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楚 作者:庄不周 内容简介:   大泽乡,共尉听着远处树林里悠悠的狐鸣:“大楚兴,陈胜王”,不禁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刚好赶上史上第一场农民大起义,不知道是祸还是福。   事情不容他多想,革命的火种已经撒下,他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穿越要干什么?抢钱!抢粮!抢女人!于是他义不容辞的投入到了火热的革命浪潮中去。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原来穿越客不是万能的,后世所知的历史充满了欺诈和谎言,并不能让他无往而不利。   他又将如何在这个乱世之中生存、发展? 第一卷 星火燎原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一节 野狐夜鸣   夜幕,笼罩着阴沉的大地,连绵不绝的雨点敲打着破旧的帐篷,阴凉的风不时的穿过帐篷的裂缝,吹在共敖和共尉父子的身上,激起一阵阵的寒粟。   “真冷!”共敖缩了缩肩膀,嘴里叫着冷,身体却往裂缝处挪了挪,尽量把漏进来的风雨挡在他的背后。冰凉的雨沿着他的脊梁骨顺流而下,一直流到裤子里,凉得他打了个哆嗦。   “阿翁,我已经好了。”共尉转过脸,感激的看了一眼脸色冻得发青的共敖。   “我知道。”共敖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身体却依然挡着裂缝。   共尉叹了一声,没有再说,只是伸出手抹了把脸,将脸上的雨水抹掉。他似乎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不远外黑乎乎的树林,淡淡的说道:“再过一会儿,那狐狸又该叫了。”   共敖探出头看了一下,扯了扯共尉的手臂,压着声音叮嘱道:“阿尉,不要乱说话,被人听见可就麻烦了。”   共尉应了一声,往帐篷里缩了缩,双手抱着腿,紧紧的贴在胸前,下巴搁在膝盖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大帐篷。那个帐篷被灯光照得亮亮的,两个模糊的人影映在帐逢上,从他们的姿势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正在喝酒。   共尉如刀刻般的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缓缓的收回了目光。   共敖也看了一眼那个帐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口水。他回过头看了一下儿子,见儿子虽然面色苍白,但神色却很平静,这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总算好了。共敖暗自庆幸道。   他们父子都是广陵人,共敖今年四十三岁,共尉二十岁,都是被征发到渔阳去戍边的贫民。本来按照大秦帝国的法律,共尉今年刚刚傅籍,还没有到服役的年龄,但是始皇帝要建功立业,就顾不得这些了。共尉虽然从小就跟着种地,身强力壮,可是毕竟年轻,从广陵走到这里,他疲惫不堪,又遇上了一场暴雨,一下子病倒了。他们是戍卒,自然不会有随行的医匠,共敖向带领他们的将尉请求,让他到附近的蕲县去请医匠,将尉给他的回答就是一顿鞭子,要不是屯长陈胜、吴广帮着说情,他可能就被活活的打死了。   没有医匠,共尉病得昏天黑地,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最危险的时候躺在地上抽搐,胡言乱语,把共敖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亏得共尉命大,他撑过去了,在帐篷里躺了十来天之后,居然奇迹般的恢复了健康。只是病好了之后,以前爱说爱笑的共尉话少了,除了和共敖说说话,平时就是静静的坐在帐篷里看着,偶尔还冒出两句共敖听不懂的话。更让共敖不解的是,共尉每天都会在帐篷里做一些奇怪的动作,比如趴在地上,用两只手撑着地上下起伏身体,或者躺在地上,让共敖压着两条腿,双手抱着头坐起又躺下,直到气喘吁吁,再也爬不起来为止,要不然就是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一摆就是半天。   共敖很担心,他劝了几次,共尉都是笑而不答,反而来还让他跟着做。共敖本来想拒绝他的,现在吃都吃不饱,还每天折腾,不是更饿吗?可是他拗不过共尉,又怕他旧病复发,只好勉强跟着他胡闹。   不过,共尉的行为虽然有些怪异,但是眼神却一天比一天亮了,再也没有抽搐过,这让共尉很欣慰。   儿子的病好了,共敖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可是没轻松几天,共敖的心又提起来了。   这几天深夜的时候,附近的树林里总有狐狸的叫声,听得隐隐约约的,不太分明,只大概能听出其中有什么楚啊王的。共敖疑惑的和共尉说起这事,共尉却很不在意的说,那是“大楚兴,陈胜王”,他当时的神情很镇定,也十分有把握,好象他就在旁边,听得十分清楚一样。   共敖却十分吃惊,大楚兴,陈胜王?大楚已经被灭了十五年了,楚王负刍被献首于咸阳,名将项燕自杀,大楚怎么可能再兴?陈胜王?陈胜虽然人缘不错,在这几百戍卒里面做个屯长,可是他终究不过是个替人耕田的农夫,眼下跟他们一起渔阳戍边,能不能活着都难说,怎么可能称王?共敖下意识的觉得,要么就是共尉听错了,要么就是有妖怪。   不过,虽然对儿子的话不太相信,共敖的心里还是不安起来,他注意到,其他的戍卒跟他一样,看向陈胜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大楚兴……陈胜王……”隐隐约约的叫声又响了起来,飘飘匆匆的,听不分明。   共敖叹了口气,缩回了身子。   共尉眼神一亮,探出头看了一眼,见远处的树林里一点火光,象鬼火一样不停的移动着。他如刀刻一般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重新坐了回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三三两两出来看个究竟的戍卒,看着他们一个个紧张中带着神秘,又害怕,又好奇的模样,禁不住想笑。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笑,便把头埋在臂弯里。   大楚兴,陈胜王。当历史上第一次农民大起义就在自己眼前酝酿时,共尉这个穿越客莫名的觉得十分滑稽。   不错,原先的那个共尉已经死了,他是一个穿越了两千多年时光的穿越客。   在前世,他是个化学工程师,算是个知识分子。可是到了这里,他却发现,除了知道陈胜、吴广要造反,那两个还在帐篷里喝酒取乐的将尉很快就会没命之外,他对这个事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比如这个共尉父子在历史上有什么作用,他就一点印象也没有。与穿越后博通古今,横扫天下的穿越界前辈们比起来,他能倚仗的东西实在可怜,那些化学知识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目前看来如此。   当然,他也不是一无所有。   他有一身好功夫。   前世的他外表看起来并不健壮,活脱脱一个文弱书生,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家传的形意拳颇有几分真传,撩倒几个彪形大汉,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让他感到幸运的是,这个共尉的身体虽然跟他以前的身体没法比,但总算比较强壮。   造枪造炮是别想了,凭拳头暂时保住小命,却还是可能的。共尉静静的等候着时机。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不为人注意的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变换着掌形。   野火在游移,野狐在鸣叫,一场席卷全国的无形的大火即将点燃。   夜深了,雨渐渐停了,风也小了很多。共敖蜷缩在帐篷的一角打起了鼾声,他已经睡着了,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共尉也笑了,他轻轻的掖好帐篷,将唯一的破毯子盖在共敖的身上。   在前世,他不知道父母是谁,只有一个除了喝酒和打拳之外一窍不通的爷爷,几年前他大学毕业,工作上刚刚有了点成绩,正想好好报答爷爷的恩情时,爷爷却去世了。而这一世,他有身边这个父亲,还有一个留在家乡的妹妹。共敖这些天来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感受到了前世渴望已久的父爱。他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接受了共尉这个身份,把共敖当成了自己的生身父亲。   还有一个妹妹!共尉向往的笑了。   一阵轻碎的脚步声传来,耳目灵敏的共尉撩起帐篷一看,一个穿着蓑衣的人影正从他的帐前蹑手蹑脚的走过。似乎听到了共尉发出的声音,那人霍的停住了脚步,扭过头向共尉看了过来。   这是一张略显得有些长的圆脸,头发胡乱的打了个髻,用一块布包着,一把络腮胡子遮住了他的嘴。面目黝黑,只有两只大眼,散发出警惕的光。一看是共尉,那警惕的光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他就是屯长吴广,共尉生病的时候,他来看过好几次,还帮着找了些草药,共尉对他印象很好。   “阿尉,还没睡啊,身体好些了没?”   共尉一笑:“多谢吴伯关心,我已经好多了。吴伯还没睡?”   “啊——”吴广有些尴尬,掩饰的笑道:“尿急,我去撒了个尿。”   “吴伯小心点,被将尉发现了,又得吃鞭子了。”共尉咧嘴一笑,又加了一句:“这些狗日的,总有一天不得好死。”   吴广愣了一下,笑着冲共尉摆了摆手,轻手轻脚的回到了帐逢。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节 吴广陈胜   “回来了?”吴广刚进帐,就听到了陈胜的声音。他应了一声,脱下了身上的蓑衣,旁边伸过一只手,将蓑衣接了过去。吴广定了定神,看清了跪坐在黑暗之中的陈胜,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陈胜大约四十来岁,国字脸,高鼻梁,两只细长的凤眼,看起来特别威严。等吴广坐稳了,他又问了一句:“有没有被人看见?”   “没有。”吴广应道,随即又说一句:“不过我回来的时候,被阿尉看到了,我说去撒尿了。”   “阿尉?”陈胜怔了一下,随即又问道:“他的病好了?还发疯吗?”   “好了,听共敖说,全好了,不发疯了。”吴广想起共尉生病的那段时间共敖急得走投无路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涉,你放心好了,阿尉恨死那两个狗东西了,刚刚还跟我说那两个狗东西不得好死呢。他不会去告密的。”   陈胜无声的笑了笑,共敖差点被将尉打死,是他和吴广说情,才留了一条命,他当然不会相信共尉会去告密。他这么问,只是警惕使然。   谋不密则事不成。他要做大事,就不能对任何一个细节有任何疏忽。   造反!这个念头象一头火,烧得他热血澎湃,激动得有些烦躁不安。等了多少年,机会终于来了。从和一起佣耕的伙伴们说出那句“苟富贵毋相忘”起,十几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富贵的机会,可是却处处碰壁。他没有钱,不可能去做官,哪怕是小吏都没有机会。不做官,哪有机会飞黄腾达?   他不认命,他从不来相信那些天生贵人的屁话,那些自以为天生贵人、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哪个手里不是血债累累?他们凭什么吃香的喝辣的,我就只能替人耕田?   如果老天就是这样不公道,那要他作甚?   从大雨把他们阻在大泽乡,误了朝庭的期限那一天开始,陈胜就冒出了这个想法,既然不能当官翻身,那就反了他娘的这不公正的世道。   一旦决定,他立刻就行动起来。他先说服了吴广,随即又说服了武臣、葛婴等人,拉拢起了一帮信得过的兄弟,在戍卒里面散布谣言,又听了卜者的建议,先让人用丹砂在帛上写上“陈胜王”,然后塞到鱼肚子里,再送到买鱼给将尉下酒的戍卒手里,接着又让吴广半夜去装神弄鬼,扮野狐叫。这十几天下来,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戍卒们心中的恐惧已经形成,他们看向他的眼神里既有恐惧,又有敬畏,现在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触发的时机。   “吴叔,雨停了,明日大概就要起程了,我们……”陈胜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必须动手了。”   吴广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说道:“那就明天一早动手。”   “嗯,我已经和武臣、葛婴说好了,让他们明天混在人群中,关键的时候站出来鼓动大家。”陈胜声音很轻,一点点紧张被他很好的掩藏在兴奋之下,听起来信心十足,仿佛手到擒来。“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一个,宰了那两个将尉。”   吴广依然沉默了片刻:“我去。”   陈胜满意的点点头,吴广最让他满意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从来不怕危险,虽然比他还大几岁,却忠实的执行着他的命令。“嗯,你放心,我们人多,将尉虽然有剑,可是他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吴广淡淡一笑,抬起头看着陈胜:“那就这样,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动手。”   “嗯,早点睡。”陈胜转过头,对一直躬着身子跪在旁边的中年人说道:“庄贾,你也去睡吧。”   庄贾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忙起来,悄悄的出了帐。   ……   天放晴了,久违的阳光让人湿得几乎长毛的心情顿时一畅,戍卒们早早的就起来了,忙着埋锅造饭,收拾行装,准备起程。这十几天的大雨已经把他们的路程耽搁了,按帝国的法律,在规定的期限内赶不到渔阳,那就是死罪。   两个将尉也起来了,他们宿醉未醒,眼睛被清晨的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高个的将尉抬起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睛看了看正在忙碌的戍卒,咧着嘴巴笑了:“他娘的,总算是晴了,这鸟雨一下就是十几天,下得老子心里都快挤出水来了。”   “呵呵,别扯那没用的。”胖将尉推了他一下,“赶快吃饭吧,吃完了饭好赶路。他娘的,耽误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赶不上也得赶,就是不让这些天杀的东西睡觉,我们也得按期赶到渔阳,要不然,老子这颗吃饭的家伙就保不住了。”高个将尉粗声大气的叫道。   “好了,好了,说那么干什么。”胖将尉见旁边的戍卒脸色不好,连忙打断了同伴的话。   “大人,就是不睡觉,我们也赶不上啊。”吴广从人群中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再说了,不睡觉,谁能支撑得住,只怕我们走不到渔阳,就要死在路上了吧。”   “你说什么?”高个将尉大怒。   “住口。”胖将尉也大声斥道:“再敢胡言乱语,本大人赏你一阵鞭子。”   吴广不为所动,他扔下手里的东西,拍拍手掌上的灰尘,走上前去,大模大样的叉开两条腿站在两个将尉面前,看着围过来的戍卒大声说道:“大人,我说的是实话啊。耽误了这么多天,无论如何也赶不到渔阳的,与其千里迢迢的赶到渔阳去送死,不如大人发发善心,让我们逃走吧,说不定还能留一条性命。”   “吴广,你疯了?”胖校尉脸色大变,厉声喝道:“还不赶快去做事!”   “大人,做什么事啊?”吴广翻了翻眼睛:“命都没了,还做什么事?”他转过身对众人说道:“大伙儿算算,我们还剩几天?就这些时间,凭两条腿,我们能赶到渔阳吗?难道大伙儿愿意千里迢迢的跑到渔阳,被人砍了脑袋?”   “不愿意!”人群中一个人高叫道。   “不愿意。”几个声音隐隐约约的应和道。   “看,大人,你也看到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吴广摊了摊手,扁着嘴对那两个脸色已经铁青的将尉摇了摇头,一副我也没办法的模样。   “天杀的刑徒,不给你们点苦头尝尝,不知道老子的厉害。”高个将尉勃然大怒,拔出腰间的长剑,狞笑着迎了上来,吴广冷笑一声,忽然抢上前去,劈手夺过高个将尉的长剑,反手一剑,刺穿了他的脖颈。   鲜血从高个将尉的脖颈里喷涌了出来,瞬间糊住了他不敢置信的双眼,他怔怔的看着仿佛已经成了红色的吴广,和他身后湛蓝的天空,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泉涌的鲜血,很快就染红了他身下湿漉漉的土地,红得刺眼。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三节 一击必杀   一片死寂。   围观的戍卒没有想到平时总是很和气的吴广会暴起杀人,他们都被这血腥的场面一时惊呆了。他们不是没有经过简单的训练——帝国的百姓从二十三岁起,都要经过一两年的兵役——有人还打过仗,但是这件事太突然了,还是让他们一时回不过神来。   胖将尉也被惊住了,但是他毕竟经过的事情多,随即明白过来。他迅速向后退了一步,左手持盾,右手紧握长剑,眯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吴广,同时向旁边的人群看了一眼。   “吴广,你这是造反。”胖将尉咬着牙说道:“造反可是要族诛的,你就算现在能逃得一命,你的家人也逃不了。念在你平时为人不错的份上,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地投降,本大人可以考虑为你开脱一二。再负隅顽抗,可就悔之晚矣。”   胖将尉这几句话说得很周到,可是吴广早有打算,当然不会被他吓住。他笑了一声,提起长剑晃了晃,让红得耀眼的血珠沿着锋利的剑刃滑落在脚下的土中:“大人,我放下剑也是死,不放剑反倒可能有条活路,你说,我会放下剑吗?倒是大人应该看清楚眼前的状况。暴秦无道,民不聊生,始皇帝穷兵黩武,不顾我们的死活,天下汹汹,大人何不顺应民意,领着我们一起……”   “住口!”胖将尉怒喝一声,猛地冲了上来,手中长剑猛的刺向吴广的前胸。吴广早有准备,他横剑挡开将尉的长剑,反手还了一剑,胖将尉手中盾牌一横,顶住了吴广的长剑,发力猛冲,撞着吴广连连后退。   吴广措手不及,顿时被连人带剑推得向后。胖将尉连声冷笑,手中长剑再度刺出。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如受惊的鸟群一样散了开去。一旁冷眼旁观的陈胜大惊,振臂高呼:“大家一起上,宰了这个狗官!”   他的声音虽然大,却被淹没在惊叫声中,他安排在人群中的几个同伴也因为被倒退的人群挤得站不住脚,虽然想上来帮吴广的忙,却力不从心。胖将尉的经验帮了他很大的忙,他死死的咬着吴广不放,只要一剑击杀了吴广,就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纵使不能把这些人全部按期带到渔阳,但是他大可以逃命,有了斩杀吴广的功劳,他就有可能保住一条小命。   吴广身手不如胖将尉,手中又没有盾牌,被胖将尉攻得手忙脚乱,没两下手中的长剑就被击落。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正赶过来的陈胜,无奈的叹了一声气,千想万想,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个胖将尉看起来并不凶恶,没想到手下的功夫却着实的好。   可惜,大事未成身先死。吴广哀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嘭——”一声巨响。   吴广吃惊的睁开了眼睛,那个胖将尉已经倒在地上,长剑断为两截,落在地上,盾牌扔在一旁,胖将尉两手撑着地,眼睛瞪圆了,不可思议的盯着站在一旁的共尉。共尉手里握着一把菜刀,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嘴角带着笑意。周围的人群都呆住了,就连赶到面前的陈胜都愣在那里,看看胖将尉,又看看共尉。   “陈叔,吴伯,你们看怎么处理这个狗官?”共尉对着陈胜拱了拱手,朗声说道。   陈胜见吴广危险,匆匆忙忙赶过来,正好目睹了惊人的一幕,一直背着手站在一旁的共尉忽然之间象头凶猛的豹子一样冲了过来,以令人不敢相信的速度一刀劈在了胖将尉手中的长剑上,随即一腿踹在了胖将尉的盾牌上,这一刀固然是如此的迅猛,将长剑一劈两断,这一腿则更是强悍,竟将胖将尉胖大的身躯一脚踹得倒飞起来。胖将尉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试了几次,居然无法再爬起身来,看样子受伤实在不轻。   陈胜被共尉突然之间暴发出来的力量惊呆了,这还是几天前病得快要死的那个共尉吗?这简直是个下山虎啊。   听到共尉的话,陈胜这才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立刻掌控住局面。他大步上前,俯身捡起吴广被击落在地的长剑,对准了胖将尉的咽喉,刚要插入进去,却见那胖将尉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竟然死了。   陈胜愣了一下,还是将长剑插了进去,他随即割下了两个将尉的人头,提在手上,纵身跳上了旁边拉粮食的牛车,大声喝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人群中一个响亮的声音大声叫道:“我们听你的。”   共尉不用想都知道,这是陈胜事先安排好的人,俗话叫托。他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陈胜的身后。吴广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捡起半截长剑,站在了陈胜的另一侧。   “大家都知道的,这一场大雨,已经误了我们的行程。按照朝庭的法令,误期者,斩。”陈胜的声音十分洪亮、清晰,带着一丝丝兴奋的颤抖,他似乎早就想好了说辞,话说出来十分有条理,开门见山的点明了众人目前的困境。那些人听了刚才吴广的话,都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自然是附合声四起,焦急的看着陈胜,看他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逃脱生天。   陈胜却不着急,他还没有把大家最后的一线希望堵死,焉能这么快就说造反?毕竟造反是要族诛的大罪。“就算大家运气好,能够赶到渔阳,免于一死,可是就能活命吗?我听说,匈奴人十分野蛮,来去如风,将官们又不体恤士卒,动辄打骂,有功劳他们领,有罪过我们背。戍边的人,十有八九都要死于非命。大家说说,我们难道就是天生就是送死的命吗?”   “当然不是!”托儿们大声的喊道。   “你说怎么办吧?”另一个方面有人高喊道:“我们听你的。”   “陈胜不才,不相信这富贵由天定之类的屁话。”陈胜怒声大吼:“他们不耕不稼,凭什么锦衣玉食,醉生梦死,而我们却辛苦劳作,依然吃不饱,穿不暖,为了一口饭而东奔西走,象狗一样的活着?老天爷就这样不开眼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点燃了大家心里潜藏已久的怒火,不少人跟着托儿们大声吼叫起来:“不管了,干他娘的,造反了,造反了。”   陈胜很满意,不过他却没有停下来,他扔下手里的人头,紧握着手里的长剑,冷冷的扫了一眼人群里还在犹豫的人。共尉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心里明白,这时候该自己上场了。他一跃而起,跳了上牛车,高举着手中的菜刀,大声喝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跟着陈叔干了。哪个说个不字,还想着做顺民的,老子一刀先砍了他的鸟头。”   他这一吼,大家立刻想起了刚才他一脚将胖将尉踹得飞起的凶悍模样,再看看他手里菜刀,那些犹豫不决的人立刻缩起了脖子,管他娘的,先跟着干吧,要是不跟着干,不用等朝庭来砍了,恐怕这个小子先得要了自己的命。   “造反了!造反了!”托儿们适时的高喊起来。   “造反了!造反了!”不管是不是愿意,那些戍卒都跟着喊了起来,开始是稀稀拉拉的,随后越喊越齐,声音越喊越大,一个个胀红了脸,叫得嘶声力竭,仿佛这样才能把心里的恐惧赶走。   “造反了!”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四节 轻取乡亭   陈胜扭过头看了共尉一眼,对他刚才适时的帮衬十分满意,这种恶事,当然要由别人来做,他自己做是不太合适的。他随即又对着众人摆了摆手,压下了鼎沸的吵嚷声,开始进行下一步程序。在托儿们的带领下,那些还沉浸在恐惧和兴奋之中的戍卒能有什么意见,什么都听陈胜的。陈胜宣布造反,托以公子扶苏、将军项燕之名,重立楚国,自称将军,吴广为都尉,然后又筑起了一个土坛,用两个将尉的人头祭奠了兵神蚩尤,求兵神保佑他们所向披靡,造反成功。   一切早就准备好的仪式完成之后,陈胜随即召集亲信议事。   共尉虽然不是陈胜的亲信,可是因为他刚才的突出表现,也在召集之列。十几个人聚在将尉的大帐里,围在刚刚换上将尉衣甲的陈胜、吴广身边,压抑着心里的兴奋,等待着陈胜的将令。   “我们现在没有兵器,没有粮草,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补充,一旦消息走漏了,官兵反扑过来,我们没有任何抵抗余地。只有攻下大泽乡,筹集一些粮食和武器,人心才能稳定,才能谈下一步的事情。”陈胜指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大声说道:“吕臣,你和共尉两人,带一百人做前锋,立刻攻击大泽乡乡亭。”   “喏。”吕臣大声应喏。   “去吧!”陈胜冲着共尉点了点头,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大声说道。   共尉应了一声,跟着吕臣一起离开。共敖一直焦急在不远处等着,一看到儿子出来,连忙迎上来,一把抓着共尉的肩膀:“阿尉啊,你怎么……”   共尉笑了笑,他明白共敖此刻的心思。他将共敖拉到一旁,附在他耳边说:“阿翁,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富贵险中求,我共家如果想恢复往日的荣光,机会就在今日。”   他继承的记忆中,共家的先祖是周武王的共伯,封地就在现在河内郡的共县,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共国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只有共家的子孙,偶尔还能想得起来曾经的荣耀。共敖就是这样的子孙,不过他也就是说说,过过嘴瘾罢了,从来没有想过重新做个贵族。现在听共尉这么一说,反倒愣住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等他回过神来,共尉已经跟着吕臣带着一百个人走了。   “敖兄,你儿子身手这么好,不会有事的。”议完事的吴广从大帐里走出来,正好看到共敖站在那儿发愣,便上前安慰道。   共敖咧了咧嘴,想笑一声,却没有笑出声来,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吴叔啊……哈哈……哈哈……”   “敖兄,我还欠你儿子一条命。”吴广看着共敖傻呵呵的样子,淡淡一笑,拍了拍共敖的肩膀,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共敖说道:“敖兄,你跟着我吧。”   “哦——”共敖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跟着人流一起走了。   ……   吕臣今年二十五岁,面色白静,谈吐也不错,看起来好象读过几天书。他做事很麻利,很快就集合起了一百人赶向大泽乡。他一边赶路,一边和共尉闲谈,他看向共尉的眼神十分和善,还带着几分欣赏。   “阿尉,你的身手真好,从哪儿学来的?”吕臣一边赶路,一边和共尉说道。   共尉笑了笑:“吕兄过奖了,我只是一把笨力气而已,也就是跟着阿翁学了两三下。”他知道自己的拳脚可能还行,但是拳脚再利害,打仗的时候也不可能横扫千军,他的印象当中,似乎原来的共尉身手虽然还可以,但绝对算不上强悍,而眼前这个吕臣看起来却是个很厉害的人,身体灵活,步法轻快,虎口还有老茧,看样子是个练家子。   “你太谦虚了,这么好的身手,岂止是两三下。”吕臣笑了笑,也不在意。他回头看了一下身后跟着跑的戍卒:“阿尉,我们这些人,虽然身体还可以,有些人还当过兵,但是大部分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事,一旦打起来,见了血,可能会有些手忙脚乱,到时候你可要帮我镇住局面,争取一下子就冲进乡亭里,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遵命。”共尉一边跑,一边大声应道。   “哈哈哈……”吕臣笑了,伸手捶了共尉一拳:“我们是兄弟,不要这么客气,搞得跟当官的似的。”   共尉也笑了。吕臣的随和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也许是年龄相近的原因,赶到大泽乡乡亭的时候,他们已经聊得很亲热。   大秦帝国的政府结构主要就是郡县两级,县以下就是乡,一乡大约是十里左右,也就是管理几百户到千户人家。乡有乡亭,有亭长、亭佐、求盗,负责接待来往官员,以及本地的治安和邮驿。   大泽乡的亭长今天心情不错,下了十几天的雨总算停了,他正忙着招呼亭里的亭佐和求盗把亭里的被褥拿出来晒晒,下了这些天的雨,被褥都快霉了,如果不抓紧时间晒晒,万一来了官员,怪罪起来,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人正忙得不亦乐乎,门前来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农夫,一看他们那样子,就知道是流民。亭长生气的板下了脸,大步走出门去,很威风的在门口站定,指着刚刚走到门前的共尉大声喝道:“嘿——你们哪儿来的,到处乱走,乡亭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当真我大秦的律令管不了你们这些流民了?”   共尉笑嘻嘻的看着张牙舞爪的亭长,大步走上前去,手臂自然的圈住了亭长的肩膀,左手一把扯下了亭长腰间的短刀,看了看,往自己的怀里一塞。亭长大怒,刚要甩开共尉,却觉得右肩一阵巨痛,共尉扶在他右肩上的手指好象一只铁钩,一下子就捏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亭长大人,我们不是流民,我们是义军。义军,懂吗?”共尉眉开眼笑的看着脸色煞白的亭长,一字一句的说道。   “义军?”亭长哆哆嗦嗦的重复了一遍,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滚落。   屋里的求盗和亭佐还在奇怪,这是哪来的流民,居然跟亭长大人这么亲热?正在他们疑惑的时候,吕臣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将他们打翻在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亭长的脸色不好,相当的不好。   “阿尉,还是你的办法好,兵不血刃啊。”吕臣十分兴奋的对共尉大笑道。   在接近乡亭的时候,共尉向吕臣提出了这个建议。虽然说乡亭没有几个人,防守能力有限,但是不仅有乡亭做掩护,还有兵器,而义军除了他手里的这把菜刀,只有随手在路边捡的一些大大小小的木棍,要想凭这些东西撞开乡亭的门,不见得是件易事。如果在攻打的过程中,再被里面的人杀伤几个,那士气必然受挫。不如假扮成流民,出其不意的抢占乡亭。吕臣听从了这个意见,果然轻易得手,亭长、求盗等人全部生擒活拿,一个也没有逃脱。   “呵呵呵……”共尉笑了,将疼得脸都歪了的亭长往前一推,自有人将他捆起来扔在一边。他打量了一眼环境,对吕臣说:“吕兄,快点请将军前来吧,事不宜迟,我们还要赶往蕲县才行。”   “有理,我这就派人去。”吕臣连连点头。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五节 一块麦饼   陈胜很快带着人赶到了乡亭,一听说吕臣和共尉两个人兵不血刃就拿下了乡亭,亭里的人一个也没跑掉,他十分兴奋。在几个亲信的簇拥下,陈胜龙行虎步的踏进了乡亭的大门,在吕臣准备好的案几前坐下,抓起案上的酒爵一口饮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举止之间,豪气四溢。   “诸位请坐。”陈胜示意了一下众人。   吴广哈哈一笑,第一个坐了下来,他的位置紧靠着陈胜,其他人分成两边坐下,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饭,一边听陈胜安排事务。共尉和吕臣坐在一起,面带微笑的打量着众人。吕臣压着声音,给他介绍这些人都是谁。那个身材高大,长圆脸的年青人就是武臣,他是陈人,和陈胜的关系很好。那个中等身材,比较瘦削的就是葛婴,他是符离人,家离这里不远,那个瘦高个叫宋留,是铚人……   共尉凝神听着,将一个个人的面目记在心里,他心里暗自吃惊,陈胜大概准备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认识的人很杂,显然不是随意结交的。   “葛婴,你就是符离人,现在你带几个人立刻回符离去,想办法拿下符离县城。”   “宋留,你立刻带几个人,去周边鼓动百姓,顺便收拾粮草,还有兵器,不管是棍棒还是农具都行,有菜刀之类的就更好了。”陈胜想到菜刀,不由得转脸看着共尉,开心的笑道:“你们不要看不起菜刀,阿尉就是凭着一把菜刀,愣是砍断了那个狗官的长剑,我们的吴都尉到现在还只有半截剑呢。”   正在倾听的众人哄堂大笑。   共尉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吴广,从怀里掏出那柄从亭长身上得来的短刀,双手递到吴广面前:“大人,这把刀就算是赔给大人吧。”   “傻孩子,将军跟你开玩笑呢。”吴广笑得打跌,他将短刀塞回到共尉的怀里,“你不仅不差我一把剑,我还差你一条命呢,要不是你一菜刀砍断了长剑,只怕我也不能坐在这里了。快把刀收起来,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吴广忘恩负义呢。”   “好了,好了,本将军跟你开个玩笑的,你这竖子,真不禁逗。”陈胜笑容满面,他站起身来,走到共尉面前,取过那柄短刀看了看,又放回共尉手里:“阿尉啊,这次拿下乡亭,你是首功。不过,现在还不是计功论赏的时候,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你们准备一下,尽快拿下蕲县,怎么样,可有把握?”   蕲县是县城,可不比大泽乡的乡亭,就有一幢房子,攻打的难度要高得多。不过,如果把蕲县拿下,那功劳也不是夺取大泽乡亭能够比的。共尉稍微犹豫了一下,用力的点点头:“多谢将军信任,我一定和吕兄通力协作,尽快拿下蕲县。”   吕臣也站起身来,和共尉并肩而立,拱手大声喝道:“我等一定不负将军所望,拿下蕲县。”   “很好。”陈胜满意的赞了一声:“拿下蕲县,我一定重赏你们。来人,将乡亭里的兵器和粮食全拿出来,由给他们,让他们吃饱喝足再去攻打蕲县。其他人就等收集的粮草到手再吃饭吧。”   葛婴、武臣等人相互看了看,倒也没有说什么。乡亭是共尉和吕臣拿下的,他们理当先占一份,何况马上就要攻打蕲县,这可是个难活,蕲县不比大泽乡亭,不仅有城墙,还有几百县兵守着,在座的人谁也没有把握就凭着这几百赤手空拳的百姓拿下蕲县县城。   陈胜随即又安排了几路人马到周围去收集粮食、武器和人马,吕臣和共尉领取了粮食和武器,和原属他们的一百人坐在一起,一边吃东西,一边商量起怎么攻打蕲县的事情。   “阿尉——”共敖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共尉的手臂,紧张的上下打量了共尉一遍,见他没有一点伤,这才松了口气。共尉见共敖这么关心他,心里一暖,将刚刚分到的一个麦饼递给共敖:“阿翁,你一定饿了,快吃吧。”   共敖确实饿了,他早上就没怎么吃,又跟着大伙儿跑了十来里路,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接过麦饼咬了一口,刚嚼了两下,好象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把饼塞回共尉的手里。“阿尉啊,我刚刚听说,你们要去打蕲县,蕲县可难打,你要小心一点,多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   共尉笑了,他将麦饼推回共敖的手里,拍了拍肚皮说:“阿翁,我刚刚吃过了,你快吃吧,要等宋留他们收集到粮食回来,至少还要大半天,你早上就没吃,饿坏了可不好。”   共敖的头摇得象拨浪鼓,无论如何也不肯吃这块饼。共尉无奈,只得把被他咬了一口的麦饼转给旁边的士卒。共敖看着那个士兵三两口将麦饼吃得精光,又着急又欣慰。着急的是儿子太大方,欣慰的是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体恤下属,以后说不准真是个好将军。   送走了共敖,共尉和吕臣坐在一旁商量起来,他们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硬攻,只能智取。象今天夺取乡亭这样,骗开城门。   “吕兄,还是老办法,我们混进去,直接杀到县寺,一刀砍了县令了事。”共尉的手掌狠狠的一切,果断的说道。   “就凭我们这些人,就算砍死了县令,恐怕也解决不了问题,转眼之间,就会被人围攻而死。”吕臣摇了摇头,看着那些身上无甲、手中无兵的手下,为难的说道:“蕲县至少有二百多县兵,兵甲齐全,一旦打起来,纵使共兄再勇猛,也不济事的。”   “那怎么办?”共尉反问道。   “依我之见。”吕臣沉吟了片刻:“我们应该先混进城去,打开城门,让将军带着人马一起冲进去,这样我们至少有人数上的优势。”   共尉想了想,吕臣这个办法也有其可行之处,人多胆气壮,说不定能把那帮县兵吓住。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对将军说。如果将军同意了,我们立刻出发,天黑之前混进城去,夜里出来杀了那些看城门的,请将军他们进城。”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六节 夜取蕲县   蕲县的夜,静悄悄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无精打彩的巡逻士兵抱着长矛、勾戟,一边走,一边打着瞌睡。一盏昏暗的灯笼,照着街道上泥泞的黄土。   转过一个巷子,走在最前面打着灯笼开路的士卒忽然停住了脚步,在他后面跟着的伍长赵五一下子撞在他的背后,撞得鼻子生疼,赵五不禁埋怨道:“看见什么啦,走路走得好好的,干嘛突然停住了,把老子的鼻子都撞酸了。”   “什么人?”前面的士卒声音有些颤抖。   赵五抬起头,看到前面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背着手,稳稳当当的站在路中间。他吃了一惊,双手一振,手中的长戟指向那人的胸膛。他刚要出声大喝,却见那人鬼魅一般的飘到自己跟前,伸手握住他戟柲,紧接着一拳向他猛击过来。赵五就觉得眼前一黑,感觉象是被疯牛撞了一般,脑子嗡的一声响就失去了知觉,仰面栽倒。   共尉一拳击倒了伍长,飞身上前,双臂展开,象两根铁棍一样,砸在了旁边两个士卒的胸口,那两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共尉这狂野的一击打得翻身倒地,剩下的两个士卒眼睁睁的看着共尉轻而易举的击倒了三个人,傻乎乎的站在那里,张大了嘴巴,连出声报警都给忘了,随即觉得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敲了一下,然后翻着白眼,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吕臣一边将赵五的衣甲剥下来套在身上,又将他身上的长剑和箭囊背到自己身上,一边对共尉笑道:“阿尉,你真够猛的,一个干倒三个,快得我都看不清。有机会你可得教教我。”   共尉笑了,他一边张开双手,由着旁边的属下往他身上套皮甲,一边笑道:“这个好说,不过眼下最急的事,还是赶快装扮好,赶到城门口去夺取城门,请将军进城。”   “那是。”吕臣轻笑着连连点头,不大功夫,吕臣、共尉等五个人就换上了那五个巡逻的士卒的衣服和武器,剩下的十几个人都把手背到了后面,用一根绳子虚虚的绑着,装成被擒获的盗贼,一起向城门口走去。   城门口,十几个士卒正窝在城门洞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屯长(秦制,五十人一屯,设屯长一人)周贲抱着长剑,张着大嘴直打哈欠,昏昏欲睡。白天在赌坊里赌了一天的钱,今天值夜班就觉得有些顶不住了,子时刚过了一刻,他就打了十七八个哈欠。   一阵脚步声传来,周贲不耐烦的用脚踹了一下旁边的手下:“去看看,是哪一队回来了,让接替的赶快去。”   “唉!”那个士卒一轱辘忙起来,探头向外面看了一眼,惊喜的叫了起来:“对儿,好象是赵五他们,前面还跟着不少人,好象是抓到贼了。”   “是吗?”周贲咂了咂嘴,有气无力的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他娘的,赵五这狗日的,不会又是拿流民当贼来冒功吧,上次为了这事,老子被大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这次要还是这样,老子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他走出城门洞,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赵五,你狗日的又拿流民冒功吧?”   装成赵五的吕臣口齿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一边将那十几个手下推进城门洞,一边向周贲走去。周贲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看了一眼那些原本捆在一起的盗贼,却发现他们一个个象是狗看见了骨头似的,奔着那些靠着城墙打瞌睡的士卒就去了,抢过他们手中的兵器,反手将他们打倒在地。   不好,有诈!周贲只觉得一阵凉意直冲脑门,顿时把睡意冲得一干二净,他刚要大呼,脖子一凉,一柄剑横在了他的脖子边,剑上森森的寒意,刺激得他的汗毛直竖。   “你们——”   “别叫,我们是陈将军帐下的前锋,来取蕲县的。”吕臣呵呵一笑:“你要敢出半声,我立刻就要了你的命。”   周贲两腿筛糠,牙齿打战,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向后退了两步,身体靠着墙,才算没有瘫在地上。他紧张的看着吕臣,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大人,有什么……话,你尽管吩咐。”   “把城上的兄弟都叫下来。”吕臣见共尉带着人已经搞定了城门洞里的士卒,冲着周贲晃了晃下巴。“一伍一伍的叫,不能多,也不能少。”   “唉……唉!”周贲满头大汗,连声应喏。   “叫吧。”吕臣转到周贲身后,用长剑顶着周贲的后心,将他推到城门洞外边,自己隐在阴影里。周贲不敢大意,按照吕臣的命令,一拨五个人,一拨五个人的叫了下来。这些人正在城墙上站岗,莫名其妙的被周贲叫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进了城门洞,随即被共尉他们缴了械。共尉随即派自己带来的人换上他们的衣服,拿着他们的武器上城楼冒充,然后再叫下一拨。很快就把城门上下的士卒神不知鬼不觉的掉了包。   控制了城门之后,吕臣命令打开了城门,发出了暗号。不大一会儿,一步杂乱的脚乱步由远而近,陈胜、吴广带着人蜂拥而入。   借着火把,陈胜看清了被捆得象个粽子一样扔在门洞里的守城士卒,摇着头笑了。然后对身后的吴广说:“吴叔,你带人把住城门,我们去攻击县寺,抓拿县令大人。”   “喏。”吴广应了,转身安排人把守城门。   吕臣和共尉押着周贲,很快就来到了县寺。县寺的大门紧闭,十个士卒分列在两边,紧握着手中的兵器,站得直挺挺的。什长手扶长剑,在门前来回踱着步。一看到吕臣他们,他警惕的挥了挥手,身后的十名士卒立刻将手中的长戟指向了吕臣等人。   “什么人?站住。”什长大声喝道。   “是我,看南门的第三屯屯长周贲啊。”周贲大声叫道。   “周贲?”什长听出了周贲的声音,警惕的神色放松了一些。他不解的问道:“你不好好的守城门,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还把手下都带来了。”   “唉呀,你是不知道。”周贲喘着气,好象这一阵走得很急。他急匆匆的走到什长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发现了一件事,急着来报告大人。”   “什么事?”什长问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腹中一凉。他吃惊的抬起头来,借着檐下的灯笼,他看到一张带着冷笑的脸:“什么事?你死期到了。”   什长脑子嗡的一声,他刚要大叫,吕臣猛地拧动手中的长剑。一阵剧痛将什长的喊叫又逼回了肚子里。就在周贲和什长说话的同时,共尉已经带着逼近了那十个士卒,他奋力的挥出长戟,一举荡开五柄长戟,随即飞身扑上,两拳齐出,狠狠的轰在两个士卒的胸口。那两个士卒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打得倒飞而起,“通”的一声撞在墙上,口吐鲜血,萎靡的滑倒在地上。   喊杀声骤起,共尉他们带来的十几个士卒一涌而上,将那八个士卒围在中间一阵乱砍。那八个士卒匆促之下拼命抵抗,他们虽然训练有素,相互之间配合得也不错,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又有共尉这个天生杀手助阵,没多长时间就全倒在了血泊之中。   “阿尉,不要恋战,立刻攻门。”吕臣大声叫道。   共尉应了一声,垫步助跑两步,飞起一脚踹在县寺的大门上,“轰隆”一声巨响,大门晃了两下,发出一阵呻吟,轰然倒地。   “靠!”吕臣目瞪口呆,脱口就是一句刚和共尉学来的粗话。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七节 不懂规矩   陈胜带着二百多人一涌而入,迅速占领了县寺的前院。共尉和吕臣带着十几个装备齐全的士卒,一马当先,直奔后院。有共尉这个杀神带头,又有吕臣居中指挥,这十几个士卒屡战屡胜,士气高涨,一个个高声喊叫着,争先恐后的向前杀去。   共尉十分兴奋,今夜是两世为人的他第一次杀人,不知道是因为他原本就有这种嗜血的爱好,还是因为共尉以前见过杀人,反正他一点儿也没有第一次杀人带来的不适,相反,他似乎很沉迷于这种杀戮之中,看到敌人在自己的猛击下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难道我天生就是个杀人狂?共尉一边怀疑着自己的基因,一边大呼上前。他左手架着盾,右手一柄长剑,当真是遇人杀人,遇神杀神,手下无一合之将,当者披靡。后面的陈胜还没赶上来,他已经带着十几个士卒杀到了县令大人的卧室。   卧室之外,空无一人,房门紧闭。   “杀进去,活捉了那狗官。”眼珠子都红了的共尉兴奋得直哆嗦,他飞身上前,一脚踹在房门上。房门连带着整片墙猛烈的晃动了一下,却没有象共尉预料的那样打开。共尉大怒,举起盾牌架在肩上,吐气开声,跟着又是一肩撞在了房门上。   这一次房门再也挡不住了,“哗啦”一阵乱响,硬生生被他撞出了一个人形大洞。共尉跃入房内,正要用剑去砍门栓,忽然觉得脑后有风声,他下意识的转身用盾牌护住了脑后。当的一声响,一柄长剑狠狠的劈在了他的盾牌上。共尉一声冷笑,顺手抡起盾牌就砸了过去,那人躲闪不及,被拍个正着,惨叫了一声,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跟着进门的士卒随即用手里的火把点亮了屋里的灯。吕臣打量了一下那个倒在地上的倒霉蛋,只见那人只披着一件单衣,身体呈一种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面门上嵌了一柄长剑,鲜血直流,眼睛瞪得溜圆,却是已经死了。   “阿尉,你也太狠了。”吕臣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个堂堂的县令大人,就被你这一盾给拍死了。”   “日,还县令大人呢,居然背后偷袭。”共尉撇了撇嘴,不屑一顾。   “大人,这里有个女人!”一个士卒惊喜的叫声打断了吕臣的话。   凌乱的床榻上,一床薄薄的被子下面,一个身躯在不停的颤抖着。两个士卒抢上前去,一把扯掉了薄被,露出了一个惊惶不已的美貌女子。这个女子除了胸前的一个红色小衣,几乎是身无丝缕。她蜷缩在角落里,惊恐的看着一个个象狼一般的士卒,眼泪汪汪的,象一只无助的羔羊。她虽然尽量缩起了身子,可是那块小小的布片还是挡不住雪白丰腴的身躯。紧张心情导致的轻微颤抖,让她胸前的两只肥兔子轻轻的晃动着,更是勾得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心跳加速,呼吸变粗。   “大人……”一个脸胀得通红的士兵转过头,企求的看着吕臣和共尉,上下滚动的喉结,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想法。   共尉忽然有一种不快,他哼了一声,沉下了脸:“你们想干什么?不行!”   “大人!”那个士兵提高了声音。   “不行就是不行。”共尉也恼了,杀人是不得已,这强抢妇女算什么,你们还是起义军吗?刚刚还是受苦的人,怎么一转眼,也跟那些畜生一样了?他怒吼一声:“你们家里没有姊妹吗?你们起义,就是为了抢女人?”   “大人……”那个士兵不服气的刚要反驳,却被吕臣喝住了:“住口!你们着什么急?该你们的,就不会少了你们。将军大人还没来,你们就等不及了?一切都等将军来处理。现在都给我闭嘴,谁再敢啰嗦,老子劈了他。”   那些士卒一听吕臣提到了陈胜,倒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一个个眼馋的看了一眼那个女子,恋恋不舍的退了出来。吕臣随即指挥他们将卧室保护起来,以免其他士卒闯进来打劫。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陈胜赶了过来。听吕臣讲了经过,陈胜看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生闷气的共尉,淡淡的摆了摆手,命人将那女子带了下去。然后走到共尉身边说:“阿尉,你看中这个女人了?”   共尉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将军,你说我们起义,是为了干什么?”   陈胜愣了一下,他想了想,拍了拍共尉的肩膀说:“阿尉,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这也是规矩,士卒们浴血奋战,打了胜仗,有点赏赐也是应当的。再说了,他们本来就是喝民血,吃民膏的,现在血债血偿,也是理所当然。”   共尉有些吃惊的看着陈胜,他万万没有想到,陈胜会这么想,一时倒让他说不出话来。陈胜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共尉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连陈胜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这是起义军吗?他不敢想象。   “阿尉啊。”共敖冲了进来,一看到共尉神色呆滞的站在那里,顿时紧张起来,他扑上来拉着共尉的手臂,心慌意乱的摇晃着:“阿尉,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没事。”共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阿翁,我没事,只是……刚打完仗,我有些累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共敖如释重负,拉着共尉就往外走:“那就去休息吧,将军说你有功,专门给你安排了一间房,就在前院,我带你去。”   共尉挤出一丝笑容,跟着共敖出了后院,来到陈胜刚分给他的房子。这是县寺前院的一套房,一共三间,中间是正室,左右各有一个卧室,看样子是平时僚佐们住的地方,里面布置得还算干净。共敖喜滋滋的拉着共尉坐下,拿来两只耳杯放在案上,又拿过一壶酒,倒了两杯酒,一杯推给共尉,自己端起一杯,美滋滋的呷了一口,舒服的笑了几声,又皱起了眉头:“阿尉啊,阿翁托你的福,能被陈将军这么看重,还专门分了房子。以后再立功,分上一所宅院,再分上几百亩地,那是不在话下。不过,阿尉啊,阿翁虽然想让你立功,好让我们这一家过上好日子,可是阿翁更担心,象你这么不要命的打仗,每次都冲在最前面,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办啊?”   听了共敖的话,共尉的心里舒服了一些,他无声的笑了笑,暂时抛开了心中的疑惑,举起耳杯对共敖示意了一下:“阿翁,你放心好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八节 一个女人   共尉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他就起了身。以前是躲在帐篷里练功,今天有了自己的房子,宽敞多了。他在自己的卧室里操练了大半个时辰,看得窗户纸被日光照得大亮,又听得外面共敖已经起来忙活,他才收了式。   “阿尉,快出来,吕大人来了。”共敖在院子里叫道。   共尉连忙穿上衣服,出了门。吕臣正笑眯眯的和共敖说话,一见共尉,连忙上前拱手道:“阿尉,这么早就起来练武了?”   “随便活动活动。”共尉笑着说。   “教我两招吧。”吕臣一边说,一边将共尉往房里拉。共尉有些疑惑,刚要发问,却见吕臣挤了挤眼睛,这才知道他另外有话说。   一进屋,吕臣就关上了房门,收了脸上的笑容,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阿尉,你跟我说,昨天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女人了?”   共尉一下子竖起了眉毛,有些着恼的说道:“阿臣,你怎么也这么说?我要是看上那个女人,大可抢了就跑,除了你老兄有资格和我抢,还有谁敢上来放个屁?”   “那你是为什么不让兄弟们动手?”吕臣不解的问道。   “我们是义军!义军,你知道吗?什么是义军?首先得讲个义字。”共尉瞪着眼睛看着吕臣,不快的说道:“仁者无敌。如果我们和土匪一样,打到哪儿,抢到哪儿,还有谁会帮助我们,欢迎我们?这才打下了一个小小的县城,如果就把心思放在这上面,那以后的仗还怎么打?”   吕臣皱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点头道:“阿尉,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吧,你的话,我会向将军禀报。不过……”吕臣犹豫的看着共尉,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出口。   “阿臣,你怎么了?”共尉不解的看着吕臣,顺手拿过耳杯,倒了两杯水,推了一杯到吕臣的面前。吕臣感激的笑了笑,端起耳杯送到嘴边呷了一口,然后瞟了共尉一眼:“阿尉,你把我当兄弟,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你说吧,磨磨叽叽的,象个娘们。”共尉锁着眉头。吕臣这么慎重,想必是什么大事。   “那个女人……的事,你就别问了。”吕臣有些为难的说。   “我不问?”共尉愣了一下,他本来也没打算再问,这件事虽然不符合他的思维,可是毕竟这里不是他原先的那个时代,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就是这件事的话,那你放心好了,我已经不打算问了。随你们怎么处理吧,是把她赏给谁,还是让她去做营妓,我都不管了。”   吕臣苦笑了一声,也跟着摇了摇头:“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好事。可是……那个女人没有去做营妓,她……”   “没有做营妓,那就是赏给谁了?这样更好。”共尉拍拍手掌,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故意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笑着说道:“究竟是谁这么好福气,捞了这么个漂亮女人。我说,这可是我和你的战利品,他要是抢了去,可得给我们补偿。”   “将军。”   “将军?”共尉一愣,幸好嘴里的水已经喝了下去,要不然他指定得全喷在吕臣的脸上。看着吕臣那些略带着紧张的脸,共尉发了一会儿愣,忽然笑了:“好,这样好,这样最好了。”   “真的?”吕臣觉得共尉的脸色有些怪异,追问了一句。   “当然真的。”共尉笑着又倒了一杯水,端到嘴边,却没有喝,眼光从杯子上面瞟着吕臣:“那女人能跟着将军,也算是她的造化,总比做营妓强吧。唉呀,要说起来,那女人还真是不错,那两团肉……啧啧啧……”   吕臣也笑了,他探身过来捶了共尉一拳,笑骂道:“好了,你别乱想了。给你的时候你不要,现在是将军的人了,你倒乱想起来。小心将军听到了不快活。”   共尉也笑了,他心里的疙瘩总算放下了。那个女人虽然身不由已,可是能跟着陈胜,总比去当营妓强上百倍。他冲着吕臣挤了挤眼睛:“怎么样,将军还满意吧,有没有什么赏赐?”   “当然有。”吕臣也神秘的挤了挤眼睛:“不过我现在不能说,等将军自己跟你说吧。来,你教我两手,我看你昨天一脚就把县寺大门踹倒的样子,太威风了,羡慕得紧啊。不过……”吕臣忽然笑了起来:“不过,将军现在还要派人再修大门。”   “哈哈哈……”共尉开怀大笑,拉着吕臣走到房中,演示了几个基本姿势给吕臣,然后对他说:“回去好好练,等你什么时候能这样站到一个时辰,你就入门了。”   “就这么简单?”吕臣有些不太敢相信,摆几个姿势也算练武?你糊弄我吧。   “竖子,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什么?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我会骗你吗?”共尉不满的瞪了吕臣一眼:“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把真正的绝技传给你,你却当我是在骗你,真不够意思。”   吕臣见他说得认真,连忙哈哈一笑,深施一礼:“那就多谢共兄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练,不负共兄希望。唉,对了,那个吕洞宾是什么人啊,很有道德吗?是哪儿的人,说不定还是我们吕家的家的先祖呢。”   “我呸!”共尉哭笑不得,一不小心把吕洞宾拖出来了,还真没法子解释。他打开房门,推了吕臣一把:“滚蛋吧,我要吃饭了,我阿翁大概也没带你的早餐。”   “你这个竖子,这么小气,亏你刚才还说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一转眼就这么小气。”吕臣瞪起了眼睛,故作不快的骂道。话音未落,共敖笑着从那边走了过来,一把扯住吕臣的胳膊:“别听他的,我做得多着呢,包你们吃个肚大腰圆。”   “还是共叔好。”吕臣眉开眼笑,冲着共尉撇了撇嘴,屁颠屁颠的跟着共敖走了。   共尉无奈的摇了摇头,忽然有些后悔了。当初把那娘们要过来做饭也好啊,唉,还是算了,那娘们大概只会上床,不会做饭。还是找两个勤务兵来帮老爹更实在。   不过,陈胜这么做,究竟是想老婆想疯了,还是怎么回事,连二手货都要?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又拍了拍脑袋,自失的笑了,这年头的人,不讲那些的。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九节 故技重施   吕臣匆匆的吃了两口就走了,共尉刚吃完饭,陈胜就派人来找他,共尉不敢怠慢,连忙起身。他进内院的时候,陈胜正在吃饭,吕臣笑嘻嘻的坐在一边。见共尉进来,陈胜露出了笑容。他敲了敲桌子,旁边正在侍候他的那个女人抬起头来一看,连忙转过身对共尉躬身行了一礼:“妾身陈姬,谢过大人昨晚相救之恩。”   共尉看着这个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女人,却下意识的想起了昨天看到她几乎全裸的模样,不免有些尴尬。他摆了摆手,还了一礼:“夫人请勿多礼,理当如此。”   陈胜很满意,他招呼道:“你吃饱了没有,没有的话,就坐下再一起吃点。”   共尉看了一眼吕臣,笑了,连忙摇头谢绝。陈胜也不勉强,让他坐在对面吕臣的身边,三口两口吃完了饭,然后让人收拾了碗筷,陈姬适时的递过毛巾让他擦嘴。陈胜擦完嘴,将毛巾递还给陈姬,刹那之间,他的眼神特别柔和。   吕臣和共尉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这个……”陈胜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一声,脸色很快又严肃起来:“阿尉,你说的事情,我想了想,确实有道理。我们是要推翻暴秦的,当下之际,民心向背很重要……”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和做的有些不太对路,语气不是十分镇定,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共尉,见共尉脸色平静,正认真的听他的话,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接着说道:“我昨天派人去大泽乡收集粮草,可能因为他们的手段太过强烈,遇到了一些抵抗,死了几个兄弟。这么一折腾,粮草也没收集多少,亏得你们连夜拿下了蕲县,这才解决了我们的粮食问题。我觉得你的话说得对,所以打算从今天起,宣布军纪,要不然,我们大概走不了太远。”   共尉大喜,陈胜果然有王者风范,别的不说,这知错能改就是一个不错的品格。要知道他共尉不象吕臣,他不是陈胜的亲信,不过凭着昨天的突出表现才突颖而出。如果不算以前的泛泛之交,他和陈胜的亲密关系刚满一天,陈胜就能这么对他说话,这简直就是平易近人了。   “将军明鉴,共尉佩服。”   “嗯。”陈胜摆了摆手,又继续说道:“蕲县有粮,但是武器不多,只能装备大概五六百人。我准备下一步去打陈县。”   陈胜一边说,一边摆了摆手,陈姬连忙拿过一份地图铺在案上。陈胜招呼他们坐近一点,然后指着地图上的一个黑点说:“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蕲县。从这里向西……”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直划过去,一直滑到地图以外,然后案几上的空白处用力的点了点:“这里就是陈县,陈郡的郡治。”   共尉有些糊涂了,你这地图都画到外面去了,我哪里知道这个陈县究竟在哪里。他瞟了一眼地图,只看到几个小篆,但是不认识是什么字。好象共尉原来也不是识字的,他前世虽然是个知识分子,可是篆字,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这是泗水郡的地图,所以没有陈县。”吕臣见共尉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连忙解释道,“蕲县属泗水郡,所以县寺里只可能有泗水郡的地图,没有陈郡的地图。”   “哦。”共尉恍然大悟,惭愧的一笑。   陈胜笑了笑,接着说:“陈郡是吴都尉的家乡,我们这些人,也大多是那一带的。到陈郡去发展,我们能得到更多的支援。而且陈郡南有大水,东有大海,地势不错,我们不至于四面受围,可以先建立一个比较稳固的根据地,无后顾之忧。”   共尉点了点头,他知道陈胜说的大水就是后世的长沙,他现在这一世的家乡广陵县——也就是前世的扬州市——就在长江边上,他深知和他前世记忆中的长江相比,现在的长江至少要比他前世记忆中的长江宽上十倍,没有足够的力量,大军想要渡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陈胜、吴广包括这九百多戍卒,大部分都是陈郡、东海郡一带的人,回到家乡发展,当然是最好的。   “陈县是当年陈国的国都,城墙本来就很高大,楚灭陈之后,这里又是对付中原诸国的前沿阵地,所以楚国对这里也十分看重,城防一直比较完善。拿下了陈县,我们就有了对付秦军反扑的城池。但是现在也有个问题,正因为陈县城墙坚固,所以我们要拿下他,可是他的坚固,又让我们很难拿下。昨天攻打蕲县,一是因为出其不易,我们刚刚举事不到一天,蕲县还没有收到消息,一点防备也没有,才被你们混进城来。二是因为蕲县毕竟是县城,防守兵力有限。可是陈县就不一样了,那是郡治,城墙高大,防备森严,如果强攻的话,我们基本没有机会,所以……”   “只能智取。”共尉和吕臣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头。他有些明白陈胜找他来的用意了。大概是要他们如法炮制,再混进陈县里面去。   “嗯,我想的,正是这个意思。”陈胜点头说道:“蕲县被我们拿下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周边,陈郡也很快就会知道。所以,你们必须抢在他们得到消息,加强戒备之前进入陈。”陈胜顿了顿,又不容置疑的说道:“最好是,立刻出发。”   “遵命!”共尉和吕臣大声应喏。   “很好。”陈胜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然后忽然停住了脚步,严肃的看了看共尉,又看了看吕臣:“蕲县只有五百多副衣甲,我给你们一百副。另外,我从蕲县的士卒里面挑了五十个人跟着你们。这些人的妻儿老小都在蕲县,不敢生什么异心。他们又是常备军,比起我们的人来,他们的战力要强悍不小,用起来也方便得多。从现在起,他们都是你们的手下,这一仗打完了……”   陈胜看着两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挑起嘴角,笑道:“这一仗打完了,他们就是你们的亲卫。好好带着他们吧。”   共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百多人作亲卫,那就是说他手下至少会有一千人的队伍,换句话说他就成了二五百主,也就是千人将,已经步入中级军官。就算他和吕臣两人平分,那也是五百主的中层干部。他看了一眼吕臣,吕臣的眼睛里也全是欣喜。   “喏!谨遵将军令。”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十节 兵分两路   蕲县到陈县大概四百里,一马平川,并不难走。但是共尉很快就发现,这个任务比他们想象的要难得多。陈胜给了他们一百副衣甲,本来是加强他们实力的好事,可是上了路之后,他发现这一百副衣甲反成了麻烦。穿在身上?那显然太招摇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官兵找上门来。扔了?又太可惜了。他们只好找来两辆牛车,把衣甲和武器全装在车里,扮成替人耕田的农夫,赶往陈县。好在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农夫出身,倒不用做太多的装扮。   但是这样一来,另一个问题就来了,速度太慢,第一天紧赶慢赶只走了七十里,要照这个速度赶到陈县,至少要到五天以后,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起义的消息早就传到了陈县,再想混进城去可就千难万难了。   “阿臣,这样不行。”共尉一边嚼着饼,一边摇着头。   “嗯。”吕臣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他也看出来了,要是这样下去,奇袭的目的很难达到。   “我们兵分两路。”共尉一仰脖子,喝下一大瓢凉水,然后将瓢扔给周贲:“我带几个人先走,争取混到城里去,你带着其余的人在后面跟着,约个地点汇合。”   吕臣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了共尉一会,想了想,摇头说:“还是我去吧,你带着其他兄弟跟在后面。”   共尉咧了咧嘴笑了,他伸手拍了拍吕臣的肩膀:“阿臣,要论冲锋陷阵,你不如我,但是要论带兵,你显然要比我高一截。你就不要争了,我们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各展所长。”   吕臣也摇着头笑了。共尉说的话不错,要论打斗,共尉确实是罕逢敌手,但是不知道他的脑子是不是上次生病的时候烧坏了,思想跟别人有些不太一样。上次不让兄弟们抢女人,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搞得跟着他们的兄弟到现在还对他耿耿于怀,虽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是显然生份了很多。相反倒是那些蕲县里的士卒,当他们得知是共尉建议陈胜下令整顿军纪,才没让蕲县遭到乱兵洗劫的时候,他们看向共尉的眼神明显带着感激。   看来共尉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提议很符合目前的实际情况。   吕臣没有再坚持,他安排了几个蕲县的降卒跟着共尉,给他们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和武器。共尉收下了干粮,却没要武器。   “我们的目的是进城,不是跟人动手。带上武器,反而容易引人注意。”   吕臣笑了,他也没有坚持,凭共尉的拳脚,只要不遇上大批的官军,逃跑总是没问题的,真要遇上大批的官军,就是有武器,也是难逃一死,不带武器看似不安全,实则更安全。   两人商量好了会合地点,共尉带着周贲等人匆匆上路。周贲那天被吕臣用剑顶着,先是把城楼上的人骗了下来,随后又攻打了县寺大门。他本来以为这些主意都是吕臣出的,后来才知道,这些主意全是这个杀起人来极其狂放的共尉出的主意。他觉得共尉身手又好,脑子又灵活,跟着他混,不管是活命的机会还是升官的机会都会大一些,所以投降之后,他连屯长都不做了,点名要跟着共尉。共尉也不嫌弃他是降卒,对他很客气,有什么事都会跟他商量,周贲很快就把自己当成了共尉的亲信,什么事都主动替共尉考虑。   “大人!”周贲一面跟着共尉急行,一面有些紧张的说:“我们应该带上点武器防身的,就算不会遇上官兵,遇上野兽也能有点用啊,现在赤手空拳的,那可怎么成?”   共尉笑了笑:“你傻啊?对付野兽,用棍棒就成了,一定要用刀剑?”   周贲不好意思的摸着头笑了:“刀剑锋利啊,当然用起来顺手,棍棒……嘿嘿,总觉得有些掉身份的。”   “身份?是身份重要,还是命重要?真要拿着刀剑,只怕我们走不到陈县,就能被官兵堵住。”共尉一边说,一边从路边折了几根合适的树杆,连皮也不撕,就扔到周贲他们的手里:“这样拿着赶路,既能防野兽,又不会惹人生疑,岂不是更好?”   周贲看看手里的棍子,憨笑着点了点头:“大人高明。不过,这玩意也就对付野兽行,对付人可就不行了。”   “谁说的?”共尉一笑,手一抖,手中的木棍狠狠的击在旁边的一棵酒杯粗的树杆上。喀嚓一声轻响,那棵树缓缓的倒了下来,轰然倒地。共尉掂着手里的木棍,打量了一圈:“谁的脑袋比这树还硬?”   “大人——”那几个士卒吃惊的看着共尉,舌头伸得老长,好半天才合拢嘴,七嘴八舌的说道:“大人神勇!”“大人好大的力气!”   “别废话了,再赶一个时辰我们就休息。”共尉抬头看了看月色,估摸了一下时间,大声说道。   “喏。”周贲带头大声应喏。   又急行了一个时辰,共尉带着手下停了下来,在路边找了个没人住的破房子住宿。赶了一天的路,那几个士卒都累了,一躺下就睡着了。周贲也很累,可是他却没有睡,而是巡视了一遍周围环境后,才悄悄的回到共尉的身边。   共尉抱着头,靠着墙半躺着,眼光灼灼的看着周贲,扑哧笑了一声:“我说,你的身手不错,做事也蛮有条理的,能做到屯长,也算是个有能耐的人。那天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吕臣给制住了?”   周贲的脸一红,好在夜里也看不出来。他沉默了片刻,叹息了一声:“大人有所不知,我前天就值了一夜勤,本来昨天白天应该去补觉的,可是我没睡,跑去赌钱了。晚上困得不行,本来想下半夜偷偷睡一会儿,没想到……唉,我娘早就说过,赌博会害死我,果真……”   一提到老娘,周贲的声音变得十分难受,他有些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你从现在起不赌,不就行了。”共尉淡淡的说道。   “唉——”周贲长叹一声:“我就是不赌,我娘也看不到了。”   共尉一愣,盯着周贲看了一会,见周贲眼角泪光闪闪,脸色悲苦,不象是作伪。他沉默了一会,用脚踢了踢周贲:“另想那么多了,好好干,以后当个大官,取个老婆,生几个孩子,你就有再多的错,我想你娘也会原谅你的。”   “多谢大人。”周贲惭愧的抹了抹眼睛,声音里带了些鼻音。“还是大人睡吧,我来值夜。”   “别!”共尉乐了:“我怕你再睡着了,野狗进来把我们拖走,你都不知道。”   周贲也笑了,他确实累得很,既然共尉这么说,他也不客气了,躺下就睡。过了一会儿,就在共尉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周贲忽然又撑起身子,仰着脸看着共尉:“大人,我们能打得陈县吗?”   共尉没有立刻回答他,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如玉盘一般的月亮,过了好久,才肯定的说道:“能!我们不仅能打下陈县,还能打下咸阳。”   周贲半撑着身子,看着共尉年轻却自信无比的面容,忽然觉得信心百倍,心里的担心一扫而空。他躺了下来,很快就打起了鼾声。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十一节 娇横美妇   人数少了,速度立刻快了起来,共尉带着几个手下日夜兼程,一路急行,第三天傍晚,落日余辉照着陈县城墙的时候,他们赶到了陈县。陈县还没有得到起义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热闹,高大的城墙下,看门的士卒虽然咋咋呼呼的检查着进出城门的百姓,但是那只是在摆威风,借机敲诈。共尉他们几个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又是一副累得象死狗的穷鬼样,看门的士兵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草草的检查了一下,就放他们进了城。   进了城,共尉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慢慢的走着,紧张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一些。刚才在城门口的时候,虽然他知道起义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陈县,可是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些紧张,或许是高大的城墙给他带来的威压,或许是那些手持剑戟的士兵让他有些不安,总之心里很不舒服。   “这城真高。”周贲抹了抹额头的汗,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远处高大的城墙,然后又敬佩的看了一眼共尉:“大人,如果要强攻的话,损失一定会很大。”   “嗯。”共尉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向前走去。陈胜的亲信武臣就是陈人,他特地给共尉和吕臣画了一副地图,指明了他们家的位置,让他们进城之后就到他家去躲避。他家是经商的,家里情况不错,藏百十个人轻而易举。   绕过几条街,共尉站在了一个宅院的侧门口,抬手拍响了门上的铜兽首。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我是武臣武少爷派来的。”共尉紧贴着门,压着嗓音说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后面露出一个瘦削的脸,两道警惕的眼神从门缝里射出来,在共尉等人的身上扫了一遍。一看他们衣衫褴褛,却又身强力壮的模样,那人的眼神明显的收缩了一下,手一抬就要关门。共尉手急眼快,手中的木棍插入门缝,一下子顶住了门,随即横肩就撞了上去。   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一个瘦削的老头仰面摔倒在地。共尉身后的两个士卒抢上前去,一把就按住了老头,周贲反身关上了侧门。   “赵青,李四,放开老人家。”共尉招呼两个士卒放手,然后弯下腰,放开自己卷着的裤腿,从里面取出一小块写了字的丝帛,在老头的面前晃了晃:“这是你家少爷的亲笔书信,你还不相信吗?”   那个老头惊恐的扫了一眼丝帛,这才信了。他虽然不知道少爷武臣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些看起来象土匪的家伙,但是少爷的笔迹却是不会错的。他把共尉人们带到一个院子,然后有些结巴的说道:“请你们在此稍候,我去禀报一下主人。”   “老人家请便。”共尉颌首示意老头自便,然后打量了一下武臣的家。看得出来,武臣没有说谎,他们家确实不小,仅这个院子藏上百十个人都不成问题。共尉觉得不错,周贲等人就更觉得稀奇了,他们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什么都觉得稀罕,七嘴八舌的赞叹着,相比之下,十分镇静的共尉就显得很突出,一副看起来就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他们正在院子里观看,一个清脆的笑声从侧门处传来,紧跟着,一个年约三旬左右的美貌女子在两个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沿着走廊向正门走去。看到共尉等人站在院中称赞家里的情况,那女子露出一丝惊奇,在门前停住了,用涂了丹寇的手指了指共尉:“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武臣武少爷的朋友。”共尉欠了欠身,不卑不亢的答道。   “原来又是我弟弟的朋友啊。”那女子正是武臣寡居在家的姊姊武嫖。武臣虽然家境不错,但是为人豪爽,经常接交一些意气相投的穷朋友,带他们到家里来吃喝,临走还送上一笔钱,他和陈胜就是这么结交上的。武嫖对此一直不满,现在一看共尉等人这个样子,直接把他们也归入了打秋风的穷鬼行列。她皱了皱鼻子,歪了歪嘴角,淡淡一笑,描得细细的峨眉一挑:“他现在走到哪里了,可曾吃什么苦头?”   “武少爷一切安好。”共尉淡淡的说道,似乎没有感觉到武嫖语气中的鄙夷。   武嫖见共尉的语气不咸不淡,既没有一点怒气,也无一丝恭敬之意,心下有些不悦,脸色沉了下来,刚要说话,一个老者大步从里面急匆匆的走了出来,走到共尉面前深施一礼:“共大人,请到里面坐。”   “请问您老是?”共尉一边走,一边问道。   “小老就是武臣的父亲武庆。”武庆的声音里带着几份惊惶,他一面躬着身子请共尉进屋,一面示意那个开门的老头出去。共尉不用想都知道,家里来了反贼,武庆一定是让人紧闭大门,谢绝一切来访了。   共尉等人进了屋,武庆一面招呼他们入座,一面让人拿过酒食。共尉他们也确实饿了,酒食当前,也顾不了那么多,填饱肚子是第一要事,立刻狼吞虎咽起来,那吃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武庆虽然看不起共尉他们,可是他知道武臣现在成了反贼,共尉是他们一伙的,而且是先锋部队,倒也不敢把轻视放在脸上。武嫖却不知道,以为又是武臣在外面结交的穷鬼朋友到家里来混吃混住的,看着共尉他们那样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脸色可就不好看了。   “我弟弟是在哪儿认识你们的?”武嫖夹起一颗豆送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大泽乡。”共尉一边吃着肉,一边应道。   “大泽乡?那可是在泗水郡,离这儿三四百里呢,你们跑这么远来,不会就是为了吃顿饭吧?”武嫖撇了撇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共尉瞥了她一眼,嘴角挑起一丝冷笑,然后又将眼皮垂了下去,再也不看武嫖一眼。他伸手从陶盂里掏出一大块水汁淋淋的肉塞到嘴里,故意大口大口的嚼起来,声音特别的响,和猪吃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武嫖皱起了眉头,用袖子掩着鼻子,嫌弃的看着共尉。   “死丫头!”武庆急了,伸手拍了一下武嫖的手:“你怎么能对大人这么无礼。”转过头又陪着笑说道:“共大人,女人家,没见识,大人不要和她计较。大人吃,大人吃。”   共尉笑了,他慢慢咽下嘴里的肉,用案上的毛巾擦了擦油腻腻的嘴和手,甩手又扔回案上,打了个饱嗝,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老伯无须多礼。夫子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共尉堂堂大丈夫,又怎么会一个女子计较呢。”   “你——”武嫖一听,气得峨眉倒竖,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细长的手指指着共尉,樱红的嘴唇发颤,却又说不出话来。她刚要破口大骂,武庆已经抢先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拖到一旁,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说道:“你那好弟弟已经跟着那个陈胜造反了,很快就要来打陈县。这位共大人就是陈胜手下的悍将,杀人不眨眼,你敢惹他?不要命了?”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十二节 处变不惊   武嫖一听武臣造反了,立刻吓得面色煞白,倒把共尉无礼的事情丢在一边。造反那是要族诛的,象她这样寡居在家的女儿,照样逃不过。一想到穿着囚衣被拖到市场上杀头的惨样,武嫖脖颈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看向共尉等人的眼神里,自然的带上了一丝恐惧。   “不想惹祸的话,把嘴闭紧一点。”武庆咬着牙,低声说道。   难得听话的武嫖点了点头,没敢吱声。她瞟了瞟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的共尉,本想悄悄的溜走,脚步还没迈出去,又觉得这样跑了有些示弱,便强撑着回到座位上,挺直了身子,盯着共尉。   共尉根本不看他。他对重新放座的武庆拱了拱手,客客气气的说道:“武老伯,我们进城来,是想摸清城里的情况,外面还有一百个兄弟,大概后天就能到。将军大人也会很快带着大军来攻城,武兄肯定就在其中。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夺城。只要攻下了陈县,将军一定不会亏待老伯的。”   武庆唯唯嚅嚅的点了点头,吱吱唔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武臣这次被征发到渔阳去戍边,他知道是九死一生,本来就十分担心,现在听说他造反了,当然更紧张。但是一想到官府因为他家是商人,二话不说就将武臣列入征发名单,武庆又觉得,索性反了,说不定能搏个军功,从此脱离市籍。这些年官府横征暴敛,武家几辈子积累的家财已经损失了一大半,现在又把他的儿子征发去做戍卒,已经把他逼到了绝路上,造反的后果虽然严重,但对他来说,却并没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或许,从武臣开始结交陈胜这些人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一点,要不然也不会默许武臣那样花钱。   已经没有退路,武庆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捻着胡须想了想,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声,为难的说道:“共大人,陈县……不好打啊。”   共尉一声不吭,静静的坐在那里,听武庆的解释。   武庆搓着两只枯瘦的大手,缓缓说道:“陈县的城墙,你们想必也看到了,高大厚实,足足有三丈高,濠沟也有两丈多宽,水里还埋了尖木桩,没有专门的攻城器械,想要攻克陈县,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是其一。”   武庆松开手,用力的伸展了一下手指,好象把僵硬的手指揉得灵活了一些。他用三只手指捏起耳杯,慢慢的呷着:“其二,陈县有郡兵五千多人,器甲齐全,训练有素。郡守李山,郡尉刘仲,郡监黄由,都是精明之人,你们没有三万以上的精兵,根本不可能打下陈县。就算打下来了,只怕损失也不小。”   在武庆老辣而精明的眼光的注视下,共尉的眉头皱了皱,又笑了:“老伯说得有理,不过,事在人为,办法总比困难多的。”   武庆白眉一颤,胡须抖动了两下,咧着嘴笑了:“共大人年纪轻轻的,却沉稳大度,颇有大将之风。陈将军以你为先锋,果然有识人之明。”   “老伯过奖了。”共尉淡淡一笑,既没有因为武庆的夸赞而得意,也不为武庆所说的情况而着恼。他平静的拱了拱手:“老伯,如今有两件事,想请老伯帮忙。其一,共尉想请老伯派人领着,在城里转一转,观察一下城防,看看城里的情况。其二,过两天还有不少兄弟到,请老伯提前准备好住处,到时候还要派人出城把他们迎进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提醒道:“老伯,我现在担心的是,将军他们起兵的消息会抢在他们前面到达陈县,到时候陈县会加强防备,他们很难进城。老伯最好能准备一个比较妥善的办法。”   武庆一愣,花白的眉头蹙了起来,他沉思了片刻,眼神闪烁了几下,重重的点头说道:“你放心,我马上就去准备。共大人,你们连着赶了几天路,一定累了,我带你们去休息吧。”   共尉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谢过武庆,然后带着手下跟着武庆去了休息的客房。武家的客房蛮多,打理得也很干净,洗浴用品一应齐全。武庆本来要安排人给他们烧热水,共尉却拒绝了,他带着周贲他们用冷水浇了一遍之后,就抓紧时间休息了。赶了三天的路,一个个都累得很,一躺下,就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共尉等人刚刚在院子里练完武,武庆就匆匆的走了进来,一看到赤裸着上身的共尉,他有些意外,笑了:“共大人起得好早。”   “老伯早。”共尉微笑着拱了拱手:“老伯走得这么急,想必有什么消息?”   “唉——”武庆连连点头:“有消息,不过,不是好消息。”   共尉怔了一下,盯着武庆,一言不发。   “昨天夜里,陈将军举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陈郡,郡守大人刚刚下令,全城戒严,所有人等不得出入,城里居民,都不准出门,违令者……斩!”武庆有些为难的看着共尉,显然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计划。   共尉也有些意外,同时又有些庆幸,亏得他和吕臣分兵了,提前进了城,要是再迟一天,连他都得被堵在城外,到时候对城里的情况一无所知,更不知如何下手。   “来得还真快。”共尉一时也觉得无法处理。官军戒严了,不仅他无法去打听情况,只怕吕臣他们也会遇到麻烦,就凭他们五个人,要想打开城门策应大军,显然有些异想天开。   “大人,现在怎么办?”武庆有些着急的问道。周贲等人围了过来,也焦急的看着共尉,希望他能拿出妥善的主意,解决目前的危机。   “老伯,且莫着急。”共尉摆了摆手,他背着手来回转了两圈,又微微的仰起头,沉思不语。   武家虽然是商家,但是财力还是相当雄厚的,不仅宅院很大,为了防盗,院子四角还建了些暸望用的望楼。看到那些望楼,共尉忽然有了办法。   “老伯,站在望楼上,能看到城墙上的情况吗?”   “站在那座望楼上,能看到全城。”武庆指着西北角的那座望楼,得意的说道:“我这座望楼,是城里最高的一座望楼。”   “那好,我们先到上面看看城里的情况,然后再作打算。”共尉笑了。   武庆犹豫了一下,点头应道:“共大人随我来。”领着共尉等人穿过长长的巷子,来到后院,爬上了一幢小楼。刚刚爬上楼梯,一个香气扑面而来,正撞个满怀。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十三节 形式不妙   共尉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仰起头一看,武嫖正捂着胸口,面若桃花,眼带煞气的瞪着他。看来刚才自己撞到的那软软的一团,就是这个蛮横的富家小寡妇的酥胸了。共尉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心里一直在考虑怎么出城与吕臣接头的事,倒没有注意其他的,没想到和她撞得正着。   还没等共尉说话,武庆先沉下了脸,劈头就骂:“你急火火的去寻死啊,走路不带眼睛?亏得共大人身手好,没被你撞倒,要是换成我老头子,岂不是被你撞到鬼门关去了?”   武嫖被共尉一头撞在胸口,疼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按照她以前的脾气早就发飚了,只是面对着据说杀人不眨眼的逆贼时,她毕竟有些心虚,这才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粗话咽了回去。对她来说,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万万没有想到,她做出了如此的让步,却还是被平时很少责骂她的父亲破口大骂了一通,顿时觉得委屈非常,鼻子一酸,眼里就涌出了泪水,盈盈欲坠。   武庆却不依不饶,怒声喝道:“你傻了?还不快向共大人赔礼?”   武嫖更是委屈,可是看着怒目而视的父亲,她还是没敢吱声,不服气的瞪着共尉。   共尉他虽然因为前世的记忆,对自以为是的富家女没什么好感,可是他又看不得女人淌眼泪。看到武嫖被武庆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副可怜样,莫名的心一软,连忙拉住武庆:“老伯息怒,是小子没留神,撞到了大姊,理当是小子给大姊陪不是才对,哪有反让大姊给小子赔礼的道理。”他转过身,又对武嫖拱了拱手:“大姊恕罪,是我的不对。我们要上望楼一看城里的情形,还请大姊行个方便。”   武庆喝斥武嫖,倒不是因为他家规有多大,而是因为他担心共尉这个武夫蛮横,万一不讲理,乱来一气,所以抢先责骂武嫖,眼下见共尉不仅不耍蛮,反而主动给武嫖致歉,心里的担心总算放下了。他满脸堆笑的还了礼,然后又虎着脸对愣在那里的武嫖喝道:“共大人大人大量,不计较你,你倒摆上架子了,还懂不懂规矩?”   武嫖先是被人猛撞了一下,接着又被父亲臭骂了一通,还没回过神来,却又看到共尉向她行礼致歉,这接二来三的变化让她应接不暇,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武庆看似严厉实则关心的提醒,这才明白过来,连忙屈身向共尉还礼。她身材丰盈,胸前本来就很引人注意,这一弯腰,更是波涛汹涌,前世见惯了不穿衣服的女人的共尉还好,后面的周贲等人,却有些眼睛发直,不由自主的咽起了口水。   武嫖看到了周贲等人直勾勾的眼神,这才发觉自己的衣着有些过于暴露,顿时羞得小脸发烫,连忙转身匆匆的走了。武庆也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两声,引着共尉向前走去:“大人请。”   武家的望楼确实高,站在最顶层,陈县的情况一览无余。   比起蕲县来,陈县不仅是城墙高,城里的布局也有条理多了,不愧是曾经的重镇。整个城池被连通四个城门的两条宽阔的大道分成比较规整的四个部分,西南角那一片很简单,是一座很大的宅院,还有一排排的营房,营房之间的空地上,不少士卒正在操练。外面还有一道与城墙差不多高的围墙,看起来那一块是郡守的官廨和守军的驻地。西北角、东北角的房子看起来比较差,应该是平民的住所,而武家所在的东南角房子就漂亮多了,应该是富户或者官吏集中居住的地方。   “陈县的濠沟,都是从鸿沟里引来的水。”武庆指着城东波光粼粼的宽阔水面说道:“城东的城濠直接就是鸿沟,鸿沟宽六丈以上,没有大型战船,根本不可能攻击。能够展开攻击的,只有其他三门。其中以南门最为合适,地形开阔,又没有什么障碍物,摆下三五万大军没有问题。”   共尉吃了一惊,他昨天渡过鸿沟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条大河就是大名鼎鼎的鸿沟。想到历史上几年以后,项羽和刘邦就会隔着这条大河对峙,演出了那幕“我老子就是你老子,你要煮了我们的老子,到时候别忘了分我一杯羹”的流氓打败贵族的大戏,共尉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   我来了,刘邦这个流氓还有机会吗?   武庆和周贲等人见共尉神情镇定,又笑得如此不屑,以为他是有了攻破陈县的城防的办法,顿时觉得有了依靠,紧张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武庆指着城里的情况给共尉详细的介绍了一番,最后指着东南角说:“共大人,郡守大人就坐在那里,五千守军绝大部分也住在那里。从昨天夜里开始,全城戒严,街上巡逻的人就多了,想要混出城去,恐怕不太容易。”   共尉笑了笑,扶着望楼的窗户,看着街上手持矛戟走过的一队队士卒,语气轻松的说道:“武老伯,如果将军大人攻城,郡守会不会征发你们去守城?”   “如果战事紧张,肯定会要去的。不仅男人要去,女人也要去,连老人小孩都得去。”武庆叹了一口气:“一仗打下来,百姓死得不比官军少,再加上那些官军借机勒索,损失很大啊。一听到要打仗,我们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了。”   共尉回过头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武庆,想出言安慰他几句,可是又不知道从何安慰起。他沉默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武老伯,东面的濠沟既然就是鸿沟,想必里面不会有尖木桩吧?”   “当然没有,要不然来往的船只就没法走了。”武庆肯定的点点头,他家的运货船经常从鸿沟走,对此知之甚明。   “太好了。”共尉如释重负,用力的一拍大腿。他刚刚居高临下查看了一下陈县的城防,发现几个城门口的人数都比他昨天进城的时候多得多,正在担心没法把城里的情况传出去,陈胜如果得不到城里的消息,就只能选择强攻。以陈胜目前的实力,想要强攻陈县,十有八九要吃大亏。   “老伯,我要在这里仔细仔细看看情况,然后再派人把情况送出城去。”共尉信心满满的说道:“我们进城的时候,什么武器也没有带,如果老伯能帮我们搞到一些防身的武器,那就再好不过了。”   武庆见共尉说得这么有把握,心中大定,他想了想说道:“大人放心,百姓家中虽然不准藏有兵器,但是我家因为要经常押送货物,倒还有备得一些,我这就给大人去取来。”   “多谢老伯。”共尉大喜,连忙谢过。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十四节 相辅相成   共尉和周贲他们在望楼上足足呆了一天,周贲做过屯长,对守城的事情比共尉熟悉多了,他根据城墙的长度,估计出了要守卫三面城墙需要的人数,然后得出了陈县大致的机动力量,又根据城门的结构,详细给共尉解释了攻城时可能遇到的问题。共尉对此十分意外,前世的他当然不懂这些,这世的他也只是个农夫,耕田他知道一些,打仗就不清楚了。现在有周贲这个有经验的老兵在身边,方便多了。通过周贲的分析,共尉对攻打陈县的难度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剥皮,你懂得蛮多的啊。”共尉捶了一下周贲的肩膀,打趣道。周贲好赌,但是赌技很一般,基本是逢赌必输,被人剥了衣服赶出赌坊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所以人送外号周剥皮,这还是他的死党赵青告诉共尉的。“当个屯长,太埋没你了。”   周贲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笑了:“大人,都是赌博害的。我要是不赌,把那些钱拿去孝敬上官,我说不定也升官了。”   “哈哈哈……要不是好赌,你不仅是升官的事情,恐怕早娶上媳妇了,至于现在看到女人的奶子就流口水吗?”瘦瘦高高的赵青一边盯着外面的城墙,一边轻声笑道。   周贲被他说红了脸,反嘴骂道:“干你老母!你这个竖子别只顾说我,你那两只狗眼珠子刚才也不也是差点掉出来?”   赵青嘻嘻一笑,没有理他。周贲说得不错,刚才看到武嫖春光外泄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差不多,他到现在还支着帐篷呢。除了周贲这个屯长之外,他们这几个穷鬼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有谁能娶上老婆的,哪个看到女人不是直流口水,何况是武嫖这个俊俏小寡妇呢。   “大人,我算过了,街上巡逻的官军两队之间大概间隔一百五十息,一两个人溜过去,应该不成问题。”一直沉默寡言的金昂忽然轻声说。   “嗯,从武家到东城墙只有五十多步,只要够快,完全可以趁着这个空隙窜过去。”身材壮实的田锦江附和道。   “要说快,还有谁有我李四快?”李四得意的一笑,“再说了,要想出城,还得爬过城墙,还要游过鸿沟,回来的时候,还得再爬上城墙,这个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   “知道!你偷儿李四就是最好的人选。”赵青他们几个异口中同声的说道。   李四长得并不是很强壮,但是很灵巧,据说还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而且在这个业余行当里还做得挺自在,颇有点小名声。让他出城送信,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共尉含笑看着几个手下斗嘴,也不禁止,大敌当前,能够以一种轻松的心态应付,总比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好。不知道是不是吕臣特意安排的,这几个人选安排得十分妥善。周贲有一定的带兵经验,正好可以弥补他经验不足的缺陷。赵青、金昂心思缜密,善于观察、分析。田锦江身强力壮,武技高超,动起手来十分生猛,是个做亲卫的好村料。而李四灵活乖巧,十分逗趣,很擅长调节气氛,脸皮又厚,任你怎么骂也不生气。有这几个人跟着他,他做起事来方便多了,日子也有趣多了。   “但是……”赵青回过头看着共尉,眉眼之间有一些担忧:“大人,就算我们搞明白了城里的情况,也能把消息传出去,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将军手下只有几千人,就算他能够一路征兵,估计也不过一两万人,而且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作战经验,壮壮声势,打打顺风仗还行,要强攻陈县,估计……”   他摇了摇头,显然觉得不太可能。   “赵青说得有理。”周贲也担心的说道:“如果陈县只有千把人防守,那还差不多,现在足足五千人,将军要想拿下陈县,难度不是一般的小。”   “那能不能把城里的人马调出去打?”共尉背靠着墙,仰着头想了一会,忽然说道。   “如果野战的话,人多的优势就能发挥出来,机会当然大得多。”周贲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只是怎么才能把守军调出去呢?”赵青摇了摇头:“大敌当前,郡守不会轻易出城的。”   “如果陈县没事,而周边县城有事呢?”共尉淡淡的笑了。   赵青愣了一下,随即咧着嘴笑了,他欣喜的看着共尉,以一种很敬佩的眼光看着共尉:“大人,你这就是兵法上说的以奇为正,为正为奇吧?”   共尉哈哈一笑,他不懂什么奇啊正的,他只知道既然强攻陈县这条路不通,那就要找别的路,倒没想过兵法什么的,看来兵法这东西和工程技术也有共通之处。   “大家好好观察,了解的信息越多,将军做决策的时候把握越大。”共尉拍了拍手掌,“李四,你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夜里出城。也不知道阿臣他们什么时候能到,你可能要走不少路去打他们。”   “嗯,大人放心。”李四点了点头。   晚上,几个人把情况总结了一下,就准备写定稿。共稿也不客气,拿过竹简和毛笔,蘸了蘸墨就开写。他的毛笔字虽然很一般,但是让人看明白还不成问题。没想到他刚写了两个字,就被赵青叫住了,赵青不解的看看他,又看看竹简上的字:“大人,你这写的是什么?”   “字啊?”共尉很自然的说。   “我怎么一个也不认识?”赵青一脸的狐疑。周贲他们几个都不识字,看共尉写得那么自然,以为他识字呢,一脸的佩服,听赵青这么一说,他们都愣住了。盯着竹简看了一会,一起抬起头来,不约而同的说:“嗯,看起来是有些怪怪的。”   共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大汗。秦末汉初,好象官方文字还是小篆,隶书刚刚开始,并不流行。而自己写的却是简体字,相差不是一点两点,难怪这几个文盲都看出来了。他尴尬的看着赵青:“你来写吧。”   “我也不会。”赵青连连摇头:“我认得的字不超过两只手,会写的字只有我的名字。”   “扑——”刚刚送笔墨、竹简来的小侍女看着他们几个大眼瞪小眼的模样,一个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共尉更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脑袋,客客气气的对小侍女说道:“你们武家,有没有能写字的?”   “当然有。”小侍女皱了皱鼻子,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家小姐就会写,这些笔墨、竹简,可不就是从我家小姐房里拿来的。”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十五节 相谈甚欢   共尉犹豫了一下,他不想去求武嫖。或许是因为前世是个穷小子,这世也差不多,他对武嫖这样因为有几个钱就忘乎所以的富家女有一种排斥感。他看了看李四,想问问他如果不写成文字,能不能把这些数字全记住。李四好象明白了他的意思,先是一惊,随即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般。   没办法了,只得去求人了。共尉为难的挠着几天没洗、痒得难受的头皮,陪着笑对小侍女说:“能否请姑娘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好的。”小侍女见共尉这么客气的跟她说话,乐得鼻端的几点雀斑都发亮了。   真郁闷,一个堂堂的本科生却成了文盲。共尉一边跟着小侍女下了望楼,一边憋屈的想。   快到武嫖的住处时,小侍女忽然停住了脚步,示意共尉在这里等一会儿。共尉知道这年头虽然没什么三从四德,男女关系也开发,可是女人的闺房还是不能随便进的。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顺从的停住了脚步。小侍女见这个小姐口中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居然如此亲善,颇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扭着身子进屋去了。   共尉的耳力很好,虽然站着几步远,他还是能轻易的听到房里低低的说话声。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听声音好象是武庆在里面。   “阿嫖,我受够这市籍的苦了。”武庆的声音十分激愤,“钱是赚了不少,可是一大半被那些当官的盘剥了去,我出了那么多力,却只能得一些零头。我家看起来风光,可是有谁知道我的委屈?光有钱有什么用?没有权势,我们就是人家刀俎上的一块肉,想怎么宰就怎么宰。经商是末业,商人是贱民,一人经商,全家倒霉,几辈子也翻不了身,这种日子,我受够了。”   屋里一片沉默,只有武庆愤怒的喘息声。   “主人,小姐,共大人来了。”刚进门的小侍女被武庆的声音吓了一跳,怯生生的禀道。   武庆愣了一下,随即赶了出来,冲着共尉笑道:“共大人,不知有何吩咐?”他的脸上还有些发红,看来刚才的心情确实激动,到现在还没有平静。   共尉把情况说了一遍,武庆笑了,连忙把共尉让进了房里。武嫖已经听到了外面的话,在案面上准备好了笔墨,还摊开了一大块丝帛。见共尉进门,微微欠了欠身,款款一拜:“共大人。”   “有劳大姊。”共尉居高临下,看着武嫖因屈身而微微敞开的衣襟里的一抹雪白,想起周贲那些兵痞刚才谈论的事情,不由得老脸一红。   “不敢。”武嫖和声应道,她看了共尉一眼,低着看了看自己的胸前,脸颊上立刻飞起两片绯红,连忙坐直了身子,挡住了外泄的春光。“大人请坐,嫖这就为大人写书。”   共尉连忙谢了,端端正正的坐在案几前,将刚才画好的城防图放在案几上,推到武嫖面前。他是工科出身,画的图纸不知多少,素以作图漂亮自诩,这么个简单的城防图在他的眼里自然是小菜一碟,并不在意。武嫖看了这笔画清晰,标注明白的城防图,却是眼前一亮,脱口赞道:“大人好笔墨,这副图比我家坊里的老师傅也不遑多让。”   武庆正奇怪于平日里娇横之极,又对共尉不太顺眼的武嫖何以如此恭顺,倒也没有注意到共尉所画的图纸。听得武嫖如此称赞,这才看了一眼,也赞道:“果然好笔墨。阿嫖,你可就说错了,我家坊里的老师傅如何能画出这样的图来。我活了这么多年,只有当年在咸阳看过墨家的一位弟子手中的半幅图才能与此相提并论。那半幅图可是要价二十金。”   共尉吃了一惊,二十金?什么样的半张破图能值二十金?难道是墨子传下来的墨经?前世他看过一个小说,说墨家世代相传一种机关术,上面有些神乎其技的机械,就是后世的工程师看了,也叹为惊止。难道这是真的,不是那些写小说的胡扯八蛋?   武庆见共尉吃惊,似乎不也相信。以为他是小户人家,农夫出生,对墨家的事知晓得不多,连忙解释说:“大人有所不知。墨家弟子分为三类,谈辩,说书,行事。谈辩的弟子精于言语,游说各国取官,说书的弟子精于学问,专心传授为业,而行事的弟子精于技艺,做出来的物件精巧绝伦,是我们经商的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其价甚昂。”   共尉听得吃惊,张着嘴巴不敢相信。他以前只知道墨家是侠的祖师爷,没想到还分这么细。他一边看着武嫖将他画的城防图转画到帛上去,一边向武庆请教墨家的事情。武庆见共尉不以他商家为贱,言语之间十分客气,倒也很高兴,就将他了解的墨家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告诉了共尉。   大约半个时辰,武嫖写好了书,将帛书卷起,塞在一个细细的铜管内,又用蜡封好。这才双手递给共尉,抿着嘴,眉间带着笑:“大人,全好了,就是游过鸿沟,也不会进水。”   共尉大喜,连忙双手合什,低头一揖:“多谢大姊。”   武庆和共尉谈得正开心,见他给武嫖行礼,一挥手说道:“大人何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大人,天色还早,此时出城未必合适。不如我准备些酒食,请大人一叙,以消长夜。”   武庆经商多年,见多识广,共尉正想找机会请教,对这个提议当然是正中下怀。他把铜管交给了李四,让他抓紧时间休息。然后又安排了人在望楼上值夜,这才转回来和武庆说话。武庆准备了酒食,又让武嫖作陪,和共尉天南海北的吹起牛来。   以前经商的时候,武庆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这几年生意渐渐转给武臣做了,他大部分时间守在家里,难得有人陪他说话,可把他憋坏了,现在遇到共尉这个绝佳的听众,可谓是知音难求。三人把酒闲谈,不知时光,转眼之间,李四就来告别:“大人,已经是寅时一刻了,属下这就出发。”   共尉一惊,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漏壶,这才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已经喝得面色酡红的武庆笑道:“听老伯说得有趣,一时尽忘了时刻,耽误了老伯休息,真是罪过。”   武庆意犹未尽,他以商人天生的敏锐,从共尉的片言只语之间听出了共尉对工程技艺的精擅和过人一等的理解,就是经商之事,他也时常能有一针见血的看法。武庆虽然对经商已经失望,却还有着商人好利的本能,他觉得眼前这个共尉是个宝藏,如果能从他这儿挖出一点东西,说不准比墨家的行事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说话之间特别客气,他摆了摆手笑道:“大人休要如此客气,能与大人一席谈,小老儿也是受益良多。你我相见甚欢,本当与大人彻夜长谈,不过大人军务在身,不能耽误大人休息。大人,我们今夜就此打住,以后再寻时机,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共尉汗颜,连连顿首。武庆见他谦逊,十分满意,哈哈大笑,由仆人扶着去了。武嫖也喝了不少,她起身送共尉出门,拱手作别,自有仆人带共尉去休息。   共尉没有回房,和武庆一席谈,让他补充了不少他原本不知道的知识,心中高兴,又喝了不少酒,正是兴奋的时候,竟是一点睡意也无。他抬头看了看已经西沉的月牙,举步上了望楼。   赵青和周贲正在轻声闲聊,一看到共尉来了,两人连忙致礼:“大人。”   “嗯,可有什么情况?”共尉点了点头,表示回礼。   “一切如常,和白天看到的差不多,守备森严。”赵青轻声答道,他闻到共尉身上酒气甚浓,宛尔一笑:“大人,喝了一夜的酒?”   “是啊。”共尉不以为然的笑了,这些酒都是粮食酒,又没有经过蒸馏,度数颇低,对来他说,比饮料厉害不了多了。喝到现在,他还是一丝醉意也无。   “大人海量。”周贲挑起大拇指赞了一声:“从上灯起喝到现在,大人至少是一石的量。”   共尉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他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才大致醒悟过来一石是多少,他淡然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扶着窗棱向外眺望,只见陈县里漆黑一片,只有巡夜的士卒手中的灯笼亮着几点光,整个城池显得极为平静,平静得有些压抑。   “大人,那小寡妇也陪着大人喝酒了?”赵青看了一眼刚刚亮起灯的武嫖房间,八卦的问道。   “是啊,怎么了?”共尉看了一眼眉毛色舞的赵青,又看了一眼武嫖房间的方向,不解的问道。   “嘻嘻,我就说嘛,大人文武双全,一表人才,那个小寡妇一定看上大人了。”赵青嘻嘻的轻声笑道,“我看她看向大人的眼神都变了,大人没感觉出来吗?”   共尉翻了翻眼睛,没理赵青。他只顾和武庆聊天,倒没怎么注意作陪的武嫖。他这一世才二十岁,和武嫖有十几岁的差距,似乎不太可能。虽然按他前世的年龄,武嫖倒比他大不了几岁,可是前世的他对寡妇不太能接受,再加上开始对武嫖的印象不佳,倒也没有往这件事上去想。赵青所说的话,他理所当然的当成了光棍汉闷骚时的意淫,直接忽略了。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十六节 好好学习   李四两天后才偷偷溜回城来,一进武家,他就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伸着舌头直喘,周贲用脚踢了他两下,他也不起来,只是用手指无力的指了指自己的腰带。   周贲伸出手在他腰里摸了一阵,抽出铜管,拿出里面的帛书递给共尉,共尉打开一看,这帛书很小,长长的一条,看样子是吕臣从送出去的那幅帛书边上撕下来的。   “大人,两天内,我来回跑了二百多里,总算把吕大人找到了。”李四歇匀了,又喝下去一大瓢水,这才说道:“陈县戒严,吕大人带着兄弟们根本无法靠近,他们隐蔽在三十里外的画卦台,白天不敢出来,晚上才能到附近打听情况,累得我找了两天,今天傍晚才找到他们,连热乎饭都没吃上一口,就连夜跑回来了。”   “你辛苦了。”共尉笑了笑,将帛书凑到油灯上点着了。吕臣接到消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陈县戒备森严,现在他根本进不来。共尉说的调虎离山的主意,他也赞同。但是他赞同不等于陈胜就能采纳,何况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也有很多问题。你要多处出击,就有足够的兵力,至少要能装出那么多的兵力,才能装得象。他和共尉一起出发的,对陈胜现在有多少实力,他也不清楚。因此他只能说尽快把陈县的消息传回蕲县,看陈胜怎么处理。他让共尉小心的隐藏在武家等待时机,如果陈胜攻城,他就做内应,如果陈胜不攻城,他就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丢了性命,也连累了武家。   看来这几天我们没什么事了。共尉暗自叹了一声,让人带李四去休息。   武庆很快就知道到了李四回来的消息,他匆匆的赶来,一进门,见共尉心平气和的捧着一卷竹简正在看,一边在另外一支竹简上写下几个字,心里的紧张顿时松了些。他缓步进了屋,轻咳一声:“共大人,又在看书?”   正看得入迷的共尉一惊,连忙放下书简,抬起头来拱了拱手,请武庆坐下,一边晃着有些酸痛的手臂笑道:“老伯,反正没事,正好看看书,多认几个字。唉呀,这竹简还真是重,手都拿酸了。”   “呵呵呵……”武庆笑了,心里有一丝优越感。竹简当然重了,一般都是摊在案上看的,共尉却是举在手上看。就算你身体再强健,看的时间长了,手臂也会累的。他刚要找借口问问城外的情况,共尉随口说的一句话,却吸引住了他的心神。   “要是造出纸来抄书,那可轻便多了。”   武庆扶着胡须想了想,随即又笑了:“共大人,纸虽轻便,但是要用纸来抄书,却是极难的。”   共尉诧异的看了武庆,不是说东汉蔡伦造纸吗,怎么这个时候就有纸?共尉见他不解,挥挥手让人去拿纸。等待的时候,他犹豫的看看共尉,问道:“大人,外面的情况如何?”   “消息送出去了,但是将军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估计……”共尉掐指算了一下,“再快也得十天左右吧,毕竟大军行动,不比我们几个人。”   武庆点了点头,拽着胡须想了想,又不甘心的问道:“大人,你觉得……能打下陈县吗?”   共尉这才注意到武庆担忧的面孔,他打量了武庆一会,挑起嘴角笑了,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武庆:“老伯,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以你之见,这秦国能长久下去吗?”   “当然不能。”武庆想也不想的摇摇头:“那些野蛮的秦人把他们在关中搞的那一套带到我们关东来,这些来又横征暴敛,不惜民力。北平匈奴,把我们江淮之间的粮食运到塞北去,仅在路上消耗掉的粮食就不计其数。南征百越,五十万大军有一半是我江淮楼船士,又修阿房宫,又修帝陵,咸阳城建了又建,始皇帝又接连出巡,他是威风了,老百姓可苦了,卖儿卖女也缴不全官府的赋税,壮丁又被征调一空,大量的良田荒碰着,田租却一个也不能少。百姓交不上田租,只好整村整里的逃亡。这样搞下去,哪有不亡的天理?”   他叹息了一阵,又摇了摇头说:“不过,这老天有时候也不算数的,暴秦扫灭六国,不就是老天不长眼吗?我楚国那么强盛,居然,唉——”   武庆长叹了一声,面色颓丧,似乎对楚国的灭亡还是心有不甘。   “既然老伯觉得秦国会亡,那还有什么怀疑的?”共尉淡淡的笑了笑。   “话虽这么说,可是做起来未必容易。”武庆摇了摇头,不赞同共尉的话:“秦国会亡,可是他是不是现在就亡,是不是就亡在陈将军手里,谁也说不准。至少现在来看,以陈将军的实力,不要说亡秦,就连拿下陈县都显得非常困难,又怎么能肯定他就能成功?陈将军这个人,眼光是有的,但是……他毕竟是个替人佣耕之人,既不是六国之后,又不是什么世门大族,这……”   武庆摇头叹息着,不再说下去了。   共尉十分震惊。武庆虽然不知道历史的发展,但是他在某种程度上却准确的预言了历史的发展。他说陈胜没有什么背景,很难成事,会不会就是历史上陈胜失败的真正原因?而项羽能成功,是不是因为他是名将项燕的后人?但是刘邦最后能得天下,又是什么原因?他也只是个平民,如果拂去后世给他添上的那些带有神话色彩的光环,他就是沛县一个普通的小吏而已。   历史的文字下面,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   共尉骇然,愣在那里一时没有反应。武庆见向来冷静的共尉突然发呆,以为他对前途也没什么信心,心里的担忧更重了。他隐隐的有些后悔起来,自己把这些人留在家里,是不是太冒险了?唉,要不是武臣那个竖子跟了陈胜造反,自己现在集合起家中的奴仆,悄悄的把这几个人收拾了,说不定还能瞒人耳目,保个平安。   共尉不知道武庆在想什么,只是看到武庆的眼神有些闪烁,脸色又非常的沮丧,连忙安慰道:“老伯说得对,秦国虽然必亡,也得有能人来领导。老伯尽请宽心,陈将军天纵英才,一定能打败秦国的。陈县虽然城高池深,可是陈将军帐下人才济济,他们一定会想出办法,轻松拿下陈县的。”   “但愿如此啊。”武庆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好想,只好希望陈胜真的有那本事,拿下陈县,亡了暴秦,他武家也好跟在后面裂土封侯,做一个贵族,从此脱离商人这个贱业,再也不用看人的眼色,受人的欺压。   “主人。”一个奴扑将一片纸递到武庆的手上。   武庆接过纸,递到共尉面前:“大人请看,这就是纸。你看,这东西一点也不结实,又这么粗糙,哪里能写什么字?书是精贵之物,写在这样的纸上,如何能传之子孙?只怕看不了几次,就烂得不成样子了。”   共尉打量着手里粗糙的纸,也苦笑了起来。这纸十分粗糙,当手纸都不成,更别提抄书了。“老伯,这纸是什么做成的?怎么这么松,轻轻一撕就破了?”   “这是丝絮纸,是缫丝时的细物,还算是好的,有那更差的麻絮纸,就更不堪使用了。”武庆也捏过一小片,连连摇头。   “原来如此啊。”共尉笑了笑。他前世虽然不是造纸行业的,但是他参观过造纸厂,对造纸并不陌生,知道这里面的关键在哪儿。“老伯,这个当然不能用,不过,稍微改进一下,就能做出可以书写的纸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眼下忙着打仗,没有时间钻研这个,等天下平定,却不能放过这个赚钱的大好机会。”   武庆怀疑的看了共尉一眼,觉得他说得似乎太轻松了。可是共尉的眼神很诚恳,一点吹大牛的意思也没有,又让武庆觉得他似乎确实有把握。难道这个耕田出身的少年还有什么特殊的本事?武庆倒有点拿捏不定了。不过眼下确实也忙不到这些事,他只得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沉默了片刻说:“大人,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   “老伯,快则十天,慢则半月,陈将军就会兵临城下。我们外面的兄弟进不来,你能不能组织起家中的奴仆做些准备,到时候好和将军大人里应外合?”共尉信心满满的说。他相信历史不会出现那么大的偏差,陈胜称王的事情,一定会象历史上那样成为现实。再说了,眼下也只能给武庆鼓气,不能给他泄气,万一他绝望了,难免会做出什么蠢事来,那自己岂不是死得太不值。   武庆盯着共尉看了一会,见他神色轻松,十分镇定,倒也有些信了。他点了点头:“就依大人。”   “老伯去忙吧,我再看一会儿书,等会儿还要去向大姊请教这些不认识的字。”共尉指了指竹简上那些描下来的生字,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些字似篆似隶,写起来十分别扭,象蟹爬的一样难看。   “大人如此虚心向学,诚为难得。”武庆赞了一声,起身告辞。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十七节 虚虚实实   “这就是唯字,就是你说的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唯字。”武嫖指着最后一个字,辩认了半天才看出来是什么字,掩着嘴窃笑道。   共尉脸胀得通红,揉了揉鼻子,没敢吱声,捧着写好的生字灰溜溜的走了。他想来想去,古文里面也就是对论语比较熟一点,所以选了论语来做认字的教材,这些天来武嫖一直很用心的教他,相处得比较愉快,没想到武嫖却一直记着他那句话,今天终于还给他了。   圣人说得对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就是靠得太近了,她现在不怕他了,又嚣张起来,偶尔还端端先生的架子。   看着共尉狼狈而去,武嫖叉着腰,咯咯的笑起来,一副大仇得报的痛快模样。雀斑小侍女环儿看在眼里,掩着嘴轻笑起来。武嫖听到环儿的笑声,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脸一红,瞪了环儿一眼:“笑什么笑,再笑,把你送给那个周剥皮做老婆。”   “做就做。”环儿一点也不怕,她跟了武嫖多年,对武嫖的心思了如指掌,知道主人现在春心动了,心情好得很,不会真生她的气。“我看共大人对那个周贲很器重,跟了他,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官太太呢。”   “小妮子,春心动了吧?”武嫖扑上来,轻轻的拧了一下环儿的脸颊,然后打量了她一下,伸手用力的捏了一下环儿的胸脯,捏得环儿尖叫一声,又将她转过来,拍了拍她的翘臀,啧啧赞道:“嘿嘿,你想得美,我把你养得肥肥白白的,一个钱不要就送给那个兵痞?哪来这样的好事!怎么的,我也得要他一大笔钱财才能捞回本来,要不然,我宁可把你配给家里的小子,也不能便宜了那个好赌如命的竖子。”   “他现在可不赌了呢。”环儿脱口答道。   “你打听得倒清楚啊。”武嫖一瞪眼睛,却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说!是不是已经偷过腥了?”   “哪有。”环儿小脸羞得通红,鼻端的雀斑闪闪发亮,扭着身子让开了武嫖的揉捏。   共尉捧着竹简,刚刚回到望楼上,赵青就迎上来,欣喜的叫道:“大人,你看,城里有调兵的动向,可能是出城的。”   共尉连忙将竹简塞到怀里,从望楼处向西面看去,只见营房里整整齐齐的站着几排士卒,一个将官模样的人正在几个侍卫的护拥下,站在队前训话。他又看南城门看去,只见城门口人来人往,城楼上几个士卒正在吃力的绞动轱辘,似乎正在准备打开城门。   “大人,我数过了,一共二十个百人队,整整两千人,从将旗看,应该是郡尉出征。”赵青带着难以抵制的兴奋说道:“大人,一定是将军采纳了我们的建议,派人攻打旁县,引他们出城。”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共尉连连点头,他想了想,立刻让人去请武庆。过了不大一会儿,武庆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手搭在眉檐上看了好一会,这才点头说道:“不错,是郡尉刘仲,看这样子是要出城。”   共尉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历史终究还是按照本来的惯性在向前发展,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面目全非。陈胜采纳了他的建议,看样子他的力量有了足够的增长,至少能够让郡守信以为真的了。   再等两天,如果能再调两千人出去,城里只剩下一千人,那拿下陈县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老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城里的守备力量会空虚不少,外表也会看起来很安静。最安静的时候,可能就是将军攻城的时候,你要时刻注意,不能走露风声。”   “大人放心,你那天跟我说了之后,我就储备了足够的柴米油盐,这几天一个人也不准出门,绝对不会走漏消息。”武庆眉开眼笑,事情居然真如共尉预测的那样发展了,让武庆感到成功的希望又大了几分,不再那么悲观了。他又看了一会,步履轻松的下去准备了。   “李四,你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再出城去找吕大人。”共尉果断的对李四说。   “喏。”李四喜笑颜开,连声应喏。他刚转身要走,却被共尉一把拉住了:“李四,这两天消息会比较多,你可能要来回跑,比较辛苦。进城出城的时候,千万小心,别坏了自己的性命。”   “多谢大人关心。”李四拱手应道。   “好好干,这仗如果能打赢,我亲自替你向将军请功。到时候一定赏一个奶子大、屁股大的胖大女人给你做老婆。”共尉也不知道身材并太强壮的李四为什么一提到胖大女人就兴奋,但是大敌当前,悬赏总要投其所好才有效的,至于以后李四能不能消受,那是他自己的事了。   “喏。”李四的两只老鼠眼顿时放了光,活象野狼一般:“多谢大人。”   “去吧。”共尉十分满意这个效果,轻轻的捶了一下李四的肩膀。李四冲着大家拱了拱手,得意得嘴都咧到耳边了。转身出了望楼,也不走楼梯,身子一纵,轻飘飘的从窗户里翻过去就下了二楼,落地无声,浑身轻得没二两骨头似的。   “我的个太阳。”共尉大吃一惊,这世上还真有轻功?没想到这个猴子一样的李四还有这么高明的身法,平时还真没看出来。   “大人,没什么奇怪的,要没有这本事,他哪能那么容易就偷到东西,早被人打断腿了。”田锦江淡淡一笑,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李四动作很快,半夜出去,第二天天没亮又回来了。他兴奋的将铜管交给共尉:“大人,吕大人等得急了,正准备找人进城呢,可巧我就到了。”   共尉连忙打开铜管,抽出里面的竹简。吕臣在上面写了很简单的几句话:“将军实力大增,以兄策分兵略地,引官军出城,主力不日即到陈县,望兄做好接应准备,一举破城。”   “很好。”共尉重重的拍了一下李四的肩膀:“你不要值班了,好好睡觉,随时准备出城。”   “好。”李四美滋滋的应道。   接下来的两天,李四每天夜里都出城,带回来了更详细的消息。陈胜拿下蕲县之后,宣布了军纪,杀了几个不听话、掳掠百姓的乱兵,大获人心,周边的百姓都推着粮食来犒军,纷纷加入义军。短短几天之间,陈胜的人马就达到了上万人。更有甚者,周边几个得到消息的县不约而同的杀了长官,举兵响应陈胜。回家准备策动起义的葛婴轻而易举的拿下了符离,聚起了数千人马。陈胜大喜过望,命他带着人马向东略地,自己带着大军则一路西进,同时又派吴广等人分兵攻打周边县城,不过十来天的功夫,他已经聚起了兵车六七百乘,骑千余,众数万人,各路别将也拿下了铚、谯、苦、柘、缵数县,可谓是势头迅猛。   吕臣还告诉共尉,目前吴广带人拿下了阳夏,成功的吸引了陈郡的官兵,郡监刘仲带兵出击后,吴广跟他打了一仗,装作不敌,带着人马且战且退,进一步将刘仲引离陈县,陈胜带着主力在新阳一带,做出攻击项城模样,企图吸引陈郡的官兵再一次分兵。如果能够如愿,他就会带着主力急速赶到陈县,到时候希望共尉能够顺利打开城门,迎接将军入城。   吕臣还特地提到了武臣。武臣作为陈胜的亲信,现在是义军中的重要将领,手下带着五千多人攻城略地,战果辉煌,昨天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拿下了竹县、萧县。不过,陈胜为了防止官军对他的家人不利,特地让他远离陈郡,现在正向北攻击彭城。   武庆得到这个消息,兴奋得胡子直抖。他当然知道吕臣这么说,不是无意为之,也不仅仅是让他高兴。他实际上是在告诉武庆,你武家已经被绑在陈胜的战车上了,不要有其他心思,放下一切包袱,豁出命来干吧,赢了,你就是开国功臣,输了,你就等着全家问斩吧。   “大人,一切准备妥当,全听大人吩咐。”武庆爽朗的大声笑道。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十八节 正中下怀   郡守李山一手揪着胡须,一手背在身后,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又站定了脚步,微微的仰起头看着青黑色的屋顶。郡监黄由、守丞赵安平跪坐在席上,一声不吭的看着他。   陈胜在大泽乡起兵,攻陷蕲县的消息在十几天前传到陈郡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太当回事,几百人聚众为乱,机缘凑巧的拿下了一个县城,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何况这个县城还不是他们的治下。在他们的心里,颇有一些看热闹的想法。   没想到,陈胜拿下了蕲县之后,发展迅速,更让他们不安的是,陈胜他们似乎有回家发展的打算,吴广带着人攻击他的老家阳夏,陈胜带着人攻击项城,一路西进,颇有举道陈郡,返回南阳老家阳城的意思。如果真被他穿郡而过,那么李山的罪名可就没法逃脱了,依照大秦国的律令,他的下场会很惨。   但是李山并不紧张,他相反有些兴奋,陈胜不知死活,居然要从他的陈郡通过,显然是送了他一个立功的机会。他在泗水郡起事,泗水郡守田壮、郡尉李青和郡监章平是逃不脱责任的,如果再拿不到陈胜的脑袋,他们的官也就做到头了。李山特别不满章平,章平是少府章邯的弟弟,以前在京师的时候,两人一起在官中为郎,有些矛盾,这次看到章平要倒霉,李山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一定要把陈胜击杀在陈郡,立一大功让章家兄弟看看。李山负在背后的手握成了拳头。   郡监黄由和守丞赵安平互相看了一眼,知道郡守大人已经下定决心要出战了。   前两天郡尉刘仲带了两千兵出击,轻松的击败了吴广,又一路追亡逐背,斩获颇丰,李山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是郡守,是陈郡的最高长官,如果功劳全让刘仲得了,他的面子往哪搁?天从人愿,就在此时,项城送来了军报,贼首陈胜率领大军正在攻击项城、寝县。陈胜的人马虽然并不精锐,但是胜在人多,项城只有三百多守卒,守不了多久,请尉守大人立刻发兵救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山立刻找黄由和赵安平商量,决定出兵救援。黄由提出了反对意见,陈县现在只有三千人了,如果再出兵,少了不顶用,多了,陈县就会空虚。因此他的意见是,立刻派入到咸阳去汇报,请求朝庭支援。李山因此很犹豫,他不想在没有平定陈胜之前就让朝庭知道,那样的话,他就没能退路了。他也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朝庭的援军,陈胜人再多,不过是些农夫,武器也不全,很多人扛的是农具,有的直接就是一根连皮都没剥的树棍子,这样的人也能打仗?李山觉得不可思议。何况刘仲带着两千人能打得吴广狼狈不堪,他带两千人,也就能打得陈胜望风而逃,要什么朝庭的援军?事情闹到咸阳去,谁知道是好是坏。   “二位,我决定了。我亲自带领两千人马出城,救援项城、寝县。”李山不容置疑的说。   “大人……”黄由不满的反驳道:“大人如果再带两千人走,陈县就只有一千人了,仅仅能够守城,万一乱军来攻,我们如何抵挡。项县只是个县城,陈县却是郡治所在,轻重悬殊,不可大意啊。依我之见,还是……”   “陈县城高池深,岂是那些乱军容易攻下的?”李山不快的蹙起了眉头,将眼光看向了赵安平。赵安平是他的亲信,一定会附和他的意见。赵安平看到了他的眼神,咽了口唾沫,陪着笑说道:“李大人说得有理,黄大人说得也不差。不过,以安平之见,人手上应该没有问题。”   “此话怎么讲?”黄由不快的喝道。他就知道赵安平这个老滑头会偏向李山。   “大人带两千人出城,如果一战击溃陈胜,那陈县自然无事,如果……”他顿了一下,偷偷的看了一眼李山,把后面的“战事不利”的话又咽了回去,换了一个说法:“就算不能如愿,谅来全身而退也不是问题。乱军仓促起兵,都是卑鄙之人,既没有足够的兵力,又没有通晓战法的人才,哪里敢来攻击陈县。”   “万一他们来了呢?”黄由厉声喝道,他不敢这么对李山说话,但是对赵安平却没有问题。   “万一……他们来了,我们将城内的壮丁征集起来,也有好几千人,守住陈县待援,应该没有问题。”赵安平胆怯的抬起手臂,用袖子揩了揩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低声下气的说。看看满面怒气的黄由,又求救的看看李山。   李山摆了摆手:“好了,不要争了,就这么办吧。我马上带兵出城,你们好好的守着城。”他看了一眼黄由,缓和了口气:“不要等了,你们现在就去征集丁壮,省得到时候又来不及。”   黄由见李山做了决定,也不好违拗,再说他也觉得赵安平的主意颇为稳当,当下点头同意。很快,李山带着两千人马匆匆的出了城,黄由则和赵安平在城里开始征役,让全城的壮丁都做好守城的准备。武庆这样的大户自然也在征召之列,他早有准备,和共尉说了一声,匆匆的出了门。一个时辰之后,他满脸怒气的回来了。   “老伯,怎么说?”共尉连忙迎上前去。   武庆气哼哼的坐下,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案几哐当作响,旁边的灯台都晃了两下。武庆破口大骂:“这些狗杂种,又借着兵事勒索老子。好,老子让你勒索我,等我儿子进了城,老子让你连心肝肺都吐出来。”   共尉笑了,看着暴跳如雷的武庆,他知道那些当官的又趁机揩油了,一定向武庆讨要了大批的财物,让老头发火了。这样好啊,省得要自己给他做思想工作。   武庆休息了片刻,这才平静下来。“共大人,郡守李大人带着两千兵出城了,赵安平那个老东西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猜应该是去项城。现在城里只有一千人,将军大人是不是可以攻城了?”   共尉一喜,事情果然正如他的预料,看来拿下陈县就在这几天了。   “吕大人就在城外,官军一出城,将军就会得到消息。至于他是先打城外的官军,还是先攻城,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事情总就在这两三天。老伯,官府要征发壮丁吗?”   “嗯。要我家出五十人。”武庆一提这事就不爽,吹胡子瞪眼睛的:“别家都是出二十、三十,偏要我出五十,那个姓黄的狗杂种,就是看老子好说话,想着法的欺负我。”   “那老伯可应了?”共尉有些紧张,这是混入城防的好机会,不会被武庆一怒之下推掉了吧。   “答应,当然答应。”武庆咧着嘴,胡须抖动着笑了:“这种正中下怀的好事,我能不答应吗?我拍着胸脯说,我家出一百!把那姓黄的狗杂种乐得眉开眼笑。他把我家的人安排在西门。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想趁机削弱我家的力量?哼!老子心里明灯也似的。让他想损招欺负老子,这次老子也好好报复他一下,到时候让他哭都哭不出来。”   “哈哈哈……”共尉大喜。   “共大人,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替我砍下黄由那狗杂种的人头,让我出出心头这口恶气。”   “一定一定。”共尉忍着笑连连点头。   当夜,官府的安排确定了下来,征召的壮丁自备武器、粮食,明日起上城协助官兵防守。武家的一百人被分配在西门。共尉连夜派出李四,趁着城防还没有加强的时候把消息送了出去。第二天一大早,李四回来了,带回了吕臣的消息。吕臣说,他已经看到了官兵出城,就等共尉的消息了。他已经安排人将消息送到陈胜的手中,估计两三天之内,陈胜就会兵临城下。如果没有意外,主攻方向自然会在西门,如果共尉他们有变化的话,要及时在城头发出暗号,好让他们调整兵力部署。   当夜,武庆召集起那一百多个家奴,告诉他们即将发生的事情。这些家奴都是跟随武庆多年的,有的人从爷爷辈就是武家的家奴,忠心是没话说的。武庆对他们说,从现在开始的几天时间,就是武家生死存亡的时候,成了,武家会一步升天,你们也会荣华富贵,从此吃香的喝辣的,输了,武家一个也活不了,你们同样也跑不了。不是去当戍卒,就是到咸阳去修陵。   那些家奴心里有数,他们被征召起来的时候就有了些猜测,现在不过是得到了证实,倒也没有太震惊。武庆随即又把共尉介绍给他们,他对他们说,共大人是陈将军手下的悍将,武艺高强,足智多谋,从现在起,你们一切听他的指挥。   随后,共尉站在队列前,好言宽慰了他们一通,又好好的宣传了一下义军的大好形势,鼓动士气。众人散去之后,他又和武庆商量了一下,让周贲和田锦江担任了两个屯长,又挑出二十来个精明强干的人任什长、伍长,最后把这些人聚到一起,开始分配任务。   武家的气氛,抢在陈县之前紧张起来。 第一章 陈胜王 第十九节 兵临城下   第二天,共尉扮成武府的家奴模样,带着一百多人来到西门戍守,和其他征发来的壮丁一起,在官军的调度下搬运箭枝、滚石、擂木等守城物资。因为武家的人多,郡丞赵安平特地划了一段城墙由他们专门负责。共尉并不多言,脸上堆着谦卑的笑,手脚不停的将应做的事做得妥妥贴贴。赵安平看了固然十分满意,就连来检查的黄由看了,也连连点头,打量着浑身汗水的共尉夸奖了两句。   陈县里的气氛并不紧张。虽然黄由和赵安平做好了一切守城的准备,可是他们从心底里也不太相信陈胜会打到陈县。陈县易守难攻是显而易见的,义军的装备差也是有目共睹,陈胜只要思维正常一点,都不会主动跑到陈县来吃瘪。   带头的官不紧张,下面的兵也比较放松,士兵们一般指挥壮丁们干活,一边说笑着,浑然没有大战将临的气氛。壮丁们就更不紧张了,他们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这些当官的,一边相互打听着义军的消息。这段时间陈县一直戒严,出入城门的百姓很少,他们所知实在有限。但是在共尉有意的散布下,义军为穷人作主的消息渐渐在人群中传播起来,壮丁们不仅没有恐惧,反倒有些期盼起来。   这样的气氛直到第三天下午,随着两骑飞奔进城,开始有了变化。   尉守李山在赶往项城的半路上遭遇义军伏击,苦战半天之后,李山战死,两千官军死伤大半,三百多人投降。义军初战告捷,眼下正飞速往陈县赶来。   黄由一听,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愣了片刻,忽然破口大骂李山该死,就因为他立功心切,不仅白白送了性命,还折损了两千士卒,连累得陈县也将不保。李山战死了,赵安平没有了倚仗,不敢轻撩黄由的虎须,只得任由黄由指桑骂槐的损了一通。黄由骂完之后,越想越不安,干脆借口报告朝庭,带着几个人一走了之,把守城的责任扔给了赵安平。   赵安平惶惶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黄由跳上马车,飞奔而去。   城里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至少在那些官军的身上,有了明显的改变,他们不再大声的说笑了,走路的时候步子也快了许多。   第四天中午,浩浩荡荡的义军渡过鸿沟,在三个城门前列阵,主阵放在南门。看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战阵,官军目瞪口呆,这真是义军吗?居然有这么多人?   摆在陈县官军面前的,是一个至少有两万人的堂堂大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排手持弓弩的弓箭手,后面是手持勾戟、长矛以及剑盾的步卒,再往后,是近千辆战车,排布在宽五百步的城前,两侧是骑兵。旌旗招展,人喊马嘶,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象巨浪一样,击打在城墙上,击打在城墙上的官军心中。   在车阵中央,一辆高大的马车上,树立着一杆巨纛,火红的底子上面绣着一个黑色的大字:楚,旁边还有一杆大旗,上面是个陈字,那是陈胜的将旗。   就在城上的官军看得发愣的时候,正当中的队伍忽然向左右分开,一辆战车在两匹战马的牵引下,缓缓的来到阵前。战车上有三个人,一个全身罩在甲衣下的御手抖动着双臂,操纵着战车。一个手持长戟的甲士,站在御手的左后方。另一名全身披甲的壮士按着腰间的长剑,威风凛凛的看着城门上的人,凌厉的目光,似乎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他就是吕臣。陈胜大军到达陈县之后,他立刻归队,现在是陈胜的亲卫军将领之一。   “城上的人听着——”吕臣的战车缓缓来到城下,大声喝道:“暴秦无道,民不聊生,我等本是大楚之民,奈何为秦人奴役?陈将军首举大事,复兴大楚,凡我楚人,皆当欢欣鼓舞,以迎王师,不可为人卖命。到时候城破人亡,悔之晚矣。”   吕臣说着,高高的举起右手,手里拎的是一颗人:“贪官李山,不识时务,妄图与将军作对,一战身亡。前车之辙,后世不忘,城中官民,当以为戒,速速献城。”   “大……大胆!”城楼上的赵安平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大喝道:“来……来人,放……放箭,射死这个贼子,本大人有……有赏。”   旁边有几个士卒抬起了弓箭,可是看了看别人,又悄悄的放下了。城上一片死寂,谁也不动弹。   吕臣喊了两遍,将李山的人头扔在地上,不屑的瞟了一眼城楼上的赵安平,调转马头,从容的回阵去了。义军被吕臣的勇气所鼓舞,举臂高呼,激昂的呼喊声穿透云霄,在陈县上空回响。   共尉在西门,又在城下,没有看到吕臣的威风场面,不过,他听到了义军兴奋的呼喊声。从喊声中,他感觉到了义军士气的高昂。看来伏击李山成功,虽然战果并不辉煌,但对士气的提升却极有作用。   城里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那些士卒紧紧的握住手中的武器,一声不吭。义军的强大超出了他们的估计,严峻的形势让他们的心情十分压抑。而壮丁们则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轻声交谈着,不时的瞟一眼远处的官军。没说上两句,就有官军扑上来,一顿乱鞭将他们赶散。   “不准交头结耳,不准散布谣言,有乱军心者,杀无赦!”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百人将挥舞着鞭子,大声喝道。他身后的士卒横眉竖目,恶狠狠的目光从每一个壮丁的脸上扫过。   共尉没有吭声,他带着手下,规规矩矩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个百人将看向他的时候,他还哈着腰陪了个笑。那个百人将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迈着螃蟹步,大模大样的从他面前走过。   “不长眼的狗东西,等会儿老子一定割下你的鸟头,看看你这双狗眼究竟是怎么长的。”周贲隐在共尉身后,咬牙切齿的轻声骂道。   “莫急,有的是机会。”共尉脸色不变,连嘴唇都没动,从喉咙里咕噜了两句:“不要轻举妄动。”   “属下明白。”周贲同样咕噜了一声。   城外,缓慢的鼓声一阵接着一阵,马蹄声,脚步声,乱成一片,看样子更多的义军正在从南门赶过来。大战,即将开始。共尉再一次的扫视了一下城上下的情况,轻轻的吁出一口气,按捺住紧张的心情。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攻打大泽乡亭那就不用说了,根本不能算战斗,攻打蕲县,也是智取,没有多费什么手脚,如今,他终于要迎来这个世上第一次血战了。这一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了。巨大的吊桥已经吊起,厚重的城门也已经关上,一百官军正守在城门洞里,准备血战。数十辆塞门车和巨大的悬门,随即准备起动,以应付城门被攻破后的不利局面。城墙上,大批的官军严阵以待。仅凭手下的这一百人,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并不是个轻松的任务。   共尉背靠着城墙,将和周贲他们商量好的办法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仔细推敲着可能遇到的情况。蓦地,一阵战鼓声从城南方向传来,冲天而起,城外喊杀声震天,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及近,穿过高高的城墙,冲到了共尉的耳朵里。   义军攻城了!共尉忽然觉得一阵颤粟,一股麻嗖嗖的感觉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让他禁不住有一种想要张口狂啸的冲动。   “准备战斗——”城上一声高喊,所有的士卒都拿起武器冲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共尉对周贲和田锦江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会意,周贲带着五十个人赶到了城门洞附近,田锦江则带着五十个人跟着共尉沿着斜坡冲上了城墙。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十节 形势逆转   城下的义军扛着云梯,排着松散的队形,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快速向了城墙靠近。城墙上的络腮胡子百人将并不担心,因为城墙前面还有一道宽阔的濠沟,义军虽然抬了云梯,可是并没有渡过濠沟的用具,看样子是想要泅渡。游过濠沟可不是件易事,水里有木桩,上面还有乱箭,没有点运气,是不可能安然到达城下的。   百人将十分放松,他觉得这些义军太笨了,就这样还想攻打陈县?郡守李山死在这样的人手里,确实有些冤了,以他的眼光看,他要是有两千兵,不敢说生擒陈胜,至少全身而退是没有问题的。就凭这些武器都不全的乱军,也能打仗?   百人将看着被堵在护城河那一边,只能缩着脑袋躲在盾牌后面的义军的狼狈样,轻蔑的哼了一声,挥舞着手里的长剑连声大喝:“放箭,放箭,射死这些狗日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帮没有穿皮甲的壮丁冲上城来了。壮丁上城并不奇怪,让他奇怪的是,这些人手里都没有搬运的物资,相反,倒是紧握着武器,杀气腾腾。他恼了,老子这刚打,还没死人呢,要你们这些废物来帮什么忙。   “下去,谁让你们上来的?”百人将瞪起眼睛喝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共尉和周贲已经一左一右的杀到。周贲一声低吼,左手举起圆盾护在身前,和身扑到百人将跟前,右手的长剑从盾牌的下缘就刺了过去,一剑就捅了那个百人将一个透心凉。   “你们——”百人将被周贲推得立足不稳,连退几步,轰的一声撞上了女墙,这才停住了。他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满面戾气的周贲,再看看那几个抡起手里的大斧狠剁城门吊桥轱辘的武府家奴,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人是来帮忙的,不过是来帮倒忙的。   “下去吧。”周贲飞起一脚,踹在百人将的胸前,百人将撒手弃剑,嘴里喷出鲜血,仰面从女墙上翻了过去,轰隆一声坠落在城下。   城上的官军一下子呆住了。眼睁睁的看着吊桥的轱辘被人砍断,吊桥飞速的放下。挤在濠沟前的义军发一声喊,飞奔上了吊桥,直扑城门。直到这时,他们才醒悟过来,几个屯长怒吼着,命令手下围了上来。   共尉放下了吊桥,带着人护住了悬门的轱辘。十几个站在外圈的人树起了盾牌,组成一道盾墙,挡住官军的第一轮攻击,手持长戟的则从将手戟伸过前面伙伴的空隙,伺机勾杀、刺杀敌人。再里面的则举起弓箭,肆意射杀。共尉现在相当于是百人将,按规矩,他就不用亲临第一线搏杀了,站在最里面观察敌人的动向,适时的提醒手下就行。他手里握的是一柄长戟,可是他对长戟扁圆的长柲并不适应,也不太会用,生怕碰伤了前面的人,有些缩手缩脚的派不上用场,急得他直跳脚。   “杀!”共尉只能大声吼叫着,给伙伴们鼓劲,杀死每一个冲上来的官军。   躲在城门洞里官军后面的田锦江听得外面吊桥落下的巨响,顿时大喜,他蓦的一声大喝,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长剑,一剑将身前的一个官军劈翻在地,随即带着手下向城门狂奔。官军正被外面的巨响惊得六神无主,搞不懂吊桥怎么会突然落下,根本没有防备后面的壮丁,措手不及之间,被田锦江杀了个落花流水,阵势随即大乱。田锦江没花多少时间,就杀到了城门前,随即转身布下了阵势,十几个家奴一起上前,卸下了城门外面的巨大门闩,轰隆隆的拉开了城门。   早在门口等候多时的义军见大门洞开,齐声大呼,一涌而入。外面的义军见了,也兴奋的大喊着,从吊桥上鱼贯而入,涌入向城。城门口的官军吓得魂飞魄散,稍微抵抗了一会,眼看着义军越来越多,转身就要逃跑。   “退后者斩!”一声高喝,凌厉的寒光突然而至,几个刚刚调过头的官军立刻被砍倒在地。   “放箭!”几十枝长箭带着厉啸,瞬间飞过了十几步的距离,将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义军士卒射倒在地。义军迅猛的势头象是被巨石拦住的浪花一样,顿时为之一滞。   被挤进城来的义军推到一旁的田锦江看着正举着长剑指挥的赵安平,惊惧不已。赵安平怎么知道西门有事,还带来了这么多的官兵?看这黑压压的一片,至少有两百人。   赵安平来得很及时。他虽然被义军的人数吓住了,但是他毕竟有多年的经验,很快就回过神来。紧接着,他又发现义军在调整兵力,大批的人马赶向西门。本来他以为义军是仗着人多,要三面围攻,可是当义军举着为数不多的云梯向城下跑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蹊巧,义军虽然人多,可是攻城器械并不多,他们集中起来攻一个门还差不多,怎么可能分兵?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西门武家的家奴造反了,打开了城门。   赵安平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二话不说,一跃而起,带着两个百人队就冲了过来。他这时候明白那天武庆那个老东西为什么这么慷慨了,提供了足足一百人的壮丁——他压根儿就没安好心。他来得正是时候,城门口的官军抵挡不住义军的攻势,即将溃败。赵安平当机立断,斩杀了几个想要逃跑的士卒,随即命令手下放箭,肆意射杀堵在城门洞里的义军。   义军没有什么经验,一看到城门打开了,以为破城在即,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向前跑,希望做第一个入城的。城门洞里很快就挤得水泄不通。官军都不用瞄准,随便一箭都能射中。再加上距离又近,杀伤力十分惊人,往往一箭射穿了一个义军的身体,还能射伤后面的人。   义军随即大乱。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之中,鲜红的血和剧痛让他们惊醒过来,建功立业的梦想被死亡打得粉碎,有的人开始后悔,开始动摇,开始恐惧,他们大喊着向后退去。可是身后的人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还是不断的挤进来,前面的人急了,也不管后面的是不是自己的伙伴,举起手中的武器就开始乱砍。   赵安平看着乱成一团的义军,冷冷一笑,随即挥了挥手,命令官军上前挤压,用长剑砍,用矛戟刺,用长箭射,肆意屠杀义军,力争将义军挤出城去,重新关上城门。   共尉在城上看到了城下的动静,他一面为义军的素质感到不满,一面抵挡着官军的反扑。城楼上的官军并不太多,面对着共尉等人的阻击,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办法。共尉看了一会,转身对周贲叫道:“剥皮,你看着这里,我下去宰了那个狗官。”   “大人放心。”周贲抬手一箭,射倒一个官军伍长,大声应道。   共尉扔了手中的长戟,捡起地上的一面圆盾,一把长剑,带着赵青、金昂和李四等人就冲了下来。他们居高临下,剑砍盾牌,很快就冲到了官军的后面。赵安平刚刚听到他们的喊杀,他们已经杀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杀!”共尉大吼一声,剑指赵安平:“擒贼先擒王,杀了这狗官。”   “杀!”赵青应声大喝,手中长剑连劈两人,奋勇前进,金昂、李四随后跟进。   赵安平大惊,他看着势如疯虎的共尉等人,气得牙齿咯嘣作响,狗日的武庆,居然敢骗他,这几个家伙这么凶猛,站位如此有序,哪里是什么家奴,分明就是混进城来的乱军。   “拦住他们!”赵安平大喊着,自已向后退去。   共尉厉声长啸,长剑飞舞,连杀三名官军弓箭手,他死死的盯着赵安平,紧追不舍。赵青等人护在他的身后,十几个人势如破竹,打得官军阵势大乱。   没有了官军箭阵的威胁,被堵在城门口的义军顿时觉得压力一松,他们重新回过头来,和官军厮杀。官军被前后夹击,立刻陷入被动,眼看着义军就要会合到一起。   就在此时,城楼上忽然一阵呐喊,紧接着,城门洞中央的悬门轰隆一声巨响,狠狠的砸了下来,将下面的十几个义军士卒砸得血肉模糊,登时送命。   已经打开的城门,再次开闭。共尉一看,顿时浑身冰凉。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十一节 上阵父子   “杀——”赵安平稍稍一愣,随即心头狂喜。悬门是铁板铸成,重达千斤,刀砍斧劈都无济于事。悬门落下了,外面的义军没有攻城器械就进不来,里面这百十个人,根本不是官军的对手。他一面高声指挥着官军进行反扑,一面命令人再去召集援军。他也看出来了,义军的主攻方向根本不在南门,也不在北门,就是这个有内应的西门,守住了西门,就是守住了陈县。   “杀死他们,斩首一级,升爵一级。”赵安平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官军们看到悬门已经落下,义军被隔在两边,而城里只有百十人,沮丧的心情顿时变得兴奋起来,再听到赵安平的话,一个个眼睛都放了光。爵位是好东西啊,可以抵罪,可以偿役,还可以卖钱。大秦以军功论爵,这几年没仗打,他们好久没有加爵了,眼下一听到这个好事,哪个不想争先。   官军士气立刻高涨,他们重整队形,以剑击盾,高声大呼:“风!风!风!”   已经和田锦江会合在一起的共尉苦笑不已,以前在电影里看到秦军的这个场面,当时还觉得热血沸腾,没想到今天有幸亲眼目睹了,心却拔凉拔凉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秦军的敌人。   世事弄人啊。   共尉一边苦笑着,一边指挥义军列阵。官军虽然人数多一些,装备好一些,训练强一些,但是城门洞里地势比较陕窄,他们还能抵挡一刻。田锦江又让人拖过几辆塞门车,组成一个简单的车阵,面对着气势如虹的官军,严阵以待。   “杀!”赵安平兴奋异常,大声高呼。官军五人一列,两伍一小阵,缓步向前挤压过去。   “杀!”共尉大喝一声,手中圆盾撞歪一杆刺来的长戟,搂头一剑,将面前的官军刺了个对穿,飞起一脚,狠狠的踹在那人的腹部。那人被他踹得立足不稳,向后连退几步,撞得身后的同伴东倒西歪。阵势为之一乱,共尉和赵青、金昂趁虚而入,手起剑落,转眼间将一伍的人宰得精光。旁边侧应的那一伍人随即赶了上来,挡住他们的去路,眨眼之间,两柄剑、两柄长戟就刺到了眼前。   共尉再起一剑,剁倒一个官军,刚要抽剑,一柄长戟无声无息地直奔他的胸膛,共尉大惊,下意识的用圆盾挡在胸前。那柄长戟往回一钩,将共尉手中的长剑钩歪了方向,险些将共尉的右腕钩掉。共尉大怒,手中长剑狠狠的剁在戟柲上,随即从另一个官军的脖子上一划而过。   那名戟手被共尉剁了一剑,顿时觉得手腕一麻,他吃了一惊,手中动作缓了一下,共尉已经斩杀了前面的两名官军,杀到了他的跟前,一声怒喝,长剑电然而至,一剑枭首。   “大人快退。”赵青和金昂大叫一声,冲过来挡在共尉面前。就在共尉斩杀那名戟手的时候,一柄长剑和两柄长戟悄然而至。赵青和金昂挡在了两柄长戟,那柄长剑却砍中了共尉的大腿。一阵剧痛传来,共尉禁不住一声惨叫,抡起手中的盾牌狠狠的砸在那个刚刚露出笑容的剑手头上。   强大的力量,一下子打断了那名剑手的脖子,他的眼珠凸出,不敢相信的看着势若疯狂的共尉,嘴里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官军们被共尉三人强悍的武力震住,攻势一缓。   赵青和金昂见共尉受伤,不敢恋战,拖着共尉退回阵中,撤退的时候,共尉又中了一箭,赵青被勾戟勾伤了左肋,负责殿后的金昂则被人实实在在的砍了一剑,鲜血直流。共尉退回阵中,背靠着冰凉的悬门,张着嘴巴喘了几口粗气,心头一阵黯然。这打仗果然不是武功好就行的。你手再快,一个对五个,也会手忙脚乱。稍不留神就会受伤,谁知道你会死在哪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   老子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吧?共尉看着前面正在厮杀的人群,听着一声声惨叫,心头掠过一阵寒意。他颓然的将头靠在悬门上,大腿上的伤固然很痛,可是攻击受阻更让他沮丧不已。   “阿尉!阿尉!”一阵隐约的叫声忽然传来。共尉愣了一下,这个声音虽然很含糊,但是很熟悉,好象是老子共敖的声音。共尉抬起头,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只看到浴血奋战的战士,哪里有共敖的影子。   不会吧,出现幻觉了?坏了,老子失血过多,要挂了。共尉心头一凉。   “阿尉——”悬门忽然闷闷的响了两声,轻微的晃了两下。共尉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共敖就在悬门后面,隔着沉重的悬门,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   “阿翁——”共尉鼻子一酸,忽然有些想哭的感觉。上阵父子兵,果然还是亲情才靠得住。   “阿尉——”共敖没有听到共尉的回应,焦急的捶打着悬门,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害怕失去亲人的恐惧。   “阿翁,我在呢。”共尉忽然来了精神,他挥起手中的长剑,用力的撞了两下悬门。悬门被他撞得当当作响,顿时将鼎沸的厮杀声压了下去。“阿翁,我在呢——”   悬门那边静了片刻,忽然响起一个惊喜的叫声:“阿尉,阿尉别怕,老子来救你啦!阿尉——”   共敖是陪着陈胜从南门赶过来的时候,他们赶到城下的时候,正好看到悬门关闭。当时他的心就凉了。悬门关上了,义军又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想要攻进城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只有停下来,等着打造好足够的器械再攻城。可是那样的话,城里的共尉等人早就死无全尸了。   共敖随即向陈胜请求,把云梯集中到西门进行强攻。   陈胜不同意,他知道义军有多少云梯,根本不够用。再说还分布在各门,等调过来了,共尉他们大概也死了。与其没能把握的强攻,不如先围城,多造一些云梯再攻。   共敖哪里肯应,他跪在陈胜的战车前苦苦哀求。吕臣也过来求情,陈胜无奈,只得答应了他们,让共敖带着二百多敢死队先过来接应共尉,同时派吕臣去各门调集云梯,准备强攻。共敖带着人赶到了城门里,却找不到打开悬门的办法。想到不知生死的儿子,急得他捶门大呼。   “大人——”更多的声音叫了起来,透着一股绝处逢生的希望。   “大人,是我们的兄弟。”满脸是血的李四和赵青忽然惊叫道。他们瞪着眼睛看着共尉,眼光中全是看到救星的喜悦。共尉也听出来了,那是陈胜预先安排给他的亲卫。   “兄弟们,把悬门抬起来。”金昂忽然一声大叫,扔了手中的剑盾,弯下腰去,手指伸入悬门的下沿。悬门下压着几个义军的尸体,离地还有一点空隙,正好可以伸进手指。众人大喜,立刻又有几个人奔了过来,齐声发力:“嘿——”沉重的悬门轻轻摇晃了一下,被抬起半尺来高。   “射杀他们——”赵安平一见,心头大骇,吓得声音都变了味。如果悬门打开,让城外的义军冲进来,他这城是指定守不住了。官军也醒悟过来,顾不上重整阵形,就凶猛的重新扑了上来。田锦江狂啸一声:“挡住他们,接应兄弟们进城!”抢起长剑就扑了上去。门洞里的义军和武家的家奴也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二话不说,也不管什么阵形了,冲上去围着官军就一阵乱砍,以命搏命。   刹那间,鲜血飞溅,杀成一团。   门那边的人也看到了悬门下的缝隙,立刻加入了抬门的行列,两边二十多个人一起动手,悬门终于被抬了起来。门刚抬到半人高,共敖就弯着腰冲了过来,左右一看,一把抓住共尉的手臂,欣喜的叫道:“阿尉,阿尉,你没事吧?”   共尉看着共敖欣喜若狂的模样,鼻子酸酸的,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共敖就发现了插在他肩窝上的箭,顿时紧张起来:“阿尉,阿尉,你疼不疼?”   “不疼。”共尉摇了摇头,破涕为笑:“阿翁,一点皮外伤,我不疼。”   “那就好。”共敖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勃然变色,持剑大喝:“是谁伤了我儿子,站出来。”   他的声音很大,在城门洞里回响,正在厮杀的官军都被他这一句问得愣了。这里打仗呢,谁知道哪个是你儿子。共敖见没人回答,也不管了,反正就在这些人里面,他张嘴一声大吼:“杀光他们——”抢剑就劈。共尉也觉得气血沸腾,抡起长剑也跟了上去。随后涌进来的义军在周贲等人的带领下,紧紧的护在共尉的身边,奋勇杀进。   义军越来越多,越战越勇,特别是共尉父子,眼珠子都红了,手中的长剑飞舞,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篷血珠。官军们心慌了,他们节节后退,赵安平虽然连斩几人,还是压制不住。他急得连声嘶吼。嘶吼声提醒了共敖,共敖怒吼一声,甩手扔出了手中的长剑。   长剑在空中翻着滚,带着厉啸飞扑而至,正中赵安平的前胸。赵安平的吼声嘎然而止,他看着胸前的剑柄,再看看外面看不到头的义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轰然倒地。   官军随即溃败。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十二节 春光外泄   看着四处奔逃的官军,共尉父子喘息着相视大笑,豪气冲天。共尉现在总算搞清楚自已身体内的嗜血基因是从哪儿来的了。这个共敖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朴实的农夫,看见谁都笑嘻嘻的,人畜无害,可是一旦发起飚来,那真是疯狂得连鬼都怕。   “大人——”周贲捧着鲜血淋漓的左手,惶恐的看着共尉,满脸的羞愧。   “剥皮,你怎么搞的。”赵青大怒,抢先骂道:“连个悬门都看不好。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差点被你害死。”   “知道知道。”周贲连声应道,一看赵青等人目露凶光,他打了个寒噤,连忙解释道:“大人,不是我无能,我在上面看得好好的,官军连轱辘的柄都没碰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悬门怎么自己就掉下去了。”   “你就胡扯吧。你不放,他能自己掉下去?”赵青喷了周贲一脸口水。   “有这回事?”共尉也不太相信,这悬门好好的,怎么会自己掉下来。   “真的。”周贲见他们不信,急得赌咒发誓。共敖拦住了他,不以为然的说道:“这还不好办,现在就去看看悬门的绳子,看看是砍断的,还是磨断的。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还是老大人英明。”周贲恍然大悟,对着共敖连连拱手。   赵青见周贲这么说,也有些狐疑了,他们走上去一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悬门的铁环锈了,从根部折断,根本与轱辘无关。这下子赵青无话可说了,反过来被周贲一顿臭骂。   “真是天意。”共尉摇了摇头,苦笑着和共敖互相掺扶着,走到旁边坐下。   吕臣率先入城,带着人架起了悬门,然后又清理了城门口,控制好秩序,才迎接陈胜入城。陈胜在众将的簇拥下,威风凛凛的挺立在马车上,左手扶着车轼,微笑着挥起右手向夹道欢迎的众人示意,举手投足之间,自然的带着几分大将风度。   “陈将军万岁!”一个受伤的义军士兵举臂高呼。   “万岁!”   “陈将军万岁!”   人群中万岁声此起彼伏,现场气氛十分热烈,每个人都兴奋的大声喊叫着,包括义军的将领也不例外。共尉在陈县的消息,并没有几个人知道,除了吕臣和共敖之外,大概只有陈胜这个主将知道。对于陈胜围杀郡守李山之后立即进攻陈县的决定,几乎没有人赞成。情况很明白,没有攻城器械的义军想要打下城厚池深的陈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不可能的事现在成了事实,所有的将领对陈胜的信心达到了新的高度。他们跟在陈胜后面,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昂首挺胸在的欢呼声中踏进了半天前还想都不敢想的陈县。   陈胜脸上的笑容更盛,他连连向四面拱手作揖。他在高高的战车上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共尉父子,轻轻的说了一声:“停车。”庄贾应声勒住了缰绳,战车缓缓的停住了。后面的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都探头探脑的向前看,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抱怨声,响成一片。   陈胜走下车,大步来到共尉父子的面前,双手放在共尉的肩上,笑道:“阿尉,这次拿下陈县,你是首功。”   众人的眼光顿时全部看了过来,羡慕的眼神象聚光灯一样,让共尉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他脸一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将军,要不是阿翁来救我,我……”   “我知道,你们父子都是功臣。”陈胜哈哈一笑,看了一下共尉肩上的箭伤,关切的说:“怎么样,伤势如何?重不重?”   “箭伤还好。”共尉呲牙咧嘴的吸了口冷气。刚才杀人的时候没顾上腿疼,现在安静下来了,才觉得大腿疼得厉害,眼前还有些发晕。他低头看了一下,只见右腿的裤子已经全被染红了,大腿上的伤口翻了开来,露出里面的骨头。不看还好,这一看,他更觉得疼了,禁不住唉哟了一声,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陈胜低头一看,这才看到共尉腿上的伤,也不禁吃了一惊,连忙吩咐道:“来人,将共大人抬到车上,立刻找医匠来包扎伤口。”   “多谢将军。”共尉感激不已,连连摆手:“将军,你先进城吧,我在这里等医匠就行了。”   陈胜犹豫了一下,刚要说话,武庆满头大汗的从迎接的人群中挤了进来,对着陈胜拱拱手,陪笑道:“将军,你把共大人交给我吧,我家里有医匠,还有上好的伤药,一定能治好共大人。”   陈胜认识武庆,也清楚武家的情况,当下连连点头,转过身又对共尉说道:“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重重的赏你。”   “多谢将军。”共尉大喜。   “你怎么样?”陈胜对共敖笑道。   共敖和共尉一样,平生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兴奋不已,脸胀得通红,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说:“多谢将军,我没事。”   “好。斩将夺旗,没看出来你也是一员猛将。”陈胜拉着共敖就走,他先跳上车,然后又伸出手将共敖拉了上去,让共敖站在他的身边,做他的骖乘。能和将军同车,对做了半辈子农夫的共敖来说,这可是一项极高的荣誉,共敖兴奋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乎乎的看着陈胜。陈胜呵呵一笑,轻喝一声:“去郡守府廨。”   庄贾轻轻的摆动了一下马缰,两匹骏马拉动了战车,缓缓向城里走去。   共尉躺在担架上,看着老子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禁呵呵的笑起来。在周贲等人的护卫下,他被抬到了武家。武家非常热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义军进了城,少爷武臣是义军的大将,前几天住在府里的那个小伙子也是义军的人,就是他打开了城门。武家这次立了大功,很快就能发达了,那些跟着共大人打开城门的家奴,也跟着水涨船高,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共尉被热情得有些过份的武家人迎进了门,还安置在他住的那间屋里。医匠给他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包上干净的布,又接着给周贲他们处理。共尉的裤子还没来得穿上,一直等在门外的武嫖就冲了进来,一看共尉身上缠着的布,还没说话,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阿尉,你怎么样?一定很疼吧?”武嫖看着嘴唇发白、精神疲惫的共尉,伸手轻轻的抚着共尉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心疼的问道。   “还好。”共尉伤势本来就重,失血过多,再被这帮医匠一阵收拾,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他还光着身子,武嫖就闯了进来,已经让他尴尬不已了,现在又用手摸他的大腿,更是臊得他满脸通红。这次够衰的,打仗受了重伤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又被一个小寡妇看了个精光。他想去拿衣服遮住要害,更想挡住武嫖滑腻的手指,可是努力了几次,也无法挪动半分。更要命的是,武嫖的手如同羽毛一般的轻柔,所到之处,一股酥麻沿着大腿直冲丹田,原本趴着的命根子晃了两晃,居然有起立致敬的趋势。   他连忙冲着武嫖强笑了一声:“多谢大姊关心,我只是有些累,休息几天就好了。”   “这就好,这就好。”武嫖含着泪连连点头,见共尉满脸通红,这才发现共尉精赤着身子,自己的手摸在他光溜溜的大腿上,再往上两寸,就是他蠢蠢欲动的命根子。她脸一红,连忙收回手,背过身去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做点药粥补补身子。”   共尉本想阻拦武嫖,可是没等他说话,武嫖已经站起身,提着裙子匆匆的走了。周贲嘟着嘴和雀斑小侍女环儿抛了个媚眼,环儿进门的时候看到共尉光着身子,小脸本来就羞得通红,现在被周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更是羞得头也抬不起来。她眼波一横,瞪了周贲一眼,飞也似的跑了。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十三节 组建班底   “小心变成斗鸡眼。”赵青咄了周贲一口。金昂、李四也跟着表示了对周贲恶心动作的鄙视。他们将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心里都快笑翻了,但是共尉毕竟是他们的上官,他们不敢笑出来,只好拿周贲开心。周贲不以为然,他得意洋洋的向后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唉,你们放心,我是不会计较你们的。我知道你们是嫉妒我,这是人之常情啊,谁遇上这种好事,总会被人妒嫉的。从一开始,我就有了这种心理准备了。”   “靠!”李四吐了一口唾沫:“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周贲得意的一笑,瞥了李四一眼:“偷儿,他们妒嫉我也就罢了,你可不应该啊。大人答应过你的,这仗打赢了,给你找一个奶子大、屁股大的胖大女人。现在仗打赢了,你也快有老婆了,夜里不用搂着自己睡了,到时候你也会被这些没老婆的人嫉妒的。”   “呃——”李四翻了翻白眼,不说话了。   “我被你们两个打败了。”赵青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抱着脑袋匆匆的走了出去。   共尉听着他们逗趣,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陈县拿下了,陈胜也该当王了,当了王,就要论功行赏,也不知道他会怎么赏自己。他说过要封自己做千人将的,不过现在来看,陈胜的势力这么大,手下千人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是不是也太小了点?会不会赏几个美女?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周贲等人正埋着头围着案几吃粥,发出一种猪一般的声音,环儿手里拿着漆勺,不停的给他们添粥。见共尉醒了,她欢叫一声,扔下漆勺就跑了出去。不大一会儿,武嫖匆匆的走了进来,环儿端着一个漆盘跟在后面,漆盘上是一个精致的漆碗和一个陶罐。武嫖提起裙子在榻边坐下,接过环儿盛好的粥碗,用匙舀了一些,凑在嘴边试了试温度,又撅起嘴吹了两下,这才递到共尉嘴边,笑靥如花:“快吃吧,熬了大半天了,香得很。”   共尉闻到了那一股香味,空空的腹中响起一阵肠鸣,嘴里也渗出了口水,恨不得一口将罐子都吞下去。可是他不习惯武嫖喂他。他红着脸,期期艾艾的说道:“不敢有劳大姊,还是我自己来吧。”   武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角也垂了下来。她缓缓的将碗放在一边,轻声说道:“环儿,扶共大人起来,让他自己吃吧。”   环儿怒了,她咬着下唇,粗手粗脚的将共尉扶了起来,又将碗往他嘴里一塞,大声大气的说道:“你自己吃吧。”   共尉尴尬的假笑了一声,端起碗尝了一口粥,赞了一声:“真香。”   武嫖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一声不吭,环儿却横了共尉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当然香了,这是我家小姐亲自熬的,还能不香吗?我家少爷都没这福气,可是有些人却不知福。”   共尉知道环儿的意思,可是他对武嫖实在没有那个意思,不想和她搅在一起。这个世上的人也许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处女,可是他这个穿越客很在乎,说不上什么道理,纯粹是一种心理惯性。可是看着武嫖伤心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只得一边吃粥,一边没话找话的说。   武嫖也不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共尉说了十句,她才回了一句,而且声音里还带着三分怨气,七分伤心。环儿也不搭理共尉,转身给周贲他们添粥去了。周贲他们也感到了屋里气氛的异样,埋着头吃粥,一个也不搭理共尉。吃饱了粥,一个个摸着滚圆的肚皮,没义气的跑了。   共尉说了几句,没有回应,也觉得无趣。他闷着头吃完了粥,看着武嫖收拾好,起身要走,不禁脱口说道:“大姊,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武嫖背着身子,头也不回,闷声闷气的应道。   医匠给共尉他们清理伤口的时候,用的是青盐水来消毒。共尉知道青盐水虽然有消毒的功能,可是作用有限,而且伤口也刺激得很疼,不如用酒精来得合适。这个世上还不知道蒸馏,自然不知道酒精是什么东西。但是他对此却知之甚明,为自己的伤势考虑,也为还武嫖一个人情考虑,他决定把这个发财的途径送给武嫖,武家正好是经商的,想必很快就能形成规模。   “我有一个法子,想请大姊帮忙,做出些高浓的酒来。”共尉咂了咂嘴,又说道:“这种高浓的酒,不仅可以喝,用来清洗伤口,是最好不过的了。”   武嫖听了共尉的法子,觉得十分新奇,转过头有些惊异的看了共尉一眼,正和共尉的眼神碰上,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将眼神躲了开去。武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就匆匆的走了。看着她有些伤神的背影,共尉觉得有些头疼,暗自叹了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大人……”周贲和赵青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瞟了一眼外面已经消失的人影,不解的说道:“大人,武家小姐虽然是寡居,也比大人大一些,可是她长得这么漂亮,家里又有钱,对大人又颇有情意,大人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共尉白了他们一眼,扭过头不作回答。赵青见了,摇摇手打断了还要再说的周贲,咳嗽了一声,轻笑道:“大人,陈将军又调了些人来,补齐了五百之数。大人,你现在也是个将军了,手下有五千人马的将军。吕将军传话来说,五千人已经选好了,暂且由他带着,等将军伤好了,就交给将军。”   “是吗?”共尉吃了一惊,扭过头来打量着两人的神情。   “嗯。”周贲和赵青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眼神炯炯的看着共尉,透着那么一股子兴奋。共尉升官了,他们这几个跟着共尉出生入死的自然也要跟着升。共尉看出了他们的意思,笑了。   周贲和赵青对视了一眼,也笑了。共尉是将军,他们不敢想多,至少是个五百主,说不定还能做个校尉,虽说手下只有千人,这个校尉实际只相当于一个千人将,但是现在投奔义军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很快就能凑足人数,成为名符其实的校尉。共尉这个将军,也不是只有五千人吗。   共尉仰着头想了一会,有了主意。“这样吧,你们两个和金昂,再从那五十个兄弟里面找一个能干的,各领千人,还有一千人,我自己领着。”   “喏。”周贲、赵青大喜,连忙拜倒在地:“多谢大人。”   “不用客气,你们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提携你们还能提携谁?”共尉笑道,他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我们丑话说在前头,现在手下有了兄弟,不再是以前那样,你们可要帮衬着我,不要闹出兄弟阋墙的事来。”   “大人放心。”周贲拍着胸脯说道:“周贲如果有负于大人,就真叫人剥了皮去。”   “赵青一定紧跟大人。”赵青也接着说道。他想了想,又有些不安的说道:“大人,田锦江勇猛善战,为什么……”   “你们把他们几个找进来,我自有安排。”   “喏。”赵青不解的看了一眼共尉,匆匆的起身出去了。不大一步会,金昂、田锦江和李四都赶了来,齐唰唰的跪坐在共尉榻前,挺直了身子,眼神热烈的看着共尉。他们都知道了共尉升官的消息,就等着共尉提拔他们呢。   “周贲、赵青、金昂,你们三个都做校尉,各领千人。”共尉伸出指头,一个个的指过去。周贲三人连忙抱拳应喏,声音洪亮,充满了兴奋和斗志。   “李四,你身体灵活,头脑也清楚,却不是带兵的材料。”共尉看着李四说。李四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自己正如共尉所说,但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升了,他却不能升官,心里总有些疙瘩。共尉看出了他的失望,笑道:“但是你精于探听消息,是个做斥候的好材料。我准备特别组建一个斥候营,大概二百人左右,想由你来担任头领,也领千人将的俸禄,如何?”   李四狂喜,这种好事哪有不应的,连忙跪倒磕头:“多谢大人,李四一定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那二百人由你自己从军中去选,宁缺勿滥,务必每一个都是合适的人选。”共尉严肃的说道:“另外,你也别藏着掖着,传点儿压箱底的真本事给他们。打仗,最重要的就是信息,你明白吗?”   “李四明白。”李四又磕了两个响头,这才直起身来,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田锦江。”共尉转过脸面对着脸色平静的田锦江,暗自赞了一声。这个小子作战勇猛,又深沉内敛,实在是个做保镖的不二人选。“委屈你一下,带我的亲卫营吧。”   亲卫营是最接近主将的人选,亲卫营的士卒是最精锐的战士,亲卫营的头领绝对是主将亲信中的亲信,比校尉牛逼多了。田锦江纵使再内敛,听到了这句话,也不禁热血沸腾,连忙拜倒在地。   “田锦江愿为大人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十四节 苦恼丛生   共尉叹了一声,扔下手里的兵书,抬起头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无奈的看着头顶的帷帐。娘的,这大将真是不好当啊,又是“爱兵如子”,又是“慈不掌兵”,都把他搞糊涂了。这古文看起来真费劲,他借着养伤的机会看了几天了,连《尉缭子》的句读都没有搞通,更别提什么心有所得了。   照这样子下去,自己估计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将军,充其量就是一个拿刀砍人的大头兵。共尉有些沮丧的想道。这古文都是累死人,自己在高中学的那点文言文,看这个实在不够用。   要不,还是去请教武嫖吧?共尉无奈的想道。他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又觉得无趣。武嫖这几天一直没有来,听说她用共尉说的法子提高了酒的浓度之后,第一个用处倒不是给共尉他们洗伤口,而是把自己先喝醉了,打那以后,她基本上是醉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共尉十分内疚,却又无法可想。他有些烦躁的抓着头发,背着手缓缓的在屋里来回踱步。   “将军,你怎么起来了?”侍卫杜鱼吃了一惊,连忙过来扶他。   “没事,我心里烦,起来走走。”共尉推开杜鱼的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杜鱼很年轻,只有十八岁,长得眉清目秀的,两只黑亮的大眼睛。人很机灵,做事又细心又勤快,很得共尉的喜欢。他见共尉一脸的不痛快,再看看被他扔在一旁的竹简,乐了:“大人,读书读得脑子疼吧?”   “可不是。”共尉应声答道,他看了杜鱼一眼:“你也读过书?”   杜鱼连连摇头:“我哪里读过书,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只会认,不会写,哪里谈得上读书。”   “唉,你们这帮人,比我还不如呢,一个帮得上忙的也没有。”共尉唉声叹气,看了看外面灿烂的阳光,招呼杜鱼道:“你扶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好咧。”杜鱼开心的应了一声,将共尉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扶着他出了门。多少天不见太阳,一站在阳光下,共尉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仰起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武家的院子里全是淡淡的酒香,闻起来特别舒服。只是闻到酒香,就想起喝醉的武嫖,共尉的心情又有些沉重了。   “进!”田锦江大声叫喊着,指挥着亲卫营的士卒正在操练。周贲等人都走马上任了,带着人马住在兵营里,只有田锦江带着亲卫营护着共尉,还呆在武家。共尉坐在栏杆上,看着一个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亲卫顶着烈日、汗流浃背的操练,心里那个美啊。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保镖啊,有了他们,自己的小命总算有了一点保障。   “让兄弟们休息一会儿。”共尉对杜鱼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叫田锦江。杜鱼应了一声,象个兔子似的飞快的跑了。田锦江听了命令,连忙吩咐手下到树荫下休息,自己跑到共尉跟前,擦着汗笑道:“将军,怎么样?”   “基本好了。”共尉笑着说,“再有个两天,我看就没事了。”   “那就好。”田锦江点点头。   “好什么啊,腿是好了,头又疼起来了。”共尉没好气的说道:“看书看得我脑仁子疼。”   “那我们可帮不上大人。”田锦江微微一笑,试探着说:“要不,属下去求一下武小姐?”   “别。”共尉苦笑着连连摇头。他深知自己的性格是那种外硬内软的类型,现在已经觉得内疚了,如果再见了武嫖的面,指不定又会说出什么违心的话来。别的事可以商量,这件事是他的终身大意,不能心软,要不然肯定后悔一辈子。他坐在那里想了想,偏着头看着杜鱼:“最近陈县不是来了很多名士吗?里面有没有通兵法的?”   杜鱼愣了一下,脸上泛起一阵红。他的性子有些内向,脸常常会莫名其妙的红,象个小女生一样。他挠了挠头:“应该……有吧。”   “你去打听一下,如果有通兵法的名士,我们去拜个师。”共尉笑了。他虽然没有出门,但是对陈县这些天的情况还略知一二。拿下陈县之下,陈胜大发檄文,号召各地民众一起反抗暴秦。得到陈胜的消息,很多人都涌向陈县,有来当兵的,有的来求官的,里面自然少不了名士。前两天共尉就听说,有两个名士,一个叫张耳,一个叫陈余,都是大梁人,据说那个张耳还曾经在信陵君魏无忌的手下干过,很有名气。魏国灭亡之后,他们不愿意仕秦,就躲到陈县来,做了个小小的里监门(相当于小区保安)。陈胜入城之后,他们去求见陈胜,陈胜早就听说过他们的大名,一听说他们一直隐居在陈县,大喜过望,立刻把他们迎进府去当贵客看待。共尉的记忆中,似乎有些这两个人的印象,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却不太清楚。张耳、陈胜只是很多名士中的两个,这两天赶到陈县来的人多了去了,里面未必没有通兵法的。   “大人,可以问问老大人啊,他天天在外面做事,对什么人通兵法肯定有数。”杜鱼忽然想起什么,连忙笑着说。共尉想了想,也连连点头。共敖最近一直在陈胜身边做事,一定知道谁通兵法。   “嗯,等老大人回来,我问问他。”   晚上,共敖回到武家,到共尉的房里来看他时,共尉跟他说起了这件事,特别问起了张耳、陈余。共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乐意的说道:“阿尉啊,阿翁可提醒你,那些名士,大部分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你可离他们远些。”   “什么意思?”共尉见共敖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这些名士……”共敖咂了咂嘴,似乎对这些名士印象很不好。“他们根本看不起将军,也看不起我们这些人。这些天,武老爷子领着陈县的几个大户、豪杰,劝将军自立为王。你是知道的,将军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就等着人劝他呢。武老爷子这么一说,他当然是正中下怀。不过,这件事太大了,他也拿不定主意,所以就去请教那个张耳、陈余。谁知道他们说……”   “他们不赞成?”共尉似乎有些明白了。   “何止是不赞成啊,简直是直言反对。他们说,将军起兵本来是好的,但是如果想自立为王,那就是自私,换句话说,就是为自己谋利的小人,而不是为天下谋利的英雄。他们说,应该立六国之后为王,重新恢复六国,齐心协力与秦作战。”   共尉没有笑,他的心情有些沉重起来。张耳、陈余的意思他大致明白了,他们看不起陈胜,认为他不够资格称王。如果陈胜是项家的人,或者是六国之后,他们就不会这么说了。陈胜的心思,他们根本就不清楚,真把陈胜对他们的尊敬当回事了。别说陈胜了,换了自己也不能同意他们的看法啊,我冒着杀头的危险打天下,让六国之后坐江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们的脑子烧坏了吧。”共尉淡淡的笑了一声:“将军怎么对待他们的?”   “将军很生气,但是又不好处罚他们,只好说再商量商量。”共敖摇着头说:“对了,将军还说,让你伤好之后,赶紧上任。吕将军一个人忙不过来。”   共尉笑了。陈胜很喜欢他和吕臣两个人,吕臣负责陈胜府里的安全,府外城中的安全,就交给他共尉了。这段时间他因伤没有上任,一直由吕臣兼职,把吕臣忙了个四脚朝天。   “我明天就去上任。”共尉笑着说。   “你的伤好了?”共敖关心的说道:“没好的话,就再多歇两天,可别留下毛病。”   “没事。”共尉笑着说:“我就去看着就行,又不是要上阵搏杀,应该不妨事的。”   共敖打开共尉的伤口看了一下,见基本已经收口,新肉也长出来了,这才放了心。他笑道:“阿尉,你这个法子还真是不错。用这个酒精洗伤口,伤口恢复得又快又好,上次受伤的人,只要用了这个酒精的,一大半都挺过来了。”   他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武家这次可赚翻了,仅是军中所用的酒精,就把武老爷子赚得眉开眼笑的,一看到我就乐个不停。唉,对了,阿尉,你觉得武家小姐怎么样?我听武老爷子的意思,好象很想把武家小姐嫁给你,还说要把这幢宅子当嫁妆呢。”   “阿翁,这事……别提了吧。”共尉压低了声音,声音低得象蚊子叫:“那武家小姐可比我大好几岁呢,还是个……寡妇。”   “大几岁怎么了?大几岁才知道疼人呢。寡妇,寡妇有什么问题?娶寡妇的人多了去了。我娶你娘的时候,她不就是个寡妇?嘿,你小子什么时候有这毛病的?”共敖十分不解的看着共尉。他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本以为只要和共尉说一下就成的,没想到共尉一口拒绝了。   “阿翁——”共尉不敢和共敖说得那么明白,他也知道自己这两个理由在现在这个世上根本不是理由,只得打马虎眼:“这事儿你再容我想想。”   “臭小子。”共敖白了他一眼,不快的说:“你慢慢想吧,等你娘来了,我看你怎么说。”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十五章 人心所在   第二天,共尉穿上了新衣甲,带着亲卫进了郡守府廨,去见陈胜。几天不见,郡守的府廨更威风了,走廊上站着一排排的持戟卫士,就连进门的台阶两边,都站着目不任斜视的卫士,看来吕臣下了不少功夫,陈胜虽然还没有称王,但王宫的味道已经出来了。   共尉站在阶下,扶剑而立。杜鱼紧紧的握着剑,有些心虚看着四周的卫士,脸色有些发白。   “阿尉!”吕臣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到共尉,就大笑着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共尉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不错,这几天伤养得,胖了不少。”   “哈哈哈……”共尉也开心的大笑着,捶了吕臣一拳。   “你来了就好了,这几天可以把我累死了。”吕臣拉着共尉走上台阶,指了指旁边的阑锜,示意他把腰里的剑放在上面。阑锜上几乎摆满了长剑,看样子里面有不少人。“将军一听说你来了,立刻让我出来迎你。”   “多谢将军厚爱,共尉感激不尽。”共尉笑着,解下长剑搁在阑锜上,跟着吕臣进了屋。陈胜正跪坐在案前,和一帮人正在说话,有共尉认识的武臣、宋留等人,也有很多共尉不认识的,有戴头盔的,也有戴冠的,不一而足。见共尉进门给他行礼,陈胜笑着摆了摆手,指着自己左边的位置笑道:“阿尉,过来坐。”   共尉连连摇手:“将军,我随便找一个角落坐坐就是了,如何敢坐在那里。”   “哈哈哈……”武臣大笑起来,推了共尉一把:“将军让你坐,自然是你该坐的,不要谦虚了。快坐下吧,我们还要议事呢。”   宋留也笑了:“阿尉啊,你可不要看不起自己。你和阿臣两个是将军的左右手,将军的安全,可全由你们负责,你们不能大意啊。等将军称了王,你们一个是郎中令,一个是中尉,你们不坐在将军身边,谁坐在将军身边。”   共尉见他们这么说,才恍惚知道自己位置的重要性,只好和吕臣一左一右坐下,听他们商量大事。陈胜今天安排的是分派众将任务的,共尉进来的时候,他们大致已经说定了。宋留去南阳,拿下南阳之后,径直取道武关入关中,邓宗去九江郡,周巿去魏地,召平去广陵……   “武臣,你去赵地,我给你三千人,召骚做你的护军。”陈胜指了指一个中等身材,长相文雅的中年人说道:“另外,张耳、陈余来说过几次要去略取赵地,我让他们给你做左右校尉。他们是名士,有学问,你要多请教他们,但是,也要自己有主见,不要他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武臣连忙躬身答应。他正在打彭城,陈胜拿下陈县之后,就派快马把他召了回来,他就知道会有重要任务,现在听陈胜说让他去赵地,心下大喜。燕赵是出精兵的地方,赵又是河北首当其冲的战略要地,陈胜安排他去这里,显然是特别的重用。   “你拿下赵国之后,立刻整顿兵马,并力西向,一举灭秦。”陈胜正色说道:“千万不要有其他的心思,眼下最急的就是入关灭秦。千万不要因为一些小事,而分散了注意力,给秦军喘息的机会。”   “武臣明白。”武臣大声应道,召骚也跟着应喏。   “吴叔,你监领诸将,向西攻击荥阳。荥阳有敖仓,又是入关的必经之路,拿下荥阳,我们就可以占据洛阳。占据了洛阳,我们就是挡住了秦军出关的咽喉要道,就是护住了山东。”陈胜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大圈:“我们就可以从容经营山东。”   “喏。”吴广大声应喏。   陈胜一一安排妥当,这才轻轻的拍了拍手笑道:“诸位,你们不日就要出征,回去好好准备吧。”   众人坐着没动,互相看了几眼,武臣带头起身,在陈胜面前跪下:“将军,我等出征之前,请将军即王位。”   “这……”陈胜似乎有些为难的看了看众人,没有说话。   “请将军即王位。”众将一看,都起身跟着武臣跪下。吴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倒。   一个方面大耳的锦服老者大声说道:“将军起兵反秦,为天下先,理当为王,号令诸侯。将军如果不为王,难免有其他小人起不臣之心。我等斗胆,请将军为天下计,即位为王,以示人心所在。”   “请将军为天下计,即位为王,以示人心所在。”众将齐声大喝。看他们这么整齐,看来事先都通过气了。共尉心里觉得好笑,这些人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着陈胜造反的,对他们来说,陈胜不称王,他们就没名义分享好处。至于说什么天下计,只怕他们已经将天下认为是他们的天下了,人心所在,人心,不就是他们几个的心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所谓的民心,从来就是这样的。   陈胜又推辞了一会,众人自然不依,最后只得应了。众人这才喜形于色,山呼万岁。   “承蒙大家错爱,陈胜感激不尽。”陈胜对着众人欠了欠身,以示还礼。他的脸色虽然很平静,神色很矜持,但是共尉还是从中听出了他强压在心里的兴奋和得意。“兹体事大,究竟该怎么操作,我们还得再与城中诸贤好好商议一下,诸位稍安勿燥。”   既然陈胜答应了称王,如何办理仪式,就不是这帮粗人擅长的了,他们也不关心这些,只要自己能跟着享受荣华富贵,就万事大吉。又客套了几句,各自散去。   “房君,请留步。”陈胜抬手叫住了那个劝进的老头。那老头似乎早有预料,刚转过身子,步子还没动呢,听到陈胜叫他,立刻又转了回来:“大王。”   “房君,这件事,还有劳房君多操心,胜与众将起于草莽,这些仪式,还真不太明白。”陈胜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大王放心,这些琐事,就交给老臣去办吧。”房君微笑着应道,又说了两句,这才转身走了。   陈胜转过身,满面笑容的看着吕臣和共尉,眼神中充满了欣赏和喜悦。他眨了眨眼睛,和声说道:“阿尉啊,伤好了吗?”   “谢将军,已经好了。”共尉连忙说道。话刚出口,就见一丝不快从陈胜的脸上一掠而过。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自己真是不懂事,陈胜都要称王了,还称什么将军。他连忙又加上一句:“多谢大王关心,臣感激不尽。”   陈胜这才笑了,他站起身来,拍拍吕臣的肩,又拍拍共尉的肩,叹息着说:“年轻好啊,我真羡慕你们,我象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天天为了一口饭奔波,而你们,这么年轻就是重臣了。”   “都是大王英明,臣等才有今天。臣等就象附在千里马尾上的苍蝇一样,只有跟着大王,才能有所成就。”吕臣大声说道。共尉明知道此时该跟着吕臣一起大拍马屁,却不知道为什么,这话总是出不了口,就算是跟着吕臣说,也觉得特别不顺口,总觉得有些勉强。陈胜看在眼里,不免有些不快。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勉励他们道:“你们不要看不起自己,在这么多年轻人里面,你们是出类拔萃的。阿尉勇猛多智,善战无前,又精于技艺。阿臣思维慎密,做事井井有条,有大将之才。你们好好干,寡人不会辜负你的。”   共尉听着陈胜的话,油然有一丝不安。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含笑点头,跟着吕臣表了忠心。陈胜又宽慰了几句,这才让他们出去。共尉和吕臣一起走出门,站在廊下,他仰着头,无声的吐出一口气。吕臣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不解,刚要问,共尉抢先问道:“那个房君是何方名士?”   “他不是什么名士,他是一个封君。”吕臣笑着说:“他是上蔡人,姓蔡,讳赐,是我故楚的封君,封地就在房县,所以尊称为房君。”   “原来如此。”共尉想了一会,笑道:“阿臣,这几天辛苦你了,我现在赶着去看看我的手下,有空我们再细聊。”   “也好。”吕臣盯着共尉的眼睛看了一会,点点头,和共尉拱手作别。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十六节 威风八面   共尉的职责范围是郡守府外、陈县城内的安全,他的官廨就在郡守府廨外的东南角,紧靠着南城门。共尉出了门,刚要上车,却看到武臣站在门外,笑眯眯的看着他。一见他出来,武臣客客气气的上前拱了拱手:“共大人。”   共尉知道武臣是陈胜的亲信,别看陈胜给了自己五千人,却只给了武臣三千人,要知道武臣是去征服赵地的,赵地拿下来之后,他就是封疆大吏,跟以前辫子戏里经常提到了什么两江总督、两广总督差不多,是相当牛逼的实权派人物。更何况他现在还借住在人家家里,怎么说也不能轻慢他。他连忙躬身还礼,朗声笑道:“武大人,预祝你马到成功。”   “哈哈哈……”武臣快意的大笑起来,他对征服赵地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他打过几仗,知道各地的反抗力量实在有限,老百姓都被秦人欺压狠了,根本没有心思为秦帝国卖命。至于赵人,那就更不用说了,秦军坑杀赵军四十万,一直是赵人心头的耻辱,有了这个机会,就算他不去,赵人自己也会揭竿而起。“借你吉言。共大人,你负责陈县的安全,我一家老小都在陈县,这家里的事情,可就托付给大人了。”   “瞧你说的。”共尉乐了,他笑得直打跌:“武大人,你是领兵在外的重臣,大王即位之后,说不准就要裂土分封,将来你的家眷都要跟着你去的。我不抓紧这点时间,好好拍拍大人的马屁,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扑——”武臣被共尉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刚才那一副官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出手臂拢着共尉的肩,亲热的说道:“既然共大人这么说,那武臣就不客套了,你比我小几岁,我们就兄弟相称吧,省得大人来大人去的,让人不自在。”   “恭敬不如从命。”共尉呵呵一笑。   “这样吧,老弟你新官上任,还要去见你的部下,我也不好拉着你闲聊。”武臣将共尉推上车,然后扶着车轮,看着共尉的眼睛:“老弟,你的一个点子,让我武家发了一大笔财,我那老子一提到你就眉开眼笑,一直说要好好的请你吃顿饭。如果老弟方便的话,还请枉驾光临。”   “且!”共尉探身打了武臣一拳:“说什么枉驾,我天天住在你府上,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也正好有些事要找老伯商量呢。顺便还能叨扰一顿酒,那便宜可占大了。”   “既然如此,我就在家里等着老弟了。”武臣大喜。   “一言为定。”共尉拱了拱手,与武臣拜别,赶往自己的官廨。   听说共尉要来,周贲等人早就准备停当,把手下百人将以上的军官全部叫了来,在院子里站着,一见共尉的车进了门,七八十个列队行礼,大声喝道:“属下见过大人!”   共尉被他们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团团一揖:“诸位辛苦。”   “不辛苦。”这些人又大声喝道。   共尉看到这场景,想起前世领导人阅兵的场景,差点笑出声来。他掩着鼻子,忍着笑,在周贲、赵青等人的引领下进了正堂,四个校尉、一个假校尉跟着进了门,十个五百主站在门外走廊上,至于那五十个百人将,就只能站在院子里,连上台阶的资格都没有。   共尉本来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官威是不是太大了,可是一想,军中无威则令不行,适当的摆摆威风,还是有必要的。他在堂中正位坐定,伸手拨拉了一下案上的竹简,抬起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几个人,对那两个生面孔笑了笑:“哪位是叶青,哪位是千仞?”   那两人连忙上前拜倒,身材高大,长相威猛的那个国字脸汉子大声说道:“末将千仞,拜见大人。”那个中等身材,长相儒雅的年轻人朗声道:“末将叶青,拜见大人。”   共尉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十分满意。千仞就是周贲推荐的另外一个校尉,一看他这副身板,听听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是员勇将。至于这个叶青,是他自领的那一千人的假校尉,也就是他的副手。听周贲说,他是楚国的贵族,世袭的公爵。因为他读过书,有学问,所以周贲特地安排给他做副手的。本来共尉还有不太相信,现在看到叶青本人,他有八分信了。只是这年轻人看起来不象个武人,倒象个贵公子。   “好龙的那位叶公,是你家的先人吗?”共尉随口问道。   “回大人,是我家曾祖。”叶青平静的答道,脸上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共尉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读过书?”   “读过。”叶青犹豫了一下,有些惭愧的说道:“不过,大楚被暴秦所灭之后,末将家道中落,末将……读的书不多,也就是孙卿子、离骚,另外还读了一点庄生的书。”   共尉挠着头想了想,孙卿子是谁他不清楚,离骚他知道,庄生大概就是庄子了,这个叶青虽然说不上读书破万卷,但是在军营里算是有学问的了,至少帮自己通字句应该不行问题。   “很好。”共尉满意的点点头,看了看其他人,又问道:“你们还有谁识文断字的?”又指了指外面:“这些人里面,有识字的吗?”   众人大眼瞪小眼,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一个也不说话。只有几个人站出来说认识几个字,也局限于认识自己的名字,知道些数字。共尉皱起了眉头,这些都是自己的班底,将来做派用场的,一帮文盲能做成什么事?他想了想,勾勾指头把叶青叫到面前:“先安排给你一个任务,找个地方,利用空闲时间先给这帮人补补文化,不说要博通今古,至少要能看懂公文,要不然以后怎么做事。”   “这……”叶青愣在那里,其他人也吃了一惊,面露难色,看起来不太愿意。周贲张了张嘴,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什么,共尉抬手抬住了他:“什么也不要说,这条命令不能改。连公文都看不懂的人,怎么能带兵?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来考核,合格的留任,不合格的下去当兵,空出来的位置,我找那些学得好的人来做。”   “大人……”周贲有些急了,让他读书,不如杀了他算了。   “干什么?”共尉眼睛一瞪,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老子跟你们一起学,到时候考不好,老子辞官不干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周贲见共尉这么说,哪里还敢再有意见,他低下头,咽了口唾沫,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其他人一看周贲吃了瘪,都不也吭声了,想到一个月以后的考试,一个个都犯了难,看向叶青的眼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你一个人如果忙不过来,就到城里去请几个先生。”共尉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看看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手下,他笑骂道:“你们这帮粗坯,就知道砍人,也不动脑子想想,要是不认字,连个军令都看不懂,以后怎么打仗。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你们不认字,可以有书佐嘛,是不是?可是打仗的时候,万一书佐死了呢?你还不打仗了。读书,又不是要你们的命,一个个脸拉得象驴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军中都不骑马,都改骑驴了呢。”   “大人——”众人被共尉骂了一通,一个个不怒反笑,拉着的脸一下子恢复了过来。这些人都是粗人,你跟他们讲大道理,他们反而觉得你酸,不如骂他们两句,踢他们两脚,他们反而觉得亲近。虽然怕读书,可是共尉说得在理,也是为他们好,更何况共尉自己也要一起读书,他们再也没有什么话说,当下拍着胸脯,七嘴八舌的说道。   “大人放心,我们一定跟着叶大人好好读书。”   “我们听大人的。”   “大人是我们好,我们听大人的就是了。”   “大人,你就放心好了。如果一个月之后,我还不能写好自己的名字,我就跟大人姓了,谁让大人的姓笔画少呢。”一个五大三粗,长着一脸络腮胡子,大约三十多岁的五百主,在走廊上探出头大声叫道。   “我呸!”共尉一瞪眼,赶上去喷了那人一脸口水:“老子还没娶亲呢,先多你这么一个大儿子,老子岂不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哈哈哈……”众人再也忍不住了,哄堂大笑。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十七节 一家团聚   共尉巡视了一下自己的领地,每个城门都看了看,和士兵们见了面,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上官长得什么样,又跟他们聊聊天,了解一下大家的基本情况。这一趟跑下来就是大半天时间,回到府廨,他觉得伤口又有些隐隐的发麻,腿也跪得麻了,刚要下车休息一下,就被叶青拦住了:“大人,你还是别下车了,赶快回家吧。老大人刚刚派人来说,大人的家人来了。”   “是吗?”共尉大喜,也不下车了,调转车头回武府。一进门,他就跳下车,一瘸一拐的向里跑。不知是前世缺少亲人,还是这世他与家人的关系确实好,反正他现在急切的想看到家人。   刚进门,一个高挑的身影就欢呼着、雀跃着迎了上来,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兴奋的尖叫道:“大兄——”   共尉知道,这就是他的妹妹共乔。从原先的记忆里知道,他们兄妹的关系相当好,这个妹子对他特别依恋,长这么大没有离开这么久过,一看到他,自然是特别高兴了。只是他腿上的伤还没好,吃不住共乔这么一扑,两只手倒是抱住她了,却被她冲得连退两步,扑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共乔爬起身,掠了一下腮边的长发,伸手将共尉拉起来,鹅蛋形的俏脸上荡漾着别后重逢的快乐。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唉呀,你怎么这么弱了?”   “没事。就是伤口还没好完全,吃不得力。”共尉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拉着共乔的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道:“怎么样,一路上还辛苦吗?”   “辛苦,坐车坐得我腿都麻了。”共乔撅着嘴叫苦道,共尉还没来得及安慰她,她又笑了起来,拍着手笑道:“不过陈县真大,那么多人,可好玩了。听大姊说,陈县的集市更好玩,东西又多又便宜,我正准备去逛逛,买点水粉呢。”   看着这个活泼的妹子开心的模样,共尉一天的辛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手习惯性的拧了一下共乔的脸颊:“哪来的大姊?”   “武家大姊啊。”共乔伸手一指,共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眼就看到有些憔悴却强颜欢笑的武嫖,他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低了头轻声说道:“原来是武家大姊啊。我这妹子顽皮,有劳大姊了。”   武嫖淡淡一笑,屈身还礼:“小妹活泼可爱,何劳之有。”   “这个……”共尉有些不自在,看着武嫖这样子,他的嘴一下子笨了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拉着共乔说:“小妹,娘呢,快带我去见娘。”   共乔细长的手指绕着一绺长发,微笑着看着两人的怪异模样,冲着武嫖眨了眨眼睛,拉着共尉就走:“娘在屋里收拾呢,我带你去见她。”走到房门口,共乔松开了共尉,一步就跨上了台阶,大声叫道:“娘,大兄回来了。”   “我的儿啊——”一个穿着布衣、面容消瘦的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口,一看到共尉,两行清泪就涌了出来,她伸开双臂,象护雏的母鸡一样,扑上来一把抱住共尉,痛苦失声。共尉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的涌了出来,不由自主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两步,一把抱着娘的腰,抽泣不已。   “我儿,你的伤怎么样?”娘哭了一会,将共尉推开一些,紧张在的他身上检查着,神色慌张。   “娘,我的伤好了,全好了。”共尉揩了揩眼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娘重新将共尉搂在怀里,泣不成声:“听说你受伤了,娘这心里就象刀子割似的,一路上紧赶慢赶,生怕……唉,不说了,不说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你身子刚好,可别凉着。”   共尉的心里热乎乎的,他扶着娘回到屋里坐下,两人欣喜的打量着对方,说着分别后的话。娘说一阵,笑一阵,又哭一阵,好半天心情才平息下来。   “我儿,听说你当官了。”娘打量着共尉身上崭新的衣甲,欣喜的问道。   “嗯。”共尉点点头,站起身来,挺起胸脯,得意的亮了个相。“我现在是将军,手下有五千多人。大王即位之后,这里就是国都,我就负责国都的安全。”   “我儿出息了。”娘说着,眼泪又禁不住的流了出来:“我就说我儿聪明,不是种地的命,果然……”   “嘻嘻嘻……”站在一旁陪着流泪的共乔破涕为笑,她扶着娘的肩,逗笑道:“娘,大兄当了官,阿翁也当了官呢,你以前不是说阿翁就是种田的命吗,看来这命,也当不得真的。”   “你这个死孩子。”娘也笑了,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共乔的额头:“就知道揭娘的话短。”   “唉哟——”共乔作势捂着额头,摇晃着娘的胳膊,撒娇的叫道:“娘,你轻点好不好,我还没嫁人呢,这额头被你戳破了,万一破了相,找不到好人家,那可怎么办?你可得养我一辈子。”   “嫁人,嫁人,你都十六了,也没个正形,到哪里去找好人家。我看你啊,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就陪着娘吧。”娘疼爱的搂着共乔,掰开她的手看了看额头,撅起嘴吹了吹:“好了,好了,不要虚势了。这里可是武家,被人看见了笑话。”   “嘻嘻,这里也不是外人家。”共乔吐了吐舌头,瞟了共尉一眼。共尉一听,立刻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他下意识的起身要走,却被娘一把拉住了。   “阿尉,你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娘板着脸,盯着共尉。   “娘,什么事啊?”共尉陪着笑,心惊胆战的说道。   “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嫌弃娘曾经是个寡妇?”娘虎着脸问道。   共尉心头一颤,知道老子共敖肯定是给老娘吹过风了,他无可奈何的摇头道:“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儿子怎么会嫌弃娘。”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武家的亲事?”娘缓了脸色,苦口婆心的劝道:“我虽然只来了半天,可是武家小姐的模样儿,我还是看得真真的。她长得又漂亮,人又和善,娘是看着处处满意,你阿翁也说很中意,为什么就你看着不满意?推三阻四的不给人家面子。你看看武家小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这孩子,恁的心狠呢。”   共尉苦着脸,说又不好,不说又不好。他挠了半天头,这才想了一个招:“娘,你们刚来,不知道具体情况。我不是嫌她是寡妇,我是觉得她富人家出身,有小姐脾气。咱家是穷人出身,虽说现在我们父子都当官了,也发了财了,可是毕竟与他们不是一路人。我怕娶了她之后……”   娘听了,也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沉吟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倒是错怪你了,要说,我也看着这武家小姐的眉眼有些硬,只怕是个娇惯的。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看看再说吧。”   “唉。”共尉暗自抹了把冷汗,亏得娘耳朵根子软,让自己逃过了一劫。他不敢再呆着,连忙找了个借口告辞出门。共乔跟着他跑了出来,拉着他的手臂,斜着眼睛看着他,狡黠的笑道:“大兄,你骗娘,是不是?”   “我哪有。”共尉矢口否认。   “嘻嘻,你骗得了娘,你骗不了我。”共乔得意的说:“你就是嫌弃她是个寡妇。”   “别乱说。”共尉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共乔,忽然咧着嘴笑了。共乔被他那显得奸诈的笑容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紧张的问道:“大兄,你看我干什么?”   “小丫头长大了啊,没事做,尽管闲事。”共尉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抚着下巴,嘿嘿的笑道:“看来大兄要禀明阿翁和娘,要物色个人家,把你嫁出去了。”   “且!”共乔一摆手,不屑一顾,转身就走:“我才不要你们物色呢,我要自己找。”   “你去哪儿找?”共尉跟了上去,咭咭的笑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才不要呢,我去找武家大姊,我们早就说好了要去逛街,要不是你回来,我们已经走了。”共乔一蹦一跳的走了。共尉本想跟上去,一看武嫖站在车旁等着,立刻停下了脚步。他想了想,抬手叫过杜鱼,将怀里的钱全掏出来塞到杜鱼手里:“你带十个人跟着我妹子。陈县现在人多眼杂,你看着点,千万别让我妹子出什么差错,否则唯你是问。”   “大人?”杜鱼吃了一惊,眼睛瞪得老圆,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怎么?不听命令?”共尉也瞪起了眼睛,大声喝道。杜鱼吓了一跳,立刻缩起了脖子,哭丧着脸应了,回头点了十个亲卫,匆匆的去追赶武嫖和共乔。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十八节 后来居上   共尉陪着娘说了半天的话,或许他的记忆里有原本那个共尉的记忆的原因,他对娘并没有陌生感。他隐隐的觉得,他已经习惯了现在这个身份,并自然而然的融和在其中。除了多出一份记忆之外,他更接近于原先的共尉,与其说他是穿越,不如说他是附体。   庄生梦蝶,亦何如哉?   “你们娘俩这么节省啊,连个灯都不点?”共敖大声大气的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亲卫,他打量了一下屋内,上前抱着娘用力的搂了一下,大声笑道:“夫人,现在不是以前了,我们父子俩都是大官儿了,不缺那点灯油。”   共尉和娘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他们相视一笑,娘站起身来,伸手去解共敖的大氅,共敖一摆手:“唉,这些事就不劳夫人你亲自动手了。唉,小子,发什么愣,怎么这么没眼头见识呢?”后面半句话,他是冲着身后的亲卫吼的。那个亲卫连忙赶上来,要接他的大氅,娘却摇了摇头,解下大氅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嗔道:“你才当了几天官,官威倒不小,嗓门这么大干什么?显得你威风吗?也不想想,自己的泥腿子才干净了几天。”   共敖乐了,他挥了挥手,让不知所措的亲卫点好灯退出去,这才坐在娘的身边,搂着她的肩膀,陪着笑说:“夫人,为夫的不是怕你累着嘛。怎么样,一路上还好吧?”   “还好。”娘点了点头,见共尉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不免有些害羞,推了一下共敖:“好了,孩子在眼前,你这大官儿也放尊重些。”   “嘻嘻,自家人,老夫老妻的,有什么不尊重的。对了,你那事……”共敖用眼角扫了一眼共尉,探询的看着娘:“说了没有?”   “夫君,我觉得阿尉说得有理,我觉得那武家小姐的面相,似乎硬了些,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共敖一愣,他看了看娘,摇着头笑了:“你个老太婆,耳朵根子恁的软呢,说得好好的……”他话刚说了一半,忽然见共尉脸色不对,连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顾左右而言他:“阿乔呢?这野丫头,又疯哪儿去了,老子回来半天了,也看不到她的鬼影子。”   “那丫头出去疯了,说是陈县热闹,由武家小姐领着逛街买水粉去了。”娘抿着嘴笑了,虽然她已经年近四旬,多年的辛劳,让她的鬓边有几茎白发,可是举手投足之间,还有些小姑娘的羞涩。   “这丫头,真是愁死老子了。”共敖不敢面对共尉的眼睛,站起身来作势转着圈:“村里那么多小子,她一个也看不上眼,这次到了陈县,无论如何要把她嫁出去,难不成要吃老子一辈子不成。”   “死老头子。”娘咄了他一口,笑了:“这话,等你看到你那丫头再说吧。”   他们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接着,共乔象一阵风似的从外面闯了进来。一看到共敖,她惊喜的叫了一声,一跃而起,象一只归巢的燕子,扑到了共敖的身上,抱着他的脖子狠狠亲了两口,咯咯的笑道:“阿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翁回来半天了,就是看不到我的乖女儿。”共敖眉开眼笑,搂着女儿转了两圈,才将她放下来,笑容可掬的问道:“乖女儿,到哪儿玩去了,买了些什么好东西?快给阿翁瞧瞧。”那模样,要多慈祥有多慈祥,与刚才牢骚满腹的形像判若两人。   共乔从共敖身上下来,向外招了招手:“快进来,把我买的好东西给阿翁瞧瞧。”   话音未落,从门外进来一个移动的大包裹,把共尉三人吓了一跳。再一细看,包裹中间还有一个脑袋,原来是杜鱼。杜鱼一手拎着一个大包袱,臂弯里还挎了两个大包袱,脖子上还套了一个大包袱,再看身后,还挂着两个小些的,整个人就是一个移动的牛车。杜鱼满头大汗,小脸憋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包袱给勒的。   “快放下,快放下。”娘迎上前去接下包袱,看着直喘的杜鱼,心疼的说道:“你这丫头也真是,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看把小伙子给累得。小伙子,快,坐下来喝口水。”   杜鱼哪里敢坐,他窘迫不安的看着共尉,眼神一扫共乔,却很快溜了过去,似乎颇为害怕。共尉暗自笑了笑,摆了摆手:“你下去休息一下吧。”   “谢大人。”杜鱼如逢大赦,连忙站起身来行礼。他又从怀里掏出一袋钱,交给共尉:“大人,这是你给的钱。这些东西都是武家小姐付的帐,没用大人的钱。”   共尉摇了摇头:“拿去和兄弟们分了,买点酒喝。”   “谢大人。”杜鱼欢喜不禁,连忙转身走了。这袋钱足足有两千多个,每人能分上两百多个,对一个月才几十个钱的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笔小财。刚才让他拿着,他嫌多,太重,现在却只嫌太轻了。   “唉——”共乔叫了起来,娘一把扯住了她:“叫什么叫,女儿家家的,没一个正样。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怎么到这儿还这样?你看把人家小伙子给累的,谁没有父母,看见了,不知道怎样心疼呢。”   “谁让他不情不愿的。”共乔吐了吐舌头,刚要再说,见娘的脸色不好,不敢再说了。她眼珠一转,抱着娘的手臂笑道:“娘,这些东西都是武家大姊买了送给你的。她还在外面,你不去谢谢人家?”   “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娘伸出手,又要去戳共乔的额头,共乔虚张声势的惊叫一声,连忙捂着额头,躲到共尉的身后。娘瞪了她一眼,责怪的说道:“你大兄明明给了你钱,为什么还要武家小姐破费,你这孩子,真是不省心。”   “嘻嘻,又不是我要的,是她不让我给钱。”共乔撅着嘴。   “唉——”娘叹了一声,正要再说,共敖拉了她一下,示意她武家小姐就在门外院子里。娘也只好不提了,走出门去,对着院子里的武家小姐行了个礼,感激的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一家人住在小姐家中,已经是添了麻烦了,现在又让小姐破费,让老妇如何过意得去。”   武嫖连忙还礼,拉着娘的手,亲热的笑道:“婶婶,这话怎么说的,些许物事,并不值几个钱。阿尉做酒的法子,让我们家赚了那么多的钱,如果真算起来,还是我们家占了大便宜呢。再说了,我一见到乔妹妹,就心里喜欢,不似我家阿臣,看着就让我生气。做姊姊的,给妹子买点水粉、胭脂,也是应当的。婶婶刚来,做侄女的给你添办一些物件,也是情理之中。侄女的一片心意,还望婶婶不要嫌弃才是。”   武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娘虽然能干,毕竟是个农妇,哪里说得出这么多道理,只得收了。武嫖也不看共尉一眼,只顾着陪着娘说话,没花多长时间,就把耳朵根子软的娘说得连连点头。   共尉叹了一声,耷拉下了脑袋,心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瞟了一眼共乔,却见共乔也正偷偷的看着他,两人眼光一对,共乔心虚的把头扭了过去,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共敖见了,暗自发笑,起身拉着共尉出了门,由三个女人在屋里说话。他转过头四处看了一眼,见十几个亲卫看得甚是严谨,这才轻声对共尉说:“阿尉,将军要称王了,你知道吧。”   共尉笑了笑,还没说话,共敖一拍脑袋,自嘲的笑道:“我倒忘了,你比我的官儿还大呢,我都知道了,你一定也知道了。”   共敖因为破城的战功,也被封了将军,不过,他这个将军比起共尉来可就虚得多了,手下只有一千人,还附属于将军周文。共尉对周文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也没见过面,只知道他刚来了没几天。不过,在后面的楚汉相争中没这一号人物,想必是个很快就会挂掉的龙套。   “周将军究竟怎么样?怎么一来就被将军托以重任?”共尉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道。共敖笑了,他用脚踢了踢栏杆,口气里有些不快:“周将军是有学问的人,以前还在春申君的府中做过门客,据说还跟着项燕将军打过仗,见多识广,说起来头头是道,当然要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吃香。”   共尉看了共敖一眼,听出了他的怨气。陈胜入陈之后,来了很多投靠他的人,陈胜这个人还是比较大度的,并不任人唯亲,所以很多新来的人都做了大官。这样一来,跟着他造反的人自然不服气了,一个个牢骚满腹,只是没有传到陈胜的耳朵里罢了。   “阿翁,你别跟着周将军了。”共尉觉得有些不妥,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把老子拉到自己身边来:“我这边差个贴心的人照应,找个时机,我向大王请示一下,你到我这边来吧。”   “那敢情好。”共敖大喜。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二十九节 一醉方休   天黑了,十几盏精致绝伦的青铜灯,将武府的正堂里照得灯火通明,端着托盘的奴仆川流不息,送上来一道道丰盛的菜肴。主席上,武庆、武臣父子满面笑容,和共敖、共尉父子把酒畅谈。武庆的夫人,武臣的夫人和两个妾,还有武嫖等一班打般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则陪着共乔和她的娘,一群女人坐在一旁说着她们的体已话。武嫖笑靥如花,脸形虽然还有些消瘦,但是精神很好,脸颊上抹了些胭脂,又喝了些酒之后,更显得红光满面。不过,她今天可没有象平时一样以醉为目的,酒虽然香,也只是抿一抿而已,显得十分沉稳。   下面是相陪的仆人。当然了,这些也不是普通的仆人,都是跟着共尉在破城之战中血战余生的那些人。他们原本是武家的家奴,血战之后,一百多人还剩下二十多个,他们都脱离了家奴身份,大多都做了什长、屯长之类的军官,还有两个做了百人将,算是中级军官。武臣将他们一股脑儿的收罗到自己的部下,将来到了赵地,打仗是避免不了的,忠心而又有血战经验的下层军官,是他最有力的倚仗。本来他担心共尉会有意见,毕竟这些人是跟着共尉父子血战的,但是共尉一句话也没有说,让武臣父子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一席酒,吃得热闹非凡,那些刚脱离了奴籍的家奴心情都特别兴奋,再喝着经过新酒提纯的酒,很快就醉意盎然,一个个的大呼小叫,夸耀着当日跟着共尉父子奋勇杀敌的情景,胸脯拍得咚咚响,仿佛现在还在狂呼鏊战,誓死拼杀。   “这些粗人,真是没有规矩,还请二位大人不要见怪。”武庆的脸颊上两酡酒红,看起来已经有几份醉意,但是眼神却越发的明亮。他目光灼灼的看了一眼共尉,然后亲切的拉着共敖的手:“共大人,承蒙不弃,愿意住在寒舍,真是篷壁生辉啊。你是不知道,你们住在我府上,我现在走出去和以前的老朋友说话,都觉得脸上有光啊。共大人,我们有缘啊。阿臣这个竖子,和尊父子一起戍边,又一起跟着大王举事,现在又……哈哈哈……真是有缘啊。”   共敖也喝得不少,这种高浓度的酒经过蒸馏之后,不仅酒精度提高了,颜色也清亮了,在黑漆红花的耳杯中看起来象琥珀一样漂亮,酒香浓郁,让平时难得有机会喝酒的共敖爱不释手。他只知道共尉用一种法子让武家提炼出了可以清洗伤口的酒精,却不知道还有这种香气扑鼻的美酒,一下子没控制住,很快就喝了个八成醉,武庆跟他说话,他已经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只是呵呵的傻笑。   武庆见共敖这样,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无奈的看了一眼共尉,共尉更好,武庆看共敖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刚才还坐着的他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呼噜打得山响。武庆和武臣对视了一眼,苦笑着直摇头。他们今天请共尉父子吃饭,当然不仅仅是替共家母女接风洗尘,他们是有目的的,本想着能把共尉和武嫖的亲事定下来,以后两家并成一家,武臣在外,共尉在内,可以说无人可以撼动他们的位置,就算陈胜有什么想法,也要三思而后行。没想到这两父子没见过大世面,酒席才到一半,就醉得一塌糊涂了。   还好,武嫖她们几个把共乔母女陪得很到位,看共夫人那个样子,应该是被武嫖的甜言蜜语说得心花怒放了。   “夫人,我敬你一杯。”武庆微笑着,端着酒杯走到共夫人面前,举了举杯。   “不敢当,不敢当。”共夫人连忙避席以示恭敬,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歉然笑道:“这酒太烈,民妇不敢多多饮,还请老丈莫怪。”   武庆哈哈一笑,亮了一下杯底,然后很神秘的说道:“夫人,这可是阿尉的功劳。说起来,我要好好感谢阿尉呢。自从他教了阿嫖这个法子,现在我武家的酒是这陈县最畅销的酒,供不应求啊。”   共夫人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共乔倒是听武嫖说过一些,忙凑在她耳边,粗略的讲了一下。共夫人听了,越发的欢喜,看向共尉的眼神都透着笑意,话音中也带了三分骄傲:“阿尉这孩子,书虽然读得不多,但是小聪明还是有一点的。”   “夫人啊,你太谦虚了,这何止是小聪明啊。”武庆一拍大腿,大声赞道:“不瞒你说,我这女儿,是我经商的好助手,能写会算,又读了些书,一向眼高于顶,自以为是个才女,普通男子从来不看在眼里,唯独对阿尉,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阿翁——”武嫖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她虽然知道武庆有意在席上提亲,但是她根本没想到父亲会这样提出来,一时羞得无地自容,走又不是,说是不是,只得苦挨着。   共夫人为难的看了看武嫖,又为难的看着武庆,在武庆热烈的眼神注视下,她有些局促不安。如果按她的本意,她对武嫖是一百个愿意,但是作娘的,她又不能把共尉的看法置之不理。她窘迫的笑了两声:“承蒙小姐高看,我共家真是承受不起啊。”   武庆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夫人,你有所不知。我武家操的是贱业,虽然有两个钱,却没人看得起。我这女儿,心性又高,所以寡居了快十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这次看到阿尉,却是极为合意。阿尉好学,经常和阿嫖商讨一些学问上的事,我看他们也颇为相投,只是这年轻人,总是面子薄,抹不开,所以,我这做父亲的,今天趁着酒劲遮脸,向夫人提出来,还请夫人考虑一二。我知道阿尉这孩子孝顺,只要夫人点了头,他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这……”共夫人一下子被武庆的话逼在那里,倒有些不好回答。拒绝吧,好象不太合情理,答应吧,她这做娘的又知道共尉其实是不愿意的,实在不想勉强儿子。   武嫖见共夫人犹豫,想起共乔和她说的话,以为共夫人是在担心自己的脾气太娇惯。她一直也在博得共夫人和共乔的好感,本来已经大有成效,现在却见武庆有些倚仗着财势压人的意思,生怕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连忙说道:“阿翁,你这是做什么?就算是好事,也得由着婶婶考虑再说,总不能逼着人答应吧。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阿翁欺负人。”   武庆瞅了武嫖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装作酒醉,告了个罪,退回席上。武嫖又半说半笑的劝解了几句,才让共夫人尴尬的心情恢复过来。共敖还在不停的喝着酒,共尉躺在地上,貌似已经睡得深了。武庆见了,也只得让人把他们送回房中休息。武嫖不放心,生怕共乔母女新来乍到,不熟悉情况,便亲自带着人去安顿共家一家四口。   主客都走了,酒席也自然散去,武臣父子坐在房中,一边喝着刚煎好的茶醒酒,一边轻声交谈。   “阿臣,这次去赵国,你有什么打算?”   武臣微微的皱了皱眉,看着武庆那张皱纹丛生的脸:“阿翁的意思是……”   武庆犹豫了片刻,向武臣挪了挪,两个人人膝盖几乎碰到了一起,声音也低得只有武臣能听到:“阿臣,这些天我在城里送酒,接解到了不少人,听到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武臣的身子挺了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武庆无声的叹息了一声,掂着手里的茶杯,深绿色的茶液,在灯光中荡漾着游移不定的光,正如武庆闪烁不定的眼神。他的眼角,不停的抖动着,眉头挤成了一个川字,似乎有什么话很难出口。   “阿翁,现在只有你我父子,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武臣有些诧异的说道。   武庆犹豫了一会,又看了武臣几眼,似乎才下定了决心:“阿臣,我知道,你对陈胜很尊敬,觉得他是个英雄。说实在的,我也佩服他,胸怀大志,处事果决,虽然是个农夫,却有些非凡的眼光和勇气。所以,你跟他来往,我并不反对。今天能走到这一步,也说明当初你看重他,并没有错。”   武臣看了一眼啰啰嗦嗦的父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凝神倾听父亲的每一句话。他知道,父亲说这些,并不是无的放矢,肯定是为了铺垫其他的话。   “只是,他虽然眼光过人,又有智谋,但是,他毕竟是个农夫,要想称王,还差得太远。”武庆终于说到了要害,“这些天,陈县来了很多名人,陈胜敢于不问亲疏,唯才是用。这一点是好的,但是,你也要知道,那些人并不会因此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六国虽灭,那些名士的眼中,却还是只有六国的后人才是真正的贵族,更有资格站出来领导众人反抗暴秦。张耳、陈余,只不过是持这些看法的无数名士中的两个,和他们看法相同的人比比皆是,别的不说,就说跟陈胜的亲信周巿,只怕他的眼中,刚到陈县不久的魏公子咎,也要比陈胜更有王者之气。”   “周巿?”武臣猛的站了起来,勃然大怒:“他竟敢作如是想?” 第一章 陈胜王 第三十节 商人本性   “坐下!”武庆大喝一声,顿时把武臣给镇住了。他有些胆怯的看了武庆一眼,嗫嚅了两句,耷拉着脑袋重新坐下。但是他心里还是很恼火。周巿和他一样,是陈胜比较信任的几个人之一。他是魏人不假,但是现在他是陈胜的部下,这次派出去徇地的重将之中,就有他一个,他怎么能还抱有这种看法呢?说得严重点,这是对陈胜的背叛。而且,既然父亲都已经知道了,显然周巿的这种看法并没有隐瞒,他很可能在很多人面前表露过这种倾向。   武臣越想越惊心,刚刚喝下去的酒变成一股股的冷汗流了出来,他如坐针毡,坐立不安。   “你是不是想去提醒陈胜?”武庆看着他,冷笑一声。   武臣瞟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但他的神情告诉武庆,他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你以为就是周巿一个人?”武庆怒声喝道:“你去说,陈胜就会相信你了?”   武臣还是没吭声,他咬着牙,额头的汗珠如豆一般,太阳穴旁青筋暴露,呼吸粗重,显然正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想了好久,最终还是松开了牙齿,无力的垂下了头。父亲说得对,他就是对陈胜说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阿翁,那你说,该怎么办?”武臣的声音很虚弱,没有一点底气。   “陈胜要称王,我们全力支持,哪怕献出所有的家产,也在所不惜。”武庆见儿子的思想终于转换过来了,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瘦长的身影被灯光拉得老长。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很坚定,说得也很流畅,看起来已经深思熟虑了。“你去赵地,一方面要延揽名士,增强自己的实力,另一方面,你也不能被这些名士牵着鼻子走,一旦发现有这种心怀故主的名士,就要小心,就算不杀他,也要控制他们的权利,也免养虎贻患。”   “嗯。”武臣应了一声,紧紧的握起了双拳。   “拿下了赵地,你就有了存身的实力。陈胜能成功,那当然最好。万一陈胜失败,你也不至于跟着一败涂地。”武庆的声音冷冰冰的,一点感情也没有。他抬手拦住了想要说话的武臣:“你不要考虑家里。只要你成功了,就是武家成功了,其他的人哪怕都死光了,也是值得的。”   “阿翁——”武臣心头一颤。   “大丈夫做事,不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武庆决然的说道:“只要你能成为一方诸侯,从此不再做卑贱的商人,我武家上下百十口人,也就死得其所。”他顿了顿,又冷笑了一声说道:“再说了,我武家的人也不是那么好杀的。就算共家父子不答应这门亲事,我也会有其他的办法,找到能替我说话的人。陈胜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唉——”武臣长叹一声:“阿尉这是怎么了,我看他今天好象是装醉,还没喝多少,怎么就躺下了?”   “这个人,摸不清。”武庆捻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所作所为,好象不是一个从小种田的人所能做得出来的。我向共敖打听过,他长这么大,一直在家种地,没有出过远门游历,也没有拜过什么师傅,他的武艺,他的学识,仿佛都是一夜之间出现的,实在很诡异。别的不说,这做酒的法子,就是做了很多年酒的老师傅,都没有想到过,他一个连酒都没喝过多少的年轻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巧妙的法子?”   “阿翁,你的意思是?”武臣细细的回想了一阵,也觉得奇怪。他虽然对共敖父子不怎么熟悉,可是他也想不通共尉的本事从哪儿学来的,难道真的有天生奇才这种事?   武庆听了武臣的猜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什么天生奇才,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本来以为,他身后有隐士在指点他,可是还没有任何证据。我和他深谈过一次,总觉得他的想法和墨家的弟子有些相象。”武庆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接着原先的话题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个值得拉拢的人才,我武家和他多交往,肯定是有好处的。”   武臣笑了笑,武庆这句话说得很直白,正符合他商人惯于计算利益的习性。共尉一句话,就给武家带来了一个生财之道,换了谁也不会轻易的放弃。看来武庆和共尉交往,不仅仅是看重共尉掌握着陈县安全的大权,还看重他脑子里那些能带来滚滚财源的奇思妙想。   武嫖的婚姻,不过是他要捆住共尉的一个绳索而已。武臣想到一颗心全扑在共尉身上的武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武嫖就算给武家带来了再多的财富,再有本事,也不过是父亲眼中的一个棋子。当有另外一个更大的财源出现的时候,父亲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她。   “你觉得那个共乔怎么样?”武庆忽然眼前一亮,对正在出神的武臣说道。   武臣顿时愕然。   ……   共敖喝着醒酒茶,笑嘻嘻的看着沉思的共尉,戏谑的笑道:“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武家小姐,也就算了,何必玩装醉这一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睡在那里,也不嫌丢人。”   共尉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共敖的话。他是装醉,不想面对武家父女的攻势。但是他现在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武臣要去赵国了,他搜寻了半天的前世记忆,也想不起来武臣这个人。如果是别的人,他也许就不打算多想了,反正自己对这段历史的记忆实在有限。但是武臣不一样,这个不一样,不是在于他这个人如何,而是在于他去的地方。在赵国,这段历史上曾经发生了一件具有转折性的事件,那就是项羽破釜沉舟,大破秦军主力于巨鹿城下。他的印象中,赵国当时的王应该是个赵国的后人,虽然想不起来名字,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绝对不是武臣。换句话说,武臣在巨鹿之战之前就已经消失了,至于他是徇赵地的时候战死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他就不清楚了,反正他是死了。   会不会是被张耳、陈余这两个人给干掉了?共尉忽然觉得有些可能。他坐起身来,直勾勾的看着共敖:“阿翁……”他刚要说话,却发现共敖已经歪倒在一旁,呼呼的睡了,一丝口涎,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摇摇晃晃的挂出老长。   不行,明天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阿臣,让他小心张耳、陈余这两个名士。虽说自己没兴趣当他的姊夫,但朋友一场,提醒一下,还是有必要的,只怕他未必相信。共尉重新躺下,揉了揉有些胀的太阳穴,犯愁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陈县很快就热闹起来,陈胜在形式化的向聚集在陈县的名士和豪杰征询了意见之后,决定称王。由将军周文亲自选定了一个黄道吉日,由上柱国房君蔡赐的亲自操刀主持相关礼仪,陈胜即位为王,国号张楚,意思是张大楚国,以陈县为国都,郡守府廨为临时的王宫。紧跟着就是大封功臣。共尉父子也在封赏之列,本来陈胜的意思是要封共尉为卫尉,共敖为将军,可是共尉向陈胜请求,让功于共敖。陈胜答应了共尉的请求,封共敖为柱国,共尉为将军,父子俩共同负责陈县安全。   即位大典之后,全城大酺三天,与民同庆,不禁民饮酒。三天后,受命徇地的诸将祭过兵主蚩尤之后,纷纷起程出征。   共尉奉陈胜的命令,送武臣到城外,他拉着武臣的手,特意避开左右校尉张耳和陈余,将自己的担心用一种隐晦的方法告诉了武臣。他不好说得太直接,只能说要小心从事,特别是要提防一些名士。武臣当然不知道共尉的实际担忧,他以为共尉只是关心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笑了笑,拍着共尉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阿尉,我领兵在外,家里父亲年老,一切就拜托你了。”   共尉呵呵一笑,含含糊糊的应了,然后又和护军召骚说了几句。召骚也是广陵人,和共尉的家离得并不太远,算是乡亲。他家并不是平民出身,他的从兄召平曾经做过东陵侯,召家在广陵算是小有名气,本来是不会把共家这样的平民放在眼里的,只是眼下在义军之中,共尉父子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召骚自然要放下架子,和共尉分庭抗礼,平辈相交。   他们亲亲热热的说了几句,武臣带着三千人马,缓缓远去。共尉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却莫名的有些伤感,想起刚才武臣对他的话漠不经心的模样,他隐隐的有些担心,自己怕是再也见不着武臣了。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一节 周文议兵   共尉高坐在城楼上,慵懒的目光沿着委迤的鸿沟,一直看到遥远的天尽头。田锦江带着几个虎背熊腰的亲卫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手握着腰间的长剑,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环境。   随着数路大军依次出发,热闹了半个多月的陈县渐渐的沉寂下来,百姓们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生活。与往常不同的是,以前他们是大秦帝国的子民,承受着繁重的赋役,现在是张楚国的子民,而且是国都的子民,大王陈胜出身于百姓,对百姓的疾苦了解得更多一些,收的赋税也少得多,苦不堪言的日子,总算松腾了些,脸上偶尔也能露出一些笑容。   因为共尉这个将军亲自带头参加学习,他手下的军官都没了脾气,老老实实的跟着叶青和几个请来的读书人开始读书认字。对于他们来说,拿起轻飘飘的毛笔和竹木简写字,并不比用锋利的刀剑拼命更轻松,而且更让他们觉得上当的是,共大人学得太快了,他们刚刚勉强学会自己的名字,共大人已经可以毕业了。   所以,那些军官还在苦熬的时候,共尉可以悠闲的坐在城墙上,享受夏日午后的小憩。   但是共尉并不象别人想象的那么轻松,他正在小心冀冀的观察着张楚国的未来。陈胜称王之后,重新装修了郡守府,不再象以前一样和部下坐下一起闲谈,相反,倒是经常和那些名士在一起商讨政务。好在大部分将军都出去打仗了,倒也没有太多人表示不满。但是,他虽然礼贤下士,给那些有本事的名士都安排了比较妥当的位置,那些名士却并不感激,他们反而表现得很不满意。   这一切,都是因为陈胜拒绝立六国之后为王。别的事情上,陈胜还是纳谏如流的,唯独这件事上,他是谁的话也不听,不管你是明谏,还是暗喻,他都一概拒绝。对来挨靠他的六国之后,比如魏公子咎,就一直无所事事,陈胜既没有给他官做,也没有给他人马派他回去收复魏国的故地,恭敬有加,却又敬而远之。魏咎和他的弟弟魏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些名士,却在不同的场合表达了他们的不满。陈县虽然是楚地,但是和魏地相邻,魏国遗民很多,这些人集中到一起,已经渐渐的混合成了不可轻视的力量。   共尉的府上,就来过这样的名士,魏豹也曾经亲自登门拜访,隐晦的向共尉请求,希望他能在陈胜面前美言几句,给魏咎一些人马,让他回去收拾故国家园。   共尉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他知道这些六国后人在想什么,他也知道,陈胜根本不可能答应这个提议,而从他的角度来说,他虽然认为目前立六国后人确实有一定的号召力,但是一想到可能会鸠占雀巢,埋下祸根,他也不赞成复立六国之后。   但是,这股力量又不能置之不理,否则,迟早会生成大变。共尉对此十分头疼,一直没想到一个妥善的法子,心里十分烦闷,这才坐在城头来看看风景。   “大人,有人来了。”田锦江忽然跨进了几步,指着远处的官道,轻声说道,声音里有些戒备。   共尉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他声音里的戒备来自何处。那些人虽然还很远,但是看起来人数不少,大概有两百多人,而且从旌旗的情况来看,是一只军队。   “戒备!”共尉吃了一惊,立刻传令。   城门口的士卒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一个屯长带着五十个人在城门外列阵,弓箭手握紧了手中的弓,箭枝也搭在了弦上,一言不发的看着远处。所有正在进出城门的百姓都被赶到一边,负责吊桥的士兵手握住了轱辘的手柄,随时准备提起吊桥。   那支人马缓缓的来到城前,一看到城门前严阵以待的模样,似乎有些心惊。为首一个穿着鱼鳞甲的将领抬起头来看了看城头,随即命令身后的人打开了卷着的旗帜。旗帜上,是一个大大的葛字。   一匹马奔出了队列,小跑着来到护城河前,马上的骑士高声叫道:“城上的兄弟,莫要紧张,我们是葛婴将军的部下,是护送将军回来朝见大王的。”   “葛婴?”共尉吃了一惊。葛婴不是正在东海打仗吗,怎么跑到陈县来了?打败仗了?他凝神细看了一下,那个将领果然是葛婴,看他弓着腰,无精打采的坐在马上,一副吃了败仗的衰样。   共尉连忙从城楼上赶了下来,命令部下收了警戒,大步迎到葛婴的马前,拱手笑道:“葛将军,你怎么回来了,也没提前送个信回来,让我等好生紧张。”   葛婴笑了笑,笑容很勉强,他翻身下马,还了一礼:“共大人治军果然有一套,防备森严。能有大人守护陈县,可真是万无一失。”   共尉哈哈一笑,连连摇头:“葛将军,你这可就是笑话我了。我共尉打的一点仗,如何敢跟将军比较。将军,最近战事顺利吧?”   “呵呵呵……还好,还好。”葛婴似乎有难言之隐,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不等共尉再开口,他笑道:“共大人,这次回来,有要事要面见大王。等见过大王,再与大人细说。”   共尉听了这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拱手作别。葛婴翻身上马,一个挂在马鞍旁的革囊吸引了共尉的注意,那个革囊里似乎装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几只苍蝇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声音。可是葛婴似乎并不在意,他看起来有些神不守舍,眉宇之间,藏着浓重的忧愁。   “大人,葛将军好象带的是个人头。”田锦江看着葛婴进了城,这才悄声说道。   “人头?”共尉有些诧异。葛婴带人头来干什么,是谁的人头,值得他带回来请功?可是他那样子,又不象立了功的样子啊。共尉百思不得其解,摇了摇头,回城上休息去了。   王宫,陈胜高坐在案前,令尹吕青,上柱国蔡赐,柱国共敖,大司马张贺,博士孔鲋等人围坐在一旁,正在听将军周文解说形势。陈胜刚刚收到假王吴广的消息,说荥阳城坚粮足,三川守李由固守不出,一时半会难以攻克。陈胜把几个亲近大臣请来商议,周文随即献计,要求自领一军,绕过荥阳直扑关中。   “荥阳是大城,又有敖仓储备的大量军粮,秦军没有断粮之忧。而我军起于草莽,攻城经验不足,要想象攻克陈县那样短时间之内拿下荥阳,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周文指着地图,慷慨激昂,大有指点江山的风采。在陈胜的部下,象他这样有实际军事经验的人是凤毛麟角,陈胜对他十分看重,周文因此自视甚高,有意无意之间,总要摆出一副名将的派头。他觉得,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说不准会超过项燕将军的功业,与春申君比肩。   他抚着花白的胡须,看着很茫然的陈胜等人,再看看蹙着眉头不吭声的博士孔鲋,心中十分得意。孔鲋是夫子的八世孙,学问相当好,但是他是个儒生,没有打过仗,大王虽然尊敬他,但是打仗的事情,还是他周文的话更有份量。看孔鲋这副样子,周文就知道孔鲋心里一定在想着反对的言辞,等他说完再反驳。不过,周文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如果坚持攻克荥阳之后再进兵关中的计划,我们必然会顿兵坚城之下,耗尽了士气。只怕打下了荥阳,也已经师老兵疲。更重要的是,秦人有了足够的反应时间,就能调集兵力防守函谷关,到时候,我们恐怕会重蹈当年六国叩关的覆辙。”周文枯瘦的手指绕过荥阳,在函谷关的位置重重的点了一点,然后大声说道:“兵法有云,兵贵神速。因此,我提议另派一支大军,与南阳的宋将军双管齐下,直趋关中,在秦人反应过来之前,覆灭暴秦。”   “万一,荥阳的秦军切断了将军的后路,那可怎么办?”大司马张贺担心的说。   “大司马多虑了。有假王数万大军在城外,李由还敢出城吗?”周文仰天大笑:“如果他敢出城,我们又何至于象现在这样无从下手?我倒是希望他出城一战,那样的话,我与假王前后夹击,一定可以大破李由于城下。”   张贺闹了个大红脸,没敢再吱声。其他人互相看了几眼,也沉默不语。陈胜看了他们一眼,连连点头:“周将军果然是打过仗的人,深通兵法。寡人觉得,将军此计可行。将军你看,需要多少人马?两万人可否?”   周文还没说话,孔鲋直起身子,大声说道:“大王,不可。”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节 左右为难   “为什么?”陈胜好奇的看着有些过于激动的孔鲋,蔡赐、张贺等人也不解的看着他,只有周文,捻着胡须冷笑不已,似乎对孔鲋出言反对早有准备。   “大王,诸将出征,已经带走了绝大部分人马。目前陈县外,只有大司马的两万大军,城里有共大人父子的七千人,吕大人的三千人,总兵力不过三万。这三万人,大多数都是农夫,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战事,战力本来就不强。如果再由周将军带走两万人,整个陈县只剩下一万人左右,万一秦军来攻,又当如何应付?”   陈胜犹豫了一下,周文却信心十足的朗声笑道:“大王尽请宽心,周文不才,不要两万人,只要大王给一支将令,我单车而西,也能拿下关中,回报大王。”   陈胜看了周文一眼,又看了孔鲋一眼,思索了片刻,做了决定:“这样吧,周将军带一万人,骑五百匹,车三百乘,一路再收拢些人马,尽快入关。”   “臣遵命。”周文大喜,深施一礼。起身的时候,他偷眼看了一眼孔鲋。孔鲋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陈胜见孔鲋的神色不太好,正要温言宽慰两句,吕臣大踏步的走了进来,附到陈胜耳边说了两句,陈胜的脸色顿时一变,猛的直起了身子,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让他进来。”   众人见刚才还面带笑容的陈胜忽然之间变了脸色,都吃了一惊,连忙在位置上坐好,不约而同的将头扭向外面。不大一会儿,葛婴拎着一个革囊,面色煞白的走了进来,一进大殿,他就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罪臣葛婴,向大王请罪。”   “葛将军何罪之有?”陈胜摸着腰间的玉玦,冷森森的笑道:“葛将军如今不一样了,可以立王了,不知道这位大王,又是何等样人。”   葛婴颤抖着举起手中的革囊,恐惧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大王,葛婴无状,妄立襄强为王。闻说大王即位,葛婴不胜欢喜,深知所为狂悖,悔不当初。现已斩杀襄强,献其首级于大王陛下。”   众人一听,顿时目瞪口呆。葛婴是陈胜的亲信,是他派出去分兵徇地的第一个人选,没想到他居然擅自立了襄强为王,而且事先一点招呼也没打,等于眼里没有陈胜这个人,难怪陈胜会怒不可遏。周文、孔鲋等人不知道葛婴和陈胜的关系,共敖和张贺却是十分了解,他们更了解陈胜的脾气。陈胜这个人轻易不发火,但是一旦发了火,那就很难挽回。他又极注重自己的威严,葛婴做出这样的事来,就算他亲自赶回来请罪,只怕陈胜也不会轻饶了他。   一时之间,殿中鸦雀无声。   落日西沉,共尉披着满身的红霞,回到了武府。一进屋,就看到共敖愁眉苦脸的坐在案前,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他的双颊泛红,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了。   “阿翁,怎么了?”共尉解下腰间的长剑,交到田锦江的手里,又脱到战甲,换上一身便服,跪坐在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品着,好奇的问道。   “葛婴回来了。”共敖翻了翻白眼,瞅了共尉一眼。   “我知道。他进城的时候,我看到他了。”共尉不以为然的应道,话刚出口,他又想起了当时葛婴的神态,连忙放下了酒杯:“怎么,他打败仗了?”   “打败仗?”共敖苦笑一声,“如果是打败仗,那倒不算什么事了。”他叹了一口气,把今天大殿上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大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当时在场的几个大臣齐声苦谏,陈胜也没有答应放葛婴一马。他已经把葛婴关进了大狱,看他那副样子,活剥了葛婴的心都有。   “这个葛婴也够糊涂的。”共尉重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细细的品味着。   “可不是。”共敖一拍大腿,大声说道:“那些名士说三道四的,已经让大王十分恼火了。现在他又干出这样的事来,岂不是狠狠的抽了大王一个耳光?连他自己的亲信都这么想,还怎么要求别人?”   “葛婴恐怕死定了。”共尉摇了摇头,惋惜的说道:“他也真够傻的,既然立了襄强,又跑回来干什么?你就是要请罪,也不能亲自跑回来啊。大王一怒之下,不杀他才怪呢。”   “你小子什么意思?”共敖瞪了共尉一眼,不快的说道。   共尉看了共敖一眼,放下了酒杯,向前探了探身子,看着共敖的眼睛:“阿翁,你知道不知道,葛婴这是给大王出了一个难题。”   “难题?什么难题?”共敖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笑了:“再大的难题,一刀剁了他的人头,也就什么都解决了。他做了这种事,还想活命吗?”   “嗯,葛婴是死定了,问题是,谁来杀他?”   共敖觉得共尉虽然没喝酒,却比他还醉,没好气的说道:“当然是大王杀了,难不成还是你去杀?”   “葛婴是大王起事前的好友,起事后的干将,现在虽然做错了事,却主动杀了襄强,回来向大王请罪。如果大王还是不能放过他,那么那批跟着大王的人会怎么想?”共尉淡淡一笑,提醒共敖道。共敖想了想,也醒悟过来了。对啊,葛婴虽然做错了事,可是他自己杀了襄强,亲自回来解释,应该说态度是诚恳的,如果陈胜再杀他,恐怕会有很多人不理解的。   “那……不杀他?”   “不杀他?”共尉冷笑一声:“不杀他,那岂不是鼓励别人效仿他?葛婴是真糊涂,可是谁能保证没有假糊涂的?大家都去立一个王,那大王算什么?大王如果不想杀他,那么当时就会给你们面子,训斥他一顿了事,就此揭过此事。既然他不给你们面子,把葛婴关起来了,那就说明,葛婴已经活到头了。”   “那杀了他?”共敖也糊涂了,瞪着两只醉眼看着共尉,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所以说,葛婴是真糊涂呢,他把大王逼到了一个前后为难的处境上,杀又不是,不杀又不是。他如果聪明一点,就应该让人回来探探口风,如果大王不计较他,那当然是万事大吉,如果大王不要饶恕他,他就自己自杀,岂不是一干二净?到时候大王体谅他懂事,说不定还能保全他的家人。”共尉端着酒杯晃了晃,忽然笑了:“阿翁,我看你的话说不定会成真,要杀葛婴,由我下手,可能比大王亲自下命令更好一些。”   “你这什么话。”共敖脱口而出,“关你什么事,你又何必去惹这个麻烦,葛婴虽然回来了,东海那边还有上万的人马呢。你杀了葛婴,那些人马,岂不是全乱了。”   “正因为这些人马,我才要去杀葛婴。”共尉笑了,他举起酒杯,冲着共敖示意了一下,一口喝尽,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又笑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得等两天,熬熬火候。”   共敖仔细的打量着共尉,仿佛有些陌生。他摇了摇有些发胀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惜,他摇了半天,一点清醒的迹象没有,倒是更晕乎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声,伸直了腿,踞坐在那里,又晃了两晃,向后仰倒在地上,手里的酒杯摔出去老远,酒洒了一地,嘴里嘟嘟囊囊的不知道说什么,挣扎了几下,也没能坐起来。共尉无奈的摇了摇头,摆手让要来扶共敖的亲卫出去,自己爬过去,将共敖扶好,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阿翁,你可少喝点酒。”   “怎么?老子喝点酒,你也要管?”共敖的不满的嘟囔着,眼睛都已经无法对焦了,还转着脑袋四处找酒杯。共夫人听到共敖摔倒的声音,进来查看,正听到共敖的那句话,她跪坐在共敖的那一边,嗔道:“死老头子,看你说的什么话,儿子是差你这点酒钱吗?儿子为你好,你倒好,把儿子的好心当驴肝肺。”   共敖哈哈大笑,他一手搂着共夫人,一手搂着阿尉,口齿不清的说:“夫……夫人,我……我这是高兴啊,我……真是……太高兴了……”话还没说完,就靠在共夫人的身上,打起了呼噜。   “这老头子,真是。”共夫人责怪的说,起身想要将共敖扶进房去。   “人生难得几回醉。”共敖站起身,一哈腰将共敖扛了起来,就往房里走,一边走一边说:“娘,你别看阿翁喝醉了,他心里明白着呢。”   共敖嘿嘿的笑了两声,似乎在附和共尉的看法。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节 话中有话   第二天起来,共敖一如既往的去上朝,他是柱国,负责着陈县的安全,但是他不怎么管事,具体的事务全交给共尉,他每天就是上上朝,下朝之后就带着他的亲卫到处晃荡,实在是逍遥自在。他没什么学识,陈胜聚集众臣议事的时候,他向来都是旁听,很少说话。和共尉一席谈之后,他的话就更少了,悄无声息的坐在一旁,很多人都会在不经意之间忘记有这么一个人。   过了两天,周文带领着一万多人出发了。陈胜亲自到城外送行,共尉也跟着一起去。送走了周文,陈胜特地把共尉叫到车旁,面带微笑的嘉奖了两句,才上车走了。吕臣把共尉叫到自己的车上,偏着头打量着共尉,戏谑的笑道:“阿尉,气色不错啊,有美人照顾,就是舒服。”   共尉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现在还住在武家,武嫖很自觉的将自己看成了他的未婚妻,白天陪着共夫人说话聊天,将共尉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的,酒啊菜的,都准备得妥妥当当,做得十足象一个贤惠的夫人,人却不见共尉的面。共尉心里十分别扭,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拖一天是一天。想着找个机会搬出武家,最好是出去带兵打仗,避开武嫖,时间长了,也就淡了。只是事不从人愿,在武庆这个老滑头有意识的宣传下,陈县所有人都知道了,年轻的共大人要娶武家的小姐已成定局,只是时间问题。这让共尉十分苦恼。   “阿臣,你的家人也来了吧,住得还好吧?”共尉扯开了话题。   “还好。大王给我安排了住处,虽然不如你那边宽敞,倒还方便。”吕臣笑着说。他的父亲吕青,当年做过楚国的县令,秦灭楚之后,他不愿仕秦,宁愿回家隐居。义军攻克陈县之后,他也带着家人从老家赶了过来,陈胜和他一见如故,当即请他做了令尹。令尹是楚国官制里的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秦官制里的丞相。吕青自然是特别感激,对陈胜竭忠进诚。   “阿尉,我要出去带兵了。”吕臣忽然轻声说道。   “你出去带兵?”共尉也愣了一下,“那大王的安全由谁负责?”   “大王自然另有人选。”吕臣淡淡的笑道:“武臣过了河,已经拿下了十数城,宋留入南阳,也一路势如破竹,荥阳虽然没有攻克,但是周将军带兵入关,荥阳腹背受敌,尽早也是假王的囊中之物。周巿入魏,一路望风而降,召平入广陵,也蛮顺利,现在就只有两个地方不顺。邓宗去九江,连战连败,连江上的盗贼都不如。大王很不满意,所以让我去九江。”   “江上的盗贼也这么利害?”共尉有些不解。   “嗯,听说是一个叫英布的六人。”吕臣轻轻的拍着车轼,眼神发亮,嘴角带着一丝自信。“他受过黥刑,所以人们又叫他黥布。在骊山时,他拉了几百个刑徒逃出关,在江山为盗。大王起事之后,他去见番阳县君吴芮,吴芮见他是个人物,就把女儿嫁给了他,又给了他几千人马,让他在九江一带活动。这个人很勇猛,屡次击败秦军。相比之下,邓宗的战绩就惨不忍睹了,所以不仅没能收服英布,反而……”吕臣咂了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英布?共尉想起来了。这个人确实是个勇将,后来跟着项羽入关,被封为九江王的。不过,吕臣就能收服他吗?他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项羽叔侄来。“阿臣,江南有消息传来吗?”   “有啊。”吕臣笑着说:“有个项梁,杀了会稽守殷通,整合了八千多人,正在会稽征战。”他顿了顿,又说:“听说那个项梁就是项县人,还是名将项燕的小儿子。”   “他们派人来向大王祝贺了吗?”共尉有些着急的问道。   “没有。”吕臣的笑容不见了,他沉默了片刻,又解释道:“或许使者还在路上吧,九江郡还没有拿下,使者要避开秦军,总要慢一些的。”   共尉没有说话,他从吕臣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不自信,还有些许不快。   “阿臣,英布虽然勇猛,却不如项梁可怕。”共尉沉默了好久,才提醒道:“那可是项燕的儿子。”   吕臣看了共尉一眼,笑了。“多谢阿尉提醒。”   “除了九江,还有哪儿不顺?”共尉似乎很随意的提起下一个问头。   “东海。”吕臣应声答道。   徇东海的是葛婴,葛婴现在关在大牢里,东海郡自然是不顺利了。共尉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吕臣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说道:“葛婴做事不当,大王不得不责罚他。可是他毕竟是大王的至交,大王顾念着旧情,不忍责罚,十分为难。”   吕臣说完,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共尉的神情。共尉恍若不知,沉默了好久,这才挑起嘴角,淡淡的笑了笑:“我本来想去看看葛婴将军,只是不知道是否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也去看过他的。”吕臣笑了。   “那好,我就带两斤好酒去,让葛将军开开荤。想必他在牢里,也喝不上陈县最好的酒。”   “哈哈哈……”吕臣笑了,他用力的拍了一下共尉的肩膀:“那当然。别说他在牢里,就是他在陈县,也未必喝得到。武家产的好酒,现在都涨到了一金一瓮了,且不说葛婴,就是我想喝,也得到你那儿去蹭一点才行。”   “呸。”共尉咄了他一口:“你这竖子,就知道揩我的油,总有一天,我要告到令尹大人那儿去。”   吕臣乐不可支,附在共尉的耳边,得意的说:“你告诉我阿翁也没用,我跟你实说吧,他也从你阿翁那儿蹭了不少呢。”   “你们这两父子,真够丢人的。”共尉忍俊不禁,扑嗤一声笑了。   ……   葛婴垂头丧气的坐在狱中,漂亮的鱼鳞甲早就脱掉了,头盔也摘了,穿着一身褚色的囚衣,靠在墙角里,两眼无神的看着潮湿的屋顶。他本来以为,以他和陈胜的交情,陈胜看在他知错能改的份上应该能放他一马,就算剥夺了他的兵权,至少也不会要他的命,可是,他关进来几天了,陈胜一点放他出狱的苗头也没有,他渐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每天坐在牢里,翻来复去的想着自己的命运,后悔不迭。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当时就不到陈县来送死了。   听到脚步声,出神的葛婴象是忽然还过魂来,他起身扑到门前,急切的向外看去,一看是共尉,他又失望的坐了回去,举起手晃了晃,手上的镣铐发出哗哗的声音。   “共大人,你还真有兴趣,居然追到牢里来听我讲战事?”   “战事嘛,也想听听,不过,讲战事之前,我想先问问其他的事情。”共尉笑了笑,让人打开了牢门,又让人将酒食在共尉面前摆好,给葛婴倒了一杯酒,然后两人对面坐下。“葛将军,请。”   葛婴看了共尉一眼,也不多说,端起酒到嘴边,深深的嗅了一口,眼神一亮:“好酒,这就是武家新出的清酒吗?果然是吓煞人的香。”说完,举起杯子,一口饮尽。高浓度的酒刺激得他猛地咳嗽起来,刚喝下去一杯酒,倒喷出来一大半,直咳得眼泪鼻涕横流,好半天才平息下来。他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抹了抹脸,有些尴尬的笑道:“让共大人见笑了。”   共尉笑吟吟的看着葛婴:“好说。这酒比较烈,与以前的酒不太一样,葛将军一下子不能接受,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将军再品上两口,细细琢磨一会,也就能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处了。只是有一句话,共尉可要提醒将军,如果将军还象以前那样喝,可是会死人的。”   葛婴愣了一下,怔怔的看着共尉,半天没有说话。他闷闷的喝着酒,又拿起筷子,一口接一口的吃着菜,直到吃得干干净净,他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葛大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王已经派人将你的家人接来了。”共尉平静的看着葛婴,“将军可想见一面?”   葛婴顿时面如死灰,他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共尉,忽然开始抽泣起来,接着放声痛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着开始呕吐起来,刚才吃下去的酒食,全部吐得干干净净,直吐得苦胆水都出来了,涕泪横流,还是干呕不止。牢里充满了一股酸腐气味,让人为之皱眉。   “大人,葛婴有一个不情之请。”葛婴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共尉扶起葛婴:“将军请说,共尉只要能做到的,定然不辞。”   “葛婴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活。但是家中父母、妻儿无辜,敢请大人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留他们一条活路。”葛婴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   “行,我一定尽力而为。”共尉犹豫了片刻,郑重的点点头。   “还要请大人通融一下,我想见见亲卫将敦武。”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四节 不累先生   陈胜负手站在殿门口,看着远处被夏日的阳光照得生烟的屋顶,面色沉郁,一言不发。博士孔鲋拱着手站在一旁,用眼角看着陈胜的脸色,沉默不语。武平君陈畔站得笔直,眉眼之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他不时的看一眼大殿外面,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吕臣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路走到殿外,解下腰间的长剑放到殿门房的兰锜上。陈胜眼角一颤,正准备开口叫吕臣,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吕臣放好剑,这才快步走到殿门口,刚要脱鞋进殿,陈胜已经迎了上来,摆了摆手:“阿臣,如何?”   孔鲋皱了皱眉毛,不快的看着陈胜和吕臣君臣两个陪着门槛说话,可是他看到陈胜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又忍了下去。他知道,陈胜等吕臣的消息已经等得心焦了。葛婴下狱之后一直没有请罪,也没有自杀,就那么在里面熬着。外面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着陈胜的打算和葛婴的下场。孔鲋知道,陈胜也顾虑甚多,不杀葛婴无以振王纲,杀了葛婴,又怕伤了老战友的心,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最后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才让吕臣给共尉托了一句话,让他到狱里去劝葛婴自杀,不要让陈胜为难。共尉与葛婴他们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却又是陈胜能信得过的人,正是最好的人选。共尉去了之后,葛婴当天晚上就上书请罪,请求见家属最后一面,陈胜爽快的答应了,还让吕臣送了一席酒菜去,让他一家人在狱里吃了一顿饭。   “葛婴……自杀了。”吕臣哽咽了一下,低下了头。   陈胜看着伤心的吕臣,缓缓的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想要去安慰一下吕臣,可是手刚抬起来,就看到了孔鲋微微的摇头,这才明白有些不妥,尴尬的笑了笑,把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   “唉——”陈胜长叹一声,转过身,慢慢的向里走去。比起殿门口来,大殿中间比较阴凉,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葛婴死了,虽然这是他希望的结果,可是,他还是高兴不起来。站在自己那简陋的王座前,陈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有些迷惘。   他知道那些名士看不起他,跟他不是一条心,自从魏咎兄弟到陈县来之后,那些名士对他们的态度比对他这个大王的态度要好得多。他也不想用名士,可是他又不能不用名士,一来不用名士,会惹得议论更多,说他不能礼贤下士,二来不用名士,他也找不到能帮他的助手。他也想把自己的亲信全部提拔起来,把跟着自己在大泽乡起义的兄弟安排到重要的位置上,可是……可是他们大部分连字都不认识,更谈不上治国了。就连打仗,都出现了象葛婴这样让他无从下手的意外,让他不寒而栗。   只有六国的贵族,才能号令天下吗?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那些名士的想法这么根深蒂固,我对他们这么好,他们为什么还是看不起我?为什么那些兄弟也不能理解我,总觉得我亏待了他们?夜深人夜的时候,陈胜常常被这个疑问给折磨得痛苦不堪,如果不是有陈姬陪着他,安慰着他,他都快被逼疯了。   “大王……”吕臣进了殿,看着陈胜萧索的背影,有些担心的叫了一声。   “阿臣……”陈胜一惊,从愤懑中回过神来,他抖动了一下眉头,松懈了一下面部表情,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已经控制住了情绪的吕臣:“阿臣,你明天就起程去九江吧,邓宗又打了败仗了。”   “喏。”吕臣点头应是。   “你带一万人去,好好的打几仗,让英布、项梁他们看看,我们张楚也是有人才的,不要有什么三思二意的。”陈胜提高的声音,鼓励吕臣说:“好好做事,不要让我失望。”   “臣一定竭尽所能,不负大王厚望。”吕臣跪倒在地,大声说道。清亮的声音大殿中回响,给死寂的大殿带来了一丝生气。陈胜看着慷慨激昂的吕臣,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象这么忠诚而又能干的臣子,再多几个的话,他也不用这么犯愁了。   “明天,寡人去给你壮行。”陈胜笑着说,又转向站在一旁的陈畔:“武平君,你也明天出发吧,寡人也给你壮行。”   几天前,葛婴刚刚回到陈县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消息。凌人秦嘉、符离人朱鸡石等人闻风而起,聚集了五千多人,包围了东海郡治郯县。他们兵力不足,很难攻克郯县,派人来联合葛婴,希望与他合力攻打郯县。不过葛婴因为听到了陈胜自立为王的消息,已经六神无主,没来得及处理这件事,就匆匆的赶回来了。陈胜听说之后,就决定解决了葛婴的事情之后,派人前去接收葛婴的人马,再将秦嘉等人收归帐下,然后合兵一处,拿下东海。   这个人选,就是武平君陈畔。   陈畔是陈姬的弟弟,陈家也是陈县里的大族,与武庆这样的商人不一样,陈家是当年陈国的后裔,是正儿八经的贵族。陈国被楚灭国之后,陈家虽然大不如前,但是终究是贵族人家,陈畔姊弟都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因此被陈胜封为武平君,随侍左右。这次要派人去东海,陈胜本来考虑让共尉去,可是武平君知道之后,极力请战,又让陈姬吹了不少枕头风,陈胜也就改了主意,决定改派武平君去。   陈畔少年心性,跟在陈胜身边,每天听着不断传来的捷报,早就热血沸腾。他觉得,那些农夫出身,连自已的名字都写不全的人都能建功立业,可见‘天下苦秦久矣’这句话不是空话,只是拉起大旗,各处必然是望风而降,自己出马,也一定能所向披靡,立下赫赫战功,再也不用被人说是因为姊姊是大王的女人才受宠。   他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葛婴的死因,现在再听到陈胜让他明日出征的命令,他心花怒放,连忙上前与吕臣跪在一起,俯伏在地,大声说道:“臣,谨遵大王令。”   吕臣有些意外,他只知道陈胜要安排共尉去接替葛婴的人马,却不知道陈畔也要出征,当时便有些疑惑,只是他并没有想到陈畔是要去东海,因此倒也没太注意。但是听到陈胜嘱咐陈畔的话时,越听越觉得不对,他有些不解的看向陈胜,陈胜有些惭愧的把眼神让了开去。   吕臣的脑子嗡的一声,他知道事情有了变卦,陈胜改主意了,把本来答应给共尉的机会让给了陈畔。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去对共尉解释。   “好了,你们都去准备吧。”陈胜从吕臣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意思,也觉得不好解释,匆匆的说了两句,就让他们各自准备去了。等吕臣和陈畔一个迷惑一个兴奋的出了殿,博士孔鲋再也忍不住了,他拦住正在回宫的陈胜,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大王,臣有话说。”   “先生有话请讲。”陈胜晃了晃手臂,从孔鲋的手里抽出袖子,有些不快的说。   孔鲋一惊,连忙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这才拱手躬身行礼:“大王,臣虽然没带过兵,可是也略通兵法。兵法有云,‘不恃敌之不我攻,恃我之不可攻’。陈县是国都,理当重兵把守,不给秦军可趁之机,如今大王逐次派兵出征,陈县周围的兵力已经十分薄弱,一旦秦军来攻,陈县危矣。万一陈县丢了,那些将军就算拿下了关中,大王又能如何?请大王三思。”   陈胜哈哈一笑,他看着面色严肃的孔鲋,不经意的摇了摇头,这个博士虽然是夫子的八世孙,家学渊源,可是对军事却是一窍不通,而且还有些迂腐,书生意气。武臣他们出征时,他就不赞成,结果武臣入赵,连下数十城,一路高歌猛进。宋留入南阳,也是势如破竹,打得南阳守一退再退,狼狈不堪。周文出征时,他又不赞成,结果周文一路向西,连一丁点抵抗也没有遇到,直接突破了函谷关,直入关中,前天传回来的消息说,他现在拥兵三十万,车千余,不日即将兵临咸阳,一举覆灭暴秦。消息传来的时候,孔鲋的脸胀得通红,低着脑袋一声不吭。今天派吕臣他们出征,他忘了前天的窘态,又拿那些书本上的东西来说教。他不知道,秦人的暴虐已经让天下的百姓心中的仇恨积累得太深了,现在只要点上一把火,就会开成燎原之势,而自己,就是那把火。   这大秦帝国的天下,在自己眼中看来,不过是一个俯身可拾的玉璧。秦人的关中都保不住了,哪里还有可能来打陈县。   书生,毕竟是书生,装装门面还行,真正做事,差得太远。   “寡人之兵,不累先生矣。”陈胜哈哈一笑,转身大步走了。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五节 少年隐士   吕臣顶盔贯甲,威风凛凛,意气风发。陈胜对他期望很高,亲自出城给他送行,给了他很高的待遇。又拨付了一万精兵给他,他十分感激,在陈胜和众臣面前慷慨激昂,发誓不负陈胜。   他的心情很激动,建功立业,纵横沙场的梦想,从现在开始就要成为现实了。   但是看到共尉的时候,他十分惭愧。他出征了,共尉却还是老样子,陈胜的变卦,让吕臣觉得无法面对共尉。共尉的脸色很正常,他拉着吕臣的手,缓缓的走着,叮嘱他要小心项家叔侄,项梁深通兵法,项羽更是勇猛绝伦,不可大意。吕臣虽然对共尉的消息来源有些不解,但是却没有大意,一句句的记在心里。他虽然兴奋,却不是张狂,战场上的凶险,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阿尉……”吕臣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免得共尉和他生份了。和共尉相处了这么久,他已经把共尉看成了最好的朋友。   “好了,我知道了。”共尉拍拍吕臣的肩膀,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咧着嘴乐了。听到武平君要出征的消息,他已经知道陈胜变卦了。他当然生气,可是生气之外,他更多的是一份轻松。   “阿臣,你不用担心我,我相信,大王这样安排,必然有他的用意。”共尉脸色很平静的说。   吕臣松了一口气,欣慰的说道:“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呵呵呵……”共尉朗声笑道,指着远处正和武平君说话的年轻人说道:“那是谁?”   “他呀。”吕臣看了一眼,也笑了,附在共尉耳边轻声说:“这个叫陈乐,字逍遥,是陈姬和武平君的亲弟弟。不过,和武平君一心想立功名不一样,这个人很懒散,除了大王即位时,他跟着家人一起入过宫,平时从来不到宫里去,每天上午就在鸿沟边钓钓鱼,中午就把钓的鱼拿到城里的酒家去,做各种各样的鱼汤,过得着实逍遥。听说这次我出征,大王想让他接替我负责宫里的安全,他也推辞了,说什么身体不好,受不得累。依我看,他是想学庄生的那只泥鳅,在泥塘里打滚呢。”   共尉有些好奇,着意打量了那个年轻人一眼。那个陈乐身高七尺五寸左右,并不是很强壮,但是也不瘦弱,面如冠玉,穿着素色丝衣,长袖飘飘,神采奕奕。全副武装的武平君长得也不错,只是跟他站在一起,就显得俗气了不少。   “想不到陈县还有这样的人物。”共尉赞了一声,和吕臣拱手作别。看着吕臣跳上战车,扬尘远去。他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他瞟了一眼快进城门的陈胜车队,负手而立。   “大人,我们回城吗?”田锦江见共尉面色不善,小心的问道。   “不急。今天我休沐,回去也是闲着,不如出去逛逛吧。来了陈县这么多天,也没出城一看。”共尉也没有上车,步行向前走去。田锦江见了,连忙让人牵着马、驾着车在后面跟着。   共尉向东走了一会,来到鸿沟边,又沿着鸿沟向南走。看着缓缓向南流去的鸿沟水,他想起了那场决定华夏命运的楚汉大战,有人说,那是流氓打败了贵族,项羽一死,就再也没有真正的贵族。又有人说,那是封建势力攫取了农民起义的胜利果实,最后又被农民出身的刘邦夺了回来,是农民起义的伟大胜利。   共尉现在却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陈胜究竟还能走多远,他自己又将如何取舍。   眼前的形势一片大好,但是,其间的危机也是显而易见的。各地虽然捷频传,但是三路主力进展都不佳。吴广带着十多万大军困在荥阳,寸步难进。宋留在南阳,虽然把南阳守打得节节后退,但是他没有最终攻克南阳,就径直向西入武关。周文虽然已经入关,到达戏下,离咸阳城近在咫尺,但是那些都是乌合之众,能否攻克咸阳,实在是个未知数。如果不出意料的话,号称秦朝最后一个名将的章邯很快就会出现。战事会出现重大转折,陈胜的好运气,已经快到头了。   自己的出现,并没有能改变历史,反而有被历史的车轮压扁的倾向。他尝试着和城里的贵族、名士们结交过,但是那些人连陈胜都看不上,自然就更看不上他这个农夫之子,他们对他很客气,但是同时也敬而远之,没有一个主动投靠的,和那些穿越界前辈们相比,他的王霸之气无限趋向于零。贵族、名士们不来,倒是有商家不断的上门,想和武家一样从他这里得到些发财的密诀。这样一来,那些贵族、名士就更不愿理他这个铜臭满身的俗人了。这多人里面,只有孔鲋做得不是那么绝,当他去请孔鲋来教导他的军官们时,孔鲋虽然自己没有来,但总算派了几个弟子,算是给了共尉一点面子。   共尉的处境,和陈胜基本差不多,或者说,比陈胜还不如。陈胜多少还能给人授官,他最多只能推荐人做官,最后成不成,还得陈胜说了算。对那些名士来说,他连最起码的利用价值都没有。   登高一呼,风起云涌,看起来离他是那么的遥远。   “吁——”共尉长长的吐出一口闷气。   “大人,何事烦闷?”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共尉转过头一看,只看那个陈乐手持鱼杆,带着两个年方十一二岁的小童,步履轻松的走了过来。田锦江刚要上前阻拦,共尉摆了摆手,笑道:“陈兄好自在,又来钓鱼?”   “哈哈哈……”陈乐仰天大笑,也不向共尉见礼,摇着头说:“大人说笑了。乐平生懒散,身体又弱,那些忧国忧民的大事,我可做不来,只好借着先人余荫,度此余生。”   共尉上下打量了一会陈乐,摇摇头笑了:“陈兄,你想学庄生,也不用托身体弱这个名头吧。我看陈兄的身体不仅不弱,只怕比我手下这些亲卫也不差呢。兄台想学隐士,却不知是否听说过,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巿,小隐才隐于山林。”   陈乐一愣,仿佛有些惊讶的重新打量了一下共尉,然后又笑了:“夫子说得对,以貌取人,识之子羽。我看共大人说话,不似那帮人所说的……”他忽然觉得后面的话可能不太好听,连忙哈哈一笑,扭过头去。共尉知道自己在城里的名声并不好,和陈家来往的人,大部分都对自己印象不佳的名士、贵人,问了也是自找没趣。   “大人,可有心情垂钓?”陈乐在水边坐下,热情的招呼道。   “多谢,我不喜欢钓鱼。不过,我喜欢看人钓鱼。”共尉缓缓的走到离陈乐不远的地方,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看着陈乐的手臂。陈乐卷起了衣袖,露出并不是很粗壮的手臂,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手臂很结实,并不是那种文弱书生的苍白,这证实了共尉的猜想,这个陈乐很可能身怀武艺,而且武艺不差。只可惜,他连陈胜都看不上眼,估计也不会看得上自己。共尉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他的雄心壮志这些天已经被那些名士可打击得差不多了。   “大人似乎心不佳啊。”陈乐头也不回,手一甩,将钓钩甩入水中,轻松的问道。   “大乱将起,民不聊天,心情如何能好。”共尉强笑了一声:“我叹的是,兄台如果还想再这么悠闲的钓鱼,恐怕要披发入山了。”   陈乐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又平静下来。他的眼睛看着水里的鱼线,半晌无语。   共尉站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想要走。陈乐忽然说道:“共大人,天下大乱,正是大人这等豪杰建功立业之时,以共大人的能力,裂土封侯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共大人又何必担心。”   共尉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又仰起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将功成成骨枯啊。”说完,他拱拱手,大步走了。陈乐听得他脚步声远去,这才站起身,回过头来,有些不解的看着共尉一行远去的背影,沉吟道:“难道他竟是我墨家的子弟?”   共尉他又随处闲逛了一通,直到心情舒坦了些这才回城。一进门,他刚刚脱下大氅,共乔就冲了进来,一把拉着他的手臂就往外走。共尉不解的叫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快点,大姊等你半天了。”共乔压着嗓子叫道。   一听又是武嫖,共尉刚刚好些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他一把挣脱了共乔,有些不快的说道:“妹子,你别在里面搅事了好不好?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懂这个理儿?”   “大兄!”共乔也火了,她叉着腰,气鼓鼓的看着共尉:“我知道你那点小心眼儿,不过,今天大姊找你,不是为这件事。是另外一件大事。”   “大事?”共尉撇了撇嘴,不屑一顾:“你们这些女人家有个屁的大事。你们的大事,就是找个如意郎君。”   “你——”共乔瞪起眼睛,手指都快戳到共尉的鼻子上了,小脸气得通红,憋了半天才气呼呼的说:“好,你不去是吧,那我回去告诉阿翁和武老丈,就说你不去。”   共尉一愣,他回过头看着共乔:“阿翁也在家?”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六节 祸不单行   “阿臣这个竖子……自立为武信君了。”   武庆一句话,将匆匆赶来的共尉吓得一激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葛婴擅自立了一个王,结果就被陈胜杀了,这倒好,武臣干脆立自己了。虽然他还没称王,但是不请示陈胜,自立为武信君,不管这个武信君是多大的封君,都说明一个问题,武臣不打算听从陈胜的命令了。   想到陈胜对武臣的信任,共尉几乎可以想象到陈胜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再想到自己父子与武家的关系,共尉浑身发凉,这次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怎么能这样?”共尉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大声喝道:“这会害死很多人的。”   “连累了贵父子,真是过意不去。”武庆匍匐在地,长跪不起。武嫖也跟着跪在地上,嘤嘤的拉泣起来。共敖面色冷峻,摩挲着腮边的胡须一声不吭。共尉喘着粗气,烦躁的在屋里来回转了几步,看着伏在地上抽泣的武家父女,他有些气急败坏,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儿,自己的运气怎么这么差?刚刚被人抢走了带兵出征的机会,现在又惹上这么一个无妄之灾,难道自己在历史上就是这么挂掉的?   真是祸不单行。难道自己努力了那么久,就落这么一个下场?共尉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阿尉,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赶紧想想,怎么才能保住大家的性命。”共敖显出了与平时不一样的冷静,他招招手,让共尉坐下来,又扶起武庆父女,吩咐人打来了水,让他们洗了脸。等武家父女洗过了脸,他们的心情也平复了些,共尉也慢慢的冷静下来。   “武臣究竟是怎么回事?”共尉口气很不好。“他跟了大王那么久,不知道大王的脾气吗?想当武信君,也不用这么急吧。拿下了赵国,大王封他个武信君也不是不可能,为什么要擅自做主?”   武庆苦笑了一声,无奈的摇着头:“他来信说,是张耳、陈余那两个名士劝他的,说他以一个将军的身份领兵略地,号召力不够,也不方便封赏那些降将,所以要自立为武信君,好方便行事。”   共尉有些不解,武信君就是一封君,难道就有权封赏了?这个道理好象不太通啊。封君就算有这个权利,那也是局限于他的封地,一个武信君,就能封赵国的官?   “就算如此,他也应该向大王请示啊。现在自立为武信君,以后是不是还要自立为赵王?”共尉没好气的说道,他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了,武臣就是毁在这两个名士的手上,他被他们撺掇着自立为武信君,以后再自立为赵王,一步步的挑战陈胜的底线,最后跟葛婴一样,被陈胜杀掉。   “他们说……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武庆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呸。”共尉恨恨的骂了一声:“这些狗日的名士,拿人当刀使啊,他们是自己心有不甘,拖武臣下水。武臣也是,这点门道都看不清?看样子,他还不知道葛婴的事情,不知道等他接到葛婴身死的消息之后,他会怎么想?”   武庆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也想到了其中的利害。虽然他早就做好了一家人被杀的准备,但是当这个命运真的降临到头上时,他又有些不寒而栗了。他看了一眼愤怒的共尉,再看了一眼眼中杀气腾腾的共敖,想了想,哀声说道:“二位大人,我武家出了这个逆子,辜负了大王,我武家死有余辜。只是连累了你们,我武庆实在是过意不去。要不这样吧,趁着大王还没有得到消息,你们去告发我们,免得被牵连在其中。”   “武兄,这话说得太没意思了。”共敖一摆手,打断了武庆的话:“我父子是那种人吗?你再这么说,我们可真的要绝交了。”   武庆叹了一口气,无力的垂下了头,一声不吭。共敖压着心里的火气,横了共尉一眼:“阿尉,事已至此,就不要说那些没用的了。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共尉无可奈何,他为难的摸着脑门,想了半天,这才说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武老丈,你也别舍不得家里的钱了,全部拿出去,去拜访那些在大王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令尹吕青、博士孔鲋、上柱国蔡赐、大司马张贺,一个也不能落,他们如果能帮着说话,大王至少要考虑一二的。”   “唉。”武庆如逢大赦,连声应道。   “还有一个人,你要着重打点。”共尉忽然想起了陈姬,这个女人现在很得宠,枕头风能把自己的机会给吹走了,就能吹回武臣的命。“大王身边的陈姬,你一定要着力打点。”   “这个……”武庆有些为难,他犹犹豫豫的说道:“不瞒大人,钱财,我是舍得的,就算是把所有的家产都花了,我也没有二话。只是,大人有所不知,陈家是世代的贵族,他家原先就是陈国的王室,大楚灭陈之后,一直善待陈家,这二百多年下来,陈家已经是陈县顶尖的大族,现在陈姬又是大王的女人,陈家老爷子那两只眼睛,都快长到脑门上去了,我一个操贱业的商人,就算有再多钱,只怕也进不了陈家的门。”   “那你说怎么办?”共尉气恼的瞪起了眼睛。   “阿尉,要不你去一趟吧。”共敖摆了摆手,不容共尉反驳:“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陈家由阿尉去,其他人家,武兄你自己赶紧张罗。”   “唉——”武庆大喜,连声应允。   见老子已经说定了,共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嘱咐武庆抓紧时间办理,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他就忍耐不住自己的愤怒,飞起一脚,将案几踢得飞起,直撞到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声音惊动了正在屋里说话的共夫人和共乔,两人吃了一惊,连忙走了出来,正看到共尉象头发狂的蛮牛在屋里打转,共敖寒着脸,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她们一眼,一言不发,一屁股坐在席上。   “这是怎么了?”共夫人紧张的问道。共乔躲娘的身后,小脸吓得煞白,平时的跳脱无影无踪。   “是娘啊,没事。”共尉看到娘和妹妹那么紧张,心头一惊,这才强行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招手让亲卫进来整理了一下,拿过来些酒菜,然后坐到共敖的对面,给共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共敖端起酒呷了两口,不满的瞥了共尉一眼:“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沉不住气?”   共尉自我解嘲的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心情很糟,虽然知道自己举止有些失态了,却还是不愿意认错。   “阿翁,我们搬出去住吧。”   “来得及吗?”共敖将酒杯往案上一顿,不快的说道:“早不搬,晚不搬,等武家有难了,我们再搬,别人会怎么说我们?这种不义气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共尉一愣,有些陌生的看着共敖,说实在的,他真没想过义气这件事。在他看来,现在离武家越远越好,趁着武臣还没有自立为王,趁早和他们划清界线,免得到时候一起完蛋。可是共敖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他更看重的是义气。他觉得受了武家的恩,这个时候离开,就是没有道义。没有道义的人,是不能称做人的。他对共尉这种临难而退的行为十分不满,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是不是还想着去告发,然后换自己的平安?”共敖沉声喝道。   共尉看着愤怒的共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你真的这么干了,我们从此就断绝父子关系。你搬,我不搬。”共敖见共尉不说话,以为被他说中了心思,更加愤怒,他“哗”的一声拔出腰中的长剑,吓得共夫人惊叫一声,扑上来一把抱住他:“老头子,你疯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共乔也吓坏了,连忙把共尉往旁边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兄,大兄,你快向阿翁道歉啊,快点……”   共尉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啊,共敖这火暴脾气,怎么跟自己的儿子干上了。   “竖子,你是做这种没道义的事,老子就先宰了你。”共敖一面挣扎着,一面大声叫道。   “快点,大兄,你快点道歉。”共乔哭泣着,连声哀求。   “阿翁,我没这心思。”共尉气极,大声喝道。   “你没有?”共敖停住了,不相信的看着共尉。   “我真的没有。”共尉跺足道,一急,小沈阳的东北腔跟着冒了出来:“真的——”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七节 探访陈府   共尉被老子用剑逼着,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去陈府的事。应是应了,可他实在觉得憋屈,贵族的脸色他已经看得有些怕了,现在再来个老牌贵族,还摊上这么个事,自己岂不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送上门去挨呲?共尉想说不去吧,又怕老子翻脸,只得找个借口拖着。武庆忙活了两天,那几个大人物的礼都送完了,他这边还没动静。   武庆坐不住了,只得央求武嫖再来探探共尉的口风。武嫖知道共尉不愿意见自己,可是这事也实在拖不得,再说好几天看不到共尉了,她也不知道他这两天愁成什么样子了,心疼不已,只得硬撑着来找。进了共家住的院子,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武嫖不得已,只得举手敲响了房门。   “大姊——”共乔拉开门,一看到武嫖红着脸站在门外,惊喜的叫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和婶婶。”武嫖结结巴巴的说道。   共乔乐了,一把将武嫖拉了进去,挤着眼睛,嗤嗤的怪笑道:“你是来找我大兄的吧?”   武嫖被说中了心思,俏脸一下子憋得通红。共夫人一看到武嫖,无由的叹息了一声,堆着笑请武嫖坐下。武嫖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共尉的影子,不免有些诧异:“他……还没回来?”   “回来了,心情不太好,在望楼上坐着呢。”共夫人摇摇头,脸色有些忧郁。看着儿子愁成那样,她这心里也特别不舒服,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上忙,再急也没有用。   “哦。”武嫖无意识的应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强笑着说:“婶婶,乔妹妹,我有点事要找阿尉,我先告辞了。”   共夫人和共乔相互看了一眼,无声的点了点头。武嫖象逃也似的出了院子,直奔望楼。还没到望楼,就看到田锦江和两个亲卫站在下面,只好上前见礼。田锦江见是武嫖,不敢怠慢,连忙还礼,他看了一眼望楼,不知道是该让武嫖上去还是拦住她,正在为难的时候,望楼里传来了共尉的声音。   “让她上来吧。”   “喏。”田锦江如释重负,连忙侧身让开通道。武嫖颌首示意,提着裙子缓缓的踏上了望楼。在那一刹那间,她的脚步变得重如千斤,她甚至希望,如果这望楼的楼梯永远都走不完,那该多好。   “你来了?”坐在女墙上的共尉扭过头来看了武嫖一眼,淡淡的说道。   武嫖站在阴影里,看着共尉如刀刻一般的侧脸,一声不吭。共尉也不说话,她也不吭声,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也不知过了许久,武嫖才叹了一声,张嘴正要说话。共尉忽然说道:“大姊,你不用说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武嫖的话一下子被憋在喉咙里,她怔怔的看着共尉,忽然有一股怒气勃然而生,她哽咽着说道:“共大人,我知道,我武家这次是连累你了。我武家对不起你。共大人要是愿意帮,你就帮帮忙,要是实在不方便,我武家也不敢勉强大人,自家做事自家当,大不了阖家被大王诛杀罢了。人生在世,谁能不死,与其这般辛苦的活在世上,倒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共尉愣了一下,回过头一看,只见武嫖靠着墙,蹲在墙角,泣不成声,脸哭成了一个花脸猫。他这人外硬内软,最见不得人伤心,一看武嫖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软。他踌躇了片刻,长叹一声,翻身跳下女墙,走到武嫖面前,伸手想要扶她起来,看看她那只穿了一件薄纱的身体,又有些不好意思。他为难的搓了搓手,期期艾艾的说道:“大姊,你别这样,我去就是了,我马上就去,还不成吗?”   “多谢大人援手,武嫖代武家上下百口,谢过大人。”武嫖吞声说道,款款一拜。说完,转身就要下楼。共尉有些诧异,下意识的问道:“你走了?”   武嫖转过身来,泪眼朦胧的看了共尉一眼,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再拜了一拜:“妾身知道,大人愁苦不仅是为了去陈府的事情。妾身蒲柳之姿,出身贱业,无名门之贵,无世族之尊,于大人盛业无所襄助,却多次劳烦大人。妾身自惭形愧,不敢再有非份之想,有扰大人之处,还请大人海涵。”说完,她转身出了望楼,掩着脸,匆匆的去了。   “唉——”共尉追到门口,抬起手,却不知道说什么,看着武嫖踉跄着远去,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无语。武嫖对他的心思,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在别人看来,这是一桩很美满的婚事,只是因为他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处女情结,才变成这个模样。而这个处女情结,在现代人来看简直是荒谬绝伦,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会把这个理由当理由。现在武家又危在旦夕,武嫖与其说是自己绝望了,不如说是怕连累他,主动斩断情丝。   日!共尉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什么穿越客,自以为牛逼哄哄的,不是照样淹没在历史大潮中,无力挣扎。不仅无法轰轰烈烈的改变历史,连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共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愤怒,难道自己就要这么随波逐流,听从命运的安排?   不行,绝对不行。共尉咬着牙,狠狠一拳捶在墙上,打得尘土飞扬。   既然没有名士来投,也没有贵族亲睐,那就靠自己手中的刀砍出一片天地,就算是死,也要人死鸟朝天,死得象个爷们。贵族算个鸟,历史是人民群众写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   “来人。”共尉大步下了望楼,大声喝道:“去陈府。”   田锦江见共尉突然之间象变了个人似的,眼中透出惊喜的神彩,这些天共尉天天愁眉苦脸的,连带着他的心情也不太好。见共尉振作起来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精气神让人看着带劲。   “大人,我们现在就去?”田锦江大步跟在共尉后面,兴奋的问道。   “现在就去。”共尉看了一眼田锦江,心中有些惭愧,自己的情商还是不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带着手下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去陈府,去会会这陈县最牛逼的贵族。”   “喏。”田锦江大声应道,陪着共尉大步下了望楼。   陈府的门前停着很多华丽的马车,一个个身穿锦服的仆人,恭敬的站在马车旁,但是那神态里,却带着一些矜持,他们很自然的按照主人的亲近与否,分成几个群,亲热而礼貌的说着闲话,交流着陈县里大到朝政,小到家长里短的各种情况。正说话之间,忽然听得一阵喧哗,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队全副武装、手持长戟的士卒踩着整齐的脚步,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转眼间就来到陈府前,哗的一声,左右分开,露出后面的一驾马车。众人吃了一惊,举目看去。只见共尉一跃下了马车,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大步向门口走去,在门前十步外稳稳的站定。   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士一手按着剑,一手举着名刺,快步走到府门,一步就跨上了台阶,大声喝道:“将军共尉,特来拜见陈君。”   陈府的仆人被这杀气腾腾的一幕给吓住了,居然忘了摆摆谱,接过名刺就往里跑。共尉扶着剑,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站在陈府面前,仿佛睡着了一般。两旁站着的士卒鸦雀无声,用一丝感情也没有的眼神注意着周围,透着那么一股子戾气,让那些等候的仆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共尉虽然貌似威风,其实心里也在打鼓,他不知道陈家老头子会不会见他,如果人家不鸟他,他也不能硬闯进去,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随着周围的安静,他的心越发的不安起来,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他即将按捺不住的时候,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传了出来,紧接着,一个爽朗的笑声冲进了他的耳朵:“共大人,稀客啊稀客。乐正想去登门拜访,没想到共大人却降尊纡贵,光临寒舍了。我陈家真是篷壁生辉啊。”   随着话音,穿着一袭纱衣,如神仙一般的陈家二少陈乐陈逍遥出现在大门口,举目一看,就看到了共尉,他赶上两步,走到共尉面前,深施一礼:“陈乐见过大人。”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整个陈县都知道,陈家是陈县最牛逼的贵族,而陈家二少爷又是陈家最牛逼的人,他虽然不当官,但是他视功名如粪土的傲气,却让他成了陈县里最有风度的名士。而共尉只是义军中一个出身农夫的武夫,还和经商的武家有着割不断的联系,在名士们的眼里,他是俗人,在贵族的眼里,他是贱民。谁也没想到,陈家二少爷会亲自出迎他。   这绝对是个意外,陈府门口的人不约而同的想道。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八节 大道所在   在众目睽睽之下,共尉被陈乐引进了陈府,一直向里走了好几进院子,陈乐才停住了脚步。“大人,家父正在和人说话,敢请大人在我这里稍微休息片刻。等家父处理了那边的事情,再过来陪大人说话。”   共尉心情大好,他无所谓的挥挥手,能进陈府已经是意外了,还有陈乐来亲迎,他觉得倍有面子,当然不会在乎再等待片刻。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见院子里很简洁,没有普通人家的富丽堂皇,便笑道:“陈兄果然是不屑功名利禄的高人,这院子打理得闹中取静,颇为雅致,让人有出尘之感。”   陈乐哈哈一笑,摇着头说道:“共大人谬赞了,我只是懒得装饰,哪里谈得上雅致。共大人,请随我来,我有些小物件,想请大人指点一二。”   共尉连连摇头,他虽然不服气那些贵族、名士的牛气,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说到底,他就是个俗人。诗书礼乐,那是一窍不通,琴棋之类的陶冶情操的雅事,他也是两眼一摸黑。陈乐如果请他看这些,他肯定是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不过,当他看到陈乐房里摆了满满一架子的东西时,他顿时呆住了,随即象是一个守财奴看到了金山一样,急不可耐的扑了上去。   整整一面墙大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精巧的小模型,有水车、马车等用具,有云梯、巢车、冲车等战具,甚至还有一段小小的城墙。这里简直是个机械博物馆。   “大人,可还入得眼么?”陈乐见共尉一副狂喜的模样,带着三分得意的说道。共尉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带微笑的陈乐,忽然哈哈大笑:“陈兄,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个道家,没想到你却是个墨家子弟。”   陈乐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又淡然的笑着摇了摇头:“共大人说笑了,其实,我也不是个墨家子弟,至少,我比起共大人来,不是个正宗的墨家子弟。”   “我?”共尉愣住了,他有些茫然的笑道:“我只是个武夫,可不是什么墨家子弟。”   “你不是?”陈乐也愣住了,他转过身,严肃的上下打量着共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我不是墨家子弟,虽然我很崇拜墨子,可是我的确不是墨家子弟。”共尉肯定的点点头,又接着说道:“陈兄应该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墨家中人。”   “且。师尊说得对,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墨家行事弟子,手艺还过得去,眼光就差得太远了。”陈乐啼笑皆非,他自我解嘲的笑了一声:“我见共大人武艺超群,又通晓百工之术,又有我墨家兼爱之心,就以为大人是我墨家中人了。没想到,却是一个误会。”   共尉哈哈一笑:“原来陈兄去迎我,是以为同门到了啊。这么说来,我虽然不是墨家子弟,倒是占了墨家一个大便宜。哈哈哈……”   陈乐也笑了,他挥挥手,大度的说道:“大人虽然不是墨家子弟,可是行事与我墨家颇有相合之处,也算是天下同道,何必拘泥于是否是门中之人。大人,你通晓百工,还请点评一下我的这些东西。”陈乐并不是个完全的墨家子弟,但是他在技艺上的水平,的确是出类拔萃的。原本以为共尉是同门,现在见搞错了,就不想再多谈门中的事情,转而说这些模型。   共尉笑了笑,他虽然是未来人,但是不是学的机械,基本的原理他懂,但是具体到一些细节,他就说不上来了。看着这些满架的模型,他连口称赞,谨慎的指出几个模型所用的原理,以及一些模型尚可改进的地方,比如投石机,他知道现在用的投石机使用人力拖曳,比起后来的用重物作动力的投石机,就有些相形见绌。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以为很平常的那些原理,在陈乐的耳中听来,却是如醍醐灌顶。陈乐的手艺那是没话说,但是要说到理论,他离共尉就差一大截了。很快,他就被共尉随口提起的杠杆理论,滑轮理论,扭距理论给吸引住了。本来有些显摆的心思顿时变成了迫切的求知欲。   两人说得兴起,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亥时初刻。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胡须花白的圆脸华服老者走到门前,见两人摆弄着那些模型促膝而谈,正说得火热,不禁微微一笑,轻咳了一声。   说得正开心的共尉和陈乐一听,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行礼。陈老爷子缓步走到案前,瞟了一眼案上已经被折散的模型,然后撩起衣摆,恭恭敬敬的给共尉行了一个大礼。   共尉吓了一跳,连忙从席上挪开,还了一礼:“老丈,共尉年少,不敢当老丈如此大礼。”   “大人。”陈老爷子按住共尉,正色说道:“大人,老朽这一拜,是为谢大人救小女一命,请大人不要推辞。老朽本当早日登门致谢,只是一直忙于这些俗务,未能抽出时间,心中实在惭愧。今日大人亲临寒舍,老朽焉能不谢过大人。”   共尉愣了一下,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曾经救过陈姬一命。他只得勉强受了陈老爷子半礼,然后才直起身来,以子侄礼相待。陈老爷子见共尉虽然礼数不周,但是神情恭敬,却没有半点虚伪造作,心中暗自点头,一面让人上酒菜,一面说道:“家中客人颇多,累大人久等,老朽失礼了。大人,请用些酒菜,我们一边吃一边谈。”   “老丈有命,尉焉敢不从。”在陈老爷子那发自天然的贵族派头面前,共尉有些拘谨起来。陈老爷子见了,哈哈一笑,用手拨弄了一下案上的模型。“大人对这些微末之艺也有研究?”   “不敢。”共尉先躬了一躬,又正色说道:“尉不才,出身农夫,没有接受过圣人教诲,有失礼之处,还请老丈见谅。”   陈老爷子见他说得郑重,倒有些意外,他重新打量了共尉一会,微微一笑:“共大人有话请讲,老朽洗耳恭听。”   “老丈,尉,不认为这是微末之艺。相反,尉认为,这是真正能体现圣人大道的具体表现。”共尉正色说道。他知道,和这些贵族打交道,如果没有点真材实料,根本不会被他们看重。自己是有事要求他的,如果不能获得他的尊重,那开口求人就难了。   “哦?”陈老爷子十分诧异,他对儿子偷偷摸摸的做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赞同,来往的人大部分也都说这些都是末艺,与大道无关,忽然听到共尉这么郑重的说,这才是真正体现圣人大道的具体表现,他顿时来了兴趣。他端起酒杯向共尉示意了一下:“愿闻其详。”   共尉举杯过眉心,还了一礼,然后一饮而尽,咂着嘴品了品酒,这才说道:“敢问老丈,三皇五帝,何为三皇?”   陈老爷子沉吟了片刻,这才摸着胡子说:“这个么,说法很多,有说是天皇、地皇、泰皇的,也有说是伏羲、神农、黄帝的,还有说是燧人、伏羲、神农的,很难说得清。”   共尉微微一笑:“不错,三皇究竟为何,古今多有说法。不过,伏羲、神农为古之圣人,却是大家都能承认的。”   “不错。”陈老爷子扶着胡须笑了。   “伏羲氏,又称疱牺氏,他就是因为发明了宰杀牲畜,解决了民生问题,才被尊称为王的。神农氏尝百草,为民疗疾苦,也因此被尊为王,他们都是因为技艺造福人民,才登上王位,何以这些技艺,反成了末艺?”   “这……”陈老爷子一下子愣住了,他想了片刻,反驳道:“共大人此言差矣,他们为王,是因为他们有道,而不是因为他们的技艺。”   “那何以以他们的技艺相名呢?”共尉不卑不亢。不等陈老爷子反驳,他又说道:“尉不才,这些天略读了些论语,论语里有一句子贡问夫子的话。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可见,只有给百姓带来好处的人,才能称之为圣人。那么,什么才能给百姓带来好处呢?难道光凭着说说话就行吗?纺织能解决百姓的衣,种稻、种麦能解决百姓的住,砌房盖屋能解决百姓的住,有马有车能解决百姓的行,哪一样不是技艺才能做到的?难道圣人是凭着嘴巴造福于民的吗?”   陈老爷子无言以对,过了半天,才说道:“这些……都是术,不是道。”   共尉摇了摇头:“老丈,就算这些是术不是道吧。那么我们可以打个比方,术是皮,道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个整天空口论道的人,却无法给百姓带来实利,又如何能实现他的大道呢?术以道弘,道以术存,两者密不可分,又何以崇道而贬术呢?”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九节 义利之辩   陈老爷子沉默半晌,再次抬起眼皮的时候,看向共尉的眼光里多了几份赞许。他微微笑道:“敢闻义与利。”   共尉谦逊的笑了,他摇摇手:“老丈,尉一介武夫,未经高人启蒙,不过妄说一二,何敢谈义与利乎。”他举起酒杯,冲着陈老爷子深深一躬。陈老爷子也举起杯,凑到唇边呷了一口,然后放下酒杯,抚着胡须说道:“老朽虽然不敢完全赞同你的话,可是年轻人敢想,愿意想,总是好事。你能去想,至少说明你已经努力了,总比整天无所事是、装疯卖傻要好。”他说着,眼神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儿子。陈乐咧嘴一笑,也不在意,反正他被老子这么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共尉将父子俩的神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老丈,尉以为,无所事是也好,装疯卖傻也好,虽然比不上墨子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也比不上夫子知其不可而为之,至少比李斯那样为了功名利禄助纣为虐的好。”   “哈哈哈……”陈老爷子乐了,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陈乐也笑了,矜持的微笑不语。   “不过,尉以为,陈兄这个清高……”他摇了摇头,瘪着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陈老爷子一见,顿时来了兴致,就连陈乐也被他的话勾住了。两人不约而同的说道:“愿闻其详。”   共尉看了两父子一眼,似乎有些犹豫,陈乐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话说半句,急死老驹。”   “竖子,胡说八道。”陈老爷子板着脸斥道,转过头又对共尉说:“大人但说无妨。”   “那我就斗胆放言了。”共尉笑眯眯的说道,“陈兄虽然高洁,可是他是以老丈和武平君的辛劳为基础的,他不需要出仕,也可以衣食无忧,自然能摆出一副洒脱的姿态。而庄生则不然,庄生为了保存自己的高洁,穷饿到无米为炊,借贷为生。屈子为了他的高洁,宁可舍弃荣华富贵,独吟江畔,以致形容枯槁,九死而不悔。所以我说,如果陈兄不靠父兄生活,还能保持这等高洁,那才算得上真正的高洁,否则,难免有沽名钓誉之嫌。”   “你……”陈乐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他万万没有料到,共尉会这么说他。   “你什么你?”陈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共大人这话说得有理,我也觉得这竖子是沽名钓誉。”陈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兄息怒。”共尉笑了:“其实我刚刚也回答了老丈有关利与义的问题。夫子是圣人,也要六万石的俸禄来养活弟子。庄生再高洁,不是还要借贷吗?无利,身且不保,义又何存?”   “这么说,那就是取利而忘义了?”陈老爷子沉声说道。   “非也。”共尉断然的摇摇头:“大丈夫立功名,有所不取。利不伤义,可也,见利忘义,非人也。天下之事,并非黑白两分,利与义,义与利,也不是截然对立。为民之公利,义也,为已之私利而伤公利,不义也。不伤义而取功名利禄,就是夫子也是赞成的。见利而忘义,固然是禽兽之举,取义而忘利,亦是迂腐之论。一人无利则身不存。一家无利则家不兴,一国无利则国必亡。义利岂可分而论之?”   说到这里,共尉嘎然而止,躬身说道:“尉草莽之人,胡言乱语,有不当之处,还请老丈与陈兄指正。”   陈家父子沉默不语,过了好半天,陈老爷子才慨然叹道:“共大人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见识,诚为难得。犬子虽然熟读百家书籍,自鸣为通才,与大人相比,差得何止一截半截。”   “老丈过奖了。”共尉再次致谢:“陈兄的为人,尉是极为钦服的。”   “阿乐,你以后当与共大人多多请益。”陈老爷子严肃的说道:“以后再不许自命风流,做出那等高人名士的行径。要不然,老夫就赶你出去,让你做一个真正的隐士。”   陈乐的脸顿时苦了下来。   陈老爷子也不理他,转过脸,换上一副笑容对共尉说:“只顾听大人高论了,尚未请教大人,今天前来,不知有何事?”   共尉微微一笑,他早就想好了说法,当下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道:“陈家乃是陈县第一大族,老丈又是大王的岳丈,大王对老丈恭敬有加。共尉此来,是想请教老丈一些国事,以开茅塞。”   陈老爷子笑了:“共大人见识高明,何须老朽请教。共大人,你对张楚的前途,有些担心吗?”   共尉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不瞒老丈说,尉,正是有些担心。”   陈老爷子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会共尉的脸色,这才轻声说道:“大人请讲。”   共尉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接着说道:“大王举事以来,战必胜,攻必克,一举取陈,建立张楚,四方云起响应,可谓如秋风卷落叶,何其易哉。然,事有易,必有难。大王能如此顺利,固然与大王雄才大略不可分,亦有秦人自毁长城,弄火于积薪之上而不自知的原故。如今大王四处分兵,意图一举灭秦,尉以为其势虽有可为,但,风险亦极大。”   陈老爷子的眼神一闪,一道寒光从他的眼神中电射而出,瞬间又灭于无形,恢复了那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他虽然没有看着共尉,可是他的眼角余光却在共尉的脸上,寸步不离。他沉吟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你觉得,此次西征,会遭遇大败?”   “尉不敢说必有大败,但是,至少可以说有大败的可能。”共尉轻声说道:“南阳未克,宋留西入武关,荥阳未取,周文西入函谷,万一后路被截,则后果不堪高想。这还是外因,尉更担心的,却是内因。”   “内因?”陈老爷子眼神再次一闪。   “不错。”共尉大声说道:“诸将手握重兵,如今已成外实内虚之势。大王虽然雄才,可是毕竟出身不高,难免会有人起不臣之心。抑或自为之,抑或他为之,不可预料。葛婴之事,就是一例,焉知没有后来者?大王又重情重义,一葛婴已经不忍诛杀,万一再有更亲近之人呢?到时候是杀还是不杀?不杀,无以正国事,杀,则伤了众人之心,更有崩溃之险。”   陈老爷子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共尉,半晌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依大人之见,又当如何?”   共尉简洁明了的说道:“亡羊补牢,犹为未晚,立刻发出命令,集大军于大王手中,以重御轻,方可不至生变。”   “万一,已经生变呢?”陈老爷子沉声说道。   共尉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半晌才说:“如果已经生变,尉以为,当以大局为重。天下人的大敌是暴秦,一切当以灭秦为重。”   “吁——”陈老父子缓缓的点点头,手捏着酒杯端到嘴边,半晌才说道:“不瞒大人说,你这个意见,也有人说过,只是,没有你说得这么严重罢了。”   共尉没有多问,只是静静的看着陈老爷子。陈老爷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共大人,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老朽虽然是大王的岳丈,可是,大王很有主见,恐怕未必听得进老朽的话。老朽,唉——”   “老丈,大王对令爱宠爱有加,老丈何不……”共尉试探着说道。   陈老爷子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皮,过了好半天才说:“老朽姑且一试,不过,大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共尉拱手一拜:“尽人事,听天命。”   夜深了,共尉告辞出府,陈乐受命送他出门。到了门口,共尉上了车,陈乐拉着他的手,苦笑道:“大人,你可把我害苦了。我看家父那个意思,恐怕真要逼我出仕了。”   “陈兄,出仕有什么不好?”共尉狡猾的一笑,“做不做官,只是手段,做官,可以做坏事,以致生灵荼炭,也可以做好事,造福苍生。陈兄何必拘泥呢。”   “我这人……”陈乐连连摇头:“我不是说做官不好,只是我懒散惯了,厌恶那些迎来送往,只想安安心心的做些手艺,窥道以自娱罢了,大人又何必给我下这么个套呢。”   “陈兄,这点手艺,哪能窥得了天道。”共尉指了指天上的繁星,又指了指胸口,自信的一笑:“上至苍穹,下至人心,共尉皆略有所得,愿与陈兄朝夕研讨。”   陈乐无奈的点了点头:“大人,你再容我想想。”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十节 迫在眉睫   咸阳城,章台宫正殿里乱成一团。   胡亥坐在御座上,六神无主,圆圆的胖脸没有一点血色,白得让人心慌,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额头上滚下,嘴唇哆嗦着,手神经质的抽动着,一会儿攥成拳头,一会儿又伸开,仿佛极力想抓住什么,却每次都抓了个空。他慌乱的眼神一会儿看向高大健壮的赵高,一会儿看向瘦瘦高高的李斯,希望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一点希望来。可惜,这两个人今天都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李斯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他十分愤怒,作为大秦帝国的丞相,作为三川守李由的父亲,他早就知道山东乱起,陈胜在陈县称王,可是他见不着皇帝的面,有再多的话也无法传递到皇帝的耳朵里去。胡亥听了赵高的话,深居简出,轻易不见众臣,连他这个丞相也很难见到。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上次好容易把山东乱起的消息传到宫里去,结果被那个叔孙通一顿搅和,说天下太平,一切安好,那些不过是些小盗贼,根本不是造反,胡亥把这个很严重的事情当成了一个笑话,结果重赏了叔孙通,说山东大乱的博士反而都下了狱,说他们胡说八道,造谣生事。从此再也没人敢说山东有事,甚至连加强函谷关防守、以备不虞的话都没人敢提。   结果,周文带着二十多万的乌合之众如若无人之境,一路杀到了咸阳城外。秦人多次拦住六国大军的函谷关,在周文的面前恍如虚设。   唉——李斯长叹一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当年横扫天下的秦国吗,始皇帝才驾崩了一年多,怎么会就变成这个样子?李斯痛苦不堪,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最后怎么会是这样?   都是那个阉货赵高搞的鬼,说什么天子尊贵,不宜多露面,搞得自己这个丞相想见皇帝一面都难。李斯十分不安,他觉得自己和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帝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始皇帝在的时候,他随时都可以请见,现在,只有那个赵高,才随时可以见到皇帝,而他这个丞相却离皇帝越来越远。一想到这个问题,李斯的心就象被老鼠啃似的难受。   自己当初怎么会被这个阉货说服了,跟他们同流合污呢?要是立大公子扶苏继位,恐怕……   “叔孙通!那个叔孙通呢?”胡亥忽然尖叫起来,尖利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刺得人耳膜生疼。李斯皱起了眉头,正在考虑如何回复皇帝,赵高却附在胡亥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胡亥的眼光随即转过来盯着李斯,恶狠狠的说道:“丞相,你知道不知道叔孙通去哪儿了?”   李斯一愣,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了赵高。赵高胖乎乎的圆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神情,但是李斯分明看到一丝寒光,从他那因为发胖而显得细长的眼睛中一闪而过。   “臣……不知。”李斯犹豫了片刻,躬身回答。   “不知道?”胡亥尖叫着:“你是丞相,怎么会不知道?再说了,叔孙通是你的同乡,是你引荐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去向?”   这显然是有意的栽赃!李斯勃然大怒,他抗声说道:“陛下,臣与叔孙通不是同乡,他是薛郡人,臣是陈郡人,相隔着数百里呢。再说了,他也不是臣引荐的,他是朝庭征辟来的博士。”   “朝庭征辟的?”胡亥冷笑一声,“朝庭征辟博士,不是丞相府的职责吗?”   李斯立刻语塞。   “再说了,你是楚人,他也是楚人,现在起兵选择的陈胜也是楚人。”胡亥顿口不语,但是话语里的含义十分明显,他看向李斯的眼神也变得极为冷漠。   李斯的脸胀红了,他怒不可遏,胸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他不敢对皇帝发火,但是他却不把赵高放在眼里。赵高虽然现在很得宠,可是他只是个郎中令,是九卿之一,与他这个三公之首的丞相相比,还差一个等级。他冷笑一声,“陛下,臣不知道是什么人向陛下进言。不错,臣是楚人,叔孙通也是楚人,陈胜也是楚人。可是,陈胜造反,不等于楚人全部造反。正如赵人与秦人有血海深仇,不代表郎中令赵大人就与陛下有血海深仇一样。”   赵高的脸顿时变得煞白,跟着又变得血红,他忽然发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斯很快就回敬了他一记重拳。   “嗯咳!”右丞相冯去疾不满的咳嗽了一声,冰冷的眼光扫了一眼李斯,又看了一眼赵高,沉声说道:“陛下,叔孙通不过是一介儒生,去留都无关大局。楚人也罢,赵人也罢,眼下都不是最急的事务。逆贼周文带着二十多万大军就在戏下,距离咸阳不过一两日的路程。如果丞相大人和郎中令大人还争执不清的话,恐怕就要到周文的大营里去争执了。”   胡亥一听,连连点头。不错,管他楚人、赵人呢,都不如这件事重要。要知道咸阳城可没有城墙,面对着二十万叛军,咸阳城就如没穿衣服的女人一样,实在太危险了。   “众卿,你们赶紧议议,可有什么好办法挡住叛军。”胡亥紧张的扫视着众臣。众臣一个个都低下头,缩着脖子,似乎怕皇帝看到自己。李斯沉吟了片刻,首先站出来说道:“陛下,叛军虽然声势浩大,可是他们都是乌合之众,能够突入函谷关,只是运气而已。陛下如能调集三到五万大军,一定能击溃叛军。”   胡亥大喜,也忘了刚才说李斯是楚人的话了,他连忙说道:“丞相,朕有五万大军,他们就在咸阳城外呢,丞相你看何人领军为好?要不,就由丞相大人出征吧?”   李斯摇了摇头:“陛下,臣不娴军事。军事上的事,还是问右丞相大人为好,他出身军旅,熟悉行伍,比臣更适合出征。”   胡亥连忙看向冯去疾。李斯说得不错,要论治国,李斯很在行——至少他自己认为他很在行——可是要论打仗,冯去疾这个凭军功升上来的丞相,就要厉害多了。   “陛下,如果能有五万大军,确实有可能击败叛军,至少可以保得咸阳无恙。”冯去疾对李斯把难题推到自己头上十分不满,可是又不能当面表示出来。咸阳是有五万大军,是胡亥专门抽调过来陪他玩耍的,这些人也确实能打仗,是正规的秦军精锐。但是他们分散在几百里范围的池苑里,远的甚至在四百里外的林光宫,想要把他们调集到一起,没能五六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只怕等他们赶到咸阳的时候,周文已经坐在这里了。“陛下,周文就在戏下,随时可能入城,时间根本来不及啊。”   胡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也知道那五万大军在干什么,当然他也知道戏下在什么地方,这两者之间距离,他也是清楚的。只怕他的调兵虎符还没出咸阳,周文就能进了他的宫殿。   “这可怎么办?”胡亥茫然的问道。   李斯也没有办法了,谁都知道,咸阳现在没什么兵,更让人头疼的是,咸阳没有城墙。因为建城之初,谁也没有想到过会有人打进函谷关,就是到现在为止,有人还在疑惑,周文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戏下的。   大殿里陷入了寂静,只有胡亥粗重的喘息声特别清晰。胡亥看着一个个闷声不语的大臣,又惊又气,心跳得象重鼓一般,咚咚作响。这些人,平时一个不服一个,牛气得不得了,今天真正到用他们的时候了,一个也不说话了。这些废物,用他们干什么?父皇英雄一世,就给我留下这些废物?   想到近在咫尺的二十多万乱军,胡亥只觉得眼前开始发花,气息急促得有些喘不过来。他越来越恼火,恨不得大喝一声,把这些人全部推出去斩了。花那么多俸禄,养着这些废物干什么?   “陛下,臣有一法。”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显得特别的突兀。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少府章邯。冯去疾撇了撇嘴,露出一丝讥笑。这个章邯曾经在他的手下带过兵,自视甚高,一直觉得出生太晚,没有赶上灭六国的大仗,生不逢时。现在终于逮到机会了,忍不住跳出来了。冯去疾觉得他很可笑,二十多万的叛军并不可怕,如果五万秦军在此,他有十足的把握轻松击溃叛军。可是没有兵,你章邯就是天大的本事,能一个人打败二十万叛军吗?   “爱卿快说。”胡亥没想那么多,有人站出来说有办法,对他来说,就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陛下,骊山有七十万刑徒,请赦免他们,授以武库之中的武器,以击周文。他们虽然不比那五万秦军精锐,可是比起叛军来并不差。”章邯根本不看其他人,胸有成竹的说道:“就算不能大胜,至少也可以挡住叛军的脚步,争取到调集周边郡县士卒的时间。”   李斯、冯去疾等人一听,如梦初醒。是啊,怎么把这些人给忘了呢?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十一节 信陵兵法   共尉拜访过陈府之后,一面惴惴不安的等着武臣自立为武信君的消息到达,一面不动声色的寻找出征的机会。只是这两个一好一坏的消息还没有来,他在陈县里的名声却渐渐响亮起来。那些平时他着力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名士、贵族,一个个对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共尉疑惑了好一阵,最后才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因为陈二少爷陈乐的亲自出迎。这件事被那些名士、贵族的家仆一传,很快就被整个陈县的上流社会知道了。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住在商人武家的那个年轻的共大人很受陈二少年看重,不仅亲自出迎,而且还在陈家谈到深夜,陈二少爷又亲自送他出门。   能被陈二少爷如此看重,共尉的身价一下子高了起来。那些人流水般的来拜访,武家门前第一次停满了马车,人满为患。共尉头疼不已,武庆却笑得嘴咧得耳朵根,更是死心塌地的要将武嫖嫁给共尉。共尉经过了那天的反醒,对这门亲事倒不是很反感了,但是好事多磨,武嫖却躲起来不见人了,把武庆急得抓耳挠腮。   这一天,共尉刚刚送走了博士孔鲋,正想松一口气,缓缓被孔鲋追问所带来的神经紧张,魏公子咎又亲自登门拜访了。魏咎和共尉联系过,但是都是通过他的弟弟魏豹递话,希望共尉能在陈胜面前美言几句,给他一些人马,让他回去收拾魏地。当然了,他也不仅仅是求共尉,他托了很多人,令尹吕青,大司马张贺,他都去拜访过,共尉在他的心目中并不是个特别重要的角色,也不值得他亲自来。他并没有把一个农夫出身,又和商人有扯不清的关系的共尉看在眼里。在他看来,共尉不过是一介武夫,凭着一把蛮力气,机缘巧合的成了义军中的一员而已,要学识没学识——跟一个女人学读书,要眼光没眼光——居然跟了陈胜这么一个主人,实在不值得重视。   等他听说连他求见了几次都没见着的陈家二少爷亲自迎送共尉时,他有些后悔了,略作考虑之后,随即决定亲自登门。   “共大人。”魏咎客客气气的施了一礼,满面堆笑:“有劳大人亲迎,魏咎真是荣幸。”   共尉脸上堆着无奈的笑,心里却骂娘。以前想见你们见不着,现在一个个赶集的来,还让不让人休息了?你当我是来迎你的?我只是送老夫子孔鲋出门,凑巧碰上你罢了。不过,骂归骂,客气话还是要说的。   “公子远来,共尉自然应该迎一迎的。”共尉假惺惺的笑道:“不知公子前来,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大人天生聪明,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孔博士都不能辩倒大人,咎不学无术,又如何敢指教大人。”魏咎谦虚的一笑:“咎愚笨,先父所留兵书上有一些问题,咎潜思多年,不得其解,这才到大人这里来请教,希望能得到大人一些指点,以开茅塞。”   共尉顿时眼前一亮。魏咎的父亲是谁?那是鼎鼎大名的信陵君,战国四大公子之一,曾经率领六国大军齐力攻秦,虽然没有成功,可是威名赫赫,更是因为窃符救赵的故事而为后人知晓。他的兵法,想必颇有可观之处。想到这里,共尉连忙侧身让路:“公子客气了,共尉不才,久仰信陵君大名,如果能一观他的兵法,尉真是三生有幸。”   魏咎呵呵一笑,他应知道共尉会对他父亲的兵法有兴趣,所以才特地这么说的。他谦逊的笑道,和共尉并肩进了府。一进共尉的书房,魏咎就看到了正愁眉苦脸的坐在房中的陈乐,不免十分意外:“二少爷也在?”   “呵呵,承蒙二少爷赏脸,屈就我府中,好让我时常请益。”共尉微笑着说道,带着三分得意。陈乐犹豫了几天之后,被老子逼得无奈,只得放弃了悠闲的隐士生活,投身共尉府中。见魏咎这么意外,陈乐起身笑道:“原来是宁陵君,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逍遥,公子带来了信陵君的兵法,我等今天有眼福了。”共尉故意说道。   陈乐虽然不好兵法,可是对信陵君的大名还是很景仰的,听共尉这么说,他也兴奋起来,连忙让座。双方分宾主落座,陈乐坐在共尉下首,魏豹坐在魏咎下首,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和田锦江一起,站在一旁侍候。坐定之后,魏咎取出用锦囊包好的兵法,小心的放在案几上打开,然后推到共尉面前。看着素色丝帛上写得密密麻麻的兵法,共尉十分激动,顾不上客气,就全神贯注的看起来。兵法很长,大概有五六千字,共尉看了一遍,就花了至少大半个时辰。   “信陵君能名列战国四公子之首,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共尉赞了一声,抬起头对一直静静的在一旁坐着的魏咎兄弟说道:“二位公子能有家传的兵法日夜揣摩,又有信陵君这样的兵法大家指点,想必二位公子对用兵一定颇有心得了。尉初掌兵事,还望二位公子不吝赐教。”   魏咎笑了,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说道:“不瞒大人说,我兄弟二人在兵法上都没有天赋。我少年时游手好闲,贪好杯中物,所以看到这武家的美酒,比看到兵法更亲近。当年没少惹先父生气,这兵法学得也是一知半解。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愧对先人啊。”   魏豹也有些伤心的说道:“大人,家兄当年不用功,其实是因为我家父子在魏国的形势不佳,学了兵法也没有施展的地方,徒惹人猜忌。魏国被暴秦所灭,社禝毁于一旦,列祖列宗不能血食,家兄恨不当初,这才用心兵法。这些年颇有进益,只是……”魏豹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共尉也没有说话,他知道魏家兄弟来,肯定不是只为了研讨兵法来的,十有八九,还是为了想回国打天下。他看了陈乐一眼,陈乐垂着眼皮,不动声色的说道:“二位公子何必伤心,眼下大王起兵反秦,各地豪杰风起云涌。二位公子精通兵法,又是魏国王室之后,人心尚在,重兴祖宗基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魏咎和魏豹大喜,他们对望了一眼,连忙拱手说道:“承二少爷吉言。我等兄弟,正是来请共大人施以援手。如果真能如愿,我兄弟定不敢忘记大人和二少爷的再造之恩。”   “静心再等几天吧,相信会有好消息来的。”陈乐很有把握的说道,他抚着案上的兵法,羡慕的说道:“大人,信陵君隐居赵国之间,和名将马服君赵奢、武安君李牧以及乐毅等人多有交流,这本兵法是他不仅是他用兵多年的心得,还集中了很多名将的用兵智慧,是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啊。大人如果能够朝夕揣摩,一定会大有长进。”   共尉心有同感,连连点头。   魏咎看了魏豹一眼,咬了咬牙,微笑着说道:“大人,既然大人如此喜爱,魏咎愿意将此兵法赠与大人。”   共尉愣了一下,惊愕的抬起头看着魏咎。他是很想得到这个兵法,可是他也知道,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收了这个重礼,那就要让魏咎能够回去做魏王,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吗?他可没这个信心。他正犹豫着如何说,陈乐却笑了起来:“公子果然出生豪门,气度不凡,这么贵重的兵法说送人就送人了。陈乐佩服。大人,这可是公子的一份好意,大人不可拒人于千里之外。”说着,他就将兵法卷了起来,重新装入锦囊之中,哈哈一笑:“我先替大人收好。公子,我们也不夺人所好。等我为大人抄写一份,到时候这兵法还完璧归还。”   魏咎知道共尉虽然是个将军,可是他并不是陈胜的亲信。他今天来,本来只是想把兵法给他看一下,并没有打算送给他。可是他看到陈乐以后,就改变了想法。陈乐到共尉的门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事件,这说明陈家已经把赌注押在了共尉的身上。陈家是谁?陈家是陈县的第一门户,陈家是陈胜的外戚,陈老爷子更是精明到了极点的人物,他能把宝押在共尉身上,说明共尉必有过人之处,要不然陈老爷子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因此,他临时决定赌一把,用信陵君留下来的兵法这份重礼贿赂共尉,贿赂共尉还在其次,贿赂陈家,也许更实在一点。要知道,陈姬可是陈胜最宠信的女人。   决定虽然做好了,可是魏咎一想到这是父亲的遗物,他还是心痛不已。现在听陈乐说,他只是抄写一份,以后还会还他,他这才如释重负,连声笑道:“我反正也不急着用,大人多看几日也无妨,家父的兵法,能对大人有所裨益,总比在我兄弟手中闲置为好。”   共尉也笑了,抄一份跟要他的也没区别,这样也行。   大家的目的都达到了,又说了些闲话,这才尽欢而散。共尉送走了魏咎,回到房中看着兵法爱不释手,他想到魏咎的目的,又有些担心的说道:“逍遥,你说大王能答应让他回去吗?”   “大人放心,这件事,不是大王答应不答应的事,他肯定能回去。而且……”陈乐头都不抬,很肯定的说道:“快至半月,慢则一月,魏咎就能为王。”   共尉愕然。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十二节 实话实说   陈乐见共尉不解,微微皱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对着门口的田锦江挥了挥手,示意他站远一点。田锦江没理他,把眼光看向共尉。共尉见陈乐有话要说,便点了点头,田锦江见了,立刻退出房间,顺手拉上了门。   “大人的手下,果然是令行禁止。”陈乐微笑着赞了一声。   共尉没有理他这个话茬,只是笑了笑,静静的等待陈乐的解释,为什么他说魏咎一定能做魏王,而且很快就能如愿,是不是有什么他共尉不知道的内幕消息。陈乐向他挪了挪,膝盖几乎都碰到了共尉的膝盖,然后用轻得只有共尉凝神细听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将军,你忘了是谁去魏地的吗?”   共尉略一思索,恍然大悟。   去徇魏地的是周巿。周巿就是魏人,更重要的是,他在离开陈县之前,就直言不讳的支持魏咎,而不是支持陈胜。如今他手里有了兵,腰杆子更硬了,他如果拿下了魏地,支持魏咎为王,那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将军对周巿这个人不太清楚,家父却是深有所知。”陈乐看着愕然的共尉,挑起嘴角笑了。“将军,周巿在魏地进展很顺利,已经占领了不少地方。他站住了脚根之后,很快就会请魏咎回去称王。到了那个时候,大王就算是不答应,又能如何?杀了魏咎兄弟?那周巿会再找一个魏王室的后人。杀了周巿?只怕义军内部会分崩离析,一败涂地。别忘了,大王手下现在只剩下两万多人,根本不是周巿的对手。”   共尉的脑子嗡嗡作响,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陈乐说的都是实情,陈胜太自信了,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控制住手下的人,结果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手下的将军都手握重兵,而他自己反成了最弱的一个,尾大不掉已成定局。葛婴倒是听他的话,放下手里的大军回陈县来请罪了,结果却是被他杀了。其他人还会那么听话吗?他们如果有了不臣之心,自然会紧紧把握住手中的实力。而其他人也会同病相怜,兔死狐悲,不会轻易的听从陈胜的安排。   换句话说,陈胜手中的权力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   一阵冷汗从共尉的后背沁出,瞬间沾湿了他的内衣。他忽然之间认识到了眼前形势的严重性,不用说周巿了,就说武臣吧。武臣是陈胜最亲信的人,他现在都起了不臣之心,又何况其他人?   在称王称霸的利益面前,没有几个人能恪守道义。陈胜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言成功的激起了大家的斗志,眼下却成了他的催命符。既然王侯将相无种,那么你陈胜能称王,我为什么不能称王?   陈胜一定没有想到,他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同时也埋下了祸根。   共尉看着微笑不语的陈乐,只觉得一阵阵的发寒。陈家父子果然是多少年的贵族,对政治斗争的敏感超乎寻常,他们抢在别人前面好多步就看出了事情的走向。陈家的女儿是陈胜的女人,陈家的老大陈畔现在也是陈胜的亲信,他抢走了自己出征的机会,恐怕不仅仅是想要立功那么简单,或许,他也在积攒自己的实力,只是机会还没有成熟,不敢贸然反对陈胜,暂时还要依靠陈胜。   那么陈乐为什么要投入自己的门下?是不是陈家准备的另一条路?共尉觉得有一种被人利用了的感觉,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看向陈乐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将军,是不是觉得我陈家太阴险了?”陈乐脸色不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有滋有味的品着,平静的说道。   “逍遥,我只是觉得……”共尉不自然的笑了笑,强行抑制住了心中的杀气,略带着些讽刺的说道:“你兄长跟着大王,你跟着我,就不怕有一天会兄弟相残?”   “与家族的命运相比,我们的命,根本不值得考虑。”陈乐淡淡的笑了笑,黯然的放下了酒杯,沉吟了片刻,才凄然说道:“大族子弟的命运,从来就不由自已做主的。我之所以不愿意扯入这些事情,原因也在于此。只是,在整个家族的命运面前,我终究不能置身其外。逍遥?我何尝能够真的逍遥?”   共尉见陈乐眼中透出的无奈,也觉得他挺可怜的,一个向往自由,向往单纯生活的人,却不得不投身到污浊的政治中去,实在是一个很残酷的事情。他或许不如屈原那么执着自己的理想,他或许不如夫子那样甘于贫苦,可是他的痛苦,却是真的,特别是当他知道可能与自己的兄长为敌的时候,他内心的苦闷,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也许,你们兄弟不用相残。”共尉扯起嘴角,有些不知所谓的笑了:“如果你兄长能够掌握住了秦嘉的人马,成为一方诸侯,不管是不是还忠于大王,你们兄弟都可以并肩作战。”   陈乐抬起眼皮,目不转睛的看着共尉,半天没有说话。房间里鸦雀无声,几乎能呼到对方的呼吸。虽然时间不是很长,可是那一段时间,却显然特别难熬,共尉几次都忍不住要开口打破这让人窒息的寂静,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强行忍住了。他知道,这也许是唯一的一次能听到陈乐真话的机会,错过了这次,他永远无法真正的相信这个人。   “将军,想听实话吗?”陈乐的眼角带着一丝悲哀。   共尉不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却明白无误的告诉陈乐,他要听实话,他要听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陈乐会投入他的门下,为他做事。   “首先,我兄弟二人,都不是独当一面的将才。”陈乐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家兄长,虽然跟着父亲多年,可是,他一直无法让父亲满意。父亲对他,没有信心。至于我,将军想必也明白得很,我只是半个墨家子弟,生性又懒散,不喜这种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家父之所以选中将军,是因为将军虽然勇猛善战,却不滥杀,勇仁兼备。既不像那些贵族子弟唯利是图,又不象那些儒生谈利色变,对各家学术都能兼收并蓄,并有自己的主见。家父以为,只有将军这样有雄心而又不好骛远的人,才能真正成就大业。也只有跟着将军,我陈家才会有前途。”   共尉沉默了很久,才慨然而叹。陈乐所说合情合理,陈家兄弟的情况,也基本是事情。他虽然对自己被人当作一种投资有些不爽,可是也知道这就是政治的本来面目。没有好处,谁跟着你混?   “陈老丈……对大王没有信心?”共尉犹豫着说道。   “大王是个英雄,可惜,他做事太偏颇。”陈乐惋惜的摇了摇头:“他痛恨贵族,所以坚决不让六国后人得势,只相信他那些穷苦兄弟。可是他不知道这天下的事情没有绝对的,既没有绝对不可靠,也没有绝对的可靠。六国后人固然不怀好意,他那些穷苦兄弟,也未必就能始终忠心于他。葛婴死了,并不代表那些人的野心就能被压制住。他不是做大事的材料,偏偏又十分自负,听不见其他人的劝告。博士孔鲋多次劝他把重兵握在自己手中,稳步发展,可是他从来就没听过一次。”   共尉听着陈乐的话,简直是句句惊心。要是这么说,那么陈家岂不是对陈胜已经失望了?这样一来,陈乐投到自己的门下,又有什么办法能帮助自己避免跟着陈胜一起覆灭呢。   “将军,你现在相信我了吗?”陈乐歪着嘴,同样略带讥笑的看着共尉。能讲的他讲了,不能讲的他也讲了,眼下就看共尉怎么想了。   “逍遥,那我该怎么办?”共尉沉思良久,蓦然问了一句。   陈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一丝欣慰的笑容从眼角绽放。   “将军,准备出征吧。”陈乐直起了腰,活动了一下绷得太久的身体:“家父已经和大姊说过,找机会向大王进言,让你带兵出征。将军,能不能成功,就看你自己的了。”   “有逍遥你,我何忧之有?”共尉也放松了表情,淡淡的笑了。   “将军……”陈乐摇了摇头:“我虽然有武艺,可是最多是十人敌,打仗的事情我帮不上忙。充其量,我能帮你做一些攻守器具罢了。要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还要靠将军自己。”   他拍了拍案上的信陵君兵法,得意的笑了起来:“当然还有这个。”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十三节 陈畔身死   武平君陈畔鲜衣怒马,带着十个膀阔腰圆的亲卫,昂首阔步的走进了大帐。大帐里坐着十几个将领,一见武平君进帐,都站起身来见礼。陈畔扫了一眼众人,嘴角微微挑起,傲然一笑,摆了摆手:“诸位辛苦。”   “将军远来辛苦。”众人齐声应道。   “诸位请坐。”陈畔一撩大氅,大步走到主席上,伸手去拿案上的耳杯,一眼就看到耳杯上的污渍,皱了皱眉,伸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他抬起下颌,看了一眼众人:“秦嘉可派人来了?”   众将沉默不语。   陈畔渐渐的沉下了脸,不快的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坐下陈畔右手侧的一个叫张立的中年将领起身,躬身施礼:“将军,秦嘉派人来接触过,只是葛将军去了陈县,所以……”   “他什么时候来附?”陈畔冷冷的说道。   “将军……”张立犹豫了一下:“秦嘉最近收拢了不少人马,实力大增,他……他的态度很强硬,不愿意前来,要将军亲自前往。”   陈畔恼了,他横了那个张立一眼,又看了一眼众人,有些明白了。这些人不服他,是要看他的笑话。如果他摆不平秦嘉的事情,只怕他要想控制住葛婴的这些人马也不是易事。他略一思索,平静的问道:“秦嘉有多少人?”   张立应声答道:“大约五千多人。”   “我们有多少人?”   “一万三千多人。”   陈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本将会亲自去会会这个秦嘉的。诸位整军备战,等本将收服秦嘉,就一起围攻郯县,荡平东海县。”   “喏。”众将轰然应喏。   陈畔心中冷笑,有两倍于对方的兵力,却犹豫不决,哪里有一点为将的果断?葛婴真是无能,要是换了他陈畔,直接挥兵逼降秦嘉,拿下郯县。最多把襄强杀了就算了,何必要亲自赶到陈县去,结果把自己的小命送了。他看着众将鱼贯而出,对亲卫将、家将陈武说道:“你去准备一下,我休息一天,明天就去见秦嘉。”   “将军……”陈武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说?”陈畔不快的看着陈武。   陈武看着陈畔,小心的劝告道:“将军初来乍到,是不是先抚定诸将,然后再办秦嘉的事情?”   “不妨。”陈畔一口回绝,冷笑一声:“我是奉大王的命令来的,还怕他们不服?葛婴已经死了,他们要是不安份,我正好要杀两个人立立威。”   陈武正要再劝,陈畔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喏。”陈武无奈的应了一声,退出大帐,对敦武笑了笑:“敦兄,这里有我守着,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休息吧。”   敦武一张国字脸,颌下一把如钢针一般的短须,中等身材,勇猛善战。他原先是葛婴的亲卫将,葛婴死在狱中,他就跟了陈畔,一路护送陈畔来到下邳。不过,陈畔并不是很信任他,他把守卫的责任都交给了自己的家将陈武,对敦武并没有兴趣,只是让他负责外围的安全。   敦武淡淡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陈畔在容丘休息了两天,随即带着亲卫营赶往郯县去见秦嘉,张立等几员将领带着人一起随行。不过半天路程,他们就赶到了郯县附近秦嘉的大营。秦嘉瘦高身材,两条粗重的眉毛,一对细长的眼睛,鼻梁挺直,薄嘴唇闭得紧紧的,一看就是比较深沉的人。他亲自出营相迎,一看到衣甲光鲜的陈畔,他的眉毛就不为人注意的皱了皱。   “将军辛苦。”   陈畔随即还礼:“秦将军不必多礼,我们速速入营,洽谈归附事宜吧。”   秦嘉眼角一颤,一股怒气勃然而发。他原先和葛婴谈判的,葛婴看到他很客气,这个年轻人怎么如此傲气?他强压着不快,侧身示意:“将军请。”   陈畔昂然大步入营,进了大帐,他扫视了一眼帐内的众人,微微颌道示意,然后大模大样的坐到了主席上,摆手示意诸将落坐。秦嘉等人坐在一边,张立等人坐在另一边。陈圉清咳了一声:“在下陈畔,陈县人,在大王身边侍候。承蒙大王错爱,特到此一会诸位。”   秦嘉沉默不语,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垂着眼皮,等着陈畔下面的话。   “畔到此,是奉大王之命监督诸将,齐心协力拿下郯县,扫荡东海郡,再向北攻击琅邪、临淄、胶东诸郡。诸位,我们合兵之后,共有近两万人马,要拿下郯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诸位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不可懈怠。”   陈畔说得慷慨激昂,可是众将并没有响应,他们互相看了看,并没有听命的意思。张立等人一声不吭,而秦嘉手下的将领却将眼光看向了秦嘉,等他拿一个主意。   秦嘉抚着颌下的胡须,沉思了片刻,这才悠悠问道:“敢问将军,陈王授我何职?”   陈畔看了他一眼:“大人自然是我属下的裨将。”他等了片刻,又说道:“当然了,将军不是普通的裨将,你可以领着你的手下,独当一面。”   秦嘉抬起眼皮瞟了陈畔一眼,无声的笑了:“这么说,我们投靠陈王,一点好处也没有,却多了一个监军?”   陈畔恼了,他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沉声说道:“怎么,将军有什么想法吗?”   “不敢。”秦嘉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抗声说道:“嘉只是觉得,既然没有好处,我们又何必听从陈王的将令,俯首听命于将军?”   “秦将军!”陈畔怒声大喝,他直起身来,一手按剑:“将军莫非是无视大王?你真以为你五千人就很威风?且不说大王帐下有雄兵数十万,猛将智士无数,仅我帐下的勇士就是你的两倍还多,如果不是看在同是义军的份上,我有必要与将军如此苦口婆心吗?”   秦嘉缓缓的站起身来,撇了撇嘴笑了:“陈王寡恩,逼杀葛将军,我等实在不敢听命于陈王。至于将军,嘿嘿嘿,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住手下的人马吗?”   陈畔勃然大怒,他霍地站起身来,也不看秦嘉,举步就走。走了几步,却发现张立等人安然不动,并没有跟着他出帐的意思。他扭过头瞪着张立喝道:“张将军还不走?”   张立把头扭向另一边,恍若未闻。   陈畔心头一凛,然后觉察出了一股诡异。他看向秦嘉,却见秦嘉嘴角挂着讥笑,摆了摆手:“陈王居然派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孺子来做将军,真是太目中无人了。来人——”   “你想干什么?”陈畔大惊。   “不想干什么。”秦嘉仰起了下巴,用鼻孔看着陈畔:“我们两军合作的事宜,不劳将军了。”他转过头哼了一声:“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推出去斩了。”   帐外十几个士卒冲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陈畔打翻在地,拖出去扔在地上。一个百人将高高的举起一把大斧,一声大吼,一斧就砍下了陈畔的人头,鲜血从颈腔上喷涌而出。帐外的陈武听到陈畔惊恐的大叫声,知道事情不妙,拔出剑刚想冲进大帐,旁边冲过来一队士卒,乱刃齐下,很快就将他们斩成肉酱。   张立一直静静的看着,对陈畔愤怒的目光视而不见。直到陈畔断了气,他才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平静的说道:“秦将军,这里血腥味太重了,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再说吧。”   “哈哈哈……”秦嘉放声大笑:“也好,我们换个地方再谈。将军,你们何必多此一举,让这个无知小儿来污我的剑呢?”   张立浅笑道:“不是我要他来的,是他自己主动要来的。他不想活了,我想拦也拦不住。”他走出大帐,叫过一直旁观的敦武,附耳说了几句。敦武点点头,转身大步出了营帐。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十四节 领兵出征   共尉看着远去的车队,挥手告别。   葛婴的家人走了。   葛婴自杀于狱中,他的老婆儿子在陈县陷入了困境,陈胜虽然派人送来了一些粮食和钱帛,可是他每天有很多事,很快就把葛婴的家人忘记了。随着与葛婴相识的故人一个个离开陈县出征,剩下的那些人见陈胜不再理会,也不想再和葛家有什么关联,生怕陈胜知道了有什么不快。没有了救济,葛家很快就断粮断钱,幸好共尉及时的上门,送去了钱粮,才免于流落街头。   葛婴死之前,已经把其中的利害关系与家人说得明白,所以他们虽然知道是共尉劝葛婴自杀,却知道这些都是出于陈胜的意思,对共尉本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们十分感激共尉,可是总受人接济终究不是个事,于是他们托共尉向陈胜请示,希望能回到家乡,自谋出路。   陈胜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葛婴的家人,他让共尉传话,想授予葛婴的儿子官职,让他在宫里为郎,领取一份俸禄维持家计,以示不忘葛婴以前的情义。可是葛婴的夫人拒绝了,她对陈胜已经失望了,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想再失去儿子,坚决要求回家。陈胜无奈,只得让人送了一些钱,又派了人一路护送他们回家。   共尉就是来送行的,他送了一大笔钱财给葛婴的夫人,又送了不少食物,让他们路上食用。看着对岸的马车渐行渐远,共尉忽然觉得一丝疲乏。   共尉这些天很忙,有了陈乐的接引,他与那些名士的交往越来越密切。虽然说那些名士依然没有投入他门下的意思,但是言语之间总算能接纳他了。而他脑子里好积累了两千多年的知识,也渐渐的显露出了威力——不少博士高人找上门来辩论,当然了,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那些技术方面的知识他有较强的说服力,但是哲学上的事情,本来就没有一定之规,共尉虽然知道后世的一些理论,但是比起那些高人来,他的辩说能力相形见绌,往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拍两散。   “将军,今天就休息一下吧,不用回去再吃那些人的口水了。”陈乐伸了个懒腰,看着野外的风光惬意的说道。这些天他一直陪着共尉和那些名士高人说话,共尉固然是不厌其烦,他也是不堪其扰。和共尉两个人讨论技术,他很有兴趣,可是陪着那些人说话,对他来说简直是受罪。现在共尉的名声已经渐渐的打响了,今天又已经出了城,他就想趁机偷个懒了。   “好啊。”共尉哈哈一笑,指了指鸿沟,“要不,我们在河边走走,钓钓鱼?”   陈乐搓着手乐了:“哈哈,将军,我是想钓鱼,不过没带鱼竿,我们就随便走走,散散心吧。”   共尉笑着点点头,两人举步并肩向前走去。刚说了两句闲话,忽然来了一个宫里的涓人(侍从官)。那个涓人走得气喘吁吁的,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共尉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将军,大王召你立刻入宫。”   “什么事?”共尉见这人如此慌张,不免诧异起来。他看了一眼陈乐,陈乐也十分意外,他略一思索,立刻喜上眉梢,推了共尉一把:“既然是大王有令,将军就快去吧,我一个人走走就是了。”   “二少爷也要一起去。”那个涓人接着说道。   “我?”陈乐也不解了,他只是共尉府上的一个食客,根本不是陈胜的下属,陈胜为什么招他去?他还没说话,那个涓人低声说道:“葛婴将军的旧部反了,大少爷……被秦嘉所杀。”   陈乐顿时如遭重击,浑身冰凉,一下子傻在那里,他连怎么被共尉推上车的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赶往王宫。   王宫里,陈胜暴跳如雷,陈姬坐在一旁,泣不成声。秦嘉斩杀陈畔,陈姬痛彻心肺,她抢走了共尉的出征机会,是希望陈畔能掌握一定的实力,建功立业的,谁曾想反倒送了陈畔的性命。而陈胜考虑得更多的则是陈畔被杀,他的威严受损。秦嘉不仅不听他的号令,还杀了他派去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亲戚,这种污辱就更胜一筹,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所以他立刻派人去找共尉,他要派共尉去击杀了秦嘉,替他挣回这口气。   博士孔鲋听到这个消息,也大吃一惊,连忙赶来劝阻。他苦口婆心的劝说,现在陈县周围已经没有什么兵力了,也没有几员大将。如果再让共尉带走一部分人马,陈县就成了不设防的国都。虽然现在西征的周文已经深入咸阳,可是毕竟还有不少秦军在周围诸郡活动,他们现在忙于剿杀各地如星罗棋布的义军,可是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偷袭陈县?   暴怒的陈胜根本听不下孔鲋这种近乎陈词滥调的劝说,他被秦嘉对他的蔑视给气昏了头,不杀了秦嘉,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这口气。   就在他忍不住要对孔鲋发火的时候,共尉拉着失魂落魄的陈乐来了。   “阿尉,你立刻准备出征,到东海去收拾葛婴旧部,击杀秦嘉。”陈胜不容共尉喘口气,立刻下达了命令。共尉连忙抱拳,大声喝道:“喏!”   “大王,不可啊。”孔鲋都快哭出来了,他扯着陈胜的袖子,眼睛瞪得溜圆,冲着共尉吼道:“共大人,你学识渊博,见解过人,难道就看不出眼前的险境吗?陈县兵力本来就十分空虚,如果你再带走几千人马,陈县如何能应付意外情况?难道你也希望象那些将军们一样拥兵自重,只顾自己的功业,不顾大王的安危?”   共尉顿时哑口无言。他被孔鲋一下子说中了心思,不知道如何反驳才好。   “大王,将军不要那么多人马,只要两千人足矣。”陈乐含着泪,上前躬身施礼。   陈胜也被孔鲋的话说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倒不是担心陈县的兵力空虚——这一点上,他有近乎顽固的自信——他是担心共尉手里有了兵之后拥兵自重。武臣、宋留他们是自己的亲信,而共尉却是刚跟他的,他对共尉的信任,比起武臣、宋留来要差好多——他还不知道,武臣这个他最相信的大将,已经做出了让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大王,臣带两千人足矣。”共尉犹豫了一下,也接着说道:“臣相信,葛婴将军的旧部,并不是每个人都背叛了大王。他们一定是听信了谣言,误会了大王。臣去向他们解释清楚,一定可以消除他们的误会。”   陈胜松了一口气,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共尉,有些担心的说道:“阿尉,你放心的去吧,寡人相信你不会做出让寡人失望的事来。你属下的人马,我不会调拨给其他人,全部交给你的父亲。”   共尉心头一凛,他知道陈胜这句话看似信任,其实是提醒他:你的家人全在陈县,千万不要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一丝悲哀油然而生,片刻之后,他以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吞声道:“请大王放心,臣一定忠于大王,不敢有非份之想。”   “寡人相信你。”陈胜伸过手来,轻轻的拍了拍共尉的肩,扶着他向大殿外面走去,站在门口,看着那些在烈日下纹丝不动的郎中,他故作轻松的问道:“你准备带哪些人走?”   共尉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心情,他考虑了一下:“臣准备带亲卫营五百人,斥候营二百人,自领的本部一千人,一共一千七百人足矣。”   陈胜转过头看着共尉,眼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共尉没有什么异心,曾经跟随他血战的三个亲信校尉一个也没有带走。“是不是有些少了?”他有些担心的说道。   “不少,东海郡没有什么强大的秦军,臣带这些人已经足够了。凭借大王的威名,臣一定能收复葛将军旧部,击杀秦嘉。”共尉转身躬身施礼:“孔博士说得对,陈县是国都所在,干系重大,不可无兵。要不然,臣在外也会心有不安的。”   “好。”陈胜叹了一声,用力一拍共尉的肩膀:“去吧,替寡人好好教训秦嘉那个狂徒。”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十五节 临行话别   共尉辞别了陈胜,回到家中,把即将带兵出征的消息告诉了家人。共敖一听,拧着眉头半天没有吭声,他隐隐的觉得,共尉这次出征,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陈胜显然在防范着共尉。共尉这些天在陈县成了名人,或许已经引起了陈胜的忌惮。他让共尉带兵出征,却只给他不到两千人的队伍,还把自己一家人留在陈县,显然有当人质的嫌疑。   共敖十分不快,他对陈胜的做法很不满,但是又不好把这想法说出来,生怕共尉上火。他看着只知道担心儿子远行,却不知道其中利害的夫人,叹惜了一声:“夫人,儿子长大了,要去做他自己的事业,你还能总把他拴在裤腰带上不成?别抹眼泪了,去收拾一些衣服吧。”   共夫人抽抽噎噎的应了,拉着共乔去替共尉收拾行装。共敖看着她们出了门,这才看了一眼共尉,轻声说道:“阿尉,你用心打仗,不用担心我们。家里有我在,你大可放心。”   共尉看着故作轻松的共敖,感慨不已。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阿翁,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给你们找麻烦的。”   “唉——”共敖长叹一声:“我知道你虽然胆大,却是个孝子,还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来,只是你在外面打仗,有些事情未必能全如你的愿。一切听天定吧,你尽了心,也就罢了。”   共尉怆然。显然,共敖似乎看出了他的野心,或者说是他和陈胜之间的分歧,他在担心共家的未来。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武臣一样的叛臣而害了全家,也不希望自己因为担心家人的性命而委屈求全。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左右为难。   “阿翁,你放心好了。”共尉伸过手去,将共敖的大手紧紧的握在手中,压低了声音说道:“阿翁,现在情况很复杂,大王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兵力。武臣都能背叛他,还有什么人可靠?依我看,大王的败亡,就在不久的将来,这是天意,没有人能够阻止。”   共敖惊愕的看着儿子,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可是他没有说话,他知道儿子现在很厉害,那些饱读诗书的名士都对他赞不绝口,他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夫,虽然是共尉的老子,可是心底里除了骄傲之外,还有一份敬畏。现在儿子说陈胜不久即将败亡,他虽然不愿意相信,可是也不敢掉以轻心。想想也是,如果诸将都象武臣一样,那陈胜想不败亡也不可能了。   “我走之后,陈县只有三部分人马。宫里有近千的郎官,这是大王的贴身近卫,那是大王亲自掌握的,我们暂且不论。”共尉向前挪了挪身子,几乎是在和共敖耳语。“城中还有四千多人,这是掌握在阿翁你的手中的力量,周贲他们几个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你一定不要亏待他们,不要舍不得钱财。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乱世之中,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阿尉——”共敖以为共尉是他要掌握住手下的人马,以便里应外合,不禁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阿翁,你别急,先听我说完。”共尉抬起手,拦住了共敖:“我不是有什么不轨的想法,我知道,背主自立是不得人心的,背人者,人必背之,我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我也不希望你愚忠,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共敖松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的点了点头,他明白共尉的意思了。共尉是要他掌握住一分力量,在变故发生的时候,多一份自保的能力。他想了想,有些不太敢相信的说道:“阿尉,城外还有大司马的一万五千人马,难道还不安全?”   “大司马的人马,阻挡周边郡县的流寇和秦军没有问题。”共尉盯着共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是,一旦秦军主力出现在陈县周围,这一万五千人,根本不值一提。”   “秦军主力?”共敖不太相信的看着儿子,觉得有些玩笑。秦军主力?周文的大军都已经杀到咸阳了,秦军主力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杀到陈县来?   “孔博士有句话说得对,不恃敌之不我攻,恃我之不可攻。”共尉不想和他解释太多,只是叮嘱道:“兵者,死生之事,不可不防。阿翁,你切记一句话。一旦秦军来袭,你护着大王的安全就行,千万不要与秦军对战。秦军既然能够杀到陈县,就不是你们这些人马所能挡得住的。你们如果能护着大王,拖延到各路大军回援,或许还有机会与秦军一战。否则,必败无疑。”   共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儿子说得对,有备无患,防着一点总比不防好。秦军如果真能击败周文和吴广的几十万大军,一路杀到陈县,那么陈县的这两万多人确实不可能挡得住。   “我记下了。”   “切记切记。”共尉有些不放心的再次叮嘱。   “知道了。”共敖用目光示意共尉,共尉沿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只见武嫖扶着门框喘息着,眼神惶急的看着他。共尉皱了皱眉头,心中暗自苦笑,一定是共乔这个小内奸把自己要出征的消息告诉武嫖的。   “大姊。”共尉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武嫖结结巴巴的说道,有些紧张的看着共尉,生怕他一口回绝。   共尉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共敖一眼。共敖眼睛看着别处,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共尉笑了笑,伸出手示意了一下:“好,我们去望楼说吧。”   武嫖一喜,连连点头。两人并肩而行,谁也不说话。来到望楼,武嫖抢在前面先行,共尉跟在后面,目光正好看到武嫖如风摆柳的腰肢,不由的心中一动,一股热气冲上了脸庞。他暗自咄了自己一口,这什么时候了,怎么会想到这些。   “你怎么了?”武嫖进了望楼,转身站定,见共尉脸色通红,不解的问道。   共尉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搪塞道:“没什么。大姊,我要出征了,正准备去告诉大姊和老丈呢。”   “嗯。”武嫖应了一声,转过身,扶着望楼的女墙,看着外面皎洁的月色,沉默了片刻。她一听共乔说共尉要出征,也没有多想,就急急的赶了过来,可是到了这里,她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了,不禁有些尴尬。她想了一会,这才想起一个话题:“阿臣的事情,阿翁已经基本打点好了。”   共尉笑笑,点点头没有说话。这件事早就办妥了,武嫖不过是没话找话,缓解眼前的窘境而已。他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大姊,到陈县这段时间,多亏大姊照顾,我共尉感激不尽。我出征的时候,家人还在贵府叨扰,还要劳烦大姊。”   “我武家欠你的大恩,这点事也是应当做的。”武嫖低下头,手捻着衣带,轻声说道。话说完了,她又发现满肚子的话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嘴唇动了几次,却不知道说什么,一时站在那里,十分窘迫。共尉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到了兵事:“我这次要带一千七百多人走,路上还要招些兵,大姊可知道哪个地方人口比较多?”   武嫖见共尉如她一般的窘迫,居然问起她兵事,不由得扑嗤一笑。这一笑,两人之间一直以来的尴尬气氛渐渐的松动了。武嫖偏着头,咬着修得整整齐齐的指甲,眨着眼睛想了想:“你从睢阳那边走吧,睢阳历来是出精兵的地方,从那里经过,你可以顺便征一些兵。”   共尉灵光一闪,对啊,陈胜不给他兵,他可以自已招兵买马啊。要不然仅靠这点人马,能自保就不错了,哪里有把握搞定秦嘉?他心中大喜,拍手笑道:“多谢大姊提醒,我正愁人手不够呢,如果能在睢阳再招个两三千人,那我这心里可就更有底了。”   武嫖嫣然一笑,似乎十分高兴帮上了共尉的忙。她想了想又说道:“招兵买马,自然要大量的钱财,我家在睢阳正好有些产业,就送给你,算是一份谢礼吧。”   共尉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使不得,难道你也去强征吗?只怕你也做不出来。”武嫖撇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共尉说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等共尉答应,提着裙子,飞快的下了望楼。共尉不解的看着她,又等了好一会儿,见她捧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袱又跑了回来,奔到共尉面前,将包袱往共尉的怀里一塞,喘着气说道:“这个放在我这里也没用,送你吧。”   共尉不解的看着手里的包袱,又看看因为跑得急而脸色泛红的武嫖。这个包袱看起来不大,但是很重,象是一件兵器。他打开外面的麻布,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件兵器。不过这件兵器很怪,全长约四尺左右,弯弯的,如同一眉新月。不象剑,倒象是武侠小说里的圆月弯刀。他抽出半截,一道冷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顿时让他汗毛直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十六节 赠君吴钩   “好刀。”共尉脱口而出。   “这可不是刀。”武嫖轻笑道:“这是吴钩。”   共尉脸色一红,他也发现了,这柄吴钩虽然弯曲如刀,但是却是双刃,而不是象刀一样的单刃。更何况这个世上的刀大部分还是直的短刀,根本没有这么长的。   原来这就是吴钩。共尉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打量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十九州”。“银鞍照白马,吴钩霜月明”,这些诗句曾经让很多人热血沸腾,但是大部分人却不知道吴钩究竟是什么模样,没想到不期然之间,这传说中的利器就出现在自己的手中。   “这是当年徐夫人大师的精品,是用北海寒铁所制,锋利无比。”武嫖见共尉喜爱这柄吴钩,眼角露出浅浅的笑容,欣慰的说道:“一直放在我的身边,可是我又用不上,不如送与你,也不枉大师的一份心血。”   “这……”共尉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如何使得?”他看这柄吴钩寒光照人,份量又比往常的铁剑、青铜剑都要沉上几份,恐怕这不是普通的铁,而是陨铁所制。秦朝末年虽然已经开始大量使用铁,但是因为炼制不得法,还没有出现上等的钢制武器,这样的陨铁兵器是千金难求。他心里极是喜欢,却觉得有些太贵重了,承受不起。   “你救了我武家上百口人,我送你一柄吴钩,也是应该的。”武嫖抿着嘴,浅浅的笑着:“不要再推辞了,要不然,我不生气,这柄吴钩也要生气了。我听说,神兵利器都是认主的,我看这柄吴钩到了你的手中,仿佛有了生机一般,想来它天生就应该是你的。”   共尉不好意思的一笑,也没有再推辞,对着武嫖躬身一揖:“多谢大姊厚赐,尉感激不尽。”   “好好去打仗吧,立了战功,手中有了兵权,你共家就安全了,我武家……也能跟着沾些光。”武嫖莫名的脸一红,转过身去,看向外面月色下的陈县,沉默了一会又说:“乱世之中,人不如犬,只有实力,才是真正的根本。”   共尉看着武嫖的背影,忽然觉得一阵心动。唉呀,小寡妇也不错嘛,虽然少了点什么,可是知冷知热的,懂得照顾人。可惜,自己那时候怎么就转不过这个弯来呢。他忽然脑袋一热,轻轻的走上前去,贴着武嫖站着。武嫖感觉到了共尉的气息,浑身一紧,立刻僵在了那里,心跟着猛烈的跳动起来,一股热血冲上了脸颊,脸蛋烧得红朴朴的。   她不是初经人事,可是那一刹那间,她比第一次见到陌生的男人还要紧张。感受着身后共尉身体上传来的男人气息,她突然想起了那次共尉受伤时,她所看到的共尉赤裸的强健身体。她能听到共尉有些粗重的呼吸,能闻到共尉身上浓重的汗腥味,似乎还能听到共尉急促的心跳声。   此时的武嫖,正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着自己朝思暮想的情人一般手足无措,意醉神迷。而共尉也是初哥一个,他虽然沉迷于武嫖身上传来的一股股清香,却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是将她搂在怀里,还是直接表白?他紧紧的握着吴钩,掌心沁出了一阵阵的汗,粘乎乎的特别难受。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武嫖最先回过神来,她猛地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共尉通红的脸,颤抖着抬起手握住共尉的大手,缓缓的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抱着共尉的头,踮起了脚尖偎入共尉怀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共尉猛地激动起来,用力的抱着武嫖的脸,低下头,狠狠的亲了下去。嘴刚碰到武嫖柔软冰凉的嘴唇,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叫声: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啊?”   武嫖象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猛的跳了开去。紧紧的靠着墙,手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面红耳赤的看着共尉,又做贼心虚的看了一眼外面。从门口看去,她的贴身侍女环儿正焦急的四处张望着,向望楼这边走过来,眼看就要走到望楼了。武嫖羞愧难当,慌乱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连忙走了出去,拦在环儿的面前:“什么事?”   “老爷听说共将军要出征了,要找你商量。”环儿话刚说出口,一抬头,却见武嫖神色慌乱,不免有些诧异,正想再问,却看到共尉正站在女墙边望天,立刻什么都明白了。她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跑。   “我……我去见阿翁……说说睢阳的事。”武嫖前言不搭后语的吱唔了两声,也不等共尉回答,就跟着跑了。共尉没敢回头,听着渐渐消失的脚步声,他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庞,仿佛还能感觉到武嫖细腻的手指留下的味道。他将手指凑到鼻端闻了闻,遗憾的摇了摇头,暗自鄙视了一下自己:“真没用!到嘴的鸭子都飞了。”   武庆听说共尉要出征了,又听武嫖说他打算在睢阳征兵,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了把睢阳的产业全部送给共尉,为了方便共尉行事,他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家奴跟着共尉去睢阳。共尉听说之后,感激不尽。几个人聊了半夜,这才依依惜别。因为偷情不遂,共尉和武嫖都有些不好意思,整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武庆知道他们进展不顺利,倒也没有奇怪,共敖却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没有把握,也不好多说。本想回去再问个清楚,可是共尉又把周贲、金昂他们几个叫来,安排他走之后的相关事宜,一直忙到四更才算完事。共敖已经累得不行了,早把想问共尉的话抛之脑后,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共尉带着陈乐、叶青等人出了陈县北门,渡过鸿沟,一路向北,取道柘县直奔睢阳。一路上招兵买马,等五天后赶到睢阳,他已经有了两千多人。这还是在他坚持宁缺勿滥的原则下的结果,要是按照陈乐、叶青等人的意见,他的人马只怕还要再多上一千多人。为了说服他们采纳自己的精兵原则,共尉可花了不少口水。   来到睢阳,武家的那个家奴将武家的产业换成钱粮,交给共尉后自行回家。共尉手里有了钱,立刻开始征兵,他一面让人在睢阳城里散布征兵的消息,一面让田锦江带着十个亲卫充当考官,只有能在他们手下经过测试的人,才能做他的部下,否则一概不要。田锦江这些人平时什么事也不干,除了当值保护共尉之后,就是打熬力气,操练武艺,再加上共尉供应的伙食又好,一个个身强力壮,武艺精通,普通人在他们手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结果两天下来,他们才招收了一千多人。   陈乐十分不解,共尉现在缺的就是人手,为什么还不放宽一些要求,尽快招收到足够的人马赶往东海?他劝了共尉几次,共尉却微笑不语,依然我行我素。   “逍遥,不要急,我们征兵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这两天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我们就能凑足人马,到时候日夜兼程赶往郯县,一定能将这些时间补回来的。”共尉安慰上火的陈乐说。   “大人,我不是担心时间,我是觉得你这要求太高了。”陈乐苦笑着说,“你严格要求你的亲卫营,这个我没话可说。你对斥候营有特殊要求,我也没话说。可是普通士卒也这么要求,那我就有些想不通了,就算是皇帝挑选宫里的郎中,也没这么苛刻的。兵固然要精,可是要求太严了,人数不足,也是不行的。难不成你想学吴起挑起魏武卒?可是魏武卒再利害,也不如秦军的锐士啊。”   “那不是魏武卒不如秦军的锐士。”共尉打断了陈乐的话:“那是带领魏武卒的将军不如秦军锐士的将军白起。要还是吴子带领魏武卒,只怕白起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   “那个谁知道。”陈乐被共尉一噎,无话可说,这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确实没什么可比性。当然了,共尉说得话也有道理,自从吴起被逼离开魏国,魏武卒当年以五万破秦军二十万的辉煌战绩确实再也没出现过。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共尉笑着安慰陈乐道:“现在天下大乱,粮食紧张,你招那多人,就得供应他们吃饭。如果军粮供应不上,就是再多的人也会不战而败。与其如此,不如招些精兵。你啊,愁这些没用,还不如帮我想想哪里可以搞到粮食和武器呢,我总不能让将士们吃不饱饭,空着手上战场吧?另外,你也挑一些脑子好使的人,加强一下辎重营,以后攻守器械可要由你负责呢。”   陈乐无奈的摇摇,不再多说。“大人放心,这个我去想办法。”   叶青静静的站在一旁,等他们争论完了,才上前施礼,略有些紧张的说:“将军,有将士犯了将军的军纪。”   共尉一听,立刻站了起来,沉下脸喝道:“是谁这么大胆?给我带上来。不,我跟你去看。”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十七节 所谋者大   叶青拦在共尉面前,恳切的说道:“将军息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两个将士在购买做旌旗的绢帛时,用了点蛮。将军,他们都是贫苦出身,言语之间有些冲突也是正常的,将军不必太在意。”   刚迈出两步的共尉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叶青,又看了看一旁有同感的陈乐,有些明白了。这事不是士卒的问题,而是他手下的这些将领并不拥护他这个决定。想想也是,这个乱世之中,凭的就是武力,很多人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抢点东西当然更不算什么罪过了。所谓的仁义之师,挂在嘴上说说还行,真要落实到实际行动中,大部分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最直接的威胁就是很难筹集到粮食。乱世之中,粮食比金子还贵重,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谁会出售家中本来就不多的活命口粮。   共尉仰起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想了想,陈乐和叶青以为他动摇了,互相看了看,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没想到共尉想了一阵之后,恳切的对他们说:“你们觉得,我这是以名害实,是不是?”   叶青面色一红,连忙摇头道:“将军,属下也赞成将军的意思,只是眼下确实有困难,不能守经,只能行权。”   共尉摇了摇头:“你们知道为什么大王以九百戍卒起兵,不到十余日就能建立张楚,拥兵数万?”   叶青和陈乐愣了一下,重新看向共尉时,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共尉问这句话,可以理解得很简单,也可以理解得很复杂,他们搞不清共尉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得听共尉继续说下去。共尉看了他们一眼,又接着说道:“大王英明,顾然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但是,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始皇帝帮了忙。始皇帝穷兵黩武,横征暴敛,把百姓逼上了绝路。老百姓最怕什么?怕死。你如果不给他活路,那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所以大王登高一呼,天下响应。”   陈乐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对,孟子说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一个没有活路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是的,始皇帝不给百姓活路,所以大王才能趁势而起。我们是来救民于水火的,而不是和始皇帝一样把百姓逼上绝路。以目前的情况,我们虽然做不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粮,但是对百姓友善一点,还是做得到的。”共尉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再说了,我们招的人马都是本地人,如果做得太过了,身边的人都会成为敌人,还怎么打仗?你欺压了他的家人,还指望他替你拼命?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叶青听了,黯然的点了点头,又有些为难的说道:“万一无法筹集到足够的军粮怎么办?”   “不停的打胜仗。打胜仗,可以补充给养,可以提高士气,也可以得到财物来换粮食。”共尉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们切记一点,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只有保护好了他们,我们才有可能争取到民心,才能有更大的发展。如果象秦人一样与天下百姓为敌,那么就算是太仓里的粮食多得发霉,咸阳宫里的财物堆成了山,那也没有命去享受。我们要粮,要钱,就到官仓里去抢,去官府里去拿,抢百姓的那点活命粮,得不偿失。”   陈乐忽然笑了,他明白了共尉的意思,他自已要收买人心,又要收集军粮,就把主意打到了别人的头上。别人抢粮,他来黑吃黑,名利双收。怪不得他要招精兵的,原来他早就有了主意。   不为小利所动,所谋者必大,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高人,才是值得追随的人。   “既然将军已经拿定主意,我们就按将军的军令执行吧。”陈乐不再犹豫,坚定的站在了共尉的一边。叶青见陈乐也同意了,也无话可说,当下陪着共尉走出了府廨。   府廨外站着一大群人,两个犯了错的将士耷拉着脑袋站在前面,手里还抱着几匹绢帛,一个身材高大、面目凶恶的年轻人,单手提着一个大得出奇的竹筐,横眉竖目的瞪着那两个士卒,怒气冲冲的站在阶下,执行警戒的士卒用身体挡成了一个圈,把看热门的人挡在圈外。   “将军——”那两个士卒一见共尉面色不善的走出门来,连忙上前叫了一声。共尉瞪了他们一眼,喝道:“你们不要说话,先等这位壮士说完。”   “喏。”那两个士卒不敢吱声,乖乖的退到一旁。共尉走下台阶,换上一副笑脸对着那个年轻人一拱手:“壮士怎么称呼,我的手下有何得罪之处,还请壮士言明,共尉一定给壮士一个交待。”   那个年轻人见共尉这么客气,一时有些动容,满腔的怒火已经去了三分。他将手里的竹筐往地上一放,拱手还礼:“将军客气了,小民我叫灌婴,就是这睢阳城里的人,平日以贩卖缯帛为生。今天贵部去买缯帛,嫌我的价钱高,只给了一半钱,我气不过,这才与他们争吵起来,惊动了将军。”   共尉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一个小事啊,看叶青那个样子,他还以为搞出什么大事了呢。他笑了笑:“壮士请稍候,我再问问他们,如果情况属实,我一定加倍赔偿壮士。”   “不敢。”灌婴也挤出一丝笑容:“我只想拿到我应有的钱就行了。”   共尉转过头,扫了一眼那两个士卒,很不高兴的说道:“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将军!”那个高一些的士卒委屈的说道:“叶大人就给了我们这么多钱,根本不够用。再说了,这个人……”他指了指灌婴,胆怯的说道:“他要的价格足足比别人高了一倍有余,分明是见我们急着用,故意漫天要价,所以……”   “所以你们就去抢?”共尉喝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嫌他的价格高,可以去买价格低的,为什么要去抢?如果他是你的家人,你还会去抢吗?你才当了几天兵,就忘了自己的出身?”   那个士卒不敢回嘴,心虚的低下了头。   “好了,念你们是初犯,又不是死罪,就饶你们一次,下次如果再犯,定斩不饶。”共尉挥了挥手,“放下东西,退下去,到叶大人那儿去领罚吧。”   “喏。”那两个士卒如释重负,连忙将手里抱着的绢帛放进灌婴的竹筐里,抹了抹汗,灰溜溜的退走了。共尉伸手到怀里掏了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好意思的看着灌婴笑了一声:“壮士稍候,我身上没带钱,等我进去拿一下。”   灌婴连忙摇手,笑着说道:“将军,算了吧,东西既然已经还回来了,我也就不敢要将军的钱了。小人这就告辞,还要去做生意,换米回家做饭呢。”   “不可。”共尉一把拉住了灌婴,笑道:“虽然东西已经还给你了,可是我看破损了不少,我不能让你承担损失。要不这样吧,我按你的价格把这些绢帛全买下来,反正我也要用的。”   灌婴大喜:“那就更好了。”   后面的陈乐见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把半两钱递到灌婴手中。灌婴摊开手数了数,又拈起几个说到:“大人,用不了这么多。”   “其他的就算是我的一点歉意吧。”共尉推回了灌婴的手,歉然笑道:“本当要那两个士卒赔偿壮士,可惜他们也没有什么钱,再说了,也是我带兵无方,才给壮士造成困扰,就由我这个做将军的付了吧,还请壮士收下。我看壮士这样子,想必家中也不宽裕,壮士就不要推辞了,还是赶快去换了米,回家做饭去吧。”   灌婴觉得很不好意思,他确实等着钱用,要不然也不至于抬高价格,又跟那两个士卒吵起来,争执到共尉面前。眼下见共尉这么客气,反倒觉得理亏了。他红着脸看了共尉一眼,谢了又谢,手忙脚乱的将筐里的绢帛取出来送到士卒的手中,然后背着空筐匆匆的走了。   “将军仁义,我等佩服。”人群中有一个人大声叫道:“我愿从将军征战,请将军收录。”   “我也愿意,请将军收录。”又有几个人叫了起来。   共尉笑着拱了拱手,四面一揖:“诸位乡亲,适才有些误会,亏得那位壮士宽恕,我不甚感激。诸位愿意从军者,我欢迎之至,只是兵凶战危,诸位要谨慎从事。实在身体不好的,就不要勉强了,不如回家种种地,做做生意,将来推翻了暴秦,天下太平了,也能讨个生活。”   “将军征兵,却劝人不要当兵,真是不解啊。”那个人又大声笑道:“不过我能明白将军的心意,将军是不愿意我们白白送了性命,多谢将军的美意了。不过我身体很好,一个能打五个呢,将军就收下我吧。”   众人哄堂大笑,围观的人让开一条道路,让那人走到共尉面前。共尉一看,这人身高体壮,走路虎虎生风,果然是个当兵的好材料,便笑着点头道:“壮士所言不虚,请在他们之中选一个,试试身手,如果能通过测试,我就收下壮士。”   “我们也要试试。”请战声此起彼伏,气氛一时变得热烈起来。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十八节 意外收获   因为这一个插曲,当天报名的人数大增,共尉很快就招满了五千人,看着五千身强力壮、士气高昂的将士,共尉心里的担心终于放下了。他站在睢阳的城墙上,满意的看着城外在老兵带领下操练的新兵们,回头对陈乐说道:“逍遥,这样的五千人,只要好好训练,比两万乌合之众还顶用。”   陈乐神秘的笑了,轻声说道:“大人高见,不仅顶用,而且不易引人注意,可以出其不意。”   “呵呵呵……”共尉心领神会的笑了。他不想招收太多人马,一方面是担心军粮供应不上,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引起陈胜的注意。陈乐很好的体会到了这个精神。   “大人,那个灌婴又来了。”田锦江走过来,沉声说道。   “又来了?”共尉皱了皱眉,不会是因为明天没有严惩那两个士卒,又有人顶风作案了吧?   “嗯,他要投军。”田锦江点点头。   共尉笑了,他看那个灌婴身体不错,应该是个当兵的好材料,只是他没有主动投军,自己也不好主动招揽,没想到他今天又来了。“让他上来吧。”   不大一会儿,灌婴挟着一具马鞍,背着一副弓,大步流星的走上了城墙,一见共尉,他就放下马鞍和弓拜倒在地,大声说道:“灌婴前来投军,请将军收录。”   共尉上前扶起灌婴,大声笑道:“壮士来投,尉欢迎啊。壮士带着马鞍,是善于骑术吗?”   “回将军,灌婴在北疆戍过边,当过三年骑卒。”灌婴得意的笑道:“我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老娘和妻子,就带着马鞍和这张弓来投军,希望能凭这一身武艺博个功名。”   共尉大喜,他现在手下正缺少通骑术的将领,没想到灌婴还有这本事。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陈乐,两人相视而笑。共尉用力的拍了拍灌婴的肩膀:“太好了,壮士既然通骑术,就去骑兵营吧。你把本事都露出来,能打赢百人将,你就当百人将,能打赢五百主,你就当五百主,如果能能打赢千人将,我就把手下的一千多骑兵全交给你,让你当个千人将。”   “谢将军。”灌婴狂喜,连忙再拜了一拜,挟起马鞍,背起弓,跟着一个亲卫兴冲冲的走了。   陈乐对着共尉一揖,笑着说:“恭喜将军,现在车步骑的将领都有合适的人选了。”   共尉也十分高兴。五千多人分成三个军种,两千多步卒由亲卫营派出去的人担当五百主和千人将,共尉自己亲自掌握,二百多乘战车由通晓车战的叶青带领。而一千多骑兵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千人将。山东以平原为主,通晓步卒和水师战术的人不难找,但是想找一个通晓骑兵战术的人就不容易了。特别是他在睢阳打造了一千多副马镫和高桥马鞍装备了骑兵之后,骑兵即将由辅助兵种变成主战兵种,他更是急切的需要一个通晓骑战的内行人。灌婴如果真有本事,那他手下的三个兵种就都有合适的人了。   “如果一切顺利,明天我们就出发,一边走一边训练。”共尉信心十足的说道。   “好。”陈乐笑着说:“如果沿途再遇到一些小股的流寇,以战代练,那就再好不过了。”   共尉抚掌大笑。   灌婴骑上了带有新式马鞍和马镫的战马,立刻发现了其中的妙处,他战意盎然,纵马如飞,连发十箭,箭箭中垛,技压群雄。骑兵营的将官们输得心服口服,灌婴顺利的当上了千人将。他随即又向共尉请示,既然有了马镫,那么骑卒在马背上的稳定性就有了很大的提高,完全可以在骑射之外再增加装备长戟或者长剑,以便于作战。共尉早有打算,当下二话不说,立刻给骑兵营装备了长戟。灌婴兴奋异常,随即一头扎入营中,和一帮手下开始琢磨新战术。   一切事务准备停当,共尉带着五千人马起程。一路上,李四带着斥候营来往飞奔,打听大军三十里范围内的一切动静,一旦发现小股的人马,灌婴就带着一千骑兵火速赶去。装备了马镫和长戟的骑兵如虎添翼,战力倍增,那些小股人马根本不是对手,往往一个冲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虽然灌婴每次都觉得不过瘾,但是看着将士们在马上使用长戟的战术越来越熟练,他心花怒放,整天脸上都带着笑容,走起路来趾高气扬,其他几个千人将看在眼里,又羡又妒,更是下了狠劲操练手下,恨不得立刻赶到郯县和秦嘉血战一场,让灌婴看看步卒的利害。   共尉一边赶路,一边练兵,这个时候就看出他当初选精兵的妙用了。不仅需要的军粮数量大大减少,而且也能适应高强度的急行军,一天走上六七十里还有余力。陈乐、叶青都不反对了,随后宁缺勿滥就成了一个共识,沿途打败的流寇,强壮的才征招入伍,瘦弱的直接让他们回家种田。走了十来天,一直赶到下邳城,他们也只是招收了几百人,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   下邳是个大城,西面来的泗水汇合了北面来的沂水之后,转而南下,再汇合了睢水之后,向南五百多里注入淮水。因为水利便利,下邳南来北往的人特别多,城里很热闹。   共尉刚到下邳城,下邳城守将就带着手下迎出城池,一见面,共尉才知道这个守将不是外人,正是葛婴的亲卫将敦武。他还没有说话,敦武就拜倒在地:“敦武在此等候将军多日矣。”   共尉很奇怪,敦武不是送信回陈县的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敦武见他不解,连忙解释。原本他把武平君陈畔被杀的消息送回陈县之后,就去找葛婴的家人,却扑了个空。一打听才知道葛婴的家人回家了。他又立刻去追赶,后来听葛婴夫人说,是共尉帮忙说情,又送了他们很多粮食,敦武就有了主意。他把葛婴夫人护送回家之后,立刻赶到下邳,召集了葛婴原来的亲信人马,牢牢的守住下邳等共尉前来。   共尉大喜,他拉着敦武的手,感激的说道:“将军大义,尉感激不尽。”   “将军,这是葛婴将军临终前的嘱咐,是将军应得的。”敦武谦逊的说道。共尉听了这话,才知道葛婴当初要求见敦武是有原因的,想必他跟敦武说好了,如果他能妥善的安排他的家人,敦武就带着人投靠他,要是他食言,那么敦武也就不会在这里迎接他了。   “唉——”想起葛婴,共尉不由得长叹一声,然后在敦武的陪同下一起进了下邳城。进城之后共尉才发现,敦武这些天没有在下邳白呆,他不仅收拢了两千多葛婴的精锐旧部,还准备了充足的物资。共尉随即决定,把下邳作为临时的根据地,补充给养,休整大军,同时派人跟着敦武去收拢葛婴的其他旧部,扩充实力,同时派人打听秦嘉所部的消息,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再北上攻击。   共尉在下邳城竖起了大旗,很快就来了大批应征的人,他与众不同的征兵方式很快就成了下邳城里最热门的话题。别人征兵都是来者不拒,要的就是人多势众,象他这样挑三捡四的,下邳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所以兵还没征几个,知名度却直线上升,很快就来了很多小股的队伍投靠,每天到大营里来谒见的人络绎不绝,共尉、陈乐疲于应付,却又不敢懈怠,唯恐怠慢了哪位高人。   这一天,共尉刚刚把一批客人客人送出营门,就看到一个壮年文士带着一个年轻随从,背着一个书箱,施施然的站到了共尉面前,捻着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上下打量着共尉,微笑不语。共尉一见此人见度不凡,连忙上前拱手行礼:“这位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还了一礼,笑道:“在下彭城陆贾,来求见共将军,烦请大人通报一声。”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十九节 说客陆贾   共尉一愣,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战甲,笑了:“在下正是共尉。”   陆贾一惊,惊讶的重新打量了共尉一眼,失声笑道:“听闻将军学问渊博,连博士孔鲋都不能说服,本以为将军是个博学鸿儒,没想到将军却如此年轻,陆贾真是意外之极。失礼失礼。”   “哈哈哈……”共尉大笑着将陆贾请进大帐坐下,命人上酒,先敬了陆贾一杯。陆贾饮了,赞了一声:“夫子有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贾今天方知后生可畏。”   “哈哈哈……”共尉和陈乐对视了一眼,再次放声大笑。这个陆贾最多三十岁左右,却说他是后生,未免有些托大的成份。陆贾一怔,随即也恍然大悟,连声笑道:“惭愧惭愧,今天一见将军,方寸大乱。还请将军莫怪。”   “无妨。”共尉爽朗的一笑,不介意的说道:“先生是彭城人,莫非是到此游历?”   陆贾摇了摇头:“非也。贾是特意到将军这里,来讨一支将令的。”   “哦?”共尉有些意外,他仔细看着陆贾,在脑子里搜寻着陆贾这个人的资料,却只是隐约记得汉朝建立之后有一个说客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南越王赵佗来降的,不知道是不是眼这个人。如果真是他,那自己可就捡着宝了。   “先生请讲。”共尉客气的挥挥手。   “将军,东海郡是葛婴将军所徇之地,葛婴将军被杀之后,其所部四分五散,眼下在东海各地谋生。”陆贾收了笑容,侃侃而谈:“我听说将军的任务,是来击败秦嘉,为武平君报仇。但是,秦嘉也是义军,他不愿意归附陈王,杀武平君,虽然做得有些过份,但也不算什么大罪。将军如果贸然攻击,必将给人留点话柄,对将军不利。”   共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确实也有这个担心。   “再者,葛将军旧部对葛将军被杀一事,也心有不平,他们如果和秦嘉联合起来,有大军近三万人。兵以义胜,将军既不占义字,又没有兵力优势,将军所部虽然精锐,要想取胜只怕困难不小。”   共尉笑盈盈的看着陆贾,说客的那一套他大致有数,陆贾既然来了,显然不是随便说说,且看他有什么办法。   “将军,贾不才,愿请一支将令,单车前往郯县,说降秦嘉来降。”陆贾拱手说道。   共尉没有立刻答应他,他想了想,又看了看陈乐,陈乐微微的点头,表示可行。他这才笑道:“先生可有把握说降秦喜?”   陆贾摇了摇头:“我能不能说降秦嘉并不重要,关键是将军能因此站住道义。秦嘉来降,顾然最好,不来降,将军也先礼后兵,不会授人以柄。”   共尉大笑,随即答应了陆贾的要求,派车一乘,卫士十人,礼物若干,跟着他一路招摇的去郯县见秦嘉。   陆贾顺利的见到了秦嘉,不仅见到了秦嘉,还见到了他手下的很多人,坐了满满一屋子人,摆出了很大的一个阵势。但是让陆贾意外的是,秦嘉没有坐正席,当中正席上坐着一个白面短须的中年人,秦嘉就坐在他的右首侧最尊贵的位置。陆贾一进帐,秦嘉就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陆先生远来辛苦,这位是景驹景将军,是楚国之后。”   陆贾一听,知道秦嘉这是向他示威,他是楚人,知道景家是楚国的三大族之一,秦嘉所言不虚。他恭敬的上前施了一礼:“彭城陆贾见过景将军。”   景驹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他瞟了一眼秦嘉,然后才微微的抬起手:“先生免礼。”   陆贾抬起身,微笑着对秦嘉说道:“景将军帐下人才济济,陆贾有幸能与诸位一会,不知将军可否为贾介绍一二。”   秦嘉见陆贾神色自然,并无一点被他特意摆出的气势镇住的感觉,粗重的眉毛不由得颤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朗声笑道:“有何不可,请容我为先生介绍。”他指了指一个身材高大的长须老者:“这位是白公,当年跟着项燕将军与秦军血战,深通兵法,虽然年已花甲,可是老当益壮,有廉颇之风。这位是朱鸡石,骁勇善战,所向无前。这位是公孙庆,能言善辩,利口无双……”   秦嘉说到公孙庆时,特地看了陆贾一眼。陆贾不以为然,施了一礼,公孙庆却摆着脸,还了一礼,一言不发,看起来对同样是说客的陆贾敌意甚重。   秦嘉介绍完了帐下的众人,这才引陆贾入座。等陆贾坐定,景驹才插了一句话:“不知先生此来,有何指教。”   陆贾抚着胡须,轻松的一笑:“将军,敢问将军主掌这里的大事已经有多久了?”   景驹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很自然的把目光看向了秦嘉。秦嘉拧着眉头想了想,接口说道:“景将军已经掌管这里三个月了。”   陆贾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接着又问道:“这么说,武平君陈畔的来意,将军是知道的了?”   景驹虽然是刚被秦嘉扶上位子的,但是知道陈畔是陈胜的外戚,他们杀了陈畔,陈胜已经派了亲信共尉来找场子,陆贾的来意不言而喻,现在果然问到了这件事,他便有些慌了。刚要转头去看秦嘉,却听得秦嘉不快的冷哼了一声:“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杀陈畔,自然是我家将军的意思了。”   景驹一听秦嘉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顿时急了,他本想反驳秦嘉,可是一看到秦嘉阴冷的目光,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知所措的看着陆贾。陆贾看着这两人的神情,微微一笑,也不戳穿,接着对景驹说道:“将军,你们有实力,想自立,也没有问题,反正大家都是楚人,要反的都是暴秦,是景将军领导诸位,还是陈王领导诸位,都不是问题。有将军在此,陈畔纵在陈王之命,也不足以镇抚诸位,但将军让他回复陈王但也是了,又何必斩杀他呢?”   陆贾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将军是大族后人,想必也是知道陈县陈家的。不知将军此举,是向陈王示威,还是向陈家示威?”   景驹一听,面色煞白,陆贾这句话的威胁意味很明显了。不管是陈胜还是陈家,他景驹都惹不起,他无助的把头转向秦嘉,希望他这个实际决策者站出来给他解围。秦嘉皱着眉头,寒着脸,半天没吭声。他也觉得这个不太好回答。他并不是怕陈胜,葛婴死了,旧部四分五裂,而他却势力大增,手下人已经多至三万,他根本不怕陈胜。别说共尉手下只有五千人,就算陈胜亲自来,他也不怕。可是陆贾说的不是打仗,而是道义,你不接受陈畔领导,这个没问题,可是你杀了陈畔,就是没理由。   “嗯咳——”公孙庆清咳了一声,站起身来,缓缓说道:“陈畔言语无状,冒犯了我家将军,所以我家将军才斩杀了他,有何不可?”   陆贾打量了一下公孙庆,忽然笑了,他把公孙庆拉到一边,轻声说道:“公孙先生当时可在场?”   公孙庆见他忽然变了态度,以为自己说服了他,便傲然颌首:“在的。”   “请先生细说陈畔如何对你家将军无礼。”陆贾拱了拱手,很客气的说道:“我也好回去回复我家大王,解说两家误会,以免误起刀兵。”   公孙庆哪里说得上来,他略微思索了一会,随便说了两句。陆贾反复追问了两遍,然后才森然一笑,再也不理公孙庆,转过身对景驹一拱手:“敢问将军,不知陈畔是如何对将军无礼的。”   公孙庆顿时面色通红。   景驹等人刚才见陆贾和公孙庆低声说话,虽然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是两人笑容满面,神情轻松,本来以为公孙庆已经解释清楚了,所以十分放松,忽然见陆贾又变了脸色,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说不上话来,只得看着公孙庆,示意他解围。公孙庆却又羞又恼,脸胀得通红,根本顾不上替景驹解围。秦嘉一见,知道公孙庆一时大意,上了陆贾的当了,必然是随口胡说了两句,编排陈畔的不是,却被陆贾当面戳破——现在谁也不知道公孙庆刚才说的什么,如何能不漏馅?   乱杀人不在理,当面扯谎,就更丢人了。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十节 初战告捷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们之中最能说的公孙庆转眼之间就被陆贾耍了,一个个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气氛十分尴尬。   陆贾淡然的扫了他们一眼,拱起手对着局促不安的景驹施了一礼:“将军,虽说武平君是将军下令斩杀的,可是陈王并不知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另有其人。陈王气度宽弘,以大局为重,不会因为武平君的死,就置暴秦于不顾,而与将军相争。所以大王并没有派大军前来,只是派共将军率五千人马来与将军共商大业,想必将军也不会护短,破坏了两军合作的可能。”   景驹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连连点头。   陆贾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但是,将军理当交出那个擅自斩杀武平君之人,回复我家大王,以安陈家之心,然后才有可能谈合作之事。”他环顾了一圈:“诸位以为然否?”   “理当如此。”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他们本来以为共尉是来吃掉他们的,现在发现人家根本没这意思,只是要个说法。那就好办了,虽说秦嘉不可能替陈畔顶罪,但是找个替死鬼还是可以的。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陆贾就在外面等着,希望将军能尽快妥善安排此事。”陆贾说完,躬身一礼,退出了大帐。他刚一出帐,大帐里就乱了套,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道听谁的好。现在人家要人偿命,要人前去解释,派什么人去,成了最直接的问题。   秦嘉一言不发。陆贾根本不谈合作的事,只追究陈畔的死,他准备了好久的说辞,全白废了。他冷眼看着众人,十分生气。这些人被一个说客就乱了阵脚,如何能当得大事。   “将军,你以为当如何处理?”景驹见秦嘉面色不善,小心的问道。   “不必理他。”秦嘉简洁的说道:“我们现在有三万人,共尉只有五千人,就算他在下邳再征一万人,也不过是我们一半,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   景驹有些担心的说道:“万一陈胜派大军前来呢?”   “不可能。”秦嘉一扬手,不以为然的说道:“陈胜不过是侥幸成事,实则不通兵法,哪有大军尽数出征,国都空虚的道理?他的主力现在全在西线与秦军对峙,根本不可能再调人马前来与我等作战。我们就安安心心的围着郯县,争取早日破城。其他的,都不必考虑。”   景驹见秦嘉主意已定,也没有多说。宁君却担心的说道:“秦将军所言虽然有道理,可是也不得不防。那个共尉据说十分悍勇,是陈胜手下的猛将。陈胜派他来,未必没有其他的想法。我们这里攻打郯县,万一他从背后攻击我们怎么办?”   白公、朱鸡石等人也都点头附和。秦嘉瞟了一眼他们,然后把目光看到了白公的脸上,笑道:“我们这里唯有白公能征惯战,经验丰富,有白公设防于阵后,就算共尉再悍勇,也不能讨得了好去。白公,劳烦你带你的人马,护住我军的后阵。”   白公微微的皱了皱眉,知道秦嘉忌他的实力太强,怕他先破城立了首功,所以要他护住后阵,以防护共尉的理由不让他参与攻城。但是他也有他的想法,郯县虽然是东海郡治,油水并不多,与破城的收获相比,他更想保存自己的力量,有了力量,说话才有份量。他瞥了一眼秦嘉,拱手答应:“一切听从将军的安排。”   秦嘉安排妥当,随即让人给陆贾回话。陆贾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也不生气,带着人又回去了。但是他走得可不安份,一路上让那十个卫士到处宣传,说秦嘉挟主自重,不讲道义,置陈胜、共尉的主动示好于不顾,决意挑起义军的内斗。没等他回到下邳,这个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秦嘉也知道了,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话可说。他用景驹的名义下令,让白公进驻容丘,以防共尉偷袭。白公乐得离郯县远一点,二话没说,带着本部一万人即刻起程,进驻容丘。   但是共尉并不在下邳,他去了凌县。   有敦武从中搓合,下邳附近的葛婴旧部陆续来投,前后有五千多人,共尉按照老办法,把强壮的留下来,把瘦弱的遣散回家务农,加上一些其他的小势力,总共又集结了大概两千多人。但是最大的一股势力,也就是张立所部却一直没有前来,他让人带话给敦武说,共尉这是不怀好意,当初就是他逼死葛婴的,现在又以整军为借口,趁机削弱葛婴旧将的势力,变相的要吞下葛婴的人马,再说了,他对于武平君陈畔的死有不可推卸了责任,无颜与陈乐见面,所以不想归附共尉。   敦武一听大怒,他觉得上了张立的当。张立借着要为葛婴讨回公道的名义,拉走了葛婴近一半人马,现在却说些这样的话来。他向共尉请示,要求亲自去见张立,劝他来降,如果他不听,那他就当场击杀了他。   共尉知道,敦武看起来话不多,但是武艺相当高明,刺杀的手段更是一流。他要杀张立,把握还是有的。但是共尉有另外的想法,张立手下有一万多人,杀了张立一个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有击败张立,才有可能消除这一股不服从的力量,要不然,他就没法安心的向北攻击秦嘉。   因此,在与众人商议之后,共尉决定留下叶青等人在下邳,他带着葛婴所部的骑兵和亲卫营、斥候营一共两千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凌县进发。   敦武跟着共尉一起南下,他本来有些担心共尉太托大了,以两千人偷袭一万人,就算是精锐,难度也不小。可是他跟着走了一天,就放心了。他领过葛婴的亲卫营,当然也知道张立部下的战斗力,他发现共尉带领的这些人个个身强力壮,一天跑一百多里,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毫无倦意,休息的空闲还要分组演练战术。这样的两千人完全可以以一当十,轻松击败为张立。   共尉等人急驰了三天,第三天晚上,他们宿在叴犹,斥候营的李四夜里送来了消息,张立的前锋三千人马就在前方五十里的凌水南岸,张立自己带着七千多人在凌县城外,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共尉会来得这么快,防备十分松懈,只有零星的斥候,探查范围也不过二十里。因为主将的心理比较松懈,那些斥候根本没心思打探消息,大部分就在营地盘转转。   共尉大喜,当即要求将士们早点饱餐一顿,抓紧时间休息,第二天一早,天刚麻麻亮,他们就拔营出发。因为带的都是干粮,他们连埋锅造饭的时间都省了,张立的前锋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两千骑兵已经冲进了他们的营盘。   一触即溃。   张立的人马看着从天而降、势如猛虎的骑兵,吓得魂飞魄散,匆忙之间组织起来的小阵根本挡不住战马的冲击,一个个士卒被战马撞得四处横飞,骑士们手中的长戟,肆意杀戮,将一个个挡在他们前面的敌人刺倒、割杀,轻松的将阻击小阵冲得落花流水。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的士卒很快就丧失了斗志,节节败退。不到一刻时间,三千前锋营就损失惨重,血流成河,死伤达千人左右,剩下的人看着如杀神一般所向披靡的骑兵,再也没有抵抗的勇气,他们扔下武器,掉头就跑,撒开两条腿向凌县狂奔。   叴犹到凌县有四十里,共尉也不着急,命令骑兵一路小跑,象赶鸭子一样赶着败兵向前。一个时辰之后,当他们赶到张立匆匆立起的大阵前时,那些败兵已经一个个累得象死狗一样,他们看到骑兵只是驱赶他们,并不多加杀戮,干脆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再也不跑了。   张立看着眼前到处都是的败兵,面色灰败。他万万没有想到,共尉会来得这么快,自己安排下的三千前锋居然连消息都没来得及递回来,就溃不成军。骑兵装备了长戟,居然有这样的战斗力?张立不敢相信,他觉得共尉肯定把步兵和车兵隐藏起来了,只派骑兵前来迷惑他,引诱他到已经准备好的陷阱里去。在他的印象中,骑兵的战斗力很弱,只能起到干扰和断断粮道之类的任务,根本不可能担当攻击的主力。   基于这个认识,张立放弃了入城拒守的打算,决定用已经成阵的七千大军与共尉决战。他亲自擂响了战阵,命令前方的车兵冲击,先打乱共尉部的阵势。   激昂的鼓声冲天而起,战马奋首扬蹄,拉着战车向前急驰。前军的一百乘战车排成前后两排,左右宽达六百步,滚滚向前,御手全神贯注的驾驭着战马,甲士举起了弓箭和长戟,车后的徒卒发力狂奔,一时间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十一节 势如破竹   共尉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车战,这才发现与以前影视剧里的情况大相径庭。战车之间相隔得十步,而前后两排之间相距也有四十步——大概是为了防止前面出现意外情况时,后面来得及反应。乍看起来,战马狂奔,车轮滚滚,徒兵挥舞着兵器在后面紧跟,确实气势惊人,可是实际效果却很一般。每辆战车配备十人,其中车上有三名甲士,一个是御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操纵战车,根本没有攻击能力,剩下的两名甲士,一名用弓箭发射,一名手持长戟准备刺杀,后面跟着的七名徒兵在急速奔跑中根本不可能放箭,他们只有等待着与敌军相遇之后进行肉搏时,才能发挥作用。一百乘战车,一千名士兵,却只有一百人能够利用手中的弓箭进行第一波攻击,射出的箭阵稀疏之极,与强大的气势一点也不相符。   难怪车兵会很快成为历史。共尉冷笑了一声,决定回去立刻把叶青的战车编制取消,宝贵的战马全部调归骑兵使用。战车既然注定要消失,那就由他来第一个做吃螃蟹的人吧。   “散——”灌婴举起手中的长戟,厉声长啸。身后的传令兵敲响了随身的小鼓,随着急促的鼓声,骑兵象云一样分成左右两列,向迎面扑来的车阵两侧飞驰。   “射——”又是一声令下,所有的骑兵都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嗡”的一声闷响,上千支长箭离弦而去,转眼间飞跃过六七十步的距离,呼啸着扎进车阵之中。   长箭入体,扑扑有声。   拉车的战马被长箭射中,惨嘶着扑倒在地,战车倾倒,车上的甲士顿时滚做一团,车后狂奔的徒兵被密集的长箭射中,一个接一个的栽倒,挡住了后面战车的道路。有的战车来不及收势,直接从那些倒地的士卒身上辗了过去,有的则竭力的调整着方向,有的则干脆停住了脚步。看似来势汹汹的第一波攻击,还没有碰到对方,就失去了战斗力。   战场上到处都是受伤的战马、翻覆的战车,狼狈不堪的甲士,和尸横遍野的徒兵,混乱之极。而灌婴趁着这个混乱的时机,左右两列骑兵已经从张立的左右军前面飞驰而过,又放出一轮箭。   张立的布阵是比较规矩的五阵式,前后左右四军,再加上他自己所在的中军,共是五军。中军有车三百乘,其他四军各有一百乘。除前军、中军全部面向前方以后,左右后三军各有一列面向外围,以防侧翼有敌军偷袭,而其他的人马仍然面向前方。面向外的那一列,主要是起警戒作用,发现有敌军偷袭时发出信号,提醒中军的主将,同时本军转向面对敌人来袭的方向。一千多人转向,并不是个轻易的过程。而且这一千人里面,前面四排都是手持长剑、长戟的士卒,只有站在第五列的伍长才是使用长箭进行攻击的。换句话说,这一千人,也只有二百人能够进行远程的打击。   相比于人手一弓的骑兵来说,这之间的悬殊就是五比一的比例。   两军对射一轮,骑兵飘然远去,战果分明,飞驰的骑兵只有十几人中箭落马,而左右两军的士卒则遭受到了重创,这一通箭雨至少造成了二三百人的伤亡,本来整齐的战阵立刻满目疮痍,惨叫声此起彼伏,撕声裂肺。   灌婴率领骑兵以来,一直在对付小股的流寇,通常都是冲上去先是一通箭,然后直接用长戟去捅,主要练习的是长戟的使用,并没有充分发挥出骑兵集射的威力。今天面对着张立的七千大军,他不敢大意,充分利用骑兵骑射的特长,用密集的箭集给对方沉重的打击。骑兵每人带箭两壶一百支,在从敌军阵前驰过的时间内,每人可以射出两到三支箭,一次就是两三千支箭的箭雨,相比起步兵稀稀拉拉的箭阵来,简直是乌云一般浓密。   七千大军,在两千骑兵的攻击下,仅仅在箭阵上就落了下风。   看着在远处调转马头,再一次冲杀过来的骑兵,张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对自己刚才的决定后悔莫迭。他万万没有想到,两千骑兵就具有这样的杀伤力,那如狂风一般的箭阵带来的厉啸声,让他的心跟着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看着被密集的长箭射中的士卒倒在哀嚎,张立感到一阵阵绝望。   照这样打下去,用不了多久,他的七千人马就会被对方射杀干净。张立紧张的思索着对策。   骑兵再一次从张立的战阵前呼啸而过,又一次倾泻下一阵箭雨,这一次比上一次来得更加猛烈,更加集中,造成的伤亡也更加惨重。左右两军的阵地上还能站着的人和马都不到三分之一,到处都是被长箭射得象刺猬一样的马和人。   “战车出击!”张立怒声大喝,断然下令。不能再与共尉这么对射了,再射下去,自己这仗就不用打了,全得被他们的箭雨射死。与其如此,不如让战车出击,至少可以打乱对方的冲锋阵形。   所剩无几的战车开始发力,御手奋力的抖动着手里的缰绳,战马狂嘶着,拉动马车,辗过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巅箥着向前,车上的甲士根本站不稳身子,只有拼命的抓住车轼,才不会被甩落到车外,更顾不上放箭了,面对着再次来袭的骑兵,他们成了绝佳的靶子。   七千大军,转眼之间,就剩下中军还是完整的,其他四军都已经残破不全,失去了战斗力。   张立的心象是被刀割一样的难过。他好容易才整合起的一万大军,就这么被共尉的两千人马屠杀掉了一大半,自己却连他的一根毛都没有捞着,这个亏吃大了。   “中军出击!”张立红着眼睛,怒声大吼:“向南突围。”   中军的三百乘战车随即开始发力,他们不再与骑兵对射,而是把方向集中到了南面,奋力突围。共尉见张立已经失去了战斗的欲望,立刻传令灌婴让开正面,任由张立突围,然后从后面进行追击。张立被逼急了要玩命,他可舍不得把这两千人和张立对攻,用骑兵阻拦车兵,那是以已之短攻人之长,代价太大了。他宁愿跟在后面,慢慢的压榨张立的精神。   张立顺利的冲出了包围圈,落荒而逃。他惊慌之下,连进城的打算都取消了,他只想跑得远远的,离共尉越远越好。向南,一直向南。   共尉将人马重新聚集在一起,留下敦武打扫战场,收拢降兵,他和灌婴缀着张立一路追了下去。跟追赶那三千前锋营一样,他也不急着将张立一巴掌打死,就不紧不慢的跟着,张立一旦停下来,他就冲上去咬一口,放一阵箭,张立摆下了车阵要玩命,他就远远的看着,张立逃跑,他就继续跟着,反正不让张立休息,逼得他不停的逃跑。   张立很快就共尉这种流氓打法逼疯了,骑兵象狼一样的在后面跟着,打不到,又甩不脱,始终象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头,白天要跑路,夜里休息也不敢闭上眼睛,时刻要提防着骑兵冲过来。强大的精神压力对士卒的精神和体力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先是步卒的体力跟不上了,随即车兵和骑兵也承受不住压力,开始大规模的溃散。刚刚过了泗阳不久,张立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十几个亲卫,一万大军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张立走投无路,在一个叫南昌的地方闷坐了半天,前思后想,越想越觉得窝囊。他拒绝了亲卫要他向共尉投降的建议,愤然自杀身亡。   共尉接到消息,立刻赶到南昌亭,看着张立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默然半晌,叹了一声,命张立的亲卫去找口棺材来收敛张立,送他回乡安葬——张立是高邮人,离南昌不远。   打完了仗,共尉也觉得疲惫涌了上来,连续行军五六天,追击了三天,他基本上就没怎么下过马,纵使他身体强健,也觉得有些吃不消。大战过后,将士们亢奋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被建功立业的豪情压倒的疲劳也泛了上来。灌婴向共尉请示,是不是休息两天,调整一下。   共尉想了想,让人找来了南昌亭长,询问附近的情况。南昌亭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圆圆的脸,稀疏的眉毛,一见人就一脸的笑,两只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笑成了两条缝。   “将军,这里离淮阴只有二十里,将军可以去淮阴城休息,那里有吃的有喝的,一定可以满足将军的要求。”亭长谦卑的笑着,满脸的笑容却藏不住眼底的紧张。这么多浑身带血的士卒,他一个乡亭肯定满足不了要求,赶紧把他们送走才安全。   “淮阴?”共尉听到这个名字,沉吟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时代最牛逼的军事家韩信就是淮阴人,按照历史,他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投入到项羽的帐下,更别提刘邦了。自己既然到了这里,安然放过这个牛人?   “淮阴有个叫韩信的人,听说他深通兵法,你可听说过?”共尉对亭长摆了摆手,客气的问道。   亭长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又笑着摇了摇头:“将军,我认识韩信。”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十二节 落魄韩信   “你认识?”共尉十分意外,没想到一问还就问对人了。   “是的,我认识韩信。我不仅认识他,我还跟他很熟。”亭长嘴角挑了挑,似乎对共尉这么看重韩信有些不解:“这个人自以为有本事,却连自己一张口都混不饱,以前经常在我们家蹭饭,连累得我被老婆说了多少次。最近有好一阵子不来了,听人说天天去钓鱼,不过他钓鱼的本事也有限,一天也钓不到两条鱼。”   共尉看着眼前这个带着三分不屑的亭长,心里暗自笑了。照他这么说,韩信现在过得还很窝囊,那么自己还有机会。他随即让灌婴带着骑兵去淮阴,自己带着亲卫营跟着亭长去找韩信。   亭长虽然不解,可是他接待了那么多当官的,察颜观色还是有一套的。他直觉的感觉到,韩信的机会来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似乎对韩信很看重。他二话不说,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大讲特讲自己和韩信的关系是如何如何的好,把责任都推到了老婆的身上。   共尉对他没什么兴趣,也不去追究他前后不一致的说法。亭长见了,越发说得来劲,直说得口角挂上了一堆白沫,犹自兴致勃勃,不知疲倦。   在淮水边,共尉见到了韩信。   韩信身体很魁梧,大概有八尺左右,可能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足,他很瘦,站在那里象一杆枯竹。他很年轻,看起来比共尉大不了几岁。浓眉大眼,高鼻梁,线条很清晰的嘴唇,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嘴唇有些偏厚,透着一股子倔犟和傲气。两只大眼,清亮中颇有三分看透世态炎凉的冷漠。他的手里紧紧的握着半张饼,上面有一个清晰的牙印。腰间佩了一把长剑,右侧还带了一把短刀。   “贤弟!”亭长一见到韩信就亲热的大声叫道:“兄长我来看你来了。”   韩信没有看他,他的眼光直接落到了共尉的脸上,又看了一眼远处警戒的亲卫,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这位将军是?”   “本将广陵共尉。”共尉看了一眼韩信手中的饼,又看了一眼韩信脚下的鱼杆,探头到旁边的桶里看了看,除了半桶水,连一条小杂鱼都没有。看来亭长至少有一句话是真的,韩信钓鱼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差,而是相当差。   “共尉?”韩信愣了一下,口气随即变得热烈起来:“是陈王帐下的共尉共将军吗?”   共尉有些意外,他看了韩信一眼,笑了:“壮士也听过本将的名字。”   “听过。”韩信笑了:“有从陈县到淮阴来的人提到过将军,说将军虽然年轻,却文武双全,博古通经,与博士孔鲋连辩十余日,不分胜负。”   共尉大笑,连连摇手:“道听途说,不足为凭,论儒学,我哪里敢和孔博士辩论,我那是向他请教呢。”   韩信也笑了,他刚要拱手行礼,却看到手里的半张饼,不禁脸一红,连忙将饼揣进怀里,这才作了一揖:“韩信见过将军,不知将军前来,有何指教。”   “本将是追击张立,经过此地,听说起壮士大名,故而来访。”共尉轻松的摆摆手,弯腰捡起韩信的鱼杆看了看:“不知壮士有什么收获,本将正好腹中饥饿,如果能在鲜鱼做点汤喝,正是求之不得。”   韩信很尴尬,支吾着说道:“不瞒将军,信在这里守了半天,还是一条鱼也没有钓到,幸好还有前日剩下的半张饼可以充饥,只怕将军用惯了美酒佳肴,不惯这物。”   共尉哈哈大笑,招手让人拿过来一些随军的干粮,席地而坐,招呼韩信也坐下说话。韩信犹豫了一下,便也坐下了。田锦江将他的鱼竿拿去,随处挖了两条蚯蚓装在钩上,不到片刻功夫,就钓上来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鱼,随即让人收拾了,生火做起了鱼汤。   “这位大人好手艺。”韩信赞道:“信要是有这本事,也不至于天天挨饿,被人奚落了。”   亭长听了,老脸一红,将头扭到一边。他原本和韩信关系不错,韩信一直在他们家蹭饭,后来他老婆烦了,有一次故意提前把饭吃完了,等韩信到点去吃饭的时候,他们两口子故意躺在榻上没反应,结果把韩信气走了。韩信对此十分生气,因此跟他绝了交。现在说这话就是指责他做人不道义。他虽然不服气,可是共尉在这里,他也不敢惹事,免招无妄之灾。   共尉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也不理会,他递了一块干粮给韩信:“军粮只能裹腹,也不是什么美味,幸好过一会儿有鱼汤喝,还算没有慢待壮士。壮士,你还打算在这里钓多久的鱼?想学姜太公吗?”   韩信接过干粮正准备咬,听共尉这么说,将送到嘴边的干粮又放下了下来,慨然长叹一声:“将军取笑了,信如何敢与姜太公相提并论。信在此垂钓,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信家贫,又不治产业,为人所不齿,不得推择为吏。所谓垂钓,不过是消遣烦闷,再混口饭吃而已,哪里是学姜太公。姜太公为王者师,率军破纣王,建周八百年江山,封于齐,血食数百年,信焉敢望此。”   共尉宛尔一笑:“壮士虽然不敢望于太公,却有封万户侯的志向,也不算小。”   韩信一愣,随即恼怒的瞪了亭长一眼。亭长理亏,也不敢回嘴。韩信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是他帮助下葬的,他还帮着选了一块坟地,但是韩信没有采用,而是自行选了一块高地,说旁边空地方很大,可以置万家守坟。他当时就取笑韩信说他是在做白日梦,今天在路上,他顺嘴就把这话给共尉讲了,没想到共尉会当着韩信的面说了出来。   韩信沉默不语,这时鱼汤做好了,亲卫张拒用两个头盔装了汤送了过来,共尉接了一个,韩信也接了一个,就着头盔喝起了汤。头盔虽然用水洗过了,多少还有一些头发上的油汗味,但是韩信却根本不觉得,就着鱼汤三两口就将干粮吃得精光,又举起头盔,将鱼汤喝得干干净净。   共尉微笑不语,看着韩信喝完了汤,便将手里的汤递了过去,又让人拿来两块干粮,一起交给韩信。韩信也不客气,接过汤和干粮,举起头盔狼吞虎咽,旁若无人。吃完之后,他将头盔扔在地上,伸直了腿,摸了摸滚圆的肚子,满意的打了个饱嗝,笑道:“总算是饱了。”   共尉兴致勃勃的打量着,过了好一会才说:“壮士,共尉不才,不敢保证壮士将来能做万户侯,但却可以保证,有我一口吃的,便有壮士一口吃的。不知壮士可肯屈就?”   韩信翻身站起,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韩信愿追随将军。”   共尉心里乐开了花,两头盔鱼汤,几块干粮,就拉拢了这么一个人物,实在是赚翻了。他站起身来,扶起韩信,招手让田锦江拿过一套随身替换的军衣,双手递到韩信手里:“我看壮士与我身形相似,想必这套旧袍还能勉强穿的。请壮士将就几天,等到了军中,再给壮士添置新衣。”   韩信接衣在手,感慨不已,也不道谢,就在众人面前解开了身上已经破旧不堪的外衣,换上了军袍,又在水里洗了脸,重新绾了头发。这一收拾,刚才那个落魄寒酸的形象顿时添了几份英姿。共尉见了连连点头,韩信临水自照,也十分满意。他走到共尉面前,站直了身子,右手屈拳击了一下左胸,行了一个军礼:“韩信见过将军。”   “走吧。”共尉拉过韩信的手臂,转身大步离去,田锦江带着亲卫大步跟上,只留下南昌亭长一个人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跟上去,还是怎么办。他刚要问,韩信忽然又走了回来,站在他的面前,注视了他一会儿,淡淡的说道:“公乃小人,为德不卒,然,公若能护我母坟茔,则信终不忘公之恩德。”   亭长一躬到底,连声应道:“望贤弟早日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韩信淡淡一笑,也不回答,转过身大踏步的走了。张拒已经给他牵过来一匹战马,韩信看了一眼马镫和与众不同的马鞍,眼神一亮,翻身上马,跟着共尉扬长而去。   亭长看着被众亲卫簇拥远去的韩信,暗自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喃喃自语:“这没见识的婆娘,差点害死老子。”他想了想,又不解的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这个共将军怎么会知道韩信这个竖子的?难道他来过淮阴不成?”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十三节 韩信论兵   共尉沿途收拢张立的残兵败将,从中挑选了不到千人,其他人一概遣散,回到凌县的时候,敦武又收拢了两千多人,总共三千人,共尉从中选择了一些懂骑术的补充骑兵,其他的全部当成步卒,再设两个千人将。休整了两天之后,共尉率军返回下邳。   陆贾随即将出使的情况报告给共尉,共尉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秦嘉有那么多人马,不可能轻易的俯首听命。不过陆贾能三言两语就把秦嘉陷于不义之地,为自己北上攻击找到了足够的借口,他倒是有些意外,这个说客的三寸不烂之舌果然不是盖的。   道义已经准备好了,共尉随即整军。他原本有五千人左右,最近在下邳征兵,再加上张立的降卒,总人马已经达到一万。他首先找叶青谈了裁撤车兵的想法,叶青已经从灌婴等人口中得知了战斗的经过,他也觉得车兵的局限实在太大,已经不适应新的形势,知道裁撤车兵已经是势在必行,共尉能顾着他的面子,亲自找他来谈,他已经十分满意了,当下表示赞同共尉的想法。   共尉大喜,随即将车兵的战马调归骑兵,将骑兵的人数扩充到两千,其他的八千步卒被他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五千由他自己率领,另外三千别属一部,交给叶青带领,驻守下邳,下邳是他的大本营,守卫下邳的责任不言而喻。叶青见共尉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感激涕零。   两天后,七千大军离开下邳,一路向北进发。很快,斥候营就送来了消息,秦嘉派白公带领一万人马驻扎在容丘,防备共尉的意图十分明显。共尉听说之后,随即招集诸将议事。   灌婴很嚣张,他满不在乎的挥挥手:“一万人算什么,张立不也是一万人吗?不照样被我们两千人打得落花流水?将军放心,我带骑兵先行,为将军荡平白公这一万人,将军随后跟来就是。”   共尉见灌婴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没有说话,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众将。诸将虽然看不惯灌婴的嚣张,但是都知道灌婴手下的两千骑兵战斗力确实强悍,灌婴这话说得很有底气,都没有什么意见,随声附和。灌婴更是得意,他眉飞色舞,嗓门大得能将帐篷掀掉,似乎白公的首级已经献在共尉面前一样。   共尉暗自叹了口气,这帮人虽然经过培训,都脱离了文盲的层次,武艺也都不错,但是还不是个合格的将军,只能是冲锋陷阵的材料。他转了一圈,将眼光看向了随军司马韩信。韩信面色沉静,眼皮耷拉着,平静中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韩司马,你怎么看?”共尉点名问道。   众人齐唰唰的将眼光看向了韩信。韩信却并不惊讶,似乎知道共尉会来问他似的。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众人不解的眼光,拱了拱手:“将军,属下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灌婴虽然知道韩信是共尉新招揽来的人才,可是他并不太把他放在眼里,他觉得韩信是没有见过他率领骑兵大破张立的英姿,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十分不快,立刻沉下了脸,怒声喝斥。   韩信也不生气,他向灌婴拱了拱手:“灌校尉,信也听说了在凌县城外,灌校尉大破张立七千大军的战事,对灌校尉使用骑兵的能力,信十分佩服。”   “嗯。”灌婴心里舒坦了一些,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三分。   韩信接着说:“但是这次与打张立相比,还是有些区别的。其一……”他竖起一根手指,朗声说道:“张立出身草莽,虽然跟着葛婴将军打过仗,但都是对付一些流寇散兵,基本上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事,其用兵的能力并不突出,也就是按照常识排兵布阵,其实并不知晓其中的要诀,更不知道如何对付骑兵。先折了前锋营,伤了士气,又疏于防范,被骑兵的快速突进打乱了阵脚。”   灌婴顿时火了,按韩信这个说法,那他的胜利岂不是全是侥幸了?他勃然大怒:“难道换了韩司马指挥那一万人马,我就没法取胜吗?”   “不敢。”韩信不卑不讥,对灌婴的怒气视而不见,淡淡的说道:“如果是我指挥那一万大军,只需多备大盾、弓弩,以车为营,纵使不能大胜,恐怕也不至于惨败。”   灌婴立刻被噎住了,眼睛瞪得溜圆的看着韩信,张了几次嘴巴,却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韩信的话虽然不动听,却一下子击中了要害。如果张立真的这么干,而不是草率出击的话,那他还真不可能取得胜利。甚至有可能在久攻之下,士气浮躁,反而被车兵出击,打得大败。   灌婴的冷汗从额头上沁了出来,嚣张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愣了片刻,尴尬的看了一眼众人,诸将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只有共尉面带微笑,沉吟不语。灌婴突然之间反应过来,他红着脸向韩信施了一礼:“多谢韩司马指点。”   韩信还了一礼:“灌校尉不居功自傲,令人佩服。”   灌婴大赧,连忙摇着头说道:“灌婴无状,还请韩司马继续解说。”诸将见最牛逼的灌婴都变得这么客气,看向韩信的眼光也都变得恭敬起来。韩信十分满意,他享受了片刻这种众人瞩目的荣光,这才继续说道:“而白公则不同。白公当年在项燕将军帐下,与秦军进行过数十万大军参与的血战。秦军的骑兵虽然不如灌校尉的骑兵善战,但是秦军主将李信却是用骑兵的高手,白公对付骑兵有相当的经验。再者,灌校尉以两千骑兵大败张立万人的战绩很快就会传到白公耳中,他一定会针对骑兵的情况做出相应的防备。灌校尉再想重现凌县城外的战况,恐怕会大失所望。”   灌婴凛然受教。他在北疆当过戍卒,曾经偶尔听蒙恬将军说起过李信——李信带兵二十万攻楚时,蒙恬就是副将,对李信的用兵能力知之甚详——知道他的骑兵战术确实有独到之处,在灭燕之战中,李信率千余骑穷追不舍,生擒燕太子丹,将骑兵的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在项燕率领的楚军面前,李信的骑兵并没有发挥出什么作用,项燕很好的克制了骑兵的长处,最终让李信大败而归。白公如果参与过那场战事,那么他对骑兵的了解确实要比张立强得多。   “其二,白公虽然只有一万人,但是他的身后还有两万多人,我军骑兵只有两千人,就算是击败了白公,如果折损过大,那么在随下来的战斗中,我们就会缺少足够的快速出击能力。仅凭五千步卒,要对阵两万大军,恐怕胜算并不大。”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这次要对付的是三万人,可不是张立的一万人,光打赢白公是没有用的,对付秦嘉才是最终目的。共尉也点了点头,但是他还是不发表任何意见,有意要让韩信在众人面前露脸,同时他也确实想听听韩信这个牛人是如何分析战局的。毕竟到现在为止,韩信还没有打过一仗,还是纸上谈兵,如果因为自己的到来,他成了跟赵括一样的人物,那自己岂不是暴殄天物?   “其三,白公虽然挡在我们前面,但他并不是我们的主要对手。”韩信竖起了第三根指头,大声说道:“我听说,在秦嘉所有的三万人之中,白公的势力是最大的,以秦嘉的性格,只怕他和秦嘉之间不是那么和睦。如果他们配合默契,以白公的用兵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全力协助秦嘉攻城,拿下了郯县,他们可以据城而守,再派一支别军,与城中守军成犄角之势,方是不败之道。现在他却驻扎在容丘,想必秦嘉是不想让他立功,而他也有自保之意,与我军作战的意图并不坚决。既然如此,我军如果全力与白公血战,就等于间接的帮了秦嘉的忙。”   共尉也是一惊,他一直考虑着如何击败白公了,却没想到过白公驻守在容丘还会有什么内幕,听韩信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这种可能。他想了想,立刻站起身来,对陆贾说道:“陆先生,你如何看这件事?”   陆贾微微一笑:“贾与韩司马不谋而合。”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十四节 老而弥辣   共尉又看了一眼陈乐,陈乐抚着下巴上刚刚冒出来的短须,连连点头,看样子也很赞同韩信的分析。共尉一见,随即问陆贾道:“那么,请先生去说白公,如何?”   “不可。”韩信和陆贾异口同声的说道。   “为什么?”共尉愣了,诸将也愣了。既然对方内部不和,让陆贾去劝说不正是好计吗?   韩信和陆贾相视一笑,颇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意思。韩信拱了拱手,退回一旁,由陆贾来解说。陆贾走到正中,看了一眼众人,又看着共尉,解释道:“将军,韩司马分析白公与秦嘉有隙,极有道理,但是,这些都是分析,并不是一定的事情。再说了,就算白公与秦嘉果真有隙,他也未必就会归附将军。他手下有一万人马,将军却只有七千人马,他如何肯心甘情愿的归附将军?”   共尉笑了,这倒也是,两个人如果谈判的话,他归附白公似乎更合常理一些,想要白公来投,颇有些癞蛤蟆想天鹅屁吃的意味,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可能。   “那先生以为当如何?”共尉诚挚的说道。   “迎头痛击之。”陆贾一挥手,恶狠狠的说道:“先打痛了他,让他见识到将军的真正实力,然后再去劝降,必然水到渠成。”   共尉恍然大悟,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实力最重要,不让对方见识到你的实力,他如何肯低头。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议议,如何才能打痛白公。”共尉一挥手,大声说道:“谁说得有理,这次谁就打第一阵。”   众人一听,立刻跃跃欲试,可是一想到已方人数上的劣势,又都觉得有些挠头。前锋不是那么好当的,不仅关系到全军的败胜,而且死亡率一向冠于诸军。所谓风险与机会并存,在前锋这件事上,就是最好的体现。他们掂量了一下,又都将眼光看向了韩信。刚才韩信的分析让他们很服气,这个时候还想再听听韩信的意见。   “韩司马,你说说。”共尉又点将了。   韩信微微一笑:“其实也简单,以堂堂之阵击败他就是了。”他随即走到共尉面前,用手指蘸了一些茶水,在案面上画了一个草图:“容丘在桐水东岸,沂水西岸,中间可以穿插的距离并不大。属下建议,以五千步卒正面列阵,灌校尉率骑兵渡过桐水,向北绕到白公背后,等两军激战之时,从背后杀出,前后夹击,一定可以大败白公。”   共尉眼前一亮,立刻明白了韩信的意思。这个时代的斥候探查的范围一般是三十里左右,谨慎的将领可能会将斥候派到五十里的范围。因为对于普通的行军来说,五十里相当于一天的行军路程,这已经足够了。而对于骑兵来说,五十里只是半个时程的距离。从桐水西岸绕到白公的后方去,也不是什么难事。白公如何要防备骑兵,他就会分兵,就会一心二用,就会顾此失彼,不能专心一致。   “好!”共尉一击大腿,大声赞道:“两路出击,一虚一实,让他防不胜防。”   韩信听了,也是眼前一亮,他刚刚说出了一个办法,诸将还没搞明白什么意思,共尉就已经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可见也是通晓兵法的人。他欣喜的看了一眼共尉,目光灼灼。   “诸位对韩司马的计划可有什么异议?”共尉站起身来,大声笑道。   “我等没有异议。”众将大声应道。   “既然如此,前锋的任务就交给韩司马了。”共尉摆了摆手,指了两个千人将:“你们从现在起,一切听韩司马指挥。”   “喏。”那两个千人将互相看了一眼,大声应道。   韩信不敢相信的看着共尉,他刚到共尉帐下几天,只是一个随军司马,还没有参加过一次战斗,转眼间就成了校尉,这个变化也太快了一些,他虽然一心想着带兵,可是这机会快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片刻,陈乐捅了捅他,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大声说道:“韩信领令。”   “好了,剩下的人,随本将出战,诸位都去好好准备,到时候一战打破白公的胆。”   “喏。”诸将起身,轰然应喏。   ……   白公坐在帐中,端着一只金杯,俯身看着案上的地图,愁眉不展。他粗壮的手指在绢制的地图上来回画着,嘴里咂咂有声。   “阿翁,什么事这么为难?”他的女儿白媚掀开帐门走了进来,见白公如此为难,不禁关心的问了一声。白媚中等身材,长得俊俏秀美,大眼睛,尖下巴,挺翘的琼鼻。她虽然穿着军中的服饰,却还是依照楚国贵族女子的习惯,把腰肢扎得细细的,英姿飒爽中透出一丝妩媚。白媚是白公的独生女,从小受到白公的宠爱,虽然是个女子,却和男子一样学习武艺、通晓兵法,经常跟着白公出征。为了掩饰她女子的身份,她上阵的时候,会特别带一具带有面罩的青铜胄,让人看不出她的真面目。除了她的贴身女卫,军中只知道她是个骁勇善战、性格孤僻的将军,是白公的亲信,却没有知道她是个女子。   “阿媚啊,快来。”白公一看到女儿,心情大好,他将白媚拉到案边,指着地图上的桐水说道:“共尉七千人马,已经离容丘只有四十里,如果不出意外,明后天就会与我们接触。”   “只有七千人马?”白媚细眉一挑,轻声笑道:“那我们的兵力还占优势了?”   “也不尽然。”白公摇摇头:“这个共尉与普通的将军不一样,别人都是多多益善,来一个收一个,他却要求颇高,两千人出陈县,在睢阳招了三千人,到了下邳十几天了,也只是招了三千人,加上收拢的张立败军,总共不过万人。这一万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战斗力不是普通的人可比。他虽然只有七千人,实力却在我军之上。”   白媚眨了眨眼睛,笑了:“阿翁就为这个发愁?既然我军实力不占优,那就向景将军求援,要求他派人增援就是了。”   “你说得轻巧。”白公瞥了一眼女儿,撇了撇嘴说道:“他们哪里知道共尉的厉害,我如果说共尉七千人,实力却在我一万人以上,他们不得把大牙笑掉?恐怕又要说我老而无胆了。”   “那阿翁的意思是打败他?”白媚嫣然一笑,提起案上的酒匙,给白公的杯中斟满了酒。   “当然。”白公一掌击在案几上,杀气迸现:“就算不击败他,也要让他们知道,我还没有老到不能打仗的地步。”他看了一眼女儿,又得意的笑道:“我虽然老了,可是有你这样的好女儿,还有什么好怕的。共尉虽然是陈胜帐下有名的悍将,我也不怕他。”   白媚抿嘴浅笑,她当然知道白公话里的他们并不仅仅指共尉,更多的是指秦嘉他们。白公想要借一场胜利来威慑秦嘉,让他们不敢轻生异念。她眨着眼睛沉默了片刻,有些担心的说道:“阿翁,共尉虽然年轻,却是有名的悍将,手下又是精兵,真要硬碰硬,只怕会两败俱伤。我还听说,几天前,他以两千骑兵击败了张立的一万人马。张立虽然是个庸将,可是常识还是有的,一万人没挡住两千骑兵,共尉手下必然有用骑兵的高人。我们不得不防。”   “我怎么能不防?”白公笑道:“但是他们分兵了,从昨天起,两千骑兵失去了踪影。”   “分兵了?”白媚有些诧异的看着白公。   “不错,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将斥候派到八十里之外。”白公掀着花白的眉毛,得意的笑道:“他们的两千骑兵昨天在平板津渡过了桐水,沿着桐水西岸向北急行,自然是想绕到我的背后去,两面夹击了。”   “太好了。”白媚清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吞掉他的步卒,再收拾他的骑兵。”   “不,我决定先吃掉他的骑兵,再打他的步卒。骑兵速度太快了,防不胜防,有骑兵在我背后,我总觉得心里不塌实。”白公连连摇头:“我打算把大军移到北面的桐叶原设伏,截击那两千骑兵,击败了那两千骑兵之后,再回军迎战共尉的步卒。这次关系重大,我准备亲自出马,这大营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阿媚,我留三千人给你,你只要守住大营就行,千万不要出击,安心的等我回来。”   “阿翁!”白媚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万万不可。”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十五节 兵不厌诈   “阿翁,骑兵来去如风,阿翁以步卒伏击骑兵,万一不能一击而中,又不能追击,则徒劳无功。到时候阿翁是回来呢,还是留在原地守候?”白媚着急的连声说道。   白公有些意外,他抚着胡须,沉思了半晌,又抬起头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派一千人在桐叶原虚张声势,吓退骑兵,以九千人马对五千人马,重创共尉。”白媚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的步卒再精锐,也无法抵挡我军两倍的兵力,我军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交战之后,再看他们的实力如何,如果他们确实强劲,则立刻报与景驹将军,请他派兵来援。”   “能吓退他?”白公哑然失笑:“对方可是两千骑兵,既然奔袭我军,又如何会轻易而退?”   “他们是偷袭,不是强攻,一见我军有准备,就知道事情泄露,又如何敢强攻?桐叶原树高林密,并不是骑兵纵横之所,我猜他们一定不敢入林。”白媚见白公不信,急得声音都有些变了。白公眯着眼睛,沉思了好久,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听白媚的建议。两千骑兵在他的背后,他总觉得后背凉嗖嗖的,就是和共尉的步卒对阵,他也不能放心,必须先把骑兵吞掉才行。   白媚苦劝不已,白公坚决不听。他分了三千兵给白媚,让她多布旌旗,伪装成一万大军守好大营,千万不要主动出击,等他伏击了骑兵之后,再回来与共尉决战。白媚见白公心意已决,在众将面前也不好撅了他的面子,只好应了。白公带着七千大军随即赶到五十里外的桐叶原设伏,要对付骑兵,不仅要有好的地势,还要准备足够多的弓弩,他要提前做好准备。白媚也不敢怠慢,她一面派出斥候打探共尉的位置,一面安排营中的防务。   两天后,共尉率领五千大军到达容丘,在白公大营外五里扎下大营,随即带着众将前去观察白公的营盘。准备打前锋的韩信自然在全程陪同,并担任解说的重大责任。   远远看去,白公的营盘扎得十分妥贴,整个大营成圆状排列,中军在大营的正中间,八个小一点的营盘环绕着中军,将中军护得严严实实。旌旗分明,营与营之间壁垒分明,出入的士卒都排成整齐的队伍。整个大营看起来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与白公的大营一比,共尉的军营就相形见拙了。   韩信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向共尉详细解说各部分的作用。共尉听得津津有味,那几个千人将也听得入迷,争相挤到韩信的身边,分配到韩信手下的千人将黄元安和张安平本来有些意见,这时却理所当然的霸住了韩信身边的最佳位置,半步不让。   “张立与白公一比,简直连草莽都算不上。”共尉长叹一声,庆幸自己及时的捞到了韩信。说实话,灌婴嚣张的要带两千骑兵灭了白公的时候,他虽然觉得灌婴不够谦虚,可是从心底里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一看白公的大营,他知道自己错了。如果真让灌婴那么干,这两千好容易积攒起来的骑兵大概会全部折在这里。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担心起来,白公既然这么能打,去偷袭的灌婴会不会有危险?   一想到此,共尉忽然有些担心起来,灌婴鲁莽好斗,最近又一直在打胜仗,会不会粗心大意,反中了白公的埋伏?   “尽快试着攻击一下,探探白公的虚实。”共尉越想越害怕,立刻下达了命令。他对韩信说:“我们有些小看白公了,只怕我们分兵的事情,会弄巧成拙。”   韩信闻言思索了片刻,随即说道:“将军担心的不是没有可能。白公如果知道我们分兵的消息,他完全有可能将计就计,布下陷阱,引我们上当。”   “我也正是担心这个。”共尉点头附和,再次挥了挥手:“尽快组织攻击。”   诸将一听,也觉得有些紧张起来,当下返回大营,将所有的人马拉了出来,在桐水边布阵。韩信带两千人为前锋,另外安排了一千人为右军,共尉自带亲卫营、斥候营等两千人为中军,视形势而动,必要的时候决定是扑上去增援韩信还是掩护他撤退。   韩信随即带着黄元安和张安平在白公的大营外布阵,让人呐喊邀战。十几个大嗓门的士卒在阵前一站,扯着嗓子开始大骂。这些人都是粗人出身,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什么话难听,他们就骂什么,从白公的十八代祖宗开始骂起,一直骂到白公全家。   骂声很快就传到了白媚的耳中。白媚听了,气得俏脸通红,又羞又恼。可是她想到营中只有三千人,凭借着营寨虚张声势还行,想要出营与共尉决战那可就不行了,因此虽然气恼,也只得强忍着。但是她手下的那些将官可就忍不住了,他们都是跟着白公打过很多年仗的,对白公十分尊敬,哪里能这么干听着别人粗言秽语的辱骂白公?他们按捺不住心头的恼怒,冲到大帐里向白媚请战,要出去教训一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白媚的脸藏在青铜面具后面,一声不吭,听他们说完了,直接挥挥手把他们赶了出去:“你们听不下去,就去找人对骂。出营作战,不行!”   众将不知道这个一天到晚带着面具的年轻人是谁,他们只知道这个人是白公的亲信,可以自由出入白公的大帐。现在见她不准出战,一个个义愤填膺,觉得白公信任了一个没有骨气的东西,他们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声音很象雌儿的年轻将领很可能是白公的娈童,毕竟这样的事情在贵族的身上实在太正常了,虽然在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知道白公有个女儿,但是因为习惯性的认识,从来就没有人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会是白公的女儿。   众将愤愤不平的出了大帐,白媚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坐了片刻,正准备出去巡视,她的贴身女侍木子华穿着一身戎装从帐后绕了出来,瞟了一眼帐外众将的背影,轻声对白媚说:“小姐,真的不出战?”   木不韦和白媚一起长大,相处极好,是白媚信得过的亲信,也是营中除了白公之外,少数几个知道白媚真实身份的人之一。她从小陪着白媚一起跟着白公学习用兵,和白媚一样,有一身的好武艺,通晓谋略,白媚经常和她商讨,平时是白媚的智囊,战时就是白媚的亲卫队长。   “当然不能出战。”白媚毫不犹豫的说道:“营中只有三千人,如何能出营决战?共尉有五千人马,而且都是精锐,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木不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白媚的意见,但是她又说:“共尉既然来了,岂有不战之理?我们如果闭营不出,会不会被他看出破绽?哪有一万人守着大营,不去迎战五千人的道理?”   白媚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妥,她为难的蹙起了眉头,看着木不韦:“那可怎么办?”   “我们越是紧守大营,却是容易被他们看出破绽,不如做出一副准备迎战的架势,让他们摸不清我军的底细。”木不韦侃侃而谈,似乎早有准备:“老爷出营已经两天了,能不能伏击到身后的骑兵,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我们何不与共尉约定一个时间,双方摆开阵势一战,这样既不会让他们看出虚实,又可以把时间拖到老爷回营。”   白媚闻言笑了,她伸出指头点了点木不韦的额头:“丫头,你这个缓兵之计用得好,既不露怯,又能镇抚众将的情绪。与你相比,我倒是有些当局者迷了。”   木不韦微微一笑,躬身拜了一拜:“小姐是关心则乱啊。”   白媚与她说笑了两句,随即招集诸将议事,诸将一听她要出营与共尉决战,也觉得这样做既不失面子,也比较稳妥,当下一致赞同。白媚随即派了一个使者去共尉营中,以白公的名义下战书,约三日后决战。   共尉见了战书,有些摸不清白公的底细,他询问了一下韩信的意思,韩信仔细询问了使者几句,也没多说什么。于是共尉在战书背后写了一个“战”字,交由使者带回。   使者刚出了门,韩信就有些抑制不住兴奋的说道:“将军,机会就在眼前。”   共尉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韩信解释道:“将军,白公有一万人马,他既然不出营决战,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信心不足,派人去求援兵,要么是他营中空虚,根本没有一万人马。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都是我们攻击的最好时机。”   共尉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韩信的意思,不管营里有没有一万人,白公没有立即出营决战,就说明他心虚,仗还没打,主将的意志就不坚决,特别是在他兵力还占优势的情况下意志不坚决,这就说明里面很可能有问题,对于已方来说,这就是可趁之机。   “那就不等三日后了?”共尉有些不解,既然韩信这么想,为什么还让他签战书?   “兵不厌诈,我们既然识破了他的缓兵之计,又怎么能跟着他的想法来,答应三日后决战,不过是麻痹他们罢了。”韩信不以为然的一挥手:“机不可失,明天一早就开始攻击。”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十六节 虚虚实实   因为韩信的提醒,带着骑兵准备偷袭的灌婴十分小心,特别是当他听说桐叶原林深树密的时候,他更是谨慎的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李四精选的斥候营果然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发现了潜伏在桐叶原深处的七千大军。   灌婴惊出了一声冷汗,暗自庆幸不已。亏得有了韩信,让他对白公有了新的认识,如果还按照他以前的看法,他这两千骑兵可就全得葬送在桐叶原了。眼看着偷袭不成,他反倒冷静下来,一面派人把消息送回共尉的大营,一面和白公捉起了迷藏。他在桐叶原的边上做出了犹豫不决的模样,先派人试探了几次,然后突然带着骑兵离开了,但是走了没多远,他又回来了,给人一副谨慎的模样。白公开始确实以为他在试探,但是过了半天之后,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了。这个灌婴在树林前来来回回的搞了几次假动作,明显不正常。正在此时,他接到了白媚请他回营的请求,他仔细掂量了之后,觉得想打灌婴的埋伏基本已经不太可能,于是留下一千人虚张声势,自己带着大军悄悄的往回赶。   就在灌婴与白公捉迷藏的时候,韩信已经发动了对白公大营的攻击。   因为共尉答应了三日后决战,白媚的担心放下了一些,她虽然没有放松警惕,但是也没有想到韩信和共尉会在第二天天一亮就进行强攻。等冲天的报警锣声响起的时候,她还在帐中高卧。等她匆匆起身,带着亲卫赶到营盘前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势如疯虎的张楚兵举着盾牌,挥舞着长剑,踩着刚刚用草袋填平的壕沟,奋不顾身的冲过寨门,与营中的士卒展开厮杀。营中的士卒刚刚起身,还没有用早餐,猝不及防,虽然经过短暂的惊慌之后,大部分人都站到了自己的岗位上,但是相比于有备而来的张楚兵,他们还是显得准备不足,被杀得步步后退。   白媚叫苦不迭,自己用缓兵之计,却没想到对方是将计就计,根本不顾什么三日后决战的约定,直接攻了上来,眼下自己营中空虚,如何应付?不过她终究是经历过多年战事的人,经过了最初的懊悔之后,她很快就沉静了下来,一面派人迅速出营向白公求援,一面组织起营中的士卒,依托寨墙进行防守。   几乎在同时,白媚和韩信看到了对方。   韩信手持长剑,在亲卫的簇拥下,站在一辆运粮的车上,打量着白公大营里的情况,当他看到白公的大旗下站着的却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将领时,他知道自己猜中了,白公不在营里,他肯定是去拦截灌婴去了。   “传令,让张安平退下来休息,换黄元安攻击。”韩信自信的摆了摆手,接着又下了一道命令:“立即通知将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白公不在营中,请他准备开始攻击。”   身后的传令兵立刻敲响了战鼓,摇动着手中的信号旗。正在率部狂攻的张安平听到命令,二话不说,带着人就撤出了阵地。他和黄元安擦肩而过,互相举了举拳头,满脸的兴奋。黄元安大声叫道:“安平,你休息一下,等我攻破营门,接应你进去。”   张安平笑骂道:“竖子,老子要你接应吗?只怕你杀红了眼,把老子我忘在后脑勺了。”   黄元安哈哈大笑,拔剑怒吼:“杀——”一马当先,直奔白公大营而去。白媚见张安平退下,刚喘了一口气,见又是一股生力军冲了上来,暗自叹惜了一声,断然下令:“放箭,不要顾惜箭枝!”   “放箭!”防守在最前线的千人将嘶声大吼。   “嗡!”近千支长箭离弦而出。   “举盾——”黄元安一面狂奔,一面举起了盾牌,他身后的士卒闻声都举起了盾牌,挡在头顶,弓着身子奋力向前。亲卫们顾不上遮挡自己,拥到他的面前,将他团团围住。   “咚!咚!”长箭射在盾牌上,一声声的撞击着耳膜。有不少长箭穿过了盾牌的空隙,射入泥士中,射入士卒们的身体。中箭的士卒惨叫着,继续向前,有的人倒在地上,随即被后面的战友踩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其他的士卒根本顾不上这些,他们只知道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继续奔跑。   一阵箭雨,黄元安身边的亲卫倒下了两三个,他气得双目圆睁,不顾大腿被长箭射中,一剑砍掉了长长的箭杆,发力狂奔,如脱缰的野马,第一个跳进大营,怒吼一声,手中长剑狠狠的捅进面前一个士卒的胸口,强大的力量使长剑直接透出了那个士卒的后背,带着他向后连退几步。   “杀!”一柄长剑、两柄长戟同时杀到,站在最后一排的伍长发出命令的同时,射出了手中的长箭。长箭离弦,呼啸而至。   “大人!”黄元安身后的一个亲卫和身扑上,将黄元安撞在一旁,手中的长剑刚刚捅进那个剑手的胸口,他就被两柄长戟刺中,几乎在同时,一枝利箭射穿了他的咽喉。   黄元安勃然大怒,手中长剑飞舞,连斩两名戟手,正要上前斩杀站在最后的那名伍长,又有两名剑手、一名戟手同时杀到,他不得不举盾招架,三名士卒同时发力,将黄元安挤得连连后退,紧跟着又一柄长戟悄无声音的刺到他的两腿之间,戟柲一偏,那名戟手奋力回拉,就要用戟援勾掉他的小腿。黄元安暴喝一声,一脚踩在戟柄上,手中长剑划然而过,斩杀面前一名士卒,身后的亲卫一涌而上,将那名正在奋力回抽长戟的士卒乱剑砍死。   更多的士卒围了过来,在这方寸之地展开了不死不休的搏杀,转眼之间,黄元安斩杀了十数名敌人,身边的亲卫也倒下了三人,他大腿上又中了一剑,深可见骨,鲜血横流。他浑然不觉,号呼酣战,誓死不退。   白媚站在高处,看到了深深楔入阵中的黄元安,微微的皱了皱眉,手一指,对身边的一个百人将说道:“带你的人上去,用箭射杀那个楚将,将他们挤出去。”   “喏。”百人将带着手下飞奔而去。他们人还没到,手中的弓箭已经齐唰唰的举了起来。百人将一声断喝,二十多支长箭离弦而去,直奔正在奋力砍杀的黄元安。   “大人小心!”亲卫们看到飞奔而来的敌人,连忙舍弃了眼前的敌人,惊呼着拥到了黄元安的面前,举起手中的盾牌,严严实实的护住了黄元安。话音未落,长箭已经射到。这一阵集射一下子射倒了三个亲卫,将黄元安暴露在他们面前。   “杀了这个楚将,赏钱百!”那个百人将大声喝着。   “你娘的,老子的人头就值一百钱吗?”黄元安破口大骂,手起剑落,将最先冲到他跟前的两个士卒砍倒,随即将长剑刺进了第三个士卒的小腹。那个士卒惨叫着,撒手扔了手中的长戟,死死的抓住了黄元安的手臂,和身扑了上来。黄元安大惊,奋力想甩脱他,哪里能够如愿,眼睁睁的看着两柄长戟遭到。   老子完了!黄元安哀叹一声,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杀!”一声怒喝,一柄长剑电然而至,左右一荡,击开了那两柄长戟,紧跟着从那两个扑到跟前的戟手脖子上斩过,一剑两命,两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喷洒着鲜血,摔落尘埃。   “向后退!整阵再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黄元安的耳边响起,他惊讶的睁开眼睛,却看到韩信高大的身躯正挡在他的面前,十几个同伴如狼似虎的从他身边冲过,杀得敌人连连后退。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黄元安反手一肘将已经断气的敌人击落,感激的大声叫道。   “稳住阵地,将军马上就到,破阵就在眼前。”韩信大声叫道,手持血淋淋的长剑,直指站在高处在亲卫簇拥之下的白媚:“给我射!”   几个弓箭手同时举起了弓箭,瞄准了白媚。   白媚心如刀绞,她万万没有想到,敌人居然如此凶悍,如此孤注一掷。两千前锋营就打得她的三千人马举步难艰,正当她绞尽脑汁想要稳住阵脚的时候,那个年青的楚将带着亲卫亲自杀了上来,给了她摇摇欲坠的阵势沉重的一击。在他的身后,更多的楚军正象潮水般的涌来,似乎楚军已经看出了营中的虚实,及时的投入了全部的力量,准备一举定胜负。   “唉——”白媚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眼前的惨状。阿翁被共尉的骑兵吓慌了,一心想要先消灭了骑兵,却没有想到共尉根本就是虚虚实实,防不胜防。如果当时阿翁能听她的话,这里再多五千人马,又何至于被共尉抓住机会,一举攻破大营?大营一破,辎重全失,这仗已经输了。   一支长箭呼啸而至,穿过两面盾牌的缝隙,“扑”的一声狠狠的扎进了白媚的肩膀。钻心的疼痛让白媚禁不住叫出声来,亲卫大吃一惊,挟着她急步后退。她这一退,本来就濒临崩溃的阵势随即瓦解,楚兵面前的压力一减,顿时欢呼起来,一涌而入。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十七节 取舍之间   黄元安狂喜,和张安平二人一左一右疯狂杀进,韩信在亲卫的护拥下,长剑飞舞,连斩三名白媚的亲卫,冲到了白媚的身前。此时白媚的阵势已散,将士们抱头鼠窜,只有白媚的随身亲卫还死战不休。一见韩信冲到,三个亲卫同时转身,拼命堵截,另两个亲卫挟着白媚大步急退。   韩信哪里肯放,拿下这名戴青铜面具的将领,就是大功一件。他虎吼一声,抡起盾牌狠狠的砸在中间一个亲卫的脸上。那个亲卫抵挡不住,被他拍得仰面栽倒,露出了空隙,韩信趁隙突入,强行挤入了他们三人中间,长剑呼啸而下。   白媚看着眼前这个面目俊朗,神情却十分狰狞的年青楚将,奋力挣脱两个亲卫,举剑招架。“当”的一声响,两剑相交,各自断为两截,韩信大怒,反手一拳击飞了白媚的头盔,露出了白媚苍白的面孔,一头青丝迎风飘扬。   “女人?!”韩信大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握着半截长剑,一时愣在那里。   不仅韩信呆住了,黄元安和张安平等人也愣住了,就连白媚的亲卫也都全呆在当场。   “我杀了你!”白媚怒喝一声,手持断剑,恶狠狠的冲了过来。韩信傻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长剑捅到了胸口。断剑无法刺破他身上的青铜甲,却顶得他站立不稳,向后直退。   “大人小心!”黄元安一见大惊,一边提醒韩信,一边冲了上来。韩信猛的回过神来,劈手一拳打断白媚的断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摁倒在地,身后的亲卫随即冲上来,将长剑架在了白媚的脖子上。   “住手!”穿着衣甲的木不韦清叱一声,拦住了刚醒悟过来,正准备上前抢回白媚的亲卫,缓缓走上前去,倒持长剑,单腿跪倒在韩信面前:“我等愿降,请将军不要伤了我家小姐。”   “小姐?”韩信到现在还有些没搞明白状况,茫然的问道。   “不错,这是白公的女儿,白媚小姐。”木不韦冷静的说道:“如果将军伤了小姐,白公的七千大军一定会与将军血战到底的。”   韩信略略想了想,随即明白其中的重要性,他随即让人扶起白媚,押着她和木不韦去见共尉。   共尉带着亲卫营和斥候营刚刚冲上来,韩信已经解决了战斗。看着泪流满面的白媚,共尉也觉得有些诧异,他只知道秦汉以前有妇好,秦汉以后有梁红玉、穆桂英,没想到秦汉之间也有女将。他让人解去了白媚身上的绳索,又让木不韦陪着她到她自己的大帐去收拾了一番,这才重新相见。   洗过了脸,又羞又气的白媚也冷静了下来,知道眼前的形势不宜再对抗下去,面对着共尉的和声相问,她将白公的去向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共尉见她如此配合,证实了原先韩信的判断,也十分高兴,当下派陆贾带着白媚的亲笔书信去见白公。   陆贾兴冲冲的走了,白媚也由木不韦陪着去休息了。共尉这露出了笑容,赞叹道:“韩司马对战机的掌握果然敏锐,这么快就发现了营中的虚实。这次首战告捷,韩司马是首功。”   大帐里一片寂静,诸将都看着韩信。这次韩信感觉到了白媚阵势的异常之后,立刻通知共尉率主力军出击,对诸将来说,他这是搞不清自己的位置,把自己当成了主将,本来以为共尉会发火的,没想到共尉心胸这么宽宏,不仅不计较他的越权,还赞他感觉敏锐,给他首功,都以为韩信要感激涕零的,没想到韩信却象是失了魂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帐门,对共尉的话充耳不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韩信这是犯了哪门子病。共尉没听到韩信的回复,也觉得有些诧异,不解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众人,正要说话,陈乐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共尉恍然大悟,他摇了摇头,含笑不语。   众人愣了片刻,也渐渐的明白过来,一个个忍不住窃笑起来,黄元安第一个忍不住,起身向共尉告了个罪,捂着肚子狂笑着冲出了大帐。他一笑,众人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只有韩信一个人不笑,他茫然的看着笑得前仰后俯的诸将,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白公离大营还有三十里就遇到了陆贾。他人老成精,知道情势已经大出意料,顽抗无益,当下就在路边撑起了一个车盖,和陆贾席地而坐,谈笑风生的说了起来。   “白公,这是令爱的家书。”陆贾寒喧了两句之后,将白媚写的信递给了白公,“令爱在营中一切安好。我家将军已经派人给她治了伤,想必白公也知道,我家将军发明的酒精对清洗伤口有奇效,想必令爱很快就会恢复如初的。”   “多谢将军关照,白某感激不尽。”白公躬身一揖,然后展开书信读了一遍,叹息了两声,将书信收入怀中,举起酒杯对陆贾道:“先生请。”   “白公请。”陆贾微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某虽然与共将军没有见过面,但是却对他的威名闻之已久,智取蕲县,勇夺陈县,有勇有谋,后生可畏啊。”白公抚着胡须,淡淡的笑着:“说起来,我白家和共家还是有一些渊源的,庄王之时,我两家还曾有过婚姻。”   陆贾是什么人,他闻弦知音,立刻明白了白公的意思,他大笑道:“原来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家将军少年英雄,至今未曾婚配,说不定你们两家还能再续前缘呢。”白公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冲着陆贾拱了拱手:“果真如先生所说,白某愿与你家将军合作,共击强秦。”   陆贾大喜,随即将共尉事先和他谈好的条件和白公说了一遍,白公连连点头,也很满意,当下带着大军赶往容丘,同时派亲信跟随陆贾回营复命。共尉听说白公愿降,自然高兴,但是一听陆贾说白公要以与他联姻为条件,不免有些犹豫。   “怎么?”陆贾有些不解,他见过白媚,知道白媚的容貌是没话说的,白家又是正儿八经的楚国贵族,白媚的学问也不成问题,应该说完全符合共尉的要求。娶了白媚,不仅有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还能拴住白公的心,平空多得七千大军,多好的事啊,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先生有所不知。”陈乐轻声笑了,附在陆贾耳边,将韩信的事情说了一遍。陆贾也笑了笑,却不以为然:“逍遥此言差矣,白媚不是普通女子,她连系着白公,连系着七千人马。我军虽然精锐,可是白公的人马入营之后,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如何能草率从事?”   陈乐点了点头:“这个道理,我焉能不知?只是将军开始不知道白公会有这个想法,已经应了韩信了。”   “啊?”陆贾大吃一惊,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知道共尉看重韩信,从这一战来看,韩信确实是个人才,但是用这么大的代价去拉拢一个将领,是不是太过了?他不好去说共尉,只好责备陈乐:“逍遥,这事你可有责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轻率的决定呢?就算白公不提出这个要求,你也应该想到这一点,建议将军与白家联姻,如何反倒劝将军将白家小姐许给韩信?”   陈乐也有些后悔,只是现在共尉已经应了韩信,再反悔好象也不太妥当。他无奈的看着陆贾,又看着一声不吭的共尉,苦笑着直摇头。   正在此时,韩信求见。一进帐,看了看一脸不快的陆贾和一脸无奈的陈乐,韩信红着脸坐在共尉面前,犹豫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将军,信感激将军的美意,只是信出身贫寒,不敢高攀,还请将军收回成命。”   共尉一愣,霍的抬起头打量着韩信,韩信欲言又止,沮丧的低下了头。   他在战场上一看到白媚就心动了。穿着精致战甲的白媚长发飞舞英姿飒爽的形象,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里,拨动了他埋藏了二十多年的情弦。共尉看出了他的心思,以白媚是他的俘虏的理由,将白媚赏给了他,他十分感激,正在帐里美滋滋的想着心事,却被帐下的一个叫王晟的卫士两句话给提醒了。   王晟说,白公是楚国贵族,他本人能征惯战,手下还有七千大军,如果投降将军,他就是除了将军之外的第二号人物,白媚也就不是普通的俘虏可比。这种情况下,只有共尉才是白家联姻的最好对象,你韩信是共将军慧眼提拔的人才不假,但你现在不过是一个随军司马,如何能与白家联姻?就算将军爱惜你的才能,不会省不得一个女人,可是他会放心的将白公的势力交到你手上吗?如果真与白媚成亲,你得到了美人,却将成为将军的心头大患。   韩信一听,浑身象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激零零打了个冷战。娶白媚,就要成为共尉防范的对象,带领大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必将落空。他没有做过多考虑,随即决定放弃白媚。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十八节 各有所想   共尉犹豫了,听陆贾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件事做得有些孟浪。白媚关系着七千大军,绝不是她自己一个人那么简单。只是看韩信现在这个样子,他也能感觉到韩信并不是心甘情愿,只是为了避嫌,不得不如此。   是选择白媚,还是选择韩信?共尉犹豫着。陆贾不动声色的在一旁看着,冷眼旁观着共尉和韩信的脸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陈乐也垂着眼帘,默不作声。   韩信如坐针毡,这个沉默的气氛让他十分不安,放弃了白媚,就能获得共尉的信任吗,他会不会觉得他太自私了?虽然他已经决定了放弃白媚,可是心里却还有一份希冀。功名和美人,在他的脑子里不时的争斗着,一会儿这个占上风,一会儿那个占上风。韩信紧张得满脑门的汗珠,全然没有军前指挥若定的神采。   共尉将韩信局促不安的神情看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韩信果然如历史上所说,军事上是天才,其他方面弱智得很。他开始被白媚迷住了,根本没有考虑到其他的事情,现在却突然转过弯来,恐怕也是别人指点的。共尉清咳了一声,挥手示意陈乐和陆贾退出去,陈乐和陆贾很意外,他们愣了一下,随即起身退出了大帐。   “韩司马,这是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吗?”共尉将一杯水推到韩信面前,轻声问道。   韩信也觉得嗓子有些干,他端起水杯咕咚咚的喝了个干净,犹豫了片刻,抬起头看着共尉的眼睛,眼神中透出他内心的挣扎,他与共尉对视了一眼,又心虚的低下了头:“将军,是……真心的。”   共尉摇了摇头,喝了口水,忽然说道:“是谁这么说的?”   “王晟。”韩信脱口而出。   果然是有人指点,共尉笑了。“这样吧,我说的不算,你说的也不算,这件事是白家的事,就由白家父女作主。你看可好?”   韩信如释重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低头行礼:“喏。”   白媚得到白公要她和共尉联姻的消息,顿时大怒,她怒斥了那个使者一通,严辞拒绝。那个使者无奈,只得回报白公。白公见女儿不愿意,虽然觉得生气,可是女儿的脾气一向如此,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好在共尉暂时也没有做出决定,因此两人心照不宣的让开了这个话题,转而商谈投降的条件。这个问题谈得很顺利,共尉开出的条件很优厚,白公所部人马他不加以整编,还由白公带领,担任别将,同时白公职在诸将之上,任这支大军的副将。   白公十分满意,随即带着亲卫入营相见,共尉出大营相迎,两人把臂进入大帐,就在大帐里设席相贺。用的东西原本都是白公的,不过现在已经成了共尉的,白公想到此,不免有些遗憾。   “公用兵多年,经验丰富,尉年轻无知,还请公不吝指点。”共尉举起酒杯,对着白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请为白公寿。”   白公大乐,连忙还礼:“白某败军之将,焉敢受将军大礼。”   共尉笑笑:“公曾言,我共家与白家曾是通家之好,尉以子侄礼相待公,正是当然,请公莫要推辞。”白公笑着受了,又为共敖寿,两人互相礼敬了几杯,这才放下酒杯。陆贾、陈乐带着诸将依次上前为白公敬酒,白公见共尉及帐下诸人并无一点胜利者的傲气,心下大喜,连着饮了几杯,便有些醺醺然。   酒席散去,白公踩着醉步,回到共尉新给他安排的大帐,看到了肩膀上包着布的白媚,想到自己没听白媚的话,不仅打了败仗,还连累着白媚受了伤,不免有些难受。   “阿媚,是阿翁失策。”白公歉然说道:“好在共将军宽容,没有逼迫阿翁,我还能继续带领我的人马,去向秦嘉讨个公道。”他把两人说好的条件给白媚转述了一遍,就连本来准备与共尉联姻的打算,也从头到尾的说了。白媚本来有些怨气,可是一见白公的神情,心里的气便消了几分。   “阿翁,我们拨三千人马给他吧。”白媚轻声说道:“不管怎么说,他是主将,你是副将,这个轻重也是要分的。就算他不说,他手下的人也会有意见的。”   白公思索片刻,点头答应:“正当如此。”他看了看白媚,不死心的劝道:“我本来打算把这些人马当作你的嫁妆的,只是没想到……阿媚,共家与我白家有通家之好,共将军与你年纪相当,又颇有才干,正是这乱世之中的最佳夫婿人选,你为何……”   白媚不快的瞪了白公一眼,把他后面的话瞪得又咽了回去:“你们男人争天下,和则合,不和则分,为什么要让我们女人夹在中间?万一到时候你们反目相向,我是该向着我的夫君,还是该向着我的阿翁?”说完,她站起身拂袖而去。   白公愣了片刻,黯然神伤。   第二天,共尉升帐,聚将议事,讨论向北攻击秦嘉的方案。白公主动提出,转送三千部下给共尉,他愿为别将,带领本部四千人马为前军。共尉大喜,随即安排韩信带两千人跟着白公一起出发,他带着其余的人马随后跟进。   容丘到郯县有两天的路程,当时秦嘉不想白公在眼前碍眼,白公也不想看到秦嘉那份自以为是的模样,将大营扎在了离郯县足有百里的容丘。现在白公一战而败,秦嘉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等白公和韩信六千人马杀到大营外,他才知道白公已经归附了共尉。   众人大惊。   白公是他们这些人里最能打仗的,实力也是最强,足足有一万人,而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共尉只有七千人,在他们看来,白公就算打不赢共尉,拦住他也是稳稳当当的,怎么这么快就败了?大家略一思索之后,就相信了秦嘉的话:白公早有异心,他是故意投降共尉的。   当下骂声一片。   骂归骂,人家已经杀到了面前,如何迎战才是最重要的事。等到商讨战事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城下虽然有近两万的大军,可是大家都想保持实力,谁也不肯主动出战。就在他们在大帐里吵成一团的时候,帐外又来报,共尉带着大军已经全部到达。   秦嘉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他虽然总人数超过共尉,可是士气低落,将无斗志,这仗还没打就落了下风。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陆贾再次来到了他的面前。   陆贾很威风,一见面施完了礼之后,他就直接了当的对景驹说:“我家将军率仁义之师,来向将军讨个公道。白公明晓世事,已经归顺我家将军。我家将军对他礼义备至,使为副将,师事之。今日率骑兵两千,步卒一万三千人,与将军会于郯县城下。”   景驹的脸憋得通红,汗如雨下,不停的看着脸色阴沉的秦嘉。秦嘉见陆贾根本不对着他说话,面子上挂不住,冷冷的说了一句:“白公虽然临阵投敌,但我们这里还有两万人,足以和你家将军一战,先生何必多言,但请回复你家将军,来日决战便是。”   “将军此言差矣。”陆贾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秦嘉的话,义正辞严的说道:“你们是义军,我们也是义军,都是共讨暴秦的同盟,而不是什么敌人,如果说有敌人的话,那就是郯县里的秦军,咸阳的皇帝。将军敌友不分,焉能成事?我家将军之所以没有攻击将军,不是因为你们的人多,我家将军两千人就击败了张立一万人,现在的兵力数倍于前,还怕你们这两万人吗?”   他声色俱厉,高亢的声音大帐里回响,震得帐中众将面无人色,他傲然的看了一圈,这才接着说:“我家将军要的就是一个说法,请将军交出杀害武平君的主谋,向陈王称臣,此事皆大欢喜,如若诸位还执迷不悟,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天下人都会指责将军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名为义军,实则秦人之狗。”   秦嘉大怒,拔剑而起,陆贾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他向前凑了两步,直视着秦嘉的眼睛:“将军要杀我吗?那就来吧,只是杀了我之后,请将军保重贵体,不要在乱军之中身亡,我家将军一定会亲手斩杀将军,为我讨个公道的。”   “将军不可。”公孙庆一把抱住了狂怒的秦嘉,冲着他连连的挤眼睛。看看帐中诸将的脸色吧,他们对是不是交出凶手、是不是归顺陈胜都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保住他们的实力就行。这个时候,谁会替你秦嘉卖命?眼下的形势对你不利,既然共尉愿意接受他们归降,何必要杀了陆贾,逼得共尉与他们打个你死我活呢。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二十九节 替罪羔羊   秦嘉没办法,只好就坡下驴,同意归顺共尉。景驹如释重负,随即派公孙庆随陆贾去见共尉。   “将军,秦嘉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白公抚着胡须,缓缓的摇着头:“这个人野心很大,他现在向将军低头,是因为他手下的那些人心不齐,无法面对将军的压力。一旦有了机会,他一定还会自立的。”   “那白公如何看?”   白公咂了咂嘴,有些不太好说。他是想趁此机会干掉秦嘉,以免留下后患,可是秦嘉已经投降了,再进攻他,就是在义军内部起内讧,会给别人留下话柄,共尉肯定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决定放秦嘉一条生路。他如果再劝共尉,只怕共尉会说是他私心作祟,借他的手除掉秦嘉。听了共尉此问,他只好摇头不语。   共尉见他很为难,也明白过来。他想了想:“秦嘉既然投降了陈王,那就是陈王的臣子,我不能随便的处置他,不然会有擅自作主之嫌。由陈王去处置他吧,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   白公笑了,连连点头:“将军此言甚是,只是不知道秦嘉肯不肯去陈县。”   “这个并不重要。”共尉笑道,“他去也好,不去也好,总之威风不起来了。”   白公一愣,随即仰天大笑。秦嘉杀了陈畔,想必陈胜不会放过他。所以他如果去了陈县,十有八有是死路一条,但是他不去陈县,也未必有好下场,那就必须找一个替罪羊,不管这个替罪羊是谁,他在其他人心里的地位都会一落千丈,没有了其他人的支持,他就不值一提了。   这一招连打带消,共尉已经占据了所有的主动权。白公看着面带微笑的共尉,心中暗自赞赏,这个人外表粗豪,心思却细得很,正所谓大智若愚。看来还得找机会把女儿嫁给他,白公暗自决定。他眼珠一转,忽然用一种羡慕的口气说道:“我真羡慕你阿翁啊,既有儿子又有女儿,有内有外,儿子可以建功立业,女儿可以承欢膝下,何其乐哉。”   共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连忙礼貌性的说:“白公也不错啊,白小姐虽然是个女儿身,可是豪爽过人,又通兵法,正是兼有儿子、女儿之长。其实白公有所不知,我家小姊阿乔和白小姐颇有几分相似,除了不会用兵之外,性格相差无几,也颇让我阿翁头疼呢。”   白公大笑:“将军有所不知,坏就坏在这会用兵上。我那女儿天生就喜欢打仗,一旦不领兵就浑身难受。这两天因为受伤,无法领军作战,天天在帐里跟我请求。唉,可把老夫我愁坏了。”   共尉这时听出了点意思,他似笑非笑的瞅了白公一眼,正和白公的眼神碰在一起。两人会心的笑了。共尉用指节轻轻的敲着案面,沉吟了半晌说道:“这也怪不得小姐,象小姐这样的女子,自然不会象普通女子一样安于室内。有才不用也是浪费,我看不如这样吧,就请小姐在军中任一校尉,也好发挥其所长。”   白公犹豫了一下,他的本意是让白媚到共尉身边做个参谋,好创造机会让他们接触,没想到共尉更进一步,居然同意让白媚带兵。对于白媚带兵的本事,白公是相信的,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以前是冒充男子,现在共尉帐下的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再让她带兵就有些不妥了。   “这……恐怕会有些不便吧?”   “白公多虑了。”共尉哈哈一笑:“过去商王武丁就有妇好带兵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名传千古,也没见人说过什么,何以白小姐就不能承先贤余烈?我看可行,这样吧,就从白公转送给我的三千人马中挑出一部分精锐归她指挥,他们都与小姐相熟,想必也容易相处些。”   白公大喜,连忙应了。   白媚一听说共尉同意让她带兵,也是意外之极。本来她以为自己暴露了女儿身,从此与疆场无缘了,没想到共尉居然还有这样的肚量,自然是十分欢喜,苦了几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白公见了,趁热打铁道:“阿媚,我看共将军见识不凡,将来必然不是等闲之辈。你在他的帐下,可要用心做事。”   白媚心里高兴,对白公话里有话倒也没有太反对。她沉浸在重新回到沙场的兴奋中,嫣然一笑,连连点头。白公乐滋滋的退了出去,木不韦笑着向白媚道喜:“小姐,终于又可以重新上战场了。”   “你也憋急了吧?”白媚嘻嘻一笑,用手点了点木不韦的额头。   “可不是。”木不韦呵呵的笑了。   白公随即又从自己的部下抽设了一千精锐,再加上共尉抽调出来的一千多人,一起交给了白媚。景驹、秦嘉等人到共尉帐中拜见时,一见到全副武装的白媚,先是有些意外,随后又听说这个女子就是白公麾下的那个面具将军,顿时傻了。   共尉哈哈大笑,热情的招呼景驹等人入席。共尉坐了主席,白公陪坐在,韩信等诸将坐在下面相陪。景驹坐了客席,秦嘉坐了下首,朱鸡石、公孙庆等人依次入席。酒过三巡,上了歌舞,大家看着歌舞,说着闲话,谈笑风生,除了陈乐虎着脸不吭声之外,气氛十分热烈。   “将军!”共尉对景驹举了举酒杯,饮了一杯酒,然后向他凑近了些,恳切的说道:“将军深明大义,免动刀兵,尉深感佩服。现在将军既然已经向陈王称臣,理当派使者去陈县觐见,并且解释武平君的事宜,不知将军以为然否?”   景驹一惊,杯中的酒差点撒出来,他胆怯的看了一眼秦嘉,惶恐的点点头:“将军所言甚是。”   “呵呵……”共尉笑了,也看了一眼秦嘉:“既然将军也是如此想,那么就请将军回去收拾一下,指定人选,尉好派人护送他们起程。”   “哦……”景驹心虚的低下了头。秦嘉看着场中的舞女,轻轻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对景驹的死活并不是很关心,反正楚国的后人又不是他一个,就让他去陈县做替罪羊好了。陈胜如果处死了景驹,他正好煽动朱鸡石等人重新自立。他呷了一口酒,漫不经心的说:“共将军,既然我们都向陈王称臣,景将军理当亲自前去觐见,何必再选什么使者。”   景驹顿时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秦嘉会这么没义气,让他去陈县送死,一时呆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诸将见了,也十分意外,可是不管是秦嘉去还是景驹去,都与他们无关,谁也不想把祸事往自己身上扯,当下埋头喝酒,一声不吭。   共尉也不强求要秦嘉去,只是暗自冷笑,点头允了。   两天后,景驹在公孙庆的陪同下,起程前往陈县。共尉特地安排了白媚带兵护卫,顺便让她去一趟家中,见见阿翁和娘。白媚心知肚明,羞怯的应了,随即带着人起程。   景驹一走,共尉聚将议事,讨论如何攻打郯县。秦嘉等人已经围了近三个月的城,一直没有得手。站在大帐里,秦嘉觉得面子无光,一声不吭,静听共尉安排。   “诸位,城中只有两千多守军,而我军现在有近四万人,二十倍于敌。”共尉朗声说道:“我们有足够的兵力,可以不分主次,全面进攻。四门齐攻,让守军无法互相支援,一鼓而下。”   “将军,我军围城已久,士气低落,恐怕很难担当主攻的任务。”秦嘉不阴不阳的笑道:“听闻将军勇猛善战,不如就请将军主攻南门吧。”   共尉看了一眼秦嘉,不动声色的笑了:“承蒙秦将军看得起,共尉正有此意。诸位如果自觉难以承担攻城任务的,不妨先提出来。尉可以让你们休息一阵子。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入城之后的犒赏,不参与攻城的就免开尊口了。”   秦嘉面色一僵,有些难堪。他只是想为难一下共尉,没想到共尉却直接了当的一口答应了。他们围了几个月的城,付出了几千人的伤亡,如果入城之后没有好处可分,只能看着共尉的人分赃,那么他们的手下肯定要吵翻天,说不定会改换门庭,投到共尉帐下。   他看了一眼朱鸡石等人,他们的脸上都有些犹豫,舍不得城里的财物。共尉扫了一眼众人,淡淡的笑了,他声音很平静,但是态度很坚决:“诸位可以考虑一下再做答复,但是入城之后论功行赏的规则是不会变的。郯县四个城门,南门最难攻打,功劳也就是大。既然你们士气不足,我共尉就当仁不让,到时候亲自杀上城头,抢了这第一功。”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十节 大出意外   白公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将军,割鸡焉用牛刀。老夫不才,愿为将军前驱,拿下南门。请将军稳坐帐中,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韩信也站了起来,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白公愿意攻打南门,韩信不敢与长者争功,退而求其次,就攻打东门吧。”他冲着白公拱了拱手,微微一笑:“白公,万一韩信侥幸率先入城,这首功……哈哈哈,韩信就不客气了。”   白公仰天大笑,豪气干云,伸出手掌与韩信一击:“韩司马,咱们城里见。”   共尉无奈的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打断了韩信和白公的话:“既然二位把南门和东门都抢了,本将只好去西门了。还剩下北门,不知道哪位愿意担任?”   他这话一出口,帐下的几个千人将都急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站了出来,要求担当攻打北门的任务。朱鸡石、余樊君也坐不住了,共尉的人已经抢到三个门的攻打任务,如果他们再迟疑,那么郯县里的财物就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他们顾不上看秦嘉的脸色,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将军,朱鸡石愿攻北门,请将军准允。”   共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下那几个面红耳赤的千人将,有些为难。那几个千人将见朱鸡石要抢任务,大声叫道:“你们士气低落,这任务还是别抢了吧,我们帮你们代劳了。大不了等破了城,我们吃肉,你们喝汤就是了。”   朱鸡石头摇得象拨浪鼓一般,大手一摆,一个箭步冲到共尉面前,大声叫道:“将军,我等既然都归属将军帐下统率,难道将军还要分出亲疏故旧吗?”   他这么一说,共尉只好应,把北门的攻打任务交给了他。秦嘉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气得七窍冒烟,却又无法可想。那些将领见他将景驹推出去当替死鬼,已经对他有些寒心,现在利益当前,更没有人愿意还站在他的身边了。此时见秦嘉看他们,一个个视而不见。   白公用眼角瞟了一下秦嘉,撇了撇嘴,不屑一顾。   陈乐这几天带着辎重营的将士日夜赶工,造了上百架云梯,数十架楼车,分配到四个城门。朱鸡石十分意外,他虽然话说得漂亮,可是并没有以为自己真是共尉的人了,本来以为共尉不会把攻城器械分配给他用,没想到共尉一点偏心也没有。他拿到手的器械虽然没有南门多,但是却和东门的韩信、西门的共尉相当,并无故意歧视他的意思。   朱鸡石十分感慨,两相一比较,对秦嘉的旧情又淡了几分。   攻城开始,四门的情况泾渭分明。南面是白公的主攻队伍,足足有六千多人,军阵严整,蓄势待发。西门是共尉的人马,虽然人数没有白公的多,但是有最精锐的亲卫营,一千五百多人全部身穿重甲,带手戟和长剑,共尉全副武装,在田锦江和敦武的护卫下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杀气腾腾。北门是朱鸡石等人的人马,他们虽然没有白公和共尉的军阵齐整,但是胜在人数多,足足有一万三千多人,看起来就够吓人的。   只有东门的韩信所部形象最差,他拒绝了共尉给他添兵的要求,就带着属下的两千多人,其中还包括一些原本归属白公的降卒,松松垮垮的站在城下,韩信自己扶着剑站在城下,用手挡在额头向城上观看,黄元安和张安平一个站在那里,一个干脆坐在地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话,一点战前的气氛也没有。   东海郡守一看,就知道这些人全是虚张声势的,他留下了三百士卒守城,把其他人全分配到了其他三门。战斗一打响,韩信一跃而起,第一个敲响了战鼓,那些士兵们大声的喊叫着,向城门奔来,推动着云梯和楼车,一副卖力攻城的模样,把城头负责的百人将吓了一跳,一面让人射箭,一面让人向郡守请救兵。他的命令刚刚传出去,却发现韩信他们又退回去了,比来的时候还快,云梯、楼车全扔在城下,活象是打了败仗逃跑似的,让百人将哭笑不得。   郡守带着援兵匆匆的赶来了,看到的却是韩信在射程以外晒太阳,气得把百人将大骂了一通,又带着援兵匆匆的跑了。现在其他三门都打得热火朝天,特别是西门最紧张,共尉亲自带着亲卫营猛攻,要不是郡守不惜代价的堵击,只怕西门已经破了。   郡守刚走,韩信又开始进攻了,两千多人举着盾牌奔到城下,扛起地上的云梯,推动着楼车,飞快的向城墙靠近。百人将大惊,连忙让人放箭,扔石头、擂木,没想到城上一放箭,韩信又跑了,象潮水一样,来得快,去得更快。   连着搞了几次,百人将也明白了,这些家伙就是来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根本不可能真正攻城。于是在郡守再一次派人来问情况的时候,他听说其他三门吃紧,伤亡过重,已经岌岌可危的时候,他随即抽调了两百多人去增援,只留下一百人左右守城。   韩信眯着眼睛打量着城头,看着城头的旗帜一阵乱动之后,他笑了。   “让将士们准备,即刻攻上城头,拿下郯县。”他用力的握紧了拳头:“这首功,是我们的。”   黄元安和张安平早就等他这句话了,当下兴奋得嗷嗷叫,各自带着手下的人马,蜂拥而至。城上的士卒以为他们又是来胡闹,也不当回事,随意的放了几箭,扔下几块石头,就等着他们自己退去。但是让他们大吃了一惊的是,这次韩信不退了,弓箭手在盾手的掩护下,疯狂的向城头射箭,其他步卒飞快的竖起了一架架云梯,吆喝着推动着楼车,迅速的逼近了城墙,宽大的跳板轰然一声,架在了女墙上,木楼的门刚刚打开,黄元安带着十几个亲卫就咆哮着杀了过来。   守军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堵截,拼命的想把跳板掀翻。黄元安长剑飞舞,连斩三人,最终还是被三柄长戟捅在盾上,硬生生给挤下了跳板,栽到了城下,楼车也被推翻了。守军刚刚松了一口气,张安平又带着人从那一架楼车上杀了过来。   守城的百人将急得汗如浆出,他这时才明白上了韩信的当,急忙派人向郡守求援。可是郡守这时也是自身难保,其他三门情况都十分紧急。还没等郡守的话传回来,大难不死的黄元安再次杀上了城头,带着亲卫迅速在城头站稳了脚跟,摆开小阵,牢牢的守住了跳板,将士们沿着跳板涌上了城,很快就将一百多守军斩杀大半,打开了城门。   城破了。   不到半个时辰,人数最少的韩信首先攻破了东门。这个消息象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已是强弩之末的守军随即崩溃,白公、共尉、朱鸡石三人几乎在同时攻破了城门。   白公看着满面笑容的韩信,挑起了大拇指,赞了一声:“后生可畏。”   朱鸡石的脸红得真象鸡血石,如果是共尉或者白公首先破城,他都觉得可以接受。毕竟他们的实力在那里摆着,可是偏偏是韩信首先破城,他实在不能理解。韩信只有两千多人,怎么可能先破城?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不服也不行。   共尉升帐,当着众将的面,将首功给了韩信,随即任命他为裨将,将城中的降卒全部划归他统领。然后开始论功行赏。立了首功的韩信拿到了最丰厚的一份奖赏,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匹帛,一枚半两钱,全部分给了参战的将士。他的奖赏最多,可是人数最少,每个将士所得的都是其他人的几倍。最少的就是朱鸡石所部,他虽然也将得到的奖赏全部分掉了,但是他有一万三千多人,每个将士只能分到很有限的有个钱,连韩信部的一个零头都不到。   利益面前,原本有些犹豫的将领们彻底动摇了。在随后召开的向周边地区扩展势力的作战会议上,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请战,生怕自己又抢不到任务。   只有秦嘉,失落的坐在一旁,如丧考妣。   共尉下令,由副将白公坐镇郯县,韩信带着几名将领,总共一万人,向东攻击朐县等沿海地带,他自己带着朱鸡石等人共两万大军向西进发,攻击襄贲、兰陵、缯县。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十一节 引君入瓮   共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东海郡治郯县,威名大震,原属秦嘉的诸将奋勇争先,唯恐落后又捞不到好处。襄贲、兰陵诸县望风而降,共尉都没有出手的机会,就已经平定了东海郡西部。   共尉听从了陆贾的建议,在兰陵拜访了大儒荀子的故居。荀子曾任过兰陵令,虽然时间并不长,可是因为他在学术上的成就,兰陵人十分尊敬他,特地保留了他曾经住过的地方。秦朝虽然不准民间藏书私学,但是他的弟子李斯位高权重,倒也没有人敢来打扰。   共尉虽然对古典文化并不太熟悉,但是荀子他还是知道的,那篇《劝学》印象深刻,看着眼前那几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落,他感慨不已。按照陆贾所说的礼仪,他真心诚意的在拜祭了荀子,然后又在院落里大会群生,十几个儒生围成一圈,说文论礼,谈笑风生,气氛十分和谐。   共尉对他们说的那些之乎者也并不太懂,儒家经典他只读过论语,还没有兵书读得多,可是这并不影响他在儒生中间高谈阔论。在陈县时,他连博士孔鲋都辩过,哪里会怕这些普通的儒生。何况还有陆贾在一旁帮衬,他又名声在外,就算有些语柄,那些儒生也不敢过份挑剔。   会后,共尉热情的邀请儒生入营,他的人马现在急剧增加,原先培训出的军官不够用了,营里识文断字的人实在太少,迫切的要求征召文士入营。那些文士见他虽然不精通儒家经典,但是彬彬有礼,很敬重有学问的人,也十分满意,当场就有几个儒士同意入营。共尉大喜,给他们安排了合适的位置和待遇,以示优待,同时也在军中鼓励学习之风。他原本带出来的那些人还好,在陈县时在共尉的威逼利诱、以身作则的带头示范下,对学习文化已经能够接受,但是新征召的和纳降的就没那么听话了,他们一听到打仗,一个个抢着往前冲,一听到要学习文化,一个个推三阻四的,借口军事紧张,没时间。共尉现在特地对几个儒生礼待,就是想扭转这个风气。   在兰陵休息了两日,朱鸡石率部拿下了缯县,彻底扫平了东海郡北部。很快韩信又传来捷报,他已经平定了朐县,现在挥兵南下,向淮水推进。共尉知道韩信急着去攻打淮阴,衣锦还乡,也没有阻止他,随即派人去拜他为次将,位在白公之下,授权他南下征战,收取东海全境。   “将军,我们如今已经拿下了东海郡淮水以北的地区,韩将军善战,淮水以南指日可定。我们还是向西攻击泗水郡吧。”陆贾心情不错,满面笑容的说道。   共尉微笑着点头同意,他看着从郡守府搜出来的地图,心思却在地图以外。在兰陵县的西面,也就是六七百里以外就是沛县,那个后来做了汉高祖的流氓刘邦现在大概也跳出来了,自己是不是抢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干掉他,以除后患?   陆贾不知道共尉究竟在想什么,见他点头同意自己的意见,便兴冲冲的说道:“拿下了戚县、沛县,我们就可以沿着大泽南下,同时跨有东海、泗水两郡,张楚国的东面就全部平定了。将军的功劳不会比徇地的诸将少。”   “泗水郡的秦军在哪里?”共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来的时候,一路穿过泗水郡,好象都没有看到泗水郡的官兵,他们都去哪儿了?   “将军,泗水郡的官兵就在沛县、戚县一带,此时正与一个自称沛公的人作战。”李四随即上前,将最近打听到的消息给共尉说了一遍。陈县在大泽乡举事之后,各地义军如星火燎原,泗水郡南部是起事所在,最先得到消息,义军也最多,泗水郡的郡守田壮、郡尉李青、郡监章平三个人分头带兵到处平叛,但是义军此起彼伏,他们刚刚打败了这边的一伙人,另一边又冒出来两伙,而被打散的义军到处跑,消息传得更快更远。沛县在泗水郡北面,得到的消息最迟,直到九月份才知道陈胜起义的消息。那个沛公叫刘季,原本是个亭长,因送刑徒时刑徒跑了一大半,他就躲了起来,听到义军的消息之后,他就带着百十人人,里应外合拿下了沛县,自称沛公,手下有三千多人,眼下正在攻击胡陵、方与。   “将军,泗水监章平带着人马正往这边赶来,好象要攻击这个沛公。”李四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又说道:“不过,我军如果要西进,第一个遇到的却不是他们,而是泗水郡守田壮,田壮前两天接连攻破了傅阳、戚县、薛县三县,当地的义军不是被他打败了,就是被他收编了,现在他手下有近万人,实力不小。”   “一万人算个鸟。”朱鸡石跳了起来,拍着胸脯说:“将军,我愿意率本部人马攻打田壮,将他的首级献于将军面前。”   余樊君也跳了起来,不满的看着朱鸡石:“打郯县,被你抢了先,打缯县,又被你拔了头,这次也该让我们活动活动了吧?总不能好处都被你一个人占了。宁君,你说是不是?”   宁君抚着胡须,微笑不语,余樊君要抢任务,逼着他表态。宁君实在没法,只得说道:“你们也别争,将军自有分寸,你们着什么急啊。”   余樊君被他一提醒,这才会过意来,连忙抢到共尉面前哀求道:“将军,我等都是一起归附将军的,如何能厚彼薄此?朱鸡石已经打了好几仗了,这次薛县,还是让我去吧。”   共尉哈哈一笑,拍拍余樊君的肩膀:“既然你这么好战,这次就让你做先锋吧。不过我可提醒你,田壮能在短短的几天内连克数县,其用兵能力可见一斑,你不要大意了,有损伤是小,挫了我军的士气是大。”   余樊君乐得连连点头:“多谢将军。”说着,还冲着朱鸡石得意的挤了挤眼睛。朱鸡石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不屑一顾。   “宁君,你也跟着一起去。樊君虽然勇猛,可是他太冲动了,有你这个智者一旁参谋,我就放心多了。”共尉又对宁君说。宁君是东阳人,祖上也曾经是封君,封于宁赢,故号为宁君。他为人沉稳,性格随和,不象朱鸡石、余樊君等人那么粗鲁,共尉让他和余樊君作伴,就是希望他能适时的提醒余樊君。宁君无可无不可,当下应允。   余樊君、宁君率四千人马出发以后,朱鸡石带五千多人为次,共尉率一万主力殿后,两军各自相距三十里,前后呼应。过了建阳之后,余樊君按捺不住,不听宁君的劝告,没有请示共尉就突然加快了速度。宁君大惊,立刻派人回报共尉。共尉十分恼怒,随即命令朱鸡石加速前进。   田壮是故齐宗室,是田单的后人,研习司马穰直兵法多年,战法凶悍,善于突袭。听说共尉拿下了东海郡,正在向西挺进时,他就做好了准备,整合了周边县城的全部守军,总共一万一千多人,严阵以待。他力排众议,没有据城固守,而是留下了一千人守城,自己亲率一万大军于城外三十里设伏,正好把孤军深入的余樊君捉个正着。先是一通集射,再用步卒强突,没用一个时辰,余樊君就崩溃了。   田壮正要全歼余樊君,斥候来报,朱鸡石五千人马急速赶到。   田壮跳到战车上,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向东眺望了片刻,嘴角挑起一丝微笑:“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共尉的主力还有多远?”   “五十里。”   “五十里?”田壮笑了一声,“够了,打掉朱鸡石,我们就撤。”   他身边的随军司马田伦担心的提醒道:“大人,五十里太近了,这可是五千人,不是一下子就能吃得掉的。万一我们和他们纠缠在一起时,共尉主力赶到,我们反会遭受大败。”   “五十里,他就算是急行军赶到这里至少也要一个时辰,跑了一个时辰,他还要什么仗?”田壮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再说了,余樊君、朱鸡石都不是他的嫡系人马,他不会这么玩命的来救他们的。传令,撤开包围圈,让朱鸡石进去,再围起来打。”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速战速决,打完就走。”   “喏。”传令兵随即挥动手中的旌旗,将田壮的命令传了出去。   秦军铁桶一般的阵势随即松动了,刚刚赶到的朱鸡石见状大喜,没有做过多的考虑,就一头冲了进去。余樊君一看到朱鸡石,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宁君却是急得眼珠子都红了,冲上去揪着朱鸡石的衣领破口大骂:“竖子,你是猪脑子啊,活生生的冲到人家包围圈里来?”   朱鸡石一愣,随即大惊失色,他站起身,刚要传令急速撤退,已经来不及了,秦军重新合拢了包围圈,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万箭齐发,倾泻而下。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十二节 固守待援   一片急射,猝不及防的朱鸡石部被射倒一片,中箭的士兵惨叫声刺得人耳膜生疼。朱鸡石气得七窍生烟,他挥盾狂吼:“举盾,举盾,结成圆阵防守。”   鼓声大起,将士们将盾牌高高的举起头顶,聚集在一起,结成了密实的龟阵,密集的长箭射在盾牌上,咚咚作响,象是敲在将士们的心里,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们狂奔了一路,到了这里轻易的冲破了秦军的堵截,见到了友军,以为大功告成,没想到转眼就被秦军打了闷头一棍,还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圆阵防守,剑手在前,戟手在后,固守待援!”朱鸡石挥舞着长剑,象疯子似的在阵中四处奔跑,用力全身力气吼叫着,鼓舞士气:“共将军就在后面,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余樊君重伤不起,他虽然不相信朱鸡石的话,可是他没有力气起来说话,这个时候,朱鸡石受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宁君拄着长剑,痛苦的摇着头。本来好好的,都是余樊君立功心切,突然加快了速度,脱离了大军,一下子跳进了田壮的埋伏圈,朱鸡石倒是来救了,结果也一头撞了进来。现在一万秦军围在外面,这五千义军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至于朱鸡石说的共尉会来救他们,宁君是不太相信的,他们原本不是共尉的亲信,只不过是利益驱使,才听共尉的话,共尉正要找机会收拾他们,杀鸡儆猴呢,哪会来救他们。再说了,共尉还在五十里以外,就是想救也未必来得及。   苍天,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的就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宁君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悔啊,早知如何,不如安心的做自己的黔首,何必为了那曾经的荣耀牺牲自己的性命呢。   “宁君,快帮我叫两声。”朱鸡石满头大汗,哑着嗓子叫道:“老子的嗓子都叫哑了。”   “你相信共将军会来救我们?”宁君斜着眼睛瞪了一眼朱鸡石。朱鸡石见他眼神怪异,犹豫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想了想,看着正躲在盾牌后面抵抗秦军疯狂箭阵的将士们,沉静了片刻,忽然说道:“我信!”   “你信?”宁君不也相信的追问了一句。   “我信!”朱鸡石重重的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用力的捏着宁君的肩膀:“眼下只有这一线生机,如果我们都对将军没有信心,那么将士们很快就会崩溃,等不到将军来援,他们就会被秦军屠杀一尽。所以,我只能相信!”   宁君看着朱鸡石痛苦的眼神,忽然放声大笑:“好,我们固守待援,等候将军来救我们。”说完,他一把扯去身上血迹斑斑的战袍,举剑飞奔,纵声大呼:“弓箭手准备——”   被秦军密集箭阵射得心慌不已的义军将士忽然听到宁君的狂呼,这才明白过来,秦军有箭,他们也有。除了前面举着盾牌的剑手和戟手之外,其他们立刻抽出了弓箭,听着鼓点,开始疯狂回击。   呼啸的长箭在空中相遇,瞬间交错而过,狠狠的扎进对方的营阵。义军将士的箭阵虽然比不上秦军的密集,可是还击的箭阵给将士们带来了信心,带来了勇气,驱散了他们心中的恐惧。他们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开始大声吼叫。   “杀——”朱鸡石用力的擂响了大鼓。   “放箭!”宁君在阵内飞奔。   “杀!杀!杀!”将士们齐声大呼。   田壮微微的皱了皱眉,义军将士从慌乱中这么快就回过神来,着实让他有些意外,他带兵出征以来,屡战屡胜,从来没有义军能经受住他迅猛的打击,往往是一阵集射已经打乱了阵脚,再用步卒一冲,剩下的就是追亡逐北,肆意杀戮。前面的余樊君也是如此,但朱鸡石却有些反常,他们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士气昂扬。   田壮的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   “大人——”田伦脸色有些不太好,他一想到五十里外正在赶来的共尉主力,心里就发慌。   “再射两轮,命令车兵准备冲锋。”田壮咬了咬牙,拔剑断喝。   “大人——”田伦几乎是在哀求了。   “有敢乱我军心者,斩!”田壮怒声大喝,长剑猛的砍在车轼上。   “喏。”田伦不敢再说,立刻传令。   五十辆战车分成两排,开始在二百步外集结,两轮集射之后,弓箭手让出了正面的战场,战车开始发力,战马拉着战车,飞奔而来,直扑义军的阵势,烟尘大起。   “不好,车兵开始冲击了。”宁君直到冲天而起的烟尘,吃了一惊,随即大声呼喝:“戟手上前,弓箭手准备集射——”   前面的剑手哗的一声散开一个的空隙,戟手上前,排成密集的几排,将手中长戟戟鐏插到地上,由后面的人用脚踩住。寒森森的戟刃斜斜的直指前方,弓弩手上好了箭,瞄准了奔腾而来的战马。   一百步!   弩手开始发威,上百支强弩射出的箭带着利啸,扑向了拉车的战马。数匹战马中箭,惨嘶着栽倒在地,车厢被扯翻了,在空中打着滚,从栽倒的战马身上压了过去,轰隆一声砸在地上,车上的甲士被掀翻,摔得七昏八素。后面的战车御手密切注视着前面的情况,抖动着手里的缰绳,调整着战马的方向,尽量避免撞上倾覆的战车。   六十步,弓箭手开始集射,更密集的长箭扑向飞奔的战马,十几匹马被射中,又有十来辆战马被掀翻,受伤的战马哀鸣,甲士惨叫,但是更多的战车呼啸而来,冲到了义军的阵前。   长戟狠狠的插进了战马的胸口,战车强横的冲击力也将迎在最前面的义军将士撞得飞起,口吐鲜血。战马继续向前冲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战车被惯性带得偏了过来,又压死了好几个义军。义军将士眼看着一个个战友被战车撞飞,压死,气得目眦俱裂,他们被热腾腾的鲜血激得疯狂了,一个个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奋不顾身的冲了上来。战车上的甲士挥舞着手中的矛、戟,奋力刺杀。但是义军将士太多了,倒下一个,又冲上来两个,他们将甲士拖下车去,乱刀砍死,然后疯狂的攻击车后的徒兵。   义军的前阵随即一片混乱,杀成一团。   战车冲进了战阵,给义军的阵势造成了极大的紊乱,虽然战车一停下来就被义军的将士围着砍杀,但是车后的徒兵一拥而上,还是顺利的冲破了义军的阵势。   “砍马!砍马!”朱鸡石大声吼叫着,手起剑落,将一名秦军砍倒,飞起一脚,狠狠的踹在另一名剑手的胸口,将他踹倒在地,身后的亲卫随即冲上去乱砍,转眼间就将他砍成肉酱。更多的士卒手持长剑、长戟,奋不顾身的冲上去,狠狠的将手中的武器捅进战马的身体,随即被车后的徒兵斩杀。战马惨嘶着,狂性大发,再也不听御手的指挥,将战马掀翻在地,随即被义军围住乱砍。   田壮站在自已的战车上,看着一辆又一辆的战车冲进了义军的阵势,将义军的阵势搅得大乱,最外围的阵势几乎全部毁去,义军伤亡惨重,他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命令第二批车兵准备!”田壮挥了挥手,扶了扶头盔,重新系紧颌下的缨带,大声命令道:“步卒准备出击!”   又是五十辆战车开始起动。   “集结,弓弩手,弓弩手!”宁君见将士们被战车撞得东倒西歪,尸体狼籍,心如死灰。但是他来不及紧张,看着远处开始加速的战车,他大声的疾呼着,组织更多的弓弩手和长戟手上前拦截。步卒对付车兵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弓弩和长戟,用密集的阵势逼得战车失去速度,然后才有机会。宁君看到秦军战车的时候,他就把所有的弓弩手调集了过来,准备应付第二波的车兵。   “放箭!”宁君捶鼓大呼。   弓弩手松开了弓弦,扣动了弩机,射出了仇恨的长箭。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十三节 紧急驰援   派出了朱鸡石之后,共尉还是觉得很不安。他思考了片刻之后,随即决定带骑兵营和亲卫营驰援,剩下的人马由陈乐率领,保持速度,赶向战场。   陈乐、陆贾大惊,苦劝不已。陆贾说,余樊君有四千人马,朱鸡石有五千人,就算余樊君中了埋伏,但是田壮也不可能立刻吃掉他,朱鸡石赶去救援就够了,何必将军再去冒险?你现在不是百人将,不是千人将,你是大军的主将,主将怎么能亲易上阵?   陈乐也不同意,他劝共尉说,陆先生说得对,田壮再能打,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吃掉余樊君和朱鸡石,何况还有我们大军赶来,他一定会知难而退,撤回薛县据城而守的。将军轻兵前往,万一中了埋伏,岂不是更麻烦。他话里还有其他意思没有说,余樊君都不是我们的嫡系,是他自己不听军令,擅自行动才中埋伏的,被秦军打败也是他自讨苦吃。再说了,让秦军和他们血战一场,互相损耗一下,对将军是有利的,将军又何必这么着急呢。田壮吃掉了余樊君和朱鸡石,损失必然也不少,将军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啊。   共尉也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是他还是决定去救。不管余樊君他们是不是真心的跟着自己,如果自己见死不救,那么其他的将士都是寒心,以后打仗,更会不听号令。   “二位别说了,我意已决。”共尉打断了他们话,随即命令骑兵营和亲卫营准备。   “将军!”陆贾见劝不住共尉,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军仁义,我等也不好拦阻将军,但是,让骑兵去救也就行了,将军何必亲自出马?将军是大军主将,不可轻动啊。”   共尉笑了笑,看了陈乐和陆贾一眼:“你们都有这个心思,让灌婴去救,他还会出全力吗?”   陈乐和陆贾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共尉的亲卫营有一千五百人,全部是清一色以骑代步,再加上灌婴的两千骑兵,这三千五百人是共尉的看家老底,是最精锐的杀器。一声令下,三千五百人很快就集结完毕,在共尉的带领下向前飞奔。五十里路程,他们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赶到了。   战况已经到了最危机的时刻。   田壮用两轮战车攻击撕开了朱鸡石的防守,随即派两千敢死队上前稳住了局面,扩大战果。朱鸡石虽然将一百辆战车大部分都留在了阵中,但是两道阵势被破,将士伤亡也达到了惊人的三千人,连同余樊君的残兵,他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最后一道阵势又被秦军敢死队撕开了口子,只要剩下的秦军一冲,他的阵势也就算破了。   朱鸡石自己也受了重伤,他的肋下被一柄长戟割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小腿被砍了一剑,胸腹之中还中了两箭,但是他坚决不离开最前线,手中的长剑都砍断了两柄,他现在右手是一柄手戟,左手是半截长剑,满身是血,面目可怖。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着远去正在集结的步卒,心不断的在下沉。   完了,共将军没来救我,我们这九千人要全军覆灭了。   “重新阵势,将秦军杀出去。”朱鸡石绝望的大吼:“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兄弟们,跟秦人拼了!”   “拼了!”“拼了!”义军将士跟着吼叫起来,只是声音沙哑,又不整齐,更多的是一种悲壮。   “擂鼓!”宁君擦了擦眼泪,看着重整阵势的朱鸡石,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战了,不管输赢,他们都将死在这里。他大声喝道:“樊君,这里交给你了,剩下的人都跟我来,去和秦军拼命。”   “大人——”他身边的亲卫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惊喜的指着远处,声音颤抖着:“援军……援军……”   宁君他沿着亲卫的手向前看去,只见天边一股烟尘直冲云霄,这种直而高的尘迹正是骑兵的标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的揉了揉,再次细看,这次真的看清了,果然是骑兵,一杆大旗迎风招展。   “是灌婴将军的骑兵,太好了,太好了。”宁君禁不住流下泪来。   “不是,大人,不是灌将军的战旗,是共将军的战旗。”又一个亲卫兴奋的大叫道:“是将军亲自来救我们了。”   “是共将军,是共将军。”宁君泪如雨下,一把抢过鼓槌,奋力敲响了大鼓。   余樊君也扶着亲卫站了起来,凝神细看,然后用力打了亲卫一个耳光:“傻啦,快大声喊,就说将军来救我们了。”   亲卫们这才回过神来,一起大声呐喊起来:“援军来啦,援军来啦,将军来救我们啦。”   正在绝望中苦战的将士们一听说共尉带着骑兵亲自来救他们,士气大振,疲惫的身体重新充满了力气,他们吼叫着,举起手中的武器,奋力向前。   “将军来救我们了。”他们大喊着,使出浑身的力气砍杀着眼前看到的敌人。   朱鸡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站在人群中,根本看不到骑兵的影子,但是他看到了冲天的烟尘。他还是不敢相信,又跳上了一辆已经翻倒的战车,这才亲眼看到了骑兵。   三千五百人,象一阵狂风,绕了一个圈,直扑秦军的中军。当头的大旗上,正是一个大大的共字。是共尉,是他亲自来救援了。朱鸡石热血沸腾,举起手中的断剑,怒吼起来:“杀!”   “杀——”义军将士吼声如雷,士气如虹。   田壮看着气喘吁吁的斥候,心沉到了谷底。骑兵来得太快了,斥候刚刚把消息传回来,骑兵就到了,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时间。   “结阵,拦住他们。”田壮稍一思索,立刻下达了命令。   “大人,快走吧。”田伦哀求道。   “不能走。”田壮根本不听:“被骑兵追着打,必败无疑,我们有人数优势,就算要走,也要重创他们再走。”   田伦根本不敢相信他们还能重创共尉,一万秦军,厮杀了两个时辰,一百辆战车已经全部损失了,步卒也只剩下了六七千人,而且又苦战了半天,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怎么可能是三千多骑兵的对手。共尉的骑兵可是经过改良的,他在凌县两千人就大破了张立一万人,恐怕战力已经在蒙恬将军的长城兵团之上。就凭手下的这六七千疲卒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   但是田壮不理他,他随即命令准备冲击义军残阵的将士调整阵形,准备截击骑兵。一声令下,盾牌兵涌上前去,弓箭手、戟手随即布阵。这些都是田壮亲率的精锐,行动速度很快,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布下了第一道阵势。   共尉赞了一声,这个田壮果然是名门之后,用兵果然有一套。他对灌婴做了个手势,随即带着亲卫营下马,以他为箭头,以田锦江和敦武为两锋,摆下了攻击阵型。灌婴则带着骑兵和多余的战马呼啸而去,绕着圈的攻击秦军的包围圈。田壮见骑兵来援,知道今天全歼朱鸡石他们是不可能了,随即也下令收缩阵形进行防守。战场上形势突变,进攻义军的秦军转眼间就落得只能防守。   共尉也不着急,他刚刚狂奔了一个时辰赶到这里,有个时间喘喘气当然更好。何况朱鸡石他们究竟如何,能不能再战,都需要时间去了解。再说了,他还有大军正在赶来,把节奏缓下来,对他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不让田壮跑了就行。   田壮一见共尉摆开了阵势,却不急着进攻,立刻明白了共尉的意思。共尉不仅仅是要救人,还要一口吞下他,这个心比他还大。田壮看了看自己的人马,再看看共尉那严整的队形,又看看刚刚从秦军包围圈里脱身,正在集结的义军将士,估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为难的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共尉后面的主力,他还有机会一战,但是有数千大军正在赶来,如果再打下去,他恐怕就全得折在这里了。   “准备撤!”田壮随即做出了决定,他命令四千人组成密集阵势和共尉对峙,准备替换下他的两千多精锐掩护他撤退。可是他刚刚做好决定,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共尉带着一千五百亲卫营率先发动了攻击,与他的精锐杀在了一起。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十四节 反败为胜   共尉将盾牌挡在面前,发力猛冲,强横的力量将正对着他的一名秦军剑手撞得立足不稳,连退两步,撞上了身后的戟手。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共尉,却觉得小腹一凉,共尉已经将长剑捅进了他的身体。共尉随即转了半个身,剑柄狠狠的砸在了那名戟手的脸上。那戟手一声闷响,仰面栽倒,透过喷射的血箭,他看到共尉刚刚从剑手身体里拔出的长剑从第二名戟手的脖子边划过。   一个照面,连杀三人,一气呵成。   主将亲自上阵搏杀,亲卫营士气如虹,杀气冲天,虽然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是他们的气势却压住了对方。在共尉、田锦江和敦武三人的带领下,他们势不可挡的杀入了秦军的战阵。共尉身体灵活,发力刚猛,不时的暴喝一声,以气催力,面前无一合之将。田锦江还是那副死人面孔,也看不到他笑,也看不到他叫,只是手中的长剑、盾牌勾魂夺命,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篷鲜血。而敦武则阴阴的笑着,手中的长剑又快又狠,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将面前的敌人一个接一个的刺倒。在人群之中,他的身形如鬼魅一般灵活,虽然就在你的眼前,但是等你的武器击出之后,总是发现差了一点,要么从他的肋下穿过,要么就留他的脖子还有三寸,差得不远,但是永远伤不着。   在他们三人的带领下,亲卫营势如破竹,很快就撕开了秦军的第一重阵,后面的士卒大声吼叫着,一涌而入,肆意砍杀,象一记重拳,狠狠的砸在秦军的腰眼上,将秦军打得弯下了腰。秦军竭力抵抗,他们败而不乱,顽强的阻击。百人队被打散了,就以屯为单位阻击,屯被打散了,就以什为单位阻击,屯被打散了,就各自为伍,死战不退。他们的顽强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共尉的亲卫营虽然深深的楔入了秦军阵势,但是并没有击溃秦军,两军搅杀在一起,争夺着每一寸土地。   共尉被秦军的顽强激怒了,他高高的举起长剑,霍然而下,将面前的一名剑手砍倒,然后大喝一声:“传令,让骑兵准备突击。”   “咚咚咚……”身后的传令兵敲响了随身的小鼓。   “将军小心。”一名亲卫看到了秦军的一个伍长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共尉,大声提醒。共尉的眼角也扫到了那名伍长,他飞起一脚,踢在地上一柄长剑上,长剑电然飞起,转眼间飞过五步的距离,狠狠的穿透了那名伍长的胸口,只留下剑柄还在外面。那伍长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胸口处的剑柄,轰然倒地,无力的松开了弓弦,已经上好的箭颓然飞起,又落在地上。   “杀!”两名戟手见伍长被杀,红着眼睛,扑了上来,两柄长戟直奔共尉的胸膛和腹部。   共尉冷笑一声,挥起手中的盾牌砸在左边的一柄长戟上,右手长剑反撩,荡开那柄长戟,长剑沿着戟柄飞快的滑了过去,一剑将那名戟手的右手齐腕削断。那戟手痛得扔了长戟,抱着右腕惨叫起来,紧跟着共尉的长剑就到了他的面前,一剑割断了他的脖子,解决了他的痛苦。身后的亲卫飞身赶上,将剩下的那名戟手砍翻在地。   田壮看着势不可挡的共尉,再看看已经嵌入自己大军的义军将士,长叹了一声。这只义军太凶猛了,他们阵势严整,担当前锋的三人简直象是杀神一般,在自己的阵中所向披靡,根本没有对手。后面的士卒进退有序,互相配合,紧紧的跟上,简直没给自己的人留下什么机会。和自己以前遇到过的那些义军相比,这只义军的战力要强上十倍,以至于自己精心训练出的这只精锐都抵挡不住。   “大人,退吧。他们已经开始集结骑兵了,我们再不退就来不及了。”田伦带着哭腔劝告道,他指着周围,让田壮看正在集结的义军骑兵:“大人,趁着我们的人还能支撑一会,我们赶紧撤吧。”   田壮十分痛苦,后悔莫迭。他本想吞下朱鸡石的部队再撤,没想到朱鸡石的战法虽然低劣,但是作风却特别顽强,他们死伤惨重,却坚决不放弃,一直把战事拖到了援兵的到来。而共尉亲率骑兵驰援,也让他大出意外。这与他以前对义军的认识截然相反,以至于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丧失了撤出战场的最好时机。眼下是最后一次机会,但是他要损失手中几乎所有的兵力。   他研习兵法多年,带兵以来又屡战屡胜,却在不经意之间败了,而且一败涂地。这一万大军损失掉了,他还有机会吗?依秦朝的律法,他只有处死一条路。   田壮黯然神伤,看着喧嚣的战场,无言以对。   “大人!”田伦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挥手,几名亲卫上前挟着呆若木鸡的田壮就走,拖上早已准备好的战车。田伦将一名亲卫推上车,大声喝道:“护着大人快走。”   御手一抖缰绳,战马长嘶一声,拉着战车飞快的离开了战场,亲卫营紧紧相随。田伦看着远去的战车,这才松了口气,回到中军的指挥车上,整了整衣冠,大声喝道:“传令,收缩阵形,密集防守。”   传令兵看了田伦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随即将命令传了出去。田伦是田壮的堂弟,田壮不在这里了,田伦这个随军司马就是最高指挥官。   鼓声隆隆,秦军并不知道主将已经脱离了战场,他们依旧浴血奋战,用自己的生命阻挡着共尉等人前进的脚步。使用了密集防守之后,秦军的阵势虽然变得小了,但是却变得更加厚实,共尉前进的步伐变得缓慢下来,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他虽然还在不断的前突,但身后的亲卫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伤亡剧增。   灌婴已经整好冲锋阵型,看着眼前挤成一堆的战场,他心急如焚,阵势太密了,共尉又和秦军搅在一起,骑兵根本没法冲锋。他大声的叫道:“击鼓,击鼓,通知将军让出路来。”   几个传令兵同时敲响了小鼓,急促的鼓声越过将士们的头领,在战场上空回响。   “收缩!收缩!”共尉听到了灌婴的鼓志,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大声吼叫着:“命令他们向我靠拢,成锥形攻击阵形,撕开最近一道阵势,给骑兵打开通道。”   田锦江和敦武接到命令,立刻调转方向,向共尉靠拢,三人合力,奋力向秦军阵势内部突破。秦军虽然咬牙奋战,却抵抗不住他们三人的强大攻势,节节败退,阵势崩溃在即。   宁君和朱鸡石整合起了残部,欲哭无泪,九千人只剩下了不到三千,而且人人带伤,余樊君、朱鸡石重伤,宁君也是浑身浴血,损失惨重。他们看着正在激战的战团,二话不说,立即重整攻击阵形,准备和共尉夹击秦军。正在宁君举起的长剑准备下命令时,斥候送来了一个消息。   “大人,有一队车兵逃跑了。”   “是什么人?”宁君一惊。   “不知道。”斥候汗流满面,上气不接下气:“是一辆华丽的战车,上面有一个将军打扮的人,后面跟着一千多人,全穿的细甲,看起来象是亲卫营。属下估计,有可能是郡守田壮。”   “田壮?”宁君诧异的看了一眼秦军的中军,中军的战旗还在,一点异样也看不出来。他随即又想,管他是真是假呢,先叫起来再说。“传令,用力喊,就说田壮跑了。”   将士们一听这个奇怪的命令,先是愣了愣,随即齐声呐喊起来:“田壮跑了!田壮跑了!”   就在此时,灌婴也得到了田壮逃跑的消息,他二话不说,随即放弃了猛冲秦军阵势的打算,绕着秦军飞奔,一边放箭,一边高喊。秦军士气大落,面对着攻势如潮的义军将士,他们动摇了,犹豫了,有人回头看自己的中军,当他们发现是司马田伦在指挥,而不是郡守田壮时,他们崩溃了。   兵败如山倒,横亘在共尉他们面前的巨冰涣然而解。共尉他们的压力一松,突进的速度猛增。田锦江抢先一步杀到中军,暴喝一声,连斩三名上前拦截的亲卫。田伦大惊,且战且退,想打机会撤出战场,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敦武及时杀到,截断了他的后路。   田伦哀叹一声,将长剑横在脖子旁,就要自刎。共尉赶到,一拳击在他的手臂上,打落了他的长剑,亲卫们一拥而上,将他摁倒在地。   “传令灌婴,立即随我追击田壮。”共尉咬牙切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余樊君和宁君、朱鸡石见了,羞惭的低下了头。这次因为他们,一战损失了七八千人马,共尉从出道以来,就没经受过这么大的损失,难怪他火冒三丈。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十五节 沛公求援   田壮还没来得及进城,就看到了追来的骑兵。既然骑兵已经追来了,他知道大势已去,田伦肯定是全军覆没了。这支队伍是他的心血,从三千人开始,追随他东征西讨,现在一下子损失得干干净净,让他心痛如狡。   “大人,赶快进城吧。”亲卫提醒他。   “不进城了,进了城也得被他们围住。”田壮痛苦的摇着头:“放弃戚县,命令城中的守军出城,进入大泽。”   一个亲卫领命而去。   会合了城中的守军之后,田壮领着他们直奔大泽,扔掉了战车,徒步进了大泽。共尉追到大泽边,看着田壮等人消失的方向,气得破口大骂。这是一片沼泽地,战马无法奔驰,只能步行。如果不熟悉情况的话,很可能在里面迷失方向。共尉虽然很想捉住田壮,可是他还没有昏头,不会鲁莽到把自己放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共尉回头进了已成空城的戚县县城,日落时分,大军全部赶到戚县。宁君把这一战的损失情况报了上来,余樊君部四千人只剩下三百多人,朱鸡石部五千人只剩下不足两千,总共损失六千七百多人,再加上共尉的亲卫营损失的人手,总数一共是七千二百五十一人。秦军战死四千多,逃走一千多,其余四千多人投降,其中重伤的超过三千。   “这次损失太大了。”陈乐苦笑着摇摇头。   “属下……有负将军所托。”宁君满面羞惭的跪了下来,伏地不起。   “宁君起来吧。”共尉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这个田壮这么能打,有些大意了。你去安抚一下余、朱二位,让他们安心养伤,不要考虑太多,我还等着他们领兵作战呢。”   宁君十分感激,连忙称谢,然后急匆匆的去告诉余樊君和朱鸡石,他们俩正担心吊胆呢,听说共尉没有处罚他们,这才心安。其他诸将见了,也松了一口气。   共尉一面在城中休整,一面派人到旁边的薛县、傅阳宣传。那两个县听说田壮被共尉打败了,大军损失一空,二话不说就献了城。紧跟着斥候营又送来了消息。田壮逃过大泽以后,和郡监章平会合在一起,还有四千人左右。章平本来是向北攻击沛公刘季的老家丰邑的,没想到丰邑城虽不大,却守备森严,守将雍齿颇有点本事,章平没能拿下丰邑,刘季得到消息,又率军回援,和章平打了几仗,章平只得后撤到沛县,正好遇到了新败的郡守田壮。   “四千人?”共尉有些咂舌,他现在虽然有一万五千人,但是受伤就有五千多,如果留下一些人马守城,他能调动的人马也就是五六千人。田壮这么能打,那个章平又是章邯的弟弟,大概也不是个弱手,自己能否全胜,还真是个问题。与田壮这一战,他开始重新考虑秦军的实力了。义军虽然人多,可是战力与官军相比,差得不少。也就是自己的亲卫营和骑兵营这三千多人能够和他们旗鼓相当,其他人都不如他们。   “将军,何不与沛公合作?”陆贾提议道:“章平是来攻击他的,现在田壮又到了沛县,合兵四千,沛公肯定不对手。如果我们提出联手攻击,他一定会同意的。”   共尉有些犹豫,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知道刘季这个人是个流氓。流氓的特点就是什么不要脸的招数都玩得出来,跟他合作,会不会被他在背后捅一刀?自己不也是想趁机把他给干掉吗,以已及人,估计刘季也不是个安份的主。   “能行吗?”共尉看看陆贾,又看看陈乐。他们一起点了点头:“可行。”   “那好,就请先生走一趟。”共尉考虑再三,还是采纳了陆贾的建议。   陆贾走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短衫的中年人。   “沛公帐下宾客周苛,见过共将军。”周苛在陆贾的指点下,用一种很意外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共尉,上前施礼。共尉也仔细打量着周苛,这些都是跟着刘季起事的人,不知道他有没有撑到最后成为开国功臣。不过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周苛的脸上一点开国功臣的样子也没有。他长了一张瘦削的长脸,肤色有些苍白,与义军中常见的黑脸膛不太一样,看样子平时不怎么种地。留着一把稀疏的胡子,薄嘴唇棱角分明,眼神中略带着些戾气。   “先生有礼。”共尉抬抬手,请他入座。“不知先生此来,有何贵干?”   “沛公闻说陈王起事,也举兵相应。郡监章平趁沛公北略胡陵、方与之时,偷袭丰邑,亏得我军坚守,未能得手。沛公回师与章平激战,连战连胜,正当击杀此贼时,郡守田壮与他合兵一处,又征召了千余人,现在总兵力在五千以上。我家沛公只有三千人,不足以全胜。闻说将军大败田壮,英勇无敌,故而遣周苛来与将军盟约,共破秦军。”   共尉笑了,他沉吟了片刻:“沛公现在何处?”   “沛县。”   “秦军呢?”   “他们在啮桑。”周苛的声音有些干涩:“离沛县五里。”   共尉明白了,刘季这是实力不济,被人家堵在城里了。周苛不是来合作的,而是求援的。他笑了笑,举起杯子对周苛示意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不瞒先生说,我也正准备和田壮一战,只是营中伤兵太多,一时半会还不能起程,需要将息几日。等将士们恢复了,我一定赶到沛县,与沛公会战田壮、章平。”   周苛的脸更白了,他长身而起,焦急的看着共尉,欲言又止。   陆贾摆摆手,安慰他说:“先生何必紧张。沛公有三千人,又据有沛县,田壮、章平只有五千人,他们是攻不下沛县的。我家将军也是万全之计,等将士们复原了,我军就有一万五千之众,到时候再与秦军大战,必能一战而胜。”   周苛面色煞白,他犹豫了半晌,才咬了咬牙:“将军,沛公攻击胡陵、方与,损失了不少人手,又驰援丰邑,与章平连番恶战,损失不小,眼下困在沛县,进退不得。还请将军看在都是义军的份上,施以援手。沛公一定感激不尽。”   共尉装作大惊:“沛公受损失了吗?现在还有多少人?”   “还有……千余人。”周苛无可奈何的说道。   “千余人?”共尉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还有再战之力吗?”   “虽然沛公只有千余人,但是只要将军与秦军激战,沛公愿为将军前驱。”周苛咬着牙,吞声说道:“沛公在城中,日夜望将军至,请将军即刻起兵。”   “是这样啊。”共尉有些犹豫的摆摆手:“先生下去休息片刻,我需要与诸将商量一下,看如何处置才好。如今我营中伤兵不少,粮草筹集还不到位,仓促出兵,颇为困难,还请先生明鉴。”   周苛无奈,只得下去休息。他一出门,陈乐抢上前来,急声说道:“将军,此时正是好机会,击败章平、田壮,吞掉沛公的人马,然后泗水郡就是我们的了。”   “将军,逍遥说得是。”陆贾也接着说道:“沛公也是义军,我们理当救援。再说了,万一他支撑不下去,投降了田壮,那我们再想拿下沛县,就没那么容易了。”   共尉犹豫半晌,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不管刘季这个人是什么人,他都是义军,自己如果见死不救,会对名声有影响。他到这个世上几个月,已经知道这个年代名声很重要。有一个好名声,能减少很多麻烦。   “依你们看,带多少人去比较合适?”   “将军,一万人,骑兵全部带走。”陈乐应声说道:“与敌人作战,兵力越有优势,就越有把握。田壮善战,将军已经领教过了。章平也是世家出身,能把沛公打得如此狼狈,也不是弱手。将军兵力多一点,自然更稳妥。”   “那戚县怎么办?”共尉有些担心。   “将军不必担忧。”陈乐笑道:“受伤的将士使用酒精消毒,病死的人数大减,这些天恢复的情况不错。再有数日,又能多出三千多人守军,足以守住这三个县。何况秦军与将军作战,哪里能分出身来攻击戚县?将军尽管放心,戚县、薛县万无一失。”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十六节 沛公刘季   共尉随即将宁君找来,让他和余樊君、朱鸡石坐镇戚县,等他们俩伤好之后,一个去薛县,一个去傅阳。宁君听了,感激涕零,当着共尉的面指天发誓,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共尉笑了,他站起身走到宁君的身旁,俯下身:“宁君,我要你们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城丢了,还可以再夺回来,人死了,就全没了。”他顿了顿,又笑道:“当然了,你们如果能在不白白牺牲的情况下守住城,那就最好了。”   宁君被他说得破涕为笑,再次拱手:“将军放心,我等一定为将军守住这三城。”   安排好了守城的人选,共尉随即让人准备粮草辎重,与此同时,斥候营开始全力运作,校尉李四亲自出马,花了几天的功夫,打探清楚了适合大军行动的路径。三天后,共尉率领八千步卒,两千骑兵出了戚县,在沼泽中走了两天,出现在沛县东十五里,泗水东岸的泗水亭。   “将军,过了泗水就是沛县了。”周苛兴奋的说道:“田壮他们在沛县的西南,他们不会想到将军会从这里出现的,一定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共尉没有理他,他让李四拿来了地图铺在案上,这是田伦献出来的。田伦被俘之后,共尉没有杀他,只是让陆贾去劝田伦投降。田伦是齐人宗室,本来对秦人就没什么好印象,见共尉又这么器重他,没用陆贾费多少口舌,他就归降了共尉,同样还是随军司马。   “你在地图上指给我看。”共尉将地图推到周苛面前,看了他一眼:“哪里有山,哪里有河,都要说得清清楚楚的。要不然我没法决定行动方案。”   周苛不敢大意,他指着地图,详细的解说了沛县周围的行势。沛县无山,全是平原,但是河流较多,大大小小的河有七八条,并不适合车兵行走,但是对步卒和骑兵没有什么影响。田壮和章平驻扎在啮桑,那边原本是一大片桑树林,后来有一年遭了灾,来了一种没见过虫子,把桑树全毁了,所以就改了地名就啮桑。那里有大片的枯木,也不利于行军。田壮和章平的大营以桑林为掩护,侧面又有小河掩护,除了正面强攻之后,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么说,只有正面强攻了?”共尉踌躇起来,正面强攻秦军,损失肯定又不会小。   “是的。”周苛见共尉脸色犹豫,又有些担心起来。   共尉低下头想了想,又对周苛说:“周先生,请你回一趟沛县,告诉沛公,就说本将已经带大军前来增援,希望他能协同我军作战,最好能派几个熟悉地形的过来做向导。”他想了想,微微的笑了笑:“当然了,如果能提供一点粮草,就更好了。”   周苛一听,连口答应:“请将军放心,我连夜回城,将将军的意思转告沛公。”   共尉哈哈一笑:“如此甚好。”   周苛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中午,他就引着一个满载粮草的车队出现在共尉面前。共尉很惊讶于沛公刘季的慷慨,正在好奇的时候,周苛引着一个中年人走到他的面前,侧过身子,让出了正面位置,还没有说话,那个中年人就大步赶了过来,一躬到底:“沛公刘季,见过将军。”   共尉吃了一惊,一时愣在那里,竟忘了上前还礼。这个身材高大,长相威武的中年人就是那个流氓刘邦?看起来仪表堂堂,颇有英雄气概的,一点也不象流氓啊。他在那里发愣,刘季身后的两个身材高大健壮的武士以为他傲慢,脸上顿时露出了愤慨之色,按紧了腰间的长剑,上前一步。   田锦江和敦武一看,相互示意了一下,上前一步,叉开双腿,背着手,挺起胸脯往共尉身边一站。其他的卫士一见两个司马抖威风,也都挺直了身子,瞪圆了眼睛,气势顿时紧张起来。   共尉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不过他没有动,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刘季。   刘季眼角抽动了一下,哈哈大笑,摆手示意那两名大汉退后,笑着说道:“将军莫怪,这两人没见过世面,一见将军的威势,就有些紧张。”   共尉笑了,他拱拱手还了一礼:“沛公客气。不知哪一位勇士是樊哙?”   刘季有些意外,随即又笑了,指了指左边那个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说道:“他就是右司马樊哙,另一个是左司马纪得。怎么,将军也知道这等乡野之人?”   共尉仰天大笑,对着樊哙和纪得拱了拱手:“沛县狗屠樊哙,有万夫不当之勇,焉能不知?”   樊哙茫然不解,他一直在沛县卖狗肉,并无什么名声,共尉怎么会知道他的,而且还这么推崇。他也如共尉初见刘季时一样,忘了还礼。田锦江瞪了他一眼,沉声喝道:“樊司马好大的架子,敢对我家将军无礼吗?”   樊哙大怒,却又不敢发作,他瞪了田锦江一眼,忍气吞声的拱了拱手:“樊哙见过将军,哙一介狗屠,不知礼仪,失礼之处,还请将军恕罪。”   共尉朗声大笑,摇着头说道:“何罪之有!来,沛公,我们进帐说话。”说着,伸手拉着刘季的手臂,一起进了大帐。周苛、田伦跟着走了进去,樊哙、纪得则和田锦江、敦武一同站在帐外,四个人,八只牛眼,互不服气的瞪着。   “将军,这次我来得匆忙,只带了一千石粮食来,将军暂且先用着,我回城之后收拾一下,再给将军两千石。”刘季笑眯眯的说道:“将军仗义来援,我总不能让将军的部下挨饿吧。”   他的话说得很大方,倒让共尉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着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微笑着说:“本来也不想麻烦沛公,只是沼泽之中运输不便,所以粮草带得不足。沛公如此慷慨,共尉感激不尽。”   刘季哈哈大笑,抚着他那副浓密黑亮的胡须笑道:“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从地方上说,我是主,将军是客,客人来了,我这个做主人的岂有不招待之理?从道义上来说,将军是来救援我军的友军,我也理当奉献一些心意。将军不必客气,眼下最重要的是就是击败秦狗,打败了秦狗,我们楚人才算是扬眉吐气。”   共尉也放声大笑。这个刘季果然不是吃干饭的,他话说得漂亮,却扣住了他的主人,这块地盘是他的,他共尉不过是援军而已。不经意之间,就表达了他的底线。共尉暗自点头,这个刘季有一套,表面上看起来豪爽过人,一点心机也没有,实际上也够狡猾的,要是自己没有对这个人的先见之明,恐怕三言两语之间就被他带着走了。   “沛公言之有理,一切都等打败了秦军再说。”共尉示意了一下田伦,田伦将地图摊上案上,刘季凑过身来,看了两眼,赞道:“将军果然与众不同,这地图画得可真详细,我在泗水亭做了这么多年亭长,也没有这地图上画得清楚。”   共尉呵呵一笑,他们所在的泗水亭,正是刘季天子之路的起点,不过,自己来了,恐怕他的天子之路恐怕走不到底了。他用手指了指沛县,又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啮桑:“沛公,你对如何攻打秦军,可有什么高见?”   刘季苦笑了一声,抚着胡子连连摇头:“不瞒将军说,我已经和秦军交战多次,都没占着便宜。他们选的这个地形太好了,后面是桑林,左右全是河,只需要正面对敌。我军强攻不下,伤亡不小,没办法,这才请将军前来商议。”   “除了强攻,没有别的办法?”共尉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刘季摇摇头,又笑道:“当然了,将军来了,强弱之势已经逆转,我想现在该着急的应该是田壮和章平那两个秦狗了。”   他这话一出口,田伦的脸色立刻变了。刘季见他脸色难堪,不免有些奇怪,斜着眼睛看着田伦:“不知这位是?”   “他是田壮的从弟,我的随军司马田伦,字子谦,安平君田单后人。”共尉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说道:“沛公,你还能出战吗?”   刘季万万没有想到共尉身边居然有人和田壮是一家的,顿时大惊失色,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讪笑了笑:“惭愧,刘季失礼了。这个……这个……我军损失不小,把城中的力量全派出来,也只有一千多人可以协助将军。”   “一千人也够了。”共尉一摆手:“请沛公回去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与秦军决战。”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十七节 天大破绽   田壮撩起帐门,低下头进了大帐,露出一丝笑容,和章平打了个招呼:“公仲,还没睡?”   章平三十来岁,身材修长,长得颇为清秀。他正在伏案看着一卷简牍,听到田壮的声音,他放下了手中的简牍,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田壮一眼,示意田壮坐在他的对面。田壮有些不快,站在那里没动。他是郡守,章平是郡监,是专门监察他和尉尉李青的,从这一点上来说,田壮不愿意和章平搞得很生份,但是毕竟他是郡守,章平的身份并不比他高,平时章平也一直对他很尊敬,今天怎么突然无礼起来?   “公仲,何事?”田壮收了笑容,声音一沉,带着威压的气势顿时弥漫了大帐。章平微微一笑,将手中和简牍推到田壮的面前。“子威,你看看这个。”   田壮不解的接过简牍扫了一眼,脸色随即大变,他惊惧的看了一眼章平,一股寒意直冲后脑,刹那间遍体生凉。   这是一份少府章邯发来的紧张军报。章邯聚集起五万刑徒,在戏下大破周文的二十万大军,解了咸阳之围,又一路追击到曹阳,再次大破周文军。周文被阵斩,二十万大军一败涂地,义军中最强大的一支队伍已经烟消云散。眼下他正在急速进军,求援荥阳,准备与假王吴广率领的大军作战。章邯发文来是告诉他们,山东现在已经大乱,各地都有人称王,齐国也不例外,狄人田儋杀了狄令,自立为齐王。他要章平立即将田壮就地解职,解往咸阳,同时整顿大军在义军腹地活动,吸引义军的注意力,配合他作战。   “这……”田壮语无伦次,眼前发黑。   “我知道你忠心为国,并没有和田儋勾结,可是这是朝庭的诏令,我也不得不遵守。”章平站起身来,遗憾的说道:“我与大人合作多年,深知大人的脾气,也很佩服大人用兵的能力。值此多事之秋,本当是大人与我建功立业之时。可惜,谁让你是齐国的宗室呢。”   “大人,我们是齐国宗室不假,可是我们早就和王室远得没影子啦,要不然始皇帝灭秦,把六国豪杰迁往咸阳,我们为什么没有去咸阳?”田壮面红耳赤的分辩道,伏地连连叩首。   “我知道。”章平弯下腰,看着田壮的眼睛,嘴角挑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田儋也和你一样,和王室早就没什么关系了,可是他们照样能起兵恢复齐国。”   田壮语噎,无言以对。   “如果大人只是个凡夫俗子,我或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可惜……”章平遗憾的摇了摇头,一挥手,两名亲卫走上前来,将田壮摁倒在地捆了起来。“谁让你用兵又这么利害呢,我不能不防。看在我们相处多年的份上,我就不立即将你斩首了,等打完这一仗,我送你去咸阳,是死是活,就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田壮苦笑一声,看了一眼章平:“多谢大人不杀之恩。”转身就走。   章平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再次看了一眼案上的简牍,沉思不语。章邯要他带兵在义军腹地活动,这谈何容易。东海郡已经失守,济北、临淄成了齐国的地盘,东郡、砀郡是魏人在活动,南面是陈胜的大本营,他这泗水郡真正是义军的腹地,四面都有敌人。这个时候活命都困难,还谈什么配合作战。   刘季已经被打残了,可是那个来势汹汹的共尉击败了田壮的一万大军,又怎么可能安于戚县、薛县不动?他一定会向这边移动的。要打刘季,就得快了,共尉一到,自己就一点优势也没有了。   可是刘季在城里,自己这五千人马根本不可能打得下沛县啊。   章平愁肠百结,哀声叹气。   “大人!”帐门一掀,一个百人将满头大汗的闯了进来。章平眼睛一横,刚要发火,百人将拜倒在地:“大人,大事不好,我军已经被叛军包围了。”   “什么?”章平大惊,上前一把提起百人将,大声吼道:“你说什么?哪来的叛军?”   “是东海郡的共尉,东郡的周巿。”百人将惊慌失措,手指着外面,哆哆嗦嗦的说道:“全……全是人,恐怕有数万之众。”   章平如遭雷击,顿时傻了。他愣了片刻,一把推开百人将,冲出大帐,跳上一辆战车,凭轼远望,看到的都是冲天的烟尘。正面是沛县县城,源源不断的士卒正从城里走出,在城下列阵。两侧的河对岸烟尘大起,烟尘中旌旗招展,无数的军队正从远处赶来。一个个惊慌失措的秦军斥候狂奔而来,冲进大营,冲到章平的面前:   “大人,东面有一万大军,是共尉的战旗。”   “大人,西面有一万三千多人,是周巿的战旗。”   “大人,刘季出城列阵,有五千多人。”   章平大惊失色,义军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多人?他四处查看,很快就辩认出了那几面大旗,正面有沛公刘季的战旗,右侧是共尉的战旗,左侧是周巿的战旗。   周巿也来了?章平冷汗直流,手足冰凉。眼下敌人还没有合围,要突围现在还来得及,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章平看着匆匆赶来的几个千人将,正要下令突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再次跳上战车,看向西面周巿的战阵,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露出了笑容,紧接着,仰天大笑。   “哈哈哈……这些竖子,敢跟本监玩这种把戏,当我是三岁小儿吗?”   众将不解的看着他,章平满面笑容,沉着冷静的一挥手:“诸位莫慌,这不过是叛军虚张声势,他们根本没有这么多人马。对面刘季只有一千多人,共尉满打满算只有一万五千人。他们如果不搞这个花样,本将还可能会紧张,但他们这么做,明显就是实力不足了。”   “大人,周巿的人马呢?”一个叫班玄的千人将问道。   “周巿?”章平看着西面迎风飘扬的那杆大旗,冷笑了一声:“周巿早就不是陈胜的人了,他拿下了魏地,把魏咎请回去做了魏王,怎么还会打张楚的战旗?这些叛军一定是不知道这个情况,这才露出了这么大一个破绽。”   众将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   “诸位各自回去,整顿行装,今天夜里,我们就从这西面突围。”章平一指左侧的小河,不屑一顾:“我倒看看他们用多少人冒充周巿的人马,就算要走也要重击他们一次。”   “喏。”众将轰然应喏。   共尉虚张声势,派两千人冒充周巿的人马,会同刘季三面包围了秦军,然后就派陆贾前去劝降。章平心中有数,也不点破,和陆贾东拉西扯了一通,讨价还价,提出了不少要求,要陆贾回营再去请示共尉。共尉接到陆贾的回报,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状况。   “大人,章平言语之间颇为张狂,并无惧怕之色。依我看,只怕他看出了我军的虚实。”陆贾沉吟道:“而且,我只看到了章平,没看到郡守田壮,看样子他们只是在敷衍我们,拖延时间。”   “你是说他看出了我们的实力?”共尉惊讶的问道。   “我猜想极有可能。”陆贾也有些犹豫不决:“我虽然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但是不能不防。”   “那怎么办?”陈乐也有些慌了。   共尉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怕什么,就算不用虚张声势,我们的实力还是在他之上。等我们先给他来点心理攻势,瓦解他们的士气,然后再强攻,不信打不垮他。”   “心理攻势?”陈乐和陆贾都有些不解。共尉诡异的笑了笑,招手让他们凑过去,然后轻声说了几句。陈乐和陆贾一听,惊愕的互相看了一眼:“行吗?”   “行!”共尉信心十足的笑道:“一定行。”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十八节 不战而胜   共尉和章平两个各怀鬼胎的来回扯了两通,很有默契的没有开战。天色黑下来之后,章平早早的休息了,准备等半夜起来再突围。刚睡下不久,他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他坐起声,侧耳倾听,听到了好象是歌声。   “谁在唱歌?”章平走出大帐,怒气冲天的问道。   “大人,是叛军在唱歌。”正在打拍子的亲卫一见章平,吓了一跳,连忙站直了身体回道。   “叛军?”章平差点笑出声来,这半夜不睡觉,鬼嚎什么呢,难道唱歌就能打胜仗?他刚要讥笑两声,却听得营里有应和之声,顿时勃然大怒:“谁在和声?”   “大人……”亲卫胆怯的看了看四周,向章平凑近了一些:“外面唱的是楚歌,是家人思念出征的战士的。我们营中……”   章平一听,眼珠一转,一阵冷汗透体而出。他的部下是官军不假,可是这些人都是本地人,除了他贴身的亲卫是从咸阳带出来的,这营里全是楚人。眼下楚人已经复国,秦楚之间又有深仇大恨,号称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个时候他带着楚人和楚人作战,岂不是坐在柴堆上玩火?   听着外面幽婉的楚歌,章平却觉得象是寒气逼人的催魂曲,如风霜利刃,一声声的向自己逼来。   “快,让人查看诸将,看他们都在干什么。”章平急匆匆的回了大帐,立刻穿戴整齐,招集亲卫准备出发。去查看的人很快就回来了,紧张的告诉章平说,那些楚人都全副武装,在营中窃窃私语,看到他们时,神色都很紧张,还有人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武器。   章平遍体生寒,越发的不安了。他在大帐里转了两圈,果断的下达了命令,立刻出营,迟则生变。主意一拿定,他二话不说,带着信得过的亲卫悄悄的出了大营,穿过桑林,落荒而去。   半夜时分,诸将久等不见章平聚将,越发的不安起来,他们派人一打听,才知道章平已经走了。诸将没了主意,最后还是班玄提议,把田壮又放了出来,请他主持大局。田壮听得外面的楚歌,已经大致知道了情况,他知道自己在秦帝国的仕途已经走到了终点,章平看在过去的情份上不杀他,不代表别人也会不杀他。于是在征求了诸将的意见之后,决定全体出降。   共尉接到田壮送来的消息,大喜过望,能不动干戈就收降了这五千官军,对他来说实在是天下掉下的一块大馅饼,差点把他砸晕了。他随即下令,任田壮为裨将,从五千官军选出两千人补充他的损失,剩下的三千人全部归田壮指挥。   “这个章平倒还是个识机之人。”共尉听田壮说章平已经逃跑,大笑道:“可惜,没能抓住他,要不然,我还真想知道他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刚刚被调拨到共尉麾下的千人将班玄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大人,章大人……章平说,周巿拿下了魏地之后,已经脱离了陈王,把魏咎请回去做了魏王,都城设在临淄。他已经不是陈王的人了,而将军设的战旗却还是张楚的战旗,所以被章平看出了破绽。”   “什么?”共尉大惊,他转过头看着陈乐,眼中全是惊骇。当初陈乐就跟他说过,魏咎迟早会做魏王的,他当时还有些不信,现在居然成真了。不过想想也是,周巿还在陈县的时候,就表露过这样的想法,如今他有了实力,自然要付诸行动了。   魏咎兄弟终究还是自立了。共尉苦笑一声,心头不安起来。   刘季坐在一旁,心情很复杂。共尉不动一兵一将,只是让人唱了半夜楚歌,就全取了五千官兵,连郡守田壮都成了他的部下。而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捞着,反而倒贴了三千石的粮食。这生意做得太亏了。可是共尉的实力是他的十倍以上,他就是有意见,也不敢吭声,还要装出一副笑脸捧场。   “他娘的,老子怎么这么倒霉?”刘季暗暗的骂着,脸上却笑嘻嘻的:“将军,你一曲楚歌,不战而胜,季佩服之至。如今沛县已经解围,季深感将军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想请将军入城盘桓数日,让季略敬地主之谊。还请将军赏光。”   共尉暗自发笑,这个刘季还真是小强,形势如此,他还不低头,打肿脸充胖子,硬要装地主。他想了想,微笑着摆了摆手:“沛公相邀,尉不甚荣幸。就请沛公先回城,尉收拾一下,稍后就去叨扰。”   刘季连忙起身告辞出帐。上了车,他越想越气,刚出共尉的大营,他就用手狠狠的拍了一下车轼,恨声骂道:“他娘的,赶走了一只狼,却又迎来了一只虎。想吃下老子的人马,你想得美啊。老子就是重新逃到砀山去,也不跟你这个竖子混。”   赶车的夏侯婴看了看四周,低声提醒道:“沛公,此地离共将军大营不远,虽然他们未必能听到声音,可是望楼上的人却可以看到沛公的动作,切不可大意。”   樊哙也提醒道:“阿婴所言甚是,居人矮檐之下,沛公还是小心些好。”   刘季吃了一惊,连忙坐正了,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共尉的营门。闷坐了片刻,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刚进了沛城,迎面就碰上了急匆匆的曹参。曹参一见刘季,连忙叫停。车还没停稳,他就飞身下车,赶到刘季的车边,拉着车厢仰着头说道:“沛公,大事不好。”   刘季心情正不爽呢,又碰上这么一句,更是恼火,抬手就是一巴掌,他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不能说句好听的?老子已经很不好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曹参他们平时被刘季打骂惯了,也不在意,他一边跟着车走,一边急急忙忙的说道:“沛公,雍齿把丰邑献给魏人周巿了。”   “献就献了呗。”刘季恼怒的顺口说道,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的一下子跳出车厢,一把揪住曹参的衣领,瞪着眼睛吼道:“你说什么?丰邑怎么了?”   “周巿带兵攻打丰邑,派人劝降,雍齿献城投降了。”曹参被刘季揪着领口,脸都白了。   “狗日的雍齿。”刘季狂怒,抽出腰间的长剑猛的砍在车厢上:“等老子抓住他,一定活剐了他。”   丰邑是刘季的老家,也是他很多部下的老家,他们的家人全在丰邑。丰邑是他们的根,刘季从来不也大意,带人出去打仗,也一定会留下充足的兵力镇守。雍齿是城中的富户,刘季就是看他有本事,才让他守丰邑的,没想到雍齿却把丰邑献给了周巿,这让刘季如何不恼,如何不暴跳如雷?   “整顿人马,打回丰邑,活剐了雍齿这个狗贼。”刘季象发了疯似的,跳上马车,用脚连踢夏侯婴的屁股:“快,快点。”   曹参顾不上等自己的马车,紧跑两步,飞身上了刘季的车,急急忙忙的说道:“沛公,我们只有一千多人了,兵力不足,无法拿下丰邑啊。”   “那怎么办?”刘季红着眼睛大吼道:“难道就让我的家人被他们杀了?”   周苛一边跟着车跑,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沛公,要不,我们向共将军求援吧。他现在有一万五千多人,肯定能拿下丰邑。”   “停车!”刘季大喝一声,夏侯婴一紧缰绳,缓缓的停住了战车。刘季看着周苛,抚着胡子有些拿不定主意:“这能行吗?共尉和周巿原来可是一伙儿的,他会帮着我去打周巿?”   “周巿现在背叛了陈王,他们已经不是一伙的了。”周苛一手扶着车厢,哈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刚才这一阵跑,把他的老命都差点跑掉,现在他两眼都有些模糊了,气急得肺疼。   “可是……”刘季想想共尉,又有些迟疑不决。共尉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一心想把自己吞掉,现在去求他帮忙,岂不是羊入虎口?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三十九节 流氓本色   刘季在大街中间站了很久,最终还是垂下了头,掉头回共尉的大营。   “请将军施以援手,夺回丰邑。季及诸将家人皆在丰邑,不容有失。”刘季低声下气的请求道。   共尉狂喜,他正在想怎么收拾刘季呢,没想到刘季已经就被周巿给收拾了,而且是被他自己的亲信给出卖了。这个结果来得太意外,太突然,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为难的摇摇头:“沛公,不是我不想救援你。你也知道的,周巿原本也是陈王属下,现在虽然归了魏王,但是魏王也曾在陈王的属下,他们和我共尉都共属陈王,我实在……不好对他用兵啊。”   刘季怨恨的看了共尉一眼,脸上却十分诚恳,他二话不说,躬身拜倒在共尉面前:“将军,刘季愿追随将军,归顺陈王。”   共尉后面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刘季如此光棍,倒让他不好推辞了。刘季既然成了他的部下,他就没有道理再不为他出头。周巿再亲,他现在也是魏王的人,亲不过同属陈王的刘季。   “既然如此,本将就派人去同周巿协商一下。”共尉无可奈何的说道:“大家都是义军,想必没有什么说不开的事情,如果能不动干戈取回丰邑,那是再好不过了。”   刘季愣了一下,心中恼恨,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颌首听命。共尉说要考虑一下人选,他只好先退了出去。一出大帐,他就沮丧的低下了头,樊哙和曹参一见他的脸色,知道事情办得不顺利,连忙围了上来,轻声询问。   刘季的心里很窝火,自己虽然耍了个花招,留了点后路,说是归顺陈王,没有说归顺他共尉,但毕竟是低了头。这个共尉虽然年轻,却不上他的当,还是不同意派兵,只说要派人去协调。这算是什么事?老子就这么不值钱吗?还说什么同属义军,秦嘉不也是义军,张立不也是义军,你都照打不误,更何况是背叛了陈胜、拥立了魏咎的周巿。分明就是不想为老子出头。最让他郁闷的是,他明明知道共尉是在推托,却无法可想。   跟着进帐的周苛把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曹参和樊哙都没话可说了。都知道共尉在推托,可是你又找不出理由,就这么被人收编了,还真是郁闷。形势逼人啊,明知吃了亏,还得忍着。   “沛公,共将军这么说也有道理。”曹参轻声劝道:“以共将军的实力,逼周巿还我们丰邑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能不打仗就拿回丰邑,当然是最好了。我们的人马受损太严重了,真要开战,我们也不能不出力,到时候还能剩下几个人,真是说不准呢。”   “老子知道这个理。”刘季点点头,有些烦躁的挥挥手:“只是这个亏吃得太大了,我堂堂的沛公,居然这一个毛头竖子给欺负了,实在让人气闷。”   “沛公,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暂且忍一忍,保住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听说这个共将军为人慷慨,以沛公的能力,尽早会一飞冲天的。”樊哙哑着嗓子安慰道。   “唉,我刘季有什么能耐,还不是多亏你们这一帮兄弟扶持。”刘季拍拍曹参的肩膀,感慨的说道:“只是丰邑的子弟居然跟着雍齿那个竖子背叛我,着实可恨。”   曹参看了一眼刘季,被他咬牙切齿了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低下了头,装作没有看见:“参等一定追随沛公,共成大业。”   “唉——”刘季长叹了一声,默然不语。   共尉坐在帐中,沉默不语。眼神如同摇曳的灯火一样闪烁着。   陈乐很不解,共尉这个人话不多,经常是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他总是在用心的倾听属下的意见,然后从中选择一个可行的,决定之后,立刻行动。这一点陈乐很欣赏,但是象今天这样,迟疑了这么久,陈乐觉得很不解。   不就是救援丰邑吗,有这么难下决定?   “将军,你是担心与魏王交恶吗?”陈乐试探着问道。   “不是。”共尉摇摇头,声音很清晰,他看了看陈乐和陆贾,犹豫着是不是要说出心中的担忧。看着这两个亲信,他想了好久,才说道:“我担心这个刘季。”   “担心刘季?”陈乐不解的看着共尉,忽然笑了:“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就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义军将领,眼下老窝被人占了,惶惶如丧家之犬,来投奔将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啊。将军出手相助,他自然要感恩戴德,誓死追随将军,否则,他如何立足于世?”   共尉看着侃侃而谈的陈乐,微微的摇了摇头,这个陈乐是个聪明人,但是他的心思太贵族气了,无法揣摩到刘季这样的人的想法。他又看向陆贾,陆贾抚着胡子,眯着眼睛,沉思道:“将军说得对。这个刘季并非真心投靠将军,他是逼得走投无路了,这才来向将军求援。而且他只说归顺陈王,不是说归顺将军,是个可进可退的说法。将军如果答应了,那就是相当于承认他也是陈王的部下,要与他平起平坐。如果不答应……”他笑了笑:“将军,只怕他会转而去陈县向陈王求救,将军还是无法向陈王交待。”   共尉苦笑着点点头,陆贾这句话,算是点到了正题。他之所以这么犹豫,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陈乐歪着脑袋看着陆贾,眨了眨眼睛,也有些明白了。他想了想,“将军,虽说如此,可是刘季现在的实力这么弱,他就是有什么想法也无法实施。将军现在如果吃掉他,虽说可以除掉一个隐患,但是也会对将军的名声造成很大的损失,恐怕会得不偿失。”   共尉无奈的点点头,要不是担心这个,他还至于这么为难。   “将军要留心这个人并没有错,但是眼下还得从周巿手中夺回丰邑。其他的事,只能以后再说。”陈乐站起身来,恳切的拱手说道:“请将军着眼于大局,不要因小失大。”   陆贾也颌首表示同意,两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共尉。共尉见他们两个都这么说,也只好应了。“逍遥,这次由你去丰邑见周巿吧,不管怎么说,他还曾经是陈王的人,何况我们和魏咎还有点交情。”   “喏。”陈乐一口答应。   雍齿中等身材,但是很结实,白净的面皮,两道浓眉,一对大眼,颌下一把短须,看起来很威猛。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陈乐,带着一丝戏谑的笑道:“你家将军接受刘季投降了?”   陈乐点点头,微笑的说道:“大家都是义军,哪有什么投降不投降的话。”   雍齿撇嘴一笑,站起身来,背着手在陈乐面前来回走了两圈,忽然在陈乐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陈乐:“陈大人,你和刘季这个人相处时间太短,想必不知道他的禀性。这个人贪财好色,游手好闲,黑白通吃。挖绝户坟,撬寡妇门,他什么都干过。明明欠了人家酒帐不还,还硬说人家是自愿的,这等恶棍,连他亲爹都看不上,我雍齿也看不上。我虽然是个粗人,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本事,可是也不想跟着他混了。既然先生来了,承共将军高看,还把我们当义军,我雍齿就卖你们一个面子,把丰邑给你们。不过,你可听好了,我是把丰邑给共将军,不是给刘季那个竖子。”   陈乐微微一笑:“大人明于事理,我替我家将军谢过大人。”   “好说。”雍齿爽朗的一笑,大方的摆摆手:“我雍齿与你家将军没有交情,可是魏王帐下的将军周叔关照过,魏王在陈县时,与将军有过约定。这个面子一定是要给的。但是我提醒你们,刘季可不是省油的灯,在他的心里没有道义这两个字,必要的时候他连老子都可以不要,更别说你们家将军了。陈先生,千万不要做了好心的农夫,却被蛇咬一口。”   陈乐心中一惊,共尉担心刘季,还可以说是出于对权利的争夺,那么这个原本是刘季手下的雍齿如此评价刘季,就值得注意了。难道那个看起来相貌堂堂的刘季果真是个没有什么道义可言的恶棍?看来回去还真得提醒一下将军才是。   雍齿走了,他把自己的家人全带走了,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动。城里有两千士卒,他也没有强求,只是告诉他们,他要放弃丰邑了,请他们自行决定。结果两千多人一商量,只有三百多人留了下来,其他人都跟着雍齿去魏国。   雍齿笑眯眯的对惊愕不已的陈乐说:“先生,你这下子知道这个刘季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第二章 溪云初起 第四十节 吕氏姊妹   共尉听到了陈乐的回报,苦笑不已,他怎么会不知道刘季是什么样的人,雍齿所说基本属实,一点也没有污蔑他的成份,但是目前形势在此,他也不好什么理由也没有,就直接把他给干掉。   当然了,他也不能让他这么舒服的呆在丰邑。   “沛公,既然你已经归顺了陈王,那就赶紧到陈县去觐见陈王殿下吧。”共尉温和的笑着,话说得很客气,却不容拒绝:“想必沛公也知道,凡属陈王的诸将,都要把家属送到陈县去的。”   刘季的脸顿时黑了,他想找理由拒绝,可是看着共尉那与笑脸根本不搭边的眼神,他又没敢吱声,只得拱手强笑道:“这是自然,季这就回去收拾一下,随即动身。”   “如此甚好。”共尉脸上在笑,心里却暗暗发愁,这个刘季太识相了,识相得他都抓不到把柄。这可如何是好?要不随便找个地方,派人把他干掉?共尉苦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荒唐念头抛之脑后。   刘季走了,自己带着一千多人赶往丰邑接自己的家小。共尉也没有走,他就在沛县休整军队准备等刘季一起来,挟持着他向南攻占整个泗水郡。只有把刘季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他才觉得安全,当然了,找机会把他直接干掉,那才是最安全。   在这期间,共尉接触到了一大批日后成为大汉王朝开国功臣的名臣名将,萧何、曹参、任敖……等等等等,其中还有一个虽然没什么大名声,却在节选的那篇项羽本纪里露过面的倒霉鬼曹无伤,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是忠心耿耿,看不出有一丝出卖刘季的可能。其他人也差不多,虽然共尉对他们都很礼貌,但是在露出招揽之意时,他们都很婉转的拒绝了,不由得共尉不有些丧气,越发坚定了要干掉刘季的心思,当然,也知道事情勉强不得,只能谨慎从事,以免引起非议,反而弄巧成拙。   “将军,宁君送来消息,伤兵们基本已经复原了,除了一千多致残已经不能再从军的人之后,三千多人已经康复,朱鸡石去了薛县,余樊君去了傅阳。”田伦一边将竹简递到共尉面前,一边解说道:“另外白公也送来了消息,郯县一切安定,韩将军进展顺利,现在已经到达淮阴,淮水以北的东海郡已经全部归属将军。只是北面……”   田伦停住了,欲言又止。   “北面怎么了?”共尉一边扫视着手中的竹简,一边问道。   “田儋在临淄称王,重建齐国,派将军田角向南略地,拿下了琅琊,沿海南下,似乎有意进入东海。白公已经派人与田角交涉,并请示将军下一步如何处置。”   共尉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皱起了眉头。田儋在狄县起兵,赶跑了周巿,自立为王,这本来也无可非议。他是齐国后人,这个时候趁乱而起恢复齐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他要向南发展,抢夺自己的地盘,那可就有点过份了。   他看了一眼田伦:“这个田角你认识吗?”   “认识,但是不太熟。”田伦拘谨的笑了笑。   共尉沉思了片刻,让田伦请来了田壮。田壮自从归顺共尉之后,十分用心,天天在操练他那三千人马,准备跟着共尉建功立业。他有深厚的理论基础,又有实战经验,在共尉的部下里出类拔萃,做人又比较低调,很快就赢得了众将的尊敬。   “将军,让我去阻挡田角?”田壮十分惊讶,他也是田齐的后人,共尉怎么会放心让他去和齐人做战?他连连摇头:“将军,壮以为不妥,将军还是另外挑一个人选吧。”   “如果派其他人也可以,我又何必再多事,不如直接由白公处理不就行了吗?”共尉笑着摆摆手,打断了田壮的话:“齐人也好,楚人也好,眼下都是盟军。我们的敌人是秦人,不能因为一些琐事起矛盾。我让你去,不是让你去打仗,是让你跟他们说明情况。我相信齐王也是明事理的人,不会不顾全大局的。”   田壮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带亲卫营去,其他人都给将军留下吧。”   共尉哈哈一笑,站起身走到田壮的面前,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子威,虽然说我是让你去说服他们,可是,我不会让出东海郡,一寸土地也不行,所以你还要做好万一谈拢就要动手的准备,只带亲卫营如何能够?白公有四千人,可是他要镇守郯县,轻易不能出兵,所以你只能靠自己。”   田壮激动得面红耳赤,他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单腿跪倒在地:“请将军放心,只要有田壮一口气在,绝不丢失东海一寸土地。”   共尉扶起田壮,拍拍他的肩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万一打起来,你就不要顾惜太多,该进的时候进,该撤的时候,还得撤,不要有太多的顾虑,不要拘泥于一城一池的得失。”   “喏。”田壮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连忙应喏。共尉亲自送他到门口,最后又关照了一句:“注意军纪,尽量不要扰民。”   田壮领命而去。   共尉送走了田壮,转身刚要回府,忽然听得一阵銮铃响,回头一看,只见几辆马车在两队士卒的护卫下,飞快的从远处驰来,高大的车轮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碾过,发出咯咯的声音。   共尉看了一眼旗帜,笑了。   刘季带着他的家人回来了。   马车很快在府前停住,刘季第一个跳下马车,大步赶了过来,冲着迎下台阶的共尉拱了拱手,大声笑道:“将军,我来得不算迟吧?”   共尉大笑:“刘兄来去匆匆,如何敢称迟。刘兄一路辛苦了。”他故意不叫刘季沛公,就是提醒他,沛县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了。刘季恍若未闻,朗声大笑:“不辛苦,不辛苦,将军在这里厉兵秣马,那才是辛苦呢。”他说着,从第一辆马车里扶下两个老人,笑着说道:“阿翁、阿母,这是我常跟你们说的共将军。”   这两个老人一看就知道是最常见的平民。刘老汉须发花白,身子骨倒还硬朗,刘媪瘪着一张嘴,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怎么看也不象生出龙种的人。他们刚见到共尉时便有些紧张,听刘季这么一说,这才知道这就是儿子的上官,连忙上前趴在地上行礼:“民夫(民妇)见过将军。”   共尉连忙上前扶起:“二老辛苦,何须行此大礼。”   “我阿翁、阿媪没见过世面,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我们丰邑的三老了。”刘季没心没肺的笑道,用脚踢了一脚第二辆车的车轮,高声大气的叫道:“夫人,快出来见过将军大人。”   “喏。”一个清脆而压抑的声音在车中响起,车帘一响,先蹦下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囡。这小囡扎着羊角辫,脸色黝黑,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共尉。接着,一个穿着本色布衣,手里牵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的少妇出现在共尉面前。她低着头,踩着碎步走到共尉面前,款款一拜,和声说道:“吕雉见过将军大人。”   这就是日后那个以凶猛闻名的吕后?共尉怔怔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俊俏温婉的少妇,无论如何有些不太相信。吕雉中等身材,面皮有些微黑,漆黑的头发挽成一个髻垂在脑后,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一件黑纱缝缘的粗布衣遮住了她的身材,共尉看不到她的身材如何,只能从露在外面的手臂和手指间的老茧推断,吕后并不丰腴,但是很结实。   “喂,你这个将军怎么如此无礼,盯着我家阿姊看个不停?”一个气愤的声音打断了共尉的出神。共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与吕后形容相仿的华衣少女站在吕后身边,横眉怒目的瞪着共尉,一脸的不快。共尉这才回过神来,他尴尬的笑了笑,连连拱手:“惭愧惭愧,早就听说夫人秀外慧中,是刘兄的贤内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失礼失礼。”   刘季眼中闪过一抹阴沉,他扫了吕雉一眼,讪讪的笑道:“将军莫怪,这是我的妻妹,名叫吕媭,听闻将军英名,一定要跟着我们过来见识见识,没想到冲撞了将军。”   “什么英名,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登徒子,我才懒得来呢。”吕媭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大胆,怎么能这么跟将军说话!”刘季勃然大怒,把吕媭说得一愣,刚要出言反驳,共尉笑道:“吕小姐说得对,是本将失礼在先,得罪夫人和小姐。尉在此给二位陪罪。”   “将军,这可如何使得?”刘季大惊,连忙拦住要行礼的共尉。吕雉、吕媭互相看了一眼,浅浅一笑,再看向共尉的眼神变得温和了许多。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一节 乱点鸳鸯   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十一月,彭城北四十里,泗水西岸。   共尉驻马高坡之上,面色阴沉的看着南面平坦的坡地。初冬的风吹弯了枯黄的矮草,泗水旁的树已经落光了叶子,远远看去,如轻烟一般笼罩着浓墨泼就的树干,倒映在清澈的水中,如淡墨山水,宁静安闲。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炊烟,大军已经驻营,将士们正在升火做饭,行军了一天,饱饱的吃个饭,就可以休息了。   共尉的心情不太好。   他的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战事不顺利。泗水守田壮投降,泗水监章平不知所踪,只剩下泗水尉李青还在坚持,但是在共尉的大军面前,李青也抵挡不住,带着两千多守军根本不敢与共尉对阵,一路向南退,不象是阻截共尉的,倒象是开路的先锋。共尉这些天一直在顺利的向前推进。   但是周边传来的消息并不好。   周巿虽然看在共尉的面子上,放弃了丰邑,但是魏人东征西讨,已经不把陈胜看在眼里,势力范围渐渐侵入到了睢阳一带。周文在曹阳再次败于章邯,周文身死,二十万大军毁于一旦,现在章邯率领大军逼近荥阳,要与三川守李由内外夹击,也不知道吴广能不能挡得住他。章邯率五万刑徒出师,击败周文二十万大军,斩断了义军最强有力的一支手臂,对义军士气的打击十分强烈。   陈胜的起义,该进入尾声了吧?共尉看着天边的晚霞,暗自惴道:陈胜也如这夕阳一般,虽然绚烂,但是时日无多了。   风渐渐的紧了起来,将大旗吹得猎猎作响,刮过耳边,隐隐的带着不祥的厉啸。   “将军,明天就可以到达彭城了。”刘季爽朗的笑着,指着远处的彭城城墙。   “刘兄去过彭城?”共尉挑起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看着一脸豪爽笑容的刘季。不知是自已以结果猜测原因的缘故,还是这个刘季太会演戏,这一路跟来,刘季一点也没有显出不快的意思,话里话外的对共尉特别恭敬,将军长将军短的,比共尉原先的手下还要殷勤。   “去过,因为公事去过。”刘季呵呵的笑着,扶了扶头上高高的竹皮冠,又重新系紧了冠带。   “听说刘兄去过咸阳,还见过始皇帝?”共尉随口问道。   “见过。”刘季眯起了眼睛,看着渐渐失去了霞光的落日,回味着当时在咸阳看到的盛况,心却一点点的往下沉。长到三十多岁,他一直在沛县厮混,没出过沛县的县界。在乡里乡亲面前,他刘季是个人物,不管是当官的,还是那些见不得人的盗贼,他都能攀上交情,是个吃得开的人。可是自从在咸阳见到始皇帝的车驾,他那点儿得意就象一个满天星星前的萤火虫,光芒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情不自禁的对自己说,大丈夫当如是。从咸阳回来,他这心里就不再安份了,总想着再去一趟咸阳,没想到这一次差事办砸了,刑徒们跑了一大半,他无法可想,趁着醉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人躲到了大泽里。不过那时候他并不沮丧,他甚至有想,也许这就是机会来了。果不其然,陈胜起义了。听到消息,他在萧何、曹参这些人的配合下,拿下了沛县,拉起了人马,堂而皇之的做起了沛公。他雄心万丈,以为宏图大业就此在自己脚下铺开,凭自己混迹多年的能耐,一定能顺风顺水的,万万没想到,先是攻打胡陵、方与失利,后是老窝丰邑被围,接着又败于田壮之手,搞到现在连人马都被共尉吞了,一家老小都要去陈县做人质。   做人质倒没什么,刘季并不担心这些,但是共尉防范他太紧,让他没有一点机会,这让他忧心冲冲。这些天一直没有战事,但是他的心里却十分紧张,他生怕万一那个郡尉李青被逼急了,掉头与共尉死战,共尉会借机要了他的命。不知道为什么,刘季一看到共尉那张笑得神秘莫测的脸,就觉得心里慌慌的,就象在大泽里走夜路,总觉得下一脚有可能踩空,遭受灭顶之灾。   “始皇帝威风吗?”共尉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   刘季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笑了笑:“再威风,现在还不是躺在骊山?人活着威风才有意思,死了,威不威风都无所谓了。”他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如果他知道他刚死,胡亥就杀了他那么多儿子、孙子,把天下搞成这个样子,估计他在骊山也是睡不安的。”   共尉一愣,禁不住哈哈大笑。刘季见他大笑,也附和着笑了起来。他身边的卢绾见他们两个说得这么开心,也跟着轻声笑了起来。远处的田锦江和樊哙不明所以,互相看了看,一脸的茫然。   “那个樊哙好身手。”共尉瞅了一眼樊哙,赞许的说道。田锦江和樊哙互相看着不顺眼,在私下已经交过手。田锦江虽然由共尉指点过武功,身手了得,但是也没有占到樊哙多大便宜。樊哙力大无比,打起架来悍不畏死,看似粗豪,却又有着旁人难及的细心,出招又阴又狠,田锦江差点吃了他的苦头。虽然最后他把樊哙胖揍了一顿,但是还是被敦武给笑得不行。   “他啊,天生的打架好手。”刘季瞟了樊哙一眼,不在意的说道:“他杀人跟杀狗没什么区别。”   “是个天生的猛将。”共尉笑了,“刘兄有此帮手,实在让人羡慕。”   刘季面色一紧,讪讪的笑了两声,没接共尉的话头。他听出了共尉的意思,但是他舍不得樊哙。虽然他嘴上不把樊哙当回事,但是他自己知道,有樊哙这个猛人在他身边,他活命的机会要大得多。再者他也明白,共尉虽然欣赏樊哙,但并不是因为他缺樊哙这样的人,田锦江、敦武都是武功高强的好手,他手下的亲卫营里也不乏樊哙这样的勇士,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在试探他的心意。   但是他真的舍不得。   共尉看着刘季装聋作哑,淡淡的笑了。他刚要说话,田伦忽然跑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将军,李校尉回来了。”   共尉看了田伦一眼,见他面色紧张中带着一丝喜色,不免有些意外。他调转马头,向大营驰去。刘季和卢绾连忙跟上,但是共尉却没有等他们,头也不回的便走了。刘季十分恼火,但是却不敢表示出来,只得闷闷的回自己的营地。他手下现在有两千多人,独立一垒,不用和共尉呆在一起,只有回到了自己的营垒,脱离了共尉带给他的无形压力,他才觉得舒服些。   吕雉姊妹正在大帐里对坐着说话,听到帐外的脚步声,吕媭连忙起身,闪身出帐,正和刘季撞上。刘季眨了一下眼睛,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吕媭,笑道:“怎么了,我一回来你就走?”   吕媭平静的答道:“我来看看姊姊和乐儿(鲁元公主)、盈儿(汉惠帝),如今看过了,我自然要走。”说完,从刘季身边擦身而过,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季一噎,眼睁睁的看着吕媭娉娉婷婷的身影消失在军帐之后,后面跟着的樊哙也有些出神,扭着头看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刘季恼怒的踹了他一脚:“看什么看?小心看在眼里拔不出来。”   樊哙胀红了脸,憨憨的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卢绾却笑着凑到刘季耳边轻声说了两句。刘季扑哧一笑,瞪了樊哙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介狗屠,你也配?”   他低下头,闪身进了大帐,吕雉恭敬的跪在一旁相迎,刘季皱了皱眉,忽然灵光一闪,他咳嗽了一声,坐在案前,端起吕雉双手递上来的酒杯呷了一口,瞅了吕雉半天,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娥姁,少姁今年十八了吧?”   吕雉有兄弟二人,长兄吕泽,次兄吕释之,现在都在刘季手下为将。姊妹三人,长姊已经出嫁,她自己是中女,妹妹吕媭是老幺。娥姁是她的字,少姁是吕媭的字。因为家庭出身的原因,刘季虽然娶了她,但是一向很少问她家里的情况,自然也很少问她的这个妹妹。现在刘季虽然关心起吕媭的年龄,她倒有些意外,不由得抿嘴轻笑道:“刚刚十七。”   刘季也不在意,有一句没一句的问了几句,然后忽然说道:“她还没有许配人家吧?”   “我这妹子,心思甚高,阿翁相中的几个她都不甚满意,所以还没有人家。”   “原来是这样啊。”刘季放下了酒杯,抬起头直视着吕雉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既然如此,我来做个主吧,就嫁给樊哙如何?”   吕雉一怔。樊哙和刘季差不多大,现在也已经三十七八了,和吕媭差将近二十岁,何况他以前只是个狗屠,现在也不过是刘季身边的右司马,大字不识一个,吕媭那么高的心思,如何会看中他?她刚要拒绝,却见刘季面色阴沉,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露,不由得一惊。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节 山雨欲来   共尉的大帐里,白媚和共乔亲热的相依而坐,欣喜之中带着一丝疲惫。   “情况很不好。”白媚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叹了一口气。   共尉拧着眉头,一声不吭的看着白媚,又看看满脸喜色的共乔。白媚是从陈县赶回来的,她轻装简从,只带了二百亲卫,那两千精锐一个没带,全留给了共敖。共尉一听这个,当时就有些不祥的预感,现在白媚一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更让他心头一跳。   “怎么不好?”共尉沉默了好久,才问了一句。   “先说秦军吧。”白媚定了定神,语调不紧不慢,但是语气却有些不安。“章邯纠集了五万刑徒,一战击溃了周将军的二十万大军,随后又紧不舍,在曹阳再次大破周将军。周将军身死,二十万大军死的死,降的降,灰飞烟灭。”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共尉点点头,把从田壮那儿听来的消息告诉白媚,随即又说了田儋重建齐国的事情。白媚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错。田儋是击败了周巿之后重建齐国的,他倒还算客气,派人给陈王送了个信,表示友好。可是周巿却自做主张的在临济重建魏国,五次派人到陈县去请求陈王让魏咎回去做魏王。陈王很恼火,开始准备杀掉魏咎,被上柱国、大司马他们苦劝,最后实在难违众意,只好放了魏咎兄弟回去。魏咎回去之后,以韩信(注1)为太尉,周巿为相,陈平为太仆,周叔为大将,四处征讨,多次和陈王的人马发生冲突。”   “这个周巿!”共尉十分恼火,“当初就觉得他不对劲,现在果然出事了。他是陈王的亲信,居然也做出这种事来,真是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白媚苦笑着摇摇头,“葛婴事先不知情,那也就罢了。可是除了葛婴之外,背叛陈王的,也不止是周巿一个,还有更过份的人呢。”   “还有谁?”共尉忽然想起了武臣,看样子他自立为武信君的事情终于还是传到陈胜耳朵里了。一想到陈胜对武臣的信任,共尉能够想象出陈胜会如何的失望和愤怒:   “是武臣自立为武信君的事吗?”   “武信君?”白媚撇嘴一笑:“他自立为赵王了。”   “啊?”共尉大吃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看白媚,又看看共乔。共乔被他看得有些胆怯,紧紧的抓着白媚的手臂,点了点头。共尉的脑子一时间成了一片空白。自立为武信君,还可以说武臣是想当大官,可是自立为赵王,那根本就是两个概念了,这是挑明了脱离陈胜,说起来性质比葛婴和周巿还要恶劣,不异于往陈胜的心窝里狠狠的捅了一刀。   那陈胜还不疯了?自己共家和武家不清不楚,恐怕也要受牵连。   “陈王很愤怒。”白媚看出了共尉的担忧,接着说道:“他本来准备杀掉武臣全家,以示儆尤,又是上柱国他们苦劝,说眼下章邯大军出关,不宜与武臣交恶,万一把武臣逼得投向秦军,反而不妙。不如送其家属入赵,与武臣交好,共抗秦军。”   “陈王能答应?”共尉有些不敢相信。   “不答应又能怎么样?”白媚无奈的一笑:“假王死了,荥阳的十万大军被章邯击破,如果再和武臣交恶,只怕章邯会长驱直入,陈县不保。”   “假王死了?”共尉的心猛的跳了两下,觉得喘不上气来。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白媚。吴广死了?荥阳战败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让共尉一点准备也没有。   章邯在曹阳击杀了周文之后,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到荥阳城下。吴广刚刚接到周文战败的消息,章邯就杀到了他的面前。吴广对军事并不精通,一时慌了神,帐下诸将意见纷纷,有的说要撤退,有的说要继续攻城,有的说应该先迎击章邯,吴广不能决断,军议迟迟没有结果。最后将军田藏恼了,假称陈王令,斩杀了吴广,回报陈胜。陈胜接到消息,也没有办法,只得派人给田藏送去令尹的印信,拜他为上将,由他主持大局。田藏派将军李归等人率少数人马防备荥阳,自率大军迎战章邯,结果被章邯击得大败,一战身亡。章邯随即进军,在荥阳城下击败李归,义军的第二支大军至此也被他消灭。眼下章邯派别将桓齮攻击南阳,与宋留作战,自己亲率大军攻击颍川,准备直取陈县。   在这种情况下,陈胜自顾不暇,虽然对武臣恨之入骨,却无计可施,只得听从了老臣们的意见,请武臣并力西向,截断秦军的后路,一起抗击章邯,先解了眼前的困境再说。   共尉浑身冰冷,他明白白媚和共乔的来意了。   “陈县危急,陈王紧急下令诸将回援。”白媚脸色很不好,忧心冲冲,“但是现在他能调动的人马,除了将军,就是吕臣了。总共加起来不足五万人马,恐怕不是章邯的对手。”她看了共尉一眼,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在她看来,陈胜已经死定了,去救他,就等于往火坑里跳,但是不救他,道义上又说不过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共尉反而静下心来,他默默的坐了片刻,对共乔说:“是阿翁让你来的吧?”   共乔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大兄你真聪明,还没问就知道了。”   “哼,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共尉撇了撇嘴,没有再说。白媚见共尉目光闪烁,显然正在紧张的思考,便坐在一旁不吭声,让共尉自己想事情。共乔不明所以,她见共尉不说话,以为他在犹豫,有些着急的说道:“大兄,你可一定要回去啊。阿翁和娘都在陈县,万一被秦军破了城,他们可都活不了了。”   共尉抬手拦住了她的话,共敖连白媚的两千人都留下了,就是表示他要与陈胜共进退了,他如果不回去救援陈胜,不仅是不忠,而且是不孝。虽然他对共敖这个一根筋的做法有些不解,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的人固然有武臣那样的,也有共敖这样的。以他对共敖的了解,对共敖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并不意外。   关键的问题是,这个风险太大了,大到有可能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救了陈胜又如何?自己难道还要做他的下属?但是不救陈胜,名声受损还是小事,家人就全完蛋了,不仅是他的家人,他部下的家人,如陈乐之类的,也一起跟着完蛋。换句话说,自己如果决定不回去救援,陈乐这样的人一定会抛弃他。   共尉仔细的核算着,陈县还有一万五千大军,吕臣至少也有两三万人,他手下能调动的有两万多人,加起来一共是六万人左右,比秦军略多一些,如果小心应付,未必就没有取胜的机会。对了,自己还有韩信,如果能把他调过来,就算赢不了,估计也不会输得很惨。   干!共尉一咬牙,随即做好了决定。   “阿媚,你看应当如何?”共尉微微一笑,目不转睛的看着白媚的眼睛。   白媚一直在注意着共尉的神色,共尉的面色变得凌厉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共尉的心思了,只是共尉问她,她也不好明说。她沉思了片刻:“属下觉得,还是出兵救援为好。”   “为什么?”共尉应声问道。   “不管怎么说,陈王是将军之主,陈王有难,将军应该全力相救,这是做臣子的道义。”白媚的表情很严肃,一点没有说笑的意思:“背主者,人恒背之。葛婴背叛了陈王,他的手下张立也背叛了他。武臣背叛了陈王,他的手下韩广也背叛了他,自立为燕王,这就是明证。”   共尉点点头,默不作声的看着白媚,他早就估计到了白媚的想法,象他们这些贵族出身的人,不管背地里怎么想,这表面上的文章总是要做得滴水不漏的。   “救是一定要救,但如何救,却大有讲究。”白媚忽然浅浅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却笑盈盈的看着共尉。共尉看了她片刻,会心的笑了,他挥了挥手,将亲卫们都赶了出去,连共乔都赶了出去,这才拱了拱手,意味深长的一笑:“还请夫人赐教。”   白媚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   注1:秦汉之间,有两个韩信,一个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三杰之一的韩信。一个是韩王信,是韩国后人,后来投降匈奴的。汉武帝的宠臣韩嫣就是他的后人。本章所说韩信,即后来的韩王信。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三节 姊妹之间   吕雉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的笑了:“这件事先要问问少姁的意思,另外,还得请示父亲才行。”   刘季眯起了眼神,一动不动的看着吕雉。虽然吕雉的理由很充分,但是他总觉得,吕雉实际上是拒绝了他。不错,吕家是豪强,他那老丈人吕公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当初把女儿嫁给他刘季,已经是迫不得已的行为,怎么可能再把小女儿嫁给樊哙一个卖狗肉的狗屠?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失去了当初明艳照人的风采的吕雉,刘季忽然有些心烦。吕雉是漂亮,也有学问,心思周密,给了他很多帮助,可是他总觉得,吕雉和他离得太远,即使吕雉在他面前一直很温顺,一直很注意给他面子,可是他还是觉得吕雉在俯视他,就跟那些天杀的贵族俯视贱民一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即使被他压在身下揉弄的时候,他都觉得吕雉的眼神里有一种无法抹去的讽刺,远没有曹氏那些妇人在他身上宛转娇啼时的凑趣。   刘季很愤怒,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直欲喷薄而出。他很想抬手给这个女人一个响亮的耳光,可是他又不敢。吕雉在他的营中很得人心,或许是她与平时见到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的缘故,诸将很尊敬她,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诸将尊敬他,是因为他是吕雉这个女人的丈夫,而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刘季。象雍齿,对吕雉就比对他刘季客气。任敖、审食其这几个人,也跟吕雉很亲近。再说了,吕雉的两个兄长一个在丰邑,一个在自己的大营里,手下都有人马,不是随便能动的。   他娘的!刘季强行压下了怒火,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瞥了一眼神色紧张的女儿和儿子,皱了皱眉头,起身出去了。直到听不到他的脚步身,吕雉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挺得笔直的身子慢慢的松驰了下来。她看了一眼受了惊吓的女儿和儿子,伸出手将他们揽在怀里,欲哭无泪。   刘季去了哪里,她不用想都知道。   吕雉将儿女哄着睡了,这才起身赶到吕媭的帐里。吕媭单独有个帐篷,就在次兄吕释之的旁边,吕雉进帐的时候,吕媭与吕释之对坐在棋枰的两边,一手拈着棋子,一手绕着一缕青丝,正在沉思。   “兄长好雅兴,这军阵之中还有这等闲情。”吕雉微微一笑,将身子挪到吕媭的身边,瞅了一眼棋枰,很快就看出了棋局的要害所在,不禁轻笑起来,用手指在棋盘上点了点:“少姁,还犹豫什么呢,落在这里,直接屠了他这条大龙不就完了吗。”   吕媭眼神一闪,一丝不快从眼中掠过,随即又笑了,伸出两根白晳的手指,将漆黑的棋子落在吕雉指定的位置上,拍手笑道:“兄长,你终于输给我了。”   吕释之面色白净,三绺打理得极为整齐的胡须稀稀疏疏的,穿着一身常服,头上只有一块素帛头巾,看起来象个文士,反而不象武将。看着笑靥如花的妹子得意的模样,他捻着须尖笑了,曲指一弹,将手中的棋子弹进棋盒,拍拍手笑道:“好,算你赢了。娥姁,你不休息,就是跑过来搅我的棋局吗?”   吕雉浅浅一笑,白了吕释之一眼,爱怜的扶着吕媭的肩膀,替她理顺了腮边散乱的长发,柔声说道:“兄长,我到你这里来,是有事要跟你说。少姁偷偷跑出来也有好几天了,这想看的人也看了,想过的军营生活也过了,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免得父母挂念。”   “不!”吕媭撅着嘴叫道:“我还没看到打仗呢。”   吕释之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会,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吕雉起身看了一眼外面,将帐门拉好,这才重新落座。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严肃得让吕媭有些害怕。吕释之见她如此郑重,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向前挪了挪,靠她更一些。   “刘季刚刚跟我说,想将少姁许给樊哙。”吕雉看了一眼面色煞白,随即又眉毛立起的吕媭,抬手示意她别说话,接着说道:“我能感觉得出,刘季这些天一直烦躁不安,就和当初刚从咸阳回来后一样。但是又有些不一样,那次是兴奋,这次却是因为紧张。”   “紧张?”吕释之不解的看着吕雉。   “是的,他好象很惧怕那个共将军。”吕雉微微的皱了皱眉,有些迟疑的说道。   “共将军?”吕释之更迷惑了。他和共尉相处了几天,发现共尉待人极为和气,不管是不是他的亲信部下,他总是和颜悦色的,一点架子也没有,就连普通的士卒看到他,都很亲热的和他打招呼。他和共尉也交谈过几次,发现共尉见识广博,常有出人意料之语,不亚于那些学问渊博的学者,但是他又没有一点傲气。为什么刘季会惧怕他?   “你不觉得奇怪吗?”吕雉的眉梢颤了颤,也有些疑惑:“共将军为人坦诚,白公、朱鸡石等人都是降将,但是他都能授以重任,就连田壮兄弟,他都信任有加,为什么对待刘季却这么谨慎。他明知道刘季这次损失很大,为什么却不分给他一兵一卒?”   吕释之也回过神来,他细细一想,事情确实正如吕雉分析的那样,共尉仿佛在有意无意之间对刘季有很深的戒备。这就很奇怪了,难道刘季比田壮还不可信?   “刘季很紧张,他想拉拢部下。”吕雉直视着眉毛立起的吕媭,口气坚决的说道:“我已经推辞了,但是不能保证他会死心,为保万全,你还是赶快回单父。”   吕媭一梗脖子,扭过头不看吕雉的眼睛。她对这个二姊一直心有不服。从小父亲就说她不如二姊,她和大姊长姁都不如这个二姊,什么事都听二姊的。自从二姊嫁了这个无赖一样的沛公之后,他更是全力以赴,将吕家所有的家当都送给了二姊,让她帮着刘季做事。不错,二姊性情坚强,做事果断,确实是女人中难得一见的人才,就连好多男人都服她,可是她吕媭偏偏不服,她不愿意听她的摆布。你有什么好呢,不就嫁了一个刘季吗?虽然父亲说这个刘季是乱世中的英雄,可是谁又知道呢,我看他就不会有什么出息,也就是在樊哙、曹参等人的眼里是个英雄罢了,不知道父亲是犯了什么糊涂,居然这么看中他。   “我不回去,我还没看到打仗呢。”   吕雉没有和她多说,看了一眼吕释之,起身告辞。她隐隐的能猜出吕媭的心思,知道自己越是劝说,事情越是不好办,不如先走,让吕媭冷静一下,再由兄长来劝。   吕释之看着吕雉消失在帐外,捻着胡须,犹豫了半晌,才对吕媭说:“你怎么想?嫁给樊哙?”   “我不嫁。”吕媭冷笑了一声:“我才不象二姊那样听话呢,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樊哙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娶我?我要找个大英雄,比刘季好上百倍的大英雄。”   吕释之扑哧一声笑了,接着笑得越发止不住,连肩膀都抖动起来。吕媭又羞又恼的看着他,胀红了脸,却又不知如何说。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她的心里象是揣了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吕释之笑了好一阵,这才勉强止住了,忍俊不禁的问道:“你可有意中人了?”   吕媭刚刚恢复常态的脸瞬间又红得象血一样,她扭扭捏捏的吱唔了几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吕释之眨着眼睛想了想,缓缓的点了点头:“这人倒是比刘季强,只是眼下他跟着陈王,形势不明,谁知道是祸是福?我看还是这样吧,你先回去,问问父亲的意思,看看他如何打算。”   “问他?”吕媭撇了撇嘴,连连摇头:“父亲一心看中刘季了,肯定会听他的。”   “你知道什么。”吕释之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他一想起他们一家刚到沛县,萧何、曹参就联袂而至的情景,就有些不寒而栗。他想了好久,这才喃喃的说道:“或许,这也是个选择,只是……”   吕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的眉宇之间有些愤怒,有些无奈,还有些不甘。她拧着眉毛,想着如何才能既不用回去,又让刘季死了那条心。   “我说,我今天听到一件稀奇事。”吕释之忽然说道:“我听人说,白将军从陈县回来了。”   “我知道。”吕媭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也听说了。”   吕释之诡异的笑了笑:“那你有没能听说,白将军是个女儿身,是共将军的未婚妻子?还有啊,共将军的妹子也跟着来了。”   吕媭脸色顿时煞白。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四节 两手准备   “夫人高见。”共尉哈哈一笑,连连点头。白眉给他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如何提出一个待机而动的策略,有保留的出兵响应陈胜的求援,把主动权保留在自己手里,视局势发展而定。共尉一听,正中下怀,连声赞好。他笑了一阵,又有些担心的说道:“那我阿翁怎么办?”   “阿翁……”白媚话刚出口,这才发现自己被共尉误导了,他们还没有成亲,还不能叫共敖阿翁。她羞涩的笑了笑,连忙避开了这个让人尴尬的称呼:“老将军只是把我的人马留下了,却没有说一定要将军前去救援,他未必就是希望将军与秦军死战。毕竟……章邯连破周文和田藏的大军,势头之猛,实在骇人,就算将军去了,也未必就能力挽狂澜。”   共尉想起当初他离开陈县的时候共敖和他说过的话,也点了点头,叹惜了一声。共敖在生死存亡和道义之间选择了让他自己为了道义而死,却不勉强儿子,甚至他私心里可能更希望共尉不要前去,他让共乔跟着白媚来到他大军中来,与其说是让他前去救援陈县,不如说给共乔一条生路。   他对陈县的形势并不乐观。这是共尉对父亲心思最后做的判断。   “好了,你赶了几天的路,辛苦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共尉起身,拉起白媚的手送她出营,指了指旁边的大帐:“这是你和阿乔的大帐,离得近一点,我有事也好和你商量。”   白媚的小手被共尉握在手中,感觉着共尉大手中传来的热度,听着共尉亲热而又失分寸的话,心里美滋滋的。她点了点头,瞟了一眼共尉,神秘的一笑:“那我先去休息了。”   “嗯。”共尉恋恋不舍的看了她眼,微笑着颌首示意。白媚走到帐门口,刚准备伸手去掀帐门,帐门开了,共乔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白媚脸一红,侧身进了大帐。   “大兄,来,我找你有事。”共乔咯咯一笑,拉着共尉回到他的大帐,将他摁在坐席上,这才收了脸上的笑容:“大兄,嫖姊姊去邯郸了。”   “我知道。”共尉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若无其事的问道。白媚说到武家全部去了邯郸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武嫖去了邯郸,对他来说,有一丝失落,更多的却是一种解脱。   “你忘了嫖姊姊?”共乔怒目而视,压着嗓子指着隔壁的大帐:“我知道白家姊姊文武全才,是个难得的好妻子,可是你怎么能忘了嫖姊姊?嫖姊姊对你那么好,不是她支持你那么多的钱财,你能有现在这么多的人马吗?”   共尉挑起眉毛,不快的看了一眼共乔。共乔说得不错,如果没有武家支持的那笔财产,他不可能在睢阳招到那么多的兵,也就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但是这跟忘不忘武嫖有什么关系?他救了武家的命,帮武家找到了发财的路子,这些都比武家支持他的要多得多,他并没能占武家的便宜,也没有受武嫖什么恩惠。   “这是两码事,只是利益交换而已。这些钱财是武家谢我的,不是武嫖给我的。”共尉摆了摆手,打断了共乔的话。共乔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挂在一旁的衣甲旁,拍了拍那柄吴钩,“那这柄吴钩呢?你知道这是什么?”   “吴钩就是吴钩啊,还有什么?”共尉茫然的看着共乔。   “嘿嘿,这是武家姊姊的嫁妆。”共乔得意的笑了:“你接了这柄吴钩,就是接受了武家姊姊。你别装傻,武家姊姊都跟我说了。”她轻快的跳到共乔身旁,娇憨的伏在发傻的共尉背上:“大兄,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嫌弃她是个寡妇吧?现在你有了白家姊姊,那可是个原璧,你的心愿也算是满足了,再不会推辞了吧?嫖姊姊不象你这么小心眼,她愿意做你的妾,阿翁和娘也很喜欢她,你可不要让他们都不高兴啊。我还告诉你一句,白家姊姊和武家姊姊可是很好的姊妹哟。”   共尉笑了,笑得很无奈,很苦涩。他怔怔的看着那柄吴钩,既有一丝甜蜜,又有一丝恼怒,他万万没有想到,武嫖居然会有这么多心思,不动声色的就把他给套住了。好在她已经去了邯郸,要不然自己到了陈县,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呢。这些女人,心思可真多啊。   “好了好了。”共尉将猴子一样缠在他身上的共乔拉下来,将她摁在坐席上,板着脸说道:“好了,也老大不小了,别没个正形。让人知道了,小心你嫁不出去。”   共乔撅着嘴哼了一声,不以为然:“我才不嫁呢,现在吃阿翁和娘的,以后就吃你的。反正我和两个嫂嫂都好得很,不怕你撵我走。”   共尉作势抱住了头,痛苦的呻吟起来:“天啦,你想吃我一辈子啊。”   “嘻嘻,我就是想吃你一辈子。”共乔跳了起来,得意的挺着胸脯:“所以啊,你要多打胜仗,多立功,以后才能养得起我,我可是很能吃的哟。”说完,不等共尉反应过来,她就咯咯的笑着冲了出去,回了自己的帐篷,银铃般的笑声隔着两重帐篷都能听得很清楚,中间还夹杂着白媚低低的笑声,两人似乎正在说什么开心的事情,说笑个不停。   听着这军营里难得听到了清纯笑声,共尉忽然之间放松下来,心里流淌过一股清泉,滋润着他那被血染得有些冷漠的心。浑身的肌肉、骨骼都似乎变得干净了,所有的毛孔畅快的呼吸着,让他心旷神怡。   陈胜是个豪杰,但他没有平定天下的实力,也没有那样的眼光。前期的战略失误,已经断送他的前程。葛婴背叛他的时候,他还能做出判断,等到了武臣、周巿背叛他的时候,他已经无力控制局面了,就连吴广这个假王被田藏杀了,他也只能委屈求全,送上令尹的印信,听任田藏为所欲为。现在的陈胜,早就没能了豪情壮志,只能躲在陈县苟延残喘,几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那个陈胜,早就不在了。   一个没有了斗声的豪杰,和一个废物没什么区别,再跟着他走下去,前途必然黯淡无光。   好在自己有了实力,虽然还不足以平定天下,但是至少能够自保。当然了,以目前的形势来说,也仅仅是自保而已,如果处置不当,天知道会不会走向陈胜那条老路,让历史重新回到刘项争霸的轨迹上去。一想到刘邦,共尉就想起这个还叫刘季的中年男人这些天来在自己面前的殷勤样。他不是项羽,不会被刘季表面上的顺从骗住,他无时不刻的在想着怎么不露痕迹的处理掉他。其实杀掉刘季并不难,但是草率的杀掉刘季,他就无法争取到曹参那些人的心。这些人都是人才,如果让他们投靠到其他人的帐下,实在太可惜了。   刘季现在只是个丧家之犬,自己如果处理得当,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共尉笑了,笑得很阴险,很得意。   第二天,共尉招集众将议事。他没有将白媚带来的消息全部告诉众将,只是说,秦军现在势头比较猛,近期内可能会有大战,要诸将做好准备,不可懈怠。他决定进驻彭城,休整军队,做好与秦军血战的一切准备。众人听了,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有刘季听说暂时不去陈县了,想到一直在要共尉的视线范围以内活动,心里有些不快,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随波逐流。   行军一天,共尉到达彭城,驻军休整,为即将到来的大战作准备。众将不知所以,他却知道,这一战非同小可,能够以五万之众击败周文和田藏,就算是周文和田藏无能,章邯的能力也不可小视,在他的记忆中,陈胜因此一战而亡,大泽乡起义就象流星一样,来得快,去得更快,除了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第一之外,再也没有人提起。陈胜可以死,但是他不能死,他也不想死。不想死,就要与秦军血战,不仅要与秦军血战,他还要与快要横空出世的项家叔侄血战,与其他的诸侯血战。   血战,争取生存的权利。作为穿越客,他不想做别人的下属,不想走那条狡兔死,走狗烹的不归路。如果一定要你死我活,就那你死,我活。   下定的决心的共尉开始全力备战,他重整大军,从属下的一万两千人中再挑出两千精锐交给白媚,又将亲卫营的扩充到三千人,号陷阵营,田锦江任校尉,敦武、班玄任左右司马。除了校尉以上的军官可以骑马之外,所有的战马全部补入骑兵,又补齐了两千骑卒,还是由灌婴任骑督。与此同时,他急书韩信、叶青、宁君、白公等人,让他们做好准备。万一与秦军作战不利,还有纵深防线,不致于一败涂地。   三天后,陈胜的调兵急令传到彭城,秦军已经攻克颍川,切断了宋留与陈县的联系,章邯率八万大军,挟连胜之势东下,直扑陈县。   陈县危急!   ……   注:秦汉之间有两个韩信,一个是三杰之一的韩信,即淮阴侯,一个是韩王信,是韩国后人,第三节提及任魏太尉的韩信即此人,并非是已经是主角手下的韩信。老庄当时忘了注明,累得大伙儿提醒,现在已经补注,特此申明。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五节 夫人路线   刘季闷着头回到了自己的营垒,一头钻进了大帐,嘴里骂骂咧咧的,一脸不痛快。正在教女儿认字的吕雉一看,连忙让侍女把孩子带走,端上酒来,关切的问道:“夫君,怎么了?”   刘季不快的扫了一眼吕雉,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席上,把两条腿伸到吕雉面前,接过吕雉手中的酒杯,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喝得太猛,酒水在胸前、胡子上洒得到处都是。一口气喝完了,这才抹了一把胡子,垂头丧气的说道:“老子又被共尉那个小畜生给欺负了。”   吕雉一边给他脱鞋,一边不解的问道:“又怎么了?”   “还不是为人马的事。”刘季没好气的说:“陈县那边来了急报,章邯率八万大军攻克了颍川,挟连胜之势,直逼陈县。陈县只有不到两万人,陈王紧急征调诸将勤王。老子想着趁这个机会向那个小畜生讨点人马,壮大一下实力,就主动要求担任先锋,没想到老子一张嘴,还没说到正题,他就把我堵回来了,说我军新败,士气不振,不宜为先锋。”   刘季越想越气,他准备了半天的说辞,没想到刚说了个开头,直接就被共尉否决了,搞得灰头灰脸的。在那么多年轻将领面前,他这个年纪最大的沛公最没面子。一想到共尉未过门的妻子白媚手下都有两千精兵,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吕雉提着刘季两只臭气哄天的鞋放在一边,在水盆里洗了手,这才重新过来侍候刘季喝酒,她想了想,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夫君,你有没有在共尉面前透露过要脱离他的意思?”   刘季愣了一下,眨着眼睛想了想:“没有啊。那小畜生两只眼睛总是不怀好意的,我一看到他就加倍小心,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自找死路?”   吕雉微微的颌首,刘季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倒还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她又问道:“那他有没有向你讨过人?比如曹参,比如周勃之类的?”   刘季见吕雉脸色严肃,不象是随口说说的,也认真考虑起来。他直起身子,规规矩矩的跪坐好,刚刚坐好,又觉得有些恼火,为什么在别人面前说话,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叉着两腿,到了吕雉面前,他就会下意识的正襟危坐?他赌气的想重新歪躺下,可是想了想,又放弃了这种想法。   “倒没有讨过曹参、周勃,但是讨过樊哙,我没给他。”   “将军给过他什么人?”   “一个也没有。”刘季忽然有些明白了。不光是共尉防着他,他其实也在防着共尉,他紧紧的看护着手中的最后一点实力,硬撑着不给共尉,实际上也就是摆明了不想听共尉的,一有机会就要跑路。而共尉看出了这一点,自然不会分兵给他了。共尉要樊哙,其实只是试探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诚心投靠他。自己当时只想着不能吃亏,结果上了共尉的当了。   刘季恍然大悟,看着面色平静的吕雉,他又是高兴,又是沮丧,自己手下那么多人,怎么就没能一个看出这一点的?自己还以为得计呢,结果心里那点想法,被人家不动声色的看了个通透。   “那怎么办?我就这点信得过的人,再给他几个人,岂不是一点家当也没有了?”刘季左右为难。曹参、周勃都是他的亲信,曹参善战无前,每次作战都是奋不顾身。周勃虽然沉默寡言,但是身强力壮,拉得开三石的强弓,精于步战,也是一员难得的猛将,这样的人都是他的宝贝,他如何舍得给共尉?可是普通的人,共尉也不能要啊,他手下也是人才济济,哪会在乎一两个普通的将领。   “我有个办法,只是不知道夫君如何看。”吕雉等刘季着急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说,什么办法?”刘季忙不迭的问道:“我一定听夫人的。”   “和共将军结亲吧。”吕雉抬起头,眼神平静的看着刘季:“共将军有个妹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你看看哪个未婚的兄弟、子侄合适的,不妨与共将军结亲。你们成了亲戚,共将军自然就对你放心了。”   刘季略一思索,便连连拍手:“对啊,夫人这个办法好,跟他做亲,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他想了想,又有些犹豫的说道:“可是我兄弟只有刘交了,但是他的年龄也大了些,恐怕不合适。要么刘泽?”   吕雉微笑不语,刘季有些急了,扯着吕雉的袖子说:“夫人,为何不言?”   “我也不知道共将军的妹子是什么性格,共将军又想为他的妹子找个什么样的人,焉能知道合适与否?依我看,将军不妨找个人先探探共将军的口风,然后再做决定。刘交也好,刘泽也罢,都要看共将军能不能看中。我听说共将军对他这个妹子特别宠爱,恐怕还得听听他妹子的看法,要不然,这门亲事未必能成。”   刘季怔了怔,哈哈大笑,抚着吕雉的手道:“夫人说得有理,夫人说得有理,我这就找人去问。”   他想了片刻,又拉着吕雉央求道:“夫人,共将军那里还好问,可他妹子那里,我就不方便了。夫人,是不是请你……”   吕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夫君放心,共家小姐那里,我自有办法。听说共家小姐和白将军姑嫂相处甚好,又同处一帐,我去看看白将军,也就一举两得了。”   刘季开心得大笑,他只顾着妒嫉白媚了,还没有想到要走夫人路线这一条路。在沛县的时候,他好多事情都是由吕雉出面,通过夫人路线解决的,怎么到了军中就把这事给忘了。   “夫人一定要抓紧,大军不日就要出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刘季急不可耐的说道。   “喏。”   共尉从校场回来,大步回到自己的营地,经过白媚的大帐时,却看到一个陌生的侍女站在她的帐外,他不由得有些好奇。白媚的身边除了木不韦之外,只有两个女卫,他都是认识的,怎么突然出来一个生面孔?   “小姐这儿有客人?”共尉笑眯眯的问道。   “回将军,是刘校尉的夫人和妻妹来看望小姐。”一个瓜子脸的女卫躬身答道。   “刘校尉的夫人和妻妹?”共尉想了想,想起吕雉和她的妹子吕媭了,不禁哑然失笑,随口应了一声,进了自己的大帐。吕雉和吕媭来找白媚有什么事,他大致也想得出来,夫人路线吗,前世后世都很正常。刘季这些天一直想找机会脱离自己,自己一直没答应他,想来只好让吕雉出面了。   这个吕雉,倒还真是个人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就罢了,还是个难得的政务人才。不过自己也不差,白媚文武双全,入得洞房,上得战场,也很难得。   “打水洗个脸。”共尉随手解下头盔,手伸到半空中,却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了。这些天一直是白媚和共乔两个在他身边,一回到帐,白媚接头盔,共乔解大氅,已经没有亲卫什么事了,今天突然两个人都不在,亲卫又没反应过来,倒还有些不习惯了。   共尉自失的一笑,后面跟着的杜鱼赶上一步,接过头盔放在架上,又接过大氅挂好,手脚忙利的将书案收拾妥当。共尉见他这么爽利,扑哧一声笑了:“小鱼,跟着小姐几个月,有长进啊。”   杜鱼一直跟着共乔,共乔最喜欢的事就是指派他,把他指使得团团转,累得他苦不堪言。这次跟着共乔到了军中,共乔有了白媚的女卫侍候,总算把他给解放了。听共尉这么说,杜鱼不好意思的笑了:“也没什么,都是小姐教得好。”   “行啦,我妹子是什么性格,我还能不知道?”共尉摆了摆手,一点将军的模样也没有:“她从小就喜欢捉弄人,连我这个做兄长的都是她的玩具,你被她欺负,我不用想都能知道。”   杜鱼脸一红,没有作声。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现在她又有了新玩具,你就好好的当亲卫吧,跟着先生们好好学,好好练武,等有空缺了,你也去当个百人将。”共尉欣赏的看了杜鱼一眼:“你虽然不是很强壮,但是有灵性,我看好你。”   “多谢将军。”杜鱼兴奋莫名,连忙跪倒行礼。百人将直接就是中层军官,不用亲自上阵博杀了,对于他这样的条件来说,正是最佳的起点。   “大兄,你干什么?”共乔怒气冲天的冲了进来,鼓着腮帮子,一副被人抢跑了心爱玩具的模样。共尉连忙站起身来,一面挥手示意吓得面色煞白的杜鱼退出去,一边陪着笑对共乔说:“我的宝贝妹子,谁又惹着你了?说出来,大兄给你做主。”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吕家姊妹。”共乔气呼呼的大声嚷道:“真是气死我了,我要杀了他。”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六节 女儿心思   “吕家姊妹?”共尉更糊涂了,看吕雉那么精明的样子,怎么会把共乔惹得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连忙把共乔摁在席位上,堆着一脸笑:“妹子,你好好跟大兄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真要是她惹了你,大兄把她老公给宰了,让她做寡妇。”   “扑哧——”怒气冲天的共乔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她推了共尉一把:“就你想得出这种主意。”   “呵呵呵……”共尉笑了,凑到共乔面前说道:“怎么了,她们不是来看你嫂子吗,怎么把你给惹着了?”   “哼!”共乔又板了脸,正在犹豫着怎么说,白媚笑眯眯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共乔身边坐下,探身看了她一眼:“怎么,还生气呢?”   “当然生气了。”共乔翻了个白眼:“换成你,你不生气?”   白媚笑盈盈的说道:“有人给你提亲,那是好事啊,没有给你提亲,那才叫坏事呢。”   “那当初白公让你嫁给我大兄,你为什么生气?”共乔反唇相讥。白媚脸一红,瞟了共尉一眼,想起当初自己勃然大怒的样子,确实有些与现在的共乔相似。不过,共乔生气是因为吕雉提亲,而自己生气却是父亲把自己当交易。   “提亲?”共尉更不解了,睁着两只眼睛,茫然的看着两个女人。   “将军,吕雉来是想与将军结亲。”白媚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轻声说道:“确切的说,是刘校尉想与将军结成婚姻。”   “刘季?”共尉有些明白了,他指了指共乔,忽然一拍大腿笑了:“刘季好精明的算盘,他想讨了我妹子,然后再从我这里捞点好处?把我当傻瓜?”   白媚看着共尉,微笑不语。   共尉又看了一眼略有些紧张的共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妹子你放心,大兄才不会上他当呢。这种又吃圆子又蘸糖的好事,怎么会落到他的头上。”   “什么圆子、糖的?”白媚和共乔都愣了。共尉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这两样东西现在都没有。他连忙把话扯开去:“好了,阿媚,你是怎么回她的?”   “我说这要看将军的意思。”白媚看了如释重负的共乔一眼,又忍不住笑了:“不过,刚才阿乔已经给了她们脸色看,想必她们也知道这事成不了了。”   “肯定成不了。”共尉冷笑一声:“我一直想着怎么收拾他呢,怎么会把我的好妹子嫁到刘家去。”   “将军……”白媚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什么。   共尉不解的看了白媚一眼,见她的眼神正在看共乔,略一思索,便对共乔说道:“阿乔啊,你出去骑骑马,散散心吧,过一会儿回来吃饭就是了。”   共乔知道他们有要事要说,自己在一旁听着不方便,也不勉强,起身就要走,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对白媚说:“嫂嫂,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你看看那个吕雉就知道了,这刘家就没个好人。我跟你这么好,你可不能害我。”   白媚忍不住笑了:“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害你的。”   共乔听了,又仔细的看了一眼白媚的脸色,这才放了心,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将军,阿乔当然不能嫁,可是,和刘季结成婚姻的事情,却大有可为。”白媚收了笑容,沉着的说道:“将军一直担心刘季反噬,但是又不能贸然下手,刘季也一直防着将军。与其两个人互相提防,不如结成婚姻,松了他的防范,岂不更好?”   共尉莫名其妙的看着白媚。白媚的话说得很有分寸。她说的是通过联姻松了刘季的防范心理,可是并没有要共尉松懈。可以说,她虽然不理解共尉为什么会这么防范实力并不强的刘季,但是她接受了共尉的观点,或者说,她从本能上也在防范任何一个有可能成为共尉敌人的人。   对这一点,共尉十分欣慰。   但是共尉对她建议与刘季联姻的说法,有些想不通。共乔是显然不愿意的,他也不能让共乔处在那种尴尬的局面,虽然说这样的事在贵族之间屡见不鲜,可是他做不到,先把共乔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然后自己再把她变成寡妇?这也忒恶劣了。再说,对付刘季,还不需要用这种手段。   他不配。   “你细说说。”共尉带着三分疑惑的看着白媚。白媚轻轻的咬着嘴唇,漆黑发亮的眼睛闪了两下:“我是说,你可以和吕家结亲,这样和刘季就是连襟了。”   “和吕家?”共尉眼皮一跳,忽然明白白媚的意思了。她是要他娶吕媭!   不错,和吕家结亲有两个好处,既和刘季成了亲戚,大家可以增进一点互信,又没有和刘季直接联姻,而是和吕家联姻。换句话说,他如果娶了吕媭,名义上和刘季成了亲戚,实际上却是从刘季的手里抢过了一半吕家的实力,便宜占大了,可谓是得了夫人又得兵。   可是,这个主意再好,从白媚的嘴里说出来,怎么总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   共尉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他生气,可是又没法生气,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白媚,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很不解的问道:“这个主意,是谁跟你说的?”   白媚在共尉的注视下,如坐针毡。她在决定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就想到了共尉会怎么想。劝自己的夫君娶另外一个女人,而且是以未过门的妻子的身份,这确实有点不可理喻。可是,她这么说,也不是心血来潮。吕雉和吕媭来见她,虽然说的是想让共乔嫁入刘家的事,但是她并不笨,她从吕雉的话里听出了弦外音——与其说吕雉是为刘季来的,不如说吕雉是为吕家来的,她在为吕家寻找另一条通往富贵的路。   吕雉的精明让她印象深刻。吕雉是在为吕家的福祉着想,那么她是不是也该为白家的福祉着想?父亲对于富贵的渴望,可不在吕家之下。   她不是没有过犹豫,虽然她最初因为父亲的想法大发雷霆,但是那不是因为她拒绝共尉,而是她不愿意被疼爱她的父亲当成一个交易。通过共尉时间并不长的相处,她的心早就落在了共尉身上。共家的辉煌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共尉也不显山不显水,但是她通过共乔、武嫖等人的话,感觉到这个年轻的男人内敛的性格下蕴藏的似水柔情和万丈雄心。   她对他有信心,她也愿意把白家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既然如此,她就不得不抛开独占共尉的儿女常情,从更高的层次来考虑与共尉相关的事情。   虽然,这让她的心有一种被刀割开的刺痛。   当然了,她决定说出来,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既然这个主意是个好主意,那么就算她出于私心不说,尽早也会有别人说出来。既然一定会成为现实,为什么不由自已说出来呢?共尉看似冷漠,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自己愿意为他的霸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一定会让他感激莫名,更看重自己,自己的地位也更稳固。   再说了,就算没有吕媭,也迟早会有另一个女人来和她分享共尉,有哪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只有一个女人?贵族出身的白媚对此心知肚明。   因此,在反复权衡了利弊之后,白媚主动提出了这个建议。   “没有人说起,是我自己的主意。”白媚强忍心中的酸意,欠身答道。   “阿媚……”共尉咂着嘴,不知道怎么说下面的话,他咧了咧嘴,却无法笑出声来。看着眼前这个聪慧得近乎残酷的女子,他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说什么呢?拒绝?这分明是个极好的办法,可以不动声色的将刘季的势力抽空,正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好办法。答应?是不是太急色了,白媚会不会认为自己是贪图吕媭的美色?   “阿媚,你这个建议……容我再想想吧。”   白媚虽然强忍着,鼻子还是有些发酸,她强笑了笑,起身想要退出大帐。共尉抬起手叫住了她,手停在半空中,却没有说话。白媚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背对着共尉。两人谁也不动,也不说话,大帐里一时寂静得有些让人害怕。   共尉起身走到白媚身后,张开双臂,将手绕到白媚身前,分开她绞在一起的手指,握在手心里,轻轻的将白媚颤抖的身子搂在怀中,喃喃的说道:“阿媚,我派人去请白公来,一起去陈县。”   “嗯。”白媚满脸通红,心如鹿撞,声音轻不可闻。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七节 别有用心   “白将军怎么说?”吕雉刚一回帐,刘季就急吼吼的迎了上来。   吕雉淡淡的笑着:“白将军说,她还没有过门,不好管这事,不过我听着那意思,她并不反对。共家小姐有些不太愿意,不过也没说什么,说是父亲不在身边,还得听听兄长的意思。”   刘季一拍手,乐了:“那就是说还得听共尉的意见了呗?”   吕雉蹙起了黛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听着也是那么个意思。白将军说,共老将军在家里不怎么管事,大事还是共将军做主。陈县武家的小姐看上了共将军,共老将军夫妇都挺中意的,只是共将军不满意,最后还是没成。依着我看,共小姐这件事说得上话的,恐怕也只有共将军了。”   “还有这事?”刘季一时被这个事情吸引住了,刨根问底的多问了几句。吕雉知道的也不多,略略给刘季说了。刘季一拍大腿:“这个竖子,恁多毛病呢,这么好的事情,居然还不愿意,要是……”   他话还没说完,见吕雉脸色不佳,这才知道自己失口了,连忙陪笑道:“夫人莫要多心,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这样吧,我让周苛再去一趟,和共尉亲自说说。”   “如此甚好。”吕雉叹惜了一声,推说累了,早早的回了后帐。刘季搓着手在帐里转了两圈,让人去把周苛找了来。周苛一听,犹豫了一下,可是一见刘季心急火燎的,也没好多说,转身去求见共尉。共尉正在帐里读书,白媚正卷着袖子挑灯芯,一边给共尉讲解兵书,见周苛见帐,便知道了他的来意,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周苛说了两句闲话,拱手笑道:“将军军务繁忙,依然用心学问,实在可钦可佩。”   共尉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竹简,叹了口气:“时下正是多事之秋,尉心中烦闷,这才读书以浇心中块垒,哪里是做什么学问啊。先生过奖了。”   周苛立刻顺着话题说了上去:“将军所言甚是,如今秦军大军压境,陈王危在旦夕,张楚立国不过半年,便风雨飘摇,实在可惜啊。不知将军准备什么时候起程勤王?”   共尉皱起了眉头,大手轻轻的抚着竹简,沉吟着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接到陈王急令,我本当立即起程,奈何大军未集,粮草未丰,不敢轻动,又怕陈王着急,所以准备先派一将前去接应。只是这先锋干系重大,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故而烦恼。”   看着共尉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周苛眼前一亮,他犹豫了片刻,若有所思:“将军为什么烦恼呢?将军帐下人才济济,有勇有谋者不乏其人,随便派哪一个去,都可以担当重任啊。”   “他们啊……”共尉苦笑着摇摇头:“勇者倒是不缺,但是要么太年青,要么粗勇少谋,沉稳不足,都不是合适的人选,做一斗将尚堪一用,做独当一面的前锋,则缺些火候。这不,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只好派人去调白公或田壮,只要他们来一个,这先锋就有了合适的人选了。”   周苛微笑不语,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先生有何高见?”共尉摆出一副诚心请教的样子。   “将军,不是周苛放肆。白公或者田校尉诚然都是合适的先锋人选,但是他们远在郯县,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秦军有八万之众,章邯又能征善战,连破周文、吴广大军,势头正劲。以连胜之军,攻新造之楚,胜负只在旦夕之间,恐怕白公、田校尉还没赶到,陈王已经支持不住了。”   共尉愕然,他想了想:“不至于吧,秦军虽然有八万,但是陈县城高池深,城中还有近两万的大军,要守上一阵子,应该还不是难事吧。先生过虑了。”   周苛当然知道这些情况,可是他是来替刘季找机会的,不把情况说得严重些,他又如何能够如愿?因此他连连摇头:“将军差矣。陈王起事,一呼百应,那是钻了始皇帝防范六国之后的空子。始皇帝初并天下,堕名城,销锋镝,迁各地豪杰于咸阳,致使山东无名将,无大城,故陈王以九百戍卒斩木为兵,登高一呼而天下应,遂立张楚。此非陈王之才,乃形势使然。眼下六国并起,人人各为其主,陈王又岂能再有当时之势哉?陈王为天下举事,名声震于朝庭,章邯挥师直下,正是因为陈王名声最盛之故。陈王虽然兴楚,但他不过是一氓隶之人,焉能领导群雄?秦有余威,新楚无恩,相较甚远。纵有大城,又能挡得几日?”   共尉沉默不语,这个周苛虽然在为了他自己的目的偷换概念,但是他所说的,却并非全然没有道理,陈胜兴得这么快,败得又这么急,原因大致被他说中了。章邯来势汹汹,陈县恐怕真的支持不了太久。但是他要的就是陈胜不能支撑,自然不会轻易的就被周苛说服。   “先生言重了。形势固然重要,但是陈王之才,也不可小视。”共尉微微一笑:“陈王虽然是氓隶之人,可是古人有语,肉食者鄙,英雄俊杰出身于草莽者甚众,怎么能以出身判断才能呢?刘校尉出身黔首,不也是当世英雄吗?”   周苛哈哈一笑,挠着腮边的胡子,点了点头:“将军所言甚是,刘校尉确实和将军一样,出身虽然低贱,却都是英雄。刘校尉对将军也极是推崇呢。”   共尉呵呵一笑,没有接他的话。   “将军,救兵如救火,拖延不得啊。”周苛又说道。   “奈何无人可将啊。”共尉也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   周苛顿了一下,看了看共尉的脸色。见他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便试探道:“将军,既然将军也认为刘校尉是个英雄,何不让刘校尉为前锋?”   “他……能愿意吗?”共尉有些拿捏不定:“几次军议,刘校尉都安坐不动,我怕他不愿啊。”   周苛一喜:“刘校尉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他现在手下人马不足,生怕坏了将军的事,所以不敢主动请缨。将军如果能够调拨一两千人与刘校尉一同前往,则必能成功。”   共尉盯着周苛,一声不吭。直看到周苛有些不安了,他才长叹了一声:“不是我共尉不信任刘校尉,只是刘校尉舍不得他手下的人才,不愿意让他们出来领兵。我就是想给他人马也不行啊。”他停了停,又苦笑着说:“先生想必也知道,刘校尉把你我分得如此清楚,我手下的诸将都有些意见,觉得刘校尉太生份了呢。要让人和他配合,怕是不易。”   周苛大喜,连忙说道:“将军误会了,刘校尉哪里是要和将军生份呢?他极愿与将军交好,只是一时没有找到机会罢了。将军,我有一策,可以让刘校尉与将军亲若兄弟。”   “哦?”共尉眉头一挑,喜上楣梢:“是什么好策,先生速速讲来。”   “将军,将军与刘校尉结秦晋之好,从此亲如一家,共抗强秦。”   “秦晋之好?”共尉咂摸着嘴想了想,苦笑了一声:“计策是个好计策。我也知道刘校尉有个叫刘交的弟弟博学多才,知书达礼,虽然年龄大了些,却着实是个人才。只是我那妹子,娇惯成性,只怕不太适合。先生,还是另想办法吧。”   周苛一听急了:“将军此言差矣,刘交虽然年长了些,但是性格温和,必定不会亏待小姐,正是极好的姻缘,将军何不考虑考虑呢?”   共尉连连摇头,断然否决。周苛没想到前面说得那么好,到了最后却被共尉一口拒绝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又劝说了两句,见共尉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只得起身告辞。   “先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共尉赶上一步,拉住周苛的袖子,亲热的说道。   “将军请说。”周苛停住了脚步,强按心中的沮丧,拱手一笑。   “先生也知道的,白将军是个女子,平时与众将相处自是无碍,但是帐中书佐却无合适的人选。闻说刘校尉有一妻妹,知书识文,本将想请刘校尉出面,请她到白将军帐中任职,将来刘校尉出征之时,也无后顾之忧,岂不是两全其美?”共尉说着,有些脸红,似乎心思被人看破了似的。   周苛一看共尉的脸色,顿时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共尉虽然不想把妹子嫁出去,却看中了刘季的小姨子,那就好办了。他连忙拱手说道:“将军放心,周苛一定转告校尉。”   “有劳先生了。”共尉和周苛心领神会的相视大笑。   听了周苛的回报,刘季愣了一下:“他看中了少姁?”   “正是。”周苛连忙劝说道:“沛公,共将军娶了吕小姐,和沛公就是连襟,你们就是一家人了,双方有了互相信任的基础,岂不是更好共事?而且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只要沛公促成此事,沛公就可以出征了。沛公,机会就在眼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刘季眼前一亮,一握拳头:“就这么干。”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八节 各怀鬼胎   刘季本来还有些担心吕媭不愿意,好言好语的和吕雉商量。哪知道吕雉虽然推辞了两句,吕媭却一口应了下来。她说得很简单,你们都想多了,共将军只是让我去做白将军的书佐,并没有要我嫁给他的意思,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刘季嗤之以鼻,他把这当成吕媭不好意思的掩饰之辞。虽然用吕媭来笼络樊哙的计划落了空,但是能得到脱离共尉的机会,对他来说显然是物超所值了,至于樊哙对吕媭的念头,本来也有些不太实际,更不在刘季考虑之列了。   吕媭入了白媚的大帐,跟着白媚出席军事会议的时候,共尉随即给了刘季一个满意的答复:调拨两千人马归到刘季手下,请他任先锋,即刻向陈县出发。他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到陈县觐见陈胜,完成他归属张楚应走的程序,二是增援陈县。   刘季大喜,他手下原有两千人,现在再增加两千人,前期的损失就算是全部补回来了。开心之余,他对共尉提出要吕释之留下任校尉的事情一口答应。吕释之手下才两百人不到,用他换两千人,实在太合算了。再说了,他是自己的妻兄,也是共尉的妻兄,共尉要提拔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可疑心的。对于共尉要求将周勃等三名军官调到吕释之手下任五百主的事情,刘季同样一口答应。在他看来,吕释之手下自己的人越多越好,到时候再转手也方便。   共尉随即又送了一份大礼给刘季,将沛县的一千守军转给吕家的老大吕泽,任吕泽为沛公。吕泽原本是刘季留在沛县的人,但是他手下只有五百多人,沛县的主要军力是共尉留下的,吕泽说话不起什么作用。现在共尉把人马一并转给了吕泽,沛县也转给了吕泽。刘季虽然有些不快,可是沛县早就不是他的了,他也没有什么发言权,能够交给吕泽,多少还算跟他有点关系呢,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么看来,吕媭与共尉的婚姻是皆大欢喜。共尉得了美人和吕家的支持,刘季得了两千人马,而吕家却是最大的赢家,吕泽、吕释之兄弟一下子跃居校尉行列,在共尉和刘季之间左右逢源。   先锋的人选已定,共尉随即送出急信通知陈胜,大军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先锋营四千人马已经出发,沛公刘季前往陈县觐见,并参与守城。请陈王谨守城池,耐心等候援军的到来,切勿与秦军轻易作战,以免有所损失。   次日,刘季带着家属和四千人马起程。在萧水旁,共尉和刘季握手告别,依依不舍。刘季满面笑容,不时的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多日的心愿达成,终于不用看共尉的脸色了,他满心欢喜。   “刘兄,秦军势强,你虽然善战,可是也不能轻敌。”共尉送了一程又一程,叮嘱了又叮嘱:“陈县还有两万大军,特别是城里的人马,是我亲自带过的,他们的战力我心里有数,只要他们不轻举妄动,牢牢的守住陈县,秦军别说八万人,就是十万人也未必攻得下来。等我和吕臣将军的援军赶到,我们再共破秦军,打败章邯之后,入关灭秦,到时候天下可定,大楚可兴。”   刘季连连点头:“季一定将将军的话带给陈王,请他谨守城池。至于我本人,请将军尽管放心,必定与陈县共存亡。”   共尉看着刘季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想笑,就你这样的,还与陈县共存亡?不第一个跑就是好事了,当然了,你要是跑了,那就更好了,不要我宰你,陈胜就能先把你剁了。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是他还是满意的直点头:“刘兄豪气过人,我是信得过的。”   刘季脸上在笑,心里也在骂,信得过个屁,你当我是傻子呢。老子才不会陪陈胜死呢,要是能打败秦军,老子就好好拍陈胜的马屁,到时候再也不听你竖子的摆布。要是形势不对,老子第一个拔腿开溜,还回我的沛县去。   两人各怀鬼胎,拱手告别。他们这边说完了,那边吕媭和吕雉也说完了。吕雉要跟着刘季去陈县,而吕媭和吕释之却要留在共尉身边。看着吕媭那志满意得的笑容,吕雉笑得有些苦涩。从小到大,这个妹子一直不服她,要与她争个高低,只是一直不能如愿,如今她终于胜了一筹了。她虽然不能抢到白媚的前面,成为共尉的正妻,可是共尉的能力却远在自己的夫君刘季之上。看他不动声色的把吕家兄弟全拉拢了过去的手段就可以知道,这个人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随和、中庸。   或许,她为吕家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却牺牲了自己。吕雉告别了吕媭,坐回车中,想到自己可能的命运,不由得搂着一对儿女黯然落泪。   “夫人,大人来了。”车旁陪着的审食其轻声提醒道。   吕雉连忙擦净了眼角的泪痕,露出笑容,迎上了刘季开心的笑脸。   秦二世二年十二月初,张楚王宫。   陈胜形容瘦削,颧骨高耸,两眼深陷。他的面前放着一份急报,让他既紧张,又有一丝快意。   武臣死了,那个他曾经最亲信的,后来却又背叛了他的武臣,死了。   武臣在邯郸自立为王,以陈余为大将军,以张耳为右丞相,召骚为左丞相。派韩广略燕地,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结果韩广拿下了燕地之后,有样学样,也自立为燕王,脱离了武臣的控制,李良、张黡倒是比较安份,一直为武臣攻城掠略,其中以李良最为能干,很快就拿下了常山,武臣又让他去打太原。这次却不太顺利,王离率领的长城军团堵住了井陉,李良被挡在了太行山以东,无法西进。他赶回邯郸请求增兵,正好遇到了武臣的姊姊武嫖的车队,误以为是赵王武臣,便跪在路边请见。武嫖喝多了,不知道他是武臣手下的大将李良,还以为是个普通官员,只是派了一个骑士来答谢。结果李良大怒,带人攻进了王宫,斩杀了武臣和召骚,大杀四方,只有张耳、陈余因为得信比较早,逃出了邯郸城,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武臣背叛了他,随即也被人背叛了,现在更是死在了叛臣手下,可谓是自食其果。一想到这个,陈胜就有一种由衷的快意。武臣的背叛对他打击太大了,他是那么相信武臣,武臣却将他的信任践踏得一无所是,要不是迫于形势,陈胜真想亲自领兵去击杀了武臣。   痛快是痛快了,可是武臣的死也带来了严重的问题。李良杀了武臣之后,张耳、陈余收集了万余散卒,反过头来攻击李良。李良虽然善战,可是他所带的部队并不多,只得逃出邯郸,向秦军投降。失去了李良的赵军再也挡不住王离的长城军团,张耳、陈余虽然击败了李良,夺回了邯郸,赵国却已经乱成一团,义军的右翼已经残破,大河以北,只有燕国还在苟延残喘。   大河以北的形势是乱,而大河以南则是危。章邯在荥阳击败田藏之后,挥师南下,在许县击破了伍逢军,彻底平定了颍川郡。在南阳活动的宋留与陈县的联系就此中断,成为孤军,覆灭指定可待。章邯大军气势汹汹,离陈县不过七百里,在他的面前,只剩下上柱国房君蔡赐一路人马。   而陈县,只有不到两万人马,一旦蔡赐被秦军击破,那么就剩下陈县这么孤城一座面对秦军。   这个时候,陈胜想起了当初苦劝他不能分兵的孔鲋。   “大王,请立即调回上柱国。上柱国只有一万人,他根本不是章邯的对手,与其让他败于秦军之手,不如让他回陈县协防。有三万大军防守陈县,秦军要想攻克陈县也不是易事。”孔鲋哀声叹气,当初他苦劝陈胜不要分兵,陈胜说“无累先生”,结果一切被他不幸而言中,几路大军被秦军各个击破,看起来如一团烧得正旺的火,不经意之间就剩下了陈县这一座孤城。   陈胜点头称是。有三万大军守城,秦军虽然有八万人,他也能支撑一阵,等到诸将回援。虽然他对还有没有人能够勤王并没有信心,但是总要垂死挣扎一番。   “既然如此,就让上柱国回来吧。”陈胜有气无力的下达了命令。   传令的人刚刚出去,一个消息送到了王宫:“大王,共将军急书到。”   陈胜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抢过那封急书,顾不得检查完整性,随手在案上猛的一敲,将凹槽里的封泥敲掉,硬扯开了捆在上面的绳索,打开竹简,迅速的扫了一眼,长出一口气:“好了,阿尉的先锋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未落,他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怎么才一万多人?”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九节 驾前议兵   孔鲋没有说话,心里却道,共尉如果势力膨胀过快,只怕早就被你调回来了。随着周巿、武臣相继脱离陈胜,陈胜变得特别敏感,对手下人都不敢信了。想想也是,连武臣都背叛了他,还有谁是可信的呢?比起武臣来,共尉还算不上亲信,更何况他还和武家有着割不断的联系。   陈胜见孔鲋不说话,也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扯开了话题:“先生言之有理,我这就派人召回上柱国,共守陈县。”他拿起竹简重新看了看,忽然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是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宫门外。   他在等候吕臣的到来。   吕臣离开陈县之后,在新蔡、汝阴一带打了几仗,挽回了邓宗作战不力的颓势,稳住了陈郡的南境,手下人马扩展到了三万余。前一段时间召平派人来,说在广陵略地的进展不顺,几个地方豪强对陈胜没什么信心,拥城自守,不愿意归附陈胜。陈胜随即命令吕臣移兵东向,越过泗水郡增援召平,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以吕臣的能力,拿下广陵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何况共尉平定了东海郡淮水以北之后,也派人南下,有他们两个人在,再加上大江天险,守住陈县的后方是十拿九稳。   陈胜本来准备让他们过江征服会稽郡的,只是现在西线战场出人意料的迅速崩溃了,他不得不把这一支后备力量调回来,先保住陈县再说。送给吕臣的信是和送给共尉的信一起出发的,现在共尉的信来了,吕臣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陈胜的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一万四千人,参与守城是够了,与秦军决战……”陈胜摇了摇头:“兵力还是不足啊。”   孔鲋略一思索:“大王,只要能守住陈县一段时间,想必就会有转机了。共将军虽然只有一万多人前来勤王,但他只是一时之间来不及抽调所有的人马。鲋以为,共将军一定在紧急调动手下的人马,如果把郯县、下邳以及他南徇广陵的人马全部抽调过来,也有近三万之众,再加上吕将军的人马,与秦军一战,还是有可能的。”   陈胜落寞的笑了,兵力上也许差不多了,可是能打得过秦军吗?章邯五万刑徒连破周文、田藏近三十万大军,气势正盛,现在又增加了不少关中子弟,战斗力比起刑徒来提升了不止一截。共尉和吕臣虽然都是少年才俊,可是他们毕竟太年轻了,未必是章邯的对手啊。   “先生,你去一趟彭城吧。”陈胜忽然说道。   孔鲋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着陈胜。陈胜是不相信共尉吗?孔鲋犹豫了一会,暗自叹了口气,陈胜现在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共尉和他因为学术问题有过较深的交往,共尉虽然不赞同他的学说,但是对他很尊敬,陈胜这是要他去向共尉施加压力,让他尽快前来勤王。   “喏。”孔鲋低下了头,应了一声,随即出宫,带了两个学生赶往彭城。   两天后,吕臣的消息送到陈县。他告诉陈胜,广陵一带的豪强一直没有低头,他们拥兵自重,有一两千的,有三四千的,多的甚至过万——东阳人陈婴手下就有足足两万人——本来他想以恩威并重降服他们的,但眼下形势突然恶化,他不能在广陵消耗太多的时间和兵力。因此,他希望陈胜能够对这些人封官许愿。同时,从共同抗秦的角度出发,他建议和九江、会稽的义军结盟,请他们过江,一起与秦军决战。如果这事能成,则保住陈县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陈胜稍作犹豫,立即同意了吕臣的建议,授权吕臣与项梁、英布洽谈相关事宜,同时敦促吕臣迅速向陈县移动。秦军不日即将到达,陈县十分危急。   三日后,刘季带领四千大军到达陈县。第一批勤王的人马到达,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对人心惶惶的陈县可谓是一针强心剂。刘季成了陈县里的风云人物,陈胜亲自接见了他,封他为将军,与共敖共守陈县。刘季春风得意,在共尉手下吃了那么久的憋,现在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他在陈县一面熟悉城防,一面到处走访。虽然陈县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热闹了,但是相比起沛县来,陈县的人气还是要旺得多。通过他有意无意的提醒,大家都知道他和共尉有亲戚关系,对他都高看三分,刘季意气风发,几乎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整天带着人在陈县喝酒、吹牛。   好日子没过到两天,坏消息来了。   上柱国房君蔡赐撤退不及,在长平被秦军追上,一万大军没支撑过一个时辰,就被如狼似虎的秦军歼灭,房君蔡赐战死。秦军击杀蔡赐之后,马不停蹄,直扑陈县,等陈胜得到消息,秦军离陈县已经不足五十里。   陈县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大王,请立即下令大司马入城防守。”负责城内安全的共敖急得不顾礼仪,大声叫道:“秦军来势汹汹,大司马只有一万五千多人,根本不可能挡得住秦军。一旦大司马有失,城内区区八千多人,也难以支撑到援军到来。如果大司马入城,则合起来有两万余,支撑半个月不成问题。”   陈胜连连点头,随即又看向刘季。刘季手下有四千人,也是一只不可小觑的力量。而且这两天刘季很活跃,谈兵说阵,颇有大将风范。   “刘将军,你看呢?”   刘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正玩得开心呢,没想到秦军转眼之间就到了城下。八万大军?天啦,陈县还守得住吗?在共敖说话的时候,他正在考虑是不是要逃跑的问题,一听陈胜问他的意见,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共敖斜着眼睛看着他,心里十分不快。他对刘季印象很不好。这个刘季在外人面前说他和共尉的姻亲,可是对他却并不恭敬。只是刚进城的时候来拜见了他一次,以后就没见过他的人影,倒是他的夫人吕雉经常来陪共夫人说话,透着那么一股子亲热。   刘季感觉到了共敖的不屑,心里十分恼火。他虽然和共尉是连襟,论辈份比共敖低一辈,其实共敖只比他大两岁,让他在共敖面前以子侄见礼,他觉得十分别扭。再说了,你共家虽然以前是贵族,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跟老子一样,都是黔首出身,说不定还不如老子呢。凭什么老子在你面前装孙子?一看到共敖那个样子,他腾的火就上来了。   “大王,臣以为不可。”刘季起身大声说道。   “为何?”陈胜好奇的看着刘季,又看看共敖。他本来以为,刘季曾经是共尉的手下,应该是共敖同样的立场的,没想到刘季却当面反驳共敖,让共敖下不了台。   刘季一拱手,瞟了共敖一眼,大声说道:“大王,秦军来得虽然猛,可是如果我军全部退回城中防守,则陈县必成孤城,凭由秦军团团围住。共吕二位将军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我们很难得到准确的时间。就算他们到了,我们又如何能够得知?万一秦军利用我们消息不通的机会,分兵击溃了他们,我们也不知道。坐守孤城,时间久了,人心必定不稳,并非万全之策。”   “不知刘将军有什么高见?”共敖怒极反笑。   “守城之道,攻守兼备。”刘季一挥手,气势十足的朗声说道:“兵法云,百里而趋利,必蹶上将军。秦军一路奔袭,何止百里?他们以为我大楚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不加防备,一路急驰而来,已是疲备之师。我军当迎头痛击之,挫其锐气,鼓舞我军士气,稳定人心,彼消此涨,然后再据城而守,如此,则城可守,援军可待。”   陈胜若有所思,他看了看前令尹吕青、又看了看大司马张贺,再看看共敖:“诸位以为如何?”   吕青连连摇头:“老臣不通军事,一切全听大王独断。”   大司马张贺挠了挠头,吱唔了半天,也没有说过个道道来。他没有打过仗,带兵以来,也没有上过战场,忽然之间让他面对八万秦军,他已经慌了手脚。在他看来,当然是按共敖的办法,全军退回城中防守比较妥当。但是他作为大司马,目前陈县周围最高的武官,他又不能示弱,以免让人觉得他就是刘季所说的贪生怕死之辈。   “刘将军,那可是八万秦军。”共敖嘿嘿冷笑:“我军总共不过两万三千多人,再留下守城的人马,能够出战的尚不足秦军的四分之一,将军以为有赢的机会吗?”   “不然。”刘季拱了拱手,傲然说道:“秦军虽然有八万之众,但是他不可能八万人马同步前进,先到城下的,必然只是先头部队,依我猜测,也就是一万人左右,并不比我军多。而且,他远来疲惫,我军以逸待劳,只要准备得当,并非没有得胜的可能。”   他转过身,抗声说道:“刘季不才,愿为大王冲锋陷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十节 战守之争   共敖气得七窍生烟,可是又无计可施。虽然共尉让人转告他,一定不能与秦军决战,只能守城。可是他却无法说清其中的道理,再被刘季这么一气,他更是乱了方寸。他极力阻止陈胜同意刘季的方案,但是话说得语无伦次,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陈胜随即下令,亲自出城监军督战,由刘季率部担当前锋,与秦军的先头部队接战,先战后守。   刘季见陈胜真的采纳了他的意见,这才从慷慨激昂中回过神来,立刻傻了眼。可是大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不好再收回,只好硬撑着应了,惶惶不安的回到自己的大营。一进帐,他就把手下人全叫过来商议。一听说刘季要出城与秦军作战,刘贾、萧何和曹参等人也全都傻了。   大帐里寂静无声,众人脸色煞白,一个也不说话。   “这个……”刘季后悔莫迭,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跟共敖斗什么气嘛,他说守城就守城吧。再说了,这是共尉临行前再三关照的既定方针,自己一时冲动,居然为了争一口闲气,既得罪了共家父子,又把自己陷入了死地。他看着一个个面如死灰的部下,结结巴巴的说道:“要不,我还是去找陈王解说一下吧,让大司马进城吧。”   几乎就在同时,两个声音响起:“不可!”   众人抬头一看,只看到站起来的萧何一个人,别一个声音却是从刘季后面发出来的,众人一听,都明白了,肯定是在帐后的夫人说的。   “为何?”刘季干咳了一声,对萧何挥了挥手:“你有什么办法?”   萧何拱了拱手:“将军,事已至此,如果再向陈王请求取消这个决定,将军以后在陈王面前如何立足?再说了,秦军很快就能到达陈县,大司马的人马只怕已经在部署迎战,就算陈王能听将军的话改变战法,恐怕也来不及了。再说了,战守之策不定,人心如何能稳。”   刘季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萧何的意思他明白,可是难不成就真的去送死?他回过头看了看帐后,不情不愿的低声说道:“夫人,你以为如何?”   “将军,萧何之言极有道理,此时向陈王请求守城,无异于自打耳光,将军以后将无法立足。”吕雉缓缓的从帐后转了过来,卢绾连忙让出席位,请吕雉坐下。吕雉平静的坐好,有条不紊的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襟,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众将。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固执。见她如此镇静,众将惊惧的心情也慢慢的平静下来,仿佛有了主心骨似的。   刘季没来由的有些气馁,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   “更何况,将军的意见并不错。”吕雉见刘季的脸色不好,微微一笑,和声说道:“将军先战后守的办法,正是守城的好办法,为什么还要改呢?”   刘季心中一喜,抬起头笑了:“夫人也以为这个是好办法。”   “不错。”吕雉轻轻的点了点头:“将军的战法,正符合兵法所说。一来秦军有八万之众,且不说他是不是有虚夸的成份,就说他从十月以来,一个多月之间,从咸阳打到陈县,挺进数千里,无日不战,虽然看起来士气极盛,却已是强弩之末。俗话说得好,‘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此时迎战,看似以少击多,以弱击强,实际上却是以逸待劳,以强击弱,正是将军一战成名的大好时机,如何能为秦军的气势所蔽,退守孤城呢。”   众将相互看了看,眼神渐渐的亮了起来,刘季听了,细细一想,也觉得自己在陈胜面前所说并不是空话。秦军长途奔袭,看起来很强悍,实际上却是疲兵,这个时候不打,什么时候打呢?真要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秦军,哪怕只是秦军的前锋,他在陈胜心中的地位也会直线上升啊。张贺是个没用的人,共敖也不通兵法,如果他能打败秦军,那他就是陈胜面前的第一战将,陈胜还不得把人马全交给他?一想到手握数万大军的威风,刘季的心顿时热了起来。   “秦军远来,势必只宜速战速决。将军挫了他们的锐气之后,再固守陈县,则陈县可保无恙,足以坚守到吕共二位将军前来。到时候胜与不胜,都与将军无关。将军有坚城可守,大可坐山观虎斗,待机而动,等他们与秦军拼杀得两败俱伤之时,再出城收拾残局。如此,则将军之功,不可数矣。”吕雉侃侃而谈,详细分析了秦军与楚军的利弊,说明先战后守的策略是极正确的好办法。   众将听了,心中的惧意慢慢消散,一个个战意盎然,纷纷请战。刘季心气儿也回过来了,他随即安排任务。曹无伤为左军,曹参为右军,他自己亲率樊哙、纪成等人为中军。分配好任务之后,诸将随即各回营地准备。   夜里,斥候传来了最新消息,首先到达的果真是秦军的前锋,而且只有一万人马,领军的大将是刘季的老对手,章邯的亲弟弟,泗水监章平。一听说是章平领军,刘季心中最后的那点担忧全没了。他意气风发,在陈胜面前拍着胸脯,保证首战告捷。   陈胜大喜,随即留下共敖守城,他亲自出城督战。为了鼓舞士气,他悬示了重赏:斩贺秦军一枚首级,赏一爵,斩获一百人将,赏三爵,如果能斩获校尉以上的军官,赏列侯,斩获章平者,赏万户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到这个悬赏额度的将士们顿时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要杀秦军一个落花流水。   共敖站在城头,看着士气高昂的将士们,唉声叹气。千仞和周贲相视一笑,劝道:“老将军,且莫担心。秦军远道而来,又只有一万之众,我军两倍于敌,以逸待劳,未必没有获胜的机会。”   共敖看了他们一眼,眯着眼睛说道:“你们也这么觉得?”   千仞笑了:“老将军,将军的话并不错,我军据城而守,自然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如果能挫折秦军的锐气,再据城而守,岂不是更有把握?将军之前并不知道秦军能来多少人,所以他只能以最稳妥的办法。如果他知道秦军只来了一万前锋,我想他也会主张出城作战的。”   周贲点头同意,却又不以为然。他有几分不屑的说道:“理是对的,但是也得看什么人来打。如果是将军在这里,带着我们这四千人马,与秦军作战,倒是有可能一战而挫其锐气,再由大王挥军掩杀,重创了这一万秦军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由这个夸夸其谈的刘季作战,我看比较悬。如果冲阵不成功,不能速胜,反被秦军缠住,只怕到时候章邯大军到了城下,陈王想回城都难了。”   千仞也收了笑容,看了看列阵在最前方的刘季战旗,又看了看周贲,笑道:“我看这个刘季也是个悍勇之辈,手下那几个人都有两下子,不至于这么没用吧?”   周贲一笑,颇有几分老将的得意:“竖子,你又没有跟着将军打过仗,怎么能知道将军的悍勇。跟将军一比,刘季算什么?我们当初不到百人,既要迎大军进城,又要与秦军厮杀,那才叫悍勇呢。”   千仞扑哧一声笑了。周贲是跟着共尉血战过的老将,有事没事总喜欢跟他们吹嘘当时是如何的牛逼,可是千仞却知道,当时悬门突然掉了下来,差点让共尉他们全军覆没,而看守悬门的,就是这个号称悍勇的周贲。   周贲见千仞发笑,不用问也知道他在笑什么,不禁老脸一红,翻着白眼说道:“竖子,笑什么笑?那不是老子怯战,是悬门自己掉下去的。不信你问老将军,还是他给我洗刷了清白的。”   “好啦好啦,别说那些没用的。”共敖没好气的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还是想想,万一战事不顺利,我们该当如何接应大王入城吧。”   周贲连忙收了笑容,躬身答道:“老将军放心,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旦战事不利,我们就打开西门,接应陈王入城。”   “如此甚好。”共敖这才点了点头。   千仞又指着两边的城墙说道:“南门、北门都已经被堵死了,我们在西门安排了重兵,光是弓弩手就足足一千人,只要陈王能退到城下,我们就能用箭阵逼退秦军,让陈王入城。”   共敖听他们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满意的看了看这两个校尉,嘴边露出了笑容。儿子就是有眼光,给他留下的这四个人忠心且不说,能力都是一等一的,不用自己多操心就能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   “老将军,秦军来了。”千仞一把前方,共敖顺着他看去,只见远处一道烟尘滚滚而来,一杆大旗迎风招展,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出了地平线。他们也看到了城下严阵以待的楚军,开始在原地列阵。不到小半个时辰,一个严整的万人大阵出现在他们面前。紧接着,秦军踩着鼓点,开始向城下进发。刹那间,城下方圆两里的范围内就变得杀气腾腾。   “这才是虎狼之师。”千仞暗自赞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十一节 先胜后败   章平从桑林中逃脱之后,一路昼伏夜行,终于在荥阳遇到了刚刚大破田藏的章邯。章邯见他被打得只身逃窜,十分生气。可是他听章平解释了当时遇到的情况,也觉得章平逃走虽然有些狼狈,但却是唯一的好办法,真要炸了营,不仅打不成仗,还得把命送掉。   章平丢了辖地,回到咸阳肯定要问罪。章邯虽然生气,但还是舍不得让弟弟去送死,他任章平为将,让他带兵立功,将功折罪,将来也好向朝庭有个交待。章平知道兄长的苦心,一路以来,奋勇当先,身先士卒,连破伍逢、蔡赐两路人马,可谓是一扫在沛县的晦气。   看着城下的楚军,章平不屑一顾,他一面派人通知章邯派大军接应,一面整队,立刻发起攻击。他也同样摆出了左中右三军的钩形阵,正中央前面是三排弓弩手,后面是剑士、戟士形成的厚实中军,以车兵和步卒组成的左右两军略微拖后,护住中军的两翼,后面是骑兵,整个阵形象一只展开双翅飞翔的燕子,又如同秦军常用的三棱箭头,锋利而厚重,却是个攻守兼备的冲锋阵形。   立功心切的刘季毫不示弱,四千人聚成一个方阵,如一柄巨锤,狠狠的向着箭头砸了下去。两军相距百步,双方开始互射。一阵急促的鼓声,两朵带着不祥气息的乌云从阵中飞起,在空中交汇而去,然后利啸着扑入对方阵营。   “举盾!”几乎在同时,双方都高喊起来。剑士们高高的举起了盾牌,组成了盾墙,护着弓弩手,同时加快了脚步,向对方飞奔。弓弩手不顾乱飞的长箭,以最后的速度射出手中的长箭。   长箭钉在盾牌上,奏响了血战的冲锋号,一朵朵妖艳的血花怒放,一声声闷哼、惨叫,让懦夫心慌,却让勇士更加狂放。曹参冷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秦军,蓦然拔剑长啸,长剑用力的拍打着盾牌,咣咣作响。略带着些沙哑的敲击声,如雷雄壮的战歌,激起了人们心中的斗志。   五十个亲卫跟着敲起了盾牌:“咣!咣!咣!”   “杀——”曹参一声长啸,带着亲卫营拔足飞奔,几步就抢到了队伍的最前列。他们越跑越快,一支支长箭从他们的身边掠过,不时的人中箭倒地。但是他们浑然不顾,将盾牌举在头顶,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冷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秦军,嘴里嘶吼着愤怒的声音,热血沸腾,战意盎然。   几十步的距离转眼即到,曹参长剑电然而起,劈开一柄长戟,狠狠的刺进了那名秦军戟士的胸口。身后的亲卫跟着赶到,与秦军战在一起。   所有的将士都收起了弓箭,挥舞着剑戟,咬牙切齿的冲了上来。曹参等人的阵势并不如秦军严整,但是他们的杀气却极大的弥补的经验的不足。凭借着一腔热血和犀利的身手,曹参带着亲卫营一头撞进了秦军的阵势,大砍大杀,一下子将秦军的势头压制住了。   与此同时,左军的曹无伤也杀进了秦军阵中。两人就象是大螃蟹的两只铁钳,狠狠的钳住了秦军这只燕子。两军如同相对而来的潮水,猛的撞在了一起,激起了一阵血花。   双方冲锋的势头都被遏制了,接触之处就是血战之所,一批人倒下了,又一批人补上来。双方呼嚎着,砍杀着,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砍倒,直到自己被人砍倒为止。   鼓声派昂起来,激励着将士们奋勇向前。双方各不相让,你来我往。   “上!”刘季拔出长剑,大声怒吼。刘贾带着亲卫营开始奔跑,他们越跑越快,越跑越猛,带着凛冽的杀气,一头撞进了秦军阵中。樊哙、纪得一左一右,护着刘季大肆砍杀。樊哙手中的盾牌飞舞,连推带砸,所到之处,人仰马翻。长剑如同噬血的精灵,一个又一个的秦军被他砍倒、推倒,如入无入之境。刘季跟在后面,将一个个倒在地上的秦军刺死,轻松得象似闲逛一般。   刘季的中军一扑上来,秦军的中军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秦军虽然士气旺盛,但是毕竟体力疲惫,多日来一直在作战、行军,根本没有时间好好休整,很多将士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一开始还能凭着一股气撑着,可是一旦不能迅速击溃对手,进入僵持,体力上的弱势就体现出来了。向前冲锋的势头被阻,再也不能再进一步,反被刘季打得节节后退。   章平站在战车上,见进攻并不顺利,随即传令变阵。在低沉的鼓声指挥下,中军放弃了前突的意图,开始缓步后退。刘季见秦军退却,心中大喜,越战越勇,带着人猛冲猛打,一心想打破秦军中军,亲手斩了章平。   “杀了章平,封万户侯!”刘季兴奋的举剑高呼。   “杀章平,封万户侯!”将士们兴奋异常,吼叫着奋勇向前。   章平冷冷一笑,挥手下令,中军继续后撤,两翼加速向前冲锋,向刘季的两翼包抄过来。听到变阵的鼓声,秦军中军开始大步后退,刘季并不知道是计,一心以为这是秦军开始崩溃的迹象。一想到自己在陈胜面前以四千人击败了秦军一万人,他就觉得热血沸腾,那一股子兴奋让他浑身颤栗,吼出来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杀——”   “杀——”义军将士们跟着吼叫起来,争先恐后的向前扑去,本来还算厚实的阵势,渐渐的变得松散起来。   陈胜由张贺陪同着站在指挥车上,看着刘季四千人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挡住了秦军的攻势,随即又将秦军杀得步步后退,心中大喜。忽然见秦军两翼的人马包抄了过来,大有要将刘季包围起来的意思,大吃一惊,一时有些犹豫,不知是该上前堵住秦军,还是先撤回城里。就在他犹豫的时间里,秦军两翼已经倒卷过来,将刘季等人包围。   曹参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前面的秦军虽然大步后退,而自己的右侧却出现了奔跑的秦军,这显然不是溃败的应有情景。他立刻高喊起来:“停止前进——”   跟在他身后的传令兵还没回过神来,一时愣在那里。一直都是前进的,怎么忽然要停止前进。曹参没有听到他想听的锣声,回头一看,见传令失瞪着两只眼睛茫然的看着自己,气得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傻了?快鸣金撤退,再不退,我们就被秦军包围了。”   传令兵这才明白过来,忙不迭的敲响了铜锣。   “当当当……”急促的锣声传到中军,正杀得高兴的刘季大吃一惊,连忙停住了脚步。樊哙左右一看,也吃了一惊:“将军,快撤,快撤,我们上当了,秦军把我们给包围了。”   “他娘的——”刘季大惊,连忙传令后撤。   后撤的秦军中军这时也停止了后退,重整旗鼓杀了过来,四面箭如雨下,义军阵势大乱,被射倒一片。被秦军包围的消息,让将士们忽然之间陷入了恐慌,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又被秦军一阵乱箭,杀亡立增,士气大落。   看着一批批倒在血泊中的将士,刘季心乱如麻,刚才的斗志全部化作了恐惧,他连声大叫着:“快,快,请陈王增援,接应我们出去。”   急促的鼓声响起,传令兵们手忙脚乱的展开了求援的双兔大旗。   “大王,立即出兵,击退秦军两翼,要不然刘季就死定了。”吕青面色煞白的大声叫道。   陈胜也慌了,他忙不迭的下令:“快,快,拦住秦军,救出刘季。”   张贺汗如雨下,连忙命令出击,攻击刚刚合围的秦军。大军开始起动,和拼命往回杀的刘季两面夹击秦军,秦军立足未稳,他们虽然极力阻杀,想把刘季围住,可是他们一面要对付陈胜,一面要对付想要夺路而逃的刘季,实在是力不从心,坚持了不到一刻,包围圈就被打破,刘季带着人仓惶逃出。   章平气得七窍生烟,眼看刘季已经被围住了,死伤惨重,没想到又被他逃了出去。他不顾自己的兵力不足,连声下令:“全军压上,缠住陈胜,不让他们进城。”   “将军,我们兵力不足,将士们体力又不支,再顶上去,这一万人可就全完了。”随军司马提醒道。   “完了就完了。”章平冷笑着:“我为什么要急着和他们交战?不是我想争功,是因为他们出城作战,是我们打败他们的最好机会。一旦让他们退回城中,我们再去强攻,那损失就更大了。拼着这一万人全军覆没,我也要将他们缠住,拖在城外,直到大军赶到。为了能在城外击败他们,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传令,全军压上!不死不休!”章平冷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十二节 一败涂地   陈胜顺利的救出了刘季,却又被章平缠住了。章平象是疯了似的,根本不顾自己兵力不足的现实,猛打猛冲,缠着陈胜不放。陈胜也被打出了火气,虽然自己的人马不如秦军训练有素,可是毕竟人数上居优势,只要把秦军的这股势头打下去,他还是有把握消灭秦军的。   “战!杀了章平这个竖子,给周将军报仇。”陈胜两眼通红,怒气冲冲。   两军随即杀到了一处。   共敖在城头见刘季先胜后败,重挫了秦军锐气,随即又被秦军重创,还没回过味儿,下面已经杀成了一团。千仞大惊,连忙说道:“老将军,速速请陈王进城,章平这是疯了,拼着全军覆没也要咬住陈王,章邯的大军肯定随后就到,万一陈王被堵在城外,那可就遭了。”   共敖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随即命人传令,请陈胜不可恋战,速速入城。急促的铜锣声惊醒了愤怒的陈胜,他随即下令撤回城中。可是两军已经搅杀在了一起,又怎么可能轻易分开,他只得且战且退,自己率着中军,率先向后撤去。   章平听到了城头的锣声,又见陈胜的中军正在后撤,心中大急。他孤注一掷,命令两翼的车兵撤出战场,重整队形,向撤退的陈胜的中军冲击,同时命令骑兵从两侧冲击城门,不求杀敌,只求滞留陈胜撤退的速度。在他的命令下,二多百辆战车开始在阵地上飞驰,近千的骑兵发了疯的抽打着战马,绕过厮杀的战场,向城门口飞奔。   “不好!”周贲脸色大变,随即下令:“弓弩手准备集射,千万不能让秦军接近城门。”   千仞也看出了章平的用意,不用多说,随即下令待命的弓弩手向从侧翼飞奔过来的骑兵放箭。骑兵为了切断陈胜回城的路线,不得不沿着护城河方向飞奔,以侧面面对着城墙上的集射,虽然有骑盾作掩护,还是损失惨重,一匹接一匹的战马被长箭射成了刺猬,悲鸣着倒在地上,将背上的骑士摔倒在地,可是后面的骑士还是不管不顾,拼命抽打着战马,以最快的速度向城门冲锋。   陈胜留了人护守回城的路线,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章平会如此的不顾一切,他布置的人马根本挡不住二百辆战车和近千的骑兵的冲击,虽然有城头的弓弩手助威,他们还是很快被秦军突破了阵势。秦军在城门口越聚越多,在城头弓弩手的射击下,他们虽然很快就损失殆尽,但是城门口却尸体狼籍,倒毙的战马和倾覆的战车倒处都是,幸存的秦军将士依托着战车和战马,结成小阵,顽强的阻止想撤回城中的义军,如同一根鱼刺,虽然不大,但是却死死的卡住了咽喉。   城门口乱成一团,想要撤回城中的义军挤在城门口,眼看着城门就在数十步之外,却被不足百人的秦军挡着无法入城。到处都是尸体和残骸,不仅战车无法通行,就连骑兵也步履维艰。   “放箭,射死这些秦狗。”周贲勃然大怒,一紧腰带:“开城,我去接应陈王回城。”   城头的弓弩手又是一顿集射,很快就将那些负隅顽抗的秦军全部射杀。城门大开,周贲带着人马杀了出来,他们搬开堵在城门口的尸体、战马和马车,清理出一条小道。道路刚清理出来,将士们就蜂拥而至。   “请大王先入城。”周贲拔剑砍倒抢在最前面的两个士卒,大声吼道。那些将士急着逃命,哪里肯听,继续飞奔。周贲红了眼,一声令下,亲卫营扑上去一顿乱砍,很快将几十个想夺路回城将士砍倒在地。他们的血腥一下子镇住了所有人,将士们不敢置信的看着浑身是血的他们,这可是自己人啊,他们也能下得了手?   周贲提着剑,抹了一把脸上热乎乎的鲜血,杀气腾腾的扫了一眼面露惧色的将士,再次大吼:“请大王先入城,擅自争先者,杀无赦。”   被挤在人群中不得动弹的陈胜也惊住了,他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共敖站在城头,看着寂静得有些诡异的城下,急得直跺倒,这个时候还发什么呆,赶快进城才是第一要素。他正急得乱转,千仞忽然拉住了他,指着远处惊恐不安的说道:“老将军,你看!”   共敖一看,只见天边烟尘滚滚,显然又有秦军到来。他吓得一阵冷汗透体而体,瞬间湿透了身上的棉衣,忍不住大叫起来:“大王,速速入城,秦军来了,再不入城就来不及了。”   陈胜掉头一看,也是大吃一惊。这时候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人了,带着亲卫就往前闯。亲卫提着剑,对挡在他们面前的人乱砍乱杀,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护着陈胜冲进了城门。周贲这时才退回城中,任由争先恐后的将士们入城。   章邯赶到了。   接到了章平的消息,听说陈胜没有固守陈县,而是出城作战,章邯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个绝好的战机。他随即亲率一千车兵和一万五千骑兵脱离大军,以全速向陈县出发,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带着大军随后赶来。不到一个时辰,他赶了五十多里的路,终于在陈县城下截住了陈胜的大军。陈胜虽然进了城,可是大军却来不及进城了。眼看着秦军赶到,共敖不得不下令提起了吊桥,大部分的将士都被留在了城外。   面对着狂奔而来的秦军,将士们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却不能进,他们挤在护城河边痛哭失声,苦苦哀求,哭喊声响起一片,共敖心痛如绞,却又无法可想。章平那一招太狠了,他愣是用一万秦军的性命拖住了陈胜,拖到了章邯大军的到来。   求生无望的张贺愤然回身与秦军决战,但是乱成一团的义军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不到一个时辰,章邯就解决了战斗。总共两万义军出城,只有四千多人逃回城中,其他的人全被秦军击杀在城下。大司马张贺当场战死。陈县西门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护城河里漂满了将士们的尸体,河水全变成了血水。   陈胜失魂落魄,呆若木鸡,吕青和共敖喊了半天,他才茫然的应了一声。   “现在怎么办?”他看了看眼前一个个神色慌张的将领,在神色呆滞的刘季脸上稍微停留了一下,随即又看向共敖和吕青。刘季逃跑的经验丰富,他一看大势不好,带着人一路狂奔,紧跟在陈胜后面就进了城。虽然四千人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可是毕竟把命保住了,对他来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看着那些落了一步没能进城,只能被秦军屠杀殆尽的义军,一想到自己如果稍一犹豫,就会成为那些人的一个,他心里阵阵发寒。这时的他,除了死里逃生的庆幸之外,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只有共敖和吕青还算得上镇定。共敖的人马没有损失,加上逃回城的人,城里还有七八千人,只是首战失利,士气已挫,再想坚守陈县,对抗章邯的大军,显然有些不太合适了。   “大王,出城吧。”吕青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出城?”陈胜自言自语道,不知是疑惑还是同意。   “只能出城了。”吕青用力的点了点头:“现在城里人心惶惶,又只剩下不到八千人,陈县恐怕是守不住了。只能趁着章邯没有足够的船只渡过鸿沟之前,我们从东门出城,越过鸿沟,向东撤退,和共将军以及小儿的勤王大军会合。”   “能出城吗?”陈胜的脸上渐渐的回复了血色。   “能。”共敖应声答道:“我们已经将附近的船只全部收集起来了,本来是准备勤王的大军赶到时接应他们入城的,现在却只能用来撤退了。章邯一时半会找不到足够的船,他没法渡过鸿沟追击我军,正是撤退的好时机。”   “哦。”陈胜随口应了一声,接过陈姬递过来的酒,连喝几杯,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他看了一眼共敖和吕青,拿捏不定的说道:“过了鸿沟,又往哪里撤退为好?”   共敖和吕青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向南。”   陈胜想了想,点了点头。吕臣就在南面,他有三万大军,附近还在英布、项梁等人,虽说他们还没有依附他,但是在秦军的压力面前,想必他们还是能同仇敌忾的。而鼓城方向只有共尉的一万多人,遇到秦军也没有什么胜算。   “好,向南走。”陈胜手指神经质的敲着案几,轻声说道。   “刘将军,你呢?”共敖讥笑的看了一眼刘季,有意的问了一声。   刘季愣了一下,迎着共敖逼视的眼神怔了片刻,随即说道:“我?我当然跟着陈王。”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十三节 劫后重逢   事不宜迟,趁着秦军立足未稳,当天夜里,陈胜在刘季的护卫下,带着一千多人仓惶出城。在选择殿后的人选时,刘季闷着头一声不吭,只有共敖主动站了出来,承担了吸引章邯注意力的重任。   陈胜出城了,悄无声息。和几个月突然出现在陈县之外一样,他走得很隐秘。不过,当时是万丈雄心,气势如虹,现在却是偃旗息鼓,士气低落。   陈胜自己更是沮丧到了极点。夜色苍茫,鸿沟的水冰凉彻寒,正如他沉到了谷底的心情。   他是在半夜的时候出城的,连城中的百姓都不知道陈王要走了,跟着他撤出城的只有众将的家属。共家没有什么人,共乔去了彭城,只有共夫人还留在陈县,她没有跟着陈胜走,而是留下来陪着共敖。   共敖在千仞、周贲和赵青的帮助下,重新调整了城防,城中的士兵并不知道陈胜已经走了,他们还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守护着早已人去楼空的王宫。城墙上旌旗招展,防备森严,一点也看不出陈胜已经逃跑的迹象。章邯也没有发现,他虽然也派了斥候泅水到鸿沟以东去打探情况,可是这些人一个也没有回来。章邯以为河东无事,就安心的打造攻城器械,准备强攻陈县——陈县只剩下不到万人,只要有了攻城器械,他有足够的把握拿下陈县。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章邯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三天内,没有一个斥候回来,上下游没有找到一只船,城里也没有任何异动,一切都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不敢相信。章邯敏感的意识到出了问题。   他随即把章平找了来。   “你带一万人沿着鸿沟向南,等到了下游水缓之处,再涉水过河。”章邯指着章平说:“我怀疑陈胜已经不在城中了,我们的斥候只怕被他们全杀了,这么多天没有一个人回来,实在太可疑了。”   章平思索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他明白了兄长的意思。既然陈胜可能逃走了,那么他一定会向南向东,因为只有向南向东,才有可能遇到援兵。陈胜现在没有多少人马,他能够这么安静的离开陈县,带的人一定很少。他只要在援军到来之前追上陈胜,取了陈胜首级,那么他再大的罪都可以化为无形,而且可以立上一大功。   “喏。”章平兴奋莫名,随即挑选了五千骑兵,五千步卒,火速出营。   “明天攻城。”章邯面寒如水,挥手对长史司马欣说道:“试试城中的虚实。”   司马欣长得很瘦,但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闪着犀利得让人不安的寒光。他对章邯派章平去追陈胜的用意心知肚明,却不好直说。他当年为栎阳狱掾的时候,曾经私自改了公文,放跑了项梁,不知这事怎么被章邯知道了。章邯也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心里却虚得很,对章邯唯命是从,唯恐章邯一不爽就用这个事来收拾了他。要知道项梁现在可是义军的一份子,就凭交通项梁这一条,他司马欣死十次都不够。   何况以章邯现在的权势,要杀他大概连理由都不需要找。   “将军,我们才造了三百多架云梯,攻城车都没有完备呢,现在攻城……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不急。”章邯瞟了司马欣一眼,笑了:“我不是说了吗,试试城中的虚实。如果陈胜还在城中,他们必定会固守,我们就退下来,再准备两天。可是如果陈胜不在城里了,守军还会玩命吗?”   司马欣恍然大悟,连忙去准备了。   共敖在城里很快接到了章平沿鸿沟南下的消息,他知道,章邯起疑心了,他大概已经看破了城中的虚实。他随即把千仞、周贲等人全找过来商议。千仞犹豫了片刻:“既然章邯起了疑心,又派章平向南去追,恐怕他还会攻城。城中只等六千多人,不足秦军的十分之一,我们恐怕未必挡得住。”   赵青点点头,附和道:“不错。陈王这三天一直没有露面,刘季也无影无踪,将士们已经起了疑心,军心不稳,一旦打起来,很难挡得住秦军的攻势。秦军在城下休息了三天,他们再次发动攻势的时候,必然会更加凶猛。”   众将默然。那天章平以一万疲军打得陈胜差点进不了城的情景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号称虎狼之师的秦军的战斗力果真不一样,以关中子弟为主力的秦军比起郡兵来,足足要高出一个档次。   “那怎么办?撤?还是守城?”共敖眯着眼睛,看着众将。   “守城……也守不住。”周贲咂了咂嘴,揪下颌下的短须,看了一眼其他人,皱着眉头说:“士气低落,人心不稳,我们能守几天?白白的把这几千人马折在陈县?这可是将军的心血啊。”   共敖本来有些不快,可是听到周贲的最后一句话,他又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是啊,陈胜已经败了,儿子一直受陈胜打压,一直不敢过度扩张实力,如果再把这几千人折在陈县,那太值了。   “撤?”共敖犹豫着看着众人。   周贲等人见共敖语气松动了,心中一喜,互相看了一眼,齐声说道:“撤。”   赵青又说:“我们过了鸿沟之后,把所有的船全毁了,让秦军没法过河。然后我们赶去和将军会合,一起去救陈王。将军得到消息之后,一定会向南移动的。”   “正是,我们去和将军会合,然后再与秦军血战。”千仞和周贲异口同声。   共敖见他们意见一致,当下也不再犹豫。在千仞的建议下,他让人扎了两千多草人,穿上衣甲,立在城头充当疑兵,然后带着将士们半夜出了城,过了鸿沟之后,他让人把所有的船全凿沉了,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隐去,一路向东。三天后,他们在谯县遇到了共尉的斥候,得知共尉已经到达城父,正准备前往陈县接应他们。   见到共敖等人,共尉又惊又喜。惊的是,共敖既然来了,陈县肯定是丢了,张楚国也就算是处在灭亡的边缘。喜的是,父母安然无恙,一家团聚,而自己那点老班底又一个不少的回到了自己手中,这一番劫后重逢的喜悦,多少冲淡了些失败的痛苦。   “阿翁,快来,我给你们引见。”共尉一手拉着共敖,一手挽着共夫人的肩膀,将他们引到白公面前:“这就是阿媚的阿翁,白公。”   白公连忙笑容满面的上前行礼:“将军,夫人,一路辛苦。”   共敖拉着白公仔细打量了一下,哈哈大笑:“不辛苦,不辛苦。久闻白公大名,没想到……没想到你我居然与了亲家,哈哈哈……共敖不胜荣幸啊。”   白公也乐了,他抚着胡须,眉开眼笑:“小女顽劣,在陈县给将军添了不少麻烦吧?哈哈哈……这个孩子被我惯坏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以后还请将军和夫人多多担待。”   共敖脸上的皱纹都笑没了,他连连摇头,拉着白公的手就往里走:“白公,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令爱那算什么啊?跟我那女儿比起来,她算得上是相当的温柔贤惠了。又识文断字,能文能武,我家阿尉能娶她为妻,那是我共家的祖坟上冒青烟了。不瞒白公说,要不是秦军占了三川郡,我真想回去看看呢。”   白公大笑。   “又说我什么呢?”共乔拉着满面羞涩的白媚,在木不韦和吕媭的陪同下,从帐后走了出来。她撅着嘴,抱着共夫人的另一只手臂,娇憨的嗔道:“娘,你看阿翁啊,当着这么人的面说我的不是。我虽然不如嫂嫂,可也没他说的那么坏吧?要是被人传了出去,我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你不是说不嫁人,就陪着娘的呢?”共夫人故意皱起了眉头,一脸不高兴的说。   “娘——”共乔被共夫人说得了满脸通红,娇羞不已的拉着共夫人的手臂摇晃着:“你们有了嫂嫂,都不疼我了。”   “我的好妹子,你愁什么啊。”共尉看着一家人欢聚一堂,开心的大笑起来:“放心,以后有大兄和嫂子疼你。”   “嘻嘻,还是大兄好。”共乔嬉笑着拉着共尉,然后又象一只蝴蝶似的飞到白媚身边:“不过,大兄再好,也没有嫂子好的。大兄天天忙着打仗,也管不着我,只有嫂嫂才会忙里抽闲,教我读书识字,我现在也算是半个书佐呢。少姁,不韦,你们说是不是?”   “当然是。”吕媭和木不韦异口同声的说道:“小姐何止是半个书佐,都快成白将军的军师了。”   众人大笑。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十四节 左拥右抱   说话之间,吕释之也赶了过来,大家一起说说笑笑,打了败仗的颓气为之一消。白公见众将心情转好,干脆和共敖商量了一下,就着大家都在的时候,把婚礼给办了。吕释之听了,也十分赞成。眼下士气不旺,办点喜事,让大家乐上一乐,也能缓和一下,另外亲事办了,他们就算是真的捆到一起了,以后做事也方便些。   共敖哪有不乐意的道理,随即半严肃半玩笑的逼着共尉应了。说办就办,大营里随即热闹起来,战事紧急,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准备那些俗礼,置办了些酒肉,请诸将吃酒席,然后将士们全部加餐,每人三升酒,热热闹闹的就把事情办了。   别的都简单,唯独司仪不简单,孔子八世孙、博士孔鲋是也。   三更天,酒席散去,共敖陪着白公、吕释之还在前帐饮酒说笑,赵青、周贲等人却钻到了后帐去听墙角了。共尉左边搂着白媚,右边抱着吕媭,摇摇晃晃的回了布置一新的大帐。他今天喝得似乎有点多,一进帐就歪倒了。白媚和吕媭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害羞,两个黄花大闺女突然之间要共侍一夫,不免有些放不开。两人扭捏了半晌,不约而同的去帮共尉宽衣解带。共尉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前世也不是初哥,但是同时由两个美女侍候这种既新鲜又刺激的美事,这还是头一遭。借着酒意,他眯着眼睛躺在行军榻上,任由白媚和吕媭脱了衣服,把他塞进被子。   “姊姊休息吧,小妹暂且告退。”吕媭款款一拜,俏声说道,腿却站在原地不动。   白媚拉着吕媭的袖子,红着脸央求道:“好妹子,再陪我一陪。”   吕媭见白媚脸若红霞,也不禁掩着嘴笑了,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榻边看着醉眼朦胧的共尉,半晌无语。白媚看了一会,伸出手去摸共尉的脸颊,却见吕媭也正好伸出手来,不禁会心一笑,都觉得有些尴尬,谁也不肯先说话。   “怎么回事?”周贲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意料中的声音,不禁有些着急。便压着嗓子,不解的问道:“将军不会是真醉了吧,这半天了也没动静?早知道就不灌将军那么多酒了。”   “你着什么急?”赵青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远处的田锦江和敦武说道:“你想想,这里可是军营,别的不说,就是陷阵营的兄弟就有三百多围在一旁,将军脸皮又薄,听说平日里和夫人亲热一下还得避着兄弟们,这个时候当然更要小心了。”他想了想,一脸的羡慕:“唉呀,这同时睡上两个美人,也不知道将军要怎么应付才行啊。”   “呸,你想那么多干嘛?将军英明神武,他自然有办法。”李四象鬼魅似的从旁边转了过来,贼眉鼠眼的说道:“再说了,你操那些心干什么,难道你有这等齐人之福?”   “嘿,偷儿,将军不是派你去打探军情吗?你怎么回来了?”周贲忽然惊叫道。   “老子腿脚快,已经回来了不行吗?”李四一瞪眼睛,得意的说道:“还好,酒虽然没赶上喝,这事儿还算没落下。”   “李四!”里面的共尉忽然叫了一声。   “唉,将军。”李四下意思的应了一声,话刚出口,周贲等人忽然惊醒过来,象是进了黄鼠狼的鸡窝,一哄而散,没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只有李四还傻乎乎的站在那里。   共尉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了出来,招招手让李四过去。李四无奈,只得假笑着迎了上去:“将军,这么快?”话音刚落,又觉得这话不妥,连忙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军情怎么样?”共尉没空理他这闲话,连忙问道。   “将军放心,五十里之内没有秦军踪影。”一提到军情,李四立刻严肃起来,他正色说道:“我派人向南搜寻了将近百里,也没有看到陈王的踪影,从路边的遗弃物来看,陈王只怕已经过了新阳地界,一直往汝阴去了。”   “汝阴?”共尉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又问道:“南面吕将军那里可有消息来?”   “暂时没有,还是前天的消息。”李四考虑了一会,又说道:“不过,韩将军那里有消息传来说,项梁可能要过江了。”   “项梁要过江了?什么时候的事?”共尉一惊,连忙问道。   “韩将军的消息是昨天发出来的,他说有斥候在江边看到了项梁军的斥候,双方照过面,但是没有说话。项梁军的斥候最近出现得很频繁,有过江的可能。”   “吁——”共尉仰起头,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头顶皎洁的月光,他犹豫了一会。伸出手拍了拍李四的肩膀:“李四,这些天辛苦你了,连累得你喜酒也没喝上。”   “嘿嘿嘿,将军,看你说的。”李四不好意思的笑着摸了摸头:“能为将军效劳,那是我李四的荣幸,虽然……嘿嘿嘿,将军以后再给我补上就是了。”话语之间,显得还是有些遗憾。   共尉也笑了,他刚要说话,帐门一掀,白媚走了出来,吕媭端着一个漆盘跟在后面,盘里放了一把酒壶和一只酒杯,两人的脸红红的,走到李四面前,白媚斟了一杯酒,双手送到李四面前,娇声说道:“李校尉,请满饮此杯。”   李四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两位盛妆的夫人,再看看含笑不语的共尉,双手接过杯子,激动得不知如何说才好,杯子里的酒都洒了出来。共尉笑了:“快喝吧,再不喝,我看酒都被你洒光了。”   “将军,夫人,李四如何担当得起。”李四嗓子发干,结结巴巴的说道。   “当得起,当得起。”吕媭浅笑道:“李校尉和赵周几位校尉都是夫君最信得过的人,他们都喝了夫人和我敬的酒,又怎么能独独遗漏了李校尉呢。”   李四听了,感激莫名,扑通一声单腿跪倒,仰起脖子,将只剩下半杯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拜伏在地:“多谢将军和夫人,李四愿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了,你们几个,我是信得过的。”共尉扶起李四,白媚又连着敬了他三杯,这才回帐。李四又陪着共尉说出两句军情,然后雄纠纠、气昂昂,龙形虎步的走了。   共尉看着他张牙舞爪,活象只大螃蟹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他看了看月色,低头回了大帐。白媚和吕媭已经脱了外衣钻到被子里,只透出两张羞得通红的脸。共尉嘎嘎一笑,甩掉了外衣,欢呼一声钻进了被子,硬挤到两人中间。白媚和吕媭被他冰冷的手脚激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不好意思叫出声来,那份羞涩顿时让共尉兴致勃然,欲血沸腾。   寒风萧瑟的军营里,多了一份浓浓的春意。排着整齐的队伍巡夜的士卒从大帐附近经过时,都不由自主的看一眼大帐。仿佛看了这一眼,他们就看到了希望。   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大汗淋漓的共尉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舒舒服服的躺在被子里,一手抱着一个,得意的笑道:“怎么样,夫君的战斗力强悍吧?”   白媚和吕媭吃吃的笑着,一左一右伏在共尉的胸前,抚着共尉强健的肌肉,微微的喘息着,谁也不说话。共尉低下头,在她们的脸上各亲了一下,笑道:“怎么?不满意?”   “且,有什么呢,就知道欺负人。”吕媭故意不屑的说道:“看你这么熟练,就知道你是个寻花老手了,我的白姊姊却是名符其实的新妇,当然不是你的对手。”   共尉得意的吃吃发笑,一直想找个处女,没想到一下子找了两个处女,这个心愿总算是了了,此生无憾啊。不过,吕媭说他是个老手,却着急冤枉了他——他在这一世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童男子,要不然他的形意拳的进展也不会那么快,半年的时间就达到了他前世苦练五年的水平。之所以吕媭会觉得他是个寻花老手,还是因为他前世的经验以及修炼内外兼修的拳法带来的好处,不过这个原因当然不能跟她们说了。   “呵呵呵……姁儿,你可不要这么说,夫君我是天生神勇,可不是什么老手。”共尉的双手在她们汗津津、滑腻腻的身上游走着,得意非凡。没动几下,两人的气息又粗了起来。   “唉呀……”白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娇声说道:“夫君,妾身初经人事,再不堪夫君鞭挞,请夫君饶恕则个。再者,明天还要行军,夫君还是早点将息吧。”   吕媭喘着气,散乱的头发在共尉赤裸的胸前蹭了蹭,有气无力的说道:“姊姊说得是,再也不能再闹了,要不然明天肯定要出丑。”   “哈哈哈……”共尉窃笑着,将她们搂得紧了一点:“既然如此,那就暂且饶你们一回。”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十五节 迂腐博士   第二天起来,共尉带着白媚和吕媭拜见了父母,陪大家一起吃了早餐后,随即脱去了喜服,召集诸将升帐议事。木不韦先将最近斥候营收集到的情况做了汇总分析,最后说道:“根据现在所得到的情况,秦军主力还在陈县,他们要么需要大批的船只才能过河,要么就只能沿着鸿沟向下游走,等到水浅的地方再涉水过河,这样的位置,大概在项县和汝阴之间。因此,我军西侧出现大批秦军的可能性暂时没有。陈王离开陈县已经有六七天,按照他的行程计算,他应该和吕将军会合了。吕将军有三万人,如果能和英布等人合兵一处,大概有八万之众,就算是遇上秦军,也大可一战。”   众将听了,相互看了看,都没有说话,将目光聚到了共敖和白公的身上。这里他们的辈份最高,又是共尉的长辈,白公的作战经验又十分丰富,先听听他们的意见显然很有必要。   白公扫了一眼众人,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既然如此,白某认为就没能必要赶到汝阴去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孔鲋就站了起来,大声喝道:“白公的意思,是不去勤王了?”   白公皱了皱眉,瞟了一眼孔鲋,没有说话。共尉摆了摆手,示意孔鲋稍安勿躁:“孔先生,还是等白公把话讲完再议不迟。”   “什么再议不迟?”孔鲋断声大喝:“陈王只带着千余人马,还有大量的家属,一旦遇到秦军就是九死一生,这是何等危急的情况?做臣子的,听到这样的情况,就应当立即赶去救援,而不是这在里猜测、估计。难道你们一定要等到陈王被秦军擒获的消息,才肯出兵吗?”   他环顾了一圈,对沉默不语的众将怒目而视:“你们是不是觉得陈王已经没有希望了,所以想着自立?想和武臣一样自立?”   共尉的脸色沉了下来。孔鲋这句话说得太离谱了,拿谁作例子不好,偏要拿武臣作例子?武臣刚刚被手下砍了脑袋的,难道他要让自己也被手下砍了脑袋?   这个书生还真是迂腐,陈胜有没有希望,你看不出来吗?他不快的看了一眼脸胀得通红的孔鲋,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孔先生,本将正在商议如何救援陈王,先生何以觉得我就是想坐视陈王败亡了?我如果是这么想的,何至巴巴的从彭城赶来?你这几天在我营中,可看到我有一日懈怠的?”   孔鲋回过头盯着共尉,忽然笑了:“哈哈哈……我知道将军忠义,不过,我是担心有人不能领会将军的良苦用心,所以这才贸然出言提醒。将军,陈王危在旦夕,还是请将军速速出发救援吧。”   共尉有些恼火,他看着孔鲋摇了摇头:“先生,你能确定陈王现在何处吗?”   孔鲋纳闷的指了指木不韦:“刚才木军谋不是说了吗?在汝阴一带。”   “木军谋也只是猜测,并没能确定。”共尉摇摇手,打断了孔鲋的话:“就跟我们猜测吕臣将军可能聚集起八万人马一样,陈王的去向,我们也只是在猜测。”   孔鲋的脸色立刻变了:“那将军又当如何?”   共尉返身走到巨幅地图前,沿着鸿沟水一直画过去,直画到汝阴。“先生,刚才木军谋也说了,秦军如果要渡过鸿沟,至少要到项城以南,因此,陈王如果向南走,确实有可能遇到秦军。我想请先生追上去,提醒陈王,请他不要靠鸿沟太近。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吕将军没有那么多人马,先生就请陈王速速回头,抑或是向东转移,赶往彭城方向。”   “去彭城?”孔鲋大惑不解。   “不错,去彭城。”共尉点点头,随即将手指向彭城方向。“彭城乃山东腹地,城池紧固,交通方便,虽然不如陈县,却也是个可以为都的地方。不仅是我大楚故地,而且离会稽、齐地都不远,万一秦军追击而来,我们也可以就近联合齐国,再者,有魏国在其后,秦军也不敢轻易东进,如此,我军才有喘息的机会。”   孔鲋犹豫了片刻,觉得共尉说得有道理。陈胜向南走,不如向东走,越向东走,秦军的战线拉得越长,而楚军越相对集中,形势就能发生变化。他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孔鲋就走一趟,去请陈王回师去彭城。”   “有劳先生。”共尉满意的说:“我会在附近驻扎,以防秦军突入彭城,只在陈王进入彭城,他就安全了。”   “但愿将军所言不虚。”孔鲋最后看了一眼共尉,扬长而去。   这个死老头,还真是迂得可以。共尉暗自骂了一声,这才对众将笑道:“好了,我们还请白公继续解说。”   白公笑眯眯的看着共尉,心里十分满意。他是不赞成再向南去救援陈胜的,陈胜就算不死,他也不可能再做王了。没有了实力的人有什么资格做王?他连个贵族都不是,就自立为王,本来就不符合规矩。但是他又不能这么说,毕竟表面上还要表表忠心,否则就跟武臣一样,你今天背叛了陈胜,明天手下就会有样学样的背叛你。   特别是遇到孔鲋这个迂腐得没道理可讲的人,他的那些心思就更不能说出来了,否则孔鲋肯定会当着众人骂他是叛逆之臣,心怀不轨。看着共尉三两句话就支走了孔鲋,又名正言顺的不用南下,既达到了目的,又没给人留下话柄,他心里很高兴。   “将军说得对,如果陈王有了足够的兵力,自然可以和秦军一战,我军再赶去,也未必能有多大的作用,反而容易造成防线空虚,万一秦军从陈县出发,直接突入彭城,那么我们的形势就会更加危急。以某之见,不如按兵不动,派人密切注视秦军的动向,万一秦军有向东的企图,则拦截之,就算挡不住他们,也能延缓他们的行程,给陈王入彭城留下足够的时间。”   “白公言之有理。”共敖抚掌赞道:“如果秦军真的南下与吕将军大战,那我们就可以绕到秦军的背后,两面夹击,与吕将军一起大破秦军。”   “二位将军所言甚是。”众将听了,连称高见。不管他们有没有私心,这个办法看起来都是最稳妥的。特别是周贲等人,他们在陈县城头将秦军的凶悍看得一清二楚,一万秦军愣是打得陈胜两万大军狼狈不堪,他们的战斗力可见一斑,他们可不想辛辛苦苦的赶过去和秦军决战,从背后偷袭那还差不多。   见大家意见一致,共尉便安排他们下去各自准备,熟悉地形,抓紧时间休整、训练。众将走了,白媚和吕媭一左一右坐在共尉旁边,看着共尉站在地图上久久无语,不免有些好奇的说道:“怎么了?将军愁眉不展,是担心秦军会攻打彭城吗?”   共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不是担心,我是觉得肯定会。”   “为什么?”白媚不解的说:“你是说,陈王会回头去彭城?”   共尉转过身来,就着吕媭的手喝了一口水,手挑了一下吕媭的下巴,笑道:“你真觉得吕臣他们能挡得住秦军?”   吕媭眨了延眼睛:“吕将军打仗不错,他可不是周文、田藏那些人只有嘴皮子上的功夫,就算打不赢秦军,想必也不会输得太难看吧。”   “阿臣的本事,我是相信的,可是,他的兵力太少了。”共尉叹了口气:“他只有三万人,和英布他们相差无已,双方力均势力敌,你们说,英布他们会心甘情愿的听陈王的指挥?”   “我看也比较难。”白媚明白了共尉的意思。吕臣是陈胜的亲信,还有可能来救陈胜,但是英布他们可没有这个必要,他们一直就不肯听命于陈胜,现在陈胜都这样了,他们反而来救陈胜?显然更不可能了。英布都不可能,那么项梁呢?比起英布来,他可是正宗的楚国贵族,陈胜起兵还要借重他父亲项燕的名声,他会甘心做陈胜的下属?   共尉看了白媚一眼,会心的一笑,出身的差异,造成了她们思想上的差异。吕媭虽然并不笨,但是她的反应比起白媚来显然差了一截。   “这么说,陈王肯定会去彭城了?”吕媭也想明白了。   “可能性很大。”共尉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们要把人马集中到彭城附近,不能给秦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少姁,韩信现在在什么位置?有多少人马?”   吕媭迅速走到地图前,伸出手指了指最上面的位置:“在广陵,大概有两万人。”   “传令,让他立即后撤到蕲县、竹邑附近。”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十六节 项梁渡江   项梁大约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人很精干,坐在那里就有一股子威严。他笑容满面的看着召平,频频举杯示意。他的左边坐着一个圆脸的中年汉子,两道稀疏的眉毛,一对细长的眼睛,总是露出三分笑意,他是项缠,字伯,是项梁的幼弟。项梁的右边坐着一个二十来岁、身材高大的年青人,他体格健壮,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一张阔嘴上一道漆黑的髭须,象一个浓黑写成的一字。他腰杆挺得笔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灵动的眼神不时的在召平的脸上扫过,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是项佗,字异,是项梁的从孙,和项籍一样,都是项梁着力栽培的后辈。   召平很着急,他到吴县已经好几天了,项梁虽然很对他很客气,但是一直没有答应渡江。不是说粮草还没有准备好,就是说船只还在预备当中,反正就是不动身。召平心急如焚,他知道陈县没有多少人马,在气势汹汹的秦军攻击下支撑不了多少,就凭共尉和吕臣那点人马,他们根本不可能击退秦军。眼下只有请项梁过江,以项家的威望,将英布、蒲将军、陈婴等人的大军聚集在一起,才有可能挫败秦军,拯救张楚国的命运。   但是项梁不急,他一直在敷衍召平,不给个准信。   召平知道他在等什么,他要名份,要足以能吸引他的官职,但是陈胜没有给他足够的授权,只是让他来洽谈,如果要给项梁授官,必须要得到陈胜的许可,否则,以陈胜的性格,只怕他没有功还有罪。召平本来准备派人回去请令,但是昨天接到了最新消息,陈胜被秦军打败了,只带了千余人逃到了吕臣的军中,秦军随时都有可能追杀过来。   没有时间了!召平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容:“将军,召平已经将将军的心意向陈王呈述了,陈王感激将军的美意,命召平拜将军为上柱国。”   项梁笑了,他放下酒杯,拱了拱手,连连摇头:“惭愧惭愧,依我大楚旧制,唯有破军斩将者方能为上柱国,项梁寸功未立,如何敢担此重任?不可不可,还请召君回报陈王,项梁感激陈王的心意,却不能接受如此高位。”   召平苦笑不已,从项梁的话中,他既听得出项梁发自肺腑的快意,又听得出项梁对陈胜胡乱授官的不屑——刚刚战死的上柱国蔡赐哪有什么破军斩将的功劳?他摇着笑道:“将军深通兵法,兵精将勇,平定会稽,居功至伟。过江之后一定能大破秦军,将军任上柱国,实至名归,是最合适的人选。还请上柱国大人不要推却陈王的一番美意。说起来,陈王起事时还托言将军先君的威名,陈王和将军虽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呢。”   项梁听他提起父亲项燕,唏嘘不已,他放下酒杯,慨然说道:“既然陈王如此看得起项梁,项梁就不揣妄陋,斗胆做了这上柱国。召君请稍休两日,项梁这就召集众将,与召平过江,会同陈王与秦狗一战。”   “正当如此,正当如此。”召平这才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召平满意的走了,项梁回头看了看项籍:“子异,子羽(项羽)、桓楚可准备好了?”   项佗淡淡一笑:“叔父放心,早就准备妥当,八千精兵,二百条船,一夜即可渡江。”   项伯咂了咂嘴,迟疑的问道:“这个召平虽然说奉陈胜的命令拜你为上柱国,可是连印信都没有,只怕是个虚话,当不得真啊。”   项梁回头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身背着手大步走了。项佗也起了身,看了一眼茫然不解的项伯:“叔公,管他是不是真的呢?陈王生死不明,有没有印信又有什么重要的?过江之后全凭实力说话,有他的印信,三叔公是上柱国,没有他的印信,三叔公还是上柱国。”说完,仰头哈哈一笑,一甩袖子,大踏步的走了。   项伯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天后,项梁带着八千人马从丹徒渡江,溯江而上,在堂邑登陆。向北走了不久,他就接到了第一份大礼,东阳人陈婴带着两万人马前来归附。   陈婴做过东阳县君,在县里有长者之称,陈胜起事之后,东阳县的少年也杀了东阳县令响应陈胜,推举陈婴做头领。陈婴本来不愿意,可是那些少年不允,强逼他做的头领。因为陈婴的名声好,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周边数县的少年闻风而至,人数达到了两万余。有了人马,心就大了,那些少年不想听命于陈胜,想立陈婴为王。陈婴也有这个想法,但是又不敢冒险,就回去问他的母亲。他母亲说,从我到你家为妇,就没听说过你们出过什么贵人。突然之间做了王,只怕你没福消受,反而惹祸,不如找一个有实力的投靠,事成了,可以封侯,事不成,你又不是领头的,名字不会被官府熟知,逃亡起来也容易。陈婴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就打消了自立为王的念头。   其后,召平徇广陵时曾经来会晤过他,希望他能归属陈胜,陈婴觉得,陈胜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族,成败未知,当时没有答应,准备等等再说。后来陈胜诛杀葛婴,陈婴就更觉得陈胜不能成事了,所以吕臣来了,他不答应,韩信来了,他也没有答应,而项梁一过江,他立刻前来投效。   项梁大喜,接收了陈婴的人马,任命陈婴为长史,在东阳停下来休整,同时派人打探消息。他在东阳一休整就是几天,召平急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天天来催项梁起兵赶往陈县,项梁又恢复了过江前的态度,各种各样的理由层出不穷,就是不动身。   召平绝望了,他知道了项梁的用意,他是不会真去救陈胜了,陈胜死定了。他考虑了很久以后,决定不再催促项梁,陈胜的死活,全看天意吧,他已经尽力了。   项梁也没有闲着,他在东阳休整的时候,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打探消息,同时派项羽、桓楚率一支部队沿着淮河向西挺进,伺机渡过淮水。   这一天,项庄大步走进了县寺。   “叔父,北面的斥候回来了。”项庄拿起案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口水,咕咚咚一口喝尽。他也是项梁的从子,今年二十三岁,剑术很高明。   “有什么情况?”项梁头都不抬,眼睛还看着案上的地图。   “共尉手下的大将韩信在徐县,离我们不过百里。”项庄抹了抹嘴,然后伸出指头在项梁面前的地图上指了指。“他从广陵后撤到徐县之后,就停了下来,防范意图很明显。”   “韩信?”项梁皱着眉头想了想,“哪来的?是韩国的后人吗?”   “不知道。”项庄摇了摇头:“听说是共尉在淮阴的时候招纳的,升迁得很快。攻打郯县的时候立了大功,以两千人攻一门,率先破门,后来就做了将军,独立带兵了。”   “且。”项梁将手中的削刀扔在案上,拍了拍手,嗤之以鼻:“无名小卒!”   “叔父,让我带兵去会会他吧?”项庄讨好的递上一杯水。项梁接过水,瞥了他一眼,嘴角挑了挑:“怎么,你也不安份了,想要带兵?”   “嘿嘿嘿……”项庄搓着手,不好意思的笑了,“子羽带兵了,连子异(项佗)都带兵了,我也想……嘿嘿嘿……”   项梁沉吟了片刻:“还是等等吧,共尉是陈王手下的人,这个时候跟他们发生冲突,会让人说闲话的。”他见项庄有些沮丧,又安慰道:“子严(项庄的字严,又称子严),你不要着急,以后有你带兵打仗的时候。”   “唉。”项庄应了一声。他虽然很失望,却不敢把心情表露在脸上,以免项梁说他没城府。他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叔父,有一个老者在外面求见。”   “老者?”项梁愣了一下,连忙起身整了整衣服,站到门口。不大一会儿,项庄引着一个年约七旬,须发皆白的老人走了进来。那老人穿得极为俭朴,满脸的皱纹,但是精神却相当不错,步履轻快,一看到项梁恭敬的在门口相迎,他笑了,很随意的一揖:   “居巢范增,拜见上柱国。”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十七节 新郪新妻   陈胜阴沉着脸,端坐在马车上,庄贾端坐在御手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四匹拉车的战马不安的打着喷鼻,刨着地面,马蹄将冻得结结实实的土地刨得一团糟。   陈胜的目光茫然的沿着颍水(鸿沟是人工河,在项县注入颍水)逶迤向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是在看援军吗?不知道。这么多天了,都没有看到援兵的影子,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已经对项梁来救援他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下意识的要每天登上这个高坡看一看。   “回吧。”陈胜默默的叹了口气。   “喏。”或许是被冬天干冷的风吹久了,庄贾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调转马头,缓缓的下了土坡。远处站着的亲卫营和从臣围了过来,孔鲋大步走到车前,躬身施礼:“大王。”   “先生,你上车来。”陈胜示意孔鲋登车。孔鲋犹豫了一下,还是登上了他的车,规规矩矩的坐在他的一旁。   “情况如何?”陈胜一边示意庄贾继续前进,一边随口问道。   孔鲋沉默了半晌,这些天的情况陈胜都是知道的,并没有什么新的情况。但是陈胜虽然随口一问,他却不能不认真回答。“大王,秦军离我军越来越近了,冬季水浅,他们很有可能会在前面就涉水渡河,堵住我们回去的路线。大王,还是尽快撤回去吧。”   陈胜扶着车轼,一声不吭。秦军追来了,援军一个也没来,光靠吕臣的三万人马,他只能挡得一时。孔鲋巴巴的共尉军中赶来,就是要他接受共尉的意见,向彭城转移。不知为什么,陈胜本能的不想去彭城。虽然共尉的做法从头到尾没有什么毛病,可是他却分明感觉到,共尉在冷眼看着他的笑话。不错,他一直在有意的压制着共尉,特别是让陈畔夺了他带兵的机会,但是天意弄人,他不仅没有能压制住他,最后还得靠他父子才能脱身。特别是在武臣这样的亲信背叛了他的情况下,共尉却还是主动请他去彭城。只是如果去了彭城,他应该如何面对共尉?   共尉只有三万人马,但是陈胜知道,如果这次还能击败秦军,喘一口气,希望只在共尉身上。   在生存和尊严之间,陈胜无法抉择。   “大王。”吕臣赶了过来,在车上躬身施礼,急声说道:“大王,快点撤吧。秦军速度很快,我们再不走,就可能被他们截住了。”   陈胜看了一眼面容消瘦的吕臣,黯然的点了点头:“撤吧。”   吕臣这些天很辛苦。他本来以为,只要陈胜愿意放下架子,主动示好,项梁他们会很乐意过江勤王的,可是没想到几天了,一直没有看到项家的人马,反倒是听说项梁轻松接收了陈婴的人马,项羽、桓楚在九江又接受了英布、蒲将军的人马,总数已经达到了六七万之众。他死心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情况已经很明白了,项梁根本不可能投入陈胜的帐下,他们有他们的心思。   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和共尉合兵一处,这样他们也有六万人马左右,还占有东海、泗水两郡以及砀郡大部,还有和项梁谈条件的本钱。这几天吕臣一直在催陈胜起程,可是陈胜却象被失败打击傻了似的,犹犹豫豫的,总也不给个准信。   听到陈胜的允许,吕臣大喜,立刻吩咐拔营起程。   陈胜到达吕臣大营之后,吕臣就将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了陈胜,陈胜对刘季的勇悍印象特别深刻,特地拨了三千人给他,让他负责随军家属的安全。刘季十分高兴,保护家属就不用直接与秦军照面,到时候可以名正言顺的避开战场,既安全又舒服。更让刘季开心的事,因为陈县一战,不少将领战死,他们的家属就成了最惨的那一类,象张贺的夫人就是,由以前的大司马夫人一下子变成了没人理的废物,日子十分难过,这个时候刘季就是她们必须小心对待的对象。再加上刘季长相确实不错,又有勇名,在这些新寡的女人心里,刘季就是个大英雄,值得花心思讨好。刘季一下子象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如鱼得水,经常借着巡营的借口,彻夜不归。   吕雉的心里苦涩得象咽了一大块黄莲,整个人都没了精神,但在诸将面前,她却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有随侍左右的审食其才能体会她的心酸。   “夫人,今天晚上就能到新郪了。”审食其没话找话,想分开吕雉的心神,不让她总沉浸在对刘季的怨恨之中。   “新妻?”吕雉的脑海中却突然跳出这两个字,声音为了一哽。审食其随即明白了,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吕雉不就是因为刘季这两天有了新欢才如此伤心的吗,自己何必又提这个地名。   “夫人,我们明天就要转向东,去彭城方向了。听说共将军就在谯县,小姐应该也在军中呢,到时候你们就能又见面了。”审食其话没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妙。果然,吕雉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是啊,她新婚燕尔,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和白将军相处融洽。”   审食其极力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将一杯水递到吕雉的手中:“夫人,白将军出身高贵,知书达礼,她不会刁难小姐的。再说了,小姐那么聪明,才几天功夫就和共小姐几个处得那么好,怎么会和白将军有矛盾呢。”   “唉,如此才好。”吕雉抱着双膝,仰头看着天空,沉默不语。   “夫人。”任敖扶着剑,大步走了过来:“将军说,今天他……要巡营,可能会很晚回来,请夫人早些休息,不用等他了。”   吕雉淡淡的笑了笑,点点头当作回答。刘季不回来睡,在她的意料之中,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任敖怜惜的看了一眼面容憔悴的吕雉,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从心底里为吕雉叫屈。吕雉是个富家女,但是嫁给刘季之后,她就脱去了丝衣,用以前拿笔写字的手拿起了农具,操持着家里的农活。刘季逃亡之后,她被关进了大狱,受到狱卒的欺侮,要不是他仗义出面,恐怕她难逃污辱。几经周折出狱之后,她还经常要给刘季送吃食,送衣物,可谓是仁义尽致,万万没有想到,刘季却这么对待她。   吕雉没有那些寡妇美吗?不比她们年轻吗?任敖想不明白,刘季为什么会让这么好的夫人受这样的委屈。他想劝劝吕雉,可是吕雉又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劝都无从劝起。   “任大人,秦军有消息吗?”任敖刚要走,吕雉忽然问道。   “哦——”任敖连忙答道:“暂时还没有,可能他们被抛在后面了吧。”   “唉,还是小心些的好。”吕雉看着天,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任敖说话:“秦军行动迅速,没有消息,只怕是他们故意隐藏了踪迹。看不到的敌人,比看得到的敌人更可怕。你们要做好准备,也许秦军就在暗中盯着你们,随时准备出击。”   任敖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看黑暗的四野,好象秦军就在黑暗中隐着一样。他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提醒将军。”   “让卫士们睡觉的时候不要解衣,战马不要解缰,随时准备逃命。”吕雉对审食其说了两句,起身进了大帐。一双儿女已经睡着了,小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吕雉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   共尉站在地图前,仔细倾听木不韦的解说。“将军,斥候营李校尉派人来说,秦军主力已经渡过鸿沟,分兵两路,一路由司马仁率领,从陈县向北,直奔睢阳,有从我军右侧攻击彭城之势。一路由都尉董翳率领,正向谯县扑来,人数大概在两万左右。看样子,他们有三路进击的打算。”   木不韦说得很认真,细如白玉的脸上闪着自信的光芒,她详细解说着收集到的军情,谨慎的提出自己的分析,众将听得连连点头,暗自佩服。当初共尉让几个女子入帐议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共尉宠受白媚的表现,没想到这几个女子果真不凡,往往有独到的见解,白媚的多谋善断,吕媭的见微识著,木不韦的细心和敏锐,都让人不得不心悦诚服。   “陈王大军到了哪里?”共尉不停的转动着手指,沉声问道。   “按日程计算,他们今天应该能赶到新郪一带。”木不韦快步走到地图前,细长的手指在新郪点了点,露出一丝担忧。共尉看了她一眼,笑了。“怎么,你担心什么?”   “陈王犹豫得太久了。”木不韦叹了口气,“他本应该早就与我军会合,现在才走到新郪,只怕会被秦军赶上。章平早就从陈县出发了,他一直没有发动攻击,大概还是顾虑兵力不足,现在董翳又带了两万人赶到,总数已经与吕将军相差无几,一旦他们合兵一处,属下猜测,陈王……”   共尉心中一动,欲言又止。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十八节 黎明突袭   “韩信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木不韦拿起手中的竹鞭,指向徐县,又指了指淮水对面的东阳:“项梁在东阳按兵不动,斥候没有越过淮水,看样子他在故意示好。”   “嗯,让韩信小心提防,留一部分人在徐县注意项梁的动向,大军向西靠拢。”共尉仰起头想了想,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么安静不是件好事。”   “将军说得对。”白公缓步走了上来,大手在淮阴一带画了个圈,“项梁在东阳按兵不动,我军正面与秦军对敌,一旦打起来,我们的侧翼很可能受到攻击。韩将军的大军不能移动太快,以防露出破绽,另外,请下邳的叶校尉提高警惕,适当的可以向淮阴方向靠拢。”   “言之有理。”共尉笑了笑,白公这句话已经很明白了,陈胜要完蛋了,大家都要自己靠自己,不管是项梁还是秦军,都是敌人,不可大意。他看了一眼众将:“诸位,你们有什么好的看法,不妨畅所欲言。”   “将军,”赵青起身来,拱手说道:“既然秦军兵分两路,在陈王身后的秦军只有一万余,我军就没有必要赶去与陈王会合了。我认为,我军应该注意董翳的动向,以防他向北绕到我军背后,截断我军的归路。”   “嗯,很好,还有什么意见?”共尉欣慰的点点头,老班底就是老班底,考虑的方向就是不一样。他们都把东海、泗水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有意无意的和陈胜割裂开来。   “我等同意赵校尉的意见。”周贲等人附和道。   共敖半眯着眼睛,象是快睡着了。共尉看了他一眼,暗自发笑,然后又询问了白公等人的意见,最后下了结论说道:“既然如此,大家就分头去准备吧。董翳有两万人马,比我军略多一些,我们并不占优势,要小心从事。特别是从陈县撤出来的人马,要抓紧时间休整,一旦打起来,可就没有时间了。”他指了指周贲等人:“你们一定要把将士们的心气儿提上来,不能让他们被秦军吓住了,未战先怯,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周贲笑了,不以为然的挥挥手:“将军莫怕,到时候只要让他们看看陷阵营的威风,他们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勇悍,自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这意思,是要把头功让给我陷阵营了?”敦武呵呵的笑着。周贲还没有回答,班玄接上去说道:“左司马,这是周校尉的一片好意啊,我们自然却之不恭了。周校尉他们被秦军吓破了胆,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的。”   “竖子,老子被秦军吓破了胆?老子跟着将军在陈县大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周贲怒目而视,故意不屑的说道:“老田,你御下不严啊,居然让这两个新人来欺负我们?还是你这个竖子看不起我们,故意让他们来消遣老子?”   “哈哈哈……”众将轰堂大笑。   陆贾看着笑得开心的共尉,微微的皱了皱眉。   章平一直缀在陈胜后面。他晚了一步,等他发现陈胜踪迹的时候,陈胜已经和吕臣会合了,他只有一万人马,还没有狂妄到以卵击石的地步。一过了项县他就渡过了颍水,小心的保持着距离,同时派人送信回陈县。章邯听说他找到了陈胜的主力,立即留下司马欣守城,自己带着大军过河,兵分三路,派司马仁带着一万人向北去睢阳,董翳带两万大军向苦县谯县,吸引彭城方向的注意力,自己带三万大军却沿着鸿沟向南,和章平会合,在项县附近,他们兄弟相遇了。   这次一定要砍下陈胜的人头,彻底覆没张楚。章邯得意的笑了。   趁着月色,章邯半夜起程,黎明时分,章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陈胜的大军发起了攻击。   陈胜心神已乱,根本没有心思整顿军事,他整夜的窝在帐篷里喝酒,喝完酒就在陈姬的身上发泄他的郁闷,天亮的时候刚刚迷迷糊糊的睡下,就被吕臣冲了进来,连同热乎乎的被子一起被扔上了马车。   “快走!快走!”吕臣红着眼睛,对庄贾嘶吼道:“向东走,去和共将军会合。”   庄贾惊慌的应了一声,扬鞭策马,驾着马车飞快的冲出了大营。刘季警觉一些,他没有睡死,一听到外面动静不对,立刻带着三千人马冲出大营,护着陈胜往东狂奔,至于那些家属就管不着了。   鼓声隆隆,杀声震天,吕臣义无反顾的带着大军拼命堵截如潮水般涌来的秦军。陈胜虽然丧失了斗志,但是吕臣却没有放松警惕,他时刻注意着秦军的动向,并没有因为五十里之内没发现秦军就安心。这份小心让他获得了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当章邯领着大军杀到大营前面的时候,他已经利用这宝贵的半个时辰整军完毕,象一块磐石,稳稳的挡在了秦军的面前。   轰的一声,两军相遇,随即杀到了一起。吕臣依托营寨,拼命堵截,这三万人马是他精心打造的,虽然没有秦军那么精锐,但是比起一般的义军来,战斗力绝对是高的。章邯打了没一会儿,就发现了问题,吕臣的顽强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立刻找来了章平:   “吕臣玩命了,我们不能只和他死磕。”章邯面色冷峻,说话特别的快:“你立即带领本部人马,绕过吕臣的大营向东追,如果陈胜已经跑了,你就直接追下去,如果陈胜没跑,你就准备在后面攻击他。这一次,一定要把陈胜拿下。”说着,他紧紧的握住了拳头,以示决心。   “喏。”章平二话不说,带着自己的一万人脱离了大军,飞速离去。章邯下令猛攻吕臣的大营,不让吕臣有分身的可能。秦军远道而来,没能如愿偷袭,士气有些低落,而吕臣以逸待劳,又有营寨作为依托,两方打成了平手,一时谁也无法占得上风。章邯见战事胶着,随即下令悬赏,斩获陈胜者,赏万户侯,斩获吕臣者,五千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秦军被重赏刺激得红了眼,一个个悍不畏死,向吕臣的大营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吕臣死战不退,他亲自赶到最前线,击鼓助阵,号呼邀战。义军将士们被他的勇气所激励,誓死奋战,顽强的挡住了秦军连绵不绝的攻势。   大营内外,很快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长箭飞舞,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勾戟长铩,如唱着招魂曲的幽灵,肆意收割着鲜血。   章平刚刚绕过吕臣的大营,就发现了陈胜等人的踪迹,心头大喜,带着一万人猛追了下去。日上三竿的时候,他看到了陈胜的大旗。   “追上去,杀了陈胜,赏万户侯。”章平拔剑大呼。   “杀陈胜,赏万户侯。”秦军将士们兴奋的吼叫着,加快了脚步,五千骑兵率先冲出了阵势,向着前面不远处仓惶逃窜的义军猛追。   刘季回身拦截,可是他那三千人如何是秦军的对手,先是被秦军骑兵一阵乱箭射倒了一批,随即又被赶到了步卒杀了个落花流水。他吓得面无人色,再也顾不了那么多,调头就跑。   “快跑,快跑。”他一面看着后面追来的秦军,急得直用脚踹夏侯婴的屁股。夏侯婴紧闭着嘴唇,两只眼睛盯着前方的路,抖动着手中的缰绳,小心谨慎的操纵着战马,将战车赶得几乎要腾空飞驰。刘季还是嫌慢,不得的催促着,恨不得能肋生双翼,展翅飞翔。   “夫君——”路边忽然传来一阵狂喜的叫喊。   “阿翁——”“阿翁——”两声稚嫩的叫喊。   “吁——”夏侯婴一把勒住了马缰,两匹战马前蹄抬起,猛地停住了脚步,差点将战车拉翻,吓得刘季顾不上叫喊,紧紧的握住了车轼。   “将军,是夫人他们。”樊哙大声叫道。   说话间,审食其和任敖抱着刘乐和刘盈,护着吕雉飞奔了过来。刘季一面紧张的看着后面的追兵,一面大叫道:“孩子上车,夫人骑马,一起向北跑,快点快点!”   曹参飞身下马,将缰绳塞到吕雉的手里。吕雉接过缰绳,却有些心慌脚乱,爬了两次也没爬上马背,气得刘季大骂,也不管她了,猛踢夏侯婴:“快走,快走。”   夏侯婴抖动马缰,驾着马车飞速离开。樊哙等人迈开大步,紧紧跟随。吕雉见了,心里冰凉一片,差点滑倒在地。审食其见她爬不上马背,顾不得太多,奔到她的身前,伏身在地:“夫人,请踩着我的背上马。”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十九节 陈胜身亡   李四的斥侯营在半夜时分同时捕捉到了董翳和章邯大军的踪影,李四吓得魂飞魄散,章邯亲率三万大军隐在章平身后,用意不言而喻。他顾不上多想,亲自赶回城父向共尉报告。共尉接到消息,也是大吃一惊。   “白公,你带大军在这里拦截董翳的人马,我带陷阵营和骑兵去救援陈王。”共尉一边穿着甲胄,一边说道:“尽量不要与董翳决战,缓步退往彭城方向。秦军实力太强,我们只能依城而守,才有可能坚持住。”   “将军,你放心吧。”白公重重的点了点头。   “夫君,我和你一起去。”顶盔贯甲的白媚站到了共尉的身边。共尉皱了皱眉,刚要说话,白公一摆手,抬住了他的话:“让阿媚跟你去吧,这样更保险些。至于我这里,你就放一百个心,我肯定能把这些人安全的带到彭城。”   共尉盯着白公的眼睛看了片刻,大声应道:“好。那就全托给白公了。”   一刻钟之后,七千人马离开了大营。共尉刚出发不久,就遇到了一队秦兵。他们正围着博士孔鲋和十几个弟子,孔鲋手持长剑,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身边的弟子却几乎个个带伤。孔鲋圆睁双目,须发飞扬,长剑挥舞之间,接连刺倒突前的两名秦军,杀气凛然,一时吓得旁边的秦军有些胆寒。   共尉的大军一到,骑兵们一涌而上,很快就将那些秦军斩杀一净。   “先生,陈王呢?”共尉跳下战马,扶着摇摇欲坠的孔鲋,大声问道。   孔鲋跟着陈胜跑了半天,被乱军冲散之后,和弟子一起被秦军围住,本来以为这次死定了,没想到却遇到上了共尉的援军。他一把拉住共尉的手,尖声叫道:“陈王向东去了,将军快去救他,他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人,章平紧追不舍,十分危急。”   共尉大怒,冲着孔鲋吼道:“先生,你不是不知道我在城父,你们既然已经逃到了这里,为什么不去我的大营?反而要向东去?”   孔鲋无可奈何的直摇头,他不是没和陈胜说,共尉的大营就在城父,你既然都到了这里,直接去找共尉岂不是更安全?也不知道陈胜是吃错了什么药,闷头闷脑的直往东走。结果被章平给追上了,身边的人越过越少,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这些话他当然不能跟共尉说,只是一口气的催着共尉去救陈胜。共尉也顾不上跟他生气,将他拉上马,一起向东赶去。   越往前面赶,秦军越多,不时的有百人左右的秦军在杀人,抢掠财物,他们马背上横着妇女,腰里挂着人头,面目狰狞。共尉看得目眦俱裂,一声令下,将士们迎上去,剑戟齐下,一路荡平。待到正午时分,共尉在下城父遇到了章平的主力。   章平跟着陈胜追了半天,途中经历了几次大小不一的战事,战斗队形早就乱了,五千步卒抛在了后面,他带着三千多骑卒紧追不舍。陈胜的人马早就打散了,身边只剩下了几百人,他根本不用担心兵力问题,只要追上了,就能斩下陈胜的人头,就是大功一件。   让章平意料不到的是,眼看着陈胜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人,已经无路可逃的时候,陈胜却进了下城父。下城父虽然是个小邑,邑墙也不高,可是他手里只有骑兵,根本无法攻打。他一面让人将下城父包围住,等候步卒前来攻城,一面让人往里面喊话,要他们出降,只要拿下陈胜,就可以将功赎罪,不仅可以不死,还能享尽荣华富贵。   陈胜听着章平的悬赏,面如死灰,他看着身边那十几个面色各异、疲惫不堪的亲卫们说:“你们砍了我的头,去向秦军请赏吧。”   “大王——”亲卫们欲哭无泪。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变化太快了,堂堂的陈王忽然之间就沦落到这个地步,让他们半个月前根本无法想象。而这半天的变化更是目不睱接,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秦军就杀到了面前,陈王一路狂奔,到了这里又被人围住,眼看着是没有活路了。   “唉——”陈胜叹了口气,转身进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小屋,反手将门关上。在漆黑的屋子里,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绝望,双手捂着脸,吞声抽泣起来,背靠着墙,慢慢的坐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自己登高一呼,天下响应,怎么会落到这一步?陈胜想不明白,他想起了葛婴,想起了吴广,想起武臣,想起了周巿。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以前的战友一个个的离自己而去,不是背叛了自己,就是被人杀了?周文二十万大军,被章邯五万刑徒打得落花流水,田藏十几万大军,又被章邯打败?他们怎么这么无能?自己手下怎么用的都是这样的人?   也不是没有能人啊,武臣就不错,可是他背叛了自己,周巿也有才能,可是他也背叛了自己,立了魏王,共尉也不错,可是自己当时一念之差,没有信任他,只有吕臣,又有本事,又可以信任,可是现在他被章邯围住了,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着。   为什么?陈胜很茫然,武臣为什么要背叛自己?是被张耳、陈余他们两个蛊惑了吗?是的,一定是的,武臣对自己那么好,如果不是张耳、陈余他们蛊惑,他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   名士,贵族,都不可信。他们的眼里,只有那些六国后人才是人,其他人都是天生的奴隶,天生的黔首。哈哈哈……其实他们和我有什么不同呢?他们现在也是黔首啊,他们不过是比我多读几天书,多知道一些事情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呢。真要是天生富贵,又怎么会被秦人打得落花流水呢?他们背叛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魏咎还能比他的父亲信陵君更有本事吗?我失败了,章邯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他能有什么好结果?项梁,他以为他是项燕的后人,现在坐视我的败亡,他就能平定天下吗?项燕都失败了,他又怎么能够成功?   陈胜疯狂的大笑起来,呛啷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凝视着如水一般的剑身,抚摸着锋利的剑刃,触手的冰凉让他浑身打了个激零。不甘心啊,自己的壮志还没有成功,正是做大事的年龄,却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大王——”陈姬推开了门,看到陈胜将剑横在脖子上,不禁惊叫起来。她一把扑过来,夺去陈胜的长剑,吞声泣道:“大王何必轻生,共将军就在城父,他得到消息,一定会来救大王的。大王,我们都逃到这里了,何必再放弃呢。”   “陈姬啊——”陈胜抚着陈姬梨花带雨的面庞,长叹一声:“就是共将军来了,又能如何呢?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他啊。”   “大王——”陈姬泪流满面,抱着陈胜的腿放声大哭:“都是臣妾的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想着让兄弟立功,让大王和共将军生了嫌隙。臣妾愿意向共将军解释这件事,请大王千万不要轻生。大王,共将军仁义,他一定会来救你的,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陈胜没有说话,身子却忽然摇晃起来,陈姬抬起头,却发现陈胜的胸口露出长长的一截剑尖,鲜血沿着剑锋,一滴滴的滴到她的脸上。她大吃一惊,却看到庄贾狞笑着从陈胜的后面转了过来:“大王,对不起了,庄贾侍候了你这么多年,也没享过你什么好处,只能用你的人头去换条生路了。”   “庄贾,你这个——”陈姬一声惊呼,话刚出口,庄贾手中血淋淋的长剑已经刺进了她的胸口。庄贾伸出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下,带着三分遗憾:“可惜了,这么好的美人。”   陈姬张着嘴,鲜血从她的口角溢了出来,她竭力向陈胜爬去,最后看了一眼陈胜带着不可置信的惊讶的眼睛,缓缓的倒在了陈胜的身上。   庄贾狞笑着,胆怯的看了一眼外面,拔剑砍下了陈胜的人头,装进了革囊,然后将长剑扔在地上,看了看自己身上,又脱下了沾了血的外衣,这才提着革囊走出了小屋。   “陈王累了,我去找点水来,你们不要打扰大王和夫人休息。”庄贾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强自镇静的驾着马车离开了。一出亲卫们的视线,他就拼命的抽打着战马,冲出了小城。   章平看着庄贾和他手中的人头,有些不太敢相信:“这真是陈胜?”   “回大人话,千真万确。”庄贾陪着小心,谄媚的笑着。章平不信,让人找了几个受伤的降卒来确认了,这才放心。他心中快慰,放声大笑:“好,你跟我走吧,答应你的,我绝不会食言。”   “不敢,不敢。”庄贾站起身来,谦卑的说道:“请大人上车,小人愿为大人驾车。”   章平看了一眼那辆华丽的马车,连连摇头:“这辆车的主人刚死,不祥,我可不坐。我还是坐我的战车好。”庄贾一愣,随即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讨好的笑着:“大人说得对,大人说得对,我也不坐这车了,还是骑着马跟大人走吧。”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节 君子一言   “大人,共尉来了。”一个骑兵纵马而来,在心满意得的章平面前勒住了战马。   章平大惊:“多少人?”   “六七千人,三面战旗,陷阵营,骠骑营,还有飞虎营。”骑兵大声的叫道。   章平大吃一惊,来得全是共尉手下最精锐的战士。陷阵营是共尉的亲卫营,骠骑营是共尉的骑兵营,一式的新式装备,飞虎营虽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据说也是精锐。自己追了这么远,队形已经散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快撤。”章平二话不说,调头就跑。骑兵们见章平这么紧张,也紧张起来,调转马头跟着章平开始狂奔。等共尉追到邑下,章平已经跑得只能看到背影了。   共尉刚刚赶到邑墙下,就看到了陈胜的战车。驾车的四匹马被解开了,只剩下三匹。共尉一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左右看了看,让人拉过几个倒在旁边的伤兵一问,这才知道庄贾刚刚把陈胜的人头献给了章平。   共尉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孔鲋怒吼着从里面跑了出来:“将军,快追,快追,陈王被庄贾害了,首级被他带走了。”   共尉二话不说,飞身上马,带着人向西追去。跑出二十里地去,他忽然暗自松了一口气。好了,正如历史的进程一样,陈胜死了,自己没有再给自己找一个麻烦。说实在的,真要把陈胜救了,他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呢。继续尊奉他?那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杀了他?那还救他干什么?再说了,陈胜再没用,那也是陈王,他如果杀了他,和篡位差不多,苦心经营的名声肯定全毁了。   还是这样好。   共尉心情大好,却越发的愤怒:“追上去,夺回陈王的首级,杀了章平为陈王报仇。”   “追——”将士们吼叫着,催动战马,跟着共尉狂追不已。   章平叫苦不迭,他半夜就起身了,到现在为止一口水也没进,跑了半天,追了一百多里路,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陈胜的人头,却被共尉跟在屁股后面猛追,真是流年不利。他不时的回头看看,见共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咬了咬牙,命令随军司马带着步卒回头堵截。   随军司马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带着两千多疲惫已极的步卒停住脚步。他们刚刚摆好阵形,共尉就带着大军卷起冲天的烟尘冲了过来。随军司马一看到这个架势,腿都打颤了,刚要颤声命令放箭,却发现共尉带着骑兵转了个弯,从他们身边一掠而过,继续向前追去。   “呼——”随军司马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那些死里逃生的士卒也瘫在了地上,手里的兵器扔了一地。跑了一上午,这一坐下来,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   共尉带着人马狂追章平,章平吓得魂飞魄散,万般无奈,只得再次壁虎断尾,命令剩下的三千多骑兵回头堵截,自己带着庄贾继续奔逃。这三千骑兵虽然比步卒要好些,可是也累了,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共尉,他们没支撑多久,就败下阵来,数百人战死,其他人干脆不打了,举手投降。   一下子得了两千多骑兵,把共尉乐得差点笑出声来。可是这么一折腾,章平也跑得没影了。就在考虑是不是继续追的时候,前方的败军也撤过来了。吕臣在坚持了半天之后,终究不是章邯的对手,被攻破了营寨,只得带着一万多人且战且退。章邯在遇到了章平之后,得知陈胜首级已经到手,他也心满意得,放弃了追击的打算,带着大军返回陈县。   “大王死了?”吕臣如遭雷击,站在那里半天也没有说话。   “嗯。”共尉一脸悲戚,“我赶到下城父的时候,庄贾那狗贼已经带着陈王的首级投降了章平。我这才一路追过来,可惜……”   “怎么会是这样?”吕臣喃喃自语:“庄贾怎么会这样?他是陈王最信得过的人,怎么会这样?”   共尉拍拍他的肩,想劝他两句,可是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只得让他一个人傻兮兮的坐在一旁自言自语。趁着这个时间,白媚派人收拢残兵和降卒,总共聚起了近四千骑兵,三千多步卒。   “夫君,你过来一下。”白媚将陪在吕臣身边的共尉拉到一边。共尉不解的看看她,“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你解决不了的?”   “不是我解决不了。”白媚压低了声音说:“刘季跑了。”   “刘季?”共尉也吃了一惊:“跑哪去了?”   “不知道。”白媚摇摇头:“听夫人说,他身边只剩下两三百人,一路向北去了。”   “两三百人啊。”共尉松了一口气,看来刘季又把裤子输光了。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又感觉到有些不对:“夫人?哪个夫人?”   “还有哪个夫人?就是少姁的姊姊,刘季的夫人。”白媚撇了他一眼,嗔怪的说道。   “吕雉?”共尉恍然大悟:“她在哪,怎么没跟刘季在一起?”   “且。”白媚生气的说:“那个刘季真不是东西,只顾自己逃跑,把夫人给扔下不管了。要不是那两个手下拼命护着,恐怕夫人已经被乱兵砍死了。”   共尉看着怒气冲冲的白媚,撇嘴一笑,对刘季来说,夫人算什么,亲生儿子都能扔车下去。他摇了摇头:“她在哪儿呢,有没有受伤?”   “还好,少姁正在陪她说话呢。”白媚叹惜了一声,低下了头:“这个刘季果真如夫君所说,是个无毒不丈夫的大丈夫。以前看他相貌堂堂的,还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   “长得好看有个屁用。”共尉撇了撇嘴,不屑一顾。他握着白媚有些发凉的手,和声说道:“好了,别管那些了。赶紧把人马集中起来,赶回城父。章邯虽然退回去了,董翳还没走呢。丈人那里只有一万三千多人,恐怕不太安全,我们还是合兵一处的好。”   白媚听他关心自己父亲的安危,心中欢喜,连连点头,转身去集合人马。共尉走到吕臣身边,看着悲痛莫名的吕臣,叹了口气:“阿臣,章邯已经退走了,董翳却还在逼向谯县,你是跟我一起回城父,还是怎么办?”   吕臣听了他的话,缓缓的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共尉的眼睛,看得共尉有些心虚。过了半晌,他才说:“阿尉,我要给陈王报仇,你帮不帮我?”   “我当然帮你,可是你先得还过魂来再说吧。”共尉蹙着眉头说,“就你这副样子,还去报仇?”   “我一定要报仇。”吕臣站起身来,坚定的说道:“陈王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首级被秦人拿回去示众。我一定要抢回他的首级,让他有个全尸。”   共尉沉默了片刻。陈胜已经死了,他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如何对陈胜表忠心,已经成了拉拢义军人心的一个必要的手段。他打量着吕臣:“阿臣,你说的,我当然能明白,可是,要夺回陈王的首级,不是凭一时冲动,秦军的战斗力想必你也清楚,这个时候莽撞可不是好事。”   “我明白。”吕臣上前一步,紧紧的拉着共尉的手,还没说话,泪水已经涌了出来:“我知道自己没有那实力,可是你有,你有夺回陈王首级的实力。”他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共尉面前,双手抱着共尉的腿,头磕在共尉的鞋尖上,抽泣着说道:“共将军,只要你能抢回陈王的首级,为陈王报仇,吕臣愿追随将军,誓死不辞。”   共尉大惊,连忙弯腰要将吕臣拉了起来。“阿臣,你我是兄弟,如何这么说。陈王是你的大王,也是我的大王,就是你不说,我也要报仇的,何必说出这种话来。”   “请共将军一定答应我。”吕臣涕泪横流,抱着共尉的腿不放。   “我答应你就是了。”共尉无奈,只得长叹一声:“你快起来吧。”   “谢将军。”吕臣这才爬起身来,充满渴望的看着共尉:“将军什么时候出兵?”   “你别急。”共尉拉着吕臣的手:“你先跟我回城父,击败了董翳再说。打败了董翳,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夺回陈县,重建大楚。”   “那陈王的首级呢?”吕臣着急的说道。   “我来想办法。”共尉看着西面的天空,神色坚定的说道。“就是追到咸阳城,我也一定会把陈王的首级追回来,让陈王有个全尸。”   “君子一言……”吕臣忽然竖起了手掌,很严肃的看着共尉,厉声喝道。   共尉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掌和他连击三掌:“驷马难追。”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一节 重振士气   陈胜身死,共尉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十分伤心。陈胜的死对于义军的士气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如火如荼的大好形势,从周文战败开始一落千丈,而陈胜的死,则是一个重重的休止符。现在的形势十分严峻,秦军从出关以来,追亡逐北,连战连胜,现在更是连陈胜的脑袋都割了去,气焰不可一世。从白公等人的脸色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他现在说秦很快就会亡,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疯子,充其量只能说他是善意的给大家打气。   “嗯咳咳……”共尉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大帐里沉闷的气氛。   吕臣一直坐着发呆,眼睛哭得红红的,陈胜的死对他打击最大,即使共尉他们从乱军之中找到了他家人,他也没有缓过神来。听到共尉咳嗽,他打了个激零,眼睛里一下子有了些神采。他大步出列,拱手施礼。“将军,陈王身殁,尸身不全,无法全礼下葬,请将军即刻发兵陈县,夺回陈王首级。”   共尉咧了咧嘴,发出无声的苦笑。吕臣真是被打击得不轻,一开口就是这句,说得他耳朵老茧都出来了。他无奈的摆了摆手,示意吕臣坐下。“吕将军,我已经派人去办这件事了,过几天就能有消息来。”   “哦。”吕臣愣了愣,茫然的回到位置上,又低下了头,闷声不语,一副呆样。   “诸位。”共尉站起身来,指了指身后的地图:“章邯已经退回陈县了,现在我们最着急的敌人,就是董翳的两万人马。”他扫视了一圈,见众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一个个活象刚刚被打败的是他们一样,不由得有些不快。他收回了手臂,背在身后,来回转了两圈,忽然大喝了一声。   “你们被秦军吓破胆子了吗?”   这一声,如同平地一声炸雷,顿时惊得帐内乱成一团,等众人回过神来,惶惶不安的看着他,共尉才怒气冲冲的说:“陈王是战死了,可是楚并没有灭。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喊了多少年,难道就是嘴上说说吗?我们现在还几万大军,何止三户?难道这样死气沉沉的就能亡秦?”   他迈出自己的坐席,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回走了几圈,大声喝道:“陈王不是死在秦人的手里,而是死在庄贾这个叛徒的手里。为什么那么好的形势却突然间急转之下?你们有没有好好的想过?如果不去想为什么失败,我们又怎么能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继承陈王的事业,张大楚国?”   “陈王……”吕青嗫嚅着,刚要说话,共尉扫了他一眼,凌厉的眼神让他为之一窒。“现在还不是总结的时候。”   众人都愣了,你刚刚说要总结教训,现在又说不是总结的时候,那究竟是总结还是不总结?   “秦军就在谯县,一两天之间就能赶到城父,我们有时间在这里说空话吗?”共尉声色俱厉,洪亮的声音在大帐里回响,他大步走到地图之前,用拳头在城父的位置上狠狠的砸了一拳,大声喝道:“我们要先解决了董翳这两万人马,狠狠的打击一下秦军的嚣张气焰,等你们的心气神回来了,再来好好总结这几个月的成功与失败。”   众人恍然大悟,想到即将赶到的秦军,他们这才回过神来。垂头丧气是没有用的,还有更现实的问题要解决。他们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脸红,一个个不好意思的挺直了腰杆。   白公一直抚着胡须,微微的眯着眼睛看着众人,眼下见众人从恍惚中醒过来了,嘴角才露出一丝微笑。他瞟了共尉一眼,却看到共尉身边的白媚眼神专注的看着共尉,不禁笑了。白媚感觉到了阿翁的眼神,脸有些发烧,连忙低下了头。   “秦军两万人,从陈县一路赶来。”共尉大声说,“我军有近四万人,就算吕将军的人马新败,降卒还不能立刻投入使用,我们还有两万人。两万对两万,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打好这一仗,看看究竟是秦人能战,还是我楚人能战。”他伸出手指划了一圈,顿了顿,又说道:“从现在开始,只有一个议题,怎么把这两万秦军全部吃掉,其他的,一概不准说。”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共尉的胃口不小,不仅要打败这两万秦军,还要一口吞掉。   “将军,吕臣愿当前锋。”吕臣忽然来了精神,站起来第一个请令。   “不可。”白公慢慢的站起身,慢条斯理的说道:“吕将军新败,士气受挫,不宜首战。我看,这前锋的任务,还是白某来担当吧。”   “白公!”吕臣的眼睛又红了,顾不上客气,抢白道:“白公此言差矣,所谓哀兵必胜。我军新丧陈王,正是哀兵。为能替陈王报仇,将士们一定能奋勇当先,以一击十,何来不宜首战?”   白公瞥了他一眼,故意说道:“吕将军,你是哀兵,可未必手下的将士都是哀兵,我看他们士气低落,恐怕不堪再战啊。我军与秦军势均力敌,眼下又是非常时期,如果你首战败北,士气必然大受影响,到时候……恐怕不好收拾啊。”   吕臣不知是计,顿时恼了,他抢上一步,单腿跪倒在共尉面前:“将军,吕臣愿立军令,如果首战不能重创秦军,吕臣甘愿受军法处置。”   “阿臣——”吕青大惊,连忙起身阻拦。他直觉的意识到,白公好象有意在激怒吕臣。他是共尉的丈人,本来是共尉手下实力最强的,现在突然来了吕臣,吕臣还有一万五千多人,奄然是共尉帐下最强悍的,白公难免会有猜疑,要借着秦军的手来消弱吕臣的实力。当然了,这很难说是不是共尉的用意,但是他不能说共尉,也不好说白公,只好竭力阻拦吕臣做傻事了。陈胜死了,谁有实力谁就可以称王称霸,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实力损耗掉呢?他赶上去一把拉住吕臣的胳膊,大声斥道:“阿臣,白公言之有理,你刚刚打了败仗,损失那么大,如何还能再战?”   “阿翁,我要替陈王报仇。”吕臣根本没心思听他的,奋力挣开,大声说道:“将军,请让吕臣首战。”   共尉沉默的看了众人一眼,又看了看急得面戏耳赤的吕青,摇了摇头:“阿臣,你为大王的死伤心过度,眼下不宜出战。这首战的任务,还是交给别人的吧。”   “将军——”吕臣急了,共尉却不为所动,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休息。白公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的低下了头,眼睑半垂了片刻,出列说道:“将军,这首战还是由我的来吧。”   共尉摇了摇头:“白公,此战,只能是硬碰硬,血仇,只能用血来洗。首战至关重要,我想请白公代领这一战的指挥权,我将亲自带陷阵营突阵。”   “将军——”白公一惊,本想再劝,可是见共尉神色坚决,犹豫了片刻,只好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共尉说得有理,这一战关系到能否挽回士气,首战更是关键之极。最能提升士气的做法,无非就是以强击强,以比敌人更强的精锐击败敌人,彻底打垮他们的意志,这个任务,当然是共尉的亲卫营来担当最合适不过了。但是,共尉要亲自上阵,他觉得有些不妥,虽然说这能极大程度的提升士气,但是也存在着极大的风险。“将军,陷阵营勇冠三军,自然是首战的最佳人选,可是,将军还是在中军吧,这破阵的事,不妨交给白某。”   “哈哈哈……”共尉大笑,“焉有丈人冲锋陷阵,小子却安坐帐中的事?白公,你指挥大军的能力在我之上,冲锋陷阵,却还是我略胜一筹,我们就各施所长,狠狠的打击一下秦军的气焰吧。”   白公见他心意已决,只好点头称是。   共尉看了一眼众人,见他们的眼神又重现了些许光彩,这才满意的说道:“陷阵营突阵,骠骑营两翼包抄,一旦破阵,大军随即压上。这次求的不是平手,不是小胜,而是要大胜,一定要打得秦人抱头鼠窜,丢盔弃甲。”   众人被他自信的声音给激励起来,又觉得有些不敢相信,楚人能打得秦人抱头鼠窜,丢盔弃甲?   “明日飨士卒,且看尉为诸公破秦。”共尉手一甩,大步离开了大帐。   众人愣了片刻,对着早已空荡荡的帅座轰然应诺:   “喏!”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二节 所见略同   入夜,共尉在灯光下细细的擦拭着吴钩,映着摇晃的灯光,吴钩的表面象是有一层柔和的水波,明灭之间又象是悲伤的眼神。共尉久久的凝视着,一动不动,双眸之中,也涌出一层雾气。   白媚端着一只托盘,轻轻的撩开帐门,见共尉又在擦拭吴钩,不由得滞了一下,随即又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将托盘放在案上。共尉见是她,连忙将吴钩插回鞘中,掩饰性的笑了笑,顺手抬起衣袖,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喝点酒,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大战呢。”白媚将酒杯递到共尉手里,然后接过丝帛,拔出吴钩映着灯光细细的看了看,轻轻的擦去上面残存一点泪痕。   “阿媚——”共尉有些尴尬,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现在也是有妻有妾的腐败份子了,却还想着另外一个女人,实在有些难堪。可是他虽然知道这样不妥,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这口吴钩,他还是压制不住自己后悔的心情。   因为他的拒绝,武嫖醉生梦死,因为武嫖的醉生梦死,她得罪了李良,因此导致了武家的惨死。一想到这些,共尉的心里就象被虫子咬啮一般的难受。   何苦呢,不就是那么一层膜吗?   “夫君,你不要急,或许……武家姊姊还活着也说不定。”白媚将吴钩挂好,回头却看到共尉弯着腰,头埋在两腿之间,无声的抽泣着。她叹了口气,坐到共尉身边,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揽入怀中,就象是安慰一个受了伤的孩子。共尉搂着她的腰,抽泣了一阵,沉沉睡去。   在别人面前,他永远都要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只有在自己至亲的人面前,他才能放肆自己的感情。白媚看着他眼角的泪痕,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一吻,嘴角挂起一丝幸福的笑容。   “姊姊……”吕媭轻轻的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泪痕满面的共尉,压着声音问道:“睡着了?”   “嗯,刚刚睡着。”白媚看了吕媭一眼,无声的笑了:“没事了。你阿姊怎么样了?”   “唉——”吕媭叹了一声:“我阿姊虽然是个女子,却比男子还要强。心里恨得要死,脸上却还要装得一点事也没有,看得我都心痛。”她瞟了一眼共尉:“我阿姊命苦啊,要是刘季能象夫君想念那个武家姊姊这样想着她,她何至于这样。”   白媚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共尉搂得更紧了些。   “姊姊,明天……能赢吗?”吕媭有些担心的说道:“虽然我军兵力比秦军强,可是士气低落,又有不少降卒,万一……”   “没有万一。”白媚忽然打断了吕媭的话,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严厉。“秦军势强,连破义军,陈王身死,张楚国已经灭了,宋留在南阳不知生死,现在只剩下夫君和吕臣这两支人马,如果不能把这些人整合起来,不是被秦军击败,就是被项梁吞并掉。我们还有退路吗?”   吕媭吃了一惊,看着白媚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说什么。   “夫君当此紧要关头,要以一已之力力挽狂澜,我们唯有全力支持他,千万不能泄了他的气。”白媚稍稍缓了缓语气,接着说道:“打仗,哪有没有风险的?可是如果坐视士气颓丧,那就不是一个好将军。三军可夺气,匹夫不可夺志。也只有主将不气馁,三军才不会夺气。”   “嗯。”吕媭连连点头。   “明天我会和将军一起出战,你带着你阿姊他们留在中军,千万不可乱动。”白媚和声说道:“你去多陪陪你的阿姊吧,这里有我呢。”吕媭起身刚走了两步,白媚又说道:“别人那里你就不要说了,你阿姊那里,你不妨跟她商量商量,看看她有什么好主意。她能从乱军之中脱身,也是难得。”   吕媭想了想,点点头,起身走了。   吕雉愣愣的坐在帐中,见吕媭又回来了,茫然的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夫君已经睡了,白家姊姊让我回来陪陪你。”吕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凑到吕雉的身边坐着。被子已经放好了,她脱掉吕雉身上的外衣,将她推进被窝里,然后挤到了吕雉的身边,搂着吕雉的腰身,咯咯的笑着:“阿姊,我有好多年没有伴你睡了。”   “都成亲的人了,还搂着我睡?”吕雉笑了,伸手刮了一下吕媭的鼻子,然后顺手将她搂在怀中,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啊,一晃多少年了。记得以前你总是缠着我,可是后来却渐渐的生份了。”   吕媭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她知道为什么生份了,因为她觉得自己总是不如姊姊,不仅是别人这么认为,就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所以她渐渐的和姊姊生份了。可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姊姊再有能力,却嫁了个无情无义的无赖,自己虽然不如她,却嫁了个有情有义的英雄,仅仅这一点,她就赢了姊姊一大截,心里再多的疙瘩也不翼而飞了。   “姊姊,明天夫君要和秦军大战了。”吕媭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   “嗯。”吕雉应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吕媭等了片刻,有些不解的抬起头看着吕雉。吕雉闭着眼睛,脸色很平静,仿佛吕媭说的只是一件小事。吕媭抬起身子,提高音量又说了一句:“姊姊,明天夫君要和秦军大战了。”   “我知道。”吕雉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看着吕媭,笑了:“大营里的人都在说这件事,我早就听说了。”   “你不紧张吗?”吕媭奇怪的问:“那可是与秦军血战。秦军连战连胜,气势如虹,我军却是新败,夫君却要与秦军硬碰硬的打一场,还要全歼了秦军,这是不是有些太……”她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合适的词来。   “傻丫头,怕什么,一定能赢的。”吕雉拍了拍吕媭光滑的背,将她摁进被子,替她掖好被角,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睡吧,你的夫君做得对,这个时候不能退,一退,人心就无法收拾了。狭路相逢勇者胜,英雄与懦夫的差别,就在这一进一退之间。”   “你和白家姊姊说得一样。”吕媭喃喃的说道:“难怪她说要问问你的。”   “问我?”吕雉有些诧异。吕媭把白媚的话说了一遍,吕雉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有些老茧的手掌在吕媭的背上抚了抚,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天一亮,军营里就忙碌起来,按照共尉的命令,将士们杀猪宰羊,饱餐一顿。斥候营的人最忙碌,不时的将最新消息送到中军帐,众将早早的就起来了,整顿完了杂务,赶到大帐听令。   “秦军已经出营。”   “秦军离我军三十里。”   “秦军离我军二十里。”   ……   随着一个个消息的到来,大营里的气氛渐渐的紧张起来。共尉正式将中军的帅旗交给了白公,然后带着陷阵营首先出营列阵。三千陷阵营分成并排的三个方阵,左边是敦武,右边是班玄,中间是由田锦江陪伴的共尉。在共尉的后方,是白媚带领的两千飞虎营,成横向展开,随时准备接应。飞虎营的后面,是白公亲率的一万大军。吕臣带着手下的两千多骑兵在左,灌婴的骠骑营在右,共敖带着剩下的人马守护大营。   “将军,秦军离此五里,五十里以内没有其他人马。”李四飞马赶到阵前,飞身下马,在共尉面前大声说道:“斥侯营请求归队。”   共尉神色轻松的瞟了他一眼,回头对田锦江笑道:“你们看,他也要来抢功。”   田锦江面色冷漠,看了一眼李四,淡淡的说道:“斥候营的家伙都这样,看到什么好处都不放过。”他的话说得很平静,可是话里的意思却很轻松,陷阵营的将士们听了,都哄堂大笑。敦武在远处听见了,举起手大声叫道:“李四,你平时拿的赏赐那么多,这次就不要跟我们挣了吧。将军现在也难得上一次阵,我们陷阵营跟着也不能过瘾,今天就让我们好好过把瘾吧。”   他回头叫道:“大家说是不是啊?”   将士们齐声叫道:“就是嘛,最近斥候营辛苦了,这种小事,就让给我们陷阵营吧。”   “一共才两万人,斥候营还要插一杠子,真是有好处就想占啊。”   “……”“……”   共尉笑着摊了摊手:“你看,我也没办法,要不,你到骠骑营去吧,那边更适合你们。”   李四气哼哼的瞪了田锦江一眼,翻身上马,大声叫道:“斥候营,跟我走。”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三节 一点先机   董翳很兴奋。   章邯击败了吕臣之后,带着大军退回了陈县,把清除张楚余逆的任务交给了他和司马仁。司马仁只有一万人,他有两万人,而且他的对面就是陈胜手下仅剩的大将共尉。抓住了共尉,虽然比不上章邯取回了陈胜首级的功军,可是比起司马仁来,他的功劳还是要大一点的。   听说共尉没有退却,董翳十分满意。他不怕共尉不跑,就怕共尉跑。虽说共尉也有两万多人,可是义军的战斗力他见识得太多了,根本不以为意。章邯出兵出来,哪一次不是以少击多?   本来董翳还担心共尉白天不动,夜里逃跑,特地派了斥候注意他的动向,一听说共尉的大军今天起得特别早,他以为共尉要跑路了,也连忙追了上来。离共尉大营还有十来里的时候,他接到消息,共尉出营列阵了,看样子不是跑路,而是要与他决战。   一丝疑惑从他的心头一掠过而,随即变成了狂喜。   “传令,匀速前进。”   半个时辰后,两军照面。看着对面严整的队形,董翳犹豫了一下,这支队伍与他以前见过的义军都不一样,阵势中规中矩,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如果说与秦军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没有车兵。车兵虽然已经不是主战兵种,可是在秦军中并没有消失,特别是冲阵时,车兵还是很在用的。   这只叛军的骑兵有些偏多。董翳看着对面两翼的骑兵,稍微皱了皱眉头。就算是秦军大部分来自关中,骑兵也不过是一成罢了。他两万人的大军,骑兵就是两千,而对方也是两万人左右,居然有四千多骑兵,足足多了一倍。更让董翳觉得不解的是,这些骑兵中不少人都手持长柄的矛戟。   秦军的骑兵以骑射为主,基本不与敌军肉搏——除非万不得已下马步战。因为在马背上坐不稳,一旦受到冲撞,骑兵就很可能从马背上摔下去,而摔下马的骑兵连普通步卒都不如——一来他们的盾没有步卒的大,二来他们很少带有长兵器,除了弓箭之外,也就是带佩剑、短刀这些防身的短兵而已。至于手持长柄戟、矛的骑兵,也不是没有——个别骑术特别高明的人就有带长柄戟矛的——但是为数极少,接近于可以忽略不计。   怎么共尉的骑兵有一半是用矛戟的高手?董翳一头雾水,成建制的使用长柄武器的骑兵,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刹那之间,董翳满腔的兴奋中多了些不安。   “大人,对方开始击鼓了。”随军司马见董翳沉吟不语,连忙提醒道。   “哦。”董翳甩甩头,将不安的情绪甩出去,举起手大声命令:“击鼓,缓步前进,弓弩手准备。”   缓慢而低沉的鼓声响了起来,随着鼓声,前军开始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前。两军相距八十步,双方都停住了脚步,弓弩手开始发威,一阵阵箭雨带着狞笑,扑向对方的阵营。双方都举起了盾牌,掩护已方的将士。   “嗖——”“嗖——”长箭离弦。   “咚咚咚——”长箭射中盾牌,发出暴雨般的声响,连续的震颤通过手臂传导到身体上,与急促跳动的心脏响起一片,越发的让人觉得紧张。如雨的长箭不时的穿过盾牌中的缝隙,射中盾牌后士卒的身体。中箭的士卒们发出凄厉的惨叫,有的忍不过疼,在地上打着滚,随即被更多的长箭射中,直到气绝而亡。一个个中箭的士卒倒下,整齐的阵势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空缺,随即又被后面的人填上。   鼓声低沉,如同一曲哀歌,送走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共尉站在亲卫中间,从盾牌的缝隙里看着对面的秦军,心情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震耳欲聋的鼓声,尖啸的长箭,急促的呼吸声,惨叫着,仿佛都离他而去。陷阵营的将士都是优选出的精锐,在秦军的箭阵面前,经过了最初的紧张之后,他们都平静下来,一面放箭还击,一面悄悄的调整着阵形。第一轮集射结束,田锦江已经完成了变阵,中军向前突出,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箭头。   弓箭手每人带五十只箭,一次集射通常会射五到十支箭,然后就会有一个休息的时间,喘一口气,缓缓力气,同时再从箭囊里抽出五到十支箭插在面前的土地上,以备下一轮射击。就在秦军的弓箭手松开了弓弦,张大了嘴巴准备喘气的时候。田锦江忽然开始奔跑,他一手举手盾牌,一手举剑高呼:“杀——”   “杀——”一百名亲卫随声高呼,拔足飞奔。   “杀——”共尉拔出了长剑,怒吼一声,带着亲卫开始飞奔。他们越跑越快,很快就突出了整个阵形,象是一只犀利的箭头,以让人想象不到的速度向前,三千陷阵营跟着他们开始奔路,如蓦然出现的巨浪,以势不可挡之势向前冲去。   八十步,不到十息的时间,狂奔的陷阵营就与目瞪口呆的秦军弓弩手相遇。秦军看到了义军开始冲锋,惊讶之下准备再次集射阻击,可是刚刚一轮集射,他们刚刚射空了插在地上的箭,还没来得及从箭囊里补箭,陷阵营就冲了上来。虽然有手快的弓箭手射出了箭,可是没有集射,威力大打折扣,长箭射入到陷阵营的浪潮,激起了几个浪花,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弓弩手退后,剑手、戟手向前。”秦军的前军将官随即发出了命令。   弓弩手收起弓箭,以熟练的动作排成几列,剑手、戟手从他们的队列中蜂拥而出。每一伍为一列,前后排成五排,准备拦截陷阵营。他们的动作可谓熟练,他们的反应可谓快捷,如果是普通的义军,他们完全可以挡住这一波攻势。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共尉军中最精锐的步卒组成的陷阵营。陷阵营的将士都是身材高大、臂力过人的壮汉,他们飞奔的速度惊人,秦军的弓弩手刚刚开始准备后撤,他们已经赶到了面前。田锦江势如疯虎,手中长剑一晃而过,就割断了两名弓弩手的脖子,盾牌飞起,狠狠的砸在了第三个弓手的面门上,强劲的力道一下子砸碎了那名弓手的鼻子,鲜血横流。   后面的亲卫们大步赶上,怒吼着杀进了弓弩手的阵势之中。弓弩手虽然也配有长剑,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收好弓弩,拔出长剑,就遭到了陷阵营的强力打击,猝不及防之下,弓弩手乱成一团,死伤惨重。他们再也顾不上排成整齐的纵队,给后面的步卒留出穿插的空间,喊叫着向后退去,反将后面的步卒方阵冲得大乱。   这个大好时机陷阵营焉能放过,田锦江一马当先,连斩数人,如一柄利剑,直接捅进了秦军的腹心。身后的亲卫步步追跟,将秦国的这个小缺口越扩越大,随即更多的陷阵营将士冲了进来,大肆砍杀着队列不整的秦军步卒。   步卒通常以一伍为一列,前面是两名剑手,后面是两名矛手或戟手,最后一名是伍长。伍长通常使用弓箭作为武器,一面支援前面的战友,一面注意双方的情形,即时出声提醒战友互相掩护。前后的士卒之间相隔一步左右,左右的两伍之间也相隔一步左右,这样既可以避免误伤自己人,又可以互相配合,充分发挥各人手中武器的杀伤力。双方接触的位置,大部分在第一名剑手和第二名剑手之间,后面的戟手、矛手是利用手中兵器的长度优势,隔着前面的战友刺杀或者勾杀敌人,相互之间的配合特别重要。对于敌方的士卒来说,想要避过前面的两名剑手,直接攻击后面的戟手、矛手,甚至是最后的伍长,也就意味着他至少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前面的两名剑手,对于讲究阵势而不是个人武技的普通士卒来说,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陷阵营的将士,攻击力显然要高出一筹,别人做起来很难的事,对他们来说却轻而易举。   他们没有排成常见的阵势,而是五个人形成一个箭头式的三角阵形,前面是两三个剑手,后面戟手,并不使用弓箭作为武器。五人一组,乱刃齐下,直接砍翻了前面的两个剑手,然后突入了后面的戟手、矛手的死角。戟手、矛手一旦被剑手近了身,战斗力先丧失了一半,至于最后的伍长,没有了前面的战友掩护,他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秦军不适应陷阵营的三角阵,在他们迅猛的攻击面前,秦军第一排方阵一击即溃,很快就被打得千疮白孔。陷阵营的将士并不恋战,他们不讲究整齐的队形,而是以三角小阵为单位,如水银泄地一般,无孔不入,哪里有缺点,哪里很快就被突破,充分发挥个人武技。   董翳大惊失色,他开始看到共尉开始冲锋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这一点点的攻击时间差根本起不了太多的作用,很快就被能坚实的阵势所抵消。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重阵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共尉突破,更让他想象不到的是,自己的弓箭手因为这一点时间,几乎被共尉宰了个干净。那一丝不安,忽然之间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四节 铁骑破阵   就在董翳不安的空档,白媚率领的飞虎营紧跟在陷阵营的身后,接近了秦军,随着一声令下,所有的飞虎营将士都举起了手中的弓箭,连白媚和木不韦都不例外。   长箭越过陷阵营的头顶,呼啸着扎进正在赶上来支援的秦军阵中。秦军根本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义军还会放箭,一下子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损失惨重,别说上前支援了,就连自保都成问题。趁着这个空档,陷阵营已经将秦军的第一重防守彻底催毁。   没有弓箭手的掩护,正面的秦军只能挨打,没法还手,十分被动,损失惊人。陷阵营仗着飞虎营的弓箭掩护,势如破竹,狂飚突进,已经开始攻击第二重防守。董翳大怒,随即抽调两翼的弓箭手到正面迎敌,这才勉强挡住了陷阵营的攻势。   白公淡淡一笑,很镇静的挥了挥手:“秦军两翼的弓箭手调走了,命令骑兵开始出击。”   “喏。”令旗官挥动手中的彩旗,发出了骑兵出击的命令。早就等得心急的灌婴和吕臣一看到命令,心花怒放,催动胯下的战马,开始加速冲锋。   “大人,敌人的骑兵开始出动了。”随军司马的惊叫让正在关注前军战况的董翳十分不满,他向前方看去,却被刚刚升起的太阳刺痛了双眼,两眼发光,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真他娘的,老子还是顶着阳光作战,董翳骂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抬起手掌遮住阳光向前看去。只见两翼的骑兵已经开始飞奔,长长的戟尖反映的寒光如同夜空的星星。   “不好。”董翳忽然吃了一惊,自己刚刚把两翼的弓箭手调过来了,现在两翼没有弓箭手,要吃大亏。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响,刚要下命令,却看到了飞奔的义军骑兵阵中飞出的长箭。   “命令车兵出击!”董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腰直冲头顶,刹那间浑身冰凉。今天好象什么事都不顺,每每都落后一步,自己刚刚做出反应,对方就使出了下一招,巧巧就打在他的软肋上,让他痛彻心肺。他略一思索,又下达了第二个命令:“命令后军骑兵迎上去。”   秦军两翼的车兵接到中军的命令时,已经被灌婴和吕臣的射箭打懵了。面对着密集如雨的长箭,他们只能举起盾牌,被动防守。人还能举盾牌,拉车的马却无法防护,还没开始打,近一半的战马就被长箭射中。中箭的战马虽然训练有素,还是不可避免的蹦跳着,不仅拉偏了战车,还踩踏伤了不少士卒,一时阵势大乱。董翳的命令传到的时候,大部分的战车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只有少部分战车冲出了阵列,开始与骑兵对冲。   灌婴不屑一顾,带着骑兵从秦军左翼一冲而过,直接对上了从后军冲过来的秦军骑兵。   “平戟,刺杀——”灌婴高声尖叫着,放平了手中的长戟,冲着迎面而来的秦军狠狠的刺了过去。秦军刚刚冲出后阵,手中的弓还没射几支箭,却发现敌军的骑兵直接迎面撞了过来,一时间大惑不解,骑兵也这么打的吗?还没等他们想明白,手持长戟的骑兵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   脚踩马镫、手持长戟的骑兵,一下子就将秦军的骑兵打了个灰头土脸,秦军三成的骑兵在对冲中被直接刺杀,一半的骑兵被撞得掉下马去,随即被纷至沓来的马蹄踩得惨叫连连,两军一个照面之后,秦军的骑兵还能坐在马上的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不到五百人,他们看着欢叫着远去的楚军骑兵,一个个面如土色,惊讶不已。   吕臣没有这么嚣张,可是他也占了不少便宜。秦军的右翼因为没有弓箭手,在他的攻击面前,只能挨打却不能还手。一轮箭过后,吕臣发现自己的手下损失很少,信心顿时膨胀,大声呼喝着,调转马头,再次用弓箭攻击秦军。在调头的时候,吕臣偶尔一抬头,看到了被灌婴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的秦军骑兵,顿生艳羡之心。自己要是有这么强悍的骑兵,现在就冲进中军阵去,直接斩杀了董翳,为陈王报仇。   阿尉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骑兵?吕臣有些疑惑不解。他知道共尉武艺高强,作战骁勇,他的陷阵营一看就知道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共尉的骑兵也这么厉害,把以骑射著称的秦军也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嗬……嗬……嗬……”灌婴手下的骑兵高声的吼叫着,一口气跑出一里地去,绕了个圈,转回了马头,对着还在发呆的秦军骑兵又冲了过来。秦军虽然惨败,却没有逃跑,他们同样圈回了马头,义无反顾的冲了过来。   长戟如镰,无情的收割着秦军的性命,一个又一个秦军被锋利的戟刃推中,一片片鲜血飞溅,一个个骁勇的骑士无奈的看着面露不屑的楚军,被推落马下。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被楚军杀死或撞下马去之前射出手中的箭,或者鞭策着战马,对着楚军冲过去,用血肉之躯面对他们寒光闪闪的长戟和箭矢。   战马悲鸣,杀声震天。秦军的冲击看起来是那么的悲壮,那么的无奈。战马和战马撞在一起,一个个秦军坐不稳马背,被摔下马去,惊惶的躲闪着,直到被后面飞驰而来的战马踩为肉泥。   秦军自杀式的冲击取得了一定的效果,灌婴虽然全歼了秦军的骑兵,但是也付出了两百多人的伤亡,气得他吐了一口唾沫,圈回马头,命令将士们再次从战场上飞驰而过,将受伤落马的同伴救起,遇到受伤的秦军则一戟刺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秦军两千骑兵无一幸免,无主的战马静静的站在血腥的战场上,打着喷鼻。   “回军,攻击秦军后阵。”灌婴大喝一声,再次举起手中的长戟,大声下达命令。秦军后阵担任掩护的骑兵已经全军尽墨,董翳的后方空虚,更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骠骑营的将士们在鼓声的命令下,迅速集中到灌婴大旗下,重整队形,就连受伤的将士都拿起了弓箭,跟着灌婴开始加速冲锋。就在另一侧,吕臣带着人马正绕着秦军的右翼疯狂的射箭,心情的欺负着弓箭手不足的秦军。   “大人,楚军的骑兵又来了。”随军司马的惊叫让董翳心乱如麻。这仗打得太窝囊了,一点点小失误,居然被楚军揪住不放,迅速扩展成了致命的错误。现在他弓箭手没有了,骑兵也没有了,两翼被动挨打,而前军情况也不妙,共尉亲率的陷阵营眼看着就要突破第二重防守。   “怎么会这样?”董翳揪下头盔,狠狠的砸在车轼上,看着越战越勇的楚军,他的眼珠子都红了。共尉的部队为什么和其他的义军不一样?他们的攻击为什么这么犀利?他们的骑兵为什么这么骁勇?居然这么快就将自己的骑兵尽数歼灭?   这仗还怎么打?   “大人,怎么办?”随军司马看着面色狰狞的董翳,汗如雨下。   “命令前军全部压上去,务必击杀共尉。”董翳一咬牙,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共尉冲杀在最前面,如果能击杀了共尉,那么还有一线希望。他一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前面的战场,一面悄悄的下达了中军准备突围的命令。如果不能尽快斩杀共尉,他只有逃跑了,宁可被处罚,也不能眼睁睁的死在这里。   秦军的前军五千人全部压了上去,对着共尉率领的箭头狂攻,他们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如同不知疲倦的巨浪,拍打着那只犀利的箭头。陷阵营遇到了极大的压力,伤亡开始剧增。秦军虽然不如他们勇猛善战,可是他们拼了命,用两个人甚至三个人换一条命。这种以命换命式的阻击,给陷阵营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前突的速度渐渐的慢了下来。冲在最前面的田锦江很快就陷入秦军的围攻之中,十几个秦军打乱了阵形,手持长短各式武器,拼命的往他身上招呼。田锦江连声怒吼,连斩数人,可是身上也添了好几道伤口,力气随着伤口的血迅速的流失,杀不完的敌人缠着他,一个个悍不畏死的冲上来,想要将这个杀神一般的楚将斩杀。   “前突!”十几步共尉看到了田锦江的危急,他一声怒吼,奋力甩出了手中的长剑,将一名从攻击田锦江后背的秦军斩杀。他面前的秦军见他甩出了长剑,心中大喜,几乎在同时,三柄长戟刺了过来。   “将军小心!”杜鱼大吃一惊,不顾自己的性命,冲上来挥剑挡开一柄长戟,却只能看着那两柄长戟向着赤手空拳的共尉疾刺而去。   共尉怒目圆睁,刚刚甩出长剑的右手顺势从背后握住了斜背在肩后的吴钩剑柄,大喝一声,奋力下劈。吴钩霍然出鞘,将两柄长戟斩为四截,接着又从两个秦军戟手的脖子边一掠而过。   两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直到这个时候,那两柄被斩断的戟柄才捅到共尉的胸甲上。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五节 天无二日   拔出了吴钩的共尉象是突然之间发了疯,厉声狂啸,盾牌飞舞,吴钩在他身后划出一圈圈的银光,当者披靡。秦军不论是手中的武器,还是身上的甲胄,在吴钩面前都如同麻纸一般的脆弱,每一次舞动,都带着一溜血珠,而明晃晃的吴钩上却没有一滴血,依然如明月般的皎洁,闪着冰冷的光辉。共尉大步前进,如汤泼雪般的冲开了秦军堵截,将已经伤重得单腿跪倒的田锦江给救了回来。   “杀!”共尉厉声怒吼,势不可挡。   亲卫们见共尉大发神威,一个个士气高昂,齐声怒吼着,紧紧的护住共尉的后背,将一个接一个的秦军斩倒。攻势受挫的陷阵营再次暴发出了超强的战斗力,突进速度猛增,转眼之间,就将秦军第二道防守阵势打开了一个大缺口。   “冲进去!”白媚举剑长啸。木不韦身先士卒,长剑起处,将一名秦军斩杀。飞虎营的将士见白将军和木司马两个女人都如此奋勇当先,哪里还敢落后。他们红着眼睛,嗷嗷的叫着,紧跟着陷阵营冲进了秦军的阵势,肆意砍杀。   秦军大乱。   白公将前面的战况看得一清二楚,他及时的挥动了手中的令旗,发动了总攻。一万等得心焦的中军将军终于听到了出击的命令,兴奋异常,齐唰唰的一声怒吼,开始向前奔跑。   这一万人的出动,就象一柄巨锤,一下子将秦军千疮百孔的阵势压得粉碎。秦军抵挡不住,开始退却。董翳见势不妙,连忙调转马头准备突围。可是他这个决定做得太慢了,灌婴和吕臣死死的堵住了他的后路,而后面共尉又紧追不放,两面夹击,秦军彻底陷入了恐慌之中,他们开始慌乱,开始哭喊,有的人开始崩溃。   此消彼涨,秦军越是士气低落,楚军越是士气高昂。就在董翳绝望的时候,共敖带着五千人马也从大营里冲了出来,加入了围剿的队伍。   终于,秦军开始溃败,大批大批的秦军扔下武器,跪在地上救饶。杀红了眼的楚军根本不理这一套,扑上去就砍,等共尉发现这个势头,紧急叫停的时候,已经有大批放下武器的秦军倒在了血泊之中。剩下的人看着凶猛的楚军,面色惊惶,绝望的紧握手中的武器,准备做困兽之斗。   秦军主将董翳就在其中,他的身边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放下武器,立即投降。”共尉停住了脚步,用手中的如霜似雪的吴钩指着董翳大声喝道。   “降者免死。”白媚带着飞虎营也赶了过来。   董翳看着浑身是血的白媚和木不韦,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怎么楚军里面还有女将?自己居然是被女人打败了?这也太丢人了吧。   但是眼下最关键的不是丢人与否的问题,而是如何才能活命的问题。董翳略一思考,就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倒持长剑走到共尉的面前,双手奉上血淋淋的长剑,单腿跪倒。   “都尉董翳愿意向将军投降。”   共尉接到他的长剑,嘿嘿一声冷笑,傲然将剑扔在地上,吴钩一闪,长剑断为两截:“本将接受你的投降。”   董翳面如死灰,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我想见项将军。”   “项将军?”共尉愣了一下:“哪个项将军?”   董翳也愣了一下,“当然是项梁项将军。”   “他啊,还在东阳呢。”共尉见董翳一脸的惊讶,有些明白了,他一定以为自己是输在项梁的手下。他撇嘴一笑:“本将共尉,就是这支人马的最高统帅。”   董翳顿时傻了。   白公随即赶了过来,正好听到董翳和共尉的对话,他抚须哈哈大笑,走到董翳面前,挺着胸脯,眯着眼睛看着垂头丧气的董翳:“让大人失望了,白某就是指挥这场战斗的人,可不是什么项将军。”   董翳不认识白公,以为他只是个无名之辈,不由得愧不敢当。一心想建功立业的,却没想到第一次领兵作战就输在了一个毛头小伙子手里。   共尉没心思和他扯淡,随即安排人马打扫战场。秦军这次败得极惨,两万人马,一个也没有逃出去,全军覆没,要不是共尉命令下得及时,只怕一个活口都没有。楚军损失并不大,除了共尉的陷阵营损失高达到千人之外,其他各部损失都有限,总共回起来不到五千人,可谓是战果辉煌。   这一仗极大的提高了楚军的士气,特别是被章邯打得落花流水的吕臣所部,他们这时才发现,原来秦军是可以击败的,同等数量的楚军,不仅可以击败秦军,而且可以取得这么大的胜利。   大战过后,共尉立即整军,从各军中抽调精锐补充陷阵营和骠骑营的损失。这次因为楚军杀红了眼,没有及时接受秦军的投降,所以降卒并不多,倒是收获了上千匹战马,再加上从章平那儿得来的三千多匹马,不仅补足了灌婴和吕臣的损失,还大有富余。共尉干脆又扩充了骠骑营的编制,达到四千人,分为两营,一称虎骑营,一为豹骑营,同时将骠骑营改称虎豹骑。他这么做,当然是想起曹操手下那支乌桓名骑,既然陷阵营都有了,虎豹骑怎么能少?灌婴并不知道这个名称的来历,可是这名字听起来确实拉风,也就欣然应允了。   吕臣见共尉的人马如此能打,对夺回陈县,重建张楚更有了信心,他以交出自己手中的人马为条件,天天催着共尉出兵攻打陈县。共尉都被他催得烦了,可是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合并吕臣的人马,他也不敢轻易放过,当下重整吕臣所部,离下五千人给吕臣,其他的人都补充到各营。重整之后,他的人马达到三万五千人,除了原有的各营实力都有所扩充之外,新建两营由吕臣和共敖率领。   一下子吸收了七千多秦军降卒,共尉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他在城父驻营,一面派人四处打探消息,一面休整军队。吕臣等了两天,见他还没有去陈县的意思,顿时急了。   “将军,什么时候出兵陈县?”吕臣强压着焦急,挤出一丝笑容。   共尉看着吕臣,无奈的摇了摇头,吕臣一天要来五六趟,他几乎怀疑他是出去转一圈就又来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吕臣坐下。“阿臣……”共尉还是象以前一样称呼他,“你我相交这么久了,客套话我就不跟你说了。你急着为陈王报仇,这个心情我能理解,你不说,我也会去做。可是你看,我营里的人马很复杂,仅是秦军的降卒就有六七千,如果不好好整顿一下,我们能打下陈县吗?”   吕臣撇了撇嘴,歪着头看了一眼共尉:“阿尉,你想招降那些秦军吗?”   共尉莫名其妙,废话,我不想招降他们,费这么大力气干什么?   “阿尉,你想得太简单了。”吕臣自已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然后用袖子一抹嘴:“楚人和秦人的仇恨,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消除的?”   共尉听了,十分好奇,他放下手中的文书,向前挪了挪,很有兴趣看着吕臣,提起水壶给吕臣添了些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说说,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吕臣有些意外的看了共尉一会儿,确信共尉不是拿他开玩笑,而是真心的想从他这里听点建议。他这才有些不自然的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想笑一笑,却没笑出来。   “这个,秦楚之间的恩怨,我想你大致也知道一些吧。”吕臣挠了半天头,才憋出一句话。   共尉有些汗颜,他还真不是很清楚。虽然他整合了这个躯体原本的记忆,但是这个躯体原本就是个农夫,对外面的世界所知有限,秦楚之间的恩怨,还是他来了之后才零碎的了解的。他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的笑了:“你说你的,就当我们还跟以前闲聊一样,不用太讲究。”   “阿尉,这话也就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说说。承你的情,还把我当兄弟,可是在外人面前,还是严肃一点好。”吕臣尴尬的笑了笑:“天无二日,山无二虎,要不然会乱套的。”   共尉一时惊觉,也有些不自在。他默默的点了点头,又无声的叹了口气。原本的好兄弟,一旦有了上下之分,这交情就隔了那么一层。吕臣自已自觉,主动提醒他,换了别人,恐怕不是恃宠而骄,就是心怀不轨了。   吕臣见他落寞,感动的同时,也有一些难受。原本他是共尉的好兄弟,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有些优越性,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他却要在共尉面前俯首称臣了,真是照化弄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咳嗽了一声,侃侃而谈。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六节 秦楚恩怨   “秦楚原本一家,都是不为中原诸侯看重的蛮夷,但是后来却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楚人坚持自己的信仰,一直崇拜凤鸟,但是却主动和中原人接触,并逐渐融入了中原。而秦人却抛弃了凤鸟,改信周朝的龙图腾,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他们却一直没有融入到中原,就象一头孤狼,一直在中原以外游荡,时时刻刻想着咬上一口。”   “而被他咬得最狠的,就是楚人。”   吕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凶狠之色,鼻息也跟着粗重起来。“楚人也许是因为和中原人走得太近了,他们多少还保留着一点道义的习惯,在和秦人打交道的时候,就显得太过于迂阔,这其中又以楚怀王被秦人骗得最狠。”   “楚怀王?”共尉对这个人有点印象,就是被张仪骗得团团转,最后还被秦人当人质关了几年的那个糊涂蛋。“就是死在秦国的那个废物?”   “什么废物?”吕臣不满的白了共尉一眼:“如果怀王真是个废物,他死之后,楚人会那么伤心?会到现在还可怜他?”   “那……”共尉一时语塞。他也听白公、白媚提起过楚怀王,知道楚人一提起楚怀王,都有几分同情之意。他一直以为这是对弱者的同情,却没有想过楚怀王并不是一个一无所是的君王。   “我也说不清。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怀王虽然不是一个英主,却也不是一个废物,只是在无耻的秦人面前,他就显得太无能了些。”吕臣叹息了一阵,又说道:“秦人能夺天下,就是因为先夺了楚的地盘。楚人由一个大国,变成一个被秦人赶得到处跑的丧家之犬,这其中的仇恨,又岂是几句话就说得清的?楚的大族,哪一个没有亲人死在秦人的手上?屈家,昭家,景家,哪个和秦人没有血海深仇?”   共尉挠了挠嘴角刚冒出来的胡茬,嘴角挑起一丝微笑:“那依你之见呢?”   “杀了。”吕臣一挥手,斩钉截铁的说道。   共尉吃了一惊,手猛的一抖,拔下一根胡子来,疼得他一哆嗦。“全杀了?”   “当然全杀了。”吕臣理所当然的说道:“难不成还杀一个留一个?”   “那可是七八千人!”共尉加重语气提醒他。   “七八千人算什么?”吕臣见共尉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不禁笑了:“秦军杀我们楚人还少吗?仅仅汉中一战就斩首八万,至于后来灭国之战,更是高达十多万。近的就更多了,周文二十万大军,假王的十几万大军,不是都被秦军击杀了?”   共尉无言以对。   “那时候秦人强,所以我们被他们杀,现在我们强,当然要杀他们。别的不说,你这一战,不是也斩首两万吗?那时候杀得血流成河,现在怎么手软了?”吕臣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容,端起水杯呷了一口。   “那时候是在战场上,敌我之间,自然要斩尽杀绝。可是……”共尉慢慢的冷静了下来,深思不语。他想到了后来项羽坑杀秦军二十万的事情,他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我觉得还是不能杀。”共尉想了好久,缓慢而又坚决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吕臣不解的坐直了身子,语气有些不善。“你以为你能收服这些秦军吗?你知道为什么兄弟们为什么下手那么狠?他们太恨秦人了。以前有无数的楚人被秦人杀了,秦人得了天下,不可一世,我们楚人去关中服役,还要受他们欺负,这个仇从来就没有断过,眼下得了机会,他们怎么会放过秦人?”   吕臣越说越激动,脸胀得通红,声音也大了些来,指手划脚的吼叫着,一副恨不得把秦人全部杀掉的架势。共尉一声不吭的看着他,暗自叹息,秦楚之间的恩怨看来还真是难解,几百年的仇,又哪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得清的。他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收降的人马虽然说起来是官军,但大部分都是本地人,要么是楚人,要么是其他几国的百姓,并没有几个是真正的秦人,他们之间虽然也有仇恨,但是没有秦楚之间的仇恨这么深重,自然也没能这么抗拒。现在投降的这些秦军,却大部分都是关中子弟,是真正的秦人,楚人对待他们自然不同以往,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了。   可是,俘虏不能杀,不仅仅是仁慈与否的问题,而是杀人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制造问题。   “那照你的意思,我们以后看到秦军都是赶尽杀绝?”   “那还用说。”吕臣应声答道。   “如果我们得了关中,是不是也要将几百万的秦人全部杀光?”共尉皱起眉头,又问道。   “当然……”吕臣话刚出口,又觉得似乎不妥,瞪着眼睛看着共尉,一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他想了想,抬起手挠了挠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不是还没进关嘛。”   “如果按你这个办法做,我们也许永远都进不了关。”共尉坐直了身子,向后靠了靠,脸上不带一丝笑容的看着吕臣。吕臣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没敢再大喊大叫。他细想了想,觉得共尉说得也有道理,真如果要把秦军斩尽杀绝,只怕以后的仗就不好打了。   可是,不杀又怎么办?在这里拖着,那什么时候才能去打陈县?   “打陈县的事,可以有别的办法。”共尉一直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秦人和楚人的仇恨这么重,能不能说服秦军投降,为已所用,他心里也没有底。两人正互相看着的时候,董翳忽然冲进了大帐。   董翳的头盔不见了,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浓稠的鲜血从额头流下来,满脸都是,看起来极是狼狈。他一看到共尉,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将军,请你赏我一个痛快吧。”   共尉惊讶的站起身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吕臣,吕臣也在看着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董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事情讲了一遍。他被俘之后,被安置在战俘营,这些天每天只能吃一顿,还是水多米少,饿得他头晕眼花,今天吃饭的时候,和一个楚军百人将说了两句,没想到那个百人将一听就火了,抬手就是一剑鞘,把他的头都打破了。一边打还一边骂,老子没杀你就算不错了,还想吃饱?吃饱了再来杀我们吗?   他这么一骂,俘虏们觉得没有活路了,就争执起来,眼下双方还在对峙,一触即发。董翳怕了,生怕这么一搞,他会把命送在这里,趁那个百人将不注意,夺路而逃,到共尉这里来求饶,算他跑得快,运气也出奇的好,居然一路跑过来了。   “岂有此理。”共尉一听就火了,怒气冲天的说道:“是哪个百人将?老子要宰了他。”   “将军!”吕臣连忙抱住了他,瞪了一眼董翳,董翳吓得一缩头,没敢吭声。   “传令,让田锦江带人去把现场包围起来。”共尉怒不可遏,冲着杜鱼大声说道:“召集诸将到现场集合,一个也不准少。”   杜鱼见共尉神色狰狞,连忙领命出去了。   赤手空拳的秦军俘虏正与全副武装的楚军对峙,他们虽然没有武器,没有甲胄,又被饿了几天,可是眼下楚军明显要挑起事端,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也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与楚军对峙。眼看着大屠杀就要开始,楚军一个个兴奋得象要吃肉似的,俘虏们虽说是被逼无奈,可是心里还是很紧张的,一看到共尉带着众将大步赶来,脸色阴得象是要下雨一般,他们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万一共尉下令斩杀他们,他们就算拼死一战,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你是谁的手下,叫什么名字?”共尉对着那个领头的百人将喝道。   “回禀将军,属下周容,在老将军帐下听命。”舞着长剑横眉竖眼的周容见共尉面色不善,连忙将长剑还鞘,躬身应道。共尉一听,皱起了眉头,看来这事老子共敖也有份,这个周容恐怕就是故意的。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共敖,共敖面色平和,仿佛没听到周容说什么似的。共尉又看了一眼其他人,其他人神色各异,就是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似乎觉得周容做得并不错。   “阿翁,俘虏们现在是不是每天都只有一顿?”   共敖嘿嘿一笑:“粮食紧张,能有一顿就不错了。”   共尉无可奈何,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能让老子下不了台。他微微的皱了皱眉:“一顿就一顿吧,从今天开始,多放点粟米。”   共敖眉毛抖了抖,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共尉装作没听见,走到那个与周容对峙的秦军面前,沉下了脸,喝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煽动俘虏闹事?”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七节 秦人之苦   那名俘虏并不高大,头发乱糟糟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十分虚弱,但是面对杀气凛冽,显然要杀鸡吓猴的共尉,他并没有退却,抱拳一揖:“回禀将军,在下咸阳夫祈,任五百主。”   “五百主?”共尉咬着牙一阵冷笑,“原来还是个头目,怪不得你敢挑动俘虏闹事。”他安抚了秦军俘虏,但是也要杀一两个人立威,不能让俘虏们觉得闹事是没有后果的,眼下看着这个夫祈神色冷漠,没有一点做俘虏的自觉性,心中不快,更是起了杀心。   “回禀将军,并非我等闹事,实在是贵军欺人太甚。”夫祈听出了共尉的杀意,他抬起头,抗声说道:“如果将军觉得杀了夫祈就能解决秦楚之间的恩怨,夫祈愿意奉上项上人头,如果将军觉得解决不了,不防听夫祈几句话,然后再做决定不迟。”   共尉有些意外,他重新打量了夫祈一眼,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好,我就听听你究竟有什么好说的,如果说得好,本将就听你的,如果说得不好,说不得要借你的人头一用。”   “多谢将军。”夫祈拱了拱手,一抹喜色从眼中一闪而没。他回头向神色不安的俘虏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转过身对共尉深施一礼,又对他身后的诸将深施一礼:“诸位将军,你们一定觉得,秦人和楚人之间的仇恨,除了杀戮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可解吧。”   众人听了,有的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也有凝神静听他的下文。   “其实,你们都错了。”夫祈吞声说道。   “嗯?”众人被他这一句话给勾住了,齐唰唰的将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   “陈王起事,一呼百应,都说是天下苦秦久矣。不过我想,你们说的这天下人里面,大概是不包括我们秦人的。你们一定以为,我们秦人不苦。其实你们都错了,六国再苦,也苦不过我们秦人。”   夫祈忽然激动起来,他大声疾呼:“你们以为我们秦人愿意抛妻弃子,拿起武器奔向战场,以斩首为功吗?你以为我们秦人天生就是不怕死,喜欢杀人吗?不是!我们是没有后路可走。六国之人再苦,你们还可以忍饥挨饿,苟且偷生,我们秦人却是连这一点自由都没有。自从商鞅以法治秦以来,我们秦人除了耕战之外,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不耕战,只有死。要想活命,就只有杀人,我们不是天生的杀人狂,我们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杀人……”   夫祈说着,声音也有些哽咽。“你们以为我们还有生路吗?我们从出征的那一天起,就一只脚踏在鬼门关上。我们被你们俘虏了,家人就会被投入监狱,成为官奴,甚至死于非命,你们以为我们愿意活着吗?做秦人,没有其他的路可走啊。天下苦秦久矣,可是有几个人知道我们秦人的苦?我们比你们还恨那个始皇帝、那个二皇帝啊……”   “鲁仲连说,宁愿跳海,也不愿意做秦人。可是,他有选择的机会,我们生而为秦人,就是想跳海,也没地方跳啊。天下人都知道秦人野蛮,秦人好杀,可是有几个人替我们秦人想过,我们野蛮,我们好杀,都是那些肉食者逼出来的,我们跟你们一样,都是血肉之躯,都想着安居乐业,哪怕清贫一些,也不愿意杀人,更不愿意被杀,禽兽尚知偷生,我们又怎么会真的不怕死呢?”   夫祈说到最后,痛哭失声,伏地不起。站在他身后的俘虏想起家中的妻儿,想起自己黯淡的前途,也不由得悲从中来,哭声一片。围在一旁的楚军也有些黯然,他们虽然不是秦人,可是多少也知道一些秦人以法治国的事情,现在再听夫祈这么一说,觉得秦人其实也是很惨的,秦人跟楚人一样,都是被当权者逼着上战场,杀人或者被杀,比较起来,秦人确实比楚人还惨一些。   现场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共尉看着这个出乎意料的情况,却又十分高兴,这个夫祈把他想说却未必说得好的话的全说了,而且效果还不错,倒是个意外之喜。他看了看四周,摆了摆手示意将士们收起武器,退到一旁,然后上前扶起夫祈:“起来吧。”   “谢将军。”夫祈抽噎着,举起袖子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夫祈的话说完了,请将军处置。”   “唉——”共尉摇了摇头:“你说得很好,本将也是颇有启发。这样吧,你好好的洗洗脸,吃点东西,本将有些事要向你请教。”   夫祈吃惊的看着共尉,见共尉神色凝重,不象是玩笑话,不禁大喜,连忙跪倒行礼。   “都散了吧。”共尉对哭成一片的秦军俘虏说:“你们且回去等着,本将一定会妥善安排你们的。”   俘虏们听了,纷纷跪倒磕头。   夫祈洗了脸,又吃了些东西,精神这才好了些。“敢问将军,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我正在愁这件事。”共尉很坦诚的说道:“我是希望你们能归降,可是你们如果归降了,家中的妻儿老小一定无法活命。但如果你们不归降,我又能怎么办?放你们回去,让你们再次拿起武器来和我作战?还是直接杀了你们,一劳永逸?”   “将军,其实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投降。”夫祈平静的说道:“这次我军惨败,一个也没有逃出去,朝庭根本不知道我们是战死了,还是被俘了。以现在的情势来看,估计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共尉愣了一下,歪着头看着夫祈。   “军中要想确认是战死还是被俘,要到战场上看到尸体才能确认。现在朝庭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来城父检查战场,他们自然无法判定我们是死是活,只能以失踪处理。失踪,就是悬案,必须等到有确切证据之后才能处理。”夫祈向共尉详细解释了秦军中的相关处理办法,听得共尉目瞪口呆,那个商鞅真是鬼才,他居然能制订出那么详细的军令,把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想好了,就算在他之后有很多人进行了补充,也不能不让人佩服,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居然可以发挥到这个程度?   共尉惊讶之余,问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那你们现在能投降吗?”   “绝大部分人可以。”夫祈肯定的说:“至于极少部分的人,将军可以将他们暂时扣押,等时机适当的时候,让他们回去。”   “让他们回去?”共尉皱了皱眉头,他倒不是担心这几个人回去又重新上战场,几个人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他担心的是,这几个人回去岂不是暴露了其他人投降的消息吗?   “是的,他们感激将军的大恩,一定不会暴露这件事。而且,让他们回去宣扬将军的仁义,将来将军入关,秦人一定会拥护将军。”   共尉心动了。如果照夫祈说的去办,真要出了事,反正死的是秦人的家属,跟他无关,而能给他在秦人中带来好名声,却是个很划得来的事情。刘邦能在关中站住脚跟,不就是因为约法三章,拉拢了秦人的心吗?自己抢先一步,岂不是更有胜算?   “行,就照你说的办。”共尉沉思了好久,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不用带兵了,跟着我身边做个司马吧。”   夫祈愣了一下,惊讶的看了一眼共尉,连忙摇头道:“将军,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秦人,我在你的身边,恐怕会惹人非议的。”   共尉笑了,他摇摇头:“我连你们这七八千人都收下来了,还怕什么非议。”他顿了顿,又收了笑容:“不过,你一定要把他们的工作做好,真心想留下来的,才能留,心里有负担的,还是留在俘虏营,适当的时候再放他们回去,不要勉强他们。”   “喏。”夫祈拜服在地,大声应道。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八节 立功立名   共尉随即又把董翳找来,跟他商量了相关事宜。董翳知道,自己就算逃回去,也免不了一死,不如跟着共尉混。这个年轻人有独特的魅力,说不准能风生水起,自己也好跟着混个功劳,至于家人,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现在二世当政,赵高乱权,天知道他们还按不按以前的规矩办事,说不定家人福大命大,还能免于一死。   夫祈和董翳先找了那几个千人将、五百主商议,这些军官都不敢回去,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跟着共尉混,最后只有五百多人犹豫不定,还留在俘虏营里,剩下的六千多人被改编成两个营,暂时不发武器,跟着辎重营做些体力活。   整编完了之后,共尉找来了孔鲋,请他去给两个俘虏营的军官洗脑,让这些野蛮的家伙学点文化,知道点忠孝仁义,哪知道孔鲋一听,连连摇头:“教秦人?不去。”   共尉很奇怪,自从陈胜死之后,孔鲋已经接受了以前不愿意的接受的教学任务,怎么这次又不乐意了。孔鲋听了他的疑问,眼睛一瞪:“秦人也是人?那是蛮夷!他们就知道杀人立功,焚书坑儒,哪里懂什么仁义,无法教化。”   共尉苦笑不得,他耐心的对孔鲋说:“先生,焚书坑儒的那是秦始皇干的,跟这些秦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了,烧诗书的命令从商鞅就开始有了,商鞅可不是什么秦人,而是卫人,夫子当年周游列国,可是在卫国住了好长时间的哟。”   孔鲋神色一滞。共尉一说卫国,他首先想起的是夫子见南子那件事,顿时脸红了。   共尉不知道他想了那么远,趁热打铁,又接着诱惑道:“先生教给秦人仁义,把蛮夷教成了华夏,那可是比夫子有教无类的功绩不差呢。再说了,你说秦人是蛮夷,那你在始皇帝朝不是还做过文通君?那又怎么说?”   孔鲋的老脸越发的红了,神情有些不自在起来。   “先生,这事就拜托你了。”共尉陪着笑说道:“收服了秦人的心,我们才有可能入关,入了关,进了咸阳城,说不定我们就能拿到宫里藏的那些诗书典籍,到时候,还在烦请先生整理呢。不瞒先生说,等天下太平,我想请先生领头,好好的修一部史书,把从三皇五帝以来的事情,都详详细细的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省得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各执一词。”   一听这话,孔鲋的眼睛亮了。始皇帝下令焚书,天下人不准藏诗书等经典,特别是秦以外的各国史书,可是宫里却是有收藏的,如果真能打进咸阳城,拿到那批藏书,他的功劳比起他的八世祖孔夫子整理天下典籍也不遑多让。立德立功立言,这可就是占了两样了。至于说修一部从古至今的通史,那功绩可比夫子著春秋还要显著。   “好,就这么说定了。”孔鲋眉开眼笑,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孔鲋走了,吕臣又来了。秦军俘虏的事情算是解决了,他觉得可以进军陈县了。共尉没等他把话说完,先将一份公文扔到他的面前:“司马仁带着一万人马,取道睢阳,北上昌邑、成武,很有可能会攻击齐国或者沛县,沛县只有一万人马,我怕吕泽挡不住,你去一趟吧。”   “我去?”吕臣急了,连连摇头:“我不去!我要打陈县。”   “陈县那么好打吗?”共尉不快的说道:“你我都在陈县呆过那么久,对陈县的城防知道得一清二楚,眼下项梁在南面按兵不动,居心叵测,韩信的人马被牵制在那里,一直没法动弹。司马仁在北面,骚扰我军的右侧,万一被他得手,我们就是两面受敌,这个时候我们去打陈县?”   “那你说什么时候打?你可是和我击过掌,要取回陈王的首级,让他全尸下葬的。”吕臣也火了,大声说道:“陈王身首异处,到现在还不能下葬,你却让我去沛县和司马仁作战?”   共尉又好气又好笑,他想说吕臣两句,又不好开口。他确实和吕臣有过约定,也派了李四去陈县想办法取回陈胜的人头,可是李四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许下的诺言没有兑现,吕臣确实有理由不听他的号令。   “这样吧,你再等两天,我估摸着,很快就能消息了。”共尉无可奈何,他知道吕臣在这件事上不会让步,只得打消了让他去沛县的打算。但是吕臣要立即攻击陈县的请求坚决不能答应。   吕臣失望的出了大帐,他刚出去没几息的功夫,共尉就在帐里听到了他兴奋的叫声:“李校尉!”   共尉一听,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大帐。一出大帐,就看到李四拎着一个革囊冲了过来,吕臣还跟在他屁股后面紧追不舍。   “将军,幸不辱使命。”李四满脸喜气的解开革囊,取出一个已经看不清真面目的人头,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共尉还没来得及细看,吕臣冲上来抢过人头细细的看了一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呼一声:“大王——”然后一把将人头抱在怀里,号啕大哭。   “怎么才回来?”共尉不满的看着李四。   “章邯带着大军走了,陈县只有五千人马,庄贾那个叛徒做了将军,镇守陈县。”李四喘着气说道:“他们将陈王的首级挂在外面示众,派了五十人看着,我等了几天,总算抓住他们换班的机会,把人头偷回来了。”   “陈县只有五千人?”   “嗯,我查过了,只有五千人。”李四肯定的点点头:“据说,章邯把大军全部调到临济去了,看样子他要去剿杀魏王。”   共尉屏住了呼吸,瞪着李四看了半天,忽然推了推吕臣,连声叫道:“快起来,快起来,召集众将议事,我们出兵陈县。”   众人很快就赶到大帐,看着刚刚缝接好的陈胜尸身,大家都十分悲凄,不管陈胜是好是坏,他总是首先起事的英雄,如今却落得这么一个结果,总让人觉得不是滋味。   “好了,大家暂且先节哀。”共尉大声说:“陈王的尸身虽然已经全了,但是叛徒庄贾还占据着陈县,陈王的仇还没有报,陈王还不能安息。我们现在就考虑一下如何攻打陈县,击杀庄贾,把他那颗心掏出来,祭献在陈王灵前,然后再送陈王入土。”   众将听了,群情涌动,纷纷请战。吕臣霍的跳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疾呼:“吕臣一定要第一个杀进陈县,活剐了庄贾那个贼子。谁要是敢和我争,休怪我吕臣不给面子。”   正在争战的众将面面相觑,一个也不吭声了,默默的退回座次,只剩下吕臣一个人挺立在大帐中间,单腿跪倒,双手举过头顶,沉声喝道:“请将军准许吕臣首战。”   共尉叹了口气,心里觉得十分惭愧。他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了半晌,又断然落下:“好,你做前锋,第一个攻城。”   吕臣大喜,刚要称谢,共尉又说道:“不过,陈县虽然只有五千人,但是城防坚固,如果要强攻的话,恐怕损失不会小。阿臣,你不能冒进,损失了人马是小,伤了你自己,可就是大事了。”   吕臣感激不已:“请将军放心,吕臣一定谨慎从事。”陈胜的尸身回来了,共尉又准备出兵陈县,吕臣急躁的心情有了缓解,他的理性和机智又回来了,只是脸上的煞气依旧。   “吕兄——”共尉指着吕释之,吕释之连忙出列,按剑应喏。   “你陪着阿臣,两个人可以相互照应。”共尉抬手挡住了吕臣,不让他说话,“你放心,肯定是你第一个攻城,我让吕兄跟着你,只是怕你被血糊住了眼睛而已。”   吕臣略一思索,也只得应了。共尉走到吕臣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半天没有说话,可是从他的眼神里,吕臣看出了共尉对他的担心,他担心他冒进,担心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担心他因此伤了自己的性命,正如共尉在陈县外送他出兵时,关照他小心项家叔侄时的神情。当时吕臣不以为然,可是现在项梁按兵不动,坐视陈胜兵败身死,他的所做所为被共尉不幸而言中。想到这些,吕臣鼻子一酸,眼角有些湿润,他拱拱手,咽声说:“阿尉,你放心,我一定诸事都和吕将军商量,绝不敢鲁莽从事,累得你担心。”   “如此才好。”共尉叹惜了一声,又关照了吕释之两句。吕释之微微一笑,凑上前去,俯身在共尉耳边说了两句,共尉眼前一亮,转过头看了看吕臣,吕臣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吕释之,连连点头:“诚是好计。”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二十九节 做贼心虚   庄贾抱着腿,蜷缩在帷幕的后面,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让他神经质的发抖。当上将军的喜悦早就被内心的悔恨和担忧所代替,每天一闭眼,他就想起陈胜那副不敢置信的眼神。   庄贾相信,陈胜虽然遇到了那么多的背叛,可是他一定不会想到,他庄贾会背叛他。   因为他曾经是陈胜最亲密的伙伴,是他最后能够信任的人。   庄贾是陈胜从小到大的朋友。他比陈胜小两岁,从小身体瘦弱,总是受到同龄人的欺负,每次都是陈胜站出来,用自己的胸膛护卫他瘦小的身躯。陈胜就是他的兄长,是他人生成长路途上的领路人,是替他遮风挡雨的守护神,他已经习惯了陈胜走到哪里,他就走到哪里。   他几乎见证了陈胜从一个农夫成长为一个风云人物的全部过程。陈胜第一次发出对世态不满的时候,他在一旁;陈胜说出那句“苟富贵毋相忘”的时候,他在一旁;陈胜出于各种目的结交武臣、吴广等人的时候,他也在一旁;陈胜和吴广商量起义的时候,他也在一旁。陈胜从来没有避着他,在陈胜的心里,他就是陈胜的影子。   他也一直觉得他就是陈胜的影子。他看过陈胜获得意想不到的胜利时的喜悦,他看过陈胜在陈县称王的意气风发,他看过陈胜听到葛婴立襄彊为王的愤怒,他看过陈胜听到武臣自立为武信君时的失魂落魄,他看过周巿请魏咎回去为王时陈胜的狂暴……   陈胜的一切,都展现在他的面前。那时,他曾经觉得这是莫大的荣耀,是他,最接近陈王的是他,最了解陈王的人是他,最受宠的人也是他。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让他彻夜难眠的噩梦。他一闭眼,就看到死不瞑目的陈胜在看着他,在质问他:   “你为什么也会背叛我?”   “为什么?”   为什么?庄贾半夜惊醒的时候,也常常这样问自己。为什么我会背叛陈胜,为什么我会杀了视如兄长的陈胜,用他的首级来换取这个将军,这个万户侯?   不知道。或许,他是看到宋留、葛婴、武臣、吕臣、邓宗他们一个个都成了领兵的重将,而跟陈胜时间最久,最受他信任的自己却一直是个车夫,心有不甘?可是自己当时不是一直很开心吗,不是一直觉得这是陈胜对自己的信任吗?不是一直以做陈胜的影子为自豪吗?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自己在欺骗自己,其实内心里也是在想着荣华富贵,只是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为什么?   庄贾一次次的回忆着自己拔剑刺死陈胜时的心情,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当时怎么会生出这个想法,怎么会拔出剑刺死陈胜的。   到最后,他记得的只剩下两双眼睛,一双是陈胜的,一双,是陈姬的,是陈姬愤怒的眼神。   为什么会想到她?庄贾百思不得其解。他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陈姬,他对陈姬的印象,苍白得只有两样,一样是陈姬裸露的胸脯,那是陈姬逃过一劫之后出现在陈胜面前时没顾得上掩住衣襟时露出来的,一样是陈姬愤怒的眼神,是他一剑刺死了陈姬时,陈姬看着他的。   他跟着章平回到陈县,当了将军,那种兴奋劲很快就退去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恐慌。虽然他现在有五百精锐亲卫,全是骁勇善战的关中秦军,可是他还是觉得恐惧,总觉得那两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一直在逼视着他,即使他闭上眼睛,也无法逃避。   他不敢从南门经过,因为那里挂着陈胜的首级,他不敢面对那永不瞑目的眼睛。   陈胜的首级被人偷走了,他在惊恐不已的同时,却油然的感到一阵轻松。好了,陈胜的首级终于不挂在南门了,再不用天天盯着他了。   可是他很快又失望了,陈胜的首级虽然不在南门了,可是还在他的心里。   他随即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有人能在五十个秦军的眼皮底下偷走陈胜的首级,那会不会从五百个亲卫的眼皮底下取走他庄贾的首级?这个念头象是一个魔咒,一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就顽强的再也不肯消失。不管是亲卫的保护下,还是一人独处,他都觉得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暗中看着他,发出无声的狞笑。看到每一个人,他都觉得这个人可能是个刺客,是吕臣或者共尉派来刺杀他的。特别是共尉,他一想到共尉那张总是微笑的脸,就觉得毛骨悚然。   “噔噔噔……”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谁——”庄贾后脊梁的汗毛竖起,浑身颤抖着尖叫道。   “将军,是我。”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关中口音,是他的亲卫将。庄贾松了一口气,张大着嘴巴喘了几口气,“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等了好一会,才勉强站起身来。   “你来干什么?”   “将军,董大人的信使来了。”亲卫将竖起耳朵,听着庄贾的位置,他不敢四处看,生怕惹恼了这个神经兮兮的将军,被他杀了。前两天一个亲卫因为看不到庄贾的影子,在寝室里四处找他,结果被他说成意图不轨,一剑斩杀。   “董大人?”庄贾缓缓的从帷幕后面转出来,探头四处看了看,见除了亲卫将以后没有其他人,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是的。董大人正和共尉军激战,粮草不济,请将军立刻派人支援。”亲卫将低着头,看着慢慢出现在眼前的脚尖,尽量保持自己的手留腰间的长剑有足够安全的距离,不让庄贾产生任何的误会。从庄贾颤抖的衣摆,他能感觉到庄贾内心的恐惧。   “信使在哪里?”庄贾抑制着心中的恐惧,强迫自己慢慢挺直了身子,“你看过没有,是不是我们的人,会不会是叛军假扮的?”   “回禀将军,确实是我们的人,他确实是董将军属下的人。”亲卫将慢慢的抬起头,看着脸色煞白,冷汗直流的庄贾的下巴,顿了一顿:“属下认识他,他是咸阳人,叫夫祈。”   “哦。”庄贾见亲卫将说得这么肯定,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夫祈很快就站在了阶下,抱拳施礼:“董大人属下五百主夫祈拜见将军。”   庄贾凝神细听,这个人的口音和他身边的人一样,有很重的关中口音。他又仔细打量了夫祈一眼,特别注意看了看夫祈的腹部。秦军有个习惯,在上阵之前都会喝些酒,以便消除临阵前的恐惧,激发内心的野性,所以秦军有腹部都略微的有些鼓。这个夫祈也不例外,人虽然瘦弱,但是小腹却微微的向外鼓出去。   确实是个关中人,是货真价实的秦军。   “董大人在哪儿?”庄贾握了握汗津津的拳头,暗自在衣服上擦了擦,颤声问道。   “将军,董大人的亲笔书信在此。”夫祈把手伸入怀中,庄贾似乎看到夫祈的眼角掠过一丝狞厉,立刻高声尖叫起来:“有刺客!”   随着叫声,十几个亲卫冲进了正堂,只见庄贾用颤抖的手指着夫祈,语不成声的尖叫着:“他是刺客,快拿下,快拿下——”   “将军,我是董大人的信使。”夫祈额头冒出了冷汗,强自镇静的说道。   “那你见到本将军,为什么要身怀利刃?”庄贾尖叫着,语无伦次。   夫祈看了一眼自己还在怀中的手,恍然大悟,他连忙把手抽出来,递上两片合在一起的竹简:“大人,这是董大人的亲笔信,不是什么利刃。属下岂敢行刺将军。”   “哦——”庄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说:“拿上来。”   亲卫将看看庄贾,又看看夫祈,无声的苦笑了一声,从夫祈手上接过竹简,上前两步搁在案几上,然后又向后退了几步。庄贾紧张的注视着亲卫将和夫祈,谨慎的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拿起竹简,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这才敲掉了上面的封泥,取出了董翳的亲笔信。   “这是董大人的笔迹吗?”庄贾将竹简递给亲卫将,亲卫将仔细的看了看,肯定的说道:“回将军,这确实是董大人的笔迹。”   “哦。”庄贾抬起袖子擦了擦汗:“董大人现在何处?战况如何,可曾打败共尉和吕臣?”   “回禀将军,董大人在城父一战,击退了共尉,现在正在追击。”夫祈平静的说,“只是军粮供应不上了,董大人请将军立刻派人送些军粮过去,以免耽误了大军行程。”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三十节 乡愿博士   庄贾不敢怠慢,立刻派两千秦军押送着一万石军粮出了陈县。不料刚过了两天,董翳的信使再次来到陈县,说根本没有接到军粮,现在大军已经快断粮了,如果两天之内军粮送不到,大军就只能撤回陈县。庄贾大吃一惊,连忙再次调集了一万石粮食。他本来是不敢出城的,可是一想到前两天的两千人、一万石粮诡异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敢再让别人押运了,只得鼓起勇气亲自出马。   一过鸿沟,他就被吕臣和吕释之包围了。看着吕臣狞笑的眼神,庄贾瘫在了战车上,汗如浆出。   “逆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吧?”吕臣紧握着长剑,一步步的逼了上来。   “吁——”庄贾忽然笑了起来,他看着吕臣手中的长剑,神色却在突然之间变得轻松无比。“吕将军,来吧,杀了我,我早料到这一天了。”   “你当然应该料到这一天。”吕臣咬牙切齿的说,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扇在庄贾的脸上,这一掌打得极为用力,庄贾的身体被打得差点摔出车厢,半边脸很快就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辨,一绺殷红的鲜血从庄贾的嘴角溢了出来。“你杀了陈王时,就应该会想到这一天。”   “哈哈哈……”庄贾忽然狂笑起来,他扶着车轼,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他的头盔掉在地上,头发也散开了,嘴角流着血,状若疯狂,“不错,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我已经等了那么多天,今天终于等到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给陈王报仇的。哈哈哈……”   吕臣和吕释之惊骇莫名,看着庄贾狂笑着,从车上摔下来,又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挥舞着袖子,疯狂叫着,吼着,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用力抓着自己的胸膛:“陈王,陈王,你等等我,我来了,我还给你驾车,陈王,没有你在身边,我心里没根没落的,我怕呀……我怕呀……”   庄贾转着圈,看着手持武器的将士,声音越来越低,嘴里的血却越来越多,他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吐着血,喃喃自语:“叛徒,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呢?天道自在人心,天道自在人心啊,陈王,你等等我,我来了。”   他说着,忽然向吕臣冲去,吕臣下意识的竖起了长剑,庄贾视而不见,任由冰冷的长剑穿过了他赤裸的胸膛,他紧紧握住吕臣握着剑柄的手臂,咧着嘴角,露出一丝惨笑,一股股的鲜血从他的嘴中涌出。他怔怔的看着吕臣,嘴巴蠕动了好久,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软软的栽倒在地。   “我……好……后……悔!”   吕臣吃惊的看着庄贾露出平静笑容的脸,不知是该痛恨他,还是该同情他。他和庄贾很熟,正因为很熟,所以他对庄贾背叛陈胜觉得出离的愤怒,他甚至一直不相信是庄贾杀了陈胜,可是现在,看着庄贾那副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大仇得报的痛快,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庄贾在后悔什么呢?他现在解脱了吗?他不知道。   ……   吕臣和吕释之轻松拿下陈县之后,立即派人回报共尉。共尉大喜,连夜带大军进入陈县。安排好了城中的事宜之后,他立即召集众人商议陈胜的葬礼。庄贾的人头献祭在了陈胜的灵前,陈胜的遗体总算入了棺,然后就商量在哪里安葬陈胜。就在这个问题上,大家意见发生了分歧。   故令尹吕青提出,陈胜是张楚国的王,陈县是张楚国的国都,既然现在已经夺回了陈县,那么就应该把陈胜葬在陈县。共尉觉得他这个话不妥,可是还没等他说话,白公已经站了出来,不屑的扫了一眼吕青:“吕君,你是希望陈王的尸体再被秦军从土里刨出来送到咸阳去吗?”   吕青大怒:“白公,你这是何意?”   “吕君难道不知道?”白公冷笑一声:“眼下秦军正强,我们能攻取陈胜,并不是我们的实力很强,只不过是章邯把大军调到临济去攻击魏国了。我们如果还守在陈县,章邯一旦拿下临济,就会重回陈县,难道吕君觉得,我们能够击败章邯的大军吗?”他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吕青,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好了,就算我们能够守住陈县吧,我们能保得住陈王的坟茔吗?章邯大军如果再来,我们只能困守城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王再次受到秦军的凌辱。吕君不会想告诉我说,你相信残暴的秦军不会做这种事吧?”   吕青无言以对,他梗着脖子看了白公一会,冷笑道:“那白公以为,哪里才是安全的?”   白公哈哈一笑,顾左右而言他:“这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不议一议呢?白某只是觉得,葬在陈县未免不妥而已,吕君又何必动气。”   共尉冷眼旁观。陈胜死了,张楚国已经亡了,陈胜手下的那一批重臣之中,上柱国房君蔡赐和大司马张贺战死了,其他几个人也都死在乱军之中,现在只剩下吕青这个前令尹和共敖这个前将军,领兵在外的重将当中也只剩下他和吕臣,另外还有在南阳的宋留不知生死。吕青这些天一直不太安份,他似乎觉得,现在他吕家父子和共家父子实力相差不大,吕臣实在没有必要委屈求全,要听他共尉的号令。他看似在为陈胜葬在哪里发话,实际上却是借题发挥,无形的强调张楚国,因为以张楚国号令的话,他这个前令尹才是最高的当权者。   白公的警觉性最高,他没等吕青把话说完,就直接用一个让吕青无法拒绝的理由把他的想法堵死了。他看似为陈胜的荣辱做打算,实际上却是在提醒吕青,以你的实力根本不是共尉的对手。   共尉打量着其他人,共敖还是老样子,闭着眼睛装瞌睡,吕释之面色平静,根本无动于衰。赵青、周贲等人则是连声附和白公的意见。吕青寒着脸看着白公,眼角却盯着吕臣,不时的瞟一眼共尉。他看了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集中到了孔鲋的身上。   “呵呵呵……”吕青阴森森的笑了:“我倒忘了,孔博士在这里,哪里还用得着我来说三道四。孔博士,你倒来说说,依你儒家的礼,应该把陈王葬在哪里才是最合适的?”   孔鲋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如果按礼说,陈王是张楚国的王,当然应该葬在国都附近才对。不过,白公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目前我军实力不足,没有保住陈县的把握,自然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陈王的陵寝受到秦人的荼毒。”   吕青气得翻了翻眼睛,他万万没有想到孔鲋这个迂夫子会这么说,两面都没得罪,这种很乡愿的话换了以前的孔鲋根本不可能说的。他直觉的意识到,孔鲋现在的心思已经转向了共尉。   “那博士以为,陈五应该葬在哪里为好?”吕青呵呵的冷笑着,追问道。   孔鲋不快的瞟了一眼吕青,略作沉思:“鲋以为,眼下是非常时期,不能以常理来安排,从保护陈王不受干扰来说,理当葬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为宜。”   “那么哪里又是安全的地方?”吕青紧追不舍:“以共将军的实力,能保住哪里?难道要带着陈王的灵柩四处逃避吗?”   孔鲋微微一笑:“吕君,这个你就不能问我了,我不懂打仗的事,这事你应该问将军大人,哪怕问问令郎也比问我合适啊。”说完,他坐回自己的脚后跟上,垂下了眼睑,学共敖打起了瞌睡。吕青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孔鲋,似乎还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迂夫子孔鲋。孔鲋根本不理他,闭着眼睛,粗重的鼻音吹得胡子一动一动的,似乎已经睡着了。   “将军大人,”吕青看着共尉,拱了拱手:“不知将军当作何等安排。”   共尉笑了,他趁着这个空档,已经想好了对策。   “诸位,我有个提议,不知是否妥当,想说出让大家商议商议。”共尉微笑着站起身来,慢条期理的走到吕臣面前,眼睛直视着吕臣的脸:“陈王的事业,起于大泽乡,成于陈县,陈县四战之地,眼下离秦军又太近,我们不如在大泽乡当初陈王起事的地方选一个高地,安葬陈王,让他能够安息在他事业开始的地方,你看如何?”   大帐里的人全都静了下来,把目光集中到共尉和吕臣的脸上,特别是吕臣,如果吕臣同意了共尉的看法,那么就说明他是真心臣服于共尉了,自然万事无忧,如果吕臣不同意,那么共尉和吕臣之间的矛盾就表面化了,首当其冲的事情就是先解决吕臣。一想到要起内讧,他们不免有些紧张,而这些人当中,又以吕青的神色最为紧张,他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听错了吕臣的答复。吕臣的答复,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吕家的未来,他不能不紧张。   吕臣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共尉微笑的脸,又看了看父亲吕青紧张的面色,犹豫了片刻,坚定的点了点头:“将军说得有理,吕臣并无异议。”   白公等人无声的松了一口气,吕青却象是忽然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共尉凝视着吕臣的眼睛,嘴角慢慢挑起,一丝微笑从他的眼角绽放:“很好!”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三十一节 夫妻夜话   “吕青是个不安份的因素。”吕媭脱去共尉的大氅,转身挂在衣钩上。   “嗯。”共尉应了一声,却没做任何评价,他伸直胳膊晃了晃身子,浑身的关节出一连串的爆裂声,跟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深呼吸了几次,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吕媭转到他的面前,低着头伸手去解他的腰带,乌黑的发辫偏在一边,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共尉心中一动,探过头亲了一下,吓得吕媭一跳,抬起头看看贼笑的共尉,再看看含笑不语的白媚,脸腾的红了,嗔道:“跟你说正事呢,也没有正经的时候,在大帐里的威风都哪儿去了。”   “在大帐里威风,回到寝帐还要板着脸,累不累?”共尉哈哈一笑,自已解开了衣甲,只剩下一件小衣,又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钻进了被子,向吕媭和白媚招招手:“快来快来。”   “且。”吕媭含羞咄了他一口,转到白媚身边,帮她解开头发,如瀑般的长发披落下来,如丝绸一般光滑。吕媭一边抚着白媚的头发,一边报怨道:“姊姊,你看啊,人家跟他说正事呢,他还嬉皮笑脸的,一点也不上心。”   白媚抿着嘴微笑着。“少姁,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依我看啊,这吕家父子终究是个隐患,特别是那个吕青,一心想着脱离夫君,让他儿子自立。”吕媭梳理着白媚的头发,帮她松松的挽了个结,扶着她钻进被子,然后坐在一旁,一边自己打理头发,一边说道:“这吕臣现在还能听夫君的话,可是时间久了,这兄弟的情淡了,谁能知道他会不会和他父亲一条心?与其如此,不如趁着现在的机会把他们给解决了,以免留下后患。”   “杀了他?”白媚的眼睛亮晶晶的,似笑非笑。   “就算不杀了他,也得消弱他手里的力量,他手下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现在可是夫君手下人马最多的一个,就是比白公也不差呢。”吕媭眨着眼睛,凝视着白媚,“夫君想保全他们之间的情份,可是一旦有了力量,就会有不臣之心,不如消弱了他的力量,他反而容易听话些。”   白媚也眨了眨眼睛,转过头看了一眼共尉,共尉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呼吸平稳,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吕媭撅起了嘴,她知道共尉没有睡着,他不说话,就是对她的意见表示不认可。   “夫君。”白媚用肩膀挤了挤共尉,轻轻的叫了一声。共尉还是一动不动。白媚对着吕媭挤了挤眼睛,歪了歪嘴角,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微笑。吕媭见了,也偷偷的笑了,两人一人伸手捏着共尉的鼻子,一人伸手捂着共尉的嘴巴,吃吃的窃笑起来。   “想谋杀亲夫吗?”共尉忍了好一会,实在憋不住了,这才睁开了眼睛,作怒说道。   “谁让你装睡。”吕媭咯咯一笑,俯身伏在共尉的胸口,撒着娇,摇晃着共尉的肩膀:“你说说嘛,你是怎么打算的?难道就这样让吕青蛊惑人心?”共尉叹了口气,伸手将吕媭拖进被子,又张开双臂将两个美人拢进怀里,享受着温香满怀的幸福生活。“吕青顾然可恶,可是阿臣却没有那个意思,至少目前没有。我不能因为他以后有可能背叛我,就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从私来说,这对不起兄弟情义,从公来说,这也会让众人心生不服。眼下陈王新殁,群龙无首,我们又外有强敌,实在不宜起内讧,予人可趁之机啊。”   “那怎么办?”吕媭仰起头看着共尉。   “你们说怎么办?”共尉看看吕媭,又看看白媚。白媚看看他,又看看吕媭,将脸贴在共尉的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沉吟了一会才说:“夫君的担心有道理,眼下确实不宜授人以柄,但少姁的话也不错,虽然不能先下手为强,夫君心里却要有所准备,不宜给吕臣壮大的机会。少姁说得对,夫君如果真想保全你和吕臣之间的兄弟情份的话,也许不让他有生野心的实力是最重要的。否则,这兄弟情份总有破裂的一天。”   吕媭见白媚也不赞成她的想法,有些失望,但是白媚又同意了她的说法有道理,让共尉心里记着,她的失望也就淡了许多,连连点头附和白媚的说法。共尉也点了点头,拍拍她们的背,柔声说道:“我记下了,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   白媚应了一声,合上了双眼,但是她却没有睡着,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忽然又说道:“夫君,陈王的事情,你可有了打算?”   “陈王的事不是已经议好了吗?”共尉也睁开眼睛,不解的看着白媚。   “葬在大泽乡确实是决定好了,可是以什么礼来葬他,却还没有说呢。”白媚轻笑道。   “礼?”共尉还没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是以王礼来葬他,还是以庶民的礼来葬他?”吕媭也睁开了眼睛,和白媚对视了一眼,会心的笑了。   “这……”共尉一时语塞,他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眼下她们提起,他好好的考虑了一下,这才发现比较难办。陈胜是张楚国的王,如果以王礼来葬他,那么自己就是以陈胜的继承人自居,以后不免还要有所顾忌,不能不能轻易动吕臣父子——毕竟吕青是前令尹,吕臣还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将军——他不仅不能亏待他们,还得以礼相待。但是如此以庶民的礼来葬他,那么就等不承认张楚国,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将领,连武臣、周市他们都不如,不仅无法解决吕臣父子的问题,连号令诸将的身份都没有了。更重要的是,他如果不继承张楚国的遗产,他如何和其他诸侯平起平坐?共家虽然也曾经是贵族,可是他们家成为黔首已经很多年了,一点可以凭借的资望也没有。也许等他成功了,他可以在史书上把他家的血统追述到黄帝那儿去,就跟刘季——后来的汉高祖刘邦搞的那一套一样,可是现在,大概没有人会信他。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住他了。他思前想后,还是做不出决定,权衡了半天,才不确定的说:“以目前的形势看,可能还是以王礼来葬他比较好。”   “夫君,如果还承认张楚国,吕青这个前令尹还好办,项梁怎么办?”吕媭有些不甘心的说:“韩将军来信说,召平传陈王令拜项梁为上柱国,他的官职可在将军之上啊,难道将军还要听他的?”   “就算不听,暂时也不能和他翻脸。”白媚微微皱起了眉头。“项梁现在有大将军六七万,他的实力远在我们之上,何况他跨有大江天险,纵使不能胜过秦军,也能退回会稽自守。我们呢,南有项梁,北有齐魏,西有强秦,一旦处理不好,我们无险可守,三面受敌,难道要退回大海里去?”   共尉听了她这话,本来还不错的心情顿时变得十分恶劣。不错,他现在的情况并不理想,虽然经过几个月的辛苦经营,一路也算是比较顺利,手下也有四五万人马,可是比起项梁来,他还是不如。就算他现在有韩信这个用兵天才,他本人仗打得也不错,可是综合实力还是不如项梁。项梁的用兵能力很强,而那个还未成名的项羽,更让他十分忌惮。   更重要的是,项梁以八千人过江,不动声色就收获了六万多人马,陈胜想了好久的几个势力都主动投入了项梁的怀抱。项家的号召力,不仅陈胜不能比,他共尉也不能比,至少目前还不能比。   吕媭见共尉脸色不好,白媚也眉头微锁,也有些担心起来。她在军事方面的见解一直追不上白媚,也跟不上共尉的节奏,他们两个都犯愁,她就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不过见共尉心烦,她又安慰道:“夫君,何必担心,你虽然不如项梁的实力强,可是也不弱多少,想必项梁也不会主动与你结仇的。他虽然是上柱国,可是连陈王都无法号令诸将,他一个上柱国又能如何?”   共尉笑了,点头同意:“少姁这话说得对,我不想惹他,他想必也不敢轻易来惹我的。眼下秦军最强,他项梁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只有把所有反秦的力量整合起来,大家才有机会。要不然的话,我败了,他也未必能胜。”   “项家的人,应该不会那么短视的。”白媚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有些慵懒的说道:“既然夫君有了准备,那我们就不用饶舌了。俗话说得好,圣人见机而作,无时则蛰,夫君比项梁年轻多了,又能有此沉稳的心思,假以时日,项梁又有什么可怕的。”   “项梁不可怕,那个项羽才可怕。”共尉呵呵笑了两声,却觉得声音有些干涩,仿佛一提到项羽,他就有些不自信一般。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以勇悍著称,而项羽却偏偏是个力可扛鼎的第一勇士,他对能不能赢过项羽并没有多少把握。   “项羽?”白媚思索片刻:“就是那个和项佗并称项家年轻一辈中的双英的项籍?”   “嗯。就是他。”   “他很厉害吗?”白媚有些不解,“他虽然领兵,但是到现在为止,却没有什么骄人的战绩,夫君为何对他如此忌惮?甚至超过老谋深算的项梁?”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三十二节 儒墨相争   共尉苦笑了一声,心道你们哪里知道,项梁虽然牛叉,可是也就是牛叉而已,项羽现在的名声虽然不显,可是却是相当牛叉。要论战术水平,只怕他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不过这些话他不能跟白媚讲,只得故作轻松的笑道:“听说他是个天生的勇士,项梁杀会稽守殷通时,他一人一剑就斩杀了上百人,我对他自然高看一些。”   “匹夫之勇,有什么好忌惮的。”白媚扑嗤一笑,“就是孟贲再世,也不过当个陷阵士,多杀几个人罢了,哪有一个人就能决定战局的?再说了,他勇悍,夫君也不差啊,三千陷阵营还搞不定他一个项籍?除非他是不死之体,要不然的话,一阵乱箭就能要了他的命。”   “就是,夫君,你以后也不要冲锋陷阵了,这太危险了。”吕媭附和道:“上次是董翳没有防备,被你们一举把弓箭手给解决了,要不然,你就是再勇猛,也难保……”她想想有些害怕,没敢再说下去,但是眉宇之间的担心却无法掩藏。   “我知道了。”共尉叹了一声:“上次是因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以后这样的机会恐怕不多了,我会自重的。”   “这样才好。”白媚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第二天,共尉打来孔鲋等人商议陈胜的葬礼,讨论之后,大家都赞同以王礼安葬陈胜,虽然大家的出发点未必一样,但是结果却是皆大欢喜。既然决定了以王礼安葬,跟下来就议谥号。共尉对这个是一无所知,就是白公等人也知之甚少,只有陆贾知道一些,但是在孔鲋面前,他也没有多少发言权。孔鲋似乎早有准备,提议谥为隐。隐拂不成曰隐,就是其才不得尽施的意思,其中自然包含了对陈胜才能的认可,又符合了他功名未果的遗憾。   共尉对这个说法很满意,这样的谥号恰如其分的表述了陈胜的功绩,并无虚美之处,与后世那种明明昏庸得一塌糊涂却说得英明神圣的谥号相比,这个谥号很准确。   商议妥当之后,共尉准备撤回彭城,顺道到大泽乡送陈胜下葬。在安排陈县的守将时,他本来打算让吕臣驻守,陈县曾经是张楚国的国都,不可轻易放弃,让吕臣驻守,一方面是给他足够的地位,另一方面自然也有让他面对强大的章邯,趁机消弱他的实力的打算。但是出乎共尉意料的是,吕臣拒绝了这个安排,他甩下手里的人马,坚决要求护送陈胜的棺椁去大泽乡下葬。   共尉看着吕臣那两只红肿的眼睛,只得答应了他的要求,心里十分惭愧。吕臣一心只想送陈胜入土为安,为了这个要求,他可以放弃一切,而自己却在算计他。不知吕臣太高尚了,还是自己太卑鄙了,总之相差很大。   ……   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二月,共尉率领大军回到大泽乡,在大泽乡当初斩杀两名将尉的地方清理出一块地方,按照王侯的规制挖了一个墓穴。共尉开始仅仅是意识到以王侯之礼安葬陈胜的政治意义,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经济代价,等到孔鲋带着弟子们画下一个老大不大的范围时,共尉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破产了。   “一定要这么大地方吗?”共尉指着比一个足足有四个足球场大的范围,虽然在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当然。”孔鲋意气风发,一点没有注意到共尉的神色,他大声说道:“先挖墓穴,然后下葬之后还要在上面封土,再栽上树,这就是所谓的封树。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因简就陋了,要不然,还得更大一点。”   “更大一点?”共尉的眼睛瞪得溜圆,底气越发的不足:“那得花多少钱?”   “花钱?”孔鲋这才注意到共尉的脸色,撇了撇嘴,不屑一顾:“这岂是省钱的时候?将军没有到过咸阳,没见过骊山的始皇帝陵,要不然就不会这么说了。”   “始皇帝建了个大陵,可是天下大乱了,莫非博士也要为陈王建个陵,然后把我们这几万大军的口粮全陪进去?”陈乐斜着眼睛看着孔鲋:“厚葬死人,却把活人拖死了,这就是儒家的仁者爱人吗?不知是爱的死人还是活人。”   孔鲋沉下了脸,冷哼了一声:“那陈先生的意思,是象你们墨家一样,随便用草席包裹一下,找个地方埋了算事?那和禽兽还有什么区别?”   陈乐大怒:“照先生这么说,象嬴政那样反而是仁义之君了?对了,他还封了泰山呢,按你们的周礼,他可是真正的天子,只是不知道他封禅的时候,有没有向先生请教礼仪。”   “哼!”孔鲋仰起下巴,傲气十足:“如果他能听我的意见封禅,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秦人说到底,还是不通礼仪的蛮夷,他以为离开圣人制订的周礼,随随便便就能行封神大典?把盛大的封禅大礼搞成了偷偷摸摸的事,秦又怎么可能不亡?”   陈乐气极反笑:“这么说,陈王起事,建立张楚国,不是陈王的功绩,不是诸将血战的成果,只是老天对嬴政封禅不合礼的惩罚了?”   “如果不是天意,以九百戍卒就能撼动天下?”孔鲋偏着头,好整以暇的看着陈乐,眼中全是不屑。陈乐是个不地道的墨家弟子,他却是嫡系的儒家传人,两人就象是水火一般不能相容,每次谈到相关的事情,总要吵成一团,不欢而散。   “哈哈哈……”陈乐仰天大笑:“既然是老天选择了陈王,陈王又怎么会英年早逝?先生说的这个道理未免太牵强了吧?难道天帝在你们儒家的眼里,只是个冲动而容易后悔的毛头小子?先生这是敬鬼神,还是在诬蔑鬼神?”   “夫子云,敬鬼神而远之,尽人事听天命。陈王功业不就,是他辜负了上天的期望,所以上天又抛弃了他。”孔鲋反唇相讥,“倒是你们墨家一面宣称尚鬼,一面又简而化之的安葬,甚至让亲人暴尸荒野,任凭野狗屠毒。你们连亲人的遗体如此不敬,他们成了鬼,又怎么会保佑你们这些不孝子孙?”   陈乐哑口无言,要论口才,他显然不是孔鲋这个最佳辩手的对手。他憋了半天,脸憋得通红,也没想出足够犀利的言辞。共尉见他窘迫,于心不忍,就将他拉到一边:“逍遥,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让你去做。”   “什么事?”陈乐沮丧的拱拱手,无精打采的说道。   “陈王的这个陵一修,我的腰包就彻底空了。”共尉苦笑着直摇头,“可是这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挽回,只有想办法多开点财源了。”   “又让我去搞钱?”陈乐呲牙咧嘴的直叫屈。他是个贵公子出生,长这么大没愁过钱的事,到了共尉手下,他倒成了共尉找钱的帮手,一天到晚想着法的挣钱,十足一个市侩,哪里还有点风流公子的味道。他气急败坏的直摇头:“将军,我就是挣再多的钱,也扛不住这位败家货折腾,将军,你别为难我了。我肚子里那点本事已经被你掏光了,再也想不出好办法了,你还是去找那位能花钱的孔圣人之后吧,他既然能花钱,想办法也能挣钱。”   “他能个屁的办法。”共尉笑嘻嘻的看着陈乐,活象灰太狼看着喜羊羊。“不过我有办法。我们现在最缺什么?一是钱,二是粮。天底下什么地方最有钱?大海,什么地方有粮?还是大海……”   “等等!等等!”陈乐皱着眉连连摆手,“海里只有水,哪有钱和粮?”   “海里有盐,盐可是比半两钱还实在的硬通货。海里还有大鱼,大鱼可是比粟米更营养的上等食物。”共尉一般拉着陈乐往大帐走,一边详细解释自己的想法。   “将军,你要改行做盐贩子?”陈乐忍俊不禁,笑着连连摇头:“不过煮盐可不是易事,这需要的人工、柴薪可是吓死人,短期内想靠这个发财难得很。” 第三章 风云突变 第三十三节 长远打算   “不,我不是要做盐贩子。”共尉很严肃的说。陈乐一愣,还没得及说话,共尉又得意的笑道:“我要做天下最大的盐贩子。”   陈乐被共尉瞬间变化的表情给惊住了,居然没有及时的笑出来,让共尉实在有些丧气。他拍拍犯傻的陈乐:“去吧,我能不能挺过这段时间,就看你的办事效率了。”   “唉——”陈乐无可奈何的摇着头,牙疼得直吸冷气:“你给我多少人?多少本钱?”   “辎重营里的秦军俘虏全给你,钱是一个也没有。”   “那我怎么办?”陈乐顿时急了,顾不上礼仪,扯着共尉的袖子不让他走。共尉笑了,“不过,我有个多快好省的法子告诉你。”   “什么好法子能空手煮盐?”陈乐才不信呢。   “你着什么急啊?”共尉白了他一眼,拉着他进了大帐,招呼陈乐坐下,让人送上水来,又让夫祈取出一卷帛书放在陈乐面前。陈乐一看到帛书立刻兴奋起来,他知道,共尉一般不用帛写东西,能记在帛上的,都是重大机密。象共尉曾经给他写过一些叫物理定律的东西,就是写在帛书上的,上面的东西到现在他还没理解完。   “嗬——”陈乐的气息粗了起来,一把推开夫祈,展开帛书,却见帛书上画了几副图,旁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共尉的笔迹。陈乐细细的看了一会,忽然有所领悟的说道:“晒盐?象河东盐池那样?”   “你也知道?”共尉笑了。秦帝国的疆域内以池盐和岩盐为主,还有部分来自巴蜀的井盐,关东则以池盐和海盐为主,河东产池盐,东海则以海盐为主。河东的池盐因为卤水浓度高,采用日晒即可以得盐,而海水的盐份浓度较低,只能以煮盐的方式制盐。煮盐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特别是薪柴的费用很惊人。   而共尉写出来的办法却是利用日光、风等自然力进行暴晒,先提高卤水的浓度,然后再煮,这样可以节省大量的柴薪,也节省时间。陈乐虽然理解共尉说的那些理论有些困难,可是对于这样的实际应用,他却是一点即透。   “这样能行?”陈乐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行。”共尉乐了。他指了指含笑不语的夫祈:“他跟着你去,有他在你身边,和那些俘虏交流起来也容易些。人如是还不够,你再招些本地的人。就在淮水入海口找个方便的地方晒盐,晒出来的盐,打来的鱼,再沿着淮水给我送过来。”   陈乐打量了一下夫祈,连连点头:“行。”   “还有。”共尉收了笑容,很郑重的对陈乐说:“逍遥,我们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估计在未来的几年内,我们有些苦日子要过。当然了,我有信心,只要这几年熬过去,我们的眼前就是坦途大道。因此,我们不能被眼前的这些困难吓倒,我们不仅要打好眼前的仗,还要看得更远。”   陈乐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共尉,他知道共尉在做出一个重大决定,而自己虽然不用上战场,可是身上的担子却比上战场还要重。   “孔博士这些天很用功,六千多俘虏里面,有一百多人已经能初通文墨,跟在你后面记一些帐目肯定没有问题。”共尉又示意夫祈拿出一卷帛书,手按在上面,很郑重的说道:“我这里整理了一些资料,你拿过去好好看看,晒盐的事情,也就开始比较累,等做顺了,你自然就轻松了,有的是时间。不过,你可不能又想着去钓鱼,你要花时间把这些东西好好消化,必要的时候可以花钱做些实验,尽快的把这些技术用起来。你早一天做出我要的东西,我们离胜利就更进一步。”   陈乐看着共尉手下压着的那一大卷帛书,已经听不到共尉在说些什么,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共尉这么说,肯定是里面藏着重大的秘密,比起他以前说过的那些惊世骇俗的理论还要机密。陈乐虽然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的东西,但他能肯定,这是共尉的杀手锏。   而现在,他决定把这些杀手锏交给自己保管,这是对他莫大的信任。   “我会让韩信后撤到淮阴,他的任务,就是保证你们的安全。”共尉将帛书推到陈乐的面前,盯着陈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这事做成了,你们陈家曾经有过的光辉,将在你身上重现。”   陈乐兴奋得太阳穴嘭嘭乱动,他向后膝行两步,翻身拜倒:“陈乐一定不负将军所望。”   “我相信你。”共尉微笑着,探身扶起陈乐,又看看夫祈,郑重的说道:“打仗,拼的不光是兵精将勇,更多的时候拼的是经济实力。看不到刀光剑影的战场,往往更能决定胜负。这个战场,我就交给你们了。”   “请大人放心,夫祈一定用心辅助陈大人,不负将军所望。”夫祈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朗声说道。   “记住,善待那些俘虏,虽然我暂时不能让他们上战场,可是我已经把他们当成了我的部下。东海那边地广人稀,野兽众多,生活上很艰难,你们一定要保证的食宿,千万不要把他们当成两条腿的牲口。始皇帝搞的那一套,我们不能再搞。”   陈乐和夫祈互相看了一眼,大声应道:“喏。”   共尉扶起陈乐和夫祈,凝视了片刻,大声说道:“去吧。”   陈乐和夫祈再拜而别。准备了两天后,他们带着六千多秦军俘虏离开了彭城。共尉带着白媚和吕媭到淮水边相送,依依惜别。看着陈乐、夫祈的身影消失之后,吕媭有些好奇的问道:“夫君,这几千俘虏去做什么?居然能决定我们以后的成败?”   “大事。”共尉很诡异的笑了,“陈王死了,群龙无首,这仗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打完的,要想坚持下去,没有钱哪行。我们固然要勇猛精进,可是也不得不提前准备好后招,否则的话,我们如何能顶住挫折?”   白媚淡淡的笑了,一声不吭。共尉这些天一直心情很沉重,他虽然不说,可是她能感觉得到他的压力。陈胜的败亡,项梁的迅速崛起,给了他很大的打击。眼下不仅有强秦,有齐、魏、赵这些六国之后,还有项梁这个同是楚人的强大对手,跟他们任何一个人相比,共尉都不占什么优势,他要想建立属于他自己的事业,势力要一一击败这些横亘在他面前的对手。不管是外部的,还是内部的,不管他们有多强大,他都要咬着牙撑过去。   这些天共尉一直在独自思考着,也不怎么和她们商量,她也不主动去问。因为她知道,共尉不和她们商量,肯定是这件事她们帮不上忙。如今见共尉派走了陈乐这个心腹,她知道,共尉已经做好的决定,并且开始实施了。   其实最让人痛苦的不是困难有多大,而是在困难面前没有实际的办法,一旦下定了决心,哪怕再难,也不会让人沮丧,反而会让人斗志倍增,就象共尉现在这样。   “嘻嘻,一看你笑得这么奸诈,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了。”吕媭也不多问,俏皮的一笑,把话题扯了开去。跟在共尉身边这么久,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三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回城。刚进了城不久,司马田伦就匆匆的赶了过来,脸色苍白,眼神有些忙乱。在他的身后,站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卒,面容很疲倦,一看就知道是赶了很远的路来的。   共尉心头一凛,心脏有些不争气的跳动起来,但是他压制着心头的不安,很平静的问道:“什么事?”   “大人……”田伦咽了口唾沫,小心的看了一眼共尉,见他心情不错,这才轻声说道:“家兄派了个信使来,有急事要面为禀大人。”   共尉看了一眼那个士卒,点了点头:“把他带到书房,我马上就来。”   “喏。”田伦应了一声,带着信使去了。不大一会儿,共尉换上了一身常服来到书房,信使递上一片捂得有些潮的竹简。共尉接过竹简,查验了封泥,打开一看,眉毛顿时不由自主的跳了两下,随即又笑了:“他终于跳出来了。”   田伦见共尉并没有如他意料中的暴怒,反而象是听到了一个期盼以久的好消息,不免有些意外。他挠了挠头,正要说话,共尉却沉下了脸:“立即召集诸将议事。”   “喏。” 第二卷 群雄逐鹿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一节 内忧外患   “秦嘉趁着田子威出城巡视的时候反了,他正游说宁君、朱鸡石等人,要立景驹为王。”共尉双手背在身后,紧紧的握着吴钩冰冷的刀鞘,平静得有些凌厉的眼神扫了一眼诸将,嘴角挑起一丝讽刺的微笑:“诸位说说看,我们当如何处理。”   孔鲋勃然大怒:“陈王新死,他没赶来与葬,却想着自立为王,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有什么好商量的,当立即发兵,诛杀此贼。”   吕青欲言又止,按他的本意,是要打击一下孔鲋的。秦嘉在这个时候立景驹为王,虽然对陈胜来是不忠,可是共尉又何尝是什么忠臣?他不想自立?和秦嘉不同的是,他没有那么快的跳出来罢了。陈胜死了,张楚国名存实亡,谁都不提了,秦嘉立景驹为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一想到他自己是张楚国的令尹,如果支持景驹为王,未免名不正言不顺,又要招到孔鲋的臭骂,所以只好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冷眼旁观。   白公叹惜了一声:“秦嘉此獠,一向就不服将军,当初饶他一命,现在看来确实是个错误。”   “话得也是呢。”陆贾也叹了口气,抚着胡子连连摇头。当初如果直接把秦嘉宰了,也不会有现在的问题。当时考虑到朱鸡石等人新附,人心不稳,贸然杀了秦嘉会引起众人的疑惧之心,想着有白公在那里镇守着,秦嘉也不也有什么异动。没想到现在因为白媚的婚事,把白公调离郯县,倒给秦嘉创造了一个机会。   他看了一眼共尉,却见共尉并不着急,眼神中并无慌乱之色,显然早有定算,不由得心中一动,忽然有些明白了。   对啊,有什么好怕的呢?秦嘉虽然重新占了郯县,可是他手下已经没人了。除了景驹这个傀儡是楚国王室之后还有点号召力,其他的什么倚仗也没有啊。朱鸡石、宁君、余樊君三人早就诚服于共尉,和秦嘉走得远了,以他们对秦嘉性格的了解,他们才不会轻易的重新投入秦嘉的属下呢,至少在共尉和秦嘉胜负已分之前,他们不会表态脱离共尉。眼下共尉占领的地盘也好,手中的人马也好,都不是秦嘉所能比的,秦嘉能有什么好下场?   说不定,当时不杀他,就是让他有机会再跳出来。陆贾随即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孔博士说得对,景驹当初已经到陈县觐见陈王,他已经是陈王的臣子。眼下陈王不幸,他们理当前来赴丧。如今他们自立为王,就是背叛了陈王,背叛了张楚,将军正当率军前进击杀他。”   “杀他?”吕青为难的摇了摇头:“景驹自立虽然有背叛陈王之嫌,可是眼下群龙无首,他作为楚国王室后人,站出来收拢人心,也是好意啊。”   “照你这么说,我们应该去郯县拜见他了?”陆贾盯着吕青的眼睛,冷笑一声。   吕青一惊,连忙摇头:“陆先生误会了,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将军就算现在要讨伐秦嘉、景驹,也没有个名份啊。将军现在只是张楚国的将军,他没有陈王的诏书,随便攻击同僚,那也是不合规矩的。”   他这话说得不轻不重,看似为共尉担心,实际上却是说共尉没有出兵的名义。你只是个将军,又没人说你就是陈胜的继承人,你有什么资格去讨伐秦嘉、景驹?你如果自称是陈胜的继承人,还称张楚国,那么你和景驹自立又有什么区别?   “规矩?”孔鲋冲到吕青面前,喷了他一脸的唾沫,“将军为陈王报仇,现在又大礼安葬陈王,他不是张楚之主,谁又是张楚之主?谁又能做张楚之主?景驹是楚王室后人,那陈王又算什么?你这个令尹又算什么?”   吕青被孔鲋抓住语病,骂得面红耳赤,也不敢反驳,只得退到一边,耷拉着脑袋,不敢再言。共尉微微一笑,转眼见吕臣神色难堪,便叫住了孔鲋:“先生歇怒,吕大人的提醒也好意。不管怎么说,景驹都曾经是张楚国的臣子,他虽然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他看了一眼众人,缓缓说道:“我相信附逆的人不会有几个,所以打算带着亲卫营赶去郯县,只诛首逆,不问其余。”   “将军——”吕臣一拱手,起身出列:“吕臣愿为将军前锋。”   “不用。”共尉笑着摆摆手,打断了吕臣的请战:“我本来以为安葬陈王是一两天的事情,所以让你跟来了,现在看了孔先生安排的这个工程,大概没有一两个月是完成不了。陈县是前线,吕将军一个人顶不住,你还是回陈县去领兵吧,等这里的工程完了,你再赶过来会丧。”   吕臣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喏。”   “陆先生,你去一趟东阳。”共尉转身对陆贾说:“你去见见上柱国,他既然是我张楚国的上柱国,自然应该来大泽乡参加陈王的葬礼,我们也好借着这个机会商量一下如何合作的相关事宜。”   陆贾恍然大悟。怪不得共尉要把陈胜葬在大泽乡的,原来还藏了这么一招。项梁是上柱国,他就应该来大泽乡送陈胜下葬。他来大泽乡,就是进入共尉的地盘,就等于给了共尉机会,如果他不敢来,那他这个上柱国的名分就不那么靠谱了。   “喏。”陆贾朗声领命。   “这里的军事交给白公暂领,敦武、灌婴和我一起去,轻装简从,速去速回,不要耽误了陈王的葬礼。”共尉三言两语安排了营里的事情,随即散会。   共尉刚回到自己的书房,白公和孔鲋很快就联袂而至。   “将军,不能让吕臣回陈县。”孔鲋不满的挥挥手,“吕青为什么那么嚣张?不就是因为吕臣手里有兵吗?难得这次他主动放弃了兵权,怎么能再让他回陈县带兵?”   “吕臣是吕臣,今天他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他和他父亲并不是一个心思。”共尉招呼他们坐下,平静的说道:“让吕臣去领兵,把他们父子分开,也是有必要的。吕青如果真想脱离我,我也不能拦着他,毕竟我只是张楚国的一个将军。”   孔鲋花白的眉毛抖了抖,也有些为难。共尉现在的名义确实不够,别的不说,就说张楚国内部,项梁就比他更有资格继承张楚国。论职位,项梁是上柱国,高于共尉这个将军,论实力,项梁手下的人马超过共尉,论声望,项梁是项燕的儿子,连陈胜起兵都要借助项燕的名声,项梁这个项燕的儿子就更占优势了。可以说共尉和项梁比起来,什么优势也没有。   这也是孔鲋立主要共尉高规格安葬陈胜的目的之一。共尉安葬了陈胜,他就是不言而喻的陈胜继承人,总算有一点名份。可是现在陈胜还没有葬,这个名份还没落定,正处于共尉和项梁微妙的试探的时候,却发生了景驹和秦嘉这件事,实在不是好时候。   “唉——”孔鲋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道理他有一堆,可是能解决共尉眼前的困境的办法却一个也没有。一想到共尉对他的尊敬,他不免有些惭愧。   “先生,白公,你们不要着急。”共尉笑着安慰满面愁容的孔鲋和白公,神色轻松自然,胸有成竹,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样子。“秦嘉不识大体,不会有人支持他的。”   “话虽如此说,可是将军也要小心从事啊。”孔鲋无奈的点点头,“如今的人讲道义的已经太少了,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哪里还遵从圣人的教训啊。”   “呵呵呵……”共尉被孔鲋沮丧的样子逗笑了,他转过脸看着白公:“白公,郯县有哪些人马,你最清楚了,你跟我说说,哪些人可能会倒向秦嘉,哪些人还靠得住。”   白公抚着胡子点点头:“我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事。我给你写一份名单,你到了郯县之后,派人跟他们联系一下就行。只怕他们已经遭了秦嘉的毒手,未必能帮得上你。”   “无妨。”共尉接过白公递过来的竹简瞟了一眼,转手交给杜鱼:“秦嘉这个时候要收拢人心,不会大开杀戒的。”   白公见共尉信心十足,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二节 骑虎难下   秦嘉心情很不好。   听到陈胜战败、陈县失守的消息之后,他欣喜若狂。陈胜败了,共尉就要面对强大的秦军,在势如破竹的秦军面前,共尉恐怕再也没有精力来找他的麻烦。于是他又说服了景驹,并且开始部署重新自立的事宜。白公走了,郯县由田伦主事。因为秦嘉一直比较低调,田伦并不知道他和共尉之间的矛盾,把郯县的防务交给了秦嘉,自己带着人马去巡视与齐搭界的地方,结果秦嘉轻松的趁势而动,胁迫着诸将重新拥立景驹。   这一切都很顺利,就连白公的手下都没有如秦嘉预料之中的反抗,让秦嘉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放了下来。他本来还担心有人不服,要逼着他杀人立威呢,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可惜宁君、朱鸡石、余樊君三个态度一直很暧昧,他们也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就是一直没回音,说是还在商量。秦嘉也搞不懂他们是在讨价还价呢,还是等待他和共尉先见个分晓。   不过,这虽然有些意外,却也不算什么大事,秦嘉一开始就有这个心理准备。宁君他们跟他相处的时候长了,知道他这个人眦睚必报,肯定是在担心他记恨他们投向共尉的事。秦嘉确实记恨人们,但这个时候总要做出点宽宏大度的样子来,所以他派人好言相慰,也不催他们,给他们足够的思考时间,自己一门心思准备和共尉决战。   共尉一定会来的。   为了更有把握击败共尉,秦嘉派公孙庆去魏国、赵国和齐国,希望和他们建立同盟。去赵国的事很顺利,武臣死后,张耳、陈余收拢了残兵,重新找了一个叫赵歇的赵国后人为赵王,张耳为相,陈余为大将军,他们对共尉都没什么好印象,公孙庆把来意一说,他们就同意了。   但是魏国之行不顺利,魏咎含糊其辞,没有给公孙庆一个答复,而魏豹直接回绝了公孙庆,他对公孙庆说,与秦嘉相比,他更看好共尉。公孙庆开始很不解,后来才打听到,魏咎兄弟在陈县的时候和共尉有过交易,而且他们和共尉手下的陈乐交情很好,甚至还把家传的兵法借给共尉抄录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公孙庆无法可想,只得转道去了齐国。齐国曾经和共尉打过仗,在他们看来,应该比较好争取。   可是秦嘉万万没有想到,他觉得没什么问题的齐国,出的问题却比魏国还大。   公孙庆到了齐国之后,把景驹自立为楚王的事情通报给齐王田儋,请他派使臣来观礼。结果田儋劈口就问:“你们陈王战败了,还不知道生死,这个时候你们不去救陈王,却想着自立,这算怎么回事?再说了,你们想自立为王,为什么不先请示我齐人?”   公孙庆被齐王一副自尊自大的模样气昏了头,脱口反驳:“你们齐人自立为王,也没有先请示我们楚人,我们楚人立谁为王,为什么要请示你们齐国?天下反秦,是我楚人首先起事,天下自当以楚为先,我们干嘛要请示你们齐人?”   结果这句话把齐王田儋惹恼了,当时就派人把公孙庆给宰了。   公孙庆的脑袋,现在就摆在秦嘉的面前,死不瞑目,秦嘉都能感觉到他面对骄横的田儋时的冲天怒火。可是发怒又有什么用呢?他自己死了,而秦嘉联合齐魏与共尉一战的打算也彻底落空了,赵国虽然支持他,可是赵国新败,又隔着这么远,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自已拿什么对付共尉?   秦嘉愁眉不展。他忽然之间发现,自己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现在却成了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一想到他要独自面对共尉,他就不寒而栗。他总觉得共尉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在他的面前晃悠,晃得他心惊肉跳。这个农夫之子,这个见人三分笑的年轻人,总能让人记住他的笑脸,却忘记了他血淋淋的剑。   共尉正在赶来的路上,十几天前他就得到了消息,共尉带着陷阵营和虎豹骑从彭城出发了,虽然人马并不多,不过五千人,可是秦嘉却闻到了其中的血腥味。陷阵营无阵不破,虎豹骑擅长追击,共尉显然是不想让他秦嘉再活了。   更何况,城外还有田壮的三千人马,附近还有宁君等人,城里还有白公的旧部。   一想到这些,秦嘉就心神不宁。   “大将军,大王有请。”一个亲卫小声的提醒道。   “又有什么事?”秦嘉不满的喝道,坐在那里半天没动弹,皱了半天眉头,才问道:“共尉到哪里了?”   “听说还在路上。”亲卫紧张的说道。共尉从彭城出发的消息十几天前就到了,但是让人奇怪的是,一向以快速用兵著称的共尉这次走得特别慢,虽然全是骑兵,一天却只走了三四十里就早早的休息,不象是来打仗的,倒象是游山玩水的,听说还带着夫人和妹子,让人倍感不解。   “这个竖子,搞什么鬼?”秦嘉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迈着沉着的步子向景驹的院子走去。景驹最近一直很慌张,有点什么小事都要来请他过去商议,让他不胜其烦。有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后悔找了这么个没用的人当傀儡,当时只想着听话,却没想到太听话了,也够烦人的。   “大将军,可有人前来观礼?”景驹一见到秦嘉,连忙迎上来陪着笑问道。   “当然有。”秦嘉故作镇静,挤出一脸的笑容:“只是路途遥远,他们还没有到而已。大王你就放心吧,你是楚国的王室后人,做楚王是名正言顺,他们不来拥立大王,还能拥立谁呢?陈胜、武臣的例子已经摆在面前了,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如果不是王室之后,也是无法镇服人心的。”   景驹抹着额头的汗,茫然的点点头。秦嘉的话似乎有道理,陈胜、武臣死了之后,现在还活着的三个王都是真正的宗室之后,看来这个家世还是很重要的,秦嘉这么厉害,不是还得拥立我?   “共……共尉那里怎么办?”景驹忽然又问道。   “他?”秦嘉心神一紧,迟疑了半晌才笑着说:“他现在西有章邯,南有项梁,北有魏齐,能怎么办?他就是个黔首,难道也想痴心妄想的做楚王?”   “呵呵呵……”景驹不知所以的笑了起来。   “大王,大将军,田壮派人来了。”小令尹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景驹和秦嘉施了一礼,双手奉上一片竹简。景驹伸手想去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胆怯的看看秦嘉,干笑了两声:“大将军,还是你看看吧,田壮派人送信来又有何事。”   秦嘉微微一笑,接过竹简看了一眼,随即喜上眉梢。“恭喜大王,田壮这是向大王示好了。”   “哦?”景驹也是一喜。   “大王请看。”秦嘉双手将竹简送到景驹面前,“田壮想为大王说服齐国,以换取荣华富贵。”   “真的?”景驹眼前一亮,随即又有些是担心的说道:“不会是骗我吧?”   “田壮是齐宗室之后,他如何能一直跟着共尉?何况他的家属全在城里,他总不能不为他的家人考虑一二。”秦嘉不以为然的一笑:“不管他是不是真心诚意,我想大王都可以见他一见,当面问个清楚,如果他有什么企图,我们就立即斩杀了他,也算是去了一个心腹之患。”   景驹想了想,也觉得秦嘉这个主意不错,当即让人传令,让田壮入城。为了防止田壮有什么不轨,秦嘉还特地加强了守卫。第二天下午,田壮给了回复,愿意只带几个侍卫入城,面见景驹。   秦嘉大喜,穿戴整齐的陪着景驹,等待田壮入见。   田壮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眉目清秀的亲卫,秦嘉撇着嘴笑了,这个田壮看起来特严肃的一个人,没想到还好娈童,这两个侍卫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侍卫,长得女里女气的,连根胡子都没有。   “田大人,这些天在城外还好吧?”秦嘉戏谑的一笑:“只是大人在城外轻闲,尊夫人却在城里担惊受怕,盼着大人早日归来呢。”   田壮也笑了,他也不向景驹和秦嘉行礼,很随意的点了点头:“不瞒二位,我其实也没怎么闲着。共将军将郯县的防务交给了我,我却误信奸人,丢了郯城,无法向共将军交待。我人虽然在城外,心却一直在城内,整天考虑的就是怎么夺回郯城将功赎罪呢。”   “大胆。”秦嘉勃然大怒:“田壮,你竟敢对大王无礼?”   “大王,哪里有什么大王,我只看到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坐井观天、妄自尊大的跳梁小丑呢。”田壮身后的一个侍卫慢条斯理的走上前来,微笑着打量着怒气勃发的秦嘉和不知所措的景驹,遗憾的摇摇头,一脸的惋惜。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三节 斩草除根   秦嘉瘦长苍白的脸气得通红,他腾身而起,刚要叫过卫士来将田壮和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子拖出去宰了,眼神却被另一个面带冷笑的侍卫吸引住了,他定睛看了又看,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的身形却十分熟悉,一定在哪里见过。   这个怪异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安。   “大将军,不认识白某了吗?”那个侍卫淡淡的说道。   “你是……”秦嘉抬着手,张口结舌,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白公的女儿,共将军的夫人,白媚。”白媚抬手从头盔里拉下面具,遮住了脸,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略带浑厚了些,听起来更熟悉了。秦嘉恍然大悟,还没等叫出声来,景驹却叫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那个戴面具的小将军。”   “还是大王的记性好。”白媚收起面具,微微的躬了躬身子,语带讽刺的笑道:“我还以为大王和大将军只记得收拢家父的手下,却忘了我们父女呢。”   秦嘉面色煞白,手足冰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白媚是共尉的妻子,她既然到了郯县,共尉自然也进了城。他不是还在半路上吗?怎么会突然进了城?秦嘉看看田壮,再看看白媚,万念俱灰。   “共将军……也来了吧?”景驹汗如雨下,结结巴巴的问道。   “承蒙大王挂念,共尉不胜感激。”随着一阵响亮的大笑,共尉在亲卫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秦嘉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人,长叹一声,木然的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微微的闭上了双眼。城里有点份量的将领都在共尉的身后,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一点翻身的机会也没有,除了引颈待戮,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可做。   “大将军好定性。”共尉缓步来到秦嘉面前,微微的挺着胸,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嘉。“早就知道大将军有城府,今日总算是领教了。”   “共将军,胜负已分,又何必再多说什么呢?”秦嘉睁开眼睛,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共尉,缓缓说道:“秦嘉虽然有城府,可是机关算尽,还是不如将军举重若轻。秦嘉佩服,也自知死有余辜,不敢求将军宽恕。秦嘉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将军看在大王是被我逼迫的份上,饶他一命。”   共尉愣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看缩成一团的景驹,缓缓的摇了摇头:“恕难从命!他是个成年人,又不是分不清是非的三岁小儿,只知道听人的话。”   秦嘉眼中忽然闪出一丝狞厉的光,呵呵的冷笑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会后悔的。”   “这事与你无关了。”共尉无所谓的挥挥手:“大将军一路走好,稍后你的家人就会去陪你,也免得大将军黄泉路上寂寞。”   “你——你不得好死。”秦嘉再也坐不住了,忽然虎吼一声,扑了上来。共尉冷眼看着他,一动也不动,身后的敦武身形一晃,如鬼魅般从秦嘉身边一闪而过,又将他摁回了位置上。秦嘉瞪圆了眼睛,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苍白的脸憋得通红,他看看共尉,又看看脖子处涌出的血泉,晃了两晃,软软的瘫倒在地,两只眼睛瞪着共尉,全是消解不掉的怨恨。   “把大王带下去,送他上路。”共尉看了一眼张着嘴嗬嗬有声的景驹,皱了皱眉,转身出了门。敦武一摆手,自有人将景驹提到旁边的屋子里缢死,随即又带着人在城里搜捕秦嘉一系的人马。   “大兄,要杀好多人的。”扮成亲卫模样的共乔有些不忍的看着面色沉郁的共尉。   共尉虽然看起来很镇静,可是脸色也有些发白,他一个命令,秦嘉、景驹两人的家属,他们的亲信,至少有两百多人要死于非命,这不是战场,其中有很多人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妇孺,甚至有没成年的孩子,可是都要死在他的刀下。他也不忍心,可是眼下形势严峻,如果不用狠厉的手段立威,只怕以后还有会人以身试刀。考虑到这些,他明知这样做太残忍,也不得不去做。   “我知道。”共尉的声音有些发干,嗓子痒痒的特别难受。   “……”共乔欲言又止,心虚的低下了头。一旁的白媚看看他们兄妹,不动声色的斟了两杯酒推到他们面前,共尉和共乔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共乔喝得有些急了,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涕泪横流。白媚伸过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好一阵子才稍微好了些。   “将军!”敦武大步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身的血腥味,刚刚好了些的共乔一闻,忍不住腹中翻涌,连忙捂着嘴冲出了大门,扶着廊下的柱子呕吐起来。敦武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对共尉说道:“将军,除了秦嘉的儿子,其他人都解决了,一共两百三十二人。”   “秦嘉的儿子怎么了?”共尉不悦的看了敦武一眼。   敦武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惭愧的说道:“秦嘉……家里有十个死士,属下没有防备,吃了点亏,伤了十几个兄弟,还被他们……带着秦嘉的儿子跑了。”   “岂有此理。”共尉大怒,一跃而起:“陷阵营连秦军都打败了,现在却吃了几个死士的亏?伤了十来个,还让秦嘉的儿子跑了?你这个校尉是怎么做的?”   敦武脸色通红,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单腿跪倒在地,大声叫道:“将军,属下这就去追,不把他们追回来,属下愿意以死谢罪。”   “去吧。”共尉怒不可遏。敦武翻身跃起,冲出了大门。   敦武这一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满身是血,疲惫不堪,身上的铁甲被砍了两道深深的剑痕,手臂上还有一道伤。他将手里的首级送到共尉的面前,这是一个少年的首级,两只惊恐的眼睛瞪着共尉,让共尉不由的一怔,心中寒意顿生。   “将军,属下追出一百多里,终于将那十名死士全部斩杀。”敦武哑着嗓子,有些紧张的看着了一眼共尉,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道:“属下无能,伤了二十一个兄弟,还……死了八个。”   共尉大吃一惊,敦武手下的亲卫他是知道的,武技是敦武亲自调教的,个个是百里挑一的勇士,怎么五十个人去追十个人,还会受这么重的伤?“是什么样的死士,居然这么厉害?”   敦武犹豫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好象是仓海君的人。”   “仓海君?”共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敦武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仓海君原来是齐国墨家的一个弟子,精于刺杀之术,秦灭齐后,他就躲在东海的一个岛上,专门训练死士,势力很强。”   “原来是他。”共尉想起来了,野史传说中,张良博浪沙刺杀秦始皇的那个大力士,就是仓海君的人,没想到秦嘉和他还有瓜葛,怪不是秦嘉死之前那么有底气。共尉冷笑了一声,斜着眼睛看了敦武一眼:“看来他的刺杀之术是要比你高强一些啊,十个对五十一个,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战绩,连你这个校尉都受了伤,不容易。”   敦武满面羞愧。他也没有想到那十个死士的手段如此高强,手下人一时不适应他们的刺杀之术,这才吃了大亏,不过说实话,那些死士的剑术确实和他不相上下,如果不是仗着人多,以及久经杀阵,他未必能留下那十个死士,取回秦嘉之子的首级。   “好了,给兄弟们好好疗伤,战死的,按规矩抚恤。”共尉见敦武很难堪,不想再打击他,用脚踢了踢他,“起来吧,跟兄弟们好好聊聊,看能不能找出点对付他们的办法来。既然结下了这个梁子,想必以后还会遇到的。”   “喏。”敦武起身准备离开大帐。   “把这个带走。”共尉叫住了他,指了指案上的首级,皱着眉头说道:“好好安葬他们吧,这事就算结束了。”   敦武犹豫了一下,应了一声,带着首级走了。他虽然走了,可是屋里的血腥味却还是浓得化不开,让人闻之欲呕。共尉叹了一口气,迈步出了门,吹面不寒的春风迎面而来,这才算舒服了些。   “唉——”共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杜鱼迈着轻快的步子,大步来到共尉面前,拱手施礼:“将军,宁君他们来了。”   共尉笑了笑,本想让杜鱼带他们进来,想了想,又改口说道:“带我去见他们。”   杜鱼愣了一下,随即抢在前面带路。宁君、朱鸡石、余樊君三人正在外面等着,他们一听共尉从彭城赶来,就连忙去迎,在半路上遇到了打到共尉旗号的灌婴和叶青,这才知道共尉已经带着亲卫营悄悄的赶到了郯县。一听这个消息,他们就知道秦嘉死定了,顾不上休息,连夜赶来,在城门口时看到了秦嘉和景驹的首级。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四节 投石问路   “将军!”宁君三人见共尉出来迎他们,脸上还挂着笑容,诧异之余又十分震惊。以前他们只是觉得共尉是个毛头小子,虽然聪明,勇悍,但是毕竟年轻,他们对共尉的尊敬中更多的是感激,并没有多少畏惧。所以秦嘉劝他们反水的时候,他们虽然没有答应秦嘉,也没有担心共尉。可是现在共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决了秦嘉,又将景驹、秦嘉等人赶尽杀绝,顿时让他们见识到了共尉血腥阴狠的一面,心里那一丝轻视不翼而飞,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三位来得好快。”共尉笑眯眯的打量了一下他们,看着他们身上半湿的大氅,知道他们是连夜赶过来的,便示意杜鱼去准备些酒食:“你们大概还没吃早餐,我正好也没吃,就一起用餐一边说话吧。”   宁君三人互相看了看,暗自松了一口气,躬身答道:“谢将军。”   “自己人,不用太客气。”共尉首先入座,很轻松的和他们闲聊起来:“最近你们那边怎么样?有没有秦军的消息?”   “还好,听沛县的吕将军说,司马仁带着大军在昌邑、单父一带,本来是要到沛县来的,可是粮草辎重被巨野泽的盗贼给劫了,耽误了行程,只好退回定陶去了。章邯正在围攻临济,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来沛县了。”宁君侃侃而谈,向共尉大致介绍了沛县一带的形势。   “盗贼?”共尉有些好奇的放下了杯箸,“哪来的盗贼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打劫秦军的辎重?”   朱鸡石也笑了,咽下嘴里的食物,抹了抹嘴。“将军可别小看这伙盗贼,他们虽然只有千余人,可是神出鬼没,居无定所。司马仁粮草被劫之后,找了他半个月,都没有捞到他们的影子,只得灰溜溜的去了定陶。”   “是吗?”共尉不由得想起了游击队,这伙盗贼倒颇有游击队的味道。“谁是头领?”   朱鸡石挠着头想了半天,才一拍大腿说:“听说是一个叫彭仲的。”   “彭仲?”   “大名叫彭越,字仲,大家都叫他彭仲。”宁君补充了一句。   “彭越?”共尉停住了筷子,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号称是游击战专家的彭越,怪不得这么神出鬼没呢。他立刻来了兴趣,向宁君详细打听了彭越的事情,不过宁君所知也有限,他对共尉说:“我们和彭越相距太远,吕将军应该知道一些,大人如果有兴趣,不妨派人去问问他。”   共尉连连点头。   “将军,西线暂时无事,可是北面却不太安宁。”宁君沉声说道:“自从陈王战败的消息传来之后,齐人蠢蠢欲动,鲁县、平阳一带已经发现了齐军的斥候。现在秦嘉又死了,我……楚国无王,只怕他们会趁虚而入,还请将军有所准备。”   “这个我有分寸。”共尉点点头,“我已经派田子威送信给齐王,和他商谈相关事宜。你们各自守好边境,不要轻易挑起战事。但是……”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如果他们不顾全大局,执意要侵我边境,你们也不要客气,狠狠的揍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犯人。”   “喏。”宁君等人凛然受教。   “田子威善于用兵,这里的事情由他做主,你们不要有所担心。”共尉看了看他们三人,见他们有些不自然,又笑道:“我知道他是齐国宗室,可是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会因私害公的。”   “我等明白。”宁君等人见共尉这么有把握,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宁君等人在郯县呆了两天,各自返回驻地。共尉让宁君给驻守沛县的吕泽带了个信,让他安心的守着沛县,不用赶过来见面,这里的事情完了,他会去沛县一趟。他还特地关照吕泽,要他派人去联系彭越,如果他愿意归附,那当然更好,假如他不愿意,也不要勉强,彭越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尽量帮帮他,算是交个朋友——这个时候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宁君走了,齐国来人了。   齐王田儋接到田壮的消息,说共尉已经轻松解决了秦嘉,很是吃了一惊,在和田荣商量之后,决定派高陵君田显来探听共尉的动向。田显五十多岁,温文尔雅,举止从容,一见到共尉,就笑着上前行礼:“田显见过共将军,恭贺将军平定秦嘉之乱。”   共尉降阶相迎,拱手还礼:“高陵君远来辛苦。些许宵小之辈,何足挂齿。共尉还要感谢齐王持身甚正,没有趁火打劫呢。齐鲁乃是诗礼之乡,果然儒风久远,道义长存。”   田显脸一红,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齐王没支持秦嘉,可不是说不想干涉楚国的事务,而正是因为想趁机捞点好处,这才不承认秦嘉的。共尉这么说,显然是话中有话。   “将军客气了,理当如此。”田显干笑了两声,和共尉谦让着进了大堂,分宾主落坐,闲谈了几句,这才似有意似无意的说道:“将军,不知陈王现在何处?”   共尉叹惜了一声,面容悲凄:“不瞒高陵君,陈王已经不幸,中道崩殂,眼下正停灵蕲县,等待陵寝一成,还要请齐王派使与丧呢。”   “陈王崩了?”田显佯做吃惊,愣了半晌,这才说道:“那你们楚国现在谁做主?”   共尉看了田显一眼,暗自发笑。陈胜战死的消息他们会到现在还不知道?陈胜既然要安葬在大泽乡,当然是在他的主持之下,齐人佯作不知,显然又是想玩两面三刀之计,从中捞点好处。早就听说齐人善于做生意,眼下果然不错。他轻松的笑了笑:“陈王虽然弃我们而去,可是我大楚的令尹、上柱国都还在,自然暂时由他们摄政,等陈王的丧事一了,大家再商议以后的事情。”   田显微微一笑,也不戳破。“将军说的是,有令尹吕大人、上柱国项大人在,你们楚国自然不会乱的。眼下秦军正在攻击临济,魏王大概很快就会派人去向你们楚国求救。我们楚、齐、赵、魏同仇敌忾,一国有难,其他诸国就应该全力相助。你们楚国如果能安定无事,那当然是最好的了。共将军勇冠三军,如果要援魏,只怕将军又要出征了吧?”   共尉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这个目前还真是无可奉告,一切都要等与诸位大人商议之后再说。不过正如高陵君所说,我们诸国同仇敌忾,就应当互助互济,而不是互相拆台,自乱阵脚,白白让秦人捡了便宜。敢请高陵君回复齐王,我楚人虽然粗鲁,却绝不擅入齐地一步。”   共尉说着,目光凌厉的盯着田显,田显不敢面对着共尉的目光,他从共尉看似保证的话语中听出了共尉的不满和警告,同时也听出了共尉在必要的时候会全力反击的决心,眼下秦军正强,确实不宜与这个楚国蛮子交恶。他连连点头:“将军说得对,我一定回复齐王,约束诸将,谨守边界。”   “如此共尉感激不尽。”共尉露出了笑容,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请为齐王寿。”   田显走了,共尉又把田壮请来,再次把郯县的防务交给他。田壮惭愧不已,按着胸口向共尉发誓,人在城在,城亡人亡。共尉好言安尉了他几句,这才离开了郯县,取道沛县返回彭城。在沛县的时候,他停下了和吕泽盘桓了两天。吕泽接到宁君的口信之后,早就有所准备,当下带着共尉巡视了沛县、胡陵的防备。吕泽为人沉稳,虽然话不多,可是做事很扎实,几个县整治得有条不紊,不由得共尉大叹捡到了便宜:和吕家结亲不仅白得了一个美人,还得了两个不错的将才。   公事之余,共尉又和吕家父子细谈了一次。吕公和吕泽从吕媭的口中得知刘季扔下吕雉独自逃跑的事情,叹息不已,仿佛有难言之隐。共尉虽然觉得有些疑惑,却不好多问。   酒宴过后,共尉先回去休息,吕媭却留下来和吕公、吕泽又说了好一阵子话,夜里也没有回去,就伴着吕夫人休息了,娘俩睡在一起,说了一夜的悄悄话。第二天共尉看到吕媭时,见她双目红肿,不免调笑道:“怎么,舍不得阿翁阿母?要不你就先留在沛县,等我打完仗再回来接你。”   吕媭没有如共尉意料之中的撒娇,强笑了两声,紧紧的搂住了共尉的手臂,将头埋在共尉的胸前,无声的抽泣起来。共尉十分意外,吕媭和吕雉一样,性格坚强,很少有这么软弱的时候,今天这是怎么了,谁把气给她受了?   “阿姊……命太苦了。”吕媭抽泣道:“我以前还跟她治气,现在想起来,真是无知。”   “呃——”共尉听她这么一说,无言以对,那是吕雉和刘季的事,他这个妹夫不好插嘴。他为难的看了看白媚,让她把吕媭带回房中,自已出来和吕泽说话。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五节 又见刘季   “大兄,现在形势很复杂,我不能在这里久留。陈王的陵寝差不多快好了,我要赶回去会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彭越的事情要抓紧时间办,他躲在大泽里,虽然安全,可是生计上肯定会有困难,我们能帮的就帮他一把。如果有什么不足,你派人通知我就是。”   吕泽连连点头:“将军放心,我会小心从事的。”   共尉拜别了吕公夫妇,这才起程离开沛县,赶往彭城。一路上,他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刘季打了败仗之后,究竟去哪儿了?他在陈县呆了不少天,没有听到刘季的消息,后来在大泽乡又呆了那么久,声势搞得那么大,还是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本来以为他是跑回来老家来了,可是现在一看,他根本没有回沛县,也没有去丰邑,那他去哪儿了?难道没跑掉,被秦军干掉了?   “死了才好呢。”吕媭气哼哼的说道:“象这种没心肝的贼子,早死早好。”   共尉笑着逗她:“少姁,你可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得好,无毒不丈夫。这刘季做事果决,没有任何道义上的负担,说实在的,他才是个办大事的材料。这一点上,你夫君我自愧不如。”   “你也想学他抛妻弃子,只顾自己逃命?”吕媭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理他。共尉觉得有些无趣,一时也不想再说。虽然这样说有些不要脸,但却是不争的事实。历史上真正成大事的有几个要脸?自己虽然是个穿越客,拥有其他人没有的科技知识和历史经验,也看过所谓的厚黑学大全,可是真要实行起来,还是不如刘季彻底。   看来刘季能夺取天下,也不全是偶然因素。共尉半躺在车上,随着马车的晃动,出神的想着自己的出路。吕媭半天没有听到他说话,转过头见他面容忧愁,以为是自己的话惹恼了他,连忙陪着小心说道:“夫君,我只是玩笑话,你可别当真。”   共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恍然大悟。他摇摇头,“没事,我还没那么小心眼。我是在想,刘季打了败仗,手下只有那么几个人,究竟能跑到哪里去?真要是被秦军杀了,或者是俘虏了,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总得传个消息出来吧。眼下一点消息也没有,显然他还活着,那他又在哪?”   “他呀,一定是在躲着夫君。”吕媭眨了眨眼睛,猜测道。   “躲我?”共尉展颜而笑:“我又不杀他,他躲我干什么?”   吕媭也笑了,她看了一眼旁边,凑到共尉耳边说:“我听姊姊说过,刘季一直担心你杀他,每次和你议事回来,身上都是一层汗。就连夜里睡觉,都经常惊醒。”   共尉心中一震,这刘季还真够敏感的,自己觉得这杀意掩藏得够好的,没想到他还能感觉得到。   “你是不是真的一直想杀他?”吕媭笑眯眯的看着共尉的脸。   “我本来不想杀他,可是现在真想杀他。”共尉掩饰道。   “为什么?”吕媭追问道:“为什么以前不想杀,现在却想杀?”   “一个连老婆都不管的男人,实在是我们男人中的败类。”共尉打了个哈哈:“我要为民除害啊。”   “真的假的?”吕媭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共尉不想再说,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闲扯,两人正说笑间,一个斥候忽然赶到他的车前,一边圈着战马,一边大声说道:“将军,刘季刘校尉前来请见。”   “刘季?”共尉和吕媭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怪怪的感觉,这怎么刚说到他,他就出现了?   “请他过来。”共尉钻出大车,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又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一抹比较自然的微笑,把心中的杀气严严实实的藏了起来。一切准备妥当,刘季带着樊哙和纪得大步赶了过来,大老远的就大声叫道:“阿尉啊,我可见到你了。”   他这种超乎想象的亲热吓了共尉一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直竖。还没回过神来,刘季已经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吞声抽泣道:“阿尉啊,你是不知道,我这几个月被秦军追得好苦啊,几次都差点把命送掉。现在终于见到你了,我总算安全了。”   “你被秦军追?”共尉拉着他走到路边亲卫们搭好的坐席上,两人相对而坐。“你都被秦军追哪儿去了?是什么人这么有耐心,一追就追了你三四个月?”   刘季脸一红,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义愤填膺的破口大骂:“该死的秦狗,到处屠杀我们楚国的百姓,我虽然人单势孤,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受难。只是我既没有阿尉你的勇力,又没有那么多人马,实在不是秦军的对手,这几个月一直躲在大泽里和他们周旋。”   “原来是你在大泽里和他们周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共尉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这个刘季果然是厚黑大家,当面说谎都不脸红。他没有兴趣再听他胡扯,扫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诸将,刘季果然够惨的,手下只剩下了二三百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看样子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就算不是躲在大泽里,也的确没过什么好日子。曹参、萧何、周苛他们几个还都在,刘乐、刘盈姊弟俩也在,眼神怯怯的看着这边案上的酒食,咬着手指头,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刘季一边喝着酒,吃着肉,一边高谈阔论,一点也没有让他们姊弟过来吃一点的意思。   “来……”共尉对着刘乐、刘盈招了招手:“你们跟着阿翁和秦军周旋,一定饿坏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刘盈抬腿就要过来,却被刘乐拉住藏在身后,刘盈急得哇哇直哭。共尉不解,起身端起一盘肉走到他们面前,拈起一块肉塞到刘盈的嘴里,刘盈破涕为笑,狼吞虎咽的嚼了两下,就将肉咽了下去,然后又可怜兮兮的相着共尉。共尉叹了一口气,将盘子塞到刘乐手里,和声说道:“喂弟弟慢点吃,别噎着。”   “多谢姨丈赐肉。”刘乐接过盘子,稚声稚气的行了一礼,这才拉着刘盈到一边去了。共尉站起身来,扫了一眼直咽唾沫的众人,苦笑了一声,回头吩咐杜鱼道:“今天不走了,就在这里扎营休息,多做点饭,让大家饱餐一顿。”   曹参、萧何等人一听,顿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共尉暗自叹惜,刘季这个人虽然无赖,但是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都惨成这样了,曹参、萧何这些人还跟着他,可见他还是有一套的。   “刘兄,这二位是什么人?很面生啊。”共尉指着人群的两个生面孔,回头问刘季道。那两人站在一起,绝对是个对比强烈的反差,一个中等身材,文文静静的,嘴边几茎稀疏的胡须,身体也不是很强壮,不象个武士,倒象个书生。另一个身材高大,共尉自己身高七尺八寸,已经算是大个子了,这个大汉却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大脑袋就象一个冬瓜,膀阔腰圆,手掌如同一把蒲扇,关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个力气很大的勇士。   “在下韩臣,他是王祥。”那个文弱书生见共尉问到他们,连忙上前拱了拱手,和声笑道。   “韩臣是我的厩将,王祥是他的亲卫队率。”刘季走上来,将油腻腻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随口介绍了两句:“也是刚跟着我的,所以你不认识。”   “原来如此。”共尉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回到座席,正看到吕媭一手拉着刘乐,一手拉着刘盈,怒气冲冲的走过来,大声对刘季说:“这两个孩子从现在起跟着我了,省得你天天忙着打仗,也顾不过来,饥一顿饱一顿的,看把他们都饿成什么样了。”   刘季陪着笑:“那就劳烦小妹了。”   吕媭也不理他,拉着两个孩子就走。刘季毫不介意,哈哈一笑,继续和共尉说笑。他虽然脸有菜色,可是谈吐之间,却一点丧气的模样也没有,活象是打了胜仗归来,正在向共尉表功一般。相比之下,真正打了胜仗的共尉却低调得多,说的时候少,听的时候多。   等大营立好,他们一起坐下用餐。刘季等人吃饱喝足后,赶着回去休息,共尉也回了自己的寝帐,准备盘坐打气。敦武凑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将军,那个王祥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共尉一边喝水,一边随口问道。   “他的武技很高。”   “我知道。”共尉自己就是个高手,手下的高手也是论堆算的,以他的眼力,怎么可能看不出那个王祥是个高手。敦武这么说,他并不奇怪,奇怪的反倒是敦武为什么会这么郑重。   “将军,这个王祥不是普通的高手。”敦武见他漫不经心,提高了音量:“这个人的胳膊足有普通人的大腿粗,显然臂力过人,而且他没有带兵器,浑身上下只有袖笼里似乎藏有物件,很可能是件短兵,比如铁椎什么的。能用铁椎当武器的高手,怎么会是个普通的亲卫队率?”   “你是说……”共尉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六节 话说张良   敦武见共尉面色古怪,既有震惊,又有狂喜,接着又转为失望,还带着一丝愤怒,不明所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他看出了王祥可能是和仓海君手下一样的死士,以为共尉想到了秦嘉府中的十个死士才震惊,可是又不太象。如果只是想到这个,他最多是有些紧张和恼火罢了,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表情?   “将军……”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将神色怪异的共尉叫醒过来。   共尉心情确实很复杂,却不是因为王祥。就算王祥也是仓海君的死士,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陷阵营的将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第一次是没有经验才吃了亏,敦武这两天总结了经验,已经制订出了对付他们的办法,他自己的武功又非同小可,除非仓海君倾巢而出,他可能还有些担心,一两个王祥这样的死士,他根本不担心。更何况王祥一直跟着韩臣,也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他想到的是韩臣。   人到中年,身体不太好,跟着刘邦混,身边又带着一个可能使铁椎的大力士,名字还叫韩臣,韩臣者,韩国之臣也,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少年侠气纵横,中年运筹帷幄,晚年入山修道的一代智者,三杰之首,张良张子房。   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被刘季找到了。自己在这两郡纵横了这么久,名声也算是不错,这个张良却无动于衷,没来投靠自己,反而跟着刘季了。难道刘季真的有什么王者之气?   共尉又沮丧,又郁闷,恍惚之间,心神有些乱,被敦武一叫,这才回过神来,自失的一笑。   “将军,这个王祥可能是个危险人物,可比那个樊哙危险得多。”   “我知道。”共尉叹了一口气,“能隔着一二十步远,用一柄重达一百二十斤的铁椎准确的击中始皇帝副车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樊哙可以相比的。”   敦武愣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共尉,好半天才醒悟过来,急急的问道:“将军,你是说,他会是十年前在沙丘伏击暴君的那个刺客?不能吧,我看他也就二十来岁,十年前他还是个少年呢。”   “少年出英雄,这有什么稀奇的。”   “将军,你一定是看错了。”敦武连连摇头,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会是十年前名动天下的刺客。他学艺以来,一直以这个人为偶像。虽然他一直很相信共尉的判断,可是这次,他却打死也不肯相信。“他太年轻了,肯定不是他。”   “他也许我会看错,但是那个韩臣,我应该不会看错。”共尉不理敦武,站起身来在帐里来回走了两圈,忽然站定了身子,对杜鱼说道:“你去找这个韩臣来,就说……”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又变了主意,转身拿起大氅,杜鱼连忙给他捧着头盔,跟着他大步出了门。   “去刘季的大帐。”共尉大步流星,不容置疑的说道。敦武一见,吓得浑身冷汗,他以为共尉要先下手为强,先把那个王祥给干掉,连忙点了五十个亲卫跟了上去。想想又不放心,让人将这里的事情告知夫人白媚,请她做出应变的准备。   共尉一心想着张良的事,也没注意到敦武面色紧张,身后的五十个亲卫也是横眉怒目,如临大敌。等看到樊哙紧张的看着他的身后,摆出防御姿势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气氛有些不对。   “呵呵呵……”共尉笑着摆摆手,指着杜鱼说:“你和我进去,其他人站在外面。”   “将军——”敦武大惊失色。   “无妨。”共尉有意无意的拍了拍腰间的吴钩,低头进了大帐,正和慌慌张张的迎出来的刘季撞了个满怀。敦武见了,也只得停在帐外,竖起耳朵倾听帐里的动静,准备一旦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杀进帐去。他们警备的状态让樊哙也紧张起来,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敦武的神色,一边让人召来了曹参等人。曹参他们一看敦武这个架势,也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只剩下二三百人,共尉真要对付他们的话,大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他们。   韩臣——张良也来了,他听曹参等人一说情况,微微的皱了皱眉,笑了。“不必担心,共将军如果真想对我们不利的话,何必亲身赴险?”   曹参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张良到刘季身边不久,平时很少和曹参他们接触,除了刘季之外,曹参等人并不知道他胸中的韬略,对他这个病怏怏的中年人自然没什么尊敬可言。   “韩大人来了没有?”杜鱼出了帐,朗声叫道。一看到张良,他连忙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我家将军讲韩大人进帐说话。”   “我?”张良心中一动,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正是。”杜鱼微微一笑。   张良大惑不解,他再聪明,也想不到自己的伪装已经被共尉看穿了。他逃亡十多年,一直用的这个名字,就连王祥都不知道他本名是什么,当然不会想到共尉已经知道他叫张良了。   疑惑归疑惑,张良还是整整衣服,迈步进了帐,对端坐在上首的共尉施了一礼,不卑不亢的说道:“韩臣见过将军。”   “先生请坐。”共尉客客气气的直起身,欠身还礼,伸出左手示意张良入座。张良见他礼数如此周到,心中更是不安了。就连刘季都觉得有些异样,闪烁着眼神打量着共尉和张良。   刘季十分担心。共尉突然之间来到他的大帐,点名要见韩臣,让他实在紧张得很——他以为共尉是来挖他墙角的。刘季说他和秦军周旋当然是弥天大谎,他打了败仗之后,一直向东逃到了凌县、下相一带,在那里躲了好一阵子,后来听说陈胜死了,景驹又自立了,便想北上投奔景驹。在经过下邳的时候,和张良碰巧遇上了。张良听他说要去投奔景驹,便对他说,景驹虽然是楚国王室之后,可是他生性软弱,大权全部在秦嘉手里,并不是个好主子。而秦嘉也没有什么实力,一旦共尉腾出手来,轻松就可以解决他。与其投秦嘉,不如去投项梁。项梁的实力强劲,就算共尉恼火,他也拿他没办法。   刘季被他的一席话给惊醒了,这才转而向西,准备绕过彭城再转向南。半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了秦嘉、景驹的人头被共尉砍了下来的消息,刘季对张良的分析判断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身边不缺勇士,但是却没有一个好的谋臣,吕雉又失踪了,有点事都找不到人商量,现在遇到了张良这么一个多谋善断的知识分子,哪里肯放,也不问张良愿意不愿意,直接让他做了自己的厩将。   偶遇共尉的时候,刘季就担心共尉会看中张良,特别小心,在介绍的时候故意轻描淡写的蒙混过去了。正当他庆幸共尉没有看中张良的时候,共尉突然来到他的大营,指名要见韩臣,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眼下见共尉对韩臣这么客气,他更是心跳如鼓。   “谢将军赐座。”张良犹豫了一下,在旁边坐下,低着头避开共尉神秘莫测的眼神。   共尉一直在打量张良,见张良进退进礼,和粗鲁的刘季根本不是一路人,心里更有数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张良会看中刘季,可是他已经做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抢走。   “看先生这样子,想必不是庶民吧。”共尉淡淡的笑着说。   “将军,韩臣祖上虽然做过官,可是现在却是一介庶民。”张良不动声色的回答道。   共尉也不解释,一边呷着水,一边打量着张良,对张良沉稳中表现出来的一点不安十分满意。这就是穿越客的优势,纵使张良这样牛逼的古人,也不会想到自己已经掌握了他的底细。   “听先生的口音,是韩人?”共尉似乎很随意的说道。   张良顿了一下,微笑着点头说道:“将军好耳力。不错,韩臣是韩人。”   共尉点点头,心里越发的肯定。这个韩臣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张良。他微微一笑:“既然先生是韩人,可听说过贵国的公子张良张子房?”   张良顿时蒙了,他霍然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共尉。共尉的神色中带着一丝戏谑,聪明如张良,哪里会相信共尉只是随便一问。但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为什么共尉能知道他的底细。他在下邳呆了多时,一直没有去见共尉,这次和共尉见面,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为什么共尉却看出了他掩藏了多年的真实身份?   “听说张子房为了替韩王报仇,散尽家财,博狼沙奋起一击,又飘然远去,何等豪气。共尉不才,仰慕斯人久矣。”共尉也不理张良,自言自语的说道:“如果仅仅是勇,也不过是匹夫之勇,那也不值得共尉佩服。可叹的是,这位张子房能伸能屈,桥下为老者着履,这份仁者之心,比起他的勇气更让人敬佩啊。”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七节 内心强大   张良惊骇莫名。如果说博浪沙一击天下皆知的话,那么黄石公的事情那就相当隐秘了,除了他自己和黄石公这两个当事人,也就是王祥隐约知道一些。连他的好友项伯都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共尉怎么会知道?而且说得这么细致,就象他从头到尾参与了这件事一样。   “能与此人游,共尉平生无憾矣。”共尉叹了一声,故作惊讶的看着脸色变幻不停的张良:“先生,先生,你怎么了?莫非身体有所不适吗?要不要请医匠来?”   张良看着神色仿佛轻松,眼神却凌厉得直透人心的共尉,慨然长叹:“张良不过是亡国之人,如何当得起勇冠三军的共将军此赞。张良隐姓埋名,也是不得已之事,还请将军见谅。”   “什么,你就是张良?”刘季惊得站了起来。刚才共尉说的话太过突兀,他虽然知道前一件事,却不知道共尉所说的张良就在他眼前,正在猜想共尉究竟在说什么呢,却发现眼前这个病怏怏的韩臣原来就是那个敢于刺杀始皇帝车驾的张良,不由得他不目瞪口呆。   “还请刘将军见谅。”张良又向刘季行了一礼,表示歉意。   “唔——”刘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知所措的摆了摆手,又觉得无礼,忙不迭的回礼。再看向共尉时,眼神中多了三分敬畏。这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这样的事他都知道?当真是天生圣明?   “原来你就是张良张子房啊。”共尉哈哈一笑,看似惊讶,实质坦然。他起身向张良行了一礼:“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幸会幸会!能与先生一会,共尉何其幸哉。”   “不敢。”张良连忙还礼:“将军城父一战,大破秦军两万,张良也是久仰将军大名啊。”   “匹夫之勇,何足道哉,先生休要再提。”共尉转过身看着惊惧莫名的刘季,淡淡一笑:“刘兄,共尉倾慕子房先生久矣,今天得见,非常想请教他一些事情。敢请刘兄割爱一二。”   刘季苦笑一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敢不给吗?再说了,张良也是被他强迫的,并不是真心投靠他,现在共尉当面开口讨要,他刘季能有什么办法。   “这事自然由子房自己决定,刘季焉能有不同意见。”刘季肉疼的强笑了两声,又说道:“再说了,我与你是姻亲,又是你的下属,他在我的属下,本来也就是你的属下啊。”   共尉哈哈大笑,连连摇头:“我何德何能,如何敢屈就子房先生做属下。我是想请子房到我帐中一叙,好让我早晚请益啊。”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了,他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起身对张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先生请。”   张良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现在满腹的疑问,不知从何说起。共尉究竟是怎么知道他的这些事的?就算共尉不请他去,他也要去问个明白。当下不再推辞,侧身让开:“将军先请。”   “先生年尊,共尉无知小子,如何敢为先。”共尉坚持道:“先生请。”   张良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刘季一眼,感慨不已,这两个连襟为人处事相差太大了。共尉不动声色,待人有礼,刘季喜怒行于色,待人粗暴,对他还算尊敬一些,对手下却是非打即骂,完全是一个黑道人物的做派。都是求贤若渴,共尉是礼贤下士,刘季却是连抢带逼,根本不管对方的意思。   共尉也不管刘季心里怎么想,说是请也好,说是绑架也好,反正把张良带到了自己的大营。但是出乎张良的意外,到了大营之后,共尉却没有了立即向张良请教,而是让人立即收拾了一个整洁干净的帐篷,客客气气的请张良先休息,然后甩下一脑门浆糊的张良,心满意得的回大帐去了。至于张良今天晚上是不是睡得着,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列了。   “夫君,究竟是怎么回事?”全副武装的白媚一见共尉笑意盈盈的进了帐,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迎上来帮他脱去衣甲,一边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抢了一个人而已。”共尉心满意得的躺在榻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想着张良当时震惊的模样,他越想越开心,让一个名垂千古的智者这么茫然,真有成就感啊。   “抢了谁?”共乔冲了进来,正好听到共尉的话,嘻嘻的笑着:“你已经有了两个漂亮的嫂嫂,可不能再抢女人了。”   “不是女人,是个大男人。”吕媭掩着嘴窃笑着,带着木不韦走了进来。共乔一听,更是不解:“连男人也抢?谁啊,是不是象杜鱼那样的?”   “你这小脑瓜里都想什么呢?”白媚嗔道,白了共乔一眼。共乔一吐舌头,缩了缩脖子,却不依不饶的看着白媚,迫切的等着答案。吕媭笑着说:“你大兄刚刚从刘季那边把韩臣抢来了。”   “韩臣?”共乔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病夫?”   “嗯。”   “且,我以为是谁呢。”共乔大失所望,撇了撇嘴,不屑的说:“这么一个病夫抢来有什么用,把那个叫王祥的抢来还差不多,一个病夫,骑不得马,打不得仗的,抢来干什么,当废物养着?”   “不然。”共尉翻身坐起,示意木不韦等人退出去,只留下两个夫人,一个妹子,才收了笑容,严肃的扫了一眼这三个面色各异的女人,郑重的说:“一个人的肉体强大,充其量是个勇士,并不可怕,一个人的内心强大,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白媚和吕媭对视了一眼,眼里同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共尉这句话说得看似莫名其妙,其实却是另有所指,与其说他在说张良的事情,不如说他是在说他自己的事情。看来他这些天已经想通了,再也不是那么迷茫了。对于她们来说,这可是个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   共乔却不太懂,挪到共尉身边,摇着他的胳膊,“大兄,你究竟说什么呢?什么内心、肉体的?”   “你只知道那个张良是个病夫,你知道不知道,他就是十多年前在博浪沙刺杀暴君的人?”   共乔顿时愣住了,就连白媚和吕媭也愣住了。   十多年前,始皇帝巡视天下,在沙丘遭到刺客伏击,侥幸不死。始皇帝勃然大怒,下诏大索天下,却一无所获。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余波未靖。天下人都在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勇士,居然敢向君临天下的始皇帝发起挑战?这个勇士虽然是个不知姓名,却是很多人心中的希望,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神话般的存在。共乔、白媚他们从小就听着这件事长大,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心目中的那个已经神化的勇士,却是这个病夫。   “你们不相信吧?”共尉对她们三人的震惊早有心理准备,他笑了笑,然后又惋惜的叹了一声:“我虽然把他绑架过来了,可是,却未必能收服他。他们没有去彭城,显然并没有打算去投奔我,不是西向去投魏王,就是南下投奔项梁。我共尉在他的眼里,根本不是一个值得投靠的主公。”   白媚听了,刚要出言安尉,共尉又笑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虽然觉得有些遗憾,却也不会怨天尤人。魏咎也好,项梁也好,他们虽然家世比我强,可是有的东西,他们未必能胜过我。一个人的强大,外在的实力固然重要,可是这里……”他握起拳头,轻轻的捶了捶自己的心窝:“这里是否强大,才是最重要的。张良以疲弱之躯敢于撼动天下,我一个赳赳武夫,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夫君如果能这么想,我们就放心了。”白媚坐到共尉另一边,抱着他的手臂,轻轻的将螓首贴在他的肩上:“夫君勇悍绝伦,又知人善用,意志如山,胸怀若海,天下有什么事不能成的?”   “姊姊说的是呢。”吕媭也和声劝道:“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何况夫君手下还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将士。只要夫君不放弃,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共尉欣慰的一笑,伸手将她们揽入怀中。话出了口,又想起共乔,连忙补一句:“更何况还有我这好妹子呢。”   共乔却没有象往常一样接话,她轻轻的咬着嘴唇,漆黑的眼珠闪着光彩,小拳头紧紧的握着,似乎在做什么重大决定。共尉有些诧异,恍惚之间,觉得这个妹子身上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沉稳。   第二天起程之后,共尉请张良和他共乘,还特地把尊贵的右边位置请张良坐。张良推辞了半天,也没能改变共尉的主意,只得坐了。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些当前的时局。共尉克制着自己的欲望,绝不开口邀请张良入幕。张良见他恭敬有加,却不勉强他,更没有象刘季一样二话不说就让他做厩将,心里的担心和抗拒慢慢的消散了一些。既然共尉如此尊敬他,他也不好什么表示都没有,当下在闲谈之中,就着前一段时间的战事,他不露声色的将黄石公传给他的兵书讲解给共尉听。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共尉似乎对他所说的道理领悟得超乎寻常的快。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八节 一笔交易   “战有道胜,有义胜,有勇胜,有兵胜,有形胜,各不相同,不可一概而论。”张良侃侃而谈,音量并不高,但是话语之间十分从容,有些腊黄的脸上现出一丝病态的红晕。也许是说得久了,嗓子有些干哑,不禁停住了话头,将手握成拳,挡在嘴边咳嗽了两声。   “先生请喝点水吧。”共乔跑过来,一手扶着障泥,一手递上一只水囊。   “多谢姑娘。”张良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舒服了些。共尉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沉思了片刻,哑然笑道:“细想起来,我虽然也打了些胜仗,却大多是勇胜呢。惭愧惭愧。”   “也不尽然。”张良笑着摇摇头:“这之间虽有高下之分,却也不是泾渭分明。将军城父一战,以两万楚军全歼两万秦军,打住了秦军连战连胜的势头,遏住了义军一败涂地的颓势,功不可没。如果不是将军那一战,魏人恐怕未必能有勇气支持到现在。”   共尉自嘲的笑了笑。那一战之后,他后悔了好长时间,虽然打了个大胜仗,士气大振,但是终究损失了那么多人马,实在心疼。至于魏人是不是因为他才支持到现在,他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道胜也好,义胜也好,也总要以勇胜为基础的。”张良见共尉脸上并没有一丝自得之色,相反有些懊丧,感慨不已。共尉凭着一已之力,亲自冲锋陷阵,以硬碰硬,虽有逞匹夫之勇的嫌疑,但是能以两万对两万,全歼势头正盛的秦军,终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战功。何况他又是这么年轻,就算是骄傲一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将军却反而有些懊悔,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个共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张良也在暗自揣摩。   共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转换了话题:“先生以为,眼下的形势当如何应付才好?”   张良犹豫了一下。共尉这句话问得很含糊,他是问眼下义军的形势,还是问眼下他自己的形势?张良虽然没有和共尉接触过,可是他在下邳的时候也听到了相关的消息。共尉现在的困境,他是一清二楚,共尉的野心,他也多少能猜到一些。但是,从他的立场来看,他又不能给共尉出谋划策。   他是韩国人,是韩国的贵族,他首先要为韩国的利益着想。张良的心里有个痛,陈胜起义之后,六国之中除了韩国以外的五国都不甘寂寞,楚、赵、齐、魏、燕相继复国,不管是不是原来的君王,但是终究复国了,唯独韩国却一直没有消息。他不是没想过去寻找韩王的后人复国,但是他的实力太小了,十几年的逃亡,已经让他耗尽了家财,他再也没有实力去招兵买马,趁乱而起。手下虽然也有百十个人,但是和动辄成千上万的其他人比起来,他的实力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他能做的,只能是投靠一个有实力的势力,希望能获得他们的支持,重建韩国。   陈胜派葛婴徇东海的时候,他没有站出来,从他的内心里,他觉得陈胜虽然有胆气,却未必有那个能力,正如他的所料,陈胜起得快,败得更快。共尉去下邳的时候,很多小势力去投奔他,张良也没有轻举妄动,他对共尉这个勇名在外的年轻人也没有多少信心,甚至直到共尉力挽狂澜,在城父击败秦军,又夺回陈县,他依然对共尉没什么信心。情况很明显,共尉的能力也许比陈胜强一些,但是他的环境并不比陈胜好,在几个强大的势力包围下,他的情况其实很危险。   正因为这个考虑,他才会劝刘季去投项梁。他自己也想去投靠项梁,希望能获得项梁的支持,复兴韩国。机缘凑巧,让他遇到了共尉,共尉对他恭敬有加,使他对共尉的印象略有改变。但是,也仅仅是略有改变而已。如果他愿意为共尉出谋划策,也许共尉的情况会更好一点,可是他的心思不在这里,他要去复国,那是他十几年的心愿,怎么会为一个共尉改变?   但是,他不能帮他,不代表不能利用他。   共尉的实力虽然不是最强的,可也不是可以忽视的,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他能和项梁携手合作,楚国内部的两大势力之间的矛盾化解了,那么楚国还是诸国之中实力最强的。自己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相信项梁也好,共尉也好,都会感激他,就有可能支持他复兴韩国。   张良沉默了片刻,试探着说:“将军以为,与上柱国相比,将军何处为长,何处为短?”   共尉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刹那间沉稳的气度露出了一丝破绽。他想了想,忽然狡黠的笑道:“共尉与上柱国相比,不论是家世还是智谋,都相差甚远。不过,共尉以为,如果有先生的教诲,共尉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张良有些讶然的看了一眼共尉,随即又笑了。他当然从共尉的话中听出了招揽的意思,可是他却不能答应,只能继续装糊涂。“将军谬赞了。良一介病夫,如何能有这么大的作用。”他顿了顿,假装没有看到共尉眼中的失望之色,接着说道:“诚如将军所言,上柱国有家世之声,手下精兵猛将不计其数,闻其在江东以兵法部勒宾客,过江以来,实力发展之迅猛,远胜陈王当时之势。他的官职又比将军高,将军如果能与他合,则两利,不能合,则两伤。”   共尉摸着下巴上刚冒出的胡须,若有所思的看了张良一眼。正好张良也向他看过来,两人眼神一对上,张良的眼神稍微闪了一下,随即又镇静下来。但是这一刹那间的躲闪却被共尉捕捉个正着,他不由得心生疑窦,张良说这句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他仅仅是劝自己和项梁合作,为什么会心虚?他一定有其他的目的。   但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共尉沉思不语。在张良看来,他可能是在考虑与项梁合作的可能性,但实际上他却是在揣摩张良的真实用心。两人谁也不说话,一时沉默着,各自揣摩着对方的心思,等对方先开口。   共尉不是没想过与项梁合作,但是他不想一点条件也没有的向项梁低头。他让陆贾去东阳请项梁来大泽乡会丧,就有试探的意思在其中。如果项梁有意合作,他自然会做出反应,如果他不想合作,他肯定会一口拒绝,那么就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准备开打吧。以眼下的形势,如果他们打起来,只能是两败俱伤,而且他估计会败得比项梁惨。   现在陆贾还没有回来,共尉对项梁会不会接受他的好意并没有把握,张良提出这个建议,共尉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惊讶的是张良片刻间的心虚。   “我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共尉想了好久,才缓缓说道:“眼下秦军势强,我也好,上柱国也好,想要独自应付秦军,都不太现实。只是上柱国过江以来,一直在东阳按兵不动,即使陈王兵败,他也没有出手相助,实在让人心寒,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担心他不会接受我的好意啊。”   张良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松开了捏紧的拳头,泰然自若的笑道:“将军,上柱国深明大义,就算对将军有什么误解,只要将军派个合适的人去解说一下,相信一定能说得开的。”   共尉有些明白了,谁是最合适的人?大概眼前这个张良就是。   他淡淡一笑,半眯着眼睛看着张良,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先生说得有理,的确应该派一个合适的人去见见上柱国大人。唉,可惜先生不是我张楚国的人,要不,先生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良笑着摇了摇头:“将军此言差矣,我虽然不是张楚国的人,但我是韩国的臣子。韩国和楚国同属山东六国,都是秦的敌人,何必分什么彼此。”   共尉心里的疑问终于豁然开朗。张良原来是想做个交易啊,他愿意帮他去说服项梁和他合作,条件就是让他支持韩国复国。唉,自己还是没有王霸之气啊,花了这么多心思,装了这么久的孙子,这位大才还是一心想着他的故国。不过这也难怪,他为了替韩国报仇,散尽家财,连弟弟死了都不葬,这份忠心可想而知。眼下五国复国,唯有韩国不见踪影,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这些贵族,思维还真是与众不同。饶是共尉已经领教过不少贵族的想法,还是觉得不解。   共尉感慨之余,反倒又对张良增加了几分敬意。他考虑了一会,决定接受张良这个条件,反正现在天下大乱,谁也说不准谁能统一天下,至少他自己眼下不敢这么想。既然如此,何不把水搅得更浑一些?成了,那多一个国家做朋友,不成,也算是卖张良一个人情。   “先生,韩国还有后人吗?”共尉突然说道。   张良大喜,连忙点头:“有,他们虽然流落在民间,但是还有不少人活着,只要花点时间去找,一定能够找到。”   “陈王兵败之后,宋留投降了秦人,听说被押到咸阳去了,颖川郡大部分又落到了秦军的手里。先生这个时候想去找,恐怕不太安全,不如等我军夺取颖川、南阳之后,再去寻觅吧。”   张良欣喜异常,连连拱手称谢:“将军大恩,良没齿难忘。存亡继绝,霸主所为,将军如能助我韩人复国,我韩人一定会与将军永结同盟之好。”   共尉有些遗憾的摆了摆手,随即又笑道:“不过,要想夺回颖川,还要先生的帮忙才行。”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九节 天命所在   “夫君,你真的打算帮助子房先生复韩?”吕媭递上一杯肉羹,有些担心的问道。“子房先生是大智大勇之人,有他帮助韩王,只怕以后是个劲敌啊。”   共尉端着碗,一投肉香扑鼻而来,不由得赞了一声:“少姁,好手艺啊。”   “哪是我做的。”吕媭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的说道,“是阿姊做的。阿乐和阿盈最近吃了那么多苦,瘦弱得不成样子,所以阿姊做了肉羹给他们补补。听说你喜欢吃,特地多做了一些送来,说是感谢你这些天来对她们母子的照顾呢。”   “哈哈哈……”共尉大笑,三口并作两口将肉羹吃完,一抹嘴,不介意的说道:“都是自家人,那么客气干什么。现在好了,他们夫妻团聚,你阿姊也不用多多伤心了。”   吕媭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又说道:“夫君,你是不是还在担心?”   “不是担心。”共尉摇了摇头,伸手将碗推开,沉吟片刻:“子房先生心系故国,我就是想勉强他留下,他也不会真心为我出谋画策,而且他也不会甘心,肯定会寻找其他的人去支持他复国。这样的人……”他瞟了一眼吕媭,苦笑了一声:“不仅一个。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既不能阻止韩人复国,韩人会记恨我们,枉自又多了一个劲敌,何苦呢?既然如此,不如主动支持他,也算是交个朋友。至于以后的事,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吧。”   吕媭沉默不语,她知道共尉不想重蹈陈胜的覆辙。陈胜倒是不同意六国之后复国,但是六国之后还是复国了。他的手下又没有什么人才,最后导致大败,身首异处。共尉吸取了这个教训,让孔鲋教将士们识字、读书,学习兵法,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见了一些成效,但是和项梁他们比起来,根基还是不足。凭他目前的实力,他是挡不住张良复国的,他不支持,项梁也会支持。   “少姁,不用担心。”共尉见吕媭有些沮丧,又笑着劝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灭了秦之后,裂土分封总是不成问题的。再说了,眼下我们的实力不够,可是只要我们同心同德,还是有机会的。”   吕媭撅着嘴,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同心同德?刘季打了败仗,不回来找夫君,却在下邳乱转,现在又要去投项梁,连他都这样,其他人还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呵呵呵……”共尉笑了起来,拉过吕媭揽在怀中:“少姁啊,强扭的瓜不甜,眼下情势复杂,我们还是低调一些的好,实在有不想跟着我的,还是让他们去吧,何必闹翻了脸?上柱国也是我们楚人的上柱国嘛,他们去投上柱国,还是我们的战友。”   “夫君……”吕媭还要再劝,共尉摇了摇头,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鬓发,握着她的手,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抬起来一看,发现她的手上有些水泡,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没什么。”吕媭笑着抽回手,掩饰的笑道:“闲着无事,我去营里做了点活,没想到平时锻炼太少,居然起泡了。”   “有这必要吗?”共尉心疼的放到嘴边吹了吹,感激的说道:“好了,做做样子就行,没有必要真把自己当成干粗活的。收买人心当然有必要,可是说白了,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不给他们利益,你就是天天跟他们在一起吃糠咽菜,他们也会离开你的。”   “嘻嘻嘻……”吕媭笑了,抬起手刮了一下共尉的鼻子:“你小心让老夫子听见,不然的话,又得用圣人的教导淹死你。”   共尉一想到孔鲋,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孔鲋现在担任营里的文化教习,不仅把那帮军官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共尉这个主将更是关心,一副要把他往内圣外王的路子上培养,搞得共尉哭笑不得,却又不好拒绝,只好借口军事繁忙,能躲则躲。   “等拿下咸阳,我一定要让他在书里淹死。”共尉咬牙切齿的说道。   看着他这副又恨又怕的模样,吕媭不禁咯咯的笑了起来。   ……   “夫人,你胖多了。”刘季喝着肉羹,满意的看着吕雉。“还是你做的羹好啊,比我嫂子做的羹好多了。唉,不说了,一想起这个,我就恼火。”   吕雉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细心的喂刘盈吃羹。刘季年轻的时候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和一帮无良少年鬼混,时常还带着人回家吃饭,说是回家吃饭,其实是到他大嫂家混。时间长了,大嫂烦了,就在他去吃饭的时候故意在家刮锅,搞得刘季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刘季是个记仇的人,他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只是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表露出来而已。   “还是阿尉有本事,我连肚子都填不饱,他居然还有肉羹吃。”刘季将碗里的羹一口喝尽,又去舀了一碗,有滋有味的喝着,一边喝一边羡慕道:“难怪夫人这些天胖了。要是早知道有这么好的待遇,我又何必到处乱转呢。”   吕雉喂饱了刘盈,让刘乐带着他去玩了,再看看釜,却已经被刘季喝得干干净净。刘季不好意思的摸着鼓胀的肚皮,自我解嘲的说道:“饿得狠了,居然忘了给夫人留一些。”   吕雉无动于衷的放下碗,抬起头看着刘季:“夫君有什么打算?是留下还是去上柱国那边?”   刘季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皱起了眉头咂了咂嘴,想了片刻:“夫人,我正在考虑这件事,只是还没有想定。要说现在的实力,当然是上柱国更强,他是项燕将军之后,陈婴、英布那些人都投了他,现在兵强马壮,人马众多,又是上柱国,诸军合在一起之后,大概就连阿尉都要听他的号令。我如果现在去投他,肯定要比在共尉手下强一些。只是……”   他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似乎很难下决定。他本来是不喜欢共尉的,一心想脱离他。可是共尉那天很离奇的识破了张良的真实身份,让他十分震惊。共尉与张良从来没有见过面,他怎么什么知道十多年前在沙丘博浪沙行刺始皇帝的人就是张良?张良那个样子,怎么看也不象个敢行刺始皇帝车驾的刺客。这个也就罢了,更离奇的是,共尉居然还知道张良受书的事,这件事他从来没听过,共尉怎么会知道?从张良震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就连足智多谋的张良自己都对此大惑不解。   他怎么会知道?刘季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共尉是有神助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解释。如果共尉真是上天眷顾的人,那么他离开共尉去投项梁,岂不是个天大的错误?   一想到这些,刘季的心理就有些酸溜溜的。为什么上天会选择了共尉,而不是他刘季?他在沛县混了这么多年,连萧何、曹参那样的人都被他收拾得服服贴贴的,为什么一遇到共尉之后就处处吃瘪?他下意识的抚着左腿。他的左腿上有一大片黑痣,每当他喝多的时候,他就喜欢露出来让大家数,很多人数了很多次都没有数清,最后还是吕雉说,是七十二颗,是上天眷顾他的标志。因为这个原因,他在曹参那些人的眼里一下子神圣了许多。   可是现在,连他自己都在怀疑,会不会是吕雉数错了?连他自己都数不到七十二颗,为什么吕雉会坚持说是七十二颗?   我不是上天选中的人吗?那共尉为什么要杀我?刘季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会是他的对手?可是照眼前的情况看,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啊。要么,我的机会还没有到?   那我的机会又在哪里?刘季进退两难。   吕雉斜睨着刘季,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犹豫,看到了不甘,看到了羡慕和嫉妒,还有一丝迷茫,一丝怜悯油然升起。嫁给他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为难过,就算他亡命大泽的时候,他都是意气自若,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沮丧。   “你……愿意听我的吗?”吕雉犹豫了一会,抬起头说道。   “当然愿意。”刘季脱口而出。本来他打算去请教张良的,是张良的一句话,让他没有去投景驹,避免了被共尉一起宰掉的下场,可是现在张良被共尉抢走了,是共尉的智囊,他要想离开共尉的打算当然不能再跟张良说了。想来想去,能信得过又能出主意的人也只有夫人吕雉了。   “你和阿尉是姻亲,和项梁却是素未谋面,从亲近上来说,你应该选择阿尉。”   吕雉看着刘季闪烁的眼神,语调平静,不急不躁,但是在刘季看向她的时候,她却下意识的垂下了眼睑,避开了刘季的目光。刘季没有注意到,只是催促道:“还有呢……”   “项梁兵势是强,可是也没有能强到能轻而易举的战胜阿尉。如果你去投项梁,他手下人才济济,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可是如果你留下来,对阿尉来说却是雪中送炭。这其中的轻重,我想你一定很清楚。”吕雉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痒,只得停下来咽了咽唾沫,看着刘季不语。   “哦。”刘季若有所悟,仰起了头,眨巴着眼睛沉吟不语。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十节 意外之败   “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刘季良久才点了点头,可是皱着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他心有余悸的说:“可是,我总觉得阿尉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善,让我寝食难安啊。”   吕雉不解的看着刘季脸上的不安神色,有些意外,“有这回事?”   “嗯。”刘季郑重的点点头,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他瞟了一眼外面,接着说:“我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他的眼里有杀气,看得我后心凉嗖嗖的。还有,我觉得这次他杀秦嘉……是早有预谋。”   “你是说……”   “他早就看秦嘉不顺眼,以前不杀他,不过是要安抚宁君他们几个的心,现在宁君他们都被他收服了,秦嘉又不知死活的跳出来了,他正好可以下手铲除他。秦嘉一死,他的那些人马就全散了,以后只能听命于他。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把白公调离郯县,恐怕不是要娶亲那么简单。”刘季越想越怕,秦嘉被共尉杀了满门,自己会不会也有一天落到这个下场?他越想越不安,冷汗从后背沁出,衣服沾在身上,粘乎乎的特别难受。富贵固然重要,可是比起性命来,富贵还是可以舍弃的。一想到这里,他连连摇头,“我不能留在这里,夫人,你们收拾一下,我们找机会离开他。”   吕雉不语。   刘季起身已经走了两步,见吕雉坐着不动,不解的回过头来看着她。“你怎么了?”   “你这样子能走得掉吗?”吕雉蹙着眉头看着他。   “我……”刘季顿时语塞。自己手下只有二百人了,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除了手中的兵器,身上的盔甲,胯下的战马,他是一穷二白,如果现在脱离共尉,还能活几天都是个问题。再说了,这样子去见项梁,项梁能把他当回事?   “就算阿尉想杀你,暂时也没有借口。你不如先等一段时间,休养好了再说。”吕雉叹了口气,“明天我去找少姁,让你去陈县吧,二兄在那里,你可以从他那里补充一些给养。”   “那太好了。”刘季大喜过望,还是夫人这个主意好。他开心的搂住吕雉,摸着吕雉丰腴了不少的肌肤,眼里顿时放出了光:“夫人,许久不见,早点将息吧。”吕雉的身子僵了一下,看了一眼帐门,刘季一见,恍然大悟,连忙松开吕雉,喜滋滋的去关帐门。   ……   项佗脸色很难看,大手直似要捏碎手中的车轼横木。   陆贾奉共尉之命,到东阳来请项梁到大泽乡与丧陈胜的葬礼,理由很充分,你项梁既然是张楚国的上柱国,那参加陈王的下葬仪式就是义不容辞。项梁不好拒绝,但是他又不想这么轻松的就范,让共尉占了主动。于是他一面安抚陆贾,一面派项佗带着一万多人移军到盱眙,对陆贾说是先行一步,看看地形,实际上就没有通知驻扎在徐县的韩信,准备故意装糊涂打一仗,击败韩信,给共尉一个下马威,然后再去大泽乡参加葬礼。   在项梁看来,项佗打败韩信是没有任何疑问的。项佗虽然不如项羽,但也是项家后辈中的佼佼者。和读书只观大略的项羽不同的是,他读书、学剑都十分用功,是个很沉稳的人。他带一万人去击败无名小卒韩信,那简直是手到擒来。韩信虽然也有一万多人,可是他不可能是项佗的对手。   项佗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信心百倍,一心想首战成功。不仅要击败韩信,而且要大胜才行。他为此做了精心的准备,派人渡过淮水做好了详细的侦察。他做得很小心,十分低调,驻扎在徐县的韩信一点也没有察觉。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项佗选择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发动了攻势。他一心要将韩信这个无名小卒打得大败,最好能将他擒到面前。项佗甚至想好了到时候如何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解开韩信身上的绳索,很有礼貌的致歉。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顶着还带有凉意的春风赶了半夜的路,将韩信的大营围住时,却发现是个空营。他感觉到出了意外,连忙下令后撤。他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并不慌张,他撤得十分小心,布置了精兵断后,以防韩信追击。好在一路平安,有惊无险,虽然没有打胜仗,也没有打败。就在项佗站在淮水南岸坚实的土地上松了口气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脸不好意思的韩信。   韩信很抱歉的告诉他,他的斥候侦察出了问题,以为南岸是敌军,所以他趁夜过来放了把火,把项佗大帐里的辎重、粮草全烧了,等他发现搞错的时候,已经迟了。   项佗看着严阵以待的楚军,再看看自己刚渡了一半的将士,汗如浆出。如果韩信这时候发起攻击,他这一万人就全完了。看着韩信那张笑得极端阴险的脸,项佗非常想上去一拳砸扁他的鼻子,可是他又不敢,自己被人家捏了个实实在在,这个时候如果不服软,那就是无赖了。   大丈夫认赌服输,败了就是败了,再气急败坏,就更丢人了。   项佗二话不说,谢过韩信,然后目送韩信渡过淮水扬长而去。韩信不见了,项佗的心情却依然无法平静,他恨不得现在就追过去把韩信宰了。自己在项梁面前信誓旦旦的要打胜仗的,项梁也信心满满的等着他胜利的消息,好跟陆贾谈判,可是谁也没想到,他居然打败了,虽然人一个不差,可是跟全军覆没却没什么两样。   自己如何回去见项梁?项佗牙齿咬得咯咯想,脸胀得通红,鼻息粗重,很有一种拔剑自刎的冲动。副将龙且看出了项佗郁闷的心情,不动声色的向他身边挪了两步,以防项佗一怒之下,做出什么蠢事来。他不敢劝项佗,项佗不屑的说韩信是无能之辈的时候,他附和的声音最大。   “吁——”良久,项佗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同样窘迫的龙且,无奈的挥了挥手:“回吧,回去向上柱国大人请罪。这全是我的责任,与诸君无关。”   龙且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躬身施礼:“焉能让将军一人领责,龙且身为副将,未能提醒将军,其责难逃。龙且当先向上柱国大人请罪。”   “唉。”项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何苦呢,这么大的事,你是承担不下来的。败了就败了吧,好在只损失了些粮草、辎重,没有伤亡。”他嘴里发苦,话虽然是这么说,却只是安慰龙且而已,他了解项梁的脾气,能想到项梁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愤怒。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又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后果不用想都知道有多严重。   难道自己的事业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项梁悲哀的想。   “败了?”项梁并没有发怒,反而笑了,他偏着头打量着项佗,好象项佗在和他开玩笑一样。项佗的心呯呯乱跳,嗓子发干,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艰难的点了点头:“孙儿无能,败了。”   项梁还是不敢相信,他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项佗,再次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真败了?”   “真……败了。”项佗的腿直发软,都快站不住了。但是他还是强行撑着自己,仰起头迎着项梁冰冷的目光,用尽浑身力气,抑制住身子的颤抖,强声说道:“孙儿无能,真的败给韩信了。”   项梁双手撑着面前的案几,弓起了身子,脸色铁青,耳边嗡嗡乱响,眼前的项佗也开始晃动起来。败了?我项家子侄辈中的杰出人物居然败给一个无名小卒?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项佗见项梁的脸色不好,身子又不安的晃动着,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来扶:“叔公,叔公,你……”   “让开。”项梁大喝一声,飞起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踢得飞出三步远,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笔墨摔得到处都是。他手指着项佗,喉咙里吼着怪异的声音,却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晃了两晃,差点栽倒在地。项佗大吃一惊,顾不得太多,膝行几步,扑上去抱住项梁,大声叫道:“叔公……叔公……”   “上柱国怎么了?”范增大步闯了进来,一看到屋里的情况,不禁皱了皱眉,一挥袖子,大声对旁边的亲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医匠来。”   “不用了。”项梁无力的呻吟了一声,摆摆手叫住了亲卫,勉强冲着范增挤着一丝笑容:“梁偶有不适,让先生见笑了。”范增瞟了一眼项佗的脸色,大致已经猜出了苗头。他也不戳破项梁的掩饰,等亲卫整理好了案几,自顾自的往项梁面前一坐。   “上柱国,陈王的葬礼很快就要举行了,上柱国的行装可打理好了?”   项梁苦笑了一声:“梁已经准备停当,不日就准备起程。”说着,又看了项佗一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项佗心虚的低下了头,一声不吭的向后挪了几步,头几乎垂到了膝盖。   “那上柱国可想好了安葬陈王之后,如何处理国事?”范增目不斜视的盯着项梁,淡淡说道。   片刻之间,项梁已经平静下来,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矜持。他虽然对范增直视的目光有些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想了想,恭敬的欠身一礼:“还请先生指教。”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十一节 故国王孙   “陈胜败了,为什么败了?如果不想通这一点,上柱国想要报家仇国恨,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项梁没有说话,还是很恭敬的看着范增。陈胜为什么败?那还用说吗,他一个氓隶,不过是适逢其会,再加上几分不怕死的胆气,这才有了出头露脸、天下扬名的机会。他除了胆气之外,还有什么?做大事,可不是只有胆气就有用的,不仅要有丰凡的名望,更有雄厚的实力,而是否有运用好实力的过人能力,更是重中之重,这一切条件陈胜都不具备,他的失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有什么好分析的。但是项梁并不吭声,范增这么说,显然不是想告诉他这些,他肯定还有其他的道理。   他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倾听,倾听范增的主意,至于用与不用,决定权还在他项梁。   “陈胜不具备号令天下的名望,上柱国具备吗?”范增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根本不拐弯抹角,一句话就直刺项梁的真实想法。项梁在东阳按兵不动,坐视陈胜败亡,他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但是看出来是一码事,说出来又是一码事,除了范增,不会有第二个人说得这么直白,不留一点颜面。   项梁的脸色当时就变了。说不具备,那就是放弃了这个大好机会,说具备,那岂不是承认自己有非分之想?项梁看着眼前胡须花白的范增,忽然有一丝恼怒,这个老头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可是他的怒气转眼即逝,因为范增又说了一句话。   “上柱国有把握击败共尉,然后再面对强大的秦军吗?”   没有,当然没有。就算没有项佗的这次意外失利,项梁也没有,否则他早就挥师北上,先灭了共尉再说了,何须等到现在。他一直在这里迟疑,不就是因为想吞下共尉,却吞不下去吗。   “上柱国有兵八九万,共尉也有兵五万余,且共尉骁勇绝伦,城父一战,全歼秦军两万,以此观之,此子战力甚强。虽然还不是上柱国的对手,可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范增侃侃而谈,视项梁的脸色变幻于不见,“且共尉为陈王修陵,道义上已经占了先机。上柱国如果去与丧,则不能凌驾于共尉之上,如果不去与丧……”他看了项梁一眼,没有再说下去,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项梁的脸色很难看了。他沉默了好久,才诚恳的说道:“依先生之见,又当如何?”   范增笑了。他就知道项梁没有想到好办法,一定要他来指点迷津才行。   “陈胜败,败得理所当然。秦灭六国,楚最无罪,怀王身死于秦,楚人至今怜之。故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但是陈胜起事,不立楚国之后,反而自立为王,妄自尊大,楚人如何能支持他?上柱国起自江东,诸将争相归附者,以上柱国世世楚将,忠义闻于全楚也。陈胜起事,亦托名先将军,故天下纷纷响应,更何况上柱国乃项家之后呢。如今陈胜身死,楚国无主,上柱国既然忠义之后,自然不能做此不忠不义之事。有上柱国在,共尉纵有非份之想,也不敢轻举妄动。”   项梁点了点头,范增的话很直接的挑明了他和共尉两人现在的处境,都是有心无力。   “但是共尉现在比上柱国占上风的事,就是他安葬了陈王。”范增咳嗽了一声,把中间的一句话给省了,直接跳到后面:“天下人都会自然而然的认为,他是陈胜的后继者。这一点,对上柱国相当不利。”   项梁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范增,前面的铺垫完了,现在该到最关键的地方了。   “陈胜虽然建立了张楚国,做了王,却不是楚国之后,他的张楚国,也不是真正的楚国。”范增胸有成竹,很有把握的说:“如果将军能立楚国之后为王,则共尉不仅不能推辞,他安葬陈王的先势也会变得无足轻重。而上柱国有立王之功,将来在朝中的地位也不可撼动。”   项梁的眼神顿时亮了,他屏住了呼吸,迅速的权衡了一下利弊,立刻明白这是目前对自己最有利的办法。在他自己不能自立为王的情况下立楚国之后,他项家的声望将再次高涨,而以正宗的楚国王室来压制陈胜这个不正宗的楚王更是手到擒来。共尉的道义优势就会丧失殆尽,那个时候,他就会稳操胜劵,占尽上风。   妙,绝对的妙。   只是,这一时半会的到哪里去找楚国之后?项梁欣喜之余随即想到了这个问题。   “无妨。”范增哈哈一笑,“怀王之孙熊心,就在盱眙为人牧羊。”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闻说其年已五十余矣,膝下无子,唯有一女。”   项梁大喜,对着范增深施一礼:“先生一言,项梁茅塞顿开啊。如此我大楚无忧矣。请先生受项梁一拜。”范增微微一笑,也不推辞,坦然的接受了项梁的大礼。   项梁不敢怠慢,随即派人找到了熊心。熊心已经快六十了,脸色黝黑,身体瘦削,须发打理得倒还干净整齐,毕竟是宗室之后,看到威风八面的项梁时,他并没有显得多么激动,很平静的接受了项梁等人的拜见,然后就默默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项梁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倒是他年方十八的女儿熊英,从出生起就跟着他牧羊,也没见过什么人,忽然之间见到这么多杀气腾腾的将士,心情十分紧张,虽然换上了华丽的衣服,神情却还是局促不安,看向别人的眼神躲躲闪闪。   一切都很顺利,项梁很快就搞定了所有的事情。他特地把消息瞒住了陆贾,以免走漏风声,让共尉提前有所准备。他这里刚刚准备好,张良就赶到了东阳,向他转达了共尉的意图。项梁有熊心在手,不怕共尉不低头,可是共尉能主动示好,他也求之不得。因为心情特别好,对张良请他提供帮助恢复韩国的要求,他也很爽快的答应了。   秦二世二年五月,项梁带着五千江东子弟组成的亲卫营到达蕲县。   共尉带领诸将出城相迎。   他的心情有些忐忑。陆贾敏感的觉察到了项梁神情中细微的差别,他让人传消息给共尉,项梁可能有了什么倚仗,一副信心十足,肯定能吃定他的样子,但是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倚仗。共尉和众人商量了好一阵,也没想出来可能是什么。但是他回想起前世的记忆,倒也大致有了些心理准备,就是不知道历史的轨迹有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得面目全非。照目前的情况看,应该是项梁是找到了一个正宗的楚王之后做傀儡。   双方一会面,共尉主动向项梁行礼:“上柱国大人,共尉在此恭候多时了。”   项梁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却又带着灿烂如春阳一般笑容的年轻人,感慨不已。“将军城父一战大破秦军,力挽狂澜于既倒,项梁想起来真是又感激又惭愧啊。”   共尉暗自发笑,你惭愧个屁,后悔倒还有可能。他笑了笑:“上柱国大人过奖了,没有上柱国大人过江护我侧翼,我也不敢拼死与秦军一战啊。”   项梁老脸一红,重新打量了一下满面笑容的共尉。这个年轻人虽然笑得很爽朗,可是辞锋却锐利以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是一点也不给他留面子啊。可是偏偏又没有任何一点把柄,让他没法反驳,一时尴尬不已。就在这时,白公大步赶了上来,对着项梁深施一礼:“少君侯,一别二十年矣,少君侯别来无恙乎?”   白公当年是项梁的部将,项燕因功封君,众将也就称项梁为少君侯。此时白公不称项梁为上柱国,而称其为少君侯,自然是在拉交情。项梁一见是当年父亲帐下的旧将,不敢托大,连忙侧身让开正面,不敢受白公的大礼:“白公,梁何德何能,敢劳白公挂念?这二十年来,梁颠沛流离,避祸吴越,今日能见白公,幸甚幸甚。白公老当益壮,又有如此佳婿,真是羡煞人也。”   白公抚须哈哈大笑:“少君侯谬赞。”   范增在一旁见共尉不动声色的先将了项梁一军,然后白公又借着是项燕旧将的身份,让项梁自已降了身分,两招一出,顿时把项梁处于弱势,不免有些着急,他咳嗽了一声,赶到项梁身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提醒道:“上柱国,还是请王孙出来与诸将见个面吧。”   项梁一听,如梦初醒,再跟着共尉、白公这么整下去,自己的主动权就丧失殆尽了。他连忙笑道:“白公,我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要介绍给白公。”   白公刚才已经听得明白。王孙?如果真是楚王之后,这事情就难办了。他深知其中的要害,用余光看了一眼共尉,却见共尉面色如常,嘴角还带着一丝淡定的笑容,以为共尉还没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不免有些着急。只是他也没时间提醒共尉,只得躬身应道:“能让少君侯这么看重的人,当然不是普通人了。白某已经有些急不可耐,还请少君侯引见。”   说话间,熊心已经在项佗、项伯的陪同下来到面前。项梁带着三分得意的笑道:“白公,共将军,这位就是我大楚故怀王之孙,讳心。于此多事之秋,项梁有幸在盱眙得见之,实乃我楚国之幸,更是我等大楚的臣子之幸,诸位以为如何?”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十二节 明争暗斗   白公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年轻的时候见过熊心,知道眼前这个王孙货真价实,如假包换。他人老成精,官场经验丰富,当然明白这个王孙此刻对于项梁的意义,与他一比,陈胜根本无足轻重。   形势转眼之间就掉了个个,共尉花了那么多代价争取到的资本,在这个王孙面前输得精光。看着项梁那矜持中带着三分得意的笑脸,白公的心里拔凉拔凉。   他紧张的看向共尉。   共敖、孔鲋等人也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味,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陆贾更是后悔得差点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这么重要的消息,自己愣是被项梁蒙在鼓里,搞得共尉被动之极。   现场一时安静得有些出奇,不仅共尉一系的人被这个王孙的出现惊住了,就连项梁身边的人也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除了项梁、项佗、范增等有限的几个人以外,没有人知道熊心的身份,他们大部分还在担心项梁见到共尉时的处境,没想到这个王孙一出,形势顿时逆转。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共尉,不过心态却不一样。白公、共敖等人担心共尉怒极失态,一时处理不当,而项梁等人却正好相反,他们十分希望看到共尉气极败坏的模样。   项梁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饶有趣味的盯着共尉的脸,注意着他脸上哪怕一丝丝情绪的波动。毕竟是年轻人,再有城府的年轻人,也无法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挫折,这个时候的情绪反应应该是最真实的,项梁自忖,换成他面对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何况这么一个刚刚弱冠,又以悍勇成名的年轻人。   项梁想起了从子项羽,项羽比眼前这个年轻人大两三岁,他如果遇到这个情况,只怕当场就会暴走。那么共尉又将如何呢?项梁颇有几分期待。   共尉笑了。他的眼角抽搐了两下之后,一丝笑容从他的眼角绽放开来,很快扩展到他的脸上,有如初晨的阳光一般照耀着大地,到处都是暖暖的春意,让人一看心里就暖洋洋的。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共尉十分欣慰,自己还没有影响到历史的走向,那么在不久的将来,这个阴沉的项梁大概还会按照历史上的结果死于章邯的手下,自己根本不需要去对付他,只需要小心的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就行。项梁现在很得意,可是如果他知道以后项羽会因为杀了这个老头而搞得人心尽失,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笑得出来。   “王孙,共尉正在担心陈王故去,没有人能够重整局势,如今王孙驾临,共尉这颗心,总算放下了。”共尉上前一步,深深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神态恭谨得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仿佛他真的等待王孙的出现已经很久了似的。   项梁有些讶然,他抚着胡须,不敢相信的看着面色诚恳的共尉,一时之间竟有些惭愧,难道共尉并不是如他所想,一点自立的想法也没有?那自己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个堂堂的贵族,既接受了陈胜的官职,又坐视陈胜的败亡,然后还怀疑共尉的诚意,处处设防,哪里还有一点君子的模样?   项梁的脸有些发烧,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熊心却是很自然的上前一步,双手扶起共尉,和声说道:“共将军年轻有为,力抗强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大楚的未来,就在上柱国与将军这样的忠臣手中,还望将军戒骄戒躁,切勿懈怠。”   共尉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共尉一定禀承王孙教诲,竭尽所能,与上柱国追随王孙,共襄大业,重兴大楚。”他回过身来,笑容满面的对还没回过神来的白公、共敖等人说道:“父亲,岳父,诸位将军,王孙到了,我们的担心总算可以放下了。诸位快快上前拜见王孙。”   白公如梦初醒,和共敖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上前大礼参拜。诸将不敢怠慢,依次上前行礼。白媚和吕媭见过了熊心之后,又亲热中不失恭敬的看着熊英,施了一礼:“这位想必是公主吧?”   熊心一笑,拉过如小鹿一般惊怯的熊英,微微一笑:“白将军说的是,这正是小女熊英。阿英啊,还不与白将军见礼。”熊英怯生生的,不知道如何才好。熊心无奈的摇了摇头:“夫人莫怪,小女从小在山中牧羊,不知礼节,有不当之处,还请担待一二。”   白媚咯咯的笑了,她亲热的拉过熊英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顺手将手腕上的一个玉镯抹了下来,沿着手臂套到了熊英的手腕上:“公主,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公主笑纳。”   吕媭也不敢怠慢,连忙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双手奉到熊英面前:“公主,一时匆忙,没有准备,还请公主先将就用着,待到了营中再与公主见礼。”   熊英看着腕上的玉镯,再看看手中的金钗,面红耳赤,可怜巴巴的看着熊心,不知是收好,还是不收好。熊心在山中放羊,哪里有什么钱给女儿买首饰,直跟后世的杨白劳一样,逢年过节的扯上点红头绳已经算是不容易了。到了项梁营中之后,项梁倒是给熊心准备了些衣物、饰物,却没有想起熊英来,搞得熊英堂堂的一个公主,现在还是荆钗,连个耳铛都没有,更别说玉镯之类的贵重首饰了。   熊心见女儿紧张,温和的笑道:“既是二位夫人相送,阿英你就收下吧。”   白媚和吕媭一左一右,亲热的扶着熊英,向着熊心笑道:“王孙,你们男人在这里说话,就让我们带着公主到别外去说说我们女人的话吧。我营中全是女卫,想必公主一定能够适应的。”   熊心大喜,点头微笑着对白公说道:“白公,你生了个好女儿,又嫁了个好女婿啊。心不胜羡慕,不胜羡慕啊。”   白公大乐,抚须大笑:“王孙过奖了,王孙过奖了。”   白媚和吕媭扶着熊英走到一边去了,项梁的脸色虽然没变,心却沉了下来。自己费心费力的推出熊心,本想打共尉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共尉一点惊讶也没有,恰到好处的表现了臣子的忠心,然后白媚只言片语之间,又不动声色的点出了他对熊英的慢待。看着熊心和白公相谈甚欢,项梁觉得自己好象一拳打到了空处,不仅没有伤到共尉,反倒给共尉送了个大礼似的。   这感觉怎么这么别扭呢?项梁有些恼怒,自己的夫人怎么没有想到跟熊英亲近亲近呢?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媚和吕媭送给熊英首饰,简直是在打他的脸一样。   共尉好整以暇的在一旁看着,陆贾这时已经从惊讶和惭愧中醒过来,他上前凑在共尉身边轻声提醒道:“将军,该请王孙入城了。”   共尉恍然大悟,连忙上前热诚的邀请熊心上车入城。他恭敬的将熊心送上车,然后拉着马辔走了几步,十足一副臣子的模样,仿佛熊心不仅是个王孙,而且已经即了楚王之位。熊心看在眼里,心中一热,对这个恭敬有礼的年轻人印象又好了几分。   项梁瞪了项佗一眼,无可奈何的看着熊心的车驾远去,只好紧紧跟上。   当天晚上,共尉随即在城中大摆宴席,欢迎王孙熊心和上柱国项梁的到来。博士孔鲋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司仪,在他的主持下,整个宴席进行得有条不紊,既中规中矩,又不失热闹,恰如其分的表达了共尉的诚意,又不言而喻的把共尉摆到了地主的位置上。仅仅半天的功夫,白媚和吕媭已经成功的俘获了熊英的心,好得象多年的姊妹一样,就连吕雉也跟着其中凑起了热闹,笑靥如花,春风满面。最开心的还是刘乐和刘盈两个小家伙,他们拿着玩具,欢笑着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清脆的童音混在笑谈之中,分外悦耳。   在和谐——至少表面上看是和谐的气氛下,共尉和项梁客客气气,又针锋相对的进行着交锋和试探,觥筹交错的下面,掩藏着争权夺利的斗争。大家都很谦逊,谁也不肯先亮出自己的底线。白公和项梁,共尉和项佗,陆贾和武涉,各自捉对厮杀。本当是对手的张良和范增却出人意料的没有交锋,范增自顾自的喝着美酒,很快就喝得两腮酡红,醉意盎然。张良却和项伯在一起说说笑笑,畅谈着别后的经历。项伯比张良大几岁,当然在下邳的时候,他杀了人,是张良帮他逃过一劫。现在又重新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子房,你放心。”项伯的舌头有些大,共尉的蒸馏酒香是香了,度数也高得让项伯有些吃不消,他竭力睁着醉眼看着张良,一手抓着他的手摇晃着,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你的救命之恩,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要复兴韩国,这是忠臣的本份。你放心,我……一定会请上柱国支持你。”   张良身体不好,饮酒很有节制,头脑很清醒。他抚着项伯的手笑道:“兄长放心,上柱国如果有难处,也不必勉强。共将军已经应了我一万人马,只等陈王的葬礼完毕,我就要起程了。”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十三节 阿妹出奔   “共尉支持张子房一万人马?”项梁虽然喝了不少酒,神智却十分清醒。他端着水的手停在半空中却没有喝,偏着头有些不太敢相信的看着项伯。项伯脸色绯红,酒气薰天,他十分怀疑他喝高了,听得糊涂,说得也糊涂。   “是……是的。”项伯大着舌头,用力的点点头,竭力想证明自己还没有醉。可是项梁越看越觉得他喝醉了,他笑了笑,将目光转向了项庄。项庄当时一直坐在项伯的身边,他虽然也喝了些酒,但是并没有喝醉,想必应该能听得清张良究竟是怎么说的。   “不错。我也听到了。”项庄肯定的说道,“而且共尉就坐在不远处和子异说话,他们也听到了。”   项佗连忙点头,表示项庄所言不虚。   项梁有些迟疑了,他放下了水杯,双手扶着大腿,低着头沉思了片刻。韩国的故地在颖川郡、三川郡一带,如果让共尉的势力渗透到那边去,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共尉占了泗水、东海两郡,他不好硬插一杠子,只好向西发展,项羽受命过江,准备收复陈郡之后再取颖川郡,如果张良带着共尉的人马去复兴韩国,那项羽就不好去夺颖川了,共尉的地盘是不是太大了些?   项梁有些后悔了,当初张良向他请求的时候,他只是口头答应了支持,却没有立即付诸行动,想着拖一拖再说。万万没能料到共尉这个傻瓜蛋却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一万人。   他很有钱吗?   遇到这么一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家伙,还真是头疼。项梁有些挠头了,他想了好一会,才万般无奈的抬起头对项伯说:“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落于人后,也支持他一万人马吧。”   项伯意犹未尽,想了想说道:“和共尉一样,好象也显不出我们的诚意啊。”   项梁气苦,这个项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万人是什么概念,你当是一千人啊?他瞪了项伯一眼,举起水杯恨恨的喝了一大口。项伯被他一瞪,酒有些醒了,不敢再说,心虚的低下了头。   张良得到了两万人马,心火烧得更旺了,一刻也呆不下去,只想着尽快回到韩国。他向共尉辞行,共尉见他复国心切,也不好强留,只得好言相慰。他让赵青、周贲二人跟着张良,张良知道这两个人是共尉的心腹,能力都不错,知道共尉是真心帮忙,心里十分感激。共尉亲自把他送到城外,依依不舍,直送出三十里去,张良坚决推辞,这才挥手而别。张良带着两万人走了,他要回去复国,共尉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以张良的能力,再加上两万人马,韩国会不会复兴?自己是不是已经扰乱了历史的进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以目前的情况,这么做是最好的办法。   共尉送走了张良,回到城里,颇有些意兴阑珊。他刚想躺下休息片刻,共夫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一脸焦急的说道:“阿尉,可看到阿乔了?”   共尉见娘神色有些紧张,连忙坐了起来,把娘扶到旁边坐下,不解的问道:“阿乔不是和白媚她们一起陪着公主吗?”   “没有。”共夫人气喘吁吁的说,“以前这丫头总在我眼前转,今天却一直没有看到她的人影,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空落落的,象是少了点什么。我本来也以为她在陪着公主,刚才阿媚让木不韦来请她,我才觉得不对劲,到处找她也没找着。”   “娘,你别急,我让人找找,说不定又带着人到哪儿疯去了。”共尉安慰着娘,连忙安排人去找。共乔生性活泼,这些天春暖花开,城外风光不错,她经常出去踏青,说不准又一个人去玩了。   “将军……”杜鱼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看了一眼焦急的共夫人,又胆怯的看着共尉,欲言又止。共尉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她在哪儿?那就快说吧,没看到我娘这么着急吗?”   杜鱼苦笑了一声:“我怕我说出来,夫人更急。”   共尉又好气又好笑,作色吼道:“别磨蹭了,快说。”   “其实……”杜鱼咽了口唾沫,搓着手说道:“昨天……昨天晚上,小姐来找我,问……问我子房先生的行程安排。”   “子房先生?”共尉莫名其妙,“她问子房先生的行程干什么?送行?今天没看到她啊。”   “正因为如此,属下才怀疑,她不是为了送行,而是……而是偷偷跑了。”   “偷偷跑了?”共尉还没会过意来,就连共夫人也愣住了,一时没有搞明白杜鱼究竟在说什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杜鱼,看得杜鱼的心里直发毛,话越发的说得不利索了。“将……将军,夫……夫人难道没……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小姐……小姐的心思。”   “小姐的心思,小姐有什么心思?她……”共尉忽然明白了,他一把扑过去揪住杜鱼的领子,单手就把他提了起来,大声吼道:“你说什么?我妹妹她……她……”   杜鱼被他勒得小脸通红,根本说不出来,只是连连点头,拼命的想拉开共尉的大手。   “不会吧?”共尉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放下了杜鱼,任由杜鱼缩在一旁咳嗽,他看着共夫人,共夫人也在看着他,两人都傻了。共乔看上了张良,居然还私奔了?张良那可比共敖还要大几岁呢。一想到张良叫共敖岳父,然后共尉要叫张良妹夫,共尉就觉得这特别荒唐。   “你怎么知道的?”共尉忽然扭过头,怒气冲冲的瞪着杜鱼。杜鱼吃了一惊,莫名其妙的脸红了。他小心翼翼的说道:“自从将军那天说子房先生就是当年刺杀始皇帝的那个刺客之后,小姐就变了模样,整天在子房先生身边转悠,将军……没看出来吗?”   共尉连连摇头,不过心里却豁然开朗,怪不得这些天看着共乔有些奇怪呢,不象以前一样跳脱了,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似的。围着张良端茶倒水的,十分殷勤,共尉本来以为这是因为张良有学问,又是个英雄,所以她崇拜他,万万没有想到共乔居然是看上他了。不过看张良那个样子,他的心思全在复国上,恐怕对共乔的心思只怕是一无所知。   这可怎么办?共尉担心的看着共夫人,共夫人愣了半晌,忽然拍着大腿大哭起来。“这傻孩子,怎么这么笨啊,韩国那是什么地方?那里秦军多如牛毛啊,连宋留都被秦人砍了脑袋,她一个女娃娃跑到那儿去,怎么还能活啊。我的傻闺女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共尉心里本来就乱,再被娘这么一哭,更是乱了。他在大帐里转了两圈,忽然停住了脚步,双眼赤红的瞪着杜鱼:“杜鱼,现在升你为百人将,从贴身亲卫中抽调一百人,立刻赶上去保护小姐。”   杜鱼吓了一激零,还没来得及说话。共尉已经冲出了大帐,对门口的亲卫刘拒大声喝道:“快去,让班玄立即来见我。再去找夫人调十个女卫来,快!快!”   刘拒应了一声,飞奔而去,不大一会儿,班玄气喘吁吁的赶来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共尉虎着脸对他说:“你立即带你的手下,跟杜鱼一起去追小姐。杜鱼贴身保护小姐,你做她的亲卫将,她到哪里,你们到哪里,护着她平安归来,我保你们一生富贵,要是出了差错,你们……”共尉咬了咬牙,没有再说下去,可是眼睛里的凶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班玄和杜鱼连忙跪倒在地,大声说道:“末将一定以性命保护小姐的安全。”   “嗯。”共尉扶起二人,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苦笑着说:“我妹妹的性命,就拜托给二位了。”   “请将军放心,小姐在,我们在,小姐……”杜鱼啪的一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声音大得有些走音:“我们就是赴汤蹈火,也要护着小姐安全。”   “最好不要赴汤蹈火,安安全全的最好。”共尉无奈的摇了摇头,见白媚带着十个女卫飞奔而来,连忙迎上去把情况说了一遍。白媚也有些意外,却没有乱了方寸,她眨了眨眼,转身去安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共夫人:“娘,你放心好了,子房先生足智多谋,周、赵、班三位大人勇猛善战,杜鱼侍候阿乔又多时了,有他们护卫阿乔,一定不会有事的。”   共夫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拉着白媚的手臂哭成一团。共尉顾不上多说,立刻吩咐班玄他们起程。不过半个时辰,一千多骑泼风般的冲出了大营。   “这脸丢大了。”共尉摸着脸,无可奈何的说道。   “有什么丢脸的?”白媚白了他一眼,嗔道:“不就是年龄大一点吗,颜征在和阿乔一样十七岁,不是还嫁给七十多的叔梁纥,生了孔夫子?看中了就去争取,有什么好丢脸的。”   “呃——”共尉无言以对。白媚连孔圣人的父母都搬出来了,恐怕就是孔鲋也没法反驳,更别提他了。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十四节 刚烈杜鱼   萧西,共乔坐在萧山山坡上,看着远处山脚下的军营愁眉不展。   她一个人兴冲冲的跑了出来,跟在大军后面追了一天,终于看到张良的军营了,这才想起来自己居然还没想好去见张良的借口。说什么才能让张良相信她?难道就说我看中你了,我要跟着你走?虽然这是真心话,可是要直接说出来也太羞人了。   而且她要真这么说,估计张良立马就得把她送回去。   她坐在路旁冥思苦想,却越想越纠结,越想越没头绪,手里的马鞭将旁边的青草抽得一片狼籍,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正在气恼的时候,远处烟尘大起,似乎有大股人马正飞奔而来。根据白媚教的知识,她知道这种又直又高的烟尘是骑兵。   哪来的这么多骑兵?共乔顿时吓得汗毛直竖,她下意识的跳上马,想冲到张良的大营里去寻求保护,可是上了马,却又停住了,转过头向来路看去。这里是共尉的地盘,来是肯定是共尉的人。   不大功夫,杜鱼带着十个女卫和一百名亲卫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马还没停稳,他就翻身跳了下来,腿一软,扑通摔了个大跟头,很狼狈的扑倒在地。   “大人。”两个亲卫连忙上来扶起他。   “闪开。”杜鱼挣脱了亲卫,冲到被他的狼狈样调得咯咯直笑的共乔面前,气急败坏的吼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夫人急坏了,连大人都乱了方寸。”   共乔一愣,有些诧异的看着怒气冲冲的杜鱼,一时没回过神来。从她到了共尉身边开始,杜鱼就是她的亲卫队率兼首席苦力,一直是她欺负杜鱼,从来没有杜鱼冲着她吼的,今天杜鱼忽然发了飚,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杜鱼好象很气愤,也不管共乔什么表情,噼哩啪啦的一顿说,将共夫人、共尉的担心说给共乔听。共乔想到娘亲的模样,鼻子一酸,小嘴一瘪,眼睛红了,泫然欲泪。   正说得来劲的杜鱼见了,张了张嘴,将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见共乔要掉眼泪,他又低声劝道:“小姐……小姐……将军让我们……来保护你。”   共乔抽泣着,抽起袖子擦着眼角,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就知道大兄疼我。”   杜鱼咂了咂嘴,无奈的皱着眉头:“你不知道,将军可急坏了。他怕路上出事,让我们立刻赶来。好了,现在总算没事,去找子房先生吧。”说着,一挥手,通知班玄向军营进发。共乔连忙拉住他:“唉,死鱼,我……我见到子房先生怎么说?”   “你连这个都没想好就跑出来了?”杜鱼很诧异的说道。   共乔见杜鱼今天这么反常,接二连三的喝斥她,顿时火了,眉毛一挑,刚要发飚,又想起现在是求人的时候,子房先生说过,大丈夫要制怒,她虽然不是大丈夫,可是求人的时候照样不能发火,只得把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可是脸上的薄怒还是显而易见。杜鱼见了,惊出一身冷汗,暗自怪道,今天我这是怎么了?   “呃——”杜鱼连忙堆起笑容,从怀里掏出一支一尺长的竹简,递到共乔手中:“小姐,这是将军大人让我为子房先生找的药方,还没来得及给他,他就走了。小姐可以说,这是将军大人派你来照料他的身体,顺便向他求教的。我想,子房先生一定不会拒绝。”   共乔一听,喜开眼笑,连连点头,乐不可支的说:“这个好,这个好。”   杜鱼见了,无声的叹了口气。   张良一见到共乔,大吃一惊,听了共乔结结巴巴的话,他有些不太相信,可是他一来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二来见了药方,也被共尉的关心所感动,倒也没说些什么。但是他身边的王祥却不以为然,他打量着那一百亲卫,又看看那一千陷阵营,忽然冷笑一声:   “你们是来的保护你家小姐,还是来监视我家先生?”   共乔一惊,被王祥威猛的气势逼得一窒,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班玄大怒,还没说话,却见杜鱼上前一步,将共乔挡在身后,怒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将军派我们来,是保护我家小姐和子房先生,何来监视一说?监视你家先生一万人不够,还需要将军的贴身铁卫和陷阵营?”   “保护?”王祥傲然一笑,又上前一步:“有我王祥在,还需要你们来保护我家先生?”   王祥身高足有九尺,杜鱼却只有七尺出头,站在他面前,只抵到他的胸口,而且杜鱼的身体最多只有王祥的一半壮实,站在王祥面前的杜鱼就象一个弱不惊风的小孩,可是他却毫不退缩,仰着头迎着王祥俯视的目光,忽然放声大笑:“你以为逞匹夫之勇,就能保护你家先生和我家小姐的安全?亏得将军派我们来了,要不然,只怕先生的复国之望,永远没能机会实现了。”   王祥勃然大怒,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下子就将杜鱼提了起来,圆睁双目吼道:“你敢看不起我?”   杜鱼虽然被他提起到半空中,却并不慌乱,眼中的轻蔑反而更浓了。他直视着王祥的眼睛,一言不发,直看得王祥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才淡淡的说道。   “你如果不服,带上一百人,我带这一百铁卫和你对阵,你赢了,我们扭头就走。”   “对阵就对阵,我怕你?”王祥甩手将杜鱼扔了出去,杜鱼在半空中一扭身子,以一个极其潇洒的姿势落地,神情轻松自然,高手风范顿显。王祥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个结果,可是他顾不得想这么多,回头就要招呼人列阵。而一百铁卫不用吩咐,已经拔出剑盾,以极其迅速的动作排成一个三角阵形,将杜鱼围在中间。王祥在这么多人面前对杜鱼无礼,就是蔑视他们,刚才杜鱼在他手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杜鱼已经脱险,他们当然不会善罢干休了。   共乔一见形势突然变成这样,顿时愣在那里。张良皱了皱眉头,轻轻的叫了一声:“退下。”   暴跳如雷的王祥一听到张良这轻轻的两个字,顿时火气全消,刚才还凌厉逼人的杀气顿时无影无踪。他躬身一揖,声音温和得象是怕吓了张良:“喏。”   “杜大人,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张良走到杜鱼面前,拱了拱手:“将军能派你们来,张良感激不尽。有杜大人和班大人在我周围,我复国的信心就更强了。”   杜鱼挥了挥手,一百铁卫“哗”的一声让开一条通道,动作整齐得象是一个人似的。杜鱼走到张良面前,躬身一揖:“子房先生,我家将军对先生十分仰慕,不希望看到先生有任何损伤,所以派小姐来照料先生。先生也知道的,我家将军只有小姐一个胞妹,爱若掌上明珠,更舍不得有一点损伤,所以派我们来要保护她。来之前将军说了,小姐如果有失礼不当的地方,还请先生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张良看了羞涩不已的共乔一眼,笑着连连摇头:“将军过虑了,小姐聪明可人,心灵手巧,让她照料我,我只怕承受不起啊。杜大人,班大人,请入营吧。”   杜鱼也谦和的笑着,躬身请共乔和张良并肩而行,自己随后跟着,恭敬的神态与刚才临危不惧的模样判若两人。张良见了,不得暗自赞叹,共尉身边虽然没有多少智谋之士,但是刚猛忠贞的人还真不少,这个杜鱼看起来很文弱,可是谁又能想到他居然也是如此的刚烈,面对王祥这种超级猛士也能一步不让,甚至主动邀战。在片刻之间,他觉得这个杜鱼和自己还真有几分相似。   张良虽然身体不好,可是他眼力过人,刚才铁卫们一行动,他就看出来了,这一百人的战斗力非同小可。王祥虽猛,单独对阵的话,他一个人也许能打二十个,可是一百人对人一百人互相厮杀,王祥纵使独自击毙二三十人,最终也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他手下两万人有一半是共尉的人,他又如何能让王祥与杜鱼对阵,大打出手?   “诸位大人请入营吧。”张良微笑着招呼道,转过头对王祥说道:“快去安排营帐。”   王祥开始被杜鱼的不屑冲昏了头,没有注意这一百铁卫的水平,后来冷静下来了,立刻从铁卫们的动作中掂量出了这一百人的实力。他恭敬的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看着那一百铁卫,再看看远处纹丝不动的一千陷阵营,他先是不快的皱了皱眉头,随即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先生就是遇到千军万马,也不用担心了。”   “吁——”共尉松了一口气,将竹简递到眼巴巴的看着他的共夫人面前,声音软软的笑道:“娘,这下你放心了吧,阿乔没事,一根汗毛都不少。在张先生身边呆几年,她以后就是一才女了。”   共夫人抚着胸口,长叹一声:“我才不指望她成什么菜驴菜马呢,只要她安全就好。唉,这丫头,总是让我不省心,那么多的少年英雄看不上,偏偏……偏偏……唉——”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十五节 讨价还价   五月下,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陈胜长眠在他事业的起点大泽乡,新立的楚怀王熊心亲自铲下第一锹土,并亲笔书写了陈胜墓前的石碑,下令安排五十家给陈胜守坟,世世不绝。   共尉和从陈县赶来的吕臣哭倒在陈胜的墓碑前,因悲痛过度,两人同时一病不起。   楚怀王征求了上柱国项梁的意见后,决定将原本定于陈胜大葬之后国事商谈推延了,希望等待共尉和吕臣身体康复之后再谈。可是他们等了没多久,魏相周巿就来到了彭城。章邯正在猛攻临济,魏王咎顶不住了,请楚王立刻派援军,要不然魏国就完了。   楚怀王不敢再拖,立刻召集众将出席会议。吕臣是真的悲痛过度病倒了,实在是起不来,共尉却是半真半假,怀王派人请了两次之后,他推辞不掉,只好勉强出席。可是坐在那里,也只是闭着眼睛养神,一句话也不说。   不过,也不需要他说。   “大王,诸位大人。”范增慷慨激昂,洪亮的声音在大堂里回响,“魏楚交情深厚,眼下魏国危急,我楚国岂有不救之理?再者,我等之所以能在此高谈阔论,正是因为魏国拖住了秦军,使秦军不能东下。魏国若亡,章邯再无后顾之忧,必然挥师东下,深入腹地,到时候又有谁来救我们呢?因此,范增不才,请大王立刻派军救援魏国。”   楚怀王默默的看着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一左一右坐在下面的共尉和项梁的脸上。共尉闭着眼睛在装睡,项梁抚着胡子沉吟不语,两人都不说话。楚怀王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先问项梁:“上柱国,你意下如何?”   项梁连忙站起身来:“大王,臣以为范大人所言甚是。魏国若亡,秦军下一个目标就是我楚国,救魏,其实就是救楚。俗话说得好,救兵如救火,我大楚正当火速派兵出击。”他顿了顿,又有些为难的说道:“只是臣惭愧,臣虽然是上柱国,过江以来,却未立一功,与这上柱国的官职大不相符,恐怕难以服众。而共将军斩将夺旗,威名赫赫,如果由他带兵援魏,必然秦军丧胆,马到成功。臣恳请大王恩准,撤去臣的上柱国之职,由共将军担任,请他出兵援魏。”   楚怀王打量着项梁,默默的点了点头,又转向共尉。   “共卿,你以为呢?”   共尉似乎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项梁,出席向楚怀王施了一礼,这才转向项梁,未语先笑,只是笑得有些怪异:“上柱国,你是想让我共尉葬身临济城下吗?”   项梁连忙摇手:“共将军何来此言,我项梁与将军同殿为臣,岂会有这种卑劣的想法。将军勇悍绝伦,又与魏王交情颇深,现在离临济最近的人马又是将军的属下,将军援魏,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啊。项梁纯属出于公论,还请将军不要误会。”   “多谢上柱国抬爱。”共尉微微一笑,捏起拳头挡在嘴边,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转身向楚怀王拱了拱手。“大王,臣确实与魏王兄弟有旧,当初在陈县的时候,臣还受过他家传的兵法。虽然他现在做了魏王,我身为楚臣,大不宜与魏王交结,可是眼下情况紧急,且不论臣是否与之有旧,就从楚魏的关系来说,出兵援魏也确实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唇亡齿寒的道理,范大人和上柱国都已经说得明白了,想必也不用臣赘言。照理说,臣身为楚臣,为我大楚的安危着想,应该不顾一切,身先士卒,与秦军血战于临济城下。然,臣身体不佳,此刻出征,臣个人安危事小,我大楚的安危,就不是小事了。还请大王与上柱国三思。”   楚怀王微微的点点头,抬起手捻着胡须沉吟道:“共卿所虑甚是,上柱国,看来还得有劳你了。”   项梁拱手深深一揖:“大王,臣并非畏战。只是臣的人马尚远,如果把他们调到临济,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如果要臣率领临济附近的人马作战,臣……担心资历尚浅,不足以服众啊。”   “上柱国此言差矣。”共尉哈哈一笑:“上柱国是我楚国的上卿,又是项家之后,令尊项燕将军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你担心资历不足以服众,那难道要大王亲自上阵吗?”   项梁一窘,连忙摇手:“共将军说笑了,项梁焉敢有些心。”   “臣有一策,请大王参详。”范增见项梁与共尉两人互相扯皮,又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大王,共将军身体有恙,确实不能出征,这也是实情。上柱国担心不能服众,也不无道理。大王何不下诏,任命上柱国统率陈县诸军,如此则名正言顺,事理两谐。”   “不可不可。”项梁连连摆手,责怪的看着范增:“范大人此言差矣,我虽然身为上柱国,可是寸功未立,如果能受此诏。”   “要服众还不简单,请大王下诏赐爵不就行了,以尊领卑,事之至理。”范增一笑,转身对楚怀王说道:“大王,陈王已经安葬,大王也已即位多日,众臣的官职爵位却未有定论,此时人心未定,尊卑不分,确实不易服众。请大王下诏封职赐爵,则各安所位,上安下定矣。”   楚怀王看着一唱一合的范增和项梁,神色平静,嘴角却不动声色的颤了颤。他早就看出来了,项梁这是要挟他。上柱国是陈王封的,而且据说是矫诏,共尉一系的人已经在议论了,他底气不足,当然不愿意出去拼命。他哪里是不想去打仗,他正急着立功,好争权夺利呢,他不愿意出去,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讨名位罢了。   “共卿,你以为呢?”   共尉犹豫了一下,也点头称是:“范大人所言有理,臣附议。”   楚怀王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也在等着楚怀王封赏呢,当然不会有异议。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议一议,看看如何赐爵吧。”楚怀王站起身来,扫视了一眼众臣,转身走了。项梁和共尉躬身送他离开,然后转过身来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贤侄,你可把我想得太坏了吧?”项梁大大咧咧的拍了一下共尉的肩膀,责怪的说:“我与你同殿为臣,比你痴长几岁,又与你岳父白公相交甚深,托大叫你一身贤侄,想必你不会介意吧?”   共尉哈哈一笑,连连拱手:“能和上柱国叔侄相称,我所愿也。不过,上柱国,你明知道我身何不好,却让我出征,这可有点不爱惜小辈了。”   “唉,我也不愿意啊。”项梁一副不得已的样子:“不瞒贤侄说,我到现在还没有拿到上柱国的符节,就是去了,也指挥不了众将啊。我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啊。对了,你手下那个韩信呢?我看他用兵颇有一套,何不让他去救魏?”   “他啊。”共尉撇了撇嘴:“这个竖子,不知天高地厚,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兮兮的,连是敌是友都没搞清楚就动手,居然烧了项将军的粮草,我已经派人责罚他,让他退到淮阴老家去闭门思过了。这么个鲁莽之辈,岂能担当援魏的重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亮:“对啊,上柱国虽然暂时不能出兵,但是你项家那两个年青英才项羽和项异却可以去啊,他们手下有不少人马,又善于用兵,去解临济之危应该是手到擒来啊。”   “别提了。”项梁一摆手,一脸的沮丧:“子羽还在襄城,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他很快就能赶过来。至于子异,真是惭愧,上次误会之后,他还没缓过来,信心不足,单独领兵恐怕不行。”   项羽要来了?共尉吃了一惊。项羽从九江渡淮之后,长驱直入,一路攻克新蔡、上蔡诸县,现在已经挺入颍川郡,据说正在打襄城,他要丢下襄城来支援项梁争位吗?他面对项梁的实力已经很吃力了,如果项羽再带着英布等人赶过来,以他现在的实力,可就肯定落下风了。   “襄城攻克了?”共尉瞟了一眼笑得高深莫测的项梁。   “还没有,不过我让他不要打了。”项梁看着共尉的眼睛,微微一笑:“既然张子房要复兴韩国,颍川的事,我们楚人就不要管得太多了,让他们韩国人自己去打吧。”   这个老狐狸。共尉暗自骂了一声,项梁反应还真快,张良刚刚带着人走,他大概就下令项羽撤出襄城,既减少了无谓的损失,又给张良留下了一个骨头。张良偏向自己,项梁当然不会让他有舒服日子过。连打带消啊,果然阴险。   “既然他不打襄城了,那么正好去打临济啊。”共尉也跟着笑了,“由襄城到临济可近得很,何必再退回彭城,绕个大圈?”   项梁哈哈一笑,他从共尉的声音里听出了紧张,心中十分快慰。任你再多的计谋,最后还不得用实力说话吗,我的人马比你多,就应该拿到比你更多的利益,这就是天理。“贤侄说得有理,我让他撤到陈县附近休整一下就北上临济,这粮草……可能还要贤侄接济一下。”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十六节 同床异梦   项佗一脸的怀疑。“共尉愿意为我们提供粮草?”   “嗯。”项梁点了点头,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冷得象寒冬腊月,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寒光闪烁。他也十分不解。这个时候共尉不去争战功,争取利益,却缩在彭城干什么?难道他真的病了,不能出征?还是想保存实力,让自己去和秦军拼命?   一想到秦军,项梁也不敢掉以轻心。章邯手下有近十万人马,是以关中子弟为主的秦军主力,不可小觑。而长城军团也正在向章邯靠拢,总人数达三十余万,可以说秦军的主力基本都已经到了。自己只有八九万人,能打得赢吗?   他本来的打算是拉着共尉一起上战场,在战场上削弱共尉的力量,让他对手下的控制力减弱,然后再寻机吞并掉他的势力。共尉年轻,年轻人的毛病就是容易冲动,何况他又以悍勇著名,想必血气方刚,论谋略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共尉居然因病不能出征,让项梁的主意全落了空。他提出要共尉支援他粮草,以此来试探共尉的虚实,共尉也一口应了。   难道他真的病了?项梁回忆着共尉的一举一动,找不出什么破绽,可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总是拿不定主意。他看了一眼项佗、范增等人,迟疑的说:“你们说说,这个共尉是真病还是假病?”   “什么真病假病啊。”项庄满不在乎的挥挥手,“我看他是心病。”   “心病?”项梁心中一动。   “他被秦军打怕了。”项庄站起身,挺着胸脯大大咧咧的说:“外面都在传说他以两万人马全歼秦军两万人马,英勇无敌,可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董翳是什么东西?他带过兵打过仗吗?秦军出关以来,无日不战,早已是疲军。而且共尉真正能打的,不过是陷阵营而已,说是两万人马,其实是四万有余,两倍于敌,又是以逸待劳,这个仗怎么可能打不赢?不过这种机会很难得的,哪能总遇上,现在要去和秦军以堂堂之阵较量,可没有这么侥幸的事了。他怕毁了名声,当然要装病了。”   “胡说八道!退下。”项梁不悦的瞪了项庄一眼,把项庄瞪得一愣,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退回去了。项梁扫了一眼,转身一直闭目养神的范增:“先生,依你之见,共尉在搞什么鬼?”   “能有什么鬼?”范增漫不经心的说道:“无非是借秦军之手,来削弱上柱国的实力罢了。”   项梁一惊,默然半晌,这才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那我当如何?”   范增瞟了他一眼,花白的胡子抖动了两下:“既然要上柱国出兵与秦军做战,那就请大王给上柱国相应的名份吧。难道上柱国也担心不是秦军的对手吗?章邯连战连捷,实力当然不弱,可是他能打得这么顺利,却也是机缘凑巧,周文、吴广这些人……”他不屑的笑了笑,摇摇头不再说了。   项梁盘算了一下,也笑了。长城军团还在河北,一时半会过不来。章邯手下虽然有近十万人,但围攻临济已经三四个月,久攻不下,已成疲军。他手下的八九万人过江以来并无大战,士气正锐。再加上城里的魏军和齐国的援军,他们的总兵力已经超过章邯,打败章邯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既然共尉要保存实力,那就让他保存实力吧。只要自己打赢了这一仗,名声啊,好处啊,什么都有了,只怕到时候共尉后悔都来不及。   “上柱国,要与秦军作战,粮草可不能依赖共尉。”范增见项梁的眼角露出了笑意,咳嗽了一声,轻声提醒道:“共尉既然想借秦军的手削弱上柱国的实力,他自然不可能全心全意的提供粮草,还请上柱国小心一二。”   “多谢先生提醒,项梁理会得。”项梁长身而起,指着项佗说:“你让武涉去找吕青、宋义二人,这事情不能再拖了,万一章邯攻破了临济,我们再去可就迟了。”   吕臣半躺在病榻上,颜色枯槁,眼窝深陷。共尉坐在一旁,将杯中的水舀到他的嘴边,喂他喝下。吕臣呷了几口水,感激的点点头:“阿尉,我够了。”   “多喝点水没关系的。”共尉轻声笑道:“我在里面放了些饴,能让你精神好些。”   “真是太感激你了。让你一个堂堂的将军来照看我,我吕臣如何能承受得起,再说你自己身体也不好。”吕臣咧咧嘴笑了:“对了,你真打算让项梁独自面对秦军?”   “当然。”共尉轻轻的点点头,“项梁坐拥大军,却眼睁睁的看着陈王败亡,我如何能帮他?”   “这不是帮他,这是我们楚国的事。”吕臣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楚国?”共尉将水杯放到侍者的手中,冷笑了一声:“楚国是谁的?是怀王的,还是他项家的?他既然不想听命于陈王,为什么还要接受上柱国的任命?既然接受了任命,又为什么按兵不动?怀王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他只怕早就把楚国当成了项家的。”   吕臣想起陈胜的死,心情也十分不好。如果不是项梁按兵不动,陈胜也不会败得那么惨。可是,共尉想要借秦军的手削弱项梁的力量,对于目前的楚国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担心的看着共尉:“阿尉,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眼下秦军正强,我们……只怕不好吧。”   共尉笑了笑,神秘莫测的扯了扯嘴角:“阿臣,你不用担心。眼下的大势,并不完全由项梁控制,当然也不完全由我们控制,我们静观其变就行了。老子说过,因其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   吕臣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思。“话虽如此,可是你也要小心坐失良机啊。唉,可惜,我现在就是想帮你的忙也帮不上,反倒拖累了你。”   “你什么话?”共尉板下了脸,作色责道:“你是真伤心,我就是假伤心了?”   吕臣愣住了,半晌才扑哧一声笑出来。笑了一会,他又叹了一口气:“好了,阿尉,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难能可贵了。你不知道我和陈王的交情,你也不知道我和庄贾的交情,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庄贾会背叛陈王。”   他沉默了好一会,又说道:“我想他大概比我还要痛苦吧。”   共尉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他是陈胜还是庄贾,只得默默不应。两人各自无语的坐了片刻,忽然又不约而同的说道:“这个项梁……”话刚出口,又同时停住了,心领神会的摇头不语。   “你准备蜇伏一段时间,手下的部将怎么办?”吕臣轻声问道。   “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安排了。”共尉笑了笑:“白公一系我是不担心的,叶青他们几个,我本来也准备看看他们的心思,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也好。”   “韩信怎么办?那个人功利心很重的。”   “他啊,我自有办法。”共尉很有把握的笑了,探身拍了拍吕臣的肩膀:“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平时总在外面打仗,也没什么时候聚在一起,趁着这次有时间,给你说门亲事吧。有个女人在身边照顾着,比亲卫们可好多了。”   吕臣白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挥挥手说道:“去吧去吧,我知道你忙,不要担心我。我一个人习惯了,不需要什么女人。等天下安定了再说吧。”   “你不急,你阿翁可急了。”共尉哈哈一笑,起身走了。人到了外面,声音才传进来:“过两天我挑几个还顺眼的送过来,你就不要费心了。既然你不想被人困着,就先找几个服侍的人给你吧。”   吕臣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屋顶的帷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吕青从门后面转了出来,打量着儿子脸上的笑意,微微皱起了眉头,好半天才咳嗽了一声。   “阿翁。”吕臣一惊,这才发现父亲站在一旁,连忙欠身想坐起来。   “你躺着吧。”吕青摆了摆手,示意吕臣继续躺着,自己在旁边的席子上坐下,打量了吕臣半天,直看得吕臣有些不自然了,才开口淡淡的说道:“阿臣啊,你也这么大了,多少也带过几天兵,做过将军,该有点城府了,做人不能太老实。”   吕臣皱了皱眉头,没有接他的话,过了好一会才说:“谁来过了?大王的人还是上柱国的人?”   “你别管是谁的人。”吕青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甘心让共尉吞掉你的人马?想当初在陈王手下的时候,他的实力可不如你,要不是你和章邯死战,现在哪会轮到他来主事……”   “阿翁!”吕臣抬手打断了吕青的话,偏过头严肃的看着吕青:“是范增还是项佗?”   “都不是,是武涉。”吕青有些心虚,眼神不自在的让开了。“难道不是实情吗?”   “阿翁!”吕臣再次打断了吕青的话,大声怒斥:“项梁他在想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阿翁,我很后悔,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听阿尉的话,轻信了这个项梁。阿尉说得不错,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听命于陈王,他算什么狗屁贵族?他是个伪君子!比武臣、庄贾还可恶的伪君子!”   “我相信阿尉。”吕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项梁不得好死!”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十七节 一剑惊雷   共尉出了吕府,站在门外的台阶上看了一会,这才叫过田锦江和敦武:“别急着回府,我们出去转转吧。”   田锦江微微一笑,没有言语,敦武却笑着说:“将军闷坏了吧,要不我们去城外转转?”   “好。”共尉无可无不可,这些天每天在朝堂上听他们半真半假的扯皮,他实在有些烦了,出城散散心也好。在田锦江和敦武的护卫下,他骑着马出了城,看到外面青绿色的山坡,清流的流水,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想起前一段时间张良还在的时候,他经常和张良共乘一车,一边闲谈,一边散步,共乔他们几个女人跟在一旁说说笑笑,何等的惬意。现在张良走了,他要去复兴他的韩国,共乔也走了,她要陪着她自己看中的男人,不再陪他这个大兄了,不免冷清了许多。   女大不中留啊!共尉叹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的问道:“这些天张先生那边有没有消息来?”   “有啊。”田伦笑着说:“今天早上刚收到的消息,张先生找到了一个叫韩成的韩国王室,听说正在颖川南阳一带活动,宋留的败军在那边的不少,他们又收拢了五六千人,正和秦军打仗呢。只是那里秦军很强,既有三川守李由的人马,又有南阳守桓齮这个名将,张先生他们打得很吃力,几个城得而复失,损失不小。不过将军放心,有班玄他们在,张先生和小姐肯定无恙的。”   共尉皱了皱眉。张良智谋出众,班玄、赵青他们几个都是不错的人才,两万五六千人还打得这么辛苦,可见那一带秦军的实力还是很强的。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听说杜鱼居然镇服了王祥,让王祥心甘情愿的让起了他的副手,倒是让他刮目相看。杜鱼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被共乔欺负了也不说话,没想到一放单飞,倒显出本事来了。   “还有啊,李校尉刚刚传过消息来说,项羽快到了,他只带了五百亲卫营,来得特别快。”   “项羽来了?”共尉眉头一跳。   “嗯。”田伦见共尉神色之中有些不安一闪而过,有些不解。共尉似乎对这个项羽特别忌惮,一提到他就有些不自然。他刚要再说,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田伦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短衣的年青男子挡在路中间,正和亲卫们大声理论,一个年轻女子坐在地上抽泣,看样子象是被撞了。   “怎么回事?”共尉不快的喝了一声,分开亲卫走了上去。他很注意手下的军纪,虽然没有岳家军的冻死不拆屋那么严明,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欺负百姓的事在他的军中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亲卫们让开一条道,有些紧张的看着共尉走到前面,刘拒小心翼翼的说道:“将军,我们正在走,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下子撞到马前了。”   “是你们没注意吧?”共尉不快的喝了一声,转身看了一眼那个男子,露出歉意的笑容:“这位壮士,不知道……”他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年轻女子,不知道怎么称呼:“有没有伤着?”   “你们也太过份了,撞了我妹子,不仅不道歉,居然还说是我们自己不小心。”那男子气怒的叫道:“这里可是大王驻驾的地方,你们怎么能横冲直撞……”   他越说越气愤,手舞足蹈,唾沫四溅,共尉有些不快的皱起了眉头,瞟了一眼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女子。这个女子身材高挑,一张鹅蛋脸,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可是共尉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哪儿不对,敦武已经暴喝一声:“将军小心,有刺客!”话音未落,他已经长剑出鞘,和身撞了过来,剑光如虹的刺向那个手舞足蹈的男子。   那年轻男子忽然长啸一声,从背后抽出了一柄短剑,飞身迎上了敦武,转眼之间,两人手中的剑已经连击几次,竟是不分胜负。   “保护将军。”田锦江怒声大吼,手下的亲卫大惊,飞快的涌了过来,想要将共尉护在阵中。他们虽然训练有素,动作也十分迅速,可是今天却没有见效。就在那个年轻男子向敦武扑过去的时候,一直躲在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忽然仰起了头,一头青丝迎风飞扬,刚才还楚楚可怜的目光顿时变得冰冷,一如她手中的长剑般刺人肌肤。   这一剑,快如惊雷,未闻其声,先见其形,田锦江的大喝刚刚出口,长剑已经刺到了共尉面前,犀利的剑气激得共尉刹那间遍体生寒,竟是避无可避,眼睁睁的看着长剑刺到了胸口。   对了,她的眼睛里没有泪。不知道为什么,共尉想到的却是这个问题。   “将军!”田伦奋不顾身,来不及拔剑,人已经扑向了那个女子,同时一掌推开共尉。那女子眉头一皱,身如鬼魅,以不可思议的姿势一扭,让开了飞扑而来的田伦,手中长剑连闪,叮叮两声,两个亲卫惨呼一声,手中长剑落地,跟着手腕一抖,长剑再次向共尉刺来。避让、刺杀,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闪过了田伦,再次冲到了共尉的面前。   长剑入体,血花飞溅!   共尉吃痛,大吼一声,双拳齐出,击向那个女子的手腕。那女子却突然之间象是呆住了一样,脸色煞白,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共尉的胸口,一动也不动,直到手腕被共尉击中,才惨叫一声,撒手扔剑,连退几步。亲卫见共尉受伤,顿时红了眼睛,一涌而上,将那女子围在中间。那女子捂着右腕,身体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每每在间不容隙之间避开亲卫们狂风骤雨的攻击。   田锦江怒极,一面招呼人护着共尉,一面冲了上去,分开亲卫,手中长剑如电,连劈三剑。那女子抵挡不住,尖声叫道:“大兄,得手了,快撤!”说着,退步如飞,象一道轻烟一般一掠三丈,避开了田锦江的攻击,身体轻灵得比偷儿李四还要强上几分,眼看着就要逃走。   只是她的大兄没这么好的身手,他被敦武死死缠住,开始还算是旗鼓相当,但是旁边的亲卫一涌上来,他就顶不住了,片刻之间就挨了敦武一下狠的,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他回头看了一眼长剑还挺在胸口的共尉,大声叫道:“妹子,别管我,你快走!”   “哪里走!”敦武大喝一声,反手一剑柄敲在他的后脑上,将他打晕在地,自有亲卫上前将他捆起来。敦武身形一展,向那个女子又追了过去,几个亲卫呼喝着,一起跟了上去。   “将军!”田锦江见敦武追了上去,便退了回来,紧张的注意着共尉的胸口。还好,长剑虽然刺进了共尉的胸口,但并不深,看起来血花飞溅,其实伤并不是很重。但是共尉的脸色很不好,在自己的地头上被刺客给刺伤了,就算伤不重,这面子也丢得太大了。   “我没事,你也去追,一定要把那个刺客抓住,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想要我的命。”   “喏。”田锦江见他无碍,这才放了心。在他的眼皮底下,共尉被人刺中,他也觉得无法接受,当下带着几个亲卫跟着追了下去。共尉让田伦给他紧急包扎了一下,依然怒不可遏,也追了过去。   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情况让他大吃一惊。   大路中间,站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卒,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在士卒的簇拥下,端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冷眼旁观着面前的战况,一杆身材健壮的掌旗兵在他的身后,举着一杆大旗,大旗上绣着两只展翅翻飞的红色凤鸟,围绕着中间一个大大的“项”字。   在他的面前,两个身穿细甲的武士正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和田锦江、敦武二人战在一起。他们大约三十来岁,身手敏捷,手中长剑霍霍,攻守皆备,在田锦江、敦武二人的攻击下居然不落下风。   这是什么人?共尉吃了一惊,眼光看向了那个将军和他身后的将士,看着他们风尘仆仆的模样,他忽然想起了田伦刚刚说的话。难道是那个据说力可举鼎的项羽?   就在这时,田锦江忽然暴喝一声,双手握剑,举剑过顶,长剑带着厉啸,迎头劈下。与他对阵的那个武士冷笑一声,身形一闪,避开田锦江的攻势,手中长剑直刺田锦江的小腹。田锦江不避不让,长剑横劈,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那个武士显然没想到田锦江如此强横,不得不横剑招架。这一架,先机顿失,被田锦江狂啸着连剁三剑,狼狈不堪,步步后退。   与敦武对阵的武士见同伴失利,心神一乱,手下慢了一慢,立刻被敦武抓住了机会,长剑哧哧几声,攻破了他的防守,险险将他刺中。   “受死吧!”田锦江和敦武齐声怒吼着,长剑使得越发凌厉,眼看着就要将那两个武士击杀当场。就在这时,那个将军忽然浓眉一皱,也没见他如何作势,人已经如大鹏一般飞掠下马,一声轻喝,双拳齐出,同时击向田锦江和敦武。两只钵大的拳头,轻而易举的穿过了田锦江和敦武的防守,狠狠的击在他们的胸前。田敦二人如遭雷击,连退三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   亲卫营一声吼,一拥上前,将田敦二人护在中间,对面也是一声喊,一起拥了上来,刀剑出鞘。那个将军也不拔剑,只是两只空拳飞舞,片刻之间就将几个亲卫击飞,势如破竹的向共尉攻来。   共尉伸手拦住了受伤的田敦二人,忽然一声低吼,挥拳迎了上去。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十八节 见血就晕   “轰”的一声巨响,共尉和那个将军同时击在了对方的胸口,强横的力量让他们都收不住脚步,各自连退几步才站稳,四只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   共尉只觉得气血汹涌,胸口闷得难受,两条手臂酸麻不已,这全力一击竟是吃了不小的亏。   “你是谁?”两个同时问道。   “项籍。”那个将军揉着手腕,盯着共尉的脸色,两只大眼眨也不眨,看样子也不太舒服。   “共尉。”共尉咽下了嘴里的血沫,心中震惊不已。自己内外双修,已经有七分火候的形意拳居然还不能击倒项羽,这个号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第一勇将果然是天生神力,而且抗击打能力一流。不过他脸上却不露声色:“原来是项将军。将军远来辛苦,不回城休息,却为何拦住我的人?”   “原来是共将军啊,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幸会幸会。”项羽拱拱手,露出平淡的笑容:“项羽刚到,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共将军,不知共将军的这些手下追一个柔弱女子,是何道理?”   “柔弱女子?她刚刚刺……”田伦刚要大喝,却被共尉拦住了。共尉淡然一笑:“那女子是个刺客,刚刚行刺于我,我当然要拿住她。怎么,她在项将军这里吗?还请项将军把人交给我,共尉感激不尽。”   “刺客?”项羽皱了皱眉,有些为难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子,那女子在逃跑时后脑挨了敦武一拳,已经昏死过去。两只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不时的抖动着,修长的身体缩成一团,象一只可怜的猫,怎么看也不象一个凶悍的刺客。项羽心中一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旁边的那个年轻些的武士见项羽的神色不对,似乎有不舍之意,便冷声笑道:“笑话,这个女子如此柔弱,怎么会是刺客,不会是共将军强抢民女,却栽赃她是刺客吧?”   “放屁。”敦武破口大骂:“我家将军需要栽赃她吗?你长了两只狗眼,没看到……”   共尉抬手拦住了他,摆摆手,向项羽走近两步,眼光看着那两个武士:“不知这二位壮士是?”   “季布。”“季心。”季布兄弟大大咧咧的一拱手,却无一丝恭敬之意。   “原来二位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和大侠季心啊。”共尉哈哈一笑,双手抱拳,欠身一揖:“久仰久仰,我说哪来的两个英雄,居然能和我的亲卫将打成平手呢。”   季布、季心一听共尉这么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还礼。刚才要不是项羽出手,只怕已经伤在田敦二人手下。他们兄弟二人纵横多年,也是罕逢敌手,今日之败,也大出他们自己的意料,不免有些难堪,听得共尉这么给他们留面子,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共尉一笑,转身项羽说道:“项将军,这是我的亲卫将,田锦江,敦武,身手也不错,没想到二人联手,还挡不住项将军一击。项将军果然是当世第一猛将。”他说着,挑起大拇指在项羽面前晃了晃。项羽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也明白了共尉的意思,连忙笑道:“共将军过奖。共将军的身手,项羽也是极佩服的。项羽弱冠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将军这样强悍的对手。”   “惭愧惭愧。”共尉笑笑,指了指那个女子:“这女子确实是个刺客,还请项将军将她交给我带回去审问。”   “这是……”项羽一笑,刚要让人将那女子带过来交给共尉,那女子忽然动了一动,一把抱住项羽的胳膊,呻吟了一声:“救我——”这声音是如此的可怜,项羽的心尖似乎被一只小手揉了一下,忽然之间满脸通红,他抬起头看着共尉,期期艾艾的说道:“将军,她真……是刺客吗?”   “当然是刺客,难道我家将军会骗你不成?”敦武总算缓过气来了,抬手拭去嘴边的血迹,怒声说道。季心将项羽的神色看在眼里,当下冷哼一声:“这可说不定,她身上又没有武器,现在又不能说话,谁知道是不是刺客?也许是有人栽赃呢。”   “岂有此理。”敦武大怒,推开扶他的亲卫,夺过一柄长剑指着季心:“刚才没打完,再来。”   “来就来,我怕你啊。”季心存心搅局,扬起长剑高声叫道:“谁赢了,这女子就由谁处理。”   项羽有些尴尬的看着季心,又看看共尉。照理说,不管这个女子是不是刺客,他都应该将她交给共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女子轻轻的一声呻吟,竟象是拨动了他的心弦,片刻之间好象这个女子就成了他至亲的人,要让他交给共尉,竟是十分的为难了。   共尉将项羽的脸色看在眼里,却是如释重负。他示意敦武退回去,对项羽拱了拱手:“既然项将军不相信共某,那么此人暂时就寄在将军处吧。等她醒了,请将军询问一下,再送我不迟。”   “将军——”田伦、田锦江、敦武同时大声提醒。   “无妨。”共尉笑着,打断了他们的话:“我相信项将军。如果这世上还有人可信的话,项将军就是最可信的人。季兄,不要看你千金一诺,在我眼里,恐怕你这千金还不值项将军一诺呢。”   季布弯了弯嘴角,一句话也没有说。项羽却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笑道:“既然如此就一言为定,待我问清之后,我一定给将军一个答复。”   “好说好说。”共尉施了一礼:“将军远来辛苦,早些进城休息吧,上柱国大人想必已经等得急了。等你们叔侄谈完了公事,共尉再登门拜访将军。”   “不敢。”项羽还礼:“项羽一定洒扫庭阶,恭候共将军的大驾。”   共尉带着人走了。等回到府中,白媚等人听说共尉遇刺,大惊失色,连忙赶来查看。见共尉伤势并不重,这才放了心,却又对共尉把那个女子留给项羽大惑不解。共尉看了白媚一眼,摆手对田伦说:“去,闭门谢客,就说我遇刺伤势过重,卧床不起了。”   田伦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转身走了。   “本来是装病,这样好,倒是真病了。”吕媭撅着嘴,一边小心的替共尉清洗伤口,一边埋怨道:“田锦江、敦武平时傲得跟狗尾巴草似的,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今天怎么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不仅让刺客近了身,还被人打伤了?”   “你们是不知道,那女子的剑……”共尉想起那一剑,后怕不已。要不是田伦奋不顾身的挡了一下,只怕自己今天真的挂了。天下还有这么快的剑?简直是西门吹雪啊。再想想项羽那一击,他不禁又叹了一声,超级猛人啊,果然不是盖的。平时很少看到超级高手,没想到今天一下子就见到了俩。而且更稀奇的是,项羽好象还和那女子一见钟情了。   对了,那女子会不会是……共尉忽然坐起身来,抬手叫过一个亲卫:“那个刺客醒了没有?”   “将军,刚刚醒,敦大人拉过去审讯了,估计马上就能有结果。”   “哦。”共尉松了一口气,敦武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能在他手下守口如瓶的人确实不多。他略微一想,随即又说:“快去告诉敦武,不要伤他性命。”   那亲卫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白媚见共尉目光闪动,仿佛想到了什么,轻声笑道:“怎么,又想到什么主意对付那个项羽了?”   共尉嘿嘿一笑,拉过白媚的手拍了拍,躺在榻上:“夫人,你要给我留点卖弄的机会。”   “嘻嘻嘻……”吕媭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手一抖,碰痛了共尉的伤口,疼得共尉一哆嗦,心疼得她连忙陪着小心笑道:“对不起,对不起。”   共尉重新躺好,想着怎么套住项羽。项羽这个人与他想象中的模样大不一样,他一直以为这位力可举鼎的超级猛人一定是胡子拉碴,就象张飞或者王祥那样的,没想到项羽虽然身材高大,动起手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但安静下来的时候,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一点粗野的样子也没有。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项羽看到那女子的眼神居然是那么的温柔,而他舍不得交出那个女子,又不好意思不给的时候,那神情又是那么的羞怯,象是一个偷了人家糖,却被抓了个现形的小孩。   这种人,只能以柔克刚,不能硬碰硬。共尉长期以来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忽然之间搬开了,不期然之间,他找到了对付项羽的办法。如果那个女子是传说中的虞姬的话,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会这么巧吗?   如果真是虞姬,那么他们兄妹为什么来刺杀自己?共尉一想到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息了,脸色变得阴冷之极。会有谁想要我的命?是秦嘉、景驹的宾客,还是项梁的人?项家手下那么多人,难保不会想出点歪点子来。一想到范老头那双眼睛,共尉就觉得不安。   “大人。”敦武两只手全是鲜血,一进屋就带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兄妹俩是仓海君的人!姓虞,齐国人,都是仓海君的入室弟子,武技都很强,特别是那个叫虞姬的女人,剑术超一流。”   敦武顿了顿,露出一丝庆幸:“不过她有个天生的缺陷,见血就晕。”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十九节 失忆虞姬   共尉也庆幸,这时他明白为什么虞姬那个关键时刻为什么发傻了。亏得她傻了一下,要不然自己就挂了。他想起前世京剧大师梅兰芳的霸王别姬,一直以为虞姬就是个套路选手,没想到却是个超一流选手,不过以她这个缺陷来看,恐怕再超一流,还是套路。   剑客不能见血,据说吕四娘是这样的,没成想虞姬也是这样的。   “那小子叫什么?有没有说是谁派来的?”共尉看着满面煞所的敦武,不用问都知道,虞姬她哥就是不死,估计也只剩半条命了。敦武自己就是个刺客,一直很自负,眼下被人大众广庭之下,当着那么多亲卫的面刺伤了主将,他这心里别提多恼火了。   “叫虞期。”敦武咬牙切齿的说,“是仓海君派来的,看来那些死士的事,还是让他们知道了。”   “他奶奶的。”共尉怒气上涌,破口大骂,这仓海君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居然敢派人来刺杀。他想了想,伸手叫过敦武,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敦武听了,有些犹豫:“将军,这样……好么?”   “有什么好不好的。”共尉瘪了瘪嘴,不屑一顾,“这件事就这么办了,由你负责,不传六耳。”   “喏。”敦武抱拳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拜见季父。”项羽一见到项梁,就笑容满面的大步迎了上去,躬身一拜。项梁却没有象往常一样迎上来,而是站在台阶上,微微偏着头,用冷峻的目光居高临下的看着项羽,神情极是不悦。项羽愣了一下,见旁边的项庄眨了眨眼睛,轻轻了拍了一下腰间的长剑。项羽顿时明白了,项梁的消息很灵通,看样子已经知道刚才城外发生的事了。他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但只是一刹那,下一刻,他又抬起头,若无其事的笑道:“叔父,这么急把我叫回来,有什么事么?”   “有什么事你不清楚?”项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项羽聪明过人,但是有个坏毛病,就是死不悔改,哪怕是知道自己错了,他也不改,更何况他一般也不认为自己错了。“就为了一个刺客,你居然和共尉动上手了?”   “呵呵呵……”项羽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一点认错的想法也没有。虽然共尉刚刚离开,他就觉得自己留下这个女刺客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后悔。相反,他倒是意犹未尽的笑了:“这个共将军果然悍勇,居然能和我打个平手。”   “平手?”项梁吃了一惊,两步迈到项羽面前,大声问道:“难道是被你打伤的?”   “打伤?”项羽也吃了一惊:“怎么,他受伤了?”   “嗯,一回府,他就闭门谢客了,看样子伤得还不轻。”项梁盯着项羽看了两眼,这才转过身,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有些迟疑不决:“他和你对阵时,是不是受伤在先?”   “我……”项羽也拿捏不准了,共尉和他动手的时候,好象并没有受伤的迹象,难道他是硬撑的?那个女子真是个刺客?可是看她那个样子,怎么看也不象刺客啊。   “唉——”项梁顾不上项羽在想什么,摇着头唉声叹气:“这个竖子没病还装病,现在你倒找个理由送上门去了。这可如何是好?他如果再拖个十天半月的,魏国可就完了。”   项羽被项梁匆匆叫回来,并不知道朝中具体的情况,见项梁这么烦恼,不免有些不解。项庄便凑在他身边,将共尉以身体不好为由,不愿意出征,以至于怀王登基之后,各人的官职迟迟不能决定,项梁名不正言不顺,想出征又怕不能服众的事情告诉了项羽。   项羽听了,却大是悔恨。不过他想的和项梁想的却又不一样,原来共尉身体不好,自己还以为占了上风呢,原来却是趁人之危,就算赢了也算不上光明磊落,何况只是个平手呢。   “事以至此,多想也无益。”项梁见项羽脸上难得出现了悔恨之色,倒有些不忍,出口安慰道:“这样吧,我派人去看看他,顺便摸摸他的心思,看他究竟想干什么。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   “季父,我去吧。”项羽起身说道:“这事是我惹出来的,就由我去道歉。”   项梁诧异的看了项羽一眼,抚着胡须犹豫了一下。“也好,你去倒也合适。”   叔侄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将各自的事情做了交流,这才分手。项羽出了院子,自去项梁给他安排的住处。一进门,就见季布、季心和丁固三人正在一起说笑。丁固是季布、季心的异母弟,也以勇悍出名,是项羽的亲卫队率。一见项羽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他们停住了闲谈,迎了上来。   “将军,怎么了?”季心和项羽最亲近,首先问道。   “唉。”项羽愁眉不展,咂了咂嘴:“我今天和共尉交手,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没想到共尉却是身体不佳,说不定还受伤在先。对了,那个女……女子醒了没有?”   “还没有。”季心连忙引着项羽往侧房走。   “嗯,等她醒了问问她,看看她是不是刺伤了共尉。”项羽挠挠头,懊丧不已:“如果她真是刺客,还刺伤了共尉,我们今天可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丁固笑了,“有什么道理好讲的,抢了便是抢了,管他是不是受伤呢。就冲他那两个亲卫将嚣张的模样,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有几个仇家想要他的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项羽怫然不悦,瞪了丁固一眼,喝道:“大丈夫要报仇,当持三尺剑,刺仇人于面前,买通刺客报仇算什么本事?懦夫所为尔。”   丁固见他发火,吓得一缩脖子,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项羽一甩袖子,顾自进了侧房。门一开,就看见那个女子缩在床榻一角,惊恐不安的看着项羽,仿若狼群中的羊羔一般无助和无辜。项羽却是一喜:“姑娘醒了?”   虞姬身体颤成一团,盯着项羽看了半晌,见项羽并无恶意,这才哑着嗓子问:“你是谁?”   “哦。”项羽挺了挺胸脯,大声说道:“我是项籍,字羽,今年二十四岁,下相人,祖籍项城,项公燕便是我的大父,上柱国是我的季父。不如姑娘芳名?”   “我……”虞姬张开嘴,却忽然愣住了,过了片刻,她痛苦的拍拍自己的头:“我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我是谁?”项羽也愣住了,他转过头看看季布,季布也糊涂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站在他们身后的丁固忽然说道:“不会是失忆了吧?”   “失忆?”项羽一惊,一面挥手让人去请医匠,一面急急的问道:“这好好的,怎么会失忆?”   “这个姑娘逃过来之前,好象后脑被人击了一下,我当时扶住她的时候,她的脖颈处的血迹糊了我一手呢。”丁固指着虞姬说道:“你们看,血迹还在呢,只是已经干了。”   项羽连忙上前查看。虞姬见他们围了过来,吓得惊声尖叫。项羽一愣,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姑娘不用怕,姑娘不用怕,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罢了。”   虞姬哪里听他解释,一边尖叫着,一边将所能摸到的东西全都没头没脑的砸了过来,一时倒让项羽他们几个手忙脚乱。忽然之间,虞姬一跃而起,拔出了季心腰间的长剑。一剑在手,她的气势顿时一变,抖手就冲着项羽刺来。季心大惊,挥拳就要猛击,却被项羽一把拉住了。说话间,虞姬的剑势如风,已经刺到了项羽的胸前。项羽万般无奈,只得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剑锋。   虞姬用力拔了两次,却哪里拔得动,眼看着殷红的鲜血从项羽的指间流了出来,她顿时眼睛发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松了剑,人软软的栽倒在地。   “将军!”丁固这时才回过神来,不禁勃然大怒,拔剑冲上来就要刺杀虞姬,项羽手一挥,用手中的剑柄击退了丁固,沉声喝道:“不得无礼,退出去。”   丁固不解的看了看项羽,只得收起剑退出门外。项羽将长剑还给满面羞惭的季心,看了看被割伤的掌手,微微的皱了皱眉。说话间,医匠赶到,一见项羽受伤了,连忙要给他包扎。项羽摇了摇头:“我只是皮外伤,不妨事,你看看这个姑娘的伤,她受伤颇重,已经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医匠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检查虞姬的伤势,他掀起虞姬脑后的青丝一看,摸了一手的血,又拨开虞姬的眼睛看了看,连连点头:“将军说得有理,她脑后挨了重击,伤势颇重,眼神散乱,倒极象是失忆的模样。”   “这可如何是好?”项羽有些急了,眼睛瞪得溜圆,紧张的问道:“可以办法医治?”   “现在还说不准,也许过两天就能好,也许……”医匠吞了一口唾沫,有些担心的看着项羽:“也许,再也好不了了。”   “再也好不了了?这可怎么办?”项羽的两道剑眉顿时拧成了疙瘩。季心和季布互相看了看,不禁苦笑了一声。项羽今天很反常,从看到这个女刺客的第一眼起就有些反常。平时叱咤风云的那个项羽不见了,变得絮絮叨叨的,象个老媪。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二十节 相逢意气   “失忆了?”共尉看着愁眉不展的项羽,也大惑不解。貌似这是穿越客常用必杀技吧,难道这个虞姬也是穿越客,刚来的?   “嗯。”项羽没有注意共尉的表呢,自顾自的说道:“这些天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天天抱着头问自己是谁。”说话的当儿,他连连咂嘴,一副心疼不已的模样。共尉看着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这么说,项将军还没有确定她是不是刺客?”   项羽有些尴尬的笑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可是她的剑术相当高明,我已经亲眼见过。将军的武艺这么高明,大概除了她也没人能伤得了。更何况还有另外一个刺客被将军的人擒获了,项羽就是再笨,也能知道她是刺客了。”   共尉戏谑的看着项羽,过了一会,笑了:“那将军今天来,是将她给我送过来了?”   “这个……这个……”项羽结结巴巴的,搓着大手,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英俊的脸憋得通红,两只大眼不时的瞟一眼共尉,欲言又止。   共尉看着眼前这个扭扭捏捏的大个子,啼笑皆非,这是那个万人敌项羽吗?怎么跟昨天看到的那个人一点也不象?难道是自己的到来引起了改变,项羽已经变娘了?这变化也忒快了吧。   要么,就是掉到河里了?一般掉到河里的人,智商都会无限接近于零,和项羽眼前的这个症状很吻合。共尉再次想起了那个久演不衰的霸王别姬,一抹笑意慢慢的眼角绽放开来。   “怎么,项将军想食言?”共尉强压着笑意,故意不快的问道。   “不,不,不。”项羽连连摆手,急得面红耳赤。“我这次来,是想……是想……和将军商量一下,这个……这个女子已经……已经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想必……想必也记不得将军了。将军……能否……”   共尉从病榻上坐了起来,弓着腰,盯着项羽的眼睛看了半天,这才恶作剧的笑道:“项将军的意思,是要我放过她吗?”   项羽窘迫的点点头,满脸期待的看着共尉。   “可是,她是刺客,还刺伤了我,我为什么要放过她?”共尉不紧不慢的说。   “她……她也是受人所命,身不由已!”项羽脱口而出。   “既然做刺客,就要有送命的觉悟。”共尉也不正眼看项羽,只是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他的神情,对这个盖世英雄此刻表现出来的局促不安,共尉觉得十分有趣。他摆出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如果我不杀了她震慑那些宵小,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心慈手软?以后我还能安生吗?”   项羽无言以对。要是换成他,他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刺客。   “可是,既然项将军开了口,我又怎么能不给将军面子。”共尉皱起了眉头,左右为难。他偏着头打量着项羽:“只是共尉有些不解,将军与她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为她求情?”   “籍……”项羽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意思,舌头在嘴里打着滚,就是没有一句完整的话说出来。共尉打量了他半天,忽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项羽的肩膀:“唉,算了吧,我虽然受了伤,却也没有性命之虞,既然将军开口相商,我就放她一马。”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项羽如释重负,满脸喜色的拍着胸脯说:“承蒙将军高抬贵手,项籍感激不尽。项籍欠将军一个人情,以后将军有用得到的地方,项籍一定在所不辞。”   “要是这么说,共尉还真有一件事要麻烦将军。”共尉神秘兮兮的笑了。项羽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共尉这么快就提出要求。但他随即又笑了起来,这样好,省得挂在心上,老当个负担,早点把这个人情还了,心里也安生。“将军请讲。”   “来人,安排酒席,我要与项将军痛饮。”共尉大声喝道。   项羽也不说话,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共尉,等着他提条件,刚才的窘迫和局促一扫而空,气定神闲,大将风度尽显。共尉却一直没有说什么,待人安排好了酒席,他入席与项羽举杯共饮,两人说些战事,论说武艺,说得兴起时,还以箸代剑比较一番,虽然只有两个人,却说得热火朝天,相当投机。项羽性格开朗,又自视甚高,平时在军中虽然与英布等人相近,但总觉得隔了一层。今天看到共尉,稍一交谈,就觉得共尉胸中所学十分渊博,不论是兵法武艺,还是天文地理,都有过人一等的见识,不禁大喜,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共尉这段时间跟着孔鲋、陆贾等人学文,跟着白公学习各家兵法,又有白媚这个世家出身的妻子朝夕相伴,红袖添香,挑灯夜读,早已不是陈县那个胸中有百万雄兵,嘴上却说不周全的年轻农夫。半年多的战争,让他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成熟起来。在以后世的哲学理论反过来再印证当下的诸子百家之学,他所领悟到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了孔鲋和陆贾,更不要说眼前这个天生聪明却不好读书的项羽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诸子学问,和从项梁嘴里说出来的相比,字句还是那些字句,但是境界却高明了不少,又添了三分趣味,项羽听得既新鲜又好奇,兴趣大增,不时的被共尉的妙语逗得放声大笑。   两人说说笑笑之间,两大瓮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这新式蒸馏酒后劲十足,饶是项羽海量也有些吃不消了。不过他还有一分清醒,大着舌头说:“承蒙将军款待如此美酒,籍……感激不尽。不过,将军所托何事,还请言……明,籍只要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共尉很惊讶:“将军不是已经做到了吗,哪里还有其他的事?”   项羽大惑不解:“做到了?究竟是……什么事?我什么也……没做啊。”   “哈哈哈……”共尉大笑着站起身来,脚步虚浮的晃到项羽身边,趴在他的肩膀上,酒气喷到项羽的脸上,呵呵笑道:“不瞒……将军说,自从受伤……之后,内人……不准我……饮酒。今日借……着将军的名头,让我……痛痛……快快的喝了一顿,又有将军……相陪,谈天……说地,纵论古今……英雄,尉……”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说道:“何其快哉!这可是托……将军的福啊。”   项羽瞪起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共尉,共尉却站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嘴里嘟囔着“我醉欲眠君且去”,倒地便睡。   项羽坐了片刻,见共尉鼾声大起,竟是睡了,不禁仰天大笑,“好,好,好,既然如此,籍……且先去,改日再……回请将军。”说完,站起身来,东倒西歪的出了门。门外等候的丁固见他醉成这样,十分意外,连忙上前扶住,冲天的酒气扑鼻而来。   “好酒。”丁固嘴馋的吸了两口气,笑道:“难怪将军喝成这样。”   “你懂什么?”项羽斜着眼睛看着丁固,一摆手挣脱了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喃喃自语:“好酒固然……难得,能……在一起喝酒的人却更……难得,籍今日酒喝得开心,话说得更开心,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上前来扶的项庄一听,眉开眼笑:“兄长,和共将军说开了?”   “说开了,说开了。”项羽哈哈大笑,推开项庄爬上车:“全都说开了。”   “这下可好了。”项庄乐了,爬上车坐在项羽身边:“共尉都说些什么了?他不和叔父作对了?”   “叔父?作对?”项羽翻了翻眼睛,想了片刻,忽然一拍脑袋:“糟糕,我把这事全忘了。”   “啊——”项庄大吃一惊,半晌才说:“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项羽苦笑着,犹豫了片刻:“先回吧,只好等他酒醒了再说了,他已经醉了,什么也说不成了。”项庄无奈,只得吩咐人回府。   “醉了?”项梁看着酒气冲天的项羽,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个侄子这次太反常了,先是救了一个女刺客,现在又在对手府上喝得酩酊大醉,一点警惕性也没有了。看他这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大概和共尉说得很投机。项羽心气一向很高,他手下的众将当中,也就是桓楚、季布等人和他比较说得来,但是要说能和他喝酒喝成这样的,除了桓楚之外,共尉是第一个。   “我们……两个人喝掉了两大瓮,不醉才怪。”项羽既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说。   “就你们俩?”项梁又好气又好笑,心头却是一阵阵的寒意。   “就我们俩。”项羽重重的点点头,想起和共尉高谈阔论、臧否古今人物时的情景,嘴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项梁见了,怅然无语。本来是拉项羽回来压制共尉的,没想到项羽一回来就和共尉成了酒友,这算怎么回事嘛。不过,项羽如果真和共尉成了好朋友,也未尝不是好事。项共携手,怀王可就是不折不扣的傀儡了。想到这里,项梁笑了起来:“你今天叨扰了他的,可不能失了礼节,让人笑话。找个时间回请他一次,也算是礼尚往来。”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二十一节 加官进爵   “大王。”宋义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轻声呼唤了一声,然后恭敬的站在一旁。怀王从竹简堆中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一面手不停挥的写着字,一面说道:“有什么事?”   “大王……”宋义表情十分为难,似乎怕说出来的话吓着怀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见怀王花白的眉毛已经皱起来了,这才无可奈何的说道:“项羽这两天……和共尉走得很近。”   怀王微微一笑,并没有如宋义意料中的紧张或者担心,他放下笔,举起竹简吹了吹,吹干了墨迹,这才小心的收起来放到一边,淡淡的笑道:“我已经知道了。”   “大王知道了?”宋义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怀王,怀王一定会很生气的,那样他才好帮着出出主意,哪知道怀王浑似没事儿似的,当然更没有向他问计的计划。   “小女与共卿的两位夫人相交甚好,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共卿在干什么?”怀王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晃了晃,又叉着腰揉了揉,转了两圈,这才停下来,看着很沮丧的宋义:“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大王原来早就知道啦。”宋义不自然的笑了两声:“那臣就放心了。”   怀王笑了,摆了摆手:“去吧,通知上柱国,明天朝议援魏的事。”他顿了顿,眉梢不经意的颤了颤,有些发痒,他抬起手,用小指挠了挠发梢,又接着说道:“议援魏的事情之前,先把各人的官职爵位给定了。上柱国是国之栋梁,对大家都比较熟悉,就请他先拿个章程出来吧。”   “大王……”宋义的脸都白了。让项梁拟官职?那怀王岂不是真成了傀儡了。他急急的刚要说话,怀王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好了,你去办就是了。”   宋义看着怀王的脸色坚定,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只得叹了一口气,匆匆的走了。怀王看了一眼宋义的背影,遗憾的摇了摇头,缓步回了后殿。   后殿,熊英正握着笔辛苦的写字,一听到脚步声,她露出纯真的笑脸,放下笔欢笑着迎了上来,扶着怀王坐下,捏起小拳头轻轻的捶着怀王的肩膀,咯咯的笑着:“父王,累了吧,女儿给你捶捶。”   “哼!”怀王眼中全是笑意,却故意板着脸,拿起熊英刚刚写的竹简看了一眼,又轻轻的放在桌上:“借捶背之名,行偷懒之实,阿英啊,你是越来越会顽皮了。”   “谁说呢。”熊英撅起了嘴,不依的伏在怀王的背上撒着娇:“女儿见父王劳累了一天,是真心要给父王解解乏呢。父王怎么能这么想女儿?”   “好了好了。”怀王拍着女儿的手,笑容满面,一身的疲乏立刻消失了大半。“好了,你现在可不是牧羊姑娘了,你是堂堂的公主,既然是公主,就要有王家的规矩,不能让人笑话。”   熊英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转到怀王正面,款款一拜,怯生生的说道:“女儿谨遵父王教训。”   “嗯,坐下说话。”怀王指了指对面的席位,“共尉的病怎么样了?”   “不好。”熊英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本来就受了伤,这些天又天天和那个项羽喝酒,伤不仅没见好,反倒更重了。”   怀王怔了怔,抚着胡须沉思了片刻:“你见过项羽吗?这个人怎么样?”   熊英歪着脑袋想着了想:“这个人个子很高,力气很大,据说能举起一个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他的武艺确实很好,连共将军手下的那两个亲卫将都不是他的对手。白夫人说,就算共将军身体没事,只怕也最多和他打个平手。他的声音很大,发火的时候,没人敢和他正面说话。但是他很少发火,和人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点也不大,细声细气的,倒象个婆婆。”   熊英回想起听项羽和共尉喝酒吹牛时的情景,不禁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她跟着怀王在山里放羊,长这么大没见过几个外人,这次到彭城来,一下子遇到了很多人,什么样的都有。有共夫人这样温和如母亲一般的中年妇女,也有白媚、吕媭这样和她年纪相近的年轻女子,还有刘乐、刘盈这样的可爱儿童,更有共尉和项羽这两个性格开朗、豪气过人的英雄,让她觉得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时时刻刻都有能让她开心的事情。   “项羽原来是这样的人?”怀王也有些意外,他颇有兴趣的听熊英讲项羽、共尉二人喝酒吹牛的情景,慢慢露出了笑容。“你觉得他们哪一个更好?”   “都很好。”熊英眉飞色舞,“两个人都有一身好本事,又都为人和善,一点架子也没有。最相像的是,他们对我们女人都很好。共将军对两个夫人很爱护,项将军就更有意思了,听说那个虞姬的伤都是他亲自料理的,他平时象头老虎,可是一看到那个虞姬,就变成了一只猫。”   “虞姬?”   “就是那个女刺客啊。”熊英见怀王不解,连忙解释道。“不过,她现在忘记自己是个刺客了。”   “项羽留下她了?”怀王皱起了眉头。   “当然留下了。”熊英没有注意到怀王眼中的神色,接着叽叽喳喳的说,“为了把她留下,项将军亲自去向共将军求情。共将军本来要杀她们兄妹二人的,因为项将军求情,就饶了他们了。父王,你不知道,虞姬的兄长也跟了共将军呢,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   “这个共尉……”怀王啼笑皆非,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年轻人真是不可理喻,一个把女刺客留在身边当宠姬,一个把刺客留在身边当手下,不知是说他们有胆气好,还是说他们少年麻木好。   “不过,我更喜欢项将军一点。”熊英停住了说笑,细长的黛眉微微的皱着:“共将军的心思……让人有些猜不透,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怀王心思一动,连忙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熊英有些茫然的摇摇头,“我觉得他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猜不透。虽然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说什么,可是我就是觉得他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象是针似的,让人心虚。”   怀王看着女儿黛眉微颦的模样,暗自笑了。这个女儿太单纯了,但是单纯的人却保留了更多的直觉,她凭着自己天生的敏感,感觉到了共尉粗豪的表面下隐藏的心机。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能被熊英这个涉世不深的人看出破绽,也正说明共尉虽然心机深沉,却还没有修炼到家,和人到中年的项梁比起来,他还差一截,当然和他这个在山里蜇伏了近二十年的王孙比起来就差得更远了。   这是个可以利用的人,怀王暗自点了点头。   ……   “上柱国拟的章程很好。”怀王满意的点点头,将手中的竹简递给身边的宋义,“给众卿看一看,如果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就按这个办了。”   宋义接过竹简看了一眼,眉心顿时一跳。项梁真够狠的,上柱国虽然不做了,但是接任上柱国的是陈婴,等于还是他项梁的,他自己封了个武信君,手下的将军一大堆,项羽、项佗、范增、英布、蒲将军等人都升了职,大大小小的封君也不少。而共尉这边升官进爵的也不少,共敖、白公、共尉三人都做了柱国,共敖是刚武侯,白公是徐侯,共尉是广陵侯,吕臣、韩信、叶青、金昂、吕释之、刘季等人是将军,吕青是左尹,陆贾、孔鲋是博士,也各有大小不等的封邑,看起来很热闹,但是细细一品味,就可以发现比起项梁差了一大截。   而象他这样跟着怀王的几个人,项梁提都没有提,似乎把他们集体忘了。   宋义心惊肉跳,不知道该不该把手中的竹简递给一旁的白公、吕青等人,他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个会怎么想?是暴跳如雷,还是拂袖而去?他有些担心的看着怀王,用眼神提醒怀王,这可不是你说的很好,而是很不好,一不小心,就会闹得天翻地覆。   怀王挥了挥手,示意宋义将竹简递过去。宋义无奈,只得慢慢走了过去,脚步沉重得象是在地上拖。哪知道他还没走两步,白公却挥了挥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用看了,这个章程是我等与上柱国共同拟定的。”   宋义恍然大悟,怪不得项梁这么嚣张,一点也不谦虚,原来他们早就有了交易,就瞒着怀王一个人呢。他的脸色很难看,回过身冲着怀王躬身一礼,默默无言的退回了席位。   “既然如此,那就按这个章程办吧。”怀王面色平静,一点怒气也没有:“即刻安排印工治印,下面我们讨论一下援魏的事情。武信君,共卿病重,这援魏的重任……”   “大王且慢。”项梁缓缓站起身来,手一抬,打断了怀王:“在此之前,还要议议都城的事情。”   怀王很意外,看了看项梁,又看了看白公:“都城在彭城不是挺好的吗,还有什么好议的?”   “不然,彭城离秦军太近,不够安全,臣以为,还是搬到盱眙的好。”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二十二节 异姓兄弟   “为什么?”怀王十分不解:“武信君虽然率大军出征,可是共卿还在彭城,彭城很安全啊。”   项梁暗自冷笑,就是因为共尉在彭城,所以才不能让你留在彭城的。我出征了,让共尉和你勾接在一起,那我怎么能安心?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沉声说道:“大王,彭城离前线太近,眼下秦军正强,他们正在围攻临济,我军迟迟未能赶去救援,谁也说不准临济是不是还在魏军手中,万一秦军已经攻破了临济,那么他们很快就会东下,彭城是首当其冲。如果大王在彭城,我军就缺少回旋余地,只能与秦军硬拼,而眼下我楚军的实力,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   “盱眙则不然。盱眙在淮水以南,就算秦军全取了泗水郡,他也不可能长驱渡淮。且盱眙离大江更近,假如军事不利,我们还有以退回江东,暂避秦军锐气。秦军在没有荡平齐、赵之前,他们是不敢渡江攻击会稽郡的。会稽郡物阜民丰,足够我们休养生息,卷土重来的。”   项梁早有准备,大道理说了一堆又一堆,软硬兼施,反正就是要怀王迁都盱眙,不能在彭城呆着。怀王不好硬顶,只好把问题推给了白公和共敖。白公和共敖眼神惊惧的互相看了看。项梁这个想法并没有事先通知他们,他们也能体会出其中的意味,项梁这是防止他们和怀王走得太近,所以一定要把他们分开,之所以封陈婴为上柱国,目的大概就在于此。离开了彭城,到了盱眙,那就是陈婴的势力范围,而陈婴却是他项梁的手下。项梁让陈婴做上柱国,守护彭城,既给他升了官,又名正言顺的让陈婴和他的手下分开了,可谓是一举三得。   但是让他们真正震惊的却不是这个,共尉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他们来参加朝会之前,共尉特地关照了他们,不管项梁说什么,一听都听怀王的,怀王怎么说都是好,怀王同意迁都,那就迁都,怀王不同意迁都,那就坚决反对迁都,反正一句话,把问题推给怀王自己做主。   “全凭大王决断。”白公和共敖站起身来,也不说迁都好,也不说迁都不好,一句话就把皮球又踢了回来。项梁眼光闪了一下,虽然有些意外,却没有想太多,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怀王。   怀王略一沉思,当即点头同意:“既然诸卿都这么说,那就迁都盱眙。”   项梁暗自松了一口气,躬身唱道:“大王英明。”   众臣不敢怠慢,齐声说道:“大王英明。”   这件事决定了,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怀王将魏王的使者周市请了上来,开始商议援魏的方案。心愿达成的项梁随即提议,由目前驻在陈县的项羽作前军,先去临济城,不求解围,至少可以先给魏军打打气,让他们安心坚守,他自己带大军随后就到。白公、共敖率两万人马从彭城出发,取道睢阳,随时准备接应。共尉身体不好,暂时不能出征,就坐镇彭城,作为第二道防线,同时负责筹集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兼护佑都城盱眙的侧翼安全。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散去各自准备。项羽随即准备跟着周市起程赶赴临济,出发之前,他带着周市到共尉府中辞行。周市看到共尉时十分难堪。他知道共尉对他立魏王咎的事情很不爽,他看共尉也不爽,可是眼下有求于人,只好忍气吞声,陪着笑脸。   “共将军……不,共君侯,”周市一脸笑容:“恭喜共君侯了,我家大王与君侯陈县一别,已经有半年多了吧,临济一被围,我家大王就盼着君侯能去救援,没想到事情这么不凑巧,唉——”   共尉听他提到魏王咎,只好挤出一丝笑容,故作遗憾的说道:“是啊,我本当亲自去解临济之围,可惜天不作美。不过,有子羽去,可比我去强多了。周相,你就不要担心了,只要子羽一到,再多的秦军也是望风而逃。”   项羽笑着连连摆手:“共君侯,你这可就说错了。我现在可担心得很呢,到你这儿来,一是向你辞行,二是想请你帮忙。”   “帮忙?”共尉打量了他一眼,笑了:“粮草辎重不是已经给你了吗,还有什么事我能帮你的?”   “兵太少。”项羽诚恳的说道:“英布等人还在南阳一带,我在陈县只有两万多人马,要想攻击秦军,解临济之围,兵力太单薄了些。你看,能不能把陈县的人马暂归我调遣?”   共尉皱起了眉头,没有立刻答应他。陆贾在一旁不高兴了,“项将军,我们已经将陈县所有的粮草全部支持给你们了,陈县的守军也不多,不过一万五千人,再拨给你,陈县可就成空城了。万一你们挡不住秦军,那陈县丢了谁负责?”   项羽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看着共尉。他自己清楚,这次项梁一系捞了多少实惠,虽然说项梁的实力确实比共尉强,可是共尉也不是一点反抗余地也没有,真把他逼急了,也就是两败俱伤。之所以现在能这么顺利的解决问题,共尉看在他的面子上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是个重要原因,项羽很感激他,也一直想报答他,可是还没得及报答,却又要提出一个更不近人情的要求。   本来项羽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想在项梁赶到之前,先和秦军打一仗,挫挫秦军的锐气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让他在城下看着秦军等项梁,实在有些太煎熬了。   英布等人还在南阳,他虽然已经派快马去传令,但能不能及时赶到实在是个未知数,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向共尉借一些人马比较实在。但是共尉在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之后,还能不能借人马给他,他心里也没有底。换一个立场来看,如果共尉来向他借兵,他能借吗?他也说不准。   项羽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共尉,共尉脸上轻微的神色变化都让他不安。   共尉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知道项羽这个人与刘季正好相反。如果把他们比作投资机构的话,那么刘季就是很不靠谱的皮包公司,说不准哪天就把你的本钱都卷跑了。而项羽却是一只潜力股,你只要敢舍得投下本钱,他一定会加倍的回报给你。   既然共尉不愿意与项羽死磕,那么以柔克刚就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对付项羽这样的人,你就要让他觉得他对不起你,他欠你的,而且要让他欠的时间越长,能得到的利息就越多。   陈县有人马。陈县有一万五千人,其中五千是吕释之带过去的,还有一万多人原来是吕臣的,吕臣赶回来奔丧,病倒之后没能及时回去,现在就交给吕释之暂管。这一万人,可以送给项羽,而且陈县还有一个人,共尉也想一起送给项羽。   刘季。   刘季不愿意在共尉的眼前晃荡,他央求着吕雉来找吕媭求情,要去陈县。共尉正中下怀,装模作样的为难了一阵,给了吕媭一个天大的面子,让刘季去了陈县。如果让刘季带着这一万人跟着项羽去救魏国,面对近十万的秦军,这个结果说不定是共尉梦寐以求的。就算他死不掉,恐怕他在项羽手下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两类人,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但是共尉不能显得太随意,他要让项羽觉得,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   所以他犹豫了好半天,才咬咬牙:“既然你开了口,我就支援你一点吧。不过,你可别嫌少,我在陈县确实没有多少人。”   项羽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陈县有多少人,他心里清楚得很,也不敢多要,五千人就行,如果能给一半,七八千人,那就更好了。加上他的人马,他也能凑到三万多人。   “让吕释之带五千人守城,剩下的一万人交给刘季,让他跟你去解临济之围。”共尉似乎下了狠心,才做了这么一个决定。项羽一听,喜出望外。一万人?那可比他预期的还要多。   “多谢多谢。”项羽恨不得抱着共尉亲一口。   “你小心。”共尉很虚伪的说,“你虽然勇猛,可是章邯也不是善与之辈。出关以来,他连战连胜,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我知道,我知道。”项羽用力的拍着共尉的肩膀:“好兄弟,这次你可真帮了大忙了。”   “为兄弟两肋插刀嘛。”共尉嘴上说得慷慨激昂,心里却觉得这句话反胃。他哪里是想为兄弟两肋插刀,分明是想插兄弟两刀啊。要换成刘季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呢,可是项羽却信以为真。经过这些天的交往,共尉是看出来了,这个项羽武力是高,可是脑子太单纯了,不知道江湖险恶。他不是刘季那种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家伙,项羽是把兄弟真当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事情,别人可能只是嘴上说说,但他这种一根筋的,吐口唾沫当根钉的人,却肯定能做得出来。   项羽确实当真了,他拉着共尉,收了笑容,很郑重的说道:“我们结为异姓兄弟吧。”   共尉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好啊,跟项羽这个家伙结为异姓兄弟,以后项梁要想下手对付自己也要考虑考虑了。那还犹豫什么,结拜,立刻结拜,我等这一天等得眼睛都红了。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二十三节 长短之议   怀王在项梁的护送——或者说是押送——下离开了彭城,奔赴新都城盱眙,白公、共敖、吕青等人做为怀王身边的重臣,自然也要跟着去,就连身体还没有康复的吕臣也一起走了。吕雉作为刘季的家人,理应也到盱眙去人质,原本热热闹闹的彭城,转眼之间就剩下了共尉。照理说,共尉作为领兵的将领,也应该把家人达到盱眙去当人质,可是共尉一句话就给挡回来去了。   “我夫人有身孕了,暂时不能行远路,以免动了胎气。”   武信君项梁派来的武涉一听他这话,屁都没放一个,乖乖的回去了。他清楚得很,项梁现在不敢逼迫共尉,不仅因为他打仗需要共尉提供粮草辎重,而且因为那个连项梁都不怎么搞得定的项羽现在和共尉好得要穿一条裤子——项羽出征前,刚刚和共尉结为异姓兄弟。项梁要惹共尉,先得想好怎么安抚项羽。   白媚有了身孕,吕媭也被共尉找借口留下了,虽然理由很勉强,可是谁又敢说个不字?怀王还特地派人来慰问了一番,让共尉和白媚好好休息,一个休息好了上战场,一个休息好了生个大胖小子,共家就算有后了。   一拨又一拨的人送走了,共尉这才有时间坐下来安排自己的事情。一回到府中,他就把陆贾叫过来。陆贾现在是他府中的府丞,内院的事情由白媚负责,外院的事情全由陆贾负责,好在官虽然升了一级,人却还是那些人,而且原本归在一起的共敖、白公都另外开了府,有了各自的僚属,相对来说,反而更清楚了些。   “诸将的官印、绶带都送去了?”   “回禀君侯,朱鸡石、宁君等人的都派人送走了,只剩下韩将军的。”陆贾轻声说道,眼睛看着共尉的胸腹部,既不直视共尉的眼睛,又能用余光注意共尉的脸色,以便及时做出反应。共尉点了点头,陆贾做事很有分寸,知道韩信与其他人不同,要特意安排。   “韩信那边,你亲自跑一趟吧。”共尉坐下来,对田伦招了招手,田伦还没动,吕媭已经轻快的从后面走了出来,将一枝竹简递到共尉的手里。共尉看了一眼,很满意的笑了。   “你把这个带给他。”   陆贾接过竹简扫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会意的笑,躬身应道:“喏。”然后转身离开了大堂。吕媭挽着共尉的手臂进了内室,解开他的外衣,检查了他胸口上的伤,微微皱起了眉头,埋怨道:“让你不要喝那么多酒,你就是不听,这个项羽就这么可怕吗?用得着拼了命的陪他喝酒?”   共尉的胸膛被她细腻的手指摸得起了一层疙瘩,手脚有些不老实起来,吕媭面红耳赤的看了一眼慵懒的倚在一旁微笑不语的白媚,拨开了共尉手,嗔道:“跟你说正事呢,大小也是个君侯了,还一点正形也没有。”   “老夫子都走了,你怎么还那么穷讲究?”共尉嘻笑着,一想起把孔鲋这个老头送到怀王那儿做博士去了,他就开心得要死。这老头学问大,规矩更大,经常在别人面前指责他这儿不对,那儿不对,比在陈胜身边的时候还嚣张,偏生还不怕死,自己拿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眼下把他送给怀王了,耳边总算清静了些。当然了,他那些弟子没他那么大胆气,大部分都被共尉扣下了,教导营里的任务很重,足够他们累个半死的。   “大白天呢,外面那么多亲卫,你总得注意一点吧。”吕媭娇羞的低声。共尉嘿嘿一笑,收回手,让吕媭给他换好药,才瞟了她一眼:“你说是项梁可怕,还是项羽可怕?”   吕媭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即回答。白媚的眉梢挑了挑,也沉思不语。   “当然是项梁可怕。”吕媭想了片刻,抬起眼睛看着共尉,话说得很坚定,但是声音却有些犹豫,显然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共尉神秘莫测的笑着,转过头看了一眼白媚,走到白媚身边,俯下身子抱着白媚的腰,将耳朵贴在白媚的腹部听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搂着白媚的肩膀,亲了一下她的耳垂:“夫人以为呢?”   白媚轻轻的咬着嘴唇,长长的眼捷毛一闪一闪的,双颊飞起两片绯红,带了几分母性的少妇娇羞看得共尉心动不已。“我也是和少姁妹妹一样的想法,可是,夫君这么笼络项羽,自然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也想听听夫君的理由。”   共尉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搂着吕媭,左拥右抱,惬意非凡。“你们觉得项梁可怕,是因为他不仅有威望,有强大的武力,还有周到的智谋,是不是?”   “不错。”白媚和吕媭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项梁少年时期随父作战,然后又在外面混了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所以他的武力、他的威望虽然可怕,但是最可怕的,却是他的心机。”共尉仰起头,似乎说给白吕二人听,又似乎说给自己听。“所以,我们在他的面前,和透明的人一样,我们的任何举动都能被他看穿,我们也许能占一时的上风,可是他很快就会做出相应的举动,将对他不利的因素转化为对他有利的因素。”   “嗯。”吕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共尉这段时间以来连着出招,都被项梁不经意之间化解了。共尉在众人面前任由项羽将虞姬劫走,就是想栽赃项家买通刺客,可是很快被项梁识破了,让项羽上门赔罪。共尉想拉拢项羽,项梁顺势让项羽和共尉礼尚往来,造成一个项共已经结成同盟的模样,逼得怀王同意了他那些近乎狂妄的要求,得到了几乎所有他想要的东西。最后又逼着怀王迁都,把他企图和共尉套近乎的打算扼杀在萌芽状态,把怀王彻底变成了傀儡,可谓是无往而不利,每个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要论斗智谋,共尉显然不是项梁的对手,他身边也没有人是项梁的对手,如果张良在,也许共尉还有点机会,可是张良不在,共尉想要在心机上和项梁较量,基本就没有赢的可能。这样一个要实力有实力,要心计有心计的对手,确实可怕。   “但是,他最强的一面,也许正是他的弱点。”共尉接着说,“太会算计的人,因为把各种因素都考虑得很周到,就会缺少冒险性,相对来说,这样的人其实也好对付,因为对他不利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我们斗不过他,还可以拼命,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到了这个时候,项梁就不行了,他会退缩,他会忍让,他会等待更好的机会。所以我们虽然实力不如他,可是只要我们咬着牙坚持下去,摆出一副亡命的姿态,他就会投鼠忌器,无法下手,让我们获得喘息的时间,当然了,这个时间肯定不会太长。”   “可是项羽就不同了,他是那种宁可把器打破,也要把老鼠抓住的人。你亡命,他比你更亡命,更可怕的是,如果单论武力的话,他绝对比项梁高出不止一筹。”   “真的假的?”吕媭有些不以为然:“他虽然武艺好,可是未必用兵就高明。我看他说话客客气气的,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会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吗?”   “老好人?”共尉忍俊不禁的白了吕媭一眼,心道,你们只是看到了他的一面,没有看到他的另一面,要是你听说过破釜沉舟故事,恐怕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他笑了笑,“你很快就能知道他能不能打仗了。”   “项羽身为项梁最器重的子侄,能被项梁派出去别领一军,军事上的造诣大概不会差的。”白媚站起身来,叉着腰走了两步,又不解的看着共尉:“既然你说项羽比项梁更可怕,为什么还要帮助项羽?难道你想和他站在一起?”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要想和项羽站在一起,那就是以项羽为尊了,这和共尉心里的那份渴望肯定是不一样的。照理说,共尉既然觉得项羽更可怕,就应该抑制项羽的发展才对,为什么还要全力帮助项羽出头?共尉迎着她不解的眼神,咧着嘴笑了:“这话就要分了,从短期看呢,项羽更可怕,但是从长期看呢,我又宁愿以项羽做对手。如果让项梁一直活着,我们恐怕机会就更少了。”   “难道你有什么办法让项梁死?”吕媭压低了声音,兴奋的说道。   “我?”共尉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可是,别人有办法。”   “别人?谁啊?”吕媭眨巴着眼睛盯着共尉,忽然又笑了:“我知道了,项梁现在是武信君,又带着大军去援魏,他比以前的陈王还威风,章邯肯定不会放过他。我说呢,你怎么会这么爽快的就同意让他做武信君呢,原来就是让他引起秦军的注意啊。”   “武信君有那么好做吗?”共尉的声音变得十分阴沉:“武臣好象也做过武信君来着,不过,他现在连骨头都找不到了。”一说到武臣,他又想起了小寡妇武嫖,心中一痛,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二十四节 宝刀之歌   韩信大步冲出了府门,一看到陆贾,远远的就拱起了手,朗声笑道:“陆大人,一路辛苦了。”   陆贾哈哈大笑,抚着障泥(马车挡在车轮上的板状物)一跃就下了车,躬身一拜:“陆贾拜见将军,贺喜将军。”   韩信眉开眼笑,他早就估计到自己要升官了。他在共尉手下的地位仅次于白公,现在白公已经升为柱国,他这个次将再升一级,做更高级别的将军是意料之中的事。   “听说君侯受伤了,现在可好些了没有?”韩信一边关心的询问共尉的身体,一边将陆贾往府中让。陆贾看着府前门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的侍卫,暗自点头,难怪君侯看重这个出身低微的韩信,早早的就让他别领一军,从这些侍卫就可以看出,韩信将兵确实有一套。   “君侯的身体没有大碍,再休息几日,也就好了。”陆贾和韩信来到堂上,按照规矩站好,读了楚王的诏书,奉上绶带和印信,看着韩信喜滋滋的佩好,这才笑道:“贺喜将军。”   韩信仰面大笑:“陆先生,来,我请你吃点新鲜东西,陈逍遥刚送来的大鱼,据说是海里才有的,当年还差点掀翻了暴君御舟的大鱼,现在是我们的盘中佳肴,别一番风味。”   陆贾眼前一亮:“已经送到淮阴了?”   “也是刚到。”韩信十分满意,自顾自在主席坐好,又小心的理顺了绶带,将装着将军印的印囊挪了挪位置,这才招呼人上酒上菜。不大一会儿,几盆菜送了上来,其中就有一碟白白的鱼片,几乎半透明,看起来就很肥。陆贾用筷子夹起一块,发现特别硬,放在嘴里刚要咬,韩信笑了:“这可咬不动,陆先生,放在镬中煮上片刻,滋味就出来了。”   陆贾闻言大笑,按照韩信的指点,等镬中的水烧开了,将鱼片夹到里面等了片刻,然后再夹出来,就着案上的一个酱碟蘸了些酱,然后送到嘴里咬了一口,果然肥美。他连着吃下两块,满意的点点头:“味道不错,就是咸了些。”   “咸点好啊,咸点放的时间才长,而且啊,省得带盐囊了。”韩信大笑着,他连着吃了几块,这才放下筷子,抹了抹嘴,端起酒杯:“来,陆先生,请。”   陆贾端起酒杯,两人一饮而尽。韩信感慨的说道:“先生想必知道,大军远征,最难解决的就是军粮问题。路途越远,需要的民夫越多,到最后粮食消耗了不少,却几乎全被民夫吃了。”   陆贾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蒙恬三十万人防备匈奴,可是为他们运粮的,却不下五百万人,到最后连妇女老弱都要征发,唉,天下为之疲困啊。”   “何尝不是呢。”韩信笑了笑,指了指手中的鱼片:“有了这个东西,就好多了。普通士卒要是吃粟米的话,一般一天需要六升,吃这个,这么两大块足矣。重量不到粟米的两成,用起来也方便,只要把水烧开了,稍微一煮就可以用了,连盐都是加好现成的。要是实在困难,不用煮都可以吃,就是味道要差许多了。”   陆贾很吃惊,他看着筷子上的鱼片十分高兴:“照这么说,大军岂不是能打得更远了?”   “那当然。”韩信眉开眼笑:“如果全带这个,每人带上半个月的粮长途奔袭不成问题啊。”   “哦——”陆贾惊喜异常,连忙又涮了几块鱼片,吃得津津有味:“嗯,不错,不错,怪不得君侯要将陈逍遥赶到海边去的,原来就是为了这事啊。”   “何止这事,随同鱼片来的,还有一船盐。”韩信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兴高采烈的说道:“陈逍遥辛苦了两个月,第一批盐已经出来了,这次送了些到我军中尝鲜,更多的很快就能送到君侯的手中,以后我们的军粮和盐压力就要小多了。”   陆贾看着兴致很高的韩信,微微一笑,君侯说得不错,这个韩信就是天生一个打仗的命,一谈到打仗,他就浑身来劲,看他这个样子,只怕已经开始筹画着怎么充分利用这鱼干轻便易携的作用了。想到共尉现在的情形,他慢慢的放下筷子,轻声笑道:“不错,再多一点时间,让陈逍遥多储备一些这样的军粮,到时候就算是打到塞北去都有可能。”   “那当然。”韩信应声答道,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对,他抬起头不解的看着陆贾:“打塞北?君侯现在怎么会打塞北?”   陆贾意味深长的看着韩信:“韩将军,这就是你我和君侯之间的差别,你我看到的,只是眼前的战况,而君侯想到的,却是天下平定之后,如何安定四夷的大问题。就比这鱼片,我只觉得味道还不错,而将军却能想到当作军粮,可以让大军走得更远,而君侯想到的却是远征漠北,马踏匈奴。”   韩信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他从陆贾的话里听出了其他的意味:“怎么,君侯最近没有作战计划?不打算出兵与秦人决战?”   “当然有作战计划,只是不是眼前,君侯身体一复原,就会出兵西进。”陆贾从怀中掏出那片竹简递了上去。“至于将军,君侯另有安排,暂时确定没有作战的计划。”   韩信的满腔兴奋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他以为陆贾来是传共尉的将令,让他带兵西进的。共尉让他退守淮阴,他虽然知道不是因为烧了项佗军粮的事,但是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他自觉是共尉手下最能用兵的人,共尉对他又是如此的器重,眼下正是抢战功,与项梁争权夺利的时候,他这个重将当然要到第一线去发挥作用,没想到陆贾带来的却是短期内没有作战任务的消息,难道我还要在这里看淮水?再去钓鱼?   韩信缓缓的直起了身子,浓眉紧锁,看着手上的竹简半天没有动弹。他不理解共尉的这个打算,更想不通共尉这个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他有些担心,不敢轻易打开。   “这么说,我还要在这里呆着了?”一想到西面打得热火朝天,自己却闲在这里,韩信的心里五味杂陈,十分的不爽。   “嘿嘿嘿……”陆贾笑了:“将军何不打开一看,君侯的军令都在其中写着呢。”   韩信看了陆贾片刻,伸手拿起竹简,敲掉封泥,割断了绳索,展开竹简细细的读了一遍,半天没有说话。共尉的军令很简单,让他继续驻扎在淮阴,守护淮水一线的安全,另外防止项梁的人马渡淮。这个他听到陆贾的话就估计到了,但是后面附的一支竹简上写了几句诗,他看不懂。   “我有宝刀兮藏匣中,斩巨犀兮屠蛟龙。三年不鸣兮人不识,一鸣惊人兮动苍穹。三年不飞兮人不知,一飞冲天兮天下雄。”   倒不是说意思看不懂,而是看不懂这诗背后,共尉究竟在说些什么。他瞟了陆贾一眼,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只得抬手叫过都尉高宝龙:“去请王先生来。”   高宝龙身材高大,一脸的横肉,模样长得很凶悍。他原本是淮阴肉市里的一个屠夫,当年欺负韩信,让韩信从他胯下爬过的家伙就是他。韩信做了将军,带着大军回到淮阴,把他吓得半死,本来想逃的,可是家业全在淮阴,逃得了一个,逃不了一家,只得硬得头皮去向韩信请罪。出乎他意料的是,韩信不仅没有杀他,还当着众人的面说他是个勇士,让他做了身边的都尉。高宝龙死里逃生,对韩信是感激得五体投地,忠心耿耿。   刚才看到韩信拿着竹简发愁,高宝龙比自己遇到了难题还难受,可是他识字有限,韩信都皱眉头了,他更是白给,正在想办法呢,听到韩信让他去请军谋王晟,顿时恍然大悟,飞也似的跑了。没多长时间,就把王晟从书房里拽了出来,一路飞奔,回到席中。   “元兴(王晟的字),你看看君侯的将令。”韩信将竹简递给王晟,王晟被高宝龙拉着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接过竹简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韩信不是看不懂将令,将令写得很明暸,他是看不懂后面的诗背后的意思。他笑了,双手一拱:“贺喜将军。”   韩信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等着王晟说下面的意思。王晟却微微一笑,转身冲着陆贾行了一礼:“请陆先生回报君侯,韩将军一定不负君侯重托。”   陆贾哈哈一笑,微微点头,起身告辞。韩信坐在那里,却没有动弹,王晟见他发呆,连忙让高宝龙送陆贾出去,自己转过身来,埋怨道:“将军,陆先生现在是君侯府的府丞,是君侯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以后肯定是朝中重臣,你怎么能对他无礼呢?”   韩信没心思听这些,他点了点那首诗:“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还不明白吗?”王晟一急,也有些口不择言了:“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那是谁说的话?楚庄王!谁想做庄王?当然是君侯了。那么谁又是这宝刀?除了将军,还能有谁?君侯这是告诉将军,你这柄能斩巨犀、屠蛟龙的宝刀,他要暂时藏起来,密不示人,等待最合适的机会再用,不用则已,一用就要惊动苍穹,天下称雄!”   王晟圆睁双目,用力握紧了拳头,意气风发,慷慨激昂。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二十五节 恐怖组织   韩信有些领悟了,他摩挲着下巴的胡须,想了片刻:“你是说,君侯暂时不会出兵?”   王晟笑了,笑得很得意,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在打仗这方面,他这个军谋就是个摆设,几乎出不了什么主意,韩信打仗太厉害了,天生就是用兵的料,方方面面的想得很周全。但是在权谋这方面,韩信就显得太弱智了,居然连这个问题都看不出来,正好给他露脸的机会。   王晟忽然想起陆贾走的时候冲他看的那一眼,他心中一惊,随即又是一喜,这不会是君侯考验我吧?当初王晟劝韩信别娶白媚的时候,共尉曾经专门找他去谈过话,对他的才能十分欣赏,但是让王晟奇怪的是,共尉没有将王晟招到自己身边,而是让他继续跟着韩信。王晟曾经很失望,可是突然之间,他明白了共尉的用意。   原来君侯早就安排好了我的作用。王晟恍然大悟,心情一下子大好。   “将军。”王晟心情好了,兴致高了,语气也缓和下来了,他挥挥手示意高宝龙出去警戒。高宝龙愣了一下,顿时勃然大怒,老子是将军的亲信护卫,你怎么能指挥我?可是他看看韩信的脸色,又没敢吱声,乖乖的出去安排人守卫。王晟见高宝龙出去了,这才向前凑了凑,轻声问道:“将军,你以为君侯现在能和项家翻脸吗?”   韩信木然的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不能,项家的实力比君侯强多了。再者,这个时候如果内讧,就算赢了,实力也会大伤,只能让秦军捡个便宜。”   “对啊。”王晟一拍大腿,提高了些音量:“君侯既然不能和项家翻脸,让秦人捡了便宜,那么他这个时候出手,战功是项梁的,吃亏却是自己的,他又何苦来哉?君侯现在的按兵不动,让项梁去和秦军作战,损耗实力,而他自己休养生息,暗中积聚力量。秦军很强,项梁要想打赢秦军,希望很渺茫,就算他能打,损失也不会小。他的损失大了,而君侯却没有损失,那双方的力量就衡了,君侯才有机会翻身。如果项梁惨败,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从此只能俯首听命于君侯。”   “哦。”韩信如梦初醒,笑了:“原来是示弱啊,我明白了。君侯让我按兵不动,就是不想让人看出我们的实力,故意让项梁轻视我们。对了,君侯不让我再和项佗交手,是不是也就是这个意思?”   “将军说得太对了。”王晟哈哈大笑,“以将军的实力,收拾项佗算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是收拾了项佗,除了引起项梁的警惕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与其如此,不如把实力隐藏起来。将军这口宝刀太犀利了,用来对付项佗那是割鸡用牛刀,不,用宝刀啊。在君侯的心里,将军这口宝刀,是用来割天下这块肉的,而不是对付项佗这样不值一提的人物。”   韩信被王晟的话说得心花怒放。马屁人人爱听,对于韩信这样急需要别人认可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既然共尉要夺天下,而他又是共尉手中最犀利的宝刀,那还愁什么荣华富贵呢?三年就三年吧,为了能一飞冲天,蜇伏三年又有何妨,自己都穷困潦倒了那么多年了,再等三年也没关系。   一飞冲天,一鸣惊人,惊动苍穹,天下称雄。韩信想着这些气势雄浑的词句,不由得醉了。好啊,等君侯成了天下共主,自己说不定能象白起那样手握百万雄兵,纵横天下,威震四海。大丈夫在世,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呢?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藏于匣中吧。”韩信将那枚写了宝刀歌的竹简拿过来,看了又看,欣喜不已,然后小心的掖入怀中,这才笑容满面的对王晟说:“刚才对陆先生失礼了,我现在就去向他赔罪,还请元兴相陪。”   王晟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   共尉有些丧气的将长剑扔给敦武,接过布擦了擦汗,嘿嘿笑道:“不打了,不打了,算你利害,剑术不是你的对手,明天还得用吴钩才行。”   虞期擦了擦额头的汗,苦笑一声:“君侯,你用吴钩,还有谁敢跟你对阵?又有多少剑要毁在你的手上?”   共尉大笑,他的吴钩锋利异常,对付青铜剑以及现在常用的铁剑,那就是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斩一双,上次与董翳对阵,他连着砍断了几柄长剑,最后就是靠着吴钩发威的。一想到这个,他不由得想起海边的陈乐,回头叫过陆贾:“陆先生,逍遥那里还没有找到铁矿?”   陆贾笑着摇摇头:“君侯,就为了这海盐和鱼干的事情,陈逍遥已经忙得四脚朝天了,哪里还有时间去找铁矿。这件事急不来的,我已经准备好了一批铁,等他运盐的船到,就给他一起带回去。多了不敢说,造君侯要的样品还是够用的。”   “嗯,不要省不得钱,做试验开销大,多送点生铁给他。”共尉特地又关照了一句。他让陈乐到涨边去晒盐、打鱼,同时还有个重要任务。几次大战下来,长剑的折损率高得惊人,辎重营叫苦连天,共尉也十分肉疼。他经过研究之后发现,长剑利于击刺,但是劈砍时就容易折断,而且对新兵来说,剑法的训练难度比较大。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大刀片子,比起长剑来,刀更利于劈砍,而且也容易掌握。这个时候已经有刀了,但是却没有当作主战兵器的,大部分还是随身佩带的小饰物,或者是削竹简的削刀而已。他既然要造,当然就要造刀、炼钢一步到位,打造出上等的钢刀。办法都写给陈乐了,可是没想到东海地广人稀,根本找不到铁,还得他这里运生铁去。暂时做试验造几把样刀没问题,想要大批量换装,只能等到以后再说了。   说到炼铁,共尉就想到了大梁,大梁是著名的炼铁之所,铁匠多,原料也多,正是理想的炼刀基地,可惜现在还在秦军手里,他只能流口水而已。   什么时候把大梁占到手里就好了。共尉一边打着算盘,一边让虞期进屋说话。虞期被敦武打了个半死,共尉本来准备让敦武装作疏忽,给他创造逃走的机会,然后顺藤摸瓜,把仓海君这个恐怖组织一网打尽的,没想到虞期却视而不见,根本没有一丝逃走的意思,相反,他倒主动投入共尉门下了。共尉看他武艺确实不错,又考虑到要牵制虞姬,也就把他留下了。但是他对虞期的举动一直很不解,总想找个机会问明白。   “坐。”共尉大大咧咧的坐下,示意虞姬坐在他对面,然后让人上了酒食,一边吃一边说:“练了一上午,饿了吧,先吃点。这里没有外人,不用太拘束。”   “谢君侯。”虞期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端起水喝了一口,含在口中停了片刻,才慢慢的咽下去,拿起一块肉,细细的嚼了半天,才吞下去,接着咬第二口。共尉看着他这副细嚼慢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们在岛上很艰苦吗?”   “师傅是墨家子弟,一向奉行墨子的门规,我们这些弟子也必须如此。”虞期平静而恭敬的回答道。“衣才蔽体,食才裹腹,行不着履,卧不安床,除了苦修之外,就没有其他事了。”   “那岂不是很无聊?”共尉叹息了一声:“能有几个人吃得了这种苦?”   虞期淡淡的一笑,显然特别的落寞:“君侯说的是,所以墨家子弟现在越来越少了,真正能行墨子遗规的就更少了,岛上也因此一年不如一年。”   “你们岛上还有多少人?”共尉忽然问道:“你们任务失败,你又替我做事,就不怕有其他人来追杀你们?”   虞期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没有其他人了。自从小师弟私自逃出去之后,师傅就病倒了,再也没有收过新弟子。这十多年下来,岛上的入室弟子就剩下我们兄妹二人,要不然也不会把我妹妹派出来。她这个病,本来就不适合执行任务的。”   共尉嘿然,见血就晕还想当刺客,确实有点不靠谱。仓海君看来真是不行了。   “君侯!”虞期忽然抬起头来,恳切的看着共尉:“期有辱师门,不敢求君侯宽恕,只想以一已之命,希望君侯高抬贵手,放过师傅。师傅风烛残年矣,岛上的精锐也已经损失殆尽,不能再对君侯造成什么威胁了,还请君侯让他能寿终正寝,安度晚年。”   共尉抬起眼皮,犀利的眼光在虞期的脸上扫了一眼。虞期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共尉觉得虞期这个人很聪明,他不仅看出了他想跟踪他以便找到仓海君的计划,还估计到他并没有死心。不错,虽然虞期没有上他的当,可是他并没有放弃,总让仓海君这么一个恐怖组织在黑暗之中,确实让人不安。他本来想让韩信派一部分人去东海搜索,找机会把仓海君连根拔起的,再牛逼的刺客,还能比军队更利害?他才不相信呢。可是听虞期这么说,他又有些犹豫了。仓海君派虞姬这样的人来执行任务,恐怕手上真没有什么力量了。如果真如虞期所说,仓海君时日不多,他确实没有必要去招惹仓海君,等他老死,自然就什么都结束了。   “你说你们的小师弟逃出去?这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在哪儿?”   虞期沉默了半天,才咬咬牙说:“小师弟……就是张良身边的王祥。”   共尉大惊。他知道王祥是仓海君的人,可是他没想到王祥是逃出来的。   虞期的笑容很苦涩。“当年张良辛辛苦苦的找到师傅,要找人去行刺始皇帝,但是被师傅拒绝了。师傅以前曾经接受过委托,到咸阳刺杀始皇帝,结果任务失败,白白损失了好几个优秀的弟子,所以师傅觉得这个任务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他不愿意把自己的弟子送上一条没有希望的绝路。”   “张良在岛上呆了一个多月,师傅也没有答应,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受他宠爱,寄托他最大希望的小师弟偷偷跟着张良跑了。”虞期擦了擦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师傅气得一病不起,从此再也没有心思收徒,也不再教授弟子,岛上的弟子也就一天比一天少了,日子也一天比一天苦。秦嘉带着重金去请人,那十名弟子,是除我们兄妹之后的最后精锐,没想到……”   “眼下岛上只剩下几个服侍师傅起居的老弱,他们已经没有力量再威胁到君侯了,请君侯高抬贵手,放过师傅吧。”虞期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共尉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你起来吧,我虽然不是墨家子弟,也不完全赞同墨子的主张,可是对墨子还是很崇敬的,仓海君如果真是如你所说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也没有必要与他纠缠。不过,要是你骗了我,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的话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变得十分严厉,虞期听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寒意,他不敢多说,连连叩头:“请君侯放心,我墨家子弟言出必践,如有欺瞒君侯处,虞期甘受君侯处罚。”   “起来吧。”共尉欠身扶起虞期,“你跟我说说你这妹子的事,她怎么会有这个毛病的?”   虞期长叹一口气:“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兄妹原来都是孤儿……”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一节 援军来了   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七月,临济城,大霖雨。   连绵的大雨从阴沉的天空淋泼下来,无休无止,雨水在破烂的城墙上肆意横流,将到处都是的血迹冲得淡了,消失了,只剩下黄泥汤蜿蜒如蚓,顺着破烂的城墙流下去。   魏王咎披着蓑衣,面容愁苦,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水,沿着城墙向前走,他紧紧的咬着薄薄的嘴唇,一句话也不说,曾经闪着睿智光芒的眼睛现在深陷着,只剩下绝望和悲哀。   秦军围城足足四个月了。   章邯击溃了陈胜之后,移军包围了临济,这四个月来,秦军虽然没能攻破临济城,可是临济城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城里的守军在秦军的攻击下死伤惨重,最可怕的是军粮也消耗殆尽,再打下去只有吃人了。让他绝望的是,派出去求援的周市到现在也没有消息。魏王咎很担心,陈胜死了,楚国现在肯定乱成一团糟,他们还能腾得出手来救临济吗?   谁会是新的楚王?魏王咎伸出手想扶一下城墙,休息一下酸软的腿,可是却摸了一手的黄泥水。唉,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再下两天,不用秦军攻打,城也破了。   “你们说,援军还能来吗?”魏王咎有气无力的问道。   站在他身后的魏豹和大将周叔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也没有看到什么希望。周叔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大王,援军一定能来的。秦军一旦攻破临济,就可以挥师东向,齐、楚都难逃一劫,就算他们不为我们考虑,也要为他们自己考虑考虑。”   “唉——”魏王咎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楚国新败,只怕他们自己内务未定,就算是想救我们,也有心无力啊。你们说说,谁会是新的楚王?”魏豹他们还没来得及回答,魏王咎又有些担心的说:“只希望不要是共尉。”   “王兄,为什么你不希望是共尉?”魏豹不解的问道。在他看来,共尉和他们关系不错,如果共尉做了楚王,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为什么兄长却不希望是共尉?   “你还没搞明白陈胜为什么败吗?”魏王咎转过身来,责怪的看着魏豹:“你是不是被那个薄姬迷住了心神,没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了?”   魏豹脸一红,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薄姬是他最近纳的一个美人,年轻貌美还在其次,更重要的却是另外一个事情,一个他没有敢告诉兄长的事情。据薄姬的母亲魏媪说,大相士许媍曾经给薄姬相过面,她说薄姬面相尊贵,将来能生天子,换句话说,薄姬是有帝妃命的。魏豹闻言心动,抢先把她收入府中,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君临天下。这种事当然不能告诉兄长,否则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一听魏王咎提到薄姬,他的心就一阵乱跳,连忙分辩说:“王兄,我确实是不太明白。共尉和我们交情深厚,眼下他的实力又不弱,如果他能做楚王,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共尉和我们的关系如何且不说,他的实力虽强,可是也没有强到能压制住所有人。”魏王咎转过身,沿着城墙缓缓的向前走着,声音空寂得象要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共家虽然也曾经是贵族,可是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他要想做楚王,只怕那些楚国的贵族都不会听命于他,楚国内部就会动乱四起,他哪里还有时间来救我们?”   “大王说得有理。”周叔忽然接着说道:“陈王还在的时候,项梁就在江东起事,可是他一直没有过江响应陈王,其心思可见一斑。共将军虽然比陈王见识高远一些,但是他的威望却比陈王高不了多少,甚至有所不如,他要想做楚王,别的不说,恐怕项梁就不会答应。”   魏豹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陈胜起事还要借助项燕的名声呢,何况共尉,他和项梁斗确实没什么胜算。这么说,父亲的那本兵法岂不是白给他看了?魏豹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援军再不来,我们就撑不住了。”魏王咎叹了一口气,停住了脚步,看向浓密的雨幕后的旷野,心事重重。“我准备……”魏王咎张开了嘴,那一句话却象是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倒是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辛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复兴了魏国,难道却是回光返照?还要在自己的手里毁灭掉?魏国的命运真的到了终点了吗?魏家的列祖列宗再也不能血食了吗?魏王咎的心象是被刀子狠狠的捅了一下,痛不可当。他很想冲出去和秦军拼命,哪怕一死,也比现在这样好。可是他不能,他身上担负着魏国的命运,担负着临济城里数万百姓的安危。秦军围了几个月的城,怒火一定已经积聚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一定他们破城,城里的百姓就会被屠杀干净。   我做魏王,没能带给他们安宁的生活,却连累得他们受苦受累,失去了无数的亲人,最后还要失去自己的性命,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王,我不配做他们的王。我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福祉,我给他们带来的只是无尽的伤痛和苦难,我愧对临济城的百姓,愧对魏国的列祖列宗,愧对父亲的教诲啊。   魏王咎的脸痛苦得扭曲起来,眼泪无声的流下,他仰起脸,任由清凉的雨水浇在脸上,洗刷他内心的惭愧。周叔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跟着魏王咎奔波了多少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当然能体会到他的痛苦,他的心情也一如这阴沉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王节哀,援军很快就会来的,说不定就在路上了。”周叔小心的劝慰道:“只要援军来了,我们里应外合,一定能打败章邯的。”   “唉——”魏王咎摇了摇头,无言以对,拖着沉重的脚步下城去了。他瘦弱的身躯看起来是那么的单薄,步子也不是很稳,让人很担心他会从高高的城墙上摔下去。周叔连忙跟上去扶着他,轻声说道:“大王小心,天雨路滑。”   跟在后面的魏豹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快的看了一眼周叔的背影。周叔从来没有这么细心的对待过他,他的眼里只有兄长这个魏王,从来没有他魏豹。他们有什么区别呢,都是魏国的宗室,所有的区别只是他是弟弟,而魏咎是兄长。不过迟生了几年,魏国的一切就与他无关,可是这些年他也跟着兄长后面吃了不少苦啊,他也为魏国的复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啊,为什么他们的眼里还是只有兄长这个魏王?周叔如此,太尉韩信、相周市也是如此,就连那个盗嫂的陈平也是如此。   为什么?魏豹很不服气,他想起那个关于薄姬的预言,嘴角挑起一丝冷笑,等我成了天子,我看你是不是还看不上我。这个想法从魏豹的脑海中一掠而过,随即就被眼前凄惨的现实击破了。临济已经被秦军包围了,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哪里还能想天子这种可望不可及的事情。   我还能活下去吗?魏豹有些绝望的看了一眼城外,齐楚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天地之间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一点亮光。无边的雨幕遮住了魏豹的双眼,也遮住了他生的希望。魏豹默然的站了很久,长叹了一声,跟着下了城,紧追着魏王咎和周叔去了。三人谁也不说话,一路沉默的回到王府前,刚要进门,周叔忽然停住了脚步,扭头向王府前的青石大道尽头看去。魏王咎也随即抬起头来,心思乱成一团的魏豹没收住脚,差点一头撞上去,他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见他们面色紧张的看着远处,也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一匹快马冲出了雨幕,片刻之间已经冲到了魏王咎的眼前,马还没有停稳,马上的骑士已经飞身下马,几步冲到魏王咎面前,兴奋的声音颤抖着:“大王,援军到了。”   魏王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怔怔的看着骑士,耳边嗡嗡作响,茫然的喃喃自语:“你说什么?”   “大王,援军到了!”骑士大声说道:“齐王田儋亲自率领大军十万,离城三十里,楚军也快到了,领军的是大将项羽、副将刘季,总共四万人马。”   “来了?”魏王咎忽然兴奋起来,屏住了呼吸,大声问道。   “来了。”骑士连连点头,“真的来了。”   “来了?!”魏王咎猛地转过身,瞪圆了眼睛看着魏豹和周叔,后两人也是面露狂喜,连连点头。等了几个月的援军,终于在他们即将绝望之前到了。十四万大军,比秦军还要多,内外夹击,一定能大破秦军。临济有救了,临济有救了,齐楚来救他们了。   “我们有救了?!”魏王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的抓住周叔的手臂,大声问道。周叔连连点头,泪流满面:“大王,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魏王咎纵声长啸:“诏令全城,齐楚援军已到,我们有救了。”   “喏。”十几个亲卫同声大喝,沿着街道飞奔而去。没用多久时间,齐楚援军到达临济城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死气沉沉的临济城顿时沸腾起来,士气大振。   “大王,我们应该立刻整军备战,和援军里外夹击,大破秦军。”魏豹兴奋的大声叫道。   “大王,我们应该提醒齐楚,要他们小心秦军突袭。”周叔兴奋中不失冷静,连声说道:“齐楚远来疲惫,秦军以逸待劳,不可不防。”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节 军帐红颜   “刘将军,此地离秦军不过五十里,传令诸将小心戒备,不可大意。”项羽客客气气的对刘季和众将吩咐了几句,站起身,大步回帐。刘季答应的声音刚刚响起,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刘季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进又不好,退又不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刘将军,走吧,项将军急着去看他的美人呢。”英布哈哈大笑,扯着刘季转身就走,胳膊大大咧咧的搭在刘季的肩膀上。英布身材高大,刘季虽然个子不小,可是在英布面前还是矮了半个头,被他这么的搂着十分的不自在。可是他却嘻笑如常,连连点头,一副羡慕的样子:“是啊是啊,有那么一个美人在后帐,任谁也不能安心的在这儿呆着。布将军,我们去喝一杯?”   “说得正是。”英布哈哈大笑,“我那么大老远的跑来,就是想喝这新酒的。每次都喝不够,一天不喝这嗓子就痒痒,象有虫子爬似的。”   “那还不简单,不就是酒嘛,今天一定让将军尽兴。”刘季仰天大笑,对一旁站着的钟离眛、季布兄弟说:“诸位将军,何不去共饮一杯?”   钟离眛等人淡淡一笑:“军务在身,不敢叨扰。”说着,转身走了。   刘季心里恼火,却无可奈何,只得拉着英布走了。他接到了共尉的将令,让他带一万人马跟着项羽来援魏,心头狂喜。他本来就想脱离共尉,转投项家,但是又怕和共尉翻脸,所以一直没敢付诸行动。现在共尉主动让他跟着项羽,他是正中下怀,再听说项羽和共尉已经结为异姓兄弟,他更是欣喜若狂。不仅是因为共尉和项家走在一起,他没有背叛的嫌疑,而且因为共尉和他是连襟,共尉和项羽结成了异姓兄弟,他也跟着沾光。所以一见到项羽,他就主动向项羽说明了他和共尉的关系,而且更进一步,说他和共尉的关系十分亲密,所以共尉才把守卫陈县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项羽开始不知道刘季的底细,但是他知道刘季和共尉是连襟这个事实,爱屋及屋,对刘季也特别客气,接受了刘季以兄弟相称的要求。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刘季这个人和共尉不是一路的。刘季很善于交际,看到谁都能很快的熟悉起来,但是他很粗鲁,一点礼貌也没有,不光是满口的粗话,“乃公”“乃公”的不离嘴,而且对手下特别蛮横,动不动就拳脚相交,项羽甚至有一次看到他骑在周昌的脖子上。项羽对此十分反感,不再愿意和他交往,只是碍于共尉的面子,不好当面给刘季难看。他的手下季布等人也因此和刘季保持了距离,只有英布这个刑徒不在乎项羽的反应,倒是和刘季打得火热,三天两头的一起喝酒。刘季这一点很好,他舍得花钱,不小气,只要你开口,他都不回,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才罢休。这一点特别对英布的脾气,项羽虽然不喜欢刘季,可是在这一点上,也比较欣赏他。   项羽回到后帐时,虞姬正在收拾案几,一看到他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怯生生的躲到一边。项羽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和声问道:“虞姬,头还痛吗?”   “谢将军关心,好多了。”虞姬挤出一丝笑容,大眼睛紧紧的盯着项羽的脸,两只手握在胸前,细长的手指搅成了麻花。项羽见她还有些紧张,笑得更和善了,他细声细气的,象是哄一个孩子:“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虞姬身上有两处伤,一处在脑后,外伤已经好了,内伤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一处在背上,被敦武一剑割开了一个大口子。为此项羽心疼得要死,和敦武对阵的时候故意下了重手,将敦武击伤,要不是看在共尉的面子上,他恨不得一拳打死敦武才好。营里没有女人,虞姬的伤都是项羽亲手护理的,这些天已经习惯了。听项羽这么问,虞姬的脸上飞起两片绯红:“将军,我的伤已经好了,不劳将军挂念了。”   项羽笑了,他看着虞姬这娇羞的模样,比喝了一大瓮美酒还醉人,声音也越发的绵软:“全好了?我昨天看的时候,好象还没收口呢。让我看看吧,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   “嗯,还有一点,不过快好了。”虞姬低下了头,不好意思的解开了外衣,露出洁白的背部肌肤。项羽凑近了些,屏住了呼吸,轻轻的揭起包裹的布查看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嗯,确实快好了,不过还得换药才能好得更快一些。来,你坐到这边来,我给你换药。”   项羽轻声说着,转身从旁边的行囊里取出药和布来。他的动作特别的轻柔,仿佛怕吓着虞姬一般。虞姬看着身材高大威猛,却温和得象一只羊的项羽,浅浅的笑了。她听话的挪到灯下,将外衣又向下解了一些,阴湿的空气激得她细腻的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虞姬皱着眉瞅了一眼帐门。项羽一见,连忙转身将帐门关好,把所有的风雨都关在帐外,回过头冲着虞姬一笑:“还冷吗?”   “不冷了。”虞姬的嘴角微微挑起,眼角弯成了月牙。眼前这个男人,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情,师傅仓海君和亲生兄长虞期都不能给予她的温情。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她的胸口蔓延开来,让她有些不胜其羞的低下了头。项羽看得愣了,托着药和布呆在那里,一动不动。虞姬半天见他没动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也是大羞,不好意思的叫了一声:“将军……”   “哦——”项羽一惊,顿时满面通红。他有些手忙脚乱的将布在虞姬准备好的酒精里浸了浸,又捏了捏,挤去多余的酒精,然后轻声说道:“我要替你洗伤口了,你忍着点。”   这个酒精也是共尉提供的,效果很好,就是碰到伤口时有些激人。每次清洗伤口时,虞姬都会皱起眉头,不胜其痛,所以项羽每次开始洗之前,也都会提醒一句。虞姬点了点头,握紧了前面的衣襟,挡住了丰满的酥胸,头低到胸前,挡住了羞红的面宠。项羽小心翼翼的清洗了伤口,又将新药换上,把长长的布绕到虞姬的胸前,手指在虞姬滑腻的皮肤上滑过,一阵阵酥麻让他心旌摇动。   大帐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姬才用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多谢将军。”   项羽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退回案后,低着头:“姑娘可以穿好衣服了。”   虞姬看着眼前这个害羞的男人,微微一笑,穿好衣服,伸手去担案上的酒壶给项羽倒酒。项羽连忙伸手抢过:“姑娘有伤,还是不要劳动的好,我自己来吧。”   虞姬笑了笑:“将军,不妨事,我虽然受了点伤,可是提酒壶的力量还是有的。请将军放手。”项羽闻言,不舍的松开了虞姬的手,回味着细腻的手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着嘴满意的说道:“我这兄弟,真是有才,不仅能造新酒,还能把酒用来疗伤,真是天纵其才啊。”   “将军也是天纵其才呢。”虞姬浅浅的笑着,一边卷起袖子,露出白晳的胳膊,伸手给项羽切肉,一边说道:“共君侯与将军正是不相上下呢。”   项羽呵呵一笑,看着虞姬没有说话。虞姬失忆了,只知道共尉是他的兄弟,却不知道共尉就是她要刺杀的对象,当然更不知道她曾经是个刺客。项羽严令季布等人,不准他们把这个消息泄漏给虞姬,同时也央求共尉,此事揭过,再也不提。   “来,你不能喝酒,陪我吃点。”项羽示意虞姬坐在一旁,两人轻声细语的说些闲事,偶尔说到乐处,便互相看一眼,会心一笑,然后又飞快的避开眼神。   项羽很开心,虽然酒喝得并不多,可是人却快醉了。直喝到子时,他见虞姬露出了困倦之态,这才恍然醒悟,连忙让人撤了酒菜。虞姬给他铺好了被褥,刚要退出大帐,回项羽给她安排的小帐,季布忽然撩开大帐冲了进来,外面的凄风冷雨一下子涌了进来,温暖的大帐顿时寒彻入骨。   项羽大怒,刚要说话,季布的话却惊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将军,齐王大营被秦军偷袭,十万齐军……崩溃。”   项羽大惊,翻身坐起,虞姬连忙帮他披甲带剑。项羽片刻之间已经冷静下来,他端端正正的戴好兜鍪,系好颈下的系带,这才沉着的问道:“秦军离此还有多少里?”   “还有二十里。不过……”季布咽了口唾沫:“溃败的齐军铺开盖地,已经冲我们来了。秦军紧随其后,我们……”   “不妨。”项羽神情自若,回头看了一眼虞姬:“你在帐中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嗯。”虞姬点了点头,出神的看着项羽大步流星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放下帐门,坐在还留着项羽体温的坐席上,似笑非笑的发了好一会儿呆。   众将已经聚到大帐里,正七嘴八舌的争论着。刘季和英布刚喝完酒睡下,被叫起来的时候还醉醺醺的,一听说秦军突袭了齐军大营,十万齐军崩溃,喝下去的酒立刻变成了冷汗。现在他的脸色特别白,一点喝过酒的样子也没有。同样喝得醉醺醺的英布却无所谓,挥舞着手臂,瞪着一双大眼,唾沫横飞的嚷道:“怕个鸟!老子正要去宰他呢,他倒送上门来了。这更好,省得老子跑路了。待会儿等将军来了,谁也不准跟我抢功,否则别怪老子翻脸,一剑捅了他狗日的。”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三节 不容乐观   项羽大步进了帐,凛冽的目光一扫,正在叫嚣的英布立刻闭上了嘴,一声不吭的低下了脑袋站到一旁。神情变化之快,让刘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军夜袭齐军,齐军十万崩溃,眼下形势不明,诸位立即回营,据营而守。”项羽胸有成竹,脸上平静得如一湖春水,连点儿涟漪都没有:“小心戒备,听我号令行事,不得有误。”   “喏。”众将轰然应诺,转身离去。刘季皱了皱眉,也跟着起身出帐。项羽叫住了他:“刘将军,请留步。”   刘季连忙停住了,转身看着项羽,躬身施礼:“贤弟有何吩咐?”   正从他身边经过的英布瞟了他一眼,强忍着没笑出声来,匆匆出帐去了。刘季心中恼怒,却又不敢发作,只得装作没看见,小心的看着项羽。项羽不悦的皱了皱浓眉:“素闻将军勇猛,只是齐军溃败,一时不可收拾,请刘将军约束部下,万万不可轻易出营邀战,以免意外。”   刘季松了一口气,不用项羽说,他也不敢出营。十万人溃败,这是一个怎样的形势?不用想也猜得掉,再说外面还是漆黑一片,谁敢盲目出营。他躬身领命:“谨遵将令。”   “去吧。”项羽挥了挥手,不再看刘季一眼,转身出了大帐,季布兄弟紧紧相随。   大帐外面喊声震天,如雷般滚滚而来,齐军的哭喊声响彻云霄,败军如潮水一般从黑暗中不停的涌出来,扑向楚军的大营。楚军严阵以待,里三层,外三层,借助着坚固的营盘据守。看着外面豖突狼奔的齐军,项羽脸色阴冷,沉默不语,犀利的目光穿透厚重的夜幕,看向天尽头。   那里漆黑的一片,只听到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却什么也看不到。   项羽十分震惊,他万万没有想到,秦军会在这大雨瓢泼的夜晚向兵力占优的齐楚联军发起攻击,而且一击得手,十万齐军就这么被他们击溃了。齐军一败,齐楚联军的实力就会被削弱,更重要的是,联军的士气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本来手到擒来的解围,就变得复杂起来。   黑夜之中,连敌我都分不清楚,怎么出战?唯一的办法,就是固守营盘。   “传令,让士兵们喊话,请齐军沿着营盘到东北方向集结,不要乱跑,更不要冲撞我军大营。”   季心应了一声,跳下高台,飞奔着去了。   项羽没有想到,齐王田儋更没有想到。在他看来,秦军攻城四个月了,一定是疲劳之极,自己率领人数相差无已的齐军精锐前来解围,后面还有四万楚军,总兵力已经超过了秦军,秦军这个时候只有退却一条路,临济之围,可以说已经解了。所以他对魏王咎派人来提醒他防止秦军偷袭不屑一顾,这个时候秦军怎么可能来偷袭?撤退还差不多。   可是他觉得不可能的事就真的发生了。八万多秦军从雨幕中冲出来,如同黑夜的死神,轻易的就攻破了他的大营,满身泥泞的秦军疯狂的砍杀,其凶悍程度让齐军的心理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士气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在秦军狂潮一般的攻势面前,齐军没坚持多长时间就崩溃了。兵败如山倒,后面的齐军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况,还没做好准备,就被如同巨浪一般卷来的败兵给冲垮了,随即也加入了溃败的行列。他们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敌人还有多远,只知道拼命的奔跑,用尽吃奶的力气狂奔。半夜遭袭,他们根本没有多少准备,有的没穿战甲,有的没戴头盔,有的没找着武器,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一切全乱了,十万人就和一锅粥一般,只知道撒腿逃跑。   秦军在后面紧追不舍,肆意砍杀,将更大的恐慌象瘟疫一般的散布开来,逼得齐军更加慌乱,更无法组织。齐王田儋在亲卫的护卫下,随着人群狂奔,可是他运气实在不好,秦军的先锋将李良看到了他的大旗,带着人狂追十里,在离项羽大营不远的地方追上了他,三百多名亲卫很快就被秦军斩杀干净,田儋也被李良亲手砍下了首级。   就在这个时候,心满意得的李良看到了岿然不动的楚军大营,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下令停止追击,重整队形,缓缓向后退去。秦军现在虽然大胜,但是队形已乱,而且已经追了十几里路,体力不足,如果楚军出营的话,大胜可能会转成大败。   李良经验丰富,他知道楚军现在摸不清秦军的状况,不会轻易出营,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在此起彼伏的金鼓指挥下,狂呼酣战的秦军从血腥的快感中回过味来,停止了追击,借着夜幕的掩护,有条不紊的向后撤退,消失在黑暗之中。   秦军的来无影去无踪让楚军十分震惊,秦将反应的迅速,也让项羽十分意外,听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金鼓声,他紧紧的握住了剑柄,心中战意盎然。   这才是虎狼之师,来如惊涛拍岸,不可阻挡,去如风卷残云,敌不及追。   秦军退了,惊魂未定的齐军在楚军大营的后方集结,直到天色大亮,他们才渐渐的看清了面前的惨状。方圆十几里的地方,到处都是齐军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被杀死的,更多的却是被自己人踩死的,他们僵卧在泥水之中,血水与雨水混成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可言。   项羽派人到齐军中打听损失情况。齐军这时已经成了没头的苍蝇,面对项羽派来的人,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等齐相田荣把败军重新收拢起来,清点了人数才发现,齐军损失惊人,十万人马剩下的不过四万余,粮草辎重也丢得干干净净。但是这个时候田荣已经顾不上担心这些了,他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摆在他面前,比齐军损失过半还要严重的问题。   齐王田儋死了,有人在泥水中发现了他的无头尸体。   田荣听到了这个消息,彻底的傻了。他发了半天呆,才回过神来,二话不说,连招呼都没有打,带着剩下的齐军掉头就走。田儋死了,齐国内部必然有一场内乱,与这个相比,魏国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   项羽得知田荣带着大军一个招呼也不打就跑了,也傻眼了。只剩下他这四万人面对近十万的秦军,他怎么解临济城之围?想来想去,他只能与众将商议了一下,向后撤军,等待项梁的大军前来再说。   齐楚援军大败而去,魏王咎陷入了绝望,在看到齐王田儋和周市的人头之后,魏王咎崩溃了。他向章邯请降,条件只有一个,请章邯放过城里的百姓,不要屠城。章邯答应了。三天后,魏王咎献出了临济城,自焚于王宫。   偌大的临济城陷入了无边的哀痛之中。   在秦军进城前的夜晚,魏豹带着魏咎的儿子、薄姬、周叔等十几个悄悄的出了临济城,直奔盱眙。在半路上,他遇到了带着大军赶来的项梁。一听说秦军已经攻克了临济城,齐军惨败,楚军势弱,不敢与秦军交手,项梁一时也无计可施。   “你去盱眙面见大王吧。”项梁很快就冷静下来,“我会寻找机会夺回临济,但是我手头的人马也不足,你去求求大王,看看他能不能支持你一点人马。”   魏豹手足无措,惶恐不安:“武信君,你们大王还能支持我吗?”   “能!”项梁微微一笑,指点他说:“大王身边还有共柱国的数万大军。共柱国勇猛善战,如果他肯支持你们的话,再夺回临济城也不是问题。”   魏豹连连点头,当下谢了项梁,赶奔盱眙。怀王见到狼狈不堪的魏豹,十分意外,再听说齐王田儋、魏王咎、魏相周市全部身死,更是震惊莫名。   “请大王助我复国,为王兄报仇。”魏豹在怀王面前伏地不起,痛哭零涕。   怀王召集众臣议事,把临济的情况一说,再让魏豹在大家面前一哭述,白公和共敖就明白了。怀王也好,项梁也好,他们都不愿意让共尉安安稳稳的在彭城呆着,要让他带兵出征。   “魏豹,你去一趟彭城吧。”怀王见白公和共敖都不吭声,只好指点魏豹说:“眼下能够出征的,也就只有共卿了。你去彭城看看,他的身体好些了没有。万一他还没有康复,就只好请白、共二位卿家出征了。”   魏豹心领神会,共尉不去,就让你老子或者丈人去,怀王这是提醒共敖和白公,变相的给共尉施加压力。他拜别怀王,带着人直奔彭城,求见共尉。   共尉这段时间在家呆着很舒服,伤是早就好了,白天操练人马,晚上陪着怀孕的白媚,同时还要在另一块地上耕种,日子过得滋润之极,一看到魏豹一副丧家犬的样子,他是大吃了一惊。   “君侯,无论如何帮帮忙吧。”魏豹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共尉面前了。   “不会吧,子羽败了?”共尉意外之极。   “他倒是没败,可是齐军惨败,他是独木难支啊。”魏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临济城下的大战说了一遍,然后一把抱着共尉的腿:“请你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无论如何帮我一次。”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四节 内外之敌   “为什么找到我?”共尉扶起魏豹,请他入座,同时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从盱眙来,应当知道大王身边还有人能作战的,为什么舍近求远,跑到我这里来?”   魏豹见共尉神色不悦,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共尉以有伤为名躲在彭城养精蓄锐,这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小伎俩,或者说,根本就是一个给大家面子的借口而已。只是这个借口虽然很直白,你却不能撕破了,更不能由他魏豹来撕破了,万一共尉恼羞成怒,就是见死不救,他就没有办法了。他为难的看看陪同他一起来的宋襄,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话。   宋襄今年三十岁左右,长得很儒相,面目有几分象他的父亲宋义,风度翩翩,举止得体,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他现在在怀王身边为郎中,执戟侍卫,同时也提供一点参谋,平时自视甚高。总觉得如果怀王不是傀儡的话,他的前途不可限量。他微微一笑,欠了欠身,平静的说道:“君侯说的是,盱眙是还有几位能出征的,比如令尊共柱国,令岳白柱国,都能带兵援魏,不过,大王觉得还是君侯最适合出战,所以才舍近求远,到彭城来请君侯。”   共尉沉下了脸,煞气慢慢的积聚到眉间,他瞥了宋襄一眼,不悦的哼了一声:“宋君,此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除了家父和家岳,盱眙就没有人了?破军斩将的上柱国难道不能出征?”   宋襄微微一笑,再次躬身行礼:“君侯有所不知,上柱国虽然地位尊崇,可是他手下没有什么人马,还要拱卫大王,实在不宜出征。要说盱眙无人,倒也不是实情,吕臣将军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如果君侯身体还没有复原,由吕将军出马也是可以的。”   “放肆!”共尉长身而起,戟指宋襄怒声大喝:“你这是威胁我?吕臣的身体没有两三个月根本不可能复原,你要让他去作战?上柱国没兵?他的两万人死光了?他的人全在武信君的营里,难道他去魏国,武信君会不给他兵?你这是挑拨武信君和上柱国的关系吗?”   宋襄大汗,共尉这是当面栽赃,他虽然是怀王近臣,可是怀王就是个傀儡,共尉真要告到怀王面前,他宋襄还真是扛不住这么大一个罪名,就算怀王想保他,也要看看项梁的脸色。他有些窒息,脸一下子白了,刚才的镇静荡然无存,他惶恐的伏在地上,连声说道:“君侯息怒,君侯息怒,宋襄岂敢挑拨武信君与上柱国的关系,君侯误会了。”   “哼!”共尉站起身来,拂袖而去。魏豹看了一眼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宋襄,心头大骇。在他的印象中,共尉一直就是陈县那个谦逊朴实的年轻将军,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霸气?   对了,上柱国陈婴既然有人马,为什么不出兵,反正到彭城来求共尉?魏豹也有些不太明白,见共尉已经走了,他拍拍宋襄的肩:“宋大人,共君侯已经走了,你起来吧。”   宋襄抬起身,揩了揩额头的冷汗,心里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上柱国有兵吗?”魏豹不解的问,眼神中带着不满。   宋襄苦笑了一声,凑近魏豹低声说了两句,魏豹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共尉不是冲着宋襄发火,是对项梁有意见。他让陈婴在盱眙看着怀王,自己却借机把陈婴和他的人马脱离开来,相当于变相的吞掉了陈婴的实力。陈婴什么战功也没有,却因为这个原因做了上柱国,封五县,位在共尉等人之上,难怪共尉不爽了,换了谁都不爽。   可是这个问题魏豹解决不了,他要解决的是求共尉出手帮忙他复国。他无奈的看看宋襄,又看看周叔。宋襄已经乱了心神,倒是周叔并不着急,他瞟了宋襄一眼,凑近魏豹说:“大人何不再去求求共君侯?”   “能行吗?”魏豹心里没底。   “行与不行,都要试了才知道。”周叔沉着的说,“属下愿意陪大人前去。共君侯是个重感情的人,想必不会见死不救的。”魏豹挠了挠头,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带着周叔去找共尉。   共尉发了一通无名火,回到内院之后,正坐着说闲话的白媚和吕媭见他脸色不好,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小衣服,迎了上来。共尉摆摆手:“好了,你大着肚子,不要乱动。”   “不是说魏豹来了吗?怎么,谈得不好?”白媚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轻声笑道。   “魏豹还好,那个宋襄太可恶了,居然敢威胁我。说要是我不答应出征,就让阿翁或者岳父出马,再不行就要吕臣去。”共尉怒气冲冲的说:“陈婴为什么不去?宋义为什么不去?他们都呆在后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去和秦军作战,让他们吃饱了再想点歪点子来害我?”   白媚和吕媭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她们一左一右的扶着共尉坐下,吕媭给共尉倒了一杯水,吃吃的笑道:“夫君,我看你也确实该出去打打仗了,天天闷在家里,都快闷出病来了。”   “谁说的?我在家里呆着挺舒服的。”共尉反驳道,话刚说出来,自己想想也忍不住笑了。项羽他们一个个都出发了,彭城现在只剩下他,冷清得让人不爽,特别是和项羽醉生梦死了几天之后,突然冷清下来还真有些不太习惯,总觉得有一股邪火在心里烧。   也是个劳碌命,闲不住。共尉自我解嘲的咂了咂嘴,略作思索:“去把陆家丞请来,我要和他商量一下,看看这魏国是去还是不去的好。”   吕媭颌首同意,一面让人去请陆贾,一面说道:“依我看,去还是要去的,只是盱眙这里要安排好了才行,要不然夫君担心的事情还真有可能发生。我看那个怀王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可不是熊英那么单纯,他的心思恐怕不会比项家的人小。”   共尉看了吕媭一眼,心有同感。怀王这老头借力打力的太极拳打得不错呢,看起来好象在他和项梁的共同压制下无所作为,可是他这个时候要他出征,恐怕也不会安什么好心。听共敖和白公传回来的消息说,他在盱眙也没有闲着,招揽了一批楚国的旧臣,宫里的郎中全部换成了他自己的亲信子弟,特别是他最近和吕青走得很近,其用意昭然若揭。   项梁是来明的,怀王是来暗的,项梁是来硬的,怀王就来软的,两人都是老奸巨滑的家伙。共尉这时候有些怀疑起历史上那个义帝的死因了,究竟是项羽嫌他碍事把他干掉的,还是他想对项羽下手,结果遭了项羽的报复?   不管怎么说,让他们去斗吧,斗得越惨烈越好。他们斗得两败俱伤,自己才有机会。共尉眨了眨眼睛,看着吕媭笑了笑:“盱眙有什么要安排的,有阿翁和岳父主外,有你们两个主内,我何惧之有?”   吕媭带着几分得意的笑了,白媚却摇摇头:“夫君,不可大意,盱眙可是在陈婴的地盘上,他的人马虽然被项梁带走了,可是他如果想动手,随时可能再召集起几千人。而且他职在护卫大王,有大王为依仗,行事方便得很。你准备带多少人去魏国?带多了,这里实力空虚,带少了,恐怕又不够用。要不,把下邳的叶青或者淮阴的韩信调回来?”   共尉摇了摇头:“下邳也好,淮阴也好,都不能动。他们一动,这些地方还是不是我的就很难说了。齐王死了,齐国必然大乱,对我们的威胁要小得多,但是秦军拿下临济之后,恐怕就会进逼齐国,田壮和大兄那里也不能动。我只好把这里的兵力多调一点走了。”   白媚担心的皱起了眉头:“你不担心这里?”   共尉带着三分阴险的笑了笑:“我担心的倒是我的人太多了,他们不敢动。”   白媚不解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同样疑惑的吕媭,有些不及明白共尉的用意。听共尉这句话,倒象是故意要抽空盱眙的兵力,让怀王放手作为一般。他既然不满意怀王,又为什么要给他机会?共尉见她们不明白,凑到她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白媚还是不敢相信:“真的?”   “不敢保证,但是可能性很大。”共尉咧咧着,挑挑眉毛,故作神秘的说。   “要是这么说,你多带点人走倒是对的。只是……”白媚沉吟道:“这太依赖天意了吧?”   “不是依赖天意。”共尉刚要准备再解说两句,外面有人报陆贾来了,共尉站起身,微微的仰着头想了想:“就算没有机会,我们也要创造机会的。”   陆贾匆匆而来,一见到共尉,就提出了和白媚一样的担心,你既然要坐山观虎斗,让项梁和秦军拼消耗,这个时候就不能抽空留守的力量,否则就有可能失控。共尉没有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只是问他,到了魏国之后应该怎么办。   陆贾皱着眉头想了想:“君侯如果出手,秦军的优势就有限了。君侯和项梁如果能同心协力,防备秦军不成问题,但是最危险的敌人可能不是秦军,而是武信君。以贾之见,君侯应该和韩王成、子房先生携手合作,向南发展,不要和武信君走得太近。”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五节 虚虚实实   共尉对陆贾的意思心领神会,秦军那是摆在明面上的敌人,而项梁则是处在一个阵营里的敌人,比起秦军来更可怕。他连连点头,又跟陆贾商量相关事宜,正说着呢,虞期在门外报告,魏豹和周叔请见。   共尉和陆贾相视一笑,随即让虞期带他们进来。听到魏豹在门口的脚步声,陆贾大声说:“君侯,万万不可出征。秦军势强,君侯又要保护大王,哪里还能出兵援魏?万一有所损伤,秦军长驱直入,我楚国休矣。魏国反正已经亡了,就算要复国,也不急在一时嘛。”   共尉强忍着笑,抚着下巴的短须,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魏豹哭丧着脸走进门,一把拉着共尉的袖子就要下跪。共尉连忙扶住他:“魏君,使不得,使不得。”   “君侯,你就帮帮我吧。”魏豹半真半假的都快哭出来了。路上的时候周叔告诉他,共尉这个人重感情,你只要摆出一副可怜样求他,他肯定会答应你的。就算抛开私人交情,纯从公利来说,项梁活生生的从共尉手下抢走了他应得的利益,共尉肯定不会罢休。他现在实力不如项梁,不会白白的和秦军决战,损耗自己的实力,可是他也不可能就这么坐在这里看项梁立功,他只是在等合适的机会罢了。眼下秦军主力在和项梁交战,胜负难分,他不会再坐视不管的。项梁赢了,他就会落下风,项梁败了,他一个人也无法支撑。   魏豹拿不定主意,到门口又听到陆贾劝共尉不要出兵的话,心里更慌了,也不管真假了,连声哀求。共尉被他求得没法,只好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这样吧,我和你去面见大王,看看他有什么好的安排,如果确实没有人能够帮你的话,我也只好勉力而为。”   “多谢君侯,多谢君侯。”魏豹感激涕零。   陆贾装腔作势的还要再劝,共尉摆摆手:“陆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魏王兄弟和我交情颇深,我又受过信陵君兵法,如何能看着魏国受秦军屠毒。虽然艰难,也得勉力一试了。”   陆贾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共尉随即召集诸将议事,商议来商议去,彭城能抽出的人马实在有限。共尉原有近四万人马,可是吕臣带走了一部分去陈县,现在已经归刘季统领,跟着项羽去了临济。另外还有一部分人马在白公和共敖的手上,驻扎在盱眙,他手头只有两万人左右,如果全部带走,彭城就空虚了。   “我要去盱眙面见大王。”共尉说,“这点人马恐怕不足,我要向大王请兵。”   众人知道共尉的用意,并无异议。共尉随即带着一千亲卫骑奔赴盱眙,求见怀王。   怀王见到共尉时,并没有什么意外,他似乎早就料到共尉要来见他,笑容满面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共尉一会,亲切的问道:“共卿,身体好些了?”   共尉哈哈一笑,拱手还礼:“多谢大王关照,臣已经全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寡人正担心共卿呢。”怀王一边示意共尉入座,一边笑着说:“魏国被秦军所灭,魏王咎愤而自焚,实在是壮烈啊。我六国同仇敌忾,不能坐视不管。只是寡人手中可用之人实在太少,只好劳动共卿了。本来还担心共卿身体支撑不住,既然共卿已经康复了,寡人也就放心了。”   “有劳大王挂念,臣感激不尽。”共尉很诚恳的拜谢,然后抬起头看着怀王:“臣昼夜兼程,从彭城赶来,就是想当面聆听大王教诲。这魏国,究竟该怎么救?”   “以共卿之见呢?”怀王反问道。   共尉犹豫了一下,把握不是很大的说道:“眼下秦军强盛,以武信君用兵的能力,都不能占上风,共尉才疏学浅,不过匹夫之勇尔,焉能当此大任。不过大王既然信任臣,臣也只好肝脑涂地,以报大王知遇之恩。臣以为,秦政乱,二世年轻昏愦,聪明不及大王万一,必不能容章邯领重兵久居于外。秦兵之强,必不能久,是以不宜与秦军决战,拖延时间以待秦人之变,方为上计。”   怀王有些意外的看了共尉一眼,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共卿所言有理,那么具体到援魏的事情,又当如何?”   “敢问大王,大王是想恢复秦统一天下之前的六国分立的局面呢,还是取代暴秦?”   怀王顿时愣住了,共尉这个问题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现在秦军这么强,能不能挡住秦军的攻势都是一个问题,援魏也只是出于道义,不得不勉强为之的事情,其实他并没有指望共尉能复兴魏国。要说更实际一点的希望,也许是希望共尉和项梁都和秦军打得两败俱伤,这样对他的威胁更小一点,他才有可能重掌权柄,真正的复兴楚国,而不是仅仅当个傀儡。如果共尉和项梁能把秦军打回关中,那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至于灭秦,怀王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觉得这个希望有些太过不切实际,所以并没能做太多的考虑。   可是共尉这个年轻人却提出了这个问题,不能不让怀王刮目相看,谁说他是匹夫之勇的?我看他的眼光看得很远嘛。他重新打量了共尉好一会儿,这才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共尉将怀王的神色变化全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见,接着落落大方的说道:“大王如果想恢复六国分立的局面,那么我们就要帮助魏国复兴。魏国复兴之后,他就能扼守大梁,有魏国在,秦军就不能长驱出关,我大楚只要防备武关一路即可。以后就算诸国交通,有魏韩两国做盟友,我大楚五千里河山,带甲百万,做个霸主还是绰绰有余的。”   怀王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六国统一之前,天下的大国只有三个,齐、楚、秦。齐国现在内乱,能不能熬过这一关都难说,秦人如果这次打败了,退回关中,那么山东唯一的霸主就是楚国了。楚国占据江南的大片土地,后来势力又扩展到淮北一带,如果不是被秦人夺了巴蜀,统一天下的还说不定是谁呢。这次天下反秦,楚国首义,韩国、魏国都是楚人扶植起来的,赵国、燕国现在正处于秦军的威胁之下,大战之后,实力也会大损。这么说来,楚国倒是山东最强的国家了,领袖山东并非不切实际的事情,甚至于一股作气,入关灭秦也是有可能的。   怀王心动不已,沉吟良久,好容易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又问道:“共卿继续说。”   共尉暗自一笑,又大声说道:“以大王的英明,如果君臣同心,共力破秦,那么不仅把秦人赶回关中大有希望,就是杀进关去,占了咸阳,也是轻而易举。到时候大王号令天下,一统寰宇,为什么还要留着六国呢?大王如果有这个心思,那么我们现在就不宜复兴魏国,以留后患。”   怀王听共尉说到“君臣同心”时,惕然惊醒,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两下,刚才的雄心壮志一下子化成了凉水,从头顶泼到脚底。什么山东霸主,什么一统寰宇,先把权柄拿到手再说吧,有图谋不轨的项梁在,有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子在,他连说话都没人听,哪里谈得上号令天下。   他重新审视着共尉,揣摩着他说这话的心思,渐渐明白了。他不是说什么魏国的复国与否,他是给项梁下药呢。这样也好啊,项梁太强势了,能和这个共尉拉近关系,对付项梁就更有把握了。至于他,等收拾了项梁之后再说不迟。和项梁比起来,他好收拾多了。   “共卿言之有理啊。”怀王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共卿这样的年青俊杰,真是我大楚之幸啊。共卿,眼下秦军势强,虽然有共卿和武信君这样的将才,胜负也很难料定,还是复建魏国吧,有魏国在大梁挡着,彭城、盱眙都要安全得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喏。”共尉大声应喏,躬身一拜:“既然大王要复兴魏国,那么臣就竭尽全力,助魏豹复国。不过,魏国境内秦军颇众,不仅有章邯的人马,三川守李由的实力也不可小觑,臣的兵力不足,请大王调拨一部分。”   怀王皱起了眉头,共尉这是要挟啊,他哪来的兵?盱眙的兵不是项梁的人就是他共尉的人,他怀王可以说除了宫里的郎官,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共尉居然反过来向他要兵?这不是富翁向乞丐要饭吗?“共卿,你手下不是还有两万多人吗?”   “是,臣手下是有两万多人,可是臣一旦出征,彭城就空虚了。彭城是交通要塞,护卫王都的北面关钥,万万不可有失。”共尉一本正经的说:“因此,臣要留下足够的人马守卫彭城,希望大王能调拨一部分人跟随臣西征,以策万全。”   怀王气得差点笑出声来,这个自以为是的臭小子,他是在耍弄寡人吗?彭城不能有失,我这盱眙王都就可以空虚了?这是什么道理嘛。   “共卿要兵吗?”怀王略带讥讽的笑了一声:“共白二位柱国的人马全给你,够不够?”   “够了。”共尉正中下怀,应声答道:“多谢大王。”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六节 欲擒故纵   怀王话音还没落,共尉就磕头谢恩,速度快得怀王惊讶不已,他直觉的意识到,自己好象上了共尉当了,可是究竟上了他什么当,怀王却想不明白。共敖和白公的人马本来就是共尉的,他要带出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人能拦他,他这么兴奋干什么?   怀王想不明白,可是共尉却不管他想得明白不明白,立刻顺杆子上,要求把白公和共敖安排到彭城去,给他守着彭城,他好安心在外面打仗。怀王恍恍惚惚的有些明白了,客客气气的找了些理由,以自己身边不能没有老臣陪同为借口,无论如何要留下一个。共尉也不坚持,说要回去商量一下,看谁回去比较好,然后又说了几句假大空的话,起身告辞。   怀王看着共尉的匆匆的背影,心里十分不踏实,让人把宋义父子叫来一问。宋义也搞不清共尉想干什么,他们只知道共尉好象不愿意让家人在盱眙作人质,所以想方设法要把家人搞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去,至于怀王这里,他根本不在乎。   怀王皱着眉头半天没有说话。一般来说,任何一个想当权的人,都不会轻易放弃朝中的官位,因为只有靠近权力中心,他们才有可能影响朝政,才有可能获得更大的好处。特别是带兵在外的人更是如此,就算你有再多的兵,朝中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却不知道的话,谁知道别人想了什么点子对付你?项梁就是这么干的,他虽然领兵在外打仗,可是他不仅留下了陈婴这个傀儡,还留下了左尹项伯、司马项悍,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掌握朝中的动态吗,不让自己脱离权力中心吗?   可是这个共尉很怪,他似乎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的人撤出盱眙,回到彭城去?他不想在朝中混了?怀王忽然一惊,难道他想自立?可是想想又不对,项梁正要想借口收拾他呢,如果他自立,岂不是自寻死路?他的实力现在可比项梁差多了。   想不通!纵使怀王谋略过人,他也没想明白共尉的打算。越是想不明白,他心里越是不安。听宋襄说,共尉的妾吕媭跟着一起到盱眙来了,怀王便让人叫来熊英,让她以探望闺中好友的名义到共府去找吕媭,探听探听风声,看看这个共尉究竟在想什么。   共尉出了府,回到共敖在盱眙的府第。白公早就收到了消息,早早的来到共府,正和共敖对饮,共夫人作陪,三人说着家常,等候共尉回府。白媚怀孕之后,这三个长辈就一直比较兴奋,白公兴奋之中还带着些遗憾,他只有白媚这个独生女,眼下就算生个大胖小子,也是共家的后代,跟他没关系,一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话语之间不免有些失落。共敖只顾着自己乐,没有注意到,共夫人却感觉到了,不时的拿眼睛提醒共敖不要太高兴,免得亲家不开心,可是共敖沉浸在即将添丁的兴奋之中,哪里能体会夫人的用意,反倒觉得夫人有些怪异,颇是责怪了两句,气得共夫人不理他了。   说话间,共尉进了门,去了大氅,一起坐下喝酒。白公问起他和怀王见面的事,共尉就把经过说了一遍。白公大惑不解:“为什么让我们回彭城?”   共敖瞪着腥松的眼睛,也有些不解的看着共尉:“竖子,你又搞什么鬼?我们在盱眙有什么不好的?有我们在这里,项家的人不敢玩什么鬼,我们走了,这大王还不是全得听他的?”   “听他的有什么不好?”共尉不以为然,端起酒杯喝了两口,又捞起几块肉吃了,直吃得满嘴油腻才停住,打着饱嗝说:“你们在盱眙,项家的人有所顾忌,不敢放开手脚动作,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我让你们回彭城去,就是给他们腾出空间,好随心所欲的行动。”   共敖很茫然,不明白共尉在说什么,白公却有些听懂了。他放下了杯箸,若有所思。“我们在盱眙,三方还可以制衡,如果我们离开了,那项家岂不是独大?以大王目前的实力,恐怕不是项家的对手啊,到时候只怕不仅对大王不利,对我们也不利。”   共尉盯着白公看了一会,咧着嘴笑了笑。他本来想告诉白公,项家虽然现在看起来很风光,可是项梁也许没几天就要挂了,可是一想到现在项梁还没有挂,天知道他会不会还象历史上那样,自己如果言之凿凿,到时候却没实现,岂不是出了乌龙?再说了,就算项梁确实还会挂,现在不是还没挂吗?自己这么说,是不是象巫师?   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说:“现在项家虽然有些不对劲,可是有你们在盱眙,他们还是很克制的,这样就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时间拖得长了,未必有利。我之所以想让你们离开盱眙,就是希望项梁还在外面打仗的时候,项家尽快的跳出来,让大王有所准备,避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白公花白的眉毛颤了颤,又看向共尉:“你这是欲擒之,故纵之吗?”   共尉眯着眼睛想了想,低声说道:“算是吧。”   “欲擒故纵,可是要有十足的把握的,要不然,这可就是玩火自焚。”白公严肃的说,神色有些担忧。“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恐怕还不是项梁的对手,就算把他引出来了,我们岂不是打不了虎,反被虎伤?”他顿了顿,又说道:“就算加上大王的力量,我们依然不占优势啊,难道你不打算去魏国?准备先勤王?”   共尉瞪着白公,半天没有说话,他知道白公想岔了,可是他又没法解释,自己的那个想法实在有些不着调。他眨着眼睛考虑了半天,才笑道:“岳父,大王是项家立的,项家之所以能占上风,不仅是因为他们实力占优,更重要的是他们道义上占了上风。英布、陈婴诸将,都是因为项家立了大王,才死心塌地的跟着项家,如果项家现在对大王不敬,他们还能那么坚定吗?这样一来,我们和大王之间的距离就会近上一些。我这样做,其实是欲进先退罢了。再者,大王最近动作频频,显然其心不小,既然他们都有心争斗,我们又何必做这个两面不讨好的权衡呢?万一大王或者项家找上门来希望合作,你们怎么应付?与其难做,不如撇在一边,让他们争个你死我活更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倒也是个办法,如果操作得当,我们是有可能夺回一些先势的。”白公默默的点了点头,思考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说:“既然如此,那么我留下吧。”   共尉也正是这个意思。白公对官场上的事情了解得更多一些,让他留在盱眙周旋,比共敖留在盱眙更合适。共敖这个人太实在,不适合留在盱眙,万一再被怀王策反了,那就麻烦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白公又问道。   “我打算把阿翁、阿母接回彭城之后就出发。”   “走之前,你去看看吕臣吧。”白公似乎随口一说,不经意的看了共尉一眼。   “我知道了。”共尉心领神会。   说完了正事,想到和白公分手在即,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体会到白公一个人的寂寞,共尉特地陪他多喝了几杯,白公大喜,三人喝到深夜,都有了几分醉意,这才散了。   送走了白公,共尉踩着醉步,一路回了自己的住处。吕媭的房里还亮着一盏灯,静悄悄的连个侍女都没有,共尉轻轻的推开门,隐约看到帷幄中躺着一个曲线玲珑的身影,外衣都没脱,看样子吕媭是等得困了,这才一个人和衣睡去。共尉轻轻的一拍脑袋,懊悔不迭。自从白媚有孕,共尉大部分时间都要陪着她,就算和吕媭同房,也是心有旁骛,不能尽兴,吕媭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有些不快。这次跟着共尉离开彭城,不在白媚的眼前,总算是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吕媭自然是满心欢喜,眉眼之间的春意被心有同感的共尉尽收眼底,两人早就心照不宣了。没想到和怀王一扯淡,回来又陪着白公喝酒,竟把这事给忘在脑后。   一想到这事,共尉喝到肚子里的酒顿时变成了欲火,他反手关上了门,吹灭了榻旁的青铜灯,摸黑脱得赤条条的,蹑手蹑脚的掀开帷幄,急不可耐的扑上榻,将侧身向里卧着的吕媭一把抱进怀里,张开嘴就拱了上去,将吕媭的樱唇一口咬住,用力吸吮起来。   吕媭被惊醒了,大吃一惊,拼命挣扎,共尉更觉得有趣,哪里肯放,紧紧的将吕媭压在身下,嘻嘻的荡笑着,含糊不清的说道:“夫人,等得心急了吧。今天阿媚不在身边,你大可以放开手脚,再也不用藏着掖着的。为夫的今天舍身相陪,一定喂饱你,省得你总跟你那姊姊似的欲求不满。”   被他这么一说,吕媭的身子僵了一下,一时忘了挣扎。共尉趁着这个大好时机,撩起她的衣服盖在她的脸上,抱着她的纤腰,奋力一挺就攻陷了阵地,大力冲刺起来。吕媭开始还有些慌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后来挡不住共尉凶猛的攻势,慢慢的也动情起来,只是还有些放不开,呻吟声似乎憋在喉咙里,共尉一时性起,更加卖力,非要把吕媭骨子里的野性给逗出来才肯罢休。自从被项羽击伤之后,他苦练武技,又从虞期那里学了些吐纳之法,功夫突飞猛进,床第之间也越发的勇猛,只是在彭城的时候顾忌着白媚,不敢放纵,今天难道得有机会和吕媭独处,当然要尽兴而归。   帷幄摇动,春意连连,共尉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在他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吕媭一声长长的呻吟透着盼望已久的销魂,从喉咙里冲了出来,一股热流激得共尉浑身打了个激零,再也控制不住,虎吼一声,身体高高的昂起,然后重重的压在吕媭大汗淋漓的娇躯上。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七节 误中副车   激情过后的共尉将吕媭软成一滩泥的身体抱在怀里,嘴唇在她的耳垂和脖颈上轻轻的吻着,有些歉意的说道:“少姁,我刚才有些莽撞了,没有伤着你吧?”   吕媭娇软无力缩在共尉怀里,身子缩成一团,对共尉的话也没有反应。共尉越发的觉得不好意思,今天酒喝多了,只顾自己爽,恐怕伤着吕媭了。他不好意思的从背后抱着吕媭,大手将吕媭盈盈一握的淑乳握在手心里,手指在挺立的蓓蕾上揉了揉,忽然感觉有些异样,不禁笑道:“少姁,你不会是又发身了吧,好象又大了些呢。”   吕媭身子颤了一下,似乎有些生气,哼了一声,起身欲要离开。共尉哪里舍得放她走,紧紧的将她搂在怀中,一边道歉,一边在她的身体上肆掠着,吕媭小性子又犯了,扭着身子想要挣脱共尉的搂抱,即使被共尉的抚摸逗得身子发颤,也不象平时那样娇喘,反倒是极力压抑着春情。共尉既觉得她逗趣,又被她的扭动引得兴致盎然,更是手脚并用,象八爪鱼一样牢牢的抱住吕媭,大嘴在她浑身亲了个遍,直把她逗得忍耐不住的呻吟起来,梅开二度,这才罢休。   共尉赶了大半天的路,又喝了不少酒,再经过这么个大体力运动,再也支撑不住了。抱着吕媭说了一会儿情话,沉沉睡去。吕媭蜷缩在共尉的怀里,听得他鼾声大起,这才轻轻的拨开他强有力的手臂,坐起身来,在黑暗中看着他如孩童一般熟睡的面庞,忽然轻声的叹了一口气,弯下身子,凑到他的脸庞,犹豫了片刻,蜻蜓点水般的在他眉上一吻,共尉动了一下,手臂绕过来搂住她的腰肢。吕媭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半天没有动弹,直到共尉不动了,这才小心的分开他的手臂,轻手轻脚的起来走到门边,就着外面的月光整理了一下衣服,拉开门,闪身离开。   共尉一觉醒来,天色已明,他睁开眼睛有些迷迷糊糊的四处张望了一下,觉得胸口有些沉,低头一看,见吕媭象一只猫一样偎依在他的胸口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不时的闪一下,嘴角挂着一丝得意中带着狡黠的微笑。共尉一动,吕媭也醒了,她睁开眼睛,慵懒的看了一眼共尉,嘴角上翘成一弯月牙。   “醒了?”   “嗯,醒了。”共尉嘿嘿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睡得可好?”   “好,就是累得很。”吕媭懒懒的转了个身,“昨晚公主熊英来了,转弯抹角的问了半天,直到半夜才回宫。唉,这王家真是害人,公主原本是个多简单的女子啊,现在也变得这么多弯弯绕。明明很简单的几句话,她却说了半天才到正题,害得我想陪姊姊说说话都没陪成。”她仰起头,媚笑的看着共尉,充满歉意的说:“夫君,真不好意思,害得你要自渎才入睡。”   共尉愕然坐起,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吕媭也吃了一惊,翻身坐起,小衣散了开来,露出丰满白晳的胸口。共尉的两只眼睛盯着那两只红豆,想着昨夜的那句话,脑子里象是打雷一般炸开,惊得他冷汗涔涔。   吕媭被共尉看得羞怯不已,连忙掩上衣襟,又被他惊恐的模样吓坏了,以为他是担心怀王疑惧他,连忙抚着他的胸口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她来不过也就是问问你的打算,并不是什么恶意。”   共尉作贼心虚,心慌的拍拍自己的胸口:“哦……”   吕媭被他这副胆小的样子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夫君,你昨天进宫是不是和大王说崩了?”   “说崩了?没有啊。”共尉不敢多说,一边回想着昨夜的事情,一边含糊的应道:“昨天说得很好,我只是不知道公主的来意。对了,她来跟你都说些什么?还有啊,你阿姊来做什么?什么时候走的?她一个人来的吗?”   他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吕媭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这才说道:“其实公主来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问你对大王的想法,看样子是想争取你支持大王。我看大王并不安心做个傀儡,他有对付项家的意思,所以要来探探夫君的口风。夫君放心好了,在夫君首肯之前,我没有露出任何的倾向。”   “噢,这样就好。”共尉抹抹额头的冷汗,掀开身上的薄被就要起床,却被吕媭一把拉住了:“夫君,天色还早呢,你起来那么早干什么?”话没说完,她的脸已经红了。她伏在共尉的胸口,眉眼如水的看着共尉,一只手顺着共尉强健的腰肌滑到被中,樱红的小嘴微张,呢喃道:“昨天妾身失约,妾身十分过意不去,愿意向夫君陪罪,不知夫君可肯接受妾身的歉意?”   共尉大汗,僵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春意勃发的吕媭将他压倒,骑了上来。   这次搞大了,比王祥误中秦始皇的副车还严重。共尉头大不已,却又不敢露出破绽,只得装出一副早已忍耐不住的猴急样,翻身将吕媭压倒……   云开雨收,两人相拥着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外面人声渐响,共尉才从榻上起身。身体酸软不已,脸上春意犹存的吕媭挣扎着起身,一边替共尉穿衣服,一边假意埋怨道:“夫君,你太不爱惜妾身了。妾身受此重创,走路都没有力气,如何去见姊姊?”   “那就好好休息吧,你姊姊今天也未必能来。”共尉随口应道,话出了口,又后悔不迭。   “她怎么会不来。”吕媭吃吃的笑着:“昨天她刚来,还没说上两句话,公主就来了。我只好让她在房里等着,以为公主两句话就走的,谁知道她一说就是大半天,姊姊等不及走了,事情也没说成,我估摸着今天她肯定要来的。”   共尉暗自苦笑,也不敢应话,推脱要去找吕臣说话,匆匆的出了门。吕媭浑身乏力,也没有多想,又休息了片刻,这才起身梳洗用餐,到共夫人房里陪着她说些闲话,一边等吕雉前来。让她不解的是,吕雉还真被共尉说中了,一直没有露面,倒是派人来说,身体有些不爽,故而今天不来了。吕媭听了不放心,便辞了共夫人,坐着车去刘府探望。   吕媭进了府,吕雉已经得了通报,迎出中门。吕媭担心的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天,见她眉头虽然微锁,脸上却无病容,不禁问道:“听闻姊姊身体不爽,不知是何病恙,可曾请医匠来?”   吕雉浅浅一笑:“不妨事,些许小病,不用劳烦医匠,将息两日便好。少姁,昨天公主来说得很晚么?”   “可不是,一直说到子时才完。”吕媭埋怨道:“累得姊姊久候,真是不好意思。”   吕雉笑了,只是笑容有些不自然:“自家姊妹,何须如此客套。公主是尊客,你理当去陪她的。我又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见见你罢了。怎么样,在彭城还好吗?”   “好。”吕媭眉飞色舞,兴致勃勃的给她讲了些在彭城的事情,就连夫妻之间在闺房里的事情也说了一些。一提到共尉的体贴,她就露出一脸的幸福:“姊姊,别人都说项将军对虞姬温柔,却不知道我家夫君也是这样的人呢。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两个人都是万夫不当的勇士,对待女人也是一般的细心,难怪他们意气相投,一见如故,成了好兄弟呢。”   吕雉有点泛酸的说道:“看你这副得意的样子就知道共将军体贴你了。怎么样,现在不用再羡慕我了吧?”话刚出口,她又觉得不妥,脸色有些僵。吕媭正沉浸在得意之中,倒也没有注意到吕雉的异样,她咯咯的笑道:“姊姊,你真是小气呢,都这么久了,还记着妹妹的丑事。”   吕雉本想打趣她几句,可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心虚,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生怕吕媭看出破绽,抢先向内院走去,行步之间有些不畅。吕媭有些诧异的问道:“姊姊,你的腿受伤了么?走路不太对啊。”   吕雉心一慌,“啊”了一声,又笑着:“正是呢,昨天回来得迟了,摔了一跤。”   “是吗?”吕媭连忙上前扶着她:“我来看看,重是不重?”   “不妨事,不妨事。”吕雉连忙摇手:“只是些皮外伤,很快就好了。”   “唉呀,都怪我。”吕媭自责的拍着手:“我也没想到公主会耽搁那么久,如果有所预料的话,就该给姊姊收拾一个房间,让姊姊住下,我们姊妹也好彻夜长谈,免得姊姊半夜赶回来,还受了伤。”   吕雉羞愧不已,她拉着吕媭的手,一时无语,只是将吕媭揽入怀中,泣声道:“少姁,你真的长大了,姊姊我……”吕媭也有些动情,搂着吕雉的腰,含泪不语:“姊姊,我知道你的苦,只是爱莫能助。姊姊以后如果有用着得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就算我办不到,我也会去求夫君帮忙。夫君虽然不喜姊夫,对你和乐儿、盈儿却没有恶意,我想他一定不会推辞的。”   “少姁……妹妹……”吕雉哽咽着,泪如雨下:“姊姊我……我……”   “姊姊,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吕媭仰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吕雉:“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吕雉脑子嗡的一声顿时炸开,禁不住推开了吕媭,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面色煞白。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八节 姊妹情深   “我都知道了。”吕媭挽着吕雉的手臂进了屋,相依着坐下:“上次回沛县,我就知道了。”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吕雉一听,顿时愣住了,她偏过头瞅着吕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脸色渐渐的恢复了正常,破涕而笑:“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知道阿翁为什么要把你嫁给刘季。”吕媭不好意思的揩了揩眼角的泪花,“姊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误会你这么久。”   吕雉叹了一口气,脸下的笑容渐渐的淡了,垂下头捻着衣带,半晌才幽幽说道:“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就你那脾气,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枉自我委屈一场。”   “姊姊……”吕媭惭愧的靠在吕雉肩上,抽泣不已:“苦了你了。”   吕雉鼻子一酸,瞥了一眼吕媭,欲言又止。她轻轻的抚着吕媭的头发,沉默了好一阵:“少姁,这就是命,这就是姊姊的命,我又能怎么样呢?对了,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吕媭“哦”了一声,这才从伤痛中回过神来,强笑道:“昨天你去找我,我本想与你好好说说话,可惜公主来了,一说就到半夜,把你一个人扔在房里,你不会怪我吧?”   吕雉似笑非笑,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半天才勉强笑道:“我怎么会怪你呢,这又不是你的错。”   “唉——”吕媭有些疑惑的看着吕雉,眉头微微蹙起,关心的问道:“姊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昨天夜里……”   “没有,没有。”吕雉有些慌乱的摆摆手,脸色有些发白,连忙错开话题说:“昨天公主来都说了些什么,阿……阿尉去……去找大王,说得……如何?”   “不对,阿姊,你今天很不正常。”吕媭坚定的摇了摇头,站起身绕着神色之间有些局促不安的吕雉转了两圈,然后站在她面前,板着脸说:“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我……”吕雉心如打鼓,强自镇静的掩饰道:“我能有什么事瞒你呢,你不要瞎猜了。”   “不对。”吕媭摇着头,整牙的贝齿咬着下唇,细长的手指摸着下巴,疑惑不解的说道:“姊姊,你一定有事瞒着我。我们是亲姊妹,是真正的一家人,我就想不明白,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呢?”   吕雉苦笑不已,她从吕媭的神情里看出,她怀疑的并不是自己所担心的,心里的紧张慢慢的平静下来,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些不高兴的转过身去,抱怨道:“你真是没事找事,我哪里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反倒要你刨根问底的。快说吧,你来有什么事情,有事赶快说事,没事我就让乐儿和盈儿进来玩了,他们听说你来了,昨天就吵着要去见你,被我拦住了呢。”   见吕雉神情自若,吕媭也有些拿不定了。她虽然感觉到吕雉有些不自然,可是也没往深处想。她换了一副笑容,重新贴着吕雉坐下,亲昵的说道:“姊姊,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来看看你们吗,另外,你昨天找我那么急,我猜你一定有事,所以今天过来问问呢。对了,让乐儿、盈儿来吧,反正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没必要搞得那么秘密。”   吕雉偷眼看了吕媭一眼,见她神色之间并没有怀疑什么,这才放了心,一边让人将刘乐和刘盈叫进来,一边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我听说魏豹来了,临济城被秦军攻破,你姊夫他们去救援失败了,自然有些担心,所以找你打听点情况,看你姊夫他们可曾有什么损失。”   “临济城是被攻破了不假,但是姊夫他们还好,并没有受到损失。”吕媭叹了口气,将从魏豹嘴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吕雉。吕雉听说刘季无恙,倒也松了口气,只是想起昨夜的事情,不免又有些怪怪的,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为刘季担心,一会儿又想起共尉情致所至说的那些夫妻之间的私密话,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吕媭的胸部,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小腹升起,涌到胸口,让她突然打了个激零。   “真是好险。”看着吕媭关心中带着不解的眼光,吕雉连忙强笑着说:“齐军十万大军崩溃,如果一个应付不当,楚军也是灭顶之灾。”   “是啊。”吕媭点点头,赞同的说道:“都是项将军处置得当,在营中燃起火把,坚守不出,既稳住了齐军的军心,又震慑了秦军,让他们不战而退,要不然的话,后果真不堪设想。”她忽然笑道:“姊姊,你不知道,当初我见那项将军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真不觉得他能打仗,可是夫君和白家姊姊却说他用兵颇有章法,特别是夫君,对项将军特别看重。我跟了他这么久,除了韩信之外,很少看到他对谁如此推崇的,可是他对这个项将军却是……”吕媭想了想,把共尉对项羽的畏惧之心掩饰了一下:“却是相当看重,好象他对他十分了解似的。”   吕雉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忽然笑道:“你这夫君,看起来不动声色,却是个极深沉的人。依我看,他那些兵法、儒学虽然读得不错,但是学得最好的,却还是老子五千言,以静制动,料敌于未萌,什么事都能比人看得更远一些,步步占着先机。”   “嘻嘻嘻……”吕媭得意的笑了,“姊姊,夫君要是听到你这么夸他,他一定很开心的。”   吕雉一滞,刚要说话,刘乐带着刘盈飞奔了进来,一头扎进吕媭的怀里,稚声稚气的叫着:“小姨,小姨,你给我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吕媭乐得花枝乱颤,将在她怀里乱拱的刘盈抱起来,高高举起:“小姨来看盈儿,当然不能空着手来,快说,这些天有没有想小姨?”   “想!”刘盈开心得口水直流,响亮的大声应道:“盈儿天天想小姨。”   “为什么想小姨啊?”吕媭鼓着腮帮子看着他,又看看站在一旁乐的刘乐。   “小姨有好吃的。”刘盈咧着嘴笑着。   “小姨来总要带好看的首饰。”刘乐羞答答的咬着手指头。   “乖盈儿,乖乐儿。”吕媭狠狠的在刘盈脸上亲了一下,大声招呼道:“来人,快将礼物拿来。”   门外的侍者应了一声,搬进来两个匣子,吕媭将刘盈抱在腿上,然后打开匣子,一个里面装满了吃食,一个里面装满了玩具和饰物。刘盈和刘乐一见,开心的扑了上去,一人一个抱在怀里就不撒手,眉开眼笑的凑上来,在吕媭的脸颊上用力的亲了一下,齐声说道:“谢谢小姨!”然后一溜烟的转身跑了,生怕有人抢走了他们的礼物。   吕雉被他们逗乐了,笑着责骂道:“这两个小东西都被你宠坏了。每次来都带这么多礼物,他们简直变成势利之徒了。”   吕媭乐不可支,笑着说道:“小孩子是没有那么多道德仁义的,他们是想什么就说什么,这就是真正的人性,所以荀子才说,人性本恶,而又有向善之心,故义利不可分。”   “你的道理还真多,这也扯得上儒家的学问?”吕雉白了她一眼,带着些赞许的说话:“少姁,你最近的学问见长,荀子的书也读过了?”   “夫君经常秉烛夜读,我只好陪着了,顺便也就跟着读了一些。”吕媭得意的说。   “唉,你夫君军务繁忙,还能这么好读书,真是难得。不象你姊夫,一有时间就去喝酒、厮混,想要让他坐下来读点书,岂直比登天还难。”吕雉皱着眉头,唉声叹气的说。吕媭微笑不语,她当然知道刘季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仅自己不读书,还特别看不起读书的人,一看到戴儒冠的,轻则破口大破,恶言相戏,重则夺了人家的冠往里面撒尿,活脱脱一副无赖的模样,也就是樊哙那样的人看得下去,在吕家这种身份的人看来,这简直是有辱斯文。吕媭因此对刘季印象特别不好,对吕雉嫁给刘季的事一直不理解。直到上次回沛县才听父亲说起,吕雉当初并不是准备嫁给刘季,而是准备嫁给沛县的县令的。沛县的县令和吕公是故交,和吕雉年龄又相当,正是合适,但是没想到刚露出口点风,曹参、任敖就找上门去,软硬兼施,要吕公将吕雉嫁给刘季。这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他们还由萧何出面安排了一次宴会,导演了一幕吕公主动要将女儿嫁给刘季的戏。这件事吕家只有吕公和两个儿子知道,后来吕雉自然也知道了,吕媭和吕夫人对此一无所知,怕的就是吕媭性格刚强,节外生枝。吕媭知道后,恍然大悟,这才感觉到吕雉为吕家做出的巨大牺牲,为自己那时的误解吕雉后悔不已。   见吕雉这么遗憾,吕媭也觉得十分难受,她收起了在吕雉面前夸耀的心思,安慰吕雉道:“姊姊也不要伤心,夫君也说了,这个乱世,书读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象孔鲋那样学富五车又有什么用,与其读死书,死读书,倒不如不读书。”   “你又何必安慰我呢。”吕雉长叹一声,无奈的摇摇头:“读死书固然无用,可是不读书又怎么能成事呢?光凭一身蛮力,兄弟义气,终归成就有限啊,到头来,还不是替人卖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九节 欺之以方   吕臣将共尉迎进了府,各自入席,脸色却不怎么好,他脸色严肃的看着共尉,半天没有说话。共尉很意外,吕臣今天的反应很反常,一点不象以前看到他时的亲热。想到白公的提醒,他也有些担心,脸上虽然还挂着平和的微笑,神情却郑重起来。他上下打量了吕臣两眼,“阿臣,身体好了?”   “感谢君侯关心,吕臣的身体已经无碍了,只是心里还不太舒服。”吕臣硬梆梆的说。   共尉松了一口气,吕臣心里有事这不可怕,可怕是却是吕臣把事藏起来不说,既然吕臣这么跟他说话,可见他并没有想瞒着他,而是打算当面问个明白。他淡淡一笑,镇定自若:“阿臣有何不舒服的,不妨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   “正要向君侯请教。”吕臣怒声说道:“我听说君侯将我留在陈县的人马全交给刘季,让他跟着项将军去援魏了,可有此事?”   共尉皱起了眉头,沉下了脸,不悦的看着吕臣,眼神里的阴冷让吕臣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对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后悔。在盱眙这些天,他因为养伤,很少出门,所有的事情都是父亲吕青转告的。开始吕青告诉他说,共尉将他留在陈县的人马交给刘季带领,跟着项羽去解临济之围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在意,可是吕青却提醒他,共尉对刘季印象一直不好,这次援魏,他自己惧怕秦军太强,装病不敢出头,所以才让刘季去送死,顺便把吕臣的亲信人马也送掉,既削弱了吕臣的影响力,又送了项羽一个大人情。吕臣一听说共尉为了自己的私利,让他的人马去送死,顿时勃然大怒,早就要找共尉问个明白,恰好共尉就来了。他本来是理直气壮的,可是一看共尉的眼神,又莫名的有些心虚,气势顿时弱了三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接受共尉的做法,一定要问清楚。   共尉没有立即回答吕臣,他到吕臣这里来之前,就预料到吕臣会就这件事问他,他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他自己的兵与众不同,从开始就以精兵为主,所以人数虽然不多,可是战力却强。接收了白公、吕臣等人的人马之后,相对来说标准就有些低了。战力提高得不多,但是消耗却猛增,和他的精兵策略相去甚远。再加上这些人有人马在手,有意无意的总有些自以为是,所以他才先送了张良一万人,后送了刘季一万人。送给张良的那一万人以秦嘉、田壮的旧部为主,送给刘季的一万人就是以吕臣的旧部为主,实际上他自己的精锐并没有减少,相反经过几次增补,还增加了不少。   这样损人利已的事情,他不愿意做,可是事态逼得他必须这么做,要不然的话,他不仅要多消耗无数的粮草辎重,还要防止手下拥兵自重。但是这种话只能在心腹之间心照不宣,却不能说出口,特别是面对吕臣这样曾经的兄弟,现在的下属,他更不能挑明。   吕青利用这一点来刺激吕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共尉早就有心理准备,他沉默了片刻,直到吕臣有些顶不住了,这才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问道:“阿臣,我们有过约定的,想必你还记得。”   吕臣愣了一下,随即想了起来。他曾经和共尉说过,只要共尉夺回陈胜的人头,夺回陈县,他就甘愿听共尉的指挥,放弃手中的实力。换句话说,他刚才说那一万人是他的人马的这个说法是不成立的,不仅那一万人马,就连他吕臣,都是共尉的手下。他一时语塞,可是还是觉得有些不甘。   “不错,我们是有过约定,只要你替陈王报了仇,我就听你的号令。可是……”   “可是什么?”共尉厉声打断了他,猛地挺直了身子,怒目而视:“既然听我的号令,我让刘季带着他们去援魏,有何不可?你是不是怀疑我借秦军之刀,削弱你的实力?”   “我……”吕臣梗着脖子看着共尉,虽然不说话,可是神情却将他要说的话表露无遗。   共尉哼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指着吕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气得没说出来,他站起身来,按着腰间的吴钩来回迈着大步,神情愤怒,气势逼人,看得吕臣心慌不已。   “阿臣,别人这么看我,我无所谓,可是,你这么看我,我很失望。”共尉站在门口,仰着头,只让吕臣看到他的背影。在外面耀眼的阳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更加高大,逼得吕臣有些透不过气来。   “当初你入我帐下,就有人劝我立刻剥夺你的兵权,可是我没有听。最近又有人跟我说,你父亲和大王走得很近,我也没有听。我总觉得,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我们是最好的兄弟,相信彼此,甚至超过相信自己,不会被别的人闲言碎语所动。可是,你今天的话,让我很失望。”   共尉的声音中透着无限的悲痛,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吕臣听了,十分惭愧,想着这一段时间共尉的所作所为,确实觉得共尉没有亏待他,给了他最大的信任,与父亲吕青说的并不相符。但是他还是有些不解,既然共尉相信他,为什么还要把他的人交给刘季?他也隐约听说,刘季虽然是他的连襟,可是并不被人信任,他信任吕家的人远超过刘季。谁能保证说,他让刘季去援魏不是让刘季去送死?   “你是不是也想跟着大王?”共尉转过身来,咄咄逼人的目光似乎直透吕臣的内心,让吕臣有些抵挡不住,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避免和他对视。共尉见吕臣的气势已经全消,这才眯起了眼睛,寒声说道:“阿臣,你不要忘了,陈王是怎么死的。”   吕臣一惊,顿时如梦初醒,不由得自责不已。自己真是昏了头,居然被父亲说动了心,想要转投怀王。怀王是什么人?他是楚国贵族,比项梁还正宗的楚国贵族,他凭着王族的血统,轻而易举的窃取了陈王的功业,坐上了楚王的位置,将陈王彻底从人们的心里抹去,自己只顾找见死不救的项梁报仇,却忘了这个怀王才是最大的窃贼。   而自己居然还要帮着他来对付共尉。   吕臣的额头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神情灰败。   “你父亲老了,他昏了头,不知道被人利用,你怎么也昏了?”共尉趁热打铁,厉声喝问:“你把陈王的事业给忘了?陈王为什么会失败?就是因为那些贵族看不起他,不愿意为他效劳,让他独自面对秦军的攻击。现在你要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抛弃陈王的事业了?”   “我……”吕臣满头大汗,神情惶急。共尉这句话刺到了他的心里。他对陈胜的尊敬,又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说得清楚的?陈胜死了,当年陈胜手下的部将叛的叛了,降的降了,死的死了,他觉得能继承陈胜事业的就剩下他和共尉两个人。共尉的能力和实力都超过他,他相信共尉更有实现陈胜梦想的可能,所以他心甘情愿的听共尉号令。可是,为什么在盱眙短短的时间,自己就听信了谗言,怀疑起共尉来了?怀王能继承陈胜的事业吗?当然不可能,他自己就是陈胜要打倒的王侯将相,他又怎么可能继承陈胜的遗志?   “你觉得我在借刀杀人,借秦军的刀,杀你的人,是不是?”共尉弯下腰,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吕臣,直看得吕臣颤抖不已。“我如果想要这么做,何必白白牺牲一万人?我直接一刀杀了你,不是更方便?”他停了片刻,又接着说:“你以为你父亲和大王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告诉你,我人虽然在彭城,可是他们的举动,我一清二楚。因为这个很简单,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们这些王公贵族想干什么,我不用猜也能想得到。”   “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也被他们鼓动了。”共尉仰天大笑:“悲哀!真悲哀!陈王死矣,陈王死矣,谁说王侯将相没有种?这就是他们的种啊。”   “不——”吕臣猛地站了起来,双目赤红,一把揪住共尉的衣领,怒声大吼:“陈王没有死,还有你,还有我!”   “你?”共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带着三分不屑:“你不打算等我出门之后就去告发我?”   吕臣被这一句刺激得暴跳如雷,如困在笼中的巨兽一般转了两圈,忽然奔到阑锜前,哗的一声拔出长剑,猛地在左手掌上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举着血淋淋的手掌,瞠目厉声大喝:“吕臣如果背弃陈王遗志,天厌之!”   共尉看着如狂狮一般的吕臣,哀叹一声,君子可欺之以方啊,这个吕臣太实在了。他有些惭愧的走上前,“哗”的一声撕下一片衣襟,紧紧的包好吕臣的手掌,将他强拉到席上坐下,语气恳切的说道:“阿臣,何必如此。”   “我……我对不起陈王,我对不起陈王啊。”吕臣伏在地上,痛哭失声。共尉表面平静,内心却十分震撼,自己跟这个吕臣一比,简直就是个虚伪的小人嘛。陈胜的事业,不过是挂在嘴边上的借口而已,而这个吕臣,却是无所保留的想要将陈胜的遗志变成现实。   “阿臣,别哭了,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共尉拍拍吕臣的背,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除了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合适了。”   “阿尉你说。”吕臣抬起手用力擦了擦眼泪,咬牙切齿的说:“只要我能办到的,在所不辞。”   共尉凑在吕臣耳边嘀咕了几句。   吕臣皱起了眉心,看着共尉半天才说:“这样……能行吗?” 第二章 风云突变 第十节 一梦惊魂   “当然能行。”共尉自信满满的说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和项羽走得那么近?”吕臣疑惑的看着共尉:“你不是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吗?”   共尉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眼神深邃而无奈:“阿臣啊,有些事情,你也要理解我。我们和大王、项梁之间固然是有矛盾,但这些矛盾都是我楚人内部的矛盾,和与秦人之间的仇恨比较起来,这些都是可以退一步再说的事情。眼下当务之急,是打进关中去,覆没了这暴秦,否则的话,我们哪里有什么机会实现陈王的遗愿呢?我们之间的怨恨也好,分歧也好,都要暂时让步于这个共同的目标,保持克制,有理有节。”   吕臣思索片刻,郑重的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共尉拍了拍吕臣的肩膀:“委屈你了。”   吕臣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与你的顾全大局比起来,我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你好好去吧,盱眙有我在,一定不会翻了天的。”   “哈哈哈……”共尉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象条汉子。好,话就说到这里,我不能在此久留,还得赶回彭城去准备出征的事情。有什么事你就和我岳父商量着办吧,他会鼎力支持你的。”   “马到成功!”吕臣一拱手,深施一礼。共尉站正了身子,恭敬的还了礼,两人一揖而别。把共尉送出了门,吕臣回到内院,背着手站在门前,看着那些执戟的卫士,寒着脸喝了一声:“今日之事,敢泄漏一字者,斩!”   “谨遵将军令。”卫士们齐声应喏。这些人都是吕臣贴身的侍卫,都是出生入死,信得过的好兄弟,本来不需要关照什么,可是共尉交待他的事情太重要了,而且他的父亲吕青又和怀王走得太近,以至于吕臣不得特别关照一下,以示慎重。   共尉离开了吕府,上了马,一路赶回自己的府邸,想起吕臣的表现,他既想笑,又笑不出来。吕臣傻吗?他一点都不傻。他如果傻,就不可能是陈胜的心腹,就不可能和英布、蒲将军他们打成平手了,他是真心的想实现陈胜的遗志,改变这将相有种的社会,虽然最后登上最高位的可能不是他吕臣,可是只要实现了陈胜的遗志,他就满足了。与吕臣相比,自己算什么?他在客观上也想打破这个以血统定尊卑的陈规,他甚至想提前把华夏人带入富强,可是这些都不能抹杀他为自已谋利的根本目标。   在吕臣这样的人面前,他是一个伪君子,他是一个小人,他和他痛恨的项梁、刘季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虽然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成事,可是他还是从心底里佩服吕臣这样的忠信之士。   恍惚之间,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孔子一生的理想都没有实现,却被后人尊为素王的原因。   “君侯,到了。”虞期拉住了共尉的马头,提醒道。共尉一抬头,看到府门,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安的笑了笑,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虞期,大步上了台阶,在门口又停住了脚步,问门口的僮仆:“刘夫人来了吗?”   僮仆连忙躬身回答:“回君侯,刘夫人没有来,她派人送信来说身体略有小恙,今天就不来了。不过二夫人听说之后,已经赶过去了。”   “哦。”共尉无意识的应了一声,挠了挠鬓发,脸莫名其妙的有些发烧。昨天虽然喝多了,可是他还没有醉到什么都分不清,怀中两个肉体的不同,他还是有所感觉的,只是当时没有往那方面想罢了。现在已经知道搞错了,得知吕媭又去看望吕雉,他不免有些担心被吕媭看出破绽,心里发慌之余,却又有些期盼。究竟是期盼什么,他也说不上来,是期盼吕雉把事情瞒得严严实实呢,还是期盼能够一龙二凤,姊妹同收?想起昨夜梅开二度时吕雉的表现,他忽然有些自得,丫的刘季到处风流,可没想到他自己的老婆也红杏出墙了吧?   呃,貌似有点恶趣味。共尉老脸一红,大步向院内走去,同时用力的甩了甩头,想要将这点恶趣味抛之脑外,可是那点邪心思却象是春天的芦笋一般,冒了头就再也不肯缩回去,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能听到抽节时的一声声脆响,让人的心里也象被那笋衣挠到了一般,痒痒的不肯安宁。   白公正在屋里等着,共尉向他叙述了见吕臣的经过,白公默默的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共尉的安排虽然有很多不可确定的因素,最大的冒险就是将希望寄托在吕臣的身上,让白公觉得十分不安,可是共尉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也不再多说。好在吕臣现在手里的实力并不强大,就算吕臣反水,他也不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共尉回到自己的小院,吕媭还没有回来,他一个人躺在榻上,看着青色的屋顶出神。屋子里虽然已经被人收拾过,可是那淡淡的汗腥味还残留在被褥上,共尉仿佛从中嗅到了一丝与吕媭不完全相似的体味,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屋子里静悄悄的,亲卫和侍女们都在屋外侍候,他做贼似的悄悄拉过锦被,轻轻的蒙在脸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种暖暖的,略带着咸腥的味道沁人心脾,那里面夹杂的气息让他有些着迷,身子都轻得要飞起来似的。女人香啊,果然是各有千秋,就算是亲姊妹也是不一样的。   共尉胡思乱想了一阵,不知不觉的睡了。昨天夜里体力消耗不小,今天早上又奋战了好久,纵使他身体强健,还是有一些倦意,趁着这难得的轻闲,他小睡了片刻。眼睛刚眯上不久,似是而非的身体,宛转莺啼的娇喘,热烈又带着几分紧张的神态,就一股脑的涌了过来。疯狂的挺动,凶悍的冲刺,激动的迎合,云收了,雨散了,灯亮了,人要走了,忽然之间转身,却又变了一副模样,满脸的春意变成了凶神恶煞一般的愤怒,开始是吕媭的模样,突然之间又变成了武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共尉骇然惊醒,一把掀开蒙在脸上的锦被坐了起来,大汗淋漓。   “夫君,你怎么了?”映入眼帘的是吕媭担心的面容。   共尉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让了让,瞪着眼睛看着吕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就听到你的叫声。”吕媭伸手摸了摸共尉的额头,触手全是冰凉的冷汗,她蹙起了蛾眉,有些担心的说道:“夫君,你不是太累了,做噩梦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扑过来掀开共尉的衣服,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口,见伤口处只剩下一道疤,并没有撕裂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解的说:“伤口疼吗?”   “不疼。”共尉茫然的摇了摇头。   “那就怪了,既然伤口不疼,你做梦的时候为什么会呻吟?”吕媭不解的皱眉沉思。   共尉大汗,连忙掩饰的笑了一声:“少姁,我梦到……武家姊姊了,我……我看到有人追杀她,想上去……救她,结果……寡不敌众。”   “哦,原来如此啊。”吕媭恍然大悟,这才彻底的放了心,坐到共尉的身边,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嘻嘻,你还是忘不到武家姊姊吧,现在后悔,可有些迟……”她话说到一半,又连忙停住了,换了一句:“夫君,说不定是好事呢,你能梦到她,也许她还没有死,在哪里等着你去救她。”   共尉怔怔的看着吕媭,无言以对,自己不过是找个借口掩饰一下春梦罢了,哪里是武嫖要他去救她,她那副愤怒的模样,与其说是求救,不如说是讨债,请情债,讨命债。   吕媭没有见过武嫖,只是听共乔和白媚说过有这么一个小寡妇,她和武嫖也没有什么交情,不象白媚那样对武嫖在妒嫉之余更多的是同情,对她来说,武嫖就是一个强行在共尉心里占了一个位置的陌生女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抢了她的地盘。虽然共尉以后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女人,可是毕竟多一个,她的地盘就小一分,因此倒是妒嫉更多了些。幸亏武嫖已经不在了,她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妒意,不让共尉看出端倪来。   “夫君,起来用饭吧,阿翁他们在前院等着你呢,项伯项大人也来了。”   共尉一惊,连忙起身整理衣服:“他来干什么?还有谁?”   “还有魏豹和周叔。”吕媭一边说话,一边替他掖好衣襟,站到共尉身后帮他扣好了腰带,又不舍的将手伸到共尉的胸前,搂着他的身体,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哀求道:“夫君,带我一起去吧。”   “少姁,那可是打仗,很危险的。”共尉反过手来拍拍吕媭的翘臀。   吕媭可怜兮兮的轻声说道:“我知道,我不能象白家姊姊一样帮你打仗,可是我能帮你抄抄写写啊,你看书看累了,我还能读给你听。再说了,要是遇到阿乔,我也好给她做个伴。”   共尉犹豫了片刻,有些不舍的说:“军中可苦得很,不象在彭城那么舒服。”   “只要能伴着夫君,我什么苦都能吃。”吕媭无声的笑了,两只手搂得更紧。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十一节 避实击虚   共尉父子回到了彭城,共敖接手了彭城的防务,共尉带着陷阵营、虎豹骑等一万五千人马向西进发。魏豹、周叔随行。魏咎的儿子被魏咎留在了盱眙,既是托孤,又有做人质的意思。   八月中,共尉到达陈县,陈县守将吕释之到鸿沟边相迎。和共尉、魏豹等人见过礼后,吕释之又和田锦江、灌婴等人寒喧了几句,然后一眼看到了周勃。   “你也来了?”吕释之很意外,拉着周勃的手笑道。   “喏。”周勃一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躬身给吕释之行了一礼。吕释之现在是将军,他只是个校尉,军阶上差不少。吕释之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他知道周勃这个人稳重寡言,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和开朗健谈的刘季是两种类型,他喜欢周勃也是因为这一点。   “跟着君侯好好干,以你的能力,一定会立大功的。”吕释之鼓励的拍拍周勃的手。周勃感激的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吕释之是刘季、共尉的妻兄,又有学问,周勃一直比较尊敬他。   共尉看着吕释之和周勃说话,没有吭声。自从把周勃从刘季那边挖过来,他没有立即提拔他。虽然周勃是个人才,可是他毕竟是刘季的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要观察一段时间。经过几个月的考察,他发现周勃做事很稳重,体力又好,对使用弓弩手有一些心得,这次出征,他就特地组织了一个由三千弓弩手组成的强弓营,很多人都看中了这个强弓营的校尉之职,比如共尉的亲信金昂就曾经向共尉表露过想带这个强弓营的意向,可是最后谁也没有想到,强弓营的校尉最后会是平时金口难开的周勃,就连周勃自己也没有料到。其他人不敢置疑共尉的决定,可是私下的议论却不少,都在等着周勃犯错,他们好顶上来。吕释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鼓励周勃,周勃自然十分感激,可是他心里虽然感激,脸上却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一句感谢的话也没说。   共尉觉得这个周勃还真有意思。不过让他遗憾的是,后世那个驻扎在细柳营的名将周亚夫还没生,周勃穷,穷得三十大几了还没娶老婆,儿子就更没戏了,所以那个名将之魂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游荡着准备投胎呢。   进了陈县,吕释之设宴接风,共尉、魏豹以及诸将一起出席。共尉和魏豹坐在上面,周叔、吕释之、吕媭相陪,其他诸将都坐在下面。酒宴过后,共尉将魏豹留了下来,一起讨论下面的行动。   吕释之先介绍了最新军情。   魏王咎自焚之后,秦军入了临济城,章邯还算讲道义,果然没有屠城。项羽因为兵力不足,没敢贸然进攻,只得后退等待项梁的大军。章邯也没有在乎他,留下司马欣守临济城,直接带着大军追齐人去了。齐王田儋战死,眼下齐人已经乱了,齐相田荣根本没有斗志,他只想尽快回到齐国去,所以被章邯追在屁股后面一顿猛打,到东阿的时候,他已经溃不成军,不敢再跑,只能困守东阿城。同时向项羽求救。项羽和项梁汇合后,兵十万余,已经向东阿追过去了,至于是不是已经交战,战果如何,目前还未得知。   但是临济城现在只有五千多秦军,这是事实。   魏豹大喜,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太好了,我走之前,让雍齿他们留在城外收拢散卒,估计他手里还有点力量,再有君侯相助,我们先夺回临济城再说。”   共尉和吕释之互相看了一眼,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一点同意的意思也没有。魏豹有些不解,看着他们说:“怎么?君侯觉得不妥?”   “你估计雍齿能有多少人马?”共尉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这个……”魏豹也没什么把握:“大概三五千总是有的吧?”   “就算有五千,我们的兵力也不足啊。”共尉摇了摇头,“秦军五千人守城,我们就算有足够的攻城器械,也得有两万人才行。我们现在是有两万人不假,可是打下临济城之后,如果章邯又回来攻城,我们怎么办?”   魏豹无言以对。   “那……不夺临济城?”魏豹犹豫了半晌,还是有些不甘心。临济是他们的都城,如果还在秦军手上,他们就是亡国,只有夺回临济城,魏国才算是重新复国了。   “临济是要夺,但眼下不行。”共尉安慰了他一句,然后扯过地图,手指在东阿上重重一点:“田荣困守东阿,武信君已经赶去解围,以他的能力,解东阿之围,应该不是难事。我们千里迢迢的赶去,未必帮得上忙。但是秦军耐战,武信君想要全歼章邯基本是不可能的,章邯大败之后,一定会返回临济。临济城现在是易攻难守,夺之无益。”   “那我们夺哪?”魏豹瞪起了眼睛,十分沮丧。共尉说得不错,经过四个月的围城,临济城已经废了,就算秦军会抢修,那也极其有限。但是不夺临济,又能打哪个城呢?   共尉没有看他,手指伸过大河,指向了邯郸、巨鹿:“更可怕的是,秦军的长城军团已经深入赵地,追亡逐北,所向披靡,赵军根本不是对手,我们何必去自找麻烦?”   魏豹看着侃侃而谈的共尉,心里忽然一阵冷笑。这个据说是善战无前的勇将,原来也是个懦夫,说什么临济不能守,说什么项梁能打败章邯,全是屁话,都是骗人的。他根本就是怕吸引了河北的秦军注意力,怕被秦军击败,击破他战无不胜的神话。   共尉瞟了魏豹一眼,突然停住了对战情的分析,他从魏豹的眼神里看出了不屑,看出了鄙夷。他忽然笑了:“魏兄,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魏豹一惊,连忙避开了眼神,摇摇手,掩饰的笑道:“没有,没有,我正在听君侯分析,看先打哪座城比较合适呢。”   “大梁。”共尉应声答道。   “大梁?”魏豹愣了一下,随即一喜。大梁好啊,大梁原来就是魏国的都城,不管是人口还是城防,都要比大梁强,魏王咎在临济复国之后,一直就想着夺回大梁做国都,但是他还没付诸行动,就被章邯给围在临济了。   “大梁好,大梁好。”魏豹欣喜的连声叫道,刚叫了两声,又停住了,有些怀疑的看着共尉:“君侯,大梁可比临济艰固多了,能拿得下吗?”   共尉收回手,摩挲着下巴:“拿应该拿得下,只是损失估计会比较大,不瞒你说,我也在犹豫呢。”他把目光转向颍川郡:“我打算先向西进入颍川郡,和韩军会合一处,然后再取大梁,这样可能更有把握一些。只是……”   魏豹见共尉犹豫不决,似乎有什么顾忌,连忙问道:“君侯,这是个好办法啊,君侯还犹豫什么呢?韩王成和秦将桓齮不相上下,正打得激烈,谁也占不了上风,君侯如果能参战,则桓齮必败,韩国就可以扫清境内,重建韩国,到时候再帮我复国,把握确实要大得多。”   共尉摇了摇头:“计是好计,只是我带的辎重却没有考虑这么多,只怕是帮了韩王,就帮不了你了。光有兵,没有粮草、兵器,这仗也难打啊。”   魏豹听了这话,顿时象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湿,他有些搞不清共尉的意思了,他究竟是想帮忙而实力不足呢,还是确实担心辎重不足?他正在揣摩,周叔轻轻的咳了一声,魏豹看看他,有些烦躁的说道:“你有什么意见,就直说吧?”   周叔腾的闹了个大红脸,他看出了共尉的想法,正想提醒魏豹呢,没想到魏豹当着外人的面这么不给他面子,一时有些恼怒。见共尉和吕释之也看了过来,只好强压着不快,轻声说道:“君侯何必担心这个呢,就算君侯没有准备这么多辎重,我魏国和韩国也不能坐视不管啊。君侯不辞辛苦来帮我们复国,这粮草、辎重,我们自然要竭尽全力的供应君侯了。”他注视着魏豹,拱了拱手:“臣粗陋之计,还请公子定夺。”   共尉和吕释之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看向魏豹。魏豹这才明白周叔的意思,也有些尴尬,只好避开周叔的眼神,连声说道:“周将军说得对,君侯来帮我复国,这粮草辎重当然由我魏国来负担。至于兵器之类的,请君侯放心,韩魏皆是出铁之处,冶铁之处甚多,肯定能满足君侯所需。”   共尉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韩国和魏国都是出好铁的地方,他提供给陈乐做试验用的铁还是辗转从大梁搞到的,如今要替魏豹打仗,岂能不捞点本钱?这个魏豹急着复国,却不知道请人帮忙就要出血的道理,还要周叔来提醒,比起他的兄长魏咎来差远了。倒是这个周叔,思维敏锐,见识过人,难怪魏咎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不过他和魏豹似乎不太合槽,这也许是个把这人挖到自己帐下的机会。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十二节 步履维艰   颍川郡襄城,汝水南岸,平顶山西坡。   韩王成年约五旬,身体修长,面皮白净,长须飘飘,看起来十分儒雅,与身上的精甲并不相衬。他扶着剑首,看着远处的汝水愁眉不展。司徒张良站在他的身边,比起在彭城的时候,他的面容更加消瘦了,眼窝深陷,颧骨高高耸起,脸色泛黄。大将韩信(韩王信,非名将韩信)按着剑,沮丧的低着头站在一旁。远处,小脸都瘦得尖起来的共乔无力的坐在马车上,看着两个正在摆弄陶罐的女卫出神。杜鱼、班玄扶着剑站在一旁,不时的互相看一眼。王祥坐在远处的草地上,一声不吭。   战甲上斑斑血迹的赵青、周贲和项庄围坐一起,抱着膝盖,垂头不语。士卒们在远处警戒,虽然身体站得笔直,但是眼神却十分沮丧,士气十分低落,整个军营散发出一种让人气闷的情绪。   “司徒,你说,我们韩国是不是气数已绝?”韩王成的声音很沙哑,一开口就觉得嗓子干疼。   张良摇了摇头:“大王,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复国之路虽然艰难,可是也不是没有希望啊。桓齮不是刚刚被我们打败了吗?”   韩王成咧了咧嘴,想笑两声,可是却没有发出声音,笑容也变成了惨笑。他悲伤的摇了摇头:“两个月了,毫无进展,我们手里的地盘还是当时从项羽手里接收过来的那么大,胜一仗败一仗,昆阳、舞阳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人死了不少,却还是没有能够复国,就连新郑都没能拿下,复什么国啊,照这样子下去,我们哪里还能复国。山东六国,为什么偏偏我们韩国这么难呢?”   “大王何必悲伤。”韩信哑着嗓子劝道:“其他诸国虽然复国了,但是困难也不比我们小。燕国的王是韩广,根本不是姬姓子孙。楚国虽然立了怀王,可是内部不合,眼下元气未复,将来的事尚未可知。赵国被秦军打得落花流水,魏王咎被秦军围在临济城,生死未卜,也就是齐国好一点。不过,他们的安稳,也是因为地势所然,魏赵一亡,齐国也将步其后尘,就和二十年前的形势一样。”   他们在颍川打仗,临济被秦军攻破,魏王咎自焚,齐王田儋身死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是啊,和二十年前一样,我韩国还是四战之地,疲于奔命啊。”韩王成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脚步踯躇的往回走:“你们说说,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进还是退?”   “眼下秦军势强,我军虽然暂时打赢了,可是损失过大,粮草、辎重都不足以应付,恐怕不宜再战。”韩信看了张良一眼,试探着说:“司徒大人,我们向陈县方向撤退,休养一阵子再来吧。”   张良沉默不语。刚刚一战,韩军虽然打赢了,可是损失很大,剩下不到两万人,其中有六七千人是新募集的,剩下一万一千多人都是他从彭城带回来的。共尉给他的一万人还剩下六千多,项梁给他的一万人剩下的不足五千,损失都十分大,士气低落,确实不宜再战。但是他知道韩信还有另一层意思,也许这也是韩王的意思:他们要他再去向共尉和项梁开口求援,特别是向共尉求援。共尉的妹妹共乔就在军中,和他形影不离,大家都隐隐约约的猜出了其中的意味,只是没有挑明罢了。   但是张良不愿意,他不愿意利用共乔这个聪慧而又单纯的女子去向共尉求援。他不愿意接受共乔——并不是共乔不好,而是共乔太年轻了,他把共乔对他的感情看成是少女对英雄的崇拜,而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更不愿意利用共乔,这样利用共乔是不道德的。   但是韩国的形势又逼得他不得不思考这个可能。韩国的地利不好,四面受敌,在秦国统一天下之前,韩国就因为地理位置的劣势疲于应付,如今复国,情势依旧,虽然楚、魏两国现在都是他的援军,但是秦国的强大压力还是让韩国的复国之路显得步履维艰。南阳守桓齮和三川守李由两路大国死死的掐住了他们的咽喉,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而死。   眼下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向楚国求援。而楚国的两大势力就是共尉和项梁,东南方向的上蔡是项梁的势力范围,东面的陈县是共尉的势力范围,只要退入陈郡,他们就可以松一口气,喘息片刻。   “向上柱国求援吧。”张良喃喃说道:“共将军的实力本来就不如上柱国,他自保都比较困难,哪里还有力量再来支持我们?”   韩王成眼角的鱼尾纹颤了颤,瞥了一眼眉头紧锁的张良:“司徒,项梁现在全力与章邯作战,他还能抽得出人马吗?”   张良苦笑了一声,这些情况他如何不知道,可是让他要共乔去向共尉请兵,他实在是开不了口。共尉在想什么,虽然没有和他说过,可是他是何等样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共尉的企图?共尉就是等着项梁损失实力之后好平衡呢,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帮韩国。当然了,共乔如果出面请求,共尉多少还要给点面子的,但是这正是张良所不愿意的。   “司徒大人……”韩信欲言又止,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把头扭到了一边。韩王成看了张良片刻,也叹惜了一声:“韩将军,不要逼司徒了,他也有他有难处。算了吧,我们都努力过了,最后能不能复兴韩国,就由老天作主吧。做到这个地步,我们也算是对得起我韩国的列祖列宗了,谁让当初分晋的时候,偏偏挑了这么一个地方呢。命啊,这就是我韩国的命啊,天意如此,不可强求。”   韩王成的叹惜象一把剑,狠狠的刺进了张良的心理,他悲怆得几乎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自己奋斗了近二十年的结果,就是这样吗?与韩国的社稷相比,自己的个人道德又算得了什么?   他猛的抬起头,沉声说道:“大王,你不用再说了,我去请兵。”   韩王成看着张良痛苦地面容,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深鞠一躬:“委屈司徒了。”   张良不愿再看,转身大步向共乔走去。他走得很急,似乎怕自己一迟疑,刚刚鼓起的勇气又会泄掉。他快步走到共乔面前,胸口起伏不停,单薄的衣衫下,瘦弱的肋骨几乎都能看得出来,如啸一般的喘息,让他看起来十分虚弱,如同濒死的鱼。   “先生?”共乔站起身来,诧异的看着张良。   “姑娘,张良想请姑娘一件事。”张良施了一个大礼,沉声说道。共乔吃了一惊,连忙避了一步,托起张良瘦得皮包骨的手臂:“先生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何必行此大礼。”   “张良实在是无可奈何。”张良低下头,不敢去看共乔流露出关注的清澈眼神,急急的说道:“我军的情况姑娘想必也知道了,以目前的实力,我们根本无法打退秦军,复兴韩国。张良厚颜,想请姑娘回彭城一趟,请令兄伸出援手,再助我韩人一臂之力。我韩人没齿难忘。”   共乔愣住了,她想了片刻,低下头:“我回彭城一趟,至于大兄能不能帮忙,我不敢保证。万一事情不成,请先生不要怪我。”   张良连连摇头,怎么能不成呢,不成的话,那还要你回去干什么。他张嘴刚要再说,共乔抬起手拦住他:“先生不用再说了,你的心思我明白。我这次回去,一定将先生的难处尽力对大兄讲明,请他出兵帮忙。可是先生你也知道大兄的难处,我也不能勉强他。我只能向先生保证,如果请不到兵,共乔也无颜再见先生了。唯愿先生保重身体,复兴韩国。”她向着张良款款一拜:“乔性粗质陋,不能对先生有所裨益,还拖累了先生,实在惭愧。多谢先生的教诲,共乔去了。”   “姑娘——”张良欲言又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共乔掩面而去,杜鱼和班玄吃了一惊,连忙迎了上来,急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远处的周贲和赵青也奔了过来,围着共乔连声追问。共乔擦了擦眼泪,强笑着说:“我要回彭城,你们留在这里,辅助张先生。”   杜鱼看了一眼面色难堪的张良,忽然大怒:“小姐,我们是将军派来保护小姐的,既然小姐要回去,我们当然也不能留在这里。请小姐稍候片刻,待我去准备车马,护送小姐回彭城。”他回头对班玄说:“班校尉,立即命令陷阵营的将士集合。”   班玄还没来得及说话,共乔怒声斥道:“住口,谁让你们回去了?我只把女卫带走,你们都留下保护先生,派几个人护送我到陈县就行了。”   “小姐!”杜鱼梗着脖子,面红耳赤的说道:“请恕我不能从命,铁卫和陷阵营是将军派来护卫小姐的,可不是护卫张先生的。”   “臭鱼,你好大的胆子,敢违抗我的命令?”共乔勃然大怒,小脸气得通红。杜鱼愣了愣,依然梗着脖子:“恕难从命。”   共乔被杜鱼气得说不出话来,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在满是灰尘的脸上犁出两条沟,露出白晳的皮肤。杜鱼为之一噎,心中不软,却又不肯让共乔就这么回去。他负责共乔的安全,不离共乔身边,对共乔的心思了如指掌,知道共乔这一去,从此就再也不能快乐。所以他虽然不忍心让共乔为难,却也不甘心就此罢休,他怒气上涌,冲着张良就走了过去。王祥一见大惊,飞身跃起,两步就跨到张良面前,陪着笑说:“杜兄,有话好好说嘛,何必着急。”   杜鱼推不开王祥如山一般的身躯,只能怒声喝道:“司徒大人,你就这么对我家小姐吗?”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十三节 左右为难   “杜鱼,你要让我颜面丢尽,自裁在你面前吗?”共乔跺足大叫,伸手就到女卫腰间去拔剑,吓得女卫连忙抱住她,尖声惊叫。杜鱼听了,顿时象是被刺破的气泡,满腔的怒火一泄而空,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姐,小姐,不可鲁莽。”赵青和周贲、班玄急得满头大汗,围着共乔连连打拱作揖。开玩笑,共乔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怎么回去见共尉?   张良也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来,见共乔并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共乔见他脸上显露出关切的神色,心中一软,也放弃了挣扎,安静了下来。却又抑制不住心中的委屈,全化成眼泪涌了出来。这几个月她跟着张良风餐露宿,照顾张良的起居,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心思,有的人佩服她,有的不理解,可是更多的人却在笑话她,说那么多的少年郎她看不上,却看上一个病怏怏的老头,这些她都忍了。她觉得那些人根本不懂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张良外表柔弱,可是内心刚强,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年龄大一些怎么了?孔夫子的母亲颜征在嫁给叔梁纥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别人的冷言冷语,她都可以不理,但是张良无声的拒绝,让她无法忍受。她担心张良也因此看不起她,认为她不够自重,少年心性,意想天开。   她错了吗?她抛弃了家人,抛弃了一切跑出来,错了吗?她十分迷茫。   “姑娘,要不……我自己去……”张良嗫嚅道,他实在不忍再为难这个少女了,实在不行,就自己厚着老脸去求共尉吧,说不定共尉看在他们半师半友的份上,还能伸出援手,施舍他一点帮助。   “不,先生去是没用的,还是我去吧。”共乔用力的抹去眼泪,奔出两步,又转回身,将煎好的药罐提到张良面前:“先生千万别忘了吃药。”   “哦。”张良手忙脚乱的接过药,怔怔的看着共乔翻身上马,十个女卫赶忙跟了上去。杜鱼一跃而起,点起剩下的铁卫,跟着飞奔而去。班玄等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有些无趣,默默的走到一边。张良看着渐渐变成黑点的几个身影,心里忽然之间变得空落落的,象是被掏空了一般。   “司徒,司徒。”韩王成叫了几身,张良才回过神来。   共乔一口气奔出去五十里,这才勒住了战马,伏在马背上失声痛哭,泪飞如雨。杜鱼带着人追了上来,见共乔伏在马上,也停住了脚步,示意铁卫们远远的缀着,不要靠得太近。他知道共乔面子薄,此刻的失态如果被人看见了,只怕又会不好意思。共乔在马上哭一阵,想一阵,想一阵,哭一阵,又不肯休息,逼着铁卫连夜赶路,到了第三天快到召陵的时候,她终于顶不住了,发起了高烧,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杜鱼大惊,想要停下来休息,共乔却又不允,一定要继续赶路,急得杜鱼无计可施,正在发愁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斥候营的人。   共尉带着一万五千大军就在三十里外,正飞速赶来。   一听到这个消息,强撑的共乔笑了一声,晕了过去。   看到脸烧得通红的共乔,共尉既心疼,又气恼,他停了下来,让人飞马报与张良。张良闻讯,又惊又喜,韩王成下令退兵五十里,然后带着张良连夜赶到共尉的大营。一见到共尉,张良十分惭愧,上前一步,还没有说话,共尉就拦住了他:“先生,你不要说了,这件事不怪你。”   张良更是难受:“阿乔怎么样?”   “还好,现在有我夫人照顾着呢,危险期已经过去了,只是还比较虚弱。”共尉苦笑了一声,冲着韩王成施了一礼:“楚柱国共尉,拜见韩王殿下。”   韩王成笑容满面,抢上两步扶起共尉,朗声笑道:“一直听司徒说共柱国少年英雄,果然如是。”   共尉礼貌的笑了笑:“虚名尔,何足挂齿,敢污大王清听。大王请入帐叙谈。”   魏豹也连忙上前见礼,韩王成客客气气的回了礼。   “共柱国请。”韩王见共尉虽然年轻位尊,却并不趾高气昂,十分满意,和共尉并肩进了大营。张良有些失魂落魄的跟在后面,平时的从容打了很大的折扣,在随后向共尉介绍军情时都有些走神。   听韩王成和张良说完了战事经过,共尉大出意外,在他看来,秦军虽强,可是有两万人马在手,又有张良这个谋略高手指挥,就是打得不顺利,也不至于这么困难。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南阳守桓齮那是跟着王翦平定天下的名将,三川守李由是丞相李斯的长子,在秦统一天下的战争中也立了功,驻守三川,硬是让吴广的大军徒劳无功,手底下自然也有两下子。韩人身处这两人之间,背后又是楚国的陈郡,回旋余地实在太小,要想在短时间之内复国,难度确实不小。   “那大王有什么打算?”共尉盯着地图看了好半晌才问道。   “我韩国故地在三川郡比较多,而南阳郡原本是楚国的,因此,我们只能向北攻击三川郡,以免和你们楚国引起纠纷。”韩王成试探的说,“不知共柱国意下如何?”   共尉想了想,点点头说:“大王的想法自然是有道理的,攻击三川郡,可以和武信君的人马连成一片,同时可以恢复魏国,与齐赵也好呼应,且洛阳为秦军后路,拿下洛阳,就是切断了关中与章邯的联系,正好可以与武信君夹击章邯,确实是个好办法。”   “但是洛阳城坚,以我们的实力很难一举拿下,而且有南阳在身后,我们无法专心攻击洛阳。”张良摇了摇头,指着地图解说道:“南阳是楚国故地,人口众多,士民富庶,如果能拿下南阳,我军也可以补充一下辎重。如果我们攻击南阳的话,那么也可以吸引不少秦军,为武信君减轻压力。况且,拿下南阳之后,就可以西入武关破秦,形势即可逆转……”   听张良这么说,魏豹可不乐意了,他来帮韩人打仗,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能夺回大梁,重建魏国,如果一直往南打,打下了南阳,韩人还要入武关,那他怎么办?他哼了一声:“张司徒好大的心思,还想入武关破秦。不过,凭你们这些人马,入了武关道,就能破秦吗?张司徒,宋留的前车之鉴可不远啊。”   张良淡淡的瞅了他一眼:“那公子有把握能攻破洛阳吗?难道武关还比函谷关更难?”   魏豹顿时语塞,脸憋得通红,却无法反驳。   “司徒的计划虽然不错,可是,如果不拿下洛阳,一旦秦军攻击南阳,形势仍然会逆转。”周叔不紧不慢的说:“我们两军就算合在一起,兵力也不多,如果留下足够的人马守护南阳,那么入关的人马就不够,如果尽数入关,那么南阳又挡不住秦军的攻击。还请司徒三思。”   张良不语,周叔说的问题也正是他所担心的,魏豹所说的宋留的前车之鉴,并不是空言。只是他目前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挑一个看起来还有点可行性的来实施了。   韩王成抚着胡须看着他们,见他们都不说话了,又把目光转向了共尉:“君侯,你怎么看?”   共尉摸着下巴,眼睛在地图上瞄来瞄去,好半天才说:“两个计划都有可取之处,但是,又都不可行。三川和南阳,互相呼应,打其中一个,必然会引得另一个来救。”   几个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共尉,这里共尉的实力最强,他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以后的战事如何进行,现在他把张良和魏豹的计划都否决了,那么他自己是什么计划,就成了众人最关心的事情。共尉站起身来,负着手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手指头握在身后,不停的摆动着,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张良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解。就连张良都觉得眼前这个共尉和他印象中的共尉有了很大区别,几个月不见,他似乎又深沉了不少。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把他们都打掉。”共尉停住了脚步,目光灼灼的扫视着众人,最后把眼光停在张良的脸上:“先生以为,打哪一个,另外一个会更急着来援?”   张良沉思片刻:“洛阳。洛阳如果有失,章邯军和关中的联系就会被切断,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就先打洛阳。”共尉大步走到地图面前,大手在洛阳一拍:“两军合在一起,再加上魏军的散卒,我们大概有四万人,如果能抓到机会与秦军野战,获胜的机会还是有的。”   “万一秦军不出来呢?四万人攻城,那可就显得不足了。”   “如果秦军不出来,我们就取大梁。”共尉的手忽然划了一个圈,指向了大梁,“攻击大梁,同样也能切断秦军与关中的联系,我想李由肯定不敢掉以轻心。”   魏豹立刻兴奋起来,他对攻击洛阳和南阳的兴趣都不是很足,他最关心的就是攻击大梁,夺回大梁,那魏国就有了希望,否则的话,他就是白白替别人卖命。   “打大梁好。”魏豹挺直了身子,兴奋的附和道:“我同意。”   “打大梁?”韩王成和张良都皱起了眉头,他们是来找共尉帮他们复国的,怎么反被拉过去帮魏豹复国了?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十四节 趁火打劫   韩王成和张良的神情变化全落在了共尉的眼中,他停住了战情的分析,端起案上的耳杯呷了一口水,眼光从耳杯上方缓缓扫过,在韩王成、张良以及魏豹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韩王成沉默不语,但是眉心微皱,嘴闭得紧紧的,显然有些不满,张良半睁半闭的眼睛盯着地图,抚着胡须一声不吭,仿若没有听到共尉刚才的话一般,只有魏豹满脸兴奋,仿佛现在大军已经攻克了大梁,重建了魏国一般。   人都是有私心的,再聪明的人也是如此。共尉暗自叹惜了一声,轻轻一咳,将几个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这才翘着嘴角微微一笑:“大王,臣有一事不明,想请大王解惑。”   韩王成犹豫了一下,抬起眼皮瞅着共尉,不知道共尉有什么话要问他,思索了片刻,强笑道:“君侯有话讲讲,寡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共尉面色从容,似乎很随意的闲聊:“大王贤明,颇得人心,司徒大人大智大勇,太尉韩信又是知兵之人,我两万军的实力,我也是清楚的,何以苦战数月,却依然举步维艰?”   韩王成的脸色顿时胀红了,他不自觉的挺直了身子,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共尉这名话太无礼了,虽然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当面这么说,他这个韩王的面子往哪搁?共尉再牛,那也只是楚怀王的一个臣子而已,难道想仗着兵势强就能对他无礼吗?   就在他要发火的时候,张良用眼神拦住了他。张良缓缓说道:“君侯有何高见?”   共尉没有回答他,也不看韩王成的脸色,又跟着问了一个问题:“请问大王,秦灭六国,何以韩先亡?六国占天下之半,何以亡于一秦之手?”   听到前面一句的时候,韩王成勃然大怒,刚要起身反驳,又听到了后面一句,他这才明白共尉不是针对他韩国,而是另有所指,不免有些尴尬,起来又不是,坐下又不是,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张良却若有所思,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君侯说得对,我们确实要抛开一些私利,同心协力,要不然的话,迟早还得被秦军各个击破。”   共尉微笑不语,看着张良点点头,还是张良利害,直接听出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而韩王成看起来聪明,但是他这方面算计显然不行,要么就是太迂腐了,要么就是被私利蒙蔽了,脑子不够活。至于魏豹,他虽然不能算笨,可是显然也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和韩王差不多,想得更多的是让人帮他,而不是去帮别人。   “大王请看。”共尉含笑转向韩王成,态度十分恭敬,手在地图上点了点:“颍川是韩国故地,南阳、陈郡是楚国故地,这里又是魏国故地,如果我们还是局限于各国的地盘,不能把此数郡看作一个整体,统一部署,合力作战的话,想要击破秦军谈何容易?我们既然已经合军一处,还要分什么彼此吗?韩国也好,楚国也好,魏国也好,都不能分得太清楚,要不然,谁都不是秦军的对手。”   韩王成和魏豹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共尉说得有道理,眼下如果还分你我的话,韩魏想要复国都是不可能的。只有暂时抛开分歧,集中力量击破秦军,他们才有机会。   “君侯高见。”两人同时正色一拜:“一切全凭君侯安排。”   共尉连连摇头:“不敢,共尉一小子尔,焉敢做主。刚才出言无状,还请二位海涵。”   魏豹倒也爽气,他大大咧咧的说:“好了,共君侯,我和大王都信得过你,既然大家决定同舟共济,你就不要太客气了。依豹拙见,这打仗的事情,就由君侯作主,我和大王就为君侯筹备粮草、辎重,大王你看如何?”   他曾经允诺共尉要为他提供大军的粮草、辎重,现在事情已经不仅仅是魏国的事情,他当然也不可能傻乎乎的全部由魏国承担,把韩王成拖下手,就是要韩国也分担一部分。但是他的话说得很漂亮,如果韩王成不同意,那共尉也不好怨他,只能怨韩王了。   韩王成当然明白这个意思,他想了想,也点头答应了。不答应也不行,现在他的手下一大半是共尉的人,共尉不来,赵青、周贲他们还有可能听他的,共尉来了,这些人肯定要听共尉的安排。他是不答应也得答应。而且魏豹已经开了口了,他也不能硬出头。   “公子所言甚是,寡人附议。”韩王成客客气气的说。   共尉看了他们好一会,见他们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倒也没有再推辞。他坐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向魏豹和韩王成行了一礼:“承蒙大王和公子信任,尉不胜惶恐。尉不才,匹夫之勇尔,既承重任,唯勉力图之。还望诸位鼎力相助,共襄大业。”   韩王成和魏豹再次稽首,张良也跟着说道:“君侯不必谦虚了,你先说说有什么安排吧。”   共尉笑了笑,张良的话是最能代表他们的想法的,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合意了,就按你说的办,不合意了,刚才说的全部作废。他们这些人的想法,他清楚得很。   “大王和公子都是王室贵冑,不宜亲冒锋镝,决战沙场,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我想请公子回魏地与雍齿会合,为我军右翼,大王带两三千人为我军左翼,你们不要拘泥于地界,必要的时候可以退入楚地暂避。收拾人心、筹集军粮、准备辎重之外,必要的时候可能还要参与大军作战。”   韩王成和魏豹略一思索,同时点头。能到后方去,脱离正面战场,他们的性命至少有保障了。   “司徒足智多谋,共尉想请司徒为军师,不时指点迷津。”共尉看向张良。张良看了韩王成一眼,韩王成微微颌首,张良点头应是:“君侯不嫌愚钝,良焉敢有辞。”   “韩太尉,周将军,都是善兵之人,共尉不才,请二位为副将。”共尉盯着魏豹和韩王成,一字一句的说。韩王成松了一口气,共尉总算没有独揽大权,魏豹却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周叔是他不喜欢的人,共尉怎么反让他作魏军的大将?可是他又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人,犹豫了片刻,只好也跟着点头同意。   共尉见最关键的事情已经谈妥,一直绷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大军统一指挥的问题他早就想好了,一方面是客观环境不得不如此,另一方面他也要把兵权抓到自己手里,扩大自己实力,至少要造成实力大增、联合韩魏的形势,让项梁不敢轻视他。本来还有些担心韩王,现在韩王迫于形势,答应了他的建议,事情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他十分高兴,频频举杯劝酒,宾主尽欢。   酒席散去,魏豹大醉,由人扶着出营去了,韩王成虽然喝得不少,可是还能保持镇静,张良只略沾了沾唇,是最清醒的人,他本想和共尉说说关于共乔的事,可是共尉怔怔的坐在那里,竟象是有了几分醉意,只怕说也说不出什么来,他不免叹了口气,陪着韩王成出帐去了。   共尉独自在大帐里坐了片刻,直到田伦和虞期来扶,他才无声的咧了咧嘴,推开他们二人,站起身来缓缓的进了寝帐。吕媭和薄姬一左一右,正陪着面容憔悴的共乔说话,一见到共尉木然的走进来,吕媭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去扶,薄姬却红了脸,欠身说道:“薄姬见过君侯,夜已深了,夫人,薄姬告退。”   共尉茫然的眨了眨眼睛,盯着薄姬不说话,吕媭嗔了他一眼,对薄姬点头笑道:“多谢相陪,恕不远送。”薄姬又行了礼,退出帐去,自有人陪着去了。吕媭回头来看共尉,却见共尉盘腿坐在共乔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共乔的额头,见已经退烧,这才关心的说:“妹子,这次吃苦了吧?”   共乔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理他。共尉咂了咂嘴,觉得有些无趣。吕媭走过来,在共乔身边坐下,眼睛却看着共尉,关心的问道:“夫君,事情谈得如何?”   “还算顺利。”共尉挠了挠发梢,“魏豹、韩王都答应退居二线了,基本按我的方案办。”   “好是好,可是这样责任可就全在夫君的肩上了,如果不能收复韩魏,夫君可就没法脱身了。”吕媭有些担心的说,“马上开始就要大战,阿乔身体又不好,还是把她送回陈县阿兄那里去吧。”   共尉还没有说话,共乔却坐起身来,脱口叫道:“我不!我要跟着……跟着你们。”   吕媭眉头微皱,摸摸共乔的额头:“妹子,不可逞强,这可是要打仗的,风餐露宿,你现在病成这样,还是回陈县好一些。”   “我不回去。”共乔看了看吕媭,又看了看共尉,抱着吕媭的手臂央求道:“嫂嫂,嫂嫂,你帮我求求大兄吧,我再休息两日就好了,我不去陈县,我要跟着大兄。”   共尉忽然哂笑道:“你不是要跟着我,是要跟着张先生吧?”   共乔被他说破了心思,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将头埋入吕媭的怀中。吕媭白了共尉一眼,抚着共乔的青丝,有些拿不定主意,看着共尉不说话。共尉无奈的摇了摇头,摸着胡茬,盯着共乔说:“你要跟着我,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必须尽快恢复,我估摸着还有两三天的空闲,这两三天之内你如果不能恢复,就必须回陈县去。”   “好。”共乔猛地的抬起头,面色坚毅:“一言为定。”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十五节 坚壁清野   南阳郡,犨县。南阳守桓齮高坐在大堂上,听斥候报告军情。舍人陈恢拱着手站在他的身后,犨令、尉、丞站在一旁,表情严肃,一声不吭。   “大人,楚王派共尉来援,步骑一万五千人,韩成将兵权交给共尉,自己带着两千多人往许县方向去了。共尉以韩信、周叔为左右司马,派人招纳宋留的散卒,现在大军总共有四万五千余,分两路向舞阳、昆阳进发,再有两日即可合兵一处。”   “共尉?”桓齮捻着手指上的老茧,回头看了一眼陈恢:“就是那个在城父将董翳两万人马吞掉的那个年青人?”   陈恢长得瘦瘦高高的,与高大威猛的桓齮比起来,他显得很单薄,但是他那两只细长眼睛总是半眯着,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听到桓齮发问,陈恢连忙向前倾了倾身子,轻轻的颌首道:“大人说的正是,就是这个共尉,现在是楚王帐下除项梁以外最有实力的人。”   “看来是个劲敌啊。”桓齮站起身来,一手揪着花白的胡须,一手背在身后,手指不停的捻动着,黑黝黝的国字脸上沟壑纵横,满面沧桑。两道花白的浓眉下是两只睿智的眼睛。他征战了大半生,当年曾经跟着老将军王翦横扫天下,战功赫赫,罕有败绩,与他的小心谨慎颇有关系。他从来不小看任何一个对手,很注意收集敌人的情报,是以共尉虽然名声不响,但是他的战绩,却让他早早的就进入了桓齮关注的范围。   “大人说得是。”陈恢轻声说道:“此人英勇善战,文武全才,据说连文通君孔鲋都不能折服他。更多奇思妙想,那什么用于疗伤的酒精,听说效果甚是明显。”   桓齮看了陈恢一眼,大嘴咧了咧,却又没有说话。他凝神注视着犨令冯延柱,用深厚低沉、略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说:“楚军将至,请冯大人做好接战准备,我军兵力不占优势,要据城而守,请冯大人多备粮草,另外将城外的百姓都迁到城里来,坚壁清野,以待楚军。”   桓齮与韩军打了几个月的仗,从来没有守过城,只要韩军一进入南阳郡境,他总是主动出击,屡有斩获,从来没有提过要守城的事情。而现在楚军还在半路上,还没有与秦军接战,桓齮就要守城,大出冯延柱的意料,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桓齮,却正碰上桓齮威势十足的目光,不禁心中一寒,连忙躬身应道:“喏。”   “派人通知叶县,让他们也要小心守城,不可轻易出战。”桓齮转身对陈恢说。   陈恢犹豫了片刻,点头应是。桓齮摆了摆手,吩咐他们下去做事,自己一转身进了后院。陈恢跟着进了后院,等看不到冯延柱他们了,这才轻声问道:“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守城?”桓齮似乎早有准备,宽阔的狮口一咧,淡淡的笑了。   “正是。”   “我军只有一万,楚军却有四五万之多,共尉又勇猛善战,我们战而胜之的可能很小,自然要守城了。”桓齮停住了脚步,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缓缓的踱着步,一个个站得笔直的将士目不斜视,鸦雀无声,恍若一根根柱子一般。   “可是……”陈恢追问道:“共尉虽然有四万多人,但是他远道而来,已经是疲军,大人何不挫其锐气,然后再守城,岂不是更有把握?”   桓齮笑了,他看了桓齮一眼,想了想,却又没有说什么。仰着头,目光越过廊庑青黑色的屋顶,看向西北方向的蔚蓝天空,半晌没有说话。陈恢见了,也不敢多问,他知道,桓齮又在想心思了,这个时候不宜打扰。   “共尉与韩成不一样。”桓齮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告诉陈恢:“韩成手下的人马全是楚军,纵使他有手段,也难免有指挥不灵的情况。何况韩成此人知书达礼,却不是知兵之人,多谋而寡断。共尉则不然,他战必胜,攻必取,能以相差无几的兵力全歼董翳,其用兵能力可见一斑。同样的人马,到了他的手里就会呈现出不一样的战力。我听说,支持给韩成的人马,原本就有一半是他的手下,韩成指挥不灵的情况,在他的身上,是不会出现的。”   陈恢思索片刻,点头表示同意。   “他虽然远道而来,气势却盛,我又何必去与他硬拼?守城,不让他进入南阳郡即可。”桓齮脸上的皮肉扯了扯:“他久攻不下,自然会打消主意,调头北上。南阳无忧,我也算是替陛下守住了武关道,该尽的责任也就尽到了,至于其他的,我没有接到陛下的诏令之前,不可轻动。”   陈恢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桓齮的心思,当下不再发问,退出去传令了。   桓齮瞟了一眼陈恢的背影,满意的笑了。   八月末,共尉到达昆阳。奉命赶来汇合的周贲、赵青、班玄诸将一见到他都十分亲热,拉着他的说个不停,项庄和共尉也比较熟,也客客气气的上前见礼。韩信已经得到了韩王成的命令,知道自己末来的一段时间内将听共尉的指挥,连忙上前拜见。共尉将周叔拉过来,隆重的介绍给诸将,周叔在魏国虽然是将军,可是他名声不显,见共尉这么郑重的介绍他,不免有些拘谨。   “诸位,承蒙韩王和魏公子豹看重,让我全权指挥战事,子房先生做智囊,韩、周二位为辅,诸位相助,一定要在南阳好好的打个胜仗,挫挫秦军的锐气。”共尉扫了众人一眼,握紧了拳头大声说道。周贲哈哈一笑:“君侯一到,只怕桓齮那老匹夫要缩回城里,不敢来搦君侯的虎须了,君侯想打胜仗,也颇不容易呢。”   众人大笑,气氛十分轻松,多日来的颓势为之一空。   共尉十分满意,他咂了咂嘴,有些为难的说道:“不瞒诸位说,还真被周校尉说中了,桓齮下令死守犨、叶二县,坚壁清野,大有与我军对峙之意。”   众人的笑声顿时变得有些干涩,他们互相看了看,都有些犯难了。加上最近收拢的宋留军散卒,共尉手下现在一共有四万多、不到五万人,这些人马如果与秦军野战,他们的兵力优势是很大的,再加上共尉的亲卫步骑的强悍战斗力,可以说一旦野战,他们有相当大的把握战胜桓齮,一扫这段时间以来的晦气。他们兴冲冲的要打个胜仗,却没想到一直在打胜仗的桓齮会主动缩到城里,不与他们交战了,这个局面大出他们的意料,一想到要攻城,他们的心就凉了。   “这老东西,真把头缩起来了?”周贲瞪着两只眼睛,恨不得要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好象觉得都是因为自己说了,桓齮才据城而守的。   “不错,这是李校尉刚刚送回来的消息。”随军司马田伦上前一步,向诸将介绍刚打听到的军情。桓齮本人在犨县,守军七千多人,叶县有五千多人,两个县城城防都挺坚固,不易攻打。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县靠得很近,相隔只有七十多里,两军可以随时互相支援。   听田伦这么一说,大家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大帐里刚刚还很热烈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互相看了看之后,都把目光集中到共尉和张良的脸上。共尉面色平静,既看不出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也看不出有什么高兴的地方,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语气很平和看着张良:“先生,你有何高见?”   张良十指交叉,搁在小腹前,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共尉:“君侯,桓齮这几个月来连破我军,一听到君侯来,却据城而守,看来他对君侯的威名颇为了解啊。”   共尉脸色不变,还是很平静的看着张良:“桓齮是百战名将,知已知彼这一点倒是做得够了,只是他这么做,也未免过于小心了些。”   张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君侯言之有理,桓齮据城而守,是坏事,也是好事。坏事就是我军要迅速取胜不易,好事就是桓齮对君侯颇为忌惮,他气势已弱,虽然未战,却是已经败了。”   共尉一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张良说得话是有道理,可是这些只是气势上的,是虚的,要想转化成实际的胜利,还有很多事要做。但是张良这么说对于鼓舞士气却是很有用的。周贲、赵青等人听了这话,脸上的担忧之色已经淡了许多,聚精会神的看着张良,看看这个智囊还有什么好主意。   张良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走到共尉身后的地图面前,轻描淡写的在叶县画了个圈:“叶县虽然有五千人马防守,以我军的实力如果要强攻,也不是不能取下,但是损失必然不小,而且要准备攻城战具,时间会拖得比较长。我想桓齮之所以敢于据城而守,大概是觉得我军不可能长期攻城。但是他有两点算错了。”   众将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七嘴八舌的问道:“哪两点?”   张良竖起食指:“第一,他虽然很谨慎,还是低估了我们的战斗力。”接着又竖起中指,胸有成竹的说道:“第二,我们不一定要攻打叶县或者犨县,我们可以直取宛城。”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十六节 私心重重   “直取宛城?”众人都有些不解,宛城比叶县、犨县更坚固,更难打。而且,把秦军留在身后不管,这能行吗?共尉也有些疑惑,他看着地图,半天没有说话。张良看了众将不解的样子,笑了笑,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燥:“诸位一定担心把秦军留在叶县会影响我军的粮道,可是诸位不要忘了,我军不一定要从叶县运粮。”他的手在地图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弧县:“我军可以从上蔡运粮,上蔡到宛城更近,而且无须经过叶县,更加安全。”   众将一听,顿时恍然大悟。   “君侯,你以为如何?”张良转过身来看着共尉,笑容满面的说。   “先生好计。”共尉未置可否,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把眼光看向诸将,特别看了韩信和周叔二人。韩信低着头不说话,周叔却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很客气的说:“先生之计果然高明,不过,叔有一不明之处,还请先生指教。”   张良暗自叹了一口气,却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周将军有话请讲。”   周叔再次拱手:“不知先生之计,是真想直取宛城呢,还是想引叶犨的秦军出城?”   张良沉默了片刻,接着解释道:“这要看秦军如何应付了。既然桓齮的主力在犨县,宛城必然空虚,我军直取宛城,未必没有机会。宛县不仅是南阳的郡治,更是直入武关道的起点,占据了宛城,就是卡住了秦军的咽喉。桓齮想必一定不会旁观,他如果出城,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周叔连连点头:“先生好计,先生好计。”说完,坐回座位上不说话了。   共尉看着周叔和张良,沉默不语,心里却沉甸甸的,看来自己还是把事情看得太乐观了,以为三方的军队整合到一起,大家就能同心协力,现在看来远远不是这么回事。他又问了一声:“诸位以为如何?”   “先生好计。”项庄大声说道:“能引得桓齮出来野战,比攻城可强多了,把桓齮那老匹夫收拾了,南阳郡可翘足而定啊,我们楚国就又收复一郡了。”   “子严,现在楚、韩、魏合军一处,就不要把眼光局限在哪一国了。”共尉摆摆手斥道。   项庄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君侯教训得是,项庄小器了。”   “嗯,以后不要再说了。”共尉哈哈一笑,“亏得这计是张先生提出来的,要不然张先生和周司马还以为我们还抱有私心呢,到时候闹得不和,岂不贻误大事。”   项庄翻了翻眼睛,不就随口一说嘛,怎么扣这么大一个帽子。张良和周叔却是凛然心惊,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共尉随即吩咐众人回营准备,离叶县只有六七十里了,务必小心从事,不可大意,桓齮是秦军中有名的战将,他说是守城,却不能不防他偷袭。众人听了,不敢怠慢,各自回去准备。共尉把张良、周叔、韩(王)信留下,又揣摩了桓齮可能的反应,都觉得桓齮出战的可能性较大,便下令做好伏击桓齮的部署,命令斥候营校尉李四在叶县以南寻找合适的伏击地点。   说完正事,各自散去。共尉回到寝帐,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正在说闲话的共乔和吕媭见他神色沮丧,连忙过来探听。共尉把帐中的事情一说,吕媭先是皱起了蛾眉,不悦的说:“张先生怎么会出这样的计策?他这分明是想让夫君吸引秦军的注意力,然后好让韩王成趁机攻城掠地嘛。”   “话也不能这么说。”共乔反驳道:“韩王成手中只剩下两三千人,就算秦军被大兄吸引住了,他又能拿下几个城?我看你们都有些误会张先生了。张先生避实就虚,打破了桓齮据城而守的计划,可进可退,正是好计呢。”   “你就没想偏?”吕媭斜睨着共乔,似笑非笑的戏谑道:“你凭什么就说张先生没有私心?依我看,他这私心可重得很呢。”   共乔涨红了脸,欲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气得她扭过头,求助的看着共尉说:“大兄,你看嫂嫂啊,我跟她说正事,她却疑心我起来了。”   共尉哭笑不得,连连摇手:“好啦,好啦,你们不要争了。眼下我们的计划还是引桓齮出城,与他野战,争取在叶县附近击溃他的主力,到那个时候,不管是取南阳还是回击颍川、梁地都可以。”   吕媭收了笑容,正色道:“夫君,这才是正计。真要把叶犨二县留在身后,我们可就指望不上韩魏的资助了,要从上蔡那边运粮,路途遥远不说,上蔡还是武信君的势力范围,诸多不便呢。”   共尉点点头,觉得有些累了,挥挥手道:“好了,连日辛苦,我有些累了,你们要是还想继续聊就换个地方吧,我想休息一阵子。”   共乔站起身来,反唇相讥道:“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两口子,有了夫人,我这做小妹的自然要往后靠一靠了。”说完,忍俊不禁咯咯的笑着走了。共尉苦笑一声,也懒得计较,翻身在榻上躺倒,想起张良和周叔不动声色的交锋,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夫君何必担心。”吕媭送走了共乔,反身进帐坐在他的身边,替他捏着肩头:“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的,韩魏楚现在虽然是盟友,可是毕竟不是一国,他们要为自己的实利着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夫君既然有了准备,注意不要让他们闹出事来就是了。”   “唉,我本来想指望张先生为我出谋划策的,可是如果他每说一句话,我都要想想他的真实用意,那岂不是自找了个大麻烦?”共尉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话虽如此,可是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算他们有私心,眼下打败秦军还是第一要务。张先生也好,周司马也好,他们都是明智之人,不会不顾全大局的。”吕媭见共尉纠结,连忙又安慰道:“只要军队还在夫君手里,他们纵使有再多的计谋,作用也有限的。”   “夫人这句话有道理。”共尉翻身搂住吕媭的腰,将脸凑在她小腹处,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这股香味有些陌生,却又隐约有些熟悉,共尉愣了一下:“你这身上是什么香味?以前用过吗?”   “姊姊刚送的,据说是刘季从张贺军中得到的。”吕媭有些羞怯的问道:“我闻了觉得不错,她便送了些给我。”   难怪,共尉大汗,好象那天晚上吕雉身上就是这种香,混在汗水里,特别有一种让心醉神迷的效果。他没敢吱声,将脸压在吕媭的怀里。吕媭却想起了吕雉,叹了口气说:“唉,要是姊姊在这里,她一定能帮上夫君。我虽然从小就不服她,可是要论起计谋来,我还真比她差一筹。以前不知道,现在跟着夫君做事,这里面的差距就显出来了。对了,夫君,你知道吗?刘季手下为什么那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那可是姊姊的功劳。”   “你姊姊的功劳?”共尉不解的抬起头,他一直想着怎么挖刘季的墙角,可是试探了几次,都不同程度的碰了壁,正为这事不解呢。   “对啊。”吕媭眉飞色舞:“你知道吗,就是刘季藏在砀山大泽里的时候,姊姊经常去给他送吃食。刘季因为怕官府找到他,所以经常换地方,别人都找不到他,唯独姊姊能找到他。刘季很奇怪,有一次在那些人面前问起,姊姊就说,是因为刘季所在的地方上空有天子气,只要循着天子气,她就能找到刘季。那些少年听说之后,一个个都信以为真呢。”   共尉目瞪口呆,看着吕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果不是从吕媭嘴里说出来,他还真不敢相信,虽然他不相信天子气之类的事情,可是别人信啊,他现在才明白了曹参那些人为什么死心塌地的跟着刘季了,感情都做着做开国大臣的美梦啊,而起因居然就是吕雉的宣传。这吕雉果然是个人才,要是放在后世,怎么也是个策划高手啊。   吕媭说得兴高采烈,见共尉一副惊讶的模样,很得意的说:“夫君,我一直也要找这么个机会替夫君聚拢人心,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现在终于被我找到了。”   共尉哭笑不得,瞟了吕媭一眼:“你找到什么了?”   “薄姬。”   “薄姬?”共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女子。这个长相清秀,性格恬静的女子是魏豹身边的女人,跟在军中有一段时间,和吕媭走得很近,可是共尉却没有和她有过多少接触,现在薄姬又跟着魏豹走了,他更没什么印象了,忽然听吕媭提起她来,一时还有些模糊。“她怎么了?”   “据说大相士许媍给她看过相,说她有生天子之相。”吕媭压低了声音,凑在共尉耳边说,嘴里喷出的热气涌到共尉的耳朵里,痒痒的,撩得他心猿意马。   “生天子之相?”共尉挠了挠头,原本的历史上,当了皇帝的是刘季,能生天子的,当然就是刘季的老婆,难道这个娇怯怯的女人也会是刘季的?那她生的会是谁呢?共尉掰着指头数了好一圈,也没想起来她是谁,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刘邦死后有过几个皇帝。   吕媭不知道共尉在想什么,她咬着共尉的耳朵说:“你把她要过来吧。”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十七节 不即不离   吕媭似乎担心什么,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她还是在室的哟。”   共尉翻了个白眼,扑哧一声笑了,然后重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很不以为然的闭上了眼睛。“你还真信这个啊,我是不信的,什么天子之母,我别的不知道,反正魏豹就是娶了她,他也做不成天子,十有八九是替人养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魏豹这小子够阴的啊,魏王可是他兄长,他居然还有这个心思?”   吕媭撇了撇嘴,抚摸着共尉的头发,反驳道:“你可以不信,但是别人信,那些愚夫愚妇就信这个呢。要不然以萧何、曹参他们的能力,他们会那么死心塌地的跟着刘季?他们想什么?还不是想跟着刘季成就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   共尉不屑的哼了一声,没有应她。   吕媭还想再劝,共尉忽然说道:“真要是她有帝母之命,那你怎么办?”   吕媭沉默了,共尉见她没有了声音,不解的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嘴角含笑的看着他,神情平和而安祥,一时有些不解。吕媭平时虽然不怎么表露,但是共尉知道她心思不小,并不安于一个妾的身份,即使他和白媚都没有把她当妾看待,可是她的心里有些疙瘩,一直想着能通过努力,提升自己的身份,向着平妻的地位努力。平时她除了不敢和白媚争宠之外,其实一直警惕的注视着与共尉有可能接近的女子。共尉的思想与这个时代的人不一样,他虽然娶了两个夫人,可是他能理解吕媭那点小心眼,也不会认为她是妒,可是今天吕媭主动给他介绍女人,还是让他很意外。   “只要夫君能成大业,我就算不能成为皇后、皇太后,又有什么遗憾?”吕媭轻轻的咬着下唇,两只黑亮的眼睛盯着共尉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夫君不能成大业,我想做个王母也不能呢。”   共尉无言以对,他沉思了良久,才叹了口气:“少姁,这件事我没有思想准备,等等再说吧。眼下很快就要与秦军接战,对手又是名将桓齮,我们内部又不稳,我实在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事情。魏豹这个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既然看中了薄姬的帝母之相,又岂会轻易的让给我?”   “这就不用夫君操心了。”吕媭得意的笑道:“妾身自有办法。”她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道:“只是夫君得了薄姬之后,不要忘了我这个媒人才好。”   共尉哈哈大笑,顽心顿起,翻身将吕媭扑倒:“那我先谢了你这个大媒人再说。”   吕媭惊叫一声倒在榻上……   ……   “楚军绕过叶县,向南去了?”桓齮一惊,花白的眉毛竖了起来。   “是的。”斥候顾不上擦去额头的汗珠,紧张的看着桓齮:“他们昨天就从叶县东面经过,一直向南去了,今天已经离叶县五十里,看样子是要取阳城。”   “我知道了。”桓齮一摆手,打断了斥候的话,吩咐他下去休息。他揪着胡须,深邃的眼神闪烁着,犹豫了一会,断然说道:“这个竖子,本来以为他是个知兵之人,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他去南阳,就不怕我截他的粮道吗?”   陈恢一听,连忙俯身提醒道:“大人,阳城可是陈胜的故里,宋留死后,不少败卒都逃到了那里,这个共尉一直以陈胜的继承人自居,他如果到了阳城……”   桓齮抬起头看了陈恢一眼,眼中也显出了惧色。南阳郡是楚国故地,阳城又是陈胜的老家,共尉深入南阳郡,对他来说是个很意外却又具有很大杀伤力的事情。如果让共尉在南阳郡呆下去,说不准真会被他翻了天。桓齮不敢耽搁,当下调动人马,派出大量斥候侦察楚军的动向。两天后,消息传来,共尉已经拿下了阳城,正在大肆征兵。宛县也送来了消息,楚军的斥候已经在宛县附近出现,楚军有进攻宛县的可能,宛县虽然城池坚固,可是兵太少,恐怕抵挡不住,请桓齮立刻回援。   桓齮不再犹豫,他火速带领人马出发,经由叶县时,又带上了叶县的人马,总共一万人马尾随楚军而去。第二天下午,他赶上了共尉的后军——周叔带领的五千多魏军。周叔似乎没有想到秦军会这么快出现,根本没有不作抵抗就夺路而逃。秦军紧追不舍,周叔见状,干脆四散而逃,五千人马转眼间就消失在旷野之中。   桓齮和韩王成交战多次,以楚军为主的韩军虽然用兵不够灵活,但是战斗力还是蛮强的,从来没有象周叔这样一触即溃的。桓齮颇有些不屑,却并不冒进,他一面派人去追击周叔,一面稳扎稳打的向前推进,对属下要求加快脚步赶到阳城的要求置之不理。   “共尉是善战之人,手下又有四万多人马,数倍于我,我们不能轻敌。”桓齮一面提醒冯延柱等人,一面加紧侦察。第三天,他得到消息,共尉得知他衔尾追来,已经在阳城加紧城防,整顿人马,准备在阳城附近与他决战。   桓齮随即下令,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大人,在这里和楚军野战?”冯延柱担心的问道,楚军的兵力有四万多,秦军只有一万,真要打起来,秦军肯定要吃亏。桓齮瞪了他一眼,把冯延柱后面的话全给瞪回去了。   共尉在阳城呆了两天,却得到消息说桓齮按兵不动,没有再向阳城进发的意思,他准备在阳城外伏击桓齮的计划全部落空了。无奈之下,他只得请来了张良和韩(王)信商量。   “看来我们的计划被桓齮看破了。”张良平静的说:“他在后面缀着,我们就不敢轻易的离开阳城,去取宛城,而时间一长,我军的粮食就会出现问题,他在等我们自行崩溃。”   韩(王)信点点头,伸手大手挠了挠有些痒的眉心:“周司马在外面时间长了,万一被桓齮看出端倪,捕捉到了踪迹,他那点人马,可不够秦军吃的。”   共尉嘿嘿一声冷笑:“这个桓齮果然老辣,箭在弦上,引而不发,却牵制得我不敢随意动作,然后等我自行粮尽,不战而溃。高明,高明。”他扫了一眼张良和韩(王)信,有些体谅他们为什么一直打败仗了,他们的能力虽然不弱,可是遇上这么一个对手,也没有多少优势可言。   “君侯打算怎么办?”张良抬起眼皮看了共尉一眼。   共尉冷笑一声:“嘿嘿,他不来,我就去呗。”   “只怕君侯赶去,他却要后退了。”韩(王)信担心的说。他身高八尺以上,高大健壮,长方脸,两道浓眉,一撇成一字形的漆黑髭须,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只是此刻锁着眉头,脸看起来有些苦,看来他对桓齮确实有些忌惮。   共尉点点头,韩(王)信说的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桓齮既然打定主意要缀着他,自然会避免和他决战,他主动迎上去,桓齮肯定会寻机退回叶县或犨县,只要卡住他的后路就行了。如果你愿意再从叶县那边撤回去,他倒不会反对,可是那么一来,共尉劳而无功,就大大的不值了。他笑了笑,看了一眼张良:“先生,我们不理他,去打宛县吧。”   “打宛县?”张良犹豫了一下:“有桓齮在后面缀着,你能安心的打宛城吗?”   “我就是想看看,我如果去打宛县,桓齮会不会也不管。”共尉阴险的笑了两声,“不过,在打宛县之前,我要吓吓他,把他赶远一点,省得他碍事。”   张良有些明白了,微笑着连连点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是好计。”   韩(王)信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这两人究竟在说什么,共尉也不解释,立即招集诸将,命令韩(王)信领三千多韩军和新征召的楚军守阳城,他亲率近三万五千人马出城,向北迎了上去。   桓齮一听共尉出城迎战,立即下令后撤,准备退回叶县固守。可是大出他的意料,楚军出了阳城不过半日,忽然又折向西南方向,加快脚步直奔宛城去了。   桓齮大惊,他立刻明白了共尉出城向北是虚张声势,他的真正目的是宛城。宛城是郡治所在,现在只有三千多人马,如果共尉不顾一切的强攻,他是有可能拿下宛城。宛城如果被他攻破,桓齮再想夺回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传令,全军快速前进,保持三十里的距离。”桓齮在惊讶之下,依然没有丧失警惕,他命令大军与楚军保持合适的距离,以免遭到楚军的突然袭击,不给共尉一点吞掉他的机会。只要共尉没法吞掉他,他就无法放心大胆的进攻宛县。这是一条很稳妥的计策,足以让共尉抓狂的计策。   共尉的反应果然正如桓齮所料,在几次停留捕捉战机不成的情况下,共尉虽然离宛城只剩下五六十里,却不敢再前进,进退不得。就在此时,桓齮收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被他击溃的周叔和留守阳城的韩(王)信带着总共一万三千人马从后面追了上来,卡断了他的退路。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十八节 反客为主   “一万三千人?”桓齮大出意外。   “是的,周叔五千魏军,韩信三千韩军,五千楚军,一共一万三千人。”   桓齮半晌无语,他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共尉的计了,共尉根本不是要打宛城,从头到尾,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用他的兵力优势,在野战中击败他。   “大人,我们回头击败韩信和周叔,他们的人数虽然比我们多一点,可是却是乌合之众,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冯延柱大声说道。   “正是,击败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安全的退回叶县,或者夺回阳城。”   “不行。”桓齮略一思索,就摇头否决了他们的建议,“我们不能和周叔他们作战,他们虽然不是我们的对手,却可以步步阻击,甚至退回阳城,他们的目的,就是拖延我们后退的速度,等共尉赶来会合,然后聚歼我军。”   “那大人的意思是?”众将不明白了。   “我们绕道返回宛城。”桓齮断然下令。众将一听不用和共尉的大军野战,心花怒放,自然没有异议。大军随即起程,加快脚步向南进发,准备在楚韩魏联军合围之间跳出包围圈。   共尉很快就得到桓齮向南窜逃,想要跳出包围圈的消息,立即下令灌婴率虎豹骑出营,跟着桓齮猛追,自己则带着三万大军继续向宛城进发。桓齮得知消息,悲叹一声,共尉这一招反客为主,彻底把他逼到了绝境,他如果不去宛城,那么宛城必失,如果他去宛城,正好落入共尉的包围之中。左思右想,桓齮无计可施,只得命令大军火速向宛城进发,争取能在共尉之前赶到宛城。如果能抢在共尉前面到达宛城,那么还有一线希望。   可是灌婴如何能让他得逞,他让虎骑和豹骑轮流袭扰,用骑射对付桓齮,桓齮要赶路,他就冲上去放箭射杀,桓齮停下来布阵,他就远远的缀着。桓齮很老到,他一看到虎豹骑的装备就知道,自己手下的一千多骑兵如果冲上去,恐怕能人家牙缝都填不满的,他干脆放弃了以骑对骑的打算,让骑兵不要硬拼,只要拖住灌婴就行,同时命令全军放弃辎重,极尽全力向宛城飞奔。   亏得有骑兵及时通报消息,共尉将桓齮的情况了如指掌,终于在桓齮进入宛城南门之前将他截住。桓齮看着严阵以待的楚军,虽然脸色依然平静,可是心却沉到了谷底。   强弩校尉周勃带着五千强弓手在前列阵,陷阵营紧随其后,赵青在左,周贲在右,五千后军警惕的注视着后方的宛城,三万大军气势森严。中军的大纛下,共尉站在由辎重车搭成的指挥台上,身边站着神采奕奕的军师张良,几十个膀阔腰圆的亲卫在虞期、田伦的带领下叉手而立。   “君侯,我们这次终于抓住桓齮了。”张良极力压抑着心头的喜悦,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和桓齮打了这么久的仗,还是第一次把桓齮逼得如此进退失措。“击败了桓齮,宛城唾手可得。”   “这老匹夫,真够狡猾的,累得我跑了这么远才抓住他。”共尉气得咬牙切齿,他本来以为在阳城就能抓住桓齮,万万没想到这老家伙这么谨慎,一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要不是他最后下了狠心,抓不住桓齮就强攻宛城,点中了桓齮的死穴,还不知道要和桓齮捉迷藏捉到什么时候呢。   “呵呵呵,攻其必救,反客为主,君侯这个办法好呢。”张良抚着胡须,心情特别好。如果拿下了宛城,不仅解决了韩国的南面威胁,而且共尉还获得了一个稳固的后方基地,可以依靠南阳郡的人力、物力,到时候再打颍川郡可就方便多了。一想到韩国很快就能复国,张良的嘴角就抑制不住的想笑,连共尉跟他说了些什么都没听到。   “先生……”共尉见张良美滋滋的出神,不解的叫了一声。张良这才回过神来,掩饰的一笑。   “先生,虎豹骑已经赶到了,我们可以开战了。”共尉指了指在左右两翼列阵的骑兵,将手中的令旗交给张良:“我要到前军去,这令旗就由先生暂掌。”   张良连连摇头,一把扯住共尉的袖子:“不可。君侯虽然勇猛,可是田、敦、班三校尉也不是弱手,有他们破阵就足够了,君侯是主将,不可轻离中军。再者,秦军不过一万人,他们不可能是我军的对手,无须君侯亲出。”   共尉挠了挠头,觉得张良说得有道理,也不再坚持。随即挥动令旗,下令开战。   激昂的鼓声冲天而起,旌旗招展,吼声如雷。站在阵前的强弩校尉周勃一声大喝,最前面的一排弓手上前,齐齐的举起手中的强弓,随着周勃猛然劈下长剑,近百枝长箭脱弦而去,带着利啸飞上高空,然后转头向下,在空中飞过八十步的距离,齐唰唰的射入秦军阵前约五十步的距离。与此同时,秦军也射出了一拨箭,确定了双方相隔的距离。   两军同时敲响了战鼓,随着缓慢而有节奏的鼓点声,站在最前面的弓弩手开始互相接近,在到达射程范围后,稳步阵脚,开始对射。   长箭呼啸,鼓声隆隆。一片片乌云从阵中飞起,在空中交汇,然后错身而过,带着不祥的死亡气息,扎进对方的阵营中。长箭射到地上,激起一阵阵烟尘,射到人身上,带起的则是一声声惨哼和一朵朵血花,一个接一个的士卒被长箭射中,哀嚎着倒在地上,旁边的战友却视而不见,依然有条不紊的射出手中的箭矢,仿佛对死亡已经淡漠。   两排手持剑盾的士卒在军正的带领下,森然的站在弓弩手的身后,不过他们的眼睛不是看向对方的阵营,而是面前正在与敌军对射的弓弩手,一旦发现有大声喊叫、扰乱已方阵势的,立刻扑上前去斩杀当场。   周勃在亲卫们的护卫下,扶着长剑,面无表情的站在阵前,沉稳的眼神穿过盾牌的缝隙,看向对面的秦军阵营,盾牌被长箭射中,不时的发出咚咚的声响,也丝毫不能干扰他的专注。不时的有亲卫被穿过盾牌间隙的长箭射中,闷哼着倒地,他也视而不见。   “传令,再向前二十步,低角,齐眉,三连射!”   “喏。”令旗兵挥动了手中的彩旗。强弓营在鼓点的指挥下,再向前二十步,放低了手中的弓箭角度,三排轮流起伏齐射,一拔拔的箭雨连续不停的向前飞去,倾泻在秦军阵中。   周勃眯着眼睛观察空中飞来的箭雨,嘴角一丝微笑一闪而没。“通知君侯,此轮过后,秦军的箭阵即将崩溃,大军可以出击了。”   令旗兵兴奋的打出旗语,通知中军。在得到中军的回应后,周勃下令强弓营再次抬高了方向,向秦军阵势深处射出了最后一轮密集的长箭。然后一声鼓响,弓弩手起身,两列合成一列,让出了中间的空隙。已经等待多时的陷阵营的将士鱼贯而过,越过强弓营的阵地,呼啸向前。   桓齮叫苦不迭,秦军打仗向来是以箭阵当先,先用密集的箭阵重创对方,打乱对方的阵势,毁灭性的打击对方的士气,可是今天他发现楚军的箭阵不比他弱,箭射得又急又准,比起秦军来不遑多让。而且他们的人数远远多于秦军,箭阵比起秦军来更密,更厚,杀伤力也就更强。几轮箭阵一过,秦军的弓弩手已经损失过半,就连后面列阵准备冲杀的步卒都被射中了不少。   眼看着楚军的步卒越过弓弩手的阵地,如潮水一般的涌来,桓齮虽然仍然沉着,可是心里却有着一丝说不上来的沮丧,自己征战一生,难道就这么死在宛城外吗?还是兵力不足啊,如果还象当年一样,手下指挥着五万人马,宛城可保得无恙,他何至于被这么一个年青人逼得进退失据?   “传令,弓弩手退后,步卒出击!”桓齮大声喝道。   “大人,楚军的骑兵又出动了。”陈恢轻声提醒道。   桓齮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眼睛瞟向了远处开始加速的楚军骑兵,心头一阵黯然。楚军的兵力优势太明显了,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可言,对方的骑兵战斗力之强,他已经领教过了,骑兵一出动,也就意味着共尉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要一战而下了。   “传令……”桓齮的话刚出口,陈恢突然打断了他:“大人,不能再打了。”   “什么?”桓齮的眉头一竖,勃然大怒。陈恢却视而不见,紧紧的抓住桓齮的手哀求道:“大人,刚才箭阵对射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军损失远远超过楚军。现在楚军又全军压上,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除了将这一万人的命送掉之外,大人还能希望什么结果呢?大人,这些人如果都死了,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难道你真的愿意战死沙场,还被赵高扣上一个无能的罪名吗?”   桓齮双目圆睁,黝黑的脸顿时胀得通红。他双手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大人,投降吧。”陈恢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陈恢大胆,愿为大人求一条生路。”   “胡说八道。”桓齮飞起一脚将陈恢踢翻在地,怒吼道:“你要害我一世英名扫地,诛三族吗?”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十九节 临阵纳降   陈恢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从指挥车上翻下去,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冲着桓齮就吼了起来:“大人丢了宛城,纵使战死,你以为赵高他们就能放过大人吗?”   桓齮刚刚拔出半截长剑,一听这话,顿时僵在那里,汗如雨下,面色煞白。   “大人,不能打了。”陈恢扑上去,抱着桓齮的腿,急声说道:“大人,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再打下去,大人就是想投降,也没有机会了。”   桓齮抬起头看向前阵,陷阵营的三个校尉如同三枝利箭,呼啸着扎进了秦军阵中,前阵的犨令冯延柱虽然拼命抵挡,可是双拳难敌四手,被楚军打得节节败退,损失惨重。而两翼的楚军骑兵人如虎,马如龙,箭如飞蝗,打得秦军两翼狼狈不堪,向秦军后阵飞驰,显然有意要将一万秦军全歼在这里。要换了别的人,桓齮可能还会嗤之以鼻,觉得他们是痴心妄想,可是对面这个共尉是以同等兵力全歼过秦军两万人马的悍将,他现在有三倍多的兵力,想全歼秦军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想法。   桓齮冷汗长流,脑子迅速的权衡着。这一仗肯定是打不赢了,就算现在突围,被楚军的骑兵穷追不舍,估计逃回关中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更重要的是,逃回关中,他就能活命了?他这个曾在灭六国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名将是怎么沦落到了一个南阳守的?这其中的原因陈恢知道,他自己更是一清二楚。回到关中,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就跟他当年的上司蒙恬、蒙毅兄弟一样。   可是不回关中,家里的人就死定了。桓齮一想到满门百余口将要死于屠刀之下,心里就在滴血。   就在他犹豫的当儿,楚军已经蜂拥而入,田锦江奋勇当先,带着亲卫营冲杀在最前面,直接和冯延柱对上了。冯延柱汗流满面,正在指挥着前军奋力抵抗,同时不停的向桓齮发出求援的信号,可是桓齮的中军一直没有反应,楚军就如切瓜砍菜一般的杀到了面前。这些楚军比起韩王成手下的人马更凶狠,战斗力更加强悍,以强悍著称的秦军遇到他们,也没能占得上风。这些人一个个身高体壮,手中的长剑、盾牌舞得跟风车一般,奇异的三角形小阵更是强悍无比,就像一口铁犁,将秦军的阵势翻开一道道缺口。阵前的那个楚将更是凶悍,吼声如雷,当者披靡,片刻间连进五步,就斩杀了三名秦军士兵。   冯延柱的心慌了,他下意识的想逃,可是秦军的军法很严,阵前脱逃只有斩首一个下场,他又不敢以身试法,阵后面的桓齮亲军可盯着他们呢。他万般无奈,只得命令令旗兵再次发出求援的信号,自己拔出长剑,带着亲卫迎了上去。   田锦江早就看到了冯延柱,他身上的精甲暴露了他的身份。一见冯延柱迎了上来,田锦江低吼了一声,有些兴奋过度,手中长剑狠狠的劈在对面一个秦军的肩上,将秦军劈杀的同时,长剑也磕在了盾牌上,喀嚓一声断为两截。一晃眼的功夫,两杆长戟就刺了过来。   田锦江大喝一声,侧身让过一柄长戟,半截长剑狠狠的劈在那一柄戟杆上,上前一步,将断剑狠狠的捅在那名秦军的胸前,长剑已断,刺不破秦军的皮甲,只能将他推得倒退几步。田锦江反手一剑柄砸在那名秦军的脸上,打得他满脸开花,仰面栽倒,顺手冲着冯延柱扔出了断剑。   断剑在空中翻着滚,洒出一路的血珠,呼啸着向冯延柱飞去。冯延柱身边的亲卫大惊,飞身上前,用盾牌护住了冯延柱,断剑狠狠的撞在盾牌上,弹了一下,不知道飞哪去了。趁着这个时间,田锦江已经夺过一柄戟,如一头发怒的雄狮般撞到了面前。   长戟带着风声,从一名亲卫的腰间一划而过,冷森森的忽然出现在冯延柱的面前。   “杀!”两名亲卫同时大喝,长剑电然而下,斩在戟胡上,长戟颤了颤,方向不变,狠狠的刺在冯延柱的大腿上,幸亏有精铁制成的战甲护住,冯延柱没有受伤,只是向后退了两步就稳住了身子,大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田锦江冷笑一声,长戟回抽,手腕一振,戟援象是长了眼睛似的啄在一名亲卫的脖子上,顿时鲜血迸现,那名亲卫扔了手中的长剑,捂着鲜血泉涌的脖子,往后便倒。田锦江长戟回带,又勾杀一名亲卫,直到这个时候,那名被他划破了肋间的亲卫才轰然倒地。   冯延柱大惊失色,这名楚将转眼之间连杀三人,还击伤了自己,那柄长戟在他的手里简单是出神入化,接二连三的有人倒下,而他身后的楚军又如潮水般的涌来,眼看着就要将他淹没。   冯延柱哀叹一声,挥起长剑扑了上去,冲着田锦江当头就劈。田锦江冷笑一声,长戟如电,冲着他的脖颈就刺了过来。冯延柱抬手用盾牌去架,却觉得一阵大力传来,站不稳脚步,向后连退三步。他这一退,亲卫们就急了,不顾自己的性命冲了上来,围着田锦江一阵乱砍。田锦江夷然不惧,在亲卫们的护卫下,如墙而进,很快就将几个已经乱了章法的秦军斩杀一尽,再次冲到了冯延柱的面前。鲜血淋漓的长戟,冲着冯延柱的胸膛就刺了过来。   冯延柱目瞪口呆,无望的扔掉了长剑,闭上了眼睛。   “投降了!投降了!”忽然,一阵惊呼声从后面传来,冯延柱如闻纶音,倾耳细听,果然听到了停止战斗的低沉鼓声。他睁开眼睛,却看到那名楚将嘴角挂着不屑的微笑,长戟还指着他的鼻端,一滴滴血珠从戟尖垂下来,滴到他的脸上,热乎乎的。   “投降吧,你还能捡一条命。”田锦江单手握着长戟,盯着冯延柱的眼睛,只要冯延柱有一丝异动,那柄长戟就能刺穿他的面门。冯延柱愣了一刻,旁边所剩无已的亲卫急忙提醒道:“大人,中军已经下令投降了。”   “投降了?”冯延柱喃喃说道,在亲卫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回头一看,中军果然已经竖起了白旗。他如释重负,汗如浆出,手一软,长剑当啷一声落地,两条腿都软了。   陈恢站在共尉面前,恭敬而不失礼节:“我家大人愿意向君侯投降,请君侯恩准。”   共尉点点头,从战车上跳下来,双手接过陈恢奉上来的长剑。这口剑黑色的剑鞘上面描着虎纹,有些地方的漆已经被磨掉了,显然跟着主人已经很久了。   “桓大人何在?”共尉客客气气的问道,顺手将长剑交给军师张良,张良看了一眼,又交给田伦。陈恢见共尉并无倨傲之色,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躬身答道:“我家大人在中军静候君侯处置。”   “哦。”共尉应了一声,征询的看了一眼张良,张良笑容满面,连连点头:“请你们大人来我军中相见吧,这样也好早点收拾战场,进驻宛城。”   “君侯。”陈恢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共尉,又很快垂下了眼睑。“能否借一步说话?”   共尉有些奇怪的看着陈恢,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他笑了笑:“怎么?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   陈恢欲言又止,抬腿想要迈步上前,身子刚动了一下,一柄长剑已经刺到了他的面前,虞期沉声喝道:“站在原处,否则一剑杀了你。”   陈恢脸色煞白,这个人的剑太快了,他连他怎么拔的剑都没看到,长剑就到了他的面前。   “无妨。”共尉打量了一下陈恢,伸手推开虞期的剑:“你莫非有什么话要对我一个人说?”   “正是。”陈恢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小心的向前迈了两步,附在共尉耳边轻声说道:“我家大人有个不情之请……”   共尉听了,哈哈大笑,连声说道:“无妨,无妨,我应了,请你家大人前来相会吧。”   陈恢大喜,转身匆匆离去。张良看了共尉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共尉轻声说:“桓齮不想走漏消息,怕在咸阳的家人受到牵连,希望我们不要把他投降的消息传递出去,只说是他阵亡了。作为回报,他愿意把宛城献给我们。”   “可信吗?”张良抚着胡须,有些怀疑的说:“桓齮可是秦军的老将了,他怎么会投降?”   “可不可信都无所谓,他真要骗我们,他能有什么好处?”共尉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他如果是真的,我军就少费点力,如果是假的,我军就是强攻宛城也能拿下。”   张良笑了,这是事实,桓齮是不是说谎并不重要,很快就能有结果。   得到共尉答复的桓齮很快来到了共尉的大帐中,满面羞惭的站在那里,一想到自己一个征战多年的名将要跪在一个年轻的叛军将领投降,他的老脸就烧得发烫。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跪下,共尉大步迎了上来,一把托住了他:“老将军,来得何期迟也,尉等候老将军多时了。”   桓齮趁势就站住了身子,低着头,含含糊糊的说道:“败军之将,如果敢劳君侯久候。”   共尉大笑:“若非共尉人多势众,恐怕今日共尉就要求老将军饶命了。老将军,不要客气了,来,快请入座,共尉有事想要向老将军求教呢。”   桓齮见共尉不以胜者自居,反而十分客气,心里的羞愧总算轻了些。共尉请他喝了两杯酒,等他情绪平静了,这才恳切的问道:“老将军,敢问贵军之中,有多少是真正的关中子弟?”   桓齮一听,立刻紧张的直起身子,抬着头看着共尉:“君侯莫非……”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十节 转战颍川   共尉朗声大笑,连连摇手:“大人担心了,杀俘不祥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桓齮这才松了口气,重新放松了身体,坐回脚后跟上。如果共尉真打算把他手下的关中子弟斩杀的话,他也不打算活,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关中子弟并不多,只有两千人左右,这一战过后,恐怕又要损伤一些。”桓齮叹了口气,“真正的关中子弟大部分都在章大人的手下,如果……唉,不提也罢。”   共尉有些想笑。难道桓齮以为这一万人全是关中子弟的话,他就能打赢?可是看看桓齮花白的须发,想到这个征战了一生的名将最后要向自己投降,估计心里肯定不好受,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举起杯子默默的呷了一口酒,等桓齮回过神来,才说到了正题。   “老将军,我知道秦法严酷,如果关中子弟投降的话,官府会诛杀他们的家人。”共尉正色说道:“如果现在就把关中子弟编入我军作战,只怕对老将军也好,对士卒也好,都有些不便。”   桓齮连连点头,他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呢,如果他带着秦军投降的消息传到咸阳,他的家人就死定了。当然了,他决定投降的时候就有这个心理准备,可是如果有机会能迟一点把消息传回去,家人如果能多活两天,他也是求之不得的。一听共尉这么说,他心中的希望又升了起来,希冀的看着共尉,希望他能找到两全齐美的好办法。   “我想与老将军商量一下,对外宣称老将军所部已经全部战死,无一生还。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共尉很诚恳的看着桓齮:“只是这样对老将军的名声有损。”   桓齮大喜,连忙放下酒杯,欠身一揖:“桓某败军之将,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君侯思谋周密,能为我及关中子弟着想,我感激不尽,代关中子弟谢过君侯的大恩。”   共尉也松了一口气,连忙还礼,然后接着说:“既然老将军没有异议,我想请老将军暂时屈就我的军谋,至于那两千关中子弟……”共尉顿了顿,桓齮又紧张起来,虽然共尉说不会诛杀他们,可是他又要算怎么处理呢?“我想依照董翳部的处置方法,让他暂时到东海去暂避一时,避免与秦军接触,走漏消息,等天下平定之后再回家乡吧。”   “董翳部?”桓齮大吃一惊,董翳不是全军尽墨,无一生还吗?   “董都尉现在在东海,和他在一起的还有数千关中子弟。”共尉微微一笑,将董翳的事情给桓齮讲了。桓齮觉得不可思议,连连摇头,同时又为共尉的处理十分感激,能为俘虏想这么多,共尉也算是仁义至尽了。陈恢却有些犹豫,共尉的办法看起来是为桓齮着想,为关中秦军着想,可是这么一来,他也就把桓齮和他的旧部分开了,关中子弟去了东海,而那些南阳本地的人当然也不会听桓齮的,共尉就是楚人,他要消化掉这些原本是楚人的秦军,可以说是手到擒来。转眼之间,桓齮就成了光杆一个,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陈恢想要提醒桓齮,却见桓齮瞟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了。陈恢想了想,事已至此,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光杆就光杆吧,总比丢了命强,再说桓齮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保住家人的性命,其他的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列了。   共尉见桓齮应了,心下大喜,随即又与桓齮商量了整编的事宜,接着又由桓齮手书命令,让陈恢进宛城召宛城的守将出降。宛城的守将见楚军在城南与桓齮大战,知道凶多吉少,正担心楚军收拾了桓齮之后要来夺城呢,见了陈恢,知道桓齮已经降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痛痛快快的献出了宛城。   第三天,共尉进驻宛城。看着宛城坚固的城防和齐全的设施,他有些庆幸,如果桓齮抢先一步回到宛城的话,凭他现在的人马,根本不可能攻破宛城。   拿下宛城之后,共尉在桓齮的协助下,将南阳郡的人马重新组合,各县城的守令都没有动,只是任命赵青为南阳郡守,带着他原本的一万人,再加上了原属秦军的南阳本地人约八千多人,坐镇宛城,统辖南阳全郡,而南阳郡的郡兵被他抽调出一万多人补充到各营随军征战,这样一替换,南阳的局面就紧紧的控制在赵青的手中。   赵青因为跟着张良来复国,失去了升官的机会,心里一直不太舒服,现在由一个校尉一跃成为南阳郡守,心中的愿望得到了满足,自然是快尉已极。他在共尉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替共尉守好南阳,保证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运到军中。共尉乐了,当着众人的面对红光满面的赵青说:“南阳虽然是大郡,可是也要适可而止,不可竭泽而渔。另外,你的眼光不能仅仅局限在北面,还要注意探查汉江以南的南郡的情况,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争取早日拿下南郡。南郡是我楚国的故地,江陵城更是我楚国的故都,能够夺回江陵城,能够振奋我楚军的士气,其作用不下于当初夺回陈县。”   赵青意气风发,大声应诺。   在南阳休养了两天之后,共尉带着大军返回颍川郡。韩王成得知共尉拿下了南阳郡,大喜过望,亲自带着人马迎上了上来,一见到共尉,看着那连绵不绝、士气高昂的人马,看着那一车车满载的粮草、辎重,韩王成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冲着共尉连连拱手:“君侯神勇,果然是马到成功啊。”   “大王过奖。”共尉谦虚的还礼,拉着韩王成进了大帐,这才郑重地将桓齮介绍给他:“大王,这位就是桓齮桓将军。”   韩王成和桓齮打过不少仗,也远远的看过他,却是第一次和桓齮面对面,看着这个方面大口,相貌威猛的老者,想到在他手下吃了那么多的亏,以至于复国之梦一直没能实现,韩王成的心里五味杂陈,颇不是滋味,不过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稍一愣神之后,就上前拱手施礼:“桓将军,久闻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桓齮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深施一礼:“桓齮惭愧,以前多有得罪,还请大王海涵。”   韩王成听了这话,心里才舒服了些,你再厉害,现在不也是个降将吗?他爽朗的一笑,闲扯了几句,转向共尉说:“君侯,如今南阳已定,后顾之忧已无,是时机进逼三川了吧?”   共尉见他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禁不住乐了。他请韩王成入座,桓齮、张良、韩(王)信、周叔围成一圈坐下,又吩咐陈恢和田伦取出地图铺在案上,这才说道:“不瞒大王说,我在来的路上,已经和子房先生、桓将军他们商量过这件事。三川郡是入关中的要道,洛阳城地势险要,城防坚固,三川守李由手下有两万多秦军,以我军的实力想要拿下洛阳,目前还太不可能。大王想必也知道,假王吴叔曾经带着十几万大军围攻洛阳数月,也没有能得手。”   韩王成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看着共尉一言不发。吴广打洛阳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共尉说的也不全是虚话,可是难打就不打了?他看了一眼张良,张良似乎知道他要看他,眼光正好迎了上来,示意他稍安勿躁。韩王成见张良如此平静,心里的不安也淡了些。   “所以,我们打算暂时不攻洛阳城,保持对洛阳的压力即可。在此期间,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收复颍川全郡,重建韩国,然后切断洛阳和大梁之间的联系,攻取大梁,再建魏国。”   韩王成的心猛地跳了起来,拿下了颍川郡,虽然还没有夺回韩国所有的故地,可是却能夺回阳翟、新郑,这两个城都是韩国的旧都,夺回任何一个,他这个韩王也就可以正式即位,韩国也就算复国了。他再一次的看向张良,张良虽然早就知道这个计划,可是再一次听到,眼中还是充满了喜悦。   “多谢君侯。”韩王成情不自禁的一躬到底。正在指着地图讲述计划的共尉吃了一惊,连忙侧身让开,匆忙还礼:“大王多礼了,韩楚是盟国,这一切都是应当的,何必行此大礼。”   韩王成激动得有些不知所以,张良过来劝了又劝,总算把他劝住了。等他平静下来,重新开始商议相关事宜。这段时间韩王成在颍川招兵买马,又聚集起几千人,也搜集了一些粮草,如今共尉全夺取颍川全郡,他自然是奋勇当先,积极的为早日拿下颍川献计献策。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韩王成、韩(王)信、张良三个人因为要恢复故国,所以积极性特别高,周叔虽是个魏人,可是他知道,只要颍川郡一定,共尉下一步就会移兵东向,攻取魏地,恢复魏国,所以他也很兴奋。在阳城外引诱桓齮埋伏时,他虽然只带了五千人,可是行军极有章法,桓齮派出去的人马追了他两三天,却连他的一根毛都没摸着,要不是追击的将领谨慎,还差点被周叔给吃掉。桓齮投降之后,对周叔赞不绝口,共尉本来就对周叔印象不错,这样一来就更重视他了,升他为别部司马,又增加了他的部下,达到一万人。别部司马虽然还是司马,但是可以独领一军,比起普通的司马来,实际权力大得多,不仅超过了共尉手下的周贲等旧将,隐隐的还超过了韩(王)信。   作为一个不受魏豹看重的魏将,却能受到共尉如此重视,周叔对共尉感激不已。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十一节 何必当初   “颍川并不难取,关键在于难守。”周叔不卑不亢,语调平缓的说:“以我联军目前的兵力,夺取颍川不是什么难事。属下愚计,李由得知我军北上,他一定会收缩兵力,以固守洛阳、巩县、成皋,前锋的位置,大概会在缑氏、京县一带,重点守护敖仓。等待北方战事胜负已定,再图后举。”   众人都点头表示同意。目前联军有近五万之众,李由肯定会退出颍川,固守洛阳,特别是敖仓。敖仓和南阳的宛城一样,是国家级的大粮库,章邯大军的粮食,包括现在在赵地作战的长城兵团的军粮,都要由敖仓供应,敖仓的安危直接关系到秦军四五十万大军的军粮,李由肯定不敢掉以轻心。   换句话说,收复了南阳之后,拿下颍川、重建韩国已经不是什么大难事了,难处在于颍川地势平缓,无险可守,建起来容易,再丢也容易,一旦秦军缓过手来,比如章邯派大军南下的话,那么韩国又首当其冲,很难保得安全。   “所以说,我们不仅要拿下颍川,更重要的是击败李由,夺取敖仓。”周叔探身过去点了点敖仓的位置,舔了舔有些偏厚的嘴唇,接着说:“攻取了敖仓,我们的军粮问题就能解决,而秦军的军粮供应就会出问题,武信君击败章邯才有可能。只有击败了章邯,韩魏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可是,敖仓是山东的粮仓重地,秦军有重兵把守,恐怕不是那么好夺的。”韩(王)信皱着眉着,抹着那一摘髭须沉吟道:“我好象听桓将军说过,敖仓的守将是杨熊吧?”   桓齮点点头:“不错,是杨熊。”他停了一会,又说:“此人虽然功名不显,但是作战经验丰富,手下有近万的守卒,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君侯要小心他。”   “杨熊倒还在其次。”韩(王)信接着说:“更重要的是,我军要想攻击敖仓,就先要攻克京县、荥阳,就算是攻克了京县、荥阳,能够抵达敖仓,我们已经孤军深入,暴露在李由的兵锋之下了。万一被李由切断了后路,而章邯又掉头南下,我们就……危险,很危险!”   “那以韩君之见呢?”共尉十分意外,在来的路上都是商量好的,拿下颍川之后就进逼敖仓,韩(王)信怎么突然变卦了?他心里有疑惑,却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韩(王)信。   “我觉得,暂时还是不要攻打敖仓,敖仓的军粮虽然诱人,可是难度也太大了。我韩国的西北和洛阳之间是太室山,夺取了颍川之后,派一支人马进驻太室山,如果能相机夺取轘辕关的话,我们就等于卡住了李由的脖子,他要想攻击颍川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守住阳城,护住西北。我们的重点应该是经营大梁,韩魏联成一片,再有楚国做后援,不仅可以两面夹击荥阳、敖仓,而且纵使秦军南下,也可抵挡得一阵。”   众人不语,各自看着地图考虑韩(王)信的提议,他这个方法虽然有些保守,但是很稳妥,拿下了大梁,就从东南两个方向堵住了秦军。但是这样一来,韩魏分兵驻守各自的领地,联盟之势就复存在了。韩(王)信这个提议,等于变相的提出要解盟。   当然韩(王)信还有一个心思没有说,共尉让周叔做了别部司马,却没有给他同等待遇,还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校尉看待,这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韩王成也不吭声,他这次带来了六千多人,加上原来归属共尉指挥的人马,总数已经过万,可是眼下是三国联盟,大军全部掌握在共尉手中,韩、魏在有所动作之前,都要提防着对方站在共尉一方,让已方处于劣势,而一旦韩魏复国成功,那么他们就会各事其主,共尉对他们的控制力相对就会减弱。桓齮已经投降了,只要共尉不翻脸,联盟表面上还存在,李由就不敢轻出,他凭着这一万多人马,就可以收复颍川。复了国,他就可以征召起更多的人马,实现真正的独立,而不是听共尉的指挥。   他们的心思,张良看得清清楚楚,面对着共尉探询中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他觉得很惭愧,只能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周叔寒着脸,沉默不语。桓齮垂着眼睑,眼睛一直盯着地图,他是个降将,这些微妙的事情,他就是看出来,也不好说什么。   大帐里寂静得有些诡异。   共尉渐渐有些明白了,韩国被秦军两面夹击的不利局面已经不存在了,外在的压力消失,内部的矛盾就放大,韩人已经开始为他们自己考虑了。他扫了一眼韩王成,又看看张良,一丝冷笑慢慢的从嘴角浮现,渐渐的扩展到整张脸上,却又化为爽朗的大笑。   “不用攻坚,可以减少伤亡,确是好计。”共尉拍拍手,满面笑容的点着头:“诸位以为呢?”   众人各有心思,表情各异的笑着,却谁也不说话。共尉很有兴趣的看着他们,随手卷起地图扔进陈恢的怀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连着行军半个多月,我确实有些累了,诸位想必也疲乏了,不妨先休息吧。颍川郡现在也没什么秦军,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大王,你们也无须跟着我了,不妨抓紧时间收复诸县。我在此休整几天,然后和周司马去魏国,会合公子豹收复大梁,大王到时候如果方便的话,就一起来帮个忙,如何?”   韩王成脸色很不好看,共尉这句话说得很明显,他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干脆更进一步,提出散伙了。他有些恼怒共尉的直白,可是又没有办法,是他们先提出要散伙的,怨不得共尉。只是共尉如果就此撒手,他又担心自己挡不住李由,拿不下颍川,不由得求助的看了看张良。张良蹙着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共尉已经拱了拱手,团团一揖,告了罪,拂袖而去。周叔也跟着起身离开,桓齮意味深长的看了韩王成一眼,也站起身走了。军帐里只剩下田伦冷眼旁观着韩王成三人。   韩(王)信的脸有些发白,他没想到共尉这么沉不住气,他刚露了个意思,就搞得不欢而散。他有些难堪的看着韩王成,又看看张良,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张良抬手拦住了。   “我们也先回大营再说吧。”张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韩王成怏怏不乐的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大步出了帐。张良、韩(王)信紧随其后,来到韩王成的大帐。一时大帐,韩王成就勃然大怒:“这个竖子,竟敢如此无礼,他的眼里还有寡人吗?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商议嘛,他倒好,直接翻脸了。你也是,没事说这些干什么?”   韩(王)信白着脸,缩着脖子坐在那里,话是他先说出来的,虽然韩王成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但是事情弄砸了,责任当然是他这个做臣子的,被他责骂两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张良一声不吭,等韩王成骂完了,这才板着脸问道:“大王准备如何处理?还结盟吗?”   “事情都这样了,还能结盟吗?”韩王成懊悔不已。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一点也沉不住气,他只是试探一下,共尉却像干柴遇到点火星,一下就火了。共尉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他想挽回也拉不下那个脸。可是如果共尉现在真的解了盟去大梁,让他独自面对李由,复国成功的把握又太小。   “如果大王觉得能够自行拿下颍川,并且守住颍川,那就干脆解盟。如果大王……”张良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韩王成,缓缓说道:“如果大王没有把握,还需要共君侯帮忙,臣可以去劝说一二。好在……好在共君侯还没有把话说死,还有点回旋的余地。”   韩王成翻了翻眼睛,看着张良半天没有说话。张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刚要说话,韩王成忽然说:“子房,你虽然是我韩国的支族,可是五世相韩,又为了复国散尽家财,奔走多年,现在更委屈求全,费心尽力。我很感激你!”说完,恭恭敬敬拜伏在地,给张良施了一个大礼。   张良大惊,连忙拜服在地,泣道:“大王,臣何德何能,如何敢受大王此等大礼。大王,你折杀为臣了。”   韩王成伏地不起:“不过,成还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子房能够应允。”   张良心中雪亮,他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双手拉住韩王成的手臂,连声说道:“大王,有臣能做的,请大王言明,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王成直起身来,看着张良那张带着痛苦的脸,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说不出口,这个办法似乎太龌龊了,与圣人教诲相违,可是眼下也只有这条路了。他为难了半天,才吱吱唔唔的说:“请子房无论如何,要向共君侯求一万精兵,助我复国。”   没等张良说话,他又急急忙忙的解释道:“我不是一定要共君侯帮忙,只是有楚军在我营中,李由就会有所忌惮,如果只有我韩军,恐怕……恐怕会被李由看出端倪。”   张良叹了一口气,心道你既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当时拦住韩信,解释两句不就行了吗,非要搞到这个地步,逼得自己去做这个中间人。他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大王,臣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韩王成急了,揪住张良的袖子,又要行礼,慌得张良连忙拉住他,不让他下拜。“大王,臣应了,臣应了就是。”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十二节 谋国谋家   “这个韩王是不是读书太多,把脑子读坏了?”共尉又好气又好笑,一口气喝下一大杯,这才气哼哼的问道。对面坐着的共乔和吕媭还没有说话,一旁站着的杜鱼接了一句:“这个韩王和孔博士差不多,春秋读多了,迂得很。”   共尉瞥了杜鱼一眼,忍不住笑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杜鱼归营之后,一直对韩人十分不满,一听到有人说韩人的不好,不管是韩王成,还是韩(王)信,抑或是其他人,他都要附和上两句。   吕媭瞪了杜鱼一眼,对他在主将面前擅自插嘴有些不快,不过她也知道,在这些亲卫面前,共尉并不是很讲究身份,这也是这些亲卫愿意为他卖命的原因之一。杜鱼现在已经升为王百主,颇得共尉的欣赏,她倒也不好当着共尉的面说些什么。   “夫君,他是一国之君,凡事都要从本国的利益出发,也是理所当然的。”吕媭委婉的劝道:“周叔领了一万人做别部司马,韩(王)信却还是原样未动,他们心里有些不平衡也是可以理解的,未必就是要解盟的意思,真要解了盟,他们未必对付得了李由。”   “我管他呢。”共尉撇了撇嘴,依然有些恼怒。这些人真是脑子坏了,这个时候还惦记得自己的小九九,怎么对付秦军?现在秦军的主力尽数出关,长城军团在河北打得热火朝天,章邯在河南连战连胜,这些人居然还拧不到一起去,不亡才怪。难怪秦始皇能统一天下,只有统一天下之后,才能做那么多的事,如果不统一,华夏大地就是一团散沙,坐不安席,安然用兵四夷?   统一啊,还是要统一。只有统一了,才能集中力量一致对外。共尉暗自叹了口气,想着心思,沉默不语。吕媭见他面色不好,不敢多劝,只是陪着他喝酒,用女性的细心和温柔偶尔的劝上一句。   共乔面色为难的坐在一边。共尉要离开韩地,前往大梁了,她自然也要跟着走,以后还能见到张先生吗?会不会是这辈子都再也没有机会了?虽然当初走得决绝,可是这些天下来,她的心思已经变了几个来回了,这时候再让她断然离开张良,可没那么容易了。可是她又不好对共尉说,心里愁肠百结,越想越委屈,眼圈忍不住红了,泫然欲泪。共尉正想着统一天下的大心思,也没注意到她,吕媭关心共尉,也暂时把她给忘了。杜鱼倒是将她伤心的神情看在眼里,却限于身份,不好开口劝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垂泪。   田伦匆匆的走了进来,欠身施礼,轻声说道:“君侯,子房先生来了。”   “子房先生?”共尉已经半醉,茫然的看了田伦一眼,刚要起身相迎,吕媭却一把拽住他,回头吩咐道:“就说君侯累了,已经休息,请先生有事明天再说吧。”   共尉愣了一下,不解的看着吕媭,忽然又明白了,冲着不知所措的田伦摆摆手:“去吧,照夫人说的回话。”田伦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共乔急了:“你怎么连先生也不见了?”   “傻丫头,你懂什么。”吕媭嗔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说:“回去睡吧,你大兄累了,要休息了。”   共乔气得呼的一声站起身来,恨恨的跺了跺脚,一拧身子,冲出了大帐。   “你这妹子,真真是越过越笨了。”吕媭吐了吐舌头,又有些担心的说:“她不会恨我吧?”连忙起身追了出去,拉着共乔在帐门外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共尉一笑,也不去理她们,自顾自的斟着酒,对杜鱼招了招手:“来,陪我喝两杯。”   杜鱼很意外,愣了一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共尉又叫了一声,刘拒又推了推他,他才有些受宠若惊的走过来,略显拘谨的坐在共尉斜对面。   “喝。”共尉有些醉眼惺忪的指了指酒杯,“然后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看韩王成的。”   张良听得田伦回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哀之色。田伦见了,心中不忍,想要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十分为难。张良轻轻一叹:“田司马,我知道君侯心中不快,可是我确实有事要和他说,还请田司马……”   田伦咂了咂嘴,为难的搓着手,期期艾艾的说:“先生,你也知道了,我家君侯对先生一向都很敬重,这次他带伤出征,本来是应魏公子的请求来收复魏国失地的,但是他挂念着先生,先来帮先生完成心愿,可是……先生你也看到了,我家君侯……他心里确实挺难受的。还请先生体谅一二。”   张良又叹了一声:“我如何不知君侯的情意,只是兹体事大,还请田司马再通报一声,务必请君侯拨冗一见。我在此等候。”   田伦一见张良这架势,知道他不见到共尉是不罢休了,只得回头再来通报。帐门口,吕媭正拢着共乔的肩膀,凑在她的耳边笑盈盈的说些什么,共乔的脸红红的,一见田伦过来,连忙推开了吕媭,有些紧张的问道:“张先生走了吗?”   “没走。”田伦挠了挠头:“他非要见君侯不可。”   “那你快去通报啊。”共乔着急的说,话音未落,又嫌田伦太慢,自己转身进了大帐,刚要说话,却见共尉和杜鱼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正喝得开心,杜鱼的脸上飞起酡红,竟是醉了。共乔虽然觉得奇怪,可是不及多想,坐到共尉身边,拉着他的手道:“大兄,先生一定要见你,你就别喝了。”   “一定要见我?”共尉转过头看着共乔那张喜不自胜的脸:“他要见我,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共乔羞红了脸,低下头不吭声。杜鱼见了她的羞态,一时有些出神,吕媭进来了,他也不知道起来退出去,被虞期上前用脚尖踢了踢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告退。共尉想了想,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推开酒杯:“拿水来,我洗洗脸再去见先生。”   共尉洗了脸,整顿了衣服,这才带着虞期出了大营,和张良来到大营外紧靠着颍水的一个土坡上。玉免东升,颍水银光闪烁,凉风习习,让人神清气爽。树林沙沙作响,似在低唱,又似叹息。   “先生,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共尉背着手,远眺着夜幕下波光粼粼的颍水,漫不经心的说。张良见他余气未消的样子,不禁笑了。这个年轻人虽然位高,可是毕竟还是个孩子,依然稚气未脱。对了,他刚满二十,一直忙于征战,好象还没行冠礼,连表字都没来及取呢。   “君侯,我的老家,就在离此三百多里的新郑。”张良没有说正事,却指着北方说:“我家数代祖先的坟茔,都在新郑附近,包括……包括我那早亡的弟弟。”   共尉听他提起那个死了快二十年的弟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听张良说过,他那个弟弟死的时候,正是秦灭韩的时候,他为了替韩国复仇,散尽家财,连弟弟都没有按照习惯厚葬,只是草草的埋了,对于视死如生的当代人来说,这是张良心里一直的愧疚。他这个时候突然提起他这个弟弟干什么?玩感情攻势吗?   “这些年来,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完成了复国的心愿之后,回到新郑,重新安葬他。”张良叹息了一声:“我本来以为,有君侯和武信君的支持,我们韩国复国是很容易的事,可是现在看来……我想得太简单了,虽然离家很近了,却不知道哪一天才能真正踏进家门。”   共尉犹豫了片刻:“此地离新郑很近,又没有秦军的主力,以韩王的兵力,拿下新郑想必不难的。先生何必担忧。”   “拿下新郑容易,只怕复国不易啊。”张良转过脸,郑重的看着共尉:“一旦大王即位,章邯必然挥师南下,夺回颍川和南阳。没有了韩国,魏国必然也难独存,而失去了韩魏的掩护,楚国必然再次暴露在秦军的兵锋之下,特别是南阳,到时候将面对着两路秦军的夹击,君侯觉得能守住吗?”   共尉心虚的看了张良一眼,这家伙也太精明了吧,我想独占南阳、南郡,开辟第二根据地这样的心思他都看得出来?他掩饰的笑了笑,突然说道:“先生,我有些后悔了。”   “后悔什么?”张良吃了一惊。   “有先生这样聪明的人在韩国,韩国必将成为我楚人问鼎中原的阻碍。我怀疑,现在支持你们韩国复国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共尉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张良,嘴角挂着一丝调皮的笑容:“也许,让秦军占着颍川可能更好一些,将来从秦人手上夺过来,也不用担什么道义上的骂名。”   张良怔怔的看着共尉,愣了片刻,也笑了,他摇着头说:“君侯过虑了,韩国早已不是当初三家分晋时的韩国,哪里还有实力挡住楚国,上上之计,不过是依附于楚国罢了。”他颇堪玩味的看着共尉:“当然了,如果有君侯镇守南阳,我们又多一强援,就更安全了。”   共尉仰天哑然失笑:“先生,有你在,韩国还要什么强援?”   “我么?”张良摇摇头:“我身体不好,复国灭秦之后,我就打算归隐。国事既了,我也该忙忙家事了。”   共尉心中一动,转过头看向张良,追问道:“先生当真?”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十三节 见缝插针   共乔坐在帐中,细长的手指绞在一起,不安之色露出言表,吕媭微笑不语,自顾自的饮着残酒,不时的打量一下共乔。共乔也没心思和她说笑,紧紧的咬着下唇,不时的瞟一眼帐门,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夜渐渐的深了,一直没有传来共尉回营的声音,不仅共乔觉得意外,最后吕媭也有些奇怪了,她看着漏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一个半时辰了,他们还没谈完?   “嫂嫂——”“阿乔——”   两人同时叫道,又同时停住了,打量了对方一会,忍不住笑了起来。   “嫂嫂,他们谈什么呢,谈这么久?”   “我怎么知道?”吕媭白了她一眼,“你在帐里,我也没有出去。”   “哼!”共乔站起身来,作势欲走:“我不陪你了,回去休息。”   “早该去了。”吕媭笑道:“说什么陪我,是我陪你好不好?”   “不识好人心。”共乔佯怒,举步出了大帐,脆生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明天回彭城去,看这偌大的军营里,还有谁还来陪你。”   “你要回彭城?”共尉迎面走来,正好听到共乔这句话。共乔一见到他,顾不上和他说话,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娇笑着问道:“大兄,谈什么呢,这么晚才回来?”   “当然是军国大事。”共尉理所当然的说:“你怎么还不去睡,问这些干什么?”   共乔一窘,吐吐舌头,自我解嘲的笑了两声:“有没有……谈些别的?”   “别的?”共尉想了想,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没有。”   “一点也没有?”共乔泄气的松开共尉的胳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又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当然没有。”共尉摆了摆手,似乎有些不耐烦的说:“不早了,赶快回去睡,明天还要行军呢。”   “行什么军嘛!”共乔跺脚道:“你这做大兄的,也不管妹妹的事,我不跟着你了。我明天就回彭城去,我要找阿翁去告你的状,你们两口子都欺负我。”   “回彭城?”一只脚已经踏进大帐的共尉停住了脚步,眼神带笑的看着共乔:“你真的打算回彭城,不去新郑了?”   “回彭城,不去新郑。”共乔气哼哼的说,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又停住了,眼神亮亮的看着共尉,惊喜的一拍手:“去新郑,你要去新郑?”   共尉嘎嘎一笑,也不理她,闪身进帐。共乔站在那里想了片刻,喜笑颜开,雀跃着去了。   第二天,共尉升帐再次军议,商议向北攻击的问题。这次韩(王)信一声不吭,韩王成也没有多说什么,共尉说什么,他就应什么。桓齮和周叔见了,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当下按原先的部署,细化了方案。韩(王)信带其本部五千人马向西一路攻击阳翟、阳城,直抵太室山下,如果有可能的话,能拿下轘辕关最好,实在不行也要守住太室山。周叔向东攻击鄢陵、尉氏,进入魏地,与魏豹会合,共尉率大军向北攻击颍阴、新郑,争取能够击破京县、荥阳,饮马黄河。   计议已定,大军又休整了两天之后,韩(王)信、周叔率兵先行出发,又过了两天,共尉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的一路向北,诸县闻风而降。韩王成一路走一路征召人马,九月中到达新郑时,他手下已经聚起了近两万人马。新郑投降,韩王成宣布择日即位,韩国正式复国。听到这个消息,韩国的遗老遗少们蜂拥而来,没多长时间朝庭的官员就齐备了,与此同时,大军总数猛增到五万。不久,韩(王)信捷报送到,他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经占据了太室山,手下人马达到三万余。   韩王成闻之大喜,下令举城欢庆,大酺三天。   在等待诸国贺使到来的日子里,张良用韩王成赏他的财物重新安葬了弟弟,然后就兼职做导游,带着共尉游览新郑附近的山水。说起来新郑也是个名城,古称有熊,轩辕黄帝即在此建都,帝喾时代又是祝融氏之国,西周时是郐国,郑国灭郐,在此为都近四百年,韩国灭郑后,又以新郑为国都一百四十余年。直到秦灭韩之后,以韩为颍川郡,阳翟做了郡治,新郑城才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如今韩国复建,新郑再次成为韩国,骨子里的那股傲气一下子又迸发了出来。   共尉听张良说得头头是道,也是大开眼界。   也许是多年的心愿已了,张良往常眉眼之中总带着的些许忧伤消散了,说到开心处经常开怀大笑。那天共尉和张良在颍水边长谈之后,共乔又带着几个女卫回到张良身边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虽然还是以弟子相称,并没有挑明什么,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只是留着那张纸不捅破而已。   共尉也没有闲着,利用韩王成忙着准备即位的时候心情好,他以各种名义向韩王成讨要了许多精铁。韩国出精铁,出劲弩,从战国时代起韩国的兵器加工业就是有名的,所以才被称为劲韩。共尉如何敢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他不仅重新装备了手下的人马,还将一船船的精铁沿着洧水进入淮水,送往东海,可谓是大丰收。至于韩王成谢他的宅子和钱财,他倒没有太在乎,宅子退回去了,钱分了,全分给手下的将士,论功行赏,皆大欢喜,山呼万岁。   大半个月之后,先是楚怀王的使臣到了,来的是项伯。项伯是右尹,算是相当给韩王面子,韩王十分高兴,给予了极高的礼遇。项伯和张良是老相识,相见甚欢,一时倒把共尉给挤到一边去了。   楚国的使臣来了,离得近的魏国使臣却落后了两天才到。让共尉感到很意外的是,来的居然还是个项家的人,项佗,身份是魏相兼将军。   共尉很诧异,项家的人什么时候和魏豹扯上关系了?看着共尉莫名所以的神情,项佗十分满意,他笑盈盈的对共尉说:“君侯,武信君听说你兵力不足,既要助韩,又要助魏,压力实在太大,所以就派我领一万人助魏王复国。有君侯大军压制,秦军不敢轻动,佗侥幸成功,连下十余城,如今只剩下大梁未复。这次我到新郑来,一是庆贺韩王即位复国,二是想请君侯、韩王帮忙,拿下大梁,魏王也好象韩王一样,即位复国。”   共尉看着项佗那张笑盈盈的脸就觉得不舒服,他总觉得这个小子太假,换句粗一点的话说,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不象项羽那样,不管是好还是坏,都是发自真诚。虽然他自己现在也蛮虚伪的,也蛮会装象的,可是他还是喜欢真诚一点的人。   他从项佗的话里听出了意思,魏豹不鸟他了,转而投靠了实力更强的项梁,项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项佗带着一万人马去帮魏豹复国,顺便还做了魏相,先把坑给占了。   这一手顺手牵羊做得真够绝的。共尉虽然不爽,还是不得不暗自挑大拇指,要说见缝插针捞好处,还真没有人干得过项梁,就是不知道这是项梁自己的主意呢,还是范增那个老头的主意,反正都够狠的。只是项梁不是跟章邯死掐吗?怎么还有这闲情逸志帮魏豹?   “武信君在东阿城下大破秦军,章邯被打得落花流水,现在窝在濮阳不敢出来了。”项佗忍了好久,总算没有笑出声来。他太得意了,共尉装病蜇伏了那么久,终于等到拉拢韩魏的机会,没想到叔公一出手,轻而易举的就把魏国给拉到自己阵营里了,间接的还利用共尉吸引了秦军注意。   “武信君大破秦军?”共尉慢慢的回过神来,并没有如项佗期望的那样大失所望,而是很平静的说:“这可太好了,武信君用兵果然高明,一出马就打了章邯一个落花流水,不愧是项家的后人。”   项佗见他并没有太多触动,不免有些失望,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连连谦虚道:“君侯过誉了,武信君说了,如果没有君侯支持的一万人马,我们也没这么容易。刘季虽然粗鄙,打仗却极是凶猛,特别是手下的那几个人,每次都是奋勇当先,就是比起阿叔来都不遑多让呢。”   共尉嗤之以鼻,项佗这种小伎俩,他根本不屑一顾。他摆了摆手,打断了项佗的话:“既然章邯现在在濮阳,那武信君在何处?”   “武信君正在猛攻定陶。”项佗皱皱眉头,似乎有些沮丧:“定陶城太难打了,武信君围了一个多月城,还没能拿下,正准备召集阿叔和刘季他们一起去围城呢。”   “子异和刘季不在定陶?”共尉和张良都感到有些意外,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说。   项佗摇了摇头:“不在,阿叔和刘季分兵去打外城阳了。”   共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项梁这个时候还分兵去打什么城阳,攻什么定陶?趁你病,要你命,章邯军败,不趁这个时候把章邯彻底干掉,还等什么时候?打定陶?脑子坏了吧?   项佗见共尉脸色惊诧,还以为他被项梁的战功给吓住了,暗自得意的一笑,拱拱手说:“君侯,我还要去拜访一下几位朋友,就不多打拢了。对了,这位是周将军派来的使者,说有事要呈报君侯。”   项佗走了,那个站在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个中年人上前一步,冲着共尉和张良各施一礼:“阳武陈平,拜见君侯、司徒大人。”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十四节 阳武陈平   共尉一下子愣住了,刚才对项家人的想法一下子抛到了后脑勺后面,他看着这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年青文士,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就是那个七出奇计的陈平?汉初有三杰,里面没有陈平,但是陈平的名声够响,并不下于三杰中人。   陈平是阳武县户牖乡人,家里算不上有钱,基本得靠地里刨出来的那点钱过日子,不过他有个好兄长陈伯。陈伯虽然自己不识字,可是他觉得自己这个弟弟长得好,又聪明,将来一定是个人才,不会像他一样是土里刨食的命,所以他省吃俭用,供陈平读书。不仅如此,他还特别注意爱护陈平的面子,他的夫人因为看不惯陈平成天不干活,说了几句牢骚话,就被他给休了。在兄长的关照下,陈平读了不少书,特别喜欢黄老学术,结交了不少文人隐士,眼界开拓了,志向也大了,他想游历天下,增长见识,可是凭陈伯的本事,已经做不到这些了。正在他为难的时候,一个大好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   户牖乡有个富人叫张负,他有个孙女,出嫁了五次,都是刚刚嫁出去不久,丈夫就死了。大家都说她命太硬,谁也不敢娶。但是陈平却看中了张家的家财,如果他能和张家结亲,他就可以得到资助出门游历。有了这个想法,他就特别留意和张家接触的机会。有次邑里大丧,陈平去助丧,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张负见了几次,就记住了这个身材高大、白白胖胖,一点也不象穷人的陈平,就示意陈平留下,然后跟着陈平一起回家,到他家里看了看。陈平这时候已经和兄长分居了,他住城墙下面的一个小房子里,穷得连个门都没有,只能用一张席子挡着,可是陈平却泰然自若,并无窘迫之态,而且门外有很多车辙印。张负觉得他是个人才,就作主把孙女许配给了他,不仅借钱给陈平让他行纳聘之礼,还特地告诫孙女说,到了陈家不可恃富而骄,要好好侍奉陈平。   有了钱,陈平交游日广,学识大进,也有了些名声。魏王咎在临济称王,他赶去相投,因为他的名声,魏咎让他做了太仆,可谓是平步青云,一时春风得意。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这富贵来得太快了,招人忌恨,有人在魏王咎面前说,陈平人品不好,陈伯的前妻就是因为和陈平私通,才被陈伯休了的。魏王咎虽然没有立刻相信,可是对陈平的态度也变了。陈平多聪明的一个人啊,他一见形势不妙,辞官不干了。说来也巧,他刚跑没多久,临济就被章邯给围了,他反倒逃过一劫。   陈平辞了官,又不好意思回家,在附近游荡了几个月,到高阳混了几天,就住在里监门郦食其的家里。郦食其的弟弟郦商手下有四千多人,周叔带着人马回到魏地之后,就想把郦商拉拢过来,听说陈平也在,就向他讲述了共尉对他的赏识。陈平有些心动,就答应作为周叔的使者来见共尉。   说实在,陈平虽然答应来见共尉,却没有说一定要投靠共尉。对他来说,共尉名不见经传,虽然有些勇名,但和世家大族比起来,号召力差多了,那些王族就不提了,就是项家这样的贵族,也不是共尉能望其项背的。所以陈平只是想来看看,然后找机会再去见见项梁,比较一下再做决定,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项佗。   项佗在魏豹身边做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偶尔也听人说过这个曾经盗嫂的故太仆,颇为不齿,言语之间就比较冷淡。陈平当然看出来了,而且他通过和项佗身边人的交流,大致也搞清楚了项梁的举动。对于项梁的行动安排,他很不以为然,并且从中嗅出了一丝不祥,本来想去项梁手下找找机会的念头立刻打消了。   刚看到共尉第一眼的时候,陈平的心全凉了,如果不是出于对周叔的信任,他几乎要扭头就走。这个年轻人也就是刚刚成年吧,看他这模样,勇力估计是有一点,至于其他的应该有限。但是听了共尉和项佗短短的几句对话后,陈平的观点稍微变了些,共尉不经意之间表现出来的冷静让陈平觉得,这个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只是匹夫之勇,特别是共尉听说项梁攻打定陶时,脸上刹那间显现出来的惊讶,让陈平快熄灭的希望之火又慢慢的旺了起来。   “久仰久仰。”共尉露出灿烂的笑容,冲着陈平拱了拱手,“请坐。”   陈平微微一笑,谢了共尉,安安静静的坐下,将周叔交给他带来的竹简双手递给共尉。共尉解开扫了一眼,默默的收了起来。低着头思考了片刻,抬起头直截了当的说:“陈君与项君一路同行,想必将武信君那边的情况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吧?”   陈平无声的笑了,带着三分得意的点点头。   共尉盯着陈平的眼睛,眨也不眨:“陈君对目前的态势有何看法?”   陈平被共尉的直接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先前是做了功课的,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他犹豫了片刻,不自觉的抬起手挠了挠鼻翼:“俗话说打蛇不死,反被其害。章邯虽然败了一阵,可是并没有伤筋动骨,秦军又耐苦战,散兵很快就会归队,关中又会增派援兵,章邯的实力很快就能恢复。而且王离等人在河北连战连胜,一定他们平定了赵地,挥师过河,到时候如何对付?为武信君计,当此之时,应该全力击杀章邯,据河而守,至少可以保得河南安定。到那时候再回头夺取定陶,自然要更稳妥一点。章邯未灭,定陶不会轻易投降,不顾强敌在后,顿兵于坚城之下,并非上策。”   他看了共尉一眼,眨了眨眼睛,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共尉笑了,陈平虽然没有把话说全,但是从这些分析里面,能看出他对未来的形势不怎么乐观。他端起酒杯冲着陈平示意了一下,然后缓缓的饮了两口,又问道:“陈君以为,我军当如何行动才更为妥当?”   陈平顿了片刻,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决心:“君侯以为,如果武信君败了,君侯能挡住秦军吗?”   共尉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没有立即回答陈平,而是思索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如果武信君败了,秦军尽数南下,章邯、李由两部大概能有十万之众,以我现有的兵力……”他苦笑了一声:“不是秦军的对手。”   “那君侯打算往哪里退呢?”陈平追问道:“是退往南郡,还是退往陈郡?”   共尉为难的挠了挠头:“这还真不好说。”   “其实……”陈平忽然笑了,“以陈平看来,君侯还是退往南郡的好。”他不等共尉发问,又接着解释道:“楚王在东,君侯在南,可以让秦军难以并力。万一形势不利,还可以退往江南,有大江阻隔,保一时平安还是可以的。秦军虽然节节胜利,但是咸阳不安,章邯也好,王离也好,都不会长久的。君侯只需耐心等候,形势很快就会有转机。”   共尉眨着眼睛,看着这个胸有成竹的陈平,也笑了。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笑意越来越浓,渐渐的放声大笑起来。张良捻着胡须坐在一旁,垂着眼皮,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快要睡着了。但是他的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共尉和陈平两个人说了半天,却不约而同的忽略了提醒项梁或楚怀王这个可能,他们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等项梁败于秦人之手,他们考虑的,只是自己如何在其后的局面中生存,并获取最大的利益。   这两个人遇到一起,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张良的心里一阵阵的发寒。他无法理解共尉,也无法理解陈平。共尉是楚人,他的心里没有楚怀王,陈平是魏人,他的心里也没有魏王,他们想到的,全都是他们自已。   两个乱臣贼子!张良悲哀的想道。   共尉和陈平说得正投机,根本没有注意张良的表情,他们谈笑风生,共尉忽然放下了酒杯,郑重的看着陈平:“陈君,有件事,想要劳烦陈君。我已经盘算很久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今天一见到陈君,我就知道,我要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陈平有些兴奋,拱手谢道:“君侯谬赞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共尉却没有直接说,而是对站在一旁的田伦摆了摆手:“去请桓将军来。”田伦应了一声,大步走了。陈平有些奇怪的看着共尉,不知道他说的那个桓将军是谁。直到桓齮大步走进来,对着共尉躬身施礼,自报姓名,他才回过味来,不禁站起身来,目瞪口呆的指着桓齮道:“南阳守桓齮?你……你不是战死了吗?”   桓齮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人,没吭声,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共尉。共尉淡淡一笑,请桓齮坐下:“老将军,这位是阳武人陈平,贵家眷的事,我想拜托在他的身上。”   桓齮顿时动容,他在共尉军中,最担心的就是家中的亲人,生怕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家人就会横尸街头。一听共尉说他要找人去解决这件事,不管他能否解决,首先他能有这份心,桓齮就觉得自己当初决定投降的选择没有错。   “多谢君侯。”桓齮感激涕零。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十五节 高阳酒徒   陈平来得突然,走得更突然,除了张良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之外,陈平仿佛就没有在共尉面前出现过。共尉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新郑城里游览,甚至连出城练兵的事都懒了,项佗表示了几次想去军营观摩观摩,都被他装聋作哑的推了。   韩王成即位大礼一成,项佗、项伯就离开了新郑。共尉和韩王成提起下一步的军事行动,韩王成有些为难,表示刚刚即位,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暂时还不能动手。实际上他是觉得自己手下已经有近十万人马,根本无须再听共尉这么一个刚刚弱冠的小子指挥,供他粮草、军械,还要看他脸色。共尉自然把他的心思看得通透,顺势提出要回陈郡休整,顺便协助项佗、魏豹攻克大梁。韩王成正中下怀,满口答应,不过一谈到出多少人马时,他又直咂嘴,说手下虽然人多,可是都没有经过多少战事,恐怕去了也帮不上忙,不如就让司徒跟着你吧,就算我韩国尽了一份力。   共尉无可无不可,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张良却急得上火,共尉明显是觉得形势不对,想要趁早脱身,韩王成还沉醉在复国的兴奋之中,根本没有感觉到危机。当然了,不仅是韩王成没有感觉到,就连项伯、项佗都没有意识到。张良曾经在和项伯、项佗闲谈时提醒他们说,目前项梁的兵力部署有些不妥,应该先趁着章邯新败的时候,彻底消灭了他,再回头攻击定陶。可是项伯、项佗根本没当回事,在他看来,项梁连战连胜,章邯已经奄奄一息,只等着咸阳来人斩他的首级,哪里还需要防备。   说得多了,连张良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细细想来,项梁的处置虽然有些骄傲,可是他的实力在那个地方,似乎章邯确实没有多少反抗力了。张良不再多说,既然韩王成让他跟着共尉,他就顺便到那里去实地看一看,然后再下结论。   十月上,共尉到达启封,和周叔汇合。跟着周叔一起来的还有郦家兄弟。郦食其六十余,瘦瘦高高的,一把长胡子,两只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象是在翻白眼,见了共尉长揖不拜。他的儿子郦疥跟在他后面,见他那副狂傲的模样,担心共尉生气,暗地里扯了他的衣摆几次,他都没理。郦商四十余,和他的兄长不一样,他中等身材,一张国字脸,沉默寡语,不苟言笑。   共尉见到他们特别高兴,热情的请他们喝韩王成送的美酒。郦食其一看到酒,顿时变了一副表情,热情如火,谈笑风生,恨不得把酒瓮抱在怀时。众人见了禁不住放声大笑,这高阳酒徒的名声果然不是盖的。郦商和郦疥叔侄本来还有些是担心,见共尉不以为忤,这才放了心,跟着开怀畅饮。   古往今来,酒都是最好的媒介,觥筹交错之间,生人能变成熟人,泛泛之交能变成好朋友,许多平时不方便说的事,趁着酒遮脸都给说了。一顿酒喝完,相互之间的生涩便淡了许多。不过也有喝多了误事的,郦食其大概就是这样,喝到最后,他居然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凑到共尉面前,硬是拉着共尉的手,和他连碰了三杯,这才一扔酒杯,旁若无人,摇摇晃晃的走了,狂傲之态溢于言表。郦疥冷汗直流,连连向共尉致歉,共尉只是哈哈一笑,一点也不计较。   郦疥也搞不清共尉是真的不介意,还是捺着性子,惶惶不安的退了席,追着郦食其去了。回到府中,郦疥一面安排郦食其躺在榻上,让人打了水来,要替他洗脸,一面埋怨道:“阿翁,你平时使酒便也罢了,今天怎么在共君侯面前也如此?他虽然出身贫贱,可是少年骤贵,难免性子古怪一些,今天是看在周将军的面子,他不好计较你,可是心里只怕对你有了疙瘩呢。”他说着转过身来,却被郦食其的模样吓住了,张着嘴,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郦食其倚着枕头,脸上的酒红虽然还没有退去,但是两只眼睛却出奇的清明,一点喝醉的样子也没有。他目光炯炯的看着看着郦疥,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不过更多的却是一种兴奋。   “疥儿,你算算看,有多少人从高阳经过了?”   郦疥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掰起手指细细的算了算:“先有宋留,后有周市,再然后是韩(王)信,然后是周叔周将军,现在是共尉共君侯,别的不说,势力比较强的就有五个了。”   “嗯。”郦食其点点头,坐直了身子,“宋留粗,周市傲,韩(王)信自以为是,周叔沉默寡言,他们在乃公的面前,都象清水里的鱼一样,看得一清二楚。只有这个共君侯,虽然是最年轻的一个,却又是让乃公看不清的一个。”   “以阿翁的眼力,都看不出这个共君侯?”郦疥也有些吃惊。郦食其虽然穷困聊倒,可是在高阳却是一霸,这不是因为他有多少财力或者勇力,而是他的口才过人,那些豪强们都不敢轻易惹他。而他的眼力,虽然不如口才那么有名,却也是平时自诩的。平时评人,他最多三五个字,就将这人的特性点透,象今天这样承认看不清共尉底色的情况,郦疥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   “是的。”郦食其吐出一股浓烈的酒气:“周叔说,这个共君侯眼光独到,慧眼识人。从他能够重用周叔、陈平这样的人来看,周叔所言不虚。但是从今天的表现看,他又似乎不是那种求贤若渴的人,就算乃公手无缚鸡之力,他看不上,可是你叔叔手下有四千人,应该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你看他出言招揽过吗?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   郦食其揉揉眼睛,似乎要把眼神擦得更亮一些。   “为不会是……他根本看不上叔叔的人马?”郦疥小心的猜测道。   “四千人,不是一个小数字。”郦食其摇了摇头,否定了郦疥的猜想。“他手下现在不到四万人,其中还有项家的四五千人,等到了大梁,项庄肯定会脱离他的队伍,到了那时,他也就是三万余人,不论是与项家比,还是与韩魏比,他的实力都有所不如。这个时候他应该极力拉拢你叔叔才对,就算作用不大,也不能让对手拉了去啊。”   “那又是为什么?”郦疥真的被他说糊涂了。   “所以我才说看不懂啊。”郦食其直摇头:“他既然要与项梁争功,又不趁机扩充实力,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阿翁,不对。”郦疥灵光乍现,好象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连连摇头,打断了郦食其的话:“共君侯不是不想扩充实力,只是他扩充实力的办法,与其他人不一样。”   “不一样?”郦食其看着儿子,忽然来了兴趣:“你细细说说。”   “阿翁,你看啊。”郦疥有些兴奋的坐到榻边,掰着指头说:“从宋留开始,到周巿、韩(王)信,他们哪个不是拼命的扩充兵力,恨不得把所有的男丁都征召入伍?宋留从高阳经过时,不过万余人,可是到了南阳不久,人马就超过了五万。周巿从高阳经过时,不过区区五千多人,可是到了魏地之后才一个多月,人马达到八万余。他们人是多了,可是战力却不强,别的不说,周巿在狄县,被田儋区区几千人就打散了。他们的实力只是人多,实际上除了多消耗粮食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一遇到强敌就如鸟兽散。而共君侯则不一样,他的人马虽然不多,但是却极精悍,阿翁你想想,从陈王起事到现在,有谁在同等兵力的情况下击败过秦军的?没有,除了共君侯之外,一个也没有。”   郦食其看着两眼发亮的儿子,脸上渐渐的露出了笑容,他连连点头:“我也明白了,他走的是与众不同的路子,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实打实的实力。与他一比,世家出身的项梁,也就是在会稽的时候还算清醒,过了江之后,也变得有些盲目了。”   “对啊,要不他需要向共君侯调粮?”郦疥一拍大腿,大声说道:“我听周将军说,项梁大军的粮草,有一大半是从陈县运出去的呢。”   “那个笨蛋,不打陈留这个粮仓,却去打定陶,真是昏了头。”郦食其用鼻子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不愿意再谈项梁:“这个共尉更让我猜不透了,他只是一个农夫,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   “这有什么稀奇的。”郦疥笑了:“你忘了?连博士孔鲋都说不过他呢,他又怎么会是个普通的农夫?我还听说,他不仅通天文地理,而且颇多技巧。你象新酒、马镫、高马鞍,都是他的手笔呢。”   郦食其坐了起来,怔怔的盯着如数家珍的郦疥:“那你说说,他能成事吗?”   郦疥被父亲这么郑重的看着,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刚刚还很流利的话也变得结巴起来:“阿翁,你怎么问我这个?”   郦食其也不理他,顾自从榻上跳了下来,倒趿着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自言自语道:“这个年轻人有勇有谋,而又难得不张扬,在如此乱世之中,还能保持一份清醒,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如今他东面占着东海、泗水,陈县还握在手中,南面又占了南阳,细算起来,他的地盘却是最大的,而项梁看似风光,其实也不过占着陈郡、九江、会稽三郡而已。怪不得他要打定陶,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猛的回过头来,眼神灼灼的看着郦疥:“竖子,我们郦家封侯拜将的机会来了。”   郦疥被他那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阿翁要投共君侯吗?”   “当然要投他。”郦食其仰天大笑:“不投他,难道去投项梁那个昏了头的家伙吗?”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十六节 意不在此   再次见到共尉,魏豹和项佗都有些不自在。魏豹不自在的是,他以为投到项梁的怀抱中,项梁就能帮他解决问题,可是项梁虽然派来了项佗,大梁依然无法拿下,最后还要请共尉帮忙,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还得求共尉,魏豹的面子实在有些过不去。不过一想到共尉派人来要薄姬,他又觉得为难。他并不知道薄姬悄悄的把自己的贵命跟闺中密友吕媭讲了,以为共尉就是看中了薄姬的美貌,所以才想趁着帮忙的机会开口索要——这样的事在魏豹看来并不稀奇,把美妾当礼物送人是贵族之间常有的事情,如果不是顾虑到薄姬有帝母的贵相,魏豹早就把他送给共尉了。   项佗不自在是,他看到了郦食其兄弟,他对郦食其这个狂徒没什么兴趣,但是对郦商手下的四千人马却是眼馋已久,也派人接触过,但是郦商一直没给他回复,就那么拖着,突然之间到了他的面前,却是跟着共尉来的,不由得项佗不恼羞成怒。   可是不自在也好,恼羞成怒也好,魏豹和项佗都不能表露在脸上,还要客客气气的上前打招呼。   “君侯,别来无恙?”魏豹陪着笑脸说。   “还好还好。”共尉笑容满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不快的意思,他拉着魏豹的手看了看:“大王,在宫里呆着就是自在啊,不用象我这样成天在外面奔波,整天不离剑戟,这手上都是老茧。你看你这手,简直比女子还要白嫩。”   魏豹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笑又不是,骂又不是。   共尉大笑,向后退了一步:“共尉见到大王,实在欣喜,出言无状,还请大王责罚。”   魏豹干笑了两声:“岂敢,岂敢。豹哪里自在啊,天天盼着君侯来助我夺回大梁呢,真是望眼欲穿啊。现在总算把君侯盼来了,我也是欣喜得很啊。”   两人相视大笑,笑得那叫一个假。   项佗上前见礼:“君侯,小别半月,君侯风采越发迷人了。”   共尉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戏谑道:“可惜国相是个须眉男子,如果你是位佳人,我听到这句话可就开心了。”   项佗尴尬的哑笑了两声,也有些不好相对,他想了想,也戏谑的说:“君侯少年英雄,哪里还缺美人。再说了,闻说白夫人有孕,吕夫人相陪左右,难道君侯还不满足吗?”   “唉。”共尉也不管项佗愿意不愿意,故作亲密的揽着项佗的肩膀,压着嗓子轻声说:“不瞒国相说,我也想学令叔的专情,可惜啊,本性难改,依然是好德不如好色,见笑见笑。”   项佗被他说得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君侯真是妙人。”   三人说说笑笑进了大帐,这才收住了玩笑,众人坐下听项佗解说军情。项庄很自然的就坐到了项佗那边,共尉也不作声,正好由郦商顶替空出来的位置。桓齮怕露馅,自从出了新郑之后就很少露面,郦食其正好顶了他的位置,坐在张良下首。周叔虽然坐到了魏豹那一边,可是他的心思,却一直追随着共尉,魏豹现在全听项佗的安排,军事上根本没有周叔插嘴的份。   “君侯,诸位将军。”项佗清了清嗓子,站在挂起来的巨幅地图面前,朗声说道:“这次我们的目标是大梁城。大梁城是我魏国的国都,城高池深,防备严密,城中有八千多守军,其中关中子弟占八成以上,所以……”他看了看共尉,有些不好意思:“我军虽然有三万众,可是攻城月余,还是没能得手,只有等君侯前来相助了。”   共尉摆摆手,不以为然:“大梁城的情况,我已经听国相说起过,不过今日一见,才知道难度远远超过我的估计。别说三万人攻城,就说是再多一倍,六万人围城,我也没有把握拿得下来。大王、国相不必为此负疚。”   项佗一直担心共尉会借机讥笑他,现在听共尉这么说,他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魏豹却没有这个担心,他和项佗想的正相反,共尉这么说,是不是想找借口啊。六万人都打不下来,那两军合在一起也不过七万余人,岂不是不要打了?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共尉抬起手挠了挠眉梢,“既然强攻困难太大,我们还是围而不攻吧。”   魏豹的脑子嗡的一声,担心的事情果然来了。   “君侯的意思,是放着大梁不打了?”项佗也有些明白过来,强笑着缓声问道。   共尉恍若未见,点点头自顾自的说:“我正是此意,既然强攻难度太大,我们又何必要打?故王咎在临济也不是照样称王了?大王又何必一定要在大梁称王?我家大王还在盱眙呢,也没有一定要赶到陈县或者故郢来嘛。只要人心所在,哪里都可以做国都的。”   魏豹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几乎要忍不住发火,你既然不想打大梁,那你跑到大梁来干什么?就为了来奚落我几句?项佗将他的脸色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欢喜,脸上却显得有些忧虑:“那以君侯之见,我家大王又当以哪里为都为好?”   共尉愕然:“魏王想以哪里为国都,那是你们王和相之间的事情,如何能问我这个外人?”   魏豹气得要吐血,却又无话可说,这事确实问不着共尉,更何况现在求共尉,他明知共尉在耍滑,也只能忍着。他干笑了两声:“君侯,此话差矣,我家兄长在世的时候,就与君侯相交甚厚,如今又蒙楚王恩准,请君侯来助我复国,在哪里即位,自然要征询君侯了。”   共尉仿佛这才想起来,他一拍脑袋,连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看到项君在这里,直当是项君接替了我的任务呢,倒把大王的吩咐给忘了。对了,项君,你到魏国来任相,大王知道吗?”   看着共尉那一副似乎极其真实的面容,项佗的心沉到了底。他看出来了,共尉今天就是来捣蛋的,他他对魏豹左右逢源不满,对项梁横插一手更不满,现在更是把楚怀王推出来了,他到魏国来为相,那是项梁的主意,楚怀王知道个屁。他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共尉才比较妥当。   郦食其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皱着眉头,火上浇油:“怎么?大王不知道?”   项佗涨红了脸,嗫嚅道:“这事比较匆忙,还没来得及向大王汇报。”   “那还说什么?”郦食其眼睛一翻,上前扯着共尉就往外走,一脸的惶急:“君侯,这事不能再议了,大王都不知道这件事,将来问起罪来可不得了,项君有武信君帮忙解释,你有谁能帮忙?什么也别谈了,立刻向大王汇报才是正理。”   他这么一吵,郦商、田锦江、灌婴、冯延柱、周贲等人也叫了起来,拥着共尉出了大营,一哄而散。大帐里除了张良,就只剩下魏豹的人,顿时空了一大半。魏豹和项佗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追出去好,还是让他们走好。周叔见了,实在有些不忍心,冲着项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求张良。项佗这才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张良面前,深深一躬:“子房先生……”   魏豹也赶了过来,连声哀求:“司徒大人,你可一定要帮我想个办法。”   张良捻着胡须,蹙着眉头,有些不解的看着魏豹。他知道共尉和项家有矛盾,但是不知道共尉向魏豹讨要薄姬的事情,只是觉得魏豹既然和共尉结盟,又转过去和项梁结盟确实有些不妥,共尉这么做虽然有些过激,却也不是无事生非。但是共尉可以拍拍屁股走了,他却不能,他要留下来谈条件,虽然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共尉要什么条件。   “大王,如果这件事没有报知楚王知晓的话,确实有些不妥。”张良略带着些责备的说:“君侯是奉了楚王之命来援魏的,你这么做,他有些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说到底,他还是个年轻人。”   魏豹嗓子眼都有些发甜了,他觉得共尉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楚王的事,共尉的眼里有没有楚王都是个问题,他就是觉得要薄姬没要到,丢了面子,现在故意给他难堪。但是薄姬他是真的舍不得啊,那可是有帝母之相的女人啊,满天下有几个?把薄姬送给共尉,岂不等于把帝位送给共尉?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跟张良说,就连项佗他都没说。如果让项佗知道他怜惜一个女子才跟共尉闹翻的话,他们当然还会帮他,但那只是从对付共尉的角度出发,他们的心里肯定会看不起他。   “司徒,这事……这事真……真不好说啊。”魏豹愁死了,他咬牙跺脚:“不是我们不想向楚王通报,只是事情紧急,还没来得及而已。”   “那上次我韩国复国,楚使一起到了新郑,你们有没有把这件事请楚使转告楚王?”   项佗灵机一动,连忙说:“当然了,我已经请叔公把这件事转告大王,不过,路途遥远,恐怕等大王的命令到,又得拖上一两个月。子房先生,我们等不起啊。武信君还等着我们拿下大梁之后会合他攻击章邯,万一贻误了战机,到时候不光是魏国遭殃,就连韩国也要受池鱼之灾啊。”   一提到韩国,张良也有些不安了。他思索了片刻:“这样吧,我回去劝劝他,你们再想想办法,看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没有。”   “一定一定。”项佗连声答应,却没看到魏豹的脸已经成了苦瓜。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十七节 你心我心   “就为了一个女人?”张良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失望,缓缓的说。   “先生相信吗?”共尉歪着身子,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在案几上敲打着节奏,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看着张良。张良最近的态度变化很大,不再象以前一样和共尉有说有笑,半师半友的很亲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有些生份,平时也很少到共尉的军帐里来了,就是来了也只谈些公事,三言两语说完了就走,共尉感到了其中的异常,他发现上次颍水边深谈之后的好局面没有维持多久就急转直下,张良和他之间的距离不是近了,而是更远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是共尉对这个变化很失望,他感觉自己做的那些努力全部白费了,张良这个三杰之首的谋臣,仿佛终究不可能为他所用,他越是努力,越是希望渺茫。   他决定放弃。所以在张良来问他有关魏豹的事情时,他没有象往常一样和盘托出,反而用一种很不正经的态度反问他。张良愣了一下,他习惯了共尉对他的尊敬,一直把共尉当做一个年轻后辈,忽然之间见共尉这副架势,他不由得有些恼火,但是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共尉没有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的意向。   “先生觉得,我不愿意帮魏豹,就是因为一个女人吗?”共尉转动着酒杯,看着酒杯里泛着琥珀色光的酒液,默不作声。张良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两人沉默了好久,共尉忽然说道:“张先生,韩王派你来,是代表韩国一起援魏的,现在我不打算援魏了,准备回陈县去,不知先生意欲何往?”   张良见他话里并没有希望自己跟他一起走的意思,心中一阵失望,却又有一种别样的轻松,他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既然不援魏了,那我还是回新郑去,好好的休养一阵子吧。”   “这样也好。”共尉应声答道,就象是等待了好久似的:“先生太累了,是该好好休养。”他招了招手,虞期递过来一片竹简,共尉接在手里看了一眼,然后双手递给张良:“张先生,这是子期的师尊得来的导引口诀,我试过了,简单有效,先生如果能和药配合着一起使用,不用太操心的话,身体很快就会大好,长命百岁不敢说,看到天下太平却一定有机会的。”   张良接过口诀看了一眼,郑重的收进袖筒,拱手躬身:“多谢君侯。”   共尉坐正了身子,还了一礼:“先生保重。”   “那乔姑娘……”张良犹豫的说。   “我妹子的事情,由我妹子自己解决,我这个做兄长的不想干扰她。”共尉抬起手,打断了张良的话,想了想又说:“当然了,这件事也要看先生的意思。我这个妹子从小被惯坏了,有些不上规矩,可能适应不了贵族的那些礼仪。如果先生觉得她还能侍帚,就请先生带着她,如果先生觉得不妥,我也不敢勉强,就让她回彭城吧。”   张良欲言又止,嘴唇蠕动了两下,还是什么也没说,闷坐了一会,起身告辞。走到帐门口,张良又转过身:“君侯,临行之前,我有一言相告。”   “请先生教诲。”共尉点了点头,恭敬的说。   “君侯不管是想占领南阳、南郡,还是想固守陈县,有韩魏在前面挡着,终究是好的,君侯不可意气用事,徒让秦人占了便宜。”   共尉依然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共尉明白。”嘴里说明白,却不说究竟打算怎么做,张良见了,暗自叹了一口气。共尉长大了,短短的几个月,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他面前言听计从的后生,他有自己的力量,他也有自己的主意,再也不会轻易的接受任何人的建议了。   这样的一个人,对韩国来说,不知道究竟是福还是祸,张良忧心冲冲,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共尉静静的坐在帐里,看着案上的酒杯,一动也不动。自己居然把张良赶走了,这在几个月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却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世事的变化真是难以预料。可是留着他又有什么用?他不能为自己出谋划策,出发点和自己大相径庭,南辕北辙,与其别扭,不如各奔东西了。   “大兄……”随着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共乔冲进了大帐,刚叫了一声,泪水就涌了出来:“你要赶张先生走?”   “不是我要赶他走,是援魏之事不成,他这个韩国的司徒当然要回韩国去。”共尉皱着眉头看着共乔,心疼的抚了抚她的长发:“你是回彭城去,还是……”   “我要跟着张先生。”不等共尉说完,共乔就坚定的说。   “妹子,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张先生的意思?”共尉的眉心皱成了川字形,他不忍的看着妹子,和声劝道:“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可能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要考虑好,不要意气用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张先生的意见不合。”共乔抽噎着,泪水涟涟:“可是我要跟他走,只要他愿意让我跟着,我就跟他走,不管前面有什么,我都不回头。”   “你可想好了,他让你跟他走,未必就是喜欢你。”共尉一听这意思,不禁提高了声音,提醒共乔张良的心思可不纯。说白了,他还是希望为韩国拉一个强援。韩国地处中原,四战之地,灭秦,他是前沿阵地,灭秦之后,他四周都是敌人,张良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他愿意带共乔走,共尉更愿意相信他的用心不纯。要说两个人之间真是爱情,共尉还没傻到那个份上,说破天了,也就是共乔单相思罢了。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会和张良刀兵相见,共尉就有些担心妹子。   “我知道。”共乔抬起手臂,抹去了眼泪,站起身,神色之间竟是无比的决绝:“我知道,你们分属两国,将来也许会在战场上碰面。我不敢求大兄放他一条生路,也不愿求他放大兄一条生路,如果你们两个一定要死一个的话,我也只能为你们掬一把泪而已。不过,请大兄用些光明正大的手段,不要暗箭伤人。”她说着,瞟了一眼虞期,虞期恍若未闻,一动不动。共乔知道,共尉让虞期、敦武挑了十来个人,训以暗杀之术,是一把隐在黑暗中的刀,已有小成。   共尉看着妹子,苦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揽着共乔的肩膀:“妹子,我要刺杀他,又何必送他导引术,送他药,还要搭上这么好的一个妹子?你放心好了,你大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如果一定要击败他,我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他,绝不会用什么阴谋诡计。”   他笑了笑,又自信的挺起胸膛:“我倒是希望能有那么一天,不过,只怕他未必有机会。”   共乔见他说得铿锵有力,并无心虚之态,倒也信了。一想到自己为了张良居然怀疑一直关心自己的大兄,她有些不好意思。再想到以后也许再也不能在大兄的翼护下无忧无虑的生活了,再也见不到父母了,她又伤心起来,伏在共尉的怀里痛哭失声。   共尉心酸不已,他轻拍着共乔的背,和声安慰道:“妹子,大兄疼你,只要是你自己想做的,大兄都支持你。好的坏的,也都和你说了无数遍,既然你还是这么决定,大兄也没什么话要说。当初大兄不反对,现在还是同样支持你。阿翁和娘那里,我自会替你解说,你有机会也回去看看他们。到了韩国如果过得不开心,你就回来,我们共家的门永远向你敞开着,我们,永远是你至亲的人。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告诉大兄,大兄一定还跟以前一样,不问任何理由的帮你,用尽吃奶的力气,也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共乔哭得很利害,泪水打湿了共尉胸前的衣服,听到最后一句,想起共尉小时候帮她打架的事情,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共尉看着她梨花带雨、欲笑还哭的娇怯模样,又曲起手臂,做出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虎着脸说:“大兄现在要人有人,要马有马,可比以前厉害多了。”   共乔被他逗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鼻端竟吹起一个大泡泡,惹得共尉忍不住开怀大笑。共乔也笑了,拉着共尉说了一阵子话,又到寝帐去找吕媭。吕媭一直以为共尉只是希望和张良联姻,所以这才不阻止共乔,眼下听说张良要和共尉分道扬镖,共乔却还要跟着张良,共尉也不阻止她,顿时大惊,立刻想要来找共尉。共乔拉住她,不让她来。   “嫂嫂,你是不知道,我们兄妹的脾气都差不多,他是不会劝我的,也是劝不住我的。”   “你这傻丫头啊。”吕媭叹了一口气,心疼不已。“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共乔用力的点点头:“我知道以后可能发生什么事,可是我不在乎,我也没法在乎。我能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边,不管他是生还是死,不管他是心里真的有我,还是只是利用我。”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吕媭疼惜的看着共乔,“他给你安排人手了吗?”   “还没说,不过,大兄一定不会亏待我的。”共乔欣慰的笑道:“我这大兄从小就疼我,不用我说,他一定会安排最得力的人手给我。”   “你们这两兄妹……”吕媭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十八节 舌取陈留   共尉果然给共乔安排了人手,跟着来的十个女卫自然还要跟着共乔,他又另外挑了五十名亲卫,让他们随身保护共乔。一切都在共乔的意料之中,意外的事情只有一件,亲卫营五百主杜鱼听说共乔要跟着张良走,跑到共尉面前请求辞去五百主之职,担任这五十个亲卫的队率。   共尉虽然有些意外,却被杜鱼的坚持打动,答应了他。   很快,张良带着共乔离开了大梁,共尉虽然情绪低落,还是亲自把他们送出十里。魏豹他们也来了。不过,他们的心情更加沮丧。张良走了,也就表示共尉是不打算让步,他也准备闪人了。张良走了无所谓,他虽然代表韩国,但是他只是一个人,算上王祥率领的亲卫也不过百十人,影响不了大局,但是共尉不一样,没有他的帮助,魏豹、项佗想要拿下大梁城基本就是个梦话。   “君侯,我们什么时候攻城?”项佗老着脸皮,试探性的问道。   “攻什么城?”共尉似乎没听懂,一脸很茫然的样子。   “大梁城啊。”   “大梁城?”共尉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脸快挂不住的项佗,又看看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说话的魏豹,失声而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们不攻大梁城。”   “君侯。”魏豹恨恨的瞪着共尉,强压着怒火:“我们当初可说好的,你助我复国,我供应你粮草辎重,可是现在大梁还没有拿下,我就是想践约,也没有这实力,还请君侯担待。”   共尉哈哈一笑,浑不在意:“不妨事,不妨事,我自有解决之道,这就不劳大王费心了。”他转过身又对着周叔拱了拱手,歉意的说道:“周将军,本想与将军一起驰骋沙场,可惜这次没有机会了,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携手作战。”他又转过头看着魏豹,很郑重的说:“大王,周将军是员难得的将才,希望大王多给他一点机会,不要埋没了他。”   魏豹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要不是身份在那里摆着,他几乎要冲共尉发飚了。我的将军怎么用,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他看向周叔的眼光都有些变了。周叔看在眼里,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冲着共尉拱了拱手。他跟着魏氏兄弟十几年,魏王咎还好,让他当了将军,不过也是看重他的忠心多于看重他的才能。至于魏豹,他们俩一直不对付。现在他又被打上了共尉的烙印,以后在魏豹手下,恐怕就更难混了。要不是他还想为魏王咎复仇,他就打算离开魏豹,跟着共尉混了。   “大王,项君,就此别过。”共尉拱拱手,很轻松的说:“我大军今日就要起程东去,今日在此别过,就不专程去向诸位辞行了。好在我们相隔不远,估计以后见面的机会还会很多。”   项佗见他去意已决,为难的看了看魏豹,魏豹却还是舍不得那个有帝母之相的薄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共尉带着大军起程。项佗虽然着急,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提议向项梁求援。   三天后,斥侯送来了消息,共尉大军围了陈留。魏豹和项佗听到消息,先是一惊,随即又笑了。陈留地处要冲,城中积粟不少,共尉一定是军粮不足了,想拿下陈留补充一下。可是陈留既然有这么重要的位置,又岂是那么好拿的?虽然不如大梁坚固,可是就凭共尉那三万多人要想拿下陈留,就和魏豹现在想拿下大梁一样,都是梦话。魏豹不仅不在意,还有些兴灾乐祸,希望看到共尉久攻不下,损兵折将,打破他不败的神话,也好打击打击他的嚣张气焰。   魏豹等着看共尉笑话的时候,郦食其正大模大样的站在陈留令的面前。陈留令五十多岁人,他初到陈留的时候,也曾经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到处打听哪儿有人才,自然就知道了郦食其。跟他一接触,却发现他只是个好喝酒的狂生,求贤的心也就淡了,郦食其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也看不上他,后来自然就不了了之。这次大军围城之际听说郦食其突然来访,陈留令倒是十分意外。   郦食其还是那样张狂,虽然身上穿着崭新的衣服,不象以前那么邋遢,但是他走路的姿势还是那么嚣张,大袖左边甩一下,右边甩一下,浑似一只横行的大螃蟹,透着那么一股天下任我横行的傲气。见到陈留令,他只是站在庭中一揖,并没有依照礼节行礼。   陈留令也不计较,眼下城被人围了,这人又是从敌军里来的,当然不是来叙旧的,跟他讲礼节纯属自取其辱。他也只是拱了拱手,淡淡一笑:“郦君意气风发,不知道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郦食其还没说话,先是抚着胡须仰天大笑。“食其不过一燕雀,焉敢望梧桐乎?如今在共君侯帐下任一宾客,混口饭吃,混点酒喝。”   陈留令有些意外,这个狂徒怎么转性了?居然愿意担任区区一个宾客?可是看他这副德性,他好象没什么变化啊。他按捺着心中的不解,沉下了脸喝道:“你既然是叛贼的人,如何敢入我陈留?当我的刀剑不利,斩不得你的人头吗?”   郦食其闻言,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过头看了看廊下那些手扶剑戟,貌似威武的士卒,抚着胡须轻描淡写的说:“不知大人的刀剑,比起南阳守桓龄桓将军如何?”   陈留令好容易才鼓起来的勇气顿时一泄而空,哑口无言。桓齮的官位比他高,名声比他响,能力比他强,手下比他多,还是被共尉一战就给灭了,现在共尉又围了陈留,他还能有什么好结果?一想到城破身亡,他就面色灰败,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抖起来。郦食其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更是不屑,但是却收了狂傲之态,客客气气的说:“食其不才,空有虚名,承蒙大人不弃,亲奉车驾访我于陋巷。食其虽然自问才疏学浅,不堪大人驱驰,但是大人的恩情,食其却是记在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今日来此,便是想给大人指一条明路,还大人赏识的情份。”   陈留令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连忙请郦食其进去坐,一面安排酒菜请郦食其喝酒,一面小心翼翼的向郦食其请教。郦食其既然看出了陈留令的虚实,自然是穷追猛打,把共尉的实力一顿猛吹,最后还吓唬陈留令说,大梁城下还有魏豹的三万多人,本来准备一起来的,共尉有把握拿下陈留,所以就没有一起带过来。共尉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一旦攻城,估计半天功夫就能拿下陈留,然后回师大梁。东面的睢阳、蒙县等早就是共尉的地盘了,他这次来,就是要全取砀郡,然后入关破秦的。章邯已经被武信君项梁击败,现在就剩一口气,等着咸阳派人来要他的脑袋呢。   郦食其如数家珍,把外面的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怎么说都是秦帝国要完蛋了,早投降的加官进爵,后投降的倒霉杀头。陈留令被郦食其这一顿侃侃得汗如雨下,越听越心惊,意志全面崩溃,酒席没吃完,就决定投降了。   郦食其趁势打铁,当即带着陈留令出城,向共尉奉上陈留的地图、户籍、兵符,献城投降。共尉轻轻松松的入了城,对郦食其这老头的口才大加赞叹,简直和陆贾不相上下啊,陆贾说秦嘉还费了点周折,他倒好,一个人进城侃了一顿,就把偌大的陈留城侃到手了。   人才,绝对是人才,虽然脾气怪了些,但绝对是人才。   消息传到魏豹和项佗的耳中,两人目瞪口呆,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本来以为共尉就算拿下陈留城,也要付了不少代价的,没想到共尉连一只箭矢都没有发,就全取了陈留。不仅军粮辎重的问题全部解决了,更是卡住了魏豹向东发展的道路。拿下了陈留,他的几片地盘就连到了一起,向东联系睢阳,向北联系沛县,向南联系陈县,向西可进南阳,进可攻,退可守,挥洒自如。   “这都他娘的什么事啊?”魏豹回过神来之后,又生气,又眼红的破口大骂:“老子这里费心费力,才占了几个县城,他倒好,一箭未发,倒把陈留拿下了。”   项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觉得魏豹这句话有指桑骂槐的含义。他号称是项家年青一辈中的翘楚,项梁让他来援魏,当这个魏相,可是寄予了重望的。结果他这么久也没能打下大梁,魏豹这个魏王还到处流浪,连个国都都没有。可是共尉倒好,向南轻取了南阳郡,向东轻取了陈留,所向披靡,连汗都没淌一滴,战果却让他们眼红得要发狂。   可是脸红归脸红,项佗毕竟是聪明人,他知道眼下的形势已经不容他们多想。不向共尉低头,就拿不下大梁,共尉却可以到处攻城掠地。本来不靠共尉还可以指望项梁,可是现在项梁在定陶也没什么进展,真要等他拿下定陶,只怕周边的县城都是共尉的了。   不管是从魏国的角度出发,还是从项梁的角度出发,都必须把共尉拉到攻击大梁的战局中来,不能让他这么轻松自在的置身事外,大捞好处。   “大王,共尉拿下陈留,粮草、辎重全然无忧,又有陈县、睢阳做为后方,他现在羽翼已成。如果再让他这么发展下去,只怕魏地都被他占光了。”项佗别有用心的提醒魏豹说:“大王,我们必须把他拖到大梁城下来,不能任由他攻城掠地。”   “怎么拖?”魏豹气呼呼的脱口而出:“难道真让我把薄姬给他?”   “什么?”项佗如梦初醒,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大王才和他闹翻,就是因为一个女人?”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二十九节 如愿以偿   项佗对魏豹和共尉的印象本来就不太好,现在更是只剩下鄙夷,这两个人一个是魏王,一个是楚国的重将,却因为一个女人而任性使气,跟两个孩子只顾着抢玩具却不知道危险将至一样可笑之至。特别是魏豹,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姬妾,难道比魏王之位还重要?那个共尉也真是的,家里有妻有妾,居然还如此好色,为了讨一个女人改变已定的军事行动,哪里有英雄之气。   对于项佗来说,这两个人的行为只能说成是儿戏,魏豹固然是不知轻重,共尉却也是目光短浅,不知大局,原本他对共尉是妒嫉里夹带着些羡慕的,现在却只剩下鄙夷。   到底是农夫出身!项佗最后给共尉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要是以项佗以前的脾气,现在就不管魏豹,等着项梁派人来支援就是了,让魏豹在大梁城下呆着吧。可是共尉占了陈留,项佗不能放任他四处征讨,从项家的利益考虑,他必须把共尉拉过来一起攻取大梁,借此来为项梁争取时间。   “大王,是大梁重,还是一个姬妾重?”项佗压着火气,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魏豹很窘迫,他从项佗那一闪而没的眼神里看出了项佗对他的轻蔑,可是他又不好解释,薄姬的贵相不能跟项佗说,这话根本不能解释。   “项君,我……”   项佗的脸色渐渐的阴了下来,他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魏豹,一句话也不说,强大的威压让魏豹承受不住,慢慢的低下了头。两人沉默了好久,项佗见魏豹还是不松口,他的眼里失望之色愈浓,无声的叹息了一声,缓缓的站起身来,对着魏豹一拜:“臣力尽于此矣,大王自重。”说完,也不等魏豹说话,转身就向外走去。   魏豹大惊,如果项佗再走了,他可就真是寡人了。他连忙起身追了上去,紧紧的拉住项佗的袖子:“项君慢走,这事……我们再商量商量嘛。”   “没什么好商量的了。”项佗偏着头,盯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魏豹:“大王情深意重,薄姬幸甚,只是我等做臣子的却有些心寒。况且,大王如果连一个大梁都拿不下,你这魏王之位……”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撇了撇嘴,缓缓的摇了摇头,含义不言而喻:你等着被臣民抛弃吧。   魏豹脑袋嗡嗡作响,他对项佗的暗示心知肚明。在可能的天子之位和现实的魏王之位之间权衡了半天,他咬了咬牙,一跺脚:“项君,我送给他便是。”   项佗满意的笑了,一躬身,施了一礼民:“大王英明。”   魏豹的神色却沮丧无比,他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向宫内走去。算了,眼下没有实力,只能被人逼着,不仅天子之尊遥不可及,稍一疏忽,只怕小命都何不住。权衡利害,只能暂且向共尉低头了。当然了,以后有机会,还是要把这个女人给夺回来。   他怏怏不乐的回到后帐,看着迎上来小心侍候的薄姬,颇为遗憾,自己一直克制的保着她的处子之身,本来是准备即了魏王之位再说的,没想到却是为了共尉准备的。这个竖子,真是可恶,还有那个周叔,自从跟了共尉,他的眼里就只没有自己了。   “爱姬,寡人……”魏豹委屈之极,竟然有些哽咽了。薄姬不明所以,怯生生的看着魏豹,小心翼翼的脆声问道:“大王,何以至此?”   “爱姬……”魏豹将薄姬揽入怀中,伏在她的胸前抽抽噎噎,薄姬如一只受惊的兔子,惶惶不安,听着魏豹断断续续的将共尉强要她的事情说了。薄姬挣脱了魏豹的手臂,款款一拜:“大王,臣妾多谢大王的怜惜。臣妾生是魏国之人,能为魏国社稷做一点事情,纵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事情紧急,请大王不要因为怜惜臣妾而误了大事,伤了臣下之心。那样的话,臣妾会心不安的。”   “爱姬啊,苦了你啦。”魏豹感动得热泪盈眶。薄姬的母亲是魏国的宗室女,说起来薄姬也是魏国王室的亲人,但是他惋惜的并不是薄姬本人,而是薄姬的那个贵不可言的命相。要不是这个原因,他早就把薄姬送给共尉了。“只是一想到把你这个帝母送给那个竖子,寡人这心里啊……”   薄姬似乎看出了魏豹的犹豫所在,她轻声劝慰道:“大王,天机玄远,非我等凡人可测。大王唯努力之,不可尽信于此。天若有命在大王,臣妾必然还会有幸侍奉大王的。”   魏豹听了,心里这才舒服一些。好吧,送给你,等老子强大了,一定还会夺回来的,就连你的那个白夫人,吕夫人,全部都要夺过来,才能消我心头之恨。想到此,魏豹豪气顿生,站起身来一甩袖子:“既然如此,你便收拾收拾,早点去吧。”   薄姬再拜于地:“臣妾有什么好收拾的呢,单车匹马即可。”   “哎——”魏豹长叹一声,扶起薄姬,信誓旦旦的说:“爱姬,你且委屈一时,他日寡人事成,一定会接你回来的。”   薄姬款款再拜,退入后帐。不长时间,一驾轻车驶出了大营,在大夫蔡寅、校尉皇欣的护卫下向陈留飞驰而去。日暮时分,薄姬进入陈留城,吕媭亲自将薄姬接进内室。与此同时,共尉在大堂里接见了蔡寅、皇欣,吩咐设宴款待。   蔡寅很客气,先向共尉表示祝贺,祝贺他兵不血刃的拿下陈留,然后话锋一转:“君侯,我家大王在大梁兵困粮乏,且闻杨熊军已至武强,不日即可到达大梁,事急矣,还请君侯出手相助。”   共尉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连连点头:“我与你家大王有约,拿下陈留之后即刻回援。幸叨天助,陈留得手,如今自然要回军大梁了。不知你家大王和丞相大人准备如何安排?”   蔡寅暗自发笑,觉得这个共君侯有些名不符实,这一副少年得志的模样,怎么会是一个成大事的人?说什么和魏豹说好的,还不是看在美人的份上。因为一个美人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是共尉出乎他意料的合作,直接问起了军事部署,却在他的意料之外。魏豹和项佗根本没有关照他这些,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共尉才好。他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道:“军事上的事情,蔡寅知之甚少,待君侯到大梁,大王和丞相必然会与君侯商议的。”   共尉冷笑一声,魏豹也就罢了,他本来就不太通军事,只是项佗是项家年青一辈中的杰出人物,居然在秦军即将内外夹击之时还没有定计,实在是大不该。难道要等杨熊到了才临时决策吗?他看了蔡寅一眼,又打了皇欣一下,突然问道:“周叔现任何职?”   蔡寅和皇欣互相看了一眼,面露为难之色。周叔不受魏豹待见,现在在营中闲置,手下只有亲卫营,还是共尉当时给的,和在共尉手下的时候领兵万人的威势简直不能同日而语,但这是魏国内部的矛盾,当然不能说给共尉听。蔡寅犹豫了片刻,含糊其辞的说:“周将军自然在大王身边。”   共尉点了点头,沉思片刻,示意身后的郦疥取过一片竹简,在上面写了几句话,然后封好交给蔡寅:“我有一策,可破秦军,只是需要两家配合,你把这个交与你家大王和丞相看了,他们自然明白。时间紧急,不容太多犹豫,我希望在到大梁之前,能接到你家大王的回音。”   蔡寅大喜,连忙谢过,和皇欣谢绝了共尉的挽留,连夜赶回大梁。他们一走,共尉就把桓齮、郦食其等人找来,告诉他们杨熊军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安排。桓齮听了之后,推敲了一会,点头说道:“将军,计是好计,只怕魏豹和项佗不会听从,他们一定会怀疑君侯的用心。”   郦食其梳理着胡子,眨着眼睛附和道:“桓君说得有理,这两个目光短浅的鼠辈,只怕防着君侯比防着杨熊还严。君侯让他们去打杨熊,他们一定会怀疑君侯的用心。”   桓齮又说:“不错,杨熊颇为骁勇,就算魏豹和项佗能打赢他,估计损失也不小,魏豹不会这么傻的。如果换过来,那还差不多,只是我军长途奔袭,恐怕会影响战力。”   共尉挠了挠头,也觉得他们说得有理,自己考虑的计策是好的,但是却忽视了这两个对自己的防范心理。他考虑了一阵,坚定的说:“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迟疑了,明天一早就出发。”他转过脸对郦商说:“陈留就交给你了。”   郦商一愣,他本来以为要跟着共尉出征的,没想到共尉却将陈留交给他镇守,这份信任来得太突然了。他连忙说道:“君侯,我……我还是跟着君侯去大梁,见见军阵,长长见识,这陈留关系重大,还是另挑人选吧,商……实在不敢担此重任。”   共尉宛尔一笑:“郦君,正因为陈留关系重大,我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陈留新降,官兵心有不安,你与他们相熟,他们才不会有疑虑。再者,我们此去,必然有一番恶战,你的部下暂时没有经过大战历练,骤经大战,恐怕损失会很大,权衡一下,还是留在陈留比较合适。”   郦商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他一直自诩练兵有方,可是看过共尉手下的人马后,他知道自己的手下根本跟不上共尉的节奏。真要赶到大梁与秦军恶战,他的损失肯定惊人,他不是不愿意留在陈留,只是担心共尉说他保存实力,这才勉强请战。听共尉这么一说,他哪里还不愿意,连忙点头领命。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三十节 两全齐美   不出桓齮和郦食其所料,魏豹和项佗看到共尉的计策之后,都心生疑窦。共尉说,大梁城池坚固,如果强攻,损失一定不会小,不如趁着杨熊来援的机会,用计将大梁守军诱出城池。具体办法就是让魏军装作一副怕被内外夹击的模样,从大梁下撤军,去迎战杨熊,然后造成战局僵持的假相,诱使城内的守军出城夹击魏军,再由城外埋伏的共尉予以迎头痛击。击败了这些守军,大梁城自然唾手可得。   计是好计,但是魏豹却怕是共尉又在玩他,让他和杨熊苦战,然后由他来捡便宜,所以他看着项佗不说看,希望他能拿主意。项佗用兵比魏豹高明,他看出的东西也比魏豹更多。如果不考虑双方分歧的话,共尉这个主意的确是上上之策。魏军是明的,只有亲眼看到他们撤退了,守军才会放心,而共尉是暗的,大梁城的守军不会防范,由他们在城外埋伏,才有把握一击而中。另外从双方行军的距离来说,魏军去迎战杨熊,共尉从陈留赶到大梁,路途都差不多,可以保证双方都有足够的体力投入战斗。项佗自认为换了他在共尉的位置上,想出的办法也不会比这个更好。   问题在于,共尉可信吗?出于一丝不相信共尉能在片刻之间想出这么好的计策的微妙心理,项佗也和魏豹一样,认为共尉在想捡便宜的动机,而不是真心想智取大梁。   柏直、皇欣、武满和周叔见他们两人互相看着不说话,都有些诧异,不知道共尉在这片竹简里究竟写了些什么。项佗犹豫了片刻,将竹简交给了柏直,几个人依次看了。柏直低下头没有说话,皇欣、武满也没有吭声,周叔接到手,凝视着竹简,也明白了魏豹和项佗的心思。   “诸位,你们怎么看?”魏豹瞟了一眼周叔,嗓子有些干涩的说。   “臣觉得,似有……不妥。”柏直舔了舔嘴唇,试探着说。   “有什么不妥?”项佗应声问道。   “我军攻城数月,士气已经低落,这个时候再赶去与杨熊军交战,只怕……”柏直吞吞吐吐的说了半天,话虽然含糊,却表明了项佗和魏豹想说而不好说的意思:就是怕被共尉耍了。他的话更加剧了魏豹和项佗的担心,两人连连点头,皇欣、武满见了,也连声附和,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顿时把共尉破敌的妙计说成了想沾魏军便宜的阴谋。柏直最后提议说:“要不这样吧,请共君侯去迎击杨熊,我军伏击大梁守军?”   周叔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指着柏直怒声说道:“柏将军,我军疲惫,难道杨熊军远来就不疲惫吗?让共君侯从陈留赶过来,再去与杨熊作战,难道他就不累了?君侯如果战败,城内的守军又何必出城?杨熊到了城下,我们腹背受敌,又怎么能攻下大梁?”   柏直面红耳赤,这个道理他当然是懂的,他只是顺着魏豹和项佗的意思说罢了,可没想到周叔这么直接,让他下不了台。魏豹不悦的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对周叔喝道:“周将军,讨论军情,各抒已见而已,何须如此激动?且不说柏将军说得有理,就算他有什么错误的地方,他是你的上官,你也不能这么无礼。是不是跟士卒们呆在一起时间久了,应有的礼节都忘了?”   周叔愤然,他转身看着魏豹,强按着怒火,拱了拱手道:“大王,臣无状。”   “罢了。”魏豹挥挥手,不愿意再和他说什么。一看到他,就想起那个可恶的共尉笑容下面掩藏的贪婪,让他心里的邪火突突的往外窜。   周叔却没有回席,而是再次冲着魏豹拱了拱手,恳切的说道:“大王,杨熊军很快就能到达城下,君侯此计,诚为一举两得的好计。如果错过机会,我们再想拿下大梁可就难了。”他见魏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好再转向项佗:“丞相,如果君侯去阻击杨熊军,那么他的形踪就会暴露,大梁的守军更不会出城了,我军又如何能伏击他们?”   项佗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搓着手半天没有说话。如果让共尉去迎击杨熊,且不说他愿意与否,就算他愿意,他和杨熊对阵时,大梁的守军肯定要防备魏军在旁边埋伏,根本不会出城。这条计策里最关键的诱敌一环就失去了作用,纵使能击退杨熊,大梁还是拿不下来,还得强攻。   他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看着怒形于色的魏豹,再看看心急如焚的周叔,忽然灵机一动,抚掌大笑:“有了。大王,诸位将军,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丞相请讲。”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项佗。项佗得意的抿了抿嘴,顿了片刻,才说道:“周将军所担心的,也正是我担心的。如果大梁守军见不到我军的踪迹,一定不会出城。而共君侯长途奔袭,也会影响战力,恐怕未必是杨熊的对手。我看是不是这样,就由周将军率一部分人马充作我军主力,协助共君侯与杨熊作战,吸引城中守军的注意,这样岂不是两得其便?”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就连周叔都不能说这个主意不好。魏豹喜形于色,拍着项佗的肩膀大笑道:“丞相不愧是武信君看重的年青英杰,这计好啊,这计好。”   “大王,共君侯愿意吗?”柏直高兴之余,有些担心的说。   魏豹愣了一下,看向项佗,项佗很有把握的说:“大家放心,我修一封书去,他只要见了,一定能痛痛快快的去迎击杨熊。”他又对魏豹说:“大王,请速速拨付人马和三万人的旌旗给周将军,让他与共君侯一起迎战杨熊。”   魏豹连连点头,立即安排。   共尉在离大梁不足百里的时候,看到了周叔和他所带的五千人马、大量的魏军旗鼓。看着有些惭愧的周叔,共尉爽朗的一笑:“魏王太客气了,何须五千人马,只要周叔到此,我就心满意足了。”   周叔感激不尽,只在到了共尉的身边,他才能体会到这种赏识。他看了一眼共尉手中的项佗书信,有些担心的说:“君侯,不看看项丞相的书信吗?”   “有什么好看的。”共尉拆开瞟了一眼,直接递给郦疥收起来:“之乎者也的,看得头晕。”   想到项佗那文绉绉、总是带着三分矜持的言辞,周叔虽然没看到内容,大概也能想到会写些什么,忍俊不禁的笑了。   共尉随即带着大军避开了大梁城,渡过鸿沟,向西飞驰。在大梁西三十里,接到项佗说魏军已经离开大梁城下的消息后,他放缓了脚步,堂而皇之的冒充两万多魏军主力,一路西行,在曲遇县城西博浪沙与杨熊军相遇,两军对峙。   博浪沙,是鸿沟与圃田泽之间的一块狭长沙地。鸿沟与圃田泽原先是连一起的,后来水位渐浅,中间的地带就露出出来,称为博浪沙。秦始皇统一天下,在这里修了一条驰道,东游时曾经从这里经过,当年张良与王祥伏击秦始皇不成,就是在这个地方。圃田泽虽然每年都在缩小,但是水面依然宽阔,一眼看去,水波浩荡,黄沙铺成的岸边长着茂盛的芦苇,只是时近初冬,芦苇都已经黄了,正好用来当薪材。   共尉就在圃田泽北岸安营扎寨,手下有周叔、桓齮这样的军中老手指挥,还有周贲、班玄等人配合,那些杂务根本无须他操心。吃过晚饭之后,共尉和桓齮、周叔等人出了大营,在圃田泽边钓起了鱼,田锦江、虞期带着人在周围警戒。   桓齮拿着钓杆,心却不在钓鱼上,他觉得身边这个年青的君侯十分神秘。你说他是名将之姿吧,他却又不象历史上的那些名将一样与士卒同甘共苦。白起也好,王翦也好,他们带兵时,都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从来不搞特殊化。而共尉则不然,他虽然对士兵很和善,可是也保持着距离,他甚至还把夫人、妹子带在身边,并且专门有女卫服侍。你说他贪图享受吧,他又不吝啬,从韩王那里得到的钱财,他一个都没有留,全部分给了将士们,每个月的饷钱,他也从来不省一个五铢钱,更不准手下的将士克扣士卒一个钱,一旦发现,重责不饶。   更让桓齮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杨熊带着一万秦军就在二十里之外,他居然还有闲情逸志出来钓鱼。桓齮不知道他这是胸有成竹呢,还是麻痹大意。   “老将军……”共尉环抱着双手,明亮的眼神看着水面上一动也不动的鱼浮,忽然说:“你说杨熊现在在想什么?”   桓齮正在出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看着共尉。共尉又问了一遍。桓齮想了想,笑了:“我想他应该在考虑明天怎么试探君侯的实力,然后再派斥候到大梁城下去打探情况。”   “这个人很谨慎啊。”共尉轻声叹道,他沉默了一会,又有些担心的说:“我这里有两万多人的大营,他会不会不敢来,直接退回去?”   桓齮摇了摇头:“不会,只要他相信这里全是魏军,他就不会退回去。”他忽然带着些得意的笑了,冲着旁边不动声色的周叔说:“周将军,你不要见气。从吴起离开魏国、庞涓战死之后,魏国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威镇天下的魏国了,魏之武卒,也不再是天下强兵。”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三十一节 不复当年   周叔淡淡一笑:“何止是魏之武卒,齐之技击、秦之锐士都已经不复当年了。”   桓齮老脸一红,没好意思吭声。周叔又接着说:“军队不过是君主手里的一把剑,君主不再有当年的豪情壮志,这把剑自然也要生锈了。”   桓齮想到自己的遭遇,再想想眼前的这个周叔,知道他也是有感而发,不禁感慨的叹了一口气,深有同感的瞟了周叔一眼:“周将军说得有理,倒是桓齮孟浪了。”   周叔挑了挑嘴角,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有些茫然的说:“其实说起来,秦国真正的强大起来,还是卫鞅入秦之后的事情。而卫鞅正是从我魏国入秦的。山东六国恨秦国,却又怕秦国,他们也学秦人变法图强,可是又有哪一个君主能象秦孝公一样不遗余力的支持卫鞅?又有哪一个国家,能象秦国一样,延绵六世一直坚持变法的?”   郦食其忽然惊呼一声,手臂猛抬,一条大鱼被他拽出了水面,溅起了一片水花。郦食其一边收着鱼,一边哈哈大笑:“老夫今天运气好,先拔头筹了。”他顺手将鱼扔给郦疥,也不擦去手上的水,就拍了拍周叔的肩膀:“竖子,愁什么愁?你说的那个卫鞅在你这个年龄,不也是在公孙座府中吃瘪?老夫我都年过花甲了,要不是遇到君侯,终此一生,也就是个不招人待见的里监门。我都不气馁,你却唉声叹气的,真是气闷。好好打仗,只要有本事,总会遇到慧眼识人的伯乐的,只是你要擦亮眼睛,不要让伯乐在你们面溜过去了。在伯乐面前,就是千里马也要鸣两声吸引伯乐注意的。”   周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共尉,共尉正好也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会心的一笑。周叔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心情大好:“君侯,杨熊既然犹豫,我们就不能一下子将他打得太狠了。明天还是让我打头阵吧。”   共尉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不过,你不要硬拼,我们的目的是让他相信魏军的主力全在这里,而且战斗力不强,只是人多而已。要让他觉得,只要大梁的守军出城夹击,他们就一定能取胜。”   “喏。”周叔连连点头,忽然觉得手中鱼杆一动,连忙提起,看着飞跃到半空中的鱼,他朗声大笑:“郦君,我也不虚此行了。”   郦食其拉着周叔去烤鱼了,只剩下桓齮和共尉坐在水边继续钓鱼。桓齮的心情不太好,他一直在思考周叔刚才的话。他在想,如果不是赵高当权,二世昏愦,他会由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成为南阳守吗?会屈居章邯手下吗?如果他手中有三五万人马,他又如何会被共尉所擒?说到底,一切都是君主变了,如果还是二十年前的嬴政在位,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强大了百十年秦国,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横扫六国、战无不胜的秦军,怎么也会连遭败绩?周叔说得对啊,不光是魏之武卒、齐之技击,秦之锐士如今也不够锐利了。   他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共尉,共尉所部是他见过的山东六国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宛城之战,虽然是因为兵力相差悬殊,可是陷阵营推锋而进、势不可挡的实力,桓齮还是心中有数的,就算是人数差不多,只怕他也未必能占多大的便宜,胜负总在五五之间。如果再考虑到虎豹骑强悍的冲击力,他也许只有三成胜算。   他会成为天下最强的军队的统帅吗?桓齮忽然觉得心脏跳动得有些快了起来,一股热血涌上了头,自已会象郦食其一样,花甲之年才有机会遇到真正的伯乐吗?   桓齮正在想着,共尉忽然轻声的提醒他说:“老将军,鱼上钩了,鱼上钩了。”   桓齮一惊,连忙用力提起钓杆,果然,一条银白色的大鱼被提出了水面,在空中扭动着身躯,甩出一串串的水珠,打了桓齮一脸,桓齮却老怀大慰,哈哈大笑,一把扔了钓杆,取下鱼嘴里的鱼钩,冲着共尉一扬手:“君侯,我也得手了。”   共尉耸耸肩,呲牙一乐:“得,就剩我还是空手了。”   “君侯莫急,这圃田泽的鱼傻得很,倒象是不知道怕人似的,肯定会上钩的。”郦食其一边递过来半条鱼,一边啃着手中的半条,含含糊糊的说道。   众人大笑。   杨熊近五十岁,中等身材,满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极是威猛,但是他的眼睛却有些细长,时不时的有精光乍现。他年轻的时候和李斯一起在吕不韦的府里做过门客,当时就相交甚好。后来李斯成为秦王嬴政身边的重臣,仕途一帆风顺,而他却官运不畅,最衰的一次就是跟随李信伐楚,被项燕打得落花流水,要不是李斯帮忙,他连脑袋都差点保不住,后来戴罪立功,在王翦手下听令,总算将功折罪,重新做到了校尉之职,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天下平定了,没仗可打了。   帝国建立之后,他又跟着蒙恬到北疆和匈奴人作战,苦熬了几年,总算熬到裨将的位置,又得到了公子扶苏的赏识,可正是因为这点赏识,他又倒了霉。始皇帝驾崩,扶苏自杀,他也被下了狱,打得死去活来,差点送命。又是李斯看在旧情的份上,把他从大狱里捞了出来,扔到他长子三川守李由的帐下。吴广攻荥阳,杨熊力战,多有战功,又慢慢的升到了校尉的位置,这次李由给他一万多人,实际上已经把他当一个将军看待了。杨熊十分感激,决定一定要解大梁之围,替李由挣脸,替李斯挣脸,他知道,李斯和赵高面和心不和,眼下正是争权夺利的紧要关头。如果能立有大功,李斯的底气就更足了。   多年的挫折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就是养成了杨熊坚韧的性格和谨慎的习惯,他听说对面有魏军主力挡住去路,并没有紧张,也没有掉以轻心。虽然说魏军不希望在大梁城下被内外夹击,赶到离大梁一百多里的博浪沙来阻击他合情合理,可是他还是派出了斥侯,泅过鸿沟,赶到大梁城下打探军情。斥候还没有回来,他小心的守着营盘,在大帐里推演所有可能的情况。   对面有两万多魏军,主将是魏相项佗,项佗是楚国人,项燕的重孙,一想到项燕这两个字,杨熊的眼皮就不住的跳,当年李信二十万大军被项燕打得惨败的情景就不由自主的浮上脑海。副将是柏直,骑将是武满,步将是皇欣,前军是周叔,这几个人都是魏军中的人,一个也不错,和杨熊先前得到的消息完全相符。现在只有魏豹不见踪影,看样子应该在防备大梁城秦军的后军之中。   “中规中矩。”杨熊暗自点了点头:“项家世代为楚将,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骑将冯敬撇了撇嘴:“将军何必担心,魏军虽然人多,可是未必是我军的对手。”   冯敬是武信侯冯无择的儿子,和右丞相冯去疾同宗,陇西人,精骑术,他二弟冯代在长城军团王离军中任骑将,他在三川守李由手下,比起冯代来差得太远,老子冯无择一直觉得他不如冯代,似乎有意要将爵位由冯代继承,他一直觉得不甘心。这次解大梁之围,他一心要立个大功,给老子看看,究竟他和冯代哪个更强。眼看着就要到大梁了,一听说魏军赶到博浪沙来阻击了,冯敬更是欣喜若狂,急着要向杨熊请战。没想到杨熊扎下营寨,却有按兵不动的意思,这可把冯敬急坏了。   “不可大意!魏军人数两倍于我,又是项佗领兵,我军处于劣势,只能先摸清魏军的情况再说。”杨熊叹了口气,有意无意的看了冯敬一眼:“我们败不起啊。”   冯敬一直看不起杨熊,觉得他这把年纪才做到校尉,还是因为李斯的交情,实在算不上能将。可是军中法度很严,杨熊又深得李由信任,他也不敢当面顶撞杨熊。现在一听杨熊这句话,他也想到了咸阳的局势,李斯和赵高固然是面和心不和,他的族宗冯去疾同样和赵高不和,冯去疾和李斯已经因为利益关系站到了同一阵线上,如果李由打了败仗,那么赵高就会更得势,相应的,冯去疾的日子就难过了。   冯敬理解了杨熊的谨慎。他们有一万余人,魏军有两万多,两倍于已,就算魏军战力不强,可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他们输不起。   “大人,那你打算怎么办?”冯敬的态度缓和了下来。   杨熊淡淡的一笑,世家子弟到底是世家子弟,理解起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一点就透。他不动声色的说:“冯君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派出斥候去大梁城下打探情况。如果魏军全部撤离了大梁,那么大梁之围已经解了,我们解围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根本无须和他们决战。如果魏军是分兵前来阻击我们,大梁城下还有兵力的话,那就更好了。”   冯敬恍然大悟,喜上眉梢。对啊,魏军分兵,大梁就安全了,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至于是不是要大破魏军,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了。当然了,如果魏军的兵力分配不当,他们还有机会分两次吞掉魏军。魏军看起来很妥帖的分兵方案,实际上是给了他们一个分而击之的上好机会。   那么对面的魏军究竟是不是如他们的战旗表示的那样有两万多人呢?   “大人,明天是不是要试探一下魏军的实力?”冯敬有些按捺不住兴奋。   “当然要试一下。”杨熊握紧了拳头,沉声道。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三十二节 一个不留   项佗和郦食其见了礼,然后请他进帐,一边走一边笑嘻嘻的问道:“君侯这些天仗打得可好?”   郦食其冲他翻了翻白眼,用鼻孔看着他:“明明有力却不能使,你说打得好不好?”   项佗愕然,随即又理解的笑了,连连点头:“是啊,以君侯的实力,只怕一仗就能吞下杨熊那个匹夫,现在却要和他纠缠,实在委屈他了。”想着共尉有力不敢使的模样,他越发的忍不住想笑,只是碍于郦食其的面子,只得强忍着。进了帐,魏豹和柏直等人见他一副面容扭曲的怪样,都有些不太明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和郦食其。   郦食其大大咧咧的冲魏豹行了个礼,也不理柏直等人,自顾自的在魏豹旁边的空位上踞坐下来,捏起拳头敲着大腿,唉声叹气的说:“大王,大梁城里的秦军还没有出动吗?”   魏豹摇摇头:“还没有。不过这两天斥候来来往往的,看样子和杨熊联系得挺紧的,应该快了。”   “快点出来吧。”郦食其愁眉苦脸的,揪着胡子直叹气:“大王有所不知,这几天杨熊天天攻击,我军为了诱出城里的守军,只得装作力战不支,连战连北,又不能退得太快了,免得杨熊以为凭他一已之力就能取胜,所以这尺寸极难把握。灌婴、周贲那几个竖子天天围着君侯叫苦,说什么起兵以来,就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明明一个冲锋就能把杨熊的首级砍下来,却还要装作不敌的样子节节败退,实在憋气得紧。照这样子再打几天,估计他们的肺都要气炸了。”   郦食其说着,愤愤不平的拍着大腿,那样子哪里是说灌婴、周贲,分明是他自己都觉得憋气。魏豹等人这才明白为什么项佗忍得那么辛苦,一个个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开始还有些遮遮掩掩的,到后来干脆捧腹大笑,笑声几乎要将大帐给掀掉。   只有郦食其不笑,他斜着眼睛看着一个个乐不可支的魏人,眼里闪着不屑的光芒。等他们笑得快没气了,他才突然说:“丞相大人,我家君侯觉得很对不起你啊。”   项佗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摇着手说:“你家君侯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对不起他才是啊。让他一个攻无不克的悍将打这种憋屈的仗,实在是太委屈他了。”   “不然。”郦食其忽然诡异的一笑:“我家君侯打的可是丞相大人的战旗,秦人一直以为是丞相大人在打败仗,都说丞相大人虽然是个世家子弟,却是个草包呢,坐拥大军两万余,却被只有一半兵力的秦人打得节节败退,实在不象是威名赫赫的项燕将军后人,说不准是个……唉,不说了,那些秦人粗俗的很,骂出来的话简直不忍卒听。”   项佗顿时笑不出来了。   柏直等人见项佗的脸象是被人踩扁的狗屎一样难看,想笑又不敢笑,生怕惹恼了项佗,可是又实在难忍,只得把头缩在怀里,笑得肩膀直抽抽。项佗见了,越发觉得恼怒,可是又没法发泄出来。郦食其瞟了他一眼,又看看柏直,长叹了一声:“柏将军,也对不住你啊。”   柏直一听,笑容也僵了,顿时有一种不良的预感浮上脑门。   “为了防止被秦军看出破绽,几位将军轮番上阵被秦军击败,冒充柏将军的周贲一不小心,被秦人夺去了将军的战旗。这个……嗯咳,实在是……”   柏直的脸立刻紫了。打了败仗也就罢了,连战旗都被人夺了去,这丑可丢得大了。虽然说这不是他打的,可是战旗却是他的,他说是别人扮的,谁信啊?   诸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笑了。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大帐变得死寂,只剩下项佗和柏直粗重的喘息声。郦食其这才露出笑容,转身对魏豹说:“大王,我家君侯说,杨熊一直没有下令调动大梁城里的秦军,想必是没有看到大王的战旗,不敢轻动。所以请大王即刻赶赴博浪沙会战。杨熊一旦看到大王的战旗,最后的警惕就会消除,肯定会要求大梁的守军出城合击。”   魏豹犹豫了片刻,郦食其不给他考虑的机会,直接说:“大王,这种诈败的把戏,瞒不了太长时间,万一被杨熊看出破绽,那我们这番努力可就全白废了。”   魏豹不敢怠慢,和项佗等人商量了一下,随即带着两千人,冒充七千人马,火急火燎的向博浪沙赶去。到达博浪沙之后,亮出战旗,与杨熊一顿血战,把近日来势头正猛的杨熊击退,算是挽回了一个小小的面子。   杨熊连战几日都是势如破竹,却屡次被魏军用人多的优势耗尽了冲击的锐气,总觉得差最后一口气就能大败对手,如今见魏豹又赶来增援,他虽然小有挫折,却并不灰心,反倒是雄心万丈,不仅要解大梁之围,还要大败魏军,最好能阵斩了魏豹、项佗才好。他随即派斥候连夜奔赴大梁,要求大梁守出兵从魏军后面展开攻击。大梁守这些天连着派斥候打探城外五十里以内的情况,确实没有发现魏军的主力,也已经信了杨熊的分析,随即留下一千人守城,七千大军兴冲冲的赶往博浪沙,准备会合杨熊大败魏军,一扫被魏军围城数月的晦气。   大梁守一出城,等得心急的项佗就接到了消息,他星夜行军三十里,黎明时分,将七千秦军团团围住。看看静悄悄的秦军大营,项佗兴奋不已,打了这么久的仗,这是第一次有胜劵在握的感觉,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得让他有一种喝了美酒之后似醉非醉,飘飘然的感觉。   “传令,攻击!”项佗气运丹田,断喝一声。   柏直、武满、皇欣、项庄四个人从四个方向发起了猛攻。士兵们扔掉了衔在嘴里的枚,将胸中酝酿了一路的怒吼声震天价的吼了出来。   “杀——”   数千只火把突然亮起,一只只扎着引火物的箭矢呼啸而去,如同满天的繁星坠落,越过由战车组成的营寨,射到帐篷上,射到巡夜的士兵身上,射到堆积的草料上。天干物燥,秦军大营里迅速燃烧起了熊熊大火,惊醒的秦军顾不上救火,如雷般滚滚而来的怒吼声,脚下大地的震颤声都告诉他们,大事不好。   “夜袭——”望楼上的秦军刚刚敲响了示警的铜锣,一支长箭从黑暗中无声的飞了出来,一箭射穿了他的脖子。项庄扔掉了手中的强弓,举起手中的长剑,厉声长啸:“杀——”   举着火把、长戟的士兵如汹涌的潮水,冲到营寨面前,七手八脚的推开了战车,随后一涌而入。   项庄圆睁怒目,健步如飞,手中长剑如虹,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片刻之间连杀五人,手中长剑砍在秦军的盾牌上,喀嚓一声折断,项庄暴喝一声,反手一剑柄磺得那名刚刚落出狞笑的秦军满脸开花,顺手夺过他手中的长戟,手臂一荡,再杀两人。   魏军势不可挡的冲进了秦军大营,秦军骤逢袭击,一时乱成一团。士卒们虽然以伍、什为单位,各自为战,可是没有统一指挥,他们再顽强,再勇猛,也只是浪潮前的一块块石子,根本挡不住士气如虹的魏军。大梁守从梦中醒来,看着眼前杀声震声的火海,目瞪口呆了片刻,随即指挥着亲卫营布成圆阵,他飞快的登上了指挥车,奋力敲响了战鼓。   鼓声隆隆,穿过喧嚣的夜色,穿过一团团火焰,传到各自为战的秦军将士的耳朵中。惊慌不已的秦军将士听到鼓声,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们不顾身边熊熊烈火,坚定不移的向中军靠拢,很快就在大梁守身边聚集起来一个不小的圆阵,盾手在外,戟手在内,弓弩手在最里面,疯狂的向外倾泻着箭雨。当杀得性起的魏军忽然发现面前的敌人不再是面色惊惶的小阵,而是坚实如桶的战阵时,他们遭到了秦军杀伤力极大的箭阵的阻击。   长箭飞舞,咻咻声不色,惨叫声此起彼伏,冲在最前面的魏军象是被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一片。澎湃的潮水如同撞上了巨石,化作一片片血花,却不能撼动巨石分毫。   项佗惊叹于秦军迅速的反应,却并不惊慌。一来是秦军没有准备,他们很多人在第一波的攻击中丧生,剩下的人不足三千人,而且被包围在中间,根本没有出路。二来弓弩手们只有随身携带的箭枝,数目有限,根本无法持续射击。他随即也敲响了战鼓,指挥魏军稳住阵脚,防止秦军趁乱突围,然后还以颜色,用密集的箭阵射击秦军。   正如项佗所料,秦军的箭阵很快就稀疏下来,被魏军射得狼狈不堪,损失惨重,一个接一个的士卒倒在箭雨之中,战阵越来越稀,越缩越小,仿佛消融的冰山,很快就失去了坚固的外形,涣然而解。   “射!射到他们最后一人为止。”   项佗冰冷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热度,在他的眼中,那些秦军都不是人,而是凶恶的豺狼,应该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想到被秦军击败而自杀的曾祖项燕,他怒气勃发,紧紧的握着腰间的剑柄,声音有些颤抖,极力压抑着胸中纵声长啸的冲动。   “射!射死他们,一个不留!”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三十三节 无一生还   灰白的太阳从雾气中缓缓的爬出了地平线,无声的注视着尸横遍野的沙场,上万具尸体横飞竖八的躺在地上,汩汩的鲜血依然在流淌,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地上肆意横流的粘稠血浆将泥土染成了暗红色,一脚踩下去,吱吱有声。   大梁守被射成了刺猬,死不瞑目的手持鼓桴,被钉死在鼓车上。他的身边,密密麻麻的躺着十几具尸体。那都是他的亲卫,他们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卫大人,可是他们低估了项佗的决心,项佗为了心中积聚了数十年的仇恨,决意要赶尽杀绝,谁也不能幸免。   七千三百二十一名秦军,无一生还。血战之后魏军默不作声的割着秦军的首级,一个也不放过。记不记功在其次,能够割下秦人的首级,就是他们最大的快慰。血债,当然要用血来还的。秦人灭魏时,动辄斩首数万,如今,也轮到他们被魏人斩首了。   项佗眯着眼睛,看着矗立在鼓车上的大梁守,阴森森的一笑,踩着倒毙的秦军尸体缓缓走上前去,一步步登上了吱吱作响的鼓车,拔下了那柄象征着生杀大权的大斧,照着大梁守的脖子比了比。   斧光一闪,大梁守人头落地,粘稠的鲜血缓缓的流了出来,大梁守的尸体摇晃了两下,轰然倒地。已经严重受损的鼓车呻吟了两声,哐当一声散了开来。   “收了他的兵符。”项佗跳下斧车,大声说道:“项庄,你带五百人,换上秦军的服装去叫城。”   “喏。”满面血污的项庄大声应喏,很快带着五百人向大梁城奔去。   “丞相,要不要去协助大王?”柏直小心的问道,话语之间透着从未有过的敬畏。项佗表现出来的指挥若定和狠厉,让柏直不期然的紧张。项佗很满意这种效果,他扫了柏直一眼,冷淡的摇了摇头:“有共尉在,大王安如泰山。杨熊那点人马,根本不够他吃的,我们还去凑什么热闹。”他顿了片刻,又挑起嘴唇笑了:“我倒希望杨熊真有点本事,能够和他血战一战。”   柏直心领神会,有些谄媚的笑了。   “立刻把我们得手的消息送给大王。”项佗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柏直看着项佗笔直的背影,怔了片刻,有些恼怒的看着武满:“没听见丞相大人的命令吗?”   武满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怒气冲冲的柏直一眼,摸了摸脑袋,没敢吭声,转身走了。   项庄带着五百精锐,换上秦军服饰,骗开了大梁城门,项佗攻打了数月的大梁城终于得手。站在大梁高大的城楼上,项佗扶着冰凉的女墙,意气风发。柏直等人站在不远处,恭敬的看着他。   项庄站在一旁,笑盈盈的说:“子异,没想到共君侯还会用计,居然真把秦军骗出城了。”   项佗的脸顿时变得如同腊月的寒冰,满腔的快意一下子变成了讽刺,他用几乎能杀人的眼光一扫项庄,一甩大氅,“噔噔噔”的下层去了。柏直等人紧紧跟着,把项庄一个人留在城楼上。项庄愣了片刻,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的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完了,再大的功劳都白立了。   杨熊看着突然变身的魏军,惊恐得说不出话来。那杆迎风呼啸的共字大旗,仿佛抽打在他的脸上一般,让他的脸烧得发烫。对面和自己打了好几天的魏军原来是楚军悍将共尉,这个真相让杨熊羞愧得要找一个地洞钻进去。自己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居然被一个年纪轻轻的竖子给骗了。   不用说,大梁城肯定丢了。   杨熊后悔得几乎要拔出剑自刭,可是多年的挫败练就的强韧性格的阻止了他。他可以死,不管是战死还是战败,按照秦军军法,他都是死路一条。可是这数千秦军不能这么白白的送死,如果能够多几千人守城,李由守住洛阳的机会就大得多,守住了洛阳,就是守住了关中。   他二话不说,立刻下令冯敬带着主力撤退,他带着亲卫营留下阻击。冯敬看到了忽然竖起楚军大旗的魏军,也知道大事不好,顾不上谦虚,带着五千人火速离去。   剩下的一千秦军,悲壮的看着对面缓缓而来的楚军,心如死灰。共尉的威名,秦人已经听说过,先是在城父一口吃掉了董翳的两万大军,然后在宛城击杀了名将桓齮,如果他挟近三万之众,对付他们这区区一千人,简直是没有任何悬念。也许,只需要一次冲锋,他们这些人就得全倒在这里。   杨熊紧紧的握着剑柄,脸色煞白。自己这一生的经历飞快的在脑中掠过,年轻时在相国吕不韦的府中,看那些学者辩论,著书立说,然后吕不韦败亡;跟着将军李信出征,惨败,下狱;跟着蒙恬出塞,驱逐匈奴,在扶苏面前获得信任,然后又是下狱。荥阳血战,救援大梁,又是惨败。   自己这一生,难道就是惨败的命吗?杨熊悲怆不已,痛苦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个穿着宽大楚服的中年人缓缓而来,向着杨熊挥了挥。杨熊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他犹豫的功夫,那个中年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阵前。   “杨大人,故人来访,也不见一见吗?”那人大声叫道。   “故人?”杨熊忽然灵光一闪,他想起来这个是谁了,他是桓齮的舍人陈恢。他怎么会在这里?杨熊猛的想到了什么,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霍的拔出长剑,大步走到陈恢面前,一把揪住陈恢的衣领,长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咬着牙低声喝道:“逆贼,你居然还敢露面?”   陈恢看着他笑了一声,伸手拨开了他的大手,整理了一下被他揪乱的衣服,好整以暇的说:“我为什么不敢露面?大人准备去告发我吗?”   杨熊心虚的看了看四周,还好,旁边都是自己的亲信,没有其他人。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战阵,盯着陈恢的眼睛说:“他还活着?”   陈恢笑嘻嘻的点了点头:“活着,活得很好。”   “很好?”杨熊勃然大怒:“你还有脸说他活得很好。他……他征战一生,威名赫赫,最后居然投降叛军?就不怕陛下灭他三族吗?”   “是陛下灭他三族,还是赵高灭他三族?”陈恢反问道,杨熊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恢又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替老将军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不瞒你说,老将军的家眷已经全部安然出关,不日即到南阳。”   “真的?”杨熊又惊讶,又有一些如释重负。桓齮是他尊敬的一名将领,虽然现在他为桓齮投降共尉感到震惊,可是听到桓齮的家人脱险,他还是有些轻松的感觉。   “我家老将军果然没有看错大人。”陈恢将杨熊的脸色看在眼里,凑上来轻声说道:“大人,陛下听信赵高谗言,藏于深宫,群臣稀复得见,就是丞相也见不到陛下。如今的陛下只信任赵高一个人,赵高要谁生,谁就能生,赵高要谁死,谁就得死。就连丞相大人都朝不保夕,大人,你还能指望谁呢?你就是想为陛下效忠,可是陛下会给你机会吗?”   杨熊握着剑的手簌簌发抖。他怔怔的顿了半晌,忽然吐了一口长气:“好了,多谢老将军美意,杨熊感激不尽。你回去吧,杨熊已经准备好了,请共君侯来攻吧。”   陈恢皱起眉头看着杨熊,还要再劝。杨熊却再也不看他一眼,挥了挥手,顾自回到了阵中。他高昂的头低了下来,背显得有些驮,刹那间仿佛老了十岁似的。陈恢无奈的摇了摇头,回到阵中。戴着青铜兽面胄的桓齮看了他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激昂的鼓声从对面响起,自知没有生路的杨熊以剑击盾,纵身大呼:“风!”   “风!风!风!”一千多秦军齐声吼叫,叫声中充满了面对死亡时的无奈和悲怆。   桓齮仰起了脸,两行老泪沿着脸颊流淌,陈恢沉默不语,目光凝重。共尉面如秋水,一声不吭。   “前进——”杨熊举剑高呼,声嘶力竭:“弓弩手,准备——”   秦军最前面的弓弩手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射!”一声厉啸,数百枝长箭呼啸而去。   “举盾——”强弩校尉周勃一声大喝,一千名剑盾手举起了盾牌,遮蔽身边的弓弩手。弓弩手隐在盾牌后面,上了好箭,死死的盯着对面的秦军,静悄悄的等待着周勃的命令。   “齐射——”   三千名弓弩手举起了手中的弓弩,射出了比秦军更为密集的长箭。   “前进十步,再射——”   “前进二十步,三射——”   三轮箭过后,秦军阵地已经稀稀落落,再也没有几个站着的人了。杨熊跪在鼓车上,向西拜了三拜,起身横剑在颈,自刎身亡。亲卫们痛哭失声,将杨熊的尸身摆好,一个个的跪倒在地,向着关中的方向拜了三拜,依次拔剑自刎。   共尉看着三百步以外的战阵,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仗是打赢了,他却一点兴奋的感觉也没有,反而觉得有些无趣。这就是秦军吗?为什么杨熊明知胡亥不值得他效忠,却还是死战不降?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三十四节 当面讨债   桓齮来到杨熊的尸身面前,摘下头盔,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轻声说道:“厚葬杨大人。”   紧随其后的陈恢拱手应道:“喏。”   “君侯,立刻追啊,他们还没跑远,肯定能追上的。”魏豹兴奋莫名的叫道。   “大王有意就去追吧,尉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共尉无精打采的扯了扯嘴角,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他冲着魏豹拱了拱手,拨转马头,带着人顾自离去。   魏豹看着神情有些不太对的共尉,十分诧异。还有五千多秦军刚走不久,如果现在用骑兵猛追,还是能追得上的,以虎豹骑的战斗力,绝对能全歼秦军。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有些明白共尉的意思了。三川郡的秦军直接威胁韩魏,与他楚人无关,他本来就是来帮忙的,又何必消耗自己的人马为韩魏消除隐患?换了他魏豹,肯定也不会这么干的,将心比心,魏豹理解了共尉。他遗憾的看着秦军远去的方向,咂着嘴想道,自己如果有那么强悍的虎豹骑,今天一定要将秦军一网打尽。   魏豹打了胜仗,如愿以偿的夺了大梁,热情的邀请共尉与他一同入城。共尉在大梁城外扎下大营,带着几个将官跟着魏豹进了城。大梁城果然不同凡响,不仅面积大,城防坚固,人口也多,魏国复国在即,大梁人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高八度,热情中透着那一份骄傲。   魏国随即向韩、齐、燕派出使节,请他们前来观礼。魏豹还特地向项梁发出了邀请,这次能取大梁,复建魏国,楚国的两大势力——项梁和共尉出力都不小,共尉既然已经到场,自然要向项梁表示一下诚意。   项梁当然没有时间来,但是他的使臣却抢在所有的使臣之前到了。   项羽和刘季。   一看到共尉,项羽朗声大笑,上前抱着共尉的双臂,左看右看,见共尉笑容满面,这才关切的问道:“伤全好了?”   共尉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意,反手的握住项羽的手臂,连连点头:“多谢兄长挂念,已经全好了。”   “唉——”项羽不快的瞪了共尉一眼:“你我兄弟,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太见外了。”   共尉呵呵的傻笑了几声,又和含笑不语的刘季打了个招呼,然后奇怪的问道:“你们不是在城阳吗,怎么这么快就赶到这里了?”   项羽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季抢先道:“我们已经攻克了城阳,又接着拿下了宛朐、济阳,最近移兵南下,正准备攻打外黄。魏王要举行即位大典,邀请武信君参加,武信君一时抽不出身,就由我们来观礼了。”   “拿下城阳了?”共尉暗暗的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有些意外项羽、刘季的顺利,但更意外的却不是这个,项梁在定陶两个月了,章邯怎么还没有动静,真被打残了?他紧接着又问道:“武信君在定陶如何?”   “定陶不好打。”项羽摇了摇头,面有难色:“定陶虽然不比大梁,可是也难打得很。季父围城快两个月了,还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他看了看旁边的项佗,用力拍了拍共尉的肩膀:“贤弟,你一个引蛇出洞,帮子异拿下了大梁,也出个主意,帮季父拿下定陶吧。”   项佗的面色一僵,十分尴尬的低下了头。共尉却摇着头笑道:“兄长,说的哪里话来,拿下大梁,全是子异的功劳,我不过是适逢其会,碰巧帮了点忙而已,怎么敢居此大功。”   项羽哈哈一笑,拉着共尉就往里走,也不看项佗,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好了好了,子异虽然是我的从子,但是我们年纪相当,就和亲兄弟差不多,他的本事我还不清楚?不错,他确实善于用兵,可是这等绝妙的主意,我想他还是想不出来的。贤弟,你就不要藏拙了,帮我想个好办法,拿下了定陶,我在季父面前给你请个首功。”   共尉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项佗,项佗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却不敢吱声,知道他虽然号称和项羽都是项家子弟里的佼佼者,但是在项羽面前,他不管是能力还是辈份,抑或是气势,都要弱一筹。他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要不然项佗的面子真是搁不住了。   “二位兄长,你们先跟我说说你们打城阳、宛朐、济阳的事。”共尉招呼项羽和刘季坐下,热情的说。一听他这么称呼,项羽瞟了刘季一眼,装作没听见。刘季却是心情大好,他手舞足蹈的说:“阿尉,你是不知道,我们只有两万人不到,可是城阳里却有五千多守军,围城近十天,劝降的人去了好几拨,这些家伙就是冥顽不灵,死活不肯投降,他们以为我们兵力不足,无法攻破城池。他们哪知道子羽的强悍。我和子羽一合计,估计礼是不成了,只有用兵。于是我们就分兵两路强攻,恶战了半日,就攻破了城池,然后把那些顽固不化的家伙全给宰了。”   “全给宰了?”共尉有些意外。   “当然,谁让他们不识天命的。”刘季理所当然的说道:“城中的成年男子,无一漏网,只剩下三千多女人被我们掳来了。这一招果然有用,宛朐、济阳都没用打,直接就开门投降了。”   共尉大吃一惊,他看着无动于衷的项羽和得意洋洋的刘季,头皮直发麻。战场上斩首数万,那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屠城,这种事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为人诟病的事情。项羽在后世是有名的屠夫,他后来曾经一口气吭杀了二十万秦军,他屠城,共尉震惊而不意外,而刘季这个号称有长者之名的家伙居然也对屠城这么热心,倒是让他大吃一惊。   “这不,多出三千白吃饭的女人,我们军粮紧张了,听说你拿下了陈留,所以想来向你借点粮。”刘季还没看出共尉的脸色变化,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说。   “军粮倒是有。”共尉忽然心中一动,笑眯眯的说:“不过,你带着三千多女人怎么打仗?给你再多的军粮,也会消耗得很快的。而且,军中带这么多女人,也没法行军打仗啊。”   刘季脸一红,尴尬的点点头。把这么多女人带在军中,是他的主意,项羽根本不同意,要向共尉借粮,也是他的主意,不过他怕共尉不给,这才拉上了项羽做挡箭牌。如今听共尉这么一说,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喃喃说道:“正是呢,我也觉得不妥。”   “这样吧,好人做到底。”共尉盯着刘季,一字一句的说:“我给你们两万人一个月的军粮,你把这些女人全给我。”   “你要这些女人干什么?”刘季和项羽异口同声的问道。   “唉——”共尉叹了一口气:“你们有所不知,我手下那些人基本都是人到中年,还未成家立业的,比如周勃……”他指了指不明所以的周勃:“都快四十了,还是光棍一个,以后立了功封了侯,都没人承继家业,实在是让人着急啊。”   周勃面红耳赤,吭哧吭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贲等人一边在笑周勃,一边却眼珠子发亮,如果共尉真能把这几千女人要过来,象他这样的高级军官,肯定是能分上几个的。   项羽听了,连连点头:“贤弟,还是你想得周到,我怎么就没想过这些事情呢。”刘季却皱了皱眉头,本想找借口拒绝的,可是听项羽的语气已经允了,也不好一口回绝,他也点了点头说:“是啊,还是阿尉想得周到。这样吧,我把这三千多女人分成三份,每人一千,如何?”   共尉脸上的笑容不变,却不点头也不摇头,若无其事的喝着水,一声不吭。项羽却摇了摇头:“我不要,我手下也没多少人,还是一起给阿尉吧。”   刘季挠了挠头,有些心虚的看了共尉一眼:“那也行,子羽的那一份给你,另外我的那一份再拿出一半给你,如何?”   共尉笑着连连点头:“那就多谢二位兄长了。”他立即转过头对郦疥说:“立刻传我的将令给你叔父,让他从陈留调拨两万石军粮到外黄,然后顺便把那两千五百女人带回来。”   刘季一听就急了,连忙说道:“阿尉,两万人一个月可以近四万石军粮,两万石哪够?”   共尉被刘季猴急的样子逗笑了,他摆摆手:“你放心,四万石,我一颗也不少你的。”他顿了顿,冲着刘季挤了挤眼睛,然后转向项佗:“子异,你们大王拿下大梁了,也快即位了,他答应我的军粮也该兑现了吧?”   项佗心情很不好,正暗自着恼呢,忽然听得共尉叫他,也没来得及多想,连连点头:“君侯放心,我马上回去就和大王商量此事,一定不会误了君侯的事情。”   刘季目瞪口呆,怎么共尉倒象是替人佣耕的,还要讨好处?就连项羽也啼笑皆非,觉得共尉这么当面讨债似乎有些要钱不要脸的模样。共尉却一点也不害臊,连连拱手:“惭愧惭愧,兄弟我开销太大,不得不打打秋风了。” 第二章 风云变幻 第三十五节 逃之夭夭   项佗话出了口,这才回过味来,当即就后悔了。共尉拿下了陈留,已经补充了军粮,他现在最富啊,有钱有粮,而魏豹虽然拿下了大梁,粮食也不少,但是魏豹还要扩军呢——魏军这次大战损失近万人,剩余的兵力不足两万,他至少要扩五万人以上,才够得上一个魏王的身份——再多的粮食也不能大手大脚啊。再说了,陈留也是魏国的地盘啊,还没跟你算这个账呢。   “君侯……”项佗忽然挤出一抹笑容,笑嘻嘻的说:“陈留的军粮,还不够君侯用的?”   共尉冲他翻了翻眼睛,放下了酒杯,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怎么,你们打算把陈留的军粮算你们的谢礼了?那可是我从秦军手里抢来的,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项佗对共尉这么直接的反驳有些无法应对,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哪怕手里握着刀子,表面上也要客客气气的,言之有据,至少道义上不能被人捏住短处。象共尉这种一点客套也不讲,直接讲实利的做法,项佗根本应付不来。他还在犹豫怎么应付呢,郦食其已经“哐当”一声扔下酒杯站起身来,勃然大怒:“你们怎么能这么不讲信用?当初在你们魏王和我家君侯当面说好的,我楚军来援魏,由魏国提供军粮和辎重。到了大梁,你们说大梁还没有拿下,不付我们一颗粮食,让我们自己解决,我家君侯大度,没跟你们计较,率军跑到陈留去向秦军讨粮。拿下了陈留,反过来又替你们吸引秦军,让你们安安稳稳的夺大梁。噢,现在你们拿下大梁了,不用求人了,就矢口否认、食言而肥了?你们这些魏人翻脸也太快了吧?我说丞相大人,你是楚人啊,怎么也跟魏人似的,难道当了魏国的丞相,就也变成了魏人?”   郦食其说得唾沫横飞,根本不给项佗解释的机会,连带着把项家都给骂上了。项羽一听,脸上可挂不住了。他对项梁派项佗到魏国来当丞相,摘共尉的果子本来就不太满意,现在项佗又被郦食其一顿说,直接玷污了项家的名声,让他大为不满。他重重的将酒杯顿在安上,哼了一声。这一声虽然并不是响亮,却中气十足,如平地惊雷,隆隆滚过,一下子盖过了郦食其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唾沫横飞的郦食其被他这一喝,顿时气短,一口气噎在嗓子里,难受之极,他偷眼看了共尉一眼,见共尉无动于衷,示意他坐下,只好打消了鼓勇再战的计划,悻悻的坐下喝酒。   “子异,既然当初答应的事情,怎么能反悔?”项羽不悦的对项佗说:“人行于世,无信不立,你们就算有困难,也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怎么能不讲信用呢?”   项佗见嚣张之极的高阳酒徒都被他一喝给镇住了,哪里还敢吱声,只得唯唯喏喏的应了。不过他在去见魏王的路上越想越觉得憋屈,共尉虽然帮他们魏国复国,可是他没什么损失啊?陈留是郦食其一张嘴说下来的,在博浪沙和秦军恶战的是周叔领的魏军,伤亡也是以魏军为主,共尉的人马基本上没损失,最后魏豹要求他追击溃逃的秦军他都没干,凭什么还来要当初说好的粮食和辎重?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不能,不能给他,就是子羽不高兴也不能给。   他到宫里和魏豹一说,魏豹也正肉疼呢,本来就不想给,再经项佗这么一挑拨,他更觉得吃了大亏,当下就让人通知共尉,说暂时军粮比较困难,不能满足共尉的要求。不过共尉也算是帮了点忙,就把周叔送给你,当做补偿吧,反正你也一直看重这个将才。   共尉勃然大怒,当即带着人退出了大梁城,准备全军撤回陈留。项羽和刘季闻讯大惊,连忙赶来相劝。刘季最关心的是军粮,他怕共尉不履行约定了,那他可能就有断粮的危险。共尉不为所动,他对刘季说,魏人不讲信用没关系,我讲信用,跟你说好的交易照常进行。刘季这才放了心,生怕夜长梦多,立刻让人去外黄通知萧何,让他把两千五百女子集中起来,送到陈留和共尉交易。然后又亲眼看着共尉安排郦疥给郦商写好了全额交付军粮的命令,这才心满意得的走了。   项羽却是真心来劝共尉的,眼下秦军势强,魏国虽然不讲信用,可是也不能撕破脸,免得让人看笑话。他哪里知道,共尉此刻就是想离开大梁这个是非之地,楚军看起来节节胜利,但是兵力分散,秦军一旦恢复过来,形势就会大变。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呆在这里?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的,说了只会让项羽看不起。他义愤填膺,愤愤不平的拉着项羽喝酒,一边喝一边大骂魏豹不讲信用。骂完了,人也醉了,项羽想说什么都来及了,只得怏怏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共尉就离开了大梁,返回陈留。回到陈留不久,曹参带着两千人马护送着那些女子到了。共尉如数的交付了四万石军粮给他,然后又送了一份他意想不到的大礼给他。   他要把陈留交给刘季。   曹参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面欣喜万分的连连致谢,一面派人飞马报信给大梁的刘季。刘季听到这个消息,欢喜得一蹦三尺高。跟共尉交往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收到共尉这么大一个礼物,大得他都怀疑共尉是挖坑让他跳。可是想来想去,他也没想出这其中有什么阴谋,反倒是越想越觉得这份礼实在太大了——陈留好啊,陈留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控制了陈留,就是卡住了山东的咽喉,以后谁看到他,都得跟他客气一点,他再也不是跟人混的小混混了。   如果他能象共尉一样带有预测性的分析未来的局势,他就知道共尉确实挖了个大坑让他跳,而现在,他除了高兴还是高兴。刘季匆匆忙忙给项羽打了个招呼,带着樊哙等人连夜出了大梁城,连夜赶赴陈留。   陈留城里很忙,共尉决定撤出陈留了,当然不会空着手走,他不仅把库里的粮食和军械全搬走了,连陈留的人口都掳走了一大半。他手下伍长以上的军官只要到了年龄还没有结婚的,一概赏了一到两个女人,一个个精神头旺盛得有些离谱,把共尉当成了再生父母。共尉说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根本不考虑是不是应该,就差把陈留的城门都卸下来带走。共尉留给刘季的基本是一个空城。刘季看着大包小包打得结结实实的共尉,哭笑不得,又无话可说,反而要违心的向共尉道谢。   “不好意思,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手头确实有些紧。”共尉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有些害羞的对刘季说:“弟兄们有了家室,都知道省钱了,下手太狠了,我也控制不住。”   刘季虽然觉得共尉下手比他还黑,却不好说什么,生怕共尉一不爽连空城都不给了。他陪着笑脸表示理解,然后看着共尉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乘着大船沿着鸿沟扬长而去。   共尉火速撤离了大梁,又以让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撤离了陈留,不仅魏豹、项羽等人没有搞明白原因,就连他身边的人都不明白。镇守陈县的吕释之将他接进城之后,以他超强的城府也只是忍到接风宴结束就忍不住了,仗着是共尉的舅爷,向他提出了心里的疑问:“陈留天下要冲,控制陈留,就可以控制山东南部。既然已经拿下了陈留,为什么又要放弃?刘季现在也不是没有立足之地,你就算他帮他,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地方给他啊。”   共尉差点笑出声来,他没想到吕释之会这么想。一想到此,他就更不好把本来的用意说给他听了,要不然他肯定觉得他太阴险,故意把刘季往火坑里推。他之所以把陈留给刘季而不是项羽,是考虑到刘季的特殊情况。刘季穷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得了陈留这么一个重要的地方,当然欣喜若狂,如果有人要让他放弃,估计比杀了他都难受。谁要夺他的陈留,他就会跟谁玩命,魏人也好,秦军也好,把他逼急了,他都能咬你两口。有他在陈留,就算秦军击败了项梁,逆转了形势,陈县、彭城都会有点保障,不至于一败千里。   “这个……怎么说呢,毕竟是自家兄弟啊,不便宜他还能便宜了外人?”共尉嘿嘿一笑,然后趁着吕释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接着说:“我准备去南阳。”   “南阳?”吕释之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住了:“你不回彭城,要去南阳?”   “嗯。”共尉严肃的点点头:“我要去南阳,南阳地广人稀,大有发展余地。而且进可攻,退可守,形势好,我们可以鼓行入关,形势不好,我们可以退过汉水,甚至可以退过长江。”   “不是说形势不错吗?”吕释之不解的问道:“武信君接连击败秦军,韩魏又相继复国,现在形势对我们十分有利,你怎么会想到退?”   共尉沉默了半晌,抬起头看着吕释之:“未算胜,先算败。武信君虽然连战连捷,可是眼下他太大意了,兵力分散不说,而且还骄傲轻敌。你知道宋义吗?”   吕释之点了点头:“我知道,宋义是大王的人,派到武信君身边,大概是做大王的耳目的。”   “你说得对,他确实就是大王派在武信君身边的耳目,我怀疑,我身边也有,但是现在还没有发现。”共尉抬手挡住了惊讶的吕释之,主动打断了这个话题,又接着说道:“现在的问题不是宋义是谁的耳目的问题,而是关于另外一件事。宋义劝过武信君不要分兵攻击,最好能一举击杀章邯,可是武信君不听,还嫌他啰嗦,派他以齐国出使去了,说是要联合齐、魏、韩一起出兵攻击章邯。”   “武信君这也……”吕释之大吃一惊,项梁自作主张的联合齐、魏、韩,恐怕都没有经过怀王的首肯,真要大胜了,项梁的实力就更大了。难道共尉退到南阳,不是考虑秦军,而是考虑将来可能与项梁的冲突?吕释之想到此,看了共尉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共尉的实力本来就不如项梁,这个时候考虑自保也是应该的,避开项梁的势力范围,到他够不着的南阳去,也未免不是个好办法。   “连宋义这个书生都看出来了,范增这样的人看不出来?只有两个可能,就是他们都骄傲了,或者,项梁已经骄傲得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共尉一拍大腿:“天下焉有不败的骄兵?更何况对手还是章邯这样的将才,是以善战出名的秦军。”   吕释之觉得有理,连连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田伦匆匆的走了进来,将一份涂了三道朱砂的竹简递到共尉手中。吕释之一看就知道这是十万火急的军情,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当下闭住了嘴巴,凝神看着共尉的表情。共尉打开了竹简,眼睛迅速的扫了一遍,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又看了第二遍,然后缓缓的合起竹简,微仰着头,半眯着眼睛,拧着眉头沉默不语。他的脸色变幻不停,一会儿是恍然大悟,一会儿是紧张,一会儿又是如释重负,几种表情混杂在一起,让吕释之猜摸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共尉这么久没有说话,他肯定是遇到了极端重要的事情。   过了好半天,共尉才重新坐直了身子,目光归复平静。他看了一眼大惑不解的吕释之,将手中的竹简递了过来。好奇心已经被调到最高点的吕释之连忙接过来打开,他只扫了第一眼,就觉得心脏被人用力的攥住了,根本喘不上气来。他猛地合上竹简,看向共尉的眼神变得挚热而又崇敬:“君侯,你是不是早猜到会有这个结果?”   共尉缓缓的摇了摇头,长吁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也是隐隐约约的有点预感,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真变成这个样子。”   “那现在怎么办?”吕释之急急的问道:“这么一来,风波顿起,彭城那边肯定乱了,你还是回彭城去吧。”   “回彭城?”共尉似笑非笑的看着吕释之:“我回了彭城,只怕就乱不起来了。我不回彭城,马上去南阳,明天就走,船不用卸了,直接由淮水转汉水去南阳。我带陷阵营和虎豹骑从陆路赶往宛城,也好护着他们。”   吕释之皱着眉头,他知道了共尉的安排,却不明白共尉的意思,为什么他希望彭城乱?又会有谁让彭城乱?乱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彭城可是他的根基啊。他试探着又问了一句:“不要彭城了?”   “彭城丢不了。”共尉无声的一笑,反问吕释之:“你是留在陈县,还是跟我去宛城?”   吕释之思索片刻,坚定的说:“我还是留在陈县吧,不管怎么说,我在陈县时间最长,这里的情况我最熟悉,就算是秦军来了,也能多支持一段时间。”   “也好。”共尉点头表示同意,顿了顿又说:“真要到了那一步,你也不要勉强,保住手下的人马才是第一重要的,不要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只要有了人,丢去的城总能再夺回来,没有人,占个空城有什么用?”   “好。”吕释之感激的看了共尉一眼。他到共尉手下以后,一直守在陈县,从来没有正式打过仗,别人都觉得他是因为他是共尉的妻兄才能这么舒服,明里尊敬他,暗里却有些看不起他,这让他很不爽。虽然有城府,可是他并不是一个只能凭裙带关系做官的人,他自认为如果跟着共尉征战,他至少不会比周贲那样的人差,他本来是想在陈县与可能到来的秦军恶战一场,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的,可是听了共尉这么说,他知道共尉更在意的是手下的人,而不仅仅是城,知道自己有些意气用事了,不禁汗颜。   第二天,共尉兵分两路,亲自率领虎豹骑、陷阵营等一万五千精锐从陆路赶赴宛城,周叔率剩下的两万多人保护着三万多百姓沿鸿沟继续向南,进入淮水后再逆水而上,转入汉水。这条路比较远,但是更安全,而且对于那些百姓来说,坐船总比走路来得轻松一些。没有百姓的拖累,一旦遇到秦军,共尉不至于被拖累,避免重蹈后世刘玄德在长坂坡被曹军追上的悲剧。   周叔十分感激,他被魏豹象弃子一样给扔了,而共尉却把他当个宝,不仅将手中超过一半的人马交给他,就连周贲这样的旧部都归他指挥,共尉对他的信任可谓是无以复加。周叔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却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两万士卒、三万百姓安全的带到南阳,这是共尉安身立命的根基,是他能在南阳站稳脚跟的凭仗,不能有丝毫闪失。 第三卷 破釜沉舟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一节 故技重施   秦二世三年十月,白马津。   寒风萧瑟,最后一名骑士牵着战马跳下了船,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水珠,紧走两步,赶到了自己应该的位置上。十万秦军如同一块沉默的生铁,静静的伫立在黄河边,身后就是奔流不息的黄河,哗哗的水声亘古不绝,而他们的眼神,却只在挺立在战车上的武城侯王离身上。   王离四十余岁,身高八尺一寸,长方脸,或许是北地的胡风吹多了,额头上过早的爬上了两道皱纹,稀疏的胡子打理得整整齐齐,薄薄的嘴唇紧闭着,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十万部下。   这些都是他从边塞带来的精锐,隶属长城军团。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河北与赵人作战,打得赵军狼狈不堪,只能龟缩在邯郸城里不敢动弹。本来他要一鼓作气拿下邯郸的,可是章邯在东阿大败于项梁之手,部下损失殆尽,只能守着濮阳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项梁东征西讨,二世下令从关中调集最后的兵力支援章邯,又怕来不及,所以派六百里加急通知王离,让他带领长城军团先来增援。   王离对章邯没什么好感。王离出身将门,他的大父王翦、父亲王贲都是大秦帝国赫赫有名的战将,他从弱冠起就征战沙场,不到而立之年就担任了长城军团的副将,与主将蒙恬相交甚厚,父子两人跟随始皇帝东巡,刻石纪功,是何等的荣耀。他从小结交的都是名将,对章邯这个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将领,他从心底里看不起。章邯出兵以来,虽然连战连胜,可是打败的都是一些乌合之众,现在终于遇上一个有点真本事的项梁了,就输得一败涂地,这更证实了王离的估计:他就是机缘凑巧才出头的庸才。   尽管如此,陛下的诏书他不敢不听,否则的话,蒙恬的下场就是他王离的榜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当王离捧着长城军团的兵符,看着威镇塞北十几年的蒙恬一点反抗也没有就被捆成了棕子,他就再也不敢小觑那诏书的威力。   渡河,却不是为了救章邯,而是为了扫荡河南,再建不世功业。   看着这十万精锐,王离信心满满,什么项梁,什么韩魏,统统都是不堪一击。   “去濮阳。”王离淡淡的说了一声。   “喏。”副将苏角应了一声,挥动令旗,十万秦军如滚滚洪流,向濮阳开去。   章邯出城十里相迎。   王离手扶车轼,腰杆挺得笔直,目光似专注,又似空洞的看着对面的空气,并没有按礼节下车。按诏书的意思,他来增援章邯,是要听章邯指挥的,他对这一点十分反感,有意无意的想给章邯一个下马威。一声令下,长城军团的十万精锐在他的身后整齐划一的停住了脚步,奔腾的烟尖如同一条狂怒的巨龙,冲出了队列,将章邯等人吞没。   “岂有此理。”章平大怒,虎着脸就要冲出去和王离理论,却被章邯一把拽住了。章邯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拉着章平的腰带,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烟尘散去,章邯满面笑容的跳下了车,赶上前去,远远的就拱起了手:“王将军,可把你盼来了。”   王离不动声色的笑了,在章邯即将赶到他的战车面前,纵身跃下了战车,笑容从脸上一下子绽放开来,他拱着手,缓缓的弯下了腰:“有劳大人相候,王离感激不尽。”   “无须多礼,无须多礼。”章邯连忙伸手去扶,他还没碰到王离,王离刚刚弯下了腰已经直了起来:“多谢大人。”   章邯似若未见,一只手亲热的拉着王离的手臂,并肩向自己的战车走去。章平、司马欣迎了上来,向王离行礼,王离泰然自若的受了,随后苏角等人和章平等人见礼,互相说着久仰之类的套话。   章邯将王离请上了自己的战车,并把车右的位置要让给王离,王离谦虚了两下,也就应了。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进了城。自有副将在城外扎营不提。   章邯在城里摆下了盛宴招待王离、苏角等人,席上,众人绝口不提战事,只是叙说一些陈年旧事,听王离等人说说匈奴人的习俗,说到有趣处,满堂大笑,宾主尽欢。   第二天,章邯请王离前来议事,王离很矜持,章邯却一反常态,笑容满面,说话的时候向前倾着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王将军,如今逆贼项梁正在猛攻定陶,项羽、刘季等人在外黄、宛朐一带,韩成在新郑,魏豹在大梁,各有兵数万。邯不才,束手无策,不知将军有何高见。”   王离瞟了章邯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念着颌下稀疏的胡须,略一思索:“六国之中,以楚为首,陈胜起义,天下震动。大人击杀了陈胜,却又有项梁复起,死灰复燃。韩魏齐都以楚为先,自然当先击楚。”   章邯点头:“那将军以为,如何击楚为好?”   王离微微的仰起了下巴,一笑:“当然是堂堂之阵,斩杀了项梁,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雄武之师。”   章平顿时火了,他瞪起眼睛刚要说话,却被章邯扫了一眼。章邯想了想道:“以将军的实力,击败项梁并不难,可是万一被项梁跑了,那可就不妥了。”王离刚要说话,章邯抬起手打断了他:“河北战事未了,将军不宜久在河南,且陛下有旨,要我等着意关中安全。如果项梁溃败,一路退却,我军再想擒获他,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战事拖得太久了,恐怕陛下会不高兴的。”   王离被噎了一下,没好多说。章邯说得对,项梁如果不死,他还会卷土重来,而楚国不灭,齐、韩、魏诸国的心就不会死,一个城一个城的去攻,哪一天才能平定山东?赵国贴近秦国腹心,万一再有象周文那样的家伙溜进关中,那可就麻烦了。现在关中的情况比当初还要紧张,当时只是兵来不及调,至少还有刑徒可以应付,现在却是兵也没有,刑徒也没有。   他感到了一丝愤怒,因为赵国是他的战区,他来援助章邯,章邯却指责他战事拖延得太久。他却没有想到,是他先贬低了章邯,而章邯说的却只是一个事实。   “那依大人之见呢?”王离不悦的说。   “以我之见,引军潜近,将军率骑兵断项梁后路,我从濮阳出兵,与项梁会战于定陶之下,务必一战击杀项梁。”章邯淡淡的说。王离皱起了眉头,对章邯的安排有些不爽,章邯做主力,他只是断后路的支军?他本想反驳,想了想,却又没有吭声,拱了拱手应道:“就依大人号令。”   王离走了,带着两万骑兵取道长垣、宛朐,绕到定陶东面,切断了项梁向东向南的退路。章邯得知消息之后,立即从濮阳出发,以章平为前锋,带领十万秦军,直扑定陶。正在围困定陶的项梁听到消息,不惊反喜,对范增大笑道:“章邯这个匹夫,终于来了。”   范增也笑了,但是他却不象项梁那么开心,他有些担心的对项梁说:“章邯这个人很谨慎,上次被君侯打败,他一直缩在濮阳不出来,这次怎么突然主动进攻了?就算是他收拢了散卒,也不过两三万人,自保有余,进攻却是不足。我军有十余万人,围困定陶已经数月,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他还敢来,想必是一定把握的。君侯,会不会是关中的援兵到了?或者是河北的王离来了?”   “管他是关中的援军还是河北的王离呢,来了更好,就在河南把他们击败了,我们就可以顺顺当当的入关了。”项梁不以为然,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踱着步:“如果是关中的人马,那么关中恐怕就没有多少兵力了,如果是王离的长城军团,那也不错,击败了他,秦人的大腿就被我们砍断了一条,至于另一条……嘿嘿嘿,想必他也指望不上了。”   范增闻言一笑。秦人除了关中的子弟兵之外,还有两大军团,一个就防备匈奴的长城军团,三十万人,以骑士和材官为主,一个是攻击南越的南越兵团,五十万人,以楼船士为主。南越兵团的士卒以楚人为主的江淮子弟,他们在陈胜起事之后,就封闭了边境,坐观成败,虽然项梁现在没法得到他们,但是他们也不会帮秦人。只要击败了长城军团和关中子弟,秦军的主力就算是完了,关中就门户大开,任君采撷。   “天下要平定了,飨士卒,等章邯来决战。”项梁一摆手,哈哈大笑。   范增还是有些担心:“君侯,王离军团战力颇强,而且有三十万之众,就算他们没有全部来,至少也有十万余,君侯不可大意。”   “先生不要把长城军团看得太重了。”项梁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一顾:“田荣就是被秦人给吓怕了,所以不敢来,还找什么借口,说要我交出田假才肯出兵相助。哼,我交出田假,他就敢来吗?他把我当三岁小儿?他不来,我不是照样把章邯给打败了?”   范增没有吭声。   田儋在临济战死,田荣收拾败兵退回齐国。他还没有回到临淄,齐人已经听到了齐兵大败的消息,就立了田假——田假也是齐国宗室,是齐国最后一任王田建的弟弟——为王,田角为相,田间为相。田荣听说之后,大怒,返回齐国攻击田假,田假不敌,逃到了楚国,田角跑到了赵国,而田间在之前领兵救赵,当然更不敢回来了。田荣立了田儋的儿子田市为王,自任相,田横为将,复定齐地。项梁与章邯大战之前,因为兵力不足,没有绝对的把握,就派人去见田荣,要求齐国出兵相助,结果田荣说,要我出兵可以,你们楚国把田假给我送回来,赵国把田角、田间送回来,我就出兵。楚赵不肯答应,田荣也不出兵。   项梁一直觉得,田荣不肯出兵,不是因为田假等人的关系,而是他被秦人打怕了,临济城下一战,齐军惨败,把田荣的胆气全打没了,他根本不也面对秦军。这也不稀奇,秦军出关以来,连战连胜,以善战著称的楚军都没有把握,更何况齐人呢。   东阿一战,项梁击败了章邯,心里的紧张去了,忽然发现秦军也不过如此,他对田荣就更不屑一顾了。让他在齐国呆着吧,等我入关灭了秦,回来再收拾他。反正齐人除了等死,其他的什么也不会。   项梁喝了点酒,早早的睡了,他要为明天的大战做准备。范增想劝也无从劝起,这个时候的项梁志得意满,已经不象开始的时候那么听他的意见了。他站在大帐外,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些不安。是因为秦军,还是因为项梁的骄傲?范增说不清楚。好在项梁还没有轻敌,他还能慎重对待秦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可惜,子羽和子异一个都不在,连个能和项梁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范增在帐中坐了半夜,心里的那丝不安总是萦绕在心头,虽然睡下了,还是不塌实,直到寅时,他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刚睡下不久,他又惊醒了,看着摇摇晃晃的青铜灯,他冷汗淋漓。紧跟着,他就感觉到了大地的颤动,这是一种不祥的颤动。   范增忽然想起来,章邯在临济城下大败齐王田儋,就是夜袭。一想到此,范增的头嗡的一下子就大了,他顾不得穿上衣服就冲出了大帐,大帐外,两个卫士正不解的轻声交谈着。   “奇怪,是什么声音?”一个看着远处夜幂下的旷野不解的说。   “不知道,好象是牛群奔跑的声音。”另一个摸着头瞎猜道。   “牛群?你别说,还真有点象,不过,牛能跑这么快吗?”   “谁知道呢。唉,你看,有火把,一个,又是一个,哇,好多……”那个士卒忽然停住了,张口结舌的看着夜空里如繁星一般冒出来的火把,片刻之后,他尖叫起来:“敌袭——”   “敌袭——”几乎就在同时,望楼上的士卒敲响了示警的铜锣,尖利的铜锣声响彻云霄。   静静的军营忽然之间就象是泼进了一勺水的热油锅,片刻之间就炸响了,鼓声大作,睡得正香的士卒们一个个冲出了军帐,莫名其妙的看着外面。他们大多都衣冠不整,有的没戴头巾,有的没穿外衣,更多的是没有带武器,他们茫然的看着乱成一团的军营,恐惧之心刹那间就笼罩了全身。   范增二话不说,一边招呼亲卫们集结,一边向着项梁的大帐飞奔。项梁的亲卫刚要上来拦他,范增一把将他推在一边,冲进了大帐,大声吼道:“君侯,快起来,秦军夜袭。”   项梁瞪着矇眬的双眼,赤着上身坐在被子里,一个光着身子的年轻女人缩在他的身侧,用被子蒙住了脸。范增哪有空去看她,一把就将项梁拽了起来,大声吼道:“夜袭,秦军夜袭!”   项梁一惊,昨晚喝下去的酒全变成了冷汗,他纵身跳了起来,大声叫喊,却发现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急得刚要叫,范增已经拽着他冲出了大帐,刚冲出去两步,又以和他的年龄不相趁的速度返回大帐,一把揪起锦被就冲了出去。等他冲了大帐,那个女人的尖叫才出口。   “快走,快走!”范增将锦被罩到项梁的背上,大声催促道:“君侯快走。”   “我不能走!”项梁一甩手,将锦被扔到一旁,瞪着眼睛大声喝道:“击鼓,迎战。”   范增急得汗如雨下,秦军已经到了,马上就能冲进大营,而楚军乱得如一锅粥,要想整好队形迎战,没有半个时辰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时间,秦军只怕已经杀进了中军。更可怕的是,一旦前军被秦军击溃,向后逃跑,冲撞中军,项梁根本就没有整军的时间。   “快走!”范增圆睁双目,冲着项梁怒声大吼:“君侯,带着亲卫营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再拖延下去,我们一个也逃不掉。”   项梁呆若木鸡,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如何才好,寒光吹到他的脊梁上,冰彻入骨,连心都凉了。十几万大军在手,却被秦军夜袭,自己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范增顾不上许多,重新捡起锦被裹在项梁头上,七手八脚的将项梁推上了战车,大声命令亲卫营护着项梁出营。项梁发呆的功夫,他已经听出了秦军来的方向,西面是步卒,东面是骑兵,定陶的北面就是济水,仓促之间根本没能渡水的可能,向南,项羽、刘季都在南面,韩、魏也在南面,只有向南才有逃生的机会。   清醒过来的项梁在亲卫营的护卫下冲出了大营。这个时候,章平率领人马已经冲了进来,秦军将士们兴奋莫名,拿掉了含在嘴里大半夜的枚,放声大喊,号呼杀进。东面,两万骑兵象一阵又一阵的风从大营旁边刮过,将连绵不绝的箭雨倾泻到混乱不堪的楚军大营里。楚军骤逢袭击,求救的鼓声此起彼伏,却听不到中军任何消息,慌乱不已的将士们支撑了不久,就开始崩溃,他们呼喊着狂奔乱走,有武器在手的就乱砍乱杀,不管那是敌人还是战友,谁挡路就杀谁。   兵败如山倒。章邯在定陶城下再次上演了一幕夜袭的好戏,一举击溃项梁十万大军。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节 大功告成   章邯站在指挥车上,隆隆的战鼓声就在耳边回响,胸中的血液也伴随着鼓点沸腾起来。项梁,山东六国里最赫赫有名的战将,楚国名将项燕的儿子,唯一在正面战场上击败过他的强大敌人,今天终于败在他的手下。   而且是一败涂地。   章邯的大手紧紧的握着车轼,敏锐的目光穿越喧嚣的战场,搜索着楚军中军战旗的方向,慢慢的,他的心沉了下去,沸腾的热血渐渐的冷了下来。   项梁的战旗不见了。   难道他已经死了?章邯的心头刚刚掠过这个想法,随即就自己否定了。如果秦军斩杀了项梁,砍倒了他的将旗,那么他们一定会被这个巨大的战功所鼓舞,必然会欢呼声一片,而现在战场上只有喊杀声,却没有欢呼声,说明项梁根本没有死。   他逃走了。   章邯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项梁如果逃走了,不仅山东的战事将旷日持久,而他在王离面前所说的话也将全部成为笑柄。既使他击溃了楚军十万人马,也不足以抵消这个失误。   “司马长史,立刻询问项梁的去向!”章邯沉声喝道。   “喏。”司马欣从章邯依然镇静的声音里听出了些许紧张,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刻向四周巡徼的人马发出讯问,很快消息就传回来了:项梁在秦军合围之前向南去了。   “岂有此理。”章邯听到这个最不想听到了消息,禁不住大发雷霆,他转向司马欣大声喝道:“这里由你指挥,不要恋战,让他们不能组织起来反抗,迅速击溃他们即可。我去追击项梁!”   司马欣还没明白过来,章邯已经跳下指挥车,大声呼喝着亲卫营,时间不长,他率领一万亲卫营火速向南追去。司马欣看着火急火燎的章邯背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登上了指挥车,忽然大吃一惊,楚军开始向东溃败,而原本应该在那个方向堵截楚军的王离部已经不知去向。   看着四散而逃的楚军,听着章平急促的求援鼓声,司马欣不知所措。   王离看到连绵不绝的楚军大营火起,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屠宰场,他既兴奋,又沮丧。没想到章邯的计策居然真的成功了,一战击杀十万楚军,这是何等的功劳?与这一仗的功劳相比,他在河北打的那些胜仗都不值一提。更让他沮丧的是,这里的秦军主力虽然是他的长城军团,可是指挥官却是章邯,他只是章邯手下的一个骑将而已,将来论功的时候,章邯肯定是首功。一想到自己的精锐却成就了章邯的赫赫威名,他的心就象被无数只蚂蚁啃咬一般的难受。   听说项梁突围了,王离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不顾副将苏角的劝阻,撇下了正夺路而逃的楚军,也不通知章邯,自顾自的带着骑兵向南猛追。他有两万人,而项梁的亲卫营最多也只有万余,而且刚刚打了败仗,士气正是最低落的时候,他完全有把握把项梁击杀。只要击杀了项梁,他就是首功,哪怕章邯击杀了定陶城下的十万楚军,功劳也不及项梁的一颗首级。凭他的家世,就是章邯有意见也拿他没办法。   他与章邯向南追击,基本就是同一时间,可惜,他们追的方向不一样。王离判断项梁兵败之后,肯定会向东逃窜,逃回楚国腹地,所以他向南追了不久,就沿着向东跑的溃军追下去了,一路追一路问项梁在哪儿,那些败兵惊魂未定,哪里知道项梁在哪里,秦军问他们,他们就胡乱的指,有的说在前面,有的说没看见,王离追到天色大亮,也没有看到项梁,这时才觉得不对劲,再一问,他已经快到成武了,前面根本已经没有楚军,更别提项梁了。   王离气得脸色铁青。   项梁从定陶城下逃出来之后,想到项羽、刘季的大军就在外黄,直接就向着外黄狂奔。没走多久,章邯就率着亲卫营追了上来,项梁有心回头击退章邯,可是军心已乱,众将根本无心恋战。他也无可奈何,只得且战且退,亏得长史周殷和都尉桓楚率部断后苦战,才延缓了章邯的追击,才让项梁得以逃脱。   但是项梁的形势不容乐观,他中了流矢,一箭贯胸,伤势极重。为了不让已经散乱的军心进一步的恶化,他强忍着疼痛割断了外面的箭杆,勉强用大氅遮住了伤势。但是这样也不好受,战车的每一次颠箥都让他觉得痛彻心肺,一口口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来,项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急得眼泪直流。   “不许哭。”项梁气若游丝,一说话就往外喷血,然而他威势不减,项声被他这一喝,居然真不敢哭出声来。“快……快派人……通知……子羽……”   “君侯放心,已经派龙且去了。”范增强自镇静的说道。   “先生……”项梁拉着范增的手,满脸愧色:“梁不听……先生之……言,悔之……晚矣……”   范增也十分沮丧,可是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他轻轻的握着项梁的手,和声安慰道:“君侯,且放宽心,等到了外黄,会合了子羽、刘季,再和魏豹合兵一处,我们还可以卷土重来的。”   项梁苦笑了一声,嘴角溢出一团血沫,他紧紧的握着范增的手,急急的说:“先……生……”   范增见他一说话就不住的吐血,急道:“君侯,有什么话,等到了外黄再说不迟。眼下秦军追得正紧,我们还是加紧赶路吧。”   项梁摇了摇头,企求的看着范增:“先……生,我恐怕……撑不……到外……黄了,有……一句……话,想……拜托……先生。”   范增大恸,他当然知道项梁的伤势估计是撑不到外黄了。一想到意气风发的项梁一夜之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他悲痛不已。他稍一思索,猛的大声喝道:“停车!”   “吁——”御者紧紧的拉住了缰绳,停下了正奋蹄奔驰的战马,稳稳的停住了战车。战车猛的晃动一下,项梁痛苦的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来。他好容易才把这阵痛楚熬过去,一睁开眼睛就盯着范增,随即又看了一眼项声:“召集众将!”   这一声喝,那股子威势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项声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召集众将,不一会儿,除了去报信的龙且和正在堵截的周殷,其他诸将都到了。他们看起来十分狼狈,一个个盔歪甲斜,衣冠不整,几乎是个个带伤。桓楚左肩上中了一箭,还没来得及拔去,晃晃悠悠的十分醒目。见众人看着他,桓楚这才反应过来,握住箭杆一用力就拔了出来。箭矢是那种带倒刺的,上面勾着一块白生生的皮肉,看得人心头一跳,他却若无其事,恨恨的将箭杆一撅两断,扔在地上,又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诸君,项梁无能,连累诸君了。”项梁在项声的扶抱下坐了起来,虽然嘴角还在不停的溢出血沫,但是眼神却出奇的亮,亮得让人心惊,说话也连贯了起来。众人一看,知道他熬不了多久了,把众人集中起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要交待,当下不敢再吭声,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项梁身担国仇家恨,幸得诸君相助,一意要入关灭秦,奈何才疏才浅,致此大败。”项梁喘了口气,不怒而威的目光扫了一眼众人,接着说:“梁本一匹夫尔,死不足惜,奈何天下未定,此心不甘。”   项声忍不住的抽泣起来。   项梁没有时间再去喝他,语气越来越快:“我的子侄之中,唯有子羽、子异堪用,子异已经去了魏国,还请诸君扶持子羽,共定天下。”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知道这个结果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齐声应喏:“谨遵君侯命。”   “先生……”项梁转过头看向范增:“先生大才,奈何项梁未能尽用,还望先生辅助子羽,共襄大业。”范增犹豫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他早就知道项梁中意项羽,当此非常之时,把兵权交给项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让他辅佐项羽也是顺理成章的。但是他有顾虑。项羽和项梁不一样,项梁虽然也骄傲,但是他从小跟着父亲项燕接人处物,纵使有不同意见,他也能按下不满听取。而项羽则不同,他天生才气过人,也以才气自负,不仅时人很难入眼,就连古代圣贤也没有几个放在他眼里的。学兵法,观其大意,学剑法,浅尝辄止,但是他天才横溢,就算不用心也比一般人的成就高得多,因此养成了他不喜欢听别人意见的毛病。他虽然表面上恭敬有礼,但是内心里其实是不屑一顾的。   让他去辅佐项羽,项羽能听他的吗?就是项梁的话,项羽也未必当回事的,更何况他这个外人。   项梁见范增沉吟不语,立刻知道了他的顾虑,他喘着气对项声说:“取笔墨来。”   项声不解其意,只好取过笔墨。项梁握笔在手,颤抖着在竹简下写下几个字。这几个字,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的脸色迅速的变得灰暗起来,手臂勉力抬起,抓着范增的手不放松,两只眼睛里充满了请求。   范增看着那片竹简老泪纵横,他泣不成声:“君侯放心,范增一定用心辅佐子羽,一定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有先生这句话,梁无忧矣……”项梁的眼里射出最后一抹喜气,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下来,手无力的松开了范增,缓缓滑落。   “君侯——”范增捶胸顿足。   “叔父——”   “君侯——”   哭声响成一片,听得众将的哭声,周围的士卒也知道项梁去了,当即都忍不住哭出声来。项梁平时待士卒极好,出兵以来又是连战连胜,在士卒的心目中早就成了半人半神一般的形象,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会这样的死去,当下痛哭不已。   范增握着那支竹简,用力的抹去了眼泪,跺足大呼:“哭什么哭?眼下是哭的时候吗?秦军就在咫尺,难道我们要让君侯的遗体落入秦军的手中,横遭凌辱?”   他这一喝,悲痛不已的众将才回过神来。桓楚拔剑大呼:“诸君且退,待我前去杀败章邯,为诸君断后。”也不等其他人回应,回身举剑高呼:“敢与秦军一战的,都随我来。”说完飞奔而去。众人见了,群情激奋,当即有数百人拔出剑跟着追了上去。范增急得大呼,才把他们给叫住了,带着项梁的尸身继续向外黄飞驰。   周殷面对着秦军凶猛的攻击苦不堪言,章邯的亲卫营战斗力果然非同小可,又是趁胜而来,攻击如同潮水一般连绵不绝。楚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崩溃,忽然之间桓楚带着数百人,也不组成队形,一个个圆睁双目,象疯子一般杀到,一头撞进秦军攻击的阵形之中。桓楚手中长剑飞舞,片刻之间连斩三人,身后的楚军咆哮杀进,以命搏命,一下子就将秦军的势头给打了下去,堪堪守住了阵型。   周殷如释重负,拉着双目血红的桓楚问道:“君侯怎么样?”   “君侯……殁了。”身后一个士卒悲怆的说道。   “啊?”周殷顿时懵了,忽然之间,他举剑长啸:“杀——”   楚军齐声怒吼:“杀——”   章邯看着状若疯狂的楚军,一时有些不解,楚军已经是强弩之末,怎么突然之间又爆发出了这么强大的战斗力,个个悍不畏死,居然能把自己的亲卫营杀得步步后退?他阴沉着脸,站在战车上凭轼远望,见一辆华丽的战车消失在地平线,他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肯定,那肯定就是项梁,不禁大急,他想截住那辆战车,可是楚军发了疯,虽然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却死战不退,而且杀得秦军支持不住,渐有溃败的迹象。   周殷和桓楚一左一右,疯狂的砍杀着面前的秦军,他们视秦军的武器而不见,如切瓜砍菜一般的斩杀一个又一个的秦军。身后的亲卫们也疯了,倒下一个,又补上来两个,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手中的武器使得纷飞,剑断了,就用盾砸,盾裂了,就用拳击,用脚踢,用嘴咬,哪怕死,也要抱住一个秦军。   一个楚军被秦军的长剑捅破了腹部,他不退反进,猛地往前一冲,任凭长剑从后腰刺出,手中半截断剑狠狠的砍在了秦军的脖子上,用力一抹,鲜血泉涌,看着瞪着眼睛,捂着脖子连连后退的秦军,他放声长笑,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秦军胆怯了,他们固然勇猛,可是他们也是人,当看到更为勇猛的楚军发狂时,他们也产生了怯意。秦军的攻击被挡住了,转入了防守,紧接着,防守的阵势又在楚军疯狂的攻击下松动了,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开始大步后退。   桓楚和周殷扶着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们身边的亲卫已经只剩下了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身后的将士没有一个不带伤,都喘息着,用仇恨的目光狠狠的瞪着退去的秦军。   “撤——”桓楚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带着人急速离去。   章邯稳住了阵型,看着飞速撤退的楚军,心有不甘,他大声叫着重整阵型,准备再次追击。刚才这一阵激战,双方死伤惨重,秦军伤亡达三千多人,楚军则阵亡近两千人,这一路追击下来,双方都已经死伤过半。可是章邯不管这些,不追到项梁,他绝不罢休,哪怕手下人全死光了,他也要一股作气抓住项梁。否则,这一仗的战果就变得没什么意义。   “重整队列!重整队列!”章邯声嘶力竭的大吼着。   “大人……”一个五百主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笑容走了过来:“我们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章邯怒斥道:“还不去整队,准备继续追击。”   “大人,项梁死了!”五百主大声喊道。   “管他谁死了,去列队,再啰嗦,我现在就斩了你。”章邯拔剑大喝,剑刚拔出一半,忽然双停住了,一下子跳下战车,揪住那个五百主的衣领,声音颤抖的说道:“你说什么?”   “大人,项梁……可能已经死了。”五百主看着章邯象狼一样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心慌起来。   “可能?”章邯推开他,沉下了脸。   “大人,你问那个俘虏。”五百主不敢看章邯杀气腾腾的眼睛,连忙让人把一个楚军士卒拖了过来。那个士卒胸口中了一剑,血汩汩的往外流着,一只眼睛肿得看不见人,嘴角也歪在一边。一条腿断了,被两个秦军拖着在地上走,可是他一看到章邯,却忽然跳了起来,夺过一柄长剑,猛扑了过来,嘴里大声的喊着:“我杀了你这秦狗,替武信君报仇——”   章邯身边的亲卫迅速迎了上去,举起剑就要劈。章邯却大声叫住了他们,他走到那个奋力挣扎的楚军士卒面前,急切的问道:“项梁死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秦狗,子羽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子羽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楚军士卒大叫着,不住的想扑上来。章邯怔怔的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仰天大笑:“哈哈哈……”笑声中透着无限的快意。   “杀了他,再找几个俘虏问问。”章邯一挥手,转身跳上了战车,手搭在眉上,向远处的烟尘深处看去,嘴角微微翘起,神情轻松。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三节 当务之急   项羽抚尸痛哭,直哭得声音沙哑,嘴角流血,昏厥在地。   范增沉默不语,一直看着项羽痛哭,也不上前去劝。桓楚和龙且将项羽抬起榻上,手足无措的看着范增,他们都知道项梁最后将项羽托付给了范增,这个老头以后在楚军的地位无可限量,在某种程度上,可能项羽都要听他的,他们虽然不解,也有些不服气,但是却不敢置疑项梁临终的决定。   他们等着看范增的表现,看他如何劝说项羽,看他是不是镇得住局面。   “你们都出去。”范增轻轻的摆了摆手。   桓楚和龙且相互看了一眼,躬身施了一礼,沉默的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死人,一个昏过去的,一个清醒的。   范增缓缓的站起身,走到项羽面前,卷起袖子,露出皮包骨头的手臂,伸出瘦骨嶙峋的大手,用力掐了一下项羽的人中,项羽一声呻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双泪长流。   “将军是不是想与秦军决战,为君侯报仇?”范增也不看项羽,有条不紊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自顾自的坐在一旁,直到把衣服都理顺了,这才抬起头,淡淡的看了项羽一眼。   “章邯杀我季父,这个仇不报,我还是人吗?”项羽坐起身来,圆睁双目,目眦欲裂,两只大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关节咯咯作响。   范增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两根特别长的眉毛微微的颤了一下,顿了片刻,又问道:“将军手下有多少人马?”   “一万三千人。”项羽不解的看着范增,他觉得范增的态度太怪异了。   “你知道秦军有多少人马?”范增又问。   “大概在十二三万左右,除去此战的损失,应该在八万以上。”项羽略一深思,随即给出了答案。范增点了点头,项羽的估计和他的估计很相符,如果考虑到秦军夜袭,基本没有遇到太大的抵抗的话,大概人数还会更多一点。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细节的时候,他抬起眼皮,平静的看着项羽:“将军以为能战胜吗?”   项羽哼了一声,大手紧紧的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怒声说:“纵使不能战胜又如何?难道让我置季父之仇不理吗?籍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斩杀了章邯,献其首级于季父灵前。”   “将军,你的仇人就是章邯吗?”范增提高了声音。   “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章邯杀了我季父,他不是我的仇人,谁是我的仇人?”项羽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喝道。   范增沉默不语,他看着怒气冲天的项羽,忽然起身走到项梁的尸身前,拜了三拜,长叹了一声:“君侯,你看错了,项籍不是你项家的希望。范增无能,辜负君侯的希望了。”他站起身,又冲着项羽行了一礼:“将军,你去报仇吧,范增就不相陪了,我不想把这把老骨头扔在异乡,这就回老家去度此残生。”说完,也不等项羽说话,转身就走。   项羽见他说得怪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范增已经走出大帐十几步远,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冲出大帐,几步就拦在了范增面前,躬身施礼:“先生留步。”   在帐外等候的桓楚等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二人,只见范增叹着气,连连摇头:“将军,你要去报仇,老夫年过七旬,拉不得弓,提不得剑,帮不了你。”   项羽恳切的看着范增,低声说道:“先生,项羽刚才有所冲撞,还请先生看在项羽年轻无知的份上,多有宽恕。季父战殁,项羽方寸大乱,不知计之所出。先生足智多谋,还请先生看在季父的面子上,多有指点。”   “你……愿意听我的吗?”范增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抚着胡须,斜着眼睛看着项羽,态度极其傲慢。项羽虽然不快,可是却强忍着,稍微犹豫了一下:“籍愿听先生的。”   “我只是一个无用的老朽,将军却力可扛鼎,英雄盖世,将军向我请教,不怕辱没了名声吗?”   项羽的脸色有些僵,他平时确实不太愿意亲近范增,他总觉得这个老头脾气太倔,又不知礼数,有敬而远之的心理。可是眼下要求人,他只得按下心中的不快,忍气吞声。“籍先前对先生有不到之处,请先生海涵,从今日起,籍凡事一定向先生请教,还望先生不弃鲁钝。”   “你是想以我为师?”范增咧了咧嘴,无声的一笑。项羽一愣,随即又点了点头。   “拜师可不是这样的拜法。”范增得寸进尺,双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副等项羽拜他的架势。项羽的脸突然胀得通红,他根本没有拜范增为师的打算,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拜一个老朽?他猛的瞪起了眼睛,凛冽的杀气突然迸现,逼得范增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一下,心脏不受控制的猛跳了两下。项羽紧紧的咬着嘴唇,看着镇静自若的范增,又缓缓的松开了拳头。这个老头是季父看中的人,听桓楚说,季父特别将自己托付给他,还给他写了个什么东西。既然季父这么看重他,又在临死前作出这样的决定,想必有他的道理。季父尸骨未寒,自己不能就违反了他的遗言,那样的话,不仅别人会说他不孝,他自己也会不安的。   他向后退了一步,撩起大氅,单腿跪倒,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刚要说话,范增忽然上前一步,用力将他拉了起来,拽着他就进大帐。桓楚刚要跟进去,范增猛的停住了脚步,怒喝一声:“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帐。”   桓楚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的看着范增拉着项羽进了大帐,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周围看着他的人,忽然有些恼怒,范增这老头今天太嚣张了,就是项梁在的时候,他也没敢这样喝过他。   范增哪里有时间管桓楚怎么想,他把项羽拖进了大帐,摁坐在项梁的尸身之旁,然后指着项梁的尸身说:“将军,你知道君侯对你的期望吗?”   项羽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季父是希望他重振项家的威名,他当然知道。项梁甚至有不臣之心,想代替楚怀王,建立起属于项家的王朝,他也知道。只是这样的话不能轻易说出口,要不然那就是乱臣贼子,千夫所指。   “是什么?”范增追问道。   “他……他想重建楚国,重振项家……”项羽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范增打断了:“不,君侯岂止是想复兴楚国,重现项家的富贵?天下汹汹,民心思变,山东六国既然已经为秦所灭,他们的气数早已经尽了,又怎么可能复兴?”   “先生?”项羽大惊,禁不住直起身来。范增圆睁双目,大手摁在项羽肩上,压低了嗓子沉声喝道:“我如果不知道君侯的心愿,君侯又怎么会将你托付给我?”   项羽目瞪口呆,他知道项梁一直很信任范增,可是他不知道项梁会信任范增到这个地步,这究竟是项梁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猜到的?他瞪着范增,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范增傲然一笑,直起了身子,挺起了瘦弱的胸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惊诧不已的项羽,刹那之间,他感受到了无比的自信。   项羽被范增看得有些不自在,缓缓的放松了身体,坐回自己的脚后跟上,脑子飞快的转动着,过了好久才说:“那先生何以教我?”   “将军,你最危险的敌人是谁?在哪里?”范增弯下腰,几乎和项羽的脸贴在一起,眼睛紧盯着项羽的眼睛,厉声问道。   项羽犹豫了很久,才结结巴巴的说:“在……盱眙。”   “是谁?”   “是……是……大王。”项羽憋红了脸,半天才吐出这两个字。   “孺子可教!”范增重新挺直了身子,从袖子里摸出那片竹简,递到项羽面前。项羽茫然的接过竹简,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眼泪又禁不住的流了出来。他看一眼,默然半晌,然后将竹简收好,揣入怀中,恭恭敬敬的伏在地上,拜了三拜:“亚父。”   范增受了他三拜,这才扶起他:“阿籍,起来吧,我们现在来讨论一下究竟该怎么做。”   “喏。”项羽顺从的直起身,微低着头,就如受教的小学生一样。   范增也坐了下来,轻声说:“君侯过江那么久,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他为什么等了几个月,才想到立態心为王,是他想不到这一点吗?不,他是不想给自己找一个麻烦。共尉以陈胜的继承人自居,君侯这才不得已,立熊心为王以压制共尉。君侯之为什么能放心的将大王置于盱眙?就是因为重兵在手,他不怕大王有什么异动——甚至他希望大王有所异动,这样,他才可以有理由废了大王——而且让大王呆在盱眙,不让他有立功的机会,将来君侯就可以大权独揽,慢慢行那田齐之事。可惜君侯一时大意,败于章邯之手,十几万大军毁于一旦,大好的形势顿时逆转。眼下秦军虽强,可是他们南面有韩魏,北面有燕赵,一时还顾不到我们,所以秦人并不是我们最可怕的敌人。君侯战败身亡,大军没了,以将军手中的现有的兵力,已经镇服不了其他诸将,自然也镇服不了大王。这种情况下,将军还要去与秦人血战,就算将军神勇,打败了章邯,又能如何?将军还能剩下多少人马,还能控制住大王吗?”   项羽凛然心惊。真要与秦军血战,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还谈什么控制盱眙,到了那一步,项家就没什么希望了。   “如今之计,不是报君侯之仇,而是立刻率军退回盱眙,控制住局面。”范增一摆手,“将军可知道,盱眙有哪些敌人?”   “当然是大王了。”项羽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不。”范增摇摇头:“大王当然是要注意的,但是如果没有其他人的支持,他不足为患。什么样的人能支持大王?当然是手中有兵的人。盱眙有哪些人手中有兵?”   “陈婴?”   “共尉!”   “不能。”项羽不假思索的摇头,连连摆手:“先生多虑了。他和我是异姓兄弟,和大王又面和心不和,他怎么会支持大王来对付我?”   范增冷冷一笑:“异姓兄弟?就是亲兄弟又如何?他一直与大王不和是实情,可是他为什么与大王不和?就是因为大王即位,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而大王是谁拥立的?是项家,是你们项家。与其说他反对大王,不如说反对项家更直接一点。眼下项家失势,你焉知他不会趁势拥立大王,先除了你项家的势力再说?”   项羽沉默不语,他对范增猜疑共尉的做法有些不满。范增见他脸色不好,又苦口婆心的说道:“阿籍,你想想,君侯与秦军血战的时候,他在哪里,干些什么?他出兵帮助韩魏复国,收买人心,又夺了南阳。现在南阳、泗水、东海、南郡、半个砀郡、小半个陈郡都是他的,不出意外的话,南郡也将落入他的手中,他已经占据了楚国的大半江山。他在想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他是受了伤,才留在彭城的,要不然……要不然他一定会和我并肩作战。”项羽结结巴巴的说。   “并肩作战?”范增不屑的哼了一声:“如果他想和你并肩作战,他会把韩信放在淮阴?”   “韩信,那个钻胯的竖子手下才一万人,能起什么作用。”项羽颇为不齿。   “钻胯的竖子?”范增气得笑出声来:“子异是你项家年青一辈中的人才,你忘了他是败在谁的手中了吗?”   项羽无言以对,他虽然不同意范增的看法,可是也不能不承认,范增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有道理的。共尉的势力实在大得有些离谱了,项家现在虽然占据了会稽和九江,又在东郡、砀郡占了不少城,可是与共尉比起来,还是有相当大的距离。   难道他也有问鼎天下的心思?项羽也不禁嘀咕起来。   范增见项羽沉吟不语,知道他有些动摇了。他知道项羽这个人重义,一直对共尉很信任,一时半会不可能完全扭转他的看法。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可以慢慢来,现在最着急的是劝项羽立刻回兵盱眙,不让局面失控。他一天没喝水了,话又说得不少,嗓子有些痒,转过头想找杯水,却发现大帐里根本没有水,想让人送,亲卫们又被他拦在外面,想想便也罢了,舔了舔嘴唇,轻声说道:“阿籍,当务之急,是立刻赶回盱眙,不给那些人异动的机会,迟则生变,悔之晚矣。”   “现在就回去?”   “现在就回。”   项羽沉思了片刻,重重的点点头,他站起身,恭敬的扶起范增,一起走到帐外,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朗声说道:“从今天起,范先生就是我项籍的亚父,有不敬亚父者,如同不敬项籍。”   众人互相看了看,同时躬身应诺:“谨遵将军令。”   “我要奉君侯回乡安葬,然后再与秦军厮杀,大军明日起程,诸位回去准备吧。”项羽说完,也不看众将,恭敬的扶着范增从众将面前缓缓走过,送他回到大帐。等范增安顿好了,这才又倒退着出了大帐。众人见此,知道范老头在军中的地位从此不可动摇,纷纷散去。   桓楚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刚才没有和范老头翻脸,要不然以后可就惨了。   “子元,你来一下。”项羽把桓楚叫进大帐,轻声吩咐道:“你带两千人到陈留去问问刘季的意思。他要是想和我一起回盱眙,你就跟他一起回去,要是不愿意,你就帮他守陈留。”   桓楚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刘季见到桓楚,得知项梁战殁,十多万大军毁于一旦,项羽又准备撤回盱眙,惊得半晌无言。他刚刚得了一座大城——虽然几乎是座空城,可是毕竟是座不可小视的大城——正想着怎么扩大地盘呢,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项梁死了,项羽走了,他的右翼已经暴露在十几万秦军的攻击之下。章邯、王离随时都有可能挥师南下,西面的李由一定也不会安份守已的在荥阳呆着,自己能守得住陈留吗?   刘季沮丧不已,如同一只困在牢笼中的野兽,虽然有锋利的爪牙,面对的却是一只比自己强上十倍的蛮荒巨兽,随时都有可能陷入灭顶之灾。他背着手在厅堂里转来转去,又恼怒又后悔。自己怎么这么背呢?在沛县起兵,被雍齿那个狗贼献了丰邑,全家人都成了俘虏,差点家破人亡。好容易夺回丰邑了,又遇到了两个根本不能力敌的对手,先是被共尉欺负,后来又被项羽欺负,凭着自己混世的能力,他总算化解了这两个危机,和共尉成了连襟,又因为共尉和项羽搭上了关系,仗着手下一帮兄弟的悍勇,他也算有了点根基,现在共尉又送了他一个大城,他算是楚国的一个重将了。可是他还没开心两天呢,项梁死了,局势面目全非了。   撤,还是固守?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撤了,自己唯一的一个地盘就算又丢了,不撤,自己是秦军的对手吗?会不会连小命都丢掉,一把就输得干干净净?   “子羽怎么说?”刘季歪着头,看着桓楚。   桓楚从刘季烦躁不安的举动中看出了他的矛盾,他随即很严肃的拱了拱手:“将军说,陈留四通八达,是山东要道,一旦丢失,秦军就会长驱直入,我楚国难免会如张楚一样覆灭。如果将军能守住陈留,那就是楚国的干城,他一定会在大王面前为将军请功的。”   “别说那些没用的。”刘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再大的功劳,也得我能守住陈留再说。”   桓楚微微一笑:“将军,你怎么对自己没信心了呢?”   “我有个屁信心。”刘季破口大骂:“老子手下就一万多人,陈留又没多少粮,秦军可是超过十万,兵精粮足,我能守得住?”   “陈留积粟甚多,将军怎么会没粮?”桓楚大惊失色。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四节 无赖本色   刘季不屑的哼了一声,半倚在案几旁,挑起小指抠了抠鼻孔,抠出一小块鼻屎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屈指一弹。桓楚说这话的意思他心知肚明,共尉是什么货色老子我不清楚,还需要你桓楚来提醒?刘季对此十分恼怒,他从小要乡里横行惯了,只是遇到了共尉之后,手段和实力都不如共尉,这才处处吃瘪,遇到了项家叔侄这些贵族,又有些心理上的自卑才不敢张狂,可是对桓楚这样的人,他一点惧意也没有。   你想玩我,我还想玩你呢。刘季暗自一笑,忽然换上了一脸的愤愤不平:“桓兄有所不知啊,陈留原本是有粮的。只是共君侯手头太紧,所以把粮食带走了。”   桓楚本不是个什么良民,要不然也不会犯了事逃到大泽里去了。对刘季这种小无赖来说,他就是地地道道的恶棍。他见刘季这么无礼,心头火起,正待要翻脸,忽然见刘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便想起临行前项羽关照的事情了,这才按下心中的怒气,装作不解的样子说:“共君侯手头会紧吗?他最近可没打什么仗。”   “其实他本来也是不紧的。”刘季叹了口气,挠着头说:“他手下壮丁太多,看中了我从城阳带来的那几千女人,所以想用粮食和我换。本来呢,他是指望魏王兑现诺言,给他两三万石粮的,可是魏王说手头筹措不开,不能给他,共君侯只好自己拿出四万石粮,所以……”他一摊手,表示也无可奈何,他是拿到了粮,可是粮原本是陈留城里的,他也得到了陈留城,可是陈留却几乎是座空城,但是这是人家送的,你还能要求什么?   “魏王?”桓楚虽然知道共尉将陈留的粮食搬了个干净,却不知道这个内幕,一时接不上话。刘季向前倾了倾身子,用一种很诚恳的口气说:“桓兄,你说我现在是和跟着子羽一起退回盱眙好呢,还是守住陈留,和韩、魏并肩作战,共抗强秦的好?”   桓楚想也不想,应声说道:“当然是留下好,陈留地处要冲,一旦失守,楚韩魏就会被秦军分割开来,各个击破。如果将军守住了陈留,你不仅是楚国的功臣,就是韩魏也会对将军感激不尽的。”   “是吗?”刘季抠着鼻翼旁的一个疙瘩,若有所思,犹豫了半晌又说:“既然我守住陈留对韩魏都有好处,他们是不是应该支持我一下?桓兄,子异在魏国为相,你帮我去求求他,让他派点兵,送点粮给我吧。要不然,我肯定是守不住啊,只能弃城而走了。”   桓楚哑口无言,他发觉自己有些轻视刘季了,这个家伙不是一个小无赖,是个大无赖。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心思去讹魏国。他几乎想站起来甩手走人,可是想到项羽的嘱咐,他又只能强忍着。只要能把刘季留在陈留拖住秦军,让魏国出点血也不是不可以。桓楚想到此,站起身来慷慨激昂:“将军说得是,桓楚愿住。我这就去大梁向魏王说明此事,请将军务必等待数日,我一定会带回好消息的。”   “桓兄速去速回,你放心,我的粮食虽然不多,可是你那两千人的饭,我一定管好。”刘季笑容满面,神情自然的站起身来,连连拱手。桓楚一听,差点立刻翻脸,这个刘季也太无赖了,他连我的人马都想吞并?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季已经亲热的拉住他的胳膊说:“桓兄,人少方便啊。再说了,我有了你这两千人,守城又多了几分把握。”   桓楚气极反笑,看着小人得志的刘季,他嘿嘿一笑,拱拱手,转身就走。两千人给你就是了,看你打完陈留之后是赚了还是亏了。他当即带着亲卫营出了城,直奔大梁而去。   看着桓楚出了门,刘季的脸阴了下来,恨恨的骂道:“他娘的,这帮竖子,都在算计老子。老子是那么好算计的吗?”   “将军,如之奈何?”萧何皱着眉头,不安的说道。   “我们的军粮还能吃多久?”刘季头也不回,瞟了一眼萧何,气呼呼的说。   “和共君侯交易来的军粮基本还没有动,如果省着一点用,三个月还是可以支撑的。如果再能从大梁那边弄一点,城里再搜罗搜罗,我想应该能撑半年吧。不过,将军准备留在陈留吗?”萧何算完了帐,这才想起来刘季的口风不对,这个时候留在陈留就要面对秦军的攻击,就算能守半年,最后能脱身吗?   “不留在陈留,老子能去哪里?”刘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接着说:“回盱眙,还是回沛县?除了陈留,哪儿是我的地盘?”   萧何咂了咂嘴,没吭声。盱眙是怀王的地盘,现在项羽又提前跑了,他回去干什么?当然是夺权。刘季被项羽压制得很郁闷了,这个时候他才不想回去被项羽当刀使呢。本来沛县是老家,应该是个好地方,可是现在沛公是吕泽,吕家和刘季的那点事儿是萧何、曹参一手操办的,他当然知道刘季如果回了沛县会是什么下场。想来想去,好象也只有陈留能呆,可是陈留……也太危险了。   “老子这次要赌一把,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刘季咬牙切齿的说,停了片刻,见萧何面色紧张,又安慰道:“好了,老萧,我赌过那么多次,还是赢的多,输的少吗,再说了,有你们这帮兄弟帮衬,我不会输得太惨的,实在不行,突围还是有把握的。”他想了想,又笑了:“嘿嘿,说不定,我还能捞一把。”   他忽的转过身,兴奋的对站在一旁的夏侯婴说:“去把老曹他们几个找来,我们商量商量,看看项羽这个竖子回盱眙究竟会怎么干,我们怎么应付才能捞点好处,不吃亏。”   夏侯婴看着突然兴奋莫名的刘季,忧郁的心情忽然也变得轻松起来,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共尉脱下大氅扔给薄姬,接过薄姬手中的竹简,看着李四那熟悉的笔迹,忍俊不禁的笑了:“刘季真有一套,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敲诈别人。”   “他本来就是个无赖。”吕媭撇了撇嘴,不屑的说。“夫君你是不知道,这种事情他经常干,轻车熟路,他在沛县的酒肆里喝酒不仅不给钱,还逼着卖酒的说他身上有苍龙,是贵人,主要把欠账免了,要不然就带着人去闹事,让人家做不成生意。不过他以前也就敲诈些商人,现在能敲诈到魏王头上,也算是有点长进了。”   共尉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叉着腿坐下,薄姬乖巧的走过来,捏起两只小拳头给他捶着腿,轻重适宜,共尉浑身的疲乏似乎也被她一点点的敲没了。看着恬静的微笑着的薄姬,共尉兴奋颇高的说:“你娘来信有没有说魏豹是什么反应?”   薄姬浅浅的笑着,摇了摇头:“自从我离开了大王,娘就很少进宫了。”   “噢。”共尉想象着魏豹的反应,怎么想也觉得魏豹肯定很不爽,秦军眼看着就要逼近大梁,他自然希望刘季能在陈留作为支军,吸引秦军的一部分注意力,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协同作战。从这个角度说,送刘季一点人马,一些粮食,也无可厚非,但是以魏豹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被刘季敲诈,这心里肯定不是滋味,更何况项佗考虑这件事情,恐怕更多是从项家的利益出发,一想到此,魏豹的感觉就更不好了。   共尉也在奇怪,项羽赶回盱眙能演变成一个什么结果?项梁按照历史上的发展轨迹死了,那么项羽是不是也会按历史的轨迹继续走下去?他还会上演那场著名的巨鹿之战吗?眼下赵王歇被秦军赶得如同一只丧家犬,没有他国的救援,他是很难再支撑下去了,如果楚国能解决内乱的问题,援赵是必然的结果。现在的问题是,项羽能掌控局面,解决楚国的内乱吗?怀王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为了能让怀王少一点顾忌,他远离彭城,故意造成了这个夺权的大好机会,怀王能抓得住吗?他们又将如何见招拆招,高手对决?   共尉很好奇。   “夫君……”吕媭见共尉出神,轻声叫了一声,将他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哦,什么事?”共尉一惊,掩饰的笑了。   “这是给姊姊的家书,你看一下吧,如果没有问题,我就用印了。”吕媭将两片竹简递过来,轻轻的搁在共尉面前。共尉接简在手,想了想,又提起笔在上面加了几个字,递还给吕媭:“就这样送出去吧,要快。”   “我明白呢。”吕媭一笑,又将一堆竹简推到共尉面前:“这些是发给韩信、田壮、叶青等人的,你也一并看了吧,到时候我让人一起送出去。”   共尉也不说话,接过竹简一片片的看了起来,他看得很仔细,不时的还提起笔改几个字,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算是全部看完。吕媭接过去,将他改过的地方用刀削去,重新书写,有些改动得比较多的还要重写。忙活了好一会儿,总算全部弄好。   在吕媭忙活的时候,共尉边享受着薄姬的粉拳侍候,边满意的看着吕媭忙碌。看来当初把她带在身边是对的,有她帮忙,好多隐秘不能让外人代劳的事情就不用亲自动手了。吕媭心思又缜密,虽然在军事上没有太高的见解,但是在揣摩人心上却比白媚高出一筹。吕家兄弟姊妹五个,除了长姊长姁的能力不太清楚之外,其他的四个人能力都比较突出,能教出这样的子女,那个吕公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改完了竹简,吕媭拿出了共尉的金印,忽然又有些犹豫:“夫君,你觉得这样真的行吗?”   共尉翘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笑了。他摆了摆手:“你放心好了,我有数的,你不用担心,只需安闲自在的看他们如何表演即可。哈哈,戏台我给他们搭好了,就看他们怎么唱了,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啊。薄姬,我有些累了,你再背一遍五千言给我听吧。”   “喏。”薄姬浅浅一笑,用清脆的嗓声轻声吟哦起来。吕媭白了快活似神仙的共尉一眼,撅了撅嘴,用力的将金印按了下去。盖完了封泥,她捧起那一堆竹简刚要出去,共尉忽然睁开了眼睛:“少姁,你让郦疥去问一下,周叔他们到哪里了,这么久也没来个消息,会不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能有什么麻烦,周将军手下有两万多人,赵将军又在南郡,就算遇上麻烦,也能解决的。”吕媭安慰道:“他们要绕些路,自然要多花些路程的,你不用太担心了。”   “我是不担心,可是那帮等着娶老婆的担心呢。”共尉重新躺倒,扑哧一声笑道。   “你这君侯也真是少见,人家都管升官发财,你倒好,管人家娶老婆。”一想起那些天天来打听消息的军官,吕媭也忍不住的笑了。   “你不懂,人无恒产者,必无恒心。”共尉闭着眼睛,自鸣得意的说:“成家立业,只有成了家,他们才有立业的心思。要不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里还有上进的心?说不定一看形势不妙,转身就跑了,现在我给他们成了家,他们就算要跑,也要想想老婆孩子。”   “你真够坏的。”吕媭咯咯的笑着,伸过手在共尉腰间轻轻的拧了一下。   “夫君说得是呢。”薄姬忽然轻轻的叹了一声:“秦军为什么死战不降?还不是因为怕家人被处罚,这些秦人也真是可怜呢,要么自己死,要么就是家人死,对他们来说,战死沙场或许还是不错的结果呢。”   “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这句话又岂是空来的?”共尉轻轻的叹声了一声:“老子说得对,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十一月初,击败了项梁之后的章邯率军横扫东郡,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项梁等人夺下的诸县就重新落入秦军的手中。不久,关中的二十多万援军到达,章邯手中的人马远远超过了王离,王离的嚣张气焰顿时消于无形。过河以来,他横扫河北的威势不再,追击项梁走错了方向,接连几仗又没能如愿立下大功,相比之下,章邯却是连战连捷,尽显名将风采。   王离不服气,他想立下大功,盖过章邯的风头,挽回一点面子。在章邯提出分兵的时候,王离主动提出要向东直捣齐楚之间的昌邑、胡陵一带,章邯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反对,当下让他带着长城军团向东一路攻击,自己向南移动,准备攻击魏国大梁、陈留。   刚刚复国不久的魏国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此同时,陈留的刘季也真正紧张起来。虽然他在桓楚面前拍着胸脯说,他一定要守住陈留,可是得知二十万秦军铺天盖地的扑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了。这可是二十万秦军,几乎是最后的关中子弟,咸阳的决心可见一斑,他们不能容忍任何对帝国不利的人存活在这个世上。   “怎么办?”刘季不安的看着萧何、曹参等人,对桓楚充满了鄙视的眼光视而不见。老子才管你看得起看不起呢,保住小命要紧,命没了,要面子有什么用?   萧何、曹参互相看看,一声不吭。一想到二十万秦军,他们的头皮也发麻,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章邯十万秦军在手,就已经横扫数郡,现在有二十万人马,还有谁能挡得住他?   曹参忽然后悔了,当初他听到共尉说要将陈留送给刘季的时候,他兴奋得差点晕过去,可是他现在觉得,这好象是共尉给他们挖的一个大坑,留下一个空城,却把刘季给陷在这里,让他们挡着秦军,他自己安安稳稳的呆在南阳。但是他想想又觉得不妥,南阳正对着武关,他在那里也不安全,他为什么不回彭城去?彭城才是真正的后方啊。   曹参想得脑袋疼,他想不通共尉在干什么,他越想越远,把所知道的关于共尉的事情一件件的翻了出来仔细回味,越来越觉得无法捉摸。共尉的举动处处透着反常,让人无法理解,可是事后你又会发现,他的所做所为就是最好的选择。在陈胜手下时,他没有象其他诸将一样拼命扩充实力,而是选择了精兵战略,当时看起来,他好象没抓住机会壮大自己,手下才两三万人,跟那些动辄七八万、十几万的人比起来,他根本不值一提。可是随着章邯带秦军出关,所战辄破,那些拥有几万、十几万大军的将领一个接一个的败在章邯手下时,共尉却在城父力挽狂澜,一口就吞下了两万秦军,建立了他的赫赫威名。项梁过江,他因为实力不如项梁,硬生生被项梁抢去了最大的好处,看起来又是吃了亏,可是随即项梁就成了秦军的眼中钉,虽然打了几个胜仗,可是最终却在秦军的猛击下兵败身亡。而共尉呢,他不声不响的夺了南阳,躲在韩魏后面静观其变。   他似乎能预知大难来临,提前做好了避难的准备,一次又一次有惊无险的度过难关。   曹参忽然心中一动,他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可是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一时出神的“咦”了一声。刘季正在等着他们出主意,见他莫名其妙的发笑,以为他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两步就跨到他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老曹,你有什么主意?”   曹参吃惊的看着刘季,脑子里刚刚抓住一点感觉的想法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   “老曹,你在想什么?”刘季恼了,松开手将曹参推倒在地,破口大骂:“章邯随时都有可能包围陈留,你却不当回事,傻乎乎的笑个鸟?等秦军的刀架到你脖子上,老子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曹参不怒反笑,他爬起身来,附到刘季的耳边轻语了几句。刘季拧着眉头看着他:“这样能行?”   “行不行,只有试了才知道啊。”曹参笑嘻嘻的说。   “他娘的,又让老子去求他?”刘季骂骂咧咧的转了两个圈,猛然停住了脚步看着桓楚,凶光毕露,看得桓楚心中一阵惊悸,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按紧了腰间的长剑。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五节 翻云覆雨   刘季忽然展颜一笑,心里有些莫名的得意,号称凶悍的桓楚也不过如此。他摆了摆手,示意桓楚稍安勿躁:“桓兄,我决定坚守陈留。”   桓楚大喜,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我的人手不足,就算加上魏王支持我的五千人,我现在也只有两万人,面对近二十万的秦军,困守孤城还行,要想在野战中和秦兵较量,那可就差得太远了。”刘季慢条斯理的转着圈,侃侃而谈:“所以,我想请桓兄去一趟南阳,见见共君侯。共君侯和子羽是异姓兄弟,也是武信君的晚辈,武信君战死,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如果你能把他请来,我们就有了和秦军周旋的实力。”   桓楚微皱眉头,刘季处心积虑的想把他那两千人拐走,他其实并不在乎,两千人给你就给你了,不过,如果能把共尉拖到战局里来,倒的确是个好主意。秦军有二十万之众,就算是共尉来了,他也不是对手,借秦军之手削弱刘季和魏国的实力是既定的方针,如果能顺手把共尉也绕进去,可谓是意外之喜。当然了,对桓楚来说,还有一个便利之处,那就是他不用呆在陈留了,一旦形势不对,他可以溜之大吉。   “行,就依将军之言,桓楚这就起身。”桓楚大义凛然,站起身来抱拳:“还请将军作一封书。”   刘季见桓楚答应得这么爽快,倒是意外之喜,连忙让人写了书信交给桓楚。桓楚二话不说,带着亲卫即刻起身奔赴南阳。   桓楚走了,刘季沉下了脸,反过身来问曹参:“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曹参笑嘻嘻的:“将军,项梁死了,手下溃败,现在到处都是散卒,项羽急着回盱眙,我们何不打着项梁的旗号收拢散卒?据我的估计,三五千人总是轻而易举的。”   刘季眼前一亮,心头狂喜。对啊,项梁的兵那可都是老兵啊,东阿一战,硬是把不可一世的章邯都打败了,这样的兵不收白不收。项梁有十几万人,秦军突袭,因为王离的擅离职守,杀伤并不是很多,至少有一半的人跑了,自己现在是楚军最前线军职最高的人,如果竖起楚军的大旗收拢降卒,别说三五千人,运气好的话,捞个上万人都是有可能的。   “就这么办,宜早不宜迟。”刘季兴奋的一拍曹参的肩膀,挑起大拇指:“老曹,有你的。”   盱眙。   项梁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到盱眙,如同一盆凉水,浇得熊心浑身冰凉。他虽然对项梁的嚣张跋扈不满,但是项梁的连战连胜毕竟代表着他的性命暂时安全。前几天的消息还说是快要拿下定陶,项羽、刘季连夺数县呢,怎么突然之间项梁却死在章邯的手里了?   项梁死了,楚国就相当于断了一根顶梁柱,大厦将倾。   熊心在经过了短暂的惊慌之后,迅速的冷静下来,他忽然发现,楚国在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难得的机遇。项梁死了,共尉也不在彭城,盱眙这里没有哪一个人有足够的实力独揽权柄,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你去把吕青请来。”熊心对郎中楚霜说。   吕青还不知道项梁身死的消息,正在家和吕臣下棋,一听说大王相招,他也没有多想,平时熊心没事的时候也经常招他入宫闲谈、对弈。他稍微收拾了一下,跟着楚霜进宫。在路上的时候,他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大王招我入宫,是下棋啊,还是论文?”   楚霜微微一笑,欠身说:“小臣不知。”   吕青看了楚霜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意外。大王招他没有什么大事,有项梁、共尉两大势力压在他头顶上,他没什么大事可做,平时无非就是闲居度日而已,让人招一些老臣入宫,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通常郎中们都会透露给被招的人,让他们好有所准备,顺便也巴结一下他们。但是这个楚霜却什么也不知道,看起来也是个耳目不灵通的人。   进了王宫,吕青神态轻松的和熊心见了礼,熊心也笑眯眯的接受了他的拜见,与平时并无二样,但是吕青扫了一眼熊心面前的案几,却发现既没有棋枰,也没有笔墨,也没有什么可以赏玩的东西。他不禁有些意外,抬起头看着熊心,却见熊心面色平静的看着他,眼中不时的闪过一抹轻松的喜色。吕青大惑不解,他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下四周,却发现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就连在殿中宿卫的宦者都不见了踪影。   吕青是在官场上混过多年的人,他立刻意识到今天的会见很不寻常,脸上的笑容随即收了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声不吭的低着头。   熊心看了吕青片刻,从袖子里抽出竹简推到吕青面前:“吕卿,这是前线刚刚送来的战报。”   吕青接过竹简,迟疑了一下,缓缓的打开扫了一眼,眼神顿时滞住了,眼眶瞪得老大,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身子刹那间变得僵直。项梁死了?十几万大军毁于一旦,那项家岂不是完蛋了?项家完蛋了,那共尉岂不是一枝独大?他忽然之间后悔不迭,早知道会有这一天,自己又何必和共尉作对呢。后悔之余,他又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和共尉面和心不和,好在儿子吕臣和共尉关系不错,总算没有撕破脸。   吕青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熊心似笑非笑的脸,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大王招我入宫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想干什么?右尹项伯在哪里?这个重要的消息,项家肯定会提前知道,那他们的人在哪?吕青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猜测着熊心的打算。   “吕卿,你足智多谋,可有什么应对之策?”熊心轻描淡写的说。   吕青没有立即回答,他正在紧张的分析着项梁身死之后的朝局变化,还没理清楚头绪,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熊心。熊心也不催他,挥手示意人送来了酒,推了一杯到吕青的面前,自己端起一杯慢慢的呷着,偶尔瞟一眼吕青。   喝着淡淡的酒,吕青慢慢的冷静下来,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的面部,放下酒杯,恭敬的欠身施礼:“当此非常之时,一切全凭大王专断。”   熊心的嘴角挑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吕青刚才的神色变化全落在他的眼里,他的心里想些什么,他大致也能猜到,当然也不会被他表面的平静和恭敬骗住。他微微的叹了口气:“武信君一死,项家只怕会心神不宁,项悍……恐怕当不得郎中令的职责了。我把吕卿请来,就是想问问吕卿,看看谁比较合适接任郎中令。”   吕青顿时明白了熊心的意思,他不由得感慨,熊心的手段果然狠辣,项家一出事,他第一个要动的就是郎中令项悍。郎中令掌管宫中卫士,是关系到他切身安全的人,项梁安排项悍做郎中令,就相当于把熊心捏在了手心里,让他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熊心只怕对这个职位耿耿于怀很久了,现在项梁一出事,他第一个就要解决这根扎在肉里的刺。   熊心之所以不问别人,而是问他这件事,吕青也明白得很,熊心这是看中了吕臣,要让他来顶替项悍。吕臣是共尉的人,又和共尉的那些部将不太一样,再加上他吕青从中斡旋,熊心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掌握着最贴身的力量。吕青能够想到,如果吕臣做了郎中令,他吕家就成了熊心的亲信,否则,熊心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吕青刹那间欣喜若狂,但是他却一脸平静,依然很恭敬的说:“除了项悍,盱眙能够做郎中令的将领还是有的,白公是楚国的老将,忠厚老成,经验丰富,我觉得……”   “白公是很合适,可是寡人有另外的重任要安排给他。”熊心见吕青遮遮掩掩的,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接了当的说:“依寡人看来,郎中令最合适的人选非令郎不可。吕卿,不知令郎身体好了没有?”   吕青连忙磕头谢恩:“谢大王关心,犬子已经无恙。只是……”   “那就好,不用多说了,你立刻回去和令郎说一声,请他立即上任。”熊心站起身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吕青,沉声说道:“寡人希望,明天朝会时,吕卿父子二人能同列朝班。”   吕青再次磕头谢恩,一出了王宫,他就跳上车,急声催促道:“快,回府!回府!”   宫里,熊心将熊英找了来,和她耳语了几句,熊英点头,也跟着出了宫,由楚霜带着五十个卫士护着出了城,直奔彭城而去。   “让我做郎中令?”正在自己和自己对弈的吕臣拈着棋子,看着满面喜色的吕青,有些莫名其妙。吕青连连点头,上前一把抢下了吕臣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盒里,兴奋溢于言表:“是啊,大王信任我父子,要将身家性命交给你,这是何等的荣耀啊?”   吕臣淡淡的笑了笑,手指交叉着握在一起,蹙着眉头想了想,又有些担心的说:“父亲,盱眙除了我手中有人马之外,还有白公和陈婴呢,特别是陈婴,他虽然手下只有万余人,可是这是他的老家,他随时都有可能招集起更多的人马,大王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项梁虽然死了,可是项羽还在,项佗还在魏国为相,他们的实力依然不可小视。”   “项羽、项佗算什么东西,黄口小儿,他们现在惊魂未定,又不在盱眙,哪里是大王的对手。”吕青不在意的挥挥手,“就算他们还有实力,可再也不是项梁在的时候那么风光了,别的不说,他的实力能超过共君侯吗?”   吕青说着,忽然停住了,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忽然说:“阿臣,你准备一下,我估计大王要迁都了。”   “迁都?”吕臣稍一思索,也明白了这个意思。共尉不在彭城,彭城只有他的父亲共敖在,共敖的能力远不及共尉,心思也不及共尉周密,怀王迁都彭城,不仅脱离了陈婴的地盘,而且在名义上又让人觉得是共尉占了上风,这样一来,项家就算有什么怨气,也会发泄到共尉身上去,而不是针对怀王。更重要的是,共尉不在彭城,他对彭城的掌控能力大大减弱,怀王就有足够的余地施展手段。这一手老辣,恶名推给了共尉,好处却是他的。   吕臣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气,随即又笑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当然再好不过了,我想阿尉一定会满意的。”   吕青暗自发笑,却没有说破。只要吕臣答应出任郎中令一职,他的计划就实现了。他兴冲冲的出了府,去向熊心回报。熊心得到了吕臣的点头之后,随即派人招项悍入宫。项悍还没下值就被项伯派人叫了去,开始还以为又是晚上有宴席,到了那儿一看,项家的人都到了,却面色紧张,一点赴宴的欢喜也没有,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项伯告诉他,项梁在定陶兵败身死,大军全溃败了,眼下项羽正火速的往回赶,希望能控制住盱眙的局面,但是大军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昼夜赶路,他们至少还要十天左右才能回到盱眙,这个十天,就是项家生死存亡之机。   项悍大惊失色。   没等他回过神来,熊心的使者来了,招项悍入宫。项悍一见,惊惶不知计之所出,看着项伯直跳脚,项伯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他想了好一会,安慰项悍说:“你且去见大王,想必他也是刚得到消息,心中不安,所以来问问情况。”   项悍应了,跟着使者来到宫中,熊心跟他说了几句话,项悍应答得不着调,惶急之下,只得说听到项梁身死的消息十分悲痛,所以才在大王面前失礼。他哪里知道,熊心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二话不说,爱卿既然如此悲痛,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这郎中令的人选我另作安排。   项悍这才知道中了计,可是他看着全副武装的吕臣扶着剑缓缓的从外面走进来,知道大势已去,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刻告辞出宫赶到项伯的府上,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项伯。项伯一听,汗如浆出,他没有想到熊心的速度是如此快速,他还没想好对策,熊心已经动手了,而且又快又狠。   项伯呆若木鸡,半晌才清醒过来,对项悍大声说道:“立刻去请上柱国。”   项悍匆匆的去了,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他顾不得擦去满头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的对项伯说:“上柱国已经被大王请进宫里去了。”   “啊?”项伯这次是彻底傻了。   陈婴站在怀王的面前,惶惶不安,他正在家闲居,忽然之间就被怀王请到了宫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做这个上柱国,那是因为有项梁,并不是他自己有多少才能,平时的事情也由项家的人代管,除了五日一朝的时候他露下面,基本上他就很少管事。   “上柱国,近来安好否?”怀王双手拢在小腹前,阴森的目光看得陈婴汗毛直竖。   陈婴陪着小心应道:“谢大王关心,臣一向安好。”   “那寡人就放心了。”怀王似乎松一口气,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既然上柱国安好,那纵使章邯到了盱眙,寡人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陈婴莫名其妙,章邯不是被武信君打得狼狈不堪,躲在濮阳不敢出来的吗,怎么会到盱眙来?他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怀王,怀王摇了摇头,瞟了一眼案上的竹简:“刚刚接到战报,武信君……战殁了。”   陈婴接过竹简扫了一眼,顿时傻了,脑子嗡嗡作响,两眼直愣愣的看着怀王,竹简上那三道朱砂忽然变成了流动的鲜血,眼前似乎都变成了一片血红。   项梁战殁,十几万大军崩溃?   “上柱国,上柱国?”怀王叫了几声,总算把陈婴唤醒了。   “大王……”陈婴猛然惊醒,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臣才疏学浅,未经兵阵,如何保得盱眙安全?”   “你不能担此重任?”怀王捻着胡须,看着陈婴,半晌无语。   陈婴哪里敢多说什么,不管怀王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他都不能再掌这个兵权,他没这本事。项梁一死,项家就完了,这个时候不主动把兵权送出去以示诚意,难道要等怀王主动来要?   “臣确实不能担此重任,臣不能为大王效命,实在不敢居此高位,请大王另选高明。”陈婴头磕得咚咚响。   怀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上下起伏的陈婴,直到陈婴的额头磕得血肉模糊,这才叹了口气说:“既然卿如此以国事为重,那寡人也不能勉强卿了。这样吧,你把虎符交给寡人,寡人另作安排吧。”   “谢大王。”陈婴脑子晕晕的,也顾不得理会,连忙起身,解下了腰间的印绶,又让人回去取了虎符,送出了兵权。   怀王连夜重新安排了几个亲信掌兵,一夜之间,除了白公手中的四千人以外,怀王兵不血刃就将盱眙的几股力量收归已有。   第二天,紧急朝会,怀王一扫平时的温和,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最后说,盱眙无险可守,他决定迁都彭城。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秦军二三十万大军正气势汹汹的向这里扑来,怎么还能去彭城?彭城虽然比盱眙坚固,可是也挡不住那么多秦军啊,这个时候应该撤,不断的往后撤,哪怕是撤过大江。   怀王看着议论纷纷的众臣,面露不屑,等他们叫完了,他才森然道:“退?退到哪里才是尽头?秦军倾巢而出,其心昭然若揭,我们就算是退到会稽,他也会追到会稽,除非我们退到大海里去喂鱼。当此之际,唯有我等君臣一心,与暴秦决一死战。”   他忽然之间激动起来,高高的举起拳头,袖子从胳膊上滑落,落出青筋暴露的手臂,振臂高呼:“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难道只是嘴上说说的吗?与暴秦决生死,就在此刻!”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六节 知兵之人   白媚在木不韦的搀扶下,挺着大肚子出了内院,看到熊英在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连忙停住了脚步,让到一旁,松开了木不韦的手便要下拜。熊英赶上几步,紧紧的扶住了她,娇声笑道:“姊姊,何必拘礼。”   白媚略微有些浮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公主远道而来,臣妾按礼是应该出来迎一下的。”   “好了,好了,我这个不速之客,你已经迎过了,就不要再拘束了。”熊英咯咯的笑着,伸出手小心的摸了一下白媚的肚子,有些不敢相信的说:“姊姊,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大?”   白媚也笑了,不知道怎么回答熊英这个问题,她侧过身将熊英往里让,熊英小心翼翼扶着她并肩进了内室,分宾主坐下,挥手吩咐其他人出去。白媚见了,也示意木不韦退出去。木不韦会意的带上了门,站在门外。   “姊姊,我是来求你帮忙的。”熊英收了笑容,拉着白媚的手,恳切的说。白媚轻轻的抽回自己的手,欠了欠身:“公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臣妾如何当得帮忙这个字眼。”   熊英犹豫了,她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收到消息,知道父王先夺了项悍的郎中令之职,又拿掉了上柱国陈婴的兵权,眼下盱眙除了白公手上还有四千人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以内,其他的兵力全部被他收归已用。白公是个识大局的人,父王虽然没有收他的兵,可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父王收住了吕臣这个原本是共尉亲如兄弟的大将的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父王是挖了共尉的墙角,先打垮了项家的势力,反过来又要收拾共尉。他要迁都彭城,不仅是因为彭城比盱眙更适合于作都城,而且是因为共尉不在彭城,共敖能力有限,彭城的真正权力全在白媚的手里。她的任务就是以白公的安危为条件,说服白媚俯首听命,交出彭城的军权。   面对着白媚,熊英这个从山里出来的放羊姑娘虽然已经经过了几个月的权谋熏陶,还是觉得有些张不了口。想了一路的说辞,在看到白媚那亲切中带着些疏远的笑容时,就变得苍白无力,说不出口。   “公主,是为了迁都彭城的事吗?”白媚首先开了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熊英窘迫的点了点头,楚楚可怜的看着白媚。看样子白公的消息不比父王的消息慢,白媚已经知道了,这样也好,省得自己不知道怎么说。一想到这些,熊英在轻松之余,又有些自卑,她认识的这些女人个个都是女中豪杰,和她们一比,她这个公主一无是处,什么事情都办不了。   白媚看着局促不安的熊英,却是暗自叹服怀王的心计。谁都能看得出来熊英是个纯朴的女子,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跟她似乎永远沾不上边,可是怀王偏偏派她来。她能不答应吗?怀王把大大小小的势力收拢起来以后,手中已经有近两万人马,虽然比起共尉留在泗水、东海的人马少一点,但是比彭城的人却多上一倍,更重要的是,怀王占有道义上的绝对优势,更何况父亲白公的安危还捏在他的手里,所以他派熊英来,看似说合,其实只是通知一下,但是以熊英给人的印象,你又不能说他是强迫——谁会相信熊英是个说客呢,别人肯定是觉得,熊英是白媚的好姊妹,是以情动人。   能把心计算到这个地步的人,居然就是那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放羊老头。白媚感慨不已,在对熊心这件事上,所有人都看走了眼。项梁当然是最大的失败者,他看错了熊心,自己刚刚败亡,项家的实力就几乎被连根拔起。其他的大臣也看错了熊心,他们大多数都觉得熊心是个傀儡,尽早会被项家废掉,所以只顾着抱项家的大腿,却冷落了熊心这个名正言顺的楚王,和熊心走得近的,只有吕青这个不是志的令尹。就连共尉也看走了眼,他虽然一直对熊心心怀警惕,可是也没有算到熊心会有如此手段,在最近刚刚来的书信里,他还在担心熊心是不是有和项羽较量的实力,以眼下的形势看,熊心岂止是有能力,而且是能力超强,至少短期内看,项羽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天意弄人,章邯击杀了项梁,一下子将楚国的内政搅得天翻地覆。项家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共尉损失也很惊人,反倒是吕青父子咸鱼翻身,一下子成了最受宠的人。一想到此,白媚就有些遗憾,当初没有力劝夫君除掉吕青和吕臣真是个大失策。   “公主,彭城确实更好一些,大王迁都彭城,决心与秦军血战到底,我等作臣子的,又怎么能计较太多呢。”白媚很恭敬的说,接着抿嘴一笑:“再说了,让公主赶了这么远的路来通知我,我和夫君都觉得愧受呢。其实只要大王派个使者送一份诏书来,白媚就会代替夫君出城相迎,恭请大王和公主入主彭城,又何必劳累公主呢。”   熊英喜笑颜开,再次伸过手去,紧紧的拉着白媚的手:“姊姊,你真好,我就知道姊姊不会为难我的。其实,父王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盱眙城实在太小了,万一秦军来了,恐怕抵挡不住。而且,彭城还有姊姊这样的女英雄在,我就更安心了呢。”   白媚被熊英的话逗得绷不住了,暗自叹了口气,和这种根本听不出话外之音的纯朴女子斗心计,实在没什么意思,既然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不如做得更磊落一些。她反手握住熊英的手指,亲热的笑道:“公主,不瞒你说,夫君带着少姁去打仗,你和娥姁又都去了盱眙,把我一个人丢在彭城,确实有些烦闷呢。虽然说婆母每天都会来陪我说话解闷,可是又如何能比得上公主这样年纪相当的闺中密友说得投机呢。公主既然回了彭城,以后可要经常来陪我说话。”   “那是自然。”熊英的心事已了,心情舒畅的拉着白媚笑个不停,“以后等你的宝宝出生了,我还要做他们的小姨呢。”   白媚也笑了:“这么喜欢宝宝,自己生一个岂不是更好?”   熊英脸一红,缩了缩脖子:“我长得丑,又不识几个字,没人愿意娶我呢。”   白媚咯咯一笑:“要不,妾身替公主做个媒吧。”   熊英羞不自胜,笑成一团。   送走了熊英,白媚去见共敖,共敖皱着眉头直叹气,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重重的将酒杯顿到案上,懊恼的说:“阿尉这次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我当初就劝他不要和项羽走得太近,他偏偏不听,现在可好,辛苦了这么久的东西,又被人一下子全卷走了。唉,他要是在彭城,那该多好啊。”   白媚宛尔一笑,伸手给共敖添满了酒,轻声说道:“阿翁,就算夫君在彭城,他也不能不让大王迁都啊。”   共敖一时语噎,对啊,共尉就算在彭城,他也不能对怀王说,彭城是我的地盘,你不要来吧。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笑道:“是啊,谁让他是大王呢。对了,阿尉可有书信来?”   “有的。”白媚取出书信递给共敖,共敖打开看了看,只见上面写得很简略,共尉分析说,项梁兵败,怀王可能会有动作,楚国的势力会有所调整,希望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只要怀王不太过份,就暂时屈从,等待时机。另外要注意的是,这个时候不能对项家落井下石,以免断了自己的后路。   共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们既然都有了对策,我也就放心了。迁都到彭城来也好,省得我亲家一个人呆在盱眙挺孤单的。以后天天在一起,喝酒也有个伴儿。”   白媚忍不住的笑了,刚要起身告辞,共敖又抬起头,好象准备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妥,窘了片刻:“你去吧,去吧。”白媚不解,又不好再问,只得起身告辞。   半个月后,怀王带着众臣迁都彭城。共尉在占据彭城之后,就曾经考虑过把彭城当作楚国的都城,所以王宫的院落都是现成的,只要略微收拾一下,再建几座大殿即可。但是怀王说国事艰难,不能大兴土木,只要有房子住就行了。众臣听了,自然是齐声万岁。   怀王不注重住房子,却注意收兵权,他接连向周边的郡县发出诏书,要求他们带兵到彭城集中。怀王本来还有些担心这些原属共尉的部下会不听从他的命令,故意拖延,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叶青、朱鸡石、吕泽等人都很快有了回音,表示愿意听从怀王的将令,尽快带着人马到彭城会合。这其中只有两个人没有回复,一个是淮阴的韩信,使者说,韩将军不在淮阴,好象东海那边出了事,他带着人马到海边去了。另一个是郯县的田壮,田壮对使者说,眼下齐国因为田假的事情,对楚国十分不满,时常有扰边的行动,齐将田都带着一万多人一直在琅琊郡活动,他守土有责,不敢擅离职守,等边境安定了之后,立刻带兵勤王。   怀王虽然有些不满,可是这两个人都是共尉手下的亲信,他也不敢逼他们太甚,以免引起共尉反扑。好在周边十几个县城的人马收集起来之后,他已经有四五万人,拱卫彭城,暂时是没有问题了。再说项羽两万多人已经到达萧西,他也没有时间去追究韩信和田壮究竟是真有事还是找借口。   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解决项羽。成功了,他再多两万人,输了,以前的一切努力就化为乌有。   怀王不敢掉以轻心,他派出了宋襄和项伯一起去萧西见项羽。   项羽在萧西停了两天,一直犹豫不决。他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在到达萧西的时候,他收到了项伯送来的消息,说怀王出手若雷霆,一举解除了项家的兵权,迁都彭城,又收了共尉手下几个大将的兵权,现在手中有兵四万多。彭城的兵权落到了吕臣的手中,项家根本没有反扑的机会,希望项羽妥善处理,切勿轻举妄动。他要是露出不轨意图,让怀王抓住了把柄,在彭城的项家上下几十口人就全没命了。   项羽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把亚父范增请来商议。   范增也直皱眉头,但是他却没有乱了方寸,在仔细权衡之后,他对项羽说,眼下怀王的羽翼已成,而项家新遭大难,根本不具备和怀王较量的实力。再者,不管怎么说,项家还是楚国的臣子,如果公然和怀王翻脸,他们就是乱臣贼子,肯定会被人群起而攻之。所以只能暂时隐忍。   “忍到什么时候?”项羽有些恼火的说:“我虽然只有两万人,可是要击破他并不是难事。更何况他收拢的都是阿尉的人,只要阿尉站在我这一边,他随时都可能重新变成孤家寡人。”   “共君侯现在在南阳,一来一回,快马要十几天,如果希望他能带着大军赶回来,至少要一个月以上,你能在这里等一个月?”范增耐着性子,苦口婆心的劝道:“彭城到这里,不过一两日的路程。再说了,你怎么会知道,共尉不会借着怀王的手先对付你?”   “亚父,你怎么又来了?”项羽不快的看了范增一眼,偏过了头。本来范增说共尉对他心存不善,他还有些狐疑,可是后来发现怀王迁都彭城,共尉损失比他还大的时候,他再也不相信范增的话了。共尉就算有想对付他的心思,又怎么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恐怕共尉现在比他还痛恨怀王呢,怎么可能站到一个阵营里。   范增愕然,他没想到这个时候了,项羽还是不喜欢听到对共尉不利的话。他本待要发火,可是看着有些倔犟的项羽,又莫名的觉得心一软,就仿佛看到自己的儿孙犯脾气一样,又生气又心疼。他无可奈何的说:“好了,好了,不说共君侯。就算你能打败怀王,那么你将何以自处?还有精力对付秦军吗?”   项羽没吭声,他就是担心这个问题,所以才没有立刻发兵攻击彭城的。他虽然有些急躁,可不代表他没有脑子。这个时候和怀王开战,胜负未可知且不说,就算他打赢了,他也需要较长的一段时间来收拾残局,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对付即将到来的章邯。   暂时忍了吧,不管怎么说,章邯才是目前最重要的敌人,他杀了季父,我一定要杀了他报仇。   “亚父,你去一趟彭城吧。”项羽松开了握得紧紧的拳头,企求的看着范增。   范增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我去彭城,你带着大军在这里等着,不可大意。”   “亚父放心好了,我会小心的。”项羽听话的点点头。   范增跟着宋襄、项伯到了彭城,拜见了怀王。怀王见范增来了,项羽却没有露面,知道了他的用意,当下也没有多说什么,先表达了一份对项梁战死的哀痛,然后表示国事艰难,希望项羽能够发扬项家忠君爱国的家风,帮他度过这个难关,平定天下之后,必然不忘他的功劳。   范增也慷慨激昂的表了一番忠心,胸脯拍得咚咚响,就是不提项羽的兵归谁管。他的理由很充分,秦军分两路攻击,南线正在大梁、陈留一带血战,北线的单父、昌邑也打得正热闹,这个时候项羽不能贪图安逸,他要护住彭城的西大门,确保彭城的安全。   对范增和项羽的心思,怀王心知肚明,知道一时半会无法掌握项羽,只得暂时罢休,现在对付秦军是重中之重,不能先起内讧。好在范增来了,项羽在名义上已经低头,楚国内部在表面上已经统一在他这个怀王的名号之下,再也没有人象项梁那样把他当个木头人了。   怀王随即开始考虑如何整合楚军的资源,调整官爵,安抚人心。第一个让怀王头疼的事情,就是选一个能带兵的大将。他收拢了兵权,手下有了四五万人马,却发现没有既有能力又值得他信任的大将。如果光说有能力,那倒不难,项羽、共尉、白公都有能力指挥四五万人马,可是他根本不敢相信他们,也不可能把好容易才收到手中的兵权再交给他们,就连吕臣,他都不敢完全相信。而他能够信任的那些宗室,又没有哪个能够胜任这个重任的。这可不是和平时期,而是大战将起的时候,这个人如果不能打仗,把大军交到他的手里,那和自杀差不了多少。而一旦把这几万人损失了,他再也没有收拢四五万人的可能。   这个时候,宋义从齐国回来了。   怀王还没有迁都彭城的时候,齐国的使者高陵君田显就来到了楚国。他是奉齐相田荣之命,来洽谈前齐王田假的事情的。田假被田荣击败之后,逃到了楚国境内。田荣心里十分不安,怕哪一天田假借助楚国的力量又打回齐国去,所以派高陵君来见怀王,希望他能遣回田假。   高陵君一到盱眙就听到了项梁兵败的消息,在随后与怀王见面的时候,他告诉了怀王一件事情。在项梁兵败之前,宋义奉项梁之命出使齐国的路上,他们曾经相遇过,当时宋义就预言了项梁必败,而现在项梁果然败了,正验证了宋义预言的高明。仗还没有打,就能准确的预测到胜负,可见宋义这个人知兵。这是高陵君最后下的结论。   而知兵之人,正是怀王现在最渴求的人才。所以宋义一进宫,刚刚行了礼,怀王就有些急不可耐的让他起来,赐了座,草草问了几句出使齐国的情况,然后就开始考校宋义的兵法。   宋义不知道高陵君在怀王面前提到过他,他只当是怀王想了解项梁兵败的原因,就把自己当初的分析根据说了一遍。宋义读过书,见识也很广,又跟着项梁在军中数月,理论也好,实践也好,都是有一套的。而怀王虽然读过不少书,却没有亲自领过兵,否则他也不会这么急着要找人带兵。宋义侃侃而谈,有理有据,很快就折服了怀王,怀王大喜,觉得高陵君说得不错,这是个知兵之人。   “宋卿,你跟着寡人这么久,寡人还真不知道你原来是如此精通兵法。唉,寡人差点漏过了一个人才啊。”怀王欢喜不禁,笑容满面的说:“卿为上将军,将军击秦,如何?”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七节 三胜三败   宋义先是一惊,随即狂喜。他跟了熊心这么久,能被熊心派到项梁身边去做眼线,他已经觉得自己的仕途已经到顶了,没想到突然天下掉下一个偌大的官职,一下子砸得他有些头晕眼花。他翻身拜伏在地,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大王厚恩,臣无以回报,原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熊心很满意,宋义有能力是个好事,可是有忠心比有能力更重要。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双手扶起宋义:“宋卿,寡人既然能将如此重任交给你,当然是看重你的。起来,对寡人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眼前的困境。”   “喏。”宋义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吞声说:“大王,臣以为,眼下的敌人不在强秦,而我萧墙之内。如果处理好了内务,破灭强秦并不是难事。”   熊心眼神一亮,暗自点了点头,他极想听听宋义的想法,但是他并不急于求成,而是让人拿来了酒食,让宋义先吃饱喝足再说。宋义风尘仆仆的刚从齐国赶回来就被叫进宫来回话,还没有吃饭,正是饥肠漉漉,突然听到这个天大的喜讯,心情十分激动,一时倒忘了饿,见大王赐食,他更是激动不已,谢了又谢,这才狼吞虎咽起来。趁着吃饭的机会,他好好的组织了一下语言,打好了回话的腹稿。等他放下筷子,擦去胡须上的酒渍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儒雅。   “大王,敢问大王,现在对楚国为祸最烈的是谁?”宋义目光灼灼的看着熊心,一本正经的说。   熊心的眼皮颤了颤,没有回答,只是冷静的看着宋义,过了片刻才淡淡的说:“难道不是秦军?”   “当然不是。”熊心话音未落,宋义就急不可耐的接了上来:“秦军虽然看起来强大,但是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大王听臣一言,便可知晓。”   熊心露出了笑容,他连连点头:“宋卿快说。”   宋义掰起指头,一一说来:“秦人统一天下,到现在不过十三年。秦人凭着武力统一天下,连年征战,战死沙场者数不胜数,关中早已是强弩之末,本当休养生息,宽待天下臣民,借以消除六国灭亡之后的怨气。然赢政穷兵黩武,赋敛无节。任嚣五十万大军南征,蒙恬三十万士卒北筑长城,千里运粮,民夫枕籍于道,生死相望。天下苦秦久矣,所以陈胜才能以九百戍卒,登高一呼而天下应。秦已失天下民心,可见一斑,此其一也。”   熊心不动声色的看着宋义,看着他摁下第二个手指头。   “章邯出关以来,看似连战连胜,威风不可一世。其实,他数次大战,损失众多,东阿一战,更是损失惊人。以往他一旦损失稍大,关中辄以卒补之。而这一次,他龟缩在濮阳月余,还是调动河北的长城军团来解围,可见关中已经没有兵力。章邯手中的人马,就是关中的最后力量,只要打败了章邯和王离,秦有纵有郩函之险,也无兵可守,门户洞开,任我出入。”   熊心的眉梢一跳,眼神渐渐的亮了起来。他这些天虽然在别人面前慷慨激昂,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来想去,也对能否打败秦军心存疑虑,秦军太强大了,自己收拢了所有能收拢到的人马,也不足秦军的五分之一,能打败秦军吗?现在听宋义一分析,他这才知道,秦人看似强大,其实也到了最虚弱的时候。宋义跟着项梁在军中数月,他对秦人的分析应该还是有根据的。如果真是这样,只要在山东击败了秦军,那么秦人倚为天险的函谷关就会形同虚设,山东六国多次兵败于函谷关前的历史就不会重演。   但是,秦军毕竟有近五十万之众,以楚目前的实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啊。熊心的眉头刚刚展开一点,又皱了起来:“宋卿,我们能击败章邯吗?”   “当然能。”宋义信心十足的说道:“臣有三可胜三必败之计献于大王,唯请大王裁断。”   “三可胜,三必败?”熊心这次是真的来了兴趣,他越发的觉得眼前这个宋义是个人才,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何谓三可胜,三必败。”   宋义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二世年轻无知,又不是嫡长子,天下人都说是他与赵高合谋,害死了嬴政与扶苏,篡夺了天下,得位不正。而大王是怀王嫡孙,立为楚王是众望所归,大王又在民间多年,知世事艰难,多谋善断。两相比较,此为我之可胜,秦之必败者一也。”   “赵高,一阉人耳,祸国有术,治民无方,不过仗着二世的信任,这才独揽大权,其他大臣必然心怀不满,他也必然会对大臣大加提防。如今关中之兵统于章邯之手,章邯一怒而关中震动,赵高焉能不防?文武不协,国之大忌,前车之鉴多矣,章邯如坐危卵之上可得而知之矣。而大王知人善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君臣一心,如臂使指。此为我之可胜秦之必败者二也。”   熊心点了点头,捻着胡须沉思不语。宋义这句话可以从正反两面来听,既说出了秦的隐患,又隐晦的提出了对他的要求,他岂能不知。可疑的人是谁,项羽、共尉,不可疑的人是谁,当然是他宋义了。不过他说的这个问题,倒也是个因素,秦人内部不合,看来也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只是,秦军现有五十万之众,而我军只有四五万人,如何能是秦军的对手?”熊心迟疑的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实力的问题,有了打败秦军的实力,说什么都是对的,没有这个实力,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空话。   宋义得意的笑了,竖起第三根手指头:“大王,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条啊。”   “你快说。”熊心催促道。   “大王,秦军虽然有五十万,可是归属两个人指挥。章邯虽然也是将门出身,可是他的父辈名声不显,他兄弟二人都是从小吏一步步的提拔起来的。王离却是出生于秦人王氏一门,祖孙父子三人封侯,可谓是家门显赫。不论从功绩还是家世来说,王离都高出章邯不止一筹,可是赵高担心王家再立大功,却让王离给章邯做副将,王离焉能从命?臣在路上就听说了,项梁兵败,虽然一败涂地,可是秦军斩首却并不多,大部分人溃散了,就是因为王离擅离职守,只顾追杀项梁立功,却放跑了败兵。他们之间的分歧可谓明矣。如今他们兵分两路,各不统属,更是给我们创造了分而击之的大好机会。我军虽然只有五万多人,可是项羽手中还有两万多人,刘季还在陈留,共尉在南阳,他们手中都有数量不等的人马。总数加起来,有十万之众。何况除了我楚国之外,还有齐、赵、韩、魏、燕,总兵力不在秦人之下,又有何惧哉?此为我之可胜秦之必败者三也。”   宋义手一摊,一副很轻松的模样,仿佛胜利就在他的手指尖。   熊心却摇了摇头:“宋卿,前面两点都说得很对,第三点嘛,我看却勉强得很。山东六国合纵多次,哪次不是不欢而散?章邯和王离是不合,可是他们只分成两股,而山东六国却是各有各的心思。韩、魏、燕都是小国,实力微小,齐楚赵倒是大国,可是眼下三国都各有各的问题。邯郸已经被秦军围困了快半年了,齐国自从齐王儋新丧,国内争斗不休,他们忙得连田儋的仇都来不及报了,哪里还会有空合力击秦。至于我楚国嘛,嘿嘿,想必宋卿也明白得很。”   宋义缓缓的摇摇头:“大王,恕臣冒昧,大王是一叶蔽目,不见高山了。别人看来山东六国一团散沙,在臣看来,却是我楚国独霸天下的大好机会。”   “为何如此说?”熊心见宋义说得把握十足,也有些好奇起来。   “大王,山东六国一直合纵不成,争斗不休,就是因为齐楚赵三国此消彼长,互相提防。如今齐赵不安,正是我大楚的好机会。赵国被秦军围困,已经是苟延残喘,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能联合齐国救赵,打败秦军,那我楚国的威望岂不是如日中天?将来打败了秦军,进入函谷关,还有谁能和我楚国搞抗衡?这正是大王一统天下的好机会啊。”   熊心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连连摇头,心里有些失望,还略微有些后悔,这个宋义太书生气了,楚国的内乱比谁都严重,还联齐救赵?把自己先保住就不错了。眼下他虽然掌握住了彭城的局势,可是这个稳定下面却是暗流涌动,项羽固然是虎视眈眈,共尉在南阳又怎么会安稳?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发难,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这个时候去救赵?这个宋义真是高兴昏了头,说的全是胡话。   宋义将熊心的神情全看在眼里,他不慌不忙,拢着手,安静而又不失恭敬的看着熊心,直到熊心重新将目光注视到他的身上,他才拱了拱手:“大王,你现在担心的是两个人吧?”   熊心轻轻的点了点头,抬起眼皮看着宋义,等着他的下文。   “其实,大王还漏算了一个人。”宋义淡淡的说。   熊心的眉头耸了耸,想了片刻,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谁?”   “刘季。”宋义的嘴角翘起,笑得很轻松:“大王忘了吗,项羽和共尉是异姓兄弟,可是刘季和共尉是连襟,他们三个人,虽然不同姓,却都是兄弟相称呢。”   “刘季?”熊心眨了眨眼睛:“他能有什么用?难道他也和项羽、共尉一样心怀不轨?”   “不,他和项羽、共尉不一样。”宋义连连摇头:“正相反,他对项羽、共尉一直心怀不满。他一直想独立发展,可是一直被共尉和项羽压制着,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共尉去了南阳,项羽在萧西,而他却留在陈留,宁愿面对强大的秦军,也不和他们一起撤退,他的心思也就很明显了。”   “分而化之?”熊心有些明白了,但是还是愁眉不展,刘季的实力太弱了,根本不是共尉和项羽任何一人的对手,他能起到这个牵制的作用吗?   “大王英明,正是分而化之。”宋义压低了声音应道:“不过,不光是分出刘季,还要分开共尉和项羽,更要分开项羽、共尉和他们的手下诸将。”   熊心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话说到现在,才算是到了真正的要害,搞定了共尉和项羽,他才能真正掌握住楚国的大权,然后才有可能实现宋义策划的联齐救赵,与秦军决战,搞不定共尉和项羽,一切都是空谈。   “大王,项羽也好,共尉也好,他们奋战厮杀,图的是什么?还不是荣华富贵吗!谁能给他们荣华富贵,谁就能收住他们的心,谁能给他们荣华富贵?当然是大王了。大王只要略动手脚,哪怕他们是亲兄弟,也会反目成仇,更何况他们只是异姓兄弟呢。”宋义向前倾了倾身子,轻声说道:“大王,只需如此,我保证他们都不得不听命于大王……”   熊心听完了宋义的话,一直皱着的眉头疏朗开来,他满面笑容的看着宋义连连点头:“宋卿,你真是我的肱股啊。”   ……   刘季提着血淋淋的三尺长剑,站在陈留的城墙上直喘粗气。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他暗自祈祷,快点下去吧,快点下去吧,要不然老子真的顶不住了。   他确实有些顶不住了,三十万秦军在章邯的指挥下,没有去攻魏国的大梁,却将陈留城团团围住,连日猛攻,今天一天就进攻了足足八趟。要不是他准备充分,又悬了重赏,将士们奋力苦战,只怕城早就破了。纵使如此,陈留也岌岌可危,他这个主将已经带着亲卫营上阵三次了。斩杀了十几个爬上城头的秦军之后,他身上也挂了彩,左臂上被戟勾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深可见骨,痛彻心肺。   “将军,秦军开始撤退了,今天应该不会再攻了。”曹参喘着气,拎着半截断剑从西面走了过来。他浑身是血,脸上也全是血污,也不知道是秦军的还是他自己的。刘季看了一眼他的身后,他的亲卫中熟悉的面孔不多了,而且个个带伤,看来西门的战斗也十分残酷。   “老曹,伤得怎么样?”刘季关心的问道。曹参是他手下的第一号战将,如果他顶不住,那可就麻烦了。曹参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多谢将军关心,都是小伤,不碍事。将军,倒是你自己的伤,可要快点医治,要不然会化脓的。”   刘季呲了呲牙,扔了剑,一屁股坐在血水横流的城垛上,破口大骂:“狗日的医匠都死哪去了,老子伤成这样,他也不知道来包扎一下。他娘的,等老子找到他,一定剁了他狗日的。”   话音未落,旁边扑通一声响,大家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医匠狼狈不堪的趴在血水中,手里的药箱扔出老远,看向刘季的眼神里充满了紧张。他刚刚听说刘季将军受了重伤,紧赶慢赶的过来替他包扎,哪知道听到的第一句却是刘季要剁了他,吓得他脚一软,和地上的尸体来了个亲密接触,本来就是血迹斑斑的身上更是一片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刘季瞪着他看了半天,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日你娘的,就你这胆子,也出来打仗?快点给老子包扎,包扎完了,还是缩回你娘的怀里喝奶去吧。”   曹参、樊哙等人听了,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旁边的士卒看着医匠的狼狈样,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笑,刚才凄惨的气氛倒是消散了不少,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的死亡气息也在那一刻暂时离开了。   刘季很满意,他故意这么骂医匠,就是觉得大家太压抑了,骂两句粗话,让大家放松放松。他让医匠包扎完了,故意活动了一下手臂,满意的点点头,用脚踢了一下满头是汗的医匠:“看不出来你胆子不大,手艺却不错,包扎得很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钱扔到他身上:“赏你的,滚吧。”   医匠惊魂未定,胆战心惊的看着刘季,却不敢弯腰去捡。刘季朗声大笑,带着曹参等人匆匆下城去了。直到看不见刘季,医匠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趴在尸体堆里去找那些钱。   “老萧,共尉那边有回音没?”刘季一进大门,就冲着正埋头在简策堆里忙活的萧何叫道。萧何连忙放下手里的笔,松开墨迹斑斑的袖子,站起身来施礼:“将军打退了秦军了?”   “打退了。”刘季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萧何让出来的位置上,将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战靴搁到萧何堆放竹简的案几上:“章邯疯了,一天攻击了八次,老子受了重伤,明天还要这么搞,恐怕我就顶不住了。咦,老萧,那几个娘们呢?老子回来了,她们怎么也不出来给老子捶捶腿?不会是被你收到房里去了吧?”   萧何哭笑不得,连忙示意萧禄去找给刘季捶腿的人来。刘季这个人好酒好色,越是紧张的时候,越是离不开女人,本来有吕雉在身边,他多少还要顾忌一点,现在吕雉在盱眙当人质,他更是放开了玩,上次三千多女人被共尉买走了两千五,还剩下五百多被他当成了营妓,其中最漂亮的当然要来侍候他。他觉得最舒服的事就是一边让女人给他洗脚,一边听下属回话。   时间不长,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拎着裙摆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一看刘季横眉怒目的样子,不敢多说,一边一个跪在他的身边,脱下了他的战靴,左边一个女子脱靴子时,发现了一截小指,顿时吓得惊叫起来,尖利的叫声吓得刘季一哆嗦,来不及收回脚,差点仰翻在地。他恼羞成怒,爬起身来抬手一个大耳光子:“叫什么叫,没看过死人啊?来人,把这女人拉到城头去,让她看个够,什么时候不叫了,什么时候再拖回来。”   两个亲卫赶了过来,横七竖八的把那个可怜的女子拖走了。萧禄随时又找了一个过来,侍候着刘季脱了靴子,泡起了脚。刘季这才放松了表情,呲牙咧嘴的对肃立在一旁的萧何说:“快说说,共尉那边可有消息。”   “将军,共君侯的消息还没有来,不过,夫人的消息倒是到了。”萧何轻声的说道。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八节 放虎归山   “夫人?”刘季下意识的收回了湿淋淋的脚,犹豫了片刻,伸出手:“书信在哪?”   “没有书信,只有口信。”萧何轻声说道,挥手示意了一下,那两个洗脚的美女连忙端着水盆退了出去,紧接着,风尘仆仆的任敖匆匆的走了进来。一看刘季这个样子,愣了一下,随即又把眼神挪了开去,躬身施礼:“任敖见过将军。”   刘季扫了任敖一眼,见他虽然疲惫,却没有什么紧张之色,看样子不是什么坏消息,提到半空中的心才重新放了下来,他放松了不经意之间挺直的身躯,漫不经心的一边擦着脚,一边问道:“夫人在盱眙可好?”   “夫人一切安好。”任敖应道,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夫人不在盱眙,夫人在彭城。”   “彭城?她跑到彭城去干什么?少姁又不在彭城,她去找谁?”刘季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任敖。   “将军,大王迁都彭城了。”任敖恭敬的答道。   “什么?”刘季和萧何不约而同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任敖。两人互相看了看,刘季先回过神来,顾不得还光着脚丫,抢上前去把任敖摁在席位上:“快说,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何看着任敖,忽然觉得有一些悲哀。任敖和他是在沛县的同僚,相交甚深。这次任敖到府里快半个时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却一点儿也没有对自己透露,也不知道是夫人关照的,还是他自己决定的,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的地位还是不够显赫,在他们的眼里,自己这个不上战场厮杀的人只是刘季的一个管家而已,根本算不上刘季最亲信的人。   “武信君兵败的消息传到盱眙,大王在第一时间拉拢了吕臣父子,夺取了陈婴手中的兵权,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就控制住了盱眙的局面。”任敖的嗓子沙哑,透着无尽的疲倦,他日夜兼程从彭城赶到这里,五六百里只用了两天一夜,整整近二十个时辰没有合眼。   听完了任敖简短的介绍,萧何倒吸一口凉气:“大王好手段!”   刘季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忽然一拍大腿,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任敖和萧何都觉得不可理解,他这个时候笑什么?却见刘季笑得直喘,好半天才说:“该!共尉这个竖子,想不到他也有今天。真是天意啊!”   萧何和任敖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不错,这次共尉的损失大了,彭城被怀王占了,手下被怀王收编了,家人全成了人质,他纵使手中有兵,也只能俯首称臣。且不说南阳到彭城近两千多里,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算他能赶回彭城又能如何?怀王是名正言顺的楚王,他是怀王封的广陵侯,是他的臣子,他要迁都,要收回兵权,你能拿他怎么办?如果你在彭城,他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你不在彭城,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动手脚。他的那些手下得不到他及时的指示,难道还敢和怀王硬扛?   可是,刘季这个时候还为这个事情高兴,未免有些太儿戏了吧?   刘季见萧何和任敖面色不对,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忘形,他连忙收了笑容,掩饰的干嘛了一声:“嗯咳,夫人派你这么急的赶来,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任敖点点头:“是的。夫人说,彭城的形势现在很微妙,项将军和共君侯都是大王要压制的人物,但是他们的实力还在,大王一时半会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三方博弈,对将军来说可能是个机会,请将军一定不要错过。”   “机会?”刘季眼神闪烁,半晌无语。他对项羽、共尉都很反感,但是实力不如他们,一直只能装孙子,这次怀王要对付他们,对他来说的确是个机会。可是要怎么抓住这个机会呢?面对着项羽和共尉这两个一个又猛又傲,一个又猛又阴的对手,怀王能赢吗?自己现在好歹跟他们还没有撕破脸,一旦决定要跟着怀王,那就是摆明了和他们俩作对了,万一怀王输了,自己哪里还有活路?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放在面前,如果不抓住的话岂不是可惜?   刘季犹豫不决,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任敖,迟疑了半天才说:“夫人怎么说?”   趁着刘季考虑的时间,任敖喝了好几口水,沙哑的嗓子总算不那么干疼了。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夫人说,眼下除了项将军、共君侯两派的力量,将军是另外一派。将军既是大王的臣子,又和项将军、共君侯有兄弟之谊,如果大王想找一个合适的力量来牵制他们的话,将军应该会是比较合适的人选。夫人从公主、上将军夫人那里探听到,大王正在准备重新调整诸将的防区,借以限制项将军和共君侯的实力,将军也在大王的考虑之列。”   “防区?”刘季皱起了眉头:“调整什么防区?”   “自然是防备秦军的防区了。”任敖接着说:“夫人说了,眼下共君侯本人在南阳,他躲在韩魏的身后,不与秦军直接对面,他是最安全的。项将军在萧西,目前也和秦军没有接触,他也是安全的。只有将军身在陈留,直接面对秦军主力,并不是个好选择。秦军倾巢而来,对陈留一带势在必得,将军如果死守陈留,损失必然惊人。一旦将军的实力大损,那么将军就不会再是大王的选择了,大王一定会放弃将军,另想他人。因此,将军的当务之急是要保住自己的实力,在保住实力的前提下,再寻求击败秦军,建立功勋,提高声誉,切不可本末倒置。”   刘季沉下了脸,不快的说:“我守陈留守得不对?”   任敖低下头,拱手说道:“将军,夫人不是这个意思。夫人只是说,将军面对秦军主力血战多日,力保陈留不失,已经建立了足够的功勋。现在彭城的老将们都说,将军不仅仁厚,而且善战,比起残暴的项将军来,将军是个真正的长者,是可以信任的人选。”   “仁厚?长者?”刘季莫名其妙,这样的称呼怎么跟自己挂上钩了,还有,项羽怎么残暴了?   “夫人在与公主、上将军夫人闲谈时曾经偶尔提及,项将军攻克城阳时,将军曾经劝他不要屠城,结果他不听。”任敖提醒了一句。刘季一听,这才恍然大悟,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想起当日的情景,好象他屠城的积极性比项羽还高呢,怎么……呃,这人真是嘴是两张皮,黑白颠倒全看你怎么说。他感慨不已,看样子远在彭城的吕雉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征兆,早就开始在夫人之间传递对项羽不利的消息了。这个夫人啊,真是聪明,聪明得让人有些害怕。   “我知道了。”刘季半是开心,半是郁闷,心情十分复杂,他看着任敖:“夫人还有什么话?”   “没有了。”任敖恭敬的答道。   “你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吧。”刘季摆了摆手让任敖下去休息,然后看着萧何:“老萧,你怎么看?”   萧何斟酌了一下:“夫人说得有道理,我们在陈留坚守数日,已经为楚国立功了,如果再坚持下去,恐怕损失会太大。一旦将军没有了实力,大王是不会考虑到将军这些功劳的。”   “这个我知道。功劳什么的都是狗屁,命没了,要功劳有个屁用。”刘季有些烦躁的站起身来,光着脚丫子在地上走来走去。一想到自己在这里拼命,却成全了项羽和共尉,他的心里就一股股的邪火往外冒。他越发的觉得自己是中了共尉的圈套了,怪不得他一直没有消息来,他压根儿就没想过来支援,他就等着他刘季死在秦军手里呢。他有些烦躁起来,一不小心又被共尉耍了,而且这次亏吃得太大,弄不好小命就丢在这里了。不能再守了,陈留城就是个陷阵。   “可是我去哪里好?”刘季懊恼不已的问道。   萧何想了想:“向南向北都可以。”   “向南?向北?”刘季停住了脚步,偏着头看着萧何,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他眨巴着眼睛,一只手负在背后,握紧了拳头,一手掐着腮边的一茎胡须暗自惴道,向南去找吕释之的话,就会和共尉靠得更近,这个人太阴险,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很难对付,吕释之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又太长了,他的眼里只怕已经没有我刘季什么地位。还是向北吧,吕泽在沛县,虽然他也和共尉比较谈得来,但是现在共尉远在南阳,我如果说是奉共尉的将令,要求他听我的指挥,他短时间之内接不到共尉的回复,肯定不敢和我翻脸。回到沛县,我才能如鱼得水啊。   他越想越开心,紧皱的眉头舒展了,笑意如同水纹一样,以高挺的鼻子为中心荡漾开来。   “好,我们向北,打回沛县去。不过……”刘季又挠了挠头道:“秦军围城,我们能跑得出去吗?再说了,我们只有这点人马,仗着城池坚固,还能守得一时,一旦出了城,被秦军追着打,岂不是死得更快?”   萧何想了想,摇摇头说:“应该不会。我听说,秦军兵分两路,向北是王离的战区,章邯和王离不和,章邯应该不会主动侵入王离的战区的。我估计,他得了陈留之后,应该会向东或者向南,不会追着我们打。”   “那怎么出城?”刘季追问道。   “这个……”萧何苦笑了一声:“我就不太清楚了,将军何不把曹参他们叫来问问。”   刘季连连点头,立刻让人把曹参等人叫了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说他想突围回沛县了,问他们什么办法从三十万秦军的包围中跳出去。曹参等人虽然不明白刘季为什么突然决定放弃陈留,可是他们也不希望在陈留和章邯死拼。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番,还真被他们找到了办法。   ……   吕释之大步进了门,吕媭笑容满面的从里面迎了出来,一看到吕释之,连忙躬身下拜:“兄长远来辛苦。”   吕释之哈哈大笑:“不辛苦,不辛苦,我虽然跑了不少路,却没打什么仗。对了,阿尉呢?”   吕媭拉着吕释之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在里面呢,正和几位将军分析战事,一听说你来了,连忙让我来迎迎你。兄长,怎么样,陈县的东西没落下吧?”   “没有。”吕释之得意的一笑:“接到阿尉的书信之后,我就做好了逃难的准备了,百姓们一听说秦兵要来了,没要我动员就全跑了,现在陈县基本上就是一座空城。唉,对了,阿尉怎么知道刘季会弃城而逃,任由秦军长驱直入?”   吕媭没有答他。桓楚到南阳来请求共尉出兵支援陈留的时候,共尉就说刘季会弃城而逃,恐怕来不及支援,她当时怎么也不肯相信,刘季野心勃勃,飘荡了这么久,好容易得了陈留,他怎么会舍得放弃?可是刘季偏偏就被共尉说中了,桓楚到了才几天,他放弃了陈留,就象舍弃了一件破衣服。想起远在彭城的姊姊,她叹了一口气。   吕释之有些不解,本待要问,两人已经进了正堂,诸将正围坐在一起,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都把脸转了过来,笑盈盈的看着吕释之。共尉站起身来,举手示意道:“兄长,快快入座,就等你了。”   周勃站起身来,让出自己的位置,恭敬的对吕释之说:“将军,你坐这里吧。”   吕释之连忙摇头:“周兄何必客气,你坐你坐,我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就行了。”   周勃正待再让,共尉笑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你们不要谦让了,兄长坐到我身边来。”周勃见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吕释之是共尉的亲戚,他怎么可能坐在自己一个部将的位置上呢。吕释之看出了周勃的尴尬,友好的拍了拍周勃的肩膀:“我在陈县就听说你在君侯帐下屡立战功,很是高兴啊,怎么样,我说的吧,只要你遇到识才的伯乐,你一定会大有成就的。”   周勃十分感激,连连点头。他到共尉手下不到半年,已经从一个屯长升到校尉了,最近又一下子娶了两个女人,可谓是春风得意。   吕释之和诸将见了礼,坐到共尉的身边,向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案几上看了一眼,不由得好奇的咦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案几上放着了一个大大的木盘,里面堆了不少土,垒成一座座山脉的形状,虽然小,却是形态毕现,一个个标着地名的小旗插在中间,显示出这象是一副地图,不过是标出了山川河流的地图。吕释之是个聪明人,他没用别人回答,就明白了这个东西的妙用,并且首先找到了陈县和宛城的位置。他诧异的伸出手,指了指陈县,又指了指宛城,最后却落在一条长长的峡谷上:“这是武关道?”   众人大笑,共尉赞许的看着吕释之:“兄长果然是见多识广,不用人说,也能知道这是武关道。”   吕释之有些惊骇的看着共尉:“这是谁做的?只有对天下山川形势了如指掌的人,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他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个东西,叫地图吗,好象还没有过这种地图。   “这是集诸位将军和近千位真正关中子弟的智慧搞出来的。”共尉略有些得意的笑着,“绝后不敢说,空前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吕释之知道共尉手中隐藏着不少真正的秦军,他通过那些秦军了解关中的地形,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能花这么大的心思,集中近千位秦军的了解,制作出一副如此精密的关中地图,还是有些超过他的想象。历来名将注重天下形势的不少,可是那些人对自己游览所得到的地理知识都是当宝贝一样藏着,绝不会象现在这样拿出来由众人评头论足。共尉似乎有些太大意了,他好象还没有明白这样的一副图会有多大的价值。吕释之有些担心的看了共尉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自己虽然是共尉的妻兄,可是在南阳,他却是个新来的。   共尉见吕释之似乎欲言又止,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有些紧张,不免好奇起来,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向自己汇报,便挥了挥手:“诸位都去歇着吧,明日再议。”   “喏。”众将起身,轰然应诺后纷纷说笑着散去,刚才还挤满了人的屋子里顿时为之一空,只剩下共尉和吕家兄妹,虞子期带着几个亲卫站在门外,司马田伦小心的收拾着地图上的小旗。   “君侯……”吕释之指着还摆在那里的地图,着急的说:“你是个带兵的人,知道这样的一副地图对将领的重要性吗?这都是机密啊,不可轻易示人,哪有象现在这样公布于众的?”   共尉哈哈大笑,摆了摆手示意吕释之稍安勿躁。他低下头略作沉吟,重新抬起头对吕释之说:“兄长,你不知道,自从刘季放弃陈留,秦军直入陈郡之后,我军已经和彭城的联系断绝,和当初宋留的情况如出一辙,当此之时,人心不安,我把这个公之于众,一方面是向他们解说天下形势,另一方面,也是安他们的心。”   “安他们的心?”吕释之有些不解。   “对啊。”吕媭接着轻声解释道,“夫君用这副地图告诉他们,天下的形势尽在夫君的掌握之中,我们不会走宋留的老路。让他们安心训练,耐心的等待机会。”   吕释之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了共尉的用意。刘季放弃了陈留,他又遵照共尉的命令放弃了陈县,等于主动切断了与彭城方面的联系,现在的情况和章邯第一次出关击败陈胜时大同小异,现在的共尉就是当时的宋留。陈胜兵败,宋留束手就缚,被槛车送到咸阳后车裂而死,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后路被截,在秦军强大的压力下无法支撑。共尉这个时候向大家解说天下形势和以后的计划,就是表示他并不为眼前的困境所扰,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是他预先有所预料的,对安抚人心有很大的作用。一军的主将心志不动摇,大军的情绪就会稳定多了。   吕释之想起他看到的诸将轻松的笑容,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露出欣喜的笑容:“有理,这么说,倒是值得的。”   “兄长说说刘季的情况吧。”共尉岔开了话题,“我很好奇,他离开陈留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他啊,大概是回沛县了。”吕释之皱起了眉头:“要说他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九节 成竹在胸   共尉和吕媭见吕释之这么说,不禁也笑了,异口同声的问道:“他的运气究竟怎么个好法?”   吕释之咂了咂嘴,眉头蹙了一下,扫了一眼共尉,边想边说:“我也是接到斥候的回报猜的,具体情况并不是太准确,可能是误传的地方,一直没太想明白。正好告诉你们,一起参详参详。”   “快说快说。”吕媭被他吊起了胃口,笑嘻嘻的催促道。   吕释之见吕媭那副模样和未嫁之前的撒娇没什么两样,估计她和共尉成亲以来的这段时间一直过得很开心,至少没有像吕雉那样天翻地覆,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一边替吕媭感到庆幸,一面又为吕雉难过。吕雉的能力比吕媭强,可是命却比吕媭差了好多。   “章邯三十万大军挥师南下,出人意料的没有去围大梁,反而围了陈留。照理说,就算陈留城坚固,但是有近十倍的人数优势,以秦军的战斗力,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肯定能拿下陈留。刘季的手下再善战,也挡不住凶悍的关中子弟军。但是让人不解的是,不知道章邯是不愿意伤亡过大,还是防备身后的大梁,刘季居然在陈留坚守了足足一个月,而且还没有任何破城的迹象。”   听了吕释之这话,就连共尉和吕媭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知道刘季手下人能打,但是没想到他们这么能打。   “章邯大概还是想把刘季逼出城,在野战中击杀他,所以遵循兵法中的围三厥一古训,留下了陈留的南门。刘季挑了一个夜晚,黎明时分突然带着大军出了南门,可是让人想象不到的是,他一出南门走了没多远,就折向了东。说来也巧得很,那天鸿沟上全是秦军运粮的船,那些秦军忙了一夜,刚睡下不久刘季就杀到了,踩着船渡过了鸿沟,然后放了一把火,把船全给烧了。等章邯闻讯带着大军赶到,刘季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以后就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我本来还想再打听打听的,却等到了章平带着三万大军奔陈县而来的消息,我就没敢再多呆,立刻从陈县撤出来了。”   共尉和吕媭听了,大眼瞪小眼,都觉得刘季这运气也太好了,居然有秦军的运粮船这么巧就停在鸿沟上,让他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从三十万大军的包围中跳了出去,除了运气,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可惜二字,刚要说话,却听到吕释之拍了一下大腿,叹了一声:“可惜。”两人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转过头看向吕释之。吕释之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不妥,自己说这话好象倒是盼着刘季被秦军干掉似的。见他们看过来,有些尴尬的咧了咧嘴,三人怔了片刻,各自哈哈一笑,撇过这个话题不提。吕释之干笑了两声,又提醒共尉道:“章平率三万秦军已经占领了陈县,章邯随后可能也会赶到,向东他可以攻击彭城,向南他可以攻击宛城,阿尉你可要做好准备。”   共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放心好了,章邯不会到陈县的,他最多攻克了大梁就会渡河,我们要对付的,也就是章平带领的三万前锋,真正要注意的倒是三川郡的李由,韩国方面有消息说,章邯在定陶大胜,李由又坐不住了,最近可能有向颍川出兵的可能。”   吕释之不解的看着共尉:“为什么章邯不会到陈县?就算他不到陈县,他也可能从颍川南下啊。陈留失守,大梁已经失去了支援,魏豹他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大梁一下,章邯和李由东西两路夹击,颍川岂不是更难抵挡?”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共尉淡然的点点头,重新坐回到那副地形图面前,手指着洛阳和大梁之间的太室山:“不过有这座山夹在中间,李由想要和章邯共进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当然了,只怕他们也没有共进退的想法。章邯出关以来,风头一时无两,只怕已经有很多人眼红他了。李由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会让章邯抢了他的功的。”   “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为上。”吕释之也走到地形图前,越看越觉得稀奇,他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支着下巴,啧啧有声:“早就知道关中四塞这地,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四塞是个什么模样,这么一做出来,果然是个大好的地形,秦人数次拒山东六国联军于函谷关前,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看了半晌,忽然说道:“这个宝贝究竟叫什么名字?”   共尉犹豫了片刻,挠了挠头:“叫沙盘。”   “俗!”吕释之脱口而出,连连摇头:“这么好的宝贝,怎么叫这么个名字,怎么也得大气点,要有……要有……”他翻着眼睛想了片刻,得意的笑了:“叫九范吧。”   “九范?”共尉一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吕媭却白了吕释之一眼:“兄长,你也孟浪了,当此是非之时,岂能叫这种招人忌讳的名字。”   吕释之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那我就不管你们了,谁你们叫什么吧,反正我是这么叫他了。”他笑了两声,忽然收住了笑容:“阿尉,你对彭城的形势怎么看?”   共尉不答反问:“兄长又怎么看?”   吕释之也不以为意,他抚着胡须,严肃的看着共尉说:“阿尉,你现在的处境很微妙啊。”   “何以这么说?”共尉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如果大王以伯父等人的性命逼你交出兵权,你如何应付?”   共尉没有答他,抬手示意田伦取来了一些酒食,一边招呼吕释之饮用,一边沉思着,过了片刻,这才说道:“不瞒兄长,我已经急书阿媚,只要没有危急到性命,大可以委屈一下。我想以大王的城府,大概不会做出逼我跳墙的事情来。”   吕释之呷着酒,咀嚼着共尉的话,半晌无语。   “大王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楚国对他来说是第一重要的,一切事务,都不能损伤到复兴楚国的大业。项梁那么跋扈,他都忍了,我又没有明确反对过他,他又何必把我逼到绝路上去?”共尉虽然说得很有把握,但是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的一切布置,都是基于怀王是个理智的人,是个和项梁一样知道权衡的人,万一这个人是个愣头青呢?那可真砸锅了。不过这一切都不能露出来,不管在什么人面前,他都要表现出一种成竹在胸的气势,即使是在吕释之和吕媭面前。“何况目前他要对付项家,暂时恐怕还没有考虑到怎么对付我的问题。”   吕释之长叹了一口气:“富贵险中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和大王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一直以为他是个没用的人,一听到他以雷霆手段迁都彭城的事,我还真是看错他了。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不提就不提。”共尉展颜一笑:“说实在的,我一直在等着你来。赵青到南郡去了,宛城没有信得过的人镇守,我不放心。你来了,我就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去颍川了。”   “去颍川?”吕释之很茫然:“韩国已经来求援了?”   “还没有。”共尉摇摇头:“不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既然肯定会出手,我就早点做准备了。我准备近期带着大军到鲁阳去,就算要打仗,也要在颍川打,如果秦军进了南阳,今年的收成可就全完了,大军还指着今年的收成过冬呢。军无粮可不行啊。”   吕释之摇着头笑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还准备跟着你去前线呢。在陈县呆了几个月,一仗没打,章平一来,我连他的战旗都没看到就跑了。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的上战场打一仗。”   共尉摇头苦笑:“打仗有什么好的,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每一仗打下来,都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你要真想打仗的话,我在宛城呆着,你去鲁阳吧。”   吕释之连连摇头:“还是我在宛城吧,你手下那帮骄兵悍将可不是那么好带的,我这一仗没打过,连秦军影子都没看到就弃城而逃的人,怕是指挥不动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看着宛城吧。”   “也好,你先去休息,趁着我还有两天再走,我把南阳的情况给你交个底,你也好方便一点。”共尉摆了摆手,示意吕媭带吕释之去休息,吕释之刚刚起身要走,共尉却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皱着眉头说:“你等等,我有个什么事要问你的,刚才说了半天,却把这件事给忘了。唉呀,这两天真是忙糟了,嘴边上的一件事,就是想不起来。算了算了,你先去休息吧,等我想起来再问你。”   吕释之啼笑皆非的看了看愁眉苦脸的共尉,又看了看吕媭,摇了摇头,举步出了房间。共尉一个人坐在沙盘前,眼神逡巡不停,一会儿看向关中,一会儿又看向山东,一会儿看向南阳,一会儿又看向河北的邯郸,反复推演着可能的结果。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司马田伦拱着手站在一旁,带着一丝敬畏的看着沉思的共尉。虞子期抚着剑柄,脚步轻无声息在外面来回走动着,不时的向房内瞟一眼。   天慢慢的黑了下来,宛城陷入了夜色之中,浑厚的鼓声从远处传来,提醒着人们已经入夜,宵夜开始了,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百姓们早早的休息了。陈胜起义之后,从桓齮驻守宛城开始,宛城就开始实行宵禁政策,入夜之后,闲杂人等不得上街走动,只要天一黑,所有的百姓就会关上门,留在自己的家中,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共尉击败桓齮,带着数万大军进驻宛城,宛城的百姓更是小心谨慎,虽然说共尉的军纪很严,除了陷阵营之外的所有人马又都驻在城外,但是百姓们还是很小心,生怕惹着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当兵的,遭受无妄之灾。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正在来回巡视的虞子期迎了上去,低语了几句,不一会儿,陈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顾不得擦去额头的汗珠,两步迈到共尉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腊丸递到共尉面前:“大人,急报到。”   如同一段朽木一样正在沉思的共尉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几乎是抢一般的接过腊丸,手指一用力,已经捏破了腊丸,露出中间的一片帛,展开来是一个宽约一指、长约五寸的小布条,上面写着寥寥可数的几个字。共尉迅速的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站起身来,走到青铜灯前,将布条凑在火苗上点燃。帛条一接触到火焰,立刻燃烧起来,明亮的火光照得共尉的眼睛闪闪发光。   站在两步之外的陈恢看着脸色被火光照得明灭不定的共尉,强忍着自己的好奇心,没敢去打听是什么事。虽然他现在是共尉的亲信,负责最机密的事宜,可是这件事却连他也不知道,就连这个腊丸是从什么地方送来的他都不太清楚,只知道这是共尉一件极隐秘的事情。   共尉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陈恢,十分满意,这个人很知道轻重分寸,是个可用的人。   “去请桓将军来。”共尉摆了摆手,重新坐在沙盘前,不过这一次他的神情变得轻松了许多,眉眼之间隐隐的有些笑意。   “喏。”陈恢连忙应了一声,脚步又轻又快的退了出去。   九月末,攻克了陈留之后的章邯移师大梁,魏豹和项佗面对着近三十万的秦军,惊惶失措,他们又想据城而守,又怕被秦军围住了之后想跑也跑不到,君臣激烈争论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得出了结论,放弃大梁,向南退入颍川郡,同时向韩王成和共尉派出使者,请求他们出兵支援。   魏豹本来是不想向共尉求援的,因为薄姬的事情,他对共尉恨之入骨,可是形势逼人,他又不得不向共尉低头。他投靠了项梁,本来以为能因此不用理睬共尉,可是谁想到势头正劲的项梁居然一战就死了,刘季从他这里捞了不少好处,在陈留苦撑了大半个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偷偷的跑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大梁,要面对士气正盛的秦军,他实在没有这个胆气。他不想再重复兄长魏咎在临济城的遭遇,他自忖也没有兄长那种为国为民的勇气,他只能逃,在秦军合围之前逃之夭夭。至于看到共尉时怎么办,那是后一步的事情了。   韩王成接到魏豹的消息时,也正焦头烂额,他刚刚接到太尉韩信的消息,三川守李由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调集了三万人马出轘辕关,取道纶氏、阳人,似乎有意从梁县进入颍川。韩王成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向正在家修身养性的张良请教呢,又接到了魏豹退出大梁的消息,急得他直跳脚,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传来了一个坏消息。陈县的章平扑向召陵,似乎想从东路切断他的后路。这样一来,秦军三面夹击,大有将韩国一举歼灭之势,吓得韩王成再也不敢犹豫了,立刻驾车赶往张良的府中。   张良从大梁回来之后,就辞去了司徒之职,不再关心政事,静心在家调养身体。每天不是和共乔弹琴读书,就是自己焚香静坐,再不然就由王祥陪着练练导引术。一个多月调养下来,他的身体明显有了起色,本来有些腊黄的双颊变得红润起来,他的面容本来就长得很柔美,脸色再一好,就更象个女子了。   韩王成的车驾停在门外的时候,张良正弹着琴,共乔闭着眼睛,如痴如醉的坐在对面,不知是沉醉于琴声,还是沉醉于弹琴的这个人。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张良轻轻的按住了琴弦,琴声嘎然而止,共乔也诧然的睁开了眼睛。   杜鱼大步走了进来,冲着张良拱了拱手:“先生,大王来了。”   “大王?”张良很诧异,韩王成忙得很,很少有空亲自到他的府上来,一般是派一个近侍来问问消息,今天这是怎么了?张良抬起头,看了看外面阴沉的天空,忽然觉得有些不安。韩王成这么放下架子,恐怕不是来探望的,而是有急事。他思索片刻,站起身来对面带失望的共乔说:“你先暂避一时,等我和大王谈过事之后,再教你这首曲子。”   “不用暂避了。”话音未落,韩王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跨了进来,扫了一眼屋内的琴和香炉,羡慕的笑道:“还是司徒大人悠闲,对美人,调素琴,奏雅音,何其乐也。”   张良淡淡的笑了笑,连忙赶上前去,撩起衣摆就要跪拜。共乔犹豫了一下,也走到张良身边准备跟着拜倒。韩王成连忙双手抚起张良,又对共乔虚扶了一下:“先生请起,夫人也不必多礼。”   共乔大羞,两朵红云飘上了脸颊,曲身一礼,匆匆的退到帷幄后面。韩王成知道她没有走远,只是不好意思,也没有多说,拉着张良的手,还没坐下就急不可耐的说:“司徒,你再也不能这么安闲了,韩国危矣!”   张良大惊:“大王何出此言。”   “唉呀,司徒真是一心修道,不闻窗外事吗?”韩王成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张良,似乎不相信他真的不问世事了。见张良一副茫然的模样,他也顾不得太多,连忙将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最后说:“司徒,我实在是彷徨无计,只好来请你参谋了。”   张良捻着胡须沉思了片刻,看着韩王成略带惨白的脸,沉声问道:“大王有何打算?”   韩王成一摊手:“我能有什么打算?秦军三路来攻,总兵力三十多万,我韩国总共人马不到十万,还有很多是新兵,根本不可能是秦军的对手。就算加上魏豹的人,也不到秦军的一半,这仗怎么打?而且秦军分三路来攻,章邯正面攻击,李由、章平抄我后路,竟似要赶尽杀绝一般,我……我真是无计可施了,只好来向司徒请教。”   “大王想和共君侯合兵一处吗?”张良已经明白了韩王成的用意,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说。韩王成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他来求张良,当然就是这个用意。上次共尉提议韩魏楚三国联盟,本来是个好事情,可是后来魏投向了项梁,韩刚复国成功就过河拆桥,惹怒了共尉,现在再去向共尉求援,实在是张不了这个口。可不是不向共尉求援,他和魏豹两个迟早要被秦军收拾掉,只有再次和共尉联盟,才有可能与秦军周旋一二。   “大王不用担心,你直接派使者去见共君侯就是了。”张良平静的说:“共君侯是个明白人,他不会不知道韩魏之后,秦军的目标就是他,他一定会来支援韩魏的。”   韩王成一听张良的意思,好象他不愿意去见共尉,不由得急了。“司徒,你也知道的,上次是我们先负了共君侯,三国联盟不欢而散,共君侯愤而退入南阳。现在……现在再去求他,一个使者哪能行?寡人的意思是……是……”   张良苦笑了一声:“大王,你负了共君侯,我又何尝不是负了共君侯?如果我去见共君侯,只怕事情反而不妥。大王,你也不用担心,君侯虽然年轻,可是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会因为一点私人恩怨影响大局的。”他顿了顿,摇了摇头:“至于我,是无颜去见他的,大王就毋须多言了。”   韩王成见张良态度坚决,一时倒也不知道如何处置再好。他瞟了一眼帷幄后面的裙摆,沉思片刻:“既然如此,那寡人就不勉强司徒了,只是想请教夫人,不知共君侯有何所好?”   帷幄后寂静无声。   张良用眼角看了半晌,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向韩王成躬了一躬:“大王,你如果真的觉得不放心的话,就将湛卢送给他吧,他喜欢神兵利器。”   韩王成的脸色顿时僵了一下,愣了半晌,有些不舍地点点头:“也只得如此了。”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十节 知已知彼   “这就是湛卢?”本来有些爱理不理的共尉诧然,他坐起身,接过使者关朝手中的木盒,打开一看,狭长的木盒里面躺着一柄古朴的长剑,暗黄色的剑鞘上镂刻着简单的夔龙纹,做工精致而简约,剑首上也没有什么名贵的装饰,甚至不如剑下面垫着的丝绸华贵,但是却透着一股大气,让下面的丝绸自惭形愧。   共尉是学工的,虽然不是冶金专业,但是对技术有一种顽固的厚今薄古的观念,再加上到秦末一年多了,见多了青铜的或铁制的剑戟,除了腰间这一口用陨铁所制吴钩能算上得削铁如泥之外,其他的都很一般,刺杀还行,但是劈砍起来却比较容易折断,因此他对所谓的上古神兵不太感冒,总觉得从技术的角度来说,后世的总要超过前世的。但是对湛卢他却很有兴趣,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景仰的名将岳飞曾经拥有过这把剑。古代的名将中,他对抗金的岳飞最崇拜,岳飞的事迹他知之甚详,岳飞的诗词他朗朗上口,就连学拳,也因为形意拳据说是岳飞所创而练得特别用心,作为一个岳飞的超级粉丝,自然也知道传说中岳飞拥有的两大神器:大蛇所化的沥泉枪和这口湛卢剑。   忽然之间,这把名剑居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自然好奇心大起,传说中削铁如泥的湛卢剑就是这样的吗?他顾不上去分析使者的眼神变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准备去取剑,可是伸到一半,又无端的觉得手有些不太干净,连忙招呼道:“取水来。”   一个侍女端来了一盆水,共尉用心的洗了手,又反复擦干净了手上的水,这才恭敬的捧起剑,一手握着温润的剑鞘,一手握着冰凉的剑柄,缓缓抽出了长剑。一抹寒光从缝隙处闪现,柔和的光芒并不刺眼,但是共尉还是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他慢慢的拔剑出鞘,略显粗短的剑身如一泓秋水,散发出阵阵的凉意。共尉略一挥动,杀气森森而出。   “好剑!”共尉赞了一声。   “好剑!”吕释之和桓齮等人暗自赞道。   关朝沉默不语,可是心里却十分不屑。共尉接见他时,并没有什么热情,懒洋洋的坐在那里,连起码的礼节都没有,直到看到了这口绝世名剑,才来了兴趣,可见也是个贪婪之人。看来张良还是对共尉知之甚深,知道什么东西能诱惑他,虽然这口剑是大王的心爱之物,当时逃离新郑时,大王随身只带了这口剑,想不到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落到了共尉的手中。可惜啊,可惜。   共尉眼神一扫关朝,虽然关朝非常迅速的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笑脸,可是他还是体会到了那抹眼神里的不屑,他也不屑于和他解释。本来他是对什么名剑不感兴趣的,再好的青铜剑,也不过是青铜剑而已,能好到哪儿去?他喜欢这口剑,只是因为岳飞,虽然历史已经改变,岳飞未必还会出现,可是他还是不能放弃那份景仰。   军人,就得活得象岳飞那样保家卫国,才算个军人。   “你们大王好手笔啊。”共尉从田伦手中接过剑鞘,小心的将剑还鞘,一边欣赏着剑鞘上的花纹,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关朝不卑不亢:“我家大王说,名剑配英雄,只有君侯如此的英雄,才配得上这口剑。大王如今朝务繁重,难得上阵厮杀,留着这口剑也是暴殄天物。闻说君侯爱剑,故而转赠君侯。”   共尉浅浅一笑:“你家大王谬赞了,我不是什么英雄,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不过,你家大王的心意我领了,不用多说了,请你家大王移兵鲁阳吧,我们在那里和李由一战。”   关朝见共尉直接了当的答应了出兵援韩,倒也干脆,连忙谢过。他行了礼,刚要退下,共尉又叫住了他:“贵使留步,本将有几句话想问,阁下如何方便的话,还请直言,如果不方便,本将也不强求。”   关朝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想不到那么傲慢的共尉还有这么客气的时候,他连忙拱手说道:“君侯垂询,只要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那我就先谢了。”共尉转身向后室走去,关朝跟了上去,走到后院的门口,共尉轻声问道:“贵使可知道我家妹子的消息?她在韩国还好吗?”   关朝点了点头:“君侯,令妹在张司徒身边很好。张司徒如今闭门修道,不问政务,日与令妹弹琴自娱,两人相处甚好。”   共尉皱起了眉头,有些期待的看着关朝,见关朝茫然不解,犹豫了半晌,只好开口问道:“那她可有口信带给我?”   关朝有些诧异,茫然的摇了摇头。共尉失望的叹了口气,埋怨道:“这个丫头,当真是铁了心了,连个口信也不捎来,真是个死心眼。唉,算了算了,多谢贵使。”   “君侯客气了。”关朝恭敬的回道,回身就要走,身子刚要动,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君侯,我听说大王去司徒府上,想请司徒出面向君侯请援的时候,令妹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有说。”   “是吗?”共尉恍惚有些明白了。共乔当时跟着张良走的时候,曾经说过,她夹在共尉和张良之间左右为难,以后两个人如果要发生冲突,她只能旁观,绝不会帮哪一个去谋划另一个。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为共乔的信守诺言感到又好气又伤心,一时站在那里出神,竟忘了招呼关朝。   “君侯……”关朝见共尉发呆,半天也没有说话,轻声提醒了一句。   “呃——”共尉回过神来,有些尴尬,连连拱手,拍着额着说:“惭愧,一时为家妹的事感到头疼,怠慢贵使了。”   关朝笑道:“无妨,君侯兄妹情深,着实令人感动。”   “嘿嘿。”共尉不再多说,引着关朝回了前厅,当着关朝的面发布了准备出兵北上的命令,关朝欣喜万分的去了。共尉又宣布了由吕释之驻守宛城的命令,分部诸将,各负其责。他很早就做好了安排,韩王派人来,他也要北上,韩王不派人来,他还要北上,南阳秋收在即,他不能放任三十万秦军攻入南阳,将一年的收成毁于一旦。   五日后,共尉带着三万大军离开宛城北上。无数新婚燕尔的将领和妻子告别,宛城外的长亭旁挤满了人,周勃的两个新婚妻妾也来送行,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的拉着周勃的手,哭哭啼啼的说不出话来。周勃面红耳赤,想要推开她们,又有些舍不得,人到中年,打了半辈子光棍,忽然有了女人有了家,虽然她们都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可是却是他的心头肉。在部下的面前被她们拉扯着,内敛的周勃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老周,又不是生离死别,搞得这么伤心干什么?”虎豹骑将灌婴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牛气冲天的亲卫骑勒住了战马,冲着周勃高声叫道:“不就是去与秦军打一仗嘛,很快就回来了。”   周勃的脸胀得更红了,他掰开了女人的手,头也不回的跳上马,在亲卫的簇拥下飞奔而去。灌婴紧紧跟上,在经过周勃夫人的身边时,他哈哈大笑:“嫂嫂,不用担心,快不过两三月,慢不过半年,我们肯定能打败秦军,立功归来,你们就在家等着好消息吧。”说完,一催战马,卷起一阵烟尘,飞奔而去。路旁送行的人被呛得叫苦连天,胆小的在肚子里嘀咕两声,胆大的却叫出声来:“这个灌将军,又在抖威风了,少不得让君侯看见责骂。”   看着依依惜别的将士们,吕媭笑着嗔道:“看,都是你多事,要给他们成家,成了家了,舍不得走了,出征时都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   共尉哈哈大笑:“这也有什么稀奇的,自古多情伤别离,这是人之常情吗,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再说了,你只看到那些舍不得分手的,却没看到更多的将士为了能养活妻子,盼着杀敌立功呢。”   薄姬也轻声笑道:“夫君说得对,因情利异,这也是顺应天道啊。”   吕媭白了薄姬一眼:“就你会哄他,我只说了一句,你们倒说个不停了,连天道都出来了。再说下去,是不是还要说什么上善若水啊?”   “在姊姊面前,如何敢卖弄。”薄姬吐了吐舌头,讨好的搂住吕媭的手臂。共尉淡淡一笑,忽然叹了口气:“天下汹汹,这才刚刚开始啊。”   “怎么,还要打很久吗?”薄姬不解的问道。   “夫君,别想那么多了,世上的事,本来就是十有八九不如意的。”吕媭也收了笑容,有些伤感的说:“商君说过,‘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既然一切都不可避免,那就不如放开包袱,争取早点解决这天下大乱的局面吧。”   “姊姊,你怎么也劝夫君学卫鞅的无情啊。”薄姬有些不乐意的说。   “无情?”吕媭看了一眼薄姬,又看了一眼神情寂寞的共尉:“这不是无情,这正是太多情啊。”   薄姬疑惑的看着两人,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抖动了两下,没有再说什么。   大军一路向北,因为有前期的准备,一路上都很顺利,快要到鲁阳时,共尉收到了韩王成的消息。章邯率大军追击魏王豹,已经进入颍川境内,新郑就在他的兵锋之下,他不敢多留,已经撤出新郑城,向南撤退与共尉会合。因为生怕秦军报复,有不少百姓不敢再留在新郑,一起跟着撤退,所以速度比较慢,据消息说,李由所部已经沿汝水进入颍川郡内,可能会截断他们的退路,请共尉挡住李由的大军,掩护他们撤到南阳境内。   共尉闻讯不敢怠慢,督军急进,迅速进入颍川,抢占了郏县。亏得他加快了速度,他刚占了郏县,秦军就到了郏西五十里,一听说共尉已经占了郏县,他们才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在汝水边扎下大营,稳住阵脚,派出斥候打探消息,谨慎的向共尉靠近。   秦军也是三万人,领兵的正是三川守李由。李由是丞相李斯的长子,今年五十多岁,因为他父亲李斯的关系,他镇守三川已经好多年了。三川郡是山东进入关中的必由之路,是要害之地,虽然只是个郡守,可是地位却比一般的郡守重要得多。他当然不是无能之辈,但是他能占着这个位置不动,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父亲。因此很多人看不起他,只是顾忌着李斯的关系,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李由不是笨蛋,别人敬畏中带着鄙视的眼神中的意味,他还是看得懂的。他一直想证明给别人看,他能当这个三川守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可惜,他一直没有等到这个机会,虽然始皇帝东巡经过洛阳数次,他奉命接驾,始皇帝却从来没有给他一个字的嘉奖,无形中坐实了他的无能。   这次山东乱起,他是雪上加霜,吴广、田臧等人带着近十万大军围了荥阳,宋留在他的眼皮底下横扫南阳、颍川一带,周文更是嚣张,居然无视他的存在,带着人马直攻关中,险些要了皇帝的命,中断了大秦帝国的统治。虽然李由率军血战,洛阳、荥阳无恙,可是最终解决了义军的却是少府章邯,这让李由觉得十分遗憾。而韩王成在新郑复国,更是象一根针一样深深的刺痛了他的自尊。   这次终于等到机会了,章邯击败了最强大的项梁,挥师南下,复夺陈留,再取大梁,他按捺不住,主动要求与章邯合作,亲自带着三万精锐绕道颍川南部,准备截断韩王成的后路,与章邯合击,将刚刚复兴不久的韩国覆灭,以解心头之恨。他一路急行,可是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就差一天的时间,被共尉堵在了郏县。   不夺取郏县,就不能截断韩王成的退路,当然更谈不上与章邯一起击杀韩王成了。他知道章邯实力雄厚,如果被他先追上韩王成,那么这次他就白跑了。要想立功,就必须抢在章邯前面击杀韩王,而首先要做的,就是先击败面前的共尉。   他知道共尉,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帮助韩王成和魏王豹复国,搅得他不得安稳,也是这个小子,在博浪沙搞了一出虚虚实实的把戏,骗住了老将杨熊,打得杨熊的一万人马大败而逃,杨熊更是战死沙场。   李由知道杨熊的实力,这个运气不佳的将军实力不是他的职位所能表现的,他居然也败在共尉手下,说明共尉虽然名声不显,可是实力不弱。这次共尉抢在他前面占据了郏县,他虽然上火,却没有失去理智,而是静下心来打探军情,准备踏踏实实的与共尉大战一场。在兵力上,他并没有太多的担心,虽然兵力相差无已,可是他手下这三万人马是秦军的精锐,就算和皇帝陛下的禁卫军相比也不遑多让,在同等兵力下,他有足够的自信击败任何一只叛军。   李由在大帐中研究军情,步将赵贲坐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看着他。赵贲和李由年纪差不多,五官端正,眉目清朗,就是脸略微有些长,他原先是李府中的舍人,后来由李斯提携走上仕途,对李家一直很忠心,李由做了三川守之后,赵贲就担任了步将。他用兵中规中矩,没有特别出彩之外,但是一般人也很难找到他的破绽。   “公子,再往前走,明天就与楚军对上了。”赵贲虽然当官很多年了,可是私下里还是象以前在李府做舍人一样称呼李由为公子,显得与别的将领不同。   李由若无其事的哼了一声:“对上就对上,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贲浅浅的笑了,捻着唇角上那根特别长的胡须,淡淡的说:“担心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韩成带着大批的百姓撤离,速度肯定不会快,现在应该还在颍川境内,我们只要击败了共尉,就一定能截住他们。只是……”他停住了话语,瞟了李由一眼。正好李由也看过来,两人目光一对上,赵贲有些尴尬的笑了。   “你担心我们不能击破共尉?”李由撇了撇嘴,似笑非笑的说。   “这个……”赵贲犹豫再三,还是鼓足了勇气:“公子,未算胜,先算败。这个共尉虽然没什么名声,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头,可是陈胜那么多部将都死了,他却活得好好的,而且势力一天比一天壮大,想来还是有点本事的。再说了,杨大人的能力,公子也是清楚的,他都败在共尉的手里,我们又怎么能轻视共尉呢?”   李由没有说话,抬起头,微微的眯着眼睛看着帐外,沉默了半天,忽然说道:“你知道吗,桓齮的家属,突然从咸阳城消失了。”   赵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谈着共尉呢,怎么突然扯到桓齮去了?他想了好一会,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惊声说道:“公子,你的意思是说……”   “凭共尉一个农夫,怎么会玩出那么高明的计策?”李由冷笑一声:“我一直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不久前听丞相来信说到桓齮家属的离奇失踪,我才忽然明白。”   赵贲倒吸一口凉气,桓齮的威名,他当然是清楚的。虽然他不相信桓齮会投降共尉,可是如果桓齮真是在共尉军中的话,他们可就没什么胜算了。一想到此,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额头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怕了?”李由笑了。   赵贲没有说话,但是他有些慌乱的眼神明显暴露了他的胆怯。   “不用怕。”李由放下了手中的笔,扶着自己的膝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桓齮是我尊敬的将军,我曾经多次向他讨教,他打过的每一仗,我都做过研究。如果真是桓齮在帮助共尉,对别人来说是个麻烦,对我来说,却是个天赐良机。孙子有云,‘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我对桓齮了如指掌,可是他对我却一无所知,他怎么可能打赢我?”   赵贲松了一口气,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几乎就在同时,郏县的府廨里,桓齮对共尉说:“李由对我很了解,但是我对他一点也不清楚,因为,他从来没有打过仗。”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十一节 骄兵悍将   田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显得不屑一顾:“原来他根本就没打过仗啊,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共尉却没有笑,他偏过头不快的看了田伦一眼,责备之意很明显。田伦虽然不解,可是还是把说了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尴尬的看了桓齮一眼,歉然说道:“属下失礼,请君侯和老将军责罚。”   桓齮没有作声,他看看田伦,又看看共尉。共尉锁着眉头,脸上没有一丝喜色,看起来反倒有些担心。桓齮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心里还有一丝愧意。他跟随共尉以来,虽然不能再亲自带兵了,可是共尉对他很尊敬,待以师友之礼,并不是和一般的部将一样看待。特别是共尉让陈平到咸阳安全的送回了他的家人,让他感激不已,他现在没有任何后患,一心一意的帮共尉出谋划策。在他的指点下,共尉用兵的能力进步神速。他原本就认真读过《尉缭子》和《信陵君兵法》,只不过是以自学为主,领悟不深,后来有白公和白媚从旁指点,再经过多次实战,已经进入了合格的将领行列,如今再有身经百战的桓齮指点,他自然触类旁通,进入了名将的行列。当然桓齮并不知道,共尉脑海里的无数经典战例,让他的眼界总就超出了同时代人不止一筹,理解当然更加深入,而他是工科出身,对数字又特别敏感,庙算这一块本来就是他的强项。   如今共尉面对着一个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对手却没有一丝轻视,桓齮觉得难得能可贵,一个出道以来战无不胜的年轻将军,面对着一个没有经过实战的对手却还能这么谨慎,在他这个年龄是很难得的,虽然说离白起那种境界还有一段距离,但这个年龄能做到这个程度,古往今来也是数得着的。   “子谦,很多人都是一战成名。”共尉想了片刻,缓缓的说道:“想想田穰直,想想马服君,他们成名之前,带过兵,打过仗吗?不是照样一战而天下闻名,跻声名将行列?”   田伦凛然惊醒,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愣了片刻,再次躬身一拜:“多谢君侯指正。”   “老将军,如果是你指挥这场战斗,你会怎么办?”共尉坐直了身子,严肃的看着桓齮。桓齮没有立即回答他,他一手扶在大腿上,一手抚着胡须,沉思了半晌:“君侯,属下以为,这一仗,其实斗得更多的是心志。”   共尉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桓齮接着说。   “现在的情况是,李由等不得,而我们,更等不得。”桓齮一字一句的说。   田伦去了浮躁之心,用心的听桓齮和共尉分析军情,却听桓齮说出了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一时搞不明白,他看了看共尉,共尉不动声色,眼神专注的看着桓齮,显然是听懂了桓齮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恼。杜鱼跟了君侯几个月,君侯就把他派出去做了五百主,而自己跟着君侯时间更长一些,却还是做个行军司马,他一直有些失意,觉得君侯是不是把他给忘了,可是现在一看自己根本不能理解桓齮和君侯的话,显然不是个做将军的材料,不免有些失落,却还是不甘心,竖起耳朵,生怕漏过一个字。   桓齮似乎看出了田伦的沮丧,眼角露出一丝笑意,接着解释道:“李由的目的,是要堵住韩成和他所带的百姓,一举歼灭韩国,只要这仗打赢了,他前面的失利都不会再有人计较。所以短期来看,我们只要守住郏县,护卫韩成退往南阳即可完成任务,大可以等李由主动来攻。但是从长期来看,如果我们坐守,那么章邯和章平两路大军就会赶到,我们就要同时面对三路大军的攻击,压力会相当的大,如今之计,就是趁章邯和章平到达之前,先击杀李由,避免三面受敌的困境。所以,我们更不能等。”   田伦恍然大悟,他感激的看着桓齮,微微点头表示谢意,他从共尉和桓齮脸上的笑容看得出来,桓齮刚才所说的,与其说是讲给共尉听,不如说是专门指点他的。   “是的,所以我们其实更不能等。”共尉叹了一声,“别说章邯的大军到此,恐怕就是章平和李由东西夹击我们,也够我们受的了。必须在他们合围之前击败李由。老将军,你看我们是主动出击好,还是先等一等?”   “如果是我,就先等一等,既可以以静制动,又可以等韩魏的大军赶到,在兵力上形成优势。”桓齮自顾自的说,“韩魏虽然败走,可是他们并没有与章邯交战,兵力并没有什么损失。而章邯占领了大梁和新郑之后,需要收复其他诸县,就算他自己没有耽搁,兵力上也会有些分散。但是,这个时间并不多,我估计,也就是三五天的时间,三五天之内,如果李由不动手,我们就必须主动出击了。”   共尉沉吟了好一会,默默的点了点头:“那就等三天,三天之内,如果李由还不主动出手,我们就迎上去。”   “好。”桓齮微笑着颌首。   共尉在郏县按兵不动,只是派出斥候四处打探。斥候营的将士骑着马在郏城四野飞驰,向西的和李由属下的秦军斥候开始有了接触,三天之内,双方的斥候交手十几次,楚军斥候凭着精良的装备和训练,略占上风,只损伤了十几个人手,却斩杀了秦军四十多人。即便如此,校尉营的李四还是暴跳如雷,指着受伤的那几个伍长破口大骂,说他们娶了老婆,把精力消耗在女人身上了,体力下降,丢了斥候营的脸。斥候营是共尉重点照顾的人马,别的营是百人将以上才有老婆分,而斥候营是队率就有分,甚至有几个还是伍长、什长,因此斥候营一直牛屁哄哄,李四更是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一般人不放在眼里。他还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太土了,不象个校尉的样子,就改名叫李维,可是别人习惯了叫他李四,几个月了,也没有叫过他这个大名。   斥候营都是精兵强将,是从各营里挑出来的精锐,领的军饷也比别的营普遍高一级,共尉又给他们全员配备了战马、硬弩,在与同等人数的敌军斥候交手时,斥候营保持了骄人的零死亡战绩,所以李四一看十几个弟兄挂了彩,还有几个重伤而死,他气得七窍生烟,跳着脚,把几个伍长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最后不解气,还叫嚣着要把他们的老婆夺走,让给其他的兄弟。   与此同时,李由却是暗自心惊,他军中的斥候同样也是军中武技高强的士卒,可是这几天接连伤亡了四十多个人,消息却没打听到什么,让他诧异之余,又有些紧张。那些斥候怕被李由责骂,在述说战况时,有意无意的夸大了楚军斥候的规模,李由因此对楚军斥候的疯狂感到十分不解。   难道共尉——抑或是桓齮——在隐瞒什么?他在郏县连着几天按兵不动,难道就不怕秦军合围?当真他以为把韩魏的人马接应到南阳就大功告成了?   骑将冯敬和步将赵贲也很不解,在商量不出结果的时候,李由坐不住了,真要让韩成逃走了,章邯赶到了,他立功的事情就泡汤了。   “明天……”李由抬起手,本想做个果断的手势,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觉得不妥。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睛落在案上的地图上,思索了片刻,忽然灵机一动改变了主意:“明天我们绕过郏县,去骑岭攻击韩成的人马。”   冯敬和赵贲互相看了一眼,不解的说:“大人,放着楚军在身后,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由抬起眼皮,看着冯敬,忽然笑了:“是的,把三万楚军放在身后不管,反而去攻击韩军,确实太冒险了。你们说,楚军会不会从我们背后攻击我们?”   冯敬想都不想,应声答道:“当然会。”   “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李由得意的一笑:“赵大人,你先行一步,绕远一点,避开楚军的斥候,赶到骑岭布阵。冯大人,你多带旌旗,装成三万大军的阵势,从郏县北折向骑岭,如果楚军出城追击,你也不要理他,加快脚步向北就行。如果他们追过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冯敬和赵贲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赵贲想了片刻,又问道:“如果楚军不追呢?”   “他们如果不追,我们就真的去打韩军了。”李由还没有说话,冯敬就抢着说,然后拍了一句马屁:“大人,你这个办法好,不管他们追不追,主动权都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不要太高兴,这只是我们自己的想法,桓齮会有什么反应,我现在还不敢确定。”李由虽然有些得意,却没有表露在脸上,他摆了摆手,打断了冯敬继续吹捧的想法:“你到时候要看情况而定,不能让桓齮看出虚实。”   “桓齮?”冯敬莫名其妙,“他不是早死了吗?”   赵贲得意的一笑,却没有说话。李由微微一笑:“我怀疑他还没死,楚军的行动,和我了解的桓齮的战法很相似。说不准,他就在郏县。”   “真的?”冯敬一下子跳了起来:“这老匹夫如果真在郏县,我一定要取了他的首级。嘿嘿,陛下如果知道他投降了楚军,恐怕会灭他的族的。”   “陛下灭不到他的族了,他的家人已经全部离开了咸阳。”李由摇了摇头。   “离开了咸阳?去哪了?”冯敬很不解的看着李由。   “我也不知道。”李由皱起了眉头,也觉得很不解。冯敬倒也没有注意,他被桓齮可能在郏县的消息给刺激得很兴奋,一想到有可能将这个名将的首级砍下来,他就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李由安排好了作战任务,他就匆匆的回营去了,精心做好准备,如果真的发现桓齮,一定将他拿下。   赵贲没有立刻走,他又坐了一会,才抬起头对李由说:“公子,你能肯定桓齮真的在郏县吗?”   “基本肯定。”李由的眼神穿过帐门,看向远处,似乎在自言自语:“以他的性格,他一定在等我先动手。再说了,他对咸阳的事情很熟悉,丞相大人和章邯、赵高之间的那些矛盾,不可能瞒得过他。我估计他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他知道我不能等得太久。如果只是共尉的话,他不可能这么安静,一旦章邯的大军赶到,他根本没有机会的,只有抢在章邯到达之前,先击败实力最弱的我,他才可能避免三面受敌的局面。而现在……”   赵贲沉默着点了点头,起身告退。李由也不起身,默默的看着赵贲的身影消失在帐外,半晌才收回目光,凝视着案头一只皂囊,无声的叹了口气。   秦军出动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郏县,共尉随即招集诸将议事。   “秦军主力全部出动,主将李由,亲卫步骑五千人,步卒万人,步将赵贲,万人,骑将冯敬,就是上次在博浪沙逃走的那个冯敬,骑五千。从郏县城北三十里折向北,看样子是要赶向骑岭截击韩王。”田伦手一指,大手在骑岭的位置一拍:“骑岭在郏县北七十里,是从阳翟通往鲁阳的必由之路,是伏牛山的东坡,山势虽然不是那么险峻了,但是韩王带着大量的百姓,如果被秦军伏击,后果不堪设想。”   周叔、周贲、灌婴、周勃等人听完了田伦的解释,都把目光看向了共尉。   共尉静静的坐着,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轻轻的扬了扬手中的竹简:“韩王的军报已经到了,按他们的速度估计,大概还有一天的时间就能赶到骑岭。他虽然有五万多人,可是有近十万的百姓跟着,不可能是秦军的对手,而且,这个时候通知他改道也来不及了。”他顿了顿,忽然笑了:“李由挑的时间很恰当,没有给我们更多的机会,我们只能追上去和他一战,打通骑岭接应韩王。”   众人互相看看,灌婴大大咧咧的跳了起来,拍着胸脯说:“君侯,有什么好犹豫的,以我们的实力要想击败李由,打通骑岭,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同等兵力下,我们击败秦军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君侯,派我们虎豹骑去吧,不等他们到达骑岭就先灭了他们。”   共尉皱了皱眉头,灌婴现在越来越嚣张了。在宛城的时候,他就纵容部下抢夺市井的商贾,被管军市的军正抓到之后,他还不服气,大大的闹了一通,直到自己派虞子期去训斥他,他才收敛了些。今天又第一个跳出来,虽然说有信心是好的,可是作为虎豹骑的骑督,这么目中无人、骄狂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   “退下!”共尉沉下了脸,断喝了一声。   “君侯?”灌婴见共尉忽然这么不高兴,满腔的兴奋立刻象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虽然嚣张,可是在共尉面前还不敢放肆,虽然觉得有些丢脸,还是乖乖的退回自己的位置。众将见最牛逼的灌婴挨了批,一个个都不敢再放肆了,大帐里一时有些冷清。   周叔咳嗽了一声,起身拱了拱手:“敢问君侯,不知章邯和章平到了哪里?”   共尉暗自点了点头,还是周叔心思比较细,没问李由部,先问另外两路秦军。他换了一个口气:“章平还在襄城东,方位不明。至于章邯,听韩王送来的消息说,他离阳翟北一百余里,和韩王大概有两天的路程。”   周叔不急不躁,依然平静的问道:“章邯精于夜袭,他手下有近三万骑卒,会不会故技重施?”   “韩王已经做好了准备,太尉韩(王)信和前司徒张良带着一万多人在大军北三十里防备他,应该不会让他有得手的机会。”共尉解释说:“章邯和章平两路人马离我们还有两百多里,他们赶到这里最快也得三天,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在这三天时间内打败李由,和韩军合兵一处。”   周叔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可有魏王的消息?”   共尉摇了摇头:“魏王已经五天没有消息了,上次消息说,他还在鄢陵,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周叔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拱手说道:“君侯,属下愿为先锋,追击李由。”   “很好,我也正有此意。”共尉欣慰的点点头,周叔谨慎,有他打前锋,必然不会冒进,被秦军钻了空子。他转过头,视睁大了眼睛期盼的看着自己的灌婴于不顾,指着周贲说:“周贲,你也一起去,凡事听周叔指挥,不得有误。”   周贲起身应道:“喏,周贲领命。”   周贲是共尉的旧将,他是最早的四个校尉之一,但是一直没有独立领兵。上次共尉让他跟着周叔,让他十分不爽,可是跟着周叔一个多月,行军近千里,他对说话不多的周叔印象却大为改观,知道这个人以后肯定是共尉手下的重将,共尉让他跟着周叔,不是贬低他而是给他机会,所以一听说让他跟着周叔做先锋,他满心欢喜。   灌婴却很失落,原本他也是共尉手下的老将,屡立战功,可是最近却有些不受共尉待见,几个新来的都爬到他头顶上去了,特别是周叔,一个魏王豹的弃子,居然比他还受宠,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看着这次先锋的任务又被周叔抢走了,他不满的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老将军,你带三千人守郏县。”共尉转过身,很客气的对桓齮说。   桓齮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躬身受命:“谨遵君侯将令。”   “其他诸将各带三日干粮,随本将出征。”共尉站起身,威严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大声喝道:“大破李由后,与诸君痛饮!”   “喏。”众将轰然应诺。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十二节 半渡而击   颍水南岸,杀声震天。   魏豹、项佗离开大梁之后,一路向南奔逃。过了尉氏以后不久,他接到斥候回报,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的章邯掉头西向,攻击苑陵、新政去了,没有再继续追他。连着逃命大半个月的魏豹终于松了一口气,被三十万秦军在屁股后面追的感觉实在太糟了,简直夜不能寐,连做梦都全是噩梦,不是被人包围了,就是被人砍了脑袋,每天半夜惊醒都是一身冷汗。   现在章邯终于不追他了,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至于韩王成是不是睡得好,那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魏豹长出一口气,下令放慢脚步,缓缓精神。项佗见他懈怠下来,急得不行,连番苦劝,说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章邯虽然不追了,可是章平就在前面呢,还是趁着时机难得赶紧逃,和共尉合兵一处,共同对敌的好。哪知道他不提共尉还好,一提共尉,魏豹又勾起了伤心事,更不想走了。他觉得自己这么倒霉,全是因为薄姬被共尉抢走的原因,他的天子运,已经跟着薄姬一起被共尉抢走了。   魏豹推三阻四,任项佗等人怎么说,他也不听。项佗无奈,只能祈祷不要被秦军合围。可是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三天后,他们接到了韩王成放弃新郑南撤的消息,章邯拿下了新郑,掉过头又向南追,这次他分兵两路,一路五万人,向南追击韩王成,另一路十五万,由他亲自率领,掉头向东再次紧追魏豹。魏豹接到消息,吓得魂飞魄散,撒腿狂奔,可是很不幸,他刚刚渡过颍水,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突然出现的章平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个时候魏豹才回过味来,章邯之所以追到一半不追了,反过来去攻击新郑,不是说兵力不够,而是在等章平。他要等章平拦住了他的去路才继续追击,目的就是不让他有机会逃脱。   他是明白了,可是太迟了。魏军七八万大军一半在颍水南岸,一半在颍水北岸,都面对着数倍于已的秦军,半渡而击,还没打,士气就落到了最低谷。北岸的项佗已经顾不上他了,秦军就在十里以后,随时可能到达,他根本没有时间渡河接应魏豹。他果断的留下柏直断后,自己带着剩下的人掉头就跑,沿着颍水北岸向东,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魏豹看着绝尘而去的项佗,欲哭无泪。   “大王,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雍齿铁青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秦军来势汹汹,我军抵挡不住,请大王立即去郏县和共君侯会合,我来断后。”   魏豹看着势如猛虎的秦军,不敢再犹豫了,稍一思索就答应了雍齿的建议,他拉着雍齿的手,感激的说:“将军,你自己保重,如果还能相会,魏豹一定不负将军厚恩。”   雍齿顾不得客套,将魏豹推上自己的战车,大声说道:“快,带大王向西,迟了就来不及了。”说完,他转身拔剑大呼:“亲卫营,跟我来!”   魏豹的眼里忽然涌出一股热泪,惭愧的低下了头。雍齿是叛将,他背叛了刘季来投靠魏国,虽然对魏国来说是有功的,魏豹对他也一直很客气,但是也仅仅局限于客气而已,内心里他是看不起雍齿的,总觉得他是个不可靠的人。特别是魏咎和周市战死之后,雍齿的身影就从魏国的朝堂上消失了,魏豹几乎忘了还有这个人。万万没想到,危急关头,却是这个曾经的叛将舍弃了自己逃生的机会,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而一直被魏豹视为心腹项佗却毫不犹豫的带着大军跑了。   魏豹驱车而去,悔恨的泪水洒了一路。   雍齿没时间想这些,他带着刚刚渡过河,还没来得及整队的两万多人,面对着五万早有准备的秦军,死战不退。他带着亲卫营奋勇冲杀,哪里最危急,就往哪里冲,不断的吼叫,让他的嗓子很快就哑了,他干脆抢过传令兵的小鼓,冲到哪里,就敲到哪里,随身还举着魏王豹的大旗,生怕秦军不知道他是主将似的。秦军以为他就是魏豹,一队队的人围了过来,玩命的想击杀他。谁都知道,拿下魏豹的人头,可比一百个普通士兵的人头都值钱,在重赏面前,秦军的阵型出现了短暂的紊乱。   章平虽然生气,可是也没有太着急,他看着困兽犹斗的魏军,心情十分爽快。他当然知道兄长的这份美意,拿下魏豹,封侯就是意料中的事。面对背水而战的魏军,他一面指挥着大军冲杀,一面调整阵型,并不急于求成。   章平的求稳,给了雍齿难得的喘息的机会,阵势大乱的魏军居然奇迹般的顶住了秦军的攻击。   雍齿没想到自己垂死反扑居然取得了这样的效果,看着压过来的秦军,再看看身后惊魂未定,面无人色的魏军,他不顾危险,跳上战车在阵前飞驰,举剑大呼。   “将士们,我们被秦人夺去了家园,被秦人象狗一样的赶着逃到这里,现在身后就是颍水,前面是残暴的秦人,无路可逃。”他疯狂的挥舞着长剑,放声大叫:“与其象狗一样被人杀了,不如决一死战,就是死了,也要赚回本钱,让他们知道,我大魏的将士不是任人屠杀的猪狗。”   将士们被他的话给惊醒过来,除了死战向前,他们已经没有了生路。在必死面前,他们的恐惧渐渐的化成了冲天的战意。   “战!战!战!”   两万多人齐声大吼。开始只是一部分人大叫,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大吼,他们吼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胸中对死亡的恐惧全部吼出去。随着吼声越来越齐,越来越响亮,魏军士兵的眼珠子红了,他们用力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愤怒的看着前方的秦军。   章平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一求稳,居然让魏军从遇袭的惊慌中清醒过来了,虽然第一波突袭造成了魏军近五千人的伤亡,可是剩下的这两万人垂死反扑将会给他造成很大的麻烦。   章平毕竟是打过很多仗的将领,他将悔意抛开,略一思索,就想了对策:“传令,弓弩手向前。”   行军司马李皓一听,立刻明白了章平要以防守为主,逼得魏军鼓起来的士气涣散再强攻。他挥动手中的小旗,低沉的鼓声从将士们头顶隆隆鼓过,十几面大鼓此起彼伏,互相呼应,被加官进爵的欲望诱惑得激情难捺的五万秦军在鼓声的指挥下慢慢的恢复了冷静,重新结成了严整的方阵,他们寂静无声,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带着几分不屑的看着对面齐声怒吼的魏军,大阵透着一股强大的压力,无声的向魏军压过去。   狂吼的魏军渐渐的沉静下来,他们感受到了对面秦军的威势,刚刚鼓起来的勇气又出现了松动。雍齿叫苦不迭,他本想以乱打乱,用魏军的血性冲杀来打乱秦军的部署,然后趁乱突围的,可是章平用兵老到,根本没有给他机会,以静制动,恰到好处的打破了他的企图。   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看着身边的将士们,再看看远处严阵以待的秦军,胸中的杀气冲天而起。他举剑高呼:“箭阵准备——”   章平见魏军没有盲目出击,而是开始准备箭阵,不免也有些意外。他看着对面那杆大纛下战车上的将领,暗自点头,没想到魏豹还有这样的意志——他根本不知道,大战刚刚开始,魏豹就趁着雍齿的战车落荒而逃。   两军对垒,进入射程之后,双方开始用箭阵互相攻击,如雨般的长箭飞过八十步的距离,扎进对方的阵营,“嗡嗡”的弦声此起彼伏,“咻咻”的啸声不绝于耳,一阵阵箭雨激起一片片繁茂的血花,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惨叫声中消失,而他们身边的人却充耳不闻,全神贯注的盯着对面的敌人,虽然他们并不相识,虽然他们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但是眼神中却带着无尽的恨意。   章平准备充分,秦军的箭阵天下闻名,箭射得又密又急,再加上魏军人数上处于劣势,虽然雍齿使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鼓舞士气,但是章平应付得当,并没有让雍齿占到多大的便宜。两军对射了大半个时辰,魏军死伤惨重,好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在重大的伤亡面前重新崩溃,章平看准时机,果断的下令冲杀,很快就攻破了雍齿的防守,魏军崩溃,除了一部分人跳河逃生之外,一万多人战死,一万多人被俘,雍齿重伤被擒。   章平大获全胜。   战胜了雍齿之后,章平带着雍齿渡过颍水,赶到章邯的大营里。章邯正坐在大帐里,愁眉紧锁的看着一封帛书,一见章平兴冲冲的进来,他放下手中的帛书,平静的问道:“打赢了?”   “多谢兄长照应,我打赢了,两万多魏军全被我击溃了,抓了一万多俘虏。”章平乐不可支的坐到章邯的对面,兴奋的说:“兄长,我还抓住了魏豹。”   章邯眉头一挑,一丝笑意爬上了他的眼角:“魏豹?”   “嗯。”章平返身出帐,让人把雍齿带了进来。章邯扫了雍齿一眼,脸上的笑容变成了疑问,渐渐的变得阴冷起来。他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   章平大惑不解,却见雍齿翻了翻眼睛,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老子我是雍齿,楚人雍齿。”   “楚人雍齿?”章平这才回过味来,他一直看到雍齿站在魏豹的王旗之下,下意识的以为他就是魏豹,以至于抓到雍齿的时候都没有问一声,没想到在兄长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丑,顿时血涌上头,气得一声怪叫:“楚狗,竟然敢骗我?我杀了你!”   雍齿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把头扭了过去,理都不理他。章平一声长啸,拔剑出鞘,就要击杀雍齿。章邯寒着脸喝了一声:“住手,你自己不问清楚,还怪别人吗?你看他穿的是魏豹的王服吗?”   雍齿穿的是将军的细甲,当然不是王服。章平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好了,虽然跑了魏豹,可是你击败了魏军,魏豹只身窜逃,已经一无所有,你还是大功一件。”章邯见章平由大喜变为极度失望,有些不忍,他挥手让人把雍齿带出去,站起身来走到章平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和声劝道:“今天你的处置,甚是妥当,只是大胜之下,还不够冷静,以后再注意一点就是了。”   章平鼻子一酸,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兄长从小就冷静,而他比较急躁,虽然他总觉得自己不比兄长差,可是每次或明或暗的较量,最后总是自己差一点,兄长也总是这样安慰他,鼓励他,虽然他们都已经是人到中年了,这个习惯还是一如年轻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改变。   “多谢兄长教诲。”章平低声应道。   “来,坐!”章邯拉着章平坐下,推开案上的文书,指着地图说:“我马上要回师大梁,这里的军务要全交给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章平就不解的打断了他的话:“回师大梁?兄长,魏军已经覆灭,韩军望风而逃,眼下我军士气正旺,正是乘胜追击,彻底清剿叛军的大好时机,你怎么……”   “不要说了。”章邯似乎有难言之瘾,他摆了摆手,打断了章平的话:“河北战事紧张,邯郸久攻不下,已成疲军。我奉命要立即渡河,不能在这里久留。魏军已经完了,现在只剩下韩军和楚军的共尉部,总共大概有十万人左右。韩军虽然人多,战力甚差,共尉虽然善战,却只有三万多人,有你和……”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提及这个人名:“有你和李由在,应该能顺利的剿灭他们了。”   “李由?”章平嘴里有些苦涩,他明白兄长的难处了。   “李由带着三万人,从梁县赶往郏县,切断韩军的退路,按照日程计算,他应该已经赶到郏县了,要想截住韩军应该没有问题。”章邯片刻之间已经恢复了平静,指着地图侃侃而谈。“李由有三万精锐,你手中有五万人,这一仗死伤五千多人,还有四万余,我再把跟在韩成身后的那五万人交给你,你们一共有十二万人,只要你们不大意,击破韩楚联军应该没有问题。”   章平默默的点了点头。   章邯看了章平一眼,想了想又说:“贤弟,你虽然丢失了泗水郡,但是现在立的功已经足够抵消你的罪责了,而李由却急着立功,你就不要再和他争了。”   “为什么?”章平不解的说。   “唉——”章邯长叹一声,话音中带着些许无奈:“我们章家小门小户,机缘凑巧,能到今天这个地位已经是出人意料了。立功太快、升迁太多并不是好事。太史聃说过,福兮祸所伏,我们要适可而止,不可太过招摇,以免引人忌恨。”   章平看着神色落寞的章邯,无言以对。他入仕以来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东,但是咸阳的权势争斗,他还是略知一二的。李由是李斯的长子,他和自己一样,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出了差错,当然要尽力弥补了。看兄长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一定受到了丞相李斯的压力,而且压力还不小。   “我知道了。”章平点点头,又关切的问道:“兄长,你要小心王离,那竖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在河南他还这么嚣张,到了河北,他还不知道要狂成什么样呢。”   “我心里有数,自有对策。”章邯看了一眼章平,满意的颌首示意。章平既然能这么说,他一定是理解了自己的难处了。“你不要担心我,倒是要担心共尉。韩军虽然人数较多,可是并不可怕,倒是那个共尉……”章邯停住了,深邃的目光带着些许担忧的看向帐外:“他数次击败我军,你又在他手上吃过亏,我实在有些担心。”   章平沉默不语,他对共尉的心理很复杂,既有敬畏,又有忌恨。共尉一曲楚歌,让他从啮桑不战而逃,下城父一战,又让刚刚斩获陈胜人头的他大败,这个年轻人好象就是他的克星,每次遇到他,自己都要倒霉。不过这次不一样了,自己有近十万人马在手,还有李由助阵,共尉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扭转战局,自己终于有机会报仇了。   “你不要大意,这一战,你不是主力。”章邯见章平的眼中射出决绝的光,好象猜到了他的心意,适时的提醒道:“你的任务,是牵制住韩军,而不是主攻。”他停了一下,似乎生怕章平不理解他的用意,又加了一句:“让李由立功,可能比你自己立功还有用,你能明白这个意思吗?”   章平当然明白,他在官场上也混了二十多年了,这里面的机巧他怎么不懂。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兄长,你放心的去吧,我理会得呢,这一仗,我一定不会争功的。”   章邯盯着章平看了半天,见他神色坚定,这才放了心,点点头说:“如此才好。”   章邯带着大军走了,章平收拾了战场之后,向西挺进,在阳翟,他遇到了跟在韩军身后的秦军,交接了章邯的军令,接掌了军权,手下人马总数接近十万,可谓是兵强马壮。   “韩成在哪里?”章平意气风发。   “回将军,韩成离我军一百里,估计再走两天,就能赶到郏县了。”   “那李大人又在哪里?”   “两天前的消息,李大人在郏县西七十里。”   “郏县西?”章平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他还没赶到郏县?”   “没有,听说,楚军已经占据了郏县。”   “楚军到了?”章平立刻来了精神:“是共尉亲自来的吗?有多少人马?”   “是共尉亲自来的,大约三万人。”   “三万人?”章平嘿嘿冷笑了两声,随即又有些遗憾的搓了搓手:“停止前进,在阳翟休息两天再走。”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十三节 乘风而来   周叔纵马冲上了一个土坡,极目远眺。   周贲紧勒着马缰,跟在周叔身后,竖着耳朵倾听周叔即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他们出城不到半日,周叔的神情就有些异常,命令大军停止前进,然后派出大量的斥候到周围打探,好象是闻到了什么异常的味道,周贲却是什么也没有觉察出来,但是出于对周叔的信心,他什么也没有问,一面仔细揣摩,一面等着向周叔请教。   周叔看了好一会,还是有些遗憾的低下了头:“太远了,看不清。”   周贲微微一笑,秦军离他们至少有十五里,这么远的距离,几万秦军也就是几个小黑点,目力再好也看不清楚。“将军,有什么疑问吗?”   周叔回头看了一下周贲,组织了一下语言,忽然说道:“如果你是李由,面对着韩军和我军,你会先打哪一个?”   周贲摸着下巴,用心的思索了一会:“我军有城池可以坚守,兵力又相差无已,李由不会傻到来攻城的。而韩军远道而来,又有大量的百姓拖累,他应该去攻击韩军才是。”   周叔不说话,微笑着看着他。周贲不知道说得对错,有些紧张的摸了摸脑袋,不自然的笑着反问道:“将军以为呢?”   周叔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紧张:“你说得很有道理,接着说。”   周贲心定了些,他眨着眼睛又想了片刻:“可是,如果他去打韩军时,我军出城的话,对他们来说,我军的威胁又比韩军要大得多。因此,他一旦接到我军出城的消息,应该会掉转方向,先来攻击我军。”说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带着一丝惊恐看向周叔:“秦军会不会是诱我军出城?”   周叔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向远方:“不错,我也正是有这个担心。李由想必不会不知道,我军的人数虽然没有韩军多,实力却在韩军之上。他如果不先击败我军,一旦他和韩军纠缠在一起,我军就有可能和韩军两面夹击他。因此,如果他是真心想去袭击韩军,他就应该隐藏行踪,避开我军的斥候范围,不让我军得到他们的消息。现在呢,他就在城北三十里的范围通过。三十里,正是斥侯探查的正常范围的边缘,显然,他是有意告诉我们他们北上了。现在我军离他十五里,他应该也得到了消息,为什么不停下来与我军接战,反而继续向前?”   周贲连连点头,想了想,又接着问道:“那将军以为,秦军会在哪里伏击我们?”   “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到骑岭去,主要不是伏击韩军,而是伏击我军。”周叔淡淡一笑,嘴角浮出一丝讥讽:“可惜,他们的这点诈术太明显了,把我们当成小儿看待。”   周贲也笑了,打仗的时候把对方当小孩子看待,大部分是要吃亏的。   “我们当如何行事?”   “保持距离,匀速前进,立即派人通知君侯。”周叔简单的下达了命令,催马跑下了山坡。周贲一听,就知道周叔又准备打仗了,兴奋的一踢战马,跟着奔下了山坡。   很快,三匹战马向郏县方向飞奔而去。   周叔一出城,冯敬就得到了消息,他非常想调转马头击杀了这一万楚军,可是他知道李由的心思不仅仅是这一万楚军,而是共尉的全部人马。他只得摁着性子佯做不知,带着人马继续向骑岭方向赶。后面的楚军走得并不快,他们以步卒为主,临近中午才出城,到下午宿营的时候,离开郏县不过二十余里。据斥候回报说,楚军的中军还在城里没出来,估计要到明天一早了。冯敬觉得很没意思,看来这一夜又虚度了。他看着楚军的方向,心里痒痒的,二十里,骑兵只要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以他手下这五千精骑,完全有可能将这一万楚军打得落花流水。   可惜,真是可惜。冯敬不停的叹着气,喝着闷酒,直到半夜才睡着。   午夜时分,月黑星稀,北风大作,枯树败草被吹得东倒西歪,刚睡下不久的冯敬忽然从梦中惊醒,看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帐门,他一阵阵心惊不已。   “大人。”贴身亲卫见他醒了,连忙送过来一杯热水。冯敬接过杯子,呷了一口滚烫的水,顺口问道:“起风了?”   “是啊,起风了。”亲卫笑着说,“风还挺大的,吹得树枝象鬼叫,真够瘆人的。”   冯敬无所谓的笑了笑,他打了这么年的仗,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早就不怕鬼了。他一口一口的喝着水,喝下一杯热水,心里舒服了不少。“再来一杯,这水不错,是哪儿来的?”   亲卫笑嘻嘻的从火堆上提起铜壶,又给他续了些水。“这附近有一口泉,叫马跑泉,听附近的人说,是一等一的好水,喝了能生津解乏。属下见大人辛劳,就特地跑过去打了两桶。”   “马跑泉?”冯敬停住了送到嘴边的水杯,觉得这名字怪怪的。自己姓冯,又是骑将,这马跑泉好像有点不祥啊,马都跑了,还打什么仗?冯敬的脸色变了变,放下了水杯,心里刚刚摁下去的那点不安又泛了上来。他坐了片刻,觉得无法入睡,便起身道:“走,去看看我的清风是不是真的跑了。”   亲卫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服侍他穿上衣服,披上大氅,跟着他出了大帐。骑兵的战马不离身,夜里睡觉也拴在军帐旁边,冯敬的坐骑清风是弟弟冯代从匈奴人那里缴获来的一匹良驹,比秦人平常骑的马要高上一头,跟着冯敬多年,屡立战功。冯敬出来时,它正安闲的低着头吃草,听到冯敬的脚步声,它抬起头看了一眼,亲昵的将头拱到冯敬的怀里蹭了蹭。冯敬笑了,爱惜的抚着马头,光滑的皮毛入手非常舒适,能清晰的感受到皮肤下强健的肌肉。   “好好吃草,不要再顽了。”冯敬说着,让人拿过一盆豆来,抓起一把摊在手心里,送到清风嘴旁。那马闻到豆的香味,兴奋的甩了甩尾巴,舌头卷了两卷,就将冯敬手里的豆卷进了嘴中,有滋有味的嚼得咯咯作响,浑似在笑一般。冯敬非常开心,抚着马脖子,似乎那点不安又淡了些。   “再来!”冯敬又抓起一把豆递到马嘴边,清风伸过头刚要去舔,忽然停住了,它扭头向北面看去,片刻之后,它不安的扭动起来,抖动着马鬃,趵着蹄子,亲卫大惊,生怕它伤了冯敬,扑上来就要拽马缰,却被冯敬拦住了。这马跟着冯敬多年,某种程度上,冯敬和它已经心意相通了。清风突然不安,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这正跟冯敬心里的不安相吻合。   清风烦躁的转了两个圈,忽然咬住冯敬的大氅,将他往自己身边拉。冯敬愣了片刻,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一身冷汗透体而出,被夜风一吹,顿时浑身冰凉。他蓦然转过身,圆睁双目对亲卫说:“快!立刻叫起将士,击鼓!”   亲卫大惊,飞奔到大帐旁的战鼓前,麻利的捡起了鼓桴,用力的敲响了战鼓。鼓声在军营里忽然炸响,如同一声春雷,惊醒了沉睡中的将士们。这些将士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早已习惯了军营生活,即便是沉睡中也能迅速的做出反应,眨眼的功夫,所有的将士都穿戴整齐,全副武装的站到了战马旁,等待冯敬的将令,刚才还静静的大营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短短的时间里,冯敬已经重新从大帐里出来,他顶盔贯甲,跳上战马,刚要说话,耳边又传来了营门望楼上的示警声,几个斥候飞奔而来。他心头一阵阵的颤栗,紧紧的闭住了嘴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紧张的情绪。   “大人,楚军离我军五里,瞬息即到。”斥候们趴在冯敬的马前,哑着嗓子说。   冯敬深吸一口气,举臂高呼:“开营门,出营迎敌!”   “开门迎敌!”传令兵用力的敲响了战鼓,将命令传向四面八方。大营里战鼓轰鸣,骑兵们顾不上收拾营帐,翻身上马,鱼贯出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列好了阵势。   就在他们列阵的时候,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从北风里钻了出来,大地的震颤越来越明显,显示快速奔跑的敌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而且全是骑兵。恐惧在他们的心头荡漾,但是没有一个人叫喊,他们全都闭紧了嘴巴,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弓和马缰,竖起耳朵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加速——”一声利啸从前方传来,紧接着,前方的将士开始催动战马。战马开始顶着强劲的北风加速,开始狂奔,隆隆的马蹄声掩住了将士和战马的喘息声,兵器碰撞声,呼喝声。   远处,另一股沉重如鼓的声音被北风送来,黑压压的楚军从黑夜中蓦然冲了出来,带着狞笑扑向刚刚加起速度的秦军。   “风——”冯敬刚刚张开嘴喊出秦军战前常喊的呼声,就被北风灌了个满嘴。他刚刚对楚军将领的一点鄙夷全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借助于清风的超常听觉,他提前发现了楚军的动静,同时也对楚军将领有些不屑,转了个大圈,绕到自己北面去,声音正好顺风吹来,让自己有了提前发现的可能,这个将领虽然有两下子,可是也百密一疏。但是现在他却没有这个想法了,楚将虽然多走了路,给了自己提前发现的机会,可是他顺风而来,却避免了顶风作战的劣势,权衡得失,他还是对的。   今天有些不顺,都是这马跑泉搞的。冯敬心中有些懊恼,他转过头拔剑高呼:“准备——射!”   所有的秦军将弓举了起来,指向了左前方。一声断喝,长箭呼啸而去,与此同时,他们举起了左臂的盾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敌军长箭。   “咻——”   “咻——”   一阵长箭如夏日的暴雨一般,毫无先兆的从天而降。   冯敬举着盾牌,听着长箭射在盾牌上连绵不绝的声响,心里十分憋屈。他现在是顶风,楚军是顺风,借着风势,楚军的长箭射得比他更远,更加强劲,所造成的杀伤也肯定要他大得多。足够快的将士甚至能多射一轮箭,而他们却只有一次放箭的机会。   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楚军,冯敬不住的安尉自己,只要顶住这一轮,等到双方调转方向的时候,自己就是顺风了。可是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楚军的骑兵没有如常例一样和他错身而过,而是直直的冲着他撞了过来。这是不合常例的,不管是哪国的骑兵,都是以弓箭作为攻击手段,很少有在马上厮杀的。就和战车一样,双方都不会选择直接冲撞,而是会选择错开,在交错的那一刹那间互相攻击。楚军怎么直接冲过来了,难道他们不想活了?   冯敬忽然想起在博浪沙看到的那一幕,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响,变得空白一片。   楚军的骑兵,全是带长戟的。   冯敬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如灿烂星辰般的寒光。   “平戟!”灌婴兴奋异常的大声吼叫着,率先放平了手中的长戟,双手紧紧的握住了扁平的戟柲,寒森森的戟刃直指前方。身后的将士们闻令都收起了弓弩,放平了长戟,带着凛冽的杀气,裹挟着寒风,咆哮着向秦军冲了过去。   锋利的长戟,轻易的割开了一个又一个目瞪口呆的秦军的身体;强大的冲击力,将一个又一个的秦军撞下马去;翻飞的马蹄,踩踏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冯敬的骑术高明一些,他在想到了楚军的长戟的那一刹那间将盾牌斜到了身体的左侧,双腿用力的挟紧了清风的马腹,握着长剑的右手紧紧的揪住了清风的马鬃。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到的,几乎就在同时,两柄长戟从他的盾牌中划过。因为他把盾牌侧了过来,楚军的长戟只是从盾牌上划了过去,没能正面受力,冯敬虽然被撞得在马前上猛晃了两下,却没有落马,勉强坐住了身体。而他身后的亲卫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不是被长戟刺中,就是被撞下马去,随即被后面飞奔的战马踏中,一片狼籍,惨不忍睹。   听着亲卫们的惨叫,冯敬的心象是在滴血,他狂叫一声,松开了马鬃,奋力甩出了手中的长剑。长剑翻滚而去,将一名急驰而来的楚军穿心而过,摔落马上,与此同时,又有两柄长戟刺中了冯敬的盾牌,他再也承受不住,被顶得凌空飞起,砸在后面的两个将士身上,一起滚落在地。冯敬脑袋嗡的一声响,就失去了知觉。   手持长戟的楚军将士,如一阵狂风卷过,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悲呼哀鸣。   五千秦军虽然以过人一等的素质及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是在三千虎豹骑面前,依然没有能够撑过一个照面。更因为冯敬的落马,秦军失去了指挥,虽然他们十分顽强,但是在武装到牙齿的楚军面前,还是没有抵抗之力。一个冲锋过后,秦军的阵势就被冲得七零八落。雪上加霜的是,虎豹骑刚刚过去,骑着战马的陷阵营又冲上来捡便宜,打得秦军叫苦不迭。   一个时辰后,五千秦军覆灭。近三千人当场战死,一千多人受伤,还有近千人投降。   共尉在众将的陪同下,走进了冯敬还没来得及拆的大营。看着三万人的大营,共尉微笑不语。这场虚虚实实的斗智,因为周叔的细心,他大获全胜,不仅一举全歼了李由的骑兵,还获得了大量物资,仅帐篷就有三千多顶,战马近三千匹,实在是发了一大笔横财。   “周叔,这一仗,你是首功。”共尉坐在冯敬的案几后面,开心的对周叔说。   周叔连忙摇头,躬身说道:“君侯,首功应该是灌婴将军的,是虎豹骑无坚不摧的强横战力让秦军一战而溃,属下并没有什么功劳。”   共尉瞟了一眼脸上的血污还没来得及擦,挺着肚子顾盼自雄的灌婴,扑哧笑了一声,伸手对灌婴招了招。灌婴大喜,屁颠屁颠的凑上前去,未语先笑:“君侯,属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功劳,都是君侯多谋善断,兄弟们卖力,这才立了小小的功劳。”说着,还翘起小拇指掐了掐,一副谦虚的模样。周贲等人见了,禁不住笑出声来,就连平时很少说话,总是板着个脸的郦商也禁不住乐了。   共尉淡淡的笑着,一个接一个的捏着手指,把指关节捏得喀喀作响,漫不经心的问道:“伤亡如何?”   灌婴看着他的手,眼角不由得一抽一抽的,好象共尉捏得不是手指头,而是他一样。他掰着手指头想了想:“秦军反应很快,我们的伤亡比预计的要大一些,大概……一千人左右吧。”   共尉松开了手,直起了腰,双手撑着案几,板下了脸:“出发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灌婴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共尉出发之前就提醒他说,今天风大,声音可能传得更远一些,秦军有可能会更早的发觉动静,因此要比往常开始加速的时间稍后一些,尽量不要让秦军提前发觉。灌婴当时兴奋难抑,左耳朵听进去了,右耳朵又出来了,按照往常习惯在十里外开始加速,五里外开始冲锋,结果秦军反应迅速,等他赶到秦军大营外的时候,秦军已经出营列队了。如果他能再迟一点加速,可能秦军根本来不及反击,战事就会更顺利一些。   “君侯,我……”灌婴哑口无言,胜利的兴奋不翼而飞,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共尉早就想收拾灌婴了,如今逮到了这个大好机会岂能放过,正准备小题大作训斥他一顿,班玄冲了进来,满脸兴奋:“君侯,我们抓到冯敬了。”   灌婴顿时长吁一口气,活抓冯敬,这个功劳可以抵消自己的过失了。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十四节 败军之将   冯敬命大,居然没被踩死,但是受伤也不轻,脸肿得象猪头,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断了一条腿,是被两个陷阵营的士卒给拖进来的。拖进来之后往地上一扔,象条死狗一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但是他双手撑着地,凭着一条腿硬是站了起来,努力的睁开眼睛,怒视着共尉。   共尉很惊诧的看着这个满身血污,摇摇晃晃却极力不让自己倒下去的降将,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怎么这个人倒比自己这个胜利者还傲气?他一声不吭的看着冯敬,脸色阴晴不定。   灌婴偷眼见了,转过脸对冯敬喝道:“秦狗,在我家君侯面前居然还敢这么嚣张,不怕老子打断你另一条腿?”   冯敬很意外,他以为共尉就是楚军的骑将呢,没想到却是楚军的主将。但是灌婴的话激怒了他,他不屑的瞪着灌婴,神色倨傲:“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这么没规矩,在主将面前也敢大呼小叫的?”   灌婴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他正对共尉犯怵呢,冯敬这句话一下子捅中了他的心病。他顿时血往上涌,冲上前去一脚踹在冯敬的胸口,破口大骂:“老子就是刚刚打败你的虎豹骑督灌婴,你一个败军之将,嚣张个且啊,再牛屁,老子现在就剁了你。”   冯敬被他一脚踹得倒退几步,撞在周勃的身上。周勃和灌婴交情很好,哪里会去扶他,不动声色的向后一让,冯敬本来就是一条腿,根本站得住,扑通一声仰面栽倒,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但是他却一声不吭,费了半天劲,又扶着帐柱从地上爬了起来,尽力站得笔直,看着灌婴,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哼了一声:“虎豹骑?哼!要不是你们长戟锋利,还指不定谁是败军之将呢。”   灌婴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平时军中的其他将领看不惯他嚣张时,就用这句话来堵他。当然这也是事实。虎豹骑多次以骄人的战绩击败对手,其中包括大量的秦人骑兵,当然和虎豹骑的本身素质强分不开,但是如果抛开虎豹骑装备的马镫和长戟,虎豹骑要想战胜同等兵力的秦人骑兵,基本上还是五五分成,甚至可能还要略逊一筹。灌婴虽然知道这些,可是他却最不愿意听到这一句,眼下冯敬一个败军之将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这么说他,尤其还是当着共尉的面,他更受不了了。   “秦狗,敢和老子单挑吗?”灌婴狂吼。   “有什么不敢。”冯敬出身世家,从小就傲气,连杨熊、李由他都不惧,又焉能怕一个灌婴,何况现在明知自己没什么活路了,他也豁出去了,愤而迎战。可是他受的伤太重了,话说得虽硬气,身体却不硬气,一松开柱子,就晃了两晃又栽倒在地,那条断腿怪异的扭屈着。   灌婴怒极反笑,“呛啷”一声长剑出鞘,指着冯敬的面前:“秦狗,你起来,老周,你给他一把剑,我灌婴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周勃这次却没听他的,冲着灌婴直使眼色。灌婴暴怒之中,还没注意到,周勃只得上前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君侯面前,休得放肆。”   灌婴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回过声,看着面色阴冷的共尉,讪讪的长剑归鞘,拱手施礼:“灌婴放肆,请君侯责罚。”   “灌将军好大的威风。”共尉站起身来,背着双手缓缓的走到灌婴面前,寒森森的目光在灌婴脸上扫来扫去,看得灌婴心里一阵发麻,遍体生寒,两只手都开始发抖了。他虽然嚣张鲁莽,却极怕共尉,见共尉真的怒了,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好在共尉没有再对他说话,他走到拽着柱子极力想站起来的冯敬面前,伸手将冯敬拉了起来,等他扶着柱子站好,这才对满面惊讶的冯敬客客气气的说:“阁下就是武信侯冯君之子冯敬?”   冯敬见他提到父亲名讳,羞惭的低下了头,半天才说:“冯敬无能,有辱家门,不敢提及家父名讳。”   共尉点了点头:“仗虽然打败了,可是输阵不输人,有点老秦人的骨气,也不算辱了冯君的家风。你是不服这个竖子吗?”他指了指低着头不住偷眼瞟过来的灌婴。   冯敬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服他,他不过仗着长戟锋利而已,如果不是长戟可以近战,我肯定能熬过第一个回合,第二个回合我就是上风,谁胜谁败还指不定呢。”   灌婴很恼火,鼻子里的气喘得象头牛,却不敢发作,只得强忍着。   共尉笑了笑:“大话谁都会说,可是真要打起来,未必是那么回事。”冯敬刚要说话,共尉抬起手挡住了他:“你要真的不服,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先养伤,什么时候伤好了,我让你再跟他打一场,你真能打赢了这个竖子,我才相信你真的有这本事。”   冯敬脱口而出:“君子一言。”   共尉也应得极快:“驷马难追。”   冯敬不解的看着共尉,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投降的事,在共尉面前和灌婴叫阵,就是想求一死,可是共尉这么说却像是故意是要给他一条生路似的。他想反悔,可是又开不了口,毕竟在生死面前,他不可能一点苟活的念头也没有,一时的激愤被打消后,又看到了生的希望,何况还是一个能夺回尊严的机会,他很难做到无动于衷。共尉也不看他,转过身摆了摆手:“让医匠来给他把腿弄好,然后送他回郏县养伤,不要留下残废,要不然以后打不赢灌婴,又推说是身体不好。”   冯敬刚刚产生的一点悔意被共尉最后一句带着不屑的话激得不翼而飞,他气哼哼的看着共尉和直撇嘴的灌婴,任由医匠给他摆弄断腿,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如雨般的从额头滴下,却紧紧的咬着牙关,一言不发。他虽然疼得钻心,可是世家子弟的傲气,特别是共尉还提到了他的父亲,让他觉得不能在这帮楚军面前丢这个人,即使疼得晕过去,也不能叫痛。   冯敬的硬气,让大帐里的人颇为动容,就连灌婴都露出了不忍之色。医匠就在大家面前忙活了一阵,弄好了冯敬的腿,忙得一头汗,而冯敬已经如愿的晕过去了。   “他的腿怎么样?”共尉问道。   “回君侯。”虽然有很多将军在场,可是医匠也不怯场,共尉的治下虽然等级分明,但是军官不准打骂士卒是铁律,即使嚣张如灌婴也不敢轻犯。医匠这种有技术的人更是受到尊敬,一般人都不会主动惹他们,谁知道哪一天会落到他们的手里。“此人的腿骨虽然断,但是属下已经给他接上,只要好好休息几个月,纵使不能和以前一样灵便,想来骑马是不成问题的。”   “那就好。”共尉摆摆手,示意医匠下去。然后斜睨了灌婴一眼:“竖子,暂且记下你这顿打,三个月后你要输给他,一并罚你。”   灌婴长出一口气,陪着笑脸说:“君侯,我如果输给他,你也不用罚我了,我直接找棵歪脖树自己吊死算了。”   共尉见他这副乖巧的样大孩子,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众将见了,也哄堂大笑。   “辛苦了一夜,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去骑岭大战呢。”共尉第一个停住了笑,摆摆手:“李维,你辛苦一点,把斥候营派到骑岭去看看,最好能打探到韩军的消息。如果他们能及时赶到,我们两面夹击,这次肯定能把李由抓住。”   “喏。”李四一听共尉叫他的大名,顿时觉得面上有光,兴奋得浑身一哆嗦,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昂首挺胸的领命出去了。众将见了,又是一阵大笑。   ……   看到只有百余骑护卫,狼狈之极的魏豹,韩王成大吃一惊,连忙把魏豹请到大帐里,让人送来了酒食。魏豹一口气跑了两百多里,正是饥肠辘辘,看到酒肉,也顾不上什么王者风范了,连手都没来得及洗,抓起酒先灌了一大口,洒得胸前湿了一大片,然后抓起肉就往嘴里塞,噎得脖子直抻。好容易吃饱喝足了,他打了个饱嗝,眼泪却下来了。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魏王,现在成了孤家寡人,连眼前的这个韩王都不如,还要厚着脸皮去向共尉求情,心里的委屈让他禁不住上嚎啕大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刚吃下去的酒肉又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凄惨之状,观者动容。   “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且放宽心,来日方长。”保护他来的骑将傅宽也是泪流满面,抚着魏王的背安慰道。   “五万大军,一朝散尽,我……我还有来日吗?”魏豹越发的悲痛,大哭不已。   傅宽想到魏军目前的情况,也无言以对,君臣相对流泪。   韩王成看到魏豹这个样子,虽然知道魏豹肯定是输惨了,但是还不知道究竟惨到什么程度,听魏豹说五万大军一朝散尽,他首先想到的却是目前的兵力对比。他还等着魏豹的大军来合兵一处,共搞秦军呢,怎么……魏豹的大军全完了?他再也没心情看魏豹伤心了,强摁着不耐和心中的恐惧劝道:“大王,伤心也不是个办法,你快说说,你们究竟怎么了?”   魏豹万念俱灰,神色萎顿,已经没有心情跟他说这些了。傅宽见了,只好向韩王成详细解说了他们的境遇。最后说:“如果不是雍大人自断生路,吸引了秦军的注意力,只怕我君臣……”他想到后果的严重性,没敢再说下去。   韩王成倒吸一口冷气。项佗带着两万多人向东跑了,不管是不是会被秦军追上,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十有八九要向东。雍齿两万人刚渡过河就遭到了秦军的痛击,就算他厉害,再能打,也就是能帮魏豹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被五万秦军全歼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么说,计划中的五万魏军已经全没了,而大胜后的秦军近三十万人马却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所带的这十几万军民已经处在极度危险之中,就象一群恶狼一样,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将自己撕得粉碎。   一想到他有可能象眼前的魏豹一样,甚至比他更惨,韩王成不寒而栗。   匆匆赶来的韩(王)信和张良听了傅宽的话,也是大惊失色,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韩卿,张卿,为之奈何?”韩王成面如土色,汗如浆出,平时的儒雅全不见了。   “如今之际,是立刻起程,加快速度和楚军汇合。”韩(王)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到了郏县,我们还可以据城而守,实在不行,还可以退入南阳。”他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张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楚军断后,至少这些百姓安全了。”   韩王成紧张的看着张良,眼神中带着企求。他复国之后,虽然对张良一直心存感激,但是因为张良身边有共乔这个位置很敏感的楚人女子,他对张良又一直不太放心,再加上那些赶来投奔他的老臣们对张良的中伤,他有意无意的将张良挤到了权力的边缘,对张良的请辞也没有太多的挽留。只是今天情况紧急,那些争权夺利的权贵们什么忙也帮不上,能帮他的,只有张良。   在他的注视下,张良心软了,再怎么说,眼前这个人也是自己的大王,这些人也是他韩国的臣民,是他的同胞,他怎么能为了自己的面子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呢,这不符合圣人的教诲。眼下之计,也只有去求共尉了。他抬起头看着韩王成:“太尉大人的话没错,我们立刻起程,以免被秦军赶上。”   “正是正是。”韩王成连连点头,又期盼的看着张良。   张良苦笑了一声:“魏王身心疲惫,我陪同他先去郏县吧。”   韩王成大喜,拉着张良的手:“辛苦张卿了,如果老天还眷顾我韩人,寡人一定不负张卿。”   张良无声的叹息了一声。他不愿意去见共尉,一方向是不想让共乔为难,另一方向却是深知共尉的心思,他一直想把韩魏控制在他的手中,如今魏王已经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韩王就能幸免?他还想保存韩国,只怕希望太渺茫了。不过这些事他明白,韩王成也明白,之所以请他去见共尉,无非是想借着他和共尉复杂的关系,希望共尉还能给他留点机会。   “张卿,你速去速回,就不要……”韩王成话刚说了一半,却见张良的眼神忽然变得阴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张良不快的拱拱手:“大王,臣告辞,请大王不要迟疑,立刻起程赶往郏县。太尉大人,李由已经到了前方,他有可能会来堵截我们,你要做好作战的准备。”   韩(王)信一想到可能会被秦军两面围堵,头皮直发麻,他木然的点了点头:“多谢司徒提醒。”   张良见他称呼自己为司徒,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起身出帐。傅宽不敢怠慢,带着疲惫不堪的骑卒,护着已经昏沉沉的睡去的魏豹,跟着张良和共乔连夜直奔郏县。在半路上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亲自前来打探消息的李四,一听说李由已经在前面设下了埋伏,张良如遭雷击,立刻傻了。   “不用担心。”李四向共乔见了礼,然后笑嘻嘻的说:“君侯昨夜已经全歼了李由的骑兵,现在李由就是孤军,君侯正考虑着怎么收拾他呢。现在的问题是他占着地利,如果韩军能从北面同时发起攻击的话,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李四的话还没有说完,张良就断然说道:“既然如此,请李大人回去禀告君侯,就说我军将在明天凌晨发起攻击,请君侯务必及时赶到,一举击杀李由,接应我军南撤。”   李四点点头,还没说话,见张良转身就要走,连忙拉住他:“张先生哪儿去?”   张良转身深深的看了一眼泪水涟涟、泣不成声的共乔,沉声喝道:“请李大人护卫小姐赶到郏县,我赶回去指挥作战,希望能和君侯共力击破李由,我们还有把酒同欢之日。”话虽说得慷慨,可是他也知道希望渺茫,且不论身后有三十万秦军旦夕可至,只要共尉耍点心机,韩军就有可能大败于骑岭,他这一生也许就再也见不着共乔了。和共乔想处这么久,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愧对共乔,自己为韩国考虑得太多了,却从来没有为共乔考虑过。而和共乔相处的这几个月,虽然心中对被排除出韩国的权力圈有着丝丝不甘,却是他十几年最开心的时光。   “阿乔,如果……”他本想说如果这仗打赢了,我一定立刻娶你,可是又知道自己生还的希望实在太小,说不定会误了共乔一生,便硬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翻身上马,再也不看共乔一眼,振臂大呼:“王祥,我们走!”   王祥为难的看了一眼杜鱼,带着原属的亲卫翻身上马,飞驰而去。杜鱼站在那里,看看狂奔而去的张良,再看看眼神紧紧的盯在张良背影上的共乔,忽然心中一阵绞痛。他转过身,用力的握着李四的手,厉声喝道:“李大人,请你一定保证小姐安全。”   李四被他看得一激零,忙不迭的应道:“这个毋须多言。只要李四一口气在,绝不会让小姐有任何损伤。”   “多谢。”杜鱼重重的点点头,翻身上马,猛踢马腹,厉声暴喝道:“张小川,你留下保护小姐,其他人跟我来。”   共尉派来保护共乔的五十名铁卫中有四十人圈转马头,齐声大喝,猛抽战马。战马吃痛,引颈长嘶,撒开四蹄,泼喇喇的狂奔而去,只剩下张小川等十名铁卫和十名女卫护在共乔身边。   “你们都要活着回来——”共乔凄声大叫。   夜风,忽然紧了起来。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十五节 意外之喜   “全军覆没?”共尉一下子跳了起来,手里握着的毛笔咯吱一声响,就被他捏成了篾片。他瞪着魏豹,口气十分难听:“你他娘的这仗怎么打的?五万人居然连个泡都没翻,就被人家一口吞了?”   不管共尉对魏豹怎么有意见,怎么想把他给吃了,可是五万魏军的意外战损,对兵力本来就不足的共尉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现在只剩下他和韩军了,要面对的却是数倍于已的秦军。   老天,这仗怎么打?共尉目瞪口呆。   魏豹翻着眼睛,没听懂什么意思,不过共尉的上火他看出来了。共尉上火,他还更上火呢,自己堂堂一个魏王,现在只剩下百十个骑兵,活脱脱就是一条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明明眼前这个竖子身边的妾就是从自己这儿抢走的,对自己也没安什么好心眼,可是他还是陪着笑脸。   这太憋屈了。   傅宽见魏豹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得象打鼓,生怕他一时出言不逊,惹恼了共尉,直接把他们赶出去,或者下黑手给剁了。他连忙上前拱手道:“共君侯,其实我们也不是全军覆没。丞相大人带着两万多人向东去了,以他的能力,未必不能保全那些人马,说不定他过两天还能绕回来。”   共尉看了傅宽一眼,及时的把火气压制住了。他无可奈何的看了魏豹一眼,挥了挥手:“大王去休息吧,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我要考虑一下怎么打李由,没时间陪大王。”   魏豹也没心情陪他,气哼哼的站起来就走。傅宽却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的拦住了魏豹,冲着他挤了挤眼睛。正沉浸在郁闷中的魏豹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的推开他,自顾自的出去了。傅宽看着乱了方寸的魏豹很失望,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说过,虽然魏军已经全军覆没了,可是如果不想亡国,那么就要争取立功,哪怕只剩下百十个骑兵也要参加战斗,这样魏军的战旗总算没倒,以后也好说话。可是魏豹一见到共尉就气晕了头,直接把这件事给忘在九霄云外了。   傅宽没办法,只好窘迫的站在大帐里。共尉转了两圈,见他没有跟着魏豹出去,觉得很意外:“你有什么话要说?”   “君侯,我魏军虽然只剩下百十名骑兵,可是对秦军仇深似海,希望能加入君侯的队伍,略尽绵薄之力。”傅宽小心的看了共尉一眼,恭敬的说。   共尉愣了一下,重新上下打量了傅宽一眼,暗自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   “傅宽。”   “什么的干活?”   傅宽不解,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共尉。共尉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前世童年时看的电影里鬼子腔给露出来了。他自我解嘲的摆了摆手:“你在魏军里是什么爵位,什么职务?”   “回君侯,宽隶属柏将军,五大夫骑将。”   “骑将?”共尉忽然来了兴趣,他正在找合适的人去做骑将呢,没想到就送来一个。他又一次打量了傅宽一眼。傅宽身高七尺八寸左右,身体修长,宽肩膀,大手掌,确实很适合骑射。他点了点头,不怀好意的说:“到我军中一起杀敌可以,不过我军中的规矩可严,你要想好了。”   傅宽犹豫了一下,共尉的话音他听出来了。到他的军中,就要听他的管,这魏军的战旗你是不要想打了。一想到魏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傅宽暗自叹了口气:“全凭君侯安排。”   “既然如此,你到虎豹骑去找灌婴,看看你能担任什么样的职务。”共尉抬手叫过郦疥,冲他使了个眼色:“带他们去虎豹骑,让灌婴试试他的身手,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   “喏。”郦疥应了一声,客气的对傅宽说:“请跟我来。”   傅宽对共尉行了一礼,跟着郦疥出了营。共尉转过头,看着傻不愣登、呆若木鸡的共乔,一肚子的不高兴全都烟消云散。他走到共乔面前,怜惜的将她搂在怀中,抚着她凌乱的头发:“傻丫头,恁的心狠呢?怎么也不让人给大兄带句话,不知道大兄惦记你吗?”   共乔憋了半天,所有的担心、委屈和为难,全在他这一句埋怨中化成了眼泪。她紧紧的搂着共尉的腰,放声大哭。共尉和声细语的劝着,直等她哭得痛快了,这才松开她,对闻讯赶来的吕媭和薄姬说:“带她去休息。”   共乔被吕媭和薄姬拉着走了,她在出帐的时候,脚步滞了一下,想转过头和共尉说什么,却又生生的停住了。吕媭看在眼里,不由得叹惜一声,轻声说道:“妹妹,走吧,你大兄自有分寸。”   共乔看了吕媭一眼,见吕媭的眼中透出温和的光,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跟着吕媭袅袅亭亭的走了。她对张良和杜鱼他们十分担心,可是又担心共尉不愿意放过这个吞下韩国的大好机会,心里十分矛盾,再加上她曾经当着吕媭和白媚的面说过的,决不干涉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眼下虽然关切共尉的决定,却还是不好开口。   共乔她们一出帐,共尉就沉下了脸,看着沉默不语的郦食其、郦商、周叔三人,示意他们坐下。   “都说说吧,怎么办?”共尉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说。   郦食其看了看其他人,有些迟疑的站起来:“君侯,魏军已经战没,韩军可不能再有会差错了。否则……”   难道说话的郦商却皱着眉头打断了他兄长的话:“兄长,韩军也不是什么好人,上次君侯帮了他们那么多,他们还不是过河拆桥,说翻脸就翻脸了?这次秦军又这么多,我们要想把他们救出来,损失不会小,万一到时候他们又翻脸,我们岂不是白干了?”   共尉挑了挑眼皮,不置可否,眼神在郦食其兄弟的脸上扫来扫去,间或看一下周叔。周叔沉吟不语,他虽然已经不是魏国的人了,而且还是魏豹先抛弃了他,可是刚刚听到魏军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是让他震惊不已,心中十分难过。郦家兄弟的分歧,他竟是没有听到。   郦食其不满的看了郦商一眼,怒道:“你说的我岂不懂?可是眼下是什么情况?秦军大军压境,这个时候如果还不能同心协心,还想着借刀杀人,一旦韩军也全军覆没,只剩下我们这三万人,能打败秦军吗?韩国是没了,可是我们依然无法占据颍川,甚至连个帮手都没有。这样就好吗?”   郦商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郦食其瞟了共尉一眼,接着对郦商说:“事有轻重缓急,不能太拘泥。眼下还是对付秦军最重要,不能乱了主次。再说了,韩军夹在秦军之间,就算他能逃出生天,还能剩下多少实力?他还能抗拒君侯吗,到时候还不是君侯怎么说,他就得怎么做?”   共尉眼睛一亮,心里的那些犹豫顿时没了。正如郦商所担心的,他也在想如果再救韩军是不是合适,万一救下了他们,他们再翻脸怎么办。可是郦食其的话提醒了他,韩军被两路秦军包围了,他们纵使能活下来,也没多少实力了,只能听自己的安排。更何况,他们还带着很多百姓,南阳地广人稀,百姓可就是财富啊。   他看向周叔:“你如何看?”   周叔在郦氏兄弟争论的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了,他起身对共尉行了一礼:“君侯,有我军与韩军两面夹击,韩军就不会失去希望,他们会奋力作战,我们至少还能消灭李由,然后从容退守郏县。如果坐观李由和章邯击杀韩军,一旦韩军向秦军投降,反过头来再对付我们,我们的压力就更大了。”   共尉笑了,他摆摆手:“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既然如此,我们明天一早就和韩军一起两面夹击李由,争取在章邯赶到之前击杀他。”   “君侯高明。”三人同声应道。   共尉一旦做了决定,立刻行动。大军离骑岭还有三十里,他一面命令斥候全力打探李由的动静,一面让将士们饱餐一顿,早早的休息,准备明日大战。因为意外的捉住了冯敬的人马,他获得了不少粮食辎重,足够大军三日之需,原本准备的干粮都不用动了。   坐在帐中忐忑不安的共乔听到军中的行动,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放下了。看着她那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共尉锁着眉头,佯做不快:“傻丫头,明天要打仗了,你不要跟着凑热闹,先回郏县去吧。”   观乎共尉的意料,共乔温顺的点了点对:“一切全凭大兄吩咐。”   “嘿——”共尉惊讶的叫了起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共乔微笑不语,瞟了一眼旁边案上搁的琴,款款起身走到案旁,揭去琴上的盖布,抿嘴一笑:“大兄,我给你弹一曲吧。”   “你弹琴?”共尉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共乔是个好动的人,她也能静下心来弹琴?唱摇滚可能更适合她一些。他不敢相信的看看吕媭,吕媭也不敢相信,两人相视一笑。共乔已经戴好了甲套,轻轻拨动了琴弦。   “叮”的一声响,琴声如流水一般的从共乔的手指下流淌出来,共乔的手法虽然说不上有多高明,可是在共尉这种乐盲的耳朵里听来,倒也算是悠扬。他竟是听得入迷了,摇头晃脑的跟着打起了节拍。就连琴技不错的吕媭听了,也颇为惊讶,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共乔的手指,手指轻轻的弹动着,却是在用心记共乔的曲谱。   悠悠的琴声,从大帐里流淌出去,很多正在用晚餐的将士们不由自主的向这边看来。琴声仿佛象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他们心底的恐惧和担心。   大营里不知什么时候静了下来。吃饭的停住了咀嚼,打饭的放下了手中的饭勺,擦拭武器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都静静的倾听着这其实并不高明、也并不十分清晰的琴声。   一曲终了,共乔看着出神的共尉,略带着三分得意的笑了。   吕媭最先反应过来,紧紧的拉着共乔的手,急切的说:“妹妹,这是什么曲子?”   “高山流水。”共乔微微一笑。   吕媭眼前一亮:“就是伯牙和钟子期的那一曲吗?”   “嫂嫂果然高明。”共乔赞许的看着吕媭。吕媭出身不错,琴棋这类东西懂得不少。共家是农夫出身,共尉前世也不通这些东西,在吕媭面前总有些自卑。可是共乔经过张良这几个月的熏陶,略通琴艺,最重要的是,她见到了许多吕媭闻名而未能见面的琴谱。张家五世相秦,这种文化底蕴可不是作为豪强的吕家所能比拟的。   “百闻不如一见。”吕媭赞道:“终于有机会听到这首琴曲了,果然是让人心神为之一清。”   “清个屁。”共尉已经发现了外面的异常,笑着骂了一声:“你再清,我这几万人明天就不用打仗了。你把琴带上,明天到阵前去弹,如果能把秦军弹得放下武器投降,我记你一大功。”   “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吕媭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焚琴煮鹤?”共尉不服气的说:“鹤是优雅,可要是遇上雄鹰,只怕就优雅不起来了吧?”   吕媭被他一句话给噎住了,一时倒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共乔却是眼前一亮,从琴后走了出来,跪坐到共尉面前,欣喜的说道:“大兄,你知道吧?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共尉翻了翻眼睛,不知道共乔想说什么。共乔却喜不自胜的说起了张良的事情,她这一说,本来因为不想救韩,却又不得不出兵救韩感到郁闷的共尉倒是忽然有了意外之喜。   张良这几个月在家里呆着,想了不少事情。   原本他是韩国复国的第一功臣,按理说,韩王成应该最重视他,应该最信任他,韩王成开始也是这么做的,任他为司徒,还准备任他为相,可谓是信任有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韩王成后来对他渐渐的疏远了。开始张良有些不理解,他虽然对这些名利并不是什么看重,本来也有意退隐。可是主动退隐是一回事,被人挤出来又是另一码事。他对韩王成这种行为十分不快,又觉得他这么做,不是明君所为,自己费了这么多心血才恢复的韩国迟早还要毁在他的手里。后来无意中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他顿时恍然大悟,同时也心灰意懒了。   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姓姬。   韩国的王族是姬姓,和周的王族同宗。张良的祖先,也是韩国的王族,只不过是支族,后来渐渐的就远了,除了一点血统上的荣耀,连他自己都不怎么想到这个事情了。可是他忘了,不代表别人忘了。开始有人在韩王成面前说他闲话的时候,韩王成其实并没有在意,他还把那些人给痛骂了一通,但是有人提醒他张良也是姬姓,同样有王室血统的时候,韩王成坐不住了。   都是王族,张良的功劳又比他大,他能做王,凭什么张良不能做韩王?更别说张良还有共尉这个强援。一想到这个问题,韩王成坐不住了,他觉得屁股底下这个王位危如悬卵,朝不保夕。   张良想通了这个道理,他反而倒释然了。他想起了韩国的那个天才韩非子。韩非子虽然口吃,但是他对权术的理解远远超出了同时代的人,甚至超过了他的老师荀子和师兄李斯。他不善言谈,但是很能写文章,他写的文章远传到秦国,雄心勃勃的要统一天下的始皇帝一见就惊为天人,以为是前世大贤的著作,以不能与他共谈为憾。当得知韩非是与他同时代的韩国公子时,他向韩国提出了要求。而让张良一直不能理解的事,当时的韩王居然轻易的放走了这个很可能重振劲韩的大才,最终让他死在秦国的监狱里。   但是今天他明白了,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王室。如果是别的人,再大的才,韩王都敢用,因为你虽然有才,但是你没有名份,你永远只是韩王手里的一把剑。而如果是王室,那么这把剑对韩王的威胁就远胜于他能带来的好处。韩非越是有才,对韩王的威胁越是大,所以韩王宁愿把他送给秦王,也不愿意用他。因为用了他,他这个韩王可能就当到头了。   张良的境遇,就和当年韩非的境遇相差无几。正因为张良有才,正因为张良有强大的外援,正因为他为韩国的复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韩王对他更是不放心。换句话说,即使他不主动请辞,他也不可能在司徒之位上呆得太久。韩(王)信为什么能在太尉的位置上做得那么安稳,他的王室血统比张良可近多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韩(王)信的才能和资源与张良相比差得太远,韩王有这个信心控制得住他,他的威胁远远不如张良这样让韩王寝食不安。   想通了这一点,张良心灰意冷。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为韩国做的这一切竟会落得这样的一个结果。在痛苦的反思之中,他渐渐的明白了共尉曾经说过的一些话。   共尉胸中有太多的超越这个时代太多的思想,他虽然极力注意,但是在言谈之中还是露出了不少马脚。张良一开始听到他这些想法的时候,曾经十分不满,认为他是胡说八道,异想天开。亲亲贤贤,这是圣人都认可的规矩,没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余地。共尉乱加评述,是思想不成熟、学问不精到的表现。可是遇到这个打击之后,张良回过头来再想共尉的话,他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在闲谈之中,对共乔露出了对共尉赞赏的意思。   可是共乔却不以为然,她笑着说,大兄奇怪的想法多了,先生听到的这些不过是皮毛而已。张良十分感兴趣,就刨根问底的打听,越听越觉得有趣。可惜共乔所说的也只是只鳞片爪,不成系统,吊起了张良的兴趣,却不能给出让人信服的答案。张良见猎心喜,一直想当面和共尉好好的聊聊。有了这个想法,张良对共尉的态度转了一个大弯,言语之中以前对共尉的那种排斥感不知不觉中化为乌有。他开始经常弹这首高山流水,他虽然不说,可是对他的一言一行备加关注的共乔还是感到了他心态的变化。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共乔原原本本的把这些全告诉给了共尉。   共尉又惊又喜。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十六节 敢战死士   共尉从来没有指望共乔能在他和张良之间起什么作用,从来没有。原因很简单,他这个妹妹他自己清楚,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玩阴谋对她来说比女红难上百十倍,而女红正是她最痛恨的事情。如果真想让她去做间谍,恐怕用不了两天就会被张良发现了。   所以共尉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念头,他之所以同意共乔跟着张良,仅仅是出于对共乔的溺爱,一点其他的杂念也没有。   至于他的那些在现代人看来稀奇古怪的念头,因为怕被人看出破绽,他也是能不说就不说,在这两个人面前,他说得更少。共乔是个粗线条的人,说了她也不懂,也没什么兴趣。张良正相反,他是个举世无双的智者,共尉更不敢多说,生怕引起他的疑问——张良所知道的那些,全属共尉在争辩的时候不小心露出的马脚。   可是事情就这么奇怪,他无意中漏出的思想被张良引为知音,而他这个从来没有想过去利用的妹妹却在不经意之间成了他和张良之间最好的媒介。以张良的洞察力,他肯定已经确定了共乔身份的纯洁,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有任何怀疑。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他本来以为他和张良这个当世智者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交集可言,没想到不经意之间,事情又有了转机。   共尉笑了,不过他还没能兴奋到忘形的地步。开始的时候,他对张良是势在必得,可是后来经过了那么多风波,特别是他自己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他对张良已经没有那么渴求了。能收服,当然不错,不能收服,当个对手也不错。   “好,等这仗打完了,我们再找机会好好聊聊。”共尉爱怜的拍拍共乔的肩头:“去休息吧,跑了一夜,眼圈都黑了。大军马上就要出发,我没时间陪你,等我回来,你再跟我细细说说,看有没有人欺负过你。反正这次他们全落到我的手心里了,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共乔咯咯的笑出声来,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了地。紧张的心情一去,困意就浮了上来。赶了一夜的路,还要防着秦军的斥候,她还真是累了。伸起双臂,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揉着眼睛钻进吕媭的大帐补觉去了。   共尉立刻升帐布置军务。他留下郦商四千人护卫大营,其他两万五千多人全部赶向骑岭,周叔依然是先锋,但是这次考虑到随时都有可能接战,共尉特地把周勃也调拨给周叔指挥。周勃的强弓营有四千人,如此一来,周叔手中可资使用的兵力达到了一万四千人,比共尉这个主将还要多,奄然是共尉手下的第一重将。周叔自己顾然是感激涕零,其他诸将也是羡慕不已,刚刚入虎豹骑的傅宽看了,更是感慨万千。他对周叔的情况很了解,谁会想到周叔有一天会得到这么重用呢,如果还是在魏军,别说是魏豹做大王,就是魏咎为王,周叔也不可能有这一天。   灌婴见傅宽这么兴奋,有些不以为然:“竖子,不要想得太美了。周叔和我家君侯的交情之深岂是你能想得到的?他们还在陈县的时候就相识了,交情非浅。至于你,还是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司马,以后能在我虎豹骑当个千人将,就是天幸了。”   傅宽初来乍到,不敢和灌婴顶嘴,唯唯诺诺的应了。灌婴本来对共尉安排人到虎豹骑有些疑心,他担心傅宽和共尉相识,怕安排得低了,会惹恼共尉,安排得高了,又会危急自己的位置,所以详细考校了傅宽的能力之后,安排他做自己的左司马。这个位置很尊崇,不会让共尉有意见,但是手下又只有三百骑,而且不离自己身边,一举一动都看得很清楚,不怕他玩鬼,可谓是两全其美的安排。现在见傅宽这么听话,他的担心又去了不少。   两万五千楚军,丢弃了辎重,仅带着随身干粮,迅速向骑岭赶去。   冯敬被楚军击败的消息,不过半天功夫李由就知道了。他惊骇莫名,又有些沮丧。自己觉得天衣无缝的计策居然落空了,而五千强悍的骑兵居然就这么被楚军一口吞下,全军覆没,这个结果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他对自己的信心产生了动摇,对于先击败楚军再拦截韩军的计划,也不敢太确定了。   赵贲从李由的眼神中看出了游移,他也十分担心。仗还没打,先丢了骑兵,主将的心思又动摇了,这仗还能打吗?他忐忑不安,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久,谁也不说话。   “韩军已经在二十里之外,最近今天下午就能赶到这里。”李由首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指缓缓的从地图上划过,向北延伸了一段路,落在不远处的重岭山:“我准备放弃楚军,突袭韩军。”   “那楚军怎么办?”赵贲担心的说。   “楚军现在离我军三十里,他们早上出发的话,也正好是下午能赶到这里。如果我军在这里坐等,那么结果就是被楚韩夹击,到时候……”李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不过赵贲也明白了,如果在这里死等,那结果很明显,两万五千秦军根本不可能战胜总数达十万的楚韩联军。   “大人准备主动出击自然是好的。”赵贲郑重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那大人留一千人给我,我守在这里吧,楚军来了,我也好抵挡一阵,让大人有个准备的时间。”   李由看着赵贲,半天才郑重的点了点头:“也好。我军的大营不动,还留在这里。你守着大营,虚张声势,不要与楚军接战,只要能滞留他们半天就可以。我赶到重岭山去,争取尽快击破韩军,到时候派人通知你,我们……”他本来想说我们再合兵一处,与楚军大战一场的,可是一想韩军虽然战力差,但是也有七八万之众,自己未必有足够的把握,话说到一半,又不知如何往下接了,愣在那里,嘴张了几次,却不知道如何措词。   赵贲暗叹一声,李由虽然精通兵法,可是毕竟实战太少,心理素质不够,一有挫折就有些慌了。他淡淡一笑:“公子放心。我有大营,还有蓝水阻隔,多了不敢说,支持半天时间还是有把握的。”   “半天就够了。”李由松了一口气,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不由得的惭愧不已。“如果半天还没有消息,你就不要再守了。”   赵贲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躬身点头:“喏。”   李由不再犹豫,他让将士们早早休息,半夜时分起程,悄悄的赶往重岭山。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秦军就进了重岭山。重岭山并不高大,方圆不过五里,出了重岭山再走五里就是韩军大营,李由命令大军稍做休息,吃饭,喝水,准备稍后出其不意的向韩军发起攻击,争取打韩军一个措手不及,一战而胜。   让李由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在重岭山停下来,韩军就来了。   张良半夜时分赶回了韩军大营,把李四告诉他的情况向韩王成做了汇报。韩王一听说不等楚军的消息,要主动向韩军发起攻击,有些犹豫,可是在张良的劝说下,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们相距六七十里,中间还陪着李由,一来一去就是一天多,后面章邯的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到,真要被堵住,他就一点生路没有了。不如趁着章邯没到,先击破李由,和共尉合兵一处,让百姓先进入南阳,然后再放手与秦军一搏。主意打定之后,他们也不怠慢,天一亮就拔营,张良为先锋,带着一万大军赶往骑岭。韩(王)信率两万人随后支援,韩王成带领剩下的五万中军保护着百姓向前。   张良精通兵法,又实战过好几个月,早就不是新手了。他一面行军,一面把斥候全撒了出去,特别是注意前方重岭山的几条河谷。他从这里经过多次,哪里适合埋伏,哪里比较安全,他都心里有数。李由所在的河谷,正是他探查的重点。   几乎在同时,张良和李由发现了对方的踪迹。双方都有些意外,然后不约而同的采取了相同的行动:抢占有利地形,准备开战。与此同时,张良还向韩(王)信和韩王成发出通知,要求他们立刻赶来支援。   宁静的山谷里,暴烈的鼓声冲天而起,韩军和秦军同时开始飞奔。秦军训练有素,他们又是有备而来,虽然没想到和韩军会在这里不期遇,但是他们的目的就是来和韩军作战的,不过是提前了一会而已。李由的命令一发出,两名千人将就带着各自的队伍向两边的山坡飞奔。在奔跑中,他们已经将背上的弓取下来,搭上了箭,同样在飞奔的韩军刚刚进入射程,秦军的第一波箭就射了出去。   韩军虽然也有射箭的想法,可是他们的行动远不如秦军迅速和协调一致。上坡的这百十步不比平地,跑得他们有些气紧,一耽搁的功夫,秦军的长箭已经射了过来。   “举盾!”韩军的校尉大吃一惊,下意识的举起了盾,高叫一声。   韩军不约而同的举起了盾,及时的护住了自己的身体,可惜,也因此丧失了还击的机会。秦军一面射箭,一面飞奔到了他们面前,不用千人将吩咐,最前面的士卒收了弓箭,举着手中的剑戟,咬牙切齿的冲了过来,他们并不结阵,以伍什为单位,勇猛突进,根本不给韩军反应的机会,手起剑落,顷刻间就将躲在盾牌后面的韩军杀得落花流水。   甫一接触,韩军就吃了大亏,两个千人队在秦军的攻击下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张良皱了皱眉,他看到秦军开始奔跑的时候,已经看出了韩军和他们的差距,他随即下达了第二道命令:“王祥,杜鱼,你们带着亲卫营上,务必拿下两侧的山坡。”   杜鱼和王祥应了一声,各带三百亲卫营,飞奔上山坡。李由在对面将韩军的举动看在眼里,却并不紧张。在他看来,多三百韩军并不能对他有什么威胁,从刚才的表现可以看得出来,韩人早就不是那个劲韩了,他们的反应太慢,体质太差,才爬了百十步的坡就累了,和秦军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就是再多三百人,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即使是张良的亲卫营也没用。   可是他随即后悔了。   杜鱼和王祥各自带着三百人,如猛虎一般的冲上了山坡。他们的动作迅速,和刚才的韩军千人队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王祥身高腿长,一步相当于普通人两步,他一发力狂奔,立刻和后面的人拉开了距离,后面的人还在半山坡上,他已经冲进了正肆意砍杀韩军的秦军阵中,长啸一声,手中的盾牌砸飞了两个挡在他面前的秦军士卒,手中长剑一闪,又是两颗大好头颅飞起,盾砸剑劈,片刻之间,他就连杀十人,一下子打断了秦军的气势。被秦军打得狼狈不堪的韩军将士一看到王祥杀到,士气陡增,反过来将秦军打得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与王祥的勇猛相比,杜鱼就显得低调得多,他甚至都没有冲到最前面,但是他的杀伤力绝不亚于王祥,三百名亲卫在他的指挥下,如同一道怒涛,一下子就将冲杀在最前面的百十名秦军卷了进去。他们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穿过凌乱的韩军阵型,直扑秦军的千人将。杜鱼的目标很明确,他并不与普通的秦军士卒恋战,趁着秦军打乱阵型与韩军厮杀的机会,呼啸杀入,转眼之间就杀到了秦军千人将面前,四十名铁卫围着千人将一顿乱砍,在他的亲卫反应过来之前,三名铁卫同时得手,第一个人砍下了千人将高高举起的手臂,第二个人一剑捅进了千人将的小腹,第三个人一剑斩下了千人将的大好头颅。千人将的首级被脖子里的血冲得飞起在半空中,两只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冷笑不已的杜鱼,看着自己依然站在原处的身体,看着那三名铁卫被自己刚刚反应过来的亲卫围住,乱剑砍死,紧跟着自己的亲卫又被更多的韩军砍死。   快,太快了。   李由惊骇莫名,随即狂啸一声:“放箭!给我夺下两侧的山坡。中军出击,杀了那个韩将。”   “杀!”   秦军的弓弩手两翼排开,猛烈的向山坡上射击,在弓弩手的掩护下,又有四个千人将带着将士向山坡上飞奔,扑入战团,和韩军争夺制高点。与此同时,李由不再给张良任何机会,他命令中军立刻向前攻击。鼓声一响,两百不带头盔,不穿战甲,仅仅是手持戟盾的秦军将士率先冲出了阵地,号呼着向韩军扑去。   “敢战士!”张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秦军中有一种特别的士卒,他们的任务就是冲阵,不惜任何代价的冲阵。他们冲出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为了追求灵活,减轻负担,他们不戴头盔,不穿战甲,动作迅速,勇猛异常。李由一开战就派出了这样的敢战士,看来是真想搏命了。   张良不敢怠慢,顾不上派人支持山坡上的杜鱼和王祥,立刻下令前军放箭。对付这种没有什么防具的敢战士,弓箭的杀伤力可以发挥到最大的极致。一旦让他们冲近了身,那可就麻烦了。   鼓声一起,早就准备好的韩军弓弩手射出了密集的箭雨。   秦军的敢战士对韩军的箭雨视而不见,他们高举着盾,步履如飞,发力狂奔。长箭射在盾牌上,咚咚作响,射在他们的身体里,哧哧有声。不少敢战士被长箭射中要害,扑倒在地,可是更多的人却根本不予理睬,哪怕身体中箭,依然号呼而前。   三百步的距离,两百敢战士冲到韩军阵前的只剩下七十余人,绝大部分人都倒在了箭雨之中。可是这冲到阵前的七十余人却更具杀伤力,他们大吼着冲进韩军弓弩手的阵中,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肆意砍杀。韩军的弓弩手一面抵抗,一面在戟手的掩护下退到后阵,一排排戟手冲上前去,长戟如林,纷纷向敢战士们刺去。   敢战士根本无视生死,他们对刺在他们身上的剑戟视而不见,奋力斩杀着每一个在他们攻击范围以内的韩军士卒。他们的勇悍给韩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韩军足足损失了近四百人,才将这七十余敢战士斩杀干净,而且阵势已经被他们搅得大乱。   敢战士用生命换来的机会,被随后赶到的秦军紧紧抓住,他们以整击乱,如同一块巨石,肆无忌惮的冲进了大乱的韩军阵中。   片刻之间,韩军的前军大乱,秦军的最前锋已经冲到了张良的中军面前。   张良脸色铁青,他和秦军血战过多次,可是这还是第一次见识秦军敢战士的威力,区区数十人就打乱了他的阵势,并且迅速的将胜果扩大,秦军的战斗力被他们发挥得淋漓尽致,攻击如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一旦阵势略有松动,随时有可能成了他们的突破点。   敢战死士,名不虚传。   张良虽然心惊,却毫不慌张,他一面指挥着中军上前,奋力将秦军挤出去,一面命令后军支援山坡上的王祥、杜鱼。王祥、杜鱼在斩杀了最先上山的秦军千人队之后,又陷入了与更多的秦军的血战之中。他们虽然勇猛,可是除了他们带的亲卫,其他的韩军战斗力和秦军都相差太远。随着战斗的进行,秦军的整体优势慢慢的显现了出来,他们步步紧逼,将王祥和杜鱼一步步的挤下山坡。   形势变得对张良十分不利。一旦秦军将王祥和杜鱼逼下来,完全占据了山坡,他们就可以居高临下,用他们最擅长的箭阵对付韩军,到了那个时候,韩军就要面临三面攻击,必败无疑。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十七节 山岭喋血   周叔看着看着蓝水对面的秦军大营,悠然自得。秦军大营里戒备森严,营门紧闭,数不清的将士手持弓弩,躲在营栅后面,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是森然的杀气却隐隐约约的透露出来,让人不敢轻视。蓝水发源于重岭山,向南在郏县东汇入汝水。秦军紧靠着蓝水立营,不仅取水方便,而且充分利用了这里的地形。在这里水并不深,涉水可过,最深的地方也就是到大腿,大部分地方也就是到膝盖而已。可是水再浅,涉水的时候总不如平地上方便,速度总要受到影响,而这段距离,正是秦军弓弩的有效射程。   “周校尉,能压制得住秦军的弓弩吗?”周叔轻轻的摇着马鞭,语气淡淡的问周勃。周勃眯着眼睛,看着对岸的形势,半天才回了一句:“不能!”   周叔和周贲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周勃。周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周贲却急了,好容易当一次先锋,难道赶到这里就因为秦军的弓弩封锁了河面就不进攻了?虽说时近初冬,可是蓝水浅得很,最多裤脚湿了,受点冻而已,又死不了人。   周勃见周贲愤愤不平,连忙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秦军这个营寨立得极为妥当。他们离水边四十步,弓弩射程在八十步到一百二十步之间,正好封锁了整个水面。我军只要一下水,就会受到他们的猛烈射击,就算能侥幸冲过去,秦军与河水之间的距离也正适合他们的步卒截杀。而我们强弓营要想攻击到他们,必须临水立阵,如果想攻击到秦军大营里去,就只能站在水里了。”   周贲不说话了,这个天短时间从水里冲过去还有可能,如果长时间站在水里打仗,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难受了。他十分沮丧,将希望寄托到了周叔身上,他相信周叔一定能有好办法。   可是这次周叔让他失望了,听完周勃的解释,周叔跳下马,徒步走到蓝水边,蹲下身子,双手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然后叹了一口气:“水还真是凉啊,真要站在水里,我怕强弓营的将士都受不了。算了,我们还是等一等吧,等君侯来了,再做商议。”   “等君侯来?”周贲失望的耷拉下了脸。   周叔微微一笑,也不解释,下令让将士们后退百步,原地休息。然后派出斥候从远处涉水过蓝水打探秦军的消息。时间过得很快,小半个时辰后,共尉带着虎豹骑和陷阵营赶到,一看周叔的大军坐在那里休息,他有些不解,叫过周叔等人询问情况。   周叔轻描淡写的说:“秦军防备森严,我军兵力不足,不敢轻易涉水作战,只能等君侯前来。”   共尉看了周叔一眼,又看了看对面的秦军的大营,嘴角掠起一丝微笑。他轻轻的甩了一下马鞭:“你做得很好,现在我军已经到齐,立刻开战吧。”   “喏。”周叔躬身应喏,大步返回自己的阵地,亲手击响了战鼓。休息了半天的将士们一听到激昂的鼓声,顿时热血沸腾,一个个站了起来,倾刻之间就组成了整齐的大阵。   “强弓营,临水布阵。”周叔大声喝道。周勃大惊,不是说过了吗,临水列阵也威胁不到秦军大营,怎么又要临水布阵了?他刚想过,却见周叔对周贲大声说道:“周贲,你部四千人,盾手在前,戟手在后,立刻涉水攻击秦军大寨。三刻之内不能攻破秦军大营,提头来见。”   周贲的脸色顿时煞白,周叔今天很反常,共尉没来时,他一动也不动,象只晒太阳的病猫,共尉一来,他立刻精神起来了,象头下山的猛虎。四千人攻两万多人的秦军大营,没有强弓营的支援,还只有三刻时间?你害我吧?周贲本想发飚的,却见周叔冲他使了个眼色。周贲不解,又觉得周叔应该不会害他,只得强打精神,带着部下在强弓营后面列阵。   周勃一声令下,强弓营在水边排开,周贲带着将士们从强弓营的队列之间鱼贯而出,冲入蓝水之中。四千人分成四列纵列,如同四条长龙,在水中踩出雪白的水花,飞快的向对岸冲去。   周贲一边暗骂,一边将盾牌举在头顶上,准备迎接秦军猛烈的箭雨。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长箭虽然有,可是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密集,稀稀拉拉的并没有什么威胁。周贲大不惑不解,却也知道机会难得。他举剑大呼,飞奔上前,冲过了蓝水之后,直奔秦军大营。   秦军大营里还是没什么反应,连开始的那些稀稀拉拉的箭都没有了。周贲狂喜,带着亲卫营奔到大营面前,隔着营栅一看,秦军大营里空空如也,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周贲的手下轻轻松松的上前,几下就打开了营门,冲了进去。不大功夫就回来报告,是座空营,仅有的几百人刚刚从北门跑了,跑得还真快,现在连影子都看不着了。   还有这种好事?周贲傻了。本以为是一场血腥厮杀的,哪曾想却是一个白捡的功劳。他眼睛一转,立刻咧着大嘴笑了。周叔够意思,这种既露脸又安全的事情没给别人,全给自己了。他正高兴呢,一个传令兵飞奔着跑了过来:“周大人,将军命令,你部不得逗留,立刻向重岭山急行军,不得有误。”   “知道了。”周贲开心的大叫道:“兄弟们,不要停,继续向前跑,抓住李由,大功一件啊。”   正在秦军大营里搜索的楚军听了,哄堂大笑,迅速组合成两路纵队,向重岭山方向急行。周叔、共尉随后紧紧跟上。   重岭山,血战正酣。   李由凭借着秦军强悍的战斗力,第一个回合就打了张良一个下马威。可是张良也不是吃素的,他当机立断,放弃了谷中的位置,把所有的人马分成两部分,全力抢攻两侧的山坡。李由毫不费力的向前突了三百步,可是两侧的山坡上却因为兵力不占优势,和全力反攻的韩军搅在了一起。韩军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在张良的指挥下,分别以王祥和杜鱼为箭头,倚仗着局部的兵力优势,硬是扛住了秦军的攻击,打了个不分胜负。正当李由发现山坡上进展不如意,想要增兵的时候,韩(王)信带着大军赶到,死死的缠住了李由的中军,李由无奈,只得打消了向山坡上增兵的念头,先击败韩(王)信再说。   虽然韩军的兵力略占上风,可是秦军却根本不把韩军放在眼里,他们在各级将官指挥下,奋勇向前,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韩军的阵地。韩军虽然人数占优,却反被秦军占了上风,韩(王)信拼命督战,带着亲卫营接连斩杀了近百个退却的将士,才勉强维持住了阵形。   “向大王求援,要不然顶不住了。”韩(王)信抹着脸上的血珠,喘着粗气,大声命令道。   隆隆的战鼓声在山谷间回响,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让人忘却了时间,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飞速的消失,一层又一层的鲜血,将山谷间枯黄的草地染成了腥红,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都是。   李由有些焦躁起来。秦军虽然占了上风,可是推进的速度却不快,特别是山坡上的战况很不好,一个多时辰了,他们还没能击败韩军,占领山坡,自然就更提不上给山谷里的韩军以威胁了。如果只是眼前的这些韩军,他倒不担心,只要再过大半个时辰,韩军的锐气耗尽,那就是他开始大屠杀的时候了,可是眼下他除了五千亲卫营,其他的兵力全都出动了,韩军却还有后军没有出现,更可怕的是,共尉的大军就象一个潜伏在黑夜之中的猛兽,随时都可能出现,给予他最致命的一击。   也不知道赵贲能不能活着回来。一千人应付共尉,他能全身而退吗?李由十分愧疚,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赵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把赵贲推到了死亡面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仿佛感觉到了危险在一步步逼近。   “不等了,立刻击退韩军。”李由咬了咬牙,冲着身边的司马轻轻的挥了挥手,解开了大氅,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忽然向左前方一指。   一阵急促的鼓声突然响起。李由身边最精锐的五千亲卫营忽然起动,象是决堤的洪水一般,飞快的奔上了左侧门的山坡,向正在指挥作战的张良扑了过去。张良手下还有两千多人,久战力疲,面对着同样也是久战之后的秦军还能勉力支撑,可是一遇上这五千生力军,立刻崩溃。王祥一见形势不对,顾不上杀敌,带着亲卫护着张良就退。王祥体力惊人,奋战了一个多时辰,依然不见疲态。他手下的百十个亲卫死伤了三十多个,也保持着相当的战斗力。在他的保护下,张良虽然稳不住阵脚,生命安全却没有什么问题。   更重要的是,秦军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他们击退了张良之后,在山坡上奔跑了几十步,重新掉转方向,冲下了山坡,如同一柄吴钩,狠狠的钩进了正堵在山谷里的韩(王)信所部的中腰。韩(王)信猝不及防,厚实的中军阵被秦军的狠狠一击击中了要害,就象一间房子一下子被人打塌了一面墙,凛冽的寒光随即吹了进去,让他遍体生寒。   “放箭!”张良急得大呼,跟着他一起退上山顶的几百名韩军闻声拉弓搭箭,向冲下山坡的秦军射击,可是他们人太少了,箭阵也不够密集,虽然给秦军造成了一定的杀伤,却挽救不了韩(王)信溃败的命运。   在秦军的猛击下,韩(王)信带着亲卫营奋力抵抗,可是他的亲卫营既没有李由的亲卫营人多,更没有李由的亲卫营精锐,被打得节节败退,更可怕的是,没有了他的亲卫营督战,韩军的阵势开始出现了松动。   秦军士气如虹,齐声高呼,越战越勇,前进的脚步越来越快,离韩(王)信越来越近。   “击杀韩信,赏爵三级!”李由兴奋的举剑高呼。   听到重赏的秦军将士越发的疯狂,他们嘶吼着,挥舞着血淋淋的武器,奋力前突,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韩军的防守阵势。韩军的阵势如被洪水冲刷的堤岸,一块又一块的崩落,被洪水消融,冲走,渐渐的,崩落变成了崩溃,被秦军杀破了胆的韩军将士开始向后方逃跑。   僵持了一个多时辰的阵线,终于散乱了。   秦军狂吼着,越战越勇,狂追不已。   张良看着山谷里溃败的韩军,万念俱灰,他无力的垂下了手中的长剑,看向山谷的南面。正午的阳光下,根本看不到一点楚军的影子。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王祥说:“走,回后军,护卫大王先撤。”王祥应了一声,领着仅剩的几百人跟着张良匆匆赶往后军。   韩王成正紧张的听着前面的消息,他把大部分的人马都送到了前线,手头只剩下一万人保护他和百姓。前面的战鼓声、喊杀声,像是敲在他的心头,让他一阵阵的心悸。他坐立不安,搓着手,焦躁的转来转去,不住的派人到前面探听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张良带着王祥匆匆赶到了。   “子房,如何?”韩王成大步迎了上来,紧紧的拉着张良的手,又焦急又紧张的打量着张良的脸色,他希望能听到击败秦军的好消息,却又更怕听到被秦军击败的坏消息。   “大王,形势不好。”张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沾着了血的手温滑溜溜的抓不住剑柄,他用力的在身上擦了擦,口气很急促的说:“秦军攻势太猛,我军抵挡不住,崩溃在即。溃军很快就到,大王,臣护着你先退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退?”韩王成面色煞白,汗如浆出:“往哪儿退,这些百姓怎么办?”   “事急从权,顾不了那么多了。”张良急得面红耳赤,“臣护着大王绕过重岭山,另寻他路。王祥,快去驾车。”   “百姓怎么办?”韩王成急了,一把拉住张良。   “大王能怎么办?”张良瞪着韩王成,大声说道:“臣现在只剩下百十人,护着大王还有点可能,护着这么多百姓,那就只有大家一起死了。”   “他们不放弃寡人,愿意跟着寡人吃那么多苦赶到这里来,难道现在却让寡人抛弃他们吗?”韩王成也急了,他甩开了张良的手,怒声斥道:“寡人不走,没有了他们,寡人这个王还有什么用?”   张良看着须发皆张的韩王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前面已经出了溃败的韩军,韩(王)信的将旗也移动了过来,秦军震天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张良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韩王成说得太迂腐,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他说得有道理。没有了这些百姓,他就算逃出去,又有什么用?象魏豹一样去寄人篱下吗?   “王祥,护送大王先走。”张良忽然暴喝一声,不顾韩王成的反对,三两下就将韩王成推上了车。韩王成奋力挣扎着,刚要说话,张良却掷地有声的说道:“大王且退。臣率此一万大军,在此与百姓共存亡,誓与秦军血战到底。”说完,再也不看韩王成一眼,转身大呼,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击鼓,命令溃兵从两侧撤离,敢冲撞本阵者,杀无赦!弓弩手上箭,准备射击!”   “喏。”王祥应了一声,反手将长剑还鞘,伸手夺过鼓手手中的鼓桴,用力敲响了大鼓。张良大怒,飞起一脚踹在王祥的大腿上。王祥站立如松,不为所动。他一边奋力敲着鼓,一边大声吼道:“杜鱼,你护送大王先走,我在这里保护先生。”   杜鱼面沉如水,不为所动,好象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带着剩下的十几个铁卫紧紧的护在张良的身侧。张良大急,正要说话,却见韩(王)信带着千余人撤了下来,立刻大喜,冲着韩(王)信大声吼道:“太尉大人,快快护卫大王先撤,我来断后。”   韩(王)信盔歪甲斜,狼狈不堪,看到张良的时候十分惭愧,本来想偷偷从旁边溜到后阵去的,可没想到一眼就被张良看到了。一听说让他护送韩王成先走,他心头大喜,二话不说,也不管韩王成有什么意见,拥着他就走。   张良返身,举剑高呼:“弓箭手,准备——”   李由如愿以偿的击溃了韩(王)信,带着秦军追亡逐北,韩军败了,只剩下后军的一万多人还保持着完整的阵势,他们根本不可能挡得住自己胜利的脚步,只要击败这一万人,就可以抓住韩王成,覆灭韩国,取得自己领兵以来的第一个胜利。   “前进——”李由嘶声大吼。   乘胜的秦军闻声大吼,迅速的逼近了韩军的后阵。   “击杀他们。”李由红着眼珠子,剑指前方,平时的文雅荡然无存,就象一只噬血的野兽看到了猎物一般,热血沸腾。   秦军在鼓声的指挥下,保持着松散的阵型,飞快的逼近了韩军。   “放箭!”张良手中的长剑猛然下劈,怒声大吼。   “嗡”的一声响,弓弦还在震颤,离弦的长箭已经带着残影飞出了阵势,直扑秦军。韩军的箭阵虽然比不上秦军的箭阵威力那么大,可是他们的蹶张弩在山东六国之中却是首屈一指,而这些保护韩王成的后军配备的蹶张弩更是多达一千具。一瞬间,一千支长箭带着厉啸飞出了本阵,转眼之间就射进了狂奔中的秦军阵势。   长箭穿透了秦军单薄的皮甲,射穿了他们的躯体,从前心射入,从后心突出,血淋淋的摄人心魄,强大的冲击力将全速奔跑中的秦军带着腾空飞起,鲜血漫天飞洒,在冬日正午的艳阳照耀下闪着妖异的光芒。更有不少长箭射穿了一个秦军之后,余势不衰,紧接着射入了第二个秦军的身体。   片刻之间,秦军伤亡近千,气势为之一滞。   李由大骇,可是他立即反应过来,下达了他领兵以来最及时的一个命令。   “不要停,冲上去,不要给他们上箭的机会。”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十八节 归师勿遏   蹶张弩威力强劲,但是缺点也很明显,由于需要借助腰力,用腿蹬才能上弦,蹶张弩上箭的速度与弓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李由虽然实战少,但是对各种兵器的优劣一清二楚,他一看韩军没有布置轮次射击,而是一哄而上,立刻抓住了其中的破绽,催动大军,踩着同伴的尸体猛冲,不给韩军上箭的时间。   秦军对箭阵的理解很特彻,不光是李由看出了这一点,临阵指挥的中下层军官也敏锐的看出这一点,鼓声一响,他们就冲了上去。   六七十步的距离,不过三四息的时间就冲到了。韩军的弩手还没把弦挂上,愤怒的秦军已经杀到了跟头,剑光闪闪,一个接一个的弩手被砍翻在地,剩下的人肝胆俱裂,再也顾不上挂弦,扔下弩,掉头就走。   韩军的弩阵,不过一发,随即溃败。   “退后者,杀!”   张良一面被韩军的疏于训练所震惊,一面阴着脸下达了命令。王祥和杜鱼各率亲卫,横亘在弩手之后,手起剑落,接连斩杀了十几名夺路而逃的弩手,弩手们被他们的冷血震惊了,不敢再胡冲乱跑,只得调过头,拔剑与秦军接战。   慌乱的阵势总算恢复了些许平静。张良片刻不停,一面让后面的戟手、剑手上前与秦军厮杀,一面让弩手们有秩序的撤退到后阵,然后把剩下的弩手分成三批,轮流射击,支援前面的步卒。在他的调度下,惊魂未定的弩手们终于定住了神,开始有秩序的挂弦,上箭,射击。张良孤注一掷,放弃了后方的防守,把所有的兵力全部调到正面,更是把强壮的百姓组织起来,让他们帮着弩手们挂弦、上箭。普通百姓虽然不能上阵厮杀,但是基本的训练还是有的,在生死存亡面前,他们也克服了心里的恐惧,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短短的时间内,张良发挥出了超乎常人的指挥能力,勉强组织起了一个阵势,将气势正盛的秦军再次拦在山谷之中。   李由对张良很佩服,最开始的时候,张良在被敢战死士扰乱了阵型的情况下,及时的放弃了谷中的阵地,将所有的兵力派去抢占两侧的山坡,虽然他最终没能抢占山坡的有利地形,但是却有效的阻止了秦军的作战意图。在韩(王)信近四万大军被两万秦军击溃,韩军陷于崩溃边缘的时候,他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将最后的韩军组织起来,布起了最后一道防线,及时的遏制了秦军迅猛的势头。   如果还是由韩(王)信来统率这一万多后军,李由有十足的把握在两个冲锋内解决战斗,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按下急迫的心情,用心对付。当然了,并不是说他没有信心,他指挥着两万多秦军与超过自己兵力三倍以上的韩军激战两个时辰,取得了大胜,这最后的一万多韩军,他当然也不会放在眼里。   时间,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有足够的信心击溃这一万韩军。张良再有用兵能力,他也没有办法把这一万训练不足的韩军变成虎狼之师,作为一个将领所能做到的,他已经全部做到了,但是实力的差距不是短时间之内就可以消弥的。   李由信心十足,一面指挥亲卫营猛攻张良的阵势,一面命令先前苦战的秦军将士重整队型,抓紧时间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一下体力,等亲卫营打开缺口时,再次猛扑上去,争取一举解决战斗。   战斗进行得很惨烈,正如李由所料,韩军虽然奋勇抵抗,可是他们的战斗力比李由的亲卫营差得太远,他们的损伤很惨重,王祥、杜鱼带领的亲卫营因为连续奋战,体力下降到了极点,伤亡猛增,先后陷入了苦战,韩军的主将张良即将被秦军包围,阵势越来越薄弱,崩溃在即。   王祥怒声大吼着,手中的铁锤舞得虎虎生风,当者立碎。他已经接连劈断了七柄长剑,身上只剩下这柄铁锤。铁锤二十斤重,在他巨大的膂力的挥舞下,如同风车一般旋转,三步以内没有人能够立足。他就象激流中的一块巨石,牢牢的挡在了张良的战车前。秦军看到了不断发号司令的张良,但是面对着如天神一般的王祥,他们虽然前仆后继的发起了连绵不断的攻击,却依然不能将王祥逼退一步,相反,一个接一个的秦军勇士在王祥强横的打击下脑浆崩裂,惨呼倒地。   王祥身后,杜鱼带领着仅剩的十三名铁卫,牢牢的护在张良的身边,他的右臂受了重伤,已经举不起长剑,只得把剑拿在左手里,冷静的面对着越来越多的秦军,指挥着铁卫们击杀侥幸冲过王祥堵截的敌人,尽最后一点力量护卫着张良的安全。   时间一点点的流失,王祥的体力达到了极限,他的铁锤渐渐的慢了下来,秦军蜂拥而上,剑戟交加,决心要将这个大个子斩杀。就他一个人,前前后后就斩杀了近百名秦军,他的脚下,躺着重重叠叠的秦军尸体,触目惊心。凶悍的秦军被他的勇猛激起了怒火,不把他斩杀当场,绝不罢休。   王祥左右支绌,陷入了秦军的围攻之中。他奋起最后一丝余力,拼命反击。   李由看着快被秦军包围的张良,嘴角露出了放心的微笑。韩军已经损失近半,只要再拿下张良,他们就会一触即溃,再也组织不起任何抵抗。自己以两万五千人击败了七万多韩军,斩首近半,这一仗的功勋,对于一个刚刚踏上战场的他来说,勉强算是及格了。   可惜,如果不是被共尉吞掉了五千骑兵,他的这个成绩可能会更好看些。   一想到共尉,李由忽然一阵心悸,他下意识的掉过头向南面看去。   山谷尽头,赵贲带着一千人狂奔而来,片刻时间就冲到了李由的面前。李由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神情有些紧张的盯着赵贲,生怕从他的嘴中听到不祥的消息。   “公子,楚军追来了,离我军十里。”赵贲急急的说完了这句话,才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张大了嘴巴狂喘起来。   “来了?”李由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   “来了,全来了,一共是两万五千多人,周叔在前,共尉在后。”赵贲喘气喘得胸口一阵阵的疼,可是军情紧急,他又不得不把情况立刻告诉李由。李由离开大营后,他带着一千人守在大营里,本来以为这是必死之局。一千人的大营,就算他想出了各种办法,也只能维持一个表面上的样子。只要楚军一试探,立刻会露出破绽。所以当周叔的一万五千人到达蓝水对岸的时候,赵贲的心沉到了水底,他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他答应李由要支撑半天时间,可是这才一个多时辰,楚军就赶到了,他只能用自己的性命来为李由多争取一个时辰。   可是让他喜出望外的是,楚军好象被他吓住了,在蓝水对岸停了下来,迟迟没有发动攻击,直到一个时辰后,又一批楚军赶到,他们才到蓝水边列阵。   赵贲如释重负,老天保佑,他已经完成了李由的托付,没有道理再把自己和一千多将士的性命扔在这里了。放出第一波箭阵之后,他立刻下令撤退。秦军早就做好了准备,命令一下,他们就以最快的速度撤出了大营。   楚军随后追了上来,可是他们因为搜索大营耽搁了些时间,离秦军有十来里的距离,一路尾追到重岭山,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十里,两万五千人?”李由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虽然还有一万七八千人,可是久战之后,根本不可能再和共尉交战。共尉的勇名他是知道的,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个名将桓齮,真要被他们咬住了,自己难逃一死。   李由汗如雨下,刹那间浸透了他的战袍,被风一吹,浑身冰凉。   “公子,趁着他们还没赶到,我们立刻击破韩军,突围吧。”赵贲眼睛一扫,立刻看出了韩军已经崩溃在即,正是扩大战果的好时候,可惜,楚军没有给他们留下时间,如果他们舍不得韩军,他们就会被随后赶到的楚军吃掉。这个情况下,他能理解李由的为难,可是情况又不容他们犹豫,所以他立刻提出了最有效的建议。   李由也是个聪明人,他岂能不理解赵贲的想法。虽然现在放弃韩军实在有些可惜,但是与性命相比,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全体押上,冲破韩军堵截,向北突围。”李由随即下达了命令。   正在休息的秦军听到鼓声,随即举剑高呼,再次冲了上去,向摇摇欲坠的韩军阵地发起了最后的冲击。张良心如死灰,知道这次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幸运了。时间已经到了中午,楚军还没有出现,他这几千人根本不可能是秦军的对手。   终于结束了,张良拔剑出鞘,大手用力的握着剑柄,剑柄上的凸起勒得手掌生疼,只有这丝疼,才提醒他自己还活着。他转身向北,冲着阳翟方向拜了三拜,横剑在颈。   “先生——”杜鱼看出了张良的不正常,他怒声大喝,不顾自己的右臂受伤,猛的一拳砸在张良的右臂上。这一拳砸得张良整条手臂都麻了,握不住长剑,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先生!”王祥听到杜鱼的惊呼,大吃一惊,奋力甩出铁锤,将一名秦军面门砸得粉碎,双拳连挥,又劈面打倒两名秦军,急身而退,一把抱住了张良。他受了重伤,鲜血淋漓,可是他自己却一点没有感觉,只是紧张的看着张良。   秦军就在三步之外,最后的几十名亲卫用身体组成了最后一道墙,用生命护卫着他们的主将。   “王祥,我对不起你。”张良泪流满面,“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出来,仓海君不会病倒,你也不会抱恨十几年。”   “先生——”王祥痛哭出声。   “杜鱼,你一定会活着出去,告诉你家小姐,是我愧对她。此生无缘,来生我一定报答她的情意……”张良想到共乔,心痛如绞,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杜鱼恕难从命。”杜鱼刚才击了张良一拳,本来已经受了伤的右臂断了,半截骨头刺出了皮肉,怪异的扭曲着,疼得他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可是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他抬起头,看着南方的山谷:“我家君侯就在十里之外,小姐想必也在,先生已经支撑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再多支撑一会儿呢。”   “你家君侯?”张良苦笑了,他不怪共尉。韩国能复国,共尉出了大力,可是韩王却因为一已之私,主动断绝了和共尉的联盟。共尉不相信他们,要借秦军的刀来杀韩军,这无可非议。他只是有些遗憾,遗憾韩国没有能和共尉成为真正的盟友,自己和共尉没能成为真正的师友,他心里的那些疑问,再也没有机会向共尉问个明白。   而他最感到遗憾的却是共乔,生命走到了尽头,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却是共乔陪着的这几个月。这个豆寇年华的女子不通诗书,不知贵族的礼节,她没有任何拘束,就像路边一棵不知名的杂树,在阳光下快乐的生长着,用干净而纯洁的笑容滋润着他已经枯死的心田。她从来没有向他表露过她的心思,可是他又怎么能不懂呢。   迟了,一切都迟了。张良顺着杜鱼的眼神向南看去,目光涣散,长叹一声。   王祥也向南看去,一看之下,忽然狂喜:“先生,杜鱼说得对,援军来了。”   张良一惊,定睛再看,果然,远处的山峦后面,一股烟尘直冲云霄,在宽而低的烟尘中显得特别醒目。他再看一眼接近疯狂的秦军,忽然明白了。   “让开大路!”张良一跃而起,纵身大呼。传令兵一愣,没反应过来。张良扑上去抢过他手中的鼓桴,甩起双臂,猛的敲响了战鼓,命令正在做最后抵抗的韩军让开正面大路,放秦军过去。   已经到了极限的韩军听到命令,如释重负,呼啦一声,如同退潮的潮水一般向两边让去,秦军面前压力顿减。   “先生!”杜鱼大惊,怒声斥问。   “不要问!”张良不等他说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杜鱼没说出来的话又给憋回了肚子里。杜鱼百思不得其解,楚军赶到,眼下正是全歼秦军的时候,张良为什么反而要放秦军走?这个时候,他还要保存实力吗?难怪君侯对韩人没什么好感,他们太自私了,自私得一点大局感也没有。杜鱼心中恨极,紧紧的咬紧了嘴巴,再也不看张良一眼。   李由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烟尘,心急如焚,见韩军忽然让开了正面的道路,大喜过望,也不耽搁,立刻命令秦军从谷中鱼贯而出。秦军刚刚冲出了山谷,楚军的战旗就出现了谷口。虎豹骑和陷阵营带着凛冽的杀气,如同一阵狂风卷了进来。一见秦军向北逃窜,灌婴不假思索,立刻从韩军中穿了过去,紧追不舍。   共尉带着陷阵营停下了,他甩镫下马,冲上山坡,一把拉住了张良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虽然脸色不好,却没有受什么重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露出了些许笑容。转头一看成了血人的王祥和杜鱼,他刚刚露出的笑容又立刻收了起来,关切的说:“打得这么惨?”   “我们从凌晨就开始厮杀,到现在快三个时辰了,还能站在这里和君侯说话,已经算是天幸了。”王祥阴阳怪气的说。他的嗓子哑了,说出来的话象锯木头一样的难听。   “我军也是凌晨出发,赶到骑岭时,却发现是一座空营,这才急急忙忙的向这边赶过来了。”共尉也不看王祥,半蹲在张良面前,递上一只酒囊,轻声说道:“先生,你们损失很大?”   “还好。”张良喝了两口酒,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这也不能怪你,李由突然移兵重岭山,我们都意想不到。秦军战力很强,我们虽然兵力占优,可是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七万大军崩溃,伤亡过半,大王……也不知道是不是活着。”   “噢。”共尉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山坡里劫后余生的韩军和百姓,大致估计了一下,谷中还有三四千人,百姓损失都不大,他们都站在两侧的山坡上,惊魂未定的向这边看过来。   “君侯,我放李由跑了,你不会介意吧?”张良瞟了一眼面有怒气的杜鱼,轻描淡写的对共尉说。他说得很直白,甚至没有找个借口,直接说是他放跑的。   杜鱼哼了一声,扭过头,任由赶过来的医匠帮他治伤。共尉看了一眼张良,又看了一眼脸色不郁的杜鱼,忽然笑了。他走到杜鱼面前,推开医匠,轻轻的握住了杜鱼折断的胳膊,看着杜鱼,轻声说:“你忍着点,会很痛。”   杜鱼诧异的看了一眼共尉,热血顿时涌上了头,脸胀得通红,哑声说道:“君侯放心,杜鱼又不是个女人,还忍得住这点痛。”   共尉忍俊不禁的笑了。他想了想,示意郦疥掏出他怀中的丝帕,叠成方块,塞到杜鱼的嘴里:“咬住,千万别咬了自己的舌头。”   杜鱼紧紧的咬住,额头的汗珠一颗接一颗的滚落,他冲着共尉使了个眼色,闷声说道:“君侯,我准备好了,来吧。”   共尉点点头,双手慢慢用力将杜鱼折断的胳膊拉长,直到折断的骨头慢慢的缩回皮肉里,小心的对上,又用手指细细的捏了捏,这才长出一口气,他扶着杜鱼的手臂,让人拿过几棵戟柲,截成手臂长短,托在杜鱼手臂两旁,拔出湛卢割下战袍的缘饰,细心的将戟柲绑得结结实实,保证杜鱼的手臂再不会错动,这才完工。   杜鱼面色惨白,早就疼得晕了过去,不过他从头至尾没有呻吟一声。围在一旁的众人见长相文弱的他居然如此硬气,一个个叹服不已,就连王祥都看得咋舌不已。   共尉一边擦着手上和血迹,一边看看杜鱼,又看看张良,忽然觉得这两个人还真是像:都长得比较秀气,又都有一颗无比刚强的心。   “先生,我这么急着赶来,本来就是要你放李由走的。”共尉不以为然的说道:“归师勿遏,兵家常识,先生处理得很妥当,杜鱼有误会先生处,还请先生不要挂怀。”   张良欲言又止。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十九节 实力尊严   冲破韩军堵截的李由不敢恋战,且战且退,虎豹骑一口气追出一百五十里,直到看见阳翟城的城头,灌婴才心满意足的收兵,沿途收拢秦军和韩军的败卒。快回到重岭山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他十分恼火的事。   没逃出多远的韩王成和韩(王)信不知道从哪儿又冒了出来,居然也在做同样的事,不仅收拢韩军的散卒,还有秦军的败卒。   灌婴顿时翻了脸,牛屁哄哄的对左司马傅宽说:“去,让他们识相点,把散卒都给我交出来,否则的话,不要怪我翻脸。”   傅宽差点没笑出声来,你分明已经翻了脸,还说什么不要翻脸。他也不分辩,纵马跑到韩(王)信面前,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太尉大人。”   韩(王)信愣了一下,他认识傅宽,只是傅宽怎么穿的是楚军的战甲,身年缨饰表明,他现在是虎豹骑的左司马:“傅大人?你怎么……”   傅宽点头看了一下左肩的缨饰,淡淡一笑:“不瞒大人,宽现在归属虎豹骑,忝任左司马。”   韩(王)信想了想,默然的点了点头,魏军全军覆没了,傅宽走这条路也是正常的。他笑了笑,安慰道:“傅大人莫在伤心,跟着共君侯也不错。”   傅宽感激的一笑,忽然觉得自己要说的话不怎么好开口。他指了指那些散卒和被捆在一起的秦军,尴尬的说:“大人,这些……好象应该归我军吧。”   韩(王)信这才明白他的来意,顿时沉下了脸:“什么应该归你军?虽然最后是你们打了胜仗,可是你们别忘了,没有我韩军死战,也临不到你们来捡便宜。再说了,你可看清楚了,这里不光有秦军,更多的是我韩军的散卒,难道他们也是你们的俘虏?你们到底是我韩军的盟友,还是我韩军的敌人?”   傅宽哑口无言。他想了片刻,只得干笑了两声:“大人说的哪里话,我们只要秦军败卒,韩军是盟军,当然不是俘虏了。”   韩(王)信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大败之后,他虽然手头还有一万多人,可是也不敢和灌婴翻脸,既然傅宽让了步,他也见好就收,把几百秦军败卒交给傅宽带走了。   灌婴一见傅宽才带了几百秦军过来,韩军却一个也没有,勃然大怒:“给我击杀韩信,把他打成我的俘虏。”虎豹骑打得不过瘾,一听这话,哄然响应,一个个持盾上马,左挽弓,右持戟,迅速列队。   “冲锋——”灌婴一拉马缰,战马长嘶一声,昂首而起,两只前蹄在空中虚踢几下,忽喇喇的向前冲去。三千匹战马跑动起来,蹄声隆隆,声势惊人,平地卷地一阵狂风,直向韩军扑去。灌婴最讨厌韩军了,上次他们翻脸不认人,灌婴就憋了一肚子气,今天他故意耍泼,准备先斩后奏,直接把韩王成给宰了,省得君侯忌讳这忌讳那的不好下手。   一看到虎豹骑突然发动了进攻,韩(王)信顿时傻了眼,不知道如何应付。韩王成反应快得多,他一面命令人结阵防守,一面派出使者迎上去,表示愿意接受灌婴的条件。   灌婴心生杀机,本打算不理睬韩王成,装糊涂把他干掉。还是傅宽清醒,拼命的拉住灌婴,大声叫道:“大人,你要真杀了韩王成,不是替君侯立功,反而是替君侯招来骂名。眼下诸国共力搞秦,如何能自相残杀?再说了,韩军大败,秦军还占着颍川,他们不向君侯低头,只有死路一条,大人何必急在一时。”   灌婴听了这些,才勉强忍住了心头的杀气,及时的收回了命令。可是他犹豫的这一刹那间,虎豹骑的将士已经从韩军的阵前一掠而过,射出了一篷箭雨。仓促立阵的韩军被射倒一片。他们还没回过神来,虎豹骑已经飘然远去,留下百十具尸体,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韩(王)信面色惨白,刚才对傅宽的同情,现在却变成了对自己命运的担忧。当初他受韩王成的指示,第一个跳出来对共尉的安排提出异议,揭开了韩楚分裂的苗头,共尉对他大概没什么好印象,他就是想投入共尉帐下只怕也未必有机会。   韩王成也不敢大意,虽然对灌婴这种耍蛮的做法十分气愤,可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韩军大败,要想保住性命,甚至赶走秦军,重新复国,他只有借助共尉的力量,灌婴不讲理,他也只有忍了,否则被灌婴给宰了,就算共尉责罚灌婴,他也不能复活。   灌婴心满意足的押着三千多秦军败卒和一万多更狼狈的韩军,走了近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赶回了重岭山。大战之后,韩军将士和百姓们都很疲乏,就在重岭山休息了一夜。好在韩军有大量的辎重,腾出给共尉两万多大军的营帐倒也不是问题。   “君侯,李由……跑了,没抓着。”灌婴一看到共尉,就讨好的堆着笑请罪:“属下追击不力,请君侯责罚。”   共尉刚刚起身,洗漱停当之后,正在铁卫们的陪同下练拳,一看到跑了一天一夜,心情兴奋,却难掩疲惫之色的灌婴,也没说什么。他招呼人取过两杯水来递给灌婴和傅宽:“三千人追究击一万多秦军,能做到你们这样,已经难得可贵了。好了,你们的功劳我记下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灌婴和傅宽大喜,喜滋滋的将水喝了,正准备走。傅宽又想起了那些韩军俘虏,连忙拉了拉灌婴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灌婴这才想起来,又陪着小心的说:“君侯,我抓了不少俘虏。”   “是吗?”共尉也不看他,一面欣赏着手中的湛卢,一面端着水杯喝水:“不少是多少?”   灌婴挠了挠头:“大概有一万三千多吧。”   “一万三千多?”共尉大惑不解,歪过头看着灌婴:“你不会是连李由都抓来了吧?总共剩下多少秦军,你抓了一万三千多?”   “秦军不多,只有一千多人。李由也没抓住,他滑溜得很。”灌婴有些紧张了,顿了顿,又咽了口唾沫:“我……我抓了一万两千韩军俘虏,还……还抓住了韩王和韩太尉。”   共尉“扑”的一声,将刚进去的一口水全喷在了灌婴的脸上:“韩王?韩(王)信?你把他们当成了俘虏?还有一万两千多韩军?你这是抓的什么俘虏?”   灌婴脸上水淋淋的,一动也不敢动。共尉看着他那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心里还有一些遗憾,这个傻鸟,做的什么屁事嘛,要动手,就直接把韩王干掉,不动手,就对人客气点,现在弄得不上不下的,还得自己去擦屁股。他哭笑不得的摆摆手:“滚吧,你的功劳没了,一顿打先记着,回去再找你算帐。”   灌婴顿时傻了,哭丧着脸半天没动弹,瞪了傅宽一眼,垂头丧气的走了。   共尉不敢耽搁,立刻让人把韩王成和韩(王)信从俘虏里请了出来,连连致歉。韩王成他们两个赶了一夜的路,又累又饿,精神萎靡,也没体力和共尉较劲,只得先回大帐休息。   共尉看着他们俩步履蹒跚的背影,无可奈何。他虽然不怕韩王成他们出什么妖蛾子,可是韩军溃败之后,还有近三万的人马散落在四周,几天内就会慢慢的聚拢来,特别是韩王成还在,自己想要一口吞下韩军还真不是件易事。这个时候灌婴唱了这么一出,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过事以至此,多想无益。李由虽然退到阳翟,可是他并没有惨败,随时都有可能补充了兵力再来。当务之急,还是先应付秦军才是正理。   共尉考虑了一阵,派人去请张良。张良昨天苦战一场,也累得很,所以昨天早早就休息了。今天早上起来,正坐在帐里发呆,听得共尉派人来请,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只得拖得还有些疲乏的身体赶了过来。   “先生休息得不好?”共尉见张良一脸的倦容,关心的问道。   “有点。”张良尴尬的笑了笑,没好意思说实话。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有共乔和十个女卫照料着,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没想过找什么服侍的人。昨天第一次和共乔分开,这才发现没人照料他的起居了,虽然还有亲卫,可亲卫都是铁血汉子,哪里有女人细心。吃了没吃好,睡也没睡好。可是这些话当然不好对共尉说,他瞟了一眼共尉手中的湛卢,扯开了话题:“这就是那口湛卢?”   “啊,正是。”共尉将湛卢送到张良手中。张良抽出剑看了看,赞了一声:“果然好剑。”   “剑再好,也不过是锋利些罢了,当不得大用。”共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拍着额头说:“先生,请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后面的战事。魏军全军覆没,你们韩军昨天损失又不小,只剩下不到两万人,就算你们韩军还有散卒在四周,聚拢起来最多也就是三万多人的样子。我军三万人,总数不过六七万人,要对付章邯,殊为不易啊。”   张良沉吟了片刻,颌首表示同意:“不错,秦军战斗强悍,兵力又超过我们太多,我们确实不是对手。那……依你之见呢?”   “我觉得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共尉指了指漫山遍野的帐篷:“特别是还有近十万的百姓,他们每天消耗的粮食实在惊人,仅是粮食一项就能拖死我们。我想把他们先送到南阳去,让他们到山野大泽里采摘点野果子,收点山货,捞些鱼之类的,好为过冬做点准备,明年一开春,就让他们一起参与耕种。我们守在郏县、鲁阳一带,把守有利地形,与秦军对峙,等待转机。先生你看可好?”   张良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我愿意与你一同守土。”   共尉局促的笑了一声:“先生,我看你还是去问问你们大王的意思吧。”   “大王?他回来了?”张良很意外。   “刚刚回来,韩太尉也回来了,他们累得很,我刚刚安排他们去休息。”   张良大喜,随即又看到了共尉为难的脸色,心头一沉。他想了片刻:“我去见见大王。”   共尉看着张良,见他眼神镇静,并无躲闪之意,也笑了:“也好。”   韩王成躺在榻上,明明身体累得很,可是精神却十分紧张,根本放不下来,无法入睡。他正焦躁的翻着身,张良来了。韩王成略作思索,就坐了起来,命人传张良入见。张良一进帐,看着韩王成苍白的脸色,心中酸楚,红着眼圈伏地不起:“大王,你可算是安全回来了。”   韩王成见张良如此,又是欣慰,又是惭愧,他扶起张良:“司徒,没想到我君臣还有重见的机会。”   张良也感慨不已,若不是昨天杜鱼救了他,他也不在人世了。两人说了一会分别后的遭遇,唏嘘不已。韩王成摸不清张良的来意,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把灌婴强迫他们做俘虏的事情暂时没说。   “大王,李由虽然暂退,可是章邯就在不远处,旦夕可至。我们的情况依然十分危险。共君侯十分担忧,请我来与大王商议合力抗秦的事情。”   韩王成愣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斜睨着张良,过了好一会才问:“共君侯什么意思?”   “共君侯是希望先把百姓送往南阳,大军退到郏县、鲁阳一带据险而守,等待转机。”张良见韩王成脸色不好,以为他不愿意,便耐心的解释道:“大王,我军七万之众,败于两万五千多秦军之手,虽说有秦军善战的因素,可是我军疏于训练也是实情。如今大败之后,士气低落,想要以这些疲卒对付秦军,希望实在不大。只有和共君侯联手,才有一线生机。况且共君侯精于练兵,如果能把我军……”张良犹豫着,打量着韩王成的脸色,缓缓说道:“或许对我军实力的提升也是件好事。”   韩王成苦笑了一声:“你是说,把我军的指挥权交给他?”   张良点了点头。   “给他吧。”韩王成叹了一口气,神情萎顿:“反正寡人也已经是他的俘虏了,他还能请你来说解,已经算是给寡人面子了。寡人再不低头,只怕性命不保。”   张良不解:“大王何出此言?合军抗秦,是出于双方的利益着想,共君侯并没有强迫大王的意思啊。”   韩王成摇了摇手,连连苦笑,把灌婴的事情说了一遍。张良勃然大怒,共尉刚才一点也没有提及这件事,不知是确实有这个意思,还是不好意思说。可是把一国之主当成俘虏,这对韩国来说,污辱也太大了些。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作臣子的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他起身就要去打共尉理论,却被韩王成一把拉住了。   “不用去了。”韩王成见张良怒形于色,知道他并不清楚这件事,心里倒是有了一丝安慰。“算了,灌婴是个粗人,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想必也不是共君侯的本意,只是他自己临时起意急功罢了。我们现在要倚仗他们,闹翻了,不好收拾。再说了,如果不是共君侯来援,我们也早成了秦军的俘虏,说不定性命都没了。与那个结果比较起来,这一点屈辱算不了什么。”   韩王成越是说得轻松,张良越是觉得痛苦。可是他细细想来,也觉得共尉事先有这个安排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共尉真下过这个命令,灌婴就不可能临时收手,肯定会当场击杀韩王和韩(王)信,再者,他如果有心要借刀杀人,只要再迟来一个时辰,韩军肯定和魏军一样全军覆没,哪里还有什么机会跟他谈合作的事情。或许韩王会死在乱军之中,连魏豹都不如。   实力验证尊严,张良忽然想起共尉说过的一句话。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张良和共尉就秦灭六国进行分析的时候。当时张良抱着一种看法,秦人虽然统一了天下,可是他还是野蛮人,没有礼义廉耻,和东方六国比起来,他倚仗的是暴力,而不是仁德,虽然胜了,可是没有人服他。当时共尉就说了这句话,并且说,山东六国败了,连国祚都没有了,还谈什么面子?失败的人,没有尊严可讲,连肉体都没了,尊严焉附?一个人可以舍生取义,可是一个国家不能。一个国家如果灭亡了,那就是耻辱,不存在虽败犹荣这句话。   张良当时不以为然,可是今天这件事却给了他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你是要尊严的死去,还是要屈辱的活着?对于个人来说,好办得很,为了尊严,他可以从容的面对死亡,可是一个国家不能,韩王成如果要面子,他的下场就是死,韩国的结果就是亡,不管共尉最后能不能取得胜利,都与韩国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他不能反对韩王成的做法,他没有任何资格来鄙视韩王成这种不要尊严的行为,他没有资格责任责备韩王成当时为什么不奋起反抗,虽死犹荣。   没有了实力,等待你的只有灭亡,尊严,与你无关。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十节 顺水推舟   张良沉默了良久,跪倒在韩王成身前痛哭不已。君臣相对而泣,却心思各异。韩王成对自己过去这几个月的经过很后悔,为了自己王位的安全,他听从了那些人的话,疏远了张良,可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却只有张良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当初诋毁张良的人一个也没有站出来为他分忧。   国难见忠臣,诚不我欺。   “大王,你暂且到宛城去吧,臣愿意留在这里。我们与魏国不同,我们还有两三万人马,还有机会。”张良安慰韩王成道:“共君侯是个思虑周密的人,眼下又内忧外患,他不会鲁莽行事的。”   韩王成默然的点了点头,可是他的眼神里透露出的意思,显然对张良的话并不是什么有信心,似乎张良只是安慰他而已。共尉那个匹夫早就想吞并他了,有这么个大好机会,他会放过?   张良是个很聪明的人,韩王成的沮丧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低下头犹豫了片刻,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大王,李由是我故意放走的。”   “为何?”韩王成很诧异。   “大王,李由虽然击败了我军,但是最终这一仗是打败了。如果我军拼尽全力,击杀了李由,以后秦军的指挥权就会由章邯独掌。而放走李由,并且给他留下一定的兵力,章邯想要独揽大权,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韩王成恍然大悟,他微微的点点头,又有些担心的说:“你这个处置是不错,可是共君侯能理解吗?”   张良抬起手抚着胡须:“我本来也担心他不能理解,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担心了。”他顿了片刻,又加重了语气,很肯定的说:“他一定能够理解。”   韩王成眨了眨眼睛,盯着张良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叹了口气,神色很茫然:“如果真如君所言,此子就更可怕了。”   张良摇了摇头:“大王,这倒也未必,也许,是一个好机会呢。”   韩王成不解:“为何?”   “共尉庶民出身,他早先跟随陈胜,陈胜兵败身死,他就是张楚国的最后一名重将。”张良向韩王成膝行几步,两个人的膝盖几乎碰到了一起,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近乎耳语。韩王成见他这副模样,也提起了精神,用心的将他每一个字都记进心里去。“可是项梁过江,以其世代楚将的身份拥立怀王,轻而易举的打破了共尉的希望,把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夺走了。眼下项梁虽然败了,可是怀王又趁着共尉出征在外的机会,一举夺了彭城。大王,共尉虽然迫于家人的生死不能与怀王翻脸,可是他能心甘情愿的听从怀王的命令吗?”   韩王成捻着胡须,眼神闪烁着,盯着张良的脸一动也不动。不错,项家败了,楚国现在最强的就是两派势力,一是共尉,他手下有近七万大军,可是他的兵力分散,南阳只有三万多人,而且家人全在怀王的手中,短期内,他没有实力也没有理由和怀王争锋,可是他的心里一定会有怨言。另一个就是怀王,他占据了道义高度,又轻松夺取了彭城,如果他能掌握住楚国内部的绝大部分力量,只要他不做出蠢事来,他是名正言顺,当之无愧的楚国之主。但是外有强秦,他一时半会也不会主动和共尉翻脸,这两人互相顾忌的局面还会延长一段时间。   但是,张良的意思是劝自己在这个情况下支持共尉,以换取他对韩国的包容和支持,这可靠吗?共尉最后能战胜怀王吗?他十分狐疑。   “大王,怀王虽然机会更多,可是他离我们太远。共尉虽然机会不多,可是他离我们近。”张良细心的将楚国内部的情况分析了一遍,极力说服韩王成将筹码押在共尉身上:“我们如果要帮怀王,且不说无法应付眼前的形势,随时都有可能被共尉吞并,而且怀王他本来就是王,我们帮不帮他,对他来说意义并不大。而共尉则不同,如果因为我们的支持,他获胜了,他对我们韩国的感激,又岂是怀王可以比拟的?”   韩王成忽然有一种不安,张良的话引起了他的共鸣,但却是一种不好的共鸣。他的眉心跳了一跳,不自然的点了点头:“君之言极有道理,就按君所说的办吧。”   张良没有看到韩王成神色的变化,他见韩王成答应了,心中大喜,又商量了一下兵力的安排,这才退出去,喜滋滋的去找共尉。   共尉正在帐里听郦疥、田伦他们几个汇报统计上来的战果,这次仗打得轻松,收获却不小,先是吃掉了五千秦军骑兵,降卒虽然不多,却捞到了三千多匹战马,然后在蓝水边吓退了赵贲,又得到了秦军大营里的大批物资,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几个人正在说笑,听说张良来了。共尉连忙让郦疥他们收拾好帐册先退下,然后将张良迎了进来。一见张良满面轻松的模样,共尉知道肯定是事情办得顺利,韩王成低头了。他一面让人捧上早餐,一面邀请张良入座共用,笑着说:“先生心情不错啊?”   张良笑着点点头:“是啊,良不辱使命,心情当然好了。”   共尉含笑点头,却没有立即接张良的话。韩王成的脾气他已经领教过了,眼下他打了败仗,向自己低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恐怕不是心甘情愿的。而张良这个人对韩国的感情,他也一清二楚,虽然说某些事情上他们可以引为知已,但并不妨碍他们各为其主。对于张良的兴奋,他并没有太乐观,相反,张良这么高兴,恐怕不一定是好事。   “大王对先前的事情十分后悔,这次君侯不计前嫌,引兵来救,大王十分感激。”张良见共尉并不是十分兴奋,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年轻人几个月不见,越发的深沉了。自己闭门沉思了几个月,本来以为大有长进,可是现在一看,他的长进只怕比自己要快,要深。   “先生客气了。”共尉打了个哈哈,举起杯子对张良示意了一下:“先生也不要这么说,我来救你们,说白了,还是更多的为我自己考虑。一旦让秦军突入南阳,南阳今年的收成可就没了,没了收成,我这几万人到哪儿去吃饭啊?”   张良也笑了,笑得却有些苦涩,共尉的坦白让他更有种担心。他不动声色的接着说:“不管君侯是如何想,大王对君侯的感激却是真的。眼下秦军压境,我韩国君臣还要倚仗君侯才能保得安全。大王说,君侯能征善战,他愿意将兵权交与君侯,听从君侯的指挥。”   共尉有些意外,他用怀疑的眼神看了张良一眼,张良微笑着点点头:“君侯,这是我家大王的诚意,还请君侯不要怀疑。再说了,李由虽然败了,可是秦军依然势强,章邯大军不日即至,你我双方如果不能同心协力,各自为战,又如何能战胜章邯呢?”   共尉见张良说得也很坦白,倒有些信了。他一口一口的咽着肉羹,不时的看张良一眼。张良见他犹豫,趁势打铁的说道:“君侯不计前嫌,来救我军,虽然有为自身考虑的原因,但是我君臣却感激君侯的美意。为报君侯,我家大王愿意与君侯并肩协力,生死不弃。”   张良最后几个字吐得特别清晰,共尉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张良的意思。他停住了手,慢慢的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嘴角微微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浮现出来。他哈哈一笑:“如此,则感受你家大王的一片美意了。”   “理当如此。”张良欠身一笑。   “先生,既然你我并力对抗秦军,事关韩楚双方的利益,先生就不要谦让了。我听杜鱼说了,先生此战尽显名将风采,如今战事危急,先生就留在军中吧,至于你家大王,魏王豹在宛城颇为寂寞,不如就让韩王去陪陪他吧。”   张良正中下怀,连忙拱手应诺:“承蒙君侯看重,张良焉敢有辞。”   “先生痛快。”共尉举杯大笑:“来,你我满饮此杯。”   张良举起杯,两人会心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当天,韩王成、韩(王)信带着两千多韩军,押解着秦军俘虏,护送着百姓去南阳。张良担任韩军的大将,在重岭山招集韩军散卒,重新聚起了三万多人马。共尉认为韩军新败,士气低落,不宜在第一线与秦军作战,就让张良带着人退往鲁阳一带,据险而守,顺利休养精神,操练人马,准备再战。他自己撤往郏县,与桓齮会合,充当阻拦秦军的第一道防线。张良对共尉的诚意感激不已,心里的担心更是去了一层,高高兴兴的应了。   桓齮闻说共尉得胜归来,亲自带着人出城相迎。两人一见面,把臂笑谈。张良见桓齮和共尉这么亲近,既有些不解,又有些羡慕。本来他和共尉的亲近远胜于桓齮这个降将,可是阴差阳错,自己现在虽然和共尉走到了一起,却和桓齮在共尉心目中的地位不能相提并论。   桓齮已经知道的重岭山的战况,他对张良临阵放走李由的做法虽然能够理解,但是对张良的动机,他却和共尉的看法不太一样,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担心对共尉说了。“君侯,张将军放走李由,虽然说有让李由和章邯互相牵制的目的,但是,也不排除他有保存实力,以便和君侯讨价还价的意思。如果他和李由血战到底,君侯还是有机会击杀李由的人马的。”   共尉嘿嘿一笑,连连点头:“老将军提醒的是。他的心思,我大致也能猜到一些。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他不这么想,我觉得倒是不可思议的了。”   桓齮一笑,共尉既然知道,他也没有必要多说了。毕竟张良和他的关系,要比他这个降将亲密得多,说多了,也怕共尉有想法。   “不过,就眼下的形势而言,留下李由和章平互相牵制,还是有好处的。”共尉收了笑容,平静的说:“再者,魏军已经全覆没了,如果韩军为了击杀李由,苦战到底,到时候对付章平的,就只有我们了,兵力实在太单薄。”   “嗯,这倒也是。七万韩军败于李由之手,他们的训练也实在太差了些,如果能好好练一练,应该还能起点作用。”桓齮不屑的笑了笑:“劲韩?韩国人早就当不起这个称呼了,以他们这个样子,就算复了国也撑不了几年。”他想了想,又说:“虽然韩军战力不行,可是毕竟还有三万多人,如果不控制好的话,只怕以后又会生事。”   共尉笑着连连点头:“老将军说的是,我这一路上,一直在想如何掺沙子呢。老将军,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桓齮挠了挠鼻翼,想了想,诡异的笑了:“这不好办?君侯,既然韩军要君侯帮忙训练,君侯何不慷慨一些,从陷阵营里挑上百十人去帮他带兵。”   共尉正有此意,他看着桓齮得意的笑脸,挑起拇指会心一笑:“老将军高明。”   陷阵营是共尉的亲卫步营,里面的将士都是精挑细选的,不光是武技超群,而且大多都粗识文墨。共尉平时对他们的培养也一直比较上心,在彭城的时候,请孔鲋和弟子们给他们讲课,在宛城的时候,他又时常请桓齮这样的老将去给百人将以上的军官讲解用兵之道。陷阵营的所有将士都相当于是共尉手下的储备军官人才,如果升到了百人将,几乎就是随时可以授职的预备役了。一旦有新征召的兵力,或者是降卒,都是从陷阵营调拨一个单位过去担任军官,这些人平时就很熟悉,做起事来顺手得。桓齮建议共尉从陷阵营调百十个人去韩军,与其说是帮张良训练人马,不如说直接端了他的老底,只要接收了这些人,张良以后就是有什么想法,他也要考虑手下人能不能听他的了。   ……   阳翟。   李由的意外战败归来,让章平有些措手不及。如果李由打赢了,全歼了韩军,他能够接受。如果李由战死了,他也能接受,可是现在这个局面,他却不知道如何处理。你说李由战败了,他重创了韩军,击杀韩军近一半的人马,不过损失了一万余人,总的来说还是胜仗,如果说他战胜了,他又没有达到作战目的,韩军和楚军会合了,更可怕的是,李由重创了韩军,让韩军再也没有本钱和共尉讨价还价,不出意外的话,韩军只能乖乖的听共尉的话。算到最后,李由和韩军都吃了大亏,只有共尉占了个大便宜。   更重要的是,章平不知道如何和李由相处。李由手头还有一万五千多人,实力不大不小,而且,他父亲是左丞相李斯,在朝中的影响力之大,以至于章邯走之前都要特地关照他小心应付。   章平无可奈何,虽然心里不情不愿,可是也只能和李由和平共处。他主动调拨了三万人给李由,以示诚意。李由本来也有些忐忑不安,现在见章平这么识趣,倒也没好多说什么,两人虚伪的客套了一下,算是暂时维持了一种和谐的关系。   李由得了章平调拨的三万秦军,兵势重振,他发誓要报仇,休整了几天之后再次踏上征程,向郏县逼近,章平随后接应。十余万秦军浩浩荡荡的向郏县逼来,这个消息很快就被共尉得知,他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备战,同时派人通知在鲁阳的张良,请他做好接应准备。   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博士孔鲋赶到了郏县。一见到共尉,孔鲋就急乎乎的说:“君侯,大王与诸将约,先入关中者王关中,你要入关,眼下正是好时机。”   共尉看着孔鲋急不可耐的模样,忍俊不禁的笑了。怀王会做这个决定,他早就有所准备,听起来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实际上却有更深一层的原因。如果是一年前,他听到这个消息可能还会兴奋,可是现在的他早就不是那个匹夫之勇的农夫了,哪里会上他这个当。对于孔鲋的催促,他当然相信他有为自己考虑的目的,虽然他更多的是为咸阳宫里的那些典籍,但是他这么大的年纪能够不辞劳苦,日夜兼程的赶过来通知自己,本身就是一种殷切的希望。   “先生别急,快坐下来把事情细细的跟我说说。”共尉热情的将孔鲋迎入府中,殷勤的让人侍候他洗漱,然后备上了一席丰盛的酒席,请桓齮等几个亲信来作陪,吕媭、薄姬也出来向孔鲋敬酒。   孔鲋喝了些酒,情绪这才平复了些,他细细的向共尉讲述了彭城发生的事情。   怀王入了彭城之后,项羽很快也赶到了彭城,但是他自己只剩下两万多人,就算加上英布等人的力量,也不过三万余。而怀王手中握有陈婴、白公等人的数路人马,远比项羽实力更强,项羽不敢轻举妄动,派范增到彭城请见,自己呆在萧西坐观事态变化。   怀王虽然手中有不少力量,可是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秦军势强,两路大军摧枯拉朽,随时有可能杀到彭城,他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与项羽兵戎相见,让秦军捡便宜。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刘季传来了捷报。他大破王离军于杠里,又追击到成武,再次大败王离。王离连败之后,撤回了河北,去攻击邯郸去了。与此同时,章邯也移师河北,河南就只剩下了李由和章平,而他们正着力攻击南阳,彭城倒是安全了。   怀王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封刘季为武安侯,任砀郡长,统领砀郡的人马,拉拢了刘季,然后反过来逼迫项羽就范。项羽在这种情况下,更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表示愿意听从怀王的命令。怀王也借坡下驴,任命项羽为长安侯,号鲁公,却收了他的兵权,吕青为令尹,吕臣为司徒,任白公为上柱国。至此,怀王在名义上掌握了楚军的指挥权,除了共尉这一支远在南阳的军队之外。   不久,秦军包围了邯郸,王离击破邯郸城,张耳护着赵王歇退往巨鹿,章邯徒其民于河内,命令王离再围巨鹿。张耳情急之下,派使者到齐楚求援,请他们出手相助,要不然赵国就要亡国了。如果赵国真亡了,齐楚也逃不了灭亡的命运,在这种情况下,怀王收罗了手下所有的人马,决定援赵。他任命宋义为上将军,号为卿子冠军,总领诸将人马,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与此同时,他下令刘季、共尉二人引兵入秦,为了鼓舞众人的士气,他在朝议上当众宣布,“诸将共力破秦,先入关中者,王之。”   一直对咸阳的典籍念念不忘的孔鲋一听这个消息,主动请缨,要来南阳传诏。   “君侯,眼下你占据南阳,正是入关的最好时机。一旦入了关,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占据关中,八百里秦川,足以为天下资啊。”孔鲋眉开眼笑,他大老远的跑来,虽然很疲惫,可是共尉这么客气的接待他,让他觉得十分有面子。因为性格的原因,他在怀王面前虽然受尊敬,但是那种尊敬是敬鬼神而远之的尊敬,让人觉得疏远,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共尉对他是真心诚意的尊敬,虽然共尉对他的学说并不是什么赞同,对他这个人,共尉的礼敬却不带半分虚伪。这次他不辞辛苦的赶来,就是希望共尉能抓住这个机会。入了关中,共尉就有了立身之基,而他,也可以得到那些世上仅存的典籍,两全其美啊,两全其美。孔鲋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的想笑。   “先生,大王此诏一下,是不是人人踊跃啊?”共尉也忍不住的想笑。   “屁!”孔鲋挥了挥手,难得的冒出了一个脏字,满脸的不屑之色:“那帮竖子,争权夺利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有本事,让他们和秦人作战,一个比一个怂,全往后退。大王虽然这么说,可是愿意入秦的还是只有项羽一个人。”   “只有项羽一个人?”共尉不解,不是还有刘季吗?   “刘季?”孔鲋更不屑了,他撇了撇嘴,正要说话,一看到吕媭,却又犹豫了。吕媭见了,端着酒杯款款走到孔鲋面前,举杯过眉:“先生,请满饮此杯。”   孔鲋连忙饮了一杯,然后换了个温和点的口气说:“虽然彭城里到处都在传说刘季在杠里大胜王离军,可是,我这一路走来,听到的消息却有些异样。”   “有什么异样?”共尉更好奇了。   “彭城的人都说,是刘季率军与王离大战,亲自冲锋陷阵,死战不退,最后击败了王离。可是我在路上却听人说,这一仗本来是沛公吕泽发起的,他和彭越联手,他正面堵截,彭越侧后骚扰,双方僵持了十来天,直到彭越成功的截了王离的粮道,王离军心浮动,吕泽这才趁机猛攻,双方正在激战的时候,刘季赶到,适逢其会的击败了王离,又趁胜追击到成武,再败王离。虽然说刘季有功劳,可是真正出了大力的,却是吕泽和彭越,没有吕泽的坚守,没有彭越的骚扰,他们根本不可能击败王离。”   共尉恍然大悟,难怪,以刘季的实力怎么可能单独击败王离率领的长城军团。原来有吕泽和彭越做了铺垫,他不过是捡了一个便宜而已,就跟自己捡了李由一个大便宜而已。   “可是,彭城得到的消息却是刘季大胜,压根儿没人提到吕泽和彭越的功劳。”孔鲋皱着眉头,不住的咂着嘴,又瞟了吕媭一眼:“我怀疑,有人有传播这个消息的时候,故意做了掩饰。”   吕媭多聪明的一个人,她立刻想到了做手脚的人,除了她那个聪明绝世的姊姊吕雉,还能有谁?   孔鲋见吕媭只是淡淡一笑,并无其他的表情,心里的担忧这才去了些,又接着说:“我本来也不太相信,可是联想到另外一件事,我倒是真的信了。大王下诏,先入关中者王之,可谓是从未所有的重赏。但是以项梁的强悍都败在秦军手下,又有谁敢主动入秦?大家都往后缩,只有项羽愿意入秦,可是大王却没有同意,驳回了他的请求。据说,是因为他身边的老臣说项羽太残暴,喜好屠城,只怕入了秦之后滥杀无辜,激起秦人反抗,刘季忠厚长者,由他入秦才能安抚人心。这个消息在盱眙的时候就听说了,我当时也没想出有什么问题,直到路上听说项羽屠成阳的时候,刘季比谁杀得都积极,我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他叹了一口气:“我们在彭城听到的消息,都是有人故意传播的,怀王身边的那些老臣,都是背着良心信口胡说。”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十一节 谏逐客书   共尉笑了,看着孔鲋这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觉得十分好笑,在他的印象里,儒家也经常背着良心说话的,再说了,搞政治的哪个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这点舆论造势算得了什么,小儿科罢了。楚怀王那么精明的人,他不可能不清楚那些老臣在说些什么,只是他正好要利用刘季来牵制项羽和自己,所以就装糊涂,或许那些老臣是受他的指使也说不定,只是孔鲋看不出罢了。   共尉有些同情他,又有些尊敬他。   “先生,我家人还好吧?”共尉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好。”孔鲋摇了摇头,把自己的难过情绪抛开去,露出开心的笑容:“大王入彭城,令尊、令岳都没有为难他,他当然不会亏待君侯的家人。再说了,君侯是国家栋梁,大王还指望着君侯入关破秦呢,又怎么会为难君侯的家人。”   共尉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彭城的事情正如他所预计的那样发展着,一切顺利。   “先生远来辛苦,共尉十分感激。”共尉举起杯,再一次为孔鲋祝寿:“秦军不日即到,这里会有一场血战,为先生安全计,还是退回宛城吧。”   “老夫虽然一把年纪了,还是拿得动剑的。”孔鲋不满的说。   共尉大笑,他知道孔鲋虽然迂腐,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有一手的好剑术,上次在下城父,他亲眼看到孔鲋一个突刺就刺杀了两名凶恶的秦军,干净利落。“先生的英勇,我是亲眼曾见的。只是大战之中,个人再勇武也难策万全。先生就算击杀了百名秦军,可是万一有所不讳,我就算进了咸阳,又到哪里去找先生这样的博学通儒整理那些典籍?”   孔鲋大乐,抚着花白的胡须眉开眼笑:“多承君侯美意,老夫就不给你添麻烦了,今天这里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就去宛城。”   共尉笑着连连点头,刚要再夸孔鲋两句,孔鲋又说了一句让他差点掀了案几的话:“老夫听说君侯最近军务很忙,疏于治学。老夫冒昧,君侯要想成一番事业,不可一日不读书啊。老夫虽然才疏学浅,但蒙君侯不弃,无以回报,近日于心性功夫颇有些进益,愿与君侯共享。君侯,你今天可不能喝多,老夫要与你秉烛夜谈。”   共尉绝倒。桓齮等人听了,也是忍俊不禁,各自偏过头,忍不住的笑起来。孔鲋却不以为然,他虽然不知道桓齮是什么角色,可是一看他一脸的风霜就知道是个武夫,他也没打算去关心他是谁。   众人正在笑,虞子期来报,张良的司马关朝来了,有要事回报君侯。共尉听了,忙不迭的向孔鲋告了罪,抽身而去。   关朝正在前厅狼吞虎咽的吃着晚饭,他一路从鲁阳赶来,还没吃晚饭,到了郏县之后,虞子期觉得共尉正在宴请孔鲋,可能不会立刻出来见他,便给他安排了一点便饭。没想到共尉正找机会脱身,一听说关朝来了,立刻出来接见。关朝正吃得开心,听到外面共尉的声音,连忙三口并作两口的将盘子里面的肉塞进嘴里,又将杯中的残酒一口饮尽,吃得有些急了,酒洒得胸前到处都是,肉也堵得腮帮子鼓鼓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别急别急。”共尉忍着笑,示意他慢慢吃,然后自己入席坐下,等关朝将嘴里的肉咽下去了,才问道:“你家将军在鲁阳可准备好了?”   关朝有些尴尬的躬身应道:“有君侯提供的人手帮忙,我军恢复得很快,已经进入正常训练,鲁阳的几个关口都已经做好了安排,纵使章邯率三十万大军亲至,挡他三四个月也不成问题。”   共尉满意的点点头,看样子张良对他安排的那些军官并没有什么异议,至少表面上没有。“张将军派你来,有什么事?”   关朝犹豫了一下:“将军想向君侯要一个人。”   “一个人?谁?”   “杜鱼。”   “杜鱼?”共尉更不解了,“他要杜鱼干什么?杜鱼受了伤,还没好呢。”   关朝舔了舔嘴唇,定了定神。“君侯有所不知。君侯派过去的人,能文能武,熟悉军中的事务,确实是帮助我家将军迅速稳定军心的好帮手。但是……但是他们自视甚高,在听从命令上……有些……自行其事。我家将军又不忍责罚,所以想请君侯派杜鱼担任长史,以便沟通。”   共尉看着面色为难的关朝,有些明白了。陷阵营的那些家伙本事大,但是脾气更大,特别是面对那些韩军时,可能有些傲气凌人,言语之间大概对张良不太恭敬。张良知道这些人是他共尉的亲信班底,不敢得罪,干脆向他要杜鱼过去做长史,这样既让他放心,又方便与那些将领沟通。   他想了想,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个好主意。杜鱼在张良身边时间比较长,对张良和那些韩将比较熟悉,他又曾经是他的亲卫,官居五百主,在陷阵营也是老人,有他在中间协调应该会好得多。   他随即将杜鱼叫了来。   杜鱼正在养伤,就住在亲卫们的营房里,一听共尉叫他,很快就来了。他的胳膊还没好,用戟柲绑成的夹板还挂在胸前,不过这两天共尉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他的脸色倒是好多了。   “君侯,关司马?”杜鱼一看到关朝,不免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共尉一笑,把关朝的来意一说,最后说:“你的身体怎么样?能支持得住吗?”   杜鱼听了,知道这个长史不是那么简单,张良要通过他取信于共尉,共尉也需要通过他了解张良的一举一动。他就是张良的喉舌,同时也是共尉的眼睛,他的所做所为,直接决定着共尉与张良之间是战是和。而共尉能把这个任务交给他,那就是对他莫大的信任。有了这份信任,他别说带伤赶几天路,就是战死沙场,也是死而无憾。自从那天共尉在众人面前亲手给他治伤,他已经做好了士为知已死的准备了,更何况又多了这些信任。想到此,他的眉梢颤了颤,随即笑了:“经过君侯的妙手医治,我的手臂已经无碍,别说赶几天路,就是再与秦军恶战一场,我也是没有问题的。”   共尉大笑,他是习武之人,对于正骨之类的手艺自然是熟悉的,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只是看那个医匠紧张得满头是汗,准备动刀割开皮肉,这才一时技痒,上前施为,本没有太多故意的行为,但看杜鱼这个样子,显然他是很看重的。不过杜鱼虽然不是勇武之士,但为人聪明,肯动脑子,在他的部下里是个难得的智将,用好了,将来也是个人才,虽然离韩信、周叔这样的大才有些距离,但比起周勃、灌婴这些人却是不遑多让的。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共尉拍了拍杜鱼的肩膀,关切的说:“到了先生那里,三个月之内不要用力,把骨头养好了再说,千万不能留下毛病。至于那些竖子,哪个不听话的,直接给我揍,揍起算完。”他想了想,又说:“从你原来带的那些人里挑十个人带去,以后就是你的亲卫队率了。”   一个队率带五十个人,十个队率那就是五百人,只有带五千人以上的将军,才有可能配备五百人的亲卫,共尉这句话,等于是许了他的前程。杜鱼感激不尽,躬身施礼:“谢君侯。”   共尉转过身对关朝笑着说:“你赶了这么远的路,就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再走吧。”   关朝早就听说共尉对手下关心,刚才又亲眼目睹了共尉对杜鱼的一幕,现在又听到共尉对他一个友军司马的关心,也十分意外,连忙致谢。共尉不想立刻回到宴席中去听孔鲋讲什么心性功夫,便又在这里陪着关朝、杜鱼说了一阵闲话,这才起身离去。关朝不知详情,被共尉的平易近人感动得一塌糊涂,内心里原本对共尉的排斥不期然之间就去了几分。   孔鲋一等共尉也不来,二等共尉也不来,本来就比较累,又喝了几杯酒,倦意一上来,再也撑不住了,只好告退,桓齮等人也各自散去。共尉回来后一看孔鲋已经退席了,这才长出一口气,那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逗得吕媭笑个不停。   “夫君,看着他不顺眼,就将他赶得远远的就是了,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不然。”共尉摇摇头,一边由薄姬侍候着宽衣洗漱,一边说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鸟飞得再高,也留不开空气,鱼游得再畅,也离不开海水。人总有不如意的地方,如果不问青红皂白,去追求那种极致的自由,最后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特别是对一个领导者来说,更不能如此。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李斯虽然太贪恋权势,这句话却是有道理的。孔鲋这个人虽然迂腐了些,却不是什么恶人,怎么能因此疏远他呢。有一个能让自己收敛一点的师长,不要让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也是一件难得的事呢。”   “那你还跑什么?”吕媭掩着嘴,调笑道。   “我跑,那是不想他连夜给我讲什么心性功夫。”共尉打了个哈欠,惬意的咂了咂嘴:“良辰美景奈何天,春宵一刻值万钱,不陪着两位美人,却去和他谈什么心性功夫,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嘻嘻,嘴上说得漂亮,还不是自己心虚。”吕媭笑着,招呼薄姬帮她脱去罗衫,薄姬却蹙了眉头,咬着手指甲:“夫君,那句话是李斯说的么?”   “嗯。”共尉有些困了,随口应道:“就是那篇谏逐客书里的句子。”   “谏逐客书?”吕媭好奇的扭过身来,一脸的惊奇:“就是上秦王的那篇谏逐客书吗?”   “当然是,难不成还有什么其他的谏逐客书?”   吕媭顾不上自己衣衫半解,一下子扑到共尉的面前,摇着他的手臂央求道:“夫君,你是从哪里听说这篇谏逐客书的?阿翁在咸阳多年,也只是听说过有这篇文章,却未得一见。想花钱买,也没地方买去,就连李丞相府上的书佐那里都求了多少次,也是无缘一见。你却是哪里知道的,背给我听一遍吧。”   共尉诧异的看着吕媭,一篇文章,有必要这样吗?他在后世嫌书多,什么古文观止,什么文选文粹的,只要你想看,你看一辈子都看不完,无法体会到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文章的那种崇敬感。这个时代的文化全凭手抄,一篇好文章就是无价之宝。李斯是大师荀子的弟子,文笔了得,当年更是凭着这篇文章一下子扭转了自己的命运,获得了嬴政的信任,从此官运亨通。很多人听说过这篇文章,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篇文章出于李斯之手,入于嬴政之眼,藏于宫庭密档,一般人哪里看得到,就连做过秦朝文通君的孔鲋也没有见过这篇文章。   他却知道,但是却不是因为前世读过古文,他读的古文都还给了老师,他知道这篇文也就是不久前的事情。陈平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见到了秦朝宫中所藏的文书,对这篇文章大加赞赏,特地在密件里给共尉提起过,共尉这才知道的。   但是让他背,他却背不下来,他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吕媭:“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了。”吕媭娇笑着搂着他的脖子,撒着娇:“快说快说,我和姊姊想看这篇奇文都想了十年了,一直也没机会看着,这一次,我可真是要抢了她的先了。”   共尉一听她说到吕媭,心里不由得一颤,那次阴差阳错的误会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是深刻得出奇。而这个奇女子,现在却不动声色的在彭城导演着一场舆论大戏,手段之高明,实在让后世的策划高手都叹为观止。他抱着吕媭的蛮腰,眼睛顺着吕媭敞开的衣襟看下去,却不期然的想起吕雉那更丰满的胸口,丹田忽然热了起来。   “想知道,就再让我尝尝上次那个乐子再说。”共尉翻身将吕媭压倒在榻上,嘎嘎的笑着。   吕媭娇喘着,连连挣扎:“夫君,先等等,先等等,妹子,还不快去把门关好!”   薄姬红着脸,一手掩着嘴窃笑着,轻快的走到门口,准备带上门退出去。共尉却翻身一跃而起,拦腰将薄姬抱住,一脚踢上了门,又掠回榻边,将薄姬轻轻的放在吕媭身旁,贼笑着:“谁也不能走,今天本君侯要享享齐人左拥右抱的福气。”   吕媭大羞,将头钻进被子里,再也不肯出来了。薄姬面更薄,一听这话连脖子都红了,被共尉撕开的胸口也是嫣红一片。   共尉大乐。   ……   萧西。   项羽和范增面对面的坐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眼睛也不看范增一眼。范增锁着眉头,看着借酒浇愁的项羽,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刘季的意外崛起,让怀王的实力大增,一下子封了武安侯,砀郡长,统领着砀郡所有的人马,比起项羽这个名不符实的长安侯还要威风。共尉远在南阳,怀王鞭长莫及,也只能加以笼络,不仅升白公为上柱国,还为共尉加了封邑,更让项羽郁闷的是,怀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原先封给陈婴的五个县削去了两个,转给了共尉。这摆明着是欺负项羽,讨好共尉,让项羽十分不快,却又无法可想。   更让项羽不快的是,怀王宣布谁先入关破秦,就可以封为关中王,然后又不准项羽领兵入关,而是把他编入援赵的大军做宋义的副手,摆明了要让共尉入关称王。这一招意图太明显了,范增当然看出来了,他是正中下怀,便提醒项羽小心共尉,没想到今天却碰了个软钉子,项羽根本不相信共尉会在这个时候投入怀王的怀抱,他对范增提醒他小心共尉的建议置之不理。   “籍儿,我知道你和共尉交情好,可是你要知道,人是会变的,在关中称王的诱惑面前,他是否还会象你这样坚信兄弟之情?”范增忍不住的埋怨道,“你信不信,孔鲋一到南阳,共尉就会立即入关。”   “亚父,就算共尉入关,我也不会怪他。”项羽重重的将酒杯顿在案上,“呯”的一声震得案上的杯盘乱晃,他斜着眼睛看着范增,语气中带着三分不快:“他的家人全在大王手中,他焉能不听大王的诏书?再说了,以他的实力,做个关中王也是理所当然的。”   “籍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范增真的火了,他沉了下脸,不再苦心婆心的劝说:“你还记得你季父的遗训吗?不管是谁,只要有可能阻挡你一统天下的大业,都是你的敌人。即使是亲兄弟,你也不能手软,更何况是个异姓兄弟?大王为什么能这么轻松的拿下彭城?他为什么能一下子就解除了陈婴和项悍的兵权?还不是他掌握了吕臣的实力?吕臣是谁,那是共尉的人,你可想清楚了共尉在其中可能起的作用?”   项羽翻着重瞳子的眼睛,一言不发。   “再者,大王为什么能压制住我们?不就是因为他手中有兵吗?他的兵哪来的?全是共尉的人马,你不觉得他做得太顺利了吗?共尉那么多手下,除了韩信和田壮避而不见之外,一个反抗的都没有,如果不是共尉有所安排,你觉得这可能吗?”   项羽眉心一跳,缓缓的握紧了拳头。   范增继续大声说道:“如果这是共尉安排好的,他现在装出一副不得已的样子,利用大王的手除掉你,他就是大王手下的第一重将,到时候大王手中的人马有一大半是他的,试问还有谁能是他的对手?以退为进,以曲求全,以不争为大争,这个手段虽然高明,可是还没有高明到一点破绽也没有的地步,你难道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把大王玩弄于指掌之上,把天下人玩弄于指掌之上,同样也把你玩弄于指掌之上,你还把他当兄弟?”   “不要说了。”项羽突然暴怒,一拳打翻了案几:“如果他真是如亚父所说,我一定和他割袍断义,碎尸万段。可是,如果他不是呢?”   范增被他的暴怒惊住了,随即又平静下来,抚着胡须看着项羽:“如果不是,你又希望我如何?”   项羽喘着粗气,斜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范增:“如果他不是亚父说的那样,请亚父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说他的不是。”   范增盯着项羽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好。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项羽不依不饶,举起了他蒲扇般的大手亮在范增面前。   范增眼皮跳了一下,也伸出枯瘦的右手,在项羽的手掌上连击三下:“驷马难追。”   项羽收回手,看着一地的酒食,忽然有些烦躁:“亚父,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   范增点点头:“也好,马上就要出兵援赵,行军数千里,鞍马劳顿,还有一场恶战,你也要养精蓄锐,好生准备。”他的话说得很温和,刚才的暴烈丝毫也感觉不到,不象是一个诤臣面对君主,反倒象是一个慈祥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儿孙。   项羽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刚才逼着范增立誓,虽然没有让他立什么毒誓,可是毕竟是逼着一个为自己着想的长者立誓,似乎有些不妥当。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一句道歉的话,可是一想到范增对共尉挥之不去的敌意,他又有些不平。他相信共尉不会背弃他,站到怀王那一边,可是隐隐的,他又有些担心共尉正如范增所说,会抢先入关。入关做关中王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一直觉得,如果说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做这个关中王,那肯定就是共尉,可是如果共尉真的抢先入关,他又觉得有些不快,就象有一个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一样,让他觉得浑身难受。   共尉还是好兄弟吗?项羽越想越没有把握,回到帐里,看着虞姬那张花容月貌的脸,项羽忍不住的问道:“虞姬,共尉……还能相信吗?”   虞姬诧异的看了项羽半天,摇了摇头道:“将军,你的心乱了。”   项羽愕然,随即大惭。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十二节 一举三得   比起几个月前,怀王熊心更瘦了,但是精神很好,神采奕奕,双眼之中透着锐利的光芒,他的脸色虽然很平静,可是脸颊上的那抹暗红,让人觉得他精力很旺盛,浑似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一点也不象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   宋义就是这么觉得的,他觉得这几个月来,大王岂直象是变了一个人,步履更轻快了,声音更宏亮了,做起事来也更雷厉风行了,举起投足之间的王者风范,让人心悦诚服的拜倒在他的脚下。   这一切,都应该归功于项梁的死和共尉的疏忽。   项梁的意外战死,楚国最强的势力集团毁于一旦,项羽虽然不服气,可是也只能忍气吞声,俯首称臣。共尉奉命出征南阳帮助韩魏复国,却被熊心玩了个釜底抽薪,一下子捏住了他的要害,眼下他也只能看着熊心借力打力,风生水起。谁也不会想到,一直压迫在熊心头顶上的两个势力忽然之间就被熊心掀了个底朝天,楚国的形势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一直为跟着熊心没有升迁前途而后悔的宋义暗自庆幸在那个时候自己没有转投项梁门下,否则的话,今天他就不可能做到这个位置了。   宋义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由一个没多少人放在眼里的闲人突然之间升任上将军,手下统领着几乎是楚国的全部人马,连项羽那个目中无人的竖子都成了他的副将,宋义志满意足,心情好得无以复加。接到任命之后,他彻夜未眠,和儿子宋襄一起畅谈未来,拟了一份作战方案,今天一大早就带过来向熊心汇报。   熊心看着宋义用精致的篆书写成的作战计划十分满意。宋义到底是有学问的人,做起事来有章有法,仗还没打,先有了详细的计划,比起那些莽夫要高出一筹。打仗嘛,第一就是要庙算,多算者多胜,寡算者寡胜,不算者自然是要败的。宋义既然能写出这么多的计划来,可见是认真算了的。不过话虽如此,熊心觉得还是要提醒他一下,免得他骄纵。   “上将军,这一仗的重要性,想必你也很清楚了吧?”   宋义拜服在地:“大王,臣想了很久,略有愚见,不揣妄陋,还请大王指点。”   熊心微微一笑:“你且说说看。”   “唯。”宋义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慷慨呈词:“秦军主力,尽在河北,我军主力,除共尉一部在南阳外,也尽在于此。此战,与其说是救赵,不如说是我大楚与暴秦的最后一战。胜,则关中再无可守之兵,我军可鼓行而西,一举灭秦,荡平天下。败,则我军一败涂地,再无重兴的可能。而赵、齐、燕诸国,也将土崩瓦解,被秦军赶尽杀绝。”   “有理。”熊心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一丝赞许之色:“继续说。”   “谢大王。”宋义见熊心赞同他的看法,心中的紧张消散了些,原本有些干涩的声音也变得圆润起来。“大王英明,命臣北上救赵之时,又命共尉西行入关,两路大军,互相呼应,如果共尉能与臣并力,则秦人首尾难顾,覆没翘足可待。然……”宋义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偷偷的瞅了一眼熊心:“臣有所担心。”   “担心什么?”熊心的嘴角挑起一丝微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宋义。   “臣担心,共尉如果真的入关做了关中王,以八百里秦川之富,恐怕……”宋义吞吞吐吐的,话说了一半,就闭住了嘴巴。他对这件事其实是有所腹诽的。怀王当众宣布,先入关者为关中王,关中四塞之地,秦人又英勇善战,是嬴政横扫天下的最大倚仗,谁要是得了那块地盘,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秦始皇。这么好的地方,却便宜了共尉那个竖子,而自己这个上将军却要去与近五十万的秦军主力拼命,这其中的差距不言而喻。为什么自己这么忠于怀王,怀王却没有将那种好事分给自己,反而分给了共尉?他不敢明言反对怀王的决定,只能以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   怀王撇了撇嘴,鼻翼颤动了两下,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他没有立刻回答宋义,眼睛瞟着案上的青玉杯,用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转动着,过了半晌才说:“上将军,你放心,这个关中王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你不打赢秦军,谁敢入关?”   宋义一愣,随即明白了怀王的意思。对啊,在他打败秦军之前,谁敢先行入关?万一他败了,这秦关可是进得去,出不来,直接被秦人关门打狗,有去无回。而如果他胜了,击败五十万秦军,他将威震天下,到时候又有谁敢和他争先?这个关中王的机会看似便宜了共尉,实则不过是挂在共尉面前的一个诱他出力的肉骨头,最终还是他宋义的囊中物。宋义心下狂喜,他拜服在地,连声说道:“臣愚钝,臣愚钝。”   “上将军,你不要想得太多,眼下如何战胜秦军才是最关键的,其他的,都不重要。”熊心摆了摆手,拍拍案上宋义的计划,“寡人还没有细看你这份计划,希望真的有用。你放心,寡人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宋义喜不自胜,连声说道:“臣愚钝,不能理解大王的深意,听大王这么一说,臣茅塞顿开。”他按捺着自己兴奋的心情,又接着说:“大王,臣还是有些担心。”   “你还担心什么?”   宋义微微皱起了眉头:“臣蒙大王信任,扫境内之兵授之。不过,我军才八万之众,其中大部分是共尉和项羽的力量,臣担心压制不住他们。”   “这个嘛,确实是个问题。”熊心也有些担心的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转着圈:“我楚军的主力,本来就是共项两路人马,项羽手下有两三万人,共尉手下有三四万人,真正属于我们的力量不过两万人,要想控制住他们的,实在是个不太容易的事情。可是寡人也只有这些兵力,仓促之间实在抽不出其他的人马,上将军可有什么妙法?”   宋义略作沉思:“大王,臣有愚见,想请大王指点。”   “你说。”熊心瞟了宋义一眼,知道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办法的。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他控制住了彭城,可是倚仗的不过是雷霆手段,项梁新败,项羽丧胆,共尉虽然兵力多,可是他人却在外地,根本来不及赶回来,这才让他钻了空子,手下这些人,却还是以项家和共尉的势力为主,要想把他们化为自己的实力还需要一段时间,然而秦军猛攻赵国,他又哪里有时间来做这些事情,只能勉强行事。如何控制这些人马,让他们为已所用,不至于闹出其他的事端来,一直是他考虑的问题,既然宋义也想到了,不如先听听他的建议。   “大王,臣有三策。”宋义挺了挺身子:“其一,山东六国,燕一向弱小,韩良又不是姬姓子孙,他大概不会有多少兵力。韩魏新败于秦军之手,眼下托蔽于南阳,自然也不能算。赵国被秦军围困,正等着我们去救。眼下还有实力的,除了我大楚,就是齐国。”   熊心默默的点点头,他隐约猜到了宋义的用意,却不动声色的等他自己说出来。   “齐国方圆千里,带甲数十万,如果能和他们联合,我们破秦的希望就更大了。如果能借助齐军的实力作为外援,想必项羽、共尉就不敢乱动了。”宋义说着,小心翼翼的看着熊心。这件事他想了很久,高陵君田显曾经专门到他府上商量过几次。对他来说,这是个提高自己身价的好机会,一旦和齐国结盟,他的地位就越发的不可动摇。但是他一直没有草率的提出来,原因很简单,他是个臣子,私自结交外国是很容易遭人忌恨的。万一他领兵在外的时候,有人在怀王面前说他的不是,那他可就麻烦了。趁着这个机会,他当面向熊心提出这个建议,试探一下熊心的心意,如果答应了,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做,如果不答应,他趁早死了这份心。   熊心锁起了眉头,半晌没有说话,宋义的心提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熊心究竟会怎么想,将决定着他宋义将来的发展,不由得他不紧张。   “办法是好办法,只是……”熊心锁着眉头犹豫了半天,却说出了一个让宋义欣喜不已的话:“齐国因为田假的事情,一直不愿意出兵相助,我们想借他的力量来压制共项,同破强秦,他们能答应吗?”   “当然能答应。”宋义脱口而出,差点儿手舞足蹈:“大王,齐国为什么不出兵,不就是因为田假的事吗?田假不过是齐国的一个宗室,与我大楚的国运相比,能算得上什么呢?当初项梁为了一个田假与齐国不合,殊为不智。大王英明,如何能步项梁后尘?臣以为,大王只要将田假送回齐国,任由齐相田荣处置,田荣一定会感激大王,派兵与大王戮力破秦。而且因为田假的事情,田荣一直对项梁怀恨在心,他一定会帮助我们对付项羽的。”   熊心眨着眼睛思考了片刻,不得不承认宋义这个办法还是可行的,与大楚的国运相比,田假一个败逃的王实在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为了他和田荣翻脸,确实不值得。只是他还有些担心,他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道义?臣子们会不会说三道四?   “大王英明独断,何惧庸人杂议?”宋义大声说道:“以臣看来,如果说有人敢怀疑大王的决断,那项羽肯定是第一个。臣不怕他反对,怕的是他不反对。有齐人相助,只要他敢跳出来,臣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他。这正是臣的第二策;降掉项羽,就可以震慑群心,共尉独力难支,再有家人在大王控制之中,他还能做什么?只能对大王俯首听命而已。而这,正是臣的第三策啊。送回一个田假,结交了齐国,除去了项羽,孤立了共尉,一举三得,岂不快哉?”   熊心的眼神亮了,花白的眉毛连着抖动了几下,不得不说,宋义这个办法确实好。如果真能实施成功,那么他的几个心腹大患即可一并除去。   “很好。”熊心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笑盈盈的对宋义说:“上将军果然足智多谋,诚为好计。既然如此,还是交与你去办吧。”   宋义却摇了摇头,很谦虚的说:“大王,臣蒙大王厚恩,骤逢富贵,已经是众矢之的了,不可再行此事。万一将来有人眼红臣所受的恩宠,挑拨是非,岂不是让臣与大王的相知不得善终?臣请大王另挑人选与齐国相商此事。”   熊心大笑,摆摆手道:“上将军多虑了。寡人虽然不是什么明君,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还是懂的。寡人将全国之兵都交付到你的手中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者,你在军中,与项羽直接面对,如果有齐人做你的后援,岂不是更方便行事。上将军不要多想了,就这么办吧。”他顿了顿,又指着宋义说:“上将军,寡人信得过你。”   宋义感激不尽,拜服在地,山呼万岁。   宋义心满意足的走了,熊心脸上的笑容渐渐的黯了下来,闷坐在案前半天没有说话,他抚着宋义呈上来的作战计划,却一直没有打开。也不知坐了多久,郎中楚霜走到殿门口,见熊心正在沉思,便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熊心看到了,顺手将作战计划收到怀中,淡然中带着威严的问道:“何事?”   “公主来给大王请安了。”楚霜躬身答道。   熊心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摆了摆手,示意让熊英进来。熊英刚刚出现在殿门外,熊心的眼角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却又故意板着脸,一副不快的样子:“英儿,今天如何来得这么迟?”   熊英咯咯的笑着,提着裙子轻快的跑到熊心身边,抱着熊心的胳膊扭了扭:“父王,女儿去见刘季了。”   “刘季?”熊心眉毛一挑,很是意外:“他到彭城来了?”   “嗯,我听吕夫人说,他是特地赶回来向大王谢恩的。”熊英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一副很向往的样子:“刘季虽然年纪大了些,可是很漂亮,一看就是大英雄,走起路来龙行虎步,难怪他能击破号称虎狼之师的王离兵团。”   熊心暗自发笑,对于刘季在成武附近击败王离的战况,他虽然不知道详情,可是他却不是特别相信,也许是年轻时见识的尔虞我诈太多了,他对很多不符常理的事情都会抱三分怀疑。刘季是什么人?他打了这么久的仗,连块自己的地盘都没有,先是跟着共尉混,后来跟着项梁混,然后又因为一个陈留,他抛弃了项梁,重投共尉帐下。秦军一来,他又扔下陈留跑了,这样的人会主动和王离作战,还打了胜仗?这里面没有问题才怪呢。他接受了这种说法,并不代表他就相信了这种说法,不过是他正好需要一个奇迹般的英雄来与共尉、项羽对抗罢了。   女儿还小啊,不知道英雄的背后,往往是见不得人的污秽。听说这个刘季好醇酒妇人,手下一帮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他打的这个胜仗颇为可疑。   熊心虽然对刘季的胜仗不以为然,但是却没有打乱女儿的心情,他抚着胡须,有些酸溜溜的说:“原来不来看父王,是去看大英雄去了,难怪呢。”   熊英娇笑着,倚在熊心的身上撒着娇:“父王,看你说的。女儿先前来过了,只是看上将军在,不好进来打扰,正好吕夫人派人来相邀,女儿便先去刘府看看。说起来,也是为父王办事啊,女儿先去打探一下这个刘季是什么样的人物,也好回来告诉父王,让父王有个准备。”   熊心大乐,拍拍熊英粉嫩的小脸:“这才是父王的乖女儿嘛。怎么样,这个刘季可用吗?”   “这个刘季是个大英雄,又能打仗,应该是个可用之臣。可是,女儿总觉得他不是特别自然,有点做作。”熊英微微的蹙起了眉头,想着见到刘季时的情景,自言自语的说:“他是个农夫,最高不过做过亭长而已。可是今天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就和贵族一样,进退合礼。说他错吧,他也没做错什么,说他对吧,可是举止之间分明有些生硬,不象项将军叔侄那样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他做这些,就跟女儿一样别扭得很。”   熊心的眉毛又颤了两下,抚着胡须沉思不语。熊英又说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熊心在殿中来回走动着,不时的摇摇头,好像有什么让他不能理解的事情。郎中楚霜见了,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熊心有些好奇,抬手把楚霜叫到面前:“你有什么话要说?”   楚霜淡淡的笑了笑:“臣在市井之中听到一些关于刘将军的情况,想在大王面前饶舌,供大王参考。”   熊心大喜,连忙说道:“你快说,你快说。”   楚霜恭敬的拱了拱手:“臣听说,刘将军与王离作战的地方就在杠里,离昌邑不远。而参与作战的,除了刘将军,还有沛公吕泽以及巨野泽的盗贼彭仲。”   “吕泽?彭仲?”   “吕泽是刘将军的妻兄,也是共君侯的妻兄,他驻守沛县,就是奉共君侯的将令。他手下的人,也都是共君侯的人马。而这个彭仲,却是一个颇有几分才干的盗贼,听说共君侯对他也很赏识,曾经让吕泽接济过他粮草。这次大败王离军,吕泽正面防守,彭越背后骚扰,截断了王离军的粮道,王离军进退失据,就算没有刘将军的帮忙,吕泽也能大败王离军的。”   “你说的,可能当真?”熊心半眯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楚霜。楚霜忽然觉得有些发冷,他强自镇静的说:“臣……都是听来的,这其中虽然有臣的分析判断,可是大部分情况都是听人说的,是否如实,臣……不敢保证。”   “道听途说?”熊心哼了一声,半天没有说话。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十三节 左右逢源   刘季一直觉得,自从那次在咸阳见过始皇帝的车驾之后,已经没什么人能让他畏惧了。在无数甲士护卫下的始皇帝就如同天上的太阳一样放射出灼人的光辉,让人不敢直视,不由自主的拜服在他的面前。刘季对这种威风念念不忘,原本在沛县横行无忌,他已经觉得很了不起了,从咸阳回来之后,他的眼界一下子高了很多,开始追求更高的目标。   他要做始皇帝那样的人,让天下的男人都怕他,天下的女人都归他。   可是,见到楚怀王的时候,刘季却感到了另外一种畏惧。   楚王没有始皇帝的排场,他的王宫只是彭城里一座比较大的房子而已。在成为他的王宫之前,刘季早就悠然自得的在这里转过。他的衣着也不如始皇帝那么华丽,虽然是个王,可是比刘季身上的衣服好不到哪儿去。他长得也不如始皇帝那么威风,黑瘦黑瘦的脸,一把稀疏的花白胡须,说得难听点,刘季都比他有王者之气,至少他个子比怀王高,身体比怀王壮,长得也比怀王漂亮。   但是怀王有一双阴鸷的眼睛,让刘季觉得十分不安,这双眼睛陷得比较深,似乎是藏在那对花白的眉毛之下,能看清他华丽的战甲下卑微的身躯,看透他内心的不安和怯弱。   “将军杠里一战,大破王离军,寡人甚是欣慰。”怀王温和的笑着,看着局促不安的刘季,看着他生疏地行礼、拜揖,想起女儿对他的评价,他暗自冷笑,但是这抹冷笑显到脸上的时候,却变得真诚而又不失上位者的矜持。   “皆是我大楚国运昌隆,大王英明所致,臣不过适逢其会,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刘季避开了怀王的眼光,小心翼翼的答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个不久前还是放羊老头的怀王,心里的那份傲气如何也显露不出来,平时在曹参他们面前的洒脱也不见了踪影。   “将军谦虚了。”怀王满意的点点头:“秦军虽然暂败,可是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将军可有什么破秦的高见吗?”   “臣愚笨,唯知奉行大王的决策,奋勇杀敌。”刘季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还是提高了声音,慷慨激昂的说道:“大王剑锋所指,臣誓无返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怀王大笑,转过头对令尹吕青、司徒吕臣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砀公真是个忠心耿直啊。”   吕青谄媚的一笑:“大王英明,砀公英勇善战,忠贞无二,又是个忠厚长者,诚乃是入关不二人选。”   吕臣抬了抬眼皮,看了刘季一眼,又默不作声的耷拉下来,似睡未睡,不作任何评价。他早就听人说过,这个刘季在新郪一战被章邯击破,落荒而逃,连老婆都给扔了,哪里会是什么英勇善战的长者,最近彭城的市井也在传说,刘季在杠里的那一战虽然确实有功,但是却有掠人之美的嫌疑。眼下看着他大言不惭的在大王面前表功,大王又别有用心的夸奖他,他觉得十分好笑,这些人真是太虚伪了。   怀王瞟了吕臣一眼,装作没看见他脸上的那抹不屑,又宽慰了刘季两句,然后正式给他下令,让他带兵西向,收拢项梁、陈胜的散卒,取道南阳入武关,让秦军不能全力攻占巨鹿。刘季唯唯诺诺的应了,起身拜退。   看着刘季渐渐远去的背影,吕青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大王,刘季虽然善战,可是他这副样子,能担得起入关的重任吗?”   怀王若无其事的看了他一眼:“吕卿有什么想法?”   吕青犹豫了一会,试探着说:“臣在市井之中,听到一些谣言,似乎……”   他的话还没说完,怀王就不快的打断了他的话:“既然知道是谣言,还是不要说了吧,你是我楚国的令尹,不要学那些不成器的郎官,一天到晚就是听些不着调的谣言,丢了自已的身份。”   吕青的脸顿时胀成了猪肝,怀王这句话说得很重,把他和那个叫楚霜的郎官相提并论了。他从吕臣的口中得知,那个楚霜因为在怀王面前搬弄是非,结果怀王大怒,重责了一顿鞭子,赶出宫去了。一听到怀王这句话,吕青立刻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再也不吭一声。   怀王似乎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说重了,歉然的看了吕青一眼,他知道吕青在想什么。吕青是舍不得那个关中王的悬赏,他觉得以吕臣的实力也有可能入关称王,他被封王的重赏迷惑住了,却看不透这个悬赏背后的真实用意。   “吕卿,你今年多大了?”怀王沉吟了片刻,忽然对吕臣说。   吕臣不明所以,躬身应道:“臣今年二十有八。”   “噢。”怀王点了点头,站起身对吕青招了招手:“吕卿,随寡人来,有件事要与你商量商量。”   吕青看看怀王,又看看莫名其妙的怀王,心头闪过一丝疑惑,连忙跟了进去。   ……   刘季出了宫,长吁了一口气,恢复了平时的气度,有些僵硬的身子也恢复了灵活。他一跃上车,拍拍夏侯婴的肩膀:“回府。”夏侯婴抖动马缰,马车缓缓起动,向刘季在彭城的府第驶去,樊哙、纪得等人骑着马紧紧相随。自从有了马镫之后,刘季在外面打仗的时候一向是骑马的,因为骑马比坐车灵活快捷,但是吕雉派人通知他说,彭城的贵人多,他们看不起骑马的人,只有坐车才象贵族的样子,刘季这才把已经闲置了一段时间的马车又给拉了出来,夏侯婴也重操旧业。   刘府前打扫得干干净净,两个穿着朴素而整洁的男子站在门前,一看到刘季的马车,连忙踩着小碎步迎了上来,同时打开了大门。吕雉的手拢在袖子里,站在门框内,带着一脸的笑容看着春风得意的刘季。刘乐、刘盈站在他的身边,以期盼的眼光看着刘季。刘季下了车,两大步就冲上了台阶,一把拉着吕雉的手,满脸堆笑:“夫人,辛苦你了。”   “臣妾安居彭城,哪有夫君在外征战辛苦。”吕雉很恭敬的说,侧身将刘季让了进去。刘季也不推辞,弯腰抱起刘盈,用力的将胡须在他小脸上揉了揉,逗得刘盈咯咯直笑,刘乐眼馋的看着这父子俩,却不敢吱一声,只是用力的拉紧了吕雉的手。   进了内室,吕雉让人把正和刘季玩得开心的刘盈带了出去,轻声问道:“夫君,一切顺利否?”   刘季恋恋不舍的看着没玩痛快的刘盈,咳嗽了一声,收了脸上的笑容,冲着吕雉躬身一拜:“夫人,多亏你运筹帷幄,我刘季才有今天。”   吕雉连忙拜倒还礼:“夫君,你我夫妻,何必如此。”她起了身,看着刘季眼中毫不掩饰的感激,心中一热。以前她帮了刘季,刘季也很少这么客气,或者嘴上虽然客气,眼神是却是冷淡的,象今天这么真诚的致谢,有史以来是第一次。   “夫人,大王命我西行入关,沿途招揽陈胜、项梁的散卒扩大势力。”刘季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心:“这本来是好事,只是我还是很担心。”   吕雉微微一笑:“夫君担心什么?”   “秦军主力在巨鹿,兵力近五十万,可以说,秦军最后的主力全在于此,而楚军不过七八万人,悬殊若此,胜负实在……难测。”刘季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吕雉,其实在他的心里,胜负根本不难测,楚军兵力不到秦军五分之一,输定了,哪有什么赢的机会。“这个时候我能入关吗?万一上将军他们战败,秦军回头再取南阳,我岂不是……”   刘季越说越怕,没敢再说下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后果太可怕了,宋留的下场就是他的榜样。武关是一条狭长的谷道,两头一堵,插翅难飞。   “夫君担心的是。”吕雉很高兴的点点头,刘季这个时候还能考虑到可能的后果,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没有失去理智,说明他够冷静。   “再者,共尉在南阳,如果能入关,他还会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刘季一根根的捏着手指头,指头节被他捏得啪啪作响,正如他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会不会到最后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吕雉摇了摇头:“夫君,阿尉在南阳难处也不小。章邯虽然北上了,但是章平、李由还在颍川,韩魏大败,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力支撑。南阳还有秦军十余万,他却只有三四万人,兵力差距也不小,在击败秦军之前,他也不敢先行入关。夫君如果立刻赶去,说不定还能帮他击败秦军。到了那个时候,是不是入关,你们再商量着办就是。”   刘季偏着头,眨了眨眼睛:“不入关,去帮他打南阳?”   “正是。”   刘季想了想,笑了:“夫人说得对。我去帮他打南阳,既不和他翻脸,也不会自陷死地,大王也不好怪罪我。等平定了南阳之后,估计河北的战局也有了结果。”他又咂了咂嘴:“但是等他腾出手来,只怕我也没什么机会入关,忙活了半天,岂不是替他火中取栗?”   “不然。”吕雉摇了摇头,很有把握的说:“眼下河北胜负未分,不管他是否平定了南阳,他都不会入关。如果河北的仗打败了,他当然也不会入关。如果河北的仗打赢了,那时候的形势就不一样了,谁先入关,谁守南阳,恐怕还要听大王的命令。”   刘季默不作声的看着吕雉。吕雉的话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不在彭城,对彭城的情况,对怀王的心思,他远不如身在其中的吕雉清楚,所以这个时候,多听听吕雉的话没有错,更何况他这个夫人的眼光一向独特,比起他身边的那些谋臣并不差。如果宋义都能带领七八万楚军击败了五十万秦军,援赵成功,那么怀王的腰杆子就真的硬了,不管是共尉还是项羽,恐怕都得看怀王的脸色。但是,这个说法怎么看起来那么不靠谱呢,八万对五十万,怎么看都是个败局,怎么可能打得赢嘛。   “大王为什么要单独召你回朝?为什么不召阿尉回朝?要论实力,你现在手下虽然有两万多人,可是跟阿尉比起来还是要差得多的。”吕雉侃侃而谈,掰着手指头给刘季分析眼下的情况。刘季盯着吕雉,一言不发,他一路上和曹参、周苛等人也商量了不少,可是一听吕雉分析,他发现更深了一层。“大王之所以不招阿尉回朝,就是因为阿尉的实力太强了。他在南阳有三万多人,彭城又是他的地盘,吕臣、叶青、宁君那些人因为阿尉不在彭城,互不统辖,又迫于君臣之义,所以人数虽多,却还是被大王轻易收服。如果阿尉回到了彭城,大王还能这么如意的掌控局面吗?”   刘季扑哧一声笑了:“当然不然。共尉对手下一直很好,他如果回到彭城,只怕大王的头上刚去了一个项梁,又来了一个共尉,还得接着做傀儡。”   “正是如此。”吕雉浅浅的笑了:“大王不想他回来,阿尉恐怕也不愿意回来。他领重兵在外,大王投鼠忌器,不敢动他的家人。如果他回了彭城,只有两种结果,一是他交出兵权,彻底向大王低头,以后的生死就掌握在大王的手上。一是他召集旧部,和大王斗个你死我活。前者他肯定不愿意,后者,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眼下之事就只能静观其变,等待河北的结果,如果上将军胜了,阿尉就只能向大王低头,如果上将军败了,恐怕大王就是不愿意,也只能看着阿尉大权独揽。”   “他们就像两条狗互相看着,谁也不敢先下口。”刘季乐了,拍着手掌放声大笑:“这么说,是不是我的机会就来了?”   “当然。大王希望你能站在他那一边,帮他监视牵制阿尉。阿尉希望你站在他那一边,一同对付大王。夫君的一举一动,决定着他们的成败,这个时候不取利,什么时候取利?”吕雉也不免有些兴奋起来,“只要夫君处置妥当,必然左右逢源,大王和阿尉都不会亏待你的。夫君,这个机会可不能白白放过啊。”   刘季连连点头:“夫人放心,我一定小心应付。”   ……   鲁山是伏牛山余脉,西高东低,东北就是将孤山,两山之间有宽近三百步的谷地,是从颍川进入南阳的必经之道。鲁山虽然大部分山峰都不高,但是其中有几个山峰突兀而起,风景秀丽,虽然已经是冬天,可是山上不少地方的树叶还没有落尽,在到处枯黄的山野之中别一番味道。   更让共尉开心的是,张良这些天打探地形,居然发现了几处温泉。离大营最近的一处在鲁山的半山腰百十米高,温泉前面有一个方圆三五步的平台,坐在平台上向北远眺,可以看到远处的郏城和再远处的纪南城,还有重岭山脉,向西看,可以看到尧山。夏朝的时候有一个叫刘累的人会养龙,据说他养龙的地方就在尧山,向东看,可以看到犨县和叶县,诚是个好所在。   连日征战,军中洗沐不便,一听说有这么好的所在,共尉顿时觉得浑身痒痒,按捺不住,立刻带着人上山泡温泉,又在温泉边摆下美酒,虞子期带人去采了些野果,猎了些野兔、野鸡之类的野味,就在泉边烤了佐酒。   “痛快。”共尉从热腾腾的泉水中站起身来,浑身上下只穿了条牛鼻裈,赤裸的皮肤被泉水烫得泛红,一身的犍子肉在光滑的皮肤下滚动着,散发着一股阳刚之气。他趟着水走到泉边,亲卫刘拒连忙送上酒杯,共尉摆了摆手,示意他把整个托盘都拿过来。刘拒不解,也只好将放了两只漆耳酒杯,一把青铜酒壶的托盘一起送到他的手上,共尉一只手接了,又接过虞子期刚烤好的野鸡,然后冲着他们说道:“你们几个不用在旁边侍候了,找个地儿也去泡泡,别打拢我们的雅兴。”   虞子期笑了笑:“属下等都离开了,万一有秦军斥候摸上来怎么办?”   共尉哈哈一笑:“就算爬上来几个秦军斥候,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能在仓海君的两大弟子眼下伤了我?”   虞子期和王祥互相看了一眼,也忍俊不禁的笑了。他们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且不说附近驻扎了近七万的韩楚联军,秦军斥候根本爬不上来,就算有几个本事大的溜进来,还有亲卫营在旁边候着,安全的事情根本不用担心。共尉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乐得去泡一泡,说实在,军中洗沐不便,战袍里都是虱子,平时倒不觉得,一看到共尉他们泡得这么爽快,他们早就觉得浑身痒痒的了。   共尉趟着水又回到温泉里,笑嘻嘻的将托盘在张良面前一放:“先生,请用酒。”那动作,那神态,活像酒肆里的酒保一般。   张良连忙起身行礼,共尉虽然对他尊敬,可是毕竟是主将,他是客将,如何敢让共尉侍候他。他还没弯下腰去,共尉哈哈一笑:“先生穿成这样,也要行礼吗?”   张良一看自己只穿了一条牛鼻裈的身子,也忍不住有些尴尬的笑起来。他伸手接过酒杯,朗声一笑:“那就恕张良放肆了。”   “莫要客套。”共尉笑着摆摆手,将手中的野鸡撕开一条鸡腿递给张良,自己抓起另一条鸡腿塞到嘴里,两口就啃了个干净。他满意的赞了一声:“这个虞子期不仅剑术好,烤的鸡也是一流,香酥嫩脆,煞是爽滑。”   相比于共尉的大块朵颐,张良的吃相就要斯文多了。他听共尉赞虞子期,也来了兴趣,一边嚼着野鸡肉,一边问道:“君侯,这个虞子期原本是来刺杀你的,如何却到了你的帐下?”   “这个啊,说来话长了。”共尉舒服的靠在旁边的石头上,仰起头,看着夜空皎洁的月亮,声音也变得空洞起来:“这个事,要从灭秦嘉满门开始说起。”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十四节 克已复礼   张良当然知道这件事,他犹豫了一下,却又没有说话,低下头去啃野鸡腿,只是心中有所思,香滑的鸡腿啃到嘴里也变得没了滋味。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眼前这个谈笑风生、恭敬有礼的年轻人双手也是沾满了鲜血,别的不说,他在郯县杀了秦嘉一家老小两百多口,就可谓是心狠手辣。   共尉眼珠一转,将张良的神色全看在眼里,无奈的一笑:“先生一定说我好杀成性吧。”   张良咧了咧嘴,想笑两声掩饰一下,却没有笑出声来。他无滋无味的嚼了两口,抬起头看着共尉:“你后悔过吗?”   “后悔?”共尉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咂着嘴品了品,然后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决定要杀秦嘉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打算后悔过。”他伸开双臂,扶在温热的大石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的看着张良:“先生,你知道如果放跑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带着人回来报仇的话,会多死多少人?”   张良愕然,半晌无语。两百多人是不少,可是与两军作战相经,又实在不值一提了。别的不多说,上次重岭山一战,秦韩双方死亡就在三万以上,有了这三万多人的鲜血灌溉,重岭山谷中的草明年肯定会更加茂盛。   “我的将士,也是父母所生,不是随便可以抛弃的弃子。”共尉冷笑一声:“既然要死人,那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杀一个是杀,杀两百个也是杀,要动手,当然要斩草除根了。”   张良皱起了眉头,好半天才说道:“可是,这样杀老弱妇孺岂不是有伤仁德?”   “仁德?”共尉忽然哈哈大笑,颇有兴趣的问道:“先生,你的学问是先道还是先儒?”   张良不解,顺口应道:“我先是学的儒,曾经在睢阳学过礼,学道还是隐居下邳时的事。当时恩师教与太公兵法,以及素书一册,其中多有黄老之语,我为了搞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才去学习道家的学问。”   张良从黄石公处受书,一直是个十分私密的事,但是那次共尉一见面就叫破了这件事,张良也就没打算再瞒他,不仅把当时的事情跟他讲了,还告诉他其实是两册书,一册是太公兵法,讲用书之道的,另一册是素书,专讲帝王心术,是标准的道家权谋之书。   “那先生入门的学问,却还是儒家的礼了?”   “正是。”   “是不是夫子经常说的那个克已复礼的礼?”   “是的。”张良见从来不向他请教儒家学问的共尉突然问起这些问题,不免十分好奇。   “那先生以为,夫子这个克己复礼应该吗?可能吗?”共尉一面用手轻轻的拂动着热气袅袅的温泉水,一面似有意又似无意的问道。   “当然应该。”张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略一停顿,又加了一句:“如果人人都不讲礼,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那按照礼,象我这样的戍卒,是不是就应该死在渔阳?”共尉反唇相讥。   “当然也不是。”张良连连摇头:“夫子还说,君不君,臣不臣,嬴政暴虐,所以才失了人心,陈胜一起,天下响应……”   “可是陈胜也死了。”共尉手一抬,挡住了正要滔滔不绝的张良:“陈胜不顾自身安危,为天下首义,可是也死了,死在失了人心的秦人手里。”想起陈胜,共尉忽然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和陈胜有什么区别吗,好象没有,他们都是庶民,都没有任何的家族背景,如果说有区别的话,那只是他还活着,陈胜却死了。他忽然有些激动起来:“陈胜首义,天下响应,可是响应的都是那些不知礼的黔首,懂礼的贵族们在干什么?周巿立了魏咎为王,田儋自立,项梁坐观成败,先生呢,一心想着恢复韩国,谁想过去帮首义的陈胜对付不君的嬴政?”   共尉站在水中,怒目而视,双手紧握着拳头,手臂上的肌肉一条条的鼓起,一股股的温泉水从他的身体上流下来,在月光下闪着光。张良愕然的看着愤怒的共尉,不知如何答他才好。陈胜起义的时候,他就在下邳,正如共尉所说,他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恢复韩国,从来没有想过去帮陈胜出谋画策。可是,我是韩臣,为什么要帮一个楚国的庶民?   “很简单,按照你们的礼,陈胜应该老老实实的做黔首,我,也应该规规矩矩的听你们的话。按照你们的礼,我现在应该把手中的兵权全部交出来,然后听候大王的处置。这才叫君君臣臣,至于我交出兵权之后,他这个君不想按礼办事,可就说不定了。万一他想斩草除根,我也只能听天由命,最多诅咒他两句,仅此而已。”   张良本想出言反驳,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境遇,他又沮丧的发现,共尉的话确实是个实情,按照礼,政由天子出,权不下大夫,共尉就应该交出兵权,可是他交出兵权,怀王就能放过他吗?肯定不能。他为了永绝后患,一定会找各种登得上台面或者登不上台面的借口置共尉于死地,这个时候共尉已经没有兵权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怀王君不君,没有实力臣不臣。他自己不也是吗,费心费力的恢复了韩国,却被人挤到了一边,只能看着韩王成这个君不君,自己这个臣却不能不臣。   自己讲礼,结果被人排挤,如今更是寄人篱下,共尉不讲礼,可是他却安然无恙,怀王虽然手中握着他的家人,却不敢有任何举动。   难道圣人说的错了?张良的额头又冒出了汗珠,天下本不该讲礼?   “克已复礼,这个道理确实不错。人都应该守礼,否则天下肯定大乱。”出乎张良的意料,共尉重新坐了下来,撩着水,不紧不慢的说道:“问题是,这个礼是谁定的,是不是合理,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有人违反了礼,你有没有这个实力去解决他。不先解决这两个问题,一切都是空谈。”   他静静的看着远处,过了好一会,又说:“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实力的问题,只要你的实力足够大,你说的就是天理。这就是道,这就是天道。”   张良无言以对。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实力上来了,仁德,不过是个靠不住的谎言。   “但是以一人之力,想要以天下人为敌,未免还是自不量力了些。”共尉自失的笑了,抬起湿淋淋的手,抹了一把胀红的脸:“就象嬴政虽强,可是也不能控制天下人一样,就象我现在一个人没办法解决秦军一样,所以我们要合作,合作,就是讲仁。仁者,人与人相处之道也。”   张良的脑子乱成一团粥,换了以前,他一定会说共尉是胡说八道,是强辞夺理,是胡搅蛮缠,说不定还会摆出长者的架子批评他两句,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切身的事之后,他脑子里原本坚持的那些理念早就动摇了,再被共尉这么下猛药,他更是乱成一团,一时也顾不上挑共尉的语病,自己倒想得魔症了。   本来只是有些好奇,以为找到共尉问一问就能搞明白了,没想到共尉刚刚说了个开头,他反倒更糊涂了。张良怅然若失,坐在水里一动不动。共尉见他出神,无奈而又自得的摇了摇头,看来自已这些超前而又雷人的想法彻底把这个智者给雷晕了。他有些无趣的站起身,冲着远处向这边张望的王祥招了招手。王祥用一袭长衫围在腰间,匆匆从水里爬起来,一路小跑到共尉面前,一眼看到张良像个木头一样坐在水里出神,不解的问道:“君侯,怎么了?”   “没什么,你看着先生,别让他掉水里去。”共尉一笑,接过刘拒拿过来的布巾擦了身子,穿上战袍,在虞子期等人的护卫下下山去了。王祥看看共尉的背影,又看看还在发呆的张良,苦笑了一声,也钻进了水里,就近看护着张良。   共尉下山不久,斥候营校尉李四就来了,他送来了最新的消息,李由和章平兵分两路,章平带着六万余人马占据了郏县,目前正向鲁阳逼来。而李由带着五万人,绕道襄城,看样子是打算攻击昆阳、叶县,从东路进入南阳。   共尉一听,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秦军十余万人马,如果抱成一团,他就是再有地利,也无法将他们一口吞下,只能硬碰硬,而他们分兵了,自己就有机会分而击之。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这等好事太难找了。他立刻招来了桓齮、周叔等人,把最新军情通报给他们,张良闻讯也很快赶了过来,他一扫在温泉时的迷惘,精神矍烁,神采栾栾,刚在温泉里泡过的脸皮白里透红,越发的俊朗。   “秦军内部不合。”张良一听,立刻下了断言:“正是我军分而击之的好机会。”   共尉和桓齮对视一眼,不期然的笑了。他们俩都知道陈平在咸阳,大致知道些咸阳的事情,虽然还没能收到确切的消息,但是知道赵高、李斯以及以右丞相冯去疾为首的一帮功臣宿将之间的矛盾,知道李由和章平之间不是那么的和睦,这不足为奇。共尉之所以敢在鲁阳堵截秦军,就是基于这个认识,而张良却不知内情,他能作出这个判断,纯属出于他对敌人行动变化的准确把握。   “何以见得?”共尉追问道。   “秦军有十万余,他们攻占了颍川,有敖仓在后,根本不虞军粮。”张良上前一步,在陈恢、田伦刚刚挂起来的巨幅地图上划了一个圈,将整个三川郡和颍川郡都包括了进去。“秦军五十万主力在巨鹿,一旦攻破巨鹿城,山东六国即将土崩瓦解。李由、章平根本不需要进攻,他们只要守住洛阳,静待我军即可。在这十万大军在侧,我军既不敢入武关,又不能北上支援赵军,是个必死之地,只能主动进攻。他们放弃这个大好形势,主动扑过来,又急不可耐的分兵,企图绕过鲁山进入南阳,说明他们有不能等的原因。而从李由主动绕道叶县来看,问题大概出在李由的身上。难道……”   张良忽然停住了话头,转过脸看着共尉:“李斯情境不妙?”   桓齮再次和共尉对视了一眼,慨然应道:“将军神算,虽不中,亦不远矣。”   张良的眼神变得热烈起来:“既然如此,那么章平就是策应之军,李由才是主力。我军不宜坐守鲁山,应该主动邀击李由。”   众人看着地图,各自沉思不语,周叔想了一会,有些担心的说:“万一他们分兵是假,诱我军出击是真呢?”   桓齮连连点头,看向周叔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赏,这个话不多的将领思维很周密。楚韩联军虽然兵力不如秦军强,但是他们扼守鲁山,占有地利,秦军如果强攻,难度肯定要大得多,这种情况下,他们装作分兵,引楚韩联军也跟着分兵,然后在合适的地形进行伏击,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比起强攻鲁山肯定要轻松得多。   “周将军这个建议值得考虑,要防止李由、章平反客为主,诱我军上当。”共尉连连点头,对周叔的冷静十分欣赏。张良呵呵一笑,胸有成竹的摇摇头:“周将军所虑甚是,但是叶县是由颍川入南阳的东路碍道,和鲁阳之间还隔着鱼齿山,交通不便,他们就算是想诱我军离开鲁山出击,恐怕也不容易如愿。何以如是?我军行动,不会行经鱼齿山北麓,只会经由鱼齿山南麓,秦军又如何能得我军是否驰援叶县?恐怕等他们得到消息再作出反应,我们已经吃掉李由了。”   共尉觉得张良说得有理,秦军如果真是想诱他出击,这个选择恐怕并不是个好选择。他又将李四叫来细细的问了一遍,李四说,李由向东行军十分隐秘,如果不是他们的探查范围比较远的话,可能根本觉察不到。听了李四的话,共尉更加相信了张良的判断,当下决定,快马通知叶县的守军多加提防,以免被秦军偷袭,同时命令犨令冯延柱向叶县方向移动。   共尉还没有说完,张良又站起身来,共尉一见他有话要说,连忙停住了安排,张良躬身说道:“君侯何必死守叶县?叶县是碍道的北首,虽然险要,但是秦军有备而来,恐怕就算加上犨县的守军,叶县也守不住多时。依良愚见,不如放弃叶县,退往阳城方向,然后中途而击之。”   “好计。”张良还没有说完,桓齮就拍着大腿赞了一声,他转过头对共尉说:“君侯,张将军所言甚是。叶县北对蒲坂,行军方便,而南部却是山谷夹杂,直到阳城之间,多有隐蔽伏击的好处所。我们放弃叶县,诱李由行向阳城,一来可以拉长秦军的行军路线,增加他们互相呼应的难度,二来也可以找到伏击李由的机会,如果再夺回叶县,李由就必死无疑了。”   张良一提到放弃叶县的时候,共尉便想起了他当初引诱桓齮时的战况。当初他就看到叶县到阳城之间山谷众多,想在那里伏击桓齮,不料桓齮的地形比他还熟悉,哪里适合打伏击,哪里不合适,他一清二楚,每每在间不容息之间让开了,这才一路跟着共尉到了阳城。如今对手是李由,他对南阳的地理肯定不如桓齮熟悉,由桓齮来指挥这场战斗伏击李由,可谓是以已之长击敌之短了。   “好计。”共尉笑着连连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也分兵出击。先生,鲁山的战线是你布置的,人马也是以韩军为主,把守鲁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郦将军留下协助你,周将军、桓将军,我们一起去伏击李由。”   张良也不争功,他抚着胡须表示同意,等共尉说完了,他又问了一句:“君侯准备带多少人去?”   共尉想了想:“我手下有三万五千人,郦将军所部四千人协助你,你的韩军我带一万人走,这样我总共带四万人,留三万五千人给你。”   “守住鲁阳,不用这么多人。”张良摇摇头,很坚定的说:“莫不说章平没有主动进攻的意图,就算他主动来攻,我有两万人在手,也足以守住鲁山,等到君侯得胜归来。君侯,你那边打得越是顺利,越是能早点返回,鲁山这边越是安全。”   “两万人?”共尉有些犹豫,按说有鲁山的地利条件,两万人应该是差不多了,可是韩军的战斗力他是见识过的,真要遇上近三倍于已的秦军,他们要想守住鲁山还真不是件易事。他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张良,又看看桓齮。张良不动声色,桓齮却是暗暗的点了点头,不管张良这是真心诚意还是在试探,这都是把韩军分解开来,逐步掌握到自己手中的好机会,既然送上门来了,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共尉也有这个打算,当下不再犹豫,答应了张良的提议,带着五万人出发。周叔为先锋,带领一万五千人先行,陈恢作向导,桓齮陪着共尉带着另外三万五千人作为后军,先后离开了鲁山,两军相距三十里,向叶县南急行。   与此同时,李由带着五万秦军,绕过鱼齿山,到达昆阳,逼近了叶县。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十五节 时不我待   李由全副武装,背着手站在湛浦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湛浦是由鱼齿山西北发源的湛水形成的,面积并不大,方圆也就是七八十步,冰冷的北风被鱼齿山挡住了,到这里时已经不那么凛冽,在水面上吹起一层层的涟漪,正午的阳光照在如鳞细波上,万点金光,看起来极是平静。   大军就驻在湛浦南的湛坂,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正在抓紧时间休息,吃点干粮补充一下体力。李由刚刚下令,再休息一个时辰,就要继续赶路,今天要拿下叶县。   李由的心情十分烦躁,他带着亲卫营到湛浦边来,就是想吹吹清冷的风,让自己有些发热的脑子冷静一下,好好思考一下将要发生的战事。他虽然打的仗并不多,可是基本道理他很清楚,“趋百里而争利,必蹶上将军”,孙子这句名言,现在虽然不是那么绝对了——对于秦军来说,急行百里征战是常有的事——但是其基本原则还是存在的,长途奔袭,对行踪的掩饰,对士卒体力的考验,都会提出极高的要求。   而从郏县出发,绕道襄城、昆阳,袭击叶县,又岂止百里,这一段路足足有五百里,而且最后一段路还是在鱼齿山里钻行,急行军三天,为了抢时间,他们夜里不扎营,吃干粮,喝冷水,虽然秦军以耐苦战著称,可是掉队的士卒也达到了五千余人。李由自己也感到了难以抑制的疲乏,他十分想停下来好好的睡一觉,这三天时间,他每天只能倚着马背睡两个时辰,其他的时间大部分要么在马背上行军,要么就是处理军务。他最担心的就是这次行动被楚军发现,那样的话,他的计划就会全部落空了。   急行五六百里偷袭叶城,不管是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谬,所以一直不愿意和他较真的章平这次一反常态,根本不同意他的作战方案。李由自己也知道这个方案太冒险,最佳方案是和章平合兵一处,强攻鲁山,楚韩联军全在鲁山,他们虽然有地利可资得用,但是韩军的实力太差了,在鲁山一战,虽然损失大一点,但是可以就近将韩楚联军一举击杀,以后进入南阳就水到渠成了,唯一的缺点就是时间可能比较长一点——鲁山的防线,需要一点点的去争夺。   李由没有时间。   三天前,侄儿李昶从咸阳赶来了,带来了父亲李斯的亲笔信。父亲的处境很不好。沙丘之谋之后,父亲就一直在后悔,一方面他的权势在不知不觉的受到赵高的侵蚀,另一方面,他一直在担心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始皇帝。象他这样的重臣,如果没有意外,死后会陪葬在始皇帝的陵寝周围,生做他的臣子,死了也要到地下去继续服侍他,到时候他将如何面对那个雄才大略的始皇帝?他给了他极大的信任,他却因为贪恋自己的权势,伙同赵高篡改了始皇帝的遗诏,逼死了公子扶苏和蒙氏兄弟,让这个不成器的胡亥当了皇帝。如今大秦帝国风雨飘摇,千疮百孔,他每天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得出始皇帝的愤怒。   更让他担心的却是活的皇帝,二世胡亥,胡亥现在深居宫中,他这个左丞相也难得见到他,反倒是赵高那个宦官可以随时见到。他知道赵高那张逢人就笑的笑脸后面隐藏着什么,这两年多的时间已经足够他看透赵高的本质,可是他却无可奈何了,赵高是皇帝的宠臣,言听计从,而他就是有千般计谋,也无法见到皇帝的面。转呈?那怎么能瞒过赵高的眼睛。   “昶儿,赵高……”李由欲言又止。站在他身后的李昶偷偷看了他一眼,不解其意。李昶今年刚刚十九岁,还没有行冠礼,他在李家是个异类,对家传的律令之学十分厌恶,却对舞刀弄剑的十分感兴趣,弓马纯熟,一身的疙瘩肉,七尺八寸高的年轻身体看起来充满了力量。他那喜欢律令的父亲不喜欢他,反倒是李由这个伯父很欣赏他。这次听说李斯有密信要送给李由,李昶主动请缨,到了军中就不走了,担任了李由的亲卫将。一想到即将踏入血腥的战场,李昶的血烧得热热的。   “伯父?”李昶试探的问了一声。   “昶儿,你大父现在真的很为难吗?”李由不死心的问道。   “嗯。”李昶重重的点了点头:“赵高那个阉竖现在越来越嚣张了,上次居然骗大父,让大父被陛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责骂了一顿。最近有消息说,他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说大父居功自傲,有不轨之图。还对大父说,山东乱起,就是大父指使伯父向陛下施压,以图陛下的倚重……”   李昶将咸阳发生的事一件件的说给李由听,李由虽然已经听李昶说过,可是再听,依然觉得冰寒彻骨,透体生凉。李斯和赵高虽然早已暗中不和,可是表面上还没有撕破脸,前不久发生了一件事,却让他们正式决裂了。李由猜想到了桓齮可能投降了共尉的事情后,就派快马把消息通知给了李斯。李斯派人一查,发现送桓齮家人出关的那个商队手持的关传是由赵高的女婿阎乐发出来的,大喜过望,就准备上书告发阎乐,为了保密,他不敢转呈,就找借口说有要事面呈现二世,请赵高代禀。赵高当时一口应了,过了几天,派人来通知李斯说陛下现在有空,李斯就赶到宫门求见,结果被二世叫进去一顿臭骂。二世说,我天天闲着的时候你不请见,我一看歌舞你就请见,是不是看我年轻,故意来耍我?李斯一看场景就知道上了赵高的当,却又无可奈何,还没来得及说桓齮家人的事情,就被二世轰了出来。后来他又听到消息说,赵高在天子面前说,李由不是不能打败叛军,是故意养寇自重,向二世施压。李斯听到这个消息,魂飞魄散,立刻派李昶来,要李由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南阳的叛军,否则一旦陛下下旨召李由回京问罪,他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李由深知其中利害,这才不得不行险偷袭叶县。如果能偷袭成功,他可以直入宛城,一举平定南阳,赵高就再也没有理由说他养寇自重了。   “陛下的使者派出来了吗?”   “我出城的时候还没有,不过,估计也快了。”李昶浓密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十分担心。   “赵高这个贼子,越来越嚣张了。”李由握紧了拳头,恶狠狠的说:“等我平定了南阳,一定要到陛下面前申辩,还我李家清白。”   李昶有些偏厚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有吭声。   “对了,你说的赵高府上的那个门客是怎么回事?”李由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的偏过身子看着李昶。李昶摸了摸头:“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一次在酒肆喝酒时,听阎乐府上的人说的,说赵高的府里新来了个门客,人长得极漂亮,又聪明无比,计谋百出,深受赵高信任。”   “叫什么?”   “不知道。”李昶摇了摇头:“那个人很少出门,我在赵高府前候了很久,也没看到他的模样。不过,我从时间来推算,他入府的时候,好象就是赵高和大父翻脸的时间。桓齮的家人离开咸阳,就是他来之后不久。”   “嘿嘿……”李由阴险的一笑:“这么说,赵高和南阳的叛军还有勾接,这可太好了,等我攻入宛城,拿到了证据,赵高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昶儿,你到时候可要提醒我。”   “喏。”李昶大声应道。   “天色也不早了,立刻向叶县出发。”李由一撩大氅,沉声喝道。   一刻之后,原地休息的秦军如同一条黑龙,迅速的向叶县驰去。日暮时分,五万秦军突然出现在叶县城下。叶县根本没有防备,几个守门的士卒正在城门口敲诈回城的百姓,突然之间,百骑秦军在李昶的带领下呼啸而来,一阵箭雨,就将那士卒击杀当场,夺了城门。   叶县轻松易手。   李由入了城,为防止走漏风声,他命令封城,城头的楚字战旗还原样不动,休息一夜之后,留下一千秦军守城,自己带着大军火速南行,直扑阳城。   虽然战事顺利,可是李由并不大意,他的父亲李斯是丞相,掌管天下图籍,这次李昶来的时候,特地带来了一份南阳郡的地图。所以李由虽然不是南阳守,但是对南阳的地形也不陌生,从叶县到阳城的这一段山谷,哪里适合伏兵,他也一清二楚。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迹象表明消息已经走漏,但是李由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他将斥候远远的派出去,探查五十里以内的地形,防止被楚军打了伏击。现在他越发的坚信桓齮投降了共尉,有他这个熟悉南阳地形的老将在,如果说共尉得到了消息不来打他的伏击,那才叫没天理。   所以李由虽然想一步飞到阳城,却还是提足了十二分小心。   来来往往的斥候如穿梭一般,在山谷里激起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每次听到马蹄声,李由的心都会提起来,在斥候汇报军情之前,他都要仔细的上下打量一下斥候的身体有没有伤,脸上的表情是不是正常。上次在郏县,他的斥候与楚军的斥候相遇吃了大亏,他记忆犹新,这次他做了特别调整,命令所有的斥候十个人一起行动,全部配备手弩。他不知道楚军为什么能手持长戟作战,所以想了笨办法,用绳子把将士的腿捆在马鞍上,这样就能使用长戟了。   第二天傍晚,秦军阳城三十里。   李由看着远处隐隐可见的阳城,再看看快要落山的夕阳,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最危险的地段已经过去,很快就能走出山谷,看样子楚军根本没有料到他的计划,还在鲁山死守呢。他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只要拿下阳城,就算楚军得到消息,也来不及回援宛城了。自己是在半路上设伏好呢,还是先拿下宛城?李由犹豫了一下,一想到赵高府上的那个门客可能是共尉派出去的细作,他立刻做了决定,拿下宛城,先将那些证据收拾在手中再说。   “命令士卒们加快行动,再走两个时辰,赶到阳城休息。”李由大声命令道。   “大人,不能再赶了。”赵贲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额头上全是滚滚的汗珠,这些天连续行军,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为何?”李由虽然没有冲他大吼,却沉下了脸,他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周围:“难道让我军在这山里休息?”   “不是。”赵贲连忙摇了摇头:“大人,我军已经赶到这里了,楚军也没有出现,可见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军的行动。可是将士们疲乏已极,掉队的人已达一万五六千多人,如果再急行到阳城,恐怕有一半的将士要掉队,万一要强攻阳城,我们怎么办?”   李由看了看后面走路都开始打晃的士卒,也有些头疼,今天天一亮就开始急行军,足足赶了一百五十里,确实太累了,很多人掉了队,五万人只剩下三万余,如果再急行三十里,赶到阳城休息,只怕能到一半人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不赶到阳城,难道就在这里休息?李由看看渐渐浓起来的山影,还是觉得不放心,只有到了阳城,有城墙保护着,他的心里还安心。可是将士们确实也不能再赶了,赵贲说的话也没有错。   “伯父,不如这样吧,阳城是个小城,估计也就是不足千人的守兵,我带骑卒赶过去看看,如果没有防备,我就先夺下阳城,再通知伯父入城。如果有守备,伯父就在这里休息足了,再去攻城。”李昶虽然疲惫,心情却十分兴奋。   李由略作沉思,点点头:“这样也好。你带三千骑兵先去看看,不要恃强,如果不能智取,你就退回来。我军在这里休息一夜,等后面的士卒赶上来,明天再攻城不迟。”   “喏。”李昶应了,催动战马,带着骑兵飞快的脱离了大队,赶向阳城。李由命令全军抓紧时候休息,等李昶的消息再作决定。已经累到极点的秦军一听到命令,顾不上其他,立刻原地坐倒,让已经酸胀得失去了知觉的腿脚休息一下。   赵贲安排好了周围的护卫,这才接过亲卫送过来的水囊,往嘴里灌了满满一大口水,喝下水,他咂了咂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瞪着亲卫说:“这是哪来的水,怎么有股子怪味儿?”   亲卫紧张的指指旁边的湛水说:“大人,就是湛水里的水啊,可能是喝的人太多了,还有些不自觉的竖子在里面洗脸,所以有了怪味?”   赵贲看着络绎不绝的到水边灌水的士卒,确实发现不少人在里面洗脸。他皱了皱眉头,将水囊时的水一口喝尽,然后将空水囊交给亲卫:“去,骑马到上游去灌点干净的水给大人送去。这帮畜生居然在里面洗脸,他们这一洗,这水还能喝吗?”   亲卫不敢反驳,连忙翻身上马,赶到上游去灌水。等他重新灌了一壶水回来交给赵贲,赵贲又尝了尝,水里的那股子油汗味是轻得多了,可是他总感觉还是有点不干净,本想让亲卫再到上游去一点,一看李由正啃着干粮难以下咽,噎得脖子一伸一伸的,只好将就着了。   “大人,喝点水吧。”赵贲将水囊递到李由的手中,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水不太干净,恐怕是路上将士们在水里洗脸,脏水跟着一起流到这里了,虽然是上游的,还是有点味。”   李由笑了笑,毫不介意:“你也真是的,将士们喝了都不嫌脏,我又有什么关系,还专门让人到上游去取,不还是一样?”   赵贲笑了笑,没有答话,却见刚才那个亲卫瞪着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李由见了,也有些好奇,和声说:“你想说什么?”   “大……大人,这个水不是从前面流下来的。”亲卫指了指北面的,然后又指了指西面的山坡:“我知道一路上有不少人在湛水里洗脸,还有人洗过马,所以特地选的另外一条支流,我还特地尝了尝,没有味道啊。”   赵贲虎下了脸:“难道我还冤枉你了?这水里的油味虽然淡些,可是还是有的。”   李由又喝了一口水细细的品了品,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变得阴冷起来,他抬起头,看着被落日镶上了一条金边的西山坡,心忽然被揪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赵贲正在训斥那个亲卫,没有注意到李由脸色的变化,他说得上火,抬起马鞭正要抽那个亲卫两下解解气,李由忽然寒声叫道:“赵贲,你看。”   赵贲顺着李由的手指向西山坡看去。如同巨大的黑色猛兽的西山坡顶上,一人一马,背光而立,一杆大纛在被山风扯得笔直,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可是那直欲飞去的气势却让赵贲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击鼓,迎敌。”李由一跃而起,急声大吼。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十六节 以逸待劳   随着激昂的鼓声,正在原地休息的秦军立刻行动起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形成了防守阵势,盾手在外,戟手在后,弓箭手在最中间,抽弓搭箭,指向两侧的山坡。李由甩掉了大氅,登上了匆忙之间用运粮车搭起来的指挥车,按剑四顾,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连续急行军四天,在眼看着就要走出山谷的时候,却被敌军包围在山谷之中,无论怎么乐观的想,这都是一个必败之局。不知道楚军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如果他们也是急冲冲的赶来设伏,体力和自己一样消耗过大,那还有点机会,如果他们是以逸待劳,那自己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李由眯着眼睛,打量着西面的山坡。将士们严阵以待,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屏住了呼吸,准备迎接惨烈的厮杀。   山坡上的骑士一动不动,手扶着大纛,静静的站在那里,不为秦军冲天的鼓声所动,仿若一块石雕,如果不是那杆大纛在随风飘扬,李由真有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那根本就是一块石头。   “大人,要不要攻一下试试?”赵贲哑着嗓子问道。   “不,我们就地坚守。”李由缓缓的摇了摇头,指着山坡说:“这个山坡虽然不陡,但是很平坦,没有可资隐蔽的地方,要顶着对方的箭阵爬上去,不是件易事。”   两侧的山坡坡势平缓,从谷底能看清坡顶,从坡顶也能将整个谷中看得一览无余,想耍什么奸猾都是不可能的,只有硬碰硬的强攻。以赵贲的经验当然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就是因为他看出了这一点,才觉得份外的紧张,想说两句话缓解一下绷得太紧的神经。   “斥候营的人怎么没有发现他们?”李由怒气勃发,恶狠狠的瞪着赵贲。   赵贲苦笑不语。斥候营的人这些天来回探查,跑的路是正常行军的几倍,因为担心遇到楚军斥候的截杀,他们十个人一组,这样可分派的组就更少了,每个人都要跑更多的路才能完成任务,连着四天下来,纵使斥候营的人都是强壮的士卒也撑不住了,不少人掉了队,有人开始偷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一路无事,几个最有可能打埋伏的地方都过去了,剩下的这三十里路相对来说都不是特别的险要,他也没有太苛刻,睁一只闭一眼也就过去了,万万没想到,就在临阳城不到三十里的时候被楚军打了个埋伏。   赵贲很佩服这个楚将,他舍弃了那么多的好地形,偏偏挑这一个地方来伏击,可谓是将敌我双方的体力、思想都计算到了极点。连续急行军四天,眼看着就要到达阳城的秦军这个时候遇袭,其中的滋味难以言明,只能用绝望来形容。   李由见赵贲不说话,也明白了其中的原由,他顾不得去处罚斥候营的将士,紧张的查看着自己的阵势。将士们虽然疲乏,可是严格的训练和残酷的军法,以及那种渗入骨子里的战斗本能,还是让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布阵,严谨的阵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破绽。李由暗自了一口气,搓了搓有些僵硬的面皮,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自然一些。   “以守代攻,用箭阵大量杀伤对方。”李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缓,“他们要防守鲁山,能调出的兵力也有限,只要打掉他们的锐气,我们还有机会。”   “喏。”赵贲大声应道,转身飞快的赶到弓弩营,亲自检查部署,能不能顶住对方的攻击,箭阵是最关键的因素。   可惜,因为这个山坡,我军的射程要比对方少二十步。李由打量着山坡,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山坡上的骑士一直没有动,除了他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人出现。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他的身影慢慢的融在了黑夜之中。四周静得可怕,三万余秦军列阵于山谷之中,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偶尔兵器的碰撞声,竟然没有旁边哗哗的流水声响。山风越刮越紧,谷中的枯枝败叶在被拉扯得发出呜呜的啸声,悠长刺耳。   李由有些不解了,对方迟迟没有动静,难道只是一个一小股斥候队伍,根本没有什么伏兵,自己神经过于紧张了?李由绝望的心情中忽然又冒出了一丝侥幸。   “赵贲,派五十人上去看一看。”   五十名秦军手持戟盾,排成一个严密的龟形小阵,缓缓的向山坡上爬去。李由的眼光跟着他们的身影一步步的上移,心也跟着一点点的提了起来,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呯呯”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强有力的冲击着他的耳膜,脑门的血管脉动,也清晰可闻。握着剑柄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掐进了掌心,他却丝毫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五十名秦军终于逼近了山顶,他们离大阵已经一百五十步,身影变得模糊起来,在黑夜里看得不是十分清楚。李由运足了目力,才能勉强看出移动的阵形。   还有二十步,再有二十步,他们就能知道山坡的那一面有什么。李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临近山顶,坡势变得陡了起来,那些秦军的步履越发的变得艰难,他们的队形有些松散,变成了一个更大的黑团。就在他们快要接近坡顶的时候,忽然之间,正对着他们的坡顶出现了一排模糊的身影,紧接着,一阵阵急促的惨叫声顺风传来,很快就被吹散。   李由眼睁睁的看着五十名秦军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他们虽然立即聚在一起,发力向山顶猛冲,可是对方的守势十分坚实,他们的努力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不大功夫,五十名秦军的身影就永远的倒在那里,离坡顶只有一点点距离。   坡顶,重新恢复了平静,剩下的,只有强劲的北风。   李由心悸不已,抑或是太远,抑或是天黑,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他只看到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的倒地,象是被无形的妖魔夺去了生命。   紧张的情绪在秦军中渐渐的弥漫开来,他们打过无数的仗,却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诡异的景像。那些人不象是战斗至死,倒象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抵挡的怪物一样,一个个莫名其妙的死去。   “再攻!”李由大怒,对方包围了他,却不急于进攻,反而用这种见不得人的伎俩来戏弄他,就象是猫抓到了老鼠,不急着一口吞下,只是玩弄一般。这种耻辱让他无法忍受。不管山坡那面有多少敌军,他都要攻上去,用剑戟撕开他们装神弄鬼的面纱。   两个千人队很快站了出来,李由正要下令出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谷的南部传来。李由举起的手臂停在了半空中,转过头向南面看去。不大一会儿,一支打着火把的骑兵急速驰进,李昶奔到李由面前,翻身下马,急行两步赶到李由面前,还没说话,满脸的汗水就让李由紧张起来。   “伯父,楚军已经占据阳城,守军至少在三千以上,我军无法攻克。”   李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小的阳城,居然有三千守军,楚军果然是早就挖好了坑在等他,怪不得这一路走得这么安静,这时他才恍然大悟。   李由心悸不已,甚至忘了让李昶起来。李昶见他出神,也不等招唤,自己起身站到了李由的身后,一个亲卫递过来一只水囊,他感激的接过水囊,一口气灌下半囊水,这才舒服了些。   李由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扭向了北面的山谷。李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骑从湛水中飞奔而来,马蹄声搅得湛水哗哗作响。不大一会儿,一个双腿被绑在马背上的斥候赶到了李由的指挥车面前,大声说道:“大人,楚军占据了百尺沟,截断了我军退路。”   李由的脑子嗡的一声响,顿时傻在那里。百尺沟是从叶县到阳城之间几个险要地带的最后一个,他一直担心共尉会在百尺沟伏击他,安然通过百尺沟的时候,他还特别轻松,顺带鄙视了一下共尉,万万没想到,共尉不是不在百尺沟,却是等他过了百尺沟再截他后路。   反其道而行之,一击而中,他这三万多人算是被共尉包围了。   胃口不小啊,想一口吞下我这三万人?李由暗自冷笑一声。既然被逼入了死地,李由的心反而定了下来,他看看两侧的山坡,心头的紧张奇迹般的散去。   来吧,看你有什么本事,能不能吞下我这三万精锐。   “命令,原地休息。”李由淡淡的挥了挥手,自己也坐在指挥车上,重新拿起没啃完的干粮咬下一口,灌了一口清水,慢慢的咀嚼起来。   秦军见生路已绝,也冷静下来,一个个默不作声的拿出干粮,慢慢的吃着,有的人则拿着临阵前才喝的酒,一口一口的品着。敌人挖好了坑,等着他们往里跳,大战一触即发,现在不喝,过会儿打起来,谁还知道有没有机会喝?   “大人,我们还有机会突围吗?”赵贲在阵中转了一圈,踢踢搭搭的又回到李由的身边。   李由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面色沉重的李昶,他自己已经年过半百,虽然没有达到年轻时的目标,可是担任三川郡守这么多年,又带着数万大军血战数月,虽然说没有象自己期望的那样所向的披靡,但是对他来说,经历了,也就满足了。而李昶则不同,他年青,一脑子的梦想还没有实现的机会,就要跟着自己死在这里了。   “昶儿,过一会儿打起来,你带着亲卫营突围。”   “伯父。”李昶刚叫了一声,李由就打断了他的话:“昶儿,听伯父的。不要恋战,有机会冲出去,就立刻冲出去。我李家……”   李由忽然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他仰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心情黯淡。咸阳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就算他打赢了,也只能暂时缓解一下父亲的危机。赵高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得很。父亲擅长的法令,赵高同样精通,赵高精通的权谋,却是父亲的弱势。父亲原也不是这么安份守已的人,只是跟着始皇帝那样的精明之主久了,他已经习惯了那种做事方式,一下子换成二世胡亥这样的少年,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几个回合的较量,他们之间的高下已经很清楚了,如果父亲能舍弃权势,让出这个左丞相的位置,他也许能有一条活路,可是他又如何放得下?   李家完了,自己战死在这里,李家也逃不脱赵高的手心,举家灭门的下场已经不远了,只是可惜了这个年轻人,他原本是可以放出他应有光芒的。   “冲出去,不要回咸阳。”李由见山坡上一点火光缓缓向下移动,便站起身来,用力捏了捏李昶的肩膀。李昶不解的看着李由,不回咸阳,那我去哪儿?他本想问,可是沿着李由的眼光看向那点火光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   来的是一个长相清瘦的中年人,穿着楚人的短服,站在剑拔弩张的秦军阵前,气定神闲的举着一只火把,朗声说道:“大楚广陵侯共尉帐下都尉陈恢,求见乡党李由李大人。”   秦军中起了一阵骚动,嗡嗡的议论声虽然刚刚起来就被军官们压制住了,但是士卒的议论还是清晰的传入了李由的耳朵。这个陈恢够损的,当着这么多秦军的面,点穿他的楚人身份,虽然未必能起多大作用,可是其用心也够歹毒的。   “陈恢?是桓齮的舍人陈恢吗?”赵贲一眼就认出了陈恢,连忙提醒道。   “是这个竖子。”李由冷笑一声,提高了声音:“大秦三川守李由,问南阳守桓齮桓大人安好否?”   秦军阵中又是“嗡”的一声惊呼,桓齮的威名,秦军是无人不晓,他们一直以为桓齮战死在南阳了,突然之间李由这么问,可见桓齮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投降了楚军。接着,很快有人认出了陈恢,陈恢是桓齮府中的舍人,不少军官都见过。   “竖子,投降了楚人,你还敢来饶舌?不怕老子劈了你?”一个站在前面的五百主大声喝道。接着,怒喝着此起彼伏,骂声不绝。   陈恢淡淡一笑,眼光扫了一遍愤怒的秦军,重新看向冷笑不已的李由,大声说道:“李大人,你带着五万大军,不顾兵家常识,连日急行数百里,掉队的人接近一半,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左丞相大人与赵高的争锋,已经到了间不容缓的地步了吗?”   李由冷哼一声:“逆贼,休得在我阵前乱吠,想乱我军心,没那么容易。我身蒙国家信任,镇守三川,叛军四起,我自然要平之而后快。你们既然来了,也省得我赶到南阳去了,休得废话,让共尉小贼、桓齮老匹夫速速来战,看我秦军健儿如何建功立业,斩首赏爵。”   陈恢哈哈大笑,从怀中掏出一张帛书晃了晃:“李大人,且不说你没有赢的可能,就算你打赢了,恐怕也救不得丞相大人了。我家君侯刚刚得到快报,右丞相冯大人,令尊左丞相李大人,将军冯大人,都被赵高那个阉臣陷害下狱了。”   李由的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差点摔下车去。李昶连忙扶住他,关切的问道:“伯父?”   “闪开。”李由推开李昶的手,咽了口唾沫,大声喝道:“休得胡言乱语,要战便战,何必多言?难道你还想凭三寸不烂之舌扰我军心吗?我大秦雄师心坚如铁,又岂是你卖弄口舌之利的竖子所能动的。”他转身喝道:“来人,弓箭准备。”   陈恢摇了摇头:“我家君侯五万大军在此等候多时,岂能让你逃出生天?不过是看在同为楚人的份上,想给你留一条生路,不让李家断子绝孙罢了。既然大人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家君侯心狠了。”他说着,叹着气,将手中的帛书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李由抬起手,想让人将陈恢射杀在阵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道命令却迟迟没有下达。李昶捡回了那封帛书,他也没有打开。他被陈恢所说的情况给惊住了,陈恢说共尉有五万大军在此,他并不是特别怀疑,据他的分析,楚韩联军大概有七万多人,鲁山有地利之险,共尉带五万人来伏击他正在情理之中。正因为陈恢说得特别坦白,他反而越发的心惊。大战之前,从来都是虚张声势,夸大兵力以求先声夺人。象共尉这样实话实说的也不是没有,那都是稳操胜劵的人才干的事。想到共尉的战绩,他紧张起来。共尉有五万人,他只有三万疲卒,能挡得住几时?   难道自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这可是三万秦军,再疲惫那也是三万人,共尉会不惜代价的强攻吗?李由正在狐疑,陈恢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他一边缓缓的向上走,一边把手中的火把摇晃了几下。西山坡顶上忽然冒出十几个火把,火光的照耀下,共尉立马山顶,左边是桓齮,煞是威风。紧跟着,更多的火把从山坡的那边亮了起来,沿着山脊点起了一条长龙,在呼啸的北风吹拂下,像是活的龙一般蜿蜒而动。在山坡的那一边,火光冲天,照亮了黑色的天空,不知道有多少人马藏在山的那一边。   一方旗角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啪”的一声打在李由的脸上,李由忽然一惊,顿时眼冒金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嘴里喃喃自语:“火攻,我怎么忘了这个!”   说话间,山坡上忽然飞起上千个火光,恍若灿烂星辰,直向河谷中的秦军阵地飞来。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十七节 勾心斗角   长箭一落地,地上的枯草立刻燃烧了起来,片刻之间,秦军的战阵就火光四起。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烈火如蛇一般窜到了秦军将士的身上,很快点燃了他们身上的皮甲、战袍。秦军再强悍,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灾难也是乱成一片,与到处都是的火光相比,空中倾下而下的箭雨反倒微不足道了。   身上着了火的秦军惨叫着,扔掉武器,冲出战阵,向不远处的湛水冲去。湛水并不太深,秦军将士直接扑到了水里打着滚,扑灭了身上的火苗,这才长出一口气。三万多秦军一拥到湛水之中,顿时将并不是很宽的湛水塞得满满的,后来的人眼看着挤不到河里,腿快就往上游或下游跑,性子急的干脆拔剑杀人。为了抢到能打湿身体的水面,不少士卒开始自相残杀,湛水迅速变得浑浊而又血腥。   大阵很快就如春冰一般的涣解了,李由呆呆的站在指挥车上,看着火光中哭叫的士卒,看着湛水边自相残杀的手下,呆若木鸡,失魂落魄。   就这么简单,仅仅是一阵火箭,三万多人的秦军大阵就变成了一团散沙。   长箭利啸,强弓营四千人排成三排,轮流射击,不停的倾泻着一阵接一阵的箭雨,混乱的秦军纷纷中箭倒地,惨叫着在地上打着滚,直到被更多的箭射中要害。这种一边倒的箭阵只花费了一刻的时间就宣告结束,看着尸横遍野的秦军阵地,强弓营校尉周勃有些索然无味,原本以为是一场恶战的,没想到却变成了这样。他目测估计了一下秦军的伤亡情况,挥手命令停止射击,然后一路小跑赶到立于山巅的共尉面前。   “君侯,秦军已经丧失战力。”   “知道了。”共尉闻着逆风传来的焦臭味,看着死里逃生还在拼命扑打身上火苗的秦军,面无表情,他摆了摆手:“强弓营监视,步卒压上分割包围,骑兵准备追击逃窜之敌。降者免死,顽抗者……杀无赦。”   “喏!”周勃、周叔、周贲等人齐齐的应了一声,各自散去。很快,强弓营下到山坡中部,持箭监视,骑兵们立足两侧,随时准备冲锋,步卒则快速的冲下山坡,直接冲到已经失去抵抗力的秦军阵中,将幸存的秦军分割开来。   共尉在亲卫营的护卫下,快步走进了火光不绝的秦军阵中,找到了倒在指挥车下的李由,李由中了两箭,其中一箭穿胸而过,沁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战甲。在火箭攻击下,他也没有幸免,头发被火燎着了,枯黄一片,看起来十分狼狈。李昶手持血淋淋的长剑,挡在李由面前怒目而视,紧张的看着围过来的楚军。   李由手里紧紧的握着那张帛书,眼睛在桓齮的脸上扫了一下,怔怔的落在共尉的脸上,打量了片刻,喟然叹惜:“好年轻的共君侯。”   共尉淡淡一笑,瞟着李昶,再看看他手里的长剑,皱着眉头:“你想杀我吗?”   “为何不想?”李昶怒喝一声,向李由再靠了一步。   “竖子,敢对我家君侯无礼。”话音未落,虞子期身形一展,如同鬼魅一般从共尉身后掠到了李昶面前,左手在李昶面前一晃,李昶下意识的举剑去撩,胸口已经中了虞子期一掌。这一掌快如闪电,又重如大锤,一掌将李昶击得倒飞而起,越过李由的头顶三步,扑通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摔得他头昏眼花,七荤八素,长剑也不知道扔哪去了。他坐起身来,摇了摇头晕乎乎的脑袋,看着又回到了共尉身后的虞子期,骇然心惊。   “好身手。”李由赞了一声,扶着倾覆的战车站了起来,抬手挡住了捡起长剑又要冲上来的李昶,冲着共尉晃了晃手中的帛书:“敢问君侯,这封帛书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共尉波澜不惊,淡淡的说:“一个时辰刚刚送到。”   李由咧嘴一笑:“两天时间,使者尚未到达,君侯已经收到了消息。当真是神鬼莫测,君侯用间的本事,的确高明。”   “好说,都是国尉大人创见良多。”   李由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共尉说的国尉大人就是尉缭,他当初帮助秦王赢政平定天下,其中多有用间和刺客之力。后来他把这些心得全写进了《尉缭子》一书,他李由也是读过的。没想到,这些帮助秦王平定天下的本事,现在却被敌人用来倾覆天下。   李由咳嗽了几声,一股股的血沫从嘴角喷出来,他弯下腰,抬起袖子擦着嘴角的血沫,然后捡起落在地上的青铜冑,缓缓的戴在头上,又细心的系好了颈带,平静的看着共尉:“败军之将李由,请君侯赐一死。”   共尉皱起了眉头,没有吭声。桓齮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扶李由,却被李由犀利的眼神给制止了。“老将军,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李由一百三十一口皆在咸阳,不敢苟活。”   “你死了,家人就能活命?”桓齮勃然大怒。   “多说无益,李由命在旦夕,又何必做此儿女之态。”李由低下头看着胸口的箭羽,凄然一笑,默然半晌,又回过头看着李昶:“这是我族中的一个子弟,如果君侯能看在乡党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李由感激不尽。”   共尉看着死意已决的李由,半晌无语。李由跟他打了几仗,虽然最后都失败了,可是作为一个刚刚领兵作战的人,他的表现已经得到了桓齮等老将的赞许,如果他能投到自己的帐下,不仅又多一个大将,还能在很大程度上击垮秦军的意志,对收服这些降卒很有帮助,没想到这小子却是一根筋,明明是个楚人,却非要为秦帝国殉葬。共尉忽然对李由有一种厌恶感,他挥了挥手:“那你自便吧。”说完,转身就走。   李由从共尉眼中看出了鄙夷,他怔了一下,转过头对泪流满面的李昶说:“听……我的话,不要回咸阳。”   李昶跪倒在地,抱着李由的腿痛哭失声,连连点头:“伯父……”   李由轻轻的叹了一声:“始皇帝,我李家,算对得起你了。”说完,他紧紧的握着箭羽用力一拔,带着倒钩的长箭被他猛的拔了出来,箭头上带着血淋淋的一块肉,鲜血从他的伤口处喷洒而出,淋了李昶一头一脸。李昶被热腾腾的鲜血一激,顿时大惊,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想去捂李由胸口的伤口,却哪里捂得住,两只手鲜血淋漓,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由倚着战车缓缓的倒了下去。   李由的双眼,瞪着漆黑的天空,看不到一点亮光。   李昶抱着李由的尸体,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共尉在山坡上负手而立,看着收拢战俘的将士们穿梭来往,押着一队队焦头烂额、狼猾不堪的秦军俘虏从面前经过。桓齮站在他的身边,沉默不语。他的眼神一直瞟着远处痛哭得已经没了声音的李昶怀中的李由,既有些惋惜,又有些惭愧。   共尉看到了桓齮的神色,不希望他再沉浸在这种负面的情绪中,便开口问道:“老将军,接下来当如何处理?”   “呃……”桓齮吃了一惊,从沉思中回过味来,他看着烟薰火燎的战场,犹豫着说:“这里这么多尸体要处理,恐怕要花一点时间呢。”   共尉眉梢颤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桓齮:“老将军,李由为什么败了?”   “是君侯用兵如神,从善如流。”桓齮搞不清共尉是什么意思,只好说了两句空话。话倒也说得不错,共尉这次在离阳城只有三十里的地方伏击李由,就是诸将议事的结果,而用火攻,也是周叔的建议。但是共尉这个时候问他这句话,显然不是想听两句谀词,桓齮话一出口,老脸就有些发烫。好在对面的战场上还有不少火在烧,倒也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李由败在这里。”共尉指了指自己的心窝:“我们的计策虽然不错,可是也不是天衣无缝,如果他能平心静气的应对,我们未必能得手。李由是心乱了,他被咸阳的事情搞得方寸大乱,从他决定冒险偷袭叶县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一个兵家的冷静。”   桓齮默默的点了点头,共尉说的正是最关键的问题,以他对李由的了解,天干物燥的冬天,行走在这枯草丛生的山谷之中,防备火攻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由居然没有考虑到这些,只能说他已经乱了方寸,失去了应有的洞察力,临场反应也迟钝了不少,这才给共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把火就轻易的举得了大胜。   “就算他这次不败,只要咸阳一如既往的乱,他迟早还会一败涂地。我们不打败他,赵高、胡亥也会帮我们打败他。”共尉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笑:“李由如此,章邯也是如此。或许,我们如果能够战胜的话,应该把首功记在赵高和胡亥的头上,虽然他们未必愿意领功。”   桓齮长叹一声,有胡亥这个麻木皇帝,有赵高这样的佞臣,大秦帝国焉能不败?   “君侯,那现在如何处理?”桓齮反问道。   “请老将军带人收拢俘虏,然后再沿途将那些掉队的秦军归拢起来,一并带到南阳去。”共尉胸有成竹,轻松的挥了挥手:“我准备反其道而行之,沿着李由的来路,一路赶到郏县去,抄了章平的后路。”   “章平可有七万人马。”桓齮大吃一惊,连忙劝阻:“再者这段路太远,又不太好走,君侯这么赶过去,岂不是和李由一样?”   共尉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和他一样。”桓齮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田伦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一晃手中的包袱:“君侯,我找到李由的兵符了。”   “君侯是要冒充李由的人马,偷袭章平吗?”桓齮恍然大悟。   “哈哈哈……”共尉仰面大笑。   冒充李由的人马偷袭章平,说难不难,说不难也不是手到擒来,关键就在于那些会见到章平的传令兵,这些人必须是真正的老秦人,否则就会被章平看出破绽。好在共尉在南阳这么久,虽然限于军令严苛,秦军心甘情愿投降的并不多,但是找几个冒充斥候的还不行问题。桓齮的亲卫里这些人就有不少,一听说共尉要冒充李由,桓齮立刻把这些人交给陈恢带领,让他和共尉一起去。自己带着人一路随行,收拢掉队的秦军散卒。   有桓齮这样的秦军老将和陈恢这样的公文行家帮忙,炮制出来的公文岂直天衣无缝,共尉看了,大呼满意,随即找信得过的人送往章平的大营。   章平正坐在帐中饮酒,李由带着五万人马出营五六天了,传回来的消息说他进军顺利,一路轻取昆阳、叶县,楚军毫无发觉,章平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李由提议分兵绕道偷袭的时候,他是不同意的,就是怕李由一旦被楚军发觉,偷袭变成强攻,很难取胜,可是李由冒险成功了,他又觉得十分失落。李由成功了,就意味着他的失败。   “大人。”司马李皓匆匆的走了进来,见章平正在喝闷酒,连忙停住了脚步。   “什么事?”章平斜着半醉的眼睛看着李皓。   “咸阳的使者来了。”李皓拱手,压低了声音说。   章平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差点将案几撞翻,他神色紧张,一步跨到李皓面前:“是什么人?”   “不知道,听声音尖尖的,应该是宫里的宦官。”李皓指了指外面,又安慰道:“不过大人放心,听那口气,应该不是来问大人的战况的,好象是查李大人的。”   “李大人?”章平长出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自从上次章邯关照他之后,他一听到咸阳的人就心慌,总怕自家在阵前杀敌,咸阳那边却被人告了黑状,一封诏书就将他槛车征送到咸阳,直接扔到廷尉狱去。听说是查李由的,章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解,李由的背后有李斯撑腰,怎么会有人来查他,难道李斯也出事了?   狐疑的章平亲自出帐相迎,将使者迎了进来。这个使者年约五旬,白白胖胖的,两只眼睛都胖得眯了起来,面皮松喧得和女人一般,下巴上干干净净的,一根胡子也没有。一看到章平,他稳稳的站着,微微的抬起下巴,用鼻子看着章平,傲慢的哼了一声。   章平很恼火,可是又不敢得罪这些家伙,陪着笑上前行礼,然后客客气气的将使者迎到帐中。亲卫早就收拾好了帐中的酒食,章平请使者入坐,又使了个眼色,李皓心领神会,将一包财物悄悄的放在了使者身后。   那个使者瞟了包袱一眼,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多谢章大人了。”   章平也笑了,只要他收礼,看来就不是自己的事。“贵使远来辛苦,理当如此。敢问贵使,陛下安好否?”   使者皱起了眉头,抬起肥乎乎的手挠了挠稀疏的眉毛,叹了口气说:“章大人,山东乱成这个样子,陛下怎么可能安好啊。陛下天天为山东的事情焦虑,寝食不安,日见消瘦,我们这些侍奉的近臣看了,哪个不心疼啊。”   章平暗自撇嘴,脸上却一副很惭愧的样子:“都是臣等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是愧对国家。”   使者又叹了口气:“章大人,你也不要太谦虚了。虽说你丢了泗水郡,按律当斩,可是陛下听说你在令兄手下立功颇多,还亲手斩获了陈胜的首级,已经原谅你了。现在又转战颍川,劳苦功高,比起某些人来,已经是难得可贵了。”他瞟了一眼帐口,脸色越发的不好看:“这李大人好大的架子,我虽然是个贱臣,不能入他李大人的眼,可我毕竟是奉着陛下的旨意,赵大人的差使,他怎么到现在也不出来?”   果然是来查李由的,章平心花怒放,脸上却不能露出分毫,他连忙解释道:“贵使有所不知,李大人带着人马绕道叶县,偷袭宛城去了。怎么,贵使是来见李大人的?”   使者一听,眉毛颤了颤,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恨声说道:“可不是,他身为三川守,看守着关中的门户,却纵容叛军作乱,征剿不力,陛下实在不高兴,所以让我来看看他这个三川守究竟在干什么?怎么,他去宛城了?”   “正是,李大人走了四五天了。”章平连连点头:“李大人急于要平定南阳,所以甘愿冒险,取道叶县攻击叛军背后。”   他的话说得很有分寸,乍一看是为李由开脱,实际上就暗示李由是在冒险。那个使者是在宫里厮混多年的人,如何听不出这点话外之音。他立刻明白了,尖声笑道:“楚军在鲁山,他却绕道去叶县,岂不是舍近求远吗?怪不得有人说他这个三川守来路不正呢。赵大人说李丞相任人唯亲,果然没有冤枉他。”   章平一听他说得这么直白,立刻留了神,他摸着下巴暗忖,看样子李斯就算不倒台,也没几天舒服日子过了,这个时候如果再替李由开脱,只怕是惹火烧身,不如表明立场,以免引起这个阉货的反感。他点了点头,附和道:“贵使说得不错,李大人这次确实做得有些不妥,长途奔袭,把数万大军推入险地,成功的机会实在不多。末将也曾极力劝阻,只是他不愿听我的,非要如此,我也只得了随他去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国分忧嘛。”   “为国分忧?”使者嘎嘎一笑,阴森森的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只怕他这么不把我大秦子弟当回事,不是为国分忧,而是为狱中的李丞相分忧吧。”   “狱中?”章平大惊,他猜到李斯会落势,却没想到他落得这么严重,居然入狱了。   “当然。”使者得意的摸着下巴,贪婪的眼光在章平的帐内扫来扫去:“不光是他这个左丞相,还有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他们都下了狱。现在朝中作主的,可不正是我们赵大人?”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十八节 郦商立功   使者得意洋洋,章平却是心惊不已,他忽然之间有些后悔,虽然李由跟他有些争斗,可是毕竟大家自恃身份,有什么事也遮遮掩掩的,心知肚明就行了,象这个阉竖如此嚣张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咸阳为官的时候始皇帝还在世,御下极严,对宫里的宦官特别严厉,很少有宦官如此嚣张的。有一次始皇帝游幸梁山宫,从山上看到丞相李斯的车骑很威风,略有不快的说了一句,有人告诉了李斯,李斯随即减损了随从车骑的规模。始皇帝大怒,派人彻查泄露他意思的人,自然没人敢承认,结果当天陪在旁边的人全部被杀。从那以后,宫里的人就更小心了,谨小慎微,不敢造次,以免惹恼了皇帝,丢了脑袋。   什么时候宫里的人会嚣张到这个地步?   章平有些胆怯的低下了头,借着喝酒掩饰自己的惊诧,使者话说出了口,也有些后悔,自然而然的也低头喝酒,两人都有些尴尬,一时无语。   “大人……”司马李皓大步走了进来,一见帐中沉闷的气氛,不知来得是否合适,站在帐门口看着章平。章平正好想找借口打破这个局面,连忙笑道:“什么事?”   “大人,李大人被楚军堵在叶县了。”李皓赶到章平面前,将手中的军报递到章平的手中。章平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接过军报仔细看了一眼,一看到上面的三道朱砂,顿时紧张起来。他看了一眼正看过来的使者,连忙讨好的将军报送到使者面前。使者连连摇头,假笑着说:“还是大人看吧,我一个内官,不懂这些。”   章平本来也没打算让他看,只是礼貌而言。他仔细检查了封泥的公文样式,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才打开了军报。军报上的内容很简单,说是李由在阳城遭到截杀,叶县又被楚军重新夺了回去,现在他的大军被困在叶城南,进不得退不得,请章平立刻发兵救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章平看着军报,犹豫不决。李由决定突袭叶县的时候,他就不同意他的作战计划,现在李由落到这个局面,正如他的预料。救还是不救?不救,李由的人马肯定会因为断粮而失去战斗力,支持不了几天就会崩溃。如果救,那自己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岂不说自己和李由有派系斗争,就说眼前就有人来找李由的麻烦,他也不能和李由站到一起去。   “贵使,你看如何处理才好?”章平想了片刻,决定还是看看这个使者的意见。救与不救,还要看看他的意思,最好由他开口说不救,那自己就没什么责任了。   使者见章平犹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军报接过来一看,顿时喜上眉梢。他刚要说话,一看章平盯着他的眼神,想起刚才的失言,又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个李由冒冒失失的,现在果然被楚军包围了。”使者不快的骂了一声,探询的看着章平:“大人,你当作如何处理?”   章平看着使者眼中掩饰不住的快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故作深沉的想了想,转身对李皓说:“把信使叫进来,本将有话要问他。”   李皓出去了,不长时间,带着一个满脸血污、疲惫不堪的人走进来。章平打量了他一番,没看出什么破绽,这才说:“你把作战经过和我说说。”   那个信使低着头,声音沙哑的讲了一遍,大意是说,李由急行军四天,前面一直比较顺利,轻松拿下了昆阳和叶县,直到过了百尺沟,快到阳城的时候才中了楚军的埋伏,他们且战且退,退到叶县的时候,发现叶县已经被楚军夺回去了,现在被楚军堵在山谷之中,进退两难,请章平立刻出兵打通道路接应。   章平撇了撇嘴,不屑一顾。他又问了一句:“楚军大概有多少人马?”   这个假冒信使一听这话,顿时愣在那里了,说来也巧,桓齮和共尉一时疏忽,还真没有对他说应该说楚军有多少人马。如果说多了,他怕章平不敢出兵,共尉和桓齮的埋伏肯定要落空,而如果说少了,恐怕也不怎么能让章平相信,毕竟李由有五万人,就算除去掉队的人马,还有三万多。他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大概四五万人,具体数目不清。”   章平心中闪过一丝狐疑,李由是个精明的人,怎么会被人家打败了,还不知道对方的人数。他刚要琢磨一下,使者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什么具体数目不清,自己轻敌,中了人家的埋伏就中了人家埋伏,说什么数目不清,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无能吧。”   章平看了看使者,又看了看有些紧张的信使,挥了挥手,让信使退了出去。他抚着胡子在帐里来回走了几圈,琢磨着可能的情况。李由长途急行军,掉队的士兵一定不少,再加上被人打了埋伏,兵力相差不大也不是不可能。虽然说秦军善战,可是楚军也不是易与之辈,这个共尉更是以能打硬仗出名,以逸待劳,打得李由败退也在情理之中。不自然的心理趋向下,他也认同了使者的结论。   自己要不要救?章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谦恭的笑道:“贵使,李由虽然轻敌,可是我秦军善战,既然他们能把李大人打败,恐怕兵力在四五万左右还是可能的。”   使者对章平为李由说解有些不快,可是自己确实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只得寒着脸看着章平,看他后面说什么。章平将他的神色全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接着说:“楚韩联军总共在六七万人,既然有五万人左右去攻击李大人,那么在我们面前的鲁山,应该只有一两万人,或许还不到。既然哪些,我们不妨效仿先贤,来个围魏救赵,不知贵使以为如何?”   使者听了有些糊涂,对围魏救赵不是太明白。章平暗自叹惜,就将这个孙膑当年击败同门师弟庞涓的战例解说了一遍。使者听明白了,他也明白了章平的用意。章平用计是假,他根本不想去救李由,而是想趁着楚军攻击李由的时候强攻鲁山,李由根本就是一个诱饵,是死是活章平根本不想管。   不过,这个结果应该正是赵高想要的,他何乐而不为呢。使者正中下怀,连连称赞章平用兵有道。章平听了,哈哈大笑,两人互相吹捧了几句。章平随即让信使带信给李由,说是大军即刻出发,请他坚守几天。信使一走,他就开始部署强攻鲁山。   秦军一行动,鲁山上的张良和郦商就知道了,他们都觉得有些意外。意外归意外,他们也不是没有准备,鲁山的防线是现成的,虽然只有两万多人,可是有险要可守,面对七万多气势汹汹的秦军,他们并不担心,依托有利地形全力抵抗。章平为了在使者面前显示诚意,督军猛攻,除了留下三万人作后备之外,其余四万人分成四批轮番攻击,不给韩军以喘息的机会。   这一仗,从一开始就打得十分惨烈。   韩军在重岭山大败之后,虽然经过张良整顿,又有陷阵营的军官前去帮忙打理,衰落的士气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毕竟时间太短,而且没有经过实战磨合,一下子面对三倍于已的秦军猛攻,他们虽然打得有板有眼,可是心理上还是不可抵制的产生了恐惧感。经过半日血战,第一道防线告破,秦军战死五千多人,韩军也战死近三千人。   张良面色冷峻的看着尸横遍野的阵地上将旗被秦军砍倒,波澜不经,有条不紊的安排着第二道防线。司马杜鱼的手臂还挂在胸前,他看着身边面如土色的将士们,有些担心。   “将军,半天时间就战死三千多人,丢了一道防线,我们还能守到君侯回来吗?”   张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神色轻松自然:“无妨。我军新造,能打成这样,已经难能可贵,你看着吧,会越打越好的。哪有一支军队不经过血战就能成为虎狼之师的?”   杜鱼听了他这话,这才放心了些。   郦商对张良的冷静十分佩服,他抚摸着剑首,向张良靠近了两步,淡然笑道:“将军说得对,我军五千人守第一道防线,与四万秦军激战半日,击伤秦军五千余人,这样的战绩对于刚刚重整的军队来说,已经难得可贵。刚开始的时候未免有些紧张,等见了血,紧张去了,自然就会越打越好。而秦军逐道防线的攻取,他们的锐力却是越来越弱,依我的估计,最后的胜负当决定于第三道防线。”   张良看着郦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个沉默寡言的楚将有眼光,看出了关键所在。   “将军,第二道防线是我的,秦军且至,我就先去了。”郦商对张良躬身一礼。   “郦将军小心。”张良欠身还了一礼。   郦商微微一笑,一撩大氅,带着亲卫们匆匆的下去了。他的四千余人布置在第二道防线,是在两道土坡之间。郦商将一千余弓箭手安排在两边陡直的土坡上,三千步卒安排在中间,分成三个方阵,每个方阵千人,分为二十队,每队之间相隔两步。   郦商登上了左侧的土坡,打量着正在重整队型,准备发起攻击的秦军,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他的亲卫将,长子郦寄有些担心的看着秦军:“阿翁,这一仗打完了,我们的人还能留下多少?”   “竖子,什么是我们的人?”郦商压低了声音,责备的看了郦寄一眼:“我们现在都是楚军,都是君侯帐下的楚军,而不是我郦家的私军。”   郦寄自知失言,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眼睛却还是担心的看着郦商,不管他嘴上怎么说,他知道郦商的心理还是看重这四千人的,毕竟这是他的根基,如果一仗打光了,以后他在楚军中能不能立足就是个问题了。   “我们自从投入君侯帐下,寸功未立,君侯到处照顾我,我不能无动于衷。”郦商双手负在身后紧紧的握在一起。“每次有恶战,他都让我守后方,虽然计功的时候从来没有忘了我,可是守后方的战功,如何能与攻城掠地相比?你没看到灌婴、周贲那些人的眼神吗?他们以为我郦商只是个看家的狗?”郦商冷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讥讽:“这次君侯让我守鲁山,本来又没有立功的机会,天可怜见,居然让秦军来进攻了,我不趁着这个机会立功,以后如何能在那些竖子面前抬起头来?死人怕什么,你没听张将军说吗,哪一支军队不经过血战就能成为虎狼之师的?”   “可是……”郦寄还是不放心,刚要再说,郦商转过头,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休得多得,我心中有数。”   “喏。”郦寄只得打住了话头。   秦军排着松散的队型,举着盾牌缓缓的压了上来。郦商眯起了眼睛,冷冷的看着秦军,看着他们进入了射程,却没有下达射击的命令,任由他们的先头部队一步步的爬上了山岗。郦寄不得其解,却又不敢多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看看秦军,又看看不动如山的郦商。   郦商的阵势很怪,在他的阵前二十步,有一个比较大的坡势,一般人如果设阵,会把防线设在坡边,直接攻击从正在爬坡的敌人,可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撤后二十步,给敌人让出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平台。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就连张良开始也不赞成,可是郦商坚持如此,张良也只好听之任之,毕竟他只是协助自己的楚将,还不象杜鱼那样虽然是楚将,但名义上还是自己的下属。   冲锋在前的一千多秦军有惊无险的爬上了山坡,居然没有受到敌人的攻击,再看看面前那段平坦的坡地,秦军的千人将心花怒放,他举剑高呼:“杀上去!”   一千秦军高呼着,开始快速奔跑。郦商舞动手中的战旗,谷中的三千步卒随即变阵,第一道、第二道阵势如水一般向两边分开,任由一千秦军撞入,排在第三阵的千人阵随即迎了上来,与秦军展开厮杀。秦军面无惧色,挥舞着武器奋勇杀入,可是很快千人将就后悔了,因为刚刚散开的两道楚军阵势又重新合拢了过来,将他们包围在中间,前后夹击。   “不好,上当了。”千人将大呼,“击鼓求援。”   求援的鼓声急促的响了起来。   山坡下的秦军看着同伴杀上了山坡,却因为坡势看不到他们的行动,听闻鼓声传来,他们立刻开始爬坡增援。等他们爬到中间的时候,两边高坡上的弓箭手开始发威了,如蝗的长箭又急又密,射得秦军抬不起头来,他们只能将盾牌举在头顶,吃力的向上爬,等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爬到坡顶,面对的却是一千严阵以待的楚军。放眼看去,先前爬上来的同伴却在两倍于已的楚军围攻下死伤惨重,不由得秦军的千人将不大吃一惊。   先前的一千秦军遇到了记忆以来最困难的战况,他们被两千楚军前后围攻,两侧高坡上的楚军弓箭手对他们疯狂射击,夹带着一块块大石从上面扔下来,砸得他们阵型大乱,死伤惨重。在多重打击之下,他们虽然很顽强,可是还是不可抵制的崩溃了,很快就被楚军斩杀一尽。   第一个千人队刚刚覆没,郦商再次发出命令,让正在前面堵击秦军第二波攻势的第一个阵列让开通道,放秦军进入后面的阵势。苦战的秦军见楚军忽然退去,心中大喜,顾不上多想,一头就撞进了楚军的包围圈,再次被后面的两个方阵包围起来夹击。而这个时候,楚军的第一个方阵却重新合拢,配合弓箭手开始阻击再次攻上山来的秦军。   很快,第二个千人队也死伤殆尽,楚军随即放第三个千人队进入阵地。   山坡下的秦军根本看不到山坡上的情况,他们只知道每派出一个千人队攻击,首先要面对两侧土坡上的楚军弓箭手的强力打击,好容易看到他们上去了,就消失在山梁背后,再也看不到战况,只听到那面杀声大起,接着就会听到求援的鼓声。他们既看到自己人的位置,更看不到敌人的位置,想用箭阵支援都没有目标。更何况他们在山谷以下,弓弩手也无法列阵。   这一仗,打得很糊涂,连着五个千人队消失在山梁后面,秦军依然无法看到胜利的一点点希望,只得将军情紧急报告给主将章平。   章平赶到山坡前,听完了前军万人将的叙述,他也十分挠头,这里的山势平狭窄,根本不能展开大规模攻击,但是千人队上去就如石沉大海,对面究竟有多少敌军,他心里根本没有数。   看着那道山梁,章平愁眉不展,只得下令暂停攻击。   郦寄眉开眼笑,前后击杀了秦军五个千人队,已方死伤不足千人,这个战果比起刚才第一道防线的韩军杀敌五千,自杀三千,还丢了防线的战果可谓辉煌。他开心的对郦商说:“阿翁,这个战法好,秦狗根本摸不清我们的情况,只能被动挨打。”   “啰嗦。”郦商虽然板着脸,可是眼睛里还是有一些得意,他摆了摆手:“还不趁秦军暂时退却的时间赶快补充箭矢、石块,将受伤太重的将士给送下去,准备再战。”   “喏。”郦寄开心的走了。   大胜的楚军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有的吃点东西被充体力,有的搬着一捆捆的长箭步履如飞,重伤的将士抬了下去,轻伤的则就地医治,战胜秦军的兴奋让他们一个个笑逐颜开,精神百倍。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二十九节 临阵换计   张良和杜鱼将郦商阵地上的战况尽收眼底,感慨不已。   “郦将军深明战守之道。”张良赞叹道:“有郦将军在,秦军根本攻不破第二道防线。”   杜鱼也赞了一声,他也没想到平时难得说话的郦商还有这样的本事,排出这样一个不合常规的战阵,却充分利用了地利,让秦军束手无策:“将军说得对,不过,郦将军的人太少,以现在的伤亡比例估算,他最多再支持一日,击伤秦军万人,然后他自己的伤亡上升到一定数目,这样的战术就无法支撑了。”   张良笑了:“这怕什么,我这里还有一万五千人呢,足可以把章平拖死。”他转身对张小川说:“你去把郦将军请来。”   张小川应了一声,飞快的奔下了山坡,不大一会儿,郦商大步走了过来,对张良躬身施礼:“将军,有何吩咐?”   张良哈哈大笑,满意的看着郦商:“此战过后,君侯最满意的不是打败了章平,而是发现了你这员将才。”   郦商心中也有些得意,张良用兵能力他也是有数的,他和共尉的关系也不用多说,他这么说了,基本就等于得到了共尉的认可。想到自己一战成名,郦商也十分快慰,可是他毕竟不是灌婴那样的粗豪之辈,心里再高兴,也不会全表现在脸上。他淡淡一笑:“张将军过奖了,郦商只是小胜而已。秦军退下去研究情况,他们一旦再来,肯定能想出应付的办法,我军伤亡近千,再坚持一阵子就必须变换战法,到时候还要看将军施威。”   “不。”张良摇摇手,“我准备再拨五千人归将军指挥,有这么好的地势,我们完全可以将秦军阻挡在第二道阵势。”   “将军?”郦商大喜,他现在最愁的就是兵力不足,以这个伤亡速度,他的伤亡如果再增加一千,就没法再维持了。张良能再拨五千人给他,他的实力大增,虽然说把秦军挡在这里有些过于乐观,但是再坚守一天两天的,还是没有问题。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张良,见张良的笑容很真诚,不禁拜服:“多谢将军,如此,则我能再杀两万秦军有余。”   张良点点头,又收了笑容:“郦将军,章平将门出身,秦军又善战,他们暂时退下去,不可能是放弃攻击,以良愚见,一定是商量对策去了。郦将军可以做好防备,以免措手不及。”   郦商连连点头:“多谢将军提醒,郦商也在考虑他们的对策,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而已。”   张良微微一笑:“依我看,秦军有可能再派两个千人队与我军激战,然后用弩阵集射,不分敌我的杀伤。”   郦商和杜鱼都有些不可理解,秦军如果把弩阵派过来的话,倒是有可能射上山坡,但是他们会不分敌我的大面积杀伤?   “秦人心狠手辣,既然五千人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让两千人做诱饵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张良指着郦商的战阵:“你们的战阵离秦军有一百余步,又有山坡的地利,普通的弓箭射不上来,只有秦军的强弩可以攻击到。秦军有六七万人,如果把弩手全部集中起来,大概有万人左右。万人齐射,你们应该能想象到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郦商冷汗直流,如果真如张良所说,他的人恐怕一个也不能幸免,就连两侧高坡上的人都会死伤大半。与这个战果相比,秦军派两千人做诱饵真是划算之极了。他稍做考虑,立刻急声说:“请将军调拨橹楯。”   张良笑着转过身,指了指正在集合的五千步卒。郦商顺着方向看去,不禁大喜,随即再次对张良躬身下拜。这一次他的腰弯成了标准的九十度,双手过顶,划了个大大的弧形。   五千将士,有三千人手持大号的橹楯,身高体壮,一看就知道是张良手下的精锐,可是现在他却无私的交给自己指挥,成就自己的功劳。郦商对张良如此大度的行为除了感激就是敬佩。   “多谢将军。”   “别客气了,不管是韩军还是楚军,我们都是君侯手下的人马,目标都是击败秦军,守住鲁山,守住南阳。”张良摆摆手,“快去吧,秦军又有行动了。”   郦商回头一看,对张良的佩服更加一筹,秦军缓缓逼来的战阵不正是盾手掩护下的弩阵?   “将军,我去了。”郦商不敢耽搁,带着五千人匆匆离去。他刚刚将大阵重新调整好,秦军的两个千人队就攻了上来。不出张良所料,两个千人队一和楚军搅杀在一起,秦军的弩阵就开始发威了,密集而强劲的弩箭飞越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带着无限杀气越过那道山梁,扑进正杀在一起的阵中,两侧的土坡虽然更高一些,可是秦军也没有疏忽他们,章平对这两个土坡上的弓箭手深恶痛绝,专门安排了两千弩手对他们进行打击。   弩阵持续不断的攻击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山坡上方圆百十步以内,密密麻麻的长箭如同平地长出的杂草,让人无处下脚。两千秦军无一幸免,全部死在自家人的箭下,而楚军因为有大盾护体,损失却极其限。   箭阵过后,郦商从大盾后面探出头来,看着如林的长箭,心有余悸,亏得张良预先料到了秦军可能的行动,要不然他就得遭受全军覆没的悲剧。现在则不然,秦军的箭阵除了射死了他们自已人之后,还给自己送来了大量的长箭。   “将长箭收集起来,准备再战。”郦商强忍住心中的快意,大声命令道。一队队的士卒飞快的从后面冲了上来,将地上的长箭一支支的收起来抱到后面,运上两侧的高坡。与此同时,郦商命令偃旗息鼓,阵地上不准发出除惨叫哀鸣以外多余的声音,装作一副被秦军弩阵重创的模样。   一声令下,阵地上顿时惨叫声不绝于耳,听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楚军阵地上传来的惨叫声听在章平的耳朵里格外的悦耳,他得意的对观战的咸阳使者说:“贵使,楚军遭此重击,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使者眉开眼笑,恭维道:“将军足智多谋,果然是国之干城啊。”   章平连连摇头:“贵使过奖了,如果不是贵使的提醒,本将也想不到这样的妙计啊。”   使者更开心了,他哪里提醒过章平,这些都是章平自己想出来的办法,他不过是从旁帮衬了两句空话而已。可是他一个宦者,成天在宫里做些杂事,从来没有经历过战阵,适逢其会的参加了这么一场大战,如果还能起到点用处,到时候章平再给他报点战功,他在赵高的面前也会更风光一些,哪里会去反对章平的吹捧呢。他笑得连连点头,心安理得的受了。   章平心中鄙夷,却又无可奈何,转过身命令再攻。   又是两个千人队举着盾牌冲上了山坡,山坡上鼓声大起,但是只射下几枝稀稀拉拉的箭,并没能什么强有力的阻击。秦军大喜,加快脚步冲上了山坡,消失在山梁之后。   章平竖起耳朵,紧张的倾听着传来的声音,他极度的渴望能听到前锋营顺利占领山坡的消息,哪怕是正在与敌军激战也好。可是那边却静悄悄的,两千人毫无声音,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   章平大惑不解,转过头看了看使者,使者也正不解的看过来,两人面面相觑。   “将军……”使者刚要问,忽然山梁那边传来一阵暴烈的鼓声,鼓声急如雨声,仿佛敲打在他们的心窝上一样,让他们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紧接着,杀声四起。   章平屏住了呼吸,抬起头看了一下两侧的土坡,忽然兴奋起来,楚军正在做最后的反扑,破阵在即。他举手大呼:“前军压上,破阵——”   前军的秦军立刻行动,弩手们分到两边,五千秦军手持戟盾冲上了山坡,他们健步如飞,很快就攀上了坡顶,眼看着就能越过山梁,忽然之间,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两侧山坡上冒出了黑压压的弓弩手,紧接着,一阵浓密的箭雨迎面射到。   密集的长箭射入正在爬坡的秦军阵中,激起了一朵朵血花,一个接一个秦军倒在血泊之中。五千人的战阵全部暴露在楚军的攻击之下,遭到了灭顶之灾,不过几息时间,秦军就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千余人心神大骇,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背着盾牌就往回跑。   章平面色胀红,勃然大怒:“杀!临阵逃脱者,杀无赦。”   亲卫营横剑上前,手起剑落,将逃卒一一斩杀在阵前。   五千人,不过一刻时间,全部倒在了山坡下,并不宽阔的山坡前,层层叠叠的尸体触目惊心,秦军看着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山坡,全都沉寂下来。刚从立功的大好心情中还过神来的使者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面无人色,身体抵制不住的颤抖着,嘴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原来战争是这样的血腥。   与秦军的三军夺气相比,楚军却是士气高涨,转眼之间就又击杀了七千秦军,让所有的将士们开心到了极点,他们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高声吼叫着,两侧山坡上的弓箭手更是兴奋异常,他们舞动着手中的弓,对着秦军方向做出各种各样的手势,七嘴八舌的叫骂着,尽情发泄着心中的快乐。   横扫天下的秦军,居然也会被他们打得这么狼狈,让他们如何能不兴奋。   张良也十分高兴,仗打到现在,击杀了秦军一万七千余人,伤亡不过四千余,还意外的得到了大量的箭枝,开局不错。更关键的是,郦商的这道防线挽回了第一道防线失利给已方士卒心理上带来的压力,士气现在特别高涨,对秦军的恐惧都被胜利冲淡了。   不打硬仗,不足以锻炼军队的意志,但是不打胜仗,又不足以提升士气,眼下的情况正是打造一支铁血雄师的最佳条件。张良信心十足的看看第三道防线观战、士气高涨的属下,这一仗打完了,剩下的韩军就会脱胎换骨了,再也不是徒有虚名的劲韩。   “将军……”张小川握着两支竹简气喘喘的跑了过来,在张良面前单腿跪倒,双手递上竹简:“将军,君侯的军报。”   “军报?”张良连忙抢手竹简,没打开先看了看杜鱼,杜鱼也有些紧张,共尉以五万人伏击李由五万人,就算以逸待劳,可是优势也不是很明显,万一被秦军发现,那就是一场苦战,即使胜了,也是惨胜。这里打得正激烈,还指望着共尉打赢之后来增援,如果共尉那边也不顺利,那事情可就真难办了,最后就是两败俱伤之局。   “将军,打开看看吧。”杜鱼看出了张良眼中的紧张,咧着嘴笑了笑。张良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掩饰的笑了笑,然后低下头检查封泥,封泥上清晰的印着共尉的官印,一切正常。张良顺手在旁边敲掉封泥,解开封泥锁住的绳索,打开了竹简,却没敢看,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快速的扫了一遍竹简上的内容。   杜鱼也明白眼前的战况,以七万之众面对十二万秦军,虽然有地利,那也没有什么优势可言,战场的胜负就决定于共尉那边的进展。他死死的盯着张良的脸,希望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一点征兆来。张良因为紧张,面部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让杜鱼的心也跟着不由自主的跳了两下,他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下意识的舔了舔,更加不敢眨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张良。   一抹笑意从张良的眼角慢慢的绽入开来,很快就布满了他的整张脸,连他额头上的几根皱纹都跟着舒展开来,他紧紧的闭着嘴,迅速又看了一眼竹简,这才抬起头看着杜鱼,眼中全是笑意:“杜鱼,君侯打赢了,君侯打赢了……”   “打赢了?”杜鱼一颗心终于露地,想笑一笑,绷得太紧的面皮有些僵,笑容看起来十分的怪异。“真的打赢了?伤亡如何?”   “大胜,大胜啊。”张良兴奋的嘶叫道,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又收起了笑容,一把将杜鱼拉到一边,将竹简塞到他的手里,压低了嗓音:“君侯以火攻之法,轻取李由,伤亡微不足道。”   杜鱼的心猛的跳了起来,他紧紧的握住竹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君侯就是厉害,居然想出这种办法,轻而易举的全取了李由。五万大军,当场击杀两万余,过半人马投降,这可是起兵以来难得的大胜。以前秦军即使战败,也很少有人投降,象这种成万人的投降就从来没能出现过。   “将军,大胜啊。”杜鱼睁大了眼睛,和张良相视而笑。   “是啊,大胜,难得的大胜。”张良连连点头,他的眼睛里透出的是与杜鱼一样的兴奋,但是他却不象杜鱼那样高声,反而示意杜鱼小声一点。杜鱼不解,这么好的事情当然应该告诉全军,让大军的士气再次高涨,这样他们面对秦军就更有信心了,为什么张良反而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张良看出了杜鱼的疑惑,他微微一笑,收起竹简,拔出长剑,在地上划了个一个草图,然后重重的点了点:“杜司马,这里是我们所在的鲁山,这里是阳翟,这里是君侯所在的叶县。君侯想在叶县伏击章平,可是章平正在全力攻击鲁山,他根本没有去救李由的意思,也就是说,君侯伏击章平的计划落空了。”   杜鱼豁然心惊,不错,章平不去叶县,共尉的计策是落空了。   “君侯很快就会发现章平的举动,他下一步会怎么办?”张良不等杜鱼回答,重重的踩了阳翟,又踩了踩鲁山的秦军北面:“他有两个选择,要么是取阳翟,断秦军后路,要么是从章平身后,与我军夹击章平。”他大手一挥,紧紧的捏起拳头:“将这七万秦军一口吞下。”   杜鱼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张良,张良疯了吧,居然想一口吞下七万秦军?就算共尉打赢了,他们的总兵力也只有七万人,和秦军相差无已,就算秦军猛攻会损失不少人,但是他们的实力在那里,章平如果想夺路而逃,凭秦军的战力,他们根本拦不住。   “将军想得太顺利了。”杜鱼咧着嘴连连摇头,一副根本不可能的样子:“我们依山而守还有机会,如果想合围秦军,那……太难了。”   “你说得不错,所以我们要把秦军引到山里来,依托有利地形大量杀伤他们,让他们进得来,出不去。”张良嘿嘿一笑,“我们有四道防线,秦军才攻破了一道,还有三道防线,我们可以……”   “诈败?”杜鱼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对,诈败。”张良颌首示意:“我们要让秦军看到希望,看到攻破我军防线的希望,一步步的把他们引入鲁山内部,然后……”他的剑尖在地上划过,沙沙作响:“等君侯回军在鲁山北布下埋伏,一击将章平包围。”   杜鱼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快去请郦将军来。”张良起身对张小川喝道,豪气万丈。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三十节 前途堪虞   共尉看到张良的书信,半晌无语,然后面无表情的将书信递给了桓齮,桓齮仔细的看了两遍,又递给了伸长了脖子的郦食其,郦食其看了一遍,拍案叫绝:“好啊,张将军此计甚好,有他们在鲁山拖住章平,我们就有充足的时间绕到章平的背后,不管是打阳翟还是夹击章平,都可以从容布局。”   共尉不置可否,又看了看桓齮。桓齮沉吟片刻,对着共尉施了一礼:“贺喜君侯。”   共尉笑了,从郦食其手中接过竹简,又看了一遍,轻轻的将竹简合好,收入囊中。张良能够自我牺牲,以韩军的损失为代价,为他争取击杀章平的机会,不管他是不是还有私心,仅他能够做出这种决定,比起以前一心只为韩国考虑的张良来,他就有了长足的进步,桓齮恭贺他,也就是这个意思。   “二位,我们是去打阳翟,还是去鲁山?”共尉抬起头,眼光灼灼的看着桓郦二人。   “打阳翟。”郦食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为何?”共尉转过头看着郦食其。   “张将军有两万人,舍弟有四千多人,又有鲁山之险,章平想要夺取鲁山,进入南阳,基本上是做梦。”郦食其胸有成竹:“我军取了阳翟,就断了章平的后路,他的粮道会断绝,更不可能安心作战,到时候不战自溃,我军以整击零,正好可以大破章平。”   共尉的眼神闪了两下,不好说,也不说不好。他转过头又看着桓齮。桓齮却缓缓的摇了摇头:“老臣不敢苟同郦君的意见。”   郦食其不快的瞪着桓齮,大声说道:“那你是什么意见?”   桓齮知道郦食其是个狂徒,就是在共尉面前,他也经常是大呼小喝的,一点规矩也没有。不过既然共尉都能忍他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对他的无礼,他也只能装没看见。   “张将军手下的人马,虽然是韩军,可是军中的中下级军官都是陷阵营的将士,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张将军手下的人马,就是君侯的人马。”桓齮不急不躁的缓缓说道:“而且这些人原本都是韩王的中军,所选的都是军中的精锐,只是没有好好的训练,这才在重岭山一战被李由击溃。现在他们经过陷阵营的带领,再经过这次大战,想必他们已经成长为一支真正的精锐,如果让他们和秦军拼消耗,最后死伤殆尽,是不是有些太可惜了?”   共尉轻轻颌首示意,他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才觉得郦食其借刀杀人的办法虽然有效,但是代价太大了一些。如果张良不为他考虑,那么他当然要借刀杀人,但是张良的心思已经转变了,他就没有必要再这么干了。这支军队如果保留下种子,以后应该还能有更大的作用。   郦食其不以为然:“君侯,你可别忘了,韩王成还在南阳呢,这支军队虽然说现在归属君侯,可是他们毕竟还是韩军,把他们练出来了,韩王成的心思只怕又会不安份,说不准什么时候又玩出花样来。”   桓齮连连点头:“郦君所言甚是。但是老臣以为,秦军当前,就算韩王成把这些人再要回去,他也不会再重蹈覆辙。以君侯和韩王成对下属的关心程度的差距,假以时日,把这些人全争取过来,也未必没有可能。再者……”桓齮停住了话头,看了一眼四周,见除了司马田伦和郦疥之外,就是共尉的贴身亲卫,都是可信的人,这才接着说:“再说了,眼下秦楚胜负未分,且不说楚军未必就能战胜秦军,就算楚军打赢了,留着一支强悍而又心向君侯的韩军,对君侯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郦食其愣住了,花白的眉毛耸起,半天没有说话,晶亮的眼神在桓齮和共尉的脸上扫来扫去。共尉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抬起手轻轻的摆了摆,田伦和郦疥连忙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三个人围坐在案前。   “老将军,河北之战,楚军能赢吗?”共尉不动声色的看着桓齮。   桓齮抚着下巴的胡须,沉默了片刻:“这要看是打得快还是慢了。”   “快又如何,慢又如何?”郦食其忍不住问道。   “以楚军的战力,要想击溃近五十万的秦军,恐怕不是易事。”桓齮的嗓音低沉而浑厚,话音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他本是秦将,现在却阴差阳错的成了秦人的敌人,要从楚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让他下意识的有些无所适从。“虽然说章邯和王离之间有分歧,可是秦军的实力毕竟在那里摆着,敖仓又有充足的军粮储备,秦军可攻可守,完全可以从容应付。楚军不足十万人,而且以宋义这个书生为上将军,只怕楚王也是更多的从限制项家权利的考虑,并不是对付秦军的最好办法。”   郦食其也点了点头,他自己虽然也读书,但是对由宋义这样纯粹的书生领兵作战,他也不是很看好,毕竟理论和实践之间还有很大的区别,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到了军营之中,仅是那些具体的军务就能把他忙晕了。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书生一般都有些清高,看不起士卒,他们和中下层军官之间的关系比较生疏,临阵很难做到让属下奋不顾身的作战,战事顺利的时候还好办,一旦战事不利,随时可能出现溃败。   共尉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最后打巨鹿之战的不是宋义这个龙套,而是项羽,项羽就是凭借着这一战闻名天下,如今的事情是不是还能按照原先的轨迹发展?   “如果……如果是项羽领兵呢?”共尉盯着桓齮的眼睛说。   “项羽?”桓齮有些意外的看了共尉一眼,不知道共尉为什么会这么说,毕竟项羽现在只是次将,宋义才是上将军,他沉默的考虑了片刻,忽然心中一惊。宋义是楚王的代表,而项羽却是共尉的异姓兄弟,共尉难道打算联合项羽干掉宋义?如果共尉真打算这么干的话,共项两大势力联手,怀王还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到时候楚国的情况就会再次发生巨变,怀王不当傀儡,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共尉的家人全在彭城,他敢这么做吗?   桓齮盯着共尉半天没有说话,揣摩着共尉的心思。共尉咧嘴一笑:“老将军不要想得太多,我只是就事论事,项家世代为将,项羽又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如果他能指挥巨鹿之战,有胜算吗?”   桓齮收回心思,仔细的衡量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项羽再能打,恐怕也难以战胜秦军。毕竟,他的人马太少了,才不到十万,想要以一敌五,击败王离和章邯,恐怕没有天助,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共尉也沉默了,他虽然知道项羽击败王离、章邯是以少胜多,但是当时的兵力是不是有这么悬殊,他并不太清楚,万一历史已经因为他发生了改变,本来应该战胜的项羽却突然挂掉了呢?谁也不能保证,这个时候把所有的赌注全押在项羽的身上,不管怎么看都是冒险。   郦食其也点头附和桓齮的意见,他对楚军能在巨鹿战胜秦军也不报什么希望,这实力相差实在太大了。见他们的意见一致,共尉更加犹豫不决了。   如果楚军不能战胜秦军,那么天下的形势就真的很难说了,留下韩军,也许是个更好的选择。他看着桓齮点了点头:“老将军说了快战不利于我军,那么慢战呢?”   “慢的话,事情就更复杂了。”桓齮直起了腰,眼神看着一旁的灯火,闪烁不停:“赵高能鼓动二世将冯李二位丞相以及冯将军一起下狱,咸阳的局势之乱,想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赵高在朝中的势力,已经没有人能够动摇。既然李冯都被他搬倒了,那么王离、章邯又怎么可能逃脱?”   “你是说,只要拖一段时间,秦军就会不战自溃。”共尉灵光一闪。   桓齮没有回答他,无言的垂下了头。   共尉抬起手,无意识的揉着自己的鼻子。陈平给他传来的消息说,赵高在他的劝说下,终于对李斯等人下手了,并且一击而中,将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等大小数十名官员一起下了狱。既然撕破了脸,赵高也就没有了退路,他不可能让李斯再出来收拾他,肯定会不遗余力的置李斯等人于死地,那么咸阳内部的大乱很快就要来了,项羽击败章邯、王离,是不是正好有这个因素?   “我们去鲁山,击杀章平。”共尉考虑了很久,这才缓缓的说道,声音坚定而决绝,没有一丝犹豫。既然未来的形势不可预估,那么肃清章平这支人马就是重中之重,只要搞定了章平,颍川也好,洛阳也好,都是在他面前敞开怀抱的处女。   桓齮和郦食其对视了一眼,同声应道:“喏。”   “二位再议议如何稳住章平。”共尉摆摆手,示意二人不要多礼,继续就将来的战局做讨论。桓齮咳嗽一声,接着说:“这个就好办了。既然章平不来救李由,我们就让李由再给他施加点压力……”   共尉和郦食其听着桓齮的办法,不约而同的笑了。郦食其举起手,钦佩的看着桓齮:“桓君高明,丝丝入扣,步步为营,不由得章平那个竖子不上当。”   桓齮连连摇头:“郦君过奖。些许陋见,但愿能对君侯有所襄助。”   共尉哈哈大笑:“岂止是有所襄助,简直是手到擒来啊。”   三人相视大笑。   ……   章平在鲁山被郦商挡在那个山梁面前,当着使者的面丢了面子,又气又恼,就在他为是继续攻击还是暂缓伤脑筋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楚军的反击越来越弱,似乎有力竭的现象。章平大喜,再次派人试探性的猛攻,结果让他又惊又喜,楚军居然崩溃了。   站在那道造成了秦军近两万人死伤的阵地上,章平既惊讶于郦商的创造力,又颇感庆幸。这么艰难的阵地都被自己拿下了,那还有什么阵地拿不下?   纵使如此,章平也没有得意忘形,他小心的向前推进,不给对手偷袭的机会,同时派出大量的斥候打探前面的阵势。进入鲁山之后,地利优势双方共有,秦军再也不是暴露在韩军的攻击之下了,必要的时候,他们也能暂时性的撤退,充分利用有利的地形阻击韩军的反击。只是这样一来,攻坚战就来了拉锯战,韩军固然不可能突然袭击,秦军要想摧枯拉朽的击败韩军也成了妄想,他们只能一步步的向前进,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争夺。越是往山的深处走,秦军的补给线就变得越是困难,而易守难攻的地形又使秦军人多的优势很难充分发挥,战事渐渐的变得胶着起来。   军中的生活枯燥而血腥,咸阳来的使者在经过了最初的紧张、兴奋和激动之后,慢慢的觉得无聊起来,他不愿意再呆在军中看每天的厮杀,听不绝于耳的惨叫声,闻到处都是的血腥味,婉转的向章平提出,他是不是退到郏县或者阳翟去等消息。正在这个时候,再次传来了李由的消息。   李由苦战之后,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他居然脱围了,而且凭借着秦军强悍的战斗力,他重创了围攻他的楚军,双方两败俱伤,现在昆阳僵持,李由请求章平立刻派出援军,运送粮草前去接应他。   章平很意外,李由居然能从楚军的包围圈里跳出来,这让他很吃惊。可是当他得知包围李由的楚军达到五万余人的时候,他又特别开心,这意味着他的对面只有两万余人,扣除前些天的阵亡,鲁山的韩军最多还有万人,而他手下还有四万多人,现在双方都有地利,他就是不能速战速决,也能保证处于不败之地了。   让李由和楚军拼命去吧,最好双方同归于尽才好。章平暗自得意,再次让人送信给李由,援军马上就到,请再坚持两天。他的用意其实很明显,就是希望李由鼓起余勇与楚军血战,最大程度的杀伤楚军,消耗他们的实力,最后好让他去捡果子。   事情正如章平希望的那样发展着。三天之后,再次传来消息,这次比较严重,李由战死,秦军只剩下数千残军,正穿过鱼齿山撤回鲁山大营,楚军惨胜之后,也无力再战,只能远远的缀着。   与消息同时送到的,还有李由死不瞑目的人头。看着李由那双不甘的眼睛,章平心中颤栗,却又开心不已。李由死得值得啊,以五万疲军重创了楚军,为他的功业铺平了道路,功不可没。章平暗暗的向李由表示了歉意之后,将李由的首级交给了使者。   使者心花怒放,带着李由的首级欢欢喜喜的离开了鲁山,回咸阳去了。临行之前,章平又送了他一大批财物,希望他能在赵高面前美言几句。使命完成又大发横财的使者哪有不答应的,他在章平面前拍着胸脯说,一切请将军放心。他还向章平暗示说,别说这次你打了胜仗,仅说你搞死了赵大人的仇人李斯的儿子李由这一点,你就是有功的。   章平汗颜,羞愧难当。   使者心满意足的走了,章平开始静下心来考虑自己的方案。楚军与李由已经都打残了,现在战局的发展全看自己难否攻克鲁山防线。最近进展虽然慢,却卓有成效,韩军的第三道防线已经于日前告破,从战场上的尸体情况来看,韩军的伤亡虽然不是很大,但是阵地上的反击力度越来越弱,章平估计,可能是韩军的军心已经紊乱,士卒中已经出现溃败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胜利的机会就更大了。   “将军,李大人的残军退回来了。”李皓走进大帐,轻声说道。   “有多少人?”   “大约五六千人。”李皓递上几份印信:“我查过了,他们的确是李大人的手下。”   “让他们另立一营吧。”章平轻声叹了口气:“恶战之后,他们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让他们休息一阵子再参战吧。”   “将军,他们想退回郏县去休整。”李皓有些担心的看着章平,嗫嚅道:“我看他们似乎对……对将军有些怨言,把他们留在军中,恐怕会影响士气。”   章平皱起了眉头,好半天没有说话。他明白李皓的意思,想必是他嘴上说要去救李由,实际却按兵不动的事情被士兵们知道了,他们认为他是故意让李由陷于死地,因此造成了秦军的重大伤亡,这个时候不愿意替他卖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正如李皓所说,把这样的人留在大营里并不合适。   “既然如此,就写一道军令,让他们去郏县吧。”章平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他并不在意这些,等他打赢了这场仗,一切都好说。   “喏。”李皓应了一声,又说:“跟在后面的楚军怎么办?”   “有多少人?”   “不清楚,听说也有七八千人。”李皓见章平脸色不豫,又连忙加了一句:“不过我向败回来的人打听过了,楚军损失很大,这七八千人只是远远的跟着,没有敢上来交战。”   “你带五千人去赶散他们,顺便到郏县去运点粮。”章平摆了摆手,低下头,专注的看着刚刚由斥候们绘就的韩军防线图,开始思考起下一步的战局。李皓欲言又止,低了头,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第一章 风云再起 第三十一节 不战而降   共尉得到回报,立刻催军急进,派周叔、周贲为前锋,准备绕到章平背后截断他的后路。周叔带着人刚刚出发不到一天,就接到了斥侯的回报,前面发现章平大军。   周叔很惊讶,不是说章平在鲁山猛攻张良他们的防线的吗,怎么突然出现在鱼齿山?他虽然搞不明白,还是立刻做出了决定,一面命令立刻把消息传给后面十五里的共尉,一面命令周勃掩护,周贲立刻上前交战。   周贲大惊,章平的大军足有三四万,自己才五千人,怎么上前打?周叔不给他分辩的机会,虎下了脸,命令立刻出击,违令者斩。   周贲无奈,只得带着自己的五千人马冲了上去。楚军最近连战连胜,士气高涨,再说士卒们只知道前面出现了秦军,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秦军,他们以为就跟以前一样以强击弱,也没有多考虑,排着松散的队形,吼叫着就冲了上去。   刹那间山谷里杀声四起。   章平也是大惊。   司马李皓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提醒章平说,前面的张良和郦商等人虽然只有万余人,但是他们有地利可守,我军如果在此死战,肯定伤亡惨重,最后就是拿下鲁山,人马所剩无几,又如何收复南阳?既然东线共尉的主力与李由的人马两败俱伤,为什么不转向东,击杀共尉,从叶县入南阳?这条路更轻松,只要进了南阳,张良再守鲁山有什么意义,他一万多人离开了鲁山,那就不是秦军的对手了,岂不是胜得更轻松?   李皓一语惊醒了钻了牛角尖的章平,他恍然大悟,从善如流,立刻留下数千人坚守已经夺下的两道防线,自己带着四万多人悄悄的离开了鲁山大营,奔向鱼齿山。秦军停止了攻击,张良他们以为秦军暂时喘口气,根本没有料到章平实际已经离开了鲁山,更没想到要给共尉提个醒。   就在周叔发现了章平的同时,章平也发现了周叔,他正在狐疑,却发现楚军冲了上来,他们一个个挥舞着剑戟,在山地之间箭步如飞,队形松散,章平大惊之下,立刻下令迎战。   四万秦军在山谷之间根据不同地形摆下了阵形,前锋很快就和楚军接战,周贲的手下虽然士气高涨,可是他们来得匆忙,并没能做太多准备,等他们看到山谷中连绵数里的秦军,顿时傻了,被严阵以待的秦军杀了个落花流水,一下子就损失近千人。   周贲大惊,正在考虑是撤退还是继续作战时,后面传来了撤退的金锣声,周贲心花怒放,如释重负,带着人掉头就跑。他们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之间就在崇山之间消失了身影。   秦军将领看着阵前留下的楚军尸体,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连忙请示章平。正在紧张的章平一听,揣摩了片刻,认定前面不过是追击李由残军的零散楚军,并不是什么大部队,要不然不会一触即溃,心里的紧张顿时去了,命令大军继续前进。   周贲看到周叔时,心里十分恼火,但是在周勃面前,他又不好摆在脸上。他跟着周叔这么久,周叔从来没有让他吃过亏,还教了他不少用兵之道,这次却摆了他一道,让他白白损失了千余人,实在让他心疼不已,要不是周勃就在眼前,他真想问个明白。   “撤,撤到左边去。”周叔根本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直接下达了命令。周贲不敢迟疑,立刻带着人上了左侧的小山坡。周叔的本部人马已经上了右侧的山坡,从山坡上截击蜂拥而来的秦军。   秦军奋勇当先,双方箭如雨下,各有死伤,箭阵过后,秦军发起冲锋,却发现山坡上的楚军只是略作抵抗,就再次向后撤退。   如是者三,章平的心里越发有底了,这就是楚军的残军,根本不足以阻挡自己前进的道路。他命令大军继续前进,一旦遇到楚军立刻上前击杀。他相信这些楚军很快就会消失在山野之中。   事情正如章平所料,到当天傍晚的时候,楚军不见了踪影,山谷之间重新平静下来。   章平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他倒头便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听到的是漫山遍野的喊杀声。   亲卫进来回报,他们被楚军包围了。   章平又惊又怒,不过倒也没有太担心,他以为又是零散的楚军前来骚扰,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猜想全错了。   四周的山坡上全是楚军的战旗,正对着他的方向,是楚军的主将共尉。   四万秦军,被分成数段包围在山谷之中,楚军占据了有利地形,他们并不主动攻击,只是用弓弩把守着要害,不让秦军突围。章平心慌意乱之下,命令人攻击了数次,却毫无作用,楚军以逸待劳,他们充分利用地形的优势,根本不给章平突围的机会。   然而他们也不进攻,只要秦军不发起攻击,他们就安安稳稳的在山上呆着。   楚军越是如此,章平越是不安。章平现在已经明白自己上了楚军的当了,从楚军的数量来看,李由根本没有能重创楚军,什么两败俱伤,什么损失惨重,都是共尉给他下的套。章平也清楚得很,共尉围而不攻,目的很明显,他的兵力虽然不足以击杀他,但是利用有利地形困死他,等他粮尽,却是绰绰有余,届时四万秦军将不战自溃。   这个真相一知晓,所有的前因后果章平都清楚了,他万念俱灰,彻底绝望了。他几次作战遇到共尉都是大败,这一次更是把命给败没了。绝望的章平没有再徒劳的发起攻击,他静静的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第三天,郦食其来到了章平的面前。他没有说话,先把截获的几封秦军的军报推到章平的面前。   郏县丢失!数千由楚军假扮的秦军进城之后,立刻脱去了伪装,夺城成功,司马李皓被生擒。   鲁山防线得而复失!夺了郏县之后的楚军继续扮作秦军模样,轻轻松松的进入鲁山大营,坚守防线的数千秦军被擒,张良、郦商已经进驻鲁山大营。   ……   章平面无表情的看着郦食其:“共尉好厉害的手段。”   “好说好说。”郦食其也不谦虚,泰然自若:“我家君侯虽然年轻,可是机谋百出,又受谏如流,择善而从,手段确实过人。章将军所言也是不虚。”   章平看着郦食其,哭笑不得。他枯坐了半天,这才缓缓问道:“共君侯准备如何处置我这四万大军?”   郦食其抚着胡须,好整以暇的看着章平,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我家君侯如何处置这四万多关中子弟,全看将军如何处理。将军如果要将这四万多人全部葬在这鱼齿山,我家君侯虽然不忍,也只好勉为其难,成就将军的伟业。话又说回来,秦与山东六国之间的仇恨本非一日,要不是我家君侯和桓老将军体念这四万条活生生的人命,那些将士们是很愿意的看着这四万秦人饿死在这里的。长平,留这儿也不远嘛。”   章平的脸色大变,长平就在陈县北,他从陈留南下取陈县的时候,还特意在长平停了一下,观瞻了当年武安君白起一举击杀四十万赵军的战场,当时他的心情是有些期盼着,期盼自己能有机会建此不世奇功,哪怕没有四十万这么多,至少也有几万人吧。在颍水南岸,他一战击杀了两万多魏军,隐约找到了那个感觉,正是意气风发,准备再建奇功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四万人被人围在这里了。郦食其话语中的威胁他清楚得很,秦灭六国,斩杀的六国将士不下百万,六国之人对秦人的仇恨有多深,他是一清二楚,郦食其说楚韩将士有心要将这四万秦军赶尽杀绝,并不是什么恫吓之言,而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   更让他觉得惊讶的事,桓齮果然就在共尉的军中。他虽然已经从各方面的情况估计到了这个可能,但是亲耳听到郦食其的承认,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本将战败,死不足惜。可是这四万将士这么死了,却着实可惜。”章平平静的看着郦食其:“只是,我又怎么能知道,我军投降之后,你们会不会不守信用,将我军全部坑杀?”   郦食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十分不屑:“你以为我们跟你们暴秦一样?背信忘义,滥杀无辜?”   章平淡淡的一笑,摇了摇头:“你不用说这些虚伪的话,六国之人,未必比我秦人仁慈到哪里。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和你讨论这些,而是要一个你能让我相信你的理由。”他顿了顿,傲然答道:“要不然,我四万秦军拼死一战,纵使不能逃出生天,可是也能给你家君侯造成不少麻烦,想必你家君侯此刻也不愿意承受这样的损失吧?”   郦食其有些讨厌的看着这个败将,你娘的一个败军之将还狂个什么劲?不过章平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共尉如果不是想尽量减小伤亡,他也不会来和章平谈投降的事了,再围他几天,等他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下山取首级就是了。   “桓齮老将军在我军中,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在下城父抛弃的那些秦军在哪儿,你知道吗?”郦食其也扬起了脸,从鼻子看着章平。   “下城父?”章平犹豫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在下城父断尾逃生,先后抛弃的几千步骑,不由得脸一红。还没等他回答,郦食其又问道:“你知道董都尉和那些属下现在又在哪里吗?”   章平大骇,一下子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董翳?他还活着?”   “当然活着,而且活得还很好。”郦食其从怀里掏出一片竹简,潇洒的扔到章平的手中,章平顾不上郦食其的嚣张,手忙脚乱的接过竹简看了一眼,脸色顿时白了。他颓然的将竹简放回案上:“既然如此,章平愿意一死,这四万关中子弟的性命,就交给你家君侯吧。”   竹简上写得很清晰,这是董翳从东海边发来的军报,上面报告最近以秦军俘虏为主组成的煮盐分队所获得的成绩,日期就在一个月以前。董翳的笔迹章平很清楚,真假他分得出来。他一直以为董翳已经战死了,却没有想到董翳还好好的活着,居然还带着近万的秦军俘虏在东海给共尉煮盐,从他军报的语气中可以看出,董翳现在过得很安逸,对共尉也很感激。   怎么会这样?章平虽然不理解,可是他相信,既然共尉能够收留那一万秦军俘虏,能够接受董翳、桓齮的投降,他也一定能接受这四万秦军的投降,至于他自己,他可不做这个打算。他的家人,特别是他的兄长章邯现在领重兵正在河北作战,他不能给兄长和家人带来灾难。他只能死。   “你准备死?”郦食其眯起了眼睛。   “我还能怎么样?”章平惨然一笑,拔出长剑,看着剑身上的菱形花纹,心头黯然。   “我家君侯说了,你既然是个败军之将,这投降与否自然得由你自己做主,可是生死,却不是那么简单的。”郦食其摇摇头,不让章平反驳:“你如果死了,那四万秦军万一军心不稳,哗变怎么办?难道一定要让我家君侯坑杀他们?”   章平哑然。   “你不要急着死。”郦食其接着说:“我知道你是怕连累家人,所以不得不死。你放心好了,我们会象对待董翳、桓齮老将军那样,报一个你全军覆没的消息,不会把你投降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咸阳不知道你的生死,一时半会不会影响你的家人。”   他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这方面,我们有经验。”   章平默然无语。   章平前思后想了半天,最后决定投降,一方面他不想那四万秦军跟着他命赴黄泉,另一方面,他也不是那么坚决的舍身取义者,能有活命的机会,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既然有董翳、桓齮的先例在前,他又何必一定要死呢。   共尉大喜,收缴了四万秦军的武器之后,其他的一切照旧,在楚军的押送下走出鱼齿山,回到郏县。与张良、郦商等人见面后,大家都十分兴奋。这一仗打得太顺利了,简直有如奇迹,十几万秦军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不足七万的楚韩联军击败,仅俘虏就抓了六万多人,战果之辉煌,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如果在战前有人说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恐怕会被所有人当成疯子。   在郏县休整了两天后,共尉将缴了械的秦军分成几批,送往不同的地点关押,春耕即将开始,这些人正好在军队的看守下做劳役,反正南阳、南郡空地多的是,安排这几万人军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既让他们安心生活,不至于哗变,又能解决自己的军粮问题。   相关事务处理完之后,共尉、张良带着大军向北收复失地,各县听闻十几万秦军烟消云散,哪里还敢抵抗,望风而降。不到一个月的时候,颍川郡全部收复。残余的秦军归缩到荥阳一线,死守敖仓。   在阳翟的时候,首先入城的虎豹骑左司马傅宽在狱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雍齿。雍齿被俘之后,一直被关在阳翟的大牢里。失望的章平很快就把他给忘了,也没杀他,也没放他,他的命也够硬,带着一身的伤,居然还没死,硬是撑到了傅宽发现他。   共尉早在沛县作战的时候就知道这个雍齿,当时他带着丰邑投降了周市,让刘季无家可归,后来他派陈乐去说情,雍齿迫于形势,把丰邑还给了他,却指明不是还给刘季,让刘季在共尉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他本来对雍齿没有什么印象,一直以为他就是个降将,后来他又听魏豹、傅宽说过这个雍齿,被他的义气所动,印象有些改观,这次见到雍齿本人,共尉十分高兴,连忙派人给他疗伤,并当面向雍齿表露了招揽的意思。   雍齿已经从傅宽的嘴里得知魏军全军覆没,魏王豹现在就是空有其名,再说了,他是个楚人,能重回楚军,当然是求之不得,更何况共尉还这么客气。他当即答应了共尉,愿意投入共尉帐下。共尉很满意,让他先去疗伤,伤好了,再到帐下听令。   雍齿的心情大好,又有医匠的悉心治疗,共尉又让人给他加营养,他恢复得很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身上溃烂的皮肉就收了口,除了留下一些疤痕之外,倒没有什么后遗症。感激莫名的雍齿不顾身体还有些虚弱,在亲卫的搀扶下,来到共尉的面前致谢。   共尉闻说雍齿来了,放下手中的公文,亲自到门外相迎。雍齿感激不尽,躬身下拜,共尉大笑,两人携手进室说了没两句,有人来报,武安侯、砀郡长刘季来了。   共尉讶然,雍齿的脸色却是一变。就是因为他,刘季才成了丧家之犬,如今形势翻了个个,刘季是堂堂的武安侯,砀郡长,而他只是一个刚从秦军大牢里出来不久的降将,两人见面未免有些尴尬。他起身便要告辞,共尉却笑了笑,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很随意的对亲卫刘拒说:“让他进来吧。”   刘季很恼火,他现在大小也是个侯,虽然封邑没有共尉大,大小也是个砀郡长,虽然官职也比共尉差得远,可是他毕竟是怀王亲封的西征将领,他带着樊哙、曹参等人得意洋洋的来见共尉,本来是想在共尉面前抖抖威风的,没想到共尉却象唤一个部将似的让他进去。恼火归恼火,他却没有什么办法,只得强按怒火,堆上一脸笑,吩咐曹参等人在外面等着,他只带着樊哙进门。一路穿过几进院子,他来到了共尉办公的大堂,没看清共尉的笑容,他先看到了坐在一旁有些尴尬的雍齿,立刻勃然大怒。   “竖子,你居然还活着,还记得你老子我吗?” 第二章 喋血巨鹿 第一节 旁敲侧击   雍齿面色一僵,还没有说话,共尉轻轻的拍了拍案几,不满的看着刘季:“武安侯,你今天到我这儿来就是撒泼来了?”   共尉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在正准备发飚的刘季耳朵听来,却如同雷鸣一般。他听出了共尉对他的不满,听出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味道。他一进了颍川就听说共尉在鲁山一带来战连胜,以七万楚韩联军击破了十二万秦军,战绩好得让人不敢相信。他正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重新燃起了入关的希望,哪里敢在这个时候惹共尉不高兴呢,至于雍齿这个竖子,以后再收拾他不迟。刘季连忙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陪着笑说:“阿尉,你看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大老远的跑来看你,怎么会是为了撒泼呢?我是来和你共商入关灭秦的大计的。”   “入关灭秦?”共尉抬起了头,惬意的靠在扶几上,手轻轻的捻着唇边刚冒出的胡须,皱了皱眉头,没有先问刘季,转过头来对雍齿说:“雍将军,你且下去休息,我过会儿派人带你去熟悉情况。”   雍齿不愿意看到刘季,也没注意共尉嘴里的称呼,见共尉让他先退,连忙起身告辞,神色懒散的共尉很客气的给他回了礼,比起刚才面对刘季的情形又自不同。看得雍齿心里一热,腰又挺直了两分,目不斜视、昂首阔步的从刘季身边经过,把刘季气得牙痒痒的。   刘季佯作不见,亲热的凑到共尉一边坐下,笑逐颜开:“阿尉,你难道不知道吗?大王下了重赏,先入关者王关中。我听说孔博士早就跑到南阳来了,你怎么会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共尉淡淡一笑:“孔博士是来了,不过,我觉得入关太危险,没敢当真。再说了,这段时间我一直面对着十几万秦军,朝夕不得安食,哪里敢入关。对了,武安侯……”   刘季抬手打断了共尉的话,有些不快的说:“阿尉,你我一家人,何必这么客套,什么武安侯,你当我不知道这是个笑话吗?我打的那几仗不过是因缘凑巧,如何敢和白起相比?你再叫我武安侯,我可就真生气了啊。”   刘季开始封侯的时候,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只知道高兴,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封君了,只可惜武安是在邯郸郡,自己根本不可能享受到食邑,跟项羽的长安侯一样,都属于可望而不即的虚封,要想真得到食邑,你就要先击杀了秦军。但是后来听人一说,他才知道武安这个地方原本是名将白起的封邑,白起屡建战功,被封为武安君,自己怎么能跟他相比?再说了,自己以长者为称,白起却是个屠夫,长平一战坑杀赵军四十万,自己跟他同一个封邑,怎么听怎么像是一个讽刺,也不知道怀王是不是在讽刺他这个长者名不符实。细想起来,他这个武安侯和项羽的长安侯一样,都有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   共尉见刘季不快,也忍俊不禁,他刚开始得知项羽和刘季的封邑的时候,也是觉得很可笑。这不象是封邑,倒象是讽刺,和自己的广陵封邑比起来,这两人的封邑根本是个笑话。他收了笑,摆摆手对刘季说:“好了,不提就不提,你什么时候到颍川来的?”   刘季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刚来不久。我接受了大王的命令之后,就一路西行。本来我还担心李由和章平的人马拦在这里,无法入关,想着和你合兵一处,击杀了他们之后再说呢,一进颍川,我听说章平、李由和你在鲁山附近对峙,就急忙赶来想帮点忙,没想到你却轻松的击杀了他们,真是让我想象不到。阿尉,以七万人击败十二万秦军,你的功劳已经盖过了武信君,是我大楚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将。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大王让我来与你一起入关了,有你在,入关易如反掌啊。”   共尉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季,直看得刘季不自在了,收住了吹捧的话,这才摇摇头说:“刘兄,你可说错了。我这次能打败李由、章平,虽然说有将士们奋勇作战的原因,但是归根到底,还是秦军内部不和,才给我分而击之的机会。如果李由和章平不分兵,我哪有机会打败他们?这次胜利是运气好,跟武信君在东阿城下大败章邯的那一战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阿尉,你太谦虚了。”刘季尴尬的笑笑。   “对了,你现在有多少人马?”共尉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刘季有些不好意思,扭捏了一会,这才揉着鼻子,有些心虚的说:“我本来有一万多人,在路上又收拢了一些武信君的散卒,现在大概有三万多人吧。”   共尉暗自发笑,刘季的话一听就不是真话,他在路上能收拢近两万的散卒?不过他也不想多问,又接着说:“你来的时候,我家里人可好?”   “好,你家里一切都好。”刘季应声答道。   共尉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你家里可好?姊姊……乐儿、盈儿他们还好吧?”   刘季有些意外,可是想想自己和共尉都是吕家的女媚,共尉问问他们,也没什么奇怪的,便笑道:“好,在彭城呆着还有什么不好的。你我二人在外带兵,大王难道还敢亏待他们不成?”   共尉点点头,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你打算入关吗?”   刘季没有立即回答他,他抚着那把漂亮的胡子想了半天,这才面有难色的说:“阿尉,不瞒你说,在听到你大胜秦军之前,我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虽然现在你打败秦军了,南阳一带已经没有人能阻挡我们入关,可是秦军主力正在河北,不可小视。大王把境内之后都交给上将军,让他去援赵,可是不足十万人,他们能战胜秦军吗?我觉得十分可疑。万一他们打败了,秦军反过来再夺南阳,岂不是把我们堵在关中了?”   共尉有些惊讶,看来刘季不笨,他也知道眼下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入关。他微微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在颍川呆一段时间,看看形势再说。”刘季目不转睛的看着共尉,有些不敢确信的说:“你看如何?”   共尉挠了挠脑袋,一副茫然的样子:“我还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前些天一直忙着打仗,这些天又忙着安排战后的事情,要不是你来,我还真没想过后面该怎么办。你来了更好,到时候再商量一下再说吧。你的大军在哪里?”   “现在还在颍阴。”刘季笑了,“颍川现在是你的地盘,没有你的安排,我怎么能随便行动?”   “你太客气了。”共尉大笑,他考虑了一下说:“这样吧,我正准备攻击敖仓,你既然来了,也就一起行动吧。移师到京县一带如何?”   刘季皱了皱眉,有些为难的说:“我大军远来,立刻移兵北上,攻击敖仓,好象有些困难。阿尉,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军粮?”   共尉笑了:“你何必向我借呢,这是韩国的地盘,要找人借粮,应该去找韩王啊。”   “韩王,他回颍川了?”刘季很惊讶。   “他倒没有回颍川,不过,张司徒在,一切事务由他代理。”共尉微微一笑:“到时候,你直接跟张司徒讲就是了。”   “子房?”刘季更惊讶了,他在彭城的时候听说过,韩国复国成功后,张良已经被挤出权利中心了,怎么他又做上韩国的司徒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并不奇怪,共尉现在是这片地区最大的势力,张良又跟他的妹妹共乔不清不楚的,想必韩王成也不敢得罪共尉,只能让张良重新做司徒了。想起张良,刘季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初是他先找到张良的,半路上却被共尉抢走了,这个竖子还真是不要脸,为了拉拢张良这个大才,把亲妹子当诱饵。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是刘季脸上却不表露出任何不满,他连连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寻子房先生,跟他借些军粮,然后再谈北上的事情。”   “如此甚好。”共尉点头称是。   刘季辞别了共尉,径自来找张良。张良这些天忙得团团乱,鲁山大捷之后,韩军还剩下两万人不足,不过这一仗太振奋人心了,以至于那些被打散的韩军纷至沓来,还有不少百姓主动要求加入韩军,形势好得张良不敢想象,他很快就补足了五万人,开始严格训练。他本来有些担心韩军的实力扩展太快会引起共尉的不快,可是共尉对此一直没有提出异议,相反,他还提供了不少帮助,大力支持张良扩充韩军的实力。有了共尉的支持,张良彻底放下了担心,整天泡在军营里操练人马。有了经过血战的那些老兵引领,新兵们进步很快,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一支面目一新的韩军就初具雏形,张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天都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一看到刘季,张良十分意外,连忙把他让进了大营。刘季看到张良也十分意外,张良以前身体不好,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有点弱不惊风,但是现在的张良却是龙形虎步,走路带风,笑起来中气十足,虽然面容还是有些秀美,但是微黑的皮肤却多了几份阳刚之气,再加上透着精光的双眸,十足一个精明干练、英气勃勃的将领,和过去简直是判若两人。   刘季眼前一亮,亲热的拉着张良的手臂:“子房兄,数月不见,判若两人啊。”   张良不太习惯刘季这么亲热,他不露痕迹的推开刘季的手,哈哈大笑:“武安侯说笑了,能有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罢了。怎么,武安侯也来阳翟了?准备入关?”   刘季爽朗的笑着连连摇头:“入什么关啊,有张司徒和阿尉在此,哪里轮到我入关称王。我是来向子房兄告贷的,军粮不足,想请子房借一点军粮周转一二。”   “军粮啊?”张良收起了笑容,一面向里面让刘季,一面摇摇头说:“不瞒武安侯说,别的还好说,这军粮却是个大问题。我军虽然打了胜仗,可是兵力也激增,军粮也有些入不敷出了,哪里还有余粮借给武安侯。”他转过头看了刘季一眼,忽然笑了:“你是不是向阿尉借粮,他说没有,才把你推到我这里来的?”   刘季尴尬的一笑,掩饰道:“哪里哪里,这是韩国的地盘,我要借粮,当然先向你这个东道主借了,阿尉跟我一样也是客军,我怎么能向他借呢。”   他说着,眼神瞟着张良的脸色,希望能从张良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他知道共尉有吞并颍川的打算,但是碍于实力和舆论,一直没有得手,这次魏军全军覆没,韩军也是惨败,现在共尉的实力是最强的,他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不知道韩国君臣是什么打算,正好借此机会试探一下。   张良是何等人物,刘季一开口,他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味,他不动声色的修正了刘季的说法:“君侯,你这可就说错了,论君臣,我不过是韩国的一个臣子,不是东道主,你要是向韩国借粮,就应该去宛城见我家大王,要不然在这里等几天也行,他们正从宛城赶来。论军中的事务,韩军楚军不分你我,现在是同气连枝,共抗暴秦,我现在是阿尉帐下的一名战将,你要借粮,就应该去向阿尉提及,如何能向我借粮呢。”   刘季嘿嘿一笑,不依不饶的说道:“怎么,你家大王要回颍川来了?”   “当然了,颍川平定,我韩国的大王当然要回到他的领地上来,难不成一直在宛城?”张良微微一笑,摆手对杜鱼说:“安排点酒食,我要给武安侯接接风。”   刘季看了杜鱼一眼,有些好奇的说:“你不是阿尉手下的亲卫队率吗,什么时候到了子房的帐下做长史?”   张良微笑着摆摆手:“是我向阿尉要来的,我这个带兵的将军,手下连个长史都没有,如何做事?杜鱼聪明过人,帮了我不少忙,上次在重岭山他又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就干脆向阿尉开口把他要过来了。”   刘季却没有笑,他隐隐的猜出了张良的心思。杜鱼是什么人,他心里有数,能做共尉的亲卫队率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张良要这么一个人来做他的长史,与其说是看重杜鱼的才能,不如说是他在向共尉表示忠心。刘季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共尉如果有张良做辅翼,自己还能是他的对手吗?对他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杜鱼很快让人准备好了酒食,但是刘季吃得却有些不知滋味,他留了心,便着意打听张良和共尉之间的事情。张良知道他是共尉的连襟,倒也没有太多隐瞒,除了一些特别隐秘的话题外,他大部分如实的回答了刘季的问题,随后又向刘季打听了一些彭城的事情。当他听说宋义、项羽带着大军出发后,高陵君田显就赶回齐国的时候,他顿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离开彭城前两天。”刘季大口大口的吃着肉,含糊不清的说。   “田假还在彭城吗?”   “不清楚。”刘季摇了摇头:“那个丧家之犬,谁去关心他啊。”   张良看着闷头大吃大喝的刘季,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不再提这个话题,拉着刘季杯觥交错,痛快畅饮。刘季十分开心,喝得半醉,这才脚步有些飘浮的去了。张良送走了刘季,重新坐回帐中,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的呷着酒,沉思了半晌,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对杜鱼说:“我去城里见一下君侯,大营里的事情,你多留心。”   杜鱼躬身应道:“将军放心。”   张良在王祥的护卫下,骑着马来到城中,刚到府门口,就看到了一辆轺车。张良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问一旁的陷阵营将士说:“有人来了?”   “回将军,是大王的使者。”   “彭城来的?”张良沉吟了一下,下马进了门,直到正堂,却没有进去见共尉,而是到旁边的走廊上站着。正堂里,彭城来的使者已经传达完了怀王的诏书,行礼退出。共尉正和一个年青的武士说话。   “叫什么?”   “楚霜。”   “在彭城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到我的军中来?”共尉上下打量着楚霜。   楚霜的脸红了一下:“闻说君侯连战连捷,我十分钦佩,希望能在君侯帐下效力,以建微功。”   共尉无声的笑了笑,围着楚霜转了两圈,忽然说:“我怎么听说,你是因为传播流言蜚语,大王不喜,把你逐出王宫,你走投无路,这才决定投军的?不过你也真有两下子,一个被大王逐出宫的人,居然还能混到使者队伍里来,一路来到阳翟。”   楚霜十分尴尬,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君侯明鉴,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君侯。不错,我是因为说了几句对武安侯不利的话,得罪了大王被逐出宫的。至于混到使者队伍里来,其实也简单,我在郎官们之间还有点人缘。再说了,我也只是与他们同路而已,说不上混进去。”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节 明争暗斗   共尉站在楚霜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嘴角挑出一道圆弧:“你知道武安侯是我亲戚吧?”   楚霜的脸色渐渐的黯淡了下去,半晌才点了点头:“知道。”   “既然你知道我们是亲戚,你又是因为说他的不是才被大王逐出宫,那你还敢投到我的军中来?”共尉摇了摇头:“我虽然喜欢你,可是也不能收留你,要不然的话,只怕大王和武安侯都会对我有意见的。你还是另投门路吧。”   楚霜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十分沮丧,共尉又转了两圈,忽然说道:“我建议你去武安侯那里。”   “武安侯?”楚霜十分不解。他正是得罪刘季才被逐出宫的,共尉却建议他去刘季那里,岂不是找死?他愣愣的看着共尉,共尉却笑而不语,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出去了。楚霜无奈,只得一头雾水的退出了大厅,在门外站了片刻,咬咬牙,跺跺脚,往城外去了。   张良从廊上走了过来,含笑不语的看着共尉,共尉嘎嘎一笑,把张良让进大厅。   刘季半醉不醉的回到驿舍,卢绾端来了醒酒汤,刘季喝了几口,有些晕胀的脑子这才舒服了些。他慨然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的坐在席中,不时的眨一下眼睛,挠一挠眼角,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君侯,怎么了?”卢绾陪着笑轻声问道。   “嗯,不痛快。”刘季闷声闷气的答道,他转过头,十分郁闷的看着卢绾:“我今天特别的不顺,刚到城里,就看到了雍齿那个竖子。”   “雍齿?”卢绾也是勃然大怒,雍齿把丰邑献给了周市,他的家人也在其中。卢绾横眉怒目的说:“这个竖子居然还没死?”   “没死,活得好着呢,现在居然是共尉手下的将军了。”刘季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攥得紧紧的:“最可气的是,我刚刚骂了他一句,共尉居然说我是去撒泼的。撒泼,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我是那些骂街的民妇吗?我现在是堂堂的武安侯,他居然说我是撒泼,他……他……真是气死我了。”刘季越说越恼火,站起身来狂躁的走来走去。   “君侯,我看共君侯对你确实有意见。”卢绾反而冷静下来,小声的提醒道。   “他对我有什么意见?”刘季的声音虽然还是很大,底气却有些不足。他越说声音越小:“老子的战功也是靠拼命拼出来的,是大王自己封的,又不是我强要的。”   卢绾无声的笑了笑,没有继续,他知道刘季心里惧怕的是什么,不会傻到自己去碰那根刺。他换了个话题:“君侯,共君侯愿意我们进驻阳翟吗?”   “愿意个屁。”刘季恼怒的骂了一声:“他说要进攻荥阳、敖仓,让我配合他,进驻京县。我趁机想向他借点粮,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他却说这是韩地,要我去问张子房。”   “韩地?”卢绾不解的说:“难道他还想让韩王复国?”   “谁知道他呢。”刘季摆摆手,愤愤不平:“这个竖子心思太深,我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不过,他处心积虑的要吞并韩国,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应该不会让韩王再复国。我觉得他是在糊弄我,就跟张子房一样,一说到借粮,他就推得干干净净,让我还去找共尉。他娘的,我要是能从共尉那儿借到粮,还去找他干什么?”   “不对吧。”卢绾皱着眉头说:“我们一路走来,可听说韩军现在声势日盛。自从鲁山大捷之后,韩军声威大振,颇有重现当年劲韩之意。共君侯如果想吞并韩国,那他还能允许韩军扩军?”   刘季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挠着下巴,眨着眼睛看着卢绾半天没有说话,卢绾犹豫了好一会,才试探着说:“张子房是他的妹夫,他会不会是……”   刘季眼前一亮,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个竖子,我就说嘛,他肯定不安好心。”   卢绾正待要说,樊哙来报,有个叫楚霜的年轻人来投军。刘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投军就去找曹参他们,找我干什么,难不成是什么名将之后?楚霜,没听说过有姓楚的名族啊,楚……霜?”刘季的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叫楚霜?哪儿来的?”   “好象是彭城来的。”樊哙道:“就是那个被大王赶出宫的郎官。”   “果然是他。”刘季怒极反笑,一挥手:“带他进来。”   楚霜刚进门,刘季反手拔出长剑,明晃晃的剑横在楚霜的肩上,他恶声恶气的说:“竖子,在大王面前诋毁老子,还敢到老子面前来寻死?”   楚霜瞟了一眼长剑,又看了看咬牙切齿的刘季,摇摇头笑了:“共君侯看错你了。”   “共尉?”刘季愣了一下,看看直冲他使眼色的卢绾和樊哙,犹豫起来:“他怎么看我?”   “我是来投共君侯的,他本想留下我,只是因为我在大王面前说了君侯的不是,他碍于亲戚的面子,不好收留我,这才让我来投君侯。君侯可知其中的原由吗?”楚霜神态自若,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季,他的镇静让刘季有些不自信起来。刘季强作镇静的笑了笑:“有什么原由?”   “原由很简单。”楚霜侃侃而谈:“我得罪了君侯,所以共君侯不好收留我,否则就是不给君侯面子。他让我来投君侯,如果君侯能够收下我,那么君侯的宽容大度就会扬名海内。如果君侯因为我的过失杀了我……”楚霜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刘季微笑不语。   刘季的脑袋嗡的一下子,顿时清醒过来。共尉这一招好阴险啊,他把一个得罪过自已的人推荐到手下来,如果自己一时恼火杀了楚霜,那么他气量小、不能容人的恶名就出去了,以后雍齿这样的人当然死心塌地的替他共尉卖命,而其他人也会因为他气量小,不会再投他的帐下。一想到此,刘季的脸色变幻了两下,哈哈大笑,他收回长剑,亲热的搂着楚霜的肩膀:“楚壮士,刚才只是跟你相戏罢了。不瞒你说,我在彭城听说过这件事之后,对你很敬佩,早就想把你请到我的营中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共君侯多虑了,就算你投了他的帐下,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不过,既然你到我这里了,我又怎么能放你离开呢。”   楚霜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施了一礼:“两位君侯相知甚深,果然如此。”   刘季的牙咬得痒痒的,脸上却堆着爽朗的笑:“楚壮士,如不嫌弃,就在我亲卫营中做个队率吧?”   楚霜大喜,连忙躬身致谢:“多谢君侯,楚霜感激不尽。”   刘季哈哈的笑着,对樊哙使了个眼色,樊哙心领神会,带着楚霜出去了。楚霜一出门,刘季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咬牙切齿的低声骂道:“竖子,又给我下套。”   他背着手来回转了几圈,忽然停住了脚步,歪着头对卢绾说:“我听张子房说,韩王正在来阳翟的路上,你赶上去,为我致意于韩王。”   卢绾被刘季眼中的凶光看得打了个激零,连忙躬身应道:“喏。”   ……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十一月,安阳。   范增正坐在帐中看着书,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帐门一撩,项羽一头撞了进来,气呼呼的往范增对面的席上一坐,一手提起案上的水壶,仰起脖子往嘴里倒了大半壶水,这才咚的一声将水壶顿在案上,震得案几跳了起来。范增的眼神也跟着跳了两下,他重新摆正了案的书,泰然自若的看了项羽一眼:“阿籍,怎么了?”   “别提了。”项羽一摆手,气哼哼的说:“我刚刚去问上将军什么时候渡河救赵,结果反被他狠狠的骂了一顿,要不是蒲将军拉着我,我真想一剑宰了他。这个竖子,什么也不懂,居然做上将军,还什么卿子冠军,我呸!”   范增淡淡一笑,慢条斯理的卷起了手中的竹简,瞟了一眼项羽:“你杀了他,就能活命?”   项羽象是被戳破的气球,沮丧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他对宋义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他现在实力不济,能完全听他话的人只有两万人,其他的英布、蒲将军等人这次都被怀王封了爵,他们现在听宋义的命令,宋义手中的力量远远超过他项羽,要杀人,也是宋义杀他项羽,而不是他项羽杀他宋义。正因为如此,项羽才觉得郁闷。   宋义带着七八万楚军,号称二十万,到达安阳已经大半个月了。宋义好象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迟迟不再前进。安阳在河南,离河北的巨鹿还有六七百里,前来请援的赵军使者络绎不绝,宋义却安然如山,一点动弹的意思也没有。项羽急得上火,刚刚赶到帐中去责问宋义,没想到宋义却阴阳怪气的将他责骂了一通,说什么“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运筹策,君不如义”,话里的意思就是说项羽是个匹夫之勇,根本不是做大将的材料,气得项羽差点一脚将宋义踹死。   他正生着闷气,项伯闯了进来,一看到项羽在,他长出了一口气,跺着脚抱怨道:“阿籍啊,你怎么又惹上将军了?”   “我哪里惹他了。”项羽翻了翻那双重瞳子,不快的说。   “没惹他?”项伯叫了起来,不满的瞪了项羽一眼:“没惹他,他会专门针对你下达一道军令?”   “军令?”项羽和范增相互看了一眼,不解其意。   项伯还没说话,一个传令兵在门口叫道:“上将军有令,上将军奉大王令,将军二十万击秦援赵,诸军当奉守军中法令,不得肆意妄为。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项羽一听,暴跳如雷,正如项伯所说,这个军令正是针对他的,这简直是宋义在向他挑战,他如何能忍?他一跃而起,拔剑就要往外冲,怒声大喝:“要斩我?我先斩了他。”   项伯大惊,连忙上前抱住项羽,只是项羽怒极,身体摆动之间,就将他甩得站不住脚,几乎在半空中飞舞起来。项伯的脸都吓白了,更加不敢松手了。两人在帐里甩成一团,项伯的脚刮在帐篷上,连鞋子都甩飞了,神情十分狼狈。范增看不下去了,轻喝了一声:“住手!”   项羽面红耳赤的站住了,愤怒而委屈的看着范增,范增心中一忍,刚要出口责备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摆了摆手,示意项家叔侄入坐,这才不快的看着项羽:“你去杀了宋义,然后怎么办?”   “要是阿尉在就好了。”项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楚军中现在有不少人马是共尉的旧部,如果有共尉在这里镇着,兄弟二人联手,项羽就有足够的把握击杀宋义,而不至于遭到其他人的反扑。   “共尉上个月鲁山大捷,全歼秦军十二万,已经进入颍川了。”范增淡淡的说。   “是吗?”项羽瞪着眼睛看着范增,心花怒放:“那他马上就能抽出手来了。”   “抽出手来?来这里?”范增有些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项羽,就连项伯都觉得项羽傻了,他冷笑一声:“共尉全取了南阳、颍川,他怎么会来救赵?大王有令,先入关中者王,他既然肃清了南阳,当然要趁胜入关了,怎么会来救赵。”   项羽愣在那里,看看范增,又看看项伯,虽然嘴上还不服气,但是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共尉如果要入关为关中王,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以少胜多,大破秦军十二万,威名大震,正是鼓行而西的好时候,他会来帮自己吗?项羽越想越没有把握,虞姬的那句话不时的在他耳边回响。   “将军,你的心乱了。”   项羽很惭愧,他和共尉结为异姓兄弟的时候,曾经发过誓,患难与共,相信对方,就像相信自己一样,可是现在的情况,他虽然希望还能相信共尉,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信心坚定。他一方面希望共尉来帮他共同对付宋义,一方面又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小。他常常反问自己,如果我现在处在共尉的处境,我会抛弃唾手可得的关中王吗?结果让他十分羞愧,也许会,但是肯定不是那么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如果他不想完成项梁的遗愿,只想裂土封王的话,眼下肯定是个最好的机会。   项羽越想越难受,他无精打彩的站起来,冲着范增和项伯草草施了一礼,转身出了大帐,径自回自己的营帐。一进帐,就看到一个男子背着他坐着,正亲热的和虞姬说话。虞姬十分兴奋,白晳的脸上两颊绯红,平添三分艳丽。   项羽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意,这是什么人,居然敢来自己的帐里这么坐着和虞姬说话,他不快的嗯了一声,说得入神的虞姬这才发现他进帐,连忙起身迎了上来,笑盈盈的说道:“将军,你看谁来了?”   那个男子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的冲着项羽施了一礼:“见过将军。”   项羽定睛一看,心中狂喜,刚才的一丝酸意不翼而飞:“子期,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虞姬的亲兄长,共尉的贴身亲卫将虞子期。   “我奉君侯的将令,赶来见将军。”虞子期淡淡的笑着,刚才项羽咳的那一声里所带的酸意,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再从妹子言语之中对项羽的爱意,他知道妹子在项羽这里过得十分舒心,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十分高兴,为自己的妹子有了一个满意的归宿而高兴,看到项羽时,自然也带了三分喜悦:“我家君侯在鲁山大破秦军,眼下正在收复颍川郡。他派我到将军这里来看看情况,以便决定下一步的战事安排。”   “下一步的战事安排?”项羽走到主席坐下,虞姬连忙送上酒食来,项羽招呼虞子期入座,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紧张:“你家君侯打算入关了?”   “入关?”虞子期一脸的茫然:“将军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出发之前,从来没有听君侯说过要入关。”   项羽愣了一下,随即脸红了,他有些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共尉了。他有些不自然的说道:“那你家君侯有什么打算?”   虞子期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四周,特别是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季氏兄弟。项羽犹豫了一下,对季布、季心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守着。虞子期倾耳听了一会,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轻声说道:“我家君侯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他让我来,就是想问将军一句话。”   “什么话?”项羽忽然之间有些紧张起来。   虞子期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项羽,轻声说道:“我家君侯说,现在上将军是宋义,巨鹿之战是场硬仗,一旦打起来,胜负未卜,损失肯定不会小。如果将军甘为人后,一心听宋义的命令,那么我家君侯就不来趟这汪浑水了,与其费心费力的为宋义建功,不如西行入关,弄个关中王做做,上不负大王的将令,下也可以裂土封君,以荫子孙。”   项羽闻言,眯起了眼睛,盯着虞子期半晌,才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如若不然呢?”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三节 宋襄相齐   宋义、宋襄父子相对而坐,宋义面有不郁之色,项羽居然又来请求渡河击秦,并且当面和他吵了起来,实在让他咽不下这口气,虽然他当面斥责了项羽,随即又下达了专门针对他的军令,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和威望不足以行非常之事。他是上将军,项羽是亚将,范增是次将,手下的人里面真正归心于他的并不多,不过是碍于他是楚怀王的近臣,占据了名份高度,而他又没有真正和项羽撕破脸罢了。想到他和怀王的约定,他越发的有些急躁。   “襄儿,不能再等了。”宋义抬起眼皮,满怀希望的看着正当英年的儿子宋襄,“你收拾一下,尽快去齐国担任齐相之位。我刚刚接到大王的消息,田假已经起程了,按照我们和田荣的约定,田假一旦到了临淄,你就担任齐相之位,然后带着齐军一起援赵。田荣这个人捉摸不定,你要尽快逼着他下决定,不能让他再拖下去。”他叹了口气,不由自主的捏起了拳头:“秦军攻击太猛了,万一他们攻破了巨鹿,事不可为矣。”   宋襄默然的点点头,父亲的担心他知道,秦军一旦攻克了巨鹿城,扫清了胸腹之间的隐患,他们就会挥师东向,齐国是首当其冲,齐国一旦战败,楚国也难以独存。而现在宋义之所以屯兵于安阳不进,并不完全是想乘秦赵之弊——那些不过是用来搪塞项羽等人的借口罢了——楚军现在一来兵力不足,难以独当大任,二来内部不稳,项羽时刻想着夺回兵权,这种情况下,宋义怎么敢轻易渡河?他要等齐军来一起行动,不仅可以壮大声势,共抗强秦,还可以借齐军之势,威慑项羽等人。   关键的关键还在于齐军,没有齐军在侧,宋义的心中难安。   “父亲,我即刻动身就是。”宋襄轻声说道:“我不在军中,父亲一切都要小心,项羽那个匹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放心,他还奈何不了我。”宋义撇撇嘴,不屑一顾的说:“他现在就是一头没了爪牙的狼,能做的,也就是在笼子里叫两声罢了。”   宋襄缓缓的点头,突然赞道:“大王好手段啊,借力打力,连消带打,偌大的一件祸事,到了他手中却成了天赐良机。父亲,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大王有这么高明的心机呢?”   宋义微微眯起了眼睛,宋襄的话说到了他的心眼里,他也觉得楚怀王的心机实在惊人。自己今天拥有的一切,与其说是自己的才能所致,不如说是楚怀王的权谋手段所致。趁着项梁大败,项家受到重挫之机,他纵横挥阖,连施妙手,将所有的兵权都收归手中,又大加封赏,分化诸将,让项羽现在有力不能施,只能眼睁睁的俯首听命,更绝的是,怀王让范增做了次将,既安抚了原属项梁的诸将的心思,又不动声色的在项羽和范增之间种下了隔阂。一切变化,都在怀王计算之中,不得不说,怀王才是那只真正拨动命运之轮的大手。   自己岂不也是怀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宋义不仅一次在午夜惊醒的时候想过这个问题。   幸好,自己是他要倚重的那一颗棋子,而不是项羽那样要搬掉的那颗棋子。   “你准备一下,我明日便送你动身赴齐。”宋义不愿意让儿子看出自己心中的忐忑,挥挥手道。   ……   东海郡治郯县外,沂水南岸。   田壮坐在战车上,抚着膝上的长剑,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沉默不语。数十个亲卫手扶腰间的长剑,肃立在不远处,警惕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沂水对岸不远就是齐将田都的大营,自从田荣立田市为王以来,田都就驻兵于此。因为田儋的死,田假的奔楚,田荣兄弟对楚国实在没什么好感,一直想攻击东海郡,逼迫楚国交出田假。奈何东海是田壮的防区,田壮善战,田都虽然兵力占优,可是战场上一直没有得到实际的推进,后来临淄也不怎么催了,田都也不急着进攻,双方暂时消停了下来。   虽然不打仗了,但是田壮并不疏忽,他经常带着手下在沂水边巡视,这里一草一木,他都了指掌,然而,他更关心的是东海以外的局势。   陈胜战死,共尉一枝独秀,眼看着共尉就能独掌楚国大权,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楚怀王,共尉的大好形势一下子被打得七零八落,不得不屈服于项梁的威势之下。眼下项梁也死了,可是怀王又趁着共尉远在南阳的机会突然出手,转眼之间就掌握了彭城。共尉的形势更加恶劣,连家人都被怀王控制在手里了,原本属于他的势力在怀王的软硬兼施下四分五裂,宁君、叶青等人先后脱离了共尉的旗下,向怀王示忠,整个东海、泗水两郡,现在只剩下他田壮和韩信两只人马没有向怀王低头,但也仅仅是没有到彭城去面见怀王而已,表面上他们也没有任何不臣的意思——他们既然是共尉的手下,就理所当然的归属怀王。   共尉还有机会吗?他在南阳一带征战,是不是意料着要放弃东海、泗水郡,另辟疆土?   田壮经常在想这个问题,他之所以一直用与齐军交战为借口,不到彭城向怀王示诚,就是因为他对共尉有信心。这份信心,不仅来自于共尉从无败绩的辉煌战绩,来自于他敢于招纳身为齐国宗室的他为部下,更来自于那副信。   在彭城事变之前,田壮接到了共尉发来的六百里快急。共尉说得很简单,整个信里只有八个字:“上善若水,随心而动。”正因为这八个字,田壮才没有放弃希望,他一直在坚持着,等待着共尉东山再起的机会。   虽然都是王室后人,但是他对王室的看法却与众不同。或许是曾经作为秦帝国郡守的原因,田壮见惯了秦帝国官员对始皇帝的那种畏惧和服从。秦帝国的王室很弱,没有军功的王室子弟不能属籍,不能封侯,与庶人无异,象章平那样的官员在天子面前没有什么家世可以倚仗,对于天子命令的执行,他们更有效率。习惯了这种效率的田壮对齐国的内部纷争一直不太看得顺眼,齐王空有千里河山,却因为宗室内部子孙的势大,一个个各怀心思,最后被秦人一举攻破,迁于河内共县松柏之间,冻饿而死,为众人笑。   现在齐国是重建了,可是齐人在干什么?他们在争权夺利。田荣立田市为王,自己为相,其弟田横为将,掌握了齐国的大权,可是他们置秦军的威胁于眼前而不顾,一门心思的要杀田假,要杀拥立田假的田角兄弟。原因很简单,田假是齐国最后一个王田建的亲弟弟,比他们这些姓田的人更正宗,为他们的安危着想,他们要杀田假等人绝后患。   田壮觉得田荣的目光太短浅了,秦人一旦攻破了赵国,扫清了燕,齐国就是首当其冲的下一个对象,与齐相比,楚国还在更后一步的考虑之中。这等危急存亡之秋,怎么能还争不可耐的要杀田假等人?   田壮因此看轻了田荣等人,同样也对楚怀王没有信心,原因很简单,怀王得了彭城之后,相信的还是他的亲信,楚国的宗室有不少来投的,但是都没有得到重用,怀王很谨慎的安排他们的位置,特别是兵权——怀王手中掌握的楚国兵权,现在基本上交给了宋义,而留下保护彭城的人马,大部分在吕青父子的手中。   吕臣现在是怀王的女婿,不久前,他刚刚娶了怀王的女儿熊英。   田壮很看不起吕臣,吕臣和共尉是好兄弟,当初他当着众人的面向共尉发过誓,只要共尉拿下了陈县,夺回陈胜的首级,他就奉共尉为主。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他就变了心,转而投靠了怀王。怀王之所以能顺利的控制彭城,吕臣的支持就是最重要的筹码,如果没有吕臣的变节,怀王根本不可能成功。   吕臣是这场事变中的最大得利者,他的父亲吕青做了令尹,他做了司徒,现在又成了怀王的乘龙快婿,春风得意。   田壮不知道共尉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也不知道共尉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伤心。面对如此残破的形势,他会如何表现?失望?悲痛?愤怒?   然后在猜测之余,田壮又隐隐的希望共尉能坦然面对,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任何情绪化的发泄都是没有用的。田壮抚摸着怀里的那支竹简,揣摩着那八个字的用意,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这一切,共尉都总有预料。   “将军。”亲卫王嘉打断了田壮的沉思。   “什么事?”田壮调整了一下情绪,沉声问道。   “大王的使者从我防区经过,要面见将军。”   “大王的使者?”田壮不快的白了王嘉一眼:“不是说过吗,就说我军务繁忙,一概不见。”   “不是使者要见将军,是田假。”王嘉压低了声音说。   “田假?”田壮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直起了身子,转过头怒视着王嘉:“你是说故齐王田假?”   “除了他还有谁。”   田壮呆了片刻,重新坐回自己的脚后跟上,抚着颌下的短须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回城,你让他们到城中相见吧。”   “喏。”   田假很狼狈,他在得知自己将要被送回齐国的时候,就预感到了形势不妙。秦军攻击赵国甚急,楚军出于自己安危的考虑,要救赵国,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楚军实力不足,他们需要齐军帮忙,而齐相田荣出兵的条件就是楚国交出他这个逃难到楚国的齐王,赵国交出田角、田间兄弟,本来项梁在的时候,他有实力,也有那股子义气,宁可田荣不出兵,他也不让自己去送死,可是楚怀王没有那实力,也没有那么义气,他要用自己的命去换齐人的帮助了。   田假一路走来,苦思冥想着活命的办法,一直到郯县,他才想起来郯县的守将是田壮,同是田齐宗室之后,更重要的是,田壮是共尉的人,他一直没有到彭城去向怀王表忠心,他可能还是共尉的心腹,而共尉正是楚怀王的敌对势力,想必田壮不愿意看到楚怀王用自己的命来渡过危机。   死马当作活马医,田假无奈之下,用身边仅有的财物贿赂了押送他的使者,只求见田壮一面。看在钱的份上,使者答应了他的要求。一见田壮的面,田假顾不上矜持,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口气的搬了出来,目的很明确,希望田壮救他一命,从私来说,他们是同宗,从公来说,这也是破坏楚怀王联齐的事,对田壮的旧主共尉有利。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添油加醋的将怀王和项羽、共尉之间的矛盾告诉了田壮,意思就是说,怀王要对付项羽,就是要对付共尉,项羽一败,宋义如果大胜,那么共尉的灭亡也就不远了。   田壮对田假的可怜样既鄙夷又同情,堂堂的一个齐王,居然落到这个地步,要向自己摇尾乞怜,真是把田齐宗室的脸面丢光了。但是鄙夷归鄙夷,田假的分析却有几分道理,项羽、共尉是异姓兄弟,他们联手才有可能压制怀王,如果楚齐联手,大破秦军,那么怀王的声威必然大振,项羽、共尉再想占上风就不可能了。   更何况,不管田壮是不是看得起田假,田假也是正儿八经的齐国宗室,他不能让田假回到齐国被田荣兄弟给宰了,这是血脉里的亲情,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田壮考虑了很久,郑重的对田假说:“你要想活命,就必须有实力。”   田假连连点头。   “实力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齐国内部的实力,你必须要掌握一部人马,这样才能和田荣抗衡。另一部分是外部的实力,田荣要和楚王、宋义联合,那么你就必须和项羽、共尉联合。要与他们联合,你首先还是要有实力,否则的话,你没有资格和他们联合。”   田假犹豫了,他要是有实力,哪会落到这个地步。他膝行到田壮的案前,可怜兮兮的看着田壮,等着他再说出什么妙计来。田壮看着田假那副彷徨的样子,无声的叹了口气,用手指蘸起酒水,在案上写了两个名字:田都,田安。   田假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田安是齐王建的孙子,也就是他的孙辈,这个人他清楚,如果他得到消息,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站在自己一边,起兵对抗田荣兄弟。但是田安实力很一般,充其量也就一万人左右。田都倒是有兵,他就是沂水的对岸,但是他和田荣等人走得更近一些,他会帮他吗?   “会的。”田壮胸有成竹的说:“我田齐的后人,不是每个人都和田荣那样的匹夫一样目光短浅。”   田假见田壮说得这么有把握,想想自己反正也没有什么后路可讲,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了。   田壮随即行动,派人到沂水对岸秘密会见了田都。田都见到田壮的人,十分诧异,当他听说了楚怀王要用田假的命来换取田荣出兵的帮助时,正如田壮所料,他愤怒了。一来是愤怒田荣的不识时务,眼里只有他们自己的权利,置齐国的命运于不顾,二来是愤怒楚王的背信弃义,要用田假的命来做交换。他很快就派人回复田壮,愿意与田壮一起对抗田荣,拥立田假为王。得到了田都的回报,田壮和田假大喜,随即又派人联系了田安。田安闻报,勃然大怒,当即举起反旗,连下济北数城,宣布与田荣誓不两立。   田壮和田都得到消息,也随即起兵,横扫薛郡,迅速与田安合兵一处。田荣得知消息,大惊失色,立刻派田横带兵二十万平定叛乱。田壮等人手下不过五万多人,无法与田横对抗,便向西移动,紧急派人向项羽求援,与此同时,田壮给彭城的白媚和远在南阳的共尉派出了六百里加急,向他们通报相关事宜。   就在田壮等人刚刚起事的时候,宋义正准备送儿子宋襄入齐为相。他丢下大军,亲自把宋襄送到五十里外的无盐,在无盐城外摆酒高会,一连喝了三天的酒。送宋襄当然是没有错,但是拖延时间,不让项羽在他耳边啰嗦,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借着这个由头,他又可以多拖几天时间。   项羽十分气愤,他觉得宋义的所作所为实在太离谱了,战事这么紧张,赵国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危急,每天都有求援的使者来,宋义居然还有心情饮酒高会,不知道是书读多了读坏了脑子,还是他另有安排。   “这个竖子,迟早要死在我的手里。”项羽站得远远的,看着父子唱和正开心的宋义父子。   “噤声!”范增瞪了他一眼,迅速的扫了一眼四周,见没有其他人看过来,这才安心了些。他对项羽这两天的表现很奇怪,自从那天宋义颁布了那条军令之后,项羽老实多了,平时也不到宋义的大帐里去要求出兵,也不在别人面前说宋义的不是,每天就躲在帐里喝酒,看虞姬舞剑,一副很安分的样子。但是他越安分,范增越不安。项羽的性格他清楚,吵吵闹闹的才是他的本性,这么安静,反而有鬼了。   范增直觉的感觉到,项羽在他的大帐里不仅仅是饮酒、观舞这么简单。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四节 利害权衡   送走了宋襄,诸将三三两两的乘车回营,范增没有坐自己的车,特意走到项羽的车旁:“阿籍,我欲与你同车,可否?”   项羽愣了一下,连忙从车上一跃而下,微躬着身子,很恭敬的说:“与亚父同车,固籍所愿,焉敢有辞。”说着,亲手放下登车用的小凳,吹净了上面的泥,小心的放到范增的脚下。范增背着手,一动不动的看着项羽,最后慢条斯理的登上车,当仁不让的坐在车右的位置上。   项羽规规矩矩的上了车,规规矩矩的坐在范增的左手边,低眉顺眼的像个小媳妇。范增很满意,绷着的脸慢慢的松驰下来,轻声问道:“阿籍,上将军送儿子去齐国的用意,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还请亚父指点。”项羽恭声应道。   范增偏过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项羽,嘴角挑起一丝颇堪玩味的笑容。他年过七旬,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项羽那点小心眼怎么能瞒过他的眼睛。他淡淡的笑了笑:“阿籍啊,我这个末将,做得很不安啊。”   项羽不自然的翻了翻眼皮,没有接话。他对范增这个末将的位置确实有些心结。范增是代表他去和怀王变谈判的,是他的亚父,也就是他的智囊,结果倒好,他要的名位范增没要来,范增自己倒成了和他平起平坐的末将。范增平时在军中就颇有威信,现在又成了末将,好多将领对他更尊重了,隐隐的将项羽比了下去,就连项庄这样的人都对范增尊敬有加,看得项羽心里颇不是滋味。   “亚父……德高望重,做这个末将……是名至实归。”   “唉——”范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子看着项羽:“阿籍,我知道你对我做这个末将有些意见……”项羽被他说破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想要解释,却被范增用眼神制止住了。“我受武信君之托,与你情同父子,你却连这一点都不相信我,是不是有些过了?”   项羽张口结舌的看着一脸不快的范增,无言以对。   “以当时的情况,我如果不做这个末将,你以为大王就不会安排别人来做这个末将?”范增的音量虽然不高,可是却很严厉,听得项羽心里一阵发虚。范增所说的道理他全懂,但是他就是心里不舒服,一直等着范增来主动向他解释,可是范增一直没有这个意思,时间等得长了,他心里的疙瘩已经成了心结,现在被范增一下子刺破,自然十分尴尬。   “亚父,我……我没有怀疑过你。”项羽胀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   “真的?”范增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他,项羽被他那睿智的眼神看得心虚不已,连连点头。“真的,亚父,我如何敢怀疑亚父。”   范增暗自发笑,却不为已甚,仿佛相信了项羽的话似的:“我相信你不会怀疑我。不过,我有一事不解,共尉那边派了人来,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项羽大惊,眼神一阵慌乱。虞子期到他营中的事情,他特地关照身边的人不要泄露出去,怎么范增还是知道了?难道他竟然在我身边安插细作?一念即此,项羽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   范增将他的脸色变化尽收眼底,知道自己猜中了,又接着问道:“是虞子期来了?”   项羽勃然大怒,他冷笑了一声:“亚父还真是消息灵通啊。”   范增含笑不语,静静的看着愤怒的项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虞姬这些天心情特别好,给我行礼时都带着笑,比起往常来颇不一样。她在营中最亲近的人就是你,想必这么高兴不会是因为你,我想来想去,能让她如此开心的人,也只有在共尉身边任亲卫将的虞子期了。”   项羽愕然,立刻傻在那里了。范增嘿嘿一笑,抬起手拍拍项羽的肩膀,遗憾的摇摇头:“阿籍,亚父在你的心里,就如此不堪吗?”   “亚父……”项羽心中愧疚不已,高大的身躯弓了起来,头埋到了胸前:“我……”   “好了,不用多解释了。”范增摸准了项羽的脾气,让他觉得对不住你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他刚才就是故意让项羽误解他,这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扭转项羽对他的心态,眼下恰到好处,不能再过了。他和声道:“共尉怎么说?”   项羽闷声说:“他已经平定了颍川郡,击杀了李由和章平的十多万大军,眼下正准备攻击敖仓、洛阳一线,切断秦军的粮道。他问我的意思,如果我一直听宋义的命令,他就准备入关了。”   项羽说到这里,抬起头,带着三分得意的看着范增,范增有些不解,茫然的回看着他。项羽一笑:“亚父,阿尉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要来帮我。”   “要来帮你?”范增冷笑了一声:“怎么来帮你?他如果真想来帮你,为什么扫清了李由、章平快一个月了,也没起兵的迹象?”   项羽摇摇头:“亚父,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来是帮我,不是帮宋义那个匹夫。他说了,如果我还听宋义的命令,他就不来,否则的话,他立刻带着所有的精锐赶到巨鹿,与我共破暴秦。”项羽说着,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抬起头看着远处宋义的背影:“哼,只要阿尉到此,我又惧他何来?”   范增很震惊,抚着胡须半晌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这个消息确实有些震撼。共尉以少胜多,出人意料的击败了李由和章平,扫清了南阳、颍川的秦军,按理说,秦军最后的主力都在巨鹿,他如果想入关的话,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他为什么要来巨鹿?   真是为了帮项羽?   范增略作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嘿嘿冷笑了两声:“阿籍,他是怕我们解不了巨鹿之围,进入容易出关难吧?”   项羽不快的看了范增一眼:“亚父,你怎么能这么想阿尉呢?他如果真想入关,现在秦军全在河北,根本挡不住他的路。一旦入了关,就算我们解不了巨鹿之围,他据关而守,章邯、王离能攻破函谷关吗?”   “这倒也是,他手下有那么多……”范增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连忙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安的瞟了项羽一眼,项羽正说得激昂,倒也没有注意到范增神色的异样,他挥着手臂说:“我已经派桓楚赶到颍川,如果他接到消息后就动身,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大梁一带了。”   范增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项羽这些天不去跟宋义纠缠了,原来他和共尉早就商量好了,就等共尉到,他就要宰了宋义,夺了兵权。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项羽和共尉联手,他们就能掌握住绝大部分人马,就算怀王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可是,这么大的事情,项羽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有给他透,如果不是他今天主动问起,项羽也许会瞒着他就把这件事办了,这对范增来说确实是个不可承受的打击。   范增的脸一下子变得冰冷,心也慢慢的沉了下去,他看着兴奋的项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项羽和他的约定,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起来。这个共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放弃了入关称王的大好机会,不顾家人的安危,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和项羽联手对付宋义,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他心中十分的不安,可是又想不出有任何理由来阻止项羽。以项羽目前的情况,共尉愿意来和他联手,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而且他也看不出共尉这么做有什么企图。   难道共尉真是看重和项羽的兄弟之情,宁愿放弃入关的机会,宁愿让家人身陷险境?不对,肯定不是这个原因,他一定是害怕楚军不能解巨鹿之围,秦军反过来会关门打狗,把他锁在关中。可是,如果他只是担心这个,他可以不入关啊,舒舒服服的占据着南阳,坐山观虎斗,岂不是更好?   这事实在太诡异了。范增十分纠结,他猜不透共尉的用意,也就无法提醒项羽提防共尉,明知道共尉可能不怀好意,但他就是找不到破绽,这种无力感让他更是心生警惕。   “我现在只等阿尉的消息了。”项羽兴奋的说,范增沉浸在恐惧之中,一时没有应他的话,项羽有些意外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很不好,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补了一句:“我正准备问一下亚父的意思呢,正巧亚父就来了。”   “嘿嘿……”范增不置可否的笑了两声:“如果他真的来了,倒也是个好事。”   ……   见到桓楚之后,共尉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半天,反复衡量了北上巨鹿的得与失。这个决定很关键,将决定他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能决定着他的生与死。毕竟在巨鹿有五十万秦军,而楚军不足十万,就算加上他的人马也不过十二三万,这一仗的艰苦是可以预料的。但是更让他心中无底的是,他虽然知道项羽当时以少胜多,破釜沉舟,打赢了这一仗,可是项羽当时有多少人马,比现在多,还是比现在少?他一点数也没有。万一自己以为项羽能打赢,结果历史因为自己已经发生了变化,项羽输了呢,那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完蛋?可是如果自己不去巨鹿,万一项羽又打赢了呢?那自己岂不是要和刚刚冲上人生巅峰的项羽对决?以前做的那些功夫,岂不是全付之东流?   共尉犹豫不决,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定主意。   书房门轻轻的响了两声,共尉抬起头,看着吕媭端着一个托盘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将一只青铜杯放在案上,又提起酒匙给他舀了一杯酒,这才抿着嘴轻笑道:“夫君,饮两口酒,放松一下吧。”   共尉淡淡一笑,他想得脑袋疼,确实要喝点酒放松一下。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着面带笑容的吕媭,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少姁,你说我是北上好,还是西行好?”   吕媭瞥了他一眼,暗自有些得意的笑了。她见共尉一个人在房里这么久,就知道他一定是遇上了重大决定,以至于桓齮、郦食其这样的心腹都不能轻易的透露。她竖起手指压着的樱红的嘴唇,歪着头想了一会:“夫君对巨鹿之围有信心吗?”   共尉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就是没有把握,所以才无法做决定。”   吕媭淡淡的笑了:“这个战局悬殊如此之大,夫君却说没有把握,看来夫君对战胜秦军还是有点把握的。要不然,任谁看,这一仗我楚军也是输定了。夫君,既然你对打败秦军还有信心,那么为什么还要迟疑呢?”   共尉咂了咂嘴:“我对打败秦军没什么信心。”   吕媭咯咯的笑了起来:“夫君,你面对李由、章平的大军时,也是没有信心的,可是现在不是还是打赢了吗?”   “那个不一样。”共尉摇摇头,不赞同吕媭的说法。“如果李由不是急着建功,不和章平分开,我也没有机会各个击破。他们真要是十多万大军强攻鲁山,我就算守住南阳,只怕也会奄奄一息。”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何况,我们还有一个有利条件,李由虽然能打,可是他毕竟经历过的实战太少,应变不足。章邯、王离则不然,他们久经沙场,能征惯战,又是以长城军团为主力,战力不是李由、章平所能比拟的。我们如果以此推彼,只怕会吃大亏。”   “夫君,谨慎是好事,可是谨慎过了头,就不是好事了。”吕媭不以为然:“长城军团怎么了?王离怎么了?他还不是被大兄打得大败?夫君用兵的能力远过大兄,又何必对王离如此忌惮。”   她接过共尉手中的空杯子,又给他斟了一杯酒,这才揉了揉手腕,接着说道:“眼下的情势,由不得夫君多做思量。如果说有夫君助阵依然不能战胜秦军的话,那么夫君又能怎么办呢?入关?显然不是个什么好选择,坐等?秦军击败了上将军之后,会放过夫君吗?万一上将军战胜了秦军,那夫君又能有什么好结果?既然去与不去都不是办法,为什么不挥师北上,拼死一搏,希图万一?”   “去?”共尉还是有些犹豫。   “去!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吕媭用力的点点头,再次强调:“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富贵险中求,哪有不冒险的富贵呢?”   “两害相权取其轻。”共尉喃喃自语,摇头苦笑道:“你说得对,与其坐以待毙,这倒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各种利害权衡在他心中其实早就有了定论,只是这个决定过于关键,以至于他不能当机立断——多谋是一回事,善断又是一回事,关系到切身利益,无论是谁都会犹豫。所谓善医者不自医,便是这个道理——现在有吕媭从旁鼓动,他也下了决心。吕媭见了,不再多说,起身走了出去。共尉又独自在房中坐了好久,想定了其后的思路,一旦做了决定,后面的思路就畅通了。不过一个时辰,共尉便朗声叫道:“子谦,传令诸将议事。”   门外站着的田伦听了,快步走了出去,安排人手去召集诸将。时间不长,众将鱼贯而入,各自入坐。刘季、张良、桓齮、周叔等人入席之后,共尉从后堂转了出来,径自入了自己的主席,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诸将,挥手示意陈恢将北上楚军的消息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上将军兵力不足,心中狐疑,在安阳滞留不进。巨鹿告急,一日三警,此诚危急之秋。我请诸位来,就是想听听诸位的意见,看看如何行事方才稳妥。”   众将听了,面面相觑,一个也不肯说话。秦军势大,眼下巨鹿就是一块死地,去了就是凶多吉少,谁也不敢先发言。共尉见了,暗自发笑,转过头对刘季说:“武安侯,你说呢?”   刘季正在惴度,忽然听共尉指明问他的建议,一时有些慌乱。他直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其他人,这才模棱两可的说:“大王早有安排,上将军是主力,负责北上救赵,我与君侯为支军,负责吸引秦军的注意力,不让他们并力河北。依此而论,似乎我军不宜北上,以免打乱大王的安排。”   刘季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只有桓齮和张良、周叔沉默不语。刘季见众人附和他的意见,心中的不安稍去了些,略有些得意的看着共尉。共尉微笑,摆手示意:“武安侯所言颇有道理,暂请入座,再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张将军,你看呢?”   张良闻声,抬起头看了共尉一眼,拱了拱手道:“我来之前,我家大王吩咐过,一切全听君侯安排,君侯如果意欲西行入关,我韩军自然随行,君侯如此要北上巨鹿,我韩军也任凭君侯驱使,不离君侯半步。”   共尉笑了笑,他从张良的话里听出了犹豫,看来他对能打赢巨鹿之战也没什么信心。之所以说得这么慷慨激昂,实在是因为韩军里的军官都是他的手下,不得不跟他保持步调一致。他看了张良一眼,没有再问,眼睛在桓齮的脸上停了一下,又看向他身边的周叔。   “周将军,你怎么看?”   周叔站起身来,四周打量了一下诸将,眼光又从面带得色的刘季脸上扫过,对共尉拱了拱手,慨然道:“君侯,臣以为当北上巨鹿。”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五节 客大欺主   周叔一言既出,四座皆惊。众将都把目光转向了周叔,看看他后面有什么解释。周叔是共尉的亲信将领,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提议北上巨鹿,很有点把共尉往火坑里推的感觉,他们都很急于知道共尉对这个建议的态度。   共尉很坦然,只是看着周叔,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周叔指挥作战的时候足智多谋,很多奇妙的主意是召之即来,但是说话却不是他的长项,特别是被众人这么看着,他很不适应,刚才的镇静一下子不见了,他看了共尉一眼,见共尉并无不快的表示,心里才放松了一些。   “君侯,秦灭六国之时,并非兵力不如秦,而是各有其志,不能同心共力,故而为秦所破。如今秦以重兵围困巨鹿,诸国以自身存亡计,一定会发兵援助,这是个集诸国之力与秦决战的好机会。如果此战能击败秦军,则秦败亡在即,就算有雄关在,他又能支撑到几时?”   周叔越说越流利,他站起身来走到正中,侃侃而谈:“六国之中,魏已经名存实亡,韩燕兵力微弱,所余者,赵齐楚三国也。赵之所以能死守巨鹿者,一来是巨鹿城坚,有地利可资利用。二来是赵国处于秦之腹心,失赵国,则秦军无后顾之忧,鼓荡而前,直破齐楚,所以赵国认为齐楚就是从自身利益着想也会出兵相救。如今齐国因为田角、田间的关系,一直没有出兵。楚军虽出,但是兵力不足,上将军手下不过七八万人,面对五十万的秦军,只能停滞安阳观望,长此以往,赵国又能坚守几时?赵国一失,又有谁能挡得住大胜之后的秦军?秦人一扫天下的局面焉知不会重演?”   “君侯不出,巨鹿必败。”周叔断然说道。   “那君侯出兵巨鹿,就能胜了?”刘季阴阳怪气的说道。   “武安侯在杠里大破王离军,我家君侯在鲁山一举击杀十余万秦军,二位君侯都是新败秦军的英雄豪杰,有二位君侯助阵,楚军总兵力可达十五万,再加上二位君侯的威名,战胜秦军的机会总会更多一点吧?”周叔面带恭敬的微笑,不卑不亢的冲着刘季行了一礼:“楚军全力救赵,再加上韩燕齐赵的人马,就算不如秦军,也相差无已。且诸国援军在外,赵军在内,互相呼应,方才有取胜的可能,就算事有不谐,也总比秦军攻破巨鹿之后分而击之的好。如果有幸有重创秦军,焉知天下事没有其他的可能?”   刘季抚着漂亮的胡须,眨着眼睛没有说话。周叔说的话有道理,如果大家都各自顾着自己的利益,那么下场就是被秦军一个个的收拾掉,全力与秦军一战,多少还有些机会。可是大道理都会说,要让他和共尉一起去巨鹿拼命,他还是有些不愿意。   但是,鼓动共尉去拼命,却未尝不是件好事。刘季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周将军言之有理,当此危急存亡之时,确实应该并力与秦军一战。”他抬起头看向共尉,慷慨激昂的说道:“君侯,刘季不揣妄陋,也有一策,想请诸位商榷。”   共尉见刘季突然象抽了大烟似的来了精神,不由得宛尔一笑,连连点头:“武安侯尽请直言。”   刘季转过身看了一眼众将,拔步出众,走到巨幅地图面前,劈手夺过陈恢手中的竹鞭,先是指了指巨鹿城,然后又指了指敖仓:“大家都知道秦军在巨鹿,但是,刘季以为,秦军的根基在敖仓。俗话说得好,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秦军五十万大军,每天消耗的军粮就近三万石,他们的粮食从哪里来?就在敖仓。我听说大河之上秦军的运粮船络绎不绝,首尾相望,从敖仓一直进入漳水。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没有了敖仓,局势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众将互相看了看,都是眼前一亮,军中无粮则自乱,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刘季见众将看向他的眼神变了,越发的开心,他扔掉手中的竹鞭,转身对共尉一拱手,朗声说道:“刘季不才,愿意攻击敖仓,断秦军粮道,以尽绵薄之力。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共尉不得不承认,刘季的这个办法很有可行性。他本来也有夺取敖仓的意图,只是被刘季抢先说出来了。更让他佩服的是,刘季的主意不仅仅是断秦军粮道那么简单,他抢了这个任务,你就不好再让他去巨鹿,他也就不用再和秦军拼命了。敖仓当时也有秦军,而且还不少,但是敖仓秦军的任务是守护,而不是攻击,攻与不攻的主动权在刘季的手里,与巨鹿大不一样。   “好办法。”共尉点了点头:“如果武安侯能拿下敖仓,确实是破秦的第一功。”   “哈哈哈……”刘季仰面大笑,连连摇手:“第一功不敢奢望,与君侯等在巨鹿大破秦军的血战之功相比,我只是尽一份心罢了。”   共尉微笑:“可是,武安侯,你有把握拿下敖仓吗?”   刘季一愣,思忖了片刻:“没有绝对的把握,尽力而为吧。”   “不可,敖仓事关重大,对战事的影响不可估量,武安侯既然担负了攻打敖仓的任务,就必须要拿下敖仓。”共尉站起身来,离开坐席,向前走了两步:“如果武安侯没有把握,不如请武安侯去巨鹿,我来拿下敖仓。如何?”   刘季斜着眼睛瞟了共尉一眼,暗自撇了撇嘴,这个竖子跟我一样不敢去巨鹿,却拿这话来堵我,我就是那么好欺负的吗?让我去巨鹿,开玩笑,我会傻到去秦军拼命,却让你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呆着,随时准备入关?不过要说保证拿下敖仓,他心里真的没底,敖仓有秦军的重兵把守,万一拿不下,岂不是又授人以柄?   他眼珠一转,正好看到抚须沉思的张良,忽然灵光乍现。他呵呵一笑:“正如君侯所言,能否拿下敖仓关系重大,刘季虽然一片热血,可是军情不能儿戏。说实话,以我目前的实力要拿下敖仓,最多只在五五之数。因此,我想请君侯允许韩军配合我作战。韩军有五万之众,张司徒足智多谋,能征善战,我们联手,一定能拿下敖仓。”   共尉皱起了眉头,转过头看向张良。张良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也在考虑如何配合共尉作战,不仅要让共尉满意,还要适当的保存韩军的实力,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多的选择,而刘季的建议,却是这不多的选择中的一个。刘季一开口,他就意识到了这是个难得的机遇,只是他不能主动的说,以免共尉误以为他私心太重,反而不妥。   “张将军以为如何?”共尉缓声问道。他从张良游移的眼神里看到了犹豫,但是他能理解这份犹豫。作为一心要恢复韩国的张良来说,不为韩国考虑是不可能的,他能够考虑到大局已经难得可贵了。前段时间鲁山战役,张良能抛弃私心,为吸引章平的注意力,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击杀李由,他就非常感激。   张良站起身,拱着手缓缓说道:“良以为,武安侯之计可行。”   共尉的眉梢颤了颤,捻着手指头半天才说:“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安排吧。张将军,你与武安侯一起进攻敖仓,我去巨鹿。”他顿了顿,凌厉的目光在张良的脸上扫了一下,最后落在刘季的脸上:“武安侯,你刚才也说了,军中无戏言,敖仓的得失决定着我军的成败。你们既然愿意承担这个重任,就要全力以赴。八万大军如果还不能攻下敖仓,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到时候……”   刘季大喜,应声答道:“阿尉你放心,要是拿不下敖仓,我也没脸来见你,直接跳到大河里算了。张司徒,你说是不是?”   张良淡然一笑:“武安侯既然这么说了,张良焉敢不从?”   共尉一乐:“那就说定了。你们拿下敖仓,大功一件,拿不下敖仓,我一定会在大王面前参劾你们。当然了,如果巨鹿战败,大家都没有好结果。”   “正如君侯所言。”张良还是那么平静的淡然一笑。   “敖仓之事已定,接下来再议出兵巨鹿的事情。”共尉大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朗声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很好办,共尉向南郡的赵青、南阳的吕释之发出调发的将令,让他们留下基本的守兵之后,尽可能的抽调出兵力,在巨鹿等着他们的是一场血战,人越多,生存的机会越大。   时间不长,几匹快马冲出了阳翟城。   一回到内室,吕媭就迎了上来,接过共尉的大氅挂到旁边的衣架上,抱怨的说道:“夫君,你怎么能让刘季去攻打敖仓?”   “为什么不行?”共尉笑道。   “他的用意根本不在打敖仓,他是不想去巨鹿。”吕媭撅着嘴埋怨道:“去巨鹿不仅要拼命,而且也没有抢先入关的机会了。打敖仓多好啊,可进可退,一旦河北战事顺利,他随时可以入关。这倒好,你费心费力的把南阳、颍川一带的秦军扫清了,却方便他入关称王。”   共尉皱着眉头想了想,偏着头问吕媭道:“你是说,他会抢着入关?”   “那还用说,这么好的机会他如果会放过,他就不是刘季了。”吕媭撇了撇嘴,有些恼怒的往共尉对面一坐,翻着眼睛说:“要是你们打输了,我保证他是第一个逃跑,要是你们打赢了,我保证他会甩下所有人抢着入关。”   共尉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那就让他入关吧,关中称王……嘿嘿嘿,听起来的确挺诱人的,不过,那也得有实力才行。巨鹿如果真的打赢了,天下的形势又有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你说什么呢?”吕媭不解的看看共尉,忽然说:“听夫君的意思,你对巨鹿之战很有信心啊。”   “信心?”共尉诡异的一笑:“多少还是有一点的。”   “那你先前还犹豫半天?”吕媭更不解了。   “哈哈哈……”共尉顾左右而言他,转身叫道:“来人,请桓楚桓将军来。”   桓楚正等得心急,他不知道共尉是不是做好了决定,决定又是什么,正在驿馆等得心急,一听说共尉让他请他,他很快就赶了过来。共尉没有跟他废话,直截了当的对他说,我已经发出将令,抽调所有能抽调的人马准备北上。但是,我们有约在先,我是去帮兄长的,不是帮宋义的,我赶到楚军大营的时候,不希望看到宋义那张脸。   桓楚心领神会,二话不说,立刻赶回安阳。   项羽听到桓楚的回报大喜,眉开眼笑的对范增说:“亚父,你看我说的如何,阿尉一定会来的。”   范增却没有笑,花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寒着脸对桓楚说:“共君侯带了多少人来,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具体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离开阳翟的时候留心打听了一下,共君侯手下的诸将都在打理行装,向南阳、南郡调兵的命令也已经发出。我大致估计了一下,除去攻打敖仓的武安侯和韩军的八万人马,共君侯应该能带来至少五万人。”   “五万人?”范增的眉心一颤,有些担心的看了看项羽,项羽恍若未见。   “嗯,共君侯在南阳总兵力也就是七万多人,这里面还包括刚收拢的降卒,我听说……”桓楚忽然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范增和项羽:“这次鲁山之战,共君侯收拢了不少秦军败卒。”   “哼!”范增不以为然,项羽却笑道:“他是怎么处理那些降卒的?”   “听说是让他们到南郡耕地去了。”桓楚并不确定的说。   “真亏他想得出来。”项羽连连摇头:“不过这样也好,秦人立国就是耕战二事,既然不能用他们来与秦军作战,也只好让他们去耕地了。南郡一带地广人稀,那地闲着也是闲着,有人耕种总能有点收获。”说到这里,项羽有些头疼,楚军虽然只有七八万人,可是军粮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自从陈胜起义以来,楚地连续大战,已经连续两年欠收,军粮不足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上将军宋义只知道饮酒高会,士卒饥寒交迫,他也不管不问。而项羽既然决定动手,基于对共尉的信心,他已经开始以上将军的身份开始考虑问题。   “亚父,我们的军粮怎么解决?”   范增也很头疼,揪着花白的胡须半天没有说话。情况真的不容乐观,楚军不仅兵力不足,而且军粮的问题也很麻烦。与之相比,秦军不仅人多,而且军粮充足,有敖仓这个大粮仓在后,章邯、王离胸有成竹,他们之所以能稳坐巨鹿城下坐等诸侯大军,敖仓是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范增叹了口气,“共君侯拿下了宛城和陈留,他手头应该还有点粮,也许能帮我们解决点困难。唉,要是刘季他们能尽快攻克敖仓,事情就好办多了。”   项羽无言,他沉默了片刻,森然说道:“阿尉到哪里了?”   桓楚掰着指头算了算:“我出发的第二天,共君侯就带着一部分人马先出发了,按日程计算,他应该到大梁一带了。”   桓楚的话音刚落,丁固就大步闯了进来,喘着粗气说:“将军,共君侯的信使到了。”   项羽大喜,连忙起身:“快,快让他进来。”   帐门一挑,满面风尘的郦寄大步走了进来,在帐中扫了一眼,径直走到,从怀中掏出一只黑色的皂囊递了上去:“广陵侯帐下舍人郦寄见过项将军,我家君侯有书致与将军。”   “你见过我?”项羽一边接过皂囊打开,一边好奇的问道。   郦寄微微一笑:“我跟随君侯虽然时间不长,可是经常听君侯说起将军的容貌。”   “他经常说起我?”项羽更好奇了。   “是的。”郦寄点点头:“我家君侯常说,天下英雄虽多,可是能入他的眼的廖廖可数,将军就是这廖廖可数的人之一。”   项羽大乐,他扫了一眼竹简,顺手将竹简递给范增,大步走到郦寄面前,友好的拍了拍郦寄的肩膀:“你家君侯当世英雄,我项籍能入他的眼,幸甚幸甚。你辛苦了,暂且休息一日,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再请你回报你家君侯。”   郦寄躬身应道:“遵命。”说完,又向范增行了礼,匆匆的出了帐。项羽回过头,满面笑容的看着范增:“亚父,阿尉来得还真是快,他带着大军居然只比桓楚慢了三天的路程,其心可知啊。”   范增却眉头微锁:“来得这么快,恐怕只是他手下的亲卫步骑,大军并没有随行,他还在观望。”   项羽不以为然:“大军速度慢,落在后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亚父何必疑神疑鬼的,我明日就去宰了宋义这个匹夫,报与阿尉知晓,他自然会立刻赶来与我相会。”   范增叹了口气,担心的连连摇头:“阿籍啊,你有没有想过,共尉如果真的带着五万大军到这里,再加上营中他的旧部,他手上的实力,可就远远的超过你了?”   项羽闻言,顿时愣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变得生硬起来,楚军七八万人,其中他可以掌握的不过两万,另外蒲将军、英布等人加起来有两万左右,其他的人马除去一些小势力,大部分都是共尉的旧部,共尉不在这里,他也许还有可能掌握住他们,一旦共尉带着五万大军到了,这些人还会听他的吗?共尉的人马比他多,他还会拥立他当上将军,听他的指挥?自己冒着大逆不道的危险杀了宋义,会不会是替共尉铺平了道路?项羽一时心乱如麻,半天才说:“他和我是兄弟,就算这上将军由他来做,又能如何?”   “你忘了你叔父的遗愿了吗?”范增寒声道:“难道你愿意屈居共尉之下,做一部将吗?”   项羽脸色变幻不停,如同化石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半天才暗自叹了口气,诚恳的对着范增一躬到底:“请亚父指教。”   看着项羽脸上久违的期盼,范增抚着胡须,微微一笑:“好在,共尉还有几天才能赶到这里。”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六节 血溅三步   宋义和衣坐在榻上,冷汗涔涔,心悸如鼓,两只手不受控制的哆嗦着,面色苍白。   “将军……”侍女见状,连忙凑近来,娇声问道。   “无……无妨。”宋义不想让手下看到他这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准备洗漱物事,我再休息片刻就起身。”   “喏。”侍女小心的应了一声,恭敬的退了出去。宋义又坐了一会,调匀了呼吸,活动了一下双手,搓了搓脸,将有些发僵的面皮搓得活泛了,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缓缓的从榻上起来。侍女端着铜盆进来,将铜盆放在一边,赶过来帮他穿上衣服,系好袍带。宋义漱了口,洗了脸,又由侍女梳了头,打扮得整整齐齐,这才戴上冠,细心的扎好冠带,端端正正的坐在帐中。就着侍女举着的青铜镜,宋义看着镜中面容肃穆、不苟言笑的自己,这才露出了矜持的笑容。   “出去将本将军的早餐端来。”宋义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放下袖子的时候,又是一脸的严肃:“昨日辛劳,腹中有些饥饿了。”   “喏。”侍女端着铜盆,倒退着出了大帐,到了帐门口,这才转过身,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一个铁塔般的身体,差点撞个跟头,吓得惊叫一声,手中的铜盆脱手,眼看着就要飞洒出去。   “小心了。”一只大手疾伸过来,轻轻巧巧的接过了铜盆,另一只大手恰到好的拉住了侍女柔若无骨的肩膀,将她失去重心的身子重新拉正。侍女惊魂未定,放眼看去,正是项羽灿烂的笑容。   项羽身材高大,长得极具英雄气概,更难得的是他对谁都谦谦有礼,纵使身份低下的侍女,他也不会恶语相向,营中的将士、侍女对他都特别的崇拜,但是项羽的心思全在虞姬一个人的身上,平时从来不像其他将领一样使唤侍女或者召营妓去陪寝,这些侍女对他只能远观,不能近赏,像今天这样能有肌肤之亲,算是意外中的意外。   侍女不由得面色一红,两朵桃花飞上了脸颊,脸热热的,款款一拜:“多谢将军。”   “去吧。”项羽摆摆手。侍女偷偷看了他一眼,端着盆依依不舍的走了。   “谁在门口喧哗?”帐中传来宋义不快的怒斥声。   项羽微微一笑,低下头钻进帐篷,往帐门口一站,高大的身躯将整个帐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帐中顿时一暗。宋义皱了皱眉,见是项羽,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的问了一句:“项将军这么早到我帐中来,有何要事?”   项羽嘴角挑着一丝讥笑,看着宋义一声不吭,宋义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咳嗽了一声,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项将军,你这是何意?”   “籍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上将军。”项羽一只手抚着腰间的剑首,一只手背在身后,淡淡的说。宋义哼了一声,不快的说道:“又是渡河救赵的事吗?这件事本将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不是。”项羽不等宋义把话说完,就干净利索的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在宋义又惊又怒的目光注视下,一字一句的问道:“籍想问的,是上将军送令郎赴齐为相这件事,是上将军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大王的意思。”   宋义猛的抬起头怒视着项羽,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宋襄赴齐的名义是催齐王出兵的使者,营中除了他们父子二人,并没有人知道宋襄是去做齐相的,这是件很机密的事情,项羽是如何知道的?他感受到了项羽身上传来的压力,让他不由的又心悸起来。   “这件事……恐怕不是将军能问的吧?”宋义强按心中的恐惧,强作镇静的说。   “不然。”项羽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宋义的话:“我季父在时,多次督请齐王出兵,他们纠缠于故王田假之事,拒不出兵,以致我季父兵力不足,无法攻克濮阳,英年早逝。如今我听说某些人和田荣暗中有些约定,田假已经被送回齐国,所以我怀疑这里面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特来向上将军问个明白,令郎赴齐为相这件事,究竟是巧合呢,还是这阴谋里的一环?”   “项将军,这是国家大事,岂是你能过问的。”宋义大怒,起身戟指项羽,大声喝道。   “国家大事,看样子大王也是知情的了?”项羽怒极而笑,他左手拇指一弹,腰间长剑噌的一声轻响,往外蹦出半寸,右手缓缓从背后转了出来,五指张开,慢慢的握紧了剑柄,一寸一寸的抽出了长剑,剑尖直指宋义的鼻尖,俊朗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   “我项家为复兴大楚浴血奋战,我叔父为国捐躯,大王如果不是我项家,现在不过是个牧羊之人,他明知我项家与田荣不合,却还瞒着我与田荣交易,这是不是有点太让人寒心了?”   项羽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森森的寒意,比帐外深冬的寒气还要迫人,宋义看着项羽那双重瞳子,一阵阵凉意从背后升起,直冲后脑。在项羽高大身躯的威压下,他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后退,直到背脊靠上了帐柱,退无可退,他才勉强站稳了身子,被冷汗浸透的衣衫贴在后背上,粘乎乎的特别难受。宋义的牙齿打着颤,面对着盛气凌人的项羽,他很想说两句意正辞严的话来反驳他,可是剧烈的心跳却让他的呼吸几乎停止,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敢做不敢当?”项羽平平的伸出剑尖抵住宋义的不断上下滚动的喉结,带着三分鄙夷的说道:“平时看你口若悬河,圣人之言脱口而出,今天怎么这样了?你的浩然之气哪儿去了?”   宋义习孟子,平时总是把孟子的名言挂在嘴边,什么浩然之气啦,什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啦,一套一套的,话里话外的对这些大字不识几个字的将领很是看不上眼,一副很清高的样子,如今在利剑面前,他那一套平时自诩的修养全部不翼而飞了,项羽最看不得的就这些读了几句书就自以为是的书生,现在看了宋义这副怂样,心中快慰非常。   “项籍!”宋义被项羽激出了火气,心一横,反倒不抖了,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看眼前的剑,直视着项羽那副饱含讥讽的眼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军中自有法度,你不怕本将要了你的首级吗?”   “要我的首级?”项羽不屑的一笑:“就凭你?哈哈哈……”他松开宋义,摊开双手在帐里悠然自得的转了一圈,神态轻松之极:“你觉得有人敢来杀我吗?”   “不敢?”宋义喉间的长剑一去,顿时豪气顿生,他大步走到帐门口,大声喝道:“来人,给我将项籍这个犯上的狂夫拿下。”   帐外齐唰唰站在五十个亲卫,前面站着三个扶剑而立的壮汉,正是季布兄弟三人。在他们的脚下,躺着十几具尸体,鲜血横流,全是宋义的亲卫。宋义一看,后面的话顿时咽回了胸腔里,他瞪圆了双眼,回过头看着一步步逼过来的项羽,声音沙哑:“你……你……”   项羽蔑视的瞅了他一眼,手中长剑一划而过,宋义的人头被一腔热血冲起在半空中,项羽左手疾伸,一把抓住半空中的人头,轻松的看着宋义的无头尸身栽倒在地,鲜血洒了一地。   被紧急召集起来的诸将看着宋义死不瞑目的首级,浑身冰凉,战战兢兢的看着满身是血的项羽,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项羽手中那口剑下一个就会砍到他的脖子上来。项羽将宋义的首级扔在地上,搓了搓手上的血迹,平静的扫了一遍帐中诸将的面容,眼神中带着三分不屑。他沉声喝道:“宋义与齐国通谋,叛我大楚,大王有令,命籍于军中斩之。”   众将不辩真假,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们,大帐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范增寒着脸,一步步的从帐后走了出来,摆摆手,让人将宋义平时坐的主将位置收拾好,然后转过身对项羽施了一礼:“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安我大楚,将军宜为上将军,率我等破秦。”说完,他回头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众将。众将如梦初醒,连忙躬身行礼,七嘴八舌的说道:“范将军所言甚是,我等亦有此意。”   “项将军宜为上将军。”   “本当如此,宋义一介书生,不通军事,如何能带领我等打败秦军,解巨鹿之围?”英布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当机立断,大声喝道:“我等拥立项将军为上将军,渡河破秦。”   “英将军所言极是。”蒲将军不敢落后,应声附和。   宁君、朱鸡石、余樊君、叶青等原本属于共尉的将领面面相觑,事情突然变成这个局面,他们一点准备也没有,看着群情涌动的其他人,再看看项羽一系的桓楚、龙且等人凶狠的目光,他们苦笑了一声,只好跟着上前行礼,拥立项羽为上将军。   项羽松了一口气,稍做推辞,就在主将的位置上入座,然后对范增拱了拱手:“亚父多谋善断,请为军师。”   “多谢将军厚爱,老夫敢不从命。”范增当仁不让的受了这一拜,起身在帐内来回走了两圈,大声说道:“宋义迂腐书生,不解兵情紧急之义,不恤士卒,又与齐国通谋,意图不轨,幸有将军奉大王之命斩之,挽狂澜于既倒,功莫大焉。如今秦军攻巨鹿甚急,我军不宜在此多作停留,宜速速引兵渡河击秦。然,此仗凶险异常,非万众一心不能成事。军中诸将,原本各有所属,难以协调,恐不能成事,因此,增请上将军调整诸将所署,以利作战。”   众将一听,面色顿变,范增这个时候提议重新调整军中的将领,显然用意不善。他们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倾耳细听,如果情况于已不利,立刻起来反驳。   项羽将众人的脸色变色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亚父所言甚是,还请细言之。”   范增阴冷的眼神从诸将脸上一一扫过,暗自冷笑:“布将军、蒲将军所领部众,是他们的旧部,兵将熟悉,战力甚强,增以为,不必调整,即可投入战斗。不知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英蒲二将一听,长出一口气,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连忙出列:“谨遵将军安排。”   “宁、朱、叶、余四位校尉,你们原本是共君侯的部下,共君侯的治兵能力有目共睹,毋须多言。”范增先安抚住了这些人的心,然后话锋一转:“上将军与共君侯结为异姓兄弟,你们既是共君侯的旧部,也就是上将军的心腹,上将军不会亏待你们的,现在就升你们为裨将。”   “多谢上将军,多谢范将军。”宁君等人连忙出列。   “但是……”范增顿了顿,眼神盯着宁君等人,放缓了声音,却又透着威逼:“诸君未曾在上将军手下作战,可能不太熟悉上将军的用兵,因此,我安排几位将军辅助诸位,以便协调。”   他回过身,大手一摆:“龙且,你辅助朱将军。”   龙且出列,大声应道:“喏。”   “周殷,你辅助余将军。”   “周兰,你辅助叶将军。”   周殷兄弟应声出列,朱鸡石等人面色大变,他们已经看出了范增这招的阴险,可是看看帐中的形势,知道如果不答应,只怕自己就走不出这个帐篷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只好躬身受命。   “宁君,你沉稳善谋,这冲锋陷阵的事情却不是你的擅长,还是在帐中参谋吧。”范增最后看向宁君。宁君早有准备,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次所谓整军,其实就是针对他们这些原属共尉旧部的人。他含笑应了一声:“多谢范将军优容。”   “钟离昧,钟离昭,宁君的部卒,就由你们带领,你们可要用心,千万不能闹出乱子来。”范增话中有话的对钟离昧兄弟说:“以免宁君不安。”   “喏。”钟离兄弟大声应喏。   范增快刀斩乱麻,把几个重将分别安插到其他诸军中去。有英布等人从旁助威,宁君等人不敢有所异动,那些小势力就更不敢吱声了,一个个服服帖帖的听从安排,片刻之间,军中的几派势力就被项羽抓在了手中。范增安排妥当之后,项羽随即在全军宣布了宋义的罪名,将宋义的私财分给将士,下令全军准备渡河作战,到赵地就食。将士们已经饥一顿饱一顿的已经好多天了,一听这个消息,皆是大喜。范增随即又派季布带着人去追杀宋襄,派桓楚回彭城报告怀王——虽然项羽恨极了怀王,可是眼下还不能表示出来,他刚刚掌握了军中的实力,如果让人知道他是矫诏杀的宋义,并不是怀王的意思,只怕军中立刻就会大乱。   一切准备妥当,范增回到帐中,请出郦寄,将宋义的人头给他一看,然后派武涉随他一起去见共尉。郦寄不知其中原委,高高兴兴的带着武涉走了。   送走了郦寄,项羽心中有些发虚,这次杀宋义是小事,最大的黑手倒是对着共尉下的,他不知道共尉听到这个消息会做什么反应。虽然他知道范增现在做的都是为他考虑,可是一想到共尉的反应,他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共尉放弃了入关的好机会,千里迢迢的赶来帮他,他却趁着共尉还没到的时候,一口把共尉的人马全吞了。这件事做得极不地道,换了谁都会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如果共尉真的这么做了,他就只能独自面对五十万秦军。比起杀宋义之前的局面,他现在的处境只能说更严峻。不杀宋义,他只是个次将,主要责任由宋义负责,他要防备的主要是来自宋义的黑手,不被他借刀杀人就行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杀了宋义,把怀王的计划全盘打烂,怀王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办法对付他,可是如果他打了败仗,到时候就是怀王案上的肉,想怎么宰就怎么宰,所以的罪名都会落到他的头上。   除非他能打赢,打赢了,他的声望就足以震慑所有的对手,包括怀王在内。可是,如果共尉不来,他能打赢吗?   项羽站在帐外,遥望巨鹿的方向。那里有五十万秦军,有杀了项羽的章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项梁待他如子,他待项梁如父,章邯杀了项梁,就跟杀了他的父亲一样。   不管阿尉来不来,我一定要引兵渡河,与章邯决一死战。项羽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章邯,我一定会割下你的人头,祭奠我的季父。   阿尉,你会来吗,你会来帮我吗?项羽的目光随着天空飘浮的白云,慢慢的转向南方。   南方的天空,风轻云淡。   宁君布袍轻衣,缓缓的走了过来:“见过上将军。”   “宁君。”项羽心里堵得慌,眼神不由自主的让开了宁君:“你……有多久没见过共君侯了?”   宁君想了想:“大概有一年了。”他叹了口气:“大概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了。”   “为什么?”项羽不解。   宁君沉默半晌,苦笑了一声:“上将军想必也知道,我们原是秦嘉的部下。”   “我知道。”项羽点点头。   “我们后来归顺了共君侯,开始的时候,也只是迫于形势,并不是真心投靠。后来我等在戚县外被秦军围住,当时秦军攻势甚急,我等又是违令出击,都以为共君侯会见不救,任我等自生自灭……”宁君长叹一声:“没想到共君侯却亲率骑兵驰援,救我等于既灭之际,后来又不计前嫌,任我们为将。这份信任,我等一直铭记在心,只是……”   宁君想起这一年来的事情,心情复杂,再也说不下去了。   项羽看着满面羞惭的宁君,欲言又止。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七节 在天之灵   共尉看着案上的宋义的人头,颇为得意,项羽杀了宋义,跟楚怀王的脸就算撕破了,再想把这个脸给糊上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两人只能剩下一个,不管剩下谁,对他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就是那个得利的渔翁。   贵族?我呸!   “可惜了。”共尉惋惜的叹了一声,挥挥手:“带回去吧,让他有个全尸,不管怎么说,他依然是我楚国的上将军。多聪明的一个人啊,怎么想起来里通外国呢?”   郦食其强忍着笑,示意郦寄将人头重新包起来,让武涉过会儿再带回去。郦寄是郦商的长子,刚到共尉身边不久,做事有些不够周到,他这个做伯父的当然要适时的指点指点。   “我家将军已经按君侯要求的做了,如今万事俱备,就等君侯共商国事,一起渡河击秦。”武涉的脸上挂着亲善的笑容,他特意没有称项羽为上将军,就是怕引起共尉的反感。他留神看着共尉的脸色,但是共尉脸色一直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宋义死了,军中诸将可有什么不安?”共尉手持青铜酒爵,缓缓问道。   “没有。”武涉干净利索的说道:“军中诸将原本都是武信君的属下,他们也早就对宋义不满,如今我家将军奉大王的诏杀了宋义,正合诸将心意,他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是吗?”共尉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宁君他们几位现在可好?”   武涉愣住了,笑容有些僵硬,不过他随即笑了起来:“君侯与我家将军是兄弟,我家将军对他们就和自己的旧将一样,如今他们几位在我家将军的属下就跟在君侯的属下一样,和龙且、周殷几位将军相处得很好。”   “龙且?周殷?”共尉一愣,一时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郦寄,郦寄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共尉又把目光看向武涉,武涉的脸有些红,声音也有些干。他悄悄的咽了一口唾沫:“我家将军为了便于统兵作战,将营中的兵力略作了些调整,龙且与朱鸡石合作,周殷与余樊君……”   武涉的话还没说完,共尉就明白了,这哪是什么合作,分明是项羽——不,项羽做不出这样的事,肯定是范增那个死老头想出来的主意——将原本属于他的人马给吞并了。他的脸立刻阴了下来,呼的一声站起身来:“这么说,这几位的人马现在都成了上将军的了?”   武涉连忙陪着笑解释道:“承君侯美意,既然奉我家将军为上将军,那所有的人马都归他统辖,做些调整也无可厚非啊。君侯,你与我家将军情同兄弟,不分彼此,他怎么会吞并你的人马呢?他这样做,只是便于行动罢了。还请君侯不要介怀。”   “不要介怀?”共尉冷笑一声:“那可是数万人马,不是几千人,他说吞了就吞了,也不提前给我打个招呼?这算什么兄弟?”   武涉尴尬的一笑:“君侯最近连战连捷,人马倍增,鲁山一战仅是秦军降卒就有四万余众,在东海做苦役的秦军又有两万余,君侯现在是财大气粗,总兵力足在十万以上,又怎么会把这点人马放在眼里呢。我家将军如果向君侯借人,以二位的交情,我想君侯一定不会拒绝吧。”   共尉十分诧异,鲁山招降章平的四万人这件事很大,项羽他们能够知道他并不诧异,怎么以前的事情他也知道?而且数字说得又这么准?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浑身冰凉。   “岂有此理!”没有任何先兆,共尉忽然暴怒,他站起身,劈手将手中的酒爵砸到武涉的身上,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踢飞,案上的物品四散飞出,然后一步就跨到不知所措的武涉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骂道:“竖子,你敢欺我吗?我千里迢迢的赶来帮忙,你们却将我的人马一口吞下,当我是不知道黑白的憨货,被你们卖了,还要帮你们数钱?”   “君侯——”武涉浑身是酒,一脸的冷汗,共尉突然之间的暴怒让他惊愕莫名,满肚子的说辞一下子全忘光了。看着共尉凶光四射的眼睛,他冷汗涔涔,平时的风度不翼而飞,他双腿发软,要不是共尉提着他的衣领,他只怕已经坐在地上。他紧紧的拉着共尉的大手,连声解释道:“君侯息怒,君侯息怒……”   “息怒,息你祖宗八代的怒。”共尉用力一推,将武涉扔在地上,转身就走,大声嚷道:“老子不陪你玩了,马上回颍川!”   旁边站着的郦商等人大惊,刚准备上前去劝,却被郦食其用眼神制止住了。郦食其走到面色苍白的武涉面前,冷笑了一声:“你家将军好黑的手段,连我家君侯的人马他都敢吞?这么有本事,还要我们帮什么忙,让他到巨鹿去把章邯、王离的五十万大军一口吞了吧,以后他就无敌于天下了。”   武涉不顾屁股摔得生疼,连忙站起来拉住郦食其的袖子,低声下气的说道:“郦先生,郦先生,我家将军不是这个意思,还请郦先生在君侯面前多多解释……”   “解释?怎么解释?”郦食其一甩袖子,不屑的瞟了武涉一眼:“这种事,不是你我解释得清楚的,你要想活命,在我家君侯下令斩杀你之前立刻滚蛋吧。回去告诉你家项将军,你们去你们的巨鹿,我们回我们的颍川,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郦商、周贲等人也明白过来,一个个怒气冲天,上来对着武涉推推攘攘的,灌婴最恼火,抽冷子一脚踹在武涉的胸口,直将他踹出帐去,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灌婴指着武涉破口大骂:“你家将军真是丢人,世代贵族,就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这么不讲道义,对兄弟下黑手,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我呸!让他回去把脖子好好洗洗,我家君侯不说则罢,否则我虎豹骑一定第一个去斩杀了这个不要脸的伪君子。”   “不讲道义,伪君子。”   众将七口八舌的骂道,连推带攘,根本不给武涉说话的机会。田锦江干脆招呼过两个亲卫将武涉提起来扔到营外去了。武涉灰头灰脸的爬起来,无可奈何的看着紧闭的营门,顾不上擦去脸上的血和灰尘,跳上马,飞奔而去。   “去,给我查一下,这两天之内有哪个亲卫单独出过大营。”共尉一回到后帐,就阴着脸给虞子期下了命令。虞子期心里明白,刚走了两步,共尉又加了一句:“悄悄的,不要惊动任何人。”   “喏。”虞子期心领神会,拱手领命而去。   共尉心惊不已,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吕媭脸色也很不好,秦军的事情共尉一直处理得很机密,降卒送往东海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项羽居然知道了,只能说明共尉的身边被人下了暗桩。一想到此,吕媭就心惊肉跳,共尉对手下极亲近,特别是这些贴身的亲卫,那简直就象是对家里人一样,如果这人是个刺客,那共尉岂不是一直走在死亡的边缘?   “夫君,你说这会是谁安排的?”吕媭问道。   “应该是范增,但是项羽可能也知道一点。”共尉眨着眼睛,平静的说。   吕媭点点头,却又有些责怪的说:“夫君,用间是兵家常事,你能在咸阳用间,范增、项羽在你身边用间也是意料之中,怪只怪你平时太大意了,一点防备也没有。”   共尉汗颜:“夫人责备得对。”   “知道就知道了。”吕媭见共尉这样,也不忍再说了,她安慰道:“他们就算知道了,也拿你没什么办法,只是现在他吞了那些人马,你准备怎么办?真的打算回颍川?”   “回颍川?”共尉似笑非笑的看了吕媭一眼:“你当这是过家家?吃了点亏就回颍川?”   吕媭也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他吞了我的人,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共尉挠着腮边的胡茬说:“虽然宁君那些人游移不定,忠心实在少得可怜,我并不是很在乎,但是如果开了这个先例,我岂不成了人人都想咬一口的肥肉?要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行。”   “他们都这样了,能给你什么?”吕媭有些不解的看着共尉:“这一仗打完,天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活着,这个时候你当然是要什么他就会答应什么了,反正都是空口说白话。”   共尉看了吕媭一眼,没有说话,反而诡异的笑了,笑得吕媭有些不知所措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重新抬起头,脸上飞起两朵绯云:“夫君,你笑什么?”   “我在想啊,这世事如棋,看得远的人,总是要占一些便宜的。”   “这还用说,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吕媭既同意共尉的看法,又有些不以为然。   “嗯。”共尉咧嘴笑道:“所以有些东西,现在看起来不值钱,以后可就千金难买了,不趁着机会捞足了,免得以后想捞也捞不到。对了,少姁,我想到一个游戏,马上就让人做出来教你玩,你肯定会入迷的。”   “游戏?”吕媭大惑不解,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玩游戏?   ……   范增独自坐在营帐里,微闭双目,一声不吭,呼吸均匀而深沉。鼻青眼肿的武涉从共尉大营赶回来了,当着他和项羽的面将共尉的反应一说,项羽的脸就变成了猪肝,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了些责备,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范增知道项羽在想什么,做出这种事,项羽如果不觉得对不起共尉,那就不是项羽了。但是虽然有这个心理准备,范增对项羽的反应还是有些失望,他现在不仅仅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而是一个要在朝堂上争斗的权臣,这种性子如何能生存下去?   相比之下,倒是共尉的反应有些出乎范增的意料。   在范增的心里,共尉一直是个阴险的人,在他爽朗的表面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狡诈,并不是他的外表看起来那么粗豪。如果他真是一个没心机的人,他的手下怎么会甘心受他的指挥?别人不说,他的岳父白公在朝堂上表现出来的沉稳和应变能力,再加上他的威望,就足以影响他的权威。白公既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又这么放心的将大权交到他的手里,显然对他有足够的信心。以白公的阅历,范增相信他不会看错人。   换句话说,共尉一直在掩饰着他的内心。范增也因此觉得,共尉接近项羽,是一种别有用心的举动,并不是意气相投那么简单。   但是最近范增有些犹豫了,共尉远征南阳,给了怀王一个天赐良机,一举颠覆了楚国的朝堂布局,不仅项家失势了,就连共尉自己都栽进去了。这一切,不象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能出现的漏洞。鲁山大捷,共尉没有呆在颍川观望,而是义无反顾的带着人马前来,范增觉得更是不解。他当然可以解释成共尉生怕项羽战败,秦军大胜之后将他堵在关中,关门打狗,所以不敢入关,可是他也没有必要赶来参战啊?他大可以先攻取敖仓,从侧面吸引秦军的注意力,坐观项羽与秦军血战,然后再看情况而定。比起现在就率主力前来,这个决定才更符合共尉的利益,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范增一直觉得共尉不会真心的来帮项羽,他才会相信自己和项羽打的那个赌一定会赢。   可是,共尉偏偏来了,出乎他的意料,他来了。   范增无法理解共尉的这个决定,他下意识的觉得,共尉要么真和项羽一样是个直肠子,要么就是脑子坏了,身边又没有能帮他参谋的人。如果把共尉和项羽换一个位置,范增绝不会让项羽做出这样的决定。范增将共尉身边的人细数了一遍,有点心计的白公和陆贾都在彭城,好象只有张良能有这个智力。但是张良是韩国人,他的脾气范增清楚,恐怕不会毫无保留的为共尉出谋划策。   共尉因为人马的事情勃然大怒,叫嚷着要回颍川去,虽然看起来事情搞得复杂了,可是范增的心里,相反却轻松了一些。共尉如果真的就此打道回府,那么他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呆货,自已再也不用那么提防他,以至于和项羽生了隔阂。   但是范增基于一直以来的小心,他并没有了全部相信共尉,他担心那是共尉在武涉面前做的戏,他要等一个更准确的消息。   他在共尉身边有暗桩,共尉所做的事,他虽然不是全部清楚,但是了解个七七八八还是没有问题的。他对共尉的提防,有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知道了共尉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   比如他收纳了那么多秦军俘虏。   收降秦军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共尉把他们全藏起来了,那个暗桩花了很多功夫,才打听清楚那些秦军俘虏是被送到东海去了,但在东海究竟干什么,暗桩也一直没有打听出来。即便如此,范增也已经足够心惊了,再加上彭城事变之后韩信的突然失踪,范增对这支秦军俘虏组成的大军一直不放心。两万秦军,再加上韩信的一万多人,这三万人在东海干什么?象南阳的秦军俘虏一样去耕地?   “先生……”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悄悄的坐在范增的对面。   “怎么这么晚才收到消息?”范增睁开了眼睛,有些不快的说。   “共君侯的大营里正在收拾行装,燕子抽不开身。”   “收拾行装?共尉真准备回颍川?”范增诧然。   “看样子是的,燕子说,军中已经下令,明日即要起程。”   范增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   那个人抬起头,不解的看着范增,共尉要回颍川了,他怎么还说好。可是一看到范增那犀利的目光,他马上知道自己的好奇心太重了,连忙低下了头。   “去吧。”范增眯起眼睛,瞪了那人一眼,面沉如水。   “喏。”那人身子一抬,却又重新坐下了,“先生,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子异将军带着四万余人出现在巨野泽,离我军不到百里。”   “什么?”范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着眉头追问了一声。   “子异将军带着四万余人出现在巨野泽,正向我军靠拢,估计再晚些时候,斥候就能得到消息。”   “有这事?”范增身子一挺,似乎想要坐起来,可是随即又坐回脚后跟上,脸色不变,只是一直很平稳的声音有些发抖,项佗来得太及时了,这个时候多出四万人马,项羽的胜算就更大了,不仅是对秦军而言,就是对共尉来说,有了项佗这四万人,那项羽说话的底气也要足上几分。   “千真万确。”那人见范增兴奋,也觉得十分得意:“我曾经和他们的斥候接触过。”   “知道了,去吧。”范增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示意那人出去。那人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脚步轻如狸猫般的走了。范增一直坐在那里,一抹笑容从眼角慢慢的荡漾开来。   “真是天助我也。”范增抚额轻笑,起身在帐内来回走了几圈,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帐顶,喃喃自语:“武信君,是你的英灵在冥冥之中帮阿籍吗?”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八节 表里不一   桓楚疲惫不堪,跪伏在怀王面前的时候,他恨不得趴在地上睡一觉才好。这些天他奉命在项羽和共尉之间来回跑,这次又跑到彭城来报信,一刻没有休息,马都跑死了两匹,四肢酸痛,浑身乏力,屁股被马鞍都磨出了血,旧伤还没结口,新伤又出来了,一动就撕裂般的疼痛难当。可是他深知此行的重要,不敢大意,还是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怀王的每一个字。   看着竹简上的字,怀王的眼神紧紧的眯了起来,眼角不住的抽搐着,握着竹简的手青筋暴露,竹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宋义死了,堂堂的上将军,他亲自拜封的上将军,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被项羽这个匹夫斩杀在数万大军之中,斩杀在他的帐篷里。自己处心积虑的安排,转眼之间就付之东流。   怀王的心在颤抖,其中固然有怜惜宋义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对自己命运的悲哀:没有实力,你就是有再多的智谋又能如何?满腹的诗书又如何,尊贵的王权又如何?在血淋淋的长剑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还不是任取任予?杀了你的人,还要你承认他杀得对,这是什么道理?   这就是道理,这就是书里不能写,嘴上不能说,但是大家都在遵奉的道理。   怀王哼了一声,怒气勃发,啪的一声将竹简扔下地上,长身而起:“宋义匹夫,竟敢如此大逆,着实可恨。亏得项将军、范将军当机立断,为国除奸,不然的话,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项将军、范将军忠心为国,其志可嘉,还望他们再接再励。引兵渡河,痛击暴秦,解巨鹿之危,扬我大楚之威。”   说着,怀王回头命人拟诏,拜项羽为上将军,着即渡河作战。   桓楚暗自赞叹,跟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不用说那么多废话。他接了诏,谢了恩,领了赏,退出王宫,准备在驿馆里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返回前线。   怒气未消的怀王退回后宫,独自坐在案前,想拿起书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宋义的首级不时的从字里行间显露出来,向他发出求救的哀嚎,竹简上的字似乎都化为了鲜血,一滴又一滴的滴下来,堵住了他的口,堵住了他的鼻,让他无法呼吸。   怀王忍不住放下竹简,掩面而泣,压抑的哭声从他的喉咙里憋出来,拧成一股细细的线,扯动着他的心,泪水,从他的指掌流淌,打湿了他身上简朴的王服。   “父王……”闻讯赶来的熊英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痛楚,还没说话已经哽咽了。她扶起怀王,看着怀王似乎转眼间就变得苍老了十岁的面孔,忍不住哭出了声:“父王,你要小心身体啊……”   “阿英,我没事。”怀王看到女儿哭泣,他反而镇静了下来,抬起袖子擦去满脸的泪痕,强笑道:“你来得何其快也,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熊英摇了摇头,吞声道:“是阿臣陪我一起来的。”   “阿臣啊。”怀王叹了一声,沉默半晌,轻声问道:“阿英,他对你还好吗?”   “还好。”熊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抽出丝帕擦去眼角的泪花,“他就在外面,你要见他吗?”   “见他又有什么用。”怀王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过脸怜惜的打量着熊英:“阿英啊,你知道吗,共尉没有入关,他去会合项羽去了。我怀疑……我怀疑他……他也参与了这件事。”   “你是说,共君侯也要杀上将军?”熊英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虽然不在现场,可是我怀疑他也有份。”怀王恢复了平静,眼中闪着愤怒的光:“要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巧,桓楚虽然没说,项羽有表中也没提,可是按照日程计算,项羽杀宋义的时候,共尉离大营最多不出百里。”   熊英疑惑的看着怀王,不知道他的推断从何而来。怀王自失的一笑,转过头想了想,又变了主意,抬手让人把吕臣叫了进来。吕臣快步走了进来,眼光一扫,已经将怀王父女二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他今天休沐,正在家独坐,忽然听人报告说前线有人回来了,却是项羽身边的亲信桓楚,而不是宋义的人,他立刻敏感的意识到前线出了事,陪着熊英赶到王宫。他娶熊英是迫于父亲吕臣和怀王的压力,自己并不是十分情愿。尽管如此,他在彭城还是成了别人口中闲话的焦点,很多人都说是趋炎附势,背叛了共尉,就是他的手下也有不少议论,但是他从来不辩驳,每天只是默默的来值勤,默默的回家,回到家里就独自在书房读书,一读就是半夜才回房休息,就是回了房,他也没有和熊英同床,有时甚至就睡在书房,成亲到现在,熊英还是个女儿身——当然这些除了他和熊英两个人知道之外,别人都蒙在鼓里,甚至他的父亲吕青也不知道。   看着怀王失落的模样,他无动于衷,一如既往的跪在磕头:“臣吕臣拜见大王。”   “贤婿,起来吧。”怀王向前倾了倾身子,抚着吕臣的手将他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宛尔笑道:“贤婿,阿英从小在山里长大,不通礼仪,在你家……没有出丑吧?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贤婿多多担待。”   吕臣不自然的看了一眼熊英,正好熊英也看过来,两人的眼光对在一起,又不约而同的闪开了。怀王看在眼里,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故作不知。   “回禀大王,公主聪慧知礼,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算偶有过失,臣深感大王重恩,公主深情,又如何敢挂怀。”吕臣的语气极为恭谨,听不出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唉,如此甚好。”怀王连连点头,亲昵的拍着吕臣的手:“那你们可要加紧,寡人和你父亲可等着抱孙儿呢。”   熊英脸一红,昵声道:“父王……”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怀王轻声一笑,命人上了些酒食,父子翁婿三人围坐在一起边用边闲谈,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怀王的表情平静中带着三分轻松,根本没有刚刚受到重创的模样,吕臣虽然表面上也是波澜不惊,心里对这个岳丈却是不得不佩服三分。他虽然不知道前线出了什么事,但看他们刚才那个样子,肯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怀王还是这么冷静,不得不说他的养性功夫已经到了自己不敢企及的地步。   怀王越是若无其事,吕臣越是心急,他渐渐的有些坐立不安了。他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却觉得喝进去的酒没有一点味道,他一句一句的应着怀王的话,却发觉每一句话都那么无聊,他想听到的话却始终不出来。他虽然还保持着那副淡淡的神情,他的身体渐渐的出现了烦躁的迹象。   怀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又过了一会,才轻描淡写的说道:“阿臣,项羽、范增送来急报,说宋义勾结齐人,意图叛乱,项羽已经斩杀了宋义。”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在吕臣的耳中听来,却是如雷轰顶。他挺直了身子,直视着怀王,张口结舌,后面怀王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到,直到熊英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连忙拜伏在地:“臣失礼,请大王责罚。”   “好了好了,都说没有外人,不用那么拘礼。”怀王摆摆手,很随意的说:“你说说看,共尉会不会与这事有关?”   吕臣顿时提起了十二分精神,脑子飞快的转了几圈,这才轻声说道:“臣以为,共尉应该不知情。不管怎么说,他的家人都在彭城,他又是个极重亲情的人,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参与到了这种事情里面去。再说了,他在颍川,与大军相隔千余里,怎么会得到消息呢?”   “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怀王夹起一颗青豆扔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嚼了几下,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想了想又皱起眉头问道:“寡人与众将有约,先入关者王之。孔鲋早就到了南阳,共尉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他扫清李由、章平之后,为什么不入关?”   吕臣犹豫了一下,轻轻的摇了摇头:“臣不知共尉为什么不入关,不过,以臣看来,他不入关也在情理之中。一来他用兵向来谨慎有余,冒险不足,二来颍川的秦军虽然扫清了,可是河北的战事却十分凶险,如果把臣放在他的角度,也不会入关的。”   “共尉冒险不足?”怀王停住了咀嚼,摇了摇头,眼角带着一丝笑意,似乎觉得吕臣的话十分可笑。吕臣也微微一笑:“大王,臣与共尉相处多时,自认为比其他人多了解他一些。共尉此人表里不一,看似粗豪胆大妄为,其实十分谨慎,甚至……”吕臣抬起手挠了挠鬓脚,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共尉:“甚至可以说他近乎胆怯。”   “胆怯?”怀王忍不住笑了,似乎觉得吕臣说得特别滑稽:“你是说刚刚以少胜多大败秦军的将军却是个胆小鬼?”   吕臣也有些不好意思:“臣,臣真的不知道如何来表述才好。不过,臣以为他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他勇悍是勇悍,但是却不是胆大妄为之辈,他考虑的事情太多,没有绝对的把握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出手。别的不说,就说现在这件事吧,项家的人在彭城有数十口,他能不管不顾,不经过大王的许可就斩杀宋义,可是如果换了共尉,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他会怎么做?”   “他会派人先禀明大王,得到大王的许可之后再行事,以免给人攻击的机会。”吕臣咧嘴一笑,好象很满意自己终于找到一个能够解释自己意思的说法:“这才是共尉,而不是项羽。”   怀王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过了好久,他才问道:“那以你这个说法看,那共尉不入关而北上巨鹿,是不是意味着巨鹿之战还有点希望?”   吕臣锁起了眉头,咬着嘴唇权衡了很久,才轻轻的点了点头:“大王,以臣看来,我楚军之中最善战的将军,当以共项二位为首,他们如果能同心并力,就算不能击败秦军,至少可以打击一下秦军的气焰,鼓舞一下诸国的士气。况且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我楚军已经倾巢而出,他们如果打不赢,恐怕也没有其他人能打赢。”   “你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怀王附和道,又问:“你觉得他们二人联手,当以何人为首?”   “当然是项羽。”吕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项家世代楚将,武信君虽没,可是诸将还是以项家为首,且项羽为人豪爽,待人恭敬慈爱,颇得众心,一呵之下,千人皆废,为当世孟贲。共尉虽然勇悍,可是与项羽相较,不可同日而语。再说了,他们是异姓兄弟,项羽为兄,共尉为弟,焉有兄长听兄弟的道理。”   怀王听了,眼角的鱼尾纹不由自主的颤了几颤,眉宇之间反添了几份愁容。他没有再说什么,有些怏怏不乐的又喝了一会儿,推说身体不适。吕臣和熊英连忙告退,径自出宫回府。在车上,两人并肩而坐。吕臣有些茫然的问熊英道:“公主,共项合兵,我军胜利的希望又添几分,为何大王反而忧愁?”   熊英看了他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回到府中,吕青正好已经下值,见他们夫妻一起回府,好奇的问了起来。吕臣便将情况说了一遍,吕青也皱了皱眉,不快的白了吕臣一眼:“你真是糊涂了。”   “何出此言?”吕臣还有些不解。   “回来再跟你说,我先进宫见大王去。”吕青没好气的摆摆手,匆匆出了门。吕臣看着吕青的背影,站了片刻,嘴角一丝笑容一闪即没,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茫然的表情。   共府,华灯初上,共敖和白公两人正对面坐在案前,一边喝着小酒,一边下着棋,不时的从旁边的碟子里拈起一块鱼干扔进嘴里。陈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送来几样新鲜东西给他们尝鲜,各不相同,他们只知道吃到嘴里味道不一样,反正都是海里的鱼,究竟是什么东西,陈乐也没说,说了他们也分不清,反正送来就吃。本来白公府上也是有的,但是白公一个人嫌冷清,经常跑到共府来找亲家下棋,后来干脆长住共府不回去了。   “我说亲家,你能不能再让我几目?”共敖的棋艺不是白公的对手,眼看着又要输了,陪着笑央求道。白公眉眼之间全是得意的笑:“还要让?”   “再让点,再让点。”共敖搓着手说。   “要让也行啊,不过不能白让。”白公拈起一颗棋子,含笑说道。   共敖一愣,警惕的看着白公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他用手指指点着白公,嘿嘿的笑道:“我明白了,亲家是又看中我这里的什么好东西,故意给我下套吧?我说你今天这棋怎么下得这么狠呢,杀得我节节败退,这才到中局就支撑不下去了。你先说,看中什么了,我看舍不舍得给你再说。”   白公哈哈大笑:“谁不知道你是最大方的,肯定舍得,肯定舍得。”   共敖连连摇头:“你少给我说这些没用的奉承话,先说是什么。”   “那个……”白公有些不好意思:“上次陈逍遥送来的鱼烛,能不能再匀我两支?”   “你不是也有吗,怎么跟我要?”共敖白了他一眼,连连摇头:“这个不能给,换别的。”   “唉呀……”白公央求道:“那鱼烛又耐用,又没有烟,煞是好用,还有一股子香味,我点着它看书,神清气爽,有如神助,一不留神就用完了。现在再让我用油灯,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习惯,就那股味儿就让我受不了。你反正又不看书,匀一匣给我,我保证让你天天赢棋。”   共敖看着胸脯拍得咚咚响的白公撇了撇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的不屑。“你少来糊弄我,只怕你拿了去,请你来下棋你都不来。还一匣,你当这来得容易?一开口就是一匣,下次等东海的人来你跟他们要吧,我那一匣还留着老太婆做针线活呢。”   “都是柱国夫人了还做什么针钱活啊。”白公急道:“这么好的鱼烛用来做针线也太浪费了吧?”   “我怎么知道,她就是愿意这么干,我也没办法。”共敖不理白公,得意洋洋的起身,拍拍手就走。走到门口又转过头:“嘿,我说亲家,你真想要鱼烛,不如去找阿媚,她那里兴许还有一两匣的也说不定。”   “你这个死老头了,喝了两杯酒就胡说八道。”共夫人捧着一只匣子,笑盈盈的走了进来,不顾共敖的阻拦,将匣子往白公面前一放:“亲家,你别听他胡说,他跟你玩笑呢。这匣鱼烛你拿去用吧,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   “那就多谢亲家母了。”白公也不客气,抢过匣子塞在怀里,在共敖过来抢之前夺门而逃,人到了门外,得意的笑声才传进来。   共敖气得直翻眼:“你这败家的老太婆,就不能再让我熬熬他再给?”   白公揣着匣子兴冲冲的出了门,正碰上挺着大肚子的白媚在木不韦的搀扶下迎面走来。一看到白公一副捡着宝的样子,白媚嫣然一笑:“阿翁,怎么这么开心?”   白公一亮手中的匣子:“你翁姑刚刚送我这匣鱼烛,你说我开不开心?”   白媚乐了:“你不是也有吗,何苦又来向他讨?”   “用完了,这些天晚上看书太多,一不小心就全用完了。”   “阿翁,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每天都看书看那么晚,小心身体。”白媚走上来,替白公整理了一下衣襟,嗔道:“女儿现在身子重,不能再看着你,你又不注意了。”   “唉呀,乖女儿,阿翁我不看书,还有什么事可做?”白公叹了一声,有些惋惜的看着白媚高高隆起的腹部:“可惜啊,你不是个儿子,要不然……”   白媚闻言,不禁鼻子一酸。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九节 后继无人   白公只有白媚一个女儿,没有儿子,这件事他一直心有遗憾,但以前也仅仅是遗憾而已。楚国灭亡之后,他也没剩下什么家产,只想着到时候白媚嫁一个好人家,替他养老送终也就算了,反正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可传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是侯爵,是个有封邑的封君,可以传子传孙的,如果没有人继承,那可就太可惜了。可惜虽然可惜,但是生不出来也没办法,他虽然没有再续娶,可是房中不缺姬妾,这么多年了,连个屁都没放一个,他虽然不知道后世的科学道理,也大概知道问题应该出在自己身上,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认命,随着白媚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临盆在即,他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白媚看着白公已经有些驮的背影,心情也有些低落,怏怏的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对木不韦说:“把我房里的那两匣鱼烛也给阿翁送去吧。”   木不韦是白家的侍女,见白公父女的心情不好,也有些黯然,她应了一声,扶着白媚进了房,取出鱼烛让人给白公送去,回到屋里的时候,见白媚一手抵着下巴,看着烛火发呆,知道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发愁,便劝道:“小姐,你也不用这么愁,老君侯不就是想要一个继承人吗,你虽然已经嫁入共家,可是按我大楚的制度,还是可以继承老君侯的爵位的。”   白媚的眼珠一转,瞟了木不韦一眼,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木不韦微微一笑,她是白媚的心腹,焉能不知白媚的心思。白公现在是徐侯,封邑七个县,但是白公想传下去的,却绝不是这七个县的问题。共尉现在是楚军之中屈指可数的重将,如果巨鹿之战能打赢,灭了秦之后,以共尉的功劳和实力,封王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作为共尉的岳父,白公的封邑又岂止是七个县。万一共尉角逐天下,成了天子,那白公就是个不言而喻的王——别人不知道,木不韦却清醒,共尉从魏豹那儿抢薄姬就是因为她是个有帝母之命的。   “要不,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就是了。”木不韦撩起腮边落下的一缕长发,轻声笑道,两只漆黑的眼珠熠熠生辉。   “这个办法不是不可行,只是阿翁觉得那些人都不行,没有一个是有用之才,只怕守不住家业啊。”白媚轻声叹息道:“要不然,何至于到现在呢。”   “那……”木不韦咬了咬嘴唇,瞟了一眼白媚的肚子:“不如跟君侯商量一下,在你们的孩子里挑一个继承白家。”   白媚眼中亮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恐怕更不行。如果由我的孩子继承白家,那夫君岂不是入赘?夫君是独子,他们父子肯定不会同意的。”   不管是秦国还是楚国,上门女婿都是被人看不起的,这样的人不能入籍,也就是说不能单立门户,秦法比起楚法更严苛,赘婿属七科谪之一,和商人、犯法的官吏一样,是随时可能被征发戍边的贱人。一般人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将儿子做别人的上门女婿。别说共尉已经有今天的地位,就是共家还是普通的农夫,共家也不会让共尉入赘白家。让孩子姓白,继承白家的血脉,虽然不是让共尉直接入赘,可是也是件比较难的事情。   “小姐……”木不韦犹不死心,又劝道:“君侯一妻两妾,以后肯定不止一个儿子,他对你疼受有加,说不定会同意这个办法呢。再说了,老君侯为了共家,连大王的赐婚都推掉了,他也不能一点不感激吧。”   白媚转过头看着木不韦,有些心动了。怀王为了拉拢白公,分化共尉的势力,是曾经动过想将熊英配给白公为妻的念头的。白公不想因此惹起共尉生疑,就直接拒绝了怀王的暗示,怀王不得已,这才重新选择了吕臣。虽然说白公的拒绝有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原因,可是毕竟也是为了共尉,推掉了一个与怀王拉近关系的好机会,共尉说不定会因此同意木不韦的建议。   “要不,给君侯写封家书问问?”白媚有些迟疑的看着木不韦。   “当然要问问。”木不韦咯咯的笑出声来,说写就写,她立刻起身去拿笔墨和竹简。白媚凝视着烛火,琢磨着要怎么和共尉说,想到阔别大半年的共尉,她的眼角浮现出一丝藏不住的笑容,因怀孕而略有些浮肿的脸上显出一种别样的神采。   “小姐,怎么写?”木不韦蘸饱了墨,等了半天,却没听到白媚说话,一眼看到白媚出神的模样,就知道她又在想共尉了,便忍着笑打趣道:“要不还是小姐自己写吧,有些肉麻的话,我也听不得的。”   “多嘴。”白媚满脸绯红,伸过手拧了一下木不韦的手臂,好在冬天穿得多,根本碰不到木不韦的皮肉。木不韦咯咯的笑着,不以为意,白媚见了,恼道:“我看你这嘴是越来越尖酸了,等夫君回来,我就让他把你收了房,看你还乱说不。”   “小姐,你饶了我吧。”木不韦连连哀求,“我可不想跟这么人分一个男人。”   “哟,你还想专宠不成?”白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要嫁一个男人。”木不韦和白媚说笑惯了的,也不忌讳,她眨着星星眼说:“我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他的心里也只有我一个。”   “那可难。”白媚讥笑道:“天下的男子,大凡有点钱财的,都要娶妻纳妾,你要想专宠,大概只能嫁一个吃不饱饭的农夫才成。”   “农夫就农夫,只要他不纳妾就行。”木不韦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农夫也未必就不纳妾。”白媚故意气她道:“你看刘季一个小小的亭长娶了吕家姊姊那样的女人还不知足,不是照样找外妇,还生了儿子。”   木不韦撇了撇嘴:“我看中的男人,又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这么说,你心里有人了?”白媚眼珠一转,突然笑道:“好啊,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居然瞒着主母私通男人,你可要知道,这件事不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   木不韦顿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一时也有些心虚,一张俏脸烧得通红。她是白媚的侍女,既然跟着白媚嫁到共家来,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她现在就是共家的侍女,如果不出意外,她也算是共尉的妾,如果想自已挑男人,是必须要得到共尉和白媚的允许的,虽然这里面主要要看白媚的意见——她和白媚陪嫁的财产一样,所有权还是白媚的——但是共尉的意见,白媚不可能不考虑。   “好了好了,你再说,我就不帮你写了。”木不韦急得跺足道。   白媚见她焦急,更是乐不可支,一时倒忘了写信,拉着木不韦道:“来,告诉我,究竟是哪个英雄居然比夫君还有魅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你这个文武双全的小美人的心勾走了。”   木不韦羞臊难当,放下笔正要逃,门外有人来报:“公主来了。”   “公主?”白媚停止了说笑,收了笑容,和木不韦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可思议。吕臣背叛了共尉,共家和他一直没有来往,熊英自从嫁到吕府,就很少到和白媚见面了。更何况天这么晚了,她突然上门,肯定不是串门这么简单。   白媚犹豫了片刻,沉着的示意道:“请公主稍候,我换好衣服就去迎接。”   “咯咯咯……”一个清脆的笑声从一旁响起,熊英露出了她那么依旧清纯的脸:“我以为姊姊不愿意见我呢,既然不会有闭门之虞,我就不请自来了。”   白媚瞪了那个侍女一眼,连忙起身要给熊英行礼,只是大肚便便,不能象以前那么利索,行动颇为艰难。木不韦上前要扶,被熊英拦住了。熊英紧赶两步,按着白媚的肩道:“姊姊身体不方便,还是不用那么繁礼了,要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对了,是我不让通报,还请姊姊不要责罚她们。”   白媚笑了笑,没有再坚持起来,只是欠身给熊英一揖:“既然公主开了口,我就暂且饶她们一顿打。”   “谢谢姊姊了。”熊英坐下,抽了抽鼻子,很好奇的问道:“咦,姊姊这屋里点的什么香,煞是新鲜呢。”   木不韦有些紧张,白媚却淡然笑道:“就是这只鱼烛了,是东海那边刚刚送过来试用的,也不知是否堪用,没敢直接送进宫里去。”   熊英呵呵一笑,很好奇的打量了两眼案上那只如玉一般半透明的鱼烛,赞叹的说道:“真不知君侯在东海那边有什么样的奇人,总有让人觉得新鲜的东西出来。这鱼烛一看就十分精致,让人忍不住的想把玩一番。姊姊,等下次再有来,赏些我吧。”   白媚见熊英还是以前那一副纯朴不通世事的样子,心里的疙瘩倒去了些。她笑着点点头:“公主放心,臣妾一定不会忘了公主的。”   “那就先谢过姊姊了。”熊英笑盈盈的说,伸出手轻轻的抚了一下白媚的肚子,手刚碰上去,忽然觉得白媚的肚皮一动,似乎有只小手在里面顶了一下似的,吓得她连忙把手缩了回去,吐了吐舌头道:“他不喜欢我摸他吗?”神情可爱之极,白媚和木不韦见了,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公主的玉手,岂是一般人,他如何敢不喜欢?想必是对公主行礼呢。”   “真的吗?”熊英睁大了眼睛,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白媚更是忍不住了,笑着连连点头,拉过熊英的手轻轻的放在肚皮上:“公主再摸摸就知道了。”   熊英将手放在上面,感受着肚皮里的脉动,又好奇的将耳朵贴了上去,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欣喜不已:“还有声音呢,好有趣。”   “那是心跳。”白媚抚着肚皮,脸上露出将为人母的骄傲。   “他将来一定象他的父亲一样,是个能征惯战的无敌英雄。”熊英赞叹道,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白媚心中一惊,不动声色的冲着木不韦使了个眼色,木不韦会意的站起身来,将旁边侍候的侍女们带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君侯带着大军去巨鹿了。”熊英收了脸上的笑容,轻声说道。   “哦。”白媚并不惊讶,很平静的应了一声,共尉不会入关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熊英见她如此,抿了抿嘴唇,顿了片刻,又说:“项羽杀了上将军,说他与齐国有谋,意图背叛我楚国。”   “什么?”白媚惊讶的直起身子,睁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   “今天刚刚收到的消息。”熊英轻声说:“其他人还不知晓。”   “那……大王怎么处理?”白媚犹豫了片刻,重新恢复了平静。   “我父王还能怎么处理?”熊英的声音带了些哽咽:“眼下大战在即,如果不答应项羽的要求,那么楚国内部就会大乱,天下也将重新落入暴秦之手。为楚国计,为天下计,只能封项羽为上将军,指望他能渡河击秦,缓解目前的局势。”   白媚一声不吭,目不转睛的看着熊英,她以前经常出没于共府,再说了,共尉和项羽是异姓兄弟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楚国的官员基本都知道。项羽杀了宋义,就等于向怀王宣战,这个时候她跑到共府来干什么?她还是吕臣的夫人,吕臣和共尉的关系如同水火,她也应该一清二楚啊。   “我家夫君有没有参与这件事?”白媚的声音带着三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两人相隔不到三尺,可是白媚语气中的隔阂却仿佛一堵墙横亘在她们中间,谈笑风生的和谐局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君侯也参与了这件事,我还敢来见姊姊吗?”熊英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强笑了一声:“我是来求姊姊的。”   “求我?”白媚似乎很意外,挑了挑嘴角,又自我解嘲的笑了:“我共家现在就是人质,除了阿翁手中还有四千老弱,其余的手下都被上将军带走了,哪有还有什么实力帮大王和公主。公主,彭城的大军可都在你家夫君的手上呢。”   熊英听了白媚的这几句话,眼中的泪水更止不住了,她拉着白媚的手,泪光盈盈:“姊姊,我知道你记恨我父王,我也知道,我的夫君对不起君侯,本没有脸面再来见姊姊。可是,除了姊姊,我又能去求谁呢?”   “你可以去求刘夫人。”白媚冷冷的说道。   “武安侯和共君侯是姻亲。姊姊不答应,刘夫人又如何敢应承?”熊英可怜兮兮的看着白媚,眼中充满了企求:“姊姊,我不求别的,只求姊姊劝劝君侯,留我父王一条性命。我父女必不敢忘姊姊的大恩大德。”说完,她向后膝行了两步,头抵在地上,抱着白媚的膝头痛哭不已。   白媚皱起了眉头:“公主何出此言,项将军杀宋义,又不是要弑君,项家世代为将,这种不逆不道,为天下所不齿的事情,他还做不出来吧。”   “姊姊,你还不知道项羽那个人吗?他屠戮成性,动辄屠城。武信君死后,他一直以为应该由他来继任武信君的兵权,最后却被父王……”熊英泣不成声,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显得极其紧张:“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今重夺了兵权,又怎么会不报复?他可不是武信君,顾忌着大局,一旦得势,没有人能够制衡他,他岂不是要杀个痛快?到时候不仅我父王性命不保,只怕其他无辜也难免殃及啊。”   白媚想起彭城流行的那些关于项羽好杀的流言,也不禁皱起了眉头。项羽独大,似乎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虽然说以共尉的实力根本不惧项羽,但是共尉长久以来一直对项羽有一种莫名的忌惮,这种情况下,共尉会不会屈从于项羽,重演项梁夺权的那一幕?   “大王的意思是?”白媚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   “请共君侯与武安侯合力,制衡项羽。”   “这……”白媚迟疑道:“制衡要有实力的,现在项羽不论是实力,还是官位,都比我家夫君高出一筹,就算想制衡他,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这个无妨,只要姊姊愿意,哪怕这个上将军之位,都可以由共君侯来担任。”   “嗤!”白媚冷笑一声:“你是希望我夫君和项羽刀兵相见吗?”   熊英面红通红,不好意思的看着白媚:“姊姊,我确实是乱了方寸,不知所云,还请姊姊指点。”   白媚又好气又好笑的瞥了一眼熊英,思索片刻:“兹体事大,你容我再想想。这样吧,你先去见见刘夫人,如果没有武安侯的帮衬,单凭我夫君的实力,恐怕也做不成什么事情。”   熊英愣了片刻,觉得白媚说得有理,只得点头道:“姊姊说得有理,我这就去求刘夫人,还请姊姊早些给我一个答复。如果可行,自然无妨,如果不可行,我也好有些时间给我父女夫妻准备棺木,到时候还得麻烦姊姊费心,别让我们抛尸荒野,葬身野狗之腹。”   “呸!”白媚见她说得可怜,没来由的心中一软,瞪了熊英一眼,嗔怪道:“你看你都说些什么丧气话。”   熊英也觉得自己太悲观了些,抹了抹通红的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节 两只狐狸   闻说共尉要拔营回颍川,沉稳如范增也坐不住了,正巧项佗带着四万多人出现,本来心中有些忐忑的范增更有了底气,当即赶到了共尉的大营。项羽本来也要去的,可是又觉得无颜面对共尉,只得罢了。   范增进帐的时候,共尉半靠在几上,两只腿交叉着,显得十分无礼,头微微的仰着,仿佛在研究帐顶,一点起来给范增见礼的意思也没有。范增有些恼怒,却又暗自欢喜,这么一个连基本礼仪都不知道的人,怎么可能争夺天下。   “共君侯就是如此对待长者的吗?”范增在门口站定,阴沉着脸,一脸的不爽。   “长者?”共尉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过头瞟了一眼范增,又把头扭了过去:“恩将仇报,敌我不分,暗箭伤人的人,也配称长者?”   范增老脸一红,随即勃然大怒,他活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这么责骂。他没想到共尉居然这么不给他面子,当面肆无忌惮的羞辱他,看样子真的气疯了。他平时本是个倨傲的人,要是被人这么骂,他肯定要发飚,大骂一通之后拂袖而去。可是今天的情况又不容许他这样,共尉是一个年轻人,他可以气急败坏,可以不讲道理,他范增却不能,特别是他来的目的是让共尉与他一同回去,而不是为了骂人斗气。   “共君侯,你和子羽是异姓兄弟,我是子羽的亚父,你这么对我,是不是有失身份,也不给子羽面子?”范增强压着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不失风度。   “兄弟?”共尉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晃到范增面前,他比范增高一个头,又比范增强壮,站在范增面前就象一堵墙似的,再加上横眉怒目、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无形的威势让范增禁不住有些心虚。说起来项羽发怒的威势要比共尉还强上几分,但是在范增面前,项羽从来就是一头温顺的老虎,范增根本没有机会直接面对发怒的项羽,这下子突然被共尉逼到面前,不免有些准备不足,禁不住想往后退一步以避开共尉,可是他毕竟阅历丰富,知道此时此刻一退就丧失了气势,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步。   “我放弃了大好的入关机会,千里迢迢的跑来助阵,他倒好,收拾了宋义,顺便连我的人马他也收拾了。我就不明白了,他是这对付宋义呢,还是对付我?”共尉咬牙切齿的,白森森的牙在范增面前开合,唾沫都喷到了范增的脸上,范增的肺都快气炸了,可是却又无可奈何,如果现在转身就走,那后面的事情就没法谈了。   “君侯,你能坐下来听我一句吗?”范增皱起了白花花的眉毛,强忍着自己抬手去推共尉脸的欲望,沉声说道:“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有理,那就稍安勿躁,如果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那么你想回颍川就回去吧,我绝不拦你一步。”   共尉斜着眼睛看了范增一会,鼻翼抽动了两下,没好气的说:“你说。”   面对共尉的无礼,范增也无可奈何,他侧向挪开一步,让开共尉的威压,自己找了个位置自顾自的坐下了,转脸对一旁的郦寄喝道:“竖子,连上酒都不会了吗?”   郦寄吓了一跳,胆怯的看了看共尉。共尉很有兴趣的看着范增,心中暗笑,这个老头倒还真是个人精,居然吓不住,这么快就回过神来了。他摆了摆手,示意郦寄去拿酒,自己蹓蹓跶跶的回了座位,歪着身子,一副有话快讲,有屁快放,放完赶紧走人的样子。   范增喝了两口酒,这才满意的松了口气,挥挥手示意郦寄等人都退出去。郦寄被他的反客为主搞得局促不安,下意识的想退出去,又觉得不妥,眼睛不住的瞟共尉。共尉暗自叹了一声,这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反被范老头镇住了,留在这里也没用,不如让他出去吧。   范增赶走了郦寄,又让共尉把亲卫们都赶出大帐外,只剩下他们俩,这才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君侯,你觉得是那些并不忠心的人马重要,还是裂土分封更重要?”   共尉歪了歪嘴,不屑一顾:“我现在就是封君。”   范增摇了摇头,直接了当的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共尉眨了眨眼睛,来了兴趣,他坐直了身子,盯着范增说:“你是什么意思?”   范增暗自一笑,这个竖子不过如此,说什么兄弟道义,还不是为了好处,有了好处,自然就听话了。他从容的端起青铜酒尊饮了一口,有滋有味的品了品,满意的点头赞道:“好酒,君侯帐中的酒果然不错,是正宗的宛城樗酒,老夫已经有好多年没尝过这个滋味了,能不能送我两瓮?”   共尉哭笑不得,摆摆手:“亚父你先说正事,酒的事等会儿再说。”   范增笑了,共尉无意之中变换的称呼,说服他已经被他勾住了。他呵呵一笑:“君侯想必也知道,子羽杀了宋义,其实已经和大王撕破了脸。”   共尉有些意外:“宋义让他儿子宋襄相齐,勾结齐国,背叛我大楚,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子羽兄杀了他,虽然有先斩后奏之嫌,可也是为国除奸,就算是大王有些不快,也不好怪罪子羽兄吧?”   范增白了他一眼,暗自骂道:“竖子,你在老夫面前还装糊涂吗?”可是脸上却丝毫不露,他叹了一口气:“君侯有所不知,宋义派宋襄入齐怎么可能是他自己的主意?这后面肯定有大王的意思,要不然田假怎么会被送回临淄?当初与齐国交恶,就是因为武信君不愿意用田假的命来讨好田荣那个竖子,现在武信君死了,田假被送给田荣了,这其中的变化,不是很明显吗?”   共尉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莫名。他想了片刻,忽然说道:“这么说,子羽和大王之间……”   范增点了点头。   共尉忽然有些后悔,站起身来焦躁的转了几圈,喃喃自语:“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来趟这汪浑水?他娘的,我怎么没想到这事呢?”   “你没想到?”范增有些不太相信。   “我只是不喜欢替宋义卖命,谁想到他……”共尉懊丧不已,唉声叹气:“这可祸事大了。打不赢,死在秦人手上,就算打赢了,迟早也得死得大王手上,这可怎么办?”   范增抚着胡须,微微的眯起眼睛,打量着象头困在牢笼里的猛兽的共尉,将共尉的表情尽收眼底。从共尉的惊慌来看,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件事,现在已经不知所措了。一丝笑容悄悄的从他嘴角一闪即没,他咳嗽了一声:“正如君侯所言,如果不能解巨鹿之危,那么我们就会死在秦人的死里,大王虽然会迟一些时候,不过也逃不了几时,秦人大胜之后,不会放过他的。但是,如果解了巨鹿之危,天下的形势可就不是君侯想的那样了。”   “怎么说?”共尉猛的转过头,盯着范增的眼睛,眼神焦虑而又惶惶不安。   “如果打赢了,你们兄弟就会天下闻名,足以改变天下的形势,又何必怕他?”范增缓缓的说道,他的声音很低沉,里面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狠厉,狠厉之中,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和紧张。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共尉的双眼,象一头择物而噬的狼,刹那间的寒意,让共尉都有些不寒而栗。   这老头够狠的,这把年纪了,还不安分守已,居然要做这种抄家灭门的事。   “这……”共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了半天,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的家人全在彭城呢,要是让大王知道我参与了这件事,我一府几十口人就没命了。我可不想让我那没出世的孩子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受难。不行,不行,我还得回颍川去。”说着,转身就往后帐走。   “君侯留步。”范增以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敏捷站了起来,一把拽住共尉的衣襟:“君侯,你听我一言再走不迟。”   “快说快说。”共尉很不耐烦的推范增的手,范增却死死拉住不放:“君侯,子羽为什么会吞掉那些人马,就是为了君侯的安全考虑啊。这样一来,这件事就是子羽一个人干的,与君侯无关,大王自然不会迁怒于君侯了。”   “真的?”共尉停住了脚步,狐疑的看着范增。   范增暗自惭愧,连忙说道:“当然是真的。君侯,宁君那些人原本就是秦嘉的人,你杀了秦嘉,他们只是迫于情势才投靠你,所以后来你远赴南阳,大王一道诏书,他们就转投大王门下,这样的人一点忠心道义也没有,有什么可惜的?就算还给你,你还能相信他们吗?子羽将他们吞并,看起来是对不起你,其实是为你解忧啊。他吞并了你的人马,任谁也不会相信你是同谋,只能说你是迫于形势,顾全大局,不得已而为之。”   “你唬我吧?”共尉转过身,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范增那张老脸:“就算有替我开脱的意思,可是也不能一点招呼也不打,你当我是傻瓜?再说了,现在好处全被你们占了,我来干什么?”   范增见共尉的口气松动了,这才松开了共尉的衣襟:“君侯,怎么会没有你的好处呢。子羽还要和你携手渡河呢,没有你的帮助,又怎么可能打赢秦军的五十万大军?”   “还想我帮你打秦军?你还嫌害我不够?”共尉歪了歪嘴,不屑的笑了。   “不打赢秦国,又如何能有生路?子羽败了,君侯能独完吗?”范增驳道。   共尉不语。   “眼下子羽没有退路,他只能奋勇直前,渡河与秦军血战。纵使没有君侯的帮忙,他也必须渡河,否则,他就是死路一条,等待他的只有覆家灭族,绝无其他可能。”   共尉还是不说话,冷眼看着口若悬河的范增。他鼓动项羽杀宋义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一点,不把项羽逼到绝路上,他不可能发挥出所有的潜能,不能激发出他的潜能,绝对劣势的楚军根本不可能击败五十万的秦军。他自己虽然有兵,可是这点人马也无法扭转全局,东海那边又一直没有传来他希望的消息,那些杀器也不知道能不能指望得上,眼下最大的希望,就是项羽这个超级战神发威,能够还象历史上一样以少胜多,扭转战局了。   “我军只有八万多人,再加上子异的四万多人,也不过十二万,这点人马与五十万秦军血战,根本没有多少胜算,更何况我军现在缺粮,士气不振,如此渡河,凶多吉少。君侯,子羽现在急需你的帮助,只要你能帮他打赢这一仗,以他的性格,他会亏待你吗?如果真有幸破灭强秦,子羽称霸天下,君侯至少是个千里之国啊。”范增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侃侃而谈,为共尉描绘了一副锦绣前程,共尉听得有些痴了,眼神也跟着灵动起来,最后他还有些担心的说:“可是我如果帮助子羽,大王那边怎么办?他会不会对我的家人下手?”   “不会。”范增拍着胸脯说:“桓楚已经赶去彭城,向大王禀明这里的情况。当此之时,大王一定不敢有所异动,上将军是子羽的囊中之物。君侯到这里来参战,只是奉上将军的将令,合情合理,大王也找不到任何把柄,君侯的家人肯定平安无事。”   “要是真的如此,那倒也无妨。”共尉还是有些犹豫,想了一会,抬起头对范增说:“不过,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的话,万一你们只是利用我,一旦打赢了,你们就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范增笑了:“你不信我,还能不信子羽?这样吧,你先跟着我一起去见子羽,看他究竟能给你什么样的前程。如果谈不拢,你再走也不迟。你有五万人马,想必也不会怕子羽一口吞了你。”   共尉一笑,他当然不怕项羽这个时候吞了他,反正是空口说白话,项羽才不会置眼前的形势不顾,为了一个许诺就翻脸。他点了点头:“亚父你等一等,我先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范增站起身,理了理袍袖:“好,我在营外相候,一个时辰够不够?”   “应该够了。”共尉蹙着眉头想了想,转身出了帐,吩咐郦寄取两瓮酒给范增带上。范增眉开眼笑,胸有成竹的带着随从出营等候。共尉虽然还没有答应他,可是他的做派已经说明,他已经心动了,剩下的只是如何讨价还价的细节。一想到这个,范增就想笑,这个竖子真是好骗,能不能打败秦军还没把握呢,倒想起分封的事情来了,真是利欲薰心。   不过,他这样才好,要不然还真没办法利用他。   共尉送走了范增,回到后帐,一直在倾听前面动静的吕媭连忙迎了上来,笑盈盈的问道:“他应了你什么?千里之国,究竟是哪里?”   共尉一撇嘴:“这个老狐狸,说了半天,也没个准确的地点,他在糊弄我呢。跟他谈不出个东西来,我要去找项羽直接谈。”   “呵呵呵,他是狐狸,你就不是狐狸吗?只不是你这只小狐狸斗不赢那只老狐狸,只好去找那只大老虎谈了。”吕媭笑了两声,又有些烦闷:“唉,项佗怎么又冒出来了,真不是时候。”   “项佗来不来,关系并不大。”共尉嘴上说得轻松,眼角却有藏不住的忧虑:“兵力多一点,胜算也就大一点,至于以后的事吗,谁能说得准。对了,东海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吕媭也有些担心的摇了摇头:“从上一次的消息来,已经有三个月了,会不会出了事?”   共尉沉默了片刻:“应该不会,韩信这个人很细心的,董翳也不是个莽撞的人,逍遥虽然性子懒散了些,倒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这么久没有消息来,恐怕是进展不顺利。”他叹了口气,陈乐虽然聪明,可是毕竟是个古人,做化学实验肯定不如自己来得熟练,难免有些磕磕绊绊的,只是希望他不要出事才好。一想到那件杀器,共尉就有些担心。自己本来指望能在巨鹿用上的,看这架势估计是赶不上了。早知如此,就自己去干了。   可惜啊,没有时间,自己到这个世上来一直忙于征战,要学的东西又太多,没有时间好好的去钻研,只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陈乐了,要不然怕什么五十万秦军,又何必对项羽玩弄这些手段,自己大破秦军岂不是更拉风。   还是基础太差啊,一穷二白,什么都得从头做起,搞点甘油居然还要先到大海里钓鱼,真是麻烦,要想量产还不知道要到哪一天。   “召集众将议事吧。”共尉有些不甘心的叹了口气。   范增在营外只等了半个时辰,共尉就给他送来好消息,大军即刻起拔,赶去和项羽会合。范增大喜,连忙赶往大营,共尉派郦食其与他同行,两个老头一路走一路说,话说得十分投机,也不觉得路远,百十里的路程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到了。   项羽得知共尉改变了主意,很快就会到来,喜不自胜,搓着大手来回走了两圈,冲到大帐外对丁固喝了一声:“集合亲卫营,我要出营去迎共君侯。”   范增皱了皱眉,本待阻止,可是想了想,又由他去了。不长时间,项羽带着三百亲卫冲出了大营,纵马奔驰。刚走出十几里,就和同样带着亲卫营赶来的共尉相遇,两人老远的就大笑起来,下了马,四只大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阿尉,你可来了,盼得我好若。”项羽咧着大嘴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回去的。”   共尉却沉了脸,不快的说:“兄长,你这黑手可不地道,玩到兄弟我的头上来了。”   项羽尴尬的挠挠头,本想说这不是他干的,全是范增的主意,可是一想,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也不是英雄好汉应该做的事,只得背了这个黑锅。他干笑两声道:“我知道这次是我对不住贤弟,你放心,我一定会补偿你的。说实在的,贤弟,我也实在是不得已,为了对付秦军,有点饥不择食了,还请贤弟海涵。”   “哼,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补偿我。”见项羽低气下气的说得可怜,共尉撇了撇嘴。项羽见共尉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不禁宛尔,嘴角咧了咧又想笑,共尉见了,越发的不快:“还笑?我的心情这么差,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兄弟放心。”项羽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揽着共尉的肩膀,大手一挥:“这次算我向你借了两万人,等打赢了这一仗,我还你二十万,如何?”   一个县大约在万人左右,二十万人,就算全是百姓,那也至少是二十个县,相当于两个中等的郡。如果全是士卒,那就更可观了,眼下连秦军带山东诸国的总兵力也不过百万左右,二十万那就是五分之一,不得不说,项羽想要补偿共尉的心思确实是很有诚意的。   二十万?共尉不由得心中一动,不过,他想起来的却是那二十万被项羽坑掉的秦军俘虏。   “兄长有信心打赢吗?”共尉故意泼项羽冷水。“那可是五十万秦军。”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一节 损人利已   共尉的到来,让宁君等人极不自在,他们恍惚之中也发觉到上了项羽、范增的当了,如果知道共尉要来,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投入项羽帐下的,项羽他们也不敢下毒手,可是一切都晩了,木已成舟,他们的人马已经落入龙且、周殷等人手中,他们就是再后悔也没有办法了。   好在共尉并没有任何责怪他们的意思,看到他们时还是笑容满面的打招呼,很随和的攀谈。朱鸡石、余樊君面如重枣,下巴直顶到了胸口,宁君、叶青的面色却有些白,尴尬的不知所措。   “君侯……”叶青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宁君等人本来就是降将,而他不同,他和周贲、赵青、金昂、千仞四人是共尉在陈县做将军时就招入手下的五校尉,而且他还是共尉的副手,共尉让他单领一军驻守下邳,信任有加,没想到现在自己却脱离了共尉。虽说是形势所逼,但他内心的动摇也不可忽视,他是楚国的贵族,不是普通的黔首,在他的心里,共尉的号召力和怀王不能比,和项家也不能比,这些都是很实际的情况,但是背叛共尉,先是投怀王,后是投项羽,这又和他的理念相违背,看到共尉,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好啦,好啦,上将军是我的兄弟,你们跟着他,就和跟着我没什么两样。再说了,我们都是大王的部下,都是为楚国效忠,在谁的手下又有什么区别?”共尉好言安慰了一番,又问了他们相别之后的情况,这才挥手道别,入帐议事。   “剥皮……”叶青堆出一脸的笑,上前两步,想拉着周贲说两句话,周贲却虎了脸,手一摆就推开了叶青:“末将贱名,不敢污了将军的金口,还请将军自重。”说完,一撩战袍,转身就走,给叶青留了个后背。   叶青羞惭难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进退两难。   “这不是朱将军、余将军吗?”灌婴阴阳怪气的晃晃悠悠的走了上来,一张嘴都快歪到耳朵根了:“当年我灌婴真是瞎了眼,居然急驰五十里去救两个白眼狼……”   灌婴话还没说完,共尉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暴喝一声:“灌婴,你又皮痒了不是?他们自有他们的苦衷,你何必逼人太甚?给我滚回大营闭门思过去。”   灌婴大眼一瞪,屁也没敢放一个,灰溜溜的走了,临走之前也没忘了狠狠的瞪一眼朱鸡石他们。宁君等人脸胀得通红,眼睁睁的看着共尉等人走了,互相看了看,各自叹了一口气,刚要自回大营,田伦赶了过来,对着几个微笑着拱拱手:“诸位,大营之中,人多眼杂,君侯不好与诸位细谈,不过,君侯请诸位放心,他不会因此对各位心有芥蒂,还请诸位安心做事,共击强秦。”   “我等……”宁君和叶青不约而同的说,又不约而同的停住了。   “诸位的心思,君侯能够理解,他不怪你们,只怪自己能力不足,不足以统领诸位。”田伦拱了拱手,笑着作了一揖,匆匆的走了。   宁君与叶青互相看了看,摇了摇头,分头散去。朱鸡石攥着拳头,站了半晌,跺跺脚:“唉,我这条命是君侯的,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有什么面目立于世上?我也不要这官了,到君侯帐下做个亲卫去,他如果不要我,我就把这命还给他吧。”说完,掉头就走。   余樊君犹豫了半晌,也咬咬牙,跺跺脚,跟了上来:“老朱,同去同去。”   大帐之中,项羽居中而坐,范增在右,项佗、项伯坐在他身边,共尉在左,周叔相陪,几个人正围着地图在研讨军情。本来范增要共尉坐在右首的,但是共尉坚决不允,他以范增年长为由,坚持要范增坐在右首,自己屈居左首,范增十分满意,对共尉的反感淡了些:这个人虽然粗鲁,可是不把他惹毛了,倒还是知道些礼节的。   “现在的问题有两个。”范增指着地图说,“一是兵力不足,子异和阿尉来了之后,我军人数已经达到十五万,虽然还不如秦军之多,但是士气明显有了好转。二是粮草……”范增叹了口气:“我军粮草严重不足,将士们一天只能吃一顿已经有好些天了,如果还是这样下去,不用说渡河击秦,我军自己就要乱了。”   共尉盯着地图看了一会,缓缓说道:“亚父莫急,武安侯和韩王成合军八万,正在猛攻敖仓。敖仓是秦军的粮仓,一旦敖仓被破,形势就会逆转。”   范增欣喜的看了共尉一眼:“此话当真,他们真的正攻击敖仓?”   共尉点点头:“我本来准备亲自动手拿下敖仓,先断了秦军的粮道的,武安侯担心这里兵力不足,主动承担了这个重任,与韩军合力,我在大梁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攻击京县,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攻击到荥阳一带。”   “刘季可信吗?”项羽皱着眉头,有些怀疑的看着共尉:“这个人打仗的时候是很勇猛,可是形势不对的时候,他跑起来的速度也是无人能及,敖仓有秦军重兵把守,不是那么容易打的。”   共尉也有些犹豫:“应该不会吧,那可是当着很多人的面说的,再说了,他也知道攻击敖仓的重要性,不会这么儿戏吧?”   “很难说。”项羽对刘季印象很不好,在项梁手下一起合作的几个月里,项羽已经领教过了刘季的逃跑功夫。刘季打仗不是不勇猛,也能打硬仗,但是他这人见利忘义,一旦有更大的好处,他随时可能抛下战友独自逃跑。上次他们一起攻击外黄时,共尉把陈留给了他,虽然是座空城,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跑了,连招呼都没跟项羽打一个。   共尉有些尴尬,坐在那里没吭声,其实心中却乐翻了天,既然刘季给项羽的印象这么差,那离间计都免了。   “嗯咳——”范增见场面被项羽搞得有些僵,连忙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僵局:“敖仓那边攻击的进展如何,确实对局势有很大影响。但是正如君侯所言,敖仓的守备很严实,急切之间要想拿下敖仓并非易事,我们不能坐等。”   “亚父的意思是?”项佗眨着眼睛,有意无意的避开对面周叔的目光。他在颍水时扔下魏王豹独自逃跑,以至于魏军全军覆没,寄人篱下,现在却又带着以魏军为主的四万多人冒出来替项羽撑腰,打乱了共尉的计划,周叔对他是恼怒异常,公私都有仇,从进帐开始,眼睛就恶狠狠的瞪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项佗自己心虚,不也与周叔对视,只得佯做分析军情,避开周叔,但是眼睛虽然让开了,却还是如坐针毡,度时如年。   “一来是军粮的缺少让我军不能再等,二来是巨鹿城已经危在旦夕,我们再不救,只怕秦军就要破城了。”范增叹了口气,找出几份军报给在场的诸位看,众人传阅之后,心情都十分沉重。   章邯带大军渡河之后,拥军二十万,驻军巨鹿南的棘原,在巨鹿城下和漳水筑起了一条甬道,专门用来运输粮草,供应攻城的王离军。王离手下有近三十万的长城军团,又不愁粮草,在巨鹿城外筑起了军垒,日夜猛攻巨鹿城。赵王歇、赵相张耳在城中死守,岌岌可危,每天发出去求救的文书象雪片一般。援军也不是没有,燕王韩广派大将臧荼带着三万多人,陈余北收常山兵数万人,但是碍于秦军势猛,齐楚两国的援军又没有到,他们根本不敢去惹秦军,只能在巨鹿城北筑垒自守。张耳在城里看着援军来了,却没来救援自己,只是远远相望,而城中的兵越来越少,粮食也快用尽,随时都可能破城,急得暴跳如雷,派张黡、陈泽两个人去责问陈余为什么到了巨鹿城下却不出手,陈余被他们责问得没办法,就给了他们五千人,让他们先去试试看,结果五千人到了城下连个浪花都没翻出来,直接被秦军一口吞下,张黡、陈泽战殁。这五千人是死得如此微不足道,以至于张耳都不知道有这个战事,还是不断的向各路援军求救,希望他们能够尽快出手。   “秦军三十万人将巨鹿城围住,张耳的求救信却通行无阻,这王离好大的胃口。”共尉淡淡的笑了一声,抚着腰间的吴钩剑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正求之不得呢。”范增摇了摇头:“如果能把山东诸国的主力都吸引到巨鹿城下,他一举击溃,以后就不用再打了。”   “他吞得下吗?”共尉不屑。   “吞不吞得下不知道,但是看看诸路援军到了巨鹿城下却不敢近前,大致也就知道秦军的实力了。”范增指点着地图说,“眼下巨鹿城时的兵力已经少得可怜了,也就是数千人,而且久攻之后,伤亡肯定不小。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恐怕也不仅仅是张耳还指望着有人来救,更多的是秦军没有用全力,他们要留着他做饵,吸引更多的人到巨鹿城下。”   “眼下就是燕将臧荼和陈余的人马吗?”   “刚刚得到的消息,张耳的儿子张敖带着数万代军,齐将田都、田安带着三万多齐军也赶到了巨鹿,但是他们都不敢轻易与秦军接战,都在观望。”范增瞟了一眼共尉,特意把田壮的事情给隐瞒了,田壮是共尉的亲信,他是彭城事变之后没有向怀王效忠的两个人之一,很难说和共尉有没有暗中的联系。现在齐军有三万多人,他不想让这三万人依附于共尉,以免再次引起营中的实力对比变化,他坚信,共尉愿意向项羽低头,兄弟情也许是有的,但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只有三万多人,就算后续部队到了也不过五万人,而项羽有足足十二万人。   “除了我军之外,总共有援军大概十五万人左右,就算加上我军,也只是和王离的长城军团人数相当。”范增连连咂嘴,看起来很头疼:“可是这十五万人分属不同,恐怕无法整合到一起作战。如果我们战事顺利,他们也许能跟上来帮忙,如果战事不顺利……”   范增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楚军打得好,这些人可能跟上来捡便宜,如果打得不好,他们也许正在考虑如何向秦军投降的事,不帮秦军打楚军就不错了,更别指望他们来帮楚军了。能不能击败秦军,解巨鹿之围,进而扭转天下大势,担子全落在楚军身上。而楚军的形势也不妙,兵力不足,粮食奇缺,怎么看也不象是能解巨鹿之围的样子,更像来自杀的。   总的来说一句话,形势很严峻,后果后严重。   “我们现在没有退路,只有向前。”范增看了大家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   众人无语,项羽一系的人不用说,他们都懂这个道理,项羽把宋义宰了,就等于把自己的后路断了,除非向前杀出一条血路,没有其他的选择。共尉则不同,他没有和怀王翻脸,大可不必在这种情况下与秦军拼命,完全可以安安全全的躲到南阳去,和齐燕、陈余等人一样作壁上观。而一旦共尉真这么想,那么本来就不足的楚军兵力就会再少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士气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所以范增的话音一落,项羽等人的目光就聚焦在了共尉的脸上。   如果没有前世的经验,没有超过一般人对天下大势的理解,共尉现在肯定撒丫子走人。这仗就没法打,算人数,只有人家一半,算实力,一半都不到:对方是最精锐的长城军团,虎狼之师,已方是拼凑起来的杂牌军,人家靠着一个大粮仓,吃喝不愁,自己呢,随时可能断炊。这仗怎么打?   就算共尉有前世经验,知道历史上这一仗是逆了天的,可是比照眼前的现实,他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他一直翘首以盼东海有消息来,希望陈乐能给他送来点杀器,可是陈乐这小子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消息也没有了,共尉真担心他又去钓鱼,把正事给忘了。   杀器啊杀器,一个也没有。   共尉沉默不语,坐在那里想杀器,项羽他们却以为他在考虑,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屏着呼吸等共尉给个结果。共尉越沉默,他们的心就越是提得高。项羽虽然已经答应了共尉要补偿他,可是具体给什么的甜头并没有说,他也担心共尉帮他的心思不坚决,随时都有可能跑路。   “兵力的问题,没什么好说的。”共尉过了半天才缓缓的开了口:“赵国已经被打残了,魏国打废了,燕国能出三万兵,也是不容易了,齐国的事情,嘿嘿,恐怕也没法挽回。”共尉说到这里,不忘给项羽上点眼药:“田荣这个竖子,为了他们自己的私事不顾天下大势,拒不出兵,着实可恨。如果他能再出十万兵,支持点粮草,我们何至此啊。娘的,虽然看他不爽,可是为天下计,却不能跟他计较,真是憋屈。”   项羽本来对田荣就不满,一听共尉这么说,心里邪火更是突突的往外冒。   “楚军的兵,能调得出来的,全在这里了。”共尉摇摇头,看起来很头疼。范增的眉毛颤了一下,欲言又止。他本来想说,其实还有一处人马没有动,那就是在东海的韩信部,那里至少还有三万人,但是一想到那三万人有一万秦军,他也不吱声了。   “所以,兵力的事情,大家不要考虑了,能成也好,不能成也好,就这么些人跟秦军拼命。”共尉笑了笑,看向项羽:“不过,有兄长在此,或许可以抵得一半秦军。”   项羽哈哈一笑,帐篷里的气氛为之一松:“贤弟过奖了,我如何能抵一半秦军,真要如此,那我们两人出手,岂不是直接将五十万秦军拿下了。”   共尉也一笑:“两人将五十万秦军拿下,当然只是个笑话。可是一个将领的勇气对军队的作用也不可忽视,一只猛虎领一群羊,恐怕还要比一只羊领的一群虎要强。”   项羽琢磨了一会,对这个比喻十分满意。范增也笑着说:“这么说,我们不是一头虎带领的羊,而是两头虎带领的羊,那岂不是必胜了?”   “焉知不是?”共尉当仁不让,众人哈哈大笑,刚才的紧张在笑声中稍去了几分。项佗心中不快,脸上的笑也有些假,突然说道:“就算我们是两头虎带领的羊吧,那么粮食的事情又怎么解决?难道有虎带领,羊就可以空着肚皮去和老虎拼命?”   共尉瞟了项佗一眼,不以为然,大手在秦甬道的位置狠狠的划了一道:“我们没有粮,就不能去抢粮吗?章邯是王离的运粮官,我们不妨把他变成我们的运粮官。”   “抢粮?”   “对,抢粮。”共尉大声说道:“秦军为什么这么嚣张,围城不打,等着我们来援?因为他们有敖仓,不缺粮,大可以逸待劳,而山东六国,特别是我楚国,连着打了两年仗,已经没多少存粮了,根本耗不起,只能速战速决。如果我们截断了运粮的甬道,王离还能这么嚣张吗?”   截断了甬道,就是断了王离的粮路,说不定还能抢一些粮食来缓解已方的粮食危机,确实是损人利已的不二法门。帐中诸人都是久经沙场之人,哪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共尉的话一出口,他们就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范增和项羽对视了一眼,意会于心的笑了。他们也有这个打算,但是却没有共尉说得这么坚决,这么义无反顾。   “君侯(贤弟)好主意。”范增和项羽不约而同的说。   “这是周将军的建议,我只是略加修饰罢了。”共尉嘿嘿一笑,伸手指了指周叔。   众人愕然。周叔更是意外,他和共尉在之前确实讨论过相关方案,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议事的时候,共尉居然会把功劳推到他的身上。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二节 神箭少年   巨鹿,又称钜鹿,传说上古尧帝禅让帝位于舜,最后一道考验就是在这里。尚书载禅让之时,“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就是让舜在大麓里经过,又是刮狂风,又是下暴雨,但是舜也没有迷路,表现出一个圣人所应有的能力,所以尧才把帝位禅让给他——这里的大麓就是后来的巨鹿。巨鹿北不远有大陆泽,号为陆地之中,丛林茂密,野兽从生,再加上烈风雷雨,在里面如果能不迷路,确实也不是件易事。可惜共尉不知道这些,否则,他一定会说这是尧不想把帝位给舜,故意为难他,希望他挂在里面,被哪只野兽吞到肚子里去——这种诡辩之词,他是经常玩的,把老博士孔鲋经常气得胡子直翘。   张耳在陈县的时候,就亲耳听过共尉的诡辩,当时他也被问得张口结舌。张耳对共尉的印象一直不好,原因很简单,他觉得这个人聪明有余,但是学术不正,是夫子所说的那种“言伪而辩”的佞人,而且不听长者之言,“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将来一定是个乱臣,因此,张耳不喜欢共尉。在陈县的时候,他不仅自己不和共尉来往,也不许儿子张敖和共尉来往。   可是,现在张耳很喜欢共尉。   原因也很简单,在燕军、齐军按兵不动,好友陈余都不敢来解巨鹿之围的时候,共尉和项羽两个人带着十五万楚军渡河了。张耳对项羽不是太熟悉,只知道他是楚国前武信君项梁的侄子,原本是楚军的次将,不知怎么的把上将军宋义给干掉了,自己做了上将军现在是楚军的最高统帅,但是他与项羽没见过面,不知道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从项羽的所作所为,以及与共尉这样的人结为异姓兄弟来看,这又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乱臣。   但是乱臣也好,忠臣也罢,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以区区十五万楚军敢来解巨鹿之围,这就足够张耳感激了。   “大王,我们终于有救了。”张耳欣喜的对赵王歇说。   赵王歇中等身材,身材瘦弱多病,他是赵国的宗室,赵王武臣被李良所杀之后,他莫名其妙的成了赵王,张耳为相,陈余为将,国事基本与他无关,这也就罢了,他本来也没想掌握大权,只想过安稳日子,可是事与愿违,从当王的那一天起就没过上好日子,当了王没几天,王离就攻克了邯郸城,张耳担心信都城不够坚固,带着他到了巨鹿,一到巨鹿就再也没能出去,王离的三十万大军将巨鹿团团围住,天天打,打得城内阴风阵阵,天天死人,惨叫声不绝于耳,家家户户都有丧气——错了,这个时候谁还能办丧事啊,死的人往墙角一堆就是了——赵王歇天天听这些哀嚎惨哭的,没有一夜睡得好觉,本来就弱的身子就更弱了。   看着张耳手中的军报,赵王歇其实并没有多少喜悦,只是他担心如果不露出点开心的样子,丞相张耳会不高兴,所以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他们真的来解巨鹿之围了?”   一听到赵王歇的这句话,张耳就不舒服,他特别恨陈余。陈余和他情同父子,为刎颈之交,现在他在巨鹿城里危在旦夕,陈余却拥兵不前,实在让他失望,他派张黡和陈泽去见陈余,到现在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反倒是自己看不起的共尉和项羽两个乱臣带着大军来救援了。   “真的来了。”张耳勉强的笑着:“军报上说,他们已经渡过大河,准备攻击秦军运粮的甬道,大王,一旦秦军的甬道被截,秦军将不战自溃,巨鹿就安全了。”   “这样才好,这样才好。”赵王歇淡淡的笑着。   张耳有些不快,这个赵歇一点也没有祖上的雄风,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人做王呢,难道六国的气运真的尽了?不仅是赵国如此,其他五国也好不到哪儿去,燕王韩广不是燕国后人——燕召公的后人到现在连影子都没看到——就不用说了,齐国的田儋兄弟一个不如一个,田儋还有点大局观,田荣简直就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匹夫,局势已经恶劣到这个地步了,他还纠缠着田角、田间两个不放。魏王咎还有点王者之气,他那个兄弟魏豹根本不行,一战之下,居然全军覆没了,韩王成虽然奋力挣扎,可是如果没有楚人帮忙,他恐怕也复不了国,只有楚王还有点王的样子,但是现在大军被两个乱臣掌握在手上,以后的形势可想而知,大概王运也长不了。   也许真是天意吧。张耳经常叹息着这样想。   “大王,且请宽心,我们也要把所有的力量整顿一下,到时候与楚军里应外合,痛击秦军。”   “一切全听丞相安排。”赵王歇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张耳无奈,他也习惯了,不再与赵王歇废话,转过脸对将军司马卬道:“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司马卬原来是武臣的部将,和张耳的关系一直不错,武臣死后,他就跟着变成了赵王歇的将军,眼下巨鹿城里的防务总的由张耳负责,具体的事情都是他来做。   “回丞相,能战的还有五千余人。”司马卬躬身答道。   “王离好险恶的用心啊。”张耳叹了一声:“楚军已到,胜负不日即有分晓,你让将士们打起精神来,准备最后一战。”   “喏。”司马卬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又说道:“丞相,军粮……”   “我知道了。”张耳摆了摆手,有些头疼的挠了挠鬓角:“把最后的粮食集中起来,先供应能战的将士,不能作战的……改为两日一餐。”他顿了顿,又说:“所有人都是如此,概莫能外。”   赵王歇顿时急了,一天一餐已经受不了了,两天才吃一顿岂不是要饿死人?“丞相——”   “大王,眼下只能委屈大王一两天了,如果大王不以身作则,将士们如何能鼓起余勇?”张耳语气很温和,可是又很坚决,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转过头对司马卬再次强调:“上至大王,下至百姓,概莫能外,把所有的粮食都省下来,准备最后一战。”   司马卬凛然受教,可是还是没走:“丞相,恐怕这样也不够,最多支撑三五天就……”   “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们能有解决的办法。”张耳皱了皱眉,一脸的决绝。司马卬心中一惊,胆怯的看了看张耳。军中缺粮,有的士卒实在忍不住饥,已经开始偷偷的吃人肉,先是吃死的,后来有胆子大的就杀那些饿得不能动的,不过这些事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都知道张耳是个学儒的名士,谁也不知道这种事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所以都瞒着他。现在张耳这么说,司马卬下意识的觉得,张耳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张耳确实知道了这件事,有一天他回府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被人割去了大腿上肉的百姓躺在路边奄奄一息,而旁边经过的士兵虽然把手背在身后,可是他们胸前新鲜的血迹逃不过张耳的眼睛,他又能说什么呢?城中没粮了,还要指望士兵守城,如果按军法处理这些士卒,很可能立刻引起城中兵变,他只能装作没看见。   “喏。”司马卬小心的退了下去。   “丞相,他们有办法弄到粮食吗?”赵王歇的眼睛都红了:“让他们给寡人一点吧,寡人这前心都快贴到后背了,整夜整夜的耳鸣。”   张耳看着赵王歇的样子,鼻子一酸,伏在地上泪流满面:“大王,臣无能,臣死罪啊。”   赵王歇惊慌失措的看着张耳,不知道自己应该上前扶他起来,还是怎么办,呆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实在没办法,自己也趴在地上饮泣起来——他有一大半是饿的。   “大王,丞相,最艰难的时候快要熬过去了,再忍几天吧。”面黄饥瘦的田间、田角兄弟不忍,一个扶起张耳,一个扶起赵王,四个人互相看看,心中更加酸楚。   “希望楚军能连战连捷,一举破秦。”田角充满期望的说,其他三个人看看他,又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楚军只有十五万,不到秦军的三分之一,能打败秦军吗?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田角见他们不语,也觉得自己这个希望不靠谱,叹了一声,起身怏怏的去了。   ……   漳水西岸,曲周城下。   确定了作战方案之后,项羽雷厉风行,立刻下达作战命令,英布、蒲将军奉命率两万人渡河,攻击守护甬道的秦军,共尉率本部三万余人为后队,在英布等人南十里列阵,以备棘原方向的章邯援军,同时掩护大军过河。   英布和蒲将军深知首战的重要性,不敢怠慢,两万人刚刚过了漳水就双双来共尉的面前。   “君侯,我等前去攻击秦军甬道,后路就交给君侯了。”   共尉高坐在马上,眯着眼睛打着远去如土蛇一般的秦军甬道:“二位将军,此战是渡河之后的首战,重要性不言而喻,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打破秦军的防守。至于后路,你们大可放心,就算章邯亲来,要想攻击你们的后阵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踩着我这三万人的尸体过去。”   英布哈哈一笑:“君侯的威名,我们如雷灌耳,只可惜这次不能亲眼看着君侯发威。有君侯这句话,我们俩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蒲将军也笑道:“诚如英将军所言,我等放心矣。”说着,转身就要走。   共尉抬起手叫住了他们,摇着马鞭,轻松自在的笑道:“蒲将军,久闻将军射艺高超,一直未能亲眼见识。不知此战之后,能否一观?”   蒲将军笑了笑,没有回答,想了片刻,转身叫过一个背着一张大弓的年轻人来:“承蒙君侯厚爱,末将不甚感激,只是军情紧迫,没有时间在君侯面前献丑,这是犬子蒲苴子,射技尚可,一直仰慕君侯,不如就让他给君侯表演吧。”   共尉打量了两眼这个身高臂长的年轻人,暗自一笑,看来蒲将军对此战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借着由头将儿子留在这里,以免父子两个一起挂掉。他倒也没推辞,对英布和蒲将军一拱手:“我在此谨候二位佳音。”   “多谢君侯。”两人齐声大喝,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蒲苴子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不禁黯然,这一仗的凶险可想而知,要不然父亲不会不顾忌讳的临阵托孤。他正在发呆,一个少年跑了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别看了,快走吧,君侯要去列阵了。”   蒲苴子一惊,这才发现共尉带着人已经缓缓向南去了。他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说:“多谢小兄弟,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叫薄昭,君侯身边的薄姬就是我姊姊。”薄昭带着三分得意的说:“我现在是君侯的舍人。”   蒲苴子一惊,共尉在楚军之中是副统帅,是除项羽之外的第二号人物,即使是亚父范增,也要礼让他三分,而薄姬是共尉随身的侍妾之一,听说是从魏王豹宫里抢过来的,其受宠程度可想而知,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居然就是薄姬的弟弟,换句话说,就是共尉的内弟,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父亲既然趁机将自己托到共尉帐下,他就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原来是薄舍人,多谢多谢。”蒲苴子一面奔跑,一面笑着说:“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啊。”   薄昭少年心性,父亲死得早,一直和母亲魏媪、姊姊薄姬相依为命,薄姬被共尉从魏王豹手中夺走以后,他和母亲留在大梁城,城破,他们在城外躲了起来。这次共尉北上,从大梁经过的时候,他们去投奔共尉,他就做了共尉身边的舍人。见蒲苴子这么客气,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拍着小胸脯说:“你放心好了,君侯待人极好的,你跟着他一定不会吃亏。”   蒲苴子见他一点城府也没有,不禁呵呵一笑,连连附和,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跟着大军前进,没用多长时间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共尉见了也没说什么,薄昭年纪小,在军中没有什么玩伴,有蒲苴子陪他也是件好事,省得他总是缠着薄姬,搞得自己和薄姬亲热的时间都没有。   “看你们玩得这么好,一起做我的舍人吧。”共尉让人拨出两匹战马,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两人上了马,开玩笑的说。   蒲苴子知道共尉和项羽的关系,想必不会引起项羽不快,连忙在马上躬身说道:“多谢君侯。”   “谢什么。你父亲说你射艺不错,能不能给我展示一下?”共尉微笑着说。   “君侯有命,焉也不从。”蒲苴子虽然比薄昭年长几岁,毕竟也是个年轻人,表现欲也极强,一听共尉有命,他从背上摘下那张大弓,搭上一支箭,箭尾绕着长长的一圈丝线,他一边将丝绳的末端绕在手腕上,一边四处看了看,对共尉说:“不知君侯想看活物,还是想看死物。”   共尉哈哈一笑:“两军阵前,哪有死物可射,活物吧。”   “遵命。”蒲苴子应了一声,策马脱离了军阵,沿着河边跑了起来,河里的几只不知名的水鸟正悠闲自得的游泳,一看到他飞马而来,扑腾着飞上高空,蒲苴子稍稍一瞄准,脱手放箭,长箭呼啸而去,一只水鸟应声而中,落入水中。   “彩!”早就注意到了蒲苴子的士卒们见他年轻轻轻,射艺却如此精良,不禁大声喝彩。   蒲苴子也不下马,就立马在河边,拉着箭后的丝绳,将那只水鸟拉到岸边,拨马跑回共尉身边,脸上带着三分得意的拱拱手:“君侯,献丑了。”   “不错不错,简直是出神入化啊。”共尉接过那只水鸟,看看从细长的脖子中穿过的长箭,欣喜的连连点头,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射艺,以后也是个李广、养由基一般的神箭手。   “嘿嘿嘿,君侯过奖了,我的箭术只是小成而已,离出神入化还远。”蒲苴子谦虚道:“父亲说,能一箭射穿两只眼睛上,才能叫出神入化。”   “不会吧?”共尉和薄昭同时瞪大了眼睛,共尉又问道:“那你父亲的箭术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吗?”   蒲苴子摇了摇头:“我父亲的箭术也就是比我高一筹而已,他能射中一只眼睛,想要射穿眼睛恐怕也做不到。”他收起了弓,苦笑了一声:“父亲说,射箭也要讲天赋的,他虽然刻苦,但是天赋不足,很难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哈哈哈……”共尉大笑:“不要担心,你的天赋不错,这么年轻就达到这样的境界了,以后一定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的。”   蒲苴子摇了摇头:“君侯,我虽然身体上有些优势,但是力量不足,想要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也是不易。”   “力量不足?”共尉招手要过蒲苴子的弓拉了拉,发现这弓确实不够硬,看来蒲苴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又捏了捏蒲苴子的手臂和肩头,撇着嘴笑了:“我有办法增强你的力气,让你能拉开三石的弓。”   弓不比弩,弓纯靠臂力、指力拉开,而弩可以借助机械,借助腰腿的力量,所以计算弓力用斤,而计算弩力则用石,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三石就是三百六十斤,能拉开这么强的弓的人在军营里不是百里挑一,而是万里挑一。一直为力量不足而苦恼的蒲苴子一听共尉这话,两只眼睛登时瞪得溜圆。   “君侯教我!”   ……   注:蒲苴子所用的箭后带丝绳,是弋法,而不是平常所说的箭法。《汉书艺文志》兵技巧十三家中,有《蒲苴子弋法四篇》,与李广所传的《李将军射法三篇》并列。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三节 养虎为患   李良微微躬着身子,双手叉于胸前,恭敬的站在章邯的大帐前,声音清亮而又不刺耳的报进:“末将李良,请见将军。”   “进来。”帐中传出章邯略带沙哑的声音。   李良又应了一声:“谢将军。”这才抬手撩开了大帐,低下头进帐,他在帐门口站了片刻,适应一下帐中的环境。帐里没有外面明亮,天光不足,章邯倚在青铜灯下,举着一卷帛书正在看,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但是两只眼睛却精光闪闪,全神费注。   李良满意的笑了,章邯看的是他刚刚写成的兵法,呈给章邯请教的。请教只是一个礼貌的说法,他自诩家传的兵法再加上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领悟,足以让章邯认识到他的价值。李良,字善,赵国人,名将李牧的孙子,从小好兵,可惜他生不逢时,出生的那一年发生了赵国历史上最惨痛的长平之战,长平一战,战国损失了精壮四十万,大伤元气,再也没能恢复过来,根本没有力量再抵挡秦军势不可挡的攻势,即使是他那战无不胜的大父也无法挽回这个颓势。更可惜的是,他的大父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大父一死,时值壮年的他一怒之下投入秦军,希望能建功立业。只是可惜得很,秦军横扫天下的大势已成,没有给他足够的表现机会,他刚刚做到五百主,天下就统一了。其后,他作为一个中层军官驻守井陉,虽然有满腹才华,也只能望天兴叹。   对于一个名将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天下太平。   陈胜起义,天下反秦,武臣率军徇赵地,又给李良看到了希望,他将井陉献给了武臣,也因此成为武臣手下的重将。武臣派他定常山,他很轻松的完成了任务,武臣又派他略太原,行至石邑的时候,他才知道秦军已经赶到井陉,堵住了那一面的出口,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他收到了秦将的劝降信,信是以二世皇帝的口吻写的,要他戴罪立功,但是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假的。他带着亲卫赶回邯郸请兵,却没想到会发生了那件事。这件事让他失去了理智,也断绝了他在武臣手下的前途,无奈之下,只得投奔了章邯。   因为他是赵人,先降秦,又反秦,接着又叛武臣,三叛其主,秦军的将领——包括章邯在内——都认为他是个反覆小人,在章邯手下这么久,他也没有得到章邯的重用。眼看着巨鹿一战之后,天下又将恢复统一,他十分上火,苦思冥想了几天之后,终于被他想出了这个办法:将胸中所有的学问写成这一部《李良兵法》,以请教之名呈给章邯,让他了解自己的才能,也许能抓住最后的机会。   章邯是个识货的,他一看到这个兵法,就抛弃了原先对李良的成见,废寝忘食的反复阅读,不得不说,李良对兵法的理解确实高人一筹,即使章邯也觉得受益非浅。看到李良进帐,章邯放下手中的简策,长叹一声:“子善,你写的这个兵法实在太好了,我是每读一次都有新的收获啊。”   “将军过奖了。与将军的丰功伟绩相比,末将的愚见又何足道哉。”李良谦恭的说道。   章邯坐起身,缓缓的摆了摆手,将手下的帛书放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子善,你我都是将兵之人,那些官场上的套话,能不说就不说吧。我章家虽然也是将门出身,但是不怕子善笑话,如果不是机缘凑巧,我大概也和子善一样,老死在钱簿之中。”   李良沉默不语,他对章邯所说的一切都了然于心,要不也不敢把希望寄托在章邯的身上。章邯和他一样,其实本不是秦人,他是齐人,是齐国名将齐章的后人。齐章先是随田单破燕,后是与韩魏大破楚于方城,可谓是齐国之后的又一名将,但是功劳高了,未必就是好事,与李牧的情况类似,齐章在齐国受到了排挤,后人辗转到了秦国。虽然也在军中,却没有再出什么名将,如果不是这次天下大乱,章邯的结果大概就是以少府之位终老,也就是他所说的老死在钱簿之中。   “我带兵击周章以来,于今两年有余,大小数十战,有胜有负。”章邯的眼神有些空洞,茫然的盯着帐底,像是对李良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别人都以为我志满意得,可惜,我自己知道,我错得太多。”   “将军……”李良见章邯神色不对,生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连忙提醒了一句。章邯淡淡一笑,抬手挡住了李良:“你不要担心,我在咸阳为官这么多年,慎言慎行这四个字还是知道的。我要说的,只是关于山东的战事。你知道我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李良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末将不知。末将以为,将军以五万刑徒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纵使有些失误,也是功过于失的。”   “呵呵呵……”章邯的眼珠一转,瞟了一眼李良,呵呵的笑了。他知道以李良的眼光,不会看不出他的疏忽,只不过出于谨慎和尊敬,不想当着他的面说罢了。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神忽然变得狞厉起来:“我最遗憾的是,没有从一开始就重视共尉这个竖子,养虎为患,白白葬送了我的兄弟和十几万子弟兵。”   李良心思一动,竖起了耳朵。他本来也觉得章邯对共尉的处理有些不妥,当初拿下了陈县,章邯可谓是如日中天,他为什么没有趁胜击杀共尉,让共尉逃过一劫?后来再次击破陈县,共尉逃窜到南阳,他为什么又不趁胜追击,以至于共尉再次死里逃生,最终在鲁山一战,以少胜多,全歼了章平和李由?他一直有些不解,但能听当事人章邯自己解说无疑会让他了解更多,他想了想,恭敬的说:“敢闻其详。”   “当初共尉并不显眼。”章邯语气淡淡的,好象在讲一个很久远的故事。“陈胜手下的大将人马比他多的太多了,入关的周章二十余万,攻击荥阳的吴广十五万,在南阳的宋留十八万,吕臣五万余,武臣就不用说了,已经自立为王,手下的精兵勇将更不是共尉能比的。他当时手下只有两三万人,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击杀了陈胜之后,留下董翳和司马仁就回师临济了——魏咎称了王,咸阳很恼火,我必须尽快的攻取临济。”   李良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正如章邯所说,在周章、吴广、宋留等人相继被章邯击杀之后,只有两三万人的共尉确实不值一提,回师临济是很正常的选择。   “这是我的第一次失误。”章邯的嘴角挑起一丝苦涩的笑,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又竖起一根指头:“定陶城下击杀项梁之后,我重夺陈留,仿佛是天意,本来协助韩魏复国的共尉却早早的溜到了南阳去了。当时他手下有三万余人,虽然取了南阳郡,连名将桓齮都败在他的手下,可是他却丢了彭城,政治上已经处于后手,任人宰割,再加上……”   章邯想起当时和王离的争斗,禁不住无声的叹了口气,当时不是不想趁胜击杀共尉,只是一来河北战事紧张,咸阳催得很紧,二来他也想把这份功劳让给章平,让他有机会翻身。他留下了足够的人马,十万人啊,十万人对付他三万人,怎么想也不可能输啊,可是老天却在作弄人,章邯怎么想怎么觉得没问题的仗竟然输了,而且输得那么惨,十几万大军被共尉吞掉,连章平都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到现在章邯还是没想明白这仗是怎么打的,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一想到章平可能丢了性命,章邯的心就像被人攥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他们兄弟从小感情就好,章平性格开朗,但是容易冲动,虽然一直不服气他这个兄长,可是每次到了关键的时候,他第一个想起的也总是他这个兄长,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心要让章平立功。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给的这次机会却葬送了章平的前程甚至……性命。   共尉,全是因为共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悄悄的完成了他的转变,不经意之间就由一头不起眼的小狗变成了一头猛虎,成了楚军中的第二号人物。章邯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心痛,禁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是我两次错过了击杀他的机会,让我的兄弟……”   “将军……”李良被章邯对章平的挂念感动了,他连忙劝道:“将军节哀,令弟也许现在还在人世呢,桓齮被俘,开始不也是谣传被杀吗?”   章邯心中一动,随即又摇了摇头,桓齮是投降了共尉,也不知道共尉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将桓齮的家人带出关去了。但是章平不可能,他这个兄长天下闻名,章平怎么敢投降共尉?按秦军法,投降敌人可是要诛三族的。退一步说,就算他投降了,现在隐姓瞒名,可是他的前程也完了。楚军集合所有的兵力,交到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手上,渡河与五十万秦军一战,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扑火的飞蛾,只是临死前的反扑而已,共尉、项羽再有本事,他们也没几天好活了。章平投降了共尉,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宁愿相信章平已经战死,他要为章平报仇,击杀共尉。   “子善,你以为楚军能解巨鹿之围吗?”章邯抹去眼角的泪痕,转过头看着李良。李良苦笑了一声:“希望渺茫之极。”   “不错!五十万秦军在巨鹿,旷日持久,不是攻不下巨鹿,只是为了一网打尽。”章邯站起身来,在帐中来回迈着大步,声音变得高亢起来:“山东六国,只有赵楚齐稍有实力,眼下赵国已经残破,齐人舒缓,不足以为意,只有楚人剽悍,一直以来就是我大秦的劲敌。现在楚军已经自投罗网,以十五万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来解巨鹿之围,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楚人一破,巨鹿自然瓦解,剩下的就只有齐人了,天下重新平定指日而待。”   章邯看着李良,停顿了一下,眼光灼热而狠厉。李良被他看得心神一凛,随即就明白了章邯的意思。巨鹿之战,可能是天下重归一统之前的最后一场恶战了,如果不抓住这次战机,他李良也许这辈子也没有表现的机会了,章邯因为和王离的明争暗斗,他不好亲自出面,以免王离以为他争功,但是让他李良一个部将出面协助作战却没有问题。击杀共尉,既能为章平报仇,又能为他李良提供升迁的机会。   “将军!”李良激动起来,自己处心积虑等待的机会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接到消息,楚军的上将军项羽正在准备渡河,次将共尉领五万人先行渡河,三万人在巨鹿南列阵,准备阻我援军,英布、蒲将军率两万人攻击运粮的甬道。甬道的安全虽然是王将军负责,可是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子善,你——”章邯一指李良,李良大喜,起身站得笔直,双手抱拳于胸,大声应道:“末将在!”   “率五万人击破共尉部,策应王将军,确保甬道的安全。”   “喏。”李良觉得一股热血直涌脑门,禁不住的有些颤栗起来。   “共尉小贼狡诈诡黠,你千万不要大意。”章邯提醒道。   “多谢将军提醒,末将一定小心应付。”李良大声应道:“末将一定将共尉的首级献于将军面前。”   “去吧。”章邯从案头拿起一块竹符甩到李良的手上。李良连忙接住,摩挲着上面的竹齿,心中狂喜,再次大声应诺,然后恭敬的退出了大帐。   一出大帐,冬日温暖而明亮的阳光照得他眯起了眼睛,浑身暖洋洋的。   “吁——”李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军营中混杂着马粪味、刍藳味以及汗腥味的空气让他觉得身心舒畅。他整了整自己的军服,紧了紧手中的兵符,迈开大步走了。   听着李良稳定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章邯再次看了一眼案上的帛书,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共尉竖子,由李良带领的五万秦军,你还有逃生的机会吗?我就不相信你运气真的那么好,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到老天的眷顾,你这只在我的疏忽中长大的恶虎,必将在我的手下灭亡。   共尉陈兵于曲周南十里一个叫巨桥的地方,这里左边是衡漳水,右边是巨鹿水,两水相隔不到五里,中间有一个方圆两里的高台,是个做防御阵地的好地方。据说这里原先是商朝的一个大粮仓,叫巨桥仓,武王伐纣的时候,就曾经打开巨桥仓,将存在里面的粮食分给附近的饥民,以收取民心。   “君侯,我们的脚下就是当年的巨桥仓所在。”郦食其满面笑容,抚着长须开心的笑道:“那个巨桥应该就在巨鹿水上,不知道我们现在去找能不能找到当时的木桩。”   “木桩?”郦商扑嗤一声笑了,故意逗趣郦食其道:“兄长,你何不去转转,说不定还能找到武王的足迹,踩上一踩,我郦家以后说不定也能出个圣人什么的。”   郦食其仰天大笑:“圣人?我可不想我郦家出什么圣人。”   共尉好奇了,一个读书人却不想成圣人,这可有点意外了。   “君侯有所不知,所谓圣人,要么就是后人吹捧出来的,要么就是大奸大伪之徒。”郦食其今天心情特别好,一是郦商鲁山之战后一举成名,张良在共尉面前极力举荐他,说他是个独当一面的将才,共尉详细了解了当时的战况,又与郦商深谈一次之后,破格提拔了郦商,郦商现在的地位仅次于周叔,举足轻重,这次是作为共尉的左右手随行出征的。另一个便是他在军议上一顿侃,为共尉争取到了阻击章邯援军的任务,避开了攻击甬道的任务,别人都以为章邯拥军二十万,一旦打起来阻击援军的任务肯定艰难,可是他却知道,章邯与王离分开这么远立营,本身就说明他们有矛盾。王离有三十万长城军团,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向章邯求援的,也就是说,在战事出现重大转折之前,共尉都是安全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有心情和共尉在这里讨论巨桥仓的历史故事,才有兴趣讨论圣人的事情。   “此话怎讲?”共尉来了兴趣,哈咐人搬来了几个马扎放在墩上,准备倾听郦食其的高论。   “君侯有所不知。当今的显学,以儒墨为尊,而学术之源,又皆于出老子,这三家都是不提圣人的。老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其意不言而喻,君侯对五千言倒背如流,我想这一点肯定不陌生,就毋须我饶舌了。”   旁边竖起耳朵听故事的众将一听,都忍俊不禁的笑了,共尉身边的薄姬好老子,在她的影响下,共尉对老子的学问也比其他学问更熟悉。当然了,即使共尉是个随和的主将,也只有郦食其这个为老不尊、狂放不稽的高阳酒徒能当面这么说。 第二章 巨鹿鏊兵 第十四节 不死不休   共尉笑了笑,并无愠色,接着听郦食其讲古。   “再说儒家,儒家以孔子为尊,老博士一提到他这位先祖就圣人长,圣人短的,不过,郦某以为他不读书。”郦食其真是语不惊人誓不休,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学问最好的孔鲋不读书,自然引起了包括共尉在内的众人的注意,他们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郦食其,如果你今天说不出个道道来,恐怕这些话传到孔老头的耳朵里,不骂得你魂飞魄散,孔老头绝不罢休。   “你们当我胡说吗?”郦食其得意洋洋的看看众人,稳稳当当的说道:“别的不说,大家论语总是读过的吧?请问诸位,论语之中,可有称孔子为圣人的地方?”   论语是记载孔子言行的书,是入学的基本教材,即使不是儒家子弟,好多人也是从论语开始启蒙的,只要读过书的,大部分都对论语略知一二。共尉也不例外,他读兵法是从尉缭入手,读道家是从老子五千言入手,而读儒经就是从论语入手,儒家的学问他不怎么样,但是论语却很熟悉。他细细想了想,还真没想出论语里有称孔子为圣人的地方,有的却是一个正好相反的例子。   “论语中有一段话,是孔子自已说的。”虽然论语是入门教材,可是军中毕竟读书的还是少,连论语都不通的大有人在,郦食其诲人不倦,孜孜以求,务必要将孔老博士的先人给打倒在地,他朗声背诵了一段文言,还没说完,虎豹骑督灌婴就耐不住了:“郦先生,你知道我们不认字,这之乎者也的,我们也听不懂,你就说说这个老夫子是怎么说的吧。”   “莫急。”郦食其笑道,“这段话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太宰问子贡,子贡你总知道吧?”   “知道,就是生意做得特别好的那个。”灌婴得意洋洋的一扬手,仰起了脸:“当年我贩缯的时候,就是以子贡为目标的,可惜,后来弃商从军,跟着君侯打仗了。”   “我呸!”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贲喷了一脸:“你才贩了那么点烂缯,也敢学子贡?亏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把你当初怎么讹我们的事抖出来呢。”   众人捧腹大笑,七嘴八舌的打趣起灌婴来,一时倒把郦食其说孔子的故事丢在一边。正说得有趣,李四纵马来到台下,一边圈着马,一边大声叫道:“君侯,章邯部五万人已经出营。”   一听秦军出营,刚才还吵得象闹市的台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入了共尉。共尉的眉心一颤,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郦食其。郦食其也有些意外,他走到台边问道:“领兵的是谁?”   “李良。”   “李良?”共尉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不由得沉吟了一下。   “对,就是赵国的那个叛徒李良。”   共尉一个激零,顿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勃然大怒,回身冲着诸将怒吼一声:“列阵,击杀李良。”   郦食其大惊,连忙拉着共尉说道:“君侯,秦军两倍于我,不可轻战。”   共尉心中阵阵绞痛,可是又如何能与郦食其说?他眼睛一扫,随即冲着郦食其怒吼道:“上将军与王离血战在即,十五万对五十万,敌三倍于我,本来就是个你死我生之局。我奉上将军命护卫大军侧面安全,焉能因为敌军两倍于我就怯战?共尉在上将军面前接受将令之时,就无退却之理。来人,列阵,誓死不让秦军前进一步。”   “誓死不让秦军前进一步。”诸将听了,热血沸腾,抱拳齐声应喏,各自奔下土台,各归本阵。偌大的土台上霎时就只剩下共尉和郦食其等几个人。郦食其见共尉忽然改变了预定的策略,急得老脸通红,苦口婆心的进谏不止,甚至说得急了脸,共尉也无动于衷,冷着脸,紧握吴钩的剑柄,阴寒的目光向南远眺。   远处,烟尘越来越近,渐渐的,秦军的大旗出现在共尉的视野之中,将旗上的“李”字,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紧紧的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在他的面前,是严密的大阵,在巨盾手护卫下的五千强弩营挺立在大阵的最前方,强弩校尉周勃扶剑而立,漠然的看着越来越近的秦军。经过共尉几次对韩国的趁火打劫,周勃的强弩营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三千张蹶张弩,两千张强弓,还有一百多张十石弩,足以让任何弓弩营相形见绌。   强弩营的身后,是手持剑戟的前后交错的十个方阵,每个方阵一千人,方阵后,是最精锐的中军步卒陷阵营,陷阵营的身后,又是五个千人方阵。五千精骑在土丘上列阵,每个战士手拄长戟圆盾,站在战马旁,拱卫着中军主将共尉。虎骑在左,虎豹骑督灌婴双手扶剑,傲然而立,豹骑在右,骑司马傅宽双手背在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外的秦军。   傅昭站在共尉的身边,刚才共尉突然之间展现出来的暴怒,以及随后三万大军迸发出的杀气让没有经过大战的他有些紧张,他紧紧的咬着嘴唇,脸色有些发白。蒲苴子见了,向他靠了一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用怕,多经历几次就好了。秦军虽然人多,可是我军有地利可用,秦军要想正面突破,基本是不可能的。”   他的声音虽然轻,可是共尉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赞许的看了蒲苴子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嘴角挑起一抹欣赏的笑容。他想了想,招手叫过在陷阵营旁列阵的李四,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李四连连点头,飞身上马,带着斥候营向阵后背去。   “虎豹骑,到土丘北列阵。”共尉对灌婴摆了摆手:“留下亲卫骑在土丘上就行。”   灌婴躬身领命。一声令下,五千静止如山的虎豹骑井然有序的退下了土丘,在丘北列阵,只剩下五百亲卫骑排在土丘上。   秦军缓缓接近,在离楚军五百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步卒抢先立住阵脚,掩护后面立阵。李良站在四马战车上,向远处远眺。只看了一眼,他就黯然的叹了一声,对面的楚军夹河而阵,有巨鹿楚和衡漳水在侧,他们根本不用担心侧面的安全,所以排出了一个简单而实力的三列阵。秦军要想突破楚军,除了正面攻击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是一场恶仗,全凭实力的恶仗,虽然有五万秦军,可是李良觉得肩上的担子并不轻松,对面是以勇悍著称的共尉,凭地利而守,要想击破他没那么容易。更让李良头疼的是,楚军早来半天,他们这半天显然没有闲着,在阵的最前方,他们栽下了十数重巨大的拒马,无数手持剑盾的将士隐在拒马后面,准备斩杀任何敢于上前意图搬开拒马的秦军。这些巨马都是用巨大的树木搭成的,一半的木头埋在土里,露出地面上的还比一个人高,削尖的木桩斜指前方。不用想都能知道,如果想动用车兵去冲阵的话,和把战马直接挂到木桩上晒肉干没什么区别。   只剩下冲阵功能的车兵在这个战阵面前成了彻头彻尾的鸡肋。   李良站在战车上,半天没有动弹,他纵有千般计谋,可是面对着这个如铁桶一般的防守阵型,他一时也无计可施。   ……   秦甬道旁,杀声震天。   王离得到楚军过河的消息,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攻击甬道,运送粮草的甬道是他大军的生命线,一旦被楚军击断,他就会陷入困境。不用多考虑,他随即派出大军阻击英布、蒲将军。   双方一点客套也没有,赶到甬道附近的英布与蒲将军分别带领着本部人马与秦军展开激战。英布刚开打就甩掉了头盔,露出额头上的黑色印迹,他挥着剑站在指挥车上大声咆哮,命令手下奋勇向前。英布自己知道,这一战不仅仅是共尉所说的首战关乎士气那么简单,首战当然要胜,胜了才有士气,但是比士气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要通过自己不惜代价的血战来向项羽表示忠心。项梁战死之后,他跟随项羽回到彭城,怀王封了他一个将军,把他们几个从项羽的手下独立出来,有意无意的削弱了项羽的力量。在项羽和怀王讨价还价的时候,对项羽并没有太多信心,而又慑于怀王名份和实际好处的他们暧昧的态度,间接或直接的导致了项羽最后向怀王低头,接受整编,以及那个带有污辱意味的长安侯称号。现在项羽翻身了,在共尉和项佗两路人马的支持下,他稳稳当当的成了上将军——这可是逼着怀王认可的上将军——重新正式成了他们的上官,要说项羽对他们一点芥蒂也没有,英布他们是不敢相信的,他们更愿意相信,项羽派他们首战,就是要趁机收拾他们,至少要看他们表现的意思。   英布不会投降秦人,从逃出骊山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有想过再做一个秦人,更准确的说,是秦帝国的刑徒。有相面的说过,他命中注定先受黥刑再称王的,如今黥刑受过了,只等着做王了,难道投降秦人做王吗?英布觉得这个想法太可笑了,他要凭着手中的剑杀出一个王来。   英布这么有信心,还基于另外一个原因。他在骊山做刑徒的时候听说过,东南有天子气,所以赢政那个独夫才多次出巡,目的就是为了镇住这股天子气。镇没镇住英布不知道,但是终赢政之世,天下没人敢有异心,这是事实,这曾经让英布一度怀疑那个相者的话,自己难道要做秦帝国的王吗?这太荒谬了。后来陈胜起,天下纷攘,英布这才觉得机会来了,他又接受了番君吴芮的女儿和支援,起兵造反,但是他没有轻易接受陈胜部将吕臣的招安,在他看来,陈胜充其量也就是跟他一样做个王的命,怎么可能让他做王,他要跟一个更有实力的,所以后来跟了项梁。项家有威望,连陈胜起义都要借项燕的威名,项梁会用人,英度曾经有一段时间把希望寄托到他的身上,可是谁也想到天意作人,项梁也不是天子命,在那么好的形势下,居然一战而亡了。英布失望了,他最后把希望寄托到了怀王身上,怀王是正宗的楚国后裔,他的身份比项梁还要尊贵,从他干净利索的摆平了共尉来看,他的手段也比项梁强,如果说有天子相,怀王最像了。   所以他背弃了项羽,接受了怀王的任命。   可是上天再一次捉弄了他,怀王也不是他命中的那个贵人,派出宋义这么一个迂腐的家伙做上将军,天天躲在帐里喝酒,读书,看到他这样的将领就像看到街上的乞丐,从来不拿正眼看人,这样的人能打仗吗?英布一看到宋义就有一种拔剑砍死他的欲望。幸好宋义被项羽砍了,要不然英布真怀疑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   重回项羽帐下,虽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可是英布还是觉得心里冷嗖嗖的,他知道项羽这个人的脾气,你对他好,他可以为你掏心掏肺,你要对不住他,他肯定要报这个仇,掏出你的心和肺。以前英布和项羽很投缘,在项羽的面前很得宠,但是这次情况不一样了,他总觉得项羽那双重瞳子里有杀气,直沁到他的心里去,让他寝食不安。   更让他不安的是,营中有一个传言,项羽这个重瞳子是个异相,而且是很贵重的异相,在项羽之前只有舜帝是重瞳子。这个说法,一下子让英布想起了那个天子气的传说,他恍然大悟,同时惊出一身冷汗:舜帝是谁,那是上古的天子啊,比起赢政这个独夫还利害。我的天啊,搞了半天,原来天子气应在项羽身上啊,自己真是昏了头,怎么会背叛他,生出投靠怀王的念头?   英布现在没有退路了,他只有用鲜血来洗涮项羽对他的怀疑,用鲜血来换取自己的前程,这次渡河首战,要么是胜,要么是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英布疯狂了,他指挥着手下的人马连续不断的进攻,一波又一波的向秦军的阵势发起攻击,根本不惜任何代价,一批接着一批倒下的部卒在他的眼里恍若未见,他的眼睛变得血红,头发也散开了,张牙舞爪的象个疯子。   秦军的将领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面对着兵力略逊于自己的楚军,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可能是一场恶战。长城军团是秦帝国最强悍的军团,曾经和野蛮的匈奴人打过无数的仗,打得匈奴人望风而逃,又怎么可能是这些乌合之众所能抵抗的?别说他们,就是章邯手下的正宗关中子弟兵在他们的眼里也是不够的,他本来以为,自己到了这里轻轻松松的就能打败楚军,立一个小小的功劳,然后回去交差。   可是楚军的凶猛出乎他的意料,一个个面黄饥瘦的楚军将士象是疯了一样,连续不断的冲击着他的阵势,他们的打法很简单,一个倒下去,另一个又冲上来,好象他们的眼里都没有生与死的区别一样,这种疯狂的杀气让秦军将士为之夺气,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就在他们还没有调整过来的时候,英布按捺不住胸中汹涌澎湃的噬血欲望,带着亲卫营杀了上来。英布没有带盾,左手剑,右手戟,披散着头发,带着亲卫营发足狂奔,视秦军呼啸的长箭如无物,身后是同样疯狂的亲卫营,旁边是更多的双目赤红的楚军士卒,他们如同草原上愤怒的野马,一往无前,象一只犀利的长箭,狠狠的射进了秦军的阵营。   英布就是这只长箭的箭头,最犀利的箭头。   一个照面,英布一声狂啸,左手的长剑,右手的长戟就击杀了迎面的两个秦军士卒,他的胳膊上也中了一剑,但是他根本不去看,拔步飞奔,剑戟交加,当者披靡,一个接一个的秦军士卒倒在他的身后,亲卫营飞速跟进,长剑如龙,铁戟如林,狠狠的捅在秦军的阵势上。   势如疯魔的英布鼓舞了楚军的士气,同时也极大的震撼了秦军的士气。长城军团一向自视甚高,他们入塞以来,所击辄破,除了王离在杠里输过一阵之外,他们从未遭过败绩。就是杠里那一战,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大泽之中不利战阵冲杀,彭越那帮不要脸的盗贼只会从背后骚扰偷袭,只会烧他们的粮草,如果是正面攻杀,他们怎么可能打败战无不胜的长城军团?章邯的胜利,在长城军团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现在他们动摇了,楚军,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脆弱,以剽悍著称的楚人,不是浪得虚名的,楚人长期以来压在秦人头顶上,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吧,看这些虽然瘦弱,却裹挟着无穷杀气的楚人吧。   随着英布的亲自上阵,本来已经够疯狂的楚军彻底释放出了他们的杀意,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凶猛而顽强的冲击着秦军的阵势。随着英布以无坚不摧的冲击力打开了秦军缺口,越来越多的楚军蜂拥而入,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冲击着缺口,秦军的阵势,在鲜血的灌溉下软化了,慢慢的开始涣散,直到轰然一声坍塌。   “杀——”英布挥动手中的手中的长剑和只剩下半截的铁戟,纵声长啸。   “杀——”成千上万的楚军士卒愤怒的嘶吼。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五节 重瞳之兆   残阳如血,映红了滚滚北去的黄河水,项羽握着马缰,负手立在河边,凝视着奔流不息的河水,沉吟不语,只有偶尔颤动一下的眉梢让人觉得他还是活生生的人。   虞姬捧着剑,肃立在他的身后,目光越过项羽宽宽的肩头,看着映红了半边天的落日,心里暖洋洋的。她的身上披着一件洁白的披风,柔软的丝绸在渐起的北风吹拂下,凸显出她娇好的侧影。落日渐渐的隐在山后,只剩下满天的彩霞,映得一切都带上了血色。虞姬的目光慢慢的收了回来,凝视着项羽石刻般的面庞。项羽的神情还是那样坚定,可是虞姬知道,他的内心并不如他的外表那么坚定。   十五万各有所想的楚军,要面对五十万秦军,而且是秦帝国最精锐的秦军,纵使豪迈如项羽,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次将共尉带着英布、蒲将军已经渡河整两天了,还没有消息传来,战况经过如何,项羽心里并没有底,接下来自己是不是还要率领剩下的人马渡河与秦军决战,项羽也没有底。   虽然说自从杀了宋义,他就没有了退路,可是真正要踏上这不归路的时候,项羽并不是那样的坚决。他不知道自己渡了河,还有没有机会再退回来,这一仗的凶险,无论怎么形容都不为过,他能战胜秦军吗?   项羽不知道。   他想起了季父项梁,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种惭愧和悲伤。   从懂事起,他就跟着季父项梁逃亡,走过很多地方,也吃过很多苦,最后才在吴县住了下来。在吴县,项梁结识了吴令郑昌,在吴县站住了脚跟,从此告别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终于有心思教年轻的子弟读书习武。他是项梁最看重的子侄,甚至超过了项梁自己的儿子项声,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是长子,也不仅仅因为项声的资质平庸,只是因为项梁觉得他最有希望挑起项家的大梁。   之所以让项梁这么认为,就是他躲在人群中看到始皇帝的车驾时下意识的说出的那句话。   “彼可取而代之。”   始皇帝很威风,在无数车骑簇拥下的始皇帝坐在宽大的马车上,如天神一般不可侵犯,无数的愚夫愚妇一见之下顿生敬畏之心,深沉如项梁也不得不为始皇帝的威风所折服,只有他,只有当时不过二十三岁的他,看穿了那个如天神一般的始皇帝威风外表下虚弱的本质,他的威风,不过是旁边众多的车仗、强壮的骑士、豪华的服饰所衬托出来的假相,那个独夫其实不堪一击,不过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他项羽如果坐在那个位置,绝对比他更威风。   他从心里底看不起这个不可一世的始皇帝。   但是这句话为他赢得了项梁的认可。项梁开始教他剑法,教他兵法,他都半途而废,他很聪明,项梁说的那些道理,项佗、项声他们还没有理解的时候,他已经全听懂了,一切就仿佛天生的存在他的血液之中一样那么自然。他不愿意在书房里浪费时间,他不喜欢听那些狗屁圣人的说教,他喜欢和桓楚、季心这样的勇士一起喝酒说笑,比试武艺,他喜欢在吴县的街头打抱不平,他喜欢在看不到边的震泽(古太湖)里畅游。   面对项梁忧心冲冲的责备,项羽满不在乎,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学什么兵法,他就是个用兵的天才,他天生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他在军营之中如鱼得水,只有手中有大军,他就可以自然的动用他的本能解决所有的对手。一直到项梁死之前,他都是这么认为的,他总觉得自己手里的人马太少,他一直在等待手握雄师的机会。   项梁死了,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项梁突然战死了。当他看到项梁冰凉的尸身,他几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接下来的日子是他这一生中最苦难的日子,是他记忆以来最难熬的日子。他不喜欢范增,这个老头太固执,总喜欢摆出自以为是的样子来教训他,大大咧咧的叫他“阿籍”而不是叫他“子羽”,他也不喜欢怀王熊心,那个老头当上了楚王,就真把自己当成了贵族,可是项羽却清楚的记得熊心刚刚来到营里时畏畏缩缩的寒伧样,他真的觉得这个大王的位置是他应得的吗?如果没有项家,他不就是个放羊的老头吗?   可是他不能不对范增低头,因为有项梁的遗言,他也不能不对怀王低头,也是因为项梁的遗言,他要想真的取始皇帝而代之,他就不得不收起自己对他们的蔑视,恭敬的听他们虚伪的说教。   因为他的恭敬,范增尽心尽力的为他谋划,因为他的恭敬,怀王放松了对他的警惕,让他担任了大军的次将,也为他重掌兵权提供了一个机会。   可是,等他杀了我宋义,真正掌握了大军,要去面对五十万秦军,来一场决定楚国的命运、决定项家的命运的大决战时,他却动摇了,从所未有的动摇了。他不知道,自己渡河之后能否战胜那五十万秦军,能否实现自己在季父遗体前立下的誓言,能否带着八千江东子弟兵凯旋,能否平定天下,建立他心目中的王朝,属于他项家的王朝。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动摇?是因为兵力的对比太悬殊,还是因为这十五万人马分属于不同的势力,有着各种各样猜摸不透的心思?也许……都有?   项羽没有把握。   十五万人里面,他直接掌握的只有两万多人,这两万多人是以项梁带过江的八千子弟兵为骨干组成的,他对这两万人清楚得如同清楚自己的手掌,副将桓楚是他最信得过的兄弟;有四万多人属于项佗。项佗虽然是他的从子,可是年纪和他相当,也是项梁心目中的年青俊才。本来项羽应该对他很放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项佗这次到了营中之后,不再像以前一样对他服服贴贴的,或许是当过了魏国的国相,他现在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傲气,即使是面对他的时候也是如此,项佗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强调他对那四万人的所有权,提醒项羽他的到来对项羽的重要性。   确定,如果不是项佗带着四万人突然出现,项羽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摆平和共尉之间的关系。   共尉带来了三万多人,更重要的是,大营里还有两三万人原本是他的嫡系。如果不是项佗的出现,共尉的实力比他还要强,这个上将军很难说是谁的,特别是在他听了范增的建议之后一口吃掉了宁君那些人马之后。   因为项佗的出现,共尉最终接受了现实,从这一点上来说,项羽确实要感激项佗及时的出现。   但是项羽不喜欢项佗的那个样子,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看到共尉。不仅仅是因为共尉放弃了入关的大好机会来帮他,不仅仅是因为共尉没有因为他吞并了他的人马而和他翻脸,而是因为他觉得只有共尉是真心来帮他的,是真心想和他并肩打天下的,虽然他的胃口也不小。   吞并宁君那些人马,虽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是项羽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最卑鄙的事:共尉来帮他,他却对共尉下了黑手,这不是英雄所为,这更不是能对亲如兄弟的共尉做的事。   因此,他能理解共尉要求担任阻止援军的任务,而不是和他并肩作战,换了谁吃了这么一个亏之后,都得对他加点小心。项羽答应了共尉,也因此十分担心,共尉目前只有三万人,他能挡得住章邯二十万人马的冲击,护住他的侧面安全吗,他会不会在关键的时刻捅自己一刀,就像他自己受到的那样?   一想到共尉,一想到那件龌龊的事,项羽对范增就有一种不自然的反感,就是这个阴险的老头在他和共尉之间布下一道看不见的墙,不再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项羽下意识的转过头向范增方向看去,正看到范增在和一个刚刚渡河的士卒在交谈。原本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项羽却觉得,范增和那个士卒挨得太近了,而他的亲卫们又离得太远了,无形之中给人一个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阳光下的一个脏雪团。   “哼!”项羽无声的哼了一声,不快的把头扭了过来。   “将军,有人来了。”虞姬忽然轻声的叫了一声,纤纤手指遥指宽阔的河面。   项羽凝神看去,果然看到几个人,其中一个挺立在颠簸的船头,长衫猎猎,别有一番风采。   “象是英将军他们的人,不过,那个站在船头的是谁?”虞姬迟疑的问道。   “不知道。”项羽转过头,看着虞姬清爽的面容,和声说道:“看起来不象我军中的人,倒有些像赵人。”   “是啊,穿着细甲,好象是个官儿。”虞姬也淡淡的笑了。   不大功夫,船到了岸边,那个挺立在船头的人一跃上岸,带着几个强壮的军汉向项羽这边走来,正在与士卒交谈的范增也看到了,自然的迎了上去。两人说了几句,范增忽然高兴起来,大笑着领着他们一起向项羽走来。   “阿籍,好消息啊,好消息啊。”范增老远就扯着嗓子叫道。   项羽不经意的皱了皱眉。   “亚父,是什么好消息?”项羽露出笑容,大步迎了上去。   “这位就是赵国的将军,名士陈余。”范增指着那个身穿细甲,步履矫健,年约四旬的中年人说:“他是特地来见你的,这两个是英布他们的信使。英布他们刚刚击败了守卫甬道的秦军。”   “是吗?”项羽一听,也禁不住的兴奋起来,匆匆和陈余拱了拱手,先将那两个信使叫到面前。那两人连忙将情况说了一遍。英布和蒲将军经过一场血战,合力击败了看护甬道的秦军,虽然没有顺利的截断甬道,可是他们以伤亡近万人的代价重创的秦军,获得了渡河之后的第一场胜利。   “上将军,英蒲二位将军斩首万余,超过自身的伤亡,实在是可喜可贺啊。”陈余微笑着对项羽说:“起事以来,我是第一次听说诸侯军有这样骄人战绩的。”   项羽微微一笑,心道你是孤陋寡闻,在此之前,共尉早就创下了面对秦军的上佳战绩,先是全歼董翳部,最近鲁山一战,他又以七万之众击杀李由,俘虏章平近四万人,与这个战绩相比,英布他们的战绩也就是比你们赵军好一点罢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多谢陈将军。敢问陈将军,巨鹿的形势如何?”项羽彬彬有礼的还了一礼。   “唉,巨鹿的情况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余此次孤身前来面见上将军,就是想请上将军尽快渡河的。”一提到巨鹿的情况,陈余细长的眉头皱了起来,愁云密布:“上将军有所不知。秦军围城数月,城中损失惨重,现在兵不足五千,粮不过千石,不是作战的将士,就连我家大王和国相一天也只能吃一顿了。上将军如果再不出手,事情将不可挽回。”   “是吗?”项羽随口应了一声。   “军情紧要,余岂敢空口虚言。国相于我如父,他们被围,我是心急如焚,旦夕不安。奈何秦军凶猛,我手中只有五万余人,无济于事啊,这才来请上将军速速渡河。上将军,英蒲二位将军虽然善战,可是他们只有两万人,不足以摇动秦军根基啊。”   项羽看着焦急的陈余,眉头微锁,沉思片刻:“陈将军请稍安勿燥,我与诸将商量一下,马上渡河去解巨鹿之围。”   陈余心中虽然焦急,可是这毕竟是求人的事情,也只得先到一旁休息。等陈余走远了,范增这才附耳上来,微笑着轻声说道:“阿籍,你莫非是答应阿尉不能护卫你的侧面安全吗?”   项羽犹豫了片刻,无声的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范增笑盈盈的一指身后的那个士卒说道:“这是阿尉刚派来的信使,他们在巨桥仓已经和章邯所部的秦军交手,激战半日,秦军损伤超过万人,也未能前进一步。”   “是吗?”项羽眉毛一挑,喜上眉梢。   “是的。”那个信使看了范增一眼,上前朗声说道:“我家君侯在衡漳水和巨鹿之间摆下阵势,痛击秦军。激战半日,秦军损失超过万人,我军伤亡不过千人。我家君侯说,请上将军安心渡河,只要有他在,章邯一兵一卒也不能到达巨鹿城下。”   项羽大喜,连忙点头,满意的看着那个信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雨,是君侯的贴身铁卫。”周雨不自然的瞟了一眼范增,朗声说道。   “是你家君侯让你这么说的吗?”   “不是。”周雨摇了摇头:“这是我家君侯当着众多将士的面说的,我只是学舌而已。”   项羽长吁一口气,心中有一种意外的喜悦,想不到共尉有这样的本事,想不到共尉有这样的心思。项羽心中的担心顿时去了大半,共尉能有勇气和信心以三万之众挡住章邯二十万人,自己有十万多人,为什么不能打败王离?不,我一定要打败王离,让他看看,我是有资格做他的兄长的。   “亚父,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立刻渡河?”项羽忽然之间信心百倍,有些急不可耐的对范增说。范增笑了笑,抚着胡须看着奔腾的大河:“虽说军情紧急,可是夜晚渡河,多有不便,依我之见,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   “救兵如救火,为什么还要等到明天?”项羽连连摇头:“阿尉正在和秦军血战,英蒲二位将军刚刚获胜,随时都有可能与秦军再战,我怎么能因为夜晚渡河危险就不过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应该立刻渡河,抓住战机,一战而擒王离。”   范增想了想,抬手请陈余过来,指着河水问道:“陈将军,你对此地形熟悉,依你之见,夜晚能渡河吗?”   陈余大喜,他想了想,手指着下游说道:“下游约十里处,有一个地方水流略缓,从那里渡河应该更安全一些。”他看了看项羽,又笑着说:“八万大军过河,就算是船多,一个晚上也渡不完,上将军完全可以安睡一夜,养精蓄锐,等到明天白天再渡河不迟。”   范增听了,这才满意的笑了:“既然如此,那就连夜渡河,还请陈将军为我军指路。”   “余所愿也。”陈余躬身一拜:“我代我家大王和国相,谢过上将军。”   项羽哈哈大笑。   一声令下,楚军大营立刻行动起来,在陈余的带领下向下游方向行了十来里,正如陈余所说,这里水流略为缓和一些,行船更加方便。项羽十分满意,随即下令项佗率部先行渡河,到对岸布好防御阵地,以免意外。这里虽然离巨鹿城下有五十里路的距离,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来偷袭?半渡而击,向来是兵家不肯轻易放过的好机会,章邯、王离都是用兵的老手,不得不防。   说到半渡而击,项佗的心里就像被针刺了一般的不舒服,就是章平在颍水南岸的半渡而击,将他的前程毁于一旦,他这个魏国的国相,现在只能对项羽俯首听命,言听计从。   借着月光,项羽在范增、陈余的陪同下,观看着大军渡河,远远看去如蚁群一般的士卒铺成的画面,在项羽的眼中看来就如同一副徐徐展开的素帛,上面将书写上他的丰功伟迹。   在他的身后,范增和陈余正在愉快的交谈。   “范将军,楚军善战,果然名不虚传。”见楚军开始渡河,陈余心情大好,半是吹捧,半是佩服的说道:“一看这数万人渡河却有条不紊的场面,就知道上将军治军的高明,有这样的将军领军,楚军一定能大破秦军,解我巨鹿之围,立不朽之功。”   范增淡淡一笑:“解巨鹿之围,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家上将军天生重瞳,乃上天眷顾之人,岂是区区王离、章邯之类的小人可以阻拦的。”   陈余思索片刻,惊讶的叫了一声:“重瞳?可是传说中帝舜那样的重瞳吗?”   范增没有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陈余看向项羽的眼光顿时变了,他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才赞道:“这可真是天意啊,我巨鹿城就当年帝舜受帝尧禅让,奄有天下之地,想不到如今上将军又是重瞳,又将在此建不朽之功业。天意,天意。”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六节 尺蠖之屈   “先生相信天意吗?”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看着远外秦军大营中如星星一般的灯火,共尉坐在巨桥仓遗址上,悠悠的问道。   郦食其没有回答他,他仰着脸看着夜空的繁星,长长的胡须被夜风吹得飞舞。他知道共尉在想什么,只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共尉与项羽合兵一处之后不久,军营中就开始传一个关于重瞳的谣言,说得神乎其神,说项羽的重瞳和舜帝一样,是天命所归的象征。而巨鹿,当年就是舜帝接受尧帝的禅让,成为天下之主的地方,现在项羽是重瞳,他要与秦军血战,对楚国来说是尽忠,对项家的先辈项燕、项梁来说是尽孝,和舜一样是忠孝之人。郦食其清楚得很,拿重瞳来说事,无非就是暗示诸将项羽是天命所归,让大家对项羽产生信心,为他卖命,一来是稳定军心,二来却是针对共尉。共尉是楚军中仅次于项羽的次将,实力不弱于项羽,但是拿天命来说事,却正是共尉的弱项——共尉虽然号称是尧舜时共工穷奇的后人,西周时曾经封为共伯,也是贵族,可是已经没落好多代了,五代以内都是农夫,他的家世和项羽没法比。   不得不说,这年头相信天命的人绝对要比不相信天命的人多,这个消息一传开之后,项羽的威望明显提高,他这个靠宋义的血抢来的上将军之位也渐渐的变得名正言顺。   要说共尉不介意,恐怕谁也不相信。   “君侯,天意这东西,我不大说得清。”郦食其还是那副狂徒的模样,即使说起天意这么严肃的事情,他还是那么玩世不恭:“我想能说得清的人也没几个,贤明如孔子也说天道远,人道迩,普通的愚夫愚妇就更不用提了。那些自作聪明的人说什么天意,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真要是天命所归,所向无敌,他们又何必躲在河东?直接渡河一战,不是更能彰显天意吗?”   共尉无声的笑了,郦食其在安慰他,他自然看得出来。他当然不会相信什么天命,至少他知道天意肯定不在项羽身上,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刘季那个无赖逼得乌江自刎了。营中说的那个传言,他也知道是范增派人放出来的风,他不信,却不能阻止别人不信,这年头相信天命的人多的是,即便是始作俑者范增恐怕也不是为宣传而宣传,他自己说不准也真相信这个天意。   五百年而有圣人兴,就算是从周朝的建立者周文王、周武王开始算起,到现在也有八百年,确实也该有个圣人出来了,重瞳再加上巨鹿这个有特殊意义的地点,要说这个说法没有迷惑性,那才叫自欺欺人。   郦食其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没有想通,又继续说道:“其实,我倒相信孟子的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意,饿其肌肤,空乏其身,以增益其所不能。君侯仁而爱人,宽容而大度,有海纳百川之意,年方弱冠即以裂土封侯,已经难能可贵。眼下虽然有所挫折,可是上将军与君侯情同兄弟,他如果真是天命所归,君侯也不失封王,家国千里。”   共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郦食其在劝他,可是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其实也有些相信了那个传言,可见这个传言的威力。范增不愧是项梁看中的智者,他在适当的时机,用了最适当的办法,一下子就扭转了不利局面,化解了营中的不安定局面。别说自己现在没有杀器在手,就算有杀器在手,你还能扭转别人的思想吗?你能一枪干掉范增吗?显然都是空话。   “先生,你也信天命?”   郦食其愣了愣,有些尴尬的笑了,他嘴上说不把天意当回事,可是细想起来,他确实也是信天命的。其实这也正常,孔子虽然不怎么说天道,可是他也是信天命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动不动就“命已乎”“命已乎”的。   “君侯信吗?”郦食其反问道。   “我?”共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郦食其,说信吗?还是说不信?好象都不怎么好说。他想了想,也打了个马虎眼:“我更相信郦子的那句话,王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只有那些能让天下人吃饱饭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才可以王天下。”   郦食其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在劝共尉取陈留的时候曾经说过这句话,没想到共尉现在却拿来再提,并称他为郦子。他十分高兴,连连点头说:“君侯过奖了,我这个高阳酒徒如何敢称子。不过,君侯能这个理想,食其却极是欢喜。其实说起来天命确实不如民心靠得住的,就算你有了天命也不值得倚仗,天命无常,谁知道哪一天天命就象抛弃敝帚一样抛弃了你。民心如水,聚集水的地方,就是天命所归。老子曰,‘上善若水,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为百谷王’,又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以其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君侯,‘知其雄,守其雌,方为天下溪’啊……”   郦食其知道共尉的学问之中,除了兵法和墨家之外,最熟的就是老子,因此滔滔不绝的引用老子中的话来开导共尉,一会儿是“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一会儿“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总之归结到最后就是一句话,现在实力不如人,天下大势也决定了不能硬碰硬,只能以柔克刚,等待时机,也就是易辞上说的‘尺蠖之屈,求其伸也’。   “哈哈哈……”共尉仰面大笑。事情虽然并不像郦食其想像的那样悲观,他也并不是郦食其想象的那样憋屈,但他还是很感谢郦食其的开导,他眼睛一扫,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臂道:“先生,多谢你的金玉良言,夜深了,你且去睡吧。”   郦食其转过脸,看着斥候营的校尉李四匆匆的赶来,连忙站起身来。李四满头大汗,左肩上有一道伤,鲜血淋漓,他在共尉面前站定,气喘吁吁的说道:“不出君侯所料,李良果然出营了。”   共尉眯起了眼睛,转过脸看着平静如常的秦军大营:“什么时候,大约多少人?”   “一个时辰之前,大约三万人。”李四咽了一口唾沫,喘息道:“他出营之后向南去了。”   ……   “吖……吖……吖……”几只被大军惊起的寒鸦鸣叫着,从夜空中掠过,仿佛巫师们不祥的咒语,一声声的敲在李良的心头。李良坐在马背上,挽着缰绳向夜空看去,虽然他看不到寒鸦的身影,心头却泛起一阵阵的不安。   他知道这次军事行动不合兵法。首战失利,伤亡一万多人硬撼楚军的阵地未果,秦军的士气受到了极大的挫折,回营后只是草草休息了两个时辰,他又带着他们连夜赶路。为了避开楚军的斥候,他先要向南行进二十里,然后绕过渡过衡漳水,向北行进四十里,绕到楚军的背后,这算起来,他要走六七十里路才能转到共尉的身后实施突袭。这六七十里路虽然平坦,没有什么山谷之类利于伏击的地方,可是他要两次渡过衡漳水,还要避开楚军的斥候夜间赶路,难度可想而知。   这一次行动,不仅是对士卒体力的考验,更是对双方将领的胆量的考验。李良之所以明知冒险还要坚持行动,就是基于一个认识:共尉只有三万人,他坚守阵地绰绰有余,可是野战绝不是秦军的对手。他如果分兵,那他最多只能带出两万五千人,这还要冒着巨桥仓阵地失守的代价。   因此,虽然有很多斥候没有回来,他还是连夜出发了。   斥候的事情也让李良有些不安,行军驻营,例行都要派出斥候,以五人为一队,向各个方向打听对方的消息,他们象蛛蛛网上伸向四面八方的蛛丝一样,将各种各样的消息送到主将的案头上。李良对斥候特别注重,他将所有的斥候都派了出去,半夜的时候,他收到了附近二十里的消息。不错,只有二十里,凡是接近楚军大营的斥候都没有回来,楚军斥候对大营周围的秦军斥候进行了疯狂的剿杀,正如秦军斥候对接近秦军大营的楚军斥候赶尽杀绝一样。   李良出营的时候,帐前躺了足足二十九具楚军斥候的尸体,这是六个伍的斥候,只差一个,据说另一个受了伤,落到衡漳水里了。   李良相信,共尉对秦军行动的了解,正如他对楚军的了解一样空白,双方都是瞎子。   三万大军,每十人点一个火把,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士兵们嘴里都叨着枚,没有人敢发出声音,能听到的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沉重的呼吸声,偶尔还能听到兵器相撞的声音,却绝对没有人交谈的声音。   秦军严明的纪律,一向是李良感到极为满意的。也正是基于对秦军强悍战斗力的理解,李良才敢在各种不利的条件下执行这次行动。   他必须这么做,否则,他的抱负无法施展。楚军的阵地太严密了,他猛攻了半天,损失了上万人,却连阵前的拒马都没有清除掉。卑鄙的楚军用比秦人更强劲的弓弩密集阻击,即使秦军冲过了箭阵,他们在拒马面前也无能为力,躲在拒马中的楚军士兵凶猛残暴,他们的反击让在箭阵下幸存的士兵看着巨大的拒马无能为力。即便是再强悍的士兵,也不能在与楚军厮杀的同时还有余力去挖掘拒马。更何况秦军身材普遍与楚军高大一些,他们在拒马之间的行动远不如身材相对瘦小的楚军来得灵活。   在秦军的尸体堵塞了拒马之间的空隙之后,秦军想要搬开这些拒马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要想攻破这三万人的阵势,仅凭李良手上的五万人根本不可能做到,除非章邯率领二十万大军前来,用同等数量的弓弩手压制楚军,不,同等数量还不够,也许要翻一番。楚军有巨盾保护,他们的弓弩手都躲在大盾背后射击,作为进攻方的秦军不可能举着那么大的盾,他们只有用更多的人、更密集的箭阵来抵消楚军的优势。   李良不能去求章邯出兵,他不想这么快就让章邯对他失望,他要凭着自己的实力扭转这个不利的局面,获得大胜。他能想象得出来,当他把共尉的头颅奉献在章邯面前的时候,章邯将如何的感激他。他要亲手结束共尉这个农夫的传奇之路。   对于共尉辉煌的战绩,他做过研究,但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能获得的信息极少,他能知道的只是结果,却不清楚过程。比如说城父董翳那一战,他只知道董翳和他的两万人马不见了,究竟是怎么打的,他不清楚,而且他了解到的情况与传说的也不符,共尉当时手下有两倍于秦军的人马,而不是传说中的两万。至于最近的鲁山之战,他也只知道共尉是趁着李由冒进的机会,先吞掉了李由的五万人马,然后再吞掉章平的人马,至于李由何以五万人轻易就被共尉击杀,章平的大军为何又一战而败,他能了解到的信息十分有限。   他很好奇,他希望能有机会亲自向共尉问个明白,因此他决定攻破楚军大营的时候,尽量要生擒共尉。   李良也不时的提醒自己,面对这么一个让捉摸不透的对手,还是要小心的好。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能有这样的战绩,那就不可能是个平庸的将领,自己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出兵,一个不慎就会遭受败绩,他的前程将一败涂地。同时,他如果能一战击败共尉这个传奇的楚将,那么他的前程也将变得无比光明。   风险与机遇同在。   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中,李良迎来了第一缕阳光。   “我们到了哪里了?”李良一只手遮在眉檐上,眯着眼睛看着地平线上刚露出半边脸的冬日朝阳,这才发觉身上的铁甲冰冷彻骨,湿重的寒气已经侵透了他的棉衣。   纵横的河流让巨鹿的冬天阴冷而又潮湿。   “将军,我们现在在平恩旧城。”军司马眉毛上挂着霜,脸被冻得铁青,他搓着手轻声说道:“我军离楚军大营三十里。将军,前面有一道河,我们是渡河向东北方向走,还是沿着河向西北方面走?”   李良命令亲卫铺开地图,在地图上看了一会,随时下令:“向东北方向走。楚军越迟发现我们越好,这样才有突然性。”   秦军随即渡河,在对岸的邱城休息了一个时辰,吃了早餐之后,李良催促着大军立刻起程。这里离楚军的大营虽然隔着两条河,可是冬天水浅,楚军的斥候来去并不困难,多呆一刻,危险就多一分。更重要的是,他不在大营,秦军今天就不会对楚军的阵地发起攻击,时间长了,楚军肯定会起疑心,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今晚如果不击败共尉,等待他的结果就更难预测了。   经过一天的急行军,日暮时分,秦军到达巨桥仓东海二十里的一个不知名小城。李良再次下令全军休息。这里位于楚军的后方,和楚军的大营还隔着两条河,楚军关注得并不多,下午半天,秦军斥候也没有截杀到楚军的斥候,他们似乎认为这里很安全。这里确实也比较安全,从这里向西北十五里,就是楚军的英布所部,向东五十里就是大河,大河对岸就是楚军上将军项羽的大营。如果不是李良立功心切,他是不会自投险地到这里来的。   落日一点点的沉下了山谷,余辉照耀着水面,浮光跃金,在李良的眼中看来,那简直就是一条平坦的金光大道,直通咸阳。   “出发。”李良再次下达了军令,三万秦军再次将挂在脖子上的枚衔在嘴里,无声的迈开了脚步,每一匹战马都被套住了嘴,以免它们发出嘶叫,粗重的鼻音,嘴边的白沫,让人感受到它们不安的躁动。   半夜时分,秦军来到衡漳水东岸,对面巨桥仓楚军阵地的灯火清晰可见,夜风中,刁斗声隐约可闻。大营里一片安宁,看起来一天没有战事让楚军十分放心,他们早早的就进入了梦乡。   李良看着对面,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这么远的路程都走过来了,他奇迹般的逃过了楚军斥候的眼睛,站在了共尉的身后,现在,他只要全力一击,就可以将熟睡中的共尉生擒活捉。   “渡河,准备发起攻击。”李良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秦军远道而来,他们没有大船,辎重兵很快就派人泅过了衡漳水,在对岸拉起几十道浮桥,秦军井然有序的开始渡河,他们的速度很快,不过大半个时辰,就有两万人到了对岸。在岸边看着渡河的李良下了马,向浮桥走去。就在这里,对面的楚军大营里骚动起来,鼓声大起,一个接一个的火把亮起,将楚军大营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一队人马冲出了营门。   “准备战斗!”已经渡过河的秦军早就布好了防御阵型,一见楚军出营,他们随即向前压去。李良轻蔑的一笑,几步就赶到河边,飞快的踩着浮桥赶到对岸,随即跨上泅水渡河的战马,带着亲卫赶到中军。   “点起火把。”李良一声令下,已经过河的两万秦军随即点起了火把,将整齐的军阵一下子暴露在楚军面前。对面的楚军大惊,已经冲出营门的士卒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们突然停住了脚步,飞快的退回了大营,不长时间,营栅边就聚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士卒,他们举着武器,惊恐的看着飞快的向大营逼进的秦军。   “迟了。”李良冷笑一声,狠狠的劈下了手中的长剑:“击鼓,发起攻击。”   “咚咚咚……”传令兵击响了战鼓,鼓声冲天而起,击破了冬日的宁静。   “风!风!风!”秦军齐声大吼,前面的将士开始奔跑。奔跑中,弓弩手射出了第一批箭,长箭带着利啸,越过营栅,射入楚军大营之中。   “咚咚咚……”一阵细微可闻的鼓声从身后传来,与身边的鼓声交相呼应,李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微微的皱起眉头,向身后看去。这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兴奋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一条火龙,以飞快的速度正向还在对岸的秦军冲了过来,那细微可闻的鼓声,正是那条火龙之中传来的,火龙越来越近,鼓声也越来越响,更响的却是隆隆如雷的马蹄声。李良敏锐的目光越过惊慌的秦军,看到火龙头部火红的大旗上,赫然绣着一只黑虎,一只黑豹。   虎豹骑!   ……   注:共姓的先祖是共工穷其,共工是官名,穷其是人名,后世以官名为姓。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七节 仇人见面   蹄声隆隆如雷,就象是敲在李良的心上一样,瞬间就将他打入了绝望的地狱。   虎骑的箭雨,毫不留情的倾泻到正在等待渡河的秦军阵中,将他们击得大乱,随即铁蹄就从他们阵前掠过,锋利的长戟瞬间将秦军的阵形削去了一层,虎骑刚刚过去,豹骑又接踵而来,再次在秦军的阵势上重重的砍了一刀。秦军虽然训练有素,可是他们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急行军一天,不仅体力疲惫,精神也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眼看着胜利再望却发现自己中了敌人的圈套,再被从黑暗中冲出的虎豹骑血腥屠杀,心理迅速崩溃了。他们争先恐后的向浮桥冲去,想抢先冲过衡漳水,可是人实在太多,浮桥呻吟了一会儿,就相继崩断。   三万秦军被隔成两部分,衡漳水东岸的一万多秦军没有有效的指挥,只能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各自为战,面对着五千如狼似虎的楚军骑兵轮流的冲杀,很快就分崩离析,沦落为虎豹骑肆意杀戮的对象。   李良身边的两万秦军面对的局面也不好。楚军大营边突然冒出一批强弩手,无情的向他们倾泻着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将秦军射得人仰马翻,箭雨还没停,两万凶悍的步卒分成几队冲出了大营,对刚遭受了箭阵重创的秦军阵势进行又一轮的残暴蹂躏,五千陷阵营率先狂呼杀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秦军大阵一截两断,然后在三个校尉的率领下,如同三只利箭直扑中军。   李良面如死灰,心如寒冰,他知道自己这次冒险彻底的失败了,楚军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动向,布好了陷阱,等他跳进来,可笑的是他还以为自己冒险成功了呢。   兵行险招,输嬴各半,自己运气不好,相当的不好。   战事进行得很顺利,在楚军早有准备的强大打击下,两万秦军虽然苦苦支撑,可是他们仓促之间无法挡住楚军的攻势,随着陷阵营主将田锦江生擒李良,秦军的阵势随即瓦解……   “你攻破邯郸城,杀了武臣全家的时候,可想到有今日?”共尉抚着手中的吴钩,森然说道。   “嘿嘿嘿……”李良艰难的挺直了身子,不屑的撇了撇嘴,吐出一口血沫。他的大腿被田锦江狠狠的砍了一剑,胸口又被敦武踢了一脚,受了内伤,嘴角的鲜血一直不停的流着。“武臣早该死了,我不杀他,他也活不长。”   “为什么?”共尉眯起眼睛,斜视着李良。   “你也不想想,张耳能凭着万余人守巨鹿数月,为什么我只带着几百亲卫就能轻易的击破邯郸,杀了武臣的全家?之后我为什么又被陈余击败,放弃邯郸,投降秦军?”   共尉也有点糊涂了。李良说得没错,他击破邯郸城的时候并没有带大军,他是回邯郸向武臣请兵攻井陉的,随身的只有几百亲卫。他攻破邯郸似乎来得太轻松了,随后被陈余击败,又让人觉得很自然,可是张耳、陈余为什么没死,偏偏只有武臣一家和召骚死了?   “你大概不知道武臣曾经被燕人擒住过吧?”李良从共尉疑惑的眼神里看出他对其中的内情并不知晓,冷笑了一声,又问道。   “武臣被燕人擒住?他怎么没死?”   李良淡淡一笑,自顾自的坐下,用眼睛瞟了一下身上的绳索:“给我解开,我饿了,再来点酒。”   共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一跃而起,一脚踹在李良的那条伤腿上,这一脚踹得极其用力,李良的腿差点被他踹断,剧烈的疼痛让李良再也保持不住尊严,禁不住惨叫起来,躺在地上不停的打着滚,血和泥糊在他的衣甲上,头发也散开了,狼狈之极。   “好好回老子的话,老子给你一个痛快的,要不然,我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共尉咬牙切齿的指着李良破口大骂:“别在老子面前装,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保证你那大父都认不出你这个不孝子孙。真他娘的不要脸,还说是名将李牧的孙子,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投降秦人。”   李良痛苦不堪,冷汗涔涔,共尉的那一脚让他痛彻心肺,共尉的话更象是针一样刺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承受。他猛的坐了起来,大声喝道:“我有什么对不住先人的?我大父为赵国尽忠,南征北战,十几年不归家,屡败秦军,王翦望城兴叹,可是有什么用?我大父不是照样被赵王追杀?他们自取灭亡,为什么要牵连到我李家,为什么要拉着我李家为他们陪葬,难道杀了那么人之后,再封一个广武君,就可以把鲜血全部洗掉?”   李良说得激动,泪流满面,混着血水肆意横流。共尉倒有些搞不明白了,他这么激动干什么,当真有天大的委屈?他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说道:“你恨赵王家,和武臣有什么关系?武臣这个赵王和那个赵王可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我杀武臣,是一时怒起。”李良也觉得自己失态,收住了眼泪,仰着头,恨恨的说道:“其实武臣对我很好,他派我取常山,又派我取太原,信任有加,我对他也忠心,不以他的出身为意,一心想辅佐他建功立业,重现我李家的威名。可惜……”李良紧紧的咬着嘴唇,眼神透出的神情复杂,过了好半天才说:“都是那个贱人!”   “他娘的!”共尉一听他骂武嫖,心头又是火起,冲上去又要揍他,其他人都不敢抬,只有郦食其刚才从李良的话中听出了言外之音,生怕共尉一时火起将李良给宰了,连忙抱住他:“君侯息怒,把事情弄清楚再杀他也不迟。”   “快说,你为什么连女人也杀?”共尉暴跳如雷,要不是怕郦食其年龄太大,他早把郦食其摔到大帐外面了。李良有些不解,想了想,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发火了,大概跟那个武嫖有关,他冷笑了一声:“我杀了武臣,又怎么能留着他的家人?你会这么做吗?”   共尉语噎,他杀秦嘉的时候可不是也赶尽杀绝了。他气得直喘粗气,却又不知道如何应对李良的这句话。李良撇了撇嘴笑了:“既然杀了那么多一人,我当然不能放过那个女人。不过可惜,我没找到她,要不然,我肯定亲手杀了她。”   “什么?”共尉推开郦食其,冲上去一把揪住李良的衣领,将他平空提了起来:“你没杀她?”   “想杀的,没找到。当时只顾着杀武臣,追杀张耳、陈余,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了。再说了,当时情况那么乱,我也没时间找她,武臣父子都已经死了,谅她一个女子也闹不出什么事来,我便也没再去找。”   共尉的眼中放出了亮光,他一直在寻找武嫖的下落,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武嫖就象凭空蒸发了一样,他一直以为她死在乱军之中了,可是听李良这么说,好象也不是这么回事。如果有人杀了武嫖,肯定会向李良去请功的,李良既然不知道,那至少说明武嫖不是死在他的手下。   会不会武嫖还活着?共尉的心里升起了一线希望。他不放心,又再三盘问了李良,李良见共尉为什么对武臣不太关心,却一直在问武臣的姊姊,心里大概知道了些什么。他赌咒发誓,自己确实没有杀武嫖,手下也没有人杀过武嫖,如果说谎,甘受千刀万剐之刑,死无全尸。   这年头的人视死如生,死无全尸是个很恶毒的赌咒,共尉见李良这么说,倒也有些信了。他回到座位上,挥挥手说道:“你刚才说没有你,武臣也会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良叹了一口气,告诉共尉一件很隐蔽的事。   武臣称王之后,他的部将韩广夺取了燕地之后也自立为王,武臣当然不高兴,并因此和韩广刀兵相见,两军作战之际,有一次武臣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连随从也没有带,只带了一个驾车的御手就外出了,结果很不幸,被燕军抓住了。赵国派了很多使者去,甚至提出以韩广自立为条件换取武臣的平安,韩广也没有答应,去一个使者就杀一个使者。后来张耳、陈余都没办法,正打算再立一个赵王以断绝韩广的念头时,武臣的一个厮养卒自高奋勇的要求到燕军大营去,并且保证把武臣安全的带回来,当时大家谁都不信,笑话他是不要命了。结果出乎大家的意料,这个谁都瞧不起的厮养卒真的武臣安全无恙的带回来了。他是怎么说通燕王韩广的,外人概莫得知。   一个偶然的机会,李良得知了这个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那个厮养卒对韩广说,你以为杀了武臣是好事吗?错了,你这是自取灭亡之路。张耳、陈余想杀武臣自立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囿于道义,他们不好下手。现在你要杀了武臣,正中他们下怀,他们不仅如愿的自立,而且可以借着替武臣报仇的名义来攻打你,你能打得过他们吗?他替他们清除了障碍,却又被他消灭,这是不是太冤了?韩广一听,如梦初醒,立即无条件释放了武臣,还摆了一席酒给武臣陪罪。而武臣回来之后,得知张耳、陈余曾经准备放弃自己另立赵王,也因此对他们十分恼火,不过碍于这两人的名声,他也不好轻易下手,张耳、陈余在武臣身边都有耳目,当然心知肚明,从此也疏远了武臣。李良一怒之下攻击邯郸城,张耳、陈余很快就听到消息,他们根本没有通知武臣,自己先跑了。然后等李良杀了武臣,再举兵回来替武臣报仇,可以说,李良这个冲动之举,不过是韩广的翻版而已。都是替张耳、陈余做了刀,反过来又送了他们一个借口。   共尉半天没有说话,他早就知道武臣和张耳、陈余这两个名士之间的分歧。张耳、陈余一开始就主张立赵国之后为王,是陈胜不答应,最后才勉强跟随武臣,武臣自立为王,可以说是他们怂恿出来的,而武臣在他们的唆使下背叛了陈胜,最终也没有逃脱被他们抛弃的下场。   这些名士,果然不是吃干饭的。共尉暗自叹息,说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点也不为过。   共尉看着神色沮丧,面色灰败的李良,讥笑道:“就算如此,可是武臣毕竟是死在你的手上,你这一刀是逃不过去的。我先留着你,等解了巨鹿之围,然后再去找武嫖,如果找到她,就让她亲手斩了你报仇,找不到她,就杀了你替她报仇。”   李良无声的一笑,半晌才说:“我为富贵计,违背兵法常识,冒此奇险,成则为侯,败则身死名灭,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又有何憾?只可惜,我愧对章将军的信任,将五万秦军损失在这里,将来章将军无法面对王将军了。”   “你们都是快死的人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共尉不屑一顾。   “快死?”李良冷笑一声:“不错,我是快死了。可是你们也活不了几天。十五万乌合之众,想要击败五十万秦军,解巨鹿之围,你们也太异想天开了。我看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免得你们打败了,我再落到章将军的手里,无颜对他。”   “我们一定败?”共尉忍不住笑了。   李良站起身,似乎觉得没有讨论这个问题的必要,缓缓向帐外走去。到了门口,他又站住了:“我败给你,是因为我自己昏了头,行此下策,并不是你们还有赢的机会。不管怎么看,你们还是死定了,不过是早几天、迟几天的事情,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说完,低下头,钻出大帐,再也不看共尉一眼。   共尉又好气又好笑,一个俘虏,你牛屁个鬼啊。他跟着出了大帐,指着李良的鼻子说:“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是激我还是真心话,我现在都不杀你。我就要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打败这五十万秦军的。”   李良没有说话,扁着嘴上下打量了共尉一眼,仰头哈哈大笑,一步一步的挪着走了。   “君侯,不要理他。”郦食其生怕共尉再发飚,赶上来劝道:“此战大胜,不过秦军很快就会得到消息,章邯一定会率大军赶来,我们还是尽快把俘虏处理好,准备迎接下面的恶战吧。”   共尉挠挠头,郦食其说得对,眼下确实不是和李良赌气的时候,做好准备迎接下面的恶战才是最重要的。他一面整理战场,一面派人送信给项羽,告诉他大胜的消息。   项羽接到共尉的消息时刚准备渡过衡漳水,一见共尉的捷报,他十分高兴,将众将召集起来,把共尉的捷报传示一遍,笑容满面的说:“共将军一天一夜之间击杀秦军四万,诚为英勇无敌,有他在,我军左侧固若金汤,从此无忧矣。我们当趁此大捷之际,立刻进军巨鹿城,击败王离,解巨鹿之危。诸位,共将军三万人能立此大功,我们这里可有十万多人,焉能输给他?”   众将见项羽这副比他自己打了胜仗还高兴的模样,心里都不是滋味,本来英布、蒲将军打赢了秦军,还觉得有些得意,可是跟共尉这个胜仗一比,他们的胜利简直不值一提了,未免有些面上无光。项羽也不在意,他对陈余说:“虽然共将军大胜,可是章邯的实力还是很雄厚,我们应该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速战速决。现在我楚军有十万之众,要面对王离三十万大军,还是没有什么把握,我想请你们一起出兵协同作战,这样兵力就能接近秦军,胜算会大很多,不知陈将军意下如何?”   陈余想了想,项羽说得的确有道理,当下连声答应,连夜离开楚营,去游说齐燕一起参战。项羽虽然希望他们能够帮忙,可是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一定靠得住,最后可能还要靠自己,所以也不耽搁,在军中开始动员,许以重赏,激励士气,准备恶战。   安排好军中的事情之后,项羽提笔给共尉写了一封亲笔信。在信中,他首先祝贺共尉取得开战以来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胜利,然后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希望共尉能够守住巨桥仓,挡住章邯的援军,以便他有足够的时间击败王离。信写完了,他看了又看,还是觉得不太够,便让磨墨的虞姬看看,提点意见。虞姬瞟了一眼,嫣然一笑:“将军,你何不亲自去见一下共将军,有什么话当面说,岂不是更直接?”   项羽眉头微皱,觉得虞姬的这个建议很突兀,可是又很有道理。虽然说楚军目前两战两胜,可是却没有能触动秦军的根本,战事的结果究竟如何,项羽的心里也并没有底。他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这一伏可能是他的最后一仗,他和共尉再也见不着面了。毕竟不管是共尉以三万人阻挡章邯的近二十万大军,还是他以十万人面对王离的三十万大军,都是极其艰难的一仗,万一共尉支撑不住,放任章邯一泄而下,那战局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不错,我应该亲自去见他。”项羽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我陪将军去吧。”虞姬也站起身,从旁边的衣挂上拿过他的大氅给他披在身上,又转到他的身前,为了扎好了颈带。项羽粗硬的胡须拂在她的手上,痒痒的,还带着点疼。   “爱姬,你就不用去了吧。”项羽疼惜的说:“你的身子重,来回骑马可要几十里地呢。”   虞姬面色一红,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眼神中充满了怜爱:“不妨事的,再说了,我也想去见见兄长。”   项羽叹了一声,没有再坚持,让人叫来了季氏兄弟,吩咐他们准备出营。刚要出帐,听到消息的范增急匆匆的赶来了,一把拉住项羽,气喘吁吁的说道:“阿籍,不可!”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八节 临战话别   “为何?”项羽不解的看着因为跑得太快而脸色潮红的范增,十分不解。   “为何?”范增似乎觉得项羽这句话问得很弱智,他摆了摆手,让季心等人先退出去,又瞪了虞姬一眼,把她也给哄了出去。虞姬瞟了项羽一眼,欠身施一礼,悄悄的退了出去。项羽心中有些不悦,他闷声问道:“亚父是担心秦军吗?巨鹿城离此三十里,我离阿尉不过十里,王离如果愿意离开巨鹿城到这里来决战,我倒是求之不得。”   “秦军?你就知道担心秦军。”范增“哗”的一声拉下帐门,瞪着项羽,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问道:“你究竟答应了共尉什么条件,居然这么相信他?”   项羽一听,浓黑的剑眉顿时竖了起来,他不快的看着范增:“亚父,我和阿尉之间的事情,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范增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不过他也不在乎,他有人在共尉身边的事情项羽也不是一点风声不知道,现在说破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抚着胡须想了想:“阿籍啊,我知道你和共尉虽然只是异姓兄弟,可是性情相投,感情确实很好。我本不该在你们之间搬弄是非,影响你们的感情。可是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他抬起头,直视着项羽,一字一句的说:“兄弟归兄弟,天下归天下,兄弟可以有很多,但是天下只有一个。”   项羽微微皱起了眉头,沉着脸不吭声,半天才说:“我知道,我还没傻到会把天下让给他的地步。只是……”他有些为难的看着范增:“亚父,你对共尉的所作所为比我清楚,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他是真心来帮我的?为什么还要怀疑他呢?”   范增摇了摇手,缓步转到青铜灯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拿起一副竹箸,夹去灯花,然后又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项羽:“阿籍,你知道为什么营里现在这么安静吗?”   “亚父何意?”项羽搞不明白范增在说什么。   “大战在即,我军只有秦军的三分之一强,而且势力派别众多,当此生死存亡之际,为何能令行禁止,万众一心?”范增面沉如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项羽。项羽恍然大悟,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对着范增躬身一礼:“都是亚父妙计,方可如此。”   范增摆摆手,当仁不让的接受了项羽这一拜。他也为自己的这个主意感到有几分得意。这些将领为什么要替人卖命?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吗,他们选择投奔谁,不是因为跟谁有交情,而是要看跟着谁能获得更多的利益。英布为什么这次做战这么勇猛?还不是听到了那个传言,真正把希望落在了项羽的身上?英布如此,其他人又何尝不是,项佗为什么突然听话了,不也是这个原因吗。   项羽与传说中帝舜一般的重瞳,又同是巨鹿这个地方,两个一组合,就成了项羽应天之命,当为天子的征兆,不仅那些不识字的将领信了,就连项佗这样的人也信了,说实在的,连范增自己都有些信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   一个天命征兆,把所有有异心的人都暂时聚集到了项羽的身边,这就是天命的威力。如果说这不是天意,连范增自己都觉得说不通。   “可是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范增竖起一根手指,指着项羽的鼻子:“共尉也不是笨人,他从魏豹身边抢走的那个薄姬,据说大相士许媍给她看过相,有帝母之相。自从薄姬离开魏豹之后,共尉连战连捷,鲁山一战更是以少胜少,获得了即使古之名将也不能获得的辉煌战绩,而魏豹现在是什么处境,想必你也清楚得很。”   “帝母之相?”项羽心里咯噔一下,眉头越发的锁得利害了。如果说薄姬是帝母之相,那共尉把她从魏豹身边夺走,就不能说只是喜欢薄姬的美貌那么简单了。难道阿尉也有问鼎之意?   范增将项羽的表情变化全看在眼里,接着又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你怎么能轻易到共尉营中去?万一他起了歹心如何是好?你可别忘了,他来帮我们,我们却吞下了他三万人马。”   “那件事我们已经说妥了。”项羽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在帐里来回踱了两步:“我不相信阿尉会对我下手,他就算有问鼎之意,可是他也不是笨人,眼下的情形如何,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个时候杀了我,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你们究竟是怎么说的?”范增雪白的眉毛不禁颤了颤,有些愠怒的看着项羽,他直觉的觉得项羽可能许了共尉一个大得不敢想象的好处。   “我……”项羽有些为难的看着范增,吞吞吐吐的不想说,可是范增不依不饶的看着他,寸步不让,看样子不说是不行了。他犹豫了半晌,只得凑到范增耳边低语了几句。范增的眉头猛的一颤,眼中寒光迸现,脸阴得象要滴出水来,薄薄的嘴唇咬得紧紧的,怒气勃发,刚要发火,目光与项羽正好对在一起。项羽的那双重瞳子中射出妖异的光芒,范增忽然惊醒,把涌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他避开项羽的眼神,在帐里踱着步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共尉这么卖命,原来如此。眼下形势危急,需要他与你并力才能渡过难关,许他这个好处也无妨,说一千道一万,不打败这五十万秦军什么都是空的,万一打败了秦军,到时候的形势,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项羽躬着身子,看着眼前这个转来转去,自言自语的老头,忽然觉得阴森森的,似乎从范增的身上放出一种带着阴寒的气味,让他感到极不舒服。   “既然如此,那你去吧,只是路上要小心,多带着亲卫吧。”范增笑了,大步出了帐门。“我谅他也不会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共尉得知项羽来了,很是诧异,连忙迎出大帐,老远的就大笑起来:“兄长,大战在即,如何轻出?”   项羽也朗声笑道:“听闻贤弟打了个大胜仗,士气大振,我特地来看看贤弟,顺便犒赏一下将士,我攻击王离的时候,还要你们再接再励,帮我挡住章邯呢。”   共尉大笑,一面将项羽往大帐里迎,一面对郦寄说道:“上将军来犒军,还快去招集诸将。”   郦寄如梦初醒,飞也似的跑了。刚跑了两步,又放缓了步子,营中在军令,任何人不得奔跑,违者斩,目的就是防止快速奔跑会让士卒们以为出了大事,影响情绪。郦寄到营中时间不长,这些军令还没有融到他的血液里去,一着急就容易犯错,一犯错,不用共尉说他,他大伯郦食其就会骂他,而他的老子郦商更狠,根本不说,拖出去就笞背二十,而且是亲自动手,保证真材实料。   看着郦寄的模样,项羽和共尉忍不住放声大笑,两人并肩到了大帐,季心、季布安排人将带来的酒食摆在帐门外,等诸将到齐,共尉向他们宣布了项羽的来意,众将听了也十分兴奋,当下各自领了犒赏的酒食回营,分给士卒们。虽然分到每一个人手上的东西实在有限,但是鼓励作用却极是明显,共尉和项羽出帐巡营时,不时有将士们向他们行礼致敬。   “贤弟,你的军营井井有条,一看就知道全是精兵良将。”项羽感慨的说道:“如果十五万人全是这样的精兵,我哪里还会担心明天的战事。”   共尉淡淡一笑:“兄长是天命所归,还要担心明天的战事吗?”   项羽扭过头看了共尉一眼,有些尴尬,他沉默不语,等出了大营,来到衡漳水边,亲卫们都在远处警戒,只留下他们两个呆在一起的时候,项羽才搓着手,轻声说道:“贤弟,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我军实力不够,如果再没有点……”   共尉抬手打断了项羽的话,轻笑了两声:“兄长何必解释,我也希望兄长真是天命所归,那样的话,我也能跟在你后面沾点荣光,不怕你到时候爽约。”   项羽嘿嘿笑了两声,上前一步,大手轻轻的在共尉的肩头上拍了拍:“贤弟,你放心,我绝不会爽约的。如果我真是天命所归,能打赢这一仗,那么我答应你的,绝不会少一丁点,到时候,天下就是我们兄弟的。”   共尉回过头看着一脸诚恳的项羽,扯动着嘴角笑了:“兄长,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营里的事比较复杂,我怕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我营里的事我说了不算?”项羽沉下了脸,不悦的看着共尉。   共尉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项羽。项羽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指,眼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两下,眼中透着一丝杀气:“贤弟你放心,这件事我既然亲口答应了你,就一定不会负你。不管是谁,都不能拦着我。”   共尉呵呵一笑,反手拍拍项羽的肩膀:“我信你。”   项羽也笑了,乐呵呵的说:“这才对嘛,你我现在是大军左右股,互为支撑,如果我们都不能互相信任,那这仗还怎么打?”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阿尉,我听说你的那个薄姬……”   “薄姬怎么了?”共尉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我听说……大相士许媍给她看过相?”项羽追问道。   共尉看了看项羽,忍俊不禁的笑了,他越笑越忍不住,越笑越大笑,直笑得直不起腰来,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项羽,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我明白了,你今天……来,不是……犒……军,是……为了那个……帝……母之命,是……不是?”   项羽心思被共尉看破,不免有些尴尬,挠了挠头,一声不吭。   共尉笑了好一阵,这才一屁股坐在岸边的枯草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顺手抬手捡起一块泥块扔进水里,水中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向四周扩散开去。他沉默了片刻,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项羽也坐下,项羽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挨着共尉的肩膀坐下,看着渐渐平复的水面,一声不吭。   “俗话说得好,天下治,听贤人,天下乱,听大巫。”共尉轻声的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天下一乱,有野心的人就多了,谁都想成为下一个天下共主,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远的不说,就说那个魏豹吧,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有那个能耐,以为娶一个有帝母之命的女子就能坐天下,我就是看不惯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硬把薄姬要了过来,让他知道,这有帝母之命的女子连他的性命都保不住,不过是任予任取的一个物事而已。”他摊了摊手,“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项羽也觉得有些好笑。   “仅此而已。”共尉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兄长魏咎是魏王,而他这个做兄弟的却暗藏不臣之心,这让我觉得特别不能接受,所以我故意要治治他。”   项羽想了想,也笑了:“这个魏豹确实不是个东西,难怪现在落到如此地步。”   “其实吧,有他这样想法的人也不是一个。”共尉带着一丝讥讽的说:“我最近收到彭城来的家书,说彭城现在有个传言,不知兄长有没有听说过,说嬴政死前巡幸东南,是因为东南有天子气,而这个天子气,就在砀山一带。还说有什么白帝子斩赤帝子的,说得那是神乎其神,仿佛亲眼所见。”   “砀山?”项羽一怔,“你是说刘季?”   “你也知道?”共尉有些意外的看着项羽。   “我当然知道。”项羽摆摆手,不屑的说道:“我在彭城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听过这个风声,不过那时候不知道是在砀山。砀山?哼哼,还真是敢想,他真要有天子命,为什么躲在洛阳不来巨鹿?”   “哈哈哈……”共尉忍不住放声大笑,伸出手拍着项羽的肩膀说:“你这就说对了,看见强敌就想跑的人,就算有老天罩着他,他也不是那块料。夫子说得好,烂泥不上墙,朽木不可雕,我还真不相信老天会舍了兄长这样的人,反去选一个为了自己逃命,连老婆孩子都舍弃的人做天下之主?”   “嘿嘿。”项羽撇撇嘴,不屑的冷笑了两声,从地上折了一根草茎衔到嘴里,慢慢的嚼着。   “这样的事,见多了,也就不奇怪了。所谓谣言止于智者,骗骗那些愚夫愚妇的就行了,你我就不必当真了。”共尉不以为然的说道:“对了,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什么事?”项羽偏过头看着共尉。   “昨夜李良战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章邯明天就能到,我后续的人马还没有到,这里只有三万人,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挡住他,万一……”共尉停住了,沉默了半天,强笑道:“阿媚快生了,万一我就跟魏豹一样挡不住这薄姬的帝母之命,你帮我照顾他们。”   项羽愣住了,他没想到共尉这个时候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对前景并不是很有信心,但是他确实做好了以性命为他争取时间的最快打算。这让项羽感激莫名,与此同时心里的那丝惭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直觉得,自己临战之前心底里的那丝胆怯是怯懦的表现,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一个能做共尉兄长的英雄,可是现在他发现,其实共尉也一样有些后顾之忧,并不是毫无畏惧,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和共尉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阿尉,你放心,如果真有不讳,只要我能活下来,我一定象对待亲生孩子一样的照顾你的孩子。”项羽转过身,双手按着共尉的肩膀,正色的说道:“既然你说了这话,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虞姬也有了身孕,假如我长眠在巨鹿城下,你能活下去的话,也要照顾她们。”   共尉眯起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项羽,慢慢的,一丝笑容从他的眼角绽放开来:“虞姬有身孕了?”   “嗯。”项羽乐得合不拢嘴,用力的点点头。   “太好了。”共尉一跃而起,开怀大笑,他原地转了两圈,又抓住项羽的手,正色道:“我们可先说好,如果都是男孩就让他们结为兄弟,如果真是女孩那就结为姊妹,如果一男一女……”   “那我们兄弟就做亲家。”项羽接上去说道。   “哈哈哈……”共尉举起手,一脸严肃:“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项羽也竖起手掌,“啪啪啪”与共尉连击三掌,然后两人互相看了看,四臂相交,象孩子一样放声大笑。   站在远处的郦食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这两个人拉着手在河岸上绕着圈子相对大笑,就像两个在一起做游戏的孩子一样开心,也忍不住乐了。这两个年轻人虽然一个是楚军的上将军,一个是楚军的次将,可是他们毕竟都只有二十来岁,都是初生牛犊,也只有这样的年轻人,才敢于率领十五万拼凑起来的楚军与五十万秦军一战。年轻好啊,年轻人无所畏惧,年轻人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没有那么多的心计,才能坦诚相见。郦食其笑了一阵,又想起他们各自的命运,又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声,他直觉的觉得,这样的相见欢恐怕不能持续太远,这两个年轻人之间,也不可能永远这么亲密无间。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十九节 慈不掌兵   接到李良兵败的消息,章邯大惊失色,他看过李良写的兵法,知道李良的用兵能力,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更加吃惊,以李良的能力和优势兵力居然还败给共尉,那共尉岂不是更利害?难道自己以前一直轻视了他?   可是当他详细询问了战事经过,得知李良率兵轻出,意图绕到共尉背后给共尉一击,并因此反中了共尉的埋伏,被共尉半渡而击的时候,章邯气得手直发抖,大怒之下,将李良的兵书一把火给烧了,大骂李良跟赵括一样是个书呆子,嘴上说得头头是道,真正打起仗来却是一个糊涂蛋:两军相隔十来里,又没有任何地形可以作掩护,他居然希望能瞒过对方的斥候进行偷袭?这种希望对手是傻子的做法只能说他自己太笨了。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吧,只是可惜了自己的三万人马。   气亏气,骂亏骂,可是仗还要打,章邯无可奈何,在大帐里转了半天的磨,决定亲率大军前去攻击共尉,不管王离那边打得怎么样,他都要先击败共尉,不能让这三万人大模大样的拦在他的前面,否则以后他无法向朝庭交待,王离肯定会告他一状,更何况他和共尉还有杀弟之仇。   章邯一移营,共尉就得到了消息,得知章邯的大军全部压了上来,共尉不敢怠慢,立即做好部署,面对如此优势的兵力,他们的任务显得特别吃力,结果大家一讨论,却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兵力,倒是秦军俘虏。李良战败之后,三万多人战死一多半,逃走四五千,还有近一万的俘虏。这一万俘虏成了大问题,一是楚军的军粮本来就紧张,再多一万吃白食的,那就更紧张了。二是这一万人没法转化成战斗力,反而要另外派人来看守他们,以防他们闹出乱子来,看这一万人,怎么也得两三千士卒,共尉的兵力本来就不足,再派两三千人看他们,那就更是捉襟见肘了。   “这还不简单?杀了。”灌婴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就象杀的不是一万多人,而是一万多头羊一样,脸上居然还带着兴奋的神色,不由自主的舔着嘴唇。   “对,杀了,留着他们也是个祸害。”郦食其这个老酒徒也赞成这个主意,“杀了干净,省得浪费粮食还要派人看着。”   “灌将军说得对,杀了他们,他们以前也没少杀我们的人。”傅宽恶狠狠的挥着拳头说:“这次也让他们尝尝被杀的滋味。”   “杀了!”   “杀!”   众将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个个脸上带着七分兴奋,三分不屑,却没有一丝为难。   “全杀了?”共尉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惚觉得,自己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做不到象这些人一样的漠视生命。   “这可是一万多条命!”   “一万多人怎么了?”周贲也叫了起来,瞪着眼睛似乎觉得共尉的话有些不可思议:“当初秦人并天下的时候,哪次不是几万、几十万人的杀?长平一战,四十万,汉中一战,八万,西河一战,二十四万。现在不过一万人而已。君侯,这仗真要打赢了,杀的可就不是一万两万,而是十万二十万了。”他好像觉得不够说服力,又加了一句:“君侯觉得杀人太多,章邯可不觉得杀人多,他要是打赢了,恐怕十五万楚军一个都跑不到。”   “就是,君侯,你可不能手软。”   “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既然如此,只有让他们死了。”   “……”   共尉很为难,他知道将领们说得对,可是要让他下令处死这一万多人,他还是无法下手。将军们说的理由都很正当,至少以这个时代的观念来看没有任何问题,大战之前,不能留着俘虏分心,将他们全部斩杀是最干净利索的办法,同时还能激起将士们的杀气,但是共尉做不到,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一万多手无寸铁的人死在他的刀下,哪怕对方是秦军。就在共尉发愁的时候,一直不吭声的郦商出了一个主意,将这一万多秦军分成十组,每次带出去一组,把他们捆在阵前的拒马上,充当肉盾。秦军如果用箭阵攻击,第一个要死的就是这些秦军俘虏,倒要看看那些关中子弟兵能不能下手。   共尉一听这个主意,顿时觉得寒毛直竖,他觉得这主意太恶毒了,既杀了俘虏,还不担杀俘的恶名,不会招致老天的报应,但是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他虽然也玩过不少阴谋诡计,也见过了无数次尸横遍野的战场,亲手杀过的人也不下几百人,可是一想到几百上千的俘虏被捆在拒马面对自己人的弓箭,他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他不喜欢这个主意,可是说不出反对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其他人一致赞成,他想反对也无从反对起。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周勃高高兴兴的从俘虏营里带了一千人出去了,没花多长时间,就把他们象挂腊肉一样的挂在了阵前的拒马上,他特别细心,生怕这些人喊叫会影响俘虏营里的俘虏情绪引起动乱,他把他们的嘴全给堵上了。   一看到这一千多肉盾,对面列阵的秦军弓弩手都犹豫了,立刻把情况汇报到中军。章邯听了汇报之后,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简捷明暸的下令:“射!”   “将军,那可是我们的兄弟,一千多人哪。”来汇报的校尉急了,顾不得上下尊卑,大声说道。   “一千多人?”章邯从指挥车上俯下身子,看着那个面红脖子粗的校尉:“你打仗打到现在,知道手上死过多少人吗?”   “那不一样,那……”那个校尉还要争辩,章邯沉下了脸,大手一拍车轼,大声怒斥:“他们是俘虏,本来就该战死沙场,如果你敢再违抗军令,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那个校尉被章邯的话吓住了,他愣了片刻,不也再啰嗦,只得回到前阵下达了射击的命令。弩手们听到他的话,都惊呆了,几个五百主纷纷叫道:“不能射啊,那是我们的兄弟,好多人都是乡里乡亲的,一旦激起兵变,如何收拾?”   “我有什么办法?”校尉气得大吼,抡起手中的长剑劈头劈脸的冲着手下一顿乱打:“这是军令,军令你们懂不懂?不杀他们,就杀你们!都给我滚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否则军法侍候。”   他说着,回头吼了一声,执行军纪的士卒们向前一步,齐唰唰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那几个五百主在长剑的威逼下,不敢再多说,一个个含着泪回到自己岗位上,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箭雨瞬息而至,一千多无遮无挡的俘虏很快被射成了刺猬,他们扭动的身躯、压抑的吼声透露出他们的不甘,可是这一切都阻挡不住秦军密集和箭雨。为了压制楚军强弩营的犀利攻击,章邯调集了一万弩手,分成两个梯次,轮流进行射击,随着不绝于耳的“嗡嗡”声,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向楚军的阵地扑去。周勃射在大盾后面,指挥强弩营还击,可是面对着一万秦军弩手组成的密集箭阵,强弩营的箭虽然装备好,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落了下风。   片刻时间,楚军的阵前就象平地长出了无数的茅草一样,密密麻麻的箭枝让人插不下脚,每一架拒马上都插上了长箭。虽然有大盾做掩护,还是有很多弩手被穿过缝隙的长箭射中,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阵地上一时惨哼声四起。   趁着楚军箭阵被压制的时机,秦军的步卒从弓弩手的背后嚎叫着冲了上来,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高举着手中的盾牌,右手紧握着剑戟,排着松散的队形狂奔。   “君侯你看,这就叫慈不掌兵。”郦食其指着对面章邯的指挥车说:“要想在战场上打胜仗,任何仁慈心都是要不得的。如果章邯顾惜这一千多人,他还打什么仗?”   共尉黯然的点了点头,他承认郦食其说得对,兵书上也多次强调这个原则,他并不是不知道,但是受过人道主义教育的他还是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现实。可是军情紧急,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自怨自艾,秦军已经冲了上来,再自怨自艾,他就要到秦军的俘虏营里去忏悔了。   原本隐藏在拒马中的将士被秦军密集的箭阵射伤不少,秦军的强弩射穿了俘虏们的身体,余势不减,又伤到了他们,他们措手不及,损失不少,面对着秦军愤怒的攻击,他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秦军攻势顺利,如同黑色的洪流,很快就涌到了拒马阵的中部。前面的人在奋力砍杀,后面的人抡起剑和大斧,企图砍开拒马上的绳索,搬开拒马。   “弓弩手掩护,步卒进入拒马截击,把秦军挤出去!”   令旗摇动,一道道命令传了下去,楚军迅速的行动起来。郦商在左,周叔在右,指挥着各自的手下越过强弩营的阵地,依托拒马的掩护与秦军展开了血腥的厮杀。看着一个个袍泽被秦军砍成肉酱,楚军的怒火也被点燃了,他们以什伍为单位,迅速与秦军搅杀在一起。   周勃连续不停的下着命令,强弩营连续射击,不过这次他们的目标不是远在一百步外的秦军本阵,而是三五十步以内蜂拥而来的秦军。射程缩短,强弩的威力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批批秦军被射中,悲呼着倒在地上,而侥幸冲过箭阵的,还要面对拒马阵里的楚军锋利的刀剑。   可是秦军依然不敢退却,他们连续不断的发起冲击,攻势如潮,宽三里、厚二十步的拒马阵里全是人,一个倒下去,另一个再跟上来,为了争夺一两步的阵地,常常要付出十几条性命的代价。   当初扎拒马的时候,共尉出于一个工程师的职业敏感,特地让手下测量了步卒的平均身高,拒马的高度以不影响楚军将士行动为标准。当时还有很多人不理解,觉得拒马应该低一声,以尖桩面对战马的胸部为宜,这样才好更有效的杀伤秦军冲阵的战马。可是现在他们发现了,虽然拒马比普通的拒马高,但是如果不搬开这些拒马,秦军的战车还是没办法通过,但是这一尺左右的高度对白刃战的影响却是显著的,秦军普通身高在七尺五寸左右,而楚军的身材想对要矮小一些,大概在七尺左右。不要小看这平均五寸的距离,楚军不用低头就可以在拒马阵里穿行,而秦军要想象他们一样自如,就不可避免的经常磕碰到脑袋。更让他们难受的是,他们同样是有用剑的,有用戟的,可是显然没有专门在拒马阵里演习过的楚军熟练,楚军剑手在前,戟手在后,娴熟的隔着粗大的拒马刺杀、勾杀秦军,后面还有弓弩手抽冷子放箭,有攻有守,攻势凌厉。秦军虽然拼命厮杀,但是他们在拒马阵里的配合和楚军比起来显然要差一个档次。戟手的长戟往往在拒马之间很难施展,不是前面被挡着,就是后面被别着,反正怎么用怎么不顺手,只有剑手勉强能够施展,但是武艺也打了不少折扣。   拒马阵成了秦军的梦魇!   两军激战正酣,秦军不断的冲过箭阵,冲入拒马阵,但是到了拒马阵之后再向前推进的速度就迟缓下来,他们很难突破楚军强有力的阻击,重重叠叠的拒马让他们别手别脚,十分难受。他们花费了很大代价才得到的阵地,却因为后续无力,没有足够的支援再度失守,被源源不断的楚军夺回。   大半个时辰之后,共尉下令陷阵营上前替换下周叔和郦商的人马,让他们有个喘息的机会,以免伤亡过大,影响后面的战斗。陷阵营看着前面喊杀声震天,而自己这样最精锐的战士却躲在后面,早就按捺不住了,鼓声一响,班玄和敦武就杀了出去。秦军久战不下,士气早已低落,再被陷阵营一冲,随即崩溃,只得狼狈的退回了本阵,退回本阵时又遭到了强弩营疯狂的射击,损失惨重。   喧嚣的战场慢慢的平静下来,眼前的一切让人不忍卒睹。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满了两军之间,浓烈的血腥味笼罩着战场,让人闻之欲呕,横流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泥土,踩上去吱吱作响,粘乎乎的像是将士对尘世的依恋。   趁着短暂的空隙,两军都在统计伤亡人数,在清点了拒马阵里的尸体之后,郦疥将粗略的战斗统计结果送到了共尉的面前。这一个多时辰的激战,杀伤秦军万余,已方战死两千多,重伤近千,比例是四比一。拒马阵基本无恙,被秦军破坏的不到一成。   共尉皱起了眉头,虽然这个战果很不错,可是双方的兵力对比悬殊,自己只有三万人,一旦伤亡过大,没有足够的兵力防守这么宽的阵地,那么秦军就将不战而胜。秦军人多,就算按这个伤亡比例,秦军最多伤亡一半,就可以击破他的阵地。   “大家再想想,还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保全自己,最大幅度的杀伤敌人。”共尉皱着眉头对满身是血的众将说道:“我们的兵力不能这么消耗下去,否则的话,最多一两天,章邯就能击败我们。”   众将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与凶悍的秦军血战一场,三千人的伤亡换来了一万多人的战绩,不管怎么说都是让人兴奋的事情,这可是楚军与秦军交战无数年来难得的大胜,可是共尉的话立刻将他们的兴奋打散了,战绩虽然不错,可是眼前的困难也是有目共睹的,楚军人数太少,连这样的消耗也承受不起。   众人低下了头,开始冥思苦想,有的说再增加拒马,有的说需要再增加弓弩手的人数,因为强弩营被秦军压制得太利害了,以至于冲到拒马阵的秦军人数大大增加,如果还能压制住秦军的箭阵,那么就有可能获得面对李良时的十比一的惊人伤亡比例。   共尉苦笑,现在除了骑兵的弓弩手没有上阵之外,所有能上阵的弓弩手全部在强弩校尉周勃的手下,他再也调不出弓弩手了,这个想法虽然好,可是却没有可行性。   “你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现在没有弩手可调了。骑兵虽然都能当弩手用,但是骑兵用的弩射程不足,只能近距离协助攻击。”   “君侯,我有一个办法。”站在共尉身后的蒲苴子轻声说道。   共尉回过头看了看,见蒲苴子年轻的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不由得笑了,点点头鼓励道:“你说,如果真有好办法,我给你记功。”   “喏。”蒲苴子大喜,清了清嗓子,给共尉讲了他刚才阵前传令时发生的事情。   蒲苴子在共尉身边观看了半天,手痒难忍,主动要求到前线传达命令。获得共尉的允许之后,他背着他那张大弓兴冲冲的走了。来到阵前,他一面在拒马后面奔跑着传达换防的命令,一面举起手中的弓,冲着激战中的秦军射击。在这十步以内的距离里,他超强的准头发挥出了最大的威力,一支又一支的箭穿过拒马和楚军的空隙,准确无误的射入秦军的咽喉或者眼睛。   正在与楚军厮杀的秦军遭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暗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中箭者无不倒地。蒲苴子从东头跑到西头,命令传完了,一路射杀了不下二十名秦军。他很快发现,射中那些伍长什长的作用最明显,这些人都是临阵指挥的最基层的军官,是伍什这样最小的战斗单位的核心,临阵的时候,他们往往是站在最后,相比于普通的士卒来说,他们的伤亡要小一些,可是一旦他们被射杀,那么这一伍,这一什的士卒就会失去指挥,陷于各自为战的局面,更容易被指挥顺畅的楚军击杀。   发现了这个秘密,蒲苴子再也不射那些普通士卒了,他专找那些军官射杀,伍长,什长,队率,都成了他的目标。他接连射杀了十几名伍长、什长,还有三名队率,无一例外的导致了战局的迅速扭转。如果不是陷阵营的威力太猛,秦军退得太快,他的战果可能还会更大。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节 缓兵之计   就在共尉进行头脑风暴会议,寻找对付章邯的办法时,章邯也在帐中来回踱步。半天损失了万人,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这个战果让章邯十分不满意,他也把几个将领召集起来商量。长史司马欣提交了已方的伤亡报告,总共损失一万一千三百二十一人,对方的损失不清楚,从他们动用陷阵营的人手来看,应该损失也不小。   “那是保存实力,并不是损失大。他是不愿意步卒久战之后损失过大,所以让精锐亲卫营来协助,从战旗上的移动情况来看,他们的损失很少,最多不会超过三千人。”章邯摇摇头,否决了司马欣乐观的估计,脸上的表情很纠结:“四比一的伤亡率,要想打破他们的防守,他们必须损失三分之二强,我们至少要付出八万人的代价,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叹了口气,怅然说道:“我对不住诸位,也对不住李良,是我轻估了共尉这个竖子,他以前的胜利不是侥幸所得,仅从这个阵势来看,确实有他独到的地方。”   众将听了,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反过来安慰章邯道:“将军,他们不过是占了地利而已,又是防守一方,如果真的野战,他们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正是,将军不必担心。我军的战力岂是他们这些楚狗所能抵挡的,不过是一开始仗着地利占点便宜罢了,等我们挖掉那该死的拒马阵,他们的死期就到了。”将军姚卬大大咧咧的说道:“我注意看了一下,他们没有战车,我们挖开拒马阵之后就可以用战车冲击,保证一击即破。”   章邯笑了笑,没有说话,姚卬是他的心腹,打仗勇猛,却不怎么喜欢动脑子,说的话有些天真,但是这个情况下让这样的人说两句傻话逗大家开开心,未尝不是件好事。果然,姚卬的大嗓门说了几句之后,帐里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长史司马欣微笑道:“姚将军说得对,只要打开了拒马阵,楚军的确没有什么顽抗能力了,可是问题就在于这个拒马阵,他们埋得那么深,我们的将士很难对付,先要冲过箭阵的集射,然后还要面对拒马阵里楚狗的攻击,根本不可能有太多的精力来挖拒马,我们伤亡了一万多人,你看楚军的拒马损失了几个?”他摇着头,连连咂嘴:“这哪是拒马啊,简直就是城墙啊。”   “更可恶的是,他们居然将我们的将士挂在拒马上当肉盾。”将军司马仁咬牙切齿,杀气腾腾,他亲自带兵冲过阵,损失惨重,手下将士战死沙场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而那些绑在拒马上被秦军射死的秦军俘虏则太惨了,极大的影响了秦军的士气,秦军要么是怒火攻心,不听指挥各自为战,要么就是伤心过度,特别是看到有熟悉的人时,战力大损。“将军,李良带三万人偷袭,只跑回来五千多人,楚狗那里至少还有好几千的俘虏,如果还这么打下去,我军的士气会受到重创,到时候……”   章邯停住了脚步,阴着脸看向司马仁,司马仁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恳切的抱拳道:“将军,你也看到了,楚狗们将我们兄弟绑在拒马上,对我军有极大的影响。别说不说,双方大拒马里恶战,他们可以毫不顾惜的挥舞剑戟,肆意砍杀,而我军至不可避免的要顾忌一些,特别是当我们的兄弟还没死的时候,这真的没法打啊。”   章邯皱了皱眉头,眼光闪烁着,他没有怪罪司马仁,反而让他把所看到的情况详细的说一说。司马仁受到鼓励,就把在阵前看到的情景详细描述了一遍,众将听了,要么暴跳如雷,大骂楚狗没有人性,要么沮丧落泪,为自己的袍泽死不得其所而伤心。司马仁最后说:“将军,这才是一千人,如果楚军继续把我们的兄弟这么送死,我军的军心肯定会动摇的,到时候……”   司马仁没有说完,就被司马欣的眼光制止住了,司马欣抢在前面说道:“将军,我想楚军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无非是不想分兵守护俘虏,又没有更多的粮食……”   “长史,你还替楚狗说好话吗?”姚卬大怒。   “你稍安勿燥。”司马欣不悦的瞪了姚卬一眼,继续说道:“大家想必也知道,共尉这个人不是个好杀的人,他以前多有俘虏,但是没听过有这样的情况。鲁山战后的俘虏,都被他送到南阳耕田去了,没听说过大批屠杀俘虏的事情。现在他这么干,一定也是不得已。”   “你还不是替楚狗说话?”姚卬更火了,瞪着眼睛冲上来就要和司马欣理论。章邯却听出了其中的意味,他摆摆手,斥退了姚卬,抹着有些花白的胡须,喃喃道:“长史的意思是?”   “将军,我们何不要求赎回俘虏?”司马欣建议道。   “赎回俘虏?”章邯有些好笑,现在正打仗呢,怎么谈起赎回俘虏了。如果已方也有楚军俘虏,还可以互相交换,可是现在秦军大营根本没有楚军的俘虏,对方会把这些俘虏放回来再参战?他们还不如一刀杀了。不过,他的脑子毕竟不是那些部将能比的,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司马欣的真正用意。司马欣并不是真想赎回俘虏,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共尉心再善,也不会在这个情况下将俘虏放回来——他真正的目的是稳定军心:把愿意赎回俘虏的风声放出去,让所有的将士都知道他对袍泽的关心,如果共尉再不放回俘虏——共尉当然不可能放回俘虏——那么秦军将士的怒火就会转到共尉的头上,发生哗变的可能就会消弥于无形,相反,秦军的士气将会因为仇恨提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好计。”章邯笑了,目光从一个个将领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军候始成的脸上:“始成,你到楚军营中去一趟,向他们要求分尸,然后再提出赎买俘虏的要求,就说……就说本将愿意用粮食来交换这些俘虏,有一个算一个。”   “将军,用军粮交换俘虏,如果传到咸阳,会有人说将军资敌的。”始成大惊,连忙提醒道。   “难道让我们的兄弟就这么白白的死了?”姚卬一听变火了,不顾始成是章邯的亲信,破口大骂。章邯有些不快的瞪了姚卬一眼,继续对始成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你只要去办就行了。”   始成见章邯意决,也只得点头应了。   “将军,我们也要防止共尉借着谈判之名施缓兵之计。”司马欣提醒道。   “这个无妨。”章邯冷笑一声,“我倒希望他这么做,正好给我几天时间。”他对众人招了招手,把他们聚焦到地图面前,指着楚军的阵地说:“楚军只有三万人,他们之所以能挡在我军的前方,不过是这里的地利太好了。前有拒马阵,两侧则是巨鹿水和衡漳水,我军如果不想击强攻拒马阵,就只有绕到其后,或者强行渡过巨鹿水和衡漳水。他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可是他漏算了一件事。”   “什么事?”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这两条水的上游,都是在我们这边。”章邯的大手在地图上一扑,眼中精光四射:“眼下又是冬季,水本来就不多,如果我们将这里一堵,巨鹿水也好,衡漳水也好,我们都可以涉水而过,他们的两翼就暴露在我军面前了,嘿嘿,那里可没有拒马阵。”   一听章邯的这句话,大家都恍然大悟,不禁连声叫好。   “你现在就去楚军大营谈判,如果他们要拖,你就跟他们拖,拖个三天四天的才好。”章邯对始成说:“如果他们不想拖,你也可以在交换价格上跟他们扯扯皮。”   始成心领神会,连忙去了。   共尉见到始成,听他转述完了章邯要求分尸以及想用粮食换俘虏的提议后,立刻觉察到了其中的阴谋。分尸的做法无可厚非,巴掌大的地方死了那么多人,不用多长时间,尸体腐败就会引发疫病,这是作战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虽然仗还没打完,章邯要求分尸有点早,但是也可以理解,然而要用粮食来换俘虏,却让他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我军正好缺粮食,又嫌这些俘虏碍事,把他们换成粮食,也未尝不是好事。”共尉将他的想法告诉诸将,“可是我总觉得,章邯的目的不是来换俘虏,而是有别的想法。”   “俘虏不能换。”周叔摇了摇头,不同意共尉的建议:“我军本来兵力就不够,再把这一万多人放回去,那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灌婴抠着牙,笑了一声:“我觉得能换,一个人就算换一石粮食,我们也能换一万石,够我们这些人多吃五六天的,这可比老远的运过来方便多了。”   “那这些人放回去再来打我们怎么办?”周叔反驳道。   “那还不好办?每人砍断一条腿再放回去,看他们还能不能上阵。”灌婴满不在乎,早有打算:“给他们送回一万伤兵去,给他们再添点麻烦,一举两得啊。”说完,十分得意的看着众人。   共尉愣了愣,不禁扑哧一声笑了,灌婴这个办法确实不错,虽然有些残忍,可是总比杀了这一万多人好,一想到章邯看到一万多断腿的俘虏回营,共尉实在很好奇他会是什么样子。   “你真够损的。”郦商、周贲、雍齿等人都指着灌婴笑了起来。   “好说好说。”灌婴很谦虚的拱拱手,同时得意的瞟了周叔一眼。   “我还是觉得不妥。”周叔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军把俘虏捆在拒马上充当肉盾,在极大程度上损失了秦军的士气,他们在怒火攻心,猛攻不克之后,势必会陷于动摇的局面。我猜想章邯一定是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才来提议赎买俘虏,他手头有十几万人,根本不在乎这一万人能不能上阵,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把这一万人的腿全打断了再送回去,只怕秦军的怒火还是会集中到我们头上,到时候攻击会更加凶猛。与其如此,我们不如把这些俘虏留下来,继续充当肉盾。”   “可是这样做,秦军同样会把怒火发到我们头上。”郦食其淡淡的笑了,“章邯这一招用得很及时,我们不管同意不同意,他都成功了,我们希望用俘虏的伤亡来动摇他军心的想法都会落空。”   共尉恍然惊醒,心中大惭,自己只顾着粮食的好处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些关节。章邯这根本就是连消带打,防守后击啊。交换,自己是给兵力本来就多的章邯再送去一万人,不换,秦军就会认为这根本就是楚军在屠杀俘虏,再打起来肯定要拼命。他能想象得出来,章邯此刻只怕已经把风声放出去了,所有的秦军大概已经在翘首以盼俘虏们的归来,一旦发现俘虏没回去,或者是被打断了腿放回去的,他们不发疯才怪。   面对十几万发疯的秦军那可不是好玩的。   高明啊,简简单单的一招,不仅化解了他的心理攻势,反过来还把难题推到了他的面前。共尉暗自点头,这个章邯不可小视。他想了想笑了:“章邯的算盘虽然打得如意,可是我们也不是傻瓜,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田伦,郦疥,你们去跟这个始成好好谈谈,看看他们究竟能开什么样的价?”   郦疥、田伦一听,相视而笑:“喏。”   “这样也好,拖上几天再说。”郦食其也点点头:“我们的任务就是挡住章邯,并不是要击杀章邯,如果能不打仗又争取到时间,那是再好不过了。对了,君侯,你刚才说的那个算盘是什么东西?是一种算具吗?”   共尉一愣,随即乐了。秦朝还没有算盘,只有算筹,算盘的原型倒是出现了,但不是用杆子穿起来的,而是放在一个个槽里的珠子,位数也不多,最常见的是九位,只能表示记数,还没有计算的功劳,名字也不叫算盘,而是叫游珠。   “先生说得对,这是一种算具。”共尉随即想到了,这个东西虽然简单,但是作用却很大,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简直就是个超一流的计算器,有了这个,以后再算帐就不用手里握着一大把算筹了,实在有必要做一个。   田伦、郦疥奉命与始成讨价还价,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双方谈得热火朝天,但是都不是傻子,没用多久就看出来对方是拖延时间了,又各自正中下怀,心照不宣的继续自欺欺人。   共尉乐得拖时间,章邯不来攻击,他在帐里也没闲着,招集众将进行头脑风暴会议,他们这几些人分成两帮,轮流担任秦军和楚军,看看秦军可能会采用哪用办法来攻破这个阵势。为了逼真,共尉还特地让辎重营做了一副模型以供演练。本来他做了一副象棋,棋子上都是写的字,后来吕媭和薄姬都说这个棋子不好看,改成模型了,各种棋子都做成俑,红方是楚,黑方是秦,倒正好应了秦人和楚人分别尚水和尚火的习俗,楚河汉界还没有出现,被改成了长江——长江本就是秦楚之间的天堑,要不是共尉极力反对,兴致勃勃的吕媭差点把棋盘都做成关中的地形图。   现在这副立体棋子正好用来演示对战,大家绞尽脑汁的在想秦军可能会使用什么办法来攻击,谁都知道秦军在拖时间,暗中肯定在准备什么,能否提前知道对方的计划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斥候营的李四这几天累得都快吐血了,斥候们不惜一切代价的打探秦军的动静,可是章邯也不是傻子,他也派出了大批的斥候来截杀楚军的斥候。秦军的斥候营人数足足是楚军斥候营的五倍,纵使李四的手下精锐,伤亡还是在急剧增加,不断有斥候失踪的报告送到共尉的面前。   共尉心情很沉重,秦军这么疯狂的截杀斥候,肯定是重大行动,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他一面冥思苦想,一面派人送信给项羽,请他尽快发动攻势,他这边压力很大,支持不了太长时间。   项羽的压力也很大。他渡过衡漳水之后,一直在等待陈余的好消息。陈余在项羽渡过黄河之后,就主动请求去联合燕齐的人马,希望他们能配合项羽一起出兵,共同与秦军作战,如果燕齐同意,再加上他和张敖的人马,总兵力就可以达到二十万人,虽然还是不如秦军多,但悬殊至少没有那么大。更让他沮丧的是,燕将臧荼、齐将田都、田安听了陈余关于项羽与帝舜一样有重瞳异相之后,虽然都心动了,可是一听说要共同面对三十万秦军,他们还是犹豫了,他们对目前的战局还是很悲观,共尉以三万人对付章邯的二十万援军,纵有小胜,也难以动摇秦军根本,而项羽与王离作战,胜利的希望更加渺茫,不管怎么说,共尉还是守方,至少有阵地可以坚守,而项羽却是要去攻,只能硬碰硬的作战,在他们看来这无异于寻死,跟着有天子相的项羽立功封侯当然是好事,可是如果是送死,那就两说了。因此臧荼和田都、田安不约而同的做出了相同的反应,臧荼派都尉栾布,田安派田壮来到项羽的大营,向项羽许诺说,只要楚军开始攻击,一旦机会合适,他们就会立即出手与秦军决一死战,言下之意很明白,你先打,有胜利的希望我们就帮你,如果一点儿希望没有,那你自认倒霉,别怪我们袖手旁观。   对于燕齐的反应,项羽十分失望,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眼下他根本没有底气和臧荼、田安他们翻脸,只能好言相劝。就在这里,共尉的消息送到,项羽一个人坐在大帐里沉思了很久,派人将虞姬送到共尉的大营,同时带来一句话:我明天就渡过巨鹿水与王离开战,两天之内如果不能击败王离,兄弟你就别守了,带着人赶紧跑吧,好歹留点实力,不要被人一口吃掉,便宜了某些人。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一节 楚之国殇   田壮在见过项羽之后,没有立即回营,而是跟着护送虞姬的钟离昧、钟离昭一起来到共尉的大营,臧荼的都尉栾布来之前受臧荼的指示,要亲眼看一下敢与项羽一起击秦的共尉,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共尉见到双眼通红的虞姬,就知道了大概的结果,他让吕媭和薄姬将虞姬接到后帐休息,然后设了一个简单的宴席接待钟离昧等人。这些人里面,除了田壮是老部下以外,他只对钟离昧有印象,因为钟离昧是后世八仙中的汉钟离的原型——虽然出现在共尉面前的他身材矫健,充满了爆发力,与汉钟离大腹便便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另外他还是历史上韩信的好朋友,刘邦收拾韩信的一个借口就是他窝藏钟离昧,当然了,这个历史已经改变,现在钟离昧和韩信根本不认识。   共尉热情的招待了他们,然后问起他们的打算,钟离昧老老实实的说,他们不需要再回去了,上将军让他们来保护虞姬,从现在起,虞姬在哪儿,他们就在哪儿。   共尉暗笑,难怪虞姬两只眼睛哭得象桃子,仅从大战在即,项羽还能派出两个勇将来保护她就知道平时项羽对她的宠爱。这对乱世鸳鸯的感情还不是一般的好,难怪后世霸王别姬成为经典剧目。   “那二位就在我营中呆一段时间吧。”项羽既然把人送来了,共尉当然要笑纳。   “将军不打算送夫人过河?”钟离昧有些意外,他以为在这个情况下,共尉也会象项羽一样先把老婆送走的。共尉笑了笑:“事情还没那么悲观,我对上将军有信心,他一定能击败王离的。”   钟离兄弟互相看了看,都十分感动,眼下项羽对自己都没什么信心,唯独共尉对他有信心,虽然这份信心看起来是那么的没有依据。   “再说了,逃又能逃到哪里去?逃到彭城就安全了?还是继续逃,逃到海外?”共尉呷着酒,面色冷漠:“事无可避,唯有一战而已。”   众人动容。栾布释杯而叹:“君侯之勇,布久闻矣,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   共尉对栾布不熟悉,客气的笑了笑:“栾都尉谬赞了,共尉也不是什么勇士,只是秦军欺人太甚,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好与他血战到底罢了。对了,栾都尉是哪里人?口音很耳熟啊。”   栾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摇摇头:“我是梁人,不过君侯到大梁的时候,我正在齐国做酒保,后来辗转到了燕地,被人贩卖为奴,因替主人报仇,臧将军怜我忠义,举我为都尉。布本是一贱人,君侯肯定不会知道,不过,布有一故人,君侯却十分熟悉。”   “哦?”共尉被栾布传奇般的经历吸引住了,又听他这么说,立刻来了兴趣:“栾都尉虽然贫贱,却忠肝义胆,与栾都尉相交之人,想必也是一方豪杰,不知是哪位?”   “彭仲。”   共尉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才想起彭越字仲,一般人都叫他彭仲,或者叫子仲,大名反而没什么人叫。他对彭越有印象,但是还没有见过面,一听说这个栾布和彭越是朋友,不禁大笑。   有了这层关系,席间的诸人都变得熟络起来,酒食虽然简单,只是蒲苴子射来的几只水鸟下酒,可是大家兴趣相投,谈笑风生,倒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相见恨晚。酒席散后,共尉亲自送田壮和栾布出营,把手告别。   “君侯,你真对上将军如此有信心吗?”离别前,田壮拉着共尉走到一旁,很郑重的问道。   “子威,我对他很有信心。”共尉拍拍田壮的肩膀:“你也要对我有信心。你回去之后,一定要说服田安、田都,你告诉他们,这一战不仅仅是秦楚之间的对决,同样也是秦人与山东六国的对决,楚人如果输了,齐国也避免不了灭国的命运,除非他们愿意再重复一次历史。子威,田安、田都叛了田荣,他们跟我们一样,没有退路了,生死存亡,在此一决。”   田壮叹了口气:“君侯,我也是这么劝他们的,可是他们都被秦军吓住了。人啊,平时说大话都容易得很,可是真正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却不是每个人都能象君侯这样义无反顾的。即便是上将军,我看他也是有些犹豫的。”   “生死存亡,不得不小心,这也是人之常情,恐惧,本就是人的本能。”共尉看着远方的巨鹿城,沉默了半晌:“能真正战胜恐惧的才是真英雄,可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个是真英雄?”   “君侯就是一个。”   共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无所畏惧的真英雄,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虎躯一振,霸气迸现、天下无敌的王者,如果不是对历史有所了解,如果不是把项羽推到了最前面,他根本没有信心面对秦军,要不然的话,他就直接自己干了,何必让项羽出这个风头。   田壮不知道共尉的真实心思,他见共尉不承认自己是英雄,反倒更敬佩了,这个世界上自称英雄,实则狗熊的人太多了,象共尉这样做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壮举,却不承认自己是英雄的人却极为罕见,这样的英雄才是真英雄。   “君侯放心,我回去再劝劝他们,如果他们还是这么不识时务,我也就顾不得他们了。”田壮慨然说道:“君侯请回,不日壮再与君侯把盏言欢。”   “哈哈哈……”共尉大笑,对栾布说道:“栾都尉,再过几日,我们一起在巨鹿城里庆功,到时候不醉不休。”   栾布连连点头:“君侯所言,正是栾布所想。栾布回去一定向将军解说君侯之意。”   “甚善!”共尉与他们拱手道别。   项羽得知田壮和栾布的转述,得知共尉对他信心百倍,慨然一笑,当下提兵渡过巨鹿水。大军全部渡河之后,项羽披挂整齐,横戟立马,站在十万大军面前,下达了一个让全军出乎意料的命令。   “把所有的船都给凿沉,将所有的釜都击破。”   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只有范增无动于衷,眼中反露出了一丝赞赏。   项羽看了一眼众将,又缓缓的看了一眼惊恐不安、交头结耳的将士,他面无表情的举起右手,沉声喝道:“勇士们,请听项籍一言。”   嗡嗡的声音慢慢的平息下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看向了项羽,项羽抖动疆绳,催动跨下那匹如同黑缎子一般的乌骓马在阵前慢慢的跑动起来,季布、季心兄弟一个举着楚军战旗,一个举着上将军战旗,紧随其后。西北风越发的紧了,扯得大旗猎猎作响,季氏兄弟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力保大旗不歪不斜,如影随形的跟着项羽。   “勇士们,你们看到我身边的这面大旗了吗?”项羽指着战旗上展翅飞翔的火凤凰,浑厚的声音如同闷雷一样,隆隆滚过将士们的头顶,重重的击在他们的心头:“这是我楚国的战旗,这是千万楚人用鲜血浸染的战旗,上面有无数的冤魂,也有无数的耻辱,需要我们今天要血去洗涮。”   “秦人一次次的欺骗我们,他们屠杀我们的同胞,掠夺我们的土地,欺凌我们的王,他们用无耻和残暴一次又一次的践踏我们的肉体,剥夺我们的尊严。我们失败了,我们亡国了,我们成了秦人的奴隶,可是……”他圆睁双目,怒声大吼:“我们从未忘记,我们是帝高阳的子孙,我们是不服周的楚人,我们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是我们至死不渝的信念。”   “今天,我们再一次站在了暴秦的面前,我们要用我们的血,去证明这句话不是空话,不是自欺欺人的梦话,而是我们最迫切的渴望,秦人用鲜血施予我们耻辱,我们就用更多的鲜血来回敬他。”乌骓马越跑越快,项羽高大的身影在众人面前一一掠过,愤怒的吼声一下又一下的重击着每个人的耳膜:“这一战,是我们用鲜血证明自己勇气的时候,这一战,是秦楚恩怨做最后了断的时候,这一战,是生死存亡的最后机会。我们要么杀上前去,让秦人见识一下我们的怒火,要么退进巨鹿水,让滚滚的河水冲走我们耻辱的身躯。”   “英布!”项羽忽然勒住了战马,停在了英布的面前,乌骓马前蹄抬起,奋蹄长嘶。项羽紧勒马缰,几乎是站在马背上,瞪着英布大声喝道:“你愿意再被秦人象狗一样的抓去,在脸上烙下耻辱的印迹吗?”   英布一愣,随即血往上涌,脸胀得通红,他催动战马,向前冲出了半个马头,怒吼道:“上将军,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意再受这样的污辱。上将军,英布请求首战,不死不休。”   “好!”项羽大声说道:“你是真正的勇士,我会满足你的心愿的。”说着,又催动战马向龙且的方阵走去:“龙且!”   “末将在!”龙且大声应诺,提马出阵。   “你愿意退回巨鹿水,做一个无耻的逃兵吗?”   龙且拔剑高呼:“上将军,龙且只愿向前死,绝不向后生,后路一步,就不是真正的楚人。”   “好!”项羽又继向驰去,来到曹咎的面前:“曹咎,你愿意放下武器,奉上自己的妻儿,被秦人奴役吗?”   曹咎朗声大笑:“上将军,我要用手中的长剑将秦人的妻子抢过来,生上一大堆的楚子。”   项羽仰天大笑:“好,击败秦军,我先满足你这个要求。”   众人大笑。   项羽依次从将领面前走过,每经过一个方阵面前,就要大声的问一句,众将焉能在别人面前丢脸,哪怕是心中并无信心,也一个个拍着胸脯请战,谈笑自若。随着他们的笑声,楚军的恐惧奇迹般慢慢消散了,他们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目光跟着项羽高大的身躯向前移动,侧耳倾听着项羽的每一句话,跟着每一位将军的豪言壮语放声大笑。   项羽十分满意,他回到了阵前,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长戟,正要说话,忽然,大风将头顶的乌云吹开了一个口子,一缕金灿灿的阳光撒落下来,正照在项羽的身上。刹那间,阳光照亮了项羽身上的精甲,反射出一层光晕,有如天神再世。   众将士被这突然之间呈现出来的异象惊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英布第一个反应过来,情不自禁的举臂高呼:“上将军万岁!”   龙且等人如梦初醒,紧接着吼叫起来:“上将军万岁!”   “上将军万岁!”   楚军将士忽然之间热血沸腾,跟着这个天神一般的将军,跟着这个天命所归的再生圣人,还有什么敌人不能战胜的?他们不约而同的举起手中的武器,跺足大呼:   “上将军万岁!”   项羽对这个意外十分满意,在三军山呼万岁之后,他下达了将令:“凿沉所有的船,打破所有的釜,每人带三日粮,并力向前。击杀王离者,封地千里。”   “击杀王离,封地千里!”英布兴奋莫名,第一个振臂响应。   “击杀王离,封地千里!”所有的士卒都被这个悬赏刺激得兴奋起来。随即项羽又宣布了一系列的赏格,不同的斩首数目,不同的将领规格,各有等级不同的封赏。   随着重赏的宣布,再加上后路已绝,楚军骨子里的血性被刺激出来,一个个面红耳赤,怒声大吼。范增抓住最好的时机,第一个用沙哑的嗓子唱起了《国殇》。《国殇》是屈原纪念汉中一战阵亡将士所作的祭歌,正因为失去了汉中,楚人失去了长江上游,从此陷入了被秦人打压的屈辱历史;那一战,秦军斩首八万,是楚人心中永远的痛。屈原作九歌,每一歌祭祀一个神,而把阵亡的将士与神一起祭祀,这是对阵亡将士最高的礼敬,也是军人的最高荣誉。范增唱起这首歌,再次将楚军报仇血恨的欲望推向了高峰,他们齐声唱起了悲壮的战歌向巨鹿城进发,既是在怀念逝去的战士,又是在表示自己视死如归的斗志。   操吴戈兮披犀甲,   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   矢交坠兮士争先……   巨鹿城下,王离站在指挥车上,扶着车轼,仰面闭目而立。远处的楚歌隐隐约约,象是招魂的神曲,渐渐的,声音听得清楚了,是《国殇》,王离轻蔑的笑了,楚人自知前来送死,还没打先给自己招魂了,他们焉能不败?既然你们来寻死,我就成全你们好了。   王离对楚军的行踪一清二楚,共尉首战击败李良,再战击败章邯,他都很清楚,不过他并不在意,共尉人太少,他根本挡不住章邯,只能在开始依仗着地利占点便宜。更何况他并不希望章邯来救援他,虽然甬道后来被楚军击破了,粮道受到了影响,可是军中还有几日存粮,他有足够的把握在这几天内击败楚军。楚军一败,山东的事情就算基本平定了,他王离的军功将一跃而超过章邯。   对自己实力的坚信,对丰功伟绩的渴望,让王离的血不可抑制的热了起来。赵国被打残了,齐燕都慑于自己的威势不敢动弹,只有剽悍不服周的楚人不知死活的前来送死,这太好了,就在巨鹿城下,就当着齐燕赵的面,让我用堂堂之阵击败他们,让他们看看,什么样的秦师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战无不胜,让他们知道秦人统一天下不是偶然的。   一战而平定天下,这样的机会一生能有几次?   这个机会,王离等得很久了,他小心翼翼的维系着攻势,既不让赵人喘气,又不让赵人绝望的投降,他要把赵人、要把巨鹿变成一个巨大的鱼饵,将齐楚燕全部吸引过来,一举而歼灭之。他生怕吓走了他们,所以放任齐燕在巨鹿城北立垒,放任楚军安然的渡河,放任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战歌前来送死,他要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告诉他们,秦军,只有秦军,只有他指挥的秦军,才是天下最强的军队。   楚人的歌声渐渐的近了,慢慢的平息了下来,王离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漠然的向远处看去,楚人整齐的战阵,在他的眼里如同儿戏一般,如果没有秦军,这样的楚军也可以算是骁勇了,但是在秦军面前,在秦帝国最强大的长城军团面前,他们只是一群笑话。   王离慢慢的转过头,向北方的五里外的齐燕赵的军垒看去,眼光里只有鄙视。这些懦夫,千里迢迢的来到巨鹿城下,却只能充当一个看客,看他王离怎么击败这些不要命的楚军,充当他丰功伟绩的见证人。他根本不在意他们,他只是派出一小部分人马看着他,不让他们出来捣乱就行,他相信,只要他击败了那个重瞳子,臧荼也好,田安也好,陈余也好,都会跪在地上,爬到自己面前来请降,向他露出卑微的笑容,只企求能够逃过一死。他不会杀他们的,杀他们,会污了自己的剑,自己的剑虽然不是什么天下名剑,可是也不杀那些贪生怕死的懦夫,眼前能够资格的,也就是那个重瞳子了。   他虽然名声不大,但是勇气可嘉,勉强还能做自己的对手。   王离喜欢有勇气的人。   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有勇气的人,只有有勇气的人,才能喜欢有勇气的人。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要击杀项羽,他觉得项羽应该感到自豪,毕竟天下能让他王离当作对手的人已经不多了。   至于杠里那一战,那不算,那只是一个意外。一想起杠里的失误,王离的心猛的跳了一下。他没有放任自己不安的情绪漫延,立刻大声喝道:“苏角,前军准备出击,涉间准备策应,击破楚军,生擒项羽,献俘于咸阳,我为诸位请功。”   “喏。”苏角、涉间等人轰然应诺,各归本阵。   “击鼓!”王离轻轻的摆了摆手,身旁的令旗兵随即挥动了手中的令旗。彩旗翻飞,激昂的鼓声缓缓响起,伴随着鼓点,前军开始向前移动,排在最前面的盾手将手中的大盾立在地上,用身体支住,弩手们飞快的进入阵地,藏在盾后面,将箭箙摆在最顺手的位置,拉弦上箭,阴冷的目光沿着弩机望山看向锋利的箭尖,再看向对面如蝼蚁一般的楚军。   三棱形的青铜箭头,在没有一丝暖意的冬阳下闪着刺骨的寒光。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二节 将计就计   共尉被灌婴他们吵得头疼,出了大帐透透气,西北风正刮得紧,吹得热乎乎的身子瞬间冰凉,共尉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回头对吕媭摆了摆手:“回帐里去,外面冷得很,别冻坏了。”   “我还没这么骄贵。”吕媭帮他系起了带子,嘟了嘟嘴笑道:“就是我愿意进去,她也不能愿意啊,一有空当儿就往外跑,恨不得跑回上将军身边去才心安呢。”   共尉被吕媭逗笑了,他看了一眼泪光盈盈的看着外面的虞姬,和身劝道:“你回帐里去吧,万一被风吹坏了,我可要受上将军责罚的。”   虞姬不好多说,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低下头,轻声说道:“想必快要接战了,今儿的风向可不好呢。”   共尉也叹了口气,虞姬说得不错,今天的西北风刮得可真不是时候,项羽他们从东面发起进攻,正是顶风。他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劝说,无奈的仰起头看看天,正看到狂风吹散了天空的乌云,露出一个口子,一道金灿灿的阳光射透而出,正照向巨鹿方向。   “依我看,这风说不定倒是好事,把这些云都吹散了,预示着上将军一举歼灭王离的长城军团。”共尉挤出一丝笑容,虽然他根本不信这个,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位,说些吉利话宽宽心总是好的。虞姬也仰起头看着天,似乎相信了共尉的话,双手合什,闭起眼睛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向上苍祈祷些什么。   正在这时,风中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山呼声,共尉和虞姬都是练武之人,耳边过人,恍惚听得是“上将军万岁”,两人下意识的相互看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却露出了然于心的笑意——能隔着十几里把声音传过来,又是如此清晰,只有十万人齐声大呼才有可能。这么心齐,至少说明楚军的士气还是不错的。   “什么声音?”吕媭也听到了一些,却听不真切。   “大概上将军巡阵了,十万大军齐呼万岁呢。”共尉向往的笑了:“可惜,这么壮观的场面无缘目睹,真想亲眼看看兄长威风八面的英姿。”   虞姬却不说话,屏着呼吸,倾听着风声里的每一声呼喊,直到什么也听不到了,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回了大帐。共尉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裹起大氅向东走去。后军的雍齿老远的看到共尉,连忙迎了上来,笑着拱拱手:“君侯,怎么不在帐里呆着,出来吹冷风?”   “被灌婴他们吵得头疼,出来透透气。”共尉没好气的骂道:“这个贩缯的奸商,讨论军情跟谈生意一样,嗓门大得要命,脑仁子都被他吵得疼。”   雍齿忍不住笑了。这两天两军正在商谈用粮食换俘虏的事,没有开战,共尉就把几个将军召集起来揣摩章邯的用意,演练可能的战法,灌婴兴致最高,每次讨论都象是吵架一样,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而且乐此不疲。他是共尉手下的老将,又是最精锐的虎豹骑督,不管是谁都要卖他几分面子,除了共尉没人治得住他,都得耐着性子听他说。他一旦说得兴起,往往连共尉在旁边都忘了,声音不由自主的就大了起来。雍齿也领教过他的厉害,一看共尉这个样子,形同身受,只是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陪着笑。   “俘虏们有什么异动?”共尉看了一眼俘虏营的方向,随口问道。   “还好,他们不知道阵前的事,都安份着呢。”雍齿一边陪着共尉向前走,一边汇报道:“我跟他们讲了君侯善待俘虏的事,他们有些人心动了,只是可惜时间不够,要不然我们还可以策反一部分人。”   共尉觉得有些惭愧的叹了一口气,时间这么短,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被挂在拒马上当肉盾,哪里还顾得上策反啊。“别想那么多了,现在想想章邯可能会出什么招更实用些。这两天他没有动静,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   “君侯,我看这章邯和王离也不和,只怕他也未必有心去支援王离,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雍齿劝慰道:“秦军凶悍,长城军团又是精锐中的精锐,兵力优势又那么明显,怎么打也不可能败的。王离根本不需要章邯去支援,章邯在官场上混了那么久,不会没有这点眼头见识。”   共尉苦笑了一声,转过头看着雍齿:“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是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章邯不会进攻上,万一他进攻呢?难道我们就等死?”   雍齿脸一红,欠身说道:“君侯教训得是,是雍齿大意了。”   共尉轻轻的摆摆手,打断了雍齿的自责:“你是不知道,我对这句话有切身的体会。当初陈王在的时候,孔博士就提醒过他这句话,‘不恃敌之不攻,恃我之不可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否则的话,迟早要吃亏的。”   雍齿连连点头:“孔博士这句话倒是至理名言,深合兵法之意。”   “这本来就是兵法里面的。”共尉歪着头看了雍齿一眼,笑道:“你没读过兵法?”   雍齿的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没有。”   “你家里条件应该还可以啊,为什么没读过兵法?”共尉有些不太明白,雍齿的家境不错,至少比刘季要好得多,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直看不上刘季,觉得他就是个混混,不是上得了台面的英雄。   “没……兴趣。”雍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们那些人,靠的就是勇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打赢了就是英雄,哪里用得上什么兵法啊。”他看了一眼共尉,又解释道:“不光是我一个人,包括曹参他们都是如此,没有一个读过兵法的,只不过是打起仗来不要命罢了。”   共尉有些明白了,怪不得刘季开始的时候那么背,虽然手下有那么多能人却没能打下一块地盘,原来如此,曹参这些人充其量是斗将,没有真正的帅才,他们后来能成为开国功臣,功劳当然不小,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是刘季的亲信。这么说来,刘季被项羽挤到汉中去,最后还要由韩信这个失意的楚军逃卒做大将军,不是没有道理的。   “以后有时间多读些书,光凭勇悍,是当不了好将军的。”共尉在河边站定,看着流淌的衡漳水,淡淡的说。衡漳水中有几个士卒正卷着裤脚摸鱼,这大冬天的,一个个也不怕冷,一边摸鱼还一边说笑,看起来兴致颇高。   “多谢君侯指点,我以后一定用心读点书。”雍齿连连点头。   “他们……”共尉指着衡漳水,皱起了眉头。   雍齿转头一看,以为共尉说他放纵士卒,连忙说道:“君侯,夫人说上将军夫人有孕,要补身子,营中肉食不多,所以我就让士卒……”   “我不是说这个。”共尉打断了他的话,他觉得衡漳水有些异常,可是却又说不上来哪儿异常,有些焦躁的拍了拍脑袋:“这水……跟前几天好象不太一样。”   “啊?”雍齿看看共尉,又看看水里的士卒,笑道:“是啊,今天的水比较浅……”   话还没说完,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不由得看向共尉,正和共尉惊恐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呆呆的站在那里,冷汗直流。过了片刻,共尉第一个惊醒过来,返身向大帐冲去。一进帐,田伦就迎了上来,面色不快的说:“君侯,章邯开的价太低了,一个人给二十石粮都不愿意,秦军这么不值钱,还是直接杀了算了。”   共尉苦笑一声,顾不得跟他说话,大步赶到模型面前,一把推开正说得唾沫四溅的灌婴,扯掉代表大营两旁巨鹿水和衡漳水的两条衣带,急急的说:“你们想想,如果巨鹿水和衡漳水的水位下降,降到能够涉水而过,情况会怎么样?”   众人一愣,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开始考虑共尉说的可能。   “那怎么可能?”灌婴翻了翻眼珠子,脱口而出:“谁还能把这两条水喝了不成?”   “可能。”周叔和郦商同时大声说道,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恐惧,郦商对周叔示意了一下,请他先说。周叔也顾不上客气,上前指着模样的南面说道:“这两条水的源头都在南边,正好是章邯控制的地盘,如果他让人在上游筑坝,逼水改道,那么只需要一两天时间,这两条水就有可能涉水而过。”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共尉:“君侯,水位下降了?”   “正是。”共尉郑重的点点头,又看向田伦道:“秦军不是小气,是他们根本不想再谈了。明天这个时候,秦军就会渡过巨鹿水或者衡漳水,四面合围我们,到时候我们插翅难飞。”   此话一出,大家的脸都白了。这个情况如果真的出现,那么结局一定很惨。这个防守阵势只有南面有拒马陈,其他三面都没有,秦军如果四面围攻,就算他们的战斗力再强,也是个必败的结局。   “怎么办?现在上将军即将和王离开战,也许……也许现在已经开战了,我们不能撤,只能死守,可是……”共尉说不下去了,死守的结果不难想象,三万人被五倍于已的秦军围着打,就算他的人再强悍,也没有一点点赢的希望,肯定全军覆没。   众将大急,片刻沉默之后,七嘴八舌的开始争论起来。   “莫急莫急,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周叔依然那么冷静,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揪着颌下的胡子,来回转了几圈,突然眼珠一转,停住了脚步:“君侯,我们这么办。”   ……   章邯在司马欣等人的陪同下,亲自检查辎重营的工作进展,一架架折叠式的云梯整齐有序的放在辎重营里,士卒们忙忙碌碌,各司其职,有的正装配云梯,有的在将装配好的云梯装上大车,有的正在做最后的扫尾工作,上百完(完:秦汉时盾牌的单位)象门板一样的大盾竖立在一旁,象一道道木板墙。   “够厚实吗?”章邯伸手敲了敲大盾,摸着上面的毛刺,转过头问司马欣道。   “将军放心。”姚卬咧着大嘴笑着,爱惜的抚摸着毛喇喇的大盾,就象抚摸女人细嫩的皮肤:“我们已经试过了,六石以下的弩射上去跟没事儿似的,到时候装在车上往阵前一推,楚狗再多的箭也没用。”   章邯笑了,又里里外外的查看了大盾,觉得确实够结实,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转身走到云梯面前,拉起一架云梯晃了晃:“嗯,不错。”   “哈哈哈……”姚卬用大手摸着云梯,得意的说道:“到时候把这个往巨鹿水里一扔,我们直接踩着云梯过河,想必那些楚狗一定傻眼了。他们以为巨鹿水和衡漳水是他们天然的盾牌,大概想不到将军一条妙计,轻轻松松的就破了。”   “不要高兴得太早。”章邯抬起头,嘴角挂着笑容:“我还真想知道,共尉那个竖子如果遇到这个情况会怎么应付,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他能有个屁办法。”司马仁也十分高兴,凑趣道:“要么是抱头鼠窜,要么是跪地投降。”   “你们太轻视他了。”章邯摇了摇头,指点着他们道:“共尉出道以来,打过一次败仗吗?董翳两万人被他吃掉了,杨熊被他吃掉了,李由被他吃掉了,连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章平也死在他的手上,前前后后十七八万秦军折在他的手里。这样的一个人如果那么容易就被我们打败,那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哼。”姚卬揉揉鼻子,满不在乎的说:“要不是咸阳那边催得紧,我们上次就直接打到南阳去了,哪里还会把他留到现在。这个竖子命大,让他多活了几个月。”   “恐怕不是这么回事。”章邯负着手,仰面看着天,呼啸的北风吹得他眯起了眼睛,他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上次他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突然把陈留送给了刘季,自己脱身去了南阳,这个时机实在太巧,我一直想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放弃陈留。陈留在手,他的几个地盘就全连在一起了,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为什么要送给刘季?你们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知道项梁不是将军的对手,所以提前溜掉了。”姚卬信口说道。   “这难道不是太可疑了吗?”章邯应声问道:“当时我们被项梁击败,躲在濮阳不能动弹,河北军渡河支援的事情连项梁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我一定能击败项梁?”   姚卬一下子傻了,他看着脸色严肃的章邯,有些尴尬的说道:“将……军,我是乱猜的,不会……不会他是真的预测到了项梁会战死吧?”   “不知道。”章邯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在寻找他撤离陈留的理由,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恼的笑了一声:“这件事都成心结了,明明知道很可能是巧合,但是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相信这是个巧合。天下的事情,哪有这么巧的呢。”   “也许就是这个竖子有点狗屎运吧。”司马仁无所谓的笑了:“不过,这次他没这运气了,巨鹿城下大战在即,他不可能放弃这个阵地,我们攻其必守,他想跑也跑不了。”   “他为什么不会跑?”章邯扫了他一眼。   “他是项羽的异姓兄弟,他跑了,项羽岂不是死得更快?”司马仁想当然的说道。   “恐怕未必。”章邯皱了皱眉:“我倒觉得,他似乎有另外的倚仗似的。这分明是个必死之局,他为什么要巴巴的从南阳跑来参战?就算他怕我军击杀项羽之后断他的后路,他也完全可以呆在南阳或者颍川观望啊。真要是败了,他举军投降,凭他手上的实力封个侯爵还是有可能的,他为什么跑来找死?就为了项羽这个这异姓兄弟?”   司马欣等人听了章邯的分析,也有些糊涂起来,可是如果说共尉到这里来是有必胜的机会,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个机会在哪里,五十万秦军会败给十五万楚军?这个念头从他们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很自然的就给忽略了,这根本就不可能嘛,别说他们,就是连燕齐赵人都看出来了,巨鹿城下就是个一坑,一个要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坑,难不成王离会挖个坑埋自己?这话说出来不被人当疯子才怪呢。   几个人互相看看,越想越觉得好笑,可是一丝不安也从他们心头的滋生开来。楚军中传来的那个谣言他们也隐约听说了,说什么项羽是帝舜转世,要在巨鹿这个地方再建帝业,难不成真是如此?那王离岂不就是他崛起的垫脚石?   司马欣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他裹紧了身上的战袍,看了一眼四周,见始成带着两个人兴冲冲的走了过来,连忙提醒正百思不得其解的章邯:“将军,始成回来了。”   “哦。”章邯一惊,这才从疑惑中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挺直了身子。说话间,始成赶到章邯面前一躬身:“始成见过将军。”   “嗯,谈得如何?楚军答应我们的条件了吗?”章邯威严的问道。   始成苦笑了一声,轻声说道:“没有答应,不过,他们把价格从二十石每人降到了十石每人。”   “十石每人?”章邯很意外,司马欣他们也觉得很意外,十石粮食换一个人,虽然算起来数目不小,可是确实也不能说贵。姚卬抢先问道:“是完好无损的吗?他们不会又玩什么诡计吧?”   “完好无损。”始成点点头,又接着说道:“他们为了表示诚意,还先释放了一百人回营,并且说,如果将军还嫌多,大家可以再谈。”   “再谈?”司马仁和姚卬都觉得不可思议,咧着嘴笑了。司马欣和章邯却吃了一惊,随即看向始成空荡荡的身后:“那一百人呢?”   “我让他们先回营了。”始成抬起头,刚准备再解释两句,却见章邯面色大变,顿时愣住了,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惶急道:“将……军,怎……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我没有让他们各自回营,是单独安置的。”   “蠢货!”章邯暴怒,抬手一个耳光扇在始成的脸上,把始成打得站不稳身子,原地转了个圈才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章邯。章邯扑上来还要打,却被司马欣一把抱住了:“将军息怒,将军息怒,这也不是始成的错,只怕是共尉那个竖子看出破绽了。”   “竖子!”章邯喘着粗气,跺脚长叹:“这个竖子……唉!”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三节 血战开始   没用多长时间,跟随始成回营的一百俘虏就将楚军愿意放回秦军俘虏,只索价十石粮食每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大营,不论有没有熟识的人被俘,秦军都兴奋起来。那些将校们也没用人招集,都聚到章邯的大帐里来求情,希望章邯能答应楚军的要求,把那一万兄弟给换回来,虽说十万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可是跟一万条命比起来,这实在是很值得的代价,更何况楚军也没有一口咬死,他们还说有得商量嘛,如果将军大人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粮食,再派人去谈谈吧。   章邯看着这些手下哭笑不得,他不得不承认,共尉这一手玩得很漂亮,很顺利的把麻烦又踢了回来,同时打乱了他出兵的计划。他不是怕共尉发现他的计划——共尉发现了也没办法,他不可能放弃这个阵地逃跑,只能被动的等着被他包围,他也不是担心时间——在他看来,迟几天早几天都没有区别,共尉不可能在四面都栽上拒马,栽上也无所谓,楚军缺粮,他只要把四面一围,共尉就等着断粮,自乱阵脚。   他郁闷的是,这么一搞,自己这几天就不能用兵了,不管他愿意与否,他都必须摆出一副去谈判的姿态,要不然手下人会认为他急于立功,置一万兄弟的性命于不顾,这个事情就搞大了。   “再谈吧。”章邯无可奈何的对肿了半边脸的始成说:“再去和楚军谈,就说我拿不出这么多粮食,能不能再降一点,另外问问能不能先换一部分人。”   始成被章邯那一耳光打得狠了,耳朵到现在还嗡嗡作响呢,险些被打聋了,他越想越后怕,胆战心惊的看着章邯:“还谈?”   “不谈能有什么办法?”章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恨不得再上去打他一巴掌,居然没看出楚军释放这一百人的用意,结果把他的计划全搞砸了,真是笨到家了。可是想想始成对自己的忠心,他又下不了手。算了,谈吧,他也看出来了,共尉的用意无非也是拖两天,等巨鹿城下的结果,他本来也没什么兴趣去巨鹿,王离想必也不欢迎他去争功,干脆大家就在这儿耗着吧,反正王离击败了项羽之后,共尉也跑不掉。   看着去而复返的始成,共尉暗笑不已,大家心照不宣,继续扯皮。不过共尉这次不敢大意了,让李四把所有的力量都派出去,不惜一切代价打听秦军的消息,务必不能让章邯再玩出什么花样来。   ……   巨鹿城下,血战已经拉开序幕。   王离虽然自负,把主战场设在了巨鹿城北,和陈余、臧荼等人的壁垒之间,存心要在天下人面前彰显他的赫赫战功,但是他并不傻,他有足够的兵力将自己的阵势打造得铁桶一般,不给项羽任何可趁之机,逼着他与自己以堂堂之阵决战。大军被他分成前后左右中五军,后军最少,两万人,在中军以西列阵,以防不测,左军五万人,面向北立阵,主要是防备陈余、臧荼等人,以防他们趁火打劫,右军两万人,防备巨鹿城里的张耳、赵歇出来拼命。中军十万人,自领之,前军七万人,苏角、涉间为将,这是作战的主要力量。剩下的一万轻骑是游军,在巨鹿城前游弋,防备巨鹿城里的人外逃,同时也监视巨鹿城南的共尉。   前军是与项羽作战的主力,王离寄予了厚望,他特地把两员副将苏角和涉间都调到了前军,就是希望他们能击败项羽,至少能够极大程度的消耗项羽的实力,把他打得奄奄一息,然后自己一举而胜。在他看来,十余万的楚军再凶悍,能和这七万前军打成平局也就顶了天,已经值得项羽自豪一番了,他甚至有些遗憾,如果不是主将不能轻易离开中军,他真想自已去前军,亲手击败项羽。   项羽对秦军的阵势打听得明白,知道没有什么机会可趁,只有用鲜血和勇气硬碰硬,他一到城下就摆出了咄咄逼人的进攻姿态,命令英布打前阵,务必一战立威。英布接受了将令之后,二话不说就带领部下投入了战斗。项羽金光罩体的威猛形象彻底震撼了他的心,他现在彻头彻尾的相信,项羽就是真命天子,就是那个能让他称王的人,这一仗,也就是他称王的功劳,这时候不拼命什么时候拼命?   英布身先士卒,没用任何花式,带着手下的一万人直扑秦军的前阵。他举着盾牌,在亲卫的护卫下,由蒲将军的弓箭掩护下,谨慎而坚决的向秦军阵势靠拢。   苏角站在指挥车上,注视着前方藏在盾牌后面的楚军,冷静的挥动手中的战旗,同时打量着楚军奇怪的阵形,暗皱眉头。   楚军倚仗着盾牌的保护在缓慢接近,他们排成圆锥形攻击阵势,尖尖的像是秦军使用的箭头侧面,有效的了降低了秦军弩箭的攻击受面,前面和侧面的人用盾牌护着身体,而里面的人则将盾牌举过头顶,重重叠叠,象是龟甲,又象是他身上的战甲一般,后面的盾牌插到前面盾牌的下方,这样从前方射来的箭就没有缝隙可钻,虽然盾牌上钉满了犀利的长箭,但是杀伤却很有限。   虽然这种密集防守的阵形极大的影响了行进的速度,但是其超强的防护能力,还是让天下闻名的秦军箭阵的威力大打折扣,秦军三连射的弩阵虽然连续而凶猛,但是在阵前倒下的楚军却实在有限,即使有楚军士卒在移动过程中露出了空隙,被穿过缝隙的弩箭射中,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把漏洞补上,任凭秦军的弩箭发威,他们却是坚决的不断靠近。   “传令,弩手让开通道,步卒向前攻击。”苏角一时找不到破解这个怪阵的办法,他不能让只有长剑防身的弩手们面对楚军的步卒,立刻把弩手后面的步卒调了上去,准备接战。他对此很有信心,就算楚军逃过了箭阵的屠杀,能够进行短兵相接,他们也不可能击破自己的阵势,七万长城兵团组成的厚实阵势又岂是楚军能轻易攻破的。   英布从盾牌的缝隙中看到了秦军变阵,得意的笑了,他对自己这个阵势很有信心。他早就知道秦军的弩阵厉害,每战都要先用密集的弩箭攻击对方,造成对方重大伤亡,摧毁对方的意志,要想战胜秦军就先得越过秦军的弩阵,否则一点机会也没有。经过长时间的冥思苦想,终于让他找到了好办法,这个办法就是现在的这个阵型,他称之为鼋阵,因为这是他从大江里的鼋龙身上得到的启发。鼋龙是大江里最凶猛的怪兽,体型巨大可达一丈左右,更重要的是,它全体长满盔甲一类的鳞片,普通的刀剑砍上去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英布在江中为盗的时候没少吃它的亏。为了对付秦军的箭阵,他采用了这种鼋龙阵,用层层叠叠的盾牌仿照鼋龙身上的甲片布阵,不让弩箭有发威的机会,同时把自己的力量极中到一点,更容易攻破对方的阵势,又是个极犀利的攻击阵形。   从几次实战的效果来看,这个鼋龙阵的效果是非凡的,天下闻名的秦军箭阵也对他无可奈何。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秦军步卒的长戟和剑尖上的寒光已经清晰可见,英布忽然一声长啸,加快脚步向前扑去,最前面的士卒如春冰一般的涣散开来,挥动手中的长戟向秦军猛刺,而中间的士卒则举起了早已准备好的手弩,向两侧的秦军弩手猛射,尽最大可能的杀伤。   两军相撞,长戟互相捅入对方的身体,一簇簇血花迸现,一条条鲜活的性命瞬间消失,箭矢来往飞驰,一声声利啸仿若死神的狞笑。秦军沉默的将手中的武器一次次的刺入对方的身体,又面无表情的抽出来,再刺入下一个身体,他们冷静得如同机器,没有生命的机器,娴熟的与身边的战友互相配合,长剑、长戟、弓箭,各自发挥着最大的作用,组成一道收割生命的网。而楚军则号呼恶战,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双目赤红,如同看到杀父仇人一般愤怒,即使身体被秦军锋利的长剑、长戟刺中,他们也视而不见,奋力的将手中的剑、手中的长戟捅入对方的身体。   以命搏命!   楚军的凶悍让秦军有些措手不及,他们虽然依然冷漠,可是悍不畏死的楚军还是让他们感到了意外,一命换一命的打法,让秦军的伤亡飚升,一个接一个的秦军倒下,楚军却如同愤怒的狂澜,持续不断的拍打着秦军的阵势,用一条条生命换取秦军的伤亡。   他们嘶吼着,喊叫着,奋不顾身的向前扑来。   两军相触的地方,很快就被尸体填满,血战的双方根本顾不得是敌人的尸身还是袍泽的遗体,他们吼叫着互相厮杀,直到自己倒下为止。   一经接触,楚军的阵型就发挥出了他们的巨大作用。楚军的圆锥型阵势,象是一只三棱箭头,狠狠的刺在了秦军厚实的大阵上,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凭借着持续不断的攻击,迅速将面前的秦军消耗殆尽,将秦军的防守的撕开一条裂缝,箭头开始向深处楔入,特别是当英布带着亲卫们杀到阵前,向前楔入的速度陡然加快。   英布扔掉了头盔,额头上的黥刑墨迹在兴奋得发红的脸上看起来额外的显眼,他左手持一面厚实的盾牌,左手单手持一柄长戟,号呼杀入。两柄长戟、一柄长剑几乎同时刺来,他抡起盾牌,猛的砸在最前面的那个秦军士卒的脸上,盾牌中央的圆形金属凸起带着风声,将那名秦军的脸砸得凹了下去,白的脑浆,红的鲜血,一起飞溅开来。秦军士卒惨叫着倒飞起来,撞歪了身后的同伴,与此同时,英布手中的长戟杀入,锋利的戟刺轻而易举的刺穿了他的皮甲,刺中了他的心脏,强大的力量顺着戟柲传到秦军的身上,将他推得连连后路,仰面栽倒。   英布圆睁双目,怒吼一声,推着两个秦军向前,将后面的秦军阵势推得七零八落,后面的亲卫随即跟上,对乱了阵势的秦军痛下杀手。剑戟齐下,血肉横飞。英布盾戟飞舞,当者披靡,一个接一个的秦军死在他强悍无匹的力道之下。   在英布快速突进的带动下,锥形阵加快了楔入的速度,当整个锥头快要刺入秦军阵势的时候,厚实的锥体带来了更大的冲击。   英布兴奋莫名,手中的盾牌舞得象风车一般,长戟每次刺出,绝不空回,一下抖动,就有一声惨叫,他很快就浑身浴血,不过大部分都是秦军的血,他虽然也受了点伤,但是杀得性起的他根本没有知觉,只知道向前向前再向前。   “前突,前突,杀了苏角——”英布兴奋的大吼着,手中血淋淋的长戟直指指挥车上面色不豫的苏角。   苏角很惊讶于楚军的强悍,特别惊讶于英布的勇猛,他一直在注意全军局势的同时在注意这个身材高大、步履如飞的楚将。英布充分发挥出了他阵势的攻击性,以只攻一点的持续攻击攻破了他的阵势,并深深的楔入到了他的阵势之中。可是苏角并不慌张,匹夫之勇并不是一个将领的优点,相反,亲临战阵,让他无法看到全局,丧失方向,指挥的有效性将大大降低。   苏角不是那种勇夫,他冷静的调整阵型,有意思的放任英布杀入,而悄悄的调动没有与楚军交锋的两侧人马向中间靠拢,给英布这个圆锥阵形拦腰一击,两侧厚重的秦军就象一柄巨大的铁钳,以不可抵挡的压力向圆锥阵压去,圆锥阵抵挡不住这么大的压力,浑圆的锥体慢慢变细,变成了葫芦,终于被秦军切断,突在最前的英布陷入了秦军的包围。包围刚刚形成,英布面前一直在后退的秦军突然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再也不肯轻易撤退一步,英布虽然吼声连连,但是他向前突的速度还是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秦军的阵势如同水一般缓缓流动,慢慢的将楚军卷入其中。   苏角笑了,只要将英布击杀,楚军的第一阵就算彻底败了。   “围杀!”苏角淡淡的摆摆手。令旗兵挥动战旗,越来越多的秦军向英布围拢过来。丛林般的戟剑让英布应接不暇。英布毫无惧色,手中的盾牌翻飞,将一个个秦军推翻在地,右手的长戟灵活的抖动着,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身边的亲卫大声吼叫着,全力护住他的背后,身侧。   “举双兔大旗,向上将军求援。”英布大喝一声,一盾将一个秦军砸飞,大声怒喝道。   身后的令旗兵连忙展开手中的双兔旗。   “射杀他!”一个秦军队率大声喊道。   两只长箭,几乎不分前后的向令旗兵射来,一支射中胸部,一只正中咽喉,令旗兵手中的双兔大旗刚刚展开一半,他圆睁双目,看着下巴处颤动的箭羽,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呼,身子晃了晃,却拼命的支撑住大旗,不让大旗栽倒。   “杀!”两名楚军愤怒的举起手中的弩,将那个秦军箭手射杀,转眼之间,又被更多的秦军射杀。英布大呼,看着远处正在喊叫的秦军队率投出了手中的长戟,反手握住双兔大旗,奋力一抖,大旗霍的展开,迎风呼啸。   长戟在空中洒落一溜血珠,瞬间飞跃了十来步的距离,扑的一声扎进了那个秦军队率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将那个队率推得连连后退,轰隆一声栽倒在地。   更多的秦军拥了上来,想要将英布斩杀,英布的亲卫们举起盾牌护在英布周围,用生命保护着主将,斗牛之地,血肉横飞。   “阿籍,秦军两侧阵势松地了。”范增没有戴头盔,只戴着一顶切云冠,这是一种标准样式的楚冠,也没有穿战甲,身上还是一袭宽敞的长袍,与身旁顶盔贯甲、威风凛凛的项羽相比,他更有一种飘逸出尘的感觉,腰间的陆离长剑也不带一点杀气,反倒更有仙风道骨,如神仙中人。   “嗯。”项羽应了一声,随即下令左侧的龙且和右侧的项佗同时出击。   鼓声响起,项佗和龙且同时拔剑高呼,早就准备妥当的楚军开始向前奔跑,在长箭的掩护下,数万人齐声大吼,发足狂奔,一头撞进了秦军的阵中。秦军的两侧刚刚向中间靠拢,后面的人还没有填补上来,阵势显得有些薄,被楚军一撞,顿时松动起来。   项佗在护卫簇拥下,挥舞着长剑奋勇向前。最近项佗的情绪不太好,颍水一战,他被章平半渡而击,魏军惨败,他带着剩下的人马仓惶东逃,与大军失去了联系,项羽在彭城与怀王明争暗斗的时候,他却在大泽里为吃饭发愁,没能帮上项羽的忙。与项羽会合之后,项羽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项伯等人却多次埋怨他,说他分不清主次,如果当时及时与项羽联系,合兵一处,项羽又怎么会被怀王吃掉?项佗在项家人心目中的地位一降千丈。项佗很委屈,但是又解释不清楚,当时他怎么会没与项羽联系,他也搞不清是什么原因。   但是他对自己的失势不能接受,他也是项梁看中的年青英俊,他不能就这么看着项羽一人独大,成为家族毫无疑问的新一任领袖,即使他刚刚看到了项羽被阳光照射时天神一般的威风。至于那个重瞳的征兆,深知其中内情的项佗更是不屑一顾,一切都是范增那个老头子搞得鬼,哪有什么天子之命啊。   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不能跳出来和项羽争锋,但是他要抓住机会立功,让大家看看,项家不是只有项羽是英雄,他项佗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柏直向左接应英布,蔡寅向右绕到秦军侧面。”项佗大声的叫道。   鼓声隆隆,奔跑中的楚军一分为二,义无返顾的扑向了秦军。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四节 志在天下   项羽不动则已,一动就投入了项佗和龙且六万人马,出击的时机又掌握得恰到好处,正好打在了秦军阵形变化时的节点上,就象一口气没有接上来的时候刚好被人打了一拳,秦军的阵势一下子有些不太流畅了。   箭矢交驰,喊杀声震天。两军你来我往的搅杀在一起,红色战甲的楚军如火,黑色战甲的秦军如水,在各自鼓声的指挥下奋勇向前,两军的交接线慢慢的晕化开来,互相冲入了对方的战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厮杀,黑色和红色渐渐的融合在一起,难以分辨。   不过,更多的还是红色,不是楚军多,而是鲜血多。   巨鹿城下的厮杀,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个惨烈的局面,只是战局发展得这么快,还是让张耳觉得很意外。   张耳站在巨鹿城墙上,目光凝视着激战正酣的秦楚双方,估计着双方的胜负。楚军的顽强和勇悍让他看到了希望,不过,也仅仅是希望而已。一看到王离那稳如磐石的中军,张耳心中的希望就象狂风中的火苗一样,随时都可能被吹灭。楚军虽然勇猛,可是兵力上的差距不是光凭勇猛就能抵消的,以楚军的进展来看,能否击败秦军的七万前军都是未知数,而且就算他们有老天帮忙,真能击败苏角,他们也元气大伤,接下来只能等着被王离的中军象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得粉碎,悲壮固然悲壮,却于事无补。   张耳长叹了一口气,他是多么希望现在手中有几万人啊,就算不能出城帮助楚军作战,至少也能在城墙上呐喊助威啊,现在只有四五千人,就是喊几声,也会被淹没在这十几万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根本听不出来。   可惜啊,项羽的勇气确实可嘉,但是这有什么用呢,他还是解不了巨鹿之围,这十几万的楚军迟早都是秦军战车下的冤魂,巨鹿就是他们的丧生之地。张耳的眼前渐渐的模糊起来,十几万搅在一起的秦军和楚军渐渐的变得恍惚,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渐渐的变了味,更象是冤魂不的哀鸣。   陈余这个竖子啊,老夫真是看错了他。张耳越想越生气,对陈余的怨恨就象虫子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在巨鹿城里苟延残喘,天天盼他来救命,陈余倒是来了,就在几里地之外安营立垒,却不来救他,或者说,他不像是来救他的,倒像是来给他送终的,只等着在他的坟头哭上几声以示哀悼而已。没想到啊,这个竖子居然如此忘恩负义,他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对他,要不是他张耳,陈余早就死在陈县那个无名小吏的鞭下了,哪会有今天这么威风。自己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的对他,可是他手握重兵,见死不救,实在是太可气了。张耳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老泪纵横。   “国相……”站在张耳身后的将军申阳见张耳紧握双拳,浑身颤抖,情绪激动,知道他又在心里痛骂陈余了,连忙轻声提醒了一句。不管他怎么恨陈余,可是在外人面前,还要保持一点名士的风度,如果亲如父子的张相和陈将军交恶,这对他们的名声是有影响的。申阳作为张耳最亲近的嬖臣,有义务提醒张耳控制自己的情绪。   “吁——”张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睛瞟了瞟旁边,旁边的将士们都被城下的恶战给吸引住了,没人看到他的异样。他感激的看了一眼申阳,顺手接过申阳递过来的丝帛,不动声色的擦了擦眼角,将丝帛还给申阳的时候,顺手握住了申阳的手。申阳的微微一笑,松驰的脸颊上泛起一抹红,张耳看在眼里,心情顿时一松,随即又叹了口气。这样的美貌,也不知道再能看几天。   司马卬兴奋的转过头来,刚要开口说话,正好将张耳和申阳的神态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强忍着胃中的翻涌。申阳是瑕丘人,和张耳年纪差不多大,但是人长得很好看,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张耳的嬖臣。司马卬对贵族名士们这样的癖好实在不能接受,可是张耳是他的伯乐,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平时一直装不知道,没想到张耳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和申阳亲热,他觉得很恶心,只得装没看见,又把头扭了过去。   可是他脸上的神情还是被张耳看到了,张耳有些尴尬,虽然这些事并不罕见,但毕竟这是城墙上,不是私密的处所,他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妥。他干咳了一声,掩饰的说:“将军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司马卬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指着城下说道:“张相,秦军败了。”   “秦军败了?”张耳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头向城下看去,不禁目瞪口呆。   秦军真的败了。   楚军欢呼着,越战越勇,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将黑色的秦军战阵冲得摇摇欲坠,秦军虽然还在拼命抵挡,可是他们阵地上一片沉寂,再也没有先前高昂的士气,虽然还有战斗,但是却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耳还是觉得无法想象。   “楚军砍倒了苏角的战旗,可能还击杀了苏角。”司马卬极力从脑海里把刚才看到的那恶心一幕给赶出去,集中思想给张耳解释刚刚看到的情况。   项佗和龙且出动之后,苏角发觉阵势两翼受到了冲击,特别是蔡寅猛攻大军的右翼,极大的影响了阵势的稳定,因此他紧急下令中间的秦军往外挤,意图把蔡寅给挤出去,不给项佗和龙且任何机会。他的这个命令虽然得到了有效的执行,龙且和项佗的攻势确实被秦军给挡住了,可是苏角万万没有想到,这却给已经被困在阵中的英布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柏直率部赶到支援,极大的鼓舞了英布部的士气,他们抓住机会,顽强的突进,拼命要打破秦军的封锁,重新与英布会合。负责截断英布锥形阵的秦军后续支援不足,在楚军的内外夹击之下,终于因损失过大,被英布重新打通。得到支援的英布信心大增,率领亲卫营狂飚突进,一口气杀进二十步,直接和苏角的亲卫营杀在一起,苏角的亲卫营战斗力十分强悍,英布在付出了很大的牺牲之后还是很难再往前突进一步,情急之下,英布的亲卫队率向三十步外的苏角射了一枝冷箭。   无巧不巧,这一箭居然穿过亲卫们的间隙,一箭就射中了苏角的面门,苏角猝不及防,仰面栽倒,当场气绝。他的亲卫们遭此巨变,一时不知所措,而英布等人却是欣喜若狂,他们一面高呼着“苏角已死”,一面狂呼杀进,趁着秦军没回神来的时候,冲到指挥车前砍倒了苏角的战旗。   苏角的亲卫们虽然疯狂反扑,将英布的亲卫几乎斩杀殆尽,逼得英布左右支绌,伤痕累累,可是苏角的意外战亡带来的恶劣后果,却不是他们能够挽回的。秦军承受不住这个意外的打击,再加上失去了有效的指挥,士气一落千丈,而苦战不下的楚军得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更加相信了项羽有天助的那个传言,信心倍增,士气如虹,他们一次接一次的猛烈冲击着秦军的阵地,而项羽及时的抓住了这个机会,亲自擂鼓助阵,命令周殷、周兰两人率部杀了上来。   秦军勉强支撑了一刻之后,终于崩溃了。   在经过两个多时辰的苦战之后,楚军奇迹般的战胜了七万秦军,这个结果不仅张耳没办法理解,就连从头至尾一直在看的司马卬也觉得不可思议,楚军居然只出动了相差无已的兵力,只用了半天的时候就击败了七万精锐的长城军团,如果说不是天意,实在没办法解释。   张耳他们没法理解,在壁上观战的陈余也没办法理解。他离战场比较远,没有看到苏角是怎么死的,正因为如此,他更加的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不是没想过楚军会赢,但是在他的想象中,楚军要战胜秦军的前军,而且没能一天左右的恶战,他们根本不可能撼动秦军的阵势,而且付出的代价将是极惨重的,很可能将失去再战的能力。   这就是他不看好楚军的原因。   陈余虽然不象齐燕那样观望,但他想的最好结果还是楚军能够造成秦军一定程度的伤亡,然后再由他联合齐燕对秦军发动攻击,到时候秦军也许会因为损失比较大,优势不那么明显而放弃围城,给他们一个喘息的机会。至于说直接由楚军击败秦军,纵使陈余相信项羽有天助,他也不敢做这么乐观的估计。   这场战斗的胜利,楚军欣喜若狂,齐燕赵莫名其妙,而秦军则是如遭重击。   正在中军悠闲的喝着酒的王离暴怒,在大帐里大发雷霆,指着逃回来的涉间破口大骂。七万秦军在半天的时间内被楚军击败,这个结果无论如何都是王离不能接受的。他对涉间的能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下令涉间滚到后军呆着,他要亲自带领中军去与项羽决战。   没人敢劝狂怒中的王离,而且他们也相信,楚军的胜利是意外,如果不是苏角的意外中箭,楚军根本不可能胜利,这种意外是不可复制的,王离亲率十万中军与楚军决战,这个胜利将毫无悬念。他必须用这个胜利来洗涮苏角战败的耻辱。   两军重整队型,准备再战。   秦军大营憋着一股劲准备再战,楚军的大营也没有闲着,不过,那里的气氛正好相反,一战而击溃秦军七万人的胜利让楚军陷入了狂喜之中,所有的人都喜笑颜开,精神抖擞,参战的士卒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声音比平时高八度。而那些受伤的士卒也成了别人眼中的英雄,他们坐在最显眼的位置,撕开战袍,指着身上的伤口,得意洋洋向别人讲述他的勇猛无敌。   项羽也十分高兴,但是还没有到欣喜若狂的地步,当着众人的面,他好好的夸了一通英布,然后又调整了各军的位置,英布虽然立了大功,但是所部折损严重,已经无法再战。虽然英布拍着胸脯说还能再能做前锋,可是项羽不敢冒这个险,英布现在是楚军中的英雄,他如果战死了,对士气的打击将和今天的胜利一样巨大。   布置完了任务,项羽回到后帐,和范增相对而坐,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亚父,虽然初战大捷,可是形势依然不容乐观。”项羽语气凝重的说道:“英布所部几乎是全军覆没,丧失了战斗力,项佗、龙且也损失了近万人,总的伤亡超过三万,秦军的伤亡虽然也不少,但也只是比我们略多一些,而且苏角战死之后溃败时被杀伤的占了不少比例,如果计算双方对阵时的伤亡数,我们的损失还要更大一些。这些打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最后……”   范增也直皱眉头,但他还是安慰项羽说:“阿籍啊,你不用愁,不管怎么说,一下子击败七万秦军,对我军的士气还是有很大好处的,现在恐怕那些人都不会再怀疑你的天意了。伤亡虽然有些大,还是值得的。兵力确实是个大问题,依我看,还是再派人去找臧荼、田安他们,尽快督促他们参战,弥补我们与秦军之间的差距。如果他们能够参战,双方的心理就会有更大的变化。”   项羽默默的点了点头,他虽然战意盎然,可是眼前实力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如果能说到齐燕参战,至少可以再多出十几万人马,对他来说,这些人马太重要了。   “让武涉立刻动身。”项羽考虑了片刻,断然说道:“特别是陈余那里,我们是来救赵国的,他不能袖手旁观。”   “唉——”范增无奈的叹了口气,点点头:“让武涉去吧,希望能说动他们,这些人啊,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了居然还观望,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项羽沉默了好久,忽然说道:“要是阿尉能来就好了,他的人战斗力很强,一定能担当起前锋的作用。”   范增看了项羽一眼,没有说话。今天一战的胜利,很大程度上是英布的功劳,是他的奇怪阵型让秦军的弩阵失去了作用,是他无所畏惧的冲锋象一把匕首一样插到了秦军的心脏里,最后直接杀死了苏角,导致秦军的溃败。可是英布的人打光了,下一战让谁来做这前锋呢?   范增掰着指头将营的将领数了一遍,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能代替英布的人,勇将是不少,象龙且、象季布兄弟,都是武艺高强的勇将,可是他们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战阵,不象英布那样独立指挥过战事,个人的勇猛不能转化成整个部队的勇猛,担当不起这个重任,这个时候项羽会想起共尉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共尉的勇悍是人所共知的,他多次击败秦军,保持着全胜的战绩,手下的陷阵营、虎豹骑又是罕见其匹的精锐,如果由他来担任前锋,肯定比英布还要好。从范增的角度来说,他其实也希望共尉来参战,不仅可以起到尖刀的作用,还可以借这个机会来削弱共尉的力量。   可惜,他就是有再多的想法,这个时候也不敢调动共尉来参战。共尉面对着章邯的大军,须臾不敢轻离,否则章邯赶到巨鹿城下,他们就更没有希望了。   “是啊,他倒是最合适的前锋主将,可惜……”范增由衷的叹了口气,揪着胡子没有再说下去。   项羽看着惋惜的范增,无声的笑了笑,这是第一次他说共尉的好话范增没有反驳的。他沉思了好半天,断然说道:“没有其他人选,还是我自己去吧,中军的指挥,亚父多担当。”   范增的眉毛耸了耸,似乎想劝阻,可是话到嘴边,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眼下除了项羽亲自出马之外,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虽然这样做很冒险,可是这一仗本来就是赌博,想不冒险也不行了。   “你要小心一点。”范增又叹了一声:“中军的事你就放心好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多谢亚父。”项羽伏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向范增施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谁让我应下了武信君的嘱咐,是你的亚父呢。”范增扶起项羽,拍了拍他如铁一般结实的肩头,意味深长的说:“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啊。”   项羽脸一红,他听出了范增话里的其他意思。范增这是旁敲侧击的提醒项羽,他范增是对项羽全心全意的,而项羽对他这个亚父却没有做到推心置腹。特别是他和共尉暗中的约定,如果不是范增拉下脸追问,项羽不知道要瞒他瞒到什么时候,纵使如此,范增还是觉得,项羽没有完全跟他说实话。比如那天两人在衡漳水边又说又笑的究竟说了些什么,范增一直很好奇,可是他不开口问,项羽就不主动跟他说,这让范增一直不痛快。   项羽知道范增的意思,可是他就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范增,想起共尉那天和他说的话,他就觉得热血沸腾,信心倍增。因为共尉当时不仅和他约定了婚姻,还和他说起了以后的大业。   项羽还记得共尉当时很从容的说,这一仗不仅要打赢,而且要打得干净利索,尽快的平定天下。他说的理由让项羽很意外。共尉说,秦人为了平定山东的战事,不顾边疆的胡患,把长城军团全部调来镇压山东诸侯,他们只顾着内忧,忘记了外患。长城军团南下,匈奴人一定会趁隙侵入中原,边疆的百姓流离失所,这些都是他们为了夺取天下的代价。等他们平定了天下,他们不能忘记这些普通百姓的牺牲,要重组长城军团,彻底将匈奴人赶到天边,赶尽杀绝。   项羽惊讶于共尉的眼光居然跳出了巨鹿这个眼前的战场,放眼天下,他更从共尉的志向中看出了他对这一战的必胜信心。一想到共尉当时坚毅的面容,项羽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我们一定能击败秦军,一定能入关灭秦,因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我们要平定天下。   范增看着忽然挺直了腰背,露出笑容的项羽,有些诧异,随即又宽慰的笑了。纵使困难再大,只要阿籍有信心,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五节 咸阳来使   共尉很头疼,章邯虽然派始成来扯淡,但是并不影响他磨刀霍霍,据斥候回报说,他现在正加紧时间制造攻战之具,而且毫不掩饰的派兵切断了他的后路,摆出一副迟早要灭了你的架势。共尉现在更深刻的理解了什么叫攻其必救,只是让他不太愉快的是,他是被人攻的那一方。   除了抓紧时间布防,准备负隅顽抗之外,共尉没有更好的办法,项羽已经和王离开战,这个时候他要是让出道路,让章邯直抵巨鹿城下,项羽不要说是战神,就是玉皇大帝也不行。   项羽挂了,他也逃不了多远,只不过是早晚的区别而已。   这种明知是死路却还要义无返顾的往里踩的事情,让人想想就蛋疼。   更让共尉郁闷的是,明明嘴唇都快急出水泡了,他还得在诸将面前谈笑风生,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要不然的话,只怕军心更乱。诸将现在就靠着他这个定海神针了,老练如桓齮,聪明如周叔,遇到这个局面都有些慌,明知道对方准备包围他,他还不能撒丫子走人,任谁都得急。   不知道韩信遇到这个局面什么怎么办,他这个战神会慌吗?共尉经常会冒出这样的想法,权衡之后,他觉得韩信也会慌,韩信再利害,也不能把一个兵变成两个兵,聪明才智的作用也不是无限的,面对着实力如此悬殊也只能死扛的局面,就是天才也没办法。   每到这个时候,共尉就对陈乐有着无穷的怨念。他把所有的希望都交给了陈乐,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让他安安稳稳的在东海晒盐、做研究,就是希望他早点能把杀器做出来,让自己威风一下的,可是陈乐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威风是谈不上了,连命都保不住了。   理智的时候,共尉也能理解陈乐,虽然他把火药的详细配方都写给陈乐了,但他只是化学工程师,不是武器工程师,对于火枪的结构他知之甚少,只是写了一个大概,具体的技术还要陈乐去琢磨,他虽然把炼钢的技术原理告诉了陈乐,但是也仅是原理而已,究竟怎么实现还需要陈乐和工匠开动脑筋。特别是一想到要用纯手工制造枪管,甚至制造出膛线,共尉就觉得汗颜,这似乎也太难为陈乐了。   当然,这只是理智的时候,一着急起来,共尉就不怎么理智了,明知陈乐面临的困难不小,可是章邯的刀要架到他脖子上了,他还是特别渴望这时候陈乐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脸得意的说:“君侯,我搞定了,火枪三百支!”然后献宝似的抱着一个长盒子:“还有重狙,带瞄准镜的。”   真要能那样,他怕个鸟的章邯啊,连王离他都可以轻松搞定——五百步外一枪就解决问题了。   可惜啊,这些都是美梦,只能闭着眼睛的时候想想,只要眼睛一睁开,连共尉自己都不相信,因为他根本连狙击枪应该是什么结构都不知道,陈乐要是真能搞出重狙来,那共尉就要怀疑他才是真正的穿越客了。至于瞄准镜,有墨家学问基础的陈乐倒是很快就理解了光学的折射原理,但知道原理和磨出符合要求的放大镜之间,还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君侯。”田伦小心翼翼的掀开帐门,走了进来,他是共尉的亲信,知道共尉这两天心情不如别人看到的那么好,走路的脚步都轻一些。   “什么事?”抱着头看着帐顶发呆的共尉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颓废。   “上将军首战打赢了。”田伦将刚收到的军报送他共尉的面前,但是脸上却没有笑意。共尉有些意外,接过军报看了一眼,也不禁喟然长叹。第一仗是打赢了,杀敌近四万余,当场击杀苏角,可以说是大胜,可是一看已方的损失,又着实让人开心不起来,尖刀班长英布重伤,所部损失殆尽,失去再战的能力,项佗、龙且等人损失近两万,总伤亡近三万,总兵力的四分之一就这么废掉了,难怪田伦没什么笑容,任谁看到这个结果都笑不出来。   “君侯,上将军的使者还在外面,要求见君侯。”   共尉有些意外,坐在那里想了一会,起身出帐。   来的是项庄。   “子严,怎么是你?”共尉很诧异,不自然的笑了笑,摆手示意人给项庄上点酒。项庄感激的笑了笑,然后说:“君侯想必已经看过军报了,不知有何感想?”   共尉为难的摸了摸下巴上柔软的短须,沉吟片刻说:“第一仗能击败七万秦军,不管怎么说,都是难得的胜仗,只是,这损失确实大了些。按这个比例的损失下去,我军的处境将十分困难。”   “亚父也是这么说。”项庄点点头附和道:“更重要的是,英布受伤,明天不能再战了,营中勇将虽然不少,但是能担当前锋重任的却没有,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由子羽亲自上阵了。”   共尉看着项庄半天没有说话,他从项庄的话里听出了画外音。   “亚父是希望我去担当前锋吗?”   项庄摇了摇头,一脸的苦笑:“君侯勇悍绝伦,部下又是百战精兵,确实是最合适的前锋人选,可是亚父也知道,君侯的任务也十分艰巨,除了君侯没有人能挡得住章邯。这里更离不开君侯。”他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又说:“亚父的意思只是说,希望君侯能密切注意章邯的动向,如果有万一可能,还请君侯做好支援的准备。君侯想必也清楚,以现在的情况,我军的机会并不多。”   “我明白了。”共尉缓缓的点点头,范增的话很实在,如果照这个伤亡比例继续下去,项羽再勇猛,也不可能战胜王离,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太明显了,楚军死光了,王离还有十几万呢。他想了想:“齐燕的军队还在观望吗?”   项庄沉声道:“已经让武涉再去游说他们出兵了,还没有结果。”   “这些鼠目寸光之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共尉从项庄的脸色看出了端倪,不禁有些恼火,都这个时候了,这些人还想着保存实力,楚军败了,他们有什么好处?除非,共尉忽然一阵心惊,齐、燕不会已经做好投降的准备了吧?   “君侯……”项庄见共尉面露惊色,不免有些担心的问道。   “但愿不会。”共尉越想越害怕,也不知道是安慰项庄,还是安慰自己的说道。   项庄莫名其妙。   “你回去告诉亚父和子羽,随时把最新的战况通知给我。万一……”共尉咬了咬牙:“真要是需要我支援的话,我一定赶到巨鹿城下与子羽并肩作战。”   项庄大喜,虽然知道共尉这句话说得很难,但是他能这么说,本身已经不容易了。   ……   臧荼很客气的接待了武涉,听武涉说完了来意之后,先是恭贺楚军获得大胜,然后又拍着胸脯说:“请上将军放心,我军枕戈待旦,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立刻出兵与上将军合力击破秦军。”   武涉多聪明啊,臧荼这种空话,他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臧将军,我军与秦军的实力相差很大,将军想必也清楚得很,没有将军的帮助,我楚军很难击破秦军。上将军殷切希望能与将军并力作战,为将军前驱,还请将军不要迟疑,尽快出兵。”   臧荼大笑,连连摆手:“上将军客气了,我臧荼也是久仰上将军威名,极盼能为上将军效力呢。请贵使回去报与上将军,我会时刻关注战局,一旦时机成熟,臧荼一定身先士卒,与秦军决一死战。”   武涉苦口婆心的劝了很久,臧荼还是那样,客气归客气,答应出兵不可能,至少是现在就出兵不可能。武涉再能说,也打动不了臧荼,只得告辞而去。接着到了齐军大营,田安他们倒没有象臧荼那样坚决,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欠项家一个人情:当初要不是项梁顶着,田假早就死在田荣手里了。但是提到要出兵帮忙,他们也有些犹豫不决,楚军这一仗虽然打胜了,可是前景并没有太好的转变,他们在这一点上与臧荼的看法差不多,不想毫无意义的把命送掉。但是比臧荼好一点的是,他们没有一口回绝,安慰武涉说他们一定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参战。   武涉无可奈何,没有实力做背景,任你口若悬河,说得再好听也没用。他垂头丧气的离开了田安的大帐,田壮追了出来,他拉着武涉宽尉他说,你不用着急,你先去找陈余,这里我再做点工作,到时候肯定不能让楚军独自面对秦军。   武涉苦笑一声,谢过田壮,匆匆的走了。赶到陈余的大营,陈余听了武涉在燕、齐大营的经过之后,良久无语,然后他站了起来,慷慨激昂的对武涉说,楚军是来救赵的,巨鹿城里有赵王,有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的张耳,他不能袖手旁观,一定会和楚军通力合作,愿意率全部军队协助楚军作战。不仅是他会协助楚军作战,而且张敖的人马也会参战。他还当着武涉的面将张敖请了来,声色俱厉的对张敖说,巨鹿危在旦夕,上将军不顾危险来救,我们身为赵人,更不能坐视不管,愿与公子一起协助楚军破秦。   张敖担心父亲张耳,哪里有不愿意的,连连点头答应,当着武涉的面立誓,一定出兵协助项羽。武涉总算放了点心,听陈余具体一说,知道陈余和张耳合兵一处大概有四万人,虽然不是很多,但是总算有了些助力,郁闷的心情这才疏解了些,高高兴兴的回营去了。   武涉走了之后,张敖和陈余又讨论了半天,不免又有些犹豫起来,他的性格比较软弱,一想到要面对如狼似虎的秦军,他还是担心楚军根本解不了巨鹿之围。不料,他刚露出一点这个意思,陈余勃然大怒,指着张敖的鼻子大骂说,你别忘了,项羽可以现在就走,他的父亲不在巨鹿城里;齐燕也可以观望,他们也没有亲人在巨鹿城里;只有你我不能退,你的父亲张耳在巨鹿,你就是把命送在巨鹿城下,你也不能退后。你的父亲和我情同父子,我也不能走。我们之所以之前不与秦军激战,是因为我们的实力太差,根本没有胜利的机会,与秦军交战只是白白送了性命。现在楚军来了,楚军骁勇善战,上将军又有决心破秦,这是我们击败秦军的最后一线希望。这个时候你还等什么?难道天下还有别的援军可以等吗?   张敖被陈余骂得面红耳赤,屁都不敢放一个。他比陈余略小几岁,陈余和张耳的交情确实和父子差不多,陈余待他也如兄弟一般,甚至有时候比他的父亲还要严厉一些,他从心里有些怕陈余。再者陈余说的也有道理,有可能来的援军都到了,他再也没有别的希望,如果不协助楚军,等楚军战败了,他们就更没有希望了。   “就听大兄的。”张敖狠下心,咬牙顿足道。   “这才对嘛。”陈余见张敖下了决心,脸色才缓了些,拉着张敖重新坐下,商量如何与楚军合作。张敖也没什么主意,干脆把一万多人全部交给了陈余指挥。陈余大喜,立刻赶到楚营面见项羽,共商大计。   项羽正在帐里发火。武涉把齐、燕的情况一说之后,他暴跳如雷,破口大骂:“这些竖子,都是无胆之辈。没有他们就不能破秦了?老子还不信这个邪了,明天老子就拧下王离的脑袋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范增等人要劝,可是项羽真的发了火,那就是一头狂怒中的狮子,任谁也劝不住,要不是天色已晚,他说不定现在就能去找秦军开战。他下令季氏兄弟做好准备,让士卒明天饱餐一顿,不要管什么三天不三天了,能吃多少吃多少,吃饱肚子好有力气与秦人玩命,明天如果不能破秦,大家就不用吃饭了,等着战死吧。   季氏兄弟应了一声,出去安排了。跟随项羽过江的八千江东子弟兵是明天绝对的主力,他们将跟随项羽一起冲锋陷阵,他们必须做好相应的安排。   项羽正坐着生闷气,陈余来了,他向项羽保证,他将率赵军四万人参战,从侧面接应项羽。项羽大喜,拉着陈余坐下商讨。两人说定之后,陈余赶回大营去了。项羽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大帐里沉思,在脑海里仔细的预演了一遍明天的战局,所有的可能都想完了,他发现自己居然出奇的平静,平静得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浮上来的却是虞姬高挑的身影和担心的面容。他心中一酸,想到明天一战自己也许不能生还,不知道共尉能不能的保护虞姬的安全,又亲笔写了一封信让人给共尉送去,告诉他自己明天要与秦军决一死战,生死未卜,如有不测,请他一定照顾好虞姬。   共尉看到书信,苦笑无语。章邯已经派人卡断了他的归路,这个时候他就是想把虞姬送走也送不走了。可是这些话肯定不能告诉项羽,要不然项羽很可能仗都不打了,跑过来护送虞姬突围。   想到明天巨鹿城下可能出现的情景,共尉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视死如归说起来容易,可是如果真的知道明天可能就是死期,任谁都无法镇静,即使两世为人也不行,他一个人坐在大帐里,面对着看了无数遍的地图发呆。他快要被这压力逼得疯了,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心情,几乎一夜没睡,坐在地图前想得脑子疼,也没想出有更好的办法。   办法只有一个,拼命,和项羽一样,与秦军拼命。俗话说得好,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只有与秦军拼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跟谁拼命?跟章邯拼命,还是跟王离拼命?   共尉想了一夜,也没做出决定。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和衣在大帐里迷迷糊糊的睡了,即使睡也没睡安稳,不停的做着噩梦,一会与章邯拼命,两败俱伤,一会与项羽合兵一处与王离拼命,眼看着浴血奋战,终于打败了王离,忽然后心一痛,回头一看,章邯站在他的背后,面带狞笑。   “啊——”共尉大叫一声,猛的坐了起来,冷汗淋漓。   “君侯,你醒了?”入眼的是郦疥担心的面容。   “是你啊。”共尉心有余悸,掩饰的低下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你今天怎么没去谈判?”   “不谈了。”郦疥摇摇头。   “不谈了?”共尉心中一惊,抬起头看着郦疥:“章邯要进攻了?”   “章邯也没有进攻。”郦疥又摇摇头,面带不解的对共尉说:“始成今天一大早就到营里来了,但是他没有再和我们谈判,而是要见君侯。”   “见我?”共尉也搞不懂了。他想了想,吩咐人给他洗漱,又重新梳了头,打扮得整整齐齐,清清爽爽,在铜鉴里看了又看,呲牙咧嘴的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又勉强自己喝下大半瓯肉羹,让自己看起来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这才昂首挺胸的出了帐。   “君侯好精神。”始成一看到共尉就恭敬的行了个礼,讨好的笑道。   共尉捏了捏手指,把指头捏得咯吧咯吧响,笑眯眯的看着始成:“你要见我,是不是章将军已经决定了?这就对了吗,早点把粮食送来,把俘虏带走,我们也好摆开阵势痛痛快快的一决胜负。”   始成苦笑了一声:“君侯,不是这件事。”   “那还有什么事?”共尉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一副讥笑的模样:“不会是你家将军雅兴大发,要与我会猎吧?”   始成被共尉的话逗笑了,他顿了顿,这才收住笑容:“是陛下派来的使者想与君侯一会。”   “使臣?”共尉这次是真的糊涂了,他和二世没打过交道啊,二世的使者干嘛要见他?难道是临阵招降?他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几天前刚收到的一个情报。   “好!我去见见。”共尉断然道:“在哪里?”   “就在两军之间,阵前百步。”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六节 战神天威   朝阳初升,楚军面西而立,如同一柄沉默而血腥的攻城槌,面对着坚如磐石的秦军大阵。   巨鹿城大致成长方形,南北长六里,东西长八里。王离为了以堂堂之阵击败楚军,震慑其它诸军,立不世之功,把主力放在北城墙和陈余、齐燕诸军的壁垒之间,这是一个南北宽五里的狭长通道,因为还要留出警戒巨鹿城中的赵军和齐燕诸军,以及方阵之间的通道,供王离布阵的空间并不是什么富裕。他的大军虽然多,可是也只能把十万大军排成十个万人方阵,从东到西一字排开,他自己在第五个方阵指挥,面前四个万人大阵,身后有五个大阵。在他看来,楚军虽然打败了苏角,可那是意外,如果苏角不意外中箭战死,凭着秦军强悍的战斗力,仅凭前军七万人就能把楚军拖死,哪里还会需要他要来动手。   不过这样也好,楚军有足够的战斗力,才更有挑战性,击败他们之后,对齐燕赵的威慑也更大,同时也让别人知道,他击败的楚军,可不是周文那样的乌合之众。   迎着和煦的阳光,王离站在结实的指挥车上,手搭在额前向东看去,楚军阵势隐约可见,特别是军阵正前方的一个血红的方阵看起来特别刺眼。王离觉得有些诧异,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他特地派了一个亲卫去阵前查看了一下。   不长时间,亲卫回来了,告诉王离说,阵前的那个血红方阵,是楚军中最精锐的战士,是跟随项梁从江东起兵的子弟兵,每个人都穿着红色战甲——那是楚人最喜欢的颜色——所以看起来象火,又象血,楚军的前锋主将就是项羽本人。   王离愕然,随即大笑。看来昨天楚军虽然战胜了,损失也不少,前锋营一定损失殆尽,又没有其他人可派,所以项羽只好亲自上阵了。   来得好,正好将他斩杀在阵前,以显军威,王离豪气顿生。   “击鼓,迎战。”   “咚……咚……咚……”十几个精赤着上身的壮汉挥动了粗壮的胳膊,奋力敲响了巨大的战鼓,如闷雷一般的鼓声从一个个士卒头上掠过,如滔滔不绝的河水滚滚向前,扑向血迹斑斑的巨鹿城,扑向楚军的方阵。   “第一阵,出击!”   翻滚的旌旗将王离的命令传到第一方阵,第一方阵中,战鼓突然炸响,万名秦军战士跺足大呼:“风!风!风!”   随着激起的呼声,一阵箭雨腾空而起,接着又是一阵,紧跟着又是一阵。三篷箭雨前后相差不过两息,最后一阵箭刚刚腾空,最前后的长箭已经呼啸着扎入楚军的阵地。   楚军无声无息,中军传来的低沉鼓声缓慢而有节奏,所有在秦军射程范围内的楚军将士都举起了盾牌,依然如英布所布的鼋阵,一面接一面的盾牌连成一面巨大的盾,护卫着下面的江东子弟兵。   项羽顶盔贯甲,站在阵中,倾听着头顶上如同暴雨击在屋顶发出的轻响。听着这如炒豆一般的声音,他忽然想起在吴县的时候,每到多雨季节,他就经常和季父他们几个坐在廊下,听着头顶的雨打青瓦的响声,畅谈着古今的逸事,是何等的快乐。   如今再也没有那样的快乐了,季父死了,死于秦军的偷袭,项梁临死前不甘的眼神,恍惚在项羽眼前晃动。   项羽没有举盾,季布、季心一左一右,在他的头顶撑起一片巨橹,那是足有一人高的盾牌,普通士卒只能放在地上,靠在身前,而季布、季心却只用一只手就能举起来。项羽左手握着一柄铁戟,右手握着一柄大剑,一柄宽大得有些不象话的大剑,刃长三尺三,宽五寸,柄长七寸,脊厚七分,黝黑无光,看起来沉重无比,锋刃也不象普通的剑那样寒光逼人,看起来一点也不锋利,反倒有些钝。项羽提在手里,浑若无物,重瞳子中的精光穿过盾牌的缝隙,直看向一百步外的秦军。   一百步外的秦军,一个个看起来比半两钱还要小,千人横向排开的阵势,在项羽的眼里看来,也不过是一条低矮的墙,甚至不需要跳跃,他只要一抬腿就可以轻松的迈过。他的眼光,掠过秦军的头顶,直看到最远处王离的指挥车。这么远的距离,他看不清王离的面目,甚至看不到王离的身影,高大的指挥车,只不过是秦军层层叠叠的阵势上一个凸起的黑点。   “竖子,今天一定取下你的首级。”项羽冷哼一声。身后的鼓声穿透了的头顶的声响,清晰的传入了项羽的耳膜,鼓声开始急了起来,这是范增告诉他,应该出击了。   “缓步前进!”   “喏。”季布、季心应了一声,紧跟着项羽的步伐,迈步向前。   八千子弟兵组成的锥形阵如同出鞘的宝剑,慢慢的突出了前军,龙且、周殷带着人迅速填补了他们留下来的空间,铸成了强有力的剑柄。   “弩手退后,戟手进——”第一个方阵的秦军校尉拖长了声音吼道。   秦军弩手迅速重整队型,横向相邻的两人迅速重合在一起,让出足以让一个人通过的空间,手持剑戟的步卒有序而快速的从这个空间里越过弩手的阵地,在前面列阵。他们的动作快速而整齐,变阵的鼓声不过响了十响,变阵已经完成。步卒们左手握盾,右手握紧了手中的剑戟,两腿前后分开,微微的躬着身子,准备迎接楚军的第一波撞击。特别是正对着楚军锥头的那三伍士卒,更是屏住了呼吸,他们离楚军不过百十步,早就看到了站在阵中的项羽。   项羽身材高大,季氏兄弟同样也是八尺以上的大个子,他们几个人站在一起,即使没有身上的精甲也特别醒目。而项羽身后的那杆战旗,更是明白无误的表露了他的身份,斩获楚军上将军项羽的功劳,让每一个秦军都为之兴奋若狂。按照秦军军法,如果他们斩杀了项羽,纵使他们战死,他们立下的军功也足以让家人过上安定富贵的生活,再也不用忍受无穷无尽的劳役。   在正对着项羽方向的几十个秦军将士的眼里,项羽项上的人头,就是他们无比光明的前程,能够站在这个位置,是老天对他们以往勇猛作战的奖赏。   秦军的箭阵稍息,楚军沉稳的鼓声却突然变得密急起来,密集的鼋阵渐渐散开,前锋营在项羽的带领下越跑越快,百十步的距离转眼即到,最前面举着大盾的步卒扔掉了大盾,双手握着长戟开始飞奔。   “杀——”项羽一声暴喝,第一个冲进了秦军的战阵,左手的长戟左右一荡,正对着他的两柄长戟就象是几茎枯草被狂风吹折一样,忽然之间就飞得无影无踪,手臂被这强横无匹的力量震得失去知觉的秦军目瞪口呆的看着如天神降临一般的项羽,呆呆的站在那里,连躲避都忘了。   项羽却没有兴趣看他们,长戟荡开秦军的长戟后,向前直搠,直接捅进了第二阵列秦军的胸膛,长戟上挑着一个人也丝毫不能影响他飞奔的步伐,接连推翻了三个秦军,他才停住了脚步,左臂一展,被挑在他戟尖的那个秦军腾空而起,被甩出去五六步远,从胸口洒出来的血珠漫天飞舞,在朝阳的照射下,反射出晶莹的血光。   向左翼展开的长戟如擂木一般抽在三个秦军的后背上,正在与扑到眼前的楚军将士厮杀的秦军受到这个重击,身子控制不住的向前扑去,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随即被凶悍的楚军斩杀。   项羽右手的巨剑横扫,沉重无锋的巨剑平地卷起一阵狂风,刚刚冲上来的一个秦军被拦腰斩断,他却还没有发现,只知道瞪着两眼,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半个盾牌——蒙着牛皮的厚实盾牌居然被巨剑轻松的削去了半面,巨剑如果再下沉几分,他的手臂就不在身上了。   “杀!”项羽轻叱一声,和身撞进,那个秦军的上半截身体被他撞得飞起,下半截却倒在地上,随即被跟进的楚军踩在脚下。   一息之间,项羽突进秦军战阵,斩杀六人,秦军严谨的阵型在他的面前如同薄可透光的绢帛一般不堪一击,一击即破!   长戟如龙,巨剑如风,狂暴的掠过秦军的阵地,所到之处,绝无活口。一个接一个秦军士卒扑了上来,又一个接一个的倒在项羽的脚下,面对着项羽所向披靡的杀伤力,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手中的盾牌挡不住项羽巨剑的轻轻一挥,他们身上的皮甲更不能给他们提供一点点的防护,手中的武器虽然握得紧紧的,却还是挡不住项羽随意的一击,就象急流中的小船一般,只能眼睁睁的被巨浪卷翻,他们所有做的,就是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项羽的身上,洒在巨鹿的土地上。   项羽很快就被秦军的鲜血染成的血人,腥红的鲜血和红的战袍混在一起,让行动如风的他看起来如同一团火,这把火烧到哪里,哪里就血肉横飞,一片狼籍。季布、季心手持剑盾,飞速跟进,他们如同项羽这团火衍生的火苗,紧紧的护住了项羽的两侧,护卫着项羽如汤泼雪般的杀进。   前进!前进!再前进!   八千子弟兵在项羽的带领下,势如破竹,轻而易举的就杀进了第一个方阵,面对着被项羽等人冲杀得七零八落的秦军阵地,他们所要做的,就是举起手中的武器杀戮,肆意杀戮!   半个时辰,仅仅是半个时辰,秦军的第一个万人大阵就被项羽击破,一万秦军倒在血泊之中,无一幸免,汩汩的鲜血滋润着楚军脚下的沃土。   意犹未尽的楚军昂然而立。   项羽转过身,用血淋淋的巨剑指着远处的第二个方阵,不屑的大声喝道:“这就是号称虎狼之师的秦军吗?”   “上将军,我看不太象啊,这些人这么不经打,我们会不会是看错了,这些人是秦国的女人吧。”一个满脸是血的楚军士卒大声笑道。他的话引起了楚军的一阵哄笑,他们七嘴八舌的骂起来,极尽恶毒之能事,表示着对秦军的不屑和自己的英勇无畏。   笑骂声隐隐约约的传到第二个方阵的秦军耳中,他们愤怒了,一个个咬紧了牙关,怒视着嚣张的楚军。项羽如此轻松的击破了第一个万人大阵,着实让他们十分震惊,可是他们更不能忍受的是楚军的羞辱,楚军的羞辱激起了他们心中的血性,纵使战死,也要给楚军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不是那种任人辱骂的乌合之众。   他们紧握着兵器,焦急的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鼓声却迟迟没有响起,喧嚣的阵前,只有江东子弟兵肆无忌惮的笑骂。   第二方阵的校尉被项羽犀利的攻击力震惊了。从秦国商鞅变法以来,秦军打了无数的胜仗,但也不是没有打过败仗,只是他们的胜仗都是酣畅淋漓的,而败仗却从来没有这么惨的,万人大阵不到半个时辰被人击败,这在秦军近三十年的战史上没有出现过,更别说一直自诩是大秦帝国最精锐的长城军团。长城军团从蒙恬成立伊始,就没有经过这样的战事,即使是面对来去如风的匈奴人,长城军团也是胜多败少,最后把匈奴人赶到了大漠之中。   可是今天,他们亲眼目睹了这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事,项羽带领的楚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毫不费力的就击破了同等兵力的秦军,而且是全歼!   他们震惊了。   楚军也震惊了。龙且紧跟着前锋营的步伐杀到秦军的阵地,却发现一直没有看到敌人,直到他被脚下泥泞的泥土粘住了战靴,低下头看到满地的残肢断臂和肆意横流的鲜血,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秦军的阵地,只是,这个秦军阵地上已经没有活着的秦军。   破阵的消息传到中军,范增仰起脸看着万里无云的碧蓝长天,如释重负,久久无语。项羽的战斗力远超过他的想象,他们离胜利又近了一步,不再是那么渺茫了。   一定是武信君在天上保佑我们!   短时间的激动之后,范增很快清醒过来,眼下士气正锐,应该再接再励,抓紧时间打击秦军,以连绵不断的攻势攻击秦军,力争击垮他们的意志。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如果让秦军缓过这口气来,楚军的弱点就会暴露。   “击鼓,再战!”范增举臂高呼,势若疯狂。   冲天而起的战鼓声,再次打破了战场上的宁静,听到鼓声的项羽心领神会,立刻带领正意气风发的前锋营继续向前冲杀,直扑秦军的第二个方阵。第二个方阵的秦军虽然没有接到出击的军令,可是敌人到了眼前,岂有不战之理。   迎战!   双方再度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士气正盛的楚军闻鼓而进,项羽依然是当之无愧的尖锋,但季布、季心和他拉开了五步左右的距离,靠项羽太近,他们几乎没有杀人的机会,让他们觉得十分不过瘾,经过第一阵他们也发现了,项羽起兵时单剑百人斩的传言不虚,在他的身后,根本不可能有够分量的敌人留给他们来杀。他们这样的勇士,难道就跟着项羽后面杀死那些受了伤却还没死透的秦军?   不,这样的事情应该由那些普通的士卒来做,而不是他们这样的勇士。   分开了一段距离的三人展示了更强悍的攻击力,他们就象有三个锋刃的巨剑,项羽是中间最强大的那个主刃,而季氏兄弟就是旁边的侧枝,他们紧跟着项羽的步伐,同时插进了秦军的阵势,给秦军造成了更大的杀伤,一旦有秦军被裹进他们的中间,必然结果就是和被两口绝世好剑左右夹攻一样遍体鳞伤,直到送掉性命。   三人带领着前锋营推锋而进,而后面的龙且和周殷也紧跟了上来。范增为了防止前锋营损失过大,过早的丧失了锐气,命令龙且和周殷一左一右的包夹了上来,就象两块厚实的盾牌,紧紧的护住了前锋营的侧翼,把尖锐的前突阵型变成了三角形,以项羽等人为锋,如墙而进。   这样的阵型既充分利用了项羽三人的强大攻击力,又有效的保护了前锋营的侧翼,前锋营的将士再也不用担心侧翼,一心一意的紧跟项羽等人的步伐,狂飚突进。比起单纯依靠项羽等人击破秦军阵势来破阵相比,整体攻击力又增强了不止一筹。   秦军的第二个方阵在如此强大的攻击面前没支撑过半个时辰,再度告破,一万秦军战死沙场。   接到消息的王离站在指挥车上凭轼远眺,看着兴奋得如跳跃的火一般的楚军阵地,他连声冷笑。主将亲自上阵担任前锋,连破两阵又如何?你的将士没有伤亡?你的体力用不完?   我倒要看你能连破几重阵。   “传令,第三阵阻击,第四阵准备,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王离漠然的下达了命令,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在战车上,闭起了眼睛,过了片刻,他又下达了一道命令:“第六阵、第七阵向前移动。”   激昂的鼓声再起,震天的喊杀声再次回响在巨鹿城北的天空。巨鹿城里的张耳,壁垒里的田安、田都、臧荼等人都听到了外面两军交战的声音,从大帐里跑出来观望,如燎原怒火一般的楚军迅猛的攻击速度让他们大惊失色,同时又喜上眉梢。   如果楚军能一直保持这种攻击力度,说不定真有可能战胜强大的秦军,解巨鹿之危。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七节 险象环生   王离的中军就在第五阵,第三阵、第四阵的秦军不敢怠慢,如果中军主将被杀,那么秦军的将士都要受到重罚,因此秦军打起十二分精神与楚军死嗑。第三阵、第四阵的秦军准备与楚军血战,而第五阵的秦军更是紧张,他们是王离的亲卫营,如果王离有个三长两短,按照秦军的军律,他们全得砍头。虽说前面还有两万多人,可是楚军让人瞠目结舌的攻击速度还是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前面的两个万人阵和第一阵、第二阵一样被楚军迅猛的突破。   更何况,长城军团的将士从来都自视甚高,现在又占足了优势,如果被楚军击败,那他们的荣耀将毁于一旦,为了荣誉,他们也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败给楚军。   项羽的攻击一如既往的犀利,左手的长戟已经换了第五柄,右手的大剑却还是依旧,也许是饱饮了秦军鲜血的缘故,本来暗黑无光的大剑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血光,剑身上浮雕的夔龙纹隐约欲飞,挥动之间,杀气吞吐,威势更盛。   但是这仅仅是项羽一个人而已,连破两阵之后的楚军虽然士气越发的旺盛,但是体力的消耗和伤亡的增加,还是让他们攻击的速度变得慢了下来。第一阵虽然破得快,但是龙且等人跟进得太慢,几乎全是前锋营作战,损失近两千人,第二阵的时候龙且、周殷护住了前锋营的两翼,这才大大降低了前锋营的伤亡,不过两三百人,但是龙且他们的损失却不小,加起来伤亡五六千人,虽然还能再战,但是攻击强度却有了明显的下降,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再跟上项羽等人杀进的速度,前锋营的侧面越来越多的暴露在秦军的攻击之下。   而秦军的情况正相反,王离虽然表面上对楚军还是不屑一顾,但是楚军连破两个万人阵,还是让他不敢掉以轻心。他命令第四阵、第五阵向前移动,缩短了两阵之间的距离后,正在激战的第三阵离他就只有百步,站在指挥车上,他可以将两军交战的情况看得一目了然,楚军两翼对前锋营保护不力的破绽,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命令第三阵让开中间,把楚军的前锋放进来,拉开其前锋与两翼保护之间的距离,攻其前锋营侧翼,第四阵密集防守,迎上去痛击其前锋营。”   接到命令的第三阵、第四阵校尉立刻行动起来,传令的鼓声此起彼伏,旌旗招展。传令兵在两阵之间狭长的通道里飞奔,将王离最新的命令传达到每一个临阵的百人将耳中。秦军立刻开始行动,正与楚军激战的第三阵忽然向两侧分开,项羽、季布等人面前的压力一松,前突的速度更快,前锋营与两侧保护之间的距离猛然增大。   让开正面的秦军随即抓住战机,对失去了侧翼保护的前锋营痛下杀手。   前锋营的将士都是项梁过江之前准备的家底,武器精良,战斗技能也远超过一般的士卒,综合素质比起秦军来并不弱,再加上两次轻松攻破秦军的阵势,他们在心理上有足够的优势,面对着秦军的猛攻,他们毫不畏惧,组成严谨的阵型针锋相对的进行厮杀。   两军接触的地方剑来戟往,血肉横飞,内层接触不到敌人的战士就用手中的弓弩进行射击,使用一切方法支援前面的战友。冰冷的箭矢在空中交相飞驰,带着一声声利啸,吞噬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活。   而龙且、周殷等人率领的部卒没有前锋营这么强悍的战斗力,面对着秦军凶猛而顽强的攻击,他们渐渐的顶不住了,伤亡在开始猛增,前进的脚步越来越艰难,对前锋营的保护也越来越松散,越来越多的秦军楔入了他们之间,不惜代价的对前锋营进行猛击。   前锋营虽然强悍,可是在秦军如浪潮般的攻击面前,伤亡也开始急剧增大。   项羽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诡异,他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秦军似乎被他打怕了似的,纷纷向两侧让去,很快他就看到了第四阵的战旗。难道这么快就击破了秦军的第三阵?好象比刚才的两阵还容易一些。他有些狐疑的转过头去,不禁大吃一惊。秦军让开了正面,却对他的侧面猛击,龙且和周殷被秦军拦住了,他们的战旗离自己足足有七八十步,前锋营的两翼几乎完全暴露在秦军面前。虽然前锋营的将士十分勇猛,可是在秦军连续不断的攻击下,阵势还是变得越来越薄,而秦军还在不停的楔入,越来越深,意图把前锋营一切两断,就象昨天切断英布所部一样。一旦被秦军拦腰斩断,那么项羽将和身后的千余名将士陷入秦军的围攻之中。   就在此时,项羽接到了范增要求他控制攻击速度的命令。   范增这时已经接到了龙且等人的求救信号,同时他也看出了秦军阵势的意图,这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他立刻派出了待命的人马上前支援龙且、周殷,同时用鼓声告诫项羽放慢脚步,不要中了秦军诱敌深入,然后围而歼之的诡计。   两个人一先一后的想到了一起,然后几乎同时作出了最有效的处理。   “回击,回击!”项羽大声的下达了命令,立刻把前锋营一分为三,他自己带着人停住了前进的脚步,以防守为主,而季布兄弟则带着人分别向左右杀去,猛力的冲击正在攻击前锋营侧翼的秦军,就象一条蛇反过头来攻击想咬住自己腰部的敌人。   项佗率军支援龙且,周兰率军支援周殷,他们迅速插上,替换下了伤亡过大的楚军。生力军一投入使用,楚军前进的速度顿时加快。而季布等人的回击,又反过来形成了对秦军的夹击。秦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终于将楚军前锋营拦腰截断,刚要举臂高呼,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楚军的包围之中,随即遭到了楚军毫不留情的剿杀。   战场瞬息万变,项羽分兵的时候,王离也看出了他的意图,他立刻命令第四阵压上去,牵制项羽,不让他有分兵救援的机会。可是万余人的调动,不是说话之间就可以完成的,第四阵刚刚和项羽接触,第三阵的士卒虽然截断了楚军前锋营,但是久战之后,伤亡过大,又遭到楚军的四面攻击,没等到第四阵将士的支撑就全军覆没。   王离大怒,命令第四阵立刻跟上开始攻击,不给项羽喘息的机会。刚才的变阵,楚军的前锋营遭到了重击,损失不小,而且从开战起,他们就一直在作战,体力损耗肯定不小,而第四阵的秦军却是以逸待劳,正可以一击而下。   王离估计得一点也不错,前锋营在刚才的变故中又损失了近两千人,伤亡已经过半,再加上激战两个时辰,连破秦军三个万人阵,他们的体力严重下降,面对秦军第四阵的攻击,前锋营虽然还能前进,但是前进的速度已经大不如前。   项羽虽然体力充沛,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可是刚才的一幕还是让他心悸不已,自己如果陷入秦军的包围之中,再勇猛也不可能独自面对上万的秦军。因此,他小心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步伐,在看到前锋营将士出现了疲态的时候,他当机立断,下令且战且退,渐渐的缩回两侧的保护之中。   范增及时的下达了命令,让项佗和周殷全力杀进,向中间靠拢,将前锋营和秦军隔了开来,让项羽他们有时间喘口气,恢复一下体力。   王离看着项羽退回本阵之中,既有些不屑,又觉得可惜。如果刚才第三阵的士卒不是先前损失过大,再支撑片刻,和第四阵的将士合兵一处的话,完全有可能把项羽和千余楚军将士困在阵中。如果能击杀项羽,下面的仗就不用打了,失去了项羽的楚军将不堪一击。   不过这样也不错,失去了项羽这个无以伦比的利剑,楚军再想象攻破前三阵那样击破第四阵是不可能了,项佗等人的战力不如秦军,他们现在还能前进,只是倚仗着人多的优势。要说人多,楚军还能有秦军人多?   王离冷笑一声,命令从两侧的通道里移动过来的第六阵和第七阵投入战斗。   两个万人大阵象一把铁钳的两个大齿,恶狠狠的嵌入了楚军的阵势,项佗和周兰的压力大增,面对着三个万人阵的攻击,他们再也难以前进一步,双方挤在一起奋力厮杀,各不相让,难分难解。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秦楚双方都付出了上万人的代价,可是还是不能分出胜负,他们踩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号呼酣战,喊杀声震耳欲聋,惊心动魄,看得两侧观战的赵齐燕诸军面无人色。   臧荼站在壁垒上,看着远处胶着在一起的秦楚双方,目测了一下双方的人数,摇了摇头:“栾布,楚军虽然勇猛,可是后力不足,再打下去他们必败无疑。”   栾布沉默不语,他对臧荼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做法很不满。楚军在浴血奋战,而他手握五万大军却在看戏,他不知道臧荼在想什么,难道楚军被秦军打败了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想不明白。要不是因为臧荼对他有举荐之恩,他早就离开臧荼了。   臧荼没有听到栾布的回音,有些诧异的回过头看了一眼栾布。栾布脸色很平静,盯着远处的战场一声不吭,但是眼神中的不满却还让被臧荼看穿了。臧荼笑了,本想解释两句,可是一想,跟手下的一个都尉有什么好解释的,栾布虽然忠义,但他终归只是自己手下的一个都尉,自己的心思,又怎么能随便告诉一个下属。   臧荼当然有心思,他跟着韩广冲锋陷阵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韩广保住他的王位吗?他到巨鹿来,就是为了解巨鹿之围吗?当然不是这样。韩广原本是武臣的大将,武臣又是陈胜的大将,他们是怎么当上燕王和赵王的,臧荼一清二楚。武臣既然能够背叛陈胜自立为王,韩广也能背叛武臣自立为王,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手中有实力吗?现在他手里也有实力,燕国的一大半兵力都在他的手里,他为什么不能象武臣、韩广一样叛主自立?韩广能做初一,他就能做十五,只要时机合适,什么道义都不用考虑。   但是他的实力不够,他要寻找一个强有力的后盾,这个后盾要有足够的实力,要值得他臧荼替他卖命。在他的心目中,有两个可选的对象:一是楚国,一是秦国,不错,其中一个是秦国。   楚国是很自然的,臧荼原先就是楚人,他是跟着武臣、韩广一起的。如果能带着大军归顺楚国,那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本来他看中了楚怀王,楚怀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让他佩服不已,他本想等宋义过河之后配合宋义作战立功,以后争取楚王的支持,就象支持魏豹一样支持他称王。可是宋义意外的死在项羽的手里,楚国的形势突然之间就翻天覆地,项羽成了最大的势力,但是项羽又和怀王不能比,不仅在名义上他不能和怀王不能比,而且他手下的实力之间可能存在的分歧,也让项羽看起来不是那么牢靠,这个情况下,臧荼当然不能把宝押在项羽身上。   至于秦国,臧荼清楚得很,如果没有楚军的到来,以王离的傲气当然不会看上只有五万人的他。王离是懒得动他们,如果真想攻击他们,就凭齐燕这点兵力根本不是王离的对手。正因为如此,臧荼没有主动去接触王离,他在要王离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投诚,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而楚军自杀式的攻击,可能就是臧荼唯一的机会。楚军这么勇猛,有可能痛击王离,把王离打痛了,不那么傲气了,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平定齐燕了,这个时候臧荼手下的五万人马就值钱了,他也才有谈判的资本。   至于栾布担心的楚军击败王离之后,会对他报复的劝告,臧荼嗤之以鼻,栾布不过是个佣徒,他懂什么权谋。报复也是要有实力的。且不说楚军击败王离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他能打赢,那也是惨胜,惨胜之后的楚军有实力有胆量吞下他五万人马?就算他还有这个实力,他不要考虑考虑齐赵的想法?他不敢的。他就算心里再有气,也只能笑脸相迎,因为他臧荼有实力,有实力的人,就有资格享受相应的尊严。   臧荼胸有成竹,眼前的战况让他更加坚定了不出兵的信心。让楚军去打吧,他们越勇猛,越是两败俱伤,他臧荼越有底气去讨价还价。   臧荼如是想,田安、田都也这么想,与楚军的强悍给他们带来的冲击相比,秦军的实力更让他们心惊,如此勇悍的楚军如果都逃不了败亡的命运,他们手里这三万人又如此是秦军的对手?他们就是帮楚军,楚军也赢不了,与其如此,不如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田壮比栾布聪明,他在官场上混过很多年,田壮、田安的心思他不用问都明白。项家对他们有恩又如何?在生死存亡面前,再大的恩情都是可以抛弃的东西,只有生存下去,只有他们的荣华富贵,才是值得考虑的。   陈余、张敖也在看,但是他们和齐燕的心思不太一样,陈余深通用兵之道,楚军的形势不妙,他一清二楚。虽然连破三阵,但是楚军的伤亡也很大,总伤亡已经接近六万,后力难继,仅靠前锋营的骁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何况前锋营现在伤亡过半,他的攻击力大大下降,相比之下,秦军虽然接连被攻破三个万人阵,但是他们的兵力充足,三万人的损失他们承受得起,一点点的耗,也能把楚军拖死。   更何况楚军除了项羽亲率的前锋营,其他的将士面对秦军根本没有优势。   这样的战局,只要脑子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情况下还要不要去帮助楚军,陈余也陷入了犹豫之中。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就算是出手,也扭转不了战局,只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既然如此,那这个牺牲就没有必要了,不如等楚军与秦军血战之后,再与秦军商议相关事宜,楚军这么勇猛,秦军即使战胜了,损失也不会小,想必不会对赵国的投诚置之不理。   出于这样一种心理,陈余开始后悔起来,自己不该那么冲动的去和项羽面谈,还把张敖教训了一通,项羽虽然不一定有机会痛骂他,张敖也不敢骂他,但是他们的心里肯定对自己这种出尔反尔的言行十分不屑。对于一直以言出必践的名士自居的陈余来说,被人在心里鄙视,不亚于被人当面指责。一想到这些,陈余的脸上就有些发烫。   齐燕赵按兵不动,楚军独力支撑,举步维艰,范增虽然使出了浑身解数,除了必不可少的后备力量之外,他把所有的人马都派上了阵,这才勉强挡住了秦军的攻击,稍稍取得了一点优势。   三万秦军在两倍于已的楚军攻击下,伤亡越来越大,渐渐的站不稳阵脚。项佗和周兰倚仗着人多的优势,渐渐的取得了两翼的优势,秦军开始后退,他们焦急的竖起了求援的大旗,请求王离派出援军。   可是王离无动于衷,他见楚军倾巢而动,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这个时候不能怜惜人命,要用这三万人的性命耗尽楚军最后的力量,以求最后摧枯拉朽般的击败楚军。当然了,王离不能让正在拼杀的秦军知道他的想法,以免他们失去希望,过早的崩溃,起不到应有的作用。他一面让人告诉前面的几个部将他正在调集人马,希望他们坚持到底,一面却让后面已经做好接应准备的人按兵不动,他要待楚军崩溃的迹象出现,再给予致命一击。   不论是楚军还是秦军都陷入了苦战,他们都无法迅速的击溃对手,更不能后退,所能做的只有咬牙坚持下去,坚持到对方坚持不住的时候。这个时候有任何松懈都是不可收拾的场面。楚军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后援了,他们如果不战胜眼前的秦军,就是死路一条,一个个抱着以命搏命的心理厮杀,而秦军虽然在后退,但是王离说了,援军马上就到,所以他们也在拼命的坚持,希望能够坚持到援军到来的时候。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八节 突生变故   范增负着手站在指挥车上,睿智的目光越过血腥而喧嚣的战场,心却痛得揪了起来。楚军虽然勇猛,可是毕竟实力相差太大了,眼下和秦军僵持着,虽然看起来还略占上风,可是如果考虑到秦军还有二十多万人,已方却所剩无已的时候,他真的绝望了,兵力的悬殊太大,根本不是人力可以转移。项羽虽然勇猛,但是他的勇猛除了给秦军多造成一点杀伤,还是无法扭转战局。   范增仰起头看着碧蓝碧蓝的天空,眼泪差点流下来,武信君,我恐怕无法完成你的嘱托了。   “亚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项庄匆匆的走了上来,见范增如此模样,他有些紧张的站住了,轻声的叫了一声。   范增不想让身边的将士看到他的软弱,动摇军心,眨了眨眼睛,然后挤出一丝很僵硬的笑容:“子严,共君侯那边有什么消息?”   项庄含糊不清的嗫嚅了几句,脸色很不好。范增一看不对劲,心立刻揪了起来。他厉声喝道:“究竟怎么了,快说!”   项庄往四周看了看,凑到范增耳边,用只有范增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共君侯正在和秦军在阵前谈判。”   “谈判?”范增的脸立刻白了,这个时候谈什么判?他不会是怕了,要投降秦军了吧?   “嗯。”项庄的脸色也煞白,心底一阵阵的寒气往外冒。他到共尉大营的时候,共尉已经在阵前和秦军谈上了,他没有见到共尉本人,是听共尉的都尉朱鸡石偷偷告诉他的。朱鸡石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义愤填膺。他原本因为自己背叛了共尉而不好意思,所以和余樊君一起放弃了手中的实力去向共尉请罪,共尉让他们做了都尉,他们俩都很感激共尉,可是现在共尉却和秦军谈判,他们敏感的意识到共尉可能会投降秦军,而来求援的项庄很危险,出于义愤,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项庄,让他在其他人看到他之前立刻走,如果共尉真的打算投敌的话,项庄就是自投罗网。   项庄听到这个消息,大惊失色,没敢多留,立刻跑了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范增。   范增如遭雷击,后悔莫及。共尉担负着楚军左侧的安全,如果这个时候他投降章邯,楚军就会陷入死地,如果他再邀功,主动袭击楚军,以他所部的战斗力,楚军肯定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一颗颗冷汗从范增的脸上滚落,他悲愤莫名,悔恨象一只巨大的虫子在啃噬他的心。当初他就对共尉不放心,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着与他年龄不相衬的阴沉:他虽然比项羽年轻,可是心机却比项羽深,他用一套看似豪爽的行动,步步为营,牢牢的扣住了项羽的心,项羽和他结为异性兄弟,信任有加,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怀疑他,即使是他这个亚父说起他的不是,项羽心里也不高兴。他以支持项羽为条件,诱使项羽击杀了宋义,和楚怀王翻了脸,也就把项羽逼到了绝路上。项羽信任他,让他做了大军的次将,把掩护大军左翼的重任交给他,可是现在他却只顾着自己的富贵,要抛弃项羽这个兄长了。   项羽完了!楚军完了!   “击鼓,击破秦军此阵。”范增二话不说,立刻下达了命令。   隆隆的鼓声传到前阵,项羽听了顿时生疑,这个时候击破秦军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为什么范增让他击破秦军之后退回本阵?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能离开阵前呢,难道是出了什么事?项羽满腹狐疑,他顾不得多想,在他的面前,楚军越来越少,秦军的身影越来越近了,容不得他多想。   “季布,我们轮流冲击。”项羽大声喝道,扔掉手中的断戟,重新换了一柄完整的铁矛。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前方二十步外一个戴着板帽、穿着精甲的秦军将领正在大声呼喝,长剑直指右前方,右前方正是项佗,他正和秦军厮杀,被几十个秦军围在中间,身边只剩下十来个亲卫,看样子不是损失过大,就是逞匹夫之勇,中了秦军的计,眼看着秦军蜂拥而至,他拼命抵抗,长剑飞舞,但是身边的亲卫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秦军的长戟已经接近了他的身体,危在旦夕。   项羽顾不得多想,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秦军将领,从他的板帽和精甲,以及身边的亲卫可以看出,这个人至少是个千人将,说不定还是第四阵的主将,项羽大喜,剑交左手,右手绰矛,再次盯了那个秦将一眼,猛然甩臂,将铁矛投了出去。   一丈长的铁矛,在他的手里如同一只箭一般轻松。   铁矛带着残影向前飞去。   那个秦军正是第四阵的主将,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厮杀,第四阵的一万人损失殆尽,只剩下他身边的两千多人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阵型。他看到了楚军左翼的项佗,看到了他身后的项字战旗,把他当成了楚军的主将,心中大喜,下令示弱诱敌,把立功心切的项佗诱进了包围圈,然后命令手下的亲卫一起扑上去,意图把项佗斩杀阵前。   眼看着那个楚将就要毕命,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的扭过头向项羽的方向看来,入眼的却是一道黑影。   一个亲卫看到了项羽抛出的铁矛,他来不及提醒主将,大吼一声,双手举盾拦在了主将的面前。铁矛来得太快,他还没站稳,长矛就到了眼前,“扑”的一声响,铁矛穿透了他手中的盾牌,余势不减,接着穿透了他的身体,强大的力量将他带得向后飞起,正撞在主将的身上。   而透出他后心的一尺矛刃,也正好刺进了秦将的胸口。   一阵阵寒意从心头掠起,直冲脑门,温热的鲜血汩汩的从伤口处流下来,秦将瞪大了眼睛,看着将亲卫和自己穿在一起的长矛,又缓缓的抬起头,看向远处冷笑的项羽,无力的松开了手,高高举起的长剑缓缓坠落。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将那个已经气绝却还是举着盾牌的亲卫后脑喷得血红。   主将突然被狙杀,秦军失去了主心骨,顿时大乱,项佗见状,不敢怠慢,带着剩下的几个亲卫急步后退,连斩数名拦截的秦军,终于和正在拼命杀进的亲卫会合。与此同时,项羽带着几十名前锋营的将士如出柙猛虎一般冲了出来,他们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又补充了一些饮食,体力恢复得不错,这个时候冲出来攻击久战力疲的秦军,正是事半功倍。   一声长啸,剑戟并进,项羽举步之间就连杀三人,将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秦军阵势推向死亡之谷。秦军精疲力尽,期待中的援军一直没有来,而楚军又是如此的顽强,无法迅速击溃,现在主将又被对方狙杀了,这个冲过来的楚将简直象杀神一般,举手不留情,每进一步,都要踩着几具秦军的尸体,根本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秦军崩溃了,一个接一个的失去了战斗意志,很快就漫延到了其他人,没多长时间,剩下的千余人就不约而同的向后撤去。   项羽带着前锋营紧追不舍。   楚军虽然体力也下降得很利害,可是见秦军的阵势动摇了,士气大振,浑身又来了力气,一个个跟着项羽号呼而进。秦军残兵越发的惊慌,在生死面前,什么军律军法都忘了,他们急速后退,直冲准备冲上来接应的本阵。   兵败如山倒,第四阵的残兵一退,攻击楚军两翼的第六阵、第七阵的秦军也支撑不住了,只得缓缓而退。   王离看着败退的秦军,煞气满面,一声令下,秦军阵中射出一阵密集的弩箭,直扑那些败卒。那些败卒惊惶之下哪里会想到自己人会下毒手,根本没有提防,等他们想起来,七手八脚的想找盾牌护体的时候,长箭已经飞到,犀利的箭头轻松的刺破了他们血迹斑斑的皮甲。   千余败卒,转眼之间就被射倒一大片,剩下的百十人虽然跑到了阵前,但是并不等于他们就逃出了生天,往日的袍泽毫不留情的举起了武器,将他们斩杀在阵前。   项羽比普通人高一头,他看到了败逃的秦军身后严阵以待的军阵,知道不能再进,立刻下令停止追击,趁着秦军败卒冲击秦军本阵造成混乱的时间重整队型,缓缓后撤,与此同时,范增也及时的敲响了收兵的金锣。   楚军和秦军重新分开,两军之间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管是秦军还是楚军,都倒在一起,鲜血染红了脚上的土地,也分不清是楚是秦,都是刺眼的红色。   杀声震天的战场一时冷清下来,只有双方指挥的金鼓悲伤的响着。   王离冷眼看着渐渐远去的楚军,并没有下令追击。楚军的惨状他已经看到了,连破四阵之后的楚军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他们的体力和意志都到了极点,只等着他做出最后一击。虽然他们利用秦军短暂的混乱撤出了战场,可是王离相信,他们不会逃的,项羽不会逃的——他杀了宋义,楚国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他注定会成为他王离功劳簿上的一笔。   “将军,为什么不趁胜追击?”长史不解的问道。   王离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看着正在重整队型的楚军,过了好一会才淡淡的说:“你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长史咽了口唾沫,知趣的没有再吭声。楚军已经精疲力尽,不管是战还是逃,他们败亡的命运都已经决定了,这种情况下王离当然没有必要那么紧张,他大可以从容的等着楚军自投罗网。   自已的话说得很不是时候,破坏了王离那种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心态。   秦军沉默的等待着,等待着楚军下一次飞蛾扑火的进攻。   而楚军也沉默着。   项羽听到范增的话,一句话也没有说,他默默的搓去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拍拍手,将混合了灰尘的干血拍落在地,然后转过头,声音不高,却充满了不可动摇的信念。   “亚父,阿尉将妻子托给我的时候,正如我将虞姬托付给他一样,我们从来就没有想过逃,没有想过投降,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是战死,要么是……。”他抬起手,指着远处森森杀气中透着傲慢的秦军阵地,:“踩着他们的尸体,入关灭秦。”   范增为之气噎,项庄、项佗等人也面面相觑,不敢吱声。项伯急了,举步就要走过来劝项羽,身子刚动了一动,项羽的眼光就扫了过来,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有若实质的杀气顿时把他的身体给定在了原地。   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项羽又看向了别人,语气坚定的说:“我们没有退路,你们也没有退路,如果这个时候谁想动摇军心,我认得你们,我这把剑可认不得你们。”   众人噤若寒蝉,一个也不敢吭声。项伯汗如浆出,项羽虽然只看了他一眼,他却觉得这一眼仿佛无比漫长,项羽虽然不再看他了,可是那股寒森森的杀气,还是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遍体生寒。   “亚父,我相信子严看到的不会有假,可是阿尉和秦军谈判,不代表就一定是要投降。他以三万人应对章邯的十几万大军,形势比我们还严重。所谓兵不厌诈,他为了争取时间,用点计谋也是正常的,你们不要无端的怀疑他。”他转过身,又看了项佗等人一眼,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他在那里已经守了整整四天,你们谁有这个把握能做得跟他一样好?”   众将低下了头,项羽这句话问得很直接,一点不给他们面子。不错,他们确实没有这把握做到这些,可是这么说也太伤面子了。龙且、周殷等人是项羽的部下,他们不敢吭声,可是项佗心里却不服气,他是项羽身边的人,知道共尉那边的情况。共尉凭借着有利地形,死死的卡住了章邯的路,又利用李良冒进给他带来的一万俘虏牵制章邯,和章邯虚以委蛇,确实有两下子,可是这也是建立在章邯不想过来帮王离的基础上的。章邯如果真的急着攻击,共尉能守这么久?   这算什么本事,机会而已。换了他项佗,他有把握做得比共尉更好。   但是这样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项佗知道项羽极度反感人说共尉的不是,他可不想自讨没趣,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项羽骂两句,那丢人就丢大了。可是他又不甘就这么站着,他想了想,向前一步行了个礼,目不转睛的看着项羽:“上将军,既然如此,我们接下来如何作战?”   项羽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再次打量了秦军的阵势,缓缓说道:“王离托大,以为我军已经力尽于此,不堪再战。我们就随他的心意,示弱于敌,等待他露出破绽,集中最后的力量予其致命一击。”   众将互相看了看,显然没有听懂项羽在说什么,本来就是弱,还要示什么弱?范增却听明白了,他点了点头:“阿籍说得对,我军的兵力与秦军相差太大,再这么消耗下去,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眼下只能行险,集中兵力冲击王离的中军,如果能一击而中,秦军失去指挥,必然溃败。只有如此,我军才有万一之机会。”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项羽是准备最后赌一把了。   项羽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对季布、季心说道:“你们去把前锋营将士挑选一下,把战力尚强的集中起来,脱掉身上的袍甲,换上与其他士卒一样的。”   季氏兄弟听了,躬身应喏,连忙退了下去。项羽又对众将说:“诸位兵力损失都不小,难以单独为战,现在就把诸军整合一下,龙且、周殷,你将手中的人马交给子异,带上亲卫营,随我出击。”   “喏。”龙且、周殷大声应喏。   “蒲将军,带上你手下最好的箭手,待我杀到王离面前,你们一齐放箭,争取狙杀此獠。”   蒲将军躬身应喏。   项羽转过身,郑重的对项佗说:“子异,我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我军大概还有六七万多人,除去重伤不能再战的,应该还有四万人左右,留一万人给亚父作后备,剩下的人马都交给你,我隐在你的阵中。你换上我的战旗,待会与王离交锋,要装出一副力竭的样子,让王离相信我们已经无力再战。如果能吸引他的主力出战,我们才有机会。”   项羽对项佗不同于其他人的说话方式让项佗十分满意,而且项羽把最后的力量基本都集中到了他的手下,虽然是要他佯败,可是这说明,到关键的时候,他还是项羽心目中的不二人选。这份信任让他十分兴奋,平时的一些分歧都暂时放到了一边,现在必须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为项家的未来而战上。他提足了中气,大声应道:“喏。”   “努力!”项羽重重的拍了一下项佗的肩膀。   “喏。”项佗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项羽已经有好久没和他这么亲近了。   “亚父,中军还要委托你。”项羽转过身,恭敬的对范增行了一礼。范增忍不住流下眼泪,他知道项羽这是最后一搏,如果不胜,他就不打算再回来了。他受了这一礼,然后欠了欠身,慨然道:“上将军放心,老夫年过七旬,早已无甚挂念,今日能与上将军一起共赴国难,我所愿也。”   众将听了,也知道此战非同小可,非胜即亡。范增一介老翁都能如此,他们这些人更不能示弱了,当下齐声拱拳喝道:“能与上将军共赴国难,我所愿也。”   “多谢诸位,项籍感激不尽。”项羽环环一揖,起身扶了扶腰间的巨剑,昂起头,举起手臂,刚要下令出发,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旁边冲了过来,大喝一声:“上将军且慢!”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二十九节 决一死战   英布顶盔贯甲,笑眯眯的站在项羽面前:“上将军,去和秦军血战,如何能少了我英布?”   项羽打量了英布一眼,嘴角挑起一丝笑容:“你的身体还行吗?”   英布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些许皮肉伤,不碍事。虽然没什么人马了,可是亲卫倒还有百十人,陪着上将军一起破秦足矣。”   项羽大笑:“那好,你就跟着我去破秦吧,不过,你这身甲胄太显眼,要换了去。”   英布哈哈一笑,当着项羽的面伸开双臂,身后的亲卫赶上来替他除去了甲胄,换上一身队率的衣甲,得意的冲着项羽挤了挤眼睛:“如何?”   项羽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对龙且、周殷等人道:“就按英布这个样子打扮,不要太显眼,免得被秦军看出破绽,把王离吓得不敢出来,那可就不妥了。”   众将听了,也都笑出声来。项羽的镇定,英布的无赖,都给他们增添了些许勇气。他们都一边说笑着,一边换去身上的将军战甲,换上低级军官的战袍。将军的战甲有铜片或者铁片,防护能力更强,但是便利性不如普通士卒的皮甲,因为他们本来就不需要到阵前厮杀,只是随阵指挥而已。龙且他们穿惯了将军的战甲,这一换上普通士卒的皮甲,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一个个互相打量着,不禁都大笑起来。   “龙且,你好东西吃多了,肚子大了,还能跑得动吗?”周殷拍着龙且的肚子笑道。   “你放心,我跑得肯定比你快。”龙且撇了撇嘴,一昂头,很不屑的反驳道:“倒是你啊,一下子纳了五个美妾,我担心你腿软,到时候跑不过我这个胖子啊。”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在笑声中,楚军重整战阵,项佗换上了项羽的衣甲,打上了项羽的战旗,堂而皇之的站在大军阵前,他的身材虽然比项羽略低,但是站在普通的士卒之中还是比较醒目,站远一点,还真没人认得出他是真是假。而真正的项羽却换上了普通千人将的战袍,领着剩下的三千多前锋营,再加上诸将的亲卫营,集中到一起还有七千多人,他们隐在阵中偏后的位置,就如一支隐在弩中的箭,随时准备一箭封喉。   鼓声再起,楚军排着整齐的队型,在鼓声的指挥下缓缓向前进发,脚下全是战死的将士的尸身,走在他们之间,每一个人都沉默了,紧紧的咬着嘴唇,犹如一群沉默的野狼。   “操吴戈兮披犀甲……”不知是不是受不了这种压抑,还是心中战意过于旺盛,英布扯着嗓子唱起了《国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和破锣一样难听,可是这难听的歌声却引起了将士们的共鸣,立刻有十几个人接了上去。   “车错毂兮短兵接……”   更多的人开始应和:“短兵接……”   英布提高了嗓门,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吼叫:“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三万大军放声高唱:“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听着响彻云霄的歌声,范增泪流满面,他夺过一对鼓桴,用尽浑身力气敲响了巨大的战鼓。鼓声隆隆,应和着歌声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将士们的心头。阵后那些受伤不能再战的将士们听到歌声与鼓声,纷纷转过了头看着范增悲愤的身影,你拉我,我扶你,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应和着鼓声节拍,他们轻声应和:“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更多的战鼓响了起来,和着歌声,汇成一股洪流,带着无边的杀气,卷起滔天的巨浪向秦军滚滚而去。   听到楚军的歌声,王离从指挥车上站了起来,扶着车轼,他向缓缓而来的楚军看去。楚军的阵势如同一道血浪,滚动着向他逼来,带着说不出的悲壮。王离的心中一阵悸动,楚军虽然是他的敌人,可是楚军视死如归的勇气还是让他动容。他脱下了头盔抱在胸前,凝视着楚军,一言不发。   这不是怜悯,这是勇士对勇士的敬意。   片刻的凝视之后,王离重新戴上了头盔,轻轻的摆了摆手:“准备攻击!”   暴烈的鼓声从秦军阵中响起,秦军忽然举臂高呼:“风!”   “风!”   “风!”   三声暴喝,如同惊雷一般,刹那间打破了楚军齐声吟唱国殇带来的杀气,两股声音有如实质一般在空中相撞,突然炸响,撒落漫天的血雾。   两军接触,再次厮杀在一起,双方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各不相让,以命相搏,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项佗指挥着大军奋勇向前,王离同样也下达了全力出击的命令,三个万人阵从三个方向刺入楚军的大阵,在巨鹿城下方圆三里的地面上,六万大军舍命搏杀,人和人挤在一起,根本没有什么回旋的空间,面对着凶悍的敌人,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奋勇向前,将手中的武器刺入对方的身体,刺倒一个,再刺下一个,直到被敌人刺倒为止。   鲜血,如同暴雨一般,不停的泼洒,巨鹿城下的土地很快就被浸透,泥土变得滑腻而泥泞,踩上去吱吱作响,让人站不稳脚步,不时的有人滑倒在地。他们来不及咒骂这块土地,很快,他们的鲜血将让这块土地变得更加泥泞。   项羽在季氏兄弟的护卫下站在阵中,他的巨剑挂在腰间,手里握的是一柄刃长三尺有余的铍,被血浸染过的铍刃上有几个细小的缺口,显示出曾经的辉煌战果。   他的目光越过了几十步以后厮杀的士卒,一直看到二百步外的秦军中军的那辆指挥车上,王离就在那辆战车上,只有杀了他,秦军才会崩溃,但是要杀他之前,必须冲过这二百步,而这二百步内有三万凶悍的秦军。以项羽手下的实力,他很难冲破这三万秦军的阻击,杀到王离的面前。更何况他还知道,王离的身边还有一万亲卫营,那是当之无愧的精锐。   他必须等待,等待项佗用楚军的性命消耗掉足够的秦军,把王离诱到他的面前。   人声鼎沸的战场,在他的眼前变得慢慢的沉静下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渐渐离他远去,一个个奋力厮杀的将士虽然张大了嘴巴,却好象没有发出声音一样。   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   阿尉在干什么,他究竟和秦人在谈什么?我现在已经是最后一搏了,他会来吗?   虞姬!项羽的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了那个高挑的身影,心中一痛,自己还会有机会再见到她吗,还能再见到自己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儿吗?   无边的悲痛,瞬间淹没了项羽的心,两颗晶莹的泪珠无声的从眼角滑落。   臧荼、田安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站在壁垒上,看着义无反顾地扑向秦军的楚军。他们被楚军的勇气所感动,但是同时在心里又不由自主的哀叹:楚军败了,他们虽然勇猛,还是不可避免的败了,此战过后,再也没有人能挡得住秦军的剑锋,他们将和十几年前一样再次横扫天下,将天下归于秦帝国的黑色战旗之下,残暴的秦军将再次称雄天下,而他们,只能战战兢兢的拜伏在王离的马前,说不定还要掉转剑锋,去屠杀自己的同胞,以换取自己卑微的生命。   陈余站在壁垒上,心痛如绞,楚军要败了,仅剩下三四万人的楚军肯定不是秦军的对手,他们的攻击,不过是飞蛾扑火,勇则勇矣,却于事无补。楚军败了,巨鹿也就完了,王离能接受他们的投降吗?自己和张耳当初为了逃避嬴政的征辟亡命天涯,隐居陈县,现在却要投入二世的怀抱吗?   不,张耳肯定不会接受这个屈辱,魏王咎都知道为了名誉而死,他们这些名士难道就可以苟且偷生吗?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如果巨鹿城破,张耳一定会自杀,而张耳如果死了,他陈余又岂能独活?看着厮杀的楚军,陈余仿佛看到了张耳和他自己就在其中,举着长剑与秦人血战,然后被蜂拥而至的秦军刺倒,躺在血泊之中。   陈余不忍再看,转过身,背靠着垒壁,无声的流下了泪。   “大兄,楚军后退了。”张敖哽咽着说。   “退了吗?”陈余抬起袖子,抹去眼泪,吞声问道:“结束了?”   “不,还没有,楚军还在坚持,不过,他们伤亡过大,秦军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他们正在步步紧逼。唉?王离的中军怎么动了?难道……难道他要亲自上阵?”张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陈余愣了一下,反身重新上了壁垒,用手挡着已经西斜的阳光向战场中看去。果然,秦军的中军在动,王离的亲卫营在调整阵型,这是一个冲锋的阵型,而王离的战旗就在这个阵型的前部中央。   陈余心中一惊,再向楚军的阵地看去,楚军的阵型散乱,项羽的战旗正在急速后退,他们支撑不住了,从场面上来看,他们的兵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最多再有小半个时辰,他们就撑不住了。而王离大概也看出了这一点,他要动用最精锐的亲卫营,给予楚军最致命的一击。   楚军完了,陈余长叹一声。赵国完了!天下完了!   王离也是如此想,楚军的情况正如他所料:他们的实力太差,再唱国殇也不能弥补这个差距。在小半个时辰的厮杀之后,楚军的两翼首先支撑不住了,开始节节败退,两翼一退,中间的项羽也顶不住了,在秦军越来越凶猛的攻击下,他的战旗也开始向后移动。一切现象都表明,楚军的败亡在即。王离放了心,楚军要完了,这三万人一败,剩下的几万伤兵根本不用打就会投降,只要击败了项羽,击败了这个杀神一般的项羽,楚军的士气就会一落千丈。   最后一击的时机已经成熟。   等待了太久的王离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他将后军的副将涉间招到中军来代替他指挥,自己带着亲卫营上前发起最后一击,他一定要让项羽死在他的手里,为他的功劳簿添上完美的一笔。涉间为稳重起见,极力劝阻王离不要涉险,你是大军的主将,不管是谁杀了项羽,这都是你的功劳,这和你亲手斩杀项羽又有什么不同?   可是王离根本不听他的,胜局已定,他要去尝一尝亲手搏杀的快乐。刚刚到北疆的时候,他经常带着亲卫骑与匈奴人搏杀,后来匈奴人被打跑了,他也做到了副将,很少有机会再上战场。上次他之所以亲自带兵去救被楚军困在濮阳的章邯,就是想重新尝一下临阵的感觉,结果脸没露成,反倒丢了人,被吕泽、彭越和刘季几个流寇打败了,这让他一直引以为耻,愤愤不平。今天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么肯放过。危险?有什么危险?楚军已经奄奄一息,他又带着帝国除禁卫军以外最精锐的人马,难道还会被濒死的楚军反噬?   王离对涉间的劝告不屑一顾,毅然站到了准备冲锋的亲卫营的前部。一声令下,前方攻击的秦军开始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中间冲锋的通道,亲卫营开始奔跑,他们举着盾牌,挥舞着剑戟,向楚军迅速的逼近。   犀利的秦军,如同刚刚发硎的利剑,攻势如潮,一下子就深深的刺入了楚军的阵地。   楚军再次大乱,退却的速度越来越快,崩溃在即。   王离大喜,举剑高呼,呼声还没出口,他又硬生生的把涌到嘴边的吼声收了回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   在如潮水般退却的楚军中,忽然涌出一股逆流。他们如同一块沉默的磐石,突然从汹涌的浪潮中出现,狠狠的击在亲卫营的锋刃上,这一击,就将亲卫营的锋刃击得粉碎。   一个身材高大,气势如虎的楚军校尉双手握着一柄长铍,如泼风般的杀进,长铍在他的手中舞得象风车一般,当者披靡,勇猛的亲卫营将士在他的面前如若无物,王离亲眼看到两个勇士被他一铍斩为四截,亲眼看到他前进三步之间,就斩杀了八名秦军。   无人可及的杀气!和他相比,他身后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勇士最多只能算是野狗。   好骁勇的战士。王离暗自赞了一声,本待要招呼人上前斩杀他,可是一丝不安却忽然浮上心头,这伙人来得太过蹊跷,这个人太眼熟,那种杀人如割草的迅猛让王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项羽!他是项羽!王离忽然大惊,他扭头看向那个正在退却的战旗,却发现那杆大旗不知道什么消失了,而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项羽的背后赫然飘扬着两杆大旗,一杆上面是一只浴火的凤凰,一杆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项字。   上当了!王离浑身冰凉,项羽的杀气越过三十步的距离,向他逼了过来。他片刻之间就明白了楚军的用意,楚军是要败了,但是他们现在却是诈败,目的就是引他这个主将出来,与他要斩杀项羽的心思一样,项羽也要斩杀他,险中求胜。   片刻的惊慌之后,王离迅速恢复了冷静,楚军的意图虽然阴险,可是他们的实力消耗得太大了,他们根本无法击败自己,项羽前锋营早就伤亡过半,他们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杀上去,剿杀项羽,重重有赏。”王离迅速下达了命令。   亲卫营的将士听说那人就是项羽,一个个顿时兴奋起来,他们嗷嗷的吼叫着,前扑后继的向项羽扑去。王离却稳住了脚步,在五十个身材高大的随身铁卫的护卫下,牢牢的站在阵中,密切注视着项羽的动静,五十个铁卫分成三层,外面是二十名手持剑盾的剑手,中间是二十名手持长戟的戟手,最内层是十名持盾的铁卫,十面铁盾牌将王离的周围围得密不透风。他们如同激流中的石柱,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阵中,无数的亲卫营将士如流水一般的从他们身边掠过,扑向楚军,扑向项羽。   项羽吼声如雷,手中的长铍抡圆了,锋利的剑刃将一个又一个秦军斩杀于面前,不到片刻,他的面前就倒下了十几具尸体。在他身侧三步的英布状若疯狂,手中的长戟断为两截,他也不管不顾,一手抓着半截长戟,一手握着半截戟柄,没头没脑的向面前的秦军击去,打得那个秦军不知所措,一愣神的功夫,英布一拳轰在他的脸上,劈手夺过他手上的长剑,反手又是一肘狠狠的砸在他的咽喉上,顿时毙命。   项羽会心一笑,英布的疯狂正符合他的心意,如果不发疯,这七千多拼凑起来的前锋营又怎么能是王离的亲卫营的对手。   “杀!”季布一声长啸,高高跃起,左手的盾牌带着风声砸下,将冲到项羽面前的一个秦军砸得仰面栽倒。但是他的胸腹同时也暴露在敌人的面前,一柄长戟悄无声息的刺到,那名秦军戟手的脸上已经露出残忍的笑。   “兄长小心!”季心惊得大叫。   “哧”的一声轻响,一道寒光闪过,长戟连带着半边身子被拦腰斩断,长戟在离季布的腹部还剩一寸的时候,无奈的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季布的身前,长铍横斩,三颗大好头颅被腔中泉涌的鲜血冲起在半空中。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三十节 绝处逢生   “杀!”项羽长啸一声,向前跨出两大步,长铍左推右挡,再次斩杀三名秦军。   “杀!”英布圆睁双目,刚夺过来的长剑向前猛刺,长剑刺入迎面奔来的秦军胸口,横肩向前猛撞。秦军口中喷出鲜血,被英布撞得连连后退,却不管不顾,举起手中的长剑直奔近在咫尺的英布刺去。英布大怒,猛地停住了身形,飞起一脚踹在那个秦军的小腹上,将他踹得立足不稳,连步后退,手中长剑从英布面前一划而过,随着英布手中长剑的拔出,血如泉涌。   秦军将士愤怒了,紧跟着又扑上来三人,两柄长剑一左一右的刺来,一柄长戟从两人中间突然刺出,直奔正举剑格挡的英布小腹。英布抡圆了长剑,荡开右边的那柄长剑,接着又磕开那柄长戟,接着捅入右侧那个秦军剑手的小腹。那个剑手吃痛,大叫一声,扔掉手中的剑盾,却死死的揪住了英布的剑柄。英布急切之间抽不出长剑,只得强行扭转了身子,让开了那柄再次刺到身前的长戟,左手疾伸,一把握住了戟柄,一声怒吼,竟硬生生拧断了那柄长戟。   就在这里,左侧的那名秦军剑手抓住时机,奋力将长剑狠狠的刺入了英布的左肩,锋利的长剑轻易的穿透了英布的肩头,从后肩透出。   “啊——”英布剧痛,一声狂啸,松开右手的长剑,翻腕握住了那名秦军剑手的手腕,左手疾挥,将长戟狠狠的啄进了他的脑门。那个剑手见刺中英布,心中大喜,狞厉的笑容刚刚绽放,就遭此重击,顿时被抽出了浑身的力气,松开了握得紧紧的长剑,软软的栽倒在英布面前。   英布连退两步,三四个亲卫涌了上去,挡在他的面前,用盾牌组成一个防护,两个亲卫护着英布急退。英布握着那柄长剑的剑柄,面色煞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不敢拔出剑,剑贯穿了他的左胸,如果现在拔出长剑,他随时可能送命。   “将军——”亲卫急得大叫。   “嚎什么丧,老子还没死呢。”英布怒斥道,用手中的半截长戟指着王离的方向:“给我杀上去,击杀这个竖子,老子就算死也值了。”   亲卫队率看着英布狰狞的面孔,心底最野蛮的杀气被激发出来,他大吼一声:“留下两个人护卫将军,其他人跟我去杀王离。”   “杀王离!”亲卫们大吼着,跟着队率蜂拥向前。他们嚎叫着,象是发了疯的野兽,冲着涌过来的秦军大砍大杀。   龙且气喘吁吁,他现在相信周殷说的那句话了,最近好吃的确实吃得太多了,身体远不如以前灵活,这才杀了小半个时辰,他就觉得两条腿抬不动了,秦军的武器招呼得又密又急,简直让他无法应付,幸亏有亲卫营挡在身前,否则他那肥大的肚子早就被秦军锋利的长剑刺破几个洞了。   但是王离的亲卫人高马大,亲卫的战斗力并不比他的战斗力弱,甚至还要胜上一筹,在秦军前仆后继的攻击下,他的亲卫营的损失也在急剧增加,开始面对秦军普通士卒的优势早已丧失殆尽,现在他不仅不能前进一步,甚至还被逼得连连后退,一个个亲卫战死在他的面前,身前的防护越来越薄。   龙且有些后悔了,可是现在想退也退不出去了,他只得奋起余勇,拼命厮杀。   周殷的情况也不太好,他左挡右拆,勉强躲过了两名秦军的攻击,斩杀了其中一人,但是却没逃过下一个秦军的攻击,大腿上中了一戟,鲜血直流,他觉得身上原本不多的力气随着鲜血飞快的离开了身体,两条腿软绵绵的,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哪怕地上全是尸体。   可惜,现实情况不允许他坐下,他所能做的,只是拼尽最后的力气,挥动长剑格杀冲到眼前的秦军,可是他的长剑还是不可避免的越来越慢,秦军的攻击似乎越来越猛,他已经挡不住了。   丁固带着亲卫营紧跟在项羽、季布等人的后面,他看到龙且和周殷已经护不住他们的两翼,在秦军的攻击下,项羽等人有被分隔开来的危险,心提到了嗓子眼。   “上将军——”丁固大声提醒项羽身后的形势。   项羽舞动长铍,手不停挥,当者披靡,一个接一个的秦军被他斩杀在面前,但是这些王离的亲卫营将士悍不畏死,项羽的勇猛激起了他们的杀气,一个个奋不顾身的扑了过来,好象斩不尽、杀不绝似的。项羽武艺高强,根本不惧这些秦军,沉重的长铍在他的手里轻若无物,但是他身后的将士却挺不住了,护着他两侧的季布、季心浑身浴血,体力渐衰,长剑挥动起来,已经没有开始时的灵动,步伐也不那么轻便了,显得有些沉重。   “上将军……”季布大口大口的吸着血腥的空气,哑声叫道:“秦军攻击太猛了,我们攻击不进去了。”   项羽长铍横斩,将冲到面前的两个秦军斩杀,看着三十步外被铁盾包围在中间的王离,目眦欲裂,看着王离就在眼前,却无法去击杀他,让他心中有股怒气喷薄欲出。   “呀——”项羽仰天长啸,将长铍交到左手,右手掣出了腰间的巨剑。巨剑出鞘,顿时杀气凛然,剑铍交加,迅猛无比的再斩数人,可是立刻又有几个秦军各举武器冲到了他的面前。   “蒲将军,用箭射他。”项羽手不停挥,如割草一般的杀戮着冲到眼前的秦军,怒声大吼。   蒲将军叫苦不迭,他早就开始用箭进行狙击了,可是见效甚微。他带着手下的十几名箭手,不停的发射着利箭,接连射杀了数十名秦军的伍长、什长,但是秦军根本不怕死,即使军官战死了,他们还是奋不顾身的向上扑,让他们应接不暇。而远处的王离身边有数面铁盾护卫,他的长箭根本射不穿这些铁盾。而且那些铁卫经验丰富,他们离给蒲将军射击的角度实在小得可怜,眼疾手快,一旦有利箭射到,他们立刻有铁盾封堵过来。   蒲将军连发数箭,都被铁卫挡了下来,根本伤不了王离分毫。   王离冷笑不已,楚军要崩溃了,除了项羽还能再战,其他人都显出了疲态——连续作战三个时辰,铁打的人也顶不住。项羽虽然还能顶得住,但是他一个人的勇猛,又怎么能扭转整个战场?自己有一万亲卫,他不相信项羽一个人能斩杀上万人,如果真是那样,他王离也只能说那是命了。   “冲上去,击杀项籍!”王离剑指漩涡中心的项羽,冷声笑道。   “喏。”更多的亲卫向项羽杀去。   项羽纵声咆哮,左铍右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片片血花,可是秦军依然如潮水般的涌来,他们视项羽如无物,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怒吼着向他扑过来。他们的武器离项羽越来越近,终于,有一名秦军在被项羽劈为两段之前,用长戟在项羽的肩头割开了一条深深的口子。   项羽剧痛,越发的疯狂,手中的长铍和巨剑舞得越发的急。   秦军见项羽受伤,更加兴奋,一个个踊跃而来,让项羽有些应接不暇。   一个秦军视项羽手中的巨剑于不顾,迎而冲了过来,巨剑轻易的穿越了他的身体,从后心突出。他却大吼一声,伸出双手猛的抱住了项羽的手臂,项羽大怒,巨剑横劈,轻易的割掉了他的半截身体。可是那名只剩下半截的秦军虽然痛得连声惨叫,却依然不松开项羽的手臂。   就在刹那之间,三柄长剑,四柄长戟向奋力摆脱这个秦军的项羽刺了过来。   “上将军——”季布、季心大惊,飞身上前,长剑连摆,击杀数人,自己同时也被刺中,惨叫声蓦然响起,再也站不停脚步,被秦军推得连连后退。   “啊——”项羽见季氏兄弟受重伤,急得怒火攻心,他狂啸一声,急挥巨剑,将那两个伤了季布、季心的秦军斩杀,忽然拔步飞奔,脱离了亲卫营的护卫,独自向王离杀去。   长铍远击,巨剑近击,发了疯的项羽势如奔马,突然展现出无人可及的超极战斗力,势不可挡的向王离杀去。他知道自己身后的这些人根本不是王离亲卫的对手,消耗下去,必死无疑,眼下只有凭借自己的武勇,以命搏命,斩杀王离。   项羽奋力前突,所到之外,残肢断臂,一片狼籍。王离立刻看出了他的意图,他一边大步后退,一面命令亲卫营围攻项羽。亲卫们涌上来,将项羽围得水泄不通。项羽虽然吼声如雷,当者披靡,可是他还是跟不上王离后退的速度,眼看着王离离他越来越远,却毫无办法可想,气得越发的疯狂。   “杀!”项羽纵声怒吼。   “杀!”秦军也红了眼,前前后后有数百名袍泽倒在这个大个子楚将的手下,不报此仇,焉能放手。   战况越发的惨烈,在项羽的攻击面前,涌来的秦军纷纷倒下,很快就在项羽周围堆起了层层迭迭的尸体,但是他们的进攻也迟缓了项羽的脚步,围着项羽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我军休矣!”范增看着被秦军包围在中心的项羽,泪如雨下,项羽完了,楚军完了,虽然他骁勇之极,有若天神下世,可是面对着这么多的秦军,他还是陷在了阵中,而亲卫营已经力竭,再也没有余力去接应他,他们的结局已经尘埃落定。   “武信君啊,你为什么不帮帮我们,你就这么看着我们失败吗?”范增无计可施,秦军的强大超乎他们的想象,他们用尽了全力,还是没能最近击溃秦军。   “子严,剑来!”范增抹去眼泪,大声喝道。   “亚父?”项庄不解。   “我受武信君之托,辅佐阿籍成其大业,眼下却兵败于此,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上,只有一死以谢武信君。”范增悲怆不已,伸手去项庄的腰间夺剑,项庄不惊,死死的握住剑柄不放,大声叫道:“亚父,亚父,你去又有什么用?你能杀几个秦兵?”   “你放手——”范增瞪圆了眼睛大吼,可是项庄却根本不敢松手,范增夺了几次,都没有夺到剑,心理更加难受。不错,自己一个七旬老翁,连剑都夺不到,到了阵前又有什么用呢。他整了整头上的高冠,向着家乡的方向拜了拜,然后脱下了头上的冠,躬腰就向鼓架撞去。   项庄见他神情异常,就留了心,当下连忙扑了过来,死死的抱着范增,泣不成声:“亚父,亚父,你怎么能这样……”   “我……”范增也是泪流满面,拼命的想挣脱项庄的怀抱。   “亚父!”项悍奔了过来,一见项庄和范增正扭在一起,不禁大惊。   “快帮我拉着亚父,他要自寻短见。”项庄虽然年轻力壮,可是犯了蛮劲的范增也让他十分吃力,一见到项悍,连忙要他帮忙。项悍一听范增要寻死,大吃一惊,连忙上来抱着范增。范增扭动着身子,哭喊着说道:“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败局已定,我愧对武信君,愧对阿籍,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你们让我去死吧。”   “亚父,你别死啊。”项悍大声叫道:“共将军来支援了。”   “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范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喊着,根本没有听清项悍的话。项庄却听清楚了,他惊喜的看着项悍:“你说什么?共将军来了?”   “是啊。”项悍满面喜气,大声叫道:“共将军亲率陷阵营和虎豹骑来支援我们了,虎豹骑已经击败了城南的秦军骑兵,正向城西赶去,准备攻击秦军后阵。共将军带着陷阵营杀过来了。”   “真的?”范增也停住了哭泣,不敢相信的看着项悍。   “当然是真的。”项悍松开了范增,戟指南方:“你看,那可不就是共将军的战旗!”   范增大喜,停止了挣扎,举目远眺。   远处,烟尘大起。   “击鼓!击鼓!”范增喜不自胜,举臂高呼。   项庄和项悍不敢怠慢,扑到战鼓前,用力敲响了战鼓,将援军到来的消息传到陷在秦军包围之中的将士耳中。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龙且、周殷也好,项佗也好,都把目光看向了中军,秦军也觉得不可思议,暂时停下了迅猛的攻击,王离狐疑的看向楚军中军的方向。   这个时候,楚军哪来的援军?难道章邯放水?   可是楚军的鼓声明白无误的告诉他,楚军的援军来了,就在他即将斩杀项羽的时候,楚军的援军来了。   就在此时,一阵喊杀声从巨鹿城东面传来,一杆大旗蓦然闯入了所有扭头观望的人的视野。   一杆火红的大旗,上面一只展翅飞腾的怒火凤凰,两个斗大的黑字:“陷阵”!   项羽看着那杆飞速靠近的血红大旗,豪气万丈,他振臂高呼:“援军来了,击杀王离——”   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季布等人也心生狂喜,疲惫的身体神奇的恢复了力气,他们重整队型,高声怒吼着向项羽这边杀了过来,将士们气势如虹,趁着秦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狂飚突进,迅速的和项羽会合在一起,肆意砍杀着周围的秦军。   王离见季布等人突破了秦军的包围,重新和项羽会合,暴跳如雷,他大声喝叫着,命令再次攻击,亲卫营这才回过神来,再次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楚军士气正高,夷然不惧,与秦军拼命在一起,双方再次打得难分难解。   就在这里,项佗等人接到了中军的命令,立刻向两边散开,他们刚刚腾出空间,共尉的陷阵营就冲到了面前。陷阵营三个校尉一字排开,田锦江居中,敦武在左,班玄在右,各带人马飞奔赶到,他们分成三列,穿过疲惫不堪的项佗部让开的通路,首先接应上了龙且、周殷,他们的队型忽然散开,犀利的攻击象一柄利刃,迅速将秦军和龙且等人分割开来。前排的步卒组成五人一组的小阵,数个小阵之间相互差参,进退有序的攻向秦军,肆意砍杀,后面数十名箭手、弩手手不停挥,将一支支长箭人准确的射入一个又一个秦军低级军官的面门、咽喉。   龙且和周殷看着如切瓜砍菜一般攻击着秦军的陷阵营,目瞪口呆,互相看了一眼,平时的牛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才叫精锐!   “我兄长在哪里?”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打断的了龙且他们的感慨,他们转过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身材高大的共尉穿着简单的皮甲,左手提着一面勾镶,右手挟着一柄手戟,龙形虎步的走了过来,身后紧紧跟着三百身材高大的将士,这些将士全都显裸着上身,身上不知是纹的还是绘的斑斓虎纹,脸上戴着面具,面具画的正是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虎头,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只杀气腾腾、气势汹汹的猛虎,让人一看就心生寒意。   “我兄长在哪里?”共尉抬腿踹了龙且一脚,大声问道。   “上将军……”龙且咽了一口唾沫,举起哆哆嗦嗦的手指指了指正在厮杀的项羽:“上将军在那里。” 第二章 巨鹿鏖兵 第三十一节 摧枯拉朽   共尉身后的这三百将士的造型对龙且他们来说是惊讶,对秦军将士来说则是恐怖,因为这三百不知是人是虎的怪物造型不仅吓人,杀起人来更加慑人心魄,他们精湛的武技远远超过这些王离的精锐亲卫,而他们勇往直前的作战精神则比秦军中最凶悍的斗士——敢死士还要更甚一筹:敢死士不过是脱去了盔甲,而他们干脆精赤着上身。   三百怪物在共尉的率领下,就象是最锋利的飞蛮矢,轻易的就撕开了惊魂未定的秦军的防线,共尉几乎都没捞着杀人的机会,就轻轻松松的来到了项羽的面前。项羽看着共尉身后这些铁卫的造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张着嘴咕噜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兄弟,你怎么……来了?”   共尉哈哈大笑:“我怕兄长杀得太爽利,把秦军全宰光了,所以抓紧时间赶来了。”   项羽一头雾水,没搞明白共尉在说什么,刚要再问。共尉手中的勾镶直指远处瞪着一双大眼的王离:“兄长,你我二人并力,看谁能先斩杀此贼,如何?”   一听共尉这话,项羽顿时把满脑子的疑问甩在一边,击杀王离的欲望空前高涨,他大喝一声:“正当如此!”奋起手中的长铍和巨剑,猛的向前冲了出去,寒光一闪,两个傻乎乎的看着共尉身后那些铁卫的秦军被斩为两断,鲜血喷起一尺多高。   共尉看着依然龙精虎猛的项羽,不得不暗自佩服,在第一线厮杀了大半天,居然还这么骁勇,一点疲惫的样子也看不出来,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材料铸成的,简直是个魔鬼终结者,还是那种最先进的类型。看着项羽劈波斩浪一般的向前,一股好胜心油然而生,你再利害,不是还是一个人吗,我这儿可是三百勇士,后面还有五千陷阵营,总不能输给你吧。   “上!击杀王离者,赏地五顷,女人五个!”   三百铁卫齐声大吼,舞动手中的斩马大剑,滚滚向前杀去。他们配合有致,两人之间正好隔开一柄大剑的攻击距离,以保证每个人舞动大剑时不会误伤同伴,而且每斩杀两三个人就停住脚步,由身后的同伴越过他们继续斩杀,自己则恢复体力。斩马大剑锋利异常,当者无不立断,不管是武器还是肉体,只要被斩马剑砍中,重则分为两断,轻则皮开肉绽,丧生战斗力。三百人如同永不停息的波涛,一浪压过一浪的奋勇向前,手中的斩马剑横扫竖劈带反撩,凶悍异常,将一层又一层的秦军斩杀在他们面前。而陷阵营的三个校尉,则死死的护住了他们的侧翼,护住了中间端着弩狙杀秦军将领的蒲苴子等人。蒲苴子身后跟着几个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不停的给他上弦,及时的将上好箭的弩递到他的手里,他的任务就是端起上好箭的三石弩,瞄准射程范围以内有价值的射杀对象,扣动青铜扳机,射出致命的一箭。   五千多楚军,以项羽、共尉为锋,以三百铁卫为刃,以五千陷阵营为干,犀利无比,一往无前,攻击的速度蓦然加快。龙且等人见了,又惊又喜,再次鼓起余勇,跟了上来,虽然碰不到多少秦军,可是他们齐声大喝,给陷阵营助威造势,一时倒也是气势如虹。   王离大惊失色,共尉的来援只是让他意外——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章邯放任共尉到巨鹿城下来求援项羽,但是共尉就那么多人,就算是全来了,也无补于事——但是楚军的凶猛造型让他吃惊不小。秦军打仗也经常脱去盔甲让自己更加轻便,可是楚军更进一步,干脆连战袍都脱了,秦军是面目凶恶,楚军干脆让自己变成了猛虎,三百斑斓猛虎造成的视觉冲击力让王离一时没想起下令截击,让并肩作战的共尉和项羽轻易的就向前突了十余步。   直到共尉和项羽的吼声清晰入耳,王离这才回过神来,高高的举起长剑,下令身后的秦军亲卫上前截击。与此同时,他在亲卫的保护下急步后退。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厮杀,他的亲卫营损失不小,如果共尉不来,他有足够的把握斩杀项羽,可是共尉的五千陷阵营一到,他的亲卫营在兵力上已经不占上风,再看到楚军犀利的杀阵和迅猛的攻击速度,他已经没有必胜的把握,自保成了第一要务,他必须尽快回到指挥的位置上去,调到后面兵力剿杀楚军。   楚军再凶悍,也只是五千人而已,不过是多花一点时间,另外放弃了亲手斩杀项羽的成就感。王离虽然觉得有些遗憾,可是他对目前战况却是清晰无比,果断的改变了策略。   “别让他跑了。”项羽怒声大吼,长披连斩,拔步飞奔。共尉紧随其后,左手的勾镶连勾带挡,带着秦军的武器偏离了方向,手戟如同长了眼睛似的,接连斩杀几名意图攻击项羽背后的秦军。在他的护卫下,项羽超强战力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只顾挥舞着长铍和巨剑,飞奔向前,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向王离逼近。   王离看着越来越近的项羽和共尉,寒意顿升,他这个时候既痛恨自己的亲卫不够多,挡不住项羽和共尉的攻击,又痛恨自己的亲卫太多,严重阻滞了他后退的脚步,以至于项羽和共尉离他越来越近。更让他生气的是,中军指挥的副将涉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悄无声音的看着他被项羽步步紧逼。   其实王离错怪涉间了,涉间现在也是焦头烂额,他已经看到了共尉的到来给濒临死亡的项羽莫大的支持,有效的扭转了前面的战局,他也想让后面的大军赶上去支援王离,击杀楚军,可是一个意外的消息打乱他的部署。   五千楚军骑兵突然出现在巨鹿城南,攻击力之强悍让人咋舌,一万负责监视的秦军骑兵猝不及防,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人象一群羊似的被赶着扑向了后军,后军的将士听着前面的喊杀声,正在遗憾自己没捞着斩首立功的机会,忽然看到自己的骑兵突然象疯了似的冲了过来,从自己的阵前一掠而过,他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打得匈奴人都望风而逃的骑兵今天怎么这么狼狈?紧跟在秦军后面的楚军骑兵就冲到了他们的眼前,如林的长戟,如雨的长箭,将最外面的士卒射倒一片,瞬间就将他们的阵势削去了一层。因为没有预料到自己的骑兵后面隐藏着楚军,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的看着楚骑扬长而去。   遭此意外袭击,后军将领气得暴跳如雷,立刻命令弩手向楚军发动反击,可是楚军来去如风,等他们举起弩,楚军已经只剩下了背影。他们怒不可遏,将后军的情况向中军作了报告,请求下一步指示。   涉间接到这条消息还没来及处理,右侧的阵势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巨鹿城的北城墙上忽然打开了两个隐藏在城墙里的突门,三万多楚军从突门里一涌而出,赵军也混在其中,直扑护卫秦军右翼的两万人马,他们的攻击十分凶猛,有破阵和中央的楚军会合的意图,右翼只有两万人马,他们是用来防止赵军出城捣乱的,在他们看来,赵军已经奄奄一息,别说给秦军造成伤害了,就连出城的胆量大概都没有。没想到赵军是没出来,可是楚军却从巨鹿城里冒了出来,而且一来就是三万人,右军的将领不敢怠慢,一面组织人防守,一面用鼓声向中军求援。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涉间手忙脚乱,他一时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楚军出现,共尉所部不是一直在挡着章邯吗,现在他把这么多的人马调到这里来,那章邯去哪了?   涉间汗如雨下,这个根本没有预料到的情况让他手足无措,后军有两万人,楚军骑兵再凶猛,只能起骚扰的作用,他们短时间之内无法攻破厚实的后军阵势。而右侧的秦军人数却不多,而且他们是沿着城墙排开的,出于对赵军战力的蔑视,他们只起一个监视的作用,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从巨鹿城里杀出来,这三万多楚军的攻击根本就是个意外。他们不仅出其不意,而且战力十分强悍,攻击速度十分快,右翼遭此重击,随时有破阵的危险。一旦破阵,秦军的中军将直接暴露在楚军的弩箭攻击范围以内,相比于这个结果,王离虽然战局不利,反倒不是最紧张的了,王离的亲卫营还有六千多人,就算占不了上风,但自保应该不成问题,他要调动人马先护住大军的右翼再说。   涉间很快发现,他的这个决定,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项羽连斩数人,逼到了王离的面前,手持铁盾的铁卫迎了上去,三个人夹击项羽。项羽毫无畏惧,长披横斩,狠狠的劈在一面铁盾上,那名铁卫就像是被野牛撞中了一般,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铁盾垂了下来,共尉飞身赶上,吴钩如风,一剑枭首。项羽这一铍斩得是痛快,可是他手中的长披却吃不住力,“喀嚓”一声折为两截,项羽一下子失手,右手的巨剑又刚刚斩杀了右侧的铁侧,胸前洞开,另一名铁卫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和身冲入,手中的长剑直刺项羽的腹部。共尉和身后的虞子期大惊,却无能为力。项羽闪无可闪,下意识的暴喝一声:“吠!”   这一声如平地一声惊雷,那名铁卫虽然冲到了项羽的面前,但却被项羽这一声喝得肝胆俱裂,他的腿一软,前冲的身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已经刺中项羽腹甲的长剑掉落在地。   紧跟在共尉身后的虞子期长出一口气,顾不上揉揉嗡嗡作响的耳膜,立即给项羽递过来一把斩马大剑。斩马大剑刃长五尺余,柄长一尺五寸,简直就是他手中巨剑的加长版,他一握手里就感到特别舒服,干脆把巨剑收了起来,如同铁卫们一样挥动斩马剑。斩马剑要比一般的剑重上一倍,可是在他的挥动下,却依然是取重若轻,轻松写意。   共尉被项羽一声喝死一个铁卫的声势震住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项羽,项羽扭过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同时飞身抢到他的面前,斩马大剑斜劈而下,将一个正准备偷袭共尉的秦军一剑劈为两片,这才用手拍了拍共尉的肩膀:“兄弟,如何走神了?”   共尉盯着那个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的秦军看了又看,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一声大喝居然也能喝死人,难道是次声波武器?他觉得嘴有些发干,恍惚之间有些失神,在几个秦军夹击之下,手戟也断了,勾镶的两个勾也在秦军舍命的攻击下折断,身上也挨了两下。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勃然大怒,扔掉了断戟和勾镶,换上了剑,左手湛庐,右手吴钩,飞身扑到秦军阵中,大喝一声,连斩数人。和项羽的大剑所展示出来的强悍无匹、无坚不摧相比,他的攻击更加精准,更加阴柔,湛庐黑漆漆的剑声如一泓秋水,闪着盈盈的波光,而吴钩却似一弯秋月,挥动之间,冷气森森,轻响处,敌人已经血肉横飞。   “兄弟好精妙的双手剑。”项羽赞了一声,和共尉并肩作战,肆意屠杀着王离的铁卫。他们两人都知道战况的紧急,如果不能趁此机会斩杀王离,一旦让他缓过劲来,共尉的支援还是徒劳无功,他们不敢怠慢,狂呼而进,身后的陷阵营将士们也齐声怒吼,紧紧跟进。   一个接一个铁卫被共尉和项羽比赛似的斩杀在王离面前。   距离王离越来越近,项羽兴奋的咆哮起来,斩马剑挥舞得更急,一个又一个的秦军被斩为碎块,共尉的身形灵动,手中长剑象是长了眼睛似的,每每在间不容息的时刻穿过秦军铁卫的铁盾空隙,斩断他们的手臂,或者是刺入他们的咽喉、胸口,五十个铁卫在他们的面前,如同刚入伍的新兵,虽然竭尽作力抵抗,还是没能挡住他们。随着共尉的吴钩将最后一个铁卫的脖子割断,王离身边再也没有一个铁卫,孤零零的站在两个杀神面前。   他身后的亲卫被共项二人的杀气所震慑,停住了脚步不再再轻撄其锋,很快被跟进的陷阵营杀退,和王离分了开来。   王离看着两尊杀神一般的项羽和共尉,肝胆俱裂,他亲眼看着身边的铁卫一个个迎上去,又象一根根野草一般被项羽和共尉轻松的斩杀,不经意之间,两个人就站到了他的面前,面带狞笑的看着他,就象两个恶棍看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处女。   “杀!”项羽高高的举起了大剑,冲着王离飞速斩下,王离的身体象是被定住了一般,居然移动不得半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淋淋的大剑斩落,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兄长且慢!”共尉及时的出手,在项羽的手臂上一推,项羽的大剑不由自主的就偏了个方向,擦着王离的肩膀斩入了他脚边的泥土,剑尖入土三寸,尘土飞场。   王离魂飞魄散。   咯吱一声轻响,一片甲叶从王离肩头脱落,紧接着,哗哗一阵乱响,王离身上编甲的细绳一根根的断裂,半身的精致甲叶一片接一片的从内衬皮甲上坠落下来,在他的身边落了一地,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王离,顿时变成了一只狼狈之极的普通士卒。   “杀了他不如生擒他。”共尉飞起一脚,将王离踹得仰面栽倒,然后抢上一步,吴钩锋利的剑尖直指王离的咽喉,怒声喝道:“降?还是死?”   王离木愣愣的看着共尉,又看看怒目圆睁的项羽,噤若寒蝉。刚才项羽的那一剑给了他最直接的体验,他的脸被大剑带起的风吹得生疼,他的半边身子也被剑气侵入,寒气森森,到现在还不能动弹。   这是怎样的一剑!如果被这一剑砍中,他的下场只能是一截两断。他虽然多次身临险境,可是被这样的杀气笼罩住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仿佛一只脚踏进了地狱,地狱的冰凉让他寒彻入骨。   他被共尉一脚踹倒,根本没有知觉,共尉问他的话,他也充耳未闻,他的心神全被项羽给惊慑住了。项羽高大的身躯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耀眼的阳光,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战甲上,仿佛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整个身体越发显得高大,有如天神下降,不可侵犯,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竖子,我兄弟问你话居然敢不答?”项羽沉声喝道,大剑拔起,直指王离,剑上的鲜血沿着剑脊流下,一滴滴的滴在王防的鼻端。   王离猛的打了个寒颤,眼睛这才重新转动了两下。   “死,还是降?”共尉再次暴喝。   “我……我……我愿降。”王离颤颤巍巍的向后挪了两步,面无人色的喃喃说道。   “那好,下令吧。”共尉将吴钩入鞘,一弯腰,揪着王离的领子就将他提了起来,单臂将他举过头顶,气运丹田,吐气开声:“王离——降了——”   蕴含着充沛内力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将厮杀声压了下去,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听到的人都惊呆了,楚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兴奋的朝这边看过来,而秦军同样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的向这边看过来。   他们看到的,是被共尉高高举起、软得如同一滩泥的王离。   短暂的沉默之后,楚军的激情象是喷发的火山,一发而不可收拾,“王离降了”的消息,迅速由三百铁卫传到五千陷阵营,再由陷阵营传到龙且等人的耳中,接着又传到了楚军中军,范增的耳朵里。   范增等人互相看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亚父,你看。”项庄兴奋的指着阵中:“王离被共将军生擒了。”   “是啊,是啊,王离被生擒了。”项悍也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范增双泪长流,沉默了片刻,忽然长笑一声:“天意啊——天意啊——”   激昂的鼓声迅速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战场,秦军都呆了,再多的人马又有什么用,王离被人家生擒了,而且还投降了,他们就是全部战死,也无济于事。   就在此时,巨鹿城下一声欢呼,楚赵联军击破了秦军右翼,再次给了秦军重重一击。   秦军的士气不可抑制的崩溃了,亲卫营的将士呆若木鸡,而其他的将士则开始向后撤退,他们不敢再面对士气高昂的楚军,虽然楚军的人数并不多,可是王离被擒的沉重打击让他们的斗志丧失殆尽,他们现在只想逃,只想逃离这个血腥的战场。   涉间看着开始溃败的大军,如丧考妣,呆呆的站在指挥车上,一言不发。他没想到王离会这么快的被擒,当然也没有估计到王离会投降,眼前的这个情况,他更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他后悔莫及,自己没有及时的处理好战况,在楚军突然的攻击打乱了心神,对这次失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又将如何承担这样的后果,看着如春冰一般迅速消融的秦军阵势,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发布司令,更不知道这些已经全无斗志的将士还能不能听从他的命令。   越来越多的秦军卷入了崩溃的大潮,他们争先恐后的向西逃去,直接冲动了还在和楚军骑兵纠缠的后军。后军没坚持多久,跟着也开始崩溃,他们不顾楚骑的箭矢和长戟,发足狂奔。灌婴、傅宽见势不妙,顾不上再骚扰他们,迅速让出了正面的道路,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军败卒如决堤的洪水一样从眼前呼啸而过,有几个骑兵落在后面,虽然杀死了几个秦军,可是很快被人拖下马去,乱脚踩死,而他们的战马却成了秦军舍命争抢的对象。一个秦军刚刚爬上去,还没坐稳就被其他人拖了下来,接着又有人想要爬上去,又被更多的人拖下来,甚至有人拔出了武器,砍杀着任何一个敢跟他争夺战马的同伴。   曾经无比强大的秦军开始了不可逆转的溃败,楚军士气高涨,范增及时下达了追击的命令,不管是阵中的战士,还是留下来保护中军的预备队,甚至于那些伤兵,只要还能拿得起武器、跑得动的人都开始了追击,他们大声吼叫着,发泄着意想不到的胜利带来的狂喜,肆意砍杀着哭天喊地的秦军,将死亡的恐怖播撒到每一个秦军的心头。   项羽和共尉并肩而立,看着急速退去的秦军,看着从他们身边冲过去追杀秦军,兴奋得嗷嗷叫的楚军将士,相视而笑。共尉将王离扔在地上,王离一动也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项羽,直似傻了一般,而身边的这一切好象跟他都没有任何关系。   “兄弟,这次要不是你,我……”项羽扔掉了斩马剑,双手拉着共尉的手,刚说了两句,禁不住泪如雨下。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一节 敬而远之   田安和田都苦着脸,相对而坐,沮丧之极。   楚军打败了秦军,解了巨鹿之围,本来是件好事,他们也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胜利狂喜,可是狂喜之后,他们又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项羽和共尉打败了秦军之后撤回衡漳水以东休整。他们走之前,没有和齐燕打招呼,显然项羽对他们作壁上观的行为感到极其愤怒。在项羽最需要他们帮忙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观望,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置楚军的生死于不顾,项羽因此差点陷在秦军阵中,他的心里肯定会记恨他们。楚军退回衡漳水以东休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在防范齐燕。此战楚军损失超过七万人,即使算上最后赶来支援的赵青所部两万多人,楚军也只剩下十万人左右,而且其中还包括不少受伤的。一时半会楚军没有实力对齐燕下手,但是等他们缓过气来呢?   一想到项羽、共尉在巨鹿城下与秦军血战的英姿,田安他们就心寒不已,他们自忖没有三十万秦军的实力,更不敢奢望能挡得住这两人的联手一击。巨鹿一战,楚军的士气达到了极点,而齐燕则被楚军的战斗力彻底吓怕了,他们根本不敢和楚军对阵,哪怕他们的总兵力还占上风。   兵力再多,有三十万秦军厉害吗?每个人都在问自己。   田安和田都后悔莫迭,如果知道楚军最后能翻盘,无论如何也要出兵帮项羽啊,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仗已经打完了,他们后悔也没用了。两人越想越怕,他们和燕将臧荼还不一样,臧荼和燕王韩广派来的,他和项羽不合,大不了退回燕国,而他们却是背叛了田荣之后来的,他们不可能回到齐国去,田荣正咬牙切齿的等他们回去呢,如果再和项羽闹僵了,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思来想去,他们最后还是想到了田壮。田壮因为力劝他们出兵帮助楚军击秦,结果被他们软禁起来了。田壮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干,一时没有防备,气得暴跳如雷。现在听说田安他们请他去楚营说情,他理都不理,直接给了去说情的人一个后背。   田安傻眼了,和田都商量了半天,还是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再派人去好言相请,但是一等田壮也没来,二等田壮也没来,他们不免又心慌起来。   “实在不行,去请大王(田假)来吧。”田都惴惴不安的提议说:“大王和项家有交情,项羽多少要给点面子。”   “交情?”田安苦笑了一声,连连摇头:“就是因为和大王有交情,田荣才与项羽交恶,不肯出兵,我们又……”田安咂了咂嘴,为难的说道:“现在项羽只怕恨我们比恨田荣还厉害,大王去又有什么用?请田壮去,那是因为田壮是共尉的旧部,共尉多少要给田壮一点面子。而共尉又是项羽的异姓兄弟,楚军的次将,他要给田壮面子,项羽也不好不给共尉面子。可是现在……”   “早知道如此,我们当初就去帮项羽多好啊。”田都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大腿。   “现在说这话不是太迟了吗?”田安没好气的瞪了田都一眼,忽然又警觉的抬起头:“我说,当初决定不出兵,你可是也点了头的,现在这个情况,你可不要自己去找项羽求情,把责任全推到我头上。当初可是你们劝我起兵的,现在不能扔下我啊。”   田都愣愣的看着田安,嘴巴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过了老半天,他才摇着头笑了起来,一只手指着田安说:“你啊,平时挺有主意的一个人,现在怎么慌成这样?我会扔下你吗?扔了你,我算什么东西,项羽会把我放在眼里?”   田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如释重负,自我解嘲的笑了两声:“我真是乱了方寸了。”   “将军,田将军……不来。”那个去请田壮的亲卫面色紧张的站在帐门口,轻声说道。   田安和田都互相看了看,呆立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知道了。”   亲卫走了,田安丧气的看着田都:“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办法?”田都也无可奈何。   两人枯坐着,搜肠刮肚的想着办法,可是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正在这时,有人来报,陈余来了。田安一听,立刻直起了身子看着田都,两人不约而同的眼前一亮,拍掌道:“事谐矣。”   陈余是名士,足智多谋,他的情况和田安他们差不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项羽来救他们赵国,他却旁观,这个性质比田安他们可严重多了。田安他们遇到的问题,陈余也同样要面对,他既然来了,想必是有了好主意。   “快请。”   陈余很快就到了二田面前,他没有穿战甲,大袖飘飘,名士风范显露无遗,身后没有带亲卫,只跟了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一看到二田,连忙上前施礼。   “有劳二位将军相迎,陈余真是不敢当啊。”   田安他们顾不上谈这些客套话,把陈余让到帐里,迫不及待的问起如何去见楚军的事情。陈余见他们如此,也放下了表面的沉着,抚着胡须看了一眼那个中年人,缓声说道:“不瞒二位说,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我刚刚去了燕军大营,见过了臧将军,他也和二位一样,正在为此事犯愁,经过我的劝说,现在已经答应和我们一起行动。”   “如何行动?”田安大喜。   “我们愧对楚军,愧对项羽,这已是既定事实,无法挽回。项羽要怪罪我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想必不会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我们还是有机会说动他的。”陈余摆了摆,示意田安稍安勿躁:“楚军的共君侯对臧将军手下的栾布印象不错,你们营里的田壮又是他的旧部,如果派他们两人去向共君侯求情,共君侯应该会给他们一点面子。”   “我们也是这么想,可是……”田安脱口而出,沮丧有摊了摊手。陈余很聪明,他已经听说了田壮的事情,知道田壮肯定会记恨田安他们,不愿意去楚军。他笑了笑,再次摆摆手,指指那个中年人示意田安道:“不妨,请李先生去解说一二,我想田将军一定会和二位冰解冻释的。”   田安这时候才注意到那个中年人,连忙道歉道:“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赵国遗民李左车,见过二位将军。”   “李左车?”田安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左车:“可是武安君的长孙广野君李左车?”   李左车有些惭愧的点点头:“左车一事无成,不敢有辱先祖威名,还请将军不要再提起。”   田安不解,见李左车的样子,好象有些心结,便没有再问。李家是赵国的大族,李牧曾经是赵国的最后一员名将,是为数不多的击败秦军的名将之一。李牧后来蒙冤被杀,李家也死了不少人,后来赵王想起李牧,又封了李左车一个广野君的爵位,以示安慰。李家子弟家传兵学,李左车也有些名声,田安在济北的时候也听说过,他还知道李良就是李左车的从弟,同样也精通兵法,不过为人贪恋权势,多有反复,为人所不齿。   “那就有劳先生。”田安相信以陈余的眼力不会看错李左车,既然他说他能说动田壮,那就一定能说动田壮。当下不再客气,请李左车即刻去见田壮。   李左车应了,跟着一个亲卫去了。   田安稍微放下了一点心,吩咐人上酒上肉,准备和陈余研讨一下如何与楚军和解的问题。话还没说两句,酒肉还没上来,李左车又返回了大帐,身后跟着满脸怒气的田壮。   “这么快?”田安觉得些不可思议,看看李左车,又看看田壮,见他怒气未消,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陪罪道:“子威,以前的事是我们做得不对,我们向你陪罪,还请子威不要挂怀。”   “哼!”田壮不快的哼了一声,闷声不吭的站了片刻,嗡声嗡气的说道:“我马上就去楚营,将军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田安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满面笑容的说道:“我哪有什么要吩咐的,只希望和楚军重归于好,共力西向入关破秦而已。你就对项将军说,我齐军愿意配合楚军行动,绝无二心。”   田壮听了,有些不信任的看了田安一眼,田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过头对陈余说道:“陈将军,你看……你们是不是一起派人过去看看?”   “我已经决定了,就由广野君去见项羽。”陈余微笑着点头:“田将军如果愿意现在就去的话,不妨再给臧将军送个信,他的都尉栾布也要一起去的。”   田壮默默的点了点头。   田安十分高兴,立刻派人给臧荼送了信,不大一会儿,栾布过来了,和田壮、李左车三人告辞而去。田安最大的心事去了,浑身轻松,拉着陈余喝酒吃肉,一边吃一边问道:“陈将军,你看项羽会愿意和我们重归于好吗?”   “如果他是个做大事的人,应该会。”陈余慢条斯理的夹起一片肉放进嘴中,慢慢的嚼着,显得十分有把握:“他虽然击败了秦军,可是只是击溃而已,秦军死伤近十余万人,逃掉的还有十几万,再加上章邯手中的人马,秦军的总数还在三十万以上,依然不可小觑。”   田安听了,夹肉的筷子有些迟疑,他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两下:“这么说,是不是秦军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当然有可能。”陈余很有把握的说:“楚军这次击败秦军,他们的骁勇当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是你也应该看到,虽然项羽、共尉都是勇悍绝伦的猛将,但是如果王离不擅离中军,他们又如何有机会生擒王离,一举击溃秦军?这种事可一不可二,更何况章邯和王离不一样,他能打胜仗,更擅长败中取胜,远非王离这种匹夫可比。如果章邯手中有三十万人马,比王离手中有三十万人马更有威胁。”   “将军说得有理。”田安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沉思了片刻,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陈余:“楚军虽然胜了,可是他们损失也很大,无法抓住战机扩大战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章邯收拢败卒,成为第二个王离而无能为力。这样说来,项羽一时半会倒也不敢对我们下手了。”   “岂止是不敢,他还要借助我们的力量与章邯抗衡呢。”陈余带着三分得意的笑道:“我听说共尉这次能这么快的击破秦军右翼,是因为南阳来了两万多援军,其中还包括五千番军,换句话说,南阳除了必要的留守人马之后,能够抽调出来的人已经全部集中到这里了。彭城的人马早就抽空了,现在除了武安君刘季手下的两三万人,楚军再也没有任何能来增援的人马。他们如果不与我们合作,那就只能凭着这十余万人与秦军再次血战。真要是这样,他们下次还有这么幸运吗?纵使他们打赢了,他们还能剩下多少人?”   田安也笑了,吞下嘴里已经嚼了半天的肉,连连点头:“将军说得对,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们确实不太可能再次战胜秦军。”   “话虽如此,我们的处境也不比楚军好到哪儿去。”陈余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难堪,“楚军此战之后,士气极胜,相比之下,我们不管是在士气上还是在道义上,都输了一筹。楚军虽然打秦军有些难度,但是要击败我们,却不费太多的力气。”   田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刚刚的喜悦不翼而飞,嘴里的酒肉也没了滋味。   “所以,我们要软硬兼施。如果项羽愿意与我们合解,那我们就放低一点身份,听他的指挥,如果他非要和我们讲讲这个理,那就别怪我们联合起来,先跟他……”陈余说到这里,举了举拳头,一脸的杀气。   田安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共尉和项羽、范增、项佗等人正坐在帐中议事,细细分析当前的战况,这一仗虽然打赢了,可是情况并不容乐观。项羽的十多万大军损失过半,龙且、周殷等的人手下几乎死伤殆尽,项佗手下的四万魏军也损失了不少,项羽的嫡系部队更是死伤惨重,八千过江的子弟兵只剩下两千多人,要不是范增留下一万信得过的人马做预备队,恐怕项羽的嫡系就全拼光了。共尉的情况好一些,他原本有近三万人马,和李良、章邯打了几仗,损失不过四千,后来赵青等人前来支援,又带来了两万多人,现在共尉手下有近五万人马,与项羽旗鼓相当。   秦军虽然战败了,但是秦军的实力依然不可小视,王离被俘,长城军团无主,又不敢就这么退回关中,就选择了章邯,大量的溃军聚集到章邯的手下,章邯因祸得福,一下子成了大秦帝国最有实力的将军。项羽和共尉虽然都知道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追击秦军,不让章邯这么安稳的收拢败卒,可是他们的实力有限,根本不敢再冒险,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章邯的实力一天天的壮大。   这个时候共尉有些体会到了项梁当时的郁闷,明明把章邯打成了落汤鸡,就是没法杀死他,只能看着他缓过气来,再次向自己露出獠牙。   更让他们上火的是,楚军的军粮已经没了。   “眼下之计,只能向赵燕借粮了。”范增捻着胡尖,花白的眉毛不住的颤动着,有些恼怒的说:“刘季怎么回事,打一个敖仓到现在还没打下来?如果他们早点能打下敖仓,我们的军粮又怎么会出现问题。”   共尉笑了笑,略带得意的看了一眼范增:“亚父,如果刘季他们已经打下了敖仓,只怕我们却已经败了。”   范增看了一眼共尉,没有吭声。他一提到这个事情就有些不快,打完仗他才知道共尉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抽出几乎所有的兵力猛攻王离,原因就是正和他对峙的章邯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疯,居然把十多万人马抽去支援敖仓,只留下三万多人看着共尉,而这三万多人更离谱,居然主动向后撤退了五十里,共尉这才抓住时机,全军出动,给王离致命一击。   有了章邯的十几万人马去守敖仓,刘季他们哪里还敢再攻击,章邯还没到敖仓,刘季和张良听到消息就跑了。   范增不理解章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决定,他旁敲侧击的问了共尉几次,共尉却故作深沉,摇头不语,就是不告诉他原因,只说以后就会知道。而对于他和秦军在阵前究竟商量了些什么,他更是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露。   现在又提到这件事,范增特别的不舒服。他在楚军之中的威信极高,项羽虽然和他有些不合拍,但对他还是很恭敬的,至少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当面顶撞他,至于项佗、项庄等人那就更是尊敬他了,甚至有些怕他,对他言听计从,他说话比项羽还顶用。但是这个共尉却不一样,他虽然不当面顶撞他,但是从他的态度中可以看得出来,他虽然也尊敬他范增,但是这种尊敬纯属出于一个年轻人对老者的尊敬,与其他无关。他不想告诉范增的事情,范增再怎么问,他也只是笑而不答,神情很和善,却不会透露一个字。   而范增偏偏有很多事想问他。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节 欲擒故纵   项羽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他不喜欢对长者不敬的年青人,但是共尉对范增的耍赖,他却说不上来讨厌,甚至还有点喜欢。他也不喜欢范增的执拗,但他做不到象共尉这样直白和坚决,还带着三分痞气,所以如果他和范增发生冲突,他往往是先退步的人,这让他很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因此能看到共尉将范增逗得上火,他觉得很解气。   但是,明面上他还要说共尉两句。   “贤弟,不可对亚父无礼。”项羽看似责备共尉,语气中却一点责备的意思也没有。接着他又转向范增:“亚父,阿尉既然说以后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亚父,他一定会告诉亚父的,亚父安心守候一时就是。难道亚父现在还不相信阿尉吗?”   最后这句话让范增有些吃不消。巨鹿一战,共尉在项羽生死存亡的时候来援,生擒了王离,一举扭转了战局,再说共尉有异心实在说不过去了。虽说他心里对共尉确实还有些疑心,但是他却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不仅共尉对他不满,连项羽也会觉得他不可理喻。再想到他误听了项庄的话,以为共尉和秦军有交易,他对共尉也有一些愧疚,几种因素综合在一起,范增主观上也不愿意再怀疑共尉了。   “阿籍,你这说的什么话?”范增以进为退,故意板起了脸:“我对阿尉这调动秦军的奇谋好奇得很,只是担心自己垂垂老矣,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哪里是对阿尉不信任呢?”   项羽和共尉大乐,两人相视而笑,共尉一边笑一边摆摆手说:“亚父放心,你的身体这么好,一定会活到期颐之年的。”   “那我岂不是老而不死之贼?”范增听得高兴,宛尔而笑。   三人正在说笑,虞子期走了进来,对三人行了礼,然后对共尉说:“齐燕赵三国的使者来了,想求见将军。”   共尉顿时沉下了脸:“见我看什么?兄长才是上将军,让他们来见兄长吧,见我就不必了。”   虞子期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是子威和栾布。”   共尉沉吟了片刻,将目光转向了项羽,项羽微微一笑,不屑的说道:“这些竖子,也知道自己错了,真是不易。”接着颇含深意的笑了起来:“阿尉,他们是来走你的路子的,你知道自己的份量了吧。”   共尉大笑:“我跟在兄长的后面,秃子跟着月亮走,沾光啊。”   项羽和范增听了,觉得他说得有趣,也跟着笑了起来。共尉笑了片刻,又恢复了严肃,郑重的看向范增:“亚父,臧荼和田安派这两个人来,无非是想利用他们和我的关系,转而向兄长求情。以亚父之见,当如何处理?”   范增毫不介意的笑笑:“这有何难,既然他们先服软了,我们也让一步吧。毕竟现在我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也没有什么把握对付章邯。不过,他们背信弃义,让我军独自与秦军苦战,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也是不成的。”   共尉躬身应是:“我明白了。”   “你大可以和他们漫天要价。”范增胸有成竹的说道:“我们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是他们的情况更恶劣,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实在太可惜了。”   共尉心领神会,起身退出了大帐,一边往自己的大帐走,一边问虞子期道:“除了子威和栾布,陈余那边派来的是谁?”   “广野君李左车。”   “李左车?”共尉猛的停住了脚步,扭过头有些意外的看着虞子期。虞子期身影如形,共尉的身形一停,他随即也停住了,几乎是同时作出反应。他知道共尉为什么意外,微笑着应道:“是的,就是李良的那个从兄李左车。”   “是他啊。”共尉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转了转眼珠,露出了笑容,心里已经想好了怎么敲诈陈余。李良现在就关在他的营里,他曾经和他谈过几次,知道他的从兄是李左车,而他对李左车的熟悉,显然要比对李良的熟悉来得多。原因很简单,李左车历史上曾经是韩信的幕僚,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之一。共尉多多少少听过他的名字,这样的人到了面前,肯定要想办法招揽过来。李良并不知道共尉对李左车的了解来自于前世经验,好胜的他直觉的以为是从兄的名声比他大,心里的郁闷又添了三分。   见到共尉,田壮和栾布都十分惭愧,他们当初在共尉面前承诺要出兵接应楚军的,可是到最后都食言了,田壮是被田安软禁了,栾布则是多次劝说却没能说动臧荼,虽然都有原因,但是谁又好意思向共尉解释呢。   “将军,我……”田壮面红耳赤。   “子威,不用多说了。”共尉打断了田壮的话,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忽然开玩笑道:“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被田安软禁了?”   “没……没有。”田壮不好意思将内情告诉共尉,只得言不由心的否定了。   共尉也不介意,他拍拍田壮的肩膀:“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提。说实话,我们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打赢,还有机会再见诸位,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呢。”   田壮知道共尉的脾气,倒也没有什么,但是栾布和李左车听到共尉这么说却十分意外,一个年方弱冠就成了楚军的次将,又刚刚击败了数倍于已的强大秦军的年青将军却在能别人面前坦承自己的胆怯,这份坦诚的确让人惊讶不已。和那些拼命要掩饰自己的虚弱,想要把自己扮成一个无所畏惧的大英雄的人比起来,这样的人实在是个异类。   栾布感慨的叹了一声:“将军的威武,我等是佩服于心的,将军能原谅我等的怯懦,栾布实在是感激不尽。”   “子曰‘勇者惧’,将军庶近乎矣。”李左车由衷的赞了一声,曲身向共尉行了一礼。共尉哈哈一笑,连忙还了一礼:“久闻广野君大名,今日得见,何其幸哉。”   李左车十分惭愧:“左车草莽之人,愧对先祖遗泽,不敢有污将军圣听。”   共尉摇摇头:“广野君,我对令祖是很崇敬的,但是,我知道你,却不是因为令祖,而是另外一个人。”   李左车疑惑不解:“不知将军说的是?”   “令弟李良。”   “他?”李左车心头一阵,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他就在我的营中。”共尉将李左车刹那间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疑心顿生。李良谈到李左车时总有些愤愤不平,可是李左车提到李良时,眼神中却有一丝愧疚,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他淡淡的说道:“广野君如果想见见他,我现在就让人带你去。”   李左车想了想,摇了摇头:“将军,我是很想见他,但我是受人之托而来,还是先把公事办了,再办私事吧。”   “广野君公私分明,共尉佩服。”共尉欠身一揖。   “不敢。”李左车还礼,恢复了平静,侃侃而谈:“蒙共将军与上将军共力,奋天威,大破秦军,救我赵于危亡之际,我赵人感激不尽。左车特奉命前来,祝贺二位将军,并向二位将军致以我赵人的谢意。”   共尉淡淡一笑,刚才脸上的和善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没有发火,但是大帐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栾布和田壮见了,也有些忐忑不安,一起躬身说道:“我齐(燕)军也对楚军大破秦军表示衷心的祝贺,二位将军英勇盖世,气概如云,我等佩服之至。”   “多谢诸位的一片心意。”共尉沉默了好久,才缓缓说道:“不瞒诸位说,我军虽然大破秦军,可是诸位想必也清楚,我军的损失也十分惊人。眼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章邯收拢散卒,声势大震,却无能为力。我军已经无力再战,下面的战事,还要诸位多多费心。广野君,承天之幸,我楚军已经解了巨鹿之围,履行了救赵的诺言,无愧于赵人矣,不日即将返回楚国休养生息,章邯所部,还望诸位齐心协力,不要再作壁上观。”   李左车大惊,共尉说得很直白,他一点弯子也不绕,甚至提条件的欲望也没有,直接说要回去了。剩下的章邯由赵国自己对付,这可怎么行?赵国残破,根本没有什么力量,就算加上齐燕也是必死无疑。他仔细打量了共尉两眼,揣摩他是真是假,却发现共尉的眸子平静之极,一点也看不出破绽。李左车心里更慌了,但是又不能让共尉看出他的慌乱,他低下头想了想,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平静而自然。   “不知将军此意是你们的打算,还是你家大王的命令?”   共尉的眼神忽然变得狞厉起来,他直直的盯着李左车:“不知广野君此来,是奉陈将军之命,还是你家大王之命?”   李左车愕然。   “广野君是聪明人,聪明人面前就不要说这些虚话,如果广野君还要这么遮遮掩掩的,我想我们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共尉站起身来,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该说的我也已经说了,我军以十五万之众破王离三十万,诸位加起来也有十余万,大可与章邯一战。我们恭听诸位胜利的消息。”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秦军的主力尽在于此,只要你们击败了章邯的人马,天下就平定了,我在此预祝诸位大捷。”   李左车一下子明白了。共尉这是怨恨他们坐观成败,让他们和王离拼命,现在情况变了,他们要保存实力,看着他们与章邯拼命了,不管哪一方胜利,他们都可以得利。正如他所说,秦军的兵力已经尽在于此,人不是粮食,咸阳再也没有其他的兵力可调了,他们每多消耗一点,楚军以后就可以少一点损失。   李左车来之前是做了准备的,他有把握说服共尉,进而说服项羽,但是没想到共尉说得这么直白,他根本不给李左车施展辩士功夫的机会,直接了当的点明了当前的关键所在,然后把难题推到了他的面前。   “至于我家大王,想必诸位也知道,我楚军能调动的兵力全部在这里,就是大王知道了,也无法勉强我们这血战余生而又军资不足的饥兵再战,真要被章邯把这点老本吃掉了,我们楚国以后岂不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猪?”   共尉笑盈盈的,说得很吓人,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很轻松,分明他根本没有当肥猪的打算,反倒有一些看人笑话的意思。而李左车等人却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楚国的军队全在这里,楚王的话,我们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了,所以奉请诸位不要拿楚王来压我们。   “将军过虑了。”李左车心里虽然着急,却还是不动声色,神态自若:“楚齐燕这次合力救赵,四国早就是一家人了,如果打败了秦军这唯一的敌人,还有谁能宰割楚国?将军明鉴,王离虽然被俘,可是秦军还有三十万之巨,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法击败秦军。如果不精诚合作,只怕还是会被秦军分而击之,最后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二位将军神勇,以少胜多,大破王离,我等此次前来,正是想借将军天威,再接再励,击破章邯,鼓行而西,覆灭强秦,重新分割天下。到那时,二位将军真可谓是德泽天下,功高盖世了。”   共尉斜着眼睛看着李左车,不置可否,李左车他们来干什么的,他当然一清二楚,只是轻易答应了,那就捞不到足够的好处了。李左车说了半天,共尉也没吭个气,越发的让他心里没底,他有些摸不清共尉的底细了,有些怀疑共尉真是少年心性,没有大局观念,对赵齐燕记恨太深,根本不想再和秦军作战。无奈之下,他将目光看向了栾布和田壮。栾布和共尉只有一面之交,共尉不给面子,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看向田壮。   田壮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示意李左车和栾布先出去等着,他要单独和共尉说话。李栾二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先出去了。等他们出了帐,田壮起身,在共尉面前拜倒,还没说话,眼泪就出来了:“君侯,田壮无能,以负君侯所托,险些陷君侯于万死不复之地,田壮愧甚。”   共尉叹了一声,连忙俯身拉起田壮,关切的看着他:“是不是田安他们为难你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田壮越是不说,共尉越是觉得自己猜中了,他十分生气:“子威,你说说看,我们千里迢迢的赶来援赵,他们却袖手旁观,坐视我军与秦军苦战,这些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个时候还想我们再去与章邯打一场吗?我们就这么傻,上了一次当也就罢了,还等着上第二次当?他们是不是觉得我和上将军就是两个不谙世事的二愣子,被他们当猴耍?”   田壮连连摇头:“君侯,不必与他们一般计较。田壮不敢勉强君侯,只想问君侯一句真心话,君侯真打算退回南阳吗?”   共尉犹豫了一下,看着田壮的眼神,缓缓的摇了摇头:“子威,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我就不跟你说那些假话了。虽说击败了王离,可是此地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这一点我们自然心知肚明。可是你也知道,我军的实力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更重要的是,粮草、辎重都严重不足,这个时候如果与章邯开打,我们的劣势太明显了。章邯不比王离,他多次大败之后复振,是个坚而且韧的角色,何况王离的前车之鉴不远,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象王离一样轻敌上,我们只能等,等有利于我们的机会出现再说。”   “君侯言之有理。”田壮点头附和道:“不过,如果不抓紧时间击败章邯,章邯会越来越强大,情况对君侯也不利啊。”   “我知道,可是我们真的没把握啊。”共尉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难道让我们饿着肚子去和秦军拼命,背后还要防备他们?”   “君侯,既然如此,何不接受他们的好意?”   “好意?他们会有好意吗?”共尉不屑一顾,愤愤不平的说道上:“之前他们不也是说得慷慨激昂的?陈余还特地跑到上将军面前拍了胸脯,最后还不是缩了回去?”   田壮沉思了片刻:“君侯,别人我不敢说,但是我敢保证田安他们不会再这样了。他们是背叛了田荣的,如果不能与楚军结盟,他们回到齐国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因此,如果上将军愿意宽恕他们,他们一定会感激涕零,不敢再有二心。”   共尉考虑了片刻,他相信了田壮的话,田安和田都确实没有什么好的退路。   田壮见共尉的脸色松动了些,又接着说道:“赵国因为田角、田间的事情也和田荣闹得不和,就算没有章邯的压力,他们也必须和楚军结盟,再有田氏兄弟在其中撮合,我相信赵人也不会再生二心。只有燕人,君侯,虽说燕国弱小,可是臧荼毕竟没有被逼到绝路上,我倒不敢做出保证,只能猜测,只要赵齐低了头,他大概也不会再闹出其他的事情来。”   共尉迟疑的咂了咂嘴,有些不放心的说:“话虽如此,可是事关生死,到时候如果他们还是各行其事,那可如何是好?”   田壮顿了顿,向共尉凑近了一步,轻声说道:“君侯,何不把诸军一起并到楚军中来,全部听上将军的军令?君侯和上将军挟诸军与秦军一战,再建功业,何乐而不为之?”   共尉看了看田壮,笑了:“你是这么想的?”   “岂止我是这么想的。”田壮也笑了:“李栾二位也是这么想的。”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三节 女儿心思   “这样倒还有点可能。”共尉抚着下巴,强忍着心中的快意,点点头表示勉强可以接受。田壮看起来却并不是特别高兴,他等共尉高兴过了,才轻声的说道:“君侯,等事成了之后,我还想回君侯的帐下,不知君侯能否和上将军事先说一声。”   共尉一愣,转过头看着田壮,心随即沉了下去,一丝不快从眼神中一闪而没,随即又笑道:“在上将军帐下,和在我的帐下能有什么区别?不过,既然子威有此美意,我就与上将军提一下,想来应该不成问题的。周宇,你去把李栾二位请进来。”   亲卫周宇应了一声,出帐去了。   “君侯,李兄虽然其貌不扬,可是腹中颇有韬略,君侯如果有意,不妨与他亲近亲近。”田壮又提醒道。共尉心中一阵感动,还是田壮可靠,任何时刻都能真心的替自己考虑。他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子威,齐国还有家人吗?”   “没有了。”田壮眼神闪动,笑道:“我只有一个从弟子谦,他一直在君侯的身边,我没有什么牵挂的。”   “是这样啊,那倒省心了。”共尉正要再说,周宇领着李左车和栾布走了进来,便打住了话头,依然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轻描淡写的说道:“承蒙二位看得起我共尉,来让我转达几位将军的美意,共尉勉为其难,愿意将你们的心意转告上将军。不过,上将军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十分愤慨,希望他们还是能显示出应有的诚意,亲自到上将军营里来请罪。”   “请罪?”李左车犹豫了一下。   “我力尽于此,如果几位将军不能接受,那就当我没说。”共尉根本没有解释的兴趣,他转过身对周宇说:“准备点酒食给几位垫垫饥。”   不大一会儿,亲卫们端上来一点酒食,东西很少,没有一点待客的诚意,但是共尉的态度却温和了不少,他举起酒杯对李左车等人示意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军中快要断粮了,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诸位,还请诸位见谅。”   李左车连忙笑道:“是我等疏忽了,贵军来援,我军本当尽地主之谊的,现在却让贵军饿肚子,应该是我们向君侯道歉才对。请君侯放心,我回营之后,立刻请将军送一些粮草来。”   共尉很满意:“那就先谢过先生了。”   几杯酒下肚,气氛慢慢活络起来,李左车和栾布等人问起当日的战况,盛赞共尉和项羽的英勇。共尉连连谦虚,直言不讳的说这仗打赢了,主要是项羽的功劳,如果没有他付出巨大牺牲,重重的打击了秦军的锐力,并且恰到好处的引王离到阵前来,根本不可能生擒王离,一举建功。   李左车等人见共尉真心诚意的把功劳推到项羽头上,更是感慨万分,原本对共尉的一些不快也烟消云散。吃完一顿简单的饭,李左车起身告辞,临行前向共尉请求,如果方便的话,他希望能见一见李良。   共尉欣然答应。   几天的时候,李良消瘦了很多,他被俘之后,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是从营中人马的调动猜测。先是章邯大兵围营,气氛十分紧张,随即章邯又莫名其妙的撤走了,共尉率大军驰援项羽,生擒王离,大破长城军团,整个大营里随处可见伤兵,有好多熟悉的面孔也不见了,但是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说话的声音要比平时高八度。   李良十分震惊,战局发展到这个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十几万楚军居然击败了三十万长城军团,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以少胜多并不是不可能,但是这通常都是在对方的将领是个庸才,或者大军是乌合之众的情况下。而王离显然不是庸才,长城军团也不是乌合之众,相比之下,楚军才是乌合之众,所以李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共尉他们是如何打赢这一仗的。   见到李左车的时候,李良嘴里叨着一根枯草,正在推演可能的经过,听到脚步声,他以为是共尉又来找他问情况,连忙站了起来,一转脸却看到一脸悲凄的李左车,顿时愣在那里。   “你来干什么?”李良忽然之间脸胀得通红,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大喝道。   “君侯,能否让我们单独说两句话。”李左车没有接李良的茬,转过身对共尉鞠了一躬。   共尉打量了一下这两人,微微点头,挥手示意看守李良的人站得远一些,留下周宇在旁边等着,让李左车和李良私下谈话,自己先回大帐。他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有问题,但是那是人家的私事,他再也兴趣也不能那么八卦,更何况他现在心情不好,也没什么情绪去关心这个事。   正在说着闲话的吕媭和傅姬一看共尉脸色很不好的进来了,都有些诧异,连忙起身相迎。打了胜仗之后,共尉的心情一直不错,象今天这样阴着脸的还是第一次。   “夫君,这是怎么了,和那几个使者谈得不好?”   “还好。”共尉有些不耐烦,甩掉身上的大氅,一屁股坐在榻上,生了一会儿闷气,抬头见吕媭和傅姬有些不安的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又有些自失的一笑,起身将二人拉到身边,一手搂着一个,没头没脑的说:“陈余他们打算与我军合作,但是他们是想抱上将军的大腿,眼里并没有我共尉,想想真是让人气恼。”   吕媭恍然大悟,和声劝道:“上将军有重瞳之相,又建此不世之功,陈余他们当然会有些想法。夫君虽然也是首功,但是不管怎么说,上将军才是楚军的代表,他们要投上将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又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何必如此气恼呢。”   共尉咧了咧嘴,怅然若失:“我是有心理准备,可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不快。这被人当面名正言顺地轻视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那都是虚名罢了,夫君又何必在意。”傅姬淡淡一笑,递过来一封书信说:“给你看个喜报,解解这股子闷气吧。白家姊姊生了一对双胞胎,母子平安呢。”   共尉一听顿时狂喜,一把抢过信扫了一眼,随即又看了一遍,忍不住哈哈大笑:“快哉!快哉!”   “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这么轻狂,难怪人家看不中你。”吕媭撇着嘴,故意不以为然的说道。共尉瞟了她一眼,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些酸意,忍俊不禁的笑了,他一把搂过吕媭的肩,涎着脸道:“他们看不上我就算了,只要你们看得上我就行。我说少姁啊,我们也该加加班了。”   “呸!”吕媭满脸通红,羞不自胜的推开共尉,躲到后面去了。共尉又色迷迷的看向傅姬,还没说话,傅姬顿时明白了他要说什么,和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蹦了开去,咯咯的追吕媭去了。吕媭脸上红晕未消,见傅姬也走了过来,抿着嘴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姊姊怎么来的,我也便是怎么来的。”傅姬笑道,随手倒了一杯水递到吕媭手中。吕媭接过手,看了看傅姬的小腹,由衷的叹了口气:“我说妹妹,这事也真奇怪呢,要说我没这命也就罢了,你这有帝母之命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过了片刻,她又叹了一口气:“亏得白家姊姊肚子争气,一生就生了两个,夫君打下的偌大基业,总不愁没人继承了。”   傅姬聪慧异常,从吕媭的话语中听出了言不由衷的酸意,却并不点破。她自己也端了一杯水凑到吕媭身边,螓首倚在吕媭的肩上,淡淡的笑着,向往的说道:“姊姊,等夫君进关灭了秦,平定了天下,到时候我就能见到翁姑和白家姊姊了吧?我进共家门到现在,还没见过他们呢,说起来真是失礼。以后见了面,我可要好好孝敬他们,把欠他们的都给补回来。”   吕媭转了转眼珠,晃了晃肩膀,轻声对傅姬说:“你老实说,最近夫君是不是有些心不在焉?”   傅姬眨了眨眼睛,笑道:“夫君天天忙着打仗,情况又那么紧张,有些心不在焉也是正常的,难道姊姊当时不紧张吗?”   吕媭听了傅姬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如何不紧张呢,不瞒妹妹你说,我到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夫君决定亲自上阵时的情景,心里还是扑通扑通的跳呢,每次半夜醒来,我都要看几次夫君的脸,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一般。妹妹,你是不是也这样?三十万秦军,居然……居然就真的打赢了。”   傅姬微笑不语,她当然知道共尉在从阵前和秦军使者谈过之后,回到大帐决定全部出动袭击王离时大家的惊讶。当时项羽和王离已经恶战多时,损失过半,迫不得已发动了最后的亡命一击,不管怎么看都是败局已定,而共尉居然还要去救他,这个决定不能说不疯狂。很多人都表示了反对,但是向来从善如流的共尉却断然拒绝了所有人的建议,义无反顾的带着大军去攻击王离。   当时傅姬也和吕媭一样,以为共尉这次是死定了,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打赢了,凭着手中的四万人马,生擒了王离,最后扭转了整个战局。   “姊姊,你又不是不知道夫君这个人,他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做之前愁肠百结,思来想去,一旦决定了,就不管不顾的。”傅姬叹了口气,细长的黛眉微微皱起,有些沮丧的说:“都说黄老是学术之祖,可惜我还是不能理解,老子五千言背得再熟,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到了具体的事情却帮不上夫君的忙,那两天看着他一夜夜的睡不好觉,我真是恨自己没用。”   “这些事,我们都不如……”吕媭话到嘴边,却犹豫了片刻:“不如我姊姊,如果是她在夫君身边,他一定会轻松些。”   “白家姊姊不也是精通兵事吗?”傅姬有些不解,仰起脸看了一下吕媭,恍然又明白了,悄悄的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吕媭见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轻轻的拧了一下今傅姬的手臂,傅姬作势惊叫了一声,站起来躲了开去,吃吃的笑着。   “我说的不就是白家姊姊吗?”吕媭掩饰道:“难道还会说娥姁?她当然要帮她自己的夫君,怎么到我们夫君身边来。”说着,她想起刘季的情况,忽然又有些担心的说道:“听说刘季他们攻打敖仓,因为章邯驰援而失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我真是有些担心,不要夫君他们在这里拼命,却让刘季入了关,那可就亏大了。”   “这倒也是呢。”傅姬也收了笑容,偏着脑袋想了想,又笑了:“有张先生在,他不会那么如意的,他要是抢先入关,惹恼了夫君,直接断了他的后路,他岂不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罪。”   “他就是一只老鼠。”吕媭不屑的哼了一声:“你可不要小看了他。”   “二位姊姊,姊夫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他去见上将军了。”傅昭掀起帐门,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得意的挺着胸脯,扶着腰间的长剑,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吕媭和傅姬都被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逗笑了,吕媭调笑道:“哟,这里哪里来的军爷,煞是威风呢,想必就是巨鹿城下大破秦军的大功臣傅将军吧。”   傅昭被吕媭说得不好意思,满脸通红哈下了腰想要退出去,吕媭却上前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摁在一旁坐下,从旁边拿出一只小盒偷偷塞进傅昭的手里:“这两天军粮短缺,我知道你们都吃不饱。这是东海送来的鱼脯,我和你姊姊也不习惯这口味,你就拿去吃吧。”   傅昭一听,两眼放光,却又不敢接,可怜兮兮的看着傅姬,傅姬白了吕媭一眼,上前夺过傅昭手中的盒子塞给吕媭:“姊姊,这鱼脯是你藏着留给阿乐和阿盈的,自己都舍不得吃,何必给他糟蹋。别看了,出去吧,赵军很快就会有军粮送来了。再说了,你现在也是军中的司马,可不能自以为高人一等,坏了军中的规矩。”   傅昭苦了脸,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转头要走,却被吕媭拉住了,她没好气的扫了一眼傅姬:“你也忒狠心了,阿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饿着呢。再说了,东海那边很快就会有新鲜的鱼脯送来,我到时候再留着就是了。”说着,把盒子塞进傅昭的手里,不管傅姬的阻拦,将他推出了大帐,傅昭一出帐,就将盒子塞进怀里跑了。   傅姬十分感激,傅昭在巨鹿大战时跟在共尉身后立了功,现在是个小司马,手下领着几个少年兵负责她们的生活起居。因为军粮短缺,这些天都只能吃一顿,傅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根本吃不饱,傅姬看在心里也特别难受,但是她的性格不象吕媭,从来不把心事表现在脸上,更不会主动向共尉提出要求。吕媭将她留下来的鱼脯给傅昭,对她来说可比送什么东西都贵重。   “姊姊……”傅姬拉着吕媭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吕媭笑着摸摸她的头:“这事与你无关,我喜欢阿昭这孩子,直似当自己的亲弟弟呢,你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想有个弟弟,如今总算如愿了。”   ……   共尉来到项羽大帐,将情况一说,项羽还没有说话,范增先开了口:“这样好,这样好,把他们全部纳入阿籍的指挥之下,就不怕他们再各行其事了。这样不仅可以从赵地得到粮食补充,还能壮大声势,总兵力可达二十多万,与章邯较量就多了几分把握。”   “亚父所言甚是。”共尉点头附和,“别的还好说,军粮的事情我们不能再拖了,大军恶战之后,如果没有充足的粮食供应,只怕士气会受到很大的挫折。”   “只是这帮人所作所为太不地道,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项羽还有些不服气,咬牙切齿的看着共尉和范增。   范增和共尉相视一笑,知道项羽对这几个人是恨极了,不为难他们一下,难解心头恶气。范增低头想了一会,也点头说道:“阿籍说得不错。这些人兵力加起来,已经超过我军,如果不打压他们一下,恐怕以后不太好控制。趁着现在我军大胜之后士气正旺,确实应该震慑他们一二。”   “怎么震慑?”共尉笑着问道。   范增眨着眼睛想了想,还没说话,项羽却说了:“这也简单,我们就把破秦时的战阵再摆一次,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这场胜利不是说说就来的。”   范增也乐了,抚着胡须连连点头:“有道理,那我们就把跟随你们破阵的几千亲卫营全亮出来,让他们体会一下王离当时的感觉,把他们心里的那些小心眼都给打掉。”   项羽有些兴奋起来,他含笑看着共尉说:“怎么样,阿尉,再把你那三百虎贲士亮出来看看?”   共尉愕然,随即摸摸脑袋,呲了呲牙:“这天……可有些冷啊。”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冷?”项羽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样的勇士一站出来,保证那些家伙一个个屁滚尿流。”   范增忽然很八卦的问道:“阿尉啊,我还真是好奇,你那些虎贲士的虎纹究竟是怎么搞上去的?”   共尉眯起眼睛看着范增:“怎么,亚父也有兴趣弄一个?”   范增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我一个快下棺材的枯老头子,身上瘦得只剩下骨头,搞成那样子给谁看?”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四节 战战兢兢   陈余看到张耳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顿时后悔莫迭。巨鹿之危解了之后,他一直在考虑怎么和项羽重归于好的事情,居然把进城这件更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丞相。”陈余堆着笑,抢上一步给张耳行礼,张耳却不冷不热的让了开去,露出身后的赵王歇,面无表情的说道:“陈将军好生冒昧,岂有不先给大王行礼,反给我张耳行礼的道理?”   陈余顿时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转身对赵王歇拜了一拜:“臣陈余见过大王。”   “将军辛苦了。”赵王歇有些局促的看了一眼张耳,忙不迭的还礼。张耳、陈余是拥立他的大功臣,现在的大权也全在他们手中,他可不敢怠慢这两位。   陈余哪有心思跟他纠缠,给他行完了礼,刚准备再和张耳说话,张耳却在申阳、张敖的陪同下往前去了,扔下陈余尴尬的站在那里。陈余不免有些恼火,可是想想自己确实也有错,便强笑了笑,由李左车的陪着,一起向楚军大营走去。   臧余和田安等人都看出了张耳和陈余之间的不和,也十分意外,张耳、陈余号为刎颈之交,情同父子,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大概还是因为他们坐视巨鹿城被围而不施以援手的缘故,张耳都能如此,那项羽心里的恼火就更可想而知了。一想到这个,猜测着到楚营可能遇到的情况,他们也有些不安起来。   楚营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严重。   三百头戴虎面具,上身描虎纹的勇士夹道而立,手持寒光闪闪的斩马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是眼神狞厉,让人胆战心惊,左边是共尉的陷阵营,右边是项羽的江东子弟兵,都穿着两天前血战时的战袍,血迹斑斑,手中的盾牌上剑痕累累,手中的剑戟也同样血迹斑斑。一万精骑分成两部分,手持长戟,列在步卒的两侧,左边是虎豹骑,右边是项羽刚建立的亲卫骑,人如虎,马如龙,是个标准的战阵。两万多士卒,一个个横眉竖目,杀气腾腾,根本不象是迎接张耳、陈余等人,而是准备再次与秦军恶战一般。   陈余等人目瞪口呆,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搞不清状况了。陈余看向李左车,李左车也皱了皱眉头,又一起看向田壮,田壮心知肚明,镇定自若,却一声不吭。几个人正惶惶不安的等着,一阵轻快的鼓声响起,有人拉长了声音高声大喝:“将军出迎——”   张耳陪在战战兢兢的赵王歇身边,举目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将军,披着血色披风,在两个亲卫的陪伴下,从营中大步走了出来,穿过三百虎士列成的一百五十步甬道,很快就来到众人的面前。   “大楚广陵侯、次将军共尉,见过大王和张相。”共尉一撩大氅,露出身上的精甲,对着赵王歇和张耳露出和善的笑容,拱手欠身行了一礼。   张耳认识共尉,赵王歇却不认识,他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唇边只有一抹细软胡须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不已,一个农夫,这么年轻就做到了楚国的次将,手下有数万精兵,多次以少胜多击败秦军,真是少年英雄,与他们相比,自己这个赵王可真是窝囊到家了。   “有劳将军来援我赵国,又蒙出迎,寡人感激不尽。”赵王歇客客气气的回了一礼。   张耳看着英姿勃发的共尉,也有些意外。在陈县的时候,共尉还不脱农夫本色,见到他们这样的名士的时候,虽然也是侃侃而谈,但多少还带着些拘谨,可是现在他经过了一年多的历练,已经脱去了那份生涩,在任何人面前都已经挥洒自如了。   “将军别来无恙。”张耳带着些许矜持,稍稍欠了欠身:“上将军可在营中?”   共尉看着还在装的张耳,微微一笑,装作没听出张耳话语中的责备:“上将军正在营中相候,还请诸位随我进营。”他冲着陈余等人拱了拱手,也没跟他们单独打招呼,转身就走。   陈余等人心生怒气,可是又没有办法,只得互相谦虚了一会,才让赵王歇领头,张耳紧随其后,然后是陈余、臧荼,田安、田都虽然是齐人,但是他们不代表齐国,实力最弱,所以只能跟在最后面。山东诸国是礼仪之邦,但是礼仪也是以实力为后盾的,有实力的才能走在最前面,没实力的只好跟在别人后面。   赵王歇走了没几步,眼神一看到凶恶的虎士就不由自主的让了开去,闻着令人欲呕的血腥味,他十分不舒服,虽然巨鹿城被围的这段日子他没少闻血味,但他终究还是闻不惯。   张耳看着畏畏缩缩的赵王歇,心里十分不快。以一国之王的身份屈尊来见项羽,已经是丢了身份,这个时候还不能拿出点王者的气势来,那岂不是更落了下风?他抢上两步,扯了扯赵王歇,冲他使了个眼色。赵王歇这才回过神来,用力挺直了身子,竭力让自己的步子变得平稳一点。   张耳看了,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两手交叉,摆在挺起的肚子前面,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去,跟在后面的张敖、申阳、司马卬等人见了,也有样学样,可是他们的身体姿势虽然勉强摆出了样子,心理上的紧张却还是让他们不约而同的闭紧了嘴巴,几个人鸦雀无声的向前走去,慢慢的走到两列虎士之间。   共尉走得很快,张耳他们还在谦让的时候,他已经顺着甬道向前走了十来步,见他们没跟上来,便停住了脚步等着,转过身看着缓缓走来的赵王歇等人,等他们全部走到虎士之间,嘴角露出一抹阴险的笑,轻轻的摆了摆手。站在大帐前的项庄见了,忽然举起手听的彩旗,高喝一声:“举剑!”   刹那间形势突变,三百虎士忽然将手中巨大的斩马剑高高举起,搭在甬道的上方,大剑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同时怒声大喝:“进——”   三百人同时大喝的声音像炸雷一般在耳边响起,顿时让赵王歇等人面色大变,赵王歇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头顶明晃晃的斩马剑似乎随时可能落下,顿时心跳如鼓,两腿发软,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从额头滚落,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叫一声,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回过头看向张耳,张耳也是面色煞白,目不转睛的看着头上的斩马剑,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当然更顾不上他了。   赵王歇傻了,他很想退回去,可是张耳他们站在他的身后挡住了他的退路。共尉又走了回来,笑嘻嘻的对他说:“大王,请——”   赵王歇脸色变幻不停,勉力向前行了两步,一个立足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连忙用手撑住地面,趴在地上正好形成了一个跪行的姿势,共尉窃笑不已,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张耳等人。   张耳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堂堂的赵王跪在地上象狗一样的爬行,这副丑样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样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烧得滚烫。   项庄再次挥动手中的彩旗,两万人同时大喝:“杀!杀!杀!”喊杀声震彻云霄,把张耳等人的最后的一点心理防线彻底击破,赵王歇已经瘫在地上几乎起不来了,张耳等人也腿脚发软,一个接一个的跪在地上,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共尉哈哈大笑,负着手,也不理他们,缓步朝大帐走去。赵王歇等人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的向前爬去,一百五十步的甬道看起来是那样的漫长,怎么爬也爬不到头,等他们终于爬起帐前时,他们已经汗透重衣,筋疲力尽了。   可是还没有结束,项羽没有出帐相迎,而是在帐中等着他们。赵王歇等人已经麻木了,也没用人吩咐,一个接一个的爬进了大帐,跪倒在项羽面前。   项羽居中而坐,面沉如水,共尉居右,范增居左,都面无表情的看着汗流浃背的张耳等人,英布、龙且、周殷、周叔、郦商等人按剑而立,用鄙视的眼光看着这一帮可怜虫。   项羽十分满意,他本来只是想吓吓张耳他们,为后面谈条件创造一个心理优势,没想到这帮人不经吓,居然一个个这么丢人的爬进帐来了。看着这些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王、相、将军,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微微的偏过头,丢了一个眼神给共尉。共尉会心的咧嘴一笑,轻咳了一声。   “诸位请起。”项羽收回眼神,抬起手示意了一下:“请入座。”   没有了头顶的斩马剑,也没有了耳边如雷般的怒吼,张耳一入帐就恢复了些许平静,眼前的屈辱让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英雄一生,想不到最后却以这种屈辱的方式跪在这两个年轻人的面前,名声丧尽。可是积威之下,他又不敢拍案而起,一听到项羽让他们起来,他才如释重负,第一个站起身,然后紧接着扶起赵王歇。赵王歇的身体已经全软了,张耳根本拖不动他,陈余抢上来要帮忙,张耳却不理他:“司马将军,来扶扶大王。”   司马卬愣了一下,连忙过来帮忙,陈余只得站在那里,讪讪的入座。臧荼等人也狼狈不堪的爬起来,坐到指定的位置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等他们坐定,范增站起身来,昂首挺胸的走到大帐中间,开始讲条件。面对着这帮被吓破了胆的人,范增根本没花什么力气就搞定了,容易得让范增都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们只会点头应是,那就把条件再提得苛刻一点了。   其实条件已经很苛刻了,诸国大军虽然还保留建制,但是指挥权全部交给项羽,项羽为诸侯上将军,负责整个大军的作战指挥,必要时可根据情况做出调整。与此同时,共尉和范增也水涨船高,跟着升了职。赵国提供大军的粮草供应,并在全国范围内征兵,扩充兵力,准备与章邯作战,继而入关破秦。   事情都谈妥了,如愿以偿的占了大便宜,项羽心情好了很多,吩咐人准备酒席给张耳等人压惊,先把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然后再谈下面具体的合作事宜。在酒席上,范增又鼓动如簧之舌,大谈当前的形势,并兴誓旦旦的给众人许诺。经此一战,秦军已经只剩下章邯这一支人马,只要击败了章邯,山东六国觊觎了几百年的关中就对他们敞开了怀抱,秦始皇从六国收集的无数珍宝都将是他们的战利品,巨大的利益诱使得张耳等人都把刚才受到的屈辱放在一边,心甘情愿的聚集在项羽周围。他们都是聪明人,经此一战,楚军已经成为当之无愧的盟主,而楚军又是掌握在这两个年轻人手上,共尉和项羽的异姓兄弟,是项羽的铁杆支持者,换句话说,楚军现在就是项羽的私军,再加上他的重瞳之相,入关之后的形势大家都可以猜出几分,这个时候不抱项羽的粗腿,那还等到什么时候?因此范增一鼓动,张耳、陈余等人就心领神会,跟着开始给项羽敬酒,或直白或隐晦的阿谀之词滔滔不绝。   酒量本来很大的项羽醉了,醉在这意想不到的成功之中。   共尉没有醉,他出奇的清醒,把张耳等人一个个的送出大营,拱手作别,最后对臧荼说:“将军,我对你手下的栾都尉十分欣赏,不知道臧将军能否割爱?”   臧荼哈哈大笑,看看共尉,又看看有些不安的栾布,笑嘻嘻的说道:“共将军好眼力,我手下就这么一个有用的人才,共将军一眼就看中了。”   共尉呵呵一笑,还是看着臧荼不说话。   臧荼仰起头看了一会儿天,然后将栾布拉过来,郑重的推到共尉面前:“共将军,臧荼没听栾布的话,失信于将军,未能与将军共破秦军于巨鹿城下,一直是我心头的遗憾。不瞒将军说,栾布劝我劝得差点要翻脸,我当时还真是有些恼他,现在却觉得惭愧。这样的能人留在我的手下,也发挥不出他的才干,不如让他跟着将军一起建功立业。将军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魄力,将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还请将军不要记挂臧荼的一时糊涂。”   共尉哈哈大笑,对着臧荼深施一礼:“臧将军,这话说得重了。说实话,我也对栾都尉说过,当时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又怎么能强求诸位呢,换了我在你们的那个位置,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的。这件事将军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上将军是个胸怀豁达的人,只要将军以后努力建功,他肯定不会有负将军的。”   臧荼郑重的凝视着共尉,见他说得真诚,并无敷衍的模样,栾布又将当日在共尉帐中的情况说了一遍,臧荼慨然长叹:“少年出英雄,我臧荼何其有幸,短短几天,一下子见到了两位英雄。既然共将军这么说,我臧荼就感激不尽的,以前的事不再提,请共将军看我臧荼以后的表现吧。”他拍着胸脯说:“我也是楚人,也会唱国殇的。”说着,他轻声的哼起了楚军的战歌。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臧荼浑厚的嗓音听起来别有一番沧桑,共尉等人听了,不禁也跟在后面轻声应和:“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敌急先……”一曲唱完,似乎他们的心结也解了不少,相互之间更亲热了。   臧荼抬起手臂,抹去了眼角的泪珠,犹豫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共将军,听闻将军近日添丁,臧荼在此先贺过将军,来得匆忙,未带贺礼,容我稍后奉上。”   共尉乐了,握着臧荼的手连连摇头:“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臧荼一笑,接着说道:“臧荼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共将军考虑一二。”   共尉不解,打量着臧荼的脸色,过了片刻说道:“老将军请讲当面。”   臧荼有些紧张的看着共尉的脸色,鼓足了勇气说道:“我听闻将军与上将军有约,生男为兄弟,生女为姊妹,一男一女则结夫妻之约,可有此事?”   共尉愣了一下,皱起了眉头,这件事只有他和项羽知道,怎么臧荼也知道了?他点了点头:“不错,确有此事。”   “现在将军生了两个儿子,除非上将军也能生一对双胞胎女儿,否则这夫妻之约肯定是不成了。”臧荼盯着共尉的眼睛,眨也不眨,一字一句的说:“臧荼不知天高地厚,想攀将军的骥尾,愿与将军结一门亲事。如果将军肯赏臧荼这个面子,则将军以后不论有何要求,臧荼绝无二话。”   共尉很意外,他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半天才笑道:“臧将军难道也有女儿待嫁?”   臧荼摇了摇头,也笑了:“臧荼倒没有女儿,但是出征之前却添了一个孙女,比令郎不过大两个月而已。”   共尉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的说道:“臧将军的一片美意我心领了,只是这……还得待我请示父母才行啊,请臧将军容我一段时间可好?”   臧荼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共尉,嘴角也露出一丝浅笑:“虽说儿子是将军的儿子,将军大可作得主,但是将军仁孝,要请示令尊,这也无可厚非,臧荼十分敬佩,当然不能强人所难。那臧荼就恭候将军的佳音了。”   “抱歉抱歉。”共尉很不好意思的对臧荼施了一礼:“共尉一定尽快将这个消息送到彭城。”   “那好,栾布,你就不用回营了,你的东西我随后会让人送来。好好跟着共将军,以后博个好前程,不要让我臧荼失望。”   栾布感激不尽,跪倒在臧荼身前,磕了三个响头:“栾布此生不忘将军的大恩大德。”   “哈哈哈……”臧荼朗声大笑,扶起栾布,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飞身上车,扬长而去。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五节 损人利已   第二天,赵军押着粮草来到了楚军大营,虽然不多,但是总算解决了楚军的燃眉之急,项羽十分满意,笑容满面的问押送粮草来的申阳和李左车道:“你们陈将军怎么没来?是不是在忙着征兵?”   申阳有些窘迫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圆润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吭吭吱吱了半天,却没回答项羽的话,项羽有些意外,又将眼神转向了李左车。李左车犹豫了半晌,这才拱了拱手道:“告上将军得知,陈将军已经辞去了大将军之职,现在由张相兼任大将军,陈将军的部属由申将军和司马将军代领。”   项羽愕然,和同样惊讶的共尉互相看了一眼,疑窦顿生,却又不好再问。项羽抹了抹挺直的鼻尖,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请申将军稍候片刻,臧田几位将军马上就到,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对付章邯的事情。”   “喏。”申阳和李左车如释重负,连忙应诺。   时间不长,臧荼和田安、田都一起来了,随行的还有田角。田角原本就是齐国的将军,田假被田荣驱逐之后,他一直在赵国避祸,现在赵国之围解了,他们兄弟也和田假重新联系上了,回到齐军中做了一个将军。   众人坐定,开始听范增解说军情。楚军虽然击败了秦军,但是形势依然严峻。王离的长城军团溃兵重新聚集到章邯的帐下,现在驻扎在棘原,加上章邯原有的人马,大概还在三十万之数,再加上有敖仓的军粮供应着,章邯底气十足,面对着楚赵齐燕联军,他并不慌张,有条不紊的备战。相比之下,联军还是处于劣势,大军只有二十余万,军粮严重短缺,赵军提供的粮食只够楚军吃十来天的。   “现在的问题是两个,一是兵力不足,二是军粮不足。”范增抚着胡须,花白的眉头紧锁,锐利的眼神看着申阳:“烦请申将军转告你家大王,这两个问题恐怕还要赵国多多出力。上将军希望赵国能够征集所有的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入伍,同时想尽一切办法筹集三十万大军至少半年的粮食。”   他扫了一众人一眼:“章邯有三十万秦军精锐,我们就算有同等兵力,也不能速胜,别的不说,刚入伍的壮丁训练就要耗去好几个月。臧将军,这件事希望你也能出把力,尽快将这里的情况报与燕王,请他和赵王一起努力。”   臧荼慨然应诺,申阳唯唯喏喏的应了,却不是十分坚决。李左车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范将军,请容左车一言。”   范增面露不快之色,看了李左车两眼,才点了点头:“广野君请讲。”   李左车咳嗽了一声:“诸军在我赵国,我赵国理当为诸军提供粮草、辎重,这本无疑义,我家大王也应承了。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上将军,赵国眼下也是有心无力。”他顿了顿,见项羽、共尉等人都把眼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了,这才接着说:“自从武臣入赵以来,赵国和楚国一样,一直是主要战区,百姓朝不保夕,根本无心种地,巨鹿、恒山等郡的粮价已经疯涨到五千钱一石,不少地方已经开始吃人,赵国虽然答应了提供军粮,也确实在用尽了各种办法筹粮,但是困难也是明摆的,要想赵国提供三十万大军半年的粮草,是根本不现实的事情。左车请上将军、共君侯明鉴,提前做好准备,以免贻误军机。”   项羽和共尉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李左车说的情况也是事实,现在就算把赵国家底全抖出来,恐怕也无法满足要求。   “那广野君有什么好的建议?”项佗阴阳怪气的说道,他从范增的脸色看得出来,范增对李左车眼中只有共尉和项羽两人,却没有他范增不满,项佗同样也不满,所以故意给李左车找点难题,想让他难堪一下。   李左车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脚下:“上将军,这里可是我赵地,秦军虽然势强,可是现在有上将军在此,他们已经不能随心所欲。章邯为什么能那么安心?并不是因为他兵力占优,秦军大败之后,士气低落,他们同样也需要时间,再者,章邯毕竟不是长城长团的旧部,他要想把那些溃兵整合起来,也要花不少心思。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迟迟不进攻我军了。”   项羽和共尉、范增已经明白李左车的意思了,可是项佗却还没搞清楚,他面带讥笑的追问道:“那广野君以为章邯为什么能那么安心?”   “因为他们有敖仓。”李左车应声答道。   项佗一愣,随即也明白了李左车的意思。不错,章邯不慌是因为有敖仓,敖仓在手,他就有充足的军粮,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整合部队。可是敖仓离棘原有千余里路,秦军千里迢迢的补给线大部分都在赵国境内,现在章邯的主力被牵制在棘原不敢轻动,那么他的补给线就是攻击的最好目标。赵军对地形熟悉,正好可以发挥特长,如果能截断秦军的补给线,不仅章邯必然大乱,而且可以解决楚军眼前的难题,正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上将军,共将军,承二位将军天威,击败秦军,保住了我赵国,眼下正是我等效力之际,如果派赵军出击各地,寻机攻击秦军的粮道,夺回失地,则能发挥他们的特长,最大程度的发挥他们的作用,提升我军的士气。”李左车不急不躁的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而楚军大战之后,不宜继续作战,正好留在此地休养,同时牵制章邯,让他不能随意行动,可谓不动而制敌。待得人马征集完毕,粮草也有所屯集之时,再与章邯一战,以上将军的英勇,必能再次大败章邯。”   项羽听了连连点头,又征询了其他人的意见,范增虽然对李左车不太满意,可是不得不说,李左车的办法是个比较稳妥的办法,楚军安坐不动,养精蓄锐,而章邯却要为千里粮道时时担忧,彼消此长,正是上策。   他想了想,随即又做出了补充:“广野君诚是好计,老夫佩服。老夫不才,再做一些补充。”   李左车连忙躬身行礼:“左车胡言乱语,正当请范将军指点。”   范增微微一笑,转身看着项羽说道:“我军既然按兵不动,以牵制章邯为主,那么这里的兵力就显得太多了,军粮供应必然十分紧张,徒然给赵国增加了负担。再者,赵军虽然有地利之便,但是赵军久战之后,战力不强,人马不多,恐怕难以单独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我以为,不如由赵军相助,请共将军领兵南下攻击敖仓,截断章邯的粮道。共将军能征善战,对颍川、东郡一带都比较熟悉,再有赵军相助,必然一呼百应,且我军南北呼应,一静一动,定可让章邯无从应付。”   共尉暗自发笑,范增这个死老头子果然阴险之极,他这么一说,既不让赵军独自立功,壮大队伍,同时又不让自己闲着,要自己东奔西跑的去截秦军粮道,然后把粮食抢回来供应项羽,项羽却坐拥燕齐大军在这里等饭吃,一点消耗也没有。这个主意连消带打,果然是损人不利已的好招。   不过,他也有他的打算,巨鹿之战打完了,再在这里耗着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也正想着脱离项羽,寻机入关。刘季那个白眼狼可还在颍川,自己在这里拼命,却让刘季入了关,自己岂不是太亏了。他寻思已定,却不露声色,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范增。   “阿尉,亚父的计策,你看可使得?”项羽向他侧了侧身子,轻声问道。   “兄长觉得如何?”共尉的嘴角挑起一抹微笑,反问道。   “我觉得确实有道理。”项羽冲着共尉使了个眼色,声音低得只有共尉能听到:“章邯是块硬骨头,如果硬拼,难度一定不小,既然如此,不如……”   共尉看着项羽的重瞳子,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按亚父的计策从事。申将军,广野君,还请多多支持。”   申阳和李左车见范增的提议虽然和他们的计划有些分歧,但总的目标还是一致的,也十分满意,当下连忙还礼:“愿为将军效劳。”   大方向定了,接着又议定了一些细节。赵军分为两部分,陈余的人马分由申阳和司马卬指挥,跟随共尉南下,其他的人马以及新征召的人马全由张耳统领,和臧荼和田安等人一起都跟着项羽牵制章邯,只有田壮的万余人按照事先商定好的,重新归共尉指挥。英布的人马几乎全打光了,所以项羽又把跟着赵青来的番将梅鋗所部的五千多人划归了英布,梅鋗是番君吴芮的部下,英布是吴芮的女婿,交接起来也算名正言顺。这样跟着共尉南下的一共有近六万人,剩下的近十五万的大军归项羽指挥,驻扎在漳南与章邯对峙。   赵军归了共尉指挥,申阳和李左车在散会之后就立即跟到共尉的帐中商议合作的事情。共尉很爽快的对申阳说:“虽然上将军将赵军划归我指挥,可是我也知道,你们赵人对赵地的情况更了解,我接手未必就比你们指挥得更好。我的意思是,赵军还是由申将军和司马将军直接指挥,如果你们需要我配合,我可以再安排一些人帮助你们,但是他们只是帮助你们,主要决定还是你们自己做主。你们看如何?”   申阳一听大喜,他现在就是担心共尉一口将赵军吞下去,他这个刚刚当上的将军可就没得玩了,现在共尉这么大方,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共尉话音刚落,他就翻身拜倒:“多谢君侯慷慨。”   共尉微微一笑,又接着问道:“你需要我提供多少人协助你?”   申阳想了想,他现在手下有一万多人,有共尉的大军在旁观照应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真要出了事情,也可以及时向共尉求援,没有必要搞些楚人在旁边掣肘,他满脸感激的笑了:“君侯,我虽然十分渴望能有君侯帐下的精兵相助,但是我也知道君侯担负着主要作战任务,手下兵力也不多,不敢再向君侯伸手。好在我也受君侯的指挥,与君侯离得不会太远,有君侯的照应,想必也不会出什么意外,暂时就毋须调借人马了。”   共尉郑重的看着申阳:“当真不要?”   “当真不要。”   共尉点点头:“既然申将军有把握,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共尉却有一个要求,还想请申将军许可。”   申阳有些紧张的笑了:“请君侯明言,只要申阳能办到的,一定不敢推辞。”   共尉转过头看看李左车,欠了欠身:“共尉不才,想请广野君屈就帐中,共尉好早晚请教,同时也方便与申、司马二位将军联系,不知申将军是否愿意。”   申阳长出一口气,他以为共尉要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呢,原来只是要李左车到他的帐中任职,对他来说,这件事实在是正中下怀的好事。他连连点头:“君侯说的哪里话,既然我赵军都归将军指挥了,广野君理当在君侯身边出谋划策。广野君,你说是也不是?”   李左车无声的苦笑了一声,他当然看得出来申阳对他的提防,陈余走了,他就是军中比较有威望的人,有他在,申阳指挥起来难免不自在,共尉把他要走,申阳正是求之不得呢。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既然君侯错爱,左车焉敢不从。”   “哈哈哈……”申阳心满意得的哈哈大笑,一摊手说道:“你看,我就说广野君不会推辞的。”   共尉也是哈哈大笑。   申阳在共尉帐中吃了一顿饭,共尉又送了他一点鱼脯,申阳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捧着走了。共尉和李左车坐在帐中,喝着亲卫们端上来的醒酒茶,惬意的聊着闲话。把这么一个名人捞到手,确实让他有一种满足感,兴趣自然也颇浓,谈天说地,天南海北的一顿闲扯。李左车惊讶的发现,这个平时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少年将军腹中的学问深不可测,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常有让人意想不到却一针见血的高论,对于各家学问、章句记诵虽然不如那些博士精深,但是其广博却非常人可比。开始的那一丝失落感渐渐的消散了,他发现比起共尉来,陈余除了有一些虚名,其他的方面都差得太远。   说到陈余,共尉不禁好奇起来:“陈将军去了哪里?”   “唉——”李左车长叹一声,沉默了半晌,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陈余离开了楚营之后,没有直接回营,而是跟着张耳去了巨鹿城。他想跟张耳解释一下没有立即进城的原因,希望和张耳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在赵王歇的面前谈完了公事之后,陈余好说歹说,和申阳说了半天的好话,总算得到了张耳和他单独见面的许可。他本来以为凭着他们俩的过命交情,有什么误会解不开呢?就连李左车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万万没想到,张耳一见陈余就厉声责问,说他见死不救,心存不良,话里话外的指责陈余有借刀杀人,然后自立为王的不良企图。这个指责让陈余受不了了,他愤而摘下腰间的将军印信,对张耳说,我没想到你对我的成见这么深,既然你怀疑我有这个心,那么现在我就交出将军印,交出兵权,这样你总不会怀疑我了吧。大战之后,现存的军队之中,陈余所属的人马绝对是赵军中的主力,陈余愿意交出兵权,完全可以表明自己没有不臣之心。张耳见陈余如此激愤,倒有些信了,也没伸手去接这个印信。说实话,陈余也没真想交,只是一时话逼到那个份上了,他不得不作出这种姿态,在他看来,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张耳相信他了,再互相让一步,这事情就算过去了。所以张耳越是不接,他越是要交,说起来事也凑巧,正在僵持的时候,他忽然内急,就把印信扔下案上去如厕了。   事情的变化就在他如厕的这段时间。张耳还在犹豫的时候,申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究竟说什么,站在门外的李左车没听到,他只知道,申阳说完了之后,张耳就将陈余扔在案上的将军印信收起来了。等陈余回来,见张耳真的把他的兵权给收了,顿时勃然大怒,带着亲卫愤然离去,他也没回军营,让李左车回营听命,等待和张耳交接,自己带着百十个亲信就走了,究竟到哪儿去了,谁也不知道。   “走了?”共尉觉得不可思议,这陈余的脾气真够火爆的啊。   “走了。”李左车苦笑了一声:“现在君侯想必已经知道我的处境了吧?不瞒君侯说,我本来打算交接完这里的事后就离开军营的。没想到君侯却向申将军讨了我这么一个没用的人。”   共尉忍俊不禁的笑了,他瞟了李左车一眼:“广野君,你不知道,你在我的眼里,比那几万赵军值钱多了。”   李左车十分感激,他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笑,看着共尉的脸色,犹豫了片刻,忽然拜服在地:“蒙君侯错爱,左车感激不尽。然,左车不知进退,还想向君侯推荐一个人。”   共尉好奇的看着李左车,细细的打量了他的脸色,过了好一会才幽幽的说道:“广野君,你且不要说出来,容我猜上一猜是哪位高才,可好?”   李左车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额边沁出了一层亮津津的汗珠,沉声说道:“喏。”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六节 无间吕臣   彭城。   共府里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府丞陆贾忙得脚打后脑勺,里里外外的招呼客人,共敖和白公两个长者在正堂里接待着络绎不绝的来贺者,他们都是来祝贺共尉立功添丁双喜临门的。本来白媚生了双胞胎,除了项家的人来祝贺之外,也就是刘季的夫人吕雉和吕臣的夫人熊英来过,怀王一直没有动静,其他人都知道共尉北上救援巨鹿实际上是违背了大王的旨意,见大王如此,他们也有样学样,装做不知道,在他们看来,巨鹿一战凶险异常,共尉这次选择失误,很可能和项羽一起被秦军打得大败,共家项家都将一蹶不振,到时候还是大王的天下,共家危在旦夕,这个时候还要是要划清界线的好。共府里虽然很热闹,但是门外却很冷清,陆贾很清闲。   共敖和白公两个人整天开心得合不拢嘴。共敖开心的是有了孙子,而白公比起共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共尉曾经写信来答应过,为了解决白公的继承人问题,他愿意让白媚生的第二个儿子继承他的爵位。共尉连名字都给起好了,长子叫共展如,次子叫白展堂,他本来还估计着还要等个两三年,没想到白媚这么争气,一次性解决了所有问题,他期盼中的孙子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与他的兴奋相比,共敖开始的时候有些后悔,他对共尉那个提议实际并没有当回事,以为只当是安慰白老头的,想着反正共尉现在不在家,白媚要生第二胎至少要几年后的事情,再说了,就算她生第二胎,也未必就能生男孩子啊,他有的是时间把这件事搅黄了。结果白媚生了双胞胎,把他的计划全给打乱了,看着白公那副皱纹里都透着笑意的模样,共敖心疼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拉着白公下棋,每次都要让他让至少十子,白公有了孙子,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别说让十子,就是让他局局败北他都没有怨言,这样让共敖过足了棋瘾,又经过共夫人劝说,他总算把心情缓了过来。   于是两人每天就剩下三件事,下棋,喝酒,然后结伴去看孙子。   日子过得清闲而自在,直到桓楚送来了巨鹿大捷的喜讯。   共尉配合项羽在巨鹿以少胜多,大破长城军团三十万,生擒大将王离,这个消息象长了翅膀似的,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彭城传开了,那些官员们一听,立刻知道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共项大胜,他们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即使是大王不喜欢,也拿他们没办法了。于是这些人好像刚刚听到共府添丁的喜讯似的,一个个蜂拥而来,带着厚重的贺礼上门庆贺,顿时把陆贾忙得不可开交。   共敖和白公在正堂上接待那些宾客,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接受着他们的奉承,开始的时候还甘之如饴,可是时间长了,宾客越来来越多,他们对眼前这些谄媚的笑脸开始反感,觉得十分厌烦,倒有些想念起两个人清静的下棋的时光了。   好容易送走了一批客人,共敖看看堆在廊下的那些贺礼,粗黑的眉拧成了疙瘩,嗡声嗡气的说道:“这些人还真是会见风使舵,先前一个个装聋子,现在阿尉他们打赢了,胸脯又拍着比山响,好像一切都在他们预料之中似的。”   白公笑容满面,拍着共敖的肩膀劝道:“亲家翁,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些人就是这样子的了,官场上的人莫不如此。”   共敖叹了口气:“唉,这些贵人,连个农夫都不如呢,想当初阿尉出生的时候,我们平阳里的人不管平时交情好不好,甚至还和我红过脸的都过来庆贺,一杯水酒吃得面红耳赤,以前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哪里有这些考虑。”   白公笑了笑,不知道如何动劝共敖,同里的百姓之间的那些纠纷如何能和朝堂上的同僚之间的争斗相比,共敖虽然现在也是堂堂的柱国了,可是他还脱不了农夫的本色。   两人正闲聊着,庶子叔孙通大步走了进来,在两人面前躬身施礼:“二位老大人,大王驾临。”   叔孙通是薛人,做过秦朝的待诏博士(博士备员),不过没当几年,陈胜就起义了,二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召博士们去咨询,平时没什么机会见驾的博士一下子来了精神,有的说这是盗匪,是天下不安的征兆,有的直接说这是天下大乱了,希望二世御驾亲征。二世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临到叔孙通上前应对的时候,他轻描淡写的说,这算什么叛乱?不过是几个流寇罢了,陛下不用担心,也许现在地方官已经搞定了,捷报就在路上呢。二世听了他的话,这才转怒为喜,赏了他不少财物,还把他转正为博士,至于其他那些危言耸听的博士,说是盗匪的全部罢免,说是天下大乱的,直接投到监狱里去由御史治罪,一个也没放过。   叔孙通虽然领了赏,升了官,却知道大势已去,他一出宫就带着弟子们逃之夭夭,回了老家薛县,最近又辗转到了彭城。刚到彭城他就听到了巨鹿大胜的消息,聪明如他,当然对形势的变化了如指掌,二话不说,直接到共府求见,与府丞陆贾一席谈之后,陆贾对他十分欣赏,将他引见给共敖和白公。共府的事向来是陆贾主外,共敖、白公是标准的甩手掌柜,哪里会关心招收几个门客、家丁这样的小事,陆贾既然看中了,那就收下吧。于是叔孙通就成了共府的庶子,仅次于陆贾,他的那些个弟子也都充当了共府的行人、舍人之类的掾属。   一听说怀王驾临,共敖和白公互相看了一眼,连忙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这才恭恭敬敬的迈着小步,一溜小跑的出了门,刚到门口,就看到怀王的马车在门前停稳,怀王在两个宦者的扶持下,慢腾腾的下了车,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的共白二人,腊黄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二位君侯,闻说贵府添丁,寡人前来贺喜,凑到热闹,二位君侯不会嫌弃我来晚了吧。”   共白二人哪里也嫌弃,连忙回道:“大王驾临,蓬壁生辉,臣等如何敢嫌弃大王。府中添丁,本当立即报与大王得知,闻说大王贵体欠安,臣等不敢惊扰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吕臣(熊英)见过二位老大人。”后面车上的吕臣和熊英夫妇赶上来行礼。   共敖和白公不约而同的欠身还礼:“臣等拜见公主、司徒大人。”他们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是眼睛却只是看着熊英,对站在那里的吕臣视而不见,白公笑着说:“不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请公主稍候,我立刻通知小女阿媚来见公主。”   熊英安慰的看了一眼面无更让吕臣,巧笑道:“二位老大人何必这么客气,这共府我也是熟了的,哪里需要白姊姊出迎,再者她现在是产妇,经不得风,还是见完了礼之后我去看她吧。”   “公主宽容,臣等感激不尽。”白公再施一礼。   怀王淡淡一笑,摆了摆手,推开扶着他的宦者,共白二人连忙上前,一边一个搀着他,手一碰到他的手臂,顿时互相看了一眼。怀王的手臂瘦得皮包骨头,轻飘飘的没有一点份量。   “共卿英勇善战,大破秦军,是我楚国的功臣。他为国效忠,无暇顾及家事,我这个做大王的来看看,也算是尽一点心意。”怀王走得很慢,身体轻轻颤抖着,说话有气无力,像是随时会倒在地上一样。   “为国尽忠,是臣等份内的事情,如何敢有劳大王挂怀。”白公谦卑的说道:“大王身体欠安,派个人过来通知一声,臣等自然知晓大王的心意,大王何必亲临呢。”   怀王微微挑起嘴角,转过头看了看白公,又转到另一边,看了看共敖,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不妨事,寡人在宫里也闷得紧了,想来找二位聊聊天,解解闷,不知二位可有空闲?”   共白二人大汗,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能陪着大王聊天解闷,臣等所愿。”   怀王呵呵一笑,在他们的陪同下进了正堂,在主位上坐定,吕臣和熊英分别坐在他的两侧,共敖连忙把家人全部召集了来,虽然熊英说得随意,可是他还是把白媚叫了出来。白媚额头包着一块手帕,身上穿着厚厚的衣袍,木不韦和另外一个女卫抱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儿跟在后面,在怀王面前款款下拜。   怀王十分高兴,用手帕掩着嘴,凑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襁褓中的婴儿,看着两个小儿那黑得发亮的大眼睛,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回到座位上之后,他羡慕的看着共敖和白公,笑嘻嘻的说道:“二位爱卿好福气,这两个孩儿一看就让人心生怜爱,想必二位这些天睡不着觉了吧?”   共敖和白公喜不自胜的连连点头:“大王过奖,大王过奖。”   “唉,共将军出征在外,如果他看到自己的这两个孩子,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样子?”怀王乐呵呵的抚了抚胡子,眨了眨眼睛:“不知二位可曾替这两个孩儿起了名字?”   白公犹豫了片刻,躬身应道:“回大王,在他们出生之前,阿尉已经替他们起好了,长子共展如,次子白展堂。”   “展如,展堂,好名字,好名字。”怀王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寡人越权,给他们起个乳名如何?”   白公听他问起名字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怀王要给小孩赐名以示恩宠,这其中当然另有深意,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推说共尉已经起好了名字,可是怀王依然不死心,大名起不成就要起乳名,他也不好推辞,只好和共敖一起拜伏在地:“大王赐名,是对他们的恩宠,焉能有辞。”   怀王的嘴角微微挑起,轻轻的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闻说共将军帐下有虎豹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是我楚国的干城。我就给他们起名阿虎、阿豹,希望他们长大之后,也和虎豹骑一样横扫天下,将我大楚的威名传播四海,你们看可妥当否?”   “谢大王。”共敖等人再次谢恩。   怀王大乐,让人摆上送来的贺礼,又好言夸奖了白媚几句,然后由熊英陪着白媚进内室去了。共敖白公识趣,知道怀王要说正事了,连忙让陆贾将闲杂人等全部清出大堂,只剩下他们四人坐在堂中议事。   白媚陪着熊英进了内室,一进门,一股婴儿特有的奶腥味和轻微的尿臊味就扑面而来,白媚不好意思的说:“公主,房内不洁,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熊英咯咯的笑着连连摆手,从木不韦的手中接过襁褓,在小孩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不妨事不妨事,我当年跟着父亲在山里牧羊的时候,什么味道没闻过,这点小孩子的屎尿味有什么关系,我闻起来别有一种幸福的滋味呢。”   木不韦笑道:“等公主自己有了孩子,这种幸福的滋味就更真切了。”   熊英面色一僵,随即又笑了起来:“哪里不是呢,正因为如此,我才要经常到白姊姊这里来,学些带孩子的本事,以免以后手忙脚乱的。姊姊,你可要多多指教,不能藏私哟。”   白媚浅笑道:“如蒙公主光临,臣妾感激不尽,哪里敢说指教二字。”   她们说笑着,熊英抱了抱这个,又抱了抱那个,爱不释手,又把两个抱在一起对比,真是一模一样,分不出彼此来,她看得十分稀奇,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过了一会,白媚示意木不韦把孩子抱了出去,请熊英坐下,屏退了众人,这才若无其事的问道:“公主,大王的身体有恙,何必要亲自驾临祝贺,有公主转达不就行了吗?”   熊英叹了口气:“姊姊,你是聪明人,父王的心思想必也瞒不过你,他为什么生病,姊姊想必也能猜出个大概。不瞒姊姊说,我们今天来,是想请姊姊施以援手来了。”熊英说着,眼圈一红,拉着白媚的手,弓着身子伏在白媚的手臂上,轻声的抽泣起来。   白媚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看着熊英颤抖的身子,无声的叹了口气:“公主,何至于此?请公主起来说话吧,让别人看到了,会说闲话的。”   “姊姊,我真的是太累了。”熊英吞声道:“我真后悔,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出山了,在山里替人牧羊虽然苦一点,累一点,可是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啊。”   “公主……”白媚欲言又止,她抽出一只手,在半空中停了好一刻,才轻轻的落在熊英的背上,轻轻的拍着:“公主,起来说话吧,如果真能帮你,我一定会考虑的。”   熊英伏在白媚的怀中哭了好一阵才渐渐的平复过来,她侧过脸枕在白媚丰腴的手臂上,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那种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白媚心中一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的抚着她梳得很整齐却似乎失去了些许光泽的头发。   “姊姊,你是不是恨我的父王夺了彭城?”熊英喃喃的说,没等白媚回答,又接着说:“是不是更恨我的夫君吕臣背叛了共君侯?”   白媚的身子僵了僵,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其实,你们可能错怪他了。”熊英缓缓的直起身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直视着白媚惊讶的眼神:“我现在相信,他从头到尾就没有背叛过共君侯。”   白媚看着凄苦的熊英,一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吕臣没有背叛共尉,那他为什么协助怀王控制了盱眙的形势,逼得白公不得不让步,进而让出彭城?   “你们只知道他娶了我,可是你们不知道,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碰过我。”熊英直视着白媚,嘴角浮出一丝凄苦的笑容:“今天父王来贺,也是他的建议。”   白媚震惊不已。 宝 书 网 WWw.b a o s h u 2 。COm   “我还可以告诉姊姊一件事,不仅一次有人建议父王将姊姊一家下狱,逼共君侯与项羽决裂,最后都被他劝阻了。如果不是他,我甚至怀疑你们现在还能不能活在世上。”熊英自我解嘲的笑了:“姊姊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太夸张了?”   白媚看了熊英片刻,忽然笑了,她拉过熊英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公主,这有什么夸张的呢,朝堂之上的重臣转眼之间就被灭门的事情,我虽然见得不多,却也听得不少。远的不说,秦国的丞相李斯不就刚刚被灭了三族吗?”   “姊姊是说我父王和二世一样心狠手辣?”熊英苦笑了一声:“其实事情也正是如此,我虽然不愿意相信,可是我知道,如果可行的话,他会这么做的。姊姊……”熊英低下了头,压低了声音说:“父王得到消息,宋义之死,和共君侯脱不了干系,就是他从中鼓动,项羽才痛下杀手的。”   白媚忽然一阵心悸,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她看了熊英片刻,强笑道:“这……大概是有人别有用心的谣言吧。”   熊英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静静的看着白媚,直看得她心里发毛,眼角抑制不住的抽动,才展颜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七节 扶弱抑强   怀王走了之后,共敖、白公父女和府丞庄贾坐在一起,久久无言,脸上都浮现出欣喜的神采。怀王的用意很明显,眼下楚国除了彭城还有一些兵力之外,其他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共尉等三人的手上。三人之中,又以项羽最强,巨鹿一战,他竖立了自己的威名,将项家的声望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诸将都服从于他,再加上诸侯军,他的实力已经到了让怀王坐立不安的地步,再加上了那个重瞳的征兆,他的反意已经昭然若揭。为了制衡项羽,防止项羽进一步坐在,怀王不得不对实力不如项羽的共尉和刘季采取怀柔政策。刘季现在只有三四万人,他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怀王的计划能否达成,共尉的意见是重中之重。共尉手下有近十万人马,而且战力较强,如果能和刘季携手,项羽想有什么异动就不得不考虑后果。   共尉有实力,但是却一直不敢出头,甚至不得不把项羽推到台前,就是因为他缺少一个让人心服的身份,项羽是楚国的贵族,世代楚将的身份让他轻易的就能获得别人的尊敬,而共尉缺少这个身份,在他的实力还没有强到可以无视身份的影响时,他必然会别手别脚。   怀王没有实力,但是他正好有共尉缺少的东西,名份。如果共尉有了合适的名份,他就有足够的底气面对项羽。项羽虽然统领着诸侯大军,但是名义上他还只是楚国的上将军,他能给共尉的已经全部给了,目前能让共尉名份的再升一级的,除了怀王之外别无二家。   怀王就是用这个条件来和共尉交易,他让熊英转告白媚,如果共尉愿意转而支持他,和项羽分庭抗礼,他愿意授权给共尉,让他能合理合法的和项羽平起平坐。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就是怀王下一道诏书,任命共尉为负责南路入关的将军,带领所部先行入关。现在秦军已经被击溃,他没有了后顾之忧,以共尉的实力入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这样他就可以获得关中称王的机会。有了关中这个基地,共尉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可以说,这是怀王面对咄咄逼人的项羽采取的不得已的下策,以他的眼力,既然能看出吕臣是共尉埋的暗棋,他不可能看不出共尉的心思,也不可能看不出共尉得了关中的后果,但是目前他为了要对付项羽,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项羽传出重瞳之兆,那可是摆明了要造反,远虑和近忧之间,怀王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对共尉来说,这是个极佳的机会。   深知共尉心思的白媚激动不已,她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是却向熊英表露了她的意愿,只要操作得宜,共尉可以接受怀王的条件,称王关中,制衡项羽。   共敖是个老粗,他只知道对共尉来说应该是个好事,至于究竟是好是坏,他并没有那个分析的能力,白公权衡了半天,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名正言顺的称王关中,有了富饶的八百里秦川为基地,共尉就相当于得到了半个天下,完全可以和项羽抗衡。   “我觉得可行。”白公抚着胡须,轻轻的点了点头:“陆先生,你以为呢?”   陆贾也点了点头:“这当然是个好机会。项家再有威望,也不过是封君而已,君侯如果能称王关中,已经到了臣子封爵的极限。”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看了白公和共敖,又看了看白媚,斟酌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不过大王肯定不会就此罢手,他一定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上将军,这么一来,君侯和上将军建立起来的交情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最后得利的只会是大王。”   白公不以为然:“他们迟早会翻脸的,难道项羽做了天子,会和阿尉平分天下,能把关中给阿尉?他能给的,绝不会超过大王能给的,与其等他不可知的施舍,何不抓住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   陆贾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我觉得最好还是把消息告知君侯,让他自己作出决定比较好。”   白公对共尉安排吕臣这招暗棋的目的一直没有猜透,难道安排吕臣就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那他为什么要放弃彭城的利益?现在见陆贾对怀王的示好也有分歧,他就更拿不定主意了,想来想去,也觉得让共尉自己做出决定的好。   当下商量已定,白媚立刻写了一封急书,派人星夜兼程送给共尉。   白媚写信的时候,吕雉也坐在书案前黛眉紧锁,熊英同样也向她传达了这个意思,并且暗示她说,白媚已经同意了这个方案,共尉很快就会和项羽翻脸。听到这个消息,吕雉十分震惊,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秦军虽然看起来还有不小的实力,但是咸阳已经乱了,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自杀于狱中,左丞相李斯被诛三族,所有的大权落入赵高的手中,一切都已经表明,大秦帝国的末日已经一天天的逼近。外敌既灭,内斗就开始提上日程,怀王已经开始布局灭秦之后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刘季千万不能踏错一步,否则将面对的就是灭顶之灾。   与共尉和项羽相比,刘季的实力是最弱的,他没办法独立,只能作为一个附庸,跟在某一方后面摇旗呐喊,然后获得自己的利益。如果他接受了怀王的招安,和共尉站在一起,就是和项羽为敌,如果拒绝了怀王,和项羽站在一起,那就是和共尉为敌。   现在她要考虑的就是,如果项羽和共尉相争,哪一个胜利的可能更大。   “夫人,夜已经深了,你身子不好,还是早点休息,明天再写吧。”审食其瞟了一眼吕雉微微隆起的小腹,关切的说道。   吕雉一阵慌乱,她忽然发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她要如何来解释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刘季不是傻子,她瞒不住他。天气渐渐的热了,越来越单薄的衣衫将会让她无所遁形,她可以躲在家里,但是一旦刘季回来,她就会原形毕露,就算这段时间刘季一直在外面打仗,暂时不会发现,但是除非她悄悄的把这个孩子送人,否则刘季迟早都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她可以想象刘季会是什么表情,她对他太了解了。他自己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但是绝对不会容忍她有私情,更不会接受她生下一个不是他的孩子这种离谱的事情,他一定会竭尽能事的羞辱她,把所有蕴藏在心里的自卑全部发泄到她的身上。   都是那次意外,都是那个竖子,没事喝那么酒干什么,搞得自己现在进退两难。吕雉心中悲苦莫名,对那个还蒙在鼓里的始作俑者痛恨不已,她紧紧的握起拳头,恨不得一拳将腹中的这个祸胎毁掉。她的手刚刚握起,那个小生命仿佛感到了危险,猛的动了一下,这一动,又让她打消了所有的恶念,满腔的怨恨消散于无形。   “夫人……”审食其见吕雉低着头,脸色忽明忽暗,有些是担心的叫了一声。   “你先去休息吧。”吕雉窘迫的挥了挥手,无力的呻吟了一声,腹中接二连三的悸动让她心烦意乱:“我要再考虑一下,明天再写吧。”   “喏,夫人好好休息吧。”审食其悄悄的起身,摆摆手,示意婢女上前服侍,看着她们把吕雉扶到内室去了,这才看着案上的竹简和笔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出去了。   吕雉在榻上躺好,眼睁看着屋顶的青色帷幄,忽然之间下了决定,让刘季跟着共尉行动吧,共尉的实力本来就不差,如果有了怀王的任命,再加上刘季的支持,他击败项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这样她们姊妹不会反目为仇,腹中的这个孩子也不会和他的父亲刀兵相见。   想通了这个决定,吕雉忽然放松下来,抚着自己的肚子,很快进入了梦乡。   ……   “跟着共尉一起行动?”刘季瞟了一眼笔简上清秀的熟悉字体,随手扔到一边,将两只脚伸到对面的戚姬的怀中不安份的拱了拱,逗得戚姬柳眉微颦。戚姬是他经过定陶时掳来的女人,刚满十六岁,年青貌美,嫩得象一朵刚吐蕊的花骨朵,而且娇憨可人,一颦一笑,皆有可观,刘季很快就被她迷住了,他以前喜欢在军妓中厮混,现在哪儿也不去,只要她一个人陪。   任敖没有吭声,垂下眉睑看着脚前的地面,有如老僧入定一般。   “夫人最近可好?”刘季拉过戚姬揽在怀中,手从戚姬的衣领外伸进去,用力的揉捏着戚姬年青的椒乳,直到戚姬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这才满意的哈哈大笑。   “夫人……不太好。”任敖小心的组织着措词,吕雉怀孕的事情,除了她贴身的婢女,就是他和审食其两个人知道,这件事让他们很尴尬,既不敢让刘季知道,又不敢说谎,否则刘季以后知道了,他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不好?”刘季漫不经心的问道:“是不是和那些贵妇人一起喝酒喝得太多了?”   任敖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刘季本来也是随口一问,倒也没注意到任敖的神色。他又拿起吕雉写来的那封急信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夫人,我会谨慎从事的。”   “喏。”任敖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刘季又把他叫住了:“等等,你到老萧那边去一下,带一些财物走,夫人那里开销大,用得着。”   “喏。”任敖再次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刘季翻身将戚姬压倒在身上,肆意蹂躏了一回,直到气喘吁吁,汗如浆出,这才仰面躺倒,看着屋顶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珠转个不停,好半天才突然骂了一声:“让我跟着那个竖子?他当关中王,我当什么?”   “将军,谁当关中王啊?”戚姬衣衫半解,露出一大片潮红未退的胸脯,俏声说道。   “美人儿,你是想当侯夫人呢,还是想当王夫人?”刘季伸手捏着戚姬尖尖的下巴,调笑道。   “将军说话算数吗?”戚姬腻在刘季胸口,撇着嘴说道。   刘季佯怒:“我说话怎么不算数?你到军中去问问,谁不知道我刘季吐口唾沫是个钉?”   “在军中你说了也许算数。”戚姬依然不以为然,翘起如玉的手指指了指旁边的那卷竹简:“只是将军家里的事嘛……就不一定了,要不然,你那夫人也不会千里迢迢的送书来了。”   刘季的身子顿时一僵,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瞪了戚姬一眼,忽然叹了一口气,无力的躺倒在榻上,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某处的空中,一声不吭的想了好久,忽然坐起身来,一边披衣服一边叫道:“来人,去把老萧叫来。”   萧何很快就来了,他来得太快,戚姬还在整理衣服,他就一头冲了进来,一见之下,不免有些尴尬,刚要退出去,刘季冲上来一把拽住他,把他摁在一旁坐好,一句话没说,先把竹简塞到他手里,用手指点着说:“先看看,先看看。”   “喏。”面红耳赤的萧何低着头,迅速的看了一遍竹简,沉思了片刻,抬起头郑重的看着刘季:“将军,夫人的建议很好啊。”   “很好?”刘季不满的皱起眉头,“怎么个好法?”   萧何见怪了刘季的这个作派,他知道刘季隐藏在心里的那份自卑,可是没办法,要论眼光和计谋,他们这些人都不及吕雉这个女人,关键时刻还得听吕雉的主意。   “将军你想啊。”萧何耐心的解释道:“章邯虽然还有不少人马,可是秦军大败之后,士气低落,面对上将军他们,他已经没有了必胜的信念,相比之下,我楚军士气旺盛,诸国大军全部聚集在上将军的帐下,士气旺盛,足以破秦。而且赵高指鹿为马,为祸宫闱,秦朝的气数已尽,入关灭秦是迟早的事情。灭秦之后会怎么样?”   “论功行赏。”刘季脱口而出。   “不错,论功行赏是必然的。”萧何连连点头,接着又提醒道:“那么,由谁来论功行赏?”   “当然是……上将军。”刘季犹豫了片刻,有些不甘心的说道。现在项羽的声望如日中天,共尉又站在他那一边,怀王已经拿他没办法,论功行赏的决定权肯定在项羽手里。一想到此,他不由得有些郁闷,他和项羽不对脾气,这次攻击敖仓,他又久久没有能够得手,最后还被章邯击败,以至于项羽一直处于缺粮的困境,要说项羽对他没意见才怪呢。到时候论功行赏,项羽会不报复他?   刘季叹了口气,开始为自己的前途担忧:“项籍那个竖子,以后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将军,何止于此啊。”萧何急急的提醒道:“将军难道没有听说那个重瞳的事情吗?”   刘季忽然惊醒,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挺直了身子:“对啊,这个竖子自称是帝舜一脉,那可是要……”他不敢说下去了,想了又想,越发的紧张起来:“这么说,大王和项籍是势不两立了?”   “正是如此。”   刘季一拍大腿,忽然有些兴奋起来,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走路带风。项羽要造反,怀王没有实力,只能利用共尉和他刘季的实力来进行制衡反击。他们倒向项羽,怀王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会对他们有求必应,封王封侯,要什么给什么。而如果他们倒向怀王,项羽在没有绝对的胜算的时候,他就不能不考虑道义上的作用。因此项羽也会对他们有所忌惮,他和共尉的态度,已经可以决定楚国的未来了。   刘季突然之间觉得自己重要起来。   可惜,自己没有共尉那样的实力,所以只能跟在共尉后面,共尉要支持谁,他就只能支持谁。刘季有些遗憾的咂了咂嘴,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老萧,我们有没有别的路子可走?”刘季不死心的盯着萧何说。   萧何为难的摸了摸脑袋,他的长处不在谋略,刘季问他这些可是问错了人。而且这件事很关键,一旦选择错了,可能就是灭顶之灾,萧何是个稳重的人,他不适合做这种决定。   “将军,萧何愚笨,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萧何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将军何不向张将军请教一下?”   “子房?”刘季有些不确定的看着萧何:“子房可是共尉的妹夫,他当然要劝我听共尉的话,怎么可能给我出别的主意?老萧,你是不是糊涂了,居然出这种主意?”   萧何翻了翻眼睛,无言以对。   刘季愁眉苦脸的拍着手掌,漫无目的的转了两圈,最后无可奈何的说:“他娘的,除了子房,还真没人能给我参谋参谋。管他呢,问问他的意见也不会死,听不听还在我嘛。樊哙——樊哙——”   樊哙应声而入。   “让夏侯婴驾车去张将军的大营,请他过来议事。”刘季说了一半,又摆了摆手:“算了,你们准备一下,还是我亲自去见他吧。”   樊哙和萧何互相看了一眼,强忍着笑,低下头应了一声。刘季听出他们的声音不对,抬起头瞪了他们一眼,刚要破口大骂,忽然又觉得有些无趣,自我解嘲的摸着头笑道:“他娘的,我刘季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看到子房先生心里有点虚。”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八节 虚张声势   共尉带着三百虎卫和李左车等人策马狂奔一百余里赶到项羽的大营,营门瞭望的士卒老早就看到了他的战旗,连忙打开营门放他们进去,一进营门,看门的队率堆着一脸笑迎上来,拉住共尉的马头刚要说话,却见共尉脸色阴沉,不由得一愣,再看他身后的虎卫一个个杀气腾腾,情知不妙,连忙把涌到嘴边的奉承话又咽了回去。共尉飞身下马,带着李左车、钟离昧兄弟和二十个贴身亲卫就往里闯,剩下的铁卫在田锦江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收拢着战马,在营门口等候。   “将军,将军……”队率一路小跑的跟着共尉连声叫道:“请将军稍候,容我……”   “住口。”钟离昭一声断喝,冲着队率使了个眼色:“将军进营什么时候也要通报了?”   队率被钟离昭这一喝,顿时喝醒了。共尉是大军的次将,还是项羽的异姓兄弟,他进营是回家,根本不用回报。但是他这副模样显然来者不善,队率虽然不敢拦他,却还是让人飞奔着去报信。   项羽正在帐中和范增、臧荼等人议事,听说共尉来了,又惊又喜,连忙起身出帐相迎,刚出帐门,共尉就到了他面前。项羽抬手叫道:“阿尉,你怎么……”他本来想问“你怎么来了”,可是一看共尉凶神恶煞的脸色,下意识的把话变成了“你怎么这样?”   共尉横了他一眼,低头进了帐,扫了一眼帐内站起身来准备和他打招呼的臧荼、田安等人,拱了拱手,口气很蛮横的说道:“不好意思,打扰诸位了,我有点急事要和上将军谈一下,请诸位行个方便。”   臧荼等人愕然。项羽待人很和善,但是军规极严,特别是他这中军帐更是非请莫入,象共尉这样自己闯进来赶人的,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他们一时搞不清状况,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项羽随后跟了进来,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先退出去,臧荼等人见了,只好鱼次出帐。共尉背着手站在帐中,寒着脸一声不吭。项佗本来以为自己不用出帐的,可是其他人都走了,除了共尉和项羽只剩下他和范增了,共尉还是不吭声,这才知道共尉是连他也要赶出去,顿时有些不快,他看了项羽一眼,项羽视若未见,他没办法,只好上前去扶范增,讪笑道:“亚父,我们也暂避一下吧。”   “子异出去,亚父留下。”共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项佗的话。项佗顿时面红耳赤,恼怒的瞪了共尉一眼,一甩手,悻悻的出去了。   范增脸色平静,刚刚直起的身子重新放松下来,稳稳当当的坐在脚后跟上,端起案上的三脚爵浅浅的呷了一口。项羽反身拉上了帐门,微皱着眉头看着共尉,不解的说:“阿尉,发生什么事了?”   共尉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从怀中掏出一份竹简伸到项羽面前:“兄长,这件事如何解释?”   项羽不解,接过竹简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也沉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范增,将手中的竹简推到范增的面前。范增也没去拿,睁开眼睛瞟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从容的笑意:“不错,是我让人把消息放出去的。”   “好手段,如果不是吕臣还有点良心,我共尉现在就是个孤家寡人了。”共尉咬牙切齿的冷笑着,围着范增转了两圈,又抬起头看着项羽,用鼻子哼了一声:“兄长,我发现我真是错得离谱啊,隐些家破人亡。”   “阿尉,你且息怒,听听亚父的解释再说不迟。”项羽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快,重重的坐回自己的坐位上,两只重瞳瞪着范增眨也不眨,鼻翼不停的颤动着,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没什么好解释的。”范增站起身来,不慌不忙的掸了掸自己的长袍,抬起头,毫不退缩的迎着共尉要吃人的眼神:“当时我信不过你,不得不如此。杀了宋义,把我们逼到了绝路上,我们的实力根本不足,能依靠的又只有你,不把你的后路断了,你怎么可能出死力?”   “恐怕未必如此吧。”共尉歪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把这个事情先通知给我?至少也要让我有时间把家人接出来。你瞒着我办这件事,难道是希望大王杀了我全家,好让我跟他势不两立?我一府数十口人,还有我那刚出生的两个孩子,就这么不值钱吗?”   范增的眼神一时有些慌乱,他当时确实有这个想法的,不管共尉是真帮助项羽还是想利用项羽,如果怀王杀了他全家,他恐怕就不得不死心塌地的和项羽站在一起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吕臣居然是共尉安排的后招,他难道早就想好了这个结局,所以才预先做了准备?范增一时有些想不通共尉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看着共尉沉默不语,翻来覆去的猜测着共尉的动机。   他的沉默在共尉和项羽看来就是默认。共尉勃然大怒,从案上捡起竹简,再也不看范增一眼,转过身对项羽吼道:“合作到此为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打你的章邯,我去找我的敖仓,然后各凭本事入关。兄弟我仁义尽致,以后各看天命吧。”说完,不等项羽说话,撩起大帐冲了出去,冲着李左车等人大喝一声:“我们走!”   项羽大惊,顾不上责备范增,跟着冲出了大帐,紧赶几步,一把揪住共尉的手臂,连声叫道:“阿尉,阿尉,你且听我一言……”   “言什么言?”共尉怒不可遏,瞪着眼睛冲着项羽大吼:“不管我怎么做,你们也不信任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仗打赢了,你们底气也足了,当然更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再被你们在我背后捅一刀?”说完,用力甩开项羽的手,大踏步的走了。   项羽看着共尉的背影,想着共尉说的最后一句话,共尉那委屈的神情在他眼前不住的晃动,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转身回到帐中,看着还是那么平静的范增,不快的说道:“亚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万一大王真的杀了阿尉的家人,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   范增还在猜测着真相,他白了项羽一眼,不介意的一笑,反倒抚着胡须,连连摇头,喃喃说道:“说不通,这实在说不通啊。”   “什么说得通说不通的,这根本就是胡闹。”项羽再也压制不住怒火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我和阿尉是过命的兄弟,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打赢这一仗,是他成就了我现在的威名。你却这样对待他,我以后还如何见他,还如何面对诸将?没有他的帮助,我如何才能战胜章邯……”   “他说不打敖仓了吗?”范增突然打断了项羽的话,冲着项羽翻了个白眼。   “敖仓……”项羽突然语噎,又跟着大声辩道:“他是还要打敖仓,可是他不再和我合作了,他要自己入关了……”   “你们不是本来就这么商量的吗?”范增再次打断了项羽的话,也有些恼火的喝道:“你不是答应把关中给他了吗?”   项羽看着突然发怒的范增,反倒顶不住了。他知道范增为这件事恼火,自己也有些心虚,现在范增一提这件事,他顿时哑火了。   “你慌什么慌?”范增压低了声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项羽,指了指项羽的坐席,示意他坐下,项羽迟疑了一下,乖乖的到席上坐好。范增这才缓和了口气,有些烦躁的扯了扯领口:“他是来大吵了一通,可是该打他的敖仓他还是要打,该入关的还是要入关,与原先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变化,你有什么好着急的?”   “亚父的意思是……阿尉在做给大王看?”项羽恍然大悟。   “难道不是吗?他如果真的要和你决裂,听从大王的命令,他还打什么敖仓,直接退回颍川,从南阳入关就是了。”范增哼了一声,又有些担心的说道:“不过,我们也不得不防,他是真的想脚踩两条船了,章邯已经自身难保,根本威胁不了他的后路,而我们却被章邯挡住了去路。阿籍啊,我担心我们最后是被他利用了……”   范增还没说完,见项羽刚刚缓和了一些的脸色又阴了下来,只得住了嘴,无奈的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出了帐。一出帐门,项佗就迎了上来,紧张的问道:“亚父,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闹成这样?”   “没事,没事。”范增摆了摆手,看了项佗一眼,忽然心思一动。   共尉回到大营的时候,刘季和张良正在营中待候。今天营中执勤的是雍齿和王陵,确巧都是不喜欢刘季的人。王陵也是沛人,和雍齿一样,他对刘季的人品很看不上眼,天下大乱之时,他正好在南阳丹水、析县一带,手下也聚拢了五千多人。刘季在南阳的时候听说有这支人马,曾经派周苛去找过王陵,可是被王陵拒绝了。共尉北上求援巨鹿,吕释之为了征集人马,也向王陵派出了使者,王陵倒是一口应了,跟着赵青、梅鋗一起支援共尉,现在也是共尉手下的一将。他和雍齿是同乡,脾气又相近,自然成了好朋友,刘季和张良来了,他们的态度也如出一辙,对张良客客气气,对刘季冷冷淡淡,大部分时候都视他不存在,把刘季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剑砍了这两个家伙,可是现在是在共尉的大营里,他又是来求人的,根本不敢放肆,只能暗自咬牙而已。   就在他如坐针毡的时候,共尉回来了,但是一身的尘土,脸色很差,一看就知道心情极端的不好。他一坐下,就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冲着张良和刘季抱了抱拳:“不知二位莅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君侯辛苦。”张良和刘季互相看了一眼,笑道:“君侯这是去什么地方了?”   “唉,别提了。范增那个老匹夫差点害死我全家。”共尉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摆摆手,不愿再谈。“不知二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刘季把目光转向张良,示意他快说。张良笑了笑:“我们是来与君侯商量一起攻打敖仓之事的。上次因为章邯来援,我们兵力不足,只能半途而废。这次有君侯出马,一定能拿下敖仓,切断秦军的粮道。”   “哦。”共尉随口应了一声,转而看向刘季,嘴角挑起一丝不言而喻的笑容:“想来刘兄也得到大王的诏书了,不知刘兄作何打算啊?”   刘季笑了笑:“这不是与你商量来了吗。”   共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又追问了一句:“大王给你的诏书究竟怎么说的?”   刘季咂了咂嘴,吱吱唔唔了两声,本不想说,可是共尉不依不挠,他只得吭吭哧哧的将怀王的诏书意思说了一遍,共尉听了,呵呵一笑,果然不出他所料,怀王把对他的许诺同样对刘季许了一遍,如果他支援他,他就授命刘季入关,名正言顺的做关中王。   “这么说,你就不能和我合作了。”共尉呵呵的笑着:“大王许了你,又许了我,等于一个女儿许了两家,我如果入了关,你就做不成关中王,你如果入了关,我也做不成关中王。这是一块肉骨头扔到我们两条狗之间,要引我们打一场啊。”   刘季十分尴尬,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跟着共尉行动,他这关中王肯定是没戏了,再辛苦也是替共尉挣的。他是想脱离共尉先行入关,可是实力差距在那里,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共尉翻了脸,从背后给他一刀,他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尉你真会说话,我虽然愚笨,又岂能看不出来大王的这个计策。我哪里敢想什么关中王,只想跟着你建些功业,做个有封邑的封君,也就满足了。关中王这样的高爵不是我的福气能承受得住的。”   “唉——”共尉连连摇头:“我可听说你大腿上有七十二颗黑子,又是什么赤帝之子,和上将军一样也是应了天命的,一个关中王哪会放在你的眼里。”   刘季顿时变色,紧张的直起了身子,手不自然的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共尉说得这么直白,不会是想直接把他干掉吧。他瞟了瞟帐外,暗自叫苦,樊哙等人都在十几步以外,而雍齿、王陵两个竖子却不怀好意的按着腰间的剑柄,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干掉他的架势。   一阵冷汗从后背涌出,瞬间湿透了刘季的衣衫。   看着刘季紧张的样子,共尉忽然哈哈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刘季直晃:“被我说中了,被我说中了,刘兄果然有问鼎之意。”   “君侯说笑了,刘季岂敢……岂敢……”刘季牙齿打颤,只想夺路而逃了。   共尉笑得话都说不周全了,继续打趣道:“如此,我可要向大王告上一状,想做天子的,可不仅是上将军一个,还有我们的武安侯呢。”   听了共尉这话,刘季这才长出一口气,差点软倒在地。他抬起手臂揩了揩额头的汗,强笑道:“君侯,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我的家人可在彭城,大王万一真信了,我的妻儿可就活不成了,到时候恐怕少姁也饶不了你。”   “哈哈哈……”共尉再次大笑。   他们说笑了一阵,共尉这才收了笑容,吩咐人上了酒肉,一边和张良、刘季吃喝,一边说道:“玩笑归玩笑,正事还要办。我们现在最着急的是粮食,不拿下敖仓,就不能断秦军的根基,我军的军粮也得不到补充。既然你们二位前来相助,我打算还是立刻围攻敖仓,然后再谈入关的事宜。”   张良点点头:“不错,攻打敖仓是当务之急,拿下敖仓,章邯必败,入关也就没什么阻碍了。只是我和刘将军攻打敖仓多时,深知敖仓易守难攻。何况章邯也不是傻子,我们如果攻击敖仓,他一定会来支援的。上次要不是他,我们说不定已经拿下敖仓了,刘将军,你说是不是?”   “对,对。”刘季连连点头,摩拳擦掌的说道:“不过这次有阿尉在,就算是章邯来了,我们不怕他。”   “话虽如此,可是我们还是不得不防。”张良摇了摇头:“章邯有三十万人,上将军只有十几万人,他派出几万人来援并不影响他和上将军对峙,可是却能影响我军的行动。以我们现有的兵力,攻打敖仓并不是易事。”   刘季和张良一起攻打过敖仓,敖仓周围的形势他也比较清楚,虽说他们合起来兵力也超过十万,但是章邯如果再派个几万人来协助敖仓的话,他们还真不好对付。   “二位放心,我们一定能拿下敖仓的。”共尉安慰他们说。   “君侯有何妙计?”张良笑笑。   “敖仓只所以强攻不下,一方面是敖仓的地形险要,我们有兵力却施展不开,另一方面是有章邯的援兵,城中守卒心中不乱。现在有上将军牵制章邯,章邯能派出的援军有限,我们先吃掉章邯的援军,把敖仓变成孤城再说。”共尉摆摆手,胸有成竹:“敖仓城高池深,易守难攻,我们就不要着急,筑起工事和他耗,看看没了援军之后他们还有多少人可以耗。”   “这个办法是稳妥,可是我们的军粮怎么办?”张良沉吟了片刻,为难的说:“上将军那里有赵燕供应,可是我们这里却没人供应啊。你虽然在南阳屯田,但是种子刚刚播下去,离收成可还有三四个月呢。”   “不妨,我在东海那边还有点粮食,很快就要送到了。”共尉神秘的一笑:“虽然数目不是很多,但供应我们两三个月应该还不成问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们足以拿下敖仓了。”   “真的?”张良大喜。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九节 东海来客   敖仓城建在敖山之上,与广武城相隔十余里,与荥阳相隔五十里,正当大河与济水分流之处,殷商之时,帝仲丁迁都于此,筑城于其上,这便是现在的敖仓城。敖仓城时虽然不大,但是地势极佳,济水从敖山的西南流入,在敖山的西北转了个弯拐向东,护住了敖仓城的西北两个方向。东面则是济水的一条支流,水面也很宽,如果想要筑堰聚水淹城,那首先要筑起一个比敖山高的围堰,工程量大得足以让所有脑子清醒的人直接把这个方案忽略掉。能够向敖仓城发动攻击的方向只有敖山的南侧,这里坡势很陡,又没什么遮拦,秦军既然在这里筑了敖仓,当然不会忘了准备充足的军械,军械库几乎和敖仓时一样巨大,足够上面的守军用上一年。   说这里易守难攻简直是太谦虚了,应该说是根本就没法攻。   有粮有军械,又有这样的城,敖仓的守军心定得很,他们根本不惧怕任何企图攻击敖仓的敌人,在他们看来,即使对方有再多的人马也是送死,他们首先要冒着秦军犀利的攻击爬上那三四百步的山坡,然后才有可能摸到城墙,而那三四百步的山坡陡得让他们空手爬都吃力,更不要说带着盾牌,拿着武器了,至于大型作战器具那就更不可能了——山坡上根本没有安置这些大型器械的地方。   这就是敖仓虽然多次受到攻击,却安然无恙的原因。   共尉了解了这些信息之后,更没有强攻敖仓的兴趣了,在他看来,敖仓虽然难打,但是不让他发挥作用却不难——只要卡断他们的运输线就行了。秦军在敖仓城的北侧设计了运粮的通道,把敖仓城里的粮食直接从山上装载到大船里,进入济水,再转入大河,然后经由陆路运到章邯的大营,这长长的运粮线在秦军势强的时候当然是安全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没用共尉出手,申阳和司马卬带着两万多赵军势如破竹的收复了大量的失地,章邯大营已经成了一个势力范围不足百里的孤岛,用共尉熟悉的前世流行语说,残暴而腐朽的秦军已经被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共尉也没闲着,他让张良和刘季回去,不管敖仓的事,就让他们在那里守着,放开手脚扫荡河南的残余秦军,什么巩县啊,荥阳啊,全部拿下,把敖仓所有的外援全部切断,然后再来收拾敖仓。   对于张良他们来说,这些任务中除了洛阳和荥阳比较难打一点之外,其他的都不成问题,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得知了共尉的安排之后,他们欢欢喜喜的去了。走之前,张良特地找共尉深谈了一次,至于他们究竟谈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刘季十分好奇,几次试探张良的口风,但是张良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没透露,这越发的让刘季心里不安,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共尉取道邯郸城向前行军,在经过邯郸的时候,他特地停了一天,派人到处贴出安民告示。安民当然是一个方面,但却不是主要目的,邯郸城被王离攻破之后,章邯拆除了邯郸城,然后把绝大部分百姓都强迁到河内郡去了,大军走了一天也没看到几个人。共尉之所以派人到处宣扬,其实是希望武嫖还躲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听到他的大军经过后会找上门来。   可惜,直到大军再次出发,也没有得到任何一点关于武嫖的消息。李左车看着共尉沮丧的面容,心里七上八下,比共尉还紧张。他入共尉帐下之时向共尉提出一个条件,希望共尉能看在他效命于他的份上,饶李良一死,共尉答应了他,释放了李良,但是却没有立即授与官职,他希望找到武嫖之后再来考虑这件事。李左车知道李良是个富贵心很重的人,虽然生命无忧,可是如果不能带兵打仗,不能建功立业,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李左车心里很着急,生怕找不到武嫖,共尉心结难解,李良重新带兵的时机遥遥无期,可是他又不能催共尉,只能心里着急。郦食其看在眼里,也有些着急,他着急的不是李良自己,而是生怕共尉一时意气用事,浪费了李良这个人才事小——这样的人除了共尉可能收留他,他已经无处可去了——坏了名声事大,如果真的因为武嫖而弃用李良,到时候别人就不是说李良反复,而是说共尉没有容人之量了,对于本来名声上就不如项羽的共尉来说,这个伤害实在不小。   “将军,邯郸的百姓都被迁到河内去了,武家小姐说不定也在河内。”郦食其轻声劝道。   共尉苦笑了一声:“但愿如此吧。”他沉默了片刻,又对李左车说:“你放心好了,如果真的找不到她,我也不会为难李良的,这件事……唉,现在也说不清了,武臣都已经死了,追究也追究不起来。只是不管怎么说,李良脱不了干系,我一时半会还缓不过这个劲来,你给我点时间。”   李左车松了口气,拱手说道:“将军性情中人,左车焉能勉强将军。但愿将军还能找到武家小姐,那我们兄弟心里也好受一些。”   “我也这么想啊。”共尉长叹一声,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岔开了话题:“二位先生,我们还是说说战事吧。”   李左车和郦食其相视一笑,共尉能把心思放在战事上,说明他还很清醒。李左车冲着郦食其拱了拱手,示意请他先说。郦食其也不谦让——谦让不是他的风格——他挽了挽酒渍斑斑的大袖,伸出瘦长的手指在酒爵中蘸了点酒,然后在共尉面前朱红色的漆案上画了一个草图,一个圈代表项羽的大军,一个圈代表敖仓,一个圈代表章邯的大军,又在后两个圈之间划了一条长长的线:“将军,我军的任务,就是切断这条粮道,粮道一断,章邯就会断粮,他就会急于求战。”   “嗯。”共尉挠了挠鼻翼,看着案上的草图,有些犹豫:“我们是靠上将军近一点好,还是远一点好?”   “依臣看,远一点好。”郦食其道:“越是离得远,越是容易调动秦军,我们的活动范围越大。”   共尉点点头,沉默不语。   李左车补充道:“申、司马二位将军攻城掠地,刘、张二位将军在河南攻取荥阳、洛阳,他们的兵力已经足够,君侯的大军却略嫌单薄。章邯得知敖仓危险,一定会派兵来救。我军现在只有四万余人,恐怕不敷使用,君侯看是不是再补充一些人马?”   郦食其也点点头:“广武君(抱歉,前面一直把李左车写成广野君了,应该是广武君,广野君是郦食其后来的封号,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出现。)说得有理,秦军有三十万之巨,上将军也有十几万,我军和他们相比差得太多了,而且还分散在各地,实在不是个好现象,应当适当的把诸军集中起来应敌。”   共尉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郦食其,又看了一眼李左车,见他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由得笑了笑,以他们的智商,当然不会看不出自己玩的那一套虚虚实实的把戏。眼下明面上和项羽闹了一场,名正言顺的接受了怀王的诏书,引兵入关,两面讨好。但是这其实也是危险的,一旦中间有了差错,左右逢源就变成了左右支绌,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要壮大自己的力量,不让任何对手有可趁之机。正因为如此,他才下令一直被他雪藏在东海的韩信率部西进。项羽如果还相信他,让他安稳的入关,那当然最好,如果万一听了范增的话,和他反目为仇,他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   “二位先生放心,我已经下令调集南阳和东海那边的人马支援,届时我军可达八万人左右。”共尉顿了顿,又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那些秦军还不能用,要不然的话我们现在的兵力……”   共尉前前后后收拢了六万多秦军降卒,但是现在主要敌人还是秦军,他根本不敢把他们调出来用,包括章平、冯敬、李昶那些将领,他也只能先闲置着。现在只等入关,一旦入了关,他成了关中王,那些秦军就成了他的子弟兵,他的实力将和项羽平起平坐,甚至有可能超过项羽一些。不过,从长远考虑,他还不能太过张扬,以免引起项羽的警惕,打乱了他未竟的借刀杀人计划。   “八万人虽然不是很多,但是足以平衡形势了。”李左车淡淡的说道:“章邯曾在东阿城下击杀武信君,上将军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有上将军在侧,他不会把主力派来救敖仓的。”   郦食其颌首附和,接着又说:“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粮道对于章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虽然不会主力尽出,但是也不会派出乌合之众,我们面对的压力不小,君侯还是小心些的好。有备而无患,方是万全之策。”   共尉点头称是,随即让人招集众将议事,不大一会儿,周叔、赵青、郦商、田壮等人来到大帐,济济一堂,开始研讨如何阻止秦军的事宜。   ……   彭城,韩信在军谋王晟、都尉高宝龙的陪同下,钻出了船舱,看着高大的彭城城墙,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副将黄元安、张安平跟在后面,东张西望,感慨不已。   “我们终于又回来了。”韩信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一年多闷在东海,听着不断传来的战报,他这心里蠢蠢欲动,一直盼着哪一天能等到共尉让他出征的军令。等啊等,等得他心里都快长了草了,终于在收到巨鹿大捷的消息后不久,他接到了共尉让他带兵西进的军令。韩信心花怒放,撇下郁闷的陈乐一人,立即带着人上路,趁船溯水而上,直达彭城。一路上他日夜兼程,连淮阴都没有停,但是到了彭城,他一定要停一下。   因为藏在心底的一点不能为外人道的情愫。   “韩将军——”岸边等候的人群中,一个穿着儒服的中年人举起手臂大声叫道。韩信举目一看,却不认识,他回头看了王晟一眼:“这人是谁?你认识吗?是不是君侯府上的人?”   王晟摇了摇头:“不认识,以前都是和陆家丞会面,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会不会是……”他犹豫了一下,用疑惑的眼光看着韩信,不会是怀王的人吧?   “不见。”韩信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要退回船舱,正在那时,那人又高声叫了起来:“在下广陵侯府庶人叔孙通,奉陆家丞命,在此等候将军多时,请将军上岸说话。”   “原来是君侯府上的新人。”高宝龙咧着大嘴笑了。   韩信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踩上了跳板,大步走下战船,冲着迎上来施礼的叔孙通点了点头,算做回礼。叔孙通满脸笑容,热情的将韩信引到路边的马车边:“将军请上车吧,两位老大人和夫人都在府中等着呢。”   韩信心中一动,一丝得意油然而生,除了他韩信,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共敖、白公和白媚三个人一起等?看来这一年多的等待没有白费,终于等到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不敢有劳。”韩信心情好了,态度也温和了不少,对着叔孙通欠了欠身。   韩信上车坐好,王晟坐在他的左侧,高宝龙骑着马跟在车侧,黄元安、张安平各带着几十个亲卫一前一后护卫,近百十号人的依仗一摆,将军的威风顿显,行人为之侧目。叔孙通跳上御手的位置,准备亲自赶车,韩信眉头一动,却又泰然受了。马车粼粼,不大一会儿就进了城,穿过高大的城墙,直奔共府而去。   城墙上,年轻的宋昌看着在彭城大街上威风凛凛的车队,无声的叹了口气,快步走下城墙,向王宫方向走去。宋昌是宋义的孙子,宋襄的儿子,宋义父子被杀之后,宋家就是彭城最不受人欢迎的人,怀王虽然没有杀他,但是也没有用他,没有了俸禄,宋昌一家立刻陷入了困境。宋昌能够理解怀王的态度,这个时候怀王都朝不保夕,没杀了他全家取悦项羽已经算是有良心了,当然不会为了他而和项羽发生冲突。   曾经锦衣玉食的宋昌现在要为生存奔波,要为一家人的生存奔波。他不会种地,也不会经商,想给别家当个下人都没人敢接收他,他简直被逼到了绝境,但是他没有绝望,他有一副好头脑,有一副他的大父和父亲没有的好头脑,他相信自己能够让宋家起死回生,不凭家世,不凭强大的武力,就凭他对当前楚国形势的过人判断。   怀王和令尹吕青正在下棋,下的是兵棋,就是共尉发明的象棋,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模型在花梨木棋盘上厮杀,不见鲜血,没有杀声,却残酷异常。东海进贡来的鱼烛明亮而稳定,照得两张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怀王深陷的眼中透着三分得意,吕青的眼中透着绝望和懊丧,肥白的手指捻断了一根胡须都不自知。   “大王,宋昌求见。”一个中郎站在门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提醒怀王而又不让他觉得刺耳。   “宋昌?”怀王沉吟了片刻,看着犹自苦思冥想的吕青,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宋昌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一见两人正在下棋,不由得有些犹豫。   “什么事?”怀王的声音很冷淡,透着三分不耐烦。   宋昌偷眼看了一眼刚刚抬起头的吕青,欲言又止。吕青一下子明白了,连忙长身而起:“大王,臣请告退。”   怀王摆了摆手,示意吕青坐下,指着棋盘笑道:“胜负未分,令尹大人莫非怯战了?”   吕青自失的一笑,见怀王神色坚决,只好重新坐下,目光凝视着棋盘,耳朵却竖了起来,倾听宋昌的话,眼神恰到好处的注视着怀王的脸色。怀王等了一会,见宋昌还没有说,皱起眉头对宋昌喝道:“有什么事就快说,不要耽误寡人下棋。”   宋昌一愣,脸立刻红了,宋义在的时候,他无数次的跟着宋义觐见过怀王,怀王对他从来都是喜爱有加,宋义父子死的时候,怀王正打算让他做中郎呢,谁曾想现在他冒险来报信,怀王却是这样的一个模样。他几乎想扭头就走,可是想了想,又站住了。他咬咬牙,唾了口唾沫,舔了舔嘴唇:“大王,韩信韩将军从东海回来了,有……两万多人,大船无数,不知大王……知否?”   “韩信?”怀王迟疑了片刻,很茫然的转过头看着吕青:“韩信在东海?”   吕青连连点头:“是啊,韩信一直在东海,他……”吕青挠了挠头,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当然他误烧了项佗的军营,共尉对他很不满,把他赶到东海晒盐、屯田去了。大王现在用的这个鱼烛,就是他们的产品,跟他在一起的,还有陈公的次子陈乐,听说……还有一些秦军的降卒。”   “是这么回事啊,我说这么好的东西是哪来的呢。”怀王恍然大悟的一笑,对宋昌说:“啊,是韩将军从东海回来了,怎么了?”   宋昌被他问得愣住了,他本来以为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怀王,怀王肯定会追究其中的原因,那样他就可以献上自己的分析了,可是没想到怀王根本没兴趣,反倒一副嫌他多管闲事似的神情。   宋昌很不解,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站在宫门外,他欲哭无泪,老半天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地方迈脚,突然之间,曾经信心满满的他变得无所适从,项羽是他的仇人,共尉是项羽的帮手,大王现在又只知道在宫里下棋,自己到哪里去?   宋昌不能在宫门口久立,他信步在彭城的街巷里乱转,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唉!你走路不带眼睛的?”一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他,宋昌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长相清瘦的中年人不快的站在他的面前,手中端着一只空碗,几只紫红色的梅饯落在地上,有两只已经被他踩烂了,象一滩干涸的血。   宋昌认得这个人,他是武安侯刘季府上的家丞审食其。   宋昌忽然灵光一闪,顿时喜上眉梢。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节 不可思议   “夫人以为如何?”口干舌燥的宋昌眼神灼灼的看着吕雉,声音抑制不住的发抖。   吕雉面色平静,她眨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紧张中带着几分兴奋的年轻人,暗自笑了一声。宋昌在她面前说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他说共尉对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都是有所预谋的,大王得到彭城也在他的预料之中,韩信就是他安排好的一步暗棋,如果大王敢对他的家人有什么想法,共府就会发出消息,韩信的大军两天之间就会杀到彭城。而共尉让出彭城,是以进为退,就是要把项家推到明处,让项家成为大王最担心的人,而他就可以躲在背后坐观其变。项羽杀宋义,同样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他自己威望不足,不敢行此悖逆之事,所以要让项羽做这种事,成为万夫所指,和大王两败俱伤,最后由他得利。   “你的这些推测有根据吗?”吕雉似笑非笑,不以为然:“且不说别的,如果武信君不意外战败,那么大王敢动手吗?你不要忘了,他离开彭城的时候,就连你那睿智的大父也没看出武信君有失败的征兆。这个且不说,再说另外一个,项籍刚刚杀你大父的时候,你觉得他们能打赢王离吗?”   “夫人,他们虽然没有把握,可是如果项羽不杀我的大父,把自己的后路断了,他又如何能破釜沉舟,与秦军决一死战?”宋昌涨红了脸辩道:“项籍不拼命,岂不是更没有胜利的可能?王离不灭,他如何敢入关?”   “这些都是你的臆测之言。”吕雉摆摆手,打断了宋昌的话,转身对审食其说:“拿十金来。”然后又对极度沮丧的宋昌说:“年轻人,今天的话你就当没说话,我也当没听过,千万不要再有其他人知道,要不然的话,不仅你没有好下场,我刘府也要跟着你遭殃。你可记住了?”吕雉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多谢夫人。”宋昌本不想接那十金,可是一想到家里已经快断炊了,他只得含羞忍辱的接了过来,低头拜倒在地:“多谢夫人赐金,宋昌感激不尽,就此别过。”   审食其送宋昌出门,回到堂中,见吕雉还坐在那里沉思不语,便小声的提醒道:“夫人,还是回房去吧,外面春寒,小心受了凉。”   吕雉应了一声,神情有些恍惚的站起身来,差点踢翻了旁边的香炉,审食其有些意外的看着吕雉,扶着吕雉进了内室,刚要退出来,吕雉叫住了他:“食其,你说……这个宋昌说得有理吗?”   审食其不屑的一笑,他现在后悔死了,怎么就信了那个竖子的胡言乱语,还把他领到主母的面前,差点惹了祸事不说,最后还白送了十金。“照他说这么说,共君侯根本不是人,而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没影子的事他都能猜得到,不是神还能是什么。”   吕雉笑了笑,挥手让审食其出去,独自坐在房中久久无语,她分明觉得宋昌是胡言乱语,可是却又禁不住的去想,去分析,她想来想去,除了宋昌这个看似根本不成立的理由,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共尉的所作所为。难道,真是如宋昌所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共尉的预谋,怀王也好,项羽也好,都是他手里的一把刀?   项羽还好说,他性情豪爽,不太喜欢去猜测这些阴谋诡计,可是怀王是何等样的人,他会堕共尉的彀中而不知?再说了,韩信离彭城有数百里,万一有事,他根本赶不及,共尉既然能做出这种安排,又怎么会把一家人的性命托付在他的手上?可是如果不是韩信,那么共尉又安排了什么人作为后手?   吕雉百思不得其解,她仔细回想着彭城事变以来的各色人等,一个个的筛选,最后想到了一个人:吕臣!   彭城的兵力大部分掌握在吕臣手上,只有控制了吕臣,共府才是真正的安全。而吕臣原本就是共尉的兄弟,陈胜起义的时候他们就是兄弟。吕雉如梦初醒,大汗淋漓,吕臣根本没有背叛共尉,他才是共尉安排好的后手,这么一想,现在吕臣反过来劝怀王与共尉联手,根本不是无奈之举,而是早就计划好的。   难道共尉真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吕雉惊惧不已,心跳如鼓。突然之间,腹中一阵悸动,她更是心乱如麻,一只手捂着腹部,一只手撑着坐席,禁不住叫出声来。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一个婢女见吕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大吃一惊,急声叫道。郦食其和任敖听到,连忙赶了过来,站在门外叫道:“夫人怎么了?”   “无妨。”吕雉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她垂下头想了好一阵,这才抬头对任敖说:“你去查访一下,看韩信住在哪里,我想和他见一面,托他带个口信。”   任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吕雉:“夫人?”   “我要见见韩信,你去替我约他。”吕雉不容置疑的说道。   “喏。”任敖这次是听清楚了,虽然不理解,却还是坚决执行。   共府,笑语欢腾。共敖设宴招待韩信等人,白公自然在座,夫人白媚也出来见了一面,稍稍饮了一杯酒就退到内室去了。在韩信等人的请求下,木不韦和一个婢女抱着两个小儿出来让韩信等人见了一面。韩信端详了很久,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双手送到木不韦面前:“这是我带给二位公子的一点心意,还请木大人代为收下,转交与夫人。”   木不韦一只手抱着小孩子,一只手打开了锦盒,洁白的丝绒上静静的卧着两颗大红的珠子,一丝隐约可见的血色氤氲在珠子中缓缓流动。木不韦有些好奇,韩信到府中来的时候,送给共敖、白公等人不少海里来的珍异之物,作为白媚的闺中亲信,她也得了一支一尺长的珊瑚,可是现在看起来,所有的礼物都不如这两颗珠子来得珍贵。木不韦凝视了片刻,咯咯一笑:“韩将军在东海果然发了财了,是不是到龙宫里去打劫过了,奇珍异宝层出不穷,不知这又是什么啊?”   韩信笑了笑:“木大人说笑了,这是出海的猎鲸船在大海深处的一个岛上得到的,据徐福说,这两颗珠子是上古神物,常佩在身边,能让人血气旺盛,百毒不侵。”   “这么神奇?”木不韦稀奇不已,冲着韩信嫣然一笑,将锦盒收好,抱着孩子进去了。韩信却一时有些痴了,他忽然觉得木不韦的神色竟和白媚有三分相似。白公在旁边问了他一句什么,他也没听到,直到白公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的给白公致歉。   白公笑了笑:“韩将军刚才说的徐福,是不是那个替嬴政入海求仙药的齐人徐福?”   韩信点头道:“白公说得不错,正是此人。”   “他还活着?”白公有些意外,摇着头笑道:“这个骗子当年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入海求仙药,结果一去不复返,惹得嬴政大怒,最后焚书坑儒,闹出泼天的事来,没想到他倒还活得滋润,恐怕他求到了仙药,舍不得回来,自己给吃了吧。”   韩信忍俊不禁的笑了:“不瞒白公,这个老骗子吃没吃长生药我不知道,但是他养生有术倒是真的,快六十岁的人了,长得还象四十一般。不过呢,他离神仙的无欲无求还远得多,他被我军擒住之后,不知怎么的和陈逍遥谈得投机了,两个人天天凑在一起研究君侯的那封密谱,上次试验出了点事故,两个人差点一起驾龙飞升。”   “怎么回事?”共敖和白公都吃惊的看着韩信,就连出来替白媚表示谢意的木不韦也听得入迷了,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韩信。韩信没来由的脸一红,刚刚还很流畅的话一下子憋住了。   “韩将军,究竟是什么试验这么危险?”木不韦被韩信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   韩信大赧,低下头掩饰的喝了一口酒,这才继续说道:“密谱里的事只有陈逍遥知道,说是一种威力极大的杀器,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所以威力究竟有多大,我也不太清楚。陈逍遥试验了很多次也没有进展,和徐福一拍即合之后,两人又一起试了一次,结果……”韩信两手一摊,似笑非笑的说:“把地上打出一大坑不说,这两人还差点把命送掉,有两三天都是魂不守舍的。”   “那是成还是没成?”陆贾好奇的问道。   “没成。”韩信摇了摇头:“那两人还在琢磨呢,说是君侯给的方子可能不对,做不出来。”韩信撇嘴笑道:“我看是他们无能,那么多东西都按君侯说的做出来了,偏偏这个不对?显然是借口。”   见韩信说得有趣,众人忍不住大笑,木不韦也掩着嘴笑出声来。韩信看在眼里,越发的得意,滔滔不绝的讲起他们在东海的各种趣事,引得大家兴致勃勃,欲罢不能。   深夜,尽欢而散,韩信带着黄元安等人告辞而去。木不韦回到内室,将酒席上听来的事转述给白媚听,白媚看着眉飞色舞的木不韦,含笑不语。木不韦讲完了,意犹未尽的一手托着腮倚在摇篮旁:“唉,东海真是有趣啊,有那么多好玩的事。”   “是东海有趣,还是东海边的人有趣啊?”白媚打趣道。   木不韦一愣,随即满面通红。她眼珠一转,强辩道:“小姐,你不要说我呢,我看你也闷得不行了,如果不是两个公子离不开你,你恐怕也要找信借口赶到军中去了吧。”   “我是想到军中去,那是去见我的夫君,可是你到东海又算什么呢。”   “我也没说要去东海啊,小姐去军中,我当然也要跟着去军中。”木不韦脆生生的笑着:“小姐走到哪里,我当然也要跟到哪里的。”   “恐怕不是吧。”白媚继续逗她道:“你不是不想去东海,只是东海已经没有你想见的人了,是也不是?”   “谁说的。”木不韦嘻嘻地笑着,刚要再辩,一个女卫来报,韩信又回来了,要见夫人。   白媚和木不韦同时收了笑容,互相看了一眼,木不韦立刻跟着女卫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就把韩信领了进来。韩信站在内院的门外,木不韦快步走到白媚面前说道:“韩将军说,吕夫人要见他,说是请他带个口信给武安侯。”   “吕夫人?”白媚的眉头锁得更重了,她想了想,摆摆手说道:“让他去吧,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口信。”   木不韦应了一声,赶到门口将白媚的话转述给韩信,韩信听了,连连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看看韩信的背影,再看看神不守舍的木不韦,白媚悄悄的笑了。   第二天,韩信带着两万人马、千余只大船离开了彭城,沿着睢水逆流而上。   ……   共尉十分恼火。   他已经顺利的截断了章邯的粮道,却发现根本没有起到意料之中的作用,章邯无动于衷,安静的呆在棘原整训兵马,准备与项羽再战,好象根本不虞军粮的供应问题。而与此同时,共尉的军粮供应却真的出现了问题,赵国支援了一些粮食,但是数量太少,根本不够使用,张良闻讯从河南赶运了一批粮过来,也只是缓解了燃眉之急,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与此同时,项羽又派人来说,他的军粮供应也十分困难,希望共尉能尽快拿下敖仓。   本来想围城打援的,可是章邯不来援,共尉的计划全都落了空。要打敖仓,他的兵力又不足,敖仓是有粮,可是敖仓的地形让他只能望粮叹息。他现在急需韩信的人马和带来的应急军粮,但是韩信不能飞,他要赶到战场,至少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可是共尉却只剩下三天的军粮。张良、刘季的人马正在围攻洛阳,一时半会也抽不出身来。这个局面让共尉十分上火,李左车倒是给他出了一个主意:纵兵抢粮,但是他迟迟没有答应,一来是那些百姓没有多少粮可抢,二来是他们抢了百姓的粮,百姓就会饿死,和间接杀死百姓没什么区别,他连秦军的降卒都不忍杀,这种事情当然更做不出来。   他不下令,部下就不敢动,可是他的部下不敢动,不代表其他人不敢动,申阳就带头让人抢了武德县,不仅抢了粮,还杀了人,三十几个气愤不过的饥民被他一口气杀了个精光。因为申阳打的是他的战旗,所以有人告状告到了他的营前。   共尉无可奈何的出了大营,意外的发现,告状的是个女子。她很年轻,最多二十岁,从她的发饰看,应该还是个没出嫁的在室女。她的穿着很朴素,但是并不象那些饥民一样衣衫褴褛,打扮得整整齐齐,往那里一站,自有一番别样的从容。   “你找我?”共尉打量着那个女子,有些想笑,这赵国真是民风剽悍,一个没出嫁的女子居然也这么大胆子,站在几十个彪形大汉面前也一点不气短,气定神闲的象是来串门的,而看起来是跟她一起来的十几个带刀带剑的家丁却畏畏缩缩的站在远处看着横眉怒目的士兵。   那女子不卑不亢的看了共尉一眼,欠身施了一礼:“你是共将军吗?如果你是,我就是来找你的。”   共尉被她噎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唇上的胡须:“我就是共尉,不知你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   “我叫宝珊,是武德县宝家的当家人。”宝珊看了看躲在共尉身后强作镇静的申阳:“共将军的人抢粮杀人,我特来问问,究竟是他们自己妄行不法呢,还是将军有令如此。”   共尉转过身看了看申阳,虽然恼火,可是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斥责他,他皱了皱眉头,尴尬的摸着自己的胡须:“这个……筹粮的命令确实是我下的,但是杀人……却没有这个命令。怎么,贵府有人被杀了?”   “不管是不是我府上的,反正都是人。”宝珊摆摆手,打断了共尉的话:“秦军残暴,杀人首级以纪功,将军击败秦人,所以我们赵人才把将军当作仁义之师,可是现在看来,将军的人和秦军也没什么区别,为了一点粮食,一样草菅人命。”   共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申阳见他脸色不对,生怕他责怪自己,立刻跳了出来,指着宝珊的鼻子大喝道:“大胆刁民,我家将军如果不仁义,还容得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吗?你也知道是我家将军打败了秦军,解赵国于水火之中,可是你们这些富户明知我军缺粮,无力再战,却屯粮取利,我们出钱买你也不卖,逼得我们杀人,这还能怪我们吗?”   宝珊冷笑一声:“你们出钱买?一石粮才给十个半两钱也叫出钱买,你和抢有什么区别?人家刚刚说个不字,你们就拔剑杀人,这也叫是被逼的?你当真以为手中有剑,就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吗?你以为杀几个人,就能吓得我们,让我们乖乖的把活命的粮食送给你们吗?这么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敖仓抢秦军的粮?”   “岂有此理。”申阳在张耳面前受宠惯了,却被一个女人在这么多人面前责骂,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拔出腰间的长剑飞扑上去,冲着宝珊就刺,口中大喝道:“老子杀了你这个贱人。”   “住手。”共尉大喝一声,一脚踹在申阳的腰眼上,把申阳踹得横飞起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了一身的灰尘,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共尉也不看他,冲着宝珊拱了拱手:“看样子是我的部下不对了,请宝姑娘稍候,我立刻派人查清是什么人干的,让他们给枉死的人偿命。”   宝珊瞟了疼得直抽冷气的申阳一眼,这才缓和了脸色,挑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如果共将军真的能这么做,我倒有个大礼要送给将军。”   “大礼?”共尉面笑肉不笑的看着宝珊,双手互握,捏得指关节咯咯作响:“我现在急缺军粮,如果你能把军粮卖给我,就是最大的礼。”   “粮食的事情稍候再说。”宝珊笑得更加从容:“有一个故人想见见将军,不知将军可有兴趣。”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一节 形同隔世   共尉紧紧的捏着吴钩,看着蜷缩在帷幕后的那个形容憔悴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个象老鼠不敢见光一样惧怕生人、骨瘦如柴的女子,就是那个曾经自信中带着三分骄横的武嫖,腊黄的脸,乱篷篷的头发,躲闪的眼神,神经质的撕扯着身上锦衣的手,与共尉记忆中的武嫖根本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只有凝神细看,才能看出那张无数次在共尉梦中出现的那张脸依稀的影子。   如果不是宝珊告诉他这就是武嫖,而是在街上遇到的话,他大概根本认不出来。   “她怕任何带武器的人。”宝珊看着惊恐怕不安的武嫖,叹了口气说。   共尉怆然,他摆了摆手,示意虞子期他们都退出去,想了想,又脱下了头盔和精甲,最后连脚上的战靴都脱掉了,只穿着袜子站在地上,暮春的地面依然冰凉,一股寒气沿着脚爬上了两条腿,直逼到他的心里去。   宝珊默不作声的看着共尉做这一切,眼里透出些许赞赏。   拼命的靠着墙,似乎想把自己挤到墙里去的武嫖看着院子里的武士一个接一个的退了出去,情绪才慢慢的平静下来,她偏着头,木然的打量着共尉,似乎对他很好奇。   共尉小心的迈着步子,慢慢的向墙角的武嫖凑了过去,他哈着腰,张开双臂,像是迎接回家的孩子,嘴里轻声的唤着:“姊姊,姊姊,我是阿尉啊。”   “阿尉?”武嫖的身子僵了一下,眼神亮了一亮,目光落在共尉的脸上,久久不动。   “我是阿尉啊,你记不得我了吗?”共尉心中酸痛,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他慢慢的挪到武嫖身前,伸出手,想要去握住武嫖的手臂。武嫖的鼻子抽动了两下,象只狗似的到处闻了闻,目光四顾,最后又落到共尉的身上,她用力的闻了闻,忽然狂叫起来:“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一边说,一边将双手护着头,两只脚毫无章法的乱踢,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事物。   共尉大惊,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回过头看了看宝珊,宝珊也不解其意,她看看共尉,又看看武嫖,武嫖狂乱的叫着,口中的呜咽渐渐的变成了“不要杀我”。   宝珊有些明白了:“将军身上有血腥味,她对这个极度敏感,我府中杀鸡都不敢让她闻到,要不然她就会变成这样。”   共尉脑子嗡的一声,顿时僵在那里,好半天才摇摇头,拔出背后的吴钩,神情凄然。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武嫖一见到吴钩,更是紧张万分,倒在地上缩成一团,两只手抱在头上,头深深的埋在怀里,身体不停的抽动着。   “姊姊——”共尉冲上前去,一把将武嫖抱在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我是阿尉啊,这是吴钩,是姊姊送给我的吴钩啊——”   “阿尉……吴钩……阿尉……吴钩……”武嫖喃喃自语,慢慢的探出了脑袋,脸上泪水纵横,她看着同样泪流满面的共尉,又看了看那口共尉高高举起的吴钩,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是阿尉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共尉痛哭流涕,将武嫖紧紧的搂在怀里。武嫖曾经丰腴的身子现在瘦得只剩下骨头,细细的骨头硌在共尉的胸口,让他心痛如绞。   “阿尉啊,阿尉啊,你真是阿尉吗?”武嫖挣扎着捧起共尉的脸。   “我真是阿尉啊……”共尉晃动着手里的吴钩,大声哭喊着:“你看,这是你送我的吴钩,这是你送我的吴钓啊,你连这个也不认识了吗?”   “吴钩……吴钩……”武嫖盯着吴钩看了好半天,渐渐明白过来,她重新捧着共尉的脸看了看,忽然挥起两只手,拼命的捶打着共尉结实的胸口,放声大哭:“你到哪里去了,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你等了这么久你也不来——”   “我也在找你啊,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一直找不到你啊。”共尉泣不成声,唠唠叨叨的将他派人到赵地搜寻武嫖的事情一句一句的讲给武嫖听。“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我以为……我以为你也死了,可是我还在找你,我一直在找你,我在邯郸停了两天,到处找你,问了很多人,都说不知道,你怎么在这里啊……你不知道我来了吗,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宝珊叹了口气,充满歉意的说道:“将军,这些都怪我,我只知道楚军的将军是共将军,却不知道将军的名讳,后来听人说将军曾经是故陈王的部下,我才想起来可能是你。”   共尉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人,他不好意思的抱着武嫖站了起来,对宝珊欠身致意:“多谢宝姑娘出手相助,共尉感激不尽。我就带她回营,稍后再来向姑娘致谢。”   宝珊摇了摇头:“将军,现在你恐怕还不能带她回营,营中到处都是军士,我恐怕她……”   共尉这才想起来,他看着死死的抱着他不放的武嫖,为难的说:“这可如何是好?我是带兵的打仗的,哪能不与将士们接触。”   宝珊笑了笑:“我府中还算是宽敞,将军何不把这里当作行营,武家姊姊在这里也住惯了,让她适应一段时间,到时候再与将军一起回营,岂不更好?”   共尉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他随即下令栾布回营传令,将他的中军大帐搬到宝府来,前院当作办公的地方,吕媭和薄姬陪着武嫖住在后院,除了几个女卫,其他士卒一略不得进入后院,以免刺激武嫖的情绪,他一面派人寻找医匠,一面请来了宝珊,商议怎么借粮的事情。   “共尉治军不严,扰动地方,共尉十分惭愧。不瞒姑娘说,我军确实快断炊了,向你们这些大户借粮也是迫不得已之事,还请姑娘多多支持。”   宝珊早有准备,她略作思索,很严肃的对共尉说:“将军是准备买呢,还是准备借。如果是买,我看在与武家多年的交情上,可以把粮食贱卖给将军,但不能保证其他家也能同意,他们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屯集粮食,就是为了牟取利益,如果让他们平价卖给将军,对他们来说损失太大了。因此,我建议将军去借粮。”   “借粮?我一时半会可还不起啊。”共尉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他虽然痛恨这些要钱不要命的商人,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杀人,以免引起民心不安。   “将军忘了敖仓了吗?”宝珊笑了笑,“敖仓的粮食堆积如山,将军只要拿下敖仓,随便施舍一点,就够我们大赚一笔了。”   “敖仓?”共尉大笑:“我要能拿下敖仓,还用得着跟你们借粮,不瞒姑娘说,敖仓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我不是不想打,是打不了……”   “将军打不了,我们有办法。”宝珊打断了共尉的话,胸有成竹的说。   “姑娘有办法?”共尉十分意外,他手中有大军都没有办法,宝珊一介女流却有办法,难道她有更多的军队?还是跟秦军有勾结?   宝珊将共尉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淡然一笑:“将军别忘了,敖仓的粮食都是从附近郡县运去的,我们为了运粮,无数次的上过敖山,对敖山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对敖山的守军禀性也清楚得很,哪个贪财,哪个怕死,哪个耿直,哪个鲁莽,可谓是知之甚详。再加上将军的大军相助,夺取敖仓又有何难?”   共尉大喜,连忙起身向宝珊行了一礼:“还请姑娘指点。”   “不过,我的开价可高。”宝珊不为所动,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两分利。”   “姑娘好大的胃口。”共尉笑了一声,权衡了一下:“我可以答应姑娘的条件,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你先要替我筹到十万大军两个月的粮食。”   “十万大军两个月的军粮太多了,我办不到。”宝珊摇摇头:“我估摸着,最多只能筹到半个月的粮。将军,有半个月的时间,你足以拿下敖仓了。”   “姑娘早有计划了吧?”共尉盯着宝珊的眼睛笑道。   “经商之人,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我如果没有做好计划,又怎么敢到将军的营前去撩虎须?”宝珊淡然一笑:“将军如果应允,就请派一个能说会道又信得过的人跟我走一趟吧。没有你的人压阵,我只怕两分的利那些人不会动心。”   共尉一愣,随即明白,哈哈大笑。他随即把蒯彻找了来,让他陪着宝珊一起去走访周边的那些富户。蒯彻是赵人,武臣入赵时,他就投奔了武臣,曾经劝说武臣用封爵来拉拢而不是用武力压迫那些秦朝的县令,武臣轻而易举的拿下赵地,他的这个怀柔计策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武臣被杀,他又跟了陈余,和李左车成了是好友,李左车入共尉帐下,他也跟着来了。开始的时候共尉对他并没有太在意,他想不起来秦汉时有这么一个人。他倒是问过蒯彻一件事,说你们蒯家有没有一个叫蒯通的,一样能说会道。蒯彻摇头否决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实际上他们都搞错了,共尉根本不知道他印象中的那个蒯通就是眼前的这个蒯彻,只是后来汉武帝叫刘彻,为了避讳,蒯彻才“被改名”叫蒯通,司马迁写史记已经是七八十年之后的事情了,蒯彻本人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误会。   但是他的口才还是给共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宝珊一提出这个要求,共尉就想到了他。   宝珊的行动很成功,有军方的人在后面虎视耽耽,两分的利虽然不算厚,但是总比家破人亡好,富户们乖乖的接受了共尉的条件。他们本来想玩个花样,少借一点粮食,给共尉一个面子,然后留下一部分再卖高价的,没想到宝珊拿着共尉新发明的算盘,当着那些人的面把他们的家底搂了一遍,每家每户有多少地,去年的收成应该是多少,除去他们家一年的口粮,应该还有多少粮可以借,全部算得清清楚楚,最后扔下一句话,你们愿意拿这两分利,还是愿意申阳带着兵上门抢,自己看着办吧。   富户们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按宝珊所说的数目“自愿”的借出了所有的余粮,十几家走下来一统计,正是宝珊答应共尉的十万大军半个月的军粮:九万石,略有赢余:三百石。   共尉对宝珊的计算和组织能力赞不绝口,极力拉拢她入营主持大军的后勤工作,并开出了校尉的高价,宝珊考虑了一阵之后,欣然应允。   军粮的事情暂时解决了,攻打敖山的事情也在宝珊的周旋下得到了几个熟悉敖仓的富户支持,共尉砺兵秣马,挑选精兵强将,准备偷袭敖仓城。   临行前,他来到后院和几位夫人辞行。   “她怎么样了?”共尉一边脱下头盔交到薄姬的手里,一边关切的问道。吕媭摇了摇头,无奈的看了共尉一眼:“用了药之后精神是好多了,但是心情却不好。特别是听说李良在军中之后,她十分烦燥,刚刚还打碎了一只碗。”   “她怎么知道李良在军中?”共尉停住了想要去看武嫖的脚步,不快的问道。他让身边的人不要告诉武嫖关于李良的事的,就是怕她的病情起反复,怎么她还是知道了?   “是臣妾没留神,提起了李左车李先生,被武姊姊追问起来的。”薄姬瞟了一眼吕媭,委屈的说道:“请夫君责罚。”   “唉——”共尉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知道就知道了吧,反正也是瞒不太久的事情。我明天要出发了,去看看她。”   “喏。”薄姬和吕媭应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房内,一片狼籍,武嫖气喘吁吁的站在屋子中央,一只青瓷碗摔在地上,碎片飞得到处都是。这个时代的青瓷虽然不如后世的瓷器精致漂亮,可也是极珍贵的东西,普通贵族都看不到,只有王室才有,共尉这个还是赵王歇送的礼,平时都舍不得用,准备留着给陈乐参考,让他以此为参考开发真正的瓷器的,没想到却被武嫖砸了个稀巴烂。   共尉没料到吕媭轻描淡写说的那只碗却是这只青瓷碗,顿时有些火了,可是一看到武嫖被划滑的手指上滴落的鲜血,他又心软了,碎了就碎了吧,反正研究时也要打破的。   “来人,把碎片收起来。”共尉招呼了一声,走过去拉起武嫖的手看了看,心疼的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划破了感染怎么办?快拿点酒精来洗一洗。”   武嫖的眉头皱了皱,一动不动的让共尉给她洗了手指,再仔细的包好,目光渐渐的变得柔和起来。共尉处理完了伤口,拉着武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要出门一趟,你在这儿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一点,过去的事情不要再多想了,就让它过去吧。”   武嫖一声不吭,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共尉,就像是眼睛一眨,共尉就会从她面前消息似的。共尉没听到她的回音,抬起头看看她,见她这么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不禁宛尔一笑,伸手揽过她,摩挲着她瘦削的肩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的家仇怎么办?”武嫖伏在共尉的怀里,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共尉眉梢一颤,没有回答。武嫖挣脱了共尉的怀抱,仰起头,泪光盈盈:“我的阿翁阿母,阿臣和他的妻妾,还有我那刚出生的侄女,全死在李良的刀下,这个仇怎么办?”   “你想报仇吗?”共尉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他不是不想砍了李良给武嫖报仇,可是眼下却不是个好时机。砍了李良,李左车肯定会拂袖而去,原属于陈余的那一批人马也将离心离德,更重要的是,外面会盛传他为了一个女子舍弃了一员大将,对于极需人心的他来说,这是相当不利的。   “有仇不报,何以为人?”武嫖饮泣道:“我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之所以忍辱不死,就是盼着你能来为我主持公道,可是好容易把你盼来了,你却让我的仇人做了你的部将……”   “我这也是……”   “我知道这太为难你了。你要建功立业,你要收拢人心,为了我这样一个女人坏了人心实在不值得,可是阿尉,我虽然不值得你看重,阿臣却是你的兄弟,他的仇也你不愿意帮我报吗?”武嫖声嘶力竭的大声哭喊着,“他被李良乱刀砍死,连个全尸都没有,还有我那刚满周岁的侄女,也被李良活活摔死。他不是人,他就是一个畜生,你就要靠这些畜生打天下吗?你和这些畜生为伍,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武嫖悲痛欲绝,掩命痛哭:“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尉了,你现在也浑身是血,心里想的就是杀人、杀人……”   共尉哑口无言,他看着状若疯狂的武嫖,不知道怎么劝他。要是换了以前的他,他肯定会杀了李良为武嫖报仇,当初抓到李良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打算的。可是随着李左车的入帐,随着一个又一个的赵人入帐,他不得不考虑这样做的影响,他要权衡得失,特别是在他尝够了名声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无所不在的影响力之后,他不得不舍弃一些个人的私情。   但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特别是看着武嫖被心中的仇恨折磨成这个样子,他痛苦异常。   天下,是不是真的值得人舍弃一切去争,去夺?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二节 做贼心虚   司马欣匆匆的走进了章邯的大帐:“共尉兵围敖仓!”   章邯从书本上抬起头,瞟了一眼司马欣,嘴角挑出一丝轻笑:“让他去围吧,就他那点人马拿不下敖仓的。”他亲自去过敖仓,对敖仓的防卫很有信心,张良、刘季兵围敖仓,没能奈何,共尉的人马还没有他们多,又能如何?他放下书,抹了抹胡须,眼角的鱼尾纹舒展了开来:“打敖仓好啊,等他打得精疲力尽,我正好收拾他。传令……”   “将军,这次恐怕不一样。”司马欣顾不上失礼,打断了章邯的话。   “不一样?”章邯看着司马欣那惶急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有什么不一样?他的人会飞?”   “不是会飞。”司马欣被章邯的话逗笑了,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不过随即又收起了笑容:“将军,这个竖子在武德征粮,从那些大族手里征了不少粮食,我估摸着,能够他手上四五万大军一个月的军粮。”   “武德的大户?”章邯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仰起头盯着司马欣:“他是怎么征的粮?有没有起冲突?”   “冲突倒是起了,据说杀了三十多个,不过那些乱兵都被共尉宰了,然后他出面向他们借粮,居然……”司马欣有些牙疼,伸出两个手指头在章邯面前晃了晃:“居然给两分的利,这个竖子,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了,居然给这些人两分的利。”   章邯看着司马欣那两根摇晃的手指头,却心惊肉跳,司马欣不知道共尉为什么这么做,他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共尉之所以愿意出两分的高利息,却不愿意动用手中的武力抢粮,在章邯看来比抢粮更可怕。再高的利息,总要拿敖仓的粮食来还的,拿不下敖仓,那些粮食就是白借,连一个钱都不要花。通过这种方式,他得到了粮食,避免了与赵人的冲突,获得了一个好名声,而且那些大户为了能拿回本钱和利息,一定会全力帮助他攻打敖仓。那些人……可对敖仓熟悉得很啊。   “不行,不能让他这么顺利的夺取敖仓。”章邯一阵阵心惊肉跳,他扔下书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转了两圈,猛的站住了脚步:“传令诸将议事。”   司马欣听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转身离去。章邯走到帐门口,仰起头看着风中猎猎的黑色大旗,忽然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他之所以不理会共尉断他的粮道,是因为他早就屯集了几个月的军粮,根本不怕共尉断他的粮道,相比之下,楚军的粮食供应比他更困难多了,他根本不需要去攻击,楚军很快就会因为缺粮而溃败,不管是楚国还是赵国,他们这两年一直在打仗,根本没有什么粮食储备,怎么可能和他长时间对峙呢。但是共尉如果拿下敖仓,那战局的发展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有了敖仓的军粮供应,楚军将立于不败之地。   这个竖子,看来是吃名望不够的亏太多了,这么谨小慎微,居然跟这些奸商刁民做起生意来了。章邯苦笑不已。共尉看起来很软弱的一个举动,却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一下子将他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他再也不能安心的在这里整兵,他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原属长城军团的人还没有完全理顺。   诸将到中军议事,章邯下令,大军向南移动,就近策应敖仓,不能让共尉轻而易举的拿下敖仓。司马仁带三万人先行一步,和共尉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必与他接触,让他不敢全力攻击敖仓即可。   司马仁领命而去。   秦军出动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共尉的面前。共尉又惊又喜,喜的是章邯终于出动了,惊的是章邯要么不来,一来就是三十万大军整体移动,以目前的兵力对比,根本不是他去吃章邯,而是章邯来吃他了。   共尉不敢怠慢,和诸将商议之后,立刻派人向项羽求援,同时命令申阳、司马卬等人向他移动,集中兵力准备与章邯一战。   数十匹战马飞奔出营,将调兵的将令传向四面八方。   项羽在共尉之前就接到了秦军向南移动的消息,他虽然不清楚共尉的行动,但是也能猜得到肯定是共尉有什么举动让章邯坐不住了,他二话不说,当即下令大军离开漳南,尾随秦军向南。范增本想劝他缓一缓,让共尉先和秦军拼上一两阵的,可是一看项羽那副生怕共尉被秦军打伤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上次的事情还没结束呢,他可不想再次惹项羽不高兴。   邯郸郡再起烽烟,四十余万大军在不同的道路上向南奔驰,两军越靠越近,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接触。在半路上,项羽接到了共尉的报急文书,哈哈大笑。共尉在危险到来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他,足以证明共尉并不是真的和他翻脸,而是范增说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给怀王看的。   项羽亲自执笔,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书信,唠唠叨叨的象个碎嘴婆子,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原原本本的讲给共尉听,特别是大讲特讲虞姬肚子里的孩子。项羽对此充满了期待,又希望和共尉一样生儿子,他也算有了继承人,又希望能生个女儿,和共尉做亲家,亲上加亲。他一会儿伏案急书,一会儿咬着笔措词,虞姬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将军,你这是家书啊,还是公文?这么重可不方便拿。”正在一旁缝衣服的虞姬抿着嘴笑道。   项羽抬起头看了一眼堆了一案的竹简,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摸摸脑袋:“不知怎么的,几天没见他,就象是一肚子话要跟他讲似的。”   “将军,哎哟——”虞姬忽然叫了一声,扔下手里正要缝的小衣服,捏着手指,白晳的手指上,一滴鲜艳的血珠摇摇欲坠,项羽连忙放下手里的笔,一把蒙住虞姬的眼睛,同时眼疾手快的将虞姬的手里含进了嘴里。虞姬拉开他的手,两眼含笑的看着他:“将军,我的血晕病早就好了。”   项羽嘿嘿的笑了两声,巨鹿之战时,他每次从战场上回来都是浑身鲜血,虞姬不放心别人,每次都是坚持替他清洗,最开始面对那些鲜血和残肢碎肉时,她的脸比雪还要白,可是巨鹿之战打完了,她居然奇迹般的不晕了。想到那时虞姬极力坚持的神情,项羽的心里充满了柔情,他舔净了虞姬手指上的血珠,这才松开她,斥道:“不是让你不要做这些了吗,到时候找人做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   虞姬摇摇头,不容置疑的说:“不行,这是我的孩子,别人做的我不放心。”   项羽扑哧一笑,看了看虞姬手里那勉强能算是衣服的物事,撇了撇嘴。虞姬的剑术超一流,但是女红最多只是三流,这是第四件了,总算看起来还象件衣服,不象前面几件,根本分不清哪里的袖子,哪里是衣领。不过看着虞姬那一副认真的样子,他又什么也没说。   “将军,”虞姬重新捡起针线,一边缝一边说道:“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要和共君侯争天下怎么办?”   “和他?”项羽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他会和我争天下?”   “我是说如果。”虞姬叹了口气:“我在你这儿,兄长在他身边,我又何尝希望你们相争呢,只是万事都有意外。灭秦之后,天下大国只有齐楚,齐人迂缓,根本不是你们两人的对手,如果再灭了齐,天下可不就是以你们两个为尊?到了那个时候,谁能说他一定不会有想法?”   项羽握着笔,沉思了好一会:“虞姬,你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我会放在心上的。”   虞姬偷偷的瞟了一眼一脸严肃的项羽,暗自松了一口气。   项羽看了看快堆满书案的竹简,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叹了一口气,放下笔,站起身准备出帐。虞姬放下针线,本想跟上去,项羽却摆摆手:“你不用起来了,我一个人出去转转。”虞姬迟疑了一下,将旁边衣架上的大氅拿了过来帮他披上,看着他出了大帐,带着季氏兄弟向远处去了,重新坐回席上拿起针线,却没有心思再缝下去,她歪坐在那里,想着刚才的话,不知是对是错。这些话当然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她从来不关心这些男人们之间的事情,她只想守着项羽,可是看着头发花白的范增软言相求,她又无法拒绝。   可是看着项羽失落的模样,她又莫名的后悔起来,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   ……   章邯军的到来,让正在准备攻击敖仓的共尉只得停住了脚步,他让人护送着那几个熟悉敖仓地形的人渡河去找张良,张良现在正在攻击荥阳,共尉希望他能在这几个人的帮助下拿下敖仓,解决大军的军粮问题,而他要集中兵力迎战章邯。   接到共尉的军令以后,诸军迅速向共尉靠拢,赵将司马卬最后一个赶到,他向共尉汇报了一件事。他的任务是收复河内,因为章邯的大军被牵制在巨鹿附近,其他地方的零星秦军听说王离兵败之后,早已人心惶惶,根本不敢和他对阵,他没花多长时间就完成了作战任,到达河内郡西部的平津,准备渡河协助刘季攻击洛阳。不料刘季却不领情,派人绝断了平津的浮桥,守住河南不让他渡河。司马卬实在不解,以为刘季有什么误会,正要派人去和他联系时接到了共尉的命令,于是他就回来了。他生怕和刘季之间闹出误会,所以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共尉。   共尉听了,没有多说什么,答应司马卬以后会向刘季解释。司马卬刚退出去,共尉的脸色就阴了下来,恼怒异常。司马卬为什么要渡河并不重要,不管他说是要去帮刘季攻击洛阳是真还是假,都不影响大局,但是刘季的举动却十分反常,他为什么要绝断平津?过了平津向西就是入关,他不让司马卬入关,莫非是他自己想先入关吗?看来他的心里也不象他自己说的那样,对称王关中一点兴趣也没有,恰恰相反,他的兴趣十分之浓,以至于司马卬一个赵将想入关都会引起他的警惕。   共尉冷笑一声,叫进田伦,书写了一道军令,让人立刻送给刘季,严令他立刻渡河北上,参与和章邯的会战,逾期不至,军法从事。   时间不长,一匹快马飞奔出了大营。   刘季现在十分后悔,他听说司马卬准备渡河,下意识的以为司马卬是准备入关,也没多想,立刻派人烧断了浮桥,等浮桥断了,他才觉得有些不妥。司马卬是赵将,楚怀王说的那个“先入关者王关中”对他来说不起作用,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名义上是共尉的部下,如果他真的想入关,那也是替共尉打前站,他断了司马卬的路,等于是断了共尉的路,暴露了他自己想入关的野心。   他是有这个野心,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足,根本不足以入关称王,就算侥幸入了关,他也会被恼怒的共尉撕成碎片,在他看来,自己这次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处心积虑要收拾他的共尉这次肯定不会放过他。可是后悔也没用,事情已经犯下了。   他让卢绾把曹参、萧何等人找了来,一丝隐瞒也没有,老老实实的把情况说了一遍。   萧何、曹参等人面面相觑,顿时全傻在那里,他们都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将军,立刻派人渡河与司马卬联系,就说我们情报搞错了,以为是章邯派来支援洛阳守军的人。”曹参急急忙忙的说:“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件事传到共君侯的耳朵里,否则就解释不清了。”   刘季看着曹参,苦笑不语。曹参急得直搓手,又补充了一句:“带上两颗人头,就说是错报的斥候,已经被将军斩杀了……”   刘季打断了曹参的话:“来不及了,刚刚斥候来报,司马卬已经走了,向北去了。”   “向北?”曹参瞪着眼睛看着刘季:“他向北干什么?退回邯郸?”   “我哪里知道。”刘季恼怒的骂道:“你在洛阳,我也在洛阳,河北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曹参没空搭理刘季的态度,他转向萧何:“老萧,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可是在共君侯的地盘上,他要是起了疑心,我们除了跳河,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有!”夏侯婴沉声说道:“入关。”   “入关?”曹参冷笑一声:“就凭我们这点人马还能入关?函谷关是那么好攻的?”   “不走函谷关。”夏侯婴摇摇头:“我们走武关。”   曹参气得都不会说话了,他指着夏侯婴连连摇头:“你啊你,我看你是没睡醒,还在说梦话呢。我们现在可是在洛阳,要想入武关,首先就得退到南阳去。南阳是谁的领地,你不会不知道吧?与其走武关,还不如走函谷关呢。”   “不对。”一直坐在那里不吭声的刘季忽然站了起来:“走武关好,函谷关太险,而且离共尉太近,平津虽然被我断了,可是挡不了他几时,要是他追上来,我们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南阳虽然是他的地盘,可是南阳的人马已经被抽调一空,吕释之手中没多少兵,他挡不住我们,我们还可以顺利在南阳抢点粮食,补充一下军械。”   他看了一眼茫然不解的众人,得意的笑了:“章邯有三十万大军在河北,共尉、项羽不敢掉以轻心,只要我们走得合情合理,不让他们抓到把柄,我们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先行入关。”   曹参等人一听,倒有些明白了,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也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怎么才能走得合情合理呢?”萧何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   “这还不简单?”刘季一挥手,大大咧咧的说:“就说老子不小心被洛阳的秦军打败了,损失惨重,要退回南阳去休养一阵子。”   萧何一怔,不得不佩服刘季的急智,虽说刘季现在有三四万人,但是洛阳城的难打也是有名的,战阵之上,意外的事情也经常发生,一不小心被人翻了盘也不是不可能,佯败而退,然后从南阳入武关,倒不失为了一个好办法。如果真能侥幸入了关,说不准还能反败为胜。   “就算入了关,我们能守得住吗?”卢绾不放心的问道。   “那个事以后再说了,现在考虑不到那么多。”刘季不耐烦的挥挥手,“就这么干,抓紧时间,我们尽快败一阵,然后赶紧撤退,撤得越快越好。他娘的,我这后背怎么总觉得凉嗖嗖的?”   曹参等人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刘季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看到共尉和项羽有些害怕,特别共尉,每次刘季见他回来都是一身汗,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他们相信刘季的预感,刘季黑白通吃,和无数的人打过交道,如果没有点直觉,他早就被人做掉了。   众人又商量了一下佯败的细节,各自散去。刘季回到后帐,抱着戚姬,眯着眼睛,犹自在考虑着这个方案,他越想越怕,刚才的豪气渐渐的全变成了恐惧。退回南阳容易,且不说共尉一时半会弄不清真假,就算他弄清楚了,让吕释之来截他,他也不怕,吕释之手里没什么人马,他根本截不住了,实在不行,就连带着吕释之一起干掉,夺了南阳。共尉上次被怀王夺了彭城,这次老子也来夺他的南阳。只是入关的事情却不是说的那么轻松。武关道是入关的要道,在长达千余里的途中,有武关和峣关两道险关,还有商县,就凭他这几万人马,能不能入关还真是说不准的事情,万一到时候进不得,退不得,那自己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血本无归?   “将军,彭城来人求见将军。”纪信在帐外叫了一声。   “是谁?是夫人派来的吗?”刘季不快的叫道。   “不是,是一个年轻人,他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说将军一看就知道了。”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三节 求战心切   “是你啊。”刘季一看到宋昌就笑了起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揪着他那副漂亮的胡须,绕着宋昌转了两圈:“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居然敢跑这么远到我营里来。怎么,大王给了你什么密诏?”   宋昌摇了摇头:“没有密诏。”   刘季转到宋昌的面前,脸上的笑容有些生硬,透着那么一股子阴冷:“没有密诏?那你也不是大王派来的了?”   宋昌迟疑了一下,无可奈何的说:“不是。”   刘季的眉梢颤了颤,冷笑了一声,回到席上,伸开左臂搂过有些羞涩的戚姬,微微眯起的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宋昌,打量了他好半天,才冷冰冰的吐出几个字:“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杀你?”   “凭将军的天命。”宋昌不慌不忙的说道。   “天命?”刘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嘴角不屑的挑起:“我能有什么天命,值得你大老远的跑来?说给我听听,让我看看是不是值得为了你得罪上将军。”   宋昌眨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偎在刘季怀里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戚姬,然后静静的看着刘季,刘季的眼珠一转,松开戚姬,示意她出去。戚姬撅着嘴,有些生气的白了刘季一眼,刘季哈哈一笑,凑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戚姬这才转怒为喜,扭着腰身出去了,临走时也没忘了再看宋昌一眼。   “说吧,老子有什么天命。”刘季掰过自己的一只脚闻了闻,眼睛也不看宋昌,大大咧咧的说。   宋昌暗自皱了皱眉,胸口一阵翻腾,一股酸水直往外涌。他咽了口唾沫,强压下那股呕意,慨声道:“将军的天命,何需我言。再者说了,天命难知,终究要归于人事,将军何不先听听人事?”   刘季恼了,瞪着宋昌大声喝道:“什么天命人事的,你绕什么圈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宋昌苦笑一声,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来错了。他拿着金子从刘府出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吕雉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是神情中总含着些不自在,好象在隐瞒着些什么。出于一种说不清的心理,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躲在刘府附近。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有一种预感,后来看到任敖匆匆的出了府,他才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从任敖的神态中,他看出了些端倪,立刻跟了上去。他惊奇的发现,任敖竟是去找韩信,更让他惊奇的是,深更半夜的时候,吕雉居然坐上马车,在彭城的一家酒楼上与韩信会面。他去过那家酒楼,知道那家酒楼有不少隐秘的房间,专供人商议要事的。吕雉去见韩信干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家之后,他想来想去,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决定来找刘季,楚国最有可能和项羽一搏的是共尉,可是他偏偏怀疑的就是共尉,所以只剩下刘季可选。可是看到刘季这副样子,他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赌博押错了宝,这样的一个人,会是项籍和共尉的对手吗?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了。   “将军以为,以将军的实力,是项籍和共尉的对手吗?”宋昌一狠心,抛出了最直接的问题。   刘季眼睛一翻,警惕的看着这个显然有些紧张的年轻人,犹豫了一阵才问道:“你搞错了,我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是他们的同僚,我们都是大王驾前的将军。”   宋昌一笑:“都是大王驾前的将军?他们眼里还有大王吗?”   刘季阴着脸,盯着宋昌一动不动,一只手不自然的摸上了腰间的剑首,粗壮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剑首的那块玉。宋昌极力不让自己去看他的那只手,大声说道:“项籍目无法纪,矫大王诏,私斩我家大父,篡夺兵权,还强逼大王拜他为上将军,比项梁有过之而无不及。未经大王许可,自立为诸侯上将军,带着一帮叛臣逆将,妄自尊大。将军以为,他还和你一样,是大王驾前的将军吗?”   “上将军那是事急从权,你家大父身为我楚国的上将军,却派你父亲宋襄去齐国为相,上将军说他谋楚,恐怕也不是虚言吧?”刘季冷笑一声,不动声色的看着宋昌。   “我家大父是大王拜的上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有必要叛楚吗?”一听刘季这么说,宋昌胀红了脸:“再者,高陵君和田假可是从彭城出发的,难道将军还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吗?”   刘季默然,他对那件事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是田假从彭城返齐的事,吕雉曾经在信里说过,再听宋昌这么说,他大致也能猜得出其中的原由了。   “项籍虽然胆大妄为,却还算不上狡诈。”宋昌喘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鼓动项籍杀我大父的共尉,才是最阴险狠毒的逆臣。”   “他?”刘季心中一动。   宋昌点了点头,向刘季凑近了一步,把曾经在吕雉面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想通了不少问题,现在说起来,自然当初在吕雉面前所说的更有说服力。刘季越听越心惊,他本来就觉得共尉很阴险,那副见人就笑的脸后面不知道藏着多少阴招,对宋昌的这个推测自然更容易接受一些。宋昌说完了,他如梦初醒的坐在那里,目瞪口呆。   “项籍除去大王,自毁名声,他好一举两得,从中取利?”刘季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宋昌。   “正是如此。”宋昌信心十足的点点头,越说信心越足:“他出身氓隶,位卑名轻,不足以服众,难成大事。他是陈胜的部将,陈胜是怎么败的,他一清二楚。项梁以项家的声望,渡江而天下影从,共尉若心经营的一切都付之东流,他焉能不知其中的道理?如今鼓动项籍这个莽夫与大王决裂,不管能否如愿,项籍弑主之名已成,以世代楚将而弑主,他必然名望大损。共尉退可为首功之臣,坐享富贵,进则可取而代之,项籍悖逆在前,他效仿于后,天下人不但不会责备他,反而会说他忠于大王。”   刘季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凉。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宋昌,他娘的读书人就是聪明,这种事他都看得出来?刘季沉默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他掩饰的笑了笑:“你说的也过夸张了,我想共君侯没有这么多想法,是你自己报仇心切,就跟那个丢了斧头的家伙一样疑神疑鬼的吧。”   宋昌不作声,他知道刘季信了,这么说只是掩饰而已。   “你不能留在我的营里。”刘季站起身,来回转了几圈,“万一被人听到了,连我都要牵连。”   “我只对将军与尊夫人说过这番话。”宋昌苦笑一声。   “你怎么没对大王讲?”刘季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我去见过大王,但是大王没给我机会开口,就把我赶出来了。”宋昌想起当时怀王颓废的模样,沮丧的叹了口气。   “大王没……”刘季忽然停住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宋昌,疑心大起。怀王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能想出煽动他和共尉来制衡项羽的点子,怎么会不听宋昌的建议?对了,怀王早就看出了共尉的这个点子,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又太外露,怀王怕掩不住人耳目,所以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然后投到我这里来了。   刘季一通百通,顿时心领神会。他重新坐下,吩咐人上了酒菜,招呼宋昌一起吃点。宋昌这一路走得急,倒还真是饿了,一见有吃了,也不客气,甩开腮帮子一顿猛吃。刘季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个聪明、大胆的年轻人,脑子里不停的打着主意,看自己如何从中取利。   等宋昌吃完了,刘季也想好了主意,他让人拿来了一包金子放在宋昌面前:“上将军和共将军正和秦军大战,我奉大王诏,准备取道南阳入关。但是我的兵力不足,恐怕很难完成任务,请大王予以支援。”   宋昌眨了眨眼睛,点头应了。   “另外,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被人看出你的身份。否则的话……”刘季没有说下去,只是嘿嘿笑了一声,宋昌心中一寒,连忙躬身说道:“请将军放心,万一有所不测,宋昌绝不会连累将军。”   “这样就好。”刘季点点头,想了想又说:“见过我夫人时,请代我向她问好,我在外面打仗,家里的事情全由她操心,我十分感激。”   宋昌笑了:“尊夫人的确不易,有孕在身,还不辞辛劳,让我等须眉男子也觉得汗颜。”   “有孕?”刘季愣了一下。   “将军不知道吗?”宋昌连忙贺喜:“尊夫人身子不便,应该有五六个月了吧,想必是她不想让将军分心,所以没有告诉你吧。”   刘季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又吩咐了宋昌几句,这才让人送他出去。宋昌走了之后,刘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吕雉有孕?可是上次任敖来的时候,他问起吕雉的身体,任敖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而且回想起来,他的脸色还有些不对劲。   刘季的脸色渐渐的阴了下来,最后怒不遏的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砍在漆案上,吼声如雷:“贱人,竟敢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我一定杀了你!”   闻声而来的卢绾看着狂暴的刘季,不知所措。   ……   章邯大军南下,共尉在河内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斥候营的将士们在赵军的帮助下,详细打探了附近的地形,迅速做好了模型,李左车、郦食其、周叔等人出谋划策,选择了几个适合作战的有利地形,制度了行动方案,共尉一一施行,周叔等人各领大军,做好了节节抵抗的准备。   也许是章邯得知共尉做好了人准备,他反而慢了下来,有条不紊的向河内推进。共尉难受之极,这么耗着对他来说十分不利,既不能攻打敖仓,又不能与章邯速战速决,眼睁睁的看着好容易筹集起来的军粮又一天天的消耗掉。虽然宝珊发挥了过人的统筹能力,在既不降低一线将士的战斗力的情况下,适当的减少了部分将士的口粮供应,硬是把只够半个月的军粮供应多支撑了五天,可是辎重营的军粮供应还是眼看就要消耗殆尽。   就在共尉急得百爪挠心的时候,韩信及时赶到了。他不仅带来了两万精兵,还带来了不少粮食,其中不乏腌好的鱼脯。一见到韩信,共尉满脑门的包都不见了,全化成了满心的喜悦。   “你总算来了。”共尉大步迎上去,看着黑漆马虎的韩信忍不住的笑。   “拜见君侯。”韩信领着黄元安等人上前行礼。   “在东海呆得还好吧?”共尉打量了他们一眼,笑道:“没荒废武艺吧?”   黄元安咧着大嘴笑道:“君侯放心,韩将军带着我等在东海没有闲过一天,我们就等着君侯的将令呢。听到君侯在巨鹿大战的消息,可把我们韩……我们几个馋坏了。”   共尉看看有些窘迫的韩信,哈哈大笑。他和韩信并肩进营,设宴为他们接风。在席上,共尉隆重向李左车等人介绍了韩信,李左车等人脑子活得很,知道韩信在共尉心目的份量,都上来见礼,共尉又特地向韩信介绍了李左车、郦氏兄弟、周叔等人,事无巨细,一视同仁。众人见主将这么看重自己,一个个都觉得十分有面子。   韩信虽然不太看得上这帮人,可是见共尉这么高兴,心情也特别好,和他们一一见礼,然后又和灌婴等老相识叙旧,酒宴气氛很和谐,尽欢而散。   宴后,共尉留下了韩信、李左车等人一起商议眼前的战况,带了三分醉意的韩信听了田伦的介绍之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共尉看在眼里,笑在心里,第一个点了韩信的将:“韩将军,说说你的高见。”   韩信矜持的躬了躬身子,胸有成竹:“君侯,章邯之所以稳步推进,无非是想拖住君侯,不让君侯有时间攻击敖仓,然后等着我军粮尽,不战自溃。”   众人看着他不说话,这个道理在座的都懂,关键是看你怎么应付。   “要让章邯自投罗网,只要我们去攻击敖仓就行了,拿下敖仓,我军的军粮问题就可以解决,章邯却会自乱阵脚,届时再与章邯决战,必胜无疑。”韩信点点地图上的敖仓城:“敖仓之所以难以攻打,主要还是他们的地形太特殊,但是他们有密有疏,也留下了一个天大的漏洞。”   “漏洞?”众人都有些搞不清韩信在说什么,敖仓城的防守可谓是无懈可击,哪来的漏洞,还是个天大的漏洞?   “敖仓城三面临水,他们以为天险,所以一定不会多加防备,但是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我们可以直接用船进行攻击。”韩信很得意的说:“君侯,陈逍遥做了不少弩砲,射程都在五百步以上,准头相当不错,可以直接攻击敖仓城。”   共尉恍然大悟,秦朝本来就有巨型弩,二十石以上的称为弩砲,有效距离在五百步以上,是专门用来攻城用的,他给陈乐的帛书中,陈乐理解得最好的就是力学那部分,想必他肯定对秦朝现有的弩砲做了不少改进,威力会更大,再有熟悉敖仓地形的人做帮手,选定合适的地点,用大船作为移动砲台,直接攻击高度不过一百五六十米的敖仓城正是恰到好处。   “哈哈哈……”共尉抚掌大笑,快意的看了一眼众人:“这么说,敖仓很快就是我们的了。”   “恭喜君侯。”郦商等人也是大喜,一齐站起来贺喜。   “那好,我们就来商量一下如何分工。”共尉挥挥手,示意大家坐近一点:“韩信,大船是你带来的,弩砲也好,人员也好,你都熟悉,这攻击敖仓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还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   韩信笑笑:“有张将军的大军配合,拿下敖仓只是举手之劳,我没什么需要了。”他想了想,又说:“我倒是觉得,攻击敖仓不能太快。一旦章邯得失敖仓已经失守,他必须会停止前进,那么君侯在河内做好的准备恐怕又会落空了。”   共尉眼皮翻了翻,暗自发笑,韩信看来真是憋得狠了,生怕章邯跑了,他又没仗可打。   “以将军之见呢?”   “以敖仓为引子,把章邯引到河内来,待大军咬住他之后,再迅速拿下敖仓。”韩信一挥手,意气风发:“拿下敖仓之后,还可以利用我们的船只将张将军的人马运过大河,参与会战,将章邯的三十万大军一举拿下。解决了章邯的三十万大军,君侯即可缓步入关,安定天下。”   共尉沉思片刻,韩信说得虽然有些张扬,但是他相信他不是信口胡吹。如果韩信夺了敖仓之后再把张良的人马运过黄河,他手中捏着汉初三杰的两杰,十余万大军,加上在章邯身后紧追不舍的项羽十几万大军,更有敖仓军粮的敞开供应,章邯再利害,面对着这个时代最牛的几个人,他恐怕也没有还手之力。反正项羽已经答应了把关中给他,这个时候适当的显示一点实力,也是有必要的。   “诸位以为如何?”共尉看看李左车等人。   李左车等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韩将军此策可行。”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四节 一战而克   共尉亲自带人包围敖仓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章邯的耳中,章邯闻讯不敢怠慢,下令司马仁催军急行,立即开始攻击,迫使共尉撤兵。司马仁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向前急行军,在殷墟附近与共尉安排的周叔接触。周叔早有准备,利用有利地形展开阻击,司马仁一时寸步难进,无奈之下,只得向章邯求救,章邯大怒,带着大军猛扑了上来。面对三十万秦军,周叔没能支持多久,放弃了第一道防线,缓步后撤,章邯率军跟进,三天的时间内连克三道防线,向前推进一百余里。就在此时,项羽带着诸侯大军赶了上来,截断了章邯的退路。   章邯夷然不惧,两面作战,一面挡住项羽,一面继续向前推进。   项羽还是有蒲将军和英布为前锋,臧荼、田安等人轮番上阵,接连与秦军接战。臧荼等人立功心切,不用项羽催促,亲自上阵博杀,一个比一个勇猛,相比之下,巨鹿之后的秦军还没缓过气来,原属长城军团的将士一看到楚军的战旗就心慌不已,在楚军的打击面前,他们显得十分被动。章邯虽然着急,可是也没有办法,如果再给他几个月的时间让他把军心调整过来,他有把握击败项羽,但是共尉攻击敖仓,逼得他只能仓促上阵了。   好在秦军的人数多,军粮充足,强大的战斗力还没有完全丧失,面对着项羽的凶猛攻击,场面上虽然难看一些,但损失却不大。   章邯和项羽一前一后,迅速进入河内郡。   项羽虽然连战连胜,但是他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进入河内作战,虽然紧紧的咬住了章邯,给共尉攻战敖仓争取了时间,但是自己的补给线也拉得更长了,张耳已经几次来信,说从巨鹿把粮食运到河内难度不小,路上民夫的损耗增大,赵国已经支撑不下去了,请项羽尽快打败章邯。   韩良也派人传达了同样的意思。   项羽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他何尝不想立刻解决章邯,但是三十万秦军不是他一口就能吞得下去的,他只能和章邯保持一定的距离,使用这种连续的小胜利来扩大战果,真要全军扑上去和章邯决战,最后的胜负天知道会是什么样。   项羽向共尉发出了求助信息,军粮紧急,请立刻攻克敖仓。   共尉这时刚刚到达敖仓。   张良带着四万大军驻扎在敖仓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共尉的军令到达之前,他已经拿下了荥阳,一听到共尉要他攻击敖仓,他二话不说,立刻带着人再次赶到了敖仓。刚刚把大营扎好没多久,共敖赶来了,他带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万陷阵营,敖仓的地形不适合骑兵冲锋,他连虎豹骑都没带。   看到时,张良大笑:“君侯,看来这一次你对敖仓是势在必得了?”   共尉笑着摆摆手:“还要靠先生多多支持才行啊。”   张良一边陪着共尉往营中走,一边笑道:“君侯,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我打过敖仓,敖仓的地形我清楚得很,五万人和一万人没有太多的区别。你既然只带陷阵营来,想必主攻方向不在南坡,我们这里只是疑兵,等秦军崩溃时再给他致命一刀而已,这点任务有陷阵营足矣,哪里用得我,我这四万人只是来观战的。”   共尉歪过头看了一眼脸色红润,精神状态极佳的张良,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些都是人精,自己的打算虽然没有告诉他,但是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点点头:“先生说得对,这次我们要从秦军意想不到的地方发起攻击。”   “韩将军的战船?”张良微微一笑。   “正是。”共尉满意的点点头,“这次从东海带来了两千多条船,其中有五百多条战船,上面装了近百架弩砲,我们在南侧发起攻击,吸引秦军的注意力,然后韩信从北侧河面上直接攻击敖仓城。”   张良眨了眨眼睛,捻着胡须想了想,有些惊讶的看着共尉:“能打得上去吗?”   “我也不知道。”共尉摊摊手,“我只看他们在河面上试射过,五百步内,十架弩砲齐射,只用了三发,就将一只目标船打烂了,想必打敖仓城也不成问题。”   “平地能打五百步,那么敖仓城确实不成问题了。”张良放心的笑了起来,心情看起来十分愉快。共尉有些奇怪,打趣道:“先生最近仗打得顺利啊,心情不错吗?”   张良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眼睛里还是藏不住盈盈的笑意。长史杜鱼笑了笑,凑到共尉耳边嘀咕了几句,共尉听了,哈哈大笑,张良见了,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拱手。   “先生家事国事皆顺心,难怪这么开心。”共尉站起身,冲着张良拱了拱手:“那我可要讨一杯喜酒吃。”   张良大笑:“你就是不说,我也要为你接风洗尘的。”说着转身吩咐王祥让人去取酒,自己拉着共尉进了大帐,在帐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第二天,共尉和张良在敖山南侧摆开了阵势,五万大军,旌旗招展,士气昂扬,将士们的喊杀声传到敖山之上,看得守军有些心慌。他们虽然并不怕,但是听说共尉亲自带人来攻山,他们还是觉得有些紧张。一来共尉是楚军的次将,他亲自带人来攻山,可见楚军对此十分重视,有势在必得之意,二来共尉在巨鹿生擒王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敖山,秦军现在最怕的就是他和项羽两个,项羽的八千子弟兵,共尉的虎士,都是在这一战中扬名的精锐,不由得人不小心。   好在他们担心的虎士并没有上阵,第一波冲上山的只有一千楚军,领头的是一个姓李的千人将。秦军根本没当一回事,一千人来攻山,只可能是个试探,就算让他们走到城前,他们也拿不下敖仓城,所以他们只是警惕的看着楚军,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但是李良不这么想。   共尉找到了武嫖,李良先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很快就听到了武嫖要共尉杀他的消息,李良万念俱灰,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出路。自己是个反复之人,名声已经臭透了,张耳那样的名士肯定不会收容他,至于项羽那边,他也考虑过,但是一来项羽和共尉是异姓兄弟,二来项羽是贵族,恐怕更加注重名声,他曾经隐晦的向钟离昭问过项羽的脾气,钟离昭当时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项将军这个人虽然不好读书,可是有些道理却还是清楚的。”   这句话把他的那点残余的希望打得干干净净。   李良没有退路,让他卸甲归田是不可能的,他不能容忍老死于床箦之上、妇人之手的结局。在反复权衡了之后,他决定把自己这条命送在战场上,用自己的勇武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向共尉请求担任陷阵死士。共尉虽然不太愿意,生怕落下口实,但是李良坚持要去,他也只好应了。他任李良为千人将,担任第一波攻击任务。   看着那一千沉默中带着些许鄙视的楚军,李良的心里十分苦涩,他也曾手握数万雄兵,如果不是自己立功心切,被共尉将计就计打了个埋伏,也许自己现在已经打败共尉了,巨鹿的战局也将是另外一个结果,可惜,一切都无可挽回,自己也许是最后一次站在战场上了。   鼓声一响,李良带着一千人举着盾牌,缓缓的爬上了山坡,他让士兵们五十人一组,把队形散得很开,前后又相隔着很远,按照他在战前观测好的几条路线分散前进。虽然这段距离上并没有什么好的掩体,但是李良选的路线还是对秦军的反击有一定的限制,那些队率、百人将虽然不太看得起李良,可是他们作战经验丰富,自然看得出其中的妙处,对李良多了几分佩服。   二十组楚军一组接一组的爬上了山坡,互相掩护,层层推进,渐渐的接近了敖仓城。在城上观看的秦军渐渐的紧张起来,他们从楚军前进的路线看出了楚军谨慎和机智,不敢再放任他们靠近,城墙上的弩手开始阻击。   李良安排的疏散阵形立刻显示出了作用,秦军的弩箭发出的作用极其有限,楚军依然在有条不紊的靠近,直到进入射程以内,每五十人组成一个小阵,外面用盾牌掩护,里面的弩手开始对城墙上的守军开始反击。一时你来我往,打得倒也热闹。   共尉和张良在山下将李良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张良不知道李良的背景,他赞叹的对共尉说:“君侯,这个千人将是个人才。”   共尉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再次命令增加一千人归属李良指挥。   李良听到传令的鼓声时,呆立了半晌,回头看了一眼共尉站立的方向,死水一般的心又起了一些波澜,他随即将这一千人安排到了攻击的阵形中,两千人组成的阵势接近了敖仓城,向敖仓发动了进攻。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在李良的指挥下,他们的攻击井然有序,有声有色,让秦军不敢调以轻心。李良身先士卒,亲自带着一百个亲卫,举着盾牌,冒着秦军的弓弩、擂石,杀到了城下。主将亲自搏杀,那些楚军虽然看不起李良,但是也不甘落后,一个个奋勇当先,前仆后继的向城下攻去,举起了几架云梯,开始登城。   秦军不敢大意,将一块块擂石、一根根滚木扔下城墙,用带钩的长杆拉起云梯,弩手们将身子探出城墙,对准爬城的楚军射击,而作为主将的李良更是受到了特别待遇,十几名弩手将他作为了攻击目标,如雨一般的长箭向他飞去,亲卫们举着盾牌死死的护住他,不断的有人倒下,可是李良还是中了几箭,虽然没有射中要害,但也是鲜血淋漓,他死战不退,刚从这一架云梯上被掀下来,又竖起另一架云梯,锲而不舍的向前猛攻。   看到楚军的损失很大,共尉立刻派出了蒲苴子等箭术最好的狙击手赶到城下,在层层护卫下对秦军进行狙击,支援李良攻城。蒲苴子等人射技高超,他们一赶到城下,城上的秦军立刻赶到了压力,他们调集了相当多的弩手进行反击,但是蒲苴子他们身边是重重叠叠的盾牌,秦军的守城弩虽然射杀了大量的楚军盾手,但是楚军源源不断的盾手上来被充,他们还是无法伤及蒲苴子等人,一个接一个的秦军下层军官死在箭下,对秦军的指挥造成了不小的干扰。   秦军守将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他立刻把绝大部分的人都调到了南侧进行防守。   苦战一个时辰,李良虽然三次摸到了敖仓城的城墙,但是在秦军强有力的反击下,他最终还是没能攻上城去,在亲卫全部阵亡、手下死伤殆尽的情况下,他自己也身受重伤,被拖回了阵前。   “好好养伤吧。”共尉面无表情的看着多处受伤的李良。   “多谢君侯。”李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强忍着钻心的疼痛,不让自己呻吟出来。   “带他去疗伤。”共尉示意了一下李左车,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让他安心养伤,不要想得太多。”   “喏。”李左车松了一口气,亲自抬起担架,躺在担架的李良见了,身子僵了僵,似乎想坐起来,可是随即他又无声的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李左车看着李良起伏的胸口,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喧嚣的战场上沉静下来,秦军守将看着正在重整队形准备再攻的楚军,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有人来报,城北的济水之上,驶来了百十条大船,正在水面上列阵。秦军守将大惑不解,吩咐手下人小心防备,自己赶到北城墙一看,却见水面上从东到西排开近百条大船,每条船都将船尾对准了敖仓城,一个个巨大的木架安置在船尾,那些木架看起来就象是一张张巨大无比的弩,但是箭槽里却看不到箭。在北面单独的一艘大船桅杆上,高高的悬挂着两面大旗,一面上面写的一个楚字,一面上面写一个韩字。   “这是什么东西?”秦军守将大惑不解:“这姓韩的又是什么人?”   “大人,你看他们旁边放的会不会是石球?”一个守军指着大船说:“你看,每个木架的旁边都有几个大筐,里面都装满了东西。”   守将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他立刻把眼光转向弩架,但是弩架抬起,看不到里面放的什么。他正在寻思,忽然战船上一声鼓响,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嗡声传来,一片黑点从木架上射出,呼啸着向敖仓城飞来。   城墙上的守军惊讶的发现,这些黑点居然飞上了高高的天空,然后拐了一个弯,直向敖仓城扑来。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那些黑点已经迅速变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进了敖仓城。有不少越过了敖仓城墙,打进了城中,击打在厚厚的仓墙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巨响。还有不少砸在了敖仓城的城墙上,击起一阵阵灰尘,敖仓城被击得颤抖起来。   而城墙上的士卒就没这么幸运了,只要被石球击中的,几乎没有活口,石球上所带的强大劲道将他们的身体打得粉碎,几个被击中的士卒甚至被打得飞了起来,摔下了城墙,即使只是被石球擦到,也是无法忍受的伤害。   秦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惨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弩砲不是没看过,但是没看过能把这么大的石球从山下打上来的。城墙上除了惨叫声,一时陷入了恐怖的沉默之中。   “戒备——”被一个石球的风声擦得面皮生疼的守将大叫一声,及时的发出了第一个命令。   秦军如梦初醒,一个个迅速的向城下跑去,躲在射击死角里,看着被石球击中的仓墙上一个个巨大的坑和阵阵烟尘,他们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又是一阵鼓响,倾刻间,第二批石球飞上了敖仓城,守将躲在城下,惊奇的发现楚军的石球绝大多数都飞过了他们的头顶,落到了南面更远的地方。他有些庆幸的站起身来,小心的爬上了城墙,陷在完好的女墙后面观看着水面上连续不断发射的楚军战船。   战船上,楚军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每一个木架后面,都有一个巨大的木盘,几个壮汉飞快的转动的木盘,重新上弦,旁边有人从筐里取出石球放在槽中,等待着下一次发射。他们的动作迅速而整齐,近百架战船分成三批轮流发射,每隔几息,就有一批石球被抛射上来。   可惜,如果北城墙上装备了守城弩,自己就可以还击了,这些楚军一点防护也没有,自己居高临下,一定能将他们轻而易举的射杀。秦军守将惋惜的叹了口气,转过身,背靠着女墙,看着飞过头顶的石球,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大人——大人——”一个惊慌的声音沿着城墙飞奔而来。   “什么事?”守将大怒,猛的站起身挡在那个惊慌失措的士卒面前。   “大人,我军损失惨重,南城墙受损,城墙上的守城弩以及各种守城物资大半被毁,将士们死伤大半。”那个士卒一口气说道。   守将大吃一惊,他抬起头看看空中呼啸的石球,什么都明白了。他狂吼一声,带着人往南城墙飞奔,入眼的是一片惨状,巨大的守城弩被打得稀巴烂,堆积在城墙上的擂石、滚木也被打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聚集在城墙上的三千多士卒没有任何防备,被从身后飞来的石球击中,伤亡惨重。他们有的被击得粉碎,有的被打成两截,有的被削去了一部分身体,惨不忍睹,到处都是尸体和倒地哀嚎的幸存者。   看着远处的楚军战阵,守将心如死灰,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五节 杀机丛丛   朝歌,章邯正在大发雷霆。   前锋司马仁屡次与楚将周叔作战,虽然兵力三倍于周叔,但是进展却十分不顺利。周叔利用前期做好的准备节节抵抗,严重滞缓了秦军的脚步。在后线与项羽作战的章邯实在忍不住了,赶到朝歌当着众将的面先将司马仁臭骂了一顿,然后下令斩杀了几个作战不力的校尉,其中有原属他的,也有原属长城军团的,看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再看看被骂得狗血喷头的司马仁,所有的军官,特别是那些阳奉阴违的长城军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感觉到了章邯那温和内敛的外表下隐藏的浓重杀意。   没人敢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所以当带罪立功的司马仁再一次发动攻击的时候,所有的军官都豁出了性命,与其屈辱的死在章邯的军法之下,不如死在战场上。   秦军如潮水般的攻势给周叔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在秦军不惜代价的攻击下,他损失惨重,不得不再次向后撤退。司马仁猛追不舍,一路从朝歌追到汲县,再追到修武。   修武再向南就是武德,是共尉目前的大本营,周叔在没有得到共尉攻克敖仓的消息之前不敢再退,他和赶来支持的、郦商、申阳、司马卬等人合兵一处,与秦军血战。   与此同时,项羽带着人也追到了白马,与共尉相距不过三百里。项羽士气高昂,连战连胜,但是项羽一点喜气也没有,反而叫苦不迭:战线越拉越长,张耳已经无法及时供应他的军粮了,一旦断粮,楚军的士气将一落千丈,很有可能被章邯翻盘。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停下追击的脚步,同时派桓楚再次催促共尉尽快拿下敖仓。   在司马仁进展顺利的情况下,章邯回到了自己的大营,与楚军接连几战之后,他敏感的发现了项羽的迟疑,他的进军速度远不如从前,似有和他脱离接触,转而向南与共尉会合的意图。   战机来临!   正当章邯考虑要集中兵力与项羽一战的时候,敖仓失守的消息送到了章邯的面前。   章邯如遭雷击,坐在那里半天没动弹。一个人在帐里发了半天呆之后,下令立刻撤兵,全军退入河东郡,同时把敖仓失守的消息送往咸阳。敖仓失守,楚军缺粮的困境将得到缓解,而已军的军粮却没有了保障,章邯请求朝庭允许他驻守河东,或者扼守函谷关,把守住楚军入关的通道,确保关内安全,同时解决自己从关中运粮路线太远的困难。   章邯的突然退却让项羽大喜过望,他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共尉已经拿下了敖仓,章邯最大的倚仗没有了,他要保存实力,退守关中。   桓楚很快就证实了项羽的推测。共敖一战而攻克敖仓,敖仓的粮食正源源不断的运来,最多两天就可到达白马。与此同时,张良率领的韩军渡过大河,正在和共尉一道向西挺进。共尉让桓楚转告项羽,敖仓得手,军粮问题解决,眼下士气正旺,正是一举击溃章邯的好时机,如果让他入了关,以函谷关的天险,楚军再多一倍人都只能望关兴叹了。希望项羽抓紧时间,两军齐头并进,不要让章邯跑了。   项羽大喜,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放松之余,他又好奇起来,敖仓那么难打,刘季和张良攻打了两个多月也没有奏功,怎么共尉一到就拿下了?   桓楚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看了一眼项佗,示意项羽不要追问了。哪知道项羽心里正高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色,连声催促他快讲。桓楚无奈,只得说道:“是刚从东海赶来的韩信韩将军用装在战船上的弩砲集中轰击敖仓城墙,因为秦军大部分都被共将军的佯攻吸引到了南城墙上,韩将军一举奏效,秦军的防守瞬间瓦解。”桓楚故意大声赞道:“那些弩砲真是厉害啊,居然打到一百多步的山顶上还有那么高的威力,而且他们的弩砲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大部分都轰在南城墙上,把聚焦在南城墙上的秦军一下子打得稀巴烂,那些守城弩啊什么的,都给打烂了。唉,要是我有那些弩砲,我也能一下子拿下敖仓啊。”   项佗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桓楚越是故意贬低韩信,把功劳推到弩砲上去,他越是觉得难堪。韩信是共尉的部将,他的升迁之路本来很顺利,但是后来却被共尉赶到东海去了,原因很简单,他烧了他项佗的军营。共尉说是误烧,但是项佗知道,韩信根本不是误烧,他根本就是在韩信手里栽了一个大跟头。桓楚这么说,是想照顾他的面子,可是却让项佗觉得更丢人。   项佗如坐针毡,再也没有兴趣听下去了,找了个理由回自己的大帐去了。   范增将项佗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他继续问道:“现在共将军的人马如何安排的?”   桓楚见项佗出去了,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说道:“共将军手下现在八万多人,周叔领三万人,韩信两万多人,共君侯自领三万余,另外再加上张将军的三万余人,总共接近十二万。”   范增抚着胡须想了想,又问道:“刘季还没来?”   “没有。”桓楚摇了摇头:“我在共将军那里没看到他,听说他把平阴津给烧了,可能还在修桥吧。”   “他把平阴津给烧了?为什么?”项羽不解的问道。   桓楚茫然的摇摇头:“我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增皱了皱眉,摆摆手让桓楚下去休息。项羽还要想刘季为什么烧平阴津,范增却咳嗽了一声,仿佛随口说道:“阿籍,阿尉现在手中的实力可不小啊。”   项羽收了脸上的笑容,瞟了一眼范增,低头拿起案上的漆耳杯,浅浅的呷了一口,却说了另外一句话:“亚父,虞姬是个妇人,军国大事她不懂,亚父以后就不要跟她说什么了。”   范增的脸一下子红得跟猪肝,上次他要虞姬劝项羽小心共尉,项羽后来一直没有任何表示,他以为他终于接受他的好意了,没想到项羽却这么说。   这让他有些受不了。   “上将军——”   项羽咧嘴一笑,抬起手打断了范增的话,诚恳的看着他:“亚父,我虽然有些少不更事,可是对亚父,我还是尊敬的,你说的话,我肯定会放在心上,这一点请亚父放心。我知道阿尉的实力很强,如果不计田荣那个窝囊废,将来有可能和我争天下的,大概也只有他。”   范增听了这句话,胸中的闷气这才舒解了一些,没好气的瞪了项羽一眼:“既然上将军知道,那老朽就毋须多言了。”   项羽淡然一笑:“请亚父放心,叔父的遗愿,我一直铭记在心,不管是谁要挡我的路,我都会毫不留情的铲除他。”他放下漆耳杯,缓缓站起身来,在席间来回走了两路,停在帐门口,微微的仰起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可是,想必亚父也明白,现在肯定不是一个好时机。”   范增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他一直以为项羽被共尉的虚伪迷住了眼睛,现在看来,项羽还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他也知道什么是眼前最重要的。   “阿籍,你长大了。”范增走到项羽身后,抬起手拍了拍项羽宽厚的背,叹了口气,然后背着手,慢慢的踱了出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微微的侧过头:“阿籍啊,自古王家无情,为了那个位置,兄弟相残,父子相攻,屡见不鲜,胡亥为了夺位,不仅逼死了扶苏,还接连斩杀了十六个兄长,十个姊妹。亲生兄弟犹不能相容,何况异姓兄弟?”   项羽眯起眼睛,看着范增瘦削的后背,嘴角挑起一丝讥笑:“亚父的教诲,籍记下了。”   “我也知道,你这个人重情重义,让你这么做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可是……”范增叹了口气,充满了悲哀:“这是事实,你总有一天要面对的,早一点有心理准备,也是好的。”说完,摇了摇头,一步一步的走了。   项羽看着范增远去的背影,半晌无语,直到范增的身影消失在帐篷之后,他才轻声的自语道:“亚父你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   共尉大发雷霆。   让刘季带兵过河的命令已经下了好几天了,刘季还是不见人影,倒是等到了一封军报,刘季向他请罪,说自己大意,在攻打洛阳的时候被秦军偷袭,损失惨重,粮草、辎重损失殆尽,不得不撤退以图自保。他打算在三川郡搜集一点补给,然后再渡河与共尉会师击秦。   “他的人马损失了吗?”共尉怒不可遏,他才不相信刘季的鬼话呢,他说要在三川郡收集粮草,可是李四的斥候营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他一直在向南,像是要回南阳,回南阳干什么?当然是要入关了。共尉怎么能让他轻易入关,他一面给吕释之传令,让他小心戒备刘季,一面派人把雍齿、王陵找了来。雍齿和王陵还没有到的时候,他又想到了什么,带着人匆匆去了辎重营。   李良正躺在辎重营的病榻上闭目养神,经过军中医匠的精心照料,他身上的伤好得很快,除了大腿上的贯穿伤还没有收口之外,其他的伤口都长出了新肉。这几天他在辎重营养伤,李左车每天都来看他,以前形同陌路的从兄弟,经过这一次的风波也能坐在一起说两句闲话了。李左车让他安心养伤,共尉虽然迫于武嫖的压力不能立刻提拔他,但是他很看重他,没有杀他的意思。李良听了这句话安心多了,躺在辎重营没事,他就开始想怎么建功立业,怎么弥补和武嫖的关系。   正在他没头绪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从沉重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听得出来,外面来的人都是武技高强之辈,而且不仅一个。他有些诧异的睁开眼睛,仰起身子看了一眼,意外的发现共尉带着虞子期站在外面。   “伤好些了没有?”共尉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多谢君侯关心。”李良受宠若惊,连忙撑坐起来,挪着伤腿下榻行礼。共尉站在那里不动,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良咬着牙跪倒在地。这个动作扯动了大腿上的伤口,疼得李良额头直冒冷汗。他强自从容的说道:“些许小伤,何足挂齿。再过两日我便能复原,到时候还请君侯让我冲锋陷阵,与章邯一见高下。”   “不急。”共尉绕着他走了两圈,摇了摇头:“我看你的伤还要养一段时间才行,不如你到南阳去吧,那里安定一些,不用奔波,可能更好一些。”   李良大惊,眼下是对秦军的最后一战,他怎么能缺席呢,他正要再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顿时后悔得要抽自己嘴巴子。他请战说要和章邯较量,章邯是他的故主,他这么说,共尉怎么可能不介意呢。一想到此,李良顿时肠子都青了。   共尉将李良懊丧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暗自一笑,他也不说话,看着外面匆匆赶来的雍齿和王陵,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来。   “拜见将军。”雍齿和王陵有些摸不着头脑,共尉突然派人找他们,却把他们带到辎重营来看这个叛将干什么?   “刚接到消息,刘季在洛阳被秦军偷袭了,损失惨重,无奈之下要退回三川郡。”共尉扬了扬手中的军报,脸上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我担心他们的安全,所以准备让你们去协助他。”   王陵性子直,他与刘季一直说不到一起去,一听说共尉要让他去协助刘季,他立刻摇头说:“将军,我不喜刘季,不愿与他合伍,恕难从命,请将军另派他人吧。”   共尉笑了:“不然,你们都是沛人,能有什么矛盾化解不开的?再说了,你和刘季有矛盾,难道和曹参他们都有矛盾吗?你忍心看着他们随时可能被秦军击杀而见死不见吗?”   王陵疑惑的看着共尉,一时有些搞不清共尉的意思,雍齿却渐渐的明白了些什么,他仔细的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说:“将军,我们去是受刘季指挥,还是……”   “你们是去协助他对付三川郡的秦军。”共尉不容置疑的说,“拿下洛阳,防止章邯退守函谷关。”   “那……万一刘季不愿意呢?”雍齿又问道。   “这是军令,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共尉有些不快的,瞪了雍齿一眼。雍齿却大喜,连忙点头应诺:“领将军令。”   “你也一起上路吧,正好有个照应。”共尉拍拍李良的肩膀。   李良忽然心领神会,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共尉:“将军,我这伤再养几日也就好了,无须到南阳去养伤,将军不如把我编入行伍,跟着二位将军去支援刘季吧。”   共尉皱皱眉头:“你这样子还能打仗吗?”   “能。”李良站起身来,极力站稳身子,捶捶自己的胸口,大声说道。   共尉打量了他一眼,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跟着去吧,三个人各带五千人马,明日出发。”他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辎重营校尉宝珊:“宝姑娘,麻烦你找两个医术好的医匠,让他们一路上照料李将军的伤口。”   宝珊扫了一眼李良,暗自叹了一口气,默默的应了一声:“喏。”   李良大喜,再次躬身下拜:“多谢君侯。”   ……   彭城。   吕雉看着满面笑容的宋昌,气得牙齿咯咯直响,她对自己当初的举动十分后悔,早知道这个宋昌胆子这么大,她就应该找人悄悄的把他干掉,也免得他惹出这么多事来。现在好,他鼓动刘季和怀王联手,准备对付项羽和共尉两个。共项两人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吗?刘季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被这小子三言两语就说动了。   “夫人,我身负重任,不敢在此多留,就此别过。”宋昌志满意得,匆匆一拜,上车远去。   “竖子!”吕雉气得牙疼,恨恨的骂道。   “夫人,要不找人在半路上干掉他?”任敖轻声说道。   “不行,他十有八九有王会命在身,我们不能动他。”吕雉狠狠的瞪着宋昌的背影,扭头进了内院,在门口,她又停住了,回过头对任敖说:“你准备一下,我们悄悄的出城。”   “出城?”任敖吃了一惊:“夫人,我们是人质,不能随便离开彭城的。要是大王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大王?”吕雉冷笑一声:“他现在还有兵吗?他能把自己的命保住就不错了,还敢来惹我们?”   任敖想想也是,现在怀王手里没权,只能靠共尉和刘季,共尉虽然不像项羽那么张扬,可是他也是怀王的心头刺,怀王现在要靠刘季成事,吕雉要跑,他最多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他还是没动,他看了一眼吕雉的腹部,迟疑的说道:“夫人,真要现在就去见将军吗?”   吕雉顺着任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一阵发烧,扭过身子背对着任敖,半晌才说:“我不能看着他自蹈死地。你去准备吧,除了必要的东西之外,什么都不要带。把盈儿带上!”   “喏。”任敖从吕雉的语气中带出了不可动摇的意志,只得躬身应喏。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六节 兵临城下   咸阳,中丞相赵高府。   赵高的圆脸越发的胖了,胖得有些不象话,让原本看起来还算是健壮的他显得有些痴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的生活实在太好呢。胡亥那个昏君什么也不懂,全听他的,而那些大臣自从李斯和冯去疾、冯劫那几个不识相的家伙死于非命之后,也变得乖巧多了,朝堂之上,已经成了他一个人的朝堂,其他人只能听他的,包括胡亥。   除了没有坐在那个高不可攀的位置,赵高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和躺在陵墓里的始皇帝当初的威风并无二样,或者有过之而无不及,始皇帝在的时候有这么威风吗?他虽然君临天下,可是有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的,而他赵高却没有。   赵高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满足,做为一个人臣而言,他已经到了巅峰,应该知足了。可是人心就是如此,永远会有更值得他追求的东西。比如赵高现在就十分想坐一坐那个位置,他很想亲身体验一下坐在那个位置上看着下面的人毕恭毕敬的感觉。   这个念头就象野火似的,一旦生出来,就再也不能熄灭,烧得赵高心里旺旺的,烧得他彻夜难眠。好容易回答了胡亥几个问题之后,他就急不可耐的出了宫,撇下一帮子想追上来献媚的官员,直奔自己的府第。   赵高的府第现在是咸阳城最漂亮的府第。他不喜欢住在咸阳城里,咸阳城里人太多了,而且脂粉味太重,出于一种难以言明的心理,赵高很排斥这种脂粉味,所以他把家搬到了上林苑的宜春苑,这里原来是始皇帝的离宫,环境优雅,有山有水,树荫浓密,冬暖夏凉,花园里还有一眼清泉,泉水清澈甘甜,绝对是个好地方。按说皇帝的离宫臣子是不能住的,可是现在胡亥那个笨蛋被他骗得深居简出,这个宜春苑只怕再也用不上了,这么好的地方闲着岂不可惜?再说了,他赵高就用了,还能有谁敢在胡亥面前嚼舌头不成?   华丽的驷车在府前缓缓的停住了脚步,赵高下了车,换上一乘步辇,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自己的书房前。   “丞相。”咸阳令阎显和门客东门耳站在门口笑脸相迎。阎显是赵高的女婿,东门耳是楚人,是赵高最信任的门客,自从他入府之后,赵高做什么事都特别顺利,李斯、冯去疾等人的毙命,东门耳是首功。   “这鬼天气,真是太热了。”赵高抬起手揩去额头上油腻腻的汗珠,怨恨的看了一眼灿烂得有些不象样的阳光,这才刚刚初夏居然就热成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反常。   “是啊,还是屋里凉快。”阎显谄媚的笑着,上来扶着赵高肥胖的手臂,将他搀进屋里。东门耳微笑着跟在后面,既不显得卑微,又不让人觉得他清高,恰到好处,让赵高看得十分顺眼。进了门,赵高在主席上坐下,费力的挪着自己的身子,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又喝了些清凉的泉水,这才觉得凉快了些。他瞟了一眼阎显和东门耳,略带得意的说:“你们知道陛下找我去有什么事?”   阎显陪着笑:“这等国家大事,我哪里能知道,这不是等着岳父回来传达嘛。”   赵高不满的瞥了一眼阎显,将目光转向了东门耳,稀疏的眉毛挑了挑,光洁得如同女人屁股一般的嘴唇挑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东门耳低下头想了想,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挂着一丝探询的笑容:“章邯有军报来了?”   “还是你聪明。”赵高一拍大腿,又问道:“你倒是猜猜,他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东门耳的嘴一歪:“没有丞相的支持,他怎么可能打得赢。”   赵高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吃力的探过身子,用力的拍了拍东门耳的手臂:“真被你说中了,他打了败仗,而且接连打了几个败仗。三十万大军,三十万大军啊,居然挡不住项羽、共尉那些乌合之众,现在连敖仓都丢了,真是个无能之辈啊。亏他当初还好意思把责任推到你的身上,现在大家都清楚了,分明就是他自己无能。”   “敖仓丢了?”阎显和东门耳都吃了一惊,似乎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丢了。”赵高渐渐的收住了笑容,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他把敖仓丢了,没粮了,要回关中就食。好嘛,打了两年多,死了十几万人,最后又回到关中来了。名将?狗屁的名将!”   “敖仓易守难攻,刘季和张良七万大军围攻了两个月都没能见攻,怎么会……”阎显面露惊惶之色:“难道是项羽、共尉合力攻打?不对啊,我去看过敖仓,那里就是有再多的兵也攻不下来啊。”   “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丢的,反正是丢了。”赵高耸了耸眉毛,不以为然的挥挥手:“怎么丢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回函谷关,就食关中,陛下找我去,就是问可不可行。你们说说,是让章邯回来,还是不让他回来?”   “当然让他回来。”阎显不假思索的答道:“王离兵败,现在我大秦就剩下这一支人马了,如果他们再败在项羽、共尉的手里,关中就太危险了。”   赵高挤了挤眼睛,拿捏不定,又将目光看向东门耳。东门耳却摇了摇头:“丞相,我觉得这里面有诈。”   “有诈?”赵高和阎显异口同声的问道。   “不错。”东门耳点点头,慢条斯理的说道:“章邯有三十万大军,项羽、共尉加起来最多二十来万,人数不及章邯,更有随时断粮的危险,他们怎么可能抽出兵力去攻击敖仓?更何况敖仓易守难攻,刘季、张良七万人都没拿下敖仓,那么楚军又是如何拿下敖仓的?”   他看着赵高和阎显,两人同时都感觉到了意外,互相看了一眼,又凝神倾听东门耳后面的解释。   “不错,章邯手上的三十万大军就是我大秦最后的力量。”东门耳一字一句的说:“章邯如果回到了关中,咸阳还有谁能控制他?万一……”他拖长了声音,看着赵高,不再往下说。   赵高忽然惊醒,一阵寒意从后背升起,直冲脑门。   “你是说章邯……”阎显也十分吃惊,不敢把那个字眼吐出来,似乎一吐出来就会成真似的。   “难道咸阳令不觉得敖仓丢得太可疑吗?”东门耳反问道。   阎显瞪大了眼睛看着东门耳,同样惊惧不已。可疑,实在太可疑了,楚军在兵力不如章邯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分兵攻击敖仓,而且一举得手,章邯又接连撤退,现在更要撤入函谷关,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这太可疑了。他转过头看看面色阴冷,手指挠着胖脸,眼神闪烁不停的赵高,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不能让他入关。”赵高喃喃自语:“否则,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大人英明。”东门耳暗自松了一口气。   阎显看着微笑的东门耳,又觉得有些可疑。东门耳和章邯有过节,巨鹿大战之前,东门耳主动要求到巨鹿劳军。劳军之后,他可能是出于为赵高抑或是他自己争功的目的,居然要求和楚军的共尉议和,阵前招降,还答应了共尉的条件,把章邯调去救援敖仓,结果中了共尉的缓兵之计。正是因为章邯离开巨鹿,共尉才抽出手来,突然袭击了正与项羽鏊战的王离,并且生擒王离,造成长城军团的意外崩溃。大战之后,章邯十分恼火,他虽然不敢指责赵高,却上书告了东门耳一状,说他擅权,是巨鹿之战失败的罪魁祸首。亏得赵高信任东门耳,把这件事捂了下来。他现在这么说,会不会是报复章邯?阎显犹豫了片刻,见赵高脸色不善,想了想还是把这个疑问咽了回去。   “我要再去宫里一趟。”赵高站起身来,以少见的敏捷往外走。   “丞相为国事操劳,真是废寝忘食啊。”阎显连忙拍了个马屁。   “食君之禄,理当为国操劳啊。”赵高义正辞严的叹了口气。   ……   章邯接到朝庭的回复,半晌无语。司马欣见他脸色不对,连忙拿过来看,一见之下,也大吃一惊。他略一思索:“将军,会不会是赵高故意从中使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章邯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皱着眉头想了想:“传令,退守安邑,就食河东吧。”   “如果楚军从河南入关怎么办?”司马欣问道。   “那你说怎么办?”章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河南多少还有个函谷关,河东却什么也没有,如果我去河南,叛军直接渡河,河西又如何保全?”   “可是,没有关中的支持,河东是个死地啊。”司马欣急得脸都白了,“我们的军粮只够支撑两个月的,两个月一过,我军将不战自溃,到时候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跑?”章邯气得想笑:“陛下不准我们入关,我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司马欣哑口无言。   看着惊慌失措的司马欣,章邯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了,也许是他们没听懂我的意思,再写一封急报,详细向他们解说我们的用意。”   司马欣沉思半晌,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得知章邯驻兵河东,却没有退守函谷关,项羽大喜过望,督军急进。楚军势如破竹,接连击败章邯安排的殿后人马,越过太行山,与章邯在少水两岸对峙,同时派人给共尉送去消息,请共尉立刻赶来支援,与章邯决战。   两天后,共尉赶到,不过大军还没来,他是带着亲卫营来的,一见到项羽就笑着说:“你可是让我入关的,现在把我拉过来对付章邯,到时候要是让别人入了关,我可亏大了,你如何赔我?”   项羽笑笑:“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谁入关?”   共尉撇撇嘴,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你忘了还有刘季吗?”   “他?”项羽很好奇,“他入关了?”   “现在还没有,不过他的用意很明显。”共尉恨声道:“我多次传令让他赶来支援,但是他一直没有露面,开始说是在洛阳被秦军偷袭,损失惨重,我信以为真,就派了一万多人去支持他,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在说谎,从洛阳撤军之后,他回南阳去了,然后折向西行。他想干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   “有这种事?”项羽也沉下了脸,瞥了一眼脸带怒气的共尉,忽然笑道:“看来他跟你不一样,真打算跟着大王走了。”   共尉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放心好了,就他那点人马还入关?”项羽安慰共尉道:“武关道是南线入关的要道,秦人怎么会一点防备也没有?武关、峣关、蓝田可都驻着兵呢,刘季才三万多人,他能打到关中去?”   “这可说不定。”共尉摇摇头:“万一他入了关呢?那我的关中不是就成了他的?”   “他的?”项羽笑容一收,顿时变得凶神恶煞一般:“那要看他有没有命做这个关中王。”   “你忘了大王的关中之约了?”共尉依然摇头:“我对大王的命令阳奉阴违,这点伎俩瞒不过太久,大王很快就会知道。真要被刘季抢先入了关,大王完全有可能封他为关中王,到时候你还能怎么样?你别忘了,你这个上将军可是楚国的上将军,也要听大王的。”   “我听他的?”项羽嘿嘿一声冷笑,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我要是听他的,不如把自己的这颗首级送给他算了。”   “你这可是要造反?”共尉佯作大惊。   项羽不以为然:“你我兄弟,何必瞒你,大王与我水火不容,我不杀他,他便杀我,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兹体事大,还得从长计议。”共尉摇摇头:“虽说你有重瞳之兆,可是大王毕竟是大王,你不能掉以轻心。”共尉想了想,又接着说:“章邯没有退回函谷关,却留在河东,我看事有蹊巧,咸阳是在犯糊涂,但这是我们难得的好机会。兄长,以我之见,你在这里据险而守,牵制住章邯,我带兵从河南抢先入关,截断章邯的后路,再与兄长夹击章邯。否则的话,一旦咸阳明白过来,让章邯回到函谷关,我们再想破关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项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军粮的问题解决了,赵耳又在不断的征兵送来,很快我这里的兵力就能达到三十万,对付章邯也差不多了,你如果能拿下函谷关,章邯就插翅难飞了,我正好砍下这个竖子的头颅,为季父报仇。”   共尉大笑。   “不过,入关归入关,军粮的事你可不能大意,我这里可指着你呢?”项羽有些不放心的对共尉说。   “你放心好了,我保证让你吃饱喝好。”共尉大大咧咧的说:“你别忘了,我跟章邯也有仇。”   项羽也乐了。共尉是跟章邯有仇,共尉要杀章邯,为陈胜报仇,章邯也要杀共尉为章平报仇,这两人都恨不得啃对方一口呢。   “去吧去吧,我杀章邯的时候,一定会叫你来的。”项羽拍拍共尉的肩,将他推出了大帐,“事不宜迟,我就不留你了,赶快带着人渡河吧。”   “谨遵上将军令。”共尉一本正经的一拱手,转眼间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放声大笑,带着钟离昧、钟离昭兄弟匆匆而去。他一面带着人马前进,一面传出命令,让正在随后赶过来的周叔、韩信二将带领人马折向南行,同时命令楼船将军赵青立刻带着水师赶到平阴津,准备接应大军渡河。   五月初,共尉渡过大河,前锋韩信率两万多人星夜急行,直扑函谷关。秦军得到消息,大惊失色,迅速将楚军逼近关门的消息送到咸阳。二世胡亥闻听,惊骇莫名,召中丞相赵高问计。赵高一时无计,只得推说要与群臣商量之后再去回报,胡亥听了,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看向赵高的眼神没有了往常的信任和尊敬,转而变得很阴冷。   “丞相身为朝庭柱石,平时多谋善断,现在楚军已经逼近函谷关,丞相却无以教我?”   赵高汗如雨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胡亥身上传来的威压。以前他一直把胡亥当成那个为了逃避一点功课而用尽心思却不能如愿的顽劣少年,现在他忽然发现,胡亥虽然还是那个顽劣少年,但是他身上还有一层光晕,他是大秦帝国的皇帝,不管他赵高是如何的威风,只要这个少年一句话,他随时都有可能人头落地。   这种感觉很不好。赵高战战兢兢的退出宫殿,匆匆的上了车,他要赶回府和东门耳商量,这次不是为了清除某一个政敌,而是为了保住函谷关不失。   马车在府前刚刚停下,赵高没用人扶,就一跃而下,差点一跤摔倒在地。旁边的随从大惊,连忙过来扶住他,赵高顾不上生气,推开随从和一路小跑赶过来的步辇,提着衣摆一路匆匆的进了府。跑到书房前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看得东门耳他们十分意外。   “丞相,何以至此?”   “大事不妙。”赵高一把揪住东门耳的袖子:“共尉率军逼近函谷关,关中危矣。”   阎显大惊失色,东门耳却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如此,那有什么可慌的。”   赵高的眼中顿时射出光芒:“先生有办法?”   “函谷关是天下雄关,关东六国多次兵临关前,哪次不是铩羽而归?就凭共尉那几万人,他能攻下函谷关?”东门耳不屑的笑了一声,不以为然的挥挥手:“要说危险,我倒是觉得,武关更危险。”   “武关?”赵高莫名其妙:“武关有什么危险的?”   “刘季正在叩关。”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七节 暗流涌动   “刘季?”赵高皱了皱眉,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么一个人。关东叛军中最有名的是楚军,楚军中最有名的是项羽和共尉,至于这个刘季,他曾经听说过,但是没什么印象,偶一提起,还真有些陌生。赵高对东门耳的郑重其事有些不以为然,他轻松的一笑:“刘季不过是个无名小辈,他能有什么威胁?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函谷关前的共尉吧,据说他有十来万人马,不可小觑。”   阎显笑道:“岳父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两年的军报之中,确实没有听说刘季打过什么胜仗,再说了,武关道不是那么好打的,武关、峣关都有守兵,就算他侥幸进了关,蓝田还有驻兵呢。”   “不然。”东门耳严肃的打断了阎显的话,逼视着阎显道:“咸阳令,你说刘季没有打过什么胜仗,那你可知道王离在杠里是败于谁手?”   “不会是败在这个刘季的手里吧?”阎显觉得有些好笑的应道。   “正是这个刘季。”东门耳展颜一笑,转向赵高道:“丞相,共尉拥兵十万,来势汹汹,但是函谷关易守难攻,数百年来,诸侯数次攻秦都不能成功,就是因为我大秦有函谷关。大秦统一天下之后,函谷关的防守有所松懈,致使周文轻松入关,兵逼咸阳,但是这件事却正好提醒了朝庭,函谷关现在有兵有粮,共尉要想攻破函谷关谈何容易?倒是武关道,大家都认为武关道千里迢迢,又有武关、峣关,关内还有蓝田大营,固若金汤,所以都不太在意,那里的守将成了最肥的缺,丞相,你想必不会不知道峣关的守将是谁吧?”   赵高的眼神闪动,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睛。他当然知道峣关的守将是谁,那是一个屠夫,因为走他的门路才做了峣关的主将的,他每年都要送大量的财物来,其中不乏南方来的奇珍异物。这样的人当官就是为了发财,如果刘季能给他足够的钱,他连亲生父亲都可能卖掉,指望这样的人守住峣关,确实有些不太靠谱。峣关如是,武关、蓝田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这么说,武关道确实有些危险。”赵高沉吟了片刻,收起了轻视之心:“刘季有多少人?”   “据说有十万之众。”   “十万人,不比共尉少多少啊?”赵高越发的不安了,他想了好一阵才说:“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加强防备,不让刘季有可趁之机。”东门耳胸有成竹的应道:“如果丞相信得过我,我愿意去峣关,力保武关道不失。”   赵高沉吟着:“先生知兵,如果你去峣关,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他瞟了一眼阎显,有些犹豫,阎显虽然对他很忠心,但是却没什么计谋,他心里想的那件事,阎显只是个能出蛮力的人,要让他帮着谋划,可就有些难为他了。至于他的弟弟赵成,虽然也颇有心计,但是跟这个东门耳比起来,那还是要差一个级别。赵高有些舍不得,但是想来想去,又没有更好的人选,不免有些犹豫不决。   东门耳微微一笑,向赵高凑近了一步,轻声说道:“丞相,你现在已经是权倾朝野了,百官唯丞相马首是瞻,如果再打退了叛军,保住了关中,丞相的功劳又有谁可比呢?到时候丞相就关中百姓心中不是王的王啊。就算丞相恪守臣节,恐怕也不能如愿呢。”   赵高两眼放光,心动不已。   东门耳又接着说:“大秦有制,无军功者不得封侯,丞相虽然为朝庭尽忠尽力,却不能享受封邑,那些宗室也因此诟病丞相,丞相难道不觉得委屈吗?万一天幸,我能立有微功,丞相保住了关中,力挽狂澜于既倒,就是大秦的功臣,到时候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赵高连连点头,但是还是有些舍不得。“先生,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我好,可是,你走了之后,还有谁能为我出谋划策,共商大计呢?”   东门耳摇摇头,轻声说了几句,赵高大喜,放声大笑:“既然如此,那武关道就委托先生了。”   东门耳躬身应道:“愿为丞相效犬马之劳。”   ……   武关,杀声震天。   刘季带着人离开了洛阳,本来准备到南阳去补充一下辎重的,可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安全,吕释之对他一直不太友好,而且又很精明,他没有足够的把握骗过他,生怕被他看出破绽,如果共尉已经派人通知了他,那就更不妙了,所以他只是派人给吕释之送了个信,假称他奉共尉之命西行入关,希望他提供点粮草,然后就取道郦县直接向西,边走边等。   出乎他的意料,吕释之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派人来说,最近粮食紧张,无法供应,希望刘季再给他一点时间,但是后面紧跟上来的一万五千人却把刘季吓了一大跳,特别是听说领兵的三个人中有雍齿,顿时把刘季吓出一身冷汗。雍齿跟他有仇,共尉派他来显然不是军令中说来支援他,而是想对他下黑手的。刘季不敢怠慢,一面拔腿向西逃窜,一面给雍齿等人写了一封信,说自己虽然损失不小,但是战意很旺盛,愿意为先锋,攻破武关,为他们入关开道。   不知道是他的诚意打动了雍齿等人,还是共尉派雍齿他们来确实没什么恶意,反正这一万五千人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敌意,他们同意了刘季的建议,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刘季虽然放心了些,但是还是忐忑不安,一入武关道,那就没有退路了,他可不想前有秦军挡道,后有共尉的人虎视眈眈。想来想去,他决定先拿下武关再说,有了武关在手,他至少可以据城而守了。   攻打武关的战役出奇的顺利,武关守将根本没有预料到楚军会突然出现,直到刘季的人马出现在城外,他才惊慌失措的迎战。自知处境危险的刘季见状大喜,为了尽快拿下武关,他豁出老命,带领着樊哙等人组成的敢死队亲自上阵博杀。   刘季亲自上阵,曹参、刘贾自然不敢怠慢,他们一个比一个勇猛,奋不顾身的猛攻武关城。   刘季身披甲胄,一手持盾,一手持剑,在樊哙等人的护卫下登上了云梯,奋力攀爬。樊哙举着一张大盾挡在他的前面,挡住秦军如飞蝗一边的箭雨,飞快的爬上了城墙,取下咬在口中的长剑,长啸一声,长剑电然而过,将冲上来的两个秦军斩杀,左腿向前一步成弓形,盾牌护在肩前,发力前冲,将一个手持长戟冲过来的秦军撞得仰面栽倒,长剑再起,又杀一人,右脚抬起,狠狠的踹在那个倒地秦军的胸口,那个秦军惨叫一声,被他踹得口吐鲜血。   “杀——”纪得、纪信兄弟也跟着冲了上来,迅速的护住了樊哙的身后,三个人组成一个小阵,长剑飞舞,将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秦军斩杀在面前。趁着这个时机,刘季也爬上了来,加入了战团。夏侯婴紧跟其后,迅速张开了刘季的战旗。   大旗迎风飘扬,楚军齐声高呼,士气高涨,而秦军则士气大落,他们本来就是仓促应战,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被楚军攻上了城墙,对他们来说更是巨大的打击。   曹参和刘贾不甘落后,发动了更加凶猛的攻击,不久也先后登上了城墙。   秦军瓦解,武关易手。   刘季倒持长剑,站在死尸堆中直喘气,也不知是年岁不饶人,还是自己好久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了,刚才这一阵搏杀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让他有一种躺在死尸之中好好喘口气的欲望。不过,看着那些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的将士,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躺下去——这个时候应该摆出一副英雄应有的模样。   “兄弟们辛苦!”刘季举起酸痛的右臂,大声叫道。   “将军万岁!”曹参振臂高呼。   “武安侯万岁!”刘贾也举起手臂,大声喊道。士卒们群情高涨,也跟着大声喊叫起来,一时气氛热烈。刘季也很兴奋,他本来以为武关会很难打的,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拿下了,实在是意外之喜。他立刻安排人打开城门,接应萧何等人入城。萧何不用吩咐,带着人直奔府库,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武关还有多少存粮,还有多少军械——刘季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两样。   结果让萧何十分满意,武关的仓库里是满的,军械也很充足,足够刘季所需。他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刘季,刘季大喜,浑身的疲劳似乎都不翼而飞了。   “拿酒来,我们要好好的喝一顿,以庆此功。”   “正该如此。”众将大笑,七嘴八舌的叫嚷着,有的人去搬酒,有的人去找吃的,有的人就开始抢好位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刘季也不见外,有说有笑,撸起袖子和他们喝酒,不知是谁开的头,居然拿出了赌具,开始赌博。   刘季哈哈大笑,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喝着酩酊大醉,这才歪歪扭扭的进了萧何给他安排好的内室。内室里,戚姬正美滋滋的看着一盒又一盒的首饰,喜不自胜,这是萧何从武关守将的私人库房里收出来的,全部拿来放在刘季的房里。戚姬当仁不让,先挑选了一番。   “美人……”刘季哈哈的笑着,踉踉跄跄的扑到戚姬的身边,一把搂住她,就将酒气冲天的嘴凑了上去。戚姬惊叫一声,一把推开他,然后撩起头发,露出洁白的耳垂,让他看刚戴上的新耳铛,眉开眼笑的问道:“将军,好看吗?”   “好……看,美人戴……什么都……好看。”刘季口齿不清的笑道,再次搂住了戚姬,将她摁倒在地:“今……天打了胜……仗,要……庆……功。”   “不能。”戚姬一反常态,推开刘季站起身来,躲得远远的,怯生生的说道:“将军,今天不能。”   “为什么?”刘季不高兴了。   “我……我有了。”戚姬脸上浮出两朵红霞,羞涩的说道。   “有了?有什么?”刘季茫然。   “有……”戚姬娇羞不已,上前抱着刘季的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孩子,我有了孩子,有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刘季又惊又喜,将戚姬推开一些,打量戚姬的肚子,又疑惑的说道:“没有啊。”   “刚发现的,当然看不出来。”戚姬红着脸推开刘季,将身子扭到一边:“我这两天吃什么吐什么,你没看出来吗?”   刘季一拍脑袋,这两天尽愁着怎么生存的事了,哪里有闲情关心戚姬。他哈哈大笑,重新将戚姬搂在怀里,用力的亲了亲她乌亮的头发:“好啊,好啊,老子打了胜仗,又多了一个儿子,真是事事如意,事事如意啊。”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戚姬娇羞的瞟了他一眼。   “当然是儿子。”刘季有些蛮不讲理的说道:“我就知道,肯定是一个儿子。嗯……”他想了想,指着戚姬的肚子说:“我给他取名叫如意,这是老天给我的好兆头,我一定会打一仗胜一仗,率先入关。”   戚姬心中一动,吃吃的笑道:“他让你如意了,你能让我如意吗?”   刘季嘿嘿的笑着,连连点头:“如意……如意……”身子一歪,躺在榻上,竟打起了鼾声。戚姬不满的撅了撅嘴,爱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又小心的替刘季盖上了被子,梳洗停当,这才脱去外衣,钻进了被子,搂着刘季,幸福的眯上了眼睛。   刘季这一觉睡得特别舒畅,在梦里,他看到自己势如破竹,一路击败秦军,终于站在那个曾经让他向往不已、富丽堂皇如在云端的宫阙里,骄傲的俯视着跪在面前的秦二世胡亥。他不禁放声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竟然喘不上气来。正在他觉得难受的时候,跪在地上的胡亥突然一跃而起,紧紧的扼住了他的脖子,狞笑道:“贱民,你也配称王吗?”   “啊——”刘季一声惊叫,翻身坐了起来,冷汗涔涔。被他惊醒的戚姬缩在一旁,担心的看着他。   “将军——”樊哙推门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刘季看了一眼樊哙,有气无力的问道。   “快午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刘季摸摸宿醉后疼痛不忆的额头,自失的一笑,勉强从榻上下来,伸开双臂,戚姬连忙跟了上来替他穿衣服。   “将军,那个宋昌又来了。”樊哙站在门口,轻声说道。   “他?”刘季一皱眉,随即想了起来,立刻说道:“请他稍候,我马上就来。”   樊哙哭笑不得,还稍候呢,宋昌都等了半天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刘季不敢怠慢,匆匆的用青盐漱了口,狼吞虎咽的吃了一点东西就跑了出来。他现在最着急的就是怀王那边的消息,如果能得到怀王的授命,他面对共尉的时候就有底气多了,现在共尉动不动就以次将的身份来命令他,让他觉得十分的不爽。   宋昌端坐着,庄重中带着三分矜持,两分得意,和初次见到刘季时的样子判若两人。一见到衣冠不整的刘季,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躬身施礼:“武安侯果然是我楚军的勇将,一举攻克武关,可喜可贺。”   刘季一摆手,打断了宋昌的吹捧:“你可取得了大王的诏书?”   “这个自然。”宋昌笑道:“要不然我敢来见武安侯吗?”   刘季对宋昌这个态度有些不悦,他最讨厌这些端着贵族架子的家伙,总觉得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一种藐视。要不是眼下有求于这个宋昌,他真想一脚把他给踹出去。   “大王怎么说?”刘季肚子里不快,脸上却是笑容满面。   “大王对武安侯的忠心十分满意。”宋昌侃侃而谈,大有指点江山的风度:“大王决定把入关的首功交给武安侯,将来称王关中,还望武安侯努力。”   刘季撇了撇嘴,手一伸:“诏书我来看。”   宋昌不经意的皱了皱眉,看着刘季伸出去的手,却反问了一句:“武安侯,你有把握入关吗?”   刘季不快的瞪着宋昌,慢慢的缩回了手,声音里透着些许不善:“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宋昌无动于衷:“武安侯,如果有把握,那么我就将大王的诏书给你,由你全权负责入关事宜。如果没有把握……”宋昌顿了顿:“恐怕诏书暂时还不能给你,因为我要带着诏书入关,为武安侯扫平入关的障碍。”   “你?”刘季冷笑一声,微微的抬起了下巴,用鼻孔看着宋昌:“你以为你带着大王的诏书,就能单车入关?要是真这么有用,那我倒愿意就此退出武关,把入关的大功让给你。”   宋昌微笑着摇了摇头:“武安侯,此话差矣。我只是奉命为武安侯扫清入关的障碍,并不是要与武安侯争功。我刚才也说了,如果武安侯有把握入关,我是非常乐观其成的。”   见宋昌这么有把握,刘季倒有些把握不定了,他摸着胡子犹豫了半晌,试探着说:“你……能向我透露一二吗?”   宋昌一笑,向刘季凑了凑,低语几句,刘季听了,眉心一跳,猛的向后缩了缩身子,不敢置信的瞪着宋昌:“大王居然这么想?”   “那武安侯有更好的主意吗?”宋昌反问道:“如果武安侯有把握入关,并且协助大王平定天下,大王又何必出此下策?”   刘季愕然,顿时心生寒意。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八节 歪打正着   宋昌走了,单车西驱,直夺峣关。他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刘季肯定在城墙上看着他。刘季拿下武关纯属侥幸,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多次发生,所以他根本没有信心入关,也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而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他相信自己能完成这个绝秘的任务,让天下的形势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从而扭转怀王目前的困境,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是怀王最器重的人,虽然表面上怀王也许暂时不能给他加官进爵。   两天后,宋昌到达峣关,见到了峣关的守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中年人,东门耳。   东门耳和温和的看着宋昌,嘴角挂着笑意:“两军交战之际,你居然敢单车入关,我虽然是你的敌人,但是还是很佩服你的胆量。”   宋昌对东门耳印象不错,特别是他从东门耳的口音中带出了大梁的口音,更加觉得亲切。他上下打量了东门耳一眼,刚要说话,东门耳旁边站的那个浓眉大眼的将军却不耐烦的吼了起来:“大胆楚狗,看到我家先生居然如此无礼,你难道不知道东门先生是丞相的智囊吗?”   宋昌一听,对东门耳的好印象顿时飞得无影无踪,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人居然是赵高那个奸臣的亲信,实在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不过,他虽然看不起赵高,但是他的来意却正是要找赵高,没想到在峣头就看到了赵高的亲信,实在是天从人愿。   “原来是丞相大人的智囊。”宋昌连忙躬身行礼,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东门耳的嘴微微一撇,微笑着还了一礼:“不敢。我不过略有小智,承蒙丞相大人错爱罢了,如何敢称智囊。”   “先生就不要谦虚了,整个咸阳城谁不知道丞相最器重的人就是先生啊。”那个屠夫出身的守将知道东门耳在赵府中的地位,不敢放过任何一次拍马屁的机会,当着宋昌的面滔滔不绝的夸了东门耳一阵。宋昌越听越喜,久仰之类的字句也跟着滚滚而出。   东门耳十分高兴,与宋昌一见如故,把宋昌请入内堂,摆酒款待,酒过三巡,他脸色多了些许微红,更显得风采非凡,连宋昌都不免有些羡慕了。   “宋兄,两军正在交战,宋兄此来,何以教我啊?”酒酣耳热之际,东门耳带着三分醉意问道。   宋昌放下了筷子,故作神秘的看着东门耳:“东门先生,请问你对天下大势有什么高见?”   东门耳哈哈一笑:“天下大势?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武关道有我在此,刘季休想前进一步,至于函谷关,我想就不用多说了吧。更不用说章将军手中还有三十万精锐。别看你们打一仗胜一仗,可是你们的好日子不远了。对了,先生莫非是来请降的?”   宋昌微微一笑:“敢问东门先生,如果章将军击败了我军,那么丞相又将如何自处呢?”   东门耳看了宋昌一眼,有些吱唔的掩饰道:“丞相又什么不好自处的,章将军是功臣,丞相也是功臣,各有不同罢了。”   “恐怕不尽然吧。”宋昌见东门耳心虚,更加的得意,侃侃而谈,把咸阳内部赵高面临的困境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直说得东门耳面色大变,呆若木鸡,这才住了嘴,最后总结道:“如果章将军击败我军,恐怕丞相大人的好运就到此为止了。”   东门耳面色很不自然的笑笑:“丞相固然不妙,恐怕你们楚国也更不妙,项羽杀了宋义,反意已经很明显,你家大王的处境,又能比丞相好多少呢。”   “诚如先生所言。”宋昌重新坐回席上,呷了一口酒润润嗓子,刚才那一通高论固然是畅快淋漓,也让他觉得口干舌燥,急需美酒来滋润一下。喝完酒,他放下三足酒爵,慢条斯理的说道:“所以,我才单车到此,寻求与丞相合作。”   “怎么合作?”东门耳似乎动心了。   “请先生一观。”宋昌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恭敬的送到东门耳的面前。东门耳狐疑的看了看宋昌,慢慢打开了帛书,略微一扫,眉梢顿时不由自主的跳动起来。他飞快的将帛书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看着宋昌,沉思了好半晌,这才笑道:“计是好计,可惜,我不能相信你。”   “为何?”宋昌有些急了。   “你这上面没有你家大王的玺印,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他的真意?”东门耳连连摇头。   宋昌笑了:“诏书当然是有的,可是你以为我会放在身上吗?”   东门耳笑了笑,点点头:“你信不过我,我可以理解。如果你真有诏书,那我相信丞相会信你的。但是,我还是不能信你。”   “为何?”宋昌这次是真不解了。   “你们大王说要合作,可是刘季却在攻打武关,杀我军民,夺我粮草,这好象有些不对吧?”东门耳连连摇头,“我怎么能相信你们的片面之词,就放他入关呢?万一他到了关中却翻脸不认帐,我们怎么办?不可,不可。”   “这怎么可能。”宋昌扑哧一声笑了:“刘季是我楚军的大将,他当然要听我家大王的号令,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不然。”东门耳斩钉截铁的摇摇头:“项羽也是你楚军的大将,你家大王不是照样指挥不动他?更何况我们做的是这样的事情呢,万一风声传到项羽的耳朵里,你应该能想象得出来他是什么反应。刘季这个人,我们也略有耳闻,他和共尉是连襟,共尉和项羽是异姓兄弟,他们三个人是一家人,我想他应该和项羽、共尉更近一些,恐怕未必是真心听你家大王的命令。以我看,你们是被他蒙了还不自知呢,你到这儿来,说不准他已经把消息传给项羽、共尉了。”   宋昌蹙起了眉头,他虽然不相信刘季会和共尉他们一个心思,但是东门耳的担心却不是没有道理。他想了想,断然说道:“那好办,我这就回武关去,让武安侯写一份亲笔信来,这样你总该相信他是听我家大王的命令的吧?”   东门耳皱着眉想了想,缓缓的点了点头:“真要如此,那倒是可信多了,我想丞相也会相信的。”   宋昌站起身:“既然如此,我即刻转回武关,请先生稍候几天。”他向外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拱了拱手:“先生,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通融。”   “请讲。”东门耳淡淡一笑。   “我的马连着跑了几千里路,已经疲惫不堪,不知先生能不能换几匹马给我,我也好速去速回。”   东门耳哈哈一笑:“这个简单,请先生稍候,我立刻安排人去办。”说着就叫来了人,让他们去挑几匹好马给宋昌。宋昌十分高兴,深施一礼:“感激不尽。”东门耳连连摇头:“真要能够事成,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几匹马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大一会儿,马换好了,宋昌辞别了东门耳,离开了峣关。东门耳站在城墙上,目送着宋昌的身影消失在远远的群山之中,仰起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   “写个誓书,保证听从大王的命令,入关后不得滥杀无辜,不得自行其事。几天后你就可以安然入关。”宋昌不容置疑的对刘季说。   刘季目瞪口呆,看着神采飞扬的宋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真的成了,而且这么快,实在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赵高真会答应?”刘季喃喃的问道。   宋昌耐心的解释道:“赵高也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如果章邯打赢了,对他有百害无而一利,只有和我们合作,他才能保住富贵,这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怀疑的呢?”他把说服东门耳的道理又给刘季讲了一通,几方面的情况一分析,连刘季也有些信了。在宋昌的催促下,按照宋昌的要求,他写了一份誓书交给宋昌,宋昌仔细看了之后,更不停留,转身又留开了武关。   很快,宋昌就给刘季传来了消息,东门耳拿到他的誓书之后,已经迅速派人和他赶往咸阳,请他做好准备,随时可能入关。刘季捧着宋昌的书信,笑得合不拢嘴,真是想不到自己的运气是这么好,居然接二连三的遇到不可思议的好事,乐得他捧着戚姬的肚子亲了又亲,如意如意的叫个不停。   就在他又一次亲吻戚姬的肚子,叫着如意的时候,风尘仆仆的吕雉赶到了武关,推开房门,看着刘季跪伏在戚姬的面前,亲吻着她白皙的肚皮,吕雉忽然觉得鼻子一酸,气不禁往上涌。   “君侯好雅兴。”吕雉冷哼了一声,两只手绞在一起,冷冰冰的看着刘季。   刘季一惊,尴尬的爬起来,恼怒的瞪了一眼面露难色的樊哙等人,陪着笑:“夫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我去接你。”   吕雉冷笑一声:“臣妾如何敢打扰君侯。”她推开刘季的手,缓步走到面红耳赤的戚姬面前,俯视了她一眼,脸色渐渐的变得温和起来,但是这丝温和在戚姬的眼中看来,却是那样的让人心惊肉跳,她分明感到了一种隐藏的敌意。   “这位就是戚夫人吧?”吕雉啧啧有声:“果然是年青貌美,难怪君侯视如珍宝。”   刘季尴尬的笑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把目光转向跟在吕雉身后的刘盈,拍拍手,故意大声笑道:“盈儿,可曾想阿翁?”   刘盈仔细的打量着刘季,笑容渐渐的从满是灰尘的小脸上绽放,他张开双手,向刘季扑了过去,一把搂着刘季的脖子,脆生生的笑道:“想!”   “好儿子。”刘季用力亲了一下刘盈的小脸,然后又故意大声的呸了两口,苦着脸叫道:“啊,盈儿真脏,吃了阿翁一嘴的土。”   刘盈大乐,仰着脸大笑起来。   “原来君侯虽然记不得臣妾,却还记得臣妾为夫君生的孩子。”吕雉怒极反笑。   “我怎么会忘了夫人呢。”刘季嘿嘿的笑着,抱着刘盈转了个身,眼光却不自然的从吕雉愤怒的脸上滑落,最后停留在吕雉隆起的小腹上。他的脸色慢慢的阴了下来,弯下腰放下刘盈,皮笑肉不笑的瞟了吕雉一眼,转身对樊哙说:“去找老萧,让他给夫人安排一个房间好好休息。夫人带着身孕赶了这么远的路,实在是辛苦了。”说完,头也不回,扔下吕雉和戚姬,以及茫然不解的刘盈,大步出门去了。   怒气满腔的吕雉听了这话,顿时气短,她的脸胀得通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欲哭无泪,后悔不已。自己来的路上不是想好了说辞吗,怎么一看到这个戚姬就乱了阵脚呢,现在好,要劝刘季的话一句还没出口,刘季已经翻脸了。从他的神态可以看出,刘季早就知道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不是他的种,没当面羞辱她一阵,已经算是对她客气了。   吕雉懊恼不已,却无可奈何,只得狼狈的退出了戚姬原本应该让出的正室,住进了萧何匆忙收拾出来的房间。一个人在房中坐了半晌,她才平静下来,找来了和刘季形影不离的卢绾,问清了最近的情况,特别是将宋昌的经过打听清楚。卢绾不知道她和刘季之间的心结,还和以前一样,一五一十的将所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   听完之后,吕矬刚刚恢复平静的脸再次变得惨白,她呆呆的坐在那里,连卢绾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任敖和审食其一直守在门外,担心的看着吕雉。审食其的脸也白得吓人,他和吕雉最亲近,由刘季刚才看他的杀气腾腾的一眼可以知道,刘季肯定以为吕雉腹中的孩子是他的杰作,随时都有可能对他下手。一想到这天大的祸事,审食其的脚肚子就开始抽筋。   形势紧急,留给吕雉的时间太少,容不得她左思右想。晚上,等刘季回到府中之后,吕雉主动赶到正室去见刘季。刘季正搂着戚姬说笑,一看到吕雉进来就板下了脸,本来有些紧张的戚姬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变得胆大起来,心安理得的倚在刘季怀里,笑盈盈的看着面色僵硬的吕雉。   “夫君,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吕雉低下头,在卢绾递过来的席上坐好,抬起头看向刘季。刘季的嘴角翘着,透着那么的不屑,眼皮不停的颤动,让人感到一阵阵的不安。吕雉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焉能不知道他的脾气,但是自己理亏,也只能强忍着屈辱,默默的看着刘季。   刘季和吕雉对视了片刻,转过头,看着怀里的戚姬,轻轻的吐出一个字:“说。”   “夫君是不是和大王有什么约定?”吕雉开门见山。刘季给戚姬喂果子的手僵了一下,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也不回答,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吕雉等了半天,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好自己接着说道:“我听说夫君要和大王联手,共同对付上将军和阿尉。依臣妾愚见,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办法。大王空有名义,实则已成无根之木,上将军大军在手,迟早要和大王兵戎相见。大王纵有千般计谋,可是他没有兵,又如何能和上将军较量?他拉拢你和阿尉,不过是垂死挣扎,并没有多少把握,只是寄希望于万一罢了。你怎么能相信他呢?”   刘季抬起头,直视着吕雉,依然一声不吭,嘴唇咬得紧紧的。   吕雉有些心慌,她低下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看着刘季。“我当初曾经让任敖送信给夫君,希望夫君能跟随阿尉的步伐,名义上接受大王的任命,却不要真的与上将军为敌。夫君为何置之不理?上将军在河东与章邯对峙,阿尉兵临函谷关,夫君以为,就凭着宋昌的口舌之利就能让你入关吗?你就算入了关,到时候又如何能是上将军和阿尉的对手?赵高弄权,章邯败局已定,难道凭将军的能力能保住关中吗?”   “夫君,趁着大错尚未造成,悬崖勒马吧。阿尉的人马就在后面,兄长也在南阳,他们按兵不动,显然是另有他意。如果夫君现在派人和他们联系,保持步调一致,想必还有挽回的余地。阿尉虽然心机深沉,但是正因为他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才不会鲁莽行事,纵使他对夫君有什么想法,只要夫君不给他口实,他顾忌到别人的看法,不会那么毫无忌惮的,一定会给夫君一个挽回的机会。夫君,你要想有所作为,和赵高合作是没能前途的,只有和阿尉合作,你才……”   刘季的脸色越过越难看,他突然打断了吕雉的话:“我以为夫人来,是想告诉我究竟谁才是这孩子的生父的,没想到夫人却是说这些。”   吕雉张口结舌,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本正经的刘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季不依不饶,冷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道:“夫人一口一个阿尉的,叫得这么亲热,莫非……”他瞟着吕雉的小腹,一字一句的说:“莫非那尉这个竖子才是这个野种的生父?”   吕雉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她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想分辩,却觉得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顿时眼前一黑,呻吟了一声,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十九节 情长理短   吕雉重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周围一片死寂,能听到的只有脑门上血管的脉动。她挣扎了一下,却发现浑身酸痛,痛得她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夫人!”门吱呀一声响,任敖和审食其同时冲了进来,关切的看着吕雉。审食其的左脸上有两道醒目的鞭痕,半边脸肿了起来,眼睛都睁不开了,任敖脸上也有伤,但是要轻得多。   “你们……”吕雉吃了一惊。   “属下……没能照顾好夫人,被君侯责罚,也是意料中事。”审食其哼了两声,扯动了脸上的伤痕,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吕雉晕倒了,他和任敖被刘季一顿暴打,理由就是他们没有照顾好吕雉,当然这只是幌子,审食其知道自己就是刘季心目中的那个奸夫,要不然为什么他和任敖一起挨罚,轻重却相差甚大呢,估计要不是怕被人看出破绽,刘季其实是很想一剑捅死他的。虽然暂时没死,但是审食其知道既然自己背上了这个黑锅,如果还留在这里的话,他迟早是刘季的剑下鬼。一想到这,审食其就觉得特别委屈。他倒是想做这个奸夫呢,可是他不敢,吕雉虽然对他比较亲近,但是离奸夫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他充其量也就是吕雉的一个亲信罢了。   可是奸夫到底是谁呢?审食其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受冤枉的就是他本人,连他自己都会认为刘季没有猜错,吕雉一向深居简出,纵使有来往也只是熊英、白媚等几个夫人,怎么会闹出这种事来呢?有机会接近她的男人就是他和任敖,特别是他,怀疑他怀疑谁?可是天地良心,他确实没做,但是他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奸夫。   审食其糊涂,吕雉心中却明镜也似,她反倒松了口气,看来刘季当时只是一时气话,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触摸到了事情的真相。她内疚的看了审食其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君侯呢?”   “君侯昨天出发了。”任敖轻声说。   “昨天?”吕雉大吃一惊,她瞪着眼睛看着任敖和审食其:“我……”   “夫人已经睡了两天了。”审食其呜咽着说。   吕雉的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再次晕过去,她急急的问道:“君侯去哪里了?”   “峣关。”任敖轻声说。就在昨天下竿,峣关送来了消息,赵高已经答应了和怀王议和,他要求刘季立刻带兵入关,协助他控制关中的形势,逼迫胡亥签署议和的诏书,刘季闻言大喜,留下一点人马看守武关,带着大军迅速向峣关挺进。“按照他们的速度估算,明天他们就能到达峣关。”   “大事休矣!”吕雉哀叹一声,双泪长流。   “夫人?”任敖不解的看着吕雉。吕雉也没空向他解释,眉头微微一皱,转过脸对审食其道:“你立刻赶往宛城,向我兄长求救,请他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无论如何救我一命。”   审食其不敢啰嗦,立刻转身出门。吕雉又对任敖说:“城中还有多少人?”   “不太清楚,大概一千余人吧。”   “立刻把百人将以上的军官都叫来。”吕稚急急的说道。   任敖见吕雉面色从所未有的惶急,也吃了一惊,连忙转身出去了。吕稚强撑着坐起身来,四顾一看,却没看到刘盈的影子,她连忙问侍女道:“盈儿呢?”   “公子被君侯带走了。”侍女小心的回答道。   吕雉一怔,心痛如绞,泪如雨下。   ……   函谷关。   “果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下雄关。”共尉远眺两山之间的函谷关,由衷赞道。   “这里还是老子写五千言的地方呢。”薄姬向往的看着远处的关楼。   “呵呵,你是来瞻圣来了?”共尉瞟了眼中神采奕奕的薄姬一眼,微微一笑:“等韩将军拿下了函谷关,让你在老子作文的台上坐上三天,体会一下老子当时的感觉。这被人逼着写文章的感觉,可不是什么好滋味。想当初我被孔夫子逼着写心得的时候,可是抓耳挠腮,如坐针毡啊。”   站在共尉身后的韩信、周叔两人听了,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郦食其忍不住放声大笑,李左车微笑着摇头不语,神情也极是轻松。薄姬俏脸微晕,眼光却还是看着关楼,想象着关尹子在城墙上等待老子的情景,向往不已。   “韩将军,可有信心拿下函谷关?”笑过之后,共尉转过头对韩信说道。   韩信愣了一下,连忙躬身施礼,微笑着说道:“君侯,末将已经做好准备,只等君侯来指挥作战。只要君侯一声令下,末将一定第一个杀上城楼,为夫人打扫楼台,磨墨铺简。”   共尉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攻打函谷关是你韩将军的任务,怎么能等我来指挥呢,我是来观战的,你可不要搞错了。”   韩信闻言大喜,他当然希望能承担攻击函谷关的任务。共尉征战天下的时候,他却闷在东海,眼睁睁的看着周叔等人跟着共尉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函谷关是天下雄关,是破秦的最后一场恶战,如果能拿下函谷关,只凭这一件功劳,他就可以与周叔等人平起平坐。只是共尉率大军到此,他一个偏将不可能独占此功,他只能指望着共尉能让他先攻城,得先登之功,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却万万没有想到共尉却把整个作战指挥全交给了他。   这分明就是共尉要让他在众将面前露脸。   “君侯,这……似有不妥吧?”韩信又惊又喜,有些结巴的问道。   “有什么不妥的。”共尉转身扫视了一眼众将,欣慰的说道:“你们都是跟着我征战的人,郦李二位先生是我的智囊,诸位将军就是我的爪牙,周叔、郦商他们的本事,我已经见得多了,你却在东海呆得两年,我要借此机会看看,你这个曾经是我帐下最锐利的爪牙有没有失去锋芒。”   韩信心中狂喜,向后退了一步,撩起战甲,单腿跪倒在地,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末将一定竭尽所能,不负君侯所望。”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共尉淡淡一笑:“智囊们算无遗策,将军们攻无不克,尉方可高枕无忧,安车入关,与诸位共富贵。”   众人闻言,想到即将成为现实的富贵,心中激动不已,一个接一个的撩衣跪倒:“愿为君侯效劳。”   共尉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看着函谷关朗声说道:“本次攻击函谷关,以韩将军为大将,周将军为副将,包括虎豹骑、陷阵营,概受韩周二位将军统率,诸将不得有误。”   “喏。”众将轰然应诺。   “韩将军,如有需要,我和三百虎士营,也可冲锋陷阵的。”共尉收起了严肃的面容,笑眯眯的看着韩信。韩信感激不已,连连拱手:“君侯天威,天下共知,区区函谷关,如何敢劳君侯大驾。请君侯高坐,看韩信与众将协力破关。”   “如此甚好。”共尉点了点头,带着众将回营。回到营中之后,他果真把兵权全部交给了韩信。韩信兴奋得小脸黑里透红,眼光灼灼,他让人搬来了精心准备的沙盘,开始调兵遣将。随着他深入浅出的讲解,众将眼中的羡慕渐渐的变成了敬佩,这个韩将军眼光之独到,确实不同凡想,君侯把攻击函谷关的任务交给他,实在是慧眼识人。   安排完了任务,众将分头各自准备,韩信、周叔和李左车、郦食其四人留在了共尉的大帐,韩信神情还有些激动,他看了一眼微笑不语的共尉:“君侯,战船无法通过三门峡,弩砲只能由陆路运来,要攻击函谷关,可能还要稍待两日。”   “无妨。”共尉不介意的挥挥手:“函谷关易守难攻,如果有弩砲助阵,确实要轻松得多,你思维周密,不贪功冒进,我很满意。”   “多谢君侯。”韩信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请君侯应允。”   看着韩信欲言又止的样子,共尉笑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无妨。”   ……   宛城,吕释之宽袍大袖,微闭着眼睛,轻松惬意的坐在大堂之上,李昶伏案急书,很快就写满了一支竹简,送到嘴边吹了吹,吹干了上面的墨迹,才轻起身,恭敬的送到吕释之的面前:“将军,军报写好了,请将军过目。”   吕释之接过竹简,仔细的看了一眼,笑了,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子旭,好书法。”   李昶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他的书法是李斯亲传,李斯的书法传自荀子,渊源深厚,即使吕释之见多识广,也不能不赞一声。吕释之看完了竹简,点点头,把竹简递给李昶:“很好,封上吧,立刻派人给君侯送去。”   “喏。”李昶应了一声,回到席上,用一支没写字的竹简覆在上面,细心的用绳子扎好,把绳头摁在槽中,填上青色的封泥,用书刀刮平,这才重新递给吕释之。吕释之取出腰间的印,用力的盖上了自己的印,满意的看了看。   “将军……”李昶咽了口唾沫,紧张的看着吕释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怎么了?”吕释之微笑不语,将封好的竹简交给他。   “这封军报这么紧急,一般人恐怕负担不了这个责任,不如……”李昶结结巴巴的说。   “不如由你去?”吕释之乐了。   见吕释之脸色不错,李昶胆子也大了起来:“属下正是此意,请将军许可。”   吕释之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没有说话。他倒不是担心李昶的忠心。李昶被俘之后确实不安份过一阵子,打伤护卫逃跑的事情就干过两次,要不是吕释之怜惜他年纪青青的是个人才,早把他干掉了。但是自从李斯被诛三族的消息传来,李昶再也不逃跑了,他跪在吕释之面前痛哭零涕,希望吕释之能让他戴罪立功。吕释之多聪明的人,李昶哪里要是戴罪立功,他是要亲手杀了赵高给李家一门老小报仇。李家被赵高杀了个精光,李昶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想报仇才怪呢。   可是共尉把这些秦军的降将一直安置在南阳,他有他的用意,吕释之不想打乱他的计划,所以李昶请求了几次,他都没有松口。   “我知道你想报仇,可是现在不行。等等再说吧。”吕释之还是像以往一样拒绝了。   “将军。”李昶跪倒在地,头上地上磕得咚咚直响,泣声道:“将军,我求你了。我李家大小数百口被赵高那个阉贼杀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我一个苟活于世,如果不能亲手报仇,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请将军应允属下,如若不然,属下只好一死以谢。”说着,拔出腰间的长剑,横在脖子上,含着看着吕释之。   吕释之皱了皱眉:“赵高又没死呢,你着什么急?”   “赵高现在是还没死,可是如果君侯入了关,他还能活吗?”李昶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声说道:“再者,武安侯进入武关道已经多日,他随时可能入关,赵高要么投降,要么被杀,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我都不会再有机会亲手斩杀赵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将军应允,给我这个机会,我愿意用这条贱命来答谢将军的大恩大德。”   吕释之沉吟不语,沉下了脸,他倒不是考虑李昶的报答,而是想起了刘季的入关。刘季跑得太快,共尉给他的急报到达宛城的时候,刘季已经入了关,他根本来不及阻挡刘季。更让他揪心的是,尾随刘季之后的李良等人一直按兵不动,既没有上前去监视刘季,又没有协助刘季,让人有些摸不清他们的用意。吕释之担心一旦刘季入了关,他将没法向共尉交待。刚刚写就的这份军报,就是他给共尉的解释,一方面希望共尉立刻做出补救措施,另一方面防止将来没法解释。   “李昶,你对武关、峣关的守备情况熟悉吗?”   李昶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太清楚,我在咸阳的时候,武关、峣关的守将都成了赵高的人,具体都是什么货色,我还真是不太了解。”   吕释之的心里更不安了。赵高是什么人,他能安排什么能人去守关?这么说刘季入关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他有些急躁的站起身来,低着头,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犹豫不决。自己要不要亲自带兵去拖住刘季?   “将军,二小姐有使来了。”一个家丁急冲冲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肿了半边的人,正是审食其。吕释之知道审食其是吕雉的亲近,一见他风尘仆仆,脸又肿得这个样子,不禁吃了一惊,连忙把审食其让了进来。   “将军,这是夫人的急信。”审食其一句废话也不说,从怀里掏出信就递到了吕释之面前。吕释之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迅速展开书信读了一遍,眉毛顿时一颤,浑身冰凉:“刘季去峣关了?”   “正是,三天前出发的。”审食其一听到刘季的名字,就觉得后脊发寒。   “那……”吕释之倒有些看不懂了,既然刘季轻松入关,那吕雉为什么又在信里苦苦哀求他看在兄妹的情分上,出兵接应刘季?难道她看出了什么异常的迹像?   “娥姁在哪?”   “夫人在武关。”审食其低下了头。   “刘季既然入关,为什么把她留在武关?”吕释之不快的说道。   “将军……”审食其一嘴的苦水,瞟了一眼旁边的李昶,李昶正听得入神,被审食其看了这一眼,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告退。审食其就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吕释之讲了。吕释之听完,立刻傻了,这件事太离谱了,一直很谨慎的吕雉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有些怀疑的看了审食其一眼,莫非是刘季一直在外面玩女人,娥姁孤枕难眼,结果和这个审食其有了关系,却不小心留下了祸根?   吕释之十分恼火。他虽然也觉得吕雉这么做确实不妥,但是他和吕雉兄妹情深,又一直为吕雉不平,不免有些护短。心中只道这刘季也太过份,他自己在外面女人无数,我妹子偶尔出次轨,他就要打要杀的?他的眼里还有我吕家吗?没有我吕家,没有我妹子替他张罗,他有今天吗?这还没当上关中王,真要当了王,那我妹子还有活路吗?   审食其被吕释之这一眼看得哭笑不得,他连忙顿首道:“将军,此事食其是冤枉之极啊,食其再大胆,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来,这件事真是另有原委。”   “原委?什么原委?”吕释之冷笑一声。   “这个……只有夫人自己心里明白。”审食其无可奈何的说道。   “好,我这就去问个明白。”吕释之站起身来,瞪了审食其一眼,恨声骂道:“娥姁真是糊涂之极,居然做出这种事来。来人,整顿人马,我们去救援武安侯。”   传完了令,他又匆匆回到正堂,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道:“老子还得快一点,千万不能让他死在秦人的手里。”   审食其听了,开始还没有什么,以为吕释之是担心刘季的安全,可是后来一看吕释之一脸凶样,他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再仔细琢磨了一下,忽然大吃一惊,吕释之的口气可不像是要去救刘季,他这样子更像是要去杀刘季。   他正要相劝,可是转念一想,事以至此,吕家和刘季不翻脸已经是不可能了。如果刘季不死,吕家的脸保不住,而他审食其的人头也迟早会落地,既然如此,不如让吕释之找机会把刘季干掉,至于夫人那里,暂时可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想通这个道理,审食其顿时热心起来,开始搜肠刮肚,把自己看到的一切与刘季有关的情况都详细的讲给吕释之听。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十节 函谷易手   “将!”共尉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李左车脸上窘迫的神情,略带着三分戏谑的笑道:“广武君有些心不在焉啊,难道是怕我输不起,故意要留一手吗?”   李左车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苦笑一声:“君侯的棋招诡异,防不胜防,左车佩服之至。”   “巧言佞色。”共尉指了指李左车,故意严肃的说:“君子不为也。”   象棋是共尉发明的,但是他的水平实在一般,跟这些当世的高人较量起来,他也就是在开始的时候比较威风,待这些人都熟悉了战法之后,他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李左车就是个中高手,通常情况下,如果拿出真本事较量的话,共尉的胜算最多只有三成,但是这两天情况有了变化,李左车基本上是十战九败。   李左车知道共尉说笑,但是却没有心情和平时一样接上共尉的话。正如共尉所说,他确实有些心不在焉。他是赵军的一部分,赵军配合共尉行动,共尉给了申阳和司马卬足够的自由度,只要求他做他的参谋,对于赵军来说,共尉很大方,对于他个人来说,共尉是赏识他的贵人,按理说,他没有再和共尉谈条件的理由。但是出于对李良的愧疚,他向共尉提出了要求,要求共尉免李良一死,同时给他立功的机会,现在共尉都做到了,让李良和雍齿、王陵带着人马去“支援”刘季,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李良居然把事情办砸了——刘季逃出了颍川郡,进入了武关道,而李良却至今没有任何作为。   李左车的心里全乱了。他既担心李良的安全,又懊恼不已,如果真让刘季入了关,那可就真的打乱了共尉的计划,虽然说刘季做不成关中王,但是却关系着共尉和项羽之间的力量平衡。   “君侯,我对南线的战事很不放心。”李左车咬咬牙,抬起头看着似笑非笑的共尉:“万一被刘季入了关,对君侯很不利。我担心……”   “你不用担心。”共尉打断了他的话,重新摆棋子准备再战,他的动作很快,转眼之间,三十二个棋子已经到位,他直起身,一手扶膝,一手对李左车做了个请的姿势,微微一笑:“输方先行。”   “君侯……”李左车哪里还有心思下棋。   “你放心,刘季入不了关。”共尉见李左车急成这样,笑了笑,起身从旁边的书案上抽出一只细细的铜管,从里面抽出一只小小的帛卷,抖开来,递到李左车的面前。李左车看了一眼,顿时长出一口气,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有这种事?”   “有这种事。”共尉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李左车默默的品味了一会共尉说的这两句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君侯,天下大势如此,也由不得人了。君侯,你机杼百出,左车佩服。”   共尉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左车,嘴角微微扬起:“广武君这是赞我,还是骂我?”   李左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能骂君侯呢,我是真心佩服君侯。君侯的远见之深,着实让我等汗颜。君侯,因势得导,顺势而行,道家的真谛,君侯是真的得到了。”   共尉有些脸红,他能看得这么远,不是因为什么道家的学问,是他知道历史上的大势,他只是提前知道了结果,所以按照那个结果去一步步的布局,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慧眼。但是一来这种话他不能对李左车说,二来让他们有些神秘感也不是坏事。他不动声色的收起帛条,塞进铜管,对李左车说道:“广武君现在有心思下棋了吧?”   李左车尴尬的一笑,又问道:“子善(李良的字)知道这件事吗?”   共尉笑笑:“我没告诉他,但是使者来往,以子善的见识,想必瞒不过他的鼻子。”   李左车看了共尉一眼,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君侯,我们再来过。”   站在一旁的钟离昭忍不住笑道:“君侯,你可要小心,广武君要报仇了。”   “我怕他吗?”共尉故意笑道:“我还有绝招呢。”   钟离昭偷笑:“君侯,你那些绝招对付我们还行,对付广武君……”   “滚出去!”共尉佯怒。   “你们二位走着,我去搞点酒来给二位助兴。”钟离昭一点也不紧张,抬腿出了帐。   “这帮竖子……”共尉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夫子说得对,君子不重则不威。”   李左车笑而不答,抬手拈起了一只棋子,轻轻的放了下去。   “君侯,韩将军派人来了。”田伦走了进来,轻声说道。   “让他进来。”共尉眼睛盯着棋盘,随口应道。不大一会儿,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高宝龙大步进了帐,一看到共尉正和李左车下棋,连忙放轻了脚步,缩了缩脑袋,拱了拱手:“君侯,韩将军已经做好一切攻城的准备,请君侯前往观战。”   共尉抬起头,看了满脸横肉的高宝龙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到棋盘上,笑了一声:“拿下函谷关,是韩将军的责任,我就不去了。你对他说,我已经摆好了庆功酒,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高宝龙有些为难,看着共尉,却没有退出去。   共尉笑了:“好了,我相信他,去吧去吧,我还要下棋呢。”   高宝龙见共尉坐着不动,无奈,只得退出了大帐。回到函谷关前,把共尉的话转告给正在巡阵的韩信,韩信听了,微微一笑,对王晟说:“看吧,我说不用去请示,你偏不信,如何?”   王晟淡淡一笑,点点头:“两年不见,君侯对将军还是信任有加啊。”   韩信昂起头,看着两山之间的函谷关:“能这么放心的将大军交给我,早就说明君侯还是以前的君侯,我韩信这两年算是没白等。好了,宝刀该出鞘了。传令,全军准备——”   他右手一举,旁边的令旗兵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彩旗,用力的挥动着,十个赤着上身,露出强壮肌肉的鼓手奋力敲响了巨大的战鼓,隆隆的鼓声在山谷之间回荡,叠加成一股巨浪,向函谷关的城墙冲去。在巨大的盾牌的排护下,最前面的步座推动着攻城车缓缓向前行驶。   函谷关上射来了密集的弩箭,粗大的弩箭射在箭牌上,咚咚作响,不断的有长箭穿过盾牌的间隙,射穿藏在后面的士卒。两山之间的范围有限,楚军的强弩营无法及时上前掩护,秦军的弩手肆无忌惮的进行攻击,有的人甚至将身子探出了城墙。   一个又一个楚军士卒中箭,倒在地上,而剩下的士卒则不屈不挠的推动着巨大的攻城车向前,每一步都付出了血的代价。攻城车渐渐的接近了城墙的百步范围以内,中军发出了强弩营上前掩护的命令,早已等得心急的强弩校尉周勃立刻涌上前去,五千弓弩手分成三批,此起彼伏,轮流射击。   秦军既要阻止楚军的攻城车接近城门,又要还击楚军的弓弩手,他们不得不在城墙上安排了更多的弓弩手,竖起了巨大的盾牌进行防守。城墙上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他们在军官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忙而不乱。函谷关号称是百年不破的雄关,防备设施完备,自从上次周文意外入关,朝庭重新给予了足够的重视,面对十万楚军的强攻,秦军根本不以为然。   战况一开始就进行得十分惨烈,楚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终于将攻城车推到了城门下。士卒们在木屋的掩护下,推动巨大的攻城槌,猛烈的轰击着城门,震耳欲聋的撞门声传入秦军的耳朵,让他们觉得十分不安。   秦军守将不敢怠慢,他将函谷关越来越多的人发动起来,城下城上,全都是人。一面面巨大的盾牌竖在城墙上,城墙仿佛陡然高了七八尺一般,弩手们聚集在盾牌后面,拼命的发射,一阵又一阵密集的箭雨从盾牌后面飞出来,扑向城下的楚军。   城门楼上的擂木准备妥当,秦军放开了檑木上的绳索,沉重的擂木呼啸而下,重重的撞在楚军的木屋上,但是楚军的木屋顶是三角形的,檑木虽然将木屋撞得山响,却没能重创,而是偏在了一边,滑下了木屋。秦军大急,他们开始就看出了这个木屋的顶部有些古怪,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原本指望能击垮木屋,让其中的楚军暴露在弓弩的攻击之下的希望落空了。   木屋下的楚军听到头顶一声巨响,木屋震颤了一下,却安然无恙,立刻爆发出一声欢呼,他们士气高涨,拉动着攻城槌,越来越凶猛的撞击城门。   “轰!轰!轰!”城门发出一声声的呻吟,整个城墙似乎都在颤抖。   “快,再放擂木,把攻城车砸烂。”秦军守将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大声命令。   几十个秦军挤在城楼上,七手八脚的将又一根擂木推出了城墙,砸在木屋上。木屋摇晃了一下,依然安然无恙。秦军大急,顾不得多响,冒着楚军密集的弩箭,抬来了更多的擂木,巨石,纷纷如雨一般的向木屋砸去。   就在此时,楚军的弩砲就位,开始咆哮。一块块人头大的石球飞上了空中,带着利啸,直扑函谷关的城头。   石球飞上城头,砸在巨盾上,盾牌被打得粉碎,连带着后面的士卒都被打得血肉横飞;砸在奔跑的士卒身上,则将他们打得横向飞起,皮开肉绽,身体洞穿。砸在城墙上,激起一阵阵的灰尘,厚重的关墙被打得一声声闷响。城上的城楼被石球击中,瞬间就变得七零八落,掩护在里面的秦军死伤惨重。更多的石球越过了城墙,击打在城墙下正在忙碌的秦军之中,将他们正在搬运的擂木、箭枝、石头等特资打得一团糟。   这一阵石雨顷刻间将函谷关城墙上的守军打得晕头转向,溃不成军,到处都是鬼哭狼嚎的士卒。巨盾转眼在石球的攻击下如同朽木一般,不过几十息的时间,就损失过半,没有了巨盾的遮挡,周勃的强弩营威力发挥到了极限,一阵又一阵的箭雨扑上城头,将恐怖在秦军中不断的漫延开来。   没有了头顶秦军的干扰,攻城的楚军干得更加顺手了,攻城槌猛烈的撞击着城门,城门渐渐的承受不住了,裂缝越来越大,城门内外的士卒隔着一扇门,看到了对方狰狞的面容。他们嚎叫着,从门缝里射出愤怒的箭,有的则将长戟伸过门缝去刺杀对方。   城门处还在纠缠,但是城墙上的争压却已经见了分晓,被弩砲不停息的蹂躏了一刻钟之后,紧接着又被强弩营来回犁了几遍,城墙上一片狼籍,秦军损失惨重,已经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守。韩信远远的看到,适时的发出了蚁附攻城的命令。等得心急的步卒们抬着一架架云梯,飞快的从强弩营让出来的间隙中穿过,飞夺到城墙之下,竖起云梯,急速攀爬。城头的秦军已经不成阵势,他们虽然拼命抵抗,但是楚军越来越多,还是很快在城墙上占稳了脚跟,并逐步把优势扩大。   随着一声巨响,函谷关的城门也支撑不住攻城槌的轰击,缓缓的打开了。楚军一声欢呼,一涌而入,在城门洞里与秦军展开了血腥的厮杀。时间不长,在城墙上占了上风的楚军杀下城来,里外夹击,迅速将城洞里的秦军斩杀干净。   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易守难关的函谷关易手。   闻讯赶到的共尉在韩信、周叔的陪同下视察阵地,对韩信的安排十分赞赏。虽说楚军有威力强大的弩砲助阵,但是函谷关前是一道狭长的谷道,摆不开阵势,如果安排稍有不当,弩砲不仅不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而且会成为攻城士卒的绊脚石,严重影响士卒们前进的速度,给秦军以足够的时间将攻击的楚军士卒一一斩杀。韩信的妙处就在于合理的安排了弩砲的位置和攻击时间,既让弩砲有最合适的攻击距离,又不影响攻城步卒的速度。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韩信对弩砲透彻的了解上,如果对弩砲的射程和要求不是了如指掌,他是不能做出这么合适的安排的。   “这两年在东海没白呆。”共尉满面笑容的对韩信说:“你这把刀越发的犀利了。”   韩信十分高兴,他对胜利很有信心,但是却没有想到胜利来得如此容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在他的攻击下居然这么快就失守了,确实让他有些意外。他已经安排人去统计秦军的损失,但是还没有结果,面对共尉的称赞,他只能谦虚的说:“还是逍遥的弩砲帮了大忙,如果没有这些弩砲摧毁了秦军的防守,我们至少要两天才能将将秦军消耗殆尽,那样的话,我们的伤亡也将极大。”   共尉点点头,看着脚下一只沾满了血浆的石球,叹了口气,抬头对身边的众将说:“诸位,你们看,只在运用得当,一块石头也能成为冲锋陷阵的利器,当得十个勇士。”   众人一齐看了看,那块石球上面沾满了鲜血,从它的飞行轨迹反溯看去,这一路上它竟然击穿了一面盾牌,两个秦军的身体,最后还砸断了一个秦军的腿骨,威力实在是惊人。   “你们知道吗?”共尉背着那个手,绕着石球转了两圈,用脚点了点那个已经破碎的石球。“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石球,似乎随便多大都可以,其实里面有很多关窍,我相信逍遥在东海肯定做过很多实验,最后才选中这个尺寸,保证它的飞行距离和打击力达到最完美的结合。”   “君侯说得对。”韩信赞叹的看了一眼共尉。他是知道陈乐做那些实验的,但是共尉却没有看过,但是他却了解得一清二楚,似乎就在当场一样。就跟陈乐不知道共尉给他的宝刀歌一样,他当然也不知道陈乐那些视如性命的秘笈全是共尉给的。   “君侯言之有理。”众将叹服。他们都是打过不少仗的人,现场一看就知道了,如果没有弩砲的助阵,韩信想要这么轻松的拿下函谷关是不可能的。韩信的长处,就在于他恰到好处的发挥了弩砲的最大威力,一举击溃了秦军的防守。打仗的人没有儒生那些仁义道德的想法,他们最关心的就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新式武器的巨大威力对他们的冲击无经伦比。   “函谷关一丢,关中震动,章邯随时都有可能撤到河西。如果被他抢入先了关,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共尉转过头对韩信说:“你不要停留,立刻率军抢占蒲坂津、风陵渡,不让章邯过河。”   “喏。”韩信大喜,躬身领命。   “郦商,你留在这里,函谷关就交给你了。”共尉指着郦商大声说。   “喏。”郦商双手抱拳,大声应诺。   “周叔,你领兵入关,直取蓝田大营,扫清南侧秦军。”   周叔抱拳应诺。   “桓老将军,诸位,我们入关吧。”共尉转身笑嘻嘻的对桓齮、李左车等人一摆手,众人大笑:“君侯请。”   共尉哈哈一笑,将郦疥叫到面前吩咐了几句,郦疥连连点头,转身下了城,不大一会儿,带着几名骑士飞奔出关,向东去了。共尉没有在尸横遍布的城中久呆,他回到了城外的大营。当夜,韩信、周叔就领兵出发了,第二天,共尉也带着人穿城而过,穿过长长的山谷,直扑咸阳。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十一节 刘季中计   刘季看着山谷里严阵以待的秦军,心凉到了屁股沟,上当了。   近两万秦军摆好了阵势,挡在他前进的道上,刘季再笨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夹道欢迎的。何况他本来就不笨,一看这架势,他就知道中了对方的计了。   他恨死了宋昌,就是相信了宋昌这个小子,他才率兵冒进,中了秦军的埋伏的。不过,他很快就不恨宋昌了,因为东门耳派人送来了宋昌的人头。宋昌的人头装在盒子里,死不瞑目,愤怒溢于言表。刘季知道,宋昌和他一样,被人当猴耍了。   秦军并没有给刘季多少猜想的时间,立刻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猝不及防的刘季一上来就被打了个闷棍,在第一波的攻击下损失惨重,他刚刚激起一点战意在秦军暴烈的攻击面前被打得落花流水,二话不说,命令曹参、刘贾断后,他自己掉头就跑。   曹参、刘贾无奈,紧急在原地立阵,拼命阻击秦军。秦军的步卒冲上来和他们厮杀,骑兵和车兵却绕过了他们,直冲后阵。刘季落荒而逃,一路上拼命的踢打夏侯婴,要夏侯婴把车赶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现在他后悔之极,后悔自己没有学共尉一样骑马——自从共尉使用马镫之后,骑兵已经是他军中的主力兵种,共尉本人一向也是骑马,几乎不坐车,他的军中除的辎重营有车,所有的军官都是骑马。刘季也觉得骑马方便,可是到彭城转了一趟之后,发现那些贵人们还是坐车,没有一个骑马的,骑马出行在他们看来是贱民的表现,刘季下意识里也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有身份的贵族,所以一直保留着战车,可是今天他后悔之极,战车在这山路之间跑起来远不如骑马来得便利。   眼看着秦军越追越近,刘季气急败坏,他怒声大吼,催促夏侯婴再快一些。夏侯婴手中的鞭花甩得啪啪响,拉车的战马几乎是四蹄腾空,战车巅箥不停,刚刚五岁的刘盈吓得哇哇大哭,死死的抱住刘季的腿不放手。刘季心里上火,哪里还顾得儿子,他一把揪着刘盈的背,将他悬空拎了起来,甩手扔了出去。刘盈飞在半空中,吓得尖叫一声:“阿翁——”   夏侯婴闻声转头一看,顿时大惊,双手用力拉住了缰绳,狂奔的战马长嘶着,又奔出十几步才停住了脚步,夏侯婴飞身下车,甩开两条腿向后面狂奔,刘季气得暴跳如雷,长剑还鞘,自己去抓起马缰,催马前行。   刘盈摔在地上,已经摔得晕了过去,跟着刘季逃命的士卒都认识他,见是小公子,倒也没人敢踩,一个个从旁边拐了过去,夏侯婴抢过去将他抱起来,只见刘盈额头摔破了,鲜血直流,两眼闭得紧紧的,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也顾不上多想,抱着就往回跑,抬头一看,刘季自己已经驾着车跑了。夏侯婴愣了片刻,顿足长叹,无可奈何的跟在溃兵后面逃命。   因为刘季的不战而走,楚军大败,秦军势如破竹,没花多少力气就击溃了曹参、刘贾等人。好在东门耳的目的不在曹参他们,将他们击溃之后,派了一小部人追击,亲率主力骑兵跟着刘季就追了下来。一路上的溃兵不计其数,东门耳也不去管他们,挡路的杀无赦,不管他们是战是降,不挡路的一概不问。楚军很快就看出来了,秦将的目标在武安君,对他们这些小兵没什么兴趣,他们干脆也不跑了,一个个扔掉兵器,跪在地边抱头投降,等秦军过去之后,他们要么起来再跑,要么就往旁边的山沟沟里窜。   秦军紧追不舍,刘季后悔莫及,武关道果真是天上地下一条道,连个藏一藏的支道都没有,这么被秦军追下去,尽早是死路一条。他的驾车技术远不如夏侯婴,在夏侯婴手里飞奔的马车,到了他的手里最多只剩下一半的速度,眼看着秦军越追越近,刘季心如死灰,生死关头,他蛮性大发:“老子不跑了,回头,与秦狗决一死战!”   “将军,现在决一死战太迟了。”樊哙哭笑不得,一开始的时候决一死战还有可能,现在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还谈什么决一死战。他转头一看,指了指身边的一名骑兵的亲卫喝道:“下马!”   那个亲卫愣了一下,心道这时候下马我岂不是死路一条?正在他犹豫的时候,樊哙劈脸就是一拳,把他砸下马去,然后牵着他的马赶到马车旁,大声说道:“将军,骑马吧,骑马快一点。”   刘季愤愤不平,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已经追到二百步外的秦军骑兵,心有不甘的骑上马,在樊哙、纪得等人的护卫下飞驰而去。   商县,李良坐在山坡上,揉着受伤的腿,眺望着远处的山峦,雍齿和王陵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他们受命“支援”刘季,一旦刘季有逃出三川郡的迹象,就以军法之名拘押他,没想到刘季跑得飞快,等他看到刘季的背影时,刘季已经进了武关道。雍齿和王陵后悔莫及,要立刻行动,缉拿刘季,却被李良拦住了。他说,现在我们已经清楚了,刘季所谓的在洛阳被秦军袭击根本就是个谎言,他没有受到损失,手下有三四万人,就我们这一万五千人去吞并刘季?不被他吞并就算不错了,还是等等再说。雍齿和王陵觉得他说得有理,就缓了一步,跟在刘季后面。在这期间,宋昌从大营旁经过,被李良的斥候发现了,他当然不会将自己的任务告诉李良,但是李良从他躲闪的眼神中发现了些端倪。他随时有了更好的主意。   “二位,看到远处的烟尘了吗?”李良努了努嘴,示意雍齿和王陵看远处山谷中的烟尘。   “看到了。”雍齿和王陵相视一笑,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李良信誓旦旦的对他们说刘季一定会逃回来,他们还不相信,可是现在看来,刘季果然是逃回来了。他们原本对李良颇有轻视之心,可是现在却不得不佩服李良,这个反复的叛将眼力确实过人。   “好了,去吧,一击而中,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李良摆了摆手,又看了一次远处更近的烟尘:“再有一刻钟,他们就能逃到这里了。”   “喏。”雍齿和王陵应了一声,转身走了。李良看着他们急匆匆的背影,嘴角挑起一丝笑容,这两个人虽然也不错,可是跟他比起来,他们也就是匹夫之勇罢了。不到十来天的功夫,他们已经习惯于以一个下属的身份跟他说话了。这次任务要是完成得好,自己可以将功赎罪了吧?如果共尉想借刀杀人,他也有对策,他没有亲自动手,责任都是王陵和雍齿的,共尉抓不到他把柄。   想着共尉可能的想法,李良得意的笑了。   刘季一路急行,眼看着就要赶到商县,不禁心中大喜。商县是个小县城,他在这里留了三百多人把守,虽然挡不住秦军的大队人马攻击,但是停下来喘口气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转身对樊哙等人大声叫道:“快点,我们进商城去避一避!”   出乎他的意料,樊哙的脸上没有一点喜悦,反而倒有一种惊恐的神色,从樊哙圆睁的双目中,他看到了一片阴影。樊哙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刘季不解,他转回头,不禁也睁大了眼睛。   一篷箭雨,迎面而至!   刘季的惊呼还没有出口,已经觉察到了胸口的剧痛,三支长箭几乎在同时穿透了他的胸甲,贯穿了他的身体。刘季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他从马上飞起,轻飘飘的飞过十几步的距离,轰隆一声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紧跟在他身后的樊哙等人也纷纷中箭落马。箭如飞蝗,又急又密,不过十余息的时间,刘季等数十人就全部被射中,倒地不起。   紧随其后的秦军骑兵随即赶到,看着倒在地上的刘季等人,他们犹豫的四处看了看,小心的戒备着。东门耳冷冷一笑,二话不说,挥手令人砍下了刘季的脑袋,扬长而去。   刘季阵亡,楚军更加惊慌,他们四散而逃,不久就遇上了李良等人。李良等一万五千人进入商县,在商县收拢刘季的败军,不久,吕释之和吕雉也赶到了商县。   “真对不起,夫人,我等来迟,刘将军不幸战殁!”李良一脸的悔恨,痛不欲生。   吕释之长出一口气,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喜气,他一声不吭,偷眼看着吕雉。吕雉呆若木鸡,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吭一声。她看着眼前的李良,和躲在后面一声不吭的雍齿和王陵,心中疑窦丛生,共尉派这几个来支援刘季,本身就说明用心不良。但是她没有证据,刘季的脑袋是被秦将砍走的,这是很多楚军士卒都能证实的事情,要说刘季是死在秦军的手里也不是不可能的。   吕雉心情复杂,刘季不是个理想的丈夫,但毕竟是她的丈夫,虽然他不听自己的劝告,一意孤行,最后送了性命,很大程度上是咎由自取,但是一想到他很可能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她还是觉得怒不可遏。   “我要看看他的尸身。”吕雉沉默了半天才说。   “夫人放心,我们已经将刘将军的尸身抢回来了。”李良面色不变,稳稳当当的,他确实已经将刘季的尸体抢了回来,而且已经将刘季身上的三只箭全部取掉了,包括樊哙等人身上的箭都取掉了,包管吕雉看不出一点破绽。   吕雉虽然聪明,但是在李良这些老手面前,她确实没有太多的胜算,看着刘季的无头尸身,吕雉欲哭无泪。就在此时,夏侯婴、曹参等人逃了回来。   一见到夏侯婴怀中的刘盈,吕雉这才始梦初醒,扑上去抢过刘盈。刘盈被刘季扔下马车,摔了个七昏八素,虽然被夏侯婴抢了回来,但是额头上的伤一直没能得到好好的包扎,血流了一脸,看起来十分刺眼。吕雉见刘盈满脸是血,也被吓了个半死,她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冷静,语无伦次的问道:“盈儿,盈儿,你怎么了?”   刘盈惊魂未定,看到母亲,一把抱住吕雉的脖子,放声大哭:“阿母,我怕——”   “别怕别怕,阿母在呢,阿母在呢……”吕雉泪流满面,抱着惊恐的刘盈泣不成声:“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夫人,公子受了惊吓,但伤势倒不是很重。”夏侯婴轻声劝道。   吕雉象是护雏的母亲,冲着夏侯婴怒吼道:“什么伤势不重?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伤势还不重?他还是一个孩子,他还是一个孩子……”   “夫人,是将军将公子扔下车的,要不是阿婴,公子已经……”曹参见夏侯婴被吕雉骂得神色尴尬,忍不住的替他辩解道。   “将军扔下车的?”吕雉大惊失色,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夏侯婴。   夏侯婴为难的点了点头:“是的,我下车去抢回公子,结果……”   吕雉一下子明白了,刘季扔了刘盈,夏侯婴去抢刘盈,结果刘季连夏侯婴都不要了,自己把车赶走了,这样的事情在新郪时刘季就干过一次,不过那次没有这次危急,所以刘季还带走了刘盈,只是扔下了她,这次变本加厉,连儿子都不要了。可是刘季万万没想到,这偏偏救了夏侯婴和刘盈一命。她怨恨的瞪了刘季的尸身一眼,再也没有一丝伤心,转身抱着刘盈进了里屋。   吕释之也十分恼火,可是看着吕雉的模样,吕释之也不好火上添油,吕雉是个聪明的人,她自己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吕释之现在这里的最高长官,他当仁不让的承担起了整编刘季残军的责任。刘季中计战死,曹参等人都惶惶不安,不知道自己出路何在。想起当初在沛县的时候,共尉曾经露过招揽之意,只是他们当时坚信刘季有天子之命,所以婉拒了共尉的招揽,现在刘季死了,共尉却是楚国当仁不让的次将军,他们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前途。   曹参找到了萧何、夏侯婴。   “刘季意外战死,我们怎么办?”曹参开门见山,直接了当的问道。   萧何很无奈,郁闷的揪着胡子半天没有说话。夏侯婴却不以为然的说:“有什么怎么办的,刘季虽然战死了,可是夫人还在,吕将军也在,我们当然跟着他们了。”   曹参和萧何互相看了一眼,都默默的点了点头。夏侯婴说得很婉转,只说是跟着吕雉和吕释之兄妹,但是大家都知道,与其说是跟着吕家兄妹,不如说是跟着共尉了。这句话正适合众人的心思,因此夏侯婴一开口,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曹参想了想,又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请令攻击峣关吧。”   萧何苦笑了一声:“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曹参不容置疑的说道:“我们要想在吕将军帐下有点尊严,就要有战功,否则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   “只怕他们……会让我们和秦狗拼命,顺便消耗我们的实力。”周苛有些担心的说道。   “你们想得太多了。”曹参一笑,摆摆手,不以为然:“我可以担保吕将军不会这么做,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向吕将军请令。”   萧何点了点头,这种临机当断的事情,他确实不如曹参,由曹参去协调这件事是最合适不过了。曹参见众人没有异议,当即便来找吕释之请令。在吕释之面前,他慷慨激昂,说中了秦人的奸计,损失惨重,此仇不报,军心不稳,希望吕释之下令,让他们做先锋攻击峣关。   吕释之正在考虑如何解决刘季旧部的问题,一听曹参此议,顿时心花怒放,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曹参,试探的说:“你们损失惨重,士气低落,还能再战吗?”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们也是楚人,怎么能因为损失大就不能再战呢,将军熟知兵法,焉能不知哀兵必胜的道理?我们虽然只剩下万余人,但是有将军指挥,破峣关不过是举手之劳。”曹参大声说道:“再说了,上将军在河北与章邯对峙,共将军率大军挺进函谷,灭秦在此一战,诸将奋勇,希望能建功立业,我们虽然新丧主将,但是夫人和吕将军还在,我们怎么能坐观呢?”   曹参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吕释之的脸色。他的话正击中了吕释之建功立业的心思。共尉手下的几个大将,吕释之的战功最少,一直在后方守着,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共尉的内兄,所以共尉照顾他,他虽然想立功,但是也知道守住南阳对共尉的重要性,所以也一直没有主动向共尉请战。现在秦楚之间已经剩下最后一战,项羽牵制住了章邯,共尉率韩信、周叔等人猛攻函谷关,一旦破关,秦楚之间的胜负已定,天下将重归太平,以后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再说了,曹参等人走投无路,投到他的帐下,需要建功来保住自己的地位,这也是他可以利用的好机会。如果能攻破峣关,率先入关,还有谁也说他没有功劳?   “既然如此,你就做先锋吧。”吕释之热血沸腾。   曹参大喜,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吕释之行了一礼:“将军,我等遭此大败,军仗遗失不少,还请将军能予补全。”   吕释之不假思索,当即应允,立刻派人领着曹参去补充军械。   曹参刚走,李良和王陵、雍齿等人大步走了进来,一见吕释之就大声说道:“将军,我等奉君侯之命前来支援刘将军,不料刘将军捐躯沙场,我等愧对君侯。请将军给我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吕释之暗自发笑,脸上却一本正经:“你们确实有违君侯将令,但这也不全是你们的错,刘季不听君侯命令,贪功冒进,自取其咎,三位不必过于挂怀。”   李良一脸愧色,坚持道:“将军明鉴,但我等确实有愧于心。请将军允许我们为大军前锋,攻克峣关,挺进关中,稍减我等罪责。”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十二节 日暮关山   夕阳西下。   鸿门,共尉抱膝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远处落日下的咸阳城,沉默不语。在他左边不远就是始皇陵,日后号称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秦始皇陵兵马俑现在就静静的躺在那里。   共尉的手里握着一支竹简,竹间上涂着一道朱砂,这是周叔刚刚送来的最新情报。周叔奉共尉的命令挺进关中之后,调头南下,攻击关中秦军的最后一个大营,蓝田大营。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他刚与蓝田大营的秦军交手不久,吕释之带着南线的楚军赶到,李良和曹参一左一右的杀进了秦军的后阵,秦军被两面夹击,转眼间就溃不成军。   对蓝田大营的秦军,共尉并不是很关心,就算吕释之不赶到,以周叔的能力也足以清除掉这最后一根钉子,他关心的是,刘季终于挂了。   他现在的心情很奇怪,他一直在寻找不动声色、名正言顺的收拾刘季的办法,现在终于如愿了,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觉得快乐。因为他发现,刘季虽然和他不合,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刘季和他很相像,都是一介平民起家,要面对诸多的王侯贵族,更要面对绝世英雄项羽。和他的沉重比起来,刘季反倒少了一些负担,他虽然说过“大丈夫当如是”之类的豪言壮语,但那充其量只是一种白日梦罢了,要不是项羽把他赶到巴蜀去,他大概是很想安心的做个关中王的。   只是刘季很倒霉,他的实力本来就不强,但是多少还有点运气,可是现在在自己的搅和下,他的运气不再,只能落得这么一个凄惨的下场,连想做个汉王也不可能了。   他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本来他和刘季应该成为同盟,一起对付怀王、项羽那样的贵族的,可是因为各种原因,他们成了敌人,他顾然一直不信任刘季,刘季同样也一直不信任他,他们之间没有合作的可能,时时刻刻的都在想着吃掉对方。与他们之间的提防相比,或许他们和怀王、项羽之间的提防倒要更淡一些——在他刻意的低调之下,怀王丧失了警惕,待到醒悟已经没有还手之力,而项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把他当成首要的敌人。   但是他知道,秦国已经成了垂死的骆驼,他和项羽之间的争斗,已经揭开了序幕。韩信入关之后,迅速抢占了蒲坂津,攻占了夏阳,牢牢的把住了从河东进入河西的要道,切断了章邯大军的退路,和项羽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章邯就走到了穷途末路,相反,项羽和共尉就算精诚合作,要想吃掉这近三十万困兽犹斗的秦军也有不小的难度,更何况秦朝灭亡在即,项羽和共尉又根本不可能精诚合作。   对这一点,共尉有着极其清醒的认识,他虽然没有象刘季进了关以后就封锁函谷关以拒诸侯一样那么直白,但是他也和刘季一样,认识到他最主要的敌人已经由秦军变成了项羽。   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燕赵两国几乎调集了所有的力量,而田安等人也将自己势力控制范围内壮丁抽调一空,项羽的身边的大军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数量:三十万。   共尉从来不把和平的希望寄托在项羽的兄弟情深上,虽然目前看来,项羽的确是个重情的人,但是共尉时刻提醒自己,项羽重情,不代表他会因为兄弟情而舍弃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在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他可能很大方,但是当秦朝覆灭在即,自己已经成了他通往帝业路上的一个不稳定因素,或许项羽还没有下决心,但是共尉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   更何况,项羽的身边还有范增那样一个人物,范老头的执着以及他在项羽军中强大的影响力,让共尉不敢掉以轻心。   “传令周叔、吕释之,会师咸阳。”共尉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大步走下山坡。郦疥一边走一边应着,一路小跑的跟着共尉下了山。走到战马前,共尉认镫上马,掉转马头,刚要催马而去,又想起了什么,勒住马缰,转头对刚刚在马上坐定的蒯彻说道:“有劳蒯先生往彭城一趟。”   蒯彻大喜,连忙躬身应诺:“请君侯吩咐。”   共尉眯起眼睛,目光越过重重关山,沉吟道:“我已入关,请大王践约,赐我关中王的印绶、封册,另外,请他允许我家属离开彭城,西行入关,不要再生什么枝节。”   蒯彻略一思索,很有把握的点点头:“请君侯放心,彻一定不辱使命。”   咸阳城,望夷宫。   二世胡亥呆坐在御座之上,面色惨白,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肥硕的额头滴下。刚刚午睡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噩梦,在他驾车出游时,一只斑斓猛虎扑出来咬死了他的左骖马,还差点扑到他的身上来,吓得他魂飞魄散,一身冷汗,醒了之后,坐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把占梦博士叫来一问,博士说,这是泾水为祟,应该要祭水神。胡亥派人去请丞相赵高,在赵高还没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坐立不安,总觉得那颗心在扑扑乱跳,仿佛什么天大的祸事将要降临一般。   能有什么祸事呢?有丞相赵高辅佐,天下太平,虽然关东有盗贼,可是丞相说了,那些乌合之众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王离之所以兵败,是他自己骄纵,道家有云,三世为将者不祥,王家从王翦开始,到王离正好是三世为将,他战败是天命如此,并不影响大秦国的国运——章邯还有三十万大军,有他镇守河东,关中还是固若金汤。   胡亥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心惊。他转头问身边的一个老宦官说:“章邯是不是又打败仗了?”   老宦官连连摇头:“哪有的事,章将军连战连捷,叛军数月来寸步不能前进,而且他们又快要断粮了,不用多久就会不战自溃。”   “哦。”胡亥点了点头,更有些糊涂了,既然如此,那自己为什么还会心惊肉跳呢?等丞相大人来了,可要好好的问一问,如果真是泾水为祟,那就郑重其事的去祭一祭泾水神。   可是门外一直没有响起赵高的脚步声,胡亥越来越觉得奇怪,以往一传诏,赵高很快就能赶到,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老半天也看不到他那肥大的身影?难道他忙于国事?胡亥感慨的叹了口气,还是赵高好啊,又能干又听话,有他做丞相,自己就可以垂拱而天下大治。哪像冯去疾、李斯他们两个,除了在自己面前诋毁赵高,就是摆老臣的架子,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烦都烦死人了。自从他们死了之后,自己的耳根子清静多了。   “丞相还没来吗?”胡亥有些不耐烦的站了起来,瞅了瞅外面有些阴沉的天空。   “已经派人去传了。”老宦官小心翼翼的答道。   “嗯,丞相大概还在忙政务。”胡亥又体贴的说:“真是多亏丞相了。”   老宦官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脸上随即堆起谄媚的笑容:“陛下英明。”   赵高就在宫城外,马车停在那里已经好一会儿了,可是他就是不敢下车。在接到胡亥传他入宫的诏书之前,他刚刚接到了函谷关被共尉攻破,楚军大举入关的消息。一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立刻和胡亥的那个梦验证起来。所谓左骖,大概就是意指大秦的左翼函谷关。函谷关被击破,咸阳就没有了屏障,就算有屏障,那也没用——没兵。   关中的兵已经几乎抽调一空,就连调来陪胡亥玩耍的五万人都已经调出关作战了,关中只剩下蓝田大营还有两万多人,而这两万人刚刚被他矫诏拨给东门耳去伏击刘季了。   一想到东门耳,赵高忽然有些兴奋起来。这个楚人就是利害,居然只用了两万人就打败了刘季三四万人,还割来了刘季的首级,让他在朝臣面前很是得意了一次。现在还有谁敢说他赵高没有战功?不能封侯?   如果不是函谷关这个坏消息,本来赵高是打算来为自己请封的。可是函谷关一丢,一切都成了噩梦。他一直在胡亥面前说,关东群盗无能为事,关中很安全,可是现在楚军入关了,所有的谎言都将不攻自破。他能想象得出这个消息传到胡亥面前时,胡亥将如何的震怒。   他不敢入宫见驾。可是不入宫见驾,他又能瞒到几时?楚军已经入关,随时可能出现在咸阳城外,难道他不入宫,就能掩住胡亥的眼睛和耳朵?   赵高进退两难。   “丞相——”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赵高探出脑袋一看,心中大喜,来的正是他最得意的门客东门耳。不过东门耳的模样可不怎么好,看起来有些狼狈,头上的冠也戴歪了,身上还有不少血污。赵高吃了一惊,看着飞奔到眼前的陈门耳,关心的问道:“东门先生,你这是……”   东门耳一脸怒色:“丞相,我们被章邯出卖了。”   赵高不解:“章邯怎么会出卖我们?”   “丞相有所不知,我正与武关道的楚军激战,蒙丞相之福,屡有斩获,不料楚军共尉部忽然攻破了函谷关,出现在蓝田大营,我军被前后夹击,以致惨败。蓝田大营已失,楚军两路入关了。”东门耳气恼的说道:“丞相,章邯有三十万大军,如果不是与楚军有勾接,共尉怎么能这么轻松的攻破函谷关?”   赵高眼前一黑,差点从车上栽下来。函谷关丢了已经够他头疼的了,没想到蓝田大营也丢了,这下子关中两个大门全部洞开,更没法解释了。   东门耳见状,立刻吩咐御者回赵府。马车调头离开了皇宫,半路上,赵高悠悠的醒了过来,一把拉住东门耳的手,两眼含泪:“先生,现在可如何是好?”   “丞相莫急。”东门耳镇静自若,“说不定这反倒是好事呢。”   “好事?”赵高差点跳起来:“这还是好事?”   “当然了。”东门耳理所当然的说道,他看着气急败坏的赵高,很平静的说道:“丞相,你觉得你有封侯的机会吗?”   “封侯?”赵高苦笑一声,恨不得放声大哭:“还封什么侯啊,等着被砍头还差不多。”   “是啊。”东门耳应声说道:“秦律,非功不得封侯。丞相虽然位高权贵,可是终究不得封侯,一旦失去了丞相之位,那些宗室、贵族随时都有可能报复丞相,到那时,丞相虽然想穷居陋巷,又怎么可能?再说了,楚军已经入关,关中已经失守,秦之社稷覆灭在即,丞相难道还要陪葬吗?”   赵高听出了东门耳的弦外之间,他收住了眼泪,试探的看着东门耳:“那以先生的意思?”   “丞相,秦之气数已定,就算丞相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扭转乾坤了。当此非常之时,丞相又何必拘泥常规?”东门耳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冲着赵高使了个眼色,眼睛瞟了瞟东方。   “这……”赵高迟疑了,他挠着头说道:“他们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丞相。”东门耳轻声说道:“丞相在关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深得人心,楚军虽然入关,但是他们急切之间还要仰仗丞相的帮助才能稳住关中的民心。丞相如果能说服陛下投降,免动刀兵,楚军必然感激丞相,裂土封候,又何足道哉?”   东门耳巧舌如簧,细细的分析着投降的好处。赵高本来心乱如麻,听到东门耳的这个建议,当真是饥不择食,很快就被东门耳说服了。马车到了门前之时,他郑重的对东门耳:“先生,此事干系重大,寻常人可担不得此重任,还请先生走一趟。”   东门耳拍着胸脯说:“请丞相放心,臣愿为丞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是先生对我忠心耿耿啊。”赵高抬起肥大的手掌,欣慰的拍着东门耳的肩膀,感慨的说道:“事成之后,高必不敢忘了先生的大功。”   东门耳慷慨激昂:“食君之禄,解君之忧,臣之职份所在。”他顿了顿,又凑近赵高的耳边说道:“不过,臣不在咸阳之时,有一事要提请丞相注意。”   赵高连声道:“先生请讲。”   东门耳凑到赵高耳边轻语了几句,然后退了开去。赵高的眼神忽然变得狞厉起来,他握紧了拳头,重重的点点头:“请先生放心,高一定办到。”   “如此,大事成矣。”东门耳深施一礼,转身上了自己的车,拜别赵高,扬长而去。   赵高进了门,立刻让人叫来了兄弟赵成,让他先把女婿阎显的家人全部给扣押了起来。等阎显赶到,还没等他辩询问是怎么回事,赵高就不容分辩的说,眼下楚军已经入关,暴秦覆灭在即,我打算向楚军投降,以保性命和富贵。你们也知道我们以前做的事,咸阳城里全是敌人,这个消息一出,咸阳肯定大乱,那些王公、贵族一定会群起而攻之,我们可能等不到楚军来就会死在他们的手里。因此,我打算先下手为强,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阎显看着赵高狰狞的神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赵高为什么下令扣押自己的家人了,他要利用他这个咸阳令的职权,不仅要将那些王公、贵族一网打尽,更重要的是,他要逼宫。   “丞相,依秦律,咸阳令不能带兵入宫的。”阎显小心的提醒赵高。见阎显这么上道,赵高的神情缓和了些,他冲着阎显点点头:“无妨,我自有办法让你带兵入宫。”   阎显咽了口唾沫,没有再说。反正自己也和赵高捆在一条绳上了,这个时候不跟着赵高干,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避免家破人亡的命运。   “一切全听丞相吩咐。”   “很好。”赵高满意的点点头:“你立刻回去点起所属的人马,等候我的消息。我这就入宫去,召集众臣聚会于望夷宫,到时候,你带人包围望夷宫,有不听号令者,杀无赦。”   “喏。”赵成和阎显同声应诺。   夜幕时分,东门耳赶到了共尉的大营,在士卒前去通报的时候,东门耳站在营门前,仔细的检查了自己的衣服,紧了紧冠带,然后拱着手,恭敬的站在那里,等候着传进的命令。他刚刚收拾好,一个年轻的司马就快步走了出来,走到东门耳的面前深深一揖:“先生,君侯本想出帐相迎,为保密计,只能在帐中相侯。请先生速速随我来。”   东门耳微微一笑,跟着那个司马快步进了营,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那个司马:“你就是在巨鹿大战中跟随君侯作战立功的薄司马吧?”   薄昭很意外,转过头打量了一下东门耳,有些害羞的说道:“我只是跟着君侯背背刀,谈不上立功。”   “薄司马年青有为,允文允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陈门耳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塞到薄昭的手里:“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这是宫里出来的一点小东西,还请薄司马不嫌菲薄。”   薄昭大惊,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几乎要跳起来,忙不迭的要将玉佩塞还给东门耳,东门耳摇摇头,将薄昭的手推了回来,瞟瞟快到的共尉大帐:“薄司马,不要推辞了,君侯看到了不好。”   薄昭犹豫了一下,东门耳已经走到帐门口,刚要报进,帐门一掀,共尉快步从里面迎了出来,一把拉住东门耳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大笑道:“阳翟一别,先生别来无恙乎?”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十三节 绝处逢生   “陈平拜见君侯,恭贺君侯入主关中。”东门耳——陈平微笑着给共尉行了一礼,亲热中不失恭敬。共尉大笑,一只手拉着陈平的手臂往里走,一只手指点着陈平道:“要说入主关中,先生功当第一。”   陈平大喜,却依然谦虚道:“陈平岂敢。”   共尉将陈平引到帐中入座,让薄昭端来了酒食,两人相对而坐,共尉提起酒壶,要亲手给陈平斟酒,陈平大惊,连忙谦让,共尉拦开他的手,满满的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双手举杯,对陈平微微一躬:“这杯酒,是我对先生的谢意,请先生满饮此杯。”   陈平不敢接杯,连忙避席,翻身拜倒,急身道:“君侯,臣焉敢受君侯如此大礼。”   共尉抿嘴一笑,伸手去扶,陈平坚决不受。共尉无奈的挠挠头,转过脸对薄昭说:“既然陈君这么谦虚,不肯受我的谢礼,阿昭,你来替我向陈君敬三杯酒吧。”   薄昭受了陈平的大礼,正愁没机会报答,听共尉这么一说,连忙应了,笑眯眯的上前给陈平敬酒。陈平受宠若惊,连饮三杯,脸上浮出一抹红晕,本来就俊俏的面庞更显得丰神俊朗。共尉看了,也不由得赞了一声,难怪后世有人说陈平是个天生的间谍,长得这么祸水,就连他这个对断袖很厌恶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好看,那些女人更不可能挡得住他的魅力了。   敬完了酒,薄昭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共尉和陈平一边吃喝,一边交流着最近的情况。陈平心情很好,又空腹喝了些酒,已有三分酒意,莫名的有些兴奋,他滔滔不绝的向共尉讲解咸阳的情况。   “关中的情况不容乐观。”陈平面色严肃的说道:“因为边军被调往山东作战,边防松懈,不少人为了逃役,举家迁往蛮夷之所。再加上打了这几年的仗,关中子弟损失不少,不少地方已经抛荒。想必君侯也知道,秦人征服陇西以外的地方,靠的是武力,现在秦人的武力不足以震慑那些蛮夷了,他们又在蠢蠢欲动,并不象以前一直臣服于咸阳朝庭。君侯又是楚人,入主关中之后,只怕要花不少精力去重新梳理这些关系。这其中最着急的,就是匈奴。王离的大军入塞之后,匈奴人卷土重来,河西、河东都出现了匈奴人的身影,时刻威胁着咸阳的安全。”   随着陈平的讲述,共尉的神情渐渐的严峻起来。   “边塞不宁,咸阳也不太平。”陈平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咸阳有大批的宗室,尽管始皇帝用商君酷法压制宗室,但是这些人的根基还是很深的。胡亥登基,杀的都是他自己的兄弟,对他的叔伯辈反倒没有太多的扰动,这些人慑于皇权,被赵高压制得不敢动弹,但是他们并不是一点想法也没有。现在关中易手,他们有了起兵造反的大义,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给君侯找点麻烦。”   共尉皱起了眉头,他当然懂这个道理。皇权强大的时候,这些宗室不敢有什么想法,但是皇权一弱,这些宗室肯定不会那么安份,楚怀王一个放羊老头,轻而易举的就成了楚王,那些名正言顺的秦宗室同样也可以揭竿而起。别看他们平时也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在国家兴亡的大义下,他们很可能搁置平时的矛盾,万众一心的对付他这个外来客。秦人是马背上的国家,他们的根基在与蛮夷们交叉的地方,就算打不赢,他们也可以退到边塞,继续打游击战,如果真是那样,可就是一场噩梦了。   “你可有什么好办法?”共尉不动声色的问陈平。陈平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来之前曾经提醒过赵高,要他尽可能的将咸阳的那些皇亲、贵族一网打尽,以免给君侯留下后患。但是赵高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我不敢保证。君侯攻破函谷关已经两三天了,这两三天的时间足以让消息传回咸阳,如果他们有了准备,赵高很可能会失手。”   共尉听到陈平提起赵高,不由得笑了:“赵高现在还相信你吗?”   陈平得意的撇撇嘴:“这个竖子被权势冲昏了头,以前的精明干练早就没了。更何况君侯大军压境,他为了求生,只能对我言听计从。只是眼下咸阳的形势,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了,所以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君侯不能对他抱太大的希望。以臣之见,君侯应该立刻进兵,封锁咸阳周围的交通要道,以防那些人逃窜。”陈平不屑的笑了笑:“这些人虽然有实力,但是也不敢轻易的起兵,他们大概还在观望,看君侯如何对待他们,只有他们的愿望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他们才会铤而走险。”   “言之有理。”共尉思索了片刻,长身而起:“你立刻赶回咸阳,看看赵高是否得手,另外,你作为我的特使,与那些可能造反的人联系一下,先安抚住他们,免得他们逃了。”   陈平犹豫了一下:“臣……恐怕不妥。”   “为何?”共尉看了陈平一眼,随即明白了,陈平在赵高府上呆的时间太长了,再注意保密,也难免走漏风声,那些贵族们耳目又多,不可能对陈平一无所知。他想了想,摆了摆手说:“这样吧,你还是回赵高府中去,我另派人去咸阳游说那些人。”   陈平松了一口气,连忙领命。两人又讨论了一下如何应付赵高的问题,陈平这才悄悄的去了。共尉随即找来了郦食其,让他潜入咸阳,与那些秦朝的宗室和重臣们联系。郦食其这段时间正闲得难受,一听有事做,心花怒放,当晚就起程赶往咸阳。   郦食其走之后,共尉又找来吕释之,让他立刻赶回南阳,将关押在南阳的降将以及屯田的秦军一起带到关中来。吕释之领命刚要走,共尉又叫住了他:“你派人去一趟沛县,和大兄联系一下,我入主关中之后,他是想留在沛县,还是想到关中来,如果愿意到关中来的话,就立刻收拾一下,尽早入关。他手下的那些人也尽可能的多带一些来,我们现在急需更多的力量。当然了,如果有人不愿意,那也不要勉强,好聚好散,毕竟……以后还有机会合作的。”   吕释之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带着亲卫营离开了大营。   忙完了这一切,共尉又将众将召集起来,商定了进军咸阳的方案,这才回到了后帐。后帐里,薄姬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灯前,正在看书,听到共尉的脚步声,才将目光从书上挪开,浅笑着迎上来,接过共尉的大氅。共尉伸了个懒腰,笑着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少姁呢?”   “吕家姊姊去陪她的姊姊了。”薄姬笑盈盈的说:“一大早可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哦。”共尉挠了挠头,有些心虚的笑了两声:“娥姁的情绪可稳定了些?”吕雉跟着吕释之来到关中,刚刚见到他的时候,态度十分不友善,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说就回了自己的帐篷。共尉心里有鬼,也没敢多问,可是不问两句,又显得不正常,所以颇费思量。   “不太清楚。”薄姬摇摇头,蛾眉蹙起,有些担心的说:“娥姁的情况让人很担心,她有孕在身,还赶了那么远的路到南阳来,紧接着刘季又战死沙场,她一定十分难受。我听少姁说,她来的这几天,也不哭,也不笑,一个人躲在大帐里不出来,实在让人担心得很。”   共尉心里咯噔一下,吕雉有身孕,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吕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与他有没有关系,外面风传那是吕雉与审食其有染。共尉听了这个传言,五味杂陈,他既希望那个孩子与他无关,确实是审食其的种,又对审食其与吕雉的关系有一种莫名的醋意,总觉得吕雉既然跟他一夜春宵,那么就不能再和审食其有染。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吕雉?共尉讪笑了笑,觉得有些无趣,翻身躺到榻上,双手抱在脑后,看着薄姬轻解罗衫,除去头上的发髻,一头乌黑的青丝如瀑般的泄了下来,脑子里想的却是吕雉那憔悴的面容和怨恨的眼神。   难道是她发现了什么?共尉心里忐忑不安。   “真是可惜了。”共尉轻声的叹了一口气。   “可惜什么?”薄姬不解的扭过身子,脸色微晕的看着共尉。   “可惜刘季啊,眼看着要入关了,却中了秦军的埋伏。”共尉掩饰道:“抛下那么大的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怎么办啊。”   薄姬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的,他又不是长子,他虽然死了,还有他二兄刘仲在。娥姁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又那么有才,就算再嫁也不是难事。”   “嘿嘿,不知道谁有这福气,能娶得这么一个能干的贤内助。”共尉一副很感慨的样子:“刘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夫人却不知道珍惜。我听说,娥姁千里迢迢的赶来,就是劝他不要冒进的,可是他没听,这才……”   “是啊,她的见识真是不一般,可惜她是个女子,如果是个男子,只怕很多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呢。”薄姬披上一件单衣,偎到共尉的怀里,拉过共尉的手臂抱着,惋惜的叹了口气:“那个刘季真是不知道珍惜。”   “你们在说什么呢?”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吕媭走了进来,瞟了一眼相偎在一起的两人,掩着嘴扑哧一声笑了,作势便要退出去:“夫君恕罪,臣妾不知二位正在亲热,打扰你们了。”   薄姬小脸通红,连忙挣脱了共尉的怀抱,坐起身来。共尉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反唇相讥:“看你眼圈红红的,又陪娥姁哭了?”   吕媭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她叹了一口气,坐在榻边,双手捧着腮支在腿上,眼睛看着闪烁的灯火,一脸的担心。“姊姊有孕在身,却又把心思闷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我真是担心她会憋出病来。”   共尉的眉头皱了皱,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陪着叹了口气,大帐里一时有些沉闷。就在共尉找不到话说的时候,吕媭忽然转过头看着共尉:“夫君,我觉得有些奇怪,姊姊为什么一提到你就满肚子怨气,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我能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共尉心中怦怦乱跳,却瞪大了眼睛,一副很冤枉的样子。   “那就奇怪了,难道是他们做事不周密,被她发现了?”吕媭眨着眼睛,不解的问道。共尉派李良他们去“支援”刘季的事吕媭是知道的,她虽然没有明言赞成,但她是默认的。做了这样的事,她当然也有些心虚,劝吕雉的时候,她也没少旁敲侧击。吕雉当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却敏感的感觉到,吕雉虽然守口如瓶,但是一提到共尉的名字时,吕雉的神情就会有些异样,吕媭以为吕雉发现了刘季的真正死因,以为她怀疑到了共尉的头上,也没敢深问。   “也许吧。”共尉含含糊糊的说,不等吕媭再问,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快点睡吧,明天还要行军呢。”   吕媭眨着眼睛,自顾自的想着心思,也没有注意到共尉躲闪的眼神,反倒是坐在一旁的薄姬看在眼里,眉梢不由得轻颤了一下,若有所思。   ……   共尉攻破函谷关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河东郡,楚军士气大涨,项羽趁热打铁,连续发起对秦军的攻击。与此相反,秦军士气低落,关中陷落,大秦帝国的命运已经不可扭转,而他们的家人都生死未卜,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打仗,就算打赢了也挽救不了自己的命运,因此曾经横扫天下的秦军勇气不再,一败再败。章邯无奈,只得率军向西撤退,企图从蒲坂津退入关中。还没等他赶到蒲坂津,斥候送来了消息,共尉的大将韩信已经占据了蒲坂津,秦军的后路被彻底截断了。   秦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章邯也乱了方寸,他现在被堵在河东,已经没有退路,更重要的是,他为之奋斗的秦帝国已经覆亡在即,他又为了谁打仗?他手下虽然有三十万大军,可是这三十万早已失去了斗志,不堪再战。营里已经隐隐的传出风声,不少将领正在考虑向楚军投降,以换取家人的安全。这个时候如果逼他们作战,随时都有可能生乱。   章邯也考虑过投降的事,但是他却发现自己想投降都没有机会。项羽和他有仇,要杀了他为项梁报仇,自然不可能给他投降的机会。而共尉又杀了他的弟弟章平,他要杀了共尉为章平报仇,根本不可能考虑投降的事情。他左右为难,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眼看着项羽一步步的逼近,他愁得头发都白了,只得闷在大帐里喝闷酒,醉生梦死,以求暂时的解脱。   司马欣走进大帐的时候,章邯已经半醉,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司马欣,一只手将酒杯端到嘴边,哂笑道:“何事?项籍又来攻击了?”   司马欣暗自叹了口气,这才几天的时间,章邯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将军,项籍没有攻击,但是他派人来了。”   “派人来?派人来干什么?”章邯有些口齿不清的问道,脸上挂着一层讥讽的笑:“难道要下战书,和我决战?”   “不是。”司马欣无可奈何的看着章邯,看着章邯摇着脑袋,像个疯子似的自言自语,直到章邯不说话了,这才轻声说道:“将军,是来劝降的说客。”   “劝降?说客?”章邯忽然一激零,摇晃的脑袋顿时僵住了,他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司马欣,眼睛透出神彩:“真的是劝降的?”   司马欣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出来。他是章邯身边的近臣,章邯的心思他一清二楚,章邯的处境他也能体味到,只是看着曾经冷静沉着,不屈不挠,多次败而复振的章邯变成现在这样,他还是觉得十分可惜。可是又能怪谁呢,怪章邯吗?不,不能怪章邯,他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要怪,只能怪咸阳,怪皇帝陛下,怪那个赵高。章邯早就要求派兵协守函谷关,如果咸阳准了,函谷关又怎么会轻易的失守,三十万大军在手,纵使不能平定天下,但保住关中还是没有问题的,章邯怎么会落到连乞降都没有机会的地步?   “是的,将军。”司马欣吞声道:“是来劝降的说客。”   “哦——”章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弓着的腰慢慢的挺直了起来,依稀能看到以前的威势,他的眼神也渐渐的亮了起来,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来:“让来人稍候片刻,待我更衣去见。”   司马欣见章邯振作了精神,心中有了些安慰,他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武涉一个人坐了好一会,也没人来招呼一下。他暗自发笑,不动声色的闭起了眼睛养神,直到听得外面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才睁开眼睛,看向帐门。哗啦一声响,一个身材高大的秦军士卒撩起大帐,一声断喝:“章将军到——”   武涉站起身,对着缓缓走进来的章邯微微一躬:“上将军帐下舍人武涉,见过章将军。”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十四节 福兮祸兮   吕雉牵着刘盈的小手,身后跟着面色紧张的戚姬,心情沉重的站在共尉的大帐前,曹参和萧何拱着手、躬着腰,紧张的看着吕雉阴沉的脸,满脸都是担心和企求。   共尉发出了入关的命令,营中诸将都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且不说入关之后要论功行赏,仅仅入关之后扫荡诸府的好处就足以让他们心动了。不知是共尉有意还是无意,他把吕释之派回南阳去了,原先跟着吕释之的刘季部将他却没有作任何安排,仿佛不知道他们也在他的麾下一样。曹参和萧何等了一天,见大军都要出发了,再也坐不住了,只得来请吕雉出面,向共尉问个明白,如果共尉真的不打算收留他们,他们也好趁早打背包准备另谋高救,这么吊着可不是一回事。   吕雉架不住他们的哀求,只得勉为其难的来见共尉,同时带来了刘盈和戚姬。可是站在共尉的帐前,她却觉得自己的脚步特别的沉重。一切祸事都是帐里的这个人惹出来的,他还是杀死刘季的最大嫌疑犯,可是自己却只能含羞忍辱的去求他,这是什么世道?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当值的蒲苴子走了过来,一见吕雉的模样,他就明白了,连忙进帐去通报。帐里比较乱,几个亲卫正在打包装车,准备起身,共尉坐在一旁看书,吕媭陪在一旁,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什么。   “阿姊来了?”共尉和吕媭同时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了蒲苴子一眼,然后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共尉起来得快,抢先一步到了帐门口,可是快要跨出帐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让吕媭先出了门。   “姊姊!”吕媭雀跃着走到吕雉面前,笑靥如花,拉着吕雉的手臂一顿摇:“姊姊,你可算是出来了。”   “阿姊!”共尉隐在帐门后,看着外面强笑的吕雉,不由自主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堆起一层浅浅的笑容,才缓步出了大帐,在离吕雉一步远的地方微微欠了欠身,亲近而又有礼的问候了一声。   “将军。”吕雉松开刘盈的手,款款一拜。然后拉了拉刘盈的手,又看看戚姬,柔声说道:“真不懂规矩,还不给将军见礼?”   刘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略带沙哑的童声脆生生的叫道:“刘盈拜见姨父将军。”   吕雉面色一皱,刚要责备,共尉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弯下腰,双手叉着刘盈的腋下,一用力就将刘盈举过头顶,哈哈大笑:“盈儿,你这叫法可别致得紧啊,是谁教的?”   刘盈忽然被他举到半空中,小脸吓得发白,可是随即又快乐起来,带着三分得意的笑道:“是盈儿自己想的。”   “好,好。”共尉大笑,将刘盈在空中抛了抛,看得吕雉的心一阵阵的跳,刘盈却是哈哈大笑,几日来脸上的忧愁一扫而空。吕雉看在眼里,眼神紧盯着共尉不放,似乎生怕共尉一失手会将刘盈摔到地上一样,直到共尉将笑得小脸泛红的刘盈轻轻的放在地上,她才松了一口气。   共尉拍了拍刘盈的脑袋,亲热的说:“去玩吧。阿昭,带盈儿去玩一会,给他找点好吃的,小心一点,不要乱跑。”   正在帐里收拾的薄昭听了,开心的应了一声,牵着刘盈的小手走了。共尉回过头,脸上笑容未退,还没说话,戚姬扭着腰肢走向前去,风情万种的瞟了他一眼,盈盈一拜:“臣妾戚氏拜见将军。”   时值初夏,戚姬身上的衣衫已经比较单薄,再躬身一拜,衣襟敞开,顿时露出一大片丰盈的胸脯,正让共尉看个正着,共尉心一动,还没来得及反应,戚姬却微微抬起头,目光正和他对个正着,一双杏眼中波光流动,俏脸微晕,那叫一个风情万种。   共尉皱了皱眉,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摆了摆手,示意戚姬站到一边去,然后对着吕雉拱拱手:“阿姊,有什么事,进帐说话吧。”   吕氏姊妹将戚姬刚才的表现全看在眼里,吕雉不动声色,吕媭却是勃然大怒,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当着众人的面,她不能发作,只能狠狠的瞪了戚姬一眼。戚姬被她这么一瞪,心中不由得一紧,面色一变,乖巧的站到了吕雉身后。刘季死后,她想来想去,最值得她投靠的就是共尉了,要见共尉可不容易,她只能抓住冒险一试,希望共尉和刘季一样,一下子被她吸引住,事情就成了一半,可是现在一看,显然难度要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共尉不仅没被他吸引住,反而惹起了吕媭那只母老虎的怀疑。   吕雉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大帐,淡淡的说道:“也没几句话,说了就走,就不用进帐了。”   共尉有些尴尬的看看吕媭,吕媭也无可奈何的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担待一二。共尉转头看了看,挥挥手,示意旁边的军士站得远一点,让出一个空间来,然后静静的看着吕雉。   吕雉沉默的看着共尉做完了这一切,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刘季不听将军号令,枉死沙场,雉愧对将军,一直未来拜见将军,失礼之处,还请将军海涵。”   吕媭听她提到刘季之死,心中发虚,连忙笑道:“阿姊,你说什么呢,这么生份。”   共尉一声不吭,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尖,等着吕雉下面的话。吕雉瞟了共尉一眼,见他脸上一点异样也没有,心中暗自叹气,这个阴险的竖子越来越有城府了。   “刘季兵败战死,是他自己贪功冒进,与曹参、萧何等人无关,他们都是难得的人才。将军入关之后,正是用人之时,不知能否给他们一个机会?”   共尉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曹参、萧何,嘴角挑了挑,然后回过头看着吕雉:“阿姊,你这话可说得重了。我连秦军降将都能用,又怎么会不给他们机会。只是当初刘兄在的时候,他对这些人十分宝贵,我多次提出要征调他部下的人,他都不同意。现在他刚刚为国捐躯,血染沙场,我如果就去安排这些人的事情,恐怕会有人说闲话。”   吕雉嘴里发苦,却无言以对,只能目光炯炯的看着共尉,眼光中带着一丝意味十分明显的讥讽。   共尉讪笑了一声:“不过现在阿姊以刘兄未亡人的身份来说,我就没那个顾虑了。请阿姊放心,我一定会象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他们的。不管怎么说,我和刘兄也是连襟,本来就是一家人。”   吕雉气得差点要哭出来,她欠了欠身:“那妾身就代他们谢过将军了。”   “阿姊,何须如此?”共尉伸出双手,虚扶了一下,不料手抬得高了一些,手指触到了吕雉的手臂,指尖轻轻的在吕雉胸口擦了一下。吕雉一惊,以为他有意轻薄,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怒视着共尉,却见共尉一脸沉重的看着她:“阿姊,我知道刘兄战死对你打击很大,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盈儿和乐儿还小,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千万不要客气,直接来找我。要是你觉得不好意思跟我说,找少姁也是一样。”   吕雉不知道他是真是假,一时愣在那里,盯着他的眼睛不吭声。共尉的目光向下移了一点,看了一眼吕雉隆起的腹部,叹了口气说:“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奔波了。反正大兄他们很快就会到关中来,你不如就在咸阳待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听他提起腹中的这个孩子,吕雉气苦,不知是该痛骂共尉一顿,还是感激共尉的关心。如果不是共尉稀里糊涂的和她春风一度,珠胎暗结,刘季又怎么会一见面就羞辱她,让她连想了一路的建议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晕了过去?如果她不晕过去,刘季又怎么会死?刘季不死,她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凄凉的景地?   吕雉心酸不已,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吕媭不知内情,以为她为刘季之死伤心,连忙扶着她走到一边,轻声劝道:“阿姊,你不要担心。姊夫虽然战死了,可是他的战功还是有目共睹的。有夫君在,没人敢黑了他的功劳。”   吕雉一愣,转过头看着吕媭,眼中惊疑未定。   “我已经求过夫君了,待入了关中,诸将论功之时,夫君会向大王和上将军请求,将姊夫应得的封赏由盈儿继承的,总不会让你们衣食无着。”吕媭拍了拍吕雉的手安慰道。吕雉听了,心中一暖,眼神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她虽然和吕媭露出这样的口风,这次来也有问问结果的意思,但是没想到事情已经办成了,有些出乎她意料的顺利。   “多谢妹妹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吕媭亲热的揽着吕雉,眼神瞟了一眼远处的戚姬,眼神中全是警惕:“姊姊,你可要小心这个女人,一看就是个不安份的货。你还是把她赶出去吧,免得以后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   吕雉莫名的脸一红,吱唔了一声,点了点头。她也不喜欢戚姬,但是她知道戚姬怀中的孩子是刘季的种,她虽然也不喜欢刘季,可是作为刘季的夫人,她有这个责任让戚姬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吕媭的话是对的,可是她心里有鬼,总觉得吕媭在说自己一般,脸上有些发烫。   吕媭有些诧异的看着吕雉,不明所以。吕雉怕她生疑,不敢多呆,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便准备带刘盈和戚姬告辞。刘盈两只手抓满了零食,正玩得开心,见吕雉要走,瘪着小嘴,一脸的不乐意。   吕媭见了,但拉过刘盈道:“盈儿就别走了,跟小姨玩两天吧。”   “就是,让他在我这儿玩两天吧,有少姁照顾他,不会有事的。”共尉也帮腔道。刘盈听了,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吕雉。吕雉有些担心,可是看了刘盈的神情,又见共尉和吕媭一脸的真诚,心中一软,便点了点头,关照了两句,带着戚姬走了。   共尉随即让人招来了曹参和萧何,先解释了一下自己没有立即安排他们的原因,然后说道:“曹参骁勇善战,你还是去带兵吧。你是愿意跟着我入关,还是愿意到前线去?韩信正在蒲坂,随时可能与秦军开战,不知你可有兴趣?”   曹参一听大喜,连忙谢过。韩信是共尉手下最能打的将军之一,跟着韩信就有立功的机会,有了功,才有可能加官进爵,这种好事哪里找?   “你不善作战,但是精于筹算,是个做后勤的好手。”共尉笑眯眯的看着萧何,心里乐开了花,三杰中的最后一个也捞到手了,而且来得这么顺利。“做我的主簿吧,宝珊虽然能干,可是毕竟是个女人,我营里的事情也太多,她也忙不过来,你帮她分担一点。”   萧何和曹参一样,喜出望外,连忙谢过。   共尉早有准备,当下将刘季手下的人妥善的作了安排,一部人安排到前线去,一部分跟着自己,既恰到好处的发挥了他们的特长,又把他们分散开,还不让他们猜疑自己有什么不良的用心。   萧何、曹参心满意足的去了。共尉想了想,又让吕媭挑了几个服侍她和薄姬的女卫去服侍吕雉,同时让吕媭去征求吕雉的意见,看能不能让审食其和任敖在他帐下任职。吕媭不知道共尉是看审食其在吕雉身边不舒服,只当他是关心吕雉,满心欢喜的应了。   安排完了这一切,共尉精神焕发,带着人向咸阳进发。他让周叔带人先行,自己带着大队人马缓缓向咸阳进发。鸿门离咸阳百十里,两三天的路程而已,现在没有作战任务了,他大可以一种胜利者的从容进咸阳。但是他的心态并不轻松,正和前世太祖所说,他这也是进京赶考。自从秦国迁都咸阳以来,山东六国从来没有进过函谷关,只有周章和他共尉。周章攻到戏下,离咸阳只有百里之遥,失败了,而他共尉虽然进了咸阳,但遇到的难题也不少,不容他掉以轻心。   两天后,共尉到达霸桥,他留下来等候周叔、陈平他们的消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先等到的却是韩信传来的消息。   章邯率三十万大军投降了项羽!   这个消息震得共尉等人目瞪口呆。他们都知道项羽和章邯有仇,项羽要杀章邯,而章邯有三十万大军在手,还没有失去抵抗能力,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这两人还要较量一阵才能有结果,谁也没料到,章邯居然就这么降了。   共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十分纳闷。他知道历史上章邯确实是投降了项羽的,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变了,怎么绕了一个大圈,历史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轨道上?难道是因为刘季战死,自已填了那个空,历史又继续按照原来的轨迹走了?自己就是另一个刘季?   共尉笑了,我可不是另一个刘季,项羽要想让我放弃关中,灰溜溜的躲到汉中去,那可办不到。鉴于历史先见之明,他早就做好了提前和项羽开战的准备,让吕释之回南阳召回秦军降将和士卒,又让吕泽带兵入关,就是出于这个打算,如果不出意外,蒯彻也会从彭城带来白公等人,他的手下也能聚起近二十万人马。   “君侯,我们必须尽快入关,安抚住咸阳的人心,引为已用。”李左车急急的说道:“上将军原本就有三十万人马,再加上章邯的人马,就算他们双方都有损失,恐怕总数也在五十万左右,三倍于我,不得不防。”   共尉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摆摆手,示意李左车稍安勿燥,然后把目光转向桓齮:“老将军,你对咸阳的情况比较熟悉,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桓齮抚着浓密的胡须,面色沉重:“广武君说得有理,胡亥虽然还没有投降,但是大势已去。上将军突然放弃了家仇,招降了章邯,其用心确实不能不防。不过,事情也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来君侯与上将军并没有撕破脸,二来章邯新降,他那三十万人未必就能立刻投入使用,而我军却是在一起作战多时,短时间之内,上将军没有足够的把握与我军作战。”   共尉点点头,忽然想到了历史上项羽做过的那件最不得人心的事,不禁心中一动,他抬起头看着桓齮:“老将军,章邯有大军三十万,足以和上将军分庭抗礼,你说这会不会引起他们的分歧,比如说……”   桓齮不解的看着共尉,不知道他究竟说什么意思,但是他带兵的时间长了,对降卒的潜在危险他一清二楚,他笑了笑说:“君侯,这就是我说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原因。三十万人投降,这可不是三万人投降。上将军如果处理得当,那他确实是实力大增,可是如果处理不好,恐怕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他嘿嘿一阵冷笑:“再说了,君侯是关中王,关中的秦人以后都是君侯的子民,只要君侯把民心收拢住了,这三十万人究竟是谁的还说不准呢?”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共尉忽然笑了起来。   “君侯所言正是。”桓齮点点头。   李左车也平静了下来,他刚才有些失态,现在不免有些尴尬。他略作思索,又接着说道:“老将军言之有理,那么现在最关键的事情便是,如何抢在上将军之前收拢住人心。”   共尉颌首附和,把目光投向李左车:“广武君有什么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拢住关中的人心?”   李左车胸有成竹的一笑:“此事对别人来说,也许是个难事,可是对于君侯来说,却是举手之劳。”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十五节 入主咸阳   陈平见到共尉的时候,十分惭愧。共尉一看,以为事情进展得不顺利,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们不降?”共尉有些杀气腾腾的问道。   陈平连连摇头,苦笑着咂了咂嘴,很无奈的说道:“君侯,不是不降,是全降了。”   共尉如释重负,又有些好奇的看着陈平:“既然他们全降了,那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我以为他们不降,要逼着我动刀呢。”   陈平再次叹了一口气:“君侯,臣愁眉苦脸的,就是因为要逼你动刀啊。”   共尉更糊涂了,没好气的看着陈平:“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都搞不明白了。”   “君侯有所不知。我本来打算让赵高逼百官投降,如果有人有异议,直接就在朝堂上大开杀戒,把那些达官贵人杀掉一大批,这样君侯入主关中之后,做起事来也方便,不至于有人掣肘。”   共尉点点头,他的本意也是这样的,看样子这个目的没达成,所以陈平不满意。   “臣万万没有想到,赵高那个阉竖平时积威太重,虽然做好了杀人的准备,连咸阳令的人马都调进了宫,却没有人反对,似乎所有的人都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赵高说什么,他们就应什么,只有胡亥那个昏君没明白情况,他还指望着赵高把君侯赶出关中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共尉嘴角动了动,却没有笑。他后悔得直拍大腿,看来自己当初听陈平的话,高估了咸阳百官的抵触心理,却低估了赵高的淫威,这厮可是搞过指鹿为马的人,敢反对他的人都被他干掉了,剩下的本来就是一些软骨头,如果自己不派郦食其去联络那些达官贵人,他们也许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有可能跳出来,现在他们的利益有了保障了,谁还会和赵高玩命?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共尉无奈的扯了扯眼角,摆摆手安慰后悔莫迭的陈平道:“事以至已,多想无益。虽然没能趁机杀掉一批人,但是能平稳接收关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陈平羞愧难当,共尉那么信任他,他却误导了共尉,留下这么一个祸根。共尉虽然没有怪他,他自己却无法释怀。共尉见了,便岔开话题问道:“赵高为什么还不来投降?”   “他在等君侯的承诺。”陈平撇了撇嘴。   “哼哼。”共尉冷笑一声,“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想要好处?你不用回去了,让他在府里等着吧。我另外再找合适的人选,不用再理会他。”   陈平点头应是。   共尉随即派人找来了郦食其,郦食其心情特别好,他到咸阳一趟,轻而易举的说服了秦国的那些王公贵族,兴冲冲的回来向共尉报喜,刚刚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闻听共尉有事,他立刻赶来了。他红光满面,眼神闪亮,一看到陈平,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想必这位就是赵丞相府上的东门耳先生吧?”   陈平微微一笑,躬身施了一礼:“阳武陈平,见过郦君。”   郦食其眼前一亮。他虽然不认识陈平,但是他对共尉在咸阳安排了暗间的事情却猜到了几分,到咸阳之后,又多次听人说起赵高府上的门客东门耳的长相,所以一看到陈平这个生面孔在共尉面前这么离近,立刻猜到了几分。他暗地里有些妒嫉,陈平这么年青就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见陈平这么谦恭,他的心情又顿时好了很多。他爽朗的哈哈大笑:“陈君年青有为,将用间发挥得淋漓尽致,是君侯手中秘不示人的另一把宝刀。食其虽然痴长几岁,却不敢在陈君面前托大。”他还了一礼,又冲陈平挤了挤眼睛,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陈君,咸阳城里想杀你的人可不少啊。”   陈平淡淡一笑:“多谢郦君提醒。”   郦食其满意的点点头,转过身对共尉拱拱手:“君侯,有何事吩咐?”   共尉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打算明天一早入咸阳,有劳先生与公子婴联系一下,看他有没有兴趣领百官出迎。”   郦食其一听,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进门的时候陈平面无喜色,他连忙说道:“喏,臣这就动身,明天一起恭迎君侯入城。”   “有劳先生。”共尉欠欠身。   郦食其还了一礼,又冲陈平点了点头,告辞出营,坐着夏侯婴驾的车直奔咸阳。   公子婴五十多岁,圆圆的一张脸,两道略显细长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总带着三分笑意,让人觉得特别平易近人。他是始皇帝嬴政的异母弟,是所剩不多的正宗秦宗室,但是他做人很低调,很少抛头露面,从不引人注意,所以几次大风浪他都平安的渡过了。就连胡亥、赵高大杀群臣,都没有对他有任何想法。   看到郦食其,听了郦食其的要求,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平声静气的说道:“能有幸去迎君侯的大驾,是我的荣幸,焉有不愿之理。”   郦食其摇了摇头,有些责备的说道:“公子,你还没明白君侯的意思吗?他可不是要你站在百官之中,而是要你为百官首。”他向来狂放,一般不把什么贵人放在眼里,而偏偏公子婴又是一个低调的人,无意识之中,他就把公子婴看成了亲近的晚辈,而不是一个亡国的贵族。   公子婴微微的皱了皱眉:“这……恐怕有些不妥吧。有陛下在,有丞相在,哪里临到我为首?”   郦食其不以为然的挥了挥大袖,打断了公子婴的话:“胡亥年幼无知,他哪里懂得相关的礼节。赵高不过是一个阉人,他做丞相本来就是一个笑话。我家君侯不想让这种人搅了他的兴,所以才让我来见公子。公子是秦宗室,由公子来指导胡亥才是最合适的。”他顿了顿,又带着几分威胁的说道:“如果公子想明哲保身,不愿出头,那老夫只好回报君侯,另找合适人选。咸阳这么大,想必还能找得到代替公子的人。”   公子婴暗自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讨价还价的本钱不足,共尉透出要抛弃赵高的意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如果真惹恼了共尉,还让赵高出迎,秦宗室的下场恐怕不会好。自己忝为宗室,却没有为大秦做过什么贡献,这次也只得勉为其难了。   “多蒙君侯错爱,臣如命就是了。”公子婴不再推辞,他随即问起了如何接手的问题。郦食其来之前便和共尉有了计较,当下让子婴去联络宗室,进宫见胡亥商谈出迎的问题,同时派人与城外的周叔联系。   夜半时分,周叔带兵入城,在子婴等人的配合下,进入咸阳宫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了阎显的人马,控制了咸阳的情势,然后包围了赵高府。   赵高还在府里等候,派出去和共尉谈条件的东门耳一直没回来,他隐隐的感到了不安,就在府中坐立不安的时候,阎显和赵成等人跌跌撞撞的来了。一听说周叔入城,赵高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扑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站着顶盔贯甲的周叔,峨冠博带的郦食其,还有公子婴——与往常不同的是,公子婴的脸上充满了仇恨和鄙视——阎显和赵成等人跪在周叔的面前,体若筛糠。   “将军是?”赵高战战兢兢的看着周叔,声音发颤。   “共君侯帐下左将军周叔。”周叔淡淡的说道,一摆手,叫过来几个杀气腾腾的军士:“将赵高关押起来听审。”   赵高大惊,扑上去抱着周叔的腿:“将军,将军,我要见共君侯,我还要带领百官出迎啊——”   “不劳你了。”周叔厌恶的看了赵高一眼,示意亲卫动手。亲卫们扑上去,拽起赵高就往外走,赵高大声求饶,周叔却充耳不闻,下令将阎显、赵成等人一起带下去,随即封锁了赵府,不准任何人进入。赵府中的人遭此大变,一个个如丧考妣,心惊胆战的看着外面威武的楚军。   夜深了,咸阳城里寂静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朝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公子婴陪着行尸走肉一般的胡亥,带领着各怀心思的百官,一步步的出了城,一直步行到霸桥边。胡亥科头跣足,双手绑在身后,后面还抬着棺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还没出宫城,他的脚就磨破了,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身后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他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或者直接躺到后面抬的棺材里去。可是一想到棺材,他又心惊肉跳。自己听了赵高的蛊惑,串通李斯,矫诏杀了长兄扶苏,又对兄弟姊妹大开杀戒,这才继承了这偌大的帝国,谁想到这才三年时间,就落得这个下场,把祖辈抛头颅、洒热血,奋斗了几百年才打下来的江山拱手送给了楚人。自己到了地下如何去见父皇,如何去见兄长,如何去见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亲人?胡亥的脑子嗡嗡作响,乱成一团。他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整个人就象傻了一样,只有脚上传来的刺痛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   共尉拒绝了将士们的劝告,没有坐车,而是骑着马来到霸桥边。他端坐在高大神骏的战马上,三百虎卫横眉怒目,全副武装,紧紧的护卫在他的周围,陷阵营三将田锦江、敦武、班玄在外一圈,诸将各带本部人马,横在阵后。整个阵势透着一股逼人心魄的威压,让逶迤而来的百官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亡国之君,罪臣胡亥,拜见君侯。”胡亥嘶哑着嗓子,机械的背着公子婴教他的话,跪在共尉的马前,深深的弯下了腰,吞声说道。   “亡国之臣,拜见君侯。”公子婴带头,数百人七嘴八舌的说道,一个接一个的跪在路边。公子婴膝行上前,将皇帝的剑印、虎符等物高高举起,奉献在共尉面前。兴奋得小脸通红的薄昭和蒲苴子两个少年上前一一的接了,捧在胸前,昂首挺胸的站在共尉身后。   共尉其实很想接过来看看那个据说是和氏璧制成的传国玺,但是这么多人看着,他总不能显得那么乡气,只得强忍着好奇心,板着脸,用严厉的口气训斥了一通胡亥,大意无非说你做得如何如何的不对,虐待臣民,不思正道,祸国殃民之类的。这些都是叔孙通的杰作,共尉自己根本不懂这些,昨夜与众人商量纳降仪式时才发现他们对这些都一窍不通。李左车、桓齮等人虽然有所闻,但是对整个流程并不熟悉,他们都是学兵法的,对这些本属儒家范畴的礼仪并不精通,而最精通这些的博士孔鲋还在南阳。共尉本来打算按照军队投降的仪式搞的,结果叔孙通跳了出来,呱啦呱啦的一通说,直到把所有人的都侃晕了才停住,提出了一整套的仪式。共尉听得晕头转向,只好听叔孙通的安排,连这些说辞,都是叔孙通给他拟好背熟了的。   说起来也好笑,胜利者共尉,失败者胡亥,昨夜都在做功课。   好容易把那一大段话说完了,共尉口干舌燥,暗地里把叔孙通家的八辈祖宗都给骂了一遍,然后才下马解开胡亥身上绑着的绳子,命人将胡亥扶起来。等胡亥仰起脸,共尉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刚刚背训词的时候,胡亥一直伏在地上发抖,他以为胡亥是害怕呢,等把胡亥拉起来才知道,胡亥是在哭。   胡亥泪流满面,被人扶起来后,更是放声大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晕倒在路边。   共尉十分震惊。不过也没让他震惊太久,专门负责礼仪的叔孙通适时的提醒他进行下一步,让众臣起身,好言安慰了一番。然后共尉坐在马上,进行他的第一次训政。   “秦赢无道,不依圣人教诲,以残暴得天下,不恤民生,横征暴敛,穷兵黩武,扰动天下,臣民不安。我大楚替天行道,救民于倒悬,当王天下……依楚王令,我共尉先入关中,当为关中之主,必更张正弦,易秦之暴政,与民休息,君臣协力,致世大同……”   又是一段长长的广告词。不过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每说几句,都会有人山呼万岁,气氛十分热烈,颇有前世站在天安门上巡视的自豪感。共尉最后宣布了几件事,把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一,废除一切苛政,不仅名目繁多的诸多赋税一概免除,即使是秦本来就有的一些赋税也酌情减免,只保留田租、口赋等基本的赋税。   二,停建包括阿房宫在内的一切非急务工程。   三,大量消减关中的兵力,包括刚刚投降的和以前投降的秦军,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休养生息。   众人山呼万岁,再次拜服在地。附近听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听了,也兴奋不已,互相传告。共尉随即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咸阳城,入主咸阳宫。入宫之后,共尉很快就下达了一道道命令。   周叔为咸阳令,负责整个咸阳城的安全。   桓齮为卫尉,负责宫城,虞子期为郎中令,三百虎士全部任郎中,负责宫中各殿的警卫工作。   斥候营校尉李四接管御史大夫府。   辎重营校尉宝珊接管丞相府,主簿萧何辅助。   ……   ……   因为有公子婴等人的配合,楚军接管咸阳城的进程非常的顺利,在经过两三天的忙碌后,咸阳城又渐渐的安定下来,恐慌的百姓也慢慢的恢复了平静。共尉适时的将霸桥边发布的几项命令用官方告示的形式向全城的百姓做了通报,并依照秦朝的制度,开始向他管辖下的各县各乡传达。   三天后,咸阳城东门外渭河边架起了一座高高的刑台,祸国殃民的赵高被五马分尸,枭首示众。   由于事先有过通知,行刑的时候,咸阳城的百姓几乎来了一半,渭河边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赵高被拖上台时,四周先是鸦雀无声,紧接着叫骂声四起,无数的土块、木头向台上飞来,有的人手慢,看到别人扔东西砸赵高的时候才想起来弯腰捡武器,地上已经找不到土块了,他们干脆脱下鞋子砸了上来,一时间漫天飞舞,一转眼的功夫,赵高就被打了个鼻青眼肿。   不过,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面临死亡的恐惧让他歇斯底里的狂叫着,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徒劳无功的想要挣脱刽子手的挟持。可是行刑的两个刽子手却不让他有丝毫逃脱的可能,因为他们和赵高都有血海深仇。   一个是李斯的孙子李昶,一个是冯去疾的从子冯敬。李昶现在是虎贲司马,冯敬现在是豹骑司马,但是为了报仇,他们不约而同的向共尉请求客串刽子手一职,为此差点在共尉面前打起来。因此赵高的反抗不仅徒劳无功,而且遭到了残酷无情的镇压,李昶二话不说,一脚就把赵高的左腿给踹断了,冯敬也不甘示弱,双手一用力,拧断了赵高的右臂。   “狗贼,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李昶一点做刽子手的职业水准也没有,不停的扇着赵高的脸颊,破口大骂。他要提醒赵高,这里就是他杀李斯的地方,可惜赵高已经晕了过去,虽然脸被李昶打得象猪头,嘴角流血,还是没有一点知觉。   ……   三天后,项羽派人送来消息,说他率领五十万大军已经到达鸿门,请共尉前去相见。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十六节 争权夺利   接到项羽的命令,共尉犹豫了一下,他对目前的态势有着超乎常人的警觉,甚至有些神经过敏,更何况还有鸿门这个敏感的名字——那一顿酒宴已经成了不怀好意的代名词,他焉能不防。   李左车和郦食其等人也劝他不要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项羽虽然是个讲义气的好兄弟,但他更是一个胸怀大志的豪雄,他和楚怀王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共尉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个潜在的危险,他放弃项梁的血仇招降章邯,本身就说明了他对当前形势的清楚认识——如果他没有防备共尉的心思的话,他完全可以汇合共尉击杀章邯。   共尉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但是他觉得不能不去。虽然已经说好了关中是他的,但毕竟还没有正式任命,项羽现在还是上将军,还是他的上司,如果不去,只怕反而会让人觉得自己心虚。几个人商量了好一阵,最后决定还是去,不过要做好护卫工作,除了共尉贴身的亲卫之外,虞子期带上三百虎贲郎,冯敬带上一百铁骑,一起保护共尉去鸿门,同时咸阳令周叔带领重兵做好应急准备,特别是陷阵营随时准备出发。   安排好了一切,共尉回到了后宫。后宫里,吕媭和薄姬都在,吕雉也在,三人低声说着什么,薄昭、蒲苴子正陪着刘盈在一旁玩耍,刘盈玩得很开心,小脸红扑扑的,清脆的童音在高大的大殿里回想,平添几分生气。   一看到共尉进来,吕雉的脸色阴了下来,起身有些拘谨的给共尉行了一礼:“臣妾吕雉见过君侯。”说着,又拉刘盈过来行礼,共尉有些不快的拦住了她:“阿姊,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如何多礼?你要是一直如此,以后我们还如何相处?”   吕雉没有回答,低着头默默的站在那里,共尉本想再说她两句,见她这一副可怜样,叹了口气,摇摇头,背着手走到一边去,一边走一边说:“你们慢慢聊吧,我明天要去鸿门见上将军,要早点歇着,就不陪你们了。”   吕媭一听,起身要跟上去,薄姬拦着她,悄声道:“你还是陪着阿姊吧,我去服侍就成。”   吕媭确实有些不放心吕雉,这几天她和薄姬花了不少功夫,陪吕雉解闷,吕雉的心情总算开朗了一声,没想到今天一见到共尉,吕雉又有恢复原样的趋势,让她十分担心。   “你怎么不去陪他?”吕雉责备的看了一眼吕媭,用眼睛瞟了一眼共尉消失的方向。   吕媭淡淡的一笑:“这不是要陪你吗?我说阿姊啊,夫君都说过好多次了,让你不要太拘礼,你怎么还是不听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是个很关心家人的人,从他那个妹子你就可以知道了。他把你当一家人,关照起来也没有顾虑,如果你总是这么生份,他真要把你当外人了,以后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吕雉本想说本来就不是一家人,可是听到吕媭后面责备的话,她想起共尉曾经的承诺,又怕惹恼了共尉,共尉不再替刘盈争取继承刘季功劳的权利,不免有些气短,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能抿紧了嘴唇,僵硬的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吕媭笑盈盈的拉着吕雉坐下。   “他……怎么不找宫女服侍?”吕雉沉默了半天,一提起的却是共尉,等出了口,她才回过味来,连忙又补了一句:“宫里那么多美人,怎么还要你们服侍?”   “他不习惯。”吕媭低着头,从果盆里捡起了一个鲜果,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赞了一声:“味道真不错呢,阿姊,你也尝尝。”说着,将果子塞到吕雉嘴边。吕雉咬了一口,一边细细的嚼着,一边若有所思的问道:“不习惯什么?”   “不习惯那么多素不相识的女人围着他。”吕媭俏皮的一笑,搂着吕雉的肩膀说道:“他只喜欢和我们几个在一起,至少也要象阿姊这样的人。”   吕雉心如鹿撞,不敢再往下接了,红着脸咄了一口:“胡说什么呢,你们恩爱就恩爱,扯上我干什么。”吕媭见她不好意思,吃吃的笑了,凑在吕雉耳边轻声说了两句,然后又离开吕雉的耳边,笑嘻嘻的看着吕雉:“如何?”   “胡说!”吕雉胀红了脸,长身欲起,却被吕媭一把拉住。吕媭好奇的看着吕雉,不解的问道:“阿姊,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并没有和夫君说过,同意与否全在你自己决定,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你这是什么建议?”吕雉也发觉自己反应过激了,一时下不来台,只好硬充到底,摆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将头扭了过去,不再看吕媭一眼。可是两滴泪珠却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吕媭本待打趣她两句,一见她哭了,十分震惊,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吕雉是个很刚强的人,吕媭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看她哭过,忽然见她流泪,心里十分意外。   “好了,好了,你不同意也就算了吗,算我说错了行不行?”吕媭软语求道:“阿姊,你不要生气了,我这也是一片好心嘛,嫁谁不是嫁,如果……”   “你还说?”吕雉扭过头,愤怒的瞪着吕媭,泪水盈盈,别有一番惹人怜爱的娇弱神情。   “不说了,不说了。”吕媭吓了一跳,连连摇手。   正在玩耍的刘盈被吕雉愤怒的声音吓了一跳,站在远处看了看,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扯了扯吕雉的袖子,怯生生的叫道:“阿母——”   吕雉将刘盈搂在怀中,泪如雨下。吕媭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想来想去,劝吕雉改嫁给共尉也不是个什么坏事啊。吕雉才二十多岁,难道她要为刘季那个混蛋守寡?既然不守寡,那嫁谁能比嫁给共尉好?如果她能嫁给共尉,那么以后她们姊妹联手,在宫里还不是稳如泰山,再加上两位兄长的实力,恐怕就连共尉的正妻白媚也要让她们三分。   可是阿姊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呢?吕媭百思不得其解。   ……   项羽和范增相对而坐,项佗、项伯坐在一旁,章邯愁眉苦脸的站在一边,欲言又止。项羽摆了摆手:“我知道了,请章将军放心,我会尽快处理的。”   “多谢上将军。”章邯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向后退了两步,缓缓的出帐去了。   “亚父,怎么办?”项羽皱着浓眉,为难的看着范增。   得知共尉入关之后,范增劝项羽放下家仇,招降了章邯,既避免了双方恶战进一步消耗实力,又凭空得了二十多万秦军,项羽的实力再次猛涨,总兵力达到四十余万,号称六十万。本来这是一着妙手,项羽招降章邯,不仅增加了实力,还兵不血刃的全取了河东,更让人看到了他宽广的胸怀,张耳、臧荼、田安等人经此事之后,对他更加佩服了,章邯对项羽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些降将也十分感激,一切形势大好。但是问题也很快就来了。秦人一统天下,山东六国也成了秦人的子民,但是那些关中子弟总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秦人,比山东人要高一级,所以在山东六国的人到关中服役的时候,秦人没少欺负他们,楚人和秦人的仇最深,所受的虐待也最甚。现在一切掉了个个,楚人成了胜利者,曾经很威风的秦人成了失败者,楚人焉有不报复之理?将军们还能克制,士兵们私下里却没少打黑拳,甚至连英布这样的高级将领都用提不上嘴的借口虐杀过秦军降卒。开始章邯他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气吞声,可是事情越演越烈,楚军蹬鼻子上脸,挑衅的事情越来越多,秦军怨声载道,开始酝酿反抗。章邯深知情况严重,不敢再隐瞒,只得来找项羽汇报。   项羽也很头疼,他和那些楚军将士一样特别恨秦人,依他的脾气,他恨不得连章邯都给杀了才解气,可是他知道,秦军杀不得,不仅是因为他要倚仗这二十多万秦军和共尉周旋,而且秦军人数太多了,万一把他们逼反了,他们奋起反抗,或者一哄而散,自己的脸就丢大了,什么诸候上将军,什么千秋功业,全部成了一个梦。   不能杀,那就只能安抚。   范增也是这么认为的,眼下千万不能乱,一乱,项羽这大半年的心血就全白废了,最后捡便宜的只有共尉。范增可不指望这个关键时刻闹出这种事情来。   “传令诸将收敛一点。”范增花白的眉毛蹙成一团,不快的看着项佗,项佗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范增接着说道:“从现在起,再有欺负秦卒的,一概杀无赦。”   项佗咽了口唾沫,看了范增一眼,又看看项羽:“上将军,还是你自己下命令吧。我……人微言轻,恐怕不太好用,那些将领……”   项羽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知道项佗在想什么。秦国已亡,马上就要论功行赏了,共尉称王关中已经是毋须言明的事实,他自认为自己的功劳不如共尉,不敢与共尉相比。可是比起项羽营中其他的将领来说,项佗却认为他是有功的。巨鹿一战,他是实际的副将,也曾上场厮杀,险些陷在阵中,并不比其他人差,他急于从项羽口中得到承诺。   但是项羽现在不能给他承诺。在项羽看来,封赏这种事情,不能从自已的亲人开始,让人觉得他项羽循私,有所偏袒,那不是君子所为。再说了,项家要争的是天下,现在虽然灭了秦,但离天下还有很远的一步路,项佗这么急着讨封赏是什么意思?想和他分庭抗礼吗?   项羽对项佗这种近乎露骨的要挟十分不满,几乎是怒形于色。   范增对项佗的性急也不满,但是项羽的脾气他知道,他不能火上浇油,何况他觉得项佗虽然有些性急,但是要求并不过份。他咳嗽了一声,提醒项羽和项佗都克制一点,想了想,抬起头对项羽说:“阿籍啊,河东连接河北和河西,是出入关中的北线,不容有失。不如,让子异去镇守吧。”   项佗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感激的看了范增一眼,然后急迫的看着项羽。项羽十分不快,虽说以项佗的功劳和实力去河东确实不错,但是项佗这么急着讨赏他不舒服,而范增不与他商量,突然提出这个建议,他更是不快。他很想否决,但是看着项佗和项伯的眼神,知道自己只能答应,一来范增的面子在照顾,二来如果不答应,项佗可能真的和自己有异心了。   “亚父所言甚是,就以亚父的决定办吧。”项羽强压着心中的不快,淡淡的说道:“子异,河东的重要性就不用我多说了,你到那里之后,千万小心。”   项佗大喜,他直起身,双手举过头顶,行了一个大礼,伏在地上大声说道:“请上将军和亚父放心,项佗一定守住河东,不让任何人有非分之想。”   范增气得差点要踢两脚,你感谢我就感谢我吧,但是有必要在项羽面前这么说吗?   项羽有些心烦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先去传令诸将,让他们不要再欺凌秦卒。”   项佗大声应诺,气宇轩昂的出帐去了。   项羽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重新看着有些尴尬的范增:“亚父,后面的事情如何安排?咸阳离这里不过几十里,阿尉随时可能到,你可有预定方案了?”   范增也沉下了脸,抚着胡须沉吟片刻,重新抬起眼皮看着项羽的时候,眼中寒光烁烁,看着项羽一阵心虚。“上将军,共尉一战取敖仓,再战克函谷,他的强大战力想必上将军已经心中有数了。”   项羽默默的点了点头。   “共尉入关之后,未经上将军许可,径直入住咸阳,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范增担心的叹了口气。“有大王的约定在前,又有你们私下约定在后,关中是他的,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他这么急迫的入主咸阳,还是有些不符规矩。再者,我听说他刚刚入关,就发出命令,调集分散在各地的人马入关。细想起来,他分散在各地的人竟有十万之巨。老朽就想不明白了,他既然有这么多人,那么巨鹿之战的时候,我们那么急需兵力,他为什么不把这些人调来?就算秦军降卒不能动,可是韩信的人马也不能动吗?如果他们能赶到巨鹿参战,我们又何至于付出那么大的牺牲?”   “亚父,你这有点强人所难了。”项羽觉得范增有些疑心太重,他轻咳了一声,提醒范增道:“巨鹿之战,阿尉可是付出了全力的,如果没有他及时赶到,我们不可能坐在这里讨论这件事。”   “不错,如果不是共尉最后赶到,我们确实不可能坐在这里。”范增打断了项羽的话,眼神凌厉:“可是阿籍你想过没有,为什么章邯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击杀共尉,却南下去解敖仓之围?让共尉去支援我们?”   “这还有什么问题?”项羽拧起了眉头。   “不错。”范增得意的一笑:“我问过章邯,一切的关键就在那个叫东门耳的使者身上。这个东门耳是赵高的门客,这次在南阳伏击刘季的也是这个人,而现在,赵高身死,这个东门耳却失踪了,与此同时,共尉的身边多了一个叫陈平的年青人。”   “竟有此事?”项羽吃了一惊,项伯则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要是照范增这么分析,那共尉岂不是早就胜劵在握,以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你们觉得不可思议?”范增盯着项伯和项羽看了好一会,肯定的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这件事太过诡异,只能如此解释。这个东门耳就是共尉身边的陈平,他早在巨鹿之前很久,就潜入了咸阳。”他遗憾的摇了摇头:“不瞒你说,我虽然有共尉身边安排了人,但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陈平,我却是一无所思。”   “陈平?”项佗一掀帐门走了进来,正听到范增最后一句话:“你们说哪个陈平?”   范增将他的猜测简略的说了一遍。项佗皱起了眉头,冥思苦想了一阵,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这个人。”   “你知道?”范增有些奇怪,这个陈平这么诡异,连他都不知道,项佗怎么会知道。   “这个人是阳武人,魏咎称王的时候,他做过魏咎的太仆,后来被人告发他盗嫂,又贪人钱财,没脸在魏国呆下去,就自己跑了。我去新郑贺韩王复国的时候,曾经与他一路。”项佗看到了范增脸上的不解,他哈哈一笑,就将当初和陈平一路去新郑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次连范增都目瞪口呆,他想踢项佗两脚的心思更加真切了。这个项佗真是有眼无珠,陈平和他一路同行,他都没能将陈平拉过来,共尉只是一面之缘,就白得了一个用间的高手,这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见范增脸上阴一阵明一阵,项佗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范增无可奈何的直摇头:“可惜,可惜,这么一个人才白白的送给了共尉。如果他是我们派到咸阳的,何至于此啊。”   “一个盗嫂贪财的浪荡子,有什么好可惜的。”项羽却不以为然,有些遗憾的说道:“一些阴谋诡计而已。阿尉一个光明磊落的英雄,怎么也喜欢这样的人?”   范增看着一脸惋惜的项羽,哑口无言。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十七节 来者不善   共尉带着虎贲郎和铁骑缓缓来到鸿门,项羽带着众将到营门外相迎,一看那些全副武装的虎贲郎和铁骑,项羽就知道了共尉有所提防,一想到他们当初刚刚认识时的亲密无间,项羽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堵,他故作轻松的开了个玩笑:“阿尉,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怕我杀你吗?”   共尉纵身下马,将马缰扔给身后的亲卫周宇,正好听到项羽这句话,他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抓住项羽伸出的手摇了摇,凑到他耳边,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让旁边的范增等人听到。   “还请上将军海涵。我本来是打算带几个人轻车而来的,可是那些鲰生好生让人心烦,偏说什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说上将军与我亲如兄弟,又是当世英雄,如果你要杀我,那肯定是我有该死的理由,我自问没有什么该死的理由,那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却说,上将军是可信,但是别人却未必可信,还是小心一点好。”共尉一拍手,大声笑骂道:“你说他们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在你的大营里,你说了不算,还要听别人的?”   项羽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活似被人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一般,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范增。范增脸绷得紧紧的,薄薄的嘴唇也咬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共君侯真是会说笑。”项佗见场面有些尴尬,连忙上前解围。共尉咂了咂嘴,指了指随行而来的十几辆大车道:“是啊,我也是被他们逼得没办法,只好带上这些人。可是想来想去,这么杀气腾腾的,好象不应该是我们兄弟见面的样子,所以我又挑了十几车的财物来。”他对着站在一旁的臧荼、田安等人大声笑道:“诸位不要误会啊,我带这些人来,是防止半路有人抢了我送给诸位的礼物的,可不是来打仗的。真要来打仗,我怎么也得把陷阵营和虎豹骑全带来,要不然怎么可能挡得住我这力可拔山、英雄盖世的兄长,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臧荼等人一听,连忙凑趣的大声笑了起来,有的说:“君侯说得有理。”有的说:“君侯真是太客气了,还带这么多礼物来,我等实在承受不起啊。”   “阿尉啊,看来你在咸阳捞了不少,腰包足了吧?”范增也挤出几分笑容,摆出一副对共尉刚才的话不以为意的样子,随手指了指那十几辆大车,笑眯眯的说道。   共尉沉下了脸,严肃的说道:“亚父,你这可就错怪我了。”他转过头,一本正经的对项羽说:“上将军明鉴,我入咸阳之后,各个府库都封存起来,清点过了数目,一一入帐。这些东西可不是公库里的,我只是从我应得的份子里取出一部分来送给诸位,待诸位进咸阳时,我会有明细的帐目给诸位看。我可没有贪你们一个半两钱。”   项羽见他说得那么严肃,再也绷不住脸,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一边拉着共尉往里走,一边开玩笑道:“这可说不定,你做的帐目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万一你做了假帐怎么办?”   众将一听,哄堂大笑,刚才还尴尬的气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共尉也跟着大笑,他转过头看了看,一眼看到了章邯,他站住了脚步,强忍着笑对项羽说:“无妨,兄长,我现在就给你找一个你能信得过的人。”   项羽不明其意,也站住了脚步,饶有趣味的看着共尉。共尉对章邯招了招手,大声叫道:“章将军,请进前一步说话。”   章邯夹在人群里,低着头,就怕共尉看到自己阴狠的目光,却没想到共尉会停下来专门叫他。他愣了一下,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一时有些会不过神来,只得躬着身,一路小跑到共尉和项羽的面前,挤出一丝笑容:“不知君侯有何吩咐?”   共尉却不理他,转过头看着项羽:“兄长,你可知道章将军曾任少府之职否?”   项羽点点头:“我听章将军说过。”   “少府是专管山泽赋税的,章将军也是理财的行家里手,咸阳有多少钱,想必没有比他更清楚的。我有没有做假帐,纵使瞒得过兄长,又岂能瞒得过章少府?”共尉转过头,略带讽刺的看着章邯,故意称他在秦庭的职务,又道:“章少府,我们之间虽然有些恩怨,可是章少府想必不会挟私报复我吧?”   章邯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的点头道:“君侯说笑了。章邯如何敢报复君侯,再者,上将军对君侯那么信任,又怎么会不相信君侯的帐目呢。”   “哼哼。”共尉冷笑了一声,再也不理章邯,拉着项羽就走。章邯尴尬的站在那里,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又恨不得拔出腰间的长剑,直接将共尉一剑刺死,以解心头之恨。   项羽见共尉当面给章邯难堪,却是暗暗一笑,也不多说,与共尉挽着手一起进了大营,一直走到大帐前。共尉停住了脚步,让人将带来的礼物一车车的卸了下来,在大帐前摆了一地,然后对臧荼等人拱拱手,满面笑容:“诸位,刚刚共尉也向上将军保证过了,这些东西肯定是干净,就请诸位笑纳了。大家也不要谢我,你们不要看现在这些东西看起来不少,等你们到了咸阳,拿到自己应有的那一份,那才知道什么叫有钱。”   听共尉这么说,众人的心气儿都被提了起来。谁都知道始皇帝统一天下时,每灭一国,必然把那个国家的珍宝全部掠走,咸阳集中了六国数百年来积累的财富,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想想都让人流口水,现在共尉却在大家面前坦承要全部分掉,实上让人不能不动心。一想到堆积如山的珍宝,他们看向共尉的眼神顿时变得热烈起来。   共君侯是好人啊,太大方了。   “多谢君侯了。”   “感激不尽。”   臧荼、张耳等人忙不迭的向共尉致谢。   “哈哈哈……”共尉摆摆手,让兴奋莫名的众人安静下来:“你们不要谢我,要谢就谢上将军。如果不是他领导我们大破秦军,我们哪有机会大碗喝酒,大块分金啊。你们说是不是?”   臧荼会意,连忙说道:“君侯说得是,我们要谢上将军,不过二位一体,我们谢君侯也是应当的。”   “正是正是。”田假也笑容满面的说道:“二位年青有为,都是破秦的大功臣,我等一并谢过。”   听着七嘴八舌的吹捧,项羽心情特别好,他连连谦虚,一时十分和谐,只有范增、项佗脸色不好,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共尉今天一来就连出妙手,先用话把项羽咬死了,然后又大散其财,收买人心,接着把名声推到项羽的头上去,这样一来,项羽如果不分财,那这些人还不恨死了项羽。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共尉说得轻巧,可是他的准备十分充分。范增感到了一些压力,却又更加坚定了要钳制共尉的决心。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不能很好的困住他,一旦让他得了势,项羽夺取天下的路将变得无比艰难。   范增瞟了一眼人群外用眼角余光怒视共尉的章邯,暗自笑了一声,这个竖子毕竟年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章邯难堪,新仇旧恨,足以让章邯和他死战到底了。   “上将军,共君侯,我们还是进帐吧,酒都快凉了。”范增走上前去,对谈笑风生的共项二人说道。项羽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拉着共尉进帐,范增、项佗、项伯一起跟进了帐,其他人却留在外面另设一席。进了帐,项羽东向坐在主席,项伯、项佗居左,面朝南,范增站在右首北向的席位上,笑嘻嘻的指站西向的末席对共尉说:“君侯,快快入座。”   共尉站在那里没有动,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项羽,然后又看向范增,撇了撇嘴笑了:“兄长,这位置似乎不对吧。”   范增讶然:“有什么不对的,以前不也是这么坐的吗?”   共尉摇摇头:“亚父,我现在还不是关中王吧?”   你还知道啊。范增冷笑一声,想也不想的点头道:“当然。”   “那我现在还是楚军的次将吧?”共尉又问道。   范增察觉出一丝不祥,可是共尉的话又没有错,既然不承认他是关中王,那他就还是楚军的次将。他犹豫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共尉笑了:“既然如此,请亚父将这个位置让出来。虽然我敬重亚父,可是我却不敢乱了规矩。我共尉是农家子出身,不懂什么礼节,以前也就稀里糊涂的坐了。现在略读了些书,多少还知道一些尊卑,再也不敢乱来了。”   范增的脸立刻胀得通红。共尉说得没错,他这个位置是仅次于项羽主席的位置,按规矩是共尉坐才对,以前共尉不计较,让他范增坐了,现在要回去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他已经习惯了在楚营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突然被共尉这么抢白,而且直指他不懂规矩,这无异于扇了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光,顿时让他下不了台。他紧咬牙关,双目圆睁,戟指共尉道:“你——”   共尉很无辜的看看他,又看看其他人:“我说错了吗?难道这不是以官职分,而是家宴?如果是家宴,那么我情愿请亚父上坐。”   “嗯咳。”项羽皱起眉头,不经意的咳嗽了一声。他看出来了,共尉可能看出了范增对他的不善,今天是堵气找不痛快来了,而且是针对范增。但是共尉说得也在理,既然是正规场合,范增虽然年尊,也得位于共尉之后,这就是贵族的礼。但是真要让范增把这个位置让出来,以范增的脾气,他肯定是当场翻脸,他们商量好的事情可就没法进行了。   “阿尉,你是次将,理当与我平起平坐的。”项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指了指自己右侧的位置:“来人,把次将军的案几搬到这里来。”   几个士卒走过来,调整了位置。共尉也不谦虚,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范增,故意哼了一声,大剌剌的坐在项羽的右侧。范增气愤难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强压着怒火,坐在那里生闷气。   酒席开始,几个漂亮的舞伎袅袅而来,在席间跳起了舞。范增生气,看着翩翩起舞的舞伎面无表情,项佗、项伯却很快被优美的舞姿吸引住了,拍着手打起了节拍。共尉谈笑风生,不时的和项羽喝酒,觥筹交错,两人很快就说笑起来,刹那间似乎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光。   范增慢慢的恢复了平静,他瞅了一眼笑容满面的共尉,冲着同样笑容满面的项羽使了个眼色。项羽虽然没看他,却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不经意的点了点头。范增抬起大手拍了拍,舞伎们会意,连忙停住了舞蹈,退了出去。   大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共尉转动着手中的三足青铜爵,似笑非笑的从几个人的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项羽的脸上:“兄长,这是何意?”   项羽干咳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酒爵,目光下意识的避开了共尉。“这个……阿尉啊,我们已经入关了,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哦。”共尉淡淡的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酒爵,自顾自的拿起酒尊中的漆匙,给自己加了一点酒,端起嘴杯有滋有味的品了一口,然后对项羽示意了一下:“确实也该商量一下了。兄长请讲,我洗耳恭听。”   项羽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范增:“亚父,你来说吧。”   范增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强作亲热的说道:“阿尉啊,大王当初约定先入关者王关中。你和阿籍也有过约定,你支持他击败王离,关中就是你的。这一点,我们没有忘记,想必你也不会忘记。”   共尉淡淡一笑:“我当然不会忘记,所以我径直入了咸阳,想必兄长不会怪我吧。”   项羽干笑了两声:“既然我们有过约定,我怎么会怪你呢。”   “兄长是守信之人,这点我是放心的,所以我根本不怕有人说三道四,直接住进了咸阳宫。只要兄长不怪我,我又惧何人?”共尉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范增,范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共尉,共尉却又抢先说话了。“不瞒亚父说,这次来,我还有一个约定要兄长兑现。”   “什么约定?”项羽和范增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是我和兄长之间的约定,你不知道。”共尉的嘴角挑起,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范增,举起酒杯冲着项羽示意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大口,伸手抹了抹嘴边的酒渍,也不看又惊又怒的范增:“兄长,你还记得巨鹿之战前,我们俩在漳水边的约定吗?”   项羽想了想,轻轻的点点头:“记得,我们互相托付妻子,还说如果都是儿子,就结为兄弟,都是女子,就结为姊妹,如果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他笑了笑:“只是虞姬还在待产,我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一时半会没法兑现啊。”   范增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被共尉的话吓了一大跳,项羽居然还有事瞒着他,这件事居然比许共尉关中称王还隐蔽,他以为一定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却是这件事,那项羽不告诉他也就顺理成章了。   项伯和项佗也笑了,互相看了看,不禁摇了摇头,这件事确实有些好笑,大战之前,两个将军却在互相托孤,还有心情做这个约定。想起当初生死未卜时的紧张,他们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轻松。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共尉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事?”范增的心刚刚放下,还没恢复平静,又拎了起来。今天晚上他可被共尉搞得不清,心脏有些吃不消了,觉得胸闷气短,眼前有些发晕。   项羽眯起了眼睛,偏着头看向共尉。“你是说补偿你那些人马的事?”   “正是,兄长要了宁君他们两万多人,说要补偿我十倍,也就是二十万人马。”共尉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兄长现在财大气粗,帐下有六十万大军,是该履行这个诺言的时候了吧?”   项羽还没有说话,项佗和项伯不约而同的惊叫了一声。二十万人马,天啦,这是多大的事?项羽号称六十万,其实只有四十万出头,共尉大概也在二十万左右,如果给他二十万,那形势岂不是反过来了?再说了,二十万人马,这可不是二万人马,项羽怎么会这么傻,居然答应共尉这种事情?现在共尉上门讨债了,可怎么办,真把二十万人给共尉?那天下岂不是成了共尉的天下?   他们两个惊恐的看着项羽,范增却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项羽居然会答应共尉这种事情,二十万人马,足以决定天下大势啊。更何况当时项羽手下总共不过十几万人,他居然会作出这种承诺?亏得是招降了章邯,否则项羽岂不是连自己都要赔给共尉?更可怕的是,看项羽这副沉吟不语的样子,他竟然有践诺的意向。范增再也不敢保持沉默了,一旦项羽开了口,那就真的一点挽回余地也没有了。他瞪大了眼睛,眼光在共尉和项羽脸上来回扫了两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指指共尉,又指指项羽,嘴唇嚅动了几下,跺足狂吼:“胡闹!”   话音未落,一道血箭从他嘴中喷出,范增晃了几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十八节 软硬兼施   项佗大惊,纵身跃起,一把抱住范增,大叫道:“亚父!亚父!”   项羽也十分吃惊,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长身而起,赶到范增的身边,只见范增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奄奄一息,他不敢怠慢,一哈腰,抱起范增就冲出了大帐,一边走一边大声叫道:“子异,快去传医匠!”   项佗忙不迭的应着,飞奔着出了帐,大帐里只剩下共尉和项伯两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共尉面带诧异,项伯却是连连摇头,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站起身就要出帐。   “项公且慢。”共尉站起身叫道。   “君侯还有什么事?”项伯停住了脚步,侧着身子看着共尉,眼神复杂,脸色冷淡。   共尉大步走到范增面前,出了帐,片刻之后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只锦盒。他将锦盒双手奉到项伯面前:“项公,这是子房先生托我转交给你的。”   项伯本来对共尉今天的表现很反感,但是听说是张良给他的礼物,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只精致的白玉璧,他满意的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些笑容:“子房就是客气,老朋友了,有什么事带个话就行,何必送这么贵重的大礼。”   共尉淡淡一笑:“子房先生有一件事想托项公,他说除了项公,恐怕没有人能办得成。”   项伯笑了笑,略带三分矜持:“子房言重了,我不过是个闲人,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既然是子房托付的,我自当勉力而为。”   共尉赞了一声:“子房先生一直说项公义重如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难怪子房先生那么看重项公,真是人以类聚,英雄惜英雄啊。”   被共尉这么一夸,又是转述的张良的话,项伯顿时觉得脸上有光,他哈哈大笑:“君侯言重了。我哪里是什么英雄,要说英雄,除了你和子羽两个,天下还有什么人敢称英雄?当然了,子房也是英雄,但是我们都老了,现在天下是你们的。”他说着,伸手拍了拍共尉的肩,意味深长。   共尉摇摇头,很诚恳的说道:“项公谬赞了。我哪里敢和兄长并肩,项公长者,小子不敢有所隐瞒,说句心里话,如果没有兄长,我的确觉得自己还是个人物,可是有兄长在此,我如何敢不自量力?只可惜啊……”共尉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懊丧:“我仰慕兄长,一心追随兄长征战,希望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做个心安理得的关中王,也算没有白来这世上一趟。只可惜时势弄人,却有人怀疑我对兄长的一片忠心,横生是非,硬要把我逼得与兄长反目成仇。唉——想当初我们是何等的相知,臣鹿城下,并肩作战,生擒王离,没想到今天却互相猜忌,情何以堪啊。”   项伯盯着共尉的眼睛,见他神色黯然,眼神中全是伤感,不禁也叹了口气,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君侯,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共尉还沉浸在忧伤之中,他强作欢颜的笑了笑:“项公是子羽的长辈,当然也是我的长辈,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项伯对共尉的谦卑很满意,他点了点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君侯,你入关之后,为何那么急的调集分散在各地的人马入关,让人觉得好生紧张。”   共尉摇摇头,后悔莫迭。“项公有所不知。我入关之后,欣喜若狂,一来有大王的约定在先,又有子羽的承诺于后,我这个关中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此,我就想着将各地的人马调集入关,也好打理关中,另外,我还有个想法。”他顿了顿,见项伯竖起了耳朵,凝神倾听,才继续说道:“我觉得以兄长的大功,楚地大部分都会是兄长的领地,所以想早点把地盘腾出来,好让兄长接手,可是……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让兄长误会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项伯眉毛一挑。   “当然,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共尉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项伯。项伯有些尴尬,他抚着胡须,低下了头,思索片刻,又问道:“我听说你在东海有不少人,专门从事晒盐之类的事情,彭城现在风行的好多物事都是那里出产的,你难道也准备放弃?”   共尉再次叹了口气,十分委屈的说道:“项公既然问起,我也不想隐瞒项公了。我是有个基地,做些生意,晒些盐,捞点海货啊什么的赚点小钱。说句不怕项公笑话的话,我一时还舍不得丢弃那里,但是那里既然成了兄长的领地,我想着总也是安全的,兄弟不分财,我就是算给兄长,兄长想必也不会亏待我。只是……现在……”   共尉唉声叹气,有些烦燥的在帐内走来走去,显然十分为难。项伯见他如此,不免生了几分同情,觉得范增他们确实有些过敏了,把共尉的一片好意当成了防范,以至于共尉做出这等冲动的事来。他叹了口气,拍拍共尉的肩膀说:“看来大家都误会你了。”   共尉苦笑一声,拱手道:“项公明鉴,正是如此。”   项伯长出一口气,大度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也无妨,我去向范先生和子羽解释一二,说开了,便也是了。”   共尉感激不尽,对着项伯躬身一拜:“那就有劳项公了。”   项伯哈哈一笑,挺起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共尉,优越感油然而生。他转身刚要走,忽然碰到了怀中的锦盒,正才想起来张良的事,他连忙问道:“对了,子房有什么事要托我的,一并说了吧。”   共尉一拍脑袋,如梦实醒,不好意思的看着项伯说道:“亏得项公提醒,要不然我真的忘了。”   项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共尉又奉承了两句,这才将张良的事告诉项伯。关中已定,眼看着就要论功行赏,张良率领着四万韩军配合共尉作战,韩国在诸侯之中也算是出了力的。现在共尉与项羽有了生份,张良担心会因此受到牵连,所以托项伯向项羽说情,在论功的时候,不要忘了韩国。当然这些话都是张良和共尉商量好的,目的就是要做出一副大家都以为共尉受了委屈,担心项羽挟私报复的样子,特意针对项羽的性格和当前的形势做出的姿态。   项伯心情很好,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特别重要起来,拍着胸脯说道:“你们太过担心了,既然你和子羽之间只是误会,又哪里会影响到韩国的事情呢。子房作战有功,子羽又怎么会一点小误会就抹杀他的功劳?你带句话给子房,让他尽管放心,有我项缠(项伯的大名)在,一切无忧。”   “子房先生果然慧眼识人啊。”共尉笑着赞道。   项伯轻松的一摆手,昂首挺胸,气宇轩昂的走了。共尉拱着手,弓着腰,恭敬的看着项伯消失在帐外,这才直起身来,淡淡一笑。   章邯闷坐在帐里,脸色铁青。共尉在众人面前羞辱了他,让他心中原本就很浓的恨意更是勃然,坐在兴高采烈的诸将之中,他觉得特别难受,特别是臧荼等人眼馋咸阳的珍宝财物,特别好奇究竟有多少,不时的来向他打听,更让他觉得如坐针毡。他勉强喝了两口酒,就推说身体不适,回到自己的大帐。坐在帐里,他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后悔。当初在陈县击破陈胜的时候,如果率大军继续东进,彻底彻平楚地该多好,那时候共尉的实力还很弱,自己要击杀他就跟捻死一只蚂蚁一样,也不至于现在自己要受他的这般污辱,弟弟章平也不至于死在他的手上。   章邯越想越难过,心中一阵阵的绞痛,禁不住老泪纵横。   “将军——”司马欣突然闯了进来,一脸的惶急。章邯正在伤心,见司马欣这么莽撞的冲进来,将自己狼狈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恼怒,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喝道:“什么事?”   司马欣一看章邯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是事情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扑到章邯面前,膝盖都碰到了章邯的膝盖,压低了声音说道:“将军,快去看看吧。你再不去,就要兵变了。”   “兵变?”章邯大吃一惊,猛的直起了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英布他们又欺负我们的人了?”   “不是。”司马欣急得直跳脚:“是冯敬和李昶他们。”   “他们?”章邯大惑不解。   司马欣无奈,只得把事情细细的说了一片。李昶是共尉的虎贲司马,冯敬是共尉的豹骑司马,他们都是保护着共尉来的。共尉和项羽进了大帐喝酒,他们就和臧荼等人一起。因为他们本来都是秦将——李昶是李斯的孙子,冯敬是将军冯无择的儿子,还是右丞相冯去疾的族人——在秦军之中熟人很多,特别是冯敬的弟弟冯代就是长城军团的将军,兄弟俩多年没见了,这次一见面,自然有无数的话要说,所以他们俩很快就和章邯手下的那些将军打得火热。司马欣开始没当回事,大家都是秦人,有共同语言,说到一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他也没阻拦,可是后来听听不对劲了。李昶和冯敬告诉那些将军们,说共尉下达了命令,他入主关中之后,将要大幅度裁军,特别是原先的秦军,只会留下极少的一部分人,其他人愿意回家务农的,一概领取路费解散。这可不是虚言,共尉现在已经开始实施这个政策了,在咸阳投降的那批秦军,现在已经解散了一大半,紧跟着要解散的就是从南阳回来的那批人,据说从东海那边回来的秦军也将如此处理。   秦人打仗打了很多年,厌战情绪本来就很重,本来还有立功的诱惑支撑着,现在打了败仗,做个降卒,立功的可能根本没有,能够暂时保住命已经是庆幸了,为了能活命,他们现在忍气吞声,但以后避免不了的还要为楚人卖命,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忽然听说还能不能打仗送死,直接回家种地,这些人立刻心动了,一个个围着李昶和冯敬打听具体的事宜。司马欣也凑上去听了两句,一听之后,顿时冷汗泉涌。共尉这手太狠了,他解散了关中的绝大部分秦军,一方面缓解了关中劳力不足,闲田抛荒的问题,也利于关中的休养生息,另一方面也将秦人的反弹力量降低到最低——武力基本都掌握在楚人的手里,秦人就是有什么想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只要共尉再实行一些惠民政策,那么关中的秦人很快就会接受他成为真正的关中王。   而这些惠民政策已经开始实施了,李昶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甚至带来了共尉所宣布的几项惠民政策的告示。司马欣也拿到了一份,现在就摆在章邯的面前。   章邯汗如雨下,那份告示还没看完,他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本来楚军欺凌秦军降卒已经在军中引起了不安,现在共尉再来这么一手,那些秦军降卒能安份才怪,恐怕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出现大批的逃亡,一旦项羽怪罪下来,事情将不可收拾,后果不堪设想。章邯觉得自己忽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由得一阵心悸,虽然张大了嘴巴拼命的呼吸,却还是吸不进一口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跳得如战鼓一般急促。   “将军!”司马欣担心的叫了一声。   “快,快去找上将军,抢在共尉前面解散一部分人,以泄怨气,迟则生变。”章邯勉力站起身来,脸色煞白,手指颤抖的指着帐门。   “喏。”司马欣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刚走两步,章邯又叫住了他:“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去也说不清楚。”说着,摇摇晃晃的向帐门走去。司马欣一见,连忙上前扶着他,跌跌撞撞的出了大帐,直奔项羽的大营。   范增躺在军榻上,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项羽脸色阴沉的坐在一旁,看着医匠给范增护理,心情十分不好。本来范增被共尉气得吐血,他是十分担心的,二话不说就把范增抱起来送回大帐,又让项佗赶紧去传医匠。可是一到范增大帐,本来双目紧闭的范增就睁开了眼睛,自己坐了起来,脸色虽然还不太好,但远不是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项羽一看就明白自己上当了,范增是装的,他虽然被共尉气得不轻,却还远远没有到要吐血的地步。至于他为什么要装吐血,项羽下意识的觉得,那是范增怕他自己支撑不住,而项羽独自一人又对付不了共尉,所以干脆装吐血,因为范增知道,项羽虽然对他有意见,可是这种情况下,项羽一定会扔下共尉来照顾他。   项羽觉得他又一次被范增算计了。这种感觉相当的不好,所以从范增睁开眼睛后,他就阴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医匠处理完之后退了出去,范增斜靠在榻上,看着脸色不郁的项羽,暗自叹了口气,开口打破了难堪的沉默:“阿籍,你现在还相信共尉吗?”   项羽没有吭声。共尉向他讨要二十万人马,这件事确实让他不自在。真要把二十万人马给了共尉,那以后谁说了算?但是他对范增一开口又提到共尉,还是这种态度,他又十分抵触,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嗯咳……咳……”范增心中犯堵,刚说了两句话,就禁不住咳嗽起来,刚刚被他自己咬破的舌尖上传来的疼痛,让他一阵阵的发冷。他咳嗽了好一阵,喘了半天气,这才慢慢的平静下来:“我相信,我相信你当时只是为了安抚他,并不是真的想给他二十万人马。”范增惨笑了一声:“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你想太多,必须集中所有力量决一死战,这一点……我不怪你。”   项羽撇了撇嘴,还是不说话。   “可是现在怎么办?”范增觉得眼皮特别的重,浓重的睡意不住的袭来,看来刚才那口血吐得太象了,他这七十多岁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了。可是他不能睡,他怕自己一睡下去就再也醒不来了。他要坚持下去!   “我……”项羽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确实是答应过共尉,情况也和范增猜测的那样差不多,安抚共尉的成份更多,当时他的总兵力都不到二十万,生死未卜,谁会想到能有今天啊。可是和范增说的不一样的是,他觉得事情虽然有些出乎预料,但是自己既然开了这个口,而且今天确实有这个能力履行诺言,自己为什么要抵赖呢?这可和君子信守承诺的信念不符啊。   可是真把二十万人马给了共尉,那个后果又是项羽不敢设想的。拥有了四十万大军的共尉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且不论,其他人又会怎么想?他们之所以依附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楚军的上将军,手下的实力最强。一旦共尉成了实力最强的,谁还能保证他们的忠心?臧荼曾经向共尉请过婚约,田安等人也和共尉手下的田壮关系密切,他们还会跟着自己吗?   可是不给,又怎么应对共尉?   项羽觉得嘴里发苦,自己一直想做个信守承诺的人,可是为什么在共尉面前,却屡屡要食言自肥?在彭城第一次见面,他就因为虞姬而食言了,共尉没有计较他,他却一直有愧于心,现在还要食言吗?二十万人,可不是一个虞姬。共尉可以不在乎虞姬,可是他能放弃二十万人吗?真要翻了脸,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他以后又如何在天下人面前立足?   项羽左右为难,迟疑不定。就在此时,项伯来了。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二十九节 运筹帷幄   听了项伯的话,范增冷笑连连,项羽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项公,共尉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要讨要二十万人马?以他的见识,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范增耷拉着眼皮,不屑一顾:“他如果真的还把阿籍当兄长,就不应该提出这么非分的要求,而应该唯阿籍马首是瞻。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如果阿籍得了天下,他做个关中王又有什么不可?”   项伯的脸胀得通红,他在共尉面前拍了胸脯的,没想到一开口就被范增堵死了。范增虽然没有看他,但是他觉得范增那是不屑看他,在范增的眼里,他这个项家辈份最高的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根本不能入他亚父范增的青眼。   但是他无法反驳,他虽然有些糊涂,却也知道范增说得对,这二十万人马绝不是件小事。他十分后悔,当时被共尉的诚恳打动了,没想起来问这个事,偏偏这个事才是最重要的。他虽然后悔,但是出于面子问题,他却不能承认,只得硬撑着,极力强调共尉对项羽确实没有恶意。   范增用眼睛的余光看着面红耳赤的项伯,暗自叹气,项家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笨蛋呢?要是项梁在,根本不用他提醒,项梁就会看清共尉的那些伎俩。可惜啊,项梁死得太早了。   难道项家真的没有那个天命?范增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吃了一惊,随即用力的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个想法甩出去。他咳嗽了一声,安慰项伯道:“项公,韩国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正如你所说,张良有功,子羽不会因为他和共尉的关系就抹杀他的功劳,再说了,既然张良托到了你这里,子羽无论如何都要给你这个长辈面子的。”   项伯哼了一声,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不过,要是能把韩国拉过来,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范增忽然灵机一动,有些兴奋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项羽,正好项羽也向他看来,两人眼神一接触,又下意识的分开了。项羽有些局促的点了点头:“亚父言之有理,只是……”他又犹豫了一下:“张子房和阿尉是半师半友,又是姻亲,恐怕不太好办吧。”   “有什么不好办的。”范增轻松的一笑,轻轻的抬起手,打断了项羽:“如果张良回韩国,那么以共尉那个驴脾气,他肯定会和张良翻脸,如果张良不回韩国,那么韩国那个地方,迟早还不是你的?颍川地处南阳和三川郡之间,扼守入关的两条道,向南可入武关道,向北可入函谷关,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能久在他人之手。”   项羽默默的点点头,说来说去,还是要对付共尉。共尉不可能看不出这一点,到时候又不知道他会恼火成什么样子。   “关中是他的,这个看来是改变不了了。”范增叹了口气,淡然的看了一眼项羽。项羽的鼻翼抽动了一下,不经意的松了一口气,他和范增开始商量的时候,范增的意思就是说关中易守难攻,沃野千里,是秦国统一天下的根基,项羽既然有一统天下之心,就不能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别人。虽然当初答应过共尉,但当时是权宜之计,现在情况变了,就要有所调整。共尉还是关中王,但是不能让他全占关中,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以免他的实力强了,野心也大了,最后成为项羽的对手。项羽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是范增最后一句话说服了他,要想和共尉一直做兄弟,那就不能让他有太大的实力。没有实力,共尉就只能跟着他,兄弟有得做,如果实力太大,就算共尉还想跟着他,他的手下人也会有异心,一定会鼓动共尉与他争夺天下,不管共尉是主动还是被动,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兄弟没得做。因此项羽就听从了范增的建议,争取把共尉赶出关中,另换一个封地,万一不能如愿,那就把关中的咸阳一带封给共尉,其他地方再安排合适的人选,钳制共尉。   初步的结果看来,共尉对他们的反应十分激烈,激烈得出乎他们的想象,这么说来,想要把共尉从关中赶出去的可能几乎不存在了,那么就只能采取钳制共尉发展的办法。安排项佗去河东,意图把韩国从共尉的阵离里分离出去,是从外围对共尉进行压制,而安排其他人占据关中,则是对共尉的贴身监视。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这样不用把共尉赶出关中,关中王还是共尉的,从心理上来说,项羽觉得他面对共尉时,负罪感要轻多了。   “你准备安排什么人就近监视共尉?”范增看出了项羽眼中的喜色,又接着问道。   “章邯吧。”项羽想了又想,抬起头看着范增。范增满意的点点头,章邯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他和共尉有仇,不可能和共尉走到一起去。而且他是秦人,对关中的形势熟悉。   “你准备把章邯安排在什么地方?”   “我想……在雍县一带比较好。”项羽沉吟片刻,又接着说。   范增连连点头,这个地点也选得好。雍城是秦人的老家,把章邯这个秦将安排在雍城附近,更容易让章邯收拢秦人的人心,这样一来,共尉要想牢牢的掌握住关中就不是易事了。   “你的处理很妥当。”范增夸了一句,又接着说道:“依我看,如果把司马欣安排在高奴或雕阴一带,那就更妥当了。河西有司马欣,河东有项佗,足以让共尉安份守已。”   项羽眯了眯眼睛,默默的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范增的建议确实是个好办法,如果共尉答应了这个方案,那么他要想出关与自己争夺天下的可能性就不大了。他想了想,又皱起了眉头:“那……二十万人怎么办?”   范增不快的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想还二十万人给他?”   项羽一怔,咽了口唾沫,没有吭声,但是他的神情明白无误的表示出了他真实的想法,他不想担负那个言而无信的恶名。范增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无可奈何,项羽这样子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如果不满足他这个想法,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更无法弥补了。他考虑了一下,缓和了口气说道:“章邯、司马欣的人马,名义上也算是归他的,你也就不算负约了。”   “归属他?”项羽不解。   “嗯。”范增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在看的项佗和项伯,本想把项伯赶出去的,可是想想又算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项家的人,这样重大的决定,他也多少应该知道一点。他坐起身,示意项佗去查看一下,项佗会意,起身到外面安排了一下,然后又返回大帐。   “阿籍,阿佗,项公。”范增郑重的看着他们,严肃的说道:“共尉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中再怎么说,也只是天下的一部分。我们要着眼于天下来考虑关中的事情,不要把眼光局限在这一隅之地。处理好共尉的事情,不过是我们争夺天下的一个部分,当然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部分。”   项羽有些赧然,他知道范增这句话主要是针对他说的,要从天下的角度去看问题,不能被和共尉的兄弟情捆住手脚。   “天下七国,秦已经被我们灭了,魏国的力量现在掌握在阿佗的手里,魏豹虽然还在,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剩下楚燕赵韩齐四国之中,燕王韩广不是姬姓,他的实力也最弱,对付起来容易,但是其他四国怎么办?这四个王都是正经的宗室,如果有他们在,我们如何才能统一天下?”   项羽等人沉默不语,范增的话说得很直白,虽然项羽现在掌握住了绝大部分楚国的实力,但是只要怀王一天不死,项家最多只能做个权臣,而不可再进一步,成为楚王,而不能成为楚王,就更不可能问鼎天下。   要想问鼎天下,就要把这四个王全部除掉。但是除掉四个王又谈何容易?秦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连灭六国,统一了天下,却落得了一个暴秦的恶名,他们反秦,就是以除暴秦为号召,现在如果反过来自己去灭人之国,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又怎么可能得到别人的信服?   范增见大家沉默不语,这才缓缓说道:“四王要灭,但是不能由我们动手灭,我们只能借刀杀人,由别人动手,除掉这几个王,然后我们才能明正言顺的一统天下。”   项佗迟疑的看着范增:“亚父,当如何借刀杀人?”   “分封天下。”范增坐直了身子,项佗连忙取过一个被子垫在他的背后,让他坐得更舒服一点。范增点点头表示谢意,接着说道:“田安、臧荼、张耳这些人为什么跟着你打仗?还不是想立功?如果你不分封他们,他们又怎么会满意?既然要分封,那就封得大一些,让他们都做王,与他们的故主共居一地,让他们互相争斗。如此,诸王并起,则天下必然大乱,我们方可趁乱而起。”   范增侃侃而谈,眼神锐利如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异样的红晕,他详细的分析了分封诸王所能带来的好处,以及随后可能发生的情况,他的声音很低,但是语气却有些亢奋,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破音,让人觉得锐利难当。   项羽的心怦怦乱跳,他被范增描绘的前景吸引住了,紧张得有些窒息。范增要他分封诸将,让他们都做王,实际上就是把天下分成更多的王国。这样一来,这些人肯定都会支持他,就成了他的刀,去砍杀那几个正牌的王。杀了那几个正牌的王,血统的问题就解决了,以后天下就只能凭实力说话。要论实力,又有谁能比他的人实力大呢?楚国的地盘本来就占天下之半,楚国有实力的又只有他和共尉,共尉占了关中,那其他的大片土地就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实际上已经取得了一半的天下。而且他是分封诸王的人,是王上之王,不是皇帝的皇帝,或者说,更象是春秋时的霸主。   “楚之外,齐最大,现在帐中有田间、田安、田假,再加上齐王田市,至少可以一分为四,齐虽然大,四分之后,不足以当楚。赵其次,可封张耳、申阳、司马卬等为王,与赵王歇一起也是四王,燕地小,封臧荼为王,则燕一分为二,韩不过一郡之地,可以不予考虑。楚地最大,而能分地者却只有你和共尉两人,共尉占关中,其他的地方都是你的,你可半得天下。”   范增铿锵有力,不容分辩的对项羽说:“挟天下之半,攻其他诸国,以你的能力,还不是手到擒来?如此,十年之内,天下可定。”   项羽屏住了呼吸。   “阿佗,你占据河东,西据关中,东临燕赵,南则临河而取洛阳,是阿籍最有力的臂膀。”范增看着兴奋莫名的项佗,又缓缓的说道:“但是,你不能称王。”   项佗一愣,随即明白了范增的意思,既然独占了河东,又担负着这么重要的任务,那么项羽一统天下之后,他就是最大的功臣,封王还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急于一时的虚名呢。想到此,他大度的笑道:“亚父放心,这点我理会得。”   “那么,最后就剩下一个问题。”范增话锋一转,盯着项羽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道:“共尉!共尉是什么态度,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你平定天下的时间。”   项羽愕然,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范增。问题转了一大圈,又转回来了,范增在他面前画了一个大大的饼,然后把刀交掉他的手里说,要吃这块饼,先对共尉下手吧,否则,这块饼是谁的还很难说。   范增闭上了眼睛,靠在被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再看项羽一眼,刚才说的话太多了,他十分疲倦,只想好好的休息一下。他能为项羽作的谋划都做了,决定权也交给了项羽,要兄弟还是要天下,你自己看着办吧。控制好了共尉,你可以兄弟与天下兼得,控制不好共尉,你是兄弟也没了,天下也没了,甚至连命都没了。   项佗和项伯目不转睛的看着项羽,他们也被范增的描述吸引住了心神,天下易取,富贵可得,但是前提是要控制住共尉。这一切,全要看项羽如何权衡。   项羽咬紧了牙关,脑门处的血管呯呯作响,一声又一声的清晰入耳。他握紧了双拳,关节捏得发白,却浑不自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范增,哑着嗓子说:“亚父,我听你的。”   范增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帐顶,过了好半天,轻声问道:“共尉如果不愿意俯首听命怎么办?”   “亚父。”项羽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亚父以为,我现在和共尉能翻脸吗?”   范增眼神一闪,缓缓的摇了摇头:“不能。”   “我也是这么认为。”项羽沉声道:“要想顺利的一统天下,我就必须集中精力先扫荡山东。当此之时,关中只能交给共尉,东西连横,我们才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破燕赵齐三国,如果此时和共尉翻脸,则必然是两败俱伤,我就算打赢了,实力也会大减,无力再去征战他国,而且名声大损,于我不利。亚父筹划的一切,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范增转过头,熠熠生辉的眼神看着项羽,赞赏之色溢于言表。项羽是聪明的,只要他愿意去考虑,他可以考虑得比任何人都到位。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羁縻之。”项羽的眼角跳了跳:“把关中给他,让他安心的做关中王,等我平定了天下之后,再作处理。”他顿了顿,又说道:“如果真是如他所说,他只想做个关中王,那就满足他的要求,只要他安份,可以让他一直做下去。”   “如果他不同意我们的方案呢?”范增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项羽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他贪婪得我无法满足,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我马上就与他约定,如果他同意,那就要他支持我分封诸王,皆大欢喜,如果他不同意,那……只好当机立断。”   范增半支起身子,双目微微眯起,死死的盯着项羽,过了好半天,才重新躺了下来,一丝笑意从嘴角荡漾开来:“好,好。既然你已经想通了,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累了,你们去谈吧,我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喏。”项羽躬身应诺,起身准备出帐。项佗也跟着起身,一扭头,看到帐门口一个亲卫正焦急的向他招手。他有些意外,连忙出了帐,不大一会儿,他又匆匆的回到了大帐,神情惶急的对项羽和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范增说道:“上将军,亚父,章将军有急事求见。”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三十节 鸿门夜宴   “什么急事?”项羽有些不耐烦,“是不是又是打架的事?不是让你下了命令吗?”   项佗连连摇头:“章将军说,共尉的人在军中散布谣言,军心已乱,请上将军立刻处理,以免生变。”   项羽愣了一下,还没说话,范增睁开了眼睛,淡淡的说道:“且莫惊慌,请章邯进帐说话,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   项佗抹了把头上汗,出帐去请章邯,不大一会儿,章邯在司马欣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一进帐,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章邯无能,请上将军和亚父处罚。”   “究竟是什么事?”范增坐起身来,平静的看了章邯一眼:“你不要急,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章邯连声应道,然后捅了捅司马欣,让他把听到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司马欣还没说完,范增就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说道:“好高明的手段。”   项羽却如释重负,摇了摇头,咧着嘴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畅快。   等司马欣说完了,范增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挥挥手让章邯先出去了。他一声不吭的看着喜笑颜开的项羽,直看得项羽不笑了,他才轻声说道:“这么看来,这二十万人不给他也不行了。”   项羽反过来安慰范增道:“亚父,我觉得这是好事啊。你想啊,当初招降章邯,就是为了震慑阿尉的,这些人在营里,矛盾日甚一日,就算没有阿尉的这个消息,他们也安分不了多长时间。对我们来说,他们已经成了一个极其棘手的隐患。现在阿尉要解散他们,不仅把这场灾难消弥于无形,正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更重要的是,这可以说明一件事,阿尉也不敢用这些秦人,同时他也没有和我作对的心思,他就想做个关中王。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求仁得仁,夫复何求?”   不好读书的项羽难得的引用了一句夫子的话,让本来十分沮丧的范增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想了想,这确实也是件好事,秦军放在营中确实是个隐患,这些人家都在关中,届时又不能带到关东作战,根本无法使用。共尉解散他们,也表明了他确实无心与项羽作对,既然如此,解散就解散了吧。只是自己处心积虑的一个计划,被共尉这么轻而易举的化解了,着实让颇为自负的范增心中有些郁闷。   范增无奈的摆摆手:“这样也好,你去准备吧,尽快和他把这件事挑明了,如果他能支持你,我们的把握确实要更大一些。”   “亚父好好休息,我先去准备,届时再来相请。”项羽心情不错,服侍范增重新躺好,躬身施了一礼,恭恭敬敬的退出了范增的大帐。听着项羽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范增看着青黑色的帐顶,无声的叹了口气。自己难道又看错了,共尉真是安心做关中王,并无与阿籍争天下的意思,一切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唉,这个竖子步步为营,每每出人意表,而又恰到好处。如果他是真的支持阿籍,阿籍大事可成,怕只怕,这个竖子城府极深,最后必成大患啊。   范增胡思乱想了一阵,困意涌上心头,慢慢的沉入了梦乡。   项羽出了范增的大帐,立刻重新摆宴,准备宴请共尉,把还没喝完的酒喝完,同时在酒宴上做彻底的摊牌。为了预防不测,他犹豫再三,还是让项庄、项悍带着三十个勇士埋伏在帐后,商量好了行动方案,这才派人去请共尉。   等正在与臧荼等人吹牛的共尉来到项羽的大帐时,天色已晚,大营里点起了一支支的火把,象一串串的星星,一边连绵到天边,项羽的主帐里灯火通明,十几只巨大的鱼烛无声的燃烧着,散发出怡人的清香。共尉背着手,弯腰进了大帐,一看到这些鱼烛就笑了。这些鱼烛都是东海的产品,现在是达官贵人们最喜欢的高档货,没想到项羽也用上了。   入座之后,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凝神细听。项羽好奇的也跟着听了听,听到的是一阵轻微而细碎的脚步声,项羽的脸顿时红了,尴尬的把头扭了开去。   共尉不动声色的举起案上的酒爵看了看,叹了一声,一语双关:“兄长,你这酒不好喝啊。”   项羽大赧,吱吱唔唔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项佗见了,连忙笑着上前解围:“君侯,说起来,这应该怪君侯小气才对,可怪不得我们。”   共尉含笑看着项佗:“子异,此话从何而来啊?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问题?”   项佗故意大笑道:“天下有谁不知道,君侯在陈县武家做的美人酒才是天下第一,君侯尝惯了这种美酒,喝我们这种酒当然觉得不好喝了。君侯如果带上几大坛来,又怎么会觉得这酒不好喝呢?我等也好跟着一起大享口福啊。叔公,你说是也不是?”   项伯也抚须而笑:“子异虽然平时不怎么会说话,这句话却是对极啊,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共尉忍俊不禁的笑道:“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是了。既然如此,我就先自罚三杯。下次来,我一定带上几大坛,直到把你们都灌倒为止。”   项伯频频点头,十分向往的眯着眼睛说道:“只有要美人酒可饮,醉死我也愿意啊。”   众人大笑。   项羽见共尉心情不错,心情这才轻松了些,他吩咐让人去请范增,不大一会儿,范增在两个亲卫的掺扶下来了,他冲着共尉点点头,共尉也彬彬有礼的起身还了礼,一切都显得很和谐,似乎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红过脸一样。项羽十分满意,宣布开席,首先举起杯,和共尉连干三杯,接着项佗一起上前敬酒,共尉饮了,然后又给项伯敬酒,项伯痛快的饮了,共尉接着又给范增敬酒,范增笑了笑,示意了一下酒爵,歉然说道:“君侯行酒,本当痛饮,奈何老朽身有小恙,不能多饮,还请君侯海涵。”   共尉不为已甚,恭恭敬敬的说道:“亚父身有贵恙,尽请自便,尉愿以此酒,祝亚父早日康复,寿比南山。”   范增感慨的叹了一声:“多谢君侯美言。”说着,举起酒杯浅浅的尝了一口,共尉谢了,然后举起三足爵,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项羽吩咐舞伎们退下,咳嗽了一声,正色对共尉说道:“阿尉,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共尉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有事要说,不然这鸿门宴还有什么意义。他放下了酒爵,面色平静的说道:“兄长尽管直言,我洗耳恭听。”   项羽沉默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带着几份笑容:“方才你说到那二十万人,我想了一下,确有此事,只是时间长了,有些淡忘了,因此有些误会,还请贤弟不要挂在心上。”   共尉咧嘴一笑,点头道:“既然兄长记起来了,那自然再好不过。不知兄长是否准备践约?”一边说,他一边笑嘻嘻的看着项羽,神情说不上来的狡黠。项羽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我听说,你把秦军全部解散了?让他们回家种地?”   共尉收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兄长有所不知,关中这两年一直在打仗,壮丁损失极大,很多家庭只能由妇人耕田,以至于大量的良田抛荒。兄长想必也知道,我是农夫出身,看到田荒了,心里比什么都难受。再者,没人种地,哪来的粮食吃?守着关中饿肚皮,说出去只会被人笑话,我如何丢得起这个脸?再说了,那些秦人你也知道的,跟我们楚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回家种地去,他也舒服,我也求个放心。”   他拍了拍手,叫苦道:“我也知道兄长当初是安慰我的,我也确实没指望过你真还我二十万,我就想着,什么时候你能把那两三万人还给我,我也就罢了。只是现在人手太紧张,我以前招降的那几万秦军根本不够用的,听说兄长一下子招降了三十万秦军,我就有些眼红,所以厚着脸皮来讹诈兄长。哈哈哈……”他冲项羽拱拱手,又冲着范增连连作揖:“还请亚父和兄长莫怪,我是人穷志短,只得行此下作之事,惭愧惭愧。还累得亚父……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   范增哭笑不得,他这么一说,倒好象只是个笑话了,而自己被逼得吐血倒显得小家子气,开不得玩笑。可是现在他把风声已经放出去了,那些秦军都已经盼着解散的好消息,如果不成,他们就准备开溜了,这些人不给他也不行了,他反倒轻巧起来,以一个笑话轻轻带过,着实可恶。   项羽微微一笑:“兄弟玩笑,我却是当真的。不瞒兄弟说,我是真要还你二十万人的。”   共尉又惊又喜,象是捡了宝似的瞪大了眼睛:“当真?兄长,你可真是君子,一个玩笑也当真,我看那个挂剑的什么子也比不上你啊。太好了,太好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杯,不,一杯不够,我要连敬你三杯才行。”   说着,他举起酒爵,冲着项羽示意了一下,仰起脖子就要喝。项羽却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燥。共尉有些不解的坐了下来,狐疑的看着项羽:“兄长莫非还有什么条件?”   项羽点点头,微微一笑:“正是,我有一个条件。”   共尉收起了笑容,自顾自的饮了一杯酒,这才淡淡的说道:“兄长且先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应承得下来。”   项羽和范增互相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贤弟,仗打完了,关也入了,秦国也被我们灭了,接下来要干什么,你想必也清楚吧。”   共尉淡淡一笑:“知道,论功行赏。”他瞟了一眼项羽:“是不是我这关中王又不稳了?”   项羽一摇头:“贤弟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们有过约定的,只要你帮我打赢了巨鹿之战,不管是谁先入关,你都是关中王。更何况现在你又是先入关,就算按大王的约定,你也是名正言顺的关中王,谁还能和你抢呢。”他瞪起了眼睛,一副生气的样子:“我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吗?”   共尉这才转怒为笑:“哈哈哈……那是我说错话了,兄长莫怪。那兄长你说,究竟有什么条件?”   项羽笑了两声,收住了笑容,皱起了眉头:“我烦的,就是这封赏之事啊。别人还好说,分点钱财,各回故国就是,只是这章邯和司马欣有些为难。秦国被我们灭了,他们没处可回啊。因此,我想和贤弟商量商量,能否……”他停住了话头,直直的看着共尉的眼睛。   共尉皱了皱眉,点头道:“兄长说得有理,这确实是个问题。不知兄长准备把他们安排在哪里,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不会……”他突然抬起头看着项羽,一脸惊讶的说:“你不会是想把他安排在关中吧?”   项羽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吭声,眼睛瞟了一下范增。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的范增轻轻的抬起了眼皮,很平静的说道:“君侯也不要担心,咸阳是你的,谁也不能和你抢。我们的意思,只是想把章邯安排在雍城,把司马欣安排在临晋,这两个地方虽然是关中,但是离咸阳都很远,想必你一定不会反对吧?”   共尉嘿嘿笑了一声,眼神从神色各异的项伯、项佗等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项羽脸上。项羽的眼神闪了一下,低下了头,端起酒爵遮住了共尉的目光。共尉慢慢的转过头,重新看着眼神中带着几分杀气,又有几分紧张的范增,轻声笑道:“是不是我如果说不行,那么等待我的就是被那些埋伏的刀斧手乱刃分尸的结果?”   范增虽然沉着,可是听到这句话,他还是有些心虚,项佗和项伯更是把头扭了开去,不敢面对共尉讥讽的目光。反倒是项羽轻轻的放下了酒爵,直起了身子,双手扶在大腿上,迎着共尉的目光,毫不躲闪,眼神冰冷而平静,那双重瞳之中射出摄人的光辉,似乎共尉只要说出一个不字,不用那些刀斧手,他就会直接扑上去解决共尉。   共尉虽然早有准备,一时间还是被项羽的威势压制住了,但是他一日不缀的形意拳不是白练的,刹那间他已经平静下来。来之前,他就和李左车、郦食其以及张良等人反复讨论过项羽杀他的可能,想来想去,项羽现在杀他也是得不偿失,因此他才敢冒险而来。有准备的冒险叫勇敢,没有准备的冒险叫鲁莽,他从来不是个鲁莽的人,相反,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   “果然是宴无好宴啊。”共尉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即斩钉截铁的给出了他的答案:“不行!”   项佗长身而起,高高的举起酒杯,还没等摔,帐门一撩,全副武装,手持利剑的项庄已经冲了进来,怒目而视。项羽虽然坐在那里没动,但是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凌厉,扶在大腿上的手也移到了腰间的长剑旁。   共尉看着如临大敌的众人,嘴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容,他站起身,一手握着酒杯,一手背后身后,缓缓的走到范增面前,声音平静的说:“亚父,动手吧!”   在共尉安静的眼神注视下,范增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几下,他非常且极其想下令斩杀共尉,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个极端不明智的行为,安排刀斧手不过是做出一种姿势,想逼共尉就范,接受他们的条件,没想到这个竖子却是一根筋的蛮牛,宁死也不肯低头,反把他们逼到了难以自处的境地。范增十分纠结,却又无可无奈何,他挤出一丝笑容,缓缓摆了摆手,示意项佗不要太紧张,然后反问道:“为何不行?”   “关中关中,四关之中,都是关中。”共尉暗自长出一口气,表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镇静从容,他转过身,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酒,接着朗声说道:“上将军既然承认我是关中王,却又把与我有深仇大恨的章邯安排在关中,这又是什么意思?就比如送我一张上等的漆榻,却又在榻旁拴了一只恶虎,我倒想问问上将军,你让我如何能够安睡?”他转过身打量着项羽,随意的转动着手中的酒爵,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大帐里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的气氛。   项羽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绷紧的身子很快松懈了下来,他有些好奇的看着共尉:“那以你之见,又当如何安排他们?”   共尉摇摇头:“如何安排他们,那是你上将军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关心的只是关中。”他回到自己的席上坐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添了满满一爵酒,酒水溢出了酒爵的边缘,在灯光的照耀下,颤悠悠的晃动着。共尉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静静的欣赏了一阵,咂了一口,细细的品了品,这才接着说道:“四关之内,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四关之外,天塌下来我都不管。”   “杀?”项佗冷笑一声:“你杀得尽天下人吗?”   共尉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又不屑的垂下了眼皮:“如果天下人都来抢我的关中,那我就杀尽天下人,或者,我被天下人杀了,人死鸟朝天,那才算完。”   听共尉爆出这么一句粗口,项佗只能翻了翻眼睛,无言以对。   项羽和范增一对眼神,都松了一口气。真要把共尉杀了,那事情就真的不可挽回了。事情虽然与他们计划的略有差池,但相差还不算远,在他们可接受的范围以内。项羽哈哈大笑,探身拍了拍共尉的肩膀:“贤弟果然是天下英雄,泰山崩于前而不瞬,说的正是贤弟啊。贤弟既然这么说,我就把四关以内都给你吧,至于章邯他们,我另作安排。你看把章邯安排到陇西,司马欣安排到上郡,可否?”   共尉耸了耸肩:“我刚才说过,四关之内是我的,谁跟我争,我就跟谁玩命。四关之外,我不管。”   “那就一言为定了。”项羽满意的点点头:“来来来,我们继续喝酒。”   共尉脸色还是很不好,摇摇头:“兄长这酒太难喝,我实在难以下咽,既然事情已经谈完了,还是到此为止吧,兄弟我告辞了。”   项羽汗颜:“还请贤弟不要见怪,适才不过相戏尔,我们是兄弟,我怎么可能杀你呢。来来来,满饮此杯。”   共尉却不理这个碴,瞥了一眼手持长剑站在门口的项庄:“相戏尔?那子严又是来干什么的?”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三十一节 项庄舞剑   项庄站在帐门口,看看手里的剑,又看看项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太性急了,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声音,共尉一说“不行”,他以为就要动手了,没等到项佗的信号就冲了进来,结果事情并不如他想象,他正在考虑是该出去呢,还是继续站在那里。一听共尉问他,他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项佗瞪了他一眼,强笑道:“君侯,子严叔大概是又练了几手好剑手,想到君侯面前来卖弄一二,顺便也助个兴。子严叔,你说是不是?”   项庄见项佗冲着挤眼睛,连忙笑道:“正是,正是。”   共尉也不点破,项庄舞剑,意常在沛公,可惜那个小强沛公已经挂了,他这个关中王可不是那个窝囊沛公,对付项庄这样的小角色,他有的是招数。   “既来之,则安之,我就观赏观赏子严的新剑术。”共尉笑嘻嘻的说道。项庄当初在他麾下的时候,虽然剑术还不错,但是还没有到能让他紧张的地步。   项庄无奈,只得走到席中,摆开架势,舞起剑来。说实话,他的剑术确实是不错的,就算项羽手下的高手季氏兄弟也未必就比他高多少。但是今天的环境特殊,他又有错在先,心里七上八下的,舞得就不是那么回事,刚走了几趟剑,就差点把自己的左手给割破了。   恢复了和谐的共尉有些不客气的打断了项庄:“子严,你这剑术怎么越来越差了?”   项庄被他当面抢白,恼羞成怒,瞪着眼睛反问道:“还请君侯指教。”   共尉也不生气,连连摇头,一副很惋惜的样子。“当初在颍川的时候,你的剑术虽然还没入流,总算还有点杀气,今天这剑舞得……”共尉连连咂嘴,似乎项庄舞剑简直是糟蹋他的眼睛,他的手摇得快起了烟:“太烂了,太烂了,岂止杀不得人,就连看也是看不得的。”   项羽皱起了眉头,他看出来了,共尉心里有火,故意找碴呢,他是想拦住共尉,可是一想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也难怪共尉恼火,就算项庄倒霉吧。他一声不吭,故意装没听见,项庄可受不了了,他上前一步,倒持长剑拱了拱手,大声喝道:“请君侯指点一二。”   共尉得理不饶人,他也瞪了项庄一眼:“你和我过招?美得你。我随便找个人指点指点你吧。”   项庄气得脸红脖子粗,也起了怒气:“求之不得。”   范增和项佗也觉得共尉有些过于嚣张,项庄的剑术至于他说的这么烂吗,倒要看他能找个什么样的人来和项庄过招,让项庄刺杀或刺伤这个人,也好让共尉收敛一点。他们不约而同的采取了和项羽一样的行动,装没看见,任由共尉和项庄斗嘴。   共尉没说二话,扯起嗓子叫了一声:“子期,进来一下。”   他的话刚出口,项庄的脸就变了色。虞子期的剑术他领教过,指点他那绝对是绰绰有余,更可怕的是,虞子期是虞姬的兄长,他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对虞子期下手。面对高手,还是一个根本不敢伤害的高手,那岂不是等着被人收拾?   项羽也是愕然,他还真没想起来虞姬有个兄长在共尉身边做亲卫呢。万一刚才与共尉动了手,虞子期肯定是牵连进来,如果伤了虞子期,他如何去见虞姬?虞姬可只有这么一个亲兄长,而他也只有虞姬这么一个爱妾,虞姬还怀着他唯一的孩子。一想到此,项羽冷汗下来了。   虞子期应声而入,拱手施礼:“君侯有何吩咐。”   共尉冷笑着看着项庄:“子严学了几手新剑术,颇有些张狂,你来和他过过招,让他见识见识。”   虞子期转过头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项庄,面无表情的拱手道:“请教。”   项佗大惊,扑上来拦在项庄面前,急红了脸,对共尉大声叫道:“君侯不可。这不过是席间游戏,何必弄出人命来。虞壮士的剑术可是杀人的剑术,你当真要取子严叔的性命吗?”他又看向冷汗直流的项羽:“上将军,虞壮士可是婶婶的兄长,万一有所损失,如何是好?”   “对,对,对。”项羽冲着项庄连使眼色:“一场游戏,何必当真。子严,还不谢过虞兄指点。”   共尉眨了眨眼睛,忽然笑道:“我倒是忘了,这本是游戏而已,弄出人命可就不好了。”   “正是,正是。”项佗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后一阵冰凉。   共尉挠挠头,又说道:“要不这样吧,你们别用真剑了,以杖代剑吧。子严,你也不要客气,能让子期指点指点你,绝对是你的福气,我军中想请他指点的人能从从渭北排到渭南呢。”   项庄差点哭出来,却又不能再拒绝,只得弃了剑,用木杖与虞子期过招。虞子期知道共尉的意思,虽然没打算要项庄的性命,但是出手也绝对狠辣,没几下就把项庄逼得进退失据,狼狈不堪。项庄倒是想咬牙坚持一下,可惜技不如人,转眼之间,就被虞子期三次击落木杖,只得低头认输,灰溜溜的退出帐外。   项羽脸上无光,却又发作不得,偏偏连虞子期他都不好怠慢,只好请虞子期入座,命人上了酒肉。虞子期谢了,用了些酒肉,这才起身退出大帐。很快虞姬就听到了消息赶了过来,兄妹二人到一旁说家常话去了。   项羽责备的指了指共尉:“你这可不厚道,子期的剑术可是杀人的剑术,是用来助兴的吗?难道你想把我的大帐变成杀人场不成?”   共尉微笑不语,项羽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要把大帐变成杀人场,本来就是他领的头,现在拿来责备共尉,却是有些强辞夺理了。共尉虽然没有反驳他,可是那个意思再明白不过。   项羽十分尴尬,坐在那里喝闷酒。项佗、项伯惊魂未定,也顾不上说话解围,范增冷眼旁观着共尉的一举一动,暗自叹气。这哪里还是他们准备了对付共尉的宴会,分明是共尉准备好对付他们的,所有的上风都被他占尽了,已方处处吃瘪,实在让人气闷。   帐中一时有些冷清。共尉打量着众人的神色,心里畅快,知道目的已经达到。过犹不及,他率先放声大笑,打破了帐中的沉闷,举起酒杯大声说道:“子严虽然挨了几杖,但是他受益良多,应该庆贺才对。如此良辰美景,奈何如此郁闷?喝酒,喝酒,酒是好东西啊,古人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啊。”   话出了口,他这才想起来这个古人还没生呢,他心虚的看看大家,这才发现项羽等人根本没有意识,就连范增也没注意到,这才放了心。他连连劝酒,慢慢的把大帐里的气氛带动起来。   和共尉的问题解决了,项羽的心思也放下了一大半,见共尉这么热情,他也渐渐的兴奋起来,几个人你来我往,很快又恢复了热闹。项羽借着酒劲,把大封诸王的打算透露了一些给共尉。共尉早有思想准备,心知肚明,当下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大力支持。项羽喜出望外,这件事只要共尉支持他,那不成也成了,前面和共尉的一点矛盾根本不值得一提。   “贤弟,有你和我站在一起,天下事何足道哉。”项羽拍着胸脯,大声说道:“你我兄弟二人联手,一定能横扫天下。灭秦,不过是酒前佐餐尔。”   共尉嘻嘻的笑着,附和道:“那是,有兄长冲锋在前,兄弟我紧跟在后,何敌不破。”   “你说,当了关中王之后,你想干什么?”项羽歪着头,醉态可掬的看着共尉。   共尉放下酒爵,翻着眼睛仔细想了想:“我要去打匈奴。”   “打匈奴?”项佗等人都愣住了,这个竖子怎么想到匈奴去了,想得还真够远的,就是不知道他是真是假。项羽也愣了一下,却随即想起了他们在漳水边的话,他抬起手拍着共尉的肩膀,大声说道:“我知道,你跟我说过的,灭了秦之后要去打匈奴。不过,你可悠着点,千万别把匈奴打完了,我一时半会儿,可没时间去找匈奴的晦气,你可我留着点。”   共尉大笑,搂着项羽的肩膀,挤挤眼睛说道:“放心,兄弟我一定给你留着一点。不过你的事也不少啊,秦国虽然灭了,可是还有好几个哪,有你忙的了。”   项羽心领神会,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谁也不瞒着谁了,两人相视大笑,似乎又找到了当初刚相识之时两心相契的时光。他们扯一会儿将来如何,又夹杂着几句以前如何,一会儿引吭高歌,一会儿又相顾叹惜,旁若无人,视范增等人如无物。他们的酒量大,当初在彭城的美人酒都不在话下,这种低度酒更是当水喝,直喝得天晕地暗,双双倒在地上鼾声大起了事。   看着醒得不醒人事的共尉,项佗和范增互相看了一眼,恨声说道:“亚父,我真想一剑刺杀了他,我总觉得,留着他是个祸害。”   范增不动声色,他知道项佗不敢动手,不管是什么原因,共尉如果死在这里,后面的事情就全完了。别的人不说,就是项羽这一关,他们就过不了。如果共尉要和项羽作对,项羽也许能狠下心杀了共尉,可是共尉已经和他重新站到了一起,他又怎么可能对共尉下手?范增早就看出来了,项羽虽然说得坚决,但是共尉在他的心里,也仅仅比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轻一点点而已。   “杀不得啊。”范增长叹一声,缓缓的向外走去:“就算知道他是个祸害,那也杀不得。形势不由人,形势不由人啊。”   项佗挥手让人把共尉和项羽一起抬起内帐去,自己跟着范增出了大帐,缓缓而行,他走了一路,又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亚父,此子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多次化险为夷,有若神助,你说他会不会成为我项家的绊脚石?”   范增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着项佗:“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安排在河东了吗?”   项佗点点头,咬牙道:“亚父,我明白。”   “明白就好。”范增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形势形势,因形就势,共尉是有可能成为子羽的对手,但是现在却还不能杀他,只能做好防范,以免他坐大。天下事,莫不如此,如果可以随心所欲,又哪来的那么多艰难呢?”   项佗沉默不语,他能体会范增现在的心意,要说杀共尉的心,恐怕范增比他还强烈,可是偏偏杀不得,只能等待时机。   “还有一件事。”范增又提醒道:“你说共尉是阴谋诡计,这可说错了。”   “我错了?”项佗不解。共尉还不是阴谋诡计吗?   “他不是阴谋,他是阳谋。”范增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辰,若有所思:“阴谋者,道家所忌。道家讲究法天象地,道法自然,据说他对道家学问最用功,从这一点上看来,他是有所心得的。”   “阳谋?”项佗品味着范增的意思,还是有些不得其理。范增无声的叹了口气,项佗读书多,但是不化,他的悟性不够。项羽悟性好,但是不好读书,所以有才无具,都是缺陷。而相比之下,共尉却是博通古今,他在陈县的时候,就能驳倒孔鲋这样的大儒,少年老成,又好学不倦,既然是在军旅之中还是手不辍书,又能包容百家,兼取其长,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   范增越想越觉得恐惧,他忽然觉得共尉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他发现一个问题:共尉只是一个农夫,听说刚随陈胜起事的时候,连字都不会写,那他的那些学问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是天授?要真是天授,那么项羽还有什么机会?这么辛苦的算计,这么艰难的布局,最后会不会是替共尉铺路?   范增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的停住了脚步,正在沉思的项佗没有注意,一下子撞在了他的身上,差点将他撞倒。项佗连忙扶住他,见他满头是汗,吃了一惊,关切的问道:“亚父,你没事吧?”   “我没事。”范增强忍着一阵阵的心悸和立刻杀掉共尉的冲动,全部的思维全在刚刚闪现的那个奇怪的想法上,共尉的学识是从哪儿来的,一个农夫之子,怎么会突然之间有了能驳倒大儒的学问?他越想越多,渐渐的把他所知的共尉出道以来的所有事情都翻了出来,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子异……”范增被自己那个荒唐的想法冲击得站立不稳,他不敢相信这个想法,可是偏偏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才是真相。两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厮杀,让他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的呻吟了一声。项佗见他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脸色又特别的难看,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也吓出一身冷汗,顾不得多想,一哈腰,背起范增就往前跑。范增本来就很虚弱,再被他这么一颠,一口气没顺上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主帐之中,共尉忽然翻身坐起,冷汗涔涔。心脏跳得又急又快,仿佛有什么危险逼近一般,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大帐里空无一人,只有项羽鼾声如雷,睡得正香,那柄巨剑就挂在不远处的阑锜上,共尉一阵心动,下意识的向巨剑走了一步。   只要他拔出剑,轻轻一挥,天下无敌的项羽就等不到乌江自刎了。   刚迈出了一步,共尉又自失的笑了,杀了项羽,自己能脱得了干系吗?再说了,杀了项羽,自己的计划岂不是也半途夭折了?他坐着想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披起衣服出了主帐。帐外,虞氏兄妹还在轻声的说笑,虞姬一手抚着隆起的肚子,一手拉着虞子期,嘀嘀咕咕的笑个不停。虞子期虽然也很开心,但是并没有放松警惕,共尉一出帐,他就分开了虞姬的手迎了上来,关切的问道:“君侯,怎么了?”   “我忘了一件事。”共尉苦笑道:“把兄弟们叫起来,我们立即出发。”   虞子期也明白了,他立刻转身去叫人。虞姬迷惑的看着共尉:“君侯,为什么半夜急着走?”   共尉躬身施了一礼:“嫂嫂,我确实有急事要走,兄长睡得正香,我就不叫醒他了。待明日他醒来,烦劳你转告他,就说我在咸阳恭候他的大驾。”   “哦。”虞姬茫然的应了一声,看着共尉离开。共尉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对虞姬说道:“嫂嫂,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君侯请讲。”虞姬被他一口一声嫂子叫得不好意思,微微有些肿的脸上泛起一阵绯红,她原本长得就不错,现在却似乎更加俊俏了,再加上害羞的神情,让共尉也不由得一阵心跳。   “现在夜已经深了,没有兄长的令箭,我出不了营门。”   虞姬没有注意到他的眼光,转身去了。共尉一拍脑袋,这才回过神来,暗自笑了一声。夜风清凉,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吹在共尉刚刚出过汗的身上,一片冰凉。共尉想起那件事,不敢多耽搁,从虞姬手中拿到了令箭之后,匆匆离去。   蹄声特特,三百虎贲郎,一百豹骑,四百多人就着明亮的月光,奔驰在平坦的关中平原上。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三十二节 心不由人   霸桥,天色将明,咸阳令周叔脸色阴沉,笔直的坐在战马上,凝视着东方的鱼肚白。在他的身后,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卒正在强弩将军周勃和虎威将军周贲的指挥下集结,前方,陷阵将军田锦江满脸杀气,在敦武和班玄的陪同下巡视着严阵以待的陷阵营,气氛十分紧张。   共尉和周叔有约,一天之内如果共尉不能回到咸阳,那么周叔即刻兵临鸿门,以决一死战的气势逼迫项羽让步,放出共尉。现在时辰将近,只要太阳跃上了那个山头,周叔就必须出发了。他心里有数,一旦出发,那共尉和项羽之间就没有再挽回的地步了,以项羽的脾气,他是绝不会容忍任何人用武力来压服他的,等待他们的必然是一场恶战,而且是有去无回的恶战。紧接而来的,就是共尉系和项羽系的殊死搏杀。   但是周叔不惧。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他的手下和田锦江带领的陷阵营一样,都是共尉最信得过的部下,为了共尉,他们敢于与威震天下的项羽决一死战。   周叔也愿意,所以他的心情很平静。他本是魏咎的一个随从,因为忠心,他成了魏国的将军,可惜魏咎死了,继位的魏豹看不起他,把他当礼物送给了共尉。但是他很幸运,共尉很欣赏他,超众提拔,让他从一个客将迅速的成为独当一面的重将,不仅郦商等人不能和他相比,就是跟随共尉起家的四校尉也忘尘莫及,现在共尉的军中,除去白公、桓齮这样的老将不谈,他和韩信并驾齐驱,是当仁不让的左膀右臂。   得主如此,夫复何怨?周叔愿意为这样的君主血战到底。   “周将军,时辰到了。”田锦江大步走了过来,右手夹着头盔,左手在胸,行了一个军礼,大声说道。看到田锦江过来请战,周勃和周贲也赶到了过来,无声的凝视着周叔。   周叔没有应他,依然凝视着东方,山后的太阳离山尖只有一指之遥,越来越明亮的光芒,刺得他眯起了眼睛。时间仿佛凝固了,太阳像是被什么拖住了一般,迟迟的没有动弹,以不可察觉的幅度振动着,好象在努力挣脱某个束缚。忽然,太阳猛的一跳,跃上了山顶,放出万道金光,照亮了关中大地。   周叔猛的举起了手,张口欲呼。   “将军,你看——”周贲突然大叫道。他手指东方,面露惊喜。   刚刚沐浴在阳光中的山脚下,一股烟尘滚滚而来,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井然有序,凛然不可侵犯。周叔一看就知道,这是共尉手下的虎贲郎和豹骑,他慢慢的放下了手臂,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共尉等人很快赶到面前,一看到整齐的战阵,共尉松了一口气,亏得及时的从梦中惊醒,总算没有误了大事,如果大军赶到鸿门,又得费一番口舌和项羽解释了。   “拜见君侯。”周叔滚鞍下马,紧赶两步,笔直的站在共尉面前,大声说道。田锦江等人不敢怠慢,排在周叔身后,兴奋的大声向共尉问好。大概是因为心里的紧张或者激动,周贲和周勃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有劳诸位将军了。”共尉翻身下马,正色还了一礼,发自肺腑的说道。与项羽开战不是一件小事情,周叔他们毫不迟疑的执行他这个命令,让他十分欣慰。   “愿为君侯出生入死,效犬马之劳。”周勃大声说道。   “哈哈哈,尉无德无能,能得诸位大力扶持,何其幸哉。”共尉大笑,上前挽着周叔的手臂:“走,我们回到咸阳。”   “喏。”众将轰然应诺。   咸阳宫,吕媭、薄姬坐立不安,共尉一夜未归,看着太阳已经爬上了前面大殿的屋顶,依照计划,周叔的大军应该已经出动了。事情朝着她们预想的最坏结局变化,让她们有些心乱如麻。   吕雉昨天没有回自己的住处,吕媭一直很紧张,让她在宫里陪着。这时,吕雉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还没睡醒的刘盈一边在宫女的服侍下梳洗,一边还张大了嘴巴打哈欠,脸上浮现出宁静的笑容。   “阿姊!”吕媭无助的拉着吕雉的手臂。   “别急。”吕雉微笑着拍拍吕媭的手:“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吕媭见吕雉这么镇定,心中的紧张也松了一些。   “当然了。”吕雉肯定的点点头,轻轻的抚着吕媭细腻的手,语调从容的分析道:“项羽如果还想夺天下,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对阿尉不利。如果对他帮助最大的阿尉都死在他的手下,那么其他人会怎么想?项羽号称六十万,但是那三十万秦军根本不可能为他所用,再加上阿尉他们的离心计,秦军不兵变已经算是他们的运气了。剩下的人马,真正不问是非,一心一意跟着项羽的有几个人?项羽要是杀了阿尉,臧荼、田安、张耳他们会怎么想?他们如果不帮项羽了,项羽又算什么?”   吕媭点了点头,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关心则乱,一旦事情不顺利,她自然就会想到最坏的结局,当然没有吕雉这么从容了。好在她从小就佩服姊姊,有姊姊在这里安慰她,她总算不那么紧张了。薄姬安静的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吕家姊妹,心里有一丝羡慕。她虽然好道家言,崇尚清静无为,但是看到吕雉的淡定,她还是有一些担心,吕媭的心眼已经够多了,如果吕雉再入了宫,再加上带兵的吕泽、吕释之兄弟,那还有谁是她们姊妹的对手?   吕雉看着吕媭眼角因为紧张而流出的泪水,爱怜的一笑,抬手去吕媭擦去了眼泪。她的手摸到吕媭的脸时,吕媭感到了一丝颤抖,她抬起头,直视着吕雉的眼睛,一丝慌乱从吕雉的眼中一闪而过。她诧异的按住了吕雉的手,吕雉的手在她的掌心里难以察觉的发抖。   “姊姊,你也紧张吗?”吕媭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她既因为吕雉的紧张而担心局势,又觉得吕雉在掩饰着什么,她的眼神告诉她,吕雉的内心并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   吕雉心中一颤,无言以对,心虚的避开了吕媭探询的目光。虽然说她认为共尉就是杀死刘季的幕后黑手,虽然她怨恨共尉那稀里糊涂的春风一度让她背上了不贞的恶名,虽然她觉得自己应该痛恨共尉,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对自己的感觉十分怀疑。她惊讶的发现,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刘季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淡得面目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共尉那可憎的笑容。   午夜梦回,当吕雉或是被腹中的胎动惊醒,或是被共尉蛮不讲理的闯进她的梦境惊醒,感受着腹中的跳动,吕雉总是愁肠百结,她一方面痛恨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一方面又不自觉的想起吕媭的那个建议,翻来复去的无法断绝。   听到共尉去鸿门赴宴的消息,吕雉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杀人者,人恒杀之,共尉这下子要步刘季后尘了,可是她发现,自己想得更多的,却是为共尉担心,虽然明知共尉这次应该是有惊无险,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的担心,正如吕媭和薄姬一样,区别只是吕媭和薄姬担心得光明正大,而她却有种做贼的感觉。   现在被吕媭看出了端倪,吕雉十分惶恐,她低下了头,咄了吕媭一口,分辩道:“我当然担心,他要是有个意外,盈儿的封地可怎么办?”   吕媭盯着吕雉的侧脸看了半天,浅浅的笑了。她觉得吕媭在说谎,吕雉那天虽然否决了她的提议,但是她一定心动了。吕媭得意的一笑,搂着吕雉吃吃的笑了。吕雉被她笑得心慌,很想推开她,却偏偏觉得手软无力。   “姊姊,夫人,君侯回来了。”薄昭飞奔着冲了进来,一脸喜色的大声叫道。   “啊——”殿中的几个女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门口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共尉大步而来,看着起身相迎的三个女人,他得意的大笑,伸开双臂,将扑上去的吕媭和薄姬搂在怀中。吕媭情不自禁的哭出声来,泪水打湿了共尉风尘仆仆的战袍,薄姬也双目含泪,抬着头,看着共尉线条硬朗的面容,仿佛看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喜悦溢于言表。   吕雉站在那里,看着如小鸟投林,伏在共尉怀中幸福而泣的两个女人,鼻子一酸,眼泪也差点夺眶而去,她悄悄的转过身,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挤出笑容,静静的看着搂在一起的三个人。   共尉却将吕雉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暗自笑了笑,他好言安慰了吕薄二人两句,这才松开她们,走到吕雉面前:“阿姊也在啊,你有身孕,应该好好休息的。”   吕雉款款还礼:“雉多承君侯关照,礼当如此。”   共尉尴尬的笑了笑,吕雉的话中有话,歧义多多,他也分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正在想怎么说才合适呢,吕媭拉着他走到正席上坐下,将他摁坐在席上,一边吩咐人拿水来给他洗漱,一边有些兴奋的说道:“夫君,怎么才现在才回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快给我们讲讲,我们三个都担心一夜了。”她说着,冲着怅然若失的吕雉挤了挤眼睛。   共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吕雉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漆黑的青丝下露出的一片耳垂却暴露了她的心情,原本如玉般白晳的耳垂现在通红如血。   “嗯咳,事情是这样的。”共尉精神倍增,清清嗓嗓,绘声绘色的讲起在鸿门的经过。吕媭和薄姬两个听得入神,眼神发亮,充满了兴奋和紧张,吕雉坐在稍远的地方,虽然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共尉所说的一切,却还是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听到共尉断然否决项羽的要求时,她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的握紧了手。   “阿母,痛——”被她握住的刘盈从半梦半醒之中惊起。   吕雉大惊,连忙松开了刘盈的手臂,连声安抚。共尉停住了讲述,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吕雉背对着他们坐着,宽大的腰部没有了往常的曲线,整个人坐在那里,丰满而又不显臃肿,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臂细腻如瓷,线条流畅而又凝重,有如一件光晕滋润的瓷器,让人心动,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的心神。   吕媭也在看着吕雉,看着吕雉的慌乱,她有一种得意的感觉。   吕雉虽然背着他们,可是还是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吕媭将她局促的样子看在眼里,忍不住戏谑的笑了起来,悄悄的捏了一下共尉结实的手臂。共尉心虚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收回了自己贪婪的目光,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讲述后面的事情,只是刚才那一眼让他心有所鹜,讲起来远不如开始那样流畅自如了。   ……   “如此甚好。”听完共尉的讲述,紧张了一夜的李左车、郦食其等人长出一口气,相视而笑。   “基本上情况按我们预想的发展。”共尉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干的嗓子,接着说道:“上将军分封之后,天下很快就会大乱。关东连年激战,民不聊生,如果再打下去,流民将会激增。如果我们能稳住关中,到时候会有大量的人口流入关中,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他转过头看了看宝珊和萧何:“你们必须抓紧时间,在大量的流民入关之前,统计好关中可资利用的土地。特别要注意的一点是,千万不能伤害到关中原有百姓的利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宝珊和萧何躬身应诺。宝珊道:“请君侯放心,我们已经举得了丞相府所有图籍,天下土地、人口,均在掌握之中,现在要做的只是核对一下损失的人口,重新分配。关中官吏久习秦法,效率极高,相应十月上计之时,丞相府就可以收到精确的数目。”   共尉满意的点点头。宝珊精于运筹,心算能力惊人,萧何精通吏治,对下层官吏的那些事务熟悉得很,由这两人搭挡来负责关中的恢复生产,正是最佳组合。但是最让他既意外而又欣喜的却是宝珊提到的关中官吏的办事效率。   他本来以为,封建社会的官吏都是贪污腐败横行,都是官逼民反的恶棍,关中的官吏也不例外,可是他入主咸阳不过短短的几天,得出的结果却是大相径庭。咸阳的达官贵人们顾然都是过着腐败的寄生虫生活,但是相比于山东的那些贵族来说,他们相对还是收敛一点的。这些还算不上惊讶,给他最大震惊的却是中下层官吏执行政务的效率,或许是商鞅制定的严刑酷法已经深入人心,或许秦始皇是个极其变态的控制狂,总之关中的这些中下层官吏的严谨和高效让共尉不敢相信,他们如同机械一般的准确和快捷,比起后世的计算机网络管理来,除了速度上有所不及之外,其他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共尉经手的公文,全都写得整整齐齐,上面连一个错别字都没有。后来共尉才知道,他们之所以这么精确,是因为有法规定,错一个字要罚俸,错两个字要坐牢,错三个字,杀头。   这可是实打实的规定,不是后世那种挂在墙上落灰的规章制度。而与后世“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三难部门相比,秦朝这个号称最残酷的帝国官府简直比最民主的国家还要民主,只有持之有理,任何一个普通百姓都可以向官吏质询。   在这种高压之下,关中的官吏象机械一样的精准,就不足为其了。至于贪污腐败这样的事,当然不能说一点没有,但是可以打包票的说,关中的秦朝官吏是相当的廉洁的,如果不是当官可以免去相当一部分沉重的劳役,还有不错的俸禄,共尉相信,在秦朝做公务员,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别说后世那种几千人争取一个公务员职务的事情不会发生,就是“学而优则仕”这样的信条,在关中也是不吃香的。   共尉对秦朝的印象有了些改变,他开始重新审视秦朝的法制,秦法真是多,多得让他无所适从,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详细了解,只能从大概上先搞清楚究竟有些什么内容。在这个问题上,公子婴帮了他很大的忙。公子婴熟悉秦法,对其中的利弊也比较清楚,从宏观上帮助共尉在最短的时间内对秦法有了一个粗略的了解。   在对秦法有了初步的印象之后,共尉感慨不已,他要求相关的官员在改动法制时要谨慎从事,不要矫枉过正,不能纯从道德上着眼,只是因为觉得秦人暴虐,秦法残酷,就把秦朝法制中好的成份一起抛弃。在这一点上,很多人对共尉的说法是抱有怀疑态度的,但是一来他们都不是纯正的儒生,虽然对秦法有些不好的看法,但远远没有上升到那种舟度,二来共尉坚持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宝珊和萧何在组织人修改秦法的时候,也十分谨慎,并没有大刀阔斧的一废了之。 在这种谨慎的心态指导下,关中的权利移交进行得平稳而有序,一切都显得那么波澜不惊。咸阳城里的百姓在不经意之间,淡忘了这是一个重大的历史时玄,直到项羽率领大军进驻上林苑,秦人才恍然大悟。秦帝国已经在不经意之间离他们而去,他们已经不再是秦人,而是楚人了。 第三章 秦亡楚兴 第三十三节 项羽称霸   共尉在上林苑已经准备好了大批的营帐。上林苑地方大,安排几十万大军是轻而易举,更重要的是上林苑里树木茂盛,处处浓荫,用水又极其方便,对于这个炎炎夏日来说,实在再合适不过的驻营之所。而且上林苑里野兽很多,如果哪位将军想打猎了,只要出大营数里,随时可以尽兴而归。   项羽到达的第一天,共尉就带着人到霸桥相迎,项羽将大军驻扎在宜春苑附近,这里三面临水,环境优美,共尉又将原本被赵高占据的府邸给收拾了出来,请项羽入驻。项羽十分满意,在宜春苑设宴高会。在宴席上,宝珊和萧何向项羽呈递了相关的财物名册,一笔笔帐目清清楚楚,无懈可击,章邯奉命检查了共尉派人送来的财物之后,证实了共尉向项羽的承诺,咸阳的财物,共尉确实没有私吞哪怕一点点。   项羽大喜,随即论功行赏,将财物分给了众将,众将早就被那连绵不绝的车队晃花了眼睛,心里象是无数只小手在挠,哪有心思喝酒,就盼着项羽分赃呢,好容易等他们对完了帐目,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一个个欣喜若狂,山呼万岁,情绪高涨到了极点。   萧何看着一车车的财物被人拉走,心疼之极,关中的经济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再没有了这些钱财,关中想要复苏,难度实在不小。他轻声对宝珊说道:“宝大人,这些钱全分给他们,实在太可惜了。”   宝珊也觉得可惜,可是形势如此,共尉要想独吞是根本不可能的。她轻轻的笑了笑:“你放心好了,他们怎么拿走的,到时还得怎么拿回来,这些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就算堆成了山,又有什么用?对了,那二十万人安排好了吗?”   项羽很守诺,和共尉约定的第二天,他就把二十万秦军交给了共尉,当然了,为了给章邯留下一定的力量,他留下三万多精锐,给共尉的二十万人中,还有一部分是伤兵,种种地还行,打仗是根本不可能了。共尉也没有说什么,立刻安排宝珊和萧何把这二十万人遣散回家。   “已经办妥了。”萧何直咂嘴,这二十万人的遣散费也是一笔巨资,按照共尉的吩咐,每人两千钱,二十万人就是两亿钱,几乎掏空了国库所剩无已的存钱。“可是我们也成穷光蛋了。君侯还要打匈奴,要准备至少两万骑兵,可我们哪来的钱啊?”   宝珊也头疼,她曾经问过共尉这个问题,共尉只是笑笑说,人马他已经准备好了,两万骑兵只多不少,不用宝珊花一个钱。见他神秘兮兮的,宝珊也不好再问,现在萧何问起,她也只好含糊的应道:“君侯自有安排,就不必你操心了。”   萧何笑了笑,不再多说。   趁着大家拿到钱,心情好的机会,项羽开始论功行赏,按照既定计划,他宣布了分封方案。   共尉为西楚王,王关中,都咸阳。   章邯为秦王,王陇西,都冀县。司马欣为翟王,王上郡,都雕阴。   韩王成派张良助共尉入关,有功,为韩王,王颖川,都新郑。   张耳引兵从入关,有功,为恒山王,王赵地,都东垣。张耳嬖臣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赵将司马卬为殷王,王河内。徒原赵王歇为代王,王代郡。   燕将臧荼为燕王,王燕地,都蓟城。徒原燕王韩广为辽东王。   齐将田都引兵助项羽,为齐王,王齐地,都临淄。原齐王田市不肯出兵,徒为胶东王。齐将田安为济北王,王济北,都历城。田假为琅琊王,王琅琊,都莒县。   番君吴芮命将佐入关,立为衡山王,都邾县。其将梅鋗有功,封十万户侯。   英布力战有功,封九江王,王九江,都六。   蒲将军有功,封十万户侯。   ……   臧荼等人早就等着封赏了,可是他们没想到,项羽居然封他们为王,大惊之下,随即大喜,在他们看来,现在有实力,不做王难道还向别人称臣?有项羽领头,就应该把那些只凭出身就做了王的贵族赶到一边去,大家分有天下。一念即此,他们立刻毫不犹豫的受封。   项羽一口气封了十六个王,十几个侯,却没有提到给自己的封赏。当然不是谦虚,而是等着别人来请,这样的重任当然落在了好兄弟共尉的头上,所以项羽话音刚落,共尉就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上将军率我等血战灭秦,功最高,我等为王,上将军焉能自抑若此。请上将军为王,且为诸王之伯,以奖励天下,一统宇内。”   项羽连连谦虚,顾盼自雄。眼睛却看着其他人。其他人马上明白过来,忙不迭的起身,七嘴八舌的说道:“西楚王言之有理,上将军不宜自抑若此,否则我等如何敢为王邪?”   项羽笑容满面,按照既定章程,继续谦虚。   张耳在人群中一看,知道自己出面的时候到了。项羽分裂齐赵燕,其用意不言而喻,这几国的将领都为王了,把原本的齐王、赵王、燕王挤到了一边,那么楚国焉能不分?细细一想,项羽封了这么多王,除了英布和吴芮占的是楚地之外,绝大部分都是占的其他国的地盘,剩下的楚地足足有天下之半,他就算和楚怀王平分,那也是一个很大的地盘,已经足以对其他人构成威胁。这点如果都看不透,那么他张耳也就不要混了。因此他略一思索,排众而出,大声说道:“上将军领我等入关,功盖天下,而楚王无功,不可再为楚王。耳不揣妄陋,建议以赵齐燕例,分楚地,徒怀王为南楚王,居南郡楚国故地,上将军为东楚王,伯天下。”   “恒山王此言有理,我等赞同。”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   项羽却没有吭声,他可不想把怀王变成什么南楚王,还占据楚国旧都郢都,如果是那样的话,怀王岂不是还占据了道义上的高度,他和共尉一样,只是楚国分裂出来的一部分,和田安、张耳等人又有什么区别?张耳这个主意,显然别有用心。   项羽心里明白,分封诸王只是驱虎吞狼的第一步,他封他们为王,并不是到此为止,他要让他们去驱逐那几下正牌的王,等那几个人都死了,大家就和他差不多了,谁也不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到那时候,实力就成了唯一的因素,他既然有这个想法,怎么可能不先做好准备?他不是想分一块地,而是想全有楚地,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实力最强。让英布做九江王、吴芮做衡山王,那已经是不得已的事情。一来英布力战有功,二来他和吴芮是翁婿,两人的实力加在一起,不可小觑,又在他的后方,如果不分封的话,万一他们起了异心,自己的后方不稳,万般无奈之下,他才封他们做王。而功劳与英布不相上下的蒲将军因为势力稍弱,不足以对他形成威胁,就没有封王,只是封了个十万户侯。   范增咳嗽了一声,上前说道:“恒山王此言不妥。上将军虽然功盖天下,但是却还是楚将,怀王无过,不宜徒之。”   众人一听,都安静了下来,项羽封了诸王,自己却又不想废怀王,难道他真想做个忠臣,还让楚怀王在位?可是他这副嘴脸,怎么看也不象是做忠臣的样子啊。众人互相看看,都有些狐疑了,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了张耳。张耳是这些人里面学问最好的,只有他有可能看出项羽的用意。   张耳心中一阵阵的冷汗,他看向共尉,共尉微笑不语。张耳有些不解,共尉和众人一样,都是项羽封的王,难道他不担心项羽一家独大,然后吃掉其他人?对了,他大概和项羽早就商议好了,他在西,占有秦地,项羽在东,占有楚地,天下的三分之二就是他们两个的了,再加上河东还没有主,那也就是项羽的囊中物了。   张耳越想越害怕,他不敢多说,如果共尉真和项羽联手的话,那么天下就没有人能挡住他们了,他们这些王都得缩在他们的阴影下过日子。但是张耳又有些希翼,项羽封章邯为秦王,占据秦人故地陇西,司马欣为翟王,占据上郡,显然是对共尉有防备,这才按排这两个人一左一右的钳制共尉。那么共尉又是怎么想的呢?   “西楚王,你和上将军是兄弟,并肩作战,共破暴秦,今日之事,你最有发言权了,以西楚王之见,上将军当王何地?”张耳笑容满面的看着共尉。臧荼、田安他们一看,不由得赞了一声,还是张耳聪明,知道关键所在。   “亚父说得有理。怀王虽然无功,却也无过,徒他为南楚王,确实不妥。”共尉正中下怀,他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鼻翼道:“依尉的愚见,上将军为东楚王自然是合适的,至于怀王嘛,我等既然做了东楚王和西楚王,他当然要再升一级。”   张耳不解其意,王上面可就是天子了,共尉和项羽会甘心让楚怀王爬在他们头上?“为帝?”   “非也。”共尉摇摇手:“义帝。”   张耳恍然大悟,他眼神复杂的看了共尉一眼,暗自苦笑。这两人的情况大致如他所想,却又比他想的复杂。他们不是单纯的合作与对抗,而是既合作又对抗。项羽封共尉为西楚王,是合作,但是又让章邯、司马欣防备他,那是对抗。共尉建议项羽为东楚王,那也是合作,怀王是义帝,则是对抗,这样一来,怀王虽然在实力上没有了,但是在道义上却还占着上风,钳制着项羽。   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张耳心里明白,却又不能明言反对,只能看看其他人。其他人还没搞明白其中的意思,在他们看来,楚人怎么搞,那是他们的事,不去操那个心了。   众人没有反对,那就算是默认了,项羽顺理成章的成了东楚王,伯(霸)天下,为诸王之首。   分封完毕,皆大欢喜,再次入席畅饮。席后,共尉以东道主的身份,请诸王入咸阳小住。共尉热情洋溢的说,今日在此一会,此生恐怕都不会再有机会,本王愿意竭绵绵之力,与诸位尽欢。咸阳宫殿众多,就是这上林苑里也有不少离宫别殿,诸位想热闹的,可以去咸阳城,喜欢清静的,可以住上林苑,各取其便。   众人大笑,齐声道:“西楚王慷慨,我等感激不尽。”   共尉也笑了笑,随即又抬起手摆了摆,示意众人安静。众人见他有话要说,也都闭上了嘴,听他究竟要说些什么。共尉离席,在席间走了一圈,然后走到项羽面前,行了一个礼:“伯王,我有一个请求。”   项羽沉浸在称霸天下的喜悦中,心情特别好,连声应道:“西楚王有话尽管说。”   共尉微微一笑,转向众人说道:“诸位,本王有一句话想问大家,到目前为止,本王所作所为,可对得起诸位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共尉很地道,虽然先入咸阳,成了咸阳的地主,但是他并没有把咸阳的财宝都私吞了,而是很公平的分给大家,这一点恐怕换了谁也做不到。现在又这么热情的邀请他们入咸阳城小住,开开眼,简直太对得起他们了。   “西楚王慷慨大方,我等心服口服啊。”英布第一个站起来大声说道。   “正是,西楚王处事公道,我等十分满意。”臧荼也站起身,大声说道:“希望西楚王有机会蓟县,让本王有个还你人情的机会。”他又咂了咂嘴,开了个玩笑:“只怕西楚王呆惯了咸阳,看不蓟县那个穷地方了。”   众人大笑。   共尉向臧荼拱了拱手,笑道:“多谢燕王的一番美意,我将来如果浮槎入海,一定要到燕王那里去讨一杯酒喝的。还有啊,我刚刚收到家父的书信,家父闻说能与燕王结亲,甚喜,已经允了,燕王,我们有了婚姻之约,以后走动是很正常的。”   “哈哈哈……”臧荼大喜,走上前与共尉碰了一杯酒,又转向众人道:“诸位,是不是当为我高兴高兴啊,能和西楚王结亲,臧荼荣幸之至啊。”   项羽早就知道这件事,倒也没有意外,他站起身,也拉着共尉的手臂笑道:“这么说,我们三个人都是亲家了。燕王,我可是与西楚王有约在先的,他家的长公子,那是我的女婿,你可不能抢了去。”   臧荼大笑:“岂敢岂敢,不过伯王,你的爱姬好象还没生吧,说不定给你生个太子,我就要抢西楚王的长公子去了。”   众人见他们说得有趣,都上来敬酒凑趣,一时热闹无两。共尉等众人说笑已定,这才对众人说。咸阳的宫殿他是准备好了,可是咸阳的民心初定,不宜扰动。因此希望诸王体谅,入城之后,约束手下不可扰民,万一有了冲突,可能不太好处理。   众人受了他的大礼,虽然觉得有约束不太痛快,可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应了。共尉谢过,随即把相关的安排说了一遍。各人住在什么地方,有哪些地方可以去游览,大致有些什么宴会安排,都一一说明,众人记在心里,都觉得十分满意,本来的一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话已说定,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连声谢过共尉,临到英布的时候,英布咂了咂嘴,半开玩笑的对共尉说:“西楚王,不瞒你说,我对游览、酒宴什么的,都不太感兴趣,宫里的美人,西楚王也给我们准备好了,我也十分满意,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西楚王可能满足?”   共尉看了他一眼,笑道:“九江王且说说看。”   英布叹了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黥刑说道:“英布当年受了刑,在骊山为那个独夫修陵,吃了不少苦头,这口怨气一直憋在心里,不吐不快。本来打算这次入关,一定要把那个独夫的尸体拖出来鞭上三百鞭的,可是现在关中已经是西楚王的,这骊山也是西楚王的领地,我这个心愿……”   共尉有些挠头,这个事情可有些不好办,真要让英布掘了始皇陵,那关中的达官贵人,特别是公子婴为代表的那些秦宗室还是翻了天?他费了那么多心血,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把关中安定下来的,被英布这么一搞,岂不是全付之东流?   “这个……”共尉犹豫道:“九江王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这件事……恕我不能从命。”   “西楚王,我可不是眼馋陵里的那些财物,我就是想出出气罢了。”英布不依不饶。   “我知道九江王的心意,只是……”共尉很为难,摊了摊手,婉转而又坚决的道:“实难从命。”   英布还要再说,项羽走上来瞪了他一眼:“死刑徒,刚刚当上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灭人国,毁人社稷,这些无可非议,可是撅冢抛尸,你跟他有那么深的仇吗?你以为你是伍子胥?就算要掘他的陵,那也得我去,你跟他的仇,有我项家的仇深吗?”他顿了顿,又笑道:“我可听说,你受刑并不冤枉,听说是偷了六县哪一家的女子,却又手脚不干净,被人逮住的吧?”   英布脸胀得通红,窘迫不堪。旁边的人看了,大笑不止,都过来打趣英布,英布招架不住,只得落荒而逃。项羽笑嘻嘻的拉着共尉走到一边坐下,碰了一杯,关心的说道:“兄弟,这么一搞,家底空了吧?”   共尉呲呲牙,连连点头:“还真被兄长说中了,正有一件事要与兄长商量。”   “你说。”   “东海那边,我还有些产业,一时半会舍不得丢了。希望兄长能给我一个承诺,保证这条商路的畅通。”共尉笑眯眯的说道:“兄长放心,发了财,我不会忘了兄长,只是希望兄长下刀不要太狠,割得我肉疼。”   项羽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说道:“海里除了盐和鱼,还能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么当真。好了,我允了就是,你的商队只要在我的地盘上,我保证畅通无阻,连税都给你免了。”   “多谢兄长。”共尉大喜。   “不过,靠那个生财太慢了。”项羽瞟了一眼正在闹酒的其他人,凑到共尉耳边说:“真要缺钱,英布的那个主意值得考虑考虑。”说完,他抬起身,使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色,得意的一笑。   共尉苦笑一声,这种事就算做也得悄悄的做,哪能让你知道。他本来是有打算掘开始皇陵的,因为他要找被始皇帝焚掉的那批书的留样,据说始皇陵里保存了一份。后来他入了咸阳,才知道在宫里藏书阁也有,根本不需要去挖始皇陵。因此对项羽这个建议,他只能苦笑报之。   “兄长,到咸阳后,我有一件东西给你。”共尉岔开话题,神秘的笑道。   “什么好东西?”项羽很好奇。   “当然对兄长有用的东西。”共尉卖了个关子,笑而不答。项羽被他吊起了胃口,心里痒痒的,难受之极,拽着共尉追问不休。共尉坚决不说,把项羽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范增坐在一旁,将共项二人的举止全部看在眼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人哪里还象称霸天下的英雄,活似两个童心未泯的少年,也不象是在讨论天下大事,倒像是正在讨论什么恶作剧一般。其实想想也正常,项羽今年二十六岁,共尉二十一岁,都没到而立之年,可不正是两个孩子?可是谁又能想到,天下居然被这两个孩子给掌握了。   范增后悔不已。那天他无意中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惊得他这些天一直睡不踏实,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与否,反正当时他是真想不顾一切的把共尉收拾了。在他看来,当时杀了共尉,虽然会给项羽的帝业带来极大的风险,可是不杀共尉,却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命中注定的敌人一天天的壮大,直到再也无法对付。那天晚上他曾经派项庄去过项羽的大帐,如果不是共尉意外的半夜走了,或许他已经魂归天际了。   机会一旦失去,可能就再也寻不回来了,范增看着悄声说笑的两人,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四卷 东成西就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一节 请君入瓮   八月的咸阳,是热闹的咸阳。   七月份,项羽等人享受了共尉的热情招待之后,满意的返回了关东,诸王各自就国,天下又恢复了平静,虽然在那些明眼人眼里,这不过是又一场大乱的前奏,但是在普通的愚夫愚妇看来,该死的战争终于结束了,现在可以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了。   至少关中的百姓是这么想的。   随着二十多万的秦军回到自己的家中,不管是身体完好的,还是受伤致残的,每一个家庭都欣喜不已,共尉入关之后,废除了秦帝国繁重的赋税,恢复了三十税一的旧制,那些临时设立的名目繁多的税种全部取消,百姓们虽然还是穷困潦倒,绝大部分家庭一贫如洗,但是他们却充满了信心,有这样仁慈的王,家徒四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用心种地,用不了几年,就又能吃饱穿暖了。   百姓的要求从来都不高,吃饱穿暖,他们就很满意了。   整个关中沉浸在快乐的气氛之中,到处都能听到对新王的赞美,共尉只在咸阳附近悄悄的转了一圈,就觉得十分自得,颇有些飘飘然。他本想走得更远一点,可是十分惭愧,因为前一段时间的大方,他现在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穷鬼,没钱再支付他远行。   于是共尉带着些许遗憾回到了咸阳城,开始推行他的大计方针。迎接他的,首先是从山东陆续赶来的人马。八月初,吕释之从南阳赶到关中,紧接着吕泽也带着三万多人从沛县赶了过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诸将的家属,让共尉有些疑憾的是,彭越恋家,不想远赴关中,于是吕泽就将原先他的地盘让给了彭越,并给他留下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彭越感激不尽,亲自带人护送吕泽,一直到大梁才依依惜别。   八月中,共敖、白公带着彭城的家人入关,全家团聚,欢喜毋须言表。共尉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兴奋得忘乎所以,每天办公完毕,他都要前去逗弄一会两个儿子。白媚生产之后,体型略有些发胖,但是共尉却觉得她更美了,关怀备至,让白媚的担心全变成了多余。   但是白媚却也不是一点心思也没有。   六月末,吕雉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白媚入关的时候,小孩已经过了满月,长得眉清目秀,真是人见人爱。白媚和吕雉原本交好,后来虽然有些政治上的分歧,但是现在刘季死了,吕雉也成了半个共家人,那点分歧早就不成为问题,所以白媚一安定下来就去看吕雉。可是一看之下,白媚就起了疑心。   那个孩子长得很象她生的双胞胎,而听共夫人说,这一对双胞胎和儿时的共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换句话说,吕雉的这个孩子也和儿时的共尉长得一模一样。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白媚不敢相信。而吕雉眼神中的惊慌,更让她不相信这是巧合。   但是白媚不能说,她是正妻,共尉对她也极好,不仅让次子继承了她白家的烟火,而且有意让白公做三公之一的太尉,总掌关中的兵权,这份信任和器重,都足以让白媚感激涕零。共尉是西楚王,不可能仅有她一个正妻,再多几个妾也是正常的事,吕雉虽然是有夫之妇,但是这根本不是问题,不要说刘季已经死了,就算刘季没死,共尉要娶吕雉也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障碍。作为正妻的她不能给人妒嫉的不良印象,这对她主掌后宫十分不利。   理智上白媚不能说,但不代表她心里没有疙瘩,如果这个孩子真是共尉的,那么显然是他们私通的结果,这一点让白媚无法接受。共尉有了她、吕媭,还有随时可以收房的侍女,需要去和一个有夫之妇私通吗?这个癖好好象有点说不过去。   白媚想了很久,还是没敢问共尉。   但是共尉看出来了。共尉是先看到吕雉生的孩子,然后才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的,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那个预感成真了。他既是欢喜,又有些担心。欢喜的是吕雉和审食其没有那么回事,担心的是这件事纸包不住火,迟早要被人发现,白媚是聪明人,吕媭也不傻,至于吕雉,那就更是心眼多得要死的人,恐怕谁也瞒不住。但是一时半会之间,他又没有什么好办法,与他在政治上的阴沉和足智多谋相比,在家事上他显得很弱智。   更让他纠结的是,他明明知道吕雉生的儿子是自己的种,他对吕雉也十分愧疚,但是他偏偏不能经常去看吕雉母子,本来就疑点丛丛,他如果再经常出入,这件事就更不好解释了。   然后人就是这么贱,越是不能见,就偏偏越是想见。每每想到此,共尉就有一种快要发疯的感觉。他没办法,只好把自己困在如山的政务里,让自己找不到胡思乱想的时间。   这件事情上,孔鲋帮了他很大的忙。   孔鲋来得最迟,八月底才从南阳赶来,下车伊始,就大发雷霆了一通。发飚的对象是奉命去迎接他的叔孙通,原因很简单,叔孙通没有穿儒服,穿的是短衫。孔鲋责备他不懂礼仪,对自己不敬,把叔孙通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虽然恼火万分,却还只能忍着,一来他确实不符合儒家的规矩,二来孔鲋是他在咸阳做待诏博士时的尊长,别说骂他,就是揍了他,他也只能忍着。   这就是儒家讲究的孝道。   进了咸阳城之后,孔鲋看哪儿都觉得不顺眼,经过丞相府里,他十分关心三公之一的丞相是谁,当他得知虽然三公的人选还没有最终敲定,但现在主持丞相府日常工作的是一个女子的时候,孔鲋气得差点从车上蹦下来,他拍着车轼破口大骂,大众广庭之下骂共尉他是不敢的,但是除了共尉,他却是谁都骂得。他说,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怎么还能让一个女子做丞相呢?普天之下有这样的先例吗?这么乱搞,怎么可能治理得好关中,怎么可能达到天下有道?   孔鲋连给他安排好的府邸门都没进,就直接赶到了共尉办公所在的咸阳宫,一到宫门口,孔鲋气得差点要吐血,他发现无数的宫吏在咸阳宫前面的一个大殿旁若无人的穿梭,只有进咸阳宫的时候,他们才规矩一些。孔鲋大怒,咸阳宫是共尉所居,应该警卫森严,怎么这些小小的官吏不到各自的府中办公,都跑到咸阳宫来了。   因此,共尉虽然一听说孔博士来了就连忙亲自出迎,孔鲋还是没有给共尉好脸色看。他指着那些官吏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共尉不解:“这都是办公的人员啊。”   “我知道他们是办公的人员,可是他们怎么跑到宫里来了?”孔鲋恼怒的说道:“丞相有丞相府,国尉有国尉府,将军有将军府,他们跑到宫里来成何体统?宫里那么多女眷,怎么能让这些小吏随便看?”   共尉笑了,一边拉着气愤的孔鲋往里走,一边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呢,我是准备让他们各自回府办公的,可是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让他们来一趟,他们都要走半天时间,一来一去的,耽误时间,因此,我就把前面几间闲着的宫殿清理了出来,让他们就近办公,这样有什么事,我问起来也方便。”   两人说着,一起进了共尉所在的清凉殿,一看到堆积如山的简牍,孔鲋知道,共尉这些天一直忙于政务,是个勤政的好君主,心里的怒气不由得消了几分。但是共尉的解释还是不足以平息他的不满,他扫了一眼那些正在埋头办公的官吏,哼了一声:“话虽如此,可是规矩毕竟是规矩,不可乱来。”   共尉没接他的话茬,拍了拍手,大声说道:“诸位,都把手头的事情停一停,我给你们介绍一个大儒。”官吏们听了,连忙放下手中的公文,一起围了过来,恭敬的看着这个怒气满面,却让君王都要陪着笑脸的老头。   “这位就是孔夫子后人,精通六艺,学问渊博的孔子鱼先生,大家以后学问上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向先生请教。”共尉笑容满面的说道:“他很快就将是我西楚太学的老师了。”   众人连忙恭敬的向孔鲋行礼。   孔鲋见了,觉得脸上有光,兴奋得满脸泛红,开心之极,得意的把来意都忘了,很得体的还了礼,等众人散去,才拉着共尉问道:“你刚才说的西楚太学是怎么回事?”   共尉微微一笑,侧身示意道:“先生请先上车,我带你去看些好东西,路上再给你详细讲讲这西楚太学的事情。”   孔鲋被他说得心里痒痒的,可是又拉不下来脸求他,只好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跟着共尉出宫,上了夏侯婴驾的驷车。共尉请孔鲋坐右边的尊位,孔鲋连连推辞,口称不敢。共尉却坚持道:“纵使是王也要尊师重道,当初魏文侯以子夏为师,魏国大兴,见贤思齐,我敬先生,又有何不可呢。”   孔鲋见他坚持,又说得在理,只得坐了。一路走来,路边的人看着这个神气活现的老头居然坐在大王的右边,显然是极尊贵的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孔鲋,窃窃私语。孔鲋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可想而知,大概都是羡慕的话,不免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先生,是这样的。”共尉扶着车轼,忍着膝盖的疼痛,他习惯了骑马,只是因为陪着孔鲋才坐车,膝盖十分的不舒服。“我入关之后,发现好多人识字不多,学问就更谈不上了,做起事来十分不方便。我想啊,夫子说,‘民不教而战,是谓弃之。’这作战如此,当官也是如此,如果他们连字都认得不多,又怎么能办好事呢?不光是官吏如此,军中问题也不少,军事繁忙,我们原来在陈县推行的那一套教导制度一直执行得不好,现在到了关中,稳定了,我想把这件事重新捡起来。想来想去,我觉得只有先生能担起这个重任。”   孔鲋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共尉这么看重他,实在是让他受宠若惊。看来自己有希望完成先祖的遗愿,教导出一个内圣外王的完美君主出来了。太有面子了,这个责任重大,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想到此,孔鲋连忙欠身道:“承蒙大王错爱,鲋虽然驽钝,愿以老朽之身为大王效劳。”   共尉微微一笑,连忙扶起孔鲋,谦虚的说:“先生多礼了。齐有稷下学宫,汇聚天下英才,我不过是效颦而已。能得先生鼎力相助,是我的荣幸,也是天下学子的荣幸啊。”   孔鲋仰天长叹:“老朽风烛残年还能担此重任,应该说,这是我的荣幸啊。”   共尉见他激动成这样,一方面觉得有些好笑,一方面又有些不忍。他一面挪动着膝盖,一面详细解说了西楚太学的方案。当他说到太学准备同时设立墨、兵、农、商等诸家的时候,孔鲋的脸色不好看了?他不客气的打断了共尉的话,怒形于色:“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兵家入太学也就罢了,怎么墨、农、商也要进太学?”   共尉点点头,很明确的回答道:“是啊。兵者,国之大事,不能不加以重视,这一点先生也没有疑问,我就不多说了。农,立国之本,民以食为天。夫子也说,足食足兵为国之大事,岂可不加以重视?商者,沟通有无,足利民生,也是一件大事。如果以人体为喻,那么农是基础之肌骨,兵是护身的皮肤,商则是贯通全身之血脉,血脉不畅,焉能不病?”   “那照你这么说,儒是什么?”孔鲋没好气的说。   “儒是这里。”共尉嘻嘻的笑着,伸出一根手里指了指头:“儒者,国之首也,总掌百官,以仁为心,循道而行,则天下无敌矣。”   “哦。”孔鲋这才松了口气,虽然不太满意,却不是那么反感了。既然儒家为首,那么墨家和兵家也差不多,也就无所谓了,进来就进来吧,自己正好要改造改造他们。   两人一路说着,来到一个殿前。孔鲋一见,就知道是以前宫里的典籍文章所藏之地,他做博士的时候,在这里呆过好几年,再熟悉不过。旧地重游,心态却大不一样了。以前是象条狗似的听嬴政呼来唤去,还得随时担心掉脑袋,现在是由大王恭敬的陪着,显然是一个天一个地。想到此,孔鲋更是增强了要好好教导共尉的决心,不把共尉教成一代明君,他真是对不起共尉的尊敬啊。以前打仗的时候,他帮不上共尉的忙,只能看着共尉吃瘪,现在到他发挥强项的时候了。   孔鲋感慨万千,进了大殿,入眼的是一排排高大结实的木架,木架上堆得满满的简册,全部用皂囊包裹着,一个个标签上写着典籍的名字。孔鲋走过去,抚着一只只皂囊,看着那一个个古籍的名字,禁不住泪如雨下。三年了,没想到自己还能重见这些经典。   “先生?”共尉小心的陪着:“先生看,这里可有什么欠缺的吗?”   孔鲋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说道:“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但总的来说,纵有损失也极其有限。大概我们走了之后,这里也很少有人来过。”   共尉也笑了:“先生可真说中了。我听公子婴说,胡亥根本不好读书,登基之后,就没来过这里,所以这里的书和先生离开的时候基本没有两样。先生,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事吗?”   孔鲋想了想,点点头道:“我记得,我记得。只要天假我余年,我一定为大王写一部贯穿古今的通史来。”   共尉差点笑出声来,他扶着木架,慢慢的踱着步:“先生,这件事可不是一件小事,真正做起来恐怕比我们想要的还要复杂,也许需要五年,也许需要十年,也许需要三十年、五十年。”   “就算需要一百年,我孔鲋也愿意做这个拓荒者。”孔鲋坚定的说道。   “我相信先生。”共尉点点头:“我已经下令关中,与山东诸王也说过了,希望民间踊跃献书,只有先占据了大量的典籍,我们才能去伪存真,甄别优劣,写出一部能反应历史真面目的书来。先生,任重而道远啊。”   “只要君侯有心,我在所不惜。”   “好。”共尉转了一圈,回到孔鲋的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件事很大,大得我们难以想象。本当多拨一些人辅助先生,奈何我现在是个穷光蛋,国库空空如也,实在养不起那么多的人,所以短时间内,还是以先生和先生的弟子为主。至于经费的问题,先生尽管入心,我准备动用少府的赋税,哪怕缩衣节食,也要保证这件事能进行。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先生就有一口吃的。”   孔鲋听了,再次被感动得老泪纵横,他向后退了一步,弯下了腰,深深的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来,时间长得让共尉担心他脑溢血。他重新直起身之后,扫视了一眼,转过头对共尉说道:“老朽知道,大王关心我,给我安排了府第,可是看到这些书,我就把家安在这大殿之中了,一日那部书不完成,我决不离开这座大殿一步。”   共尉长长的出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一想到孔鲋要来,他就想起孔鲋跟他唠叨的样子,现在好了,把这么一件事交给他,他大概没有什么时间再去烦自己了。   请君入瓮,大功告成。   可是共尉万万没有想到,孔鲋不知道是老而弥坚呢,还是精力过于旺盛得以至于那么大的一件事都拖不住他。刚到咸阳第二天,孔鲋就给他上书,弹劾丞相府主持事务的代丞相宝珊、丞相长史萧何大逆大道,其罪当诛。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节 为尊者讳   共尉接到上书的时候,正在和陆贾、公子婴、宝珊和萧何四人坐在一起商量事务,他入关已经两个多月的,该来的人基本都来了,但是各人的官职都还没有任命,都是临时担任着职务,如果说得严格一点,就连他这个王都还没办正式即位的手续,只是大家已经认可了他,一切都下意识的按这个来办。今天议的就是官制问题,议定了官制,才可以给相关的人员正式任命,官府才有可能正常运行。秋收在即,年底的事务一大堆,如果职责不及时搞清楚,将是一个灾难。   巧得很,孔鲋上书弹劾宝珊和萧何,也是因为官制的事情。共尉接到上书,看了一眼,然后又瞟了一眼宝珊和萧何,苦笑道:“你们的祸事来了。”   宝珊不解,接过竹简看了一眼,顿时满头大汗,眼神中透着惊恐来,她将竹简双手奉还给共尉,然后从席上避开,伏地不起:“臣死罪,臣死罪。”   萧何接起竹简看了一眼,也跟着大惊失色,忙不迭的跪在宝珊后面。   孔鲋的上书很简单,只说了几句话,宝珊和萧何拟订官制不避君王讳,当诛。   避讳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宝珊和萧何不知道是忙晕了,还是根本不知道共尉的名,他们依旧秦官制和楚官制拟订的两个方案中,都有大量的带尉字的官职,太尉、中尉、卫尉、都尉、校尉,可谓是处处可见,这么大规模的称号君王的名,真要较量起来,足以让他们死一百次。   公子婴和陆贾也觉得有些棘手,这件事确实不好处理,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共尉。   “避讳这件事,可至于死吗?”共尉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可大可小。”陆贾咂咂嘴说:“不光是儒者看重这件事,很多人都关心这件事,普通人尚不能直呼其名,更何况贵为君王。他们二位确实是疏忽了。”其实他也很惭愧,何尝是宝珊他们疏忽了,连他也疏忽了,出了这么大一乌龙,反倒是孔鲋一来就发现了。   共尉摆摆手,让宝珊和萧何先起来,示意他们不要紧张,这才皱着眉头说道:“要是这么说,那么以后岂不是很多字都不能用了?秦好在没有千秋万代,否则岂不是有几个字、几万字不能用?”   公子婴苦笑着摇了摇头:“大王,你可不能这么说,秦二世而亡,是个不祥之国,你不能拿这个打比喻的。要不然,会惹来更多的话,届时,臣只怕也不能脱干系。”   共尉看着神色紧张的公子婴,有些笑不出来了。他详细打听了避讳的规矩,发现避讳虽然不如他想像的那么严重,但是确实也是个麻烦的事情。他想了想,又问道:“这么说,是不是除了我以后,都不会有人名里面带尉字?”   “从道理上说,应该是这样的。”   “官职里,也不能再出现这个字?”   “正是。”   “古人的名字呢?”   “要改。”   “古书里的也要改?”   “也要改。”   共尉叹了口气,他慢慢的也想起来了,秦汉的事情他不知道,清朝的时候确实是这样的,据说不少人参加科举考试时,就是因为忘了避某个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皇帝的讳,或者是哪个皇贵妃的讳,大好文章没有带来的光明仕途,带来的却是杀头的刀,就是因为写错了一个字。他连连摇头:“好生麻烦,不妥。”   宝珊和萧何松了一口气,陆贾却还是皱着眉头:“大王,这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这么点事,如果都不能说改就改,那还能做什么事?”共尉不容分辩的挥挥手:“这个避讳的规矩,从今天起,废了。别的人地方我管不了,至少关中不实行了。”   陆贾还要再说,共尉抬起手打断了他:“就这么定了,因为一个字而大乱干戈,实在不值。连古人都要跟着遭殃,这不是一个君王应有的肚量。”   公子婴赞了一声:“大王有气魄,臣佩服。”   陆贾却连连摇头:“大王,就算改了,那孔博士那里还是要小心解释,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万一他坚持,可如何是好?”   共尉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陆贾:“以先生的三寸不烂之舌难道还说服不了他?”   陆贾愕然,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提醒共尉,却把这件事揽到自己头上来了。看着公子婴等人的窃笑,他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承,心里却是忐忑。他的口才是好,孔鲋也不差啊,何况这件事孔鲋占着理呢,真是愁人。   “我们接着议官制。”共尉不打算再讨论这个话题,立刻转回了正事。宝珊他们拟定了两种官制,一种是以秦官制为版本的,一种是以楚官制为版本的,虽然总体上来说大同小异,但名称上还有不少区别。细较起来,秦官制要更缜密一些,因为有现在的模样可以参考。楚已经灭了十几年了,好多官职都搞不清,之所以搞一套楚官制,是因为共尉他们是楚人,如果还按秦官制来的话,面子上有些不太好说。   “两套官制,依我看,还是秦官制比较周密,楚官制太疏空,不敷使用。”共尉拍拍那套竹简,“依我看,还是用秦官制吧。要是改动的话,恐怕牵连太多。”   “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这是西楚国,不是秦国了。”陆贾担心的说道。   “有办法。”共尉轻描淡写的说道:“在三公九卿这些层别的官职中,换成相应的楚官,职权相应的做些调整,反正就是用秦官也是要调整的。”   陆贾等人互相看看,点头应诺。共尉说得不确,这次拟订官制之所以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就是因为共尉要对现有官制做一些调整,对一些职权,他作了更分确的分工,级别也做了相应的调整。比如廷尉,楚国叫大理,专门负责执法的官职,属九卿之一,在三公之下,共尉就提出,要把廷尉的级别提高,他的意思是提到与三公并列,但是陆贾提出了反对。   陆贾认为,重视法治虽然是好事,但是秦就是以酷法受人诟病的,天下人都认为秦之所以会二世而亡,就是因为重法治轻人事。现在大王刚刚平定关中,却把负责法律的廷尉提到更重要的位置,那么就是向人透露了大王要加重法治的意思,这样会引起人心不安,并不是好事。就算要变,也要等到关中稳定之后再变,那时候大王已经得到了百姓的信任,有什么变动,百姓也不会心慌。在没有得到信任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做出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举动。   共尉被陆贾说动了,只得暂时搁置了这个决定。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的那一些所谓的先进思想,具体实行起来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如果强行实施的话,最后可能适得其反。在反复思量之后,他决定放弃对具体事务的干涉,只是把自己要达到的目的向这些主要官员传达,让他们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他对陆贾等人说,兵事、民事要分开,执法、监察体系要独立,不能再受到管民事的丞相府的牵制。在共尉的思想中,太尉、丞相,都要纳入监察的范围,不是暗地里监视,而是明暗兼备的监察,理论上,任何官员都要受到监察,越是高层官员,越要受到更严密的监察。   陆贾等人对共尉的想法不太理解,但是好在共尉只是传达了精神,并没有具体指定措施,他们还有调整的余地,事情虽然难度不小,但总算一步步向前推动了。   商量到半夜,共尉安排人准备了一些便餐,请他们几个吃饭。饭后,大家都准备散了,共尉把宝珊留了下来,宝珊不知是何事,有些紧张。共尉示意她放松些,然后对她说:“这些天辛苦你了。”   宝珊很惭愧,居然出了这么大一个漏,亏得共尉不讲究这些,要不然差点连命都送掉。   “你的统筹能力过人,我本来打算让你任丞相。”共尉苦笑着说道:“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阻力实在不小,不光是孔博士,恐怕所以的人都会有所反对。”   宝珊笑了笑:“承蒙大王谬赞,臣能以一女子之身,跻身朝堂之上,已经是亘古以来所未有。臣这些天也在想,准备把这件事忙完之后,就向大王请辞的。”   “不要辞。”共尉摇摇头:“阻力虽然有,但是我考虑的却是这个职位可能不太适合你。丞相之职需要熟练的行政能力,这方面,你还有所欠缺。”   宝珊不解,沉默看着共尉。   “你的长项是理财,我准备把少府交给你。”   宝珊大惊,少府虽然不比丞相位居三公,可是那也是九卿的高位,她一个女子,还是不太合适。她抬起头,刚要反对,共尉却打断了她的话:“少府负责山泽赋税,专供王室开支,数目之大,也着实惊人。没有可信的人去管,我实在不太放心。”共尉叹了口气,有些犯愁的说:“不瞒你说,我本来是打算让武嫖去经营的,可惜……她到现在都不愿意见我。”   听共尉提起武嫖,宝珊也黯然了。   “你去负责少府,东海那边的事务,也一并归入少府。”共尉边说边想,似乎有心思,他沉默了一会,转过头来看着宝珊:“我知道你和她关系不错,烦请你转告她一声,如果她实在不愿意原谅我,那不如去东海呆一段时间,东海的环境不错,可以散散心,也能发挥她的所长,有点事做,也不至于太闷了。”   宝珊感慨一声,她有些明白了。共尉让她做少府,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她确实有这个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借助于她这个中间人,方便和武嫖沟通。而这么做的代价,就是他要顶得住一个女子任九卿之位所要面对的非议。不过从避讳那件事上来看,这个看起来纳谏如流的年轻君王某些时候又是极其强硬的。   “多谢大王。”宝珊行了礼,缓缓的退了出去。   共尉坐在那里,久久未动,薄昭已经困了,眼皮直打架,可是共尉不休息,他也不敢休息,只得硬撑着,不停的打着哈欠。共尉见了,只得起身回后宫。回到宫里,他先去看了两个已经睡熟的儿子,然后敲了敲又酸又疼的腰,叹了口气:“难怪有人说,王不好当,我才干了几个月,就累得想逃跑了。”   披着轻纱还在看书等候的白媚笑着瞥了他一眼,撇撇嘴道:“可是也没有你这么当王的。就算那个勤政的始皇帝,也没有你这么卖命的。都是大王的人了,一点小事还亲自去跑,也不怕人看轻了你。”   “是啊,我也觉得这样太累了,连陪我的王后都没有时间了。”共尉翻身躺在榻上,将白媚拉到胸前,抚着她丰腴的手,惬意的吐了一口气。   白媚吃吃的笑着,另一只手轻轻的划着共尉的胸膛,眨了眨眼睛说道:“现在才我们三个人,你就忙不过来了,以后再多些人,看你怎么办?”   “再多些人?”共尉嗤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刚想说不可能,却又想起武嫖和吕雉,顿时气短,他叹了一声:“不能了。有你们几个,我已经很知足了。”   “你知足有什么用?”白媚摇头笑道,松散开的头发从共尉的鼻端滑过,一股酥麻的感觉伴随着一阵清香扑鼻而来。“你是王,怎么可能只有三个后妃?少说也得几十个的。”   “几十个?”共尉惊叫起来,瞪了白媚一眼,又笑道:“少来了,你当我是配种的马啊。”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这就是规矩。”白媚笑了笑,又严肃起来:“你要是不娶,那别人会说我妒的。妒可是女子四恶名之一,你难道要让我被人指责吗?”   共尉头大了,居然还有这种事情,他怏怏的淡笑了笑,一时没了说笑的心情。过了好一阵,他才重新开口说道:“岳父的身体可好,我这几天忙得很,也没时间拜见他。”   “又来了,要见也是他来拜见你啊,哪有你去拜见他的。”白媚嗔怪道:“你现在是大王,可不再是将军或者广陵侯了。行为举止,不可孟浪,免得被人说话。你忘了叔孙通的事了?”   “那个酸生,理他那一套干什么。”共尉一提起叔孙通就生气,有些不快的打断了白媚。   共敖一家人到咸阳之后,共尉安排他们住在宫里,宫里的房子多得数不清,原本是住着一些美人的,现在美人们一部分被那些诸侯当战利品带走了,一部分被共尉以奖赏的形式分给了那些还没有娶亲的下属们,所以空出来不计其数的宫殿。共尉的打算是一部分变成各府的府衙,一部分分给那些重臣当府第,这样既可以废物利用,还可以减少维护的开支,算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没想到叔孙通跑来建议说,宫殿是不能赏给官员们住的,哪怕是大王的父母也不行。不管是秦法还是楚法,父子成年就要分家,更何况你是大王,所以劝共尉把共敖他们搬出去住,更是提醒共尉,你做大王的,不能再向以前一样,每天去给父母请安,这不成体统。父母都不成,丈人那就可更不行了,所以白公那儿你以后也不能轻易的去。共尉没理他,他就跑到共敖夫妇和白公面前去说,说这样与礼不合,会被人笑话的,结果共尉下次再去的时候,共敖夫妻两个一人抱一个扫帚站在门口相迎,进门都是退着走,一边走一边用扫帚扫地,说是给大王清道。气得共尉当时就变了脸色,把叔孙通叫来一顿臭骂。   “他说得虽然太严厉了些,却也不算出格呢。”白媚轻叹了一声,“人无礼不立,不讲礼,那些达官贵人们会轻视你的。”   一提到达官贵人,共尉笑道:“达官贵人算个鸟,他们要端老子的饭碗,就得听老子的礼。”   “可不是天下的达官贵人都端你的饭碗。”   “快了。”共尉笑道:“那几个出身高贵的破落户很快就没命了,他们一死,又有谁敢说比老子出身高贵。对了,老夫子天天闲着没事做,我明天找他商量一下,让他给老子编一份很高贵的家谱。怎么说,我共家也威风过啊。”   “你可为难老夫子了。”白媚忍俊不禁。共家的先祖是共工,共工那可是有名的恶人,如果硬要孔鲋把共工编成圣王,那岂不是要把老夫子本来就不多的头发全掉光?   “你小看他了。”共尉得意的笑道:“书生的这根笔杆子,那可是神通广大,他们打不过人,骂人却是天下无敌的,说你白,你就白,不白也白,说你黑,你就黑,不黑也黑。我这次就要为难一下老夫子,省得他没事找事。”   白媚见他说得有趣,也不禁轻笑起来。两人说笑了一阵,白媚又问道:“对了,你说那几个破落户要完蛋,可包括义帝吗?”   “义帝?应该也快了吧。”共尉算了算,估计了一下日程:“如果没有意外,今年年底之前,义帝一定会呜呼哀哉。”   “你这么肯定?”   “当然肯定。”共尉奸笑道:“我这个西楚王天高皇帝远,义帝管不着,东楚王可不一样,他愿意天天看着义帝那张老脸?再说了。他把田市赶到胶东去,让田安他们几个做王,田荣会那么听话?也许现在山东已经乱了,他不立刻处理了义帝,又怎么独揽大权?”   “可惜了公主。”白媚叹了口气:“你那一招暗间计,可把她害惨了。”   共尉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骂道:“吕臣这个竖子,也是个死脑筋。”想了想,他又叹惜道:“这么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只敢看不敢吃,他居然也忍得住,真是不容易。”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三节 不祥之兆   怀王落下了最后一个棋子,吕青面色黯然,松开手,将手中的棋子撒落在地。   “臣又输了。”   “输了又何妨,反正还可以从头再来。”怀王目不转睛的看着胜负已定的棋盘,沉默了好一刻,又说:“都说世事如棋,其实世事不如棋,世事是不可以输了再来的。”   吕青迟疑了一下,拜倒在地:“大王保重。”   “卿家也保重。”怀王瞟了他一眼,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有些不舍的摩挲了片刻,推到吕青面前:“你陪了寡人这么久,寡人没什么好谢你的,这块玉佩,就留个念想吧。”   吕青接过温润的玉佩,眼中湿润了。他又拜了拜,退出了大殿。   殿外的台阶下,跪着一个风尘仆仆的武士。吕青看了他一眼,惋惜的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的出了宫,消失在黑夜之中。   “楚霜,进来吧。”怀王叫了一声。   “喏。”伏在阶下的武士应了一声,起身低着头,迈着小碎片走进了大殿,重新跪倒在怀王面前。他身上的战袍破烂不堪,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皮肉,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辛苦了。”怀王轻声说道。他一个接一个的收起案上的棋子,仔细的装进精致的木盒里,拿在手上掂了掂,交到楚霜手里:“寡人没什么好赏你的,这盒棋,你留着解解闷。”   楚霜痛哭零涕:“臣有负大王托付,焉敢受大王赏赐。臣无能,本当一死以谢大王,只是生怕大王没有准备,这才苟且偷生,千里来告。臣不敢污大王之地,出宫之后,臣必一死,又何必受赐。”   怀王叹了口气:“何苦来哉。你已经尽力了,只是共尉的心机远胜于你,才让你无从着手,这是命,是寡人的命,也是楚国的命。前有宋义祖孙,后有你楚霜,寡人还能说什么呢。”   “大王……”楚霜放声大哭。他被楚怀王相中,假意责罚了一通,送到共尉的军中,本想是让他当个暗间,打探共尉的虚实的。没想到共尉根本没留他,转手就把他送到刘季军中去了。刘季和共尉相隔甚远,他根本打听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怀王安排的这着棋从头到尾都没有起过作用。等刘季死了,他终于重新到共尉帐下的时候,天下大事已定。他万般无奈,只得潜行千里,偷偷回到彭城,把关中的事情告诉怀王,让他提前有个准备。只要眼睛不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怀王也好,燕王韩广、赵王歇、齐王田市也罢,都是砧板上的肉,只等着被人宰了。   “去吧,寡人要静一静。”   “大王,还是赶紧走吧,项籍的人马刚刚出关,大王还有时间。”楚霜苦苦哀求。   “走?”怀王笑了笑,瞟了一眼楚霜:“你走吧,寡人的事,你不用再管了。”   见怀王如此坚决,楚霜无奈,只得退出了大殿,出宫之后他徘徊良久,半夜时分,自沉于泗水。   怀王随即叫来了吕臣和熊英夫妇。看着依然面无表情的吕臣,怀王又是心痛,又是惋惜,这样好的人才,为什么不能为已所用呢?   “吕臣,共尉在关中称王,号西楚,项羽称东楚王,伯天下。”怀王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动声色的将楚霜传回来的消息转述给吕臣听。吕臣面无表情,仿佛石雕的一般,直到怀王说完了,他还是一动不动。怀王都有些不理解,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可以做到这么心如止水?他特地问过吕青,吕青说,吕臣以前也是一个活泼好动的人,之所以变成这样,是陈胜战死以后。陈胜下葬的时候,吕臣因悲伤过度,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就成了这样。   “你的使命完成了,可以功成身退了。”怀王静静的说:“但是,寡人还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大王请讲。”吕臣吐出四个字,又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怀王拉过熊英的手,眼中露出不忍的神采:“我这个女儿,原本应该嫁一个放羊娃,或者是农夫,夫妻恩爱,老死山中。只是因为我的原故,才被引入了这场是非之中,将她原本应该拥有的平静生活变得不再可能。是我害了她。”   吕臣的眼皮颤了颤,两只大手不由自主的紧握在一起。   怀王也不看他,只是抚着熊英的头发,一下,一下,又一下。“她虽然不说,可是我知道,她是喜欢你的。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其实也是喜欢她的。”   吕臣抬起了头,正好迎上熊英泪眼朦胧、哀怨的目光,心中一颤,又低下了头。   “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们会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好夫妻。可惜,可惜……”怀王连说两个“可惜”,再也说不下去了。灭秦的主力是楚国的两个年轻人,再加上眼前的这个吕臣,还有宋昌,还有楚霜,这些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全是楚国的。可是为什么楚国有这么多的人才,一点益处没有受到,反而深受其害?项羽、共尉两个最有能力的年轻人要灭楚自立,吕臣宁可忠于氓隶陈胜,也不愿意忠于他这个楚王之后,宋昌、楚霜倒是忠于王室,可是他们的机遇太差了,能力又不足,根本不是共尉的对手,一个徒劳无功,一个被共尉信手就捏死了,就象捏死一只跳蚤一样轻松。   说起来还是共尉最有才啊,不仅宋昌、楚霜不是他的对手,吕臣为他所用,就连项羽也被他骗得团团转而不自知。这个年轻人,真是神奇之极,难怪宋昌说,这个人有天助之,注定就是楚国的灾星,如不早灭之,必成大患。可惜,宋昌这句话说得太迟,怀王再没有机会消灭共尉了。   这是楚国的命,楚国的运数已经到了,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他尽了力,还是归于失败,都是因为命。项羽很快就会回到彭城,毫无疑问,他不会让他安稳的做义帝,他这个义帝的义字,就决定了他的命运。   义者,假也,伪也。   只是怀王想不明白,自己一个真正的楚王之后,怎么会成了假的呢?   “我知道共尉的心思不仅是西楚王,他不会安心的呆在关中,他的一切,都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怀王收回了自己飞驰的心神,继续说道:“项羽看起来伯天下,威风八面,但他不是共尉的对手,迟早,他会败在共尉的手上。”   “我愿意帮他一次,以换取我女儿的余生幸福。”怀王逼视着吕臣,屏住了呼吸。   吕臣眯起了眼睛,抬起头看着怀王。怀王不再是那个永远不动声色,让人猜摸不透的王,而是一个关心自己的女儿幸福,愿意付出所有代价的老人。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这个机会让给项羽,让共尉一辈子都后悔莫及。”怀王咬牙切齿的说。   吕臣心中一动,他明白怀王的意思了。怀王虽然现在一无所有,但是他还有一个共尉和项羽都梦寐以求的名份。如果他答应,共尉就可以稳占上风,如果他不答应,那么项羽就可以坐享其成,共尉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那么他做的一切,就全没有了意义。   “我是个暗间,大王还相信我吗?”吕臣淡淡的说道。   “相信。”怀王肯定的说道:“你能因为一个为陈胜报仇的承诺,听任共尉摆布,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我相信你。”   “谢大王。”吕臣躬身一礼:“我愿意与大王做这个交易,但是,大王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公主的意思?”   “你答应了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担心。”怀王松了一口气,绷得紧紧的身体松懈了下来,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佝偻了。吕臣看了,有些莫名的悲伤,他再行一礼,转身退出了大厅。   “父王……”熊英再也忍不住了,扑到怀王的怀里,放声大哭。“我不走,我不走,我要陪着父王……”   “傻孩子,你要让父王死不瞑目吗?”怀王扳起熊英的头,逼视着她的眼睛,厉声问道。   熊英被他吓住了,泪水涟涟的看着他。   “我只有最后这一点倚仗了。”怀王喘着气,两行老泪无声的滑落。“这点倚仗,救不了楚国,救不了我,可是,能救你,我的孩子,能给你一个安定的家。”   “不……”熊英痛苦的摇着头。   “别哭。”怀王搂着熊英,轻拍着她瘦削的肩:“吕臣是个一诺千金的好男儿,只可惜父王不能得到他的效忠。这是天命,这是天命,你知道吗?这是老天要我楚国亡,谁也挡不住的。父王不能救楚国,可是能救你。我相信,只要吕臣答应了我,他一定会好好的待你。父王这双眼睛,不会看错他的。父王知道,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们本该是一对好夫妻。”   “我不走,我要陪着父王。”熊英泣不成声。   “不要傻了,孩子。”怀王喘息着,轻轻的拍着抽泣的熊英:“我不能走,我要为楚国死,是因为我是楚国的王族,享受过王族的权利,理当为楚国尽忠。你不一样,你从来没有享过楚国的恩惠,你没有必要牺牲,这不公平。”   熊英痛哭。   “去吧,拿着这个,去吧。”怀王将一个锦囊塞进熊英的手里,缓慢而坚决的将她推了出去。   吕臣在宫外的凉风里站了很久,他背着手,仰着头看着夜空一颗颗的星星。不知过了多久,熊英才缓缓的走了出来,她两眼通红,不停的抽噎着,瘦削的身体一颤一颤,似乎禁不住清冷的夜风。吕臣叹惜了一声,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熊英的身上,又小心的给她系好。   “我们走。”吕臣拉起熊英的手,熊英的手冰凉的,一丝热气也没有。她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王宫,眼泪又无声的流了出来。   第二天早晨,吕臣父子带着熊英悄悄的出了彭城,一路西行。   大梁,项羽与英布、梅鋗挥手告别。英布他们要沿鸿沟南下,回九江郡去做他的九江王。他心满意足,两年多的血战,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富贵梦,他从此可以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要地有地,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要美人有美人,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大丈夫在世,无非如此而已。   项羽和英布告别之后,转身离开了,范增落后一步,他含笑对志满意得的英布说:“九江王,回去之后,可不能懈怠啊。”   英布哈哈一笑,连连点头,拍着胸脯大声说道:“历阳侯敬请宽心,只要霸王有令,英布一定身先士卒,追随霸王鞍前马后。”   范增很满意:“如此甚好,那霸王可就无忧了。”说完,他也拱了拱手,转身走了。英布陪着笑脸,看着范增走远了,这才收了脸上的笑容,吐了一口唾沫,大步上了船。他不喜欢范增,这个老头太自以为是,你是霸王的亚父,又不是我的亚父,你拽个屁啊。霸王尊敬你那是霸王的事,我英布可没把你放在眼里。霸王要争天下,我就给他当刀使?且!老子回去享福了,有事派个部将帮帮场子,也就算给你面子了,还让我给你卖命,你当我傻啊。这么小气,帮你有什么好处?你真要夺了天下,老子更大的好处是不要想,恐怕连九江都保不住。   英布上了船,愤愤不平。项羽占了最大的一块地盘,而跟着他的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不仅龙且、周殷等人没有封地,就连蒲将军也只得了一个万户侯。蒲将军心灰意冷,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英布知道,蒲将军再也不会听项羽的命令了。至于宁君、叶青那些原本是共尉部下的人,这次也没有得满意的封赏,一出关,他们就早早的和项羽分手了,不满之意就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项羽貌似公正,项家的人都没有封王,但是项佗以侯爵占据河东,就是一个有实无名的河东王,而他的用意何在,大家也都很清楚。项羽连共尉都要对付,还有什么人是他能放心的?英布知道,之所以自己能封王,并不是因为他的功劳大,而是因为他的实力强,项羽封他为王,是为了安抚他,并不是真的想酬谢他。等项羽没有顾忌了,英布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刍狗。   不过现在天下大势未定,还不能和他翻脸。   “英布言不由衷。”范增走到项羽的身旁,轻声道。   “我知道。”项羽浓密的剑眉拧着,两只大手有些不安的握在一起:“亚父,出关之后,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安。”他回头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到的函谷关:“我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进不了关了。”   范增皱起了眉头,觉得项羽这句话有些不祥。他本想说你现在才知道有些晚了,可是想想又没说,反过来安慰项羽道:“魔由心生,你是想得太多了。关中的情况远不是那么好的,没有几年时间,共尉缓不过气来,我们还有时间。”   “嗯。”项羽应了一声。   “现在最着急的,是熊心的事情。”范增道:“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没有好办法,请亚父指点。”   “直接杀他是不行的。”范增也不推辞,直接了当的说:“虽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我们不能让人坐实了。英布有些不太顺从,就把这件棘手的事情交给他办吧,如果不听话,现在就收拾了他,除掉这后顾之忧。如果听话,他也脱不了干系,以后只能跟着你了。”   “亚父的意思是?”项羽眨了眨眼睛,还有些不太明白。   “古者帝必居上游,义帝也是帝,让他去长沙吧。”范增的眼角一颤,阴狠的说道:“把他送到吴芮和英布的地盘上去,看他们怎么办。”   项羽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他叫来武涉,让武涉立即出发,先行赶往彭城,不管用什么办法,让熊心那个老头滚蛋,反正他进彭城的时候,不希望看到那张老脸。   彭城是他东楚王的国都,不是他熊心应该呆的地方。   项羽看着身后一眼看不到头的车辆,想着上面装载的无数珍宝,禁不住咧着嘴笑了起来,有了这些钱,他可以把彭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虞姬住在里面,开开心心的。虞姬见过咸阳之后,曾经赞叹了一句咸阳的富丽壮观,项羽当时就记在心里了,他特地和共尉做了一笔交易,用那些他根本不想要的美人换了虞姬最喜欢的那些稀奇物事,仅是鱼烛他就整整和共尉定了十箱,以至于共尉都拿不出现货,只能答应他届时从东海直接送到彭城。   一想到共尉当时的样子,项羽就想笑。共尉什么都好,就是好色这点不好。有了三个妻妾还不够,据说还有一个小寡妇,另外听虞姬说,他和刘季的寡妻,他的大姨子吕雉可能有些不清不白。   共尉好色,他手下的那些人也差不多,别人都是赏钱赏地,共尉却别具一格,他的赏赐是女人。关中分封之后,咸阳城里成亲的扎堆,每天都有共尉的部将娶亲,忙得项羽他们喝喜酒都来不及,咸阳城里的酒一时脱销。不过这样也好,共尉总算捞回了一点本钱,那个小寡妇开的酒坊造的美人酒几乎卖疯了,千金难求。   那酒确实是好。不少人离开咸阳的时候都带了几大车,英布最贪婪,干脆装了一船,惹得大家笑话了他好一阵。不过这个人是个无赖,只要有酒喝,他才不怕人笑话呢。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四节 刮目相看   车辚辚,马萧萧,鸾铃清脆,彩旗飞舞,鼓乐齐鸣,陈乐坐在宽大的安车上,在两个娇小的女子的陪伴下,享受着大道两旁羡慕的目光,得意洋洋的进了咸阳城,长长的车队一直行驶到咸阳宫前,随着前面引导的虎贲郎一声清啸,才缓缓的停下了脚步。   咸阳宫正门吱呀一声开了,共尉含笑从门里走了出来。陈乐不敢怠慢,飞身跃下了车,赶上几步,老远的就弯腰施礼,走到共尉面前时,腰正好弯成了九十度:“陈乐拜见大王。”   “逍遥,几年不见,越发的精神了,身子敏捷,声音洪亮,养生术练得不错啊。”共尉扶起陈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满意的笑道。陈乐原本白净的面皮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轻薄的衣衫下,是结实的肌肉。左眼眉梢处有一块伤疤,让他文静的面容平添三分彪悍,整个人也多了几分阳刚气。   “这就是受的伤?”共尉指了指那块疤,笑着问道。   “正是。”陈乐抬起手摸了摸眉梢,笑嘻嘻的回道:“不过臣命大,做了十几次试验,也就这一次受伤,徐福就惨了,第一次就把那玩意炸掉一个。”陈乐越想越好笑,忍不住偷偷的乐了起来。   赶过来给共尉行礼的徐福正好听到陈乐的话,又羞又恼,又不敢发作,只得瞪了陈乐后背一眼,跪倒在地,给共尉磕了三个很响的头,大声说道:“臣徐福拜见大王,愿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共尉吃了一惊,有些意外的看看徐福,又看看陈乐。陈乐撇了撇嘴,用脚踢了一下徐福:“好啦,大王不是你们那个始皇帝,不用这么小心。”   徐福尴尬的站了起来,脸有些红,洁白的单衣膝盖处两个圆圆的泥印,原本看起来风度翩翩,仙风道骨,现在看起来却有些狼狈。共尉瞟了他一眼,估计他被陈乐整得很惨,已经从底里怕陈乐了。他没好气的看了一眼陈乐,陈乐扑嗤一声笑,把头扭了开去。   那两个娇小的女人提着裙子,露出两段白晳的小腿,一路小跑的跑了过来,一脸媚笑的给陈乐擦汗,陈乐吓了一跳,连忙将她们推了开去。共尉看在眼里,有些不解的看着局促不安的喝斥那两个女子的陈乐。“这是哪来的,看起来不象我中原人啊。”   “这是倭人。”徐福陪着笑说道。   “倭人?”共尉再次看了一眼那两个女子,明白了。韩信来之后曾经跟他说过,出海捕鱼的船队有一次遇上了海风,包括陈乐的座船在内的两艘大船被吹到一个岛上,在岛人看到不少野人,本来以为就是个荒岛,后来却发现岛上还有秦人,而且那些秦人个个年轻貌美,说得一口流利的关中话,船上的士卒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这些秦人就是当年跟着徐福入海的三千童男童女,他们现在已经长大了,而那个徐福现在就是他们的王。   陈乐一听到这个事,二话不说,带着船上的百十个士卒就杀进了徐福的王宫,把徐福给俘虏了,带回了东海,紧跟着又派船出海,把那三千童男童女给接了回来,并且接管了那几个岛。除了做这些事之外,陈乐顺便还干了点副业,他对岛上的那些倭女十分感兴趣,特地挑了几个模样还看得过去的带回来当女仆,这两个女人大概就是其中的。   “哼哼……”共尉用手指头点了点陈乐,一面过会儿再跟你算帐的架势。陈乐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徐福,随即换了一副笑脸,讨好的说道:“大王,臣不敢专享,最好的都没敢动,这两个也就是中上等姿色而已。”   “呸!”共尉又好气又好笑的咄了他一口。转过身,背着手回宫,陈乐有些紧张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工尉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他的印象中,共尉还是以前那个说说笑笑的将军,可是现在他想起来了,共尉现在是西楚王了,已经不能和以前那样开玩笑了。   “还不跟上来?”共尉走了几步,见陈乐还站在原处,回头瞪了他一眼。陈乐一听,这才放了心,大步跟了上去,落后共尉半步。徐福也连忙跟了上来,落后陈乐一步。共尉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回来就好,我正有事要等着你回来做。那个……老夫子给我看脸色好几天了,你帮我去杀杀他的威风。”   陈乐一听就火了,义愤填膺:“这个酸生,居然敢给大王脸色看?待臣去教教他为臣之道。”   “你也懂为臣之道?”共尉瞥了他一眼,话中有话。陈乐一看,连忙憨笑道:“臣是在外面呆久了,见到大王心中觉得亲近,所以才放肆了一些。他不一样啊,他们儒生不是好礼吗,一个好礼的儒生,怎么能对大王不敬呢?大王你说是不是?”   “别在我面前装老实。”共尉指指他的鼻子:“正事办完了,再跟你一件件的算帐。”两人说着,进了侧殿,两个中郎已经摆好了一个简单的酒席,共尉招呼陈徐二人入座,又收了笑容,沉思着说道:“逍遥,你是不知道,我正在延请各地的士子入关,组建西楚太学,这些人之中不少是儒家子弟,我如果对老夫子太过严厉,只怕又会把这些好不容易招来的士子吓跑。再说了,老夫子虽然迂了一些,用心却是好的。你是不知道,他为了筹建太学的事情,忙得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这才几天的功夫,就瘦了一大圈,我真是……”共尉想起孔鲋那副忧心冲冲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陈乐也不笑了,他知道共尉的意思。共尉筹建太学,绝不仅仅为了名声,也不仅仅是为了研究儒墨道之类的学问,他招揽那些人来,是因为那些人识文断字,研究起那些秘谱上的学问更容易入手。至于孔鲋,共尉虽然一直不太赞同儒家的学问,但是那只是学问上的分歧,对于孔鲋这个人,共尉一直是很尊敬的。   “大王,我去试试吧,但愿我能说服老夫子。”   “嗯。”共尉点点头,“你去跟他好好的聊一聊,但是要注意方法,老夫子毕竟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   “请大王放心。”陈乐沉稳的欠欠身:“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是臣相信,我和老夫子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应该能谈到一起去。这两年臣在东海,闲暇之际也就儒墨之间的差异思考了不少,自问略有所得,应该还能和老夫子对上话。”   “好。”共尉的眼中透出欣慰的光芒,举起酒杯:“那就拜托你了。毕竟你和他都是西楚太学的大梁,能够坐下来谈谈,还是有好处的。”   “喏。”陈乐再次躬身应诺。   ……   孔鲋端坐在正堂中,双目垂帘,一动不动,一只漆盘放在面前,一瓯饭,一钟酒,一盆肉,都已经凉了,却根本没有动。他的兄弟孔腾从外面走了进来,连声叹气,一边吩咐人拿去热一热,一边坐在孔鲋身边,苦劝道:“兄长,你不要太固执了,有什么话,你好好跟大王沟通就是了。你绝食……岂不是摆明了要和大王叫板?兄长,咸阳城里的士子越来越多,大王对兄长的尊敬,那是有目共睹的,你这么做,让大王如何下台?”   “子襄。”孔鲋忽然睁开了眼睛,瞪了一眼孔腾:“你担心什么?是担心我的性命,还是担心你的富贵?”   孔腾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看着脸色不好的孔鲋,无言以对。他确实是怕孔鲋太固执了,真把共尉逼急了,从此孔家的荣华富贵付之东流。可是孔家是因为孔鲋得到共尉的尊重才有的,他如果得罪了孔鲋,和得罪了共尉没什么区别,所以这样的话是千万不能在孔鲋面前说的。   “兄长,我……”孔腾结结巴巴的解释道:“话不能这么说,我怎么会是……因为富贵呢。我是说,大王……大王待你这么好,你不能不顾忌大王的面子。”   “面子?”孔鲋一下子爆发了,冲着面红耳赤的孔腾大声斥责道:“我一介老朽,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凭什么要让大王这么尊敬我?他尊敬我,是因为我知道。我知什么道?我知圣王之道。我既然受了大王的俸禄,就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尽力辅佐大王成为尧舜一样的圣王。如果不能做到这些,我又何必在这里尸位素餐?我怎么能因为这些富贵就忘记了自己的责任?食其禄而不忠其事,我何人哉?先祖孔子有云,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孔腾一把掩住孔鲋的嘴,脸都白了:“兄长慎言。大王轻赋税,与民休息,民皆呼万岁,何为无道?兄长不怕祸从口出吗?”   “轻赋税,与民休息,小恩小惠尔,焉能称有道?”孔鲋一把推开孔腾,涨红了脸,大声喝道:“春秋云,母鸡司晨,亡国之相,他连九卿之位都能授与一个女子,又说什么臣民不避君王之讳,全然不顾尊卑之别,圣人的教诲他全抛在脑后,这是有道吗?‘天下有道,政出于天子’,他倒好,制订的那个新官制,大事委于三公九卿,自己却一无所事,这是有道吗?你是不是被眼前的这点富贵迷住了眼睛,连立身的家传学问都忘光了?”   孔腾被他骂得狗血喷头,却不敢回嘴,只得低着脑袋,任他臭骂。哪知道孔鲋根本没有兴趣跟他多说,骂了两句之后,又重新坐了回云。孔腾觉得无趣,正打算起身要走,孔鲋忽然说道:“你替我准备一付棺材!”   “兄长!”孔腾大惊。   “不用多说了。”孔鲋不容分辩,坚定的说道:“我快七十了,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如果他执迷不悟,我就躺在棺材里出这个大殿。我说过的,我不修成那部贯通古今的史书,不出此殿门。可是如果他不能行正道,修成史书又有什么用?我生不能出此门,死了,总可以出门吧。”孔鲋冷笑了一声:“他以为用这个就能套住我?太小看老夫了。”   孔腾无言以对。   “怎么,夫子准备尸谏了?”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陈乐从门外踱了进来,他背着手,轻松自得的看了看四周壁立的书架,赞了一声:“好多的典籍啊,夫子坐拥书城,日诵圣人之言,好生自在。”   “陈逍遥?”孔鲋眉毛一挑,撇了撇嘴:“你从东海回来了?”   “回来了。”陈乐点点头,转到孔鲋面前,孔腾连忙给他拿过来一张竹席。陈乐谢了,然后恭恭敬敬的给孔鲋放了一礼,严肃的说道:“小子陈乐,拜见先生。”   “不用。”孔鲋不屑的摆摆手:“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然!我陈乐虽然天资愚笨,却愿意竭驽钝之才,助大王一统天下,造福黎民,建大同之世。”陈乐摇摇头,不以为然的反问道:“难道先生不是这么想的吗?”   “哼。”孔鲋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听说先生要修一部旷世之作,陈乐有一物,献于先生面前。”陈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片白色的纸来,展开在孔鲋需前,微笑着说道:“这是两年前大王就让我为先生准备的,请先生笑纳。”   “此是何物?”孔鲋瞟了一眼,不解的问道。   “纸!”陈乐道:“准备用来书写先生大作的纸。”   “纸?”孔鲋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正是。先生不妨一试。”陈乐微笑着说道。   孔鲋虽然没有动,眼神却缓和不少。孔腾见了,连忙拿过笔墨来,研开了墨,蘸饱了笔,双手送到孔鲋面前。孔鲋犹豫了一下,接过笔,轻轻的在地上触了一下,还没写,纸上就晕开了一个大墨点。孔鲋皱了皱眉,瞟了陈乐一眼。陈乐却笑了笑,卷起袖子,接过笔,笔如龙蛇,在纸上书写起来,倾刻之间就写满了一张纸,这才放下笔,将纸推到孔鲋面前:“请先生指正。”   孔鲋接过纸,纸张轻若无力,让他觉得十分新奇。他是摸惯了简册的人,知道这么一大篇字如果写在竹木简上的话,恐怕没有十支简是写不下来的,而这么一张纸,却不到一只简的重量,相差实在太悬殊了。作为一个老知识分子,孔鲋敏锐的注意到了巨大的潜在价值。   见孔鲋拿着纸不说话,陈乐又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案上,推到孔鲋的面前。孔鲋接过一看,这是一册全由纸装订而成的东西,上面写着两个端正的篆书:墨经。   孔鲋不禁勃然大怒,都没翻开看就劈手扔在地上:“岂有此理,这些邪说也能称之为经?”   陈乐也不生气,捡起墨经,小心的掸了掸上面的灰法,淡淡的说道:“先生还有力气骂,看来精神还不错。只可惜,如果先生不幸走了,以后恐怕就没有第二个人敢当着我陈乐的面这么大声说话了,也没有第二个人敢说我墨家的学问是邪说了。”   “放肆!”孔鲋冷笑了一声:“你以为除了我孔鲋,就没有人懂儒家的学问了吗?”   “当然有。”陈乐还是那么轻松:“可惜,他们没有夫子这样的胆气。”   孔鲋一时语噎。陈乐这句话击中了他的要害。不错,天下人懂儒学的不少,但是敢象他这样跟君王叫板的可能找不到第二个,他要不是了解共尉的脾气,而且和他相处久了,也不敢如此张狂。夫子教导学生们说,你们要做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可是真正的君子儒有几个?满眼看去,都是和弟弟孔腾一下的小人儒,他们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富贵,为了富贵,他们会放弃自己的学问。陈乐是墨家子弟,他是共尉的亲信,这一点毋庸置疑。共尉最艰难的时候,把他安排在东海,就是不想让他受一点影响,他现在回来了,肯定是西楚太学的主要骨干,自己如果这么死了,还有谁能和他抗衡?在他的领导下,墨家的学问肯定会成为西楚的显学,而儒学,将会随着自己的死而式微。   孔鲋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是他不能不在乎儒家的前途。共尉的能力他清楚,不出意外的话,将来的天下是他的,西楚太学,也将成为天下学问的代表,难道就让墨学在陈乐的影响下成为学问的代名词?   陈乐看出了孔鲋眼中的犹豫,他笑了笑,又接着说道:“请问夫子,孔子说君子有三畏,不知是哪三畏?”   孔鲋哼了一声,眯起眼睛看着陈乐,没有回答他。他知道陈乐说的是什么意思。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其中的畏大人,就是说是要上位者客气,要给上位者面子,但是这只是孔子的说法,到了孟子的时候,已经全变了味了,孟子的主张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陈乐问他这句话,其实就是责问他,孔子不是说要畏大人吗,你怎么能用绝食来威胁大王呢。如果换了一个人,可以直接用孟子的话来回答他,君王算什么,不过是在民和社稷之后的第三位。你不听我的,我还不希得理你呢,但是孔鲋不能这么说,他是孔子的直系子孙,他遵循的是孔子的教导,孟子的话在他看来也是胡说八道,他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陈乐得意的一笑,接着说道:“先生,我们不妨再设想一下。如果先生真的绝食而死,那么后世的学者记述这段事的时候,是毫不避讳大王的尊严,推崇先生的高义呢,还是为尊者讳,说先生不是?”   孔鲋的脸一下子变了,他瞪着陈乐看了半天,最后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话:“陈逍遥,一别两年,当刮目相看啊。”   陈乐也不谦虚,躬身一拜:“多谢先生夸奖。”   孔鲋被他的厚脸皮搞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冷笑了一声,带着三分不屑的说道:“看这样子,这西楚太学的祭酒之位我也不用争了,非陈君莫属啊。”   “先生过奖。”陈乐还是笑嘻嘻的,他看了看恼火的孔鲋,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不瞒先生说,大王本来是有意先生的,可是陈乐不服,不自量力,非要与先生争上一争。承蒙大王许可,我们到时候讲台上见分晓,谁赢了,谁做这个祭酒,正如当年稷下学宫一般。不过,以陈乐愚见,你们儒家的盛况大概再也不会出现了。”   孔鲋皱了皱眉,觉得陈乐这句话十分刺耳。稷下学宫是齐国设立的学术论坛,当时诸子之中很多人都在那里,儒家学者荀况因为学问好,辩才出众,曾经三为祭酒,当时也是儒家觉得很有面子的事情,虽然儒家的很多弟子并不认为荀况是纯正的儒学——荀况是儒家学问的集大成者,但是他的学问很博杂,特别是他儒法并重的学术观点,与孔鲋这一支所传的儒学有很大的分歧。而且荀况教出了李斯和韩非这两个法家学生,一向被儒家视为奇耻大辱,很多齐鲁之地的儒生不承认荀况是正宗的儒家。但是不承认归不承认,孔鲋读过荀子的书,他自认为如果就事论事,荀况在学术上融合各家而自成一派所达到的高度,不是他孔鲋能企及的。现在陈乐敢说这句话,显然是觉得他有把握在学术上超过儒家,超过他孔鲋。孔鲋对他的这种傲气觉得很不舒服。   “看来陈君对这个祭酒之位志在必得啊。”   “道术面前,当仁不让。”陈乐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比你们的墨子还要高明?”连孔腾都觉得不高兴了,跟着反讽了一句。   “敢告夫子。”陈乐重新坐了下来:“乐在东海数年,朝夕揣摩,虽不敢自称得闻天道。然,自问比起墨子,略有小胜。”陈乐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陈乐以为自己此生最大的成就,不在于懂了多少道理,不在于制作了多少攻城利器,而在于我对我墨家的学问有所发展,有所推动。将来九泉之下,我将无愧于我墨家的历代钜子,无愧于墨子。通过我陈乐的绵薄之力,我将墨家的学问向前推动了一步,哪怕这是极小极小的一步。”   他逼视着孔鲋:“你呢,你将来面对你的先祖孔子,你怎么说?你毕生的学问,只不过是将孔子说过的话记得滚瓜烂熟,只不过是将他整理过的典籍了解于心,可是你敢说,你真的领会了他的心意了吗?你所思所想,达到新的高度了吗?儒家的学问,经过这几百年的时间,有所长进吗?”   孔鲋额头上冒出了一颗颗汗珠,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不能死,如果再现在就死了,他真的没有面目去见先祖。他声音嘶哑,有气无力的反驳道:“孔子天纵其圣,世上的道理,他已经全说尽了,我们后人只要用心去领会他的所得,就够了。”   “错!”陈乐厉声喝道:“你是在自欺欺人,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又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还说,‘圣则吾不能’,你们难道都看不到吗?”   “你——”孔鲋气极攻心,刚要怒斥,陈乐一抬手,打断了他,皱着眉头看着孔鲋:“孔子说,’人不知而不怨’,夫子忘了吗?就算我说错了,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孔鲋差点气得要吐血,一口气闷在心里,胸口堵得难受之极,他指着陈乐,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乐见孔鲋被他气成这样,心中畅快之极,可是想到共尉的吩咐,不敢再继续刺激孔鲋,万一真把他气死了,那可就过犹不及了。他关心的看着孔鲋,等他气平了些,这才接着轻声说道:“夫子,其实大王说得对,儒墨并非水火不相容的,墨家非儒,一来有意气用事之意,二来有矫枉过正之嫌,儒家非墨,也颇多利益之争,都不是真心学问。如果夫子愿意不吝赐教。小子愿将管见所得,与先生切磋琢磨。”   “老朽岂敢。”孔鲋喘着粗气,愤愤不平的看着陈乐。他虽然嘴上不服气,可是不得不说,陈乐对儒家学问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引用的几句话虽然只是论语中的话,但是他却用得恰到好处,准确的击中了儒家的矛盾所在,让他无言以对。对方是有备而来,占了上风,也就不足为奇了,自己如果还不能静下心来应付,惨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说自己被陈平论败了,那么传出去可就太丢人了。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儒家的前途,他必须站出来应战。“请陈君指教。”   陈乐微微一笑:“儒墨之争,首在仁爱与兼爱,我们不妨从这一点开始说起。”他看了一眼孔鲋,停了片刻,又说:“正好大王对此有一段评论,乐以为诚得其中三昧,颇有见地,非儒非墨而能揉合混一,也一并与夫子商讨。”   “愿闻其详。”孔鲋、孔腾不约而同的拱了拱手,正襟危坐。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五节 螳螂捕蝉   仁者爱人,是儒家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兼爱,则是墨家的一个重要特征,他们都讲要爱人,爱别人,但是在具体的方式上,又有显著的区别。儒家认为爱有区别,当由近由远,推已及人,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以自己为中心,一步步的向外推广开去,而墨家则认为,既然是爱,就不能分彼此,不能分远近,要一视同仁,即所谓兼爱。儒墨相攻,儒家说墨家不切实际,你自己的儿子和别人的儿子一起落水,你是先救自己的儿子还是先救别人的儿子?墨家则说儒家的爱是虚伪的,既然是以自已为中心,那么你最爱的人是谁?是你自己,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在这个问题上,儒墨两家谁也说服不了谁,已成水火之势,所以孔鲋虽然很生气,可是一听说这个问题,他还是很感兴趣,他想知道,陈乐这个墨家弟子又有什么新看法,特别是共尉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看法,这可牵涉到儒墨两家在他以目中的地位。   “爱人是我们的共同点,我们的区别就在于,是有区别的爱,还是无区别的爱。”陈乐侃侃而谈,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辉,他分析了两家的异同之后,总结道:“儒家的仁者爱人,从实际出发,切实可行,更容易为人所接受,而墨家的兼爱,则更符合天下大同的境界,仅从着眼点来看,兼爱要高于仁者爱人,但是……”孔鲋刚要反驳,陈乐微笑着摇摇头,示意他等他把话说完:“兼爱虽然看起来在道德层次上更高明一些,但是极难行,也是显而易见的。真正能做到兼爱的,就算我墨家,恐怕也只有墨子一人真正做到了。”   “只怕他也没有真正做到吧。”孔腾不屑的哼了一声。   陈乐也不介意,他看着孔鲋,孔鲋扶着胡须,沉思不语。陈乐的意见他虽然不能赞同,但是陈乐能比较公允的论述两家的长短,本身在见识上就超出了门派之见,他已经站在了一个新的高度,从这一点上来说,孔鲋对陈乐这样一个后生表示钦佩。但是钦佩归钦佩,他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想了想,转而问了陈乐另外一个问题:“你说大王对此另有看法,他怎么看?”   陈乐微微一笑,他从孔鲋的神色中看出了孔鲋内心的动摇。他没有直接说,而是咂了咂嘴,孔鲋恍然大悟,陈乐说了半天,他这里可连口水也没上,实在有些失礼。他瞪了孔腾一眼,孔腾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让人去取杯子和水来。陈乐喝了两口水,这才说道:“大王以为,两者各有千秋,不宜偏废。儒家之仁者爱人合于人情,切实可行,而我墨家之兼爱在短时间之内难以推广,只能做为努力目标。真要能达到天下大同,那么仁者爱人,和兼爱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沉思了片刻,又笑道:“我们不妨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吧。人饿了,就要吃饭,这个时候首先要讲究的是能填饱肚子,这时候如果要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则未免不切实际。而当我们物阜民丰,家给户足,人人安居乐业,牛羊满山,鸡犬满圈,这个时候就不是仅仅满足于填饱肚子,而要讲究一些了。大王说,爱人由近及远,正如食色,人之天性也,不可谓之错。但是人和禽兽又是有区别的,不断的追求更高层次的道与德,也是人的天性。不知夫子以为如何?”   “你的这番话虽然牵强,却也有可取之处。”孔鲋瞥了陈乐一眼,顿了顿又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既然你们有向善之心,老朽就陪你们好好的切磋切磋。”   陈乐暗自一笑,这个老头,心服口不服,也罢,你不绝食,我就达到目标了,以后再跟你慢慢辩吧。他拜了一拜,起身告辞。孔鲋让孔腾送他,刚走了两步,孔鲋看到案上的那张纸,又叫住了陈乐:“这个……这个什么……”   “纸。”   “对,这个纸,能否先拨一批给我?”孔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陈乐笑了:“请先生放心,大王已经下令筹建造纸坊,印坊也一起动工,不出两月,就可以不限量的供应先生。”   “这个……纸很费钱吧?”孔鲋担心的说道:“项籍那个竖子,带着那些诸侯王在咸阳呆了那么久,把本属我西楚国的钱财都给吃喝光了。大王又做了不少与民休息的事情,开销很大,如果这个太费钱的话,还是等等再说吧。”   见孔鲋都气成这样了,还一门心思的替共尉着想,陈乐也十分高兴,他放声大笑:“先生请放心,这个和竹木简的成本差不了太多。说起来,这个纸的原料,也就是竹木呢。”   “原来如此。”孔鲋放心了,“南山有竹海可用,倒也方便得很。”   陈乐忍俊不禁的连连点头,再次行了一礼,转身去了。他赶回宫里,向共尉汇报了经过,共尉细细的听了,十分满意,赞赏的对陈乐说:“你的眼界已在诸生之上,将来西楚太学之中,你做个祭酒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陈乐却叹了口气:“不瞒大王,臣本来也觉得很高兴,可是一想,却又不禁凛然。”   “为何?”共尉好奇的问道。   “大王,臣原本和夫子一样,都囿于各家之见,互相攻讦,不愿意静下心来想想别家的合理之处,就和井底的青蛙一样,呱呱自鸣。现在经过大王的点拨,臣跳出了那口井,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自然觉得井底之蛙的可笑。可是臣又在想,臣虽然跳出了这口井,可是还没有跳出这山,哪一天跳出了这山,那又是何等的景象?哪一天跳出了这天,又将如何?臣不敢想,一想就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   共尉怔怔的看着陈乐,暗自心惊,谁说古人笨?他们不要太聪明。举一反三,看来并不是虚言,从知识上,他们也许不如自己,但是智慧上他们何尝比自己差,甚至可以说,有很多人超过自己。   “逍遥你能这么想,将来的成就更不可限量。”共尉感慨的说道:“对未知的事物,有人好奇,更多的人恐惧,而人之所以能不断的进步,就在于总有些出类拔萃的人用他们的好奇心能够战胜了恐惧心,发现了其他人明明能够发现,却因为恐惧而没有发现的真理。”   陈乐沉思片刻,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很快,共尉从百忙之中抽出了一些时间,去看望孔鲋,在一些问题上又进行了一些交流。孔鲋的思想有了松动,又有了面子,说话随和多了,他随即精神百倍的投入了包括筹建西楚太学、修改官制的诸项事宜之中。个把月的忙碌之后,金秋十月,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子进入咸阳城,西楚国的几件大事一齐提上了日程:大王即位,封拜将相,设立西楚太学。   西楚国的官制综合了秦楚官制的特点,高层官制以楚制为主,中下层官制以秦制为主,基本没有变动。立三公,白公为上柱国,总领西楚兵马,下领韩信、周叔、桓齮、吕释之四柱国,其下又有郦商、田锦江、灌婴、周贲、周勃等十将军,其下各有校尉、司马不等。十将军中,除田锦江领陷阵营、灌婴领虎豹骑驻咸阳外,其他各领大军,随四柱国镇守四边。   令尹陆贾,左尹公子婴,领民事,协理万机。   御史大夫郦食其,掌公卿奏事,举劾奏章。   廷尉吕泽为九卿之首,掌刑辟。   郎中令虞子期,掌各宫殿禁卫。   卫尉田壮,掌巡循京师。   ……   十月为新年之首,择甲子吉日,共尉在咸阳宫即位,改元为西楚元年,封三公、九卿,十将军,列侯三十八人,食邑万户至数百户大小不等。在列侯的食邑上,共尉做出了与众不同的规定:列侯可以食邑,但不直接管理封邑,不得治民,而是由各郡县统一管理,届时将他们应该享受的租税再分别调拨到位。   在咸阳宫举行完了仪式之后,西楚君臣移驾章台宫,举行西楚太学的揭牌仪式。因为妥善处理了与孔鲋的分歧,共尉尊师重道的好名声在士子们之中传播开来。有孔鲋这个老资格儒生做榜样,持各种学说的读书人也能坐在一起评说各家所长,取长补短,各较高低了。共尉提倡的一些理念虽然不能立刻被他们所接受,但是总算没有引起轩然大波,在激烈而又有序的争论下,百家争鸣初现苗头。西楚太学的开张仪式,早就成了咸阳士子们翘首以盼的盛事,西楚太学还没有开张,影响已经超过了当年的齐国稷下学宫。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西楚太学里居然还设立了商学院,这让接到少府宝珊的邀请前来观礼的各地富商们感到十分亲切。   共尉亲自为太学揭牌,上柱国白公为兵家院揭牌,令尹陆贾为文学院揭牌,将作少府陈乐为工学院揭牌,治粟内史萧何为农学院揭牌,少府宝珊为商学院揭牌……   西楚太学首席祭酒孔鲋致词。   仪式的最后一项,是君臣与首批入学的三百多士子大宴,咸阳城大酺三日。   简洁而热闹的仪式之后,各府开始履行各自的职能。白公召集四柱国商议四边的边防事宜,十将军列席,共尉参与了会议。关中四关,各由一柱国负责,韩信驻临晋,兼顾函谷关和蒲坂,周叔驻峣关,负责武关道,桓齮驻雍,密切注意陇西的章邯,吕释之驻云阳,兼顾翟王司马欣和北地郡。   在会上,军谋院军谋祭酒李左车向柱国和将军们解释了当前的形势,山东形势紧张,项羽分封的各王正在和各自的故主交战,争夺封地。故齐相田荣因不满项羽的分封,引兵击杀田安、田都、田假三王,正中项羽下怀,项羽闻讯立即发兵齐地,正在与田荣大战。这场大战将会引起连锁反应,山东很快就会重燃战火。西楚国当前的任务是坐观其变,守住关中的门户,等待出手的最佳时机。而首当其冲的是西线和北线,章邯蠢蠢欲动,正在陇西一带大肆扩充人马,北地郡则因兵力不足,匈奴人多次扰边,西柱国桓齮、北柱国吕释之到任后,要加紧战备。   会议完成之后,四柱国带着大军离开咸阳,奔赴自己的防区。   令尹府也进入了繁忙的事务之中。十月,各县道开始上计,关中虽然没有设郡,但是作为秦帝国的京畿,关中的人口足足有普通三个郡多,今年又是西楚国第一年,令尹府的任务远不是平时那么简单。令尹陆贾、左尹公子婴、治粟内史萧何联席办公,忙得昏天暗地。   冬季刑决,廷尉府也忙得不可开交,吕泽下令京畿各狱、诸县狱上报在狱人数,罪名,统计要处决或者释放的犯人。   少府宝珊与赶来参加庆典的南阳孔氏、临邛卓氏、程氏等富商进行会谈,商议盐铁官办私营等相关问题。以丹穴致富,曾经被秦始皇尊崇的寡妇清也接到了宝珊的邀请,但是她年事以高,不宜远行,派来了代表向西楚国致意,并磋商相关事宜。   共尉亏得有先见之明,他知道诸事草创,有很多事诸府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一定会来向他请示。因此他特地把三公九卿的府衙都安排在他所居的咸阳宫周围,这样方便诸府奏事,提高效率,纵使如此,他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从中午开始,他的咸阳宫里就不停的有人来汇报工作,一直要忙到深夜。   长安城宫殿出奇的多,共尉以家中人口不多,无须占用那么多宫殿为由,除了留下咸阳宫等不多的几个宫殿群居住之外,其他的宫殿大部分都挪作他用,三公九卿的府衙将咸阳宫围在中间,重臣们的府第又在外面围了一圈,呈辐射状的发散开去。入夜之后,咸阳城以咸阳宫为中心,周边的百姓居所都黑了灯,而咸阳宫周围却还是灯火通明,如群星拱月一般。百姓们偶有外出的,一看到咸阳宫方向的亮光,就会叹惜着说,大王还在忙着呢。   一直忙到正月,诸般大事总算就绪,过完了上元节之后,共尉总算闲了下来。他开始筹备巡边的事宜,就在这时,张良带着共乔来到了咸阳。   就在去年八月,与吕雉差不多时候,张良的长子问世,赶到咸阳的时候正是百日之期。共尉在咸阳宫摆宴欢迎他们的时候,共乔抱着孩子,请共敖起名。共敖现在诸事不管,天天和夫人一起逗孙子玩,忽然看到外孙,心里更是乐开了花。他琢磨了半天,拽断了几根胡子,起了个名字叫不疑,已为人母的共乔虽然已经不象以前那样任性使气,可是对这个名字还是不满意,蹭在父母身边扭捏了半天,要共敖另起一个。共敖憋红了脸,也没想出来什么更好的。共乔撅着嘴说:“你看大兄起名多好听,展如,展堂,又好听,又上口,叫什么不疑,总觉得怪怪的。不疑不疑,你还疑谁啊?”   正在说笑的共尉和张良听了,放声大笑。张良走过来对共乔说:“不疑好,人贵相知,不疑最难得了。我觉得这个名好。”   “你说好,那就好了。”共乔不再多说了,和共夫人一起抱着孩子到旁边说悄悄话去了。共敖无奈的摇摇头,有些歉意的对张良说:“委屈你了。”   张良淡淡一笑:“岳丈说的哪里话,我不觉得有丝毫委屈。”   “那就好,那就好。”共敖咧着嘴笑了。他拍拍张良的肩膀:“你们慢慢谈,我去看看我外孙。”说完,背着手,哼着小曲走了。   张良和共尉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先生,韩王那边怎么说?”共尉扯到了正题上。   张良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正如你所料,我带着大军回到颍川之后,大王对我很客气,让人转告我说,愿意让我为相。可是我看得出来,他不情愿。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在那里呆着,所以就辞了相位,举家迁到关中来了。”他笑了笑,“你现在是西楚王,财大气粗,沃野千里,想必不会差我一口饭吧?”   共尉看着张良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抬起眼皮盯着张良:“看来不疑这个名还真是取得不好,先生到现在,还对我没有说实话。”   张良的脸顿时通红,他尴尬的笑了笑,无言以对。   “你到关中来,我岂有不欢迎之理?但是你这么说,显然是不放心我。”共尉放下酒杯,有些不高兴的说:“韩王怕你拥兵自重,这点我相信,可是你辞相位入关中,却不仅仅是寒了心吧?”   “唉——”张良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错,我辞相位入关中是有另外原由的。韩王希望我入关,这样既不用担心我权利过大,影响他的地位,又希望能通过我和西楚保持盟友的关系,万一事急,也好有个照应。我不敢奢望那么多,韩国气数已尽,天下一统已成必然,只是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赶尽杀绝,让韩国的列祖列宗断了血食。”   “你把这个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就不怕落空?”共尉斜着眼睛看着张良,似笑非笑:“这天下之霸主可是东楚王。不管是论地盘,还是论兵力,他都要强于我,你要替韩国留一条后路,也应该去求他才对啊。”   “他?”张良哼了一声:“你是不是也太小看我了?东楚王在玩火自焚,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分封天下,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是他大概想不到,他这只黄雀后面,还是你这只鹰吧。”   “我算什么鹰。”共尉掩饰的拿起了酒杯,“我就想跟着东楚王混混,安安稳稳做个西楚王。”   “你说我不信你,你又何尝信我?”张良不以为然的笑着,过了一会儿,又说了一句:“你觉得项羽会信你,范增会信你吗?”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共尉不置可否。   “关中是你的,项佗在河东,司马欣在上郡,章邯在陇西,北地是匈奴出没之所,不封王可以理解,但是他留着巴蜀、汉中,又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共尉没说话,他当然知道范增在玩什么鬼。巴蜀、汉中开始是楚地,后来是秦地,项羽分封天下,偏偏把这个地方给漏了,当然不是什么疏忽,他是留一根很肥的肉骨头,引自己出手,然后好名正言顺的发起攻击。共尉既然要想夺天下,就不能不动心思,汉中平原,成都平原,那可都是有名的粮仓。但是汉中和关中之间道路艰难,虽然有褒斜道栈道,但在群山之中,艰险难行。而且巴蜀之间少数民族特别多,秦人以大军镇之都不能长保太平,他现在兵力严重不足,要想用武力征服巴蜀,难度不是一般的小,而且也根本瞒不住消息。恐怕他这里刚刚行动,项羽那边就要叩关了。   但是他有他的打算,他向项籍要求封刘盈为蜀侯,就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名正言顺的进入巴蜀的后门。当然了,项羽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他愿意给共尉留这个后门,就等共尉动手,他才好动手。共尉既要入巴蜀,又不能太早引起项羽注意,就只能低调行事。而能够代表他进入巴蜀,又不至于引起项羽过激反应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张良。   “既然你看出来了。”共尉展颜一笑:“那就辛苦你一趟吧。”   张良淡淡一笑:“这么说,我们的交易成了?”   “成了。”共尉一脸严肃:“如果我有机会问鼎天下,韩国的列祖列宗一定能吃到冷猪头。”   “你啊。”张良摇着头,无可奈何的笑了。当了王,还是那么不正经,明明是很庄重的祭祀,到了他嘴里却成了冷猪头。不过,共尉玩笑归玩笑,他这个人还是说话算数的。韩王成不是王者之相,他终究保不住韩国的社稷,这就是命数,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自己能替他争取到血食,没让韩国断了祭祀,也算是对得起他了。“我什么时候走?”   “不急。”共尉摇摇头:“少府还在和巴蜀的富豪们商量具体的合作事宜,等全部谈妥了,你随他们一起走。这些天你就呆在咸阳,多陪陪他们吧。”他想了想,又皱了皱眉:“我还要把这件事告诉一下蜀侯的母亲,看看她有什么意见。”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六节 东窗事发   吕媭坐在案旁,端着一只漆耳杯在喝水,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水含在嘴里,半天也没有动弹。吕雉也不看她,坐在摇篮旁,轻轻的推动着摇篮,嘴里哼着催眠曲。那个胖乎乎的小儿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睁着两只漆黑发亮的大眼睛,盯着吕雉的脸,眨也不眨,没牙的小嘴张着,一丝亮亮的涎水沿着嘴角流了出来,脸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姊,别唱了,他睡得着吗?”吕媭觉得有些心烦,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漆耳杯,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摇篮中的小儿被吓了一跳,嘴一瘪,似乎就要哭出来。吕雉怪不上责怪吕媭,连忙将他抱了起来,在屋里慢慢的踱着步。她不满的看了一眼吕媭:“你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了?”吕媭斜着眼睛看着吕雉,嘴角挑起一丝冷笑:“你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了。”吕雉避开了她锐利的目光,心虚的笑了笑。   “嗯。”吕媭忽然笑了,她重新拿起杯子,却发现杯子里面已经空了,她将杯子放在案上,起身走到吕雉身边,伸手捏了一下小儿晃悠悠的脸颊,语带调侃的说道:“再过几天,就是百日了,到时候还要给他取名,我只是不知道,来贺的宾客会怎么说啊。”她转过脸,看着吕雉发白的脸:“我那夫君啊,真是会献宝,来个客人,就把那一对双胞胎抱给人看。这咸阳城里的人,不认识这对双胞胎的还真不多。”   “我不办酒。”吕雉忽然说道:“过两天,我就带着盈儿去蜀国。”   “巴蜀蛮子多。”吕媭应声答道:“再说了,你能保证他们一辈子不见面?”   吕雉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面色铁青的看着吕媭。吕媭却不看她,又接着说道:“恐怕你想走,也有人舍不得你走。”   “我要走,还有谁能拦得住我?”吕雉冷声道。   “嗯,就算你去巴蜀吧。”吕媭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可是,他总有一天也要去巴蜀的。你这么聪明,想必会猜到他的心思不仅仅在关中。”   吕雉的眼神有些慌乱,她默默的站了片刻,将小儿重新放进摇篮中,吩咐人看着,自己拉着吕媭出了门,到了一个僻静处,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背对着吕媭,过了好久才说:“少姁,你放过我吧。”   吕媭鼻子一酸,眼圈红了,她转到吕雉正面,咬牙切齿的盯着吕雉:“我放过你?应该是你放过我才对。一个是我从小就景仰的姊姊,一个是我恨不得把心掏给他的夫君,你们居然……你们居然背着我……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来。你们……你们让我……让我如何在别人面前做人?”   “我……”吕雉一时语塞。   吕媭泪流满面,不依不饶的看着吕雉:“你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能瞒着我瞒到现在?我真是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亏我还劝你入宫,却没想到,你早就连龙种都还上了,我怎么这么笨哪……”   “少姁……”吕雉见吕媭伤心欲绝,也觉得心中不忍,她伸手去扶吕媭,想要象以往吕媭受了委屈的时候她去安慰她一样,可是吕媭却一下打开了她的手,大叫道:“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来往的,我怎么一点端倪也没有看出来?他最近经常忙得夜不归宿,是不是来看你和孩子?你们还真是瞒得紧啊,比陈平可利害多了,我差点就跟那个赵高一样,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胡说什么!”吕雉厉声喝道。   “我胡说?”吕媭抗声应道:“我一点儿也没胡说,怪不得他最近一点心思也没有,原来另有新欢了,我真是傻呢。还以为他是个勤政的好君王,原来却是个家花不如野花香的登徒子。”   “住口!”吕雉脸色煞白,双目圆睁,抬手就要打她:“你骂我就算了,怎么能口不择言?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不是在家做女儿,你身上担着我吕家几十口人命。”   吕媭话出了口,也觉得后悔不已。在后背非议共尉,说小了,那是妇德不佳,说大了,那是辱骂君王,吕家很可能跟着一起倒霉。别看她两个兄长现在身居高官,可是真要惹恼了共尉,他们谁时可能命赴黄泉。因此不用吕雉说,吕媭也紧张的掩住了嘴巴,心虚的朝四周看了看。可是一看到吕雉怒容满面,她又不服气,总觉得心虚的应该是吕雉,而不是她。   “他从来没有单独到这里来过。”吕雉压低了声音,象头暴怒的母狮,双手紧紧的捏住吕媭的肩膀,几乎把吕媭捏得痛出声来。“他是个勤政的好君王,他是个好丈夫,你不要一时嘴快,把自己的幸福毁于一旦,害了自己,也害了我们一家。”   “不是我要害你们,是你害我们!”吕媭叫道。   “我害你们?”吕雉紧紧的咬着嘴唇,瞪着吕媭,胸口剧烈起伏着:“我今天就告诉你,究竟是谁害了谁。”   吕媭紧张的注视着吕雉,屏住了呼吸。她实在觉得奇怪,共尉和吕雉单独见面的机会确实是少之又少,他们是怎么鬼混到一起去的?从日子上来推算,共尉当时应该在彭城,吕雉在盱眙,他们之间相隔数百里。因为和怀王不和,共尉从来不到盱眙去,他们怎么会有这个关系?可是这三个孩子这么像,任谁也不相信这只是巧合。吕媭也悄悄的打听过,共夫人亲口证实,共展如、白展堂兄弟和共尉小时候一模一样。   吕雉的这个孩子,也是共尉的种,几乎是可以断定的,现在又得到了吕雉的亲口确认,吕媭就更是不解了。   “你还记得他出征颍川之前,你和他一起去彭城的那次吗?”吕雉的眼圈红了,泪珠忍不住的滚落尘埃。就是那一次偶然,她和共尉结下了孽缘,从此陷入了矛盾和悲哀之中。她恨共尉,可是又禁不住的想起共尉,随着孩子的一天天长大,共尉的影子已经不受她控制的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她想和吕媭一样,能享受到共尉的爱,可是她又不能,每当她看到吕媭幸福的伏在共尉的怀中撒娇的时候,她的心就象被针刺一样难受。她生怕在他们面前露出在破绽,只能装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以对共尉的冷淡来掩饰内心的情感。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三个孩子居然都长得象共尉,把她最后一线希望全给破灭了。她知道,这个秘密是藏不住的,吕媭会知道,白媚会知道,共尉迟早也会知道,更可怕的是,其他人也会知道——虞姬只看了一眼小孩,当时脸色就变了。   既然瞒不住,那就说开了吧。   “去彭城那一次?”吕媭沉思了好久,终于想起来了,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吕雉:“就那一次?”   “就那一次。”吕雉泣不成声:“你去见公主,说一会儿就回来。我一等你也不来,二等你也不来,顶不住困,就躺在你的榻上睡着了,谁知道……谁知道他喝醉了酒……”   吕媭如梦初醒,什么都想起来了,她呆呆的站了好半天,走上前抱着吕雉,姊妹俩相拥而泣。   “天意啊,真是天意。”吕媭哭了好一阵,忽然笑了,她把吕雉推开一点,看着吕雉泪水纵横的脸,又像哭又像笑的说:“我跟他这么久了,一点音信也没有,你只跟他……跟他一次,却怀上了孩子,你说,这是不是天意。老天要让你什么都占先,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我的命,这是我的命啊,我命中注定,就要什么都落你一步。”   吕雉听了心酸不已,搂着吕媭放声大哭。两人哭了好一阵,这才慢慢的收了声,回到房中洗了脸,默默的对坐着,半晌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媭才沙哑着嗓子说道:“你还是不要走了吧。”   “我不走,留在这里当笑柄吗?”吕雉鼻子囊囊的,带着哭腔说。   “迟早要被人知道的,拖也不是办法。”吕媭恢复了些许平静,看了看吕雉,又说道:“再说了,他也不会让你走的。”   “他知道了吗?”吕雉抬起头,不好意思的看着吕媭。吕媭微微的蹙起了眉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说:“这件事,白媚都已经知道了,又怎么可能一直瞒着他。”   吕雉不作声,她沉默了好久,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他刚刚入主关中,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我不能给他的名声带来不利的影响。”   “且。”吕媭撇了撇嘴,白了吕雉一眼:“这对你确实有影响,对他们这些男人有什么影响?他把女人当钱财赏的,还会在乎这些?”她气哼哼的生了一会儿闷气,又说道:“以前他倒是不喜欢再嫁的妇人,可是现在我看他也不在乎了。要不是为了李良的事,只怕那个武嫖早就进了宫了。”   吕雉见她拿自己跟武嫖比,不禁满面通红。   吕媭正在再说,有人来报,大王车驾已到门前,同来的还有张良张先生。吕氏姊妹一听,十分意外,连忙打断了话题,吕雉吩咐开中门相迎,然后匆忙换上了盛装,赶到门口相迎。   共尉和张良进了门,一看她们姊妹眼睛红肿的样子,都有些奇怪,却也不好开口相问。共尉见吕媭蛾眉倒竖,不明所以,但是他自己心中有鬼,着实心虚。   入室坐定,共尉把请张良入蜀的打算和吕雉说了一下,吕雉还没开口,吕媭浅笑了笑:“亏得夫君想得周到,我正在劝姊姊呢。她要亲自入蜀,我说蜀道艰险,恐怕不便,她偏偏不听。”   “你要入蜀?”共尉不快的皱起了眉头。   “蒙大王力助,盈儿继承了他父亲的战功,封为蜀侯。他还小,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然要去帮他。”吕雉知道吕媭话中有话,却不好点破,只好强笑着说道。   “哦。”共尉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又说道:“你要是真这么想,当初就不多这个事,封在那么远了。要不,我上书霸王,给他换个近一点的地方吧,你看……”   “不用了。”吕雉连忙摇头,“既然大王安排了张先生代管,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你不要因为考虑到我们,而影响了整个计划。”   张良和共尉互相看了一眼,暗自点了点头,吕雉的聪明名不虚传,共尉的想法她一看就知道。   “那好。”共尉笑了:“蜀县的赋税,我直接从咸阳仓调拨给你就是了,你们就安心的呆在咸阳。待盈儿长大了,咸阳的学堂也该建起来了,到时候入学也方便。真要入了蜀,山高路远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多谢大王,多谢张先生。”吕雉躬身施礼。   “夫人免礼。”张良还了一礼,又道:“我和大王来,是想和夫人商量一下,希望能把审食其和任敖两人带入蜀中。”   吕雉十分感激,她知道这虽然是从张良嘴里说出来的,但应该是共尉的主意,这两人是她最信任的人,由他们跟着张良入蜀,刘盈的相关利益就能得到保证。她微微一笑:“先生此言差矣,他们现在都是大王的臣子,先生要带他们去,何必来问我一个妇人呢。再说了,巴蜀、汉中,一直是关中的直属领地,小儿这个蜀侯,又是大王争取而来,自然是大王的臣子,岂能自专?”   “夫人明白事理,诚为难得,倒是良唐突了。”张良笑了笑,不再说话。共尉坐了半晌,见吕雉低着头一声不吭,吕媭却不时的瞟他一眼,神情中既有哀怨,又有企求,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便和张良一起起身告辞。吕雉送他们出了门,回到内室坐下,吕媭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撇了撇,带着三分酸气的说道:“你现在知道他的心思了吧?”   吕雉面色绯红,强辩道:“我可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把审食其调走,你还看不出来?”   吕雉愣了片刻,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吕媭:“这跟审食其有什么关系?”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吕媭气恼的说道。   吕雉想了片刻,恍然大悟,不禁又羞又恼:“你们……你们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看我?”   ……   共尉陪着张良出了门,轻装简从,骑着马在咸阳城里稍稍转了一圈。咸阳城夹渭水而城,有宫城,无大城,相对于后世有着厚着城墙的长安城来说,咸阳城可以说是一个开放的城市,而且城市布局上显得有些疏简,说得好听叫质朴,说得难听叫乱,这跟咸阳城飞速的发展有关。自从秦孝公十二年(公元前350年)迁都咸阳以来,一百四十多年间,咸阳的规模迅速扩大,而扩张速度最快的时候,就是秦始皇统主政以后。他灭一国,就在渭北的北坂建一个国家的宫室群,把从那个国家抢来的珍宝和美人全安置在其中,又在渭南建阿房宫和他自己的陵墓,再加上大量的离宫别院,可谓是宫殿林立,星罗棋布。   在当时,这些建筑极大的损耗了秦朝的国力,但是现在,却成了共尉最大的财富。共尉接收咸阳之后,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尽秦宫中的财宝,结六国之欢心,当然不是说钱多了难受,而是他生怕六国心理不平衡,纵兵抢劫,甚至伙同项羽一起下手。那几十万大军真要进了城,不仅那些财物守不住,咸阳城也必将成来一片废墟,咸阳附近几十里之内近百万的百姓,都将陷入悲惨世界,那样的损失,是他不能承受的。   现在则不同,虽然府库空了,但是百姓没有受到侵扰,咸阳城里的宫殿也全保住了,他带着十万人入咸阳,甚至不需要新建一个院子——仅那些宫殿区腾出来,就足够用了,这还没动用数不尽的离宫别院。更重要的是,他因此迅速获得了以公子婴为代表的秦宗室的支持。因为项羽等人收了共尉的巨额贿赂之后,他们约束住了手下,咸阳城里有喝醉酒打架的,但是没有发生一起有计划的抢劫,让心提到嗓子眼的咸阳官民松了一口气。   站在未建成的阿房宫夯土台上,共尉向东看着静静的始皇陵,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张良负着手,站在共尉的身后,极目远眺,观赏着四周的美景,南山之巅白雪皑皑,中部山坡上却已经落出了淡淡的草绿色,一眼看不到头的上林苑笼罩在一层浅浅的绿色之中,春天来了,树都开始抽芽了,到夏天上林苑将成为一个茂密的森林,点缀其中的离宫别院,就是上佳的避暑胜地,高耸的南山挡住了南面的热风,而从南山流下的无数河流,则无声的滋润着关中万顷良田。   “八水入渭,沃野千里。”张良轻声笑道:“范增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放弃了关中,白白便宜了你?他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共尉也笑了:“他不是看不出来,但是,他要想从我手里把关中抢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转过头,看着与初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的张良,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我是光脚的,他是穿丝履的,我可以破罐子破摔,他可不敢。”   “破罐子?”张良禁不住扑哧一声:“你这是捡到了金盆呢。”   共尉哈哈大笑。   一骑快马飞奔而来,薄昭在台下飞身下马,提着衣摆飞奔到共尉面前,喘着气说道:“大王,吕臣和公主已到咸阳,正在宫中等着拜见大王。”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七节 义帝归天   吕臣和熊英面色憔悴,风尘仆仆,两只手紧紧的拉在一起,熊英的身体在簌簌发抖,而吕臣的左肩上一道伤,还在不停的渗着血。   “怎么会这样?”共尉很惊讶,赶上去检查了一下吕臣的伤口,见他伤得虽然很重,但只是贯通伤,并没有伤到骨头,这才松了口气。   吕臣见共尉关心之情形诸于色,感到一种别样的温暖,他笑了笑,声音沙哑:“不妨事的。”   “别着急。”共尉安慰道。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在熊英面前躬身下拜:“臣西楚王共尉,拜见公主。”   熊英惊魂未定,看着拜倒在面前的共尉,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扶,还是应该让开。她紧张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吕臣,吕臣冲她使了个眼色,缓缓的点点头。熊英这才松开了紧握着吕臣的手,欠身还了一礼:“大王请起。”   “臣敢问,义帝安否?”共尉的声音也有些紧张。看到吕臣和熊英这副样子,他估计义帝熊心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但是从时间上来说,项羽下手似乎有些太急了,会不会是出了意外?自己这一拜下去,如果义帝没死,那可就麻烦大了。   “父王……父王……”熊英一想到父亲现在不知是死是活,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只是哭,却不说话,共尉这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了,他都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这一拜了,这岂不是给自己套了一个紧箍咒?他的脸色微微一变,沉浸在悲痛中的熊英没注意,吕臣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咳嗽了一声,接上去说道:“我们从彭城出发之前,大王还安然无恙,只是后来在路上受到追捕,依我看……大王十有八九是遇害了。”   熊英惊骇的看着吕臣,在路上的时候,她担心熊心的安全,吕臣还说项羽不会那么急着下手,可是现在听吕臣这么对共尉说,她知道吕臣那只是在安慰她,父亲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一想到此,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吕臣轻叹一声,伸手紧紧的握着熊英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熊英依在吕臣肩上,泪水很快打湿了吕臣的肩头。共尉这才松了一口气,声音也镇定了下来:“你们远来辛苦,先去洗漱,然后我给你们接风。”   吕臣脸色有些为难,欲言又止。共尉笑了笑,摆摆手说道:“没有外人,还是以前那几个兄弟,上柱国最近很忙,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来。”   吕臣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共尉随即让朱鸡石带着吕臣去侧殿洗漱,这时,木不韦带着两个女侍匆匆的赶了过来,请熊英一起去后宫。共尉看着梳着偏髻的木不韦,打趣道:“韩夫人怎么抽得出空来?”   木不韦脸一红,没理共尉,带着熊英匆匆的走了。熊英有些不解,她从木不韦的发髻看出来她已经出嫁了,但是就是不知道嫁的是谁。依理说,木不韦是白媚的贴心人,也就是共尉不言而喻的侍妾,怎么反而成了韩夫人?   一个女侍见熊英一脸的疑问,掩着嘴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木姊姊现在是韩柱国的夫人呢。”   “多嘴。”木不韦咄了那个女侍一口,嗔道:“这么好说话,早晚让夫人把你赶出去。”   那个女侍也不害怕,咯咯的笑着,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木不韦。木不韦也不理她,陪着熊英一路进了后宫,白媚带着吕媭和薄姬站在宫门口,远远的就躬身施礼。   熊英见了,不敢怠慢,连忙还礼。人家把她当公主那是念旧情,自己可不能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吕臣跟着朱鸡石到了偏殿,有人侍候着洗了澡,换了衣服,朱鸡石扶着剑,一直在外面候着。吕臣和朱鸡石见过面,知道他很早就是共尉的部将,十分奇怪他现在怎么还是宫里的一个低级军官。趁着等头发干的时候,吕臣问道:“你可是朱鸡石?”   “回禀将军,卑职正是朱鸡石。”朱鸡石恭敬的回答道。   “你……怎么还是个……”吕臣看了半天朱鸡石身上的衣甲,不敢确定他究竟是什么官职,只知道他身上的衣甲和走廊上站岗的郎卫差不太多,应该是个低纸军官。   “卑职忝居咸阳宫正门司马。”朱鸡石面不改色的说道,他看出了吕臣的疑惑,接着又说道:“鸡石惭愧,部下被人给吃了,只身来归大王,亏得大王不弃,带在身边,巨鹿之战时,鸡石斩首三级,升为司马。”   “原来如此。”吕臣没有再问,心里却有些打鼓,朱鸡石说的事可能是指他和宁君他们几个人马先被宋义吃掉,后被项羽吃掉的事情。但是他跟着共尉那么久,既然重新来投,共尉这么待他,未免有些薄了。但是看朱鸡石的表情,他似乎又很坦然,并无什么怨言。这么看来,共尉驭下的手腕又有长进了。   “阿臣。”共尉在门外叫了一声,缓步走了进来,打量了一下面目一新的吕臣,赞了一声:“这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阿臣,果然是玉树临风,到咸阳城走一圈,只怕田壮又要头疼了。”   吕臣有些不好意思,共尉看了一眼朱鸡石,笑着挥挥手:“去弄点酒食来,我先和阿臣小酌两杯,叙叙话。”   朱鸡石躬身应了,大步走了出去。吕臣和共尉坐下,瞟了一眼朱鸡石的背影,共尉看在眼里,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心里有数,会给他们机会的。”   吕臣见他这么说,也只好不提。共尉靠在矮几上,手指敲击着光可鉴人的案面,轻声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从彭城出来的?家人呢?”   吕臣面露悲凄之色,顿了片刻说道:“八月初,大王接到消息,说项羽在关中封王,尊他为义帝,他就知道形势不妙,当即让我和公主入关来寻你。”   “八月初?”共尉仰起头想了想,笑了:“楚霜好快的脚程,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吕臣摇了摇头:“估计是活不成了,我当时看他有求死之意。”   “是个有骨气的人,可惜……”共尉没有再说下去。当初他一看到楚霜,就知道楚霜的身份有问题,立即把他踢到刘季那里去了,现在看来,当初的感觉一点也没有错。   “我们出城之后,开始倒也顺利,到了洛阳之后,得知项羽的大军正在洛阳,我们就避了开去,间行入河东郡,可是没想到,紧跟着通缉的文告就到了,我们在河东郡差点被项佗逮着,狼狈入山,又冒险夜渡大河,这才捡了一条命,只是……”吕臣双止含泪,痛苦的低下了头:“我的父亲因为多日疲惫,体力不支,渡河时不慎落水,连……连尸身都……”   吕臣忍不住悲痛,禁不住哭出声来。   共尉无言,他看到吕臣的时候就在想,吕青与他一直不和,现在看不到他,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情愿留在熊心身边,与熊心共存亡,一种是逃了出来,但是遇到了意外,现在看来,正是后一种。他对吕青没什么好印象,但是看到吕臣这么伤心,他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一个安排,成就了自己的事业,但是吕臣却家破人亡了。   “阿臣,我这就派人去三河,让人寻找令尊的尸身。”共尉站起身,站在吕臣身后,手抚着吕臣的背,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以你的能力,封侯拜将不成问题,令尊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吕臣痛哭零涕,摇着头。“大王,我现在真的很后悔,我一直觉得他……可是现在他死了我才知道,原来父子之间,除了权势地位之外,还有其他不能代替的感情。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能多陪他说说话。”   “子欲养而亲不在,人生之痛莫过于此。”共尉长叹一声,也觉得有几分廖落:“阿臣,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不,这与大王无关。”吕臣擦了擦眼泪,坚定的说道:“这是臣的命。”   共尉皱了皱眉:“你有什么打算?”   “臣请大王准许,容臣到韩柱国帐下听令。”吕臣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共尉。共尉一声不吭,看着吕臣半天才摇摇头:“不行,你现在的任务是留在咸阳。”   “大王……”   共尉打断了吕臣的话:“你留在咸阳,什么时候生了儿子,什么时候再上战场。”他顿了顿又说:“东线一时半会不可能开战,东楚王士气正锐,远还没到僵持的时候,你去了有什么用?好好呆在咸阳,多生几个儿子,先让你的老父闭眼再说。”他想了想,忽然有些奇怪:“我先前送你的女人,怎么一个怀孕的都没有,你不会是?”   吕臣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尴尬的说道:“臣身陷险地,不敢有所分心,生怕有了牵挂,行动起来不方便,所以……”   共尉恍然大悟,苦笑着摇摇头:“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努力吧。公主……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一看就是个多子之相。”   吕臣看着这个一脸坏笑的西楚王,无言以对。   共尉说笑了一阵,重新坐下来,吕臣将一路的情况详细的对他讲了,共尉也没多说什么。晚上,就在咸阳宫偏殿设了一个简单的宴会,给吕臣夫妻接风,共敖出席,宁君、朱鸡石、余樊君等旧识也奉命前来相陪,这几天为即将出巡的事忙得团团乱的白公也抽时间来了。酒宴上只叙旧事,不论公务,当天晚上,吕臣夫妻就留宿在侧殿。第二天,共尉任吕臣为将,驻军细柳营。细柳营就在咸阳城西十里,离共尉赏给吕臣的宅子很近,这样他可以不用驻在营里,每天回家。共尉当着熊英的面对吕臣说,不生下两个儿子,你休想出征立功,就在这个将军位上做到老吧,把熊英和吕臣二人说得羞愧难当。   说笑归说笑,共尉不敢怠慢,加紧了对熊心下落的打听,半个月之后,一封急件从江南送到。义帝熊心死在郴州,下手的是九江王英布和衡山王吴芮。   熊英得到消息,痛不欲生,哭得当场昏厥过去。醒来之后,她赶到宫中,在共尉面前跪在不起,请共尉出兵给义帝报仇,共尉很为难,他倒是想趁着这个幌子出关呢,可惜他现在根本没有战胜项羽的把握,出关时机不到。见他为难,熊英拿出了熊心给她的锦囊。   “这是父王给我用来保命的,大王仁义,我没有用到这个,可是现在我要用这个,来换大王一个承诺。”熊英站在高大的青铜灯旁,锦囊离摇晃的灯火不到半尺,她抽泣着说道:“父王说,这个锦囊里是大王梦寐以求的东西,有了这件东西,大王再也不用隐忍了,可以理直气壮的面对项羽。”   共尉沉下了脸,一声不吭的看着熊英。熊英毕竟还是嫩了,她不知道,义帝一死,他已经可以理直气壮的面对项羽了,根本不需要什么锦囊,而且熊英和他谈条件,让他觉得十分不爽。   “你是要挟我?”共尉冷冰冰的说道。   “臣妾不敢。”熊英见共尉一点兴趣也没有,反倒愣住了,父王说过,这个东西共尉一定感兴趣,可是现在怎么会是这样?她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把锦囊给烧了呢,闻讯而来的吕臣赶到了宫里,一把抱住熊英,将锦囊夺了下来,双手呈到共尉面前。   共尉看了一眼那个因为争夺而被火薰到了一角的锦囊,无动于衷,脸色很不悦。吕臣不敢怠慢,生拉硬拽的将熊英带回了家。等他们出了宫,共尉才打开锦囊看了一眼,这一看,眼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两下,暗自庆幸吕臣来得及时,没有把这么一件好东西烧掉。他暗自叹息,熊心这个放羊老头真是厉害,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是好东西。自己如果先知道这个内容,恐怕就不能那么镇定了。   “英布,吴芮!”共尉冷笑了一声:“就从这一对翁婿先下手吧。”   衡王山府,喝得半醉的英布忽然打了个寒噤,手中的犀角杯当啷一声落地,杯中酒撒了个干净。主席上的衡山王吴芮睁着惺忪的醉眼,看着英布道:“贤婿,你这是怎么了?”   英布心神不宁,推开怀中的侍女,摇了摇脑袋,强笑了笑:“不知道,没来由的心惊肉跳,好象有什么祸事似的。”   坐在对面相陪的吴芮长子吴臣嘎嘎的笑道:“姊夫,你在巨鹿城下时那么凶险都没怕过,现在坐在父王的宫殿里却心惊肉跳,难不成这宫里有刀斧手不成?”   英布嘿嘿一笑,不屑的看了一眼吴臣,吴家父子虽然在当地有势力,可是还没强悍到敢动他九江王英布的时候,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为刚才那一阵心悸感到奇怪。他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想着自己可能有什么仇人。吴芮翻翻眼睛,不怎么确定的说:“会不会是霸王对你有意见?”   英布心头一动,有些心虚的说道:“霸王对我能什么意见?他要我杀义帝,我杀了,他要我出兵帮他打齐国,我也出了,还能有什么意见?”   吴芮放下酒杯,抚了抚胡须,沉吟片刻,看着英布说道:“贤婿,不是老夫多嘴,你这次应该自己去,而不是只派一个部将去的,霸王那个人,好面子。”   英布转了转眼珠,没有吭声,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项羽分封三齐,改封原来的齐王田市为胶东王,田市倒是没敢吱声,老老实实的自己迁到胶东去,但是田荣不干,他让人劝田市回临淄,不要听项羽的摆布,可是田市胆子小,不敢回来,田荣一怒之下,派人把田市干掉了,自己做了齐王,派兵驱逐田安、田都、田假三人,结果田安、田假都被他干掉了,唯独田都跑了,逃到彭城去向项羽求援。项羽正中下怀,立刻发兵征讨。出兵之前,他派人到九江来,要英布出兵相助。英布刚刚当上王,正过得舒服呢,不愿意出兵打仗,就马马虎虎的派了个部将,带了五千人马去充个面子,自己却借口要处理义帝的事,没有出马。本来他也觉得没什么,项羽要人马,他也给了人马,谅项羽也不会说什么,可是现在被吴芮这么一说,他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项羽那个人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如果让他觉得他英布有糊弄他,项羽说不准真会扔下田荣不管,回头就来攻打九江。   “岳丈,我要回九江去。”英布越想越怕,起身就走。   吴芮皱着眉,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喝起了闷酒。   英布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他直接走到吴芮面前:“岳丈,我担心项羽会对我不利,我的人马不够,你能不能让梅鋗带几万人去帮帮我?”   吴芮看着脸色不太好看的英布,暗自吃惊。他虽然听过项羽的威名,但没见过项羽本人,一直有些不太以为然,现在一看勇悍无比的英布居然这么怕项羽,他才意识到,那个重瞳子不是闹了玩的,真要和他闹翻了,可能真有性命危险。一想到当初项羽要他们杀义帝,他们翁婿推三阻四的拖延了将就一个月的事,吴芮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八节 读书无用   历城,项羽大发雷霆,一脚将面前的书案踢成两断,怒视着垂头丧气、满身血污的曹咎。他派曹咎押送粮草,可是没想到,就在自己的地盘上,粮草被人劫了。   地点就在巨野泽,劫他粮草的,叫彭越。   项羽想不起来彭越这个人,陈胜起义之后,起兵造反的多如牛毛,少的几十人,多的上千人,彭越大概也是其中之一,既然他项羽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想必实力也有限,充其量是个毛贼罢了。可是现在堂堂霸王的粮草被一个毛贼给劫了,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这无异于当面打了项羽一个耳光,让他如何能受得了。   这要传出来,还不让田荣笑死?   项羽恨不得一剑捅死曹咎,这个脸丢大了。   范增适时的开了口,他一面示意人来收拾,一面问吓得魂不附体的曹咎道:“彭越有多少人?”   曹咎脸色煞白,结结巴巴的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这下子连范增都恼了,粮草被人打劫了,结果连人家有多少人他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笑话?范增沉下了脸,恼怒的瞪着曹咎:“你再好好想想当时的情况,怎么会连他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末将真的不知道。”曹咎哭丧着脸,不敢看愤怒的项羽。“末将知道大王急等粮草,不敢怠慢,所以一直催促将士们赶路。前天晚上,我们赶到瑕丘,就在那里宿营。因为知道那里靠近巨野泽,有盗贼出没,我还特别小心,多加了一班值夜的。没想到这帮该死的盗贼晚上没动静,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冲上来了,又是抢又是烧的,他们来得又快,等我把士兵们集结起来,他们已经进了巨野泽,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废物!”项羽越听越恼火,气得破口大骂。范增却沉思了片刻,挥挥手把曹咎赶了出去,回头对项羽说:“大王,这个彭越名声不大,胆子不小,居然敢来打劫我军的粮草,他要么是背后有人撑腰,要么就是实力不小。把这样的人留在身后,对我们的粮道是个威胁。现在粮草接济不上,我们还是先回军扫清了彭越再说吧。”   “就这样放过田荣,岂不可惜?”项羽也冷静下来,有些不舍的说道。他一路向北攻击,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打到临淄击杀田荣,全占齐地,现在回军,岂不是前功尽弃?   范增也有些舍不得,他看看项羽,又道:“要不,派一个得力的将军去扫清彭越,我军继续向有攻击?暂时先从附近收拾一些粮草应应急?”   “如此甚好。”项羽连连点头,他想了片刻:“让龙且去吧。”   “不好。”范增想也不想,一口就给否决了。“龙且太自负,恐怕对付不了彭越。依我看,让桓楚去吧,他因为没能参加巨鹿之战,功劳不多,没有得到升迁,颇有些不平呢。”   “不平?”项羽哼了一声,瞟了一眼范增,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噏张的鼻翼透露出他心中的不快。他随即叫来了桓楚,让他带着三千多人回师瑕丘,确保粮道安全。桓楚领命,带着三千人马离开了大营。范增本来觉得三千人马不够的,可是见项羽脸色不好,而且营中人马确实也不充裕,也只好罢了。他叹了口气:“大王,英布只派一员偏将,五千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嗯。”项羽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一甩袖子,回了后帐,人到了后帐,才说了一句:“传令诸将到附近收集粮草,三天后东进临淄城。”   范增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三天后,项羽刚准备出发,桓楚的消息来了。他带着人马到了巨野泽之后,大肆搜索了两天,却找不到彭越的踪影,但是他打听到了一点消息。彭越原先是跟着共尉的妻兄吕泽混的,手下有千余人。这个人很鬼,出没不定,对截粮道这样的事很在行,当年刘季在杠里击败王离,就是因为有他截断了王离的粮道,把王离逼得进退失据,这才先后遭到吕泽和刘季的攻击而大败。吕泽离开沛县入关中,跟着共尉混去了,彭越却没有去,而是留了下来。本来吕泽给他留了不少东西,他过得也不错,根本不需要冒险打劫东楚军的粮道,他之所以这么干,可能和陈余有关。   项羽这才想起来陈余。   陈余原先是赵国的大将,但是因为失信于项羽,后来又与张耳闹矛盾,扔下大军,跑到河边上去钓鱼了。估计他原先是想做做样子,等人来请他回去的,没想到项羽后来一忙,就把他给忘了。分封诸王的时候,因为陈余不在场,又没有什么功劳,也就没想起他来。   原来陈余跑到彭越那儿去了。项羽知道陈余是个名士,打仗也有水平,有他帮助彭越,难怪彭越的胆子大了起来。   “桓楚恐怕不是陈余的对手。”项羽担心起来,“我要亲自赶过去对付陈余。”   范增皱皱眉,没有说话。项羽立刻下令准备拔营的诸将原地等候,留下范增和龙且等人守住大营,他亲自带着一万精兵火速赶往巨野泽。在半路上,他接到了桓楚战败的消息。桓楚在巨野泽找了三天,人困马乏,然后被彭越偷袭了。损失虽然不大,但是士气受了很大的影响,桓楚无奈,只得退出巨野泽,等待援兵。   项羽大怒,他分析了桓楚等人的战报之后,认定彭越就驻扎在巨野泽西的黎城一带,于是一面命令桓楚在原地待命,一面带着人马直插黎城、禀丘。果不其然,连战连胜之后的彭越正在黎城休息,闻说项羽亲自赶来,彭越准备和项羽一战。陈余劝他说,你跟项羽打?项羽在巨鹿大破三十万秦军,你这点人够他吃?你能打赢曹咎、桓楚,不是你的人战斗力强,是因为你熟悉巨野泽的地形,留开了巨野泽,你什么也不是。别说项羽了,桓楚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彭越不服气,摆开阵势和项羽打了一仗,结果比陈余说得还惨,一千多人连泡都没翻就被项羽吃掉了。亏得彭越脚快,一看风向不对,带着百十号人掉头就跑进了巨野泽,算是捡了一条命,这次他学乖了,就在巨野泽里乱转,不和项羽照面。项羽和桓楚一样,在巨野泽绕了两天,连彭越的后脑勺都没看着,无奈之下,只得撤兵。好在他一战几乎全歼了彭越的人马,彭越只剩下百十人,也犯不了什么事。可惜的是彭越临走的时候一把火把抢来的粮食全给烧了,项羽仗虽然打赢了,缺粮的问题还是没解决。   项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撤回彭城。陈余趁着这个时候,带着彭越赶到临淄面见田荣。他对田荣说,项羽无道,分封诸王旧将为王,自己占了最好的地盘,却把原先的王分封在差的地方,十分不公平。齐国的事情大王你自己一清二楚,我就不多说了,赵国的情况也差不多。赵王歇呆在代郡,而张耳却在东垣为赵王,这太不象话了。请大王支持我一些人马,我回去恢复赵地,然后与大王合力对付项羽,大事可成。至于彭越,这次要不是他偷袭了项羽的粮道,想必大王也不可能再呆在临淄了,请大王支持他一些人马,让他继续为大王效劳。   田荣也不傻,他和项羽交了手,打一仗败一仗,一仗比一仗惨,要不是项羽粮草接济不上,他现在就是愿意做胶东王也不行了。因此他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了陈余的要求,借给陈余一万人,又给彭越三千多人,无数的粮草,还给了一个将军的称号。三人立誓,一起和项羽作对到底。   接下来,陈余率兵渡河攻击东垣,要论年龄和名声,张耳超过陈余,可是要论打仗,两个张耳都不是一个陈余的对手,再加上齐国在旁边打边鼓,张耳很快就顶不住了。不到两个月的功夫,陈余就把张耳打得一败涂地,张耳父子逃出恒山,到河东郡向项佗求援。陈余接回了任代王的赵歇,在邯郸复任赵王,赵歇为了感谢陈余,把自己的代王让给了陈余。陈余做了代王,还担任赵国的大将军,掌管赵国的兵马,胸里憋了很久的怨气算是泄了个痛快淋漓。   陈余驱逐张耳的时候,彭越也闹得欢腾,他吸引了上次的教训,再也不跟项羽面对面的开打了,三千多人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在南到大梁,北到东阿,东到戚县,西到白马的范围内游荡,看哪儿有空子,冲上去搞一下就跑。项羽连派数将围剿他,都没有能够抓住他,亲率大军出击,彭越又躲起来了。气得项羽跳脚,却又无可奈何,正当准备重兵围困的时候,齐地又闹腾起来了。田荣趁着项羽围剿彭越的时候,击败了项羽留在济北等人的人马,重新占领了整个齐地。   项羽怒不可遏,扔下彭越不管,取道东海郡,避开彭越的骚扰,直扑琅琊郡,连战连胜,再次扫平了薛郡和济北郡,把田荣打得抱头鼠窜,望风而逃。   项羽这次没有再向北攻击,他掉过头来,向西攻击,与此同时,他命令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韩王成一起出兵,协助围剿彭越,同时命令项佗出兵赵地,攻击赵王歇和代王陈余,不让陈余援助彭越。   彭越一见形势不妙,自己有可能被项羽瓮中捉鳖,巨野泽偶尔藏一藏还是可以,可是真要让他在里面藏一年,只能靠摸鱼捉虾过日子,那可就完蛋了。他立即向陈余求援,陈余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项佗出兵太行山,目的再明确不过了,他自保都难,哪里还顾得上彭越。   就在万般危急的时候,彭越想起了吕泽,吕泽走之前跟他说过,如果需要帮忙,关中可以向他伸出援手。这个时候可不就是万般危急的时候?   彭越把想法和陈余一说,陈余大喜过望,他对彭越说,这个时候不向西楚王求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二话不说,立刻派出亲信夏说间行赶往关中,向西楚王共尉求援。   时西楚元年九月,正是关中迎来西楚第一个金秋的时候。   夏说进咸阳城的时候,共尉正在章台宫和西楚太学祭酒孔鲋聊天打屁泡蘑菇,孔鲋一本正经,共尉却抱着腿,以一种很悠闲的姿势坐在孔鲋对面,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孔鲋已经习惯了共尉这种望之不似人君的德性,要是以前,他肯定又得大发雷霆,不逼着共尉正襟危坐不罢休,可是他现在知道了,共尉故意在他面前放肆,就是要逗他生气,然后又说他养气功夫不够,所以他现在不管共尉是坐着还是躺着,他都泰然自若。   共尉找他也不是纯属聊天的,要是纯粹聊天,他不会跑到西楚太学来,就算跑到西楚太学来,他也不会找孔鲋,找陈乐聊天多好啊,那两个日本土妞侍候人才叫一个舒坦,共尉还给那两个日本土妞取了两个名字,一个叫宋岛枫,一个叫吉泽明,陈乐不知道这是后世两个日本著名演员的名字,只知道听起来还行,也就欣然的受了。   共尉找孔鲋,要跟他要人的。   西楚太学开张,第一期学生三百出头,但是以儒墨两家为主组成的文学院、工学院占了绝大多数,儒家一百六十多人,墨家也有近百人,两家加起来,几乎占了西楚太学的八成,其他的几个学院,多的是兵学院,二十几号人,少的是农学院和商学院,一只手数得过来,各院之间的势力严重不平衡。   本来这件事共尉没打算强行干涉,希望通过其他手段,慢慢来引导,以免引起儒墨两家的反弹。可是四五月间,他在关中出巡了一次,发现了几个问题。一是关中的商业严重滞后,二是关中虽然水源很充足,但是各地不均,有些地方水源不足,严重影响农业的收成。   第一个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秦人抑商,秦地的商人大部分都是来自其他六国的,秦人本身几乎不经商。现在共尉要重商,商业人才就严重缺乏,他本打算从巴蜀、南阳、大梁那些地方吸引些人才来的,可是后来才发现,经商的人才虽然不被人尊重,但是各家却当个宝,根本不往外放,巴蜀迫于形势,总算放出来几个人,一问,都是家族里做外围生意的,高手一个没来。共尉没办法,只得来和孔鲋商量,希望他能从儒家子弟里挑一部分善于算学的士子转入商学院。   第二个问题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共尉只是提出,要文学院承担一项任务,以注《水经》为由头,重新测绘关中的山山水水,从整体上规划关中的水利,平衡各地的水源,进一步挖掘关中的农业潜力,争取更大的丰收。   孔鲋答应了第二件事,但对第一件事,他绝不松口。在他看来,读书是要做官的,经商是贱业,不是读书人愿意干的,就是他愿意给人,人家也未必愿意听。因此,即使是共尉抬出了子贡为榜样,他还是不同意,他对共尉说,你是西楚王,如果一定要把人转到商学院,你可以下命令,我不能动用西楚太学祭酒的身份是强迫他,到时候闹出人命来,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共尉无奈,这事情是能强迫的吗?要能强迫,他又何至于来求孔鲋这个干巴老头。孔鲋不愿意逼出人命,他也不能逼出人命啊。无奈之下,他只得请孔鲋尽快实施第二件事,争取能在明年一年的时间内完成这件事。孔鲋倒是爽快的应了,他对共尉说,我保证在一年内完成这件事,到时候关中哪怕一条小河沟,我都能详详细细的画给你看,只要你让陈逍遥保证我的纸张供应。   共尉应了,西楚第一家纸坊已经满负荷生产,少府宝珊正在与咸阳的富商磋商,准备让他们投资合股,同时再开三家,到时候孔鲋要的纸肯定能供应上。   但是商学院的人才不足,共尉还是觉得不行,他再次找到了少府宝珊。宝珊听了共尉的转述,似乎早有准备的微微一笑:“大王,以臣看,这件事不难。”   “哦,你有什么好办法?”共尉的眉毛扬了起来。   “儒家嘴上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其实,他们的夫子也要利的,要不然,他哪养得起那么多学生?”宝珊带着三分笑意的说道:“他们只是说义利不可兼得的时候,舍利取义,如果义利不冲突,可以兼得,他们是不敢落于人后的。”   共尉见宝珊说得有趣,差点笑出声来。   “他们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俸禄,说白了,就是又要面子又要钱,看不起做具体事务的人,君子不器,也就是这个意思。问题是,如果他们读书做不了官,不读书却能做官呢?”   “读书做不了官,不读书却能做官?”共尉有些不明白了。   “他们做的是学问,有学问当然可以做官,但是,不是每个官都需要饱读诗书的。”宝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臣就不好诗书,只会做生意,而且生意做得好象还马虎。”   共尉笑了笑,脑子里却是豁然开朗,他一直在想着怎么打破儒墨的垄断地位。墨家还好一点,他把那些以武犯禁的侠墨大部分招入军中,把那些以技巧见长的工墨招入工学院,已经缓解了其中的不少问题,可是儒家的事情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突破口。儒家的士子如果不说帮人办婚丧喜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屁事,他们好象除了读书就只会做官,如果把他们全部纳入官僚体系,那么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朝堂之上就会被儒家弟子占据。   这不是共尉希望看到的,他要从根本上抑制儒家的规模,在他看来,儒家可以存在下去,但是一定不能一家独大。他一直没有找到最好的办法,现在宝珊一句话提醒了他,儒家弟子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如果做不官,恐怕坚持立场的就不多了,换个角度说,如果不需要读那么多书也可以做官,那么很多人也不会情愿去读那些书,毕竟以读书为乐的人是少数。   “我明白了。”共尉露出一丝笑意,缓缓的点点头。   经过几天的准备之后,共尉出台了一个看似并不起眼的政令。他要求各级官府对所属的各职务具体要求写出明确的文本格式,不仅留存备档,以备选官,更把这些要求公布于众,特别是贴到了西楚太学的公告栏上,美名其曰,请西楚太学的人才们帮着提提意见。这种事他其实并不陌生,前世的各种管理体系中,就有岗位说明书一项,对管理体系中的任一个职务都提出具体的要求,其中还分出必要的和非必要的。秦朝也有类似的做法,但是没有形成公文,只是由各级官员自已掌握。现在统一了格式,并且明确了要求,只是更明确化而已。   但是这个看起来只是对现有政策加以明确化的举措,在西楚太学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苦读的士子发现,原来当官根本不需要读那么多的经典,说得难听点,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特殊岗们,《诗》《书》《礼》《易》《乐》《春秋》,一个也用不上,绝大部分的岗位要求只是认字而已。   与此同时,共尉推出了另外一个让商人们惊喜不已的决定,消除商人的贱民身份,取消七科谪中四项与商人有关的规定,商人做为四民之一,从此可以平等的享受选官的权利。这个消息一出,咸阳沸腾了,孔老夫子的血压也高了,他再也顾不得史书不成,不出太学半步的誓言,坐着马车赶到了咸阳宫,一见到共尉,他就拜倒在地,放声大哭:“大王,这是亡国之政啊,请大王无论如何都要收回成命。”   共尉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当下不急不燥,亲自上前扶他起来,笑容满面的问道:“夫子,何以至此?”   孔鲋一把鼻涕一把泪,半天才缓过气来,也不管自己的手干净不干净,一把拽住共尉的袖子:“大王,重农抑商,并不是某些人想的那样,只是出于耕战的需要。商鞅虽然残暴不仁,可是这个举措,却是深合行政之本的。”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九节 定量计算   孔鲋给共尉算了一笔帐,通常的亩产为一亩一石半到两石左右,关中的水利好,亩产更高一些,大概在两石至两石半之间,虽然有些田号称能亩产十石,但那样的田数量太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户人家,有田百亩,年出两百到两百五十石,一家五口,以夫妻带三个孩子算,丈夫是壮丁,年二十一石,妻子是壮女,与长子中男同样的口粮标准,是十四石,还有两个孩子是幼子,年十石左右,这样一家人每年仅是吃饭,就要近七十石,是他们出产的三分之一强。也就是说,一家人耕地百亩,能另供两家人吃,而且是仅仅是粮食供应,这还是好田,同时农夫还要全力以赴,也就是《吕氏春秋》里讲的一夫耕能供十夫食的上田夫。实际上,由于始皇帝登基以来,连年不休,关中的劳动力严重不足,边疆不稳,又导致畜牧主的逃离,耕牛大幅度减少,秦的农业已经没有嬴政刚刚登基时的水平。换句话说,国家可供养的非生产人口更少,在支持必须的军队和官府之外,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支撑大量的商业人口。更重要的是,商业致富快,商业的兴盛,会产生不良的示范效应,将大量本应该从事农、工等本业的人口吸引到商业上来,最后的结果就是农业崩溃,粮价疯涨,人心大乱。   孔鲋然后又给共尉讲述了一个事实,都说秦人重农抑商,实际上原先秦人是不抑商的,他们来自西陲,一直以畜牧渔猎为主,商业也是他们很看重的致富途径,为什么他们到关中之后,反而抑商了呢?因为农业的产出更多,同样的人力,花在农业上,比畜牧渔猎能养活更多的人,所以商鞅以耕战为本,打下了秦人争夺天下的强大基础,要不是嬴政好大喜功,不恤民力,哪轮到你来入主关中。   共尉看着唾沫横飞的孔鲋,不仅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老夫子这大半年以来改变了不少,他不仅读《吕氏春秋》这样的杂家著作了,而且还研究了秦人的历史,看来让他编那部史书是对的,要不然他哪会有心思去读秦人的史书《秦纪》。老夫子说这些,当然有坚持儒家治国理念的因素,但是归根到底,老夫子是怕他急于求成,毁掉了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就凭这一点,共尉就觉得十分欣慰,哪怕老夫子的唾沫快喷到他脸上,他也不介意。   等孔鲋说完了,共尉也不作评价,让人拿来了茶水让老夫子先润润嗓子,然后让人找来了少府宝珊。不大一会儿,宝珊夹着一只算盘赶了过来,向共尉行了礼,又向孔鲋致意。孔鲋昂着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对这个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女子身份登九卿之位的女商人很反感,一直认为这是共尉胡闹,是为了和那个小寡妇之间牵线搭桥,而不是为了国计民生。   “老师。”宝珊放下算盘,口称孔鲋在西楚太学的尊号,这个老师的意思不是说孔鲋年纪大,而是说他学问高,资格老,是师傅中的师傅。孔鲋不在乎那个祭酒的称号,也不在乎共尉封给他的文通侯爵,但是对这个老师,他却十分满意。宝珊这么称呼他,也是一个十分得当的称呼。   孔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老师,此政令出台之前,大王曾召集相关臣工商议此事,经过周密计算,认为可行,这才公布的。”宝珊不慌不忙,也不为孔鲋的牛气着恼,她左手摆开算盘,噼哩啪啦的一阵响,右手执笔,在淡黄色的纸上奋笔急书,口述笔写,不大一会儿,就写满了一张纸。   “这是我们计算的结果,请老师过目。”宝珊将纸和算盘一起推到孔鲋面前。孔鲋狐疑的接过纸,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的是整个秦国的人口数,田亩数,生产性人口与非生产性人口,全国年消耗粮食,全部历历在目,计算结果是,未来五年内,只要把商业人口在全国人口的百分之三以内,根本不会影响全国的粮食生产。   百分之三,以关中近千万的人口基数算,那就是三十万人,仅以咸阳近百万的人口算,那也是三万人。   “咸阳不事生产的人更多,与其让他们闲着生事,不如让他们经商生财。”宝珊不失恭敬的一笑:“如有计算失误之处,请老师指教。”   孔鲋无话可说,他习惯了定性,对一件事情,先看合不合道,但是宝珊是定量,她把每一个数字都写出来,通过精密计算,分析其可行性,不得不说,这个办法比他的定性要准确得多。他考虑到的,宝珊都考虑到了,他没考虑到的,宝珊也考虑到了。有些模楞两可的问题,通过数字分析,能不能干也一目了然。   孔鲋再看向宝珊的目光有了些改变,这个年轻的女子果然非同小可,居然将这么复杂的一个帐写成这么清晰的几行字,用事实说服了他。孔鲋放下纸,情绪平静了下来,他抚着胡须想了想,又问道:“这些都是以风调雨顺为基础的,万一遇上点天灾人祸,国家岂能没能储粮?你们的余地,是不是留在太少了?”   宝珊见孔鲋虽然还是不放心,但是语气却由质问变成了询问,知道他其实已经同意了,只是不有些不放心而已。宝珊微微一笑:“正如老师所言,现在关中的壮丁不足,耕牛不足,产量还有提高余地。大王已经派人去北地寻找乌氏,希望和他们合作,在西北建立起几个牧场,养牛养马,备耕备战,到时产量还有会很大的提升余地,我们根据以前的数字统计,大概再提供两成是有把握的。”   孔鲋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乌氏以放牧为业,找他合作,的确是个好法子。不知找到了没有?”   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共尉插了一句:“找到了,不过不太顺利。”   孔鲋有些不快:“这个乌氏是怎么回事?大王降尊纡贵,和他一个贱民商量,他还推三阻四?”   共尉笑了,“先生错怪乌氏了,他们倒是很情愿回来,可是匈奴人不准,头曼单于向我狮子大开口,要了个天价。”   孔鲋低下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问道:“大王准备怎么办?”   共尉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等这两天忙完了,我要去打个劫。我要让头曼知道,不仅是蒙恬会杀人,我也会杀人。”   孔鲋出人意料的没有发火,他皱着眉头说:“大王要打匈奴,左有章邯,右有司马欣,可得先解决了,要不然,他们从中掣肘,对大王不利啊。”   共尉诧异的看着孔鲋,眼中全是笑意:“多谢先生提醒,章邯嘛,我是要先解决的,至于司马欣,他还不配做我的对手。”   孔鲋知道共尉不打无把握之仗,见他既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些,也不用他再多嘴了,起身不要告辞。共尉却叫住了他,一脸为难的挠着头:“先生,有件事,还得烦请先生。”   孔鲋一看共尉那副苦样,顿时头皮发麻,上次共尉就是以这副表情,这种口吻和他说话,请他给共家搞一个象样的家谱,差点没把他孔鲋给憋死。共工那是史书上定论的奸臣,他憋死了无数的脑细胞,也没想到办法给共工翻案,让他成为能让共尉面子有光的祖先。以至于他每次见到共尉,都觉得心里有愧。现在又见共尉这样子,他又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大王……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共尉暗笑不已。他说,秦人不重儒家那一套,原本重生不生死,厚葬的事情,在秦也有,可是不风行,薄葬也没人说什么。可是自从秦一统天下之后,有不少儒生入秦,宣扬儒家厚葬的那一套孝道,虽然影响不是很大,但是多少还是有人信的,也算是成了一种风气,再薄葬的话,面子上多少有些不妥。现在关中财物枯竭,如果还要厚葬,那活人就更活不下去了,因此共尉希望孔鲋从理论上,先把厚葬这股风给去除了。共尉的话还没说完,孔鲋的脸色就变了,匆匆的一拱手,说了一句“容臣考虑考虑”,落荒而逃。   看着孔鲋难得矫健的背影,共尉愕然,指着孔鲋离去的方向,说不出话来。宝珊暗自发笑,也不敢放肆,收拾了算盘,忍着笑走了。   宝珊刚走,朱鸡石来报,代王陈余的使者夏说到了。   共尉很奇怪,他知道山东的那些事,陈余赶跑了张耳,扶持赵歇复位,赵歇让他做了代王,但是他和陈余没什么来往,陈余派使者到关中来干什么?   夏说进了宫,顾不上诧异共尉身旁陈设的简陋,先将陈余的书信奉上。共尉展开一看,陈余在信里先吹捧了他一通,然后解说了现在山东的情况。他向共尉指出,项羽这次重兵围剿彭越,总在一举解决山东的内部问题,等他统一了山东,大王你就是最后的目标了。现在有齐赵、彭越牵制项羽,大王才可以休养生息,因此请大王从自身利益考虑,出手帮忙,不要让他和彭越被项羽干掉。   共尉看完了书信,摸着胡子想了半天。夏说心慌意乱,趴在地上想好了说词,正准备展开游说的时候,共尉说话了:“夏君一路上想必也看到了,我关中正在秋收,当此之时,我不能出兵。”   夏说立刻就急了,他仰起头,胀红了脸看着共尉,共尉又一次打断了他:“不过,我不会坐观成败的,请你回报代王,就说我虽然不出兵,但是我能保证,项佗不敢离开河东一步。”   夏说松了一口气,如果真如共尉所说,项佗不敢出兵邯郸的话,那陈余就可以腾出手来,帮助彭越和项羽周旋了。但是共尉没有说究竟要怎么办,他心里还是没底,生怕共尉在说空话,糊弄他。   共尉看他犹豫,也不多说,只是让他下去休息,请他在咸阳玩两天然后再起程。夏说哪有心思玩,匆匆在咸阳转了一圈,打听了一下咸阳大致的情况,就出关返回邯郸。陈余听了夏说的回报,心里也是犹豫不定,他不知道共尉有什么办法,不出兵也能让项佗不出河东,千思万想之下,他还是不放心,觉得自己可能是语气太强硬了,共尉不喜,为了安全着想,还是把姿态放低一些的好。于是他又写了一封信,派夏说再去一趟关中。   正在昌邑指挥围剿的项羽见到了从关中赶来的蒯彻。蒯彻先奉上玉璧一对,祝霸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再奉上玉斗一只,祝亚父范增寿如北斗,然后又献上锦缎十匹,这是我家大王给未来的长媳做衣服穿的。   年初的时候,虞姬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孩,范增为之取名项琳,琳者,美玉也。项琳现在正是有趣的时候,是项羽的心肝宝贝。按当初的约定,这是共尉长子共展如的夫人,西楚国未来的太子妃。满月酒的时候,共尉特地派奉常叔孙通带着大礼来贺过,以后每次派人来见项羽,都要带点礼物给项琳,大到玉器,小到玩具,什么都有。   项羽笑眯眯的接下了礼物,让人把锦缎送到后帐去给夫人。然后蒯彻奉上了共尉的书信,项羽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全没了。他默默的把那张柔若肌肤的纸递给范增,范增接过纸,没有展开看,先是问蒯彻道:“这就是关中的纸?”   “回亚父,这正是我关中的竹纸。”蒯彻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范增点点头:“怪不得有股竹香呢,听说这纸供不应求,一丸一金,可有此事?”   蒯彻笑得更得意了:“回亚父,这纸虽然好,但是也不到一丸一金,那是商人们牟取暴利呢。在关中大概十石粟米可以换一丸纸,而且是二十枚一丸,不是山东的十枚一丸。”   “是吗?”范增惊讶的说道:“果真是暴利呢。”他顿了顿,又问:“关中今年收成如何?粮价几许?”   “回亚父,托霸王和亚父的福,今年关中收成不错,粮价大概在百钱左右。”   “百钱?”范增不解的皱起了眉头:“去年关中粮食那么紧张,也不过百钱,怎么今年丰收了,还百钱?”   蒯彻不卑不亢:“我家大王心系黎民,怕谷贱伤农,所以大量吸收储粮,维持粮价。”   范增的眼皮跳了一下,没有再问,他展开了信,仔细的看了一眼。共尉在信里说得很客气,他先是叙了叙家常,然后说,听闻霸王在围剿彭越,彭越和我是老相识,当年他协助吕泽击败过王离,也算是击秦的有功之臣,霸王打齐国,那是没有话说,但是打彭越,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请霸王看在我的面子上,封他一个官,让他为霸王效力。至于赵地,陈余驱逐霸王封的赵王张耳,其罪可诛。我共尉虽然远在关中,可是不敢不为霸王效劳,我已经安排好了人马,只等霸王一声令下,我就三路齐出,韩信出函谷和蒲坂,周叔出武关,协助霸王荡平陈余,击杀田荣。   范增的眼角不由自主的跳了几下,他抬起头对蒯彻说:“贵使远来辛苦,请先下去休息,待我和霸王商量之后,再回复你家大王。”   蒯彻应了,跟着人下去休息。他一出帐,项羽就跳了起来,怒喝道:“他在威胁我吗?”   范增叹了口气:“他就是在威胁你,你能怎么办?他现在有兵有粮,可进可退,随时可以出兵关东。最让人担心的是,一旦他出兵河东,我怕子异那边吃紧啊。”   “岂有此理。”项羽恼怒不已,看着案上的玉璧,越想越恼火。共尉说得好听,说什么要来帮他,算他是真心吧,韩信那一路还算说得过去,可是他让周叔兵出武关是什么意思?抄我后路?   “阿籍,生气也不是办法。”范增见项羽恼火,一副恨不得把玉璧砸烂的样子,反倒心平气和了,他劝道:“共尉怕谷贱伤农是假,积储粮食是真,我看他是真做好了出兵的准备了。一旦三路齐出,我们根本无法抵挡,眼下只能先缓一缓,消灭了田荣之后,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与共尉开战。”   “那我怎么办?不杀彭越,我能安心的打田荣吗?”   范增目光闪烁,微微一笑:“他支持彭越、陈余,是让他们牵制我们,我们也可以牵制他。让章邯出兵陇西,让司马欣出兵栎阳,看他还有没有胆出关。”   项羽喘着粗气,眯起了眼睛,两只大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犹豫不决。他虽然恼怒共尉的举动,可是真要和共尉开战,他又有些迟疑了。   就在项羽迟疑的时候,在接下来的两天内,两道急报送到昌邑,先是韩王成说,武关道方面传来消息,西楚军正在大规模的移营,有出关的可能,他担心后方有失,所以不能帮项羽围剿彭越了。紧接着项佗的急报也到了,西楚东柱国韩信在蒲坂一带集结了大量的船只,有渡河的迹象,他生怕河东有失,不敢两线作战,已经急速撤回,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对赵国的陈余有什么动作,请霸王及时调整战局。   项羽暴跳如雷,让人把正在营里好吃好喝的等待消息的蒯彻给揪了来,怒斥道:“你回去告诉共尉,他要出关,就放马过来,我在这里等着他。”   蒯彻很诧异的看着项羽:“霸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项羽二话不说,将两封急报扔到蒯彻面前。蒯彻不慌不忙,捡起来看了一眼,不慌不忙的说:“我家大王不是已经说了吗,他准备协助霸王,这只是做好准备罢了,根本不是要与霸王开战。我家大王是重情重义的人,怎么会为了这些人和霸王开战呢,霸王这是听信谗言,误会我家大王了。”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十节 兄弟重逢   项羽被蒯彻淡定中带着三分惋惜的神情搞得迷惑了,他也说不清共尉究竟是真是假,而自己的愤怒又究竟为了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项佗和韩王成已经撤回去了,河南王申阳和殷王司马卬很快也会撤回去,就以自己的力量围剿彭越,不是不可以,但终究有些费力。   暂时只能缓一缓了。项羽无可奈何的取消了行动计划,不咸不淡的和蒯彻说了两句,让他回去,好好向西楚王致意,多谢他的“帮忙”。蒯彻似乎没听出来言外之意,高高兴兴的走了。   蒯彻前脚走,后脚武涉也出发了,他的目的地,陇西翼县,秦王章邯。   章邯这个秦王做得不自在。   陇西是秦人故地,天水就是秦人立国之前放马的地方,可以说是起源地。项羽封他为秦王,又把他放在这个地方,目的当然是希望他能收拾秦人之心,与共尉对抗,造成关中秦人的离心力。但是他很快发现,项羽这个目的落空了。一方面共尉在关中出台了一系列的措施,放二十多万秦军回家,减轻赋税,成功的安抚了关中的百姓,渡过了政权交接的不稳定期,以让人想象不到的速度收拢住了关中的民心。另一方面,他为将三年,战死的将士无数,而后来他战败降楚,受封为王,手下人却差点被楚人收拾掉,让他的部下对他产生了不信任。项羽留给他的三万多人有不少老家就是关中的,这一年多来,逃亡的不在少数。秦人以什伍为单位,一人逃亡,什伍连坐,所以要么不逃,一逃就是一什一伍的逃,甚至有整个队五十人跑得精光的。   开始章邯还杀人,后来发现杀人引起的反弹更厉害,他也不杀了,老家是关中的子弟想走的他全放了,另外再从陇西征兵,陇西、北地等地接近羌胡,民风强悍,男子从小就骑马射箭,下马是百姓,上马是骑兵,即使是女子,也能骑马挟弓,不弱须眉。只是陇西一郡人口太少,不敷使用,所以他又从北地郡征了一些兵。与陇西不同,北地郡的百姓不愿意当兵,他们宁愿到关中去做农民,也不愿当章邯的兵,章邯无奈,只好抓人,东拼西凑,凑起了五万人。他吸引了教训,这五万人以步骑为主,步卒三万,骑兵两万,车兵从建制中正式消失了。   五万人准备好了,训练了大半年,章邯终于等到了项羽的消息。听武涉说明了项羽的要求之后,章邯没有说能不能做到,先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钱,要粮,仅凭陇西这一块地方,养不活我这五万人,说实话,我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武涉没想到章邯会提这个要求,一时有些茫然,但他是卖嘴皮子为生的,脑子活得很,随即反问了章邯一句话:“霸王就算能给你提供钱粮,你拿得到吗?”   章邯冷眼看着他,一声不吭。武涉又缓和了口气,提醒他说:“你守着关中这么好的一个地方,怎么会缺粮呢?关中刚刚秋收完毕,今年收成不错,咸阳为了维持粮价,收购了大批粮食,存储在各地,离你最近的就是陈仓……”武涉话还没说完,章邯就打断了他:“你不知道桓齮在散关吗?”   武涉有些不高兴,他当然知道桓齮在散关,目的就是为了防章邯,在桓齮这样的老资格秦将面前,章邯一点优势也没有。他不耐烦的说道:“我知道桓齮在散关,可是还有萧关呢。萧关在北地郡,那里接近匈奴,又是吕释之防守的区域,吕释之没打过什么仗,而且他的主要精力在司马欣,萧关防守空虚,你怕桓齮,难道连吕释之也怕?”   章邯被武涉噎住了。他十分失望,搞了半天,项羽是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全让他自力更生啊。他越想越头大,仅凭陇西和半个北地,他根本供不起这五万人,何况还要与随时来袭的羌胡作战。要不是因为章平的仇,他只怕现在就提着武涉的脑袋去向共尉投诚了。   武涉临走前,总算给了章邯一点希望,你放心的搞,现在关中总兵力不足十万,还要分守四方,他自保有余,要想打你,兵力上不占优势。项佗在河东,司马欣在上郡,都会牵制共尉的。   章邯无奈,也只能如此了。武涉走之后,他调动兵马,准备入侵关中。消息很快被桓齮得知,快马报知共尉,共尉二话不说,留下白公守咸阳,他带着陷阵营和虎豹骑气势汹汹的杀奔萧关,与此同时,吕释之带着大军也移兵西向,溯泾水而上,在萧关与共尉,总兵力四万。   共尉给了吕释之一个惊喜,他带着五千人守城,其他人马由吕释之指挥,包括陷阵营与虎豹骑,补偿吕释之一直看守大本营的损失。四个柱国之中,吕释之的战功最少,他跟着共尉以为,只打过两仗,一仗是从陈县,一仗是攻入武关,前一阵是没打就跑了,后一仗是捡了一个便宜,所以很多人都说他是国戚,靠裙带关系才当的柱国,吕释之十分不服气,这次共尉给他发挥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浪费。在云阳的时候,他派出大量的斥候打探周围的地形,还特地从令尹府调阅了相关的地图,对这一带可谓是了然于心。再加上有装备精良的陷阵营和虎豹骑助阵,吕释之打得很顺手,在六盘山连战连捷,把章邯打得没脾气。章邯的人马虽然多,但是士气不振,装备和西楚军相比更是差了不是一个档次,每次作战,哪怕是人马略占上风,但是最终都败下阵来。   半个多月后,共尉登上了长城,指点北方的草原,意气风发,而章邯则郁闷之极,想打劫的想法落了空,反而被西楚军攻入了自己的领地,军心浮动,士气低落,让章邯夜不能寐。   就在此时,共尉的使者到了。   章邯不想见,他觉得自己和共尉的仇没有和解的可能,只有死拼到底。所以他直接回绝了,不见。让他很意外的是,他不让使者进来,使者居然自己进来了。一看到那个使者,章邯拔出一半的剑停住了,他愣了片刻,随即扔了剑,扑上去抱着那个使者放声大哭。   这个使者是章平。   “你怎么?”章邯痛哭之后,拉着章平的手看了又看,等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才问道:“你在南阳战败之后,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冯敬那些人都一个个的现身了,你为什么不现身,害得我以为你死了。”   章平也不解,他投降了共尉,随即被共尉雪藏了,共尉还特地放出风声,说章平被他杀掉了。章平一直不理解,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得耐心的等候,他相信共尉这么做不可能一点原因也没有。后来章邯投降项羽,在陇西称秦王,用意十分明显,那就是在共尉后方捣乱的主。章平渐渐明白自己的用处了,这次共尉带着他到萧关,他就知道,兄弟重逢的时候到了。   听完了章平的讲述,章平有些明白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兄长,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章邯长叹一声,双手扶着靠几,半躺在席上,仰起头,眉心紧锁,似乎在想什么难题,他想了好久,眉头还是没有松开。“我能想到他为什么隐藏你的消息,还故意和我闹翻,这无非是想让项籍觉得,我和他有不可解的深仇。这样,我才能被封在陇西,否则的话,项籍一定会另外安排人,也就没有今天我们兄弟重逢的这回事了。从共尉的角度来说,项羽这招棋从开始就注定了是一招废棋,是他引导着项羽一步步的下的。”他摸着腮边的胡子,又连连摇头:“但是我不能理解,你投降的时候,王离还没有战败,项籍一点成功的希望也没有,他怎么会想到这么远的局?难不成他早就知道了结果?他早在南阳,就猜到了巨鹿之战的结果?猜到我会投降项籍?猜到了项籍会封诸王,然后让我来牵制他?”   “这……”章平惊骇莫名,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章邯的判断,这太离谱了,简直不是人啊。就算共尉目光独到,他也不可能看到那么远。“这……不可能吧?”   “不可能,那应该怎么解释?”章邯瞥了章平一眼,又说道:“你还记得陈留那一次吗?”   章平翻了翻眼睛,一阵冷汗从背后涌出。不错,陈留那次共尉也是提前预知气势正盛的项梁的意外死亡,有如神助的从章邯大军的面前跑了,还把陈留送给刘季,害得刘季死守了半个多月,差点把命送在那里。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越想越怕,随即想到目前的处境,反倒松了口气。共尉这么做,显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富贵且不说,命是能保住的。章平还好,章邯经过这么久的煎熬,早已看淡了富贵,他没有再犹豫,当即和章平一起,来到共尉的面前,长跪不起。   “罪臣归降来迟,请大王降罪。”   共尉笑呵呵的将他扶了起来,请他入座,充满歉意的对章邯说:“在鸿门时多有得罪,寡人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将军见谅。”   章邯既然想通了这一切,当然不会再把这些放在心上。他看了一眼章平,眼中全是亲人重逢后无尽的喜悦。共尉看在眼里,也不点破,他淡淡的说:“将军家在咸阳已经习惯了,搬到陇西恐怕不太适应,依我看,还是把家搬回咸阳吧,你们家的旧宅,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章邯知道,如果要投降共尉,那家人肯定要到咸阳为质的,这无须言明,当下慷然应了。共尉又和章邯商量了一番,章邯很自觉,主动要求去王号,共尉顺水推舟的应了,封章邯为冀侯,万户,仍然驻在陇西郡,但是对外暂时封锁消息,反正项羽要派人来陇西一趟也不容易,隔三岔五的向项羽报个急,让项羽觉得他这里打得很艰苦。   章邯一一答应,共尉怎么说,他就怎么应。他随即又将手下的五万人马全部交了出来。共尉也不客气,他给章邯留了一万人,五千步卒,五千骑兵,让他负责陇西郡内的长城防务,其他的三万多人全部带走,两万步卒一部分补入陷阵营,一部分补入吕释之的边军,一万余骑兵另组骠骑营,傅宽为将军,冯代分别为右司马,章平为左司马,虎豹骑左司马冯敬升半级,顶替傅宽留出来的右司马空缺。   共尉又从虎豹骑挑选了一批中下层军官补充到骠骑营,帮助傅宽尽快掌握住骠骑营,相应的,他也挑了一批北地、陇西的战士补充到虎豹骑,在挑选时,原属章邯旧部的重泉人李必、骆甲出众的武艺引起了共尉的注意,两人被调入共尉的随身扈骑任左右司马。虽然只是带了百骑的司马,但是他们和任虎贲司马的朱鸡石、余樊君一样,是共尉的近臣,以后升迁机会多,不是普通人所能想象的。这两个人一跃进入权力核心,引起了好多将士的艳羡。   共尉带着七万大军巡边,检查了秦代留下来的长城之外,还在草原上整合骑兵队伍,他让骠骑营和虎豹骑进行对搞演习,又让步卒参与进去,进行步骑配合的演习,与他同行而来的兵学院学生忙得四脚朝天,他们不仅要记录演习的全过程,晚上还要走访那些将官,士卒,向他们了解更详细的信息。两个月后,他们带着整整三驮马的资料回到了咸阳。亏得是用纸记录,如果用竹木简,没有十辆大车,他们是休想完成任务。   北地郡原属秦地,蒙恬击匈奴时,夺河南地,指的就是九原、上郡和北地。长城军团调入赵地作战之后,这里就空了出来,匈奴人的马蹄重新出现了大河以南,直至长城脚下,远的甚至越过长城,直抵云阳。这一大片地方,都成了匈奴人的牧场,原本以蓄牧为生的乌氏,因为没有强大的武力自保,成了匈奴人的部众。共尉派人去联系乌氏时,才知道这个结果,他向头曼单于提出交易时,头曼单于不知从哪儿听出,关中现在兵力不足,根本不可能出兵,所以向共尉要了个天价。   共尉早就有心思攻击匈奴,哪里会听头曼摆布,于是秋收之后,他就带着大军到北地打劫来了。   七万大军巡边,声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匈奴人还是听到了风声,头曼有些惊讶于共尉的行动之快,心中有了犹豫,考虑之后,派了一个使者来和共尉谈判。   共尉把匈奴使者扔在一边,让吕释之跟他扯淡,自己带着人继续把没走完的长城走了一遍。等他回到萧关的时候,吕释之已经和匈奴使者谈完了,但是匈奴使者没走,吕释之说,他要见大王。   “见我?”共尉有些累,没心情理一个匈奴使者:“他见我干什么,有这个资格吗?”   “有。”吕释之笑着说,“他是单于的太子。”他顿了顿,又说:“我从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个单于太子恐怕有大逆不道之心。”   “什么意思?”共尉来了兴趣,坐起身来听吕释之说八卦。吕释之把他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共尉。这个单于太子叫冒顿,他的母亲是头曼单于的阏氏,后来死了,头曼就又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阏氏,还生了一个小儿子。因为爱阏氏的原故,头曼也喜欢那个小儿子,想改立小儿子做太子,就把冒顿送到月氏去做人质。冒顿刚到月氏不久,头曼就大举进攻月氏,意思就是要月氏人杀冒顿,冒顿也不傻,早有准备,一见月氏人备战,没等月氏人下手,他就偷了一匹好马跑了。跑回匈奴以后,头曼单于又觉得这个儿子不简单,换太子的心思又动摇了,还让他带兵,手下有万骑。   “臣以为,这个冒顿之所以想见大王,可能是想与大王结盟。”吕释之最后总结说。   共尉搓着下巴不吭声。他知道匈奴人杀老子是正常现象,中原人杀老子,虽然也是屡见不鲜,但是多多少少还要背点道义上的骂名,匈奴人杀老子,那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头曼要借月氏的刀杀儿子,冒顿要借他的刀杀老子,这都不奇怪。他奇怪的是,历史上刘季做了皇帝之后,曾经被匈奴人困在白登七天七夜,差点没嗝屁,野史上说是陈平用了美男计,搞定了单于的阏氏这才逃了一命。经此一战,刘季被匈奴人打怕了,后来一直以和亲作为讨好匈奴人的手段,向异族和亲,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直到汉武帝以卫青、霍去病为将,总算把匈奴人打跑了,这才算把面子掰回来了一点。那个困住刘季的单于,是头曼还是冒顿?依头曼的行事能力来看,他大概没有那样的魄力,倒是这个冒顿有点象。   共尉对这个冒顿起了好奇心,他让人把冒顿叫了来,要好好看一看这个人。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十一节 匈奴冒顿   过了不长时间,一个身材魁梧,长相粗豪,却又长了一双异常狡黠的眼睛的壮年武士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即上前行礼,却仔细打量了共尉好一阵。共尉一手端着牛角杯,一手扶在膝上,身子半躺在榻上,要多傲慢有多傲慢。可是他傲慢,却不容许冒顿傲慢,见冒顿站在那里直勾勾的打量他,共尉不快的哼了一声。话音未落,李昶就扑了上去,一脚踹在冒顿的脚弯处,把冒顿踹得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上,冒顿反应很快,双手撑地,就要起身还击,可是李昶更快,“呛啷”一声长剑出鞘,锋利的长剑横在冒顿的脖子上,寒气森森,沁得冒顿脖子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大胆胡狗,居然敢对我家大王无礼。”   冒顿不敢再动,绷紧的身体慢慢的放松了下来,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共尉摆了摆手,示意李昶退下。李昶哼了一声,长剑还鞘,站在一旁。冒顿在地上趴了片刻,慢慢的爬了起来,回过头,冷眼看看李昶,浑若无事的掸掉身上的尘土,转过身,一躬身,对着共尉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用生硬的秦腔说道:“大匈奴王子冒顿,拜见西楚王。”   共尉冷眼旁观着冒顿的神色变化,见他挨了李昶一脚,居然还一点事没有,可见其武力过人,但是他有武力共尉并不担心,他这么能忍,却让共尉心生警惕,杀机顿生。   “冒顿?”共尉坐起身,放下牛角杯,揉捏着指关节,炒豆般的“咯咯”声不绝于耳,他微微前倾,俯视着低着头站在他面前的冒顿,阴嗖嗖的眼光在冒顿的脖颈之间逡巡。   “正是。”冒顿盯着共尉的手,却不敢抬头看共尉,只觉得如芒在背,一阵冷汗透体而出,华倾刻间就湿透了后背的衣服。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刚才那个小伙子虽然勇武,武功应该在他之上,但是并不能让他畏惧,而眼前这个看起来也一样年轻的西楚王,却让他觉得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听着他那细密悠长的呼吸,他忽然之间有些后悔,自己太托大了,贸然来见这个西楚王,弄不好会是一场祸事。   共尉眯着眼睛,在杀他和利用他之间权衡了半天,决定还是选择后者,他淡淡一笑,直起了身子,重新回到了那副懒散的样子,伸手去拿案上的牛角杯。吕释之也被吓得不清,这时才透过气来,下意识的给共尉添满了酒。刚才一刹那之间,他从共尉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感觉到的杀气,整个房间里似乎都变得阴冷起来。   “你找我……”共尉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酒,“有什么事?”   冒顿悄悄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结结巴巴的说:“请大王屏退左右。”   吕释之看了看共尉,摇摇头,示意不可,这个冒顿太危险了。共尉却淡淡一笑,单打独斗,冒顿还没有伤他的能力。他挥了挥手,示意吕释之等人出去。吕释之见共尉如此坚持,只得退出房间,一关上门,他就站在门口,握紧了腰间的剑。李昶看着他,笑了笑:“柱国,不妨事的。以大王的武力,恐怕只有东楚王还有点机会,其他人都不够他玩的。”   吕释之瞪了李昶一眼,李昶缩了缩脑袋,没敢吭声。他原先做过吕释之的下属,对吕释之还是有些畏惧的。   “有什么事赶紧说,寡人很忙的。”共尉也不看冒顿,一只手指了指案上的另一只杯子,示意冒顿自取。冒顿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太多,取了一只耳杯喝了一杯酒,正准备放下杯子,却被上面黑红相见的花纹吸引住了,手不由得一滞,但也仅仅是一刹那,随即他就象没看到似的,放下杯子,重新跪在共尉面前。   “冒顿斗胆,想和大王做个交易。”   “交易?”共尉哼了一声,“说说看。”   “乌氏族人,单于是舍不得还给大王的。如果大王答应,我可以将乌氏族人放回关中。”冒顿抬起头,盯着共尉的脸。共尉忽然觉得有一种不适的感觉,这冒顿看人,不象是人眼,倒象是狼眼似的。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冒顿,一抹冷色从双眸中一闪而过。冒顿打了个激零,连忙收回了无礼的目光。   “你的条件。”   “请大王出兵匈奴。”   共尉一愣,随即明白了冒顿的心思。他无声的笑了笑:“乌氏族人什么时候能回关中?”   “这个……”冒顿犹豫了一下:“我一登单于之位,就放乌氏族人回关中。”   “不行。”共尉摇摇头:“我不能答应你。除非,乌氏族人立刻回关中。”   冒顿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他憋红了脸,想抬起头盯着共尉,可是又不敢,他想了好一会:“我不登单于之位,无权放乌氏族人回关中。不过,我有一个变通的法子,请大王考虑。”   “说。”共尉的话特别简短。   冒顿咽了口唾沫,小心的说道:“大王的北面就是白羊王的牧场……”   “错!”冒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共尉粗暴的打断了,他直起身,看着冒顿冷笑了一声,用脚跺了跺地面:“这里是我的土地,不是什么狗屁白羊王的牧场。”   冒顿愣了一下,淡淡一笑。   共尉看看他,忽然也笑了,笑得特别狰狞:“你是不是在笑我?这样吧,你这里呆两天,等我把白羊王赶到大漠里去,然后我们再谈。”   冒顿皱皱眉,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想了想,低头道:“我相信大王有这个能力。”   “你相信?你凭什么相信?”共尉笑得更开心了。   “我见到大王的虎豹骑和骠骑营。”冒顿低声说。   “哦。”共尉兴趣更浓了,大马金刀的坐在冒顿面前:“说说看,寡人的骑兵怎么样?”   冒顿再次看了共尉一眼,慢慢的直起了腰:“大王的骑兵当然精悍,白羊王……肯定不是大王的对手,河南地,很快就会成为大王的土地。”   共尉玩弄着手里的牛角杯,品味着冒顿的话。这个匈奴人,果然会说话。他看似说共尉的骑兵利害,实际却是在提醒共尉,你的骑兵,也就在大河以南能够威风,过了大河,进入大漠,还是我们匈奴人的天下。如果不考虑共尉的杀手锏,不得不说,冒顿这句话确实是对的,他一句话就切中了中原骑兵和匈奴骑兵的优劣。   共尉对冒顿的看法又高了一层。   “嗯,有眼光。”共尉笑了笑。   “不过,如果大王就这么打过去,可能除了土地,你什么也得不到。”冒顿松了一口气,脸色平和了些,他看着共尉:“白羊王的西面,就是休屠王,他们以及楼烦王是我匈奴中部诸王中最富有的,他们的牛羊,可以填满整个山谷,如果大王愿意和我交易,那么我保证大王能得到他们所有的牛羊,女人和部众。”   共尉对匈奴部众没什么兴趣,但是对牛羊和女人感兴趣,当然还有战马。他笑了笑,似乎来了兴趣,冲着冒顿举举杯:“接着说。”   冒顿笑了笑:“以大王的实力,如果攻击他们的话,肯定能够获胜,他们一旦战败,就会退过大河,而我的驻地,就在大河对过。”   共尉缓缓的点了点头,他明白冒顿的意思了。   “如果大王愿意,我还可以给大王提供一份详细的地图,保证大王的人马就象回到家一样。”   “好。”共尉点点头,虽然他手上就有详细的地图,但是这不能告诉冒顿。   “那么,大王是答应了?”   共尉摇摇头:“还没有。”   “大王?”冒顿勃然变色,他把好处都说出来了,怎么共尉还没答应他,这些秦人真是太坏了。   “我只得到了你一句空话,什么保证也没有,我怎么能答应你?”共尉撇撇嘴:“再说了,我这么答应你,你们头曼单于不会觉得奇怪吗?”   “那你的意思是……”   “回去告诉你们单于,明年开春之前,送一万匹马,要好马,五万头牛给我,我就同意跟你们交易,你们要的盐,丝绸、甚至铁,我都可以卖给你们。如果不送来,我就自己去取。”   冒顿笑了,这么说,共尉其实是答应他了,头曼肯定不答应,那么共尉就去自取,还是打起来了。他的笑容刚刚绽放,共尉又说了:“但是如果明年开春之前,我收不到你的五千匹马,两万头牛,地图,我们之间的约定,全部取消。”   冒顿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急道:“大王……”   共尉不等他说完,摆摆手打断了他:“怎么弄来,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这就是我的条件,你可以走了。”说完,他叫来了人,把冒顿哄了出去。   吕释之听共尉讲完了交易的内容,有些担心的说道:“这个胡狗可信吗?”   “可信。”共尉摸摸下巴,肯定的点点头:“这个狼崽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杀老子这种事情,他肯定干得出来。”   “那我们跟他做交易,岂不是……”吕释之觉得有些不好听,尴尬的把话停住了。共尉看看他,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的柱国啊,你要搞清楚一件事。儒家虽然迂腐,但有些话还是对的。对这些杀子弑父的蛮夷,有什么道德好讲?蛮夷之有君也,华夏也无。道德,是对内部人讲的,不同的种族之间,国与国之间,是没有道德可讲的,拘泥于道德的,会死得很快,这所以六国灭于秦。而内部则要讲道德,不讲道德的,也会死得很快,此所以秦为我所灭。”   吕释之无言以对。但是恍惚之间,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共尉对孔鲋也好,对那些大臣也好,他总是能说服的尽量说服,避免使用武力,而对匈奴人,他却是那么的阴险,无所不用其极。   他还在想,共尉却招呼他道:“明日召集诸将议事,准备攻击白羊王。”   吕释之讶然:“不是正在谈判吗,怎么就开始攻击了。”   “谈判?”共尉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我们谈妥了吗?”   “还没有。”   “既然还没有,那就还是敌人了,是敌人,当然有机会就要攻击了。”共尉理所当然的一摊手:“有什么问题吗?”   吕释之一拍脑袋,刚刚还说自己明白了一点呢,可是还是跟不上共尉的思维。对啊,没谈成就可以开打,还等什么。他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冒顿离开了萧关,共尉召集诸将议事,在大幅地图前召开军事会议,目的只有一个,攻击白羊王,范围,大河以南,时间,下雪之前。诸将兴奋异常,这个把月一直在训练,终于捞到实战的机会了。共尉的话音刚落,灌婴第一个跳了起来:“请大王下令,灌婴一定第一个杀过去,斩了白羊王的脑壳,看他是不是真是个白羊。”   那边傅宽也站了起来,嘿嘿的阴笑着:“灌将军,这边我们骠骑营比较熟,还是让我们先出手,替灌将军扫清一下道路吧。”   “竖子,老子会迷路不成?”灌婴瞪了傅宽一眼,又骂道:“你才脱了我虎豹骑的军服几天,就敢跟老子说你们骠骑营?”他眼珠一翻,瞪着傅宽身后刚准备说话的冯代:“怎么,你也有意见?”   冯代咂了咂嘴,他哪敢有意见,他到共尉麾下才几天,要不是看在他兄长冯敬的面子上,灌婴早收拾他了。灌婴的蛮横那是出了名的,真要落在他手里,大苦头没有,小苦头总要吃一点的,你不能一点点小事就去向大王汇报吧,那也显得太没出息了。   “末将岂敢。”   “哼。”灌婴转过头,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大王,你看,他们都没有意见,先锋就给了我们虎豹骑吧,这段时间一直没仗打,这骨头都酸了。要是把那帮吃货养肥了,都成了肥虎肥豹的,那以后怎么见人啊。”   共尉瞪了灌婴一眼:“你知道这一仗与以前的区别吗?”   灌婴倒也不敢怠慢,他想了想:“大王,我知道,这仗是在草原作战,我军是客军,辎重粮草都是问题,所以必须一击而中才行。”   共尉很意外,他看看灌婴,又看看其他人:“嘿,灌婴,有长进啊。”   灌婴得意的一挺胸脯:“那是,兵学院的课,我是一节不落的,上柱国也好,韩柱国也好,李军谋也好,都说我是个好学生呢。李军谋,你也给我证个明吧。”   站在共尉身后的李左车忍不住笑出声来。灌婴哪是个好学生,他去听课,那是担心自己被共尉收拾,根本没有想过好好听话,在课堂上怪事最多的就是他了。   见李左车发笑,灌婴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众人见了,哄堂大笑。   共尉也笑了两声,等他们笑得差不多了,这才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咳嗽了一声,严肃的说道:“白羊王号称有五万骑,实力不可小觑,而且这是我军对匈奴的第一战,胜负会极大程度上影响我军的士气,所以,只能胜不能败。”   “喏。”众将严肃的应道。   “打仗,要有士气,要有精神。可是,只靠士气,只靠精神,打不了胜仗,那是拿我们将士的性命开玩笑。”共尉起身,走到众将之间,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在傅宽面前站定:“你带兵这么久了,知道要训练出一个合格的骑兵要多久,装备一个骑兵,要花多少钱吗?”   傅宽站起身,身子挺得笔直:“回大王,臣知道。一个骑兵,要能熟练的在马上使用长戟和弓弩作战,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而装备一个骑兵,需要战马一匹,鞍镫一副,长戟一柄,弩一具,箭五十只,箭箙一只,衣甲冬夏而两套,人年口粮三十石,马……”傅宽口若悬河,将骑兵所需的钱财一一报来。   共尉很满意:“你们也看到了,我中原人与匈奴人不一样,他们从小就骑在马上过日子,上马是骑兵,下马是牧民,来得容易,自然也就看得清了。我们中原人要付出的代价要大得多,所以,我们的每一个战士,都是来之不易的,你们这些做将军的,千万不能漠视。”   众将默然的点点头。   “更重要的是,每一个战士身后都是一个家庭,一个战士战死,也就意味着一个家庭破碎。父母会失去儿子,妻子会失去丈夫,孩子会失去父亲,这些,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打仗肯定会死人,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但是,我们不能让战士白白的送死,我们要让每一个士兵的牺牲,都有价值。”共尉严厉的目光从将领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灌婴的脸上:“都说慈不掌兵,但是,不等于可以把战士们的性命当儿戏。记住,你们的高官厚爵,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换来的,珍惜他们,只有珍惜他们,他们才会珍惜你们,才愿意为你们出生入死。”   “喏。”灌婴抱拳大声应诺,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你们都上过兵学院的课,孙子十三篇,第一篇讲什么?讲计,计者,计算,计算什么?计算兵力对比,优劣长短,包括我军的攻击范围,敌人可能的反应措施,他们会不会有援兵,有多少援兵,会对战局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一切的一切,都要做到心里有数。算了不一定会胜,但是不算,却肯定会败。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你们要把这句话刻在脑子里,不仅仅是知道,而是要真正的付诸行动。要么不战,战则能胜。”共尉一口气说了一大篇,最后总结道:“下面,大家各抒已见,计算一下我们攻击白羊王的各项条件。李军谋,你来开个头。”   “喏。”李左车大声应道,站在地图前,开始分析双方的情况。众将神色严肃,双目炯炯的看着地图,凝神倾听李左车的每一句话。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十二节 千里奔袭   月朗星稀,秋风渐渐有了寒意,大河以南的青山峡河谷中,一个接着一个帐逢挤满了河水两岸的平地,士兵们围着一堆堆的篝火,喝着呛人的劣酒,啃着羊骨头,有的乘醉起舞,用粗哑的嗓子唱着苍凉的牧歌,抒发着自己的快乐或是忧愁。   河谷中最高敞的位置上有一个巨大的华美帐篷,帐篷前竖着一杆高大的大旗,大旗上是一头双角奇粗的白羊。这是白羊王的大纛,这只大纛所在的地方,就是白羊王的居所。   大帐里,篝火烧得旺旺的,一只新宰的羊挂在火上,烤得嗤嗤作响,一滴滴油落入火中,激得火苗窜起老高,一股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大帐里。火堆旁,厚厚的毡褥上,两个赤裸的身躯——一个又黑又壮,一个白晳而苗条——正在激烈的搏杀,急促的喘气声混杂在一起。   等羊烤熟的时候,那个苗条的身体蜷卧在毡上,黑壮的身体坐了起来,赤条条的走出大帐,一个女奴连忙端着一个铜盆走了上来,跪在他面前。他接过铜盆,将满满的一盆凉水浇在自己身上,抹抹脸上的水珠,看着外面如星辰棋布的帐篷,他咧着大嘴笑了。   他就是白羊王。   白羊王五十多数,长着一张圆圆的黑脸,两道粗黑的眉毛,象是浓黑写就,一对大眼中,时常闪现出贪婪而又残暴的光。他是匈奴中有名的勇士,凭着手中的弯刀,他击败了无数的对手,也掠夺了无数的财富和女人。他有三万多骑,在匈奴中,是数得上的强者,也正因为他的强大,他占据了河南最肥美的牧场。这里正是大河转弯向东的地方,水势缓,水面宽,无数的支流灌溉着两岸的土地,东有清水河,西南还有一条祖厉河,方圆三百里以内,都是上佳的牧场。   白羊王现在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是这么认为的。   这几天白羊王心情不太好。   他本来是一直比较开心的,自从蒙恬死后,长城军团离开了驻地,凶悍的秦人再也没有在这片土地上出现过,他第一个嗅到了财富的味道,带着部落越过了长城,渡过大河,第一个占领了这片曾经属于他们的土地。这片土地好啊,不过三年多的时间,他的财富就增加了一半,更重要的是,他什么时候觉得有兴趣了,还可以到关中抢,关中到处都是粮食,都是女人,是他取之不竭的仓库,每次都能满载而归。他的收获越来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最近的地方,他突入到咸阳北不足三百里的云阳县,云阳有个云阳宫,是秦朝皇帝的行宫,里面有无数的珍宝和漂亮的妇人,帐里的这个女人,就是那次从云阳宫里抢来的,据说曾经是个贵族。贵族女人,味道就是不一样,白羊王以前不喜欢同一个女人太久,用一段时间之后,要么赏给亲信,要么就拿去喂他那只小牛犊一般的狗,唯独这个女人他舍不得,破天荒的留在身边两年。   不过,今天他也觉得有些厌了。他觉得,可能跟那个不知死活的西楚王影响了他的心情有关。   从心底说,白羊王虽然讨厌秦人,但是他还有点尊敬秦人,不为别的,就为秦人比他们更强悍,秦人的弩,是他们的噩梦,秦人的坚忍,也不比他们差,他们被秦人赶出了河南,是技不如人,他服气。可是现在秦人完蛋了,被什么楚人给打败了。他听说过楚人,说楚人虽然也好斗,可是他们和坚忍的秦人不一样,他们太浪漫,喜欢唱歌,就象他们那个跳江自杀的诗人,喜欢问一起稀奇古怪的问题。白羊王是看不起这样的人的,一个人想得太多,那么就不可能强悍,他们的好斗,也就是跟孩子好打架一样,中看不中用的。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败秦人的,大概是秦人变得软弱了吧。   楚人入了关,增加了萧关的守卫,白羊王觉得十分不爽,他再也不能象以前一样随意的入关打草谷了,以至于他想抢一个女人来换掉这个已经让他腻烦的女人都不行。说实在的,这个女人虽然厌了,但是在匈奴女人中,还真找不出能代替她的。   更让白羊王不爽的是,那个什么西楚王居然还来巡边了,听斥候说,他打败了原来是秦人的秦王章邯,现在领着大军巡视长城一带,大概有六七万人马。白羊王虽然看不起楚人,可是对方的兵力两倍于他,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带着部落退到大河边,小心警备。   他觉得这里很安全,秦人修的长城离这里千里之遥,他们是不敢离开长城这么远的。如果他们不知死活送上门来,白羊王倒是很愿意笑纳。因为西楚王的巡边,搞砸了他九月的蹀林大会,让他在其他王面前丢了面子,他不希望明年岁首的龙城大会又被他搞砸了。   玉兔东升,皎洁的月色撒满了山谷,白羊王眯着眼睛,恭敬的看着月色,脸色却有些不太好。匈奴人的习俗,朝拜日,夕拜月,行事则看月、星,特别是兵事,月满则进,月亏则退。月圆之夜,通常也是打仗的时候。白羊王看着圆月,却第一次犹豫了。   是再等等,等西楚王自己回去,还是现在就杀回去?再等,秋风一起,草可就黄了,正在上膘的牲口没有足够的草料,这个冬天可能难熬。可是如果杀回去,西楚的大军还在,万一遇上了,一场恶战,自己的损失岂不是会很大?而且那里有秦人修的长城,匈奴人的骑兵来去如风,可是长城偏偏是他们的克星,架在城墙上的弩,更是让他们心生畏惧的利器。匈奴人可以做弓,但是做不了复杂的弩,他们的弩都是从秦人那里抢来的,十分稀有,不是百夫长以上的头领,一般都不够资格拥有。对他们来说,拥有一具秦弩,作战的意义远不如荣耀来得重要。和射程远达三百步的守城弩相比,匈奴人最多射到七八十步的弓和玩具差不多。   所以,没有充足的理由,匈奴人不主动攻城。   白羊王迟疑了好久,最后还是放弃了,安安稳稳的呆在这里吧。虽然损失一点,但总比吃了大亏好,如果攻城失败,好处没捞着,却吃了大亏,那他能不能保住这块牧场都成问题。别看东边的楼烦王和西边的休屠王和他称兄道弟的,可是他如果没有实力,他们随时可能拔刀吞并他的部众,抢夺他的牧场,更别说大河对面还有那个冒顿了。   弱肉强食,这就是匈奴人的规矩,白羊王信奉这个规矩,也遵守这个规矩。   再等两天。白羊王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离山顶一臂高的月亮,暗暗的咬了咬牙。   “给老子跳个舞,唱个歌解解闷。”白羊王用脚踢了踢那个秦人女子,不耐烦的喝道。   秦人女子睁开了眼睛,见白羊王一脸的不快,不敢耽搁,连忙起身穿衣,却被白羊王拦住了。   “穿什么衣服,就这么跳!”白羊王看着她丰满的椒乳,色迷迷的说。   “是,大王。”她红着脸低下了头,咬着嘴唇,轻轻的应了一声。被抢来两年,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羞耻,早就忘记了自己的贵族身份,没想到今天又想起来了。她怔怔的站在那里,下意识的抬起手掩着自己的胸口,一阵阵的风从帐门口吹过来,吹得她遍体生寒。   “快点,磨蹭什么呢。”白羊王叉着两腿坐在火堆旁,扯过一根羊腿啃着,不悦的喝道。   “是,大王。”她惊慌的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她想了想,轻轻地吟唱起来:“秦时明月楚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她用的是秦腔,不象是唱,更象是吼,歌中那股壮烈有如神助的被她表达了出来。白羊王听着听着,然后觉得有一些不安,他转过头,皱着眉头看着她:“这是你们秦人的歌?”   她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嘴角挑起一丝得意的笑,这些胡狗听不懂秦话,不知道她在骂他们。   “蛮好听,就是……”白羊王用油腻腻的手挠了挠头,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就是让我觉得有些不安,你还是不要唱这个了,换一个唱吧。对了,我以前怎么没听你唱过这个?”   她掩饰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首歌是她刚从商人那里学来的,据说是新入主咸阳的西楚王随口唱出来的,不经意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咸阳,特别是萧关,几乎每一个士兵都会唱。不知道这个龙城飞将是谁,是楚人的神吗?如果真有这样让胡人害怕的神多好啊,她也不至于被胡狗抢来,受尽凌辱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唱起了匈奴歌。   白羊王这才高兴起来,大口大口的吃着肉,大口大口的喝着酒,直到大醉,才将没吃完的一根骨头扔给她,摇摇晃晃的去睡了。早就饿急的她不敢怠慢,连忙扑上去,捡起骨头,小心的将上面残余的肉丝咬下来,细细的嚼了,才咽到肚里去。   在钻到被褥里之前,她从帐门缝里向外看了一眼,南面,是她朝思暮想的家。   夜深了,匈奴人一个个钻进了帐篷,山谷渐渐的静了下来,圆月无声的照耀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渐渐西斜,水边潺潺,奔腾北上。   五十里外,马岭山,人影幢幢。   傅宽用力系紧了腰间巴掌宽的腰带,习惯性的摸了摸吴钩的位置,每次作战之前,他都会摸一下,只有摸到这口吴钩,他心里就会平静下来。这柄吴钩与众不同,这是咸阳新造的,由将作少府陈乐亲自监造,第一批只有百口,除了虎贲营之外,只有虎豹骑和陷阵营的军官才有。傅宽开始对这吴钩并不喜欢,这吴钩其实不是吴钩,应该是刀,因为它是单刃,但是和普通的最多一尺两尺的短刀相比,这口刀又显得太长,足足有四尺长,而且还带着点弯,这一点,倒是很象大王常佩的那口吴钩。   但是当傅宽试过这口吴钩之后,他再舍不得松手了,这口吴钩不仅劈砍起来方便之极,而且锋利超乎他的想象,青铜剑对于这口吴钩来说,和陈少府的另一件得意之作纸差不多,不堪一击,哪怕是坚韧的积竹柄,在这口吴钩的面前,也迎刃而解。   男儿不何带吴钩,斩将夺旗万户侯。傅宽最喜欢这两句最近在咸阳特别流行的歌谣,大王入关封赏,他是彻侯,封户一千,他要靠这把吴钩,象歌里唱的那样,做个万户侯。本来他还觉得有些希望渺茫的,他不过是虎豹骑的豹骑司马,要想封万户太难了,骑督灌婴不过才两千户,可是现在他现在是骠骑将军了,有的是机会立功,等大王平定了天下,做个万户侯还是有可能的。   “将军,都准备好了。”左司马章平扶着剑,羡慕的看了一眼傅宽腰间的吴钩,恭敬的禀道。   “兄弟们都吃过了?”傅宽看了一眼章平,略带得意的笑了笑。章大将军,曾经在汝水南岸把他们魏军打得全军覆没,可是没想到,他今天成了他的部下。“味道还习惯吧?”   章平点点头:“虽然不太习惯,但是口味倒也不差。可是兄弟们都有些担心,这么一块鱼……鱼……”   “鱼脯。”   “对,这么一小块鱼脯,能抵一顿饭吗?”章平有些担心的问道。   “你是不放心大王?”傅宽调侃道。   章平一惊,连忙说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是担心。”   “不用担心。”傅宽按着章平的肩:“章司马,大王能给我们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你觉得不放心,灌将军还舍不得分给我们呢,要不是大王特地吩咐不准他揩油,你想吃都吃不着。吩咐兄弟们,不要多说,一天三次,每次一块,足够他们杀敌了。”   “喏。”章平不敢再问,转身去了。   时间不长,一万骠骑营全部上马,分为三路,傅宽居中,章平居左,冯代居右,直奔青山峡。   与此同时,在马岭山西十里,高平川水东岸,虎豹骑也在匀速前进。灌婴不时的抬头看快到西山的月亮,极力按捺着兴奋的心情。这次虎豹骑和骠骑营一起行动,两万骑兵千里奔袭白羊王,即使是以骑兵称雄战国的秦人和赵人都没有过这样的壮举。在军议的时候,骠骑营的那帮土老帽一口声的反对,说是千里奔袭,粮草辎重无法供应,如果寄希望于就食于敌,冒险太大。灌婴当时对他们充满了鄙视,大王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他说能,那就一定能,如果打败了,要么是你们无能,要么就是天意,白羊王不该死。通常来说,老天一般都是站在大王这一边的,虽然大王一直不太相信老天。灌婴认为,正因为大王不信老天,所以老天才站在大王一边,大王说过,老天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   五十里,一个时辰即可轻松到达,灌婴小心的控制着节奏。按照战前的军议,最好是两军同时从河水左右两岸同时杀入,不给白羊王任何反应的机会,把损失控制在最小。灌婴是想抢功的,可是他不敢,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因为他抢功造成无谓的伤亡,大王会毫不犹豫的扒掉他身上的精甲,卸下他腰间的吴钩,撕掉他肩膀处标明他虎豹骑督身份的军徽,把他踢到最底层去做一个普通的骑兵。   大王对士兵的爱护,是每一个士兵都知道的。   灌婴不怕丢官,可是他丢不起这个人,所以他只能选择听命行事。   一骑迎面飞来,在灌婴面前十步的时候,马上的骑士娴熟的调过了马头,和灌婴并肩而行。   “灌督,前面十里就是白羊王的营地。”   “知道了。”灌婴点点头,扭头看向东面,蹄声得得,又一骑快马及时的冲出了黎明前的黑暗,马上的骑士大声喝道:“灌督,傅督已经做好准备,请示攻击。”   灌婴得意的笑了,傅宽这个竖子,还算有点良心,没跟他抢功。他一挥手,大声下令:“吹号,加速前进!”   “呜——”一声悠长的号角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很快,上口只号角此起彼伏,一起吹响了冲锋号。将士们精神一振,同时放开了手中的缰绳,一直保持匀速前进的队伍开始加速,前面的骑士开始奔驰,两骑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队伍越拉越长,蹄声隆隆,汇成一股洪流,直奔青山峡而去。   与此同时,东面隐约传来了一阵号角声,与虎豹骑的号角声互相呼应。   “加速前进,不要让那帮土老帽小看了我们虎豹骑!”灌婴带着亲卫骑,沿着队伍向前奔驰,放声大吼:“抓住白羊王,赏田百亩,匈奴女人五个——”   冯敬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个灌婴真是大王的铁杆,人家打仗赏钱赏官,他们是赏女人。不过一想到白羊王,冯敬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他是虎豹骑的右司马,兄弟冯代是骠骑营的右司马,如果他能抓住白羊王,那他明年元旦祭祖的时候,他就可以告诉已故的父亲,他比冯代强了。   冯敬的血猛的涌上了头,猛踹战马,纵马飞驰,然后他踩着马镫站了起来,高高的举起了右手的长戟,放声大呼:“风!风!风!”   灌婴气得差点抬起左手准备好的手弩给冯敬一箭,你奶奶的,我们是西楚军,不是秦军,你叫什么秦军的风啊,跟骠骑营呆的时间长了,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他刚要叫停,没想到将士们跟着冯敬齐声吼叫起来:“风!风!风!”   灌婴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又咽回了肚子,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状若疯狂的冯敬,再看看那些兴奋莫名的将士,暗自发狠,回去再跟你个秦狗算帐。   “杀——”灌婴放声大喝。   蹄声如雷,吼声震天,平地卷起一阵狂风,呼啸而去。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十三节 击破白羊   白羊王蓦然惊醒,冷汗涔涔,他做了个噩梦,一股似秦非秦的骑兵冲了过来,当头一个凶神恶煞的骑士,一刀就砍下了他的头颅,他的头飞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脖子里冒出血,象一股股红色的泉水,然后轰然倒地,被一匹匹飞驰的战马踏成了肉泥,惨不忍睹。   还好是梦。白羊王看着安静的大帐,长出一口气,秦女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抱着他的胳膊娇笑道:“大王,怎么了?”   “没什么,老子做了个噩梦,说是秦兵……”白羊王忽然停住了,他惊恐的看向外面,梦都醒了,怎么马蹄声听起来还是那么的清晰,而且越来越响。   不好,敌袭!白羊王甩开秦女,纵身跃起,顾不得穿衣服就冲出了大帐,清凉的晨风吹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是,看到的情景却让他遍体生寒,比掉进了北海的冰窟窿还要冷上十倍。   东西各有一条巨龙,咆哮而来,几十个斥候,如同被巨龙惊跑的兔子,飞快的向大营奔来,斥候们拼命的挥舞着把鞭,将战马抽打得四蹄腾空,如同秦人报警的烽烟。   “大王,快走,西楚军的骑兵杀来了。”亲卫队长飞奔而来,厉声大喝。   “我们的大王来了吗?”秦女裹着一件毯子钻出大帐,正好听到那一声大喝,喜不自禁。   白羊王浓眉一挑,伸手就去拔刀,却忘了自己连衣服都没穿,摸了个空,他伸手去拔亲卫队长的刀,转身就砍,秦女大吃一惊,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弯刀从她的鼻尖掠过,刀尖划破了她的右颊,血流如注。白羊王跟上来又要砍,却被亲卫队长一把抱住:“大王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秦女跌倒在帐篷边,怨毒的看着匆匆而去的白羊王,捏紧了拳头。   匈奴人从来没有想过千里之外的西楚军会忽然之间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所以听到骤然响起的马蹄声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在他们东面的楼烦王,等看到西楚军火红的战旗,他们才回过神来,顿时乱成一团,手忙脚乱的去找自己的武器和战马,匆忙组成小阵,就地反击。   面对奔腾而来的虎豹骑和骠骑营,乱糟糟的匈奴人根本形不成威胁,战马从营帐之间奔腾而过,远的用弩射,近的用戟推,趟开一条血路,迅速向前。   冯敬心急,生怕白羊王跑了,带着手下沿着河边狂奔,无数的马蹄溅起漫天的水花,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将士们左手端着手弩,对远处那些动作比较迅速,已经爬上战马、做好战斗准备的匈奴人进行射击,右手紧握着长戟,将冲到战马前的敌人毫不留情的推倒,锋利的戟刃从匈奴人的皮甲上划过,象是划破丝帛一样容易,长戟掠过,鲜血泉涌,匈奴人惨叫着倒在地上,随即被纷至踏来的马蹄踩成肉泥。也有不少匈奴人射出了箭枝,可是一来他们射得太匆忙,太散乱,没有什么威力,二来他们的箭头大部分都是青铜箭头,根本射不穿虎豹骑精铁打造的胸甲,箭枝射在胸甲上丁当作响,却根本无济于事,反倒惹得虎豹骑的将士大怒,抬起手弩就是一箭。匈奴人的皮甲却挡不住十来步之外发射的弩箭,纷纷中箭倒地。战局呈一面倒的形势,一个接一个的匈奴人倒在虎豹骑的面前,虎豹骑如汤泼雪,势如破竹,虽然有些将士受伤落马,可是并不影响整个战局,万余骑兵如利箭一般,迅速插入到匈奴人中间,大肆砍杀。   与此同时,骠骑营也杀进了河对岸的匈奴人大营里。骠骑营的将士一部分原属长城军团,一部分是章邯征召的北地、陇西士卒为主,他们和匈奴人差不多,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骑术、箭术都比较高明,再加上马镫和制式长戟助力,他们可谓是如虎添翼,在训练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就心痒痒的,一心盼着能有机会出击,让匈奴人尝尝他们的新式武器。再加上虎豹骑的将士总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动不动就叫他们土老帽,也让他们憋了一口气,希望能在战斗中让这些牛屁哄哄的家伙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骑射高手。   作为曾经担任虎豹骑右司马的傅宽,他当然也希望能在首战中获得更多的功劳,让一直斜着眼睛看他的灌婴好好看看,他傅宽并不比他差。因此,虽然他礼貌的让灌婴首先发起攻击,但一旦攻击开始,他就投入了全部的力量——让你先开战,你如果再落在我后面,不能怪我了吧?   傅宽如此,冯代也不甘示弱,他原本就是长城军团的裨将,跟着蒙恬、王离不知道杀了多少匈奴人,才挣来了他这个裨将,蒙恬冤死,王离被俘,长城军团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就把所有的荣誉丢得一干二净。现在,他虽然不再是秦军了,可是他重新回到了打击匈奴人的战场上,又担任了新成立的骠骑营的副将,而骠骑营的将士,又有不少是当年长城军团的人,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把骠骑营看成了当年的长城军团,他要用自己的勇气重铸曾经属于长城军团的荣光。   更何况,一直和他暗地较量的兄长冯敬,就在虎豹骑担任右司马,同样是右司马,他怎么能输给兄长?   “杀——”冯代厉声长啸,射出了手弩中的最后一支箭,将一个迎面冲来的匈奴人射倒,双手紧握戟柄,猛踹马腹。战马吃痛,再次发力狂奔,如风一般掠到那个还没倒地的匈奴人面前,冯代双手一抖,长戟从匈奴人的脖子上一划而过,锋利的戟援一下子划断了匈奴人的脖子,腔子里喷涌的鲜血将头颅冲起在半空中。冯代如若未见,长戟再刺,将另一个匈奴人迎面挑杀。   “杀——”傅宽举剑高呼。传令兵卖力的敲响了小鼓,急促的鼓声将傅宽的命令传到每一个骠骑营将士的耳中。将士们高呼着,鱼贯而入。   箭如雨,戟如林,在匈奴人的大营里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所到之处,全是残肢断臂,血肉模糊。浓烈的血腥味激起了双方心里的杀气,匈奴人奋不顾身的冲上去,用刀砍,用箭射,用马掸,用自己的身体冲击骠骑营的滚滚铁流。   骠骑营的将士夷然不惧,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铁戟,肆意挑杀疯狂的匈奴人,内圈的将士则抬起手中的连弩,接连不断的射杀匈奴人。这是虎豹骑从咸阳带来的新式连弩,一匣可以装十只箭,只要扳动把手,就可以连续不断的发射,又快又准,最适合这种近战肉搏了。虎豹骑装备了一千具,骠骑营成立时,共尉让灌婴调拨了五百具,心疼得灌婴每次看到骠骑营的将士时,眼睛里恨不得长出手,再把这些连弩抢回去。   秦军原本就有手持连弩,但是存在着射程和射速不能两全的缺点。陈乐在东海时,和通晓连弩利弊的夫祈做了很多的探讨,最后决定做出两种手持连弩,一种是十支装,射程二十步,射速快,专门用来近战,一种是三支装,射程一百二十步,用来远射。虎豹骑的将士标准配置中就包括手弩,同时包括这两种连弩,十连弩主要是装备领兵将领的亲卫,提高他们近战的能力,以便更好的保护主将,三连弩装备普通士卒,以保证在与对方接触之前的打击中先声夺人。   而立功心切的傅宽和冯代不约而同的冲在了最前面,他们亲卫营手中的十连弩,也就成了匈奴人的噩梦,所到之处,一片狼籍。   除了装备连弩和铁戟之外,骠骑营和虎豹骑一样,装备了精铁打造的铁甲。这种铁甲同样是陈乐的杰作。铁甲的防护性能好,但是铁甲重,特别是对于经常要长途奔袭的骑兵来说,铁甲是不适合的。以前的秦军骑兵就不穿铁甲,他们连长戟都不带,只用弓弩杀敌,用剑防身,以备不测。现在不一样了,有了长戟,他们具备了和步兵一样的近战能力,增加了强悍的近身搏杀能力的同时,防护的要求也提高了,铁甲就成了必备的装备。为了减轻重量,陈乐创造性的使用了半甲,也就是说,只有胸前有一片铁甲,背后没有,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些甲并不是铁板一块,上面钻出了一排排的孔,不仅大大减轻了重量,同时还提高了透气性能,更重要的是,防护能力并没有受到影响。尤其是面对以青铜箭头和石箭头为武器的匈奴人,他们简直是刀枪不入。   在武装到牙齿的西楚军面前,匈奴人虽然有勇气,可是并不能改变一边倒的形势,骠骑营和虎豹骑一左一右,飞速杀进,很快就冲到了白羊王的中军大营。   白羊王面如土色,西楚军的速度太快,他的人马根本来不及抵抗已经被击溃,看着一个个在西楚军翻飞的马蹄下惨叫的士卒,白羊王的心一阵阵的揪痛,可是他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极其严峻的问题,沿着河边飞奔而来的西楚军显得来者不善,他们的目的,应该就是他白羊王。   白羊王身经百战,他略微打量了一下战场的形势,立刻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一面派人吹响了就地抵抗的号角,一面带着亲卫营和后军向北狂奔。在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指挥下,已经和西楚军搅在一起的匈奴人奋起反抗,他们或是组成一个个小阵,或是单人独马,拼命与西楚军周旋。   虎豹骑、骠骑营顽强杀进,命令不要恋战的鼓声在山谷间穿梭,将士们纵马狂奔,用战马的速度带起来的力量冲击匈奴人的阻挡。匈奴人虽然英勇,可是面对奔腾的战马,他们显得太弱了,一个接一个的被冲垮,被弩射中,被长戟刺杀。   鲜血,很快就染红了两岸的草地,汩汩的鲜血流进河水中,清流的河水慢慢变成了红色。   白羊王的及时撤退,保证了他自己的安全,同时还完整的带走了完整的后军和大分部中军,可是给士气带来了极大的挫伤,当那些拼命的匈奴人发现白羊王已经抛弃他们时,他们崩溃了,一个个扔下武器,哭喊着跪倒在地。   冯敬第一个冲破了匈奴人的营地,可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空营,白羊王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他气得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没能抓住白羊王,让他十分沮丧。   但是随后赶到的共尉和吕释之却十分满意,出奇不意的击溃了白羊王,这一仗的战果已经是十分满意了。虽然白羊王跑了,被杀伤及被俘的匈奴人不到白羊王人马总数的一半,但是西楚军与匈奴人的第一战能得到这样的结果,本身就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虎豹骑和骠骑营追出一百多里,这才收兵回营。   山谷中,共尉和吕释之已经收拾好了战场,清点出了具体的战果,匈奴人战死和重伤的五千余,被俘七千多,主要是前军的一万人,另外还有中军的两三千人,白羊王撤得及时,后军一万人全跑光了,中军也跑了一万多。虎豹骑、骠骑营加起来伤亡近千人。   共尉心疼得直呲牙,灌婴和傅宽却喜笑颜开,这个结果实在是太让人满意了,他们异口同声的对共尉说,陈少府搞出来的连弩和铁甲实在太好了,那些匈奴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他们的箭就是射中了,也不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当然没什么伤害了,匈奴人大部分还是青铜箭头呢,有的甚至还是石箭头,哪能伤得了你们。”吕释之也十分满意,他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他只是凭裙带关系做柱国了。   “别高兴得太早。”共尉不好当面扫他们的兴,只好把话题扯开去,问起了白羊王的去向:“那头羊跑哪去了?”   “那家伙跑得太快,眼睛一转,人都看不到了。”傅宽有些不好意思,他和灌婴分头去追,结果都被人给耍了。白羊王似乎预料到他们不会轻易入过他们,派出几队疑兵,朝不同的方向跑,而傅宽和灌婴都跟错了。   “抓不到白羊王,他随时都可能杀回来,青山峡不安全。”共尉沉吟了片刻,看看吕释之他们:“你们看,应该怎么办?”   吕释之收了笑容,点了点头:“不错,据那个冒顿说,白羊王有三万多人,俘虏们的供词也证实了这一点,也就是说,白羊王现在手里还有一万六七千人,这是一只不可忽视的力量,如果我们遭袭,真有可能被他翻盘。”   他看了看傅宽和灌婴,接着说道:“以臣愚见,我们还是尽快撤吧。青山峡这一带,我们短时间之内还没有办法固守,好在牛羊之类的我们都抢到了,这次作战任务也圆满完成了。”   灌婴皱皱扫帚眉,有些不太高兴的说道:“柱国,我们要撤,也得把那只白羊给打残了才行啊。带着这些牛羊,我们可要走十几天呢,天天被一群狼跟在后面追着,这个滋味可不好受。”   傅宽一只手抱在胸前,一手支摸着下巴,也附和道:“我支持灌将军的意见,一路上被白羊王缀着,会让将士们太紧张,十来天的时间,难保不出现疏忽。”   “最好,还是将白羊王干掉。”共尉忽然叹了一口气说。“一劳永逸,这样的话,青山峡这一带,以后就是我们的了。而且……”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吕释之:“这对匈奴人也是一个震慑。”   吕释之心知肚明,也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停两天,让斥候去找白羊王的去向。”   “嗯,反正这里有牛有羊,不怕饿肚子。”共尉笑了笑,吩咐吕释之去安排。灌婴和傅宽一听,喜上眉梢,不用吩咐,立刻去准备。共尉在白羊王的大帐里住了下来,他倒也不挑剔,连褥子都没换,那股子冲鼻子的膻味闻得蒲苴子直皱眉,他却无动于衷。   可惜,白羊王的大帐里除了财物,连张最简易的地图都没有。   共尉坐了一会,觉得有些闷,便躺下小憩了一会,刚睡了一会儿,就被一阵吵嚷声惊醒了。他很奇怪,起身出了大帐,见蒲苴子面红耳赤的拦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只披了一张羊皮,两条白晳的腿光溜溜的露在外面,冻得面色发青,可以看得出来,她里面大概没穿多少衣服,很可能就是光着身子。脸上虽然有不少血污,但是从脸型来看,应该是个不错的女子,旁边的将士们都眼馋的看着她,猜想着羊皮下面的身体。一看到共尉出来,那些家伙一哄而散,板起脸一本正经的站岗去了。   “什么事?”共尉不快的问道,刚睡着就被人吵醒,这滋味实在不好。   “卑职无能,吵醒了大王。”蒲苴子躬身施礼:“大王,这个胡女一定要见你。”   “我不是胡女,我是秦……西……关中人。”那个女子连着换了三个说法,倔强的看着共尉。   共尉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眼,看到冻得发青,满是泥污的脚,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进帐烤烤火吧,外面太凉。”   那个女子打量了共尉一眼,点点头,抱着羊皮钻进了大帐。共尉站在帐外等了一会,让蒲苴子拿来了一套战袍送进帐。蒲苴子弯腰进了大帐,刚说了一句“你把这衣服换上”,却发现那女子穿得整整齐齐的,蹲在火旁,狼吞虎咽的吃着肉,肉是蒲苴子新烤的,准备给共尉吃的,没想到共尉还没来得及吃,倒被她先吃了。   蒲苴子顿时恼了,将战袍扔在一旁,冲上一把抢过肉,将那女子推倒在地,又急又恼的吼道:“你这胡女,怎么这么不知道规矩,我家大王好心让你进帐烤烤火,你倒好,把我家大王的肉先给吃了。”   随后跟进来的共尉一听,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什么我的肉被她吃了。”   蒲苴子这才知道失言,顿时面色胀红。共尉从他手里接过肉,挥挥手:“没你的事了,先出去。”   “喏。”蒲苴子尴尬的摸摸头,钻出大帐。共尉坐到火旁,将肉送到那女子的面前:“吃吧。”   那女子打量了一会共尉,见他并无恶意,自己确实又饿得很,也顾不上很多,像抢似的接过肉,又大口大口的吃起来,直把一只羊腿啃完了,她才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共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又送过来了一碗酒:“喝酒还是喝水?”   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酒碗喝了一口,看着碗里的酒,忽然说道:“你就是西楚王?”   共尉点点头:“是的。”   “那首歌是你作的?”那女子转过头,眼中闪出光来:“就是不教胡马度阴山那首。”   共尉脸一红,自己难得窃了一首诗,没想到连胡人都知道了。   “是。”   “唉——”那女子长叹了一口气,眼睛持着熊熊的火苗,泪光盈盈:“如果胡马真不能度过阴山,那该多好啊。”   “会的。”共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壮怀激烈,他大声说道:“我们一定可以把匈奴人赶到阴山以北。”   “大王……”那女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我知道白羊王在哪。”   “是吗?”共尉愣了一下,随即狂喜,他正愁到哪儿去找白羊王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把消息送上门了。他一跃而起,一步跨到那女子的面前,大叫道:“在哪,快告诉我!”   “我有个要求。”那女子紧紧的咬着嘴唇:“我要一起去,我要亲手杀了他。”   共尉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一下那女子,心说这家伙不会是耍我吧。她刚穿上的衣服十分合体,似乎就是她自己的一般,很可能原先就是白羊王帐里的女人,她会不会是把自己引到白羊王的埋伏圈里去?   共尉还在犹豫的时候,那女子翻身拜倒在地:“民女本是关中咸阳人,被匈奴人掳来,苟且偷生,日夜思报,还请大王成全。”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十四节 顺手牵羊   大河经过青山峡向北,分了一条支流向东,向东一百五十里左右,有一个旧城叫富平城,是当年秦朝北部都尉的治所,城并不大,但是很坚固,白羊王看中了这个城池的坚固,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另一窟。城里有充足的粮食,只要进了富平城,就算有大军围城,他也可以有信心守住城池。为了增加守城的把握,他让五千人守城,一万两千骑兵安排在城外,互相呼应,要让共尉就算运气好找到了富平城,也不敢放手攻城。   白羊王还有另外一个心思,他被西楚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了一万多人,还把无数的牛羊和部众都丢了,如果就这么逃了,岂不是丢尽了面子?再说了,河北是冒顿的牧场,冒顿怎么会让他过河?这么好的牧场丢了,以后到哪里去找?   白羊王要把这块牧场抢回来,要不然,他在匈奴也没有了安生立命的地方,以后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他清点了自己的人马,信心倍增,他手下还有一万七千多人,和共尉相差无已。更让他有信心的是,青山峡无城可守,共尉不可能在那里固守,他一定会带着战利品后撤到长城以南,这一千多里的路程,要走十来天,这十来天里,都是他攻击的时机。   白羊王有信心,在草原上,没有人能比匈奴人的骑兵更适合作战。共尉战胜他,是钻了他的空子,现在,他要把这个污辱加倍的还给共尉。   只是白羊王一直想不通,斥候三天前还说共尉在长城以南的,怎么三天以后共尉就到了青山峡,难道西楚人现在也和匈奴人一样全是骑兵,而且能在马背上生活?那他们的粮草又是如何解决的?   白羊王百思不得其解,他派出斥候去打听共尉的消息,务必要把他们突然出现在青山峡的原因给搞清楚。天从人愿,斥候还没有回来,倒是有逃兵送来了白羊王想知道的答案。几个逃兵趁着西楚人不注意的时候,从俘虏营里逃出来了。他们在俘虏营里,听到了一些隐约的消息。   据说,冒顿和西楚人有不可见人的交易,他在使命完成之后,又呆在泾阳好些天,特地和西楚王共尉见了面,见完面之后,他就匆匆的回了匈奴。   白羊王估算了一下时间,立刻勃然大怒,冒顿留开泾阳不到两天,共尉就起兵偷袭他白羊王,而且一击而中,一点弯路都没走,这能说明什么问题?肯定是冒顿那个狗东西把情况全部告诉了共尉。他想干什么,白羊王一清二楚,冒顿这个太子保不住了,他要抢先铲除那些可能会妨碍他夺权的人,比如象他白羊王,以及楼烦王和休屠王,他们三个最富有,实力最强大,又都和现任单于头曼合得来,冒顿要夺权,最顾忌的就是他们三个。   白羊王越想越气,立刻派人给楼烦王送口信,一方面提醒他注意别被冒顿卖了,一方面请他出兵,帮他收拾共尉。为了让楼烦王动心,白羊王挑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把只是自己猜测的话说得十分肯定,就仿佛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了一般。   送信的人派走了,但是白羊王没能看到楼烦王的回信,因为第三天富平就被共尉包围了。   共尉神奇的出现在富平城下,让白羊王更加相信自己被冒顿卖了,他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派人到头曼单于那儿去告状,把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的又渲染了一通。白羊王相信,头曼单于一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亲自来救援他。而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守到援兵的到来。   白羊王又一次失算了。   共尉包围富平的第四天,翼侯章邯和柱国桓齮带着七万步骑赶到,加上共尉的人马,总共十万大军,将富平城团团围住。看着层层迭迭的西楚军大营,白羊王欲哭无泪。   在匈奴人看来坚固的富平城,在西楚军的眼里简直不值一提,和宛城、陈县这样的城池比起来,富平城和土包差不了太多,对付匈奴人这样以骑兵为主的野蛮人还行,对付以攻城和守城起家的章邯、桓齮等人,富平城根本就提不上嘴。共尉安排四万骑兵阻击可能来援的匈奴人,剩下的六万步卒攻城,富平城地处边疆,没有北门,只有东西南三门,吕释之、章邯、桓齮三人各负责一门。   以虎豹骑和骠骑营为主力的西楚骑兵抢先发动了攻击,白羊王留在城外的一万多骑兵被他们打得抱头鼠窜,损失惨重,再也顾不上被困在富平城里的白羊王,灰溜溜的逃得无影无踪。紧接着,西楚军步卒开始了猛攻。   吕释之是正在兴头上,精神百倍,桓齮是很久不打仗了,这次终于有机会过瘾,开心得摩拳擦掌,而章邯是新降,正急着要立功报效西楚王,三个人都不甘落后,不用共尉动员,就带着各自的人马对富平城发动了潮水般的攻击。匈奴人不善守城,在西楚军的攻击面前,他们拙于应付,很快就险象环生。   共尉没有动手,他站在战场外,看着喊杀声震天的富平城,和刚刚退下来的强弩将军周勃聊天。   “你们家二小子快满月了吧?”   “多谢大王关心,这次出发之前刚办的酒。”周勃眼红的看着正在前方厮杀的将士,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他和灌婴是好朋友,两人都名列十将军,官职相差不大,食邑也很接近,但是这次灌婴立了功,回去之后大概又要增食邑,以灌婴的脾气,肯定又会自以为高人一等。周勃最不喜欢的就是灌婴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希望这次能有机会斩首立功,和灌婴不要相差太多,如果能先登,那当然更好了,说不定有可能超过灌婴。   “想好叫什么名字了没?”共尉笑眯眯的问道。   “叫亚夫。”周勃干笑了两声,绞尽脑汁的想着主意,怎么样才能让共尉同意他参与到攻城战斗中去。强弩营一直担任掩护作用,很少有机会进行短兵搏击,斩首立功的机会不多。   “你们家大小子叫什么名字?”共尉眉毛一跳,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   “叫胜之。”周勃嘿嘿的憨笑了一声:“就图个吉利,希望能多打胜仗,立功报效大王。”   共尉随意看了一眼周勃,却见他的眼光出奇的热烈,有点像财迷看到了珍宝,又看是痴情汉看到了梦中情人,不免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他看看富平城,又看看周勃:“想去攻城?”   “啊?啊!”周勃连连点头:“我想带亲卫营去助吕柱国一臂之力。”   共尉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想了想,挥挥手道:“去吧,注意安全。”   “喏。”周勃兴奋得声音都变了,二话不说,带着亲卫营朝战场飞奔。他是强弩将军,手下有强弩营五千,和其他的部队中的强弩营不同,他是从属于禁卫军系统的,与虎豹骑、陷阵营一样,都是共尉的亲信人马,也是西楚军中战力最强的部队。因为吕释之要对付匈奴人,强弩营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共尉才把他暂属吕释之管辖。   看着飞奔而去的周勃,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陷阵将军田锦江轻轻的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共尉回头看了他一眼,招招手:“老田,过来。”   田锦江大步走到共尉面前,躬身施礼:“大王。”   “你好象不怎么喜欢周勃?”共尉轻声笑着问道。田锦江一愣,黑脸随即红了。他没想到自己站那么远哼了一声,居然也被共尉听到了。他确实不喜欢周勃,周勃外表憨厚,不怎么说话,其实这个人嘴很坏,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田锦江最不喜欢他这一点。可是他不想在共尉面前说周勃的不是,犹豫了一下,回道:“臣只是和周将军来往不多而已,倒也谈不是喜欢与否。”   共尉点点头,没有再说。他对周勃的印象最近也有些改变,原因是周勃曾经在他面前诋毁陈平。   陈平一直在咸阳为间,他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所以他在共尉身边出现之后,很多人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只是从他受共尉的器重上估计到他是共尉的亲信。但是周勃和灌婴这样的粗人不知道,他们以为陈平就是个外来户,是刚投入共尉门下的,见他一下子就这么受共尉待见,他们心里都不舒服。灌婴是个直肠子,他直接在共尉面前发了一通牢骚,被共尉骂了两句,没敢再吱声,灰头土脸的跑了。周勃则阴险得多,他没有直接说陈平的不是,只是隐晦的对共尉说,陈平以前盗嫂,而且还收人贿赂,所以他很阔气。   陈平做的事都是共尉安排的,为了能让陈平做好事,共尉给了他一大笔钱。陈平这个人确实也不是什么君子,多多少少有些钱是花在了自己身上,比如他的车马,在咸阳城里那都是数得上号的。但是说他收人贿赂,则纯属是捕风捉影,以陈平手中掌握的资金,他还需要收贿赂吗?   共尉对周勃的印象直线下降,但是他也知道,他身边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完人,道德上能拿高分的,除了孔鲋那个老夫子之外,也就是张良,但是老夫子办不了实事,张良又从头到尾没有被他的王霸之气镇服过,他也只能靠这些品行上都有缺陷的人办事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圣则无徒,共尉现在对这句话的理解特别深刻。   共尉对周勃没有好印象,但是他对周勃的二儿子很有印象,在他记忆中,这个叫周亚夫的孩子后来曾经挽救了汉王朝。当然了,现在已经没有汉王朝了,周亚夫不会有这个扬名天下的机会了,但是共尉很好奇,他还会成为名将吗?   或许会的,周勃是将军,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两个儿子都将子承父业,进入兵学院学习,以后带兵打仗。农学院出来的搞农业技术,工学院出来的要搞工业研究,兵学院出来的要打仗,这个没有什么疑问。问题是,哪有那么多仗好打?等周亚夫他们长大了,项羽应该早灭了,匈奴也打得差不多了,他们到哪去打仗?   共尉看着热火朝天的战场,思绪却越飞越远。田锦江见共尉出神,知道他又习惯性的开始想事情了,也不吱声,悄悄的向后退了两步,和虞子期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眼神。虞子期轻轻的一摆手,十几个正看着前方的战场兴奋的讨论的郎中会意的闭紧了嘴巴。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欢呼声,共尉从出神中惊醒,举目望去,只见城头的白羊王战旗已经被砍倒,火红的西楚战旗迎风飘扬,一条壮汉扶着大旗,叉着腰站在城墙上,威风不可一势。   是周勃。   周勃带着亲卫营赶到阵前,吕释之大喜,立刻让他带着人冲上了最前线,这五百人的加入给了摇摇欲坠的匈奴防线致命一击,特别是周勃手中的战刀给了匈奴人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柄整个西楚国不过百余口的战刀之犀利超出了匈奴人的想象,一个冲上去想用盾牌将周勃从城墙上挤下去的匈奴百夫长被周勃一刀就连人带盾劈为两半,半片身子栽到了城下,半片身子还站在城墙上,肠子等内脏流了一地,鲜血溅得周勃满脸都是,将他本来就显得十分狰狞的脸看起来更加可怕。   而接下来周勃几次挥刀就斩杀了几名匈奴人的轻松,彻底击溃了匈奴人的斗志,这样的武器,不是人间能有的,只有天神才会有,这样的人,也不是人能抵抗的。   趁着匈奴人傻眼的功夫,周勃的亲卫们冲了上来,一通手弩攒射,将那些发呆的匈奴人射得象刺猬一样,他们号呼杀进,转眼之间就杀到白羊王的面前,周勃兴奋得一声怪啸,长刀带着凛冽的风声,斜劈而下。白羊王刚才已经看到了周勃的凶悍,更看到了周勃手中这口长刀的惊人杀伤力,他不敢抵挡,转身就逃,被周勃一刀劈开了背甲,劈开了一道长长的口水,血如泉涌,痛得他狂吼一声,站不稳脚步,从墙头上栽了下去,成了正在蜂拥登城的西楚军的战利品,很快就被剁成了肉酱。他的首级后来被人带到了共尉面前,一直在等着的那个秦女讨了去,准备带回家做尿壶。   周勃没能砍下白羊王的脑袋,只好砍断了白羊王的大旗。大旗一倒,本来就是苦苦支撑的匈奴人立刻崩溃,桓齮和章邯的人马几乎不分先后的杀上了富平城。   富平城破,离开战不到一个时辰。   准备赶来支援的楼烦王刚刚离开驻地不久,就得到了富平城破、白羊王战亡,西楚十万大军正气势汹汹的向他靠拢的消息,楼烦王大惊失色,不敢怠慢,他立刻返回驻地,带着自己的大军向东转移。西楚军兵锋太盛,以他的实力不能抵挡,他只能一面向东撤退,一面给头曼单于送出消息。与白羊王一样,他把白羊王如此迅速的覆灭归咎于有人向西楚提供了情报。   西楚二年十月,共尉兵临高奴南的甘泉山,桓齮沿直道南下,沿葫芦河直抵雕阴西五十里的尸居山,翟王司马欣、大将军司马仁慌作一团。共尉带着大军到他的地盘上来,当然不会是为了跟他叙叙旧。司马欣也不是笨蛋,他当然知道项羽把自己安排在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用的,现在共尉大军犯境,他一方面派人慰问,一方面派人到河东向项佗请示。   共尉很客气,他感谢了司马欣的慰问,收下了司马欣送来劳军的礼物,然后笑眯眯的说,我不是来吞并你的,我是来打白羊王的,现在白羊王已经被我干掉了,可是楼烦王不识时务,居然派兵去救白羊王,因此本王很不高兴,转而带兵来剿灭楼烦王,没想到这小子跑得倒挺快,一下子窜到河东去了。我倒是想去追他,可是一想不行啊,河东是项佗的地盘,我没有照会霸王就自行入河东的话,有违当初的约定,不太好说话。因此呢,我打算在原先楼烦王的地盘休息休息,顺便等霸王的消息,看看他能不能协调一下,由我们三家合作把楼烦王干掉。我们都是中原人,理当通力合作对付匈奴人嘛,我想霸王一定会同意的,所以呢,我这十万大军的粮草,请你先借给我,等我们打完了楼烦王,我再从战利品里扣还给你。   司马欣一听到使者的回报,汗就下来了。共尉说得很轻松,可是他知道这里面杀机重重。楼烦王的实力比白羊王还利害,他有骑兵近五万,共尉带着十万人来打他,他不敢硬碰硬,跑了。共尉占了他的地盘,一通打劫,楼烦王损失不小,如果共尉走了,楼烦王回到上郡,肯定要从他司马欣的头上把损失补回来。从这个角度说,配合共尉和项佗把楼烦王干掉,确实是比较好的选择,可是司马欣也不笨,他会相信共尉仅仅是为了干掉楼烦王来的?那桓齮驻扎西面的尸居山又是什么意思?他哪里是要干掉楼烦王,分明是要干掉他司马欣。只是不想给项羽攻击他的把柄,所以才借口这么说的,这种既要占好处,又不给人口实的事,共尉干得是得心应手。   司马欣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是共尉的对手。他手下原本没有什么实力,最近因为关中的惠民政策,他领地里的军民又跑了不少,逃亡的事情天天有,开始他还抓,后来他也知道了,堵是堵不住的,不如跟共尉学,他派人到咸阳去取经,可是取经的人还没回来呢,共尉的大军到了。   司马欣不敢抵抗,但是也不敢随便投降,既然共尉这么说,他也就先这么拖着,好吃好喝的供着。好在共尉也不急,居然有闲情逸志的在上郡练起了兵,他在吕释之等人的陪同下,沿着长城巡视了一番,那份从容,奄然这里就是他的领地一般。可是司马欣也不好拦他,一来是没实力拦,二来也没资格拦,在共尉来之前,这里是楼烦王的领地,共尉是打跑了楼烦王抢来的,可不是从他司马欣手上抢来的。   司马欣发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共尉虽然不打他,可是共尉其实已经张开大嘴咬住了他,就等最后合口了。共尉在北,桓齮在西,韩信在南,东面是大河,如果司马欣不投降,他只就有过河投靠项佗。   另外还有一个让司马欣坐立不安的原因,共尉的十万大军消耗惊人,再过几个月,不用共尉打,司马欣就能穷死。共尉是说借,可是司马欣敢让他还吗?司马欣急得跳脚,日夜翘足东望,等着项佗的消息。   项佗的消息终于来了,可是却让司马欣大失所望。项佗说,被共尉赶过河的楼烦王现在正在河东一带掳掠,他应付不暇,根本不可能抽身出来帮司马欣对付共尉,你好自为之吧,能拖一天是一天,尽量争取拖到霸王的命令,到那时候,共尉就不能不退了。   司马欣欲哭无泪。   又熬了半个月,项羽的军令还没有来,司马欣的府库却快见底了。他低估了共尉十万大军的消耗能力,不知是共尉的军中本来就是如此,还是共尉故意整司马欣,他向司马欣提出的额度是十打十的配给,不带一点虚的,十万大军,不谈马匹的草料,每个月人吃的粮食就要是二十万石,可怜司马欣的国库本来就没什么存货,这十万人一来,和蝗虫过境没什么区别,很快就将司马欣吃成了穷光蛋。   更让司马欣郁闷的是,他得到消息,共尉从白羊王那里抢来的十万头牛全送回了关中,卖给那些没牛的农夫,价格便宜得很,实在没钱的还可以先赊着,明年用收成还。抢来的羊,共尉送了一部分回关中,留了一部分在大营里,好好的养着,就是不吃,还假模假式的对司马欣的使者说,羊肉真难吃,一点也不合中原人的味口。   司马欣急眼了,他向项佗发出了最后通谍,十天之内看不到援军,老子向共尉投降了。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十五节 无耻之尤   项佗接到司马欣的求救,也无计可施。他和柏直、皇欣等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找到好办法。楼烦王在雁门、代郡之间来往,形踪不定,他根本捕捉不到他们的影子,更何况他根本不敢离开安邑太远,河西就是韩信虎视耽耽的两万大军,项佗估计,共尉把楼烦王赶到河东,说不定根本不是针对司马欣,而是看中了他的河东。   对于司马欣近乎气急败坏的请求,项佗无法回答,十天之内他的援兵肯定到不了,别说十天了,只要楼烦王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能离开安邑。可是他又不能说你投降算了,只能不作任何答复,用快马将情况送到彭城,请项羽作决定。   项羽接到急件,气得鼻子都快冒了烟。范增坐在一旁,一声不吭,脸色十分难看,他十分惭愧,当初一时手软,没有及时做掉共尉,现在他成了心腹之患了。一年多的时间,他不仅喘过了这口气,而且有实力一口吃掉白羊王,又把楼烦王打得东奔西跑。   两人谁也不说话,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当初安排在共尉身边的两个钉子都白废心机了。共尉既然能调十万大军攻击白羊王,不用说,章邯肯定投降他了,要不然共尉不可能调集十万大军。至于司马欣,他们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别说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救他,就是有办法救,你救得了这次,还能救下次吗?司马欣就在共尉的嘴边上,他随时想咬一口就咬一口,只用拖都能把项羽拖垮——项羽要赶到那里去救司马欣,可不是想去就去的。   这就是项羽生气的原因,共尉没有说要灭了司马欣,他只是要求司马欣和项佗配合他攻击楼烦王,甚至连粮食,他都说是借的,当然了,你如果真想他还,他肯定也不赖,但就不知道到猴年马月了。   无耻,太无耻了。明明占了你便宜,还让你抓不到一点把柄。   “司马欣保不住了。”范增咳嗽了一声,很沮丧的低下头:“让他退入河东吧,子异那里多两三万人,总是好的。”   项羽不吭声,他知道范增说得有道理。河东郡地方大,北面是匈奴人,东面还要对付陈余和赵王歇,西面还要妨着共尉,压力很大,兵力不敷使用,多司马欣的人马,可以缓解不少。但是这样拱手将河西送给共尉,项羽还是觉得不爽,这样一来,共尉等于占有了天下之半了,更让项羽憋屈的是,共尉那一半,连个捣乱的都没有,而他这一半,却一大帮要收拾的人。   不知不觉之中,共尉就占了先。   “将来和你争天下的,就是这个共尉,也只能是这个共尉。”范增站起身来,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好好的想一想吧,看看以后应该怎么对付他。”   项羽不快的看了他一眼,话里有话的说道:“有亚父这个当世智者在,我还怕他不成?”   范增一噎,无话可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听说在咸阳,博士孔鲋经常象训学生一样的训共尉,共尉虽然不同意他的意见,但是从来不恶语相向,孔鲋绝食的时候,他还三番五次的派人去劝,比对他的父亲共敖不遑多让。孔鲋是什么人?他只是一个西楚太学的祭酒,说到底,他只是个臣子,共尉根本不需要这么恭敬他。而他范增是什么人?他是项羽的亚父,是项梁的遗嘱规定的,亚父亚父,项羽要执子弟礼的,可是项羽对他,跟共尉对孔鲋根本就不能比。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范增忽然觉得有些灰心丧气。   “亚父——”项羽见范增的脸色十分难看,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离了席,软了口气,歉意的看着范增,浑似一个自知犯了错的孩子。   “阿籍,你知道吗,齐鲁等地的儒生、术士,都在络绎不绝的入关,西楚太学成立一年,现在人数已经过千了。”范增转过身,担心的看着项羽:“你就算得了天下,又到哪里去找那些多人才治理这个国家?”   “那些酸丁……”项羽不屑的撇了撇嘴,刚要大放厥词,却见范增皱起了眉头,连忙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低着声音说:“我帐下那么多人,正愁官位不够呢。”   “打仗的能治国吗?”范增恼怒的喝了一声:“桓楚他们几个,打仗还行,可是哪个懂治民之道?你自己想想,你大营之中,能够担负郡守、县令的人有多少。”   项羽不以为然,默然不应。   “不能让共尉这么安稳的呆在关中了。”范增仰起头,长叹一声:“要不然,你扫平了天下,精疲力尽,他正好来捡便宜,还打着替诸王讨还公道的大旗。把河西给他,但是不能白给他,让他出关帮你对付齐赵。”   “让他出关?”项羽的眉梢挑了挑。   “嗯,你们反正要有一战,让他出关帮忙,一来是消耗他的实力,二来把他逼到诸王的对面,让他只能跟你站在一边,以后他就不好借着为诸王讨公道的名义与你为敌了。”范增叹了口气,详细向项羽解释了他的想法,项羽听了,半晌无语,最后点了点头:“好,我这就给他写信。”   司马欣、司马仁兄弟垂头丧气的进了共尉的中军,在一个虎贲郎的引领下,进入共尉的大帐。进了大帐一抬头,司马欣脸就白了,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将军。”   正和共尉对弈的章邯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了司马欣一眼,又看了一眼紧跟着跪下去的司马仁,这兄弟俩以前一个是他的长史,一个是他的部将,现在见到他还叫他将军,可见还没忘了他。   “二位来得何其迟也。”章邯摩挲着手里的棋子,戏谑的笑道。   “卑职有眼无珠,不识天命,归降来迟。”司马欣满脸惭愧,冲着章邯连连磕头,意思很明白,将军,你帮着说说好话吧,无论如何保我一条命,最好还能保住富贵。   章邯笑了,回过头看看共尉,把目光转回到棋盘上,拍拍手,淡然笑道:“大王,臣输了,大王的棋艺,正如大王的兵法,如绵里藏针,无孔不入,臣甘拜下风。”   共尉抬起眼皮看了章邯一眼,忍俊不禁的笑了,他站起身,走到司马兄弟面前,将他们扶起来,拍拍司马欣肩头,拈去一根枯草:“翼侯说笑,二位不要当真。”   “不敢。”司马欣连忙躬身说道。   “闻说司马君与武信君有旧,可有此事?”共尉出人意料的说道。   司马欣愣了一下,连忙点头:“确有此事。”   “这么说,你跟项佗一定能相处融洽了。”共尉示意了一下,薄昭连忙递过一支竹简来,共尉掂在手里看了看,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请二位帮忙的,但是兄长说,项佗对付匈奴人太吃紧,希望我能派人过去帮忙,我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了。”   司马欣不解的看着共尉,又看看章邯,这是什么意思?占了他的地,不收他的人?章邯站起身来,解释道:“大王刚刚收到霸王的急信,说河东吃紧,齐赵又不安份,要大王出关相助。可惜关中一时抽不出人手,所以想请你们兄弟先行一步,先帮项佗对付匈奴人,守住河东。待明年春天,大王准备停当,就出兵上郡,与项佗夹击匈奴人,把匈奴人赶出长城。”   司马欣明白了,项羽为了拉共尉下水,把他们给卖了,而共尉根本不想配合项羽一起对付其他人,所以又把他们反过来卖给了项羽,白吞了他的封地。   这他娘的兄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司马欣骂归骂,可是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快,还得陪着笑脸说好。他临走之前,又结结巴巴的表示,自己的府库被共尉吃空了,连行军到河东的粮都不够,不知道共尉能不能先借一点。他当然不敢要共尉还,只能说借。   共尉很大方,这很简单,你回去收拾,准备起程,我立刻下令韩信从关中运粮,保证你到渡口的时候就能收到。司马欣一听就知道,自己如果不离开雕阴,是一颗粮也得不到了,只得忍气吞声的走了。   十一月初,司马欣兄弟带着三万人马渡河,在夏阳,他们收到了韩信送来的五万石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正好够他们三万人走到河东和项佗会合的。一想到共尉一个多月强要了他二十万石,现在却只还给他五万石,而且还明显是往年的陈粮,司马欣气得破口大骂。项佗派来迎接的武满听了,也只得苦笑不已。   司马欣骂什么,共尉听不到,他带着大军回到了关中。吕释之三万大军驻肤施,负责长城防线,骠骑将军傅宽带一万骠骑营驻守云阳——云阳是直道的起点,万一长城有事,从这里只要一天时间就可以赶到。他这次虽然击杀了白羊王,赶跑了楼烦王,全占了上郡和北地,但是以他的力量,目前还无法稳固的占有这些地方,只能依托秦人所筑的长城,还是以守为主,以攻为辅。   与此同时,他给项羽写了一封信,言辞恳切,先谢谢项羽的通情达理,让他占了司马欣的封地,以后打匈奴人不用再绕圈子,然后再向项羽表示歉意,这次打匈奴,虽然所获不少,但是损失也不少,而且他还要防着匈奴人报复,所以暂时不能出关帮项羽打仗了。但是他也不是一点力也不出,他派司马欣三万人到河东帮项佗去对付匈奴人,想必以项佗的能力和司马欣的本事,再加上接近十万的大军,他们肯定能把楼烦王赶出长城。至于陈余,项佗赶跑了匈奴人,和兄长东西夹击,他还不是兄长鼎里的肉?   共尉还顺便把章邯已经主动归附他的消息告诉了项羽,说章邯在陇西混不下去,他也不好见死不救,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没有提前和兄长商量,还请兄长见谅。   写完了信,共尉叫来了虎贲郎周宇,让他立刻快马把信送到彭城,亲手交给范增。   十一月中,大胜而归的共尉回到咸阳,上柱国白公、令尹陆贾率百官出城相迎,在霸桥相会,君臣尽欢。入城之外,陆贾随即向共尉汇报了最近咸阳的情况,共尉安静的听着,直说到日已西垂,还没有说完。共尉看看外面的天色,愣了片刻,忽然笑道:“陆君,在这里说话,颇为枯燥,我们不如一起去酒坊喝点酒,一边喝一边说,岂不是更好。”   陆贾不太明白共尉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他也不反对到酒坊去蹭点酒喝。武嫖开的酒坊现在是咸阳城最好的酒坊,酒价要比其他几家酒坊高上一倍,但是咸阳城里的人听说酒坊老板娘是大王的相好,而且这酒是大王所制,一个个还是趋之若骛,供不应求。   当然了,武家酒坊的生意好,跟武嫖的秘方也不无关系,武家酒坊的美人酒,那绝对是咸阳独此一份,别无二家的。想到武家酒坊喝酒并不难,但是要喝美人酒,那得提前预定。有共尉这么一个天大的后台在,即使是灌婴那样的粗人,也不敢到武家酒坊耍横,只能规规矩矩的提前预定。   陆贾很忙,他就更没有时间去喝酒了。今天有共尉请客,他乐得跟在后面占点便宜。   两人换了便衣,带上十来个虎贲郎,出了咸阳宫后门,绕过几条干净的青石道,来到咸阳城最热闹的北坂。这里原本是秦始皇安置从山东六国抢来的珍宝和美人的宫殿群,后来珍宝和美人都没了,依六国原样建造的宫殿却安然无恙,成了咸阳城里高官们的府邸,这里集中了咸阳城最有钱的人,而武嫖的武家酒坊就开在最热闹的十字路口。   武嫖坐在高高的柜台里,手边放着一只金镶玉的算盘,那是尚方所作的宫中器物,是王妃白媚亲自送来的,手里握着一只羊毫笔,这也是咸阳城里现在卖得最好的毛笔,能有这样的一管笔,是西楚太学的学生们最得意的事情,当然了,一般学生是买不起的,这样的一管笔,足够他们一个月的伙食费。别的不说,就这配置,在咸阳城找不到几个。   算完最后一笔帐,武嫖直起腰,捏起拳头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眼,扭动了几下细长的脖颈,正好看到门外陆贾从车上下来。当朝令尹大驾光临,她不敢怠慢,连忙移步出了门,刚要笑脸相迎,却见共尉站在陆贾的身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   “参见大王!”酒保们也看到了共尉,连忙跪下行礼。共尉摆摆手,迈步走到武嫖的面前,盯着武嫖的脸上下打量了一下,轻笑道:“我来喝酒,你不会拒我于门外吧?”   武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向后退了一步,提起裙子就要跪倒行礼,共尉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她:“好了,我是微行,你们不要太多礼了。给我安排一个好位置吧,我和陆君有事要谈。”   “喏。”武嫖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起身站在一旁:“大王请,令尹请。”   共尉微微的摇了摇头,跟着武嫖进了酒坊,上了三楼,来到一个清静而视野极好的阁间,虎贲郎们不用吩咐,各占要地,都尉栾布在外间栏杆旁占了一桌,所有进出武家酒坊的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共尉和陆贾坐定,不大一会儿,武嫖亲自带人上了酒菜,也不太多,荤素搭配的四五样,颜色鲜艳,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开。原本关中人吃菜是很少用蔬菜的,贵族们认为只有庶民才吃蔬菜,但是共尉入关中之后,提倡荤素搭配,蔬菜也上了宫中的餐桌,有不少在宫里办公的官吏慢慢的就把这种吃法带了出去,渐渐的在咸阳风行起来,不少酒坊都开始提供各式各样的蔬菜。冬天能提供的蔬菜是极有限的,但是武家酒坊特别一些,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在冬天也能种出新鲜的蔬菜来,但这是天价,一般人吃不起的。   所以陆贾一看到那些碧绿如玉的蔬菜,顿时食欲大开,略微和共尉客气了两句,先挟起一片叶子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香,脆,嫩,果然是名不虚传,咸阳独一份。”   共尉微笑不语,武嫖能在冬天种出蔬菜来的办法,就是由他提供的,别人觉得稀奇,他却不以为然。他略微喝了两口酒,吃了两口菜,就将盘子推到陆贾面前:“我不在咸阳,陆君辛苦了,你多吃一点。”   陆贾哈哈一笑,他和共尉君臣相处久了,知道共尉的脾气,也不客气,端过盘子风卷残云,一会儿就吃得干干净净,接着又将另外几个菜扫荡干净,这才捧着肚子,打着饱嗝说:“谢大王,臣这次是真的饱了。”   共尉忍着笑,吩咐人进来收拾,准备一点清茶,他准备和陆贾谈正事了。功夫不大,案上收拾干净了,紧接着又有人送来几盘精致的点心。共尉愣了一下,那个长相清秀干练的侍女抿嘴一笑,看了一眼陆贾道:“菜都被陆君用了,只怕大王腹中未饱,所以……”她瞟了一眼旁边的屋子,神秘的一笑:“准备了一点私房点心,请大王享用。”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十六节 黄老之道   共尉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挥手示意侍女退出去。侍女出门时,顺手带上了门,隔壁一声轻响,紧跟着也带上了门,两个脚步声渐行渐远。   陆贾一直垂着眼皮,好象什么也没看到,直到脚步声听不到了,他才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呷了一口清茶,有滋有味的品了品:“大王,吃完肉食用此茶,果然是齿颊留香。”   “嗯,最近这个茶在咸阳城的销量怎么样?”共尉顺口问道。   “很好。”陆贾应声答道,“听东市令曹参说,运茶的车从进市到卖完,前后只有一刻钟的时间,等着买茶的人排队排到东市以外,为了争夺,差点打起来,亏得他早有准备,安排了大量的市卒,才镇住场面。”   共尉一笑:“曹参管市场确实有一套,未雨绸缪啊。他现在还吵着要去打仗吗?”曹参原本是在韩信帐下任五大夫将的,可是东线一直没打仗,他立功心切,急得坐立不安。正好咸阳市因为货物日多,争斗的事情越来越多,共尉就将他调了回来任市令,曹参开始还有点不情不愿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才不想去打仗呢。”陆贾笑了,“按大王的新官制,新爵制,战功虽然还是第一序列,可是别的功劳,也照样可以加官进爵的,比起战功来,还不用拼命,他何乐而不为?咸阳市现在很火,就那些商贾们孝敬他的,恐怕就比他的俸禄还多。”   共尉皱了皱眉头:“有贪墨的情况吗?”   陆贾笑着摇了摇头:“御史大夫专门安排了人在东市,曹参没那么大的胆子,吃点孝敬免不了,但贪墨还没发现。”   “嗯,市场很重要,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共尉点点头道:“那些茶叶商是不是都发了?”   “都发了。”陆贾笑了一声:“宝少府恐怕有得忙了。”   茶叶不属耕地,属山泽,归少府管,收入原本都是皇家的私房钱。共尉入主咸阳之后,把少府名下的山泽都承包了出去,少府只负责收税就行了,当然这里面还有监管的问题。经过广开财源之后,少府的收入隐隐的已经逼近国库的收入。   “新税制没引起反弹吧?”共尉有些担心的问道。他鼓励经商,可是不希望出现那种能够影响国家命脉的巨富,因此,他一方面将重要的资源分成几家,不让少数人独占,一方面出台了新税制,越是利润高的,收的税越多,最高的接近八成。   “暂时还没有。”陆贾笑了笑:“能达到收五成税标准的商家都没出现呢,他们哪里会有意见。”   “嘿嘿,那就好。”   “咸阳市是热闹,但是不乱,西楚太学……”陆贾呷了一口茶,轻声说道:“乱了!”   共尉端茶杯的手滞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陆贾,见陆贾的脸上并无担心之色,相反倒有些得意,不免有些奇怪,西楚太学乱了,他怎么还这么开心?   “怎么乱了?”   “这还得从百家争鸣说起。”陆贾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的看着共尉:“大王,百家之中,儒墨为显学,这两家的争斗也最严重。而两家内部,也斗得不可开交,大王想必知道儒家的派别吧?”   共尉笑了笑,“我最近在谈韩非子,他说儒有八家,难道就是这八家之学在斗?”   陆贾摇摇头:“八家之学,其实并不准确。夫子故后,儒家大大小小的有十几家,但是到了现在,真正影响比较大的,只有两家。一家是从曾子传来的思孟派,一家是冉子传下来的荀派……”   “你算哪一派?”共尉斜睨着陆贾,含笑问道。陆贾的学问很杂,有儒,有道,还有法,再加上他能说会道,又有一些纵横家的影子,但是归根到底,他的主要见解还是以儒为主。   “思孟派,又称洙泗学派。”   共尉明白了,陆贾就是思孟派,这么说,他和孔鲋是一个派系的。   “但是,我现在是荀派。”陆贾诡异的一笑,接着说道。   “为何?”共尉不解。   陆贾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这是使用咸阳竹纸装订成的纸装书,是共尉按照前世的印象让陈乐制订的样式,现在是咸阳城里最风行的样式。   “这是臣的拙作,请大王斧正。”陆贾将书双手送到共尉面前,恭敬的说道。共尉接过书,瞟了一眼,只见深蓝色的封面上有一张洁白的长方形名签,上面用带有楚地风格的篆书写着“新语”二字。共尉皱了皱眉:“怎么还用篆书?”   陆贾一笑:“大王,只有封皮是篆书,里面全是隶书。”   共尉这才点点头,翻开内页一看,果然全是隶书。比起篆书来,隶书要简洁得多,共尉要求所有的公文现在都用隶书,图其简便。篆书也不是不用,比如篆刻碑额、题写重要的场合还是用篆书。   共尉略微翻了翻,将书放下,轻声笑道:“你原本是思孟派,忽然转了荀派,那夫子岂不是要吹胡子瞪眼睛了?”   “岂止是吹胡子瞪眼睛,他把我堵在令尹府两天出不了门呢,差点说我是儒门败类了。”陆贾收起了笑容,娓娓道来。原来,西楚太学之中,儒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派,除了墨家,没有任何一个门派可以和儒家相抗衡的,而墨家的领袖人物陈乐是个半吊子墨家,他现在擅长的是墨家中的工,对于墨家的其他学问,他并不擅长,而且墨家学问因为要求过于严苛,现在奉从的人已经很少了。共尉将工派的墨家引入工学院,将侠派的墨家引入军队体系,已经分散了他们的力量,因此在西楚太学,儒家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派。   儒家之中,又以思孟派为尊,一是西楚太学的祭酒孔鲋是思孟派,西楚令尹陆贾也是思孟派,可谓是两根顶梁柱,这个优势是任何一派都无法抗衡的。与之相对的荀派,因为出了李斯和韩非这两个著名的学生,荀派被儒者斥为法家,基本没有什么传人了,现在西楚太学还信奉荀派学术并且学有所成的,只有一个上蔡人吴巨。   思孟学派以学问见长,讲述儒家经典,那是他们的强项,一般来说,开坛讲学辩论,思孟派都是当之无愧的大赢家,其他的门派根本不也望其项背。   “大王,臣给你讲一件事,你就知道思孟学派的实力是如何的大了。”陆贾喝了一口茶,润润嘴唇,接着说道:“八月,济南伏胜来到咸阳,他是研究《尚书》的,年六十余,他曾经做过秦朝博士,名气大,来请教的多,来问诘的也多,可是应付一般的问诘者,伏胜根本不出面,只由他那个才十来岁的小女儿出面,就足以让大多数人铩羽而归了。”   “有这事?”共尉好奇心大起,他隐隐约约的知道好象有这么一件事,后世的儒生经常拿这个来夸耀的。这个伏胜好象活得很久的,后来汉献帝的伏皇后,就是他的后人。   “大王回宫问问几位夫人,就一清二楚了。”陆贾笑了笑,脸上有些无奈。“臣见思孟派势力实在太大,几乎已经能左右西楚太学的风气,左思右想之下,决定改而研究荀派的学问。”   “为什么?”共尉不解。   “臣以为,如果以研究学问论,思孟派有优势,但是,从国事论,荀派更佳。”陆贾轻声向共尉解释了一番。原来思孟派讲究的是内省,所谓“日三省吾身”,所谓“浩然之气”,他们讲究先从自身的修养做起,一步步的扩大影响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是第一步。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孟子,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为目标,这本来是好事,但是他们过于理想化,缺乏弹性,往往很难推行自己的理想,孟子周游列国一辈子,最后还是落魄而归,他自己还不承认自己有问题,只说是那些君主不识货。孔鲋就是活脱脱的孟子传人,如果不是遇到共尉这样的君主,他早就被人踢到墙角里去啃老米饭了。   “臣以前也是这么想,可是现在身为令尹,看事的角度有了变化。”陆贾瞥了共尉一眼,顿了顿,又接着说:“思孟派的理想……看起来很美,但是和墨家的兼爱一样,不切实际。而荀派则不然。荀子综合百家,融合儒法道墨,兼有各家之长,于治国颇有助益,只要使用得当,就是个能臣,那个吴巨,臣就十分看好,准备等一段时间调入令尹府,磨炼磨炼。”   共尉听明白了陆贾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可是……荀子的学生李斯和韩非,那可都是法家的代表啊,秦以法亡,你不怕老夫子鸣鼓而攻之?”   “他已经攻过我了。”陆贾见共尉并不生气,这才松了一口气,淡淡的笑道:“秦以法亡,那是他们做得太过了。可是,我们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没有法家,秦能扫灭六国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以法治国?”共尉似笑非笑的看着陆贾。   “也不尽然。”陆贾摇了摇头:“法家能强国,但是也不是没有问题,他们的酷法成就了秦的强大,同样也毁灭了秦。如果还照这个模式治国,岂有不亡之理。更何况大王提升廷尉为上卿,已经激起了不少人的不满,如果再提以法治国,恐怕会引起更大的反对。所以,我建议大王以黄老治国。”   “黄老?”共尉目光一闪,看着脸色镇定的陆贾,忽然有些想笑的感觉。汉朝初年,就是以黄老治国,与民休息七十年,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到了汉武帝的时候,才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固然统一了思想,为汉武帝的东征西讨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却让百家争鸣变成了万马齐喑,同时也毁了儒家自身,先是走向经学,然后走向理学,最后又走向心学。以后的事情不说,现在陆贾提出黄老治国,无意之中却又是走向了汉朝的历史轨迹,让共尉不得不感慨,历史的惯性不是一般的大。   共尉没有轻言反对,他向陆贾讨教黄老学术。陆贾详详细细的向共尉解释了黄老之道的内涵,分析了以黄老治国的好处。共尉原本以为黄老就是道家学说,听陆贾这么一说,他才知道,原来黄老之道并不是简单的道家,而是融合了道、法、儒三家的学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与其说是道家,不如说是荀子学说的内容上增加了道家的无为。而这个无为又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无不为才是目的,总的来说,就是上层无为,下层有为,以道统法,以仁心行法治。   共尉十分感兴趣,陆贾说的这个黄老之道,无意之中与他的理念吻合了。但是他没有轻易的下决定,毕竟这是一个国策,不能凭陆贾的只言片语就能决定下来,他要好好的反复思量。两个人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细细的讨论。一直说到三更半夜,中郎第三次进来换烛,陆贾才停住,看了一眼外面,歉然说道:“臣无状,一说就收不住嘴了,耽误大王休息,当罚。”   共尉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今天可谓是茅塞大开,颇有收益。本当与君秉烛夜谈,奈何陆君明天还有朝务,我们就明天再说吧。”   陆贾连连拱手,匆匆告退。共尉翻着案上的新书,却没有起身。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翻书里的“哗哗”声,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来到门前,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武嫖半张脸,她静静的看着共尉。共尉翻书的手停住了,他轻轻的合拢了书,抬起头,迎着武嫖的目光,无声的笑了。   “姊姊终于肯见我了。”   “民女武嫖,拜见大王。”武嫖推开门,款款走到共尉面前,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共尉脸上刚刚露出的笑容顿时有些生硬,他苦笑了一声,对跟在武嫖后面的那个侍女摆了摆手。那个侍女会意,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出去了。   他站起身,走到武嫖身边,看着武嫖消瘦的肩背,禁不住叹了口气:“我在青山峡,见到一个被匈奴人掳去的秦宗室女子,她……流落在匈奴两年,我不知道怎的,一见到她,就想起了姊姊。”   武嫖伏在地上不动,肩膀却轻轻的颤抖起来。   “君王保护不了自己的臣民,男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都是莫大的耻辱。”共尉的声音有些悲怆:“当初如果……你也不会去邯郸,或许,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惨事。是我害了你们武家,可是……我现在却不能为你报仇。”   “大王说错了,大王于我武家,并无过错,错的是我,是我自己……”武嫖忍不住抽泣起来,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如果不是我醉生梦死,也不会惹怒李良,自然也不会引来李良的杀戮,阿翁不会死,阿臣也不会死,说不定,现在的赵王还是他……”武嫖说不下去了,呜呜的痛哭起来。   共尉的心里一顿顿的酸楚,他到这个世上三年多了,知道家仇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有仇不报,无以为人,这个世界远没有后来的软弱,讲究的就是血债血偿,讲究的就是一言不合,流血五步,也许有些野蛮,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认为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吕臣为了替陈胜报仇,愿意放弃他的一切,所以李良因为武嫖的一句醉话,会暴起反叛,杀尽武臣一家。   共尉也曾经是个向往热血的人,他也曾经想过,抓到李良千刀万剐,替武家报仇,可是等他真的抓到李良,他却不能肆意而行了。   也许他现在杀了李良,并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纵使李左车离他而去,对他来说,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天下大势已成,李左车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可是他不能开这个擅杀大臣的头,李良对他的提防他也一清二楚,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动手,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相逢一笑泯恩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多么的难。   王者无家。   不能杀李良为武嫖报仇,让他觉得对武嫖十分歉疚,所以他容忍武嫖,他提供各种便利条件给武嫖,但是他最终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武嫖就是坐在钱堆里,她也不觉得快乐。而她不快乐,他也就无法快乐,这次看到那个秦女,他对武嫖的歉疚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一回到咸阳,他就想来见武嫖。   治国易,治家难,共尉现在是充分领悟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姊姊,你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共尉坐在武嫖的身边,将头垂在两腿之间,双手抱着头,身体弓成一团。   武嫖听到共尉的声音不对,转过头看了共尉一眼,见他痛苦万分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惜。她知道共尉的心思,知道他在做一个明君和一个好男人之间的艰难抉择,看到共尉因为她而这么自责,她冰冷的心也渗出一丝丝的温暖。   “大王……”武嫖坐起来,迟疑着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握住了共尉抱在脑后、指节发白的大手:“臣妾让大王为难了,臣妾罪该万死。”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十七节 奇技淫巧   章台宫修葺一新,沿着宫墙新建了十几排简洁而漂亮的新房子,这是咸阳城里少有的土木工程,是给那些千里迢迢的赶到西楚太学的士子们住的。以章台宫的主殿文华殿为中心,分成几个不同的层次,先生们住在中间,学子们住在外围,井然有序。   西楚太学祭酒孔鲋的住处就在藏书楼的下面,他现在很少亲自讲学,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整理藏书楼时的藏书。他已经快七十了,虽然身体还挺硬朗,可是这把年纪说不准哪天就去去见天帝。孔鲋反思自己这一生,感觉这几年才算是真正有点意义,立德立功立言,归根到底,对他来说,只有立言,才能立功、立德。他极度渴望能在自己辞世之前留下一部有价值的通史。   “大王,臣想过了,这部书如果编成了,就叫共氏春秋。”孔鲋坐在书堆里,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摸着成堆的竹简。几十个长袍大袖的儒生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认真抄写着书稿。   共尉穿得很简便,一袭齐腿的半长袍,一件暗红色的外襦,头上戴了一顶极具楚国特色的切云冠,在即王位之前,他终于完成了他的成人礼,加冠,还有了一个字:子云,不过他现在是王,有资格叫他字的人实在少得可怜,而他的父母还是习惯叫他的小名,以至于他自己经常想不起来自己的字是什么。他抱着腿,很自在的晃着身体,面带微笑的听孔鲋说古。   “我共家的家谱怎么样了?”共尉笑眯眯的问道。   孔鲋流畅的语调顿时一滞,尴尬的抚着胡子:“臣正在办,正在办。”   “孟子有句话说得对,尽信书,不如无书。先生其实也不必太为难,圣人之后,未必都是圣人,不肖之后,也未必不能出圣人。远古的书,为尊者讳的太多,本不足为据。”共尉淡淡的说道:“先生博采众书,采取一个比较可信的说法就行了,毕竟三代的事情已经说不清了,三代以前的事情,又有谁能搞得懂呢。能写出一部比较可信的三代以后的史书,已经是难得可贵了。”   孔鲋沉默了片刻,难得的没有反驳共尉。   “诗,就是诗,没有必要一定和圣人之教联系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多好的诗啊,何必一定要说成圣君求贤臣?夫子不是说过吗,‘不知诗,无以言’。学了诗,就是让人说话更有文采,不是更有官腔,如果以诏书的腔调写诗,那就是尚书,不是诗经了。”   孔鲋斜着眼睛看着侃侃而谈的共尉,本想生气的,可是想想又忍不住笑了,共尉说得对,如果以诏书的形式写诗,那不是诗,那是官样文章,秦始皇东巡,于泰山、峄山、会稽都刻石纪功,也是四字一句,形式和诗差不多,可是那能当诗读吗?   “大王总是能别出机杼,洞悉他人所不能。颇得温故而知新的要义,可喜可贺。”   共尉哈哈一笑:“先生不要夸我了,我会骄傲的。”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了一阵,共尉又说道:“其实啊,诗经的言辞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夫子说的那句话: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少男钟情,少女怀春,都是人的本性,一定要加上什么深言大义,又有什么必要呢。褰裳里还有脏字呢,你怎么掩饰?”   孔鲋干咳了两声,有些不好应对。《褰裳》是诗经郑风里的一首诗,郑风本来就轻狂,民风淫佚,诗自然也狂野,褰裳写的一个女子挑逗一个害羞的男子,一共八句,分成两节,都以“狂童也狂也?且!”结尾,意思就是说,你小子牛什么牛,且!这个“且”就是一个脏字。现在被共尉这么堂而皇之的在西楚太学最神圣的修书馆里说出来,孔鲋觉得十分不合适,可是共尉又确实是在谈诗,他还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他总不能说,夫子当初削诗的时候削漏了,这首不该留。   “这个,大王,陈乐他们大概都准备好了,我们也准备过去吧。”孔鲋示意了一下,他的侄子孔武连忙跑出去看。共尉含笑点头:“先生可知道今天陈乐要演示些什么?”   孔鲋摇了摇头,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说:“不知道,无非又是奇技淫巧之类的。”   共尉见他那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的笑起来:“夫子,他们都说你对荀子不太理会,我现在是真的信了?”   “大王这是什么意思?”   共尉见外面孔武又一溜烟的跑进来,知道大概要开始了,便站起身,一面弯腰去虚扶孔鲋,一面说道:“荀子就不说奇技淫巧,他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可见善假于物,也是君子的一个特征。掌握事物的特性,才能更好的假于物,这也是大道啊。儒家六艺,射御都是实用科目,射者要良弓利箭,御者要善马轻车,哪样不是奇技淫巧?”   孔鲋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本想反驳共尉的,可是共尉说的六艺那是儒家的看家本领,他又无从说起,只得以沉默表示不屑回答。共尉扶着孔鲋,穿过一条并不长的青石路,在肃穆的士子们的注视下,缓缓进了正堂,陈乐、李左车等人肃立一旁,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孔鲋,孔老头之所以这么威风,就是因为共尉对他很尊敬,虽然共尉并不全盘接受他的学问见解也是人所共知的。   那些从关东赶来的士子看到这一幕,不管是不是儒家子弟,都觉得特别有面子。王侯将相怎么了,堂堂的西楚王,不是一样对我们读书人这么尊敬?可见古人说得好,要得到人的尊敬,未必就要高官厚爵,有学问,有道德,一样有自尊。他们之中固然有人是为了关中的安定,西楚太学的待遇好才到咸阳来,但是也有不少人,是冲着西楚王尊师重道的传言来的,今天亲眼看到西楚王以子弟礼对待祭酒孔鲋,他们心中的一丝疑虑算是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孔鲋满面红光,站在正对门的中央,朗声说道:“诸位学子,不远千里来我西楚,济济一堂,不拘门派,不拘师从,共论大道,斯为难得之盛事……”   孔鲋的声音浑厚中带着一丝高亢,声音在大殿里回响,清晰的传入到每个士子的耳中。他先阐明了西楚太学海纳百川、唯道是从的办学宗旨,然后强调了西楚王对西楚太学的器重,大王远征蛮夷,大胜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与诸位见面。最后说到这次聚会时,他却简简单单的说了两句,说这次是将作少府、工学院的院长陈乐要向大家演示一些小玩意,请大家看看,聊以解闷。   众人见他刚才还说不拘门派,唯道是从,现在却一点也不掩饰对陈乐的不屑,不禁笑出声来。要不是孔鲋随即请共尉讲话,说不定有人会出来戏谑两句。   共尉站在士子中间,看着这上千人将偌大的问道馆挤得满满的,连外面走廊上都站满了人,心中感慨,颇有当初唐太宗李世民看着那些应试的举子一般的得意,这天下的人才,大部分都集中在这里了吧?这次为了扩大陈乐的工学院影响,将更多的士子引入到对自然科学的领域里去,共尉特地举办了这期学术沙龙性质的聚会,而且亲自出席,以示重视。为此,他还特地准备了一篇讲话稿,一直写到深夜,王妃白媚笑话他说,他即位为西楚王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见共尉站出来讲话,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静听。   共尉的声音比起孔鲋来,中气更足,声音清晰得连站在走廊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先向远道而来的士子们表示欢迎,希望他们能对西楚太学提供的条件满意,安心做学问,然后说道:   “世间学问,千罗万相,然而综合起来看,无非是两种,一是人心,性善性恶,争辩已久,想必诸位在此已经讨论了不少,本王学问粗浅,不敢在诸位面前班门弄府。但是各家的学问,追究到最后,无一不是求道,这个道又是什么?先贤论事,往往要说到天道,这个天道又是什么?这便是第二种学问,天之道。天高地厚,日月星辰,其中的奥秘又岂是几本书能说得完的?要想识人性,首先要知天道。庄子说,以管窥天,以锥划地,那是讽刺我们不自量力,以人力求天道。其实,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太行、王屋虽高,可是挖掉一锹土,就少一锹土,天道虽然广大,我们的人力虽然有限,但是只要付出努力,日积月累,总会有所得的,薪火相传,焉知我们就不能洞悉天道?三闾大夫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众人静悄悄的听他说,一个个沉默不语,共尉说的那些话,他们有的全知道,有的不全知道,但是共尉要说的意思他们都明白了。这些人里,一部分当然是为了做官而研究学问,但是也有不少人是为了研究学问而研究学问,也就是共尉所说的,追求的是大道,这样的人处境往往比较困难,因为他们研究的内容不能换饭吃,现在有这么一个管吃管住的地方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对他们来说,无吝于天下掉下一个大馅饼。   “而天道广大,人力有时而穷,所以我们要假物。陈君今天要给大家演示的,就是其中一些物。”共尉说着,笑眯眯的往旁边一侧身,隆重推出将作少府陈乐。陈乐穿着一身与士子们并无二样的长袍,但是他皮肤较黑,身材又健壮,更多了几分阳刚气,再加上眉头的那个伤疤,大嗓门,一出场就吸引住了大家的注意力。   “闲话不多说,先请大家看一个东西。”陈乐直接了当的进入正题,他一挥手,那个叫宋岛枫的倭女捧着一个锦盒迈着小步赶了过来,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块圆形的水晶,陈乐小心的举起那块水晶,放到一个准备好的架子上,然后微笑着对孔鲋一躬身:“祭酒,请到此一观。”   孔鲋不知道他搞什么鬼,狐疑的走过去,按照陈乐的要求,将眼睛凑在水晶上一看,一看之下,便“咦”了一声,抬起头看看架子的另一端。架子的另一端竖着一块板,上面写的一个极小的字,以他的眼力,离得这么远当然看不出来的,可是在水晶后面却看得清清楚楚,是一个“道”字。   他十分好奇,这么一块水晶,怎么能让那个字变大了好几倍,仿佛就在眼前一般呢?他忍不住又看了一次,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儒家以博物著称,一物不知以为耻,忽然见到这么新奇的物事,即使孔鲋也好奇心大起了。   “祭酒?”陈乐和共尉互相看了一眼,暗自发笑。他抚起孔鲋,深怕老头弯腰时间长了脑溢血。   “这……这是怎么回事?”孔鲋瞪着眼睛问道。   “请祭酒稍作休息,我再请你看另外一个东西。”陈乐客气的说道,孔鲋点点头,跟着陈乐走到一旁。其他人见孔鲋那么神秘,也都好奇心大起,都想挤上来看看。陈乐早就准备好了,安排那几个倭女领着士子们一个个的按顺序上前,每个人只能看一眼,然后交给下一个人看。   虽然一人只看一眼,可是人数太多,仅是大殿里就有数百人,也要不少时间,那些看过的啧啧称奇,没看到的心里就更急了,要不是大王在,一个个虎贲郎在那里看着,他们不敢放肆,说不定会成什么样子。   好容易等大殿里的人看完了,陈乐又命人将架子搬到了外面,由站在外面的人一个个的接着看,然后命令把大殿里的窗户全部关上,再用木板将光线挡住,大殿很快就黑了下来,那些正在热烈讨论的士子们都有些不解,不约而同的停止的讨论,看陈乐还有什么新奇玩意。   大殿里点起了几盏灯,陈乐准备好了另外一个木架,木架上摆着一块三棱形的水晶。陈乐准备好之外,拍拍手:“诸位,肃静,肃静。”   大家本来就挺安静的,这一下更是静得吓人,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几个人吹灭了灯,大殿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陈乐拍了拍手,向南的窗户上一声轻响,忽然露出一个小洞来,一束正午的阳光透射进来,正照在那块三棱形的水晶上。   奇怪的事情出现了,阳光经过三棱水晶后,在后面的一块白色的木板上变成彩虹一般的光束,鲜艳无比。   “哇——”士子们忍不住齐声惊呼。   孔鲋也瞪大了眼睛,禁不住伸手去摸,七彩的光在他的手掌上晃来晃去,十分妖异。   大殿外面还在看那个圆形水晶的人听到大殿里的哇声,都好奇不已,可是一时又进不了大殿,急得抓耳挠腮,好奇心被吊到了极点。   紧接着,陈乐又来到殿外,用一团竹纸放在地上,用圆形水晶将阳光聚集,很快,竹纸就冒起了烟,迅速的变成一团灰烬。这个效果比起那个放大字的效果来,更让人吃惊,一束阳光经过这个神奇的水晶,居然能将纸烧着,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演示完毕,陈乐很谦虚的对众人说,这只是一些小技巧,但是这对揭开天道有帮助。我已经研究出了能够用于观天象的设备,近期内将提供给太史令使用。大家都是做学问的,请问,这些道理是什么?能够做出最合理解释的,这个水晶就归你了。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水潭,立刻激起了滔天巨浪,大殿里外都开始了激烈的讨论,慢慢的,讨论变成了争论,一个不服一个,有的人就凑到水晶旁唾沫四溅的互相辩驳。陈乐早就想到会这个结果,他让士兵们排成队,保护在水晶的旁,看可以,但是按有顺序来。   两个水晶架子立刻被挤得水泄不通。   看着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士子们,诡计得逞的陈乐和共尉相视一笑,来到呆坐在一旁的孔鲋面前。孔鲋一手支着腮,一手捻着胡子,目光呆滞,还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看到满面笑容的陈乐,孔鲋苦笑了一声,指着陈乐的鼻子说:“陈逍遥,好手段,连老夫都给你绕进去了,你的工学院也不小了,非要来挖我的人不成?”   陈乐嘿嘿一笑:“祭酒这说的哪里话,我这是奉大王之命,研究一些东西,以供太史观天象用的。祭酒不觉得,有了这个东西,以后的天象就更逃不过我们的眼睛了吗?”   孔鲋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陈乐偏了偏头,示意了一下,那个倭女连忙递过来一个锦盒,陈乐接过锦盒打开,推到孔鲋面前:“祭酒,这是大王特意吩咐我,给祭酒准备的。”   孔鲋看了看,锦盒里躺着一只圆形的水晶,不过和那只展示的水晶不同的是,这只圆形水晶多了一个金框,还有一个白玉柄,精致绝伦,闪着柔和的光,一看就让人心动不已。   “祭酒,有了这个,你就不用为目力不济担忧了。”陈乐恭恭敬敬的捏着白玉柄,递到孔鲋手中。孔鲋接过来看了看,又看看共尉和陈乐,长叹一声:“陈逍遥,你不用来贿赂我,我虽然老了,却还不是迂腐之人,你放心好了,我以后不会再拦着你。路漫漫兮上下而求索并不错,只是你们要知道,天道远,人道近啊,不要为了追求那不可捉摸的天道,而忽视了近在眼前的人心,百丈高楼平地起,没有一个稳定的盛世,哪里来的天道啊。”   “多谢先生提醒。”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十八节 咸阳纸贵   演示完之后,士子们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个让人信服的解释来,陈乐也不急着点破,只说这样的聚会以后每十天都会有一次,下次聚会,会给你们一个解释的,这十天以内,能够想透其中道理的,赏赐照旧。   接着,共尉吩咐赐宴,在章台宫摆下一个千人宴,酒菜并不多,简洁而精美,特别最后一道菜最让人开心:羊肉。这是从匈奴白羊王手里抢来的羊,肥美而鲜嫩,孔鲋吃得最开心,满面红光的对共尉说:“有羊有酒,这档次太高了。”   共尉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代酒席也好,祭礼也好,分档次主要就是看主菜,有牛的酒席叫牛酒,档次最高,因为耕牛是农业的根本,所以一般很少杀牛,那是高规格的宴会时才会有。次一等的便是羊酒,贵族家里比较常见,普通人家也很少见。再次一等的就只有猪了,普通人家都以享用,只用你花得起钱。   酒过三巡,共尉离席,给几位名声大的学者敬酒,陈乐等人则分别去给其他的学子敬酒。学者也好,学子也好,都有些受宠若惊,纷纷避席回敬。酒宴很热闹,直到日已西斜,这才尽欢而散。   共尉和陈乐一起出了章台宫,两人边走边说,心情十分愉快。   “那个……你能不能把太史那边的事先停一下,先给我准备几块水晶镜子?”共尉轻声说道:“我要对付匈奴人,能早一点发现他们,总是好的。”   “大王放心,我已经开始准备了。”陈乐点点头,很有把握的说道:“前期因为要准备磨镜的机器,所以花的时间长了些,现在机器已经好了,技师们的手艺也练出来了,只要东海那边的水晶通道不断,北柱国那边很快就能装备上。”   “这就好。”共尉点点头。墨家本来就知道小孔成像的现象,他给陈乐讲解了光的相关理论之后,陈乐很快就理解了,望远镜、放大镜是第一考虑,不仅看天象用得着,军事上更是重中之重。但是水晶的产地在东海,而且水晶未必都能磨镜,再加上开始的时候磨镜手艺十分难以掌握,所以一直没能做出真正可用的望远镜来。现在工艺突破了,正式生产也就成了可能。   “玻璃的事情,搞定没有?”   “玻璃搞定了,但是做镜子还不成。”陈乐摇了摇头:“只能做做奢侈品。”   共尉叹了口气,事情总不如想象的那么美,他最开始考虑的是用玻璃制透镜,但是生产出来的玻璃一直达不到效果,试了好多次也没解决问题,他这时才知道为什么前世的同行说,不是所有的玻璃都能做镜子的。   “那火药呢?”   陈乐脸色更难看了,都快垂到了胸前。   “算了算了,你也不要太心急,那东西,确实不是那么好搞的。”共尉见陈乐沮丧,倒也不好再催他,反过来安慰了他几句。火药的方子他给了陈乐,但是陈乐做出来的东西一直不能很好的控制,他想来想去,可能还是提纯工艺上有问题。徐福后来倒是搞出了黑火药,但是那玩意吓吓人还行,真打仗,顶不上大用,还不如把财力物力花到炼钢上来更实在呢。   “逍遥,这次打白羊王,你新制的半身甲作用很明显,对减少伤亡起了很大的作用。”共尉拍拍陈乐的肩膀,笑嘻嘻的说:“百炼钢刀也很好用,你抓紧时间,先给把虎豹骑和陷阵营配上,这可是我的杀手锏。”   陈乐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共尉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沉默了片刻说道:“忙不过来了?”   “有点。”   陈乐的事情最多,一大堆在东海研制出来的东西等着上马,纸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现在手头忙的是炼钢,两万多人全配铁甲、钢刀,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何况他手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铸币。秦也好,山东六国也好,铸币都是随便铸的,因为铸币用的铜重量就是币的面值,只要不掺假,基本上铸钱就无利可图,当然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有不少人就利用国家没有进行控制这个漏洞进行私铸,他们把价值相对较低的铁、铅混进铜里,以此来牟利。这种钱币在市场上造成了极大的干扰。现在共尉要兴商,首先就要把铸币权统一收到政府手中,对陈乐来说,又是一个极大的工程。好在秦国以前的兵器都是青铜铸造的,精通铸造技术的工人并不难找,现在缺的就是详细工艺的拟定和试制。   “铸钱的事先停一停吧。”共尉道:“拖个一两年没关系,铁甲、钢刀的事情抓紧做,早出来一天,我就可以少损失很多士卒。”   “喏。”陈乐松了一口气。   “蜀中的铜运来没有?”   “听张将军送来的消息说,已经在路上了,只是栈道难走,可能还要一段时间。”   “知道了。”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宫墙外,陈乐一见有几个陌生人在共尉的车旁等着,知道他还有事,就先告辞走了。共尉走到车旁,看了一眼站在李昶旁边的那个中年人,那个中年人连忙拜倒:“草民吴巨,拜见大王。”   共尉愣了一下:“你叫吴巨?”   “正是。”   共尉很意外,前天陆贾刚和他说起过吴巨这个人,他还没得来去找他,没想到他主动找上门来了。他看了一眼李昶,李昶连忙笑着解释道:“大王,他是我大父的学生,我刚才在太学里看到他,就觉得特别奇怪,所以……”   共尉明白了,他笑了笑,摆摆手道:“原来是李公的学生,起来吧。”   吴巨起身,束手站在一旁。共尉让李昶找来一匹马,让吴巨骑着,跟在车旁,一起向咸阳宫方向走去。一路上,共尉详细打听了吴巨的情况。原来他和李斯是同乡,年轻的时候到咸阳找出路,就拜在李斯的门下,学习荀子的学问,说起来,他是荀子的再传弟子。秦朝还在的时候,他做过几年官,政绩还不错,没想到正当壮年的时候,秦朝却灭亡了。他因为是李斯的学生,一直没有好的去处,这次听西楚太学招收学子,他就来了,开始走的是令尹陆贾的路子,因为陆贾也是楚人。陆贾原本是儒家思孟派的,和荀派并不相契,但是陆贾现在接触实际政务,遇到了很多新问题,都是思孟派的学问无法解决的,所以他和吴巨一接触,立刻对荀派产生了兴趣。当然了,陆贾转而接受荀派,其实还是为儒家着想,因为荀派的学问适合从政,当官的人多了,对提倡儒家学问当然是有帮助的。这一点陆贾虽然不说,共尉也心知肚明。   共尉以前对荀派的学问仅限于中学时读过的《为学》,其他的了解并不多,因为荀子有两个法家的学生,名声不太好,孔鲋又是思孟派,当然不会给他讲解荀子的学问,最近因为要考虑以法治国,他才开始接触集法家之大成的韩非子的学问,间接的了解了一些荀子的学问,但是韩非子把荀子的法家内容推向了极致,从根本上来说,和荀子的学问又有很大的不同。   和吴巨一席谈,共尉倒是了解了不少荀派的事情,更让他高兴的是,吴巨不仅对做官有很多的见解,身边还藏有全本的《荀子》。   共尉和吴巨一谈就是大半夜。吴巨有执政经验,在共尉的官员班子里是难得可贵的,共尉从他这里听到了更多的经验之谈,特别是对法律方向,吴巨可谓是个行家里手。共尉对他十分满意,第二天就把他安排到廷尉吕泽那里去担任廷尉正,秩千石。吴巨喜出望外,顶着两只熊猫眼,喜滋滋的去了。   法家弟子吴巨一夜之间由一个庶民担任了廷尉正的大官,在西楚太学里又引起了一阵热潮。不少有执政经验的人都赶到令尹府求试,把陆贾忙得不亦乐乎,经过十几天的审核面试,挑出一批既有理论,又有经验的人补充到各府试用,反正各个岗位都有详细的要求,考核标准也是摆在明面上的,倒也没有费太多的手脚。   吴巨当了廷尉正,陆贾又转向荀派,荀子的学问一下子在西楚太学风行起来。与此同时,咸阳的几家书坊迅速推出了新版的《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书,赚得盆满钵满。《荀子》是儒家集大成之作,《韩非子》是法家集大成之作,《吕氏春秋》则是对战国以来各家学术的综合,因为吕不韦是商人,后来又被秦始皇流放,所以一向不为人所重视,《吕氏春秋》的价值也严重被人低估了,现在共尉提倡百家争鸣,商人的地位也提高了,他们很自觉的就推出了同是商人出身的吕不韦主编的书。   咸阳城里很热闹。   孔鲋也没闲着,他一面主编《共氏春秋》,一面让人推广《孟子》以及子思的书《中庸》,极力扩大思孟派的影响,与此同时,他开始整合各家资源,准备推出六经的统一版本,因为各家学问的不同,严重分散了他们的战斗力。比如《诗》就有齐、鲁、韩三家,互相辩驳,更谈不上对外了。   但是市面上最受欢迎的,却还是陈乐主编,从各家典籍里抽选出来的,与自然科学相关的集选内容,十天一期的学术沙龙,他一个人独占了前三期,直到孔鲋都急眼了,他才让出了第四期的主讲位置。但是他也没闲着,他根据每一期的演示内容,配合共尉所给的秘谱里一些相关基本理论,用大家都能理解的语言写成小册子,再配上相关的图谱,图文并茂,简单明了,再写一些利用其中的道理对日常所见的现象进行解释的小短文,一下子就风靡整个咸阳城,西楚太学的学子,不论是哪门哪派的,手里要是没有一册这个书,简直不好意思见人,相互闲谈的时候,如果不知道光的直线传播原理,不知道小孔成像的原因,那根本就不敢自称是西楚太学的学子。而每一小册的出版,都成为咸阳书市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咸阳纸贵。   紧接着,相关的农学书、商学书也开始印行,随着一些学问有基础的学子相继被授官,原本门可罗雀的农学院和商学院渐渐也开始热闹起来。困扰了共尉一年多的问题,终于有了圆满的解决。随着一批批有学问基础的士子进入官府和各行各业,关中的事业开始有了新的起色。   共尉很满意,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每天只听半天政,另半天在家陪陪里外的老婆,逗逗名正与名不正的孩子,甚至闲下来还可以画两笔少儿不宜的私房画了。   与此同时,项羽和范增却十分不爽。   周宇带着共尉的信到了彭城,遵照共尉的命令,亲手把信交到了范增的手上。范增开始没太在意,共尉偷奸耍滑在他的意料之中,虽然共尉把刚吞下去的司马欣又当援兵还给了项佗看起来很高明,不过这也在范增的估计之中,只是看到最后,他的眉毛竖了起来,眼角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   “周宇,你不用回去了。”范增把绵软的竹纸写成的信折起来,收到怀里,怔怔的看着周宇。周宇愣了一下,不解的问道:“亚父,你的意思是?”   “你不用回关中了,就留在彭城吧。”范增沉默了片刻,又说:“这是西楚王的命令。”   周宇一惊,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范增斜着眼睛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去休息吧,我待会儿安排你事情。”   “喏。”周宇茫然的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他一时有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共尉为什么突然让他留在彭城?是他做的事被共尉看破了吗?又是什么时候看破的?周宇思来想去也想不通为什么。   周宇出了门,范增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从怀里抽出信又看了看,脸色一会儿青得如苔,一会儿红得如血,枯瘦的大手紧紧的捏起竹纸,正想扔出去,忽然觉得胸口一滞,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得那张竹纸殷红一片,血迹很快就洇了开来,几行字慢慢的变得模糊不清。   项羽得到消息,匆忙赶来,只见范增面如金纸,奄奄一息,那张竹纸写成的信还捏在他的手里。项羽把信展开一看,是共尉的笔迹。共尉在信里先是解释了不能立刻出兵协助项羽攻击诸王的理由,然后说明了最近的几桩战事,项羽一看便大吃一惊,他这一年在山东来回折腾,一事无成,共尉倒好,轻而易举的收降了章邯和司马欣,然后又一举击败了白羊王,赶跑了楼烦王,战果辉煌。   更让他吃惊的是最后几句话,共尉说,送信这个周宇是亚父的亲信,这段时间以来,他为我向亚父提供了不少情况,顺利的完成了我希望亚父为我做的事,现在章邯、司马欣已经归降,大河以西尽为我有,他再也没有用了,我现在把他还给亚父。他为亚父立下汗马功劳,想来亚父是不会亏待他的。奉上咸阳新制琉璃杯一套,祝亚父心如琉璃,寿比南山。   项羽倒吸一口冷气,周宇是范增安排的暗桩,他并不意外,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是共尉身边有范增安排的奸细,他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他不屑于去打听具体的情况,一直由范增操作而已。没想到共尉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了,看这样子,好象共尉反过来又利用了这个周宇,向范增传递了他希望范增知道的消息,换句话说,范增被他给耍了,自以为奇计百出的范增,从头到尾就被共尉玩弄于股掌之上。   难怪老头吐血。   项羽没有多说什么,让人好好侍候范增,回到了自己的府衙,让人叫来了周宇。周宇忐忑不安,战战兢兢的来到项羽的堂中,见项羽脸色不好,心里更提了几分小心。   “西楚王打败匈奴人了?”项羽大手搓着竹纸,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他的另一只手却紧握着剑首,浑似要捏破剑首一般。周宇心中不安,看了这样子,更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听到周宇的回答,项羽抬起头瞟了周宇一眼。他对周宇这种做奸细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现在见他汗如浆出,两腿发颤的样子,更添了几分鄙夷。他不悦的哼了一声,周宇耳边却象是打了个炸雷,一下子惊得跪倒在地。   “回霸王,正是。”   “说说,究竟经过如何。”项羽松开了手,向后靠在凭几上,两只脚了起来,搁在面前的书案上,周宇看到的只是两只大脚丫子。项羽这个人很重礼,他会暴怒杀人,但是他很少用这种无礼的姿势来面对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个庶民。现在对周宇这么做,明白无误的表示了他对周宇的蔑视。   周宇不敢吱声,低着头,结结巴巴的将共尉是如何在青山峡大破白羊王,接着又随影而进,在富平城围住了白羊王,摧枯拉朽的攻破富平,斩杀白羊王,吓跑楼烦王。也许是想到当时万马奔驰,长戟飞舞的畅快,周宇的声音渐渐的激昂起来,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   项羽看着激动的周宇,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么痛快的事情,为什么自己没有机会参加呢?一想到胯下乌骓马,掌中精铁戟,追亡逐北,横扫大漠,项羽就象飞了起来一样,无比的快意。   “早日统一中原,横扫漠北,驱逐匈奴,将我大楚的火种撒向更辽阔的土地。”   共尉当日在漳水边说的话,清晰的在项羽的耳边响起。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十九节 一只黑手   周宇说得眉飞色舞,直到快结束了,才明白过来现在不是在咸阳的酒楼里向那些庶民吹嘘,自己也不是威风八面的西楚王身边的虎贲郎了,一时有些怅然若失。好在项羽也心驰神往,倒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两人谁也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只有项羽摩挲剑柄发出的沙沙声。   项羽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眼光盯在案上的那团纸上,沉默无语。周宇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胆怯的瞟了项羽一眼,不知道是该留在这里还是该退出去。正在他为难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季布按着剑走了进来,轻蔑的看了周宇一眼,凑到项羽耳边说道:“大王,亚父醒了。”   “哦。”项羽愣了一下,收回搁在案上的腿,重新坐好,整理了一下衣服,关心的问道:“怎么样,亚父精神好些了没有?”   季布有些犹豫,沉默了片刻才说:“精神……很不好。”   项羽的剑眉耸了耸,无声的叹了口气。范增一向自视甚高,他之所以在他的部下之中这么有威信,一方面是项羽尊敬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确实智谋出众,其他人都服他。可是今天却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共尉给利用了,这心里肯定会不好过。   “我去看看他。”项羽站起身,刚要走,季布指了指周宇道:“亚父要见他,让我把他带过去。”   项羽有些意外,他扭过头看了看季布,又看看周宇:“要见他?不是要见我?”   季布尴尬的笑了笑:“都要见,不过要先见他。”   项羽翻了翻眼珠,咧了咧嘴,无声的笑了笑,冲着周宇摆摆手,示意他跟着季布去。自己重新坐了下来,展开那团竹纸又细细的看了一遍,竹纸上沾了不少范增的血,字迹变得模糊不清。项羽仔细的分辩着,忽然有些感觉不对。他放下纸,想了想,一股不易察觉的怒气从眉间显现出来。   共尉这封信字里行间的语气,都是向范增在挑战,项羽这个霸王却被只字未提。他是眼里没有我这个兄长了,还是……他的眼里只有范增?项羽刚想到这个念头,就觉得有些不妥,用力的甩甩头,想把这个想法甩出去,可是这个念头就象生了根似的,再也甩不掉了。   范增斜靠在榻上,脸色苍白,他看着跪在面前的周宇,喘息了半天,这才开了口:“你把西楚的事情给我讲一遍,从他即位开始讲起,一件事也不能漏,讲得越详细越好。”   周宇点点头,轻声的讲述起来。从共尉即位,封侯拜将,修改官制,创办西楚太学,和孔鲋等人的冲突,一直到张良、吕臣入关,共尉西征,最后到逼得司马欣兄弟让出上郡为止,详详细细,不管是他看到的,听到的,还是猜到的,都跟范增讲了。   范增静静的听着,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周宇说完了,他才缓缓的开了口:“张良入蜀带了哪些人?有多少兵马?他和共尉都说了些什么?”   周宇愣了一下,紧张的搜索着记忆,忽然发现张良入关和共尉见面的时候,他正好不当值。   “不当值?”范增花白的眉毛一抖,随即又释然了,虎贲郎每五天休一天,正好休沐也是很正常的。他又问道:“义帝归天,熊英到宫里吵闹,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宇默然,好半天才摇了摇头:“不知道。”   “又不当值?”   “不是,本来我的当值的,可是后来……后来虞大人……虞大人派我去办事了。”   范增不快的看了周宇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喘了两口气,又问道:“冒顿和共尉究竟说了些什么?”   周宇的汗一颗颗的从额头滚落,他虽然没说话,但是范增知道,他肯定又不知道。一股怒气从胸口涌起,范增觉得胸口一紧,喉咙又有些发甜,他咳嗽了两声,身子晃了两晃,站在一旁的英布见了,连忙过来扶着他,手掌贴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范增慢慢的平静下来,他也明白了,既然共尉早就知道周宇是奸细,那些机密当然不会让周宇知道。他无可奈何的挥挥手,准备让周宇出去。周宇走到门口时,范增又想起来一件事,连忙把他叫住。   “陈平现任何职?”   “陈……平?”周宇转了转眼睛,忽然很惊讶的发现,他好象有很久想不起陈平这个人了。他只知道关中封侯拜将的时候,陈平是桃侯,封户八百,官职是御史丞,但是自从即位大典之后,他就不见了。   “不见了?”范增倒吸了一口凉气,陈平是共尉的最黑的那只手,这个人在明处的作用不大,但是在暗处,就让人不得不担心吊胆了,现在居然不见了,范增立刻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他只觉得背心凉嗖嗖的,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特别是黑暗的地方,似乎陈平就躲在那里似的。   “秦朝原来的黑冰台,现在由谁掌控?”范增抚了半天心脏,总算平静了一些,他偏着头,恶狠狠的瞪着周宇,似乎他要说出个不字,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先是由左尹公子婴掌握,后来交给御史大夫郦食其了,好象是陈恢在负责。”周宇汗如雨下。   “陈恢?就是桓齮的那个门客吗?”   “是的。”周宇想了想,肯定的说:“他自从投入西楚王帐下,一直从事秘密的事务,当初和咸阳的陈平接头,就是由他负责的。”   “哦。”范增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无力的靠在榻上,摆摆手:“你出去吧。”   “喏。”周宇也暗自松了一口气,退出了大门。出了门刚要转身,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抬头一看,项羽就站在他面前。他刚要说话,项羽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然后挥挥手,示意他快走。周宇不敢多说,连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阿籍啊,你来吧。”范增在房内叫了一声。   项羽愣了一下,犹豫着进了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亚父,可好些了没有?”   “承蒙大王关心,老朽暂时还死不了。”范增的眼光盯着案上的那套琉璃杯,喃喃的说道。一看到这个杯子,他就觉得脸上发烧。共尉在信的最后说,祝亚父心如琉璃,寿比南山,这分明是笑话他,那杯子在灯光下反射的光,都象是共尉那双狡猾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让人生气。范增要不是自己起不来,真想把杯子给砸了。   项羽顺着范增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套杯子,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阿籍,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送我这套琉璃杯?”范增收回目光,平静的问道。   “他敬重亚父,有了好东西,当然先要孝敬亚父了。”项羽也说不清是真心话,还是气话。这么好的东西,共尉只送了范增一套,却没送他,让他有些失落。据周宇说,这种琉璃杯现在是咸阳最值钱的酒具,能够拥有的人家非富即贵。琉璃并不是新鲜玩意,楚国早就有琉璃,但通常是一些有颜色的珠子,当作玩物用的,象这么清透而又没有气泡的,项羽也没有看过。   范增看着项羽闪烁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他是喜欢这套杯子,便说道:“我用不上这些,你拿去用吧。”   项羽沉默了片刻,摇摇头:“籍焉敢夺亚父所好。”   范增又好气又好笑:“我哪里是喜欢这些东西,我是在想,他送我这个,大概是怕我们断了他的水晶商路。”   “水晶商路?”项羽也提起精神来。   “这琉璃和水晶看起来相似,如果不是有人说,我还真是分不清。”范增仰起头,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为什么他最近运往关中的水晶越来越多?水晶开采费时费力,长途运到关中,价值不菲,他有了这么漂亮的琉璃,为什么还要这么多的水晶?难道这琉璃比水晶还值钱?可是我问了周宇,这套酒具虽然贵,但是并不比水晶更贵重,如果算上水晶长途运输的费用,只怕水晶的还要贵一些。”   “大概是穷疯了吧。”项羽想了一会,忽然笑道:“他被我们掏空了咸阳的府库,现在只能搞这些,想把钱再从我们这儿赚回去?”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最近关中的竹纸开始销往山东六国,大批大批的往回赚钱,往往是一车纸运出关,一车钱运回去。   “听起来好象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范增看了一眼季布,忽然说道:“你游历甚广,在关中有没有相识的人?”   季布摇了摇头:“我很少去关中,那里没什么熟人,不过我兄弟在那里游历过几年,熟人应该不少。”   “哦,你去把他找来。”   “喏。”季布转身离去。   项羽一声不吭的看着这一切,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阿籍,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范增轻声说道。   “亚父请说。”项羽干巴巴的说道。   ……   姑衍山,单于庭。   冒顿离开泾阳之后,一路上就在想和共尉的交易,他觉得共尉的要求太过份了。这几年匈奴人很狂妄,以为长城军团留开之后,中原正在混战,与匈奴人接壤的燕、赵、秦三国都不可能有精力来顾及北疆,所以长城内外,都是他们的牧马场,扣留乌氏简直是天经地义的。现在共尉要头曼交出乌氏,还要再拿出一万匹马、五万头牛作好处,然后再进行交易,头曼也好,其他的王也好,都会认为共尉是疯了,匈奴人一向喜欢抢的,平等交易都不愿意干,何况这种不平等条约?   但是冒顿并不怕合约不成,相反,他怕是的合约成了。那样的话,他就没机会了。但是另一个让他为难的是,共尉也向他开了价,五千匹马,两万头牛,他到哪里去搞这些?   他想了一路,终于在进单于庭之前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对头曼单于说,西楚王很嚣张,他不仅要白白讨回乌氏族人,还要我们先白给他两万匹好马,十万头犍牛,然后他才会跟我们交易。看他这样子,估计就是交易也不会平等交易。   头曼一听就火了,这天反过来了吗?从来只有我们匈奴人抢劫中原人的,现在居然还有来勒索我们大匈奴的中原人?谈?谈他娘的腿,立刻派人去抢!   冒顿见了,心中暗喜,却还做出一副很担心的样子,把他看到的西楚骑军的强悍大肆渲染了一通,说真要打起来,匈奴人未必能沾到便宜,不如我们再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他把要求放低一点。他的话还没说完,头曼就恼了,劈手就是一马鞭,原本当你小子能从月氏跑回来,是个勇士,现在怎么变成怂蛋了?滚一边去,看老子是怎么收拾这不识抬举的中原人的。   见单于发火痛责冒顿,阏氏喜上眉梢,跟着后面扇风点火,说冒顿是个没胆子的男人,不配当单于的太子,言下之意,不如让她的儿子当太子。单于旁边的人早就受了阏氏的好处,这个时候当然一起帮腔,直说得头曼单于满脑子火。   冒顿也不着急,反而苦谏说,不能和西楚人开战,一旦开战,只怕会大败。头曼气得一脚把他踹了一个大跟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当夜就发出急令,召各部落的大军,准备大举入侵北地郡。单于庭一时热闹非凡。   就在头曼等着出征,在下雪之前再抢劫一次的时候,白羊王送来了消息:他被西楚人偷袭,一战而溃,只剩下一半人龟缩到富平城,部落、牛羊全被西楚人的抢走了。单于大惊,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楼烦王的消息又到了,白羊王在富平被西楚王共尉一口吃掉了,三万大军只逃掉几千骑兵,其他人都死了,白羊王的脑袋也被西楚人砍下来当了尿壶。   整个单于庭震惊了。白羊王的实力在匈奴各部里是排得上的,他那三万骑兵的战斗力,大家也是心里有数的,而西楚人只有两万骑兵,两万人吃掉三万人,就算开始是偷袭占了便宜,可是他们攻下富平城只用了一个多时辰,连楼烦王去接应都没来得及,这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楼烦王很快又送来了消息,西楚人一举击杀了白羊王之后,十万大军气势汹汹的去了上郡,他抵挡不住,只好带着部落转移到河东去了,现在正在河东打劫,补偿损失。他告诉单于说,白羊王被偷袭的事情很蹊巧。白羊王离秦人的长城近千里,他藏在青山峡,又不靠着直道,按理说西楚人不应该知道他在哪里,更不可能从长城出发,千里奔袭,一击而中。他们好象知道白羊王就藏在青山峡似的,可是他们如果早就知道,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动手,偏偏匈奴人刚和他们谈判,他们就动手了?楼烦王直言不讳的怀疑,冒顿把白羊王的情况透露给了西楚人。   与使者一起来的,还有几个白羊王的士卒,他们是战败被俘之后,又从西楚人的大营里逃出来的。他们懂几句秦人的话,就是他们在俘虏营里听到西楚士兵们说笑,才知道这个情况的。   这几句话,把冒顿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冒顿看着那个恨不得要咬他一口肉的白羊王士卒,淡淡一笑,用轻蔑的目光注视着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头曼单于见他神色镇静,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都想不通?”冒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事情就这么巧?那些西楚士兵偏偏就在你们几个人旁边说这些事?如果真有这件事,西楚王会让几个士兵知道?要是我把白羊王的情况告诉西楚王,又怎么会留着楼烦王来给我添乱?西楚王要袭击楼烦王好象更容易一些吧。”   众人一怔,哑口无言。   “那……为什么西楚人能千里奔袭,一击而中?”头曼还是有些想不通的说道。   “你们别忘了,蒙恬的时候,上郡、北地就被秦人拿下了,他们对那里的地形和我们一样清楚,他们的长城一直筑到阴山之下,他们的直道从云阳出发赶到九原,只要一天一夜。秦人有文字,他们会画地图,这里的地形他们会不留下地图?共尉接收了关中,当然也接收了那些地图,知道青山峡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了,北地郡哪里能比青山峡更适合隐藏?”冒顿镇定自若,侃侃而谈:“我出使经过青山峡的时候,就警告过白羊王,不要以为青山峡离长城有千里之遥,那里就是安全的。一千里的距离,对有步卒随行的秦军,也许是个遥远的距离,可是如果对方全是骑兵,那么他们跟我们一样,也是旦夕可至,不要以为不在直道边上,西楚人就拿他没办法。”   “等等,你是说,西楚人全是骑兵?”头曼吃了一惊。   “西楚王以骑兵起家,他原本就有一万骑兵,现在又吃掉了章邯一万骑兵,总共两万多人,全部装配铁戟、手弩,铁甲,又是偷袭,打败白羊王算什么。”冒顿仰起头,用鼻孔看了一圈其他诸王:“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如果论单打独斗,在场的诸位恐怕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十节 东西称霸   冒顿的话虽然难听,可是在场的诸王想了想,以白羊王和楼烦王的实力,一个被人家一口吃掉了,一个被人赶跑了,那么自己掂量掂量,确实没有什么胜算。他们都软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头曼,希望他能拿个主意。头曼也没主意,他又把问题抛给了冒顿。   冒顿摆了一会架子,看那帮家伙都怂了,这才说道,诸位也不要紧张,西楚的骑兵虽然强悍,但是他们毕竟不是我们匈奴人,不能象我们一样在马背上生活,所以他们打败白羊王、楼烦王是可能的,但是到大漠来攻击我们,那是办不到的。诸位要安全,北地、上郡就不要去了,离这个西楚王远一点,免得自已找不痛快。   他的话还没说完,有人叫起来了,北地、上郡不能去,那到哪儿去?   冒顿说,西楚人的骑兵强悍,不代表其他国家的骑兵也强悍,河东的项佗不是被楼烦王打得没脾气吗?代地、燕地也一样,他们都没有那么强悍的骑兵,我们照样可以来去自如啊。   领地正对燕代的左黎汙王和姑夕王一听,脸色顿时很难看了,那是我们的牧场,你们都到那里去打劫,岂不是等于在我们的羊圈里抓羊?你们为什么不向西,西面的休屠王、日逐王也不对着西楚人。   头曼也头疼,牧场是大家的命根子,谁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白羊王现在是死了,北地丢了也就丢了,可是楼烦王丢了上郡,转移到河东去,左黎汙王这次来就是讨个说法的,你还要把更多的人转移过去,那他不跟你玩命才怪。   冒顿装模作样的想了半天,最后说,要不这样,你们凑点牛羊,我再去跟他商量商量,毕竟我们要的是盐、铁、粮食,中原的物品,而不是为拼命而拼命,如果真能和西楚人做生意,按他答应的那样提供给我们,我们又何乐而不为?真要是谈不下来,那我们就齐心协力跟他打,这可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情,如果力量分散,我们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头曼也觉得有道理,征求众人的意见,众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可是共尉的要求太高,就算分摊到各人头上,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商量来商量去,冒顿拍着胸脯说,也不用那么多,先给一半吧,一万匹马,五万头牛。   众人还是觉得多,扯皮扯到最后,再减一半,五千匹马,三万头牛。冒顿勉强应了,让众人回去凑牛马,然后一起送到他那里去,他先去和西楚人商量。他走之前说,你们给得太少,我不能保证贪婪的西楚人会不会答应,所以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到时候是再加一些,还是开打,都有可能。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为难他了,陪着笑脸说了一通好话。冒顿见了,脸苦得象苦瓜,心里却笑得乐开了花,自己一毛不拔,把共尉要的条件准备好了,还白落了一万头牛,这生意真是做得。他立刻赶回自己的领地,派人去北地和共尉联系。驻守北地的傅宽接到消息之后,不敢怠慢,立刻派快马把消息送往咸阳。   与此同时,被割了肉的左黎汙王和姑夕王发动了雪前攻势,燕代地区顿时烽烟四起,代王陈余、燕王臧荼不敢怠慢,尽起国内士卒,与匈奴人全力周旋。他们和河东的项佗一样,被行踪不定的匈奴人打得狼狈不堪,陈余是兵力严重不足,臧荼的兵力虽然多一些,可是骑兵数量有限,也无法和匈奴人争锋,好容易支撑到下雪了,匈奴人自行退去。   焦头烂额的臧荼和陈余这时候才坐下来,好好的思量了一番,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始作俑者共尉,于是,臧荼的儿子臧衍、陈余的亲信夏说立刻赶往咸阳,臧荼同时还给项羽写信,表明和共尉联系的原因,一方面是向项羽解释,另一方面也是示威,我和共尉是盟友,你动齐国、赵国我不管,可你不要打我燕国的主意。   而刚刚喘过气来的项佗和司马欣也向项羽发出了急信,趁着冬天匈奴人不能出兵的时候赶快想办法,再这么搞下去,河东迟早要被拖死。   臧衍和夏说见到共尉的时候,共尉正在上林苑看胡骑营训练。白羊王死了,共尉前前后后抓了大几千人的俘虏,他从中挑出一千有老婆有孩子的组建了胡骑营,就驻在上林苑,归吕臣统领。这一千人的家室都是人质,老婆在家种地,享受和西楚人一样的待遇,但是一旦发生士卒逃亡,这些人就只有被杀头的命。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担心匈奴人是蛮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些匈奴人因为白羊王已经死了,他们就是到别的部落去,日子也不会比在咸阳好过,现在有吃有喝,还有军饷拿,老婆孩子又可以安居乐业,不用担心被人抢了去,比在草原上的日子强上百倍,谁还愿意回草原去?一千匈奴人安安心心的训练了,那些没被挑中的匈奴人可眼红了,他们不能进胡骑营,就只能做奴隶,那日子就不是好过的了。于是不少匈奴人就在俘虏营里闹,拍胸脯,赌咒发誓一定效忠西楚王,要求也参加胡骑营,更有甚者割破了脸,发了血咒。   共尉最后法外开恩,又增加了三百名额,然后剩下的几千人全部当作屯田的奴隶,只管穿衣吃饭,没钱拿,但是共尉给了他们一个希望,安心种地满五年的,可以脱奴籍,以后是愿意做个农民,或者愿意当兵,都可以再商量。   有了希望,就有了动力,匈奴人不闹了,进胡骑营的卖力训练,种地的老老实实的跟着学耕地。   匈奴人比起中原人来,骑术要高明不少,即使是骑术射术都不错的陇西子弟跟他们比起来,也逊色不少,哪怕是十几岁的孩子,骑在光背马上都能拉弓放箭,有了马镫的帮助之后,他们更是如虎添翼。他们对骑兵战术的理解简直是与生俱来的,吕臣为此赞叹不已,看着这一千三百多匈奴人在马上盘旋自如,他又心动了,几次向共尉提出,这么好的骑兵不带出去打仗是不是太可惜了。   共尉笑笑,什么时候生了两个儿子,什么时候再去打仗。让吕臣哭笑不得的是,共尉亲自挑选了两个长相不错的匈奴女人给他做侍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府上,不收都不行,一时成为咸阳的笑谈。公主熊英见了,也只得收下,好在她知道吕臣对她的情意,倒也没多说什么,当然免不了在王妃白媚面前述述苦。   这次打劫,在得到了俘虏和牛羊之外,还有两万多女人,除了那些年龄太大已经不能生孩子的以及还没成年的还有近万人,共尉全部赏给了立功的将士们做妻妾,这些人不是奴隶,都是在西楚国入籍的平民,可以享受西楚国民享有的一切待遇。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却惹出了一些麻烦。因为一家被俘的匈奴人中,共尉让那些原本就有妻妾的匈奴人每人保留一个女人,有多余的才剥夺,而这些人里面又有两种,加入胡骑营的,夫妻两个都入平民籍,没加入胡骑营的,夫妻都是奴籍,不算平民。这样一样,那些跟着丈夫做奴隶的女人不愿意了,她们偷偷的跑了,宁愿给西楚将士做妾,就为了能入平民籍,搞得奴隶们大为不满,鼓噪起来,要西楚王主持公道。共尉最后答应他们说,你们的老婆跑了,我也没办法,但是我答应你们,你们五年之后脱了奴籍,我再给你们提供抢来的女人,奴隶们这才稍微平息了怒火。   这件事自然又成了咸阳人茶余饭后最开心的话题。   夏说刚到咸阳的时候,听到这件事,觉得不可思议。这个西楚王,为了增加人口真是什么招都敢用,打仗就是为了抢匈奴女人?可是后来他看到咸阳里到处可见穿着中原服饰、操着生硬的楚语秦腔的匈奴女人时,他真的相信了。他拉着一个戴着西楚太学校徽的路过士子问,这样抢匈奴人的老婆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时,那个士子眼睛一翻,好像看外星人一样的说:“不夺匈奴女人给立功的将士,难道夺立功的将士的老婆给匈奴人?”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夏说和臧衍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在看到上林苑的胡骑营在纵马飞驰时,夏说和臧衍更是惊讶莫名,共尉胆子够大的,不仅抢匈奴女人给将士们做老婆,居然还敢让匈奴人做京畿的禁卫军,虽然胡骑营只有弓,没有弩,可是这也太危险了,要知道咸阳城可是没有外城墙的,一旦这些匈奴人闹事,那可怎么办?   共尉和夏说是老相识,夏说来来往往的好几次了,一见面,共尉就笑了。但是他没见过臧衍,见眼前这个年约三旬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家,他觉得有些荒唐,自己刚刚成年,倒有亲家了。   “拜见西楚王。”臧衍见共尉打量他,不敢端亲家公的架子,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共尉坦然应了,在外人面前,他这王者的威风还是要摆的,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家公。等他们行完了礼,他才微笑着迎上去,点头道:“二位远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不敢。”臧衍和夏说同声说道。   “来,先看看寡人的胡骑营。”共尉朗声笑道:“这些人虽然是蛮夷,可是不是不说,他们的骑术还真是不错。”   臧衍和夏说刚才已经有了个粗略的印象,再一细看,更是凛然心惊。配备了铁甲、硬弓的胡骑营比起以骑射著称的秦赵骑兵有过之而无不及,共尉本来就以骑兵称雄,虎豹骑多次左右了战局,现在又以精于骑射的匈奴人做骑兵,天下还有谁能挡得住他?燕代向他求救,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大王,用匈奴人做骑兵,会不会……”夏说小心的说道。   “有这个可能。”出乎夏说的意料,共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提法,可是随即又说道:“但是从总体来看,只要我们自己能够保持强大,就有足够的实力把他们消融掉,而不是被他们消融。”他指着那些专注的训练的胡骑营士卒说道:“他们抢劫,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吗?现在我给他们好日子,让他们为我战斗,又有什么不可以?他们难道愿意过那种朝不保夕,死了只能被狼啃的日子?”   “可是,大王能一直给他们好日子吗?”夏说陪着笑说道。   “不能给属下的百姓好日子,那我这个王还做得下去吗?”共尉偏过头,含笑看着夏说。   夏说一滞,连连点头:“大王说得对,大王说得对。”   “哈哈哈……”共尉仰天大笑。   看完了胡骑营的训练,共尉就在上林苑给夏说和臧衍接风,吕臣作陪,四人谈笑风生,说了一番闲话之后,夏说和臧衍说明了来意。   共尉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匈奴人侵扰燕代,我也十分忧心。燕代虽然不是我的领地,可是说起来,都是我华夏子民,我不能坐视不管。可是,你们也要理解我,现在东楚王是霸王,我们是不是先向他请示一下?毕竟如果我们联手对付匈奴人,可不是帮帮忙那么简单的事情,何况还要经过项佗的防区。”   臧衍微微一笑:“大王,家父已经向霸王请示了,只是还没有收到回音。大王和东楚王情同兄弟,想必他不会反对的。”   共尉不说话,笑着点点头。   夏说皱了皱眉,放下了杯箸:“大王,你也知道的,我家代王并非霸王所立,他欲吞并赵代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去向他求救,岂不是与虎谋皮?”   共尉咂了咂嘴,沉吟着端起酒杯咂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显得十分为难。夏说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大王,我有一策,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共尉抬起眼皮,看着微笑不语的夏说,思索了片刻,笑了:“夏君请讲。”   夏说挺了挺腰,坐下了身子,又喝了口酒润润嗓子,这才慨然道:“东楚王为霸王,是因为当时他最有实力,可以领导群雄,同样道理,霸主也有主持公道、救危济难的责任。现在他能解决我燕代的困难吗?他连齐国都摆不平,又怎么可能出兵燕代,扫平匈奴?以臣看,能够解决北疆的匈奴问题的,非大王莫属。”   共尉皱起了眉头,放下酒杯:“夏君的意思是?”   “我代国、赵国愿意和燕国一起与大王结盟,拥立大王称霸,大王坐拥关中,以我代赵燕三国为援,再加上韩王一直依附大王,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都曾经在大王的麾下征战,天下十一国,大王这里有七席,已经过其半,也足以称霸了。”夏说胸有成竹的看着共尉,嘴角露出志在毕得的微笑。这是陈余想出来的办法,天下现在只有共尉有实力对付项羽,拥立共尉称霸,可以打破项羽的优势。比起项羽来,共尉更大方,更有魄力,他做霸王,想必大家都会安全些。更重要的是,如果共尉答应了,那么他代王陈余就是名正言顺的拥立国,从此就可以洗白了,再也不用担心项羽和项佗的夹击。   至于共尉会不会答应,陈余十分有把握,称霸天下,领导群雄,有几个年轻人不愿意呢?在来之前,陈余就和臧荼通过消息,臧荼对项羽一统天下的野心心知肚明,他当然也倾向于共尉称霸,共尉和他有姻亲,如果一定要推出一个天下共主,共尉显然也比项羽更合适。纵使共尉和项羽一样不满足于做一个共主,而要做皇帝,那也比项羽做皇帝更好。他的后路比陈余要宽广得多,既然陈余愿意开这个头,他又何乐而是不为?因此他虽然没有明确答应陈余,但是也没有反对。   此时臧衍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竖着耳朵听共尉的态度。   共尉放下酒杯,似乎十分意外:“称霸?”   “对,称霸。”夏说露出了微笑:“我等愿意尊奉大王为霸王。”   共尉紧闭着嘴唇,想了好一会,摇了摇头:“兹体事大,你们容我思量思量。”   夏说有些失望,但是随即一想,这么大的事情,确实应该让他想一想,至少他没有当面拒绝,说明他已经动了心思了,那就等等吧。   “这是自然。”夏说躬身行礼。   “二位在咸阳多住些日子。”共尉展颜一笑,殷勤的举起杯:“来,我们共饮此杯。”   夏说心头暗喜,看共尉这样子,他也是想称霸的,只是出于谨慎,所以才没有立即答应他罢了。他也举起杯,朗声笑道:“请为大王寿。”   酒宴过后,共尉让人安排夏说到驿馆去,然后带着臧衍入宫去见父母和白媚,又去见了白公,臧衍不敢耽误,以子侄礼见了共敖夫妇和白公,送上丰厚的礼物,都是燕国的特产,然后又送了一件玄狐皮给白媚。玄狐皮看起来极为轻薄,入手如若无物,但是摸起来却暖洋洋的,据臧衍说,这玄狐是难得之异物,只要有这一件玄狐皮,单衣足以过冬,说得见惯了奇珍异宝的白媚也咂舌不已。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十一节 以静制动   白公、共敖略坐了一会,便先后告辞而去,只剩下共尉和臧衍两人相对而坐,促膝交谈。共尉特地备了茶,与臧衍共饮。茶本不是新鲜物,但是共尉的喝法却是臧衍所未曾见的,他先是不太习惯那丝苦涩,等一杯喝完了,这才觉得齿颊之间自有一股清香,这才慨然叹道:“大王此茶,自出机杼,果然颇有味道。”   共尉淡淡一笑,从小红炉上提起铜壶,给臧衍续了一杯,又给自己添了些,这才遗憾的摇了摇头说道:“茶是马虎还喝得的,只是这茶具,还不够雅致。”   臧衍看了看那只铜壶,上面确实一点花纹也没有,形状古拙,却谈不上雅致,他笑了笑:“咸阳的工匠手艺也是有名的,何不让尚方做几只新壶?”   “我关中穷啊。”共尉戏谑道:“能省则省了。”   臧衍一愣,随即宛尔一笑,举起杯对共尉说道:“大王,天下财富,半居咸阳,我等在咸阳之时,大王招待甚周,颇费财物,可也没到穷的地步。我进城以来,虽然还没来得及再次游览咸阳城,可是从一路上看到的百姓、官吏的衣着、面容来看,咸阳虽然还不能跟嬴政刚刚兼并天下的时候相比,但比起大王入关前,却也相差无几了。我们以前只知道大王善于用兵,现在看,大王治国,却比用兵还要高明几分。”   共尉哈哈一笑,连连摇手:“臧君说笑了,这不是我的功劳,都是令尹等人的功劳。我是甩手掌柜,不管事的。”   “是吗?”臧衍有些意外,他打量了共尉一眼,不知道他是谦虚,还是说真话。   共尉看出了他的疑惑,摆摆手:“咸阳正在上计,是令尹府最忙的时候,你在咸阳过些天,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来,喝茶。”   臧衍低头喝茶,两人随意谈笑着,便说起燕地的匈奴情况。臧衍叹了口气,把匈奴姑夕王部大举入侵渔阳、右北平的事情和共尉细细的说了。   “渔阳、右北平本来人就不多,后来中原大乱,又逃了不少,现在几乎是一片空地,匈奴人来了,也很难抢到东西,就大举深入,兵锋最深处,离蓟县不到百里,蓟县一日三惊,百姓不安啊。”   共尉听了,沉默不语,他想起陈胜等人原先就是戍守渔阳的,因为误了期限,最后揭竿而起,一举改变了天下一统的格局,现在几乎又回到了战国的情况,渔阳的戍边兵力不足,百姓遭殃。臧荼父子是楚人,对骑兵的应用不太擅长,要对付来无影、去无踪的匈奴人,确实有些吃力。   “姑夕王有多少人马?”   “大概五万多骑。”臧衍沮丧的说道:“我们出动了步骑八万,可是匈奴人行动飘忽,神出鬼没,我们十分被动,胜则小胜,败则大败,这一个冬天打下来,我们损失了两万多人,斩获却极为有限。匈奴人越发的嚣张,只怕明年还会大举入侵。”   “不是有长城吗?”共尉问道:“为什么不据城而守?”   “长城?”臧衍扑嗤冷笑了一声:“长城离蓟县千里之遥,我们就算在那里驻兵,恐怕也守不住,千里运粮,就这个就能把我们拖死。燕地不比中原,我们要防备的地段又太长,西起上谷,东到辽东,在燕地的长城能占到整个长城的一半,根本顾不过来,只能先守着渔阳和右北平了。其他地方……”臧衍摇了摇头,“只能由匈奴人、东胡人、扶余人当牧场了。”   共尉的脸色很不好,他知道燕地情况困难,但是没想到困难到这个地步。一想到中原人的土地被匈奴人当牧场,他就邪火直冒,可是他现在不是天子,燕国只是来联盟,不是州郡来请兵,这是两个概念。他吐了一口粗气,劝慰臧衍道:“这样吧,不管我们能不能结盟,我都会帮你。现在是冬天,匈奴人是不会出兵的,燕国也很安全,你趁着这个时候到吕释之、章邯那里去看看,他们对付匈奴人比较有经验,或许能帮上你一点。”   “如此甚好。”臧衍大喜。共尉刚刚大破匈奴人,主力就是吕释之部和章邯部,能到他们那里取点经,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了。更让他高兴的是,共尉这么关照他,显然联姻起了很大的作用,当初他还对这门婚事有些不太满意呢,现在却觉得父亲臧茶做了一个最英明的决定。   臧衍在咸阳呆了几天,便匆匆起程,直奔吕释之和章邯的防区。夏说却不知情,在咸阳呆了一段时间,一直没有等到共尉的回复,再找臧衍商量时,发现臧衍早就离开咸阳了,夏说这才慌了神,连忙来找共尉商量。共尉却不以为然的说,我们君臣还要商量一下,暂时没法做决定,你不要太心急,就在咸阳再呆一段时间吧,咸阳城热闹得很,你可以到处看看。   夏说没办法,想来想去,他觉得令尹陆贾、左尹公子婴、上柱国白公是数得上的几个重臣,应该能影响共尉的想法,就分别去拜访,但是让他失望的是,白公也好,陆贾、公子婴也好,都没有表露出要和他们结盟的意思。公子婴还无意之中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项羽派人来和大王商议了,要东西连横,夏说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二话不说,当即告辞,匆匆离开了咸阳城。   陈余听到回报,犹豫了很久,他有些捉摸不定共尉的真实用意。   “你看到项羽的人了吗?”   “看到了。”夏说一路奔波,十分劳累,可是还是强撑着说道:“我离开咸阳城之前,特地打听了一下,说东楚的使者也来了一段时间了,是项伯。”   “项伯?”陈余想了想,好容易才想起来这么一个人物。   “正是,听说在鸿门时,他曾帮过共尉的忙,所以,共尉对他比较客气,把他安排在北阪的宫里了,没有安排在驿馆。”   陈余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在他看来,现在项羽肯定对鸿门时没有干掉共尉十分遗憾,当时他心软了,只知道派人看着共尉,又在咸阳花光了共尉的府库,以为这样他就能老实几年,谁也没想过,共尉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能恢复元气,成了项羽一统天下最大的障碍。   “共尉答应了?”   “不知道。”夏说想了想,又说:“应该还没有,否则公子婴就不会这么说了。”   陈余抚着胡须来回踱了几步:“那他在搞什么鬼?”   夏说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说道:“大王,按说,共尉和项羽一样,都不会甘心做一个王,天下诸王中,他们最有实力,野心当然也会最大。共尉不想称霸,并不是他谦虚,而是他意不在此。项伯到了咸阳半个多月,我却一点消息也没得知,可见他们来得隐秘,公子婴是个谨慎的人,消息却由他这里传到我这里,难道还不能看出一点端倪吗?”   “你是说……”陈余的眼光闪烁着,迟疑不定。   “大王,臣在咸阳的这段时间,经常去的是几个地方,一是西楚太学,一是咸阳市。咸阳市的热闹,非亲眼所见不能想象,说是举袂成云,挥汗如雨,恐怕也不为过,当初天下几个大城,我赵国邯郸、齐国临淄、燕国蓟城,楚国郢都,魏国大梁、韩国新郑、洛阳都是与秦国咸阳齐名的,可是现在,恐怕这几个城都落了下风,不及咸阳之半了。”   “不及咸阳之半?”陈余皱起了眉头,有一些不舒服。   夏说苦笑了一声,郑重的点了点头,从背囊里拿出几件东西,一一摊在陈余面前:“大王请看。”   陈余走到案前,细细的看了看,他只看出那本由竹纸编成的书,打开一看,里面的字却不是抄写的,而是规规矩矩,绝无涂改的痕迹,墨香和纸香混在一起,煞是诱人。陈余是个好学问的人,见猎心喜,拿起来翻了翻,却发现是一部完整的《吕氏春秋》。《吕氏春秋》是一部巨著,八览六论十二纪,一共一百六十篇,陈余虽然不好商人出身的吕不韦编的这部书,但是却在大梁看到过,竹简整整摆满了一面墙,可是现在拿在手里,只不过是沉甸甸的一摞,夏说的背囊就可以轻松的放下,还能装下其他的不少东西。   “西楚太学的士人看这个?”陈余又惊讶,又有些好笑。   “看。不过,看得更多是这个。”夏说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双手送到陈余的面前,陈余放下《吕氏春秋》,接过这本看起来有些皱巴巴的小册子看了看,这本小册子只有十来页,轻薄得很,封面上用隶书写着“四两拨千金——论杠杆原理”,陈余先是撇嘴笑了笑,这个书名可太俗气了,一点也不象学者的著作。再一翻里面的内容,陈余笑得更不屑了。这本书的内容倒是有趣,有文字,还有图案,看起来比较新鲜,但是讲的道理却很浅显,只是说了一个权衡(古代的称杆为衡,称砣为权)的道理,这个稍微有点学问的人都知道,是工匠的学问,怎么也郑重其事的用这么珍贵的竹纸印成书?共尉不是穷,是有钱烧的。   陈余将书随手扔在案上,往后一靠,看了夏说一眼,歪了歪嘴,一脸的不屑:“你就看了这些?”   “大王,你只看到权衡的道理,却不知道西楚军威力惊人的弩砲,也是这个原理吧。”夏说平静的回答道。   陈余脸上刚刚露出的笑容立刻凝滞了,他对西楚军的弩砲有所耳闻,先是一举击溃了敖仓,后是一举拿下了函谷关,两仗都是出人意料的轻松,难道威力那么大的弩砲和权衡居然是一个道理?   陈余迟疑的拿起那本小册子,重新看了看,有些不敢置信。   夏说不再多说,他知道以陈余的智商,只要能静下心来看,是能够理解其中道理的,这些小册子本来是给西楚太学的士子们看的,可是现在咸阳城不仅是士子们在看,就连那些闲居家中的贵妇都在看。在共尉的带动下,咸阳城的那些贵族现在不是比吃得好,而是争相举办聚会,请那些士子们去讨论学问,有讨论诗赋的,也有讨论这些从常生活中提炼出来的学问的,经常会有一些奇闻怪论出现。他在咸阳的时候,也被邀请参加了几次,开始的心态和陈余现在的感觉差不多,可是很快就发现,西楚贵族的心态和山东有着很大的差别。或许是秦人本来就不通礼仪的缘故,他们对那些礼仪典章不是太感兴趣,最感兴趣的是两类,一类是能生财的,比如商学院、工学院的士子,一类是能立功的,比如讲授武技的军学院,讲授律法的法学院。   夏说从中感到了比以前的秦人更强烈的功利心,也因此感到一阵阵的害怕。   陈余看着案上的东西,沉思不语,毛笔,算盘,三角形带刻度的木板……   “这是《九章算术》,咸阳最近最流行的书。”夏说最后从背囊里拿出一本书,推到陈余的面前。陈余放下《杠杆原理》,接过《九章算术》看了看,先看到封面上的作者名:阳武张苍。   “是做过秦御史的那个张苍?”陈余知道张苍,两人曾经接触过,知道张苍在律历、算术上面的造诣。“他什么时候也到了咸阳?”   “正是此人。”夏说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他原本是跟着刘季的,刘季战死之后,他被秦军打散了,半途返回了阳武老家。后来西楚太学招收士人,他也跟了去,正好西楚王身边的近臣陈平是阳武人,就把他介绍给了西楚王,西楚王和他谈了半天,就把他安排到令尹府去了,兼任西楚太学工学院的算术教师。他和少府宝珊二人是咸阳城里最精于计算的男女双星,凡是有这两人出现的聚会,都是最热闹的,人满为患。”   “西楚太学这么多年,那得花多少钱?”陈余皱起了眉头。   “西楚太学的花销,全是由少府供的,没有动用国库的一个钱。”   陈余半天没有说话。他知道西楚太学开张以后,山东六国的士人趋之若骛,但是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连张苍这样的大才都跑到西楚去了,西楚太学可谓是集中了天下最优秀的人才,相比之下,包括他陈余在内的山东诸王,哪一个有这样的眼力,哪一个又有这样的财力?   陈余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他无力的挥了挥手:“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要静一静。”   “喏。”夏说躬身退了出去,陈余一个人坐在大殿里,一会儿拿起那两本书看看,一会儿又废书而叹,沉思了良久。他是个聪明人,当然看出了其中的优劣之分,假以时日,横扫天下的肯定是共尉,时间拖得越长,关中的实力越强,共尉的优势越明显,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现在就向共尉投降,陈余又十分的不情愿,他现在是代王,掌握赵王兵权的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如果投靠了共尉,那就不一样了,在共尉的麾下,他陈余是排不上号的,甚至来臧荼父子都不如,以他的性格和抱负,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降是要降的,但是要看时机,要争取一个好的条件,不能就这么放弃了。陈余仰起头,看着青碧色的屋顶,暗暗的捏紧了拳头。   我就不信范增、项籍会让他共尉这么如意。   ……   项伯坐在窗前有滋有味的品着茶,咸阳的茶滋味不同凡响,项伯最近迷上了这个,好在共尉重情,特地让人给他送上了不少,要不然光是喝茶,就能让项伯喝成穷光蛋。项伯晒着冬日的阳光,品着茶香,惬意得不知身在何处。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破坏了项伯悠闲的心境,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刚好走到面前的季心,嘴角扯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季心名义上是保护他西入咸阳的亲卫长,可是他知道,季心肯定有其他的任务,但是范增不告诉他,他也不去问。   “回来了?”项伯示意季心坐在对面,随口问道,却没有让季心喝茶,在他看来,季心这种只知舞刀弄剑的粗人是不懂茶的味道的,他们好的是酒。   当然咸阳的酒那也是首屈一指的。   “回来了。”季心微微躬了躬身,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也不往下深说。   “哦。”项伯伸手想要去提火炉上的小铜壶,季心立刻伸出手,轻巧的提起铜壶,隔着老远一倾壶身,一股冒着热气的水流从壶嘴流出,准确的注入项伯面前的杯中。项伯眼前一亮,脱口赞道:“你品尝虽然不行,倒茶的功夫却是一流,明日李将军休沐会客,你随我去,到时候露一手,也让他们看看我们东楚也有能人的。”   季心笑了笑,往铜壶里续了凉水,放到火炉上继续煮,这才拿过一旁的布擦了擦手,微笑道:“是李良李将军吗?”   “正是。”   “臣职分所在,自当随行保护君侯。”季心躬了躬,又问道:“不知有哪些达官贵人会去?”   项伯咧着嘴笑了:“李良这个人名声不好,又得罪了西楚王的相好,咸阳城里没多少人愿意搭理他,要不是看在李左车的面子上,有谁会去捧他的场?”他看了季心一眼,又掩饰道:“我去参加这个聚会,也是想和李军谋套套近乎,看能不能探听到一点风声。我来了一个多月了,西楚王还没给我一个准信。”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十二节 惊现刺客   上柱国白公、令尹陆贾、御史大夫郦食其和军谋祭酒李左车四人扶膝而坐,一边品着茶,吃着宫里的细点,一边和共尉商量大事。陈余、臧荼派人来商议尊共尉为霸,项羽又派项伯来建议东西连横,共破诸王,这两拨人都来了一个多月了,现在臧衍被共尉支到边疆去了,夏说被公子婴一句话吓跑了,倒是项伯稳稳当当的在咸阳城呆着,显得一点也不着急。   共尉把这几个贴心的重臣请来商量,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四个人分成了两拨,白公和李左车建议称霸,与项羽抗衡,而陆贾与郦食其则建议与项羽连横,击破各国之后,再与项羽决一胜负。白公的理由是,如果现在和项羽连横,那么关中就要立刻投入战斗,关中虽然恢复得很快,但是远远还没有到能横扫天下的时候,击败了诸王,紧接着就要和项羽开打,这一仗打下来,谁知道有几年时间?大军一出动,至少是以十万数,关中的恢复必然要受到影响。大王放秦军回家务农,这才稳住了关中的人心,如果紧跟着又要征兵,那么关中百姓必然会认为大王出尔反尔,关中一乱,你还拿什么和项羽争?这才是范增的目的所在。不如和燕赵联合,鼓动陈余和臧荼与项羽作对,让他不得安生,而关中只要拖住项佗的脚步即可,过个两三年,关中也恢复了,山东也拖得半死了,到时候再出关,一举平定天下。   而陆贾和郦食其则认为,项羽杀了义帝,他在楚国内部已经没有道义上的优势了,但是在诸侯之间,他还是有优势的,他是霸王。如果现在关中也称霸,那么势必和项羽直接起冲突,楚国内部开打,其他诸侯则可以坐收其利。不如与项羽结盟,先扫平了诸王,然后东西楚之间一战定胜负。至于白公担心的问题,陆贾说,有齐国在东面拖着,还有彭越在梁地捣乱,项羽很难速胜,他的仗很难打,而关中面对的只有韩王、河南王和殷王,这些人根本不是关中的对手,可以轻易得天下之半。如果与燕代结盟,那以后是让他们继续存在,还是吞并他们?如果本来就要吞并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共尉犹豫不决。   “容我再思量思量。”共尉笑道:“反正我们又不急的,拖一拖,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也不尽然。”白公摇了摇头:“燕代面对匈奴人的侵袭,支撑不了太了,如果我们不给他们一点信心,他们要么向项羽求救,要么会投降匈奴人。到了那时候,只怕问题会更大。”   共尉凛然,沉思片刻:“这个问题,我会优先考虑,哪怕不称霸,也可以结盟对付匈奴人的。”   “我们把军械卖给他们,让他们花大价钱来买。”一直低头沉思的陆贾忽然抬起头,眼光灼灼的说道:“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派人过去协助他们作战。”   其他人一听,恍然大悟,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看,心领神会的笑了。   “你细说说。”共尉也来了兴趣,向前挪了挪身子。   “大王,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铜,振兴商业需要大量的钱币,而我们的钱币,大部分都被他们搞走了。我们可以出售一部分军械,只要控制好数量和级别,不让他们反过来对付我们就行。这样,我们可以收回钱币,方便周转,另外,我们还可以通过他们的作战效果来验证新军械的优劣,做到心中有数。通过出售军械,让山东的形势保持在我们需要的平衡上,这样,他们就会处在不停的消耗之中,而我们却可以坐收其利。等他们把钱全吐出来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向他们索要我们需要的东西,铜啊,铁啊,盐啊什么的,应有尽有。甚至齐国,我们都可以和他们交易,只是要做得隐秘一点。这样一来,我们支持给彭越的军械,就不会暴露了。”陆贾挤挤眼睛,贼忒忒的笑道:“他给钱,我就卖,价高者先得嘛。”   白公等人见了,忍不住捧腹大笑。   “那就这样,结盟和连横的事情都暂停,先向他们露个口风再说。”共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凡是有铁的,优先用铁交易,我们现在需要大量的铁。”   “喏。”   又议了一些细节,众人起身各自散去。李左车留在最后,磨磨蹭蹭的没起身。共尉看了他一眼,笑道:“祭酒有事要对我说?”   李左车有些拘谨的笑了笑:“明日舍弟设宴聚会,想请太学的几位教师前去捧场。”   共尉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他本来对李良还蛮有兴趣的,但是后来在武关道时,他让王陵和雍齿动手,自己撇在一边,明显对他有戒心,这让他十分不爽。再加上武嫖的事情,他杀李良的心一直蠢蠢欲动。李良因为多次反复,人缘很不好,咸阳城里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别人办聚会,多多少少都会有人去捧场,而李良办聚会,很可能就会门可罗雀。李左车这么说,想必是希望他能开恩,给李良一点面子,安抚安抚他。   “祭酒,不是我不想给他面子,是他……”共尉咂了咂嘴,有些为难的说道。李左车十分窘迫,他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份,共尉最近和武嫖的关系虽然有些松动,但是武嫖还是一直不答应入宫,共尉因此很头疼,这个时候让共尉给李良去撑面子,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臣……知道大王的难处,臣也只是……”李左车尴尬的笑了笑,躬身告退。   “你等等。”共尉看着李左车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他不知道李左车为什么这么照顾李良,照理说他们只是从兄从弟,没有必要这么迁就的。但是李左车这份关爱,他觉得十分难得,而且除了李良的事,李左车从来不向他提任何要求,这让他从心底里不想拂了李左车的面子。   “明天什么时候?我让子期去一趟。”   李左车大喜,连忙拜伏在地:“谢大王。”   “好了,你起来吧。”共尉扶起李左车,拍拍他的肩头说道:“我知道他心里紧张,你让他放心,只要他忠心做事,安份做人,我……不会亏待他。”   李左车感激涕零,连忙再拜,然后笑容满面的走了。他只是请共尉表示个意思,没想到共尉不仅给了面子,还许了这么一个诺言,确实是喜出望外。他出了宫,没有回家,直接先去了李良家。   李良脱掉了衣甲,一个人独自坐在书房里,正在誊写他的兵法。投到共尉帐下,他在敖仓一战打出了威风,得到了共尉的信任,让他带着王陵、雍齿去下刘季的黑手,这本来是个大好机会,结果因为他对共尉的提防,没有亲自动手,共尉十分不高兴,论功行赏时,他只有敖仓的战功,没有武关的战功,王陵、雍齿都位列十大将之列,跟随四柱国出外征战,而他只是一个千人将,现在归属吕臣部下,驻守在细柳。   李良十分后悔,又对共尉有些怨恨,他本来考虑要把刘季的死告诉吕雉的,后来却发现,吕雉根本就是共尉的情人,早在刘季死之前就有了身孕,他郁闷之极,只好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了。在细柳营无仗可打,升迁自然是没有什么机会了,他就静下心来写他的兵书。上次那个帛书被章邯一把火烧了,他只好再写一份,好在这些都是他仔细琢磨过的,仿佛刻在了脑子里一般,倒还不怎么费事。   咸阳城里时兴请士子们赴会高论,他也想办一次,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名声臭,虽然请柬发了不少,但是恐怕来的人有限,正在想着要不要请军学院的同僚来撑撑面子,李左车来了。   听完李左车的话,李良半天没吭声,只是静静的给李左车行了一个礼:“多谢兄长周旋。”   “子善,你安心做事,吕将军是大王的兄弟,大王不会一直不给他出征的机会。”李左车安慰道:“静下心来完善完善你的兵法,也是有好处的,大王看重有真才实学的人,等你写完了,我找机会替你呈上去,大王一定会高兴的。”   “多谢兄长扶持。”李良有些感动的再拜。两人又说了些体已话,李左车再才告辞而去。李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着快要完稿的兵法,想着李左车的话,内心涌起一阵喜悦。不错,吕臣是共尉的兄弟,共尉不会不给吕臣立功的机会,就跟吕释之一样,他一直是看守大本营的,现在共尉不是给了他立功的机会?自己只要好好干,还是有机会的。   李良精神百倍,拿起笔,扯过一张竹纸,郑重其事的写下了几个字:“上兵法书”,几个字写得苍劲有力,颇有燕赵之风,李良自己看得都比较满意,欣赏了一会,提笔继续写道:“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李良写得十分入神,他回想了自己的大半生用兵的情况,又细述了李家兵法的由来,最后提出用兵当与时俱进,不可拘泥兵法的观点。正写得兴奋,李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作为一个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关头的武将,他感到了一股让人心寒的杀气。   他的身子僵住了,背部的肌肉猛的绷紧,眼睛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旁边的兰锜,兰锜上横着他的长剑,离他的手有一尺之遥,伸手就可以拿到,但是他却不敢动,那股杀气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李良放下笔,缓缓的抬起头,入眼的是两个奇形怪状的人。   一个穿着短衣的年轻汉子,大约二十出头,脸上的神情很木讷,憨憨的笑着,手里捏着一把木匠用的刻刀,两只袖子卷得高高的,仿佛刚刚干活木匠活回来。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只左臂,面容看起来很狰狞,更让李良觉得怪异的是,这个女子长得特别的白,而且有一头金色的长发,金发如波浪一般的起伏,从肩头倾泻下来,如同一匹刚刚下机的丝锦,灿烂夺目,一下子让人忘记了她残缺不全的身躯。   李良的身子绷得紧紧的,眼光一瞟,就看到了门外躺在地上的几个亲卫,他刚要说话,那个女子仿佛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咧嘴一笑:“放心,他们死不了,最多半个时辰就会醒。”她顿了顿,又说道:“我们只要你的命,不要他们的命。”   “你们是谁?”李良眯起了眼睛,缓缓的抬起了身子,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一下因写字而有些发僵的手指。   “我们是来杀你的。”那个金发女人咯咯的笑着,她的声音很清脆,和她的面容形成一个极大的反差。李良皱了皱眉,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一些大梁的口音,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的问道:“大梁人?”   “是。”那个女人有些诧异的看了李良一眼,点了点头,金发晃动着,越发的晃眼。   “什么人要杀我?”李良向兰锜移了一点,故意笑道:“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这个不能告诉你。”那女子摇摇头:“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不能透露雇主的任何事情。”   “是什么人这么无耻,想要寻仇,却不敢当面来找我,出钱买凶?”李良一边说,一边向兰锜移动着,那两人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男人还是那么木讷,女人还是摇头笑,李良忽然一声长啸,扑过去抽出了兰锜上的长剑,横在胸前。一剑在手,刚才的胆怯立去,他放声长笑:“你们这样的人也做杀手?找你们的人,也太……”   话音未落,那个木讷的男人忽然动了动手,李良就觉得自己的咽喉一凉,后面的话全被憋在了喉咙里。他大骇,左手下意识的去摸颈部,摸到的却是一截木柄,他用力抽出来一看,却是一把木工的刻刀。他惊骇的看向那个男人的手,那只原本抓着木工刻刀的手现在空空如也。   李良虎吼一声,血如泉涌,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夫君,你的刀法又进步了。”金发女人赞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雕,镇在李良还没写完的“上兵法书”上,拉着那个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男人飘然而去。   李府中,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人,一个个如同熟睡一般,有的人脸上还露出笑容,仿佛梦到了什么好事一般,显得那么的安静,那么的惬意。   共尉正在宫里逗儿子玩,李左车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把事情报告给共尉。共尉一听,当时脑子就是“嗡”的一声。他留着李良,就是怕人说闲话,现在李良居然在自己的府里被人杀了,这要是不查清楚,那岂不是往他脑门上扣屎盆子?更让他气愤的是,居然有人在咸阳城里堂而皇之的杀了一个千人将,这还了得,这还是寡人的都城吗?   “查!立刻彻查!”共尉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咸阳令彻查,同时把精于刺杀的虞子期也派过去现场勘查。虞子期走了之后,共尉恼火的在宫里来回走动,李左车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那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反过来劝共尉道:“大王,他为将多年,仇人多了去了,死在刺客的手里也不意外,只是……”   共尉苦笑了一声,对李左车说道:“我不仅是担心被人误会,更担心咸阳的安全,这是我的国都,堂堂的一个千人将,居然被人杀死在府中,如果不把这个人揪出来,那咸阳城还能留得住人吗?”   李左车点点头,没有再说,他也需要一个答案,究竟是谁杀了李良。   半夜的时候,虞子期回来了,一脸的沮丧,他把一个小木雕摆在共尉和李左车的面前,叹了口气:“现场只找到这个,其他的一无所获。”   “李府没人看到凶手模样?”   “没有,整个李府的人说当时都莫名其妙的睡着了,醒来之后,什么也不知道。”   共尉拿起木雕看了看,这个小木雕雕得很精致,虽然他不知道雕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从细若发丝的刀痕上可以看得出来,雕刻者的手很稳,刀法很精准,如果用来杀人,倒是正合适。他不由得想起那个以飞刀出名的李寻欢了。   “是飞刀吗?”   虞子期一愣,差点以为共尉就是买凶的人。“大王怎么知道的?”   李左车也有些怀疑了,不安的看着共尉。可是共尉脸上的神情特别的平静,他看了看李左车,又看了看虞子期,忽然笑道:“你们怀疑我?”   “不敢。”李左车虽然说不敢,可是眼光里的疑惑还是很浓。他也知道,共尉如果真是买凶的话,他肯定不会说出这句话,可是共尉是怎么知道的?从虞子期的表情来看,他显然说中了。   “这个木雕不是凡手能雕得出来的,能雕出这么一件东西的人,他的刻刀就象他的手指一样,而且,他对木质纹理把握得极其到位,一丝不能多,一丝不能少。能把刻刀用得这么好的人,如果杀人,肯定也是一个高手。”共尉仰起头,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刻刀短小,当然不能用来厮杀,自然是当飞刀用的。”   “大王猜对了。”虞子期佩服得五体投地:“李良只有脖子上一个伤口,伤口与寻常的利刃都不相符,臣一直没想出来是什么样的武器,现在听大王一说,臣也觉得,必是木匠用的刻刀无疑。”   “刻刀?”李左车惊骇莫名:“什么样的人,能用刻刀杀人?”   虞子期收起了笑容:“臣本来不知道是谁,但是现在听大王一说,臣倒是想起来,是有一个杀手,使用刻刀杀人。”   “谁?”李左车和共尉同声问道。   “不知道。”虞子期面色沉重:“从来没人见过这个杀手,只知道他使用一柄木工刻刀,道上的人称他为小木匠。出道五年,杀人十三,从未失手。”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十三节 祸兮福兮   共尉很失望,虽然知道了凶手,但是却是个从来没人见过真面目的凶手,跟不知道是谁一样。他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咸阳令警戒,以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李左车走了,虞子期也不好意思的退了出去,共尉一个人坐在宫里,看着那个木雕,愁眉不展。   “大王……”薄姬披着一件丝袄,缓缓的走了过来,关心看着浓眉紧锁的共尉:“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案上的那个小木雕,顿时花容失色,一把抱着共尉,尖声大叫:“警戒——”   这一声一叫,本来安静的宫里顿时热闹起来,几十名穿戴整齐、手持长戟的中郎冲了进来,将共尉围在中间,紧接着刚走不久的虞子期也大步走了进来,紧握着腰间的精钢长剑,杀气腾腾的走到共尉面前,一抱拳:“臣救驾来迟,请大王恕罪。”   共尉看着如临大敌的中郎,又看看紧张得象只护雏的母鸡一样挡在他面前的薄姬,忽然有些感动,薄姬平时看起来很娇弱,没想到关键时刻却这么有决断。   “无妨!”共尉挥手让虞子期出去巡查。虞子期转身刚要走,薄姬却指着案上的小木雕,声音发颤的说道:“不要走,他们就在这里。”   “你是说……”共尉这才发现薄姬的眼神不对,他拿起木雕,疑惑的看了一眼薄姬:“你认识这个?”   “嗯。”薄姬惊惶的点点头。   “太好了。”共尉大喜,连忙让中郎们退出去,让薄姬坐下细说。薄姬喝了两口热茶,定了定神,才把事情讲给共尉和虞子期听。   “这不是一个人,是一对夫妻。”薄姬一开口,就让虞子期吃了一惊:“丈夫叫甄巳,原本是魏公子高府上的一个做木工的奴隶,手艺一绝,妻子叫史香兰,是魏公子高酒后强幸了一个昆仑女奴所生,生下来之后就在公子高的府里做奴隶,因为不象中原人,所以经常被其他的人欺负,只有那个木匠心疼她。后来公子高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还想奸污她,她宁死不从,被打瞎了一只眼睛,砍断了一条手臂,奄奄一息。”   “居然有这样的畜生?”共尉皱起了眉头。   “后来呢?”虞子期目不转睛的看着薄姬。   “后来一天夜里,公子高被人杀了,捅了十一刀,这个木匠和女奴也失踪了。”薄姬指了指那个木雕:“公子高的尸体旁,就有这个东西。听说这叫无花果,是那个昆仑女奴家乡的产物。后来……后来听说有一个杀手,每次杀了人之后,都会留下这个无花果木雕,而且用的是木匠的刻刀,我就猜到是他们了。”   虞子期恍然大悟,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个女奴是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条手臂?”   “是。”薄姬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她还有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   共尉和虞子期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大喜,有这么明显的特征,这两个刺客是跑不掉了。   “请大王安心休息,臣这就派人抓捕他们归案。”虞子期信心满满的走了。共尉点点头,他知道虞子期的实力,再加上有敦武带领的刺客协助,那两个杀手就算真是李寻欢和孙小红也跑不掉。共尉放下了一个心事,搂着还在发抖的薄姬笑道:“多谢夫人指点迷津,我们这就回宫去,寡人先谢一下夫人再说。”   薄姬满面通红,羞不自胜。   第二天中午,虞子期和敦武押着一辆马车进了咸阳宫。共尉和薄姬赶过去,一看到那对夫妻,薄姬就冲着共尉点了点头。那个金发女子打量了薄姬好一会,这才展颜笑道:“原来是你啊,怪不得这么快就能发现我们呢。”   共尉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神情木讷的木匠甄巳,然后又把目光看到那个金发女子史香兰的脸上,对于她那头引起很多郎中好奇的金发,共尉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前世接触过的鬼佬多了去了,金发不稀奇,他好奇的是,这个史香兰在刺杀里承担什么样的角色,昆仑女奴的女儿,总得有点门道才是吧。   “我用毒。”史香兰似乎看出了共尉的疑问,不等他问,就主动说道:“我的祖母是个德鲁伊,用毒是家传的本事。”   她这么一说,虞子期脸色顿时大变,自己居然把一个用毒的行家带到了共尉的面前,实在太大意了。他刚拔出剑,史香兰便瞟了他一眼,笑了:“你放心,我们有规矩的,不杀一个无辜的人,要是我想用毒,你们又怎么能抓得住我们。”   “看不出来你还倒挺有原则,宁可被抓,也不愿意用毒伤害无辜?”共尉撇了撇嘴。   “是的。”史香兰一点也不觉得共尉是在讽刺她,反而坦然的点点头,一头金发如波,诱人眼球,史香兰伸出手指,撩了撩金发,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这一头金发十分满意。   “你出道以来杀了那么多人,一个无辜的也没有?”虞子期冷笑一声。   “一个也没有。”一直不吭声的木匠甄巳忽然开口说了五个字,随即又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共尉皱了皱眉,心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么说,你是肯定不会说出你的雇主了?”   “自然。”   “把他们带到廷尉狱去。”共尉冷笑一声,摆了摆手。虞子期不敢怠慢,立刻把他们押上马车,送往廷尉狱。秦朝官制,各个官府都有监狱,由各个部门管辖,共尉入主关中之后,把各个部门的监狱全部集中由廷尉府管理,其他各府不再设狱,这也是和把廷尉提拔为上卿相配合的措施,开始实行的时候,遇到了不少阻力,但是共尉坚持如此,新官制便也这么定了下来。   廷尉吕泽、廷尉正吴巨接到案子,不敢怠慢,连夜审讯,虞子期和敦武在一旁协助,可惜忙乎了一夜,什么结果也没有:这对杀手夫妻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却一个字也没吐露。   吕泽和吴巨相对而坐。吕泽愁眉不展,伸了两根指头揉捏着眉头,一声不吭。吴巨看了片刻,哑着嗓子轻声建议道:“大人,臣有一个建议。”   吕泽看了他一眼,眨了眨酸涩的眼皮,沉默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你说。”   “这个女子一头金发,极是少见。他们既然能轻车熟路的进入李良府中,并且摸准了李良回府休沐的时候,想必在咸阳城呆了不少时候,肯定有人看过他们。我们如果知道他们曾经出入过什么地方,那么……”   吕泽盯着吴巨,犹豫了半晌,这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交由你去办吧。”   吴巨躬身一礼:“喏。”说完,起身出去了。吕泽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起身出了廷尉府,上了马车,没有回家,却直奔吕雉的府第。吕雉的府第离廷尉府并不远,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吕泽下了车,踩着沉重的步子入了府,看门的人一看是主人的兄长,不敢怠慢,连忙将他迎了进去。   吕泽进了后院,一进房门,却见吕雉和吕媭正坐在摇篮旁边,一边晃着摇篮,一边说着闲话,一见吕泽,两人都站了起来,相视一笑。   “兄长,快快请坐。”吕雉连忙招呼道,吕媭不用吩咐,熟门熟路的去取了茶,手脚忙利的准备沏茶。最近咸阳城里贵妇人之间流行茶道,吕雉和吕媭都是个中高手。   吕泽看着两个妹妹忙前忙后,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眉头皱得象个球,吕雉看着他,忽然笑了:“兄长,可是为了李良被刺的案子?”   “正是。”吕泽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吕雉,向前挪了挪身子:“你们也听到了?”   “当然听了。”吕雉微微一笑:“只怕咸阳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李良被人刺杀,黑冰台紧急出动,十个时辰抓获夫妻杀手,这可是大新闻呢。”   “唉——”吕泽长叹了一声:“是大新闻,可对我来说,却是大麻烦呢。”   吕雉的笑容淡了些,她瞟了吕泽一眼,看着正在烧水的吕媭忙活,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兄长问出雇主是谁了?不好处理?”   “没问出来,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好处理。”吕泽向后直了直腰,咂了咂嘴:“咸阳城里想杀李良的,又能出得起这个价钱雇这样的杀手的,还会是谁?”   吕雉和吕媭互相看了看,似乎心有灵犀的一笑。“兄长也以为是她?”   “恐怕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吕泽为难的一笑:“我本来也希望不是她,可是刺客一个字也不露,让我倒不好下手了。”他犹豫了片刻,又说道:“吴巨去查证了,估计最多一两天功夫,就能查到证据。娥姁,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到时候是抓她,还是不抓她?”   吕媭撇了撇嘴,插了一句嘴:“如果证据查实,那当然要抓,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姊姊你说是不是?”   吕雉看了吕媭一眼,却没有接她的话,沉思了片刻,反而摇了摇头:“我看不能抓。”   “为什么?”吕媭不解的问道。   “就算是她,为家人报仇有什么错?你就算抓了她来,还能治她的死罪,白白的得罪了他,又何苦来哉?”吕雉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本来就因此事对她有一些歉疚,现在有人替他做了,他说不定正乐得开心呢。你想她抓进大狱,恐怕不用他示意,就会有人来找你。你能杀她?”   “姊姊,这可是关中,他口口声声说的是要以法治国,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误了他的名声?姊姊可别忘了,秦法可是禁止私杀的,不理为亲复仇是孝道那一套的。”吕媭斜睨了吕雉一眼,不屑的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气,正因为我知道,我才希望趁着这个机会解决了这个问题。王妃的位置是没人能动得了的,剩下我们几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定尊卑,薄姬是学道家的,不与人急,能和我们争的,就只有这个武嫖。”   吕媭有些激动起来,她站起身,愤愤不平的说道:“就因为这个武嫖,夫君现在还没有迎姊姊入宫,她在他心里的重量可想而知。一旦她入了宫,以她和王妃以及共家的关系,我们吕家岂不是又要往后挪一个位置?”   “你不是担心我们吕家,是担心你那夫人的位置吧。”吕雉轻轻的笑了一声,将脸色有些绯红的吕媭拉到身边,让她坐下,轻声劝说道:“武嫖就剩她一个人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纵使大王对她好一点,又能影响到我吕家什么?”   吕媭撅了嘴,一声不吭。   “再说了,我吕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大兄是上卿,二兄是四柱国之一,这次打匈奴人,大王有意让他建功,如今他手握雄兵,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少姁,你不要太斤斤计较了,这样会适得其反的。”她看了看吕媭的腹部,忽然笑道:“你要真是不放心,早点生个儿子出来,才是真的。”   “对了,少姁,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身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有没有找太医看看?”吕泽也关心的问道。   吕媭红了脸,咄了他们一口,眼睛斜睨着吕雉道:“我哪有什么问题。现在他忙得不沾边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薄姬不是也没身孕吗?”   “他这么忙吗?”吕泽皱起了眉。   “政务倒不是太忙,可是他的心思,全在王妃和他三个儿子的身上,一个月也在我那里住不了两天。”她瞟瞟吕雉,醋意十足的说道:“我要见他一面,还是到姊姊这里来候着机会更大一些。”   吕雉的脸顿时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吕泽见了,也有些尴尬,他嘿嘿干笑了两声,为吕雉分解道:“他刚刚弱冠,有了孩子,当然新奇,经常来看看,也是正常的。等过了这个新鲜劲也就是了。我说少姁,你这可不好,要知道,妒可是女人的大忌啊。”   “哼,你们男人都一样,只许自己拈花惹草,我们女人却连话都不能说一句。”吕媭一昂头,也不顾炉上的茶水烧得正欢,起身走了。吕雉沉默着,伸手去提了茶壶,给吕泽浇了茶杯,又沏上一杯茶,双手奉到吕泽面前。被吕媭噎了一句的吕泽接过茶呷了一口,这才笑道:“果然好香。”   “兄长,这件事太敏感,我看,你还到大王面前去请求避嫌吧,谨慎一点,总是好的。我吕家树大招风,少姁又这么不懂事,我怕……”   “嗯。”吕泽摇了摇头:“少姁也真是,以前还是个比较沉稳的人,现在怎么越发的变得轻佻了?再这么下去,恐怕真不是件好事。依我看,你还是尽快入宫吧,有你在她旁边照应着,总要好一些。”   “唉——”吕雉叹了口气,看了一会门外倚着廊柱生闷气的吕媭,这才转过头来,轻声说道:“少姁就是太在意大王了,总想着能讨大王的欢喜,可是偏偏……”她轻轻的叹惜了一声:“人心总是不知足的,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女人的心里却只有一个,这想法,当然不太一样了,你们男人哪里能想到我们女人的苦。”   吕泽翻了翻眼睛,没有说话。他静静的喝完了茶,起身告辞。走过吕媭身边的时候,探过头去看了看吕媭,却见她双目微红,似乎刚刚哭过。吕泽本想笑她两句,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忍。当初把她嫁给共尉,就是为了能在刘季之外再给吕家找一个大树的,现在大树找到了,可是少姁却只能做一个妾,这比起当初娥姁嫁给刘季还不如呢。   “少姁。”吕泽怜惜的拍了拍吕媭的肩膀,劝慰道:“听兄长的话,不要心急。大王是个重情义的好男人,他现在冷落了你,等他知道了,一定会加倍补偿给你的。你要是太心急了,反而不妥。”   “兄长放心,我知道了。”吕媭强笑了笑,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吕泽无言,又轻轻的拍了拍吕媭,大手所及,妹妹的肩膀似乎又瘦削了不少。他打量了吕媭一眼,蓦然发现吕媭的下巴都有些尖了,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起来红润的脸色被泪水一冲,袖子一擦,露出了略显黯淡的肤色。   “宫里……不好吗?”吕泽郑重的问道。   “还好。”吕媭掩饰的笑了笑:“我就是不太习惯,总觉得不如当初跟着他南征北战的时候好。”   吕泽愣了一下,无可奈何的苦笑了。吕媭跟着共尉征战的时候,共尉的身边只有她和薄姬,薄姬是个柔弱的人,吕媭当然占了上风,共尉大部分空闲时间都陪着她,虽然有正妻白媚,但是吕媭一时半会还体会不到,她一直过的是正妻的日子,现在入了宫,白媚回到了共尉的身边,还生了儿子,共尉又是个重情的人,觉得亏欠了白媚,当然要多陪白媚一些,再加上吕雉和武嫖这两个人占去了共尉不少时间,吕媭感到了失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共尉让吕释之立功,让他做廷尉,对吕家已经恩重如山了,他还能要求什么呢?吕家发达了,却只苦了吕媭一个人。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十四节 将计就计   “避嫌?避什么嫌?”共尉左手抱着共展如,右手抱着白展堂,莫名其妙的看着吕泽。   吕泽躬着身,面红耳赤,这种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说得太直白就不好弄了。他无奈,只得进一步说道:“吴巨派人在咸阳做了查访,发现这两个刺客曾经出入过武家酒肆,吴巨询问过夫人,夫人说曾经与他们面谈过,但是……但是她却不承认雇用他们行刺。”   共尉这才明白过来,他把两个儿子交给保姆,搓了搓手,向侧殿走去。吕泽和吴巨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进了侧殿,共尉坐下,又示意吕泽和吴巨两人坐,摸着下巴的胡子想了半天:“你们怀疑是武嫖?”   吕泽没有吭声,吴巨却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回禀大王,臣正是这么想的。武夫人有杀人的动机,也有这个财力去雇用这两个刺客,更重要的是,她曾经与这两个人密谈过,有极大的嫌疑。”   “你打算怎么办?”共尉看着这个法家弟子,一时有些为难了。他也担心是武嫖干的,现在一听说武嫖确实与这两人见过面,他就更相信了。至于说武嫖不承认雇用了他们,说服力并不强。   “臣……斗胆请诏,拘押武夫人。”吴巨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的说道。   “你要拘押她?”共尉吃了一惊。   “正是。”吴巨似乎下了决心,说话再也不结巴了,声音坚定:“只有拘押她,才能弄清真相。”   “你用什么办法?”共尉捻着手指,声音有些阴冷。他到监狱里视察过,当然知道监狱里是什么样子,武嫖真要进了监狱,恐怕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共尉忽然发现,他那时候视察监狱的时候,对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并没有什么感触,可是现在要把他心上人送到监狱里的时候,他这才恍然大悟,那些刑具可不是用来吓唬人的,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些刑具下面辗转哀嚎,以至于最后屈打成招。   虽然他认为武嫖确实有可能雇凶杀人,可是一想到武嫖要承受那些刑具带来的巨大痛苦,特别是她还曾经精神失常过,他就不可避免的犹豫起来。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共尉忽然觉得有一些苦涩。他的目光看向殿外,两个蹒跚学步的儿子正在保姆的带领下卖力的挪动着小腿,嘴里开心的大笑着。要是他们哪一天长大了,犯了法,自己真能把他们送到监狱里去吗?共尉忽然很怀疑。   “臣……”吴巨看出了共尉的犹豫,也不禁有些迟疑起来。这可是共尉,以仁心著称的西楚王,他对武嫖的心,吴巨虽然到咸阳不是很久,却也一清二楚。这不是那个始皇帝,始皇帝能忍下心杀自己的亲人,这个西楚王恐怕办不到。   “是要动刑吗?”共尉收回目光,看看吴巨,又看看吕泽。吕泽犹豫了一会,点头道:“如果进了大狱,用刑是免不了的。”   “那样会不会屈打成招?”   吕泽和吴巨都愣住了,进了大狱哪有不用刑的,不用刑谁会招?屈打成招?多少会有一点吧。可是大王以前可没问过这样的事啊,今天……对了,今天要抓的是他的相好,他不忍心了。   “一定要抓?”共尉又问了一句。   吕泽不说话,吴巨满头是汗,却依然应了一句:“臣以为,一定要抓。大王明确以法治国,前面也一直是这么办的。如果因为疑犯是武夫人便有变通之举,那么以后又何以服众?”吴巨低着头,伏在地上,一滴滴汗珠沿着鼻尖流了下来,滴在大殿里的青砖上,很快就洇开了一大片。   “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共尉进退两难。   “大王……”吴巨抬起头,叫了一声。吕泽见状,横了他一眼,扯了扯他的衣摆,一起告退。共尉有些焦躁,挥挥手让吕吴二人先退下去,自己在殿里来回走了几圈,越想越觉得头疼。他回到后宫,把事情和白媚说了一下,白媚听了,也蹙起眉头,半天没有说话。   “为亲人复仇,是孝道的体现,天下人概莫如此。李良生性残暴,杀了武家满门,又差点逼疯了武家姊姊,就算是武家姊姊雇人杀了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白媚斟字酌句的说道:“大王以法治国,可是并不是秦人之法,而是有仁心之法,如果赦免了武家姊姊,应该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杀李良?”共尉哈着腰,仰起脸看着白媚。   “大王是个明君,不以私仇杀臣子。”   “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共尉叹了口气,伸出手,指了指外面:“你知道这咸阳城里,有多少人之间有仇吗?秦楚相杀多少年,互相有仇的不知其数。远的不说,熊英的曾祖,就是前一个怀王,就是被囚死在咸阳的。如果说为亲复仇是孝道,应该值得提倡,我可以向你保证,明天开始,咸阳每天至少要有十起为亲复仇的,而且秦宗室就是最大的一个目标。”   白媚一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杀李良,就是不想开这个口子。”共尉收回手,抱着脑袋:“我还真没想到,她自己找人动手了。”他有些怨恨的说道:“这个女人,真是想报仇晕了头,做也做得隐秘一些啊,哪个刺客不好找,偏偏找这么醒目的刺客?”   “不是说武家姊姊不承认雇用了他们吗?”白媚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她当然不承认,可是,事情做得太明显了,她就是不承认,可是吴巨有人证,有物证,她还能跑得掉?”共尉懊丧的说道:“我推行以法治国,是想为千秋万代造福,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将她给送到监狱里去。”   “武家姊姊……”白媚一想到武嫖曾经疯过,下面的话也不敢说出口了。真进了监狱,能不能活着出来,可真是说不清了。共尉本来就对武嫖有歉疚,如果现在再为了自己的明君之名,要坚持推行以法治国,而把武嫖葬送在监狱里面的话,那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可是,如果不治武嫖的罪,那以法治国就成了一句空话,正如共尉所说,咸阳城里复仇的事情很快就会风行起来,那稳定自然就谈不上了,共尉苦心造就的大好局面,虽然不至于付之东流,但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更让人揪心的是,现在就是冬季,如果一旦罪名坐实,武嫖可能马上就会送命,连拖延的机会都没有。雇凶杀人,和杀人是一样的重罪,即使按新律法,也是死罪。   白媚也是一筹莫展。   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整天无所事事的共敖特地跑了来,威逼利诱共尉放武嫖一马,并声称马上就要用太上王的名义,把武嫖召进宫来,看哪个小子敢动她一根寒毛,紧接着共乔又跑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武嫖求情,家里的人还没走,孔鲋又来了,他引经据典的论说,为亲人复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圣人都赞许的事情,当初武王伐纣,为父报仇,就是名垂千古的事例。   听孔鲋一说,共尉才知道,他犹豫的这两天,咸阳城里已经传开了,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西楚王的相好雇刺客杀了李良,为亲复仇,这是大好事,武嫖一定会被赦免的,有的则说,秦法本来就是禁止私斗的,当然也包括复仇,大王以法治国,一定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存在,武嫖肯定会被治罪。   共尉勃然大怒,立刻让人把吕泽和吴巨找来。时间不长,两人一溜小跑的进了咸阳宫,还没有等共尉责问,吕泽和吴巨先喊上了冤。吕泽说,他们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严令手下人不要多嘴,以免风声外泄,让共尉陷入被动,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以为很保密的事情,只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咸阳城。   共尉一听,立刻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吕泽等人也不是笨蛋,他们也回过神来了,这里面有人在捣鬼,故意制造出这样的局面,让共尉进退两难,要么杀武嫖,要么就放开复仇非法这条法令,让咸阳城大乱。   “既然如此,我们就唱一出戏给他们看看。”共尉随即把孔鲋、吕泽等人叫了过来,俯耳授计。各人听了,连连点头,转身离去。   孔鲋回到西楚太学,立刻召开了一个会议,议题只有一个,让西楚太学的学子公开讨论,为亲复仇究竟应不应该。议题一出,立刻引起了轰动,大家都心知肚明,杀死李良的就是西楚王的相好武嫖,杀不杀武嫖,关系到是遵从孝道还是遵从法治的问题,是上升到治国方针的大问题,学子们哪里会放过个好机会,当然要大论特论了。   吕泽和吴巨回到廷尉府,立刻上书,请求逮捕疑犯武嫖进行审讯,以正国法,西楚王将廷尉府的上书留中不发,召集三公九卿议事。   这两件事一起来,咸阳城立刻有了风雨欲来的感觉。   作为风雨中心的武嫖,却还是岿然不动,既没有出逃的迹象,也没有入宫请罪,她安安稳稳的坐在武家酒坊的柜台后面,拨弄着那把金算盘,算着一天又挣了多少钱。半夜时分,快要打烊的时候,一辆崭新的马车粼粼的驶到了武家酒坊宽敞的门前。   武嫖看了一眼,有些奇怪,这辆马车虽然漂亮,却没有任何标志。咸阳城里能有马车的人家,一般都有自己的族徽,象马车这么重要的物件上,都会画上族徽,以示区别。象这样没有族徽的马车,绝对是个奇怪的事情。更让人奇怪的是,马车旁护卫的人中,不仅有穿着精甲的彪悍武士,还有穿着精甲的女卫。   武嫖稍一愣神,立刻知道是王妃白媚来了,她连忙离了柜台,脸上浮出亲切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王妃白媚进了门,一把拉住刚要下拜的武嫖,还没说话,共乔从后面闪了出来,拉着武嫖的手咯咯直笑。   “王妃和公主大驾光临,臣妾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死罪?”共乔笑道:“你还知道死罪啊。你不会不知道咸阳城里都吵翻了天吧?”   武嫖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把白媚和共乔迎进了内室,分宾主坐下。武嫖亲自上了茶,三人沉默不语,各自品着茶。   “姊姊,那事真的与你无关?”白媚放下茶杯,有些紧张的看着武嫖。不管是不是圈套,如果武嫖真的雇了那两个刺客,事情还真的难办。对方既然能出这样的招,当然不会不留后手。   “你们相信我吗?”武嫖淡淡一笑。   白媚和共乔互相看了看,共乔挪到武嫖的身边,抱着她的胳膊说道:“姊姊,我们不相信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那他呢?”武嫖笑着点了点共乔的鼻子,又看向白媚。   “他对你的心思,你还不知道?”白媚不答反问。   “如果真是我,他一定会来抓我。”武嫖摇摇头,打断了正准备解释的共乔,苦笑了一声:“傻妹子,你不知道你这个大兄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快意恩仇的男人了,他心里装着天下,他要做一个明君,就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   共乔默然。   白媚一声不吭,目不转睛的看着武嫖。   “我真希望我当时答应了那两个刺客。”武嫖有些惋惜的说道:“不是因为他们要价高,他们要的价钱虽然高,我还是给得起的,我只是对他们没什么信心。早知道他们有这样的手段,我就应了他们了。”   白媚松了一口气,果然不是武嫖干的,那事情就好办多了。随即她又对武嫖说的话起了兴趣:“他们既然来找你,就没有露一手给你看看?”   “没有。”武嫖摇了摇头:“那个死木匠说什么出手不空回,他的刀是杀人的,不是给人看的。那个金发蛮女说她的毒很贵,不能浪费,执意不肯演示给我看。”   “这就怪了。”白媚沉吟着放下茶杯:“他们的毒再贵,难道你给的价钱还买不到吗?他们这不是谈生意的态度啊。”   “我当时也奇怪,所以觉得这两个人没什么诚心。那个男的象个傻子,那个女的又是个残废,哪里象刺客,我以为他们是骗子,跟他们谈了一会,就把他们哄走了。现在看来,他们根本不是来谈生意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人知道,他们和我有过交易。”武嫖仰天长叹:“我现在是跳到大河里也洗不清了。”   “那依姊姊看,背后给你下套的人,究竟是谁?”   “他们不是给我下套,是给他下套。”武嫖纠正道。   “你和他不是一样的?”白媚抿着嘴笑了:“你倒是安稳,还有心情在这里算帐,可知道他急成什么样了?”   武嫖沉默了半晌,歉然道:“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他的,反倒给他添了恁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好了,你要真是歉意,就帮他一个忙。”白媚伸过手来,握着武嫖有些凉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他要将计就计,唱一出好戏给他们看看,你可得好好的配合一下。”   “行,你要我怎么配合?”武嫖决然道。   “很简单,到廷尉狱里呆两天。”共乔笑着解释道:“姊姊你放心,只是呆两天而已,绝不伤你一根头发。”她想了想,又笑了起来:“你真要入了狱,恐怕最担心的倒是吕大人和吴大人了。”   白媚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武嫖也跟着笑了,她点了点头,还没说话,白媚又说道:“这件事完了,你就不要在外面呆着了,一起入宫吧,入了宫,也好有个伴,省得我们想找你聊聊天还得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   武嫖顿时满脸通红,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   很快,咸阳城传出消息,三公九卿在朝议时争论不休,西楚王难以决断,准备离开咸阳散心。就在共尉离开咸阳的第二天,廷尉吕泽悍然拘捕了武嫖,把武嫖投入廷尉狱,严加审讯。   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共尉不是难以决断,而是已经做出了决断,他离开咸阳,正是为了眼不见为净,由着廷尉府出手。   似乎为了验证大家的想法,本来只是宣称在上林苑转转的共尉离开了咸阳,直奔兰池的离宫。兰池离宫在咸阳城北,在无数的离宫别苑中是个比较偏僻的所在,周围林森茂密,山脉纵横,是个盗贼丛生的地方,当年秦始皇威镇天下,在兰池宫还遇到了刺客,可以想见其环境。而共尉离开咸阳去兰池,很难说是不是想清静一下,让廷尉府有时间把武嫖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板上钉钉。   李良案到此可以说尘埃落定。共尉舍弃了自己的相好,坚决执行以法治国的理念,这个举动让咸阳城所有的人都相信,以法治国将是西楚坚定不移的方针,即使贵为西楚王,也不能干扰廷尉府的执法,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他只能远远的避开,而不是运用他的权威进行干涉。   法家弟子吴巨,一下子成了咸阳城的风云人物,势力本来并不强的法家突然出尽了风头,以法治国还是以德治国,再次成为咸阳的议论焦点,而实际上共尉的避让行动,已经对这个争论做出了最好的表态。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十五节 事出意外   项伯怒气冲天,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墩在案上,茶水四溅,溅得季心衣襟处湿了一大片,季心低下头看了看,伸手掸了一下,很随和的笑了:“君侯为何如此生气?”   “武嫖的事情,是你做的吧?”项伯怒喝道。   “是啊。”季心不以为然的端起一杯茶,泰然自若的呷了一口,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这才抬起头看着项伯:“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项伯差点拔剑去砍季心,可是想想,又按捺住自己的恼火:“你们搞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一下?我在李良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就是为了和李左车拉上关系,现在好,李良被你们杀了,老子那么多钱也全扔进水里了。”   “不就是百金嘛?”季心淡淡一笑,似乎根本不在意。   “哟,小竖子,你的口气不小啊。”项伯年纪大,辈份高,骂了季心,季心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项伯瞪了季心一眼,忽然笑道:“看来亚父这次给了你不少钱啊,百金都不放在你的眼里,要不这样吧,你把我的损失还给我,你们的事,我还当不知道。”   “一言为定。”季心不假思索,应声答道。项伯端茶杯的手滞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季心。百金的事情他一口就应了,范增给了这小竖子多少钱?   季心见项伯脸色不善,咧嘴一笑,举起茶杯冲着项伯示意了一下:“君侯请用茶。”   项伯点点头,呷了一口茶,含在口中慢慢的咽了下去,想了片刻,又说道:“只怕你们的打算落空了吧?”   季心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范增让他来咸阳,找刺客杀死李良,嫁祸给武嫖,就是要看共尉怎么处理这件事。如果共尉放了武嫖,那么他以法治国的事情就成了笑柄,那就是默许了复仇是合法的,咸阳城里很快就会乱,季心安排的那些游侠儿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在季心看来,共尉对家人的心软那是有目共睹的,武嫖的身份又特殊,共尉一定会找借口开脱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共尉居然狠下心,真让廷尉府逮捕了武嫖——他的人在武家酒坊亲眼看到武嫖被廷尉府的人带走了。   这么一来,咸阳城里虽然争论得很利害,但是只是争论执法是不是有些过,并没有达到季心所希望的那样,相反,武嫖的入狱,明白无误的表明了西楚国禁止私自复仇,否则不管你是谁,一律严惩。那些本来准备趁机而动的游侠儿不敢乱动了,复仇得好名声是可以,可是真的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就要考虑考虑了。   季心不得已,只得等待更好的机会,让他欣喜的是,机会很快就来了。共尉为了让廷尉府方便执法,去了兰池。季心二话不说,立刻让那些被他重金收买的游侠儿到兰池寻机刺杀共尉。   要让西楚乱,还有什么办法比杀死共尉更直接的?   项伯打量了季心半晌,忽然说道:“这么说,我可得多喝两杯茶,离开咸阳,就再也喝不到了。”   季心摇摇头:“君侯放心,我们暂时不会离开咸阳。”   “不离开?”项伯冷笑了一声,“你们嫁祸武嫖,没有达到目的,我想你一定不会罢手,接下来的事情肯定要比刺杀李良的事情大。你们自以为聪明,当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可是西楚国的官员有那么笨吗?他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当今天下,还有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在咸阳城闹事?”   季心看着项伯恼羞成怒的样子,淡然一笑:“正因为如此,君侯才不能走,君侯一走,岂不是坐实了这个罪名?东楚、西楚之间,马上就会开战,这可不是亚父所希望的。”   “那照你这么说,我就是个稀里糊涂被你们拖下水的冤死鬼了?”项伯语带讥讽的说道。   “君侯过虑了。”季心皱了皱眉,也有些不好应付,这件事的风险他当然一清二楚,项伯不知道这件事也是实情,项伯有意见,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来之前范增特地关照过,项伯这个人敌我不分,这种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君侯放心,且不说事情很周密,君侯不会暴露,就算暴露了,季心也会一力承担,不会牵连到君侯。”   项伯要的就是这句话,季心是守诺的人,他既然把责任承担了,那他就算是安全了。但是他心里对季心秉承范增的命令,把他这个项家的长辈排除在外的做法还是感到很不爽,他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对你找的那些人太有信心的?焉知他们不会把你供出来?”   季心眼皮上挑,看了项伯一眼,又垂下眼睑:“市井里混的人,往往比朝堂上的人更信守承诺。”   项伯一噎,无言以对。   季心对此并不担心,他找的这些人可不是泛泛之交,都是知根知底,信得过的人,当然了,这些人的价钱也不是一般的贵,范增让他带来的钱财,大部分就用在这些人的身上。可惜,那对杀手夫妻不愿意接手这笔生意,否则的话,可能更有把握一点。一想起当初金发女刺客史香兰拒绝他的理由,季心就一肚皮的不快活。他娘的,蛮夷的脾气就是怪,刺客还有那么多规矩,这个不杀,那个不杀的,搞得他只好让他们去杀李良。李良倒是死了,可是他没有想到共尉的反应那么快,只花了十个时辰就把他们逮住了,如果再迟半天,他们出了关,共尉可就再也捉不到他们的影子了。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季心并不担心,这对夫妻的脾气他知道,从他们的嘴里,共尉休想问出一个字来。现在的情况验证了季心的信心,他还能坐在这里安心的喝茶,就证明了那对夫妻的口风是如何之紧。   这也增强了季心对接下来的事情的信心,他有足够的把握相信,就算这次事情还是没能得手,共尉还是抓不到他的把柄。只要没有证据,共尉就不会轻易的动他。   当然了,季心还是希望事情能顺利一些,如果共尉死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季心的眼神闪烁着,一声不吭。项伯有些无趣的喝着茶,忐忑不安。过了一会儿,他没话找话的说道:“关中数得上名号的游侠儿,都被你找来了吧?”   季心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项伯有些尴尬,却又找不出理由斥责季心,季心答应了赔偿他的损失,他也应该履行诺言,不再过问季心的事情。刚才问这么一句,纯属自讨没趣。   可是项伯还是觉得很恼火,范增在季心的心目中居然有这么高的地位?让身为项羽亲卫司马的季心都能言听计从?项羽知不知道这件事?项伯忽然之间有些心动。   “人多吗?”共尉盘着腿坐在兰池宫的大殿里,搓了搓手,用力在脸上擦了两下,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轻声问道。   “人不少,大约有三十多个。”虞子期应道:“关中几个有头有脸的游侠儿好象都来了。”   “是吗?”共尉笑了笑:“那可太好了,抓住他们,咸阳以后可就安生多了。”   “那倒是。”虞子期也笑了,他想了想,又笑道:“只怕亚父知道这个结果,会很失望。”   “我会让他知道的。”共尉的眉梢跳了跳,叹了口气。他本来很觉得范增委屈,可是现在范增是他的对立面,范增的存在,严重阻碍了他统一天下的步伐,他不得不想尽办法除去范增。   “大王,这些游侠儿到时候如何处置?”虞子期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   “怎么,你有想法?”共尉微微一笑。   “这些人身手都不错……”虞子期欲言又止。   “不行。”共尉坚定的摇了摇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墨家弟子有陈乐镇着,还算安份守已,我才能安心的使用他们。这些游侠儿意气用事,只因为对季心个人的交情,就敢来刺杀我,这胆子也太大了。不能留着他们,一定要给那些人一点厉害看看。”他看看有些失望的虞子期,又笑道:“身手可以操练出来,但是思想上的毛病,你很难纠正的。不要一时不忍,犯下大错。再说了,除了这三十几个,咸阳城里的游侠儿还多呢,到时候你们再挑一些就是了。这些胆大包天的,一定要严惩,以儆效尤。”   “喏。”   夜半时分,兰池宫外杀声大起,三十多个手持刀剑的游侠儿摸进宫来,却被守候多时的虞子期和孰武、朱鸡石等人捉个正着,一番厮杀,当场战死十几个,其他的人全部被抓。   天亮以后,共尉回到咸阳,当即下令抓捕这些游侠儿的家属,并且抄了他们的家。共尉的新法制取消了大部分连坐的罪名,但是只有一项是没有取消的,谋反的,家人连坐。   正在等候好消息的季心等到的却是二十个虎贲郎,虞子期亲自带队,把季心和项伯两个人带到了共尉的面前。共尉背着手,站在咸阳宫正殿的廊下,看着一脸惊惶的项伯和面色平静的季心,他冷笑了一声,先问项伯道:“君侯,知道我请你来干什么吗?”   项伯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说道:“臣……臣不知。”   “真的不知?”共尉追问道。   “真的不知。”项伯求救的看了一眼季心。季心微微一笑:“大王请我们来,我们怎么知道大王有什么事情,大王这话问得也太突兀了。”   “突兀?”共尉咧嘴一笑,晃到季心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忽然笑道:“其实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们。”   季心看了他一眼,不解其意。   “我一直就想对付这些游侠儿,可惜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们平时散在四方,我就算下令抓捕,也很难抓得这么齐全。这次你帮我把他们聚在一起,让我好一网打尽,你说,我是不是该谢谢你们?”   季心心里咯噔了一下,虽然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从共尉嘴里证实这个消息,还是让他十分失望。再听共尉这么调侃他,他就更难受了。他顿了片刻,强笑道:“臣不知大王所言何事。”   “季心,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不爽气?”共尉有些失望的说道:“那我就打开在窗说亮话吧,你重金收买的那三十多个游侠儿,一个也没逃掉。你用来收买他们的一千余金,也成了我的战利品。”   共尉一挥手,虎贲郎们将那些受伤被俘的游侠儿拖了出来,扔在季心面前。那些人虽然满面血污,但是却一个个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有的还故意把头扭了过去,装做不认识季心的样子。   季心看了看他们,心中定了,又抬起头:“恭贺大王。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共尉扭过头看着季心,一动不动。季心却不以为然,安如泰山的站在那里。   “嗯,季心侠名满关中,果然不是盖的。”共尉笑了,他走到季心的面前,伸出手,手掌心上握着一块金子,黄澄澄的,煞是诱人:“你没看错人,他们确实没有招出你来,可是,你以为他们不把你牵出来,我就没办法知道是你了?”   季心皱了皱眉,这块金子他当然认识,那是他给游侠儿的报酬,但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游侠儿不说,谁能证明这块金子是他给的?   “委屈你在大牢里呆一段时间,至于霸王那里,我会向他解释的。”共尉挥挥手,朱鸡石、余樊君上前用准备好的绳索捆起季心,拖着就走。季心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而去。   项伯却急了,他冲着季心大声叫道:“竖子,你不是一力承担的吗,这时候怎么也不吭一声了?”   季心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大步走了。   “君侯真的不知道?”共尉瞪着项伯,语气很不善,又带着三分疑问。   “臣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臣都被你们搞糊涂了。”项伯擦着额头的汗,看看共尉不怀好意的笑脸,又连忙说道:“不瞒君侯说,我知道他在暗中搞鬼,可是究竟在搞什么鬼,我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事,全是亚父安排的,你也知道的,我……我……”   共尉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项伯:“这么重要的事,亚父也瞒着你?”   “是啊,是啊。”项伯连连点头。   “那……那子羽知道不知道?”共尉显得有些疑惑的说道。   项伯迟疑了片刻,连忙说道:“想必……想必也是不知道的。”   “这倒有些蹊巧了。”共尉沉吟了片刻:“君侯是长者,既然君侯这么说,我就信了君侯。君侯,还请你回一趟彭城,把这件事告诉子羽,至于连横的事,看来暂时也只能搁置了。”   项伯如释重负,这么大的一件事发生了,还谈什么连横啊,共尉没有把他和季心一样扔到监狱里去,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他顾不上多想,共尉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当天带着共尉的亲笔书信和一些礼品就离开了咸阳,日夜兼程赶回彭城。   武嫖坐在廷尉狱的单间里,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喊声,眉心不由自主的一阵阵抽搐。她仿佛看到了邯郸城里的斑斑血迹,仿佛听到了家人面对李良的屠刀时的惨叫,仿佛看到了年幼的侄儿被挑在士兵们的矛上……   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眼前一阵眩晕,软软的倒在地上。   吴巨大步进了狱门,招呼狱卒打开牢门,武嫖的案子已结,现在要放她出去了。他的目光穿过粗糙的木柱,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武嫖。吴巨顿时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牢门刚刚打开,他就冲了进去,顾不上多想,一把抱起武嫖,手指搭上了她的脖颈。   “吁——”感受到了脖颈处的脉动,吴巨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亲自将武嫖背出了大牢,让医匠赶快来医治。武嫖是他亲自逮捕的,虽然这是共尉允许的,武嫖也是知道的,但是如果武嫖死在大牢里,那他吴巨的前途可就全完了。一想到此,吴巨禁不住冷汗涔涔。   医匠来了,紧急医治之后,武嫖总算醒了过来,但是她的目光明显有些呆滞,全无进狱前的灵动。吴巨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不怠慢,立刻把消息通报到宫中。   一听到武嫖异常的情况,共尉放下手中的事情,和王妃白媚赶到了廷尉府,将武嫖接回宫中。武嫖时而清楚,时而迷糊,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共尉心急如焚,叫来了太医检查,太医最后的答案是:受了刺激,旧病复发。   “怎么会这样?”共尉勃然大怒,立刻命人把吕泽和吴巨叫来,“不是说好只是权宜之计吗?怎么真的上刑了?”   吕泽面色煞白,一声也不敢吭。他现在也觉得冤屈之极。武嫖住的是单间,条件虽然简陋,但是并无其他人打扰,至于上刑一说,更是无从谈起,谁敢对她上刑?可是武嫖现在这个样子,他又怎么说得清?任谁都会把疑点集中到他的身上去。   “大王……”吴巨虽然也紧张,但是他毕竟没有吕泽那种嫌疑,面对着暴怒的共尉,他还算从容,没有乱了方寸:“武夫人入狱,住的是单间,也从来没有人对她动过刑,武夫人在此,大王验验伤就知道了。”   共尉一滞,转过身看了看武嫖,正在照顾武嫖的白媚点点头,证实了吴巨的话,武嫖身上确实一点伤也没有,动刑一说无从谈起。   “那怎么会这样?”共尉不依不饶,平时的温和谦让一下子无影无踪。   “大王如若不信,请允许臣带领大王去武夫人所住之处一看。”吴巨也说不清了,只好请共尉实地勘查。共尉也不二话,亲自赶到关押武嫖的地方一看,牢房里虽然间陋,却还说得过去,墙上还特地挂上了帷幕,地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榻上铺着新的褥子,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吕泽和吴巨是用了心的。   “把狱婆叫来。”共尉阴沉着脸。   “喏。”狱婆很快来了,面对着脸色很难看的大王,她跪在地上,把武嫖入狱的这几天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向共尉做了汇报,一切如常,只是武嫖入狱之后,精神就有些萎靡不振,一直躲在墙角不说话,神情显得很紧张,但除此以外,倒也没有其他的异常情况。对于狱婆来说,这是所有人的进监狱的正常反应,因此虽然知道武嫖身份特殊,她也就没有上报。   狱婆说完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吕泽和吴巨也不敢吭声,屏住呼吸看着共尉。牢房里除了共尉粗重的喘息声,一时静得可怕。   千算万算,还是出了纰漏。共尉懊悔不已,心情复杂。武嫖还只是演个戏就旧病复发了,如果真是她买凶,那她会怎么样?共尉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宫里的。看着胡言乱语的武嫖,共尉心如刀割。   以法治国,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尝到了法的厉害,共尉第一次对自己的想法有了动摇。   经过几天的精心治疗和无微不至的护理,武嫖的精神终于恢复正常,当她从昏睡中醒来,看着一直护在她身边的白媚和共乔,露出平静的笑容,柔声道:“臣妾何德何能,怎也劳动王妃和公主大驾。”   见她语调平静,还带着以前的三分调侃,白媚和共乔终于放下了心,脸上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姊姊,你终于醒了,这几天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一想到牢狱里的情形,武嫖面色一滞,白媚连忙轻声安慰,过了好一会儿,武嫖的脸色才算又恢复了过来,长吁一声:“生死咫尺!”   “究竟是怎么回事?”共乔面带煞气,不快的说道:“是不是有人给你苦头吃了,你告诉我,我告诉兄长去,一定要替你报仇。”   “没有,吕大人、吴大人都很关照我,我没有吃什么苦头。”武嫖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惊恐之色:“是我……是我自己……怕极了那种……那种声音。”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十六节 死不瞑目   “声音?什么声音?”白媚诧异的问道。   “就是……就是……”武嫖觉得头又一阵阵的发紧,脸色越发的难看了。白媚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她拉过武嫖的手,轻轻的拍着:“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   共乔也恍惚有些明白了,不免暗自叹惜了一声。她坐在武嫖的另一边,拉着武嫖的另一只手,忽然笑道:“姊姊,我唱个曲子给你听吧。”   “什么曲子?”武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就是我们在陈县的时候经常唱的那些楚歌,兄长又填了些新词,我唱给你听。”共乔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眨了眨睛,轻声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词是新词,曲却是旧曲,是武嫖和共乔在陈县时常唱的曲子,听着这熟悉的曲调,听着优美高远的新词,武嫖似乎回到了从前,渐渐的安静下来,跟着轻声哼唱着,一抹平静的笑容渐渐的浮上了她的双眸。词并不复杂,她生天又比较聪颖,共乔不过唱了几遍,她就记住了词,也跟着吟唱起来。白媚见了,这才舒了一口气,看向共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赏。共乔看在眼里,带着三分得意的挤了挤眼睛。   ……   “那些游侠儿招供了?”范增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吃惊,有些腊黄的脸上很平静的问道。   “没有,我亲耳听到共尉说,那些游侠儿没有招供。”项伯满面尘土,看向范增的脸色有些不善:“要不然,我还能回到这里来吗?亚父真的以为我和共尉的关系有这么好?”   “那他凭什么说这些人跟我们有关?”范增冷笑了一声:“还扣留了季心?”   项羽沉默的看看他,又看看项伯。他虽然不说话,可是牙咬得紧紧的,似乎十分恼火。项伯一看就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项羽不知情。一想到此,他对范增就更加讨厌了,这么大的事连项羽都不知会一声,他的眼里还有谁?他以为这东楚国是他范增的?   “共尉说,只要子羽看到这个,就一定能明白了。”项伯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双手送到项羽的面前:“这是从那些游侠儿的酬金里找到的。”   项羽接过来看了看,开始有些疑惑,后来又眨了眨眼睛,仿佛想起了什么,愤怒得有些发红的脸色顿时变成了酱紫色,他哼了一声,大手一握,将那块金子握在手心里,一用力,金子就变了形。   范增很意外,这么一块金子能说明什么问题?他刚要发问,项羽猛的站了起来,怒视着范增,大喝一声:“不用说了,我这次是丢脸丢大了。战场上不能光明正大的击败他,居然派人刺杀自己的兄弟,我还有什么脸面做这个霸王?还谈什么天下共主!”说完,不等范增说话,转身走了。   范增阴沉着脸,神情极其难看。项伯也顾不上理他,从背囊里抽出一口剑,匆匆忙忙的跟了出去,走到外面,追上项羽。项羽正恼火呢,见他追了出来,没好气的说道:“伯父还有什么事?”   项伯将手中的长剑送到项羽面前:“共尉让我带了一口剑给你。”   “送剑给我?”项羽一看那口和自己所佩的巨剑外形相差无已的剑,不由得想起当初在巨鹿城下与共尉并肩作战的情景,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他连忙掩饰的抽出剑,一道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好剑!”项羽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声,曲指一弹,剑如龙吟。他轻轻的扭动手腕,舞动巨剑,巨剑有如游龙一般在他的手里甩动,洒出一片银光。   “共尉说,这是他特地为你准备的,本想见面时亲自送给你,可是……”项伯咂咂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送到项羽面前。项羽狐疑的接过信,展开看了看,不看还好,一看,更是心乱如麻。共尉在信里说,他本来是准备与兄长并肩作战,荡平天下的,可是没想到兄长居然派人刺杀他,让他十分伤心。巨剑一口,是咸阳新工艺所制,上面的铭文是他亲手铭刻,本想当面交与兄长,可是现在看来,恐怕遥遥无期了,只好让项伯带回。   项羽收起信,拉开长剑,剑身上果然刻着几个字:“光明正大。”   项羽觉得脸上一阵发烧,握在手中的剑柄都有些烫手。他尴尬的挥了挥手,巨剑抹过旁边的一棵小树,小树应声而断。项羽有些吃惊,再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那口巨剑,瞪大了眼睛看着项伯。项伯也很吃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看项羽,又看看那口剑。   “拔出你的剑。”项羽忽然来了兴趣,兴奋的对着项伯大声叫道。   “唉。”项伯有些手忙脚乱的拔出剑,双手紧握,长剑斜指前方。项羽调整了一下姿势,手腕一抖,巨剑霍然而过,项伯手中的长剑“哧”的一声轻响,半截长剑“当郎”一声落在地上。   “好锋利的剑。”项羽欣喜不已:“只怕他的那口湛庐也不过如此吧。”   项伯看着手里的半截长剑,目瞪口呆。他愣了半晌,忽然紧张的说道:“子羽,大事不好。”   “怎么不好?”项羽爱不释手的把剑欣赏,没有注意到项伯脸上的惊恐。   “子羽,这口剑锋利吧?”项伯扔了半截剑,一把拉住项羽的手臂,声音发颤的说道。   “当然锋利,这还用说。”项羽赞了一声,目光仿佛被剑吸引住了似的,片刻也舍不得离开:“这口剑简直可以和上古十大名剑相提并论了。”   “可是……可是你知道吗?”项伯的声音有些干涩了,汗珠不停的从额头沁出来。项羽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伯父,你怎么了?”   “西楚的军队正在换装,清一色的这种长剑。”项伯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的说道:“虽说不可能每一口剑都象你这柄一样精工细作,但是……但是……”   项羽的脸色也阴了下来,一对重瞳子盯着项伯:“此话当真?”   “当真。”项伯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在咸阳城的时候,就看到周贲、灌婴、田壮他们清一色的新式长剑,只是模样有些怪异,有些象共尉佩的那口吴钩。我听说,那是第一批新品,专门配给将军们用的,现在咸阳的寺工炉火日夜不停,最多今年秋天,虎豹骑和陷阵营就可以全部换装完毕。到明年这个时候,关中十多万大军将全部使用这种新工艺所用的长剑、长戟。”   项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愣了片刻,忽然夺过项伯手中的半截断剑,转头就走,项伯不敢怠慢,连忙紧紧跟上。   “亚父——亚父——”项羽奔进了范增的住所,顾不上看范增的脸色,将断剑往范增面前的案上一搁,然后将巨剑摆在范增面前。“亚父,这是西楚即将全军装备的新式长剑。”   范增愣了一下,脸色随即也变了。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相对于项羽来说,共尉的劣势仅仅在于他的兵力不足,项羽现在有大军二十余万,这还不算河东项佗的人马,而共尉就算加上章邯的人马,最多只有十五万,除去镇守四边的人马,他一次最多只能动用十万人马。但是如果他这十万人马全部装备这么锋利的新式长剑,那么他和项羽之间的实力差距就没有那么明显了。而其他方面来说,项羽并不占优势,总体而言,项羽已经没有优势了,或者说得更坦白一点,项羽已经处于下风。   范增的脑子飞速的权衡了一下,苦笑了一声:“阿籍,是我失策了。”   “亚父?”项羽不解范增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究竟指的是什么,是指让共尉在关中失策了,还是让季心去刺杀共尉失策了?   “我一直在怀疑陈乐在东海干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了,可惜,迟了,太迟了。”范增的脸色十分颓丧,自责的喃喃自语:“其实我应该早就知道的,他在韩魏收刮了那么多精铁,一船一船的送到东海去,我就应该知道的。”   “亚父是说……”项羽也想到了些什么。   “是的,是的。”范增失魂落魄的点点头:“他早就准备好了,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项羽又糊涂了,范增这是说什么呢?共尉准备什么,又知道什么,怎么不是人了?   “妖孽啊——”范增悲愤莫名,高举双手,仰面长啸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跟着摇晃了几下,软软的栽倒。项羽大惊,连忙扔下剑,一把抱住他,将他抱到榻上,又让项伯立刻去叫医生。   范增病倒了,发了高烧,不停的说着胡话,一会儿念叨着项梁,一会儿又咒骂共尉是妖孽。他的年龄大了,本来身体就不太好,被这么一刺激,他的身体迅速的消瘦了下去,没几天功夫,就瘦成了皮包骨头,看得项羽心疼不已,衣不解带,没日没夜的陪在他的身边,亲手给他喂药,体贴倍至,连每天都要看看的女儿项琳都不看了。   范增一直不说话,每天不是昏睡,就是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屋顶,眼珠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瘦弱的胸膛还在起伏,项羽几乎怀疑他没气了。第三天夜晚,两人独对的时候,范增忽然说话了。   “阿籍!”   “亚父。”项羽握着范增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鼻子一酸,禁不住流下泪来:“亚父,你可把我吓坏了。”   看着双目含泪的项羽,范增的心中淌过一阵暖流,项羽虽然不怎么听话,但是他对他的尊敬,那却是实实在在的,可惜啊,他们怎么就不能象共尉君臣那样亲信无间呢?也许,这就是命吧。范增叹了口气,反手握住项羽的大手,沙哑着嗓子说道:“阿籍啊,有几句话,我要跟你说。”   “亚父,你说,我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项羽泣不成声。他见范增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光辉,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亚父已经七十多了,上次吐血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这次又吐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老夫无德无能,承蒙武信君错爱,把你托付给我。老夫感激不尽,愿竭尽驽钝,效犬马之劳,辅佐你建立霸业……”范增说了几句话,有些急了,禁不住咳嗽起来。项羽连忙把他扶起来,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一面让人去叫医匠。范增摆了摆手:“不用多事,你听我说。”   “亚父……”项羽哽咽着点点头。   “杀宋义,战巨鹿,破王离,入关灭秦,称霸天下,一步步看起来都很顺利。可是,我最终还是看走了眼,把这份来之不易的霸业又给葬送了。”范增仰起头,喘息着,看着屋顶,眼神中全是不甘:“我千算万算,千防万防,结果,还是没防住,让共尉那个小竖子坐大了,养虎为患啊,养虎为患啊,本以为他是一只恶犬,能帮着你驱鹰逐免,可是没想到,他却是一只猛虎啊。”   项羽的眉毛颤了颤,没有吭声。   “阿籍,你现在知道你真正的敌人是谁吗?”范增转过头,看着项羽。   “阿尉?”项羽皱了皱眉。   “不是。”范增摇了摇头,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了指项羽的心窝:“是你……自己。”   “我自己?”   “是的,是你自己。”范增嘴角抽动了几下:“是你自己心太软了,被共尉那个小竖子的假仁假义给套住了。你觉得他是兄弟,一直不忍心下手,当初……当初……”   项羽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松开了范增的手,一声不吭。   “唉——”范增长叹一声,不再往下说了。他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共尉养精蓄锐,出关在即,韩国是他的附庸,燕国是他的姻亲,陈余是你的仇敌,齐国又和你打得不可开交,形势对你很不利。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时间拖得越久,共尉越难对付。你立刻和他连横,拖着他一起平定天下,最后,你们俩再争个高低。纵使大业不成,也不失裂土封国,割据一方。”   “这……能行吗?”项羽犹豫着说道:“我知道亚父此计甚妙,只怕……只怕……”   “不用怕。”范增肯定的说道:“季心的事情,是我安排的,你一点也不知情,一切的责任,都是我的。共尉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会接受这个现实的。”   “不要再和田荣打了,立刻跟他讲和,陈余……也跟陈余讲和。”范增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项羽大惊失色,摇晃着范增轻若无物的身子,大声叫着“亚父”,可是范增却再也不能答应他了,他瞪着两只无神的眼睛看着项羽,眼中全是不甘。   “亚父——”项羽痛哭出声,跪倒在范增的面前。   西楚二年四月,东楚历阳侯,亚父范增薨。   五月初,项悍到达关中,将这个消息通告给共尉。   共尉在项悍到达关中之前一天就知道了消息,所以面对项悍的时候,他并不奇怪,但是脸上还有些哀痛。范增可以说是被他气死的,虽然这种死法比历史上得背痈死要好一点,可是又能好到哪儿去?何况现在他还是背主弄权,擅自作主行刺共尉的恶名走的,他一定觉得特别憋屈,死不瞑目。   共尉唏嘘良久,这才抹了抹眼睛说道:“兄长有什么打算?”   “霸王感于天下不安,生民涂炭,希望与大王携手,重新分割天下,以求太平。”项悍看着共尉有些落寞的眼神,恭敬的说道:“霸王请大王大梁一会。”   共尉眨了眨眼睛,从伤感中回过神来:“一会?是他和我两人,还是……”   “霸王希望先与大王一会,商议大事,然后再徐图天下。”   “呵呵……”共尉不置可否的笑了,他转了两下眼珠:“武涉是不是去了齐国?”   项悍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嗯,我知道了。”共尉站起身:“兹体事大,你容我君臣商量一下,可否?”   项悍低下头行了一礼:“这是自然,外臣告退。”   共尉随即招来了白公、陆贾、郦食其和李左车四人商议。四人听说范增死了,且喜且哀。范增是项羽身边最有智谋的人,一直以来,共尉最用心的对付的就是他,他一死,要对付项羽就容易多了。但是他们对于是不是要与项羽进行联合的事情,意见并不统一。这次白公和陆贾站了一边,联合项羽,先平定了诸王再说,李左车和郦食其却不同意,这明显是借刀杀人,项羽要借共尉的刀杀诸王,最后还要与共尉决一死战,与其如此,为什么不让项羽自己去干这种事?西楚反正不着急,坐守关中等着就是,反正东楚发展的基础和速度都不能和西楚相比,再过两三年,不用打,项羽优势丧失殆尽,不打也输了。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十七节 防守反击   正当共尉权衡不定的时候,吕释之派人来报,匈奴人大举进攻北地、上郡。共尉闻讯,立刻找来项悍,十分抱歉的说,本当与兄长一会,奈何匈奴人不安份,又来袭扰,请你回去告诉兄长,等我把匈奴人打退了,一定与兄长好好的谈一谈。   看着报急文书,项悍也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先回去了。共尉随即调兵遣将,吕释之负责肤施一带,桓齮移兵北向,负责北地一带,陇西郡由章邯负责,与此同时,共尉派灌婴率虎豹骑、田锦江率陷阵营会合骠骑将军傅宽,经由直道驰援各地,东柱国韩信率本部人马向北移防,协助吕释之驻守上郡,细柳将军吕臣进驻函谷关。   北疆一时烽烟四起。   臧衍站在高高的暸望台上,看着远远滚滚的烟尘暗自心惊,他听从共尉的安排,带着随行的亲卫从西面的陇西郡一直走到东面的上郡,见了冀侯章邯、西柱国桓齮、骠骑将军傅宽,最后赶到了北柱国吕释之这里,因为有共尉的手诏,这些西楚重将对他都十分客气,不仅带他参观了沿线的防线,还向他详细讲解了西楚的战法,特别是上一次大破白羊王的战事,更是浓墨重彩,随行的军学院师生整理的青山峡战记是臧衍最近读得最多的一本书,这是限量发行本,除了军中的高级将领之外,只有军学院的师生能够看到,而臧衍能够得到一本,自然又是沾了姻亲的光。   尽管臧衍亲身经历过与匈奴的战事,又听了不少西楚与匈奴人作战的经过,但是看到天边的滚滚烟尘时,他还是吃惊不小,长城沿线的其他地方不说,就说他现在面对的这个地方,恐怕匈奴人就不下十万。   主力,绝对是主力。五万匈奴人就曾经把燕代搞得焦头烂额,臧衍不知道吕释之将如何对付这十万匈奴人,要知道肤施的西楚军北部军团不过三万人而已,更要命的是,这三万人还驻守在各地,肤施只有吕释之亲自统率的一万人:七千步卒,三千骑兵。   臧衍偷眼看了一眼旁边的吕释之。吕释之很舒服的伏在女墙上,手里举着一个长长的铜管对着远处在看,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似乎一点也不为即将到来的匈奴人着急一般。   “好啊,头曼这个老东西还真看得起我,居然亲自出动了,大大小小的部落还真是多。”吕释之咂着嘴,仿佛看到了一顿大餐,忍不住的要流口水。   “吕柱国,敌我兵力悬殊,柱国将如何应付?”臧衍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干涩了。   吕释之直起身,将手中的铜管递给臧衍,轻描淡写的说:“不用担心。”   臧衍狐疑的看了看吕释之,接过铜管,将眼睛凑了上去,一看之下,顿时大吃一惊,筒中看到的居然是清晰的匈奴战旗,战旗下匈奴人战马奔腾,杀气冲天。   “这?”臧衍惊异的看着手里的铜管,投向吕释之的目光中全是疑问,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吕释之说看到了头曼的影子,而他却只看到烟尘,原来这么一个铜管居然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将军在咸阳的时候,没有看到那本书吗?”吕释之有些意外的看着臧衍。   “什么书?”臧衍茫然。   吕释之向身后的一个亲卫招了招手,那个亲卫立刻从身上背的藤箱里取出一本薄薄的书递到吕释之的手里,吕释之转手就交给了臧衍,臧衍接过来一看,恍然大悟:“原来是将作少府陈逍遥的大作啊,拜读过,拜读过。”   吕释之微微一笑,看样子臧衍就算读过,恐怕也没真正理解其中的妙用。他抚着铜管,爱惜的说道:“这就是依据这个原理制作的望远镜,我们称之为千里眼。”   臧衍的眼珠盯着吕释之手中的千里眼再也挪不开了。   “不用着急。”吕释之拍拍臧衍的肩膀:“大王既然让你来我这里看看,自然是要真心帮你的,到时候免不了要送你一两只。”   “那可太好了。”臧衍大喜,和匈奴人作战,最头疼的就是匈奴人行踪不定,来去如飞,如果有了这个千里眼,可就方便多了,至少在匈奴人来袭之前,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布阵准备。   “传令各关隘,禁止出战,弓弩手准备,先给他丫的一个下马威再说。”吕释之摆摆手,轻松自在的下达了命令。城墙上的士卒一听,立刻行动起来,躲在女墙后面,试弓的试弓,上弦的上弦,井然有序,既看不到慌乱,也没有人叫喊,只有负责各段城墙的军官按着长剑,举着小旗,在城墙上来回巡视,看到哪个士兵动作有不对的,就上前指点一下。臧衍看了,暗自佩服,这些西楚兵真是训练有素,看到这么多的敌人来袭居然一点也不慌不乱,要换成燕兵,恐怕早就吵成一团了。   臧衍很快看出了一个问题,那些临阵指挥的军官虽然表情严肃,但是在纠正那些动作有误的士兵时,他们的态度却并不凶暴,最多严厉的说两声,根本没有动手打人的情况,以臧衍的经历,这个时候恐怕不上鞭子是镇不住那些士兵的,怎么西楚的军官都这么温和?   “我军中禁止虐待士卒,违者斩。”吕释之看出了臧衍的诧异,瞟了一眼城墙上的士卒,淡淡的说道:“这是大王下的命令,没人敢违抗。”   “哦。”臧衍尴尬的笑了笑:“假如有人犯了军纪怎么办?”   “犯了军纪,自有军中的军正依法处理。”吕释之一边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匈奴人,一边说道:“不过他们都很自觉,要知道现在能到边军来,可是不容易的事情。”他忽然转过头,看着臧衍,咧着嘴笑了:“你可知道,咸阳现在请战的关中子弟有多少?”   “不知道。”臧衍摇了摇头,很不解,既然关中子弟请战,那为什么不立刻征兵,再征个几万兵,也不至于吕释之手下只有一万人守肤施啊。   “大王当初答应关中父老的,三年之内不征兵。”吕释之回过头,双手撑着女墙,淡定的笑道:“今年才是第二年,关中子弟要入伍,至少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有可能。”   臧衍不解。共尉这么守信吗?他可知道,这次匈奴人入袭,就是共尉背信弃义,收了匈奴人五千头牛,两万头羊,结果又向匈奴人开了个天价,不仅要求匈奴人放回乌氏族人,还要他们向西楚出售战马、牛羊,来换取关中的粮食、铁器、食盐和丝织品。头曼恼羞成怒,这才集结了大小部落向西楚全面进攻的。可是这样不讲信用的人,为什么对关中百姓这么守信,难道他还是担心关中人心不稳?应该不会啊,一路看来,关中的百姓对穿上西楚王可以说是尊崇有加,而且又是关中子弟主动要求入伍,为什么共尉还坚持当初的诺言?   “这就是内外的区别。”吕释之很耐心的向臧衍解释道:“关中百姓,是内,要守信,匈奴人,是外,没必要守信。”   臧衍琢磨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深层含义,他转过脸看着吕释之,正迎上吕释之那高深莫测的笑容,他僵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要做共尉的自已人,千万不要做他的敌人,这种又狡诈又有实力的家伙,是很难对付的。   “柱国,匈奴人立阵了。”   “知道了。”吕释之摆摆手,直起腰杆,看着远处的匈奴人,眯起了眼睛。   匈奴人立阵完毕,长长的阵势排开,一眼看不到头,人喊马嘶的情景看在臧衍的眼里,不由得一阵阵心惊,他全神贯注,看着吕释之如何对付匈奴人。哪知道吕释之好象睡着了一般,竟然倚着女墙闭上了眼睛。   一匹快马,从匈奴人的阵中飞奔而出,奔到城下一百步处,停住了马,哇啦哇啦的不知道叫些什么,不大一会儿,一个士卒飞奔了过来,在吕释之面前行了个礼:“柱国,匈奴人叫阵。”   “他说什么屁话呢?”吕释之不屑的说。   “他说我们背信弃义,所以来讨个公道,要我们向他们的单于陪礼道歉,补偿他们的损失,他们也许可以考虑退兵。”   那个士卒的话还没说完,吕释之就笑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臧衍:“匈奴人在你们燕地也这么多屁事吗?”   臧衍摇了摇头,苦笑道:“匈奴人根本不跟我们谈判,打了就跑。”   “这还差不多,打仗就打仗,说那么多屁话。”吕释之一摆手:“传令狙击手,给老子干掉他,赏万钱。”   那个士卒应声走了,不多时,暸望台上的鼓手用鼓声将吕释之的命令传了出去,鼓声未落,城墙上正对着那个匈奴人的三台巨弩一齐轰鸣,三只短矛一般大小的长箭厉啸而出,那个匈奴人大惊,圈马想走,可是实在太迟了,眨眼之间,那三只箭就不分先后的射到,那个匈奴人虽然飞身避开了第一只箭,手中的刀全力下劈,磕开了第二只箭,却被第三只箭射个正着,连人带马扎了个透心凉,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当场气绝。   西楚军立刻大声吼叫起来,笑骂声一片。   “小样儿,敢到老子面前来得瑟,射死你丫的再说。”吕释之骂骂咧咧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屑。   臧衍有些不解,吕释之是西楚柱国,也是读过书的人,平时说话也是温文尔雅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怎么一打到仗嘴里就不干不净的?再听城墙上那些士卒,嘴里骂得就更难听了,什么话粗俗骂什么。臧衍也不是什么雅人,也打了不少仗,可是听着那些话,还是觉得太粗鲁了。   可是他不好意思说,只好把目光转向了战场。   匈奴人大怒,号角声此起起伏,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他们扛着简陋的云梯,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向城墙冲来,城墙上的西楚军有条不紊,利用强弓硬弩向匈奴人猛烈射击,强弓近射,硬弩远射,对那些冲进二十步以内的敌人则用手弩对付,远中近井然有序,密集而又有条理。安置在高处的守城弩由那些箭术高明的射手操纵,专挑那些衣着光鲜,看起来大小是个官的匈奴人下手,守城弩弓力强,都使用绞盘上弦,弓力强而射速慢,对付那些军官倒正是合适,往往一箭呼啸而出,便有一个匈奴军官倒地毙命,纵使躲在盾牌后面也无济于事。   而城墙上架设的弩砲,则把那些躲在木盾后面的弓箭手当成了主要目标,匈奴人的弓力小,要想射上城墙,只能靠近城墙,这样的距离本来正是强弓硬弩的有效攻击范围,但是匈奴人用大木盾掩护,能够有效的减少伤亡,不能说匈奴人想得没不周到,可是他们忘了,西楚军除了强弓硬弩,还有弩砲。   弩砲发射的不是箭枝,而是石球,圆滚滚的石球;石球击打在匈奴人的木盾上,如同击穿一层竹纸一般的轻松,将后面的匈奴人暴露在西楚军的强弓硬弩面前,而西楚军的弓弩手似乎和弩砲很有默契,每个石球后面,都跟着一阵箭雨,让匈奴人逃跑都来不及。   这不是打仗,是屠杀。西楚军以城墙为掩护,肆无忌惮的屠杀着攻城的匈奴人。   半个时辰,匈奴人就在城前留下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连城墙都没摸着,就狼狈的退了回去。   臧衍松了一口气,吕释之的轻松是有道理的,以目前的态势,匈奴人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没办法破城。   “柱国,看来这次又要立功了,臧衍先在这里祝贺柱国。”臧衍笑嘻嘻的拱了拱手。   “嘿嘿,这算什么。”吕释之摆了摆手,心有不甘的说道:“这次不是仅仅打败他们那么简单,这次要重创他们,打得他们不敢再到大河之南来捣乱,还要直取九原,尽复蒙恬时的疆域。”   “这……”臧衍有些不明白了,吕释之是不是太狂了,这点人马守城还行,要是出击,那可就差得太远了,守城有城墙可恃,可以用守城弩、弩砲这样大杀伤力的武器,而匈奴人又不善攻城,吕释之能打赢是有道理的,可是要是出击,你这一万人马,还只有三千骑兵,够人家塞牙缝吗?   “你不用担心,我这一万人那当然不够。”吕释之笑了:“不过,东柱国韩信正在赶来支援,大王也许会亲自来,也就是三五日的时间。”   “哦。”臧衍这才点了点头。   事情远比吕释之说的要快,骠骑营第二天晚上就到了,他们沿着直道飞道前进,只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就赶到了肤施,但是吕释之没有让他们立刻出战,而是把他们安排在肤施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反攻。他还是让那七千多步卒守着城墙,不紧不慢的和匈奴人耗。   匈奴人恼羞成怒,接连几天猛攻,可是任凭他们想尽了办法,损失了近两万人,也没能攻上城墙,最好的一次不过有十几个人冲了城墙而已,面对等着不耐烦的重甲步卒,这十几个人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巨大的斩马剑斩成了肉泥。   匈奴人气馁了,他们决定不再攻城,转移到别的地方掳掠。就在这时,东柱国韩信带着三万大军赶到,紧跟着,共尉带着陷阵营和虎豹骑赶到。   韩信、吕释之和臧衍出城相迎。   “仗打得如何?”共尉从马背上跳下,大步走了过来,笑容满面的问道。   “不好,被匈奴人逼在城里打,有些憋屈。”吕释之皱着眉头说。臧衍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要是能打出这样痛快的仗,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吕释之居然还不满足。   “不痛快是吧?”共尉笑了,摆摆手:“明天起,你和韩信出头出击,我来替你守城。”   吕释之乐了:“谢大王。”   韩信也眉开眼笑,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出手的机会了。看大王的意思,这次绝不是把匈奴人打退这么简单。“臣遵大王令。”   “好,我们先去看看战场,然后再商讨一下后面的战况。”共尉第一个上了城,吕释之和韩信连忙一左一右的跟上。臧衍不敢怠慢,也跟着上了城墙。   共尉在暸望台上一站,雄视八方。城墙上的士兵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身影,都不约而同的转过身来,向他行礼致意。   “将士们辛苦!”共尉举起右手,斜指前方,大声喊道。   “不辛苦!”将士们兴奋的齐声高喝,“大王万岁!”   “大王万岁!”城内的将士跟着一起喊叫了起来,内外相合,地动山摇。如雷的吼声让人心襟摇荡,热血沸腾。城外的匈奴人听到了西楚军的吼声,出营观看,见城墙上的西楚军士气如虹,知道西楚王共尉亲自带兵支援,已方更没有破城的可能,反而有被西楚军反击的危险,士气一落千丈。   头曼见形势不妙,不敢怠慢,当夜就拔营而去。   共尉闻讯,立刻下令吕释之和韩信各带步骑,出城追击。   与此同时,在北地郡、陇西久攻不下的匈奴人也开始撤退,章邯、桓齮立刻出城尾随追击,从东线到西线,一共十万人马,向撤退的匈奴人展开了反攻。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十八节 出尔反尔   西楚军这次反击准备已久,打得酣畅淋漓。头曼开始以为,攻城不是匈奴人的长项,可是野战还是匈奴人厉害一些,西楚军敢于越过长城追击,正好给了他一个报复的机会。   但是很快头曼就发现,自己的计划又一次落空了。   西楚军步骑大约各一半,五万步卒,五万骑兵,再加上一些运输粮草辎重的民夫,大概总数在十五万人左右。首先是西楚军运输辎重的人比头曼想象的要少得多,没有往常那种拖得长长的运粮车队,后来头曼才知道,西楚军平时吃粟米,战时主要吃一种肉脯,需要的份量只有粟米的三分之一,所以运粮的队伍就可以大量减小。共尉从他这儿讹去的羊,几乎全做成了这种肉脯,份量轻,还抗饥,是行军的绝佳食物,连盐都不用带。更重要的是,这大大缩短了做饭的时间,时间充裕,可以升火煮着吃,时间不充裕,直接干嚼喝水就行。因此,西楚的骑兵不仅可以象匈奴人一样不停息的追赶,而且连续作战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匈奴人。再加上他们的铁甲、铁戟、新式的战刀、手弩,对地形又了如指掌,以万人为单位的西楚军成了匈奴人的噩梦。   而匈奴人寄予了厚望的西楚步卒同样让匈奴人吃尽了苦头。西楚步卒速度慢一些,但是他们的作战能力并不差。匈奴人几次捕捉到了战机,几万大军从草原深处冲了出来,却失望的发现西楚军早就严阵以待,招呼他们的是密集的箭雨,让趁兴而来的匈奴人丢下一地的尸体败兴而归。开始的时候,匈奴人还顶着箭雨往上冲,试图打破西楚军的车阵,攻到里面去抢一些粮草辎重,可是他们快就发现,同样形踪不定的西楚骑兵总能适时的冲出来,给正在激战的他们致命一击。在遭受了几次重创之后,匈奴人学乖了,一旦不能偷袭得手,立刻撤退,不给西楚骑兵沾便宜的机会。   打不过,逃还逃得掉的,这一方面,还是匈奴人占了上风。   但是匈奴人并没有开心太久,他们很快就发现,西楚军的步卒也好,骑兵也好,并不跟他们争一时长短,他们按照既定计划,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不知不觉之间,战线就被推到阴山以南。   头曼觉察出了异常,他把各部落的头领聚到一起商议,西楚人究竟在干什么?其实事情很明白,西楚军这次反击,看似对他们进攻的反应,实际上却是早就准备好的,他们要收复河南地,把战线推进到蒙恬所筑的长城一带,重新把匈奴人赶到阴山以北。   几个王面面相觑,他们都不同程度的和西楚军交过手,西楚军虽然总体推进速度跟不上他们,但是西楚军的步调稳当得很,逢战必胜,已经把匈奴人打寒了心。不管是骑兵对攻,还是步骑协作,匈奴人都不是对手,如果不是匈奴人还有跑得快的优势,他们早就被打残了,尽管如此,他们的损失还是不少。   “议和吧。”头曼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好办法了。   大家都想议和,可是他们又十分担心,本来就是共尉提出了让他们难以接受的要求才打的,现在打输了,共尉会不会再加码?如果共尉再狮子大开口,他们可吃不消啊。   “试试吧。”头曼如是说,派出使者到西楚的军中。西楚军现在三个柱国各领一军,桓齮在西,吕释之在中,韩信在东,齐头并进,相隔不过二三百里。头曼知道北柱国吕释之是共尉的妻兄,上次谈判也是他负责的,这次直接把使者派到了吕释之的营中。   吕释之也很直接,要谈可以,找大王谈去,大王在肤施。使者送走了,他立刻把匈奴人要谈判的消息送给韩信和桓齮,三人不约而同的加紧了攻势。头曼见使者派出去了,刚刚松了口气,却又接到了西楚军加快步伐进攻的消息,不禁大惊失色,派人来责问,吕释之理直气壮的回答道:“你们虽然派来了使者要求谈判,但是还没谈成啊,我家大王还没有发军令到阵前宣布停战,所以我们还要秉持原先的计划,继续攻击。”   头曼气得差点晕过去,无可奈何,只得拼了老命和吕释之周旋,双方在方圆四五百里的草原上展开激战,来回交锋了几次,匈奴人吃尽了苦头,损失惨重,不得不再次向后退缩,一直退到河南地,再退可就出长城了。   好在这时匈奴使者回来了,带来了共尉的回复。共尉说,要谈判可以,你们退出蒙恬所筑的长城,这是秦国的土地,也就是我西楚的土地,只要你们退出长城,我就和你们谈判,条件不变,放回乌氏族人,用战马、牛羊来换我的粮食、铁器、丝织品,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我不让你们吃亏,保证你们这些匈奴人的王过得和我的列侯一样舒服。你们要打算不劳而获,或抢过日子,我也不反对,说实话,我手下的人也很希望到匈奴去抢,匈奴不仅牛羊多,战马多,而且女人强壮,不仅能生儿育女,种地还能顶一个男人用,在我关中十分抢手。   头曼气得不轻,可是使者带回来的一个消息,让他立刻打消了再和西楚军作战的打算。使者说,他在共尉那里听出了口风,冒顿好象确实和西楚人有勾结,他们都被冒顿给骗了,冒顿和西楚人谈判的条件不是停战,而是要西楚人向匈奴发动进攻,把匈奴主力全部吸引到阴山以南,等头曼被西楚打得实力大损的时候,他好弑父夺位。   头曼惊出一声冷汗,他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大战之前冒顿极力反对开战,带着他一万多人留在大河以北,按兵不动。现在他知道了,冒顿根本不安好心。头曼不敢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其他诸王,但是他立刻把诸王叫到大帐,极力安抚,然后带着人马退出了河南地,火速赶往单于庭,同时派人招冒顿到单于庭见面。   冒顿不在他的驻地,他在头曼返回单于庭的必经之路上。一万大军,养精蓄锐,就等着惨败而归的单于,只要击败了单于的主力,其他诸王都好办,匈奴人就这点比较简单,谁的实力强,谁就是老大,没有什么君臣道义那一套,他只要吞下单于的人马,他的实力就最强,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单于,至于他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并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冒顿就等着这一刻,他都想好了,杀了头曼,他做了单于,除了阏氏和她的儿子不能留之外,其他的一切照单接收,这样一来,他就有实力和那个狡猾的西楚王谈判了。冒顿越想越开心,这一番内联外合,他是最大的赢家,其他人,包括那个西楚王都被他利用了。等他统一了匈奴,恢复了元气,他当然还会再关中的。到时候不知道那个西楚王会是什么表情。   消息很快就送来了,单于撤退了。但是冒顿没来得及高兴,先吃了一惊。头曼不是大败而归,他损失虽然不小,但是总兵力依然有八九万多人,足够把冒顿这一万多骑碾死几次。冒顿是个聪明人,他一看这形势就知道,自己被共尉给卖了,头曼已经知道他的打算,所以当头曼派人来招他去单于庭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宰了使者,带着手下人就跑。头曼也早有准备,以预定的时间内没等到冒顿,随即派兵追杀。在浚稽山附近,头曼的大军追上了冒顿,双方发生激战,冒顿虽然勇猛,可是实力相差太大,被打得大败,带着仅剩下的几百亲卫骑一路向西跑,得没影了。   头曼收回了冒顿的人马,派人继续向西追击,不杀死这个儿子誓不心甘,同时送信给西部诸王,看到冒顿杀无赦,拿到冒顿人头的有重赏,这才回到单于庭。这一次出兵不利,先是被西楚人打得大败,接着又发生了这么一件内讧的事情,上头曼有些心力交悴,他无心再战,派出使者和共尉谈判,接受共尉的条件,放回乌氏族人,与西楚进行交易,以换取草原上必须的物品。虽然这不符合匈奴人一向做无本生意的习惯,可是眼下形势逼人,只好先应了再说,等恢复了元气,再捡老本行吧,反正匈奴人也不讲究什么信用的,不存在道德上的心理压力。   就在匈奴人内讧的时候,共尉进驻河南地,九原城成为北柱国吕释之新的治所,西柱国桓齮进驻北地郡,东柱国韩信随同共尉北巡阴山长城一线,同时传书代王陈余、燕王臧荼到云中聚会,共议防守匈奴的事宜。   六月,陈余、臧荼亲自赶到云中。   西楚军发动雷霆一击,不仅击败了来犯的匈奴人,还重新夺回河南地,犀利的攻势、辉煌的战果让臧荼和除余都大吃一惊。他们知道西楚军战斗力强悍,但是他们远远没有想到居然强悍到这处地步,连匈奴人都被他们轻而易举的赶了出去。臧衍跟随韩信一路向前推进,还参加了几次作战,他不仅对西楚军的装备精良赞不绝口,韩信的指挥才能也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东柱国韩信用兵,简直是神了,匈奴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他计算得确到好处,每次作战,匈奴人好象都是自已跳进来一样。”臧衍赞叹不已:“他虽然只有步骑三万,和吕释之、桓齮都差不多,但是他的战果却是最好的,匈奴人至少在他手里损失了两万多人,而他自己的损失不到两千。”   “这么强?”臧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臧衍,他和匈奴人作战,败多胜少,如果能够持平,他就谢天谢地了。韩信居然能以区区两千的代价击杀两万匈奴人?   “父王,你是不知道西楚军的战力和韩信用兵的能力。”臧衍连连摇头:“我这一路跟下来,对他们的战法知之甚深。都说秦军的弩阵强,可是现在西楚军的弩阵经起秦军来,又要高出一个级别。弩兵在西楚军中占到三成的数,而且他们还配备连弩,射速快,杀伤力强,从五百步以外到二十步以内,都有不同的弩进行射击,匈奴人一大半就是死在弩箭之下。”   “哦。”臧荼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共尉全盘接收了秦军的弩阵,又加以改进优化,威力更强了。”   “不仅如此,西楚军的步卒也比秦军的锐卒要强悍。”臧衍补充道。   “不会吧。”臧衍有些不太敢相信:“西楚军的主力是楚人,他们虽然凶悍好斗,可是还能比当年的秦军锐士善战?秦人耕战立国,斩首计功,所以才打起仗来不要命,西楚军就算勇猛,还能比他们更强悍?”   “父王,看来你没有亲自经历过,还是不知道里面的区别。且不说西楚军和秦人一样重视战功,就算西楚军的装备,就不是秦人所能比的。秦人的青铜剑锋利吧?”   臧荼点了点头,秦人吞并了韩国和魏国的大部分疆土,捕获了不少良工巧匠以后,秦人的军工业可以说是雄霸诸国,秦人能统一天下,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可是在西楚军用的铁剑面前,秦人的青铜剑不堪一击。”臧衍拔出腰间的剑,对臧衍说道:“这口剑就是共尉送给我的,是西楚军中高级将领的佩剑,和普通士卒用的剑相比,就是装饰更漂亮一些,其他的并无差异。父王不妨一试。”   臧荼狐疑的让一个亲卫上来试了一下,亲卫手中的剑还不是青铜剑,燕国出铁剑,比起青铜剑来只强不弱,已经算是难得的利器,可是让臧荼吃惊的是,既使是这样的铁剑,在臧衍的那口剑面前,也和朽木差不多,臧衍轻而易举的将那个亲卫的铁剑斩为三截。   “居然锋利如斯?”臧荼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抢过臧衍手中的剑,爱不释手。臧衍笑了:“父王放心,西楚王早就准备好了,待和你以及代王见面时,他会送你们一口这样的剑的。”   臧茶恍若未闻,他一屁股坐在席上,仰着头,沉默不语,过了老半天,才长吁一口气,黯然说道:“以西楚军的勇猛,如果全部装备了这样犀利的武器,他统一天下的速度,只怕比秦军还要快。”   “父王说得正是。”臧衍附和的点点头。   “衍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臧荼回过神来,正色对臧衍说道。   臧衍看着臧荼的脸色,犹豫了片刻,这才决然道:“立刻结盟!”   “结盟?”臧荼有些意外,他的意思是直接向共尉投降,这样有共尉这个大靠山,他还能安安稳稳的做他的燕王。他本来以为,臧衍跟着共尉这么久,对西楚军的战力有更直接的印象,应该也会同意他的看法才是,没想到臧衍却只是建议结盟,而不是建议投降。   “父王有所不知,西楚国的列侯只享食邑,不治民。”臧衍担心的说道:“他们不能算封君,封地的上百姓,还是由朝庭直接治理,也就是说,他们除了能收获封地上的赋税,其他的,与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不在朝中任职,那些这些列侯只是富家翁而已,没有一点实力。”   “是这样?”臧荼也犹豫了。如果让他只做个富家翁,手里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实力,他就要重新考虑是不是要投降共尉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共尉对父王和代王会怎么处理,但是我有这样的担心,所以,我觉得还是结盟最好。结盟,大家就是平等的,可以名正言顺的保留实力。”   “可是,他迟早还是要统一天下的。他会容得下我们这些王?”臧荼思索了一阵,有些担心的说道:“看他这样子,是继承了秦国的政策,以郡县代替封君,而且还更进一步了,我们现在推三阻四,是不是有些不识时务?难道要等他把剑架在我们脖子上?我只怕到了那时候,我们想做个富家翁都不可能,只能跟齐王建一样,被饿死在松柏之间了。”   臧衍不说话,他也有这样的担心,可是要他放弃现在的燕王之位,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父子两人相对无语,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大王,代王请见。”一个亲卫打破了帐中的沉默。   臧荼抬起头,看看臧衍,两人露出会心一笑,陈余也沉不住气来,肯定是来订攻守同盟的。   “待本王出帐相迎。”臧荼父子收拾了一下,很郑重的出帐相迎。陈余带着随从站在营外,见臧家父子这么客气,也不禁笑了笑,抢上一步笑道:“燕王,别来无恙否?”   “哈哈哈……”臧荼大笑着迎上前去,深施一礼:“敢蒙代王挂念。寡人一向吃得香,睡得觉,不长本事尽长肉了。代王,你可比以前消瘦了不少啊,是不是国事操劳过度了?要注意休息啊。”   陈余淡淡一笑,对臧荼的关切不以为然。他顾然是国事操劳,忧心冲冲,但是臧荼也不是心宽体胖。他笑了笑:“多谢燕王提醒,寡人还支撑得住。”   两人携手进帐,互相客套了几句,陈余打量了一下臧衍腰间的长剑:“这便是西楚最近换装的剑吗?”   “正是。”臧衍解下剑,双手奉到陈余面前。陈余抽出剑,仔细端详了片刻,却有些失望。西楚军的剑虽然光亮,一看就知道磨制得非常锋利,但是剑身上却只有简单的两道血槽,并无纹饰,看起来很是简单。军中普通士兵的长剑当然很简单,但是一般来说,将领们所用的箭却要华丽得多,一般来说,上面会有漂亮的纹饰。对于陈余这种名士来说,剑是不是漂亮,比是不是锋利还要重要一些,连纹饰都没有的剑,再锋利,也不过是一凡品。   “听说很锋利?”   臧衍见陈余盯着剑身看了一眼就把眼光瞟开了,口气中又有三分不屑,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他笑了笑,收回长剑,照着刚才试给臧荼的样子又给陈余试了一次。陈余锁起眉头,沉默了片刻,他也立刻感觉到了压力。   “西楚这两年恢复得太快了。”陈余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相比之下,我代国就差得太远了,匈奴人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我被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真是愧对我赵国的先人。”   臧荼微微一笑:“那代王此次接受西楚王的邀请前来云中,可有什么打算?”   “我们都差不多,又何必互相试探?大王是为什么来的,我也是为什么来的。”陈余开门见山的说道:“去年他们在青山峡打了一架,占了匈奴人的便宜,结果匈奴人就到我燕代来找补。今年他更猛,直接把匈奴人赶到阴山以北了,这接下来的几个月,匈奴人会做什么,想必大王心里有数。单凭我们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对付匈奴人。我接受西楚王的邀请到云中来,自然是希望与二位联手,一起对付匈奴人了。”   臧荼看着陈余,微笑不语,他知道陈余的情况比他危险。他赶跑了张耳,立赵歇为赵王,自己做了代王,而张耳现在就是项羽那里,项羽早就想动他的手了,只是一来有齐国拖着,二来最近范增又突然去世了,项羽遵从礼节,为范增守孝三月,三月之内不动刀兵,陈余才能抽出空来云中。而且臧衍也告诉他了,项羽派人入关和共尉谈合作的事情。对于他臧荼来说,共尉是跟项羽合作还是跟他们合作,他都可以有退路,但是对于陈余来说,共尉如果和项羽合作,那他这个代王就算做到头了。   所以陈余急,他不急。   见臧荼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陈余笑了,他淡淡的笑道:“燕王,时不再来,机不可失,想必这句话你一定听说过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臧荼见陈余并不着急,反而话里有话,他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借着喝水的时候想了想,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问道:“不知代王有何高见,寡人洗耳恭听。”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二十九节 反匈同盟   “太子在关中呆了几个月,想必知道西楚的封爵制度与以往有所不同吧。”陈余看着臧衍,第一句话就直指要害。臧衍和臧荼对视了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看来陈余和他们一样,都不想就这么放弃手中的利益,俯首称臣,甘心做一个富家翁,他还指望着能做个有兵有地的王。   不过,他们父子何尝又不是这么想的呢。在这一点上,他们确实是站在一面的。   “霸王行的是霸道,他分封诸王,就是要我们自相残杀,然后他好趁乱而取之。田荣攻击田都、田安、田假,正中他下怀,这样他才有借口攻击田荣。他攻下齐国之后会把齐地重新分封吗?”   “当然不会。”臧荼父子同时摇头。   “张耳和我都是大梁人,我们曾经情同父子,亲密无间,可是现在我们却互相攻杀,难道真是因为一点误会吗?”陈余的脸上充满了愤怒:“我们同在巨鹿城下,当时秦军势强,燕王想必也有目共睹,张耳怀疑我拥兵自重,迟疑不前,燕王给我评评理,是也不是?”   臧荼捻着颌下的胡须,摇了摇头:“这件事上,张耳确实冤枉你了。”   “多谢燕王说了句公道话。”陈余仰天长叹,仿佛胸中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张耳置我们多年的交情于不顾,无端猜疑我,我可以不计较他,什么大将军,对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我可以不做那个大将军,解甲归田。可是……”陈余忽然厉声喝道:“我不能坐视他把赵王废为代王,而自己却坐拥赵地,做了不是赵王的赵王。他把我们当初的誓言忘记了,他只想着做自己的王,却忘了我们当初的誓言,所以我要把他赶走,只有赵家的后代,才能做这个赵王,其他的人,谁也不配。”   臧荼的脸色有些难看,照陈余这么说,那他这个燕王岂不是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有功,可以立为王,这我并不反对,司马卬就做了王,申阳那个嬖臣也做了王,我都可以容忍他们,但是他张耳不能这么做,他是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陈余脸色渐渐的缓了过来,又吐了一口气说道:“赵歇和韩广不一样,他是正经的赵国宗室,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张耳不能这么做。”   臧荼听他这么一说,脸色才好看了些。对,韩广和原来的燕国没关系,他那个燕王本来就不地道,自己有功,又奉了霸王之命,杀了他也是应该的。   “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所以也成了霸王的眼中钉,也许,他就是希望我这么做,这样,他才好有借口出兵赵地,齐赵一亡,大王的燕也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陈余恢复了平静,淡淡的一笑:“至于河南王,殷王,韩王,都不是他的对手。”   臧荼眯起了眼睛,沉思不语。陈余说得没错,项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受到波及,不过是因为他和项羽之间还隔着齐赵而已,一旦项羽拿下了齐国和赵国,他这个燕王也做到头了。   “但是现在事情有变。”陈余呷了一口茶,淡然说道:“西楚王本来应该是项羽最后一个目标,或许,他还念着兄弟之情,希望把西楚王摆到最后一个解决,或许,他还希望西楚王能俯首称臣,供他驱使,那样的话,西楚王或许能做得久一点。他掏空了关中的府库,安排司马欣和章邯监视西楚,目的无非在此。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西楚王有如神助,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稳住了关中,轻而易举的拿下了章邯和司马欣,两年不到,他就收复了河南地,把匈奴人赶到了阴山以北。这种迅猛的势头,不仅我们没有想到,我想霸王也一定没有想到。所以,现在西楚王已经成了他要对付的第一个目标。他派人入关与西楚王谈判,实际上就是在试探西楚王。如果西楚王还能听他的,那他们就一起攻击我们,如果西楚王不听他的,那么,他就会来联合我们,先攻击西楚王。这件事本来已经尘埃落定,但是天凑巧,范增走了,霸王要守丧三月,西楚王又要攻击匈奴人,事情就这么拖下来了。”   臧荼垂头不语,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看着陈余,不过眼中已经没有了那种淡定和从容,只有一种敬佩和景仰。“以代王之见,我等当如何?”   陈余摆摆手:“西楚王与霸王不同,他行的是王道。”他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又摇摇头说道:“只是他这个王道,又不太似王道。周天子行王道,权归天子,政在诸卿,分封天下八百。而他却是权在三公,垂手而治,有列侯之名,而无封君之实,看起来又有些象嬴政的做法,行的是法家。”   陈余苦笑了一声:“想必太子一定知道最近咸阳的李良案吧?”   臧衍点点头,这么大的案子,他当然知道。   “西楚王为了一桩复仇案,能将自己的情人投入大狱,虽说有弄虚作假的嫌疑,但是寡人并不怀疑,如果真是武嫖收买的杀手,西楚王会真的依法处置她,绝对不会法外容情。”   “会这样?”臧衍有些不敢相信。   “会的,这个人……会这么做,法家向来就是以刻薄寡恩出名的。”   臧衍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你们不要指望有姻亲关系,他就会对你们网开一面。”陈余看了一眼惊骇的臧荼父子,暗自松了一口气。“法家的主张,从来就是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远有卫鞅处理公子虔,近有嬴政幽闭太后,再近的还有胡亥连杀自己的兄弟姊妹十余人,再加上李良案,都是明证。”他顿了顿又说,“我听说,处理这件案子的廷尉正吴巨,就是李斯的嫡传弟子,可有此事?”   臧衍面带恐惧的点了点头。   “不管是霸王也好,西楚王也好,他们都想做天子,都不会留下我们。我们要想生存下去,就只有在两者之间周旋。”陈余叹了口气,向着臧荼躬身一拜:“大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们都太弱小了,只有联合起来,才有可能在这两人之间取得一个生存空间。”   臧荼沉吟良久,这才点头道:“大王……说得有理。”   陈余长出一口气,终于把臧荼说服了。他摆了摆手,示意随从出去,臧荼会意,也摆了摆手,大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围在一起低声交谈。   ……   共尉见到陈余和臧荼十分高兴,先向他们赠送了一口咸阳新出的长剑,陈余和臧荼都表示感谢,也送上了各自带来的礼物,另外还向东柱国韩信,军谋祭酒李左车献上礼物,表示了仰慕之情。   “大王,这次河南之战,大王势如破竹,收复河南地,赶走了匈奴人,真是可喜可贺。”陈余热情洋溢的说道:“我等这次奉邀前来,一来是向大王致以祝贺,二来也是向大王学习学习。大王,你把匈奴人赶出去了,可是我们代燕……哈哈哈,可要吃紧了啊。”   共尉呵呵一笑,还了礼说道:“大王说的哪里话来,对付匈奴,仅凭哪一家怎么行呢,当年秦国一统天下,这才有足够的实力把匈奴人赶到阴山以北,我区区一个西楚,也只能收复河南地,再想重现蒙恬的壮举,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陈余眼角跳了两跳,躬身说道:“大王谦虚了,以余看来,大王今日的实力,只怕已经远超当年的长城军团。从这次收复河南地的迅猛,就可见一斑,当年蒙恬何尝有这么顺利呢。”他看了臧荼一眼,又接着说道:“当然了,仅凭关中一地,确实也难以恢复当年的长城军团三十万大军驻边的盛况,好在大王现在境内的防线也不到当年防线的三成,以大王的十万边军,也是绰绰有余了。”   共尉渐渐听说出陈余话风中的不对,他和李左车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意外。在他们看来,现在共尉大军到此,随时可以对他们展开攻击,可以说是兵临城下,陈余和臧荼就算不是俯首称臣,至少也要表示一点顺从的意思,怎么陈余开口闭口都是你关中,我燕代的?   共尉仔细打量了一下臧荼的脸色,不免有些后悔,看来自己还是太托大了,一下子就想收复陈余和臧荼两个人,结果反而出了岔子,臧荼肯定被陈余说动了,两个人合伙跟他谈条件来了。   共尉迅速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脸上不动声色,还是那么平静:“二位大王这说的哪里话来。要说防上郡、北地、陇西三郡,我确实是有这个实力,可是仅防着这里,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啊。请二位大王来,就是想和二位商议一下,借助二位的智谋,筹措一个万全之策。不瞒二位说,我对匈奴人是想赶尽杀绝,奈何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在河南,我还有些胜算,一过大河,那也就不行了。二位大王,我们就不要客气了,互相坦诚以待,看看如何合作吧。”   陈余和臧荼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不管共尉是真是假,至少他看出了形势的变化,做出了让步。   “闻说大王的骑兵装备优良,我和燕王都有些见猎心喜。不瞒大王说,我们的人马也不少,骑兵也不少,大王的马镫,我们也仿得来,有了这马镫,骑兵的战力确实有了极大的增长,只是你们的精甲和新式长剑,却是做不来的。不知大王能否资助一些。”陈余恭敬的说道。   共尉淡然一笑,这两个家伙想得都挺美,不让我插手,只要我提供装备,增强了实力,反过头来再和我讨价还价。你们真是瞎了眼,也不看看我是谁,我能让你们沾了便宜去?   “二位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共尉慷慨的说道:“我们既然要一同对付匈奴人,当然要资源共享了。这样吧,我正在换装,一时半会还不能大量供应你们,先抽调一些给你们试用一下。你们看如何?”   陈余大喜,没想到共尉这么好说话,没用他多废口舌就答应提供给他们新式军械,这倒是意外之喜。他和臧荼连忙致谢:“多谢大王慷慨。”   “不用。”共尉摆了摆手,转身对李左车说道:“李军谋,回头你和陈少府联系一下,看看我们能抽出多少数量的军械,再核算一下成本,不要太出格了,这是我们一起对付匈奴人的事情,不要计较几个钱。”   “喏。”李左车躬身应诺,心里却笑开了花。他知道共尉是在提醒他,不要便宜了这两个家伙。   陈余和臧荼也听出了话音,这分明是告诉他们,我自己还不够用呢,这是看在一起对付匈奴人的情份上先拨一些给你们,价钱嘛,你们就不要讨价还价了,爱要不要,你们舍不得钱,老子还舍不得给呢。他们心里顿时犯了嘀咕,看这样子,从咸阳分来的钱财,恐怕又要回到咸阳去了。   共尉不再多谈这件事,吩咐设宴,为二位大王洗尘,奄然一副东道主的样子。不过话也不错,他从匈奴人手中夺到了河南地、九原郡、云中郡,现在可不就是东道主?   觥筹交错,酒席上气氛很热闹,共尉不仅准备了美酒佳肴,还准备了歌舞,十几个清一色的胡姬穿着轻薄的衣衫站在庭中一舞,不仅正当壮年的陈余和臧衍面红耳赤,就连臧荼都有些顶不住了。共尉哈哈一笑,大方的让他们各自挑两个带回去侍寝,你们要看上了,就带回去,要是看不上,明天还退回来。   “大王……”陈余还保持着一点清醒,见这些胡女有些人深目高鼻,还有些眼珠子居然是蓝色的,显然不全是匈奴人。匈奴人虽然和中原人长得不太一样,但是还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区别。“这些都是哪里来的胡姬?”   “这个啊,我也不太说得清。好象有大月氏的,有乌孙的,好象还有一些是更远的地方来的。”   “大月氏,乌孙,还有更远的?”陈余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那……那大王是怎么得到她们的?”   “有些是从匈奴人那里抢来的,还有些是头曼单于送的。”共尉轻描淡写的说道,想了想又笑了:“都没什么稀奇的,代王有时间去咸阳就知道了,咸阳城里这样的胡姬多的是。”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陈余:“代王,天下之大,远出你我的想象。几个胡姬算得了什么,还有更稀奇的呢。”   陈余吃惊不已,没敢再问,低头喝酒。臧衍却目瞪口呆,有些后悔这段时间只顾着到边疆学习了,没有好好在咸阳城逛一逛。   月上树梢,酒宴散去,陈余、臧荼各自带着几个挑中的胡姬走了。一直含笑的共尉回到内室,脸色阴了下来。李左车和韩信跟了进来,三个人相对而坐,喝了一会儿茶,共尉觉得有些闷热,便提议到外面去吹吹凉风。李左车和韩信知道他不是嫌热,而是心中烦躁,便陪着他出了府,沿着城墙转了一圈,看望看望值勤的士卒,欣赏欣赏外面的月色。   清凉的晚风吹去了共尉心头的郁躁,他渐渐的冷静下来,在李韩二人的陪同下登上了城中最高的暸望台,自有亲卫搬来了小案和茶具,三人就在暸望台上煮茗共谈,倒也自在。   共尉看了一会月色,忽然转过脸对韩信说道:“我过两天就要回咸阳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   韩信愣了一下,随即欠身施礼:“喏。”   “燕代结盟的事,看来暂时都不可靠。你暂且不要管他们,守着云中、九原一带就行,等站稳脚跟后,伺机拿下雁门。”   “喏。”韩信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关中的兵,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征,可能未必赶得上。必要的时候,你就在本地征兵,把兵源扩充到十万之数。”共尉看着韩信吃惊的眼神,淡淡的笑了:“以你的本事,有十万兵在手,能扫平燕代,攻击到齐地吗?”   “大王,臣……臣不敢领命。”韩信惶恐的向后让了一步,拜伏在地。   “为什么不敢?”共尉放下手中的杯子,带着三分笑意的看着韩信。   “大王,我西楚总兵力不过十五万,四柱国各领三万多人,如今臣一个人就征兵十万,纵使大王有令,臣……臣又如何敢领命?”韩信结结巴巴的说道:“请大王收回成命,臣不敢要求十万人马,臣……臣只要五万人,就可以扫平燕代,向东攻击到海。”   “有什么不敢?”共尉扑哧一声笑了:“秦国的时候,仅是一个长城军团就有三十万,南征军团五十万,我西楚虽然实行的是精兵制度,可是一个柱国统领十万人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尽管放心的去征兵,有什么风言风语的,我都替你扛着。”他停了一下,又说道:“你办事,我放心。”   “大王……”韩信胸中涌起一阵激动,禁不住哽咽了,他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臣……臣愿为大王驱驰,万死不辞。”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三十节 陈仓故道   共尉让韩信起来,韩信好久才把心情平复下来。共尉品了好一会儿茶,若有所思的看着天空皎洁的明月,忽然说道:“你们说,陈余、臧荼他们想干什么?”   韩李二人不吭声,低下头喝茶。共尉转过头看着他们,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韩信,我记得你当初的志向是万户侯,现在你是万户侯了,可满意?”   韩信有些发窘。刚才共尉说那句话,他和李左车没有回答,并不是他们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不好说出口。说实在的,他现在虽然已经达到了当初的志向,做了万户侯,可是现在他的想法又不一样了,他也希望能更上一层楼,比如做个王。按理说,共尉现在只是一个西楚王,他做个万户侯,等共尉统一天下,以他的战功,封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共尉的新官制中,连列侯都不能治民,那就算封了王又有什么用,不就是食邑更多一点吗,也就是个十万户侯又怎么样,不能治民,那就还是自己的封地。   正因为如此,韩信也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共尉要抑制他的战功,会不让他再作战了,但是现在共尉交给他这么重大的任务,又让他有了一些想法。面对共尉的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如何答起。他想告诉共尉他想称王,但是又怕共尉因此忌惮他,干脆不让他带兵了。不让他打仗,那比不封他为王可严重多了。   “你想封王吗?”共尉又追问了一句,然后又把目光转向李左车,问了同样的一句:“左车,你想封王吗?”   “臣……”李左车也有些结巴,他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想!”接着又轻声说道:“不瞒大王说,臣确实想过封王。”   “呵呵呵……”出乎他们的意料,共尉朗声笑起来,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张:“我知道你们想,我也知道很多人都想。陈余、臧荼他们,都想。”   韩李二人松了一口气,这是实情,但是没人敢在共尉面前说。现在共尉自已说出来了,反倒轻松了。韩信的脸红了红,下意识的看了李左车一眼,忽然觉得有些惭愧,自己就没有李左车的胆量,当着共尉的面说希望能封王。   “其实,王的称号,我不是不能给你们。但是,就和列侯一样,我不能给你们治民权。”共尉叹了口气,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眼神奕奕生辉,韩信和李左车知道,这是共尉要向他们这两个亲信吐露心声了,共尉能把秦朝的宫室分给众臣为府第,自己只占了极小几座宫殿,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个不能共富贵的人,但是他坚决不给治民权,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你们都是熟读史书的人,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是与周王室同姓的郑国首先称霸,向王权发起挑战?”共尉目光灼灼的看着韩信和李左车。   韩信犹豫了一下,他是读了不少书,但主要是兵书,对于其他的,他有所涉猎,但不是很关心。而李左车虽然也是以兵法为主,但是他读书的范围比他广,思索得也比他深,想必有所知晓。   李左车眨了眨眼睛,慢慢的说道:“郑国虽然是与王室同姓,但是时间久了,血脉远了,这其间的亲情自然也就淡了,所以……”   共尉笑了,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道:“春秋五霸中晋文公姓什么?”   “也姓姬。”韩信和李左车异口同声的说道。   “你们看,都姓姬,最后都反目为仇了,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东周西周都是周王室的宗室,照样不是为了点水源而打得不可开交?”共尉拍了拍手掌,慨然叹道:“同姓如此,异姓就更不用说了,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前前后后几百年,华夏的士绅君子们在干什么?在内斗!堂堂的周王室居然被犬戎占了镐京,最后还要由当时还是蛮夷的秦人护送到成周。到了后来,更是什么人都来对周王室踩一脚,有谁还记得他们当初是一个血脉?”   韩信和李左车面面相觑,他们有些明白共尉的意思了。同姓都不能分封,更何况他们异姓了。但是共尉说得也有道理,如果现在分封诸王,共尉在,这些诸王还能安份守已,他们君臣之间还有情份,可过了若干年,情份淡了,那还不互相攻击?到了那时候,共尉就是周王室,他们诸王就是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一想到子孙之间会生死搏杀,他们就不寒而栗。   “你们希望我们的子孙互相攻杀,然后你李左车的后人挖了韩信的陵,或者是你韩信的子孙挖了李左车的陵吗?”共尉戏谑的看着韩信和李左车:“或者是你们哪一个人的子孙挖了我的陵?”   韩信和李左车互相看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他们现在关系很好,那当然不希望后代反目成仇,但是这又似乎有些渺茫,周王室,郑国,晋国都是同姓,最后还翻了脸呢,何况他们这些异姓。   但是,不能封王,不能享尽富贵,那现在奋斗又有什么意思?   “你们说,如果历史能重演一遍,或者周武王和周公旦他们知道会是后来这个结果,他们还会分封诸侯吗?”   韩信喃喃自语:“不会。”   “再问一句,如果已经分封了之后才知道这个结果,他们会怎么办?”   李左车和韩信互相看了一眼,寒气顿生。怎么办?一个个的收拾啰,把那些有可能威胁到王室的人先给收拾了,这样王室才会安全。   “如果现在我对齐王建说,封他万户侯,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共尉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了。   “他当然感激涕零了。”韩信脱口而出。齐王建是被饿死在松柏之间的,别说封他一个万户侯,就算封他一个几百户的侯,他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韩信,你是希望能做一个能平平安安的传下去的十万户侯,还是希望做一个王?”   韩信一下子愣住了,他想了好半天,才低下头说:“臣还是愿意做个十万户侯。”   “你呢?”共尉转向李左车。   李左车却没有回答,他锁着眉头,凝视着案上的茶杯,茶杯里倒着天空的月亮,一闪一闪的。过了很久,他才长叹了一口气道:“大王思虑深远,非臣所能及。”   共尉没有说话,重新看着头顶的月亮,过了片刻,才慨然道:“鉴往而知来,历史的作用,不应是让人借鉴的吗。明知是条死路,又何必再去重蹈覆辙。华夏大好儿郎,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内斗之中呢,大好的世界,有太多的疆土等待我们去征服啊。好儿郎,当放眼世界,纵横天下,何必与自家人拼个你死我活的。”   韩信的眉毛一挑,忽然问道:“大王,天下究竟有多大?”   共尉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要真想知道,为什么不用你的战马去丈量一下?看看你的战马走多少天,才能走到天尽头。”   “用战马去丈量天下?”韩信一时有些出神,就连李左车都有些神往了。   ……   共尉拿下了云中郡和九原郡,项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把心提到了半空中。有西楚军在北面挡着,匈奴人是不可能再侵入河东郡了,他再也不用面对来去如风的匈奴人,这让他很开心。但是他随即又发现,西楚军比匈奴人更可怕,匈奴人都被西楚军赶出塞了,他们如果要南下,他岂不是更没有还手之力?北有东柱国韩信,西有细柳将军吕臣,项佗感到了一阵阵寒意。听说共尉和陈余在云中会盟,他们真的是只为了对付匈奴人吗,会不会是针对他项佗?   项佗不敢大意,他在河东境内紧急征兵,人马总数增加到十万,司马欣兄弟防守蒲坂,蔡寅、武满驻守上党的壶关,以防陈余突然袭击,而他自己带着五万多人驻守在晋阳,兼顾雁门郡和恒山郡。他知道驻守在云中的是西楚东柱国韩信,但是他并不担心,他一直觉得,韩信那次战胜他,只是机缘巧合,而后来他一战克敖仓,二战克函谷,都是他们的军械犀利,并不是韩信有什么能力。因此,他只要有同样的军械,完全可以挡住韩信。   因此,他向彭城发出急书,河东被共尉和陈余三面包围,兵力捉襟见肘,同时境内的民力也负担不起这么多的兵力,长此以往,不用打就能被他们拖垮,请霸王立刻做出决断。   项羽接到项佗的报急文书时,刚刚脱去范增的孝服。三个月的守丧,让他整整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有些吓人,乖女儿项琳见他终于脱掉了孝服,赶上来和他亲热,却被他的胡子刺得哇哇大哭,再也不沾他的身了。   看了文书之后,项羽感慨不已,自己服了三个月的丧,共尉却又打了个大胜仗,把匈奴人彻底赶出长城了,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他站在地图前想了很久,最后把项悍找来了。   “你再去关中一趟。”   项悍躬身应诺,却不离开。   项羽接着说:“你告诉共尉,我已经服完丧,他也打完匈奴了,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他伸出手,在地图上划了一大圈,最后落在大梁上:“就在大梁吧。大梁,就是我们的分界线。”   “大王,你是说……”项悍有些迟疑的说道。   “不错,如果他愿意,我可以与他平分天下,大梁以东归我,大梁以西,归他。具体怎么分,我们到时再议。”   “如果他不愿意来呢?”   “他会来的。”项羽笑了笑,神情很自然:“他不来,我就联合齐赵,一起入关。”   项悍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来。他知道上次武涉去齐国见田荣谈得不错,田荣被项羽打怕了,如果能和项羽谈判,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至于陈余,因为项羽一直没有松口承认他这个代王,所以被逼得和共尉走到一起了,如果项羽愿意承认陈余这个代王,承认赵王歇,那么他没有道理还跟共尉混在一起。   项悍匆匆起程,再次赶赴关中。武涉也没有歇着,北上燕代,和臧荼、陈余会谈,项声南下,找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要他们调集兵马,准备作战。与此同时,他找来了张耳。张耳自从被陈余赶出来之后,一直呆在项羽这边,项羽没有亏待他,让他担任了自己的左尹,配合项伯管理民政,他的儿子张敖也在军中任职。这次因为可能要和陈余商谈,项羽提前和张耳打了招呼,告诉他这只是权宜之计,事成之后,他一定不会亏待张耳。张耳虽然很怀疑他这句话能不能实现,但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   项悍赶到关中的时候,共尉却不在关中。他从云中回来之后,就赶去陈仓。陈仓一带清理出一条故道,对沟通汉中和关中有重大的意义。项悍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留守的上柱国白公一摊手,那可不知道,这修路的事情很难说,也许半年,也许一年,大王虽然不可能一直呆在那里,但是两三个月总是有的吧。他还安慰项悍说,你不用着急,马上就到年底了,大王一定会回来主持审计的,对三公一尉的审计,向来是共尉重点抓的事情,他不会落下的。   项悍一听就急了,开玩笑,等到年底?那怎么行。他二话不说,向白公讨了一张关传,直奔陈仓。白公倒也通情达理,马上给他开具了军用的关传,不仅一路通行无阻,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到各地的驻军白吃白喝,借调马匹。   项悍见到共尉的时候,共尉正在给开道的人庆功。陈仓道并不是新开的路,原本就有一条路从散关直到汉中,但是时间太久了没人走,这条路已经被杂草淹没了。共尉印象中有这条路,特地关照张良留意。张良到了汉中之后,软硬兼施,凭借着带过去的区区三千人马,收服了巴蜀一带的富户。在他们与关中的交易渐渐增加,苦于交通不便的时候,张良对他们说,有一种路可以直通关中,你们如果愿意出钱,我可以招集民夫把这条路清出来,至于你们垫付的钱,到时候从税收里面扣除。   巴蜀的富户已经见识过这个长相俊美的张将军的利害,别看他平时笑眯眯的和蔼可亲,真要翻了脸,那可是杀人不眨眼。巴中蛮子多,向来不服管,有一次不知怎么的惹了这位张将军了,他也没多派人,只派长史杜鱼、亲卫将王祥带了三百人杀上门去,一夜之间就把那个部落给屠了,一千多口,鸡犬不留。杀得那些平时眼睛长得天上的蛮子目瞪口呆,据说有一些部落接到了求援信赶过去救援的,却被那三百人的凶悍给震住了,愣是站在一旁没敢动手。特别是亲卫将王祥,一人一椎,独力击杀了上百人,铁椎所到之处,绝无活口,在崇尚勇力的蛮子看来,那岂直不是人,是战神。   蛮子们不通仁义,但是佩服勇敢的人,再加上张良又比较清廉,不象以前的那些官吏横征暴敛,只要老老实实的把应交的税收交了,张良还是蛮好说话的。蛮子们很快就被他治服了,不仅听话,还从每个部落里抽调了五十到一百人不等的勇士交给张良,组建了一只千人左右的蛮兵。张良也大方,专门给他们打造了适合的武器和战甲,又针对巴蜀一带的地形进行训练,很快这支蛮兵就成了张良手中的一支精锐。按照共尉组军的传统,这一千蛮兵和张良带来的三千人马一样领饷,一样享受各种待遇,张良还请人给他们上课,让他们读书识字,在这些蛮兵中建立了很高的威望。   有了这个做基础,再加上关中强大的财力、物力支持,张良从入巴蜀到把巴蜀的富户捏在手里,不过短短的一年时间。一听说张将军提议修复陈仓故道,只需要各户筹集一部分资金,以后还能分期偿还,那些富户们立刻爽快的掏了钱,只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陈仓故道就重新疏通了。   刚从云中赶回来的共尉闻说,立刻带着人赶到陈仓视察。与张良重新见面,共尉十分高兴,张良的政绩他已经通过报告了解了不少,现在再亲眼看到张良在巴蜀百姓眼中的威信,他就更满意了。两人交流了情况,共尉特别向他提起了陈余和臧荼的反应,张良考虑一阵之后说,看来要想平定天下,最后还是要用武力解决。项羽服丧快要结束了,他一定会做出反应,不会让我们再这么轻松的发展下去。既然陈余他们不肯轻易低头,那就联合项羽,逼他们低头,与此同时,在作战中造成实际优势,为最后和项羽对决作好准备。   两人意见一致,最后的焦点就焦中了韩国身上。韩国夹在东西楚之间,谁占了韩国,谁就占了先手。张良沉思片刻,说:“我让关朝回去一趟。”   共尉大喜。   关朝刚刚走,项悍就到了。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三十一节 关中实力   项悍看着眼前新开通的陈仓旧道,心中一阵阵的发凉,共尉温和的笑容看在他的眼里,却象是恶魔一样的可怕。陈仓旧道的疏通对于关中和巴蜀的意义,项悍一清二楚,他相信,共尉下这么的功夫清理这条路,绝不是他说的那样,仅仅是为了通商。   恐怕更多的是方便运兵运粮。   “君侯这么急着赶来,有什么事?”共尉打断了项悍的思路。   项悍总算回过神来,恭敬的施了一礼:“子羽希望与大王一会,所以派我来关中,告知大王。”   “在哪里?”   “大梁。”   “什么时候?”   “八月中秋。”   共尉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烦劳君侯回报兄长,我一定准时到。”   项悍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共尉要问问条件什么的,没想到共尉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机会吐出来,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既然事情办完了,他也没必要多事,当下应了,奉上带来的礼物,就准备下去休息。共尉却叫住了他:“君侯莫急,你到彭城来回数千里,不急在这一时。”   项悍有些不解。   “你且稍候,我马上安排酒宴,为君侯接风洗尘。另外,你来一趟,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回,让兄长笑话我关中小气。很快就有一批巴蜀的货物从这条路上进入关中,届时我挑一些,请你带回去给兄长和嫂嫂,以及我那还没过门的长媳。”共尉说着,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项悍一听,也忍不住的笑了。他知道共尉大方,每次使者到关中去,都会带大量的礼物,对项琳更是呵护有加。   项悍没有推辞,在陈仓住了几天,正如共尉所说,很快就从巴蜀来了一批货物,有驰名天下的漆器,有灿若云霞的蜀锦,有细白绵软的賨布,都是项悍闻名已久,却很少有机会能见到的东西。共尉精挑细选了几大箱,还有一些奇珍异物,一起让项悍带回彭城。   八月初,项悍回去彭城,把出使的情况向项羽做了汇报,然后献上共尉请他带回来的礼物。打开一个个箱子,看着琳琅满目的物品,项羽先是满面笑容,渐渐的,又锁起了眉头。   “陈仓旧道很方便吗?”项羽的嗓音低沉,有些沙哑。   “很方便。臣亲眼看到,路最窄的地方也有两三步宽,一人一车,完全可以顺畅的通行,路宽的地方,两车可以交汇。”项悍详细的解说了他看到的陈仓道,一点细节也没有漏过。他留在陈仓的时候,并没有呆在城里傻等,而是利用这段时间向走了一段陈仓道,所以对陈仓道的情况有很直接的感观。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耽搁,一路上夜以继日的赶路,好把这个消息早日通报给项羽。   “陈仓道足有两百多里,他只用了两个月就修通了?”项羽有些不敢置信,他算来算去,觉得共尉没有这样的实力。这么短的工期内完成这样的事情,那得征召多少民夫?就算这是农闲季节,可是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就是个大问题,更何况项悍说,那些民夫还有不少是拿工钱的雇工,这得是一笔多大的开支啊。共尉这两年发展得这么快吗?   “是的。”项悍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接着说道:“不过,臣听说西楚官府没有掏一个钱,都是巴蜀的富户们垫的资。”   项羽愣了一下,眼睛有些发直,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直起身,向前倾着身子,一脸的不敢置信,商人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没有好处,他们绝对不会这么干。共尉开了什么条件,居然让他们愿意这么出血?“那他们有什么回报?”   “所垫的钱,由以后的税收中返还,而且,张良将巴蜀的盐井、铁矿、丹矿,都承包给了他们,据说,他们垫的钱,快则五年,慢则十年,肯定就能收回来。”项悍解释了一番,然后又说道:“臣,还看到一个情况。”   “说。”项羽有些沉不住气了。   项悍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是那么惊讶:“西楚为了通商,把驰道开禁了。”   “什么?”项羽还是吃了一惊,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瞪着两只重瞳看着项悍。驰道是秦统一天下之后建的皇帝专用通道,别说普通百姓,就是王公大臣没有皇帝的特许也不准在驰道上通行。耗费了大量财物的驰道,就是皇帝专用的道路,普通百姓踏上一步都是死罪,那是皇权最直接的象征。秦朝修的驰道通行天下,南到会稽,北到九原,都有驰道,嬴政当年巡行天下,走的就是驰道。秦朝灭亡了,走驰道的当然不是皇帝了,但也仅限于各国的王,充其量在紧急行军时,可以短时间的经由驰道前进,他们都很自然的把驰道当成了自己的禁地,普通人等不得入内,这就是王者的风范。项羽是这么干的,田荣也这么干的,臧荼、陈余等人没有一个不是如此,只有共尉,居然把驰道开禁了,连最下贱的商人,都可以经在驰道上走。   对于项羽来说,这无异于是让普通百姓随意进入自己的王宫。   项羽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疯了?   “关中的驰道,所有人都可以走,但是商人要收税,根据货物的多少收税。”项悍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战时,只有军队和运送军用物资的商队可以通行,平时,所有人都可以走。臣这次在关中来回,走的就是驰道,马车一路通行无阻,一日可行一百五十里,如果起早贪黑,可以走到两百多里。”   “太快了。”项羽颓然的倒在席上,眼睛有些无神。他估计了一下,马车在驰道上一日可行一百五十里的话,步兵在驰道上一天可以赶一百里左右,骑兵可以赶到五百里,这种速度,目前是各国之中最快的。如果考虑到关中沿途可以供应粮草,军队不用带辎重,只怕速度还可以更快一些。   这么说,万一函谷关发生战事,陇西的人马赶到函谷关,最多也就是三到四天的时间。而现在没有哪一个人有这胆气说,能在三到四天的时间内拿下函谷关。   他项羽也不能。   “你还看到了什么?”项羽停顿了好半天,才有些无力的问道。   “关中十万常备军已经换装完毕。”项悍想了想,又说道:“臣听说,有一部分新式军械运到的北方,不知是装备韩信部,还是向哪儿去了。臣出咸阳的时候,看到长长的车队向北去了。”   “北面?”项羽沉吟了一下,眉头锁得越发的紧了。他想起项佗刚刚送来的情报,西楚东柱国韩信在云中征兵,目前总数已经达到十万,势力已经渗透到雁门郡,最近的一支部队留太原不到二百里,随时有可能入侵太原和河东。   看来这批军械是给韩信了。项羽抚摸着腰间共尉送的那口剑,有些头疼,项佗的能力本来就不如韩信,又是三面受敌,现在韩信一个人的大军就超过了整个河东,那项佗还能守得住吗?如果再算上新式军械的威力,项羽担心,一旦双方发生冲突,只怕项佗会一击即溃,河东根本守不住。   还好这次武涉和陈余、臧荼谈得比较好,项羽暗自松了一口气。   “准备大梁之会吧。”项羽挥了挥手,示意项悍退下。自己一个人在大帐里有些烦躁的踱来踱去,看着那一箱箱的礼物,项羽连声叹气。分封两年,自己什么进展也没有,最近还丧了亚父范增,共尉却风生水起,一日千里。大梁之会,自己还有多少谈判的筹码?   中秋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三,项羽作为东道主,从彭城赶到大梁。早就在边境守候的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赵王歇赶来迎见。代王陈余没有来,他作为赵国的大将军要坐镇邯郸。臧荼也没有来,太子臧衍来了,他向项羽解释说,匈奴人闹得正凶,父王正在对付匈奴人的侵扰,所以不能亲自来见大王了。   项羽假作关心的问了一句:“对付匈奴人还顺手吧,要不要我派人支援你们一下?”   臧衍微微一笑,鞠了一躬:“多谢霸王美意,有了西楚提供的新式军械,我们倒还勉强支撑得来。如果需要,到时候再请霸王出手。”   项羽吃了一惊,怎么他们也有西楚的新式军械?他装作一副随口一问的样子,笑着说:“都是姻亲,西楚王还是偏着你们啊,还支援你们军械,我这里可只有一口剑呢。”说着,他还拍了拍腰间的那口巨剑,脸上带着三分戏谑的笑了。   臧衍很惊讶:“霸王,谁说他是支援我们了,那是卖给我们的。”   “卖给你们的?”项羽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追问道:“怎么个卖法?”   “唉呀。”臧衍似乎一提这事就觉得牙疼,倒吸了一口气说道:“要说起来,这次西楚王可真是黑了心了,一副骑兵甲,一只戟,一口刀,足足卖了我们三十万钱,再加上箭支等武器,我们花光了从咸阳分来的财物,竭尽全力,才装备了一万人。”   项羽目瞪口呆,他知道燕国一年的赋税也就几亿钱,要不是从咸阳分到的财物,他确实装备不起这一万人。不过项羽对共尉这个价格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贵?”   “贵,真是贵。”臧衍连连点头,停了一会又说:“不过,算起来还真是值。我们装备了这一万骑兵之后,同对付匈奴人的时候,这一万人可起了大作用了。匈奴人一看到这一万穿着精甲的骑兵出现,掉头就跑,连面都不照。”   “有这么大作用?”站在项羽旁边的项佗有些心虚,如果这一万人就这么利害的话,那韩信的十万人是什么概念?   “嘿嘿,君侯还不要不信。”臧衍看了项佗一眼,想到了项佗的困境,刚才还肉疼的心情好了不少。“韩信的十万大军当然没有全装备新式军械。”他说,项佗刚刚松了一口气,臧衍又接着说:“不过,他原先从函谷带走的三万人可全是,听说咸阳正日夜赶工,大概到年底,就可以将十万人装备完毕。”   项佗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臧衍意犹未尽,想了想又说:“代王好象也装备了五千人,我听说,他好象是用战马换的。”   项佗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差点摔倒在地。他看了看项羽,两人都明白了为什么陈余不来。   项伯干笑了两声,打破了僵局:“西楚王真会做生意啊,这么说,你们从咸阳得来的财物,都被他赚回去了?”   “早就赚回去了,我们还欠他钱呢。”臧衍无可奈何的苦笑,摇了摇头,道:“不瞒霸王说,匈奴人被他给打怕了,再也不也到上郡、北地去惹事,全把气撒到我们燕代来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向西楚王购买,要不然,只怕我们那里就成了匈奴人的牧场了。父王这次尝到了甜头,正在考虑要不要再向西楚王赊欠一万人的装备呢。”   “你们还得起吗,一万人的装备,你们燕国得还五年?十年?”   “还不起,也得买。”臧衍一摊手:“要不然怎么办?”   “好了,好了,进帐再说。”项羽越听越心烦,不想再听这样的废话,他回头问项悍道:“韩王还没来吗?”   “韩王和西楚王一起来。”项悍躬身应道。   “哦。”项羽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把臧衍、司马卬等人迎进帐,设宴招待。虽然准备的酒菜很丰富,歌舞也不错,但是项羽却没什么心思,他稍稍吃了两口,和诸王喝了一巡酒,就退出了大帐。抱着项琳,带着虞姬沿着鸿沟散心,走了一段路,他停了下来,问虞姬道:“虞姬,你说……他现在怎么这么贪钱?”   虞姬看了一眼一脸沮丧的项羽,抿嘴一笑,从项羽怀中接过项琳,轻声道:“怎么贪钱了?”   “一副骑兵装备卖三十万,还不贪?”项羽似乎对共尉的黑心耿耿于怀。   “大王,你腰里这口剑,值多少钱?”虞姬牵着项琳,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么锋利的剑,至少要十万钱吧。”项羽爱惜的摸着剑首。   “那么一副精甲要多少钱?”虞姬转过头,露出恬静的笑容:“青铜剑刺不透、青铜箭射不穿,轻便又结实的精甲。”   “估计……得二十万吧。”项羽的声音越说越低。   “那就是了,这两样就值三十万了,还没算那柄戟呢。”虞姬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臣妾没法想象,十万全部穿着这样的精甲,手持这样的利剑的西楚军,将是如何不可抵挡的存在。燕军不过装备了一万人,就能扭转对匈奴的劣势,难道他们不知道算帐吗,既然知道贵,还要再装备一万人?”   “他们要再装备一万人,恐怕不仅仅是针对匈奴人。”项羽叹了一口气:“陈余连战马都舍得拿去换,他的用心,我大概也能猜出几分了。”   “西楚军一共不过十万余人,这次韩信一下子就增加到十万,西楚王的用心才是最可怕的。与他相比,什么陈余,什么臧荼,都不值一提。大王,军械再好,都有损耗的,能够持续供应的,可只有西楚军啊。”   项羽听得一阵阵心悸,两道剑眉不由自主的抽搐着。铁兵以前不是没用过,楚国用铁制兵器由来已久,曾经让秦国十分忌惮。但是总体来说,铁兵相对于青铜兵器的优势还没有那么明显,所以一直到秦统一天下,甚至到现在,青铜兵器还是军中主要的作战武器。正因为如此,共尉开始从大梁、宛城等地购买生铁的时候,项羽虽然知道他是想用铁兵全面代替青铜兵器,却没有太当回事,但是他没有想到,西楚打造出来的铁兵器居然锋利至此,原本劣势并不明显的青铜兵器,一下子成了废物。   自己的兵力虽然占优,可是面对装备的新式铁兵器的西楚军,这点优势还能称之为优势吗?   项羽十分茫然,心中的自信出现了不可抑禁的动摇。虞姬看着眼神游移不定的项羽,暗自叹了一口气,看着欢笑着蹒跚学步的女儿,皱起了细长的黛眉。   两天后,八月十五,共尉和韩王成一起来到大梁,项羽带着先到的诸王出大梁城十里相迎。共尉这次没有带多少人,只带了三百虎贲郎,一千虎豹骑。他的队伍看起来有些简单,既没有象其他诸王一样有长长的车队,也没有吹吹打打的仪仗,只有这一千三百沉默的武士。但是这些如同松树一般挺立在身旁的武士,却衬托得他比任何一个王都威风,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让每个人都有些窒息。虎贲郎的胸甲上绣着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虎头,虎骑的肩头绣着一只下山虎,豹骑的肩头绣着一只矫健的豹子,全都杀气腾腾。   要说让人赏心悦目的,只有王妃白媚带来的一百飞凤卫,她们也穿着精甲,但是精甲裁剪得很贴身,恰到好处的体现了她们优美的身姿,鲜红的战甲左肩处,绣着一只展翅飞翔的火凤凰。   “兄长——”共尉跳下马,大笑着迎上前来,向项羽和虞姬行了一礼:“有劳兄长和嫂嫂远迎,共尉真是感激不尽。”   项羽朗声大笑:“贤弟,两年不见,你可又威风多了。”   “哈哈哈……”共尉大笑:“兄长取笑,兄长取笑,要说威风,谁还能比你更威风。”他转过头向虞姬行了一礼,然后蹲下身子,看着牵着虞姬的手,瞪着两只漆黑的大眼睛看着他的项琳,乐不可支:“怎么,见到家翁也不叫一声?”   项羽和虞姬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旁边的人听了,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三十二节 瓜分天下   入了大梁城,白媚和虞姬到一旁说悄悄话去了,共尉和项羽相对而坐,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季布和虞子期两人各带数十亲卫,站在门外警卫。季布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对虞子期拱了拱手:“虞将军。”   虞子期还了一礼:“季将军。”   “有件事……”季布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想请教虞将军。”   虞子期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只是颌首道:“季将军请讲。”   “我……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季心……可好?”季布的脸红得象块布,他们兄弟向来都是以侠义自居,这次季心居然做了刺客,而且更难看的是,被人给抓住了,实在太丢人了。他本不想问,可是又关心季心的安全,不得不拉下脸皮。   “他啊,还好。”虞子期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活着。”   季布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看虞子期这样子,季心估计没少吃苦头,但是他做的这种事,能把性命保住就算不错了,还能奢望什么呢。   正堂中,项羽也在考虑着怎么问这件事,他虽然的确不知情,可是他能把责任全推到范增头上去吗?不管怎么说,范增都是为他着想,而且,范增已经死了,把责任推到死者的头上,是不道德的事,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准则。可是要让他承认是自己派季心去刺杀共尉的,他又无论如何不能承担这个罪名。   “北边的仗……打得还好吧?”项羽想了半天,找了另外一个话头。   共尉一直心平气和的喝着酒,虽然脸上没有刚才在外面逗童养媳项琳时的喜庆,可是也并没有要向项羽兴师问罪的迹象。但他越是平静,项羽越是心里没底。   “还好。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总算把匈奴人赶到长城外面去了。”   “贤弟现在兵精粮足,势如破竹啊。匈奴人那么难打,居然你只用了三四个月就收复河南地了。真是可喜可贺。”项羽露出赞赏的笑容,举了举杯:“先为贤弟驱逐匈奴人干一杯。”   共尉笑了笑,举杯致敬,呷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匈奴人打跑了,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共尉挑了挑眉梢,摇了摇头,不同意项羽的结论:“兄长,现在说这话还嫌过早。”   “什么?”项羽没搞明白共尉的意思,有些诧异。   “匈奴人不过被我赶出了长城,远远还没到打跑的地步。”共尉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心的说道:“他们在长城以外游弋,随时都有可能侵入中原,我们还是处在防守的位置。再说了,头曼虽然退出了长城,但是他并没有受太大的损伤。据我估计,他至少还能集合十五到二十万的骑兵,这么多的骑兵,很难对付啊。东西万里,都在匈奴人的威胁之下,我应付不暇,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计划。要说计划,就是积累实力,伺机再次重创头曼。”   “是吗?”项羽听共尉这么说,十分意外,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思索着打量了共尉,分析他是说的实话,还是在故意这么说。他这次来,是想约共尉平分天下,以免他攻击齐赵的时候,共尉在一旁掣肘,同时还想要共尉作他的打手,现在共尉这么一说,莫非又在推辞?   “你打匈奴人不顺利?”   “怎么说呢。”共尉苦笑了一声:“收复河南地,看起来很顺利,可是我自己知道。这种战法,也就在河南地可以实行,出了长城,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我的目的就是收复河南,所以匈奴人怎么跑,跑不跑,我都不怕。只要把匈奴人逼出河南地就行了。在长城以南,我的辎重供给都不成问题,既可以速战速决,也可以平稳推进。但是出了长城就不一样了,匈奴人可以一直退到北海,而我们越往北走,战线拉得越长,需要的辎重粮草负担就会越重。所以要想和匈奴人作战,就不能采用现在的步骑协作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   “以骑对骑!”项羽插了一句嘴。   “不错。”共尉用一种带着三分崇拜的眼光看着项羽,停了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兄长,我发现,你的思路和跟我一模一样。如果由你来对付匈奴人,匈奴人可能只能跳海了。”   项羽听了,心中一动,差点脱口而出,可是想想,又把话收了回去。共尉见他欲言又止,眼珠不住的转动,心中暗笑,就把这次收复河南地的经过讲述了一遍。他着意讲述了虎豹骑、骠骑营为主的骑兵以快速突进的办法打乱匈奴人的节奏的情景,比起当初周宇向项羽讲述青山峡之战又要精彩了许多。战马嘶鸣、剑戟并举、羽剑交驰,号角、金鼓齐鸣,奄然一幅万马奔腾的场面。听得项羽热血沸腾,心向往之。   共尉讲完了,疑憾的说:“可惜,我的骑兵只有五万余,不能全歼头曼,所以最后只好跟他讲和了。”   “讲和?”正听得入神的项羽一听最后的是讲和的,不由得一阵失望。   “没办法,匈奴人大概有十五六万,我也有十多万,但是骑兵只有五万余,如果和匈奴人硬拼,损失太大,我承受不起,所以只好缓一步,先收回河南地再说。等以后实力强了,再和他们决战。”   “那头曼就这么答应了?”项羽想了想,也赞同共尉的看法,以十万步骑对付十五万六万匈奴人,能取得这个战果已经不容易了。只是他觉得头曼既然还有这样的实力,却又同意和共尉谈判,轻易的交出河南地,颇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同意也不行啊。”共尉笑嘻嘻的把冒顿的事情讲了一遍。项羽恍然大悟,又有些不以为然:“冒顿弑父夺位,确实是个禽兽,可是你既然和他结了盟,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跟这种禽兽有什么好讲的?”共尉撇了撇嘴,不屑一顾:“我只对讲道德的人讲道德,冒顿这样的禽兽,我跟他有什么道义好讲?再说了,冒顿心狠手辣,留着他,恐怕是个祸根。相比之下,头曼老了,他的雄心壮志也磨平了,更容易安于现状,也好给我足够的准备时间。”他的嘴角微微的歪着,一副野心勃勃的表情,还带着三分痞气,一挥手:“我终有一天,要把匈奴的领地变成我的养马场,把匈奴人变成替我养马的奴隶。到了那个时候,千骑万骑卷平冈,何其快哉!”   项羽看着意气风发的共尉,忽然有些羡慕,自己的心思全在中原,他的心思却在天下,相差太大了。他也想象共尉一样,千骑万骑卷平冈,可是眼前的现实是,他要先平定中原,统一天下。他暗自叹了口气,把驰骋草原的梦想先收了回来,藏在心窝里。   “贤弟,我们当初说好的,一起平定天下,一起去驱逐匈奴,你可不能一个人就把事情做完了。”项羽朗声笑道,只是笑声不那么自然,“我看,我们还是先谈论一下平定中原的事吧。”   “平定中原?”共尉很茫然:“中原不平吗?”   项羽不快的瞪了他一眼:“平什么平?田荣杀了我封的三个王,陈余赶跑了张耳,自立为代王,他们都置我们当初的约定不顾,自行废立,这样的人不除,怎么能叫中原平定?”   共尉沉默不语,翻了翻眼皮,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顾自的呷了几口酒,这才说道:“可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兄长和田荣、陈余已经讲和了,你已经承认了他们的王位,山东平静得很,相反,倒是我咸阳不太安定,兄长想必不会不知道,咸阳有刺客要来刺杀我的事吧。”   项羽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我倒要问一问兄长,你要除的人,究竟是田荣、陈余,还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   “贤弟——”项羽欲言又止。   “兄长不要怪季心,季心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可是,兄长,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刚刚还很平静的共尉忽然怒不可遏,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眼前的酒案,纵声长啸,他充满了失望和愤怒,指着项羽厉声斥责:“我共尉有一丝对不住你吗?你居然要派刺客来刺杀我?你忘了我们的情义,可以!你记不得当初我们在巨鹿城下并肩杀敌的默契,可以!你要平定天下,可以!你来啊,你不是霸王吗,你堂堂正正的来啊,可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就你有刺客吗?我告诉你,我手下比季氏兄弟利害的刺客至少有五十个。我要是想取你的性命,你这颗脑袋就早搁在咸阳城的城门上了。我看重你是个英雄,不想让你死得这么窝囊,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共尉手指发颤,最后说了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   项羽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不知从何辩解起,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被捏得变了形的金子,放在桌上。“你还记得这块金子吗?”   暴怒的共尉看了一眼那块金子,金子虽然有些变形,可是上面一个指印还是清晰可见。这是当初他和项羽分赃时,两人比试指力时印下的,这块金子是项羽的战利品,无巧不巧,居然作为刺客的酬金,又回到了共尉的手中。所以共尉一看这块金子,就知道刺客是谁派的,所以项羽一看到这块金子,就知道自己解释不清楚了。现在范增死了,他就更没法解释了。   “知道,要不是这块金子,我还真不知道在你背后下黑手的是我尊敬有加的兄长呢。”共尉提到“兄长”这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充满了讽刺。   项羽很委屈,却又无话可说,他站起身来,把金子塞到共尉的手里:“如果我说我不知道这件事,你一定不相信,我也不要你相信,可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自认问心无愧。”   “哼!”共尉一用力,将金子再次捏得变得形:“我信不信你无所谓,可是我的臣子不再信你了。实话对你说,我已经逼降了韩王,周叔率大军八万,就在新郑。另外,顺便跟你说一声,我把宛城拿下了,蒲将军一万人,全是我咸阳的新式军械。”   项羽的脸色顿时阴了一下来,双目圆睁,怒气勃发。颍川是韩国的领土,只要韩王成自己愿意,共尉拿下他,项羽没有二话可说,可是共尉不声不响的占据宛城,那就不对了。南阳那是他的领地,蒲将军是他封的十万户侯,是他的臣子,不是共尉的臣子。共尉拿下宛城,那是侵入他的地盘。   “你——”   “我怎么了?”共尉偏着头,斜视着项羽,哼了一声:“我要没点底气,敢再来见你?你再来个鸿门宴怎么办?”   项羽满肚子的话,一下子被憋了回去,两眼瞪得溜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鸿门宴项庄舞剑,咸阳城季心刺杀,都被共尉抓了现行,可是两件事都不是他做的,却偏偏他都无法推脱。现在共尉以此为理由,名正言顺的表示对他的不信任,让他无语可说。看着共尉一副不爽的样子,他又生气,又无奈,在屋里来回转着圈,如同一头暴怒的猛兽。   共尉也不说话,背着手,气定神闲的看着项羽。他来之前,就想好了对付他的办法,眼下见办法奏效,项羽的反应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自然从容不迫。   “好,南阳给你,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不准再提。”项羽猛的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共尉,鼻翼抽动,粗重的气息如同吴牛喘月。“如果你不答应,我立刻发兵夺回南阳,与你堂堂正正的一战。”   共尉并不紧张,他知道项羽是在威胁他,现在这个情况,项羽根本不敢和他一战。他统一天下的志向是暗的,可是项羽统一天下的志向却是明的,现在和他一战,且不说项羽没有绝对的把握,就算有把握,他也不能不考虑被其他诸国占了便宜。   他好整有暇的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这才抬起头迎着项羽明显有些焦急的目光,点了点头:“可以。不过,下不为例。”   项羽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不会有下次了。”干那些事的范增都死了,当然不会有下次了。   “那好,一言为定。”共尉刚刚还板着的脸,立刻阴转睛,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南郡、颍川除外,我还要再送你一个地方。”项羽一面招呼人进来收拾,一面重新坐下,片刻之间,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三川郡,你有兴趣吗?”   “什么意思?”共尉很不解。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看着共尉装傻充愣,项羽又好气又好笑,他撇了撇嘴,手指敲击着案面,笃笃有声:“我干脆跟你说实话吧,我要统一天下,你的心思也不小。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携手先除了那几个王,最后我们再一决胜负,看看谁才是最后的王者?”   共尉也不动气,没有立即回答项羽,只是端着酒杯慢慢的呷着,脸上的神情变换不停,似乎正在考虑是否可行。项羽也不着急,他平静的看着共尉,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有把握。这个提议虽然看似是被共尉挤兑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提出来的,但是却是项羽的既定方针,也是范增的遗计。眼下最让他头疼的就是共尉,如果共尉不从旁牵制掣肘,他有足够的信心扫平其他诸王,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从从容容的和共尉堂堂正正的一战了。   他相信,共尉的想法和他一样,都想平定天下,既然如此,这个方案就是一个公平的方案。   “你具体说说,究竟怎么分配?”一直沉思的共尉终于抬起头,很严肃的看着项羽。   项羽放了心,他放下酒杯,镇定自若的看着同样镇定的共尉:“很简单,大梁以东归我,大梁以西归你,我们各管各的地盘,不得干涉对方的事务。”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得资助对方的敌人。”   共尉咧嘴一笑,想了一会,又问道:“你细说说,究竟怎么分?”   项羽站起身来,拉开身后的帷幕,露出一张全国地图:“韩、河南、殷再加上南阳的地盘,全归你,赵、燕、代、齐、九江、衡山,归我。”   共尉笑了,项羽的算盘打得够精的,只给了他四个郡,自己却拿走了齐、赵两个大国在内的六个国家,真要是这么搞下来,打完之后,基本上一人一半,或者说,项羽的地盘还要更大一些。但是共尉自有共尉的道理,他看中的不是纯粹面积的大小,更看重地势和其他因素。反正最后还是要决战的,在这之前,得再多的地盘,如果最后输了,那还是白忙一场,再说了,项羽愿意当先锋队,以武力征服其他诸国,他又有什么不愿意呢,他非常愿意坐山观虎斗,跟在后面捡桃子。   “那河东、太原、上党呢?”共尉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可不希望项佗一直藏在腋下,这可是个腹心之患。   “你把彭越带走,我把项佗召回。”项羽开出了一个让共尉十分心动的条件。   共尉想了好久,这才吐出一个字:“好!” 第一章 关中经略 第三十三节 游击专家   有了共尉的支持,项羽在随后的会盟上耍了一把泼皮,重新分割了天下,共尉为西帝,现在的殷、韩、南阳、河东全部归他管辖,他自己为东帝,齐、赵、燕、代、九江、衡山都归他管辖,虽然他没有说要吞并其他的几个王,但是他提出了极苛刻的要求,东帝、西帝有权征讨不服,其他诸王都履行属国的责任,提供军队、粮草、辎重配合作战,不服从的,就是敌人。   诸王一下子就乱了。霸王是霸王,那是有实力才称霸,没实力就让一边,大家名义上还是平等的,现在项羽、共尉提升了一级,成了帝,而他们这些王都成了属国,那地位可就不一样了,说是什么属国,其实就是要吞并他们了,这哪行呢。   可是他们不服也不行,且不说项羽和共尉的实力超过他们,而且现在是在项羽的地盘上,惹恼了项羽,有没有命回去再说。诸王虽然气愤,还不敢铤而走险,只得不情不愿的在盟约上签了字,答应了项羽极其非份的要求。   这里面只有韩王成比较安静,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投降了共尉。他当然不是心甘情愿的,可是他的情况比较特殊,韩国最精锐的人马的骨干将领,都是共尉当初的亲卫,他们早就想着回到西楚的怀抱,再加上张良派关朝回来对他说,韩国夹在西楚和东楚之间,迟早是不能保全的,现在共尉答应封他为十万户侯,永保韩国列祖列宗的血食不绝,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不答应的话,共尉一旦出关,韩国灭亡不说,韩国的社稷都会残破,到时候别说十万户侯,恐怕当个老百姓都不可能了。   就在韩王成君臣犹豫的时候,西楚的南柱国周叔兵出武关,封于南阳的蒲将军立刻响应,赶跑了项羽安排在南阳的郡守周殷,投降了周叔。咸阳随即运来了一万人的装备供给蒲将军,蒲将军不仅保住了自己了食邑,还成了西楚的大将,当然要表现一下,马不停蹄的带着人和周叔一道,进兵颍川。   韩王成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份量,虽然不情愿,也只得老老实实的接受了张良的建议,向共尉交出韩王的玺印、虎符。共尉也没有食言,封他为新郑侯,十万户。当然了,也和西楚的列侯一样,食租赋,不治民。   有韩王成作榜样,殷王司马印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知道项羽已经露了獠牙,象他这样的小国根本不是对手,干脆求个安稳富贵算了。从他跟着共尉作战的情况来看,共尉这个人还是可靠的,因此他也二话不说,同样向共尉投降。依蒲将军例,司马卬改封殷侯,十万户,拜为将军,手下人马一万,装备近期内由咸阳运到。   例外的是河南王申阳,他不愿意归降共尉,托张耳向项羽说情,项羽却没给张耳这个面子,他才不会为了申阳而得罪共尉呢。申阳不降,正好给了司马卬和原任韩太尉的韩(王)信一个表现的机会,两人各带一万大军冲入三川郡,三下五除二就把申阳打得落花流水,申阳退入洛阳自保,向陈余求援。陈余忙着准备对付项羽,正想着要向共尉赊欠装备呢,哪有空理他。   九月初,周叔率蒲将军、韩(王)信、司马卬等人将洛阳围住,日夜猛攻。   与此同时,项佗带着司马欣兄弟退出了河东,移驻到大梁。他在河东被韩信、吕臣和陈余三面包围,每天都是如坐针毡,现在平安的跳出包围圈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项佗退出了河东,共尉也依约向彭越发出了征召。上次他入主关中的时候,就让吕泽征召过彭越,彭越恋家,不肯入关,后来被项羽打得东藏西躲,虽然项羽抓不到他,可是躲在芦苇荡里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次听说项羽、共尉重新分割天下,共尉召他入关,他再也不犹豫了,带着残存的人马赶到洛阳拜见共尉。   共尉正在洛阳督战,听说彭越来了,他十分高兴,让都尉栾布出去迎接。栾布和彭越是老相识,两人一见面,十分亲热。栾布向彭越详细介绍了共尉的情况,对有些沮丧的彭越说:“你不要担心,到大王麾下,以后立功建业的机会多的是,等天下平定,你还是可以衣锦还乡的嘛。”   彭越的恋乡情结确实比较重,听了栾布这句,这才心安了一些。他当然知道,共尉和项羽迟早要决战,这一天应该不会太久了。   一见到共尉,彭越就拜了下去。   看到这位当代游击战专家,共尉十分高兴,将彭越扶了起来,好言安慰,让人准备酒席,给彭越接风洗尘。彭越心情安定了些,试探着向共尉提出了关于他的安排的询问。   共尉早有准备,他首先问彭越说:“你觉得你能带多少兵马?”   彭越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战绩,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我的能力有限,大概只能带三五千人。”   共尉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大个子还是对自己的能力有清醒的认识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要说堂堂之阵,你带一万人大概就到头了,但是要说截粮道之类的小规模战斗,当今世上,能超过你的还不多。”   彭越黑黑的脸顿时通红,又有一些恼怒,都说这个西楚王好相处,怎么一见面就这么贬低我?难道我就只能做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你误会了。”共尉看出了彭越的不快,笑了笑,解释道:“大的战役,讲究的是统筹安排的能力,而小的战役,讲的是随机应变,这里面的要求不同,并不存在高下之分。大的大的用处,小有小的用处,当初要不是你截了王离的粮道,吕泽、刘季如何能击败他?你的功劳,是不能抹杀的。”   听共尉这么说,彭越的心里才舒服了一些,不过还是有些疑虑,那共尉将如何安排他呢。他最擅长的地方是巨野泽那样的沼泽地带,难道共尉再安排个相似的地方让他去发挥。   “你去巴蜀吧。”   “巴蜀?”彭越的脸一下子就变了。巴蜀是蛮荒,一般是流放的人才到巴蜀去的,自己来投共尉,是为了求富贵,不是想被他流放的。早知如此,还不如投项羽呢。   “你不要想歪了。”共尉呵呵一笑,拉着彭越走到地图前,详细的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打算,最后拍拍彭越的肩膀说:“给你五年时间,如果到时候你还是不乐意呆在那里,我一定把你调回来。你的家乡任你选一个地方封侯,肯定让你风风光光的。”   彭越犹豫了片刻,见共尉说得真诚,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当下应了。共尉没有让他立即走,而是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他把一些有关游击战的军事理论讲解给彭越听,太祖的十六字方针当然是重中之重,彭越开始并没有太在意,他打仗凭的是本能,没想到过研究什么规律之类的,但是后来越是听越共尉讲解,他越觉得里面大有文章可做,原本因为被安排到巴蜀而有些失落的心情渐渐的变得开朗起来,等到半个多月以后,他已经有急不可耐的要赶赴巴蜀立功了。这时共尉反而不让他走了,他安慰彭越说,你不要急,张良年底要回来述职,你到时候跟他一起走,这段时间,你就多熟悉一下情况,到了咸阳之后,再到军学院去听听课,多学点知识,对你有好处。   九月中,申阳顶不住西楚军犀利的攻击,见没有援兵可以盼望,只得向共尉投降。因为他是战而后降,共尉没有给他好脸色,封他为博浪侯,千户,同时把他带回咸阳,做个安稳的富翁。周叔进驻洛阳,负责东线的总体战事,蒲将军、赵青驻宛,司马卬驻河内,金昂、韩(王)信驻颍川。周贲驻荥阳,占据敖仓。项羽交出敖仓的时候,已经让人把敖仓的粮食全部转运到陈留。那些粮食虽然不少,可是共尉并不在意,他随即从关中运粮,补齐了敖仓的缺口。   西楚三年十月,共尉回到关中,他第一时间召集白公等重臣,向他们通报了大梁之会的情况。从周叔等人围攻洛阳,白公他们就知道了山东形势有变化,但是并不清楚其中的内幕,听共尉原原本本的把情况说了一遍,陆贾和白公不约而同的笑了。   “我分到的地盘小,再加上韩王、殷王等人也比较配合,河南王虽然负隅顽抗,但是他的实力太弱了,所以我们很快就平定了大梁以西。但是攻击齐、赵可没那么容易了,项羽现在还在积极的筹措。他把敖仓的粮食全部运走了,大概敖仓的粮食还能支撑他一阵子。”共尉解说完之后,征求他们的意见:“现在东西连横之势已成,你们讨论一下看,是速战速决的好,还是再等等。”   “再等等。”几个人不约而同的说。陆贾进一步分析道:“这次我们得到了南阳、颍川、三川、河内、上党、太原六个郡,加上我们原先占领的地盘,实际上已经拿下天下之半。好好经营一下,我们的实力可以大增。”陆贾笑眯眯的说道:“大王,现在天下产铁的地方,我们可占了一大半了。”   共尉笑着点点头,他抢先下手占了南阳,就是因为宛城是著名的产铁所在。   “打仗打的是实力,这个实力不仅是人多,军械、粮草,都是很重要的因素,军械我们占有绝对的优势,而粮草,我们现在还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依我看,齐赵必然会联手对付项羽,同时向我们示好,并购买我们的军械,不用多,只要打一年仗,我们就可以把他们从咸阳拿走的钱全部拿回来。”陆贾咬牙切齿的说道。联军在咸阳几个月花天酒地,连吃带拿,再加上后来二十万秦军的遣返,把咸阳的钱花得精光,陆贾为了筹钱想尽了办法,对此记忆犹新,开西楚太学,建立各种作坊,如果不是少府拿钱,恐怕一件事也办不成。直到各种新产品出台,西楚才财源广进,陆贾这个令尹的手头才算松腾了一些。但是那段苦日子,让陆贾对从咸阳拿了钱的人耿耿于怀,一心要连本带利的收回来,开出一套骑兵装备三十万的天价,就是陆贾的主意。   “有道理。”白公也表示赞同,他面露微笑,成竹在胸:“大王当初答应关中百姓,给他们三年时间休养生息,到今年四月份才算到期,集结之后,还需要一段时间整合,估计要到年底才能完成。我想,一年的时间,项羽大概拿不下齐赵吧。所以说,还是等等好,我们好准备得更充分一些,到时候一举而定,岂不更妙。”   “当然了,我们不立即出手,并不代表就是坐等,该做的准备,我们还是要做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什么时候时机到了,我们随时可以给予雷霆一击。”白公迎着共尉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说道:“巴蜀的事情,要抓紧办了。”   “呵呵呵……”共尉笑了:“我准备把彭越和郦商安排到巴蜀去,辅助张良经营巴蜀,你们看如何?”   白公略一思索,点头说道:“我觉得不错,彭越为奇,郦商为正,再有子房统筹全局,巴蜀大事可定。”   共尉转过头,看向一直静静的听着的左尹公子婴:“左尹,有件事,要劳烦你了。”   公子婴连忙行礼:“大王何出此言,臣理当为大王效劳。”   “赵佗占据南越为王,至今已经有七八年了,他手下有五十万人,其中一部分是关中子弟,一部分是江淮水师,我想让你以左尹的身份到巴蜀去一趟,负责巴蜀的民政,同时就近配合张将军的攻略,派人到南越去,将我关中的情况向赵佗以及他手下的将领通报,特别是那些关中籍的将领,让他们知道家乡安定,希望他们早日归来。”   公子婴应声道:“诺。”   “白公,你那里应该有南征军官的名册,调出来查一查,抓紧时间,看看这些人的家里情况如何,如果能带上他们家人的亲笔信,那就最有说服力了。”共尉缓缓说着需要注意的细节,详细的做着指示:“赵佗才割据了七八年时间,想必还没能完全抓住人心,他的手下思乡的人也不少,这个时候下手,还算来得及,如果等他坐稳了位子,随他入南越的将领再去世一些,再想动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王言之有理。”   “你们好好准备,我让蒯彻先到南越去一趟,探探赵佗的口风,如果能和平解决,那当然最好,如果形势不理想,就在巴蜀提前征兵,做好武力解决的准备。陈乐,尽快把适合山地、丛林作战的武器准备好,这次张将军述职之后,可能就要一起带走。”   陈乐笑了:“那陈余他们要的货,是不是先等一等?”   “他们要的当然要等一等了。”共尉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你和宝少府商量一下,尽快派人在南阳和颍川设立一些铁器作坊,前期毋须保密的工序,就在当地进行,不要再把生铁全部运到咸阳来处理了,这样既减轻一些你的工作量,也好给宛城孔氏他们一些好处。”   “喏。”陈乐大喜,他正在愁忙不过来呢,这样一来,他身上的担子确实有减轻很多。   “不过,事情交给他们做,责任还在你身上,你尽快拟出验收的标准,凡是要做这个生意的,都要接受这个验收标准,如果军械的质量有所下降,我可唯你是问。”   “请大王放心,这个标准早已拟定,现在各工坊都已经开始实行了。”陈乐拍着胸脯大声说道。   共尉满意的点点头。标准化这个玩意在他那个时代是不时髦的玩意,但是这个时代,却还是一个比较先进的管理经验,好在秦国有极佳的标准化基础,秦国军工业的严厉比起后世的企业制度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每一件兵器上都是刻上从最高负责人到工匠的姓名,出了质量事故,可以追究到人,除了一些细则上不够完善之外,可以说标准化的基础已经很扎实了。   “诸位臣工辛苦,希望再过两三年,我们就不用这么累了。”共尉很诚恳的对这几个重臣说道。   “臣等愿为大王效劳。”   十二月,张良从巴蜀返回咸阳述职,共尉让公子婴以左尹的身份随张良入巴蜀,负责民事以及同赵佗的沟通事宜,同时将彭越和郦商划归张良统一指挥,他命令张良回到巴蜀后,立刻开始征兵,做好强攻南越的准备。张良心领神会,在和家人短期团聚之后,新年一过,就带着众人起程,回到巴蜀,着手准备攻击南越,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治所由成都迁到江洲,同时向各部落征召人马。因为有前期恩威并施打下的良好基础,各部落积极响应,很快张良就征召起八万人。   公子婴在全面接管巴蜀的民政的同时,通过各种方式派人到南越与赵佗以及他手下的人联系,一封封关中父老的家书,沿着不同的路线,飞过崇山峻岭,茂林激流,送到目标的手中。   四月,张良发动了对黔中的攻势,在军学院镀过金,又在山沟沟里和蛮兵厮混了几个月的先锋彭越带领两千西楚军、三千蛮兵开始了他惊心动魄的丛林战争生涯。   与此同时,项羽再一次发动了对齐国的强大攻势。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一节 南越赵佗   西楚三年夏四月,番禺。   赵佗正当壮年,中等身材,十分壮实,方面大耳,一张狮口掩在浓密的胡须之中,看起来很威猛,只是两只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有些游移,让人看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个是贪婪而又很会见风使舵的家伙。蒯彻第一眼就对赵佗有了一个初步印象。   “蒯君,一路辛苦。”赵佗皮笑肉不笑的在高高的座位上举了举手中的琉璃杯,带着三分倨傲的说道。早就听蒯彻要来,可是让赵佗十分意外的是,蒯彻到达番禺的时间比他估计的时间迟了一个多月,赵佗颇有些不解。   正月末蒯彻就从咸阳出发了,他从武关道经由南阳郡,取道南郡入长沙郡,入湘水,经由灵渠入漓江,在路上悠哉游哉的走了两个多月才到番禺,目的之一,就是让赵佗产生一种期待的心理。   共尉对南越的准备从他入主关中就开始了,咸阳鼓励经商,商人们只要有利,就会南闯北走,蒯彻走的这条路,就是商人们经常走的商路。通过商人,关中的商品不远万里来到南越,而南越的各种稀奇物事也不断的运往中原,当然了,关于南越和赵佗的信息也通过不同的渠道送往关中。赵佗当然也会在商人中安插细作,打听咸阳的动作。蒯彻出使南越的消息,赵佗就是这么提前得知的。这是第一次西楚官方身份的来使,赵佗迫切的想了解西楚的意向。   蒯彻微微一笑,欠欠身:“多谢大人关心,虽然路途遥远,可是风景秀美,对我这个出生于幽燕之地的人来说,南越的景色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赵佗攻下象郡和桂林郡后,已经自称南越王,他的官属也和王国一模一样,但是蒯彻只称他为大人,不称他为大王,开口就表明了立场——不承认南越国的合法性。赵佗明知他的意思,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这个南越王是自封的,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他对蒯彻的称呼没有表示反对,反倒对他的口音产生了好奇。蒯彻的口音中,带着三分北方的刚硬,和南方的口音区别甚大。他向前倾了倾身子,脸上的倨傲换成了三分热切,说话的口音也忽然变得刚硬起来:“蒯君是幽燕人?”   “彻乃是涿郡范阳人。”蒯彻有些惊讶的看着口音突然变了的赵佗,似乎有些意外:“大人,你……你莫非也是幽燕人?”   赵佗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蒯彻面前,爽朗的一拍蒯彻的肩膀:“我是真定人啊。”   蒯彻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赵佗,脸上露出惊愕之色,过了一会儿,又大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大人的口音怎么会这样呢。原来,哈哈哈,这么说起来,我们还是乡党呢。”   范阳离真定虽然有数百里,可是现在在遥远的南越来说,他们也确实可以算是乡党了。   “正是,正是。”赵佗笑容满面的点点头,示意赐座,他感慨的叹了口气:“一转眼,离开家乡十三年了,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乡音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天居然又在这万里之遥的南越听到了乡音。蒯君,我们要好好的喝一杯才行。”   蒯彻笑着连连点头:“大人说得是,正当如此。”他来之前就打听得清楚赵佗是哪里人氏,特意用乡音来打动赵佗的,现在不出所料,一下子就和赵佗拉近了关系,开局顺利。   “蒯君,不知可有我家乡的消息吗?”赵佗回到座位上,向前挪了挪,关心的问道。   “范阳现在还好,燕王和我家大王联手,现在匈奴人也不怎么敢进来骚扰了。至于真定……”蒯彻摇了摇头,咂了咂嘴,一副不太忍心说的样子,把赵佗的心都给提了起来:“真定如何?”   “真定还好啦。”蒯彻故意做出一副安慰赵佗的样子,“赵国虽然快要和项羽开战了,可是真定离战区还有些距离,除了赋税重一些之外,徭役多一些,倒还算过得去。”   赵佗不说话了,他的带兵的人,当然知道一旦打起仗来,并不是赋税重一些、徭役多一些这么简单,打仗消耗大,打一年仗,十年的积蓄可能都要用光了,官府没钱了,就要从百姓头上盘剥,打仗要征兵,要死人,如果说赵国和项羽开打,那么真定的家人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说不定还会有亲人死在战场上。   “天下不安啊。”赵佗长叹一口气,似感慨,又似辩解的说道:“我就是怕中原的战事涉及南越,这才封关自守,以保黎民,可惜,保得了南越,却保不住自己的亲人啊。”   “大人宅心仁厚,正和我家大王如出一辙,难道我家大王与大人心意相通呢。”蒯彻欠身施了一礼:“我家大王也正是为此忧心冲冲,怜惜大王离家万里,部下将士故土难回,这才派我来与大王商议。”   “哦?”赵佗迅速的从感伤中清醒过来,打量着蒯彻的脸色,不置可否的说道:“是吗?”   “正是。”蒯彻冲着赵佗拱了拱手,不急不徐的说道:“大王为保黎民,闭关自守,我家大王为保关中安定,北击匈奴,轻赋税,修水利,行商贾,商农并重,富民为本,不愿为一私利与关东争雄,与大人所为岂不正是异曲而同工?”   赵佗眨了眨细长的眼睛,没有说话。中原的事情,他略有所知,但是并不是太清楚。共尉保有关中,解散秦军二十万,让他们回家务农,除了对匈奴人发动了攻势之外,他基本上是以守为主,关中大军总数不过十万,相对于关中的人口,相对于关东的形势,这个兵力确实是很少的,蒯彻说共尉是不愿为一私利与关东争雄,也不是什么空话。别的不说,巴蜀这么大的地盘,张良只带了三千士卒,就算加上巴蜀本地的郡兵,以及后来征召的蛮兵,总算也不会超过两万人,和南越的兵力相比,可以说是不值一提。也正因为如此,赵佗才不把张良放在眼里,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也有足够的实力,和共尉平起平坐,对等的进行谈判。   “西楚王的仁政,我虽然是边鄙之人,也是有所耳闻的。”赵佗淡淡的笑了,冲着蒯彻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西楚王通商富民,我也是深得其益啊,这套酒杯,可不就是西楚的产物?”   蒯彻笑了,他看得出,赵佗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跟他谈判了。他点点头,却避重就轻的说道:“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家大王也正是欣赏大人的识时务,有仁义,这才派我不远万里的来到南越,与大人磋商相关事宜。南越与西楚之间,商贸来往,互通有余,合作得十分愉快,我家大王对大人的美意十分感激,特地让我带来礼物,献给大王,以示感谢。”   蒯彻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把礼物抬上来,很快,一个个箱子在赵佗面前打开了,淡黄的纸张,清澈透明的琉璃,装饰精美的佩剑,雕工精致的美玉,灿若云霞的丝绸,一件件都是那么精美绝伦。西楚的商品赵佗不是第一次见,西楚商人已经运过来不少,但是共尉送的当然是上品,不是那些商人所能拿得出来的。别的不说,就说赵佗手中的那套琉璃杯,原本看起来还算不错,可是跟共尉送的这一套一比,那差距可就很明显了。   赵佗端着琉璃杯,爱不释手,连声赞叹。看了好一阵,他才放下琉璃杯,手从一件件礼物上抚过,最后落在那口装饰华丽的佩剑上。他从商人的口中得知,西楚打造的剑戟锋利之极,但这些是非卖品,不准批量贩卖。当然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商人们为了谋利,总有办法钻到空子,他们利用秦人百姓可以佩剑的空子,每次出关,都要带几口剑出来,到了南越再以天价卖给那些达官贵人,特别是军中的将领。赵佗的身边也有,但是因为是平民所佩的剑,装饰就比较简单,和眼前的这一口剑相比,那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赵佗一下子爱上了这口剑,这样的剑,才是王者之剑。他解开腰间的剑,将这口剑佩在腰间,得意的拍了拍,昂首挺腰:“如何?”   旁边的侍者连忙应道:“大王,这口剑简直是为大王量身定做的,简直是相衬极了。”   赵佗大悦,哈哈大笑:“西楚王有心了。”   “大王喜欢,那我家大王的心血就没有白废。”蒯彻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不卑不亢的说道:“大人,我们可以合作的,不仅仅是通商啊。”   “嗯,我们慢慢谈。”赵佗不为所动,摆摆手,招呼蒯彻重新入座。蒯彻也不着急,一边饮着酒,一边和赵佗商谈。赵佗虽然对共尉的礼物很满意,可是听到后面蒯彻露出了要让他归附西楚的意思,他笑着摇摇头:“兹体事大,蒯君容我和部下们商量商量。”   蒯彻也不勉强,就此打住,和赵佗扯些燕赵风俗,两人尽欢而散。虽然事情没有全部谈拢,但是赵佗对蒯彻十分满意,特地让人给他安排了驿馆,让他先住下再说。   蒯彻回到驿馆,洗漱停当,并没有睡觉,而是端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半夜时分,屋顶一声轻响,一个人影悄无声音的掠进门来,在榻前对着蒯越躬身一礼:“特勤组南越分组丙队负责人燕戈拜见蒯君。”   蒯彻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眼前长相、打扮都和一个普通驿馆士卒并无二样的燕戈,点了点头,起身下了榻,从袖子里掏出一片竹符递到燕戈的面前,燕戈接过竹符,与右手握着的竹符一合,验对无误,这才交还给蒯彻,恭敬的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说道:“从现在起,丙队配合蒯君行动。”   蒯彻点点头,他注意到,他有意无意的站在了墙边,就算外面有人经过,也不会有人看到他的身影。   “赵佗心存侥幸,不会轻易归降,请回报张将军,适当的给他一点厉害看看。”蒯彻将一只铜管交到燕戈手里,又压低了嗓音说道:“这段时间内,我会走访相关的官员,半个月后,你再到我这里来一趟,会有任务交给你。”   “喏。”燕戈应了一声,靠在门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将门拉开一条缝,闪身出门,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蒯彻眯起眼睛,看着还在晃动的灯火,再看看刚才燕戈站的地方,有些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他隐约听说过共尉手下有专门负责打探情报和刺杀的组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甚至不知道这些人是真有其事,还只是传说。这次要到南越来逼降赵佗,共尉给了他这么一片竹符,他才算第一次真正知道这神秘莫测的特勤组的存在,而这个南越分组的一个小队的负责人身手就高明如斯,让他大开眼界。   看来这次的任务又多了三分把握。蒯彻很开心的想,这次事情办成了,按照西楚的规矩,他至少也能赏个二百户的食邑。想着即将到手的富贵,蒯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赵佗以为蒯彻会着急,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蒯彻并不着急,他似乎不是来游说的,而是来游山玩水的,偶尔来和赵佗叙叙乡情,每天没事做,就带着手下的随从在番禺游玩,寻亲访友。因为他是北方人,手脚又大方,很快,他在番禺城里就成了名人。   赵佗正在不解,他的国相吕秀向他报告了一个坏消息。最近一段时间,赵佗手下的那些将领情绪有些不对,吕秀很多次看到他们在一起窃窃私语,但是一看到吕秀,他们就分开了,形迹十分可疑。吕秀派人打听了一下,这才发现不少人最近收到了家书。   “家书?”赵佗的脑子一嗡,惊得坐了起来。   “对,特别是关中籍的将领,十有八九都收到了家书。”吕秀脸色也很紧张。   “呵呵……”赵佗冷笑一声,大手握紧了腰间的剑首:“我说这个竖子怎么这么有把握呢,居然想出这等釜底抽薪之计,想乱我军心么?”   “大王,不可掉以轻心啊。”吕秀看着赵佗的眼神,火上添油。他是本地人,本来就对跟着赵佗来的外地人掌握了南越的大权不满,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了。   赵佗却没有失去理智,他转了几下眼珠,冷笑了两声:“你仔细的彻查一下,看看究竟是哪些人不太安稳,如果有和蒯彻走得太近的,你来告诉我,我要杀几个人,以示警戒。”   “喏。”吕秀点点头。   赵佗想了想,又说:“你去查一查,看是不是蒯彻传的家书,如果是他干的,我就把他赶出南越。如果不是……”他犹豫了一下,“我们还是不要太过张扬,真要惹恼了共尉,事情也不好办。”   “据臣得到的消息,这些家书不是蒯彻带来的。”吕秀说。   “那是谁?”   “商人。”吕秀咬牙切齿的说道:“是那些走乡窜户的商人,这些商人无孔不入,凡是有人的地方,他们都去,简直和逐臭的苍蝇一样。臣担心,他们会将我南越的情况通报给西楚。”   吕秀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赵佗脸色不对,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那句话说不妥。和西楚商人打交道最多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个赵佗?自己说西楚的商人和逐臭的苍蝇一样,那赵佗成什么了。吕秀一时语噎,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才好。   好在赵佗没有计较他,在赵佗看来,吕秀虽然读过几天书,可是毕竟还是个蛮子,让这个蛮子做他的国相,就是要笼络南越的大族。   “看来这些商人的情况不是那么单纯。”赵佗抚着胡须想了想:“这里面恐怕有西楚的细作,确实不得不防。只是,要想防着他们,可不容易啊。”   “大王,这有何难,从现在起,禁止西楚商人入境就是了。”   “哼!”赵佗哼了一声,瞟了吕秀一眼:“且不说这样做会惹恼共尉,就说你们这些人,能没有西楚商人提供的那些物事吗?”   吕秀脸一红,没敢再说下去,他当然觊觎西楚商人手中的货物,但是他不喜欢买,因为有好多东西他买不起,他更想去抢,他是想借着这个驱逐西楚商人出境的机会,从中捞一把。可是赵佗却不想和共尉闹僵,他的如意算盘自然落空了。   “大王,西楚是来者不善,我们不得不防,他们利用乡情,扰我军心,只怕边关会有战事。大王,是不是将边关的将领做一些调整,以免……”   赵佗也正在担心这一点,他点了点头:“正当如此,可是事情要做得隐秘。现在人心不稳,如果再节外生枝,岂不正中西楚下怀?待我斟酌一下,看哪里会是西楚可能进攻的方向,我们先将那里的人员调整一下。”   吕秀思索片刻,抬起头看着赵佗:“大王,臣以为,庐江、闽中还不是西楚的地盘,他们不可能从那里入境,要想进入我南越,只有从西面的桂林、象郡和北面的长沙进入,特别是长沙,有灵渠沟通湘水和漓水,西楚军可以趁船长驱直入,最是危险。”   见吕秀紧张的模样,赵佗笑了:“你放心好了,从入我南越,他们只有从巴蜀进军,巴蜀现在没多少人马,他们不会大举进攻我南越的。我们只要有所提防就行了……”   赵佗话还没说完,吕秀就惊讶的看着赵佗:“大人,你难道不知道巴蜀张良正在征兵吗?”   “征兵?”赵佗心里咯噔一下。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节 白虎蛮军   “大王,西楚狡诈,一面与我和谈,一面征兵,意图不轨,不可不防。大王,臣建议,立刻更换诸关守将,整顿防卫,加强都城戒备,驱逐西楚使者、商人……”   吕秀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佗打断了,赵佗冰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挑了挑下巴,示意吕秀出去:“不可操之过急,你先出去,容我细细思量。”   吕秀见赵佗面色不善,只得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躬身告退。   赵佗看着吕秀出了殿门,招呼了一声:“传太子进见。”   “喏。”旁边站着的宦者应了一声,迈着小碎步出去了。赵佗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在宫里来回踱着步。过了一会儿,赵佗的儿子赵始大步走了进来,一看赵佗的样子,他不敢怠慢,上前施礼:“父王。”   “嗯,你坐。”赵佗摆摆手,示意赵始坐下。赵始规规矩矩的坐好,两手扶在大腿上,静听赵佗的吩咐。赵佗背着手,站在殿中片刻,仰起头看着描金给彩的屋顶,叹了口气:“西楚的使者来了,张良正在征兵,看来共尉是打算双管齐下,软硬兼施,逼我就范了。你说说,我们是谈,还是打?”   赵始刚刚二十岁,年轻气盛,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一心希望能称王南越,哪里会同意向西楚投降。赵佗的话音刚落,他就大声说道:“父王,怎么能向西楚投降呢。且不说中原还没有定鼎于一,西楚未必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就算他能最终打败项羽和诸王,平定天下,他还能再象当年始皇帝一样派出五十万大军吗?”   “你怎么知道不能?”赵佗反问道。   “父王,我听说项羽为了遏制共尉,耗尽了关中的府库,以至于共尉捉襟见肘,不得已才兴商致富。就算他兴商致富,可是没有十年的时间,他能恢复到始皇帝刚刚平定天下的时候吗?以始皇帝积累六百年的财富,他也经不起这样大的战事,何况是刚刚缓过气来的关中?”   赵佗一声不吭的看着赵始,眼神闪了闪,示意赵始继续说下去。   “父王刚刚入南越的时候,南越还是刀割火种,他们都能把五十万秦军打得狼狈不堪。现在父王统治南越,大量的秦军和中原的百姓迁到南越,南越的实力大增,早已不是当初的南越。而相比之下,西楚的实力却不如当初的秦国,彼消此长,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张良征兵,张良不就是征了几万人吗,难道几万人就让父王紧张了?”   “放肆!”赵佗不快的瞪了赵始一眼,有些不高兴的斥责道:“你只知道简单的兵力对比,却不知道细致的分析。蒙恬当初征匈奴,动用大军三十万,花了一年多时间,才把匈奴人赶到阴山以北,可是共尉花了多少时间,用了多少兵力?你知道吗?”   赵始茫然的看着赵佗,摇了摇头,他哪里知道这些消息。   “十万人,半年时间。”赵佗有些恼怒的喝了一声,握紧了拳头,显得有些紧张:“你根本想不到其中的厉害,就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跟吕秀走得太近了,被他糊弄得不知轻重了。”   赵始梗着脖子,有些不服气,但又不敢激怒赵佗,眼睛看着地面,一声不吭。   赵佗发了一阵火,慢慢的平静下来:“更何况,他已经占了先手了。”   “先手?”赵始一惊。   “是啊。”赵佗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坐下来,靠着案几,眼神有些焦躁:“我开始也和你一样认为中原正在混战,不管是谁最后平定了天下,短时间之内都不会有实力进攻我南越,所以也没有多加提防。西楚的商人到我南越来,能带来我南越缺少的物资,还能带给我们关于中原的消息,我就没有阻拦,可是现在我发现,这他娘的根本就是共尉的阴谋,他就是要通过这些商人来刺探我南越的情况,现在……现在居然又动摇了我的军心。真是岂有此理!”   赵佗越说越气愤,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一拳砸在案几上,案上的杯盘震得“哗哗”作响。   赵始也不说话了。现在南越的军官有两大类,一类是关中籍的将领,他们主要负责关隘,以及各地的民政,一类是江淮籍的将领,他们主要的实力分布在水师,一小部分在各县为官。共尉现在占的是关中的地盘,他的号召对关中籍的将领有很大的吸引力,而他又是楚人,对江淮籍的将领吸引力也不少。更让人担心的是,将领毕竟有利益关系,他们要考虑投降西楚和留在南越哪个利益更大的问题,而那些普通士卒就没有这个顾虑了,他们一门心思的想回到家乡去。中原人安土重迁,他们留在南越,本来就是不得已的事情,如果能回到家乡去,他们肯定是求之不得。   现在让他们头疼的是,这个本该封锁的消息,只怕已经随着西楚商人的足迹,传遍了整个南越。赵始年轻,不知道故乡的吸引力,而赵佗却知道,故乡是一个如何让人牵挂的词。他独霸南越,可是梦里不是依然家国万里吗?   更何况那些普通百姓和士卒了。   恨啊,当初只知道贪图西楚的货物,却没想到共尉会这么早就对南越开始布局了。张良入巴蜀,恩威并施收复土著和当地富户的心,大概也是早就计划好的事。自己落了后手,还有机会吗?   赵佗和赵始各自相想着心思,一时相对无语。   “父王……”赵始犹豫了好一会,还是不甘心的问道:“你……想就这样放弃吗?”   赵佗瞪了他一眼,十分失望,要是真想这样放弃,还找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办法?”   “儿臣想,这匈奴和南越毕竟还是有区别的。”赵始一边想一边说:“秦人以养马立国,骑兵本来就是他们的优势,蒙恬收复河南地,本来就比父王征服南越来得轻松。南越则不同,当初秦军五十万征南越,都打了好几年,张良现在不过才七八万人,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松的攻克南越?关中的士卒到南越来,没有几年时间,是不可能适应这里的环境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在考虑是不是要和他们打一打,然后再看情况。”赵佗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容,点点头,表示同意赵始的分析:“我总不能被他唬了去。打几仗,看看实力对比,然后再作计较。如果他们实在太强,我们就投降,如果他们根本就是虚张声势,哼哼,那就不要怪老子手黑了。”   赵始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方案比较适合他的性格。   “可是现在有个问题,我不能再信任那些将领了,我不知道他们哪个已经动了心,哪个还能忠诚于我。”赵佗一手托着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头疼。共尉这一招太狠了,南越君臣之间,就这么被他轻易的割开了一道口子。他赵佗就算还想信任那些将领,可是那些将领还能信任他吗?互相防备,这仗还怎么打?   “要不……”赵始眼珠一转,脸上显出一丝喜色。   赵佗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你不要以为那些本地人就是好东西,他们就是等这样的机会夺权,等到他们掌握了足够的实力,这个南越国还真不知道是谁的呢。”   “那父王还能信谁?”赵始哭笑不得,带来的秦军不能信,本地人又不能信,难道就父子俩?   “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还有我的禁军了。”赵佗看着赵始,又沉默了好一会,这才接着说:“我想让你带禁军到桂林去,试探一下西楚军的实力。”   赵始一听,心花怒放,刚要说话,又想了起什么,肃容应道:“谨遵父王令。”   他脸上的笑容刚刚绽放的时候,赵佗皱起了眉头,可是看到他随即又严肃起来,赵佗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个儿子就是经历事情太少,让他去磨炼磨炼,也是好的。打赢了,他有战功,以后能服人,打输了,也让他长长记性,快点成熟起来。   “你收拾一下,尽快出发吧。”赵佗站起身,神态变得从容不迫,那股王者之气,让赵始看得心动不已。“严关的守将是我当年做龙川令时的县尉,还是可以相信的,你到严关去,小心从事。”   “喏。”赵始拜伏在地,大声应诺。   ……   阳海山,飞狐岭密林,一只三千多人的大军正在飞奔前进。这只大军装束很怪异,他们穿着火红色单袍,前后刚有一片钻了很多孔的精甲,上面用白漆绘出一只白虎,不戴盔,连头帻都没有,头发绕成一个椎髻,盘在脑后,不穿鞋,光着脚丫子,卷着裤腿,有的人左手持一块木板,右手持短刀或者斧头,有的人背着弓或者弩,一个个神情剽悍,杀气腾腾,但是三千多人,却没有一个说话的,闷着头在丛林中健步如飞。   走在队伍中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他穿得稍微规整一点,但也仅仅是多穿了一双草鞋,腰里多了一柄短剑而已,十几个和他装束差不多的壮汉分布在他的前后,警惕的看着四周的环境。   这只军队叫白虎军,这个壮汉,就是白虎军校尉彭越。   之所以叫白虎军,是因为组成这支军队的骨干是巴郡板楯蛮。巴郡板楯蛮是阆中夷人,在秦昭王时,因为射白虎为功,秦昭王和他们刻石盟约,每户人家有田一百亩以下不收税,一个人有十个老婆以下不用交人头税。板楯蛮天性劲勇,好斗,一听到打仗,开心得要跳舞,据说在武王伐纣的时候,他们在阵前一舞,结果把纣王的大军吓得掉头就跑,这才导致武王胜利。   张良入巴蜀,一概依以前的旧例,只向他们收取极少的赋税,但是不知道是他们忠于秦朝,还是时间久了,把自己该尽的一点点义务也忘了,居然拒绝交税,其中有一个小部落最恶劣,居然把来收税的官吏给打死了。结果惹得张良大怒,派王祥和杜鱼带三百亲卫营把那个部落给屠了。号称善战无前的板楯蛮在这三百武装精良的亲卫营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王祥一个人就击杀了上百人,被准备前来救援的其他部落称为战神。这么一杀之后,其他部落终于又想起自己的义务了,于是老老实实的把税给交了。张良这次组建蛮兵,条件优厚,当兵不仅可以领饷,立功还能受赏,还能相应的免除赋税,板楯七大姓积极响应,一起组建了两千多人,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小姓,一共三千人,号称白虎军。   在张良组建的近两万蛮兵中,这三千装备了咸阳特制的强弓硬弩的白虎军号称最强,由共尉特地派来的游击战专家彭越指挥。彭越带着这三千白虎军,在巴蜀的崇山峻岭中度过了几个月非人的适应时间,熟悉了山地作战,然后带着他们小试牛刀,出击黔中郡,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很快就把黔中郡的大小部落打得落花流水,俯首称臣。接到蒯彻的消息之后,张良命令彭越从长沙转战桂林,务必要给赵佗一个下马威。   一听说又有仗可打,白虎军立即行动。这些人从小长在山林里,走山路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即使是带着武器装备,他们依然是健步如飞。彭越亏得是被项羽赶着练了两年长跑,沼泽树林之类的钻得也不少,要不然还真是跟不上他们。   彭越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茂密树林透过的阳光,忽然举起手,身后的传令兵立刻举起手中的牛角,呜呜的吹响。低沉的号角声在山林里传出很远,正在急奔的大军随即停下,各自归队,原地休息,十来个军侯、五百主匆匆的赶到彭越身边,七嘴八舌的向彭越行礼。   彭越摆了摆手,在亲卫张开的地图上看了一眼,“我们离严关不远了,马上就要进入严关的完备范围。就地休息片刻,让兄弟吃饭,喝水,养精蓄锐,随时准备作战。”   “喏。”军侯们纷纷赶回自己的曲旁,传达了彭越的命令,将士们不用多说,各自掏出随身带的干粮,就着就近打来的水或随身带的酒,开始进餐。   彭越把五百主以上的军官聚在一起,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围着地图详细的分析战情。他们正说着,一个年轻人从前面飞奔而来,赶到彭越的面前,喘着粗气说道:“彭校尉,情况有变。”   彭越脸色不变,摆摆手,将手中的酒壶递过去:“罗季,别着急,喝口酒,喘喘气再说,天塌不下来。”   “喏。”罗季接过酒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大口,这才畅快的吐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乐呵呵的笑了。   “罗季,大人请你喝酒,你也不客气,逮住机会就猛喝啊,这两口酒,都快把大人酒壶喝空了吧。”旁边坐在地上,嘴里叨着一根树枝的朴猛笑道。   “嘿嘿,你要是眼馋,下次打探消息,你去就是了。只怕你脚不够快,大人不放心。”罗季也不介意,笑嘻嘻的说道。   “脚快?老子难道还不如你罗季不成?”朴猛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树枝,不屑的翻了翻眼珠。   众人轻声的笑起来。   彭越也不阻拦,听他们斗嘴也习惯了,这几个人都是板楯蛮七大姓年轻人的佼佼者,相互之间争强好胜也是常有的事。彭越要做的就是平衡和引导,而不是制止。   “说说,究竟有什么变化。”彭越等他们闹够了,摆摆手打断了他们。罗季一听,连忙收起笑容,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指了指地图道:“我们在关南发现一百多条船,按照每条船三十到五十人分析,严关至少多了三千到五千守军。”   “嗯。”彭越点了点头,虽然面不改色,却暗自皱了皱眉头,小小的一个严关,怎么会突然增加这么多人马?看来赵佗是要决心一战了。   “知道是什么人马吗?”彭越轻声问道。   “不知道,我们的人看到船的时候,那支人马已经进了城了。看不到战旗,猜不到主将是谁。”罗季有些遗憾的摇摇头,停了片刻,又说:“不过,从船的情况来和船上警卫的士卒来看,这支人马应该算是一批精兵,可能是从番禺赶过来的。”   “看来是专门来对付我们的啊。”朴猛冷笑了一声。   “很有可能。”罗季看着彭越,“大人,要不要派人进城打听一下?”   彭越看了他一眼,咧着大嘴乐了:“你这样,进得了城吗?”   罗季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摸着耳朵上的耳环,尴尬的笑了。   “不着急,会有人来给我们送消息的。”彭越眯起眼睛,看着前面的密林:“有这么大的变故,不可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节 怒火攻心   罗季和朴猛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虽然不知道彭越说的“他们”是谁,但是他们相信,校尉既然说这话,肯定是有把握的,他们在攻击黔中郡的时候,黔中的部落都散在群山之中,但是彭越总能找到他们,有若神助,他们对彭越很在信心,而对那些隐在黑暗中,从来没有现过身的“他们”,也心存忌惮。   “罗季,你把地形详细的说一下,我们做好攻击的准备。”彭越胸有成竹的说道。   “是,大人。”罗季走到地图上,指着地图解说道:“过了这道飞狐岭,就是越城岭,是五岭中的西岭。湘水发源于岭北,漓水发源于岭南,灵渠便在岭中,沟通两水,而严关就在灵渠之侧。城为方形,东西约百步,南北约一百六七十步,原来城中有士卒两千,守关的叫华英,据说原来是赵佗在龙川做县令时的县尉……”   十几个全神贯注的听罗季讲述,一个也不说话,罗季说完之后,静静的看着彭越。彭越不动声色,抹了抹胡子,笑了:“小小的严关,有两千人防守已经是很不错了,现在又来了五千人,赵佗还真是小心啊。”   “嘿嘿,这次可以多砍一些首级了。”长相粗猛的度非咧着大嘴笑了起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彭越看着这些年轻人,暗自叹了一声,蛮子就是好骗,只要有战功可拿,连命都可以不要,自己三千人,对方七千人,那么好打吗?还不知道谁是谁的战功呢。   “对方人不少,又有城可守,我们不能强攻。”彭越想了想,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们:“你们看看,可有什么办法把他们引出城来,最好引到丛林里来打?”   “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打。”度非大声说道:“但是千万不要问我们怎么打。”   “就是。”朴猛也抱着腿,缩起了脑袋。让他们拼命可以,让他们想点子,有些难为他们了。彭越看看指望不上他们,也不多说,让他们各回本队,注意休息,随时准备作战。   罗季等人散去,彭越一个人坐在树下,仰着头,看着头顶被茂密的树冠分割得细碎的阳光,不时的瞟一眼南面的小径,一边回想着共尉和他说过的话,还有在军学院听到的兵法,对比着眼前的状况,思索着如何攻破严关。白虎军虽然能打,但是只有三千人,而且没有攻城器械,攻城肯定不是一个合适的办法。把敌人调出城来,才是最合适的办法。但是对方能这么容易就上当吗?   “大人,有人来了。”亲卫队率提醒了沉思中的彭越一声。   彭越坐起来,看着远处跟着罗季走来的一个穿着短衣,长相极其普通的中年人,颇有些怀疑,这个人看起来和山中的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会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特勤组的人吗?   “彭校尉?”那个中年人很快就走到彭越面前,试探的叫了一声。   “我就是彭越。”彭越知道特勤组的规矩,也不问来人是谁,他们自己会表明身份的,他只是从怀中掏出能表明他身份的印绶,递到那人面前。果然,那人瞟了一眼那印绶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支短短的竹符在彭越眼前一亮。彭越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特勤组的竹符。   “赵佗之子赵始,带五千南越禁军,昨天傍晚到达严关。”那人很简短的说完,就闭上了嘴巴。   “赵始?”彭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南越国太子,这还真是一个送上门的功劳。他向那个人施了一礼:“多谢。”   “不敢。这是卑职的本份。”那人不卑不亢的应了一声,向彭越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赵始,赵佗长子,二十岁,性格浮躁,好胜心强,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事,自视甚高,处处以太子自居,不能下人。彭越回忆着张良提供给他的相关资料,心中已经有了把握。   赵始带着五千禁军,乘船赶到严关,严关守将华英热情的将他迎进关。华英是赵佗的亲信,对赵始也十分熟悉,对赵佗把赵始安排到这里来的目的,他也心知胆明,责任是他的,功劳是赵始的,而且这是与西楚第一次武力冲突,胜败将会影响南越国的生死存亡,不能大意。因此一进关之后,他就详细的向赵始解说了严关的形势,特别强调了最近收到的消息,据一些从黔中逃来的人说,西楚军已经占领了黔中郡,他们的先锋是以善战著称的板楯蛮,不可小视。   赵始听说是板楯蛮,倒也吃了一惊,露出丝许担忧之色:“板楯蛮?那些蛮子在山里可不比我们南越人差啊。”   华英笑了笑:“太子英明,正是如此。板楯蛮向来就以善战著称,据说西楚又提供了一批强弓硬弩给他们使用,他们的战力又有所提升,确实不可小觑。不过太子也不用过于提心,他们虽然勇猛,可是轻军前来,不会带多少大型的攻城器,不敢轻易前来攻城的。”   赵始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板楯蛮的名声他听说过,确实不容掉以轻心。华英提出守城,也是万全之策。只要守住严关,西楚军就不能踏入南越一步,他到严关来的基本任务就完成了。华英安排下赵始之后,立刻派出大量斥侯探查附近的山林,一旦发现白虎军的踪迹,立刻报告。   华英本来以为,白虎军是善于山林作战的先锋,他们一定会注意掩藏自己的踪迹,寻找可以偷袭的机会,因此他们一定会全力截杀他派出去的斥候。为了万全,他让斥候们十个一组,前后拉开距离,一旦前面受袭,后面的人就能发现,以便提前警戒,尽量能把消息传回来。但是让他意外的是,斥候们很快就发现了白虎军的踪迹,白虎军似乎根本没有掩藏自己行踪的意思,大摇大摆的来到了严关之前。随即来了一个使者,一个科头跣足,穿得十分随便,神情也特别嚣张的使者。   “我叫罗季,奉彭校尉之命,来见你们的赵始。”罗季一边摸着大大的耳环,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有几句话要奉劝他。”   华英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彭越消息这么灵通,赵始昨天刚到严关,彭越居然就知道了,看来赵佗担心的事情并非没有道理,西楚的细作只怕早就遍布南越了。好在他手下的人全都是熟人,倒不怕有西楚细作混在其中。   “我家太子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华英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什么太子!”罗季扑哧一声的笑了:“你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太子太子的叫得蛮欢啊。去问问赵始,毛长齐没?”   站在华英身后的赵始一听,小白脸顿时胀得通红,不等华英说话,他就夺过一张弓,拉弓搭箭,瞄准城墙下的罗季,大声喝道:“蛮子,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   罗季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城头上咬牙切齿的赵始,有些好奇的说道:“嘿,你是哪来的小娃,嘴上还没毛呢,居然就敢学人说狠话,莫非是华英的娈童吗?”   赵始见他越发说得不堪,气得大叫一声,撒手放箭,羽箭“嗖”的一声向罗季飞去,只是因为气急,手有些抖,箭射得有些偏。罗季嘴上说得轻佻,可是早就着意提防了,箭一离弦,他就松了一口气,这箭根本射不着他。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看着那枝箭射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摇了摇头:“我猜得不错,果然是娈童,这么近居然都射不着,连女人都不如。”   赵始暴跳如雷,拉弓又要射,却被华英一把拦住了。他对城下的罗季冷笑一声:“来使,请你放尊重些,如果再胡言乱语,且莫怪我不客气了。”他一挥手,十几张弓弩对准了罗季,罗季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脖颈直冒凉气。不过罗季心里虽然紧张,脸上却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挥了挥手,将一片竹简扔在地上,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我家大人本来有意与赵始一会,看看你们南越国的伪太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英雄,可是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这封挑战书,我就放在这里,你们爱看不看吧。不过我看你们还是不要看了,看了也没胆量出城,不如不看。”   罗季走了,赵始在城墙上气得面红耳赤,让人出城去取那封挑战书。华英不想让他看,可是怒火攻心的赵始根本不听他的。在众人面前,华英不敢抹了赵始的面子,只得让人取了,同时把赵始拉回了府衙。回到府衙之后,挑战书也取来了,赵始打开一看,嘿嘿冷笑着,将挑战书扔在了华英的面前。华英拿起来扫了一眼,皱起了眉头:“太子,这种激将之法,不用理睬他。”   彭越在信中说得很简单,听说你们的太子赵始到了严关。我知道他是来试探我西楚的实力的,我彭越不才,愿与太子一会,让他看看西楚强悍的战斗力。你们城里有七千人,我白虎军有三千人,可是因为赵始还是个孩子,我愿意做一些让步,以一千人对付他五千人,就在关前当着众人的面公平一战。如果赵始实在胆小,不敢来的话,派其他人来也一样,反正我们的目的只是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勇士,让你们清醒一下,不要以为能够抵挡我西楚的大军,作无谓的牺牲。   话说得很简单,语气也极其嚣张,根本就是以一个居高临下的态度对赵始说话。华英经历的事情多了,他对这样的事可以当他没有发生过,可是赵始不一样了,对方直接点了他的名,要在众人面前以一敌五的击败他,他如何能忍下这口气?他是南越国的太子,怎么能被区区一个西楚的校尉吓住,更何况对方的使者还在众人面前说他是娈童,连女人都不如。   “不理他?”赵始并没有生气,反而似笑非笑的看着华英:“我就这么被他污辱了,以后还怎么继承父王的大位?”   华英叹了一口气,这个激将法很简单,但是针对赵始来说,却十分奏效,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赵始把这件事提到了如此重要的地步,他也不好强行阻拦,要不然赵始就要怀疑他的忠诚了。他想了想,换了一个方式说:“太子要战,我也不拦着,这样吧,我们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请太子给我一点时间,我让人把周围好好的探查一下,看看他们是不是说的实话,有没有掩藏实力,诱我们出城。”   赵始觉得华英说得有理,这才缓了口气:“那就请大人立即去办吧。”   华英也松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在他来说,这个事情太好办了,斥候是他派的,他只要让斥候说外面还有西楚大军,这根本就是彭越一个诱敌之计,赵始再轻浮,也不至于去跳这个圈套。时间长了,赵始气消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华英的意料,彭越当晚就在严关前扎营,大营离严关只有一里,在城头上都能听到白虎军说笑的声音。白虎军在关前生起了篝火,烧起了热水,煮起了干粮,烤起了野味,吃吃喝喝挺开心,玩得开心,那些蛮子居然在关前跳起了舞,十几个人围成一圈,举着盾牌和短刀、短斧,大声吼叫着,气势威猛,吼叫声轻晰的传到城墙上,传到严关内。   赵始闻讯,赶到城墙上观看,见敌人这么嚣张,居然在关前一点防备也没有的吃饭、跳舞,肺差点都气炸了,要不是华英苦苦相劝,他差点立刻带兵出城,和这些蛮子血战一场,割下那个彭校尉的鸟头,以解胸中的闷气。就这样的水平还带兵?一点常识都不懂嘛。   众人见赵始脸色极其难看,一个个也不敢吭声,相对于白虎军大营的热闹,城墙上寂静得有些怕人。赵始看了一阵,刚准备下城,回自己的住处去,却忽然听得隐隐约约的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他诧异的向城外看去,发现那些声音正是从白虎军中传来的。他细细一听,立刻气得满脸通红。   白虎军在争论他明天敢不敢出城一战,而大多数人都在说他是娈童,根本不会出城,一定会找出各种借口来推辞,接着,有些话就不堪了。   赵始气得连连跺脚,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剑砍在城墙上,尘土飞扬。他越是不想听,可是越听得清楚,白虎军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难听,直听得他暴跳如雷,呼喊着立刻召集人马出城一战。华英苦苦相劝,却根本劝不住快要被气疯了的赵始。   彭越站在军营中,举着千里眼,注视着城头发狂的赵始,嘴角咧着得意的笑容,吩咐道:“声音再大点,再齐一点,再恶毒一点。”   “大人,行不行啊?我们的嗓子都快吼哑了。”朴猛的嗓子真的哑了,要从这么远的距离把声音传到城墙上去,虽然是十几个人齐声说,可是还是要大声吼才行,吼了这么久,嗓子疼得难受。   “快了,快了,那个娈童发狂了,再喊几声应该就行了。”彭越忍着笑,勉强保持着镇静。   朴猛等人闻言,只得让人再喊,嗓门越扯越大,话越说越下流,几乎大部分都集中了赵始身上,还有一些牵连到赵佗。彭越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集中注意力看着城里的动静,见城上的赵始象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乱蹦乱跳了一阵,然后象一头发疯的牛一样冲下了城,时间不长,城门大开,南越军蜂拥而出,成三列纵队,挥舞着武器,直向白虎军扑来。   “他们出来了,快撤!”彭越大喜,收起千里眼,大喝一声。正在齐声大骂的朴猛等人一听,连忙闭上了嘴,跟着彭越拔腿就跑。   赵始挥舞着长剑,在亲卫的护卫下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他大声怒吼着:“杀,抓住彭越,重重有赏!”   他带来的人都是禁军,是赵佗的亲信人马,平时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物,对赵佗又特别的忠心,今天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听赵佗父子被这些蛮子随意污辱,他们本来就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对一直阻挡赵始出战的华英十分不满。在他们看来,他们五千人不用说对付一千白虎军,就是对付三千白虎军,那也没有什么问题。因此赵始一说要开门击敌,他们不等华英说话,就打开城门冲了出来,撒开两条腿狂奔,恨不得一步就跨到白虎军面前,撕破他们那张鸟嘴,砍下他们的鸟头。   华英大急,赵始不听他的劝解,杀出了城,他也不敢再在城里呆着了,真要赵始有个意外,他就算守住了城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死字。干脆,一起出来打吧,这样取胜的机会还大一些。   因此,他留在五百人守城,自己带着一千五百人也跟着赵始出了城。   南越军一出城,白虎军就慌了,扔下营帐,一哄而散,很快就散入了山林。赵始怒不可遏,立刻命人拿起白虎军烤肉的干柴充当火把,跟着追入了山林。华英在后面见了,急得差点晕过去,他一面加快步伐紧追,一面高声大喊:“太子,太子,逢林莫入啊——”   赵始根本没听到这句话,他带着人冲进了山林,借着火光,跟着前面隐隐约约的白虎军背影狂追,等他忽然发现白虎军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放眼看去,只有他和他的手下时,他充血的脑子这才清醒了一些,感到了事情的诡异。   正在这时,一顿号角声,一阵密集的箭雨从树木深处疾射而来。   “举盾。”气喘吁吁的赶到的华英及时的举起了盾牌,护住了目瞪口呆的赵始,同时大声疾呼:“护卫太子,圆阵防守,且战且退。”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四节 里应外合   赵始身边的禁军也是精锐,绝大多数都是当年跟着赵佗他们征战的,这几年南越零零星星的叛乱,大部分也是他们出手平定的,和南越土著打了这几年的仗,对丛林战也并不陌生。他们激于义愤,跟着赵始冲进了树林,一看到白虎军豕突狼奔,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刻发现了问题。华英一喊,他们立刻行动起来,从两侧冲过赵始身边,迅速把越始裹在中间,一层又一层的围得紧紧的,紧靠在赵始身边的亲卫们更是围成一圈,高高的举起盾牌,保护着赵始。   听着飞驰的箭枝射在盾牌上发出的如炒豆一般的爆响,赵始汗如雨下,心跳如鼓,刚才丛林里利箭突然射出的那一刹的凶险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他看得出来,那一瞬间,至少有五支箭是冲着他来的,要不是亲卫及时的用身体挡住,那么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冲动是一个恶魔,会把你带到无尽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赵佗经常说的那句话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赵始感激的看了一眼举着盾牌大声指挥着将士们且战且退的华英,要不是他,自己今天肯定栽在这里了。赵始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再也没有丝毫火气,华英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老老实实的举起了盾牌,紧握着长剑,在将士们的簇拥下缓缓向后退去。   密林深处,箭如飞蝗,白虎军的箭又准又急,外围的将士不断的有惨呼倒地。但是白虎军一直没有现身,他们只是躲在树后面,精确的射杀撤退的南越军。南越军虽然损失不少,但是他们人多势众,又在华英的指挥下紧紧的抱成团,根本不给白虎军突袭的机会。   朴猛、罗季等人暴跳如雷,他们恨不得立刻冲出来与南越军厮杀,生擒了赵始,立一个大功,可是彭越一直没有命令出击,他们虽然着急,也只能忍着,隐在树后面,向南越军射击,西楚提供的三石弩弓力强劲,比起他们原先用的木弩射程远得多,而且特制的箭矢箭头锋利,南越军的皮甲根本挡不住,只要被射中,重则当场身亡,轻则丧失战斗能力。   南越军的弓箭手也在不停的还击,他们不少人也用弩,都是当年秦军用的弩,虽然比不是白虎军手中的弩,但是也差不了太多,他们排成三列,如波浪一般的此起彼伏,轮流射击,以人数的优势弥补了射速上的劣势,勉强保住了阵势。   彭越隐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后面,用千里眼仔细观察着正在撤退的南越军,暗自叹惜。这些南越军的禁军果然强悍,在遭遇突袭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这么迅速的反应,不让他有更多的机会,不愧为当年征战南越的精锐,好在南越这样的禁军只有一万人,否则的话,西楚拿下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罗季匆匆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大人,立刻出击吧,要不然他们可就全跑了。”   “冲出去就能打赢?”彭越指了指阵势严谨的南越军:“你准备把白虎军的一大半全折在这里吗?”   罗季看了一眼,挠了挠头,没有说话。彭越说得不错,他们如果冲出去的话,也许凭着他们的勇猛善战,能够重创南越军,甚至能够击杀赵始,但是白虎军也会元气大伤,很可能一蹶不振。   “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走,机会在于人的把握,没有必要硬拼。”彭越一边看着渐行渐远的南越军,一边指点着罗季:“李军谋说过,致人而不致于人,这才是用兵的精神,硬拼,那是不得已的笨办法,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罗季点了点头,没再吭声。他听彭越多次说到过这个李军谋李左车,好象是西楚的一个厉害角度,是大王身边的高级参谋,还是赵国名将李牧的后人。彭越在咸阳的几个月,主要就是向他讨教兵法,大王有时也指点他,但是大王忙,主要还是李军谋在指点。   “你也不要闲着,立刻派几个人混进城去。”彭越拍拍罗季的肩膀,指了指那些倒在地上已经气绝的南越军。罗季心领神会,立刻带着人走了。   赵始和华英有惊无险的退出了丛林,火速回城,清点了一下人数,不免有些沮丧。丛林一战,他们损失了至少两千人,还有不少人受了伤。华英也受了伤,左臂上挨了一箭,幸好没有伤着骨头。赵始心里十分内疚,要不是他冲动出城,华英怎么会受伤呢。他亲自为华英包扎,以示歉意。华英十分感动,心里的一点怨气无影无踪。   “太子,白虎军的装备果然强悍。”华英穿上了外衣,捏着那枝从自己手臂上取下来的箭,心有余悸的对赵始说:“早就听说西楚军的军械比我们当年南征的秦军还要利害,我一直不太相信,现在亲眼看到了,我才相信那些商人所言不虚。”   赵始接过箭枝看了看,这些箭比以前用的弩箭还要短上一些,但是三棱形的箭头却不是铜的,而是铁的,箭头也不是以前的那种三棱形,三个面仿佛都向里凹进去,三个棱突出,这样重量轻了,杀伤力也更强。华英的手臂被这种箭头射中之后,割开了三道口子,伤口被肌肉拉开,形成一个比箭头要大得多的洞,血流如注。这亏得是射在手臂上,又离城不远,如果是射在身体上,华英可能当时丧命,就算当时不死,如果不能及时包扎,他也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好凶残的武器。”赵始声音有些发紧。看着这个箭头,他越发为自己感到庆幸,幸亏这次带了五千禁军来,要是换了普通的士卒,恐怕自己今天就栽在那片树林里了。   “武器精良固然可怕,但那个彭越的冷静更可怕。”华英可能是失血过多,抑或是死里逃生,高度紧张过后松驰下来,精神显得有些疲惫,他揉着酸痛的太阳穴说道:“他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把我们诱了出去,却放弃了这个机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又回到了城里。唉,这是个极难缠的对手啊。”   赵始还没体味到了其中的含义,他沉吟了片刻,缓声问道:“这个彭越,是将门之后吗?”   “不是。”华英摇了摇头。他在严关驻守,来往于咸阳和番禺之间的商人大多要从他的驻地经过,他估计到西楚迟早要对南越下手——虽然他没有想到西楚会在没有平定天下的时候就对南越下手——所以一直比较关心咸阳的情况,从商人的口中打听出了不少咸阳的事情,就连咸阳出版的书,他都收集了好几册。对可能与南越作战的几个将领,他也比较留心。张良他早就知道,而年初刚到巴蜀的彭越和郦商,他也不是一无所知。“彭越是昌邑人,原来是个盗贼,一直在山东,被东楚王项羽打得没活路了,才跟着西楚王的。”   “原来是个盗贼啊,难怪这么没胆气。”赵始有些鄙夷的笑了笑,变得轻松了一些。   华英抬起眼睛,注视着赵始,摇了摇头:“太子,你这可就说错了。他不是没胆气,他只是不屑于和我们硬拼罢了。”   赵始神情有些尴尬的看了华英一会,难为情的点了点头:“大人说得对,是我说错了。”   “太子说得也不算错。”华英见赵始心情不好,又宽慰道:“这个彭越,原来确实是个利则战,不利则走的盗贼。可是现在他的作为,显然不是纯属为了利。他如果和我们硬拼,就算白虎军善战,他的损失也不少,而现在他不和我们硬拼,损失的就只有我们,白虎军毫发无损,随时可以再战。他,”华英叹了一口气:“他是宁愿少得利,也不愿意丧失主动权啊。太子,一个盗贼,能够见利而不心动,这才是最可怕的啊。”   赵始一声不吭,华英说的道理他一想就明白了,可是他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彭越再利害,他不可能强攻严关。而他带着五千禁军,没打赢只有三千人的彭越也就罢了,反倒在彭越手里折了两千多人,他这个太子,以后还镇得住谁?想到这里,赵始的嘴里一阵阵的发苦。   华英见赵始面色沮丧,思索片刻,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他想了想,苦笑了一声说道:“太子,臣打算尽快把这里的情况禀呈大王,让他小心应付。西楚这次来势汹汹,显然不是试探这么简单。彭越是经过咸阳军学院培养的,他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盗贼了,他,包括这只白虎军,都是西楚王专门派来对付我们的奇兵。至于另外两个人,我们也不能小觑,郦商是西楚王手下的大将,而张良……”华英闭紧了嘴唇,脸色十分严肃,心情显得很沉重:“他仅用一年时间就收服了巴蜀,手段之高明、狠厉,非等闲之辈。大王切不可把他当成是凭与共尉的姻亲关系的庸才。有他指挥,再加上郦商和彭越一正一奇,我南越能不能应付得了,真是难说啊。”   赵始听了,眉头一耸,心情好了不少。彭越既然这么厉害,那自己在他手里吃点小亏,也就不算太丢脸了。他连连点头,接着华英的话说了下去:“大人说的是,我也正有此念,大人受伤,就由我来起草,大人一旁指点吧。”   华英笑笑,起身行了一礼:“岂敢。太子有令,臣自当从命。”   两人商量着把给赵佗的上书写完了,天已经是四更,赵始看了一眼华英,见他脸色相当不好,这才想起来他受伤颇重,自己却拉着他熬夜,颇有些过意不去,他对华英说道:“大人,你受了伤,还是去休息吧,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这守城的重任,还要倚重大人,大人可要注意休息才行。”   华英确实累了,眼皮直打架,头也晕沉沉的,十分难受,他和赵始客气了一通,先回去休息了。赵始一个人呆着,又把刚写好的书信读了两遍,感觉没什么问题了,这才直起腰,伸出双臂,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抬起头看看窗外,月已西斜,看样子离天亮不远了。赵始苦笑着摇了摇头,父王让自己来严关是对了,在番禺哪里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啊。人不经事不长成,有道理的。   感慨不已的赵始看着窗外的情景,一股倦意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他用手拍拍张得能吞下自己拳头的嘴巴,将桌上的帛书收起,准备装起来,封上印,然后就去睡觉。四周寂静得很,赵始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耳朵里的蜂鸣声。他有个毛病,一旦感觉到累了,就会耳鸣。   可是今天的耳鸣有些不对劲,赵始忽然觉得有些异常,他侧耳倾听,竟然从耳鸣中听出一丝喊杀声,他咧了咧嘴笑了,今天打了半夜的帐,又写了半夜的文书,果真是累了。   他摇了摇头,想把那个声音摇出去,可是那个声音却越来越大,越听越清晰。紧接着,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接近,赵始大吃一惊,他已经分辩出,这个声音不是耳鸣,而是外面真实的声音。他扭过头向窗外看去,却发现天空一片火红。   “太子——”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千人将金波大步闯了进来,他面色惊恐,连给赵始行礼的事都给忘了,一手扶剑,一手指着门外,急声道:“太子,城中火起。”   赵始冲到门前,扶着栏杆往外一看,脑子顿时嗡的一声,他想大声喊叫,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声音喊出来,他的嘴虽然张得很大,可是嗓子里却象是被一块大石堵住了。他的心跳得如激烈的战鼓,比起在丛林里的紧张有过之而无不及。   城中火光四起,已成蔓延之势,熊熊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把黎明前本当黑暗的严关照得通明,火光映在赵始苍白的脸上,别有一分妖异的感觉。   “快……快……快……”赵始紧握着拳头,使出浑身力气,用力的跺了跺脚,终于把憋在喉咙里的那句话喊了出来:“快请华大人——”   华英披着衣服,匆匆的赶来了,正好听到赵始刚刚喊出来的那句话。他顾不上看赵始如血的面孔,大声吼叫着:“立刻看紧四门,提防白虎军偷袭,盘查所有接近城门的人,有擅自接近者,杀无赦。传令城中军民,立刻救火……”   刚刚冲上来的几个军官一听,立刻又冲了下去,华英一口气吩咐完了,这才看着赵始,喘着气,扑通一声跪倒:“太子,臣失职,让西楚的细作混进了城。”   赵始茫然无措,不知道华英在说什么。华英也不等他反应过来,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大声喝道:“立刻护卫太子到南门角楼上去,任何人等不得接近。”   “喏。”金波大声应着,挟起赵始就走。赵始被他拖曳着,差点摔倒在地,他拼命的转过头看着华英大声喊道:“华大人,华大人!”   “金大人,不可恋战,形势不对,立刻带太子上船,直赴秦城。”华英大声叫道。   “卑职明白。”金波一边应着,一边挟着赵始飞快的下了楼,直奔南门。南门是水门,下面有船直通灵渠。金波明白华英的意思,城中肯定进来了西楚的细作,他们四处放火,伺机打开城门,华英虽然做出了应有的反应,但是将士们昨天晚上吃了败仗,现在又被人偷袭,能不能定下心来保住严关很难说。严关一失,南越的门户就算开了一个,这虽然是大事,但是比起太子赵始被人捉住或者杀死来说,那又算不了什么了。   华英虽然命令下得很快,但是还是有些迟了。折腾了半夜又打了败仗的南越军反应太慢,等他们发现城中有异常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开来,华英的命令虽然下得不算慢,可是城门口没等接到命令,已经杀成一团。   大火刚起的时候,负责城门的何伟就加紧了防备,他一面命令手下加强城门的守卫,一面带着几个人冲上了城墙,向城外眺望,防止白虎军突然袭击。可是他刚刚上了城墙,城门洞里就乱了,十几个穿着南越军军服的将士突然拔刀向身边的人乱砍,他们凶悍异常,手中的刀又十分锋利,南越军猝不及防,很快就被砍倒了十几个。   “抓住他们,重重有赏!”何伟戟指那些正在全力砍杀的士卒,大声的吼叫着,他已经发现,这些士卒虽然穿着南越的服饰,长得也和禁军中的关中子弟相差不大,可是他们显然不是南越的士卒,因为他们手中全是钢刀,而不是常见的青铜剑。这样的刀在南越不是没有,但是肯定不是普通士卒能用得起的,他们是早就潜伏在城里的细作。   可是,哪来的这么多细作?何伟一边指挥,一边觉得背心发凉。   “大人,你看。”城墙边一个正在暸望的士卒忽然大声叫道。   何伟转过头,赶到那个士卒的旁边,扒着女墙往外一看,惊讶的发现白虎军如潮水般从树林里涌了出来,举着盾牌和刀剑飞奔。何伟暗自心惊,他高高的举起手臂,正在下令弓弩手准备射击,忽然那个士卒一只手握住何伟刚刚举起的手臂,大喝一声,肩膀猛的一撞,奋力一甩,就将未作任何防备的何伟甩出了城墙,仅凭一只手将何伟吊在城墙边。何伟大惊,死死的抓住那个士卒的手臂不敢松手,涌到嘴边的命令也被忘得一干二净。   “立刻打开城门,否则你们的头头就死定了。”何伟听到头上传来那个士卒的一声怒喝。紧接着他又听到几声惨叫,那是他的亲卫的声音,想必是被杀了。片刻之间,他看到吊桥的粗大绳索晃动了几下,猛然崩断,巨大的吊桥轰然坠落,几乎与此同时,厚重的城门发出一阵呻吟,吱吱呀呀的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何伟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白虎军蜂拥而入。   严关失守。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五节 好德好色   张良将刚刚送到的战报缓缓合上,慨然长叹:“大王识人之明,非我等可及。”   关朝打量了一下张良的脸色,见他眉眼之中透出的全是喜色,知道南越的战事顺利,心里也不免有些高兴。但是张良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他不知道究竟是指谁。他探身一瞅,是彭越部的战报,便笑道:“彭校尉打胜仗了?”   “是啊。”张良将战报递给关朝,摇了摇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三千白虎军,攻破了七千人把守的严关,其中还有五千南越的禁军,全是当初入南越的秦军精锐。”   关朝也吃了一惊,顾不得和张良说什么,打开战报仔细的看了两遍,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彭越居然这么厉害?”   “想不到吧?”张良也有同感。他对年初到咸阳时共尉塞给他这个彭越并不是太在意,在他看来,彭越是有点能耐,可是他擅长的就是捣捣乱而已,真要上了战场,恐怕未必能顶多大用。对共尉把彭越安排到巴蜀来,他有些半信半疑,好在共尉跟他说的是让彭越作为奇兵,不要给他太多人,他也就按着要求照办了,只给了彭越三千白虎军,两千西楚军,没想到彭越连两千西楚军都没有动用,就这么把严关拿下了。虽说其中有赵始冲动的原因,但是你不得不说,彭越的处理十分妥当,诱敌、攻城,结合得丝丝入扣。再想到彭越这几个月来的连战连胜,张良当初对共尉这个安排的怀疑已经不翼而飞,代之以从心底的佩服。了解一个手下的将领虽然不难,但是对一个刚刚谋面不久的人也能了解得这么深,使用得这么合适,他自问做不到。   “想不到。”关朝摇了摇头:“臣也没有想到,这个彭越到了山林之中居然如鱼得水,简直比那些蛮子还得心应手。”   “是啊。”张良笑了笑,伸手出摸了摸肚子,惬意的说道:“这样好,他们打得顺利,蒯彻谈得才更顺利。你立刻拟书,请左尹随同郦商入桂林吧。”   关朝迟疑了一下:“现在就谈?”   “现在就谈。”张良的眉头皱了皱:“咸阳发来消息,项羽进展太快,数月之间,已经攻取齐地大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南越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一放了,等收拾了项羽再说。”   关朝明白,立刻拟书,写完之后交张良复检,张良用了印,让关朝立刻派人送出去。与此同时,他亲笔写了一封奏章,把南越的战事进展和自己的打算详详细细的写了,让人送往咸阳。奏章送出之后,他立刻下令移营,数千条战船,满载着甲士和粮食、军械,浩浩荡荡,沿江而下。   东楚南郡太守曹咎大惊,一面向项羽告急,一面尽起郡内甲兵,严阵以待。   ……   咸阳,章台宫,西楚太学讲堂。   “‘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这句话意思很直白了,勖,我们前面已经讲过了,是勉励,努力的意思。戮者,杀也……”   一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站在讲堂上,用宛若黄鹂的清脆嗓音讲着《尚书》中的《牧誓》,以诘屈聱牙著称的尚书在她的嘴里讲来,竟是那么的通俗易懂,悦耳动人。下面环绕着讲台而坐的学子们听得入神,有的叉着双手,频频点头,有的两只支着腮,伏在案上,两眼直愣愣的看着上面正在开讲的女子,眼珠动也不动,脸上挂着傻笑,不知道是听得入神,还是美色迷人。   台上讲课的,就是尚书博士伏胜的小女儿伏婉莹。伏胜比孔鲋还小几岁,但是他那一口齐音比尚书还难懂,西楚的学子没几个能听清他在讲什么的,再加上精力不济,所以现在授课基本上都由伏婉莹代讲。开始学子们不太乐意让一个女子在上面指手画脚,可是后来发现,这个小女子讲课还真是不错,而且比糟老头子养眼多了,便也没了意见。何况西楚现在女子抛头露面也不是稀罕事,堂堂的少府就是一个女子,讲课就更不在话下了。   共尉也坐在台下,前面最靠近讲台的地方。本来按照西楚太学祭酒孔鲋的安排,他是坐在台上,讲师在台下的,可是他说,讲堂里主讲人最大,他到了这里,就是一个普通学子,要坐在台下。孔鲋激动之余,又有些无奈,大王不坐台上,他当然也不能坐在台上了,只能陪着一起坐在台下。   伏婉莹讲完了课,对着下面端坐的共尉和孔鲋施了一礼,束手站到一边。共尉欠身致意,然后和孔鲋并肩出了讲堂。下面是答疑时间,共尉知道自己在这里那帮竖子放不开,所以干脆和孔鲋一起离开了。果不其然,共尉他们刚刚出了门,刚刚还安静的讲堂“哄”的一声热闹起来,学子们争先恐后的举手发言,一个个似乎好学得一塌糊涂。   “这帮竖子!”孔鲋听着身后讲堂里的热闹劲,恨其不争的摇了摇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共尉忍俊不禁的笑了,他偏着头,看着一脸不爽的孔鲋,笑道:“夫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人之常情啊。”   孔鲋瞥了笑容满面的共尉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共尉让宝珊一个女子任少府之后,犹不满足,组建了飞凤卫,颇有让白媚再次带兵的打算,孔鲋劝谏过,没想到共尉拿商王武丁的王妃妇好做例子,直接把孔鲋给堵回来了。现在又借着让伏婉莹任讲师的机会,在学术界打破男子的垄断,孔鲋对此忧心冲冲。他想了想,忽然又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大王,今天听讲《牧誓》,可有什么收获?”   共尉念头一转,就知道了孔鲋的意思。《牧誓》的第三节开头便说,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意思是说,母亲没有早晨啼叫的,如果母鸡在早晨啼叫,这家就会倾家荡产。引申出来的意思很明白,不是女人不能当政,不能做官,只能在家相夫教子。   不过他没有接孔鲋的话茬,反倒说:“确实有收获,我现在知道了,原来周以德取天下的说法不太靠得住,要不然武王不会说‘其于尔躬有戮’了。”   孔鲋翻了翻眼睛,无可奈何。   “大王……”薄昭匆匆的走了过来,先陪着笑对孔鲋施了一礼,然后才凑到共尉跟前,喜滋滋的说:“张将军战报。”   共尉一惊,也没有心思和孔鲋闲扯了,转身对孔鲋一躬身:“夫子,我先走一步。”   “大王请自便。”孔鲋不敢托大,连忙还礼。   共尉跟着薄昭上了车,薄昭取出张良的战报,双手送到共尉面前。共尉查看了封泥,在桌上一敲,敲落封泥,然后又飞快的解开绳索,打开锦囊,抽出一张薄薄的竹纸,一读之下,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大王,进展顺利?”薄昭见共尉笑了,知道肯定是有喜讯,讨好的凑过来问道。   “还行。”共尉点点头,将战报交给薄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在年初的军议上,他提议在项羽攻击齐赵的时候西楚出兵南越,当时有不同意见。白公等人都担心会和秦军一样陷在南越不能自拔,共尉的意见是东楚的发展速度跟不上西楚,就算项羽拿下了齐赵,他也不可能压过西楚。而南越则不同,他是新被秦征服的,赵佗等人在那里才不过六七年,还没有站稳脚跟,如果要等先拿下东楚再去征南越,那么赵佗就有足够的时间收拢人心,到时候南越就不是那么好取的了。南越的地形决定了那里不适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趁着南越内部不稳的时候,动用蛮军为主力,可以尽快的拿下南越,对项羽形成两翼包围,逼项羽就范。   这个方案当然好,可是风险也不小,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就会影响两路夹击项羽的计划。实际上现在战事进展的速度已经远远低于共尉的预期,他对开始的计划也有些动摇了。现在彭越开门红,一战夺取严关,打开了南越的门户,更重要的是,他把南越太子赵始给逮住了,在和南越的交锋中稳稳的占了上风,这个势头太好了。而张良建议趁这个大好时候逼降南越,引南越兵北上,攻取长沙、庐江,尽快对项羽形成两翼包抄之势,正与共尉的计划不谋而合。   “立刻通知上柱国、令尹、御史大夫赶到咸阳宫。”共尉掀开车帘,对虞子期吩咐道。虞子期应了一声,立刻安排人。白公等人得信,火速赶往咸阳宫,共尉刚刚在宫门口下车,他们就到了。   “恭贺大王。”白公等人笑眯眯的冲着共尉行了个礼。   共尉心情不错,摆了摆手:“诸公请跟我来,我们商量一下后面的战事。”   几个人入了宫,摊开地图,共尉又将张良的战报让他们几个传阅,白公等人见南线战事顺利,也十分高兴。共尉清了一下嗓子,指了指长沙:“诸公,张将军的意思,是要尽可能的逼降南越,然后引南越兵北下,先取东楚。诸位看,是否可行?”   白公和陆贾盯着地图想了半天,还没有说话,郦食其先咳嗽了一声,捋着花白的胡须,皱着眉头说道:“大王,南越虽然打败了,太子也被抓住了,可是现在要想逼降南越,可能还不太容易吧。”   共尉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只是用炯炯的眼神看着郦食其,然后又看看其他人。白公和陆贾低头沉思,一个也不肯先说话。郦食其见他们这个模样,也有些后悔,闭紧了嘴巴,再也不吐一个字。共尉打量了他们一会,忽然笑了:“诸公这是怎么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白公先开了口:“大王,南越五关,现在只是攻破了严关,而且张将军只有八万人,他要想攻克南越,不能速战速决,此事明矣。虽然抓住了赵始,可是赵佗是什么人?他会因为一个儿子就放弃偌大的南越国王位?此事还有待商量。”   他说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王位两个字的声音,并适时的冲着共尉使了个眼色。共尉一听,恍然大悟,不由得也有些沉默。看来他这个坚持不封王的政策,让他们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他们借各种机会,向他表达希望放开这个禁令的意愿,包括白公在内,他们都想再进一步。   共尉缓缓的直起了腰,看着眼前自己最倚重的三个重臣,嘴里有些发苦。自己只想长治久安,与他们共富贵,不要发生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惨剧,可是他们却并不能理解,一门心思的想裂土封王。封王好吗?封了王,只怕野心就跟着大了,又要做天子了,到时候君臣再也不能互相信任,最终走向你死我活的对立面。   可是他们现在借着南越的事情提出来,却又让共尉不好发作。不错,南越虽然落了下风,可是赵佗会这么轻易的放弃王位,俯首称臣吗?可是如果和南越大规模的开战,那就会把张良陷在里面,两面包抄的计划就可能被拖延,统一天下的步伐也将受到影响。   “你们有什么计划?”共尉瞟了一眼三个重臣,淡淡的说道。   白公等人听出了共尉口气中的不快,他们互相看了看,都不想先说话。几个人沉默了好一会,郦食其率先开了口:“大王以为,张良有把握在半年内解决南越吗?”   共尉眯起眼睛,略作思索,摇了摇头,他虽然相信张良的能力,也相信现在他配给张良的是最佳组合,可是要想在半年内解决南越,这个难度不是一般的小。   “那大王以为,项羽平定山东,还需要多长时间?”   共尉的眼睛眯得更细了,透出凌厉的光芒。他觉得郦食其这句话有些太过份了,这近乎于要挟。   郦食其离开坐席,拜服在地:“大王,恕臣狂悖。臣以为,当先取东楚,后取南越。南越虽然受挫,可是实力犹在,急切之间想要逼降他们,恐怕会适得其反。”   “以君之见,又当如何?”共尉不冷不热的说道。   “臣以为,目前的形势,赵佗不会不知。要想借严关之胜逼降赵佗,事必难成,逼得紧了,恐怕反而激得他们与我们撕破脸皮,血战一场。不如,暂且缓一缓。”   “缓一缓?”共尉听郦食其的意思并不如自己所想,不免有些意外。   “是的。”郦食其点了点头:“以和谈为名,拖着南越,保持压力,待其内部生变。先以解决东楚的问题为要。左尹大人已赴巴蜀,蒯彻也在南越,有他们在,只要给点时间,足以让南越食不安寝了。而赵佗是个守成之辈,他是不敢联合项羽的,这从他闭关自守就可以看得出来。”   白公暗自叫了一声惭愧,连忙接上去说:“臣附议。有彭校尉率领蛮兵扼守五岭,想必赵佗没有这个胆气来侵扰张良的行动。”   共尉唔了一声,拿过张良的奏章,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这样吧。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想张良有这个能力相机处理,就让他自行决定吧。反正我们的总体作战计划他是一清二楚的,相信他能分得清轻重。我们千里遥控,反而不妥。”   白公等人听了,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共尉有些不悦了。本来挺高兴的一事,结果搞得这么不开心,倒也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共尉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反对,各自点头附和。共尉随即在张良的奏章上签署了意见,然后交给白公道:“上柱国府出一个正式的命令,让他相机处理,能逼降则逼降,不能逼降就暂且缓一缓。”   “喏。”白公接过奏章,仔细的叠好。共尉起身,自已入宫去了。白公冲着陆贾、郦食其相互苦笑了一声:“如何?我就说过,这件事提不得。”   陆贾脸上有些不自在,这个主意本来是他提出来的,没想到真的如白公所说,碰了钉子。他又有些后悔,生怕这件事会让共尉有了芥蒂,以后不能再这么信任他们。他想了想,对白公说道:“上柱国还是通过王妃向大王解释一二吧,千万不要让我们君臣之间有隙。”   白公点点头,轻轻的拍了拍陆贾的手,轻声叹了口气:“这个你放心好了,我自会去说。不过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大王这个人你应该是清楚的,他对你一直很信任的。”   陆贾也叹了一口气:“上柱国说得是,正因为如此,臣才觉得惭愧。其实大王的心思,我也是能理解的,可是我能理解,不代表其他人就能理解。如果要取消王位,赵佗会那么轻易的松口吗?我虽说有私心,可是也是为南越的战事着想啊,不曾想……唉,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向大王请罪吧。这件事都是我惹出来的,不要连累了二位。”   说完,他也不等白公和郦食其阻拦,匆匆的向后宫走去。   共尉回到后宫,见庭院中,两个正牌儿子,一个不正牌儿子,再加上张良的儿子张不疑一共四个小人儿正撅着屁股在院子里玩耍,挺着肚子的吕媭、薄姬慵懒的靠在侧廊上的凭几上,手里各握着一卷书,正在闲谈,两个侍女在她们身后打着扇,吕雉站在她们身后,正轻声说笑着什么,一看到共尉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看,也没有象平时一样看到儿子就眉开眼笑,不免有些诧异。她敲了敲吕媭和薄姬的后背,用眼色示意了一下。吕媭和薄姬一看,也都收起了笑容,三人起身施礼。   “臣妾见过大王。”   “啊,都在啊。”共尉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六节 防患未然   四个玩得正开心的小孩也发现了共尉,都张着双手,大笑着扑了上来。共尉大乐,蹲下身子,一股儿地将四个孩子搂在怀里,挨着个儿的用力亲了亲。八只脏兮兮的小手将他紧紧揪住,糊了他一身泥。吕雉有些尴尬,想过来拉过她的儿子,身子刚刚一动,却被吕媭拉住了衣角,冲着她摇了摇头。   白媚和共乔听到小儿们大笑的声音,从正殿走了出来,一见共尉正和他们玩耍,相视而笑。共尉和孩子们玩了一会,这才意犹未尽的进了正殿。一进殿,看了一眼正在试甲胄的白媚,不禁又想起刚来议事的经过,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白媚见共尉脸色不对,有些诧异的问道:“大王,怎么了?不好看吗?”说着,还扭着腰在共尉面前转了一圈。虽然生过孩子,可是她的身体并没有变形,恢复得很好,看起来倒是更多了三分成熟的韵味。   “去看看孩子们。”共尉冲着共乔摆了摆手,“别让他们摔倒了,这殿里石头多。”   共乔知道共尉有话要对白媚说,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怎么了?”白媚笑盈盈的转到共尉身后,体贴的替他捏着肩头,轻声问道。   共尉将手伸到肩后,握住白媚丰盈的手指,沉默不语。白媚见了,也不作声,静静的将共尉搂在怀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良久才说道:“你让阿乔出去,是不是南线的战事不顺利?”   共尉摇了摇头:“南线的战事很顺利,只是……”他犹豫了片刻,将白公他们刚才透露出的意思说了一遍,最后苦笑着说:“这三个人都是我的肱股,我本来以为我的苦心他们都能理解,可是现在看来,封王之心最切的,恐怕就是他们三个。”   白媚皱起了眉头,如漆的眼珠转了转,轻声问道:“夫君,臣妾也有些不明白,夫君为什么坚决不封王?要知道,秦朝就是因为没有分封,这才几年之间就分崩离析的。如果有藩王……”   共尉笑了一声,叹了口气:“阿媚,没想到你也会这么想。”   白媚见他口气中颇有些失望,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脸上浮出一抹羞红,她膝行到共尉对面,伏在共尉的膝上,仰起头,羞愧的说道:“臣妾愚昧,不能体谅大王的良苦用心,还请大王惩罚。”   “起来吧,阿媚,是我没和你们讲清楚,也怪不得你们。”共尉弓身扶起白媚,见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得想笑,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拧了一下,逗她道:“这么紧张,难道是怕寡人?”   白媚有些紧张的一笑,摇摇头,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臣妾忝居后宫之首,却不能为君王分忧,实在汗颜,如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共尉用手挡住了嘴。共尉有些不悦的说道:“好了,阿嫖的事,我没有怪你,再说了,这也不急在一时,你又何必总是自责。”   武嫖身体复原之后,出人意料的没有答应入宫,坚持回武家酒坊做她的掌柜去了。共尉去,她也欢迎,但是一提到入宫的事情,她却总是摇头。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也不说。白媚总觉得这件事是自己没做好,是她请武嫖配合入狱的,却差点把武嫖毁在狱中,虽然事情到最后也没查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武嫖明显对入宫有引起抵触情绪。白媚因此十分内疚,时常自责。   “那……大王就是因为封王的事?”白媚狐疑的问道。   共尉点了点头。   “这事……臣妾确实也有些狐疑。大王既然可以封十万户侯,这也和王爵差不太多了,为什么就不给他们王的称号呢?大王现在是帝了,是可以封王的啊。”   共尉见白媚疑惑,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秦朝的迅速崩溃,让人们对秦朝的制度产生了极大的怀疑,郡县制也成了秦朝暴政的一个突出代表,相比之下,始皇帝的穷兵黩武反倒成了次要的。但是他知道,汉朝后来是封王的,但是引来了七国之乱,晋朝也是封王的,同样有八王之乱,历史证明,封王就是个祸根,不管是同姓还是异姓,都是帝国长治久安的隐患。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却不这么想,他们只知道周朝分封,王朝待续了八百年,而秦朝不分封,十五年就亡了。而当初力主秦朝不分封,实行郡县制的李斯因为曾经倡议焚书坑儒,现在也成了儒生们口诛笔伐的反面角色。   “阿媚,你希望我们的孩子以后为了王位,互相厮杀吗?”共尉指了指外面正在嬉戏的儿子。   白媚顺着他的手指向外看了看,摇了摇头:“当然不希望。不过,展堂虽然也是你的血脉,但是他继承了我白家,他就没有继承权了,又怎么会兄弟相争呢?”   “那以后其他的孩子呢?”   “应该也不会吧,如果我们教育得好的话。”   “教育得好?”共尉扑哧一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奈:“你也许能教育好,可是你能保证以后的儿孙都能教育好吗?人的野心都是随着实力的壮大而壮大的,为了天下,兄弟相仇,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兄弟尚且不能相让,又何况是异姓?”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微微的仰着头,看着前面大殿的屋脊:“你想过没有,如果要封王,上柱国就是首当人选,就算不封他,展堂要封吧?到时候他会甘心做一个臣子?”   白媚心里一紧,仿佛看到了两个儿子争国的情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万一真的两个儿子争国,她怎么办?   “再换句话说,那么多重将,你以为他们封了王就能安心?我是比他们年轻,可是不见得就一定死在他们后面,万一我先走一步,这些功高爵重的王能心甘情愿的辅佐展如一个小儿?”共尉转过头,看着白媚,眼光凌厉而又带着三分茫然:“到时候,要想长治久安,我只能施以雷霆手段,对这些曾经跟着我奋斗的功臣下手,难道一定要到那一步,才是我们君臣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白媚的心拧了起来,猛烈的跳动着,她屏住呼吸,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共尉这句话她听明白了,更十分紧张。要说亲近,白展堂和共展如这对孪生兄弟最亲近,要说功高,她的父亲白公不论是官职还是爵位,都是最有威胁的人,共尉如果要为共展如清除障碍,那么白家就是首当其冲的人选。难道白家跟着共尉的目的就是这个吗?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不除掉白家,那么共家的江山就会易手,那同样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恍惚之间,白媚有些明白了共尉的意思。   “我给他们富贵,给他们尊荣,却不给他们壮大实力的机会,就是不给他们培养野心的机会。”共尉叹了口气:“我不是舍不得权力,可是,权利……并不是件好东西,他能带来的,只有血腥和暴力。”他低下了头,想了片刻,又喃喃的说道:“不瞒你说,我自己现在都有些克制不住。”   “大王……”白媚声音发颤,伏地不起:“请大王放心,臣妾一定将大王的美意转告阿翁,让他打消这等妄念。”   共尉俯身扶起白媚,和声道:“你找个机会,好好和阿翁说说,我这个女婿不是小气,我是真的不愿意看到那一天啊。”   “臣妾明白。”白媚如释重负,泪水涟涟,刚才共尉的话真把她给吓坏了。   “大王,令尹求见。”一个郎中在殿外阶下行了一礼,恭声说道。   “陆君?”共尉沉吟了一会,随即出了门,走到殿外。陆贾正拱着手,低着头站在门外,一见共尉出门,他腿一弯,撅起衣摆就要下跪。共尉抢上一步,拉住了他,皱着眉头说道:“陆君,朝庭有规矩,三公坐而论道,非朝庭大礼,毋须跪拜。你难道忘了?”   陆贾满面通红,期斯艾艾的说道:“臣狂悖,未能领悟大王的良苦用心,特来领罪。此事与上柱国、御史大夫无关,请大王责罚臣一人。”   共尉叹了口气,明白了陆贾的来意,他摆了摆手,示意陆贾跟着,向前殿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陆君,你的《新语》,寡人看了好几遍,其中不凡高见。可是,关于郡县制与分封制的优劣,寡人不以为然。你来,寡人今天就好好的和你探讨一番。”   陆贾惶恐的跟在后面,连连点头:“臣恭听大王教诲。”   后宫,吕雉等人见共尉出了门,就一起到正殿来看白媚,见白媚神色不安,脸上还有泪痕,都有些诧异,吕氏姊妹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都有些迷茫,她们虽然没听到共尉和白媚说什么,但是他们说话时间并不长,而且也没听到有什么语气不对的地方,白媚怎么突然这样?   吕雉犹豫了一下,上前扶起白媚:“王妃,何以至此?”   白媚看了一眼吕雉,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帕,擦去脸上的泪痕,把刚才共尉说的话捡要害的说了一遍。吕雉大吃一惊,就连共乔都有些吃惊。有这个担心的不仅是白家,吕家也是如此,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么吕家显然也在共尉要铲除的对象之列。   “大王思虑深远,宅心仁厚,可惜,我们却都误会了。”吕雉长叹了一声。   吕媭也后怕不已的点了点头,她们以前都想着家族能够富贵,能够封王,却没有想到过这背后的凶险,现在听白媚这么一说,她们都明白过来,富贵到了头,往往便是祸事。   “侯王称孤寡,本自有来。”薄姬轻笑了一声,抚着自己的肚子:“但愿我能生个女儿,也不用这么费心费力了。”   “就你会说话。”吕媭白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了。   “其实你们也不用着急。”薄姬从容的说道:“这些话,大王不方便和臣下说,难道你们不会和那些贵夫人说说吗?妇人议政,我西楚也不是稀罕事。曲则全,枉则直嘛。他们知道了大王的良苦用心,知道大王是为了他们的长久富贵,自然就不会再多生妄念了。”   吕雉和白媚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喜色,不约而同的拍了拍手掌:“这倒是个好办法。”   吕媭也笑道:“我也觉得可行。这样吧,姊姊,明日便办个茶道会,把那些贵妇人都请来,向她们露露口风。这些人都是人精,只要露点意思,自然就明白了。”   ……   即墨城下,尸横遍野。黄土筑成的城墙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褐色,面无表情的齐军士卒拖着沉重的步子,将倒毙在城墙上的尸体一具具的挪开。他们偶尔的瞟一眼城下正在准备下一轮进攻的东楚军,心里充满了绝望。东楚军攻势如潮,围着即墨狂攻了三天,自以为准备得很充分的齐军就死伤过半,士气大挫。   田横瘫坐在城楼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用力过度的双臂一阵阵的酸麻。他松开手,扔到手中血淋淋的半截长剑,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给本将换把剑。”   “喏。”亲卫队率应声递过来一把新剑。田横接过来掂了掂,感觉份量有些不太对,转过头看了一眼,骂道:“怎么给老子青铜剑?老子要西楚造的上好钢剑。”   “将军,西楚钢剑用完了,我们的也都断了。”亲卫队率苦着脸说道:“大王只给了我们三十口,这还是特是关照将军的。”   田横瞪了瞪眼睛,没有再说。他苦笑着看了一眼手中的青铜剑,心更是沉到了谷底:“有钢剑在手,还能勉强占点便宜,现在只剩下青铜剑了,可怎么对付东楚军?”   旁边的亲卫一个也不说话,他们比田横还沮丧呢。西楚的商人到齐国来做生意,曾经提到过西楚钢剑的锋利,但是这种属于管制的商品,他们不能批量贩卖,只能把随身佩带的剑出售,价格当然不菲,一剑百金。田荣没能从咸阳分到赃,只是从济北王田安、琅琊王田假和伪齐王田都那里抢了一些,在收买他们的故将时也用得差不多了,不象燕荼他们用起钱来大方,没舍得多买,从商人手里收购了一些,又从陈余那里转购了一些,总共百余口,分给田横就三十口。这次东楚来攻,田横用的就是这种西楚生产的钢剑,那叫一个痛快,简直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当者披靡。可是剑再利,也有折损的时候,三天打下来,三十口钢剑也折损得差不多了,平均算下来,每口钢剑下至少有百名东楚劲卒,比起青铜剑来,已经是物超所值了。   但再物超所值,这些剑也用完了。一想到那些东楚军的凶悍,即使从不服输的田横也不免有些心中凛然。项羽最精锐的亲卫营还没有出动,自己已经这么吃力,现在没有了西楚钢剑,可怎么对付接下来的战事?   “大王那边有消息了吗?”田横有些上火的大声问道。他对田荣的抠门有些不快,齐国虽然没有分到赃,可是并不是没有钱。齐国临海,又是丝绸的重要产地,每年的税收也极丰富,怎么买武器就这么小气?   “还没有。”有人小心应道:“大将军,大王现在处境也困难,恐怕顾不上我们了。”   “你想说什么?”田横怒目圆睁,狠狠的瞪了那个亲卫一眼。那个亲卫头一缩,不敢再吭声了。“怕什么,就是大王的援军不到,我们也能挫败项羽这个竖子,当年燕毅都没能攻下即墨城,凭他项羽就能?”   田横大声的给士卒们鼓着气,只是声音却有些不自然。他也知道,如果再没有援军到,即墨破城就是两三天的事情。可是援军又在哪里呢?项羽从四月分出兵出来,势如破竹,连下齐地三十余城,现在更是切断了临淄和即墨之间的联系,东楚大将龙且正在围困临淄,项羽亲率大军攻打即墨,一旦拿下即墨,他就会挥兵西向,与龙且一起合攻临淄,拿下临淄,齐国也就亡了,除了入海,他们没有生路。   可是自己能守得住即墨吗?田横一点信心也没有。对临淄的田荣,他也不抱什么希望,要论脾气,田荣是有的,要论打仗,田荣还不如他田横呢。他能不能守住临淄都是两可的事,更别奢望他能来支援即墨了。   “听说派人到赵燕求援,也不知道赵燕的援军能不能赶上。”亲卫队率轻声嘀咕道。   “援军个屁啊。”田横暗自叹了口气:“老子这大好头颅,恐怕在脖子上搁不了几天了。我说,到时候你先把老子给宰了,我可不想被项羽那个重瞳子把老子的头骨当蹴鞠踢。”   “大将军,何出此不祥之言。”亲卫队率扫了一眼四周,轻声提醒道。   “有什么祥不祥的,老子现在是不信这鬼神了。”田横丧气的说道:“项羽这个竖子杀了那么多人,如果真有鬼的话,他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亲卫队率翻了翻眼睛,不好再说什么。   城下,战鼓声再度响起。伴随着沉缓的鼓声,东楚军排成一列列队伍,抬着长长的云梯,缓缓向城墙逼来。弓弩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几百个赤祼着上身的强壮士卒推动的高大楼车。楼车上,全副武装的士卒藏在巨大的木板后面,只等一靠近城墙,就推下木板,直接冲上城墙厮杀。   项羽站在远处,背负着双手,冷笑着看着城头惊慌的齐军。这一次,田横再也挡不住了吧?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项羽不快的回过头,瞪了一眼快步跑过来的丁固:“怎么回事,不知道军中的规矩吗?”   丁公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顾不上声辩,急忙递上一份军报。军报上用朱砂画着三道横线。项羽眉头一挑:“是龙且的吗?”   “不是。”丁公喘息着说道:“是曹大司马。”   项羽一惊,连忙拆开了军报,眼睛一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七节 进退两难   曹咎说,巴蜀的张良忽然率十万大军东下,战船连江蔽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而北面的南阳郡已经被共尉夺取,蒲将军正在调兵遣将,看样子也会有所行动。南郡只有万余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虽然在积极准备,可是为防万一,还是请大王即刻支援。   项羽一阵心惊,他虽然知道自己迟早和共尉要有一战,但是他们的约定才过了半年,共尉怎么就动手了?虽说他解决殷王、韩王和河南王比较迅速,但是他现在已经做好了决战的准备吗?   项羽很头疼,自己的速度虽然已经够快了,但是还是赶不上共尉,齐地刚刚拿下一半,共尉就开始动手了。南郡现在是块飞地,北有南阳,东有衡山,自己想要救援南郡,要么通过南阳郡——这显然是做梦——要么通过衡山郡,那是吴芮的地盘,这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项羽忽然发现,共尉虽然只是拿下南阳郡,实际上无形中却是连南郡也给吃掉了。   救还是不救?救,根本来不及,不救,南郡就白白的扔了?   项羽进退两难。   隆隆的鼓声依旧,东楚军将士进入了齐军的射程。田横一声令下,齐军万箭齐发,羽箭飞驰,向东楚军倾泻而来。东楚军将士高举着盾牌,缓慢而坚决的向城墙接近,长箭射在盾牌上,咚咚作响,不时有长箭穿过盾牌的缝隙,射中躲在后面的士卒,中箭的士卒闷哼着,倒在地上,被随后的袍泽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   五十步,东楚军用盾牌立住阵脚,弓弩手躲在盾牌后面,开始往上仰射,压制齐军的箭阵。长箭交往飞驰,两边都开始有大量损伤,但是齐军躲在城墙后面,又是俯射,比起仰攻的东楚军来说,占了不少便宜。   “嚯嘿!嚯嘿!”近百名赤裸着上身的东楚军将士齐声呐喊着,推动巨大的楼车向城墙接近,在过去三天的进攻中,即墨城的护城河已经被填上了,楼车畅通无阻的向前移动。   田横看着楼车,连声吼叫:“给我砸,砸倒这破车。”   城墙上的弩砲轰鸣,一块块巨大的石块向楼车飞去,砸在粗大的木架上,隆隆有声。但是楼车做得很结实,虽然被巨石砸得摇摇晃晃,却没有散架的迹象,还是不断和向城墙接近,前面充当过道的木板已经松开,绳索被东楚军将士紧紧的拽在手中,只等一到合适的距离就放下。   田横心急如焚,一面召集弓弩手和步卒,准备堵截即将从楼车上冲上城头的东楚军士卒,一面命令弓弩手射击那些推动楼车的人。推动楼车的士卒隐在楼车后面,正面根本射不着,只能由侧面射击,而且还得把身子探出城墙才能看得到他们。可是一探出身子,立刻成了东楚军弓弩手的靶子,一个又一个齐军弓弩手中箭毙命,而楼车却还在不断的接近。   田横火了,跑到守城弩旁边,一把推开操弩的士卒,命人取来一根尾部系着长绳的巨箭,瞄准楼车,扣动了悬刀。巨箭呼啸而出,正中楼车的粗大木架,深深的扎了进去。   “给我用力拉!”田横连声大吼,一面又命人重新上弦,再次装上巨箭,一面飞奔到另一架守城弩旁,如法炮制,接二连三的射了十几支巨箭。几百名士卒拉着绳子,奋力拖曳。楼车被拉得摇摇晃晃,一面翘了起来。东楚军大骇,立刻有士卒飞奔过来,不顾危险,从掩体后面探出身子,挥动手中的刀剑,拼命的砍击巨箭。但巨箭都是铁制成的,他们手中的青铜剑虽然砍得巨箭火花直冒,却无济于事。而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弓弩手毫不留情的集射,将一个个暴露出来的东楚军士卒射杀。   在几百名齐军齐心协力的拖曳下,那架楼车终于撑不住了,轰隆一声,侧翻在城墙前。不少楼车里的士卒被压在下面,发出凄厉的惨叫,有的则四散而逃。   齐军士气大振,一股作气,再连续拉倒了两架楼车。东楚军见状,士气受挫,攻势缓了下来。   项羽皱着眉头,看着神色紧张的前军主将周兰,沉默不语。楼车是他们的杀器,前面几次攻上城头,就是借楼车的力量,却没想到现在被田横想出了破解的招数,人还没能上城墙,反倒被他接连拉倒了三辆楼车,严重影响了士气。本来想今天一股作气拿下即墨的,看来希望又落空了。   “大王,臣无能。”周兰单腿跪倒,惭愧不已。   “起来吧。”项羽有些烦躁,背着手在帅台上来回踱着步。本以为很快就能拿下的即墨迟迟不能拿下,而南郡却又危在旦夕,让项羽有些难以取舍。   “暂且收兵,明日再战。”项羽想了好半天,见天色已晚,只得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金锣声“当当”响起,东楚军士卒依次退回本阵。田横长出一口气,抬起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庆幸的说道:“又熬过去一天。”   他停了片刻,心有余悸的看了看远处正在回营的东楚军,命人出城给临淄的齐王田荣报信,请他立刻派出援军。虽然他急中生智,想出了破解楼车的办法,可是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扭转他和项羽的实力对比,以即墨眼下的情况,最多只能守住三五天,再没有援军来,即墨肯定要易手。   项羽回到大帐之后,愁眉不展,倒不是因为没有拿下即墨——攻克即墨是迟早的事情——而是担心南郡的战事。周兰、周殷等人围坐在一旁,见项羽脸色不好,大气也不敢出。   “西楚出兵南郡了,你们说,怎么办?”项羽闷声闷气的说道。   周殷等人大吃一惊,互相看了看,都从眼睛里看到了惊恐。他们不担心别人,就担心西楚,西楚一插手,他们就落了下风。怎么西楚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项羽见诸将面生惧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周兰,这里的战事由你负责,我留五万人给你。即墨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你不要太着急,围着他就行,等我击败了西楚军,再回来攻打即墨。”   周兰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喏。”   项羽安排了任务之后,回到内帐。虞姬正抱着呀呀学语的项琳在看一本从西楚送来的书,这本书上没几个字,却画了不少日常物品的图案,虞姬说一个,项琳就用胖乎乎的手指指一个。每指对一个,虞姬就赞一声,用力的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一下,亲得项琳咯咯直笑,乐不可支。   “夫君回来了?”听到项羽的脚步声,虞姬抬起头,看着项羽笑了笑,又拍拍项琳说道:“阿翁回来了。”   项琳一轱辘爬起来,飞奔到项羽面前。项羽蹲下身子,一把抱起女儿,高高的举起,乐呵呵的抛在空中。项琳尖叫着,手舞足蹈,兴奋异常。玩了好一阵,项羽才放下项琳,坐在虞姬的身旁,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搂着虞姬,探过头看了一眼那本画满了图的书,嘿嘿一笑:“又在识物?”   “可不是。”虞姬小心的将书收起,得意的看着项琳:“琳儿已经能认识上面的所有物件了,她现在可爱认这个呢。”   “女娃娃,认什么字,读什么书嘛。”项羽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不爱读书,也让女儿不认字吗?以后嫁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虞姬笑着说。   “嫁?”项羽脸上的笑容淡了,情绪一下子变得很快,他将项琳搂得紧了些,胡子在项琳粉嫩的小脸上蹭了蹭,这才说道:“西楚出兵南郡了。”   虞姬这才看出项羽的神色不对,她直起身子,看着沮丧的项羽,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才喃喃的说道:“西楚出兵南郡了?”   “嗯,刚刚收到的战报。”项羽将曹咎的战报递给虞姬:“我打算驰援南郡。”   虞姬打开战报看了看,摇了摇头道:“夫君,我看不妥。”   “有什么不妥?”项羽一边逗着女儿,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如果西楚真的出兵取南郡,夫君就算赶去,也赶不上。南郡到这里三千多里,只怕夫君赶到南郡的时候,曹咎已经败了。”虞姬长长的手指点了点战报,细长的眉毛蹙着,又摇了摇头:“而且,曹咎只是看到西楚军兵出巫峡,并没有确切的说是攻击南郡,你这么急急的赶出,耽误了这里的战事不说,还造成了先行攻击的事实。”   “那我该怎么办?”项羽也有些犹豫了。   “南郡是块飞地。”虞姬有些迟疑的说道:“要想保住南郡,不是件容易的事。”   项羽见虞姬似乎有话没有说出来,笑道:“爱姬,你有话就直说,还有什么担心不成?”   虞姬羞涩的笑了笑:“臣妾愚笨,不通军事,只是觉得南郡与我东楚之间隔着南阳和衡山,大王每次救援,都要借道,事费而功寡,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难道让我把南郡放弃?”项羽没好气的笑道。   “大王,如果你现在回军,你觉得周兰他们能拿下即墨吗?”   项羽不假思索的摇摇头:“不能。”   “那就是了,你费了千心万苦夺回随时可能再次失去的南郡,却舍了唾手可得的胶东,你说是得还是失?”虞姬偏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项羽。项羽一下子愣住了,他转动着眼珠,仔细的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难道就这么放弃南郡?”   “且不说西楚是不是真的要取南郡。”虞姬点了点战报:“这上面可没这么说。再说了,真要取南郡,大王能夺得回来吗?张良八万人,蒲将军一万多人,北面还有周叔的大军,夫君不占优势的。”   “人多有什么用。”项羽撇撇嘴,不屑一顾:“且不说我也不落下风,就算我的兵力不如他们,凭江东子弟的战力,我也有把握击败他们。”   “夫君,那可是西楚军,他们每一个人都用钢制刀剑,穿着精甲。”虞姬提醒道。   项羽脸一僵,也有些不自在了。田横手中只有为数不多的西楚钢剑,却给东楚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遇上全部装备这种钢剑的西楚军,那肯定是一场苦战,自己就算能战胜,伤亡也不会小。   “那……”   “臣妾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虞姬为难的摇了摇头,沉思片刻说:“臣妾以为,南郡的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了,大王应该集中力量拿下即墨,或许可以补偿南郡的损失。”   项羽很不满意,让他就这么放弃南郡,和他的脾气很不相符。但是虞姬一个女流之辈,她确实也想不出什么两全齐美的好办法。项羽叹了口气,不由得想起范增,如果范增还在,他一定能给他出个好主意。   “让我再想想。”项羽颓丧的说到,挥了挥手。虞姬见他一脸的失意,心里也不好受,只得带着还没明白过来的项琳去休息了,由项羽一个人坐在那里沉思。项羽一动不动的坐在地图前,在救南郡还是攻即墨之间犹豫不决。   ……   临淄城北十里一个无名山头上,陈余和臧衍并马而立,闻名天下的临淄城就在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的喊杀声,让胯下的战马有些兴奋,昂首奋蹄,不停的打着喷鼻。   “大王,还算赶得及时啊。”臧衍笑着说道。   陈余淡淡的笑了笑,胸有成竹:“临淄城天下闻名,城高池深,哪是那么容易攻下的。田荣那么有把握,不也是倚仗着这个吗?可惜他硬气没能硬气到底,终究还是要向我们求援了。”   臧衍嘿嘿笑了两声,没有说话。项羽从四月起攻齐,连战连克,接连拿下三十余城,近一半齐地落入他手,一直不愿意向陈余和臧荼低头的田荣这才害怕了,派出使臣向两国求救。陈余不喜欢田荣这个人,他觉得他不识大体,眼光太浅。项羽攻齐,只是第一步,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齐国,而且包括燕赵。他们三家只有合力拒敌,才有可能和项羽周旋。燕国的经济情况一直不太好,国力较弱,而赵国因为破秦时的几次大战,到现在一直没有缓过气来,因此三家合作,就需要齐国多提供一些粮草物资。齐国底子本来就好,又一直没有大战,现在除了西楚,就是齐国的实力最强了,可是偏偏田荣觉得这样子太吃亏了,尽尽不愿意答应。直到现在两个大城即墨和临淄都被东楚军狂攻,破城在即,他才舍得割肉。   臧荼和陈余一样,都不喜欢田荣,但是现在的形势逼得他们只能救援齐国,要不然的话,等项羽拿下了齐地,实力更强,不是他们能够抵抗的。他们来救齐国,不是为了齐国,而是为了他们自己。特别是燕国,有齐赵在前面挡着,他才安全。一旦齐国亡了,燕国就暴露在项羽面前了。   “大王,我们怎么办?”臧衍客气的问道。   陈余手中马鞭一指,指挥若定:“双方激战正酣,我们从两翼包抄过去,直接冲散东楚军的阵势。不要纠缠,利用骑兵的冲击力,大量杀伤。”他看了一眼臧衍,笑了:“以你的一万精骑,想必手到擒来吧。”   臧衍有些小得意,他这次带来了一万精骑,全是西楚提供的装备,比起陈余五千步卒,五千骑兵来,他算是财大气粗了。   “大王说笑了,我只是听从大王的指挥而已,纵有微功,也是大王的成就。”   陈余将臧衍掩饰不住的得意看在眼里,忍不住仰天大笑:“太子,你太客气了。手下能有这样的一万精骑,太子能做的事,可就太多了。陈余还要倚仗太子,才能解临淄之围啊。太子放心,等见了齐王,我一定为太子请功。”   臧衍哈哈大笑,一提马缰,跨下的战马前蹄抬起,仰首长嘶。臧衍大声叫道:“大王,我们就不要这里有客套了,这就杀下去,给东楚军一个下马威吧。”   “敢不从命。”陈余大声应道。   臧衍催动战马,一溜小跑下了山,一万精骑立即跟上,卷起冲天的烟尘,浩浩荡荡的向临淄城下冲去。陈余也不怠慢,下令出发。五千步卒、五千精骑闻令而行,虽然不是很快,却也不慢。   十里的距离,转眼就到。臧衍一路急行,奔到临淄城下时,战马已经全速前进。一声令下,一万人撞进了刚刚得到消息、慌乱不堪的东楚阵中。   东楚军接到斥候送来的消息时正在攻城,一听说北面有大军出现,他们立刻变阵,可惜时间太短了,他们的阵势还没变过来,臧衍的铁骑就杀到了跟前。战马嘶鸣着,冲入阵中,将一个个东楚士卒撞得东倒西歪,锋利的长戟,肆意收割着东楚将士的性命,甩出一串串的血珠。   “不要恋战,加速冲击!”臧衍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变了。他在西楚见习了半年多的骑兵战术,又在北疆和匈奴人交战几次,已经颇有几分火候,这次独自领万人作战,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加速冲击!”燕军一边砍杀着溃不成军的东楚军,一边高声呐喊。赶着东楚军,沿着临淄高大的城墙向东冲去。   城头上的齐军早就看到了援军的身影,他们看着象赶羊一样将凶猛的东楚军赶得四散奔逃的燕军,也兴奋起来。一直猫在女墙后面的弓弩手探出身来,向靠近城墙的东楚军猛烈射击。这些天他们被东楚军欺负得太狠了,现在有了报仇的机会,焉能放过。   久战力疲的东楚军一击即溃。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八节 漫天要价   龙且懊恼不已。   项羽安排他围困临淄的时候,就告诫过他,临淄是有名的大城,人口众多,城墙坚固,不是那么好打的,你的任务就是困住临淄,不要让田荣有机会腾出手来支援即墨,等我拿下即墨,就会亲自来攻打临淄城。龙且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后来被部下一撺掇,觉得自己手握重兵,却无所作为,与他的身份不符。于是他就开始试探性的攻击,一开始还打得挺顺利,齐人十分紧张,有几次险些被他破城。受到鼓励的龙且信心大增,投入全部人马攻城,希望在项羽拿下即墨后给他一个惊喜。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正在他全力以赴的攻城时,燕赵的援军赶到了。   臧衍带着一万铁骑,伴着隆隆的马蹄声,从南面呼啸而来,滚滚铁流直接撞入龙且的本阵侧面,正在全力攻城的东楚军侧面根本没有防护,被燕军铁骑打了个措手不及,骑兵冲入阵中,战马飞驰,将一个个惊慌失措的东楚军撞得飞起,铁戟划过,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内圈的士卒拉开手中的硬弓,将一支支羽箭射向远处的东楚军。   在燕军的强大面前,东楚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有些士卒凭着自己的武勇,企图上前阻拦,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长戟去勾杀燕军的马腿,有几匹战马确实被勾中了,飞奔的马腿被长戟勾断,战马扑倒在地,将马背上的燕军甩了出去,砸到东楚军中的,随即被杀死,砸到自己的骑兵队中的,则被后面的战马踩死,可是那些使戟的东楚军士卒也没有什么好下场,马腿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将他们带倒在地,随即被燕军杀死。这几个勇士献出了自己的身命,换来的成果却微不足道,更多的士卒恐惧了,他们扔下武器,掉头就跑。   龙且大怒,命令亲卫队上前阻拦,亲卫们排成一线,挥起手中的长剑,连斩数人,溃兵们一看亲卫凶狠,发一声喊,掉头向南。龙且气得大叫,却又无可奈何,他只得命令亲卫们举起长矛,护在中军之前,同时命令弓弩手上前,准备用密集的箭阵阻击骑兵。   东楚军还在变阵,城西又传来惊恐的叫声。龙且回头一看,心更是沉到了谷底。远远的,一杆大旗下,陈余骑在战马上,怒声大喝,五千赵国步卒排着整齐的队伍,如同连续不断的波浪,滚滚而来,两侧是手持长戟的骑兵,飞驰纵横,在混乱的东楚军中往来穿梭,将东楚军的阵势搅得一团糟。东楚军虽然也在各自的军官指挥下奋力阻挡,可是一来他们没有统一指挥,很快就被赵军击破,二来赵军身上的精甲十分结实,纵使被射中几箭,依然无损他们的战斗力,反倒激起了他们的凶性,咆哮着继续冲杀——而他们手中的武器却犀利异常,当者披靡。   两面夹击,东楚军没有支持多久就崩溃了,他们哭喊着四散而逃,再也不听龙且的指挥。   龙且虽然连声喝止,又命令亲卫斩杀了几个溃逃的士卒,可是他同样也挡不住燕赵铁骑。臧衍势如破竹的杀到龙且的中军,人未到,箭先到。   “嗖——”一只长箭厉啸而至,正中龙且的咽喉。   龙且的吼声嘎然而止,他看着箭羽,喷出一口鲜血,缓缓的栽倒。臧衍飞马赶到,手中长戟一挥,龙且的人头霍然飞起在空中,一骑飞过,从空中稳稳接住了,振臂高呼:“龙且死了——”   正在城头上观战的齐王田荣、齐相田光、大将田解、田既等人看着下面燕赵军追亡逐北,将曾经不可一世的东楚军打得落花流水,都看傻了。田光最先回过神来,扑到田荣身边大声叫道:“大王,立刻派人出城追击,这是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啊。”   田荣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吩咐出城作战。田既等人闻令大喜,奔下城去,集合起队伍,不大一会儿,紧闭的城门大开,几路人马蜂拥而出,加入了追击的队伍。   东楚军惨败。   田荣亲自迎出城,将大胜而归的臧衍和陈余迎进城去,设宴款待。临淄城是个大城,又是齐国的首都,储备的物资相当丰富,虽然被东楚军围攻了大半个月,还是没动他的根本。田荣知道这次要不是燕赵来救,自己这个齐王就当到头了,当下也不再小气,盛情款待。   在酒席上,田既对燕代的铁戟和精甲赞不绝口,他亲眼看到不少东楚军士卒在铁戟面前如同草芥,轻易的就被勾杀了。而东楚军手中的长戟在勾杀燕军的铁骑时,虽然也有奏效的,却往往因为青铜戟不够锋利,反被战马带得摔倒在地。而不少燕军将士身上的铁甲防护性能也十分突出,东楚军的箭矢根本无法射穿。   臧衍斜着眼睛看着田既,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他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剑,“啪”的一声拍到案上,神气十足的说道:“铁戟算什么,你还没见过我这口剑的利害。”   田既笑了笑,他怎么会没见过西楚的钢剑,他的腰里就佩了一口,但是他还是表现得很羡慕,拿起长剑,抽出一截,赞了一声:“果然是好剑。”   臧衍听出了田既口气中的客套,他眼睛一瞥,看到了田既腰间的那口剑,不免一笑,用手一指道:“将军这口剑,也是西楚的吧?”   田既有些不好意思,有种说谎被人当面戳穿的感觉。他讪笑了笑:“正如太子所言。”   臧衍摇了摇,拔出长剑,爱惜的看了看:“将军何不拔出来一试?”   田既愣了一下,连忙推辞:“何必如此,都是西楚的钢剑,应该差不多的。不过我这口剑远不如太子的华丽,只是普通人用的货色,自然不能跟太子相比。”   臧衍傲然一笑,毫不谦虚的说道:“将军这句话倒是说对了。”   田既有些尴尬,心道臧衍是不是喝多了,一点起码的礼节都不懂,这么咄咄逼人。他掩饰道:“太子见笑,太子见笑。”   正和陈余说话的田荣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不免有些不快,放下了酒杯,朝他们看过来。   臧衍却不依不饶,他和陈余对田荣小气,不肯向西楚购买军械颇有些意见,借着这个机会,他要打击打击田荣。他屈指一弹,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吟,绕耳不绝。   “将军有所不知,西楚的钢剑,也分等级的。大将们用的是上等的钢剑,普通将士用的,次一等,而普通百姓用来防身的,又次一等。如果我猜得不错,将军这口剑,当时从西楚商人手中购来的吧?”   田既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臧衍咧嘴乐了:“那就是最次一等的钢剑。而我这口剑,是我亲翁,西楚王亲手所赠,是西楚最好的钢剑。你说,你的剑能和我的剑相比吗?”   田既的脸色顿时变了。他的这口剑已经算是锋利了,他爱不释手,这次大战,也算立了战功,可是现在一听,这口剑居然只是西楚的钢剑中第三等的货色,那臧衍手里的这口剑又将是如何的锋利?他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田荣。田荣也是露出惊讶的颜色,转过头看着陈余。   陈余淡淡一笑:“太子所言甚是。”   “那……”田荣有些结巴:“大王转让给我的剑,又是哪一等?”   “第二等,普通士卒用的。”陈余不紧不慢的说道。   田荣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怒视着陈余:“大王,三十金一口的剑,居然是个普通越士卒用的?大王真是好会做生意啊。”   陈余看着怒气满面的田荣,一脸的惊讶:“大王这是何来?我们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并无强迫啊。大王难道想买第一等钢剑吗?”   田荣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意思很明显,老子花三十金买你一口剑,当然要买你第一等的货色,怎么能买一口普通士卒用的剑。   陈余一摊手:“那大王就太看得起我了。不瞒你说,西楚最上等的剑,我赵国只有两口,一口是我家大王的,一口……”他拍了拍腰间:“在这里。你说我到哪里去给大王那么多剑。”   田荣顿时面红耳赤,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自解。田光连忙上前解围,敬了陈余一杯酒,陪着笑说道:“那大王从西楚买到的全是普通士卒用的剑?”   陈余谦和的一笑,点点头,回敬了一杯:“国相说得正是。西楚第一等的剑是不卖的,太子那口剑也好,我这口剑也好,都是西楚王送的。”   “原来如此。”田荣红着脸,打了个哈哈:“这么说,寡人错怪大王了,还请大王莫怪。”   陈余笑笑:“无妨。”   “西楚的钢剑居然锋利如斯,实在让我等惊讶。”田既也赞了一声,再次看向臧衍那口剑的眼光就有些变了。他是带兵的将军,锋利的武器对于战斗力的影响,他是一清二楚,想到田荣只是从商人手里收购一些剑,却没有直接和西楚人做交易,他也有些后悔了。   田荣也后悔了,但是他不好直接说出来,只是转着眼睛,想着对策。   “大王,西楚应该有人来和大王接洽过有关这些剑的生意吧?”陈余似乎很随意的问道。   田荣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大王应该买一些的。”陈余劝道:“有了这样的利器在手,打起仗来把握就更大了。”   “他……还能卖给我们吗?”田光有些担心的问道。   “你以为我们这次为什么能放心来援?”臧衍撇了撇嘴,不屑的一笑:“你们不会不知道,西楚的东柱国韩信十万大军就驻在河东、云中一带吧?”   田光看着臧衍点点头:“正要请教太子。”   “当今天下,有资格争天下的,只有东楚和西楚。”臧衍走到席中,大声说道:“他们相争,我们才有生存的空间。大王君明臣贤,想必一定能明白这个道理。”   田荣有些难堪,他本来以为齐国地大物博,也算是一个大国的,可是现在才几个月的时间,齐国的土地就丢了一半,要不是燕赵来援,他直接就被项羽吞掉了,雄心壮志总就化成了泡影,当初的踌躇满志也变成了战战兢兢,臧衍说的话虽然难听,他也只能忍了。   “大王没有参加大梁之会,想必不会知道项羽和共尉的强悍。韩王、殷王不战而降,河南王不过旬月之间,就被西楚一口吞掉,现在剩下的诸国,燕赵代齐,还有衡山、九江,都是项羽的地盘,我们是项羽的对手吗?以大王的实力都挡不住项羽,我们更不行了。因此,我燕国、赵国来援,听从大王的号令,就是希望能结成同盟,与西楚交好,共抗东楚。”   “东西争霸,相持不下,我们就是那个能影响平衡的权,大王难道还看不清眼前的形势吗?”臧衍盯着田荣的眼睛,咄咄逼人的说道:“大王难道还要坚持独自面对强敌,被项羽各个击破吗?”   田荣额头冒出了亮晶晶的汗珠,他知道臧衍和陈余对他当初的决定不满,他自己经过此一劫,也是有些后怕。当下离席,向陈余和臧衍一拜:“寡人愚笨,承蒙二位不弃,如何还敢自行其事。寡人愿举国附骥尾,共抗强敌。”   陈余和臧衍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满意,田荣吃了苦头,终于学乖了。   “二位大人刚才说到西楚的东柱国韩信,外臣斗胆,敢问他是如何态度。”田光不解的问道。   陈余和臧衍相视大笑。陈余冲着田光举了举杯:“其实也简单。西楚自然不希望东楚吃掉我们,壮大实力,所以韩柱国奉命后撤,以便我等放心大胆的来救援临淄。国相难道会以为,有强敌在侧,我们敢虚国前来吗?”   田光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明白了。   陈余收了笑容,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不瞒大王说,为了此次救援,我们已经是倾国之力了。可惜我们的实力太弱,买不起西楚太多的钢剑、长戟和精甲,如果我们有齐国这样的实力,再装备个两三万精锐,又何至于担心东楚的进攻呢。我们三国结成同盟,步调应该一致。西楚要赚钱,而东楚却不是这么简单。大王,这其中的轻重权衡,我想你应该是明白的。”   田荣连连点头:“寡人明白,寡人明白,明日便派人与西楚联系。”   “这样才对嘛。”臧衍和陈余放了心,同时举杯:“请为大王寿。”   龙且兵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项羽的耳中。项羽大惊失色,他先是破口大骂龙且无能,然后又咬牙切齿的大骂共尉。共尉虽然没有出兵相助,可是韩信如果不放水,燕国和赵国如何敢把全国最精锐的人马都派出来救援齐国?韩信这么做,当然是有共尉的授意了。   可是骂来骂去,项羽又觉得无趣,当初说好的,双方都不得资助对方的敌人,现在共尉并没有违约,纵使齐燕赵军之中都发现了西楚所造的武器,可是那也不是资助,肯定是共尉高价卖给他们的。当初在大梁的时候,共尉就跟他说过,你要不要?你要的话,我可以优惠一点卖给你。他们三十万一套,我给你二十五万一套。是他自己觉得没这必要,凭自己的实力可以弥补武器之间的差距,可是现在燕赵要实际行动表明,武器之间的差距,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最让项羽头疼的是,临淄一战,给他手下的将领留下了阴影,有燕齐在,谁也不肯主动去攻击临淄,他们生怕自己也遇到龙且一样的下场。他们或直接或婉转的说,燕赵的武器太犀利,同等兵力下,他们没有胜利的可能,请大王慎重。   项羽无奈,只得重拾当初被他放弃的那个合同,派人到关中要求购买武器。与此同时,他向共尉提出了抗议,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向南郡派兵,有从我背后捅刀子的嫌疑。   七月,项羽的使者和田荣的使者先后来到咸阳,向共尉提交了国书,同时希望向西楚购买大量的军械。看着两笔大订单,令尹陆贾乐得合不拢嘴,这两个大客户上门,咸阳又要建新的钱库了。一车车的武器向外拉,一车车的钱往里运,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涨点价吧。”共尉轻描淡写的说道。   陆贾心领神会,西楚现在就等解决南越的事情就要对项羽下手,这个时候当然不能不限量的供应项羽,要不然这些武器以后就是用来对付西楚的了。   “涨多少?”   “翻一番。”   “大王,这是不是有点过了?”黑心如陆贾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十万一口剑,二十万一副甲已经是陆贾所能开出的天价了,共尉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就翻了一番。   “过什么过?这是买卖。买卖就会有变动,我现在是卖方市场,我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共尉不以为然,摆摆手说道:“你就这么告诉他们,他们愿意,我们就先卖给他们一点,还不能全额供应,齐国两万套,东楚那边……也给两万套。价格吗,东楚那边便宜五万钱一套。”共尉拍了拍脑门,又对陆贾说道:“你对东楚的人说,让他回去告诉东楚王,如果他愿意把南郡送给我,我可以白送他一万套。”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九节 江山如血   六月,泰山。齐王田荣、代王陈余、燕太子臧衍谈笑风生。   临淄城下大败东楚军,临阵斩杀龙且之后,联军趁胜追击,一举夺回济北郡,把东楚的势力重新赶回薛郡,恢复了战前的分界线。田荣十分高兴,亲自陪着劳苦功高的陈余和臧衍登泰山避暑。   泰山被称为岱宗,在中原的礼仪文化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又是儒家的发源地,对于陈余来说,游泰山有着很重要的意义。一路上,他观瞻了孔子登临处,又参加了历代天子封禅的祭台,然后在田荣的引领下,到五大夫松下稍息。   五大夫松是一棵大松树,枝叶繁茂,树下浓荫如夜,清凉逼人。刚刚出了一身汗的田荣一到树荫下,顿时大呼痛快,臧衍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也连声笑道:“果然是清凉逼人。”   陈余却站在树荫外没动,皱着眉头看了看这棵松树,脸色有些不善。田荣一见他没有跟进来,还站在外面晒太阳,大声笑道:“大王,难道你已经到了入火不侵的真人之境了吗?”   “大王休得取笑。”陈余有些不悦的说道:“余是修习圣人学问的,从来不屑什么真人、至人之类的虚妄之说。余之所以不入此树纳凉,是因为此树取身不正,君子不居也。”说着,快步走到旁边的一棵松树下,端身正坐。   臧衍和田荣诧异的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走出了五大夫松下,来到陈余身边站定,这棵树比起五大夫松小多了,正午强烈的阳光从树枝中透过来,让人觉得还是有些刺眼。不过,比起刚才陈余的话来,这点阳光的刺眼并不重要。   “大王,这是何道理?”臧衍莫名其妙的问道。   “太子不会不知道这棵松树何以名为五大夫松吧?”陈余抬起头,翻着眼皮看了臧衍一眼。臧衍摇了摇头,他还真是不太清楚。田荣却明白了:“大王是因为这棵树为嬴政遮雨,又接受了嬴政的封赐吗?”   据说始皇帝在封泰山的时候,忽然天降暴雨,始皇帝一行就是歇在这棵树下,才躲过了淋成落汤鸡的晦气,始皇帝为了感谢这棵树,就封它为五大夫——秦二十等爵中的第九爵,比普通百姓所能享有的八等爵还要高出一等——表示有功必赏之意。   臧衍听了田荣的讲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大王就是为了这个?这只是一棵树,谁来它就为谁挡雨,又不是专为嬴政那个暴君如此。再者,嬴政封它为五大夫,它又能有什么办法?大王何必为此而深恶痛绝?大王,此树不足以遮荫,我们还是到那棵树下去吧,那里才叫个凉快。”   陈余摇摇头:“圣人不饮盗泉之水,恶其名也。余虽不敢望圣人万一,却也不愿为贪一刻阴凉居于是树之下。”他顿了片刻,又慨然叹道:“不得已而为之,天下多少恶事,借此名义而行啊。圣人说,必也正名,正是为此。”   对他的话不以为然的臧衍正准备去那棵树下纳凉,听他说这句话,脚步不由的滞住了。虽然他觉得陈余太迂腐了,可是如果自己还去,岂不是就成了他口中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恶人。   这儒家的人果然多事,臧衍看了看那抹浓荫,忽然有些厌烦。田荣看在眼里,哈哈一笑:“二位,何必为了这些事而烦心呢。其实呢,这棵树也不错,我们略作休息,还要再往上走。岂不知无限风光在险峰吗?越往上走,风光越是绝美。我们在山顶休息一夜,明日再观日出。届时云海浩瀚,气象万千,那才叫赏心悦目呢。”   陈余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番话有些煞风景,见田荣这么说,也笑道:“看来还是大王眼界宽啊。圣人云,登泰山而小天下,信有斯言。”   田荣哈哈大笑,连连谦虚:“大王说笑了,荣哪里是什么眼界宽啊。只是那时宗室沦丧,社稷败坏,心中苦闷无依。只得与从兄等人偷暇登山,以抒胸怀。只求登高一望,心中闷气略消而已,哪里谈得上小天下这样的豪情壮志啊。”田荣说着,想起当初和田儋一起起兵时的情景,现在田儋已经死了,田儋的儿子田市也被自己亲手杀了,不免有些神伤,笑容也有些勉强。   陈余暗自一笑,没有再接他的话茬,起身向上攀登:“诸位,我们来比试一番脚力吧。”   田荣和臧衍连忙跟上,一应侍从也忙不迭的扛着各种物件,气喘吁吁的向上爬。包括陈余的属从在内,都有些嫌陈余多事,如果不是那么固执,到那棵五大夫松下休息片刻,喝口水,缓缓精神,岂不是胜过这样汗淋淋的爬山?   一路无话,攀到山顶,已是日落时分。夕阳西下,火红的落日映红了半边天,云海似燃烧起来了一般,又如血一般的汪洋肆意,映得几个人已经通红的脸更红得似火。   看着波涛万里、变幻万千的云海,陈余胸中的郁闷顿消,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伸开双臂,似乎要拥抱这无边无际的云层,脱口而出:“噫!登泰山而揽浮云兮,慕圣人而循行。思千古之悠悠兮,悲天下之未平……”   臧衍本想讽刺他两句,可是看着眼前的美景,他也没了那心情。只是静静的看着脚下翻滚的云彩,恍惚有飘飘欲仙之感。他也想象陈余一样唱两句,可惜又怕言辞粗陋,被陈余这个名士笑话,只得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山风强劲,将众人身上的汗一会儿就吹得无影无踪。田荣看着站在崖边的陈余,心里有些紧张。现在三国联盟,陈余就是主心骨,万一他掉下去了,那怎么对付项羽。   “大王,小心一些。”   陈余看了看脚下,哈哈大笑:“多谢大王担心,余虽然年近四十,可还站得稳。”   “哈哈哈……”田荣也放声大笑:“大王站得稳,我等才安心啊,要不然哪能在东楚西楚这一狼一虎之间苟活?太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说着,他冲着臧衍使了个眼色。   臧衍一愣,随即也明白了田荣的意思。现在盟军要靠陈余指挥,不能不对他容忍一二。便接上去奉承道:“大王说得对。要不是代王的指挥,大败东楚,斩杀了龙且,我等如何能这么安稳的站在这里吹风。”   陈余心满意足。三国之中,他的实力是最弱的,可是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他却成了最关键的人物,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以前他一直跟在张耳后面做事,有什么好名声,首先都要归张耳,就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觉得的。拥立武臣,拥立赵歇,他一直都居在次位。和张耳闹崩了,他时常有些后悔,可是现在忽然发现,自己离开了张耳,并没有失去什么,反而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空间,他一下子成了万众瞩目的英雄。他是代王,是赵国的大将军,赵国、代国的子民,都把他当成国之栋梁。而现在,他带领着三国联军,力抗东楚霸王项羽的三十万大军,并且一战击杀了项羽的大将龙且,立下了赫赫战功。   相比于儒家学术精湛,却没有做成什么实事的张耳,陈余觉得,只有自己这样,那才叫文质彬彬,立德、立功两不误。立言呢?踌躇满志的陈余忽然想起了从咸阳传来的那些小册子,热乎乎的心忽然一凉,自己能立什么言?立什么样的言能超过西楚街头传看的那些小册子?论儒家学说,自己连孔鲋、伏胜那些人的小指头都够不上,恐怕就连伏胜的那个小女儿伏婉莹都不如,说兵法,自己又怎么是李左车、韩信那样的人的敌手?论实用技术,唉,还是不提了,自己根本就连工学院的普通学子都不如,那个什么光的折射原理,到现在他还没搞明白呢。   田荣和臧衍看着脸色原本开心得象开了花,忽然之间却又变得阴晴不定的陈余,都有些搞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张了张嘴巴,都不知道如何劝说。   陈余出了一会神,见二人脸色惊异,不免有些尴尬。他掩饰道:“二位,我们只是小胜,还不足以安睡。东楚、西楚势大,我们周旋其中,虽有小胜,但略有差池,却有覆灭之祸。龙且,不过是一匹夫尔,何足道哉?”   田荣和臧衍闻听,也黯然的点了点头。他们当然知道项羽实力强劲,又有从敖仓取来的粮食做后盾,临淄城下这点损失他还顶得住。再加上在咸阳分赃时,他得的份子本来就是最大的,经此一败,他恐怕会不惜代价的向西楚购买武器,到时候已方不论是兵力还是论武器,可就都没有优势了。   “不知道到咸阳买军械的事情是否顺利。”田荣有些情绪低落的自言自语。他和共尉的交情本来就不好,现在又和项羽开打,也不知道共尉愿不愿把武器卖给他。   “大王放心,一定会顺利的。”陈余安慰田荣道。   “也不一定。”臧衍摇摇头,捻着腮下了几根特别长的胡须,皱着眉头说道:“咸阳的生产能力我大致有点数,他们最近又在大规模的扩军。东柱国韩信一下子扩军到十万,新征召的七万人到现在还没有换装完毕。张良在巴蜀听说又在扩军,如果也扩到十万的话,又是一笔大数目。我们现在又向他提出五万人的装备。项羽听了那么大的亏,估计也不会坐视,应该也会向西楚提出购买要求。就算项羽也要这么多吧,那又是十万人。这么多的需求,咸阳一定会应付不过来的。我担心,西楚要么会拒绝我们的要求,要么,会加价。”   田荣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本来已经觉得那个价格太离谱了,一两万人的装备就够他全国一年的赋税了,再加价,那岂不是更肉疼。   陈余笑了,他摆摆手,示意田荣和臧衍一起到侍从们刚建好的大帐里。田臧二人见他胸有成竹,也十分好奇,连忙跟了进去。   “二位,你们只知道西楚贪财,却不知道,西楚的目的,不仅仅在财。”陈余一面喝着茶,这也是从西楚咸阳传来的,一枚茶包一金,同样是暴利品。当然对于他们三个来说,这个还是消费得起的。特别是陈余,他特别喜欢那种苦涩后面的淡淡茶香,他觉得,这滋味无形之中符合了夫子所说的道。“西楚向我们出售武器,一方面是要搜刮钱财,另一方面,却是为了让我们制衡东楚,给西楚留出更多的准备时间。”   田荣和臧衍不解,目不转睛的看着陈余,和好学的蒙童看着学问渊博的先生一样,目光中充满了崇仰和敬畏。陈余很享受这种感觉,他特意的品了品茶,让这种感觉保留得更久一些。   “项羽占据楚、梁九郡,是我山东最好的膏腴之地,他又岂会甘心做一个霸王,或者是……”陈余忽然想起他们都称帝了,不由得宛尔一笑:“是现在这个不伦不类的东帝?不,不,他要做的是天下共主,是天子,是皇帝!他抛弃了曾经帮助过他,又由他亲自封立的殷王、河南王,舍弃了名正言顺的韩王,还壮士断腕,让出了南阳,为什么?不就是要稳住共尉,让他有时间来吞灭我们几国吗?等他吞灭了我们,他就占据了天下之半,足以和共尉一战。”   田荣连连点头,这个道理比较浅显示,他能想得到。   “可是共尉也不傻,或者说,他更阴险。”陈余呷了一口茶,示意田荣和臧衍道:“二位喝茶啊,茶要趁热喝,凉了,却没那份意境了。”   臧衍一笑,心道老子在咸阳喝茶喝得比你多多了,而且全是宫中喝的上等货,哪像你这种街头卖的大路货,也没你这份矫情。不过脸上他却还是笑盈盈的说道:“代王名然是名士风范,一下子就抓住了茶道的个中诀窍,哪像我们这些粗人,只知道牛饮。”   田荣也跟着呷了一小口茶,他还不太习惯这种苦涩的东西。“大王请继续说,寡人洗耳恭听。”   陈余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接着说:“二位,共尉也同样不会满足于占领关中,安安稳稳的做个西楚王……”   “那当然,他现在是西帝了嘛!”臧衍不以为然的笑道。   “不然。东帝、西帝这种让人笑话的东西,只是项羽这种不读书的人提出来的,而共尉不过是迎合他罢了,他不作任何阻拦的就应下,只是向项羽表示他的服从,让项羽更安心的征伐。而他,也正好养精蓄锐,伺机而动。”陈余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二位再想想,共尉是不会算帐的人吗?关中和关东,哪个是适合称雄天下的地方?”   “关中!”田荣和臧衍不约而同的应道。   “对,是关中。”陈余大声说道:“可是我听说,共尉在巨鹿大战未见分晓的时候,就向当时生死未卜的项羽求得了关中。”   “不会吧。”田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时项羽自己能不能保住命都在两可之间,他要向项羽求关中?他难道能占卜,知道项羽可以大败王离?”   陈余摇摇头:“善易者不卜。且不论共尉是不是能预知项羽会战胜王离。反正当时的情况,如果项羽战败,天下又将重新归秦,项羽这个许诺能不能兑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项羽急需他的帮助,当然要什么有什么,更何况是还在秦手中的关中?人对于已经是自己的东西,当然会很看重,但是对于还不是自己的东西,却往往会特别大方。共尉抓住这个时机,向项羽讨得了关中。而等到真拿下关中之后,项羽虽然后悔,以至于有鸿门之宴,却限于自己的承诺,和共尉的坚持,他已经无法夺回关中了。”   “天下形势未明之前,共尉就抢先下手,占有了一个莫大的先机。”陈余下了一个结论,然后端起了共杯,目光从茶杯上方掠过,扫视着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的田荣和臧衍。过了好一会,等田荣和臧衍看向他,眼中露出更加迫切的目光时,他才又接着说。   “灭秦以来,至于不过三年整。关中一日千里,恢复速度惊人,共尉北击匈奴,南击百越,奄然当年嬴政的狂妄。相比之下,项羽两次击齐,却毫无进展。这里面当然有齐国君臣上下一心,共抗强敌的原因,但是有些因素,也不得不加以重视。大王,你想必知道,项羽初次击齐时,彭越给他造成的麻烦吧?”   田荣点了点头,脸色有些黯然。当初要不是彭越多次截了项羽的粮道,恐怕齐国当时就亡国了。这次项羽几个月就击破了齐国一半的国土,不得不说,跟彭越离开了巨野泽,项羽没有后顾之忧有莫大的关系。   “大梁之会,项羽用撤回项佗为条件,换取共尉召回彭越,可见彭越的存在对于项羽的影响有多大。但是共尉会这么痛快的挖掉项羽肉里的这根刺?让项羽轻轻松松的拿下齐国,回头再跟他决一死战?”   “那……”田荣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是又不是特别明白。   “这么说,他卖给我们武器,就是为了让我们有实力和项羽抗衡?”臧衍放下茶杯,沉声说道。   “正是。”陈余一拍案几,大声说道:“他本来是想以共抗匈奴为名,吞并我代燕,然后再蚕食燕赵,再以我燕赵齐代之民,与项羽一争天下。可是我们岂能听他摆布?他此计落空,便转而以资助我等的方式,和项羽作战。我们拖住项羽一天,他就会多一天的准备时间。”   田荣恍然大悟:“这么说,就算是我们不给钱,他也不得不卖给我们了?”   “正是如此。”陈余露出了笑容,重重的点点头。“他也许会涨价,也许会推说来不及供应,可是只要我们说,现在没有那些军械,我们就只能向项羽投降了,那么他就会乖乖的将我们要的军械送上门来。哪怕,我们一个钱也不给。”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仰天大笑。   听了陈余的分析,田荣和臧衍放了心。晚上,他们心情舒畅的喝了一顿酒,安安稳稳的去睡了。陈余却没有立刻睡,他卧在大帐之中,听着外面阵阵松涛,心情有些不自在。他读过书,虽然对道德的过分注重让他看起来有些迂腐,可是他对历史上的事情了解要比田荣和臧衍更清楚。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后能得天下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西楚王共尉,他那些离经叛道的行为,虽然很不合陈余的味口,可是陈余不得不说,正是这些离经叛道的行为,才能让他在短短的三年内牢牢的把握了关中,并且恢复了秦初吞天下时的气势。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个不封王的决定,陈余愿意在云中的时候就愿意拜在共尉的面前,奉他为主,跟着他征战天下,建功立业。他之所以要鼓动臧荼拒绝共尉,现在又挟带了齐国,说白了,不过是想和共尉谈条件,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待遇。   可是,这样做符合圣人的教诲吗?夜深人静的时候,陈余常常会这样问自己。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故意给共尉统一天下制造麻烦,让更多无辜的百姓死于战争,这样应该吗?   唉,我这样做也不能说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我是为了让共尉明白,郡县制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只有封建制才是更好的方案。周朝封建,有天下八百年,秦行郡县制,不过十五年就崩溃了。共尉受了那些人的蛊惑,实行郡县制,就算他统一了天下,又能太平多久呢?我这也是为天下的长治久安考虑啊。   陈余辗转反侧,夜深难眠,直到天色将明,他才勉强睡着了,不期然之间,那片落日下的云海闯入了他的梦境,只是那片云海红得有些刺眼,红得有些让人心重,似乎那些云都被血染透了一般,渗出浓重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项羽驻马谷成山,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盟军大营,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在他的身后,八千身穿重铠、手持铁矛的子弟兵倚马而立,杀气腾腾。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十节 项羽袭营   临淄战败,东楚军士气大挫,即墨的攻防战随即出现了项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齐军士气如虹,以一当十,而东楚军则萎靡不振,开始的骁勇消失得无影无踪,人还在战场上,只是已经被人抽去了灵魂,除了项羽本人之外,没有人再相信他们能攻下即墨。   项羽无奈之下,只得把大军撤回琅琊休整,同时派人向咸阳派出使者,要求购买西楚的军械。就在大家都以为项羽在新式军械到达之前不会再攻打齐国的时候,项羽突然作出了决定,带着八千江东子弟兵,向南绕了一个大圈,绕过巨野泽,避开正在攻打薛郡的联军耳目,出现在联军的西侧谷城山。除了在亢父接受桓楚送来的给养时停了两个时辰之外,八千骑兵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长途奔袭近三千里,就是为了给联军以致命一击。   看着远处安静的联军大营,项羽知道,联军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半个时辰,饮水,吃干粮,歇马,准备作战。”   项羽以他一贯的简洁明暸下达了命令。   “喏。”季布、郑昌躬身应诺,转身而去。   八千子弟兵纷纷解开背囊,取出最后一点干粮,在旁边的小溪里取了水,就着清凉的溪水大口大口的吃着饭。他们都知道,吃了这顿饭之后,就是一场恶战,如果能战胜,他们将在联军的大营里吃下一顿,如果不能战胜,他们就没有下一顿了。   项羽给他们准备的干粮很特别,这是按照西楚标准的骑兵干粮制作方式做的,两层面之间夹着一大块肉,不过西楚大部分是牛羊肉,而东楚没有那么多的牛羊,其中夹着不少猪肉,吃起来不如牛羊肉筋道。不过对于普通士卒来说,能吃上猪肉已经不错了,毕竟现在大王还没有统一天下,和西楚王那个老财不能比。   项羽一边嚼着和普通士卒一样的干粮,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季心、郑昌、桓楚、项庄等人围在他的身边听他讲解。他们听得很认真,生怕漏过了细枝末节,影响了作战的效果。他们都知道这次作战的意义,打赢了,他们都是功臣,打输了……不,没有打输了,打输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郑昌、项庄,你们跟着桓楚,从北面冲下去,目标是齐军的大营,其余的人跟着我从南面冲下去,目标是燕代的大营。不要恋战,务必尽快击破中军。齐军以田荣为中心,燕代联军以陈余为中心,将这两个人干掉,这场仗我们就算打赢了。”   项羽扔到手里的树枝,将最后一口饼塞到嘴里,灌了一口水,草草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两只重瞳扫视了一眼诸将,诸将拱手,轰然应喏。   “各回本队,准备出发。”项羽伸出手,依次在每个人的肩上拍了拍,最后临到项庄时,他见项庄的冠缨有些歪,便抬手给项庄整理了一下,又重重的一拍项庄的肩:“记住,君子可以战死,但是不能乱缨,这是先贤子路用生命做出的表率。”   项庄挺直了身子,右手猛击胸甲:“喏。”   “好了,去准备吧。”项羽骈起两指,回身剑指远处的联军大军,眯起了眼睛,声音很轻,却透着无比的信心:   “灭此朝食!”   齐将田既睡得很迟,这些天战事顺利,已经提前完成了预期的作战任务,再往下打,那可就要进入项羽的地盘了。田既看得出来,田荣、陈余等人并没有这个打算,他们只是想收回齐国的土地,还没有狂妄到要和项羽拼到底的决心。所以这几天除了零星的战事,大军已经基本停止了前进,他们在谷城山已经休息了三天了,而几个大王前往泰山观光,更让田既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田既也很放心,斥候们送来的情报说,项羽本人在琅琊,东楚军中的第二号人物桓楚在彭城,薛郡没有主力,要不是他们自己心存疑虑,说不定现在已经快接近彭城了。当然了,真要接近彭城,那肯定要和项羽恶战了,这是他们一直尽量避免的事情。   有了时间,田既也没有闲着。他觉得齐国以后很有可能会和西楚一战,所以对西楚的事情比较关心。他知道臧衍在西楚游历过大半年,还曾经亲身经历过西楚把匈奴人赶出河南地的战役,对西楚的情况比较了解,所以他有意无意的和臧衍多接近。从臧衍那里,他不仅听到了几次战役的情况,还对西楚的军制和军械有了比较具体的了解,出于职业军人的敏感,他还对西楚看似一些并不起眼的小变革十分欣赏,因为在他看来,战争是一个很实际的事情,细节的变化很能反应事情的本质。   每次和臧衍闲谈之后,他都会把谈到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记下来,以后不断的阅读,再不断的加上自己的感悟。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对自己那两个同宗的一丝羡慕。田壮现在是西楚九卿之一的卫尉,田伦现在是西楚的郎将,虽然不及田壮的位高权重,却是共尉身边的亲信,见官长三分。而自己虽然是齐国的大将,可是他知道,以田荣那个性格,以齐国目前的情况,最后不是被东楚灭了,就是被西楚灭了,只是迟早的问题。   就是忧愁这些,所以田既昨天睡得有些迟了。好在这些天无战事,几个大王又不在营中,倒也没人来烦他。田既其实已经醒了,但是他卧在行军榻上,双手抱在脑后,头有些昏沉沉的,还不是太清楚。外面士卒说话的声音飘忽忽的,似近又似远,听起来不是很真切。   “哗——”   “敌袭!敌袭!”   “项羽!项羽来了!”   田既恼了,项羽还在琅琊呢,怎么会出现在谷城山。这是哪来的士卒,又在胡说八道,乱开玩笑了,他一跃而起,大声叫道:“来人!把那胡言乱语的竖子抓起来,以军法处置。”   “将军——”一个亲卫猛冲了过来,差点撞在田既的身上。他瞪着两只大眼,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来,手指指南面,又指指北面,结结巴巴的说道:“项……项……”   田既大怒,伸手就去拔剑,刚拔出一半,却停住了。他顺着亲卫的手指看到了山坡上飞泄而下的东楚铁骑!   “布阵!”田既拔剑长啸,熟练的发出一系列的命令:“弓弩手,剑盾手,立即到营寨后防守。”   鼓声大起,被东楚军来袭的情况惊呆的齐军惊醒过来,正在准备早饭的士卒们纷纷扔下手里的事情,奔回自己的营帐,取出武器,在伍长、什长的带领下,以尽可能的速度集合。   与此同时,东侧的燕代大营也响起了急促的战鼓声,鼓声交相呼应,一下子打破了清晨的清谧。士卒们挤成一团,挪动着自己的脚步,调整着合适的位置,军官们则大声呼喊着,指挥自己的手下尽快进入位置,作好战斗准备。   大营里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齐军的阵势刚刚初具雏形,桓楚已经带着骑兵冲进了大营。桓楚一马当先,身子伏在战马上,人马合一,在粗木立成的简单营寨前根本不作停留,战马一跃而起,跳过营寨,带着凛冽的杀气直接撞入了齐军刚刚列成的阵势中。手中的铁矛一抖,就将一名齐军的胸甲洞穿,直接挑在了矛尖上。战马呼啸而至,两名齐军眼睁睁的看着如墙一般的战马撞到面前,却来不及躲闪,就被撞得飞了起来,在空中倒飞过三四步远,轰然倒地。然后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同伴从头顶飞过,鲜血如雨一样的喷洒下来。   四千铁骑,如同滚滚洪流,势不可挡的杀入了齐军大营。桓楚居中,季心在左,郑昌在右,三人相隔不到五步,齐头并进。桓楚手中铁矛翻飞,接连挑杀挡在他面前的齐军将领。季心左手长矛,右手长剑,远者矛刺,近者剑劈,当者披靡。郑昌双手握矛,圆睁双目,两只脚紧紧的踩在马镫里,身子悬空,伏在马背上,借助着马的冲击力,将手中的长矛捅入一个又一个齐军的身体,每杀一人,便大吼一声,以助声势。   跟在他们身后的江东子弟兵攻势如潮,纵马紧追,如同锋利的剃刀一般从齐军中一划而过,如林的长矛瞬间收割了无数的生命,一个又一个的齐军被他们刺倒,或者被战马撞翻在地,随即又被更多的马蹄踩中。   田既虽然挥着长剑四处奔跑,斩杀了好几个脱离自己作战位置的部下,可是还是挡不住溃乱的漫延。很快,桓楚的马蹄就冲到了他的大帐前。   “放箭!”亲卫将一声怒吼,手中长剑猛然下劈。   亲卫营是田既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他们在发现有敌军来袭的时候,就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了防守的准备,他们甚至利用士卒们做饭的柴伙在面前架设了一道两步厚、十步宽的火墙,剑盾手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将身体紧紧的贴在盾牌后面,准备迎接最猛烈的冲撞。弓弩手拉弓上弦,瞄准了东楚军驰来的方向,一听到亲卫将的命令,第一排弓弩手同时扣动悬刀,长箭呼啸而出,直奔冲在最前面的三名楚将。   桓楚早就看到了在慌作一团的齐军显得别具一格的亲卫营,他大喝一声,奋力掷出了手中的铁矛,与此同时,左手取出了放在马鞍旁的盾牌,护在头顶,右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身体弓了起来。   长矛呼啸而出,直奔田既飞去,田既身边的两个亲卫同时冲了上去,举起了手中的盾牌。铁矛“迸”的一声刺在盾牌上,强大的冲击力将盾牌击成碎片,余势不衰,又刺穿了那个亲卫的手臂。那个亲卫痛得连声大叫,不由自主的向后让了一步,紧接着又是三枝铁矛飞到,另一名亲卫勉强挡下了一枝,却再也挡不住另两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田既被其中一根铁矛刺中大腿,钉在地上。   刹那之间,桓楚已经冲过那道火墙,杀到亲卫营的小阵前,他用长剑猛砍马臀,双腿猛踹马腹,战马吃痛,放声长嘶,愤怒的冲入了小阵。当面正对着桓楚的三名亲卫当即被撞得飞起,暴露出了后面的长矛手和弓弩手。两枝长矛刺入了战马的身体,那两名齐军却被撞得口吐鲜血,倒面栽倒。桓楚根本不去看他们,哈着腰,长剑电然而过,将三名弓弩手的咽喉割断。   受伤的战马奔出十几步,轰然倒地,庞大的身躯带着惊人的气势,又向前滑了几步远,所到之处,将齐军撞得东倒西歪。战马倾倒的那一瞬间,桓楚从战马上飞身而起,如同一只大鸟,在空中横越五步,杀入齐军阵中,人刚一立地,尚未站稳,盾牌已经猛砸在一名齐军的头顶,“轰”的一声巨响,那名齐军虽然举起盾牌招架,却挡不住桓楚的力道,被一下子砸得跪倒在地。桓楚拔步飞奔,长剑前刺,再杀一人,几步之间,就冲到田既的面前。   田既的亲卫们大惊,号呼着冲上前去,拼命的护在田既的面前。桓楚怪啸连连,长剑左突右刺,盾牌推扫,片刻之间,又将田既的亲卫斩杀数十人。   东楚军利用战马冲大的冲击力,没费多少时间就击破了亲卫营的小队,季心和郑昌带着东楚军催动战马,从桓楚身边一掠而过,长矛疾刺,倾刻间将剩下的几十个亲卫挑杀,只剩下鲜血淋漓的田既一人。桓楚冷笑一声,一剑割下了田既的人头,然后飞身跃上一匹奔驰的无人战马,扬长而去。   东楚军随即砍倒了齐军的大旗。本来已经丧失了战斗欲望的齐军一见大旗被砍倒了,更是没有一点斗志,有的扔下兵器四散而逃,有的则跪地投降。   桓楚带着骑兵在齐军大营里杀了两个来回,将为数不多还负隅顽抗的齐军斩杀一尽之后,命人给东面的项羽传出消息,已经攻占齐军大营!   而项羽面对的燕代部队则比齐军要难对付得多。   陈余治军很有一套,他将五千步卒布在中间一垒,而五千骑卒安排在南侧的壁垒,臧衍的一万骑卒另立两垒,和他的骑兵垒一起将步兵垒围在中间。四垒之间竖着半人高的土墙,各壁之间,不得互相来往。营寨扎得比齐军高大,而且营寨前还布置了鹿柴,以防敌人偷袭。燕代的士卒经常和匈奴人作战,匈奴人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来去如风的突袭,长期的作战,让燕代士卒反应速度也要比齐国的士卒快上一倍,而对付骑兵的经验,也要丰富得多。   正因为如此,当项庄付出百十人的代价,撞开了营门,杀进第一个骑兵垒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根本看不到人,只有一匹匹还没有上鞍的战马,他正在疑惑的时候,从战马下面飞出了一支支长箭,刺出了一枝枝长戟,将一个又一个茫然的东楚士卒勾下马去杀死。项庄大吃一惊,长中的长剑接连磕开几柄长戟,纵声狂啸:“加速,加速!”   被突袭打晕了的东楚军一听,不再和那些骑卒纠缠,狂抽战马,战马昂首奋嘶,呼啸着从空鞍战马中飞驰而过。项庄一面催马狂奔,一面用手中的长剑猛砍那些代军战马,战马吃痛,又挣不脱代军将士手中的缰绳,痛得趵蹄狂踢,将藏在马腹下的代军士卒踩得狼狈不堪,死伤惨重。   东楚军有样学样,用手中的武器招呼那些代军战马,制造更大的混乱。时间不长,那些代军骑卒再也不能藏在马腹下了,纷纷冲了出来,正好遇上满腹怒火的东楚军士卒的迎头痛击。   代军骑卒也不是弱手,虽然他们仓促应战,先期损失又比较大,但他们还是咬着牙顶住了东楚军第一波的攻势,直到项羽随后赶到,参与围攻,才将他们斩杀一尽。   但是他们的死不是没有意义,正因为他们的阻挠,项庄丧失了宝贵的时间和速度,四千人陷入了面对一万骑卒和五千步卒的苦战。看着已经做好应战准备的代军步卒,项庄叫苦不迭。   “退到后面去,重整骑兵队列,等我撕开缺口,你就立刻带着骑兵冲杀。”项羽面无表情,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模样,仿佛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样。他翻身下马,“呛啷”一声掣出腰间所佩的两口巨剑,大步向前走去,身后的亲卫营不用多说,纷纷下马,紧跟着项羽向前飞奔。   “放箭——”代军步将陈安一声大喝。   “嗡——”的一声响,长箭呼啸而出。   东楚军将士有的举起了手中的骑兵盾,有的则抬起了手臂挡在面前,他们都身披两层铠甲,防护能力和盾牌差距不远,长箭射在上面,扑扑有声,虽然不少箭枝射进了甲衣或者甲片之间的皮革处,但是很少能射透两重甲的,对东楚军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也不能阻挡他们越来越快的步伐。   项羽大步如飞,第一个冲到了代军步卒的面前,大喝一声,两口巨剑如同两道闪电,飞掠而过,三颗人头,应声而起。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十一节 力挽狂澜   陈安见项庄领着东楚军骑兵退出了大营,只剩下项羽领着一千步卒迎了上来,不禁长出一口气,暗自为陈余这种不合常规的布局方法正好克制了项羽的夜袭而庆幸。现在他有五千准备妥当的步卒,虽然没有和骑兵一样装备西楚的精甲和长剑、长戟,但是东楚军同样也没有装备,他们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而他有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他知道项羽善战,巨鹿城下曾经大破王离,可是他不相信一个人的武勇可以让一千人能够胜过五千人。   更何况,燕军的一万铁骑已经做好的接应的准备,同样,那两千出头的东楚骑兵也不会是燕军的对手。   “弓弩手退后,戟手上前!”陈安见东楚军身穿重铠,普通的箭枝对他们起不了作用,干脆把弓弩手向后撤,让戟手上前堵截。戟手拥上前去,顿时在项羽面前竖起了一丛刺墙,七八枝长戟向项羽刺了过来。   项羽夷然不惧,大步上前,左手巨剑横扫,将刺到眼前的长戟拨开,右手轻描淡写的一挥,锋利的巨剑就将正对着他的一个代军盾手连人带盾劈成两半。旁边的一个盾手目瞪口呆的看着同伴犹自未倒的半片身躯,手中的长剑落在地上都不知道。不过他很快就不需要知道了,项羽的右手顺势抬起,巨剑从他的脖子处轻轻划过,如同割一片朽木般割下了他的首级。   举手投足之间,项羽连杀五人,而左手长剑挂住的几柄长戟在各自的主人大力拖曳下却纹丝不动。他凭单臂之力,就稳稳当当的控制住了几个敌人的步伐,等他轻松自如的杀掉了右边的敌人,左手长剑才忽然变了一个方向,手臂外展,用力一拉,长剑割断了戟援,正在用力拔戟的代卒忽然失力,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整齐的队伍顿时露出一个空隙。   项羽身随心动,一步就楔入了那个空隙之间,进入了长戟的攻击死角,手中长剑左右横劈竖砍,将乱了阵势的代卒杀得东倒西歪。剑戟横行的战场上,他却是闲庭信步,所到之处,绝无一合之将。   丁固带着亲卫营紧紧的跟在项羽的身后,迅速的将缺口扩大,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陈安靠近。   陈安大惊失色,他知道项羽善战,却没有想到他这么善战,成群的士卒扑上去,却如同扑火的飞蛾,转眼之间就丧在他那一双巨剑之下,他们不仅无法阻挡他的脚步,反而让他不用多作移动,就完成了大量屠杀的目的。一个个代军步卒在他的眼里,真是连草芥都不如,不是一个一个,而是一丛一丛的被割倒。不过盏茶的功夫,他一个人就斩杀了上百人,浑身上下被血染得通红。但是从他那轻松写意的神情可以看得出来,这些血里面,恐怕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陈安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个片刻之间就斩杀了上百人的杀神恐怕连汗都没有流一滴。   与项羽相比,他身后那些号呼酣战,以一当十的亲卫营精锐黯然失色。   转眼之间,代军步卒就倒下了上千人。   陈安害怕了,他再也不敢相信自己这五千人能挡得住项羽这一千人,他甚至怀疑,这五千人能不能挡得住项羽一个人,只要有一定的时间,他相信项羽一个人就能轻松击杀这五千人。他一面指挥着将士们上前围堵项羽,一面悄悄的向后退,招呼亲卫牵来了他的战马。   项羽看到了后撤的陈安,他轻蔑的一笑,巨剑横扫,将眼前最后两个步卒斩杀,飞起一脚,踢在一柄长戟上,长戟猛的一颤,如离弦之箭,飞越二十步的距离,直奔陈安而去。刚刚翻身上马的陈安忽然觉得背心一痛,意识顿时模糊起来,他屏住呼吸,低下头,看了看胸口露出的半截戟尖,猛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站在二十步外冷笑的项羽,长出一口气,翻身落马。   “陈安已死——”项羽举臂高呼,说话之间,他甩出了右手的巨剑。巨剑在空中打着旋,发出嗡嗡的声音,向陈安的战旗飞去。掌旗兵正在惊讶于陈安的意外死亡,虽然看到了飞来的巨剑,却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连人带旗被巨剑拦腰斩为两断,轰然倒地。   项羽雄浑的吼声如炸雷一般在斗志已经失去的代军步卒头顶隆隆滚过,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粉碎了代军的反抗。剩下的代军步卒扔下武器,四散奔逃。他们哭喊着,翻过垒墙,奔进临近的齐军大营、燕军大营,同时也将恐惧带到了他们的心中。   项羽带着亲卫营紧追不舍,象赶着羊群的狼一样,趁势杀入了被代军步卒冲乱了阵势的燕军垒中。两口巨剑上下翻飞,当者披靡,人马俱碎。燕军虽然竭力抵抗,可是在项羽强横无匹的攻击面前,他们的抵抗显得软弱无力。   东楚军高声呼喝,气势惊人,逢人杀人,逢墙撞墙,杀开一条血路,直接从代军步卒的营垒里杀入了燕军的壁垒。他们挥动手中的武器,奋力砍杀着疲于应付的燕军,连日的行军,前面的苦战,对他们来说似乎无足轻重,他们战意盎然,杀气冲天,在项羽、丁固的带领下推锋而进,无可抵挡。   “咚咚咚……”激烈的战鼓声再起,项庄带着高速奔驰的骑兵从右侧撞入了燕军阵中。飞驰的战马将燕军撞得东倒西歪,他们虽然有坚固的精甲,虽然有锋利的长戟,可是这些都不能弥补速度的差距——趁着山坡冲下来的东楚军骑兵将速度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而燕军却因为被东楚步卒缠住,不能加速,丧失了骑兵的优势,彻底陷于被动。   与此同时,攻击齐军大营得手的桓楚也从另一面开始对燕军开始攻击。   燕军大乱,略微支撑了一会,随即崩溃!   当太阳爬上谷城山头的时候,盟军大营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一万代军全军覆没,一万燕军骑兵战死三千多,被俘两千余,逃了四千多人,建制消失。而四万齐军战死八千多人,受伤五千多,其余的都向项羽投降。东楚军八千子弟兵战死两千多人,受伤一千余。   战果辉煌。   项羽在齐军大营里用了早餐,随即命令东楚军换装,五千代军骑兵、五千燕军骑兵留下的装备,全成了项羽的战利品,至于其他的营帐、军辎,更是不计其数。项羽也不耽搁,吃完早饭后,立刻押着俘虏和战利品回到了薛郡。在无盐,他遇到了赶来接应的项伯等人。战前强烈反对的项伯看着长长的俘虏队伍和堆积如山的缴获,羞愧得无言以对,再也不敢平视项羽。   “立即攻击济北郡!”   项伯等人一句话也不说,立即执行项羽的命令。   东楚军士气如虹,势如破竹的杀入了济北郡,所到之处,攻无不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济北郡就重新落入项羽的手中。正在泰山纳凉的田荣等人闻讯大惊,火速奔回临淄。精锐尽失的陈余和臧衍没敢在临淄多呆,他们嘱咐田荣全力守住临淄,然后分别回到了自己的领地。分手之前,陈余郑重的对田荣说,我们现在没有实力了,不足以和项羽硬抗,但是也不能轻易的投降他。临淄城城坚池深,储备又足,项羽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短时间内攻下他。你咬咬牙,支撑一下,最多三个月,我们肯定能卷土重来。陈余走之前还特意告诫田荣,你要是现在投降了,以项羽对你的恨意,你最后不会有好下场的。   在济北郡长驱直入的同时,桓楚带领大军攻克即墨,从东面向临淄进军。七月中,桓楚和项羽在临淄城下会师,整个齐国只剩下了一个临淄城还在苦苦支撑。   远赴咸阳购买军械的使臣也来到了临淄城下,将共尉要用一万人的装备换南郡的要求转告给项羽。项羽听了使者的话,抖开共尉的亲笔信,笑容满面的看了一遍,然后轻轻的一抖,微笑着对桓楚说道:“我那兄弟真是会做生意,一看买军械的人多了,立马涨价。”   桓楚也笑了:“西楚王确实会做生意。不过,现在他的大买家被我们围在城里了,没有其他人会买他的军械了,估计又要降价了。”   新近升为将军的项庄一想到共尉就不爽。那次在鸿门,他不仅没杀成共尉,还被共尉派虞子期搞了他一个灰头灰脸,特别是对于范增的死,项庄耿耿于怀,他总觉得,范增就是被共尉给气死的。现在听到桓楚和项羽调侃共尉,他十分快意,也凑趣道:“燕代的装备被我们抢来了,他们又得砸锅卖铁,把家底都得掏空了去西楚买军械,应该说,我们帮了西楚好大的忙,他应该给我们便宜一点才是。”   “哈哈哈……”桓楚大笑,手指着项庄道:“子严,他敢把军械卖给我们吗?我们没有他的军械,照样把燕代的精锐打得全军覆没,如果有了那些军械,那岂不是要把西楚也打得全军覆没?就凭西楚王那点胆子,一有风吹草动跑得比谁都快的人,敢把杀人的利器卖给我们?”桓楚笑了笑,又收起了笑容,换了一脸的杀气,阴森森的说道:“不过,如果他识时务的话,是应该便宜一些卖给我们,让我们高兴高兴,要不然,等收拾完了燕代齐赵,下一个就临到他了。”   “那可就麻烦了。卖吧,等于对自己下刀,不卖吧,最后又会死得很难看,这实在不是个容易的选择。”项庄得意洋洋的连连点头附和桓楚的意见。   项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欲言又止。   “季父,你想说什么?”一直在看着大家脸色的项羽问道。   “这个……”项伯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现在说有些不妥。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项羽端起酒杯,有些不悦的说道。项伯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项羽,舔了舔嘴唇,又喝了一口酒,这才胆怯的扫了一眼意气风发的桓楚、项庄等人:“南郡曹咎的告急文书已经到了一个月了,诸位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桓楚和项庄一听,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项羽的手顿了一下,眼睛翻了翻,沉声说道:“我马上就亲自去解围。”   “大王……”桓楚站了起来,刚要说话,项羽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不用多说,南郡不能丢。他想把南郡买回去,我不会卖给他,他要想把南郡强夺去,我也不能让他如愿。”   “大王。”桓楚摇摇头,拱了拱手,郑重的说道:“臣也知道南郡是我大楚的故都所在,谁有南郡,谁就占据主动,这一点,臣虽然愚笨,也略知一二。但是俗话说,事急从权,行大事者不拘小礼,自从南阳郡让给西楚之后,南郡已经成了飞地,要想驰援南郡,要么要经过南阳郡,要么要经过衡山王的地界,这都不是长久之计。另一方面,我军夺得燕代军的装备以来,战力大增,不得不说,西楚的人虽然胆子小,但是武器却着实不错。先前一万骑兵的装备人价值三十亿钱,现在他又涨了价,六十亿,这可是我东楚近两年的赋税收入啊。南郡一郡,需要多少人才能赚回来?”   项羽眯着眼睛,转动着手里的琉璃杯,看着桓楚不说话,似乎正在掂量桓楚的建议。   桓楚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项伯和项庄,意思是说你们快点帮我说两句,南郡那块地方守不住,不如先换点装备再说,等平了山东,到时候再夺回来就是了。项庄会意,咳嗽了一声,也接上去说道:“大王,臣以为桓将军所言有理。如果要救南郡,我们就没有足够的兵力攻打临淄,如果不打临淄,等燕代喘过气来,必然会再次引兵来援,到时候岂不是要多好些事情?现在放弃南郡一郡,换了一万人的装备,我们拿下临淄的机会就会更大。虽然暂时丢了南郡,但是我们彻底平定了齐地,这也足够补偿南郡的损失了。更何况拿下齐地之后,我们还可以进军燕赵。拿下了燕赵,我们就全取了山东之地,又何必在乎一个南郡呢?”   “再说了,他说一万人装备时的情况和现在又大不一样,我们现在胜劵在握,完全可以用南郡的一时暂借,换他更多的装备,加上我们从燕代手中夺来的,再买一些,如果能凑足五万人装备,天下又有谁能挡大王的兵锋?什么时候想要夺回南郡,还不是全在大王?”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项羽慢慢的说道。   桓楚和项庄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点点头:“正是。请大王准允。”   “嘿嘿嘿……”项羽轻声笑了,他轻轻的将琉璃杯放在案上,双手撑着几案,看着桓楚等人,摇了摇头:“你们都想得太简单了,没有看出他这笔交易背后的计谋。不错,用一万人的装备换南郡,如果纯从赋税的角度来看,他确实是够大方的。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他那么会算计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么亏本的买卖?”   桓楚等人本想说是他笨,可是想想,好象共尉一点也不笨,相反倒是相当精明,看来这其中还有自己没有想到的问题。他稽首说道:“请大王指点。”   “第一,这笔生意不能这么算。”项羽竖起一根手指,很平静的说道:“西楚以农为本,以商致富,他的财富,本来就不全从赋税上来。虽然说田赋、口赋还是西楚的主要财富来源,但是商业赋税逐年增长,已经成为西楚的一个主要致富途径。从武关道出关,取道南郡,沿江而下,取道长沙,直至番禺,这就是西楚的一条主要商道。你们知道曹咎这两年为什么那么阔吗?”   桓楚心中一动。曹咎是项羽手下的亲信之一,他被任命为南郡太守,每年要回一次彭城述职。其他的变化不大,但是明显的一点是,曹咎现在很在钱,他胯下骑的是匈奴名驹,腰间佩的是西楚利剑,穿戴也很华丽,从头到脚一副发了财的模样,根本不是他的俸禄所能供得起的,难道他和西楚有勾结?可是听大王这个意思,又好象不是这回事。那么,就是南郡从西楚商人头上抽税发了财,曹咎从中私自扣留了一部分?西楚商人这么富吗?   “这才两年,商人带来的财富已经是如此之多,那么再过几年,这又将是多少财富?”项羽看着桓楚等人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笑:“我估计,最多五年,他就能把这一万人的装备给赚回去。这是第一个不能答应他的理由。”   项羽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一旦南郡落入他的手中,南阳、关中、江南,那就真的联成了一片。南郡是大江中部的咽喉,谁控制了南郡,谁就控制了大江下游。南郡在我们手中,衡山、九江、会稽都是安全的,可是南郡如果给了他,那这几个郡很快就不会为我所有了。”   桓楚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是第三个理由,郢都是我大楚的旧都,我不能把这个名份让给他。至于临淄,燕代已经被我们打得元气大伤,他就算想卷土重来,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实力。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肯定在向韩信求援。他们上次就因为自己的贪念拒绝了西楚的要求,这次西楚会轻易的答应他们?同样,以陈余和臧荼的性格,他们又没有走到绝路上去,又怎么可能轻易的答应西楚?这之间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攻克临淄。”   “那南郡怎么办?”   “南郡?”项羽冷笑一声,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亲自去救。”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十二节 所谋者利   项佗看到项羽的大军时,表情有些怪异,他虽然满面笑容,可是却让人觉得他言不由衷,皮笑肉不笑。确实,他心里很不痛快。南郡吃紧,他当然也心里有数,他一直以为,项羽会下令由他来解南郡之围,毕竟他手里掌握着东楚近四分之一的兵力,负责西线的安全,相当于西楚四柱国之一。   可是他没有想到,项羽会带三万骑兵亲自来解南郡之围,那他这个手握七万大军的一方重将成了什么?他解不了南郡之围吗?   项佗很不舒服。   “你立刻给我提供一个月的粮草。”项羽不容分说,直接了当的对项佗说:“我一个月之内,就能解决南郡问题。”   “大王准备从哪里进入南郡?”项佗问道。   “从哪里?”项羽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了项佗一眼,嘴角抽动了两下,似乎觉得他这句话很好笑:“当然从南阳。”   项佗被他这个笑容激怒了,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臣以为不妥。”   “哦?”项羽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种意外的表情,他一只手抱在胸前,一只手摸着打理得很整齐的短须,似笑非笑的看着项佗:“为何?”   项佗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口气太冲了,不是项羽喜欢听的那种。他连忙放缓了语气,低眉顺眼的回答道:“曹咎虽然说张良兵逼南郡,可是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传来他们交锋的消息,也就说,张良虽然陈兵江畔,却未必就侵入了南郡,也许他的目的在长沙。南阳是西楚的地盘,大王现在不经西楚同意,就进入南阳郡,就是主动对西楚开战。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大梁之会,东楚西楚之间有过约定,到目前为止,西楚并没有什么违反约定的地方。约定是大王提出来的,难道现在大王又要先打破它吗?”   项羽转了转眼珠,也有些迟疑,他不希望被别人看成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再者,燕赵还没有拿下,他不想和共尉先翻脸。   “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项佗大喜,项羽难得征求他的意见,今天自己一时冲动,直抒已见,反倒引起项羽的注意了。所谓突颖而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臣以为,大王宜勒兵巡狩衡山,从衡山郡进入南郡,同时征召九江的兵马助战,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也可以增加兵势,如果张良确实有意取南郡,则迎头痛击之。届时大王从衡山横扫南郡,北向取南阳,臣攻洛阳、颍川,南向攻南阳,齐头并进,重夺南阳郡,岂不更加稳妥?”项佗的心情有些激动,话说得明显比较快,然后渴望的看着项羽。如果能争取到与项羽同时作战的机会,不仅可以立功,而且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将得到极大的提升。他想了想,觉得意犹未尽,又说道:“臣以为,借此机会可以试探一下衡山王、九江王的忠心,如果机会合适,则当取之。西楚正在取南越,迟早会对他们下手,如果他们依附西楚,对大王来说,可是如芒在背啊。”   项羽的浓眉不自然的抖动了一下,项佗的话说中了他的心思。他不担心吴芮,但是他很是担心英布。英布很能打仗,但是这几次他讨伐齐国,英布都没有随军,只是派了几千人、一员偏将应付一下。项羽很担心这个刑徒出身的九江王,他从咸阳离开的时候,就装了整整一船的美酒,他对西楚生产的物品没有什么抵抗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和西楚勾结在一起了。如果那样的话,等于在他的背上捅上一刀。有了这个顾忌,那本原本无害的衡山王也变得有害了,因为他们是翁婿。   “有道理。”项羽沉思了片刻,露出满意的笑容,轻轻的拍了拍项佗的肩膀:“子异,这两年有长进啊,考虑事情周全多了。”   项佗眉开眼笑,连忙谦虚道:“大王过奖,臣受大王委托,坐镇大梁,不敢掉以轻心,时时刻刻以追随大王征战天下为已任。”   “哈哈哈……”项羽哈哈大笑:“这才是我项家的好儿郎。努力!”   “喏。”项佗激动的大声应诺。   项羽在大梁停了两天,随即南下。衡山王吴芮和九江王英布接到诏书,吓得魂飞魄散。特别是英布,一听说项羽来了,脸都变了色。他下意识的认为项羽这是为了他来的,因为他消极殆工,没有全力配合他征战,所以他兴师问罪来了。   翁婿两个一商量,英布觉得最好装病,不亲自来赴约,以免被项羽趁机干掉,同时暗自集结力量,项羽如果真是为了他来的,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为了保险起见,英布派出特使,过江和驻扎在长沙的张良接触。   张良接信大喜,随时把消息送到咸阳。   咸阳很热闹。   四月中,白虎校尉彭越击破严关,生擒了南越太子赵始,五月末,西楚左尹公子婴到达象郡,与赵佗的使者进行接触。因为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得好,公子婴对南越的情况了如指掌,在谈判中,他有理有据,让南越无机可趁,而他的秦宗室身份又彻底瓦解了赵佗旧部的意志。随着西楚商人将公子婴亲自过问南越谈判事宜的消息送到各个关隘,赵佗就断断续续的收到了不少建议和西楚谈判的上书。赵佗见形势不妙,只得摆出谈判的姿态,以示顺从民意。   虽然赵佗的条件太高,西楚一时半会还不能答应,但是既然开始谈判了,而且赵始都被带到了咸阳,事情就有了好的开端。共尉倒也没拿赵始当俘虏看,管吃管住,还让人带着他在咸阳到处蹓跶,除了不能出咸阳城之外,他现在的身份其实就是质子,而不是俘虏。当然了,万一谈崩了,他的生死还是很难说。   七月中,代王陈余、燕太子臧衍也来到了咸阳。从齐国大败之后,他们赶回自己的领地,然后不约而同的又向西楚东柱国韩信求援,希望韩信能够再提供一些军械,让他们重组大军。但是韩信没有答应他们,他说,我家大王虽然全权委托我处理河东、云中诸郡的事宜,但是你们这些事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做臣子的不能擅权,你们还是到咸阳去求大王吧。   陈余和臧衍无奈,只得亲自赶赴咸阳。臧衍是老马识途,陈余却是第一次到咸阳来,他被咸阳的富庶和安定吸引住了,赞不绝口。在等待共尉接见的空当里,他还到西楚太学去观摩了一次。因为他的名士身份,他来到咸阳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不少人送来了请贴,请他参加聚会。   在聚会上,陈余大开眼界,他被西楚的这些富人们与众不同的心态变化搞得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些富而有闲的人不再象以前一样以吃喝玩乐相攀比,而是比茶道,比对学问、艺术的追崇,有的人自己潜心做学问,有的人自己虽然不做学问,但是却资助那些潜心学问的人,他们通过举办宴会、赠送礼品,或者是请他们来编书的各种方式来资助学术。当然了,他们也不是傻子,他们这么做,一方面是邀名,以彰显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在伺机取利。他们赞助那些工学院、商学院的学子,就是希望能获得有关新产品的第一手信息,抢在别人前面进行投资,以获得丰厚的回报。喜的是,咸阳的列侯虽然没有治民之权,可是他们并不是朝不保夕,相反,朝庭专门公布了一系列的法案,来保护这些列侯的利益。只要你遵纪守法,不会有人来随意找你的麻烦,就算犯了法,也不是廷尉府说了算,凡是封户在五百户以上的列侯犯法,接受审讯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由列侯、高官组成的陪审团旁听廷尉府的审讯,以免出现故意冤枉的情况。如果陪审团的决定与廷尉府相矛盾,争执不下,就会召开更大规模的公审,允许西楚太学的士子和普通民众旁听,双方会引用相关律令,当庭辩论,以决定最后的结果。   陈余看得津津有味,要不是燕代危急,他还想在咸阳再呆一段时间,好好的经历一下这些新鲜事物。可是田荣正在临淄等着他去救,他不得不连续几天到咸阳宫求见。这一天,他们终于等到了机会,共尉派人送来消息,将拨冗在咸阳宫接见他们。   其实共尉这两天并不忙,他现在是半天办公,半天休息。他改革了朝庭的办公制度,每天辰时才办公,到午时结束,午饭后各自在府中坐班,有事到咸阳宫面述。三公九卿的办公地点都在咸阳宫附近,有事要找他也方便。不过现在大家事情都办得顺利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去找他,经常向他临时汇报工作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大部分事情都在五天一次的大朝上和每天上午的小朝上解决了。   他之所以这么吊着陈余和臧衍,一方面是对他们不爽,另一方面也是制造机会,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咸阳的生活,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看看熬得差不多了,他才拨冗一见。   “代王在咸阳住得还习惯吗?”共尉一见陈余,就笑嘻嘻的问道。   “多谢大王关心,咸阳比起代郡来,有若天堂,余真是乐而忘返啊。”陈余笑着还礼。   “那就多呆一阵子。”共尉看了陈余一眼,乐呵呵的笑着说:“我在北阪给你留了一套府邸,可一直等你入住呢。”   陈余脸色一滞,共尉的话说得太直接了,让他一时无法回答。他想了想,又强笑着说道:“外臣感激大王的美意,奈何山东战事正紧,余又如何敢独自在咸阳享福?”   共尉不以为然,他笑着请陈余和臧衍入座,吩咐人上了茶。一个叫石奋的年轻人跪坐在一旁,手脚麻利的煮起了茶,不大一会儿,清香就在大殿里飘溢开来。陈余闻着茶香,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赞了一声:“好香!”   共尉看了他一眼,笑道:“代王也饮茶?”   陈余连连点头:“不瞒大王说,外臣在赵国,最喜的就是饮茶了。每日不饮三壶茶,便觉得俗气。饮了茶,便有夫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之快啊。”   共尉听他说得有趣,不免大笑:“代王真是雅人,我咸阳城里好茶的人不少,可是纵使孔祭酒,也没有这么深的感悟。”他回身对石奋说道:“回头给代王准备些茶,再准备一套新出的茶具。”   陈余连忙致谢。   石奋将一杯刚沏的茶端到他的面前,轻声问道:“大王,准备多少?”   陈余诧异的看着石奋,觉得这个小伙子看起来蛮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这么没脑子,准备一些,你就大致有个数就行了,难不成具体数目还要共尉这个做王的来决定?可是更出乎他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共尉居然想了想,对石奋说:“等一下你去查一查,看看还有多少,然后回来告诉我。”   “喏。”石奋躬身行礼,然后依次给陈余和臧衍上了茶,起身一溜小跑的出去了,不大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大王,尚食令那里还有茶三斤七两,以日常用度,到本月底有余量一斤三两。茶具共十三套,各式琉璃器八套,漆器两套,金器一套,铜器一套,玉器一套。”   “那就给代王准备一斤茶,琉璃器一套吧。”共尉摆摆手,吩咐石奋去办。石奋又一溜小跑的去了。共尉这才对诧异的陈余和臧衍说:“这个小子就是这脾气,每次问他,不亲自点一遍,他是不敢回答的,生怕回答错了。”他喝了一口茶,又说道:“你们不会是以为我宫里严苛吧?”   陈余和臧衍连忙摇头:“不敢。”   共尉笑了:“哈哈哈,说笑说笑,二位不要见怪。对了,二位来找我有什么事?”   陈余明知共尉在装糊涂,也没有办法,只得把项羽奇袭谷城山大营,他们几个主将只身而逃,现在项羽围攻临淄城,燕代无力援救,只得来向西楚请求支援的事情说了一遍。共尉脸色有些诧异:“二位都是知兵之人,怎么会这么大意?谷城离东楚的地界不远,你们怎么能脱离大军外出?”   陈余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他现在也觉得这件事太丢人了,与他自诩善于用兵的形象不符。臧衍胀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当时项羽远在琅琊,谁知道他会千里突袭。”   “这话不对。”共尉很严肃的打断了臧衍的话:“不能因为对手远就掉以轻心。打仗,不能指望着对手出漏洞,只能指望自己不犯错误。只有自己不犯错误,再捕捉对手的错误,才有可能致胜。自己不犯错,而对方也不犯错,那还是五五之数,如果自己先犯了错,焉有不败之理?”   臧衍尴尬的点点头:“大王说的是,是我等疏忽了。”   共尉端起茶杯细细的品着茶,思索了片刻说:“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陈余觉得嘴里有些发苦,共尉问这句话很含糊,可以理解成你们准备要哪些资助,也可以理解成你们下一步是准备投降还是准备还自己单干。他抬起头瞄了共尉一眼,想从共尉的脸上看出些端倪,可惜共尉的脸上平静得一点也没有,他根本得不到任何暗示。   “外臣……等希望大王能伸出援手,助我燕代一臂之力,帮助齐国渡过难关。”陈余斟字酌句的说道:“如果齐国亡了,那么燕代将继其后,东楚的实力将得到进一步的扩张,对西楚来说,并不是一个希望看到的局面。”   陈余说到这里,看到共尉的嘴角挑了挑,似乎觉得他的话很不屑,不自由主的停住了。他觉得嘴唇有些发干,手里端着茶,却没有想到去喝,只是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道:“外臣大胆揣测,项羽攻下齐国之后,必然会再取燕赵,到时候他全取了山东,又岂会与大王平分天下?以大王的聪明,本不需要外臣来饶舌,只是外臣出于一片好心,才敢在大王面前置喙。还请大王三思。”   共尉皱了皱眉:“代王所说,我当然清楚,可是代王希望我如何助你一臂之力,你们才能渡过难关?以我拙见,齐国现在只剩下一个临淄城,亡国只是时间问题。而燕代最精锐的力量已经被东楚一击而溃,我很难相信,你们还能支撑多久。就算我愿意资助你们,焉知我支持你们的物资最后会不会又成了东楚的战利品?”   “大王……”陈余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东楚西楚有过约定,二位也是知晓的,燕代齐赵本来就是东楚王的领地,我出手支援你们,本身就是不合道义的。因此,这名上我是吃了亏,那只剩下利了,如果有利有可图,我可以考虑考虑,如果无利可图,那我只好对二位说声抱歉了。”共尉一摊手,很直接了当的对他们说:“你们给我一个让我觉得有利可图的理由。”   陈余觉得受到了污辱,他想起秦国历史上那个宣太后,他觉得眼前这个开口利闭口利的共尉和那个宣太后一样的无耻。他沉下了脸,冷笑一声:“大王,帮助我们也许无利可图,可是,不帮助我们,却有百害而无一利。大王如果愿意看着我燕代归附东楚,转而与大王作战,那我们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大王到时候不要后悔。”   臧衍见他说得这么直接,大惊,连忙拉了拉陈余的袖子。陈余却不理他,直愣愣的看着共尉。共尉也不见气,一边喝着茶,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怒气冲冲的陈余,过了好半天,才忽然笑道:“既然如此,大王请便吧。石奋,将茶叶和茶具拿过来,送代王出宫。”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十三节 节外生枝   陈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咸阳宫,回到驿馆的,一想起和共尉的对话过程,他就觉得憋屈。他本来以为,以燕赵再加上一个快要亡国的齐国,他应该能说动共尉,白白的资助他一些军械,让他重振雄风,帮他拖住项羽。可是现在一看,人家根本不在乎——陈余相信,以共尉的眼界,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利害,他之所以不答应,是因为他根本不把燕赵的力量看在眼里,燕赵是否偏向他,对于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西楚的实力强悍到这个地步了吗?冷静下来的陈余暗自心惊,又有些不相信。   臧衍急得不行,他在屋子里来回转着圈,不停的搓着手,哀声叹气,最后一跺脚,出门去了。陈余本想拉住他,可是一想,他也没地方去,无非是再去找共尉。他和共尉是姻亲,也许共尉会再考虑考虑,多少给一点好处。   共尉把陈余、臧衍轰出了咸阳宫,回到后宫,白媚、吕雉和木不韦三个女人正坐在一起玩骨牌,见共尉笑嘻嘻的背着手走进来,站在一旁看热闹,都笑了起来,木不韦起身笑道:“大王请坐,你站着,臣妾等如何敢坐着,岂不乱了尊卑?”   共尉摇摇头,转头让人加了一个席位,自顾自的坐下,又招呼木不韦坐,一边说笑道:“韩柱国家这么大规矩吗?我可听说,我的韩大柱国在家是站着的,夫人却是坐着的。”   木不韦红了脸,笑而不语。   白媚抿嘴一笑:“陈余和臧衍走了?”   共尉点点头,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吕雉手里的牌,咂了咂嘴,连连摇头,顺手接了过来,手自然的在吕雉手上抹了一把。吕雉脸一红,心虚的看了一眼其他人,见白媚和木不韦都没看到,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共尉一边重新调整牌的顺序,一边说道:“打牌也好,下棋也好,行军也罢,都讲究个战斗序列,你这牌组合得这么差,难怪有点私房钱都被她们赢了去。这么打下去,儿子喝西北风?”   “大王就能保证赢吗?”白媚撇撇嘴笑道。   “那还用说。”共尉很有把握的点点头,然后开始出牌,他出得很快,木不韦和白媚摇了几次头,他已经将手里的牌出得精光,然后伸手就去白媚和木不韦面前取筹。木不韦和白媚看着手里的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将牌扔了。共尉出的牌很绝,都是她们没法接手的,让她们输得无话可说。共尉正在大把捞钱,站在一旁的白展堂忽然指着共尉,奶声奶气的叫了起来:“阿母,他耍赖!”   “呃……”白媚等人都笑了。   “小子,说话要小心啊。”共尉故意虎着脸说。   “他刚才看到你们的牌了。”白展堂临危不惧,坚持正义,大义灭亲。   白媚和木不韦恍然大悟,共尉刚才站在她们身后半天,可不是将她们的牌看了个通透。两人转过头来看共尉,睁圆了双眼,共尉却笑得打跌,一把抱过白展堂,用力的亲了亲:“小子,果然是盗圣啊,眼力不错。”   “盗圣?”白媚等人诧异的看着共尉。共尉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说漏嘴了,只好打了个哈哈,避而不谈。吕雉见共尉掩饰,便笑道:“好了,好了,刚才这局不算,我们重新来过,不带他这个耍赖大王。”   几个人说笑了一阵,共尉将刚才陈余来的事情说了一遍。白媚淡淡的笑了:“所谓利令智昏,陈余这么聪明的人,也在利之前犯了糊涂。你的那些苦心,他全然没有体会到。”   吕雉也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回去吧,赵国、代国加起来也就是四个郡,迟早逃不脱手心,他在这里讨不到王,难道在东楚就能讨到王不成?他无非是贪心不足,想多争取一点好处罢了。不把他逼到那个地步,他是不会死心的。倒是燕国,要好好拢络,不管怎么说,也是姻亲,再者,拉拢了燕国,陈余可以谈判的筹码就更小了。”   木不韦皱着眉头:“这些人名声都不小,怎么打起仗来却这么差劲?大军在外,他们居然去游泰山?本来指望他们再拖几个月,等到我关中大军征召完毕的,现在他们却突然败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如果他们现在就投降东楚,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麻烦呢。”   共尉不语,他也正在担心这件事,虽然这一点不会影响大局,但是肯定会给他统一天下带来一些困难。如果陈余他们没有这一败,他就可以等到关中大军征召完毕,大举出关的,现在大军还在集训,熟悉新的武器和战法,现在就拉出去作战也不是不可以,但总之效果会受到一些影响。   几个人正在闲谈,石奋来报,说臧衍又回来了。共尉听了,微微一笑,看了吕雉一眼道:“你说的筹码来了。”   臧衍再次见到共尉时,十分谦卑,陪着笑脸,口气也极端的客气。两人落座后,共尉问道:“亲翁怎么又回来了?”   臧衍干笑了几声:“刚才代……陈余说话太偏激了,只是他个人的意思,不能完全代表我燕国,因此,我想回来向大王解释一二,以免误会。”   共尉无所谓的摆摆手,叹了口气道:“唉,我真是高看他了,堂堂的一个名士,居然看不破这点关系。对了,秋天到了,匈奴人又要出来打草谷准备过冬了。你只剩下四千铁骑,对付匈奴人有问题吗?”   臧衍也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说道:“当然是吃力了,只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本来想着,帮助齐国收回济北之地,能让东楚看到我们三国联合的实力,不敢再轻动,有齐国在前面挡着,我燕国好一心对付匈奴人的。没想到,这一败……唉,全落空了。”   共尉不作声,等着臧衍继续往下说。臧衍诉了一阵苦,见共尉并不接话茬,暗自叹了口气,试探着说道:“大王,我们是姻亲,又都和匈奴人打仗,不知大王能否施以援手,以免我燕地百姓受匈奴人掳掠之苦?”   共尉抬起眼皮看了臧衍一会,忽然说道:“你在咸阳城这几天,见过韩成吗?”   臧衍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在西楚太学见过一次。”   韩成也就是原来的韩王成,他放弃了王位,归顺西楚之后,被封为新郑侯,十万户。现在他在咸阳过得很安稳,大部分在西楚太学做学问。西楚太学有大量的书籍,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学者,他又是个衣食无忧的列侯,再加上有故将还担任着重要的职位,没有人敢对他不敬,就连共尉看到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在消除了开始那段时间的失落之后,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他原本就是一个落魄的公子,经过一番折腾,韩国虽然没能复国,但是却获得了十万户的封邑,比起秦朝时什么也没有已经好多了。他十分满足,心情舒畅,原本干瘦的脸现在也变得红润起来,和臧衍在大梁时看到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那样的日子如何?”   臧衍明白了,他仔细的琢磨了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不错。”想了想,又加了一个字:“很不错。”   共尉的嘴角挑了挑,又问道:“知道申阳吗?”   臧衍想了想,有些疑惑的问道:“是前河南王申阳吗?”   共尉点点头。   “不太清楚,他不是也投降大王了吗?”   “他是投降了我,可是他是战败后投降的,只有千户。”共尉的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可能是他觉得太亏了,所以在咸阳呆了没几天,就想着逃到东楚去找张耳,再寻富贵。可惜,他在博浪沙被人劫了,身上带的财物被劫得干干净净,人头被人送到周叔那里请赏,尸体却找不到了,大概是被野狗吃了,也许是被人扔到圃田泽里喂了鱼。”   臧衍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知道申阳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是他听得出来,共尉的话里有着莫大的威胁。现在投降,韩成、司马卬等人就是榜样,你可以选择过安稳的生活,也可以选择做官,等打败了再投降,最多只是一个千户侯,只有百分之一的收获,你自己考虑吧。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好久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犹豫着说道:“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要回去和父王商量一下。”   共尉颌首:“这个由你。你也不用急着走,在咸阳多呆两天,带点合心意的东西走。我再让人准备一下,给我那未见过面的媳妇儿带点礼物。你回去以后,和燕王好好商量商量,如果想通了,直接和韩信联系吧,我会有手诏给他。”   臧衍抹了把冷汗,他知道这是共尉的最后通谍:让他和韩信联系,就是说不用再和他联系了。   “喏。”臧衍再拜了拜,躬身出去了。   回到驿馆,臧衍心思重重,一直在等候的陈余见了,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事情肯定不顺利。他向臧衍打听了一下,听了臧衍转述的话之后,他也犹豫了。和燕国比起来,十万户侯对他的吸引力更大。代国只有一郡,又接近边疆,户口要少得多,只有五万余户,如果共尉也能封他十万户,说起来他倒是赚了。现在的形势很明显,共尉之所以不在乎他们,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拿下燕代,那样的话,他是用武力打下来的,根本不用倒贴钱来安抚他们,到时候能封他个千户侯已经是天恩浩荡了。一想到要落得和嬖臣申阳一样的下场,陈余就不寒而栗。   “太子打算怎么办?”陈余看着眼神游移不定的臧衍问道。   臧衍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他被共尉的话吓得不轻。他不想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可是让他把堂堂的王位就这么丢了,他又下不了决心。他托言回去请示父王臧荼,就是想给自己多一点考虑时间,可是没想到,越考虑越是决定不了。他反复权衡着利弊,连陈余问他话都没听到。   陈余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臧衍吃了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着陈余:“大王,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燕国准备如何处理?”陈余端起茶杯,从容的喝着茶,他对臧衍的茫然无措觉得很鄙夷,自己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凭自己的本事,应该比他好上百倍才对。   “我……我还没决定,要回去和父王商量一下再说。”臧衍敷衍的说道,想了想,又说道:“对了,西楚王问到匈奴的事情,我也想问问大王,你的精锐丢光了,还怎么对付匈奴人?”   陈余不悦的皱了皱眉,没有吭声。谷城的战败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耻辱,是不愿意碰的伤疤,偏偏这两天接二连三的提起。臧衍说的问题,他还真没有考虑过。他本来以为能顺利从西楚获得资助,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重振军威,根本不怕匈奴人。但是现在希望落空了,如何对付匈奴人,确实成了一个大问题。   “你们有什么办法?”陈余反问道。   “没办法。”臧衍摇摇头,仰起脸看着屋顶,长叹一声:“我们实力不如人,只能寄人篱下了。”   陈余看着沮丧的臧衍,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燕代是连在一起的,希望燕王有了决定之后,能先通知我一声。”   臧衍点点头,垂头丧气的回屋睡觉去了。陈余独自坐了很久,思前想后,犹豫不决,考虑来考虑去,他觉得自己就算现在投降共尉,恐怕也未必能有十万户的封邑。一想到这个,他本来就千头万绪的心思更复杂了。想了大半夜,他最后决定,第二天再去拜见共尉,亲自去探探口风,如果共尉能答应他十万户的封邑,他干脆就这么投降算了。早点投降,还能象司马卬他们一样领兵打仗,建功立业。他相信,凭自己的本事,就算投降了共尉,他也是首屈一指的重臣之一。   第二天,陈余坐在驿馆里等着,上午是西楚的朝会时间,他知道共尉没有时间接见他,只能等到下午。可是这半天对他来说,却是那么的漫长,看了无数次窗外,太阳还是在那个位置,好容易待到日中正午,驿馆里传了午餐,四菜一汤,一觥酒,一缶饭,清新爽口,是陈余很喜欢的菜,可是他今天吃起来却一点滋味也没有。草草吃完了饭,他又强捺着性子,假寐了片刻,这才出了门,坐着驿馆的车,赶到咸阳宫求见。站在咸阳宫门口,陈余惊讶的发现门口停着几辆车子,从标志看得出来,上柱国白公、令尹陆贾、御史大夫郦食其、军谋祭酒李左车都在宫里,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西楚的三公聚首?   陈余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绕了几个圈,终于被他发现了从长沙来的使者坐的车子。车轮上沾满了泥,车帷上也全是灰尘,拉车的马匹也显得十分疲惫,看起来是长途奔驰而来。御手抱着马鞭,耷拉着脑袋靠在宫墙旁打盹,一个年轻人有些焦躁的倚在车旁,不时的看一眼宫门口。   陈余上前行了一礼,微笑着说道:“下走大梁陈余,敢问阁下可是从江南而来?”   那个年轻人看了一眼陈余,见他衣冠楚楚,一表人材,又十分客气,也不敢怠慢,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躬身还礼:“正是,我等从长沙赶来。”   陈余点了点头,同情的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看起十分疲惫呢。”他随口说了几句闲话,又装作随意的问道:“南越王赵佗可是降了?”   那个年轻人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陈余,摇了摇头:“不是南越王降了,是项羽到了衡山郡。”他刚说了一半,又警觉的闭上了嘴巴,再也不说一个字,脸上露出一丝悔色。   陈余心头猛震:项羽到了衡山,他不在临淄了?这可是天赐良机啊。他强抑着心头的激动,客气的向年轻人告了别,然后匆匆的回了驿馆,把刚打听到的消息告诉臧衍。   臧衍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茫然的看着陈余。陈余急道:“唉呀,项羽在衡山,他要干什么?要么是收拾衡山王吴芮和九江王英布,要么是要向西楚示威,确保南郡的所有权,说不定还有可能重夺南阳郡。总之一句话,他短期内回不了临淄。这是我们的机会啊,我们集合大军,就算不能击败临淄城下的东楚军,至少也能力保临淄不失。只要临淄不失,东楚军就不能侵入燕代。现在要和项羽开战的是西楚,不是我们啦。”   臧衍也明白了,眼中露出狂喜,两人二话不说,立刻收拾行囊,准备起程。   咸阳宫里,共尉和白公等人围着地图,案上摊着张良刚刚派人送到的信,还夹了一封英布写给张良的信。信里说,英布怀疑项羽到衡山来,是要和项佗南北夹击南阳。南阳是项羽亲口答应给西楚的,现在出尔反尔,他英布很看不惯。因此,他愿意和西楚联合,共同对付项羽。如果项羽攻击南阳,他会攻击项羽的后路,希望西楚在项羽攻击他的时候,也能施以援手。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十四节 弄巧成拙   “项羽和英布有隙,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挑起他们的争端,从中取利。”李左车有些兴奋,他大声说道:“把项羽拖在南郡,韩柱国就可以用援齐的名义,先击败东楚军,再顺势攻取燕代,一举两得。”   白公等人也连连点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郦食其还顺便提出一个建议,把英布的信通过隐秘的渠道,转到项羽的手上,这样英布不反也得反了。把他逼反了,和项羽打起来,西楚就可以坐山观虎斗,在合适的时机切入,不仅可以打败项羽,还可以顺利把衡山、九江一起吞下去。   共尉叹了口气,很久没有说话。张良在五月份的时候就提议攻击南郡,南郡夹在长沙和南阳之间,和项羽控制的陈郡隔着,如果西楚要取南郡,可以说是很轻松。但是共尉没有同意,他只是让张良保持足够的压力,却不准首先进入南郡。在他看来,适当的保持压力,让项羽分力,不能专心的攻击齐国,以便让齐国和东楚之间的战争拉长一些,进一步的消耗双方的实力,这是他的目的所在。可是他没有想到陈余这些人这么大意,居然被项羽突袭,几万精锐全军覆没,一万多人的装备也成了项羽的战利品。如果不把项羽吸引到南郡来,那么齐国很快就要亡国了。齐国亡了国,燕赵也支撑不住,项羽统一山东的计划将得以提前完成。   现在项羽是来了,可是要把事情控制在哪一步,却成了问题:是就此与项羽开战,还是再等一等?李左车说的自然是个好办法,让英布和项羽先打起来,然后西楚出手,坐收渔翁之利,当然是个好办法,可是这样一来,决战的双方就变成了东楚和西楚,而燕代却可以坐收其利。共尉可以猜得到,一旦陈余得到项羽离开临淄的消息,他肯定会变卦。   对于陈余这种不见黄河心不死的贪念,共尉十分恼火。名士的光环,在他的眼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陈余为了一已私利,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提出要求,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事情的发展完全有可能被陈余控制方向。   “准备作战!”共尉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们不发第一箭。”   “为何?”白公等人都有些奇怪,先下手为强,向来是兵法上的基本常识,抢先发起进攻,可是掌握战场上的主动,共尉既然决定动手,为什么又不先发制人?   “我自有打算。”共尉没有解释的打算,他觉得有些无趣,摆摆手:“你们议议吧,我有些累,先回宫休息,你们议好了,再给我答复。”   “喏。”白公等人见共尉脸色有些不佳,倒也没有再问。不先发制人就不先发制人吧,反正以西楚的实力,也不至于让项羽占了便宜去。共尉走了之后,白公等人就出兵的相关事宜拟定方案,关中对此早有预感,只不过是比起原先的计划,这次出兵的时间有些提前而已。   “再拖一拖吧。”令尹陆贾抚着胡须摇了摇头:“事情太匆促了,我们的准备还不充分,张良部下的人马换装还不到一半。如果能等到年底再开战,时间就比较充裕了。”   李左车半眯着眼睛,看着墙上的大幅地图不说话,过了好一会,他转过身来看着白公三人,不解的说道:“臣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大王说不发第一箭?”   白公的双眼闪了一下,也觉得有些奇怪。   陆贾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也许,大王是不希望落个对自己兄弟下手的恶名吧。”   “不对。”李左车直接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的疑问,“张良从江南进军,意图很明显,项羽不会看不出来这一点,东楚和西楚开战,也是迟早的事情。大王用兵多年,不会拘泥于这个虚名。他对敌人向来是不放过一切打击机会的。为什么这次面对项羽,大王却会下达这个看起来极不合理的命令?难道让我们的将军们在战场上只能被动的面对项羽吗?”   李左车的话中对共尉颇有不敬之意,但是白公等人却没有感到什么意外,他们在议事时,经常对共尉的意见进行驳斥,共尉可以不接受他们的意见,但从来不会就他们的态度有什么意见。为了一个问题来回辩论,在他们君臣之间是经常有的事情,共尉自己最后改变态度,也不是一回两回,他们君臣之间已经有了这种默契。   “确实可疑。”郦食其也抚着胡须,沉吟着说道。   “或许,是因为大王在心里还不把项羽看作敌人。”陆贾忽然说道。   “项羽不是敌人?”李左车眉头一皱,用疑问的目光看向陆贾。   “对。”陆贾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李祭酒,你跟着大王的时间短,可能不知道大王性格的弱点。大王这个人,极重情义的,你从他对吕臣的关照,就可以看得出来。项羽当世豪杰,当初在彭城和大王一见如故,两人喝酒每次都要喝得大醉,大王当时还受了伤,但是只要项羽来,大王从来没有拒绝的时候。我能看得出来,大王对项羽的感情,非常人可比。只是……”   陆贾摇了摇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停了好一会,他又说道:“或许,他还有其他的打算。”   郦食其忽然说道:“我明白了。”   “郦君明白什么了?”李左车和白公同时把目光看向了郦食其,陆贾却只是瞟了郦食其一眼,嘴角一挑,一声不吭的低下了头。   “你们觉得大王对虞将军如何?”郦食其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看看白公,又看看李左车。   “不错。”白公答道:“不过,大王对他身边的臣子都不错,又何尝是虞子期一个人。”   “可是你们别忘了,虞子期的妹妹虞姬,是项羽的妻子,虞姬的女儿项琳,还是大王的长媳。”郦食其慢吞吞的说道:“大王大概从来就没有致项羽于死地的想法,他想要收服他。”   “收服他?”李左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转念一想,郦食其这个想法未尝没有道理。以西楚的实力,如果此时加入战局,东楚早就支撑不住了,共尉却一直在运筹,一步步的把东楚逼到无路可逃的地步,要说他是想设一个局逼项羽就范,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收服项羽是个很大的挑战,但是李左车却是个喜欢接受挑战的人,一旦他认为这件事有可能,他就开始向那个方向思考。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其实也简单。”李左车慢条斯理的说道:“大王不愿意用剑杀他,那我们就用绳子来捆他就是了。上善若水,不争而万物莫能与之争,大王精于老子,一定最喜欢这种办法。而且,这种办法实施起来虽然难一点,却更显手段。”   白公和陆贾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李左车跟着共尉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的染上了共尉的习惯。   ……   八月初,项羽带领三万大军到达九江安丰,衡山王吴芮、大将梅鋗赶来相迎,但是九江王英布却没有露面,他只派来了太宰须何,向项羽请罪,说他本当亲自前来迎接大王,奈何偶染风寒,卧床不起,只得派须何代为致意。   项羽看了一眼须何,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径自进了须何设好的大帐,居中而坐。吴芮等人见势不妙,连忙屏气息声,跟着进了大帐,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   “衡山王,西楚军攻击南郡,你可曾出兵相助?”项羽把玩着案上的杯盏,很随意的问道。   吴芮头上出了一层汗,项羽这句话问得很含糊,出兵相助什么?助西楚击南郡,还是助曹咎守南郡?他陪着笑,小心的回道:“大王,西楚……何时攻击南郡?”   项羽的手滞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吴芮,眉头一皱:“你不知道?”   “臣确实不知。”吴芮抬起头,有些狼狈的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臣知道西楚的张良所部沿江而下,但是他们取的是长沙,听说主力在长沙南部,并无取南郡之意。”   “有这回事?”项羽也觉得有些意外,曹咎向他报告,说张良沿江陈兵,后来一直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他以为曹咎被围,发不出后继的消息,却没想到南郡并无战事,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愣了一会,这才回过神来:“张良在何处?”   “听说在临湘。”吴芮小心的回答道:“彭越、杜鱼分别攻占了桂林和象郡,赵佗手中只剩下南海一郡。西楚左尹正在与南越谈判,臣猜想,张良大概是为了给赵佗施加压力吧。”   项羽不禁有些庆幸,亏得没有直接从南阳经过,要不然的话,他就因为一个虚假情况激怒了共尉,可能会提前开战,这可不是他希望发生的。在剿灭其他诸国之前,他不希望和共尉发生矛盾。   不过他到这里来,并不是只有救援南郡一个目的。既然南郡无恙,他先放了一半心,换了一个笑脸,看向衡山王:“衡山王,寡人要讨伐齐国,连年征战,兵力、军资颇有些不足,不知大王能否相助一二?”   吴芮唯唯喏喏的说道:“大王征伐不服,臣自当效力,请大王放心。”   项羽哈哈大笑,又看向须何:“那你们九江王呢?”   须何连忙陪着笑脸说道:“我家大王当然也象衡山王一样,愿意竭诚为大王效劳。”   项羽冷笑了一声:“我看未必吧。寡人千里迢迢的从彭城赶来,九江王却病了。上次大梁之会,他病了,这次我来九江,他又病了。我看他这病是假,不愿意来见寡人是真吧。”   须何大惊,连忙离席顿首:“大王明鉴,我家大王确实是病了。”   “真的?”项羽不相信的追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须何赌咒发誓。   “英布随寡人征战多时,立下了不少功劳,他既然真的病了,寡人又到了九江,理当去看望他一番。”项羽冷笑一声:“明日寡人便与你一起回六县,看望你家大王。”   须何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英布是装病,他一清二楚,哪里敢把项羽带到六县去。他“咚咚”的磕着响头,连声说道:“大王爱惜臣子的心意,臣替我家大王心领了。只是大王军务繁忙,如何敢劳动大王移驾。大王的美意,臣一定转告……”   “你推三阻四的干什么?莫非其中有欺枉不成?”项羽一声断喝,打断了须何的解释。须何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再说。“就这么定了,过几日寡人便起程去六县,看望你家大王。他不来,寡人便自去,这总是看得起他了吧。”   须何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敢吭声,只是连连叩头。吴芮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却又不敢多说,只得坐在一旁干着急。项羽随即向吴芮征兵,要他征集一万人马,自已亲率,或者由太子吴臣率领,同时准备四万大军的军粮,梅鋗带五千人,随大军行动。   吴芮惶恐不安的应了,一退出大帐,他就把须何找了来。须何的脸都变色了,说话也颠三倒四,吴芮见了,长叹一声:“我这里要准备人马和粮草,想办法拖延些时日,你赶快派人回去通知你家大王,让他做好准备。如果不想与霸王翻脸,立刻前来请罪,如果就此反了,也早些来通知我。”   “多谢大王,多谢大王。”须何连连鞠躬,忙不迭的走了。吴芮看着须何急匆匆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好半天,他才咬了咬牙,径自回自己的大帐。   英布接到须何派人送来的消息,吓得魂不附体。他既想赶紧去拜见项羽,向他解释,又怕解释不清楚,直接被项羽宰了。犹豫不决,在宫里来回转着圈。正在他烦燥的时候,他的爱姬王少儿走了出来。   王少儿今年十八岁,长得如花似玉,颇得英布的宠爱。今天本当是她侍寝,奈何在宫里等了好久,也不见英布的身影,便寻到了前朝。一见英布象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王少儿撅起了嘴巴,推了英布一把,嗲声嗲气的埋怨道:“大王,夜已深了,何不早些休息。”   英布平时一见到王少儿,浑身骨头都软了,偏偏今天心情烦躁,没心思逗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自己去睡吧,寡人烦着呢。”   王少儿从来没有被英布这么对待过,一时之间颇有些不适应,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梨花带雨,更惹人怜。英布一见她哭了,倒有些心软,连忙搂过她笑道:“寡人有事,心中烦燥,爱姬先去休息吧,等寡人想出了办法,再去陪你。”   王少儿抹了把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英布:“不知大王有何烦心的事,何不对臣妾说说。”   英布耐着性子说道:“唉呀,这些事你也不懂,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还是早点休息去吧,让我静一静。”   王少儿摇了摇头:“臣妾是不懂,可是臣妾却知道有人懂啊,大王不说出来,臣妾怎么知道能不能帮上大王呢。”   “有人懂?谁懂?”英布诧异的看着王少儿。   王少儿嫣然一笑:“中太夫贲赫,足智多谋,大王何不招他来问一问?”   英布想了想,突然有些疑心。贲赫他知道,是他朝中的一个中大夫,人长得不错,又读过不少书,算得上是一个风流人物。可是,贲赫怎么会跟王少儿熟悉?莫非是他们有私情?   一想到此,英布顿时沉下了脸,瞪着王少儿喝道:“你怎么知道他的?”   王少儿还不知道英布已经起了疑心,只当是自己为贲赫求富贵的机会来了,当下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英布。原来贲赫自诩有才,可是一直没有得到英布的重用。他想来想去,便想到了走王少儿的路子。王少儿有一次生病,请的医家就是贲赫家对门的,贲赫就通过医家,多次向王少儿致意。王少儿听说之后,就把贲赫招了来,见了一面。贲赫送了王少儿不少礼物,希望王少儿合适的时候在英布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让他有个表现的机会。   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王少儿也没有什么隐瞒,可是英布心里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他直觉的认为这是王少儿看上了贲赫,替自己的情人求富贵。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却在外面有情人,并且还来替情人讲情,英布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他沉下了脸,大声喝道:“来人,替我把贲赫那个竖子抓起来。”   王少儿一见形势不如自己所料,英布不仅没有召贲赫入宫问计,反而让人去抓贲赫,不禁大惊,本待向英布求情,可是一看英布的脸色,先自怯了几分。回宫之后,她越想越怕,觉得自己对不住贲赫,不仅没能帮到他,反而害了他,便立刻派人去通知贲赫。   贲赫一听,吓得面无人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英布会派人来抓他。事情容不得他多想,英布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前门,门砸得哐哐响,一副要破门而入的样子。英布的脾气他知道,只要进了大狱,他再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乎了。贲赫不敢多想,立刻翻墙从后门逃了出来,站在城外,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一咬牙,一跺脚,直奔安丰,赶到项羽的大营,向项羽告发英布暗中招集兵马,意图不轨。   项羽闻讯大喜,立刻把吴芮和梅鋗招了来。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十五节 国之爪牙   得知贲赫跑了,英布暴跳如雷,不用多想,就把疑点集中到了王少儿的头上,再加上一直对王少儿不满的正妃吴氏从旁不轻不重的挑拨了两句,英布立刻下令把王少儿推到殿外,一刀砍下了那颗千娇百媚的人头。   接下来怎么办?英布惶急的问吴氏。他虽然不知道贲赫跑哪去了,但是他不得不防。万一贲赫跑到项羽那里去告他一状,他可就跳进大江也洗不清了。项羽的脾气他知道,只要觉得有人对他不忠,他是绝不会留情的。有前面的牾隙在先,再加上贲赫一告发,就算假的,项羽也会当成真的——他到九江来的用意已经再明白不过的表示出了他的愤怒。   眼下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要么把自己绑起来送到项羽面前等死,要么就干脆挑明了和项羽对着干。前者是英布不能接受的,但是后者,也是英布不愿意的。不因为别的,就因为项羽的勇悍英布太清楚了,真要和项羽翻了脸,那绝对是九死一生。   “还能怎么办?”吴氏倒显得比较镇静。“立刻派人把消息送给阿翁,让他好有个准备,别被项羽下了毒手,另外就是立刻派人联系张良,向西楚投降。有西楚做你的后盾,项羽要想杀你可没那么容易。剩下的事,就是加强防守,等待项羽来攻城了。六县城防坚固,又有重兵把守,项羽再骁勇善战,也不可能轻易攻克六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到西楚的援兵。”   英布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按照吴氏的主意去办。两路信使派出去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备战。六县是他的都城,城防是现成的。他早就防着项羽来攻打,人马也是随时待命的,倒也不用费太多的手脚。区别只在于,他本来是防患于未然,并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和项羽开战,而眼下,却因为一个贲赫,要和项羽面对面的较量了。   一想到项羽那双重瞳子,英布的心里就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吴芮接到英布的急信时,已经被项羽裹胁着上了路,他思考了好一会,决定把英布的信交给项羽。女儿、女婿固然重要,但是比起自己和儿子的命来,还是可以抛弃的。项羽本来对他就很防范,如果再知道他和英布暗中有来往,那岂不是名正言顺的拿他开刀。   看到英布的信,项羽嘿嘿冷笑,这下子坐实了贲赫的告发,他出兵攻打六县更是理由气壮了。但是他也知道,六县是英布的都城,不是那么好打的,他虽然带来了三万骑兵,但是用骑兵来攻城,那太浪费了,仅凭吴芮和梅鋗的三万多人,是很难拿下六县的。于是他一面向六县进发,一面向大梁的项佗和留守彭城的项悍发出命令,要求他们各带大军前来配合作战。   五日后,项羽带着大军首先到达六县,他一面派人劝降英布,一面准备攻城器械。到了这个时候,英布当然也不会相信项羽真会饶他一命,他连信使都没有派,一句话也不回,紧闭城门,积极备战。   张良看着英布的求援信,脸色很平静,但是眉梢的颤动,却暴露了他心中的狂喜。英布是项羽手下最勇猛的大将,现在居然和项羽开战的,这对于东楚的士气打击可想而知。这个时候不趁机下手,更待何时?   “将军,要不要向咸阳请示一下?”关朝看出了张良的兴奋,小心的提醒道。   “请示?”张良看了一眼关朝,嘴角挑起,如同弯月。   “将军,这一开战,那可就是东楚和西楚的大战。大王正在关中征兵,集训还没有完成,这个时候与东楚开战,并不是大王所希望的。”关朝耐心的说道:“上次将军要求进入南郡,大王就没有许可,这一次也未必就能同意。”   张良摆摆手,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大好战机在此,不及时把握岂不可惜?项羽不顾大局,虽勇何为?关中的大军虽然还没有集训完毕,可是利用我们手中的兵力,足可以拖住项羽了。我们不一定要现在就吃掉项羽,但是让他疲于奔命,却是绰绰有余的。有英布拖着他,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上天赐与的大好机会啊。”   关朝还待要劝,张良摇摇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受命掌一方征伐,如果什么都要向关中请示,那还打什么仗?你放心好了,大王这个人,不是那种唯我独尊的人。”   关朝点了点头,张良这句话说得有道理,共尉确实不是那种一个人说了算的人,不管是谁,只要反对得有道理,他还是能接受的。   “传令,大军北上攻击江陵。”   “喏。”   “通知白虎校尉和左尹,给赵佗施加压力,争取尽快掌握南海郡,调南越兵北上,攻击庐江、会稽郡。嘿嘿,让项羽腹背受敌,头尾难顾。”张良仰起头想了想,嘴角的笑意更浓:“韩柱国在太原歇了那么久,也该手痒了吧?”   韩信笑眯眯的看着臧衍,口气客气得让臧衍感动得快流泪了。“燕王通于世事,太子当机立断,实在是可喜可贺。”   臧衍叹了口气,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颊,还觉得有些火辣辣的。他被陈余连拖带拽的出了咸阳,一路急行,回到蓟县,把情况对老子臧荼一说。臧荼阴森森的看了他半天,一句话没说,甩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然后破口大骂:你被陈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给骗得团团转,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关中都已经在征兵了,西楚大举征伐天下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我们的实力这么弱,还想在两头恶狼之中讨生活,这不是和小命过不去吗?陈余被那个王位迷住了眼睛,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想和共尉讨价还价,这是明智之举吗?共尉是跟人讨价还价的人吗?想想冒顿,他和共尉讨价还价的,现在在哪儿呢?   臧衍一想到那个冒顿,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响,如梦初醒。对啊,共尉是什么人,这个时候怎么还能跟他比耐心,他根本就已经露出了獠牙,准备把整个天下都吞下去,哪里还会给燕代活命的机会。陈余的想法太天真的了,燕国如果跟他一起胡闹,迟早要一起倒霉。   臧荼又恶狠狠的说,陈余这个名士是个什么狗屁名士?连这点形势都看不明白,还算什么名士?他自己想死,我们不管,但不能拖着我们一起下水,这样做太不厚道了。你立刻到韩信那儿去,向他递上我们的降表,十万户虽然不如燕王威风,可是这个富贵来得安稳,真要等韩信打过来再投降,那就和申阳一个下场了。   于是臧衍马不停蹄,又来到了太原见韩信,递上燕国的地图、符玺,表示原意让出王位,归顺西楚。韩信早就接到了共尉的手诏,正准备燕代再不服就用武力征服呢,这个时候燕国表示投降,正中他的下怀。加上臧衍是共尉的亲家,现在臧衍投降了,臧家以后在西楚那也是响当当的大户,韩信虽然贵为柱国,也不敢怠慢,对臧衍十分客气。   “太子。”臧衍虽然已经不是太子了,但是韩信还是称他为太子,以示恭敬,“燕和西楚,原本就是一家,现在你们父子深明大义,奉还王位,我家大王一定会很高兴的。你也知道,我西楚以战功当先,信愿意送给太子一个立功的机会,不知太子可有兴趣?”   臧衍有些不太明白,看着韩信那张笑脸,茫然的点了点头。   “我拨三万人马,将军数名,让他们跟着太子回燕国去。现在临淄城很危急,但是项羽却不在临淄,如果太子能够解了临淄之围,那岂不是天大的功劳一件?”韩信循循善诱的对臧衍说。   臧衍想了想,明白了,这是韩信要出手了,目的可不仅是临淄,恐怕还有赵国。臧衍本来对也陈余有意见,觉得他拖着自己和西楚做交易,差点把燕国也给坑了,十分不厚道,现在韩信给他这个机会,他还能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当下答应。韩信安排黄元安、雍齿、王陵三将带三万人马,跟随臧衍回到蓟城。臧荼也是个明白人,知道韩信在玩什么鬼,留下必要的守城部队,其他的全部交给臧衍,大概有两万多人,加起来一共五万多人。   与此同时,韩信集结了六万大军,直扑井陉。陈余闻讯大惊,连不及多想,立刻亲自率大军赶赴井陉堵截。井陉是从太原进入河北的要道,一旦井陉有失,赵国危矣。当初就是因为李良投降,将井陉献给了秦军,秦军才一泄而下,导致邯郸被围的。   但是出乎陈余意外的是,韩信看起来气势汹汹,但是却没有强行攻击井陉,不知道是因为井陉难于强攻呢,还是韩信在想什么别的主意,反正他虚晃一枪之外没动静了,一下子就和陈余对峙了半个多月。正在陈余大惑不解的时候,东线传来了噩耗。   臧衍带着五万多大军,星夜急驰,直扑巨鹿郡。因为陈余率领重兵在恒山郡防守韩信,所以臧衍势如破竹,轻易就攻克了高阳、武垣、武遂、扶柳诸县,横扫大半个巨鹿郡,而且看他的架势,他还有继续向南攻击,将整个巨鹿和邯郸一起收入囊中的意思。   陈余大惊,他不知道燕国发了什么疯,这个时候突然和西楚联合攻击赵国。他现在知道韩信为什么不动了,他根本就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臧衍便于行事的。   陈余左右为难,既不敢轻易离开井陉,又不能坐视不管。赵王歇多次派人送来急信,催陈余向东救援,可是陈余又如何敢动?他一动,井陉就会失守,韩信的大军就会急速东下,那可比臧衍的五万人更可怕。   就在陈余踌躇不前的时候,臧衍一鼓作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南攻击。在以西楚军为主力的犀利攻击面前,赵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不到十天的时间,整个巨鹿郡就成了臧衍的战利品。与此同时,殷侯司马卬奉南柱国周叔之命,引军北上,攻击邯郸郡。两路大军夹攻,会师于信都城下。   赵王歇左等陈余也不来,右等陈余也不来,只好出城投降。   从臧衍出兵巨鹿,到赵王投降,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陈余崩溃了。   他虽然不情不愿,可是事到如今,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臧衍和司马卬已经赶到他的背后,死死的堵住了他的退路。再说了,他也没地方可去,除非再次弃官去钓鱼。于是他只得向韩信投降。   再次看到陈余,韩信的心情特别好。他特别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名士,看到陈余灰头土脸的跪在自己面前,双手奉上兵符和长剑,他心里充满了蔑视。   “我送你去咸阳。大王如何处置你,全看你的命了。”韩信轻飘飘的说了两句,吩咐人带陈余下去休息,然后送他去咸阳。他自己随即带着大军通过井陉,赶往齐国。   春风得意的臧衍一看到韩信,脸上乐开了花。这次带着五万大军横扫赵国,打得太爽了。虽然主力是西楚军,主要的仗也是黄元安、雍齿和王陵他们打的,但是他是主将,他的功劳肯定不会小。而这些,都是韩信送给他的。因此他一看到韩信,老远就躬身下拜。   “多谢韩柱国。”   韩信呵呵的笑着,连忙还礼:“是将军自己能征惯战,这才立下赫赫战功,与信何关。这次解齐之围,还要将军多多出力啊。”   臧衍脸一红,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解临淄之围,还要看韩信的手段。项羽虽然离开了临淄,但是临淄城下有桓楚的十三万大军,凭他臧衍的本事,是不可能解围的。   “愿听韩柱国调遣。”臧衍真心诚意的说。   韩信哈哈一笑,也不谦虚,带着大军立刻挺入齐国境内,围攻历城。   西楚攻灭赵国,进入齐国境内,对临淄城内外的田荣和桓楚来说,都是个很意外的事情。田荣知道援兵来了,欣喜若狂,立刻把消息传遍全城。齐军闻说,士气高涨,更是把临淄城守得铁桶也似。而桓楚则十分意外。临淄城太难打了,他围困了两个多月,依然没能攻克,正在上火的时候,西楚军却来了,这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桓楚犹豫再三,决定留下一小部分人监视临淄城,自己亲率大军迎战韩信。   南郡,云梦泽。   项羽勒马四顾,怒火冲天。   他在六县下狂攻了一个月,却因为英布死战不退而徒劳无功。英布称王之后,对六县经营颇力,六县不仅城池坚固,而且储食充足,兵力又多,项羽的大军虽然勇悍,可是面对躲在城墙后面的英布,他还是望而兴叹,只能慢慢的消耗六县的实力。就在他围困了六县一个月的时候,曹咎给他送来了急信,张良率大军到达江陵城,而南阳的赵青和蒲将军也在攻打北面的鄀县一带,他手中的兵力不足以应付,请霸王立刻支援。   项羽大怒,只得留下项庄、郑昌继续围攻六县,自己亲率三万骑兵驰援南郡。没想到,在云梦泽附近,他遭到了西楚军零星的攻击,这些西楚军十分可恶,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一遇到反击,他们就四散而逃。几次一纠缠,项羽发现,自己被他们引进了云梦泽,迷路了。   四周都是雾茫茫的大泽,水草掩映,根本看不到边,不要说敌人在哪里,就是没敌人,自己怎么走出去都是个问题。项羽不怕打仗,他自负能击败任何对手,可是面对大泽,他却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郁闷。   “退兵。”项羽强忍着要吐血的欲望,咬牙切齿的说道:“退出大泽,重新赶往南郡。”   张良站在远处的矮岗上,举着千里眼,看着缓缓退去的东楚军,暗自发笑。项羽气势汹汹的一路赶来,连自己的影子都没看着,先吃了一个闷亏,这心里肯定不好受。只是这样一来,他的怒气更甚,下面的仗一旦打起来,恐怕会更激烈。   张良虽然雄兵在握,手中的兵力并不比项羽少,但是他却是个谨慎的人。对于这个能以八千人击破四万齐燕代联军的东楚王,他给了足够的重视。   但是,重视不等于惧怕。张良知道,虽然事出意外,但是咸阳已经同意了他的作战方案,东楚西楚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他在这里和项羽开战的同时,北方的韩信已经开始横扫燕赵,想必项羽不久就会收到消息。项羽虽然骁勇,但是他又能如何?他和韩信就象是一只铁钳的两只钢爪,会慢慢的越收越紧,最终将项羽这只猛虎紧紧的钳住,让他不能动弹。   而共尉亲自坐镇的关中,就是这只铁钳的枢钮,是他们最坚强的后盾。源源不断的精兵强将和粮草辎重,是他们战胜项羽的坚实基础。现在还只是试探,只是大战前的预热,事出突然,关中并没有完全准备好,但是关中正在以最高的效率进行运转,用不了几个月,关中就将挥出致命的一拳,将貌似强大的东楚彻底击垮。   到那时候,天下就将重新平定,恢复到秦国统一天下的情况,而那时的情况,又将比嬴政统治下的秦帝国更加强大,更加美好。   张良对未来有些憧憬起来。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十六节 机不可失   “封我家大王为南海王,治南海郡,复南海赋锐,世世不更。”吕光慢条斯理的说道,词慢平缓,语气却不容置疑,显得极有底气:“如此,我们则向西楚奉上南越地图、玺符。”   公子婴白了他一眼,无声的笑了,嘴角歪了歪,一只手有节奏的敲击着案几,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胡须,眼皮抬了抬,又耷拉下来,显然并没有和吕光再谈下去的兴趣。他手一挥,将案上的一张修改得乱七八糟的纸随即拿了起来,递给旁边的郦疥:“烧了。”   “喏。”郦疥应了一声,毫不犹豫的将纸卷成一个纸筒,凑到旁边的灯台上点着了。火舌一下子舔在纸上,突的一亮,淡黄的竹纸烧得很快,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烧成了灰烬。   吕光的脸色顿时变了,那可是他们和西楚谈了好久才争取达成的合约,公子婴说烧就烧了,也就是他们前面谈的条件全部作废了。难道西楚不打算谈了?吕光的心不禁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他沉下了脸,不快的喝道:“令尹大人这是何意?”   “没有什么意思。”公子婴站起身,掸了掸袖子,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费心费力的和你在这里谈了两三个月,不是说我西楚没有能力用武力拿下南越。我大军是怎么进入象郡和桂林的,你们也应该清楚得很,小小的南海郡,我们会拿不下?”   吕光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吱声。他虽然觉得南海郡作为南越国的国都所在,实力确实要比象郡和桂林郡要强得多,但是西楚军出人意料的以蛮兵为主力,打破了他们在地利上的优势,势如破竹的攻入象郡和桂林,要说拿下南海,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现在张良正在南郡作战,一时半会他没有办法把主力调到南海来,这就是吕光的倚仗,他希望利用这个机会多争取一点利益。并不是说一定要做王,但总要独霸一郡吧?吕光看得出来,西楚对南海郡有一种特殊的兴趣,他们虽然还没有拿下南海郡,但是他们的商人却已经大量的聚集到番禺了。   可是公子婴突然把已经谈了大半的合约烧了,让吕光心里又没底了。难道张良已经平定了南郡,要大举南下了?吕光脑门的血管不由自主的跳动着,在白净的额头上浮起一条条青筋,看起来甚是怪异。   “我们之所以不强攻,是因为不愿意多杀伤。南海从大秦征服南越开始,就是我中国的领土了。南越的百姓,也是我中国的子民,现在就是我西楚的子民,我们不愿意对自己的子民下手,所以才来跟你们谈。”公子婴从案几后面走出来,脚步慢而稳健的走到吕光面前,眼神变得狞厉而气势十足:“可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非份要求,让我们十分失望。既然你们没有诚意谈下去,我们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你回去吧,让赵佗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我西楚将士的刀去砍。”   吕光大怒,一跃而起,怒视着公子婴:“令尹大人就这么有把握吗?当年五十万秦军攻南越,死伤惨重,现在张将军手下大军不过八万,还在南郡作战,就能轻而易举的攻下我南越?”   公子婴似笑非笑的看着满脸通红的吕光,似乎看到了一个白痴,失望的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你吕光是个人才,可是现在一看,着实是个蠢材。五十万秦军攻南越,此一时彼一时也,这点你都看不透,还跟我坐在这里谈什么?”   吕光嘿嘿一声冷笑,傲气十足的拱了拱手:“敢请教。”   “既然你还有这点好学的精神,我就指点指点你。”公子婴也不谦虚,背着手在吕光面前踱了两步,然后又站定了身子,偏着头,看着吕光,用一种先生考学生的语气说道:“知道秦军攻打南越时,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吗?”   吕光一愣,眼珠转了两下,轻蔑的一笑。   “第一,关中的秦军适应骑兵作战,适应关中的气候,不适应南越的丛林气候,所以多中瘴气,非战斗减员极大。”公子婴举起了一根手指,在吕光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可是现在不一样,我西楚军的主力是蛮兵,比起你们以秦军为主力的南越军来,他们更加熟悉这些山林。已经打了大半年的仗了,你见过我西楚军有疫病的吗?”   吕光的脸色一变,没有吭声。   “第二,关中秦军远赴南越作战,粮草辎重,全从汉中、巴蜀运来,一直无法及时供应。所以史禄修灵渠,沟通漓湘,这才为秦军平定南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公子婴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嘴角的笑意更甚了:“秦军修灵渠,花了两年多时间,而灵渠现在依然运行良好,我西楚根本不用花费任何代价,就可以直接利用。这一点,你想必也清楚得很。”   吕光的脸色开始发白了。   “第三,秦军的武器以青铜为主,南越用的武器,也是以青铜为主,秦军虽然略有优势,但是优势并不明显。”公子婴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现在我们用的全是钢剑,你们的青铜剑能比吗?我倒想问一下吕相,你腰里的这口剑,是青铜剑还是我西楚的钢剑?两者之间的利钝,你不会没有印象吧?”   吕光的脸开始泛黄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剑。这口剑是他从西楚商人那里买来的,据说是西楚军普通军官的佩剑,他回去试过,断青铜剑如断竹木,锋利之极。   “最后一个不同。”公子婴看着吕光脸上的颜色变化,暗自发笑,又加重了语气说道:“秦军攻南越,南越土著是保卫家园,现在南越的主力是什么?是秦军,是我关中的子弟兵,他们日思夜想的,就是回到家乡与父老团聚,你以为他们会跟在你们后面,与我西楚作对,连累家中父老吗?”   吕光的额头渗出了一颗颗汗珠,两只手捏得关节发白。如果说前面三点虽然是事实,但是吕光还有办法应付的话,最后一点却是致命的。现在南海郡的士卒一大半是关中子弟,如果再加上江淮子弟,那几乎占了南越兵力的八成,这些人正如公子婴所说,无时不刻的想回到家乡,他们又怎么会愿意和西楚作战。   “不瞒你说,我和你谈判的这几个月,也没有闲着。”公子婴胜劵在握:“你想必也知道,象郡和桂林的士卒,有一部分人退役了,有一部分虽然没有退役,但是也回过一次乡了。他们会把家乡的消息,送给还在南海郡的同乡。我估摸着,如果他们知道因为你们要求太过份而导致谈判失败,一定会很失望的。好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回去吧,让赵佗备战。半个月之内,我西楚的大军就会杀到番禺城下,有什么话,我们到时再谈吧。”   公子婴说完,一挥手,大步走了,一点也不给吕光解释的机会。郦疥往门口一站,侧身示意道:“吕相请。”   吕光站在原处没动。他从公子婴的话里听出了威胁,他也知道,这几个月的谈判看起来自己步步紧逼,其实根本就是中了人家的计。公子婴之所以一次次的让步,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接受自己的条件,他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向南越的将士做了大量的分化工作。正如公子婴所说,如果他们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要求太过份而导致谈判失败的话,他们会把不能回家的责任全部归咎到他吕光的头上。最可怕的是,一旦发生兵变,他吕光的脑袋第一个不保。   吕光汗如雨下,后悔莫迭。自己被公子婴一次又一次的让步欺骗了,以为西楚没有办法短期内征服南越,这才提出了要保留王位的要求,而这根本就是西楚不能接受的条件。南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西楚不封王,这是常识,而自己要为赵佗保留王位,就是刁难,就是没有诚意。   “郦大人,外臣……想见见令尹大人,不知可否?”吕光迫不得已,只得低声下气的向郦疥说道。郦疥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为难。他看了看吕光,好久才点点头道:“吕相稍候,我进去向大人禀报一声。”   “多谢大人。”吕光松了一口气,重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端起已经凉了的酒喝了一口。酒喝到嘴里,却一点滋味也没有。他不住的瞟着帐门口,盼望着郦疥或者是公子婴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郦疥回来了,却没看到公子婴的身影。   “郦大人?”吕光紧张的站了起来,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郦疥的身后。   “令尹大人说了,如果你家大王还有意谈,就按我们最开始的协议吧。如果不同意,那就准备作战。”郦疥说道,然后躬了一身:“吕相请。”   吕光十分失望,又觉得十分愤怒。他被公子婴耍了,谈了两三个月,又回到了最初的协议上。而最初的协议,只是封赵佗为万户侯,封邑在他的老家真定,官职是南海守,这个是随时可以变的,现在你是南海守,可是明年也许就不是了。而且西楚的郡守只治民,不掌兵,做了这个南海守,等于把兵权交出去了,赵佗打死也不会答应的。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吕光又怒又急,声音都有些变了。   “正是。”郦疥脸色不变,应声答道,想了想,又说道:“请转告赵大人,最新接到的情报,我西楚大军已经开始攻击赵国,如果大人现在投降的话,年底就可以返乡,还赶得上新年的祭扫。至于大人……”郦疥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以大人的才干,佩青纡紫,如俯拾芥尔,又何必在意这么一个南越相呢?我家令尹颇为大人觉得不值呢。”   吕光心头一动,一句话也不说,立刻动身赶回番禺。   “西楚动手了?”赵佗也有些不敢确信:“这么说,是不是说我们还有机会?”   吕光连连摇头:“不是机会。相反,这是告诉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赵佗眼光闪烁,有些不解。   吕光解释道:“大王,西楚一直在准备,北线是东柱国韩信的人马,从年头起他就开始征兵,大军总数达到十万。而南线是张良,张良的大军八万,这是西楚几个重将之中,兵力最雄厚的两个。我们本来以为张良目的在南越,可是现在想来,南越并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现在钳制我南越的,只有白虎校尉彭越、长史杜鱼两路人马,总数不到三万,而其余的大军,却在长沙北部,他的目标是项羽的南部。”   “韩信在北,十万,张良在南,五万,再加上中路的周叔,五万人马,这么说,二十万大军都是为项羽准备的?”赵佗沉吟道。   “不仅仅是这些。”吕光摇了摇头,抬起手擦着额头不住涌出的汗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流汗,整个袖子都湿了,还是不停的流。“关中还在征兵,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是十万总是有的,这一路人马应该是出函谷关,由共尉亲自率领。”   “三十万大军,三路出击?”赵佗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是。”吕光重重的点点头:“以西楚的装备,三十万大军的威力岂是东楚可以抵挡的?东楚虽然也有近三十万大军,可是有几个象韩信、张良、周叔这样的能独当一面的将军?项羽勇则勇矣,可是独木难支啊。一旦打起来,他必然疲于奔命,越打越弱,最后被西楚活活夹死。”   赵佗揪着胡须,沉吟不己。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不是西楚的对手,就算西楚现在不打他,可是收拾完了项羽,共尉一定不会放过他。现在投降,去除了共尉对侧翼的担心,共尉一定会很高兴,如果还能赶上对项羽的最后一战,他或许还能立点功劳。要是等项羽已经亡了再降,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可是,道理他是能明白,但就这么放弃王位,他又觉得舍不得。特别是吕光告诉他,现在公子婴能答应的,只是三个月前答应的条件,后来谈判争取到的权利全部取消了,更让他心有不甘。   但是吕光的心思却不同了,公子婴通过郦疥转告他的那句话一下子拨开了他眼前的迷雾。对啊,费那么多心思为赵佗争取好处干什么?自己只要说服赵佗投降了,仅凭这件功劳,他就可以稳稳当当的在西楚封侯拜将,现在南越国只剩下一个南海郡,他这个南越相连南海太守都不如。与其如此,又何必和西楚对抗到底呢,说不定赵佗降了,这个南海太守的位置就是他吕光的了。   因此,尽一切可能说服赵佗投降,如果他实在不识时务,那就怪不得我吕光心狠了。   “大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吕光恳切的说道:“且不说西楚的实力不是我们能抗衡的,而且我南越现在军心不稳,根本不能齐心协力的作战。就说太子,他现在就在咸阳,一旦西楚恼了,斩杀了太子,到时候大王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啦。”   赵佗脸色一变,抚弄胡须的手僵了一下,眼睛转了两转:“军心不稳?”   吕光一愣,他发现自己以为很重要的太子赵始居然在赵佗的心里并不重要,相反,赵佗对军心不稳却很关心。他迅速的扭转了思路,顺着赵佗的担心说了下去。他对赵佗说,现在南越的主力都是以关中子弟和江淮子弟为主。关中是西楚的领地,而江淮现在也被张良攻占了,这些人都想着回家,根本不会为大王努力作战。如果大王勉强把他们拉到战场上去,很难说会不会发生临阵倒戈的事情来,到了那时候,大王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不仅现在西楚答应的万户侯飞了,太子赵始也死了,大王可就什么都没了。   赵佗被他越说越心惊,联想起这段时间手下将领们的表现,他也不安起来。   “那依你之见呢?”   吕光松了一口气。“大王,现在就答应西楚的条件,同时集结大军,派信得过的大将协助西楚作战,以示大王的诚意。西楚现在占据绝对优势,大王如附骥尾,万一立了些功劳,岂不是锦上添花?”   “哦……”赵佗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大王……”吕光心里没底,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赵佗沉思了片刻,咬了咬牙,用力握紧了拳头:“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向西楚称臣,集结一万精锐,协助西楚作战。”赵佗又犹豫了一下:“这个……你看能不能让他们把我儿赵始放回来,担任这一万人马的大将?”   吕光见赵佗这么大方,一下子派出一万精锐配合西楚作战,以为自己将是这一万人马的主将的,心下大喜。可是现在一听,赵佗却是为自己的儿子赵始着想,不免有些失望。他想了想,直接了当的摇了摇头:“大王,你觉得西楚会让太子领兵吗?”   赵佗看着吕光,也觉得不太可能。   “依臣之见,太子跟在西楚王的身边,将来立功的机会多的是,倒不急在这一时。”吕光偷觑了赵佗一眼,见他眼中有些失望,又接着说道:“现在让太子领兵,只会增加西楚的疑心,对太子来说,并不是好事啊。”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十七节 野有遗贤   赵始战战兢兢的进了咸阳宫,虽然已经是仲秋了,可是他的后心还是一阵阵的冷汗。在进宫之前,他在宫门处看到了来自南越的车子,知道肯定是南越有消息了,但是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却不知道。好消息也就罢了,一旦是坏消息,他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再走出这个宫门。   “外臣拜见大王。”赵始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共尉面前。   共尉微微一笑:“从现在起,你就不是外臣了。”   赵始一惊,随即放松下来,知道肯定是父王向西楚称臣了,他的小命保住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可是放松之后,他又恍惚有些失落,从现在开始,他跟那个南越王之位就没有关系了。   “你父王识时务,是个聪明人。”共尉赐了座,又将手边的一份奏章递给赵始手中。赵始小心的打开了,正是赵佗称臣的表章。和赵始所知的略有区别,赵佗要求辞去南越守之职,改任南越尉,也就是说,他还不愿意放弃兵权。赵始本来还有些担心,可是一想共尉的笑脸,再想想共尉控制手下大将的手段,估计赵佗就是掌握了兵权,也会被共尉不动声色的削弱了,不至于让他有为祸的机会,这才终于放了心,仔细看了两遍,将奏章又还了回去。   “按照我们预先的约定,你父亲现在是南越尉了,做为两千石的官员,你可以奉荫为郎,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宫里的郎官。”共尉简明扼要的对赵始说道:“不知你可有什么想法?”   赵始有些失望,他也知道,做郎官就在共尉身边,往好处想,那是近臣,升迁的机会多,往坏处想,那是就近监视,不过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共尉赏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老子赵佗是万户侯,等他一挂,自己至少还有个侯爵可以继承。   “谢大王。”   “起来吧,去领你的衣甲。”共尉吩咐道。赵始刚要起身,共尉又说道:“好好练习骑射,届时随我出关作战。”   赵始一听,知道有机会立功了,心中大喜,连忙大声应喏,起身跟着旁边的郎官出去领衣甲、兵器和马匹。   原本宫里的郎官是要自备武器、衣甲、马匹的,因为一般担任郎官的都是官员子弟,所以也不在乎这点钱,后来共尉发现,这一笔开支对于普通人家的子弟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就改成公家供应了。最感激这个命令的是那些以良家子身份担任郎官的。做郎官是出仕的捷径,但是这笔开支,却让许多家境不太好的年轻人望而却步,现在由公家担任,对于他们当然是个利好消息。命令一出,陇西、北地一带的年轻人纷纷请试,共尉因此新建了一支羽林骑,大约千余人,全是由精于骑射的边郡子弟组建的。羽林骑的郎中称为羽林郎,和虎贲郎一样,从属于宫属禁卫。共尉外出时,他们就是亲卫步骑营,夹行拱卫。他们在共尉面前露脸的机会多,外放的机会也多,隔三岔五的就有人出去补缺,虽然都是从百人将开始补起,但是他们出身不一样,在军中很受优待,升迁起来也快。   赵始就归属于羽林骑。   赵始出了门,迎面正碰上新来的军谋陈余。赵始收了脸上了笑容,规规矩矩的站在一到,看着陈余昂首挺胸的进了宫,然后撇了撇嘴。这个大梁名士现在就剩下这个谱了。陈余到咸阳城一个多月了,赵始在那些达官贵人举办的宴会上见过他几次,知道他现在并不得意。本来想争取个王做做的,可是没成想最后一无所有,向西楚投降之后,只封了个南皮侯,三百户。很多人都以为他会愤而离去的,可是谁也不成想,他居然老着脸皮留下了。   赵始很看不起这个名士,只是出于礼貌,他从来不把这种蔑视放在脸上。   陈余没有正眼看赵始,但是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赵始眼中的轻蔑,他只好装没看到,大步进了咸阳宫。门口的郎官看到他,都客客气气的行了礼,放他进去了。陈余现在是军谋处的军谋,隶属于军谋祭酒李左车,在宫门上有门籍。   共尉和李左车正面对面的坐着,轻声讨论着什么,听到陈余的脚步声,共尉抬起头,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陈余在殿门口解了剑,脱了鞋,刚才的傲气藏得严严实实,低着头进了殿门,躬身施礼:“臣军谋陈余,见过大王。”   “起来吧。”共尉摆了摆手:“坐!”   “见过祭酒。”陈余又给李左车行了一礼。李左车点了点头,有些不自然的应了。他原本是陈余的军谋,可没想到,这才几年的功夫,两人倒了个个,陈余成了他的手下。他都有些怀疑,共尉是有意拿陈余开涮,可是没想到,陈余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却接受了这个职务,而且十分恭敬,每次看到李左车,都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陈君,先看看这份军报再说。”共尉一直很客气的称陈余为陈君,而不是称他的官职。这让陈余极受伤害的心灵稍有些安慰。他接过共尉递来的军报,认真而仔细的看起来。刚看了两行,眉梢就不禁跳了跳。   ……   七月下,项羽进入南郡,吃过云梦泽的苦头之后,他重新选择了一条道路,从安陆北上西行,沿着汉水逆流而上,在鄀县时渡过汉水,出人意料的出现在正在攻打鄢县的蒲将军之后。蒲将军防备不及,被项羽打得大败,一万精兵几乎损失殆尽,狼狈不堪的逃回了南阳。项羽紧追不舍,跟着进入了南阳郡,连克邓县、穰县和胡阳三县,赵青与他打了几仗,接连败北,险些丢了性命,后来干脆不跟他野战了,躲在宛城里不出来。直到南柱国周叔带着大军赶到,这才挽回了颓势,项羽见攻城无望,带着骑兵返回南郡,一路向南,在江陵城下,和张良对垒。张良五万步骑,项羽三万骑兵,加上曹咎的一万多人,双方兵力相近,谁也吃不掉谁。几仗打下来,张良还吃了点小亏,南郡的战事竟成了僵局。   陈余对谷城山那一战耿耿于怀,对项羽有些畏惧的同时,又有些不服气,总觉得他当时如果在大营里的话,项羽一定不能成功。可是现在见西楚的张良居然也不能占到项羽的便宜时,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平衡了。以他的眼光当然看得出来,张良和韩信是共尉专门用来对付项羽的双杀手,现在张良都被项羽打得没脾气,他陈余也就不算什么了。   “大王,项羽虽然连战连胜,可都是小胜,不足以影响战局,无须担忧。”陈余将军报还回去,很平静的说道。   “是吗?”共尉笑了,似乎也同意陈余的看法。他和李左车交换了一下眼神,又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陈余皱了皱眉头,考虑了一会,点点头道:“臣以为,可以让周柱国攻击大梁。”   共尉笑得更开心了,他连连点头,又说道:“还有呢?”   陈余应声说道:“请韩柱国加紧攻击齐地的东楚军。”   共尉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大殿里回响。陈余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脸上既没有高兴的成份,也没有不高兴的成份。共尉笑了一阵,这才道:“陈君,祭酒一直说你善于用兵,我还不怎么相信,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个人才,做个军谋太屈才了,到前线去吧,如何?”   陈余心中一阵激动,连忙低头:“臣谨遵大王令。”他因为一念之差,被韩信和臧衍左右夹击,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就丢了赵国和代国,从一个人上人的赵国大将军、代王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三百户南皮侯,这个落差实在太大了。他之所以没有愤而离去,一方面是他确实没地方可去,真要让他再去大河边钓鱼,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另一方面他是不甘心,总觉得自己一身的本事,如果因为一时气愤,就放弃了这个机会,实在可惜。他在这里隐忍,就是等待机会。他相信,象朱鸡石那样曾经背叛过共尉的人都能重新得到作用,他相信自己也会有机会。   而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蒲赵二人虽然都能打仗,可是对于兵法不太精通,周叔要用兵大梁的话,南阳就会不太顾得上。你到南阳去吧,好好守着武关道。”   “喏。”陈余强自按捺着心中的喜悦,接了诏令,退了出来。   看着陈余退出了大殿,李左车向共尉行了一礼:“多谢大王为臣周旋。”   共尉轻轻的摇摇头:“陈余这个人虽然太贪心了些,却也是个人才。让他做个南皮侯,一方面是赵歇不过是个千户侯,他这个大将军不能超过赵歇,二来也是要压压他的性子,让他不要太贪。”   李左车苦笑了一声:“臣还以为大王故意为难臣呢,把臣的故主安排到臣的属下,现在看来,原来大王早就有安排了。只是现在好人臣做了,坏人却由大王做了,臣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共尉一笑,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于我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陈余如果能安心的打仗,倒还真的不错。你看他片刻之间想出来的法子,居然和我们的方案十分接近呢。”   “那是。”李左车也笑了,“这个人除了心高气傲一些,用兵才能还是有的。现在南阳的三个人都在项羽手下吃过亏,想来以后作战会小心很多,不至于被项羽钻了空子。”李左车说着,连连摇头:“以前大王一直说项羽是个利害的对手,臣总是不以为然,觉得他只是个匹夫之勇的莽夫,可是这几仗看下来,他用骑简直是得心应有。明明要去救江陵,却偏偏先攻击蒲将军,这招声东击西,确实高明。”   共尉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话。他一直对项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可是现在看来,即使如此还是低估了项羽用兵的能力。如果仅就单独的一场战斗来说,项羽简单是罕逢敌手,即使是张良也没有沾到他的便宜。   “好在东楚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能打。”李左车庆幸的说道:“而我们却有三四个。”   共尉看了李左车一眼,笑了:“你也算一个。”   李左车笑着连连摇头:“臣有自知自明,要论参谋,臣还有几分自信,但是要论临阵指挥,臣就不行了。先大父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臣用计太过精细,决断不足,只能作军师,不能作主将。”   共尉忽然想起李良来。李良在他手下虽然时间不长,可是李良的临阵决断和狠劲,却让他印象深刻。可惜,因为武家的事情,李良跟他互不信任,而且后来又被季心派人刺杀了,要不然这人倒也是一员将才。共尉暗自叹了口气,见李左车的脸上也有些神伤,估计他也是想到了李良,便把话扯了开去,很八卦的问道:“听说你们李家和马服君家很有渊源?”   李左车确实想到了李良,心中有些难受,可是又不好在共尉面前露出来,听共尉问到马服君赵家,他便强笑道:“正是。先大父当初为将,就是小马服君的推荐。”   “赵括?”   “正是。”李左车有意要把自己的心思转到别处,便细细讲起了李牧和赵括之间的故事。让共尉很惊讶的是,李左车对赵括的评价极高,浑不似史上那个纸上谈兵的二世祖。共尉对李左车知之甚悉,知道这个人不是那种因为私情就有所偏颇的人,因此对李左车所讲的,先自信了三份。细细再一想,也觉得以前所知的不可靠。赵括再差劲,可是能领着四十多万大军和当时的战神白起对抗四十多天,逼得秦国把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征召入伍,秦昭襄王亲自赶到河内督战。要不是后来突围时中箭身死,而是能逃出生天的话,说不定又是一代战神。   “可惜。”共尉叹了一口气。   “是啊。实在太可惜了。”李左车也叹了口气,又苦笑道:“其实,现在想来,赵国当时也是气数当尽,马服君一战成名,却也落下终生残疾,不能再战,如果他没有受伤,能够多经历些战场,让小马服君也有历练的机会,以他的天资,又何至于一战而败?就说我家大父,为赵国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最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冤死?所以只能说是天意了。”   “嘿嘿,确实是个很遗憾的事。”共尉咂了咂嘴,无可奈何。   “对了。”李左车忽然一拍腿,“大王,我想起一个人来,也算得上是个人才。”   “谁?”   “赵将李齐。”李左车笑道:“他也参加了巨鹿之战,可惜功名不显,这次赵歇来到咸阳,他也跟着来了,我远远的看过他一眼,一直觉得眼熟,却没想起来他是谁。大王一说小马服君和我大父,我倒想起他来了。”   “是吗?”共尉也有些意外,没想到闲聊也能聊出人才来。   “正是。”李左车肯定的说道:“秦军围困邯郸之时,臣与此人一起参加过一次军议,他的见解颇有独到之处,可惜,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和同僚不太处得来,所以一向来为人称道,我估计他在赵国也就是一裨将吧。”   共尉见李左车这么称道李齐,笑了,便招来了个郎官,让他去找李齐。那个郎官一听,诧异的说道:“李齐来了咸阳吗?”   共尉惊讶的看看那个郎官,又看看李左车,忍不住乐了:“怎么,你也知道李齐?”   “臣知道。”那个郎官说道:“臣的父亲和李齐很要好,所以臣对他比较熟悉。”   李左车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郎官面前,盯着郎官的脸看了好半天,长叹一口气:“你的父亲,莫不是曾经做过代相的冯君?”   那个郎官抬起头,看着李左车,一脸的茫然,过了片刻,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连忙低下头行礼道:“正是。”   “你父亲在何处?”   “在栎阳屯田,任百夫长。”   “太浪费了。”李左车连连摇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转过头对共尉说道:“大王,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不仅臣想起了这个赵齐,还发现了这个冯君。”   共尉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冯君又是个什么人才?李左车刚才说他做过代相,又这么看重他,看来也是个行政方面的人才。   “这个冯君,是个善于屯田的行家。”李左车略略说了两句,转过身对那个郎官说道:“对了,你叫什么字,到宫里多久了?我和你父亲甚为相得,你难道没有听他提起过我吗?”   那个郎官又鞠了一躬:“臣冯唐,到宫里两年了。家父在家中,从来没有提起过大人。”   李左车长叹一声,连连点头,他对这个冯唐的父亲太了解了,和李齐一样,都属于那种不愿意求人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宁愿去做一个屯田的百夫长,也不来找李左车了。以李左车的地位,再加上他的才能,只要在共尉面前提一下,他至少是个县令,甚至做个郡守都是绰绰有余的。他转过身来,正准备向共尉推荐,却见共尉一脸怀疑的看着冯唐,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不敢肯定的说道:“你叫冯唐?”   冯唐有些不安的答道:“回大王,臣,正是冯唐。”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十八节 背水而阵   英布叉着腿,光着两只大脚丫子,露出腿上粗重的汗毛,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看着面前的随何。随何中等身材,面皮白净,三绺长须,显得十分文雅,他背着手,稳稳当当的站在英布面前,一点也没有惧怕的意思。英布看了他半天,见他并无退缩之意,只得放松了瞪得有些酸的眼睛,皮笑肉不笑的眨了眨眼睛:“张将军战事顺利否?”   “还行。”随何并不在意的说道:“这半个来月,大小打了十来仗,各有胜负。”   “各有胜负?”英布嗤了一声,颇为不屑:“我怎么听说他被项王打败了,连江陵城的城墙都没摸到?”   随何翻起眼皮,看了英布一眼,也嗤的笑了一声:“这话从何说起。我家将军攻击南郡,本不是为了什么江陵城。要取江陵,我家将军早就取了,何必等到现在?”   “不取江陵,他到南郡来干什么?”英布没好气的说道。   随何沉下了脸,正色说道:“大王难道不知道,我家将军之所以不顾王命,擅自出兵侵入南郡,正是为大王着想吗?要不是担心大王的六县被项王攻破,要把项王从六县吸引开,我家将军又何必进入南郡?你难道不知道我家将军攻击南郡的计划没有得到我家大王的允许吗?”   英布一噎,翻了翻眼睛,没有吭声。   随何又接着说道:“再说了,项王的勇猛,大王是心知肚明的,现在我家将军和项王兵力相当,又不占地利,之所以勉力和项王作战,完全是出于对大王的关心。如果不是我家将军出击南郡,大王现在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说风凉话吗?大王这么说,着实让人寒心。”   英布有些尴尬,他抹了把脸,陪着笑说道:“贵使莫生气,英布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家将军的美意我心领了,请问我应该如何做才是?”   随何见他陪着笑脸,也缓和了脸色,抚着胡须想了想,沉声说道:“大王想必也知道。我家将军为了支援大王,没有得到诏书就攻击南郡,现在和项王对峙,对我家将军十分不利。所以,我家将军希望大王能够趁着项王不在六县的大好时机,主动出击,重创六县城下的东楚军,削弱项王的实力。所谓天予不取,自取其咎。大王现在不出击,难道等项王回到六县时再攻击吗?”   英布抓着颌下有虬髯,会意的点了点头。项羽带着大军攻打六县,打得他狼狈不堪,士气低落。现在项羽去救南郡了,城外只有项悍和吴芮,他英布不怕他们,这个时候出击,打几个胜仗,不仅可以削弱项羽的实力,还能振奋士气,对以后的守城有莫大的好处。   “就依贵使。我马上出击。”英布主意已决,起身披甲,传令众将议事。众将只知道这些天东楚军的攻击不是那么犀利,并不知道项羽不在城下,一听英布说项羽现在在南郡和西楚军作战,顿时恍然大悟,大呼小叫的要出城攻击,出一口恶气。英布也不多说,立刻点起人马,突然打开了北城门,带着一万多精锐冲了出去。   北城门外是项悍的人马。项羽不在,身为东楚大司马的项悍就是最高指挥官,就连衡山王吴芮父子和梅鋗都要听他指挥。他连着攻击了几天,可惜都没能奏效,正在帐中苦思对策,忽然外面士卒齐声呐喊,鼓噪一片,大吃了一惊,连忙出营来看。   九江兵已经呼啸杀来。   英布身先士卒,带着亲卫冲杀在前。这些天他被困在城里闷坏了,一杀出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浑身畅快。举着厚厚的盾牌冲在最前面,在城上的弓弩手掩护下,没费多大功夫,就越过了东楚军的箭阵,冲进了项悍的大营。东楚军这些天虽然没能破城,可是一直压着九江军打,从来没有想过英布会出营反击,一时之间措手不及,乱成一团。   英布杀到营中,肆意砍杀,吼声连连,仿佛又回到了巨鹿城下与秦军血战的场景。他势如破竹,狂飚突进,直奔项悍的中军。项悍大惊,一面指挥人马堵截,一面派人通知吴芮和梅鋗来救援。   吴芮和梅鋗得到消息,也是大惊失色,赶紧点起兵马赶来救援。但是他们来得太迟了,等他们赶到项悍的大营里,英布在一个冲锋没能击破项悍中军的情况下,果断的撤回了城中。项悍虽然保住了中军不失,可是损失惨重。英布这一次反击,杀伤了三千多士卒,临走时还顺便放了把火,烧得东楚大营一片狼籍。   经此一战,东楚军士气低落,而九江军却士气大振,恼羞成怒的项悍虽然组织了几次攻城,可都被情绪高涨的九江军轻松击退。   项悍无奈,只得把消息传递给项羽,请示下一步的安排。   与此同时,随何也离开了六县,赶往南郡。   ……   江陵城南三十里。   项羽紧勒着缰绳,胯下的乌骓马唏溜溜的长嘶着,焦躁的转着圈,四只碗口大的马蹄踢踏得尘土飞扬,一如项羽胸中的无名火。   和张良在南郡对攻了半个多月,虽然没落下风,甚至可以说还占了些便宜,但是这点便宜在项羽看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他无往而不利的攻击在张良面前没有能达到应有的效果。张良部下虽然没有象他这样冲锋陷阵的勇将,但是西楚军良好的训练和张良滴水不漏的指挥,将项羽想一战而定胜负的希望扔进了长江水。大小数十战,项羽虽然击杀了上万的西楚军,可是自己的损失也近万,相差并不明显。   眼下张良虽然退却了,趁着战船退往江南,可是项羽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南郡,张良就会卷土重来,以曹咎的本事,根本不是张良的对手。难道要让自己一次次的来救火?要想守住南郡,似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亲自坐镇南郡。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坐镇南郡,齐国的事情怎么办?他隐隐的有些担心,桓楚恐怕不是韩信的对手。   不仅是齐国,更让项羽恼火的是,挑明了背叛他的英布现在居然在六县还呆得很舒服,他带着主力离开六县之后,奉命攻击六县的项悍和吴芮作战不力,根本没有什么进展。项羽不能容忍这个局面,背叛他的人,就应该死,而不是这样很滋润的活着。   项羽要赶到六县去,他只能把南郡暂时还交给曹咎。   “好好守着南郡,千万不要随意出战。”项羽对身后跃跃欲试的曹咎说道:“你不是张良的对手。”   曹咎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四周,季布等人都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他咂了咂嘴,估计自己确实也不是张良的对手,只得点了点头:“喏。”   “撤兵。”项羽缓缓的举起手中的长戟,清脆的金锣声响起,四万步骑缓缓向后退去。   张良站在楼船上,脸色平静的看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东楚军,笑了。他转过身对随何说道:“怎么样,英布那边还好吗?”   随何乐了:“好,出乎意料的好。项羽离开了六县,英布出城反击,打得项悍狼狈不堪。等吴芮赶来救援的时候,英布已经捞了一把回去了,还差一点烧了项悍的中军大帐。”他抚着胡子,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说:“说起来也怪,项羽攻城的时候,英布连项羽的面都不照,躲起来象只病猫似的,项羽一离开六县,他立刻精神了,打起仗来象只虎。”   张良也乐了。“这个道理很简单啊,他如果是只虎,那项羽就是一只专以虎豹为食的罴,项羽在六县,英布当然老实了。项羽离开,他自然就精神了。回去告诉英布,项羽大概又要回六县去了,让他小心防守,不要被项羽钻了空子。六县多守一天,我们就能多拖住项羽一天。”   随何点了点头:“将军放心,我马上就去六县。顺水而下,一天也就到了。”   “嗯。告诉他,我们不会让他孤军奋战的。”张良很轻松的回到舱中,端起早已准备好的酒杯,惬意的呷了一口:“我会随时回来的。而且,最多到年底,大王就能率大军出洛阳,到时候,决战就要开始了。”   随何咧嘴一笑,会意的点点头,随即下了大船,时间不长,一叶扁舟从大大小小的战船之间穿过,沿江而下,直向东去了。   ……   历城。   西楚军分四面将历城团团围住,虽然还没有攻打,可是那股临战前的杀气却明白无误的显了出来。韩信带着大军赶到历城之后,并没有立刻展开攻击,而是一面准备攻城战具,一面派人进城劝降。守城的东楚将军叫萧公角,他接到劝降书之后,耍了个心眼,对劝降的人说,我很想投降西楚,可是我的家小全在彭城,所以我要考虑一下,请韩柱国宽限几天。不知是韩信还没准备好,还是相信了萧公角,他居然应了。萧公角松了一口气,忐忑不安的等着桓楚来援。   桓楚很快就来了,他留下两万人在临淄,亲自带着十万大军赶往历城。历城是齐国的西大门,一旦历城失守,西楚军赶到临淄城下的话,将和城里的田荣里面合击,那他就麻烦了,所以要趁着西楚军还在历城,就将西楚军击败。   桓楚率军一路急行,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赶到了历城东三十里。为了稳妥起见,他扎下了大营,派人通知萧公角,我来了,这次要打败韩信,立一个大功。   萧公角安心了。   第二天,休息了一夜的桓楚率军赶到历城下。已经得到消息的韩信为了避免被东楚军内外夹击,特地撤了对历城的包围。雍齿为前军,黄元安为左车,张安平为右军,韩信自在中军,背着济水摆下了大阵。   桓楚看到韩信的阵势,笑了。   “谁说韩信会用兵?”桓楚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萧公角:“背水而阵,兵家大忌,他连这个常识都不懂,也敢说能用兵?”   萧公角也笑了,他得意的笑道:“我也觉得这家伙是个不通兵法的家伙。他到历城之下,派人来劝降,我略施小计,他就信了,没有及时攻击。要是他一到历城就强攻,哪里还用到现在啊。依我看,这是送给将军的功劳。”   桓楚也有些心动。韩信是西楚的东柱国,地位和他差不多,兵力和他差不多,如果他能够打身为韩信,这个功劳可比攻下临淄还要大上几分。一想到此,桓楚抬起手,准备下令攻击。   “将军,依臣看,恐怕不是这么回事。”郑昌及时的提醒桓楚道:“韩信是西楚王的爱将,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他怎么会是个笨蛋?而且我听说,他在西楚太学兵学院里多次讲解兵法,和西楚的军谋祭酒李左车等人互相参讨。如果他不通兵法,岂能如此?难道李左车那样的人都看不出他的底细吗?”   桓楚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会讲兵法就能打仗?那个赵括讲起兵法来比谁都高明,不照样打了败仗?李左车怎么了?他又没有指挥过大战,也不过是嘴上功夫罢了。”   郑昌摇摇头,正待再说。桓楚又说道:“大王不喜欢读书,可是谁敢说大王不会用兵?这读不读兵书,和会不会用兵,并没有必然的联系。韩信就算是熟读兵书,可是不能背水而阵的道理他却不懂,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难道因为他读过兵书,这背水而阵就成了对的了?”   桓楚提到了项羽,郑昌只好闭了嘴。谁也说项羽不会打仗?   “准备攻击。”桓楚有些不悦的瞪了郑昌一眼,转过头对萧公角说道:“萧公,你打头阵。”   萧公角听出了桓楚对郑昌的不爽,便大声应了,然后飞马回到自己的战阵,准备开始攻击。   隆隆的战鼓声一起,东楚军排着整齐的队伍,举着盾牌,齐声大吼,开始向西楚军进击。弓弩手在盾牌的掩护下,拉满了手中的弓弩,拼命向西楚军射击。与此同时,雍齿也击起了战鼓,西楚军在阵前竖起了巨大的盾牌,弓弩手们藏在盾牌后面,向东楚军进行还击。   箭矢交驰,厉声呼啸。   在箭阵的掩护下,萧公角指挥着士卒冲了过来。如潮水般涌来的东楚军拔步飞奔,顶着西楚军犀利的箭阵向前猛冲。   “放箭!”雍齿厉声大喝。   “嗖——”一阵阵利啸从西楚军阵中发出。一支支锋利的长箭从盾牌的缝隙里射出来,带着瘆人的啸声直奔狂奔中的东楚军。东楚军感到了极大的压力,西楚军的弩极其犀利,射在盾牌上咚咚作响,震得他们的手臂一阵阵发麻。而有些长箭竟然射穿了盾牌,射中了他们的身体。随着一声声惨叫,中箭的士卒扑倒在地,随即被更多的长箭射死。   更多的士卒向前涌去,他们分散开来,尽量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盾牌后面,撒开腿狂奔,只有冲到西楚军的面前,跟他们短兵相接,才能最大程度的遏制他们的弩阵。   雍齿有条不紊,在越来越多的东楚军将要冲到阵前时,他下令戟手上前准备刺杀,弩手向后一步,继续射击。   看着萧公角带着人越过了西楚军的箭阵,冲到了西楚军的阵前,展开了生死搏杀,桓楚松了一口气。西楚军的箭阵果然名不虚传,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萧公角就付出了上千人的代价。   “郑君,你立刻攻击雍齿部的右侧,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他。”桓楚不敢怠慢,不等萧公角与雍齿之间见分晓,立刻派郑昌开始第二波攻击。郑昌领命,带着人从萧公角的左侧绕了过去,猛击雍齿的右肋。   雍齿两面受击,有些推挡不住,立刻向中军求援。韩信随即下令,右军张安平出击,迎战郑昌,护住雍齿的右肋。   张安平领命,带着大军呼啸而出,和郑昌搅杀在一起。西楚军身穿半身精甲,手中使的是钢剑,比起大部分还穿着皮甲、使用青铜剑的东楚军来,他们的杀伤力更强。张安平带着亲卫营,号呼酣战,打得郑昌步步后退。   桓楚冷冷一笑,挥动手中的战旗,命令全军压上,亲自带着大军从侧面猛击阵形已经展开的张安平。张安平和郑昌杀在一起,虽然占尽了上风,可是侧翼忽然被袭,顿时大乱。没支撑多久,张安平就败下阵去。他来得快,去得更快,一声呼哨,扭头就跑。   张安平一败,顿时冲动了整个西楚军的阵脚,西楚军随即开始溃败。出乎桓楚意料的是,最开始撤退的,居然是韩信的中军。   桓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号称武力强悍,在一个月之内横扫赵国的西楚军就这么不经打?究竟是他们已经成了疲军,还是自己太利害了?这个胜利来得太容易了。   就在桓楚迷茫的时候,西楚军象潮水一般撤走了,他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直接涉过济水,向西岸逃去。桓楚一见他们慌乱的样子,心花怒放,不假思索,下令追击。   东楚军跟着蜂拥过河。   郑昌也有些不敢相信,西楚军败得也太容易了,难道说真是因为背水而阵,将士们担心没有退路,所以没有斗志吗?可是西楚军的军械那么犀利,他们并没有落下风啊。就算桓楚从旁边攻击,他们也完全能稳住阵脚,怎么张安平一击即溃?   郑昌一边猜疑,一边带着人冲进了济水。济水并不深,只到他的膝盖。上万人一下子冲进了济水,在水中奔跑,搅得原本清流的水混浊不堪。郑昌忽然有些异样,他觉得济水与往常有些不同,至于哪儿不同,他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但是这个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直到他冲过了济水,还是觉得放不下,他转过身,再次打量了济水一眼,忽然明白了。   今天的济水特别浅。   虽然说快到冬天了,济水的水位会有些下降,但是绝对不会降到人能涉水而过的地步。郑昌惊恐的看向上游,一股寒意笼罩了他的全身。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十九节 乘桴出海   “掘开大坝!”臧衍放开嗓子,大声叫道。早已经准备好的几百个士卒立刻动手,扯动手里的绳子,将一只只装满了泥土的草袋从大坝上拉开,没多长时间,积蓄了两天的水就汹涌而下,奔腾而去,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韩柱国也真是,何必呢,就凭我们的实力,完全可以击败桓楚啊。”臧衍也有不解的咂咂嘴,看着一旁悠闲自得的王陵说道:“王君,你说是不是?”   王陵咧嘴一乐:“世子,你觉得这个法子不好吗?”   燕王臧荼向西楚投降,被封为燕侯,同样是十万户,而臧衍这个曾经的燕太子,现在就成了燕世子。   臧衍皱着眉头,有些不解气的说道:“王君有所不知,我们在谷城山被项羽袭击的时候,这个桓楚就是其中一个,我一听到这个名字,牙就痒痒,恨不得剥得他的皮。现在韩柱国用这一计,虽然说可以重创桓楚,但总不如冲杀来得更爽气。”   王陵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拍拍臧衍的肩膀,“世子,你也在西楚太学见习过一段时间,怎么会还有这个想法?将不胜忿而战,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我们虽然说兵力和桓楚差不多,武器装备也远胜于他,面对面的硬撼,我们也肯定能战胜他。可是那得死多少人?双方加起来二十多万人,死伤个一两万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现在呢?我们只在挖开这道坝,就可以把桓楚冲得七零八落,有何不好?”   “嘿嘿,好是好,就是不解恨。”臧衍岂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他就是觉得,不能亲手斩杀桓楚,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放心,等桓楚被绑到你面前的时候,什么恨都消了。”王陵安慰臧衍道。   “这倒是。”臧衍也笑了。   “走吧,我们也该去捡便宜了。去迟了,再让桓楚跑了,那就什么恨也消不了了。”王陵一边说,一边让亲卫牵来了战马。臧衍也不敢怠慢,两人上了马,带着部下沿着济水东岸向战场飞奔。   桓楚看着奔腾而来的济水,目瞪口呆,刚刚还因为打败了韩信而快要飞起来的心立刻沉到了水底,和被水冲走的士卒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谷城山一战,东楚军从代军和燕军手中缴获了上万人的西楚装备,对于西楚精甲的坚固和钢剑的锋利,几乎所有的东楚将领都垂涎不已。这次有机会大败西楚军,他们都觉得发了财,要是全能部换上西楚军的装备,那他们立马成了东楚诸将中举足轻重的角色。所以追击的命令一下,所有人都撒开了腿狂奔,一心要抢在别人前面多抢些战利品。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十万大军倒有近五万人冲过了河,而济水冲过来的时候,正在渡河的至少有一万七八千人。   大水一来,这一万七八千人就成了浮萍,转眼之间就被咆哮的济水冲得落花流水。   水涨得很快,几乎眨转之间,就淹没了所有人的头顶,就连能泅水的战马,在湍急的水流中也无法立足,只得顺水漂走。至于那些士卒,除了极少数水性极佳的人之外,概无例外的被卷走了,宽阔的水面上,到处都是沉沉浮浮的人。   而就在此时,对岸鼓声大起,原本四散奔逃的西楚军奇迹般的重整队形,出现在惊愕莫名的东楚军面前。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迅速包围了渡过河去的五万多东楚军。人未到,箭先到。长箭如雨,又急又猛。紧跟着,张安平在右,黄元安在左,雍齿居中,如狼似虎的杀了过来。   锋利的长剑轻而易举斩断了东楚军手中的青铜剑,刺破了东楚军身上的皮甲,刺进了东楚军的身体。东楚军惊讶的发现,这些原本他们勉强还能抵挡的西楚军根本就是不可战胜的,他们十个人一组,剑盾在前,长戟在后,弓弩手排在最后面,互相配合,攻击之凌厉,和开始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凌乱不成队形的东楚军在他们的面前,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就算是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砍中了对手,也无法劈开他们身上的精甲。   最让人觉得恐怖的,还是那些全身都罩着精甲,手中挥舞着斩马剑的重甲步卒,他们排成横排,手中的斩马剑舞得象风车一般,遇人杀人,遇马杀马,不管是什么挡在面前,都一路横扫过去,当者披靡,杀得东楚军心寒胆战,体若筛糠。   郑昌心急如焚,他招集起身边的士卒,组织起一个小小的圆阵进行防守。可是他发现,这根本就是徒劳的,弓弩手的箭射上那些人的身上,叮当作响,长戟刺在精甲上,难进分毫,长剑砍上去,火星直冒,却伤不了那些甲士一点毛皮。而那些寒光闪闪的斩马剑挥舞起来,则将一个个东楚军砍成一堆碎肉。   西楚军步步紧逼,很快就将渡过河的东楚军逼到一起,身后就是滚滚的济水,他们现在的处境和刚才的西楚军很相似,都是背水而阵,如果说有区别的话,就是他们几乎没阵,只是被动的挤在一起,惊恐的看着凶神恶煞的西楚军,以及他们手中蓄势待发的武器。   “投降吧。”稳稳当当地坐在战马上的韩信轻描淡写的说道:“投降了,可以饶你们一死。”   萧公角满头是汗,他的头盔不知掉哪儿去了,头发也散开了,左颊一道长长的口子,不停的流着血,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长剑,死死的盯着韩信,咬牙切齿。   “萧公角?”韩信也看到了他,嘴角挑起一抹笑容:“区区缓兵之计,你以为就能瞒住我?”   萧公角不说话,气喘得象吴牛。他当然知道自己上了韩信当了。韩信根本不在乎什么历城,他什么时候都可以轻松拿下历城,他要的是把桓楚从临淄吸引过来,并且轻视他,这样才会中他的计。   “最后再说一次,投降吧。”韩信抬起头,看着对岸的桓楚,笑了:“当然了,你要是能游过去,我就放你一条生路。至于其他人,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萧公角恨声道:“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韩信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硬。“你真想游回去?”   “为何不可?”萧公角扔了手中的剑,边向河边向,边解开了身上的铁甲,跑到河边,扑通一声跳进了湍急的水中,甩开双臂,奋力向对岸游去。   “竖子。”雍齿大怒,操起弩,瞄准萧公角的背影就扣动了悬刀。韩信一抬手,挑起了雍齿手中的弩臂,弩箭飞上了天空。   “让他去吧。”韩信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这人虽然粗鲁,却也有点硬气。”   郑昌叹了口气,走到韩信的马前,扔下了手中的长剑,反背双手,单腿跪倒:“郑昌愿降,请韩柱国饶过这些士卒。”   那些走投无路的东楚军士卒一看,也跟着跪了下来,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桓楚在对岸看着,心痛如绞,却又无可奈何。济水这么急,他就是想和韩信拼命,也没办法冲过去。等萧公角浑身湿淋淋的跑到他面前,桓楚叹了口气,一句话也不说,吩咐人给萧公角一匹马,转身就走。十万大军只剩下三分之一,他现在根本不是韩信的对手了,只能先撤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就在桓楚打算撤退的时候,斥候来报,上游来了大量的西楚骑兵,清一色的精甲、长戟。桓楚一听,脸色煞白,二话不说,立刻下令撤退。三万多人也不管什么队形不队形了,赶紧跑吧。   桓楚没跑多远,臧衍和王陵带着骑兵就到了,蹄声隆隆,有如惊雷,敲在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的东楚军耳中,正如死神的节奏,他们四散而逃,根本没有反抗的意志。骑兵也不图多杀伤,只是纵马在败军中冲击,将一个个企图抵抗或者逃跑的将领斩杀。   日暮时分,除了桓楚和萧公角带着千余亲卫骑逃走之外,其余的东楚军全被击溃。   韩信再次渡过济水,历城投降。此战,十万东楚军全军覆没,战死、淹死近三万人,溃败不知去向万余人,剩下的五万多人全部投降,粮草、辎重无数。而西楚军死伤不足三千。   韩信留下王陵和黄元安在历城整顿降卒,自己带着大军赶赴临淄。   得知桓楚在历城大败,留在临淄城下的东楚军也不敢再停留了,立刻撤军而去。田荣见东楚军撤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提起了心。西楚军比东楚军更强悍,韩信一战就击溃了东楚军十万大军,他现在要到临淄来了,自己怎么办?   相田光、大将军田横听了田荣的话,也束手无策。三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片刻,田光先开了口:“大王以为能挡得住韩信吗?”   田荣瞪了他一眼,心道,这是什么废话,能挡得住我还要跟你们商议什么,不就是因为挡不住吗。可是,要让我就这么把这个王位放弃了,又有些舍不得。没当过王也就罢了,一旦当过王,这还真有点上瘾,一个人说了算多好啊。现在再向西楚称臣,自己只怕受不了那个罪了。   “大王是想学韩成呢,还是想学申阳?”田光不管田荣怎么看他,又追问了一句。   田荣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当然知道田光的意思,学韩成,老老实实地向西楚称臣,能封个十万户侯,学申阳,心存侥幸,讨价还价,对不起,一千户。道理很明白,话说得也很清楚,可是田光不是齐王,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取舍之难。   “阿横,你怎么看?”田荣将目光转向了兄弟田横。   田横两道浓眉锁得紧紧的,眼睛半眯着,盯着地砖一动也不动,半天也没有说一句话。听得田荣问他,他缓缓的抬起了头,目光颓丧而愤怒。   “臣以为不能降。”   “为什么?”田荣的心中一动。   “本来大家都是称王,现在却向人低头,要尊奉别人为王,这不是大丈夫应该做的事。”田横一字一句的说道:“士可杀不可辱。臣宁愿死,也不愿意受此奇耻大辱。”   田荣一愣,他是不想做西楚的臣子,但却不是和田横一样的想法。听田横这话,他竟是宁死也不愿降?田光也愣了,他转过头,惊诧的看着田横:“大将军,何出此言?”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肯定不降。”田横站起身来,扶了扶腰间的长剑,转身就要走。田荣一时愣在那里,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大将军——”田光急了,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大将军能挡得住西楚军吗?”   田横黯然的低下了头:“不能。”   “既然挡不住西楚军,大将军又不愿意降,难道要将临淄城与大将军玉石俱碎吗?”田光大声说道:“大将军义则义矣,奈全城百姓何?再者,大将军如果宁死不降,与西楚军决一死战,那么田氏宗室又当如何?大王又当如何?”   田横转过身来,看着急红了眼的田光,又看看徬徨无计的田荣,心中酸苦,他转过身,向着田荣一拜:“兄长放心,我绝不连累兄长,也绝不连累临淄的百姓。”说完,转过身大步走了。   田荣和田光相对无语。   第二天一早,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是田横留给田荣的。他走了,乘桴入海,再也不踏上齐国一步,跟着他一起走的,还有他的五百亲卫。   韩信的军谋王晟随即入城劝降,田荣和田光因为田横的离去,都有些犹豫不决,说话之间吞吞吐吐,不是十分爽快。王晟见了,心中生疑,便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十万大军就在城外,大王要是识时务,趁早出城相迎,如果大王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也请直接了当的跟我们说出来,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田光听出了王晟语气中的威胁,连忙解释道,我家大王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大将军田横因为不愿受辱,今天早上走了,说是要入海,因此我家大王心里有些难过,还请大人见谅。   王晟听了,嘿嘿一笑:“入海,不知是入哪个海啊?”   田光一愣,有些吃惊的看着王晟,茫然的说道:“自然是东海。”   王晟笑了,慢条斯理的问道:“你们想必也知道,韩柱国在入关之前,曾经在东海呆过一段时间。”   田光想了想,点了点头,田荣也点了点头。韩信和陈乐在东海呆过两年,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我不知道田横是要去哪个地方,但是,只要他的船没有我楼船水师航行得远,他就是入了海,也还在我西楚的疆域之内。”王晟若有深意的看看田荣,又看看田光,嘴角撇了撇:“徐福出海那么多年,都被我家大人给逮回来了,何况你们那几只舢板。”   田荣顿时傻了眼。他这时才体会到什么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意思。   王晟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多纠缠,他摆了摆手,大度的说道:“田横虽然有些不识时务,但是这份不肯为人下的耿直,倒颇有古人之风。我家大王心胸宽广,想必不会因此有什么芥蒂。他的事,我们暂且不去说他,倒是眼下,希望大王还是尽早做出决断。”他顿了顿,又说道:“想必大王也知道,项羽用兵以迅猛出名,韩柱国大破桓楚,项羽必然不敢善罢甘休,东楚、西楚之间,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大王如果不能尽早做出决断,等项羽来了,恐怕不好应付。”   田荣听得冷汗直冒,他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路子。韩信十万大军就在城外,随时可能强攻临淄城。就算他不下手,项羽来了,也不会放过他。就凭齐国现在的力量,他根本不可能自保,与其如此,不如早点投降西楚,还能多点食邑。   “寡人愿降。”田荣长叹一声,随即吩咐人拿来了兵符和地图,交给王晟。王晟这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领着田荣和田光一起出城,来到韩信的大营。韩信听说田荣降了,也十分高兴,就在营中热情接待了田荣。王晟把田横的事情告诉了韩信,韩信也不以为然,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切顺利,田荣和田光简单的收拾之后,起程赶赴咸阳。韩信进驻临淄城,他立刻下令重整临淄的防务,然后留下雍齿驻守临淄,自己亲率大军攻击济北郡。桓楚战败之后,东楚人心惶惶,斗志全无,望风而降。   韩信刚刚收复济北郡,正准备继续南下攻击薛郡,深入到东楚境内,斥候来报。项羽已经回到彭城,带着大军正飞速赶来,前锋已经进入薛郡。韩信一听,哈哈大笑,在博阳城外的梁父山扎下大营,严阵以待。   项羽正在攻击六县,接到了桓楚被韩信大败于历城,十万大军损失一空,大惊失色,只得丢下六县,留下项悍继续攻城,自己带着三万精骑,一路从六县赶回彭城。听了桓楚的讲述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又接到了齐王田荣向西楚投降,韩信接收了齐地,正在攻城掠地的消息,勃然大怒,收罗起彭城附近的人马,向济北郡杀来。与此同时,他下令项佗进入东郡,准备攻击韩信的右翼。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十节 神机妙算   项羽一到梁父山下,查看了西楚军的阵地之后,决定立刻发动攻击。周殷等人本来打算劝阻的,可是项羽一句话就把他们说服了。这几年东楚一直在打仗,从荥阳搞来的粮食消耗大半,如果不尽快取胜,东楚将无法继续支撑下去。另一方面,西楚这几年一直在积蓄力量,关中正在征兵,要不了几个月,共尉就会亲率大军出关,到时候东楚更处于劣势。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击败韩信,重创西楚,他们就更没什么机会了。   周殷等人听了,黯然无语。西楚一出手,天下形势就变了个样。特别是韩信这一路,更是进展迅猛,东楚打了两年齐国,最后功归一溃,而韩信却轻而易举的把齐国收入囊中。原本在大梁之会时分给东楚的地盘,不经意之间都被西楚抢走了,仅从这一点上来说,项羽也不能容忍韩信,他一定会先要击败韩信,拿回他应有的东西,才能解心头这口恶气。   桓楚羞愧不已,齐国的大好形势就是在他手里丢掉的,如果不是他一下把十万大军损失得干干净净,东楚也不至于这么紧张。他向项羽请令,愿意做敢死队,强攻韩信的阵地,打开缺口,将功赎罪。   项羽答应了。   桓楚和萧公角随即披挂上阵,带着跟他们一起从历城逃回来的千余人站到了阵前。   看着远处的东楚军阵地,韩信感慨不已。他出征以前,共尉就多次提醒他,项羽虽然不好读书,但是在用兵上有天赋,千万不可小觑他,以免吃了他的亏。韩信对共尉一直很尊敬,但是在用兵上,他却有些傲气,在他看来,当今天下,用兵还能有超过他韩信的?特别是这次出兵以来,他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轻易的拿下了代国、赵国,又在历城大败桓楚,可谓是春风得意。对于即将面对的敌人项羽,他并没有什么可紧张的,即使是他听说张良在项羽手下也没讨到便宜,他也不以为然。   但是现在一看项羽布下的阵势,他心服了,从心底里佩服共尉对项羽的评价。项羽布下的阵势几乎是无懈可击,可攻可守,一点破绽也没有。桓楚等人作为尖刀在前,他自己亲率大军在后,象一头恶狼一样伺机而进。周兰、周殷护住了左翼,项声护住了右翼,三万精骑拖后,随时准备给予雷霆一击。   在接连战胜臧衍、陈余和蒲将军、赵青之后,项羽利用缴获的西楚军械装备了八千子弟兵,这八千人掌握在亲卫将项庄手中,是项羽手中最犀利的武器。他们就隐在充当敢死队的桓楚、萧公角后面。一旦西楚军的阵地出现漏洞,他们将一涌而入。   王晟叹了口气,提醒韩信道:“幸亏我军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又是以守代攻,要不然将会是一场苦战。”   韩信点了点头,却并不紧张:“没关系。项羽远道而来,已经成了疲兵,而我军以逸待劳,又占了地利,守住梁父山不成问题。反正我们拖得起,他拖不起。”   王晟也点头表示同意,过了一会,又道:“只是项佗大军正在赶来,等他一到,我军在人数上可就落了下风了。虽然军械有优势,但是伤亡估计不会小。”   “项佗?”韩信扑哧一声乐了,转过脸看着王晟:“我保证他到不了这里。”   王晟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你是说周柱国会攻击他的后面?我担心大王的命令没这么快到达洛阳啊。”   韩信点点头,十分肯定的说:“一定会的。周叔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对战机的掌握,并不弱于我。如果项佗不离开大梁,他也许不会轻易动手,但是项佗离开了大梁,他没有道理不趁虚而入。三路大军合围,逐步挤压项羽的活动范围,本就是大王定好的方案。以周叔的本事,他怎么会因为没有接到大王的命令,就坐视项佗配合项羽来攻击我?”   王晟思索了一会,笑了:“我还是有些怀疑。张将军是大王的姻亲,又有师友之谊,他敢于不等到大王的命令就出兵南郡,这还可以理解。但是周柱国一向谨慎,他能做出这等犯忌讳的事吗?”   韩信瞟了王晟一眼,摇了摇头:“这个你就不懂了。大王用人的准则,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既然把这个重任交给了我们几个,就一定会相信我们几个,绝不会因为我们没有完全按照他的命令行动就心有不快。再说了,大王自己也是用兵高手,他岂会不知战机一闪而没的道理,又怎么会拘泥于战前的计划。”   王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山下鼓声大起,桓楚等人齐声呼喝,紧紧的聚在一起,用高大的盾牌层层相连,组成了一个龟阵,缓慢而坚决的逼了过来。   “击鼓!”韩信摆动手中的令旗,下达了作战的命令。   十几个赤着上身的壮汉挥动手中的鼓桴,卖力的击响了战鼓,足足有一人高的牛皮鼓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严阵以待的西楚步卒顿足大呼,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死死的盯着对面缓缓移动的龟形阵。   “弓弩手准备——”一声利啸在阵前响起,王陵举着长剑,在弓弩手身后快步走动着。弩手们都举起了手中的强弩,通过望山,瞄准了越来越近的龟阵,右手的手指,也搭上了悬刀,他们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发射的命令。   但是在听到发射的命令之前,他们却听到了头顶的呼啸声。弩手们身子不动,眼睛向上瞟了一下,只看到十几个黑影从空中掠过,而那让人心惊胆战的啸声,正是那些黑影发出的。   几乎就在同时,王陵用力劈下了长剑:“射!”   “嗡——”近千支强弩射出了利箭。   桓楚藏在盾牌下面,十分安心。他在济水旁见识过西楚军的弩阵,知道它的厉害,这次特地准备了大盾来对付。而他所用的龟阵,也是当初项羽在巨鹿城下对付秦军弩阵的招数。听得对面西楚军弩阵里将军的吼叫声,他只是撇了撇嘴,表示不屑一顾。西楚军的弩箭再厉害,也不可能射穿他的龟阵。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他在箭阵的利啸到达之前,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这种呼呼的风声让他有些不安。他从盾牌的缝隙里向外看去,只见天空中几个黑点由小到达,向他们飞来,转眼间就到了他们的面前。   “轰——”   “轰——”   接连几声巨响,在桓楚的身后激起了一连串的惨叫。桓楚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身后哭喊声四起,士卒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   “弩砲!”萧公角面色惨白的说道。   桓楚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顿时冷汗直流。龟阵防守箭阵是很有效,但是因为大家都挤在一起,速度就比较慢,这正是弩砲发威的绝佳时机。而弩砲将龟阵打开之后,士卒们就会暴露在弩箭的攻击之下。   “散开,各自防守。”桓楚大吼道。   可惜已经迟了。十几块巨石带着风声砸进了龟阵之中,强大的冲击力将举着盾牌缓慢前进的东楚军敢死队砸得东倒西歪,几十个士卒被砸得血肉模糊,当场死于非命,而原本严密的阵形露出了几个大洞,紧接着,一阵箭雨就射了进来,那些被巨石的威力吓得目瞪口呆的士卒当即中箭,惨叫声此起彼伏,先前视死如归的气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弩砲再射!”韩信看着慌乱的东楚敢死队冷笑不已,沉着的下达了继续攻击的命令。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弩砲手们抢起手中的大锤,猛敲在弩机上,将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抛上天空,划出一道弧线,飞向东楚阵地。   王陵不停的下达着命令,弩手们紧盯着飞过头顶的巨石的轨迹,及时的将弩箭射入到巨石砸开的空档中,尽最大可能的杀伤东楚军士卒。   巨石如雷,乱箭如雨。   桓楚、萧公角所带的千余人在西楚军无情的打击下,严整的阵形很快就被打得稀巴烂,剩下的士卒也惊恐不已。桓楚虽然下令分散开,各举盾牌向前冲锋,可是那股杀气已经丧失殆尽,虽然他带着百十人冲到了西楚军的阵前,可是面对着西楚军阵前的两排手持斩马剑的重甲步卒,他们还是毫无办法。   重甲武士的脸藏在面甲的后面,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的双眼中透出的不屑。他们也不管面前有没有敌人,只是机械的舞动着巨大的斩马剑,将一个个冲到面前的东楚士卒砍成碎肉。   桓楚气得暴跳如雷,他在济水旁就曾经亲眼目睹过这些重甲步卒是如何屠杀他的部下的,而现在,这些人又在用同样的办法屠杀他。他奋不顾身的长啸一声,举起手中的剑盾就迎了上去。   “迸”的一声,斩马剑砍在他桓楚的盾牌上,震得桓楚手臂一麻,但是桓楚的臂力十分惊人,虽然遭到了重击,却没有和其他士卒一样被击退,他咬牙怒吼,将手中的长剑猛的向那个重甲步卒刺了过去。   桓楚这口剑也不是普通的青铜剑,这也是从西楚流出来的钢剑,在他全力的猛刺之下,长剑刺破了重甲,刺伤了那个甲士。那个甲士有些吃惊的看着桓楚,再次抡起了手中的斩马剑,斩马剑呼啸而下,当头劈到。桓楚举盾招架。那个甲士大怒,使出浑身的力气,连砍三剑。   盾牌应声而碎。   “嘿嘿嘿……”那个甲士一声冷笑,再次挥起了斩马剑。   桓楚干脆扔了盾牌,双手握剑,全力向前推进,整个人都贴到了甲士的怀中。长剑和精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一股鲜血从缝隙中喷涌出来,那个甲士不敢置信的看着全部刺进了他身体的长剑,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巨大的斩马剑一下子劈空,砍在桓楚身后的空处。   桓楚长吐一口气,奋力抽剑,长剑却被精甲卡住,根本抽不出来。这时,后面一排的甲士见同伴被杀,向前一步,抡起手中的斩马剑,向桓楚劈了过来。桓楚避无可避,大叫一声,推着那个已经气绝的甲士向后撞去。后面的甲士躲避不及,被撞得连退两步。桓楚趁虚而入,一拳狠狠的击在他的胸甲上,脚步一绊,将他摔倒在地,翻身骑在他身上,一手掀开他的面具,抡起拳头就打。   “杀!”两口斩马剑同时砍到。   桓楚大吃一惊,扔开已经被他打得满脸是血的甲士,连退三步,避开了两个甲手的联击。他赤手空拳,根本挡不住他们凶猛的攻击,狼狈不堪。就在危急之际,萧公角带着两个亲卫迎了上来,挡在桓楚的面前。   “捡地上的剑。”萧公角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拼命格挡,一面大声的提醒桓楚。说话之间,那两个亲卫已经被两个甲士砍中,栽倒在地。那两个甲士怒火中烧,又向萧公角冲了过来,两口剑飞斩而下。萧公角举剑招架,“当郎”一声,长剑被斩断,接着又向他当头劈来。   “快退!”桓楚挥起从地上捡起的斩马剑,飞身迎上。一声巨响,三剑交加,火星直冒。桓楚的手臂巨痛,再也抬不起来,只得趁那两个甲士调整步伐的时候,拉着萧公角掉头就跑。   甲士还想追上来,可是他们的斩马剑虽然犀利,奔跑速度却赶不上桓楚他们,追了两步,就停住了。死里逃生的桓楚和萧公角一路狂奔,回到阵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连背上中的箭都来不及拔,两人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惊恐。萧公角是个勇士,桓楚更是东楚营中数得上的高手,两人联手,居然也没能讨得了好,可见这些甲士的强悍。桓楚还杀了一个甲士,击倒了另一个,而其他的士卒就没这么厉害了,他们几乎一照面,就被斩杀当场。   项羽将桓楚和萧公角的遭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山坡上的韩信,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暗自骂了一声“懦夫”。韩信依山列阵,又将弩砲隐在山坡后面,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一千余敢死队只逃回来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可谓是阴险之极。   “大王,臣等无能,未能破阵。”桓楚、萧公角跪在项羽面前,满面羞惭。“请大王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项羽摆了摆手,没有吭声。他看出来了,韩信今天打的就是防守的主意,就是让他派人去攻击,他好以逸待劳。在重甲士在前防守,弓弩手在后,再加上弩砲,他如果还是仅凭盾牌做掩护的话,无异于把人命往里填。   这不是他的作风。   项羽立即收兵回营,严密防守,以防韩信袭营。   韩信根本没有袭营的打算。他知道项羽是袭营的行家,肯定会把大营守得铁桶似的,不给他留任何机会。他就安安稳稳的呆在大营里,等着项羽来攻,同时派出斥候打探东楚军的消息。   两天后,斥候来报,项羽派出不少人到汶水附近的树林里砍伐大树,辎重营忙得热火朝天,正在准备大营攻城战具,用来对付西楚军的弩砲和弩阵。   韩信略作思索,拉过地图看了好一阵,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即下令王陵率领一万弓弩手、两千重甲士回博阳城。王陵接到命令,二话不说,连夜回到了博阳城。守城的是臧衍,一见王陵回来,他十分好奇:“打赢了?”   王陵一笑:“小胜一阵,但是并不影响大局。”   臧衍更好奇了:“那你回来干什么?柱国那边没有弓弩手和重甲士,战斗力会大减的。”   王陵一摊手:“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柱国让我回来协助你防守博阳城,肯定有他的道理。”   臧衍愣了一下:“难道项羽会来攻打博阳城?”   “应该是吧。”王陵答道。   臧衍没有再说什么,随即加强了防备。王陵也把弓弩手安排到城墙上,做好作战准备。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他们惊奇的发现,项羽的大军真的来到了城下,将博阳城围得水泄不通。   “神了。”臧衍连声惊呼。王陵也摸摸脑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项羽随即发动了攻击,可是,在一万弩手和两千重甲士的协防下,东楚军虽然有不少攻城战具,博阳城依然稳如泰山。一批批的东楚军被弓弩射杀在城下,而侥幸攻上了城的,也被重甲士毫不留情的斩杀在城墙上。由重甲士组成的小阵,简直就成了移动的城墙,哪里有东楚军杀上城头,哪里就会看到他们的身影。   接连强攻了三天,东楚军付出了上万人的代价,依然望城兴叹。   项羽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项佗派人送来了消息,他奉命配合项羽攻城,紧赶慢赶,已经赶到了范阳,可是现在大梁传来消息,一直猫在洛阳不动的西楚南柱国周叔,忽然带着大军出击,他派人围住了大梁,然后挥师东进,连克陈留和外黄二县,有向东攻击睢阳的可能。项佗请求立刻回军睢阳,以免西楚军长驱直入,攻击彭城。   项羽仰天长叹。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十一节 人心莫测   大梁城近似方形,周长约四十里,城高平无论在五丈左右,城墙高大结实,易守难关。鸿沟在大梁城南绕了个圈,如同母亲张开手臂,将大梁城搂在怀中,护住了大梁城的南侧和东侧,只有城北到阴沟水之间有一片空地,可以驻扎大军。当初秦军大将王贲攻大梁,只能掘开鸿沟,以水灌城。大梁城是夯土墙,禁不住水泡,时间一到,城墙不攻自破,秦军顺利入城。   但是掘开鸿沟灌城可不是一件小工程,首先要筑围堰,在大梁城周筑起一圈土堰,然后再引水,还要等城墙浸泡一段时间之后坍塌,没有四五个月,根本不可能奏效。正因为如此,项佗才留下两万人守城,自己放心大胆的带着大军去协助项羽攻打济北郡。如果周叔要强攻大梁城的话,很可能久攻不下,兵疲气衰,到时候项佗正好可以打他一个回马枪。   周叔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他避开了大梁城,直接攻击大梁东的陈留和外黄,陈留和外黄不如大梁城高大坚固,守兵也不如大梁多,突然被周叔围住,顿时慌了手脚。看着城外西楚军高大的弩砲和杀气腾腾的战阵,陈留令和外黄令没有作太多的考虑,献城投降。   这两个县这么爽气的投降,和西楚在前期做的宣传工作也有莫大的关系。西楚的商人现在是地位最高的商人,他们到哪里都把头昂得高高的,开口我西楚如何,闭口我西楚如何,说得天花乱坠,几乎把西楚夸成了天堂。外黄和陈留都是交通发达之处,来往的商人特别多,西楚的诸多善政早已经传到这两县的人耳中,他们对西楚的安定和富庶早就向往已久,再加上东楚这几年一直在打仗,赋税加了又加,早就让百姓不堪重负,不少人都想着要逃到关中去,现在西楚军打来了,他们正好遂了心愿。   周叔拿下这两个地方之后,没有急于向东进兵,他停了下来,一边派人到附近各县招降,一边回头攻击大梁。大梁是个钉子,不拿下大梁,他不敢轻易向东进击。   但是他造成的声势,却足以让项佗心惊,项佗火速回军,在定陶、宛朐一带和周叔对峙。周叔吸引项佗回头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急于进攻,他一面派人到大梁城劝降,一面耐心的捕捉战机,等待项佗的失误。   没有了项佗的侧应,项羽没有了兵力上的优势。韩信固守梁父山,王陵、臧衍死守博阳城,互相呼应,就是坚决不出战。项羽虽然骁勇无敌,可是看着铁桶也似的城池和韩信大营,他也只能望而兴叹,进退两难。   北线陷入了僵持,而南线却热闹起来。   项羽撤离了九江,张良卷土重来,再次攻击南郡。五万大军将江陵郡围住,每天攻打,曹咎紧守项羽的嘱咐,坚决不出城作战,死守城池。张良也不着急,每天摆开阵势操练弩砲手,时不时的集射一阵,将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扔进城里,打得城里的东楚军走路都只能依着城墙根,还得举着盾牌,苦不堪言。要不是项羽特别吩咐了,曹咎真想杀出城去,与张良决一死战,省得天天受这窝囊气。   与此同时,陈余到达南阳郡,主持南阳的军事。   陈余看到蒲将军和赵青时特别客气,虽然这两人刚刚打了败仗,蒲将军还将一万精兵损失得七七八八,但是陈余知道,蒲将军是第一个投靠西楚的,他对西楚逼降韩王成有莫大的帮助,同时也给其他人做了好榜样,再加上蒲将军的儿子蒲苴子是现在是共尉身边的亲信,蒲将军别说还有点实力,就是没有实力,他在共尉心目的地位也不是一般人可比。至于赵青,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共尉起家的五校尉之一,也是五校尉之中比较早出来独当一面的人,更是惹不得。   所以陈余很客气,一见面就抢上前去打招呼。赵蒲二人也不敢怠慢,虽说他们是资格老,但是刚刚打了败仗,腰杆子不是很硬,陈余是共尉派来的,他们多少要给点面子。何况他们从心底里,也有些敬畏陈余这个名士——读书人在他们的心目中还是有份量的。   “二位大人对南郡的战事有何见解?”陈余很客气的问道。   赵蒲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赵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们两个都是粗人,只知道卖命打仗,对于谋略却不通。大王派将军来主持南阳的军事,我们自然是听将军的吩咐。”   陈余哈哈一笑,连连摇手:“二位太谦虚了,我初来乍到,诸事还不太清楚,哪里敢有什么吩咐。二位久在南阳,又深入到南郡作战过,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还希望二位鼎力相助,我们同心协力,协助张将军拿下南郡,完成大王的作战意图。”   赵青见陈余说话很客气,一点也没有以前的那种傲气,心里十分舒服。他把南阳和南郡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现在曹咎在江陵和张将军对峙,不可能投出兵力来顾及南郡的北部。项羽又远在齐地与韩柱国作战,我们的北面还有周柱国的大军掩护,现在应该是出兵取南郡的好机会。”他说到最后,又加了一句:“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陈余连连点头:“赵大人说得有理,余深表赞同。不过,余有一浅见,想请二位大人参详。”   赵青客气的笑了笑:“大人有话请讲当面,我二人洗耳恭听就是。”   陈余走到地图面前,指了指南郡的邔县和鄢县:“我们大军南下,先攻取此地,这应该不是难事,但是这几个县城拿下之后,我们不要南下和张将军会合,而是东下,取衡山郡。”   赵青和蒲将军惊讶的互相看了一眼,竖起了耳朵细听。他们都知道,南下和张良会合,纵使拿下了江陵城,那他们也只有配合的功劳,而攻取衡山郡,他们的功劳可就大多了。   “衡山王现在在九江,和项悍合作攻打英布,衡山郡空虚,正是攻取的好时机。而且拿下了衡山郡,就切断了东楚救援南郡的可能,到时候,曹咎要么撤军,要么只能向张将军投降,此乃不战而胜的道理。”陈余谦虚的笑笑,又接着说道:“而且,我们攻下邔县之后,从汉中来的粮草、辎重都可以经由汉水运往前线,较从陆路运输,省心省力,可以减少很多路上的开支。”   “妙!”蒲将军一拍大腿,赞了一声,站起身来冲着陈余拱了拱手,深施一礼:“陈将军果然深通兵法,一下子就切中了要害,实在是妙不可言。”   赵青咂摸了一会,也连连点头:“这样好。就依将军的方案办。”   陈余这才露出轻松的笑容,又接着说道:“那就请二位大人准备兵马,我趁这个时间,给张将军和英布写两封信,一来向张将军解释一下我们的意图,二来也给英布支个招,解了六县之围,到时候也好协助我们作战。”   赵蒲二人相视大笑,抚掌大乐。   陈余随即修书两封,一封给张良,向他解释他们的行军意图,一来是向张良请示,二来是避免张良误会,他们原本是应该协助张良攻取南郡的,现在却准备去打衡山郡,如果张良认为他们是自行其事,意在争功,那可就麻烦了。另一封给英布,向他挑明现在的情况,希望他能识时务,及时向西楚投降,西楚也好极尽全力的帮他对付项羽。   英布接到陈余的信,犹豫了很久,他也舍不得这个王位,那可是自已用性命换来的,现在陈余要他把王位取消,向西楚称臣,他实在有些不甘心。虽然天下一统是无法避免的,他最终不是向西楚称臣就是向东楚称臣,而现在看来,也只有向西楚称臣一条路。可是称臣是一回事,取消王位,做一个十万户侯,那又是一回事。   但是陈余的建议他又不敢掉以轻心。他已经和项羽翻了脸了,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万一惹恼了西楚,他们撤出南郡,那他就惨了,项羽现在活吃了他的心都有。   更让他心动的是,陈余还给他提供了一条好计,让他可以立刻解六县之围,同时反击项悍,立一个大大的功劳,将来就算是向西楚称臣,他也能多得点好处。   拿不定的事情暂且放下,英布随即开始实施陈余的计策。他把自已的正妻吴氏找来,寒着脸对吴氏说:“我和你吴家是姻亲,一直交好,可是现在你家父兄却和项悍一起攻打我,这难道是姻亲应该做的事情吗?”   吴氏吃了一惊,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她和英布生活了几年,知道英布是什么狗脾气,前一段时间因为战事紧张,没有时间跟她算帐,现在项羽走了,六县暂时安全了,他又回过神来了。   “大王,你也知道我父亲的性格,他攻打六县,又怎么会是心甘情愿的呢?”吴氏斟字酌字,小心翼翼的说道:“项羽粗暴好杀,又有霸王之威,我父亲如果不听从他的命令,哪里还能活到现在。何况大王也看出来了,我父亲并没有尽全力攻城,他只是在敷衍项羽罢了。”   英布哼了一声,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又接着说道:“就算你说得有些道理吧。可是现在项羽不在九江了,他在齐地和韩信打仗,根本抽不出身来。城外只剩下你父亲和项悍,他为什么还帮着项悍?难道非要逼着我和他翻脸,刀兵相对吗?”   吴氏听了这话,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清楚的知道英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吴家和他作对,那她这个正妃就死到临头了,英布随时可能砍了她的脑袋,就象砍了王少儿的脑袋一样。   “大王,你误会了,请让我派人出城和父亲商量一下,他一定会愿意和大王合力,打败项悍的。”   英布偷偷一笑,立刻让人拿来了纸笔,就看着吴氏修书一封,然后派人出城送到吴芮的营中。   吴芮正在营里和吴臣两人商量,眼下攻城久攻不下,士卒疲惫,项悍又恼火得很,天天找借口发脾气,把他这个衡山王当部将一样的训斥。他年纪大了,还能忍一忍,可是吴臣却积了一肚子的火。他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大小又是个太子,怎么能被人这么训斥呢?项悍虽然是东楚的大司马,可是那也不能这么对他。如果不是吴芮压制着,他早就和项悍干起来了,今天在大帐里,又被项悍说了两句,他正闷气呢,妹妹的信来了。   吴芮打开书信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吴臣一看,连忙接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勃然大怒:“死刑徒,居然敢来威胁我们?明天老子就杀进城去,砍了他的鸟头。”   吴芮不悦的看着他,哼了一声:“只怕你没砍了他的头,他先砍了你妹妹的头。”   吴臣不以为然,一个妹妹,死了就死了吧,当初把她嫁给英布,就是想拉拢英布的,现在英布都成了敌人了,还顾惜她干什么。他刚想说,可是一看老子的脸色,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妹妹死了没关系,可是如果老子认为他没有人性,那可就麻烦了。他可不是独子,还有两个弟弟盯着他这个太子之位呢。   “父王,你意欲何如?”   吴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青铜灯旁,将信伸到灯火,火苗舔着了竹纸,一会儿就将信烧成了灰烬。吴芮沉思了好一会,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吴臣:“阿臣啊,你觉得……东楚和西楚哪一个会胜?”   吴臣扑嗤一笑:“这还用问?项羽虽然能打,可是就凭他一个人,怎么能打得过西楚?原本大梁之会的时候,东楚和西楚共分天下,齐、赵、燕、代都是他东楚的,可是现在怎么样?西楚一出手,这些地盘全成了西楚的了。现在韩信和张良一南一北,两面夹击,就算项羽厉害,几次一跑,也能把他累死。依我看,天下肯定是西楚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又何必还跟着项羽干,白白死了你妹妹?”   吴臣一愣,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张大的嘴巴:“父王,你也要向西楚投降?”   吴芮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西楚不封王,我们父子投降西楚,最多也就是个十万户。可是我又想啊,我父子两人都不是逐鹿天下的人,这命中注定,也就是跟着别人后面过点安生日子。这十万户侯虽然不如王自在,但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难道你想和河南王申阳一样吗?”   吴臣欲言又止。   吴芮又道:“我也听西楚的商人说,西楚王之所以不封王,就是不希望重蹈周朝的覆辙,他希望和功臣们善始善终,不要弄出狡兔死,走狗烹的局面来。从这一点上来看,不封王,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可是……”吴臣还有些不服气:“为什么只能他一家称王,别人不能称王,只能听他的摆布?”   “你有那个摆布别人的本事吗?”吴芮瞪了他一眼,不快的说道:“你也不想想我们现在的局面。跟着项悍攻六县,攻下来了又如何?你妹妹死了,然后我们还得跟着项家与西楚作战。就衡山这点家底,是西楚的对手吗?现在张良和蒲将军他们可就在我衡山郡的背后,他们一旦解决了曹咎,势力要对我衡山下手,你能挡得住他们吗?”   吴臣张口结舌,垂头丧气的低下了头,他哪里有这本事。这么一想,衡山确实守不住。   “再者说了,我们虽然占着衡山,可是衡山总共才多少户?地瘠民寡,还不到五万户呢,真要能封个十万户,我们还赚着了。”吴芮想着想着,忽然笑了起来。吴臣一想,也觉得如是,虽然丢了王位,可是实际上却是占了便宜,而且是大便宜。   两人一想通了这个道理,立刻高兴起来。他们重新坐到一起商议,想来想去,仅凭他们的力量,他们根本不足以对付项悍,项悍有五万人,他们只有两万人,而且这两万人的战斗力也不如东楚军,要想成功,不仅要和英布配合,还要把梅鋗拉过来。梅鋗有一万人,战斗力也不错,有他帮忙的话,面对项悍的把握就大得多了。   “这还不简单,梅鋗是父王的旧将,他还能不听父王的话?”吴臣大喇喇的说道。   吴芮暗自叹了一口气,更加坚定了立刻向西楚投降的决心。吴臣不是个逐鹿天下的材料,还是到西楚安安稳稳的做个十万户侯吧。不过,他虽然不同意吴臣的盲目自信,但对说服梅鋗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因为项羽虽然封了梅鋗十万户侯,可是梅鋗却没有得到足够的好处,项羽只是开了个空头支票,根本没有足够的食邑给梅鋗,梅鋗现在实际享用的食邑不到两万户,不可能对项羽没意见。   事情正如吴芮的估计,梅鋗正在发愁呢,一直在外面打仗,每天的消耗都十分惊人,他带了一万人马,再打下去,那么点食邑的赋税收入可就供应不上了。听吴芮隐晦的一挑拨,他立马明白了吴芮的意思,当下拜倒在地:“梅鋗愿听大王安排,万死不辞。”   吴芮大喜,随即将详细的事情告诉了梅鋗。梅鋗听了之后,却摇了摇头:“大王,就凭我们的实力,就算再加上九江王的协助,我们也无法打败项悍。”   “那怎么办?”吴芮对梅鋗很信任,知道他打仗有一套,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让他带着人马去协助项羽作战了。   “我们的人马加起来,虽然略多于项悍,可是东楚军的战斗力很强,我们并不占优势。更何况九江王在城里,我们在城外,能不能配合得恰到好处还是个问题。一旦出现失误,我们完全可能被项悍重创。”梅鋗说着,小心的看了吴芮一眼,后面的话没说出来,真要实力没有了,到时候西楚接不接受你的投降都是个问题。   “你的担心很有道理。”吴芮恍然大悟,这一仗不是要打赢就行,不光要打赢,还要能保存一定的实力,这样才有资格向西楚要十万户侯的封赏,要不然,人家未必就理你。   “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先向张将军探探口风。他负责南线战事,想必能做主。如果他愿意接受我们,先答应了给我们的封赏,我们就可以请他协助,一口吃掉项悍的人马。”梅鋗一握拳头:“这可是大功一件,对他对我们都有好处。如果他不能答应,我们可就不能轻举妄动了。”   吴芮赞赏的看了一眼梅鋗,由衷的叹道:“还是你办事稳妥啊。好,就这么办。”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十二节 斤斤计较   “这老东西,还真会算计。”关朝撇撇嘴,将吴芮派人送来的信扔在桌上,忿忿不平。“他整个衡山郡加起来有十万户吗?他把我们西楚当冤大头了?”   张良皱了皱眉头,摇摇头,不同意关朝的看法:“虽然说十万户是多了点,可是他也是做过王的人,现在自愿放弃王位,给他个十万户,也是应该的。兴灭国,继绝世,圣人所称……”   张良还没有说完,关朝就笑了,嘴角上挑,笑得有些诡异。张良见了,下意识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打量着关朝,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你有什么高见?”   关朝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向四周看了看,见并无闲人,这才向前挪了挪,带着三分神秘的笑意看着张良的眼睛:“将军,你说大王为什么不封王?仅仅是不希望诸王坐大,最后意图不轨吗?”   张良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很郑重的坐正了身子,双手扶在膝盖上,向关朝微微的躬着身子,很专注的看着关朝,一句话也不说,等着他下面的话。关朝一见他这么严肃,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的笑了笑,可是一想,又接着说下去。   “将军,这段时间我经常到咸阳去,办事的时候,免不了要等大王做决定,这空闲的时候,我可没浪费。我是白天有时间就去西楚听那些士子辩论,晚上就去参加宴会。”关朝得意的笑道:“仗着将军的威名,我也是很受欢迎的。”   张良微微一笑。   “听了几次之后,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关朝也收了脸上的笑容,很郑重的说道:“我发现咸阳现在最热闹的话题是有关兴亡的,主要有两个方向,一是议论秦的兴亡史,一是议论三代的兴亡史,当然了,夏商的史料不多,主要还是集中在周。这其中,封建制与郡县制就是议论的焦点。”   “嗯。”张良点了点头,这个话题正在他的意料之中,并无特殊之处,但是他好奇的是,如果仅仅是这个问题,关朝显然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难道这里面还有其他的新鲜说法?   “封建制和郡县制的优劣,早就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但是现在却有了新的说法。”关朝若有所思,似乎还在回忆当时的情景。“他们现在不是从亲亲贤贤的角度来讨论封建制和郡县制的优劣,而是从利的角度来讨论。”   “从利的角度?”张良皱起了眉头,惋惜的摇了摇头:“当初大王兴商,我就担心会把民心引向重利轻义,现在西楚太学的学子居然也这么说,可见风气确实是坏了。只是我有些不解,孔祭酒怎么不出来纠正?”   “孔祭酒?”关朝笑了笑,连连摇头:“你知道这是谁挑的头?就是大王,孔祭酒倒是反对了,但是被宝少府辩得哑口无言,可把脸丢大发了。”   “有这回事?”张良大吃一惊。   “正是。宝少府和孔祭酒二人当着西楚太学三千多学子的面,在讲台上辩了一天,数字写了满满一黑板,孔祭酒的胡子都沾了一层粉笔灰,最后孔祭酒是完败。”关朝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说不太清楚,可是即使这三言两语,张良也能从其中听到当时的唇枪舌剑是如何的犀利,不免形动于色,更是竖起了耳朵,将关朝所说的每个字都听进心里。   “宝少府说,为国谋利,正是大仁大义。子贡问仁,夫子曾经说过,富而仁,其圣人与?可是夫子并不排斥富。为国谋利,富民强国,仁之大者。这个国家存在一天,就要消耗大量的物资,上万的官员,几十万的士兵,都要吃穿,不计较利又怎么行呢?所以不仅要计较利,而且要用心的计较。朝庭花费大量的军费养兵,是为了保护全部百姓的财产,而花费大量的俸禄供养官员又是为了什么?不是作威作福,不是为了欺压百姓,而是为了管理百姓。官者管也,何为管理?”   “管理就是管理,不让他们作奸犯科,还有其他的意义不成。”张良不以为然。   “非也。”关朝连连摇头:“宝少府说了,管有两层含义,大人所说的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却是在第二,管,有沟通之意,管理的作用,正于沟通有无,理顺环节,以便产生更大更多的财富。这就是所谓管理出效益的道理。”   张良张口结舌,一时无法理解这个道理,但是他隐隐约约的又觉得这个有道理。好官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大概就是因为有这个作用。土地还是那些土地,百姓还是那些百姓,管仲为相,国富民强,而其他人来管,却远远不及。或许就是因为管仲能够理清其中的环节,能够产生更多的财富。   “所以归根到底一句话,是利,是国家之利。”关朝最后说道:“那么将军想想,如果封建,封那么十几个王,那么最后是什么结果?”   张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我明白了。诸王坐大,天子越来越弱,越来越穷,就象周天子最后要向鲁国借贷一样。”   平王东迁之后,由于王室直接控制的面积变小,而诸侯国与王室的血缘关系日渐疏远,他们对王室的贡纳越来越少,以至于王室的财政拮据。周平王驾崩,即位的桓王无力置办丧葬用品,只能向鲁国去要。周襄王时,王室穷得连个像样的车子都没有,又派人向鲁国讨钱。王室穷到这个地步,当然更没有实力去征伐那些不讲规矩的诸侯国,这天下,也就这么乱了。   “对啊,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又岂有不乱之理?”关朝一拍大腿,慨然叹道:“这个道理一明白,就没有人说封建制的好了。再提到秦国那么快的亡国,大家都不再说是郡县制的恶果,而是认为是嬴政不恤民力,抽空了帝国的实力,以至于民不聊生,这才导致陈涉揭竿而起,登高一呼而天下景从。”关朝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说道:“如果不是李斯和赵高搞那么一出,胡亥不能登台,而是扶苏即位,与天下休养生息的话,又岂能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张良皱着眉,半天没有说话,目光中既有释然,又有不解。   关朝笑了:“大王也有雄心壮志,起码他要恢复秦国的疆土,说不定还要开疆拓土,又不想步秦的后尘,那怎么办?只有量力而为。量力而为,就要把大量的财富集中到大王的手上,而不至于分到其他人的手上,成为相反的力量。那将军再想想,一个十万户侯,岂是那么好封的?吴芮、英布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关朝还没有说完,张良已经恍然大悟。秦国统一天下时,天下不过六七百万户,经过连年战争,人口损失很大,现在大概总共在五百万户之间,现在封的十万户侯就有四个,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侯,封邑加起来已经超过百万户,也就是说,这些人就占到天下两层以上的财富。而朝庭直接控制的不到八成的户口,还要供给近十万计的官员和数十万的军队,这个负担已经是极大了,根本不可满足开疆拓土的要求。   一个十万户,就是天下百分之二的财富,确实不是能轻易给予的。张良更清楚的知道,以共尉愿意与功臣们共富贵的希望,将来还有好几个人会加封,就算不到十万户,食邑也会很可观。而多一个十万户侯,就等于共尉开疆拓土的大业要往后推一步。   “吁——”张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手指在案面上轻轻的敲击着,眼神闪烁不停。   “将军,英布已经和项羽翻了脸,他没有退路了。不给他十万户,他也只能投降,要不然,他迟早就和陈余一样,甚至比陈余还惨。”关朝轻声说道:“至于吴芮,他投不投降,又能如何?以衡山的实力,他能和我西楚抗衡吗?”   “不答应他?”   “不能答应这么多。”关朝眨了眨眼睛,又说道:“我们不立刻给他答复,就说兹体事大,要请大王要决断,然后拖他一段时间,什么他自己憋不住了再说。我们抓紧时间,攻下南郡,然后大兵压境,他能如何?如果他们还象陈余一样死咬着不放,那也简单,咱们把他求和的消息透露给项悍,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有道理。”张良笑了:“就这么办。”   ……   田荣站在渭水南岸,感慨万千,他这一生居然看到了两次齐国灭亡,而现在这一次,居然是灭在自己的手里,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讽刺。但是他又有些庆幸,自己比齐王建识时务,及时的向西楚投降,得到了十万户的封邑,不用象齐王建那样饿死在松柏之间,而田氏的列祖列宗,也能享受血食祭祀,虽然和以前的齐王地位不能相比,但比起曾经灭绝的齐宗室,这应该也算是不错了吧。   “父亲,这就是闻名天下的渭桥吗?”田荣的儿子田广没有那么多的感慨,他被眼前的这座横跨渭水的石桥吸引住了目光。这座桥由数不清的石桥墩支撑,蜿蜒如龙,横跨渭水,桥上还建有石屋,石瓦的棱纹宛如龙身上的鳞片,一片片精美的瓦当在落日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是。”田荣沉默了半晌,才答道。他的目光不在渭桥上,而在远处仿照齐国宫殿所建的建筑群上。这些宫殿和临淄的宫殿一模一样,但是背景却不同,看着熟悉的宫殿,却有一种莫生的感觉,让田荣更加深刻的感觉到了一种国破家亡的悲哀。他忽然之间觉得,也许田横是做得对的,他不应该向共尉俯首称臣,堂堂的一个齐王,现在却要拜倒在别人面前,确实是一种无法忍受的耻辱。他甚至有些觉得,齐王建死于松柏之间,也许不是饿死,而是绝食。   “父亲?”田广见父亲脸色不对,有些担心的叫了一声。   田荣一惊,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他心虚的看了一眼远处相陪的西楚官员,又觉得自己有些懦弱,刚刚还佩服兄弟田横的,现在却又患得患失,担心起西楚官员的心情了。   “狄侯请。”主爵中尉周苛笑眯眯的走上前来,躬身作揖:“请过桥吧,大王一定在等着呢。”   “请。”田荣更紧张了,拘谨的向旁边让了让。   “不,依律,列侯尊于九卿,理当狄侯先。”周苛温和而坚决的摇了摇头,示意田荣先走。田荣也不也坚持,向前迈了半步,算是领先了一个肩,但是他没有走在中间,而是故意走在桥的右侧,以便和紧跟在他后面的周苛说话。   “这渭桥,便是先时秦人所造的桥?”田荣没话找话,就着眼前的话题说道。   周苛点点头:“诚如君侯所言,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秦时旧制,我家大王入关之后,与民休息,没有新建一屋一殿。”   “唉,大王真是仁君啊。”田荣半真半假的赞叹道:“身居天下最富裕的关中,却自抑若此,实在是有古圣人之风。”   周苛笑了笑:“君侯所言极是。我家大王虽然坐拥关中之富,却不以天下奉一人,自己仅占了咸阳宫有限的几座宫殿,其他的宫殿,不是当作诸府之用,便是分给了众臣当作府第。便是君侯的住所,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田荣面色一僵,脸色有些尴尬。一早就准备好了,这意思就是说人家早就准备他来投降了?   周苛却不在乎田荣的心情,继续平静的向田荣介绍关中的一些政务,他是主爵中尉,主管列侯的爵秩,以后田荣他们的命运就捏在他的手里。田荣深知其中的利害,所以对他十分尊敬,但是听着周苛态度平和的向他介绍情况,却有些不解。照理说,主爵中尉的任务就是控制列侯,他们应该希望这些列侯不通规矩,犯了错而削封,才是称职的表现,怎么这个周苛却好象唯恐他犯了错似的?   田荣心怀忐忑的跟着周苛来到咸阳宫,一进宫门,就见两旁侧殿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官员,一个个捧着公文脚步匆匆,一副繁忙的样子,身材高大健壮的郎官们手持长戟,腰佩长剑,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挺直了腰杆,威风凛凛。   “狄侯来拜见大王,请通报一声。”周苛示意田荣父子稍候,赶到阶下,向殿门外按剑而行的都尉栾布行了个礼。栾布听了,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阶下的田荣父子,嘴角挑起一丝讥笑。他在临淄为酒家保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齐王会这么谦恭的站在自己面前。   “请稍候。”栾布还了一礼,转身进去禀报。田荣远远的看到了栾布,虽然他不知道栾布曾经在临淄混过,可是他分明感觉到了栾布的笑容中有一些不屑的味道,心里平添了几分哀伤。他回头看了一眼儿子田广。田广的眼神却被那些雄壮威武的郎中们吸引住了,目光中全是艳羡的神采。田荣暗自叹了口气,儿子还年轻,还有热血,不象自己这么多的家国之忧,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原来是狄侯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吸引住了田荣的注意力,他举头看去,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大步从殿中走了出来,他还有些诧异,却见周苛躬身行礼,口称大王,这才知道这就是西楚王共尉,他连忙拉了一把出神的儿子,拜倒在地:“臣田荣拜见大王。”   田广还没回过神来,跪倒在地,却结结巴巴的没有说出话来,田荣大急,又不敢说什么,正在担心,却听共尉哈哈大笑,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停住了脚步,低下身子,然后就觉得身子一轻,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近在咫尺的便是共尉充满朝气的笑脸。   “狄侯,来得何其迟也。”共尉上下打量了田荣一眼,然后关心的问道:“一路上可还顺利?”   田荣连忙笑道:“多谢大王关心。韩柱国安排了亲卫护送,何况大王治下,百姓安定,路不抬遗,一路顺风。”   “这就好,这就好。”共尉一边引着田荣进殿,一边笑道:“百姓一无所有,可不就是路不抬遗。”   田荣十分尴尬,连忙解释道:“大王,臣可不是那个意思。”   共尉大笑,拍拍田荣的手:“田君何必如此紧张,寡人也只是开开玩笑罢了。来,寡人带你见过寡人的几位肱股。”说着,指着躬身相迎的几个人便介绍起来。   这几个人便是西楚的三公,再加上军谋祭酒李左车,都是大名如雷灌耳的人物,田荣忙不迭的还礼。相互客套了一会,共尉让周苛引田荣先去给他安排的宫殿,然后晚上再设宴洗尘。田荣松了一口气,告辞了宫。田广却还有些不舍,一路上不停的回头看那些郎官。   共尉将田荣父子的神态看在眼里,挥挥手,示意栾布过来,俯耳吩咐了几句。栾布点头,大步赶了出去,叫住了田荣父子,然后笑眯眯的对田广说:“少君侯,可是喜欢郎官们的装备?”   田广脸一红,他确实是喜欢这些郎官们的装备,不仅是因为郎官们穿的是西楚最为人称道的精甲,佩的是锋利的钢剑,更是被西楚郎官们大红的战袍所散发出的热烈所吸引,只是被人当面点穿,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显得齐国多小家子气。   栾布却不以为然,他躬身一礼:“请少君侯稍候,大王有令,赠少君侯精甲一副,钢剑一口。”   田广大喜,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看栾布,又看看田荣,田荣也觉得有些意外。栾布却又说道:“少君侯身材矫健,一看就是弓马纯熟的,希望少君侯多加练习,说不定能在新年的比赛中有所斩获。到了那时候,少君侯可就是我咸阳城里无数怀春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了。”   田广一听,脸上的粉刺都亮了起来:“真的?”   “当然。”栾布重重的点点头:“我咸阳最受欢迎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西楚太学博学的学子,另一种就是武艺精良的少年英雄。当然了,如果你既有满腹经纶,又是一身高超的武艺,那你就有点应付不过来了。”说着,他哈哈大笑。   听了栾布的话,田荣也禁不住笑了,田广更是开心得两眼发光,他从郎官手中接过剑甲,兴奋的向栾布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大王,多谢大人。”   栾布微笑着还了礼,转身回宫去了。田广看着手中的剑甲,兴奋难抑,乐得说不出话来。周苛看在眼里,适时的补了一句:“少君侯,想要在比赛中夺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向来文的以西楚太学的学子为冠,武的吗,则大部分时候都是军中的高手独霸,特别是大王身边的郎官,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虎贲营、羽林骑,那可是高手云集啊。”   田广少年心性,哪里经得住周苛这么明劝暗激,当下说道:“这简单,我也要入西楚太学求学,然后再争取入宫做个郎官,我齐人善技击,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周苛暗自发笑,连连点头道:“这倒也是,郎中令虞大人,可不就是齐人。”   田广眼前一亮,心中顿时有了想法。田荣却苦笑了一声,他知道,儿子的心里已经把自己归入到西楚人中去了。西楚的君臣,简直是无孔不入,年轻而没有阅历的田广连一个回合都没接下来,就彻底被人家给征服了,而且是心悦诚服。   送走了田荣,共尉等人重新坐了下来,李左车脸上的笑容很阴险,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大王,齐国一投降,项羽的后方就全暴露在韩柱国的兵锋之下,他必然不敢轻离,如此,我们可以对南线用兵了。韩柱国历城一战,一举击溃了桓楚的十万大军,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石破天惊啊。现在项羽的只剩下不到二十万的主力,总兵力已经落了下风,再加上手下无可用之将,不出半年,必将为大王所擒。”   共尉笑了笑,随即又收起了笑容,谨慎的说道:“虽然说大局面上,我们占尽了优势,但是还要小心一些。战争是个随机性很大的事,随时有可能出现阴沟里翻船的意外,更何况我们的对手还是项羽。”他叹了一口气:“千万不要搞出第二个谷城山来。”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十三节 项悍夺兵   白公和陆贾连连点头:“大王言之有理,所谓有备无患,方是上上之策。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郦食其捻着花白的须尖,眼睛盯在九江、衡山一带,眼珠轱辘辘转个不停,沉吟着说道:“依臣看,可以派人去九江、衡山挑拨挑拨英布和吴芮了,如果能拿下这两个郡,我们可就威胁到了项羽的老窝会稽,断了他的后路。”   李左车却摇了摇头:“臣以为不可。”   “为何?”郦食其眼珠一瞪,不快的说道。   李左车一笑,安抚郦食其道:“郦君,以韩信吸引项羽,张良长驱直入,抄了项羽的后路,你这个方略是对的。可是,这里面有个主动与被动的问题。”   郦食其听李左车赞成自己的大方针,只是细节有所区别,这才转怒为笑,眯着一对老眼,慢悠悠的说道:“那以君之见,又当如何?”   李左车也不在乎郦食其待机反击,他胸有成竹的说道:“衡山、九江不比齐地,齐国地方广大,田氏又是正经的宗室,只要田荣一天不降,那么就算占了齐地,也要花费大量心思去安抚地方。衡山、九江则不然,吴芮也好,英布也好,他们称王时间太短,根本没有什么依附的民心,因此,只要击败了他们,九江、衡山,就会顺利的为我西楚所有。”   郦食其一愣,咂摸了两下,也明白了李左车的意思。田氏是称王二百多年,其根深之深厚,远不是吴芮和英布这两个草头王可以相比的。所以以十万户换田荣的投降是值得的,但是换吴芮和英布投降,那就没有必要了。   “有理。”郦食其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的承认李左车的见解更高明一等。他们几个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因为面子问题而故意较劲,因为共尉这个王都不会这么做,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更不敢故意拗着了。   “再说个市侩的话,九江、衡山加起来有十万户吗?”李左车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又接着说道:“现在英布和项羽已经翻了脸,项悍围城不下,也是火气颇大。我估计着,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生变。”   李左车的话还没说完,傅昭手里举着一封军报匆匆的走了进来,共尉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紧张,等共尉接过军报,看了一眼封面,见是张良送来的,这才心里松了一口气。张良用兵的能力他有数,就算项羽又回兵突袭,也占不了张良的便宜,他虽然进攻不如韩信那么犀利,但是绝对没有什么破绽。   共尉看了一遍军报,笑了,将军报递给白公:“被你说中了。”   李左车也笑了,他虽然还没看到军报的内容,但是他知道肯定是事情向着自己估计的方向发展了。白公接过来瞄了一眼,又转递给陆贾,陆贾看完了,又递给郦食其,三个人都笑着频频点头。李左车心里越发的痒了,好容易等郦其食看完了,连忙接过来飞快的扫了一眼,终于露出了略带三分得意的笑容。张良的意见和自己的一致,可见英雄所见略同。   “既然你们的意见一样,那我们就拖一拖。”共尉如释重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你们再议议,马上就集训完成的第一批人马,是先送往南郡,还是送往齐地?”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共尉不解,看着四位重臣,忍不住笑了:“难道就留在关中?”   “非也。”白公郑重的拱了拱手:“臣以为,应由大王亲征。”   “亲征?”共尉犹豫了一下。他总觉得,韩信、张良和周叔三个人足以应付项羽,自己没有必要亲征了。不仅是因为亲征很费事,而且是觉得自己用兵的水平并不比这三个人高明,与其前去掣肘,不如放手让他们施为。但是看这四个人的脸色,显然他们都觉得自己应该亲征,而不是坐守关中,他们四个人如果都这么认为,他就不能不考虑了。   “正是,由关中子弟组成的这批人马,应当由大王亲自率领,东征项羽,才能如臂使指,在最短的时间内荡平天下。”陆贾慢慢的说道:“如今韩信有十余万人马,张良手下有八万多人,再加上南越的附属兵,大概也在十万以上,周叔部下最少,只有五万多人。如果要从作战的任务来看,周叔的任务最重,而人马最少,不足以迅速西进。他围困大梁已经两个多月了,却还没能拿下,就是因为兵力太少的缘故。因此,臣等请大王率大军亲征,拿下大梁,直取彭城,与项羽决战于其都城之下。”   共尉站了起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着颌下柔软的短须,若有所悟。他知道陆贾所说的亲征并不是主要目的,这批人马只要交到周叔手里,周叔也有足够的能力拿下彭城。关键是,大军不能全掌握在这几个人的手里,他这个要掌握最大的力量。由关中子弟组织起来的人马足有十五万,交到任何一个人的手里,都有可能造成权利的失衡,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虽然他对这三个人都能信任,可是别人却未必这么认为,一旦闹出意外来,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既然四位都这么认为,那我就亲征吧。”共尉转过身,看着如释重负的四位重臣,微微一笑:“依例,李君随军,白公掌关中兵马,吕臣掌京畿,陆公、郦公,关中的政务,就拜托二位了。”   白公等四人一听,一齐躬身受命:“喏。”   共尉随即招来了吕臣,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吕臣。吕臣一听就急了:“大王,臣有话说。”   共尉很诧异,吕臣从来不反对自己的意见,更何况这是和三公一起做下的决定呢。   “你说。”   吕臣脸都急红了:“自从隐王故后,臣一直未曾带兵作战,大腿都生了赘肉。臣则到关中的时候,大王允诺臣,只要臣有了儿子,就可以随大王出征。如今臣已经有两儿一女,大王出征,为何又忘了臣?”   共尉和白公等人互相看了看,忍不住放声大笑。白公连连摇头,笑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大王,这……这件事……还真给……忘……忘了。”   陆贾和郦食其也捻须微笑,乐不可支。   “这……这可怎么办?”共尉也挠头了。   “臣愿意辞去这细柳将军之职,作一校尉,随大王出征。”吕臣急忙说道。   “你莫急,待我想想,谁能负责京畿的军事。”共尉用手指敲着脑门,皱着眉头思索着。一时半会,他倒想不起哪一个比较合适。陆贾想了想,忽然上前一步道:“大王,臣推荐一人。”   “哦,谁?”   “咸阳令田壮。”   共尉连连点头,田壮也是他当初刚刚兴起时的旧部,为人沉稳,既有治民之能,又有治兵之术,这几年担任咸阳令,也是十分称职。   “很好,那谁来任咸阳令呢?咸阳令关系到咸阳的安定,也不可小视。”   陆贾笑着说:“咸阳市令曹参正合适,他把咸阳市治理得井井有条,想必也一定能治理好咸阳。”   共尉笑了,曹参确实也很合适。   吕臣见共尉安排了接替自己的人选,知道自己出征有望,喜得眉开眼笑,连连谢恩。共尉随即做出安排,任咸阳令田壮为细柳将军,掌管京畿附近的驻军,曹参接替咸阳令,而他的咸阳市令则由他的手下司马毋怿接任。司马毋怿也是名人之后,他是秦名将司马错的后人,他的曾祖司马蕲就是司马错的孙子,曾经跟着杀神白起参加长平之战,白起与昭襄王生隙之后,司马蕲也跟着倒了霉,一起赐死在杜邮亭,葬在华池。直到他的孙子,司马毋怿的父亲司马昌才重新做了一个铁官。司马毋怿和殷侯司马卬是同宗,只不过司马卬的辈份要高一些。   当然了,共尉他们并不知道,司马毋怿之所以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是因为他的玄孙大大的有名,他的玄孙就是中国史学上的高峰,司马迁。不过现在司马迁还没影子,就连他的父亲司马谈也没影子,因为司马毋怿的儿子司马喜不过才十来岁。   共尉在准备亲征的同时,给张良写了回书,同意了他的建议,并给予他便宜行事的权利。张良得书大喜,一面猛攻南郡,一面布署挑拨项悍和吴芮等人的手段。   六县城下,项悍和吴芮等人的矛盾已经日益加深,他有五万大军,每天的消耗很惊人,要从彭城千里迢迢的运来肯定不合算,再加上项羽本来就有意同时削弱英布和吴芮的力量,所以他一方面向吴芮催讨粮草辎重,一方面逼着吴芮、梅鋗猛攻六县。吴芮和梅鋗叫苦不迭,却又不敢反抗,他们当然看得出来,项悍这是有意找碴,他这五万大军攻城不积极,但是对吴芮他们防备得却很严实,几乎没有任何可趁之机。   但是项悍也不敢逼得太紧,他的目的是削弱吴芮他们,逼着他们自相残杀,但是真要把他们逼反了,也并不是什么理想的结果。因此项悍在催逼的同时,又不时的安慰一下吴芮和梅鋗,向他们诉苦,以示自己的无奈,请他们谅解,以免把他们逼得太紧,反而不妙。   吴芮和梅鋗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张良的回复,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耐心等候着,每天找无数的借口,拖延战机。城里的英布也心知肚明,大家心照不宣的你来我往,貌似打得热闹,伤亡却有限得很。   项悍也不傻,他派人来看了两天,就看出端倪了,然后把吴芮和梅鋗请到了大帐,设宴相待,笑容满面的说道:“二位辛苦了,悍特备薄酒,为二位庆功。”   吴芮和梅鋗忐忑不安,强笑着还礼:“大司马过奖了,臣等无能,强攻多日,损失惨重,却依然无法拿下六县,何功之有,真是愧对大王的信任,又怎么敢喝大司马的庆功酒。”   项悍摆摆手:“二位不必如此。英布经营六县多时,城高池深,兵精粮足,确实不可小视。要不然,大王也不会请二位来帮助我了。要说惭愧的,应该是我啊,五万大军,旷日驰久,日费千金,却徒劳无功,真是无颜见大王啊。”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最让人心寒的是,我在这里会同二位苦战,彭城却还是不满意,不少人说,六县久攻不下,是因为衡山王与英布那个刑徒有翁婿之情,所以这才……”项悍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吴芮,欲言又止。   吴芮大惊,连忙离席,拜倒在地:“大司马,臣实在是冤枉啊。臣与英布虽然是翁婿,可是他背叛了东帝,臣就与他势不两立,恨不能亲手斩他的首级献于东帝面前,以表我心。奈何六县真是难以攻打,英布那个刑徒又勇猛善战,我等确实难以卒克啊。请大司马明鉴。”   项悍连忙扶起吴芮,好言安慰,又接着说道:“衡山王,你的忠心我岂能不知,只是那帮人只会坐而论道,他们哪里知道临阵厮杀的艰苦?不瞒你说,他们不仅疑心你,还疑心梅君侯与我这个大司马呢。这没有什么稀奇的,衡山王尽管放主,东帝面前,自有我来担待。”   他嘴上说得漂亮,可是吴芮哪里敢放心,就连梅鋗都坐不住了,离席跪倒,忙不迭的分辩。项悍一脸的同情,将他们扶起来,请他们入席喝酒。吴芮和梅鋗背后全是冷汗,哪里还喝得下酒,再好的酒到了嘴里都是苦的。他们分明感到项悍今天意不在酒,难道是和张良联系的风声泄漏了?   吴芮和梅鋗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个结果,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透出几份惊恐。   “二位,虽然说我们问心无愧,可是一个六县,攻打了这么久也没有奏功,确实不是东帝想看到的结果。为了早日解决英布,悍有一孔之见,想与二位商议。”   “请大司马直言。”吴芮和梅鋗连忙躬身施礼。   “我们这里有八万人,英布在城里就算准备充足,可是六县就这么大,最多也就是两万人,因此,我们如果齐心协力的猛攻,一定能尽快的打破这个僵局。”项悍转着手里的酒杯,凌厉的眼神在吴芮和梅鋗的脸上扫来扫去,看着他们惶惶不安的表情,他觉得十分的惬意。“所以,我希望二位能和我一起同心协力,不分彼此。”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拉长了声音,眼睛盯着两人不动,大帐里一时沉默得可怕,只听得外面士卒的脚步声和武器的碰撞声。吴芮不由得有一种感觉,项悍今天大概是有备而来,他说不定就在帐外埋伏了刀斧手,一旦自己不答应,有可能就会血溅当场。一想到此,他的后脖颈就觉得凉嗖嗖的,虽然已经是深秋,可是冷汗还是一阵阵的往外涌。   项悍手里的酒杯停住了,似乎举得高了一点,吴芮用眼角的余光全看在眼里,心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提了起来,呼吸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止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衡山王?”项悍的嘴角挑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臣……愿意。”吴芮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似的,身子忽然软了下来。   “很好。”项悍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梅鋗。梅鋗沉默了片刻,也只好跟着点点头:“臣愿意。”   “非常好。”项悍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东帝知道了,一定会为二位的忠心感到高兴的,你们二位放心,等拿下六县,该你们的奖赏,我决不吝惜。”   “多谢大司马。”吴梅二人嘴里发苦,却又无可奈何。他们都有些后悔,这次一起到项悍的大帐里来是个失策,如果他们只来一个,项悍不至于这么轻举妄动。现在大军被项悍收编了,他们成了光棍,哪里还要讨价还价的资本。   梅鋗忽然心中一惊,西楚这么久没有消息,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要价太高了,所以张良不敢做主,只能请示西楚王共尉?又或者西楚根本觉得这是个笑话,不愿意答应?   梅鋗苦笑一声,自己确实是想得太美了,只知道司马卬他们能得十万户,却不知道那个时机和现在这个时机并不相同,司马卬能得到的,他们未必能得到。   贪心不足,自取其咎。   吴芮和梅鋗交出了玺印和兵符,接着就被项悍软禁起来。项悍一边派人去接收他们的军队,一边让吴芮写了一封信。这是一封给英布的信,以吴芮的口气,约英布出城夹击项悍。吴芮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可是项悍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这个时候自己的老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女儿、女婿,只得照令行事。为了保命,他还特地请项悍把吴臣叫到帐中来,当面授以机宜,要他出面派一个可靠的人进城与英布联系,以增加可信度。   项悍见吴芮为了保命而这么合作,不禁暗生鄙夷,但是吴芮的合作增加了他计策成功的机会,他也不会反对,当下笑容满面的许诺,如果真能击杀英布,夺了六县,他一定会在项羽面前为他请功,增加他的封邑。   吴芮感激不尽。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十四节 黄雀在后   英布接到吴芮的密信,十分高兴,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动手的机会了。他立刻命令手下准备出城作战。吴氏却有些狐疑,她把送信的使者叫到了一边。   “西楚军来了?”吴氏劈面就问:“谁是领兵的将领,有多少人?”   使者没有准备这个问题,一时犹豫了。   吴氏的蛾眉蹙了起来,一挥手,两个郎官大步走上前来,手中的铁戟一下子就交叉在使者的肩上,寒光闪闪的戟刃割破了使者的脖子,鲜血直流。吴氏压低了声音喝道:“快说!”   “是……是……是张良,不,是赵青。”使者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完整的话。他本想说是张良,可是一想张良在南郡作战,估计不可能来六县,所以又换成赵青,但是又一想,赵青手下人马不够,恐怕不能给英布以信心,想再换成张良,可是前言不搭后语,已经让吴氏生疑了。吴氏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冷笑一声:“你在骗我,西楚军根本没来。”   “不,不,西楚军来了。”使者吓白了脸,连声说道。   “还在说谎,给我打。”吴氏大怒。两个郎官听了,放下手中的铁戟,摁住使者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下手极重,没几下使者就满脸血污,躺在地上哼哼了。   “再问你最后一遍,还不说实话,你就死定了。”吴氏的声音冰冷之极,比地砖还要凉上三分,她蹲下身子,用力拎着使者的耳朵,厉声喝道:“快说!”   “西楚军来了……”   使者一句话没说完,吴氏就站起身来,劈手夺过郎中手中的长剑,一剑砍在使者的大腿上,使者吃痛,大声惨叫起来,抱着腿在地上打滚。英布正在安排战事,一听旁边有惨叫声,吃了一惊,连忙赶了过来,见吴氏手持血淋淋的长剑,满脸的煞气,而使者却成了一个血葫芦,大惑不解:“王妃,这是何意?”   吴氏已经气晕了头,从使者的神色中她看得出来,西楚军肯定没来,这事情就是一个阴谋。吴芮要杀英布,她虽然气恼,却并不意外。自己的父亲自己了解,他远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厚道,为了他的荣华富贵,他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当初为了拉拢英布这个刑徒,他把自己嫁给了英布,现在为了什么原因,再抛弃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但是吴氏最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就因为是个女人,天生就应该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作刍狗?   “这是个诡计。”吴氏怒气冲冲的说道:“是一个诱你上当的诡计。”   “诡计?”英布眨着眼睛,还没明白过来。   “你想啊,父亲才两万人,梅鋗才一万人,城中也只有两万,总共只有五万人,还是三方配合。而项悍一个人就是五万人,他一直在防着我们,怎么会有可趁之机?他们一直没有动手,不就是在等西楚军的消息吗?现在西楚军有消息吗?没有,一点也没有。”   吴氏暴怒的来回走动着,一边走一边神经质的唠叨着,说到生气处,就冲到使者的身边砍他两剑,鲜血沿着剑脊,一滴滴的滴在地砖上。英布听着听着,渐渐的明白了,顿时怒气勃发,一把揪住已经半昏迷的使者,一掌掴在他的脸上,大吼道:“快说,不然老子拧断你的脑袋。”   使者被吴氏砍了几件,脑子已经糊涂了,被英布这么一吼,总算清醒了几分,他吃不住痛,只得将吴芮、梅鋗被项悍软禁,写信来诓他出城的事情说了出来。英布听了,气得脸色通红,大喝一声,一把拧下了使者的人头,鲜血喷了他一头一脸。   “岂有此理!”英布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暴躁的在宫里来回走动。吴氏听说父亲被软禁,事情并不全如自己想象,已经有些后悔,可是见英布即将暴走的样子,她又不敢再劝,生怕自己一言不合,激怒了英布,也被他拧下了脖子。   英布站定了,仰着脖子想了想,忽然冲出了侧殿。   吴芮很快接到了英布的回音,英布说,他准备好了,决定在三天后夜晚三更出城袭击项悍的大营,请吴芮和梅鋗做好准备,只要城外一旦开战,他将亲自率军猛冲项悍的中军,力求一战击杀项悍,一定要把项悍的脑袋拧下来当蹴鞠踢。项悍接到信,哈哈大笑,立刻让吴芮写了回信,同意英布的决定,届时将率先发起攻击,请英布及时出营。   三天后的午夜,项悍在营中做好了伏击英布的准备,然后命令手下带领着吴芮的部下在城南开始佯攻,一时间大营里喊杀声震天,热闹非凡。项悍自己守在大营里,等着英布自投罗网。一想到自己即将斩杀英布,拿下六县,项悍就觉得心里有一种抑禁不住的兴奋。   但是六县一直没有动静。   项悍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有些僵硬了,他感到了一丝不安,按照事先的约定,这个时候英布应该出城了,可是为什么六县的城门还是纹丝不动?正在他疑惑的时候,身边的亲卫忽然惊喜的叫道:“大司马,六县的城门要开了。”   项悍举目望去,果然看到六县的城门在剧烈的晃动,而城头上人影幢幢,好象有很多人在往这边看。项悍大喜,刚才的一丝不安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传令,让那些正在交战的士兵叫得更大声些,把场面搞得更热烈一些。   六县的城门晃了晃,打开了一条缝,正在项悍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的时候,城门又关上了,好半天没有动静。项悍不解,运足目力看了半天城头,城头人还是不少,但是城门就是没有动静。他有些茫然,难道自己布置的骗局不够逼真吗,为什么英布还不出城?   英布已经出了城。   英布接到吴芮的回书之后,连声冷笑。他让人在西门伪装成要出城的样子,以吸引项悍的注意力,自已却带着精锐出了南门,绕到了吴芮的大营面前。吴芮的士卒由项悍的部将带着,都在西南角演戏,根本没有想到英布会出南门,英布没花多少时间,就杀进了吴芮的大营。他们也不叫喊,就地扯起吴芮的战旗,一路向西,直扑正在演戏的现场。赶到那帮正在扯着嗓子喊叫的衡山军背后,忽然出手,接连砍倒十几个衡山军士卒,然后就向同样在喊叫的东楚军冲了过去。   东楚军的注意力全在西门方向,他们知道,对面的衡山军已经是项悍的人了,根本不会攻击自已,所以也没有戒备,等穿着衡山军军服,打着衡山军战旗的英布等人杀到面前时,他们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被砍倒百十人。   东楚军一下子乱了,顾不得多想,举起武器就反击。英布连杀数人,然后带着人佯装不敌,退回了衡山军本阵。衡山军也在奇怪呢,不是说好只是喊喊而已吗,怎么这帮兄弟真砍上了?他们还在想呢,东楚军已经反击过来了,剑戟齐下,接连砍杀了几十个茫然的衡山军。   这下子就全乱了,衡山军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抓起武器反击,和东楚军战成一团。   引起了双方的混战,英布诡计得逞,趁机大喊大叫,鼓动衡山军痛杀东楚军。他自己撤到了一边,带着精锐猛冲东楚军的侧翼。在不明敌我的情况下,东楚军被打得狼狈不堪,节节败退,只得向中军求援。   接到求援信号,项悍大吃一惊,英布到现在还没出来,那边诱敌的却真的打了起来,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他犹豫不绝,既不敢离开西门,又不能放任不管,只得派人带着吴芮赶往现场,希望吴芮能控制住局面。   和吴芮软禁在一起的梅鋗抓住这个机会,让人转告项悍说,他怀疑英布已经看出了他们的计谋,将计就计,引起东楚军和衡山军的混战,为了避免他的部下因为情况不明也跟着搅在一起,他愿意赶回自己的大营,控制局面,以免事态进一步恶化。   项悍已经晕了头,顾不得多想,立刻就让人护送着梅鋗回营。   梅鋗顶盔带甲,杀气腾腾的回到了自己的大营。大营里,项悍部下派来的部将正在全力压制梅鋗的部下。梅鋗被软禁,项悍的人接掌了兵权,本来就让人生疑,今天夜里原先说好是诱敌的,现在却演变成了真刀真枪的混战,尚未卷入其中的梅鋗部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有的说这是吴芮部造反了,有的怀疑这是项悍在趁机屠杀他们这些异已,正在吵吵嚷嚷的时候,梅鋗回来了。   看到旧主,那些人仿佛有了主心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都把目光聚集到梅鋗的脸上。梅鋗很客气和项悍派来的人打了招呼,传达了项悍的将令,那个部将正在担心兵变呢,见到项悍让他交出兵权的将领,如释重负,二话不说,立刻把兵符令箭全交了出去。梅鋗兵符在手,忽然翻了脸,让人把项悍派来的人全部拿下,推到外面嘁里咔嚓全部砍了脑袋。   一帐皆惊。   “项悍要吞掉我们,吴芮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出卖了自己的女儿女婿。”梅鋗满脸杀气,阴冷的目光扫视着众将,厉声喝道:“女儿女婿都能出卖,我们这些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众将一听,都傻眼了,原来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互相看了看,一起拜倒在梅鋗面前:“原听君侯安排。”   “他们想骗英布,可是英布岂是那么好骗的?”梅鋗松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现在英布迟迟没有出城,而诱敌的人却打出了真火,我看这其中必然有变。我们不能掺合进去,以免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我想带领诸君向西撤退,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西楚军应该很快就能到达,只有依靠强大的西楚军,我们才能保全自己。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这些人本来就不想跟着东楚卖命,梅鋗又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他们如何敢说半个不字,当下全部同意。梅鋗不给他们任何反悔的机会,立刻带着他们撤出了大营,除了除身的武器和战马,以及三天的干粮,什么辎重都没带,以最快的速度向西撤走了。   项悍接到消息,大惊失色,想立刻派人追赶,可是又不敢,万一他把人派出去了,英布又杀了出来可怎么办?想来想去,他只得放弃了追赶的打算,集中精力对付南面的衡山军。   衡山军已经和东楚军打得不可开交,吴芮看着眼前正在拼命的将士,气得面无人色,他站在战车上从两军交战的中间飞驰而过,举臂高呼:   “住手!住手!”   与此同时,项悍派来的人也在大声呼喊,喝令东楚军向后退,杀得眼红的双方将士见了,这才收起武器,缓缓的分开。吴芮一路飞驰,一直来到城墙下,隐在衡山军里的英布看得真切,装作一副欣喜的样子,嘶哑着声音,拉住吴芮的车大叫道:“大王,大王,你可回来了。”   吴芮听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便取过火把,低下头去看,入眼的正是英布那张凶恶的脸。英布压低了声音狞笑道:“老贼,你不是想要我的命来换富贵吗?我来了。”   吴芮大惊,下意识的想直起身子,却被英布一剑割断了咽喉,从车的那一边翻了过去,沉重的车轮从他的身上碾过,车子猛的颠了一下。御手大惊,连忙拉住了战马,随从的亲卫赶上去扶起吴芮,却发现吴芮早已经气绝身亡了。   趁着这一阵子乱,英布已经带着人离开了现场,他趁乱在吴芮的大营里放了一把火,然后安然无恙的回了城。   吴芮不明不白的死了,大营又被烧成了一片火海,吴臣大怒,和项悍翻了脸,带着人离开了六县,返回衡山国。项悍用计不成,反被搞了个灰头土脸,先是梅鋗走了,现在吴臣又走了,他恼羞成怒,下令追击吴臣。   双方在衡山附近大战。   衡山军损失惨重,吴臣用兵又不是项悍的对手,几个回合打下来,吴臣损兵折将,手下只剩下三千多人,亡命奔逃。项悍紧追不舍,不但要击杀吴臣,还要全取衡山郡,他出兵这么久,一点成绩也没有,拿下衡山郡,也算是有个交待。   吴臣叫苦不迭,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打又打不过,只得逃命为上,好在他们是本地人,地形熟悉,钻到山里之后,项悍一时半会倒是拿他没办法。项悍见吴臣钻到大山里兜圈子,也改变了策略,他舍弃了吴臣,直扑衡山国的国都邾县。   吴臣无奈,只得反过来追击项悍。这一下,正中项悍下怀,项悍设下埋伏圈,将吴臣装了进去,一番血战,吴臣三千人马全军覆没,首级也被项悍砍了下来。   击杀了吴臣,项悍终于出了一口气,他决定到邾县去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军刚走了不到三十里,就快要出大别山的时候,他就中了埋伏。   伏击他的是先前逃走的梅鋗的一万人马,还有西楚军的三万大军,领兵的大将就是陈余。   梅鋗跑得快,但是等他逃到邾县的时候,却发现邾县已经被陈余占了。陈余带着三万大军,攻克了邔、鄢、鄀三县之后,顺汉水而下,一路顺风顺水,轻而易举的攻克了几乎是空城的邾县。就在他打探东面的消息,试图再和吴芮、英布等人联系的时候,梅鋗来了,把六县城下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陈余。陈余一听,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立刻进军。在准备穿越大别山的时候,他得到了项悍离开六县,追击吴臣,并重创了吴臣的消息,他就知道,自己不用赶了,他们都会邾县赶来。于是他和梅鋗在大别山西麓挖好了陷阱,等着项悍和吴臣自投罗网,吴臣被项悍干掉了,没抓着,却把项悍逮个正着。   项悍一路追击吴臣,大军连番恶战,早已经疲惫不堪,就是想到邾县去休养一段时间,猛然间遭到伏击,立刻慌作一团。他虽然全力抵抗,可惜他根本不是陈余的对手,被团团围住,生路断绝。   看着山头上飘扬的西楚战旗,项悍万念俱灰。五万大军出征以来,一功未立,刚刚斩杀了吴臣,立了点微功,却被西楚军伏击,全军覆没,这个结果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结果。项家世代为将,他虽然不如项羽、项佗那样善于用兵,可是比起一般人来,他还是有点水平的。项羽做了东楚王,他担任了大司马,留守彭城,本来还有点不甘心,觉得这样子没法立功。项羽调他围攻六县,他以为机会来了,没想到这个机会却是断送他性命的机会。   东楚军久战力疲,被围在山谷间,最要命的是已经缺粮,西楚军养精蓄锐,兵精粮足,又占据了有利地形,对方还是他向来仰幕、足智多谋的陈余,项悍想来想去,自己不可能再有活路了。他想到项羽对他的希望,长叹一声,拔剑自刎。   两万余东楚军投降。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十五节 攻心为上   随何将一个盒子轻轻的放在曹咎的面前,然后退了回去,双手互握,藏在袖子里,默不作声的看着曹咎,脸色平静得一点表情也没有。曹咎莫名其妙,张良将江陵城围住猛攻,每天弩砲都要送进大批的石头来,几乎把江陵城城墙附近的房子打了个稀巴烂,但是他就是不发动大规模的攻击,连试探性的冲击城门都没一次。正因为如此,曹咎虽然很狼狈,却还没有到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今天随何要求入城,他本来以为随何是来劝降的,还准备了一番义正辞严的话,可是没想到随何只是递上一个盒子,然后一句话也不说的看着他。   见曹咎不解,随何的嘴角颤了颤,示意曹咎打开盒子。曹咎狐疑的伸出手,缓缓的掀开了盒子,一股恶臭味冲了出来。曹咎吃了一惊,啪的一声打开了盒子。盒子里的石灰冒了起来,遮住了他的视线。曹咎眯着眼睛,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等烟尘散去,才发现盒子里面是一个人头。   大司马项悍的人头。   曹咎扇动的手僵住了,眼神也直了,整个人愣在那里,好半天才说:“大司马死了?”   “三天前,衡山郡。”随何言简意赅的说道。   曹咎缓缓的坐了下来,盯着项悍紧闭的双眼看了好半天,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曹咎愿降。”   西楚五年十二月上,曹咎投降,张良攻克南郡。   说降了曹咎,随何马不停蹄,再次赶赴六县。英布混水摸鱼斩杀了吴芮,项悍又离开了六县,被围攻了近半年的六县终于安静下来,但是英布的心情却没平静几天。六县虽然暂时安全了,但是西楚一直没有给他消息,他不知道西楚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吴芮死了,梅鋗不知去向,他只能单独和西楚谈条件了。可是想来想去,自己好象没有什么资格和西楚谈了,本来拉着吴芮和梅鋗共进退,多少还有点实力,可是现在剩下他一个,又能有什么资本?   西楚越是没有动静,英布越是不安。现在不管是西楚还是东楚,他都不是对手,要想保住这九江王的位置,显然是个不切实际的梦,自己最后的归宿在什么地方,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让人到处寻找当年给他算命的那个相士,希望他再给自己看一次相,当初他说自己先受刑后做王,现在都实现了,那么以后呢?他极需一个指路明灯。   相士没找到,但是随何来了,第一句话就告诉他一个消息:“项悍死了,曹咎降了。”   英布傻了。   然后随何又说了第二句话:“梅鋗封了弦侯,万户,现在在陈余将军手下听命,正驻扎在期思,陈余将军在弦县,张良将军大军驻扎在邾县,南海的一万余大军已经赶到番阳,领军的是郦商将军。”   英布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忽然换了一副凶恶的脸色,瞪着随何喝道:“这么说,你是来吓唬我英布来了?”   随何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家大王曾经与君并肩作战,深知君之勇猛,对君十分敬重。所以张将军让我来告诉你,十万户虽然不可能,但是三万户,没有问题。”   英布的脸色变幻了几次,见随何脸色很郑重,不象是说笑的样子,眼珠转了几下,追问道:“这是你家大王的诏书,还是张良自己的意思?”   “我家大王全权委托张将军处理此事。”随何迎着英布游移不定的目光,加重了语气说道:“我家大王有诏,衡山、九江、南郡、以及江南之事,全由我家将军便宜处置。梅鋗封万户侯,就是我家将军决定的。”随何又笑了笑,接着说:“三万户,是我家将军能够处理的上限。如果大王还不满意,那只好再往咸阳报了。”   英布粗重的眉毛颤了两下,恨恨的瞪了一眼随何,既然共尉让张良全权处理,又只有三万户的权利,那也就是说,共尉只打算给他三万户,再往咸阳报又能如何?说不定西楚再拖两个月,项羽又杀来了。   形势逼人,不得不做决断。   随何见英布犹豫不定,又笑笑说道:“大王可以慢慢斟酌,我还要回去回复张将军。张将军事务繁忙,一来新年将近,张将军新拿下了南郡、衡山,要回咸阳去述职,二来大王年后即将大出,有不少事情等着他回去商量。大王尽可以慢慢思量。”   “你家大王要出关?”英布皱起了眉头。   随何笑了:“当然了。关中从四月份开始征兵,到现在已经训练了七八个月了,早就能大用。只是新年将近,大王不愿意让这么多将士在新年之际厮杀,所以才把出关的时间拖到新年以后。现在韩柱国与东楚王在济北对峙,周柱国与项佗在外黄一带对峙。大王当然要兵出函谷关,助周柱国、韩柱国一臂之力了。”   英布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哑着嗓子问道:“关中征了多少人马?”   “步卒十万,骑卒五万。”随何应声答道。   “有这么多骑卒?”英布心虚的问道。   “当然。”随何自豪的挺直了腰杆:“我西楚赶跑了匈奴人,夺回了上郡、北地以及河南地,有大片的牧场可用。乌氏族人带着大批的良种马,建起了好几个大的养马场,再加上匈奴人交易的战马,我西楚现在就算是组织十万精骑也不是难事。要不是大王说兵在精不在多,又何止五万?你可能不清楚,一听说大王组建骑兵,陇西、北地的良家子蜂拥而至,校武场上差点打出真火呢。”   英布看着随何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心越发的沉了下去。共尉当初只有三万多人,就击败了章邯的十五万大军。现在东楚接连被吃掉两只大军,剩下的两只主力也被周叔和韩信拖住不能动弹,共尉这十五万大军一出,天下的形势已经极其明朗了。他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估计不是共尉的对手,还是到西楚做个安稳的列侯吧,虽然没有做王自在,但过了这村,可能就没这店了。到时候再象陈余一样,封个三百户,那可就只有吐血的份了。   “唉——”英布长叹一声:“三万户就三万户吧,英布愿降。”   随何笑着连连点头:“英君果然是识时务的英雄,不愧我家大王看重你。”   ……   消息传到博阳,项羽咧了咧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既象是哭,又象是笑,又象是兼而有之。他看看博阳城,再看看远处梁父山的韩信军营,十分不情愿的下达了撤军的命令。英布一降,他的左翼已经洞开,张良的大军随时可以长驱直入,他起家的根据地会稽告急。   项羽随即下令项佗后撤到睢阳,依托睢阳的坚城固守,护住彭城的西侧,留下周殷率三万大军守住鲁县,自己率大军回到彭城,加强彭城的防卫力量,同时派项庄赶往会稽。   东楚军后撤之后,韩信没有追击,他派臧衍、王陵固守博阳一线,然后自己会合从临淄赶来的雍齿,轻松的收复了琅琊,入驻东海郡治襄贲。这是他刚刚出道时第一次扬名立万的地方,故地重游,韩信感慨万千,当年他手下只有两千人,现在手下却足足有二十万大军,不可同日而语。   周叔也没有追击,他回军大梁,把大梁围得铁桶也似的,同时派人进城劝降。大梁守听说项佗已经撤到睢阳,放弃了大梁,知道大局已定,也没有再坚守,开城向周叔投降。周叔随即进驻大梁,重新整理防务,做好固守的准备。   十二月末,东楚令尹项伯赶到咸阳,求见共尉。共尉听说项伯来了,特地抽出时间,接见了项伯。一见面,共尉就拉着项伯往里走,关切的问着一路的情况,嘘寒问暖,备极亲热。项伯被他的热情搞得晕头转向,想好的话一句也没来得及问,就被共尉带进了大殿。   双方分宾主落座,共尉笑容满面的问了东楚的情况,特别问了项羽的情况。项伯苦笑一声,这才有空说明来意。   “大王,我到这里来,就是想问大王一件事,去年八月中秋,我们刚刚在大梁约定平分天下,为什么墨迹未干,大王就撕毁了协议,大举进攻。”   共尉眼皮抬了一下,看看项伯,欲言又止。项伯不解其意,也沉默的看着共尉。过了好半天,共尉才说:“听季父的意思,你们是觉得我背信弃义了?”   “难道不是吗?”项伯反问道。   共尉叹了一口气,抬起手示意项伯稍安勿燥,然后很无奈的说道:“季父,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项伯更不解了,还有人能逼着他和项羽开战?虽然项羽让他来指责共尉背信弃义有些自欺欺人,但是大面上却是有理有据的,毕竟是西楚军首先进入当初划定给东楚的势力范围的。   “我想请问季父一句,如果我攻击的是弑君的叛臣,还有背信弃义之说吗?”   项伯一惊,警惕的看着共尉:“何来弑君之说?”   共尉招了招手,旁边的郎中立刻取来一个皂囊放在他的面前。共尉走到项伯的案前,小心的解开皂囊,将里面的帛书铺在案上。“季父请看。”   项伯眯起眼睛,仔细的看了一眼案上的帛书,顿时哑口无言。   “季父?”   项伯一惊,随即强辩道:“这种污蔑之词,大王也相信?”   共尉笑了笑,摇了摇头,收起帛书,小心的放进皂囊收好,然后回到自己的席上,嘴角微微挑起,带着些戏谑的看着项伯:“季父,你说这种话,难道当我是三岁小儿吗?”   项伯也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且不说现在义帝全无踪迹,当初行事的英布、梅鋗都已经投降了共尉,就说义帝的女儿熊英、女婿吕臣,现在可都在西楚呢,共尉就算没有这份帛书,他要说项羽杀了义帝,是个弑君的逆臣,也不会有谁怀疑。更何况,更何况还有这封义帝熊心的亲笔诏书。   项伯一下子语塞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共尉手里居然有这么一份诏书。仅凭这一份诏书,共尉在道义上早就立于不败之地。   “你为什么没有公布出来?”项伯越发的不解。   “我不希望他成为一个逆臣。”共尉简明扼要的回答道。   项伯皱了皱眉,搞不明白共尉究竟是什么意思。照理说,他和项羽现在已经是敌对双方,把对方的名声搞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他捏着这么有杀伤力的诏书,却一直没有拿出来?不希望项羽成为逆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共尉呷着茶,默默的看着神情纠结的项伯。项伯到咸阳来,他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项羽的地盘越来越小,已经没有了回旋余地,决战在即,项伯入关,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罢了。而他,也恰好需要这个时间,来给项羽增加足够的精神压力。   “我搞不懂。”项伯叹了口气,承认自己无能,猜不透共尉的用意。   “季父,你搞不懂没关系。新年到了,我不想在这全国大喜的时候打仗,你安心的在咸阳呆一段时间,慢慢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我们再谈。”   项伯听共尉说暂时不会发动攻势,倒是立刻放了心,他来的目的就是争取一点时间,让项羽好准备彭城的防线,既然共尉本来就没有立刻决战的打算,他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他跟着西楚的官员来到为他准备的驿馆,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张良。   张良面色黝黑,但是声音宏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项伯印象中的文弱模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项伯恍惚之下,差点没认出来,直到张良走到他的面前,拉着他的手亲热的称他的字,他才恍然大悟,反手握着张良的手臂,笑道:“子房,几年不见,你简直换了一个人,我都不敢认你了。”   张良压低了声音,嘿嘿一笑:“是不是一副莽夫样?”   项伯作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扁着嘴道:“正是。”   张良仰天大笑,笑声震得项伯的耳膜都有些疼。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张良,真是莽夫了,以前的他从来不会这么笑的。   “你们且将令尹的行李搬进去,我和他先去喝酒叙旧,然后再将他送回来。”张良不由分说,吩咐项伯的随从自去整理,却把项伯拉上车,一边吩咐御者出发,一边笑着对项伯说:“不瞒你说,我也是今天刚回咸阳,一听说你来了,连家都没有回,先来接你。我让阿乔准备了家宴,没有外人,就我们俩,好好说说话。嗯,上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项伯皱起眉头想了想:“虽然这几年也见过几次面,但是促膝长谈,却还是在新郑的时候,一算也有五六年了。”   “是啊,一晃五六年过去了。”张良回过头看了一眼项伯:“你最近可老多了,上次见你,还没这么多白须呢。怎么,很烦心吗?”   项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破口大骂:“你装什么好心人?我这胡子白了,还不是你们西楚害的,这其中也有你张子房的功劳。现在你威风啦,手握雄兵,取南越,两攻南郡,现在更是连九江、衡山都收归囊中了。我东楚的地盘,四分之一落入到你手中了,我能不愁吗。”   “哈哈哈……”张良也不生气,放声大笑,项伯说说,也觉得无趣,已方无能,打了败仗,这哪能怪别人呢。   张良笑了一阵,饶有趣味的看着项伯,又逗他说:“还记得韩王吗?”   项伯点了点头:“听说了。听说他现在吃着十万户的食邑,在西楚太学做学问,过得很滋润。”   “你也可以啊。”张良应声答道:“省得你操心,连胡子都白了。”   项伯闭口不言。说实话,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但是他是项家的人,还是项羽的叔父,别人可以投降西楚,他不能,就算要投降,也只能跟着项羽投降。   “不要想太多啦。”张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天下大势已明,以你的才智,不会看不出结果,又何必拘泥呢?一定要等到不可收拾,你们才满意吗?”   “不是我们要打你们,是你们先打我们的。”项伯强辩道,可是想到共尉刚刚给他看的义帝遗诏,底气未免有些不足。他瞟了一眼张良的脸色,见张良并没有什么反应,不免有些奇怪,他是共尉的亲信,难道他也不知道那份遗诏吗?   “这是争天下,不是两人打架,谁先打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他们两人终将会开战。”张良摆摆手,毫不客气的反驳项伯,“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不先动手,就会相安无事吗?”   项伯语塞。   “项羽没有先动手,不是他不想先动手,只不过是他自己没有机会先动手。”张良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揭掉了项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如果当初我家大王遵从楚怀王的诏书,直接从南阳入关,项羽能战胜王离吗?有机会称霸王吗?我家大王和他约好的,他全力协助项羽与王离激战,胜则取关中为基业。仗打赢了,你们项家起死回生了,可是项羽干了什么事?安排章邯和司马欣来夹击关中!这是对兄弟的做法吗?现在说什么是我们先动手的,这话你们说着不脸红吗?”   项伯面红耳赤,期期艾艾的答不出话来。他的才智本就不如张良,再加上确实是他们理亏,现在优势又在西楚一方,他是处处吃瘪,根本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张良,只能任凭张良批驳。好在张良不为已甚,见他不吭声了,便收了话题,慨然说道:“我们是老朋友了,这些场面上的话,不说也罢。今天请你赴家宴,我们就叙叙旧情,不提公事了,免得提起来又伤感情。”   “咳咳……”项伯尴尬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张良的府第就在咸阳宫附近,是一座很大的宅院,项伯远远的看见了,赞不绝口,艳羡之情溢于言表:“这是当年嬴政所建的韩国宫殿吗?真够气派的。”   张良笑道:“是啊,这是咸阳城里最好的房子,全是当初嬴政所建的六国宫殿。韩国的宫殿,大王赏给新郑侯、韩(王)信和我三人了。”   “你们大王可真大方的。”项伯想起自己在彭城的房子,有些酸溜溜的说道。   “你是项羽的季父,难道他没有赏点好宅第给你?”张良将项伯的眼神看在眼里,故意挑拨道。   “唉,彭城哪有什么好房子,子羽住的是当初楚怀王的宫殿,又做了些修缮,还说得过去,我们这些人,就住得差了。”项伯咂了咂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放眼看去,一眼看不到头的全是漂亮的宅第,六国风格各不相同,但是都有灯光露出,看样子都有人入住了,不免奇道:“怎么,西楚王真将这么多宫殿全部赏人了?那他自己住哪儿啊?”   “也不能说全部赏人了,楚国的宫殿还留着几座大宅子。”张良意味深长的笑着说。   “是吗?”项伯心中一动。   “这还能骗你?”张良指着远处的楚式宫殿,笑着说道:“楚宫和齐国是宅院最多的宫殿,大大小小有十几座宅院,大王自己占了一座,给太上王住——太上王本来应该住到长乐宫去,可是他不喜欢秦宫,喜欢楚宫,大王便也由他了——上柱国占了一座,令尹占了一座,东柱国韩信、细柳将军吕臣各占了一座,其他人都住在别处。”   “这个也可以自已挑吗?”项伯不解的问道。   “可以。”张良点点头,“三公九卿、万户以上的列侯可以挑北阪的宫殿,普通的两千石可以挑普通宫苑,你要是喜欢清静的话,上林苑还有不少房子。”   “上林苑?”项伯的眼睛瞪圆了:“那不是你们大王的牧苑吗,怎么也让臣子住?”   张良点点头:“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大王说要与众臣共富贵,再说了,这么多宫苑闲着也是浪费,不如赏给臣子们住,这样既省下了给他们建宅第的钱,又充分利用了现有资源。说起来,这还要感谢嬴政那个暴君了。”张良说着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无尽的讥讽:“要不是他们父子建了那么多的宫殿,我们西楚又何至于不用动一草一木就安置妥当?”   项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到项羽定都彭城之后,大兴土木,只为虞姬建造宫殿,却把他这样的项家老人丢在一边不管不问,心里便感慨万千。   胜败有因啊。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十六节 新年气象   大腹便便的虞姬拿着一叠字卡,一张张的指给项琳看,每指一张,项琳就用她那清脆如铜铃的声音把卡片上的字响亮地读出来,字正腔圆,虞姬喜不自胜,满脸都荡漾着笑意,全部读完之后,她开心的将项琳搂在怀时,用力的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赞道:“琳儿真聪明。”   “阿母喜欢琳儿吗?”项琳眨着大眼睛,认真的看着虞姬。   “当然喜欢。”虞姬笑道:“琳儿是阿母的心头宝贝呢,阿母怎么会不喜欢琳儿。”   “那如果你生了弟弟呢?”项琳胆怯的指了指虞姬的肚子,似乎有些紧张的问道:“是不是就不喜欢琳儿了,琳儿是个女孩。”   虞姬有些意外的看着女儿一本正经的脸,忽然一阵心痛,她揽过项琳,亲了亲她的小脸蛋,柔声说道:“生了弟弟也喜欢琳儿。再说了,说不定是个妹妹呢。”   “可是阿母总要生一个弟弟的。”项琳托着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阿翁是大王,大王就要有儿子的。”   虞姬大惑不解,这孩子才这么点大,怎么知道这些事情?“谁告诉你这些的?”   “琳儿听别人说的。”项琳撅着嘴,眼睛里笼罩了一层水气,楚楚可怜。   “别听他们瞎说。”虞姬本想劝项琳两句,可是又觉得底气不足。项琳说得不错,项羽是东楚王,他一定要有一个儿子来继承他的事业的。可是……一想到这个事,虞姬就有些心酸。项羽和共尉这对兄弟现在已经势同水火,战场上项羽节节败退,现在防线已经收缩到了彭城,在子嗣上,项羽更是望尘莫及。她生了项琳之后,一直没能再怀孕,项羽又一直不愿意纳妾,就守着她一个人,以至于到现在他还没有儿子。相比之下,共尉的几个妻妾都有了子嗣,不仅是名正言顺的,就连外妻吕雉都生了儿子。   难道命中注定,项羽的事业就到此结束,根本不需要儿子来继承吗?虞姬的心里象针刺似的难受,搂着项琳说不出话来。项琳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的担心成真了,更是觉得委屈,看向虞姬鼓鼓的肚子的眼神竟变得有些凶狠起来。   “谁在胡说八道啊?”外面一声大笑,项羽大步走了进来,一看虞姬母女脸色,不由得愣住了:“虞姬,怎么了?”   “大王回来了。”虞姬连忙挤出笑容,推开项琳,艰难的要站起来。项羽一把摁住她,倚着她坐下,将项琳拉过去,搂在怀里,惬意的用硬得象钢针一样的胡子在她的小脸蛋上轻轻的碰了碰,逗得项琳直躲,这才咧着大嘴笑了。   “父王,要是阿母生了弟弟,你还疼琳儿吗?”项琳揪着项羽的胡子,严肃的问道。   “疼,当然疼了。”项羽不假思索,疲惫的脸上泛出红光。   “还是父王好。”项琳欢叫一声,搂着项羽的脖子,嘟起小嘴在项羽脸上用力的亲了几下,啧啧有声。项羽大乐,爽朗的笑声在大殿里回响。   虞姬含着笑,看着这对父女亲热,等他们闹了一阵,这才轻声说道:“好了,好了,琳儿,让你父王休息一会儿,他忙了一整天了,肯定累了。”   “唉。”心满意足的项琳开心的跟着侍女走了。   “我这宝贝女儿,真是越看越让人欢喜。”项羽看着项琳的背影,依依不舍。   “琳儿已经认了三百多个字了。”虞姬也十分高兴的拿起字卡给项羽看。项羽接过来翻了翻,笑道:“阿尉做的这个字卡还真不错,他啊,是真的聪明。”   话没说完,项羽脸上的笑容有些黯淡,他索然无趣的翻了翻字卡,随手丢在一旁,有些沮丧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虞姬见自己的一句话破坏了项羽的大好心情,后悔不迭,转身想给项羽倒杯酒,可是一看桌上的琉璃杯,想起来这也是共尉送的,就连瓮中的美酒,也是共尉特地让人送来的,不免愣在那里。她转过头,下意识的扫了一眼项羽的腰间,项羽的腰间挂的那口剑,也是共尉送的。   “大王,城防准备好了?”虞姬轻声问道。   “准备好了。”项羽强笑了笑,点点头,却又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虞姬担心的问道。   “韩信、周叔、陈余这几个竖子,全都防备森严,一点机会也不给我。”项羽苦笑了一声,将刚刚收到的消息告诉虞姬。他在准备彭城防线的时候,也没有闲着。他知道,西楚的三路大军即将合围,将彭城紧紧的围在中间,到时候共尉再率大军从关中出发,西楚就有近四十万大军,而东楚现在只剩下十五万人,兵力悬殊,仗将变得异常艰难。所以他派项伯以责问共尉背信弃义之名入咸阳,主要目的就是想拖延一些时间,好让自己有机会击败其中一两路人马,打破合围之势。可是现在看来,韩信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都在加固城防,一点机会也不给他留。   “韩信、周叔是西楚王从行伍之中提拔起来的将才,陈余本来就是大梁的名士,他们三个又怎么会有机会给大王。”虞姬也轻声的叹惜了一声,倒了一杯酒,双手递到项羽面前。项羽接在手中,呷了一口,却什么滋味也没有,寡然无趣,喃喃的说道:“难道我就只能在彭城等着被他们合围吗?明年,明年他一出关,我就更没有机会了。”   虞姬无言以对,不知道怎么安慰情绪低落的项羽,这时,腹中的胎儿动了动,虞姬低下头,轻轻的抚着腹部,怜爱之情代替了沮丧,脸上也多了几分光彩。项羽见了,心中一动,却更觉酸楚,自己的儿子还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吗?   “虞姬,要不你先回会稽吧?”项羽看着外面已经漆黑的天空,忽然说道。   “为什么?”虞姬诧异的抬起头。   “彭城一战,可能凶多吉少。”项羽缓缓的摇摇头:“韩信三人的兵力已经两倍于我,他再领着关中精锐出函谷关,西楚的兵力将达到四十余万,他们兵精粮足,又有锋利的钢剑,坚固的铁甲,相比之下,我东楚只剩下十五万人,粮食又不足,最近又接连战败,龙且、项悍战殁,周殷、桓楚只身而逃,曹咎投降,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了。如何能胜?”   虞姬看着面沉如水的项羽,犹豫的开了口:“既然大王觉得不能胜,何不……”   “何不什么?”项羽忽然转过头,目光严厉的看着虞姬,虞姬一惊,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你让我投降他?不行。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能跪着生。他曾经是我封的王,我怎么可能跪在他的面前,做他的臣子?万万不可。”   虞姬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幽幽的说道:“既然大王要在彭城决一死战,臣妾也不用去会稽,不管是生是死,臣妾都要陪着大王。”   项羽张嘴欲劝,虞姬伸手掩着他的嘴,轻轻的摇了摇头,两行清泪滑落:“大王,不管会稽能不能守住,若是大王去了,臣妾又焉能独活。”   “唉——”项羽长叹一声,伸手将虞姬搂在怀中,相对而泣。   整个新年,彭城都是在一种近乎绝望的备战气氛中渡过的,项羽每天都奔波在各个可能作战的关口,认真巡查防务,亲切的询问士兵的情况,他的脸上,也一直挂着自信的笑容。东楚的将士虽然知道来年这一战凶多吉少,可是看到项羽时,又不由自主的多了几份勇气,都拍着胸脯向项羽保证,一定奋勇作战,不让西楚军占了便宜去。   相比于项羽在彭城的紧张,项伯在咸阳是轻松的、快乐的。他和张良相谈甚欢,干脆不回驿馆去住了,要求住在张良的家里。张良也不反对,派人向共尉请示了一下,共尉爽快的答应了。于是项伯每天就和张良呆在一起,张良出去访友,他也跟着去,几天时间,几乎把咸阳城转了一大半。   转眼之间,新年到了。正月初一,宫里有盛大的庆典,项伯也有幸参加。在祭祠了宗庙之后,共尉在咸阳宫举行大酺,请各郡县上计或进京述职的官员以及京中二百石以上的官吏吃饭,同时参加的还有各地来的力农(种田能力)、秀才等,两千多人把偌大的咸阳宫挤得水泄不通。   正月初五,在上林苑举行与民同乐的大会。早在新年之前,来参加大会的人就挤满了咸阳街头,大会的内容也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闹的话题,每一家客栈或是酒楼都成了人们获取信息的场所。从各地赶来参加大会表演的艺人、勇士在各个场所成了最受欢迎的人,这其中还包括了不少深鼻高目的西域人,说话象鸟叫的南越蛮夷,大冬天也不穿棉衣的巴蜀蛮兵。   阿房宫基址在新年前就开始整修,将作大匠陈乐派人在基址上增筑了夯土,形成一个西高东低、宽一百二十步,分成三十级的看台,而表演的区域,就在看台的东面。咸阳的百姓消息灵通,知道阿房宫是主会场,初五一大早就扶老携幼的赶往上林苑占地方。   太阳初升,共尉的车驾出了咸阳宫,在虎贲郎和羽林骑的护卫下,来到上林苑。文武官员,各国使者前呼后拥,煞是威风。车驾一进上林苑,围观的百姓就欢呼起来,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共尉站在马车上,笑容满面的向围观的百姓挥手示意,缓缓来到看台前,虎贲郎和羽林骑在看台边护卫,共尉拉着王妃白媚的手,登上看台,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看台的入口处,静静的等待着。   百姓们不解其意,都停住了欢呼,等着看大王接下来的举动。   奉常叔孙通峨冠大服,双手举着一块玉笏,站到了看台前的台阶上,清了清嗓子,拉长了高声大喝:“大王请太学祭酒登台——”   紧跟在车驾后,红光满面的孔鲋下了车,在孔腾的搀扶下快步来到看台前,恭恭敬敬的站好。   叔孙通继续高喝:“大王请太学诸院老师登台——”   西楚太学各院的老师在将作大匠、工学院老师陈乐的带领下,鱼贯而出,在孔鲋的身后依次站好。共尉夫妇一起向他们躬身行礼,齐声道:“请祭酒、诸位老师入座。”   “谢大王。”孔鲋带着众老师毕恭毕敬的躬身带礼,然后一脸骄傲的缓步登台,坐在看台中央的第二排。他们虽然不敢笑出声来,但是从他们眉眼中的得意可以看得出来,在上万人面前被大王如此礼遇,他们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特别是工学院和商学院、农学院的老师更是兴奋的眼珠子发亮,商人、工匠、农夫,以前都是最底层的人,现在却得到如此尊崇,这是他们这些人开始研究这些学问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们的胸中涌动着万丈豪情,一定不能辜负大王的这一份心意,要将学问切切实实的做好,为西楚的富强贡献更大的力量。   “大王请三公登台——”   上柱国白公、令尹陆贾、御史大夫郦食其缓缓而出,在共尉面前站成一排。   “三公辛苦。”共尉和白媚躬身施礼。   “谢大王。”白公三人躬身还礼,然后缓缓走过去,站在共尉的背后。   “大王请四柱国登台——”叔孙通继续唱礼。   四柱国之中,只有北柱国吕释之、西柱国桓齮从边疆赶回来了,其他的两个柱国韩信、周叔都在前线,不能亲临,由他们的夫人全权代表。西楚以东为尊,东柱国韩信的夫人木不韦盛装而行,随后是周叔的夫人,而桓齮和吕释之两对夫妇跟在后面,款款来到共尉面前。   “柱国们辛苦。”共尉夫妇和三公一起施礼。   “谢大王。”木不韦带着,俏声应道。还了礼之后,也跟着站到三公的后面。   紧接着,九卿登台,各军的将军登台,来与会的各郡守登台,他们到了台上之后,都没有坐下,而是沿着登台的甬道站成两排,文东武西,井然有序。   众人看得更是不解了,大王表示对三公九卿,各军将军以及郡守的恩宠,这他们可以理解,可是这些人都登台了,为什么大王还不入座?   就在此时,叔孙通响亮的声音再起:“大王请太学士子,各地秀才登台——”   “哄”的一声,众人都交头结耳的议论起来,太学的士子也好,各地推荐来的秀才也好,都是没有身份的白丁,怎么大王也会对他们一样尊敬。更让他们惊讶的事情接着发生了,士子、秀才们鱼贯入席的时候,三公九卿,将军、郡守们居然一齐躬身施礼。   原来他们不入席,是等着给士子、秀才们行礼啊。众人恍然大悟。   士子、秀才们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礼遇,大王亲迎,朝庭的最高官员给自己行礼,一时之间都愣在那里。好在叔孙通在共尉通知他如此制礼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立刻有相关的人员引着他们入席。   士子、秀才之后,是军中的功臣,再往后,是各地的力农,各地的富商代表,是各工坊的优秀匠师。士农工商,一个不少。直到他们全部入座了,共尉这才带着三公九卿入座。   最后一项,典客带着来进贡的使者依次来到看台前,向共尉行礼,献上礼物。项伯坐在张良的旁边,看着一个个穿着奇装异服,长得稀奇古怪,不类中原人的人操着生硬的语言,在共尉面前依次说着赞美的话,送上一份份精美的礼物,好奇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一连声的问张良:“这是什么人?这又是什么人?”   张良不厌其烦,耐心的给他介绍,这是匈奴的使者,那是夜郎国的使者,那是西域大月氏的使者,那是据说从万里之外的大食国来的使者,一个个如数家珍。项伯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人闻所未闻,这些事同样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   “你们……你们和大月氏、大食国都有交往了?”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我们西楚的商人。”共乔得意的插了一句嘴。   “哦——”项伯惊叹。   “没什么稀奇的,以后还会有更多你没听说过的国家。”张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项伯,示意已经看傻了的项伯坐下:“坐吧,使者们献完礼,马上就要开始表演节目了。”   “好好。”项伯一连声的应道,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好使。本来他觉得咸阳的新鲜事他已经了解了不少,可是今天一看,自己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各国使者献完礼之后,令尹陆贾起身宣布大会开始,一声令下,围观的百姓顿时鸦雀无声,都瞪大了眼睛看节目。刚才的礼仪虽然热闹,但是对他们来说,却不是主要目的,他们只有羡慕,只有眼馋,而接下来的节目,却是解馋的。   在众人注视下,一百个赤足的蛮人举着盾牌,拿着短剑走到了台前,两个举着大旗的年轻人站在前面,先带着蛮人向看台施了一礼,然后用力的挥动了手中的大旗。   大旗一舞,周边站着的十几个腰挎大鼓的蛮人一齐击响了大鼓,雄浑的鼓声冲天而起,气势惊人,惊得围观的百姓大吃一惊。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那一百个蛮人举剑击盾,大腿板跺得地皮发颤,大声的呼喝着,跳起了一种阳刚气十足的舞蹈。他们来回周旋,做出各种击刺拼杀的动作,吼声极具暴发力,配合着战鼓和大旗,让人仿佛到了激烈厮杀的战场。   关中百姓大多都习于战阵,关中的歌谣也极是粗犷,初始的惊讶过去之后,他们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充满了杀气的舞蹈,围在前面的人不由自主的跟着蛮人的节奏,跺着脚、大声吼叫。   “嚯嗬!嚯嗬!”   “这就是巴渝舞?”白媚凑到共尉耳边,笑着轻声问道。   “是啊,听说牧野之战,他们在阵前一舞,吓得纣王的七十万奴隶军倒戈。”共尉点点头。   “白虎军果然名不虚传。”白媚赞了一声:“有这样的部下,怪不得彭越不愿意回京任职。”   共尉哈哈一笑。彭越等人带降了南越之后,张良上表论功行赏,彭越升为将军,要调回咸阳任职,哪知道彭越上表拒绝,说赵佗虽然降了,可是不少蛮夷还不服,比如夜郎国还没有称臣,他要带着白虎军继续征战。白媚开始不理解,彭越不是一直想衣锦还乡吗,怎么现在可以还乡了,他却不回来了。现在看到气势雄壮的巴渝舞,总算是有些明白了。   白虎军的巴渝舞之后,各种各样的表演节目一一上场,有军中勇士的武艺比赛,有外国来的杂耍艺人的表演,有摔角,有蹴鞠,精彩的比赛层出不穷,看得看台上下的观众如痴如狂。   上午过后,表演的人开始分区,有比赛武艺的,有比赛诗文的,有比赛说唱的,不一而足,比赛场地周围还有各种小摊,有卖酒的,有卖饼的,有卖书的,还有卖各种玩具的,应有尽有。   项伯在张良的带领下,看了不少地方,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以比武为主的赛区,不少军中来的勇士各展手段,比剑术,比射艺,比骑术,比投石(相当于现在的铅球),比超距(跳远),一个个生龙活虎,互不相让。更让项伯惊讶的是,在这些勇士里面,他还看到了田荣的儿子田广,这小子穿着一身的郎官衣甲,骑着火红的战马,与一帮郎官们纵马奔驰,弯弓放箭。还别说,他虽然没拿到什么名次,可是至少架势不错,看起来蛮象那么回事,甚至在单独放对的剑术比武中,他居然还连赢三场,引得旁边观看的少女们惊叫连连。   “这……”项伯指着那些年轻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西楚首重战功,年轻人喜欢武艺,不足为奇。”张良微微一笑:“列侯、功臣子弟入太学,大部分都选军学院,就是想以后从军,这些小竖子,一个比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好象天下就是任由他们驰骋的一样。”   项伯倒吸一口冷气。他刚要说些什么,却看到了几个熟人,曹咎、英布、梅鋗几个正挤在一起,围着比武的人大呼小叫,英布卷袖子、撸胳膊,一副恨不得跳进场比试一番的架势。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十七节 方寸已乱   看到项伯,曹咎和梅鋗都有些尴尬,他们老早就知道项伯在咸阳,但是不好意思见他,一直有意的避着他,今天看比赛看得太兴奋了,居然忘了避让,被项伯撞个正着。让无可让,他们只好上前施礼:“项公。”   项伯哼了一声,视若未见。梅鋗投降西楚也就罢了,他本来就不是项家的部属,来去自由,可是曹咎投降西楚却说不过去,他是东楚为数不多的几个非项姓却能得到重用的将军,项羽把南郡的重任交给他,他却带着南郡投降了,直接让东楚的左翼暴露在西楚的面前。   项伯脸色不好,梅鋗和曹咎更尴尬了,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膝盖,英布却不以为然,走过来大大咧咧的冲着项伯拱了拱手:“项公,你也来了?”   项伯一听,瞪了他一眼,语带讥讽的说道:“九江王好气色、好雅兴啊,不用守九江,跑到咸阳来看热闹了?”   英布哈哈大笑,凑到项伯面前,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的说道:“在九江不好啊,离霸王太近,睡觉不安稳,到咸阳来呢,再也不用担心被人下黑手了,一夜睡到大天亮,自在。”   项伯语噎,哑口无言。英布得理不饶人,又拍了拍项伯的肩膀,一副很同情的表情:“项公,不是我说你,你那个令尹做得也无趣,不如早点到咸阳来,你看这儿都热闹?比你在彭城舒服多了。不要犹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一点我英布是深有感触啊,要是早点到咸阳来,我又何至于只有三万户?当然了,更委屈的人还有,比如那个陈大名士,他要是早点识时务,又何必现在要在东楚头上找功劳,增食邑?哈哈哈……”   英布说完,仰天大笑,拉着梅鋗和曹咎扬长而去。项伯面红耳赤,看着英布嚣张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苦笑道:“这个死刑徒,还是那副德行。”   张良一直站在旁边含笑不语,听了项伯这句话,才接上去说道:“英布虽然粗豪,这句话却是说得实在,你也听我一句劝,不要再犹豫了,免得到时候玉石俱碎,又何苦来哉?”   项伯故作不快的哼了一声,心事重重,再也没有心情看下去了,怏怏不乐的打道回府。   共尉一直没有再召见项伯。正月十五,张良参加了最后一次朝会,然后就奔赴战场,项伯不好再在张良家里呆下去,便搬回了驿馆,继续等待。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直到正月末,他也没接到共尉要召见他的消息。他自己沉不住气了,主动到咸阳宫请见。   共尉看到他,还没说话,先笑了:“季父急什么,既然子羽要时间准备,我就多给他一些时间准备好了。你放心,我不出关,子房先生他们都不会主动出手的。”   项伯脸一红,感情自己要拖时间的目的人家一清二楚,而且根本不在乎,你要时间吗,我就给你足够的时间,看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他放了心,又试探的问道:“那大王准备什么时候出关?”   共尉不假思索,应声答道:“等春耕结束了。”   项伯大惑不解,不是说年后就出关的吗,怎么还要等到春耕结束?   看着项伯疑惑的眼神,共尉又笑了,他晃了晃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捻着手指说道:“季父有所不知,去年韩信拿下了燕、赵、齐,子房先生拿下了衡山、九江、南郡,还有江南的大片土地。那些地方如果不抓紧时间耕种,今年秋天就没有收成,我又如何能保证那些地方的百姓丰衣足食?他们现在是我西楚的子民,如果不能让我的子民吃饱饭、穿暖衣,我这个王还怎么当?”   项伯愣了一下,转念一想,立刻暗自叫苦。西楚有足够的兵力优势,他们把彭城团团围住,后方可以轻松的进行耕种,秋天一到,就有收获。而东楚则不然,大战在即,百姓哪敢去耕种啊,地荒了,到了秋天,颗粒无收,不要说百姓,恐怕连将士都会缺粮。   感情西楚不是给时间让彭城准备,他是要跟东楚比消耗,不战而屈人之兵啊。项伯虽然不是什么大才,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明白,只要东楚一旦缺粮,而西楚却家给人足,这仗就不用打了,百姓和将士都会向西楚跑。现在西楚的实力摆在那里,东楚想拦都拦不住。   项伯额头冒出了一颗颗的汗珠,屏住了呼吸。他现在一天也不想在咸阳呆了,他想立刻回到彭城去,把共尉的打算告诉项羽,让他立刻做出决定,开战也罢,投降也罢,越快越好。   “大王,外臣想回彭城了,不知大王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子羽的?”项伯不知不觉的把称呼换了,似乎这样就能拉近一些距离。   共尉的目光越过项伯的肩头,看向殿外湛蓝的天空,沉默了片刻,这才叹了口气。“季父,你给我带句话给子羽,东楚、西楚都是楚,我们原本就是兄弟,兄弟如手足,左手打右手很好玩吗?如果他还记得我们在漳水边说的话,我愿意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   项伯一喜,随即又无声的叹了口气。共尉有心坐下来谈,可是项羽那个脾气,他能愿意坐下来谈吗?再说了,共尉要谈,最多给项羽一个多一点的封邑,总不可能还让他当那个东楚王吧。   “外臣一定带到。”项伯心情沉重的拜倒在地,缓缓的退出了咸阳宫。和以前一样,共尉准备了大量的礼物带给项羽、虞姬和项琳,他还和项伯开玩笑的说道:“琳儿一人在彭城太寂寞,早点到咸阳来吧,咸阳的孩子多,热闹。我还准备请太学的伏老师来给我的儿子、女儿和媳妇启蒙呢。”   “是伏胜的那个女儿?”项伯在咸阳的时间不短了,对西楚太学的那个女老师也有所耳闻。   “正是。”共尉点点头,又拉着项伯的手说道:“对了,我记得你有个儿子,也快成年了吧,可曾相中了谁家的女儿?我咸阳城里有不少好女子,如果你有心的话,我给你做媒。”   项伯听出了共尉招降的意思,他哈哈一笑,拱拱手说道:“那外臣就先行谢过了。”   离开了咸阳,项伯一路东行,一路上,他很少和别人说话,总是在琢磨,不时的叹一口气。过了大梁,来到睢阳,见到了项佗。项佗见他心事重重,心里也有些紧张,便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咸阳的收获如何。   还没说话,项伯先叹了口气,苦笑着对项佗说:“你们这些天都在忙着备战吧?”   项佗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他觉得项伯这句话有些古怪,这个时候不备战还能干什么?   项伯接着又问道:“你知道西楚在干什么?”   项佗看着项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叔祖,我正等着你告诉我西楚在干什么呢。共尉大概什么时候出关?”   “西楚在准备春耕。”项伯不由自主的又叹了一口气:“太学的农学生正月还没过完,就奔赴各地,和各地的力农一起研究如何种地。关中的驰道上每天都是车水马龙,商贾们将各种新式的农具贩往各地,游学的士子们到各地考察山水田地,监察的御史们赶赴各地调查民情,全无一点大战在即的模样。”   “这么卖命?”项佗脸上的笑容有些僵,自我解嘲的讪笑了笑。   “卖命?”项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知道这些人在西楚享受什么样的尊宠吗?”   “尊宠?太学的士子也便罢了,商人、农夫也能享受尊宠?”项佗不屑的撇了撇嘴。   “竖子,我今天就给你讲讲。”项伯有些恼了,他向前挪了挪身子,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在咸阳的所见所闻,特别是正月初五的那惊人一幕。贵为西楚王的共尉站在那里,向太学成绩优秀的士子、手艺高明的工匠、各地的力农、遵纪守法的商贾以及政绩突出的官员一一行礼致谢,士农工商,一个不缺,那些有幸坐在到看台上的人脸上放光,没有坐到台上的人羡慕不已,个个铆着劲要争取明年能让大王行个礼。   项佗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发抖的手抓了几次酒杯都没能抓稳,一个心爱的琉璃杯打在地上,摔得粉碎。   “千古奇闻,闻所未闻。”   “可不是。”项伯白了喃喃自语的项佗一眼,端起杯子润了润嗓子,长叹一声:“这仗,没打就已经分了胜负。”   项佗抬起眼睛瞟了瞟项伯,本想说他太悲观了,可是自己想想也觉得项伯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窝里,这仗还怎么打?   两人相对无语,各想着各的心思,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过了好半晌,项伯忽然说道:“我见到英布他们几个了。”   “哦。”项佗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抬起头看着项伯:“这几个竖子如何?”   “你说呢?”项伯反问道,他呷了一口酒,自言自语的说道:“西楚的列侯舒服,不愁吃不愁穿,更不愁上位者看自己不顺眼,除非自己活得不耐烦了,要不然,他们可以安安稳稳的尽享天年。”   “叔祖很羡慕啊。”项佗嘴角一歪,笑道。   “打来打去,图个什么啊?”项伯在项家是辈份最高的,他也不怕项佗去告发他。他站起身来,起身要走,想了想,又转过头看着项佗:“子异啊,如果子羽得了天下,你觉得你能封几万户?”   说完,不等项佗说话,转过身负着手,缓缓的走了。项佗愣在那里,看着项伯有些蹒跚的脚步,不断自问,如果项羽得了天下,做了天子,他能得几万户?   二月下,项伯回到彭城,把咸阳的情况向项羽做了汇报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心情沉重的回府去了。项羽被共尉让项伯转告他的那句话扰乱了心神,倒也没有注意到项伯的异常,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当年共尉在漳水边和他说过的话:平定天下,兄弟联手,驱逐匈奴。   项羽一夜没睡。   第二天,项羽召集文武官员,商议作战的相关事宜。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西楚要凭借自己强大的经济实力,活生生和拖垮东楚。东楚是主动进攻,打破西楚的计划,还是准备春耕,作长期对峙的准备。众官员鸦雀无声,都看着项羽不说话。身为令尹的项伯更是一声不吭的闭着眼睛,好象睡着了一般。项羽看在眼里,十分的不快,特地点了项伯的将:“令尹,你主掌民政,说说你的看法。”   项伯睁开眼睛,看了看众人,又把目光转向项羽,这才慢腾腾的站起来,走到中央,拱了拱手:“大王,我东楚现在有多少大军,有多少百姓?”   项羽被问得糊涂了,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这个应该是寡人问你的,你怎么问起寡人来了?”   项伯抬起身子,又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声问道:“诸位,你们可知道,我东楚现在有多少大军,又有多少百姓?”   众人不解,都茫然的看着项伯。项羽有些恼了,沉下脸喝道:“令尹,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不要拐弯抹角的,让人好生不解。”   项伯叹了一口气,掰起手指开始算帐。   “我东楚现在占据六郡之地,这六郡之中,只有薛、陈、泗水、砀四郡原本人口较一些,这些年这几个郡一直在作战,百姓逃亡的不计其数,再加上西楚吸引流民,现在四郡加起来也不过八十万户,再加上其他的两郡,总数不超过百万户。五户赋税能供养一个士卒的开销,我东楚最多只能供养二十万,而我东楚现在有十五万大军,看起来尚能支撑。可是,大兵压境,有谁能安心耕种?!”   众人默不作声,这些帐他们都清楚得很,只是不敢说而已,也只有项伯这样的老资格,才敢当着项羽的面,毫无忌惮的说出来。   “天下四十六郡,西楚占四十郡,仅仅关中,人口就超过百万户,他们供养四十万大军绰绰有余,而我们供养十五万大军,却是举步维艰,不用西楚来攻,只要围上两年,我们就不战自溃。”   “住口!”项羽勃然大怒,一声暴喝,震得众人耳朵生疼,面色大变。项伯转过身,盯着面色铁青的项羽看了好一会,忽然躬身一拜:“大王,请听老臣一句忠告,别打了。”   “你是老糊涂了,还是被西楚给迷住了心?”项羽怒不可遏,一挥手,不容置疑的说道:“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项伯又施了一礼,转身出了大帐,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项羽气得眦眶欲裂,却又无可奈何。他万万没有想到,项伯这个项家辈份最高的长辈,居然会在这个场合给他来这么一手,东楚的士气本来就低落,再被他这个帐一算,那还怎么打?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全象乌龟一样缩起了脖子,项伯的话一下子击溃了他们好容易攒起来的信心。是啊,天下四十六郡,西楚占了四十郡,还有锋利的钢剑,坚固的精甲。共尉还没有率精锐出关,韩信、周叔等人已经让项羽没脾气,共尉出了关,东楚还有什么机会?那可是和项羽一样勇猛,却比项羽更多谋善断的人物啊,当初要不是他以三万人马力抗章邯的十五万大军,然后又奇袭王离,项羽能不能打赢巨鹿之战都是两说。   见众人不说话,一个个如丧考妣,项羽越发的恼火,他站起身来,转身回了后宫。一进后宫,就再也忍不住了,飞起一脚踹在塞门(相当于后世的照壁)上,塞门晃了两下,咣当一声倒塌了,尘土飞扬。执勤的郎官们听到声音,以为来了贼人,都端着长戟冲了过来。到了现场一看,只看到已经摔得四分五裂的塞门,却看不到肇事者,正要去找,季布却摇摇手,示意他们退下。   正在宫里和项琳玩的虞姬也赶了出来,一见和暴怒的狂狮一样的项羽,吃了一惊,连忙迎上来关切的问道:“大王,出了什么事了?”   “那个老贼,居然敢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项羽一脚踹翻了塞门,却余怒未消,咬牙切齿的大骂道:“要不是看在他也姓项的份上,我今天就一剑劈了他。”   闻声跟出来的项琳本来想扑到项羽的怀里去,可是一见项羽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虞姬连忙将项琳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又责怪的嗔了项羽一眼。   项羽见把自己把女儿吓哭了,一怔,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反常。他愣在那里,张开双臂想上前抱抱女儿哄哄她,可是见项琳惊魂未定的样子,又不敢走过去,犹豫了半天,拖着脚步走到案前,缓缓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了,这才长叹一声:“虞姬,我方寸已乱。”   虞姬心疼的看着项羽,在她的印象中,项羽从来没有这般的无助过,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他总是从容面对。她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了项羽心乱的缘由。项羽心乱,并不是因为对手强大,如果对手是其他人,哪怕对手再强十倍,项羽也是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决一死战。可是对手偏偏是他最欣赏的共尉,即使双方已经开战多时,他在言语之中也一直没有对共尉出过恶言,现在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他避无可避,却不知道自己将如何面对那个曾经生死与共的异姓兄弟。   “大王……”虞姬搂着项琳,依偎在项羽身边,心酸不已,一开口,就忍不住泪水长流:“臣妾……臣妾也想兄长了。”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十八节 虚虚实实   项佗心急火燎。   新年过了,共尉没有来。春天眼看着也结束了,共尉还是没有来,夏天悄悄的来了,共尉还是没有来。项佗搞不清出了什么状况,他守着睢阳城,却不敢动弹,眼看着睢阳的存粮越来越少,他心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几乎快要断了。   周叔大军驻在大梁城,前锋周贲驻在襄贲,他和项佗一样,也是紧守城池,坚决不出战。但是他和项佗不一样的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长长的车队运着各种辎重送到,他不愁吃不愁喝,一点后顾之忧也没有,日子过得很滋润。   而周叔在大梁城却没有闲着。他原本就是魏人,对大梁附近的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哪里的田肥,哪里的田瘦,他一清二楚,在咸阳派来的农官的辅助下,他将生产安排得妥妥当当。有五万大军坐镇,百姓们根本不怕东楚来攻,他们安安心心的种地,眼看着地里的麦苗绿了,高了,慢慢的又黄了,想到今年可能有一个好收成,他们黝黑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作为西楚的一个普通百姓,他们都知道,西楚的税收很低,三十税一,这地里的收成绝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可以留着备荒,也可以卖给官仓,官府会按一个比较合理的价格收购,既不让荒年粮价飞涨,又不上丰年粮价下跌。   然而大部分百姓都做好了打算,如果收成真的不错,留下一年的口粮,多出来的全部卖到官仓里去。大王很快就要出关与项羽决战,官仓里的粮食多,大王就不需要千里迢迢的从关中运粮来了。   百姓们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他们只能用最朴素的行动来向给他们带来安定生活的大王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项佗熬不住了,他向项羽请示,因为一直在备战,睢阳附近的百姓基本没有耕种的,今年秋收将颗粒无收,如果不想办法,估计熬不到年底。为了能有足够的存粮,项佗希望项羽能够支持他向西发动攻击,抢收襄贲、大梁一带的麦子。周叔只有五万人马,他们还占有优势。   项羽也正在为军粮担忧。彭城的形势虽然没有睢阳那么紧张,但是安心种地的百姓也有限,他和项佗一样,如果再收集不到粮食,他将熬不到年底。虽然项庄说,会稽今年的收成不错,应该能支援一点,可是会稽一郡,又能支援多少粮食呢。   项羽表示,可以考虑项佗的建议,要他做好战前的准备工作。   接到项羽的命令,项佗立刻开始了准备,他派出大量的细作深入到大梁一带,打听哪里的收成可能比较好。半年月后,细作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给项佗带来了好消息,大梁附近今年的麦田长势都很好,包括陈郡今年的庄稼都不错,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个丰年,随便到哪个地方应该都有不错的收获。   项佗大喜,命令细作们加紧打探,自己挑选精兵强将,准备出去打劫,同时把消息送给项羽。项羽接到消息,也挑选了自己的亲卫骑,准备再次上演长途奔袭的好戏。他相信,只要自己带着这两万骑兵到了大梁,周叔就只能躲在大梁城里,看他的人收割庄稼。   一切准备就绪。   眼看着麦田一天天的成熟了,项佗的心也绷到了最紧张的时刻。这次作战任务的成败,直接影响着他们能不能支持下去,可不能有一丝丝疏忽。项佗把方案考虑了又考虑,总觉得只要共尉到时候还没出关,他们还是有比较大的把握的。项庄虽然带走了三万人马,桓楚也带着两万人马守在薛郡,项羽和他总共只有十万人,但是周叔只有五万人,而且以项羽的战力,周叔根本不敢出城作战。   但是,前提是共尉没有出关,否则,一切都将逆转。   就在项佗在患得患失中打点妥当,准备出发的时候,细作们送来了一个他最担心的消息。   共尉出关了。   共尉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八月上,他带领十五万大军直扑睢阳。一到睢阳,他就布下了铁桶般的战阵,做出了不拿下睢阳誓不罢休的架势。与此同时,他让周叔指挥睢阳的攻坚战,自己带着五万精锐如暴风骤雨的强攻睢阳东二十里砀山的东楚守军,陷阵将军田锦江亲自挥刀上阵,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拿下了砀山,然后摆下了防守阵型,准备堵截从彭城来的项羽援军。   他出击的时机确到好处,不仅将项佗出去抢粮的打算变成了泡影,还命令小股骑兵四出骚扰,将彭城附近本来就不多的麦田毁得七七八八。   项佗噤若寒蝉,死守着睢阳城不敢动弹,他只有三万人,而城外有十五万西楚军,他连出城一战的胆子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西楚军有条不紊的准备攻城战具,所能做的,就是派人紧急向项羽通报。   项羽仰天长叹,接到项佗的建议时,他就觉得这个办法比较玄乎,共尉是个多么精明的人,他既然敢在大梁附近安排百姓耕种,必然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他连匈奴人都敢抢,又怎么会让项佗给抢了。当时答应项佗,也不是没办法的办法,现在希望落空了,他倒也没有太过失望,留下一万人守彭城,自己率领六万大军赶到下邑一带,和共尉对峙。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气势汹汹的从关中赶来的共尉却死守着砀山,坚决不出战,他在砀山修筑了坚固的工事,做出一副与项羽耗到底的姿态。项羽猛攻了几次,可惜共尉占据了地利,他劳而无功,没能占到便宜,反而死伤了不少将士。在西楚军如雨的弩阵面前,东楚军的皮甲根本形同虚设,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   项羽无可奈何,派人送了一封信给共尉,说你既然从关中来了,那死着砀山有什么意思?干脆下山来,我们兄弟俩一决胜负,也免得拖累百姓。共尉当即回了一封信,兄弟我从关中远道而来,十分疲惫,这时不宜与兄长决战。请兄长稍安勿躁,等我休息好了,立刻下山与兄长大战一场。   项羽又好气又好笑,暗自长叹。   砀山一带无战事,可是并不代表其他的地方也是如此。共尉出关的同时,南路的张良指挥陈余、彭越、梅鋗、英布等人长驱直入,直扑会稽郡。北路的韩信也没有闲着,休整了一个冬天的大军蜂拥而出,目标直指项羽的后方东海郡。臧衍和王陵首先进入薛郡,与桓楚大战。   会稽,秣陵。   项庄得知西楚军大出的消息,不敢怠慢,立刻从会稽郡治吴县赶到秣陵固守。秣陵是长江下游的重镇,一旦秣陵失守,以西楚军的水师的战斗力,他们完全可以切断他和项羽之间的联系,要想守住会稽,就必须守住秣陵。   西楚军的前锋是陈余,副将是英布和梅鋗,别看陈余只是个三百户的南皮侯,而英布是三万户的六侯,梅鋗是一万户的弦侯,可是他们对陈余却十分尊重。英布不读书,勉强认得自己的名字,平时也讨厌读书人,可是到咸阳去转了一圈,参加了不少聚会,见识了那么多让人爱不释手的新式军械之后,英布对读书人的印象有所改变了。他原以为读书人就是掉掉书袋,引用两句圣贤的话,其他没什么用处,可是现在他发现,西楚王的那句话说得有道理,知识就是力量,你看将作少府陈乐,估计打架三个都不是他英布一个的对手,可是陈乐造出来的刀剑削铁如泥,做出的弓弩又快又准,尚工令徐福手无缚鸡之力,可是正在搞的那个什么药,居然能将铁罐子炸如四分五裂。而那些农官,想出来的办法居然可以让同样的田里收成增加两成。   再加上眼前这个陈余,虽然爵位低,可是深得大王赞许,这仗打完了,加官进爵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英布也不怠慢,暗自里陪着小心。   好在陈余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对英梅二人也十分客气,平时不摆什么名士的架子,有什么事都是以商量的口吻说,让英布他们也觉得什么舒服,自然相处融洽。   三个人站在楼船上,各自举着一只千里眼打量远处的抹陵城。项庄在秣陵城沿江的那一段修了一面石墙,派重兵把守。   “项庄这竖子早有准备啊。”英布放下千里眼,爱惜的用袖子擦了擦,小心的揣进怀中。   “那当然。大王给他们半年的时间准备,如果还没点起色,那岂不是太让人看不起。”梅鋗咧嘴一笑,也放下了千里眼。陈余一声不吭,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秣陵城,好半天才说道:“二位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英布大大咧咧的说道:“项庄那竖子虽然剑术还可以,可是打仗却不是我老英的对手。等我老英带上亲卫,杀上城头,把他揪到将军的面前就是了。”   梅鋗瞟了一眼英布的肚子,扑哧一声笑了:“我说英侯,你现在可不是几年前了,这身板,还跑得动吗?”   英布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咧了咧嘴笑了:“不妨事。虽然胖了点,可是我老英只要一上战场,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要不怎么能把项悍打得屁滚尿流呢。再说了,大王亲赐我的这口刀,我一直还没机会试试呢,今天要让它开开荤。”   秦人原本多用剑,用刀的比较少,可是西楚现在骑兵基本都改用刀了。刀利于劈杀,比起剑来更适合骑兵使用。英布看了演示之后,觉得刀比剑砍起来爽快,所以在接受共尉的赏赐时,他特地提出来要刀,而不要剑。   “有这面石墙在,强攻的话,只怕损失不小。”陈余摇摇头,不动声色的说道:“我们不强攻。”   英布和梅鋗对视了一眼,问道:“不强攻,那怎么办?”   “项庄死守秣陵,是怕我军攻克秣陵之后,切断他和项羽之间的联系。”陈余耐心的说道:“可是他忘了,他就算守住了秣陵城又有什么用?我们有楼船水师,可以横行大江之上,他站在城头又能耐我何?我们只要不让会稽的军粮运到彭城去,任务就完成了,又何必去强攻秣陵呢。让项庄守城吧,我们去干我们该干的。”   英布乐了,和梅鋗咬了咬耳朵说:“读书人就是阴,这下子项庄那个竖子要翻白眼了。”   梅鋗忍俊不禁,看了一眼陈余的背影,没敢吱声。   “传令,请楼船将军赵青封锁大江,收缴所有沿岸渔民的船只,包括能够渡水的物资,我要让项庄想找个瓠瓜都找不到。”   “喏。”英布挺起胸脯,夸张的大声应道。   西楚军没有来攻城,只是派楼船在江上游弋,项庄立刻明白了陈余的意思,他叫苦不迭,却又无计可施。想来想去,决定主动出击,只有主动出击,打破西楚军的包围,他才有机会将会稽的军粮送到彭城。几天前,他收到消息,共尉带着大军出关,在砀山在项羽对峙。项庄知道,项羽的军粮肯定成问题的,如果得不到会稽的补充,大军很快就会崩溃。   项庄一面寻找战机,一面抓紧时间收割秋粮,从会稽调集了大量的船只,准备运粮过江。可是他很快发现,西楚军虽然没有来攻打秣陵城,可是他们却将江面封锁得死死的,没给他留哪怕一点点机会。运粮的船队几次企图过江,可是刚到江中心,就被西楚的水师发现了,用不了多长时间,楼船将军赵青就会带着大批的战船猛扑过来,项庄辛苦准备的粮食没能送到项羽的手中,倒全成了西楚军的战利品。   项庄暴跳如雷,他只能孤注一掷,在打听到陈余在江边的大营地点后,他决定夜袭陈余。   夜黑风高,项庄带着一万多人出了城,摸着黑走了大半夜的路,终于赶到陈余的大营里,却发现陈余全副武装,列阵以待,好整以暇的对他说:“怎么这么慢?天都快亮了,差点耽误我吃早饭。”   项庄脸都白了,刚要下令撤军,身后传来激烈的战鼓声,英布和梅鋗冲出来截断了他的后路。一万东楚军赶了半夜的路,本来就又湿又冷,现在见被人家团团围住,更是心冷。项庄虽然举剑高呼,命令突围,可是将士们却提不起精神来。与此相对的是,西楚军精神百倍,奋勇向前。英布挥舞着雪亮的战刀,冲杀在最前面,他厉声吼叫着,手中的战刀舞得如乱雪一般,当者披靡,一个个东楚军将士在他的面前倒了下去。   英布大呼畅快,手中的战刀之锋利超出了他的想象,每一次舞动,都带起一片血花。不管是东楚军手中的武器,还是他们身上的皮甲,在他的战刀面前都不值一提,一击而破。   “杀!”英布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厉声长啸。   鼓声隆隆,刀剑齐鸣,西楚军士气旺盛,如墙而进。没花多长时间,慌乱的东楚军就败下阵来,项庄虽然挥舞着长剑,高声鼓舞着士气,可是兵败如山倒,又岂是他喊几声就能挽回的。很快,英布就杀到了他的面前,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狞笑:“项庄小儿,拿命来。”   说话之间,战刀左扫右劈,连杀两人。   “逆贼。”项庄见到英布,也是勃然大怒,挺起长剑杀了上去,一照面就连刺三剑,剑剑直奔要害。英布虽然嚣张,可是他也知道项庄的剑术颇有几分造诣,倒也不敢太大意,手中战刀紧紧的封住了门户,等项庄换气的刹那间,他忽然暴喝一声,长虹忽现,战刀带着凌厉的杀气,搂头劈下。   项庄大惊,下意识的举剑招架。“哧”的一声脆响,战刀斩断了项庄手中的长剑,去势不减,一刀劈在了项庄的右肩上。英布双手握刀,再吼一声,向前迈了一步,向下猛压。   项庄吃痛,狂吼一声,弃了剑,双手死死的握着英布的手,圆睁双目,奋力向上抬起。英布毫不退让,发力前扑。项庄力量不如英布,被英布推得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被一具尸体绊倒,不由自主的撒开了手。英布双手自由,用力一拉,战刀在项庄的肩头划开一道长长的口水,鲜血泉涌,喷了英布一脸。闻到热乎乎的鲜血,英布越发的狂野,双手握刀,全力下劈。   “住手!”一口长剑及时挡在项庄的面前,架住了英布的战刀。   英布发狂,以为是项庄的亲卫,二话不说,战刀横扫,一口气连劈三刀。那人却举手投足之间,轻松的接下了英布的攻击,手中的长剑也没有断裂。英布刚要再进击,却被身后赶来的亲卫死死的拉住了:“将军,那是陈将军。”   英布吃了一惊,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向前看去,眼前站的岂不正是陈余。   “英布失礼。”英布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躬身施礼。   “英侯杀气太重了。”陈余苦笑了一声,想把长剑还鞘,可是被英布连劈三刀,他的整条手臂都麻了,试了两次,也没能抬起手来,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身看着惊魂未定的项庄,一本正经的问道:“投降吧。”   项庄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中不住的流出来,他咬着牙,恨恨的看着陈余,再看看他身后老老实实的英布,头一歪,晕了过去。   “来人,给他疗伤。”陈余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英布还陪着笑脸,哈着腰站在一旁,见陈余走远了,这才直起了腰杆。梅鋗凑到他身边说:“英侯,你这三刀可把陈将军劈得狠了,他的剑都弯了。”   “弯了吗?”英布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   “你惨了。”梅鋗嘎嘎的笑道:“就算将军不治你的冒犯主将之罪,你至少也要赔他的剑。这口剑,十金啊,五百户的赋税报销了。”   英布翻了翻眼睛,撇嘴一笑:“竖子,老子三万户呢,赔得起。”   两人正在逗笑,陈余的命令来了,立刻抢攻石头城。英布和梅鋗一听,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转身就重整人马,没花多长时间,就一前一后的出发了。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二十九节 天意弄人   看着远处忙碌的西楚军,看着一架架推到阵前的高大楼车,以及数不清的攻城战具,项佗的眼角禁不住一阵阵的抽搐。这一个多月以来,十五万西楚大军将睢阳城围得水泄不通,但是周叔却没有急于攻城,他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就在项佗的眼皮子底下,西楚的工匠们热火朝天的制造战具,白天干,晚上点着火把干,日夜不停,喊号子的声音能清晰的传到城里,传到项佗的耳中。   因为没有收到秋粮,睢阳城的余粮越来越少了,项佗的心也一天天的沉了下去,再被西楚军这么没日没夜的折磨,他快要发疯了。他组织了几次突击,企图找出周叔的虚实,准备突围,可是周叔现在实力强劲,手中有的是兵,根本不给项佗哪怕一点机会。项佗的人马一出城,相应方向的西楚军就立刻做出了反应,营门大开,骑兵们飞驰而出,嚣张的在战场上来回游弋,打了马蹄铁的马蹄踩踏得尘土飞扬。人如虎,马如龙,跃跃欲试,只怕项佗不出城。   见西楚军这么快就有了反应,突袭就成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项佗在试了几次之后,只得沮丧的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开始的时候有些奇怪,怎么城里一有动静,西楚军就能立刻做出反应,后来有人告诉他说,将军你看到城外那高高的巢车了吗?那里面的西楚军手里有一种东西,叫千里眼,只要有了千里眼,睢阳城里就没有什么事能瞒过西楚军的。   项佗知道那些巢车,周叔到城下的第二天,就在睢阳城四周竖起了十几个这样的巢车,每个都高过城墙一大截,上面也确实时刻有人把守。项佗习于战阵,对巢车的用法并不陌生,但说西楚军能将睢阳城里的所有举动看得清清楚楚,他却有些不太相信。他做了个试验,故意在城门内集结大军,做出一副准备出城的模样,然后仔细观察西楚军的行动。果不出所料,他那边刚刚行动,西楚军营里就响起了号角声,随着大军的集结进度,号角声不断的发生变化,而相应的西楚军也开始集结,弩手们开始聚焦到营栅后,做好射击的准备,而步卒和骑兵也在营内集结,随时准备打开营门。   试过这一次之后,项佗相信了,他虽然不知道那个千里眼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是他相信,西楚军对睢阳城里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他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剩下的,就是每天在死亡逼近的恐惧中煎熬,他还在每天都向东方看,但是却不抱什么希望了。他知道,共尉亲自率领五万精锐守在砀山,死死的卡住了项羽来援的通道,项羽不打败共尉,是不可能赶到睢阳城下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项佗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项伯的那句话,子羽坐了天下,他能封你几万户?项佗不止一次的坐起身来,想要打开城门,向周叔投降,可是每次念头一起,他就觉得羞愧不已,自己是项家的子孙,怎么能因为几万户的封邑向共尉投降呢?   但是项佗却无奈的发现,这个念头象是生了根一样,虽然被他强行压制住了,却总在不经意之间冒出来,搅得他心神不宁。每到这个时候,项佗总是希望周叔快点攻城,打吧,只要打起来了,自己就可以一心一意的守城,与睢阳共存亡,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算是对得起项家的列祖列宗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看着出营列队的西楚军,项佗松了一口气,紧紧的握起拳头,鲜血涌上了头,一股杀气让他禁不住的颤栗起来。   “擂鼓,准备迎战。”   待命的鼓手随即敲响了城楼上巨大的牛皮鼓,沉闷的鼓声一声声的敲击着项佗的耳膜,将鲜血一股股的压上了他的头颅,让他的双目变得通红,让他忍不住想放声长啸。   “奏乐,给老子壮壮威风。”项佗对城楼里的鼓吹大声喝道。鼓吹是标明不同官爵的身份象征,项佗身为东楚数得上的重臣,他的鼓吹在东楚也是随了项羽之外人数最多的,他曾经为此感到十分骄傲,每次出巡,都会把鼓吹带着,吹吹打打的十分威风,而今天,他要让鼓吹来激励他的勇气,与西楚军决一死战。   一声令下,鼓号齐鸣,笛箫齐奏,热烈而激昂的曲调让人听了热血沸腾,精神倍增。   城外的西楚军也听到了城楼上的乐声,他们都抬起头向城上看来,项佗不禁有些得意,听吧,你们这些西楚蛮子,也让你们听听我们中原人的文明。共尉虽然也是我们楚人,可是到了关中,却也成了蛮子,堂堂的西楚王,居然连个鼓吹都没有,真是寒碜之极。   这时,对面的战阵里飞驰出一匹战马,直奔城楼而来,项佗眯起了眼睛,凝神看去,只见一位骑士,手中没有兵刃,奔到城下,圈住战马,向上高喊着什么。鼓吹的声音太响,项佗听不清他叫什么,便摆手命令鼓吹暂停,然后扶着女墙,凝神细听。   “周柱国敬告项佗将军……”楼下的骑士高声喊道。   项佗心一动,示意旁边的亲卫答话。那个亲卫将身子探出城墙,大声应道:“我家将军在此,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周柱国说了,请你家将军小心鼓吹,不要有所损伤,破城之后,周柱国要当礼物送给大王。”   骑士的话刚说了一半,项佗的脸便变了颜色,大声喝道:“弓弩手,射死他。”   亲卫们拉弓搭箭,对准城下就射。项佗恼怒的探身出了城墙,却见那名骑士从马鞍旁取下一面盾牌负在背上,催马如箭一般的远去了,城上射下的几只箭,远远的被他抛在身后。项佗大怒,转身对亲卫们破口大骂。   亲卫们茫然不解,项将军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容易发火?   “咚咚咚……”西楚营中鼓声大起,一下子将项佗的声音压制住了。项佗向西楚军看去,不禁脸色一变。西楚军如同血色的潮水一般,慢慢的向睢阳城涌来。最前面的是盾手,他们举着一人高的巨盾,掩护着后面的弓弩手,无数的壮汉推动着楼车和冲车等攻城工具,不断的向城墙接近。手持剑盾的步卒跟在后面,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与此同时,其他的三个城门方向也传来了激昂的战鼓声,看来周叔准备四面同时进攻,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了。   “准备——”项佗顾不得生气,按着剑,飞快的奔上门楼,大声的下达了命令。   城墙上,鼓声大起,与城外的鼓声既像是在呼应,又像是在竞争,一个比一个急,一个比一个响。在城墙下候命的将士们飞快的冲上城来,盾手们沿着城墙列阵,弓弩手们拉开了弓箭,瞄准下面的越来越近的西楚军,守城弩被十几个强壮的士卒拉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只只和长矛一样的铁箭放进了箭槽中,锋利的箭头闪着寒光。   二百步,西楚军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他们布起了密集的防守阵型,一面面巨大的盾牌将弩手和步卒挡得密不透风,在他们的护卫下,高大的弩砲一架接一架的安排到位,西楚军的砲手们拉下了网篮,将一只只巨大的石球装进篮中。   项佗面色惨白,他知道这些弩砲的杀伤力,一旦让这些弩砲打进城来,将是一场灾难。   “守城弩,射击那些弩砲!”项佗嘶声力竭的大叫道。   弩手们转动着弩车,瞄准那些高大的弩砲,敲动了悬刀。铁箭呼啸而出,瞬间飞跃过两百步的距离,带着风声射到了弩车面前。一只铁箭射在了弩车的木架上,木架晃动了一下,丝毫无损。另一只铁箭却射在了木架后的人群里,长长的铁箭一下子射穿了两名西楚军,将他们死死的盯在地上。   “好,再射!”项佗大喜,连声大叫。   弩手们也十分兴奋,忙不迭的上弦,准备再射。   强弩将军周勃看了城头正在雀跃的东楚军一眼,撇了撇嘴,不屑一顾。他轻轻的挥动手中的小旗,语调轻松的下达了命令:“命令蹶张营覆盖式射击,掩护弩砲准备。”   “蹶张营覆盖式射击!”令旗兵挥动手中的彩旗,将周勃的命令传到前面的蹶张营。蹶张营校尉得到命令,一声大喝,三百名蹶张弩一齐举起了蹶张弩,扳动悬刀,射出了长箭,然后迅速的垂下弩,将固定在腰间的挂钩钩在弦上,腰踩着弓臂的拉绳,开始上弦、上箭,接着再次举起了弩。   就在他们上箭的时候,后面的两排将士已经射出了两轮箭,三轮连射,长箭如雨一般,连续不断的向城头飞去。而守城弩的方向,就是他们的重点照顾对象。   城头的东楚军大声喊叫着,高高的举起盾牌。守城弩前面有保护的木板,并不怕西楚军的蹶张弩攻击,可是看着密集的长箭射来,还是让人心惊胆寒。   守城弩再次发出厉啸。   紧接着,项佗下令城头的弩手开始压制性射击,双方箭来箭往,煞是热闹。密集的长箭射在盾牌上,叮咚之声不绝于耳,就象是下了一场雷雨一般,而越过头顶的长箭,则发出一声声让人发冷的啸声。西楚军的不少长箭越过了城墙,射到了城内,有的钉在夯土墙上,“迸迸”有声,有的射在了没有躲藏好的士卒身上,立刻激起一阵阵的惨叫。   “轰!”西楚军的弩砲开始发威了,粗大的悬臂猛的甩下,将一只只石球抛上了天空,石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向睢阳城扑来。   项佗站在城楼上,惊恐的看着一个个黑点越来越大,带着不可抵抗的威势砸了下来。   “将军快躲。”一个亲卫见有几只石球似乎是向着城楼的方向来的,下意识的向项佗撞了过来。项佗防备不及,被他撞得侧向横行了几步,摔到了上下城楼的过道上,轱辘辘的向下滚了几步。项佗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得两声巨响,他刚刚站的地方已经被两只石球先后击中,粗大的木桩被石球撞断,楼亭一下子就塌了,顶上的瓦片唏哩哗啦的落了一地,下面的鼓吹躲闪不及,被余势不衰的石球砸中,一个鼓手、两个竽手当场被砸得血肉模糊,另有三人也被砸成重伤,热闹的乐声顿时变成了惨叫声。另一只石球砸塌了屋顶之后,越过城墙,砸到了城里,发出如同打雷一般的巨响,跟着向前滚动了十来步,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哭喊声一片。   项佗大惊失色,脸色变得煞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更多的石球向睢阳城飞来。周叔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了二百架弩砲,每面城墙五十架,目标集中在安放了守城弩的门楼和角楼。一千名砲手,拉弦的拉弦,上石的上石,击锤的击锤,井然有序,五十架弩砲分成五批,轮流上石,射击,几乎每十息的时间,就有一次射击。   没到一刻钟,睢阳城的门楼和角楼就被击得四分五散,几架守城弩全部报废。   击破了守城弩之后,射击角楼的弩砲调整了方向,开始集中火力攻击城门以及城墙上的步卒。一只只石球轰在城墙上,打得城墙一阵阵的颤抖,砸在人群中,则是盾牌飞散,血肉横飞,整齐的盾阵乱成一团,盾手以及藏在后面的弩手成为西楚军强弩手最佳的攻击对象。   项佗缩在墙角里,一动也不敢动,西楚军弩砲的威力太过骇人,他可不敢逞英雄,跑上去送死。但是他也知道,西楚军的弩砲威力虽然大,但是准头可不怎么样,在先期夺人之后,一旦步卒发起攻击,弩砲就必须停止。因此,他命令士兵们各找地方躲藏,耐心的等待着西楚军的淫威逞完之后,再跟他们血战。   周叔准备得很充分,弩砲和强弩营足足连续攻击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渐渐的停止。   见不再有石球飞来,项佗这才小心的站起身来,向城外看了一眼,见西楚军的步卒正在推动楼车向城墙接近,准备攀城,连忙转身招呼部下准备作战。可是一转脸,他却被眼前的惨样惊呆了。   睢阳城已经面目全非。原本经过他细心修缮的女墙现在只剩下几个还孤伶伶的立着,绝大部分的女墙都遭到了西楚弩砲的蹂躏,有的被打掉了半边,有的则直接被轰得粉身碎骨。城墙上,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虽然他及时的下命令让士卒们躲藏,可是最开始的那一阵轰击还是让他们损伤惨重,弩手们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每一只石球后面都拖着长长的一道血迹,石球也几乎变成了血球,有的下面还压着被砸死的士卒,其中一个士卒还活着,正在发出凄厉的惨叫。   城墙下也是一片狼籍,等待作战的士卒,搬运作战物资、作为后备役的民夫,都有不少人受了伤,他们惊恐的看着那一只只刺目的石球,颤栗不已。而堆成小山一样的物资也有不少被击中,散乱得到处都是。夯土墙上,路上,一支支长箭如同茅草一般的触目惊心。   饶是久经战阵的项佗,也不免有些心惊肉跳,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杀——”城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项佗转头看去,只见一辆楼车已经接近了城墙,木桥被放了下来,轰隆一声砸在城墙上,楼车里的西楚军踩着木桥,蜂拥而出,直向城墙奔来。   “应战——”项佗大喝一声,举起长剑就冲了上去。亲卫们不敢怠慢,立即迎上,挡在木桥的一端,拼命的阻挡想要冲上城墙的西楚军士卒。躲在城墙下的士卒听到了喊杀声,也陆陆续续的冲了上来,加上了战团。   因为东楚军的弩手损失过重,西楚军的楼车几乎是没有什么障碍的就靠近了城墙,一辆接一辆的楼车放下了木桥,一队接一队的勇士通过木桥向城墙飞奔,而更多的勇士则沿着楼车的木梯,急速上升,加入到攻城的队伍中去。   西楚军全部装备了铁甲和钢剑,面对以皮甲和青铜剑或是普通铁剑为主要装备的东楚军,他们占尽了上风,再加上东楚军被刚才的弩砲打得心神俱丧,和西楚军的士气如虹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双方一进入肉搏战,优劣就显现了出来,除了项佗亲自率领的亲卫营还能支撑之外,其他的东楚军都被西楚军杀得节节后退。   钟离昧、钟离昭兄弟各领本部人马,从不同的楼车杀上了城墙,轻松的杀退了自己面前的敌人之后,几乎在同时看到了还在勉力支撑的项佗。他们立刻杀了过来,将项佗围在中间。项佗正被余樊君一连三刀砍得汗流浃背,要不是他手中的剑也是来自西楚的精品,他早就和那些可怜的亲卫一样被立功心切的余樊君连人带剑砍死了。钟离兄弟一加入战团,他是彻底挡不住了,没招架两下,就挨了钟离昭一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长剑也扔在一旁。   “嘿嘿……”项佗喘着粗气,向后爬了几步,靠着已经半塌的女墙坐着,强作镇静的对钟离兄弟说道:“想不到是你们。也罢,我就把这个功劳送给你们兄弟,不知道我项佗的人头能值几何啊?”   钟离昭皱了一下眉头,伸手拦住了正要抡刀砍人的余樊君,笑了笑:“余兄,是活的项佗值钱,还是死的值钱?”   余樊君翻了翻眼睛,警惕的看看他们兄弟,又看看披头散发,脸色灰败的项佗:“一样值钱!老子这次能不能升到校尉,就靠他了,你们兄弟不会是来跟我抢功的吧?”   钟离昧摇摇头,拍拍余樊君的肩膀,笑着:“我们兄弟哪有胆子和你老余争功啊,你放心,这个功劳肯定是你一个人的。不过,我可告诉你,这活的可比死的值钱多了,你想想啊,生擒东楚大将,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余樊君挠了挠头,又看看他,思索了片刻,点头说道:“那好,就依你,我不要他的脑袋了。”   项佗见自己堂堂的项家子弟,居然被人当作猪一样的议价,羞愧得无地自容,他长叹一声,捡起手边的一口剑,横剑就要自刎。剑还没碰到脖子,却被钟离昭一刀砍落在地。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兄弟也算是在我项家帐下为将过,难道这点情面也不给吗?”项佗厉声喝道。   “项将军,我们如果不念在当初曾经在将军帐下为将,又何必多这个事。”钟离昭摇摇头,还刀入鞘,上前将项佗扶了起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为东楚也尽忠了,何必一死呢。”   项佗听了,身子顿时软了下来,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钟离昭见项佗不吭声了,当即解下了项佗腰间的符信,让余樊君押着项佗站到了城墙的最高处,向还在抵抗的东楚军将士下达了投降的命令。东楚军本来就难以支撑,见项佗被擒了,士气顿时崩溃,一个接一个的扔下武器投降。没花多长时间,入城的西楚军就打开了城门,迎接周叔入城。   跪在周叔面前,项佗的脸红得要滴血。当初他为魏相,周叔是他手下的将军,因为周叔曾经在共尉手下呆过,他和魏王豹一起排挤周叔,后来还把周叔当棋子一样送给了共尉,就为了换共尉出兵袭击杨熊。没想到周叔彻底跟了共尉之后,风生水起,成了西楚的四柱国之一,现在又亲自率兵击破了睢阳,生擒了他项佗,可谓是天意弄人。   “项将军,请起。”周叔的脸上还是很平静,一点得意的模样也无,他扶起项佗,亲手解开了项佗身上的绳子,好言安慰。   “周柱国,你的弩砲厉害。”项佗强撑着心虚,抗声说道。   周叔看了他一眼,笑了:“因为我知道项将军防守得太严密,没给我多少机会,所以我才花一个月来准备这么多的弩砲,为了就是一鼓而下。项将军,不是我打败了你,是我西楚的工学院打败了你,你也不用太自责了。”   项佗惭愧的低下了头,他是给自己的战败找点借口,可是没想到周叔却一点也不居功,两相一对比,自己这个世代为将的贵族可就真是又输阵又输人了。   “周柱国大人大量,项佗服输。”项佗心悦诚服的施了一个大礼。   周叔扶起项佗,也诚恳的说道:“你不是输给我,你是输给我家大王。如果不是我家大王将大军交给我,又不加干涉的任我准备一个月,我也不能如此从容啊。”   项佗想了想,暗自叹惜,共尉不亲自攻击睢阳,却甘心为周叔去阻挡援军,这种事也只有共尉这样的王才能做得出来,换了项羽,肯定是想也不要想的。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十节 一喝退敌   “大王……”季布见项羽脸色不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又被射死了?”项羽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面有难色的季布,没好气的问道。   季布点了点头,没敢吭声。共尉占着砀山不出战,项羽进又进不得,退又不敢退,更担心睢阳的战事,气急败坏,使出了派人挑战这个主意,他从军中挑了些勇士到阵前骂阵,希望能把共尉骂急了,出来和他决战。哪知道共尉依然不露面,只是派了一个箭手,直接将骂阵的人给射死了。那个箭手本事不错,只用了三箭,就射死了三个勇士,东楚军为之气夺,再也没有人愿意去挑战了。   “哪来的箭手,会不会是蒲将军?”项羽烦躁的敲着案面,恼怒的说道。   “蒲将军虽然箭术过人,可是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季布舔了舔有些上火的嘴唇,轻声说道:“听说西楚军中有不少楼烦人,也许是他们干的。”   “楼烦人?”项羽皱起了浓眉,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来喝道:“披甲,备马。”   “大王?”季布不解的看着项羽,他想亲自前去单挑吗?这好象不是一个王应该干的事吧?   “我听子异说过,楼烦是个专门出神箭手的蛮夷,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项羽摆摆手,示意季布照办,季布无奈,只得吩咐人备马备戟,然后亲自给项羽披甲。一边给项羽系着甲绦,一边劝道:“大王身负我东楚存亡,依臣看,还是不要去了吧。”   “有什么好怕的。”项羽嘴角挑起,不屑一顾,握紧拳头互击了一下:“区区一个蛮夷,还能伤了我不成?”   季布苦笑了一声,只得闭上了嘴,项羽出了帐,上马执戟,季布带着亲卫营紧紧跟随,一起来到西楚军的阵前。   蒲苴子趴在箭眼前,和楼烦有说有笑。楼烦年约三旬,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身高臂长,体格健壮。他是一名神箭手,就是他连发三箭,射死了三名前来挑战的东楚勇士。楼烦这个名字很怪,有多重意义。楼烦首先是一个种族的名称,楼烦族以出神箭手著称,而神箭手中箭术最高明的人,名字就叫楼烦,另外楼烦还是楼烦族聚居所在地的地名。韩信拿下雁门之后,听说有这么一个种族,十分感兴趣,就搜罗了百十人,送到咸阳。共尉见过他们的表演之后,也十分满意,就把这百十人组成楼烦营,主将就是这个楼烦,蒲苴子为副将。蒲苴子和楼烦较量过箭术,各有千秋,两人英雄惜英雄,倒是十分投契。   “你也不用在这里呆着了,回去报告大王,就说有我楼烦在,东楚军来一个我射一个,一直到他们没人为止。”楼烦拍着胸脯,大大咧咧的说道。   蒲苴子笑了笑,直起身拍了拍楼烦的肩膀,起身回去了。共尉听了楼烦的豪迈之言,只是淡淡一笑。楼烦在咸阳一张角弓打败了包括胡骑营在内的所有人,说话难免有些张扬,今天接连射死了三个东楚勇士,已经有些忘乎所以了。   “让他小心点。”共尉只是很淡然的提醒了蒲苴子一句,“东楚那个杀神,可不是普通的勇士那么简单。”   “应该不会吧。”蒲苴子心知胆明,却并不是很是担心。项羽虽然武艺绝伦,但他是堂堂的东楚王,应该不会做出亲自上阵挑战这样跌份的事吧。而且他也有点私心,真要是项羽来了,让楼烦吃点苦头未尝不是好事,免得他以为天下无敌了。   话音未落,薄昭一溜烟的跑了进来,连声叫道:“快来看,快来看,项羽亲自出阵了。”   “啊?”蒲苴子大吃一惊,和共尉对视了一眼。共尉嘴角含笑,挥挥手道:“还不快去看看。”   蒲苴子不敢怠慢,跟着薄昭匆匆的出了大帐,刚走到半路上,就听见山下一声怒喝,如同一声炸雷在耳边炸响,惊得两人心神一震,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他们定了定神,又加快了脚步赶到阵前,只见楼烦背靠着掩体坐在地上,面色煞白,汗如浆出,那张硬弓就在手边,一支羽箭掉在旁边,原本锐利的双眼充满了恐惧。   蒲苴子骇然,看来楼烦被项羽这一声大喝吓得连箭都没射出去,直接坐在地上了。他透过射击眼向下看了看,只见项羽手持长戟,坐在高大的乌骓马上,怒视着山头。乌骓马昂首奋蹄,来回的盘旋着,碗口大的马蹄踢踏着地面,尘土飞扬,更衬得马上的项羽威风凛凛。   山坡上的西楚军都愣住了,就连巨弩旁的弩手都傻乎乎的站在那里。蒲苴子大怒,冲到弩手的旁边,一掌推开他,大声喝道:“竖子,你傻了?这么好的机会,不一箭干掉他,还等什么。”   弩手被蒲苴子推到一旁,还没有回过神来,蒲苴子操弩在手,转过弩架,向项羽瞄准。仿佛有感应一般,项羽的目光越过了二百步的距离,死死的盯在了蒲苴子的脸上,正通过望山瞄准项羽的蒲苴子被他这么一看,有若被剑刺了一般,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心慌,不由自主的向后让了一步。   “怎么样?”共尉一把托住了蒲苴子的背,笑了笑:“厉害吧?”   蒲苴子心跳如鼓,抬起手抹了一把冷汗,苦笑一声说道:“大王说得对,他果真是战神再世,非常人可敌。”   “哈哈哈……”共尉放声大笑,他拍拍蒲苴子的肩膀,让他站好,然后走到掩体的最前端,打开了上面防箭的封盖,露出了上半身,冲着下面还在抖威风的项羽大声叫道:“兄长,别来无恙?”   项羽总算见到了共尉本人,心中一喜,大声喝道:“兄弟,下来一战,可乎?”   共尉乐不可支,大声应道:“兄长莫急,我自当与你一战,只是,我先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战便战了,有什么消息战完再说。”项羽不耐烦的叫道。共尉大军在砀山一个月了,书信来往了好几次,可是他却是第一次在阵前看到共尉本人,所以特别希望能和共尉决一死战,就此结束战斗。至于有什么消息,他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听。   “莫急莫急,看完消息再说吧。”共尉气定神闲,摆摆手,叫过一个亲卫,将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张纸交给他。那个亲卫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下面的项羽,面带难色。亲卫将李昶见了,一把夺过那张纸,顺手一掌将他砍翻在地,喝了一声:“滚!”然后对共尉拱了拱手,慨声说道:“大王,让我去吧,免得让这个竖子落了我西楚的威风。”   共尉嘿嘿一笑,点头同意。李昶横了那个面色胀红的亲卫一眼,飞身跃出掩体,大步流星的向下走去,不大一会儿来到项羽马前,沉声喝道:“我家大王有书,请项王下马接书。”   项羽愣了一下,对这个镇定自若的年轻人颇有几分欣赏之意,但他却没有下马,而是稳稳当当的坐在鞍桥上,喝了一声:“来者谁家子?”   “西楚王帐下亲卫将,上蔡李昶。”   “上蔡人?”项羽沉吟了一下:“李斯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祖。”李昶不卑不亢的说道。   “原来如此,看你还有三分气度,饶你一死。”项羽长戟一伸,戟尖正好伸到李昶的面前,锋利的戟刃反射的光一下子照亮了李昶的脸,李昶下意识的想闪身避开,可是身体刚刚一动,又强行忍住了。他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深吸了一口气,镇静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戟刃,又抬起头直视着项羽戏谑的目光,淡淡的说道:“世代为将的项氏后人,就是这么不知礼数吗?请项王下马接书。”   项羽面色一僵,不禁有些难堪,他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合贵族的礼节,杀死李昶很容易,可是又违背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习惯,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示意了一下季布。季布连忙赶上来,对李昶拱了拱手:“东楚王帐下亲卫将季布,接西楚王书。”   李昶这才将书信双手奉上,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看了一眼项羽,一步步的回了山。他的步子一直很稳健,回到掩体之后,默默的站到共尉身后,一身冷汗才涌了出来。共尉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子,敢在他面前这么走一遭,你也算有种。”   “大王过奖。”李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的将绷得有些僵硬的身子松驰下来。   季布回身将书信交给项羽,项羽接书在手,却没有立刻拆开,看着李昶的背影,微微一哂:“竖子,年纪不大,倒还有三分胆气,难怪能做到他的亲卫将。”他一边说,一边展开书信,扫了一眼,笑容立刻僵住了。   睢阳失守,项佗投降!   睢阳失守当然让项羽很吃惊,但是却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但项佗投降,而不是战死,却让项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项佗是他项家的嫡系,也是他十分器重的子侄辈,当初项梁还在的时候,项佗就受到过项梁的赏识。在项羽看来,项佗应该是和他一样,为了项家的荣誉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向共尉投降的。   可是事实偏偏是,项佗投降了,而不是战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共尉在使计离间我们。   “竖子!”项佗大怒,将纸捏成一团,扔在地上,举起大喝:“共尉,你敢欺我乎?”   共尉早就料到项羽会是这个反应,他微微一笑:“兄长稍安勿躁,子异正在赶来的途中,今天不到,明日也能到了。到时候兄长一见便知了。”他顿了顿,又大声说道:“兄长,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啊,你这话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项羽已经被他气晕了,哪里还顾得上细品他话里的调侃,他圆睁双目,暴跳如雷,胯下的乌骓马也跟着不安起来,不停的刨着地,跟在一旁的季布吃了不少灰,只得抬起袖子掩住口鼻。   共尉还是从容自若的看着快要暴走的项羽,过了一会儿,又大声叫道:“兄长,你不要急啊,再等两天,最多两天,我就下山和你决战,你可要有耐心啊。兄弟我还有军务要办,失陪了,兄长也回营候着吧,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我们不见不散啊。”   说完,他带着人大摇大摆的回去了。原本被项羽的威风镇住的西楚军见大王这么有自信,面对项羽的冲天杀气也是从容自如,谈笑风生,一个个也大笑起来,恢复了平时的镇定,弩手们纷纷将巨弩转向项羽,如果他再有什么异动,直接格杀勿论。   项羽虽然气得五内俱焚,可是却无可奈何。共尉不下山,他根本没机会。西楚军充分发挥了他们在弓弩上的优势,利用砀山的地形构筑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守阵型,以陷阵营为首西楚军的战力又十分强悍,项羽已经强攻过几次,都未能奏效,就连项羽亲自上阵,也只能望山兴叹。   好在共尉说了,两天之后决战,项羽只好气哼哼的回了营,暗自发誓,两天后一定要将共尉斩杀于阵前,好好消一消这段时间来的憋气。   可惜,事不从人愿,就在项羽狠下心来要杀共尉的时候,当天晚上,桓楚带着一万多败兵赶到了大营。桓楚在胡陵、方与一带与臧衍、王陵激战,本来还占了点上风,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一直在攻打睢阳的周叔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十万大军一拥而上,立刻将他打得落花流水。桓楚见势不妙,带着一万多人落荒而逃,正在向项羽靠近。   项羽仰天长叹。周叔解决了睢阳,不仅解决了共尉的后顾之忧,还增强了实力,桓楚战败也在情理之中。他也没有责怪桓楚,相反倒是对他能及时的脱身感到欣慰,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人马,多一万人好一万人。   但是桓楚战败,带来了最直接的恶果就是自己的右翼失守,周叔肯定不会就此打住,他将和臧衍、王陵合兵一处,威胁自己的右翼。   项羽愁眉不展,忧心冲冲。   但是烦心的事情还没完。   当天夜里,他收到了留守彭城的周殷送来的紧急消息。韩信扫平了东海郡,出现在彭城东,最多只要一天的时间,他就能进攻彭城。他有十万大军,彭城只有一万人马,根本难以坚守,现在彭城人心惶惶,一日数惊,请项羽速作决定,以免彭城不战而乱。   看着周殷的急信,项羽愁得一夜没睡,想来想去,还是彭城要紧,彭城丢了,自己的要基就没了,最重要的是,虞姬和项琳都在彭城,如果有什么损伤,那自己打再大的胜仗也没有意义了。   可是和共尉的约定怎么办?自己一心想等共尉决战,好容易共尉答应了他,他却要回彭城?项羽有些犹豫不决,在退回彭城和坚持不退之间摇摆不定。   第二天,周殷再次送来了消息,韩信率大军向彭城进发,速度很快,估计下午就能到达彭城。让项羽更吃惊的是,陈余带着三万多人出现在彭城南一百里,正在向彭城兼程急行。   项羽的脑子“嗡”的一声响,陈余出现在彭城南,那只有一个可能,会稽失守了,自己的后路断绝。只是不知道项庄是战死了,还是和项佗一样投降了。   项羽二话不说,再也不管什么决战的约定了,立即赶回彭城。   进彭城之前,项羽又接到了一个坏消息,张良带着十万大军赶到竹邑。在他和共尉在砀山僵持的这段时间里,张良由九江郡出陈郡,一路未曾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就轻松的平定了陈郡,然后势如破竹的进入泗水郡南部,所到之处,城父、铚县、竹邑等县望风而降,只有蕲县顽强抵抗,可是在张良的十万大军面前,蕲县的抵抗如同洪水面前的一块石头,只是激起了一点浪花,很快就被卷走了——蕲县的县令被不愿意再打仗的士卒斩下了首级。   项羽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接下来的几天,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韩信得知项羽退回了彭城,也停止了行动,在彭城东十里扎下了大营,紧接着陈余赶到,和韩信合后一处,两人共有大军十三万。张良和共尉在萧县会师,两人总兵力十五万。周叔、臧衍、王陵等人也赶到彭城北,总兵力十二万。西楚军共四十万人马,从三面将彭城围住,彭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一匹匹快马将消息送回城中的同时,也将城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城中的百姓都不敢出门了,大白天的都关着大门。官员们更是噤若寒蝉,他们聚集在项羽的王宫外,等候着项羽最后的决定。只有身为东楚令尹的项伯闭门不出,一声不吭的躲在府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项羽举行了朝会,希望各个臣子能给他出出主意,可是一上朝,他就失望了,这些人全都乱了阵脚,就连勇悍的桓楚都神色不定,哪里还有什么斗志,他们看向项羽的眼神很复杂,让项羽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反正让项羽看着心情好的一个没有。   项羽草草的结束了朝会,回到后宫,独自坐在那里发呆,一坐就是半天。虞姬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大战在即,项羽却连去巡城的心思都没有,可见他是灰心到什么地步。   难道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虞姬挺着大肚子,艰难的给项羽倒了一杯酒,然后静静的坐在项羽面前,无声的看着他,凄苦的眼神中,说不尽的心疼。   “虞姬……”项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酒杯,却一点喝的心情也没有。   “大王,喝点酒吧,安安神,好好的睡一觉。”虞姬看着项羽深陷的眼窝,心疼的说道:“事已至此,大王也不必太过在意了。”   “虞姬……”项羽闷着头,犹豫了好半天,才咬着牙说道:“我不甘心啊。”   “大王,这是天命。”虞姬挪到项羽的身边,伏在项羽的肩头,一只略有些浮肿的手轻轻的拂过项羽的脸庞。项羽瘦了,特别是这几天,他瘦得脸颊都陷了下去,颧骨也高高的耸起。   “天命?”项羽苦笑了一声,抬起头看着虞姬:“什么是天命?如果天命不在我,为什么生了这双重瞳?为什么我战无不胜,却偏偏不能战胜他?为什么我封他为王,最后却是他夺了我的天下?为什么?为什么?天命,天命究竟是什么东西?”   虞姬无言以对,她哪里说得清天命这么玄乎的东西,她能做的,只是眼中流着泪,默默的心疼着这个沉浸在痛苦中的男人。   “虞姬,琳儿是他的儿媳,你是子期的妹妹,想来他是不会为难你们的。”项羽轻声说道:“你好好的活着,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如果是个女儿,以后随便嫁个普通人家,千万不要嫁入王侯之门。如果是个男儿,就让他做个普通的百姓,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大王……”虞姬听着项羽托孤一般的安排,大惊失色,抬起头看着项羽,还没说话,泪珠就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的滚了下来。她死死的抓住项羽的手,浑身颤抖着,脸色惨白。“你……你要丢下我们母女去了吗?”   项羽惨笑一声:“虞姬,如果是别人,哪怕他有百万大军,我也不怕,我还有八万人,我有信心击败他们,就如同我当初击败王离一样。可是,那是共尉,他是我曾经最信任的兄弟,他曾经和我一起并肩作战,击败了三十万的秦军。他的能力我一清二楚,这几年来,每一次他出手,都攻城掠地,大有斩获,如今他倾国而出,我……我就算再坚持下去,除了将这彭城里的十几万人性命送掉之外,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打了,我不打了,这都是我一个人的宿命,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我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恩惠,却做了他们几年的王,就让我用这条性命,换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一个淡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虞子期负着手,慢慢的走了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搂在一起的项羽和虞姬,咧嘴一笑:“大王准备就这么走吗?”   “大兄?”虞姬大喜,刚准备站起来迎上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张开手臂,拦在项羽面前,面露惊骇:“大兄,你是来取他性命的吗?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们兄妹一场的份上……”   虞子期看着象护雏的母鸡一样的妹妹,又看看项羽。项羽缓缓的伸开手,将惊恐的虞姬拉到身后,伸手示意了一下虞子期,平静的笑了:“坐。”   虞子期也笑了,点点头,撩起衣摆,坐在项羽的面前,又瞟了一眼焦急的虞姬,嘴角微微挑起:“这还是我当年的妹子吗?一见到我这个亲兄长,就像看到鬼似的,哪里还有仓海君门下的气度。”   虞姬顾不上虞子期的调侃,嘴唇颤抖着,紧张的问道:“你……你来干什么?”   项羽淡淡的笑了笑,刚才的沮丧和失落一扫而空,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大封诸王的时候。“子期来,自然是有话要说,如果是黑杀来取我的性命,又怎么会一个人来,那也太小看我项羽了。”   虞子期好奇的看了一眼项羽,笑道:“你也知道我们西楚的黑杀?”   “虽然不多,也略有所知。”项羽单手提起壶,给虞子期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听说是你和敦武亲自训练的,由陈平主持行动,虽然没有听说有什么成绩,可是以你的本事,我想这些人多少应该有点能力的。”   “哈哈哈……”虞子期哈哈一笑,举杯和项羽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然后抹了一把颌下了短须说道:“多谢谬赞。不错,黑杀虽然人不多,却个个是精锐。不过,”他顿了顿,郑重的说道:“黑杀不在彭城。”   “是吗?”项羽淡淡的应了一声,又给虞子期续上酒:“那陈平也不在彭城?”   “不在。”虞子期不假思索的点点头,然后沉默了片刻,又说:“大王说,陈平和黑杀,不能用到你的身上。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踏进过彭城一步。”   虞姬听他说得这么肯定,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向虞子期的目光也变得温和了些。项羽沉默了片刻,咧嘴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到这里来,是受大王委派,请你萧县一会。”虞子期抬起头,直视着项羽的眼睛。   “萧县?”项羽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不在城外,在萧县?”   “不错。”虞子期说道:“大王说,城外的战事,有韩信、周叔、张良三人中的一人足矣,何况他们三个都在,根本无须他亲临。他在萧县等你,是因为他要说过,和你在砀山一决高下,结果你爽约了。他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知你可有这个胆气。”   项羽本来还在犹豫,他不知道共尉在耍什么花样,在占尽了上风的情况下还要和他一决生死?他又在玩什么诡计?可是听共尉说他爽约,还问他有没有胆气赴约,他的火气上来了,脱口应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来日我项羽一定准时赴约便是。”   虞子期看着脸露不屑之色的项羽,暗自叹了一声,大王真是把眼前这个叱咤风云的盖世英雄脾气摸得太准了。那么多人都说项羽不会赴会,只有他说项羽一定会赴会。现在情况正如他所料,几句话稍稍一激,项羽就把这种匪夷所思的约定应承下来。   大王真是天生就吃定他了。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十一节 软硬不吃   项羽找来了桓楚、周殷、项声等人,把自己要赴萧县之会的事情讲了。桓楚一听,大惊失色,连忙起身行礼:“大王,万万不可。共尉这是想把大王诱出城去,然后重兵围困,大王纵使神勇,也无法面对千军万马。大王如果有什么闪失,如我等何?”   项声也频频摇头,觉得不妥。周殷沉默不语,可是从他脸上的神色看得出来,他也不同意项羽这个决定。项羽打量着这几个还能信任的臣子,笑了笑:“不妨事。形势如此,就算我不出城,西楚四十万大军围攻彭城,不出几个月,我彭城就会断粮,到时候易子而食,断骨而炊,又有何必要呢?如果他真的是想诱我出城杀了我,项羽在此恳请诸位,届时不要再为我报仇,白白折了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徒增我项羽的罪过。”   桓楚听了项羽的话,不由得鼻子一酸,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英雄盖世的项羽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对战胜西楚已经没有信心了。在他看来,天下是共尉的已成定局,只不过是迟或早的问题,打的时间越长,除了增加双方的损失之外,对结果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他出城与共尉一战,与其说是决胜负,不如是了心愿。这两兄弟一个出身贵族,一个出身草莽,却都是年少成名,未到而立之年就纵横天下。英雄惜英雄,互相欣赏,项羽看轻了天下人,却唯独看重共尉,与共尉一决高下,大概是项羽现在唯一的心愿了。   “大王……”桓楚等人知道,项羽此去,大概就再也回不了城了,他们也再也见不着项羽了。一念及此,他们不由得拜倒在地,痛哭出声。项羽也有些心酸,却不愿作如此儿女态,他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诸位请回吧,我明天就带亲卫营出城,如果天黑之前我不回来,诸位就向西楚投降。以诸位的能力,想来封侯是不成问题的。”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桓楚等人听了,越发的伤心。   虞子期似笑非笑的看着眼睛红红的虞姬,又看看瞪着大眼睛不住的打量他的项琳,拍拍手,从怀里掏出一件丝帕来,在项琳面前晃了晃,然后塞到她的手里:“喜欢吗?阿舅送给你的。”   项琳不认识他,虽然喜欢那方丝帕,却不敢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虞子期哂然一笑:“大王送的礼物太好了,我这一方手帕琳儿大概也看不上眼。”   正在伤心的虞姬扑哧一声笑了,又很快收起笑容,严肃的看着虞子期:“大兄,夫君有危险吗?”   虞子期正在逗项琳,闻言瞟了虞姬一眼,慢慢的直起腰,着重的看着虞姬,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大王会怎么对待他。可是我想,大王花了这么多心思,肯定不会是想要他的命。如果仅仅是要他的命,那他再神勇,恐怕也不是黑杀的对手。”   虞姬撇了撇嘴:“就你们知道刺客的手段?我也会的,岂能那么容易就让你们得了手。”   虞子期嘴角一挑,眼角带着笑意,看着已经一点刺客模样也没有的虞姬,又说道:“你知道陈大人手下有一对夫妇刺客吗?”   虞姬想了想:“是不是刺伤李良的那对夫妇?他们没死?”   “他们把命卖给我家大王了。”虞子期拍了拍大腿,轻描淡写的说道:“陈大人去大月氏,大月氏的一个贵人色迷了心窃,看中了陈大人,居然说想收他做男宠,当天夜里就被人杀死在卧室里,只有眉心一刀。”虞子期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人不知,鬼不觉,就连睡在他身边的两个侍妾都一无所知,一觉睡到大天亮。”   “好身手。”虞姬倒吸一口冷气。   “你的夫君虽然武艺绝伦,可是如果不是大王禁止黑杀下手,他有十条命也早没了。”虞子期探身过去,握着虞姬发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傻妹子,你现在还看不出来吗?大王比你我还希望他能好好的活下去啊。只是……”   虞子期叹了一口气,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虞姬刚有些宽心,见他这么一说,心又悬了起来,不由得急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你的夫君是否领他这一份情啊。”虞子期摇摇头,“你不知道,西楚的重大政事,从来不是大王一个人做主。如果这次大王不能降伏他,恐怕,还是免不了有一战。为了这次萧县之后,韩柱国、周柱国、张将军、李军谋四个人全都持反对意见,只是看大王坚持,这才勉强同意他一试的。这次失败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虞姬的眉尖跳了跳,缓缓的抽回手,一声不吭。以她对项羽的了解,共尉要降伏他恐怕是妄想,看样子,项羽是有去无回了。她沉默了好半天,才悠悠的叹了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大兄,你在咸阳娶妻成家,我这个做妹子的到现在还没有恭贺你。你且稍候,我去准备一些礼物,请你带给我那未曾谋面的嫂嫂。”   虞子期苦笑一声,没有阻拦她,他知道虞姬现在心乱如麻,不找点事情来做,她会疯掉的。   项伯半倚着案,微闭着双眼,似听非听,似睡非睡。项声跪坐在他的面前,轻声的讲述着刚刚项羽传达的精神。“子羽说,如果明天日落,他还回不来,我们就可以……”   项声说到这里,闭住了嘴巴,抬起头看着项伯,又看看项伯手里的琉璃杯中腥红的西域美酒,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这种西域美酒是项伯出使咸阳时,共尉送给他的,说是对老人有好处,项伯视若珍宝,他上次求了半天,才尝了一口,当时觉得满嘴酸涩,大失所望,可是后来越品越觉得滋味绵长,可惜任他再怎么求,项伯也不肯给他尝了。   酒在杯中轻轻的荡漾着,项伯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可以什么?可以投降?”   “正是。”项声讨好的笑了。   项伯目不转睛的盯着项声,直看得项声不自在起来,才长叹一声:“唉——”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项声不解,试探的叫了一声:“叔父?叔父?”   “你走吧,好好收拾一下。”项伯的声音很疲惫:“不管子羽回不回来,反正都是要降的。”   项声皱着眉头想了想,赞同的点了点头:“还是叔父看得远,当初子羽要是听了叔父的,哪里会有这么多事。现在倒让子异占了先。”   项伯睁开眼睛,瞪了项声一眼,喝道:“啰嗦什么。我累了,你快滚吧。”   项声见项伯突然大怒,颇为不解,不敢再说,只得嚅嚅的应了,退了出去。在门外站了片刻,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压低了声音骂道:“老竖子,你自己和共尉早就商量好了,自然心安理得,可以在这里装好人。我呢?我总得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大人,回府吗?”御者恭敬的问道。   “嗯。”项声余怒未消,没好气的应了一声。御者抖动缰绳,两匹骏马抬蹄迈步,清脆的鸾铃声让项声精神一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不回府,去左尹府。”   御者躬身听令,哟喝着马,转过方向,向左尹项冠的府上去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项羽就穿戴整齐,出了后宫。季布全副武装,拄着剑在门外相候。丁固牵着乌骓马,站在阶下,三百江东子弟兵组成的亲卫营神情肃穆,静静的站在殿前的广场上,一见项羽出来,齐唰唰的单腿跪倒在地:“拜见大王。”   项羽紧了紧丝绦,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步走到丁固的面前,接过缰绳,拍了拍乌骓马的脖子,乌骓马垂下头,亲热的舔了舔项羽的大手。项羽翻身上马,一拌缰绳,乌骓马摇头昂首,一声长嘶,迈开脚步,轻快的向外走去。   虞姬掩在门外,看着项羽渐渐远去,两行清泪无声的溢了出来,再也站不稳身子,软软的向下滑去。宫女们见了,连忙过来扶着她,想把她扶回宫里去,可是虞姬却坚持着,一步步的爬上了宫墙,看着项羽沿着长长的街道,向西门走去。在西门内的十字路口,项羽仿佛想到了什么,勒住战马,回身向宫城方向看来,滞了片刻,才一催战马,哗啦啦的出了城。   虞姬想起来了,西门内的那个十字路口,就是她和项羽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当时她刺杀共尉失败,被共尉击伤,田锦江等人又紧追不舍,要不是遇到了正好回彭城的项羽,事情恐怕就会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了。项羽在那里停下来,大概也是想到了那一幕。   项羽正是看到了那个十字路口,想起了和虞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的虞姬面色煞白,楚楚可怜,一下子就打开了他的心扉。为了虞姬,他还欠了共尉一个大人情。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好象到现在还没能回上这个人情。   一想到此,项羽不禁一阵赧然。   “大王。”一个声音打断了项羽的回忆,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穿着一身普通亲卫战甲的桓楚和萧公角,大惑不解。“你们这是干什么?”   桓楚咧嘴一乐:“大王和西楚王都是当今豪杰,这一战肯定是惊天地,泣鬼神,桓楚如果不能亲眼看一看,死也不能瞑目。请大王恩准我随大王前往。”   “臣也是如是想。”萧公角大声说道。   “你们可是统兵大将,怎么能……”项羽的话还没说完,桓楚抢过话头说:“臣已经擅自将兵权转交给了周大司马,大王要责罚臣,也等臣护着大王回城之后再说吧。”说完,不由分说,硬挤到丁固的身前,眼睛一瞪:“竖子,还不给老子让个地方。”   丁固苦笑了一声,看了看项羽,项羽也知道桓楚要与自己共生死的心意,当下也没说什么,示意丁固让一让。丁固不敢吱声,上前吩咐开城。城门大开,项羽一催战马,冲出了城门,桓楚等人紧紧跟上。守门的东楚将士看着项羽等人的背影,心情沮丧,一个个如丧孝妣。   城外,虞子期坐在马上,看着项羽等人出了城,连忙迎了上去。项羽冲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虞子期前头引路。负责西门的张良早就得到了消息,也没有派兵出来拦截,项羽等人绕过张良的军营,直奔萧县。   萧县原为萧国,是宋国的附庸,周定王十年(公元前597年)为楚所灭。萧县城东南有萧城山,萧县即因此山得名。山北有睢水,山南有陂,方圆十亩,眼下正是秋鱼肥的时候。共尉就把行营扎在这里,田锦江的陷阵营、灌婴的虎豹骑和吕臣、虞子期所将虎贲营、羽林骑一共五万人,将并不大的萧山围着严严实实。张良的大营离此不到十里,一旦有事,瞬息可至。当然了,现在项羽只带着三百人来到萧山,张良根本不用那么紧张。   共尉在陂前的小土山上建了一个高台,站在台上,可以一直看到二十里外的彭城。李昶带着虎贲营站在台下警卫,只有李左车身着锦袍,陪着同样没有穿甲的共尉坐在台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话。李左车深明共尉的用意,本来他并不赞同共尉与项羽这样聚会,可是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项羽出城,大事已定,他的心情十分轻松,谈笑风生,意态自如。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萧城山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景色,可是登高望远,就足以让人心旷神怡了,更何况还有两个亲卫正在烤刚从水陂中钓上来的肥鱼,香气老远的就让人馋涎欲滴。   “大王,他们来了。”李左车一指山下。共尉沿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虞子期带着项羽已经来到山下。共尉笑了,站起身,走到台前,拱手而立。   项羽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桓楚,桓楚反手又扔给了丁固。丁固愣了一下,可是一看桓楚那凶恶的模样,只得忍气吞声的接了过去。李昶大步的山上赶了下来,对着项羽躬身一拜:“我家大王请东楚王登高一叙。”   项羽见是李昶,温和的笑了笑:“是你啊。”   李昶一笑:“正是。大王请。”   项羽颌首,大步向山上走去。桓楚和季布一左一右,紧紧相随。丁固和萧公角等人却被拦住了,李昶客气而坚决的说道:“二位请在山下相候,马上就会有人来安排你们。”   “在山下相候?”萧公角一下子恼子,“呛啷”一声拔出半截长剑,瞪着李昶说道:“你们难道有什么阴谋不成?”   李昶微微一笑:“如果我们有阴谋,那你们上去也是没有用的。”   萧公角被他一句话就噎住了,嘴巴张了张,无言以对。项羽闻言停住了脚步,对萧公角道:“你们就在山下相候,不得惹事生非。”   萧公角无奈,只得还剑入鞘,躬身应诺。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安排他们休息,只是萧公角和丁固都担心项羽的安危,哪里心思吃喝,两人也不坐,仰着脖子,看着山上。那三百亲卫也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随时待命。   项羽来到台前,共尉拱了拱手:“兄长,别来无恙?”   项羽一步踏上了台阶,上下打量了共尉一眼,过了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一抹笑容,还了一礼:“托贤弟照顾,还活着。”   共尉哈哈大笑,拉着项羽的胳膊,用力拽了拽,点了点头:“看来兄长虽然瘦了些,体力却还有。来,我们到台上说话。”   项羽点头,和共尉挽着手走上台上。李昶和虞子期对着季布和桓楚拱拱手:“二位将军,我们就在此相陪吧。”   “多谢。”季布和桓楚见台上除了共尉和项羽之外,并无他人,也就放了心,二人在台前东侧的两张席上坐下,也不说话,虽然目光不在台上,却都竖起了耳朵,倾听台上的一举一动,手虽然都扶在大腿上,却离剑柄不远,一旦有异常,立刻就会拔剑冲上去。   “请坐。”共尉坐到西面的位置,示意项羽入座东面的坐席。项羽瞄了一眼,没有立刻入座,却看着共尉说道:“贤弟,我是主,你是客,似乎我们应该换一换吧。”   “不然。”共尉摇了摇头:“现在我是主,你是客,正应当如此坐法。”   项羽一下子沉下脸,冷笑一声:“贤弟以为,这天下都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吗?”   季布二人一听,吃了一惊,都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手按上了剑柄。他们早就料到会有一战,但是却没想到,这还没坐下呢,项羽就要发飚了。他们随即离开了坐席,做出了战斗的准备,虎视眈眈的看着各自挑选的对手。季布盯上了李昶,而桓楚却瞄上了虞子期。李昶也站了起来,怒目而视,只有虞子期安然若素,有些好笑的看着瞪着大眼的季布和桓楚,摇了摇头,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共尉也在看着项羽,他甚至都没有做出警戒的样子,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看着项羽。项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要再喝一声,又觉得那样会落了气势,只得继续愤怒的瞪着共尉。   “你累不累?”共尉扑哧一声笑了,“大老远的跑来,就这么瞪着我?”   项羽也觉得有些懈气,他鼓足了精神要借着主客的由头抢先发飚,占点上风,哪想到共尉根本不当回事。真要他现在就拔出剑来杀了共尉,他又觉得这样好象有点小题大做。他是想杀共尉的,可不是这样趁共尉不备的情况下,要杀,那也是两人都做好了准备,全力一战。可是,现在他的情况有些尴尬了,既不能攻击共尉,又不能泄了这口气,只能硬撑着站在那里。他想说句场面话,可是想来想去,却实在想不到什么,他不免有些后悔,还是读书少啊,要不然,这时候来句什么圣贤说过的话,岂不是义正言辞?   “彭城还是你的,但是这座山,现在是我的。”共尉一点也不让步,再次指了指东面的那个座位:“坐!到这里,我是主,你是客。”   他看了项羽一眼,又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季布和桓楚,脸色一冷,语带讽刺的说道:“要想打架,我一定奉陪,只是不让客人坐就开打,我这个主人也未免太没有礼数了。”   项羽更觉得难堪,共尉说得虽然难听,可是却是实情,彭城还算他的,可是萧县,确实已经是共尉的了。在这里,共尉是主人。   他摆了摆手,示意季布和桓楚放松一些,自己也有些尴尬的入了座。共尉这才露出了笑容,举起酒杯冲着项羽点点头:“来,我们先干了这一杯。”   项羽闷声不吭的举起杯,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全无半点滋味。项羽忽然发现,自己鼓足了气到这里来,却遇到共尉这么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着实有点无处使力的感觉。试探性的一拳挥了出去,一点成绩也没有,还得自已收回来,这种事情让他有些不自觉的心虚起来。   虞子期抬起手,示意李昶道:“坐,坐,别那么紧张。”   李昶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红着脸坐下。季布和桓楚互相看了一眼,也觉得不自在,讪讪的坐了。他向山下看了一眼,三百亲卫营在萧公角和丁固的带领下紧张的注视着高台上的一举一动,可是西楚的三百虎贲营却很放松,他们站在台阶西侧,安然若素的执行着自己的警戒任务,眼里似乎根本没有东楚的这些人在。更远一些的地方,陷阵营也一点反应也没有,虎豹骑和羽林骑这两只骑兵更是连眼睛都不往这边看一下。   西楚越是放松,季布等人越是紧张。相比之下,他们只有三百人,如果想死里逃生,唯一的机会就是凭借项羽的悍勇,一下子制住共尉。这一点,共尉就算想不到,虞子期、李左车这样的人也肯定能想到,现在共尉能够这么放心的和项羽近距离接触,自然是做好了充分准备,不怕项羽突然发飚。他究竟有什么样的凭仗?季布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其中的道道来,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安。   西楚让人摸不透的东西实在太多。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十二节 嬉笑怒骂   说话间,亲卫将刚刚烤好的鱼送了上来,火候正好,外焦里嫩,上面还洒了些不知名的香料,闻起来更是香气扑鼻。心情颇为郁闷的项羽一闻之下,竟是被吸引住了。   “大王请。”那个亲卫端上几个小碟放在项羽面前,然后躬身行了一礼,退了下去。项羽看看那几个小碟,却发现这些并不是自己熟悉的调料,他不知如何用法,只得茫然的看着共尉。共尉却是开心的拍了拍手,直接从盘中抓起鱼,就着小碟中的调料蘸了蘸,然后张开大嘴,一口就咬下了大半条鱼,三嚼两嚼,便咽了下去,项羽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接连吃掉了两条鱼,这才有空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项羽,摆手示意道:“兄长快吃,这烤鱼就是要趁热吃才脆,凉了,就不好吃了。”   项羽看着共尉那副八辈子没吃过好东西的劳酸样,哭笑不得,伸手拿起案上的竹箸,在案上顿了顿,刚要去夹盘中的鱼,共尉却又叫了一声:“别用箸,就用手,用手才痛快。”   他一边说着,一边左右开弓,说话的功夫,又是两条鱼下了肚。项羽看得目瞪口呆,便也放下竹箸,用手拿起鱼蘸了些调味,试探的尝了一口。鱼烤得正好,鱼皮焦脆,鱼肉滑嫩,一口咬开,鱼肉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而那些调料又恰到好处的去了鱼的腥味,果然是让人食欲大开。   项羽连连点头,也很快吃完了一条鱼,脸上浮出一抹笑容,赞了一声:“果然好味道。”   那厢共尉已经将盘中鱼一扫而空,正眼馋的看着亲卫,听项羽这么说,才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才吃了一条,不禁仰天大笑:“兄长果然是贵族之后,吃起东西来细嚼慢咽,不似我这等闾左氓隶,只知道大块朵颐,也不管是不是贻笑大方。”   项羽微微一笑:“贤弟何必拿这话来挖苦我?你现在是堂堂的西楚王,很快就要富有天下,可不是当初的闾左了。而我,却愧对我项家的列祖列宗……”他本来还是笑着说的,可是说到后面一句,却不免的心酸起来。项梁临死之前,要他振兴项氏,借着这大好机会,建立属于项家的王朝,没想到几年的功夫,项家王朝就象个泡泡,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就破了,而他却要连项家祖宗的血食都保不住了。一想到此,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似的,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而刚刚觉得美味的烤鱼也变得如同木屑一般难以下咽。他愣了半天,长叹一声,颓然的放下了手中的鱼。   “兄长为什么不吃了?”共尉热情的连连相劝:“我看兄长有些瘦弱,一定是做王太辛苦了,要多吃点,补补身子。”   “贤弟,休要取笑。”项羽苦笑一声:“我这个王……当得实在是……实在是……唉,还是不提了吧,提起来,徒惹人笑。”   “谁笑?”共尉大大咧咧的一挥手,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话间,亲卫又送上一盘鱼,他一边抓起鱼大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你这王当得好不好,自有后人评说。不过,要以兄弟我说呢,你倒还不是最差的。”   项羽抬起头,有些恼怒的瞪了共尉一眼。共尉正忙着吃鱼,根本没看他,所以他那能让万人倒退的一瞪,对共尉根本一点作用也没有。共尉继续说道:“其实后人也说不清。看人挑担不吃力,他们没当过王,又怎么知道当王的难处?只会说些轻飘飘的废话罢了。”   “他们虽然没当过王,可是,有贤弟这样的明君在侧,他们还不会比较吗?”项羽撇了撇嘴,暗带讥讽的说道。共尉一边啃鱼,一边抬起眼皮看了项羽一眼,笑了:“兄长,你也变了。”   “我变什么了?”项羽一时搞不清共尉说的是哪一方面,有些茫然。   共尉扔下手里的鱼骨头,舔了舔手指,又在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洗手,接过手巾擦了擦,然后坐直了身子,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说道:“政务烦心,军务又繁忙,让人好生无聊,这才约兄长一聚。当此秋高气爽、水清鱼肥的良辰美景,兄长却语带机锋,全无当年任性使酒的爽快,实在让我,唉——”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半晌无语,失落的心情溢于言表。   项羽听他说起当初两人在彭城的情景,也有些黯然。那时他经常到共尉府中喝酒、比武,共尉当时还有伤,但是只要他去,共尉从来不推辞,每次都是不醉不归。那时是多么畅快啊,可是现在,他看着共尉的背影,忽然有些歉意。他站起身来,从案上取过自己的酒爵,又从共尉的案上取过他的酒爵,然后走到共尉面前,将共尉的酒爵递到他手中,接着将两只酒爵一碰,示意了一下共尉,然后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一手抹着胡子上的酒渍,一手向共尉亮出了爵底。   共尉看着依稀又见几分当年豪爽模样的项羽,微微一笑,也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同样向项羽亮出了爵底。两人对视了片刻,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   他们俩的笑声都是中气十足,不仅台下的亲卫们听到了,就连稍远些的陷阵营将士都听到了。他们好奇的向台上看来,见共尉和项羽二人手握酒爵,站在台边一副相见欢的模样,都有些糊涂了。这两人是来拼命的,还是来叙旧的?   连喝几杯酒,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彭城刚刚结交时的样子,大口大口的喝着酒,大块大块的吃着鱼。在共尉的相劝下,项羽也不顾形象的用手抓着往嘴里塞,直到杯盘狼藉,两人看看对方的样子,忍不住又相对大笑。   见项羽心情不错,共尉又笑着把话题扯了回来:“兄长,你以为我这王当得舒服吗?”   项羽虽然提到这个话题有些不舒服,可是几大杯酒下了肚,倒也不象开始那么明显了,他半开玩笑的说道:“你这个王如果还不舒服,那还有谁舒服?难道是田荣、韩成?还是臧荼、陈余?”   共尉满面笑容,放下酒杯摇了摇头:“不瞒兄长说,要论舒服,我这个王还真不如田荣、韩成他们舒服。他们不用操心政务,不用面对成堆的书牍,不用听那些自以为是的儒生们唠叨,而我呢?不操心政务,就失了做王的本份,不看书牍,就不能知治下事,不听儒生唠叨,就是拒谏。你是不知道,孔子鱼那个老头……唉,我也就是在这里敢这么说他,如果是在咸阳,他又要在太学声讨我了。”共尉摇着头,一脸的痛苦模样,仿佛他这个王简直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般。   看着共尉这样子,项羽忽然有些兴灾乐祸,他笑眯眯的说道:“那是你自己找的,要不是你自己把他摆那么高,他至于敢这么蹬鼻子上眼?刚才你说我瘦了,依我看,你也胖不到哪儿去,是不是被那老夫子折腾的?”   “不然。”共尉一抬手,正义凛然的打断了项羽的话:“我是被他们折腾得瘦了,可是我治下的百姓却因此胖了,以我一人之瘦,换天下之肥,值得!”   项羽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沉吟着,苦笑了一声:“贤弟,我现在有些知道为什么你的关中恢复那么快了。你这个做王的,能为了百姓而自抑至此,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个?”   共尉长叹一声:“兄长,你是贵族出身,虽然在外流亡了不少看,算是知道些民间疾苦,可是,你了解到的,只是看到的,听到的,而我不一样,我自己就是个黔首出身,百姓的苦楚,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过的大秦帝国为什么转眼之间就崩溃了?如果不让百姓活下去,那么百姓也不会让我这个王安安稳稳的当下去的。”   “这是什么话?”项羽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尊卑有序,贵贱天成,黔首劳作以养君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施仁政,那是你的仁德,可是却不应该是因为怕他们造反。如果他们胆敢犯上,那自有尺一律、三尺剑在,又焉能容他们胡作非为?”   共尉笑了笑:“那你我起兵反秦,又是什么?”   项羽哼了一声:“那是秦失其德,天自灭之。我们趁势而起,是替天行道,可不是悖逆犯上。兄弟你连这点天命都不知道,难怪你这王当得辛苦了。”   共尉还是不生气,他需要的就是把项羽绕到这些圈子里来的,现在项羽主动跳进来了,他正中下怀。他连连摇头,一副对项羽的话很不以为然的样子,摆手打断了项羽:“这么说,我们都只是在遵照天命行事,所有的这一切,上天早就安排好了?”   “那当然。”项羽不假思索的应道。   共尉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兄长以为,天命究竟是在你,还是在我?”   项羽一下子噎住了。他瞪着共尉,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之间就被共尉绕进了埋伏圈。天命在谁,这不是很清楚吗,可是他应该怎么办才是遵从天意?刚刚还很流利的嘴一下子结巴起来,他想来想去,好象也找不出一个自圆其说的说法,只得撇了撇嘴,摆出一副不屑回答的样子,闷头喝酒。   “其实呢,依我看,你确实也不是当王的命。”共尉不依不饶,又跟着刺了项羽一句。   项羽本想反驳他,可是一想,自己都这样了,还争个什么故事啊,不是就不是吧。一想到此,他也不回答,继续大杯大杯的喝着酒。   共尉恍若未见,他转着手里的酒杯,慢条斯理的继续说道:“你当了五年东楚王,东楚的百姓没有一天能过上安稳日子,男子被征发来打仗,战死沙场,女子在家养老育少,还要种地,辛苦劳作的一点粮食,也要被你手下的那些官吏强收来供给你的大军。如果不是你从敖仓弄了不少军粮走,恐怕你连今天都支撑不到。不用我来,你治下的百姓,也会再次揭竿而起,再行当初我等在大泽乡做的那些事。”   “哼!”项羽歪了歪嘴,不屑一顾,可是心思却不由得跟着共尉的话走了。他反思自己称王的这段时间以来所做过的所有事情,好象除了打仗,确实没有为改善民生做过任何事情。共尉的话虽然很尖刻,但基本上是实情,东楚一直保持着三十万大军的规模,再加上大量征发的民夫,可以说家家有人当兵也不为过,女子在家担当劳动主力也是事实。   不想则已,一细想,项羽真的惊出了一身汗。自己的东楚和暴秦有什么区别?秦始皇也是驱使天下人征战四方,他也是驱使治下的百姓年年打仗。相比起来,秦始皇还南征北越,北驱匈奴,而自己呢?不过五年时间,就要沦为阶下囚了。   难道自己真的不是做王的材料?项羽冷汗涔涔,却不肯服输,他给自己打气说,自己是王,不需要那么精通政务,只要他平定了天下,自然会有臣子帮他打理政务。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又被他自己否定了,自己帐下有能管理政务的吗?全是冲锋陷阵的武夫,能管理民政的,却找不出几个,象西楚的陆贾、吴巨、萧何那样的臣子,他的手下更是半个都没有。   五年了,怎么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项羽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悲哀的接受了共尉的观点,他没有做王的天命,他不会是有一个好的王,他连赢政那个暴君都不如,“彼可取而代之”这句话,只是一句无知的疯话。他不是没有机会,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可是他却没有能力抓住它,只能又眼睁睁的看着机会溜走了。   天命不在他。   季父看错了,亚父也看错了。   项羽忽然之间万念俱灰,心底那一丝残存的侥幸不经意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共尉一直注意着项羽的脸色变化,见项羽的脸色越来越沮丧,越来越阴沉,他知道项羽的信心在一点点的崩溃,而他的气势也随着信心的崩溃而渐趋变弱。   “我承认,治国我不如你。”项羽抬起头看着共尉,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东楚败给了西楚。”   “东楚败给了西楚?”共尉一笑,斜着眼睛看着项羽,仔细玩味着这句话。他从项羽的话里听出了另外的意味。   “是的,如果我东楚也有和你西楚一样的贤臣,最后的胜负恐怕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项羽冷笑了一声,刚刚弱了些气势忽然又报复性的反弹上来,变得更加强悍。   “你说的是陆贾他们几个?”共尉嘴角挂着一丝笑,项羽的反弹正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这么简单就治服的项羽,那项羽就不是项羽了。   “当然。”项羽既像是在自责,又像是在憧憬的说道:“如果我朝中也有几位这样善于治民的臣子,以我东楚的领地,又何弱于你西楚?”   “嗯,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东楚也兵精粮足,百姓富庶,你就能打赢我了?”   “难道不是吗?”项羽反问道。   “不见得。”共尉直截了当的给了项羽一个否定的答复。项羽眼中怒气陡生,刚要发火,却又想起眼下自己的处境,败已经败了,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只能给人当笑料罢了。现在能做的,就是看看共尉又有什么歪理。   “不见得。”共尉又重复了一下刚才的结论。迎着项羽冷峻的目光,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我们说过了治民,再来说说治军。想来兄长的意思一定是说,你虽然输在治民上,可是治军,你还是很在行的,是不是?”   项羽昂起了头,挺起了胸,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那副神情却明白无误的表明了他的回答。   “那好。”共尉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头:“兄长说说看,你手下有哪些人是能带兵的。”   项羽微微一笑,撇了撇嘴:“那太多了,桓楚,龙且,周殷,周兰,项佗……”   共尉面带微笑,一声不吭的看着项羽,一直等到他说完了,这才慢声细语的说道:“桓楚一败于济北,二败于胡陵,算不得能将。”他的话刚说完,坐在台边的桓楚脸就黑了。   “龙且,被臧衍和陈余割了脑袋,不行。”共尉又摇摇头。   “第一次丢了南郡的,就是周殷吧?他们兄弟,好象没有什么战绩值得夸耀,也不行。”   “项佗……”一说到项佗,共尉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似乎觉得把项佗算作能将最可笑似的。“项佗先后在韩信和周叔手下吃过苦头,现在是周叔的手下败将,这样的人在东楚也算是能将吗?兄长,不要拿这些人来说事,你再想想,能不能挑出一两个和韩信、周叔、张良相提并论的。”   项羽哑口无言,这三个人正带着大军围城呢,他要挑得出来一个,至于这么憋屈吗?   “真要说会打仗的,东楚只有一个还勉强。”共尉左手握成拳,然后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项羽:“你!东楚也就是你,勉强算是会打仗了。”   项羽被共尉这句话刺激得一下子面色胀红。会打仗,还是勉强算是会打仗,与其说是共尉在夸他,不如说共尉在骂他。项羽再也忍不住了,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拔剑出鞘,指着共尉喝道:“依我看,西楚最能打的,不是什么韩信、周叔,而是大王。项籍不才,愿意向大王请教一二。”   台边坐着的几个人一看,都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按着腰间剑柄。桓楚刚才被共尉损了,更是恼火,直接把剑拔了出来,作势就要扑上去。虞子期横跨半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季布刚要动,李昶也嘿嘿一声冷笑,身体微躬,如同一只作势的豹子,只要季布再向前半步,他会就毫不留情的冲上来,将他撕成碎片。台下的萧公角和丁固一看,立刻扬剑出鞘,放声大呼。三百亲卫营齐声大喝,就要往台上冲。虎贲营毫不示弱,亮出了手弩,手指搭上了悬刀。   远处的陷阵营和虎豹骑、羽林骑一见这边要动手了,立刻鼓声大起。羽林骑左右司马李必、骆甲扬声大喝,一千羽林郎跟在后面急驰,一边将长戟和硬弓抄在手中,一边绕着项羽的三百亲卫飞驰,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冲进来急射。   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只有共尉稳若泰山的坐在案前,看着横眉冷目的项羽,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还是那么性急,话还没听懂就要动刀动剑的。”   “大王的话还不够明白吗?”项羽冷笑一声,一振手腕,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清吟:“既然大王认为我东楚没有一个能打,那我就向大王讨教一二,看看什么才叫能打。”   “打打打,你就知道打。”共尉没好气的骂道:“我说打仗,你说打架,是一回事吗?”   “怎么不是一回事?”项羽一下子愣住了。   “归你项家还是世代为将的。”共尉气极反笑,翻了翻眼睛,反问项羽:“打仗和打架是一回事吗?看来我说你勉强还会打仗都是高估你了。你就是个好勇斗狠的匹夫,只知道上阵搏杀,却不知道排兵布阵,运筹帷幄,怎么可能是一个好将军?”   项羽这才明白自己搞混了,他站在那里,进也不似,退也不似,尴尬的看着共尉,又看看手中的剑。桓楚等人就等他动手呢,可是等了半天,羽林骑和陷阵营都将亲卫营围上了,项羽还是站在那里没有行动,他们都愣住了,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再说了,就算要打架,你难道就准备用这口剑来杀我吗?”共尉趁着项羽进退两难的时候,站起身,沉下了脸,阴森森的对项羽说道。   项羽低头一看,顿时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他手里握的这口剑正是共尉送的,上面还有共尉刻的铭文。可是,现在他却打算用这口剑要来杀他。   项羽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剑。长剑落地,颤了两颤,似乎不胜哀痛。   共尉缓步走上前去,低下头,捡起剑来,右手轻轻的从剑身上抚过,仰天长叹,反手从自己的腰间拔出另一口剑,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这两口剑,声音如清冷的清风一样掠过项羽的心头。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没想到,今天要断的,却是我的心。如此不祥之物,留他何用?”他喃喃的呓了两声,慢慢的抬起头,冲着失魂落魄的项羽一声怒吼:“留他何用?”   话音未落,他举起长剑,猛力互击,两口剑发出一声响亮的哀鸣,齐齐断为两截。断剑落在项羽脚下,两口剑上一模一样的铭文象是针一样刺痛了项羽的眼睛,更是刺痛了他的心。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十三节 赤子之心   项羽不知所措。从今天出门起,他就一直觉得不安。站在那个与虞姬初见的十字路口,他想到的虽然有虞姬,但更多的却是自己还欠共尉一个人情。来到萧山,共尉待他一如既往的热情,让他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当初在彭城的美好时光。恍惚之间,他好象忘记了他们现在是敌对的关系——或者,从他决定出城来见共尉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坚定的认清这个立场,他下意识的又把共尉当成了他意气相投的好兄弟。共尉和他说做王的使命,他虽然嘴上不承认,可是有共尉这个王在面前做参照,他多多少少也接受了共尉的结论:他项羽不是一个合格的王,至少在共尉面前,他不能称为一个明君。共尉说他不会打仗,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他不服气,他要和共尉比试一番,以证明自己的失败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用兵能力。在他看来,这似乎顺理成章,他们当初在彭城的时候,一边喝酒,一边谈论武艺,一旦有不同的看法,常常要起来比试一番以事实说话的。虽然共尉说他把打仗和打架混为一谈有些让他没面子,可是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项羽心底里还有一个没有说出来的理由,他虽然自负在军事上有所心得,面对其他的将领,他总觉得那些人是猪脑袋,就算读了些兵书,也是泥古不化,只知道死搬硬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包括现在围城的三员西楚大将,他也不怎么看在眼里,韩信也好,周叔也好,张良也罢,他们如果不是仗着西楚雄厚的实力,他们能把他围在彭城吗?他完全可以象攻击陈余他们那样,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他们击败。张良在南郡,不就没占到他一点便宜?   项羽放眼天下,在军事上可以说没有敌手,如果说一定要找一个能和他一较高下的,也许只有眼前这个共尉。共尉出道以来打的那些仗,项羽都比较清楚,他对共尉的用兵能力也是首肯的,或者说,共尉用兵的方式和他有相近的地方,都喜欢打硬仗,都喜欢用骑兵,都喜欢出奇不意的攻击对方的要害。   正因为如此,项羽才特别想和共尉一较高下。证明自己会打仗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要让共尉知道,他这个兄长并不仅仅是大几岁而已,至少在军事上,他还有做共尉兄长的资格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拔出来的剑却让共尉如此伤心,他只是想和共尉比试比试,并不是想杀共尉,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共尉。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得了天下,共尉做了他的臣子,他一定让共尉做大司马,兄弟俩并肩战斗,纵横天下。就算他们已经撕破了脸,他也没有想过要取共尉的性命,现在他都已经放弃了反抗,只想和共尉一战,然后就向共尉托孤,又怎么会要杀共尉呢?他知道,天下大局已定,就算自己杀了共尉,也于事无补了,更何况他虽然希望能击败共尉,却没有把握击杀共尉。   共尉误会了。一怒之下,击断了两口长剑。这两口剑,项羽认得清楚,他这一口,是共尉仿他的那口巨剑制的,而共尉那一口,却是仿那口湛卢所制,那两口剑,正是他们当初在巨鹿城上击败三十万秦军、力挽狂澜的功臣,这不仅是两口剑,更是他们并肩杀敌、血一般情义的象征。也正因为如此,共尉才会在上面刻上同样的铭文:“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和以前任何一口剑上的铭文都不一样,这其中的深意,项羽一清二楚。   看着共尉悲愤莫名,项羽更是伤心欲绝。   共尉将两口剑扔在地上,如同一头发狂的狮子向台边紧张的桓楚和季布大步走了过去,须发贲张,威猛之极,他走到桓楚面前,怒视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虞子期退到一旁,招了招手,以一种极其轻蔑的态度对桓楚说:“要打架?来!”   桓楚虽然很想冲上去,一剑杀死共尉或者挟持住他,就象曹沫挟持齐桓公一样,可是他却不敢,偷眼看了一眼项羽,希望能得到一点暗示,可是项羽站在那里如木偶一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眼色,桓楚无奈,只得讷讷的退到了一边。   “哼!”共尉哼了一声,大步走下高台,虞子期、李昶扔下桓楚、季布,一左一右的护着共尉,亦步亦趋。桓楚等人不明所以,也不敢下令攻击,再加上有虎贲营在一旁,项羽带来的亲卫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共尉下台去了。   共尉一离开,田锦江指挥着一万陷阵营将高台团团围住,剑拔弩张,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将项羽等人射死在乱箭之下。桓楚和季布见了,心如死灰,本来想抓住共尉做人质的,现在共尉已经安然无恙的走了,他们这三百人被一万陷阵营围在中间,哪里还有活路?   “大王?”桓楚和季布将项羽围住,焦急的叫道。   项羽抬起头,茫然的看着桓楚和季布,双目之中全是后悔和哀伤。   “他走了?”   “嗯。他走了,可是,我们却走不了了。”桓楚低下头,沮丧的说道。季布一声不吭,可是从他的眼神里,也看不出有一点希望。两人只是看着项羽,这时候项羽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大王……”萧公角和丁固冲上台来,一下子拥到项羽面前。丁固脸色发白,满脸是汗,手却冷得发抖,他停在台边,注视着下面重重迭迭的西楚军,心神不宁。萧公角却冲到高台的那一面,看了一眼,然后紧张的对项羽说:“大王,台南冲不出去了,北面正在部署,应该还有点可能,我等在南面厮杀,吸引西楚军的注意力,请大王从北面下台,以大王的战力……”   他的话还没说完,项羽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临阵脱逃的人吗?”   萧公角一愣,把后面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项羽确实不是临阵脱逃的人,可是凭他们这三百人,就算项羽勇猛也不行啊,陷阵营是共尉手下最强悍的步卒,从成军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打过败仗。一万对三百,如果还让他们跑了,那还是陷阵营吗?更何况旁边还有虎豹骑呢。共尉把他手下最精锐的人马全安排在这里,显然没安好心。   项羽不退,桓楚等人只得鼓起余勇,准备拼死一战。他们扔掉了没用的东西,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方便接下来的血战。可是等他们都收拾好了,却发现项羽还没有动弹,一手握着一口断剑,神情凄凉。   “大王,我们快走吧。”桓楚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再不走,等西楚军全部准备好了,我们就更走不了了。”   项羽依然一声不吭。   桓楚等人面面相觑,站在台边一直注意西楚军动向的丁固急了,赶到项羽面前,大声叫道:“大王,西楚军已经将高台围住了,我们走不脱了。”   “走?”项羽总算抬起了头,看着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丁固,反问了一句。   “大王不走吗?”丁固傻了,也反问了一句。   “我不走。”项羽摇了摇头:“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白的死在这里的,伤他的是我一个人,我去见他,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然后向他推荐你们。你们都是难得的勇士,他一定会接受你们的。”   “他接受我,我还不接受他呢。”一直没有吭声的季布哼了一声,把头扭在一边。   “季布,你兄弟的事,不能怪他。”项羽拍了拍季布的肩膀,叹惜了一声。   “与我兄弟的事无关。”季布躬身施礼:“臣侍奉大王多年,眼中从无他人,大王不惧生死,臣又何惧?臣唯愿追随大王。”   “臣也愿追随大王。”桓楚随即慷慨的抱拳施礼。   “臣也是。”萧公角大声说道。   “臣……也是。”丁固最后说,可是他的声音不是那么坚定,显然有些犹豫,不过其他人心情激动,都没注意他的异常,只有项羽有些异样,他抬起头看了丁固一眼,刚要说话,却发现李左车负着手,站在台边,平静的看着他们君臣。   “李军谋……”项羽大喜,顾不上其他,连忙分开桓楚等人,大步走到李左车的面前,深深施了一礼。李左车连忙还礼,两人打躬作揖,不象是生死之间,倒象是参加宴会一般。   “李军谋,我想再见你家大王一面,请军谋代为通禀一声。”   李左车苦笑着摇摇头:“敢告大王。我家大王心情很不好,不想见你。我到这里来,是向大王传达他的意思,他请大王即刻离开萧山回彭城去,做好准备,我军三日后将开始攻城,到时候大王将亲临战阵,以你一决雌雄。”   桓楚等人一听,惊喜的互相看了看,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共尉居然还会放他们走。丁固更是欣喜若狂,不等项羽说话,他就向下冲去,刚走了一步,又觉得有些异样,连忙站住了。   季布大怒,恨不得一剑砍杀了他,只是李左车在这里,他不好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这才强忍住了。丁固见季布发怒,心虚的低下了头,退到一边。桓楚和萧公角不屑的哼了一声,把头扭了开去,看看李左车,见他脸色郑重,并不象玩笑,这才放了些心,又看向项羽。   项羽皱着浓眉,长叹一声:“战又何益,彭城虽有八万兵,可是存粮不足半年,如何能胜?我不回去了,请李军谋代为通禀,我要再见他一面,把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并解决。”   李左车为难的看着项羽,考虑了好久,见他神情坚决,不象是一时冲动,只得点点头:“请大王稍候,我去试试看。不过,大王现在心情极差,能不能见你,我可不敢担保。”   “多谢军谋。”项羽又是躬身一拜。   李左车下台去了,陷阵营似乎已经得到了命令,铁桶一般的战阵分开了一条通道。李左车穿过那条长长的通道,一直向远处的共尉大营走去。项羽站在台边,目光一直跟着渐行渐远的李左车,直到消失在大营里。   台上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刚自想着自己的心思。共尉说要放他们回去,至少说眼下不会有生命危险了,现在的麻烦是项羽,他放着眼前的机会不抓住,却一根筋的要见共尉,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李左车钻进大帐,共尉正饮着酒,一看他进来,笑嘻嘻的问道:“如何,他们走了吗?”   李左车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解:“大王,又被你猜中了,他坚决不走,要再见你一次。”他看了一脸得色的共尉一眼,叹了一声:“看来大王赌对了,这个项羽与普通人不一样,只能用不一样的办法来对付。”   共尉收起了笑容,叹惜了一声:“所以我说,他还是个赤子,生活在单纯的世界里,不适合这个世界呢。你看看他身边的那些人就知道了,季布为了一个诺言,可以不惜生死,季心宁可去死,也不吐露一个字,不让我们抓住项羽的任何把柄。桓楚、萧公角,明知萧山是个死局,却义不容辞的跟着一起来。”   李左车默默的点了点头,插了一句嘴:“只是那个丁固,好象有动摇之意。”   “是吗?”共尉有些意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真是怪了,他和季氏兄弟一母所生,却相差甚远。”   “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李左车也笑了,“项家这么多人,也不是只有项羽一个人如此吗,项佗、项伯,恐怕心早不在彭城了。”   “那个项庄还不错,有点骨头。”共尉接着说道。   “嗯。”李左车坐在共尉对面,自己拿起酒匙给自己添了一杯酒,端起来有滋有味的喝了。“现在怎么办?”   “耗他一阵子再说。”共尉放下酒杯,双手抱在头后,惬意的笑道:“李君,只是要麻烦你多跑几趟腿了。”   李左车哈哈大笑:“无妨,如果真能收服项羽,兵不血刃的拿下彭城,免得生灵屠炭,臣愿意多跑几趟。”   “知我者,李君也。”共尉笑着指指李左车,又指指自己:“你我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相视而笑。   项羽在高台上等了好久,李左车才阴着脸走了回来。项羽一见他的脸色不好,气势先弱了几分,然后听李左车说共尉正在帐中大发雷霆,心里更是悲痛,觉得自己这次真是伤了共尉的心了。李左车越是极力的劝他们立刻离开萧山,回彭城去准备作战,项羽越是不肯,他恳请李左车再去请示,无论如何一定要见见共尉。李左车无可奈何,只得唉声叹气的再回去请示,一去又是好半天,回来说,共尉还是不见,不过现在他不发火了,正在喝闷酒,已经快醉了,大王就不要等了,还是尽早回去吧。   一听说共尉喝闷酒,项羽更是着急,他拉着李左车的手着急的说道:“李军谋,烦劳你再去通禀一声。阿尉的脾气我知道,他一旦喝闷酒,一定会喝得烂醉如泥,然后头会痛好几天,和大病一场没有区别。是我伤了他的心,如果他喝醉了,我这心里……”他急得哽咽起来,话都说不下去了,只知道连声哀求李左车再去通报,说到最后,他撩起衣摆,就要跪在李左车面前,吓得李左车连忙拉住他,忙不迭的应道:“既然大王如此说,我就再去通报。正如大王所说,我家大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次他力排重议,邀大王萧山一会,就是不希望与大王刀兵相见。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也确实是没有想到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项羽更是羞愧难当,忍不住又要下跪。李左车如何敢受他的跪拜,连忙下台,匆匆的去了。   看着李左车健步如飞的身影,项羽懊悔的搓着手,焦急的在台上来回走动着。桓楚和季布等人见了,都哭笑不得。虽然他们觉得共尉的举止有些可疑,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愿去提醒项羽,一来项羽已经深深的陷入了自责之中,他们如果说共尉这是一个圈套,项羽不仅不会相信,反而会大发雷霆。二来如果共尉和项羽真能解开这个结,那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以目前的情况,共尉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血洒萧山。项羽死了,彭城就是共尉的囊中之物,就算他是在做戏,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恶意。   桓楚他们虽然没有商量,但是从眼神之中,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约而同的闭口不言,静静的等待着。他们有了计较,反而倒不着急了,着急的只有项羽一个人。   就在项羽在台上第一百二十一次转身的时候,李左车终于又出现了,他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赶到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对项羽说:“大王,大……大王,我家大王……愿意……愿意见你了。”   项羽一听,心花怒放,顾不上安排桓楚等人,一步就跨到李左车面前,一把拉着李左车的手,大叫道:“太好了,立刻带我去见他。”   两人大步下了台,直奔大帐而去,桓楚等人站在台上,互相看了看,都无声的叹了口气。大王虽然力可扛鼎,气可盖世,可是遇到共尉,他是彻底的失败了,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桓楚本来是想看看这两个当世的高手对决的,可是现在却一点兴趣也没有了,他走到台中央,捡起项羽他们的酒壶看了一眼,走到台边冲着下面的西楚军大声叫道:“他娘的,西楚就是这么待客的?给老子拿酒肉来,老子饿了。”   季布等人听了,也跟着破口大骂。台下的田锦江听了,哭笑不得,挥了挥手,命人抬了几瓮酒,送了几只羊上去,还有一些水陂中刚刚钓上来的鱼。桓楚等人见了,也不管地上没有席,就坐在地上,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十四节 巧舌如簧   共尉叉着腿,两只手臂搁在膝盖上,满脸怒气的坐在帐中,大帐整体上还算是整洁,只有帐角还有一些酒渍,看起来已经被收拾过了。他头上的王冠也不知道扔哪去了,头发有些凌乱,脸色很不好,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很凶恶。大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几只酒瓮封泥大开,堆在他的面前,案上的一只髹漆凤纹耳杯中,斟着满满的一大杯酒。   项羽嗅了嗅,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再看看共尉的脸色,又长舒了一口气。共尉的脸色虽然看起来很臭,可是还远远没有到烂醉如泥的地步。   “阿尉!”项羽走到共尉面前,关心的叫了一声。李左车暗暗一笑,连忙撤了出去。从项羽这一声称呼中他可以看得出来,共尉绝对是安全的。   “东楚王。”共尉余怒未消,语带讥讽的哼了一声。   “唉呀……”项羽老脸一红:“贤弟误会了,我真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共尉又哼了一声,盯着项羽的眼睛看了好一会,似乎觉得他是真心的,这才捻指打了个响指,薄昭应声走了进来,拱手问道:“大王,有何吩咐?”   共尉指了指项羽:“备一张席。”然后又加了一句:“蔺席。”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喏。”薄昭应了一声,返身出了大帐,过了一会儿,取过一张厚实的蔺席铺好,在四个角上压上四只镇席兽,然后又在席上放下一个小一些的席子,对项羽躬身一礼:“大王请入座。”   项羽颌首,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普通的仆人或者亲卫,而是共尉的小舅子,现在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薄昭恭恭敬敬的还了礼,然后又给项羽布了杯箸,这才退了出去。   共尉沉默不语,神情之间的凶恶已经淡了,却露出一丝疲惫来。项羽暗自叹了一口气,双手举起杯,诚恳的说道:“贤弟,刚才是我出言无状,还请你不要记挂在心上。我用这杯酒向你陪罪,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   共尉强笑了笑,也举起杯子,一口喝了。   “彭城准备得如何了?”共尉开了口,神情平静而淡然,似乎不是说的血腥的战事,而是家长里短一样。项羽苦笑了一声,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又一饮而尽,这才说道:“贤弟你刚才也说了,我不是个明君。我入主彭城这些年,几乎天天在打仗,彭城的百姓没有想过我一天好处,我如果再拖着他们打这一场必输无疑的仗,除了多增加几万、十几万的伤亡之外,还能有什么结果?我不打了,贤弟你坐这天下吧。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让他们过上和关中百姓一样的好日子的。”   共尉抬起眼皮,打量着项羽的眼睛,项羽的脸色很沮丧,看得出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让一个从未认输过的人放弃自已为之奋斗了五年的梦想,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你舍得?”共尉的声音也缓和了些。   “舍不得。”项羽又给自己斟酒,三只指头捏着,端着嘴边呷了一小口,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可是我知道,这一仗打得没有意义。东楚不是西楚,彭城也不是咸阳,这样的大战事支撑不了几年。而在这几年内出现转机的可能性又太小了,以你西楚的雄厚实力,这个仗打上两三年最多是钱粮受点影响,东楚则不然,最多半年,钱粮就会消耗一空,城中百姓就得易子而食,拆骨而炊。何苦呢,大丈夫,败了就败了,又何必拉着十几万的百姓做无用的挣扎。”   项羽的声音越说越小,渐渐的变成了喃喃自语,与其说是说给共尉听,倒不如是说给自己听更合适。共尉一声不吭,认真的倾听着,一直等到他沉默不语了,才点点头:“有这份心,也不枉我与你相交一场。”   “我不是个明君,这一点,我承认不如你。”项羽抬起头,看着共尉的眼睛说:“只可惜亚父去得太早了,如果有他在,我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哼哼。”共尉笑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茬。他当然知道范增的作用,要不然也不会处心积虑的先把他气死。不过,范增就算没死,发挥的作用也有限,不到今天这个地步,项羽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认识?   “比起我季父来,我就差得更远了。”项羽又陷入了沉思。一想到项梁,他的心又有些刺痛。项梁临死前,将天大的责任放在了他的肩上,他曾经离那个梦想只有一步之遥,可惜,他现在却永远也不可能完成那个梦想了。将来,他如何去面对项梁?   项羽出神的看着杯中酒,痛苦不堪,只有举起杯,一杯接着一杯的往口中倒酒。酒入愁肠化作泪,两行泪珠从项羽的眼中溢出,划出他瘦削的面庞,摔到蔺席上,泪花四溅。   共尉一直默默的看着项羽以酒浇愁,直到他有些醉意了,才伸手摁住了他的酒杯,不让他再喝。项羽抢了两下,撒手松开酒杯,双手掩面,痛苦的弯下了身子,压抑的抽泣声更让人心碎。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他终于有机会不用再憋在心里,痛痛快快的宣泄出来。   共尉叹了口气,挪到他的身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轻声劝道:“你又何必如此,项家,也不是到了穷途末落的时候,只要你还在,项家就还在嘛。”   项羽摇了摇头,止住了哭泣,有些不好意思的擦着眼泪。“贤弟见笑了。”   “有什么见笑的。”共尉摇了摇头,感慨的说道:“兄长,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你这样一个盖世大英雄,能在我的面前流泪,我觉得十分荣幸。这说明你还把我当兄弟。”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项羽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不瞒你说,自从季父去世,这个担子落在我的肩上,我就没有一天安睡过,无时不刻在想着这些事情。细想起来,还是在巨鹿时安睡了几日。那时候胜负未分,如果战败,一切都将成为虚妄,我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作战,反倒不用想得太多。”   “嘿嘿嘿……”共尉心有同感的连连点头,向项羽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兄长说,我也是夜不安寝啊。原本手下只有几千人,我大可以放心入睡,后来入主关中了,又想着如何与兄长争夺天下。兄长,你安排章邯、司马欣的事情,可干得不地道啊。”   项羽尴尬的笑了笑:“一切都在贤弟的掌握之中,我那点安排,不是被你轻易的就破了吗。对了,章平被俘之后,为什么会传言说被你杀死了?”   “哈哈哈……”共尉一想到这件事,就有些得意,他放声大笑。不过,这其中的原因他却不能告诉项羽,他笑着说:“那时候章邯势大,我是怕哪一天被他给堵住,好拿章平的命来换一条活路啊。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样子,只能说是天意了。”   “真是天意。”项羽也长叹不已。   “得了关中,降伏了章邯、司马欣,我又开始愁匈奴人。匈奴人来去如风,没有骑兵就无法制服他们,所以我和匈奴人谈判,要他们归还乌氏族人。匈奴人当我好欺负,向我开出了天价,我实在气不过,只好集全国之力,与匈奴人一战。幸有天佑,我将匈奴人赶出了长城,恢复了蒙恬时的故境,也算没有辱没了我华夏一族的先贤。”   “华夏?”项羽愣了一下。   “嗯。秦灭六国,六国灭秦,现在又是我楚国天下独尊,再说什么楚人、秦人都不合适了。经过诸位臣工和太学的老师们商议,还是觉得以华夏为族名比较合适。不管是楚人还是秦人,抑或是齐人、赵人,都是炎黄子孙嘛。”   “嗯。”项羽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过。”   “嘿嘿,你只知道天天打仗,哪里会有时间想这些头疼的事情。”共尉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象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说以法治国还是以德治国,当初在咸阳也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考虑才决定下来的。别看现在大家都认同了我以德立法,以法治国的办法,可是当初,老夫子可是把我堵在宫里出不来,那个唠叨啊,唾沫星子都能洗澡了。”   共尉半闭着眼睛,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挥动着,似乎老夫子还在他眼前滔滔不绝的讲着他的鸿篇大论,神情痛苦不堪。项羽看在眼里,有些忍不住的想笑。原本他以为就他这个王无法安睡的,现在看来,共尉这个王当得也累。   共尉也打开了话匣子,将咸阳的新政实施过程中遇到的各种事情一五一十的对项羽讲了,事情太多,说了好半天,才算是说了个大概。项羽听得感慨不已,只知道共尉这个王有钱,关中财富甲天下,以为共尉这个王做得舒服,可是现在听了共尉的讲述才知道,这些财富的背后,是无数人的心血,而共尉这个王更是付出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努力。项羽又想,如果自己得了关中,会象共尉一样耐着性子和臣子们讨论,当他们不认可的时候,还会一遍遍的和他们沟通,讲道理、摆事实吗?   恐怕不会。项羽摇了摇头,又强调了一遍,肯定不会。   在政务上,自己的确不是共尉的对手,他做到的那些事,恐怕自已一件也完不成,更别说在短短的几年内将关中建设到这个地步了。   我不如他。项羽有些失落的对自己说。   “这么事里面,最难的就是封王的事。”共尉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又把因为封王而引起的诸多分歧细细的给项羽讲了。项羽对这个问题也一直很好奇,他不知道为什么共尉明明只要封一个王就可以减少很多麻烦,却一直硬挺着不松口。如果共尉愿意封陈余、臧荼他们为王的话,恐怕他们在共尉进入云中的时候就投降了,共尉统一天下的路还会更快一些。   “欲速则不达。”共尉摇摇头,无奈的对项羽说:“现在封他们为王容易,可是以后呢?难道再让我卸磨杀驴,一个个的把他们杀掉?”   项羽不解的看着共尉。共尉也不着急,又把当初他反对封王的理由给项羽讲了一遍。项羽也是聪明人,他很快就理解了共尉的用意。封王是自取灭亡之道,现在为了方便封王,那统一天下之后呢?为了长治久安,就必须把那些王一个个的铲除掉,要不然他们的实力膨胀之后,必然会成为新王朝的掘墓人,就象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最后毁灭了周王朝一样。真到了那个地步,只有让项羽最为不齿的卸磨杀驴却是最唯一可用的一招,而项羽却又发现,与最后再卸磨杀驴相比,共尉现在采取的办法无疑是最好的一个,也最符合项羽的道德认同。   我真是不如他。项羽看着侃侃而谈的共尉,再次确认了这个结论。   两人推杯换盏,在没有了开始的猜疑和敌对情绪之后,他们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初彭城时性情相契的时候。共尉把自己的事情一件件的讲给项羽听,项羽一边听,一边把自己放在共尉的角度来思考,每思考一次,他都觉得更加失望,自己和共尉比起来,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败给他,是毋庸置疑的结果。项羽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越是觉得共尉高明,他越是觉得羞愧,自己一直以为比共尉强,现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共尉的对手。他忽然想起范增有一次在生气的情况下说的话,这天下不是你的,你迟早是共尉的手下败将。   没想到这句话成了事实。项羽的脸忽然红了,他抬起头,严肃的看着共尉:   “贤弟,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败给你只是迟早的事情。从一开始,天意就决定了我无法完成季父的嘱托。我心服口服,死而无憾。”项羽说完,心悦诚服的拜服在地,向共尉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伏地不起:“我愿意将彭城交给你,让你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贤弟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无论如何一定要答应我。”   见这个时代最让人仰慕的英雄拜倒在自己面前,共尉却没有一点愉快的成就感。项羽是服了,可是他却还是要去死,难道自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演技直逼奥斯卡影帝的结果,却还是看着他死去,悲壮的死去?难道历史真的不可逆转,项羽没有死在刘季那个无赖的手上,却死在自己这个更阴险的无赖手上?   不,不能放弃!   共尉说不清为什么一定要让项羽活着,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听故事就觉得项羽是个英雄,也许是因为李清照的那句“至今思项羽,不可过江东”过于有名,也许是与成功的刘季相比,失败的项羽更象个英雄,英雄早是悲剧的,失败的英雄更让人惋惜。也许都不是,只是因为在与项羽的交往中,他确实被他的豪爽、彬彬有礼给折服了,在某种程度上,不仅是项羽被这份兄弟情给缠住了手脚,他这个明知自己是在做戏的人,因为入戏太深,最后也难以自拔。   共尉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现在的想法,他只知道,他要尽最大的努力,让项羽不再象历史上一样,悲壮的死去。   “你要死?”共尉沉吟了好半天,才轻轻的吐出了三个字。   “我没有能完成季父的遗愿,愧对季父,愧对我项家列祖列宗,还愧对亚父。”项羽伏在地上,说得并不快,可是却很坚定,没有一丝的犹豫,显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最后还有一些心事未了,要托付给共尉这个他最信任的人。“我征战数年,大小数十战,虽然自诩从无败绩,可是却没能给治下的百姓带来任何好处,甚至能最基本的安定生活也没有。桓楚、季布那样的勇士跟着我浴血沙场,我没有能带给他们任何富贵,我愧对他们,愧对天下人。除了一死,我别无他途。”   共尉沉默的坐着,他要听项羽把话说完,才能最后打开项羽的心结。   “桓楚、季布他们几个都是难得的勇士,你虽然平定了中原,可是匈奴未灭,边疆不稳,将来的战事还很多,他们一定能有机会建功立业。我希望你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项家的人,子严、子异都在你的手里,子严不通谋略,除了剑术不错之外,没有其他的长处。而子异颇通兵法,将来最有可能振兴我项家。希望贤弟不要因为我而埋没了他。”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虞姬她们母女,还有她腹中的孩子。”说到虞姬,一直很流利的项羽有些滞塞了,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接着说道:“琳儿是你的儿媳。我死之后,贤弟如果觉得不合适,也不要勉强,请贤弟代为挑选一个忠厚的人家,让她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虞姬腹中的孩子,我还不知道男女,也一并托付给贤弟。虞姬是子期的妹妹,你对子期那么好,我相信,你也不会亏待她的。她不是个贪图富贵的人,我在彭城的产业中,贤弟只要给她留下一成,也就足以让她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项羽再也说不下去了,忍不住无声的抽泣起来。虞姬和项琳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就算是有共尉和虞子期照顾,可是又哪有自己照顾得周到呢。虞姬是个重情的女子,他死之后,虞姬一定不会再嫁,她要么是徇情而死,要么就是独自抚养项琳成人,让共尉照顾的可能性都不大。一想到此,项羽坚定的心就有些动摇。   “依我看,这事不成。”共尉突然打断了项羽的话。   项羽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共尉,显然没有想到共尉会是这个答复。   “你死了,嫂嫂又岂能独活?”共尉看着帐篷,轻声说道:“你们两个都走了,就算我和子期能照顾琳儿,一个没父没母的孩子,又怎么会快乐?更何况还有你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你难道愿意让他生下来就成为孤儿吗?还是直接不让他来到这个人世?”   项羽心痛如绞,无言以对。   “刚才你说子异最有希望振兴你项家,但依我看,子异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二流的人才,他在我手下很难出头,立功的机会就算有,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世代为将的项家,最后只能沦落为一个不起眼的家族。”共尉盯着项羽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而项家,本来是有机会成为我西楚响当当的名门旺族,可以让项燕公在天之灵欣慰的名门旺族,却将因为你这一怯懦的决定而成为泡影。”   项羽先是一愣,随即又胀红了脸。共尉居然说他舍生求义这一举动是怯懦的决定,这一下子刺激了他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他宁愿一死,就是因为不想苟且偷生,怎么成了怯懦的决定?   “贤弟,我知道我治天下不如你,可是你又何必逼人太甚?我项羽虽然输掉了天下,可决不是个懦夫,岂容你如此污辱?”项羽直起身,圆睁双目,怒视着共尉,刚才临终托孤的留恋荡然无存,威猛之气立生,颇有一言不合,再次拔剑相向的意味。   “你说我污辱你?”共尉不动声色的看着项羽,嘴角歪了歪,一副不以为然的架势。   “你说我怯懦,难道还不是污辱我吗?”   “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何来污辱之说?”共尉抬起手,示意项羽稍安勿躁:“你听我说完,如果你还觉得我是污辱你,我可以以任何方式向你道歉。可是如果我没有污辱你呢?”   “你说!”项羽怒不可遏。   共尉笑了,他没有立即解释,而是从案上拿起酒匙,给自己添了满满的一杯酒,然后又给项羽添满酒,自己举起杯来,在大帐里来回走了两步,最后站在项羽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怒气满面的项羽,咧嘴一笑:“你一定是觉得,人生最大的难处,不过是从容赴义,对不对?”   “死生大事!死,难道不是最困难的事吗?”   “不然。”共尉应声打断了项羽的话,连连摇头:“依我看,死其实很容易,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而活下去,才是最困难的事。你不用急,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十五节 软硬兼施   “你想必知道赵文子的事吧?”   项羽的眉头一耸,想了片刻,点了点头。赵文子就是赵武,也就是史上那个赵氏孤儿,这件事是春秋时的一件大事,项羽虽然不好读书,可是对这件事也了解一些情况,对那两个义士公孙杵臼和程婴也十分敬重。   “公孙杵臼死了,程婴活下来了,你说他们哪一个更难?”共尉收起了笑容,严肃的盯着项羽的眼睛。项羽眼中现出一些迷茫,嘴唇动了几下,显然想说些什么,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妥当。公孙杵臼是死了,付出的是生命,可是没死的程婴付出的却比公孙杵臼要更多,他不仅要委身于贼,还要献出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   “这个……这个事情不一样。”要论武力,项羽可能还可以和共尉较量,要论辩才,项羽实在不是共尉的对手,面对共尉这个问题,他越想越糊涂,只好用借口来搪塞。   “怎么不一样?”共尉追问道。   “我……我没有……”项羽结结巴巴的,面现难色。   “你没有孩子要抚养?”共尉盯着他的重瞳,声音变得很冷。“为了别人的孩子,程婴可以忍辱负重,可是你却不能为了自己的孩子,受一点委屈?兄弟我就这么不堪,以至于兄长宁愿死,也不愿意向我低头称臣吗?”   这句话说中了项羽的心思,他闭口不言,可是想想,又并不完全是共尉所说的,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贤弟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不堪,作为一个明君,我项籍对你是心服口服。我只是……只是……”   “义不受辱?”共尉歪了歪嘴角,有些不屑。   项羽寒着脸,一声不吭。   “我辱你了吗?”   “不,不是。”项羽连忙否认。共尉这么苦口婆心的劝他,相当给他面子了,怎么会是辱他呢。可是他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打了败仗,丢了天下,转而拜倒在敌手的面前称臣,这才是最大的耻辱,作为一个贵族,就应该慨然赴义,用鲜血来洗涮自己战败的耻辱。他本想说你是一个农夫,不会明白的,可是一想,这话如果说出来,共尉会很没面子,只好又咽回了肚子里。   共尉坐回自己的腿上,向后仰了仰身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你输给了我,输了,没面子,只好一死,以证明自己的高贵。是不是?”   项羽还是不说话,可是他的眼神却表明了他的内心。在灵牙利齿的共尉面前,他几乎不敢说话了,一说话就被共尉抓住把柄。   “你死了,你还是高贵的,可是项家完蛋了,曾经在楚国显赫的项家败落了,从此沦落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家族。击败二十万秦军的项燕公在九泉之下,不知当作如何想?你自由了,解脱了,我那苦命的嫂嫂从此却要以泪洗面,琳儿和那个还不知男女的孩子,却要从此成为一个没父亲的孩子。父亲是山,母亲是河,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你难道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吗?”   共尉的话象一根根针,不停的扎在项羽的心里。项羽从小失去了父亲,跟着季父项梁、项伯流亡,虽然项梁他们对他都很好,和父亲没什么两样,可是他们依然代替不了父亲在他心目中并不清晰的模样。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从此也将和自己当年一样,只能羡慕的看着别人父子相亲,他的眼泪又禁不住的流了出来,挺直的身子,也慢慢的软了下来。   “好吧,就算他们都不重要。”共尉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你当初答应过我的,平定了天下,我们一起去打匈奴,把匈奴人驱逐到极远之地,让我大楚的战旗飘扬在马蹄所及的地方。现在我为政务所困,不能再频繁远征,只好将这个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我来为你准备作战所需的一切,可是你却为了一点所谓的尊严,要违背我们的诺言。”他站起身来,走到项羽的背后,伸出一只手按在项羽的肩上,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兄长,你让我太失望了。”   “败军之将,何敢言勇。”项羽哽咽着,连连摇头:“我担不起这个重任。”   “你刚刚还不承认自己不会打仗,怎么一转眼,又说自己担不起这个重任了?”共尉反问道。   “我承认,你说得对,我不会打仗。”项羽口是心非的说道。   “不然。”共尉又打断了项羽的话。项羽被他搞糊涂了,抬起头,半转过身子,莫名其妙的看着共尉。共尉摆摆手,一本正经的说道:“打仗也分不同的情况,有人上阵杀敌,勇往直前,以一当百,是为斗将。有人指挥若定,使万人如一指,攻无不破,战无不胜,是为战将。有人运筹帷幄,可能手不能提篮,力不能开弓,可是他能洞悉敌情,知机于未萌,是为智将。他们的长处不一样,又岂能同日而语?别的不说,现在包围彭城的三个人,如果说单独指挥一军,与你一较长短,又有哪一个是你的对手?再说兄弟我吧,虽然自恃也是久经沙场,打过的恶仗也不少,可是真要和兄长各带数万人马,旗鼓相当,在这里一决高下,说实话,我也一点把握也没有,算来算去,胜负都在两可之间,也许,你的胜率还要大一点。”   “贤弟自谦了。”项羽见共尉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心里的不平算是开解了些。“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败了。败军之将,又有何勇可谈?”   “此话差矣。”共然又打断了项羽的话,他转身回到项羽的面前,手指蘸了一些酒,在案上画了几个圈。“战争是一个要考虑很多因素的事情,不能仅凭将领的智谋,士卒的勇猛,首先要看的,却是国力。现在东楚、西楚的国力不可相提并论,这一点,你不会有异议吧?”   项羽点点头,坦然的承认了共尉的说法,东楚、西楚的实力确实不是一个档次的。   “第二个因素,是统帅的能力差距。”共尉笑了笑,指指项羽,又指指自己的鼻子:“这就是你和我的比较,不过不是在战场上比,而是在朝堂上比。这一点嘛,兄弟我略胜一筹。”   项羽看着共尉,哼了一声,不服气,但是又不得不点头表示承认。   “第三层嘛,才是临阵指挥的将领之间的较量。”共尉咂了咂嘴,对盯着他的脸,眼睛眨也不眨的项羽咧嘴一笑:“一对一的话,你最强。可是三打一,你就必败无疑。”   项羽无意识的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许得意的笑容。能得到共尉的称许,他心里一直憋着的气总算是彻底平了。虽然战败了,可不是我打仗不如人的原因,而是我其他的实力不如他。只要共尉承认这个,项羽心里的疙瘩就解了,他就可以心平气和的去了。   “不过,这些话,现在只有我承认。”共尉又笑了,只是眼中闪过一丝狡猾:“别人大概都不会这么认为。不管怎么说,你的战绩不能让人信服。”   项羽刚刚落出笑容的脸又僵了。   “所以,如果你现在就要去死,你就是一个庸将,一个屡战屡败的庸将,至于巨鹿之战的威名嘛,哈哈哈,兄弟我就不客气的笑纳了。”共尉拍拍大腿,做了结案呈词:“好了,我话全说完了,你再考虑一下。你可以一了百了,但是对楚,你不忠,对项家,你不孝,对嫂嫂她们,你不仁,对兄弟我,你不义,到时候我就是想维护你,恐怕青史上也无法对你有什么好的评价。”   共尉站起身,摇摇头,叹惜了一声:“可惜啊,明明能够用战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重振项家的威名,同时也能享受天伦之乐,却偏偏不敢面对自己的一次失败,就哭着喊着要去死,跟个娘们似的,真是搞不懂,这样的人居然会是一瞠而天下惧的勇士?外勇而内怯,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叹惜着,起身出了大帐,将项羽一个人留在大帐里沉思。共尉的话如同黄钟大吕一样在他心头回荡,他如果现在去死,不仅不能挽回自己的尊严,还成了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懦夫。他怎么就成了一个懦夫?项羽想不明白,他觉得共尉说得不对,可是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共尉的话每一句都言之凿凿,义正辞严。更让项羽不能接受的是,他如果死了,就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屡战屡败的失败者,就连他最引以为豪的巨战之战,都将与他无关。共尉说得不错,他如果就这样死了,那么别人会说,巨鹿之战肯定是共尉的功劳,因为他项羽和共尉成为对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打过像样的胜仗。   怎么会变成这样?项羽冥思苦想,却仍然找不到问题在哪里,他的内心,不可抑制的动摇了。难道自己想的全错了?自己真是一个无能之辈,是一个懦夫?   共尉出了大帐,站在帐外的李左车冲着共尉无声的挑了挑大拇指。共尉微微颌首,接受了李左车的马屁,然后示意他跟着自己来。李左车紧紧的跟在后面,走到大帐外百步时,共尉才轻声问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让他们进去。”   “很好。”共尉抬起头看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时间:“正午时分。”   “喏。”李左车心领神会,施了一礼,悄悄的退去了。   项羽独自在大帐里坐着,脸色变幻不停。共尉的话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原本他想要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理由现在一个也不成立了,一下子让他陷入了彷徨无策的局面。死?没有理由,活?又与自己的初衷相违。项羽想得头痛欲裂,忽忽欲狂。   “大王……”帐门一掀,两人站在帐外,一个愤怒,一个羞愧的看着项羽。愤怒的是项庄,差羞愧是项佗。两人虽然都站在帐门口,但是项庄站在前面,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棍,腿上打着夹板,看样子伤还没有好。项佗站在后面,低着头,拱着手,留项庄有一步之遥。   “子严?子异?”项羽大惊一惊,连忙站了起来,上前握着项庄的手,紧张的上下打量着:“你受伤了?”   “没事,只是一点皮肉伤。”项庄不以为然的说道:“要不是受伤,我怎么会被他们生擒。”说着,他横了后面的项佗一眼,一脸的不屑。项羽沿着他的目光向项佗看去,见项佗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知道他无颜面对自己。项羽对项佗确实也生气,项佗的投降,严重的打击了他的信心,他也曾想过要杀项佗,可是现在看到项佗,他却没有了那份心思,事以至此,怪他又有什么用呢。共尉说,项佗只是个二流人才,要想让他挡住周叔的大军,确实也是不太可能的事。而且他还这么年轻,要他象项悍一样的自杀,实在有些强人所难,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好了,子严,你也不要怪子异了,大势所趋,非人力可以挽回。”   项佗意外的看了项羽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感激的神采,他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项羽面前,抱着项羽的腿,还没有说话,悔恨的泪水长流。   “好了,起来吧,子异,我不怪你。”项羽弯下腰,将项佗拉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无语的摇了摇头。项佗抽抽噎噎的说道:“羽叔,我无能,不仅丢了睢阳,还要连累羽叔,我真是无地自容。我后悔莫及,可是却又不敢轻言生死。”   “什么意思?”项羽听出了项佗的言外之意,诧异的看着项佗,项佗满面通红,却又不敢再说下去。项羽又看向项庄,项庄也低下了头。   “快说呀,究竟是怎么回事?”项羽有些急了,大声吼道。   “共尉……共尉派人对我们说,如果兄长不降,他……他……他就将项氏一门斩草除根,一个不留。”项庄愤怒之极,眼中快要喷出火来,显然他认为共尉拿他们来威胁项羽是极其不道德的事,可是他们现在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可以跟着项羽去死,却不能因此让项家上百口人一起去死。那样的话,项家就真的绝种了。   项羽大吃一惊,随即又明白了共尉的意思,他又是感激,又是无奈,这个共尉为了让他活下去,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居然给他这么大一个包袱。   见项羽脸色变幻,项佗以为项羽不答应,急得又跪了下去,吞声说道:“羽叔,我知道你重然诺,轻生死,可是我项家上下百十口人,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跟你一起赴黄泉吧?我项家也是楚国的一个名族,怎么能因此烟消云散?羽叔,你不能死啊,就算是为了项家,你也要委屈一下自己。如果你觉得必须要死人才能洗涮这个耻辱的话,那就让我代你去死吧。我在睢阳的时候就该死了,苟延残喘到现在,我也不想再活了,就让我代你去死吧。到了曾祖面前,到了从祖面前,我会向他们解释你的事的,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不想死,而是不能死,你是为了项家的繁衍才活下去的……”   项佗一边哭一边说,将自己想好的说词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也许是紧张,他说得断断续续的,不时的还抽上一抽,更显得悲愤莫名。项庄看了,虽然有些不齿,可是也不得不佩服项佗比他会说话,把他想说而说不出来的道理清清楚楚的摆在项羽面前。现在如果项羽还坚持要死的话,那简直就是项家的罪人了。   项羽被共尉翻来覆去的一阵批驳,死意已经不再坚决,加上共尉说要让他纵横漠北的那个诱惑,他更是心旌摇荡。现在被项佗以全族人的性命为筹码进行哭诉,他再也不能坚持了。   “起来吧,起来吧。”项羽无可奈何的把项佗拉起来,长叹一声:“我降了。”   “真的?”项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项羽,欣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项庄虽然气恼项佗,可是他也不希望项羽坚持,共尉那人心狠手辣,项羽如果真的死了,谁敢保证共尉不会真的将项家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现在项佗说服了项羽,他从心底里也感到高兴。   “兄长不要灰心,凭兄长的能力,我们还有机会东山再起的。”项庄拉着项羽的手臂安慰道。   “嗯,争天下我们输了,可是,我们项家没有输,项家还是楚国响当当的大族。”项羽无可奈何的点点头,泪水长流:“我们作为项家的子孙,不能给祖宗丢脸。”   “兄长言之有理。”项庄连连赞同。   “大王到——”帐外一声高喝,哭成一团的项家三人连忙分开,走出大帐。共尉在李左车的陪同下,笑盈盈的站在外面。项佗很自然的跪了下去,项庄犹豫了一下,把眼睛看向项羽。项羽愣了片刻,撩起战袍,翻身拜倒,项庄一见,连忙也跟着跪下。   “罪臣……”项羽的嘴里象是堵了什么东西,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他胀红了脸,咬一咬牙,鼓起勇气大声说道:“罪臣拜见大王。”   共尉松了一口气,赶上一步,扶起项羽,叹了一声:“兄长,委屈你了。”   项羽真的很委屈,可是听了共尉这句话,他的委屈便舒服了好多。他纳头要拜,却被共尉拉住,强搀了起来,然后兴奋的大声喝道:“来人,重整酒席,我要为我的兄长接风。”   “喏。”薄昭等人见项羽降了,也十分兴奋,大声应诺,立刻去安排。   共尉、项羽重回高台。还在高台上大吃大喝的桓楚、季布等见他们携手而来,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连忙站起身来,躬身相迎。共尉拉着项羽的手,站在高台,春风得意的看着下面的士卒,举起手臂,放声大呼:   “东楚王怜悯将士们辛劳,珍惜大家的生命,愿意放弃自己的王位。将士们,天下太平了!”   不管是东楚三百亲卫营,还是西楚的五万大军,全都拜倒在地。   “万岁——”   “万岁——”   五万多人的呼声地动山摇,响彻云霄。   共尉回过头看着脸色还有些不郁的项羽:“兄长,你一个决定,救了十几万人的命啊。”   项羽尴尬的笑笑,没有回答。   桓楚受项羽的命令,赶回彭城宣布投降事宜。季布等人和李昶等重新相见。酒席摆好之后,众将纷纷上台祝贺,共尉和项羽来者不拒,开怀畅饮。敬完了酒,众将下台去接着喝,台上只剩下了共、项二人。项羽借着喝酒的机会,皱着眉头问共尉:“如果我不降,你真会杀我项氏满门?”   “你说呢?”共尉奸笑着,反问道。   “我觉得你应该做不出来这样的恶事。”项羽盯着共尉的眼睛说道。   共尉还是那么不正经,他摇了摇头:“兄长说错了,只要能让兄长活下来,我什么恶事都会去做。”项羽脸色一滞,感慨万千,和共尉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桓楚飞马回了彭城,他让士卒们沿着彭城的街道狂奔,将谈判的消息送到全城。全城的将士、百姓听了,顿时沸腾起来,大半年的战争准备,已经让彭城的人都做好了最惨烈的准备。城外已经合围,大战即将开即,就在这里听到了不用打仗的消息,又怎么可能不兴奋,不热泪盈眶?   天下太平了,乱了七八年的天下终于太平了。   彭城陷入了狂喜之中,将士们扔下手里的武器,沿着城墙开始欢呼,百姓们也涌出门来,在大街上开始狂欢。欢呼声传到城外,城外的西楚军也十分高兴,敲起了战鼓,表达他们兴奋的心情。   虞姬泪流满面,不敢相信的看着跪在面前的桓楚,项羽居然降了,不知道共尉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让项羽心甘情愿的降了,他们再也不用生离死别,可以永远的生活在一起,再也不用担心受怕。她和虞子期之间,再也不用担心骨肉相残。   虞姬忽然想起了虞子期信心满满的面容:“大王一定会有办法的。”   如今,共尉果然说服了项羽,他们兄弟可以重逢,他们兄妹可以不再是敌人,而他们一家,也不用再担心家破人亡。   “王妃,大王请你收拾一下,即刻出城。”桓楚兴奋的说道:“西楚王安排的安车马上就到,白王妃将亲自前来相迎。”   虞姬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忙不迭的让人给她换衣服。王宫里喜气洋洋,一派热闹景象。郎官们、宫女们都知道不用打仗了,大王已经和西楚王重归于好了,一个个笑容满面,走路带风。不大功夫,宫女们就给虞姬和项琳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用的都是西楚送来的面料,应衬着这结母女更是花团锦簇,面若桃花。   时间不长,白媚带着英姿飒爽的飞凤卫进了门,和虞姬互相见了礼,亲自将虞姬扶出王宫,上了安车。安车是一种比较宽大,行走起来也比较平稳的马车,西楚的安车还经过特别改装,平稳更胜普通的马车。   虞姬上了车,规规矩矩的坐好,白媚将项琳拉过去坐在她们之间,摸着项琳的头,疼爱的说道:“琳儿,跟阿母去咸阳玩,好不好?”   “咸阳好玩吗?”项琳歪着脑袋,眨着大眼睛稚气的问道。   “当然好玩了。”白媚笑了:“咸阳有好吃的,好穿的,还有好多和你差不多大的兄长、弟弟,姊姊、妹妹,你说好玩不好玩?”   “好耶!好耶!”项琳眼睛放光,拍着手掌欢叫道。   虞姬含笑看着这一切,满意之极。   马车出了城,不久便遇到了项伯。共尉派了两辆马车来,一辆接虞姬,一辆就是去接项伯,负责的便是虞子期。虞子期见妹妹一脸的喜色,也十分高兴,特地赶到虞姬的车旁,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捏了一下项琳的小脸蛋,逗得项琳不满的撅起了嘴,这才笑着去了。   虞姬有孕在身,不能太快,项伯虽然着急,可是也不好意思催促。来到萧山之下,日已西垂,共尉和项羽两人已经喝得半醉,正在高谈阔论,杯来箸往,较量起了武艺。   白媚、虞姬和项伯一起上了台,虞姬和项羽搂在一起,抱头痛哭,他们本以为此生再也不能见面了,没想到还有重逢的机会,自然是喜极而泣。项琳却没这么多感伤,她被共尉拉到一边,已经喝高的共尉诱惑她,要她叫一声阿翁来听听。项琳和他只见过一面,有些认生,不愿叫,共尉就让人拿来无数的奇珍异宝,花言巧语的诱惑她,场面逗得其他人大笑不已。   当晚,项羽一家,共尉一家都宿在萧山,张良等人得知消息,也都赶到萧山来,济济一堂。   第二天,共尉和项羽并肩入了城,项羽当着众将的面,向共尉奉上了符玺,共尉接受了项羽的投降,封项羽为项侯,以项城为食邑,食邑十万户。项伯、项佗各为三万户,项伯为彭城守,项佗为彭城尉,率领一万大军,共同镇守彭城,其余的东楚军一律发放遣散费,解散回家务农。东楚众臣各有封赏。因为大战,彭城的农时被耽误了,共尉当着众人的面下令立即从敖仓运粮救济,同时减免原项羽所辖的泗水诸郡三年的租赋。   百姓山呼万岁。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十六节 咸阳风土   蕲县大泽乡,隐王陈胜墓,祭殿里的石供桌上摆着猪牛羊三牲,共尉居中,吕臣居右,向着陈胜的灵位恭恭敬敬的三叩首,有板有眼的行完了礼,这才缓缓的退了出来。两个年轻人站在一侧,恭敬的还礼。他们是陈胜的儿子,吕臣花了好多功夫才找到的。   殿外,阳光灿烂,景色迷人,远处的大泽烟波浩缈,林木郁郁葱葱,并不因为冬季已至而显得萧索。墓上栽的树木已经长大,将陈胜的墓装饰得庄严肃穆,生机勃勃。西面,有一座正在动工的大墓,规模与陈胜墓相差无几,那是吴广的墓。吴广被田臧杀害之后,被草草的埋在洛阳附近,共尉拿下彭城之后,就让陈乐主持修一座墓,把吴广的坟迁过来。陈胜、吴广这两个最亲密的战友一起在大泽乡举事,如今也一起安息在他们当初举事的地方。武臣、张贺等当年陈胜的部将,也都在附近有了冢,就连找不到尸骨的都安排了衣冠冢。   “七年了。”共尉叹了一声。   “还有十一天,整七年。”吕臣轻声说道。他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刚刚在祭拜的时候,他一直在无声的哭泣,比陈胜的儿子还伤心。说实在的,陈胜的儿子并不伤心,陈胜虽然生了他们,但是并没有给他们多少父爱。更让他们受伤的是,陈胜为王之后,取了陈乐的姊姊为夫人,而他们的母亲,和陈胜患难与共的夫人却没有享受到这个待遇。他们一家来找陈胜,没几天又黯然离去了。陈胜的死,对他们来说,伤心是免不了的,但远不是那么刻骨铭心。他们的外祖曾经受到陈胜的冷遇,对陈胜更是不屑。要不是这次共尉封了万户的食邑,一直照顾他们母子生活的外祖甚至不准他们来。   共尉回头看了一眼吕臣,轻声的叹了一口气。他看向西面正在动工的吴广墓,岔开了话题:“阿臣,这次本来是要让你立功的,结果彭城一战没打,你是不是有点遗憾?”   吕臣笑了笑:“遗憾是有一点的,可是能让几十万人免于死伤,再大的遗憾,也值得了。”   共尉呵呵一笑,赞许的看着吕臣,吕臣说得很平静,可是眉眼之间,还是避免不了有些失落。他在关中蜇伏了几年,本想这次能出来立点功,可是没想到希望落了空,一想到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作战,要说没遗憾,那也是不切实际的。共尉将吕臣的神色看在眼里,又笑着说:“你也别急。中原虽然平定了,可是匈奴的事情还没完,另外西南一带还有些事情,你看是去巴蜀,还是去陇西?”   吕臣眉梢一跳,既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不是天下太平了吗,怎么还要作战?”   共尉淡淡一笑:“天下是太平了,可是有些边患还要解决,不然的话,终究是个隐患。当然了,这些事不如彭城的事这么急,我要好好的准备一下。不管怎么说,打了这么多年仗,也该让天下的百姓休息休息了。”   吕臣点点头,共尉的话和他所想的正相符,如果连续作战的话,确实对国力伤害太大了,不如休息几年再说。反正他们这些人都还年轻,这几年时间还是等得起的。一想到还有仗可打,吕臣也笑了:“那臣还是去南方吧,我是楚人,对南方的情况适应一些,到了大漠,我还有些不习惯呢。”   共尉大笑,伸出手拍拍吕臣的肩:“正合我意。这样吧,过了新年,你就到巴蜀去,虽然暂时不会开打,可是早点去熟悉情况也是好的。”   “谢大王。”吕臣喜出望外,连忙点头答应。   “不过,去巴蜀之前,先得把你家里的事情安排妥了。公主那边……”共尉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奸诈:“就拜托你了。”   吕臣宛尔一笑:“臣明白。臣就知道,大王这么爽快,一定是有条件的。”   “哈哈哈……”共尉忍俊不禁,放声大笑,指着吕臣说道:“你可小心点,被御史们听到,可弹劾你不敬。”   吕臣也乐了:“这里没有御史,只有你我君臣,大王不说,就只有天知地知,臣何罪之有?再说了,我大楚有法,列侯有罪,当付陪审团议罪,不敬这种虚妄之罪,纵使坐实了,也不过罚臣一年的租赋而已。到时候臣再去求王妃,自然就把损失补回来了。”   “竖子,你想得倒是周到啊。”共尉笑骂道。   “都是大王仁厚,臣等才能如此放肆。”吕臣收起了笑容,感慨的说道:“臣本来担心,天下太平,功臣列侯们会担心自己的爵禄不保,会有不安之心。可是现在看来,这点担心全是多余的了。”   共尉也收起了笑容,苦笑了一声:“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粗略的算了一下,等这次战功全部封赏完毕,天下至少有一百五六下万户的租税不是我的。要想对匈奴人用兵,没有五到十年的积聚根本不要想,这五到十年,还要全是风调雨顺才行。”   吕臣也叹了一口气,对共尉的话深有同感。可是他作为列侯之一,当然不会说封赏太厚了,就是他自己风格高,那也得别人愿意才行啊。谁愿意主动消减自己的封邑?这些人恨不得自己坐天下才舒服呢,只是没那个本事罢了。如果要削减封邑,那么朝庭必然大乱,更不可能休养生息,准备对匈奴用兵了。   “政事维艰啊。”吕臣忽然笑了笑:“臣还是安安稳稳的当个列侯吧,哪怕就是个千户侯,也比大王过得舒心,至少不用操心那么多事。”   共尉一乐,吕臣这样的心理,正是他想要的,为了摆平内部的关系,集中精力一致对外,虽然这些列侯分掉了他三成的国库收入,他也只能这么做。   “回咸阳吧,让大家过个放心年。”共尉看着远处,轻声道:“好多人都眼巴巴的等着呢。”   “臣也等着呢。”吕臣凑趣的笑了一声。   “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一前一后的出了陵园。陈胜的两个儿子小心的送到门口,看着共尉他们上了马,绝尘而去,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回过头看了看高耸的陈胜墓,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万户侯,世世不绝,父亲总算给他们挣了点产业,尽了一点为人父的责任。   十二月下,共尉率领文武众臣回到咸阳,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之后,共尉回到咸阳宫。三天后,在咸阳宫大宴群臣。经过五年的征战,西楚基本统一了天下,恢复了当年秦帝国的疆域,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大事。由于事先接到通知,在各地戍守的文武大臣几乎如数赶回了咸阳,济济一堂,热闹非凡。好在每年一次的大飨让咸阳宫负责膳食的官员有了足够的经验,咸阳宫的宴席规模再大,也难不住他们,照样管理得井井有条。   前面在准备,共尉坐在后殿等候,项羽盛装坐在他对面,腰杆挺得笔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回咸阳的路上,他和共尉下了无数次的象棋,每次都输得鼻青眼肿,心里特别的不服气,所以一有机会,就缠着共尉下棋。象棋和围棋相比,更直接的取法于兵法,正对项羽的脾气,他先前在彭城的时候,没有人和他下棋,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妙处,现在被共尉勾引着上了瘾,直接把下棋当成了作战的替代品,一天不下棋就心里慌。今晚大宴,他借口说让虞姬带着项琳来宫里玩,刚过天午就来了,又拉着共尉下起了棋。   共尉的棋术算是中上等,和李左车这样的高手过阵,他是输多赢少,可是面对项羽这个新丁,他却是游刃有余。看着项羽眉头紧锁,用心思索的样子,他特别有优越感,一手端着茶杯喝茶,一手将棋子在手里转得嘎嘎作响。项羽输了棋,本来就有些烦,再被他这声音一吵,更是坐立不安,不时的瞪一眼他的手,恨不得将他手里的棋子抢过来扔掉。但是他不时的提醒自己,兄弟归兄弟,但是君臣大义不能忘,再怎么说,自己现在是臣子,既然低了头,就不能乱了规矩,所以即使心里痒痒的,也只能憋着,憋得气也粗了,脸也红了。   共尉也知道项羽为什么这样,但他就是故意逗项羽,看他究竟能憋到什么时候,一看到叱咤风云的项羽这么憋屈,他就浑身舒泰,每一个毛孔都散出着快乐,比赢了棋还高兴十分。项羽越是难受,他越是磨得响。   和共展如、白展堂兄弟玩得开心的项琳偶然转头的时候,看到了项羽的脸色不好,再顺着项羽的目光看去,一下子就知道了其中的奥妙,她把两个小子拉到一边,不知道捣鼓了些什么,然后三个人一脸讨好的笑凑到共尉身边来,共展如、白展堂兄弟拉着共尉的手,将他手里的棋子夺了,然后嘻嘻哈哈的跑了。共尉没搞明白状况,还在和他们逗笑,却听得对面的项羽一声得意的断喝:“卧槽马,闷宫!”   共尉咧嘴一乐,伸手去拈他早就准备好的棋子,准备屠杀项羽的卧槽马,却拈了个空,他坐起身来,四处寻找,忽然发现自己少了一只棋子。   项琳趴在项羽的背上,举起小手晃了晃,拿的不正是共尉暗伏在那里的棋子?共尉瞪瞪项琳,又瞪瞪棋盘,笑骂道:“不会吧,偷棋这种上不得台盘的手段都用上了,可有些胜之不武啊。”   项羽得意的将项琳搂在怀里,用力的亲了一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连亲生儿子都不帮你,你在棋界可真是个名符其实的孤家寡人啊。”   共尉挠了挠头:“不对啊,我记得琳儿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怎么也会玩这一手?”   “这就叫生于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项羽一副惋惜的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到了咸阳,就变得这么坏了呢?琳儿啊,我们还是回项城去吧。”   “且!”共尉被项羽的无赖逗得无言以对。   隔壁,白媚、吕媭、薄姬等人围着大腹便便、一脸幸福感的虞姬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笑声此起彼伏。吕媭和薄姬的头上都围着布——不久前,她们一年生了一个女儿,还属于保护对象。   “姊姊,如果你肚子里这个是个男孩,将来就娶我的诗诗做媳妇吧,我们两家再结个亲,亲生加亲,可好?”吕媭笑盈盈的拉着虞姬的手,温婉的笑道。   薄姬掩着嘴,无声的乐了:“姊姊,你也太心急了些。再说了,为什么一定要娶你的诗诗呢?说不定啊,他会喜欢我的恒恒。”   吕媭的女儿叫共展诗,薄姬的女儿叫共展恒,都是共尉亲自取的名字。   “这还用说吗?虞姊姊脸上有些肿,而且肚子尖尖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儿子。”吕媭瞥了薄姬一眼,轻声笑了:“至于是我的诗诗还是你的恒恒,我看就不用争了吧。怎么说,我的诗诗也早出生两天,算是个姊姊,这哪有妹妹还姊姊争的呢?薄家妹妹,你说是不是啊?”   白媚听了,扯扯吕雉的袖子,指着吕媭笑道:“你看,少姁又在挤兑人了。表面上说是诗诗和恒恒,实际上却是说她们自己,总拿这个姊姊的名头压人。是不是当初你拿姊姊的名头压她压得太多了,所以她现在要找回来?”   吕雉淡然一笑:“王妃这可就说错了,她是姊姊的时候,自然是要挤兑妹妹的,可是她是妹妹的时候,却也是要挤兑姊姊的。难道王妃跟在一起这么久,还没认清她的嘴脸吗?”   “谁说我挤兑她了?”吕媭撅起了嘴,“你们都欺负我。”   “好了,我不欺负你。”虞姬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反手拍拍吕媭的手道:“如果我真生个男孩,一定要娶你的诗诗的。”   “姊姊这可就偏心了。”薄姬不服气的笑道:“我的恒恒可不比她的诗诗差呢。”   “你放心,我也不欺负你。”虞姬另一只手拉着佯怒的薄姬,越发的忍不住心中的喜气:“一并娶了,一并娶了,谁也不得罪。”   “你想得倒美啊。”吕媭和薄姬同时推开了虞姬的手。白媚也笑道:“你还真是想得美,一个儿子,想娶我共家两个女儿,这心思也太大了些。”   众人大笑。   外间的共尉和项羽听了,相视而笑,两人一边摆棋,一边说着闲话。正说着呢,主持宴席的叔孙通提着衣摆,迈着小碎步赶了过来,冲着共尉一躬到底:“大王,众臣已经入席。”   项羽一听,连忙起身,拜了一拜道:“大王,请大王稍候,臣先行一步。”说完,也不等共尉阻拦,自己匆匆的走到侧殿门口,叫了虞姬出来,扶着虞姬先去了。共尉看着恭敬有加的项羽,暗自叹了一声。项羽自己处处刻意的让自己符合臣子之礼,这本来是好事,可是他心里却有一些遗憾。   “大王,请。”叔孙通将共尉眉宇之间的遗憾尽收眼底,微微一笑,却不点破。项羽这么懂礼,当然有项羽自己自觉的原因,但和他叔孙通也不无关系。项羽现在是列侯,所有的列侯初封之后,都要到主爵中尉处领礼,就是由主爵中尉安排人向他们讲解列侯的各项权利和责任,有哪些禁忌,其中礼这一项是由奉常叔孙通辅助的。一般来说,叔孙通是不亲自授讲的,一般都是派个人却配合周苛就行了。唯独项羽入咸阳的时候,叔孙通亲自出马,在讲解那些通用的礼节之外,还夹带了一些私货。   共尉起身,在夫人白媚的陪同下,款款出了后殿。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登上了主席。以项羽为首的几个十万户排在最前面——项羽虽然是最后一个封十万户的诸侯王,可是他的积威还在,臧荼、司马卬曾经是项羽封的王,下意识的还以他为伯,韩成是老实人,不争这些虚的,而田荣更是连屁都不放一个,他看到项羽说话都不利索——其他的列侯按着封邑的多少依次排开。一见共尉出来,项羽领头,朗声说道:“臣项侯籍,携夫人虞氏,恭迎大王、王妃。”   众人齐声致礼。   共尉站在主席前,却没有坐下。在他的两侧,各排着十个席位,右边是安排十万户侯,右边是安排三公柱国等重臣的。右边的座位明显多于现有的十万户侯数目。众臣一看到这个架势就知道,大王今天要封赏了,不仅是十万户侯,可能有功的,今天都要一起封赏。有功的臣子都忐忑不安的等着呢,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封赏。   共尉摆了摆手,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眼神热切的看着共尉。共尉朝叔孙通点了点头,叔孙通微微颌首,上前一步,郎声喝道:“大王请十万户侯入席——”   项羽、韩成等五个十万户行了一个礼,赶到十万户席前,恭敬的站着,等即将加封的十万户到齐,再一起入席。十万户席一共有十个,项羽、韩成、司马卬、田荣、臧荼一入席,就只剩下了五个,不知道这五个十万户会最后花落谁家。不少人都将目光看向了白公,他是上柱国,又是大王的岳丈,理论上来说,他应该是最有可能封赏的。可是白公的脸上却平静得很,一点也没有韩信等人脸上的期盼神色。   在让人紧张的寂静中,主爵中尉周苛双手托着一卷诏书,缓缓的走到台前。他挺直了身躯,威严的扫视了一眼下面的臣子,然后缓缓的打开了手中的诏书,扫了一眼已经烂熟于心的内容,清咳了一声,朗声念道:   “大王有诏,东柱国韩信,取上郡、克雁门,夺赵破齐,功居第一,增食邑七万户,合前共为十万户——” 第二章 四海归一 第三十七节 休养生息   众人顿时哗然,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看向了白公和韩信。韩信封十万户在意料之中,但是白公却没有加封,不免让人有些意外。韩信也十分意外,他看了一眼白公,随即和夫人木不韦一起上前拜倒在地:   “臣韩信,拜谢大王。”   “请君侯入席。”一个郎官走到激动的韩信面前,躬身说道。韩信站起身来,牵着木不韦的手,站到第六个十万户席上。他又看了一眼白公,心想大王大概是先赏战功,然后再封白公等坐守咸阳的功臣吧。   “大王有诏,南柱国周叔,取颖川,定大梁,增食邑七万户,合前共为十万户——”   周叔带着夫人赶上前去,拜倒叩谢。他比韩信还要激动。他只是魏国名声不显的一个将军,如果不是共尉的赏识,他这一生都将埋没,哪里可能象现在一样封十万户,贵极人臣。   “请君侯入席。”郎官走过来,引着感激涕零的周叔入席。   “大王有诏,将军张良,定巴蜀,取南越,荡平江南,取陈郡,围彭城,有功,增食邑九万户,合前共为十万户——”   张良、共乔上前拜谢,依次入席。   五席去了三席,攻取彭城的三个武将全封了,剩下的两个十万户席位应该是文臣的了,大家都将眼光看向了以令尹陆贾为首的文臣。   “大王有诏,左尹赢婴,平定南越,抚民有术,有功,增食邑六万户,合前共为十万户——”   公子婴愕然,虽然在平定南越的过程中他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封为十万户,直到有郎官上前提醒,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带着夫人上前行礼谢恩。   众人都交头接耳,显然这个封赏很出乎他们的意料。但是想想又并不意料,公子婴是秦朝的宗室,共尉入关,他带头向共尉投降,后来又一直很配合,对共尉尽快的平定关中有莫大的帮助,现在又利用他秦宗室的身份分化了南越的秦军,使张良轻而易举的拿下了南越,现在还主掌着南海郡的政务,可谓是举足轻重,封个十万户也在意料之中。   只剩下最后一个十万户了,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白公和陆贾的脸上还是很平静。依理来说,他们俩虽然没有征战沙场,可是一个是共尉的岳丈,三公之首,一个是共尉起家时的亲信,现在提丞相,对共尉平定天下也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封个十万户,应该也是有可能的。   “大王有诏……”周苛看看白公和陆贾,然后朗声念道:“陈侯乐……”   周苛的声音一出,下面顿时哄然,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一个十万户会是陈乐。但是大家随即又释然了,陈乐主管着咸阳的军工作坊,西楚军仗以横行天下的利器,西楚商人赚得盆翻钵满的各种新奇货物,绝大部分都是陈乐搞出来的,他不封十万户,谁封十万户?   陈乐夫妻上前谢恩。白公和陆贾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笑了。共尉这次的封赏自然是和他们商量的结果,新增的五个十万户,他们早就知道花落谁家,只是为了保密,他们才不露声色而已。   十万户尘埃落定,接下来开始封赏其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赏赐,众人依次上前谢恩。共尉的封赏颇有讲究,不仅仅要考虑功劳,还要考虑各方的实力平衡,又不能太让人觉得这只是一个平衡的结果,因此他和三公等重臣商量了很久才定下来,总体上说还是比较公平的。大家虽然有些意外,但细想想自己的功劳和资历,也都没有太大的意见,大部分都开开心心的接受了。   封赏完毕,十个十万户坐在共尉的右侧,三公还有西、北两柱国坐在共尉的左边,下面的人按官职和爵位依次入列。叔孙通一声高唱,宣布宴席开始。众人举杯,先贺大王一统天下,再贺大楚国运昌盛,一次又一次的举杯,一下子将气氛推向高潮。   三巡酒过后,依惯例,共尉与白媚离席,向十万户侯、三公九卿、各郡守、尉等两千石以上官员敬酒,虽然他们只是浅尝辄止,嘴唇在酒杯边上碰一碰,说的也只是例行公事的致谢,但是臣子们感觉却不一样,从古到今,王者向臣子敬酒致谢的,共尉是头一份。而那些官员的夫人更是兴奋莫名,西楚的规矩,参加这种大宴,有夫人可以携夫人一起参加,共尉起带头作用,如无意外,重大场合一向是夫唱妇随,咸阳蔚然成风,虽然还远远没有达到妇女半边天的地步,但是妇女的地位和以前相比却有了较明显的提高。   项羽看着共尉夫妇一个个的敬酒过去,暗自摇头,他觉得共尉这样做是得了人心,可是也将王家风范丢得干干净净,这还哪有一点上位者的样子。可是事实已经如此,再加上他因此能够光明正大的带着虞姬出入于各种场合,那么一点不快,也就无关紧要了。   共尉来到少府宝珊面前,特地让捧着酒壶跟在后面的郎官加满了酒,然后和宝珊碰了一下杯,叮然有声,共尉笑着说:“宝少府,我要破例,向你敬个全杯。”   宝珊抿嘴微笑:“臣何德何能,受大王如此恩宠,实在是感谢不尽。”   共尉一仰脖子,喝尽了酒,又伸出手去,让郎官添满了酒,然后再次对宝珊举起酒。宝珊有些惊讶,共尉和别人都是意思一下,唯独跟她喝了全杯,已经是意外的恩宠了,怎么还要再喝?   别人既妒嫉宝珊受到的恩宠,又不解共尉的用意,都停下了杯,向他们看来。   共尉笑着说道:“刚才跟宝少府喝全杯,是因为宝少府替我赚了很多钱,如果不是宝少府的生意经高明,仅是太学和尚工的开销就能让我破产。因此,我要向宝少府致谢,过一会儿,孔祭酒和陈大匠还要来向宝少府敬酒,这一点,我就不饶舌了。”   宝珊微微一笑,共尉说的话正是她最得意的事。西楚太学的一应开销,都是共尉的私房钱,而陈乐和徐福做试验用的钱,也全是从少府里开支的,没用国库的一枚钱。可以说,太学能如此顺畅的运行,陈乐能有十万户的食邑,都和她有莫大的关系。   “但是,我现在这杯酒,却与那些无关。”共尉举了举杯中酒道:“我有一个要求,希望宝少府能够满足。”   “大王有令,臣一定竭尽全力,在所不辞。”宝珊欠了欠身,恭敬的说道。   “宝少府,你看这里,基本都是成双成对的,你是不是也加紧一点,明年大飨的时候,也……”共尉挑了挑眉毛,向旁边的人眨了眨眼睛:“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啊?”   侧耳倾听的臣子们一听,先是一愕,随即哄堂大笑。宝珊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她万万没有想到,身为天下之主的共尉会在这个场合和她开这么一个玩笑,当时就羞得无地自容。   共尉转身,冲着大笑的臣子们大声说道:“我说那些尚未成家的儿郎们,你们也要多多用心,早日立功封侯,要不然,你们怎么才能配得上我大楚的这位女陶朱公?”   “大王说得正是。”未成家的大臣们再次哄堂大笑:“臣等一定努力。”   灌婴排众而出,举着酒杯大摇大摆的来到共尉面前,嘻笑着说道:“大王,你可说到臣的心眼里去了,看着宝少府一个人,我……们都着急啊。大王,你看是不是下一道诏书……”   “一边凉快去。”共尉瞪了他一眼,“这是能下诏书解决的事吗?再说了,你灌婴已经有了妻妾,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唉,你夫人怎么没来?”共尉指着灌婴冷笑了两声,佯怒道:“我看要让主爵中尉查一查你的事了。”   “臣冤枉。”灌婴大叫,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臣的黄脸婆正准备给我生二小子,这才没来,可不是臣家事不宁啊。再说了,周将军他的夫人也没来,大王怎么不查他?”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项羽一边笑,一边连连摇头,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样子,堂堂的大王和臣子当着这么多的面开玩笑,而且其他人好象也习惯了,一点惊讶的样子也没有,就连老孔鲋都自得其乐的喝着酒,眯着一双老眼笑眯眯的看着共尉,并无起来说两句的意思。   礼崩乐坏啊,真正是礼崩乐坏。   共尉不理灌婴,灌婴是标准的狗脾气,你越是打骂他,他越是来劲,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他回过头对还尴尬的站在那里的宝珊说道:“这件事就拜托宝少府了,我先干为敬。”   宝珊手足无措,看着共尉一饮而尽,连自己怎么坐下的都不知道。治粟内史萧何的夫人坐在她左边,郎中令虞子期的夫人坐在她右边,见她这么窘迫,都笑着过来开导她,这才算把这个场面给圆过去了。看看旁边一对对的同僚,宝珊也十分感慨,她知道,共尉之所以要求大臣们带家属赴宴,有一部原因就是担心她一个女子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不方便。对于共尉的体贴,她感激得五体投地,这也是她愿意竭诚为共尉效忠的原因所在。   第二天,新封的五个十万户侯入殿谢恩。共尉将他们留了下来,又请来了三公和另外两个柱国吕释之和桓齮。上柱国白公虽然没有十万户,可是昨天也增加了一万户食邑,总共达到五万户,陆贾、郦食其都各自增了食邑,陆贾四万五千户,郦食其三万户,吕释之和桓齮增得比较少,各加了三千户。但是他们知道,东线南线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下面主要的战事就是北面和西面,是他们立功的时候了,因此也是信心满怀,并不因食邑增加得少而伤感。   “在座的诸位,都是我大楚的栋梁。”共尉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说道:“四个柱国,两个已经成了十万户,剩下的二位,当努力。”   吕释之和桓齮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拜倒:“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大王所望。”   “嗯,我相信你们的能力。”共尉摆摆手,请他们起身,然后看了一眼白公他们:“今天请诸位来,就是商量一下西线和北线的战事。为了东线的战事,我们对匈奴人已经忍了很久了,现在东线平定,该要考虑匈奴人的事了。”   吕释之和桓齮大喜,竖起耳朵倾听。   “大王。”陆贾欠身行礼:“请容臣先报告一下今年上计的粗略结果。”   共尉点点头,示意陆贾说。陆贾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摊在桌上,推到众人面前。“上计虽然还没有最终完成,可是我大楚主要的郡已经统计出来了。关东诸郡,今年基本没有收成,再加上大王施恩救济,反而要从关中运粮,因此,今年的收成虽然比去年略有增长,但考虑到对关东的抚恤,以及原东楚将士的遣散、安置,综合下来看,今年的净收入只有去年的三成。”   随着陆贾的解说,吕释之和桓齮兴奋的心情渐渐的冷了下来。关中的形势虽然不错,可是关东的形势不好,地盘大了,要顾及的面也多了,远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们也看到了,根据目前的情况,一两年之内对匈奴大举用兵,还是不可能的事情。”共尉最后说道:“因此,我们虽然要积极做好对匈奴用兵的准备,但是在真正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前,我们还是只能以守为主,以攻为辅。”   “臣……明白。”吕释之和桓齮虽然有些失望,还是通情达理的赞同了共尉的意见。陆贾的帐摆在面前,他们不得不承认事实。   “虽然暂时不可能开打,但是,我们却可以将兵力做一些调整。”共尉将目光转向韩信和周叔,韩信和周叔都是聪明人,共尉一开始说这件事,他们就明白了意思。不用共尉将话说得太明白,主要防区是关东的韩信便俯身说道:“大王,东线战事已经结束,无须那么多大军镇守。臣以为,这些将士如果只是驻守内郡,实在是可惜了,也容易生事,不如将他们调往边关,戍守边境,以防胡族入侵。”   主要防区在东南的周叔也说道:“臣也以为,东南一带虽然事态复杂,百越杂呈,但是也不用十几万大军驻守。臣建议,当以兵威为辅,而以施恩吸纳为主,分化他们,这样才能长治久安。”   张良抚着胡须,缓缓说道:“南越已平,大可不必再留大军镇守,依臣之见,巴蜀只需五万人足矣。夜郎等国,也当以利诱为主,是个渐渐渗透的过程,不是大军能够济事的。”   公子婴也附和道:“大王,臣也觉得,南越现在有赵佗的一万余人,足以应付。臣虽然不才,可是仰仗着大王的天威,再有张将军、周柱国为后援,纵使有事,也应付得来。”   共尉看着这几个臣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封他们为十万户,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们有大功,可是另外一方面,也是希望通过封赏,让他们能更容易的接受自己削减他们兵权的举动——以富贵换兵权,这是赵匡胤用过的招数,他只是变通了一下,不象老赵那么极端,一下子把能打的将领都闲置了——现在看来,这个目的是达到了,特别是自己的亲信韩信和周叔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诸位爱卿这么体谅国家的难处,我十分高兴。”共尉赞赏的说道:“韩柱国的兵,调一部分到燕地,我要先行扫清东胡和乌桓,周柱国的兵,调一部分入南海。具体数目,上柱国你们几位仔细商量一下。左尹,赵佗新降,其心不稳,你手里要有一些精锐,才能镇得住场面,我看不能削减,相反,我还要给你增一些兵。”   公子婴吃了一惊,别人都是削兵,他却是增兵,这是怎么回事?共尉对他信任,可是这样会引起别人的猜忌的。虽然说不是让他就地征兵,也不是拨给他关中子弟兵,而是给他周叔的旧部,这同样有用周叔这个亲信牵制他的用意在里面,可是共尉作为一个王,怎么可能不防着一点呢?这个作法无可厚非。   “大王,臣……”   “你不用担心。”共尉笑着说道:“不瞒左尹,南海郡虽然暂时不会有事,但是在我的计划中,南海将是我大楚向大海要宝藏的通道之一。左尹在南海,要多多费心,尽快把南越化为我大楚的真正疆域。”   公子婴听他这么说,便不再言语,心里的激动,却无以复加。   “西南的事,正如先生所言,不是兵多就能解决的,依我看,还是由先生坐镇成都,徐徐图之。”共尉从旁边接过一份地图摊在桌上,指着巴蜀的西南方向说:“我得到消息,西域诸国也有蜀地出产的賨布,却不是由陇西入西域,说是西南有一身毒国,可以直通蜀地。先生当留心一二。”   张良接过地图,仔细打量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看着共尉:“当真如此?”   共尉暗笑,当然是真的,还能骗你不成。他郑重的点点头:“不错,千真万确。”   “臣会留心的。”张良也兴趣大增,“臣会派商人先行探路。”   “呵呵呵……”几个人都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西楚做事,谋而后动,不明深浅的地方,都是以商人先行。这些商人当然是为了赚钱,没有利益的事情商人不会去干。但是他们与普通的商人又不一样,他们考虑的是长期的利益,所谓风险与收益相伴,西楚有一部分商人就是愿意与朝庭合作,利用朝庭提供的便利,去为自己博一份可能的巨大收益。而官方在提供帮助的时候,也会安插一部分细作在里面,这在双方来说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未来几年内,很难有大的动作,所以诸位要做的,就是准备。”共尉笑着扫了一圈,最后把眼光落到桓齮的脸上:“桓柱国,你也不要担心,我看你的身体,超过廉颇是不成问题,不要担心老之将至的问题。”   桓齮朗声大笑,他抚着花白的胡须,慨然道:“大王,臣不担心,臣能有今年的地位,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能为大王效命沙场,是臣唯一想做的,能不能封十万户,对臣来说,并非必得之物。”   “老将军果然是快人快语。”共尉赞了一声,环顾众将:“愿我君臣,同心协力,共襄国事,同享富贵,希望能福延千年,恩泽万世,将来子孙提及,都要挑一挑大拇指。”   “臣等愿为大王效劳。”众臣轰然应喏。   ……   年关将近,诸事繁多,确定了今后几年的大国策之后,众人开始根据确定的方针各自行事。韩信、周叔开始调动人马,将花名册尽快上报到上柱国府,交由白公统一安排。令尹陆贾抓紧时间,进行上计工作的最后冲刺,根据各郡的情况,作进一步的调整。大批大批的粮食经大河而下,运往关东,早到一天,关东的百姓就能早一天吃上饭。随着粮食送去的,还是大批的军费,东楚军除了项羽的八千子弟兵还保留建制之后,其余的基本都解散了,就连彭城尉项佗手下的一万守军,都换成了韩信所辖的西楚军。   太学祭酒孔鲋和工学院老师、令尹府丞张苍提议改历,取消以十月为首的旧历,改用以正月为首的新历,西楚六年正月起实行。   随着关东的平定,西楚做出大的调整,除了已经征召的大军实行三年兵役制以外,暂时不考虑增加常备军数量,但是百姓的武备练习并不取消,秋冬之际,各地依然实行大校,武艺突出者,选入禁军,特别优异者,进入军学院深造。   诸项政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正月末,各方镇大将、柱国奔赴自己的防区,上计的郡守、尉留在咸阳,与三公九卿以及太学的学子进行联席会议,日夜商讨根据国家战略调整而做出的适应性政策调整。三月末,经各方商讨议定的政令随着四通八达的驿路到达各郡县级政府,与此同时,参加新年大会的各地力田、商人也回到家乡,将咸阳的最新消息传递到帝国的四面八方。   军事行动暂时停止,如火如荼的恢复生产拉开序幕。在安排好了咸阳的政务之后,共尉带着虎贲郎和羽林郎,开始了他对新造帝国的第一次巡视,十柱国中的项羽、韩成、田荣、司马卬和臧荼随行。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一节 月氏之王   会氏城,城门都尉花耆慵懒的趴在城头上,百无聊耐的看着下面稀稀拉拉的人流,作为月氏国的都城,会氏城是附近三百里以内最大的城池,会氏城的城门都尉,也是油水比较厚的肥缺。但是今年有些怪,已经到了暮春,往年已经开始多起来的西楚商人到现在也没看到几个,让一心等着刮油水的都尉有些心急。月氏国虽然很强大,城门都尉的收入也不少,但是跟西楚的商人比起来,他们还是太寒酸了,西楚商人随便孝敬一点东西,就够他们一个月的饷钱了。会氏城八门,唯有东正门和西正门的都尉腰包最鼓,就是因为这两个门是西楚商人最经常走的两个门。   “见鬼了?”花耆嘟囔着,将手臂往袖子里拱了拱,揩了揩被风吹出来的清鼻涕,骂骂咧咧的问旁边的副手焉各:“那些西楚的肥羊怎么还不来?”   焉各是个身材高大的武士,膀阔腰圆,他站得笔直,浑身散发出一股子凶悍。听到花耆的抱怨,他笑了笑:“听说西楚正在和东楚大战,大概盘剥得太紧了,商人们没有本钱了吧。”   “是吗?”花耆叹了口气:“他们打仗,连带着我们的油水都少了,真是不应该啊。”   焉各扭过头瞅了花耆一眼,嘴角挑起一丝坏笑:“我说,你可别总把西楚人当肥羊。我可听说,西楚人比秦人还狠呢。”   “呸!”花耆不屑的唾了一口浓痰,撇着嘴说道:“他们比秦人还狠,我们月氏也不弱,他敢来惹我们?”   “这可不一定。”焉各摇摇头,不赞同花耆的意见:“匈奴人的兵力不比我们弱,可是他们不是照样被西楚人赶出了河南?从我们这儿逃走的那个冒顿自作聪明,和西楚王做交易,结果转眼就被他坑了,现在象一只野狼藏在山里,可怜得很呢。”   “那个傻鸟。”花耆听焉各提起冒顿,也笑了。“西楚人虽然把匈奴人赶出了河南地,可是他们过了大河就不行了,要不然他们会开放边市,和匈奴人做生意?再说了,我月氏国可不是匈奴人,楚人敢惹匈奴人,未必就敢惹我们月氏。”   “你知道个屁。”焉各不愿意再和花耆胡扯,转身下了城楼。花耆一个人无聊的趴在城墙上,眼巴巴的看着东方,希望能看到一两个西楚商人的车队。就在他看得快睡着的时候,远处的一个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昂起了头,眯起眼睛细看。黑点越来越大,慢慢的变成了一条弯弯的黑线,接着,黑线越来越粗,渐渐的,花耆看清了,那是一个车队,一个超长的车队。   “大伙儿注意了,有肥羊来了。”花耆兴奋的将身子探出城墙,朝下面懒懒散散的士卒们大声叫道。听到花耆的提醒,士卒们也兴奋起来,一个个精神抖擞,横眉竖眼,用手中的矛柄对着还在门口磨蹭的几个百姓用力的抽打着:“快滚!快滚!你们这些穷鬼,别影响老子发财。”   等车队来到城门前的时候,花耆已经从城上下来了,他挺着肚子,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威风凛凛的往门洞前一站,冲着车队伸出一只手:“停!”   领着的是一个年轻人,穿着常见的西楚服饰,腰里佩着一口直刀,风尘仆仆,看起来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但是他精神不错,拉住战马,敏捷的从马上跳了下来,大步赶到花耆面前,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还没说话,伸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钱塞到花耆张开的手里,笑嘻嘻的说道:“将军,我们是从楚国来的使者,这是我们的关文。”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双手递到花耆的面前。   花耆正在掂量着手里的钱多少,一看到公文,顿时有些紧张了。他知道,西楚的一个叫陈平的大官就在会氏城,和大王的关系很不错,经常被邀请到王宫里去喝酒,如果自己揩使者的油水,万一事发的话,可不好收拾。可是,这么多天才遇到一只肥羊,如果就这么一把半两钱就放他们过关的话,是不是太可惜了。   “田……”花耆看着手里的公文,只认识一个田字,后面的那个字太复杂,凭他那点学问,根本不认识。那个年轻人笑了笑:“那是一个伦字,是我家大人的名讳。”   “田伦。”花耆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看着手里的公文,作势不语。年轻人眉头一跳,脸上便有些不悦,正要说话,后面的大车里咳嗽了一声。年轻人连忙告了罪,按着剑,一路小跑到大车前。田伦掀起车帘,瞟了一眼还在那里装腔作势的花耆,皱起眉头问道:“李青,怎么回事?”   “大人,这个蛮子太贪了,我给了他足足一百个钱,他还不满足。”   “这是会氏城,你当是那些小关小卡啊。”田伦瞪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花耆:“给他一匹帛。”   李青吓了一跳,可是一看田伦的眼神,又不敢多说,连忙点头,随即让人打开一只箱子,取出一匹泛着银光的丝帛,回到花耆的面前,将帛塞到眼睛瞪得溜圆的花耆手里。“将军,这是我家大人的一点心意。”   花耆喜出望外,他只是想再多几百个钱也就心满意足了,毕竟这是西楚的官方使者,不是普通的商人,可是对方居然一下子就算他一匹帛,天啦,这也太大方了。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焉各赶上来提醒了他一下,他才恍然大悟,一边将帛紧紧的抱在怀里,一边冲着发呆的士卒拳打脚踢,大声骂道:“你们这些该杀头的笨猪,西楚贵人来了,怎么还不打开城门,请他们进去,难道要赏你们几鞭子才能灵光一点吗?”   士卒们看着花耆怀里的帛,都乐得眉开眼笑,手尽快脚乱的搬开了城门前的障碍物,又把半掩的城门推得大开,恭恭敬敬的请田伦等人进城。田伦经过点头哈腰的花耆面前时,还特意掀开车帘,冲着花耆点了点头,把花耆乐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等田伦等人进了城,花耆一边推开上来要分赃的士卒,一边得意的大声叫道:“你们看,我说西楚人是肥羊吧,就连大官儿都这么好说话。”   “那是,那是,大人,你快点分钱吧。”士卒们七嘴八舌的叫道。一匹帛,十个人分,就算花耆和焉各多吃多占,他们也能捞到不少油水。   今天发财了。   田伦进了城,听着后面隐约传来的争吵声,嘴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沿着笔直的大街向前走了一里多路,再拐过一个弯,车队停在了一个大院前。李青上前通报,时间不长,有人出来引着田伦他们入府。田伦下了车,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往里走,进了第二进院子,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人笑盈盈的站在廊下,一看到田伦,大步下了台阶,老远的就拱起手:“田大人,远来辛苦?”   田伦不敢怠慢,赶上两步,深施一礼:“中郎将田伦,见过陈大人。”   这个中年人正是黑冰台的当家人陈平。共尉入主关中之后,原本秦朝的秘密组织黑冰台就由他掌管,包括特勤组和黑杀组两个新建的秘密组织,一概由他统领。共尉给了他很多钱,让他全面掌握西域的情况。他一直以西楚使者的身份在西域各国游历,直到一年前,他才最终在月氏国定了下来,凭着他的学识和人见人爱的外表,再加上花钱如流水的大方,他很快就成了月氏王的座上客。   “请。”陈平知道,田伦虽然只是个中郎将,普普通通的两千石,但是他是共尉的亲信,共尉把他派到月氏来,本身就说明了他对这件事的重视。   两人进了内室,立即有人不动声色的将内室控制起来。内室里,一张描着凤纹的黑漆案,上面放着一卷书,几只琉璃杯,旁边一只小红炉,炭火烧得正旺,上面架着一只铜壶,水刚刚烧开,正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陈平自己动手,先用热水将琉璃杯浇了一遍,又从旁边的一只陶罐里取出一些茶叶放在两只琉璃杯中,然后提起铜壶,将滚开的水倒进杯中,一股清香随之溢了出来。   “大人好雅兴。”田伦微笑着赞了一声。   陈平微微一笑,盖上了杯盖,然后举起双手拍了拍,一个楚服的女子从旁边走了出来,陈平没有说话,却用手比划了几下,那个女子转身去了,不大一会儿,取来一只装了水的铜盆,还有手巾、胰子之类的洗漱用品。陈平示意田伦道:“先简单的洗洗脸,然后正好喝茶。”   田伦恍然大悟,他一心急着要将咸阳的情况告诉陈平,陈平却不着急,心平气和的泡茶,让他洗脸,这就是气度的差别。他连忙洗了脸,那个女子又轻手轻脚的出去了,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   陈平见田伦有些诧异,轻声解释道:“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田伦这才明白。   “尝一尝,看看我的茶道如何?”陈平将一只茶杯推到田伦的面前。   田伦深吸了一口气:“好茶,大人虽然不在咸阳,可是茶道却不弱于咸阳的任何一个人。”   陈平呵呵一笑,瞟了田伦一眼,话中有话的说道:“咸阳有谁有我这么自在?”   田伦哈哈大笑,喝了口茶,然后向陈平凑了凑身子:“大人,从现在起,你不能再这么自在了。”   陈平微笑不语,看着田伦。其实他的心里也很急切的知道田伦的来意,只是做这份工作久了,已经让他养成了处变不惊的习惯。   田伦将去年共尉逼降项羽,然后大封群臣,又调整政策的事情一一的给陈平讲了,最后说道:“大王说,天下初定,不宜大动刀兵,所以暂时只能做些准备。具体如何实施,全由大人掌握,只要及时报知大王即可。大王已经下诏给北柱国吕释之和西柱国桓齮,以及冀侯章邯,他们手中的十万大军,可以随时配合大人行动。”   陈平看了田伦一眼,点了点头,他明白这句话的背后意思。动用兵力在十万以内就能解决的事情,可以干,十万人如果都解决不了,那暂时就不能动。一想到共尉将这件大事全权委托给他,陈平本来心里藏着的一些怨言顿时不翼而飞,心脏不由自主的猛跳起来。   “大王大概要准备多长时间?”   “根据令尹府的估计,风调雨顺的话,五年,如果保险一点,十年。”   “那也差不多了。”陈平微微一笑:“北柱国和西柱国等不及了吧?”   田伦也笑了:“东柱国韩信公和南柱国周叔公、镇蜀将军张良公都封了十万户,他们当然着急了。不过,大王对他们说过了,在做好准备之前,不会有大动作。”   “嘿嘿,大王想得真周到。”陈平感慨的叹了一声。共尉这么说,就把陈平的后路给铺平了,五年之内没有事,吕释之和桓齮都不会有意见,因为这是共尉定好的方针。而如果能够提前行动,他们必然要感激陈平,因为是陈平的功劳,让他们能提前实现加封的愿望。   “是啊,大王什么事都替我们想到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真是无以为报。”田伦也感慨的说道:“这次大王派我到会氏城来,是辅助大人,说是跟着大人,一定能立功。”   陈平微微的笑了,他取笑田伦道:“要立功,应该跟着大军才是,跟着我,能立什么大功?”   田伦摇了摇头:“不然。大人,大王对你可期望甚高呢。战功虽然是我西楚最重的功劳,可是也不是战功才能加封。你看左尹赢婴公,将作大匠陈乐公,没有带过一兵一卒,不都封了十万户吗?”   陈平眼神一紧,盯着田伦看了一会,又放松了眼神,笑了。他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然后拿起案头的那本书,不知怎么的手一抽,就从封皮里抽出一张纸来,摊成一大张,推到田伦的面前。田伦放下茶杯,接过来一看,上面正是月氏和陇西郡之间的地形图,中间一大块是流沙,北面是匈奴人,西面是月氏,各个关隘的地形,兵力多寡,守将姓名、背景、喜好,各部落王的活动范围,实力大小,都写得清清楚楚,全是细若蝇头的小字。   田伦大喜,他看了一眼陈平,又爱不释手的看着地图,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了这张图,二位柱国足以扫平月氏啊。”   “嘿嘿,打下月氏是不成问题,可是,那肯定不是大王想看到的。”陈平轻声笑了。   “为何?”田伦不解的抬起头,看着深不可测的陈平。   “流沙西北是匈奴温偶駼王的驻地,东侧是休屠王的牧场,西南侧是月氏的地盘。月氏东与我陇西郡接壤,西到祁连、昆仑,控弦之士十万,温偶駼王五万、休屠王四万余,月氏一国,即足以匈奴人抗衡。现在几方互相牵制,相安无事,如果我军突然攻击一方,则另一方的态度就十分重要。万一他们结成联盟,我军即将陷入两面作战的窘境。北攻匈奴,则月氏击我西,西攻月氏,则匈奴击我北,如何应付?”   田伦默然,他这才明白了共尉为什么说桓齮和吕释之两部十万人马可以随时作战,又说暂时不能大动干戈。原来要解决西北的战事,这十万人根本不够用,而自己却到现在才明白。   “那大人的意思呢?”   “那好办。”陈平一拍手,轻描淡写的说道:“先让他们打起来就是了。”   田伦既佩服,又不解的看着陈平,不知道他将用什么办法让他们先打起来。陈平见他不解,微微一笑,他知道共尉为什么将田伦派到这里来了。   “田大人,我们当如此如此。”陈平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的道来。田伦越听眼睛越亮,到最后,他看向陈平的眼神变得极其狂热起来:“大人,大王一直说你是当今少有的国士,今日一见,伦对大王的眼力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平矜持的一笑,能得到共尉的这句赞语,他快意非常。   三天后,陈平带着田伦进王宫拜见月氏王。   月氏王五十多数,身材高大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紫红色的脸庞,浓眉大眼,狮鼻阔口,看起来极其威猛。王妃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长圆脸,蓝眼珠,略带些卷的黑发,看起来比较冷艳,看向陈平的眼神也和其他姬妾的狂热有明显的区别,别有一番女人少有的沉稳。   “陈大人,今天又给本王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月氏王一看到陈平就笑了,大步走下宝座,用力的拍拍陈平的肩膀,眼睛却越过陈平的肩膀,热烈的看向刚刚招进来的几个大箱子。陈平每次进宫,都会给他带一些礼物,有多有少,有大有小,但都是他很少或者说根本没见过的好东西,因此,陈平进宫就意味着他又要发财了,而随之而来的,就是姬妾们为了多分一点西楚来的稀奇货物,使出平时不用的各种招术争相向他献媚,让他体会到一个真正王者的尊严。   “也没什么好东西。”陈平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让开了月氏王熊掌一搬的巨掌,指着田伦说道:“这是我家大王派来的使者,田伦田大人。东西也是他带来的,大王的旨意,也由他来传达。”   “田大人?”月氏王转向田伦,上下打量了一下田伦。田伦长相也不错,但是和陈平一比,他就显得逊色了一些。月氏王也没有太在意,纯属是看在财物的面子和对西楚王共尉的恭敬上,他右手抚胸,向田伦欠身致意,田伦不敢怠慢,连忙按照陈平所教的还礼。   “田大人也知道我月氏的礼节啊。”月氏王乐了,满意的点点头。   “大王是月氏之王,我家大王对大王也是仰慕已久,特地嘱咐我向大王这位威镇流沙的雄狮致意。”田伦恭敬而又不失身份的笑道:“同时向大王奉上一份薄礼,请大王笑纳。”   “哈哈哈……”月氏王听说共尉称他为威镇流沙的雄狮,心中快慰,忍不住放声大笑。   田伦让人打开了箱子,箱子里并没有太多的花样,只有不同花色、不同颜色的丝绸,五彩缤纷,灿若云霞,一下子照亮了月氏王的眼睛,就连月氏王妃都掩住了嘴巴,露出了惊异之色,至于其他的姬妾,则早就惊叫起来,顾不得体统的扑到箱子面前,伸出手去抢夺,几乎就在转眼之间,几个女人就因为一匹帛争吵起来。   月氏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虎下脸吼了一声,将和斗鸡差不多的姬妾们哄到一边,这才转过头来,尴尬的看着面带微笑的陈平和田伦:“贵使见笑,贵使见笑。”   “可以理解,女人,总是爱美的。”田伦淡淡一笑:“大王觉得,这些东西还看得入眼吗?”   “看得入眼?”月氏王睁大了眼睛,哈哈一笑:“贵使没看到我的女人们都成了什么样吗?”   田伦也忍不住的乐了,他再次向月氏王致意:“既然大王喜欢,那我家大王也就满意了。”   “你们的大王真是太客气了,真是太客气了。”月氏王笑容满面的连连点头,然后看了一眼田伦,又说道:“我是无功受禄,受之有愧啊。不知道你家大王有什么可以让我效劳的?”   田伦和陈平对视了一眼,都笑了。田伦走到箱子面前,随手捞起一匹帛,托在手里摸了摸,然后抬起头看着脸上虽然在笑,但是眼神却十分警惕的月氏王:“其实很简单,我家大王想和大王做一笔生意。”   “生意?”月氏王不解其意,回头看了一下王妃,王妃也有些不解。   “是的。”田伦点头道:“听我国西行的商人说,我国的丝织品在西域诸国颇受欢迎,有利可图,不少商人都希望加大流量。但是……”他抬头看了一眼月氏王:“西域小国众多,还有不少地带有流寇土匪,截货杀人,我西楚的不少商人都被害了,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国商人的积极性。我家大王说,月氏是西域诸国之中实力最强悍的,他想和大王做个交易,如果大王能够保证我国商人安全的话,我国愿意以抽成的形势,向大王奉上一笔丰厚的酬金。”   “酬金?”月氏王的眼神一亮,他知道这些西楚的丝绸是西域诸国最爱欢迎的珍贵物品,那些王公大人的妻妾们如果能穿上西楚的丝绸制成的服装,就会在其他人面前大出风头,因此这些漂亮的丝绸在西域是利润最丰厚的货物。如果说他能稳定的从中抽税,对月氏国来说,绝对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因此,他一听到田伦这句话,就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有多丰厚?”   “一成。”田伦竖起一根手指,月氏王眼睛刚刚放光,他又说道:“但是有一条,如果大王接下了这笔生意,那么,以后我西楚商人如果再遇到截货杀人这样的事情,大王要一力承担。”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节 利欲薰心   月氏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伸出粗壮的手指,提起头上的王冠,挠了挠光光的头皮,将眼睛瞟向了王妃。王妃黛眉轻锁,缓缓走到箱子面前,将被姬妾们搅乱的丝帛拨弄了一下,缓缓的盖上了箱盖,冲着田伦微微一笑:“你们的要求太高了,我们恐怕无法满足。”   月氏王一听王妃拒绝了田伦,心中大急,西楚的要求虽然高了些,可是一成的税收,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数目?有了这笔固定的收入,月氏的国力将大大得到提升,不仅可以从西楚买到更多的精美货物,甚至还有可能购买一些武器,装备自己的卫队。月氏和匈奴一样,虽然也能打铁冶铜,但规模太小,根本不能和西楚的工业化相比,他一直想着向西楚购买,可是西楚开价很高,买几口剑来玩玩还可以,真要装配他那近五千的卫队,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而有了这笔收入,他的梦想就有可能成为现实,他的用意只是想和西楚讨价还价,没想到王妃一口就拒绝了。   王妃瞟了着急的月氏王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月氏王见了,顿时明白,连忙闭紧了自己的嘴。月氏和匈奴一样,女人从属于男人,和牛羊等财物没有什么两样,没有自己的独立地位,但是有经验的女人会得到男人的敬重,一个部落里,年纪大、见多识广的女人就是一个宝,连部落首领都要礼敬几分,而王妃显然已经已经超过了有经验这个层次,更接近于有智慧,多次帮助月氏王解决了重大难题,她在月氏王的心里,比月氏王的老娘还要重要得多。   田伦有些失望的看了月氏王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身说道:“既然如此,那外臣就不打扰大王了。”   “怎么了,贵使要回咸阳?”王妃带着几许歉意的问道。   田伦摇了摇头:“不回咸阳,臣受大王之命,前来会氏城拜见大王之外,还要去一些地方,是以不敢在这里久留。多谢大王和王妃的接见,外臣告退。”   “请代向尊敬的西楚王表示最真挚的敬意。”王妃客客气气的欠了欠身:“我们月氏人就象是草原上的羊群仰慕高高在上的雄鹰一样,仰慕聪明智慧的西楚王。”   “多谢大王、王妃。”田伦也有模有样的还礼:“我家大王也一直很挂念和狮子一般勇猛的月氏王,以及如天山雪莲一样高洁的王妃。他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能亲自到会氏城来与大王、王妃见面,当面向大王、王妃表达他的敬仰之情。”   月氏王和王妃听了,笑容满面,派人取出一些礼物回赠给田伦,又亲自将田伦送到殿门外。月氏王最后拉着陈平的袖子,悄悄的问了一句:“陈大人,你能暂留一下吗?”   陈平温和的一笑:“多谢大王的美意。不过田大人是大王身边的近臣,按照我们西楚的礼节,我必须全程陪同,一直到他出了会氏城,离开月氏。”   月氏王“哦”了一声,有些遗憾的松开了手,看着陈平和田伦从容的出了王宫。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这才回过头来对王妃说:“王妃,为什么不答应他们?”   “他们的要求太高了,你能答应得下来吗?”王妃回到箱子面前,爱惜的抚着如同肌肤一下光滑的丝帛:“由此西去,盗贼多如天上的繁星,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西楚商人死在路上,白骨处处可见,我们赔得起吗?得了他们的好处,就得负起这样的责任,要不西楚人可不是好说话的。”   月氏王皱了皱浓眉,为难的不说话。他也知道王妃说的是实话,西域不比中原,地广人稀,虽然他月氏号称控弦十万,可是月氏是由大大小小的部落联合起来的,有战事,大家一起行动,没有战事,大家各行其是,以他月氏王的实力,也只能保证会氏城三百里以内的安全,出了这个范围,他也不能完全做主,他当然也知道,有些部落牧场不好,打劫来往的客商也是他们的财路之一,如果断了他们的财路,那他就要提供另外的财路作为补偿才行。   “可是,这么一大笔财富,如果被羌人得去了,对我们可不利啊。”月氏王捏着大鼻子,担心的说道。王妃笑了笑:“我们不敢接的事,羌人敢接吗?他们要是真的接了,到时候我们去打劫几次,赔就能赔死他们。”   月氏王看着笑语盈盈的王妃,也笑了。   “大王不用担心,除了我们,西楚人找不出第二个也和他们做这个交易的人。”王妃胸有成竹的说道:“因此,我们可以等两天,等他们坐不住了,再来求我们,到时候,这价钱就由我们来说了。大王想要几成要几成,哪怕五成,他们也会答应的。”   “五成?”月氏王睁大了眼睛,伸出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似乎已经数不清是几个手指了。   “五成怎么了?”王妃撇嘴一笑,握紧了手中的帛:“反正最后定价还在他们自己,除了西楚,没有人能生产这样漂亮的丝帛。价钱再贵,也能卖得出去。”   “这倒也是啊。”月氏王恍然大悟,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看向王妃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畏,他美滋滋的想,自己有福气啊,娶了这么一个聪明的王妃,想不在西域称雄都难。   “我说大王,这几箱东西,你准备怎么分啊?”王妃说完了正事,斜着眼睛看着月氏王,手里还在不停的摸着丝帛。月氏王一看她那爱不释手的样子,连忙说道:“当然是王妃先挑,挑剩下的再随便给她们分一点。”   王妃嫣然一笑:“大王不怕她们不服吗?”   “不服?”月氏王瞪起了眼睛:“老子劈了她。”随即又换了一副笑脸:“只要有王妃帮着我赚钱,以后再买就是了。”   “你就这个不知足的骚鹿。”王妃咬着牙,狠狠的用手指戳了一下月氏王:“就宫里这几个狐狸精你都看不住,还想再买?你看不到那几个狐狸精看陈平的眼神吗?”   “陈平怎么了?”月氏王不解,“他会动我的女人?”   “他倒是没动你的女人,可是你的女人想动他都想得睡不着觉了。”王妃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有意无意的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凡是跟陈平接触过的女人,都再也离不开他了?这会氏城里,想方设法要嫁给他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吧?”   “这么多?”月氏王眼神一转:“这么说,我倒要向他讨教讨教了。”   “你这个……”王妃气得说不出话来,气哼哼的走了,声音远远的传来:“你不要光顾着这些不正经的,先派个人去探探他的口风才是正事。”   月氏王嘿嘿的笑着,连连点头。   蹄声特特,铃声清脆,陈平和田伦坐在一辆装饰精美的大车上,轻声交谈。   “陈大人,你看这件事……”   “你放心好了,他们不是不想谈,只是想多要一点价罢了。”陈平摆摆手,示意田伦轻松些:“大王给的底线是三成,依我看,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一成五就能行。给得太容易了,他们反而会生疑。月氏王虽然不够精明,但是这个王妃很聪明,月氏能够雄霸西域,跟这个王妃有很大关系。”   田伦点头同意:“我也看出来了,这个月氏王就是个勇士,用大王的话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个王妃,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依我看,跟咱们的王妃有些相似呢。”   陈平笑了:“她虽然比不上白王妃,却也和吕夫人有些接近了。”   田伦笑笑,过了片刻,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明天就离开会氏城,去找羌人谈谈。这边的事情就交给大人了。”   “好。”陈平应了:“不过,你也不用走得太快,免得到时候我的人追不上你。”   田伦大笑。   第二天,田伦点起随从,大张旗鼓的出了东门,城门都尉花耆讨好的向他请安,顺便问了一句:“大人这么快就回咸阳了?”   田伦笑笑,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他去羌人的部落怎么走。花耆不解,便指了路,然后看着田伦走了。过了半天,得到田伦离开会氏城消息的月氏王派人来问,一听花耆说田伦往羌人那里去了,月氏王顿时急了,王妃也有些拿捏不定了,连忙派人来请陈平入宫。   陈平躲了起来,故意让人说他不在府中,出游去了。月氏王第二天一早再次派人来请,陈平又拖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悠哉游哉的进宫,进了宫也不提这件事,仿若是忘了一样,月氏王坐立不安,最后没办法,只得主动提起,按照王妃教他的话说道:   “陈大人,前天说起的那件事,我又思量了一下,虽然这件事确实比较难,可是我月氏和西楚交好,如果这点忙都不能帮的话,也太不够义气了。只是我月氏地方这么大,要负责西楚商人的安全,需要调动不少兵马,花的钱可不少,你看这价钱……”   “价钱?”陈平不解的看着月氏王,又看了看王妃藏身的地方,很郑重的说道:“你们是因为价钱,还是根本没有能力达到我们的要求才不敢答应?我和大王处了这么久了,可以跟你说实话,价钱好商量,但是,如果达不到我家大王的要求,我家大王会很生气的。”   月氏王吓了一跳。   “大王可能不知道。”陈平放缓了语气,向月氏王解释道:“我家大王是个仁义之君,对我西楚的子民相当爱护。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专程派人来和大王商议此事。既然我家大王出面了,那就要对我西楚的商人负责,到时候如果出了事,大王又承担不起,那我家大王怎么办?难道要我家大王派大军来负责他们的安全,就算我家大王会同意,大王会同意吗?”   月氏王一听,眉毛禁不住一阵抽搐。陈平这话说得太重了,西楚大军来负责安全,那岂不是要入侵月氏?他心里寒气顿生,看向陈平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王妃在后面半天听不到月氏王说话,也藏不住了,只得咳嗽了一声,款款走了出来,解围道:“陈大人言重了,我们也不是说一定解决不了,不过,这件事确实有难度,还需要陈大人帮忙才行。”   陈平心里发笑,脸上却很郑重,甚至有些生气:“王妃,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那么说呢?田大人为了完成大王交待的任务,现在正日夜兼程的赶去和羌人交涉,说不定现在已经和一些部落在谈条件了。”   “这么急?”王妃也不生气,反问了一句。   “当然着急。”陈平沉下了脸,不快的说道:“大王可能不知道,去年夏天东柱国就平定了齐地。齐地是我西楚最大的丝帛出产地,产量要比关中和蜀地加起来还多。现在我西楚天下太平,今年的丝帛产量必然大增,我家大王为了让这些丝帛的商路畅通,亲自奔赴南海,寻找出海之路。他一直看重大王的信义,所以才派人先来和大王商议,没想到大王却……唉,都怪我,每次派人回去,都在他面前说大王是个讲信义的英雄,没想到这次……唉——”   陈平唉声叹气,后悔不迭。月氏王和王妃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月氏王想了想,又说道:“我真是对不住陈大人了。陈大人这么把我当朋友,我却辜负了陈大人,真是过意不去。不过,陈大人,我也真心的对你说,羌人的实力太差,他们帮不了大人的。”   “是啊,羌人的实力哪有我月氏强?我月氏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们就更解决不了了。”王妃也帮腔道。   “不然。”陈平一抬手,打断了王妃的话:“我们知道羌人的实力不如你们,所以给他们的条件不太一样。我们准备让他们少抽点税,差额部分,我们愿意用武器来补全。我西楚的武器冠绝天下,只要帮他们装备个三千人,就足以维持商路的畅通了。”   月氏王和王妃一听这话,脸色立刻白了,羌人如果有三千装配了西楚兵器的人马,那简直是在月氏肋骨上插了一把刀啊,这如何使得?   “万万不可。”两人不约而同的叫道。   “为何不可?”陈平反问道。   “陈大人,你有所不知。羌人贪利忘义,他们就算是得了你们的好处,也不会信守承诺的。”王妃情急之下,顾不得细想,连忙说道:“再说了,他们的实力太差,就算装备了三千人,又能坚持到几时?而大人如果愿意把这样的条件给我们,以我们月氏的实力,保证贵国商人的安全,那可是轻而易举啊。”   “可是你们……”陈平欲言又止。   “陈大人——”月氏王上前拉着陈平,将他按坐下到座位上,堆着笑说道:“大人,你我相交多年,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要是大人早点这么说,我又何至于那么为难?这样吧,请大人立刻将田大人请回来,我们再商议商议,既不耽误贵国商人的行期,又不伤了我们的交情,你看如何?”   陈平哭笑不得,他摆摆手,示意月氏王不要着急:“你说说看,你们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说句实在话,价钱可以商量,但是我西楚商人的安全,必须要保证。”   “我也是这么想啊。”月氏王一拍大手:“你想啊,除了我月氏王,有谁敢负责这么重的担子。大人,这样吧,你看,这三千人的武器,能不能直接提供给我?”   “武器嘛,可以后一步考虑。大王还是先说说抽税的事情吧。”陈平点点头,深表同意的说道:“说实话,我们也是认为月氏是最可靠的朋友,这才第一个跟你们接触。要不然的话,直接去羌人那里岂不是更近一些?要知道,蜀地的货物从羌人那里还要更方便一点呢。”   月氏王陪着笑,没敢吭声,他知道蜀地和羌人靠得近,陈平这句话并不是空言。   王妃见月氏王已经被陈平唬住了,不敢再提条件,只得亲自上阵。她给陈平斟了一杯酒,亲手送到陈平的面前,然后笑着说道:“多谢大人的信任,我月氏一定不会忘了大人的恩德。不过,我们当时说做不到,也并不是虚言。大人也知道的,西域的地方大,我们月氏虽然有十万人马,可是比起西楚来,还是相差甚远。现在既然大人愿意帮助我们,那我们就直说了。”   陈平笑了:“王妃就请直言吧。”   王妃尴尬的笑道:“第一,大人能否再增加一些武器,凑足五千人?”   陈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皱了皱眉,接着示意王妃道:“王妃请继续说。”   王妃有些紧张的看着陈平,小心翼翼的说道:“另外,我们要派遣人马巡逻这么大的地方,长期以往,这费用确实也难以承担,大人能否在税收上,再增加一些。”   陈平眼神闪烁着,思索了片刻,然后咳了一声。盯着他看的月氏王和王妃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身子不经意的颤了一下。   “武器的事情,增加一些,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多出来的费用,可能大王要承担一些。”陈平慢条斯理的说道:“如果大王愿意,我可以向咸阳申请一下试试看。大王想必也清楚,我西楚的兵器管制甚严,除了百姓们私人佩带之外,军用的武器一向是禁止出关的。”   月氏王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到现在为止,他的王宫里除了一口作为礼物赠送的长剑之外,其他的几只西楚武器都是从西楚商人手中高价收购来的,凭这些零星的购买,他根本不可能批量装备,这才要趁着这次机会向西楚索要的。只要能装备五千精锐,他愿意多花点钱。   “多谢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从税里面扣除?”   “这个我说了不算,要交给咸阳做决定。”陈平从容说道:“不过,我估计应该问题不大。”   “那就好,那就好。”月氏王欣喜莫名。   “至于税收的比例,不如大王一起说出来,我一并向咸阳汇报吧。”陈平伸出手,拦住了刚刚张开嘴的月氏王:“大王千万不要说一个太离谱的价格,要不然我可没法交待。”   月氏王一句话被陈平堵在喉咙里,十分难受,他看了看王妃,两人躲到一旁轻声商议了片刻,最后对陈平说:“再加一倍,两成,如何?”   陈平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太满意:“大王,你可要知道,今年如果丰收的话,我西楚经由月氏前往西域诸国的货物量,可是两倍于前啊,你这两成,是不是……”   “那大人看,咸阳能给出多少底线?”王妃拦住了刚准备降价的月氏王,笑嘻嘻的看着陈平:“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忘了大人的恩情的。”   陈平看了一眼王妃,似乎心领神会,伸出一只手指,然后又伸出三根手指:“一成三,我有把握咸阳能同意,再多,我就说不准了。”   王妃低头估计了一下,又有些不太确信的说道:“大人肯定今年的货物量能两倍于前吗?”   陈平哈哈一笑,重重的点点头:“我陈平就是大梁人,对齐地的丝织业知之甚详。齐鲁号称衣被天下,这难道是说了玩的吗?王妃就放心好了,如有闪失,唯我陈平是问。”   王妃见陈平说得这么肯定,也放了心:“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我们就拜托大人了。还请大人立刻召回田大人,不要在羌人身上白费心思了。”说着,她冲着陈平嫣然一笑:“请大人稍坐,我这就去安排酒宴,酬谢大人。”   “多谢王妃。”陈平连连致谢。   月氏王见生意达成,十分快慰,陪着陈平东拉西扯起来。陈平见多识广,妙语如珠,很快就掌握了主动。不经意之间,他提起了共尉对匈奴人的贪婪的厌恶。月氏王对匈奴人也不太满意,他接上去说道:“如果西楚王下次要教训匈奴狗,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陈平正中下怀,他哈哈一笑:“我们两家如果联手,那匈奴人就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三节 各言其志   七月的渤海湾,草木繁盛,绿树成荫,在夏日里别有一番清凉。   芝罘山码头,几十艘高大的楼船以停靠在码头的主舰为中心围成半个圈,方圆五百步以内,除了水师的战船以外,绝无其他船只。轻柔的海风吹得水面上波光粼粼,浮光跃金,刚刚升起的朝阳明亮而不刺眼,照得共尉等人心情无比畅快。   共尉负着手,昂首挺胸的站在临海伸出的一块巨石上,看着远处的水天一线,轻轻的吁了一口气。连着三个月多的巡视,虽然说大开眼界,却也着实让人有些累了。今天来到齐地,眼前有如此良辰美景,正好可以休息一下,缓缓精神。   项羽、韩成等人在他身后大约三四步的地方,看着眼前的美景,也觉得心旷神怡,不由得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这几个月跟在共尉后面巡视,可谓是辛苦之极。出武关,过大江,沿湘水经灵渠而入漓水,直到南海郡治番禺城,在番禺短暂的停留之后,他又乘水师的楼船沿着海边向西走了二百里,然后沿着海岸线返回,一直向东行驶。每到一郡,他都要下来走一走,由沿途的官员陪着到处看一看,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政治经济,详细到各郡的户口、民生,有时还要微行走访,白天巡视,晚上听取官员的汇报。看完一地,又坐船赶往下一地,忙得不亦乐乎,每天都要到半夜才睡。   他年轻,又长年练武,身体好,哪怕再累,上了船就可以睡得象猪一样,可是把跟着出行的几个人都给累得不轻。韩成年纪大了,平时又不怎么运动,这一趟跑下来,原本就瘦的老头更瘦了。臧荼、田荣也累,但是他们毕竟打过仗,身体底子好,倒还勉强支撑得住,情况最好的,要数项羽和司马卬,他们都是武将出身,这么赶路倒不在话下,可是晕船却把他们折腾得够呛。在海上走,难免会遇到风浪,虽然遇到大些的风浪时都会靠港暂避,但就算是平时的那些风浪,也让没有坐过大船的项羽和司马卬吐得七荤八素,连黄胆水都快吐出来了。   但是他们又不能说,共尉精神抖擞,他们也只能舍命陪君子,硬撑到底。   到了齐地,跟着就要回咸阳了,一想到不用再在海上颠箥,对大海已经产生了恐惧症的几个人这才露出了笑容,也有心情欣赏海上的美景了。   “韩公,脚踏实地的感觉是不是很好?”共尉回过头,看着瘦削的脸上露出平静笑容的韩成笑道。韩成赏景赏得入神,一时竟没有注意共尉,直到身边的田荣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不敢有瞒大王,臣这头现在总算是不天旋地转了。”   “哈哈哈……”共尉大笑,韩成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几个月形影不离,他们已经习惯了共尉的随和,虽然有君臣之分,可是共尉对他们几个都很客气,项羽是他的兄长,共尉还是和以前一样,开口兄长,闭口兄长的,就是在接见各地臣子的时候,他也是称他为项侯。臧荼是他的长辈,田荣、韩成都比他年长,和他的父亲共敖差不多,他都尊称为公,从来不直呼其名。就连司马卬,他也只叫他殷侯,而不叫他的名字。这一点让这五个十万户侯十分感激。   “韩公,要习惯大海,喜爱大海啊——大海有宝啊。”   韩成微微一笑:“臣现在有大王赏的十万户,衣食无忧,不需要什么宝了。”   “韩公淡泊。”共尉赞了一句:“宁静致远,淡泊明志,韩公的境界,非常人可及。”   韩成脸一红,摇摇头说道:“大王谬赞了,臣只是人老了,没有了雄心壮志而已,可不是什么境界。臣本是一亡国公子,承大王天恩,现在能保有祖宗宗庙,四时牺牲不绝,又能读书养气,修身养性,以前只能在梦里想想的事情现在都变成了现实,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人若无求,自然淡泊了。势使之然尔,本非强求得来。”   共尉赞赏的看着韩成。韩成这个人好处就是读书多,看得开,虽然开始有些不甘心,可是很快就认清了形势,安安稳稳的在咸阳做起了学问。平时也不惹事,和人相处也十分温和,大家对他印象都很好。这次出巡,他就象一个榜样,无声的向刚投降不久的田荣和项羽表露着他对现状的满意,抚平他们心中的不甘。共尉很需要这样的一个榜样,所以他对韩成也特别尊敬。   “韩公,最后做什么学问?”共尉走到韩信准备好的石桌旁坐下,招手示意项羽等人入座:“诸位,今天我们不谈政务,说说闲话。就眼前的美景,说说各位的心愿,言者无罪,畅所欲言。”   项羽等人笑着入了座,旁边有郎官川流不息的送上来美酒、佳肴,东柱国韩国自从共尉进入他的辖区以来,就一直跟在左右,准备了不少齐地的特产。   “韩信。”   “臣在。”正在忙着指挥的韩信应声答道。   “你不要忙了,这些事交给他们办就行了。”共尉招招手,让韩信也坐下,韩信应了一声,自已取过一张席来,坐在共尉的身边。   “臣哪里做什么学问。”韩成笑着摇摇头:“臣只是胡乱看着书,解解闷而已。另外呢,混在西楚那些年轻人里,臣会有不知老之将至的感觉,至于学问,实在是提不上嘴的。”   众人都笑了,坐在他身边的田荣伸手拍拍韩成的手臂,逗笑道:“韩公,你这也太谦虚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对你可是敬佩有加呢,说太学里的老师,就你韩公最有君子之风了。还说太学之中,以你韩公研易最为中肯,不偏不倚,阴阳调和,不固守一家,又能融会贯通,言之成理。”   “田公,你也来取笑我?”韩成摆摆手,含笑说道:“夫子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韩成有幸,能在五十开始静心研易,略有心得,但要说融会贯通,那可差得太远了。”   共尉接上去说道:“韩公太谦虚了,我听几位说易的老师说过,韩公的易学颇有独到之处。你的子侄辈之中,也颇有好易者。依我看,韩家以后大概是能以易学传家的。”   韩成连连谦虚,自称不敢。   共尉接着说道:“易学研究的是天道,天道广大,夫子尚不敢轻言得其中三昧,韩公自抑,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夫子一生颠沛,又抱着救世的鸿愿,不能专心学问,只有到了晚年,才能专心著书,实在可惜。韩公要比夫子年轻得多,如果能潜心学问,焉知不能有成?”   韩成眉毛一颤,隐约有些明白了共尉的意思。他拱手说道:“臣有幸,得遇大王,能以残年为学,比起夫子来,臣何其幸也。虽然臣天资愚钝,也不敢画地不前,自当努力,不负大王之恩。”   共尉看着韩成,微微一笑,连连摇头:“韩公,你这可就说错了。做学问,是人间伟业,我大楚只有多出一些博古通今的大学者,才有不断发展的后劲,又岂是什么恩可以相提并论的?为工为农,为商为学,都是不可缺少的大事,而学问更是不可或缺,了解天道,进而掌握天道,顺天而行,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他转过身,指了指海面上火红的太阳:“中原以农立国,敬授农时,立民之本,这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啊。而这,不过是天道中的一隅而已,岂可等而视之?”   共尉似乎有所感慨,长叹了一声,又接着说道:“书是古人研究的心得,当然不能不看,可是,也不能只把注意力放到书上。孟子说得好,尽信书不如无书,死读书,不如不读书。要知道,我们和古人面对的是同样一个世界,如果只是研究古人的只言片语,却忘了抬起头看看这片实实在在的天地,那岂不是画地为牢了?”   共尉喝了口酒,指了指头顶的天空,侃侃而谈:“既然是天道,更多的注意力就应该是我们头顶的这片天,而不仅仅是古籍。韩公,你应该多和太史们走动走动啊。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古人也只是看到了天道的一角而已,更多的真相,还等着韩公这样有志于学的人去探索。”   韩成见共尉说得这么重要,倒有些出乎意料,他研究易学,正如他自己所说,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从来没有想过靠这个吃饭——他根本不愁吃饭的事。可是现在听共尉一说,他的眼前仿佛开了一扇窗,依稀透出些亮光来,透过这一线光,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足以让他消磨几辈子时光、留名青史的新世界。   “大王之言,振聋发聩,一语惊醒梦中人。”韩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领教了,回去之后,一定重头再来,细细的研究这门学问。”   “哈哈哈……”共尉大笑:“如果韩公一族能有所发现,那这十万户食邑可就太值了。”   田荣和臧荼等人一听,恍然惊醒。共尉说是跟他们闲谈,其实哪里是闲谈,他在对他们提出要求呢,十万户的食邑可不是白给的,你们总得做出点贡献出来。因为怕他们有异心,所以兵权、政权都会控制得很严,不会轻易让他们接触。除了做官和打仗,那他们能干什么呢?天天混吃等死?那显然不是共尉所希望的,他需要他们在别的地方为这个帝国做出应有的贡献,要对得起这十万户。   韩成可以研究学问,那他们能干什么?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说话了。项羽更是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除了打仗还能干些什么,象韩成一样去研究学问?那还不如杀了他呢。司马卬半眯着眼睛,轻轻的摇晃着身子,似乎很惬意,可是他不时抽动的眼角,也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安。他们这五个十万户侯里,韩成、田荣是六国之后,项羽是东楚王,臧荼是燕王,实力或资历都够得上这十万户,唯独他这个殷王实力太少,和这个十万户比起来,显然最不够份。   自己做点什么好呢?司马卬有些挠头了。   “大王说得对。”沉思的臧荼放下酒杯,咳嗽了一声,缓缓的开口道:“有大王封的这十万户,子子孙孙都可以衣食无忧,这本是好事,是大王对我们这些臣子的恩赐。可是老子说得好,福兮祸所伏,如果不注意,这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蓟侯也好老子之道?”共尉看着臧荼,露出一丝微笑,鼓励他接着说下去。臧荼的话已经基本接近他的本意了:“趁着大家有空,不如听听蓟侯的高见。”   “臣哪里有什么高见啊。”臧荼见共尉的脸色不错,知道自己的话暗合了共尉的意思,心中更坦然了些,又接着说道:“臣是一介武夫,没读过多少书,可是呢,臣多少也听过一些故事,知道豪门出败子这个道理,还经常听人说,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臣就经常想啊,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臣现在有些明白了,其实就是闲的。”   “闲的?”曾经是豪门的田荣和韩成都把头扭了过来,就连项羽和司马卬也都提起了兴趣。   “当然是闲的。”臧荼一挥手,提高了声音:“衣食无忧,无所事是,就会生事。上进的,象韩公这样沉下心来做学问,有可能出大学者,不上进的,就会想些奸邪之事,出败子。做学问是个难事,苦事,如果是为了求出路,还会下功夫去做,如果不愁出路,又有谁愿意吃苦,所以大多数人就去为奸为恶了,这奸邪之事做多了,可不就成了败子。”   “臧公此语有理。”司马卬一拍大腿,赞了一声:“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是一直没有想明白,今日听臧公一语,可谓是茅塞顿开了。不说远的,就说我家吧,自从享了这十万户的食邑,那些小竖子一天到晚无所事是,让他们读书,他们说读不读书都是一样,何必去读?成天就想着去走马斗狗,与一些闲人厮混,要不是咸阳的法令严,这帮竖子早就搞出事来了。”司马卬频频点头,抚着胡须想了想道:“看来我也得找点事情给他们做做的,不能让他们这么搞下去,要不然,他们迟早得把我这十万户给败掉。如果十万户百姓的辛苦劳作却养了一帮败家子,这好象也太不值了。”   众人大笑,司马卬又为难的说道:“可是,我家那几个小竖子,好象也不是做学问的材料啊,让他们做点什么事好呢?”   “君家精于辨剑,何不入尚工?”共尉身后的李左车恰如其分的提醒了一句。   司马卬恍然大悟,感激的挑起大拇指对李左车赞道:“还是李君聪明。”然后转向共尉说道:“大王,我家家传辨剑之术,也收藏了几口剑,犬子对剑也颇有几分兴趣。臣请大王恩准,让他跟着陈大匠学习冶剑之术吧?如果他能为我大楚的武器改进做出点成绩,臣走出去,也有点面子。”   “殷侯现在没面子吗?”共尉笑道,“这个无妨,何止是冶剑之术,如果他有兴趣,可以进工学院去深造嘛。”   “那臣就先谢过大王了。”司马卬欣喜不已,不经意之间居然解决了自己的难题。工学院也好,陈乐的秘密工坊也好,那都是西楚机密中的机密,如果儿子能在其中供职,那他司马家以后的地位就有保障了。   韩成和司马卬都找到了定位,臧荼和田荣就更不敢怠慢了,他们思索片刻,也都给自己找到了事做。田荣说,齐地丝织业比较兴旺,他儿子田广虽然不喜欢丝织业,可是和齐地的很多丝织工坊熟悉,不如花点钱建一个大作坊,找一帮人来研究研究丝织工艺,改进改进织机什么的,说不定能有所成就。   臧荼更简单。我是楚人,楚人的漆器天下闻名,我老家就有不少漆树,我决定找些人来开一个大的漆器作坊,赚钱休闲两不误,以后你们几家的漆器,都由我提供了,保证又便宜又好。   共尉连连点头,对他们的配合十分满意。他一共封了十个十万户,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侯,全国的近四成的户口就封出去了。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如果仅仅是为了安稳团结,创造一个和谐的局面,那成本也未免太大了。虽然随着生产的恢复,人口会慢慢增加,根据目前的生产力水平以及发展趋势来看,以目前的可用耕地面积,最后的人口可以增加到接近两千万户,一亿人口,到时候这二三百万户的食邑就不是大问题了。可是那是长久计划,没有一百年做不到,甚至需要两百年、三百年才有可能。眼下这近四成的财富分出去了,怎么能让他们一点贡献也不做?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仅凭他现在掌握的资源,他根本顾不过来,只好动起了这些侯门的主意。他们占有了大量的财富,如果能拿出一部分来投入到技术研究或者基础性建设上去,他身上的担子就会减轻一些,发展的步子也会更大一点,国力的整体提升速度就会大大加快。哪怕他们不如他希望的那样进行可再生产投资,不能创造物质财富,只是资助一些文化事业,出几个艺术家、文学家什么的,也总比让他们吃喝玩乐,纯消费性的支出强啊,那也算是精神文明建设。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本来就是互相依存的。   共尉有时候甚至想,如果一切如他所愿的话,他封的这些万户侯、十万户侯里说不定还能出几个科学家或者哲学家,就象阿基米德和柏拉图那样的,要求再降低一点,出几个博古通今的大学者也行,再不济,哪怕培养出几个文艺界明星也好啊。   而对于这些十万户来讲,有事可做,就不会无事生非了,治安方面也会少很多麻烦。社会风气的好坏,往往就是由这些富或者贵的人主导的,一个社会的富人、贵人有积极向上的精神,那么一个社会的总体风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如果有钱人、掌权人都把心放到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上去,普通百姓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精神面貌。在上层社会,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吃喝玩乐当然是免不了的,可是如果他们把精力和财富分一些积极的事情上来,岂不是更好?有钱有闲,正是做技术研究,或者探讨一些精神层面上的问题的大好条件,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至于他们的雄厚实力会不会形成垄断,他也有所准备。早在入咸阳之时,他就和陆贾定下了规矩,利润越高、规模越大的商户,收的税越重,咸阳经过几年的发展,几个大盐商和治铁商现在已经成了缴纳重税的对象,而这些十万户如果经商,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也会成为纳税大户,说不定十万户的租赋就轻松被赚回来了。   五个十万户,只剩下项羽一个人没有方向,他看看如释重负的韩成他们,又看看暗自得意的共尉,眉头蹙成了一个疙瘩,几次想开口问共尉打算怎么安排他,可是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如果共尉也让他去经商,那可怎么办?他坐立不安,脸也有些胀红。   “大王,如果我致仕了,能做些什么?”韩信咧了咧嘴,有些担心的问共尉,他的情况和项羽差不多,除了打仗,他想不出自己能干什么。听到韩信这么问,项羽竖起了耳朵,看共尉怎么答复。   共尉歪过头看着韩信,嘴角挑起一道弧:“你啊,儿子才两岁,就烦这件事了?”   “嘿嘿……”韩信尴尬的笑笑,没有说话。他现在是十万户侯,东柱国,东线的战事已经停了,他好象已经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一想到剩下的岁月就这么无聊的度过,他也心里没底。   “这里的事情还有几年要忙。”共尉收起了笑容,扫了一眼韩信,又把目光转向同样不安的项羽:“兄长你也不要急,匈奴一天不亡,你一天都闲不下来。”他又看向韩信:“至于你,老老实实给项侯做好后勤工作,他打到哪里,你的粮草就要运到哪里。”   韩信一点就透,连忙点头应是。   项羽一听还要让自己去打匈奴,立刻心花怒放,至于共尉是让韩信配合他还是监视他,他根本不去关心,从心底里他就没有想过要造反这回事。   “什么时候动手?”项羽急吼吼的曲起了胳膊:“再不骑马,我的骨头都软了。”   “不急。”共尉打断了项羽的话。   “怎么不急?”项羽一瞪眼睛,有些口不择言:“再不急,我的乌骓都肥得跑不动了。”   共尉又好气又好笑:“你总得回去看看你儿子再说吧?难道你现在就想出征匈奴?”   项羽怔住了。他刚出咸阳不久,就收到了虞姬快马送来的消息,虞姬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足足十八斤(约合现九斤,四百五十克)重,他天天想着赶快回咸阳去看看虞姬,看看儿子,可是一听到打仗就把件事给忘了。   “那……什么时候出兵?”项羽有些犹豫不定了。   “明年吧。”共尉估算了一下:“你安安心心的跟我回咸阳,陪陪嫂子,韩信这里还要准备一下,大概到明年秋天才会有比较充足的粮食储备。”   “明年秋天?”项羽直呲牙,显然觉得时间太长了。   “你可以早点做准备。”共尉无可奈何,他本来是想把项羽再憋一段时间的,可是看他这样子,估计再憋就疯了。还是把这只虎早点放出去咬匈奴人吧,关的时间太长了,爪子会钝的。   “什么时候?”项羽追问道。   “这要问韩信了。”共尉转过头看着韩信:“你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韩信有条不紊的说道:“项侯原先的八千人随时待命,粮草等今年秋收之后就可以调集,大概到明年三月份吧,我可以把半年的存粮运到渔阳备用,至于其他的大军,恐怕……”   “八千人够了。”韩信还没说完,项羽就打断了他的话,迫不及待的说道:“我带八千人先走,只要给我配齐战马和武器,粮草供应及时,我就可以用这八千人先把东胡给收拾了。”他越想越开心,搓着大手直乐:“嘿嘿,终于可以打仗了。”   “兄长,你就这么想打仗?”共尉斜着眼睛,故意不屑的看着项羽:“国虽大,好战必亡,韩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韩成微笑不语,他才不会去惹正在兴头上的项羽呢。项羽也不看他,他一梗脖子:“国是你的国,只要你不好战就行了。”说着,又换了一副笑脸:“大王你不能好战,以后就好好的治国,至于打仗的事,就交给我代劳吧。这没仗打的日子啊,真是生不如死啊。”   说完,项羽抑制不住心中的快慰,站起来身,走到崖边,面对大海,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好战份子!”共尉指了指他的背景,压低了声音说道。韩成等人见他一副背后捣鬼的样子,也忍不住放声大笑。韩信笑道:“项侯战意盎然,一定能旗开得胜,看来我还要抓紧时间,多做些准备。一旦项侯长驱直入,我的辎重跟不上,那可就麻烦了。”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四节 娄敬献计   虞子期站在石阶边,看着运送瓜果的役夫来来往往,听着那几位王侯说笑,嘴角露出了微笑。虞姬生了儿子,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十分高兴。在他和虞姬分侍共项二人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担心妹妹。项羽这个人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惜,要玩权谋,他根本不是共尉的对手,好在他也看出来了,共尉从头至尾就没有要杀死项羽的心思,所以虽然双方斗得热火朝天,他还是能劝妹妹放心,当时还只是估计,现在已经成了现实,皆大欢喜。虽然现在兄妹俩都有了自己的家,可是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互相关心,一想到虞姬总是荡漾着幸福的笑脸,他就由衷的感到高兴。   “你怎么回事?东西送完了就赶紧下去,这里是你能站的地方吗?”中郎将刘拒轻声低喝着,将一个役夫向下推。那个役夫中等身材,并不强壮,比起其他人来,他的脸皮白净得多,显得比较文弱,他指着虞子期的方向,轻声和刘拒解释着什么。刘拒有些不快,大王和几位侯爷在上面说话,一个役夫在这里捣什么乱,要不是共尉有令不准对百姓耍蛮,他早就一脚把这个不识相的家伙踢下去了。   虞子期听到了声音,不悦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役夫看起来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了。他有些好奇,向刘拒走了过去。刘拒一见惊动了郎中令虞大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恶狠狠的看着那个役夫,恨不得揍他两拳。   “大人。”刘拒不敢怠慢,连忙给虞子期行礼,准备解释一下。   “怎么回事?”虞子期走到面前,摆摆手,示意刘拒不要紧张,然后上下打量着那个役夫,那个役夫挺直了身子,不卑不亢的看着虞子期,并不因为他是两千石的九卿就紧张。虞子期笑了:“你是何人?是否与我相识?”   那人撇了撇嘴,向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草民是东牟县曲阳里人。”   “曲阳里?”虞子期眼前一亮,他家就是富平里的,和曲阳里相隔只有五里,这么说起来他们还是同乡,以前大概见过面,怪不得看起来有些眼熟呢。他和虞姬少小离家,投入仓海君门下学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这次跟随共尉出巡,共尉放了他假,让他回去几天,还没来得及起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同乡了。   “原来是乡党啊。”虞子期乐了,挥挥手,示意刘拒去办自己的事,他把那个役夫请到一边,拱拱手道:“敢问尊姓大名。”   那个役夫打量了虞子期几眼,见他脸色诚恳,不像是故意作伪,便还礼道:“不敢,草民娄敬,儿时曾与将军来往过几次。只是时日久了,将军军务繁忙,怕是想不起来了。”   虞子期听他言语之中有些讥讽,有一丝不快,可是看到乡党的愉快让他没有和他计较。共尉经常对他们说,你们这些人在高位的在高位,再差也是个二百石的郎官,放到家乡,那就是一县长吏,又加上是宫里的人,恐怕就连县令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回家探亲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让人觉得难以接近,那样别人就算当面尊敬你,背后也会看不起你,另外也坏了宫里的名声。虞子期禀承共尉的旨意,平时一直是这么教训郎官们的,自己当然不会和娄敬这样一个人到中年还没有发达的人计较。   他一拍脑袋,哑然失笑:“娄兄见笑了。我离家近二十年了,确定不怎么想得起来。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曲阳里的神童嘛。”   娄敬的脸上掠过一丝赧然。他从小聪慧,确实有神童之名,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并没有得到发挥的机会,现在还是一个普通百姓,被征来服徭役,而那个当年穷得没饭吃,背井离乡的虞子期现在却成了两千石的九卿,真让他有些惭愧不已。   “大人说笑了,什么神童,都是乡里人随口说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虞子期有些兴奋,招手吩咐一个郎官拿过来一些瓜果,就在路边树下的一块大石上席地而坐:“娄兄,坐,不要客气,我看你忙了这么久,一定也渴了,吃点喝点,我们说说话。一听乡音,我这心里就热乎乎的。”   娄敬忙了大半天,确实又累又乏,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虞子期关切的问了一些家乡的事,特地问到了家乡现在的生产情况。共尉身边的人回家探亲的,都要顺便打听家乡的情况,回来之后向他汇报,以便让他掌握最真实的情况。虞子期也习惯了这个做法,顺理成章的打听起了情况。   “总的来说还好。”娄敬一边啃着瓜果,一边说道:“韩柱国平齐之后,咸阳的新政也跟着实施起来,赋税少了,官吏们催逼得也没那么紧,一年忙下来,一家老小也能混个肚圆。只是……”   “只是什么?”虞子期收起了笑容。娄敬一看,连忙住了嘴。虞子期一愣,立刻明白他误会了,连忙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无妨,是不是有官吏自行加赋,还是有豪强横行乡里?”   “都不是。”娄敬见他这么说,也放松下来:“官吏倒还好,豪强就算霸道,也比以前有所收敛。只是齐地刚刚收复,去年又一直在交战,所以生产恢复得很有限,韩柱国征收的刍稿之类的虽然不多,也让百姓……”   娄敬没有再说下去,可是他的意思虞子期明白了,他沉吟了片刻,郑重的看着娄敬说道:“你要见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大王说?”   娄敬点了点头:“正是,我想向大王献上一计,或许能不用大动刀兵就可以解决大王之忧。”   “是吗?”虞子期心中一喜,他知道共尉最近在为什么犯愁,如果娄敬真有办法解决,那倒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他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行,我帮你引见大王。这样吧,你在旁边休息一会儿,等大王有空了,我再带你去见他。”他站起身来,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娄敬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一套衣服来,穿这个衣服去见大王可不行。”   “不用。”娄敬一抬手,打断了虞子期的话:“我不换衣服,大王如果愿意见我,我就穿这个衣服见,大王如果因为我穿这样的衣服不见我,那我宁愿不见。”   虞子期神情怪异的看着了一眼娄敬,这小子还是那么牛气啊。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也好,你在这儿等着吧,见与不见,全在大王。”   “多谢大人。”娄敬躬身致谢。   直到中午休息,共尉小憩片刻之后,虞子期才找到机会把娄敬的事情说了一下。共尉歪着脑袋想了想,想不起来这个娄敬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在他的印象里,没有这号人。不过,娄敬拒绝换衣服的脾气倒是让他有了几分兴趣。这个年代还有些战国遗风,士人还没有象后世的读书人一样奴颜婢膝,他们面对权贵,大多还能保持几分自尊。   “请他进来吧。”共尉穿好了衣服,正色说道。   娄敬等了半天,已经累了,倚着大树正昏昏欲睡,被虞子期叫醒后,他还有些糊涂,一看到虞子期的笑脸,他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起身。   “大王请你进去。”虞子期笑嘻嘻的说道。   “哦。”娄敬一时有些失神,很快就回过神来:“多谢大人。”   “不客气,你随我来吧。”虞子期将娄敬领到了共尉面前,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共尉虽然没有穿得很隆重,但是穿得整整齐齐,面对娄敬时,也很客气,指着面前的席子道:“请坐。”   “谢大王。”娄敬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然后小心翼翼的坐到共尉指定的席子上。共尉见他恭敬而不失礼节,看起来似乎读过书的,不免又增了几分好奇。   “你要见我,不知有何指教?”   “草民斗胆,敢问大王是不是要征伐匈奴?”   共尉有些意外的看着娄敬,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不错。”   “草民以为不可。”娄敬直截了当的说道。   “哦?”共尉来了兴趣,笑了笑,没有说话,先让人给娄敬上了一杯水,看着他喝下去,然后才说:“愿闻高见。”   “大王,始皇帝奋六世之威,一统天下,三十万大军北征匈奴,五十万大军征南越,天下飞刍挽粟,起于黄、腄、琅琅负海之郡,转输河北,三十钟而至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饷,女子纺帻不足于帷幕,天下困窘,是以陈王大泽乡一呼而天下响应,殷鉴不远,大王何以无视之?今大王一统天下,大战之后,人口耗减,尚不及始皇帝一统天下之时,且分封十万户侯十人,万户侯数十,天下户口归于大王者,不及始皇帝一半,而大王复远图匈奴,难道不怕重蹈始皇帝覆辙吗?”   共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娄敬,一声不吭。他倒不是恼怒娄敬,相反,他对娄敬的眼光十分赞赏。娄敬说的情况大致靠谱,他现在实际掌握的户口,确实不到始皇帝刚刚一统天下的一半,如果仅以户口计,他现在发动对匈奴的战争,和穷兵黩武的秦始皇并没有两样,至于他掌握的那些秦始皇不掌握的新式武器,当然不是娄敬这个穷乡僻壤的人所能知道的,这个年代消息大部分还是靠口耳相传,咸阳的消息要传到这里,还需要不少时间,他能知道十个十万户这样的事情,已经算是消息灵通的了。   因此,从娄敬能掌握的情况来看,他能提出这样的看法并不错,相反,他不仅有眼光,更有胆量,敢于当面向他提出质问,比起那些一见到当权者就软了骨头的家伙,已经相当不错了。   “说得好。”共尉慢慢的又露出笑容:“那以你之见呢?”   “大王所虑,不过是匈奴侵扰边境,伤我臣民。要解决这个问题,不一定就要大军远征啊。”   “我开了边市,每年也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可是,匈奴人好象不太习惯做生意,不太喜欢等价交换,他们还是喜欢来抢。”共尉微微的眯起眼睛,暴戾之气从他的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倾泻出来:“既然如此,我也只好以暴制暴,赶尽杀绝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子民被匈奴人杀吧。”   “大王为民着想,草民佩服,只是以现在的实力,想要与匈奴人作战,恐怕死伤的军民会更多吧?”娄敬不依不饶的说道:“为小愤而大动干戈,万一有所大衅,难道是大王希望得到的结果吗?”   共尉盯着娄敬看了半天,忽然笑了:“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匈奴人不再入境侵扰?”   娄敬也笑了:“草民有一策,可解大王之忧。”   “说。”共尉摆摆手,有几分好奇的说道。   “和亲。”娄敬胸有成竹的说道。   “和亲?”共尉一愣,听着这个熟得有些刺耳的词,他忽然从脑海里冒出一个人来。刘敬,眼前这个娄敬,就是那个建议汉高祖刘邦和匈奴人和亲,开创了汉初七十年和亲史的刘敬。一想到此,他的火腾的就上来了,要不是为上位者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他几乎当时就要发作。他忍着心中的不快,嘴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和亲就能解决匈奴问题?”   “不错。”娄敬信心十足的说道:“如果大王愿意与匈奴和亲,以后匈奴人就和大王是姻亲了。我大楚的王女,身份高贵,一定会当匈奴单于的阏氏,她生的孩子,将来也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匈奴单于,这样,匈奴人的单于就是大王的外孙,哪有外孙和外大父作战的道理呢?这样一来,边患岂不是消弥于无形?”   共尉差点将杯子砸到娄敬的头上,他笑了笑,摇摇头说:“不行,我女儿才几个月,你这办法根本行不通。”   娄敬既然能来献计,当然不会不知道共尉的女儿还没满周岁,根本不可能行和亲之计,他接着说道:“大王虽然现在不能以王女和亲,但是可以以宗室女行之。”   “宗室女也行?”共尉越听越恼,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   “虽然不如大王之女,可是总胜于无。”   “和了亲,匈奴人就不来了?”共尉又追问了一句,听起来似乎十分感兴趣。   “草民刚才已经说了,和了亲,匈奴单于就是大王的晚辈,哪有晚辈和长辈刀兵相见的道理?”   娄敬的话还没说完,共尉就摇了摇头:“你很聪明,可惜,你的见识太小了。”   娄敬的脸一下子红了,共尉这句话一下子刺中了他最不愿意被人触及的软肋。不错,他虽然聪明,可是他的见识太小了,他见过的天地,就是东牟县那一片天,如果不是这次服役,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东牟县的县令,他这个曲阳里的才子,不过是在东牟县小有名声而已,而东牟县在整个天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你见过匈奴人吗?”共尉又追问了一句。娄敬咬着嘴唇,半晌才摇了摇头。   “我见过。”共尉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娄敬:“不要说外大父,他们连亲生父亲都杀,还管你什么外大父。父杀子,子杀父,在匈奴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头曼单于喜欢小儿子,就将长子冒顿送到月氏为质,然后又攻打月氏,想借月氏人的刀杀冒顿。冒顿命大,逃回匈奴,又要和我联手,击杀头曼,为此,他愿意将匈奴占去的河南地还给我。你说,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外大父的情谊而放弃唾手可得的财物吗?”   娄敬瞪大了眼睛看着愤怒的共尉,显然是共尉说的情况让他十分震惊,可是,他又想不出来共尉有什么必要骗他。共尉身为王者,如果不想接受他的建议,直截了当的拒绝他就是了,根本不需要玩这种手段。可是,匈奴人真是这样吗?父亲故意让儿子送死,儿子为了单于之位,与敌人联手弑父?这……这和他的想象相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啊。   “你是个聪明人,可惜,了解的信息严重不足。”共尉淡淡的说道:“以你现在掌握的信息,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也算是不容易的事。听子期说,你读过书?”   “草民读过一些书。”娄敬惶恐的低下了头。   “东牟县的县令是怎么回事?”共尉有些不快的说道:“有你这样的见识,在东牟县应该是个人才了,为什么没有推荐到郡里去,还在这里当一个役夫?”   娄敬不吭声。   “这样吧,你跟我回咸阳,到太学里读几天书,以后还能谋个出路。”共尉建议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娄敬大喜,他本意就是要搏个出路,现在自己的计策虽然被共尉否决了,但是出路却有了,可谓是意外之喜。他连忙拜谢:“草民多谢大王。”   “嗯。”共尉摸着下巴想了想:“你跟子期是同乡,让他照顾你吧。有什么事,你直接跟他说,抓紧时间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过几天随驾动身。”   “喏。”娄敬兴奋的大声应道。   虞子期领着娄敬出去了,共尉在帐里转了几圈,让人把韩信叫了来。韩信不知是怎么回事,匆匆的进来,一看共尉脸色不好,有些吃惊:“大王,怎么了?”   “你所辖的地区去年推荐了多少人才?”共尉劈头就问:“东牟县推荐了几个,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韩信不解,他想了想,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我要去问一问王长史,我也不是太清楚。”   共尉盯着韩信看了片刻,无奈的一笑:“你啊,也就是打仗在行,治民也不是你的长项。”   “大王说得正是。”韩信红了脸,低头说道:“大王,还是让臣去领兵作战吧。”   “这个不急,我会专门找你说这个事情。你先把王晟找来。”   韩信应了,返身出了大帐,把都尉高宝龙叫到跟前:“立刻去把王长史请来,大王要见他。”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五节 业有专攻   王晟匆匆赶到,口齿流利的将去看各县推荐的人才一一报来,东牟县一个没有。最后他解释说,各郡县往上推荐人才,一方面会有循私舞弊、优先推荐自己亲友的现象,另一方面,又有从自身考功计,不愿意多事的情况。因为县里向郡里推荐人才,郡里向朝庭推荐人才,都要负担保的责任,如果这些人才出了事,或者名不符实,推荐的人要跟着倒霉的,因此,没有特别的交情,或者杰出的才能,一般来说都会不推荐。   “这怎么能行?”共尉勃然大怒,他深知人才这条路不通的后果,人才就是国家的新鲜血液,一个人血脉不畅会生病,一个国家血脉不畅也会快速的衰败。   “大王,这也是实情。”王晟有些紧张的看着共尉,共尉对人一向很和气,很少有看到他这么火大的时候。   “大王,臣治民不当,有负大王厚望,请大王责罚。”韩信一见共尉这么生气,连忙拜倒。王晟见了,也紧跟着跪倒在地。共尉见他们这么紧张,叹了口气:“你们起来吧,这是我与三公的考虑不周,跟你们无关。”   韩信和王晟面面相觑,不敢吱声,这事怪到三公头上,已经不是他们能扛得起的了。   共尉仰着头,沉思了片刻,下定决心要回去和三公九卿商量一下,把人才培养机制和选拔机制做进一步的改革。不管什么时候,人才都是最宝贵的资源,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这件事我会考虑的,你们既然都在,我就和你们说说齐地的事情。”共尉招呼韩信和王晟坐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对韩信说:“我知道,你希望去领兵作战。”   韩信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他和项羽差不多,都喜欢打仗,区别只在于项羽喜欢冲锋陷阵、号呼酣战的感觉,而他更喜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封十万户,他先是兴奋了好一阵子,可是后来又后悔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十万户是西楚除了王之外最高的爵位,也就是说,他已经没有可能再受赏了,既然如此,共尉为了避免出现不赏之功,就有可能干脆不给他们立功的机会,也就不会让他领兵作战了。一想到自己这么年轻就远离疆场,老死于床箦之上、妇人之手,他就十分不甘心,后悔自己这次过早的封了十万户。   “这次到齐地来,我虽然还没有走多少地方,可是听了你们的汇报之后,也觉得你不是治民的合适人选。”共尉看着韩信说道:“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让你带兵去,对匈奴人的战事就由你总负责,项侯他喜欢驰聘疆场,后勤这一摊子事,他也没兴趣管,也管不好,一起交给你。治民的事情,交给更合适的人选来做。”   “谢大王。”韩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又能带兵打仗了?而且还是负责对匈奴人战事的东线事宜,项羽也不过是他统领的一员先锋而已,区别只在于项羽的身份行殊,不能和其他的将领一视同仁而已。当然了,共尉这么安排,也有让他监视项羽的意思,能不能让项羽既发挥作用,又不至于产生不好的后果,这个尺度就全在他的掌握了。共尉把这么敏感的事情交给他,就足以说明对他的信任无以复加。   “可是齐地初平,没有合适的人选镇守,你的仗也打不好。从你的幕僚里面选一些有治民之能的人出来,让他们担任各郡的郡守。”   “喏。”韩信大声应喏。   “这件事交给你负责,尽快把这些人选的履历整理出来,报到令尹府。”共尉特地关照王晟道。   “喏。”王晟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共尉这句话,等于把韩信的一半家当转到了他的手里。这次一报,被选中的人终生都不会忘记他王晟的功劳,同样,共尉也不会对他没有合适的委任。   “韩信去打仗,后方的事情由你总负责。这几个郡的事情也由你协调,无论如何,要保证辎重粮草供应及时。如果没有把握,那就宁可暂时不要动手,多准备几年再说,千万不要急在一时,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想你们都明白。”共尉继续说道:“至于项侯,一万人的粮草,我想总不是难事。”   “喏。”王晟再次点头应喏。   “你们几个对齐地比较熟悉,有什么意见,集中整理一下,到时候一起送呈令尹府,军事上的送呈上柱国府。”共尉顿了顿:“我回到咸阳的时候,应该能看到了吧?”   “请大王放心,臣一定会尽快准备好。”王晟信心满满的说道。   “不急在一时,做细一点。”共尉又叮嘱了一句,这才吩咐王晟下去,把韩信留了下来。   韩信坐在那里不动,静静的等共尉问话,共尉已经答应了让他继续带兵,他现在是心满意足,心情特别畅快。   “对匈奴的战事,不是短时间能结束的,可能会是一个长期的拉锯战。”共尉开门见山,把自己的宗旨对韩信点明:“朝庭的情况,我也不瞒你,手头很紧,不可能长年累月的供应数十万大军征战,所以,我不仅不能给你们增兵,相反,还要裁军。”   韩信早有准备,他微微颌首:“臣明白。”   “我想你也能明白。”共尉满意的看着韩信,笑道:“你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喏。”韩信咳嗽了一声,自信的光芒从他的眼中亮起。“臣年初在咸阳的时候,听到令尹府说,全国的户口大概只有四百七十万,臣就开始考虑这些情况了。大王仁义,与臣等共富贵,封臣等为十万户,臣等感激不尽。臣也深知,仅这十个十万户就占去了全国两成多的户口,大王能直接掌握的户口赋税不过两百五十余万。以五户供养一卒计算,我西楚现在有四五十万大军,已经是到了极限,不可能再增加,也不能再增加了。”   “嗯。”共尉叹了口气:“你能想到这些,很难得。”   “臣估算了一下,北疆的战事,以臣和北柱国为主力,大概总兵力不超过十万。匈奴人总兵力大概在三十万左右,以十万对三十万,兵力上并不占优势。但是匈奴人有匈奴人的弱点,他们各自为战,不能统一协调,只要我们不把他们逼得太紧,适当的使用一些策略分化他们,各个击破,并不是难事。”韩信口若悬河,将自己考虑的事情一一道来,共尉听得入神,连连点头。一说到用兵打仗,韩信立刻变了一个人,枝枝节节,无不考虑得妥妥贴贴。“我军虽然人数不足,可是装备精良,将士勇猛,又集中指挥,互相配合默契,只要不急于求成,耐心的寻找战机,集中优势兵力,完全可以弥补兵力上的劣势。大军的数量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就可以长期作战,不仅不会消耗国力,还可以将大军保持在一个良好的状态。”   韩信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共尉:“大王,臣有一言,请与大王商榷。”   “你说。”共尉笑了。   “臣在咸阳的时候,听到一些言论,说如今天下太平,应该马放南山,解甲归田,与民休息,不要再惹事端。臣对此,不以为然。”   “呵呵呵……”共尉连连点头:“你怎么个不以为然?”   “他们都说,国虽大,好战必亡,可是,他们都有意的不提后面一句:忘战必危!天下虽然太平了,可是如果忘记了战争,只知道放马南山,与民休息,那么用不了二十年,我西楚将无可战之兵,到时候万一有事,又将如何应付?因此,天下太平也不能放松武备,要保证有一支可以随时投入战斗的常备军,以应付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而对匈奴作战,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匈奴人来去如风,决定了对他们无法一战而胜,匈奴之地,我们也不可能全部占有,那里必然是长期交锋的所在,臣以为,这也正是磨炼我西楚军队的最佳所在。”   “吁——”共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赞赏的看着韩信:“你说的,和我想的都一样啊。”   韩信也露出轻松的笑容,他考虑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其实,臣也是有私心的。有人喜欢天下太平,醇酒美人,享受天伦之乐,可是有些人——比如臣和项侯——天生就喜欢战场,一到战场上,哪怕再苦再累,也浑身有劲,一旦离开了战场,就算是天天酒池肉林,也会觉得浑身乏力,无精打采。臣相信,有这样的毛病的人决不是只有臣和项侯两个,就算一百人里面只有一个吧,那全国也有十几万人。这样的人如果不到战场上去厮杀,必然会为祸乡里,成为恶徒,与其如此,不如把他们送到军营里,送到战场上,让他们为国效力。”   “这样一来,你的十几万大军也就有了着落了,是不是?”共尉含笑看着韩信。韩信也笑了,连连点头:“臣不敢奢望有十几万大军,只要有五万人马,臣足以保证东线无虞。”   “有你和项侯在,我放心得很。”共尉哈哈大笑,“我本来还想提醒你一些事,可是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上谷以东的战事,我就托付给你们了。”   “谢大王。”韩信激动的拜倒在地。   韩信出帐之后,共尉长出了一口气,他到齐地来,除了巡视齐地的情况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心思就是安排对匈奴的作战。国力有待恢复,他没有汉武帝那么财大气粗,积累了七十年之后,倾全国之力与匈奴一战,他也不想象汉武帝那样,把匈奴人打得奄奄一息,自己也快崩溃了。他要制订的是长期的战略,既要逐步的打击匈奴人的实力,还不能让战争拖垮经济。这就必须控制军队的数量,保证不影响经济的恢复发展,还要保证足够的战斗力。一方面,他用先进的武器装备军队,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他要将最能打的将军安排到前线去。他手下虽然没有霍去病、卫青那样的名将,可是他相信,韩信、项羽、吕释之这些人不比他们差,而他手下的白公、陆贾、陈乐、宝珊这样在各自的岗位上得心应手的人才,也不是汉武帝所能期望的。当然了,就算有这样的人才,他也不可能象自己这样去用——桑弘羊这样一个不世出的理财高手,最后在历史上居然连个传都没有,可见一斑。   更重要的是,他也许没有汉武帝那么雄才大略,可是他作为一个在企业里负责实际业务的人,凡事从可持续性发展的角度出发的战略眼光,却是汉武帝不可能具备的。而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放手让臣子施为,与他们共富贵,而不是猜疑部下,自己事必躬亲,更是汉武帝这种家天下的独裁者不可能做到的。   他相信一点:术有专攻,再强的人也不可能样样精通。眼前的事实可以证明,他虽然也打了几年的仗,虽然有韩信不具备的大量战例可以依照,可是面对具体的匈奴战事,韩信做得还是比他好,想得比他周到,考虑得比他长远。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韩信这样的人才放手施为呢?   共尉坐在帐中,心情十分愉快。东线的战事出乎意料的顺利,他开始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新发现的问题上——人才培养和人才选拔体制的进一步改革。   经过几年的努力,太学现在已经做到文理并重,农工商均衡发展。这两年农学院在关中农业开发上起到了显著的作用,通过农学院师生的努力,关中的粮食产量逐年稳步上升,为迅速的稳定全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农学已经不是什么下贱的学问,而是一种和儒家相提并论的学问。   与农学院相比,工学院更是在多方面起了作用。在农业发展上,新式农具的使用迅速的提高了农业的生产率,缓解了劳动力不足的弊端。在商业上,各种新式车辆的出现,让行商变得更加方便,节省了大量的成本,各种各样的新式产品赚回了大量的财富。至于军事上的作用,就更不用提了,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西楚武器的精良,已经成了西楚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一个重要倚仗,如果不是有这么好的装备,相信韩信也不敢说五万人足以保证东线无虞。   有这样的成绩做榜样,共尉相信,他这时候提出对人才培养和选拔体制做深化改革,阻力应该不会太大。他叫进石奋,让他磨墨研纸,将自己想到的点滴想法一条条的记下来。   ……   九原城,北柱国吕释之治所。   吕释之半躺半卧,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在龙纹漆案上敲着,眼睛看着杯中荡漾的酒液,嘴角挂着不屑的笑容,不时的瞟一眼嘴角堆着一堆白沫的匈奴使者。这个使者中原话说得不错,口齿也灵俐,一站到吕释之面前就呱啦呱啦的开说,先是抱怨西楚提供的武器有残次品,接着又抱怨西楚不断的提高价格,然后又抱怨西楚今年卖给他们的粮食只有去年的一半,整整说了半个时辰,居然还没有住嘴的意思。吕释之没着恼,可是旁边的官属却快疯了,特别是他的长史,看他那横眉竖眼的样子,恨不得把鞋脱下来塞到这个匈奴使者的嘴里才解气。   吕释之又喝完三杯酒的时候,匈奴使者终于说完了,他瞪着吕释之,喘着粗气,闻着酒香,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这个时候来一杯西楚的美酒肯定很爽,可惜,吕释之显然没有请他喝酒的打算。   “说完了?”吕释之翻了个身,趴在案上,看着匈奴使者,两眼微红,拿着酒杯的手在案边晃当着,让人担心他手中晶莹透明、价值不菲的酒杯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摔成碎片。   “还有呢,等大人解释完了这几点再说。”匈奴使者硬撑道,只是嗓音已经不如开始那么清亮,颇有些干哑。   “那……就等你一起说完?”吕释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还是请大人先解释这几条吧。”使者吓了一跳,连忙回绝:“我基本上已经说完了。”   “好。”吕释之直起身来,对着旁边愤怒的长史挥了挥手,轻描淡写的吩咐道:“答复他。”   长史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匈奴使者的面前,却发现这个胡狗还真是高大,足足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跟他说话还要仰着头,他向后退了一步,站到吕释之的案旁,这样他反过来比匈奴使者高了一个头,完全可以俯视他。   “武器的质量问题,空口无凭,请你们拿出证据来,究竟有多少有质量问题?是什么样的质量问题?一一道来,如果没有证据,我们就可以怀疑你们在故意找事。”长史傲然说道:“有证据吗?”   匈奴使者哑口无言,他怎么可能会把不好用的刀剑带到这里来做证。   “没有?”长史微微一笑:“那你下次带来再说吧。第二个问题,武器的价格。你们想必也知道的,我西楚在武器的性能上花了很大的心血,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武器的性能不断的提升。什么价钱拿什么货,既然性能提高了,这价格往上提,也是正常的。你们要是嫌贵,以后买便宜的就是了,不过到时候不要来污蔑我们的武器质量。再说了,我们是公平交易,你们觉得合适你们就买,你们觉得贵了,你们就不要买。我西楚的武器不愁销路,不瞒你说,月氏王刚刚向我们订了五千人的装备,价钱嘛,你们都不敢想。”   匈奴使者心中咯噔一下,月氏王向西楚买武器?月氏和匈奴一直不对付,以前就欺负一盘散沙的匈奴人,太子冒顿就曾经被到月氏做过人质,这几年匈奴人联合起来,强大了,月氏人才老实了几年,怎么又跟西楚人勾搭在一起了?这是个重要情报,一定要回去报告单于才行。   “粮食的事情,其实更简单。我西楚去年刚刚平定关中,关中大部分地区歉收,所以关中的粮食要选运往关东救济百姓,所以卖给你们的就少了。这好象没有什么好说的吧,我西楚的粮食,当然先要供给我西楚的百姓,你们单于卖牛羊给我们的时候,不也是先保证你们自己吗?”   长史口惹悬河,逐条批驳匈奴使者的质问,把匈奴使者批得面色铁青。最后又把脸一冷,恶狠狠的说:“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现在轮到我来问了。你们既然与我西楚交好,为什么还会有人闯入我西境的疆域抢劫?究竟是你家单于故意放纵手下,还是他根本管不住手下?如果管不住,我们可以替他管,我西楚的将士枕戈待旦,随时可以替他管教管教这些喂不饱的狼崽子。”   说到最后一句,长史已经是声色惧厉的喝斥,匈奴使者还沉浸在对月氏人购买武器用意的揣度中,后面的话也没认真听,忽然听到这一声暴喝,当时就吓得一哆嗦。   “哪有这样的事?”他强辩道。   “你娘的,老子还污蔑你不成?”一直像是喝多了在那里打盹的吕释之忽然蹦了起来,一跳三尺高,迎面将手里的酒杯扔了过来,当的一声砸在匈奴使者的脸上,痛得使者唉哟一声叫了出来,酒液撒了他一脸。吕释之指着面色煞白的匈奴使者破口大骂,平时的斯文荡然无存,然后一声怒喝:“来人,把那几个杂碎给老子拖上来。”   下面一声吆喝,不大一会儿,十几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匈奴人像死狗一样被拖了上来,扔在使者的面前。吕释之走到那些人的面前,用脚踢了踢,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是不是你们部落的。如果是,回去让你们的单于亲自来向老子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你娘的,老子现在就发兵剿了这些杂碎的部落。几年没打仗了,大王赏的新刀还没喝过血呢,这次正好开开荤!”   使者被吕释之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瞟了一眼那几个奄奄一息的匈奴人,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人,闲着没事做来捡便宜的,没想到被西楚人给逮住了。他皱着眉头,不知道如何回答吕释之。说是他们的人?怎么解释?不是?吕释之万一真的立刻发兵攻击怎么办?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六节 互相利用   看着匈奴使者抱头鼠窜的出了门,刚刚还暴跳如雷,活像个土匪似的吕释之立刻安静下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十几个匈奴人,用脚踢了踢,挥挥手:“拖出去宰了。”   长史应了一声,安排亲卫动手,然后紧跟着吕释之进了内室:“大人,现在怎么办?”   “立刻上报柱国府,同时发文给陈大人,桓大人,章大人,以前东面的韩柱国。”吕释之提到韩信的时候,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匈奴人如果被我激怒的话,可能很快就会大举入侵,请他们做好准备。特别是陈大人,让他鼓动月氏人出兵,要玩,就玩把大的。”   吕释之的嘴角露出一抹阴笑:“我给他造了这么大的势,他总不能浪费了。”   长史一边点头,一边飞快的摊开纸,书写吕释之的命令。   “大人,要不要先调集军粮,等上柱国府的文下来再准备,可能会来不及。”   “不行。”吕释之摇了摇头,摊开双臂,仰面靠在凭几上,看着青黑色的屋顶。“一来我们今年还是以守为主,主要是把匈奴人的兵力吸引过来,让月氏人有机可趁,我们现在的存粮已经够支付了。二来,就算要远征,那也必须等上柱国府的命令到,由令尹府给郡里下文书,我不合适直接给他们下命令。”   长史抬起头看了一眼吕释之,没有再吭声。吕释之是外戚,他们兄弟二人都是朝中的重臣,吕稚、吕媭又是大王一明一暗的夫人,身份尊贵已极,吕释之能保持这么稳重,实在是难得。   吕释之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闪烁,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战事中。他不是不想以攻为守,痛击匈奴,共尉也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利——只在你们有把握能打赢,你们可以先斩后奏——吕释之当然有把握能打赢,但是他也知道,现在匈奴人的实力还很强劲,他就算和桓齮、章邯一起出兵,总兵力也不过十一二万人,就算打赢了,那也是惨胜,和共尉希望的结果有不小的差距,当然也不是他希望的结果。更重要的是,他吕家现在在朝中贵极一时,很多人都盯着他们,如果自己先斩后奏,万一有什么闪失,对吕家来说,那可能就是一场灾难。武嫖买凶杀人,共尉都能将她送进大狱,吕释之相信,自己如果犯了错,共尉一定会将他也送到大狱里去,接受上柱国府的质询。   “大人,请过目。”长史将写好的文书送到吕释之的面前,吕释之翻身坐起,细心的看了一遍,用了印,让长史安排人立刻送出去,然后从旁边的兰锜上取下战刀和马鞭,大步出了门。   陈平接到吕释之的信,当天就进了宫求见月氏王。月氏王一听说陈平求见,连忙亲自迎了出来。陈平现在是月氏最尊贵的客人,原因很简单,一来西楚提供的五千骑兵装备小试牛刀,在针对周边的几个小部落的战斗中大显神威,精甲坚固,青铜箭簇射上去也就是一个麻点,战刀锋利,对手的皮甲根本不堪一击,几乎一两个冲锋就解决问题,剩下的就是追亡逐北,一时月氏的声威大震。二来西楚国商人带来的税收让月氏王赚了个盆满砵翻,这才半年时间,所抽的税就抵得上月氏往年一年的收入。陈平就是他的财神爷,他能不客气吗?   “陈大人,今年怎么有空?”月氏王看到陈平,既高兴,又有些紧张。他收了西楚的税,同时也承担起了西楚商人在他境内的安全。不出当初的意料,西楚商人的富有让沿途的小部落十分眼红,月氏王刚收了几个月的税,就发生了两起劫财伤人的事件,结果陈平找上门来,要他履行责任,逼着月氏王不仅派兵剿了那几个小部落,还赠了一大笔钱,心疼得月氏王差点掉眼泪,就这样陈平还觉得不太满意,说没法向咸阳交待。所以陈平进宫,月氏王既欢迎,又紧张,生怕又是哪里出了事。   “是啊。”陈平笑盈盈的说:“今天进宫,是特地来向大王致谢,大王赏的美人,实在是秀色可餐啊。陈平无功受禄,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月氏王见陈平脸色很好,也就放了心,爽快的大笑着,亲昵的拍拍陈平的肩膀:“大人怎么是无功受禄呢?大人给我月氏带来这么多好处,我是感激不尽啊,几个美人只是表达一点心意罢了,等年底大人回咸阳述职,我还有再送一批美人给大人带回咸阳呢。”   陈平哈哈一笑,拱拱手道:“那就先谢过大王了,不瞒你说,月氏美人在我咸阳可是很稀有的。送月氏美人,和送大宛、乌孙的宝马一样受欢迎。”   “大人喜欢大宛、乌孙的宝马吗?”月氏王眨眨眼睛。   “当然喜欢。”陈平不假思索的说道。咸阳的官民都尚武,有一匹好马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乌氏族人在河西的牧场养了那么多的马,但是大部分都是供给各军区的,就算是送到咸阳,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而乌孙、大宛的马比乌氏的马还要神骏,可谓是千金难求。西楚商人有不少到乌孙、大宛贩马的,但是乌孙、大宛的贵人也很精明,一般的马当然卖,但是上等的马,价格高得连西楚商人也吃不消,乌氏族人为了改良马种,花了天价,才买了十匹马。共尉对此很不高兴,特地写信让陈平关注此事,现在月氏王一提起这件事,他当然顺水推舟的接上了话。   “大人,乌孙人远在边鄙,自以为强大,不知道向大楚表示敬意,连我看着都不顺眼。大人要向他们买马,他们肯定不会给大人真正的好马,不如大人帮我再装备一些人马,我帮大楚去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领教一下大楚的天威,以后老实一点,你看可好?”   陈平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月氏王,月氏有十五万户,能打仗的将士大概有十万多人,乌孙和月氏差不多,大概在十二万户的样子,月氏虽然占上风,但是优势不明显,更何况乌孙的后面还有大宛。月氏王也眼馋乌孙、大宛的马,他自己吃不下去,所以借着帮西楚出气的由头,向西楚寻求帮助。如果真能打赢了,他当然会给西楚一些马,但毋庸置疑的是,最大的受益者却是眼前这个月氏王。月氏王心里打什么主意,陈平基本上是一眼就看穿了。   “大王要我们怎么帮你?”陈平呷了一口宝石一般血红的葡萄酒,慢条斯理的问道。   “西楚再提供我五千的人装备,我就可以打得乌孙人俯首称臣。”月氏王拍着胸脯说。   “五千人的装备?这么多?”陈平皱起了眉头,有些为难的说道:“这恐怕比较难,不瞒大人说,我西楚的作坊现在日夜奋战都忙不过来,上次的五千人装备已经是极限了,短期内不可能再给大王提供这么多。”   月氏王有些失望,刚才的兴奋劲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陈平又微微一笑:“大王如果能帮我军打败匈奴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失望的月氏王听陈平的话锋转了,事情又似乎又有了转机,正高兴呢,一听说要打败匈奴人,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他连连摇手,忙不迭的说道:“这话要是几年前,我肯定义不容辞,那时候匈奴人虽然多,可是各自分散,打一个就是一个,其他人都不帮忙,我还能占上风,可是这几年不一样了,匈奴人都抱在一起了,他们的实力远远超过我,我可不敢轻易的惹他们。”   “没让大王单独作战。”陈平不紧不慢的说道:“大王有所不知,匈奴人贪得无厌,一面从我西楚得到大量的好处,一面又背信弃义,偷入我边境掳掠,我家大王十分生气,决定要教训他们一下,只等秋收之后,三十万大军就会向匈奴人发起猛攻。匈奴人能挡得住我西楚军的攻击吗?就算没有大王帮忙,我们也肯定是大获全胜的,匈奴人自顾不暇,哪里还会防备大王,我这是给大王提供一个机会罢了。大王有了战功,我向我家大王提起大王的要求时,也好开口啊。”   月氏王狐疑的看着陈平,这件事太大了,他不敢轻易的相信陈平。匈奴人现在实力强悍,万一自己惹恼了匈奴人,可没什么好下场。西楚人是能打,但他们的骑兵不足,深入大漠作战能力不够,一下子把匈奴人打残甚至打死的可能性太小了。   “大王可以考虑一下,你不参战也没关系,反正我们自己也能行了。”陈平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见月氏王犹豫,立刻主动把话题转到一边去了。“大王说的事,我会向咸阳汇报的,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大王。不过北疆大战在即,大王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月氏王笑了笑,点头表示理解。   陈平又和月氏王扯了一些闲话,这才起身告辞。他在会氏城的任务很重,但是大部分都是见不得人的任务,比如从各种渠道收集西域各国的情报之类,而明面上的任务却不多,所以他看起来总是很休闲。出了王宫,他又似乎很随意的去拜访月氏的其他贵人。因为身后是强大的西楚,因为他手里掌握着让人垂涎的巨大财富,陈平不仅在月氏王面前吃得开,更是月氏贵人们争相交往的对象。   走访了两个并不重要的客人之后,日暮时分,陈平去了月氏左大将昆莫府。月氏除了王之外,有相,有左右大将,左右大将相当于西楚的四柱国,各领一方,是比较重要的实权派人物,而左大将又高于右大将——月氏和匈奴一样,以左为尊,和中原正好相反。昆莫是月氏王的亲弟弟,统领三万多人,驻扎在休屠泽附近。休屠泽的北面,就是流沙,流沙北面就是匈奴休屠王的驻地。   闻说陈平来访,正在家休息的昆莫亲自迎了出来,将陈平请到府中。正堂里,摆满了酒肉,几个乐师在堂下安静的等待着,几个衣衫单薄的舞女敛容站在一边,偷偷的打量着风雅的陈平。   昆莫大笑道:“陈大人,你的风采无人能及啊,你看我府上这几个舞妓,都做梦能与大人共度良宵呢。”   陈平笑着摇摇头:“左大将威武过人,位极人臣,才是女人仰慕的对象,我陈平在左大将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昆莫嘿嘿一笑,脸色有些发苦:“不提这事,提起来,脸上不好看。”   陈平故意惊讶的说道:“左大将为什么这么说?”   “唉。”昆莫拍着大腿犹豫了好一阵,这才惭愧的说道:“要说以前呢,我这个左大将确实挺威风的,每年到这个时候,我就要率兵越过流沙,到匈奴人那里去打草谷,哪一次不是满载而归?打了胜仗,发了财,又有面子又有好处。现在不一样了,匈奴人都抱成一团了,我不仅不敢越过流沙去攻击他们,反过来还要防着他们。这次回来,就是向大王请兵的,看看能不能让他调点人马给我。”   昆莫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陈平,羡慕的说道:“大人,不瞒你说,其实呢,我是想向大王请一些他的亲卫军的,只是怕大王不高兴,所以一直没敢说。”   陈平笑了。他想的是月氏王的亲卫军,当然是指装备了西楚军械的亲卫军,这是月氏王的心头肉,他怎么可能轻易给人,就是亲弟弟也不行。更何况月氏和匈奴差不多,并没有一定传子的规矩,兄终弟及,左大将就是储君,为了王位弑君的不在少数,月氏王不可能不防着他。   “这个……估计比较难。”陈平咂了咂嘴。   “是啊,这不是正在为难嘛。”昆莫也叹了口气:“可是休屠王的精锐亲卫营装备的是你们西楚提供的武器,所向无敌,我根本挡不住啊,每一次都吃他的亏。”他停了停,眼神一亮,抬起头看着陈平,眼神中透出企求的光芒:“大人,你能不能帮我一点忙?”   “我能帮你什么忙?”陈平扑嗤一声笑了。   “大人。”昆莫向陈平凑近了一些,陪着笑说道:“大人,如果你能帮我筹措两千人的装备,让我把亲卫营装备起来,我就能挡住休屠王,打个胜仗。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忘了大人的好处。”   陈平一脸惊讶的看着昆莫,似乎很吃惊,其实心里却一清二楚。昆莫好久没打胜仗了,在以战功为重的月氏,如果今年不能打几个胜仗振振声势,他这个左大将就做不长了,右大将盯着他这个位置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千人的装备,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陈平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如果左大将说要两百亲卫的装备,我倒还可以想想办法,两千人的装备,不可能,一点可能也没有。”他的头摇头跟拨浪鼓似的,一脸的决然。   昆莫叹了口气,也失望了苦笑了一声:“我也知道这有些为难,可是,如果今年……”一想到自己的处境,昆莫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左大将也不用担心。”陈平安慰他道:“至少今年,我可以保证休屠王不会再来攻击你。”   “为什么?”昆莫不太明白。   “我西楚要出兵教训匈奴人,他们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来攻打你。”陈平将刚刚和月氏王提到的事情又跟昆莫说了一遍。昆莫听了,也松了一口气,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举起杯,对陈平示意了一下:“多谢大人给我带来这个好消息,这下我就放心多了。”   “其实左大将不仅可以放心,还可以立功。”陈平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似乎很随意的说道。   “立功?”昆莫来了兴趣。   “是啊,匈奴人要极尽全力与我西楚作战,他的后方自然空虚,左大将如果越过流沙,肯定会大有斩获。”陈平笑眯眯的说道。昆莫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他沉思了好久,又摇了摇头说道:“大人的主意是好主意,可是匈奴人也不傻,他们一定会留下人马防备我的。”   陈平胸有成竹,凑到昆莫的面前,低语了几句。昆莫听了,欣喜若狂,他站起身来,搓着大手来回走了几步,又在陈平面前站定:“大人,这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陈平站起身来,迎着他的目光,潇洒自如的掸了掸袖子:“匈奴人对左大将的兵力知之甚明,他们就是留下人马,也不会太多,左大将英勇无敌,再有我们的帮忙,难道还不能出奇制胜?到时候,休屠王的财宝、牛羊、女人,全是左大将的战利品啊。左大将,我可先跟你说好了,财宝是你的,牛羊和女人呢,你如果嫌太多,我可以高价跟你收购,保证不让你吃亏。”说着,他搼起拳头,用力的捶了捶昆莫结实的胸膛。   昆莫眼睛放光,似乎看到了堆积如山的财物,成群的牛羊和数不清的女人,开心得口水都快出来了。他想了又想,拉着陈平,急切的说道:“大人,这件事好是好,可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特别是不能让右大将知道,要不然,我可就麻烦了。”   “左大将是不相信我吗?”陈平不快的沉下了脸。   昆莫连忙陪着笑解释道:“我怎么会不相信大人呢,只是这件事太重要的,一旦走漏了风声,我就死定了,所以不得不请大人保密。”   “左大将放心好了。”陈平盯着昆莫的眼睛,郑重的说道:“我陈平可以对天发誓,透露出去一个字,天打雷劈,死了,连狼都不吃。”   昆莫见陈平发这么重的誓,十分感动,拉着陈平的手直摇。   陈平拍拍昆莫的手:“倒是左大将一定要管好手下人,不能把风声露出去,要不然的话,那可真是一场灾难了。”   “大人放心,我一定派最可信的人和大人联系。”昆莫胸脯拍得咚咚响,信誓旦旦。   “这样我就放心了。”陈平点点头。   意外的得到了陈平的帮助,昆莫信心大增,他也不再向月氏王提出那个根本不怎么现实的要求了,很快就赶回了自己的驻地。秋天到了,大战随时都会爆发,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左大将离开会氏城的当天,一只雪白的鸽子从城外的一个小院里腾空而起,转眼间就消失在东方碧蓝碧蓝的天空里。   ……   上柱国白公匆匆的走进了咸阳宫,一见到正伏案急书的共尉,白公就兴奋难抑的叫了起来:“大王,大王,消息来了。”   共尉抬起头,看着眉开眼笑的白公,笑了:“什么事让上柱国这么开心?”   白公乐呵呵的将一张小纸条送到共尉的面前:“大王你看,陈平说动了月氏人,同意让我军从他们的驻地以过,越过流沙,偷袭休屠王。”   共尉连忙接过纸条,上面用密码写成的字并不多,言简意赅,一看就明白了。   “嗯,很好。”共尉满意的点点头:“上柱国准备怎么安排?”   白公二话不说,大步走到挂着大幅地图的幕墙前,一把拉开了遮在地图上的帷幕,指着陇西郡:“大王,臣以为,章邯所部一万人靠得最近,另外骠骑营也在附近,一共两万五千人马,再加上左大将的帮助,一定能重创休屠王。”   共尉看着地图,频频点头:“不错,由他们出击正合适。”   “正是如此。”白公笑得很开心:“两万五千人,能够达成目的,又不会让左大将负担不起粮草,可谓是两全其美,我军只要准备赶到休屠泽的粮草就行了。以后的辎重,全由左大将负责,想必他不会推辞。”   共尉笑着摇了摇头,在他的影响下,西楚从上到下都会算计,白公连两万多人一个月的粮草都不愿意多掏,要由左大将负责,可谓是算计到了骨子里了。   “大王,这个陈平……”白公咂了咂嘴,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他想了半天,最后用力的挥挥手:“是个只言片语就能破人家、亡人国的大才,一人可抵十万兵。这仗一打,月氏再想两面逢源可就没门了。”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七节 心有灵犀   虞姬歪在榻上,看着怀里抱着儿子,背上背着女儿,在屋里来回打着转,开心得合不拢嘴的项羽,丰腴的脸上露出温馨的笑容。项羽跟着共尉巡游了一圈回来之后,这几天一直呆在府里,哪儿也不去,就陪着她们三个,中气十足的笑声不时的在府中响起,让整个项王府充满了生气。   “虞姬,你说我们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呢?”项羽扭过头,眨着眼睛看着虞姬,抑制不住的喜悦从他的眼中流露出来。   “我一个女人家,哪懂这些,我只知道贱名好养活……”   “不行不行。”虞姬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被项羽打断了,在项羽来说,这是难得一见的事情,以前不管虞姬说什么,他都会静静的听完再发表自己的意见。“我项羽的儿子,怎么能胡乱起个名字?一定要起个……嗯,要很威风的,一听就让人害怕的。”   虞姬撇了撇嘴,对沉浸在对未来想象中的项羽不以为然。一天到晚就知道要威风,好象他儿子长大一定跟他一样力可举鼎似的。项羽没有注意到虞姬的表情,转着眼睛,绞尽脑汁的想着,嘴里叨咕着一个接一个阳刚气十足的名字,可是一说出来自己就先否决了,总觉得不够大气。   “唉,还是读书少啊。”项羽难得的做起自我批评来,他晃着儿子,乐呵呵的说道:“没关系,明天我去找阿尉,让他帮着起个名字,他最会起名字了。”   “兄长,起名字这种事还要麻烦大王?”项庄一头冲了进来,对虞姬点头示意:“大嫂。”   虞姬笑了笑,也不在意,项庄现在是项羽的跟屁虫,本来共尉要让他到项城去当项城尉,替项羽守着产业的,项庄坚决不去,最后共尉就把从大牢里刚放出来不久的季心派去了,项庄顶替季心原来的位置,担任项庄的贴身亲卫将。他光棍一个,吃在项侯府,住在项侯府,干脆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对虞姬也是一口一个嫂子,有时候有事不找项羽商量,倒要来找虞姬出主意。   “不麻烦大王,麻烦你?”项羽哼了一声,皱了皱鼻子。   “我怎么了?”项庄一昂头:“依我看,你不是要让人怕吗?就叫项霸,霸气十足,对不对?”   “说你没学问你还不承认,伯霸相通,我儿子叫项霸,季父会怎么想?”项羽没好气的说道。项庄翻了翻眼睛,自觉有些无趣,伸手捏了一下小儿粉嫩的脸颊,被项羽晃得有些迷糊的小儿一下子被他捏起来,咧着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吊在项羽背上的项琳兴灾乐祸的大叫道:“哇,小弟哭了,子严叔你惨了。”   项庄缩了一下脖子,在项羽发火之前迅速的溜到一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虞姬从榻上起来,从笨拙的项羽手里接过儿子看了一眼,笑道:“不妨事,大概是饿了,你们说事,我去喂喂他。”说完,招呼项琳下来,项琳却不理她,抱项羽的脖子从背后晃到胸前,象个小猴子一样吊在项羽身上。   “什么事?”项羽看着项庄,将女儿抱好,向外走去。   “大王派人来请。”项庄也收起了嘻皮笑脸,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问了一下,三公九卿都去了,可能有大事。”   “是吗?”项羽的眉毛一颤,拍拍项琳的屁股:“乖囡,快下来,阿翁有正事要办。”   “哦。”刚舒服了没一会儿的项琳不情不愿的松开手,自己跑到内室去找虞姬了。项庄帮着项羽换上官服,然后大步出了门,季布已经准备好了乌骓马,正在门外相候。   赶往咸阳宫的路上,项羽看到了李左车,两人并肩而行,项羽强忍着心里的疑问,没有主动开口去问。李左车自己也不太清楚大王为什么突然召集三公九卿议事,他一见项羽就笑了:“项侯,这两天一直没看到你,在家陪夫人和公子?”   项羽含笑点点头,虽然不说话,可是眉眼之中的幸福却表露无遗。   “项侯,快要百日了吧?我可等着到你府上喝酒呢。”李左车呵呵的笑着:“整个咸阳的人都知道,除了大王宫里的酒,就数项侯府中的酒最好了。项侯随大王在外,满月酒我们没喝着,百日可要全部喝回来。”   项羽开心的大笑,对李左车拱拱手:“李君放心,到时候一定不醉不休。”   两人说笑着,来到咸阳宫,下了车马,大步进了宫。陆贾等人已经到了,正在和共尉交谈着什么,九卿和三公府的长吏们捧着各种各样的文书,恭敬的站在一旁,随时等候垂询。见项羽和李左车进来,正和陆贾说话的共尉直起了身子,招呼大家入座。   大殿里安静下来,各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共尉清了清嗓子,郎声说道:“今天把诸位请来,有一件事要商议,请诸位畅所欲言,各抒已见。上柱国,你来把事情说一下。”   “喏。”白公欠身行了一礼,然后转向诸位大臣。“自从大王亲征,击退匈奴人,夺回河南地以来,我西楚一直和匈奴人进行平等交易,边关没有大的战事,双方都各守边界,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匈奴人种族太杂,贪佷无信,见我西楚客气,以为我们好欺负,最近两年渐有流寇入我边境骚扰,规模越来越大,入境越来越远,抢掠财物,杀我臣民。今年刚刚入秋,北柱国就报告了十三起匈奴人入境的事件,最近一次,北柱国派人伏击了他们,抓获了十几个匈奴人……”   白公把吕释之报来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上柱国府认为,匈奴人弱则服,强则叛,不给他们一点利害看看,仅和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因此,上柱国府恳请大王出兵讨伐匈奴。”   共尉示意白公归座,然后转过脸示意了一下陆贾。陆贾站起身来,态度鲜明的说:“匈奴人背信弃义,擅入我边境,杀我子民,不讨伐不足以平显我国威,振我士气。令尹府对上柱国府的决定表示支持。只是目前财政较紧,一时半会很难筹足大军出塞作战的粮款。因此,令尹府建议大王考虑讨伐的方式和规模。今年的上计还没有开始,仅仅根据令尹府的大致估计,如果安排五万以上的大军出塞,至少也要等到明年开春。”说完,他一挥手,身后侍立的官员们立刻走上前,将准备好的资料分发到各人手中。   项羽手中也接到了一份,他打开一看,先是有些吃惊,继而又脸红了。全国的收成有一小半是被他们这些十万户侯、万户侯吃掉了,剩下的大部分都运到山东救济百姓,安排百姓恢复生产,另外还要从匈奴人、东胡、羌人、月氏人手里换牛马,一年下来,不仅没有剩余,还耗掉了一些往年的积储。山东需要大量的救济,这一点项羽开始就知道,但是他并不知道具体的数字,现在看到共尉为了救助山东百姓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而祸根就出于他在山东的连年征战,不免觉得惭愧。原本觉得共尉太谨慎,出兵不够爽气,现在他理解了,共尉不是不爽气,是没有本钱爽气,归根到底就是共尉接了他一个烂摊子。   “这是到目前为止的帐目,今年的气候总体上来看还算不错,但是不少地方也不容乐观,齐郡、河内一带都发生了几次决河现象,虽然很快堵住了缺口,但是这些地方的收成肯定是不要指望了。”他转向共尉:“以臣估计,能否大举出兵塞外,还要视明年秋收的情况再定,特别是要看山东的收成,如果山东今年收成好,不需要关中再进行赈济,那么明年就不会这么紧张了。现在出兵,或明年春天出兵,不是不可以,但那需要动用各仓的储备粮,一旦战事旷日持久,或者国内有灾异发生,将很难应付。”   共尉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各抒已见。看了令尹府的帐册之后,大家都不是笨蛋,知道陆贾所说并不是空言,目前大举出兵是不合适的。在讨论了各种可能之后,典客(九卿之一,主管外族事务)站起来发言,建议一方面加紧时间做出征的准备,另一方面先派使者到匈奴去,一来质问匈奴人,二来也打探一下匈奴人的虚实,做到有备无患。   共尉同意了,随即让令尹府和典客安排出使的人选。散会之后,共尉特地将项羽留了下来,到了便殿,两人坐下,共尉笑着对项羽说:“看到儿子的感觉如何?”   项羽笑了笑,却不是十分开心,他沉默了片刻,抬头问道:“大王,让臣到边疆去吧。”   “去边疆?”共尉有些奇怪:“你也看到的,今年我们不能出塞,只能以防守为主,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臣看到了令尹府的报告。”项羽缓缓说道:“臣惭愧,都是臣给大王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如果不是为了救济山东,以关中的实力,出兵讨伐匈奴是很简单的事。现在……”   共尉摇摇头,打断了项羽的话:“今年不能出征,钱粮的事情当然是一方面,但不是全部问题。”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匈奴人的事情,我早就考虑了,不是讨伐讨伐他们,让他们知道我大楚的威风这么简单。”   项羽有些不解的看着共尉。   “匈奴人在苦寒之地,他们的处境决定了他们要来抢劫我中原。这跟他们是不是残酷无关,换了我们,我们也会这么干。”共尉一边呷着茶,一边慢慢的说,项羽听得眼珠子都瞪了起来,他没想到口口声声要讨伐匈奴的共尉居然会同情匈奴人。   “可是,谁也不希望自己辛苦劳作的结果成了别人的战利品,所以,我们必须打败匈奴人,而且,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共尉抬起头看了一眼诧异的项羽:“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臣服于我们,从此成为我大楚的一部分,别一条就是,亡族亡种。”   项羽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苦笑了一声:“匈奴人自称天之骄子,他们怎么会臣服于我大楚,这样看来,就只有一条路了。”   “是的。”共尉赞同的点点头:“匈奴的普通百姓好说,只要我们能给他们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他们就会开开心心的做我大楚的臣民,而这一点并不难——他们在匈奴,除了马和身上的武器是自己的,其他的都是部落头领的,到我西楚来,他们还能有自己的财产,开心还来不及呢——你看那些被我俘虏的匈奴人,他们都很安心,只要熬过这五年,他们就可以入我西楚民籍,做一个真正的西楚百姓。可是那些单于、部落首领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多粮食来养活他们。”   项羽眉毛一颤,有些明白共尉的意思了。匈奴人的单于和部落王与他们还不一样,他们这个十万户其实只享受赋税,一户大概一年二百钱左右,并不治民,西楚所有的百姓都是统一在朝庭的户籍里的。他们之所以能接受这个结果,是因为中原早就开始实行赋税制,百姓在人身上并不属于王或者侯,他们是自由民。而匈奴人不同,部落内的人和牛羊一样,都是各部落王的私产,一个一万户的匈奴头领的财产,远不是中原一个万户侯能换得到的。共尉可以用十万户来招降他们这些曾经的王,但是他不可能用一个万户侯来招降一个只有一万户的匈奴王,这个代价要大得多。共尉招降了他们,不仅不能从他们手里分到好处,相反,还要付出大量的钱粮。   不能利诱,那就只有击杀,赶尽杀绝,用武力把百姓从他们的手中夺过来。   换句话说,共尉要的不是打败他们,宣扬国威,而是彻底的击杀他们,清除后患。   “大王,你想占领匈奴人的地盘吗?我们中原人可能无法在那里生存。”项羽担心的说。   “哈哈哈……”共尉笑了,冲着项羽挑起了大拇指:“你的思路很快。不错,如果不能占领匈奴旧地,那么打跑了匈奴人,迟早又会有其他人来,打了等于不打。所以,我们要么不打,要打,就得做永久的占领那里的打算。”   “永久占领?”项羽皱起了眉头:“那得花多少钱粮啊?”   “花多少也值。”共尉挥挥手:“边疆不稳,我中原如何能安心生产。再说了……”共尉抬起头看着项羽:“不经常与胡人作战,怎么能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就让那里成为我大楚男儿的跑马场吧。我不相信,匈奴人靠抢劫都能活下去,我西楚的边军有了中原的支持,却不能呆下去。与其让匈奴人来抢,我为什么不能供给我的士卒,让他们来保家卫国?其实也有人建议过,说只要供给匈奴人粮食,让他们给我守边,代价也许比让我们自己安排人马守边还要小一点,可是他们只看到眼前,却看不到长远。匈奴人守边,我们强,他们自然老实,我们一旦出点事,他们就由看门的狗变成咬人的狼,会反噬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项羽长出一口气,默默的点了点头,共尉的意思他明白了。   “与匈奴人作战,要以快制快,以骑对骑,这是我们的共识。”共尉接着说着:“你那八千子弟兵,我一直给你留着,明年开春,近两万匹战马和相应的军械就能全部到位,一人双马,全新的装备,到时候你就是我西楚大军最锋利的尖刀,我再安排韩信带五万步骑给你做后应,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我提供的?”   项羽笑了,他摇了摇头:“大王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十分满意,就等着出征了。”   共尉却没有笑,他的脸色很沉重,眼睛看着旁边的空处,过了半天才说道:“兄长,我实话对你说,让你出征,很多人都不同意,这么安排,是我最后不得已的做法,希望你能体谅。”   项羽淡然一笑,挥了挥手:“贤弟你过虑了,这是人之常情,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的。你放心好了,我能理解你的想法。”   “那就多谢兄长了。”共尉欠欠身,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事先跟你说清楚。”   项羽看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共尉,心有灵犀的笑了:“不就是赏赐的事情嘛,多大的一个事啊,你放心好了,如果托天之幸,我能打跑匈奴人,你赏我手下的将士,不要让将士们寒心就行,至于我,嘿嘿,我女儿是你的儿媳妇,我儿子天生英雄,难道将来还要靠我的余荫过日子?我挣那么大的家业给谁啊?”他沉默了片刻,又有些羞愧的说道:“我没有任何战功,只是因为投降了你而得十万户,说实话,我受之有愧,要不是为了项家的祖宗不至于不能血食,我不会接受这十万食邑,我宁愿用掌中戟、胯下马打出一个万户侯来,那样才坦然。现在的十万户,算是我未予先取。以后如果有功,都当是还债了,一直到对得起这个十万户为止。我不相信,凭我的本事,会比韩信、周叔他们弱了去。”   共尉看着自鸣得意的项羽,想笑,又没笑出来,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兄长这么体谅我,那我就放心了。好好在家陪嫂子,明年开春之后,你去了渔阳,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来。”   “哈哈哈……”项羽放声大笑:“你放心好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什么天之骄子,在我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等我把他们祭天的金人给你带回来,完了之后,你就让我长驻龙城吧,我倒要看看,哪个胡人不怕死,赶来撩我的虎须。”   共尉这次没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说了好一阵闲话之后,项羽离宫回府,一想到明年春天就可以出征,他心情十分愉快,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项庄很好奇,便打听了一下,一听说共尉安排韩信带五万步骑给项羽为后军,项庄沉默了片刻:“兄长,这似乎不太妥当吧?”   “为何?”项羽瞟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问道。   “如果……如果兄长立了大功,到时候肯定有人从中离间你和大王,一旦大王起了疑心,他,他只要让韩信断了我们的粮草,我们就……”   项羽嘴角含着笑,缓缓的摇了摇头:“你担心的,大王今天都跟我说了,如果他会有这个想法,又怎么可能把这个告诉我?这都是朝中官员的防范措施,人之常情。”他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他要我死,当初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劝降?萧山之下,他只要一声令下,我们三百人能挡得住他五万大军吗?”   项庄的眉头耸了耸,咂了咂嘴,没有再说什么。   项羽仰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自言自语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到草原上去证明我自己,至于其他的,我根本不去考虑。”   项庄无声的咧了咧嘴,没有再劝,他知道自己也劝不了项羽。当年范增在的时候,项羽都不怎么听他的,现在范增的骨头都没了,更没人能劝得住他。项庄想了想,无奈的发现,整个西楚国,居然只有共尉一个人能说服项羽,其他人,包括虞姬在内,都不能让项羽俯首听命。   这就是命,项庄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是命。   共尉负着手,缓缓的出了侧殿,后宫的拐角处,一个并不大,但是光线明亮,布置得很舒服的小殿里,伏婉莹正声情并茂的讲夫子困于陈的故事,共展如、白展堂两兄弟,刘乐、刘盈姊弟俩,还有张良的儿子张不疑等几个小孩正捧着小脸,认真的听课。白媚隐在外面,看着屋里的儿子,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听到共尉的脚步声,她扭过脸看了共尉一眼,陪着他走回后宫。   “跟他说了?”   “说了。”共尉点点头。   “他答应了?”白媚有些不相信。   共尉歪着头看了她一眼,伸手牵过她的手,两人携手而行,走了一阵,共尉才悠悠的说道:“有些人,为了活着可以抛弃一切,而有些人,为了尊严可以放弃生命。这样的人虽然少,却让人觉得,人和禽兽,毕竟还是有些区别的。”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八节 尔虞我诈   十月,一支十来个人的队伍来到九原城,在拜见了北柱国吕释之,交换了符传之后,他们越过石门障,出了长城。十月的风已经有些冷了,队伍中的娄敬裹紧了衣服,眯起了眼睛,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心情十分激动。跟着共尉离开齐地,一路来到咸阳,他从虞子期的嘴里听到了大量有关共尉的事迹,他发现共尉虽然身在高位,可是每天读书不缀,而且阅读面很广。他和共尉有过一些接触,闲谈过几次,共尉对他短短时间内发生的变化十分赞赏,还特地送给他一些书,这其中就有当年青山峡之战的记录,还有不少太学师生发表的文章集,文学、历史、军事、地理,应有尽有。娄敬如饥似渴的阅读着这些书籍,眼界大开,到了咸阳之后,他白天泡在太学做旁听生,晚上就挑灯夜读,遇到不懂的问题,第二天再去请教太学的老师,这一段时间可以说是过得十分充实。   听说要组建出使匈奴的使团,娄敬一刻不停,再次找到了虞子期,托他向令尹府求个名额,令尹陆贾听了他的事之后,二话不说就把他的名字写入了使者团的名单。他还特地自己掏钱给娄敬置备了一套行装,最后拍着娄敬的肩膀说:“好好干,不要让大王失望。”   自己会让大王失望吗?娄敬问自己,不会,一定不会。   “娄敬,别发愣了,快点走,我们今天要赶三百里呢。”手持节旄的陈豨大声叫道:“你吃得消吗?”   陈豨是宛朐人,原先是刘季的手下,后来刘季中伏身亡,他也跟着一起进入共尉的属下,但是他职卑名微,没有引起共尉的注意,后来在太学读了一阵子书,各府征召属吏的时候,他入了令尹府,因为办事妥当,很受陆贾赏识,升迁十分顺利。这次安排人出使匈奴,陆赏让他就做了使者。他知道娄敬跟共尉有过交往,陆贾对他也很照顾,因此一路上十分关照娄敬这个新丁。   “大人放心,尽管放马驱驰,我肯定能跟上。”娄敬大声的回了一声,紧了紧衣带,猛磕胯下战马,战马长嘶一声,奋首扬蹄,迎风疾奔。北风渐紧,吹得娄敬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是他的心里却是热烘烘的,豪情万丈。   自己等了半辈子,终于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弃。大丈夫,立功名,正在此时。   头曼单于很快就接到了楚使入境的消息,他立刻派来了护卫的人马,将陈豨他们接到王庭,当晚设宴进行款待。天还没黑,头曼的大帐周围就开始准备了,奴隶们忙得热火朝天,烧水的烧水,宰羊的宰羊。大帐里摆起了一圈从西楚高价购买来的案几、餐具,年轻漂亮的女奴们忙着准备宴会用的酒食,乐师、舞妓们为了晚上的宴会,也开始演练即将表演的歌舞。   陈豨洗完了脸,站在单于给他们安排的大帐前,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匈奴人,对站在他身后的娄敬说:“看样子,匈奴人并没有打仗的意思。”   娄敬应了一声,没有多说话,他也觉得有些意外,在咸阳的时候听到的消息似乎跟眼前的情况根本对不上,匈奴人对他们的到来十分热情,十足的一副准备谈判的样子,看不出一点生气或者强硬的态度,难道真是吕释之为了战功虚报军情?或者是共尉主动挑起事端?咸阳的情况他略有耳闻。去年秋天刚刚平定山东,山东打了一年仗,根本没有收成,大批的百姓需要朝庭放粮才能过冬,就连今年的春耕都是朝庭提供的种子,一直到今年秋收,山东才有收成,在此之前,山东的百姓一直在消耗朝庭的积储,这是一笔很可怕的数字。共尉就算要对匈奴人动手,也不会挑这个时机。看样子很有可能是边关的将军们为了立功,虚报军情了。   “大人,匈奴人如果真的想谈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娄敬轻声说道。   “是啊。”陈豨点头同意,“不过,一切都要等到最后才能决定,我们要找机会探探匈奴人的虚实,他们究竟是什么心思,看看他们的准备就知道了,如果集结了重兵,那招待得再热情,也是一句空话。”他顿了顿,又笑了:“说不定啊,他们态度这么好,是希望谈判的时候好说话一些。”   娄敬摇摇头笑了。   夕阳没入了地平线之后,单于的大帐亮了起来,头曼派人来请,陈豨等人也做好了准备,昂首挺胸的来到单于大帐,一进帐,他们就吃了一惊,头曼单于和阏氏已经到了,站在帐门口相迎。这个规格太高了,高得陈豨等人有些不敢接受。   “贵使,请进吧。”头曼满脸笑容,右手按在胸前,恭敬的曲身行礼。   “单于请。”陈豨不敢托大,谦虚了片刻,和单于并肩进了大帐,大帐里,所有的人都恭敬的曲着身着在那里,直到陈豨等人入座,他们才坐下。酒宴一开始,单于亲自举起杯:“尊敬的使者,请让我用这杯草原上最烈的美酒,祝伟大而贤明的西楚王身体健康,愿匈奴和西楚和平共处,亲如兄弟。”   陈豨连忙起身还礼:“我谨代大王谢过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雄鹰,长生天护佑的伟大单于,愿我西楚和匈奴世代友好,天下太平。”   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接着阏氏又上来敬酒:“请允许我,谦卑的草原人,用这杯美酒,向美丽而贤惠的西楚王妃表示最诚挚的祝福,愿她永远年轻,象花儿一样光彩照人。”   陈豨不敢怠慢,再次还礼。然后又端起酒杯,向单于和阏氏表示敬意,酒宴都在和谐而美好的气氛拉开序幕,头曼单于和阏氏敬完酒之后,宴会正式开始,一道道菜端了上来,一杯杯酒斟满,乐师们拉起了极富草原特色的曲子,舞妓们扭动腰脚,跳起了热烈的舞蹈,一个接一个的匈奴贵族上来敬酒,让陈豨等人应接不暇,在匈奴人热情的劝酒攻势下,他们最后都喝得烂醉如泥,被单于安排人送回了帐篷。   陈豨和娄敬住在一个帐篷,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都有些尴尬,他们都被脱得精光,身边各自躺着两个同样光溜溜的匈奴女人,身上盖着的羊皮褥子零落不堪,显然昨天喝醉了之后不是很安份,做了一些乱性的事。   两人相视苦笑。   就在他们由匈奴女人周到的服侍着穿衣洗漱的时候,单于派人来探望,得知他们宿醉之后头痛不已,单于通情达理的表示,谈判的事情可以等一等,让他们休息一两天再说。陈豨正中下怀,于是又好好的休息了两天,这两天虽然没有再象第一天那样喝酒,可是单于招待得还是很热情,不仅送了女人,还送了不少礼物,让使者团的人都发了一笔小财。   第四天,谈判正式开始,单于没有出席,但是派出了一个亲信乌丹。乌丹通晓中原文字,虽然口音不是很纯正,但是说得很流利,不时的还能引用几句中原的经典,让陈豨等人大感意外,连预先配备的翻译都用不着了。   “你的中原话说得不错。”谈判的间隙,陈豨对乌丹说道。   “多谢贵使夸奖。”乌丹谦卑的回答道:“中原的商人到我们匈奴来的很多,为了和他们做交易,我们很多人都会说中原话。就和用中原的丝绸、粮食、铁器一样,会说中原话也是我们草原上一个让人值得骄傲的事情。”   陈豨大笑。   乌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他趁着陈豨心情不错的时候,委婉的向陈豨表达了头曼单于的意思。首先,头曼对有人进入楚境打劫先表示了歉意,然后又抱怨说,最近西楚的货物确实不如以前,不仅是量少了,而且质也差了,他要求西楚恢复供应,现在匈奴的贵人都习惯了中原的粮食和衣物,如果不能满足供应,他们会有意见的,到时候头曼也不好控制。   陈豨有理有节的表示了西楚的意思,双方有来有往,争锋相对又不失友好。   趁着谈判的间隙,头曼还主动派乌丹带他们参观了附近的部落,让他们实地考察,亲耳听听其他人的呼声,同时也表示自己并没有和西楚开战的打算,他是有诚意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的。   陈豨等人正要看看匈奴人的虚实,当然乐得其成,这一圈看下来,所到之处,各部落的头领都和头曼所抱怨的一样,他们原先都是吃肉、喝奶酪的,自从和西楚进行贸易之后,他们喜欢上了中原的粮食,肉已经吃得少了,西楚一下子减少了供应,他们很不习惯,希望西楚能够增加供应。   周边部落考察完之后,陈豨一行回到王庭继续谈判,经过讨价还价之后,达成了一系列的约定。在陈豨等人完成任务,准备告辞的时候,头曼设宴送行,在酒宴上,又和他商讨如何解决双方的矛盾,他表示愿意约束部众,不准他们再进入西楚的边境,但是也希望西楚能够考虑他们的难处,恢复以前供应的数量和质量,最好能再增加一些。最后他还提出,如果共尉赏脸,他希望能和西楚进行通婚,娶西楚的宗室女为阏氏,将双方的关系更推进一层。   陈豨很满意,他答应头曼,回去之后一定向大王禀告单于的诚意,为边境的和平作出努力。   单于十分感谢,再次送上包括十匹良种战马之内的厚礼,同时也没忘了给使者团的成员准备一份礼物。单于将陈豨他们送出王庭,乌丹一直将陈豨他们送出边境,这才依依告别。   进入长城之后,赶往九原城的路上,陈豨将娄敬叫到身边,笑容满面的说道:“子宽,没想到这次的任务完成得这么顺利啊。”   娄敬却没有笑,他看了一眼陈豨,沉默了片刻说:“大人以为顺利吗?”   陈豨有些奇怪,他偏着头瞟了瞟娄敬。   “大人是不是觉得匈奴人真有诚意谈判?”娄敬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难道不是吗?”陈豨从娄敬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同的意味,吃了一惊,连忙收了笑容,很郑重的看着娄敬:“子宽,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娄敬笑了笑,扭过头看了一眼那些为任务完成又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而兴奋不已的同伴们,思索了片刻才说:“本来也没看出什么,可是单于提出要与我西楚和亲,我倒是觉得有些不太对了。”   “为什么?”陈豨更不解了,他拉了拉缰绳,向娄敬靠近了一些。   “大人你想啊,如果我西楚真的和匈奴和亲,那么,匈奴的阏氏还会是现在的那个阏氏吗?”   “当然不会。”陈豨不假思索的笑了:“我西楚的女人下嫁匈奴,当然要做阏氏了,难道还会……”他话说了一半,忽然也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半天才喃喃说道:“对啊,现在那个阏氏为了让她的儿子继位,可是连原先的太子冒顿都杀掉的,单于要和我西楚和亲,她怎么会一点反对的风声都没有?送别的时候还那么热情。”   “大人高明。”娄敬见陈豨明白了,就不再往下说了。陈豨越想越怕,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的滚了下来,好半天才转过头对娄敬说:“子宽,亏得有你,要不然,这次……这次可就出大错了。”   娄敬谦虚的笑了笑:“大人过奖了,其实就算我不说,大人也一定能想明白的。”   陈豨苦笑了一声,娄敬不居功,但是他却越想越怕。他本来是想回咸阳之后汇报说匈奴人并无恶意,诚心谈判的,可是现在看来,匈奴人根本就是包藏祸心,之所以这么热情的招待他,又送女人又送厚礼,表现得又是那么的谦恭,实际上是想让他造成错觉,引导共尉做出错误的判断。一旦共尉相信了他的话,以为吕释之他们是虚报军情,放松了边防,最后被匈奴人偷袭,那西楚必然要遭受一场重大损失,而他陈豨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本是个聪明人,只是无意中被匈奴人的热情蒙住了眼睛,现在被娄敬一提醒,各种不合理之处就浮出了水面。   陈豨心惊肉跳,一阵阵的冷汗透体而出。   见到吕释之的时候,陈豨不敢大意,将在匈奴的经过讲给吕释之听之后,又加上了自己的分析,提醒吕释之,匈奴人在玩花招,有可能在最近发动攻势,请吕释之做好防备。吕释之仔细的听了,又问了一些问题,最后拍着陈豨的肩膀说:“你说的情况和我收集到的情报很吻合,匈奴人正在大规模的调兵,大概在新年前后就会完成调动,如果要进攻,应该就在这个时候。我本来还有些担心情报不准,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有把握了。”   陈豨惭愧不已。   吕释之印证了情报之后,再次下达了加强防备的命令,然后向咸阳送出紧急军报,请求二线支持部队,比如虎豹骑和陷阵营做好接应准备,同时将消息送到章邯、桓齮和韩信的手中。   陈豨沿着直道日夜兼程的赶回咸阳,将出使的情况向令尹陆贾和典客作了详细的回报,陆贾不敢怠慢,又把情况汇报给了共尉。共尉立刻召见陈豨等人,陈豨将自己所见所闻,所感所想,以及娄敬的提醒,原原本本的做了讲述,最后对共尉说:“大王,此次出使,臣疏于防备,险些中了匈奴人诡计,亏得娄敬及时提醒,才让臣没有犯下大错。请大王责罚臣,并嘉奖娄敬。”   共尉看看陈豨,再看看娄敬,十分满意。陈豨在历史上是个恶人,共尉知道他,是因为韩信谋反案里有他,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陈豨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能力也不错,而且品德也不差,他最后谋反,大概又是一桩冤案,就和韩信他们几个差不多,只是汉高祖铲除异己的借口而已。   “你们都有功。”共尉示意他们起身,然后咂了咂嘴笑了:“本来以为匈奴人都是傻冒,就冒顿那小子阴险一些,现在看来,头曼也精明得很啊,这种虚虚实实的招数也玩得很纯熟。”   陆贾建议说:“大王,臣建议立刻下令,禁止中原的典籍出关。现在匈奴人通晓我西楚文字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如果从这些典籍里学到了谋略,对我西楚可不是什么好事。”   共尉抠了抠鼻翼,似笑非笑的看着陆贾,他知道陆贾这是在有意的提醒他,这个建议以前陆贾就提过,但是他没有采纳,或者说没有给予重视,现在趁着这个机会,陆贾再次提出来了。   “这件事是我失之考虑了,就由令尹府去办吧。”共尉思量了片刻说道:“不过,也不要全部禁止,军事、技术之类的书籍,以后不准出关,但是儒家经典之类的书,还是可以出关的,夫子有云,有教无类,应该让蛮夷们也有机会接受圣人的教诲嘛。”   陆贾的嘴角挑了挑,强忍着没说话。他知道共尉的言下之意是什么。在共尉看来,儒家的经典就是大而空、不切实际的东西,真要信了,并且遵照执行,那肯定会出事。儒家在西楚虽然还是显学,但其中的弱点也渐渐的有人提出来了,即使是儒家弟子,也不象以前那样抱着圣人的教诲不敢越雷池一步。共尉说儒家经典可以出关,当然不是说真想让蛮夷接受圣人的教诲,在某种程度上,他是把儒家经典当作毒草的。作为曾经信奉过儒家学说的陆贾来说,这个比喻显然有些伤感情。   但是他也不好说,因为他自己现在也不象以前一样了,他现在的治国思想是以黄老为主旨,以法家为手段,儒家的仁义只是其中的一个有机组成而已。   说完了公事,共尉特地把娄敬留了下来,又询问了一些他的看法,刚才有令尹、上柱国和典客在场,娄敬又只是一个普通成员,只能站在后面,表述的事情当然由陈豨负责,娄敬基本没有说话。现在单独相对,娄敬轻松多了,他将自己的推测告诉共尉。   “大王,不管是从谈判的过程来看,还是从我们察访周围部落的情况来看,匈奴人对我西楚商品的依赖确实很重,他们要求恢复甚至提高以前的供货量,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们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因为他们一直在提要求,却没有为更多的交易做出努力的打算,这说明他们根本不打算交易,而是准备抢,用武力逼迫我们给他们更多的好处。”   共尉凝神细听,并不出言打断。   “另外,臣觉得他们没有诚意的地方在于,既然他们是想平等交易,那么他们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实力,给我们施加压力,让我们觉得他们有实力和我们平等交易才对。可是他带我们看的部落都是一些实力比较差的部落,我们看到的,大部分是老人,妇女,孩子,这样的实力怎么可能让我们感到有威胁呢?而且匈奴人这几年没有遭什么天灾,又没有大规模的作战,怎么会只有这点实力?因此,臣以为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把实力藏起来了,让我们觉得他们很弱,根本不可能进攻边境,让我们放松警惕,甚至……甚至盲目自信,轻率的出师远征。”   “娄敬,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共尉沉吟道:“匈奴人热情过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果他们措词强硬,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或许倒还更可信一点,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很诡异,这不象是匈奴人应该有的反应。”   “大王所言甚是。”   “他要骗我,我也要骗他,嘻嘻,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了。”共尉揪着颌下的短须眨了眨眼睛,忽然又对娄敬说道:“娄敬,你说跟匈奴人和亲怎么样?”   “大王,你的意思是……”娄敬一时没明白,共尉是反对和亲的,怎么突然又想要和亲了。   “他不是想用和亲来糊弄我吗?那我也来糊弄糊弄他。”共尉露出一脸的奸笑:“台上露笑脸,台下磨刀子,这种事情我比他更在行。娄敬,你辛苦一下,再跑一趟匈奴,就说我愿意跟他和亲,可是呢,我女儿太小,宗室之中也没有合适的女子,不如让他送几个漂亮的匈奴女人来,这样也算是和亲了,你好好的跟他谈谈,必要的时候做一些让步,要做出一副我们相信他的样子,你明白吗?”   娄敬一听,恍然大悟,不禁兴奋莫名,看来这次出使让大王很满意,再一次出使,他就不是普通成员,而是使者了。   “臣领旨。”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九节 成人之美   头曼单于正忙着最后的兵力布署,安排各部落王的攻击任务,忽然听说楚使又来了,不免有些吃惊,他连忙让部落王们都躲避一下,然后换了一副笑脸,把娄敬迎了进来。   “贵使,匆匆而来,有什么好消息吗?”头曼一脸的假笑,热情的问道。   娄敬是个精明的人,他一进草原就发现了异常,匈奴人的斥候来往飞驰,他一路上遇到了至少远远的看到了三次,显然有重大军事行动,如果不是想进一步得到确切的消息,娄敬当时就准备回头了。现在头曼笑得这么假,大帐里还散发着浓烈的腥骚味,地上还扔着不少羊骨头,一看就知道刚才有好多人在这里议事,娄敬如果还看不出问题,那只能说共尉真是看错他了。   但是他不动声色,也很热情的拉着头曼说:“单于,我回去之后,把单于的美意跟我家大王说了,我家大王十分高兴,所以让我再来和单于商洽此事。”   “什么事?”头曼一时有些搞不清娄敬说的什么事,他当时说的话多了,谁还记得清那么多。难道是共尉答应他的条件了?   “和亲啊。”娄敬提醒道:“单于不是希望和我西楚和亲,永结秦晋之好吗?”   “秦晋之好?”头曼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双方通婚,变成互相帮助的姻亲。”娄敬耐心的解释道,说话之间,他看到大帐动了一下,似乎有人站在后面。他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是谁,接着又大声说道:“我家大王对单于的美意十分感谢,愿意和大王通婚,正在物色美貌的女子。”   “真的?”头曼也心动了,眼睛发亮的看着娄敬。   “是啊。不过,很可惜,我家大王家族人丁不旺,没有找到合适的年青女子,而两个小公主还出生没几个月,显然也不合适。”娄敬看着有些失望的头曼,又侧耳倾听了后面若有若无的吁气声,暗自一笑,又接着说道:“但是我家大王还是希望尽快能和单于结成婚姻,向不断请战的将军们表示他愿意与单于和平共处的诚意。”   头曼的眉头一跳:“你们西楚的将军请战?”   “是啊,我西楚首重战功,平定山东,一下子封了三个十万户,平定南越,又封了一个十万户,万户侯就更多了,谁不想着加官进爵啊。现在我中原太平了,要建战功,只能到草原上来了。”   头曼的脸色顿时变了。   “不过呢,我家大王怜惜百姓,他说,匈奴人和我西楚的百姓都是希望和平的,双方和平共处不好吗?为什么要打打杀杀的,死那么多人呢?这有干天和啊。”   “对,对,对!”头曼长出一口气,连声说道:“还是你家大王英明。”   “所以,我家大王一听说单于希望和亲,他很感兴趣,让我再次赶来见大王,如果新年之前,我能带着匈奴的美人回到咸阳,赶得上新年的大飨,到时候这些将军们见单于和大王都有意和谈,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匈奴的美人?”头曼更糊涂了,他是想娶西楚的美人的,怎么现在却要把匈奴的美人送出去?   “正是。”娄敬重重的点点头,“我西楚暂时没有合适的女子,可是匈奴有啊,单于把美女嫁到我西楚去,这也是和亲嘛。”   “啊?”头曼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娄敬。   “怎么?单于反悔了?”娄敬故意沉下了脸,一副马上就要发作的样子:“上次我们可是说得好好的,单于怎么能言而无信呢?这样一点诚意也没有,双方还怎么和平共处?”   头曼张了张嘴,刚准备解释,帐后一声轻笑,阏氏笑容满面的走了出来,还没说话,先是一阵轻笑:“听说贵使来了,妾身没来得及梳洗,就来拜见贵使,还请贵使不要见怪。”说完,以中原的礼节对娄敬款款一拜,趁着弯腰的时候,冲着头曼使了个眼色。头曼连忙把嘴闭上了。   娄敬客气的还礼,装作一副不知道阏氏刚才躲在后面偷听的样子,把来意再说了一遍。阏氏连连点头赞同:“贵使说得对,这是好事啊,请贵使稍作休息,妾身和单于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安排。”   娄敬点头,跟着乌丹出去休息,乌丹不想让娄敬看到太多的事情,很快把他安排进了一个就近的帐篷。虽然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但是娄敬依然感觉到了匈奴王庭的浓重杀气,不禁暗自心惊。   大帐里,阏氏苦口婆心的劝头曼答应西楚的要求。她开始听娄敬说西楚王愿意和亲的时候,差点吓出心脏病来,和亲本来是个幌子,可是要真的成了,那她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西楚的美女来了,哪里还会有她的位置?更别提她的儿子继承单于之位了。后来一听说西楚没有合适的女子,是来向匈奴求美女的,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喜上眉梢,她正愁头曼身边那些年轻貌美的狐狸精以后会跟她争宠呢,西楚想求,正中下怀。她威逼利诱,对头曼说,你也听到了,西楚王这是为了安抚手下的大将的,如果你不答应,共尉丢了面子,只能同意手下人的要求,和匈奴开战,到时候你的计划不是全落空了吗?不仅偷袭不成,还要防备西楚的进攻,要付出的代价又岂是几个女人的事?再说了,你现在送几个给他,到时候再抢几十个回来就是了,反正你也不吃亏。   头曼经不过阏氏的劝说,也生怕娄敬呆的时间太长看出破绽,当下就答应了阏氏的要求,让她挑几个让娄敬带走。阏氏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趁着单于忙着安排战事,没有时间过问,把各部落献来的女人,凡是可能对她产生威胁的,全部送给了娄敬,等单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木已成舟,无法反悔了。   心疼得要死的单于无可奈何,只得再送上一大份厚厚的嫁妆,派一队人马送娄敬上了路。娄敬虽然恨不得一步飞回西楚的境内,可是他还是假模假式的向头曼表示,他非常希望能观摩一下匈奴人的龙城大会。头曼哪里敢让他多呆,好说歹说,总算把这个瘟神送上了路。   一出王庭,娄敬借口要赶回去参加大飨,给护送的匈奴士兵悬了重赏,他们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九原。一进九原城,娄敬顾不得休息,立刻求见吕释之,把自己看到了情报原原本本的告诉吕释之:匈奴人很快就要进攻了,应该就在新年前后。   吕释之大喜,再次谢过娄敬。   不出娄敬所料,想娶西楚美人没娶着,反被西楚要走了美人的头曼气急败坏,没等到新年,他就下达了全面进攻西楚边境的消息,一时之间,东到辽东,西到九原,上万里的边境线上,烽烟滚滚,匈奴人大举入侵,如饿急的狼群一般向西楚扑来。   吕释之和韩信早有准备,一入冬,他们就把百姓用各种借口内迁的内迁,进城的进城,几个重要的城池储备了足够的粮食和武器,严阵以待,匈奴人开始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长驱直入,等他们发现西楚是坚壁清野,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时,他们不甘心空手而回,只得回过头来猛攻几座要塞,按吕释之和韩信的计划开始了攻坚战。临河、九原、云中、马邑,十几座大城同时开始了血腥的攻城战。   匈奴人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困境,他们轻兵而来,是希望到西楚境内抢劫的,并没有准备攻城,可是现在不攻城就意味着空手而归,他们又只得按下心思攻城,而攻城显然不是掳掠那么简单的事情,西楚人准备充足,把城池守得铁桶也似的,根本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攻得下来的。   等头曼接到各部落王传来的消息时,他也傻了,一个不祥的感觉慢慢的笼罩了他的全身,自己精心准备的计策好像没有一点作用,他的偷袭计划西楚人早就知道了,他在和西楚玩虚的,同样西楚人也骗了他,把他引到了坑里。   撤吧,打劫落空了,趁着西楚的援军还没有到,现在撤回来,先保住人马再说。匈奴人不善于攻城,夜长梦多,不要被西楚人反咬一口,那就不是损失点粮草的问题了。   头曼向各部落王下达了撤兵的命令,可是这个命令执行起来,远不如下令攻击那么简单,各部落王眼馋城里的粮食、财富和女人,他们不愿意就这么空手而回,找了各种借口,拒绝单于的命令。   战局进入了胶着状态。   休屠泽。   岸边的一个高坡上,被北风吹得哗哗作响的芦苇丛中,冀侯章邯、骠骑将军傅宽举着千里眼,极目远眺,他们都穿着月氏人的战袍,戴着月氏人的毡帽,打扮得和月氏人并无二样,如果不是看到他们和月氏人不一样的脸,谁也看不出他们是中原人。左大将昆莫裹着羊皮大氅,手里扔着一只羊皮酒囊,不时的往嘴里灌一口章邯送给他的西楚美酒,不时的瞟一眼和黑点差不多的休屠王大营,嘴角咧得快到耳根了。斥候送来了消息,休屠王那里有三万大军,其中包括装备了西楚战甲和战刀的两千亲卫营,这曾经是昆莫最头疼的两千人,可是现在,他已经把这两千人的装备看成了自己的。章邯允诺他,一旦袭击成功,这两千人的装备西楚一个也不要,全归昆莫所有,一想到自己能拥有两千人的西楚装备,昆莫就忍不住想笑。   休屠王太大意了,他以为留下三万大军,再加上这两千亲卫营的强大冲击力,兵力和他相差无已的昆莫就无可奈何,但是他没有想到,现在昆莫可不是单干,他有两万五千全部装备了西楚装备的西楚人做帮手,有足够的实力把休屠王打得满地找牙。   所以章邯和傅宽在研究战术的时候,昆莫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在他看来,有这样的实力,还要什么战术,纯属多此一举,直接冲上去把休屠王给剁了就是。   “左大将,你也看看?”章邯笑了笑,将手里的千里眼递给昆莫。昆莫本来不想看的,但是他对章邯和傅宽举着这个铜管子看了半天有些好奇,就接过来随便看了一眼。一看之下,顿时惊叫来来,翻来覆去的看着千里眼:“唉呀,好东西啊,好东西啊,有了这个东西,敌人远在五十里之外就能看到了,还怕什么偷袭啊。”   “哈哈哈……”章邯从昆莫的手上接过千里眼,小心的揣进怀里,带着三分得意的笑道:“这叫千里眼,我西楚的十万户大匠陈逍遥的杰作。”   昆莫的眼珠子差点跟着千里眼被章邯揣进怀里,他恋恋不舍的咂着嘴巴,羡慕的说道:“你们西楚的军械真是利害,这样的神器,居然每个将军都有,要是我有一个,那可就……哈哈哈……”   章邯的眉毛直颤,他拍拍昆莫的肩:“左大将,本来呢,你这么喜欢这个千里眼,我应该把它送给你。可是,我西楚有规定,所有配发的千里眼,与将军共存亡,人在眼在,眼亡人亡,所以呢,我不能送给你。”   “嘿嘿嘿,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可是也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昆莫尴尬的笑笑说,可是眼睛还是禁不住的向章邯怀里瞟。章邯将他的眼神全看在眼里,又安慰道:“不过呢,要是左大将这次立了功,章邯愿意代左大将向我家大王请功,我家大王说不定会赏你一只。”   “真的?”昆莫眼睛亮了。   “当然。”章邯郑重的点点头。   “那行,这头功是我的了。”昆莫眉开眼笑,转身就要下坡。章邯一把拉住他,蹲在地上,然后拔出腰间的拍髀,在地上划了个草图:“左大将,你看,这是休屠泽,这是休屠王的大营,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击,想要隐匿行踪的可能性太小了。依我看,不如绕一个圈,从西北方向发起冲锋。”   昆莫摸了摸胡子,想了想,点点头道:“君侯说得对,从西北方向进攻,不仅可以出奇不意,还可以占据上风,到时候射箭也射得远些,也不会被风迷了眼,确实是个好办法。”   “左大将经验丰富,举一反三啊。”章邯赞了一声。   “嘿嘿。”昆莫有些自得的笑了笑。   “到时候,左大将的战旗在前,傅将军带骠骑营跟在你后面冲锋,一共四万五千骑兵,应该可以攻其不备,击破休屠王的大营。不出意外的话,休屠王会向东逃窜,我带一万步骑,藏在这里截住休屠王的退路,等左大将来一起击杀他。”   昆莫见西楚真心诚意的帮他打仗,连击杀休屠王这样的大功都一起让给他,开心的不知说什么好,他搓着大手,连声说道:“二位将军真是太客气了,我怎么敢这么掠人之美?”   “应该的。”傅宽笑了笑:“我们本来就是来帮朋友忙的,君子成人之美,只希望左大将将来做了月氏王,多给我们一点好处就是了。”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昆莫头点得像拨浪鼓,他抬头看了看天,将一只手指伸进嘴里舔了一下,然后竖在空中,过了片刻说道:“风速正在降低,还有一些暖意,看样子今天下半夜可能会下雪,要突袭,就是上半夜,那个时候风会停一阵子,正是我们列阵的好时机。现在还有四个多时辰,我们再休息一阵子再走,走得太早了,被休屠王顺风闻到了味道,他会警觉的。”   章邯由衷的赞了一声:“都说左大将久经沙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昆莫笑了笑:“我们是刀头上舔血的人,没有点保命的招数,岂不是早就被人剁了?”   章邯又赞了几句,然后和昆莫和傅宽告辞,他要提前去准备阻击阵地。   休屠王站在大帐外,抬起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又缩回了温暖的大帐。大帐中央拢着火堆,火烧得旺旺的,两个年轻的女奴一个在煮茶,一个在烤羊。一只整羊架在火上烤得嗤嗤作响,肉香四溢,那个女奴不时的将青盐撒到上面,盐化开了,沿着油亮的皮肉流淌,女奴用手里的小刀,细心的将盐液抹开。这是休屠王的新烤法,比起以往烤好了再蘸盐的吃法,这样更容易入味,吃起来更有味。   休屠王闻着满帐的肉香,惬意的躺在厚厚的羊皮褥子上,脱掉了身上的熊皮外套,露出里面的丝绸小衣。小衣上绣着几个西楚字,休屠王不认识,但是他听卖给他这件衣服的西楚商人说,这几个字是“益寿延年宜子孙”,是很吉利的话。休屠王很喜欢,他的两个最大的愿意全包括在这句话里了,一要自己活得长,二要自己儿孙多,最好以后能够统治整个草原才好。   西楚的丝绸就是好啊,跟女人的皮肤一样嫩滑。休屠王敞着怀,看着被烟薰得有些发黑的帐顶,有些失落。这次匈奴人大举出击,是和西楚和谈之后难得的一次大行动,收获一定不会小,可惜,他要看着月氏人,不能留开休屠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他部落王去发财了。虽然头曼说了,到时候一定会分他一部分,可是从别人那儿施舍来的,又哪里有自己抢来的畅快?   一想到要看左黎汙王、姑夕王他们的脸色,休屠王就不痛快。   “休屠王。”门外一声叫喊,打断了休屠王的思路。   “进来。”休屠王坐起身来,看着走进来的万夫长胡图:“什么事?”   “大王,要下雪了,是不是把撒在外面的兄弟都收回来?”胡图吸了一下鼻子,搓了搓问道。   休屠王想了想:“百里之内都查过了吗?”   胡图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其实他知道,天气太冷,斥候们都偷懒,未必就会到百里之外去打探,大部分都在五十里以内转一转。不过附近除了月氏的左大将,也没有其他要防范的人了,他专门安排了人去左大将的营地查看,想来不会出事。   “那就把他们都招回来吧,把马料准备足了,千成不能冻着,牛羊什么的,也查看一下,瘦的都给宰了冻起来,省得掉膘。”休屠王一件件的吩咐了,胡图连声答应。休屠王最后让女奴割下一大块肉赏给胡图:“你辛苦了,赏你肉吃,去吧。”   胡图感激涕零,喜滋滋的捧着羊腿出去了。休屠王看着胡图的馋样,咧了咧嘴,十分有优越感的笑了,就是这种感觉好,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和荣华富贵,享受着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和女人,这样的日子才有意思,当然要延年益寿了。   胡图三口两口啃完了肉,用袖子擦了擦嘴,让人把命令传到各个万夫长、千夫长那里去。天渐渐的黑了下来,风慢慢的住了,云层越压越低,眼看着就要下雪了。大营里点起了火堆,士兵们开始准备晚饭,他们围着火堆,大声的说笑着,有的还跳起了舞。大人们见没有危险,也乐得躲进帐篷里喝酒吃肉,对外面士兵的放纵也不加以约束。他们也知道,士兵们清苦,新年将近也不能回家团聚,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去强调军纪。   天空黑漆漆的,没有月亮,星星又被厚厚的乌云遮挡住了,天地之间黑得吓人,只在延绵数里的休屠王大营里无数的火堆散发着热气和光亮,士兵们唱得累了,有的坐在火堆旁想起了家人,有的躲进了帐篷,沉入了梦乡,大营里渐渐安静下来。   一片雪花从空中摇摇摆摆的落了下来,落在胡图的脸上,一阵冰凉,胡图抬起头,看了看天,用大手抹了抹脸上的雪水,刚要叹息,却皱起了眉头,将眼睛看向远处。   远处,一骑冲出了黑暗,飞快的向大营驰来。一个骑士翻身下马,跌跌撞撞的冲到胡图面前。胡图一看,见是自己安排去查探月氏左大将的斥候,连忙迎了上去。   “大人,大事不好,左大将的营地是空的。”   胡图的脑子一嗡,顿时一股凉气从脊柱升起,直冲后脑。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十节 欲罢不能   “不在营地?”休屠王看着冷汗直流的胡图,还是不太相信。“他是回过王城,可是没请到兵啊,就凭他这三万人就敢来袭击我?”   “大王,不可不防。”胡图额头上的冷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这个时候他不在营地,就算不是来偷袭我们,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还是……”   胡图的话还没说完,休屠王的脸色忽然变了,他盯着案上的酒杯,眼中露出惊恐的光。   酒杯里的酒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反射出摇曳的火光。   “敌袭——”休屠王一把抓起了刀,纵身而起。胡图目瞪口呆的看着案上的酒杯,大地的震动越来越明显,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了。不用多想,这是高速狂奔的骑兵在接近,数量至少四万。   西北方向?胡图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斥候找不到敌人了,西北方向是上风口,如果有成万的敌人出现,风会把战马的味道传过来,所以斥候们根本不用去看,用鼻子一闻就知道有没有大批的敌人。可是他们都疏忽了,谁也没有料到今天会下雪,而下雪之前的这几个时辰,通常都没有风。   胡图冲出了休屠王的大帐,看着乱糟糟的大营,一边向自己的营地狂奔,一边扭头向西北方向看。西北风又开始吹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从银灰色的天空撒落,将天地之间变得朦胧一片,根本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可是,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告诉胡图,敌人已经近在咫尺。   来不及了,胡图下意识的做出了判断,赶快跑。   昆莫双脚稳稳的踩在马镫上,身子虚坐在战马上,左手紧紧的揪住马鬃,右手紧了又紧手中的战刀,眼睛越过起伏的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休屠王大营,透过紧密的雪花,他只能看到隐约的影象,雷鸣般的马蹄声也让他无法听到什么,可是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休屠王大营的混乱。   狗日的休屠王,你也有今天。昆莫心中狂喜,蓦地站起了身子,举刀狂呼:“冲锋——”   “呜——”身边的号角兵吹响了号角,低声的号声将昆莫的命令传了出去,各部接到了命令,立刻做出了回应,号角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掌旗兵将手中的战旗斜斜前指,猛踹马腹,紧紧的跟在昆莫的后面。   “杀——”月氏的将士们齐声大吼,吼声如雷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头顶飘风的雪花都为之一颤,扬起的战刀顿时让天地之间为之一亮,照亮了无数个透着嗜血光芒的眼神。   战马狂奔,马蹄踩在坚硬的冻土上,将已经被冻成一团的泥土踢得一团团的飞起,一片泥泞。大地的震颤,惊醒了在洞里的小动物,他们蜷缩在洞里,瑟瑟发抖,头顶传来的巨大轰鸣让它们惊恐怕不已,甚至连出来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昆莫带着亲卫营,第一个冲进了休屠王的大营,他怪叫一声,战刀霍然而至,将一个刚刚爬上马,还没来得及加速的匈奴士兵一刀枭首,狂奔的战马带着凶暴的力量,将那匹惊恐的战马撞得横飞而起,轰隆一声摔在地上,惨声嘶叫,一个匈奴士卒被压在下面,口吐鲜血,眼睁睁的看着硕大的马蹄迎面踩到,却动不了分毫。   冯代在左,章平在右,傅宽居中,一万五千骠骑营分成三队,和三万月氏骑兵交叉在一起,前面的人都穿着月氏的服装,让人根本分不清他们是谁。可是如果细看,还是能看出区别的,与手握战马的月氏人不一样,骠骑营清一色的手握铁戟,冲在外侧的人将长戟端平,锋利的戟刃和戟胡将拦在面前的匈奴人毫不留情的刺倒或者推杀,而内侧的将士则端平了手弩,对着远处的匈奴士人尽情射击,远近配合,比起挥舞战刀冲锋的月氏人更加犀利。   但是匈奴人没有这个心情去分辨,突然遭到月氏人的袭击,他们已经不可控制的陷入了恐慌之中,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大营里乱成一团,根本挡不住呼啸而来的月氏人。即使有反应快的已经爬上了战马,可是面对高速奔跑的月氏人,没有速度的匈奴人没有一点抵抗力。   这是一场屠杀,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四万五千联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杀进了休屠王的大营,势如破竹,趟营而过,在身后留下一路的残肢断臂,昆莫痛快异常,他一口气奔出五里地去,然后将队伍转过头来,下令继续冲击。攻击越连续,匈奴人组织起反击的机会越少,他受到的损失也就越小。   休屠王很幸运,在两千亲卫营的保护下,他抗住了月氏人的第一波冲击,虽然一下子损失了近千人,可是他自己却安然无恙。但是他发现了一个问题,月氏人中的一些人看起来特别凶悍,他们的武器与也草原上的士卒不太一样,他们手里端着长长的铁戟。就是这些长戟,在高速经过他的防守小阵中,给他的亲卫造成了严重的伤害。锋利的铁戟一掠而过,就象一把锋利的小刀削在烤得焦黄的肥羊身上一样,轻易的就割去了一层,而他们的亲卫们射出的箭雨落在这些人的队伍里,却没有造成意料中的伤害,虽然也有一些人落马,但是绝大部分人都安然无恙的冲了过去。   休屠王很吃惊,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后面的骑兵的服装一看就知道不是月氏人,这些人穿着红色的战袍,战袍外面罩着黑色的战甲,他们的箭射到这些黑色的战甲,冒出火星,却根本伤害不了这些骑士。   休屠王一下子明白了,他知道昆莫为什么会这么大胆的来袭击他,他也知道了为什么他们射出去的箭起不到应有的杀伤力,这些人根本不是月氏人,而是西楚人。   西楚人什么时候和月氏人混到了一起?休屠王指着飞奔而过的骠骑营将士,目瞪口呆。   “西楚人——”有眼尖的匈奴将士也认出了这些装束与月氏人大相径庭的西楚军,大叫起来。   “大王,是西楚人!”一个亲卫大叫道。他太过于惊讶,声音高得变了形,特别的刺耳,不仅休屠王听到了,就连骠骑营的将士也听到了,几乎就在同时,几个骑士举起了手中的弩,对着休屠王扣动了悬刀。   “咻——”   “咻——”   休屠王气得大叫一声,恨不得一刀砍死那个亲卫,鬼叫什么,怕人听不到吗?看着疾飞而至的弩箭,他下意识的缩起了头,躲在亲卫的身后。他刚刚蹲下,弩箭就到了,几个亲卫应声而倒,连哼都没哼了一声。   “休屠王在这里——”骠骑营的将士大声叫道。   “转向,转向!”千人将李恭听到叫声,欣喜若狂,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长戟下达了立刻转身的命令。号角声一起,他手下的士卒都跟着将身体侧到了战马一侧,利用身体的力量强行拉着战马变换方向。平时的刻苦训练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骠骑营将士在以骑术自豪的匈奴人面前上演了精彩的一幕,上千骑整齐划一的转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调过头,飞快的向休屠王杀了过来。   李恭冲在最前面,他竖起了手中的铁戟左右一荡,怒声长啸,身后的将士在他的指挥下,忽然左右分开,如龙两条巨龙,从休屠王的阵旁飞驰而过,紧靠着他们的将士紧握着手中的长戟,将一个个休屠王亲卫刺倒,而外侧的将士则将一篷箭雨倾泻到了防守阵型之中,距离靠得太近,弩箭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一支支弩箭带着厉啸,瞬间夺走了上百条性命,将休屠王的小阵打得大乱。   “放前!”休屠王气得连声大吼,连踢带打,催促着亲卫们放箭射击如泼风一般远去的骠骑营将士。骠骑营将士根本不看他们,掠过之后,他们在不远处再次转向,回过头又向休屠王冲了过来。   “杀!”休屠王双目圆睁,一振双臂,甩到了身上的大氅,夺过掌旗兵手中的大纛,呼的一声横扫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一名西楚军将士没想到休屠王这么拼命,猝不及防之下,战马被大纛扫中了马腿,轰隆一声飞了起来,后面跟着的几个也控制不住战马,一起摔了出去。   李恭一看到休屠王的动作,双脚就从马镫上抽了出来,战马摔倒,他却在半空中横跨几步,长戟如电,将两个匈奴士卒迎面刺倒,人落在地上,顺势向前飞奔了几步,紧跟着抓住急驰而来的一个骠骑营将士伸过来的手,腾空而起,再次跃上了一匹无人战马,扬长而去。   发现休屠王的消息很快就被其他人知道了,越来越多的骠骑营将士冲了过来,死死的缠住休屠王,弩箭纷飞,长戟如云,很快就将休屠王的亲卫射倒一大片。这时,昆莫和章平也并肩杀到了,一个冲锋,就将已经残破的休屠王阵势击破,休屠王本人被李恭生擒。   “大人。”李恭拖着软成一团的休屠王来到章平的马前,拍拍手,轻松的说道:“臣运气不错,把休屠王给大人抓来了。”   章平也乐得眉飞色舞,自己手下的千人将把休屠王给逮住了,这个功劳可不小。但是昆莫就在身边,他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他用马鞭敲了敲李恭的肩膀,装出一副很稳重的样子:“竖子,得意什么,不就是一个休屠王吗,看好了就是。”   李恭应了一声,让人将休屠王捆了起来。昆莫跳下马,得意洋洋的走到休屠王的面前,甩手就是一个大耳光,破口大骂:“匈奴狗,还敢看不起老子么?让你欺负老子,让你欺负老子。”一边骂,一边抽打着休屠王,没几下功夫,就把休屠王本来就不瘦的脸抽成了大肉球。   “你不要得意。”休屠王虽然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嘴不软:“你勾结西楚人,不得好死。”   昆莫愣了一下,眼睛看了看四周,咧着嘴乐了:“老子就是和西楚联手揍你,你能拿老子怎么样?你知道又如何?还有命去搬弄是非吗?”   “呸!”休屠王恨恨的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只要我这里逃出一个将士,单于就会知道这个消息,到时候你家大王也会知道,看你如何解释?”   昆莫的眉头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杀机顿生,他狠狠的盯了一眼休屠王,转身和章平耳语了几句。章平点点头,随即下令将士们四散剿杀匈奴人,不得一人漏网。   “你告发?老子把你的人全杀光。”昆莫得意的看着休屠王,“你到长生天那儿去告发老子吧。”   休屠王后悔莫迭,只顾着逞一时嘴快,结果惹来了昆莫的杀机,自己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遇袭的,能逃出去的将士确实少得可怜。他心里后悔,嘴上却不肯服输,看了看四周,忽然又冷笑一声:“哼哼,你杀得完吗,我手下的胡图早就跑了,你杀得完吗?”   昆莫吃了一惊,脸色顿时阴了下来,他找来手下一问,确实没有发现胡图的战旗。昆莫大急,再找来几个战俘一问,这才知道,胡图一发现月氏人,就带着手下向东跑了。   昆莫大惊失色,休屠王也恨不得跺脚大骂,胡图一直是他的亲信,他说胡图跑了,本来是顺嘴说说,吓吓昆莫,可没想到胡图真的跑了,把他给扔在了这里。   “怎么办?”昆莫顾不上和休屠王生气,有些气短的问章平。他和西楚人私下联合的事情如果传出去,那可是个大麻烦。   “向东去了?”章平想了想,安慰昆莫说:“不妨事,我兄长正在东面设伏,不会让胡图这么轻易的跑掉的。倒是他只有一万步骑,要对付一万想夺路而逃的匈奴骑兵,可能难度不小,我们还是尽快赶去接应吧。”   昆莫听了,如释重负,顾不得多想,立刻点起人马,向东追了上去。   休屠王大营东三十里,胡图和章邯激战正酣。   胡图见机快,知道这种情况下想要挡住月氏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他二话不说,带着手下的一万骑夺路而逃,准备越过东面的夫羊山,赶回匈奴王庭。休屠王完蛋了,他要找另外的靠山,想来想去,只有单于是最合适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大营东三十里的地方,居然还有西楚军伏击他。   以有心击无备,西楚军的强弓硬弩一下子打了胡图一个闷棍,两千多人当场被射倒在阵前,后面的人乱成一团,惊慌莫名。胡图大怒,退无可退,组织起手下的将士猛冲。匈奴人也知道,如果不能尽快冲破西楚军的阵势,他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因此,一个个豁出命来强行冲阵,冒着西楚军的箭雨号呼杀进。   章邯没有想到匈奴人败得这么快,又是这么多,整整一个万人队,一时间也有些吃紧,眼看着发了疯的匈奴人不惜代价的猛冲他的战阵,将战阵冲得摇摇欲坠,他也有些叫苦不迭。无可奈何之下,他亲率亲卫营上前搏杀,凭借着亲卫营的强悍战力,将勉强维系着战阵不破。   列在步卒战阵两侧的骑兵见情况紧张,也不再多想,跟着纵马冲了上去,在匈奴人的后阵和两翼展开了凶猛的攻击,试图减缓步卒战阵的压力。可是胡图根本不什么两翼和后阵了,他只想夺路而逃,哪怕把这一万人全拼掉,只有他一个人跑了,那也行。因此,他孤注一掷,带着自己的亲卫营锲而不舍的强攻西楚军步卒方阵。   在匈奴人一波波的冲击下,步卒方阵伤亡急剧增加,在两军搅在一起之后,弩阵失去了作用,弩兵们都扔到了强弩,拔出腰间的战刀冲了上来,和匈奴人以命搏命。   章邯长剑飞舞,接连劈翻了三个匈奴人,然后和胡图对上了。   胡图求生心切,眼睛都红了,抢起手中的战刀冲着章邯搂头就劈。章邯举剑招架,当的一声,胡图手中的战刀被长剑割成两断,胡图气得怒声咆哮,不退反进,捏起拳头冲着章邯就砸了过来。章邯反应略慢了些,被他一拳砸在左臂上,半边身子都麻了,控制不住肢脚步,接连向后退了几步。胡图一击得手,连声怒吼,紧紧的跟了上来。章邯的亲卫见主将受伤,顿时火了,两个人护着章邯向后退,另外两人举起手中的战刀,呼啸而下。   胡图大吼一声,一拳砸飞一个,抬起手中的臂盾去架另一个,轰的一声,战刀狠狠的劈在臂盾上,将皮盾一劈两半,余势不止,又将胡图的手臂割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鲜血淋漓。胡图吃痛,越发的疯狂,上前一步,横肩就狠狠的撞在那个亲卫的胸口。那个亲卫收手不及,被他撞得仰面栽倒,胡图右手疾伸,夺过他手里的战刀,间不容发的架住了同时劈来的两口刀。   “杀!”一刀在手,胡图更是战意盎然,他长刀连挥,势猛力沉,将两名西楚军劈得连连后退,章邯一看,勃然大怒,夺过一名亲卫手中的手弩,对准胡图就抠动了悬刀。   “哧”的一声,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射中了胡图的胸口,射得是如此之深,以至于箭头几乎射穿了胡图宽厚的身体。胡图一滞,疯狂杀进的脚步慢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胸口剩下的一截箭羽,一口鲜血涌上了咽喉。两名西楚军趁机杀到,乱刀齐下,将他劈翻在地。   胡图战死,匈奴人士气大落,章邯又及时的发出了降者免死的命令,匈奴人再也没什么斗志了,他们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昆莫和章平赶到,看着一地的尸体和跪在地上的俘虏,长出一口气。   “兄长,你受伤了?”章平一看到章邯的手臂无力的垂在胸前,大吃一惊,连忙关切的问道。   “不妨事。”章邯苦笑了一声,用脚踢了一下已经被剁成了肉泥的胡图:“这个竖子,力气还真是大,挨了他一拳,手臂有些酸痛,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就好。”章平松了一口气,问昆莫道:“这就是胡图吗?”   昆莫咧着大嘴直乐:“就是他,就是他,这狗东西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是休屠王的亲信,没想到这么不忠心,还没打他就跑了。”   众人大笑。   “将军,这里没有人逃掉吧?”昆莫开心的问道。   “没有。”章邯摇摇头道:“不过他们来得太快,人又太多,差点冲破我的战阵。我的损失不小。”   “哈哈哈……”昆莫冲着章邯连连作揖:“辛苦大人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补偿大人的。这里的俘虏,由大人先挑如何?”   章邯要的就是这个,他刚要说话,却被章平扯了一下衣角。章平嘿嘿一笑,轻声对昆莫说:“左大将,你能把俘虏带到会氏城去吗?”   昆莫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确实不敢把俘虏送到会氏城去,万一哪个嘴快,把他和西楚人联合的事情透露出去,那他就死定了。   “这样吧,俘虏交给我们,首级全是你的。”章平阴险的奸笑着:“我们把他们拉回去种地,保证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   昆莫看了章平一眼,翻了翻眼睛,连连咂嘴,这里足足有一万多俘虏,如果他能分一半,那他立刻就多五千人马,全给西楚人,实在是有些舍不得。可是现状如此,他也只得按章平说的办。“就依大人的主意,不过,辎重、营帐、粮食之类的,我可要多分一点了。”   章平看着这个贪婪的家伙,和章邯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章邯走上前,拍拍昆莫的肩膀:“左大将放心,我们心里有数。辎重、营帐、粮食、牛羊,我们都不要,武器也是你的,包括休屠王的两千亲卫的装备,我们一件不取,这是当初就说好的,我们说话算数,绝不反悔。”   “这就好,这就好。”昆莫这才放了心,又露出了笑容。   “不过,我军回程的粮草,你不会反悔吧?”章邯淡淡的笑道。   “唉呀,将军把我昆莫看成什么样的人了,我昆莫也是吐个唾沫是个钉的,答应将军的,肯定如数办到。要不然,我以后怎么去见陈大人啊?”昆莫拍着胸脯说道:“再说了,我还想以后和你们再次合作呢,又不是就这一次买卖。”   章邯暗自发笑,当然不会只是这一次,既然开了这个头,以后的事情就不由你昆莫说了算了。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十一节 转移损失   大雪纷飞,将杀戮后的血腥全部掩盖起来。昆莫满载而归,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地,在瓜分了休屠王的财产之后,章邯和傅宽带着人马踏上了归途。回到西楚境内以后,章邯自回自己的驻地陇西,傅宽带着骠骑营返回北地。千人将李恭奉命带着本部人马,押着休屠王和一万多匈奴俘虏以及女人和牛羊,赶往咸阳献俘。   得到消息的细柳将军田壮带着胡骑营、射身营赶来接应。休屠王看到神色活现的胡骑营,还动了点心思,想和胡骑营的将士套套近乎,没想到胡骑营的将士根本没心思理他,倒是很快和俘虏们谈得热火朝天。他们得意的拍着身上的衣甲,对心情沮丧的俘虏们说,你们不要担心,安安心心的去咸阳,只要你们不闹事,将军们不会为难你们的。你们看我们,以前也是俘虏,现在不是和秦人、楚人一样,都是西楚的编户?领着军饷,家里种着地,过得滋润着呢,不用再象以前一样,血战沙场抢来的一点好处都被大人们捞走了,自己最多混个肚儿圆。   有了他们现身说法,俘虏们心安了,老老实实的跟着向咸阳赶,当然了,也不是没有想跑的,但是在几个胆大的被无情的射杀之后,再也没有人起歪心思了。看着那几个被斩首示众的逃俘,休屠王打消了逃跑的心思,安安份份的跟着去咸阳。   二月末,俘虏们到达咸阳城,上柱国府和令尹府已经做好了准备,从中挑了一部分有家属的士卒补入胡骑营,其他的全部拉去屯田。俘虏们在路上对西楚的政策已经很熟悉了,倒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乖乖巧巧的听从安排。   李恭作为生擒休屠王的功臣,奉命到咸阳宫进见。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洗漱停当,穿戴整齐,在驿馆里等候,可是一直等到中午,驿馆外面才来了一个郎官。一进门,就看到已经被正襟危坐的李恭。   “李大人等很久了?”郎官惊讶的问道。   李恭喝了一上午的茶,等得十分着急,可是却不敢发作,只能微微一笑:“臣得知大王召见,兴奋难眠,卯时初刻起来的。”   郎官的脸色阴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请李恭出门,向咸阳宫赶去。路上,他向李恭解释道:“大王新规矩,每天早上辰时开始听朝,下午各府自行办公,有事则入见,所以上午不可能有时间接见你,驿馆的人忘了通知你,让你空等了,我已经派人告知他们的长官,到时候会有处置下来的。”   李恭恍然大悟,一听说驿卒们要因为自己而受罚,颇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解释,那个郎官摇摇头:“李大人不必为他们求情,凡事都要讲个规矩。大人是立了战功的人,还被他们轻视,那其他人岂不是更不在他们眼里了?这种风气养不得,必须禁止,这也是大王以法治国的用意所在,有法必依,违法必究,连武夫人涉嫌买凶都要入狱受审,何况一个小小的驿卒了。”   李恭凛然心惊,没敢再吭声,紧紧的跟在郎官后面进了宫。一路上,他细心观察沿途的人与物,发现每个人虽然都脸色和蔼,但是做事却十分严谨,带他入宫的郎官虽然是个熟人,可是宫门口查验的人还是一丝不苟的查看了他的腰牌。   来到侧殿前,郎官进去回报,李恭恭敬的站在阶前,屏气凝神,听着里面的声音。不大一会儿,郎官出来了,冲着李恭一拱手:“李大人,大王请你进去。”   李恭心中一热,连忙应了一声,迈步上了台阶,在殿门口脱了鞋,躬身报进:“臣,骠骑营千人将李恭,拜见大王。”   “咱们的功臣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殿里传来,接着又听到一阵笑声由远及近,一个高大的身躯站在了李恭面前。“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李将军的后人是个什么样的英雄。”   李恭一愣,抬起头看着面前脸上挂着温和笑容的共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个脸色和善的年轻人就是西楚之王:“大王?”   “不是大王还能是谁?”项羽从共尉的身后转了出来,重瞳盯着李恭上下打量了半天,咧嘴一笑:“当年你大父和我大父阵前交锋,大概没有想到他们的后人会在同殿为臣的一天。”   “你是?”李恭更糊涂了。   “我大楚名将项公的后人,项侯。与你李家可是颇有渊源的。”共尉看看他们两个,开了句玩笑,示意李恭入殿说话。李恭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项羽。他满腹狐疑,自已是李信后人的事情一直没有提过,大王怎么知道的,而且这么巧,项燕的孙子项羽也在?   “坐。”共尉让人给李恭取来了坐席,让他坐下,然后询问起作战的经过。李恭不敢怠慢,收起满腹的心思,将出兵与月氏左大将合击匈奴休屠王的经过一一说来,对那一场突袭更是浓墨重彩,讲得十分详细。共尉一直很安静的听着,偶尔插问一些细节,项羽也很安静的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恭,两个郎官坐在一旁,奋笔急书。   李恭说完了,项羽开始发问,他从头开始,将李恭忽略掉的一些问题重新提了出来,李恭一一的答了,最后项羽沉思了半晌,欠身向李恭行了一礼:“多谢李君。”   李恭犹豫了片刻,按规矩还了礼。他的祖父李信败在项燕的手里,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从此在大秦帝国的名将之中消失,在忧郁之中英年早逝。他从记事起,就一直把项家当成了他的仇人,可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和项燕的后人项羽坐在一起说话。项羽作为十万户侯,大王的异性兄弟,能这么客气的和他说话,他没有道理不还礼,那样会让人笑他不知礼节的。   “你大父是哪一年不讳的?”共尉问道。   “秦王二十四年。”   共尉算了算,那一年正是王翦率六十万大军破楚之时,看来李信和项燕去世的时间相差不多。他又问了一些情况,李恭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共尉会对李家这样一个已经败落的旧秦将门感兴趣,可是还是一一的回答了。他当然不知道,共尉之所以对他感兴趣,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大父是李信,曾经和项燕是对手,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的后人之中会有一个名扬千古的飞将军。当然了,李恭自己现在才三十岁,长子才五岁,那个飞将军的影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看了章将军报上来的战报,你生擒休屠王,立了大功,依律当赏。”共尉很温和的说道:“上柱国府呈上来的奖赏方案是食邑一千三百户,我已经准了。”   “谢大王。”李恭心情激动,拜服在地。   “嗯,另外,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共尉笑着示意李恭起身:“你不要急着回去,在咸阳呆一段时间,到军学院去做个旁听生。我知道,你李家家传的兵法,颇有独到之处,可是旁搜博采总是好的。希望你能将家传的兵法和老师们所讲的课程融会贯通,把你大父这个名将的威名再立起来。”   “大王,臣……”李恭听到最后一句话,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终于化成了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李信结发从军,从一个良家子奋战到秦始皇的爱将,一路风光无限,曾经是秦军之中赫赫有名的年青英俊,壮年成名,不知道有多让人眼红,可是攻楚一战大败,李信头上所有的光环全没了,在最短的时间内他就从秦军之中消失了,以后的人一提起李信,那就是匹夫之勇的代名词,他以前的战绩根本没有人再提。这二十多年,李家在成纪是被人看不起的,李信也是一个失败的代名词,可是现在大王亲口对他说,大父是个名将,这比封他为千户侯更让他激动不已。   激动的李恭出去了。共尉叹息了一声,对项羽说道:“人总是这么势利,哪怕以前再成功,只要失败一次,就可能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李信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孟明视遇到秦穆公,实在是他们的运气。”   “臣遇到大王,也是臣的运气。”项羽应声答道。   共尉顿住了,笑着打量了项羽一眼:“你是说真心话,还是顽笑?”   项羽也笑了:“臣是真心话。”   “我怎么看都不象。”共尉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战争是一个充满了偶然性的事情,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难保万全,谨慎一些总是好的。老子说,三世为将者不祥,看起来也确实有点道理。曾经叱咤风云的那些名将,现在还有几个家族兴旺的?远的不说,王家三辈人为秦国征战,可是现在怎么样?王离如果有他大父的一成持重,又怎么会以三十万之众败给我们?兄长,你项家要想做一个名门旺族,谨慎一点,总是不会错的,不要总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项羽脸上的笑容淡了,郑重的点点头:“我一定谨记在心。”   “但愿如此。”共尉的大手摩着腰间的一块玉,缓缓说道:“西北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匈奴人应该也快要撤军了,你下个月就出发吧。”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天天被你这么唠叨,我顶不住了。”   “喏。”项羽躬身一拜,大声应喏。   三月初,项羽出师,共尉亲自到渭桥送行。项羽一身戎装,在季布、项庄的簇拥下,拜别了共尉,唱着激昂的战歌,飘然远去。   匈奴王庭。   头曼得知休屠王被袭,全军覆没,惊得一下子撞翻了面前的案几,上面的酒肉撒得到处都是。他使劲的翻着眼睛,油乎乎的手指着报信的斥候,抖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怎……怎么可能?”   斥候连连叩头,心道,这么大的事我敢虚报吗?   头曼愣了半晌,颓然一声长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他娘的全是楚人的诡计,老子上他们当了。”   坐在一旁的阏氏不解:“偷袭休屠王的是月氏人,跟楚人有什么关系?”   “你傻啊。”头曼恼火之极,冲着阏氏吼了一声:“这都看不出来?楚人吸引我的注意,把我们的兵力全拖在东面,却在西面给月氏人创造了一个大好的机会。月氏人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口就吞掉了休屠王的部落,三万大军,十多万人口啊,这么大的一个部落,一下子就被月氏人给吃掉了。”   头曼越想越恼火,捶胸顿足,痛不欲生。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自己以为骗住了西楚人,让他们放松警惕,结果却被西楚人套进去了,不仅让他的大军劳而无功,还让月氏人沾了大便宜。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头曼骂了一阵,慢慢的冷静下来。“以昆莫的实力,他怎么敢偷袭休屠王,一定是月氏王那个蠢货和西楚人勾结到一起了。”   阏氏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单于,这个还要想吗?月氏王早就和西楚人勾结到一起了,他现在都成了替西楚人放羊的狗了。我听说西楚的商人从他的地盘上过,他要抽一成多的税,现在肥得快流油了。”   “嗯,这个小子现在是发财了,不仅发了财,胆子也大了,居然敢来我的地盘上找麻烦。”头曼的眼神闪烁不停,想了一会又问道:“月氏王真的抽一成多的税?”   阏氏眼红的点点头:“千真万确。我听说,西楚前年统一,去年的丝绸产量大增,比起前年足足翻了一番。以前还怕那些部落打劫,现在有月氏王这只狗护送,西楚的商人胆子更大了,商队络绎不绝,沿途的月氏人仅是提供食宿和骡马,就发了不少财,会氏城就更不用说了,听说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呢。”   “月氏王这小子这么肥?”头曼揪着胡子想了好一会,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那好,我的损失就从他那儿补了。”   “单于?”阏氏不解。   “西楚人防备得太紧,我们劳而无功,没捞到好处,那些部落王一定会对我有意见。如果不能安抚他们,他们会不把我这个单于放在眼里的。休屠王被月氏人杀了,我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去找月氏人的麻烦,打不过楚人,我还打不过月氏王吗?他既然这么肥,那应该能弥补我的损失了。”   阏氏也明白过来,眼睛发亮的连连点头:“单于想得周到。”   “哼哼!”头曼冷笑了几声,立刻叫进乌丹来,让他立刻给还在和楚人纠缠的各部落王下令,告诉他们,老子要去找月氏王的麻烦,你们如果不回来,到时候分不到好处不要怪我。   乌丹担心的问道:“那楚人怎么办?单于把兵力抽空了,他们会不会趁虚而入?”   头曼嗤的一声冷笑:“你什么时候看到中原人追到草原上来和我匈奴人一决雌雄的?守城他们行,草原上可是我们的天下。没有了长城,没有了城池,他们算什么东西?”   乌丹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头曼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走了几圈,又说道:“不过你想得也有道理,虽然我们不怕楚人到草原上来,可是也不能让他们和月氏人搞在一起。这样吧,你带一些礼物到咸阳去,和共尉那小子好好谈谈,就说我们愿意和他们和谈,通商也好,和亲也行,反正让他们不要干涉我们攻击月氏就是了。”   乌丹这才放了心,应了一声出去了。   “他娘的,等老子收拾了月氏人,回头再给他好看。”头曼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破口大骂:“该死的月氏人,居然敢到我匈奴人头上来找便宜,真是翻了天了,他以为和楚人勾结在一起就行了?看老子不击破会氏城,杀光他的人,抢光他的钱,把他那颗狗头砍下来当酒器。”   九原城。   吕释之站在血肉模糊的城墙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匈奴人,遗憾的直拍城墙。他真想追出城去,可是现在时机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匈奴人安然无恙的撤走。好在匈奴人费心费力的攻了两个月的城,连个砖头都没捞着,灰溜溜的跑了,吕释之防区内基本没有什么损失,要不然吕释之无论如何也要追一追的。   “大人,不追一追?”骑将李皓也十分惋惜,不甘心的问吕释之。   “你以为我不想追啊?”吕释之翻了翻眼,又不舍的看了一眼匈奴人的背影:“可是现在还不行。下次吧,下次一定追到王庭去。”   李皓呲了呲牙,没再吱声。他原先是章平手下的司马,章平被俘之后,他就归属了吕释之。几次作战,他都立了功,现在升到了骑将。本来也算是心满意足了,可是最近听说,章平他们大破休屠王,又立了功了,他不免有些眼馋。匈奴人围攻石门障,骑兵作为预备队,他又没能参战,这次可以说是一点功劳都没有,只能看着以前的同僚受赏了。   “别看啦,小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吕释之笑着,转身下城去了。李皓咧了咧嘴,也跟着下了城。仗打完了,春天也到了,马上就要开始生产了,在各城里躲了一个冬天的百姓都要回到屯田的地方去,作为主要的防备力量,骑兵又要开始加紧巡逻了。这次匈奴人铩羽而归,一无所获,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不死心,不顾春天马瘦,再来抢劫一把。   李皓告辞吕释之出城的时候,遇到了刚刚赶到九原城的乌丹一行。他远远的看了一眼脸上满是谦卑笑容的乌丹,嘴角挂着不屑的微笑,高喝一声,带着亲卫策马远去。匈奴人现在被打怕了,看到西楚人总是没说话先陪上一脸的笑,天生一副奴隶样。   吕释之看到乌丹时,十分惊讶:“你来了?正好,我正准备找你们呢。”   “不知大人有何事?”乌丹躬着身子,一面让人将礼物抬进来,一面很客气的问道。   吕释之站起身来,走到门外,看着两匹难得一见的好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回过头对乌丹说:“你们匈奴人也不太讲规矩了吧?刚刚说要跟我们和亲,女人还没送到咸阳城呢,这边大军就杀过来了,难道这些人都是嫁妆不成?你们匈奴人就是这么送嫁的?”   乌丹尴尬不已,明知这次是上了西楚人的当,也只得忍气吞声。什么和亲啊,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本来以为用几个女人能骗住西楚人的,没想到这些女人全白送了,西楚人根本就没当回事,匈奴人一点好处没捞着,二十万大军白跑了一趟。   “大人,误会,误会。”乌丹指着那两匹骏马,和一箱箱皮毛:“单于对这次误会十分过意不去,所以让我带着礼物来向大人解释。大人,这两匹马可是从大宛来的天马,是单于的心爱之物啊。”   “天马?”吕释之的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这两匹马好,可是却不知道是大宛的天马。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那马的背:“就是那种跑起来会流血汗的天马?”   “正是。”乌丹看出了吕释之的喜爱,心中一松,连忙接过马夫手中的马缰,殷勤递到吕释之的手里:“大人不妨一试便知。”   吕释之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既然是单于的一片好意,那我就心领了。进屋坐。来人啦,把长史请来。”   亲卫将赶上一步,轻声说道:“大人,长史大人去各城统计损失了,还没回来。”   “哦。”吕释之恍然大悟,转过头对乌丹说:“我的长史正在统计这次你们匈奴人带来的损失,等他回来把详细的数目告诉我,我们再谈吧。天大的事,等你们赔偿了我们的损失再说。”   乌丹的心猛的提了起来,他从吕释之这句话里听出了危险。从他和吕释之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这个长相文雅,但是发起飚来却十分野蛮的西楚北柱国大人又在给他下套了。损失?他有个屁的损失,匈奴人这次大举入侵,损失了三万多人,却连一袋粮都没抢着,他们有什么损失?   “嘿,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啊?”吕释之回到屋里,见乌丹没跟上来,转过身叫道:“进来!你给我送这么好的马,我不能不表示一下谢意。我请你喝蒲萄酒,这可是月氏王送给我家大王的哟,一般人可喝不到。”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十二节 釜底抽薪   五月,咸阳正是温度最宜人的时候,脱去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轻薄的春装,年青人相约到城外上林苑踏青射猎,一个个骑着骏马,谈笑风生的从咸阳街头平坦的青石街道上走过,留下一路的欢声笑语,年轻的女人们拘谨一点的坐着车,从薄如轻烟的帷幕里看着一个个少年郎,豪爽些则干脆和男子一样挟弓骑马,蹄声特特,笑声朗朗,引得行人不住的回头偷看。   现在的咸阳,是开放的咸阳,是文明的咸阳。   乌丹牵着马,从街头慢慢的走过,咸阳的富庶让他大开眼界,可是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他到咸阳来,是肩负着单于的重任的。单于要腾出手来教训月氏人,首当其冲的任务是安抚西楚人,不能让他们趁火打劫。可是让他很失望的是,他到咸阳快半个月了,不仅没见到西楚王共尉,就连西楚主管外族事务的典客都没见着。他去请见了几次,看门的卫士都说,大人今天进宫去了,不在。问什么能在,不知道。   乌丹心里有数,这是在推脱,西楚王对他们年初入侵的事情很恼火,不愿意接见他。但是乌丹没有办法,明知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这种事不好做,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今天是到咸阳以来的第五次求见典客。   “匈奴使者乌丹,求见典客大人。”乌丹恭敬的给门口的卫士行礼。卫士也客气的还了礼:“请稍候,待我等进去通报一声。”   乌丹致谢,却并不报太大的希望。他前几次来也是这样,卫士很客气,但是结果很失望。他站在门口正在等待,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扭过头一看,一队人马缓缓来到门前。乌丹一看旗子,立刻皱起了眉头,是月氏人的使者。   月氏人在门前下了车,一个身材高大,长相儒雅的月氏人下了车,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大步走了过来,看着乌丹笑了笑,曲手抚胸施礼:“我是月氏使者赖普,不知阁下是?”   乌丹只好还礼,客气的说道:“我是匈奴使者乌丹。”   赖普哈哈一笑,抬起头看了典客府寺门楣上的匾额,然后让人上前通报,自己看着乌丹,似笑非笑的说道:“不是说匈奴人和西楚正在开战的吗?匈奴的使者怎么会出现在咸阳?”   乌丹微微一笑:“那只是误会而已,我是来向西楚王解释的。不过,我们被一只狗从后面咬了一口,这倒是真的。”   赖普抚着胡须,点了点头:“你们匈奴人自称是草原上的狼,狼怎么会被狗咬呢?是你们这头狼变弱了,还是那只狗本来是一只熊?”   乌丹不屑的一笑:“狗就是狗,只会从背后下口,就算装成熊的样子,可是毕竟是狗,一打就会现出原形的。”   赖普笑眯眯的看着乌丹,眼里充满了讽刺:“可惜,匈奴人只怕没有这个实力了。”   “有没有实力,到时候阁下就知道了。”乌丹扭过头,不再理睬赖普。赖普也不在意,含着微笑站在门口。不大一会儿,穿着文官服饰的主使客(典客属官)走了出来,四下一看:“哪位是月氏使者赖普?”   赖普连忙上前施礼:“外臣正是。”   “大人请你进去。”主使客笑容满面的拱拱手。   赖普一笑,回头冲乌丹拱拱手,大步跟着主使客走了。乌丹气苦的跺了跺脚,无可奈何。又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卒吏走了出来,冲着乌丹行了一礼:“请问阁下可是匈奴使者乌丹?”   乌丹连忙上前行礼:“正是外臣。”   “大人让你进去回话。”卒吏客气而严肃的说道。   “请带路。”乌丹明知自己和月氏的待遇不一样,也只得忍气吞声,今天典客大人能见他,已经算是意外了,还指望什么呢。他屏气吞声,跟着卒吏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典客办公的正厅,正看到典客大人站在阶上,和赖普道别:“贵使安心在驿馆稍候,我会尽快安排你去面见大王。”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赖普笑容满面,挥手拜别,走之前,看了一眼憋屈的乌丹,仰面大笑而去。乌丹恨不得上去踢他两脚,却又不敢放肆,抢上一步,对着典客行了一礼:“匈奴使者乌丹,拜见大人。”   “进来吧。”典客皱着眉头,刚才的满脸喜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好象看到了一个麻烦制造者。乌丹不敢吭声,小心的跟着后面,在门口脱了鞋,迈着小步走进正堂,然后在一侧的席位上恭敬的坐好,屏息垂目,听候发问。   “贵使对我国的礼节很熟悉啊?”典客有些意外的看着乌丹纯熟的动作。   “大人过奖,外臣边鄙之人,向往中原礼仪,略有涉及。”乌丹陪着笑说道。   “嗯,有向善之心,总是值得赞赏的。”典客抚着胡子,慢条斯理的说道。乌丹心中一宽,还没来得及说话,典客话锋一转,又不高兴的说道:“可是,你们匈奴人毕竟还是野蛮人,一点信用也不讲。年前刚刚跟我们和亲,和亲的女人刚送到咸阳,我家大王正准备举行大礼呢,你们入侵的战报就到了,险些害得我家大王在群臣面前下了不台。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乌丹嘴里发苦,明知这件事是西楚人在下套,可是现在却分辩不得。他连连叩头:“大人,这是误会,这是误会啊,我这次来,就是专程来向大人解释的。”   “解释?”典客一拍案几,愤怒的大声喝道:“怎么解释?你们出尔反尔,一面和亲,一面大打出手,亏得我军善战,才没有遭你们的毒手。就算这样,我们的损失也大得惊人,北疆各郡都送来了战报,将军们强烈要求出兵讨伐匈奴,在朝会上我这个典客被上柱国严厉指责,御史大夫要弹劾我,说我谎报边情,误导大王,险些就说我是与你们匈奴勾结了。再这么搞下去,我这个典客还做不做了?”   典客怒声斥责,案几拍得哗哗响,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乌丹大气也不敢出,一直等到典客发完了火,这才解释道:“大人,这次真是误会,给大人带来了这么多的不便,我匈奴实在是十分惭愧。为了表示我匈奴的歉意,单于让我带来了一些薄礼,请大人笑纳。”乌丹说着,从袖笼里抽出一张叠好的礼单送到典客的面前。典客接过来扫了一眼,扔在案上,横了他一眼:“你们以为这点礼物很贵重吗?也就是老子两年的俸禄而已。要是贪图你们这点东西,老子丢了官职,损失大了,你知道吗?”   “大人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臣绝不敢泄漏半句。”   “嗯。”典客点了点头,将礼单收入怀中,又接着问道:“那你们准备如何向令尹府解释,如何向我家大王解释?”   “有一点想法,正要向大人请教。”乌丹向前挪了挪,凑在典客的耳边说了几句。典客板着脸听了,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们匈奴人当我西楚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就贪图你们那几百匹马,万把头牛?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月氏人来,就是向我家大王表示谢意的。他们带了两千匹战马,五万头牛,其他的礼物就不用说了。跟他们比起来,你们是一点诚意也没有啊。”   乌丹吓了一跳,月氏人疯了,送这么大的礼?   “你不相信我?”典客的眼睛一横,又要发火。乌丹连忙说道:“大人,外臣如何敢不相信大人。外臣只是觉得,以月氏人的实力,好象这礼太……”   “哼!”典客撇了撇嘴:“你知道什么。月氏左大将突袭休屠王,大获全胜,光是缴获的战马就有五千多匹,他送我们两千马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跟他们每年从我西楚商人头上抽的税相比,这点礼物实在是不值一提。”   “大人,月氏王每年抽的税很多吗?”乌丹似乎很随意的一问。   “多不多,你们到月氏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典客态度很嚣张的说道:“我西楚的态度很鲜明,谁跟我西楚交好,我们就让他们发财,谁要是把我们当傻子,我们就要他的命。”他看了一眼不作声的乌丹,又哼了一声:“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西楚人也就是在长城内威风,出了长城,还是你们匈奴人的天下?”   乌丹笑了笑,他知道谈判这件事的要诀所在,态度是要好,可是一定要有底线,如果彻底被对方吃定了,是没法谈判的。而他之所以敢来谈判,就是因为他知道,西楚人就算生气,他们也没有这个实力远征大漠。   “不瞒你说,你们匈奴人入侵,我西楚三个柱国都上书要求出兵讨伐。”典客抬起头,看着外面阳光灿烂的庭院:“大王正在让上柱国府和令尹府共同核算出兵的费用,眼下呢,是有点困难,不过,如果决心出兵的话,快则年底,慢则明年春天,我们就能组织二十万大军。但是,你们也不要太得意,只要……”典客好象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紧张的看了一眼乌丹,然后紧紧的把嘴闭上了。   乌丹心脏猛跳不起,典客说的这些基本和他掌握的差不多,但是后面这刚刚说了个头的事是什么?只要什么?他紧张的思索着,忽然想到刚才的月氏使者,顿时灵光一闪,难道月氏人来不仅仅是向西楚人表示谢意,他们在谈其他的事?他在脑子里飞快的盘算了一下,以西楚的东柱国、西、北三柱国的兵力,再加上咸阳的禁军系统,确实是二十万人马,如果再加上月氏人的十万大军,那就是三十万,总人数比匈奴人略多也有限,但是如果算上西楚的装备带来的强悍战斗力,那就很可观了。一旦月氏人和西楚联手,匈奴将没有还手之力。   典客后面的话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而且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还在为刚才的失言后悔。乌丹也不点破,一样的请他向令尹府请示,希望尽快的安排他进宫见驾。典客客套的点头应了,草草的将乌丹送了出来。   乌丹不敢停留,回到驿馆,立刻写了一封密信,让亲信日夜兼程送回匈奴。   单于接到乌丹的急信,大惊失色。月氏人和西楚人联合攻击匈奴,那将是一场灾难。他必须打破这种联合,并且重重的打击一下月氏人,要不然的话,匈奴人的末日就到了。他二话不说,下令乌丹不惜一切代价阻挠西楚和月氏联盟,然后召集各部落王到王庭议事。   接到单于的命令,乌丹在咸阳展开了公关,抓住各种机会向西楚可能影响共尉决策的人进言,劝说他们不要相信月氏人,改而和匈奴人联盟。赖普得到消息,不甘示弱,与乌丹针锋相对,利用匈奴人年初入侵的事情大肆诋毁匈奴,最后干脆说,如果西楚要教训匈奴人,月氏人可以尽起十万大军,为西楚前锋,把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   这话一说,乌丹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也许是因为双方争得太利害,而条件也随着一次次的争夺而水涨船高,西楚的君臣出人意料的保持了沉默,看着乌丹和赖普斗法。匈奴胜在实力雄厚,月氏虽然人口不如匈奴,但是最近发了财,而且和西楚的关系一直良好,不象匈奴人刚刚和西楚打过仗,两下一权衡,竟然成了一个平局。   随着时间的推移,乌丹有些顶不住了,月氏人好象是疯了,钱不是钱,手脚大得惊人,到处送厚礼,他没有那么多的钱,不敢跟赖普拼财力。他发急信给单于,月氏人欺人太盛,希望单于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打击一下月氏人,只要把他们打残了,到时候西楚就是想联合他们也联合不起来了,只好乖乖的和匈奴谈判。为了说明这个道理,通晓中原文化的乌丹给单于用了一句成语,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干掉月氏人,既可以获得巨大的财富,又可以打消西楚人的念头,全部摆平。   这句成语头曼听懂了,这个主意也和头曼的计划不谋而合。   七月蹀林大会,头曼向各部落王宣布了要攻击月氏的计划。为了激起各部落王的积极性,头曼将乌丹传回去的信息添油加醋,说月氏人因为从西楚商人的头上抽税,现在发了大财,会氏城里简直肥得流油,随便一弯腰都能捡到西楚的半两钱,黄金、丝绸也是大大的有,因为有钱,所以西域的美女都跑到会氏城去赚钱了,大街上到处都是漂亮的女人。   部落王们一听,眼睛都绿了,一个比一个积极,立刻出兵攻击月氏,抢他娘的,正好补偿一下年初的损失。时间不长,头曼就组织起了二十万大军,为了避开西楚商人的耳目,他特地让大军避开了西楚商人常走的商道,从燕然山北绕了个大圈,经由东蒲类王的驻地,出现在玉门关以西的冥泽,离月氏王庭会氏城一千三百里。   冥泽是月氏右大将哈善儿的防区,离哈善儿的治所玉门只有五百多里,可是哈善儿这时却不在玉门,他在会氏城和左大将昆莫争权夺利。   事情的起源还是年初昆莫的那场大胜。   昆莫在休屠泽突袭休屠王,一举击杀了休屠王的三万大军,缴获了牛羊无数,俘虏的部众达六七万人,是匈奴人抱团以来,月氏对匈奴作战中罕见的大胜。消息传到会氏城,月氏王欣喜若狂,接连几天为昆莫庆功,昆莫一时风光无两,人前人后的得意非凡,而一直与昆莫明争暗斗的哈善儿却十分失落。原本昆莫这几年是连战连败,被休屠王打得郁闷无比,而他哈善儿因为驻在玉门关,是西楚商人通往西域诸国的必由之路,油水十分肥厚,哈善儿发了财,自然财大气粗,一方面可以贿赂月氏王身边的近臣,另一方面他又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出兵讨伐了附近一些小部落,算是战功赫赫,几年来一直比较顺利,眼看着就能超过昆莫的地位,一跃而成为月氏王的第一候选人,可是万万没想到,昆莫忽然之间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一口就吞掉了休屠王这么大一个部落。与昆莫的这个胜利相比,哈善儿以前的成绩就不值一提了。   眼看着自己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哈善儿当然不会甘心,他拒绝到会氏城去向昆莫表示祝贺,理由是这个胜利来得太可疑,以昆莫的实力,他不可能做到这些,要么这个胜利有虚假的成份,要么有另外不可告人的秘密。   开始他也只是气话,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当真,可是后来他发现,昆莫的反应有些过激,在有心人的提醒下,哈善儿开始有意识的收集昆莫这次大战的信息,渐渐的,他发现了其中的诡异。   第一条是,昆莫说是将休屠王部灭了,杀敌无数,可是再杀敌无数,你总不能将休屠王的三万大军全杀掉吧,俘虏在哪儿?昆莫送到王庭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真正的战士寥寥无几,这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条是,昆莫说是自己的三万大军偷袭休屠王,那么就算是他是抓住了战机偷袭吧,三万人偷袭三万人,伤亡必然也不会太小,可是昆莫报上来的伤亡虽然近万人,而其中真正战死的人不超过千人,这个比率好得让人不敢相信。   就凭这两条,哈善儿相信,昆莫的这场大胜有鬼。他将自己的怀疑通过眼线传到了月氏王的耳朵里,月氏王也觉得有些可疑了,他把昆莫叫来一问。昆莫好象早有准备,他直截了当的对月氏王说,这是哈善儿嫉妒他,给他泼脏水。休屠王突然遇袭,根本没有组织起来有效的反抗,一战而溃,大半战死,剩下的四散而逃,没有多少俘虏有什么稀奇的。而他的伤亡小,那是因为他战机选得好,有备击无备。而且他的将士作战勇猛,武艺精湛,不是某些人用钱养出来的富贵兵可比的。   月氏王听了昆莫的解释,也觉得有理,于是让人来责备哈善儿。哈善儿气得七窍冒烟,觉得自己远在千里之外,不如昆莫在会氏城方便,干脆也赶回了会氏城,当面和昆莫辩论。   这一辩,就是一个多月。   七月末,事情越扯越大,渐渐的把事情扯到了西楚人的头上。西楚驻月氏城的负责人陈平大怒,当着月氏王的面说他驭下无方,没有任何证据就怀疑西楚人,辜负了西楚人的信任。他当天就决定撤出会氏城,要向咸阳汇报月氏王的无礼举动,建议和月氏人绝交,另选羌人作为合作伙伴。   月氏王一听吓坏了,西楚商人给他带来的丰厚利润已经让他欲罢不能了,真要因为这件事惹恼了陈平,那他的损失太大了。就算是左大将昆莫和西楚有勾结吧,可是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打的是匈奴人,月氏人又没什么损失。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月氏王首先软了下来,派人让陈平道歉,陈平不予理睬,坚持要回咸阳。月氏王哪敢让他这么回咸阳啊,事情一旦捅到咸阳,那他的努力可不就是全白费了?他立刻下令昆莫出面,无论如何要留住陈平,不能让陈平就这样回去。   昆莫笑得肚子抽筋,他随即出了城,追上了陈平,把陈平请回了自己的驻地武威,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然后坐等看哈善儿的笑话。   哈善儿很快也离开了会氏城,月氏王对他下达了封口令,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给我滚回玉门去,再提这件事一个字,你这个右大将就不要干了,老子换个人,不能让你惹恼了西楚人,老子受不起那个损失。哈善儿悲哀的发现,自己虽然发现了真相,可是真相对抗不了利益,月氏王为了巨大的利益,只能对昆莫和西楚人勾结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这个揭露真相的英雄却要承受失败的耻辱。他十分失落,带着满腹的心思返回玉门。   不过,他没能看到玉门关,刚过呼蚕水,他就遇到了从大漠里冲出来的匈奴人。   二十万匈奴人一涌而上,哈善儿和他的亲卫营就象洪水面前的一块小石头,转眼间就不见了。匈奴人马不停蹄,大军直扑会氏城,一路上逢人就杀,鸡犬不留。   八月初,匈奴人将会氏城团团围住,日夜攻打。月氏王大惊失色,派人突出重围,向左大将昆莫求援。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十三节 以迂为直   接到消息的昆莫和陈平也惊呆了,匈奴人在北疆受挫的情况下倾巢而出,猛攻会氏城,这个情况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陈大人,我……”昆莫面色阴晴不定,按理说,会氏王庭受到攻击,他这个左大将义不容辞的应该去救援,可是一想到他只有三四万人,而匈奴人却有二十万众,他就觉得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这一旦交上手,恐怕不仅救不了会氏城,自己还会全军覆没。月氏现在的实力本来就不如匈奴,右大将哈善儿意外的失守,更是让月氏雪上加霜,兵力对比更加悬殊了。   陈平很快就镇静下来,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一样,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左大将,我们今年的损失大了。”   昆莫一皱眉,没明白陈平的意思。陈平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左大将啊,现在是八月份,我中原的丝绸正是下机的时候,你们月氏这一乱,这条商道也不知道堵到什么时候,我们的丝绸出不了关,怎么变成钱啊?交了那么多税给你们大王,结果……”陈平连连摇头,唉声叹气,似乎对月氏王十分失望,后悔和月氏王做成了这笔交易。   昆莫有些恼火,月氏和西楚是盟友,现在月氏受到了匈奴人的袭击,西楚人却只想着他们的利益,根本不顾及月氏的安危,这太让人失望了。他怒火中烧,却又不敢作作,要想解月氏之围,眼下只能求助于西楚,得罪了陈平,那就麻烦大了。   一想到得罪陈平,昆莫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月氏王和哈善儿不正是得罪了陈平才倒霉的吗?月氏王不相信陈平,所以被围了,而哈善儿指责西楚,干脆被匈奴人杀了。   真是天意!昆莫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帐外,脑子里却嗡嗡作响。看来老天站在西楚人这边,不问对错。月氏王和哈善儿没有说错,但是他们和西楚作对,那就是最大的错。自己虽然确实和外人联合了,但是因为是和西楚联合,那就不是错。现在的局势,是不是老天的示意?   想到这里,昆莫心里的怒火顿时平息,堆上一脸的笑:“陈大人,昆莫有事相求。”   陈平正在自言自语,听到昆莫的话,不解的转过头看着昆莫:“左大将,你我相交莫逆,有话请直言。只要是我陈平能帮得上忙的,绝不二话。”   昆莫大喜,自己的猜测对了,只要跟西楚联合,绝对没有坏事。   “陈大人,你看啊。”昆莫凑到陈平面前,殷勤的将陈平面前的酒杯加满,然后笑眯眯的说道:“匈奴人突然袭击我们月氏,不仅杀伤我民众,更重要的是,他还阻碍了西楚的商路,现在我月氏就是想保护你们的商人也做不到了,我们的实力不如匈奴人啊。这次大战,西楚的商人肯定有不少遇难的。大人回去,恐怕不好向咸阳交待吧?”   陈平警惕的看了昆莫一眼,又点了点头:“可不是,你们可把我坑惨了。”   “不是我们把你坑惨了。”昆莫连连摇头,加重了语气提醒陈平道:“是匈奴人,是匈奴人把你坑惨了。”   陈平似乎也有些乱了阵脚,听了昆莫的话,半天没有反应,眼神闪烁不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昆莫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看着他,直到他默默的点了点头,这才暗自松了一口长气。他再接再励,接着劝道:“匈奴人围攻我王城,一旦得手,以后这条商道可就成他们的了,以后你们要向他们交税才行。大人,匈奴人可不是我月氏啊,他们贪婪得很。”   “这个我知道。”陈平点了点头,眼中全是忧虑:“如果让匈奴人占了这里,我西楚就得另选商路了。”他又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南边的海路找得怎么样了,真是愁人啊。”   “海路?”昆莫吃了一惊,他现在能和西楚谈条件的就是这条商路,如果西楚人另找他路,他还有什么条件可谈。他只知道西楚的南面、东面全是大海,可是他生在月氏,长在月氏,从来没有看过海,海是不是和西海子(青海湖)一样,全是水?   “嗯,大王下令,在南海郡出海,寻找通往西域的海路,如果能找到海路,那以后就可以从南面出海了。”陈平摇摇头,苦笑了一声:“不过,从南面出海,哪里能有经过月氏通往西域方便啊。”   昆莫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陈平不仅是担心方便不方便的事,而是一旦从海路走,他这个西域大使的份量就会大减。摸到了陈平的心思,他更有把握了,一拍大腿,大声附和道:“陈大人言之有理啊,要往西域,当然是这里方便了。”   “可是这里……”陈平欲言又止,显然对月氏的前途不抱什么信心。   昆莫看在眼里,连忙说道:“大人,匈奴人虽然来势凶猛,可是他未必能得手啊。你想,王庭内大概还有两万人,兵精粮足,守上半年一年的不成问题,我这里还有近四万人,就算王庭外的人马全部匈奴人击败了,我们至少还有七八万人,匈奴人二十万,他想一口把我们吞掉,谈何容易?”   “这个我知道,匈奴人是一时半会吞不下你们,可是你们也没什么机会赢啊。”   “是的,单凭我们的力量,是很难打败匈奴人,可是,如果你们能帮助我们的话,那我们就一定能打败匈奴人。”昆莫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齿,信心十足的说道。   “我们帮你?”陈平转过头看着昆莫,眼神里透着一丝讽刺:“左大将,你这是自寻死路吧?”   昆莫不解。   “你和我们联合出击休屠王,大胜而归,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最后还是有风声传到月氏王的耳朵里了。哈善儿眼红左大将的战功,向月氏王进谗言,都已经闹成这样了。如果你现在正式和我们合作,那救出月氏王之后,你这个左大将的罪名岂不是坐实了,到时候……”陈平拉长了声音,上下打量着昆莫的脸,惋惜的摇了摇头:“只怕你对月氏有功,但是自己的性命却保不住了吧?”   昆莫如梦初醒,大汗淋漓。   “再说了,我们西楚只能和月氏王合作,不能和你左大将合作。上次……”陈平嘿嘿一笑:“在我的调动范围以内,我可以作主。这次只调动冀侯和骠骑营是解不了围的,肯定要调动西柱国和北柱国的十万大军,弄不好,还要东柱国在东线袭击匈奴人的后方,逼他们撤兵才行。这么大的动作,左大将,恕我无能为力。”   陈平虽然说无能为力,但是昆莫却眼前发亮。对啊,如果西楚的西柱国和北柱国同时出兵,加上冀侯章邯和骠骑营的实力,总兵力在十三万人左右,再加自己的七八万人,对付匈奴人是足够了,如果再让东柱国从东面骚扰匈奴人的后方,恐怕匈奴人就不能安生了吧?打退匈奴人算什么啊,弄得好,足以让匈奴人灭族亡种啊。   匈奴人一灭,月氏的大患从此绝矣。   “大人,那就让我家大王出面向西楚求援。”昆莫急急的说道。   “那倒是可以,你们的使者赖普还在咸阳,只要月氏王授权,他倒是可以直接和我家大王商议此事。不过,我事先声明,这件事成不成,全在咸阳,我帮不上太大的忙。”   昆莫一看就知道陈平这小子又在要挟了,他怎么可能帮不上忙,他是西楚王的亲信,西楚王将大笔的财富和让人难以相信的力量都交到他的手里,他就是西楚在月氏的全权代表,他的意见,西楚王怎么可能不重视?他不过是又想捞点好处而已。   “大人放心,只要这件事成了,我月氏以后一定不敢忘了大人的恩德。”昆莫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还请大人施以援手,我先送一批财物给大人,以供大人开销。大人为我月氏出力,总不能让大人自掏腰包吧。我想,就是我家大王以后也不会不认这笔帐的。”   陈平苦笑一声,摇了摇手道:“左大将,你先不要说这些,我实在没什么把握能把这件事办成。你要知道,此次战事可非同小可,这需要动用我西楚一大半的兵力,大王不会那么轻易的就答应的。如今之际,我觉得还是两件事先要办妥。”   “哪两件?”   “一是尽快拿到你们月氏王的授权,让赖普尽快将事情告知我家大王,没有你们的请求,我们不好出兵。二是你立即派人到王庭周围联系驻扎在城外的大军,看他们是被匈奴人打散了,还是投降了匈奴人,如果仅仅是打散了,你立刻将他们收拢起来,如果是投降了匈奴人,那还得重新计算兵力对比,王庭城外至少有两万多人呢。”   昆莫连连点头:“大人说得有理,我立刻派人去办。”   “等等。”陈平叫住了起身就要出去的昆莫,示意他坐下,郑重其事的说道:“王城城池高大,兵精粮足,再有左大将在外声援,他们军心稳定,一定能守住王城,而左大将这里却十分危险,万一匈奴人攻城不下,转而攻击这里,左大将能挡得住吗?请左大将千万做好准备,以备万一。”   昆莫想了想,冷汗又从额头冒了出头,如果匈奴人二十万大军转而东下,他确实挡不住。   “多谢大人提醒,我立刻让人做好防备。”他想了想,又道:“还请大人让章侯和傅侯向我军靠拢,以便支援。”   “这个我能做到。”陈平不假思索,应声答道。昆莫见他同意了,这才松了口气,有西楚军在背后支援,他的心量总算安了些。   昆莫不敢怠慢,立刻派人给月氏王送信,在信中,他对月氏王说,请大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拼死解围。只是臣力量不足,就算要想击败匈奴人几乎不可能。因此,臣恳请大王下诏赖普向西楚求援,只有西楚人出手,月氏才能保全。这件事太重大,臣不敢擅行其事,唯有大王下诏方可。另外,还请赐臣一道命令,让臣能够召集王城外被匈奴人击溃的大军,现在国事艰难,多一个兵,我们就多一份希望。如此云云。   有了陈平的提醒,昆莫在信中表现了足够的谦诚,月氏王看了,也觉得先前的怀疑有些不着调。这种情况下昆莫就是要自立他也不能怎么样,可是昆莫还是凡事向他请示,这样忠心的臣子,怎么可能私自勾结西楚呢?一定是哈善儿捕风捉影,栽赃陷害。月氏王随即回了信,同意昆莫的建议,最后又说,现在匈奴人围城了,通信不是那么方便,万一被匈奴人截获可就麻烦了,因此,本王授权左大将以国之储君的身份代理一切事宜,无须再向王庭请示。   昆莫接到消息,大喜过望,陈平简直太聪明了,这一招以退为进,一下子就得到了他一直梦想的储君身份。虽然说左大将通常都是储君的主要人选,但是只要一天没宣布,都有可能出现意外情况,现在大王白纸黑字写下来了,再加上他解围的战功,他这个储君的位置,那就是铁打的。   在陈平的协助下,昆莫使出了浑身的力量运动起来。他派人潜到王城附近,找到了被匈奴人击溃的王庭驻军,有了月氏王的授命,他老实不客气的将这一万余溃军纳入自己麾下。接着,他又通过陈平的联络,向附近的羌人求助,羌人看在西楚人的面子上,来了三四千人,昆莫的大军总数达到六万人,他号称十万,派出一支万人队,大张旗鼓的逼近离会氏城不过二百里的昭武城,以作声援。月氏王得到消息,信心倍增,更是将会氏城守得铁桶一般,匈奴人虽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却只能望城兴叹。   匈奴人速战速决的计划未能如愿,变成了攻坚战,战局陷入了僵持。   接到昆莫代替月氏王下达的命令,赖普立刻向典客府请求西楚出兵援助月氏,攻击匈奴。这件事太大了,典客不敢怠慢,立刻向令尹府和上柱国府做出了汇报,西楚朝庭开始就是否要帮助月氏的事情展开辩论。与此同时,匈奴使者乌丹也不敢大意,他深知西楚一旦出手的后果,因此,他竭尽全力的游说能够影响西楚王决策的西楚高官,毫不吝惜手里的财物,他知道,匈奴人全体出动,后方空虚,一时半会又不能撤回来,如果西楚出手,那就不是这一点财物的问题了,而是匈奴能否继续存在的问题。而一旦单于拿下了会氏城,那么他送出去财物,也将得到千百倍的回报。   匈奴和月氏之间的明争暗斗,掀起了又一轮的高潮,在明面上看,似乎乌丹的工作更见成效,西楚朝庭朝议了很多次,也没有做出赖普希望的决定。昆莫催促的命令一次比一次急,转眼之间匈奴人围攻会氏城已经两个多月了,西楚再不出兵,王庭随时都有可能被攻破,到时候一切晚矣。   赖普愁眉不展,他能想出的招都已经想到了,可是西楚朝庭还在为是否出兵犹豫不决,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在此时,昆莫送来了一封密信,信里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找武夫人。   赖普开始没想明白,找武夫人武嫖?她虽然是西楚王的外妇,但是她连官都不是,朝议都不能参加,找她有什么用?可是后来他突然想起,武夫人是咸阳城里的巨商,她不仅控制着咸阳三成的酒业,还兼营着咸阳的丝绸业,从山东和蜀地运来的丝织品,至少有两成被她收购了。现在商路断绝,大量的丝绸不能西行,积压在手里,将会对她资金的周转造成很大的压力。   赖普如梦初醒,他二话不说,立刻开始行动。他的脑子很活,在拜访武府之前,他先走访了几个在西域有大业务的商人,比如齐郡田家,蜀郡卓家,长沙臧家,向他们暗示了武夫人的特殊身份,让他们先去探过武嫖的口风,然后才带着昆莫最近让人送来的一批财物,叩响了武府的大门。   武嫖面目丰腴,仪态万方,当年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已经很难在她脸上找到痕迹。如今她是咸阳城里屈指可数的大商人,接连三年的纳税额都是第一,又是众所周知的大王外妇,不管是咸阳市令司马毋择还是咸阳令曹参,都要对她这个武夫人礼敬三分。年初,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武承嗣,虽然没和吕夫人雉第二个儿子取名吕展图一样在名字中加个展字,可是谁都知道,这个武承嗣和吕展图一样,也是大王的种。大家开始想不通,为什么她坚持不入宫,只以一个外妇的身份和大王来往,即使是王妃白媚出面,她也不答应。后来有人想明白了,武嫖不入宫,一方面是这样她可以让儿子姓武,继承武家已经断绝的血脉,另一方面,她这是在帮大王的忙——她不入宫,与她情况相似的吕雉便也不能入宫,对吕家的势力进一步的扩张起到了一定的抑制作用,另外,她以咸阳巨商的身份带头配合相关的政策,在某种程度上也让朝庭一些政策实施的阻力减小——比如税收比例随着每年收入增加而增加的政策,开始制定的时候,没有哪一个商人会想到自己的业务量会达到那么大,所以对那个好象只是一个摆设的抽税比例也只是笑笑而已,等他们的业务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增长,高比例税收成为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时,一想到那天文数字一般的税收,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走路子逃税,可是当武嫖以咸阳第一巨商的身份站出来,将接近当年收入一半的税收交到令尹府的时候,所有的巨商都掂量了掂量自己的身份,强忍着肉疼,交出了巨额的税收。   商业的高速发展,让西楚原本以农业收入为主的财政体系平滑的向以工商收入为主过渡,工商收入连续三年高速增长,去年已经占到了西楚国库收入的四成,如果不出意外,今年至少能和农业收入持平,甚至有可能超过农业。对工商大户的征税进行得比较这么顺利,武嫖功不可没,每年的新年大飨,她都会当仁不让的坐在商人区的首席。   咸阳武家,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陈县武家的声望。她虽然不是万户侯,可是她的地位和财富,并不比哪一个万户侯差,甚至直逼十万户。   赖普求见的时候,武嫖正在逗弄刚刚八个月的武承嗣。胖乎乎的武承嗣在厚厚的西域羊毛地毯爬来爬去,开心得口水直流,两个侍女捏着丝帕,不时的给他擦一下,生怕弄脏了价值连城的地毯。   “没事没事,脏了就脏了,倒是把热水准备好了,他出汗,要洗一洗才行的。”武嫖不以为然的说道。   “夫人,热水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替少爷洗澡呢。”一个圆脸的侍女笑道:“今天夫人还要亲自替小少爷洗吗?”   “那当然。”武嫖将武承嗣高高举起,“给我的熊熊洗澡,是我最开心的事情了。”   侍女偷偷的笑了,武嫖虽然没给武承嗣的名字里加一个展字,可是毕竟还是有些私心的,王妃的两个儿子一个乳名叫阿虎,一个乳名叫阿豹,她就给武承翤取个乳名叫阿熊,这其中的意思,谁不清楚啊,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武承嗣张着没牙的嘴,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在武嫖的脸上摸来摸去,武嫖开心的大笑着,用力的亲着武承嗣的小手。母子俩正在玩耍,家丞武清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微笑,看着武嫖母子相戏,也不说话。武嫖看见了,将武承嗣放下来,漫不经心的问道:“又是哪个来了?”   “夫人,是月氏使者赖普来了。”武清躬身回道。   “他终于来了。”武嫖示意侍女将孩子抱去,淡淡的笑了一声:“他还真会玩花招,先让那些大商人来说情,然后他再来,水到渠成。”   武清也笑了:“这些蛮夷,总是以为自己聪明的。”   “嗯,让他在前面喝会儿茶,等我给阿熊洗完澡再见他。”   “喏。”武清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武嫖转过身,抱起武承嗣向后面走去:“洗澡澡啰——”   武承嗣仿佛听懂了,乐得拍起了小手,在武嫖的怀里用力的晃动着身体。   赖普在前厅等了很久,直到茶喝得没了滋味,这才听到里面的脚步声。武嫖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款款来到厅前,对着赖普点了点头:“贵客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赖普连忙施礼:“赖普前来打扰夫人清静,实在是不好意思,承蒙夫人接见,赖普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武嫖面带微笑,示意赖普入座,有人上来换了茶。武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然后点了点头:“不知贵客光临敝舍,有何指教?”   赖普微笑着再次躬身一拜:“外臣知道夫人事务繁忙,本不当前来打扰,只是听说夫人有大批货物积压,外臣有一点不成熟的建议,愿为夫人解忧。望夫人拨冗一听。”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十四节 众志成城   王妃白媚亲自迎出宫门,武嫖虽然受用,可是还是有些承受不起,老远就拜倒在地。   “臣妾武嫖,拜见王妃。”   白媚嘴角含笑,快步上前扶起武嫖,睨了她一眼,嗔道:“姊姊只顾着在外面自在,最近也难得进宫一趟,好容易姊姊来了,如果不出来迎一迎,只怕又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姊姊一面呢。”   武嫖有些脸红,她和共尉的关系虽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终究是不能讲的,在白媚这个正牌的王妃面前,她毕竟只是个外妇。见白媚有指责她只顾在家带孩子,她不免有些羞涩。   “王妃……”   “好啦好啦。”白媚拉着武嫖的手臂向里走,亲亲热热的说道:“也怪我呢,这些天只顾着组建飞凤营的事情,一直没能去你府上看看你们。怎么样,我们家的熊熊好吧?”   武嫖的脸更红了,她吃吃的说道:“多谢王妃关心,阿熊很好。”   “嗯,这就好。虽然姓了武,可是别忘了我也是他阿母呢。”白媚掩着嘴轻笑着,将武嫖引进了后宫,侍女们在木不韦的指挥下,早就将茶点准备妥当。二人入座,武嫖为了不让白媚再取笑她,主动问起了飞凤营的事情:“王妃,飞凤营的事情筹备得如何了?”   “还好。”一提起飞凤营,白媚满脸生光。白家人单势孤,在朝中的力量太弱,虽然白家旁支来了不少人,但是那些人暂时没有什么功劳,都还在培养期,短时间内想要抗衡吕家的声势根本不可能。武嫖拒绝入宫,使得吕媭一直在计划的吕雉入宫也成了泡影,但是吕家在朝中有一个柱国,一个九卿,再加上那么多的旧将,势力还是白家不能相比的。为了平衡这个关系,让那些时刻把注意力放在宫中的人无机可趁,共尉让白媚扩建飞凤营,人数达到两千,与宫中的禁军数目接近,以此表明白媚宫中位置的不可动摇。白媚对此十分感激,这样一来,不仅吕家死了心,她在宫里的位置稳当了,二来她也可以利用飞凤营重温当年的戎马生涯,不至于总闷在宫里。   “别的还好,就是大王太小气。”木不韦笑着插嘴道:“到现在飞凤营还没有钱配齐装备呢。”   “有这事?”武嫖十分意外。   “别听她胡说。”白媚瞪了木不韦一眼,又转过头来对武嫖解释道:“是这样的,最近一直在准备战事,少府的收入大部分都被他挪用了。项侯的那一万人马的准备,基本都是他掏的钱。我这个飞凤营也就是消遣的事情,又不急的。”   “这怎么行!”武嫖连连摇头,一脸正色的说道:“飞凤营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支女军,怎么是消遣呢?新年大赛,如果女军那么寒酸,不仅是王妃面上不好看,就是我等平民女子也觉得面上无光呢。木长史,一共还差多少钱,你拟个清单出来,届时我给你送来。”   “姊姊……”白媚的话刚出口,就被武嫖拦住了,她不容置疑的说道:“我已经说过了,飞凤营不仅是王妃一个人的事,是我们大楚千万女人的脸面,不容有差。”她顿了一顿,接着又说道:“不过,臣妾也有一个要求,无论如何,不要让飞凤营成为一个花瓶,新年大赛上,怎么也得给我们挣点面子,不让那些臭男人小瞧了我们女人。”   白媚指指木不韦:“是你多的嘴,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吧。如果丢了人,到时候从你韩家的食邑里把钱吐出来还给姊姊。”   木不韦眨了眨眼睛,坏笑道:“我负责倒是可以,不过,请王妃下一道懿旨,让我可以调用军学院的教官,要不然的话,这帮人肯定只是一盘散沙。”   “军学院有三成教官是你家夫君的旧部,还要我下旨吗?”白媚瞪了木不媚一眼:“你总不会将教官全拉走,让其他人找不到人帮忙吧。”   “嘻嘻嘻……”木不韦笑得前仰后合,“臣正是这么想的,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嘛。”   武嫖一拍手:“妙啊,就这么办才好。不韦妹子啊,你尽管去办,就说请他们帮忙,到时候露了脸,我给你们办庆功宴,一定不会让他们白辛苦。再给飞凤营的士卒们说,如果她们给我们露了脸,我向大王、王妃申请劳军,每人一匹上好的蜀锦是免不了的。”   木不韦拍着手笑道:“如此一来,想不赢都难了。”   “你们这些人……”白媚哭笑不得。“这飞凤营到底是替我压阵的,还是替你们赚脸面的?你们不觉得这样有些越庖代俎吗?”   “王妃,你这就错了。”武嫖正色道:“飞凤营又岂是替王妃压阵这么简单?王妃是一国之母,代表着我西楚半数人口的女子,飞凤营现在还只是宫中禁军的一部分,焉知会不会有一天,京师禁军会不会出现女军?又焉知我大楚的常备军中不会出现女人的影子?现在论做官,宝珊不比那些男人差,论学问,伏婉莹在太学也是响当当的学者,论谋略,吕家妹子巾帼不让须眉,论经商,我武嫖虽然不敢和前贤清相较,可大小也是一号人物,王妃、木家妹子当年也是指挥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的将才,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较长短?”   白媚和木不韦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慷慨激昂的武嫖,她们没有想到武嫖想得居然是如此之远,远得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可是,武嫖描述的前景,确实也让她们怦然心动,是啊,为什么不能和男人同台竞技?大王既然提供了这个机会,她们就应该紧紧抓住啊。   “姊姊,你说得太好了,倒是妹妹眼界太窄了。”白媚有些惭愧的说道。   “你天天闷在宫里,只看到这四方的一片天,哪能行呢?”武嫖得意的一笑,嘴角挂着一丝从容和自信:“臣在外面,每天接触各式各样的人等,想得当然要多一些。吕家妹子不也是哪些吗?”   木不韦瞟了白媚一眼,话中有话的说道:“武姊姊说得太对了,王妃正是应该多出去走走呢。”   白媚沉默了片刻,也暗自点了点头,她笑了笑:“姊姊今天进宫来,就是当散财仙子来了吗?”   武嫖一撇嘴,又笑了:“其实呢,刚才我答应你们的钱,倒也不完全是我出的,有不少是那个赖普送给我的。这是王妃给我的脸面,我就做个空头人情罢了。”   “赖普到你府上去了?”   “可不是。”武嫖轻轻的点点头:“他先到田荣、卓宇、臧公府上去了,让他们到我这里来游说,劝说大王出兵月氏,击败匈奴人,重新打通商路,然后才带着重礼到我府中。”她瞟了一眼白媚,嘴角露出一丝窃笑:“我现在把钱转给了你,你可要把事情办成才行啊。”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白媚扑嗤一声笑出声来,随即又正了脸色说道:“你放心吧,既然让你去出这个面,就不会让你掉了脸色。你过两天就转告赖普,让他进宫见大王吧。”   “他准备好了?”武嫖眨了眨眼睛,有些担心的问道:“这次动用的兵力可不小。”   “基本差不多了。”白媚笑着看看武嫖:“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要不是你们这些巨商缴上来的税款,只怕还得拖几年才行。”武嫖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心里却有些甜滋滋的,能帮上共尉的忙,她由衷的感到满足。   “有空把阿熊带进宫来吧,大王虽然能经常见,可是太上王和王太后想却想孙子得很呢。”白媚拉着武嫖的手劝道:“你是不知道,别看太上王看到你们总是笑眯眯的,可是一想到三个孙子跟了别的姓,太上王就上火,每次都要把他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有次他回了一句嘴,太上王脱鞋子就要抽他,要不是他跑得快,那天可就真的丢人了。”   武嫖捂嘴一笑,点点头不说话。   “谁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一个带着三分怒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共尉板着脸站在门外,故作威严的扫了一眼屋内的三个女人。三个女人相视一笑,连忙欠身相迎。   “臣妾恭迎大王。”   “哼,嘴上说得恭敬,背后说我坏话。”共尉又哼了一声,脱下鞋进了殿。三个女人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惧怕,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共尉坐下之后,将头转向武嫖:“姊姊一个人来的?”   “嗯。”武嫖的脸颊飞起两朵红霞,故作镇静的说道:“臣妾进宫,是向王妃汇报有关月氏的事情的。赖普昨天到臣妾的府上,请臣妾向大王进言,出兵月氏,打通商道。”   共尉收了笑容,缓缓的点了点头:“阿媚告诉你了吧?过两天让他进宫来就是了。”   “王妃已经告诉臣妾了。”武嫖低下头,恭敬的回道,过了片刻,又抬起头看了共尉:“臣妾有一个请求,请大王恩准。”   “你说。”共尉想都不想,直截了当的说道。   武嫖心里一热,她知道,只要她的要求合情合理,共尉从来没有说过不字。就象她三番两次的拒绝入宫这件事,如果没有共尉的允许,她怎么可能象现在这样自在。   “臣妾偶听人讲易,说易道,不过一阴一阳,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阴阳阴阳,女子尚在男子之前,不知对否?”武嫖含笑看着共尉。共尉一愣,随即笑了:“你也研究易经了?”   “臣没那么多的精力,臣只是听了些大概。易经说,阴阳和谐,自然天下太平,阴阳不调,则灾异丛生,臣妾愚笨,不知是否正确。”   “大体上来说不错。”共尉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只是点头同意。白媚和木不韦却听出了武嫖的意思,互相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武嫖要出资帮助飞凤营这件事,还是由她自己提出来最妥当。   “臣妾也觉得是这个理儿。”武嫖接着话说下去:“现在经商的,为学的,种地的,为工的,都有女子,可谓开风气之先,诚为大王英明之举。今大王又扩建飞凤营,臣妾闻之,欣然向往之……”   “怎么,姊姊也想跃马舞剑?”共尉的嘴角挑起。   “臣妾没那本事了。”武嫖也笑了笑:“不过,臣妾真心希望,飞凤营能够跃马疆场,和虎贲营、羽林郎同场较技,而不仅仅是咸阳街头一道风景。因此,臣妾虽然不能跃马,却希望能为飞凤营出一份力,以尽我辈女子之心。”   共尉忍不住笑了,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白媚和木不韦:“原来姊姊是想犒赏我王家的禁军啊。姊姊,你这个想法可有些大胆了,你不怕其他人说道吗?”   白媚和木不韦一听,脸色顿时僵住了,共尉一下子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实在出乎她们的意料。   武嫖不动声色的说道:“臣妾无知,只知忠心为国。效忠大王是忠,效忠王妃也是忠。大王有天下的男子、女子效忠,而王妃身为一国之母,阴阳之重,理当受到我等女子的支持,并无其他的想法。臣妾并不以为,效忠王妃就是不忠于大王。至于犒赏大王禁军之说,臣妾更不敢当。眼下国家事多赋轻,大王与众臣日夜辛劳,臣妾薄有家资,愿意出一份力,尽一份心,也是应当之理。臣妾不仅愿意支持王妃组建飞凤营,更希望能为大王出征尽绵绵之力,臣妾愿意献上家产的七成,以助军资。”武嫖说完,伏地不起。   共尉看着武嫖的背,嘴唇嚅动了片刻,叹了口气,欠起将武嫖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姊姊,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你一个人的力量能有多大呢?你的心意我领了,飞凤营的事,你们看着办吧,出征的军费,我已经筹措得差不多了,就不劳姊姊费心了。”   武嫖将手放在共尉的手中,感觉着那双大手的温暖,一时舍不得抽回来,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说道:“大王,臣妾有一个建议。”   “你说。”   “这次出兵月氏,是为了打通商路,是为了我们所有的商人,我们理当为国分忧。臣妾愿意领头,与几家巨商联合,筹措款项,帮助大王度过眼前的这个关口。我们虽然力量有限,可是如果大家都能伸出手,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希望大王恩准。”   共尉的眼神闪了几下,沉默了好久才说道:“这件事是不错,可是实行起来远不是姊姊想的那么简单,姊姊要三思而后行。”   武嫖义无反顾:“臣妾思量已定,既然大王准允了,臣妾这就回去准备。”   “那就多谢姊姊了。”共尉松开武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郑重的稽首一拜。武嫖忽然觉得心中一热,泪水从眼里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给共尉添了不少麻烦,一直想要帮他,现在终于能有出力的机会了。   “大王,臣也有一个主意,愿意与武夫人争荣。”木不韦想了想,插了一句话。   “你又有什么主意?”共尉惊奇的看着面带微笑的木不韦。   “大王慷慨,让我等几家尽享十万户之荣宠。现在我等几家要么是有俸禄,要么是有生意,大量的财富积累在手上,又怎么能看着大王为出征发愁?臣愿意献出一年的食邑收入,助大王出征。”   “呵呵,今天一个个都大方起来了啊?”共尉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臣也有是私心的,大王的准备越充足,臣的夫君立功的机会越大啊。”木不韦眨了眨眼睛,狡黠的笑了。“别的几家臣不敢担保,但是臣相信,虞家姊姊一定会赞同的。”   “嗯,我的身边会算计的人还真不少。”共尉扁着嘴,半天才冒出来这么一句。   木不韦和武嫖听了,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低下头笑了起来。   武嫖和木不韦分头行动,一个在商人中间,一个在十万户侯之间,开始发动捐助的行动。武嫖的事情比较简单,她把咸阳的几个巨商集中到了一起,简捷明暸的说,大王准备出征月氏,这是为大家的商路畅通而战,大家都会从中受益,可是大王现在手头很紧,希望大家能为国效力,慷慨解囊。大王对我们商人的照顾,大家有目共睹,他不仅解除了我们商人的贱民地位,取消了七科谪,让诸位从此可以挺起腰杆做人,子孙还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做官,每个的新年大飨,也从来不会缺少我商人的位置,士农工商,商人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四民之一,大王的恩泽不可忘。现在大王有了难处,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再者,月氏一天不解围,大家的货就只能堆在咸阳一天,这其中的轻重大家可以权衡一下。   武嫖不说虚的,当即捐出了两成家产,她对那些巨商说,她本来是想捐七成的,可是大王说了,这件事纯属自愿,绝不强求,此外,切不可影响诸位的资金周转,因此,不接受超过家产两成的捐助,大家量力而行,一万钱不嫌少,都是一份心意,大王会记住每一个人对朝庭的帮助。   大家一听,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武嫖说的话都很实在,他们能象今天一样堂堂正正的经商,共尉确实对他们有恩,而且月氏的商路一天不通,他们的货物也只能堆在咸阳等。另外,这件事是经过共尉的点头的,他是说得好听,一万钱不嫌少,但是你别忘了,他还有另外一句话,他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对朝庭的帮助,当然了,你不帮忙的话,他也会记住的。   在这个潜在的威胁面前,他们虽然感到肉疼,可是权衡利弊之后,他们还是或情愿或不情愿的表了态,大部分是两成,也有些吝啬的只有一成不到。这些人的财力雄厚,仅仅是武嫖召集的这些大商人一碰头,就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   木不韦那边进行得更顺利,她先和虞姬通了气,虞姬一听,当然举双手赞成。共乔听到之后,眉头都没皱一下,也答应了。接着,臧荼、周叔、陈乐也答应了,十个万户侯有六个同意了,剩下的田荣、韩成、司马卬和公子婴犹豫了一下,也都先后答应了,各自献出了一年的食邑收入。这些处于顶端的侯爵做出了行动,那些大大小小的列侯也不敢怠慢,纷纷响应。三五天的时间,令尹府就收到了相当于大半年农业税赋收入的捐助,把令尹陆贾开心得合不拢嘴。   在武嫖和木不韦的带动下,朝庭之外发挥出了巨大的财富潜能,短短的十天内,原本有些紧巴巴的出兵费用全部完成,不仅达到了原本的计划,还远远的超过了预计。共尉接到汇报之后,把一些食邑在千户以下的捐助又退了回去,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一点。这让数量众多的小列侯十分感激,他们原本以为朝庭是借机敛财,虽然捐了,但是并不情愿,现在共尉把他们的又退回来了,反倒让他们为自己的小鸡肚肠感到不好意思。   赖普看到咸阳城的这个景象,一面惊讶于咸阳的财富潜能的巨大,一面也沾沾自喜,楚国要出兵了,月氏有救了,自己这个功劳是立定了。他安心的等了两天,然后得到了令尹府的通知。   一见了赖普,陆贾就给喜滋滋的赖普当头一棒。   “你也看到了,为了出兵,我们翻出了所有的家底,最后要靠民众的支持,才能凑足出兵的费用,我大楚为了帮助你们,已经尽了全部努力。大军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是否出兵,就看你们月氏有没有诚意了。”陆贾面无表情的说道。   赖普一愣:“我们怎么会没有诚意呢,我们当然有诚意了,请大人直说,需要我们月氏做些什么。不过,我想提醒一下大人,我们月氏的财富大部分都在会氏城,在击破匈奴人之前,这些财富我们都没法动用。”   “你说的这都知道。”陆贾打断了赖普的话:“我们不看重你们那点钱,我们看的是更长远的东西。之所以让你们抽一成三的税,是需要你们保证我大楚商人的安全,现在看来,你们没有这个实力,不能再拿这么高的抽成。”   赖普一听是这个事,顿时冒了汗,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数字,但是他知道,这个抽成比例哪怕只调一点点,对月氏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我们要降一半。”陆贾仰起头,用鼻孔看着赖普:“你如果能作主,我大军立刻出击,如果不能作主,立刻通知你们的大王或者左大将。迟了,一切后果,我们概不负责。”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十五节 战火再起   右北平,白狼水,秋风萧瑟,波光粼粼。   季心灌满了水壶,用力塞紧壶塞,挂到战马上,拽了拽,确保水壶不用半路上掉下来,这才转过身对负着手站一旁向北眺望的项羽说道:“君侯,将士们都灌完水了,现在你可以去洗一洗脸了。”   项羽应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无声的做着战前准备的将士们,走到水边,蹲下了身子,双手拨开水面上的浮草,掬起一捧水送到嘴边,喝了两口,又将手中剩下的水泼在脸上,用力的搓了搓脸。这里比彭城要冷得多,刚刚入冬,水就有些冰人了,撒在脸上,象针似的扎人。   项羽却无动于衷,看着水里摇晃的倒影,轻轻的笑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看着倒影出神的项羽立刻站起身来,看向飞驰而来的斥候。那个斥候奔到项羽的面前,一按马鞍,如同一片树叶,从马背上轻轻的飞起,借着冲劲急跑几步,正好赶到项羽的面前,单腿跪倒,双手送上一片竹简:“君侯,姑夕王三万大军集结完毕,即将出城。”   项羽接简在手,瞟了一眼,大手一捏,将竹简捏成两片,嘴角露出微笑:“李侯果然是大王手下的精锐斥候,居然混到白狼城里去了。”   李四矜持的笑了笑,没有作声。他是共尉出道时的老部下,一直主掌着斥候营,共尉称王,他和赵青等人一起封侯,眼下食邑五千三百户。项羽出征,他主动请缨,到项羽帐下听令。共尉曾经担心项羽会疑心,但是项羽大大方方的答应了。与此同时,他还向共尉要来了羽林骑的三个干将:李必、骆甲、蒲苴子。李必、骆甲分别任骑卒千人将,带的是由西北诸郡良家子组成的两个千人队,其中的军官都是从羽林骑出来的人。蒲苴子任楼烦营千人将,专门统领那些箭法高超的殂击手。   “李侯,带着你的人跟在后面,不可贪战,以免损失过大。”项羽也不多话,吩咐了一声,李四抱拳应喏,纵身上马,去召集自己的部下。项羽轻轻的一击掌,季心立刻示意令旗兵传令集合。大旗一展,坐在河边草地上休息的将士们纷纷站起身来,翻身上马,集结到各自所属队伍的旗下。   季心牵过一匹大宛马,项羽翻身上马,接过马缰和马鞭,十分满意。共尉给他属下的将士配备齐全,每人都是双马,铁戟一柄,战刀一口,弩一具,箭五十支,而项羽唯一的特殊就是共尉给他配备了三匹马,除了他自己的那匹乌骓以外,共尉从月氏人进贡来的大宛马里挑了两匹给他。   项羽松开马缰,沿着河边小跑起来,季心飞身上马,带着掌旗兵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将士们见项侯巡阵,知道要开战了,都在马上挺直了身躯,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项羽。各千人将更是屏住了呼吸,将胸脯挺得高高的,生怕让项羽觉得自己没精神。   “桓楚,准备好了吗?”项羽举起手中的马鞭,指了指立在阵前的桓楚。   “项侯,桓楚准备妥当,这次一定要争个先。”桓楚大声叫道。   项羽点点头,从桓楚的面前驰过,来到萧公角的面前:“萧公角,白狼水冷,你这次不能再游过来了。”将士们哄堂大笑。萧公角脸一红,大声叫道:“项侯放心,这次臣要将姑夕王赶到水里去。”   “这才象话。”项羽微微一笑,又来到项庄的面前:“项庄,准备好了没有?”   项庄扯着嗓子叫道:“君侯放心,我和我手下的兄弟都等不及啦,请君侯让我做先锋。”   “莫急,会有机会的。”项羽笑笑,一个个的问过去,最后两个是李必和骆甲,两人同时对项羽拱了拱手:“请君侯让我等先出击。”   “要抢功吗?”项羽笑道。   “不敢。”李必笑了:“君侯平时十分关照我们羽林骑的人,我等愿为君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   “竖子,羽林骑了不起?”季心不屑的撇了撇嘴。他一直对这三千非江东子弟兵有意见。   项羽伸手拦住了季心,严肃的对李必说道:“这里都是大楚的边军,没有什么羽林骑和其他人之分。切记切记!”李必和骆甲一听,连忙拱手:“末将失言,请君侯责罚。”   “偶言失之,何罚之有。”项羽摆摆手,用马鞭轻轻的点了点李必和骆甲:“好男儿,当奋勇杀敌,为大王争光,不要把眼光局限在什么羽林骑的小圈子里。大家在一个灶里吃饭,在一个帐篷里睡觉,就都是好兄弟,不要生份了。”   “喏。”李必和骆甲身后的将士们齐声应道。   项羽满意的点点头,掉转马头,大宛马昂首奋蹄,步履轻快,项羽坐在马背上,稳如泰山,他高声大喝,雄浑的声音在将士们头顶隆隆滚过。   “我大楚的将士们,你们辛辛苦苦训练了大半年,现在,你们的机会来了,用你们手中的铁戟和战刀,去证明你们的血汗没有白流,证明你们的勇气和剽悍,证明你们有能力捍卫我大楚的万里河山。大王在咸阳等着你们的捷报,你们的父母妻儿,在家乡等待你们的立功消息。让他们为我们骄傲,让匈奴人在我们的面前颤抖……”   “战!战!战!”桓楚举起手中的铁戟,纵声长啸。   将士们跟着振臂高呼:“战!战!战!”   吼声如雷,连白狼水都为之一震。   项羽纵马奔驰,在中军面前站定,手中的马鞭一指桓楚:“桓楚,你带项庄、萧公角为左军,保持距离。”   “喏。”三人轰然应喏。   项羽又指着季布:“季布,你带李必、骆甲为右军,不可离得太远。”   季布三人大声应喏。   “其他人跟着我。”项羽调转马头,接过季心递过来的长戟,高高举起:“所向无前,有进无退。”   “所向无前,有进无退!”将士们紧紧的勒住座下兴奋的战马,怒声大喝。   “击鼓,出发。”项羽松开了缰绳,大宛马长嘶一声,优雅的迈开修长的腿,冲进了白狼水,向对岸奔去。传令声击响了手中的战鼓,鼓声一起,中军四千人在丁固和季心的带领下,跟着项羽向前冲去,季心、桓楚分别带着左右军,和中军保持五十步的距离,越过白狼水开始向前奔驰。   数不清的马腿将清流的白狼水激得水花四溅,一片狼籍,在草地上留在一地的水渍,飘然远去。   姑夕王今天很不爽。   去年听了单于头曼的话,他在冬天侵入了楚人的地盘,本想发一笔财的,可是没想到楚人太狡猾了,他们早有准备,早早的就将粮食收了起来,百姓赶着牛羊,有的南下,有的躲进了城里。他南下几百里,一无所获,不得已,只得回来攻城,没想到围了一个多月的城,肥如、徐无一个也没攻下,还白白的死伤了不少部下。这一仗什么收获也没有,还因为和楚人翻了脸,东柱国韩信奉命关闭了关市,他再也不能从楚国得到他需要的各种货物了,相比于往年的幸福日子,这一年过得十分的憋屈。头曼召集人马去打月氏,他不愿意去,托口太远,后方又有东胡虎视眈眈,拒绝了头曼的要求。头曼也没有强求,还安抚他说,等打下了月氏,一定会补偿他去年的损失,可是头曼从八月份开始打月氏,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姑夕王在失望的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   可是随即他听到了一个让他很生气的消息,一万楚军骑兵居然大模大样的越过了濡水,进入了他实际控制的地盘。这太不象话了,这里是他的牧场,怎么能让楚人横行?   在确认了楚军只有一万多人之后,他亲自带领三万精骑出了白狼石城,他要一口吞下这一万楚军,以解心头之气。调集人马的时候,他特别小心,一直把人马藏在城里,生怕会把楚军吓跑了,直到三万骑全部准备妥当,这才气势汹汹的出了城。   三万骑在草原上放马而行,隆隆的蹄声让姑夕王感到了久违的快感,他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将血液一股股的压上头,让他兴奋莫名。   “大王。”斥候们飞奔到他的面前,娴熟的调转马头,跟他保持同向:“楚军迎上来了,离我军二十里。”   “迎上来了?”姑夕王有些意外,又有些放松,他正担心楚军会跑呢,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不怕死,不仅不跑,还迎上来了。“他们有没有援军?”   “百里以内,没有发现其他楚军。”   “好,很好。”姑夕王兴奋的在马上晃了晃身子,拔刀出鞘:“加速,准备冲锋。”   紧跟在姑夕王身后的号角兵摘下了脖子上的号角,鼓足了腮帮子,呜呜的吹响。   “呜——呜——”低沉的号角起此起彼伏,传递着姑夕王的命令。   三万将士加快了速度,在奔驰中渐渐排成楔行阵,最精锐的中军冲在最前面,左右军稍微拖后,三万大军如同一只三角形箭头,贴地飞行,卷起一阵狂风,越来越快的向前奔驰。蹄声如雷,一阵阵的敲击着大地,所过之外,已经有些发黄的牧草被踩得稀烂,露出了下面干燥的泥土,激起厚厚的烟尘,直冲云霄。   远远的,项羽听到了匈奴人的号角声。   “匈奴人离我军十五里。”斥候在他的面前调转马前,大声的将最新的情况报告给他。   “换马!”项羽手中的铁戟一摆,飞身跃上了旁边的乌骓马。传令兵也跟着跳上备用的战马,同时敲响了腰间的小鼓。听到鼓声,将士们纷纷在急驰中跳上备用的战马,然后身体伏在马背上,一手夹起了长戟,一手端起了挂在马鞍上已经上好箭的弩。他们的运作娴熟,行如流水,正是这几个月辛苦训练的结果。   远处的号角声越来越近,匈奴人从天地之间冲了出来,如狂飚一般卷向楚军。项羽放平了手中的铁戟,轻轻拍了拍乌骓的脖子,兴奋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大黑,冲出去!”   乌骓马长嘶一声,奋蹄发足,再度发力,冲出了队伍,如离弦之力向前奔去。项羽的身子伏在马背上,长戟挟在左手中,右手拔出了腰间的战刀,迎风一举。   季心、丁固同时大喝:“平戟,冲锋——”   奔驰中的将士纷纷放平了手中的铁戟,用手臂紧紧的将铁戟夹在肋下,左手抬起了弩,眼睛从缚在左臂的小盾下瞄准前方。被骑兵将士护在中间的蒲苴子和楼烦等殂击手利落的抽弓搭箭,瞄准了越来越近的匈奴人。   双方越来越近,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射!”几乎就在同时,双方都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两朵乌云从阵中飞起,在空中交汇,然后擦肩而过,猛扑到对方的阵中。锋利的箭矢带着利啸,扎入士卒的身体中,中箭的士卒发出一声声闷哼,有的继续向前冲锋,有的则落于马上,被随后奔腾的马蹄踩成肉酱。   楚军大部分用的都是弩,射程远,力量大,再加上锋利的钢制箭头,射到匈奴人的身上,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大部分中箭的匈奴士卒都受到了重创,只觉得自己的鲜血飞涌而出,连带着自己的生命也跟着飞出了体外,一个接一个的栽倒在马下。而楚军戴着头盔,胸背都有精甲护体,匈奴人的箭射在上面,造成的杀伤十分有限,就算射在没有铁甲保护的四肢上,也不至于丧失战斗力,相反倒激起了他们心中的杀气,越发的疯狂。只有射在战马身上造成的影响比较大,受伤严重的战马扑倒在地,影响随后队伍的流畅。好在他们这几个月的训练到位,将士们及时的调整战马,从栽倒的战马上面越过,继续前进。   两相比较,迎面的箭阵交锋,匈奴人的损失远在楚军之上,遭受到楚军弩阵的攻击之后,冲在最前面的匈奴阵型一下子稀了不少。   射出了手中的弩箭之中,楚军立刻扔下了手弩,双手端起铁戟,向迎面冲来的匈奴人刺了过去。   “轰”的一声,两军相撞。   项羽第一个冲入匈奴人的阵中,乌骓飞驰而过,手中的铁戟和战刀一闪,三名匈奴士卒当毙命。他纵马狂奔,铁戟如龙,战刀如虎,戟起刀落,将一个个迎面冲来的匈奴人斩于马下,面前无一合之将。季心和丁固带着亲卫营紧紧的跟在后面,顺着他杀出的这条血路,奋勇向前,两侧的将士伸出的铁戟组成的钢铁丛林,如同一把锋利的锯齿刀,狠狠的削过匈奴人的阵势,所到之处,匈奴人人仰马翻,惨叫声一片。   蒲苴子和楼烦等人不用弩,他们用的是弓,目光如电,在飞驰而过的匈奴人中搜寻军官的影子,手飞快的搭箭拉弓,准确的将一个又一个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匈奴军官射于马下。他们这些人都是从各营之中挑出的射击高手,任务就是射杀对方的军官,造成对方的指挥系统不灵,项羽不仅给他们配备了最坚固的盔甲,还为他们每一个都配备了四名强悍的戟手保护他们的安全,他们自己不用带铁戟,却需要多带箭,每人随身配备两个箭囊,备用战马上还各带两只箭囊,足足两百支箭。   两军一接触,楚军的凶悍就让姑夕王大吃一惊。他本来以为,三万精锐对付一万楚军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他也知道楚军的装备好,但他认为那不能弥补人数上的差异,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有把握的亲自带兵出击。可是他现在后悔了,他发现楚军的战斗力远远的超过了他的预期。   姑夕王没有和楚军骑兵交过手,他只听头曼他们说过,楚军装备铁甲、马镫和铁戟,还有锋利的战刀。马镫可以弥补他们在马上不稳的缺陷,铁甲可以让匈奴人的箭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而铁戟和战刀则将他们的杀伤力提高到惊人的地步,特别是铁戟,一丈五左右的铁戟迎面刺来,匈奴人手中的刀往往还没有碰到他们,就被刺中,或者推杀于马下。一对一单挑的时候,你或许有机会躲过他们的铁戟,近身搏杀,可是集体冲锋的时候,你躲过了这一个,未必能躲过下一个。相比之下,你手中的刀如果不能正好砍中他们的脖子,而是砍在他们的甲上,那你能将他们砍伤就算运气好了,基本是别指望杀死他们。   姑夕王曾经把这些当笑话,他觉得那些头曼打了败仗给自己打借口。不过就在二十年前,秦人也好,燕人、赵人也罢,他们能打败匈奴人,仗的都是弩的威力强大,阵而后战,匈奴人的确不是对手。可是他们的速度无法跟上匈奴人,在马上的战斗力也不能和匈奴人相比,即便是胡服骑射的战国骑兵也是这样,李牧击败匈奴人,靠的就是弩和车阵,那是伏击战,而不是草原上的骑兵对攻。姑夕王相信,就算楚人利害,这短短的几年之间,他们不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骑兵对攻,还是匈奴人占据上风,种地的农民怎么可能和游牧的猎人在马上较量?   一切,都是那些吃了败仗的家伙胡说八道。   但是他现在后悔了,他发现头曼不仅没有胡说八道,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没有把楚军的威力清楚的表达出来。比如楚军的战马和匈奴人比起来毫不逊色,比如他们比匈奴人还阔气,清一色的一人双马,战马的体力保持得很好,冲锋起来的速度惊人。比如那些楚军手中的长戟简直就是夺命的毒棘丛,让人躲无可躲。比如他们在马上的稳健,比起匈奴人来有过之而远不及。   姑夕王知道,最后一点应该都归功于那个叫马镫的东西,这曾经是他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他后悔了,早知道如此,他一定和头曼他们一样,尽量多从楚国换点铁,打造一些马镫。他们打造不了楚军手中的铁戟和战刀,战甲也不如楚军的坚固,可是马镫却不复杂,是个铁匠都能打,而作用却十分明显,现在看着自己的士卒一个个被蛮横的楚军撞下马去,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管姑夕王如何后悔,楚军却号呼酣战,士气如虹。在项羽冲入姑夕王的中军不久,桓楚和季布也先后杀进了匈奴人的战阵。三支大军如同三支利箭,轻而易举的将匈奴人庞大的战阵捅开了三道口子,并且迅速的将这道口子越撕越大,越撕越大。匈奴人的楔形阵被楚军狠狠的劈了三刀,一下子分成了四块。   战马奔腾,杀声震天,将士们心中根本没有多余的念头,他们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速度,只能跟着大队人马进行冲杀。匈奴人面对武装到牙齿又配合默契的楚军,虽然后悔,可是后悔的时间也不长,瞬间就被楚军的长戟刺中,或者被锋利的戟胡划破皮甲,在身体上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或者被楚军的战刀劈中,血流如注,接着又被随后冲来的楚军打落马下,被飞驰的战马撞倒,踩死。   不少楚军战士也在激烈的冲撞中落下马去,血染沙场,而侥幸不死的,有的在同伴的帮助下重新飞身跳上空鞍的战马,继续冲杀,有的则挥动手中的武器,无畏的向冲过来的匈奴人扑过去,往往在将铁戟刺中匈奴人同时,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起,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项羽意气风发,一路飞驰而来,手中的战戟不知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手中的战刀也不知道砍下了多少匈奴人的脑袋,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全是被他一路斩杀的匈奴人给他留下的纪念。血腥味激得他兴奋异常,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量,铁戟和战刀在他的手中越发舞得轻灵,所到之处,一片狼籍。   五月来到蓟城,他没能如愿的立刻开战,咸阳传来的消息说,匈奴人和月氏人还没动手,还没到开战的好时机,项羽虽然急于求战,但是他还是捺着性子,生怕搅了共尉布下的大局。这几个月,他一直在蓟城练兵,演练骑兵的战术,几个月的练兵生活让他积累了太多的杀气,再不发泄一次,他都快要疯了。   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朝思暮想的机会,新鲜的血腥味让他痛快无比,他一往无前的向前冲杀,将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匈奴人斩杀于马下,直到眼前忽然一空,再也看不到一人一马,只剩下广阔无边的草原。   透阵了。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十六节 噩梦开始   项羽在马上直起身,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将士,十分满意,这一次冲锋损失并不大,将士们虽然初经这种骑兵对攻的战阵,但是并不怯场,一个个杀气腾腾,斗志昂扬。   “转向,再次发起冲锋!”项羽简短的下达了命令,同时催动乌骓,向左方开始转向。   鼓声再起,将士们跟着项羽的动作,一齐向左转,在绕了一个圈之后,重新面对匈奴人。他们在奔跑中调整阵型,丁固和季心一左一右,紧紧的护卫在项羽两边。   与此同时,桓楚和季布也带着人马转过了方向,面对南方开始加速奔跑。   对面的匈奴人这时也把头转了过来,再次发力,战马奔腾,急促的蹄声敲击着大地,如闷雷般滚过。项羽眯起了眼睛,看了一眼对面匈奴人的阵势,很快发现了中军的姑夕王战旗,他冷冷一笑,再次举起了长戟:“命令桓楚、季布向我靠拢,随我击杀姑夕王!”   听到鼓声的桓楚和季布随即向项羽靠拢,将两军之间的距离缩小到十步,三支人马几乎融合到了一起,中间留给匈奴人穿插的空间更小了。   急速奔跑之间,队列调整刚刚完成,匈奴人就迎面杀到。   “嗡!”长箭离弦的声音再次响起,对面的乌云再次飞来,将士们不约而同的举起了臂盾,挡在自己的面前。长箭“咻咻”之声不绝,不时的有将士中箭落马,项羽充耳不闻,他左手戟,右手刀,贴着乌骓的脖子,眼神越过迎面冲来的匈奴人,直看向人群中的姑夕王。   “轰!”两军再次相撞。   “杀!”项羽一声长啸,左手的铁戟如灵蛇般的抖动了一下,两个举着刀冲过来的匈奴人被他刺中,坐不住战马,直接被挑得飞了起来,狠狠的砸在后面的人身上,一起坠落马下。项羽飞马而过,手中战刀横扫,将一名匈奴士兵枭首,那个匈奴人身子还坐在马上,头颅却飞起在半空中,鲜血喷洒了一路,直到冲出几十步,身子才歪倒在马下。   项羽天生神力,普通战士需要双手握紧的铁戟,他一只手就轻松握住,戟刃象是长了眼睛似的,将一个接一个的匈奴人刺杀、割倒,右手的战刀如同一道道闪电,第一次挥动,都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所到之外,人仰马翻,不知多少匈奴勇士向他冲了过来,却毫无例外的倒在他的马前。   亲卫营紧随其后,犀利无比,当者披靡,势无可挡的向前杀去。蒲苴子手不停挥,一只只的长箭离弦而去,准确的殂杀着一个又一个的匈奴军官。每一声弦响,就代表着一个匈奴军官中箭身亡。   桓楚双手握戟,吼声连连,颤抖的戟刃在阳光下闪着冷森林的光芒,他纵马如飞,长戟抖动之间,从一个又一个的匈奴人脖子上划过。项庄、萧公角一左一右,挥动手中的刀戟,奋力砍杀,紧紧的护卫在桓楚的两侧。后面的将士以他们三人为锋,飞速向前。   季布紧紧的咬着嘴唇,长戟直指前方,准确的刺入迎面冲来的敌人身体中,一旦刺中,季布的手腕就会自然的一抖,将被挑起的匈奴人甩开,接着刺向下一个敌人。李必、骆甲紧紧的贴紧他,李必警惕的眼神注视着前方,手中的长戟虽然杀人不多,却不断的向后面的将士及时的发出命令,随时将队伍调整到最合适的状态。羽林骑的将士大多是来自陇西边地,他们精于骑射,有不少人就没有使用长戟和战刀,而是使用弓箭作为武器,直接射杀敌人。相比于使用刀戟的战士,他们的攻击范围更广,更难以防备。   在三支大军的互相配合下,匈奴人又一次遭到了重创。他们的骑术虽然精湛,箭术、刀术都不差,可是这些在楚军强大的装备面前都大打折扣,以青铜和石制箭头为主的箭枝就算射中楚军,也很难造成多大的伤害,而他们的骑术,在有马镫助力的楚军蛮横的冲撞下也显得不堪一击,接二连三的被撞下马去,他们有勇气,可是勇气弥补不了装备的差距。   更何况,楚军的勇气比起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匈奴人悲哀的发现,这支只有一万多人的楚军的凶悍,让他们也叹为观止。这些楚军象是不要命似的,面目狰狞,杀气冲天,手中的武器并没有太多的花哨,简洁而有效,他们的战斗力之强,让素来以剽悍著称的匈奴人也望而生畏。而冲杀在最前面的那些军官,更是如同下山虎一般势不可挡,他们悍不畏死,引领着身后的士卒勇往直前。   姑夕王暴跳如雷,仅仅是一次冲锋,他不用细查,粗粗的一扫,就知道自己吃了大亏,身边的亲卫已经损失了不少,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楚军不仅装备好,战斗力之强悍也大出他的意料,这些人简直比匈奴人还匈奴人,对骑兵战术的运用比起任何一支匈奴精兵都不差,在奔跑中调整阵形,变换队伍,娴熟而自如,完全不是他以前印象中的中原人。在鼓声的指挥下,三支队伍就象是一个只手上的三根手指,配合默契,流畅无比。   他清晰的看到了对方缩小了互相之间的距离,形成一个锋利的箭头,直向他的中军冲了过来。那个将旗下的勇士,更是一马当先,飞快的向他接近。姑夕王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他大声的喝呼着,命令亲卫营向他靠拢,企图用密集阵型将对方拒之门外。   亲卫营不敢怠慢,他们倚仗着精妙的骑术,簇拥着姑夕王向前奔驰。左右的战马之间就剩下半个身位,几乎可以说是密不透风。在高速奔跑下保持这么密集的阵型,也只有姑夕王的亲卫营可以做到,稍有疏忽,就会造成人仰马翻的局面。   密集阵型很快就起到了明显的作用,项羽忽然之间感到眼前的敌人多了起来,他们虽然速度慢了些,可是密密麻麻的向他扑来。马上的骑士被他刺倒了,可是战马却继续向他撞来,乌骓接连和三匹战马撞在了一起,流畅的步伐变得凝滞起来。   姑夕王的亲卫营看到项羽前进的速度变慢了,心中大喜,几个亲卫有的举起了手中的刀,有的拉开了弓,奋不顾身的向项羽冲了过来。   项羽大怒,长啸一声,长戟接连挑翻两个匈奴人,右手战刀带着万钧之势,搂头劈下,将一个举到他面前的匈奴人一刀劈为两半,紧跟着横斩下一个匈奴人高高举起的手臂。那个匈奴人被他一刀砍断了手臂,痛得大吼,却不敢让开,纵马向项羽撞来。   “轰”的一声,战马和乌骓撞在一起,乌骓一个踉跄,横行几步,再次撞到另一匹战马上,轰隆一声摔倒。在两匹马相撞的一瞬间,项羽腾身而起,刀戟齐下,再次斩杀两人,准确的落在另外一匹大宛马上,双腿一夹,继续向前飞奔。   “撞他——”姑夕王大声吼道。   又是十几匹战马向项羽冲来,马上的骑士根本不管自己的生死,他们甚至放弃了手中的武器,伏在马背上,驱使着战马向项羽猛冲。项羽连杀几人之后,再次被撞中,大宛马悲鸣一声,倒在地上,将项羽甩了出去。匈奴人见状大喜,大呼小叫的纵马冲了过来,刀箭齐下。   项羽大怒,翻身跃起,奋力掷出手中的战刀,战刀呼啸着,在空中翻着滚,迎面扎入一个匈奴人的胸口,巨大的冲力将那个匈奴人带得从马上飞起,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项羽双手握戟,平地一声惊地,长戟狠狠的砸在迎面飞来的战马腿上,那匹马一声惨嘶,双腿被扫断,栽倒在地。马上的骑士甩了出去,被随后冲过来掩护项羽的亲卫斩杀。   项羽落马,姑夕王喜不自胜,命令亲卫营不惜代价的向前猛冲,争取将项羽击杀当场,而季心、丁固则是大惊,不约而同的向项羽靠了过来。双方挤在一起,都失去了速度,战马相撞的巨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无数的将士跳下马来,挥舞着武器,向项羽接近。匈奴人想要斩杀项羽,楚军想要护卫项羽,为了一两步的距离,他们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项羽毫无惧色,他舞动长戟,将一个个匈奴人挑杀在面前,匈奴人如同潮水一般的涌来,却如同撞在了一块巨石上,除了漫天的血花,却无法前进一步,转眼之间,几十个匈奴人就倒在了项羽的面前,尸体堆起高高的一层。   “杀了他!”姑夕王骑在马上,看着杀人如割草的项羽,怒声大喝。他被这个楚将的强悍惊住了,他征战草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象他这样杀人的,无论多勇猛的战士,在他面前都最多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很多人冲到了他的面前,却根本来不及递出武器,就被他斩杀当场。而他们即使发出了猛烈的攻击,在项羽面前也和孩子的把戏差不了太多,根本伤不了项羽分毫。   姑夕王愤怒了,恐惧了,如果不杀了项羽,他相信自己以后将没有勇气再上战场。他必须杀了项羽,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匈奴人疯狂了,他们嘶吼着,一个接一个的向项羽冲过来,挥舞着手中的战刀,没头没脑的向项羽劈砍。   项羽手中的战戟承受了太多的砍击,终于禁受不住了,发出了爆裂声,在项羽又一次挑杀一名匈奴人的时候,戟柄发出喀嚓一声响,四分五裂。   “太好了,快上!”姑夕王狂喜,挥动手中的战刀,发出了疯狂的吼声。   “君侯——”季心和丁固也疯狂了,他们离项羽只有两三步远,可是被匈奴人围住了,使出浑身的力气冲杀,就是无法向项羽接近一步,见项羽手中的铁戟断裂,他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虎吼一声,手中的战刀舞得越紧,将一个个匈奴人斩杀在面前。匈奴人哪里肯让,他们拼了命的拦在季心和丁固面前,坚决不肯后退一步。   姑夕王身边十几个亲卫跳下马,冲过拥护的人群,向项羽杀了过来,在他们的眼中,项羽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项羽冷笑一声,左手捏着半截戟柄,狠狠的敲在一个匈奴人头上,将他击得仰面摔倒,反手便插进了另一个匈奴人的咽喉,接着顺手夺过他手中的战刀,轻松写意的横扫。一阵丁丁当当的响声,三四个匈奴人手中的战刀被他砍中,手臂酸麻,握不住刀柄。那口刚夺来的刀也受不了他的神力,“咯”的一声脆响,断为几截。   项羽甩出断刀,砸向迎面冲来的一个姑夕王亲卫。那个亲卫下意识的缩头躲过,挥刀向项羽劈来,项羽一声清叱,左手快如闪电的迎了上去,一把捏住他的手腕,轻松的一扭,那个亲卫一声惨叫,手腕被他活生生的扭断,手中的刀也落到了他的手中。项羽上前一步,左手挥刀猛劈,飞起一脚,踹在那个惨叫的亲卫胸口那个亲卫口被踹得倒飞而起,口吐鲜血,惨叫声嘎然而止。   夺刀,杀人,一气呵成。   项羽挥刀连劈,转眼之间,再杀三人。那口刀禁不住他的神力,再次断为两截。项羽哂然一笑,再次扔掉断刀,如法炮制,夺刀杀人,刀再断,再夺刀,再杀人。   十几息之间,项羽夺了五次刀,劈杀十三人,扭断了七个人的脖子,还有三个被他打得骨折,倒在地上被人踩死的。   姑夕王傻眼了,他举着手里的刀,却再也喊不出来一声,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楚将是不是真实中的人,有这样杀人的吗?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亲卫落到他的手中,却和一只小羊羔没什么区别,被他随手拎起来就扔了出去,砸得周围的人东倒西歪,站不住脚。   “君侯!”季心和丁固终于杀到了项羽面前,他们喘着粗气,紧紧的护在项羽的两侧,季心关心的问道:“君侯,没受伤吧?”   项羽微微一笑:“就凭这些人能伤我?就是匈奴人的刀太烂了,不经用,一用点力就断。”   “君侯,你用我的刀。”季心将战刀塞到项羽的手里,自己从地上挑起一柄戟,顺手击杀了一个匈奴人。   “传令,让桓楚、季布他们不要停,继续冲杀,这里没事。”项羽摆摆手,冲着面无人色的传令兵下达了命令。传令兵点了点头,定定神,敲响了随身带的小鼓。   季布和桓楚只看到项羽的中军停止了前进,和匈奴人的中军搅在了一起,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犹豫,听到了项羽传出的命令,知道项羽无恙,心中大喜,高声呼喝,带着手下人马继续冲杀。   “击杀那个胡狗。”项羽一指被亲卫簇拥的姑夕王,轻描淡写的说道:“首战即告功成。”   “喏。”季心和丁固同时大喝,迈开大步,向姑夕王冲了过去。身后的亲卫紧紧跟上,吼声如雷,劈开一道血浪,直向姑夕王扑去。   姑夕王大惊,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调转马头就要走。刚刚在同伴的护卫下赶到的蒲苴子一看,二话不说,拉开手中的强弓,冲着姑夕王射出势在必得的一箭。   与此同时,项羽也看到了姑夕王要逃,他从地上挑起一柄铁戟,奋力向二十步外的姑夕王掷了过去。一箭一戟,几乎不分先后的飞到。姑夕王眼睁睁的看着铁戟扎入自己的胸口,随即又被一箭射中咽喉,在马上晃了一下,扑通一声摔落马下,当场身亡。   匈奴人随即崩溃,他们再也没有勇气面对楚军,四散奔逃。   项羽随即下令,桓楚、季布等人分散追杀,同时让李四送信给韩信,姑夕王已经战死,让他来接收白狼石城,攻城这种粗活,他可不愿意让他的宝贝骑兵来干。   大战之后,草原上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经久不散,无数的秃鹫和野狼闻到了血味,纷纷赶来赴宴。项羽吩咐就地休息,将士们立刻忙碌起来,医匠们忙着替受伤的将士包扎,军吏们忙着检点双方的死亡人数,军官们收拢自己的队伍,检查损失情况。   晚上,桓楚、季布带着人返回驻地,报上了追击的情况。   经过军吏的统计,最终结果报到了项羽的面前。此战,楚军损失三千多人,斩杀匈奴人一万一千余,俘虏七千余,还有一万余人跑了。匈奴姑夕王战死,三千亲卫营全军覆没。   第二天下午,叶青和朱鸡石带着一万步卒赶到,他看着草原上到处可见的血迹,听了大致的战果之后,感慨不已。一万对三万,不仅打赢了,而且伤亡这么悬殊,让他即使亲耳听到了,亲眼看到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恭贺君侯。”叶青恭敬的对项羽说道。   项羽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写完手中奏章最后几个字,写完之后,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吹了吹墨迹,这才笑道:“叶大人什么时候到的?”   叶青脸一红,有些尴尬。他原本是共尉起家时的部将,后来因为对共尉没信心,被项羽吞掉了部队,从此离开了共尉。项羽分封诸王之后,叶青就离开了项羽,回家隐居。这次李四从咸阳赶到渔阳参战,特地到他的老家去了一趟,见他躬耕自种,情绪低落,便劝他出来做事。叶青在家也呆得心慌,便半推半就的跟着李四来到韩信的部下。韩信认识他,安排他在军中熟悉了一段时间,这次又把他和朱鸡石等人一起派到前线来了。   “接到君侯的急书,我带着人来攻打白狼石城。”叶青掩饰的说道:“另外,我奉韩柱国之命,把君侯所需的军资带来了。”   “哦?”项羽很感兴趣:“是什么东西?”   “是骑兵远途奔袭时吃的干粮。”叶青皱了皱眉,随即又说道:“不过,君侯这次虽然打了大胜仗,损失也不小,是不是先休整一段时间?”   项羽哈哈一笑,摇摇头说:“不妨事,这次损失大,是因为他们初经战阵,还有不熟悉的地方。姑夕王已经被我军击溃,附近不会再有实力强的对手了,我带这七千多人为大军前锋足够了。”   叶青没有说话,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相信。只带七千人远赴匈奴人的内地?这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叶大人有所不知。”项羽耐心的解释道:“第一战要立威,还要检验将士们打硬仗的水平,树立他们的信心,所以必须硬碰硬,这样,他们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会紧张。而后面的仗则不同,一来是再也没有这么强的对手,二来是我们也不会和他们硬拼了,有了你送来的这些军资,我们就可以充分发挥骑兵的快速行动能力,抓住各种战机来打击敌人,让他们不得安生,当然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损失了。七千人,足够了,人再多的话,反而麻烦。”   叶青见他信心十足,倒也不好再劝。他来之前,韩信说了,提醒项羽一下,最后决定还是由他自己做,这是共尉的指示,给项羽足够的自由,他们的任务就是满足项羽提出的要求。   “既然如此,请君侯在此稍作休息,我去拿下白狼石城。”叶青一笑:“韩柱国说,我以后就驻在白狼石城了,专为君侯提供军资,君侯有什么需要,派个人来说一声就行。”   项羽哈哈大笑,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两人客气了一番,叶青告辞出帐。他留下带给项羽的军资之后,带着一万人直扑白狼石城。三万大军崩溃,姑夕王战死的消息已经传到白狼石城,城里人心惶惶,不少人已经逃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一听说一万多楚军赶到,他们没有作太多的犹豫,举城投降。   叶青入城,重整防务,然后请项羽进城休息。项羽在城里休息了一天,补充了战马和军械之后,带着士气高涨的七千骑兵消失在草原深处。   匈奴人的噩梦从此拉开序幕。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十七节 洞观若火   吕媭摩挲着棋子,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棋局,无从下手,长考了半天,叹息一声,将棋子扔进棋盘:“我输了。”   吕雉微微一笑,伸手将一颗颗棋子放回棋盒,小心的盖上,让人收了棋盘,端上茶盘来,一边捡着木炭,一边笑道:“少姁,你最近心很乱。”   “你不乱?”吕媭反问道。   吕雉浅笑着看了她一眼,意态从容,“你说呢?”   吕媭撇了撇嘴,不服气的说道:“你的城府太深,就是心乱了,我也看不出来。”   “呵呵呵……”吕雉瞥了瞥吕媭隆起的小腹,带着三分调侃的说道:“都快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那么孩子气,你说你啊,哪一天才能真正的长大。”   吕媭低下头,抚着自己的肚子,幽幽的叹了口气:“姊姊,不是我沉不住气啊,实在是人家逼得太紧,我想沉住气也做不到啊,总不能让人家逼到跟前了,还得陪着笑脸。”   “谁逼你?”吕雉用火匙拨红了炭火,在旁边的铜盆里洗了手,又用手巾擦干净,将两个细瓷茶杯摆好,左右端详了半天,拍了拍手,满意的点了点头,直到一切妥当,这才接着说道:“依我看,是你自己逼自己。”   吕媭静静的看着她准备茶具,自愧不如,不仅是吕雉对茶道的理解她不能相比,就是吕雉这份从容,她也是望尘莫及。武嫖和木不韦发动商人和列侯们捐款,帮共尉度过了财政难关,同时还大力协助组建飞凤营,白媚的地位越发的不可动摇。她一直想把吕雉弄到宫里去,这样不仅吕雉有了正式的名份,而且能帮得上她,可是武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坚决不入宫,弄得吕雉也无法入宫。吕媭眼看着白媚在宫里的地位越来越稳定,心急如焚,跑到吕雉这儿来求计,偏偏吕雉只是拉着她下棋,品茶,一点出谋画策的心思也没有。   “姊姊,你就真的愿意这么过下去?”吕媭斜睨着吕雉,撇着嘴角。   “不好吗?”   “你是好,可是图图怎么办?”   “这个不用你愁。”吕雉含笑看了吕媭一眼,胸有成竹的说道。“图图有什么不好?不在宫里,不惹那些是非,天下之大,哪里都可能去得。再说了,有乐儿、盈儿和如意陪着他玩,比宫里热闹。”   “姊姊——”吕媭不满的嘟起了嘴,拉长了声音叫道:“你就不用逗我了,你快跟我说说,我要怎么办才好啊。”   “什么怎么办?”吕雉笑得更加开心,她指了指吕媭的肚子:“你连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瞎操什么心?要是生个儿子,那操心还有点意思,现在你只有诗诗一个女儿,费那么多心思干什么?你看薄家妹妹多好,什么神也不烦,心平气和的,多自在。”   “哼!”吕媭气鼓鼓的扭过了头,不再理睬吕雉。   炭炉上的铜壶壶嘴冒出了热气,水在壶里欢快的跳跃着,吕雉用手巾包着壶把,用热水将茶杯烫了烫,然后放上茶叶,再倒上两杯茶,茶叶的轻香随着热水的雾气飘散开来,沁人心脾。吕雉端起一杯,呷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又将茶杯推远看了看:“这瓷杯果然漂亮,洁白如玉,声清如磬,赏心悦目,将来必然又是滚滚财源。”   “不是财源能给你?”吕媭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共尉在关东还没有全部平定,张良刚刚拿下庐江郡的时候,就把陈乐派去了庐江,当时他有意无意的和吕雉提了一下,说陈乐要去做一个试验,只是试验经费上还有些不足。吕雉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啊,当时就主动提出来,愿意用刘盈蜀侯的食邑支持陈乐,连条件都没提。陈乐辛苦了五年,终于制出了第一批细瓷,并在去年投入了正式生产,吕雉用的这一套茶具,就是陈乐亲自送来的样品,和送到宫里的那一套一模一样。作为对吕雉支持的回报,共尉将建在庐江郡的瓷器作坊的三成股份送给了吕雉。虽然今年的毛利还没有到手,但是看看咸阳瓷器的热销,吕雉就能知道,她从这三成股份里能分到的利润远远超过蜀侯的食邑收入。   这是共尉给她的好处,她心知肚明,共尉手再紧,又怎么会差那么一点试验经费,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这件事一直只有几个当事人知道,别人一概不清楚,直到看到茶具,吕媭才知道吕雉投资的事情,不免有些呷酸。   “少姁,你知道这瓷器能给大楚带来多少财富吗?”吕雉笑盈盈的看着吕媭。   “不知道。”吕媭老老实实的说道。   “只会比丝绸高,不会比丝绸低。”   “不会吧?”吕媭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丝绸的巨大利润她是知道的,不仅几个贩卖丝绸的家族都成了巨商,而且为了丝绸的利润,月氏人被共尉牢牢的套住,现在王庭都被匈奴人围了。而吕雉说瓷器会比丝绸的利润还高,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你等着看吧,你姊姊我很快就会成为能和武嫖抗衡的巨商。”吕雉笑容满面,眼神里充满了自信:“这就是明知道武嫖和木不韦她们会惹起众怒,我却不作声的原因之一,因为我也希望能尽快打通通往西域的商路。”   “商路?”吕媭恍惚有些明白。   “对。”吕雉点点头,示意吕媭喝茶,眼睛看向外面阳光灿烂的天空:“丝绸利用的是不宜种粮食的旱地,织出来的衣料却是种地之利的十倍、百倍,瓷器利用的是土,但是制成的瓷器却价可比玉,又岂是丝绸所能比的?丝绸能引起一场大战,瓷器为什么不能?为了打通这条商路,别说打两年仗,就是打十年,也是值得的。只要占据了这条商路,所有的损失很快就能弥补回来,那条路,以后就是一条铺满了黄金的路。她们的眼光只盯在战功上,实在是太浅薄了。”   “姊姊,你的意思是说?”吕媭听出了弦外之音,两眼放光。   “当局者迷。”吕雉抿着嘴笑着指指吕媭:“你们的眼睛只盯在那个王位上,却不知道他的眼睛早就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你们啊……”   “哦……”吕媭恍然大悟,有些手舞足蹈的说道:“怪不得他这次一反常态,不惜代价的要打一仗呢。我原本以为他是要开疆拓土,原来……原本他却真是为了商路啊。”   “虽然不仅仅是为了商路,但是,商路肯定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吕雉微笑着说道:“如果我估计得不离谱的话,今年从工商业收到的税款将超过田租和口赋的总和,接下来,为了鼓励人口增长,他有可能会降低田租或者口赋。田租现在是三十税一,为了保证粮食储备,下降的可能性比较低,更可能的情况是调整口赋,要么是提高起征年龄,要么是取消每户之中一部分人口的口赋。百姓们负担轻了,才有抚养更多孩子的能力。要想增加人口,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姊姊,你怎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就跟他说的一样。”吕媭忽然笑了,伸出一根指头指点着吕雉,一脸坏笑:“是不是你们……的时候商量的?”   “呸!”吕雉的脸红了,咄了吕媭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嘻嘻嘻……”吕媭转到吕雉身边,咬着她的耳朵说:“快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吕雉推开她,瞪了她一眼:“这都是我自己分析的,你以为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随便说啊,都是还没能实施的政策,他怎么会告诉我?”   “这倒也是呢。”吕媭咬着手指,同意的眨眨眼睛:“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看他最近一直在跟陆贾、萧何、宝珊他们几个商量什么钱啊,人口啊,帐本堆得老高,原来是筹划这件事啊。”   “嗯,亏你还留了点心眼。”吕雉巧笑着,端起茶杯,惬意的喝着茶。   “不过,就算这一仗是为这个打的,可是……”吕媭一想到最近白媚的实力突飞猛涨,脸色又黯了下来,低下头抚着肚子,叹了口气。“还是生个女儿算了,生了儿子,以后也要做别人的臣子。”   吕雉看着沮丧的吕媭,忽然说道:“我劝你不要争了。”   “为什么?”   “这个王,做不做也没什么区别。”吕雉若有所思,眼睛看向了别处,好象是自言自语,又好象是在劝解吕媭:“且不说别的,他今年还不到而立之年,天下大事已经基本完成,以后就是守成的事。他善于用人,绝不肯把自己累着,又精于导引、吐纳之术,如果不出意外,活到耄耋之年是完全有可能的。你就算生了儿子,费心费力的当了太子,只怕也要等到花甲之年才有机会继位,一个人大半辈子时间都在等一个位子,还时时刻刻的担心被别人抢了去,你不觉得很无聊吗?”   吕媭眼光闪动,琢磨着吕雉的话,似有所悟。   “你们只知道要有实力,才有机会去抢那个位置,却不知道,他需要的是平衡,而不是哪一个强。他为什么让白媚重组飞凤营?当真他需要一支女人组成的军队来保护王宫吗?女人的体力天生就不如男人,这是毋庸置疑的。经商,做学问,甚至做官,女人都可以和男人一较长短,可是打仗,临阵厮杀,女人永远不可能占上风。白媚算是女中豪杰了,当初不也是被韩信生擒?他让白媚建飞凤营,还不是因为你的意图太明显了!”吕雉转过头,平静的打量着吕媭:“白公年高,这一段时间又把他忙得够呛,如果不出意外,他这个上柱国很快就做到头了。谁来接上柱国的职务?显然要从四柱国里面选,桓齮年老,又是秦人,他基本没有机会,周叔有可能,但是他的支持者太少,压不住场面,最有机会的还是韩信和二兄,但是大兄是廷尉,郦食其年高,大兄以后很可能会接任御史大夫,那么二兄接任上柱国的可能就没有了,他不可能让我吕家占了三公中的两席,那样的话,朝中的实力就会失衡,更何况,你还这么野心勃勃。”   “所以,韩信肯定是下一任的上柱国。木不韦是白媚的旧部,韩信做了上柱国,白媚的王妃地位更加不可动摇,建不建飞凤营,根本不是关键。”   “这么说,我是肯定没有机会了?”吕媭失落的喃喃自语。   “没有机会有什么不好?”吕雉无奈的摇了摇头,吕媭真是被那个位子迷惑住了,她说了半天,吕媭还是没明白其中的关键问题。“那个位子有什么好?他不封王,是怕别人有实力去抢那个位子,同样道理,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子孙为了那个位子自相残杀,就算姬姓宗室一样。怎么才能让子孙不去抢那个位子?就是把那个位子变得没有吸引力,变成一个随手可弃的摆设。”   “随手可弃的摆设?”吕媭扑嗤一声笑了,笑声中充满了讥讽:“那可是王位,天下至尊。”   “唉呀,你啊。”吕雉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吕媭眨了眨眼睛,赌气说道:“你怎么就明白了?”   “你想想看,他为什么到现在不称皇帝!”吕雉有些恼怒的说道:“你不会不知道,孔博士他们联名上劝进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吕媭点了点头,又跟着摇摇头。孔鲋联合太学的师生上劝进书她知道,可是共尉为什么不答应,一直不肯称帝,她却不能理解。她一直以为,共尉这是等大功告成再称皇帝,可是现在听吕雉这么一说,似乎共尉根本就不打算做皇帝。   “王和皇帝有什么区别,你不会不明白吧?”吕雉气苦,口气也变得有些呛人:“想想,什么人称王,又是什么人称了皇帝,他们有什么不同?”   吕媭沉思不语。王有很多,她不知道吕雉说的是哪一个,但是皇帝却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躺在咸阳东南骊山里的秦始皇——至于那个二世胡亥,自从投降之后就不知道被送到哪儿去养老了,不提也罢。秦始皇这个皇帝有两大特征,一是大权独揽,每天不批完一石的奏章不睡觉,把自己累得半死,最后还没落什么好名声。这一点共尉和他正相反,共尉一个月也批不到一石的奏章,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三公九卿了,白公、陆贾、郦食其他们忙得半死,他却逍遥自在,也亏他好意思。秦始皇的第二个特点是子孙互相残杀,胡亥为了那个皇位,一口气将秦始皇当时在世的子女杀了个精光,这一点共尉想必也不想见到,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不管是名正言顺的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他都疼爱有加,他肯定不会希望自己哪一个儿子将其他的兄弟姊妹杀了。如果从这两点上想,吕雉说共尉要将王位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记住,他要你强,你不强也强,他不希望你强,你强就是自找麻烦。”吕雉郑重其事的对吕媭说:“学学薄姬,淡泊一点,你才能重新过上以前那种受宠的日子,而不是象现在一样,天天患得患失的,看起来象个怨妇。”   “我是怨妇?”吕媭不满的瞪了吕雉一眼,吕雉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陪着笑:“姊姊说错了,姊姊说错了,妹妹原谅则个。”   吕媭被她逗笑了,没好气的甩开她的手,哼了一声。   ……   郦食其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上面堆得老高的公文散了一地。   “给我查,一个个的查,把他们的老底全给我翻出来。”   属吏们噤若寒蝉,一个也不敢吱声。年关将近,所有官员们的考核也即将开始,谁也没料到,忽然之间冒出来许多人揭发官员们有贪污的劣行。这样的事每年都有,但是象今年这样突然集中暴发的,郦食其担任御史大夫八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属吏们心知肚明,知道这是商人们因为捐款的事情心里不快,故意找麻烦。咸阳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点权,虽然律法严,为吏之道一个个也背得滚瓜烂熟,可是要说都干干净净,那也是不可能的,特别是那些和商人交道打得多的部门,看着这些家伙一个个日进斗金,心里有点不平衡,借机揩点油,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商人们和气生财,平时也不会吝啬,但是今年不同,一下子被人强借了两成家产,再看到这些官员,他们自然心里有气,自己不敢出头,找一些人告状,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于是官员贪污的案件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让郦食其吃不消了。以往每年共尉问他官员的监察情况时,他都拍着胸脯说,大王英明,我大楚的官员都很清廉,现在怎么说?   “大人,大战在即,恐怕乱不得啊。”御史中丞周昌匆匆的赶来,一面让人将地上的公文收拾起来,一面小声的劝道:“不少官员都在忙,这个时候如果彻查,只怕……”   郦食其又羞又愧,十分伤心。他一个高阳酒徒,落魄半生,跟了共尉之后,一跃而成为三公之一,尊宠无比。共尉对他十分信任,将监察官员的重任交给他,他也自觉一直比较尽心尽力,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捅出来这么大一件事,忽然之间,他认为清廉的官员都成了贪官,那他这个御史大夫岂不是失职之极?   “怎么能让这些蠹虫逍遥法外?”郦食其慢慢的冷静下来,坚定的摇摇头:“大王以法治国,如果就这么放过了,还有什么信义可言?法不责众,我是御史大夫,监察不力,我要负主要责任。我这就进宫去向大王请罪,自请贬退。”   “大人不可。”周昌大吃一惊,连忙说道:“大人贵为三公,又德高望重,是我大楚官员的楷模,如果大人自贬,那么朝庭的脸色何在?大王一向器重大人,尊宠有加,如果大王因过失职,不仅大人的名声毁于一旦,大王识人之明,也将因此受损啊。大人,请你三思啊。”   郦食其抬起头,眼中寒光四射,大声怒斥道:“你胡说什么,有过不纠,那是君子所为吗?我岂能因为这些虚名而欺君枉上?滚开!”   周昌面红耳赤,不敢吭声。郦食其端端正正的坐好,铺纸磨墨,写了一份自劾的奏章,然后脱去自己的官服,去冠,亲自捧着奏章,徒步向咸阳宫走去,到了咸阳宫前,将奏章双手奉给门前的中郎,自己退到门旁,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听候发落。   御史大夫府和咸阳宫隔得不远,也就是二百步的距离,但是来往的官员不少,忽然看到郦食其这样,都惊讶不已。没多长时间,这件事就传遍了附近的官邸。   共尉正在宫里逗儿子玩,忽然看到中郎捧着一份奏章急急忙忙的进来,不免有些好奇,打开奏章一看,却是郦食其自劾失职的奏章,也吃了一惊,再听中郎说郦食其跪在外面请罪,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出了宫。一见到共尉,郦食其趴在地上,老泪纵横:“臣辜负大王的信任,死罪死罪。”   共尉赶上前去,连忙将郦食其掺了起来:“郦公,何至于此,快快进宫说话。”一面说,一面亲自扶着郦食其进了咸阳宫,将他扶到侧殿,吩咐人打水给他洗了脸,然后才和声问道:“郦公,为何如此?”   郦食其连连摇头,将收到大量的举报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伏在地上,连声请罪。   共尉笑了:“就这事?”   “大王,这件事还小吗?臣一直在大王面前大言不惭的说,官员之中绝大部分都是清廉的,实际上并非如此,臣失职在先,欺君在后,愧对大王的信任,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共尉看着这个痛哭流涕的老臣,忽然有些感慨,前世见惯了那些失职之后千方百计掩饰的官员,却没想到一个封建官僚却有这样的勇气,不惜自毁名声,敢于坦承自己的失职。   “郦公,你的责任,我们稍后再说,你还是先将这些举报查实了之后再说吧。”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十八节 推波助澜   陆贾和白公很快得到消息赶了过来,面面相觑。特别是陆贾,他由衷的感到惭愧,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局促不安。共尉当初要求加强法治,陆贾第一个反对,他说秦就是以酷法而亡的,现在如果立刻就加强法治,那会让人觉得是继秦的暴政,不利于新政权的稳定。当时共尉采纳了他的意见,在随后的几年里,共尉又多次跟他提过要强化法治,但是陆贾都没有认真的去执行,在他的影响下,郦食其等人也多少有些放松,官员贪污的事情虽然一直在查,但是并没有全力以赴。每年报上来的结果看起来都不错,似乎从另外一个侧面证明了,以仁义治国就是比法治国强。   可是现在的事实给了陆贾一个响亮的耳光。   “大王……”陆贾摘下冠,和郦食其并肩跪倒:“臣……”   共尉笑了:“这是怎么回事,陆公,你也有罪?”   陆贾无言以对。   “都起来吧。”共尉吁了口气,示意他们都起来,摆摆手:“官员有贪污问题,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不管是法治还是仁义,都有漏洞可钻,只不过管得紧一点,这种情况就轻一些,如果放纵了,就会成为大患。以前你们鉴于秦的速亡,不希望我步他的后尘,这一点我能理解,总的来说,这几年的稳定也与这个政策不无关系。不过,这几年经济恢复得比较快,出来了一批富人,那些官员们经手的钱多了,难免有些心理不平衡,你们要及时的做好监管工作,不能让他们的贪念膨胀。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诸公当牢记啊。”   “臣等谨记。”郦食其和陆贾一起磕头。共尉没有责怪他们,但是他们自己却十分内疚。   “大王,臣有些担心。”白公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说道:“边疆大战在即,这个时候严查官员贪浊的事情,只怕会引起不安。这些官员虽然有不法之事,可是大部分人做事还是勤恳的,万一……”   “你怕牵连过大,影响了边疆的战事?”共尉胸有成竹的笑了:“不妨事,这次突然冒出来不少,所以你们觉得吓人,实际上可能还要更多一些,但是,这些人与庞大的官员数量比起来,总还是少的,不至于影响到政务的运行。再说了,总不能因为可能影响边疆的战事,就把这些举报压下来不查吧,那样岂不是乱得更利害。”   “不然。”白公摇头道:“臣以为,这次举报来得如此集中,又大部分集中在与商人有关的部门,显然不仅仅是举报那么简单,臣以为,这是有人在故意惹事,大概……”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共尉,共尉的脸色还是很平静,平静得让白公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不要问是什么动机,先问他们举报的是否属实。”共尉见白公打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说,这才起身站了起来,摆摆袖子,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有些茫然的三公:“百姓有举报的权利,你们有追查的责任,至于他们举报的后面是不是有其他的背景,你们可以去猜测,可以去分析,可以去引导,但是千万不要做出打击报复这样的事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样的道理我想你们都是明白的,那宫门口的谤木,也不仅仅是做做样子。诸公切记。”   “大王,那这件事该当如何处理?”陆贾追到门口,拦住要出门的共尉。   “你对自己的职责不清楚吗?”共尉皱起了眉头,不快的看了一眼陆贾,然后轻轻的拨开陆贾,大步走了。陆贾被共尉抢白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看着白公和郦食其。郦食其跺了跺脚,恨声道:“老夫一世英名,没想到晚节不保。把这件事做完了,老夫向大王乞骸骨,回高阳去度此残生了。”说完,大步冲出了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公,你也是,怎么这个时候糊涂了?”白公缓缓走到门前,看着外面站得笔直的中郎,似乎是在对陆贾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大王奉行黄老,无为而治天下,不涉及具体的事务,这是我们当初一致赞成的,权利是我们的,当然责任也就是我们的,只是没想到,这责任是这么大啊。老夫也累了,这一仗打完,我也想去享享清福了。”   陆贾咂摸着白公的话,轻轻的嗯了一声,和白公结伴出了门。阳光下,白公额边的一绺白发煞是刺眼。   共尉回到后宫,脸色如常的陪着儿子玩耍,白媚心事沉重的走了进来,看着笑得很开心,很童真的共尉,犹豫了好半天,才凑到共尉身边,轻轻的坐了下来:“大王,我觉得这件事,好象跟武姊姊发起商人们捐助有些关系,会不会是他们不情愿,却又不敢违抗,所以才找出这些事来。”   共尉挥挥手,让孩子们到别的地方去玩,直到孩子们雀跃的身影消失在墙角,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脸色很沮丧的白媚,淡淡的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白媚没想到共尉会这么说,她愣在那里,不知接下去怎么说。过了好半天,才喃喃的说道:“臣妾……给大王惹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共尉哂然一笑,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再说了,就算有麻烦,也不是我的麻烦,发起捐助的不是我,要去处理这件事的也不是我,我只是很淡然的站在外面看着他们,适当的时候,去推一把罢了。”   白媚不解,狐疑的看着共尉。共尉眨了眨眼睛,有些遗憾的说道:“真可惜,和我预期的还差一些,这些人的胆子毕竟还是太小了。”   白媚更不解了。   共尉转过头,看着眼神很茫然的白媚,得意的笑了:“好了,暂时想不通,就慢慢想,我说,你的飞凤营准备得怎么样了?这新年快近了,不会太丢人吧?”   白媚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说什么飞凤营的事啊,她完全被共尉的话搞糊涂了,琢磨了半天,也没猜出共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她们呢?”共尉看了看四周,问道。   “谁?”白媚一惊。   “少姁她们俩个。”   “不清楚,薄家妹妹应该在宫里,少姁这两天经常去娥姁府中喝茶下棋,大概不在宫里。”   “怀了身孕,还这么好动。”共尉撇了撇嘴,又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白媚:“我说王妃,你是不是也应该主动一点,不要总把我往别人那里推?太上王可下了任务,你不给我共家再添两个孙子,是不成的。”   白媚的脸上飞起两朵红霞,羞涩的低下了头,声音轻得象蚊子叫:“臣妾努力就是。”   郦食其收到的举报人证物证确凿,没花什么功夫,就查了个水落石出,他把查实的这些案子按惯例公布在每月一期的通报上,很快就在咸阳城成了热门话题。这些案子的共性很明显,不少人都看了出来,这后面显然有商人的影子。有人认为,这是商人对捐助的事情不满,涉嫌报复,应该加以深究、严惩,有的人则认为,商人这么做虽然有发泄的嫌疑,但是他们举报的都是事实,无可厚非。而又有人说,商人这么做,显然有些小家子气,你们有意见,当初就不要捐嘛,捐了之后又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随即又有人反驳,这种情况下,谁敢反对?   各式各样的议论针锋相对,被非议的商人们发现自己最终还是没能脱身事外,虽然朝庭只是把案子查实了,并没有追究他们的动机,可是民间的舆论却渐渐的热烈起来。   郦食其见事情的发展正如共尉的所料,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波动,心里也有了底,他索性主动向百姓征求线索,对涉嫌有不法行为的官员进行追究,日夜忙个不停,揪出了一批又一批蛀虫。   共尉最近也很忙,项羽的捷报到达咸阳,共尉十分高兴,他和白公商量了战事的后继安排,他认为,匈奴人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在听到项羽深入的草原后,一定会急于回到王庭去防守。这种情况下,以骚扰追击的方式给予匈奴人重大打击,可以减少项羽后期作战的压力,以重驭轻,已方的伤亡可以减小到最低,有利于最后的决战。   白公、李左车等人表示赞同。   共尉随即找来了在军学院读书深造的李恭,让他带着人立刻赶回驻地,把消息带给傅宽他们,命令由西柱国桓齮为主将,骠骑营傅宽、冀侯章邯为副将,伺机进入月氏境内,对匈奴人进行有效的打击,以杀伤其有生力量为主,尽量避免大决战,以免没有必要的伤亡。   李恭领命而去。   武威。昆莫愁眉不展,他收到赖普的消息已经有半个月,楚人要把商税降低一半,这样的幅度让他十分牙疼,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是在回到会氏王庭的时候,他听月氏王大概提过,楚人提供的商税已经是月氏称雄西域的最大支撑,一下子降了一半,那月氏王能答应吗?虽然月氏王说了,一切事务由他决定,可是这么大的决定,他还是不敢做主。   他找过陈平,希望他从中斡旋一下,可是话还没开口,陈平就告诉他,他挨批评了,咸阳对他的工作十分不满,月氏人收了他们的钱,但是却不能保证商路畅通,导致商人们损失惨重,怨言四起,要他回咸阳述职,言下之意很明显,你这个肥缺该换人了。   听陈平这么说,昆莫的话就无法出口了。就在他犹豫要不要答应的时候,会氏城送来了消息:匈奴人攻破了会氏城,砍掉了月氏王的脑袋,把王宫里积累的财富掳掠一空,月氏王族大部分被杀,只有王妃在千余人的保护下仓惶西逃,不知所终。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突然得昆莫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揪住满身血污的信使,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怎么可能?”   信使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这件事确实太离奇,离奇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会氏王城是坚固的,这一点不仅月氏人一清二楚,应该说是整个西域的人都一清二楚。月氏王以三万人马坚守了四个月,匈奴人二十万大军损失了三四万人,也确实没能攻破会氏城。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入侵月氏,发一笔横财的梦想成一个笑话,头曼单于已经做好了灰溜溜的回到草原去的最快打算,一切,都因为冒顿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冒顿和共尉联手,希望利用西楚的实力消耗头曼的实力,为自己争夺单于之位创造机会,没想到转手就被共尉卖了,头曼派大军追杀他,还下达悬赏,让冒顿成了匈奴人眼中的一笔财富,就连那些势力大一点的马贼都在寻找冒顿的踪迹,在这种情况下,身边只有百余骑的冒顿日子过得很凄凉,他只能到处流浪,和一只丧家犬没有什么两样。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逃窜到了冥泽附近,听到了头曼正在围攻会氏城,却久久无法破城的消息。被头曼的追杀令逼得无处藏身的冒顿听了,做了一个相当冒险的决定。他带着手下来到头曼的大营,请见头曼。头曼正火大,一看到冒顿,当场就要拔刀杀了这个逆子。可是冒顿说了一句话,让他打消了主意。冒顿说,我既然到这儿来,就不怕你杀我,可是你要杀了我,你就没有机会进会氏城了。   头曼这才想起来,冒顿当年可是在会氏城做过人质的,他对月氏的情况要比自己熟悉。   见头曼安静下来,冒顿松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如果你能听我的,我可以帮你进会氏城,但是你要取消追杀令,另外,事成之后你赏我一块牧场,不要大,让我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行。   头曼略作考虑,当即答应了冒顿的要求。冒顿随即让头曼退军百里,做出一副撤军回草原的架势,然后自己进了会氏城,请见月氏王。   月氏王和冒顿是熟人,他也知道冒顿被头曼追杀的事情,所以对冒顿提议追击头曼的建议虽然不以为然,但是对冒顿也没有什么什么疑心。大战之后,他从极度的紧张中松懈下来,警惕性不足,给了冒顿一个天赐良机。当天夜里,冒顿打开了城门,悄悄潜伏回城外的头曼带着人一涌而入。他们付出了三四万人的代价却无法攻克的会氏城就这么得手了。头曼当然不会客气,亲自带着人杀进了王宫,割下了月氏王的首级,然后大杀四方,只有王妃幸运,她在一部分亲信的保护下逃了出去。   月氏王积累的财富全成了头曼的战利品,看着满满当当的府库,头曼开心得放声大笑。他遍赏群臣,给了冒顿不少财物,然后又指定了一块比较偏僻的牧场给他。冒顿心满意足的走了,虽然那块牧场并不大,可是对他来说,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   会氏城给头曼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了,一旦得手,头曼自然要大加报复,他对会氏城实行了三光政策,钱抢光,城烧光,人杀光,曾经雄踞西域的会氏城成了人间地狱。   听到自己的亲人被头曼杀死,昆莫痛得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一醒来之后,他就拉着陈平,痛哭失声:“你们的条件我答应,全都答应,只有一个要求,立刻请你们出兵,帮我击败匈奴人,报仇血恨。”   陈平大喜,随即把消息送到边境枕戈待旦的桓齮手上。桓齮接到消息,立刻带着傅宽和章邯进入月氏境内。赶到武威之后,昆莫在陈平的陪同下,向桓齮哭诉,请桓齮立刻出兵攻击匈奴人,为月氏王报仇。   桓齮却没有着急,他先向昆莫和陈平了解武威的兵力情况,然后对昆莫说:“你只有六七万人,我们只有八万人,加起来也只有十五万左右,而且你们新失王城,士气低落,不宜作战。与此相反的是,匈奴人不仅人数比我们多,而且士气正旺,你这个时候赶去和匈奴人决战,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昆莫急了:“我答应你们的条件,请你们来,是帮我报仇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桓齮安慰他说:“左大将,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你想报仇是一回事,能不能报成仇又是另一回事。现在匈奴人兵力占优势,士气占上风,你难道去送死?要是去送死,那还是你自己去,我楚军可不掺乎这件事。我家大王是让我们来帮忙的,可不是让我们来送死的。”   昆莫当时就火了,站起身来就要和桓齮理论,章邯和傅宽一看,也板下了脸。陈平连忙将昆莫拉住,生拉硬拽的将他拖出了大帐。   “你想好了,是想逞意气,还是真想报仇?要逞意气,你的事我就不管了。你要是真想报仇,就要听桓柱国的。他们千里迢迢的赶来,可不是看你逞意气的。我家大王也绝对不会同意他们不顾惜士卒的性命。你可要搞清楚,我大楚装备一个士卒的代价,可是你们月氏人的几倍。”   昆莫一下子听明白了。对啊,双方兵力是差不多,可是楚人的装备那是匈奴人不能比的,两相一比较,楚人的实力并不比匈奴人差啊,只要楚人愿意出手,收拾匈奴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个时候和桓齮治气确实不是个明智之举。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十九节 权衡利害   桓齮派出斥候,打探匈奴人的动向,同时大军向会氏城方向移动。从会氏城回到草原有三条路,最西面的一条就是头曼的来路,从冥泽方向进入,最东面的一条是从休屠泽方向进入,中间一条却是取道居延泽。头曼现在志得意满,不需要再隐藏行踪,所以他应该不会再从西面的冥泽绕圈了。而桓齮大军向前逼近,也堵死了通往休屠泽这条路,除非头曼要和楚人决一死战,否则他一定会选择从居延泽离开。   桓齮的行军速度并不快,而且,他让十几万大军抱成团,前后互应,不给匈奴人任何袭击的机会。昆莫很着急,这样到什么时候才能与匈奴人开战?冬天快到了,匈奴人要是回了草原,难道还让我追到草原上去?   他不敢和桓齮理论,只能找陈平发牢骚,陈平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放心好了,就算头曼回了草原,他的日子也不多了。”   “为什么?他病了吗?”   “身体病没病我不太清楚,但是他的心病一定不轻。”陈平得意的笑笑,伸手指了指东方:“我大楚既然决定要对付他,他怎么能安生?我们楚人的是讲义气的,说要来帮你,就一定会帮到底,我们发动的不仅仅是这里的八万大军,北柱国和东柱国也会同时出击,总兵力超过全部兵力的一半,而动用的财力、物力更是不计其数,你说我们够不够意思?”   昆莫有些怀疑的看看陈平,不太相信他的话。   “实话告诉你吧,咸阳那边虽然在和你谈条件,其实我们已经出手了。十天前,项侯一万大军,在白狼水大破姑夕王的三万精锐,当场斩杀姑夕王,现在项侯深入草原,到处剿杀匈奴人的留守人马,消息一旦传到头曼的耳朵里,你说他会不会得心病?”   昆莫有些明白了,但是他没有高兴,反而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楚人这么大动干戈,远不是帮他复国这么简单,他们谋求的东西,也不会仅仅是减少商税,会氏城被攻破,或许正是楚人的计划之内的事情。   “陈大人。”昆莫犹豫的开了口,试探的对陈平说道:“我月氏此次受到重创,以后还要请大楚多多扶持啊。”   陈平回过头,打量着昆莫的脸色,过了一会,他笑了:“左大将,你很紧张。”   昆莫干笑了两声,默默的点了点头:“陈大人,我没法不紧张。我们现在是一只受伤的羊,匈奴人是一只凶残的狼,而你们大楚就是一头虎,谁知道哪一天就被你们吃了。我现在简直是如履薄冰啊。”   陈平很好奇的打量着昆莫,忽然扫视了一下四周,将昆莫拉到一旁,郑重其事的对他说:“左大将,我们相处这么久了,有些话,也就不瞒你了。”   昆莫一听这话,心情顿时紧张起来。月氏现在的实力全在他这里,而楚人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上,如果楚人想对他动手,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担心的也就是这个,现在看陈平的脸色这么慎重,他知道陈平后面的话关系着他的将来,不能掉以轻心。   “我大楚打这一仗,当然是为了帮你,但是,我们不否认,之所以愿意帮你,是因为我们目前很需要这条商路。”陈平指了指西面的天空,沉静的目光一直看向遥远的天边,声音也变得空灵起来:“从咸阳传来的消息,今年因为匈奴人围攻会氏城,大量的丝绸积压在咸阳,已经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你们收了钱,却不能办事,这一点,我大楚上至大王,下至商户,都十分恼火。你要知道,武夫人、张君侯、田君侯都是丝绸商人中的巨擘,半年商路不通,给他们造成的损失足以让他们说动大王,砍了我这颗脑袋。”陈平抬起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比,脸色很阴沉:“大王虽然信任我,可是我家大王不怎么管事,如果三公都同意换掉我,大王也只能照办,所以,你们不仅影响了商人的利益,而且直接把我推下了火坑。”   昆莫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嗡声嗡气的说道:“我知道,我们对不起陈大人。”   “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还说你们月氏的事情。”陈平摆摆手,打断了昆莫的话。“月氏王死了,现在月氏的实力全掌握在你的手里,能当月氏王的人,只有你左大将。可是,从我大楚的角度来说,谁来当这个月氏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月氏王能不能保障这条商路的安全。如果他还是收了钱却不能保证安全,那么,这个王就不是我们需要的月氏王。我们只能到大宛、到乌孙,却寻找更合适的合作对象。左大将你是聪明人,可以想到这将是什么样的结果。”   昆莫的后背嗦嗦的直冒凉气,他知道陈平这句话后面代表的意思。你可以做月氏王,但是你要保证你能满足楚人的要求,如果不能满足他的要求,那么你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楚人一旦和乌孙或者大宛合作,那么月氏就不是能不能收到税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继续存在的问题。   更让昆莫紧张的是,月氏遭此重创之后,根本没有压制乌孙、大宛的实力,他根本承接不下这桩生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保护商路的巨大利润被乌孙或者大宛拿走,一旦乌孙或者大宛得到了这个机会,他们的实力就会飞快的增长,到时候不用大楚动手,他们就会将月氏一口吞下。   换句话说,如果昆莫不能保证商路的安全,等待他的就是一条死路。   可是仅凭他自己的实力,他根本保证不了商路的安全。   昆莫呆呆的站在那里,额头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陈大人,我……”昆莫的嗓子发干,声音中充满了惶急。   陈平无奈的摇摇头:“不瞒左大将说,这些话原本是不该对你讲的,如果被别人知道我这么说,估计不用回到咸阳,现在就可以将我拿下,我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昆莫连忙拍着胸脯说:“陈大人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陈平点点头:“如果不相信左大将,我也不会对你说这些。说实话,我也希望能立一功,减免一些罪责,这样大王的面子也能挽回一点,我也有机会起死回生啊。”   “陈大人,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昆莫从陈平的话中听出了一线希望,连忙紧紧的抓住。陈平打量着他,眼神专注,似乎在考虑应该不应该把心里的话对昆莫说,昆莫十分紧张,目不转睛的看着陈平,竖起了耳朵,屏住了呼吸。   陈平过了好久,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以月氏的实力,现在来看,似乎很难保证这条路的畅通了。”   “嗯。”昆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话都不敢说了,生怕一开口,那颗心就会从嗓子里蹦出来。   “但是左大将如果有我楚人的帮助,那么你在西域还是有机会称雄的。”陈平循循善诱的说道。   昆莫想了想,再次点了点头:“嗯。”   “但是,我们这次帮你,已经是费了很多口舌,如果左大将希望我们一直这么帮下去,恐怕也不太现实。”陈平缓缓的说道,“就算是左大将愿意出重金购买我们的军械,加强力量,恐怕也是饮鸩止渴,不能持久的。”   昆莫额头上的汗又一颗颗的滴了下来。   “但是,我想到了另外一条路。”陈平看着紧张万分的昆莫,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是,我不知道左大将愿不愿意接受。”   “陈大人快说,究竟是什么路?”昆莫顾不上失礼,连声说道。   “我知道,大王一直想灭了匈奴。朝中的官员曾经就匈奴地能不能占,合算不合算这个问题进行过讨论。最后大王说,只要能保证边疆的稳固,哪怕边郡不能自给自足,需要从中原调拨一部分钱粮支持,也是值得的。我就在想,西域的商路比起匈奴地来说,重要性更胜一筹,如果左大将能够真心的为我大楚着想,大王也许会愿意将左大将与驻守北疆的将军们一视同仁。”   昆莫睁大了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听出陈平的意思了,这是让他向楚人投降,做他们的属国,月氏从此成为楚的一部分,他这个月氏王,当然也就落空了。   “这是我的一点私心,左大将不妨考虑一下。”陈平挠着眉头,愁眉苦脸的说道:“其实我也只是一说,就算左大将答应了,我也不知道朝庭会不会同意。那些带兵的将军们都想着立功封侯,恐怕不希望丢掉这个机会。唉,我还是多想想回咸阳之后怎么向令尹府解释吧。”说完,他摇着脑袋,唉声叹气的走了。   昆莫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动弹,陈平的话在他的脑海里来回震荡,让他无法宁静。   头曼接到了草原上传来紧急消息,目瞪口呆。项羽以一万人马击溃了姑夕王,然后带着人进入草原深处,所向披靡,他留下的那些留守人马根本不是项羽的对手,所击辄破。短短的时间内,草原腹地就被项羽搅了个天翻地覆,一片狼籍。   头曼不敢怠慢,立刻把正在会氏城享福的诸王集合起来:“诸位,我们上当了。”   诸王被人从温柔乡里拖出来,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又听到头曼来这么一句,更是莫名其妙,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头曼。头曼一甩手,将刚刚送到的几个传送消息的木牌扔到他们面前:“你们看看吧。”   匈奴人没有文字,他们传送消息只有用简单的图画,木牌上画着一个匈奴小人倒在地上,身首分离,鲜血染红了整个木牌,显然是货真价实的鲜血。诸王一看,顿时紧张起来。   “楚人打败了姑夕王,进入了草原内部,现在到处杀人,我们的部落……”头曼气息有些不畅,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但是他紧张的神态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事态显然很严重。   “不可能。”蒲类王愣了一下,一蹦三尺高,他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的大吼道:“楚人怎么可能深入草原?他们都是吃草的羊,怎么可能象吃肉的狼一样纵横草原?姑夕王有三万精锐,楚人怎么可能击败他?”   头曼斜着身子靠在王座上,一只手支在扶手上,手指摩挲着浓密的胡须,眼睛盯着蒲类王,冷冷的看着他,直到他吼完了,这才轻轻的吐出几个字:“我也不相信,可是这些牌子假不了,我要回王庭去,你们可以留下,继续享受会氏城的美酒和女人。”   右蒲类王看着手里的木牌,眉头皱成了疙瘩,牌子上的血腥味虽然已经淡去,可是这些干血迹却是那样的实在,那样的刺眼,他知道,不到万分焦急的时候,族里的人不会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头曼所说的情况,十有八九是真的,虽然他也觉得,项羽击败姑夕王的战斗太过离奇。   “单于,还有更准确的消息吗?”   “更准确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但是,我之前收到过一些零碎的消息,当时没有太在意,现在看起来,那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头曼迟疑的说道:“大概五六月份的时候,我收到消息说,原先的东楚王项羽到了蓟城,还指挥他原来的八千子弟兵,这个人……”   “是不是巨鹿城下大破三十万秦军的那个项羽?”右蒲类王插了一句嘴。   “就是他。”头曼赞赏的看了一眼右蒲类王,匈奴人里面象他这样注意楚人信息的不多,特别是右蒲类王的驻地和楚人还隔得那么远,照常理说,他根本不需要关心楚人的情况的。“他不光在巨鹿城下大破长城军团,还在一次战斗中,以四千骑兵击败了燕赵齐的数万联军。这个人……”头曼喃喃的说道:“是个用骑的高手,他是楚王的结义兄弟,楚王很信任他,给他装备了一人双马,全套量身定制的军械,战斗力很高,姑夕王虽然有三万人,可要说被他击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听了头曼的解释,诸王倒吸一口凉气,楚人在五六月份就开始准备,那岂不是说,他们还没有入侵会氏城的时候,楚人就准备深入草原了?之前的谈判,全都是谎言,他们以为迷惑了楚人,谁知道最后却是自己被楚人糊弄了。   “乌丹这个笨猪!”头曼咬牙切齿的一声闷喝,手中的金杯被他捏得变得形。   “大王,现在怎么办?”右蒲类王将木牌还到头曼的案前,轻声问道。   “撤回王庭。会氏城也破了,月氏王的财富大家也都拿到了,再在这里呆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能等着迎接楚人和月氏人的反击,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头曼站起身来,看着神色各异的诸位:“如果龙城被项羽占了,就算我们拿下十个会氏城,那也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可是,好容易拿下了会氏城,就这么放弃,岂不是太可惜?”右蒲类王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是可惜,但是要论守城攻城,我们不是楚人的对手。现在走,还来得及,等楚人赶到,我们再想走恐怕都走不了了。”头曼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现在回去,我们的兵力足以应付项羽,要是被缠住了,那就得杀出一条血战,就算回到草原,也是伤痕累累,无力再战。既然要走,迟走不如早死。”   右蒲类王沉思了片刻:“单于言之有理。”   “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回去的,就立刻准备动身,如果不想走的,”头曼扫视了众人一眼,冷笑一声:“我也不强求,只希望你们自已保重,不要被月氏人和楚人联手打得半死。草原上今年不安生,你们别怪我抽不出精力来救你们。”   头曼说完,站起身走了。诸王互相看了看,神色各异。有的说要跟着单于回到草原去,有的只顾左右而言他,蒲类王更干脆,回驻地就回驻地,反正我的驻地和楚人不搭界,回去更安全,反正老子这次也发了不少钱,回去也可以过个舒服日子。   商议已定,各自散去,三天后,头曼带着抢来的大批财物和人口,起身返回草原。消息很快被正在缓步接近会氏城的桓齮的斥候得知,飞速报回。桓齮得知,立刻召集诸将议事,现在匈奴人开始撤退了,他们放弃了易守难攻的会氏城,带着大批的财物和俘虏北上,速度肯定不会快,我们要追上去,一口一口的将匈奴人吃掉,这需要大家通力合作,千万不能自行其事,以免被打狼不成,反被狼伤,要知道,匈奴人的总兵力可在我们之上。   桓齮说到这里,把目光看向了昆莫,昆莫犹豫了好半天,站起身来一抱拳:“桓柱国言之以理,昆莫深表赞同。昆莫愿意听同桓柱国的指挥,统一行动,痛击匈奴人。请柱国下令吧,昆莫一定通力配合,绝无二话。”   桓齮满意的看了一眼陈平,然后对昆莫说:“左大将深明大义,十分难得。你放心,只要我们精诚合作,这次一定能为月氏王报仇血恨,让匈奴人血债血偿。”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节 欲擒故纵   战马奔腾,战刀飞舞,箭矢交驰,血花怒放。   楚军骑兵在项羽等人的带领下,越战越勇,匈奴人在他们猛烈的攻击面前,很快就失去的抵抗的勇气,一小部人落荒而逃,大部分扔下武器,跪倒在地上,向楚军投降。   “吁——”项羽紧紧的勒住了乌骓,跑得正起劲的乌骓有些不满意,昂首长嘶。   “桓楚,你率部追击。”项羽用手中血淋淋的长戟指着桓楚。   桓楚兴奋的大喝一声,带着萧公角和丁固飞驰而去。   “季布,你们打扫战场,稍做休息。”项羽又对着满脸杀气的季布喝道。   “喏。”季布圈住了战马,带着人将跪在地上的俘虏们包围起来。匈奴人趴在地上,浑身发抖,他们已经被这些从天而降的楚人杀破了胆。一来中原人从来没有象他们这样深入草原作战的,二来他们印象中的中原人也没有这么凶猛,他们不仅象匈奴人一样全是骑兵,而且装备远比他们精良,战术也丝毫不比他们逊色,七千多人呼啸而来,第一个照面就打得他们狼狈不堪,不过两个冲锋,就把他们击溃了。他们从发现这些楚军开始,到最后被打得跪倒在地,也没有想明白这些楚人是怎么到达这里,又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从他们精妙的配合来看,如果说他们是碰巧发现了这个部落,恐怕也太巧了一些。   季布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了。项羽是主将,他不会亲自动手处理俘虏,向来是季布和桓楚分工,一个追击残敌,一个打扫战场。打扫战场也简单,受重伤的全扔到一边,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是活下去还是喂了狼,全看他们的运气,楚军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照顾他们,身体强壮的男人和年龄合适的女人留下,到时候派十几个人押往边境,韩信带着大军就在他们身后不远,随时准备接收这些俘虏。进入草原一个多月,他们已经送了近万俘虏给韩信。   将士们各有分工,季布在清理俘虏的时候,项羽所带的人马开始准备晚餐,他们从俘虏里面挑出一些看起来比较听话一些的人,利用他们自己的工具,宰杀牛羊,充作随军的干粮。项羽下令,韩信给他们配备的肉脯、鱼干不准轻易动用,那是留着预防万一的,只有有可能,他们总是尽量就食于敌。   匈奴人惊讶的发现,刚才杀人不眨眼的楚军突然变得温和起来,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听话,楚军并不凶恶,特别是那个天神一般的将军,对人更是和气,一个匈奴老人给他送上刚煮好的羊肉时,他居然冲他点了点头,露出和冬天阳光一般温暖的笑容。   项羽端着盘子,却没有立刻去吃盘里的羊肉,他巡视了一眼四周,见将士们都吃上了,这才拔出腰间的小刀,割下一块肉送到嘴里。他嚼得很细,吃相很文雅,一点也不象那些士卒狼吞虎咽,汤水淋漓的,他甚至将头向前伸出一点,以免肉汁滴到自己的战甲上,那副架势一点也不象战场上,倒象是参加大王的新年大飨,旁边坐的也不是粗鲁的士卒,而都是有身份的人。   项羽对士卒很好,只要有一个士卒还没吃上饭,他不会自己先吃,只要一个士卒还没有帐篷,他也不会先钻进帐篷,他与这些士卒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保持着那一份优雅。士卒们都已经习惯了,几个月的训练,一个多月的战斗,这个战斗时如烈火一般激昂,平时如清泉一般安静的项侯已经获得了所有士卒的尊敬,不管他们是来自羽林骑,还是来自新补充的江东子弟兵。   天色将黑时,桓楚带着人回来了,他冲到项羽面前,翻身下马,得意的大笑着,将一颗人头扔到项羽的面前:“君侯,幸不辱使命,追出七十里,将这胡狗给宰了。”   项羽看了一眼桓楚后面被绳子捆着手牵成一串的俘虏,笑了笑:“当真七十里?”   桓楚用力的点点头,胸脯拍得咚咚响:“君侯放心,绝对是七十里,我桓楚男子汉,大丈夫,绝无虚言。再说了,这时间是死的,君侯估算一下就能清楚了。”   “嗯,这就好,切不可大意。”项羽拍拍桓楚的肩膀:“辛苦了,功劳我给你记下,你带着兄弟们去吃饭吧,我们今天就在此休息一夜,等李大人的消息到了,我们再出击。”   “好咧。”桓楚兴奋的应了一声,带着手下去吃饭,羊肉、牛肉在锅里煮了几个时辰,已经焖烂了,入口即化,浓郁的香气让饥肠漉漉的他们食欲大开,馋涎欲滴。   入夜,楚军就在匈奴人的营地里休息,项羽巡视完了营地之后,回到大帐,项庄还没有睡,正在收拾案上的笔墨,一听到项羽的脚步声,抬起头笑道:“兄长,书都准备好了,你是不是现在就开始看?”   “是什么书?”   “韩君侯刚刚送到的,咸阳新出的书,是大王在太学几次答学子问的合集。”   项羽点点头,脱下大氅扔给项庄,在项庄准备好的盆里洗了脸,然后坐到了灯下,拿起书翻了翻,然后对项庄说道:“子严,你去睡吧,不用陪着我。”   项庄应了一声,他知道项羽的习惯,只要有时间,他不是看书,就是研究地图,要不就写作战笔记或者是家信,总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然后才去睡。项庄不喜欢看书,他看到书就脑仁疼,所以他不陪着项羽。以前项羽也是这样,看到书就烦,到咸阳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转了性,喜欢起看书来了。项庄总觉得,这是受到了共尉的坏影响,共尉就有这个毛病,他每天睡前都会看书,所以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可能是项羽觉得自己这方面不如共尉,所以也强迫自己去看书,慢慢的居然也喜欢起来了。   项庄安排了值夜的亲卫,自己睡觉去了。项羽一个人坐在灯下,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的轻笑一声,笑得外面的亲卫也好奇不已,难道这书里真有什么魔力不成,以至于平时不苟言笑的项君侯居然会这么自得其乐?   草原上的夜很冷,呼啸的北风撕扯着枯萎的牧草,拍打着帐篷,灌满了人的耳朵,除此之外,天地之间好象很难找到什么声息,半夜时分,项羽放下了手中的书,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张开双臂打了个哈欠,拉过已经打开的羊皮褥子准备就寝,忽然,他停住了,侧耳倾听了片刻,忽然冲出了大帐。北风一涌而入,将大帐里的一点热气吹得无影无踪。   正在门口警戒的亲卫一看,连忙躬身行礼:“君侯有何吩咐?”   “别说话,有马蹄声。”项羽抬手阻止了亲卫,脸色凝重。亲卫眨了眨眼睛,凝神细听,过了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是有人在接近,马蹄声还挺急。”   “去看一看。”项羽转身回了大帐,睡在一旁的项庄已经起来了,他将大氅披在项羽的身上,又返身拿过项羽的刀和千里眼,紧紧的跟了出来。   马蹄声越来越急,很快,一个骑士冲到了营地旁,他翻身下马,扔了马缰,大步向中军行来。项羽早就候着了,一看这个骑士背上还插了一支箭,浑身浴血,连忙将他让进了大帐,吩咐道:“子严,让人拿些热食来,再叫一个医匠来治伤。你不要急,慢慢说,发现了什么情况?”   那个骑士感激的看了项羽一眼,喘了两口气:“君侯,李大人发现了一队人马,大概有一万五千多骑,装备不错,有不少人用的是我大楚提供的军械,防备很严密,看样子保护着一个什么重要的人物。李大人亲自潜到附近看了看,说是一个贵妇人,还有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少年,穿着很华丽。”   “离此有多远?”项羽沉着的问道。   “由此向北大概一百里。”   “地图!”项羽一伸手,项庄立刻从行囊里抽出地图送到项羽的面前,项羽摊开一看,手指在自己所在的位置点了点,然后向北划了划,沉吟了半晌道:“向北三百多里就是匈奴王庭,这个贵妇人出现在这个地方,又有这么高规格的护卫,很有可能是匈奴单于的阏氏。”   “那可太好了。”项庄眼前一亮:“真要抓住阏氏,那可发了大财了。”   “发财?”项羽轻声一笑:“这还是其次,重要的是,阏氏带着这么多人离开王庭干什么?她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对了,她们的前进方向是哪里?”   “向我军方向来了。”骑士一边喝着热汤,吃着牛肉,一边由医匠疗伤。“我就是和匈奴人的斥候交了手,这才受的伤。”   “向这边来了?”项羽的眼神一闪,“难道她们发现了我们的踪迹?”   骑士咽下嘴里的肉,连连点头:“李大人就是担心这个,这才让我尽快回来报信。他说,匈奴人的斥候虽然都被我们干掉了,可是这个消息很难隐瞒太久,有不少败军往那个方向去了,她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来过这里。请君侯做好准备,以免和匈奴人正面相遇。”   “正面相遇怎么了?难道我们还怕他?”项庄不屑一顾:“你们李大人的胆子太小了吧。”   “子严,不可放肆。”项羽喝住了项庄,很着重的对他说道:“这个情况很及时,敌军两倍于我,如果仓促接战,我们的伤亡可能会比大。有了他送来的这个消息,我们就多出几个时辰的准备时间,战与不战,主动权就可以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兵法有云,制人而不制于人,区别就在那么一点。”   项庄不敢反驳,低下头含糊的应了一声。   “很好。”项羽转过头对骑士说:“我知道了,你吃饱后就去好好的休息一会,到时候会有人叫醒你的。”   “多谢君侯。”骑士行了一礼,转身跟着人出去休息。项羽睡意全无,精神抖擞,他随即派出了斥候,在附近百里的范围内打探消息。黎明时分,斥候们送来了最新的消息,匈奴人大概一万五千余骑,从装备看,应该是王庭的精锐部队,旗号也是王旗,但是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昨天就宿在七十里以外的地方。   项羽略作思索,立刻命令将士们起身,所有的俘虏全部杀掉,财物带走。桓楚等人一听,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君侯,大军要作战,这些财物带着没有意义,反而会延迟大军的速度,应该全部抛掉,将士们久经战阵,一定会理解的。”   项羽嘿嘿一笑,他也不和桓楚解释,命令立即执行,桓楚见他坚持,也没有再说,他相信项羽既然要带着,必然有他的道理。   一声令下,将士们立刻行动,冲到俘虏营,将那些强壮的士卒全部斩杀,然后带着大包小包的财物,扬长而去。他们出发不久,斥候就送来了更新的消息,匈奴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正在加速追来。   项羽看了看北面的天空,微微一笑,命令将士们继续向南前进,速度却不快,与此同时,他命令斥候营不要追杀匈奴的斥候,让他们能够接近大军。将士们见匈奴人逼近,知道大战在即,虽然并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马,倒也并不紧张,自从白狼水一战以来,他们战无不胜,早已经不惧怕任何对手。   匈奴人很快就发现了楚军留下的战场,横七竖八的尸体,肆意横流的鲜血让匈奴人暴跳如雷,以前这种场景通常都是他们给中原人留下的记念,没想到这次中原人却反过来给他们留了个记念。   他们立刻把消息传给了阏氏。   单于不在王庭,阏氏抓住机会,带着自己的儿子呼征出来巡视周边的部落,冒顿不知所踪了,头曼老了,说不准哪天就会挂掉。头曼一死,她当然希望呼征能够接任单于,但是单于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一般来说,匈奴人的单于在就任之前,都已经是一方重将,甚至是左贤王,手下有相当的实力,继任单于是水到渠成,合情合理。但是呼征不一样,现在才十七岁,除了一些依附于她的人马之外,他手中没有具体的实力。这次趁着头曼远征月氏,阏氏把他带出见见世面,明年正月的龙城大会上,他也好正式亮相。   没想到,一下子就遇到了大事。   接到发现楚军的消息,阏氏又惊又喜。惊的是,楚军这么大胆,居然深入草原,离王庭只有三百多里,随时都有可能奔袭王庭,而他们却一无所知,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喜的是,楚军不足万人,而且一发现他们的行踪之后拔腿就跑,显然心虚得很,那么他们的实力必然有限,如果追上去击杀了这些楚军,就是大功一件,有了这件功劳,呼征的名声就会大振,将来继任单于的阻力就会大大减小。   但是她又害怕,毕竟呼征没有亲自指挥过战斗,而她也不懂这些,万一打虎不成,反被虎伤,那可怎么办?这一万多留守的大军损失了是小事,呼征要是有什么损伤,她可承受不起。   就在阏氏犹豫的时候,呼征已经跃跃欲试了,见母亲迟迟没有做出决定,他急了:“娘,你再想下去,楚狗就跑远了。”   “傻孩子,你知道什么。”阏氏瞪了他一眼,握紧了拳头,又放开,放开,又握紧,显然十分紧张:“楚军既然能深入到草原内地,他们肯定不会太差,而且楚军的军械你是知道的,根本不是我们匈奴人的装备能比较的,我们的箭也好,刀也罢,都不如他们,我们的皮甲,更没法和他们的铁甲相比,一旦相持起来,你如果受伤了,那可怎么办?”   “娘,这怕什么啊,我们这可是王庭的护卫亲军,大部分装备的也是楚军的装备,而且足足有一万五千多人,是他们的两倍,又是在草原上,我们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还怕他们干什么?楚军现在逃跑,就说明他们知道不是我们的对手。如果让他们就这么跑了,以后传到父单于耳朵里,他还能让我当单于吗?他肯定会觉得我不如冒顿那个狗东西啊。”呼征急得直跳脚,冲着阏氏大呼小叫。   阏氏被呼征最后一句话说动了。她知道,冒顿虽然不知下落,但是一直没有听到他的死讯,说不定还活在世上,单于虽然痛恨他背叛了自己,但是对冒顿的勇悍和机智,单于一直是很赞赏的,不少次在话语中露出惋惜的意思,如果呼征真的让单于失望了,说不定单于真会把冒顿找回来继位。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一切都晚了。   “好!”阏氏咬咬牙,下了决心,让人把万夫长和几个千夫长都找了来,对他们许下了重赏,只要他们打赢了这仗,将来呼征继位单于,一定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   万夫长、千夫长们一听,立即大声答应,向呼征效忠,他们知道,只要打赢了这一仗,呼征毫无疑问将成为下一任单于。更何况对面的楚军一发现他们就跑了,显然是怕了。楚军一路杀过来,收获肯定不小,打赢了这一仗,阏氏一定会将这些财物分给他们,大发其财,又能为将来的富贵投资,这种好事谁不干谁是傻子。   阏氏看着呼征顶盔贯甲,雄纠纠气昂昂的在万夫长们的簇拥下走了,挺拔的身姿比起头曼来更加让人仰视,心中涌过一阵甜蜜,我的呼征长大了,这一战之后,他就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谁说年轻就不能重用?中原的楚王不过二十岁就征战天下了,我的呼征十七岁了,也可以上战场了。   阏氏拜倒在地,双手合什,向长生天默默祈祷,请保佑我的呼征吧!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一节 意外之喜   匈奴人放马直追,很快就发现了楚军的踪迹,楚军走得很慢,大批大批的财物拖住了他们的脚步,呼征听到这个消息,不怒反喜,放声大笑:“楚军太贪婪了,他们今天要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大家抓紧时间,追上楚军,杀了他们,所有的财物都是我们的。”   万夫长们本来就存了这个打算,现在听呼征这么许诺,更是兴奋莫名,大呼小叫,加快了速度,迅速的向楚军接近,没花多长时间,他们就看到了楚军的背影。楚军也发现了他们,更加惊慌了,他们扔下马背上的财物,开始轻装逃命。抢来的财物扔了一地,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匈奴人开始欢呼起来,他们尖叫着,冲出队列,也不下马,直接从马上弯下腰去捡地上的财物。而骑术没有那么高明的则跳下马去捡。   满地的财物让匈奴人心花怒放,他们忘记了就在前面不远的楚军,眼中看到的只是眼光缭乱的物品,严整的队形顷刻之间变得大乱。   呼征见众将都去抢夺楚军抛弃的财物了,谁也没有心思再去追赶远去的敌人,顿时急了,让亲卫催促众将继续追击,财物是死的,扔在地上不会跑了,可是楚军是活的,等你们把东西捡完了,楚军都跑光了,我还立什么功?   他一面催促众将上马追击,一面不安的看着远处,生怕一不小心,刚刚看到的楚军就消失了。让他开心的是,楚军还是他目力所及之处,并没有因此而加速逃跑。他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到了一些异常,楚军不仅没有加速逃离,反而似乎转头向这边冲过来了。他抬起头,手挡在眉额前,凝神向前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不错,楚军又回来了,又杀回来了。   呼征一股寒意沿着脊柱升起,直冲后脑,他想大声叫喊,提醒那些还在抢夺地上财物的将士们,可是巨大的恐惧让他的声音憋在喉咙里,无法冲出来。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不少士卒也感到了异常,他们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惊讶的发现,吓得丢下财物逃跑的楚军居然又杀了回来。   片刻的惊讶之后,意外随即转变成了恐惧,匈奴人为了抢夺财物,队形已经大乱,面对奔腾而来的楚军,他们乱作一团,虽然飞快的上马,集结,但是楚军留给他们的时间太短了,根本不容他们重整队形,双方一接触,战场就陷入了一面倒的局势。   桓楚伏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着铁戟,感受着战马起伏的优美韵律,心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他现在对项羽佩服得五体投地。当项羽下令带着财物撤退的时候,他不明白其中的用意。将士们带了大量的财物,速度肯定快不起来,如果要勉力奔跑,肯定会让战马疲惫,到时候不仅跑不了,而且也无法和匈奴人作战。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项羽虽然命令大军撤退,却又不让将士们加快速度,保持了一种缓步前进的姿势。不出桓楚所料,匈奴人很快就追上来了,这个时候,项羽命令将士们扔掉所带的财物。   桓楚明白了,这些财物都是诱饵,都是让匈奴人上当的诱饵。   现在,项羽的目的达到了,他成功的让匈奴人阵形大乱,而与之相反,七千卸去了负担的楚军却轻装上阵,阵势严整,一经发动,就如同一柄锋利的三股叉,狠狠的扎进了混乱不堪的匈奴人大军之中。   以整击乱,一击即中。   楚军纵马狂奔,号呼酣战,他们尽情的舞动手中的武器,肆意击杀一路看到的匈奴人,锋利的铁戟将一个个出现在马前的匈奴人挑杀,雪亮的戟援划破了匈奴人的肚子,割断了他们的手臂,将他们推到在马下,纵马践踏,听着匈奴人的惨叫,他们快意异常,遇到两倍于已的匈奴精锐,其中还有不少装备了与他们相差无已的装备,他们都以为这将是一场苦战,甚至项羽带着他们撤退,他们也觉得这是避其锋的明智举措,并无他想,谁也没想到,一场意料中的苦战最后却变成了一场痛快淋漓的屠杀。   跟着项君侯打战,简直是太痛快了。   桓楚强忍着笑意,大喝一声,将一名匈奴百夫长挑上了天空,手臂一抖,将他扔得远远的,然后准确的扎入了另一个匈奴士卒的胸口,匈奴士卒被他从马上挑起,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戟柄,另一只徒劳的挥舞着手中的战刀,三尺多长的弯刀很锋利,却根本够不着桓楚,他口中溢出血沫,眼中的恨意直露无疑。桓楚冷冷一笑,双手抖动,积竹柄一弹,将他远远的甩了开去。那个士卒惨叫一声,临死之前,用力甩出了手中的弯刀。桓楚大怒,戟头有如灵蛇一般的击中了飞旋的弯刀,弯刀发出一声悲鸣,倒飞回去,深深的扎进了那个士卒的胸口。   那个士卒惨叫一声,随即被桓楚的马蹄踩中,喷出一口鲜血,胸骨俱裂,一命呜呼。   季布冷着脸,左手持戟,右手持刀,身体随着战马的起伏,如影随行,远者戟攻,近者刀劈,所到之处,当者披靡。匈奴人在他的攻击下纷纷倒地。李必、骆甲稍稍落后一些,羽林骑队形规矩,外圈的将士一律用戟、刀,内圈的将士用弓弩射杀,配合默契,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匈奴人遭受到了两面攻击,苦不堪言,根本无从防备。   项羽落在最后面,受到桓楚和季布攻击的匈奴人向中间集拢过来,正遇到项羽、项庄、丁固的迎头痛击,他们的速度虽然慢,但是杀伤力却最强大,所到之处,留下一路的尸体。   呼征被吓傻了,从他发现楚军杀过来,到楚军深深的楔入他的阵势,以势不可挡的冲杀将他的阵势杀成一团糟,前后不过几十息的时间,他虽然拼命的嘶吼,挥动着马鞭抽马那些在地上抢夺财物的士卒,可是一切都太急了,楚军来得太猛,一击之下,就将他击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呼征看着以飞快的速度杀进的楚军,不再把希望寄托在手下身上,他掉转马头,带着贴身亲卫开始往北逃。他一逃,中军的大旗也跟着开始撤退,后方还在仓促准备厮杀的将士见大旗动了,心底残存的那点勇气也跟着散得一干二净,他们二话不说,也跟着掉转马头,向北狂奔。   匈奴人的阵势瞬间崩溃了。   一见匈奴人崩溃,项羽立刻下令,季布带本部人马脱离大军,向北追击,其他人对匈奴人进行合围,往来冲杀,不给匈奴人喘息的机会。   呼征带着亲卫一路狂奔,谁挡路就杀谁,不管他是万夫长还是千夫长。冲出了混乱的大阵之后,喧嚣的喊杀声渐渐远去,他这才从无边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伏着马上痛哭失声,本想着一战成名的,没想到一战就将自己的所有梦想击成了碎片,对面那个没有照过面的楚将只是用一堆抢来的财物就将他的一万五千精兵变成了乱兵,然后轻轻松松的给了他重重一击。   这一击,将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变成了泡影。   呼征没能悲痛多久,就被亲卫惊慌的叫声惊醒了:“王子快走,楚军追上来了。”   呼征向后看去,一彪楚军的骑兵冲出了天际,带着凛然的杀气冲了过来,他们的面目迅速的变得清晰,当头手持刀戟的楚将阴冷的面容穿跃千步的距离,看得呼征心寒胆战。   呼征向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心顿时沉入了深渊,跟着他逃出来的亲卫只有百十人,根本不可能是追来的楚军的对手。他二话不说,扬起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臀上,战马悲嘶一声,猛的向前一窜,如泼风般的向北逃去。亲卫们也心惊胆战,根本没有回头接战的勇气,跟着呼征夺路而逃。   季布根本不着急,他带着手下不紧不慢的追着,将一个个落单的匈奴人击杀,一直追得匈奴人肝胆俱裂。他知道,这一万五千匈奴精锐被击溃之后,匈奴王庭就是敞开了衣襟的少女,任取任予,他要看看,这个穿着华丽的匈奴年轻人要逃到哪里去,后面还有什么更大的鱼。   季布如愿了,呼征将他带到了阏氏的营地,在看到匈奴人的王旗时,季布一阵狂喜,他举起手中的长戟,一声长啸:“兄弟们,杀上去,抓了匈奴人的阏氏回去给君侯洗脚。”   “杀上去,抓住匈奴人的阏氏!”将士们热血沸腾,猛踹马腹,再次加快了速度,飞速赶上。呼征大惊失色,他带着残余不多的几个亲卫向大营奔去,营楼上的士卒见是小王子狼狈的逃回来了,正准备打开营门,可是一看到远处烟尘滚滚,显然有大军接近,不由得迟疑了。   呼征见季布越追越近,营门却迟迟不开,急得破口大骂,营楼上的士卒被他骂得心慌意乱,手忙脚乱的打开了营门,正好季布赶到门前,从呼征的身边一掠而过,猿臂轻展,轻轻的将呼征提了过来,横在马上。   楚军呼啸而入,杀入大营。   阏氏在营里等着呼征胜利的消息,一想到呼征大胜之后,单于将对他刮目相看的情景,阏氏的嘴角就露出满意的笑容。只要呼征登上了单于之位,她决定就和楚国谈判,真正的谈判,不管是把匈奴的女子嫁到楚国,还是呼征娶楚国的公主为妻,她都没有意见。虽然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从这几年与楚国的交往中,她知道,匈奴人虽然占据了广袤的草原,可是和强大的楚国比起来,匈奴不论是从哪方面都不是对手,楚人也许不能占据草原,可是占住了草原,并不代表就能安稳的生活下去,匈奴人这些年和楚人交好,有了来自中原的丝绸和粮食,匈奴人的生活水准有了大幅度的提高,一旦楚人断绝了供应,匈奴人又重新回到了穿羊皮,喝马奶的日子,他们根本不能适应了。几次和楚人的战争,也都是输多赢少,年初的那场扰边,更是一无所获,虽然楚人没有追击,让他们安然的退回了草原,可是经此一战,匈奴人已经伤了元气。   阏氏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希望呼征能和楚人交好,安安稳稳的做单于,她不希望头曼娶楚人女子,可是她不反对呼征娶楚人女子,她希望呼征能娶一个真正的楚人公主,能够和那些楚人一样温文尔雅,象个真正的贵族。   然而外面突然响起的示警号角打破了她的遐想,她冲出帐篷,看到的却是一片血海,不知什么时候,楚人已经攻了进来,他们纵马飞驰,将一个个冲出帐篷的匈奴人砍倒在地,将一个个火把扔到帐篷上,刚刚还安静的大营现在变得一团糟,士卒们奔跑着,呼喊着,用自己的血性和勇气去阻挡飞奔的楚军,却无济于是,接二连三的倒在楚人的马前。   阏氏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投降吧!”一匹高大的战马停在了她的面前,马上的冷面将军扔下一个人来,手中冰冷的长戟直指着她的咽喉。她身边的亲卫冲上去,想救下她来,可是楚军士卒一涌而上,乱刀齐下,直接将他们砍倒在地。   阏氏没有看到那些被砍死的亲卫,她被倒在地上的呼征吸引住了全部心神。呼征脸色惨白,一动不动,不知生死。阏氏心神俱震,抱着呼征痛哭失声:“呼征,呼征,你醒醒,你不要吓娘啊……”   季布皱了一下眉头,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只顾着自己的儿子,却不看他手中沾染了鲜血的长戟一眼,他骑在马上,有些不知如何处理。他身后的将士们却不管这些,砍倒了那些匈奴亲卫后,拥上前去,三下两除二就将阏氏捆了起来。阏氏拼命挣扎,声嘶力竭的大声喊叫着呼征的名字,头上的帽子掉了,头发散开了,华丽的衣服也散开了,露出白晳的胸口。   “娘!”呼征睁开了眼睛,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惨叫一声,扑过来抱住阏氏。摁着他的楚军士卒大怒,倒转刀柄,狠狠的砸在他的背上,砸得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呼征——”阏氏狂叫一声,挣脱了楚军士卒,冲到呼征面前,一把将呼征抱在怀里,紧张的抚摸着他的脸,连声呼唤他的名字。呼征轻轻的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娘,我……打败了。”   阏氏见呼征无恙,这才冷静下来,她抬起头,看着马上一动不动的季布一眼,松开呼征,小心的将他放平,脱下身上的外衣盖在他的身上,这才走到季布的马前,双手抱着季布的战靴轻轻一吻,跪倒在地,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将军,只要你能饶我儿一命,我愿意任凭将军处置。”   季布押着阏氏、呼征以及一千多俘虏回到战场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多时,项羽背着手,站在马前,看着忙碌的士兵打扫战场。桓楚扶着剑,伸出左臂,正由医匠处理一道刀伤,看到季布押着两个贵人回来了,羡慕的笑道:“竖子,这次让你逮住了。”   季布即使严谨,可是一下子抓住了匈奴的阏氏和小王子,他还是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冲着桓楚拱了拱手道:“运气,运气。”   “娘的,老子怎么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桓楚咂了咂嘴,又冲着季布大声叫道:“到时候别小气啊,多请老子喝两顿好酒。”   季布一乐:“放心,少不了你的。”   “这还差不多。”桓楚摇摇头,惋惜的拍了拍自己的手:“这种好运气怎么落不到老子的头上?上次杀姑夕王,项侯和蒲苴子那小子占了先,这次抓阏氏和小王子,又被季布这小子捞去了,我怎么没这么好的运气?”   “不忙,头曼单于等着你去抓呢。”萧公角眼睛看着正在收拢俘虏的士卒,闲极无聊的晃着腿,听到桓楚的牢骚,忽然插了一句嘴。   桓楚转过头,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萧公角,抬腿给了他一脚,萧公角眼急手快,一闪身,桓楚落了空。桓楚大骂道:“竖子,你也来消遣老子?头曼?头曼魂在哪儿呢?他远在会氏城,西柱国、北柱国还有骠骑营十几万大军布下了天罗地网,头曼还能逃得回来?娘的,明知道老子心情不好,居然还来消遣老子。”   萧公角笑了,站得远远的直摇手:“我说,你也别急啊,西柱国他们虽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是头曼也不是弱角色,他手下也有十几万大军,两相一比较,他能逃出来也不是不可能。要知道西柱国他们兵虽然多,可是骑兵却不多,骠骑营加上两个柱国以及章侯的手下,最多只有六七万骑兵,想要全歼头曼,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桓楚的眼珠一转,一拍大腿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不行,我得打项侯去问问,咱们虽然拿下龙城,可是也不能就此打住啊,迎上去抢功,对,一定得抢功。要不然多浪费啊。”   “浪费什么?”项羽的声音在桓楚背后响起。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二节 百年大计   娇叱声声,刀戟交鸣,两千飞凤卫在木不韦和白媚指挥下,有模有样的进行着演练。   围观的人数和演习的人数差不多。三公九卿,咸阳各部门的官员全来了,太学的学子,咸阳的市民来了一大批,把阿房宫旧址改建的观兵台挤得水泄不通。   共尉笑眯眯看着白媚在指挥车上神情专注的指着一千飞凤卫攻防,仿佛又看到当初刚认识她的时候,那时候白媚驰骋疆场,不让须眉,这几年王妃做下来,当年的美少女已经变成了少妇,眉宇之间的神采飞扬已经不见了,多了几分淡定。在宫里的时候,她总是恰如其分的扮演着一个王妃应有的形象,庄重则庄重矣,却让人觉得少了一分英气,唯有到了战场上,被岁月磨去的那分英气才依稀重新露出了踪迹。   一晃快十年了。   共尉感慨不已,抚着腮边硬得扎人的胡须,他想起自己刚到这个世上的青涩,当初只想着跟着陈胜起义,搏一份功名,让自己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让老爹共敖圆了他贵族的梦,没想到自己居然走到今天的这一步,连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都拜服在自己的面前。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如果说还有求的话,就是让华夏子孙不要再踏上那一条日渐衰落的旧路了。但那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任务,他能做的,就是尽量的开风气之先,不让历史走上那个自甘坠落的轨迹。   建立飞凤卫,让女人当兵,就是计划之一,也只是计划之一。   顶尖的女战士也许终究不是顶尖的男战士的对手,但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女战士轻松打败普通的士兵,却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而在共尉看来,建立飞凤卫,让女人当兵,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意义,他也许不需要女人去冲锋陷阵,但是,女人既然能够出现在军队之中,她们就可以出现在其他的行业之中,只要大家能接受这个有史以来就是荒诞不经的事,那么,他们就能做出更多的以前不敢想象的事,当官,经商,做学问,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大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去做。   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普通百姓家的女子从来没有这些问题,她们平时和男子一样在劳作,打仗的时候还要担任运送粮草之类的后勤工作,但是贵族女子则不然,她们享受着锦衣玉食,却只能把心思用在争宠上,对极需要人口的共尉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让她们去种地是不可能的,但让她们去做学问,去经商,去做官吏,甚至于当兵,这却完全可以变成现实。如此一来,这一批数量可观的有钱有闲的女人,就不再是寄生虫,而变成了财富的创造者。   与此相比,原本对白媚地位加以肯定的作用却成了附属品。   “当当当……”一阵金锣声,两队飞凤卫收起兵器,退回原位,昂首挺胸的站成整齐的队伍,看起来真是爽心悦目,虽然没有虎贲营那股子杀气,却有些虎贲营无可比拟的观赏性。   忽忽!共尉暗自得意,这套亲自过问的军服设计得就是漂亮,该瘦的地方瘦,该挺的地方挺。   “咚咚咚……”低沉的鼓声响起,飞凤卫转过队形,面向看台一字排开,白媚和木不韦下了指挥车,并肩向前走来,在台上躬身施礼:“飞凤卫演练已毕,请大王和诸位大人点评。”   共尉哈哈一笑,转过身对白公、李左车和田锦江、灌婴等人笑道:“诸位,有什么意见,尽管直说无妨,不要给她们留什么脸面。”   白公是亲戚,不好说什么,只是看着女儿脸上久违的笑容,老怀大慰,喜悦不可抵制的从眼中透出来。李左车点了点头,矜持的笑了笑:“飞凤营进步神速,实在是大出我的意料,臣恭贺大王,又添一支劲旅。”   共尉忍不住想笑,飞凤营训练了两个多月,也就是初有成效而已,哪里能说是什么劲旅。他也不戳穿李左车的鬼话,转过头对田灌等人说道:“你们呢?”   田锦江微微一笑,没有吭声,他的夫人也在飞凤营。田壮抚着胡子点点头:“正如李祭酒所说,进步神速,由此看来,女子成军,的确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大有可为。”   “灌大人,你有什么看法?”共尉见灌婴直撇嘴,故意问道。   “啊?啊!”灌婴一愣,连忙点头说道:“好看,好看。”   “仅仅是好看吗?”共尉追问道:“还有什么?”   “啊?嗯……”灌婴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还是好看。”   众人大笑。   木不韦按着剑,缓步走上了台阶,瞪了灌婴一眼:“灌将军,你的意思是说,我飞凤营就是花架子,当不得真了?”   灌婴尴尬的笑笑,木不韦是白媚的亲信,她的夫君韩信是共尉最信任的重将,灌婴还真不敢得罪她,更何况飞凤卫还是白媚的亲卫军。他连连拱手:“木夫人,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老灌嘴笨,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说啊,你们打得真好看。”   “那还只是好看啊。”木不韦板着脸。   灌婴瞪着大牛眼,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求助的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都忍着笑把头扭到一旁,谁也不肯帮忙。灌婴只好把目光转向了白媚,哀求道:“王妃,王妃,帮忙说句好话吧,要不然木大人又会到我们家去鼓捣,我家那两只母老虎……”他话还没说完,立刻发现自己失言了,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惊恐的向四周看去。   木不韦也忍不住了,“扑嗤”一声笑出声来。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在众人的笑声中,场边忽然跑过来了一个女卫,一边跑,一边扶着头上的头盔,她的身材比较娇小,头盔看起来有些太大,刚刚扶正了,没跑两步又歪到一边,盖住了大半个脸,挡住了视线,以至她一直跑到共尉面前,这才发现自己跑错了地方,连忙扭头又跑。   共尉乐了,一指那个急急忙忙往队尾跑的女卫:“这是谁?”   白媚一时也没认出来,蹙着眉头想了想,还没想出来,坐在后面的吕雉忽然跳了起来,三步两步冲到队尾,将那个小女卫揪了出来,抬手冲着她的头盔就是一下:“死囡,不准你来,不准你来,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   共尉这才恍然大悟,感情这个小女卫是吕雉的女儿刘乐。   刘乐今年十四岁,长得颇有她亲爹刘季的样子,比一般的同龄人高出半个头,也许是小时候锻炼得多,身体也蛮强壮的,到了咸阳之后,她一直是贵族女子中比较突出的,这次白媚组建飞凤卫,她就吵着要参加。吕雉一直认为,组建飞凤卫只不过是共尉安抚白家的举措,说到底,不过是个玩笑,当不得真,刘乐要去参加飞凤卫是浪费时间,不如在家好好读书来得实在,所以一直不同意。刘乐因此求过木不韦,求过白媚,都没有作用,她就瞒着吕雉偷偷的参加训练。这次飞凤卫第一次正式在大家面前表演,吕雉把她关在家里,等她费尽心思跑出来的时候,正式表演已经结束了,只能跑出来露个面,没想到头盔太大,一下子跑到前面去了,被吕雉逮个正着。   “娘,我就要打仗嘛。”刘乐强着脖子,不服气的叫道。   “打仗打仗,你打个什么仗啊,过两年把你嫁出去,你打不打仗我才不管呢。”吕雉拎着刘乐的耳朵就往外拉。   “慢着。”共尉叫了一声,抬手制止了吕雉。吕雉这才想起来这是大众广庭之下,见大家都看着她们母女俩,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躬身施礼:“臣妾失礼,请大王、王妃恕罪。”   “嗯,罢了。”共尉走到刘乐面前,双手扶正了她的头盔,忍不住笑了:“你这头盔是哪儿偷来的,这么大?”   “她年纪太小了,我不敢收她,就送了一套军服给她聊作安慰,现在看来,是有些大了。”白媚掩着嘴轻笑道。   “真是的。”共尉打开刘乐颌下的系带,小心的给她重新扎好,端下身子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乐乐有将军之相。”   “大王,你可不能再说了,这死囡一天到晚舞刀弄剑的,读书都没心思,我说她她也不听,你要再夸她,她还不反了天了。”吕雉连忙拦在刘乐面前,冲着她喝道:“还不滚回家去,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   “夫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木不韦赶上来,淡淡一笑:“我飞凤卫两千余人,名门大族的夫人、小姐的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依着夫人的意思,她们都是丢人现眼来了?”   吕雉一噎。飞凤卫的组成人员大部分都是各家族的年轻女子,或是年轻媳妇,身份尊贵的不少,除了白媚和木不韦两个,象陷阵将军田锦江的夫人,细柳将军田壮的长女,京兆尹曹参的夫人都是飞凤营的人,听说项羽的夫人虞姬也是飞凤营的校尉,只是最近忙着带儿子,很少参加训练罢了。她这么训斥刘乐,在家当然没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一下子被木不韦抓住了语病。   “雉一时失言,还请王妃和木长史海涵。”吕雉陪着笑,欠身施了一礼。   “夫人言重了。不韦也只是玩笑话而已,不过,大王说令爱有将军之相,这倒是句实话。大王从行伍之中提拔了那么多将军,可是女将军,令爱却是第一个。”木不韦轻声一笑,顿时笑靥如花,爱惜的看了一眼刘乐:“我看这孩子也有用兵之才呢。”   吕雉苦笑,明知道木不韦在挤兑她,却不好当面反驳。   “来。”共尉也不理女人们的唇枪舌剑,牵着刘乐的手走到众人的面前,笑道:“诸位,你们看,乐儿象不象王妃年轻的时候?”   “嘿!”白公定神一看,不由的叫出了声:“平时没注意,这一穿上盔甲,倒还真有三分相似呢。”白媚也走过细细打量了一下,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有些像呢。”   “哈哈哈……”共尉大笑,转身对刘乐说:“怎么样,到飞凤卫做个书佐如何?”   “好啊。”刘乐一蹦三尺高,随即又心虚的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吕雉:“可是娘不答应。”   “没事,你娘那里,让王妃下诏,谅她多少也要给几分面子的。”共尉拍了拍胸脯,然后转过头对吕雉笑道:“你说是不是?”   吕雉见共尉开了口,只得点头应是:“既然大王和王妃出面,臣妾不允也不行了。”   “哦!”刘乐兴奋的拍着手,一跃而起,抱着共尉的脖子,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大王叔叔,你真是个好人,我爱死你啦。”说完,撒着欢儿的跑到女卫的队前,举着手飞奔而过,女卫们早就和她玩熟了,都配合的举起手掌,一一和她相击。   吕雉尴尬的看着欢欣鼓舞的女儿,冲着白媚歉然一笑:“王妃,以后您可要多担待了。”   “没事没事。”白媚也乐得咕咕直笑,连声说道:“只要你放心,我这点本事多少要传给她的。”   吕雉幽怨的看了一眼共尉,无声的摇了摇头。   演练完毕,共尉下令给飞凤卫赐食,来观看的百官也跟着一起享受了一顿大餐。虽然离新年的大赛还远,而且似乎能胜过男子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可是得到了大王和三公九卿们的首肯,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成绩,武嫖很高兴,当场向共尉请示,希望能够提前给予一定的赏赐,以激励士气,让她们在接下来的训练中更加刻苦。共尉当然没问题。武嫖立刻将准备好的奖品发了下去。   飞凤卫的演习成功的消息很快在咸阳城传播开来,拿着赏赐回到家的飞凤卫趾高气昂的招摇过市,而那些没有参加飞凤卫的女子则只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们。   酒席散去,白媚留吕雉饮茶小叙,但是她自己只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只留下共尉和吕雉坐着,其他人也识相的离开了。共尉闲散的坐在吕雉的对面,看着她优雅的调弄着茶具,一声不吭。   “大王,请喝茶。”吕雉双手托起一只洁白的瓷杯,送到共尉的面前。共尉伸出手去,却没有接杯子,而是握住了吕雉的手,将她拉到跟前。吕雉的脸红如锦,半推半就的挪了过来,共尉就着她的手将喝了一口茶,然后伸开一只手臂,将吕雉揽在怀里,心中快意非常。想着历史上那个险些倾覆了汉家江山的女强人现在却象一只小羊一样偎在自己的怀里,羞怯得如同一个处子,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就和看到项羽那个强人拜服在自己面前一样的有成就感。   陈平和李良把刘季阴死真是立了一大功,只可惜李良被小木匠夫妻干掉了,要不然,迟早还得给他机会立功封侯。现在只剩下陈平了,等这件事完了,要好好的酬劳他一下。   “你为什么不喜欢乐儿进飞凤卫?”共尉摩挲着吕雉浑圆的肩头,轻声问道:“是不是觉得,飞凤卫就是一个摆设?”   “臣妾……”吕雉脸上发烫,心虚的看了一眼外面,虽然知道白媚是故意的,可是她不敢保证白媚不在附近。正妻对外妇的心态,她并不陌生,当初刘季背着她去和刘肥的母亲曹氏幽会,她就常常恨得牙痒痒,只是想不到自己也有一天会成为让别人牙痒的外妇。虽然说共尉此刻和刘季当初的权势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女人的这份心思却不会相差太多。她犹豫了半晌,点了点头:“臣妾终究觉得,女子在体力上天生就不如男子,飞凤卫护卫宫掖或许不成问题,但是真正要上战场,恐怕当不得大用。”   “呵呵呵……”共尉缓缓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当然有几分道理,可是,事情不可绝对。女子也许不可能成为最精锐的部队,但是要成为一支能打仗的部队,却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女子既然能打仗,那还有什么事不能做?你素来聪慧,我有好多不能说出来的话,你领会得是最快的,为什么这一次偏偏出了差错?”   吕雉心中一甜,低下了头。她向来自负,自认为在共尉身边的女人当中,要说权谋心计,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她一直认为,共尉之所以一直没有让她入宫,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担心她入宫之后会影响宫里势力的平衡。不能进宫,她在失落之余,也就以共尉的知音自居,她用尽心思的揣摩共尉的心思,就是希望能和共尉有共同语言,比其他的女人更多一份价值,在共尉心中多一份重量。共尉责备的话在她的耳中听来,也是那么的让人高兴。   “臣妾愚钝,不能及时领会大王的深意。”吕雉轻声说道。   “不是你愚钝,是我的步子跨得太大了。”共尉仰起头,轻声的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可是,娥姁,人生百年,如驹影过隙,我要做的事太大,不能不抓紧时间。”   吕雉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共尉,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事,以至于共尉发出这种感慨。他还年轻,三十岁不到就平定了天下,建立了秦朝花了几百年时间,几代人前仆后继才成就的基业,剩下来的日子还长,他怎么会觉得时间不够用?当真是这件事太大了?这倒也是,他现在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惊世骇俗,亘古未有的?   这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丈夫。   “大王,事情再多,也得一件件的来办,欲速则不达,这也是有古训的。”   “我知道,对于这次大战,坊间颇有些不满。”共尉轻声一笑:“让富人捐助,这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有人提出来了,我也乐得顺水推舟。因为,这一仗关系重大,这一仗打好了,我大楚二十年之内不会再有如此大战,我们才有足够的精力好好的做事。”   吕雉点了点头:“大王打这一仗,是为了解除边患,打通商路,意义重大,商人们虽然有些怨言,但是这是为他们的利益着想,大部分人还是能够理解的。虽然武夫人他们这么做有些生硬,但总的来说,还是有功之人。”   共尉含笑瞥了吕稚一眼,沉默了片刻,又有些惋惜的说道:“只可惜,他们太顾全大局了一些,只检举了一些贪污犯就偃旗息鼓了。我本来以为,就算商人们不会说,太学的那些士子也会跳出来批评朝庭两句的,结果……”   吕雉微微一笑:“大王,难道你竟是希望别人来批评你吗?”   “不是我希望。”共尉摇了摇头:“我当然也希望个个说我英明神武,所做的决定都是对的,可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是人,就会犯错。自己发现自己的错误太难了,这就需要有敢于提出诤言的人,夫子说,有诤友三,人生一乐事,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一个人听不到任何反对意见,那他又怎么能发现自己的错误呢?”   “大王确实是英明神武啊。”吕雉吃吃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又红了,声音也变得越发的低了。“臣子们就是想提意见,也没有意见可提,当然安稳了。”   “才不是呢。”共尉被吕雉羞涩的神态引得有些失神,半晌才自失的笑道:“他们是怕我头上的王冠。在权势面前,真正能站直了自己腰杆的人毕竟还是太少了。而一个国家,正是需要这种有骨气、有见识的人来提醒上位者,要不然,再好的基业,也会慢慢的走向崩溃。”   吕雉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共尉进一步解释道:“你看啊,夫子生时,说错了话,他的学生可以当面反驳,夫子也要道歉,可是夫子成了圣人之后,后世的儒生就算对夫子的错误了然于心,却不敢直言反对,而是要想出各种掩饰的办法来维护圣人的形象,甚至不惜穿凿附会,曲解夫子的意思。夫子只是老师,儒生们犹然如此,那面对操生杀之大权的王者又如何?想想那个始皇帝吧,扶苏居然连质疑诏书的胆气都没有了。我不想做那样的皇帝,我不想要那样的儿子,我也不想让我大楚的子民、华夏族人,变成那种唯权是听的可怜虫,我希望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什么叫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是为大丈夫!”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三节 居延泽畔   居延泽。   头曼眉头紧皱,花白的眉毛不停的颤动,他紧紧的勒住胯下的战马,扭过头向南看去,宛如刀刻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一阵阵抽动,眼中杀气腾腾。   他很恼火。   自从撤出会氏城之后,他一路北撤,可是这一路并不顺利,楚军的骑兵很快就出现了,他们分成几波,来去如风,不停的袭击因携带了大量财物而行动迟缓的匈奴人。会氏城太富了,虽然已经精简了不少,可是行囊依然是沉甸甸的,战马不堪重负,根本无法奔驰。而让他们惊奇的是,楚军的骑兵却行装轻便,他们一人双马,除了携带随身的武器之外,只带极少的辎重,用斥候的话来说,楚军似乎只带了马吃的草料,人吃的基本看不到,他们似乎不用吃饭一样,至少斥候没有看到他们埋锅造饭留下的灶头,就连想数一数灶头,估计一下人数都成了不切实际的办法。   头曼当然不相信楚军不用吃饭这么荒唐的事情,在他看来,也许是楚军吃的是干粮,不用象以前的中原人一样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而是直接就在马上食用。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楚人的希奇事一件接着一件,他已经早就习惯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怎么安全的回到草原去。王庭只留下了不到两万人的王庭卫队,项羽大军深入草原,虽然只有万人,可是他能够击败三万人的姑夕王,就有可能击败这两万王庭卫队。更何况这两万人都掌握在阏氏手里,阏氏虽然有心计,但是打仗却不行。   如果是掌握在冒顿手里,头曼也许倒放心一些。   看着波光浩渺的居延泽,头曼长叹了一声。对冒顿这个儿子,他真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英勇果敢,足智多谋,恨的是他居然敢勾接楚人,想要自己的命。他想要自己的命,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也曾经想借月氏人的刀砍冒顿的头,冒顿想要砍他的头,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是他居然勾接楚人,这太过份了。狼怎么能和羊结盟?   可恶的楚人,居然利用我攻击会氏城的机会偷袭我的王庭!冒顿咬牙切齿,暗暗攥紧了拳头,等我回到草原,一定好好的教训他们一下。   可是,还能安全的回到草原吗?   虽然已经看到了居延泽,也知道过了居延泽就是草原,头曼的心里还是很不安。一方面是因为桓齮带着大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项羽深入草原,动摇了他的信心。以前中原人就算打胜了,也就是在阴山以南,他们没有能力追击,匈奴人只要退到草原,那就安全了,可是现在不一样,楚人都快杀到他的王庭了,草原上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楚人的北柱国吕释之的战旗一直没有出现,他在哪里?他会不会在居延泽的另一面等着自己?头曼惴惴不安,一想到此,他的心头就会十分的不安。   “嗒嗒嗒……”负责断后的浑邪王带着十几个浑身浴血的亲卫飞奔而来。   “单于!”浑邪王赶到头曼马前,愤怒的叫道:“带大军回头作战吧,楚人象个牛虻似的跟在后面,不时的叮两口,将士们睡觉都睡不安,再这么搞下去,尽早会崩溃的。”   头曼打量着浑邪王,直等他嚷嚷完了,这才说道:“损失了多少人?”   “一千多人。”浑邪王懊恼的低下头,恨恨的用马鞭抽打着地上干枯的牧草。   “一千多人?你杀了他们多少人?”头曼吃了一惊,浑邪王的人马专门负责警戒的,足足有两万多人,楚军只是骚扰,又不是正式作战,怎么一下子就损失这么多?   “屁!”浑邪王脸色酱紫,就是脸红也看不出来。“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清一色的弩,射程足足一百五十步以上,比我们的弓远一倍,冲过来放完箭就走,我们根本够不着他们,射又射不着,追又追不上,憋屈得很。”   浑邪王想到自己的大军被楚军不停的骚扰却无可奈何的情景,心里十分窝火,有些怨恨的说道:“当初我就不同意把乌氏族人还给他们,现在楚军的战马比我们还好,这仗还怎么打?”   头曼没有吭声,放乌氏族人回去是他的决定,现在看来,这肯定是个重大的失误。比粮食,比军械,匈奴人都不如中原人,他们比中原人强的就是战马多,中原人没有足够的战马,再锋利的军械也够不着匈奴人,只能被动挨打。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乌氏族人回到了中原,占据了河套这一大块最肥美的牧场,再加上楚王不惜代价的给他提供良种马和各种帮助,乌氏族人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就建起了庞大的牧场,基本解决了楚军骑兵的战马供应,项羽一人双马,骠骑营一人双马,吕释之和桓齮等人都有亲卫营,骑兵的强大就是当初胡服骑射的赵人也不能相比。骠骑营现在能用匈奴人的办法来骚扰匈奴人,乌氏族人在其中起了极大的作用。   头曼当然知道失策了,他现在恍惚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楚王共尉愿意和他互市,愿意给他优厚的条件,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谈判:乌氏族人必须全数放回。   可惜,明白得太迟了。   “你追不上他们?”头曼寒着脸,打断了浑邪王的报怨。“是不是没舍得丢掉那些财物?”   浑邪王心虚的把头扭到一旁。头曼让他把抢来的财物丢掉,减轻战马的负担,以便和飘忽不定的楚军抗衡,他的损失等到了草原之后再补偿,可是他哪里舍得把那么多的财物丢掉,补偿?等他们安全了,谁还愿意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所以他对单于的命令阳奉阴违,只是象征性的扔掉了一点,绝大部分还是随身带着,这严重的影响了速度,看到楚军来了,他们来不及出击,楚军走了,他们也追不上。   “你这样做,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头曼勃然大怒,挥起手中的马鞭冲着浑邪王就抽了下去。浑邪王早有防备,闪身躲到一边,破口大骂:“单于,你不能偏心,这么多部落,为什么你偏偏让我断后?我把东西全丢了,你们到时候不补给我怎么办?”   “你不相信我?”头曼睁大了眼睛,越发的恼怒。   “不是我不信你。”浑邪王警惕的握住了刀柄,亲卫们也拥了上来。“我是不信那些家伙,到时候他们一个也不愿意的话,单于你能做得了主吗?”   “我既然说了,就能做得了主。”   “单于,你别忘了,项羽已经打到王庭了,一旦王庭失守,你不仅颜面大失,而且没有了王庭的那两万人马,你的实力已经不是最强的了。”浑邪王大声说道:“而且,如果王庭失守,你的阏氏和呼征就很难生还,你这单于之位还能做几天?”   头曼一下子怔在那里。浑邪王的话如同一声惊雷,一下子在他的脑海里炸响。不错,如果丢了王庭,没有了那两万王庭卫队,他的实力已经不是最强的了,他和左犂汙王、蒲类王的实力相差无已,怪不得蒲类王那天敢于向他当面叫板的,现在又轮到这个浑邪王了。   头曼的眼神紧缩了起来,手慢慢的抚上了刀柄,紧跟着他的左贤王狼吞一看,立刻挥了挥手,亲卫们不动身色的围了过来。浑邪王一看架势不对,一边大步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叫道:“单于,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想对我下手的话,也要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   头曼的脚步停住了,被怒火吞噬的理智终于回到了他的脑中。不错,现在不能对浑邪王下手,否则一旦匈奴人内讧,占便宜的只能是楚人和月氏人。他转过身,冲着狼吞喝了一声:“干什么,我只是想和浑邪王说两句话,你们围过来干什么?退下!”   狼吞一声不吭,躬身行了一礼,缓缓退下。浑邪王见了,长出一口气,也示意亲卫们放松。   “你放心,我们已经到了居延泽,过了居延泽,到了草原上,那就是我们的天下,楚人不敢追过去的。最多还有一天的时间,我们就安全了。一过居延泽,我就召集大家把该你的补偿给你,绝不食言。你我联手,想必还是能镇得住场面的。”   浑邪王想了想,点头同意。   “单于,这一路上走来,我已经损失了近万人,你得先补一些人马给我才行。”   头曼嘿嘿一声冷笑,知道浑邪王在借机要挟,却并不点破,当下点头表示同意,让狼吞把诸王都请了来,说明浑邪王的要求。诸王虽然不满,但是眼看着头曼和浑邪王联手,他们也不能明言反对,当下各自拨了一些战士给浑邪王,多的一千,少的几百,又凑了五六千人,当然了,这里面有多少是精锐的战士,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反正等到浑邪王看到调拨过来的人破口大骂的时候,他们已经越过居延泽了。   浑邪王心满意足的回去断后了,诸王依序开始绕过居延泽,多日来的紧张终于可能解脱了,诸王都十分开心,有说有笑。头曼却不敢大意,他派出斥候到前方打探,直到听到居延泽对面五十里以内没有楚军的踪影,他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三天后,诸王越过居延泽,回到了草原,头曼给浑邪王发出可以撤离的消息后,自己率军先行撤退。浑邪王这些天一直严密防备,他让人把财物堆在营里,派出精锐骑兵四处巡查,不让楚军骚扰的部队靠近,大显成效,楚军见他防备森严,没什么可趁之机,只能在远处看着,再也不来袭击了。浑邪王十分满意,只要过了居延泽,自己就可以得到应有的补偿了,他一定要把损失夸大一点,就连藏在营中的这些数目,都报成损失数,让他们补偿。   一想到自己因祸得福,浑邪王就觉得十分开心。接到头曼的消息后,浑邪王收拾好行装,准备撤退。然而,就在这时,斥候来报,楚军又来了。   浑邪王不以为然,挥挥手,命令负责警戒的人马迎上去,把楚军赶走。营外号角声一起,负责警戒的人马冲出了大营,消失在远处,浑邪王继续收拾。没过多久,号角声再起。   浑邪王不解,楚军的骚扰通常以两三千人为单位,如风而来,如风而去,他安排了万人队负责警戒,楚军一般不会硬撼,所以也无须再次出兵,这次怎么又吹号角了?   一个气喘吁吁的斥候解答了浑邪王的疑问:“大王,楚军全来了。”   “全来了?什么叫全来了?”   “骑兵全来了,步卒……”斥候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这才接着说:“步卒也全来了,总共十多万,铺天盖地。”   “啊?”浑邪王大吃一惊,当时就愣在那里。斥候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一时火起,拔刀砍了自己。好在浑邪王这时已经没有心思跟他计较了,稍一愣神之后,立刻冲出了大帐,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上了战马,举目四眺。   果然,铺天盖地的全是楚军。   桓齮一箭未发,轻而易举的夺回了已成废墟的会氏城,然后留下陈平守城,自己会同昆莫等人沿途追击。一路上,他让傅宽、昆莫等人率领骑兵轮流出击,骚扰匈奴人。他的本意是让匈奴人走得不痛快,免得他的步卒跟不上,没想到匈奴人特别配合,被大量的财物拖住了脚步,让他一路跟到了居延泽,步卒和匈奴人之间二百多里。眼看着单于等人越过居延泽,只剩下浑邪王一人断后,桓齮立刻下令,四万步卒只携带武器和三天的干粮,两天内急行军二百余里,赶到居延泽附近和骑兵会合,集合十二万大军,将浑邪王围了起来。   傅宽、章平率领四万多楚军骑兵,和昆莫的四万月氏骑一起,首先向浑邪王派出来驱逐他们的万人骑发起了雷霆万钧的猛烈攻击。八万多骑一拥而上,没费多长时间,就把那万人队围在中间。昆莫对匈奴人痛恨已极,这些天看着匈奴人带着大包小包的会氏城的财物和大量的月氏人北行,他的眼睛都红了,要不是桓齮多次告诫他不可轻举妄动,他早就冲上来和匈奴人拼命了,这次终于得到了出击的命令,他二话不说,带着亲卫营就杀了上去。   本来以为只是零星楚军骚扰的匈奴人看到地平地线涌出的大军,立刻傻了眼。他们只来及得吹出求援的号角,随后就被包围了。月氏人仇深似海,楚人战意盎然,匈奴人士气低落,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悬念,一个冲锋过后,一万匈奴人就剩下逃命的能力。   “杀,杀光匈奴人——”昆莫踩着马镫,直起身来,手中的战刀直指前方,回身对圆睁双目的将士们怒声大喝。   “杀光匈奴人——”月氏将士齐声大喝,催马直追,四万骑卷起一阵狂澜,势无可挡的向浑邪王的大营卷去。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将一个个亡命奔逃的匈奴人砍翻在地。   傅宽带着骠骑营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愤怒的月氏人想要拼命,他不阻拦,但是也不参与,他知道桓齮需要通过这场战斗让月氏人进一步的损耗实力,月氏人越拼命,后面的事情就越好办。   浑邪王大惊失色,他立刻命令大军出击,同时派人向头曼求援。楚军全线压上,仅凭他的实力,是根本挡不住的,只有头曼率领大军回援,匈奴人才有兵力上的优势,才有可能击败楚人和月氏人。   传令兵奔出大营之后,浑邪王率领所有的人马展开反击,男女老少,能够骑马射箭的全部上阵,浑邪王知道,这一仗没有任何侥幸可言,他必须全力以赴,支撑到单于回援,他还有一线机会,否则,在如狼似虎的楚人和月氏人面前,他只有死路一条。   “杀——”昆莫见大队的匈奴人迎了上来,越发的热血沸腾,他长啸一声,重新伏在马背上,左手紧紧的揪住马鬃,右手高高的举起战刀,狠狠的拍在马臀上,战马吃痛,发力狂奔,冲出了队伍,一马当先的向匈奴人冲了过去。身后的战士本来就兴奋,现在见昆莫这么勇猛,更加疯狂,一个个快马加鞭,将战马的速度提升到极点,如风一般向前驰去。   “轰”的一声,全力奔跑的月氏骑兵和匈奴骑兵相撞。刀光四起,鲜血飞溅,猛烈的碰撞,让无数的骑士从马上飞起,张牙舞爪的飞过一段距离,摔落在马上,有的甚至没有机会挥出手中的战刀,就被后面的战马踩死。   昆莫战刀飞舞,连劈三人,头上的头盔也被一个匈奴士卒一矛击落,散落的髡发迎风飞舞,他嘶声怒吼,奋力突进。亲卫营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护卫着向前杀进。   见月氏人和匈奴人接触,傅宽也不敢怠慢,他拔出腰间的战刀,向前一指。身后的掌旗兵立刻摆动手中的战旗,旗戟斜斜的指向前方,鼓手敲响了随身携带的战鼓。   “咚咚咚……”战鼓争鸣,交相呼应,将傅宽的命令传到四面八方。   “加速,冲锋——”章平拔刀出鞘,厉声长啸。   “冲锋——”冯代在马上立起身,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铁戟。   “冲锋——”四万楚骑齐声大喝,平地卷起一声惊雷,隆隆的向前滚去。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四节 浑邪王降   匈奴人和月氏人搅杀在一起,一个要死地求生,舍命相搏,一个要报仇雪恨,赶尽杀绝,双方一交手就陷入了白热化。昆莫号呼向前,勇不可挡,手中的战刀左右劈杀,当者披磨,手下的将士呐喊声,勇猛杀进,紧紧的护卫在昆莫周围。四万人如同一柄高高举起的大锤,轰然砸下,一下子就将匈奴人鼓起的勇气打得滞住。   浑邪王大怒,亲自上阵搏杀,低沉的号角声命令所有的将士决一死战,在付出了重大的伤亡之后,终于把月氏人的势头堪堪挡住。就在浑邪王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四万楚骑狂飚杀进,给本来就是勉力支撑的匈奴人予重重一击。   楚骑虽然没有月氏人那么重的怨气,但是他们的攻击力又比月氏人高出不止一个层次。月氏人和匈奴人差不多,都是以弓箭和弯刀作为武器,身上的衣甲也相差无已,而楚军则不然,他们手中握的是铁戟和战刀,马鞍上挂的是匈奴人的弓箭无法比拟的骑弩,身上穿的是匈奴人的青铜刀剑和箭头很难穿透的精甲,在他们的面前,匈奴人凶猛的攻击就象是碰到了一块巨石,虽然激起了一阵阵的血花,却不能振动巨石分毫。   楚军后来居上,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向前杀进,很快就和昆莫齐头并进,匈奴人在他们的攻击下再也撑不住了,一个个士卒倒在他们的马前,一声声惨叫充斥着所有人的耳膜,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浑邪王大惊失色,这是他第一次和楚军正面交锋,前面几天只是楚军前来骚扰的小股人马,他虽然惊讶于他们的速度和弩箭的杀伤力,却从没有料到,几万楚骑冲锋时这种不可抵挡的冲击力。看着自己的精锐人马在楚军的面前如同春天消融的冰块一样慢慢消失,他似乎被人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还能支持到头曼的支援吗?浑邪王的脑海里只是掠过这样一个念头。   头曼接到了浑邪王的求救消息,他犹豫了片刻。在他看来,让浑邪王这个有异心的家伙被楚人和月氏人重创是值得的,他的实力受损,才不会对自己的单于之位有所企图,同时,实力受损之后,他只能依靠他这个单于才能活下去,他才会牢牢的站在他这一边。   但是头曼不是浑邪王,他几年前就和楚军交过手,深知楚军攻击的犀利,如今几年过去了,楚军的战马更多了,武器也更锋利了,他们的实力大概又有了提高,浑邪王能支撑到自己去救吗?自己能救得下他吗?再说了,既然楚军发起了对浑邪王的攻击,又怎么可能让他舒舒服服的去救?   “楚军的阵势如何?”   浑邪王的信使来得匆忙,对楚军的阵势也知之甚少,只得含糊不清的说了两句,无非是人很多,骑兵很多,声势很大。   “没看到楚军的步卒?”头曼皱起了眉头。   信使有些茫然,想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立刻派人去探。”头曼一面派人召诸王前来议事,一面派出了斥候打探楚军步卒的动向,他知道楚军并不完全是骑兵,他们有一半是步卒,这些天来,他们走得并不快,在居延泽又停了两三天,楚军的步卒应该离得并不远,如果从两三天前得到消息开始赶路的话,他们完全有可能已经到了附近。   诸王听说楚人和月氏人赶了上来,咬住了浑邪王,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并不着急。他们自己已经到了草原上了,已经安全了,再杀回去救浑邪王?这似乎不太可能。他们犹豫了片刻,纷纷提出各种理由,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不想回去。   头曼正在犹豫要不要运用单于的权威,斥候来报,楚军四万步卒已经切断了他们和浑邪王之间的通路,在居延泽边布下了阻击阵型,看样子,楚军不吃掉浑邪王是绝不罢休。   “单于,看来我们就是想救,也来不及了。”右蒲类王排众而出,冲着头曼行了一礼。“楚军有八万人,四万步卒全在这里了,还有四万骑卒,要么是隐在暗中等我们,要么是和月氏人一起去攻击浑邪王了。如果是后者,那么攻击浑邪王的就是八万人,八万对三万,就算浑邪王把所有的家当都压上,他也不是对手。我们要想回去救,就得先击败这四万楚军步卒,以我们的实力,击败他们当然不是不可能,可是损失也必然会很大,时间也会很长,等我们杀回去,只怕浑邪王也早死了。”   “就是啊,根本来不及。”蒲类王立刻出声附和。   “嗯,楚军的步卒行动虽然慢,追不上我们,可是他们有强弩,要想阻击我们,却是轻而易举。”左犂汙王也抚着胡须说道:“如果要避开他们,那么又要绕一天多的路程,根本赶不上。”   头曼看着七嘴八舌的诸王,知道了他们的意思,当下很悲伤的点了点头:“诸位说得有理,我们不是不想救他,而是根本救不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耽误时间呢。楚人和月氏人已经杀到了这里,我们还是回到草原上更安全一些。”   “单于说得对。”诸王齐声响应。   “唉!”头曼长叹一声,面对浑邪王的方向,右手抚胸,深深的一躬,眼泪涌了出来。   诸王也跟着行礼,一个个象死了爹娘似的十分难受,看起来让人动颜。然后,他们起身,加速北行,赶向王庭。   浑邪王在昆莫和傅宽的合力攻击下,步步后退,三万精锐损失过半之后,还是没能看到单于的影子,他的心沉了下去,知道自己被单于抛弃了,单于不可能再回来救他了。眼看着楚军和月氏人越战越勇,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手下崩溃在即,后面的老弱也将面临敌人的攻击时,浑邪王绝望了。   “杀!”浑邪王拔刀高呼,决心悲壮的死去。他的亲卫将抱住了他:“大王,不能打了,再打,我们的人马就全打完了。”   “不打,那还能怎么办?”浑邪王暴跳如雷:“我被那帮没良心的坑了,我替他们断后,他们却不管我的死活了。”   “大王,这才不能打啊,他们就是要我们死,我们全部战死了,他们又没有什么损失,大王,这又是何苦呢?”亲卫将苦苦哀求,“大王,我们投降吧,投降了,至少还能保一条命啊。”   “投降?”浑邪王愣住了,他抬起头看看杀声震天的战场,再看看泪流满面的亲卫将,犹豫了好一会:“能行吗?”   “能行,一定能行的。”亲卫将见浑邪王松了口,连声说道:“楚人多次和匈奴人作战,被他们俘虏的人不少,听说在楚国活得都挺不错,有些人还成了楚军的京师驻军。以大王的身份,到了楚国,至少也能封个侯的。与其在草原上吃苦,不如到楚国做个侯爵啊。”   浑邪王心动了,他知道,楚国的财富不是他们草原上能比的,普普通通的一个侯爵,不仅有稳定的食邑收入,还可以当官拿俸禄,远比一个草原上的部落王舒服。以他现在的情况,就算能活下去,在草原上也是一个被人欺负的角色,与其如此,不如投降楚人,做个安安稳稳的富家翁。   “好,投降。”浑邪王一咬牙,一跺脚,恨恨的答应了。   “竖起白旗!”亲卫将大喜,连忙高声下令。   雪白的大纛紧了起来,撤退的号角声呜呜的吹响,亲卫将举着一杆小白旗,纵马冲到了傅宽的面前,老远就大声叫道:“投降,投降,我军投降了。”   被楚军和月氏人杀得节节败退,崩溃在即的匈奴士卒一听到投降的号角声,如释重负,纷纷扔下手里的武器,跪倒在地。他们放弃了抵抗,楚军和月氏人面前压力一松,前进的速度立刻加快。   傅宽看着飞奔而来的亲卫将,再看看匈奴中军竖起的白旗,抬起手,下达了停止战斗的命令。将士们从跪了一地的匈奴人中飞驰而过,将他们分割开来,严加看守。   浑邪王自缚双手,惭愧的跪倒在傅宽面前。   “不能接受他们投降!”昆莫赶了过来,一脚踹倒浑邪王,拔刀就要砍。傅宽不快的哼了一声,亲卫将立刻扑了上去,拦住昆莫,冷冷的笑了一声:“左大将,他是向我楚军投降,这里还临不到你说话。”   昆莫一愣,愤怒的看了一眼傅宽。傅宽喝了一声:“不得对左大将无礼,退下。”   亲卫将收起刀,躬身施了一礼,退到傅宽后面。傅宽走到怒气冲冲的昆莫面前,和声说道:“左大将,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你要知道,在会氏城为恶的,可不仅仅是浑邪王一个部落,更多的匈奴人逃过了居延泽,如果我们在这里多作纠缠,那么更多的仇人可就逃远了。你觉得这样合适吗?浑邪王已经降了,他是我楚军的俘虏,也就相当于你们的俘虏,你的血仇,我们一定会替你讨回来的。”   昆莫这才气平了些,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不是楚军的对手,以后还要靠楚人支持才能在西域生存下去,这个时候和楚人闹僵了不是好事。既然傅宽给了他台阶下,他也只好如此。   “一切仰仗将军。”   傅宽立刻下令打扫战场。经过清点,浑邪王所部战死两万五千人,只剩下一万三千多士卒,还有两万多随军的部众,月氏人战死一万多余,楚军损失两千余。傅宽留下章平看守浑邪王的部众,自己和昆莫一起继续追击,和桓齮、章邯会合。   “浑邪王投降了?”桓齮一看到傅宽和昆莫,就忍不住笑了。   “投降了。”傅宽点点头,看了一眼还虎着脸的昆莫,强忍着心中的快意。“这次作战,左大将是首功,要不是他重创了浑邪王部,一下子击溃了浑邪王的士气,也不会这么顺利。”   桓齮心领神会,对昆莫拱了拱手:“左大将能顾全大局,桓齮十分佩服,请左大将放心,桓齮一定会将左大将的功劳报到朝庭,到时候朝庭会给予相应的嘉奖的。”   昆莫无可奈何,只得强笑着还了一礼:“多谢桓柱国。其实我也没什么功劳,都是傅将军头脑清楚,说不能耽误了追击头曼。桓柱国,不知头曼现在在何处,我们还追得上吗?”   桓齮和章邯见昆莫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禁放声大笑。章邯走上前,拍拍昆莫的肩膀:“左大将,你放心,头曼要想回到王庭,不死也得脱层皮。”   昆莫看看胸有成竹的章邯,还是有些狐疑:“难道吕柱国在前面?”   “还是左大将深知兵法。”桓齮赞赏的对昆莫挑起了大拇指。“吕柱国五万大军已经在前面设下了埋伏,以逸待劳,头曼此去,必然一头扎进埋伏之中,然后只等我们去给他最后一击了。左大将,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还请你和傅将军先前,追上头曼这个罪魁祸首之后,不要客气,狠狠的揍他。”   一听桓齮这句话,昆莫心花怒放,什么不痛快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拍着胸脯大叫道:“柱国放心,我一定会把头曼这个老狗的人头砍下来,祭奠我的王兄和家人。”   夫羊句山。   吕释之高踞在山顶,举着千里眼,仔细的打量着远处婉逶而来的匈奴人,好半天才放下了千里眼,满意的点点头:“西柱国够意思,总算还给我留了不少首级。”   长史笑了:“大人,你不觉得这里太多了些吗?匈奴人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依我粗粗的估计一下,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就凭我们这五万人,能够吃得下吗?”   “你吃不下,我吃得下。”吕释之看了他一眼,兴奋的搓了搓手:“你是不知道,这一仗打完了,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再有这么大的战事。匈奴人财迷心窍,围攻会氏城四个月,得手之后,又不立刻退回草原,我们才能如此从容的在这里埋伏。以后哪来这样的好机会?”   长史点点头:“大人,我也知道这个机会好,那是大王处心积虑,花了一年多的功夫布的局,匈奴人这次上了当,下次未必就能如此就范。我只是担心,匈奴人还有这么多,我们就算击败了他们,恐怕也会伤亡过大,以后……”   “什么以后?”吕释之一摆手,打断了长史的话:“把匈奴人干掉,以后这草原就是我们的,你想打仗都没仗可打了。一想到这漫漫人生以后没仗打,我跟你说实话,都有点想放匈奴人的水了。一下子把他打死了,岂不可惜?”   “大人。”长史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他和吕释之相处的时间长了,知道吕释之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孔下藏着怎么样的心思。吕释之一边说,一边举起了千里眼,再次打量,匈奴人越来越近了,本来在千里眼里只是一堆黑点的他们现在变得越来越大了,隐约可以分清人或者是马。吕释之轻轻的摆了摆手:“敌人离我军三十里,让将士们准备作战,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不要留着,这一仗打完,要么吃匈奴人的,要么就不用吃了。”   长史应了一声,转身摆动彩旗,向伏在山谷间的将士发出命令。将士们收到命令,知道敌人将近,大战在即,一个个也不说话,纷纷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壶,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这些以肉干为主的干粮和酒水都是吕释之早就备下的,为了就是长途行军时既轻便,又能保证能量,从匈奴买回来的牛羊,每年都会有大部分被军队接收,制成肉干,充作干粮。以肉干为主的干粮比起粟米军粮来,易于携带多了。吕释之准备了五年,这一次把所有的储备都拿出来,为的就是给匈奴人一个重重的打击,彻底击杀他们的有生力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吕释之是不留后手,将手下五万人全部带了出来,在夫羊句山埋伏。   三十里,千里眼里已经能看到匈奴人的踪迹,可是等匈奴人走到山前,还是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等匈奴人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楚军已经准备完毕,向他们露出了狰狞的微笑。   头曼大惊失色,如果说浑邪王被楚军咬上还有点心理准备的话,吕释之出现在夫羊句山却完全是意外。吕释之部只有一万骑兵,其他的全是步卒,他居然敢离开驻地赶到夫羊句山设伏,截击他这足足超过十万的大军?   “单于?”左贤王狼吞紧张的赶了上来:“怎么办?”   头曼苦笑一声,马鞭一指:“要想回王庭,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也是取水最方便的一条路,如果这个时候想回头改道,我们要多花一天的时间。吕释之既然出现在这里,恐怕桓齮也会追上来,一天的时间,不足以让我们逃脱被他们合围的厄运。眼下之计,只要硬闯过去。”   “硬闯过去?”狼吞咽了一口唾沫:“楚军有备而来,恐怕不是那么好闯的,损失会很惊人。”   “损失惊人也没办法,只有这个办法最可行了。”头曼不容分说,立刻让人召集诸王议事。诸王一听楚军又在前面设下了埋伏,就等他们去钻,顿时惊得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来。   单于把情况一分析,最后说道:“眼下两条路,要么大家齐心协力杀过,要么,就各自为战,四散而逃,只看谁的运气好。不过,经此一战,恐怕大家能逃出去的实在有限,这草原,以后也再是我们匈奴人的草原,逃出去的人也只能做楚人的狗了。”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五节 斩马剑手   诸王凛然心惊。   明白了眼前的困境,一直各有心思的匈奴人团结起来,决定为自己的命运决一死战。头曼暗自松了一口气,当即排兵布阵,他让目前最有实力的蒲类王和左犂汙王打前阵,力争给楚军重重一击,然后他再率领其他实力略弱一些的诸王赶上去,彻底摧毁楚军的阵地。   蒲类王和左犂汙王虽然有些不甘,可是眼下的情形不容他们多想,当下组织起大军,准备攻击。他们手下各有两万余将士,要打赢第一个回合,就不能留有后手,蒲类王和左犂汙王各自派出了一万精锐,组成两万前锋军,不惜代价冲击楚军,希望能冲破楚军的战阵。   看着匈奴人在集结,吕释之的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随即又满脸杀气的下达了命令:“死战到底,不容匈奴人一人一马通过这道山谷。”   鼓声大起,打破了山谷的平静,两万匈奴人手持弯刀和弓箭,带着绝望的杀气向楚军的阵势冲来,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震耳欲聋,激昂的战鼓声与匈奴人的号角声、马蹄声互相角力,将所有将士的热血激得沸腾。   “强弩营准备——”   前后十排弩手齐唰唰的端起了手中的弩,锋利箭矢斜斜的指向前方。   匈奴人越来越近了,站在最前面的巨盾手和大戟士已经能看到匈奴人愤怒的目光,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等着迎接匈奴人的第一次冲撞。   一百五十步。   “甲字集射——射!”强弩营校尉大喝一声,用力的挥动手中的彩旗。   “嗡!”一阵箭雨从阵中激射而起,弦响声还在耳边回响,长箭已经跃上了高空,然后转头向下,向飞驰的匈奴人扑去。射击完毕的将士根本没有时间去看自己的杀伤效果,他们一声不吭,飞快的将腰杆的挂钩钩住弓弦,双腿用力,重新上弦,然后又压上长箭。在他们上箭的时候,身后的同伴已经完成了两连射,上好箭,举起弩臂,正好等到强弩校尉再次大喝:   “甲次集射——射!”   一万强弩营分成三个波次,连续不停的发射,密集的箭雨给正在冲锋的匈奴人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不少匈奴士卒被射中,从马上栽倒,被后面奔腾的战马踩成肉泥,有的战马被长箭射中要害,扑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士摔倒,而后面的骑士又连不及反应,要么从同伴的身上踩过去,要么就摔倒在地。更有甚者,有些士卒被强劲的弩箭射穿,和战马连在一起,虽然已经死去,却不能摔落马下,只能跟着战马向前奔跑。   这一百五十步成了匈奴人的死亡陷阱,又密又猛的箭雨将匈奴人潮水般的攻击迎头打断,一匹接一匹的战马扑倒在地,一个又一个的匈奴人被射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冲锋——”蒲类王看着自己的士卒被楚军的箭阵蹂躏,心痛如绞,却又不敢有丝毫松松懈,一百五十步左右是楚军强弩的有效射程,对匈奴人用的弓来说却太远,要想还击,必须进入八十步的距离以内才有可能。蒲类王连声嘶吼着,命令后面的士卒不要停留,不惜代价的继续冲击,务必要冲过一段距离。   匈奴人疯狂了,他们举着皮革制成的圆盾,聊胜于无的遮挡头顶黑压压的箭雨,举起手中的武器,狠狠的砍在战马的臀部,用疼痛击发出战马最后的潜能。战马吃痛,发足狂奔,四蹄几乎腾空。   在经过了楚军箭阵的洗礼后,有一部分匈奴人幸运的冲到了楚军的阵前,他们兴奋的狂吼着,拉开手中的弓,射出了仇恨的箭。   羽箭飞驰,扑向阵势严整的楚军。   楚军的阵前是由巨盾以及巨盾后的剑手、戟手组成的防护阵型,他们都穿着坚固的札甲,匈奴人的箭虽然射入了阵中,对他们的伤害却极其有限,他们的目光紧紧的盯在快要冲到阵前的匈奴人身上,对他们射来的箭却视而不见,不屑一顾。有一些被箭射中了没有防护部位的士卒也只是咬着牙将箭拔掉,扔在一旁,叹惜自己的运气不佳,然后将自己隐藏得更好。   用厚厚的木板做成的巨盾上很快就插满了匈奴人的羽箭,毛绒绒的煞是好看。   冲过了箭阵的匈奴人只来得及射出一箭或两箭,就冲到了阵前,他们狂喜的催动战马,向着楚军的阵势猛冲。战马长嘶着,撞上了巨盾,发出一声声闷响,巨盾摇晃着,深深的插入泥土中的支架呻吟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杀!”无数的长戟从盾牌后面闪现,狠狠的刺入匈奴人的战马体内,刺入马上骑士的身体中,匈奴人在数不清的长戟攻击下,虽然奋力挥动手中的战刀,却根本来不及招架,纷纷拉倒在地,随后被杀死。   一经接触,阵前就杀声震天,血流成河,一个接一个匈奴人倒在阵前。   蒲类王和左犂汙王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命令将士们顶着楚军的箭阵继续冲击,他们冲到楚军的阵前,用战马撞,用刀砍,用手挖,用各种所能想到的方法破坏挡在阵前的巨盾,和巨盾后的楚军展开血腥的厮杀。不在第一线的匈奴人就用弓射进行射击,帮助自已的同伴攻击楚军。   在付出了大约一万人左右的代价后,匈奴人的攻击初见成效,吕释之布置在阵前的巨盾一面接一面的被掀翻,隐在巨盾后的战士在与匈奴人的搏杀中伤亡开始增加,强弩营前面的防护阵型开始出现了松动。   “上斩马剑。”吕释之扶着指挥台的扶手,轻轻的挥了挥手。   “喏。”长史响亮了应了一声,挥动了手中的彩旗。   身穿重甲,手持长达五尺左右的巨大斩马剑的剑手立刻行动起来,穿过强弩营的阵势,冲到了厮杀正激烈的最前线。他们排成两排,左右相隔两臂长,冲到阵前,手起剑落,将一个个号呼酣战的匈奴人劈倒在地,大剑所到之处,不论是人是马,一概一剑两段,匈奴人的圆盾和弯弓在他们的攻击下简直和玩具没有两样,当者辄碎。   看到他们到来,楚军顿时士气大振,他们跟着剑手们后面向前冲击,对侥幸生还的漏网之鱼痛下杀手。   匈奴人惊恐的发现,他们对这些全身罩在铁甲中的怪物毫无办法,箭射刀砍对他们来说一点用处来也没有,箭射上去,听一声轻响,刀砍上去,有一簇火花,除此之外,根本不能造成任何伤害,而这些怪物手里的大剑却是恐怖之极,一剑挥下,常常人马俱碎,绝无活口。   “这才是杀器!”吕释之一手扶着千里眼查看前线的战况,一手感慨的拍了拍扶手:“就是太耗钱,要不然我再装备一千人,肯定能把这十万匈奴人全部斩杀在这里。”   长史笑了:“大人,北疆四个柱国,每人一千剑手,我们这里防备匈奴的任务最重,大王特意允许多加了五百,已经是难得可贵了。我听说大王为了这次大战,动用了前几年的战备积储,决心不可谓不大啊。”   “那是,要么不打,要打,就要保证有效果。”吕释之微微一笑:“命令后面的步卒上前补防,剑手们太耗体力,不能总让他们顶在前面。”   长史点点头,再次传下命令。后面的步卒抬着补充的盾牌赶到前面,抬开满地的尸体,将已经被匈奴人撞碎的巨盾挪开,然后重建阵地,小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将匈奴人杀出一百多步的剑手停止了冲击,一步步退回阵中。   蒲类王目瞪口呆的看着消失在巨盾后面的铁甲剑手,再看看尸横一地的楚军阵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有这么恐怖的剑手在,他们还能冲过楚军的阵势吗?两万人冲阵,攻击了一个多时辰,先被箭阵射倒一半,又在和楚军的争夺中战死三四千人,最后剩下的五六千人就被这些几百剑手砍瓜切菜一般的砍死了,只剩下千余人逃了回来,可谓是惨不忍睹。   那种巨剑飞舞、血肉横飞的场面实在太让人心寒了。   蒲类王找到头曼,把阵前的情况一说,头曼紧闭着嘴唇,一声不吭。他虽然不在阵前,但是前面的情形他大致也清楚,听到楚军有全身罩甲的剑手上阵时,他的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楚军的这种剑手他以前没有见过,想必是楚军新开发出来的杀器,杀伤力肯定惊人,眼看着已经攻到楚军阵前的士卒恐怕要倒霉。眼下情景正如他所料,让他十分沮丧。   “单于,这可怎么办?我们根本无法攻破那道防线,两万人上阵,回来的人只剩下千余人。”蒲类王又心疼又不甘的叫道。   头曼一声不吭,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单于,这些剑手虽然厉害,但也不是全无办法可破。”一直在远眺远处战况的右蒲类王从马背上跳下来,摆摆手,让蒲类王稍安勿燥。   “你有什么办法?”头曼眼前一亮。   “这些剑手之所以杀伤力强大,是因为他们身披重甲,不惧我军的攻击,我们的箭、我们的刀,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杀伤力,所以不需要防守,一门心思的攻击就行了。”   “正是如此。”刚刚赶到了左犂汙王接上去说道。   “但是披这么重的甲,对体力消耗必然极大,他们不耐久战,只要时间一长,他们就累了,到时候不用我们打,他们自己都会倒地。”右蒲类王指着远处的楚军战阵说:“如果我们刚才不是撤回来,而是继续猛攻,和他们缠斗,我想这些剑手只怕要没有机会退回去了。”   蒲类王一听,粗重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刚要发火,左犂汙王却拦住了他,淡淡的说道:“你这个办法未尝没有道理,但是,这样的话,我们的伤亡会很大,只怕没等到他们累了,我们的人已经死光了。”   右蒲类王笑了笑,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虽然形势所逼,他们不得不同心协力,拼死一战,可是要让他们把自己所有的家当全砸上去,他们肯定不愿意的。他转过身对单于拱了拱手:“单于,既然大家要为匈奴人的存亡并肩作战,我们就不能再多想了。我建议,诸王各带一万人马,轮番攻击,不给楚军喘息的机会,一直到击垮他们为止。这些甲士再强悍,他们也是血肉之躯,我就不相信他们穿着这么重的铁甲,用这么大的剑,还能支持多久。”   头曼看了看围过来的诸王,点了点头,一振双臂,甩脱了大氅:“好,那我就率领一万人先冲锋。”   诸王正在思考右蒲类王的办法是否可行呢,见头曼准备亲自上阵,也都打消了疑虑,慨然应允。“我等也各回本部,准备接应单于。”   “右蒲类王,我去攻击,这里的指挥就由你负责了,不光要注意前面的情况,还要注意后面的楚军。如果在他们赶到之前我们还不能打破楚军的封锁,那么就得想别的办法了。”   右蒲类王默默的点了点头,他听出了头曼话语中的意思。一旦桓齮等人赶到,楚军的总兵力将与匈奴人所差无几,在这里摆下阵势进行对攻,楚军就占了上风,匈奴人如果不及时撤退的话,完全有可能被全歼。楚军可以拼光,他们有大量的人口基数,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重建边军,而匈奴人拼光了,从此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振声势了,他们将成为草原上的孤狼,任人欺侮。   头曼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亲卫骑冲出了本阵,左贤王狼吞带着一万人与他齐头并进,他们在马上立起身,扬刀大呼。匈奴将士见头曼亲自上阵搏杀,士气大振,跟着头曼一起大吼起来,他们催动战马,向楚军的战阵奔驰而去。   吕释之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兴奋的握紧了拳头,“头曼那只老狗亲自上阵了,匈奴人要拼命,让兄弟们小心一点,击杀了头曼,这一仗就赢了一大半了。”   听说单于亲自来了,长史也十分兴奋,抓住单于的大功那可是太让人眼红了,他随即挥动手中的战旗,将吕释之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强弩营校尉看到旗语时,还有些不太相信,等再次确认之后,他跳起来怒声大吼:“强弩营准备!给我射死头曼那头老狗!”   嘎嘎的弦声再起,强弩营的将士举起了手中的强弩,屏息待发。   ……   浚稽山,枯黄的野草在萧瑟的寒风中发出呜呜的悲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三千多匈奴人奔来,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天地之间的安静。   “吁——”冒顿纵马冲上了山坡,勒住了战马的疆绳,浑身冒着热气的战马“唏律律”一声长嘶,紧跑几步之后收住了脚步。冒顿举目四望,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大王,他们不在这里。”一直跟着冒顿流浪的百夫长塞夫跟了上来,抹着额头的汗珠,喘着气说道。   “他们一定在夫羊句山。”冒顿阴冷的目光看向东方,声音也冷得让人心寒。“夫羊句山的山谷更狭更长,离王庭也近,他们一定从夫羊句山走了。”   塞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冒顿帮助头曼拿下了会氏城,得到了自己应有的赏赐之后,他没有象其他的匈奴人一样留在会氏城享受月氏人的财富,他带着自己的部下匆匆的离开了会氏城,赶往单于答应他的牧场。有了单于的赦令,他不用再在草原上躲躲藏藏,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了。他把得来的财物分了一部分给手下人,这些人在他失势之后,一直没能抛弃他,是他最信得过的人,比如这个百夫长塞夫,另一部分用来招揽那些游兵散卒。最近在打仗,不少部落在战争中消亡了,活下来的那些人要么到别的部落去,要么就成了马贼,冒顿用钱收买了将两千余人,然后又击降了一些马贼,总共聚起三千多人,虽然和那些部落王不能比,可是在马贼当中,也算是小有实力了。   冒顿带着这三千多人,昼夜兼程,一路往东赶,手下人都以为他要在半路上劫杀头曼,以报被逐之仇,后来却发现他不仅在打探头曼的消息,还让人打探楚军的消息,不免有些疑惑。楚军会到草原上来吗?他们觉得冒顿太紧张了,紧张得有些胆小,不再象以前一样豪气干云。   可是冒顿有冒顿的想法,他不需要向手下人说,只需要手下人的服从就行了。冒顿对楚人的了解,远比那些只知道跃马冲锋,拔刀砍人的士卒强。他和楚人直接打过交道。   一想到自己被那个阴险的楚王出卖,冒顿的心里就象有火在烧,烧得脸都有些红。在他看来,中原人虽然虚伪,虽然也狡猾,可是象这个楚王这么不讲义气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和他讲得好好的,消耗了头曼的实力之后,他冒顿做了单于一定会和楚国交好,不仅放回乌氏族人,还会提供大量的战马给楚人,当然了,至于他做了单于之后会不会履行诺言,冒顿并没有想过太多,因为那些都是没有实现的事,他现在只知道,他被那个楚王共尉给耍了。共尉一翻脸,他所有的努力就落了空,由一个手下有万骑的匈奴王子成了一个到处流浪的野狗,每天最担心的事就是被人砍了脑袋,拿到单于那边去领赏,有一段时间,他连塞夫这样的人都不敢相信,每天睡觉都要抱着刀,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随时准备厮杀、逃命。   这段时间,比起他在月氏做人质的经历还要刻骨铭心,冒顿发誓,只要有机会,一定要把这段屈辱还给那个楚王共尉。   而现在,机会来了。   冒顿不是头曼,他野心勃勃,就象一头年轻的公狼,一直梦想着登上单于的位置,让匈奴人的马蹄踏上更广阔的土地。要想登上单于的位置,他就需要提足了十二分的精神,防备身边的每一个可能的对手。单于年初攻击楚国边境失败,一无所获,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月氏人,冒顿就觉察出了异常。   去年月氏王和楚王达成协议,月氏人保证商道的畅通,楚人给月氏人一定的商税抽成,月氏人在发了财的同时,也加紧了对沿途马贼和小部落的剿杀,客串马贼的冒顿和月氏人接触过不少,月氏人实力的迅速增加,给冒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羡慕之余,冒顿不仅觉得月氏人将会成为匈奴人的劲敌,也对楚人的用意大惑不解:一个大王为了卑贱的商人和月氏人谈判,正式签订协议,又给月氏人这么高的提成?他难道不怕月氏人坐大之后反过来会威胁楚国吗?渐渐的,他又发现了,虽然月氏人暴富了,但是楚国的军械却没有大量的进入月氏,只有月氏王的亲卫营装备了楚军的军械,其他的人马大部分还是原先的装备,与月氏财富的迅速增加不成比例。   月氏人富了,却没有相应的武力保护,对他们这样的马贼来说,诱惑压过了危险,更多的人将铤而走险,对月氏王来说,这却不是一个好兆头。   随着事情的发展,冒顿渐渐的明白过来,月氏人也好,匈奴人也好,都被楚人算计了。楚人让月氏人抽税,就是为了让他变富,富得足以诱惑别人去攻打他,这是一个诱饵。而匈奴人在边境骚扰失败,虽然一无所获,却全身而退,这并不是楚人没有能力反击,他们是为了给匈奴人留下实力,转而攻击月氏人,去吞下那只诱饵。   这是一只最凶猛的虎引诱两只狼自相残杀,然后趁乱取之的阴险把戏。   冒顿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曾经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可是一想到共尉那张笑里藏刀的脸,他相信,再狡猾的办法,在那个楚王的身上都是有可能的。或者应该说,他想不出有什么样的事情是这个楚王做不出来的。   既然想通了这一点,冒顿很自然的就猜想到了后面的故事。头曼千辛万苦拿下了会氏城,接着楚军出手帮助月氏人复仇,东线的楚军出击,直扑王庭,头曼被迫撤出会氏城,楚军和月氏人一起追击,这一切,都验证了冒顿的猜想。在他看来,头曼这个时候还被那些巨额财富所纠缠,不能轻装而行,迅速赶回王庭,是最大的失误,他被楚人通过月氏人撒下的诱饵拖住了脚步,放弃了匈奴人的特长,会落入楚人的陷阱,遭遇灭顶之灾。   从会氏城回到王庭,有两条路,一条就是他所在的浚稽山。浚稽山分为东浚稽山和西浚稽山两座山,中间是一道山谷,山谷比较平坦,取水也方便,但是通往王庭的路远一些,而夫羊句山的山谷险一些,路途却要近得多。以头曼行动速度慢,又急于回到王庭的心理分析,他很可能选择夫羊句山。而在冒顿看来,选择夫羊句山却是大错特错:因为夫羊句山留楚军北柱国吕释之的驻地九原太近了,只有一千多里,有心要全歼匈奴人的楚人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而浚稽山则不一样,离九原有两千三百多里的路程,楚军要想赶到这里设伏,难度将大大增加。   冒顿曾经希望,头曼还没有昏了头,会选择取道虽然远一些,但是更安全的浚稽山回王庭,他一路赶到这里,就是希望能相机行事,如果头曼遭到了楚人的伏击却逃了出去,他可以选择给头曼迎头一击,如果头曼逃不出去,他可以考虑救他一命,然后将单于之位拿到手中。   可是看到这寂静的山坡,他失望了,头曼没有选择浚稽山,而是选择了夫羊句山那条看起来更快,实际上却是更危险的路。冒顿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头曼一定会被楚人截住。   “大王,怎么办?”塞夫头上的汗被北风一吹,很快就觉得身体有些发寒,他不想再在山顶呆下去了。冒顿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沉默了片刻:“赶到夫羊句山去。”   “大王,兄弟们已经接连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再赶到夫羊句山,至少得要两天的时间,就算是赶到那里,恐怕……”   “你懂什么?”冒顿勃然大怒:“这是楚狗布下的陷阱,目的就是要把我们匈奴人赶尽杀绝,然后他们好占着草原,成为草原新的主人。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算活下去,又能如何?是给楚狗做狗,还是组月氏人做狗?月氏王虽然死了,可是昆莫还在,他和楚军一起行动,十有八九已经投靠了楚人,以后这一大片的草原,都将是楚狗的,我们到哪里去?我们是长天生保佑的子孙,这片草原也是长生天赐予我们的草原,我们怎么能放弃?”   塞夫不明白为什么冒顿突然之间发火,不敢回嘴,调转马头奔下山坡,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到:“向夫羊句山进发!”   冒顿喘着粗气,懊恼的挥了挥马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着塞夫发火,也许,是因为压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实在太重了,重得他喘不过气来。   “但愿我还赶得及。”看着远处空荡荡的草原,冒顿跳下马,跪倒在地,亲吻着脚下的土地,喃喃自语:“长生天啊,请你保佑我,保佑你宠爱的匈奴人。”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六节 后悔莫及   头曼吼声如雷,挥舞着手中的战刀飞奔上前,一刀砍在一柄刺来的长戟上,力道十足,砍得手握铁戟的楚军士卒连人带戟偏向一边,弯刀借着弹性飞起,从楚军士卒的脖子上一划而过,鲜血泉涌。   楚军士卒圆睁双目,上前一步,站稳了身子,双手用力,被击偏的长戟霍然回砸,戟柄狠狠的砸在头曼的耳边。头曼一个趔趄,差点侧摔倒地,楚军士卒再上前一步,欲待割杀头曼,腿却一软,无力的松开铁戟,扑倒在地。   头曼出了一身冷汗,来不及喘息,挥动战刀,左右格挡,挡开纷纷刺来的铁戟和战刀。楚军认出了头曼,他们奋不顾身的向他冲了过去,与头曼身边的亲卫展开了血腥的厮杀,卧牛之地,聚集了十几个人,兵器根本施展不开,只是无情的向对方砍过去,刺过去,直到被别人砍倒,刺倒为止。   头曼叫苦不迭,他带人冲阵。在匈奴人连续不断的冲击下,吕释之布下的巨盾渐渐的消耗殆尽。没有了巨盾的掩护,匈奴人的长箭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他们发挥了人数的优势,不断的攻击楚军的步卒大阵。头曼一时心喜,带着人冲在了最前面,希望能激励士气,一股作气,打破楚军的防守,以便攻击楚军的强弩营。楚军的强弩太过锋利,匈奴人至少有一半是死在这种利器之下,不打破强弩营的阵地,匈奴人一直会被压着打,每次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才能攻到楚军的阵前。   只是没想到,他率领的亲卫营战斗力比较高,前突得最快,而左贤王的速度相对要慢一些,没能保护住他的侧翼,以致于他被楚军包围住了。   “杀!”头曼喘着粗气,怒声大吼,楚军的阵势快要被杀透了,只要再加把劲,就能冲到弩手们面前大肆砍杀。   狼吞也看到了阵前的形势,他指挥着手下不顾性命的冲击。楚军的阻击十分顽强,他们的进展慢得很,几乎要损失十几个人才能进步一两步。脚下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有匈奴人的,有楚人的,互相叠在一起,让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楚军好一点,他们在后退,后面几乎没有尸体碍脚,而匈奴人则不然,他们几乎第一次迈步都会踩在尸体上,既要还击,还要防着脚下,狼狈不堪。   吕释之紧锁着眉头,大手紧紧的握着指挥台的扶手。匈奴人的顽强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头曼亲自带人冲杀,给匈奴人的士气带来了极大的鼓舞,匈奴人连续不断的攻击,让巨盾损失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期,没有了巨盾的掩护,前面的步卒损失迅速的增加,大剑士轮番出击,但是因为匈奴人仗着人多,一刻不停的攻击,也让大剑士的体力有些跟不上。吕释之不得不给他们留出更多的休息时间,以免他们因为体力不足而白白的牺牲。   “大人,让我们出战吧。”李昶掀起面甲,冲着指挥车上的吕释之大声叫道。   “嗯。”吕释之点了点头,前面吃紧,再让匈奴人这么冲杀的话,强弩营可能会受到威胁。“这次出动七百人,只要截住匈奴人,不让他们继续前进就行,我立刻安排人接应你们,不可恋战。”   “喏。”李昶入下面甲,举起斩马剑,厉声大喝:“兄弟们,走!”   七百名大剑士中跟着李昶冲上前去,象一柄锋利的大剑,一下子刺入匈奴人和楚军之间,硬生生的将匈奴人的攻势打断。李昶吼声如雷,斩刀剑舞得如风车一般,当头将两名匈奴士卒斩杀,在他的带领下,剑士们狂飚突进,迅速的将久战力疲的楚军保护起来。   在他们面前,匈奴人的伤亡猛增。   李昶拔步飞奔,他早就看到了头曼,一进入战圈,他就锁定了头曼,带着亲卫们势如破竹的向头曼冲去,手中的斩马剑泼洒着一路的鲜血,将一个个冲上来阻拦的匈奴人斩倒在地。   “单于,快退!”左贤王狼吞虽然看不到李昶的表情,但是却从李昶的行进方向上看出了危险,连忙向头曼示警。头曼也看到了快速接近的大剑士,但是他却厉声大吼,不准胆怯的亲卫们后撤。大剑士虽然凶猛,但是他却从大剑士一次比一次出动的人多,一次比一次休息的时间长上看出了大剑士的弱点,他扔掉战刀,从地上挑起一柄长戟,带着风声,直奔冲在最前面的李昶刺去,同时怒声大吼:“让蒲类王派骑兵冲击,冲垮他们!”   李昶听到了头曼的吼声,虽然听不懂他叫唤些什么,但是其中的杀气却清晰无误。李昶勃然大怒,冲上前去,大剑带着风声,当头斩下。头曼举起相迎,大剑和戟刃相擦,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偏了些方向,斜斜的砍在头曼身前的一个亲卫身上。亲卫被一剑砍为两截,上半截身体轰然倒地,下半截身体却还立在那里,鲜血从半截身体中喷涌而出,内脏流了一地。   头曼怒喝一声,长戟回抽,勾住了李昶的脖子,却割不破李昶的重甲,只是将李昶带得向前冲了一步,几乎和头曼面对面的站在一起。李昶越发的狂暴,双手握剑,划了半个圈,再次砍下。   头曼见长戟也割不破李昶的重甲,而李昶的大剑却再次斩下,大惊失色,后退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向前冲去,一下子扑入李昶的怀中。李昶的大剑砍下,砍得地上的泥土飞扬,却无法砍中头曼,只是剑柄狠狠的砸在头曼的背上。头曼被砸得一下子屏过气去,软软的摔倒在地。   “单于!”亲卫们见单于倒地,一下子红了眼睛,奋不顾身的冲了上来。两个人举起战刀,冲着李昶就劈,另两个人一人拖住单于一条腿就往后拉。李昶长啸一声,大剑横扫,将冲上来的两个匈奴人拦腰斩断,跟上去又是一剑,冲着被倒拖回头的头曼就斩。   “杀!”三个亲卫同时怒吼,和身跃起,狠狠的冲着李昶撞了过来。李昶虽然凌空斩杀一人,却被另外两人撞得站不稳身子,向后连退两步。身后的剑手紧紧跟上,将那两名倒地的匈奴人斩杀。   一晃眼的功夫,头曼已经被拖回阵中,而更多的匈奴亲卫奋不顾身的拦在他的面前,李昶虽然接连斩杀十几人,却依然无法再接近头曼,气得李昶啸声如雷,大剑舞得虎虎生风。   头曼挨了李昶一剑柄,虽然被亲卫们拖了回来,却半天没喘过气来,他只觉得嗓子发甜,胸口发闷,那口气憋在胸口,却怎么也缓不过来,坐倒在地上,张大了嘴巴,拼命的想吸进气去。   剑士的到来,给和匈奴人苦战了很久的步卒以喘息的时间,在短暂的调整之后,他们再次迎了上来,协助剑士们与匈奴人厮杀。吕释之随即派出了后备力量,将剑士和久战力疲的步卒换了下去,重新巩固了前线的阵地。   有了稳固的护卫,近万具强弩再次咆哮起来,将攻势如潮的匈奴人阵势拦腰打断。   头曼重伤,左贤王不敢再战,带着将士们撤回了阵地。   正在准备派骑兵冲锋的右蒲类王长叹一声,挥手命令骑兵退回原处,楚军的阵地已经夺回,剑手们也已经回到后方,再派骑兵冒着巨大的伤亡代价冲锋已经没有意义了。   “后撤二十里。”右蒲类王看看天色,下达了停止攻击的命令。呜呜的号角声在山谷之间回响,匈奴人缓缓的后撤,脱离了战场。   吕释之也不追击,苦战了大半天,他也需要时间来调整。   清脆的铜锣声在谷中响起,似乎在响应匈奴人的号角。直到这个时候,山谷间浓烈的血腥味才引起人们的注意,让人闻之欲呕。横七竖八的尸体,无声的向幸存的人们述说的战争的惨烈。   吕释之随即命人在阵前设防,然后开始打扫战场,清战伤亡人数。又累又困的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寻找自己的队伍。他们轮流到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河流中取水,就着水啃吃随身的干粮。   天黑了,点点火光照亮了幽深的峡谷,有如夜空灿烂的星辰。   “大人,数字出来了。”长史掀开帐门,将几张纸送到吕释之的面前。吕释之接过来看了一眼,苦笑了一声:“伤亡不小啊。”   “嗯,匈奴人拼命了,半天功夫,我们就损失了一万五千多人,大剑士也损失了三百多。不过,匈奴人也没占着便宜,从现场的尸体来估计,匈奴人至少损失了四万人。”长史脸色沉重的点点头:“只是我军的巨盾已经没有了,再接着往下打,只怕伤亡会迅速增加。从下午的情况来看,主要的伤亡就是在巨盾损失以后发生的。”   “唉。”吕释之拍了拍有些酸麻的腿,另一只手抹了抹鬓角的头发:“让辎重营不要休息,连夜再造一些巨盾,没有巨盾,用步卒对付骑兵确实够呛。”   长史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说道:“大人,要不,在阵前栽上拒马吧,以目前的情况看,我军骑兵反击的可能性并不大。”   吕释之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拦住他们,等桓柱国他们前来合围。只要能把头曼那头老狗堵在这山谷里,我们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那倒是,不过,困兽犹斗,一旦匈奴人发现无路可逃,可能会更加拼命的。”   “拼命就拼命,我还怕他不成?”吕释之撇撇嘴,不屑一顾的笑笑。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拿起一块肉脯塞进嘴里,草草的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然后拿起行军水壶,仰起脖子灌了几口水,一抹嘴:“走,我们去看看将士们,给他们打打气。”   长史笑了,将战报揣进怀里,亲手拿过吕释之的大氅,跟了上去。   营地里,将士们虽然都很疲惫,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值夜的士兵站得笔直,一看到吕释之,都躬身行礼:“大人。”   “受伤没有?”吕释之走到一个士卒面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微笑着问道。   士卒激动的大声回答道:“回大人,一点轻伤,不碍事。”   “哈哈哈……”吕释之放声大笑,回头对长史说:“你看,都说我们楚人剽勇善战,这可不是吹的吧?打了半天,中气依然十足。”   “大人,这可是我们秦人。”长史逗趣的说道:“我一看他这么高大的身躯,就知道他肯定是秦人。”   “呸!”吕释之喷了他一脸,故作不屑的说道:“现在哪有什么秦人,都是我楚国人,就都是楚人了。你这个竖子这么说,是想讨打吗?”   “大人,这可怪不得我。如今这新楚,非先前之旧楚,如果大人说是新楚的楚人,我自然不能有什么异议,可是大人说的分明是旧楚之楚人,我当然要分清楚一点了。大人,你虽然官高一阶,可是我大楚是讲道理的地方,我这个说法就是到咸阳去,到大王面前去说,也是不敢有让的。”   “竖子,打了一天仗没累着他,居然还有力气跟我嚼舌头根子。”吕释之指指长史,对着旁边的士卒朗声笑道。士卒们见大人们这么轻松的开玩笑,也哄堂大笑,似乎随着笑声,一天的疲惫都减轻了好多。吕释之对那个笑得欢畅的士卒说道:“换班之后,好好的吃,好好的睡,明天争取多杀几个胡狗,立了功,回去也好多领点赏,讨个老婆。对了,你讨老婆了没有?”   “大人,还没有。”那个士卒满面笑容的大声回道。   “那好办,对面的匈奴人大营里有好多女人,杀了他们的男人,正好抢他们的女人。”吕释之挤了挤眼睛,坏笑道。   “喏。”那个士卒用更响亮的声音大声应道:“多谢大人赏赐,我一定好好吃,好好睡,明天努力杀敌,到时候还请大人赏我两个女人做老婆。”   “一言为定。”吕释之哈哈大笑,带着长史一路向伤兵营走去。值勤的士卒们看着他的背影,一个个精神抖擞,站得更直了。吕释之的轻松和风趣让他们感到信心百倍,对明天的战斗充满了期待。   ……   头曼躺在褥子上,双眼无神,巫医在旁边小心的处理着他的伤口。今天他带人冲杀了三次,每一次都受了伤,大大小小的伤有七八处,而李昶给他的那一剑柄却是最重的,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背心瘾隐作痛,每一次咳嗽,都扯得肺疼。   “单于,今天损失不小,战死的达到五万,重伤的还有两万多,我们……”右蒲类王坐在单于的身边,轻声的说道:“诸王的心思都动摇了,再打下去,只怕会……”   “吁——”头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疼得眉毛不受控制的一阵阵颤抖:“我们错了,全错了。”   右蒲类王不解其意,微微的皱起眉头,看着头曼。   “我们不应该贪图近道,如果从浚稽山走,怎么会……”头曼话没说完,又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得剧烈的咳嗽起来。右蒲类王默不作声的抱起头曼,轻轻的拍着他的肩头,头曼说得没错,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   “当初要是轻装前进,我们现在只怕已经回到王庭了吧?”头曼咳嗽了半天,吐出一口血痰,这才喘过气来,长吁了一口气,又后悔的说道:“其实,攻打会氏城,就是一个错着。本以为能轻而易举的攻下,没想到,没想到……”   “要不是冒顿王子,我们只怕早就回王庭了,只不过是空手而回罢了。”右蒲类王也叹了一口气。他想起冒顿了,不知道是该感谢冒顿帮他们拿下了会氏城呢,还是遗憾,如果他们不拿下会氏城,又怎么会被楚人困在这里?   “冒顿……”头曼沉吟着,久久没有说话。   “单于,我们还是撤吧,现在把所有的财物都扔掉,轻装而行,还来得及走。如果再不走,等桓齮他们包围过来,就真的走不掉了。”   “扔掉?”头曼苦笑了一声:“他们舍得扔掉吗?要是舍得扔掉,当初又何必带回来,如果不是带了这么多东西,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头曼连连摇头:“我们都被楚人给骗了。他扔出一块肉骨头,先把月氏王吊住了,然后,又把我们给吊住了。这块肉骨头太大了,大得我们明知道会送命,却还是舍不得扔。这次攻破会氏城,哪一个不是发了横财?他们舍得扔掉吗?”   头曼的话说得太多了,声音越来越哑,气息越来越乱,渐渐的就听不清了。   右蒲类王在想着心思,他觉得现在只能扔掉财物,才有机会逃出生天,尽最大可能的保存实力。可是头曼的话说得有道理,这些财物相当于他们几年的收入,如果就这么扔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不是不丢掉,他们又很难恢复快速行动能力,只能和楚军进行这种拼实力,拼消耗的阵地战,这是楚军的强项,不是匈奴人的强项,从今天的战斗结果就可以看得出来。再打下去,就算能在桓齮赶到之前击败吕释之,只怕匈奴人以后也没有实力再和楚人较量了。   他的心思很乱,并没有发现头曼的异样,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头曼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右蒲类王大惊,连忙用力的摇晃着头曼,连声呼唤:“单于,单于!”   似乎他的叫喊起了些作用,头曼的呼吸慢慢的又平缓下来,他睁开了眼睛,紧紧的抓住右蒲类王的手,喃喃的说道:“冒顿……冒顿……”   右蒲类王不知道他这时候说起冒顿是什么意思,盯着他的眼睛,竭力的想弄明白。   “冒顿来了!”头曼憋了好半天,忽然冒出一句。   右蒲类王下意识的抬起头向帐门外看去,外面静悄悄的,根本没有冒顿的影子,他把头扭过来看着头曼,正想问问他是不是想冒顿了,忽然一个亲卫撩起大帐走了进来:“单于,冒顿来了。”   头曼一下子坐了起来,手一挥:“让他进来。”声音果断而清晰,根本没有一丝重伤的样子。   右蒲类王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惊讶莫名。   时间不长,冒顿大步走了进来,打量了一眼脸色沉静的头曼和一脸诧异的右蒲类王,曲身行礼:“冒顿见过大单于。”   “你来做什么?”头曼严厉的问道。   “大单于,我来,是为了向你们提个建议。”冒顿直起了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头曼。   “什么建议?”头曼阴着脸,生硬的问道:“是不是嫌牧场不够大,想再要一点?”   冒顿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现在不是牧场大不大的问题了,而是以后能不能还有地方放牧的问题。楚军拦在山谷里,你们攻打了一天,也没有能击破他们,居然还在这里过夜,真是不怕死吗?”   “这关你什么事?”头曼也冷笑了一声:“这些事,还轮不到你说话吧?”   “是,轮不到我说话。”冒顿扯了扯嘴角,也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他只顾着担心匈奴人的前途,一听说头曼损失惨重,还在山谷里过夜,坐等楚军合围,就急急忙忙的赶来,却忘了自己的身份。头曼虽然解除了追杀令,可是他现在不是王子了,只不过是手下只有三千人的小部落而已,在这个大营里,随便找一个部落出来,都要比他大上几倍。他犹豫了片刻,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我来,是长生天让我来告诉你,如果不想匈奴人全部死在这里的话,就连夜返回,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山谷,否则,长生天就会抛弃我们,草原上的骄子,也不再是我们匈奴人了。”   说完,他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大帐。头曼出人意料的没有下令拦住他,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右蒲类王,右蒲类王心中一动,刚想起身,却又生生的停住了,然后装作一副糊涂的样子,低下了头。   头曼长叹一声,挺直的身躯慢慢委顿下来,重新躺倒在皮褥子上,沉默了半天,这才气若游丝的叫道:“请诸王来议事。”   右蒲类王应了一声,出帐命人去传令。   冒顿看看背后了无生机的大营,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塞夫等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七节 单于归天   “跑了?”吕释之扔下手里的书,噌的一声跳了起来。   “跑了。”斥候满头大汗,从二十里以外跑回来,他都快断气了,可是这么重要的情报不说完,他不能断气。“匈奴人扔下了所有的财物,连帐篷都没有带走,我们一直到天亮才发现他们的大营安静得有些过份,派人进去查看,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跑了,战马和武器带走了,从会氏城抢来的东西全在,还有好多粮草、牛羊,重伤的伤兵也在。”   “吁——”吕释之撮起嘴唇吹了个口哨,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起,抹了抹眉毛,转身对长史下达了命令:“命令亲卫骑立即集合,我要亲自去追。”   “大人,还是让我去吧。”长史拦住了吕释之,担心的说道:“匈奴人既然轻装简行,他们的速度就可以大大的提高。从昨天的战况来看,他们至少还有五万大军可用,亲卫骑只有一万人,兵力相差太悬殊了,万一匈奴人是个诱敌之计怎么办?”   “诱敌之计?”吕释之也有些迟疑,如果匈奴人以退为进,在半路截杀他这一万亲卫骑,那可能就是一个灾难了,但是如果就这么让匈奴人跑了,那也太便宜他们了。“不妨,你立刻带人接收匈奴人的大营,特别是粮草要收集好,就在这里等着和桓柱国会合,然后听他的指挥。我把剩下的干粮全部带走,匈奴人要打我的埋伏,嘿嘿,也没那么容易。”   长史见吕释之坚决,也不再劝,立刻把命令传了下去。很快,亲卫骑就集结完毕,在吕释之的带领下冲出了大营。亲卫骑昨天没有参加战斗,精力十足,斗志正旺,循着匈奴人留下的痕迹就追了下去。剩下的步卒老实不客气的冲进匈奴人的大营,将匈奴人留下的东西全部接收,看到匈奴人从会氏城抢来的堆积如山的财物,长史笑得嘴差点咧到耳朵根。   谁也没想到,匈奴人辛苦了半年,最后全便宜了他们。   随后赶到的昆莫眼睛里都快喷出火了,却又无法可想,这些是楚人从匈奴人的手中得来的,与他月氏人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就是眼红,也只能眼红而已。   “左大将,你不要急,等把仗打完了,该你的赏赐不会少的。”桓齮拦住了昆莫,正色道:“北柱国只有一万骑,匈奴人还有近六万骑,兵力太悬殊,一旦交手,可能会有危险,你如果能和傅将军一起赶去,兵力就会超过匈奴人,到时候如果能全歼匈奴人,立下大功,这点赏赐又算得了什么?”   昆莫咬着牙点点头,随即和傅宽一起上路,追击匈奴人。他们加起来有五万多骑兵,再加上吕释之的一万亲卫骑,总兵力已经和匈奴人持平,因此桓齮决定,步卒不再参与追击,收拾了战场之后,就在夫羊句山休整待命。   在附近游弋的冒顿很快知道了匈奴人撤退的消息,他仰天长叹,悲愤莫名。头曼虽然采取了他的主意,及时轻装前进,摆脱了被桓齮部截住的危险,但是他还是做错了,他应该向西走浚稽山,而不是向东,越是向东,越是接近楚人的边境,危险也就成倍的增加。   桓齮等人占据了夫羊句山,足足有七八万人,冒顿虽然眼馋那些财物和辎重,却不敢轻搦其锋,他带着人绕了个圈,从夫羊句山的北面向东赶去。越是向东走,他越是小心,把斥候远远的派出一百里地,生怕中了楚人的埋伏,全军覆没,这三千多人是他最后的本钱,他输不起。   蒲奴水畔,头曼躺在皮褥子上,面色苍白,冬日的阳光照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生气。昨天晚上,他把诸王召来议事,将当面的情况说明之后,诸王也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再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的话,他们可能全部丧命在夫羊句山,桓齮一旦赶到形成合围,他们想退也没有机会了。道理大家都能明白,可是真要他们舍充这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得到的财富,还要扔掉多余的粮草、辎重,轻装潜行,他们还是犹豫不决——没有了这些东西,他们就是回到了草原,又将如何渡过这个冬天?大雪一下,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会死于寒冷,元气大伤,不用楚人打,他们也将有几年缓不过来,与现在相比,虽然有一部分人能活下去,但是情况并没有好多少。   就在大家犹豫的时候,斥候送来了消息,桓齮部已经追到五十里之外,最多明天上午就能赶到夫羊句山,而骑兵可能更快一些,早晨就能到。一听到这个消息,匈奴人的头皮都炸了起来,他们不敢再犹豫了,执行头曼的命令,扔掉了一切能够扔掉的东西,立刻起程。   他们摸黑奔跑了一夜,仗着地形熟,总算没有迷路,天亮的时候,他们在蒲奴水旁休息,喝点水,吃点东西,让马吃点草,补充补充体力,以备继续逃命。头曼虽然浑身无力,还发着高烧,可是他的脑子却十分的清醒,他知道,就算是回到王庭,也不是就安全了,项羽攻破姑夕王之后,很有可能会直接攻击王庭,王庭的两万亲卫军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项羽,保住王庭,等到他赶回去。   头曼眼前的天地变得十分朦胧,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恐怕再也看不到王庭了。   “单于。”右蒲类王抱起头曼,轻声唤了一声。头曼勉力的睁开眼睛,眼前人影幢幢,却看不清是谁。那些人都不说话,一个个无声的看着他。   “单于?”右蒲类王贴在头曼的耳边,再次叫了一声。   “嗯。”头曼听出了右蒲类王的声音,无力的点了点头。   “单于受伤,无力指挥,我等商议,希望单于指定一个人代替单于指挥大军,以免贻误军机。”右蒲类王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   头曼听清了,他极力的睁开眼睛,仔细的辩论着眼前的人影,那个身材粗壮的应该是蒲类王,他的实力现在是比较强的,他和右蒲类王的关系又好,日逐王、温偶駼王、犂汙王这些牧场在西面的人应该会支持他。而那个比较瘦一些的应该是左贤王狼吞,他的牧场在东面,姑夕王、左犂汙王和他的关系不错,但是姑夕王已经死了,左犂汙王的实力又不够,恐怕他现在要想登上单于之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的优势,只剩下左贤王这一个名号,以匈奴人规矩,如果没有指定继承人,左贤王就是名正言顺的单于第一继承人。   左贤王和他的关系也是最好的,如果让左贤王继位,至少他的阏氏和幼子呼征不会受苦,虽然他曾经想过让呼征继位单于,但是时行移境迁,这个愿望在他强大的时候还可以考虑,现在却成了一种妄想了,如果他指定呼征为单于,那么这些人立刻就会翻脸,四分五散,呼征的命也就到头了。   可惜,冒顿不在,如果冒顿现在掌握着王庭的两万亲卫骑,他一定能顺利的摆平这些人。头曼惋惜的吐出一口气,抬起手,颤抖的指着那个又高又瘦的人影。   “左……左……”头曼的喉咙里咕噜着,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右蒲类王的脸色立刻变了,头曼的声音虽然含糊,但是他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左贤王怎么能当单于?他根本没有这个实力统治整个草原,现在楚军大军压境,只有实力最强的人才能把大家聚在一起,共渡难关,头曼不顾大局,只想着他的私心,会给匈奴人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他一咬牙,托着头曼脖子的手慢慢的捏紧,头曼感觉到了危险,他艰难的扭过头,睁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右蒲类王,右蒲类王一直是对他比较恭敬的人,除了昨天没有秉承他的意思出去拘留冒顿之外,从来没有违抗过他的命令,而且足智多谋,他怎么会对自己下手?   头曼想大声叫喊,想抬手去掰开右蒲类王越来越紧的手,可是他却无法做到,他有胸背之间剧烈的疼痛已经耗尽了他的生命力。   “你……你……”   “单于!单于!”右蒲类王将耳朵贴在头曼的嘴边,大声的叫喊着,让人看起似乎单于已经衰弱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只有靠得非常近,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左贤王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前一步,正在从那一边扶起头曼,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却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匹战马飞驰而来。战马已经竭尽全力的奔跑,可是马上的骑士还在拼命的抽打着战马,仿佛要榨出战马的最后一点潜力。   “不好,楚军逼近了。”左贤王顾不得去关心头曼,霍地站起身来,抢上前去。   战马奔到跟前,骑士飞身跃下了战马,顺势飞奔了几步,正好拜倒在左贤王面前。战马却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向前滑了几步远,无力的垂下了脑袋。马臀上,被抽打得鲜血淋漓。   “单于,王庭失守,阏氏、小王子被楚军所擒。”   众人大惊,转过头向头曼看去,却见头曼目光呆滞,张大了嘴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手臂高高的举起,直指王庭的方向,片刻之后,他的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头缓缓的歪向一边,身子软软的滑了下去。   “单于!”左贤王和右蒲类王同时惊呼。   “单于!”诸王也扑了过来,围着头曼大声叫喊着,可惜,头曼再也不能回应他们,圆睁的双目中,瞳孔急剧的扩大,神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单于!”左贤王抢过头曼,抚尸痛哭。   右蒲类王却缓缓的站了起来,示意了一下一直站在一旁的蒲类王。蒲类王心领神会,轻轻的摆了摆手,亲卫们不动声色的围了过来,日逐王、犂汙王、温偶駼王等人也一步步的离开了头曼。   “诸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右蒲类王拍了拍手,声音虽然不高,却十分的严厉。   左贤王抬起头,看了一眼右蒲类王,旁边的几个王也渐渐的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纷纷停止了哭泣,缓缓的站起身。   “诸位,单于是被楚人逼迫至此,又闻知王庭失守,阏氏和王子被擒的消息,这才悲痛过度而死。这一切,都是可恶的楚人造成的,我们要为单于报仇。”右蒲类王背着手,目光从左贤王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眼下前面有项羽阻截,后面的吕释之等人的追兵,我们如果不能立刻推举一位实力强劲的单于来领导大家度过难关,那么我们很快就会到长生天那儿去陪单于了。”   他特意加重了“实力强劲”这几个字,同时把眼光看向蒲类王,蒲类王适时的向前跨了一步,挺起胸膛,似乎要证明他的强悍。   左贤王冷冷一笑:“不知道你认为哪一个实力强劲,可以担负起这样的重任。”   右蒲类王露出淡淡的微笑:“实力强劲,一是要人强马壮,二是要勇猛善战,我个人认为,蒲类王最适合,我支持蒲类王。”   右蒲类王的实力不是诸王之间最强的,但是他的智谋却是最出众的,就连头曼也很看重他,蒲类王谁也不服,除了头曼之后,只听右蒲类王的话。右蒲类王这个时候支持蒲类王,他的用意十分明显。   左贤王看了看四周,估量了一下形势,知道发生冲突的话,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他沉默了片刻,也点了点头:“我也支持蒲类王。”   蒲类王松了一口气,凶狠的眼光看向左犂汙王。左犂汙王摸了摸鼻子,嗡声嗡气的说道:“既然左贤王、右蒲类王都支持蒲类王,我也支持蒲类王。”   “哈哈哈……”蒲类王大喜,冲着诸王张开双臂:“多谢诸王支持,本单于一定不会亏待大家,等这次打败了楚人,我们……”   “单于,现在最急的事情是如何避开楚人的前后夹击。”右蒲类王打断了蒲类王的话。   “哦,对,对,眼下最急的是避开楚人的夹击。”蒲类王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又对右蒲类王说道:“右蒲类王足智多谋,还请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办才好。”   右蒲类王当仁不让,他指了指王庭方向:“王庭是我们匈奴人最神圣的地方,不能让楚人占在那里,我们应该一直向北急行,击败项羽,夺回王庭,等祭天之后,单于正式继位,然后再商量如何对付楚人。”他转身看了看神色不一的众人,加重了语气:“草原是我们匈奴人的草原,楚人再利害,也不能适应草原上的气候。往北走一分,他们的实力就弱一分,而我们的实力就强一分,所以,越往北,对我们越有利。等楚人退走,草原还是我们的草原。”   诸王不约而同的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道理不用右蒲类王太多说明,大家也能想得通。更重要的是,项羽再利害,他现在只有七八千人,而后面却是十几万楚军,两相比较一下,再笨的人也知道应该向哪个方向走。右蒲类王这么说,无非是不给别人留下口实,说蒲类王向北走是怯敌罢了。   主意一致,匈奴人随即更换了王旗,一路向北。蒲类王对右蒲类王十分感激,他能做上这个单于之位——虽然还不是正式的——右蒲类王居功至伟,而且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他,因此十分客气,一路上有什么事都要先咨询一下右蒲类王。   大军一路急行,速度极快,后面的吕释之虽然也在追赶,可是他要防着被匈奴人反咬一口,所以不仅没能缩短和匈奴人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拉越远,直到傅宽和昆莫赶上来,他们的总兵力已经超过匈奴人,这才放开脚步,全力追赶。   而这时,匈奴人已经到达余吾水,离王庭不足五十里。   姑衍山,项羽背着手,迎着初升的朝阳,眺望远处狼居胥山起伏的山影,意态从容。   “你们就在那里祭天?”   “回君侯,是的。”呼征穿着楚人的衣冠,小心翼翼的跟在项羽后面,陪着笑脸答道。他被季布生擒之后,还有些不服气,叫嚷着要和楚人决一死战。于是项羽让他随便挑武器,自己赤手空拳的应战,他对呼征说,只要你能赢一个回合,我就放你们母子走,同时还把王庭还给你。呼征大喜,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结果连项羽的身子都没碰到,莫名其妙的就被项羽夺去了兵器,摔倒在地。他不服气,爬起来又战,连换了几样兵器,攻击了十几次,最后摔得头晕脑胀,也没能沾着项羽的一点便宜,更别提赢一个回合了。他最后仰面倒在地上的时候,看着阳光下如天神一般威猛的项羽,心悦诚服的承认,自己根本不是项羽的对手,心甘情愿的拜倒在项羽面前。   项羽没有为难他,让他做了自己的随身亲卫,他的胆气让匈奴人都为之咋舌,从阏氏开始,直到普通的匈奴士卒,对他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匈奴王庭的五千亲卫军,就这么被项羽折服了,放下武器投降,老老实实的呆在俘虏营里。   “你们一般什么时候祭天?”项羽温和的笑着,回过头看着拘谨的呼征。   “我们匈奴人一般一年祭三次天,第一次是正月,在王庭祭天,第二次是五月,在龙城,也就是狼居胥山祭天,第三次是在蹀林大会时。”   “蹀林大会?”项羽好奇的问道。   “蹀林大会就是各个部落的人都带着本部落的兵马来检阅,看看今年的收成,估计一下过冬有没有困难,如果有困难的话……”呼征忽然停住了,脸涨得通红的看着项羽,后面的话没敢再说出来。如果过冬有困难的话,就要到中原去打草谷。可是现在楚人都到王庭来打草谷了,他再说出来,会不会惹得这个天神一般的将军生气?   “如果有困难,就要到我楚国去抢,是吧?”季布不满的哼了一声。   呼征低下头,无声的点了点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项羽却笑了笑:“不管是谁,都想要活下去,草原上如果没有足够的食物,到中原去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换了我们,我们也会这么做。”   呼征惊讶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项羽:“君侯,你……”   “我什么?”项羽微笑着看着呼征。   “君侯,我多少也和中原人接触过一些,他们从来没有象你这样替我们匈奴人说过话,他们总是说,我们匈奴人天生就野蛮,天生就好杀,天生就喜欢抢劫。象君侯这样说的,我是第一个听到。”   “其实,这也不是我先说的,是我们……大王先说的。”项羽的目光转向的南面湛蓝的天空,神情越发的变得温柔起来,那片天下面,有他心爱的虞姬,有乖巧的女儿和可受的儿子,还有他推心置腹的兄弟。出来大半年了,这一仗打完,要回去看一看,看看虞姬,看看儿女,看看大楚又有什么新变化,看看大王,是不是更加英明神武。   兄弟,我要向你证明,我是能打仗的,我没有玷污我项家世代楚家的威名,我要向你证明,我有资格做你的兄长。   “君侯。”李四足不点地,如同一只燕子一般掠上了山坡,赶到项羽的面前:“匈奴人来了。”   项羽露出喜色:“终于来了?多少人,到了哪里?”   “大概六万人左右。”李四笑了笑,“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赶到了余吾水,从他们的速度来判断,今天晚上应该离此五十里,这样他们明天赶到王庭作战就比较方便。”   项羽点点头,同意李四的判断,抚着腮下的胡须想了想,正要说话,李四又道:“君侯,有一件事好象有点奇怪。”   “什么事?”   “我们发现了两杆王旗,除了属于头曼单于的那一杆,好象还有另一杆,上面画了这么一个图形。”李四说着,拔出腰间的拍髀,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他刚刚画完,脸色惨白的呼征就叫了起来:“这是蒲类王的王旗,他怎么做了单于?我的阿爹……”   “看样子头曼单于已经死了,现在的单于是蒲类王。”李四看了一眼呼征,淡淡的说道。   “单于新丧,那么我们击败他们就更有把握了。”项羽淡淡的笑了,一撩大氅,转身下了山坡,浑厚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召集诸将议事,今晚击杀蒲类王。”   呼征没有跟下去,他捂着脸,缓缓的跪倒在地,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溢了出来。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八节 马踏连营   蒲类王脱下靴子,将臭哄哄的脚伸到火堆旁,一股湿乎乎的汗气袅袅升起,大帐里顿时充满了难闻的味道。右蒲类王厌恶的伸出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然后看了看手里的肉,皱皱眉,扔回盘子里,将油腻的手在袍子上擦了擦,不快的对着蒲类王说道:“你还让不让人吃了?”   蒲类王见他不高兴,连忙叫道:“来人,把帐门打开透透气。”转身又对右蒲类王陪着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赶了几天路,一直没能睡个好觉,我这双脚都被汗泡烂了,实在难受得紧,倒把你给忘了。来人啊,给右蒲类王换酒肉。”   “好啦。”右蒲类王摆摆手:“不用了,我们随身带的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不要再浪费。我说单于,虽然快到王庭了,可是还没有彻底安全。且不说项羽还占着王庭,吕释之他们六万多大军就在后面五百里,如果抓紧时间的话,他们也就是两三天的时间就能赶到了。”   “两三天的时间,我们还不击败项羽?”蒲类王笑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打败项羽,补充辎重之后,我立刻带着人向北撤退,不到万不得已,不和楚军硬拼。”   “这样就好。”右蒲类王见他对自己的计划坚定不移的执行,倒是放了些心。他就是担心他到了王庭,放松警惕,准备和尾追而来的楚军决一死战,到时候就算打赢了,只怕也奄奄一息了。   蒲类王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帐外:“我说右蒲类王,拿下王庭之后,我们还留在这里吗?”   “单于的意思是?”右蒲类王心中一动,扭头看着蒲类王。   蒲类王叹了一口气:“我是看出来了,这个王庭就算没有楚人,我们也是呆不长的。这几天,我一直注意左贤王的动静,他虽然因为实力不足,眼下还不敢和我们翻脸,可是迟早会向我们叫板的。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我们还是把王庭搬到燕然山去吧。楚人太强大了,他们的骑兵一天比一天多,这个王庭,就算拿下来,也不可能再象以前一样安稳,不如搬到燕然山,离他们远一点比较安全。”   右蒲类王想了想,点头同意。“我也是这么想,只是现在还没有拿下王庭,所以没有跟单于说。我们的牧场都不在这里,要想长久占着这里,确实不是个好主意,搬到燕然山去,那里都是我们的地盘,做起事来也方便。”   “我知道,这话现在不能说,等明天拿下王庭,正月到龙城祭了长生天,我们再提这件事吧。”   “就按单于说的办。”   蒲类王十分满意,吐了一口气,换了个称呼:“兄弟,这次的事情你立了大功,等把局势稳住了,我让你做左贤王,把最好的牧场分给你。”   “多谢单于。”右蒲类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举起牛角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在夫羊句山,他们丢掉了几乎所有的辎重,只剩下随身的干粮和用具,连酒都没有一杯,眼下只能以水代酒了。两人凑在一起,商量着以后的事情,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半夜。   “咯咯咯……”牛角杯在案上轻轻的颤动起来。蒲类王诧异的看看牛角杯,又看看右蒲类王,右蒲类王也正好抬头看他,一刹那间,他们都以为自己眼花了,牛角杯怎么自己动了起来?如果不是两个人,他们一定会怀疑自己喝的不是水而是酒。   右蒲类王首先反应过来,一跃而已,冲出了大帐,蒲类王也跟着明白了,连靴子都来不及穿,也跟着冲出了大帐。   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大吃一惊,大营里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刚刚睡下的将士们正从简陋的营帐里冲出来,瞪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四处张望。右蒲类王二话不说,跳上了马背,向四周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营外,一条火龙正快速的接近,从火把的数目看,至少在两万之数。   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么多敌人?   “集合!集合!”蒲类王一看到右蒲类王的脸色,顿时知道大事不好,高声呼喝着,同时跃上战马,带着亲卫就冲了出去。右蒲类王也从马上跳下来,带着本部人马集合,紧跟在蒲类王的身后冲出了大营。其他诸王听到了蒲类王出击的命令,也纷纷行动起来,大声呼喊着自己的手下,联络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蒲类王冲出了大营,奔驰而来的火龙也快到了眼前,一见匈奴人出营接战,火龙忽然转了个弯,从匈奴人的大营旁一掠而过,与此同时,点点火光从火龙中飞跃而出,直奔匈奴人的大营。   火箭!蒲类王一阵心惊,顾不上追击来袭的敌军,惊恐的向大营看去。   天干物燥,火箭一射入大营之中,立刻点燃了帐篷和并不多的物资,落在地上的,则点燃了干枯的野草,虽然烧得并不利害,但是到处是火光,看起来也着实让人紧张。   蒲类王大怒,正要吩咐追击,那条火龙却突然发生了变化,一个接一个的火把熄灭了,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处,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寂静。   而匈奴人的大营里则乱成一片,士卒们七手八脚的忙着救火,好在大营就在余吾水边上,取水很方便,而且匈奴人已经穷到极点,除了几顶帐篷之外并没有什么东西好烧的,火势并没有蔓延起来,很快就被扑灭了。只是这么一来,大营里就十分狼籍,住在中间的还好一点,没有被火烧到,而紧靠着大营边上的就惨了,帐篷被烧了,地上到处是灰烬和水迹,根本没法再住人,不少将士的身上也被水泼湿了,冰凉的风一吹,寒彻入骨。   蒲类王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右蒲类王却阴着脸,看着远处漆黑的夜晚,一声不吭。   “他妈的,这些楚狗真不要脸,居然来偷袭。”   “恐怕不是楚人。”右蒲类王摇了摇头,忽然说了一句。   “不是楚人?”气得脸色铁青的蒲类王扭过头看着他,气哼哼的问道:“不是楚人还能是谁?”   右蒲类王苦笑了一声,眼睛依然看着远处,声音变得和风一样的冰。   “如果是吕释之他们,就不会是虚张声势的冲上来放一把火这么简单,他们的兵力和我们接近,武器装备又远远比我们强,士气也比我们旺盛,既然赶到了,肯定会强攻,我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嗯。他们还在五六百里以外呢,要是赶到这里,除非是飞过来。”蒲类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我说是项羽,他的兵力不够,生怕明天不是我的对手,只能玩这种下流手段。”   “也不是项羽。”右蒲类王又摇了摇头:“如果是项羽的楚军,他们一定会用弩,而不是用弓,这样射得更远,火会放得更大。从射程来看,那些人用的全是弓,应该是我们匈奴人。”   “匈奴人?”蒲类王吃了一惊。   “嗯,只有匈奴人,才有可能对地形这么熟悉,才敢在黑夜里纵马奔驰。楚人虽然装备精良,可是他们对地形没有这么熟,也不可能有这么高超的骑术,虽然陇西北地的边人骑术不错,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多人,只有可能是我们匈奴人。”右蒲类王看了看四周,走到蒲类王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怀疑,可能是王庭的卫队。”   “王庭的卫队?”蒲类王这次真的被吓了一跳。   “不错,王庭有两万卫队,就算和项羽作战,损失掉一半以上,应该至少还有四五千人可用,阏氏和呼征被擒,这些人想必也投降了项羽。”   蒲类王闭紧了嘴巴,没有吭声。他知道一定是项羽的斥候发现了自己营中的大旗,知道头曼已经死了,自己是新任的单于。而一直和阏氏、呼征关系不错的左贤王没有继位,这本身就能说明一定的问题,如果呼征和阏氏对自己起了疑心,怀疑头曼的死不正常,那么他们带领残余的王庭卫队为项羽效力,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呼征和王庭卫队不可怕,就算他们加上项羽的大军,也不过一万两三千人,可是大营里的左贤王却让蒲类王十分不安。现在左贤王手里还有五六千人,如果他突然发难,自己还真是很难防备他。   蒲类王将目光投向了右蒲类王,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要不,先解决他?”蒲类王试探的说道。   “不行。”右蒲类王沉思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眼下如果对他下手,会引起人心不安。依我看,还是让日逐王小心一点,不要给他可趁之机吧,明天对阵的时候,让他首先出战,把他的实力再消耗到一部分,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嗯。”蒲类王点了点头,随即让人找来了日逐王,日逐王的营地在左贤王一旁,监视起来也方便。日逐王听了,连忙点头去了。   右蒲类王也没有闲着,他立刻派出了斥候,在大营附近三十里的范围内打探,远的一直打探到王庭附近,以防楚军趁乱袭营。   匈奴人的大营里寒风瑟瑟,人心惶惶。   左贤王坐在自己的大帐里,双目紧闭。他也从来袭敌军的射程看出了异常,同时立刻联想到了自己敏感的身份,旁边日逐王营地表现出来的警惕,也证实了他的担忧。他觉得十分悲哀,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蒲类王他们居然还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可想而知,就算这一仗打赢了,他左贤王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新单于一定会找机会除掉他的。   怎么办?左贤王冥思苦想。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敌军又从黑夜里冲了出来,不过一看到匈奴人严阵以待,他们远远的绕了个圈,又消失在黑暗之中。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从无边的黑夜里冲了出来,冲到大营旁,再次射出了一阵箭雨,然后呼啸而去。   左贤王这次听得清晰,那些人都是匈奴人,说的都是匈奴语,显然正是王庭的卫队。   二十里之外,项羽挺立在乌骓马上,嘴唇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的举着千里眼看着远处,匈奴人大营在千里眼里看来,也只是隐约可见的几个亮点。十几个匈奴斥候倒在他的马前,这都是李四的斥候营的战果,李四亲自出动,大肆捕杀靠近的匈奴斥候,以防隐藏在这里的大军暴露。   呼征紧紧的勒着缰绳,随侍在项羽身后。得知头曼的死讯和蒲类王接任单于的消息,呼征和阏氏立刻觉得可疑,他们向项羽提出请求,要求带着人参与作战。项羽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让他们从俘虏营里带出了三千俘虏,每人发一张弓,一只绑了引火物的羽箭,一个火把,让他们前去骚扰。项羽对他们说,不要你们作战,只要你们搅得他们睡不着就行,后面的事,自有我楚军来办。   呼征虽然觉得不能上阵搏杀有些遗憾,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项羽能答应这个条件已经是极限了,当下命令忠于自己的几个千夫长听从项羽的命令。那些千夫长也知道,虽然楚军的实力看起来不足,可是他们身后还有无数的大军正在赶来,匈奴人的末日已成定局,这个时候能参与作战,多少还能立一些功劳,以后归降了楚人,日子也好过一点。再说了,阏氏和王子都投降了,我们还起什么哄啊。   三千人带着火把,相互之间拉开距离,冒充两万人接近了蒲类王的大营,放了一把火之后又飘然远去,他们只有一支箭,射完之后就是空手,当然不敢和大营里的匈奴人交手了。回来之后,楚军把准备好的火箭再给他们发下去,让他们隔一个时辰就去闹一趟,反正不让蒲类王睡安稳。   “君侯,他们防备严密,我们斩获甚少。”三个千夫长赶到项羽面前,翻身下马,单腿跪地,报告了这一趟的情况。   “他们一直立阵防备?”项羽问道。   “是的,第一次袭击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三个千夫长都有些紧张,声音颤抖起来。   “很好,你们辛苦了,到旁边去休息吧。”项羽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千夫长们长出一口气,再拜了一拜,带着人去休息了。   “季布,把兄弟们叫起来,准备出发。”   “喏。”季布应了一声,催动战马,飞快的走了。   项羽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天快亮了,不过,蒲类王没有机会看到今天的太阳了,未免有些遗憾。”   “君侯,请允许我随大军出击。”呼征催动战马,向前赶了一步,拱手躬身行礼。   “你啊?不行,你太年轻了,还不到傅籍的时候,不能参与作战。”项羽不容分辩的拒绝了呼征。呼征正准备再请求,刚刚赶到的桓楚拍了拍呼征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既然想做我楚人,就得遵守我楚人的法令,我楚人十七岁傅籍,只有傅籍的人才服役,二十岁的人,才可以参军作战,你还差几个月才够傅籍的标准,怎么能参军?还是退到一边去,看看我们是怎么打仗的吧。”   “我……”呼征急红了脸。   “你什么你?”桓楚有些不讲理的瞪了他一眼:“老子好好跟你说,你要是不识好歹,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老子跟你讲的是我大楚的法令,就是我家大王的儿子,也不能违反,何况是你一个……”   “哼!”项羽轻轻的哼了一声,正在大放厥词的桓楚却突然老实起来,干笑了几声,推了推呼征,“去吧,一边玩去,别打扰我们做正事。”   呼征见没有任何商量的可能,只得垂头丧气的退到后面去了。   昨天早早就休息的七千楚军准备停当的时候,东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天地之间渐渐的亮了起来。项羽挥挥手,大军开始起动,如同滚滚洪流,向远处奔腾而去。   匈奴人被骚扰了一夜,虽然蒲类王严令不得懈怠,可是士兵们急行了好几天,一直没有好好的休息,又在这里守了一夜,连帐篷都没有,有的人身上被水淋湿了,夜风一吹,衣服都结成了冰,硬梆梆的可以立起来,这一夜的罪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熬的。到了天亮的时候,营中立阵防备的士兵要么是已经冻得脸色发青,要么是困得站在那里都打晃,只能倚着战马才不至于倒下去,即使是睁着眼睛的,也目光呆滞,没有一点灵动。负责监管的军官们也困得不行,连上前叫醒手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蒲类王和右蒲类王也倒在火堆旁睡着了,一夜的折腾,让他们疲倦不堪。不过,一听到外面的喊杀声,他们立刻惊醒过来,蒲类王一跃而已,冲着疲倦的笑容中带着三分冷笑的右蒲类王失声叫道:“真被你算中了。”   “哼哼,这点小伎俩能骗得过谁?他们既然想送死,那就请单于成全他吧。”右蒲类王揉了揉眼睛,也跟着站了起来,刹那之间倦意全消,战意盎然。   “这是自然,他们赶着来送死,还省得我要赶到王庭去攻城,就在这里击杀了他们,然后顺顺当当的夺回龙城。呼征这小子如果真的吃里爬外,我一定活劈了他。至于阏氏嘛……”蒲类王抚着颌下的短须嘿嘿的淫笑起来:“我就老实不客气的接收了,头曼这个老狗恐怕也满足不了那个荡妇,老子给她补上这些年的空缺。”   “单于!”右蒲类王见他这个时候居然还惦记着阏氏那个女人,不满的提醒了一声。蒲类王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叫了一声:“我去挡着项羽,其他的事你去安排。”   “是。”右蒲类王拱手应是。   蒲类王冲出了大帐,拔刀大呼:“列阵,迎敌!”   右蒲类王走出大帐,看着从帐篷里冲出来的中军士卒,冷笑了一声,跳上马,在亲卫们的护卫下向后营奔去。   前半个大营里已经成了杀场,七千精神抖搂的楚军纵马奔驰,如洪水一般冲了进来,轻易的就杀进了中军。项羽一马当先,手中的铁戟如闪电惊虹,逢人挑人,遇鬼杀鬼,绝无幸免,面对疲惫不堪的匈奴人,楚军士气如虹,肆意杀戮。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匈奴人哭喊着,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阵势大乱,根本无法抵挡楚军的铁骑洪流。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二十九节 封狼居胥   桓楚一马当先,第一个杀进了中军,他知道这是最后一场大战,如果再不立一个象样点的功劳,他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是以攻势一发动,他立刻催动战马,抢先杀进了匈奴人的大营,直奔树着单于王旗的中军杀了过来。前面的攻击很顺利,又冷又饿的匈奴人根本挡不住他,轻易的就被他洞穿了前军。可是一到中军,他立刻发现了异常。   匈奴人将战马五匹五匹的拴在一起,然后将缰绳牢牢的钉在地上,手持弯刀、圆盾的匈奴士卒站在战马后面,严阵以待,人马相隔,布阵了一个坚固的防守阵形。楚军一冲入中军,就被拴在一起的战马拦住了去路,奔驰的战马一下子撞上了匈奴人的战马。拴在一起的战马虽然被撞得横飞起来,将后面的士卒撞得荤七素八,后面的战马也惊嘶连连,但是它们被紧紧的拴着,不管怎么惊恐也无法逃脱,只能在原地乱蹦,这更加阻碍了楚军的冲锋。   楚军强大的冲击力在这个奇怪的阵形面前彻底失去了效果,桓楚虽然凭着战马的冲力撞飞了前面的两排战马,但是随即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手中的铁戟也扔出去好远。他一落马,战马后面的匈奴人立刻拥了上来,几口弯刀同时砍下。   桓楚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的就地一滚,几口弯刀同时砍在他刚才的位置上,紧接着又有几口刀向他砍来。桓楚运足了丹田气,暴喝一声,跳起来拔出腰间的战刀发力横斩。   “丁丁当当”的一阵响,几口弯刀被他劈开,两个匈奴人当场被锋利的战刀劈开了皮甲,胸腹洞开,鲜血喷了出来,洒了他一脸,顿时将他染得通红。桓楚连擦都顾不得擦一下,刀光再起,连劈三人,片刻之间,就将挡在两排战马之间的五个匈奴人士卒全部斩杀。   “击鼓!匈奴人有埋伏!”桓楚一刀砍断了面前被扣在地上的缰绳,飞身跃上了一匹马匹,纵身大叫道。马缰被斩断,五匹焦躁战马顿时分开了来,藏在战马后面的五个匈奴士卒措手不及,一时大乱,被桓楚斩杀两人,其他三人被战马撞倒乱踩,惨叫连连。   桓楚一手控制着因无法奔跑而乱蹦的战马,战刀左劈右砍,再斩两人,还是没有听到身后的鼓声,不由得大怒,回头一看,紧跟在他身后的传令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鼓桴还紧紧的握在手里,头上的战盔已经瘪了半边,看样子在刚才的大乱中,他摔下马来,随即被混乱的战马踩中头部死了。   桓楚再一细看,心中大惊,因为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的情况,飞驰而来的将士们纷纷撞在了匈奴人的马阵上,匈奴人的战马无法活动,急得乱踢乱撞,藏在后面的匈奴人顾然倒了霉,可是最受伤多的还是楚军将士,前面的人大部分都从马上摔了下来,被数不清的马蹄踩踏下哀号辗转,冲锋的阵形一时大乱,后面的人虽然发现了异样,但是来不及做出反应,也有不少人从马上摔下来,一千多人,转眼之间就少了三百多。   桓楚顾不得恼火,紧赶两步,眼急手快的从传令兵的身上摘下了战鼓,挂在脖子上,又捡起了地上的鼓桴,不顾企图从混乱的战马之间冲过来的匈奴人,把战场上的异常情况传递了出去。   “咚咚咚……”急促的示警鼓声响起。   紧跟着他的萧公角和丁固已经发现了前面的异常情况,再听到鼓声,立刻掉转马头,向中军两旁的匈奴人杀去,同时把消息传递到后面的其他人。   项羽听到鼓声,皱了皱眉头,身子一纵,站在了乌骓的背上,举目远眺,他本来就长得高大,再站在高大的战马上,立刻将匈奴人的中军情况看了个清楚。   匈奴人中军层层叠叠的,一排排战马和士卒间隔排列,严密得没有一点缝隙,单于王旗立在阵中,一个身材高大,面目粗豪的匈奴人得意洋洋的站在旗下,手握战刀,轻蔑的看着楚军。   再向后面看去,匈奴人正在整队,一个个骑士翻身上马,做好了冲击的准备。   项羽明白了,自己的计策只成功了一半,匈奴人将计就计,同样给他设下了一个陷阵。外围疲惫不堪的匈奴人都是诱饵,都是骗他的诱饵,匈奴人真正彻夜戒备的只是外围的士卒,而他们的精锐,却是这严阵以待的中军和后军。中军厚实的阵势,至少有两万人,而后军正在准备的骑士也有将近两万。   换句话说,匈奴人用两万人做诱饵,将他诱了进来,然后再用两万中军的马阵来抵消他的冲击力,等他拼得两败俱伤时,后军的两万骑士就要出来收拾他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实用的办法。要想冲破这两万人布成的马阵,别说他只有七千骑兵,就是再来七千,也根本不可能,只要他被匈奴人的中军缠住了,那就是一场消耗战,七千人对四万人的消耗战。   而现在桓楚已经陷了进去。   项羽扫了一眼战场的形势,立刻做出了决定:“让出中军,全力冲击敌军的右军,命令桓楚下马步战。”   身后的传令兵立刻敲响了战鼓,将项羽的命令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项羽拨转马头,强行调整了前进的方向,向匈奴人的右军杀去。左侧的季布听到了消息,也立刻下令调转方向,全力冲击匈奴人的右军。   五千多骑士在间不容息之间调整了方向,重新汇合在一起,向匈奴人的右军冲去。流畅的阵形在一滞之后,很快又恢复了。   匈奴人的右军是左贤王部。他昨天晚上被袭击得最严重,有一大半营帐被烧掉了,士卒们又在寒风里站了半夜,早已经疲惫不堪,要不是日逐王部在远处看着,他早就想跑了。本来他看楚军主要的攻击方向是中军,他还有些暗自庆幸,忽然之间,却发现大部分的楚军都冲着他来了,不由得吓了一跳,大声呼喝着士卒迎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五千多楚军如同一阵风一样卷过他的营地,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他这几千残兵根本不堪一击,转眼之间就有一大半人倒在血泊之中,就连他身边的亲卫都被楚军的弩箭射死了不少。   左贤王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楚军攻击的犀利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眼扫过去,估摸了一下,仅仅这一次冲锋,他的士卒死伤就超过一半,再被楚军来这么一次,他就血本无亏了。   “撤!”左贤王下意识的下达了命令。   “大王,往哪儿撤?”传令兵茫然的问道。   “哪儿没有楚军就往哪儿撤。”左贤王气红了眼,抬手一鞭就抽在传令兵的肩上,然后猛抽战马,率先向南面奔去。传令兵一看左贤王向南跑了,顿时明白过来,左贤王这不是撤退,是逃命了。他一面催动战马紧跟左贤王,一面吹响了号角。掌旗兵二话不说,也催动战马跟着左贤王跑了。惊魂未定的匈奴人一听到逃命的号角声,这才回过神来,骑在马背上的猛抽战马,没有马的拉过身旁的马就往上跳,实在找不到马的撒开两腿就跑,为了跑得更快一些,有人连手上的武器都扔了。   左贤王的大营转眼之间就空了,两千多人鬼哭狼嚎着向南跑去,直接把日逐王的大营暴露在楚军的面前。日逐王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营地,直到左贤王的人快跑得差不多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监视左贤王的任务,他举起手臂,刚准备下令追击左贤王部,身后的亲卫队率却惊恐的指着西面:“大王,楚……楚军……”   日逐王向西看去,只见刚刚把左贤王的大营蹂躏了一遍的楚军在西面绕了一个圈,又向他杀了过来。本来他的前面挡着左贤王,楚军不可能直接攻击他的大营,可是现在左贤王跑了,他就直接面对楚军,而他一点准备也没有,将士们虽然骑在战马,可是根本没有时间加速。   日逐王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头皮顿时乍了起来,惊恐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项羽和季布带着五千骑兵,轰然一声巨响,从日逐王的面前一掠而过,日逐王只看到了一阵明晃晃的戟林迎面刺来,一个接一个的士卒被刺倒在马下,被楚军奔腾的战马撞得飞起,一支支呼啸的长箭从耳边飞过,将他身边、身后的将士射倒,惨叫声连连。他根本没来及做出反应,刚刚举起了刀,就被一支羽箭射中了咽喉。   日逐王瞪大了眼睛,看着晃动的箭雨,扔了刀,紧紧的握住箭杆,缓缓的抽出了已经射穿自己咽喉的长箭,看着带有倒钩的箭头上血淋淋的一块肉,看着从自己的咽喉处喷出的鲜血,身子缓缓的歪倒,他还没有摔倒,一名楚军骑士飞驰而过,手中的战刀一闪,斩下了他的头颅。日逐王发现自己飞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无头身体摔倒在马下,看着自己身后的大旗被飞驰而过的楚军战士砍倒,然后看到了数不清的马腿,看到了被血浸得泥泞的土地。   五千飞奔的楚军如同一柄锋利的战刀,第一刀砍掉了左贤王部,第二刀砍掉了日逐王的小半个大营,在不远处绕了一个圈,又带着隆隆的马蹄声,如惊雷一般,滚滚而来,直奔日逐王剩下的大营。   日逐王被杀,剩下的士卒看着冲过来楚军,听不到任何命令,都惊恐的向中军看来,却看不到日逐王的战旗,他们的脑海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有的人下意识的抽打着战马向着楚军冲去,有的却掉转马头,企图逃命,大营里乱成一片。   楚军再次砍下狠狠的一刀,这一刀,再次砍掉了两千多人,然后飞快的在远处掉头,再次加速冲锋,他们的攻击迅如闪电,来去如风,又快又狠,根本不给匈奴人反应的机会,纵使有少数匈奴人悍不畏死的迎上去,也因为没有足够的加速时间而不堪一击,在如同一个整体的楚军面前,他们就象是洪水面前的一片落叶,很快就被卷得无影无踪。   面对楚军神乎其技的骑兵回复冲击,日逐王部剩下的三千多人都傻了,这是楚人吗?怎么他们的骑兵战术比起匈奴人的攻击还要犀利,还要势不可挡?这么娴熟的骑兵战术,不要说中原人,就算是匈奴人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得出来,这些楚军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的骑术怎么可能能够比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的匈奴人还要精湛?他们的骑兵战术怎么可能比匈奴人还要连贯自如?   轰隆隆的马蹄声惊醒了匈奴人,他们看着越来越近的楚军,一个个肝胆俱裂,再也没有迎战的勇气,发一声喊,掉转马头,向后面奔去,至于后面是谁,他们已经管不着了,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逃得越远越好,离这些杀神附体的楚人越远越好。   “散!”奔跑中的项羽看到了松动的匈奴人大营,举起手,下达了新的命令。随着轻快的鼓声,原本象一口利剑一样紧拢在一起的骑兵队伍慢慢的分散开来,前面依然尖锐,但是后面却越展越宽,象一只雄鹰,展开了收紧的双翼,带着狂风向猎物追去。   忽然间变大了几倍的楚军把更大的恐慌传递到了匈奴人的心中,他们呼喊着,拼命的抽打着战马,希望战马能跑得更快一些,以便让自己能够逃脱越来越近的杀戮,他们似乎听到了楚军的铁戟带起的风声,似乎听到了楚军战马的喘气声,似乎听到了楚军的狞笑声。   逃,匈奴人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日逐王部的溃败,直接将还蒙在鼓里的犂汙王的阵势冲乱了,他们惊恐的喊叫声让犂汙王惊惧不已。看着溃兵后面越来越近的楚军战旗,他一头雾水,他的前面有左贤王和日逐王,有足足一万三千大军,怎么楚军刚刚发动攻势还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楚军就杀到了自己的跟前?左贤王的战旗呢,日逐王的战旗呢,怎么都不见了?   情势容不得犂汙王多想,溃兵冲了进来,他的士卒企图阻拦,但是溃兵被恐惧吓得疯了,谁挡他的道,他抽出刀就砍,提马就撞,根本不管面前是谁。在三千多人失去了理智的人猛冲下,再加上后面士气如虹的楚军的喊杀声,犂汙王部一眨眼的功夫就崩溃了。   项羽指挥着五千楚军,轮流冲杀,不给匈奴人喘息的机会,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只是不停息的攻击,将死亡的恐惧撒播到匈奴人的心中,象赶羊一样赶着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的匈奴人向北冲击。   犂汙王溃败了,接着左犂汙王也溃败了,他们形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冲向了蒲类王的中军和右蒲类王的后军。右蒲类王看着蜂拥而来的溃兵,惊得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布下的陷阱居然一点效果也没有,前面的中军还在喊杀声震天,可是自己的右军却崩溃了,他们不仅没有能替他护住右翼,反而向他冲了过来。   他的北后,就是余吾水,为了安全起见,他利用余吾水作为天然的防护,这样不仅取水方便,还省去了左军的设置,节省出兵力让中军、后军更厚实。这本来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现在,却成了灾难:被溃兵冲动了阵脚的士卒退无可退,被挤入了余吾水,他们在水里无助的拍打着,溅起一阵阵水花,然后慢慢的沉入水底。   项羽命令,持续不断的冲杀,保持对匈奴人的压力,逼得他们向北,一步步的把他们逼到绝路上去,将士们心领神会,他们快速冲锋,对落在后面的匈奴人以雷霆手段给予杀戮,他们将一个个人头扔到匈奴人的人群中,用战刀慢慢的割过俘虏的脖子,用他们临死前的惨嚎将死亡的恐惧持续不断的注入到匈奴人的心中,让他们变得越来越恐惧,越来越疯狂。   右蒲类王悲哀的看着一个个髡头匈奴人挤压过来,挤得他站不住脚,挤得他连发出命令的时间都没有,他看着同胞们惊恐的面容,看着他们为了夺一条生路而拼命的砍杀自己人,看着远处楚军战旗下那个高大的身影,心头掠过一阵悲哀。   自己聪明一世,一直以为自己是当世智者,不仅在匈奴人中少见,就是到了中原也是一个人才,可是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却把自己陷了进去。用来延迟楚军,抵消骑兵冲击力的中军阵地没能困住楚军,却成了困住蒲类王的泥潭,蒲类王最精锐的大军被困在马阵之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军攻击他们的右军,却无能为力,重重叠叠的战马挡住了他们的脚步,他们进也不能,退也不能,只能看着局势不可阻挡的溃烂。   要楚军持续不断的加压下,战局终于不可逆转,为了一条生路,为了一匹战马,匈奴人自相残杀,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而更多的人,则被汹涌的人流挤进了余吾水,喝饱了冰冷的水,沉到了水底。   桓楚纵声咆哮,战刀舞得象风车一般,将一个个匈奴人劈翻在地。他一心想着立一个大功,第一个冲进匈奴人的中军,没想到却险些连命都丢掉,而且一下子损失了三百多将士,这口闷气憋得他快疯了。被萧公角带人救出来之后,他没有做任何停留,带着剩下的本部人马就跳下马,冲进了匈奴人的马阵。萧公角二话不说,也听着自己的部下冲了进去,大约一千三百多楚军骑兵组成了五人一组的步战阵形,如水银泄地,向匈奴人的马阵冲了过去。   如果说骑兵冲杀,匈奴人还能有点机会的话,那么以步阵对攻,匈奴人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面对五人一组、长短配合的楚军小阵,他们溃不成军。前后被固定住的战马不仅让他们无处可逃,同时也让后面的同伴无法给予任何支援,他们只能站在战马之间,听着前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等待着不可避免的死亡。   桓楚和萧公角杀得意气风发,痛快淋漓。匈奴人简直太矬了,虽然都是五个人,可是他们一点也不懂互相配合的妙处,在他们的攻击面前,他们只是五个单独的人,和楚军的攻击战阵根本不能相比。面对楚军锋利的战刀和长戟,面对一声响便是一条命的骑弩,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惨叫。他们很勇猛,不畏生死,可是他们再勇猛,一个人同时面对两把战马、两杆铁戟,一把骑弩时,还是没有还手之力。刀是砍出去了,可是不是被前面的楚军用战刀架住,然后被后面的铁戟捅死,就是被后面伸过来的铁戟架住,然后被前面的楚军一刀砍死,再不然,就是被楚军的弩手射死。匈奴人郁闷的发现,他们五个人挤在狭窄的空间里互相碰撞,挥刀的时候都要提防着伤着自己的同样,可是楚军同样也是五个人,却进退有序,挥刀舞戟顺畅自如,一点也不受影响。   在步战上,他们连楚军的一半水平都不到,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一千多楚军,虽然慢,却坚决而毫不迟疑的杀进了两万匈奴人的中军,他们像是一柄细长而锋利的剑,准备的刺入了匈奴人的心脏。匈奴人的阵势虽然厚,虽然大,却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雪球,被楚军这把烧红的剑轻易的捅了个透心凉。   桓楚和萧公角提着血淋淋的战刀,狞笑着站在了蒲类王的面前。   蒲类王面色煞白,他手下的亲卫冲了上去,却被楚军一个个砍倒在面前,无力得如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老子总算发了一回财!”桓楚咧着大嘴笑了,示意了一下萧公角:“萧兄,咱们一人一半!”   萧公角难得谦虚的伸出手:“桓兄先请。”   “哈哈哈……”桓楚放声大笑,指了指萧公角:“竖子,老子会抢你的功吗?你放心,不管是谁砍下这个胡狗的狗头,得到的赏赐都要平分。不过,这砍人的快感,老子还真舍不得让你分享。”   萧公角嘿嘿一笑,点点头,越发的礼貌:“我老萧如何敢跟桓大人分享。桓兄,请慢用!”   蒲类王也是草原上的赫赫有名的勇士,手中的弯刀不知道砍过多少人的脑袋,现在却被两个楚将当成狗一样的战利品,气得嗷的一声狂啸,举起手中的战刀就冲着桓楚劈了过来。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桓楚忽然之间一声厉喝,战刀划过一道闪电,嚓的一声,一劈而下。   蒲类王急冲的身子忽然停住了,他高举着弯刀,看着保持着最后劈杀姿势的桓楚,慢慢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精甲缓缓的裂开,一片接一片的甲叶散落在地,看着皮甲里的皮袄发出撕裂的声音,然后看到一股血箭喷了出来。   “吁——”蒲类王的喉咙里吐一声叹息,高高举起的刀慢慢的放了下来,插在地上,庞大的身躯跟着缓缓的跪倒,头无力的靠在了刀柄上。   桓楚冷笑一声,直起了身子,还刀入鞘,萧公角看看蒲类王,又看看桓楚,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好……刀!”   摆了半天造型的桓楚一听,气得抬腿就要踢,这时,萧公角吐了一口气,又说了一个字:“法!”   “这还差不多。”桓楚撇了撇嘴,收回了已经抬起的腿,一摆手:“这个狗头归你了。”   左贤王一口气奔出二十里去,发现后面没有人追杀,这才停住了脚步,看着身后稀稀拉拉的一千多残兵,他的后背全是冷汗。他看了看已经看不到的战场,犹豫了片刻,带着人折向西,渡过了余吾水。他知道吕释之和傅宽就在后面,难保他们为了追上匈奴人不会昼夜兼程,自己好容易才逃出来,再被他们吃掉,那可太不值得了。   左贤王失魂落魄的向西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他只知道,自己的驻地再也不属于自己了,王庭,也不再属于匈奴人了,楚军占据了王庭,这次大战,匈奴主力损失一尽,再也没有能力和楚人争锋,就算楚人退回中原,他们也无法应付其他的部落,东胡、丁零人会将他们吞并掉。   左贤王只走出一百多里,就遇到了冒顿。看到左贤王,冒顿吃了一惊。   “你怎么一个人到了这里,你的人马呢?”冒顿指着左贤王身后零落的队伍。   “我的人都在这里了。”左贤王原本和冒顿并不好,冒顿想做单于,对他这个左贤王来说,是最大的竞争对手,为此他在头曼面前没少说冒顿的坏话。可是到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了,什么单于,都是一场梦,现在这个梦已经被楚人当头一棒打醒了,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单于呢?”冒顿一把揪住左贤王的衣领。   左贤王的目光很呆滞,他看看面露凶光的冒顿,愣了半天才说:“你说哪个单于?”   “哪个单于?”冒顿也愣了。   “嗯,你阿爹已经死了,现在的单于是蒲类王那条笨狗,不过,他这个单于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我也不太清楚,说不定,他那颗狗头已经被楚人砍掉了。”   “楚人?你们和楚人交手了?是不是吕释之?他们不是还在五百里以外吗?”   “吕释之?”左贤王这时才清醒一些,他拨开冒顿的手,冷笑了一声:“什么吕释之啊,是项羽,是项羽的人马。”   “项羽?”冒顿眼珠一转,不信任的看着左贤王:“怎么可能,项羽只有七千多人,他怎么可能不等吕释之来就攻击你们?你们至少有五万人啊。”   “不信你去看。”左贤王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说给冒顿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不要说你不相信,就连我这个亲眼看到的人也不敢信,楚人的骑兵居然厉害到了这个地步,五千人说转向就转向,比我们匈奴人来得还流畅。一下子就吞掉了我两千多人,两千多人啊,就象一片树叶,一下子就被卷走了,连个水花都没翻。想不通啊,想不通啊,究竟我们是草原人,还是他们是草原人?”   冒顿见左贤王疯了一样的自言自语,皱了皱眉头,立刻让人去打听,然后带着人马火速向战场接近。离战场还有二十里的时候,他接到了回报,蒲类王的大军已经被楚军击溃,蒲类王、日逐王战死,右蒲类王以及其他诸王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冒顿惊骇莫名,和左贤王一样,他既然亲耳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是不敢相信,项羽七千骑兵击溃了六万匈奴人?就算匈奴人一路逃命,那也不可能是这个战果啊。   斥候的另一个消息让冒顿没有时间吃惊太久,楚军吕释之部和傅宽部已经赶了过来,离此不到一百里。冒顿一听,头脑立刻清醒过来,他取消了前去偷袭项羽的计划,带着自己的人马以及一路收拢的残兵火速向西。在走之前,他再一次凝视着远处姑衍山起伏的山影,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王庭陷落了,龙城陷落了,长生天抛弃了匈奴人,他们不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吕释之和傅宽带着骑兵赶到的时候,项羽已经打扫完了战场,统计出了结果。是役,歼灭匈奴主力四万余,俘虏万余,逃走的匈奴人不到五千人,缴获战马两万多匹,当场斩杀蒲类王、日逐王等七王,俘虏左犂王等五王,楚军战死三千余人,受伤千余,损失战马四千多匹,桓楚、萧公角轻伤。   吕释之和傅宽面面相觑,他们从心底里都不敢接受这个结果,可是事实摆在他们眼前,草原上到处都是的血迹也历历在目,余吾水里随时可见的尸体也无声的证明着这个结果,但是他们还是想不通,这一战是怎么打的?   “二位君侯莫急,到时候会有详细的战报的。”项羽微微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承蒙二位远来支援,籍感激不尽。虽然你们来得稍微迟了一些,但是你们一路赶着匈奴人豕突狼吞,疲于奔命,立功在先,要不然,我又怎么能击败他们呢?说起来,是我抢了你们的功劳。请二位放心,籍会在奏章中向大王说明此事的。”   “不敢。”吕释之和傅宽虽然有些惋惜,还是心悦诚服的还礼:“君侯神勇,我等早有所闻,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   项羽心中快意非常,脸上却不露一点,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二位过奖了。能立此功,一是大王英明,治国有方,诸公勤政,是以财赋充足,军械精良,二是诸位通力合作,让匈奴人疲于奔命,三是将士用命,奋不顾身,这才让我有机会扬国威,破匈奴,哪里是什么神勇,不过是机缘凑巧而已,你们不要听那些流言蜚语。”   傅宽摇摇头笑了:“君侯,这可不是什么流言蜚语,这是大王亲口对我等说的。”   “哦?”项羽一听是共尉说的,倒不免好奇起来。   “那还是大王亲征匈奴的时候。有一次众臣闲坐,说起各人长短,诸将都说大王能文能武,用兵无迹可寻,信手拈来,却又妙手天成。可是大王却说,要说用兵,他只能算是二流。”   “他只是二流?”项羽更好奇了,他对共尉用兵的能力也是比较尊崇的,总觉得他是少有能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人,当今世上,罕见其匹,可是共尉却说自己只是二流,他这个标准也太高了。“他如果是二流,那还有谁敢称一流?”   “两个人。”傅宽举起两根手指,笑着说:“大王说,论战略,指挥几十万大军如臂使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当推韩信韩君侯。论战术,三五万精锐以少胜多,摧枯拉朽,当推项君侯。”   项羽一愣,举着酒杯的手滞住了,胸中涌起一阵激动。那个时候,他还是共尉的敌人啊,共尉却在臣子面前这么推崇他?他一直就没有把自己当成敌人,而是当成一个英雄,一个比他自己用兵还要高明的英雄。他当初在萧山说的那些话,原来都不过是激将法而已。   唉!什么英雄,我的心胸,比起他来差了何止一筹啊。   项羽放下酒杯,长叹一声,起身离了座位,走出大帐,向着咸阳的方向,两手相搭,举起额前,然后深深的施了一礼:“臣项侯籍,谢过大王知遇之恩,臣愧不敢当。”   吕释之、傅宽等人见他如此郑重,也都跟着恭敬的行礼。   项羽行完礼,又嘘唏了片刻,这才转过身来,红着眼睛,不好意思的对吕释之等人说道:“籍感于大王的情意,有些失态,还请诸位见谅。”   “不敢,君侯与大王虽然义为君臣,却亲若兄弟,我等羡慕不已啊。”   “哈哈哈……”项羽大笑:“不错,我有这样的兄弟,确实是人生一大快事。籍无以为报,想请诸位襄助,明天一同去封了狼居胥山,然后将匈奴人的祭天金人给大王带回去,以作新年贺礼,可好?”   桓楚首先大笑起来:“正当如此。听说那金人可不小,能值一大笔钱啊。大王为了我等出征,要向商人们捐助,那些商人还搞出点事来以示不满,我们将金人扛回去,也好替大王还点债。”   大帐里静了片刻,然后爆发出一阵能掀翻帐篷的大笑。 第三章 楚风浩荡 第三十节 楚风浩荡   楚十年春正月十八,风和日丽,春光明媚,阿房广场人山人海,宽大的看台上,达官贵人们矜持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时的低声和身边的人交谈着什么,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似乎遇到了什么大喜事。   今天确实有一件大喜事,今天是北征大军献俘的日子。   十万户侯项羽和西柱国桓齮、北柱国吕释之、骠骑将军傅宽等人合作,在漠北大破匈奴,曾经给边境带来了无数灾难的匈奴人精锐全失,只剩下不到万人远遁,销声灭迹。   漠北,已经成了大楚的漠北。   消息传到咸阳,整个咸阳都沸腾了,本来就喜气洋洋的新年一下子变得格外的热闹,大王共尉下诏与民同乐,每百户赏酒一石,牛一头。命令下达之后,咸阳欢声一片,不知道是哪一个商家起头,挂出了半价供应,以贺北征大捷的牌子,在咸阳引起了一阵降价热潮。咸阳的百姓大部分都温饱有余,家道殷实的也不在少数,纵使有些家里实在困难的,也在同里聚会的时候能够饱餐一顿,当然乐得眉开眼笑。   正月十八是北征大军凯旋献俘的日子,共尉把这一天定为接见各国使者的时间,通知早在年前就发布了,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这一天,与这一天想比,前面的日子虽然过得开心,却远远还没有到达最高点。   达官贵人们早早的在看台上就坐,看台前面一大片地却是空荡荡的,咸阳令曹参带着人紧张的巡视着场地,由京畿八营的士卒围成的圈子外,是挤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不时的看向西面的驰道,那是北征大军进场的通道。   一骑快马,从远处奔来,一个穿着大红战袍的骑士翻身跳下马,高高的举着手中的令旗,飞奔进场。曹参一看,连忙叫过随身的掾吏:“快去请大王出来,北征大军到了。”   掾吏急匆匆的去了。   不大一会儿,大王共尉在三公的簇拥下,比不远处的行宫里走了出来,王妃白媚站在右侧,虞姬牵着项琳的小手,后面跟着抱孩子的侍女,站在共尉的左侧。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阔别数月的夫君凯旋,她的眉宇之间全是抵制不住的笑容,眼睛忍不住的向西面看。   “嫂嫂,莫急,我们先上去坐下,他们马上就到了。”共尉笑嘻嘻的说道。   虞姬脸一红,眼神却还是忍不住的向西瞟。共尉和白媚相视一笑,一起上了台阶,来到第一排正当中的位置上,两人并肩向台下的百姓挥手致意,百姓们兴奋不已,不约而同的高呼。   “万岁——”   “大王万岁——”   “王妃万岁——”   呼声如潮,一波波的向看台上涌去,看台上就坐的人也觉得心潮澎湃,禁不住站起身来,跟着百姓一起高呼。共尉一一致意,这才就坐。   一切准备就绪,奉常发出了命令,不一会儿,一阵嘹亮的唢呐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悠扬的箫声、竽声、清脆的金锣声一起响起,透着无尽的欢乐,雄浑的战鼓声不时的从乐声中钻出来,充满了阳刚之气,让人热血沸腾。   这是共尉特地派去为项羽壮声势的鼓吹,全部由宫里的乐师组成,以此来体现对这次大捷的欣慰。   彩旗飘扬,蹄声特特,北征军缓缓的向阿房广场走了过来。在最前面的,是桓楚、萧公角等人率领的骑士,他们笔直的坐在马上,嘴闭得紧紧的,一声不吭,神情严肃而庄重,战马迈着整齐的步子,从容不迫的在奉常属官的引导下进入看台上前的空地。他们一进入广场的范围,台上的看客都站了起来,包括共尉,都肃穆的站着,向进场的将士行注目礼。   桓楚和萧公角互相看了一眼,胸中涌起一股热浪,不由自主的将胸挺得更高,背挺得更直。一刹那间,他们觉得在大漠上餐风露宿,忍饥受冻,与敌人九死一生的殊死搏杀,无数次的面临死亡,说不尽的苦楚,这一刻全部得到了补偿。   桓楚、萧公角之后,是骠骑将军傅宽,三百精选出来的骠骑营将士在李恭的带领下,雄纠纠气昂昂的走进了广场。紧接着,是北柱国吕释之,是西柱国桓齮,他们依次进入场地,静静的站在那里。   在他们后面,却是三百高鼻深目的胡人,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虽然长得一副胡人的样子,却穿着楚军的衣甲。当头两个胡将,一个是月氏的左大将昆莫,一个是匈奴的浑邪王。   观众群中轰的一声热闹了起来,他们争先恐后的向前挤过来,想把这些胡人看得清楚一点,咸阳城里不是没有胡人,来咸阳做生意的各地商人多的是,连黄头发的都有,咸阳也不缺少胡人组成的士卒,胡骑营的千余士卒除了口音中还有些胡腔之外,和普通的楚军士卒一样,并不引人注意,但是在北征的大军中出现了月氏人和匈奴人,这却是让每一个人都感到十分自豪的事。   曹参惊出一声冷汗,大声的呼喝着,指挥维持秩序的士卒手拉手,将涌过来的百姓拦住。奉常也感到了异常,连忙让人击响了金锣,示意观众们冷静一些,不要惊扰了还没有进场的大军。   在他们的努力下,兴奋的观众们总算冷静下来,在指挥下缓缓的向后退去。   “大王,曹参今天可紧张了。”白媚轻声笑道。   “没事,他能把整个咸阳治理得那么妥当,这么一个聚会当然不在话下了。”共尉淡淡的应道,然后又看了一眼眼睛盯着入口处眨也不眨的虞姬,忍俊不禁的笑了。   在众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中,由五百江东子弟兵组成的亲卫营齐唰唰的走进广场,项羽骑在高大的乌骓上,身上盔甲擦得锃亮,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来到台前,他翻身下马,向前赶了几步,站直了身子,桓齮、吕释之等人一起赶到他的身后,几十个人一齐拱手施礼:   “臣等参见大王。”   共尉和白媚离开了座位,绕过座席,来到台前,拱起手行了一礼,朗声说道:“诸君远涉大漠,追亡逐北,靖我边疆,安我百姓,寡人与王妃谨代表我大楚千万子民,问诸君安好?”   项羽带头应道:“谢大王、王妃关心,臣等感激不尽。”   桓齮、吕释之等人齐声应道:“谢大王、王妃关心,臣等感激不尽。”   “请诸位将军入座。”   “谢大王。”   项羽等人大步上了台阶,在准备好的位置上坐下,这个过程中,共尉夫妇一直在台前站着,台上的人也全部恭敬的站着,以或羡慕,或妒嫉的眼光看着他们一一入座。等他们全部坐好了,共尉等人这才入座,然后奉常一声令下,献俘开始。   在呼喝声中,两排士卒押着包括左黎汙王在内等一大群俘虏走了进来,他们脖子上系着组带,垂头丧气的站在台下,听着耳边如雷的万岁声,愧不可当。   坐在台上的昆莫和浑邪王不由自主的互相看了一眼,百味杂陈。   雄壮的军乐再次奏了起来,将气氛推向高潮,当着百姓的面,上柱国白公颁布了对北征将士的嘉奖令,宣布了对俘虏的处置,然后令尹陆贾宣布了重要人员的赏赐。   项侯籍,赏黄金万斤,丝绸万匹,玉具剑一口。   西柱国桓齮,增邑三万五千户,合前七万户。   北柱国吕释之,增邑三万户,合前六万户。   骠骑将军傅宽,增邑两万户,合前五万户。   北征军裨将桓楚,封娄侯,食邑一万户。   北征军裨将季布,封乌程侯,食邑一万户。   ……   ……   长长的名单念完,受赏的诸将再次起身拜谢。   封赏完毕,上百个穿着各式服装的各国使者在典客属官的带领下来到台前,向共尉行礼,奉上国书,然后送上一件件珍贵的礼物。共尉端坐在席位上,只是点头致意,前面自有典客还礼。   盛大的庆祝表演开始,在欢快的鼓声中,一个又一个精彩纷呈的节目展现在大家面前,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的,都看得如痴如醉,兴高采烈,台上的还要保持着一分矜持,台下的百姓却没有那么多担忧,一个个手舞足蹈,不少人跟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   “嫂嫂,私房话儿回家再聊,让我和兄长说两句。”共尉打断了和项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象个小女孩一样的虞姬,虞姬脸一红,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大众广庭之下,连忙松开了项羽的手。白媚走过来,拉着虞姬的手笑道:“走,我们去看看飞凤营准备得如何,让他们俩个聊一会儿。”   虞姬有些不舍的点了点头,起身跟着白媚走了。抱着小孩子的侍女刚要跟着走,共尉却招了招手,把孩子抱了过来,塞到眼巴巴的项羽怀里:“想儿子没有?”   “嘿嘿……”项羽连忙接过来,搂在怀里亲了亲,小孩子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人,眼中有一些紧张。   “儿子不认识我了?”项羽有些失望的说道。   “你走的时候他才几个月?你一走就是大半年,认识你才怪。”共尉不以为然的拍拍腿:“你这还算好的呢,至少他出生的时候你还在嫂嫂身边,我那两个儿子才可怜呢,生他们的时候,我还在南阳打仗,连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到他们都不知道。”   项羽忽然想起了范增,就是范增将共尉和他的私下约定透露给怀王,险些让共尉的家人死于非命。他的心头掠过一丝歉意,瞟了共尉一眼,却见共尉并无悲戚之色,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大王……”   “嘿嘿,以前的事就不说了,现在不是蛮好嘛,对了,年前我让人到居巢去了一趟,找到亚父的孙子了,我把亚父的爵位给了他,一万户。”   项羽心中一动,眼睛有些湿润了。共尉不仅不恨范增,还让范增的孙子继承他的爵位,这个恩情可太大了,他一直在照顾范增的家人,但是他不能给他们爵位,也就不能让范增享受贵族的祭祀,这是他心里的最大的歉疚,原本想着趁这次立了功,厚着脸向共尉请求从他的食邑里划一块给范增的,没想到共尉已经提前办了,比他希望的还要多。   “谢大王。”项羽欠身施了一礼。   “呵呵,没什么,亚父虽然不喜欢我,可是既然是你的亚父,那也就是我的亚父了。”共尉感慨的拍拍手,接着又说道:“对了,有个建议啊,不知道你愿不愿采纳。”   “大王有何事,请直接说吧,何必这么客气。”   “这跟是不是大王无关。”共尉摇摇头,伸手捏了一下项羽怀中小儿的小脸蛋,笑着说道:“你儿子还没起名字,我想越俎代疱,取个名字如何?”   “这是他的荣幸啊,有何不可。”项羽笑道:“不瞒大王说,我走之前,想了好多名字,都觉得不妥,正有意向你讨教呢。”   “哈哈哈……”共尉大笑,挥了挥手:“那好,我看,就叫破胡吧,项破胡,虽然俗了些,却正适合他,让他以后一想起自己的名字,就知道自己的老爹是个击破强胡的盖世英雄。”   项羽一听,想了想,一抹笑意从眼角溢了出来,他知道这个名字不仅仅是个名字,还意味着他的这次战功将永远的记在青史之中。   “多谢大王。”项羽抱着项破胡,转身拜倒在共尉面前。共尉连忙扶起他,笑着说道:“你回来之后,暂时哪儿也不要去,跟我好好的说说你是怎么以七千破六万的,我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项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一声呐喊声响起:“快看快看,飞凤营出来了。”   项羽向前看去,只见两千顶盔贯甲的将士从场外鱼费而入,这些将士都穿着宫庭禁军的服饰,但是这些人看起来并不象虎贲骑、羽林骑的将士那样杀气腾腾,相反,他们的身体显得有些纤细,别有一番味道。项羽凝神细看,这才看出这两千人居然全是女人,而当头的两个女将,一个是韩信的夫人木不韦,一个竟然是他的夫人虞姬。看着虞姬挺立在战马上的飒爽英姿,项羽目瞪口呆。   原来,女人穿战袍也是这么美的。   “怎么样?”共尉得意洋洋的对项羽笑道:“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支女军。”   “女……女军?”项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全部的心神都在虞姬身上了,还没有想到女军这回事。“女人……也能建军?”   “有何不可?”共尉不以为然,指着场中列队的飞凤营:“你看看她们的演练,就知道了。”   说话之间,飞凤营的两千将士已经开始了演练,一千步卒,一千骑卒,有模有样的将楚军标准的阵势一一演来。在项羽的眼中看来,这些女军虽然和百战余生的战士还差得太远,但是也远远超过了他对女人的评价,看她们的阵势,并不比普通的士卒差。   “原来孙子说女子也可以练兵并不只是传言。”项羽喃喃的说道:“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共尉大笑。   ……   正月末,热闹的咸阳渐渐的平静下来,各部门都开始了正常工作,战后的安置工作开始排上日程。这次大战过后,广阔的草原成了楚国的领土,共尉和项羽商量之后,将桓楚、季布等人安排到草原上为官,镇抚各方,兵力不用太多,方便保证装备和粮草辎重的供应。项羽爽快的答应了,他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陪着妻子儿女,其他的事就是写他的作战笔记,共尉催着他将整个作战过程写下来,以供军学院研究。   二月上,上柱国白公向共尉提交了辞呈,希望能够辞去上柱国之职,颐养天年,回家享享清福。共尉在朝会上与众臣商量之后,接受了白公的辞呈,给白公增食邑万户,作为对他这十年来工作的酬谢,同时请他担任了太师的虚衔。借着这个当儿,共尉顺便提出一个建议,以后的上柱国一职,任期最多不得超过十年,保证白公这个上柱国是任期最长的一位,以示对开国第一任上柱国的尊敬。   陆贾和郦食其闻言知味,不久就先后请辞,共尉接受了郦食其的请辞,却驳回了陆贾,他下令,御史大夫与上柱国一样,任期为十年,令尹一职特殊一些,可达十五年,因此,陆贾还有五年可做。   经过朝议,很快做出了决定,由东柱国韩信接任上柱国一职,南柱国周叔改任东柱国,南柱国由张良接任。廷尉吕泽接任御史大夫,廷尉一职由廷尉掾吴巨接任。   在朝议上,共尉宣布,大战结束,边患已经初步解决,今后的工作重点将转到进一步发展民生上来,不会再有大的战事。商业、工业将是重点发展的对象,而农业将是重点照顾的对象,令尹府、搜粟都尉应该将如何进一步提高粮食产量,提高农民的收入做为工作的重点。   ……   四月,一个温暖的午后,共尉抱着腿,悠闲的坐在南山的行宫里,和煦的春风从南坡吹上来,让人浑身舒泰。陈平穿着单薄的春衫,步履轻快的走到共尉身边,躬身行礼:“大王。”   “坐。”共尉指了指身边早就准备好的坐席,笑着说:“在家休息够了?”   陈平笑笑,谢了坐,有些拘谨的笑道:“是的,在外面的时候想回家,真正到了家,又不安份了。”   “呵呵呵……”共尉轻声笑起来:“怎么?还嫌食邑不够?”   陈平连忙摇头:“大王误会了,大王封臣十万户,大大超出臣的预期,臣哪里还敢不知足。臣只是……闲不住。”   “闲不住?”共尉打量着陈平,“还想出去跑?”   “嗯。”陈平点了点头。他去年配合桓齮等人的大军,逼降了昆莫,将月氏广阔的土地全部纳入大楚的疆域,功劳之大,不亚于大破匈奴的项羽,共尉封了他十万户,他如愿以偿的成为顶尖的贵族,本以为这样子可以安度余生了,可是没想到刚刚在家呆了几个月,他就觉得无聊了,想来想去,还是扛着大楚特使的身份在各国之间周旋最过瘾,一看到那些家伙谄媚的眼神,一想到自己背后的强大后盾,他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再累都有劲。于是他又来找共尉了,希望不要这么闲在家里,他才四十岁,养老也太早了。只是不知道共尉能不能答应,毕竟共尉已经表露出了十年内不再准备大战的意愿。不打仗,他还能做什么?他最大的爱好,不就是亡人国,破人家吗?   “行啊。”共尉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你还去西域吧,去大宛,去乌孙。”   “真的?”陈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是真的。”共尉嘴角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月氏没了,乌孙、大宛就在我们的家门口,虽然短期之内我们的武力还不足以威胁到他们,可是我们的商人,却可以走得更远。”   陈平心情激动,紧紧的握起拳头,想了想,又问道:“大王,要和这些人打交道,没有武力做后盾可不行啊,昆莫虽然不至于吃里爬外,可是也不能放任他发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昆莫是不能去的,我给你安排了另一个后盾。”共尉笑着说:“一个我大楚最善战的将军。”   陈平略一思索:“项侯?”   “对,项侯。”共尉点点头:“西域地广人稀,养不起太多的士卒,要想镇住那些地方,必须战斗力超强,而且善于用骑,才能以最少的兵力制服那些蛮夷,项侯是最合适的人选。”共尉说着,又笑了起来:“他这两天还在最后整理漠北之战的笔记,没有时间想到这些事。等他写完了,估计也会像你一样来请战的,我实在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排他,只好也让他去西域了,让你们这两个不安份的人去搭档,把西域搅得天翻地覆。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有信心,有信心。”陈平的嘴都合不拢了。他这个时候才算是明白共尉说十年之内不会有大战的真实含义。什么叫大战?象去年这样动用全国一半以上的兵力的战争才叫大战,可是让项羽去搞西域,再加上他有里面兴风作浪,那还需要这么多人马吗?项羽可是用了七千人就灭了匈奴人狠角色啊。   “你也不要太心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地要一块一块的抢。我们的国力发展到一定的地步,你们的后劲才足,要不然,就是拿下了也占不住,那就是劳民伤财,没有意义。陈君,做好长期的准备,花二十年时间,把我大楚的战旗插到西域去,如果到时候你还是闲不住,西域的西面,还有更广阔的土地,足够你忙到老眼昏花的。”   “喏。”陈平大声应喏。   陈平起身走了,一直站在门口的石奋轻快的走了过来,低眉顺眼的奏道:“大王,吕将军、杜将军来了,同行的还有夜郎王子。”   共尉一听,眉梢一挑,站起身来说道:“快请。”   ……   冬十一月,咸阳的街头忽然出现了许多奇装异服的人,他们有的穿越了无边的沙漠,来自遥远的西域,有的越远涉重洋,来自见多识广的咸阳人闻所未闻的远方,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稀奇货物,到咸阳宫请见大王,送上礼物,然后出现在热闹的咸阳市,操着蹩脚的楚语,叫卖着他们的物品,然后再把赚到的钱换成楚国的丝绸、瓷器,满载而归。   共尉对每一个外来的客商、使者都进行接见,他不仅接见,还详细的询问他们国家的情况,让身边的侍从们仔细的记下来。对于他们献上的礼物,他留下一部分,然后给予价值接近的赏赐,其余的货物,他建议他们到市场上去销售,那样可以赚得更多。他还安排太学的学子学习他们的语言,了解他们的风俗习惯,并且准备安排学子跟他们去游历。   一天,在一个下午接连接见了五个外国商人、使者之后,他摇了摇有些酸疼的脖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刚要转身回到后宫,却见宫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大王,大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共尉转过头一看,吃了一惊。进来的是陈乐,但是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陈乐,而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陈乐,他跑过来,一把抓住共尉的袖子,连声说道:“大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共尉一边示意警卫的郎中们不要紧张,一边不解的问道:“你这些天干什么去了,怎么搞成这样?”   “大王,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陈乐顾不上回答共尉的问道,似乎他要说的话十分关键,生怕一停,马上就会忘掉。   “你慢慢说。”共尉重新回到座位上,把陈乐也按坐下。陈乐却不安份,他从身上扯下一块脏不拉唧的布,将旁边的茶壶嘴塞紧,然后又往茶壶里舀了半壶水,架在火炉上烧。他弄好了茶壶,又趴在炉子旁撅起嘴吹气,将炉子里的木炭吹得红通通的。旁边的中郎们都诧异的看着他忙上忙下,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只有石奋赶紧拿了一把小扇来帮他扇。   不大一会儿,壶里的水烧开了,热气冲得壶盖开始上下跳动,发出啪啪的声音。   “大王,你看这个壶盖。”陈乐指着上下跳动的壶盖,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还带着三分得意:“你说,这个壶盖为什么会跳?”   共尉一直安静的看着陈乐,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笑了,笑得十分开心,他拍拍陈乐的肩膀:“逍遥,你说吧,要多少钱做实验,我绝不还价。”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