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穿梭三千世界 初始   夏日的空气燥热而凝滞,苍白的地面被烈日烤的发烫,不见一丝水痕。诺大的街道很是空旷,有一声没一声的蝉鸣更衬托了其中的寂静。      微生茉舔舔已经干裂出血的嘴唇,费劲地提着三十多斤的行李箱走下天桥,喘了口气,抬头四顾。      “微生,这边这边!”一个穿着白色无袖T恤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的站台牌下挥着手臂大声喊到,在这一片死气沉沉中显出非同一般的活力。      微生茉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擦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拖着箱子朝他走去。      猛然间,少年的笑容变成惶急恐惧,他一边喊着什么,一边朝她大步跑了过来。微生茉茫然地眨眨眼,紧接着便有剧烈的疼痛从腰间迅速传遍全身……      ……      “啊呀,死了么?”微生茉坐在半空中的广告牌上,微微垂下眼睑。      一栋临街的房子,因为煤气泄露或者其它什么原因爆炸了,被气浪激射而出的家具碎片化身修罗杀手,让那不久前还死寂的街道喧哗如闹市。警笛声嘶力竭地嚎叫着,救护车、消防车、警车塞满了视野;受伤的人呻吟着、痛哭着,鲜血浸润了干燥的路面;闲人们或远或近地站着,带着同情的、兴奋的、后怕的、好奇的神情交谈;警察拉起黄色的警戒线,白衣的医生护士们把惨叫的伤者陆续抬上救护车。      在一株蔫蔫的小树下,微生茉看到自己的身体正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侧趴在地上,血迹从腰间漫延看来,宛如一朵盛开的曼陀罗。半块染血的椅面——差点儿让微生茉面临“腰斩”酷刑的罪魁祸首,静静地落在她右手边。      白色T恤的少年跪坐在她身边,左肩似乎受了伤,半身的衣服都被染红了,他却似乎浑然不觉。少年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她的脸,却最终只是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蜷曲着身体,喉咙中发出低沉的不似人声的痛哭声。      微生茉轻轻飘落在他面前,蹲在地上,略带忧伤地看着他。      他抠着坚硬的地面,指尖鲜血淋漓。弯曲的背脊颤抖着,似乎承受着无可负担的重荷。      “不是你的错啊,常亦,不是你的错。”微生茉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道。      但少年如何能听到?      微生茉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少年面前,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凝神着他。本来淡漠冷静地心里,终于被破开了一丝裂缝,泻出丝丝缠绵不绝的哀痛。      她看着痛哭的少年被人强行拉上了救护车,看着她曾经的身体被装进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里,像什么让人讨厌的东西一样被塞进一辆黑色的车,看着那些不相干的人匆忙的来来往往,用那样冷漠的语气谈论着她的死亡,看着血迹被冲洗干净,街道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恢复了冷寂。      微生茉抱膝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路灯晕黄的光透过她的身体,映照出一片清冷的光明。微生茉用下巴蹭了蹭手臂,无声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知道我是没有什么信用啦……总是挖坑不填……不过这是与沫尝试的第一本原创小说,还要亲们多多支持才行呀O(∩_∩)O 顺便说一句,身体不舒服一定要看医生啊!与沫就是因为小病拖呀拖呀以为慢慢就好了,结果弄到要做手术的地步……呜呜呜……疼死我了……话说医院那个收费,真黑心啊…… 鬼魂   对大多数人来说,死亡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吧?      在医院里一间病房的窗台上,微生抱膝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这么想。      在她左前方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男孩眉毛浓黑如泼墨,鼻挺而唇薄,当他醒着的时候,一双黑亮的眼睛宛如上好的黑水晶。当他长大的时候,不知道会迷死多少女孩子。      如果能长大的话……      微生茉冷眼看着,乳白色的光晕从男孩身上慢慢浮起,像风中的轻烟一般飘飘散散,从一开始漫无方向的乱飞,渐渐凝聚在一起。半晌后,一个与病床上的男孩模样一般无二的影子出现,神情茫然地如同刚刚睡醒一般。      病床边,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趴在那儿睡着了,睡梦中,她仍旧紧蹙着眉,脸上的每一条细纹都在诉说着她的悲苦和艰辛,她的手紧紧地攥着病床上男孩的手,但她却不知道,就在刚刚,她倚为性命的儿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影子……或者说,男孩的灵魂脱离肉身坐起来后,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恢复了神智。他缓缓地环顾四周,在看到自己的肉身时吓了一跳。他试着去拍母亲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直直穿了过去,然后他似乎明白了过来。      “我……我死了吗?”男孩艰涩地说,声音中饱含痛苦。      “似乎是。”      男孩惊得差点儿跳起来。他霍然转身,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微生茉。他呆呆地看着她,眼珠子瞪得越来越大。      “天……天使……”      微生茉抬了抬眉,懒得说话——这些年里,她已经遇上不知多少次这样的误会了,几乎每个她看到的新死的鬼魂都会把她和西方传说中的鸟人联系在一起。拜托,她微生茉又没有长着一对总是掉毛的白翅膀……      “你是来接我走的吗?”男孩微微慌乱了一下,接着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我能不能再跟我妈妈说一句话?就一句……我今天还和她吵了架……我不想的……”      微生茉心里有了一点点赞赏。如果男孩大喊大叫地说些“我不想死”之类的话,她真的会忍不住把他直接踢进地狱里去的。不过既然碰到了难得这么冷静地鬼魂,顺手帮他一把也没什么。表现好的孩子应该得到奖赏,更何况……      男孩看到那坐在窗沿上的白裙少女抬起左手来,轻缓地虚空推了一把,然后一股大力迫得自己仰面倒了下去,跌进一片沉沉的黑暗中,摔了个四脚朝天。      “喂,有人吗?”男孩惊慌地爬起来大声喊道,“这是什么地方?喂?喂——”      “晨晨?”一个颤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接着那黑色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了开来,一个两鬓花白的妇女站在男孩身前,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妈……妈妈……”      ……      “那个灵魂呢?”这声音冰冷如冬日的寒风,仅仅只是听着,都让人感到刻骨的寒意。      黑帽子黑衣服黑裤子黑鞋子……一个全身都笼罩在暗沉的黑色的男子拖着一条黑色的链子,顶着一张黑脸,凭空出现在病房中,向微生茉问道。      微生茉扬扬下巴,示意趴在病床边的妇女。      黑脸男子——黑无常皱了皱眉。鬼魂进入活人的梦境,哪怕是刚刚死去的鬼魂,对活人的生机都有很大的损害。不过他并没有对此说什么,而是问道,“最后一个也死了,你准备做什么?”      微生茉单手托着下巴,懒洋洋地说:“与你无关。”      黑无常瞥了她一眼,知道自己的话让这女孩感到不快,没有再说话。他抖了抖手中黑色的铁链,一阵人类听不到的声音响起来。微生茉堵住耳朵,窗外白杨树上栖息的鸟儿被惊醒,唧唧喳喳叫着,慌忙地飞走了。不大一会儿,半透明的男孩的鬼魂从他母亲身上跌了出来,狼狈地趴在地上。不等他回过神来,一条铁链就套住了他的脖子。      “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临走前,黑无常转身对微生茉说,“但不要触犯禁忌。”      话音未落,黑无常就拖着挣扎的男孩向墙壁走去,没几步两人……两鬼的身影就消失了。“嘟——”的一声,病床床头的心电图显示出一条平滑的直线。微生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禁忌……对她来说,什么是禁忌呢?      刚刚死去的时候,微生茉还担心自己会被锁进地狱中。她虽然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惧那十八层地狱中的种种酷刑,但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尽前尘往事这种事她也是不愿的。但很快,微生茉就发现,那些锁拿鬼魂的黑白无常、各样鬼差都对她视若无睹。甚至微生茉在他们捉拿鬼魂的时候跑到他们面前,也一样是没有鬼理会她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鬼……老死的,摔死的,病死的,撞车死的,跳楼死的,喝水呛死的,闪电劈死的……固然有些死的冤屈、心有所念的鬼魂长久地徘徊在人世间不肯离开,但没有一个像微生茉这样——微生茉死后第一天,就能够轻易移动小型物品;第三天,就能像活人一样操控一切可以操控的东西;第十天,她掌握了种种鬼片中的神奇本事,比如变成青面獠牙的形象啦,在活人眼前显形啦,操控电灯之类的东西呼啦呼啦闪之类的;一个月后,她轻松PK掉一栋别墅中作祟十余年、怨气极盛的吊死鬼,就此在该别墅定居;三个月后,她把找上门来的法师道士打得狼狈鼠窜。      然而,作为一个很有本事的鬼,微生茉可以轻易地伤害人类,却没有办法保护人类——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一天天衰老虚弱,却没有办法延长他们的寿命。她看着昔日的友人一个个离开了人世,看着那些她曾经爱过的人,曾经爱过她的人,全都步入了黄泉,即使她赶去相见,和捉拿的鬼差大斗一场,也没有办法把死去的人的灵魂再塞进肉体中,更不能阻止锁魂的铁链把他们拖进地狱。      同时,微生茉还发现,不管她做什么,掌管着鬼魂们的鬼差全都无视。哪怕她故意捉弄活人,甚至掐断了人的生机(减寿),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黑白无常出现把新死的鬼魂拖进地狱。直到她死去一百多年后,微生茉和地狱的鬼差们打来打去有了点交情,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一般人的灵魂都是转世投胎而来,但微生茉的灵魂却是虚无中凝聚,因而天不管地不收。本来像她这样的灵魂,应该在肉体死亡的同时就魂飞魄散、重归虚无的。但在天时地利星转斗移的各种巧合下,微生茉死后灵魂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强大纯粹。但这也不能改变她诞自虚无的事实,秦广王的生死册上没有她的名字,六道轮回中没有她的位置,天上地下,神佛妖鬼,俱都无法伤害她,但也不会容她。      而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知道“微生茉”的人——常亦的孙子,也离开了人世。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对这个世界,“微生茉”也已经等于完全不存在了。      那么既然是这样,还留恋什么呢?      微生茉摊开手掌,看着月光自掌心透过,照耀在冷冰冰的窗棱上,神情有些恍惚。      禁忌么……呵夺舍成猫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术很危险……      “啪”地一声,平静的湖水被拍散,阵阵涟漪荡漾开来,倒映在水中的影子霎时间支离破碎。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中充满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湖水一波一波地传递,细碎的阳光被切割得宛如鱼鳞一般。      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触犯什么样的禁忌,都要摆脱那种不生不死的状态……哪怕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水波渐渐平静,隐约可见一尾赤红透明的小鱼一摆尾巴,轻盈地潜入深处。      但是……但是……为什么会是一只猫?      平如镜的湖面上,一只蓝灰色的小猫伏在湖边,尖尖的耳朵耷拉着,一只爪子拨动着湖水,眼神忧伤无限。      在微生茉还是鬼魂状态的时候,无聊中基本上逛遍了整个世界,尤其关注那些修道或者研究神鬼之说的人,从一个寺庙的故纸堆中翻出了一种叫做“夺舍重生”的功法,即灵魂附身到刚死之人的尸体上重新活过。微生茉寻觅了百余年,也只发现了这一个最适合她的功法,但还有几处不合夺舍的要求——首先她并非肉身修炼(在微生茉发现这功法的时候自己的肉身已被火化不知多少年了);其次她不是刚死之魂,灵魂中的生机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因而夺舍对她的危险比一般的修炼人大了几十倍,如果她像文献中记载的一样,随便找一个新尸就附上去,那结果多半不是她灵魂受损,神智不再,就是那肉身化为齑粉。微生茉推来算去,觉得配合一种阴间的搜魂术法,还是有可能为自己找到契合的肉身的。哪知道当她顺着搜魂感应到的那一点吸引施展夺舍法的时候,再睁眼竟成了一只猫?!      而且还是一只野猫。      微生茉闷闷地趴在湖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沁凉的湖水。      被她寄住的这个新身体,是一只幼年的俄罗斯蓝猫。蓝灰色的短发在光照下散发着银蓝色的光辉,碧绿色的杏仁形的眼睛,体型修长,尾巴又长又尖,轻盈得仿佛一团空气——即使曾为毫无重量的鬼魂的微生茉也丝毫没有感觉到肉身的沉滞。      虽然这幅模样很可爱,但我是两足类啊两足类……      微生茉叹了口气。虽然成功夺舍她很高兴,但还是无法不怀念只用两只脚走路、还能空出两只手来拿东西的人类身体啊……如果可以,她真想抛弃了这身体重新夺舍一次,但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脱离这猫身了。微生茉怀疑只要这身体死了,大概自己也就能解脱出来——但如果不能怎么办?被肉身束缚不能离开,结果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火化的鬼魂不是没有。虽然看着肉身在咫尺的距离被一点点烧成灰很震撼,但幸好在现代的焚化炉作用下那也只是分分钟的事。在这原始森林里,如果猫身死了她还不能离开那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肉身腐化、蛆虫在身边爬来爬去么?      微生茉嘴角抽动了一下,带的几根胡须跟着微微颤动。      死也不要!      但是一只小小的猫,在这种一看就是原始森林的地方,怎么活下去呢?好吧,就算她能找点儿蘑菇野果草籽儿什么的充饥(打死也不吃老鼠!),也人品……不,猫品大爆发好运地不被老虎狮子什么的吃掉,但卫生问题怎么办?总不能像真正的猫咪一样,舔完果子舔皮毛,舔完爪子舔屁屁吧?呕……      小小的猫脸皱成一团,吓得一只游到附近的鱼儿倏忽一下窜到了远处。      忽然间,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微生茉歪歪脑袋,踩着轻盈无声的步子躲到了一根凸出地面的树根下面——真的是无声,就连踏过枯叶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跟她比起来,那渐渐接近的家伙发出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一辆重装卡车。      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野草分开,小昆虫纷纷跳开,来者从树枝的缝隙中探出了头……      透过草叶间狭小的缝隙,微生茉看到了对方的模样。      ……那是什么?      从外观上来看,那家伙有点儿像老虎,但是鼻子略尖,耳朵也更圆更大一些。更重要的是,那家伙竟是紫色的眼睛,灰黑色的皮毛!      地球上有这模样的动物吗?      微生茉怔住了。      她眨眨眼睛,发现自己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真的还在地球上吗?      也许是光影效果?微生茉看看周围绿葱葱的草木,有点儿不太肯定了:也许人家是一只白虎什么的呢?或者未发现的物种之类的……      正犹疑着,微生茉忽然想到,虽然她自杀有眼睁睁看着尸体腐烂的危险,但是如果是被吃掉的话……哪怕不能脱离肉身,被消化掉似乎也只是一两天的事儿?当然还是很恶心,但长痛不如短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微生茉试探着拨开头顶的草叶,窜上了地面,直面那颗比她身体还要大的虎头。      大眼瞪小眼……      一虎一猫之间的距离很近,近的微生茉能从老虎圆溜溜的紫色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全身像。      真小啊……微生茉照镜子般,透过老虎的眼睛打量自己。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只猫儿愈发小得可怜,她身边的那片落叶就能把她整个儿地包起来。      大概一口都不到吧……      微生茉盯着老虎的嘴估计,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无悲无惧。虽然“被消化掉”这种想法让她有点儿发憷,但她还是勇敢地站在老虎面前没有退缩。      大眼瞪小眼……      “嗷呜——”      忽然间,老虎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惨叫,转身慌不择路地穿过荆棘丛逃跑,一路惊起飞鸟无数。      微生茉看着眼前狼藉的草木,无语。      你跑什么你跑什么?我一只幼猫都没有逃跑你跑什么?老虎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接受一种挺恶心的死法,结果对方狼狈万分地逃跑了,仿佛吃她是多么悲摧的一件事一样。微生茉气恼地狠狠挥了一下前爪……      “嘭!”      巨响之后,微生茉艰难地转头,听到脖子因为润滑不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棵四五人环抱的大树轰然倒地,被微生茉拍过的地方,只见到细碎如灰尘的木屑。 森林生活   正常人变成一只猫以后会做什么?      好吧,我其实早就已经不在正常人的范畴里面了——连正常鬼大概也称不上……      微生茉如此安慰自己道。      正常人变成一个外表很萌实力很猛的隐形BOSS后会怎么做?      蓝灰色的小猫抬头望天,结果只看到一片巨大的紫色花瓣,阳光把花瓣中那些细细的脉络描摹得清晰无比,那紫色仿佛流动起来了一般,端的是美丽无比。      于是微生茉淡定地低头,为自己现在的身高哀怨不已。      自从惊走了一只看起来庞大无比实则胆小无比地老虎之后,微生茉就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自己并不在原来的时空中。至于她究竟是穿越了时间还是空间,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的问题……微生茉在爬上了树梢,观察了一整天的日月星辰后,平静地把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太阳和月亮仍然是只有一个,颜色形状之类的也没见有什么变化,至于星象……微生茉前世为人为鬼的时候都对这个没什么研究,她只看到,北斗七星还在头顶上,而且以北斗为标的话,日月还是东升西落。      第二,自己很强。一巴掌拍倒一棵大树,这是什么级别的实力?自那以后,微生茉一方面有恃无恐,一方面还隐隐存在着“死了也好”的心理,大摇大摆地在森林里到处乱晃。她发现,当自己全力奔跑的时候,那速度即使比不上波音747,起码也是个民航客机。她那小小的、圆圆的、只在趾尖有一点点看起来毫无威胁的锋锐的爪子,可以轻易地在巨石上划下深深地痕迹。至于挥爪甩尾的力量,就更不用多说了。而且在她奔跑的时候,身上总会自动的浮现一层薄薄的、淡蓝色的光晕,后来微生茉经过反复实践,证明那是凝聚的风在保护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说,她拥有控制风的力量;除此之外,她还能控水(卫生问题完美解决,可喜可贺!),但并不是如许多玄幻小说中的魔兽一般张嘴吐出一个风刃水球什么的,她能控制的,是自然界本身存在的分散的力量。比如让游离的空气瞬间凝结成锐利的回旋镖,或者汇聚空气中的水分来洗个澡。      她曾经多次闯到一些长相千奇百怪、身材看起来非常威猛的野兽面前,但那些动物看到她不是扭头就跑,就是吓得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偶尔一两个不怕她的,却是除了小心护住自家的幼兽警惕地瞪着她以外,并没有扑上来一尝美味的意思。      所谓独孤求败,就是现在的微生茉了。      微生茉想,自己大概是肉食动物,因为无论怎样美味的野果她吃下去都嫌不足,那些新鲜的血肉却每每让她感觉到食指大动,口中生津,浓重的铁锈味儿闻起来也是无比的诱惑。但曾经作为一个人,微生茉其实对饮食还是很挑剔的,至少,她没有办法吃下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于是只好吃野果。      渐渐的,微生茉也习惯了在森林里的生活。      每天清早醒来,先召集一些水来漱漱口、洗洗脸,再清洁一下皮毛。然后爬上巨树趴在顶端的某根树枝上,一边眯着眼欣赏日出,一边思索早晨吃哪种果子比较好。吃过早饭后,就一边朝北方前进一边开发自己的能力。然后吃午饭,小睡一会儿后继续边走边看。接着是晚饭,晚饭后是放松时间,直到星月高升,微生茉才寻一棵枝叶繁茂而且没有攻击力(在这森林里,食人的树木花草也很多,还有一些会分泌出毒性很强的气体或汁液)的大树,在枝杈间用树叶和软草给自己做一个床,美美地睡上一觉。      森林生活的第十天,微生茉看到一只披着厚厚的铠甲、头顶长着两只尖角、模样有点儿像犀牛的动物吃了一颗青色的果子,没一会儿就倒在地上哀嚎不绝,不过几分钟就死翘翘了。而那果子,微生茉因为喜欢它的模样像苹果味道像桑葚,基本上每天都要吃上一两个,过后不过是需要五谷轮回一次罢了……之后,微生茉充分了解了自己有一个多么强大的胃,接着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无论吃多少东西,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觉得肚子撑……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微生茉冒着肚子被撑裂的危险狠狠地暴饮暴食了一回,结果是她吃了五倍于自己体型的食物,却还是那么纤细苗条……      微生茉满足了。      森林生活第二十三天,微生茉重生后第一次感到了恐惧:毫无预兆地,她伏在地上,明明周围没有一个敌人,但她却浑身颤抖,害怕地迈不出步子去,仿佛再踏前一步,就一定会死一般。她抖抖索索地藏在草丛中,本能催促她要赶快逃跑,越远越好,但身为人的理智却使她固执地留在原处。      然后微生茉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她上空掠过。透过草丛,透过树枝与树叶间的缝隙,她只看到一片片比她的身体还要大的羽毛,那羽毛乌黑的颜色,边缘有藏蓝色的光辉,翅翼掠过时,就如狂风刮过一般。微生茉死死地抠住身下的草根才没有被刮起来。在那黑影离去很久之后,附近的森林中仍然是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仿佛虫虱鸟兽,万物都在那巨鸟的威势下俯首。      然后微生茉才知道,就算是隐性BOSS,自己也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小BOSS,真正的大BOSS远比她能够想象的还要厉害许多。      不知这个世界的人类,有没有可以和那等巨兽抗衡的实力?      如果说以前,微生茉仅仅只是为了熟食、群居的习惯、人类的本性而渴望到人类中去的话,那么从那一刻开始,她因为好奇和向往而真正想要了解这个世界。      森林生活第四十五天,微生茉终于发现了人类经过的痕迹。佣兵小队   这天早晨,微生茉正捧着一个淡红色的果子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忽然抽了抽鼻子,左耳颤动了几下。      ——西南方向,竟然传来烟尘的味道。      失火了?有控火的家伙们打架了?还是……      微生茉思考了两秒钟,就丢下果子,飞快地朝着烟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不走了!不走了!”艾贝尔·帕利把佩剑和剑鞘一起丢到地上,坐在一棵树下,撅着嘴娇声道:“累死人了!”      周围的人不由自主的同时翻了一个白眼——距离上次休息还没有半个小时呢!结果这位大小姐就又停住不走了。他们到底是来探险的?还是来陪大小姐郊游的?      佣兵队队长英格拉姆没有一点儿意外的意思,点点头说:“那么原地休息十五分钟。”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卸下身上的背包行李,有的坐在原地休息,有的开始烧火喝水吃东西,还有的分散开来,负责警戒和侦察附近的情况。彼此谈笑玩闹,即使是警戒人员也并不十分严肃——本来么,他们只是一群趁着暑假到魔兽森林附近来游玩的学生,虽然临时组成了一个佣兵团,但其实并没有经历过正式的训练,也没有完成过大任务,什么职业素质之类的,根本就谈不上。更何况这里是魔兽森林的边缘地带,只有一些普通的魔兽(即使是艾贝尔也没有想要没头脑地进入到森林深处去),队伍中又有帕利家族护卫队中的高手——五级剑士萨姆森·尼尔,此行安全问题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所谓警戒谈笑放哨什么的,在众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场比较正规化的游戏罢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蓝灰色皮毛的小猫,就在这时候悄悄来到附近。      微生茉隐藏在英格拉姆头顶上的大树上,轻轻拨开了树叶,向下窥探。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人类。      从外形上来看,这些人类与她原来世界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头发的颜色很斑斓,衣着打扮有点儿像中世纪的英国。冷硬的肉干是自己生火烤着吃的,武器是刀剑弓之类的冷兵器——总而言之,工业化的程度不高.看那人生火用的是两块黑色的长条形物体,想来火药也没有发明,不过……      微生茉凝目注视着一个穿着银紫色长袍的少年。他只是挥了挥手,掌中就出现了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寒气逸泻,花朵上仿若有雾气蒸腾,不大一会儿,花瓣上就凝结了细细的水珠,仿佛晨曦中颤颤欲坠的露珠一般。      顿时,魔法师、佣兵天下、指环王、哈利波特……无数词一股脑儿地涌进了微生茉的脑海中。这时她只有一个想法:      啊,原来是这么一个世界吗?那我是什么,魔兽吗?      “艾贝尔。”贾斯伯轻声呼唤,低沉的声音中似乎蕴含着款款深情。      “什么?”艾贝尔漫不经心地回头,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朵蓓蕾初绽的冰玉兰,不由自主地惊呼道:“好美!”      女孩轻掩住口,碧蓝色的眼中光华璀璨,素白的手腕和手链上的粉钻交相辉映,十分美丽,众人都看直了眼。几个少年嫉恨地看着贾斯伯,深恨持花的人不是自己。      一个跪坐在角落里揉着脚腕的棕发女孩见此,匆忙扭过了头,贝齿紧咬着下唇,眼中已是泪水盈盈。      “喏。”一个茶色的木瓶递到了她面前。女孩抬头,见到是队伍中一直不声不响的丹·伊尔斯利。她看看木瓶再看看丹,目光迷惑不解。      丹扫了一眼她的脚腕,温和地说:“你扭到脚了不是吗?用这个药水擦一擦会好很多。”说完,也不管女孩的反应,放下药瓶起身就走了。      棕发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药瓶,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他们队伍中其实不是没有牧师的。艾贝尔·帕利,三岁开始就在光明教会学习治疗术的天才少女,现在已经是六级牧师,在整个国家都赫赫有名。按理说,棕发女孩——安妮·柯德林脚上的这点儿扭伤,艾贝尔抬抬手就能治好。但他们从进入这森林后不久,两人就因为贾斯伯明里暗里闹了不少矛盾。不久前安妮扭伤脚是众人都看到的,但在艾贝尔的冷眼下,别说请她这个尊贵的牧师来治疗,就是连扶安妮一把也是没有人敢伸手的。魔兽森林,即使是边缘地带也有不少魔兽游荡,安妮一个三级魔法师,又受了伤,独自返回的话说不定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什么地方了,只好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跟在队伍后面。好在艾贝尔初次远行,娇气无比,总是走不了几步就喊着要休息。不然安妮想自己大概早就被扔下了。      微生茉居高临下,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大大的猫瞳中露出一丝笑意。      很有趣啊很有趣……这么一个小小的队伍,居然也有好戏看么?      微生茉可没有一般猫儿能上不能下的毛病。她露出爪子,扒着树干,轻盈地一步步走到距离众人头顶只有一米多的距离,趴下来,下巴搁在前爪上,兴致勃勃地看戏。      安妮看没有人注意到她,扶着树艰难地走到树后坐下,把药瓶中的药水倒在掌心,轻轻地揉搓红肿的脚腕,痛得不停地抽气。但那药的效果极好,没过几秒钟红肿就已经消退了。安妮活动了一下脚腕,发现已经不再疼痛,小心翼翼地把药瓶收在背包里,眼睛一酸,一串儿泪珠已经落在了衣服的前襟上。      微生茉抽抽鼻子,又往下爬了几步,仔细嗅了嗅。如果她还是人类的话,这时候一定已经皱紧了眉。      那药……      “哎呀,好可爱!”艾贝尔忽然惊呼一声。微生茉心叫不好,她被那药水的味道吸引了注意力,竟忘记了隐藏身形,这时众人的目光已经齐刷刷地聚集在了她身上。微生茉还正在思考是要快速离开还是暂留一会儿,一道金黄色的光就猛地扑到了她眼前,刺激地她闭上了眼睛。接着,她心中就涌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惊喜,得意,满足,还有一点点轻蔑……      这不是她自己的情绪!      与此同时,对那金发蓝眼的女孩,微生茉本来并没有多少好感,但此刻,却对她产生了极亲近的感觉。仿佛那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朋友,爱人,唯一的羁绊和眷顾。仿佛无论她命令自己去做任何事,都要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微生茉猛地惊醒。属于魔兽的那一部分本能告诉她,就在刚刚,她被眼前这女孩下了主从契约!      “没有反抗,看来是个低级魔兽。”      “管它是高级还是低级,只要我喜欢就行了!”      “您这样高贵美丽,只有神圣的独角兽才配跟随在您的身边。”      “不过是个玩物,以后有更喜欢的魔兽,解除契约就行了。”      众人的谈论嗡嗡地在耳边响起,微生茉没有听他们说了什么,她也没有注意在那契约成立之后,自己竟然已经可以听懂这个世界陌生的语言。她脑中只是反复地响起一个声音:主从契约主从契约主从契约……      身为人类的尊严和身为顶级魔兽的高傲同时让她心中怒火翻腾。掩藏在树叶阴影中的猫瞳霎时间收缩成一线,杀意凛然!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妨猜一猜,下一章艾贝尔会不会死在微生爪下?幼兽   一股淡淡的清香随着森林中微弱的空气流动弥漫开来,虽然人类并没有察觉,但魔兽们敏感的鼻子却纷纷抽动起来。无论吃草的捕兽的奔逃的,清香过处,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仰头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清澈的瞳孔中渐渐浮上了猩红。      林中的走兽们,喉咙中发出低沉地喘气声,呼噜呼噜作响。杀意和凶暴的气息浓厚地近乎凝滞。蝉噪虫鸣俱都消失了,飞鸟们也都收敛了翅膀,藏在树枝上瑟瑟发抖。            “过来,小猫咪。”艾贝尔向树干上的微生茉伸出了手,高傲地微笑,“到我身边来。”      猫儿伏低了身体,后腿紧紧地蹬住树干,尖利的爪子探了出来,在树干上留下了几个圆圆的、切面光滑的小洞。      在森林里生活了这么久,微生茉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长眼的魔兽挑衅。厮杀了两场,动物燥热的血喷到脸上身上的时候,她感到的不是恶心恐惧,而是……难以抑制的食欲。      她想喝血,她想吃肉,她想要生撕了一切胆敢冲到自己面前挑衅的卑微的存在,她想要踩在无数强者的尸体上成为这森林的王!      那是微生茉重生后,身体的魔兽原主的思维对她影响最大的一次——平时最多不过表现在对敌时的机敏灵巧还有生活中舔毛洗脸之类的小事上——而爆发的结果就是六七只山羊模样但头顶只有一只脚的魔兽在一只小猫的爪下哀嚎毙命,微生茉用了全部的精神和力气才控制中自己不要向一地的尸体下“口”……      后遗症是在那以后,微生茉再看到魔兽厮杀甚至森林里人类的尸体都能面不改色,反而是森林中时时都能闻到的血腥味对她的意志力是个很大的考验……      因此,一时大意之下中了主从契约,微生茉此时心中除了杀意再无其它——不就是杀个人类么,多大点事儿啊……      她盘算好了要从哪个角度出击,怎样才能一击必杀,怎样防备其他人出手。其实即便不借助魔兽天生对实力的感应判断,微生茉自己也看的出来,面前的几人青涩稚嫩,除了一个中年大叔外都不像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但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的人类,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谨慎总是没错的。      当那莫名清香传来的时候,微生茉的战意已经沸腾到了极点,正要出手,忽然脑中仿佛轰地一声响,什么盘算理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脑中所想的只是极度地仇恨和憎恶。      杀!杀!杀!      一瞬间,微生茉就清醒了过来。      对她来说,克制这个新身体的魔兽本能,已经从惯性发展到条件反射,几乎都要成为本能了。      微生茉缓缓收回爪子,冷冷地看了下面的人群一眼,刻意扫了眼缩在树下的棕发女孩,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个猫式冷笑,三两下就窜进树叶深处看不到了。      虽然魔兽猫的心理活动很复杂,但实际也就不过是几秒钟的事而已。在众人看来,就是艾贝尔发出召唤,那个已经中了主从契约的魔兽挣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克服契约的约束力逃跑了。      “哎呀,跑得这样快!”艾贝尔跺跺脚,娇嗔一声,不满地看着家里派来的护卫队队长萨姆森,撅着嘴生气地说:“尼尔叔叔,为什么没有拦住它!”      艾贝尔相信,即使一次契约没有成功,但只要他出手挡一挡,自己完全有能力把那只蓝灰色的小猫变成宠物。      “算了艾贝尔。”佣兵队队长英格拉姆说:“这里是魔兽森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英格拉姆与艾贝尔是表亲,平时也对她颇为照顾。他一开口,艾贝尔也就不再任性纠缠,只是还有些不甘心地小声咕哝道:“可是人家真的很喜欢啊。”      “别担心,艾贝尔。”贾斯伯轻轻执起艾贝尔手,深情地说:“只要是你的心愿,我必为你达成。”      艾贝尔顿时喜笑颜开,任贾斯伯拉着手,只顾得高兴地问道:“真的吗?”      “当然。”贾斯伯信誓旦旦,情真意切。      英格拉姆皱了皱眉。他并不相信贾斯伯这个学校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会对艾贝尔真心,吸引这人的,不过是帕利家的财富罢了。但艾贝尔也不是那种会被几句甜言蜜语蒙骗的女孩。这两个人真要玩起感情游戏来,只怕贾斯伯被骗的头破血流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英格拉姆摇摇头,走到一边,决定不再理会那两人的深情凝望。这时萨姆森却开口道:“那只猫不简单。”      “有什么不简单?傻乎乎地连契约都不知道躲。”艾贝尔捂着嘴娇笑起来,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不屑来,她以为萨姆森这么说完全是为了替他自己挽回几分脸面。      “可是它还是一只幼兽,却能抵抗住你的主从契约的束缚。”萨姆森严肃地说:“而且它的速度,比疾风鼠还要快。”      “真的?”英格拉姆愕然,疾风鼠是人类能征服的魔兽中速度最快的了,而那只小小的猫竟然比疾风鼠还要快?      这么一只魔兽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很可能是一只不知何故离开父母乱跑的小家伙,警惕低,能力高,易驯服,而且潜力很大。      意味着,收服它的人很可能将来有一天可以横行无忌。      即便稳重如英格拉姆,沉默如丹·伊尔斯利,柔弱如安妮,霎时间全都心脏怦怦乱跳,直逼晕厥涨停线。      “那是我的,我一定要把它带回去!”艾贝尔兴奋地喊出来,眼睛闪闪发亮,显然一个不大成功的契约让她已经把那小猫当作自己的囊中物了。      众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刚才还一副情深意切模样的贾斯伯眼中却是好笑兼不屑的神情。英格拉姆抿着唇,没有说话,眼神中隐隐透出势在必得的意味。丹垂下眼整理自己的药包。安妮诡秘地瞥了一眼艾贝尔,扶着树站起来。      “别忘了这森林中的魔兽有多么危险!”萨姆森厉声道,“如果惹怒了其他魔兽,或者被它的父母找了来,我们都不能活着走出去!”      “放心吧,尼尔叔叔。”艾贝尔敷衍道:“如果遇到了危险的魔兽,我们就立刻返回。”      “是啊,这还在森林外延呢,哪有那么容易就碰到危险的。”其他几人也纷纷嬉笑着说道,都没有把萨姆森的担忧当作一回事。休息的人纷纷站了起来,向猫消失的方向走去。      “你们……”萨姆森还待要劝上两句,却看到了众人眼中火热的渴望和急切。征服一只还在幼年的顶级魔兽,对这些还在学校里上学、整日里幻想着成为英雄的眼高于顶的年轻人来说,就等于是自己的一段传奇将要开始。还没有出发,他们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立足于大陆顶端的辉煌。这个时候,哪里还听得进一丝逆言?就连跟随萨姆森的帕利家护卫队队员,也分明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萨姆森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队伍最后的安妮从他身边走过。虽然她的脚已经没事了,但却还是装作一瘸一拐地模样。萨姆森何等的眼神经验?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女孩走路的姿态与休息之前有着微妙的不同。那怯生生地表情下,一双大眼睛却是不停地扫过两旁的树林灌木。      萨姆森苦笑一下,在心底沉沉叹息一声:      年轻啊……新的契约者   哀嚎……尖叫……野兽的嘶吼和悲鸣……刀剑碰撞的铿锵……尖锐的爪子擦过铠甲时发出的刺耳凄厉地声音……      森林里,小小的一片空地上,二十余人被数十只魔兽团团围住。十多个护卫将七八个少年少女围在中间,拼死抵挡。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人被一只巨熊拍到了肩膀。那护卫惨叫一声,一个踉跄就跌出了队伍,被一只灰色的瘸腿狼脱进魔兽群,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完全发出,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片飞溅的血肉中了。      安妮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尖叫,跌坐在地上,双眼凸出,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艾贝尔却比她略好一些,但也只是勉强能站住而已,嘴唇翕动了半天,还是吟唱不出一个咒语来。      救我……救救我……谁都好……快来救救我……      微生茉微弱的呻吟着,蜷伏在距离战斗处不远的一个小小的树洞里,不停地用头去蹭那坚硬的树干,恨不得拿个钩子把脑子里的那声音给勾出来。      别叫了……混蛋……别叫了……      救救我……救救我……      “唔嗯……”微生茉紧咬着牙关,还是忍不住泻出呻吟,心里对那金发蓝眼的少女更是恨得要死。但知道她就要死了,却又有些同情。      主从契约对微生茉的作用其实并没有萨姆森一行人想象的那么微弱。由于微生茉完全没有防备,她的灵魂相当于是完全敞开的。若不是她和艾贝尔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微生茉本身的人类灵魂又使她具有了远超于一般魔兽的自制和骄傲的话,那么艾贝尔的契约是完全可以成功的。      也因此,当艾贝尔在濒死时发出的强烈呼唤,对微生茉的影响也非同一般。她的声音不断地在微生茉脑中回响,并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迫切,就像有人拿着一把锤子不停地将一颗长钉钉进她脑子里一般。      快去……快去救她……      不……不行……      去……快去……快去……      不能……救了……就是这人的奴隶了……      救她……救她……救她……      微生茉爪子死死地扒住地面,拼命克制自己,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地,朝着洞口挪去。      忽然间,微生茉觉得自己的头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似的,脑中那声音消失了,但灵魂仿佛被撕碎了一般,痛得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死了……吗……      微生茉心里一松,身体便没了力气,整个人(猫?)霎时间都失去了意识,摇晃了一下软软地摔倒。因为她本就已经挪到了洞口边,这一下干脆从洞中摔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地上枯枝败叶甚多,这声音便显得闷闷地,微生茉小小的身体陷进了枝叶中,几乎被完全盖住了,也正因为这样,之后药性散去的魔兽们陆续散开时,她才没有被哪个头脑昏昏沉沉的家伙当成饭后甜点一口吞了。            干燥的树枝在火焰中哔哔剥剥地想着,黑发少年手持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顶端串着只剥皮去膛的野兔,已经烤的金黄,油滴落在火中,便听得一阵滋滋的响声。      少年将烤兔收回来,从随身的小包中取出几只细颈圆肚的瓶子,把里面的粉末依次均匀地洒在兔肉上。不出片刻,浓郁的香味就散发开来。      少年左手边堆叠的斗篷忽然颤动了几下,接着便有一颗小小的脑袋钻了出来,先是瞥了一眼烤肉的少年,接着就全神贯注地盯着又被少年放在火上烤的兔子,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少年故作不知,依旧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木棍,让调料的味道充分地渗入到兔肉当中。烤肉的香味愈发浓郁诱人。斗篷散开,一只灰蓝色的小猫情不自禁地钻出来,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烤肉,眼中绿光大盛。      在火光照不到的阴暗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双双如同小灯笼般闪亮的眼睛在树下石后露了出来,那都是被烤肉香味吸引的魔兽。      小猫冷哼一声,虽然由于细弱的声音而毫无气势可言,但没过一会儿,周围的眼睛却都消失了。少年仿若一无所知地烤着兔子,自始至终,眼都没有眨一下。      小猫自然是微生茉,而那少年,却是唯一给予安妮善意、却也是导致他们一队人遭到野兽围攻的罪魁祸首——丹·伊尔斯利。      那一日昏迷后,微生茉再睁开眼睛时,也如今天一般,是在少年的斗篷中醒来。淡淡的血腥味和汗味儿萦绕在鼻腔,使得她一醒来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接着就听到了少年忍俊不禁的轻笑声。      微生茉立刻从斗篷中跳了出来,摆出剑拔弩张的架势的同时,却发现……自己没有敌意。      是的,对眼前这个黑发紫眼的少年,完全没有敌意。      但这种感觉,又不同于之前的主从契约……      是了……竟然是平等契约……这个人,在趁着她昏迷的时候,给她下了平等契约……      在微生茉正迷茫的时候,魔兽的天赋本能再一次跳出来,使她猛然间明白了自己的情况——平等契约!丹·伊尔斯利 作者有话要说:唔,因为有亲问到更新的问题,所以在这里先说一下。 本文更新是不定期的,约莫两到三天一章,看时间松紧再决定加更。 守护目前还没有续写的打算…………其实就算续写,也只是新的、属于莫延的故事,最多再加上伏地魔。按照我的设想,伏地魔因为灵魂受损之类的原因,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实真正原因是因为我不知道一个曾经惊采绝艳后来残忍暴虐野心勃勃最后被一个孩子用契约束缚的魔王该怎么写)。所以,基本上来说,那是个和守护完全独立的故事,因为守护而期待续集的亲们可能就要失望了。 还有,《穿梭》才刚刚开始,亲们要多支持一下哦!潜水的也都浮上来啦!哪怕只给偶一个^_^也好啊! 以下,正文奉上!   平等契约?      趁人之危四个字第一个时间就跳进了微生茉的脑海,清醒过来的她顿时杀意腾腾地看着少年。虽然她刚刚才因为艾贝尔死亡的关系受到重创,但削弱了的实力也不是面前这个孱弱的少年所能相比的。更何况,平等契约对魔兽来说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契约中任意一方的死亡对另一方完全没有影响,这也是微生茉在刚刚经历了那种由契约主死亡而带来了钻心剜骨般的疼痛后,还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跳起来准备大杀一场的原因。      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了呢?      微生茉一边按着烤兔撕扯着吃肉,一边疑惑的瞥向少年。      直到现在,她都想不明白,当时正对契约这种事厌恶透顶、怒火冲天的自己是怎么就放过了面前这家伙。      是因为闻到了包裹中肉干的味道而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熟食的缘故?还是因为刚刚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死掉而需要一个心理过渡期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平等契约带给自己的那种温暖亲切的缘故?要不就是……      微生茉又看了一眼少年的侧脸。      黑色的短发,柔顺而有光泽,就像前世洗发水广告中那些经过了不知多少道处理的明星头发一样;浓黑的眉,挺直的鼻,细长的眼睛紫色偏蓝;嘴唇棱线分明。肤色微黑,像是长年在野外活动一般,配合他那沉静地模样,让人同时感觉到野性的诱惑和成熟的魅力。      祸水啊祸水。      微生茉一边甩着尾巴啃着兔腿,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她隐约想起来,在许久之前,自己还只是一个扎着马尾背着书包读书的中学生的时候,少女的情思刚刚萌动,也曾经憧憬过这样的少年——帅气,优秀,潇洒不羁,还有点儿坏,举手投足间都写着与众不同。      微生茉叹了口气,忽然就没有了欣赏美少年的心情。      青春年少的时候,发了多少个“永远”的誓言?事实上,分隔不过一两年,曾经的好友便形同路人;死后两三年,还记得她的人就已经是寥寥无几了。很多人她以为自己可以珍藏在记忆中直到永远,可是当她漂浮在人世之外看着亲朋一个个离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他们死亡那一刹那的怨恨、悲伤、不舍、悔悟,或者释然。那些以为会刻骨铭心的往事,也在记忆中一点点模糊了,直到最终消散。      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契约兽忽然间低落的心情(虽然名为平等契约,但事实上这契约对魔兽的影响力还是远远超过人类的。魔兽会因为契约而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人类却会衡量利益得失来判断,亲手斩杀自己的魔兽的大有人在。而当人类情绪剧烈波动时魔兽会有感应,但人类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契约兽的心情的),他吃过了东西,熄了火后又用土结结实实地盖上。微生茉在那斗篷上擦干净了自己油乎乎的脸和爪子,纵身跳上了丹的肩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眯上了眼睛。      自艾贝尔等人死后已经足足有半个多月了。如果只有丹一个人的话,早就不知死在这魔兽森林的哪个角落里了,但因为微生茉在他身边,等闲魔兽岂敢来犯?往往不等他们靠近,只要微生茉嚣张地释放一下属于自身的威压,大半的魔兽都要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藏起来了。丹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便利,哪里还有不充分利用的道理?魔兽森林自古就在人类中被传闻为宝藏之地:数不清的魔晶,埋藏的金银,隐居的剑神和魔神,无数的神兵利器……偶尔在饭后睡前,丹会跟微生茉说会儿话,他不认为微生茉听得懂,纯粹只是派遣寂寞而已。事实上,自从微生茉和艾贝尔签了那该死的主从契约后,就无师自通了这个世界的语言,只是会听不会说而已。她听丹讲起这森林(居然就叫魔兽森林!一点儿修饰都没有!)的传说时,不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这里游荡了这么长时间,她了解的虽然不多,但跑跑跳跳的也走了不少地方,不说什么隐居的绝世高手(这种人微生茉还是愿意相信有的),珠宝兵器神庙殿宇之类的从来都没有见过,骷髅倒是见过几个。      不过幸好丹并不是冲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来的,他的目标,是魔兽森林里数之不尽的植物。      丹很喜欢跟微生茉讲自己的事——他父亲是个商人,母亲早亡,继母非常凶悍。兄弟姐妹一共五个,小时候受了不少欺负,后来也是有一个舅舅接济才能在米威尔学院读书。      丹是一个草药师。从他的叙述中,微生茉听出,在这个世界上,草药师似乎是不怎么被看得起的。治病疗伤,人们都更愿意相信手到病除的牧师,草药见效慢不少,还常常有把小病治成大病甚至致死的事例。因此一般草药师都专门配置毒药,这就不免在人们心目中留下阴暗卑鄙的映像。而丹却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这种职业,但因为财力所限一直不能尽情购买那些珍贵的材料来学习和练习。可想而知,在发现带着微生茉就可以随意采摘魔兽森林中珍稀的植物时,丹是如何得欣喜若狂。这些天,他那大大的背包里已经塞满了他配置的药剂,还有一些珍稀又容易保存的草药。      就微生茉看来,丹这个草药师是极其不合格的:他到现在都还以为魔兽围攻他们是意外呢!却不知道,正是自己给安妮的那一瓶药水导致了魔兽的暴走——那药水中的几种草药配合的比例极其微妙,形成了一种人类虽然闻不到,但会极大地刺激魔兽的神经、使得魔兽狂暴嗜血。他以为自己活下来是运气好,也不知道,他随身带着的一块白萩根茎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食肉魔兽大多都极厌恶这种根茎的气味,差不多就像人类讨厌便便一样,随身带着这种东西的丹,魔兽就算失去了理智也没有勇气下口去吃。      差点儿倒霉到死又幸运的活下来还一无所知的丹,把斗篷塞进背包侧面的兜里,轻抚着微生茉的头,无限怅然地看了看更深处的森林,叹了口气说:“娜娜,我们回去吧。”      微生茉动了动耳朵,没有搭理他——对于丹取的这个“娜娜”的名字,微生茉极为厌恶,从不做回应。偏偏这家伙一点儿眼色都没有,还是自顾自地叫个不停。      这些天,丹走走停停,大半时间都花在寻找稀有草药上了,行进得极慢。这一次专心赶路,不过四天就走出了森林。      踩在森林边缘,微生茉站在丹的肩上,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平原、远处袅袅的炊烟,很是激动。而丹恋恋不舍地看着魔兽森林,一步三回头,看他的模样简直就像是随时都会转身扑回去。      “什么人?”      突然一声凌厉的大吼,唰唰地转眼间十几人从树后草丛中钻出来将一人一猫团团围住,目光冷漠,寒光闪闪的枪尖指在丹的要害处,眼看一个不对便是血溅五步的结局。      一模一样的衣服啊……微生茉打量着这些人的装扮,兴致盎然,卫兵? 作者有话要说:唔,因为有亲问到更新的问题,所以在这里先说一下。 本文更新是不定期的,约莫两到三天一章,看时间松紧再决定加更。 守护目前还没有续写的打算…………其实就算续写,也只是新的、属于莫延的故事,最多再加上伏地魔。按照我的设想,伏地魔因为灵魂受损之类的原因,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实真正原因是因为我不知道一个曾经惊采绝艳后来残忍暴虐野心勃勃最后被一个孩子用契约束缚的魔王该怎么写)。所以,基本上来说,那是个和守护完全独立的故事,因为守护而期待续集的亲们可能就要失望了。 还有,《穿梭》才刚刚开始,亲们要多支持一下哦!潜水的也都浮上来啦!哪怕只给偶一个^_^也好啊! 以下,正文奉上!牢狱   清风,明月,城堡。      夜半时分,整个艾萨克城都陷入了寂静的沉睡中。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几队士兵在城中往来巡逻。      灰蓝色的小猫蹲在城中最高的建筑——钟楼顶上,尾巴轻轻地甩着,碧绿色的眼瞳深处是沉沉的深绿。      微生茉在犹豫。      那天她和丹刚刚走出魔兽森林,迎面就被一群士兵包围了。原来是艾贝尔等人超过了预计的时间还没有返回。牵挂女儿的帕利城主立刻派出了一对精锐士兵进入魔兽森林寻找探险的一群人。结果他们只找到了艾贝尔的一条挂坠(尸骨无存么?微生茉眨眨眼睛,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些天来城主大人不仅派出了城中的许多高手和雇佣的佣兵深入魔兽森林寻找女儿,还派兵一直驻守在魔兽森林附近。丹一出现就被人认出是和艾贝尔一起探险的少年之一,立刻就被逮捕了。而微生茉却在士兵包围住他们的同时,就窜入林中躲了起来,直到士兵们都离开之后,才循着契约的感应寻入了这座城市。      在艾萨克城中转了半天,微生茉终于能确定,丹是被关进了牢房中,而且似乎吃了点苦头。      而现在微生茉犹豫的正是,她需不需要去找丹?      本来么,正常情况下,现在都已经是她休息的时间了,女孩子不按时睡觉可是会影响皮肤的……呃,貌似她现在有的只是一身皮毛……但皮毛的光泽顺滑也是很重要的啊!何况牢房通常都是又脏又臭的。      他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微生茉自问。一个趁人之危签下平等契约的投机者——不过终归是平等契约,并没有完全触及她的底线……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不过这些天有他陪伴,总比独自一个人在森林里流浪的时候要有意思多了,而且他做的烤肉也很美味……而且如果有他在的话,她在人类世界也会方便很多,毕竟她现在可以算是“非我族类”中的一员了……      微生茉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踩着优雅的步子,沿着钟楼近乎垂直于地面的墙壁慢悠悠地走了下去。      其实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心底里泛上的一阵阵的孤独、阴暗、寂寞、愤懑——那是丹现在的情绪。            狭小潮湿的牢房中,少年抱膝蜷坐在墙边,脸埋在臂间,黑色的头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清霜般的月光透过墙上一扇小小的窗户洒在地板上,映出一团亮光,宛如积着一汪清洌洌的水。      忽地,室内暗了一下。窗户的铁栏间出现了一团拳头大小的黑影。      微生茉左右打量了一下室内的情况,不满地抖抖耳朵。墙壁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污垢,不知多少年没有清洁过了;墙角是一个散发着臭气的马桶;地上铺着黑污发霉的稻草,还有两个脏兮兮的黑黑的面包,那大概就是丹的晚餐了。      而丹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脏兮兮的地上,连呼吸都轻微平缓,仿佛已经睡着了。      但身为契约兽的微生茉自然清楚,此时在少年平静的外表下,正是翻涌如海浪的情绪波动。      嫌恶地看了一眼脏不忍睹的牢房,微生茉纵身从窗台上跃下,为了不弄脏自己,她直接落在了丹的肩膀上。      丹吓得浑身抖了一下,霍地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了一双绿莹莹的眸子,怔住了。      嘴角肿了,额头有块青紫色的印迹,似乎撞在了什么地方,还擦破了点儿皮。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被怎么为难。不过他的脸色太难看了,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唇紧抿着,眼神如刀,但却又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      微生茉打量了丹一番,便不再理他,伏在他的肩膀上,还蹭了蹭,这才闭上了眼睛。      好暖和……      猫儿满足地喟叹着,听在丹的耳中,便是含糊不清的呼噜声。他忍不住轻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抚摸小猫的背脊。      不出所料的,在他手指还没有触及的时候,猫儿身体就轻颤了一下。尽管他飞快地收回了手,但手指上还是被划出了四道细细的血痕。      但看着自己手上,血迹漫延开来,渐渐凝成一颗血珠低落,眼神却越来越柔和,嘴角也轻轻的勾起。      他摸了摸被打肿了的脸颊,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然后换了一个较舒适的姿势,慢慢地睡着了。帕利城主的判处 作者有话要说:唔……《穿梭》上了榜,虽然只在小小的榜单上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但还是有一万五的更新字数要求……所以从今天开始到之后的七天内,《穿梭》大约都是要日更的…… ^_^庆贺一下?   对微生茉而言,陪着坐牢,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记忆的体验。      ——永远都散发着恶臭的马桶……永远都污秽肮脏的墙壁和地板……永远都是发霉干硬的冷面包……      还有时断时续,仿佛永不止息的呻吟、惨叫、悲呼、咒骂……      于是她大多数时候,都从窗户钻出去到城里四处闲逛,或者干脆在地牢房顶上睡大觉。只有在傍晚时分,才慢慢悠悠地回去看看自己的契约人。一日三餐,微生茉都在地牢附近的一户商人的厨房里解决,当然,每次也不忘了给丹带上一份。      但丹在这种环境中却是安之若素。他平静地吃着微生茉给他衔来的食物,牢房看守送来的不大清澈的水喝下去时眉头都不皱一下,常常在地上书写下圈圈绕绕的文字,似乎是在推算草药配方——就和平常没有两样,只是话越来越少了。      “我应该把采到的草药都藏好再出森林的。”有一天,丹忽然轻声对微生茉说,语气很是遗憾,“可惜了。”      微生茉盯着他,不知道他是在可惜那些草药落入他人手中,还是可惜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研究就被人抓进了牢房。      她想带着他逃跑,但是作为一只小小的猫她可以在这座城市里来去自如,却没有办法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逃出满城的追捕。      他们似乎被人遗忘了,除了看守每天按照惯例送饭送水以外,竟是没有其他人来搭理他们。微生茉在城里闲逛时,听到人们的话题也从城主宝贝女儿的失踪转移到了城郊一位贵族老爷的婚外情上。      要不,离开吧……      在饱餐了一顿煎鱼后,微生茉找出半只吃剩的烤鸡,叼在嘴里朝地牢跑去的时候,忽然想到。每一天每一天,往来在厨房到地牢的路上,环境恶劣,还要偷偷摸摸,她实在是有点儿烦了。      今天……就跟丹告别吧……      微生茉三两下跳到了地牢的窗户上,正要钻进去,忽然嗅到了一股陌生的气味。      有人?      微生茉怔了一下,放下烤鸡,扒着铁栏,偷偷地向里看去。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在地牢门口。他的双眉又细又长,金棕色的眼睛,衣着华丽尊贵,可以随时去参加任何级别的宴会而不会失礼。但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的脸阴沉地就像要滴出水来,斗篷系带上湛蓝如洗的宝石反射着墙上火把明明暗暗地光辉,映出了他脸上深深的憔悴和悲伤。微生茉注意到,在这男人的衣领上,绣着一朵雍容华丽的菖蒲色卡特兰。      同样的纹样,她也曾在艾贝尔的衣服上见过。这些天在城里听着人们的闲言碎语,她已经知道,那是艾萨克城城主帕利家族的家徽。      那么这个人,就是那位艾萨克城的城主,乔治·帕利了?      微生茉想到的事,丹自然也早就想到了。更何况,他还知道许多微生茉不知道的事:比如这位帕利城主是怎样的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比如他对艾贝尔是怎样的宠溺纵容;比如艾贝尔将要和二皇子殿下订婚,而这场预计中的婚姻,将会给帕利家族带来什么样的荣耀……      猛然间,微生茉感觉到了丹内心强烈的不甘和绝望,就像一直被压抑在土层下的岩浆冲开了一道口子,激烈的带着决绝地喷涌而出。      看守一脚踢在丹的心窝上,他狠狠地撞在了墙上又摔倒,“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中年男人俯首凝视着痛苦的喘息着蜷缩在地上的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背影有些佝偻。      两个高大粗壮的看守走上来,卸下了丹手腕和脚上的铁链,换上新的乌黑色的镣铐,毫不客气地把他拖了出去。      微生茉微微诧异,她还以为痛失爱女的城主要杀了丹泄愤呢!竟然不是么?她想了想,丢了口中的烤鸡,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我就知道不会有好事!      微生茉一爪子把树上人头大的果子拍了下去,一边忿忿地想。      原来尊贵的城主并不是善心大发放过了丹,而是觉得其人一死不足以泄愤,所以命人把他押送到附近的敦刻山来挖煤!      在士兵们的闲聊中,微生茉得知,这里挖煤用的都是奴隶,而且一旦进入矿洞,这辈子都不用想着重见天日了。奴隶上交一袋煤只能换一块咸面包。在他们看来,丹这样的少年,进入矿洞不出三天就会死无全尸。      和丹一起被押往敦刻山的,还有十几个人——他们原本或者是艾贝尔的护卫,或者是撺掇她去森林里冒险的随从下仆。女儿尸骨无存,帕利城主一怒之下,杀了百余人。这侥幸活下来的十几人也都是伤痕累累,看那模样,有两个人甚至不能坚持走到敦刻山就会倒下。跟他们相比,丹的情况是最好的。而且每天晚上,微生茉还会避开了人给他带些食物,几日缺水少食的路程走下来,他却还是精神奕奕的。      但是丹的心中却越来越焦躁。此时他深悔自己那时候签下了平等契约——如果是主从契约,那就可以直接命令猫儿杀了所有押解的士兵逃跑。但现在他连怎么让猫儿理解自己的意图都不知道,平等契约的咒语他只是偶然在一本书上看到,签订契约后怎么和魔兽沟通却是一无所知。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只顶级魔兽……好不容易,终于能够看到未来……      微生茉感觉到丹内心地焦虑和后悔,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不计划着怎么逃跑,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唔……《穿梭》上了榜,虽然只在小小的榜单上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但还是有一万五的更新字数要求……所以从今天开始到之后的七天内,《穿梭》大约都是要日更的…… ^_^庆贺一下?逃亡   出城已经八天了,而距离到达敦刻山,只剩下三天的路程。      这些天,队伍里已经倒下了受伤极重的两个人,丹为了不表现的太特殊,也装出一副精神萎靡、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在脸上涂了一层用草叶捣制的汁液,脸色蜡黄,嘴唇发青,像是眼看就要一命呜呼的样子。流放的其他人死也就死了,看守们并不十分在意。但丹可是城主刻意申明要扔进矿洞挖煤的,这要是死在了路上,他们说不准也要受到惩罚。这些日子城主伤心至极,动辄迁怒,一个弄不好就要掉了脑袋。这么一层担心下,看守们稍微放缓了行程,给丹的食物饮水也都充足了很多。夜晚休息的时候,也不再是把所有人都链在一起锁在狭小的库房,而是在寄住的农户家里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有床的宽敞的房间,当然,镣铐还是都锁在一起的。      半夜,所有人都因为白天走的精疲力尽而早早入睡,两三个人还发出了响亮的呼噜声。丹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旁边的人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缓缓坐了起来。      透过门缝洒在地上的月光忽地暗了一下,就像人无无意中眨了下眼睛一样。丹却猛地攥紧了拳头。      那个他们白天进来时,轻轻推一下都会嘎吱嘎吱响的木门慢慢滑开,轻柔地像是一片羽毛——事实上,那是微生茉用自己的水和风的力量包裹住了木门,才让它在打开时发不出声音的。      小小的猫儿走了进来,脚步轻盈地似乎连灰尘都不会惊动。那身水一般顺滑的蓝灰色短毛在夜色下看起来像是紫黑色的。黑暗中,碧绿的猫瞳张得又大又圆,反射着淡淡的绿光。背对着月光,显出一种夺人心魄的清寒凛冽。      丹怔了一下,连自己原本打算做什么都忘记了。      猫儿绕过地上躺着的两个人,纵声跃到了他身边。丹这才注意到,猫儿这次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带着吃的东西。      “娜娜,你……”丹刚刚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微生茉亮出一直藏在肉垫中爪子,如钩子般的尖端闪着金属般的光泽。丹看着那只比米粒大一点的猫爪,不觉得可爱,只感到一股寒气蓦然从脚底升到头顶,浑身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猫儿只是轻轻一挥,那在他看来坚硬无比地铁铐就如同香软的蛋糕一般,分成了两半。      前两天,他还捏着猫儿小小的爪子,觉得很好玩呢!      丹看着那切口光滑整齐的镣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抬起头,看到猫儿正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它看到丹注意到了自己,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转身望着他。      原来是这样吗?你是来帮我逃走的吗?      丹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从床上爬起来,谨慎地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一直走到了门口,俯身抱起了猫儿。走出门,看到了墙壁被微生茉打昏的看守。      “娜娜,只这样是不行的。”      微生茉听到丹温和地说,语气里有种莫名的让人不安的意味。她奇怪地仰头看着少年——难道他还真想去挖矿不成?      少年却没有在看着她——他的目光在昏迷的看守和屋中沉睡的人身上扫了一圈,晦暗如这夜色。            走出魔兽森林还不到一个月,微生茉和丹就为了逃亡,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丹说,帕利城主是蒙加国的侯爵,位高权重,这个国家他们已经不能呆了,只有到魔兽森林那一边的沃顿科国才有活路。      丹说,蒙加和沃顿科是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其他的国家都或多或少附庸于这两国。几百年来,两个国家征战不休,上个月还在两国中间的布亚诺国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冲突。      丹说,沃顿科的杜荆学院是最好最全面的学院,据说学生之间以能力分高低,并不像蒙加的米威尔学院一样,是以家世地位为主……      丹似乎已经察觉了,微生茉其实是能听懂他说话的。因此他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是把她当做情绪垃圾桶,而是开始有意无意地给她灌输一些常识。然而微生茉通常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浑浑噩噩地散发威压充当自己的“魔兽驱逐器”,她的情绪还没有从逃亡晚上的那一幕中缓解过来。      那天,她估摸着已经离艾萨克城足够远而敦刻山也不进的时候,打开了丹手腕和脚腕上的镣铐准备带他一起逃走。没想到丹竟然抽出看守腰间的剑就摸了他们的脖子。杀了看守不算,丹又返回房间,把和自己一同流放的人以及这所房子的主人也杀了个干干净净。期间有两个人惊醒过来,大喊着冲向丹,瘦瘦弱弱的丹当然不是那些曾为武士的人的对手,一脚就被踹得吐了血。微生茉不得已,只得左一下右一下把两人拍飞糊到墙上去。接着丹提剑走过来,捅死了最后两个还在喘气的。      最后,丹让微生茉拆了房子,把所有的血腥和尸体都掩盖在土石泥块下。      鉴于他们跑了十多天,在第八天的时候才看到了搜捕丹的士兵,直到躲进魔兽森林也没有和那些人正面冲突过,微生茉觉得自己无法去指责丹残忍。      但她也不能说这样做就是对的。      尤其是,那农户死前的眼神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      那个人,在看到城主府的士兵时诚惶诚恐地接待;那个人,战战兢兢地给那些戴着镣铐的犯人端上满满一大盆水煮白薯;那个人,临死都不知道为什么,死后大概也只是被当作一个数字处理了。      为了自己的自由,微生茉也曾经漠视艾贝尔等人死亡。然而当丹面无表情地杀了那么多人后,她虽然做了帮凶,内心却实在无法接受。      这个……是伪善吧?      微生茉有些鄙视自己了,内心的罪恶感一阵阵地泛滥上来。      她侧过头,看着丹棱角分明的侧脸。对方的眼神始终沉静,虽然说是逃亡,但却时不时地就蹲下去采两片草叶或者挖棵植株什么的,仿佛这一个月的时光只是一场梦,他们还只是刚刚相遇时候的,探险的少年和馋嘴的魔兽。      此时此刻,看着少年,微生茉心中只能想到一个词——      枭雄!朋友?敌人?   微生茉从第三个回笼觉中醒来,喝了丹专门给她留下的牛奶,又吃了一盘煎鱼,将油乎乎的爪子在凌乱的床单上擦干净;把丹的包裹从床下翻出来,抽出里面的东西摊开一地;翻了翻书,一个字也不认识;不小心打坏一个墨水瓶,两件旧衣服转眼间就从墨绿变成了黑褐色;她急忙窜过去挽救衣服,结果不小心把桌子上的水杯撞了下来;微生茉伸手去接——她忘了自己现在只有爪子——结果杯子摔碎了不说,桌子的一条腿也被她拍了个粉碎——      “嘭”!      桌子倾倒,上面诸如水壶杯子花瓶羽毛笔什么的,乒乒乓乓地摔了一地。      微生茉愣了一下,沮丧地收回爪子,撇了撇嘴,跳上床,钻进余温尚存的被子里,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他们到沃顿科的帝都杜荆城已经两天了。这两天里,丹一直忙着去杜荆学院报名、到图书馆看书、租借实验室练习、打听消息等等,微生茉就一直留在旅馆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磨爪子,什么事也做不成。但要说像在艾萨克城一样肆无忌惮的到处游玩,听听八卦看看戏,微生茉却也不敢——在他们的隔壁房间里住着一个也要到杜荆学院上学的学生,虽然微生茉感觉他不是很强,但不知为什么,每次那个少年在附近的时候,她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全身冰凉,仿佛身边盘踞着一只洪荒怪兽一般。也因此,微生茉一直都压抑着自己,不敢太随意。然而丹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微生茉的恐惧,他还和那少年成了好朋友。            “嘭”的一声,门被打开了,丹一脸兴奋地闯了进来。      “娜娜……”      满屋的狼藉让丹愣了一下。微生茉从被子里钻出来,天真无辜地看着他。      “我考上杜荆学院了!”下一秒,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丹的脸上,他抱起猫儿,大声宣布:“我们可以到杜荆学院去了!”      被人钳制的感觉糟透了,微生茉一怒之下,正要挥出爪子,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感从门口传来。      猫儿乖乖地趴在丹怀里,细小的爪子轻轻地勾住衣襟,却在微微颤抖。      “你的宠物?”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冰冷的像是携着冬夜的寒风。      “不,她是我的朋友,娜娜。”丹转身笑道,同时拉了拉猫儿的爪子,“娜娜,这是我的好朋友,亚摩斯。”      不用你废话,我比你更早注意到他!      微生茉暗自在心里吐槽,偷偷抬起头,露出一只眼睛,迅速的看了一眼那个让她害怕了许多天,却一直没有正面见过的少年。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棕发黑眼,相貌也很平凡,乍一看上去,似乎和平常的少年没有两样。但是他的眼睛……      亚摩斯的眼睛正正对山了微生茉打量的目光,微生茉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把头藏在了丹怀里。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黑沉沉的,深不见底,空洞得仿佛没有任何东西,但在被他看着的时候,却像有一把冰冷的刀子从脊骨上缓缓割过,那种无形的威慑甚至大于魔兽森林里的任何一只魔兽。      当然,那个吓得微生茉连抬头也不敢的恐怖家伙不算。      很久之后,微生茉才知道,这个叫亚摩斯的少年身上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幸好亚摩斯只看了微生茉一眼就转过了目光,对她没有多加关注。对丹皱眉问道:“你的房间……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呵呵,大概是娜娜关在房间里闷坏了。”丹不在意的笑了笑,“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再买就行了。”      “买?”亚摩斯上下打量了一圈,问道:“你有钱吗?”      丹笑了笑,“最近正好发了笔小财。”      微生茉蹲在窗台上,翻了个白眼。在快要走出森林的时候,丹让猫儿杀了十余只魔兽,或者剥皮抽筋,或者割角拔牙,每种魔兽的处理手段都不同。但无一例外的,都从它们脑袋中挖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魔晶。在到帝都的路上,他每到一个城市都先去卖一些毛皮兽角什么的当路费,那些比较珍贵的魔晶则到了帝都以后才出售。虽然数量不多,但按照丹的说法就是——“以后两年都不用担心生活费了”。      亚摩斯没有再问,点点头就告辞离开了。丹关上门,低着头,似乎还沉浸在被杜荆学院录取的消息中不能自拔。半晌后,他轻轻笑了起来。      微生茉眨眨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丹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      “等着看吧,娜娜。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怎么样,微生茉不知道。因为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的话似乎只是在他的心里响了两遍。但他的声音中含着一种无论怎么样也要达成的坚毅,使得他的话不像是期望和许诺,反而像是预言。 作者有话要说: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写书的时候,每天都数着收藏和点击,每一个的增长都会觉得很高兴,每一次回落都会计较得难受……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啊 如果说写书是兴趣,大概这种起起落落的心情和每一个支持的声音就是动力了吧?!瘟疫   微生茉半眯着眼睛,以一种完全猫化的姿势趴在窗台上。      午后的阳光暖烘烘地晒在她背上,晒得她脑子里晕晕乎乎地。书房里,隐约传来嗡嗡的说话声,仿佛催眠曲一般,催的她昏昏欲睡。      杜荆学院的录取标准很高,完全是精英化教育。相对应的,无论师资还是设备都是世界一流,就连住宿条件也是最好的。比如现在身为草药系首席的丹,宿舍就是一卧一厅带小厨房阳台书房和卫生间的公寓。而在丹联合几个朋友创立的自然研究社在这两年里发展壮大,这栋公寓里的书房也成了研究社的心脏地带。      但对微生茉来说,这一切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如果说刚刚到这学校的时候,她还很有兴趣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风俗人文地理国家社会形态人类实力什么的,但仅仅一个月后就完全失去了兴趣。      首先,无论她是自己外出还是和丹一起外出,一旦被人发现,必然会有无数女生大喊着“好可爱——”然后扑上来试图捕捉,第一种情况只能亡命逃窜,第二种情况……还是亡命逃窜,顺带丹还要被人威胁利诱……      其次,据说这所学校的校长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三大强者之一,但在开学典礼上微生茉远远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感受到森林里有好几种魔兽的威胁力都远远大于那个老头儿,或者说,这个所谓的人类最强者之一本身的实力甚至比不上微生茉。但微生茉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认识到,无论经验还是心态什么的,她远远不能跟校长相比,真要打起来,肯定是自己败北……      再次,虽然换了一个世界,虽然学习的东西从物理化学数学英语变成了斗气魔法草药剑术什么的,但学校的基本模式还是没有变的,这些早就经历过的事对微生茉一点儿吸引力也没有。学校生活或许很有趣,但不能亲身参与只能观察——就是观察也多半得偷偷进行的情况下,那是绝对无趣得很的。      所以,很快微生茉就对在外面闲逛失去了兴趣,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中午下午还各有一个补眠,最大的兴趣便是晒太阳加胡思乱想。      其实应该知足了……至少现在能吃到美食,在软软的床上睡个好觉,还能天马行空的做梦……      对比曾经做鬼时的不甘、孤独、了无生趣,微生茉有再多的郁闷,也都立刻平息了。            书房的门打开了,三三两两的脚步声靠近又离开,五六个人跟丹告别后离开。接着,有人慢慢接近了猫儿,一把把她捞了起来。      猫儿四肢和尾巴都无力地垂着,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向对方。      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神情中的疲惫沉重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抱歉谈得时间久了点。饿了没?”丹一边把猫儿抱在怀里,一边问道。      说实话,除了刚来到这个世界不知道吃什么东西好以外,微生茉再也没有尝过饥饿的滋味。她可以一顿吃好多东西不觉得撑,也可以在之后很长时间不吃不喝,似乎食物会自动地存储在某个异空间,定时定量给身体补充能量。但如果没有必要,微生茉还是会保持一日三餐的好习惯的。所以她诚实地点了点头,从丹的怀里跳出来,在厨房角落里翻出一堆卡片,犹豫片刻,把右爪按在两张卡片上。      丹把那两张卡片捡起来看了看,“牛排和草莓蛋糕吗?”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无奈,“你的口味为什么总是这么奇怪?”      微生茉不以为意,跳上台面转了两圈,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期待地看着丹。      ——毕竟,对现在的她来说,美食基本就是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了。      丹却没有准备晚饭,而是把微生茉从料理台面上抱了下来,问道:“还有呢?以后几天想吃什么?”      要出去吗?      微生茉疑惑地看着丹。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也许是契约的缘故也许是默契,总之微生茉的意思丹一看之下也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帝都发生了瘟疫,很有可能是蒙加的阴谋……总之,现在帝都的所有牧师都在为人们治疗,但只是杯水车薪。现在所有医疗系的学生都要去支援,而我们草药系的学生要想办法找出根治的药方……”      危险吗?      “放心吧,没事的……这两天,我拜托了社里的艾奥纳帮你送饭,照顾好自己,不要跑出学校,知道吗?”丹摸摸猫儿的头,微生茉立刻很怪的点头,同时想起了黑死病天花流感艾滋……      她有些害怕地抓住了丹的衣服。      因为她知道,即使是草药系的首席兼自然研究社的社长,在很多人眼里,草药师这个身份本来就象征了无足轻重。而丹背后既没有家族也没有权力,如果真出了什么事,牧师虽然能彻底治疗流感,但有限的牧师资源却是不会优先顾及他的。      “安心好了。”丹摸了摸猫儿的头,“这次引起瘟疫的很可能是一种药物——我已经有一点眉目了……而且……”      丹笑了笑,眼睛里闪烁着灼灼光华。      就像在山路上攀登了很久的人,终于看到目标一样的眼神。变故   艾奥纳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即使是喜欢说话,一般人也不会对着一只小猫唠唠叨叨。杜荆学院内部的住宿区大部分已经完全封闭,不仅不允许进出,就是宿舍之间的往来也被限制。所以微生茉对于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除了等待,什么办法也没有。      她很担心。      越是平常不注意但已经习惯了的,在失去的时候越会觉得想念。平时她和丹交流最多的只不过是三餐的问候。丹每天除了学业,还有自然研究社的事务要处理,一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宿舍。即使回到宿舍,多半也要带一堆书或者文件回来。微生茉一直觉得,这个契约人对于自己来说可有可无,但现在独自一人每天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却开始急得发慌。      帝都的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悲伤。当死亡近在眼前的时候,平日里约束人们的道德、规则、惩罚都变得微不足道,罪恶被解开了枷锁,肆意妄为的欲望充斥在绝望的疫病人群中。以杜荆学院的地位,也两次受到了平民的冲击,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了。每当微生茉集中注意力倾听的时候,总能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哭泣哀嚎的声音,马匹急促驰过的声音。      一个星期后的中午,微生茉皱眉看着摆在面前盛着牛奶的雕花盆子考虑要不要喝,态度严肃地像是要参加一场答辩会。忽然听到远方传来巨大的声响。      ——那是很多很多人一起欢呼的声音。      隔了这么远,微生茉也能听出那喊声中的兴奋激动。      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能让这么多人同声欢呼?      感受着丹内心地喜悦和踌躇满志,微生茉也不禁笑了起来。            “真厉害啊,那个丹·伊尔斯利!”      “是啊,听说这次的瘟疫源是蒙加的大草药师伊恩·戴尔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才制成的,被伊尔斯利只用了一个星期就找出了配方。”      “是啊,我们沃顿科终于也有出色的草药师了……这下再也不用怕蒙加的伊恩·戴尔了。”      “没想到草药师可以这么厉害……太可怕了。”      “有什么了不起,瘟疫不也是草药师造成的吗?”      “听说伊尔斯利已经被皇帝陛下邀请了参加宫廷宴会呢!好羡慕……”      “哎?我听说公主殿下倾心伊尔斯利,这是真的吗?”      随着封禁一起接触的,是学生们八卦的欲望。趴在阳台上晒太阳的微生茉,一天听到的八卦十个中至少有七八个都跟丹有关。她翻了个身,闪过栏杆的阴影,将自己整个地摊在阳光下。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地面紧贴着猫儿柔软的腹部,舒服得让她的思绪都有些昏昏沉沉。      丹还没有回来。      猛然间,猫儿颤了一下,浑身的短毛似乎都竖起来了。      她走到阳台边沿,往下一看——果不其然,一身黑衣的亚摩斯正在朝宿舍楼走来。他一点儿也没有被整个城市里沸腾的欢乐感染,脸色一如既往地冰冷。      “那个……法默里同学……”一个娇怯甜美的声音响起来,带着颤动的羞涩和爱意。      是谁?这么勇敢?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微生茉双眼蓦然瞪大,扒着栏杆伸出头往下看去。      粉红色的长发随着微风起落摇摆,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微生茉虽然看不见那女孩的脸,但仅仅只是一个身影,也觉得内心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      亚摩斯面色不改,冷淡地问:“什么事?”      “呃……我……请……请收下!”女孩破釜沉舟一般喊到,双手捧起一封粉红色封面的信。拿着信封的手指葱白纤细,微微颤抖。      亚摩斯瞥了一眼信封,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面无表情地越过女孩走进宿舍楼。女孩愣了半天,才抓着信,低着头飞快地跑了。      呀咧呀咧,一定是哭了。微生茉同情地想,虽然冷面帅哥很诱人,但是也不要找上这么一座冰山啊……      其实她一直怀疑亚摩斯这个家伙有没有感情来着。      身后传来开锁地声音,微生茉立刻跳了起来,警惕地盯着门口。      果不其然,亚摩斯走了进来,径直走进了丹的书房。尽管恐惧,但微生茉还是立刻跟了进去:她虽然从来没有兴趣去旁听丹的会议,但也知道书房里有些东西丹看得很宝贵,是从来不许其他人碰的。      虽然自然研究社的几个包括亚摩斯在内的骨干并不禁止进入这个书房,但微生茉不觉得能让他一个人在里面乱翻。      亚摩斯看到猫儿跳上桌子,缩头弓背,竖着的瞳孔紧紧地盯着他,他不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但还是开口说:“丹让我来拿一份计划表,桌子上,绿色封面的。”      猫儿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把桌角一叠文件中一份绿色封皮的文件。放在桌子上,不急着递给亚摩斯,而是先看了看最上面的标题,又翻开来看里面的内容。      亚摩斯看着猫儿煞有介事翻着文件的样子,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只一直躲着自己的小猫——魔兽也能认识人类的文字吗?这是什么级别的魔兽?      如果微生茉能够说话并且能听到亚摩斯的心声的话,一定会忍不住悲愤地告诉他:作为一只魔兽,学习一种陌生的文字是多么艰辛痛苦的过程;而作为一个曾为人的魔兽,文盲又是多么可悲的事……      微生茉仔细看完了文件,除了有些可能属于术语和生僻字的短语她不认识以外,基本可以肯定,这只是一份关于学生会近期举办的全校社团活动经费预算的计划书,才把它推了推,示意一直在门口等待的亚摩斯可以拿走它。      直到这时,微生茉才终于重新认识到对面的人是谁,顿时身上每一寸的肌肉都紧缩起来了。      “轰!”      一声巨响后,大地仿佛都震动了。微生茉飞快地窜出书房跳上阳台的栏杆,一下子愣住了,连亚摩斯就站在她身后也没有察觉。      东南方向,滚滚的烟尘遮天蔽日。      ——那里正是皇宫的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会有一章,具体更新时间不定……约莫零点前后吧 上榜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让你在想偷懒的时候也不得不爬起来码字……~~~~(>_<)~~~~ 至少还要两千多字我的更新才能达到榜单要求……皇宫   “喵呜——”      猫儿直接从五楼的阳台上跳了下去,用最快的速度朝爆炸发生的方向的赶去。小小的身影化作流光,在亚摩斯的眼中只留下一道残影。      她能感觉到,丹此刻怒火如炽,已经存了拼死一战的想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微生茉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瞬移到皇宫去,却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亚摩斯。            亚摩斯扶着栏杆,沉默地看着微生茉消失的方向。      过去的两年中,他几乎从来都没有注意过丹身边这只猫。从第一次见面起,这只猫就给他留下了“娇小怯弱”的深刻印象——整个身体只有巴掌大不说,而且几乎从来都不敢抬起头来看人。虽然亚摩斯因为自身经历的问题,一身杀气很少有动物敢于和他亲近,但那些强大的魔兽却会露出挑衅敌视的态度,所以自然而然在亚摩斯心中留下了“敌视自己=强大的魔兽”这样的等式。也因此,微生茉刻意回避后,他就一直认为这只小猫的实力很弱。      而如今,单只看这只猫的速度和跳下五层楼后一点儿缓冲都没有就可以立刻飞速前进,显然它的实力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甚至可能比起校长的独角兽也并不逊色。      丹知不知道自己这只魔兽的实力呢?      亚摩斯低头皱眉想到。      丹从来不把这只猫带出宿舍,有时候社里有女生看着这猫可爱,想要摸一下也总是被他制止了,哪怕是被称为学院第一美女的卡梅拉也是一样……      这个学校,原来比自己以为的要有趣多了……      亚摩斯的嘴角扯出一个浅淡的弧度。      他转身回到书房,把桌上的那份文件收了起来,又轻车熟路地从墙边柜子的一个暗格中取出几张纸,快速翻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就全部熟记在脑子里。然后他走出宿舍,锁上门,离开。            微生茉赶到的时候,丹一行人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      皇宫正殿西南一侧已经被炸得粉碎,木块石砾堆了一地,爆炸后四散的烟尘还没有沉落,空气里都是沙尘,饶是微生茉的速度奇快无比,身上还是披了厚厚的一层土,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在那残垣断壁外的一处较为空旷的广场上,近千名士兵将五六个人团团围在中间,兵器和甲胄上的反光闪闪如水波,但那肃杀的氛围却是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包围圈最中间的是丹。他为了参加宴会而特意买的礼服上已经是血迹斑斑,脸上身上落满了尘土,狼狈不堪。但是他看着那些士兵的目光却是冰冷无比,神情凛然,让人不敢轻视。在丹前面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安德鲁·雷比和阿尔文·雷比。安德鲁右手持剑,阿尔文左手持着魔杖,两人一左一右护在两侧,虽然气势不落,但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站在丹左手边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墨绿色的长发,细软柔韧的草叶编成额带绑在头上。他叫艾文·特格特,是自然研究社唯一的牧师。经历了前些天没日没夜的治疗瘟疫后,全城的牧师现在还能站稳的不到十个,艾文在协助治疗的时候竭尽全力,此刻脸色惨白,显然只是在勉力支撑。而背靠着丹盯着众人背面士兵的是一个黑色短发、小麦色肌肤的少女。她眼神灼灼如烈火,嘴角却微微挑起,显得不羁而洒脱,若不是那玲珑有致的身材和柔和的线条,她必然要被误认了性别。但即使明知道她是女性,杜荆学院中依然有很多女孩把她当做自己未来择偶的标准。她是杜荆学院有名的火焰之玛蒂娜。      一个衣着华丽、眼睛狭长的青年人越过士兵,站在丹等人的攻击范围外,扬了扬下巴,“交出丹·伊尔斯利,其余的人,我们可以不再追究。”      “哎,我说,”玛蒂娜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撇着那青年,“你其实还没睡醒吧?”      她最后一个音节微微上跳,无论姿态还是语调,都带着股调侃和漫不经心的意味。周围几人立刻笑了起来,安德鲁笑得尤其夸张,似乎手中的剑都拿不稳了——事实上他也是的确快要没力气了。      “玛蒂娜!”青年咬牙切齿地道,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仿佛带着沉重不能负荷的愤怒。“包庇杀害皇帝陛下的凶手——克鲁克森家族是想要造反吗?”      “哟,二皇子殿下,事实是什么我们都清楚,您就不必再这里惺惺作态了。”安德鲁一手拄剑,一手掏了掏耳朵。说完后,他吹了吹小指,然后咧嘴一笑,冲着二皇子竖起了中指,“要杀就杀,拜托你别唧唧歪歪的行不?废话听多了耳屎也多。”      二皇子额头青筋暴起,手微微颤抖,恨不得立刻拔出剑来杀了那个狂悖无理的家伙。他会不想立刻杀了他们吗?只是……      玛蒂娜手按在腰间弯刀的刀柄上,眼神跃跃欲试,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大战一场。她的装束看似简单,但皮甲用的却是昂贵的火龙皮,短裙和绑腿短靴用的是更加稀少的蜿龙翼。刀在鞘中看不出来,但那刀鞘用的却是最上等的铁木,别说一把刀,把铁水灌进去,握着表面都感觉不到烫手。因为极其坚硬,所以刀鞘上一点儿花纹也刻不上去,显得朴实无华。玛蒂娜浑身上下,唯一可以表明她身份的,就是她左臂护盾上的一朵并不明显的鸢尾花。      鸢尾花,是克鲁克森家族的家徽。克鲁克森家族是沃顿科最大的一个家族,有着帝国最大的封底,其家族的私兵可以与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一较高下。而在克鲁克森家族,只有嫡系继承人才有资格在武器上雕刻家徽。      微生茉蹲在被炸得灰黑的一堵墙壁上,看着独立于人群之外、看着就像头儿的那个人脸色忽青忽白,变幻莫测。逃脱   局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中。二皇子虽然千想万想坐实了丹的罪名好擒杀了这个“弑君”的罪人,但玛蒂娜身后的克鲁克森家族却是他不敢得罪的。二皇子本人经营的势力在众皇子中并不算突出,这一次能占得先机,不过是时机凑巧罢了。如果玛蒂娜真的死在他面前,那即便是得了皇位,必然是转眼就没了。而玛蒂娜却摆出了一副誓死也要护卫住那个蒙加贫民小子的意思。      二皇子恨得牙痒痒的,还不免有些委屈:他也是在杜荆学院毕业的,在校的时候虽然跟玛蒂娜不是很亲近,但也算得上礼节周到,有需要的时候也会照拂一二,怎么今天她却非要跟自己作对?      玛蒂娜虽然笑得轻松,但心弦也是绷得紧紧的。现在这种状况,他们已经是处在绝对劣势。即使二皇子还顾忌她背后的家族,但万一他头脑一热,就要把他们横杀当场呢?万一士兵中有人趁机起哄,士兵躁动起来,二皇子也未必就压得住……      只是片刻,玛蒂娜的手心就汗涔涔的了。      突然,她的手被碰了一下,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被塞进了手中。      “吃下去。”丹声音又低又急地说,另一只手已经紧握着一个小小的瓶子。      玛蒂娜不动声色的左右一看,艾文的喉咙正在耸动,而另一边,阿尔文也装作擦汗的模样,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      “你想做什么?”玛蒂娜小声问。她是知道的,丹曾经制作过一些杀伤力极大而且很容易传播的毒粉。弑君是二皇子栽赃到他们头上的,只要逃出城去,到了克鲁克森家族的封地,她就能想办法为他们洗脱罪名。但如果在这里弄出了大量的死伤,无论是为了什么,都是不可幸免的了。      “你放心。”丹说。      玛蒂娜犹豫了一下,把丹递过来的黑色的药丸吞了下去,淡淡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来,精神却猛然振奋了不少。      丹听到身后的吞咽声,不再迟疑,用拇指拨开了手中瓶子的木塞。      微生茉抽了抽鼻子,她的嗅觉及其敏感,几乎是在丹打开瓶子的同时,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玫瑰花香。      玫瑰?      这里怎么会有玫瑰?      微生茉还在疑惑,忽然觉得头晕了一下,差点儿从墙上摔下去,连忙站稳了脚,诧异地看向了丹。      她是清楚自己的抗毒能力的。在魔兽森林的时候,她从没有碰上过对自己真正有威胁的毒花毒草,影响最大的也只不过是拉肚子而已。而现在,丹配出的药物竟然对她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只是片刻功夫,微生茉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四肢发软。她连忙甩甩脑袋,似乎要把那种思维粘滞的感觉甩开,用风和水在自己周围形成一层极薄的、看不见的结界,过滤了空气中的药粉,这才敢大口呼吸。      连微生茉都抵挡不住的药,一般的人类士兵如何能够抵抗?虽然他们中间也不是没有人比微生茉的魔法运用的更微妙高超,但那气味淡的连察觉都困难,怎么会有人及时展开结界?不过片刻功夫,包括二皇子在内的所有士兵武士魔法师等等,全都倒在了地上,横七竖八地堆叠在一起,看着煞是瘆人。      “这是怎么回事?”阿尔文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地上蹦起来——倒在地上的那些人不知有没有呼吸,但远远看上去脸色灰白,比死人还像是死人。连丹都被这样的结果吓了一跳。      安德鲁走到二皇子身边,弯下腰探了探他的呼吸,粗声道:“没事!就是昏过去了!”      众人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太厉害了!”憋了半天,艾文终于挤出来了一句话。其他人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上一刻他们还在担心自己人头不保,下一刻就逆转乾坤,这种落差,让众人猛然间有种恍惚感。      “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用?”玛蒂娜开心的大笑着,踢了踢昏迷中的二皇子,神情很是微妙。说起来,她刚到杜荆学院的时候,皇室的这几个皇子为了拉拢克鲁克森家族的势力,没少纠缠她。尤其是这位不学无术的二皇子,几乎每日都捧着一束鲜花到学校抒发“爱的宣言”。那时玛蒂娜刚刚踏出家门,傲气更甚于现在,但也青涩,被这位牛皮糖一样的皇子殿下唬得四处躲藏。      “我们快走吧。”收好药瓶,丹皱眉说,“这种药效最多只有十分钟,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其他人怎么办?”艾文道:“亚摩斯应该还在学校,蜜妮安和朋友去逛街了。如果我们逃了,不会连累他们吗?”      “蜜妮安不用担心,菲克家还是能护住她的。但是亚摩斯……”玛蒂娜看了一眼丹。      丹振了振手腕,系在腕间的两个看起来只是装饰性的薄墨色小球轻轻碰撞了两下。与此同时,微生茉脖子里的铃铛也响了两声——要知道,那铃铛里的铜制小锤早就摘掉了,本是不能发声的。      这是阿尔文送给丹的一个小魔法道具。在丹的腕带上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打开机关后振动那两个石球,猫儿这里的铃铛就会发出声音。      微生茉,跳下墙,又在地上借了一次力,就到了丹面前。其他人倒没什么,反而是着急的丹吃了一惊。他立刻就明白了,在这之前,猫儿一直都在附近,而他精心配制的药却是对猫儿没什么作用……      其实这里丹是有些高估猫儿的抗毒能力了,微生茉只是发现及时反应迅速而已。如果换个她不设防的时候,此时猫儿即便没有昏迷,速度反应等也都不会这么利落。      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允许丹考虑更多,他快速地说:“娜娜,把亚摩斯带出城,领他到城外的艾奥多村子汇合……去吧。”      微生茉点点头,迅速地向城中跑去。      丹深吸一口气,遥遥看着学校的方向——那里有他生平中最美好的时光,有他费尽心血的研究资料和成果,有他亲手建立起来的第一个势力,有他尊敬的师长和热情的同学……      “走吧。”            我急着过来的时候,那个家伙是在身边的吧?之后他做了什么?      微生茉一边跑一边思忖,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一栋酒楼的楼顶。      街道上,亚摩斯站在那里,正仰头看着她。      他只是独自一个人,微生茉却感到四面八方都有惊人的压力,迫得她不敢轻易动弹。      就好像,那人明明是在仰视,为了避免阳光刺眼还微微眯着眼睛,却硬生生给她一种被俯视的感觉一样。      她浑身发冷。佣兵加比   淅淅沥沥的小雨缠绵不绝,天地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中,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黑沉沉的云团密密挨着,将苍穹和黄土连接。      加比哆哆嗦嗦地裹紧了短衫,但那薄薄的衣料早就叫雨水淋了个透湿,身上的热量一点点被带走,手脚都如石头一般冰冷了。      加比是比尼斯城黑冠佣兵团的成员。虽然名为佣兵团,但黑冠只是刚刚成立不久,成员不过六七人,佣兵团只能接一些送信找人调查之类的小任务积攒名声和威望。阴雨绵绵的时节,大家都不愿意出门,但接了的送信的任务却不能不做,于是加比这个文不行武不行又木讷憨实的人就被推了出来。      雨已经下了几天,地上泥泞一片,鞋里也都灌满了水,走路的时候啪嗒啪嗒响个不停,很是让人难受。送信的时间还很宽裕,加比寻思着找个什么地方歇一歇,哪怕只是烤烤火也好。这条路他以前也走过两回,知道在路上有一大片坟墓,守墓人巴罗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儿,很好说话。想来借他的房子歇上一晚也没什么,而且老巴罗还藏有自己酿的果酒,这种天气下,还有什么能比喝上一杯热热的酒更让人舒服的呢?      想到这里,加比精神一振,原本疲乏的腿脚也似乎重新灌注了力气,赶路都快了几分。二十几分钟后,就远远地看到了一团晕黄的灯光,还有那黑暗中影影绰绰、大大小小的墓碑。      加比打了个哆嗦,不敢多看,只紧盯着那灯光,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越靠近,那窗口的灯光就越明亮,只是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其中的温暖舒适,诱得加比的脚步越发得急迫了。      “叩!叩!叩!”      加比抬起冻得有些僵硬地手指,敲了几下门板,喊道:“巴罗!巴罗!”      门的另一边传来拉开插销的声音,加比收回手,看着那门被缓缓打开,一个须发花白的干瘦老人提着煤油灯站在门口。屋里的热气扑面而来,愈发映衬出背后雨水的湿冷。      “巴罗,你还记得我吗?我上个月来过的。”加比讨好地笑着说。      巴罗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哦,是加比啊?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要到亚代城去送一封信,不过外面实在是太冷,能不能在你这里借助一晚上?”加比干笑着说,巴罗对他的态度冷冷淡淡,让他本来的深有把握都变成了忐忑。      果然,巴罗眉一皱,目光中已有些不悦。他冷冷地说:“不行。”转身就要把门关上。      加比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身体却先一步抵住了门——路上已经没有第二处可以休息的地方了。这要一直走到亚代城,非生病不可。加比的积攒的那一点钱还要留着娶妻呢,怎么舍得花在请牧师治疗上?      抵着门不让关上,加比喏喏的,想求情又不知道怎么说,目光中已经透露出哀求地神色来。巴罗却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关门。老人虽然年纪大了,但力气却一点儿也不小,加比又饿又冷,拼命挡着,门还是一点一点地要合上了。      “让他进来吧。这种天气,待在外面怎么受得了。”      就在加比和巴罗两人僵持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少女声音传了出来。      女人?      加比一怔,疑惑地看向巴罗。守墓人叹了口气,打开了门,看着加比的眼神充满忧虑。加比见门已经打开,哪里还想那许多,一个跨步就绕过巴罗窜进了房间,这时才看清屋子里的景象,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后悔没有听从巴罗的话离开。      巴罗孤身一人,最冷的时候也不过才烧一个火盆,但现在屋子里足足摆了三个火盆,里面也没有木柴或者黑炭,直接就是三个大火球在静静地燃烧。      在火盆周围,零落摆着几个椅子凳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包着棉布的软凳。几个长相俊秀的少年男女围坐在火盆边,衣着装扮都不俗,身边还搁着刀剑法杖之类的东西。平时这种年轻人走在路上,对加比这种苦熬日子的佣兵看都不看一眼,仿佛他是蝼蚁一般。但这时这些人都转头看着他,一个黑衣的少年指尖转着一个银亮的小刀,打量着他的目光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加比腿一软,差点儿就跪了下来,冷汗从后背蹭地冒了出来。      屋里暖烘烘地,他却抖得比在外面还要厉害。      “坐啊!你不是冷吗?”      一个黑色短发的少女道,加比听出这就是之前允许自己进来的那个声音,稍稍放松了一些,连连摇头说:“不不不,我不冷,我一点都不冷。”      他一边说着不冷,一边却冻得上下牙打架,肚子更是极其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的声音。      加比的脸红了。            换了巴罗找出来的干净的旧衣服,又吃饱喝足,再加上几个陌生人的态度平易温和,加比终于放松了不少。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黑发紫眼的少年看他吃完,问道。      加比大着胆子抬头迅速的瞥了一眼,这少年穿着平常,跟其他几人完全不能相比。但那几人却隐隐是以这人为首。因此加比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回答:“加比,加比·法恩斯。”      “法恩斯?”短发少女听到这姓氏,盯着他问道:“帝都有个法恩斯家族,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没有!”加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只是同姓,正好同姓。”帝都的法恩斯家族,加比也是听说过的,据说财政大臣就是出自法恩斯家族。也就是同伴们玩笑的时候才拿加比的姓氏说笑,跟眼前这些明显是贵族子弟的少年人,加比怎么敢攀这个关系?      “我想也是。”少女点点头,说:“法恩斯家族的,哪怕是旁支侧系,也没有你这么落魄的。”      加比局促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说话。      “你是做什么的?”紫眼少年又问道。      “佣兵,我是黑冠佣兵团的佣兵。”      “你刚才说,这是到亚代城去送信?”      “是。”      “送什么信?给谁送?”      “这……”加比有些为难,按照佣兵的规矩他们是不能向外人透漏任务内容的。但只是犹豫了一瞬,黑衣少年冰寒的目光就射了过来,加比立刻害怕地竹筒倒豆子一般快速说:“是给凯·金!给亚代城开杂货铺的凯·金!不过是什么信我不知道,我只负责送信!”      这一行陌生人自然就是逃出了帝都的丹等人。事实上,在加比吃饭的时候,亚摩斯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身上的东西都摸了出来——亚摩斯的职业是盗贼——包括要送的任务信件、佣兵徽章、钱袋、换洗的一套旧衣服等等。因而以上问题的答案丹都知道,他知道的还比加比本人多一点——比如那封信其实是一封隐晦的情书。      听了加比的话,丹点点头,结束了试探,终于问到了正题,“比尼斯城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呃……有两件。”加比结结巴巴地说,猛然间若有所悟,看向丹的目光中忽然带上了畏惧惊恐。      黑衣少年——亚摩斯皱了皱眉,锋锐的刀片已经滑到了食指和中指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唔,猫儿下章再出现亚摩斯   加比所以为的两件大事,一件是城主新收了个情人,正是浓情蜜意时,连带着那情人一家——包括她原来的丈夫——的地位都水涨船高、气焰嚣张起来;另一件是上个星期城里最大的商行——哈迪商会的所有人都死了,没有伤痕没有血迹,甚至没有挣扎的现象,仿佛都只是在睡梦中暴毙一样。商会会长一家只剩下在帝都杜荆学院上学的小儿子泽布伦。      而加比之所以恐惧,是因为他把丹一众人当成了从帝都赶回来的泽布伦和他的同伴。据说这个泽布伦从小就脾气火爆兼且本领高强,一言不合就要打要杀,当初在比尼斯的时候就是因为他杀了人,才会被他父亲花了大钱打包送到了杜荆学院避祸。      对于加比的误会,丹虽然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让他自行给他们想象一个身份,总比还要另外编造一个的好。而泽布伦的名头意外的好用,丹的问题虽然繁琐又细致,但加比还是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不敢隐瞒一个字。盘问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直到丹觉得再也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才大方地挥一挥手示意加比去休息。      看着加比逃一般的背影,丹的眼神闪了闪。      安德鲁和玛蒂娜因为不耐烦那些繁琐的问答,早早地就去休息了;艾文因为这些天给众人治疗补充精力什么的,疲惫不堪,刚到这里就去睡觉了;剩下的人就是为了维持火焰而一直待在旁边、脑袋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阿尔文,帝都贵族出身、把地方上这些乱七八糟事情当故事听的蜜妮安,以及亚摩斯和丹(猫儿没有被他计算在人类的范围内……)。      就丹的本意来说,是不愿意留下加比这么一个隐患的,但蜜妮安和阿尔文绝不会容忍无辜的人死在眼前。那么只有……      丹低头看了一眼卧在一个火盆边,懒洋洋甩着尾巴的猫儿。      他是见识过猫儿的本事的:在学校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一个公爵之子觊觎猫儿,抢夺不成后撂下狠话威胁。当天晚上猫儿找上门去,趁人不注意在他后脑“轻轻”拍了一下,第二天那人就变成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的傻子。      从那以后,丹一直以为,猫儿是能够剥夺人的意识和记忆的。      如果微生茉知道丹居然有这种误会的话,她一定会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其实她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想把她关进笼子里的家伙的,那是个意外……      微生茉不知道丹内心细微的想法,自然也没有办法纠正他错误的观念。所以现在,丹用目光示意微生茉:去处理了那个人。      微生茉以为丹让她去杀了那个人,蹭了蹭爪子,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被火烤的暖暖的后背上,装成不在意的样子。      反正我是魔兽,人类的“秋波”,那是不理解呀不理解……      猫儿无动于衷,丹气急。亚摩斯轻轻叩了一下手中的刀鞘,见丹看过来,轻轻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会去处理。丹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仿佛不经意的,亚摩斯将目光转到猫儿身上。即使闭着眼睛,微生茉也感觉到背后那刺骨的凉意。      就像又回到了逃出帝都的那一天一样……            长长地街道上,只站着亚摩斯一个人,细碎的发丝在夕阳的暮光中反射着银朱色的光,似乎因为光照的关系,少年微眯着眼,略仰头看着她,姿态中透漏着几分可爱。但他的眼睛却冷漠的像是冻成了冰,寒意凛冽,正如藏在鞘中的剑,稍有不对就会脱鞘而出!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心底一个声音拼命地催促,但她却没出息的浑身发软,别说逃跑,连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在那少年的周围,墙壁上地上台阶上店铺的招牌上,到处都是红褐色的血、零落的肉块、扭曲的尸体。浓重的铁锈味充斥在鼻端,那红色的液体在地上缓缓流淌扩散,几乎每一处地面都有溅落,但那少年的身上却是清清爽爽,一尘不染。      看到是她以后,亚摩斯身上那种令人恐怖至极的感觉消散了不少。他皱眉问道:“丹出了什么事?他是蒙加的间谍?叛国又是怎么回事?”      微生茉的身体想要逃走,理智告诉她要立刻回答,胃里翻腾着想吐,四肢还叫嚣着罢工。      她瞪着下面的亚摩斯没有回答,表面上是茫然无知,实际上却是各种感觉纠结在一起,令她不知所措。      亚摩斯没有听到回答,眼神不悦的闪了下,接着不禁有种自嘲的感觉:向一只猫问问题?就算它知道,也没有办法回答啊!      他觉得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了。实际上,当那些士兵喊着“间谍”之类的词冲上过捉拿他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被发现了!”当下不假思索地出手,接连杀了几个人以后才反应过来,在“间谍”之后缀着的名字不是他,而是“丹·伊尔斯利”。      他们这些亲密的朋友都知道丹是蒙加人,再加上亚摩斯自己的身份和经历,所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还真是当真了。本来配合一下接受调查也没什么,说不定还能趁机提前接触沃顿科的高层人物,但那时已经动手,也就由不得他再反悔了……      很显然,这次的突发事件,他处理得太过冲动草率,基本可以定性为“失败”。      亚摩斯默默谴责了一会儿自己后,在心底暗叹一口气(当然表面还是一张冷酷无情的冰山脸),决定更改计划调整心态,暂时跟着丹离开再说。毕竟丹·伊尔斯利也是需要重点观察和拉拢的对象……      从内心盘算中挣脱出来的亚摩斯,看着站在酒楼顶上的微生茉,问了一个相对猫来说比较正常的问题:“他们现在在哪儿?带我过去!”      猫儿对着亚摩斯的衣领点点头,努力将视线从地上的血迹尸体和亚摩斯的眼睛上移开,转身几个跳跃离开,亚摩斯迅速跟上。猫儿几次提升速度,少年都毫不费力地跟了上来。      这是什么人啊?!      微生茉暗自嘀咕。事实上,他们现在的速度基本已经超越了人体能够达到的极限,但那个冷面冰山却没有露出一点儿吃力的样子。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亚摩斯——”      穿过了几个街道后,一个高声呼喊止住了两人的脚步。一个蜜糖色长发的少女匆匆跑过来,大概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剧烈的运动,少女跑到跟前也没有说话,而是双手撑着膝盖,急剧地喘气。      “丹出了事,很麻烦。你现在就回家,别出门。”亚摩斯简短地说道,转身就要走。女孩叫蜜妮安·菲克,美丽而纯真,年龄又最小,在社团中一直是被大家当成小妹妹一样宠爱的。这次出了事,没有人想把她牵扯进来,而只要她乖乖的回家,那么在菲克这个姓氏的庇护下,就必然是安全无虞的。于是微生茉准备离开的时候也没有犹豫。但蜜妮安却快速地扯住了他的衣角。      “我……我……一起……”蜜妮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金绿色的眼中泪汪汪的,充满恳求。      亚摩斯只迟疑了一秒钟,就把蜜妮安抗上了肩膀。微生茉虽然并不赞同他这么做,但当下时间紧迫,她也没有办法跟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争辩,只好当做看不见。      此时肚子被硌得生疼、头部因为充血而有些迷糊的蜜妮安心中满是感激和与伙伴同生共死的激动,完全不知道这个扛着自己的少年帮她的理由,只是她姓为“菲克”。来敌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上一章可能有亲没有看明白,所以在这里特别说明一下:第十八章【亚摩斯】中,分界线之后的内容是第十六章【逃脱】分界线后,猫儿去找亚摩斯的后续。 以下,正文奉上——   微生茉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梦里是一个少年挥舞着长长的镰刀,如死神般收割生灵。他经过哪里,哪里就有无数人倒下,鲜血飞溅,却没有哀嚎和惨叫。只有那无边无际的红色,充斥了天与地之间。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却不知道怎么醒过来,身体僵硬地无法动弹。      少年忽然转过头来,透过如雨般落下的血水,她看到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深邃地像最黑的夜晚。      微生茉猛地睁开眼睛,视野中黑漆漆地一片,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又眨了眨眼睛,才清醒过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空气中带着凉凉地湿意。队伍也离开了那墓园,她被丹放在外套内侧胸前的口袋里——说起来,这个口袋还是丹为了携带猫儿方便又不让别人察觉而特意制作的,衣服外侧的胸针其实是透明的,保持通风不说,还能让她从里面看到外面。但除非是丹要出席某些危险的场合的时候微生茉不得不跟在身边保护以外,一般情况下她宁愿缩在宿舍里睡大觉也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出去,她总觉得这样子实在很囧。      但现在,她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      她曾经想过,当丹发现她那与外表有巨大反差的实力后会有什么想法?当他发现自己并不完全服从他的调派的时候会不会产生威胁感?但事实上,除了极少的需要借助她力量的时候,丹待她与平常没什么差别。该关心的时候还是关心,该生气的时候还是生气……      鼻端缭绕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微生茉先是贪婪的吸了两下,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种目前对她来说诱惑力极大地香气,其实是血的味道。      而且,很新鲜……      她愣了愣,扒着丹的衣服,看向那股味道的源头:亚摩斯。      黑衣少年面无表情,只是眼睛似有意似无意的瞥了一眼。队伍中一个人也没有少,玛蒂娜和蜜妮安说说笑笑,安德鲁扛着他的巨剑,哼着乱七八糟的曲子。      微生茉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贴紧了丹的胸膛。      人体的热量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过来,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隔着外套轻轻拍了拍她。      很新鲜的血的味道……那是——那个老守墓人和佣兵的吧?            自从离开帝都后,丹一直将自己逼迫的像一个紧绷到像快要拉断的弓弦。无处可逃的绝境,无法辩驳的污名,被横空斩断的希望和荣耀,以及被自己牵连的朋友甚至他们的家人……数不清的负荷压在他的心上,快要让他喘不过起来。但遇到佣兵加比之后,丹就从容放松了很多,虽然还是时不时地独居一隅做沉思状,平时的笑容却多了很多,偶尔还会和大家开个玩笑。众人自然可以明显得感觉到他的变化,队伍中的气氛也越来越轻松愉快,露宿在荒郊野外的时候,众人一边生火烤着肉干一边开始讨论要不要进比尼斯城。      “我不介意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暖暖的大房子和软软的床,吃饭的时候只有冷馒头和肉干也没有关系,被风吹被雨淋我都不怕,”蜜妮安可怜巴巴地看着丹,撅着嘴带着哭腔说:“但我要洗澡要洗澡!我都要臭掉了啦!”      玛蒂娜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分明是一种深有同感的样子。而且……看她抚摸腰间剑柄的模样,众人很怀疑,只要丹说一个“不”字……      艾文默默转过头去,看天看星星看月亮,就是不看身前围坐的几个人;阿尔文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味;至于安德鲁……他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烤架上冒着香气滋滋作响的肉干,貌似完全没有被其他人事分心。      丹笑了笑,说:“好啊,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就进比尼斯城。”      他这么痛快的答应了,其他几人反而有不敢相信的感觉。玛蒂娜挑了挑眉,蜜妮安瞪大了眼睛,倒是安德鲁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问道:“真的?”      丹好笑地看了众人一眼,说:“我本来就想跟你们提一下,总这么逃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我们最好进城去打探一下消息。”      “但是……我们要是被发现……”艾文踌躇着说。      “想想加比的话——一般情况下,像我这样的罪名,全沃顿科的各个城市早就应该有通缉令下达了,但是作为重要的商业城市的比尼斯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这说明了什么?”      “帝都也许发生了别的变故,”阿尔文说着,看了玛蒂娜一眼,“也可能是有人在保护我们。”      玛蒂娜摇摇头,“弑君的罪名,就是我克鲁克森家也不敢明着扣压阻扰帝都的通缉,我父亲如果想要帮助我们的话,最多也就是派出人手暗中搜寻保护,或者……”或者把丹送出去来保下自己。玛蒂娜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但她知道,如果他们真的被她父亲找到了,那么克鲁克森族长最有可能采取的就是这种手段。这也是为什么在帝都的时候她没有暂时退避再借助家族力量来帮助丹洗脱罪名,而是看似冲动地和他们同赴生死——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陷进来和丹等人牢牢地绑在一起,父亲才会真正地为他们想办法。      一个看起来就很明显的诬陷最终能不能揭露真相,只在于掌握权力的人需不需要这么做而已。      “或者什么?”安德鲁好奇地追问。      玛蒂娜没有说出的话,其他几人或许还不明白,但丹却是理解了。他暗暗把感激和感慨放在心里,岔开话题:“总而言之,明天我们需要到城里去打探一番,才好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不过还是要谨慎一些。大家都在一起太引人注目了,最好分成几队。”      艾文点点头说:“那安德鲁和阿尔文一定要分开——一对红发双胞胎,站一起有心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我明天从北门进城。”阿尔文说。      “那我南门?”安德鲁询问地看看其他人。      玛蒂娜想了一下,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安德鲁涨红了脸,阿尔文“嘿嘿”偷笑起来,被羞臊的兄长狠狠瞪了一眼。但安德鲁也知道自己性子有些鲁莽,因此也就没有出言反对。      “我一个人。”亚摩斯简短地说。      “那么蜜妮安就和艾文一起吧,从西门进。”丹说,“我走东门。”      众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担忧。如果比尼斯城有通缉却只是不动声色的话,那么最危险的就是丹了。他是传说中弑君的罪魁祸首,又被传为蒙加的间谍,在帝都治愈了瘟疫后名声大噪,见过他的人实在不少,最有可能被认出的就是他。偏偏。他不会魔法也不会武技,配出来的药虽然效果很好,但在之前的路上为了抵挡魔兽的攻击就用了不少,这两天被雨淋着,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能用。万一遇到了敌人,那不是连帮他的人都没有?      犹豫了一会儿,安德鲁说:“我看还是让玛蒂娜和你一起吧,这样保险一点。”      阿尔文和蜜妮安都赞同,但丹却拒绝道:“不行,我们分散开,一个人跟两个人的战力没有多大差别。我一个人的话,就算被抓住了,至少你们其他人会没事,而且还可以想办法再救我。”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好反驳,只得都默默接受。亚摩斯仔细地把刀都擦了一遍,收回刀囊后,道:“明天我会跟在你后面,要是你出了事,至少可以及时通知别人。”      丹皱了皱眉,正要反对,就被安德鲁捂住了嘴,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对对对,就这么办!”“这个办法好!”      丹一把拉下安德鲁的手,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反对还不行吗?”      其他人都低声笑了起来,淡淡的暖意在篝火旁扩散。亚摩斯注视着这一幕,嘴角轻轻勾了勾,火光却并没有映入他那黑漆漆的眼中。      微生茉用爪子洗洗脸,期待地看着已经散发出浓郁香味的肉干,突然她左耳动了动,抬起头来看着西南方的天空。      那是何等可怕的威压啊!仅次于她在丛林中遇到的那个不知名的魔兽。那么明显的杀意和沸腾的战意,距离这么遥远,就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战栗和恐惧……这不同于在面对亚摩斯时候所感受到的惧意,她虽然害怕亚摩斯本人身上那种近乎凄厉的寒冷,但却清楚地知道,十个现在的亚摩斯也不是自己的对手。而这一次,她的恐惧却是发自魔兽本能的、对实力差距的认识……      究竟是谁?      微生茉几乎要抑制不住逃跑了。从她发现到现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她就能清晰地感应到,那威压的距离又近了不少,而且速度还在明显的加快……      是冲着他们来的!      微生茉看看依旧毫无所觉的一众人,即使现在就开始逃跑,也已经来不及了。她咬了咬嘴唇,目光中流露出毅然决然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上一章可能有亲没有看明白,所以在这里特别说明一下:第十八章【亚摩斯】中,分界线之后的内容是第十六章【逃脱】分界线后,猫儿去找亚摩斯的后续。 以下,正文奉上——番外之丹·伊尔斯利   “丹,又调皮了哦!”金发女子轻笑着说,眸光温柔如水,面目娇艳似火。      丹嘻嘻笑着,摇摇摆摆地走过去,用脏兮兮的小手抱住女子的胳膊,小小的脑袋在女子怀里拱啊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谁也不懂的话。女子张开双臂把他抱在怀里,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不远处,黑发的青年含笑看着两人,眼中深情无限。            “不对哦,丹。”女子弯腰,纤细嫩白的手覆上了男孩胖乎乎的小手,“呐,这个字应该这样写……这里要平平的,末尾向上提……”      “好麻烦。”丹撅着嘴咕囔着说,眼角偷偷地瞥向女子。      “把所有的生词抄十遍,完成得好的话,我可以教你下棋……想学吗?”      丹咬着笔杆,极为艰难地抉择了半晌,才极为艰难地说:“……好吧。”      男孩稚嫩的脸上一派严肃,本来勉强也有几分庄重,但左右脸颊上遍布的乌黑墨痕却将之破坏殆尽,偏他自己还尚未自知,显得极为可爱。女子见状,掩住嘴,轻声笑起来,微眯的眸中流光晶莹。            狭长的棺木中,女子抱着一束白如雪的百合,静静地躺在其中。      丹扒着棺木侧壁,歪着头看着女子。      “妈妈……妈妈……妈妈……”      他小声的、不间断地呼唤,但却永远也听不到回应了。      风尘仆仆的黑发男子从门外踉跄扑了进来,他双目通红,下巴胡茬乌青,两颊深深地陷了下去,面上是深深地悲痛。一进门,黑橡的棺木便映入眼中。男子发出一声悲号,伏地痛哭。      丹没有哭,也没有注意从门外闯进来的这个流浪汉一般的男子,只是一遍遍地唤着:      “妈妈……妈妈……妈妈……”            黑发青年已经变成了黑发中年,肚子微微发福,头顶正前方的头发也变得稀稀落落。一个有着长长的金色卷发、暗红色眸子的女子挽着他的胳膊。在他们身边,站着两个少年。一个大约十三四岁,胖乎乎的,脖子粗的就像水桶;另一个十岁左右,个子高挑,长相英俊,但眉目间却有一股戾气。      黑发中年——伊尔斯利先生招了招手,笑呵呵地说:“丹,过来。”      丹瞥了那女子一眼,不情愿地慢吞吞地挪过去。      “这是你以后的母亲杰西卡,大哥肯尼,二哥亚力克。”      丹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看人,也没有说话。      伊尔斯利先生怒斥了丹一番后,杰西卡柔声劝道:“这孩子大概认生,以后我会好好教导他的。”      这最后一句话让丹全身发寒。      伊尔斯利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说:“都交给你了。”然后狠狠瞪了丹一眼,带着杰西卡离开。      丹正要回自己的房间,眼前却是一暗:肯尼和亚力克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      “滚开!”丹怒声道。      亚力克眼中一怒,朝丹背后的肯尼使了个眼色。接着肯尼那粗壮的手就捂住了丹的嘴让他不能发生,另一只手扭过丹的胳膊,把他牢牢地束缚住。丹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凶狠地瞪着眼前的亚力克。亚力克冷笑一声,右拳狠狠地砸在了丹的肚子上。            除了被继母杰西卡带过来的肯尼和亚力克,之后的几年妹妹薇薇安和最小的弟弟迪安也陆续出世。在一开始伊尔斯利先生还对丹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关注有加,但当迪安出生后,他在这个家里就完全像多余的了。在城里举行精神力和体质测量的时候,杰西卡带着屡次测量都被刷下来的肯尼和亚力克去了,却命令他去山上捡些柴回来。      丹避开大路,偷偷跑去测试,体质虽然并不突出,但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好多了,精神力更是打破了曾经的记录。      蒙加最好的学校米威尔向他递出了橄榄枝,但却因为没有学费而险些上不了学。不仅如此,羞恼的肯尼和亚力克把他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在城里打工的舅舅听说了这件事后,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才让他得以进入米威尔。      但是在入学的时候,因为不了解情况,又被草药系的招生说明迷惑,糊里糊涂选修了草药系,入学之后才知道,草药师根本就是一个鸡肋职业,地位很低不说,前途也并不被人看好。      舅舅还有自己的一大家人要养活,并不能一直供应他。因此每到休息的时候,丹就尽量打工赚取生活费,放假的时候就参加佣兵任务,从来都不回家。      然后,在一次某个大小姐的野外旅行中,他遇到了一只猫,也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转折点。            那猫身体极小,小到一片叶子一朵花就能轻易地把她包裹起来。但她有一双就她的身体来说,比例明显过大的眼睛。刚开始的时候,她总是瞪着那双翡翠般碧绿的大眼睛,自以为隐蔽地谨慎地观察他。      她爱干净的程度明显尤甚于人类,每次晨起晚睡饭前便后,都必要操纵水汽完全的清洁一遍身体才行,早晚还要漱口!因为这猫儿的关系,丹不得不把从进入森林以后就抛弃掉的卫生习惯全都捡了回来,在小猫的瞪视下执行的还更加严格⊙﹏⊙b!      猫儿跟一般魔兽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很喜欢吃熟食,而且对烹饪也很讲究,常常指挥着丹多加一点这种调料再刷一点那种食用油。而且她的食量很好,高兴的时候一口气能吃下相当于她身体四五倍的食物,每次都是丹怕她撑坏了拦着才会停下来,不过丹的限制虽然让她不满,但她却从来没有为此闹过,最多只是有点儿遗憾罢了。      猫儿还很聪明,丹总觉得她能听懂自己说的话(后来事实证明的确能懂)。虽然不是语言上的交流,但每当丹情不自禁述说自己的怨恨自己的研究自己的理想时,猫儿眼中明显是了然的光芒,甚至一些哲学上深奥艰涩地东西,她看起来也没有听不懂的样子。但猫儿自己却很少发声(起初他还以为猫儿是哑巴),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喵喵”叫上一两声。但如果她叫了而对方没有及时回应的话,那后果一定很惨。      最重要的是,只要猫儿跟在身边,丹在魔兽森林中几乎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一般的魔兽即使无意中闯到他们附近也会立刻逃走,如果对方实力很强大,远远地猫儿就会示意他绕路。      有时候,丹看着猫儿那小小的一团身体,忍不住就猜测,她是什么品种的魔兽?她可以成长到什么程度?看她的样子,明明就是刚出生不久,那么她的父母呢?      猜着猜着,忍不住就怜惜起来。      在他想来,猫儿的父母,应该都已经遭遇了不幸了吧?所以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在危机重重地魔兽森林里游荡。      忍不住地想对她更好。猫儿脾气大得很,常常会莫名其妙的生气。而且他精心给她取得名字娜娜,她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丹如果这么叫她,她肯定是理都不理。然而,哪怕生气的小猫用爪子划烂了他的衣服,在他的羊皮卷上得意洋洋地留下一串串脏兮兮的梅花脚印,在赶路的时候偷懒卧在他的头发里酣睡……即便后来在学校里猫儿给他带来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麻烦和不便,丹也从来都没有生气过。      本来寂寞的森林旅行,因为一只小猫的存在,变得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有时候他觉得,现在的小猫就像当初母亲去世后的自己,包容照顾她就是在包容照顾自己……也或许只是因为,他曾经如此地渴望,能有一个人这样对待自己……            囚禁,苦役,逃亡,杀戮……狼狈地进入沃顿科国,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只有一只蓝灰色的小猫。半年后,他收到消息说,伊尔斯利一家因为受到自己的连累,已经被灭门了。而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和他们家没有往来、资助他也是私下里偷偷进行的舅舅一家倒没什么事。那时,丹心中酸涩难言,压抑悲伤,又偏有一种不可告人的兴奋,哭不出笑不出。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佯作平静地告别了朋友回到宿舍,却清楚地记得猫儿伏在他肩上的那种暖意。      学校的生活悠闲而平静,他可以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研究那些真心喜爱的东西,结交可以剖心以待的知交好友。      但无论哪里,都少不了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家伙。      有一次,几个贵族子弟对丹和玛蒂娜蜜妮安两人的关系亲密,又碍于学校校规不好直接针对他,便打算向他的“宠物猫”下手。而当丹受到消息匆匆赶过去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位于他宿舍后面的树林里响起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与此同时,许多鸟雀扑棱棱飞起,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片刻后,小树林中发出一阵惊恐欲绝的尖叫,接着那群贵族少年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其中一个人在看到他就站在路口的时候,竟不假思索地转身朝左侧跑去……一头撞在树上晕了过去。      丹愣了愣,没有理睬他们,慢慢走了进去,看到一颗几人环抱的松树倒在地上,断裂的树干旁边,猫儿正蹲在那里,悠悠舔着自己尖尖的小爪子。      丹怔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还是止不住。猫儿歪着头瞥了他一眼,很不满的样子,甩甩尾巴转身走了。      那时,他还以为,这种平静快乐的日子会有很久很久;他以为,这种陪伴会是一生一世。            同时被克鲁克森家族和大皇子逼迫的二皇子孤注一掷,竟将黑龙骑士乌尔里克·布雷迪派出来追杀他们。      在二十余米高的黑龙面前,猫儿小的几不可见——虽然这些年里猫儿长大了一点,但最多也只是从一个巴掌大变到两个巴掌大而已。但奇怪的是,黑龙在面对猫儿的时候竟然显出了犹豫和畏惧的姿态,最后在龙骑士布雷迪的连连催促下才发起了进攻。      那是一场,丹永生都不会忘记的战斗。      黑龙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它喷出的龙炎将大地烤的焦黑,爪子一挥便将巨石拍的粉碎,尾巴甩动间在地面留下四五米深的沟壑。而猫儿速度快的如银色的闪电,每一次掠过黑龙的身体不是扯下一大块肉,就是抓出一道深深地伤痕。片刻间黑龙就遍体鳞伤,龙血飞溅,将所碰到的一切事物都腐蚀烧融。      他们看到黑龙在猫儿的攻击下连连痛极怒吼,布雷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杀死了,无头的尸身在黑龙疯狂地胡乱攻击时重重落在地上,转眼间就被自己的坐骑踩得只剩一团红色的血迹。黑龙飞起来,但猫儿在空中依然不懈地攻击,黑龙引以为傲的力量和魔法都无法攻击到在他身上窜来窜去的猫儿,反而更加加重了自己的伤势。最终,巨龙体内的血几乎流尽,它从半空中重重地摔落,击起漫天的烟尘。      直到那时,丹等人都以为猫儿在战斗中占尽了上风,震撼于猫儿实力的同时,也由衷的感到高兴。      毕竟,他们是在原以为必死的境地里获得了胜利。      但当丹赶到黑龙落地的地点时,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猫儿软软地侧躺在黑龙百余米远处,四肢微微抽搐着,浑身上下,耳朵眼睛中,都有鲜血溢出。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在猫儿的背脊上,入手一片腥湿粘腻。      猫儿微弱地喘息着,大大的眼睛一直凝视着他,一直凝视着,直到失去了最后的光彩,才慢慢阖上。            很久很久之后,丹才从一个孤本古籍中知道,猫儿其实并不是猫,而是称为“银狸”,刚出生时体态如猫,蓝灰色皮毛,极小,巨力,疾速;一百年额间长出一根玉色的长角,掌控的水会转化成电,发动时天地变色;三百年左右会生出双翼,瞬息可以飞翔万里;五百年才成年,身长五六米,皮毛会完全转化为银色,力量也会达到巅峰期。银狸的寿命可以达到三千年,与“乌枭”并称为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万年前就都已经灭绝了。      ……灭绝吗?      ——·——·——·——·——·——·——·——·——·——      ——·——·——·——·——·——·——·——·——·——      提示:   1)在森林中猫儿见到的那个强大魔兽就是乌枭      2)微生茉以后还会回到这个世界,在她掌握了能自由穿越的力量之后。       3)下一章就是微生茉穿到新世界的故事了。夺舍 作者有话要说:新篇《鬼之章》开启——   头脑昏昏沉沉的,上下眼皮执着地粘合在一起,不肯分开。      战斗的声音似乎还在她的身体里叫嚣,每一根骨头都还在诉说那时候压榨出超阶力量时崩溃的脆响,每一丝神经都还在颤抖,牵动着体内的肌肉痛不可当。      但她知道这些都只是错觉,她已经处在新的身体里——虽然孱弱,但却安全。      过了很久,微生茉才从第一次真正的战斗中恢复,她感到自己的精神一点点侵入新的身体,从发梢到脚趾,寸寸推进自己的检查和掌控。      先喜后惊。      喜的是,她终于摆脱了四肢行走的猫行状态,夺舍了一个人类的躯体,而且还是一具年轻的、富有活力的身体,看来前任主人的死亡并不是处于身体某部分功能衰竭之类的原因。      是的,“他”。      惊的便是,这个身体的某部分构造和微生茉前前世有着显著地不同——这是一个男性的身体。      虽然在很早很早以前,在微生茉准备夺舍重生的时候,她就已经充分考虑了各种状况,包括夺舍后的身体可能老迈、残疾、幼弱,也可能身体的原主人坏事做尽、孤家寡人,当然也考虑了变性的情况。      但事实证明,人力有时尽,不管怎么准备充分,还是可能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比如穿越到异世界,比如变成了一只拥有奇怪力量的猫。      比如,变成男性之后,不管她有多么充分地心理准备,还是免不了有一点郁闷。      好吧,不是一点,是很多点。      比如人有三急……只要想想那个情景,虽然现在已经成了自己的身体,还是很不好意思;如果这个身体有了女朋友或者妻子,要她……不,他!要他履行职责怎么办?即使没有女朋友,但将来父母大人要求他传宗接代又该怎么办?      才刚刚夺舍穿越,微生茉就陷入了无限的忧郁之中。      人类的身体,无论是物理结构还是思维发展程度,都比一只猫要精密成熟得多,因此即使是微生茉,也一时间完全协调肉 体与灵魂之间的细微排斥。在一点点蚕食身体、销毁原主人留下的精神印迹时,微生茉忽然发现,她似乎能够接受到这身体原来的记忆?      从神佛上来说,灵魂是精神的根本,如果灵魂消散,记忆也就没了;但科学告诉我们,记忆存储于细胞之中,当然也有人说记忆在DNA中——无论哪种说法,都证明身体才是记忆储存的元件,就好像是被保存了记忆文件的电脑。当微生茉拥有这台电脑的时候,自然也就有了阅读其中文件的能力。      ……但如果后一种说法是正确的,那么鬼魂,还有现在微生茉自己,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微生茉在意识中茫然了一会儿,决定不再纠结于这种问题,转而专心浏览新身体的旧记忆——仅仅只是浏览而已,就像通过电脑阅读文章一样,即使把自己代之为其中的主人公,也不会就真的受到故事的强烈冲击和影响,更不用说发生灵魂融合之类的荒谬事。      身体的原主人叫谈泽,十七岁,刚刚高考结束。在他踏出考场的同一天下午,就收到了父母离异的消息。在此之前,他和弟弟随着母亲田薇在清江市读书,而父亲谈轩辰的工作则在云川市。而父母离异后,他被判给了父亲,弟弟则跟随母亲。      在谈泽的记忆中,父母的婚姻是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种,两人又因为工作的关系分居两地,感情一直都冷冷淡淡的。田薇二十三岁创业,三十岁的时候公司在清江市还只是小有名气,后来在一次全球性的经济危机中把握中机遇,一次成名,如今已跻身于全国五十强。而父亲却一直只是云川市的一名警察。      但这次两人离婚却不是因为感情或者社会地位个人资产什么的,而是因为一个叫钟彦的男人。      谈泽一直崇拜敬畏的父亲,在结婚十九年后,发现自己是一个同性恋,并且衷情于局里的一个实习警员钟彦。      田薇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创下大多数男人都难以企及的家业,为人是何等的骄傲?收到消息后,她二话不说,就给谈轩辰寄去了离婚协议书。两人甚至没有见面,只是打了两次电话,就结束了这场长达十九年的婚姻。      在谈泽和弟弟谈旭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更令谈泽愤怒伤心地是,父母完全没有询问过他们的意见,就擅自决定了两个儿子的归属。他知道母亲一向更加疼爱从小就身体不太好的弟弟,但怎么能就这么把他扔出去?而且还是……还是……      谈泽为自己父亲的选择感到难以接受和羞耻,因而对于把自己抛给父亲的母亲更加愤恨。在得知结果后,他直接收拾了东西,甚至没有跟还在学校上课的弟弟告别,就背着旅行包买了从清江到云川的火车票离开了。      谈泽素来沉默,少有主见,唯有这一次,倒体现出几分其母的遗传。      而现在,微生茉夺舍附身之后,就在火车上。      完全能够控制这具新身体后,微生茉轻叹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偏头凝视着车窗上印出的少年面孔。      少年额头有点宽,眉毛有点淡,脸形有点圆,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整体来说是个娃娃脸,看起来很有几分孩子气。但唯有那双眼睛,清淡冷漠,疏离悠远。      车窗外是黑漆漆的夜空,因而印在窗上的影像并没有十分分明的颜色,但微生茉知道,少年左眼黑白分明,如墨画乌漆,右眼在强光下,却有淡淡的藏蓝色。      他的左眼看到的,是与众人眼中一模一样的物质世界;而右眼却能看到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已经死去的人,扭曲的空间,活人身上缭绕的黑色雾气或者其他颜色的光芒等等。      换句话说,他是阴阳眼。      左眼真实,右眼虚幻。      因为这双眼睛,谈泽幼年时候的生活很是艰难,经历了很多的排斥、孤立、辱骂和怀疑,奇异的是他性格并没有因此产生太大的扭曲,最多只是沉默寡言,有些懦弱。      但有这种能力,懦弱是要不得的。微生茉在前前世的时候就明白,死后无归所、徘徊在这世间的鬼魂尽管能彼此交谈,但总是寂寞的,他们更喜欢和能看见自己的人类交流。遗憾的是这种人类通常都没有交流的欲望,见鬼之后通常的反应不是尖叫昏倒,就是拜访道士和尚阴阳师。谈泽的女强人母亲和警察父亲都是唯物主义者,他们认为谈泽的所见所闻都是幻觉,处理方法就是带他去看医生。久而久之,饱受质疑排挤的谈泽就不再告诉别人自己的异常,内心却埋下了对右眼的深深的恐惧之情,性子也变得有些胆怯。于是懦弱而有阴阳眼的谈泽,就经常成了鬼魂们捉弄甚至伤害的对象,后来一次游览寺庙时,求了一个护身符带在身上才好了一些。这次愤而离家,在火车站挤来挤去的,挂在脖子里的护身符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在火车上又遇到一个厉鬼,谈泽竟就这么死了。      此时此刻,当微生茉凝视窗外的同时,一个还滴着血的脑袋也正看着她……他。那是一张扭曲的中年男人的脸,半边狰狞,半边腐烂,还咧嘴嘿嘿笑着,随着火车的行进甩来甩去,血迹凌乱的溅在玻璃上。      微生茉的鬼龄不大,但实力绝对是SSS级别的。对他来说,可能这个世界上,最不具有威胁的,就是鬼魂这种存在了。他伸手看似无意地在玻璃上轻轻一拂,顿时血迹和人头都消失不见,一团极淡的黑雾在微蜷的手中发出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尖利惨叫声。微生茉不为所动,手掌一合,随着极轻极轻的“噗”的一声,那厉鬼就彻底消失了。      他环顾四周。夜色初降,火车里还很热闹,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玩牌,有的人在加衣服以抵御夜晚的寒冷,有的人已经垫着胳膊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列车员推着装满了啤酒饮料花生等物品的小推车正在穿过座位中间的过道。微生茉对面是圆脸的大男孩,学生模样,正抱着MP4看的津津有味;斜对面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在喝水;而他旁边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剑眉方脸,抱着胳膊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      没有人发现,就在不久前,火车里的一名少年失去了生命,同样的壳子里面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微生茉又叹了口气,突然间觉得心里有点冷。      ……啊咧?_?      微生茉感觉不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口。      掌下很是平坦而且平静……太平静了……完全的……感觉不到一点震动……      ????????      微生茉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终于缓缓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他竟然,没有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新篇《鬼之章》开启——环肥燕瘦 作者有话要说:灵异故事中,最爱《都市妖奇谈》;纯粹的鬼故事中,则挚爱《亡灵书》和《7 truth》。与沫第一次写鬼故事,恐怕难以表现出期待中的那种恐怖惊悚的气氛,欢迎多多提议啊^_^   这是怎么回事?      微生茉困惑了。      因为是人类身体的缘故?是身体和灵魂契合度的缘故?是阴阳眼的缘故?自己现在算什么呢?一具行走的尸体吗?僵尸吗?会被当成怪物吗?以后不会夺舍成人类都是这样样子吧?      他其实有些混乱了。      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渴望着重为人类,渴望着融入人的社会。第一次夺舍成功后,虽然她拥有了肉体,可以享用美食和睡眠,有人向她倾吐心声,参与到人们的活动和计划中甚至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归根结底,她还是一只猫。      跟丹在一起的时候,她其实,一直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等待了这么多年,努力了这么多年,但掌下心脏的冰冷平静,却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异类的身份。      他顶着人类的外皮,但心脏没有跳动,脉搏没有起伏,血液没有流淌,虽然可以呼吸,但其实只是气体在体内流窜了一圈罢了。      这具身体已经死了,只是在她的力量下还能行走说话而已。      微生茉深呼吸几次,慢慢地冷静下来。      人们只相信自己眼睛所见,耳朵所听。不被人发现,他们就相信不存在。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不能生病,不能受到需要进医院检查的伤害,不能参加体检,不能跟别人在肢体上太靠近。      微生茉完全没有想过,要对至亲至爱之人玩什么坦诚相待的把戏。他完全清楚,人们如果发现身边有这么一个存在,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厌恶,恐惧,尖叫着逃离,想尽办法去消灭。      ——因为如果他没有经历过这一切,还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他会这么做的。无关道德和认知,只是本能。      所以他必须要隐藏起来。      微生茉低下头,眯起了眼睛,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试着控制风……没有回应;又召唤水……还是没有回应;速度……在火车上没有办法检测;取下钥匙环上缀着的白水晶佛像,用力一握便化为齑粉……力量虽然远远比不上前世做猫时,但人类中应该也少有匹敌了;做鬼时候的力量倒还在,这个不用测试,他就能完全感觉的出来,甚至还有一些别的能力,应该就是僵尸的本事了……      也就是说,虽然他现在是人不人鬼不鬼僵尸不是僵尸的状态,但他最担心的肉 身腐坏问题并不会发生。想来这个身体的自愈能力是比不上正常僵尸的,但应该比人类要强得多。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可以改变面貌身材,使自己像个正常人的样子……      细细一盘算,微生茉发现自己的“人生”还是可以期待地,浅浅的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朝车厢壁缩了缩,拉开了和旁边男人的距离。            夜色渐深。越来越多的人睡着了,车厢里渐渐变得寂静。微生茉闭着眼睛佯做睡着的模样,其实清醒得不得了。      不管给自己多少安慰,夺舍变成这个样子,微生茉心里始终沉甸甸的,刻意地不去想,也没有办法完全放松。      行至夜半。斜对面的老人站了起来,把小桌上自己的水杯食物袋子都收了起来,顺便还拿起了塑料袋旁边的MP4——对面的男孩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手中的MP4没有收好,滑到了桌子上也不知道。微生茉霍然睁眼,冷冷地看着那老人,目光犀利冷漠。      老人怔了怔,犹豫了一会儿,尴尬地笑了下,手一抖把那MP4扔回了桌面上,像是在丢一块烧红的炭。他把水杯塞进袋子里,从行李架上取下一个灰扑扑的旅行包,逃跑一般地快速走向车厢末尾。微生茉厌恶地皱了皱眉,把那MP4塞到了男孩靠内一侧的胳膊旁边,干脆也不再装睡,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黑暗和越来越多的灯光,      这个世界跟他最初的那个世界很像,社会形态、人类外表、历法、科技程度、生活用品……包括语言文字和人性,只有一些细微的不同,比如城市的名字。      但毕竟不是原来的世界。最简单的证据就是在谈泽的记忆中,地球是有两个卫星的,大一些的那个叫月亮,小的叫伴月。一个月中大多数时候只能看到月亮,只有月末几天能看到伴月羞答答的钻出来亮一下相。      因为过于相似,所以这种不同愈发明显。      微生茉默默地看着窗外,火车愈行愈缓,灯光照射下“南宜站”的站牌一闪而过。      “哐当”一声,车厢震了一下,停了下来。南宜是个大站,下车的人很多,在站台黄线后等待的人也很多。随着长长的“吱——”的一声,车厢门打开了,人流纷纷向两头涌去,站台上的人有的拉着行李朝自己车厢的方向快步跑过去,有的则朝门口挤了过来。列车员大声呼喊着维持秩序并查票,寂静的车厢一下子就变得喧闹起来,不少睡觉的人被吵醒,有的警惕地抱着包,有的骂骂咧咧地咕哝两句,转头又趴下睡了。乱哄哄闹了一阵后,车厢才重新归于安静,火车也慢慢开动起来。      微生茉皱起了眉。      南宜站上车的人很多,车厢里原本的空座全都被坐满了……问题是,其中有一半都不是人类!      在微生茉原来的世界,鬼魂并不是很多,鬼差们工作的也很勤力,因此人世中很少能看见鬼;上一个世界更是完全没有这种存在。但这个世界,鬼魂怎么会这么多!      而且还很强。      他看的出来,能看到这些鬼的,不仅仅是有阴阳眼和鬼魂内在的自已,车厢里的所有人应该都可以看得到。微生茉之前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就是因为谈泽把这种鬼都当成了活人。瞧,甚至有个睡觉的人还推了坐在身边的鬼一下,嫌他冰到自己了……      原来的微生茉,本身就与众鬼不同,为了显形也花了大力气,在这里这个似乎是基本技能?      看来自己以为先前消灭的是个厉鬼是错误的了。微生茉默默地想。车窗外挂着的那个人头,分明就是一个刚刚学会变成丑恶模样夺人生机的小鬼——以这个世界的基本水平来说……      鬼属阴,人属阳。这么多鬼魂上了火车,车厢里的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许多人裹紧了衣服,嫌乘务员冷气开得太强,抱怨着要关得小一点,但没有一个人动弹。不一会儿,大多数人都被冻得醒了过来。鬼魂的阴寒与天气的寒冷是不同的,这种阴冷一丝丝渗入骨子里,在没有刻意针对的时候,虽然会感觉到冷,但并非难以忍受。因此并没有那一个人真的去找乘务员,重新唤起睡意也很困难,许多人干脆开始了聊天,深夜里的车厢渐渐变得喧闹起来。      差点儿丢了MP4的圆脸男孩也醒了过来,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看到MP4换了地方也完全没有注意,拿起来就打开了电源。      “喂,看书有什么意思?我们来玩牌吧!”一个活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男孩一惊回头,撞入了一双晴若秋波的杏眼中,脸轰地红了。      上车后坐在原本老人位置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人,柳眉杏眼,淡施粉黛,披肩的卷发挑染成樱桃红色,穿着红色及臀大衣,踩着雪白的兔毛细高跟中靴,整个人时尚而靓丽,吸引了不少目光。这时她看到圆脸男孩的反应,“咯咯”地笑起来,艳丽更增三分,一时间周围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这时微生茉旁边的中年男人也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就看到正对面的红衣女人,愣怔了片刻,似乎也看得呆了。红衣女笑盈盈地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似乎从迷醉中清醒了过来,他掩饰般得干咳一声,沉默地摇了摇头。      “不是吧?三个人就不好玩了啊!”红衣女失望地说。微生茉心说,你似乎还没问我的意见怎么能替我做决定?      这时过道左边的三人座上,坐在最右边的一个男人提议道:“不如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这人浓眉大眼,表面看上去一脸正气,但此时说话的神情却十分猥琐。微生茉再一看,那两排座位中除了这人以外,竟然全都是女性!在他旁边是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清丽的女学生,最内侧是一个身材火爆但冷若冰霜的白领。而对面三人,最外侧的是一个长发顺滑气质娴静的古典美人,中间是一个十一二岁甜美可爱的女孩,最内侧则是一个剪着利落短发眼神明亮穿着运动服的少女。      眼镜女,制服诱惑,气质美女,萝莉,中性美,还有这边的时尚美女……微生茉暗想,整列火车的女儿灵气,都汇聚到这里了吧?      估计其他人也多半都是这么想的。过道两侧探出头来看向这边的目光很多,当然,看向那男人的都是羡慕嫉妒愤恨。那人明显不把众人的嫉恨放在心上,身处环肥燕瘦之中,神情甚是惬意。提议讲鬼故事的目的,众人不言自明。      “好啊好啊!”萝莉女孩第一个赞同,高兴的拍着手喊道,眼镜闪闪发亮地看着那个“幸运”男人。白领冷哼一声,红衣女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古典美人低头淡笑,运动服少女枕着手靠在靠背上,也都没有发表意见。      男人给了小女孩一个典型的“怪叔叔”笑容,看看其他人,目光极其猥琐地在众女身上看了一圈,最后落到运动服少女身上,问道:“你觉得怎么样,美女?”      他选择运动服少女大概是因为觉得她最好说话,但没想到对方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你爱讲就讲吧……还有,我是男人。”      男人这才注意到,在“运动服少女”竖起的衣领遮掩下的喉结,怔了一下,接着就听到萝莉少女兴奋地叫道:“哇,大哥哥你好酷啊!”      男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早就在嫉妒他好运的许多人顿时很不给面子的发出一阵哄笑声。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红衣女微斜身体,刻意压低的嗓音透着充满磁力的诱惑。      圆脸男孩沮丧地垮了脸,把玩着MP4,却再也没有打开的兴趣。而那男人看向少年的目光几乎称得上怨毒了。      微生茉心中暗叹,有什么好嫉妒的,你们都应该庆幸逃过一劫才是。      他一早就看出,周围的这些“女人”,除了那带眼睛的女生和运动服少年,其他没有一个是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灵异故事中,最爱《都市妖奇谈》;纯粹的鬼故事中,则挚爱《亡灵书》和《7 truth》。与沫第一次写鬼故事,恐怕难以表现出期待中的那种恐怖惊悚的气氛,欢迎多多提议啊^_^林琪   起初有这么多鬼魂坐在周围,微生茉还有一点儿担心。但那运动服少年一开口后,他就松了一口气:这些美女鬼,全都是冲着那少年而来。      人有人路,鬼有鬼路,微生茉虽然对有这么多鬼魂找上那少年有一点吃惊,但却并没有太多好奇。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真正心无尘垢正义善良的人是不会被鬼纠缠的,只有心存缝隙,才会被有机可趁。也就是常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然,大凶大恶之人,身上自有极强的戾气环绕,就是鬼也害怕的。      从左眼中,微生茉看到车厢满当当的坐着许多人,因为是夜半时分,因此只有中间过道的灯是亮着的,光线有些惨淡,照的乘客们的脸也是惨白死灰,活人也像死人了。但那运动服少年却是眸光清澈明亮,只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就能感受到那种独属于青春的活力和单纯。      从右眼中,他看到浓重的阴气充斥在车厢中,宛如黑色的雾气缭绕,车壁、座位、灯光、乘客……所有的一切都扭曲了,仿佛他是透过一面哈哈镜在看着这个世界似的。那些被微生茉判定非人的,脸上都透着若隐若现的青色,而活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印堂青黑,脸色苍白森寒。至于那少年,微生茉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团迷蒙的灰色。      他伸手挡住右眼,明明这个身体已经没有那些生理上的反应了,但此时却恶心憋闷,涨涨的想吐。      才穿越的时候天色只是刚入夜,还不觉得什么,虽然从记忆中知道了谈泽的能力和经历,但到底比不上亲眼看到所感受到的冲击。      此时他很怀疑,夜夜看着这些东西,谈泽怎么还能健康活到十七岁而不发疯?      微生茉揉了揉眼睛,只睁开左眼,从座位底下拉出谈泽的背包,摸出一个眼镜盒来。谈泽是轻度近视,配了眼镜,但只在上课读书的时候才戴。微生茉取出眼镜,在右眼的镜片上附了一层微不可查的阴力,然后戴上。      与此同时,红衣女和那萝莉女孩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警惕地转头看了一眼,目光掠过微生茉的方向并未停留,没发现什么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少年身上。      微生茉双眼睁开,果然没有再看到那扭曲狰狞的世界,但还是保留了“见鬼”的能力。困扰了谈泽十七年的问题,对他来说,只是一伸手的力气罢了。      解决了视野问题,连带着对自己现在身体状况的担忧也去了不少。微生茉看着一群女鬼围着那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看似笑语妍妍,其实夹枪带棒,颇觉有趣。身体随着火车微微晃动,晃着晃着,慢慢就睡着了。      微生茉只觉得眯了一下眼睛,就被一声充满恐惧的尖叫声惊醒。他随意地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发现自己大概睡了有两个多小时。      对面的圆脸男孩正在揉着眼睛哈欠连天,也是刚刚醒过来。旁边的中年男人、猥琐男、运动服少年以及那一群女鬼都不见了,只有那个戴眼镜的女学生还在,她刚刚似乎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左脸上有一道被衣服褶子压出来的鲜艳的红色痕迹,煞是醒目。      车厢尽头,一群人围在那里,脸上带着惊悸和兴奋的神色,纷乱嚷嚷着:“死人了!死人了!”      微生茉一惊,站了起来,正要过去看看,但想了想后,还是坐了回来。      那些女鬼并不是她的对手,然而在不明是非的情况下,擅自掺和这种事情惹来麻烦,却也是他不愿的。      几个列车员匆匆过来,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在卫生间附近拉起了警戒线。返回的人们压低声音议论纷纷,早就伸长脖子等得焦急的圆脸男孩立刻扭身趴在椅背上,向后面一排座位上刚刚去看过的两个男生询问。那两人明显精神还处在极度亢奋中,叙述的语无伦次,微生茉听了半天,也只知道卫生间发现了两具死尸。      ……两具?      那个浓眉大眼、不久前还以为艳福无边的男人带着一脸恍惚震惊的神情从车厢连接处高一脚低一角的走过来,嘴巴大张着,眼神有些迷乱。他就那么直直地穿过那黄色的塑料带,明明踢到了一个座位下凸出来的行李箱,脚步却没有停顿,同时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一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双手像小学生似的平平的放在膝盖上,过了半天,才试探着伸出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水杯。      理所当然的,他的手从水杯上穿了过去。      男人的脸色变得更加灰败,却不停地、一次次的伸手去握。      穿过去,穿过去,穿过去……      不知道试了多少次,男人的眼神越来越绝望。忽然大力的挥了一下,手臂依然毫无悬念地穿过了水杯、苹果和桌子。他抱着头撕扯着头发,喉咙里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猛地扑了出去,穿过火车,钻入了夜幕中。      其实车厢里,包括微生茉在内,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他的举动,不过没有谁搭理他罢了。      鬼魂之间,本来就关系冷淡,更何况新死的鬼,通常都代表着无穷的麻烦。            林琪站在卫生间的角落里,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他看到自己——或许是不常照镜子的缘故,他现在看着那具身体总觉得有点儿陌生——自己的身体靠着卫生间的墙壁坐在地上,低垂着头,血顺着额角,滑过脸颊,滴在微蜷的手背上。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有一道长长的血迹。      那个杀死他的凶手手里握着一块长条形的面包——面包怎么能砸死人?但现在不是关注这个问题的时候,林琪看着那个男人,总觉得有点儿诡异。他知道自己变成了鬼,但还是谨慎地没有靠近他,而是一直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不敢稍离半步。      他的左手上有一串檀香木的佛珠,是祖母还在世的时候为他亲自去故乡山上的一个古寺求的。林琪以前对此一直是嗤之以鼻,只是为了怀念那个疼爱他至极的老人才一直戴在手上。但现在,他不信也得信了。更何况,他能清晰的看到,佛珠散发出极淡的黄色将他笼罩起来,使他能感觉到如在母体中的暖意。      “嘻嘻,他死了……他死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的声音仿佛细细的丝缠绕在耳边,清脆,诡异,刺耳。      林琪不敢说话。      凶手也跟着呵呵傻笑起来,“死了……死了……高兴吧?他死了……”他虽然在笑,但眼中却没有一点光泽,黑黑的眼睛,就像两个无底的黑洞。      “还不够!还不够!让他过来!你去抓他过来!”女孩儿的声音在蛮横地催促,语调癫狂。      “抓……他?”男人傻乎乎地笑着,问道。      “是啊,抓他过来!你死了就能把他抓过来了!死吧死吧,快点儿!天都快要亮了呢!”      “……死?”男人神情动摇了,林琪看到他眼珠子在眼眶中微微晃动了一下,心里一紧。      这时一个柔和的女声响了起来,林琪竭尽全力也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心里就像有一把毛茸茸的刷子在刷着。他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踏出了黄色的光圈,空气骤然变冷,他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迅速地收回了脚,看到一个白骨森森的细长的手擦着他的脚腕划过,收势不及钻入了佛珠的光圈中,接着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创似的,一声惨叫后,那手的中指指尖冒出一股青烟,刹那间就消失了小半截指头。      林琪用眼角的余光迅速地瞥了一下自己的脚腕,那指尖划下了一道黑色的伤痕,在佛珠光芒中溢出一缕缕的黑气。林琪感觉到自己的右脚仿佛正在被腐烂般疼痛,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那个总是把潮流当成怪物的老人,那个喜欢絮絮叨叨的老人,那个整天催着他去学习的老人,去世三年后,仍然在保护着他。      而在那轻柔温和的女声中,凶手的眼睛重新变得毫无光泽,他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仿佛呼吸不畅似的,口水从嘴边流了下来也不知道。他的手痉挛般抽搐着,艰难地从腰间抽出了皮带挂在墙壁的扶手上,扣好了扣环,慢慢地把头朝皮带环中间伸去。      “喂!”林琪终于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仿佛催命符,男人的头猛地伸了进去,就像有人在他背后推了一把似的。林琪眼睁睁地看着那皮带迅速收紧、缩小、变细,男人双眼凸出,发出“喝喝”的声音,手拉着脖子里的皮带,双腿蹬了几下墙壁,短短几秒钟后,双手就无力地落了下来。      尸体还挂在皮带上,男人却有一个模糊地影子站了起来,除了身体不太清楚以外,模样眼神与刚才别无二致。      林琪明白,他和自己一样变成了鬼,但还来不及同情,就感到了巨大的不安。      一个之前没有听到过的女人的声音轻笑一声,笑声冰冷刺骨。      她说:“乖,把那少年给我抓出来。”      男人抬起头,空洞的眼神对上了贴墙站着的林琪的脸,缓缓抬起了手臂,右手伸入了光圈之中,但却没有像之前的白骨手掌一样受到伤害!      林琪攥紧了拳头,目光绝望而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介绍一个网址: http://bbs.17173.com/topics/958/200902/22/65373,1.html——大清后宫真实图片 看完这些照片以后,与沫深刻的感觉到: 清朝的皇帝很强大,无论视觉神经还是精神忍耐度每天都在承受着严重的考验——后妃都是白白胖胖的白面馒头们……不过还是有一个极漂亮的 然后就是,我忽然对自己的长相充满了信心 还有嘛,就是穿越后的美好生活原来真的是可以期待的,但千万不要魂穿,太可怕了,咱带着自己的身体过去就足够好的了 另外,两把头这种发式在众多清穿小说中常常出现,但究竟从哪里可以看出美感?谁能拯救   眼看着那凶手的手一点点靠近,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身体,林琪浑身战栗着,忽然大吼一声,抢先扯住那男人的手臂一拉,一个侧踢正踢中了他的心口。男人踉跄后退。      林琪心下刚刚一松,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扯着向光圈外倒去!      林琪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他和那人都已经变成了鬼魂,使用人类的技巧看似在打斗中占了上风,但其实外表看起来与人类相同的鬼魂哪里有关节器官这种东西?尽管现在他犯下的只是大部分鬼魂新死之后都会犯的错误,然而指挥着那个鬼魂的并非是原主,而是已经死亡不知多少年的厉鬼!在林琪以为自己把凶手鬼魂逼退而略微放松的同时,男人的另一条胳膊拉长延伸,竟是从自己背后绕了过去抓住了林琪的小腿,极力向外拉扯!      “啊——”      林琪大喊一声,在摔倒的时候不管不顾地胡乱挥舞着手臂,指尖触到一个圆溜溜暖洋洋的东西,立刻拼尽了全力死命一拽。淡淡的暖意瞬间传遍全身,腿上那铁箍似的禁锢也消失了,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吼叫。      “咚、咚、咚咚……”      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后,祖母留给林琪的佛珠全都散落在地上,他右手中只握着两颗珠子。林琪知道现在这佛珠就是自己最后的保命法宝,急忙伸手在地上一览,抓了三四颗珠子在左手中。正要去捡其他的,却有一股极强的阴冷的风凭空吹过,地上的佛珠咕噜噜滚进了蹲便器中,接着咕嘟嘟地一阵水响,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带着那些佛珠冲落到了铁轨上。      险死还生的林琪蹬着地面蹭到墙边,两手紧紧攥着佛珠,浑身发抖。      狭小的卫生间里挤着两具尸体,地上墙上都是红褐色的血迹。那凶手的鬼魂在刚才他抓到佛珠的同时受到重创,也因此脱离了女鬼们的控制,现在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林琪缩在墙角,几乎和自己的身体叠在了一起,卫生间的门口就仅在咫尺,但他却不敢去拉——也许是错觉,但他似乎能看到那里有一片隐隐约约的裙角在无风自飞,似乎有个穿裙子的女孩正站在那里似的。对于拉开门逃出去这种充满诱惑的想法,他总有巨大的恐惧感。      突然,林琪觉得头顶痒痒的。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一个女鬼大半部□体从天花板上伸出来,长长的头发倒垂着,发梢距离他的眼珠只有几毫米的距离。林琪抬头的时候,目光正好对上对方那双近乎纯白的凸出的眼球。      他呆呆地看了对方两秒钟,接着发出恐惧至极的惨叫声,右臂痉挛似的一抖就把手中的佛珠全都扔了出去。      “嗞——”      他仿佛听到了水滴落在烧红的火炉上的声音,佛珠先穿过女鬼撞上天花板又落到地上,女鬼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被汽化了一般化作一缕缕的黑烟,随着佛珠落下的,还有一些细细的灰尘。      林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半晌,才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发现自己的喉咙里还在发出尖叫,连忙闭上了嘴。他捡起地上的佛珠,却惊恐地发现,佛珠上的那种可以直达心肺的暖意消失了!      为了消灭那个女鬼,力量都使用完了吗?      林琪咬咬嘴唇,竭力遏制自己内心地恐惧。      他这时才发现,左手的佛珠中的力量似乎也在消退。比起刚死那会儿所感受到的堪称浩然的气息,现在这种淡淡的暖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即使是这种感觉,也正在慢慢消散。两个小时……不,最多只需要一小时二十分钟,这些佛珠恐怕就对那些女鬼完全无效了!      小小的半开的窗户外,一个黑影浮在那里,似乎是什么人正在往里偷窥;水箱中一直发出类似抽水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出来;地上的血液和污水完全不符合常理地规则地流动,好像它们忽然间都获得了生命。      怎么办?      现在离天亮还早,他不敢冲出去,但留在这里,却是必死无疑!      他怨恨自己先前扔佛珠扔得太痛快——其实只要逼退就足够了,想来佛珠在手,那女鬼是不敢太靠近自己的;他后悔之前抓断佛珠手链后没有多拣几颗,如果他早知道自己现在也可以碰这佛珠,完全没有必要冒死去推那个凶手,只要从自己的身体上摘下佛珠戴上就可以了;他甚至想,要是祖母当初给自己求的不是手链,而是项链就好了……      “嘭!嘭嘭!”      外面传来叩门声,林琪吓了一跳,差点儿顺手把左手里的佛珠也甩了出去!      “里面有人没?马上到庆山站,厕所要锁门了,有人就快点出来!”      乘务员不太礼貌的声音响起来,林琪不假思索地大声喊道:“救命救命!救命啊——”      一声充满嘲讽的、极轻的嗤笑,仿佛就响在耳边。林琪僵住了。      “有人没?有人就说句话!”      门外乘务员不耐烦的声音证明,他的呼叫完全没有被任何人听到。      林琪绝望了。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他低声问。      没有人回答,连先前的笑声都没有。      火车咣当咣当地前行着,林琪无神地看着漆黑的窗外,紧攥着佛珠的手一点点松了力气。      又过了一会儿,那乘务员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拿出了钥匙开门,然后——      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仿佛是要把肺给震裂一般的音量。好事的人群被吸引过来,又同样尖叫着后退,门外响起了呕吐的声音。      林琪嘴角勾起嘲讽地笑容,他抬起头,看向门外。      围观党中,有一个明显不同的存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站在人群最前方,低着头,长长地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的头发也极长,有时飘到了其他人的脸上,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轻薄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走。她……她是没有脚的!      蓦然发现女孩的“站立”其实是漂浮,尽管一早心里就明白对方是什么东西,但林琪还是被吓得往后一缩。      “我……我不怕你……我也是鬼……我才不怕你!”他咕咕囔囔地道,不知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一声极耳熟的嬉笑,女孩裂开了嘴,坐在地上的林琪看到她隐隐泛着绿光的牙齿。她慢慢抬起头来,刘海飘动着,露出了被遮挡的青白色的面孔。      “你!”林琪惊叫一声。他分明记得这是刚才还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就是因为她说一个人上厕所害怕,他才陪着她过来的,还在她进厕所前帮她拿了一下书包……等他再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块长条面包砸死了,震惊混乱中把这女孩的事情完全给忘记了。      现在想来,从一开始坐到他旁边,到后来的上厕所拿书包什么的,都是忌惮于他胳膊上的佛珠手链而策划的阴谋吧?      好人没好报!      林琪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想着反正自己也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抬头准备趁着女鬼还不敢靠近的时候,先大骂一顿再说。      ……      女鬼不见了。      他能感觉到对方并不是藏起来好诳他出去,而是真的让开了出路。      一个剑眉方脸的男人一边喊着我是警察一边从围观党中挤了进来,他仅仅只是站在门口,林琪就感到浑身刀割一般的痛苦。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那女鬼会躲开了。      仗着手里还有佛珠的保护,林琪低头猫腰,趁着那警察张开双臂挡住挡住人群驱赶的时候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强忍着灵魂几乎要被撕裂般的痛楚,他没命地窜了出去。      刚跑了两步,林琪腿一软,愣愣地呆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啊?      长长的车厢里,许多“人”看向他,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林琪脑海里就浮现了“同类”这两个字。      他之前……他之前……就是坐在这么一群……一群鬼当中?!      身后阴冷的感觉急遽接近,他似乎能感觉到尖利的指甲已经碰到了自己的皮肤。林琪尖叫一声,身体先于思考就朝着他感觉最强大、但也是惟一一个没有看向他的“同类”扑过去。            微生茉郁闷地看着带着不顾一切的气势扑到身边来的运动服美少年……鬼,心中很是费解:他明明已经很低调很低调了啊!连这一车厢的鬼魂都没有注意到他,这家伙怎么能这么毫不犹豫地冲过来?      感觉到越来越多的阴冷目光针扎一般地看着自己,微生茉开始磨牙了。灵光体   之前这运动服少年林琪在微生茉的右眼中灰蒙蒙的,现在变了鬼,样子也和真实的人没什么不同,摘了眼镜,甚至能看到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珍珠白的光芒。      灵光体!      微生茉瞪大了眼睛,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鬼魂之中存在着相互吞噬的现象,但是并不多。因为首先吞噬的一方必须要有实力,其次就是被吞噬的一方必须具有某种可以被同类吞掉的特质——要知道,不是谁都能有成为食物的价值的!而这种具有灵光的魂魄,就是那传说中的千年人参万年灵芝,吃下去可以洗精伐髓脱胎换骨瞬间增加二三甲子功力的天材地宝!之前不知道用什么东西遮挡住了这种天生的光芒,但还是被发现而引来了觊觎,最终招来了杀身之祸。      怀璧其罪呀!微生茉喟叹。      他在这边还在悠闲地推算运动服少年死亡的前因后果,那一边林琪已经恐惧地全身发抖了。      在他眼中,微生茉那打量他灵魂光芒的眼神仿佛在看案板上将要切片的肉块,神游物外的模样就是藐视众生心怀叵测。      微生茉短短的一个走神后面对现实,发现满车厢里的鬼魂都因为灵光体的显现而蠢蠢欲动。车厢里的阴气愈来愈浓,窗玻璃上甚至开始凝结了冰霜。      “阿——嚏!”      他对面的圆脸男孩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搓着胳膊上纷纷窜起的鸡皮疙瘩嘀咕:“都夏天了,怎么晚上还这么冷?”      白领女鬼趴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林琪的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贪婪和恶意,而对其他鬼魂扫视的目光则是充满警告和敌意。      轻视我么?      微生茉冷哼一声,毫不保留地放出了自己的威压——鬼有鬼的威压,魔兽有魔兽的威压,但微生茉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气息中不仅仅有幽魂厉鬼的阴寒,还有无边森林中顶级魔兽的凶悍嗜血。当这股气息笼罩了整个车厢的时候,所有的鬼魂都猛地脸色惨白形体不稳,有几个更是直接被打散了实体,至于最靠近的几个女鬼,则无一不是急速地倒飞出去不见所踪。      短短两三秒后,微生茉收回了气势,又变回了普普通通的少年模样。但此时已经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谨慎些的低头躬身,然后匆匆穿过人群挤到了别的车厢;胆小些的直接就隐形甚至穿出火车逃跑了。幸好这时候灯光昏暗,大部分旅客不是被厕所里的惨案吸引了注意力,就是昏昏欲睡,看见它们消失的人只当自己眼花了,这才没有引起骚乱。      微生茉的注意力转向身边的灵光体。那少年显然意识到自己招惹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一脸惊恐畏惧的表情却还在强作冷静,手脚都在不停地颤抖,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转身逃走。      微生茉暗自点点头,有了那么一点欣赏。      “名字?”他从上而下扫了少年一眼,淡淡地问道。      “林琪。”少年飞快地回答,吐字清晰明白,“双木林,王其琪。”      “怎么死的?”带着一点点好奇,微生茉问。      林琪恭敬详细地把自己死亡前后的事情都讲了一遍,连佛珠和后来那警察的异状也丝毫没有遗漏。      虽然在看到那猥琐男魂体的时候微生茉就大致猜到了事情经过,但听完林琪的叙述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林琪不是灵光体,或者他没有那个檀香木的佛珠手链,或者那男人没有去招惹那几个女鬼,那么他都不可能在这里丢了性命。但要说害死他的是林琪?他自己就是杀死林琪的凶手,而且林琪在这件事中也是完全的受害者;要说他是自己找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换了另一个男人坐在他的座位上,八成也是这种下场。要说是那些女鬼的错?……对于同类微生茉还是比较宽容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种徘徊在热闹的人世间却一直被隔离在外的那种痛苦。      林琪站在一边,既没有露出卑躬屈膝畏怯谄媚的恶心模样,也没有显得不知高低桀骜不驯。他站得笔直,只是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显得谦卑而自尊。实际上他心里忐忑着自己的命运,为突如其来的死亡感到惶然,面前这个强大的存在的目光让他感到自己从皮肤到骨髓都被一寸寸剥离摊开,如果还有心跳的话,此时必然是撞击如擂鼓。      微生茉确信自己对面前的少年产生了好感,但并非男女之间的好感。      当林琪还活着的时候,微生茉还能根据自己身体的年龄来决定态度,把他看成是自己的同龄人;但当林琪死亡后,微生茉立刻转换成前辈看待后辈的态度。比如此时他就看着林琪的姿态想到:这孩子真是聪明冷静又识时务,现在这么优秀的小孩子可真是不多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就顺手帮他一把?      他手一抬,林琪就感到自己身不由已地靠近了几步弯下腰来。微生茉食指凌空划下了几个符咒,轻轻拍在林琪额头上。林琪只觉得刺骨的凉意从额头传遍全身,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这样以后那些家伙就不会再追着想要吞噬你了,不过效果只是暂时的。”微生茉也不管林琪的反应,直接拍板决定道:“你先跟着我。我教你两手来压制自己身上的灵光。”      林琪虽然听不懂“吞噬”、“灵光”什么的,但大致的意思还是明白了。他清楚以自己的地位和实力是没有话语权的,因此也不敢多问,只恭恭敬敬地说:“是。”      不管微生茉画符还是说话,对面的圆脸男孩好像变成了聋子瞎子一般听不见也看不见,他神情恍惚了一会儿,待微生茉和林琪谈完话后才忽然跳起来,掀起座位上的紫色碎花单子,踩着座位从上面行李架上的一个旅行包中抽出一件深蓝色的外套裹到身上。      “冻死我了。”男孩坐回座位上,转头对着微生茉说:“你也加件衣服吧?”      “不用。”微生茉笑了笑,“我不冷。”——他甚至感觉不到冷热。            火车哐当一震停在了庆山站,接到报案的当地警察上车调查拍照带走尸体,乱哄哄闹了好一阵子。两个多小时后才重新开车。      圆脸男孩给家里人打电话,听口气另一边像是他妈妈。他笑呵呵地说火车晚点了你也不用早起来接我,没事没事就是路上停了两个多小时,是啊是啊现在火车总晚点太烦人了,下车后我想洗个澡还要吃西红柿炒鸡蛋你都给我准备好……      微生茉拿出手机来把玩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了回去:一来以谈泽如今憎恶其父的态度不可能主动联系,二来谈轩辰也不是那么温情脉脉会照顾儿子的人。      开车后没多久,微生茉原本的邻居——那个剑眉方脸的男人就回来了,而且是一副很疲惫地样子。林琪一看到他靠近,立刻就飘远了五六米。      “他就是那个警察!”他指着男人对微生茉说。他的声音很大,但除了微生茉没有其他人听到。      微生茉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了解。      “哎,你是从那边过来的吧?”圆脸男孩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偏头示意了一下厕所的方向,好奇地向男人打听到:“听说死人了,你看到是怎么回事了吗?”      姜允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生硬地说:“这种事乱打听什么?好好念书!”      “切!”男孩不屑的撇了撇嘴,小声咕囔道:“自己还不是急急忙忙地跑去看……”      姜允涛抱着胳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厕所中的惨象。杀人案件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许凶手还在火车上,但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尤其让他愤懑。      其实姜允涛对自己身边的少年很是怀疑。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刚上车的时候还是满身怒气的样子,但眼帘低垂嘴唇抿得很紧,明显是个性格内敛甚至胆小的孩子。但一觉醒来,就变得平静自信,还有些淡漠,就像是……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      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关于这次的事件,他知道什么吗?在之前,他似乎也对死者之一有些关注,不过当时很多人都在注意着那边……            本应该在凌晨达到达终点站的火车直到正午才慢悠悠地驶进了车站。人潮向车厢两头涌去,微生茉从座位底下拉出谈泽的背包,准备等其他乘客都下去以后再下车。      “那个……我怎么办?”林琪踟蹰着问。微生茉这才发现,从太阳出来后他竟然一直紧贴着墙壁,站在窗户中间。      “放心吧。”微生茉好笑地说:“你是灵光体,阳光对你无害的。”      林琪心一宽,立刻紧跟上了微生茉。在微生茉吓退了那些觊觎他的鬼魂后林琪就下定决心,在还没有实力保护自己之前一定不能够离开这个人身边。阳光虽然不会伤害他,但魑魅魍魉出没的夜晚实在太可怕了!      “小泽——”微生茉刚走出站台,就听到一声高兴的呼喊。他皱了皱眉头,心下不快——那声音喊得实在是太像“小子”。      顺着声音看过去,微生茉先注意到早就下车的自己在火车上的“邻居”,他正诧异地看着自己;在他旁边,是一张傻笑的脸,高高的举着写了“谈泽”的纸牌。钟彦   会举着牌子在这里一等三个多小时来接谈泽的,当然不是他那忙碌的父亲谈轩辰,而是传说中的第三者钟彦。      在很久以前,微生茉天真地以为,会恋上同性的人必然都有着令人炫目的外表。后来的阅历证明这只不过是小女生自以为是的幻想而已。但毫无疑问,钟彦的外表很符合这种幻想。      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修长若刀刻的眉,黑亮黑亮的眼睛,雪白整齐的牙齿,如同上了漆一般柔顺光泽的黑发,琼林玉树般挺拔的身姿。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和深蓝牛仔裤,硬是让他穿出一种走上T型台的感觉。      只可惜他的脸上带着傻乎乎的讨好的笑容,T恤上印着一只同样傻乎乎的大头鼻子圆耳朵的斑点狗,大大降低了美感。      “小泽,这边!”钟彦挥着手喊道。微生茉走过去。      “钟彦?”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钟彦点点头,伸手接过微生茉的行李,同时跟他介绍身边那个正略带诧异打量他的男人:“这是姜允涛,也是我们局的。姜哥,这是小泽。”      “我的名字是谈泽。”微生茉没有理会姜允涛,而是冷冷地对钟彦说:“别用那么恶心的称呼来叫我。”      钟彦愣住了,笑容僵硬在脸上。微生茉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冷淡。      他并不歧视同性恋,在这个世界,同性婚姻也是被法律承认的。但他厌恶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跟那个眼神不善地姜允涛简单的打了个招呼,钟彦带着微生茉到了谈轩辰的住所。      在谈泽的记忆里,跟着母亲的时候一直居住在依山傍湖的别墅中。但不愿从妻子手中拿钱的谈轩辰一直住在多年前政府分配的二室一厅的公寓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透着陈旧的气息。客厅里只有一个双层钢化玻璃茶几,一套石竹色的高背长沙发,一台21英寸的平面直角彩电,一台冰箱,一个大得有些突兀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但仅仅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几件家具,却摆放得给人一种凌乱地感觉。这客厅就像他的主人一样,透着股冷硬。只是墙角的一盆文竹给它增添了几分温馨清雅,整体来看却有些不伦不类。      微生茉的房间明显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崭新的床单被套书桌衣柜,书桌上还有一个新买的笔记本电脑。      见微生茉看着电脑,钟彦连忙解释:“本来是想给你买个台式的……台式比笔记本好用些……不过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笔记本的话还可以带到学校去用……你妈妈打电话过来说你走的时候基本没带什么东西,柜子里有两套新买的衣服,你先换着穿……我们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的,不如明天你自己上街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就尽管买,不要怕花钱……”      微生茉拉开柜门,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两身衣服,从帽子外套到内衣袜子都有,最下的隔间里还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他把自己的背包随意地塞了进去,转身看着还在絮絮叨叨地钟彦。      “他呢?”这个“他”,自然就是谈泽的父亲谈轩辰,但微生茉觉得自己没办法喊出“爸爸”这么亲热的称呼来。      对上他的目光,钟彦噎了一下,“轩辰在忙一个案子,这两天一直都在局里没有回来……坐了一晚上的火车也累了吧?要不先睡一觉?”      “不用。”      “那吃点东西?你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下碗面怎么样?”      微生茉皱了皱眉,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这具身体能不能接受人类的食物呢。      “我想先洗个澡。”沉吟了一会儿,他说道。      似乎微生茉终于开口提要求是一种多么大的恩惠一样,钟彦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笑容满面地说:“那成。我先帮你调好水……换洗的衣服就用新买的行吗?”      “嗯。”      谈泽冲出家门冲得太干脆,像内衣牙刷之类的东西一概没有带——当然就算他带了身体新主人微生茉也不会愿意用。他从柜子里抽出准备换的衣服出门,却发现林琪还紧跟在自己身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微生茉止步扭头,不满地说。他还没有适应自己性别的变化呢,难道就要带着一个男性去洗澡吗?      因为第三者和破破烂烂的新环境,微生茉现在的心情很不美丽。      林琪吓了一跳,“我……我一个人?”      微生茉这才知道他原来被吓坏了,语气柔和了些,“你身上有我下的符,暂时没有那些东西来打扰你,何况现在还是白天。”      “哦……哦。”林琪惴惴不安地答应了,虽然还有些担忧,却不敢再反对,可怜巴巴地看着微生茉拉门出去了。            “逼仄。”      微生茉看着卫生间,许久之后,才挤出了一个评价。      狭小的空间里,挤着马桶洗手池洗衣机两个水桶三个大小各异的塑料盆,洗澡也没有浴缸浴池,只有一个淋浴喷头,墙上挂着毛巾搓澡巾等物,架子上隔着沐浴液香皂洗衣粉剃须刀。唯一能让微生茉稍稍满意的就是所有的用品都有一套新的,但让人无语的是沐浴液什么都是给小孩子用的,毛巾上甚至印着一个胖嘟嘟的小熊。墙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安着排气扇,如果不开灯,就是大白天的也看不清什么。微生茉还是觉得,这个地方狭小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站在喷头下,对着墙上的半身镜,微生茉摘下眼镜,第一次清楚地看到自己现在的身体。      正如他从谈泽记忆中了解到的一样,右眼在深黑中透着藏蓝色的光。身材倒是匀称,但因为长时间待在室内,肤色有点苍白,看上去不是很健康。      微生茉竭力把目光保持在腰部以上,匆匆洗了个澡。走出卫生间的时候,他的脸还是微红的。      “小……呃,谈泽出来了?我煮了面,多少吃点儿吧?”钟彦热情地说。      微生茉想了想,点点头。      ——如果吃不了,他就说面不好吃。      钟彦的厨艺很好,面条劲道顺滑,似乎是用了牛骨汤煮的,面里透着淡淡的肉香,诱得人食指大动。微生茉顿时觉得很是饥饿,拿起筷子挑起四五根面条绕了绕,吸溜一下送入嘴巴。      “怎么样?”钟彦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闪亮闪亮的,好像一只摇着尾巴期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啪!”地一声,微生茉扔下筷子推开碗,冲进了卫生间,痛苦地呕吐起来。      “怎么了?”钟彦急忙跟着跑进来,帮他拍着背。林琪也从卧室直接穿墙过来,担心地看着他。      微生茉推开钟彦,摆摆手说:“晕车。”      半阖的眼帘下,藏着一闪而逝的冷光。      钟彦怔然,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在刚刚微生茉推他的时候,即使隔着衣服,他也能感到那只手凉意入骨。购物   没好气地拒绝了钟彦要送他去医院的建议,又把那个刚刚二十出头就啰嗦唠叨地跟个老太太一样的小警察赶出去,微生茉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把自己需要的东西列了一张清单,带上银行卡就出门了。      “我说……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明天再……”林琪犹豫着劝道,微生茉横了他一眼,少年顿时不敢说话了。      在黑色的长袖汗衫外套着一件赤色格子衫,深蓝色滑板牛仔裤,略大的鸭舌帽压住了还带着些湿气的凌乱黑色碎发。微生茉这一身打扮,就跟一个刚刚开始叛逆并追赶潮流的普通男孩没什么差别。      正午的阳光炽热燥烈,照在寒凉的皮肤上,带来细细麻麻的疼痛。      谈轩辰的房子很破,但地段很好。出门左拐,走了不到两百米,就看到了两家银行,一个邮局,一个不大的门诊,据说东南方向还有一条小吃街。走过两个街道,就能看到云川市最大的超市。      林琪开始还规规矩矩地跟在微生茉后面,他还不能很好地适应自己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飘,遇到个水泥柱子花坛大树什么的总是不能及时地闪开,多半只能穿过去。后来他竟渐渐地玩上了瘾,刻意地跑到路中间看着无数车辆飞速地穿过自己的身体,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轻佻地搂着一个站台下等车的女孩子——当然只是做做样子。发现地球重力对自己基本没有影响后,更是倏忽飞上百米多高,忽而扎进地面又从极远的地方冒出头来。好在他还知道自己要靠谁才能活下去,不管玩得多么不亦乐乎都只是在微生茉附近晃荡。微生茉自己也有过这种经历,此时自然是由得他去。      事实证明,就算换了身体,女人天性中爱好采购的部分还是不会变更的。等微生茉挑挑拣拣买好了自己要用的东西后,天都已经快黑了。推着推车到收银处结账的时候,微生茉一刷卡,发现自己卡上的钱增多了百倍不止。在超市留下了地址让他们送货上门后,到银行一查,原来是自己到云川的路上,母亲就给他的卡上打了一百万。田薇知道谈轩辰这些年没有攒下什么钱,因而这些钱想来不仅仅有他大学四年的花费,可能还有毕业以后自己创业的启动资金。      微生茉怔了怔,第一次对占据了谈泽的身体感到愧疚。      原本在她看来,自己夺舍的都是已死之人(现在看来还不只是人),差不多也算是废物利用了。虽然顺便接受了对方的社会关系,对那些关心他们的人来说不大公平,但自己也会给予补偿,也就扯平了。现在看来,就算自己可以还给田薇和谈轩辰一个更好的儿子,可以帮他们挡风遮雨,可以为他们养老送终,可以事业学业双成功让他们骄傲满意,但终归,他们的亲生儿子谈泽已经死了。      想起在谈泽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冷淡高贵的母亲,想起自己早就记不清容貌的父母,微生茉也不禁有些伤感。      “谈……呃……”林琪忽然靠过来,欲言又止。      “叫我谈泽就行了。”微生茉道。      “哦,谈泽。”林琪笑了笑,“外面有家店我觉得很奇怪,你要不要去看看?”      “是吗?”微生茉生出了点兴趣。在火车上林琪冲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家伙的灵感极其强大。      林琪说的是一家花店,不大的店铺中摆满了盛开的鲜花,馥郁芬芳,色彩缤纷,但偏偏没有过于繁盛的感觉,反而有种清雅之感。      店门边摆着一张桌子,一个十七八岁扎着马尾的女孩正坐在桌后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店里还有一个二十三四的长发女子在插花。      “欢迎光临!”      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响起,插花的女子含笑点点头,微生茉也笑了一下。在店里转了一圈,要了一盆花色纯白的蟹爪兰。      在他出门后,一直埋首书中的女孩儿忽然抬头问道:“姐姐,刚才那是什么?”      长发女子摇摇头,“不知道。”      女孩大为惊讶,“世上还有姐姐不认识的妖怪?”      长发女子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我也不过比你多活了几百年而已,没有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以后在这个城市谨慎一些,不要惹到了刚才那一位。”      女孩这次真的吃了一惊,“那家伙比姐姐还厉害?”      “不知道呢!”长发女子叹息一声,想着刚才那个宽额头的少年,“我看不透他的修为。”            微生茉出门以后,等在外面的林琪也急忙问道:“怎么样?就是很奇怪吧?”      “不过是一个蛇妖和一个花妖,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们,妖怪一般是不会为难鬼魂的。”微生茉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一来在他原来的世界中,鬼魂很少,妖怪也只有深山老林中才能见到一两只,这里却似乎有很多;二来原以为自己的右眼只是阴阳眼,但却连妖怪的本体都能看穿,简直都有点像孙大圣的火眼金睛了。      小小的一段插曲带来意外发现,微生茉心情大好,脚步轻快地回家。刚到公寓楼下,就听到五六个中年妇女挎着菜篮子塑料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隐约听到“五楼那一家”的字眼——微生茉现在就住在五楼,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在脑海中形成这个印象,因此听到那几人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捧着蟹爪兰低头走上四楼,微生茉正要掏钥匙,听到飘在身后的林琪发出一声低呼。      微生茉抬头一看,一时间也是愕然。      谈家的房门周围的墙壁上,竟是血红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是个缓冲,下一章开始就要进入紧张阶段了……危机   大大小小的鲜红的“去死去死去死”写满了墙壁,笔画转折中似乎都可以看到书写之人强烈的怨恨。乍然看上去很是吓人,仿佛被人泼了满墙的血,其实不过是红色的颜料罢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琪震惊地道。虽然有过被一群鬼追杀这种恐怖的经历,但他之前十多年还是一直生活在被保护的法治社会里的,几时见过这种情景?      “无聊。”      微生茉压了压帽檐,咕哝一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谈轩辰和钟彦招来的麻烦,林琪喊完后自己也想到了答案,一时间神情很有几分微妙,他既兴奋于能看到这种电视电影上才有的寻仇情景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眼前,又为微生茉等人有些担心,还觉得自己这种兴奋期待地心情实在是不合时宜。      对门的那户人家松木门纯钢防盗门全都锁得严严实实,但却传来窥视的感觉,想来是主人家正在通过猫眼或者别的什么监控装置观察着这一边的动静。微生茉皱了皱眉,掏出钥匙打开门,看房间里没丢什么东西,放好了花盆后,提了水桶拿了抹布走出来,开始擦洗墙上半干的红色字迹。偶尔有人上下楼,看见那一墙的红色后都是吓了一跳,然后看着微生茉的眼神就有些怪异,但也俱都不敢围观,侧着身体离得远远地走过。对这一切,微生茉全都当没有看到。林琪却有些愤愤不平,“麻木不仁世态炎凉欧巴桑胆小鬼”等一连串地骂。不过他家教很好,骂了半天也只是把那几个不痛不痒的词翻来覆去地说而已,微生茉权当背景音乐来听。      只洗了一小半,钟彦就回来了。他看到那些字的时候脸色白了一下,但很快就装出镇定自若的笑容来,把手里的一个纸袋递给微生茉并让他回房间休息去,自己挽起了袖子。微生茉早就擦得烦了,也不跟他客气,扔下抹布就转身回了房间。      钟彦带回来的纸袋里是他带给微生茉的晚饭,一次性可溶解饭盒里装着二两米饭和一份辣子鸡丁,红艳艳的辣椒和大小近乎一样的方方正正的鸡丁混在一起,煞是诱人得紧。微生茉垂涎了一会儿后,愈发恼恨自己这次夺舍的破身体。担心待会儿钟彦进来看见他一点儿也没动饭盒会催他吃饭,干脆整个儿地都扔进了垃圾桶里,回房间上网去了,顺便试着查一查谈轩辰他们得罪了什么人,还有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鬼怪异类。      谈轩辰等人处理的案件似乎都被列为机密,基本没有在网络上公开过。微生茉不大懂计算机,也没可能侵入到警察局内部的电脑中去查看,便把搜索的重点放在了后者上。      就像他所预料的一样,这个世界上的灵异事件非常多,网上有很多的论坛和帖子都是关于这类内容的,许多人都信誓旦旦的说自己遇过鬼,但却很少有人说起妖怪,微生茉猜测,是因为妖怪都注意隐藏而鬼怪常常凭着一股怨念肆意破坏更容易引起人类注意?还是知道妖怪的人都被强大的妖物警告不许乱说?      随意翻看了一会儿,微生茉发现许多号称“绝对亲身经历”的鬼故事都是些无稽之谈,可以说是九假一真,但当成故事看也是不错的。半个多小时后,一篇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严格来说,那帖子并不是在讲鬼故事,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下事件:某市发生了一个谋杀案,死者神情极其惊恐,死因不明。法医判断他死了至少有一个多星期了,但死者的同事家人都证明他只失踪了一天。楼主的哥哥是调查这案件的警察之一,从调查的第二天开始就行为举止变得很诡异,家里也发生了诸如有敲门的声音但打开门却没有人、半夜客厅里传出有人穿着高跟鞋走路还有低声哭泣的声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时会感到有人碰到了自己的身体等等。在帖子最后,楼主说自己家人都很害怕请教高人指点一二。后面的跟帖中有人说这是无稽之谈哗众取宠,也有人建议他洒狗血童子尿贴符纸烧香拜拜什么的,还有人给他介绍茅山正宗的“大师”。      但楼主却在发帖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应。      如今这个帖子已经有三四天没有人跟顶了,但微生茉几乎是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联想到了走道上鲜红的字迹。      毫无理由的,他觉得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      但凡修为有成的灵物,不管是人类草木、飞禽走兽、灵器玉石,都对自己的直觉很是信任,甚至超过了预言和理智判断分析,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经和天地之道隐隐有了相通关联之处。微生茉虽然现在连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属于什么种类,但在这方面也没什么例外。      于是他精神大振,开始搜索这篇帖子上所说的那案件,未果;又搜索发帖人的资料,甚至还给他发了封短信,但除了查出那篇帖子的IP地址是在云川市以外,依旧一无所获;最后搜查云川市最近的失踪死亡人口事件,结果一大堆乱七八糟毫无关联的信息看得他眼花缭乱。      颓然靠在旋转椅上转了半圈不去看那电脑页面,揉了揉眉心,微生茉颇有几分郁闷。      “我给你倒杯水吧?”一直在他左右飘来飘去的林琪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说,眉宇间有几分惶恐紧张。      微生茉愣了愣,偏头看到窗外已经完全黑沉的天色,明白林琪这是还在担忧鬼怪出来后会和火车上一样,摇摇头说:“我说过你暂时没什么危险,事实上只要不被人看到你身上的灵光,基本没有谁会对你这么一个新鬼感兴趣……算了,我教你几个口诀,你记熟了好好练习吧。”      林琪忙不迭地点头,微生茉看到,在精神力的作用下,他的耳朵甚至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拉长了一点点。      好高的天赋!      微生茉本来是想要赞叹的,但看到这种表现效果,却是忍不住喷笑出声。            终于把靠近地面的最后一点颜料也擦洗干净,钟彦几乎要直不起腰来。他把抹布丢在水桶里,正要清洗,手指触到了水面,却又缩了回来。      过道里的红外线感应灯天黑以后就打开了,但并不明亮。在昏暗的灯光下,水桶里的污水呈现出浓稠的红褐色,散发着刺鼻的味道。饶是钟彦一向自诩胆大,看见这样的水色也有些头皮发麻。他俯身提起水桶,决定换了干净的水再继续收拾,眼角的余光中是墙上浅淡的黑色人影,站直后一怔。      刚刚……墙上的影子是不是……是不是比他的动作慢了一拍?      钟彦提着水桶,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头顶是昏黄的灯光,过道里的地面在这暗夜中看来似乎也与平日不同。上下楼梯都一览无余,除了他以外并没有什么人。在楼梯的尽头,灯光转折不到的地方,是一片黑黢黢的暗影。      钟彦忽觉心里毛毛的。他快步走进房子锁上门,决定明天一早起来再去收拾过道里地面上残余的污迹。把水桶里的污水倒进马桶里,看着那红褐色的液体打着旋儿被马桶咕嘟咕嘟地吸进去,不安像发了芽的野草一样,悄悄地从他心里顶出来。      他快速地把水桶涮了两遍,洗干净抹布,又仔仔细细洗了手指的每一个缝隙,镇定了些,暗暗为自己刚才的表现羞愧,正要走出卫生间,忽然觉得墙角的垃圾桶里似乎有什么不对。      钟彦左右看了看那套着黑色垃圾袋的塑料桶,表面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刚才那莫名其妙的惊吓还残留在心底,让他没有立刻去查看个究竟。      一面是对未知的恐惧,一面作为警察刨根究底地性情,钟彦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后者打败了前者,他执着一根废弃的牙刷柄,轻轻跳开了垃圾桶里最上面的一个袋子。      不久前他亲自排队买的两个饭盒整整齐齐地躺在垃圾桶里,不用打开,仅凭着外表他就可以判断,里面的食物大概一点儿都没有减少。      他敲了敲饭盒,果然听到的是那种内在充实的闷闷地声响。      钟彦丢下旧牙刷,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突然,他浑身一僵,额头瞬间就满是冷汗。      ——一双冰冷入骨的手臂轻柔而迅速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寒意渗入骨髓!            微生茉教完林琪,看他迫不及待地就开始了修炼,不到半个小时,就有淡淡的银色月光精华牛毫般一丝丝融入他的魂体,不禁暗暗惊诧:林琪的资质,只怕百万人中也不见得有一个。      银色的月华被鬼魂吸收后,会转变成缠绵如丝的黑色阴气。林琪因是初学,阴气并不很凝练,薄淡如雾,但要遮掩他自身的灵光,却是足够了。      微生茉轻叹口气。本以为林琪只要也要三五个月才有自保的能力,没想到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变态了些。      莫不是因为多了一个伴月的缘故?      他又护了林琪一阵,见他练习得越来越顺畅,放下心来,准备去客厅喝杯水。      这时他才发现,这所房子现在很是安静,安静得……有些非同寻常。      如今已是半夜两点了。以钟彦那个婆婆妈妈的性子,怎么会看他这么晚都不睡觉却不过来说一声?更何况,除了自己的刻意伪装外,他没有听到任何的呼吸声。      他用自己的阴力封住林琪还在修炼的卧室,检查了主卧室,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看了一眼客厅,也是一切正常;最后推开了卫生间半掩的门。      垃圾桶里,最上面是一对装在纸袋中的饭盒和斜插着的一只旧牙刷,洗手池和马桶内壁有几点黑红色污迹,一块半湿的抹布搭在洗手池侧下方的铝合金杆上。      室内缭绕着一丝极淡的阴气。      微生茉顿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还珠同人看多了,这是偶前两天一时兴起写的一篇,有空就去踩踩^_^ 还珠同人之紫薇谈轩辰   微生茉脸色很难看。      是谁……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造次?      他目光一冷,跟林琪打了声招呼后回到卫生间,手指轻轻一弹,一根细若发丝的黑线探出,线头左右晃了晃,仿佛蛇在打量猎物一般,紧接着闪电般钻入了地下。      微生茉穿上外套戴好帽子,锁了门,不紧不慢地跟上了曲折绵延、顺着那股恶意的阴气不断延伸的黑丝。      夜半两点,路上只偶尔有一两辆车呼啸而过,连徘徊在路灯周围的蚊虫都不见多少只。少年帽檐压得低低的,碎发挡住了眼睛,悠闲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街道上,仿佛死神踏着收割生命的步伐。            指尖传来火烫的感觉,把谈轩辰游离的思维拉了回来。他把烟蒂塞进车里自带的烟灰缸中碾灭,那烟灰缸里早就“蒂满为患”,经他这么一用力,三五个烟头就蹦跳到了地上。      “头儿,喝杯咖啡提提神吧。”邵然将一杯速溶咖啡放在他手边,说道。      谈轩辰点了点,没有说话,眼睛依然紧盯着监视器屏幕。      这栋临时租来的房间只有十余平米,此时却待着四个成年男人,三台电脑,还有许多凌乱放置的设备。墙角有一个长沙发充当着临时床铺的地位。烟雾充斥在整个房间中,甚至近在咫尺的人影看着也有些朦胧。      电脑屏幕上,有空空的街道,孤寂的路灯,暗红色的公寓楼,昏暗的楼梯,以及一个像死人一样,直挺挺躺在床上的青年。      谈轩辰已经有五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憔悴的不成样子,但眼神依旧凌厉。只是此时他看似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监视屏,其实心神却早已涣散了。      昨天,他跟结婚已经二十年的妻子离异。田薇是个很好的女人,高贵,美丽,聪慧。当年大学毕业后在长辈安排相亲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对方很合适。两人也都不是那种幻想爱情童话的人,约了几次会,喝了咖啡,看了两场电影,吃了大排档和西餐,就在默许的状态下看着双方的亲人定下了婚期。      那时候,虽然他走在街上的时候从不会对美女痴迷,但身处在一大帮热血男儿的警校中,也从来没有对谁产生过非同一般的感情,因此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性取向。而田薇则正好碰上了全国性的失业潮,学的专业是法律,却只找了一份在超市当收银员的工作。房子车一样都没有,存款也接近个位数,但小警员和小收银员每天忙碌后一起读书看电影,谈轩辰并不是那种认为“君子远庖厨”的人,田薇回家晚或者很累的时候,他也会主动去洗衣做饭。在两人的一起努力下,那个贫寒的租来的屋子里,也因此有了家的味道。      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谈泽出生后没多久,清江市的新市长上任,宣布了清江市的转型计划。田薇在超市的电视上看了新闻,连工作都顾不上就兴奋地冲回家里,说她想要去清江市闯一闯。谈轩辰当然不同意,一来谈泽还不满三个月,二来他也不认为贸然转型的清江市能有什么好机遇。两人大吵了一架,僵持了半个多月后,终于在一天早上,田薇把谈泽送到谈轩辰父母家,收拾东西自己去了清江。在那之后,有近一年两人没有联系。      就像谈轩辰预料的一样,田薇在清江的事业一开始并不顺利,刚刚闯出一小片局面的时候,因为经验不足而被皮包公司骗的几乎血本无归。谈轩辰请了长假匆匆赶到清江,他懂的是侦破追踪分析,商业上却帮不了什么,只是说些空泛的安慰话罢了。假期结束后,田薇拒绝了谈轩辰要她回云川的提议,坚持留在清江打拼。两人之间的冷战虽然被打破了,但以前的那种和睦温馨却也是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他们有了谈旭,田薇的公司渐渐在世界上都有了些名气,自己母亲去世后孩子也都被她接到了身边。谈轩辰因为屡屡立功,被抽调进了云川刑警队的特别行动支队。两人的工作都很忙碌,常常三五个月才能见上一面。时隔二十年,小警员和小收银员都在各自的领域功成名就,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降温冰冻。      但即便如此,为了两个孩子也好,为了彼此的了解和默契也好,两人都没有结束这段婚姻的想法。直到谈轩辰遇到了钟彦。      “报告!实习警员钟彦前来报到!”他第一次到特支队,没有一点惶恐紧张,身上带着蓬勃的活力和热情,笑容温暖若阳光。      “喂,头儿。虽然您威名赫赫,但也不要小看新人哦!”男人在制服一名越狱犯人的时候得意地笑着说,张扬却不高傲。      “我是警察。”当他们将一名银行劫匪带上警车的时候,其母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哀求,他沉着脸说。那双总是充满善意的眼神中,第一次染上了痛苦的色彩。      “要是我早点发现就好了……要是我……”那是他们一位同事牺牲在一次任务中的时候,男人第一次脆弱悲伤地仿佛失去了生气。      “队长!”他大声地、高兴地喊道。      “头儿!”他笑眯眯地喊道。      “轩辰……”他脆弱的,呢喃般低声呼唤他的名字。      他抱着他,年轻男人紧紧抓住他的衣领,仿佛是抓住自己的最后一根浮木。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很快就湿透了他的衣服。谈轩辰伸手欲拭,指尖却是一片腥红。接着就看到怀里的人眼中滚落的并非泪水,而是鲜红的血,他瘦削地似乎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苍白如纸……      谈轩辰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歪在椅子上睡着了,手边的咖啡已经凉透了,冷汗湿透了后背。      “阿彦……”他嘴唇轻轻翕动,无声地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钟彦绝望痛苦的呼唤:“轩辰……”      长子谈泽今天到云川,谈轩辰自己抽不出空来,钟彦就请了假去接他。那孩子虽然孤僻,但性子还算温和,应该不会为难钟彦吧?算起来,这个儿子自己也有一年多没见了……钟彦今天中午还到警局晃了一圈,晚上去他家里照顾谈泽,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真的……没事吗?      谈轩辰心里隐隐不安,恨不得立刻拿起手机来带给钟彦,好听听他的声音来使自己安心。但在这次监视任务之前,他就要求所有人在任务结束前不能跟其他人联络……      “头儿,有情况!”邵然忽然道,谈轩辰抛开所有纷乱的思绪,大步走到邵然身后,看向他监控的那台电脑。      放大的监视屏幕上,是一个戴着帽子的少年低着头慢慢走进他们监视的公寓楼。从那身形衣着上来看,少年大概只有十几岁。但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怎么看都透着怪异。      另一个屏幕上,一直死尸一般躺着的嫌疑人突然直直的坐了起来,无机质一般的眼球缓缓看向监视器。      而那刚刚踏进楼梯口的少年,也在这时慢慢抬起头来……李华   随着少年抬头的动作,他的容貌也一点点呈现。监视器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      修长的脖颈,微翘的下巴,略勾起的嘴唇带着一丝嘲弄而鄙薄的笑意……      毫无预兆地,楼梯口监视器的屏幕变成了一片雪花。几乎便在同时,监视着楼上刚刚醒来的嫌疑人的屏幕也蓦然变成漆黑一片!      紧接着,从楼梯口通往嫌疑人所在的卧室路上的三个监视器陆续失灵,仿佛它们一个个都在逃避那正在上楼的少年一般。            李华在警察这个职位上已经待了六七年了,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热血昂扬,到现在的得过且过圆滑世故,他过渡得非常自然流畅。现在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在三十岁之前娶个温柔美丽的妻子,再生一个可爱聪明的宝贝儿子,还要为孩子攒下一笔奶粉钱。就像他那平凡的名字一样,李华长相平凡,家境平凡,才智相貌平凡,性格经历也很平凡。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显赫富贵的亲朋,当了这么久的警察,他还从来都没有用过自己的配枪。哪怕是私下里的意淫,他幻想的也不是获得超能力拯救世界或者变身大魔王随心所欲地杀戮破坏,而是某国A字打头的碟片中妖娆清纯的异性。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察,一个普通的人。本来他的生命轨迹应该就像缓缓流淌的河水一般,不翻起一丝波浪就汇入大海,化为海中微渺的水珠,存在或逝去,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当然,这只是“本来”。      自从那天李华接到一起报案的电话之后,他的生活似乎就滑向了一个从没有预测过的方向。      案件其实很简单。一个中年男人在去买烟的时候死在距离自己家仅有百余米的偏僻巷子里,死者神情惊恐,心脏上插着一块刀形的生锈铁片——这也是造成他死亡的直接原因。死者性子温吞懦弱,瞧不起他的人很多,但要说和什么人就解不开的生死之仇却是完全没有可能的。警察最后把这起案件定性为临时起意的抢劫杀人,这结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唯一的疑点就是:失踪仅一天的男人尸体却已经高度腐烂。      云川市近三十年来一直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发展变化,由此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许多外地人也纷纷涌入云川寻找商机。激增的人口带来居高不下的犯案率,每一年,在表面光鲜亮丽的云川市中,都有成千上百的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光明遮掩下的黑暗中。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情况下,诸如失踪、抢劫、死亡等案件被草率结案是常有的事。虽然李华是个毫无建树的警察,这些年也已是见惯了千奇百怪的死尸。这次那尸体虽然腐烂的程度有点骇人,但他也是感叹两句,就把这件怪异的事丢在了脑后,转而开始关注自己新买的一只股票。      后来每每想起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对劲的,李华就后悔不迭。      那天,从命案现场回家以后,李华就觉得头疼胸闷,饭菜的香气令他恶心欲呕,手脚酸软无力,颤抖个不停。他以为自己生病感冒了,便服下几片家里备用应急的感冒药,蒙头大睡去了。      谁着后没多久,李华发现自己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路两旁似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还有高高低低的土堆。他似乎回到了七八岁时自己还跟着祖父母住在乡下农村的时候。      “大哥,你要去哪里?”一个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声音忽然问道。      “我……我回我奶奶家。”李华喃喃地回答道。      是了,他已经放学了,现在该回家去了。爷爷大概在房檐下抽旱烟,奶奶一定做好了饭,正等着自己呢!      这么一想着,先前看的不甚分明的道路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了。李华沿着记忆中的坑坑洼洼的土路走向村子最东头第二栋房子。他如今满心都是回家的喜悦,根本没有注意到,偌大的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      “爷爷,我回来了!”刚拉开大门,李华就高声喊道。      “你来干什么!”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看到他,脸色大变,疾言厉色地喝问道。      从来没有被自家爷爷这样对待过的李华愣住了。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门,却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脸上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      这时,院子里摇椅上的老人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敏捷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华身前,狠狠一个耳光打倒李华脸上,“混小子,快醒醒!”      李华被打懵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须发怒张的老人。      “快走!快走!”      老人怒喝着,推了李华一把。李华只觉得胸前传来一股无可抵御的强大力量,身不由已地向后倒去。      他摔倒了。      他躺在自己家的地板上。      李华头昏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的想起来,自己的祖父母在多年前都已经去世了。这时再想起自己的梦境,李华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在地上坐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地站起来,准备爬回床上继续睡觉。      ……他看到了什么?      褪色的毛毯下覆盖着人体,那人有乱草一般的黑发和一张熟悉的脸——一张他每天早晨都能从镜子中看见的脸。      那就是他!      那么……他又是谁?      李华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他似乎听到寒意顺着自己脊骨爬上后脑时的那种粘滞感。      又过了好半天,他才冲着床上的“自己”缓缓地伸出手,他不知道自己想要摸到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自己想要验证什么。      “自己”的手猛地抓住了自己的手!      李华僵硬地抬头,脖子似乎因为这个超出负荷的动作而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看到了一双灰褐色的眼睛。      床上的“自己”已经醒了过来,正在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下一更在十六点。 穿梭将要开V,大概就在这两个星期内吧 还有,如果有看了守护的亲,请给我一点意见——守护实体版的封面什么样子会比较好?PS还是手绘?上中下三册,每一册用一种图好,还是全部都用一种图然后更换个颜色比较合适?如果有了守护的实体书,你会购买么? 请务必给我回复,谢谢^_^旧因现果   李华从不知道,自己那双因为近视而显得浑浊的眼睛可以看起来是这个样子:一分清傲,三分妩媚,剩下的六分,是高高在上的不屑。      那张扔在人群中就找不到的脸,因为这一双眼睛,而显得生动惑人起来。      李华呆呆地看着,一时间连害怕都忘记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着略带粘糯的话:“哟,你又回来了呀!”语调也是高高在上的,只是带了一点点惊奇。      ——就好像他只是出门转了一圈似的!      然后那个“自己”露出了一个狡黠而漫不经心地笑容,抓住李华的手轻轻一扯,李华身不由自地往前一栽——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二次了!——接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大了;天花板高的无法想象,“自己”的脑袋变得足有原来几百倍大,他站在一个平原上,地上到处都是坑洞,有的坑里还长着小树……小树?      突然间,李华醒悟过来:不是周围的东西变大了,而是他自己变小了!小到……依附在自己左胳膊那个三十几块的手表表盘上!      他惊恐地尖叫着想要冲出去,冲到那个“自己”面前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束缚着他,别说冲到那个“自己”面前,连想要动一动都痛苦无比。      另一个“李华”根本没有注意到李华的异动,正在兴奋地打量自己的新身体,嘴里不时地发出金属般机械诡异的笑声——对他来说,李华积蓄全部力量的拼死一冲,连让自己的封印撼动的力量都没有呢!      于是李华只好待在自己身体的手腕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顶着自己的皮囊,吃饭,工作,查案,和家人说说笑笑。然后在第一天傍晚,他将一个醉酒的男人按在厕所的马桶里淹死了……第三天傍晚,他泼了汽油点燃了一座崭新的别墅,在冲天的火光中放声大笑……第七天傍晚,他在背后敲闷棍敲昏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大鼻子男人,打了从法医室偷来的麻醉剂之后,把那人拖到江边的一个小树林里,千刀万剐!      每天白天,那怪物就以李华的身份活动。但当夜色降临后,他就把李华的身体丢在床上伪装睡觉,自己则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段时间里李华自然是想尽办法想要回到自己身体里,但他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挣脱那层奇怪的束缚。怪物来去的时候偶尔会发出一些声响,把自己家人吓得够呛,临时借住在他家的表弟身体虚弱又极其敏感,第三天就发烧病倒住院了。李华担心不已,却也没什么办法。      怪物杀人实在杀得太嚣张,他第二次以李华的身份杀人后就已经被警察怀疑了。李华很快就发现了同事好友有意无意地刺探还有隐藏极深的监视跟踪。那怪物不知是没有发现,还是发现了却不当作一回事,依旧是我行我素,很快就杀了第三个人。      李华知道,如果不是怪物的力量太不可思议,杀人的手法中无法以常理解释的地方太多,他一定早就被抓起来了!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逮捕这怪物,但监视的力度却上升了许多,手表李华在一次被上班去的怪物遗忘在桌上后,亲眼看到三个陌生人在自己家里装了好几个针孔监视器。客厅中就是这样,其他地方更不必多说。      他相信,这一次只要怪物再出手杀人,那不管是不是符合常理,都绝不可能幸免!      这时李华已经放弃了自己冲破束缚的想法。他一边渴望着警局的那些陌生同事们能迅速逮捕怪物解救自己,一边又担心怪物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自己跑了,把他推出来顶缸。那时候,他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啊,肯定是这边才逃出怪物口,那边就得吃枪子儿!盼望怪物被抓,又害怕他会被抓,李华处在这种矛盾中,每分每秒都饱受煎熬。      李华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怪物获胜的可能,毕竟国家机器的恐怖,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有最深的体会。更何况那群陌生人当中,哪怕是最小的那个被呼来喝去就像打杂的年轻人,也比自家队长强悍得多!      但那群陌生人并不像李华想象的那样迅捷高效地破门而入制服嫌犯,他们采用的手段依然是老旧死板的监视跟踪,迟迟没有动静。      陌生的警察们一天不动手,李华就提心吊胆一天。每过一天,他就把怪物的残暴和牢狱生活的暗无天日想象的可怕一倍。在日甚一日的自我恐吓中,李华几乎要被自己逼疯了。如果不是他现在只有灵魂而没有肉体的话,早就因为过于强烈的恐惧而猝死了。      因此,在某个半夜时分,看到从来都行踪不明地怪物忽然回到自己身体中坐了起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悠闲地推门而入时,李华的激动兴奋也就可想而知了。            “喂,随随便便捞过界,在我的身边劫了人……你胆子不小啊。”少年拖长声调,慢悠悠地说,看着跳到墙边蓄势待发的“李华”的眼神,就像在俯视脚下卑微的蝼蚁。      “李华”微微躬身,双臂自然下垂,双腿一前一后蹬地,膝盖略屈,喉咙里发出“喝喝”的喘气声,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手表中的李华清楚地看到,怪物身体中散发出一缕一缕的黑色雾气,颜色由淡变浓,很快就布满了整间卧室。李华觉得自己就像在浓稠的蜂蜜中一样,拼命挣扎,却连抬一抬眼皮都能感受到巨大的阻滞。      面容隐藏在碎发和帽檐阴影下的少年冷哼一声,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地跨前一步,右手一挥,那黑雾就像冰屑遇到烈火一般消融了,然后那少年竟然从黑雾中捞出一个人来!      李华震惊地不能思考。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个人,就听到占了自己身体的怪物发出一声极其尖锐高亢的叫声,仿佛有上百个女人同时遭受着痛苦至极的刑罚一般。李华只觉得那声音似乎要刺破耳膜、钻进脑子、撕开心脏一般。他捂住耳朵摔倒在地上,像虾米一般蜷缩着身体打滚,大张着嘴巴,发出连自己都听不清的惨叫。      只过了几秒钟,那声音就戛然而止。李华依旧毫无所觉,扯着嗓子不停地哀嚎着。      “吵死了!”      一个声音冷漠地说。接着李华听到轻轻的“啵”地一声,像是一层肥皂膜破裂了一般,然后自己就身不由已地(第三次了!)被吸入到某个黑漆漆地所在。      “嘭”地一声巨响,卧室的门被暴力破开,“哐”地被极凄惨地甩到墙上。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平端着枪冲了进来。      狼狈的靠墙坐着的李华还没有从回到自己身体的惊喜中、被尖叫刺激的痛苦中、近十天忐忑恐慌的惊惧中恢复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全面包围了。      他该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李华身体晃了晃,非常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微生茉挥手把缠绕在钟彦身上的鬼气都吸纳到自己体内。只是短短一个小时的侵蚀,钟彦就脸黑唇青,浑身僵硬冰冷,简直就像一具尸体。      林琪听到声音穿墙到主卧室,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钟彦奄奄一息的样子,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从钟彦絮絮叨叨的话中他大概猜出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瞬间还以为微生茉终于对这个破坏自己家庭的第三者下黑手了!      微生茉听出了林琪的意思,白了他一眼,取出一个黑色圆珠。在那珠子出现在微生茉手中的同时,林琪就感到一种极邪恶怨恨的气息扑面而来,凶戾更甚于火车上追他的那几个女鬼,仿佛又处身于平生最恐怖的那段经历中,林琪迅疾闪到墙角,努力贴着墙壁减弱自己的存在感,瑟瑟发抖地颤声道:“那……那是什么?”      “厉鬼,已经吸了四个半人的生气。”微生茉淡淡地说,捻起厉鬼黑珠,像落下围棋棋子一般把它按在钟彦眉心,接着林琪就看到方才还一副快要断气模样的钟彦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他白天所见还要红润健康一些。      “麻烦的家伙!”微生茉咕哝道,收回珠子,揪起墙角林琪的衣领把他拖了出去,主卧的门嘭地一声自动关上了。床上的钟彦呼吸平稳,但眉头紧锁,眼珠子咕噜噜地在眼皮底下晃动,显然正陷入噩梦中。         林琪刚被放开就窜到了离微生茉最远的地方,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手中的黑色珠子。      “你……你准备把它……怎么样?”      “先问问看再说。”微生茉将珠子扔到地上,凝实的黑色化开,片刻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女跪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微生茉。      她无法不害怕。就在刚刚,这个娃娃脸的少年就将她积攒的生气剥夺了一大半灌注到那个俊美男人身上。她死了这么多年,只知道有夺人生气的,从没有听说过还有这种夺了鬼魂的阴寒生气注入到活人体内、且并不损人根本的厉害手段。      “说吧,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牵连无辜?”微生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少女,冷冷地问。      少女脸上闪过不甘愤恨怨毒绝望等种种情绪,最后一脸哀伤,泪水无声滑落。      她说她叫苏宁菲,七年前被人奸 杀后弃尸江中,这些年来一直被困在阴冷的河底不能解脱。十几天前有人在她被抛尸的地方附近钓鱼,钓出了她生前一直戴着的翡翠手串,她这才跟着逃出了河底,寻了自己的仇人报复。至于附身李华,劫了钟彦吸收活人生气,都是因为自己实力不足又报仇心切,才一时鬼迷心窍做了这等恶事。      少女跪在地上哀哀地哭,阴气所化的泪水还未及落到地上就消散融入了空气中。林琪目露同情,忍不住想要靠近安慰她,却听微生茉道:“撒谎。”      林琪立刻又飘远了一点,怀疑地看着苏宁菲。      “我没有……我……不是……”少女惶恐地仰望着面若冰霜的微生茉,声音细细弱弱的,如悲泣的幼猫。      “你是七年前死的没错,但从你身上的阴气来看,你来到地面至少也有半年多。”微生茉不理她的解释,说道:“你打听到当年害死你的几个人非但没有得到惩罚,反而一个个成家立业,所以心生杀意。就连当年负责追查你失踪案件却一无所获的警察谈轩辰也被你怨恨。附身李华后借他的手杀人,是为了让警察局名誉扫地;而选择钟彦,是因为你查出他是谈轩辰的所爱,不是吗?”      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就像在念一篇枯燥范围的论文。但正因为这样,反而给人一种强烈的“事实就是如此”的感觉。      微生茉在上网查失踪人口时,曾经无意中看到过苏宁菲的名字。因为负责的是谈轩辰,他还特意翻出七年前的旧案信息粗略看了一遍,对当年那件事也算比较了解。如今听了苏宁菲的自述,两厢联系,便把前因后果推算了个八九不离十。      苏宁菲身体颤抖着,眼神随着微生茉的诉说而越来越绝望,最后她尖声嘶叫起来:“你是谁?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要插手?”      “我吗?”微生茉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很讨厌这件事,但谈轩辰确实是这具身体的父亲,所以,抱歉了……”      苏宁菲听到“父亲”一词,眼球凸出变红,嘴唇消失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脸迅速肿胀发白,头发如水草般伸长浮动,转眼间一个清秀小佳人就变成了狰狞恶鬼,张牙舞爪地朝微生茉扑来。      林琪尖叫一声,还未来得及逃窜,就听“噗”地一声,像是有人拿针扎破了气球一样。转头一看,微生茉站在原地,似乎动也没动过,那女鬼却是已经不见了。      “她……死了?”林琪干涩地问道。      微生茉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林琪却觉得一盆凉水当头淋下,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异变   虽然那一连串谋杀事件的真凶已经授首,但对于相信科学讲究证据的司法部门来说,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悬案。警员李华虽然有最大的嫌疑,但没有了女鬼的附身,他既没有做下那些谋杀案的能力和胆量,也没有杀人的动机,最后还是因为证据不足而被免于起诉,但在许多同事眼中,他仍旧只是一个狡猾至极的杀人犯。李华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在走出审问室之后,他就自动辞去了职务。      当然,这一举动在怀疑他的人眼中,更是心虚的表现。      李华知道案件的始末,但他没有办法向人解释诉说。他虽然没有杀人之心,而那三人的确是通过他的手杀死,他曾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他面前挣扎惨叫,直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因此他并不觉得自己清白无辜。那些天恐怖诡异的经历就像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梦魇,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缠上来唤起他的恐惧。一个月后,李华离开了云川,在已经去世的祖父母的农村故居中住了下来。      至此,这个案件才正式告一段落。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许多人出生,死亡,被欺辱,被伤害。在所有的光明华丽下,都隐藏着无法去除的黑暗污秽。案件结束了,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投向了新的焦点,这一连串的死亡和疑点,很快就被大多数人遗忘。            在苏宁菲从自己杀死的人身上吸取的生气中,不仅有她的阴寒能量,还有那些人死前的绝望痛苦的感受。前者会大大伤害人类的身体,但对于鬼魂僵尸之类却是大补。因而微生茉在把那生气硬生生从苏宁菲体内抽取剥离之后,传导给钟彦之前,把前者全部截留吸收了,后者却没有兴趣去管。也因此,钟彦身体虽然好转,却在之后做了整整一晚的噩梦。      林琪对这个热心体贴的实习警员还是很有好感的,看他大中午的还没有从卧室出来,便过去看了一眼。出来之后,在客厅里转了七八圈,才壮着胆子跟微生茉说:“隔壁那个家伙,不会出什么事吧?”      要知道,亲眼看到微生茉不动声色就灭了自己的一个同类……或者说,看到他灭了自己的一个同类还不动声色,林琪现在是既不敢靠近他,又不敢远离,在房间里屏气凝神提心吊胆。微生茉皱一皱眉头,他就吓得半死,就是当初面对杀了自己的凶手和那一群女鬼的时候,林琪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因为变成鬼以后,他知道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同类,能享受诸如飞翔啦隐形啦穿墙啦等许多自己以前幻想过的超能力,所以“死了”这种认识一直不大鲜明。但看了苏宁菲的下场后,他就知道,被微生茉杀掉,那是真的人死魂灭,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林琪毕竟还是善良的,他无法眼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眼前出事而置之不理,终于还是说话了。      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微生茉瞥了战战兢兢的林琪一眼,起身向主卧室走去。      其实他也是有些担心的。这种术法在原来的世界他仅仅只在书上看过,却没有机会亲自实践。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由双月带来强大的阴力导致普通活人体内的阴气也比较重的话,钟彦在被他注入生气的时候大概就会因为阴阳冲突和“补药”太丰盛爆体而亡了。如今即便没事,那股力量也不是好承受的,弄不好就会来个消化不良。      结果微生茉推门进去一看,钟彦满头大汗,四肢抽搐,嘴里发出模糊地呻吟……很显然是被梦魇住了,生机却比大多数人都要活泼旺盛。      他放下心来,走过去粗鲁地晃了晃钟彦的肩膀,“喂,醒醒!”      只见钟彦像承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闷哼一声,手握成拳抵住心口,蜷缩着颤抖起来。      微生茉皱皱眉,手心凝了一团寒气,啪地拍在钟彦额上。钟彦大叫一声,噌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了两口气,才看到旁边站着的微生茉。      “小……呃,谈泽,你怎么在这儿?”钟彦诧异地问,他以为凭谈泽对自己的厌恶排斥,应该不会主动踏入这间卧室才对。      微生茉双手插兜,仿佛刚刚用寒气恶整钟彦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一样。他偏了偏头,示意钟彦看窗户。      钟彦不明所以地转过头。窗外阳光明媚,虫鸟和鸣,透过窗帘的阳光在地板上印上了大块光斑。      钟彦很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惨叫道:“遭了,要迟到了!”      林琪看着急火火冲进卫生间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同时给自己洗脸刷牙穿衣刮胡子的钟彦,迟疑着问:“早上警察局里好像有人打电话……让他今天不用去上班?”      “嗯,是啊。”不用想,都知道是他那个便宜父亲以权谋私了。      林琪看着目光黏在电视上的微生茉,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勇气再去建议微生茉转告钟彦。      最多就稍稍的丢个人……也没什么吧?      卫生间里,钟彦扯下身上皱巴巴的外套扔进洗衣机里,又随便抓了一件看起来还不算太脏的衣服套在身上。换衣服的时候他不禁有些疑惑:自己昨晚怎么穿着衣服就睡觉了?身上还粘腻腻地都是冷汗?然后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是怎么睡下的。但这疑惑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腕上的手表就提醒了他时间的紧迫。      “小泽,中午你到饭店去吃可以吗?钱不够的话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有……”      跑出卫生间的钟彦一边扣扣子一边机关枪一般飞快的说。林琪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的头发乱糟糟地像个鸡窝,耳后腮下还有白色泡沫,胸前一大片水渍,衣服后面黑乎乎的一道印子,似乎是蹭上了什么地方的汽油。      钟彦对自己糟糕的外形毫无所觉,从厨房拿了一块馒头叼在嘴里,甩了拖鞋去套鞋。      “喂!”      刚拉开门,钟彦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极冷淡的声音。      不是吧?他已经迟到整整一个早上了啊!      钟彦心里已经流泪了,但还是挂上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把馒头拿在手里,转身温柔地问:“怎么了,小……谈泽?”      “早上有你电话,”微生茉淡淡地道,“说你今天不用去上班。”      “哈?”      钟彦傻乎乎地问,馒头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微生茉神色不动,像没听到一样看着电视里哭哭啼啼的肥皂剧。      “哈,哈哈,哈哈哈。”      钟彦看着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少年,干笑几声,心里已然是泪流满面了。            盯着手上的案子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后,谈轩辰匆匆赶回家,凌晨的梦始终让他心里不安。一进门,就看到他那个许久未见的儿子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系着围裙的钟彦正往桌子上端一盆虾皮紫菜汤。听到门开的声音,两人一起朝他看来。      连续多日的死尸、悬疑、搜集证据,不眠不休地监视调查,整个世界都仿佛笼罩在一层焦躁阴暗中。蓦然见到这么家居和睦的一幕,谈轩辰不禁愣怔。      “回来了?”钟彦高兴地说,“吃饭了没?”      “……没有。”谈轩辰看了一眼已经把目光转回电视上的儿子,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那快去洗手,今天我烧了带鱼。”钟彦在桌上摆了碗筷,解下围裙道:“谈泽也来吃饭,电视等会儿再看?”      感觉到那个需要叫父亲的男人目光犀利地盯着自己后脑勺,微生茉无奈地丢下遥控器,磨磨蹭蹭地朝餐桌走去。      谈轩辰洗了手换了衣服出来,见其他两人都坐在餐桌边等着自己。当警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砸下一堆案件来,尤其特支队,忙起来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因而他们从没有等人吃饭的习惯,吃饭的速度也都很快。      所以,钟彦必然是看着谈泽要等,才一起等着的。      想到这,谈轩辰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吃吧。”他拉开椅子坐下说,“以后不用等我。”      微生茉端起碗,筷子把那粒粒晶莹纯白的米饭戳的不成样子,才勉强试探着吃了一小口。      熟悉的甜香在齿间溢开,正如遥远记忆中的味道。      微生茉先是一喜,继而一惊,粗略检查了一下身体后,脸色大变。      这具早就被他判定为生机尽失而“死亡”的身体,正在缓慢但持续地“活”过来!主客之分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长发素颜的少女双手背在身后,脸色阴晴不定地凝视着眼前一团银灰色的光芒。      那是谈泽本人的灵魂。      现在微生茉已经弄清楚了,这个世界在双月的影响下,阴力强大,异类丛生。但是却并没有鬼差神佛一类的“官方”存在来约束管理,他们信奉的,都是强者为尊。经过了成千上万年的战斗和混乱,才慢慢形成了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说,不能随意干涉普通人类的生活,尽可能地对他们隐瞒自身的存在。但这个规则并不包括鬼魂,因为在大多数非人生物眼里,被怨念和执念驱动的鬼魂都是实力和智力都很低下的种族,不足以跟自己相提并论。这也就是为什么人类的社会中关于鬼魂的传说故事最多,却很少提及妖怪的缘故。      在微生茉原来的世界,一百个死人中最多只有一两个有能力化为鬼魂。而在这个世界,只要死时有强烈的意念或心志,便能化为鬼,基本有十之二三的人能做到这一点。而鬼魂中,普通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散,这种流逝的速度不在于他们自身的强大与否,而依赖于活人的思念;特殊的多半会被同类或者以阴力为食的妖兽吞噬,剩下的一小半可能被人类的修行者杀掉,可能不小心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可能投胎转世借尸还魂,也可能被自然界的力量绞杀,最终能安安全全活过百年的,百不余一;活过两百年以上的,十万中也不见得能有一个;五百年以上的鬼就很强大了,会受到非人类生物的规则约束,也有资格成为被他们捕食进补的对象……      谈泽原本是天生的阴阳眼,鬼魂的存在、妖怪的原型、时空的扭曲、阴阳气息的紊乱……所有的一切,都不能瞒过他的眼睛,为人可以成为强大的修行者,为鬼则能轻易啸傲一方。但是他性格平庸懦弱,从来都没有产生过强烈的求生之念,又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而猝死,最后竟导致他在死后魂魄直接随着肉体的死亡而消散了。      但毕竟,肉体记忆的潜意识深处,还是留下了他的意志和精魂——这就是微生茉夺舍后身体却没有心跳活力、宛如死尸的缘故。她的夺舍取决于魂肉的契合度,但再怎么契合,又如何比得上原装正版?身体的原主人还在,自然也就不会顺从她的调配。      即便如此,若谈泽的尸体被人发现后火化或者埋葬,谈泽依旧会彻底死亡。      然而这时候,微生茉来了。他的灵魂经过三个世界的穿越后被淬炼得非常强大,吸收阴力增强自己实力这种事更是从来都不会加以扼制,期间不免有些散失。谈泽本人的精魂在这些发散的阴力中得到滋养和凝练,慢慢被唤醒了,身体自然也开始重新恢复生机。      眼下微生茉进入识海中,看到的这一团银灰色的东西,就是谈泽的灵魂。      这个灵魂,它还没有思想,没有感知,没有情感和记忆,仅仅只是凭着本能在唤醒着自己的身体,吸取着能让自己真正活过来的力量。它这样弱小……弱小的,微生茉一根小指头,就可以轻易碾碎它。      但这样孱弱的一个小东西,仅凭借着本能,就做到了微生茉做不到的事。隐隐的,微生茉甚至感觉到了这个身体对自己的排斥。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容器里,自然也装不下两个灵魂。      现在微生茉有三个选择,第一自然是灭了谈泽的魂魄,这个身体就彻底地属于他了。但这样一来,这具刚刚被唤醒的肉体十有八九会崩溃,剩下的一二分可能是大受损伤;      第二,重新夺舍。他自己将会面临一段新的人生……呃,不一定会为人——而才恢复了一点生机的谈泽必然会再一次死掉;      第三,就是等到谈泽真正苏醒恢复以后再离开……忍耐着识海里另一个意识的存在,辛辛苦苦救了他的姓名,最后却只会被一脚踢开,怎么想这都是为他人做嫁,实在是得不偿失。但是……      拿了别人的身体,借了人家的身份,花了其母的钱,住在其父的家里,享受了人家父亲情人的照顾,要真是废物回收利用也就算了,大不了以后以其母为母以其父为父好好尽孝也算补偿,但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难道真要弄死别人儿子来顶替?      他的名字叫微生茉,不是杜鹃。      微生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那光团。光团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他知道,即便这小东西现在还没有意识,刚才那饱含阴力的一下也必然让它痛苦非常,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      “照现在这个速度……两个月,不,四十天……最多四十天,你就能回到自己身体里了吧?”微生茉喃喃低语,“算了,就当学雷锋了……反正只是几十天……”      谈泽的魂魄浮在识海正中央,静静地散发着柔和却不刺眼的光芒。            “谈泽!谈泽!”      微生茉刚从识海中退出来,就看到一只修长的手在眼前晃来晃去,一把拨开。      “怎么了?这两天一直没什么精神。”钟彦关切地问道,把一盘洗好的各色水果放在桌子上,“吃个水果吧。”      “无聊罢了。”微生拿了个苹果,随口道:“谢谢。”      钟彦瞪大眼睛,似乎被微生茉的道谢吓了一跳。其实微生茉只是在意识到了自己在这里仅待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得离开后,修正了自己的观念和态度而已。原本微生茉把自己定位为“人子”这种角色,对钟彦和谈轩辰的关系自然看不惯。就好像买了新房子要住进去却发现客厅里的墙壁粉刷得极碍眼一样,是一定要改掉的;但如果只是租了房子住几天,就不会大动干戈,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主人家房子装修的是在别致有趣呢!微生茉此时便是这个租房的客,房子好看不好看顺眼不顺眼都是那么几天,没必要再去斤斤计较了。      钟彦哪里想得到微生茉态度改变的根本原因?当下有点受宠若惊的模样,神情很是兴奋。他对微生茉无精打采地原因信以为真,立刻发动脑筋,准备再接再厉地拉近关系。      “云川的游乐园是全国都数一数二的,还有世界上最高的蹦极和最长的过山车……”      “没兴趣。”      “梧桐广场每天傍晚都有滑板秀,都是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听说今天晚上那里还有一场街舞比赛……”      “幼稚。”      “云川图书馆……”      “天文台……”      “浮光寺……”      “云川大学……”      最后钟彦连去警局参观游览都提出来了,一样被否决。他口干舌燥地望着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里的微生茉,微生茉很无辜地回望着他。      “要不,去爬山吧!”钟彦眼睛一亮,忽道。      “爬山?”微生茉摇摇头,不感兴趣地说:“太累。”      钟彦这一次却没有妥协,拍手专制地说:“就这么定了!正好明天我和轩辰都轮休,我们一起去!锻炼身体,开阔心胸,呼吸新鲜空气!”      微生茉看看像喊口号一样的钟彦坚决的神色,摸摸鼻子,默认了他的决定。      反正马上就要离开,再看看这世界的风景也不错。      ——微生茉显然忘记了,这个世界,最大的风景就是无处不在的孤魂野鬼。 古墓 ...   钟彦计划了行程,买了满满一大包东西,诸如风油精矿泉水面包手电筒云南白药什么,最终却不得不延期。      一天之内,云川市发生了四起命案,谈轩辰的轮休假期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连钟彦也整天忙得不见人影。      现在谈家这间小公寓,已经被微生茉彻底地“清理”了一遍,所以他即使摘了眼镜也不会看到什么不正常的东西。而出门一旦加上了“不得不戴上眼镜”这个强制条件,微生茉就觉得极其厌恶,因此也就越发地宅在屋里,每天除了教林琪修行,便是看电视玩游戏,偶尔也关注一下谈泽的灵魂。大人们本来就对高考刚结束的孩子比较纵容,再加上谈泽本来给人的印象就是性格内向,因此他这个样子,谈轩辰和钟彦都没有说什么。但有一个人,却是极为地看不顺眼。      “哎哎,你整天坐沙发上,孵蛋吗?”林琪围着微生茉转来转去,不满地说道。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对微生茉的性格摸了个清楚,在他面前说话也大胆起来。从跟微生茉学了术法后,他对外界的恐惧之心削减至无,天天玩到傍晚才回来。前两天他在市里飞了一圈,差点儿被一个妖怪小孩当成了饭后点心,之后吓得在屋里待了两天,现在又想出门了。但却不敢独行,一定要拉上微生茉才觉得保险。      微生茉知道原因,没有理他,无聊地换着电视台。      一个扮相妖娆的女人梨花带雨:“你曾经爱过我吗?”……一只二维兔子晃着耳朵叉着腰鼻孔朝天,哈哈大笑……无数的水果从天降至一桶牛奶中……一个海滩……白底蓝带画着个小男孩的纸盒“嗵”地砸在桌子上……一个穿着古装的人正在下跪……新闻中,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女人说:“关于瑁山发现的古尸,有关部门认为……”      “瑁山?”在旁边直打转的林琪“嗖”地窜过来,“那不是你们前些日子准备去的地方吗?”      “嗯。”微生茉对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云川就这么一座山,其它称山的地方其实都是比较高的土坡而已。      简单地说,新闻内容就是某个游客无意中掉入一个塌陷的地洞,然后就发现了一座很简朴的墓坑,其中除了一句古尸外,就只有少量的衣甲兵器的陪葬,连玉器金饰都没有。      “修的倒是挺大方地,怎么陪葬品这么小气?”林琪看着电视里播出的墓坑内观,诧异地说。      墓坑高有七八米,长二十余米,宽也有十二三米,中间的高台大概是放置棺木的地方,周围修了台阶、扶栏,八个豹形的石像围在四周,仔细看来,地上的石头纹路也有规则可循,隐约像是个有房屋街道护城河的城池。      微生茉能看到,在墓坑正中心的高台上,黑色的气流缓缓旋转着,仿佛都被吸到了不同的空间去。      镜头只停留了几秒钟,就被一张圆圆的大胖脸占据了大半,那人似乎是个经理,腆着肚子红光满面地说他们准备把这个地方开发成云川新的旅游景点。      “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土坑。”林琪咕哝道。      微生茉看了他一眼,“你看那个台子上,有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啊。”林琪奇怪地说,“棺材早就被拿走了吧?”      他看不到么?      微生茉皱了皱眉,说:“你帮我翻翻这两天的报纸,看关于这个墓坑有没有其他的新闻,我上网查点资料。”      林琪眼睛转了转,“你爸他们只订了《云川日报》,肯定跟新闻上说的差不多。不如我们去图书馆吧?图书馆也可以上网。”他在这个小小的屋里早就憋坏了,只要能出门,哪怕是看报纸他也愿意。      微生茉想想也是,便点头同意了。       ~★~☆~★~☆~★~☆~★~☆~★~☆~★~☆~★~☆~★~☆~★~☆~      整整一个下午的工夫,微生茉只有一个发现:那种他以为是豹形的石像,其实是这个世界的一种传说中的妖怪,名为梓袤,可以镇邪驱鬼。      邪……鬼吗?      微生茉叹了口气。真的……是个很麻烦的世界啊!      “走了,林琪。”微生茉戴好帽子,眼镜却只是挂在胸前的口袋里。林琪虽然诧异,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微生茉的眼睛有点不同于常人,但有关个人能力和隐私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有打听过。      “回家吗?”林琪跟上来顺口问。      “……家?”微生茉歪歪头,奇怪的发现自己对这个词并不反感。“不,我们去……警局。”      “啊?”林琪以为自己听错了。      微生茉没有解释,只是走得很快——总不能让谈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没了父亲吧?      “那个……谈泽啊,警局是在这边……” 风雨欲来 ...   微生茉他们从图书馆出来时,天色已经晚了。漫天云卷,红彤似火,金带镶嵌在翻滚的云团边,如羊如马如兔如虎,竟是城市里极其少见的火烧云。      “好漂亮……”林琪抬头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满脸赞叹地喃喃道。      微生茉却是脸色陡然慎重起来,他眼疾手快地把林琪封在手中,在附近的一家五元店随便买了一个青玉扇形挂坠戴在脖子上,让林琪附了上去。      林琪突然被锁住了魂,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了微生茉脸色不对,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巴,生怕打扰了到了微生茉。      他很清楚,微生茉都应付不了的东西,自己就更是连盘菜都算不上了。跟着微生茉学了这些天的本事,他觉得自己连对方实力的冰山一角都没有看清呢!      真不知道,他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一些,怎么会这么厉害的。       ——·——?——·——?——·——?——·——      微生茉不知道林琪正在疑惑自己的实力,只是看着满天红彤彤的云彩,脸色越来越难看。      黄昏时分,逢魔时刻。      这个世界并没有这种说法,但有些事情却不会因为一句俗语的存在与否而发生改变。街道上,为了这一美景驻足的“人”很多,有的是工作了一天脸上尤带倦色的中年人,有的是玩耍过后正准备回家的嘻嘻哈哈地孩子,有的是白发苍苍充满怀念神色的老人,还有的,是那徒有人形的幽魂妖鬼,跟那些比肩接踵形色匆匆地人类相比,反而是这些“异类”的神色更加的真实生动。      微生茉暗叹一声,他自己也有着这样那样的束缚,此时此刻,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一样都是无法随心所欲地因为欣赏而欣赏。      拦下一辆出租车,微生茉说了地址后便靠在靠背上,伸手按住了眼睛。      他的右眼,此刻酸疼得厉害,从不大清晰的车窗上,也能看到那瞳孔宝蓝如水晶,周围的眼白却是血红一片。      “我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过。”      一个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从来没有跟人靠这么近而不发现的微生茉霍然一惊,差点儿跳起来。      “谁!”他大声喝道。      “什么?”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问道。      微生茉没有回答,往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      “谈泽?”      识海中,原本的一团光晕已经变成了一个四肢五官俱全的少年,他长着一张娃娃脸,额头宽宽的,脸颊略带婴儿肥,看上去很有几分孩子气。他也有一双如孩童般清澈明亮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微生茉。听到微生茉的问话,他坦然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叫谈泽。你是谁?”      微生茉突然认识到,从别人记忆中得到的东西也并不是完全可信的,每个人的思想看法都是独特的,别人看自己也必然跟自己看自己有很大的不同。他读取了谈泽的记忆,就以谈泽的眼光为标准来思考判断,但显然,谈泽的看法仅仅只是他自己的一家之见,至少他给别人的映像绝不会是他自己以为的“懦弱内向”。      所以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微生茉迟疑了一会儿就下了决定,展颜笑道:“你好,我叫微生茉。”      随着他的话音结束,识海中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中的一个头发拉长,五官渐渐精致,变成了一个十五六岁长发少女。      你好,我叫微生茉。      时隔百年,她再一次说这样的话,以自己真正的名字。       ——·——?——·——?——·——?——·——      十分钟后,司机按下了计价器,微生茉走下出租车,付钱时随意瞥了一眼。      那司机本来因为拉了这么一位沉默古怪的客人心情正有些不好,抬头看见微生茉的眼睛:一只漆黑如墨,一只鲜红如血,隐约透着蓝光……      “喂!”给了钱却不接,微生茉等得不耐烦,没好气地催了一声。司机像是突然被惊醒一般,诚惶诚恐地接过几张纸币,手指发抖,上下牙直打架。      微生茉奇怪地看了看他,关上车门,还没等走出两步远,那黄色的出租车就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窜了出去。      “古里古怪的。”微生茉皱眉,不满地说。      “可不是!”闷了好久的林琪立刻应和,“那人有病吧?”      “别说话,”微生茉拍了拍玉坠,“小心被人抓了你去当甜点。”      林琪立刻噤声。      微生茉皱眉看向警局大楼,神色凝重。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的多。      无论警察还是凶犯,都是戾气十足的人,警局更是阳盛阴衰得厉害。因而在警局附近,通常很少见到阴邪之物。相对应的,一旦见到,也必然是十足的难以应付。而此时,整个警局,都被笼罩在翻腾欲沸的黑色雾气中,仿若有百鬼环绕着这地方一般,这里空间似乎都已经被扭曲了,房屋建筑都隐藏在雾气中,不挡住右眼,微生茉根本就无法前行。      但那黑雾的源头并不是警局,而是警局后面、面临着另一条街道的一个金棕色外墙的大楼。自那里二楼的某一个房间中,黑色的雾气如章鱼触角般伸向周围的建筑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延伸。      “请问,那是什么地方?”微生茉拉住一个过路人,指着那金棕色的大楼问道。      “哦,那个呀,”被微生茉询问的是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那是盛鸣博物馆,盛鸣公司旗下的,你没听说过?”      “我不是本地人。”微生茉若有所思,“盛鸣博物馆?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他只是在喃喃自语,没想到还真的得到了回答——      “新闻里吧?前些日子从瑁山发现的古尸过两天就要在盛明博物馆展出了,多少人等着一看呢!”青年热情地说。      “瑁山古尸?”瑁山?!      “就是这个,不过现在大家都叫他‘战神’。”      “战神?为什么?”微生茉诧异地问道。这个世界并不曾有过神佛,它们只存在于人类的想象中,传说中的一些河神农神雨神土地神之类的,都是法力强大又与人类交好的妖怪冒充。      “谁知道?”青年耸耸肩,动作很潇洒,“盛鸣是这么宣传的,也许为了吸引眼球吧?”      宣传?即便如此,也一定有被这样宣传的原因吧?      微生茉低头皱眉苦思,青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他身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站得不耐烦,扯了扯他的衣袖。青年笑着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小泽,你怎么来了?”钟彦刚走出警局,就看到这静站在大门口的三个人,“邵哥,头儿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      青年——邵然在去法医室拿验尸记录的时候昏倒,送医院检查时却没发现什么问题,只说劳累过度。谈轩辰强令他回家休息一天,没想到半个小时不到他就又跑来了。      “你看我红光满面,哪像生病的人?”邵然笑道,拍拍身边孩子的头,介绍说:“这是我弟弟,邵冥,来警局见识见识。”      “啊?现在这种时候?”钟彦露出一脸为难。男孩哼了一声,似乎对钟彦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并且鼓掌欢迎极为不满,神色冰冷高傲。      “邵冥?”微生茉突然问道:“幽冥的冥?”      “小泽,别胡说。”钟彦立刻道(自从微生茉态度转好之后,他的称呼又从“谈泽”变回了“小泽”,态度也有越来越象“慈母”转化的趋势),转头对着邵然歉然笑道:“邵哥,不好意思,这孩子不太会说话……”      邵然摆摆手,眼中笑意愈深,“没关系,本来就是幽冥的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弟弟的名字叫对了。”      “咦?”钟彦愣住了,有些摸不着头脑:谁家父母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邵然笑笑没有解释,钟彦就转向微生茉,“小泽,你下午出门了?”      “嗯。有事?”      “小旭来云川找你,家里没人,他现在在局里。”      微生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小旭,指的是那个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现在刚上高一的弟弟。      “谈旭?他来做什么?” 邵氏兄弟 ...   [谈旭?他来做什么?]      这句话并非出自微生茉之口,而是像背后灵一样跟在他身边的谈泽说的。      谈泽现在是近乎完全透明的状态,在阳光下,即便是微生茉也只能大概看到一点轮廓。事实上,谈泽这种状态并不适合长期在外活动,只是他既然恢复了神智,微生茉怎么能允许他继续待在自己的识海中?经过短暂的“协商”后,谈泽很理智地从自己身体里“搬迁”出来,在他恢复到能够回到身体里之前,连附身到物体上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这么不远不近地吊着了。      如今,除了微生茉,连同为“背后灵”的林琪也察觉不到谈泽的存在,他在外面并没有大的危险。谈泽对这种情况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安静地跟着,大多时候都当自己不存在。如今听到一向不亲近的弟弟千里迢迢从清江找过来,才诧异之下开口。       ——·——·——·——·——·——·——·——      微生茉走进警局的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当钟彦领着他们进来的时候,神情那样为难。      警局现在乱成了一团,有人哭诉哀求,有人大声吵骂,有人拍着桌子喝问,还有人垂头丧气地或坐或站、神情阴郁颓废。本来还算宽敞的大厅挤满了人,声音噪杂地让人耳朵嗡嗡响,烟气缭绕,几疑身在浓雾中。      “这两天案子频发,犯事的人很多。”钟彦解释了一句,带着他们贴着墙要从墙边的楼梯上楼去。      微生茉一早就弄乱了头发,额上垂下的头发遮在右眼前,但这只是让别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却不妨碍他自己的视力。他看到警局内部黑气浓稠,带着股冰冷的死气。毫无察觉的人们穿行在其中,大声呼喊吵闹,其实举手挥足、一呼一吸之间,都渐渐被那黑气侵入。      当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迷蒙的黑色中时,周围依然正常的人,便突兀地显出他们的“不正常”来。      黑气在接触到跟在微生茉身后进门的邵然时,竟是微微偏转,中间恰好留下一个不大不小、刚刚能让邵然兄弟俩穿过的通道,而那股力量的来源却是那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邵冥;在墙角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容颜娇媚,红衣如火,周身腾起白色的火焰,将一切敢于靠近的黑气燃烧殆尽;窗户下的长凳上坐着两个粗豪汉字,他们长相十分相似,看起来像是兄弟,容貌老实憨厚,但却像贪食的鲸一般吞噬吸收着周围的黑色;正被一个年轻警员询问的五十多岁的老人不停地咳嗽,周围的人听着都觉得他快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了,他每咳一声,周围的雾气就振动一下,半分也靠近不得。      本来表现异常的人中还应该有一个微生茉,只是他把力量都收束在体内,表面上倒看不出一点儿异样来。谈泽虽然是魂体,但实际还是活人,因此那黑气近身让他十分难受,便尽量站在了邵然和邵冥的中间,那两人也没有察觉。      他们一进门,几人的目光就纷纷投了过来,看到邵冥后神情各异:老人是不屑中带着一丝警惕和敌意,兄弟两人有些谄媚讨好,那少女却是爽朗地一笑,热情但并不显得过于亲近。邵冥也冲她笑着点了点头,看都没有看其他几个人一眼。      大厅里人很多,几人之间的动作也并不明显,因为注意到这一幕的,除了一眼注意到几人的微生茉以外,就只有一直看着邵冥和微生茉的邵然了。       ——·——·——·——·——·——·——·——      作为一个警察,一个接受了二十多年科学教育和影响的人,邵然一直都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今天,他一向秉持的理念被自己的堂弟打击得粉碎。      堂弟邵冥,原本并不叫邵冥,而是叫邵暄,取暄和温暖之意,据说是他的父亲查了好多天字典才取的名字。他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而死,没多久父亲也因为坠楼去世,在他还没有满周岁的时候,就被祖父做主,送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学习,再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改了名字。邵家虽然还算不上名门,但好歹也是四世同堂的大口之家,上上下下二三十人。大户人家是非多,一直以来,家里都流传着这个堂弟命格硬,克死了父母,祖父就是因为怕他再客死家里人才送走的云云。因此,邵冥在邵家的时候很是受了不少冷待欺负,如今他一年也就回家一两次。唯物主义者邵然自然对那些说法嗤之以鼻,对自幼丧失了父母亲的邵冥也很是同情怜惜,因而打小就极疼他。邵冥也是跟这个比自己大了一轮有余的堂哥最亲近。      今天中午,他在上班的时候无缘无故地昏倒,虽然很快就苏醒了,但还是在医院里折腾了半天才被允许离开。结果回家以后发现,只在年节时候才回来的堂弟正坐在他那间新买的房子里笑嘻嘻地等着他,而且一见他就面色大变,扯着他问了半晌后才放开,小小的、却枯瘦得没有一点孩子气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两下按在他的眉心。邵然本以为堂弟是在跟他开玩笑,自己这些天也累得狠了,便由着他闹。但那手指一点,他竟然真的精神大振,疲劳全都不翼而飞了。      邵然吃惊之下自然要问个明白,邵冥不想骗他,又碍于规矩不能多说,最后只是含含糊糊透漏了一点。但邵然那是什么人?他的刑侦审问犯罪心理学可是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多少奸猾的罪犯都在他的逼问下露出了马脚,更何况是邵冥这个涉世不深的孩子?到最后,除了没有彻底挑明,邵然已经把邵冥知道的情况都问了个七八成。      他知道的便是,云川瑁山出了一个很厉害很稀罕的东西,惹得时间阴阳紊乱,天下妖鬼震动。邵冥的师门以及许多跟他们同样的人都为了这件事赶到了云川,还有一些法力高深的妖邪也都蠢蠢欲动。现在邵冥的师父带着其他的人去查看祸乱的根源了,带着他一个孩子还要分心保护照顾,徒增危险不说,真的情况危急的时候也不见得还能顾及到他,于是就让他先到堂哥邵然家里暂住。而之前邵然之所以会精神不济甚至晕倒,就是被一股阴力侵蚀了。      邵然抽丝剥茧地整理了一番邵冥透漏出来的信息,最后的结论让他觉得自己在听一个神话故事。然而邵冥有没有在撒谎,这他总不会看错。      冥冥啊,你该不会把故事书里的故事当成真的了吧?      纠结中,邵然心存侥幸地想。但他刚刚露出这么一点意思,一直为自己拥有非同平常的能力、时时幻想自己就是那隐姓埋名拯救地球的英雄的小邵冥立刻炸毛了,一时间也忘了师父千叮咛万嘱咐的规矩,大声吵嚷着要证明给邵然看。邵然以为他也就是表演个隔空取物、空手点火的小魔术什么的,但没想到邵冥郑重其事地拿出一块黑色难看的黑色玻璃来,像是从墨镜上敲下来的。      邵然:⊙﹏⊙?……      邵冥没有看到邵然的脸色,严肃地说:“这是用我自己的血养的,我只带出来这一块,你可千万别弄坏了,过些天……可能用得到。”      本来听到一向疼爱的堂弟居然用自己的血去“养”一块碎玻璃,邵然应该极度生气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却打心底里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僵直着任由邵冥把那块玻璃支到了他眼睛前。      不需要邵冥多说,邵然也发现了异样。      他住在离警局很近的一栋公寓楼上,在第十七层,窗户正对着警局的方向。平时他站在窗边,一低头就可以远远地俯瞰警局。现在,那地方像是被一只庞大的丑陋的黑色蜘蛛占据了,那家伙还在不断地向外探出自己的脚爪。      在头顶,瑰丽的火烧云中,是一道道裂纹般的黑色印记。天空仿若是一块美丽至极的玻璃画,顽皮的孩子用弹弓冲它打了一颗石子,玻璃碎裂,中间留下一个黑洞。      ——那延伸出无数黑色裂纹的黑洞下,就是瑁山。      邵然推开玻璃,所见的一切终于恢复了正常:稀奇美丽的火烧云缓缓变幻着模样,新建的警局大楼在暮光中映出昏黄的色彩。      孰真孰幻?      理智告诉他,通过眼镜看到的都是这小鬼借助什么高科技弄出来的立体幻象,但他的嘴巴却不由自主地问道:“那是什么?”      邵冥摇摇头,“我师父他们正在查。”      “有危险吗?”      “唔……”邵冥抬头看了邵然一眼,他已经后悔跟邵然说这些了,却不能不回答,“之前让你晕倒的……”      邵然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他没有再透过那玻璃片去看,但那一幕恐怖的景象,却仿佛已经刻在了他脑子里。他抓起外套和钥匙,冲到玄关处换鞋准备出门。      “你想干什么?”邵冥跟过来急问道。      “去警局。”邵然急着系鞋带,头也不抬地说。      “不行,太危险了!”邵冥尖叫道,万一因为他的多嘴,让这个唯一关心自己的亲人出了什么事,那他真的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冥冥乖……警局现在人很多,我必须去疏散人群……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你用什么借口疏散?难道告诉他们真相吗?有几个人会相信你?”邵冥尖锐地问道。      邵然一咬牙,“总得试一试,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跟你一起去!”邵冥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个正义感泛滥的表哥,便如此说道。      “冥冥……”邵然不赞同地说。      “我刚才救了你!”邵冥扬起下巴说,“我可以试着驱散那些东西!你去能干什么?晕倒吗?”      他这话说得很刺耳,但邵然知道邵冥的性子,也不生气。虽然不想让这个堂弟冒险,但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毫无办法……邵然思考了一阵,最终还是带上了邵冥。 邵然的怀疑 ...   带着邵冥赶到警局,一路上,邵然听邵冥仔细说过了这件事,当知道阴气的侵蚀虽然有危险,但是效果缓慢,驱散起来也简单迅速后,他已经不像出门的时候那么着急了,也开始有余暇来思考怎么说服局里的头头们。      与眼高于顶总是觉得凡人都是蝼蚁的邵冥不同,邵然总是很注意观察周围的环境和人群,因此,隔着很远他就注意到了那个娃娃脸的黑发少年。      邵冥没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同类人的气息,看了一眼就不再注意。但邵然却一直都盯着那个少年。他看人从不是看什么阴阳气息、命格天庭什么的,而是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细看了两眼后,邵然就断定,这少年绝对是知情者之一,而且本身的能力要比自家小堂弟高得多。      云川出了这么大的事,天下能人异士汇集于此也不奇怪。但怪的是,他对那个少年的身形却觉得很眼熟。      邵然从小就记忆力好,小时候见过一面的亲戚,隔了七八年再见也一样认得出来。这个少年的脸,他很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而他的身形,却给自己一种仔细观察后牢牢记在脑子里才有的熟悉感。      这种奇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邵然用眼角观察着少年的行为,苦苦思索记忆力有谁和这少年体形相近。在那少年低头思索的时候,多日前的一幕电闪一般忆起来。      小小的监视器中,趁着夜色缓步而来的少年,修长的脖颈,微翘的下巴,略勾起的嘴唇带着一丝嘲弄而鄙薄的笑意……      所有的一切,都从那时候开始发生了改变。      在那之后,警察们冲进嫌疑人居住的公寓,上下都搜索以后也不见那少年的身影,就像整个人凭空蒸发了一样。同时,连续杀人案的嫌疑人也好似变了一个人,追查线索自此而断。到现在,死者家属还时不时地到警局来闹一番,指着他们鼻子骂了多少句无能废物、浪费纳税人的钱。警局追查那少年的身份许久,但录像带在他们重放的时候就自燃了,仅凭着几个警员的回忆,最多只能说出他的衣着身形,云川符合那条件的中学生大学生何其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虽然邵然也没有看清那少年的脸,但此时却坚定地相信:那个人,一定就是他!      那件案子结束的诡异,当时他们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如今从唯物主义逐渐向唯心主义靠拢的邵然猜想,必定是他用了他们那种人的手段,才让监视器失灵,又能无缘无故失踪。      邵然拉着邵冥,不紧不慢地朝警局走,一边飞快的思索着怎么跟少年搭话接近。结果没等他开口,那少年就扯住他,直接指向了变异的根源问:那是什么地方?      于是邵然愈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少年,竟然就是头儿谈轩辰的那个儿子。       ——·——·——·——·——·——·——·——      谈泽长相普普通通,但谈旭却继承了母亲的白皙柔美和父亲的俊眉朗目,帅的堪称天怒人怨。再加上他从小体弱多病,五岁以前的大半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现在也从不参加剧烈的活动,实实在在是当下最流行的病弱系美少年一枚。刚上高一,就收情书收到手软,不仅有女生的,还有不少男生的。      微生茉在谈轩辰的办公室里见到谈旭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假寐,神情疲惫,脸色苍白,眉心似蹙非蹙。即便微生茉还只是腐性不深的同人女一名,当下也是狼血沸腾了。      ——多么……多么完美的弱受啊!      这眼光不由自主地就有些热切了。      [咳咳。]自小到大见多了女生对着自己弟弟的这种目光的谈泽用力咳了两声,虽然不亲近,但也是血脉相连的弟弟。      微生茉还没有练到可以对着男性毫不顾忌地谈论耽美甚至执意要把对方从直掰弯的境界,听到自己YY对象的亲生兄长的提醒,不由得脸红了。他很不好意思地收敛了一下目光,干咳两声。谈旭本来就睡得浅,听到声音,立刻就醒了过来,看到微生茉就在眼前,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喊道:“哥。”      “嗯。”微生茉按照谈泽惯常的态度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家里出了点事。”谈旭犹犹豫豫地,很难以启齿的模样,“哥……”      [是不是妈怎么了?]谈泽在一边急得催促道,谈旭当然听不见他的声音,一径犹豫着,于是微生茉只好又问了一遍。      “哥,我记得你能看见……那些东西,是不是?”谈旭结结巴巴地小声问道。      “哪些东西?”微生茉一时不解。      “就是……鬼什么的。”谈旭说着,脸上现出别扭的神色,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一样——谈旭也是个唯物主义者。      如果是和他相处多年的谈泽,此时自然是要否认的,他已经习惯家里人在这方面对自己的不信任了。但微生茉却没有这种考虑,所以他很随意地点了点头说:“是啊。”      谈旭瞪大了眼睛,很不可思议的样子。见他一直不说正题,担心母亲的谈泽急得在屋子里直打转。微生茉又催促两次,谈旭才说要他亲自去看看。      谈泽就在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微生茉无奈,问道:“什么时候?”      这次谈旭倒答得利落:“越快越好。”      “那我们马上出发,你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吗?”微生茉现在已经没有看美少年的心情了,只想赶快把这个找上门的包袱卸下来。谈旭摇摇头,神色也从起初的担忧惶恐变成了安心。      [他挺依赖你的。]微生茉借助精神力对谈泽说。      谈泽皱眉,没有说话。       ——·——·——·——·——·——·——·——      “走?”给两兄弟买了一大堆零食饮料的钟彦刚从外面回来,就见谈泽谈旭跟他告别,吃惊的问。      “嗯,我妈出了点事。”      “等等,至少也要跟你爸说一声啊!”钟彦见微生茉随便解释了一下,和谈旭就要出发的样子,急忙拦住他说:“有什么事我们大人来解决,你们两个孩子……”      “他有时间吗?”微生茉打断他的话问道,这个“他”,自然是谈轩辰。      “还在开会,最多半个小时……”      “二十分钟以后正好有一列车到清江,错过这一趟,最快的一列都到半夜两点了。”微生茉摇摇头说,“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最多明后天我就回来。”说完后,不等钟彦再反对,他摆摆手拉着谈旭就离开了。      钟彦抱住一堆东西,丢也不是追也不是,硬拦的话说不定会把和谈泽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弄糟。他在原地左右为难满头冒汗,最终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路过的一个警员,追了出去,已经看不到那两人的身影了。 谈泽其人 ...   出了警局后,微生茉就放开了谈旭,双手插兜走在前面。谈旭紧赶两步跟在他身边,问道:“那个人就是钟彦?”      “嗯。”      谈旭沉默一会儿,说:“你和他关系不错。”      “嗯。”      “爸爸……他,怎么样?”      “除了老了点,和以前差不多。”      “妈……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看过怎么知道?”微生茉没好气地道。美少年虽然很养眼,但如果是个说话显三分藏七分、来求助却总是传达着不信任的美少年,相处起来总是不愉快的。      谈旭察觉到了微生茉的生疏,识趣地不再说话。微生茉的银行卡身份证都随身带着,其余的东西只要有钱,置办起来也容易,没什么好收拾的,因此两人打了车直奔车站而去,却在买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预想不到的人。      什么东西都没带着的钟彦,手里捏着三张车票,站在售票窗口边等着两人。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我陪你们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谈旭抢先道,眼神中是毫不掩饰地厌恶。      “你们两个都还是孩子,真有什么事处理起来也不方便。我是大人,又是警察,还是由我出面比较好。”钟彦耐心解释道。      “专抢别人丈夫父亲的警察?”谈旭尖刻地说,看钟彦一下子白了的脸色,冷冷道:“不用你假好心,我们家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      “警局那么忙,你怎么有时间过来?”微生茉插话道。      钟彦勉强笑了下,说:“我请了假……你爸他是真的抽不出身来,不然他一定会跟你们一起回去。”      “他?”谈旭冷笑一声,很有些怨意。微生茉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谈旭沉默了片刻,不满地说道:“我到警局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有来看我一眼。”      微生茉摇摇头,他到云川这么长时间,跟自家那个血缘上的父亲说过的话统共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句。      “走吧,快要开车了。”无意在这里多纠缠,微生茉领先朝检票口走去。谈旭虽然看着一边的钟彦不顺眼,但见微生茉一句话都不说,这次的事情又都指望着这个素来寡言的哥哥解决,只能咬牙闭嘴,眼刀一片一片地朝钟彦射过去,钟彦全都当没看见。      [你不该带上钟彦。]谈泽忽然道。      [哦?你也和你弟弟一样很讨厌他?]微生茉轻笑。      谈泽摇摇头,[他们之间的事,我不了解——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就贸然下结论,很愚蠢。我不同意,只是因为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把他拉进这个世界,对他有害无益。]谈泽看了一眼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但却已经明显透漏出疲惫艰辛的钟彦,[他很不错,真要说起来,造成我们家四分五裂的,是我爸爸,不是他。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接受了一个男人对他的感情,我爸才是那个不顾及家庭妻子、宁愿离婚也要跟这个人在一起的……]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愤怒,谈泽猛然住口,不再多说。      微生茉同时也想起来,刚刚夺舍时他清晰地感受到谈泽的记忆和感情。那时候,他更多是对自己父亲为一个男人抛弃妻子的厌憎羞耻,对母亲不打招呼未经考虑就舍弃自己的愤恨不满,对于夹在这件事当中的钟彦,却没有多少负面情绪。      [你放心,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牵连进这个事情。就站在悬崖边上的正义使者,还是多了解一点事实真相比较好——这么担心,你是喜欢他?]微生茉又笑了笑,在不掺杂私人感情,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钟彦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工作勤恳认真,现在许多人眼中很愚蠢的事——诸如拾金不昧、公车上让座、扶老人过马路之类的,他只要遇到了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对于需要帮助的人,他都发自内心地同情他们并给与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又并不像一些正义感过盛的年轻人一样,空有一腔热血却只会做没头脑的事。做得一手好菜,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据说格斗和射击在警局中也是名列前茅。别的不说,至少对“谈泽”这个谈轩辰的儿子,他一直都照顾的无微不至却又不会让微生茉觉得过于刻意或者干涉到自己的生活。      微生茉一直觉得,配谈轩辰,钟彦是委屈了,他值得更好的人,至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要小心翼翼地讨好两个孩子。      谈泽想了想后,依旧摇头否认,[不喜欢。]无论如何,他终归是抢走了自己父亲的人。      微生茉点点头,再看钟彦的眼神不禁有些同情:等自己离开之后,钟彦面对真正的谈泽,想必会比现在还要辛苦得多。      [我不会难为他。]谈泽忽然开口道,[我还没有那么幼稚。]      他似乎忽然有了聊天的兴致,继续说道:[我其实是有些感激他的……你不知道,以前,我们都很少能见到我爸爸,基本上每次,都是我妈带我们去见他。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们的生日,情人节圣诞节还有春节,他没有一个是记得的,总是在说工作忙案子忙什么的。]      [其实我以前就一直想,他们两人离婚了反而好。小时候,我还见我妈偷偷哭过,但这些年,她说起我爸,就好像在说一个陌生人……我爸看见我们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笑过,好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刚刚我偷偷上去看过他,他的眼神比以前温和了许多,有种……很幸福的感觉……我妈也可以趁着还年轻重新开始一段生活,追她的人只算给我买过小礼物的,就有三四个……]      谈泽说的东西微生茉大半都知道,但现在看他带着笑容说这些话,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知道,谈泽是真的在为父母结束了这段婚姻重新开始而感到由衷的开心。      即使没有谈泽以前的记忆,只看这段时间谈轩辰的态度和谈泽母亲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就知道这对父母其实对他很是冷淡——就父母子女而言,这种冷淡就足以构成怨愤的理由了,更何况还有备受母亲宠爱的谈旭做对比。如果微生茉自己,他会希望对不起自己的人统统都倒霉栽跟头,最好就是在最后幡然醒悟痛哭流涕悔不当初,至少也会以牙还牙以无视对冷漠,但谈泽不,他最多只是感到悲伤,对于家人依旧是充满爱和期望。      他觉得很难理解谈泽的这种想法,但是……这个人,真的让人讨厌不起来。      真不知道那个当母亲的田薇,为什么会更加喜欢明显不如谈泽的谈旭。       ——·——·——·——·——·——·——·——      钟彦因为长时间超负荷的工作而疲惫不堪,谈旭坐车到了云川还没有休息一下就又上了火车,两人困乏得厉害,上车后一直在补眠,故而一路无话。凌晨五点多到清江,还是微生茉把两人叫醒的。      清江原本是依赖于煤矿之上的重工业城市,随着煤矿的开采殆尽、新能源的开发利用,还有环境保护持续发展等论调的盛行,清江一天天衰落,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多年前清江市长一力主张转型,以娱乐旅游为主。如今这里有世界第一的电影城玩具城游乐场古玩街赌石大赛等等,据说还有世闻名的地下赌场,每到假期时候,人潮如织,踩踏事件的新闻不绝于耳。即便现在太阳还只是刚刚升起,路上就车来人往很是热闹,绝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开始营业了。      [你们家是干什么的?]微生茉搜索自己的记忆,发现竟然不知道田薇具体在经营什么东西,奇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谈泽皱眉回忆,[好像什么都有一点吧?玩具,商场,五金,家具,汽车……前两年还投资了电影。]      [那……做什么起家的?]      [呵呵,这个你一定想不到。]谈泽神秘地笑了笑,有些骄傲地说:[是曲别针……把曲别针上镶了珠子,做成透明的和五彩的,或者弄成卡通娃娃头像的样子……我妈妈就是靠批发这种小小的东西,攒下了第一桶金。]       ——·——·——·——·——·——·——·——      因为事先了解得多了,真正见到田薇的时候,微生茉反而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勇于抓住机遇孤身闯荡清江、别出心裁打开局面、还偏疼小儿子的女人。      偌大的别墅,每一扇窗户都被厚厚的黑色布帘挡住,不透进一丝阳光。房间里点着不多的蜡烛,光亮仅能视物而已,听到开门声音急匆匆跑过来的佣人脸上带着深深地惊恐畏惧,看到进门的他们,神色中更添了几分失望。      “母亲情况怎么样?”谈旭一进门就问道。      “还是老样子。”一个瘦高的男人道。他是田薇的司机许安卓,平时偶尔也会在他们家吃饭,跟田薇一家人的关系都很好。      “今天还有人要来吗?”见了佣人的神情,谈旭不由得如此想。      “是。”许安卓道:“高先生请了魏家的天师,也是今天到。”      这时微生茉突然抬头,一个黑影出现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微弱的烛光中什么都看不分明,微生茉回手打开了客厅的吊灯。      女人穿着垂到脚踝的白色睡裙,眼窝深陷,脸色憔悴,瘦的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她的神情狰狞凶狠,仿佛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微生茉还眼尖地看到她手脚上的指甲都涂成了紫黑色,左手背上还有一个新鲜的十字形伤痕,血肉翻离,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煞是恐怖。见到灯亮,女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物什,抱着头发出可怕的尖叫声。 清江皇太子 ...   “把灯关了!”猛然间听到一个男人大吼道,接着一道黑影从门外刮进来,挥手关了灯冲上楼去,抱住女人连声安慰。女人尖叫不休,对他撕打咬抓,过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谈旭撇过头去,不忍看见母亲这种疯狂的模样,更加愤恨地瞪着钟彦。谈泽和钟彦都是一脸震惊,微生茉却皱起了眉头,极轻极快地冷笑了一下。      那男人安抚了田薇,把她抱进卧室后,走出来厉声喝问道:“谁开的灯?”      “我。”微生茉淡淡回应,声音不高不低。      男人看到谈泽的脸,愣了一下,神色缓和很多,声音依然有种拗不过来的生硬,“小泽回来了?谈旭可能还没跟你说过,薇薇这个病不能见强烈的光。所以有不方便的地方,暂时先将就一下吧。”      “……薇薇?”微生茉讥诮地笑。这话说的,好像他才是主人而谈泽只是个挑剔的客人一样。“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男人干咳一声,“薇薇的情况不适合去医院……不过我已经请了能解决问题的专家来了。”      “专家?”许安卓一听就激动起来了,“高先生,魏天师请到了吗?”      “没错,天师中午十二点就到。”高先生露出宽慰的笑容,“李婶你去帮薇薇收拾一下,许先生准备接待天师。”      他还真是不客气!      盯着谈泽壳子的微生茉冷笑,转头问谈泽:[他是谁?]      结果谈泽茫然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微生茉只好去问谈旭。      “他是高氏的那个继承人,高伟。”谈旭一句话就概括了所有信息,显然他虽然因为母亲康复有望而高兴,但还是瞧不起那个颐指气使的男人。      “皇太子殿下?”微生茉也笑了,之前所有的愤怒不满都烟消云散。      说起来高伟这个人也不容易。高氏是清江最大的企业,高伟的父亲高永荣年轻时风流成性,四处播种,结果明媒正娶的妻子没有孩子,私生子倒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家里抱,高伟就是其中最年长的一个。据说小时候的高伟确实聪明伶俐、举一反三,做事说话颇为世故老成,人人都说高伟是高家继承人的不二人选,称之为“皇太子”,但高永荣一直没有明确表态。然后弟弟们一个个长大,素质良莠不齐,其中着实有两三个对高伟的地位造成了巨大的威胁。然后高家的私生子们在高永荣的默许下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内斗,颇有几分康熙末年九龙夺嫡的意思。高伟有手段有人脉有狠心,斗得弟弟们或死了或残了或远走高飞了或放弃继承权了,等到高伟终于有闲心停下来喘口儿气就等着继承高家的时候,猛然发现,高永荣还好端端地把持着大权呢!      于是高伟剩下的目标,就是日夜盼望着自己那个便宜爹早死早超生,顺便打理高家的一两个分公司练练手。      但是等啊等啊,等了许多年,高永荣还是那么胖乎乎笑眯眯花白头发一杆烟,出过车祸摔过楼梯中过枪子儿,但他就是不死!高伟也从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斗志昂扬的青年,又变成现在颓废怨恨的中年男人。      如果说一开始的“皇太子”称呼是对高伟的赞扬叹服,接下来的便是对他的敬畏巴结,后来慢慢变成了调侃,到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讥讽嘲笑了,背地里人们拿这个称呼取笑过高伟许多回,但在他面前却是一个提起的人也都没有了。      高伟有一子一女,都在国外留学,妻子很多年前就病逝了。在田薇和谈轩辰没有离婚前,他就常常送来大束的花,每逢田薇生日必然是要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但谈泽兄弟两从来都没有正面见过这个人。虽然他的照片经常登上本地的一些报刊杂志,但经过处理的图片毕竟不能和真人相比。比如此刻,瞪着高伟的谈泽显然就很是诧异。      高伟长相不赖,说不上英俊,但很有男子气概,看上去就有很man的感觉——当然,这仅指长相。少年得志给他添了几分张狂,兄弟厮杀又增了几分阴狠,如今的处境再添了几分郁郁之色,整体看起来,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又眼高手低看不清自我的不得志大叔一个。      微生茉忽然觉得,高伟的这个“皇太子”宝座怕是要坐到底了,哪怕现在高永荣暴毙了,恐怕他也是个被废的命运。      这么一想,微生茉就觉得气平了不少。谈泽却突然愤怒:“这个家伙……我妈现在这个样子,跟他有没有关系?”      他虽然在问微生茉,心里其实已经做出了结论,脸上怒火如炽。      在清江,除了高氏,便是田氏。田薇白手起家创业,目前只有两个儿子,长子随了父亲,次子志不在此身体又弱——谁娶了田薇,不就等于搬回了一座金山?这也是田薇这么多年宁愿跟谈轩辰不远不近地磨着也不远离婚重新开始的原因:谁知道那些热烈追求深情款款的人看上的是她的人还是她的钱呢?高伟苦追田薇多年而不得,如今田薇一离婚就出了这种事,更重要的是一向在他们生活中充当一个可有可无话题的人忽然登堂入室,任谁也会在脑子里多转两个弯儿。      可笑高伟对此一无所觉,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呼喝指使。      ——或者他看出来了但是完全不在乎,有十足的把握能让田薇站在自己一边?      微生茉眼睛略眯,看着昏暗烛光中那个男人模糊的轮廓。       ——·——·——·——·——·——·——·——      等待天师的时间里,微生茉向谈泽做了数次保证让他相信自己完全有把握可以让田薇康复,现在看看那个天师的手段也不会耽误。看到田薇的时候,微生茉就判断她只是中了诅咒,而且是有节制的诅咒,下咒的人并不想真的伤害他,这样的诅咒想要驱除自然也容易。因而现在重要的已经不是治疗田薇,而是揪出那个害人的家伙、顺便让那个想要藉此达到目的的人——比如高伟——从此死心绝迹。      微生茉心里微微喟叹。      不管承诺了两性平等多少年,表面做的怎样公正公平,但这个社会,终归对女性还是不平等的。没有丈夫的女人(即便那个丈夫有和没有也差不多),在人们眼中就像贴上了可以随意欺凌的标签。换做是个离异的男人,会有哪个女人认为嫁给他就等同于吞并了产业家私?      ……丈夫吗?      微生茉想起云川那个永远冰山脸的谈轩辰,摇了摇头;再看一眼把佣人指挥地团团转的高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无意中,目光穿过窗户,飘到了大门口焦急等待的许安卓身上。      说起来,许安卓和田薇从小一起长大,算的上是青梅竹马。后来许安卓当了兵,几年后因病退伍。那时田薇自己公司还一般的时候聘请他为司机,颇有些要接济他们家的意思。有趣的是,这司机许安卓一当就当了十四年,没有结婚,除了司机外还兼职了管家保镖园丁,偶尔还客串一下秘书和营养师。      日日呼吸着空气,反而就当它不存在了么?      微生茉眼中闪过笑意,看着守在院门边的许安卓的眼神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说起来,钟彦在这里是有些尴尬的。高伟原以为他就是谈轩辰,言辞中冷嘲热讽。谈旭虽然没有心情为难钟彦,但乐得看到别人整他,自然是作壁上观。后来还是微生茉讲明了钟彦的身份才让两人消停下来,气氛也就此冷凝。      煎熬的等待中,魏天师终于到了。 驱“鬼” ...   这位天师倒很有几分天师的样子,眉黑如墨,发白如雪,慈眉善目,银色长髯,身穿一件半旧整洁的青色古式长袍,脚蹬黑色软底布鞋,背着个朴素的旧褡裢,看着年纪很大了,行动之间倒显得很轻便。一见之下,许安卓等人都深信天师的本事,恭恭敬敬地请了进来,请他去看看田薇的病情,天师却说不忙不忙,你们先跟我说说情况。      这是在问报酬了。      关心则乱,许安卓也忘了生意场上不能轻易露出自己底牌的潜规则,开口就说“钱不是问题”,示意天师开价,天师表示:身外之物不算什么。      “五百万,治好楼上那位女士。”谈旭道。钟彦咂舌,偷偷看了一眼微生茉,见他不为所动,更是惊了一下。微生茉注意的却是高伟的脸色,果然这人笑容僵硬了一下,接着目光更加热切了——他在高家颇受限制,生意中千万以上的支出就要向上汇报,私人支出据说不能超过两百万,这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在高家皇太子眼中跟打发叫花子差不多。眼见着谈旭一个还不足十六岁的孩子张口就能许下五百万,嫉妒的眼睛红得都发紫了。      微生茉耳尖地听到天师的心脏停顿了一下,接着跳的更加欢快了。但他面上却是勃然大怒,起身欲走。许安卓急忙拦住,连连道歉,好不容易劝得他脸上怒气消失了,说声稍带就出了客厅。片刻后,许安卓捧着一个雕琢古朴的紫檀木盒子走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众人看到一串黑漆漆的、圆溜溜没什么特点的佛珠。      微生茉脸色大变。他能看到那佛珠表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离着还有三四步远,就让他感到微微刺痛——那并不是身体受到了损伤,而是灵魂被细针扎着一般的感觉。强自忍耐了一会儿,灵魂像是要被烧融一般,他霍地站起来,不顾其他人被吓了一跳的脸色,避到窗边才觉得好了些。      钟彦跟过来,低声问道:“身体是不是不舒服?你脸色不大好。”他试了试微生茉额头的温度,触手一片冰凉。      钟彦愣了愣,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微生茉摇了摇头,深呼吸了几次,缓过了那一阵子将要消散般没有着落的感觉,看到那边围成一圈的人,隐隐觉得荒谬——既然收藏着这种佛珠,就没有人想起来把它给田薇戴上看看?有这样的宝物护身,别说小小的一个诅咒,就是厉鬼凶妖,等闲也是不敢靠近的。      “那是什么?”钟彦甩甩头丢开那种奇怪的感觉,见微生茉脸色好了很多,俯身小声问道。      微生茉想了想,从记忆的旮旯拐角中找到了需要的信息:“据说是牟罗迦随身的佛珠,许叔的家传。”      ——牟罗迦是这个世界佛家的创始人,跟释迦牟尼一样曾经是个王子,但在传说中,他没有得道成佛,而是在战争中以身为祭了。      “牟罗迦?”钟彦一脸惊诧“真的假的?”      他分明就是不信的模样,微生茉也无意跟他多说。从佛珠上的佛光来看,其佩戴者就算不是牟罗迦,也必然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但“天师”却跟钟彦一样,满脸怀疑地盯着佛珠看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拎起来看了看,越看越怀疑,他不动声色的瞥了高伟一眼。      高伟看那佛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垃圾。      于是天师很高风亮节地推辞了,两人推让半天,最后天师很无奈很随意地说:佛珠珍贵,实在不敢拿,不如收下这个盒子也就是了。      许安卓谈旭均是一愣,微生茉差点儿没被一口气呛着。      那“紫檀木盒子”上面雕饰华美繁复,绞丝棕眼孔内闪烁着金色星点。紫黑色的盒面细腻光润,似缎子般地闪着光,煞是好看。微生茉清楚魏天师是把这盒子当成金星紫檀的古董了——那玩意儿前段时间才在京都拍卖了一个,模样跟这个差不多,个头还要小一些,雕饰也要简单些,还拍了一千多万呢!      这个盒子拿去,至少也有三千万吧?      ——天师是这么想的。但他不知道,这盒子却是许安卓信手买的仿古董,总共只花了两千多块。      这其中内情天师和高伟都不了解,但许安卓买了以后在晚饭的时候特意给众人看过的,因而谈家两兄弟都清清楚楚。这时听了这条件,魏天师的想法自然也是明明白白,俱都眼角嘴角一起抽搐,神情看来很有几分痛苦。      魏天师见此,对自己的选择更加确信。于是推回佛珠的右手也更加坚定,按着盒子的左手愈加用劲。      真真是买椟还珠了!      微生茉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担心许安卓再头脑一热把真相说出来——好在这人虽然心焦神乱,终归还是没有糊涂到底。他装出非常肉疼不舍的表情,很勉强地点头答应,一手隐晦地把佛珠收回去装进了口袋,搓着手再次邀请天师去看看田薇的情况。天师这次没有拖延,抚着胡须点了点头,催促许安卓速速带路——好像前面是他们拦着不让他上去似的。       ——·——·——·——·——·——·——·——      田薇正在卧室里。这里的窗户上一样围着厚厚的黑布,床单被套枕巾都被剪成一条一条的,鹅毛洒得满屋子都是。田薇抱着膝盖坐在墙角,头埋在腿上,微微颤抖着。听到开门声响,她突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一瞬间微生茉以为她会尖叫起来,但是没有。田薇只是凶狠地瞪着,那双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充满疯狂和恐惧。      为了防止刺激到田薇,他们没有带蜡烛,只借着门外走廊上的烛光视物,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适应过来。高伟轻拍着手,边缓步朝田薇走去边柔声道:“薇薇不要怕,是我啊,我是高伟,我来陪你好不好?”      身后几人均是一怒——高伟哄人的样子就像在逗弄宠物!      田薇神色没有改变,但也没有露出抗拒高伟靠近的表情。最后高伟蹲在田薇面前,抱住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反复说些哄孩子的话。过了好久,才见田薇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把田薇抱到床上,使了个眼色给魏天师。      魏天师连忙解下褡裢,从里面拿出了好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在田薇附近洒了些细细的粉,绕了两圈,又拿出两张画满鬼画符的黄纸在空中一抖,顿时燃烧起来。待符纸烧尽后,他捻着纸灰看了一会儿,皱眉苦思。约莫五六分钟后,他得出结论:田薇是被恶鬼附身了。      谈旭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早就有这个猜测,但亲耳听到一位“本事高超”的老天师如此说,顿时还是又惊又怕。      许安卓虽然脸色也极是难看,但却就镇静得多,他拱手(气氛感染,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古礼)诚恳地询问道:“不知天师有何解决之道?”      天师捋着胡须,微眯着眼,过了许久才道:必会尽力而为。      许安卓连连感谢。      天师又绕着田薇转了一圈,边转边滴下几滴水珠,水珠落地,变成了浓黑色。在这过程中,他口中一直低声念诵着无人能懂的咒语,脚下的步子也踩得东扭西歪,看着倒有几分肃穆。      众人静静伫立在一边,屏气凝神,生怕打扰了天师作法。唯有微生茉一脸鄙夷。他看得清楚,细灰就是煤灰,符纸只是普通的黄裱纸,水不过是自来水管接的清水而已,至于咒语……胡言乱语要是能驱鬼,天下就再无鬼道了!      天师又转了两圈,地上洒了湿漉漉的一圈水。自来水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效果,天师“累”得满头大汗,他突然站定,颤抖了两下,张口喷出一口血雾来!      众人大惊失色。田薇见血,捂着耳朵高声尖叫起来,高伟一边努力安慰田薇一边关切地询问魏天师,其他人也围着魏天师团团转,室内顿时乱成一团。      那是番茄汁啊番茄汁!      微生茉盯着地上的“血迹”心道,他对血味极其敏感,若真是新鲜的血,这屋里怎么会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这天师骗人也太舍不得下成本了!      其他人慌乱之下,哪里来得及辨别真假,见他喷出红色液体来,就真以为吐血了,进而认为魏天师对田薇的情况也束手无措,愈加忧心。      天师摆摆手,推开抢过来扶他的钟彦,看着田薇的目光中透出决绝之色。      “这恶鬼厉害的很……既如此,老夫只好用看家宝物搏一搏了!”      魏天师从他的褡裢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扁形的巴掌大的盒子——这一次的小心才是真的小心,众人看着他慎重地神色,俱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高伟的心跳却骤然快了许多,眼睛黏在那盒子上,几乎要放出光来。      正戏来了!      微生茉一喜,精神集中了几分。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小泽,”钟彦用极低的声音说:“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场,想要害人的人,气场中自然会流露出恶意的气息,只是他人很难感觉得到罢了。钟彦当警察常常要面对这种人,本身也敏感,竟然察觉了。      微生茉露出一点笑意,说:“没事。”      他语气虽淡,但却透出强大的自信。钟彦即便仍觉得那天师可疑,顿时也觉得安心了。      魏天师打开盒子,里面是半透明的看似果冻的液体,内中有一个米粒大小的乳白色的卵形物体。他解释说这是自己祖师爷留下来的宝物,驱邪避鬼有无往而不利的神效,叫许安卓去端一杯水来,化入水中让田薇服下。      微生茉拦住应声急急出门的许安卓,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天师,“傀儡蛊?”接着又看向高伟,“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      两人齐齐色变。      魏天师有一句话倒是没有撒谎,那傀儡蛊真的是极其珍贵的蛊虫。它最大的优点就是中蛊的人外表与平时无异,只是对身有母蛊有发自内心地热爱敬畏,对其命令无有不遵——就像被热恋冲昏头的男女一般。      “您……您在说什么?”魏天师大约是胆子还没有修炼到家,此时笑得极为勉强,声音抖啊抖的,“这是驱鬼……”      “小泽快别添乱,给你母亲治疗要紧。”高伟正色喝斥道,比魏天师的样子正经多了。      如果没有魏天师做反面陪衬,其他人倒真有可能相信他的话。只是此时,众人的目光中都是怀疑,许安卓更是客气但坚决的把田薇从高伟怀里接了过来。      魏天师还待要解释,微生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道貌岸然的“天师”立刻就吓得跪下了。      他心里清楚,能一眼认出傀儡蛊的必是同道中人,而自己却一直没有看出其道行深浅,明显是比自己厉害得多的狠角色。即使面前这人不出手对付自己,只要这事儿被传扬出去,那么自己别说立足,就是活下去也难。      “魏天师”原本也没什么本事,年轻的时候学了一些蛊术,但也只是半桶子水。后来又东学一点卜算西学一点相面,驱鬼画符学了点,风水逐妖学了点,虽然全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奈何场面不小,气势也很像那么回事。加上他生就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本身姓魏,干脆就自给自冠了魏家的名号。一直以来他都是摆摊算卦卖符等赚点小钱,招摇撞骗得很顺畅,但最多也就是骗骗人而已。这次被人请过来给人下蛊,而且对方手中还有极高档的傀儡蛊,这要得手了,不就是把一个人生生推进了火坑?对方把大把大把的钱砸在面前,威逼利诱,摆明了不成功就要他成仁的架势。此人胆小,立时便应承下来。但第一次害人,他表面上装得很像,心里却十二万分的忐忑不安。此时被人揭穿,惶惶然立刻就支撑不下去跪倒在地了,心里却隐然是松了口气。只是他顾了当下却忘了以后,此时感觉着背后高伟刀子一般的目光,想到此人以后可能的报复,魏天师心中暗暗叫苦,身体抖得愈发厉害。      高伟脸色青青白白变了几次,很快就镇定下来,怒声道:“想不到这人竟然包藏祸心!我看走了眼……”      微生茉轻轻一笑,用小指挑起了盒中的白卵。高伟眼神一乱,说不下去了。      这对子母傀儡蛊非常珍贵,高伟通过一个隐秘的通道联系了卖家。为了买下这对蛊,他花光了自己几十年来的所有积蓄,还跟相熟的朋友欠下了不少外债。本来他想把这蛊用在自己父亲身上的,但高永荣素来警惕,傀儡蛊从养液中拿出来后必须在七分钟内服下,高伟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拖了几年,债主逼得紧,才想退而求其次,把它用在田薇身上,哪知现在被人看穿了。      高伟色变,只是心疼自己的钱,倒没有太大担心。蛊虫是魏天师拿出来的,他只是一个为所爱女人病急乱投医的男人而已。更何况下蛊这种事,说出去谁信?      “傀儡蛊素来都是子母一对,下子蛊前先要种好母蛊。你说……”微生茉转头,慢悠悠地对谈旭说:“要是子蛊没了,种了母蛊的人会怎么样?”      谈旭现在脑子里一团混乱,他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微生茉,不知道怎么回答。      高伟脸色却愈加难看。他想起卖蛊人说过,子蛊受创母蛊也会受影响——但是会受多大的影响?高伟脑子飞快地转着,回忆那人当初是怎么讲的。      很快他就不用回忆了——      微生茉手指一合捏紧了蛊卵——他虽然不是猫身,但那时的巨力还保留了几分,这一下蛊虫哪里受得住?当场就变成了一团乳白色的黏液。微生茉空手杀蛊,立刻便恶心得不行,急忙掏了纸巾擦手。      那一边,高伟只觉得自己被一巨锤狠狠敲了一记:他耳朵嗡嗡响,眼睛也模糊一片,全身上下剧痛无比,筛糠般抖了几下,口一张:      “噗——”      这次倒是真的吐血了。      高伟面无人色的倒地,手脚抽搐着,还口吐白沫。      “他没事吧?”许安卓皱眉厌恶地说,家里出了人命不好交代。      “没。”微生茉淡淡道,“只是……大概会变成白痴吧?”      跪在地上的魏天师头伏的更低,冷汗冒得地上积了小小一滩水迹。      “这人是个骗子……那妈怎么办?”谈旭忽问道。      “许叔,把你那个佛珠给我妈戴上。”微生茉说。      许安卓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家祖传的这个是什么宝物,只是毕竟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所以才看的珍贵些而已。听微生茉这样说,他虽然奇怪,但还是依言照办了。      佛珠一取出来,金光再现,微生茉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许安卓小心地把佛珠套在田薇骨瘦如柴的腕子上,接着就见田薇剧烈地颤抖起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几秒钟后,她睁开眼睛,眼中澄澈清明。      “啪”地一声,微生茉打开了卧室的吊灯。      骤见强光,几人都觉得刺眼,纷纷遮住了眼睛,田薇更是被刺激得流下泪来。但这次无人惊叫,片刻后众人都和缓过来,看着恢复正常的田薇,许安卓和谈旭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许安卓嘴唇翕动着,克制着放开了抱着田薇的手,谈旭一头扎进田薇怀里,嘴里一叠声地喊着:“妈——妈——”      田薇抱着谈旭,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身上的衣服,看了看手背上的伤口,目光扫过许安卓、谈旭、跪在地上的魏天师、倒在地上的高伟、站在门边笑得高兴又尴尬的钟彦,最后落到了微生茉身上。 战神 ...   田薇看着站在钟彦侧后方的微生茉,过了一会儿,若无所见地转过目光,拍拍谈旭道:“你们都出去,我先收拾一下。”      众人依言离开,许安卓还把神志不清的高伟也拖了出去,动作很不客气,让他的头在墙上嘭嘭撞了两下。众人全都当没听到。      几人在楼下客厅里坐着等候。女佣给他们端上了茶、咖啡和饮料点心,把窗户上的黑布全都收起来,一个个轻快,显然很为田薇的康复高兴。谈旭兴奋地叽叽喳喳,微生茉看着一边谈泽的神情,一直没有说话。      半个多小时后,田薇让女佣把许安卓叫到楼上。又过了十几分钟,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下来。      重新梳妆过的田薇虽然依旧瘦弱,但肤色白皙,脸颊红润,头发高高的盘起,只在两鬓垂下卷曲的两缕。高领的衣服遮住了身上疯狂时留下的一些青紫痕迹,手上的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了。从楼上缓步而下的她高雅美丽,与先前判若两人。      楼下几人连忙站起来。田薇显然已经跟许安卓询问过事情始末,此时道谢安慰,慢声细语地依次搭话,对微生茉与对钟彦没什么差别,生疏客套。直到谈旭扑到她怀里微微哽咽撒娇时,才流露出温柔之色。      谈泽站在田薇身侧,看着谈旭一脸羡慕,仰望母亲的目光充满孺慕之情。      但是没有人能看到他。      微生茉目光微冷,他站起来冷硬地告辞。田薇只一点头,没有挽留,倒是谈旭有几分不舍。微生茉快步离开,钟彦也急急辞别离开,许安卓忙跟着送出门来。      “小……小泽!”许安卓叫住微生茉,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后他叹息一声,道:“别怪你妈妈……她只是……刚刚恢复,心情有些不好……”      微生茉偏了偏头,目光落到客厅里相拥的母子两人身侧,谈泽还站在那里。      “我不怪她……应该怨的人不是我……”      后一句话他含在嗓子里说的,许安卓和钟彦都没有听清。倒是谈泽仿佛听到了一般,看了他一眼,低垂着头,慢慢走了过来。      微生茉看了看好似不知道这边情况的田薇,心底微叹。      为什么呢?同样是亲生儿子,一个爱之如宝,另一个却视若无物?    宝 书 网 WWw.b a o s h u 2 。COm    ——·——·——·——·——·——·——·——      大半天没有吃饭,离开别墅后,微生茉和钟彦两人都饥肠辘辘,他们先就近找了一家饭馆,胡吃海喝一顿后,方觉得好了些。      “高伟那个样子……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吃饱喝足后,钟彦一边倒了店里免费提供的茶水慢慢喝着,一边问道。      在离开的时候,田薇没有提魏天师和高伟,微生茉也就把那害人的两人留给他们自己去处理。钟彦却越想越觉得不妥,那个高家似乎很有钱有势?      “高永荣巴不得这个儿子威胁不了自己呢!”微生茉摇摇头,“最多也就是生意上让些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只看田薇和许安卓不当一回事的神情,就知道这事情其实没多严重了。      钟彦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特别信服微生茉,连他自己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奇怪。      休息了一阵后,两人返回云川。这次他们不赶时间,因此只买了火车票。钟彦担心硬座人多又不舒服,买了两张卧铺票——虽然他自己每次远行,为了省钱都买的是硬座,有时候距离近站票也能凑合。      现在不是什么高峰期,卧铺车厢里人也很少。微生茉诧异地——非常诧异地——看到一个熟人:上次他刚夺舍后在火车上见过的、和林琪一起死在厉鬼手里的猥琐男人从车厢这头走到那头,目光阴冷地扫视着车厢里的人,显然在找替身。      钟彦打了开水从车厢连接处走过来,很自然地绕过了走道中间站着的猥琐男,远远地就朝着微生茉笑了笑。      鬼魂一喜,死死地盯着钟彦的后背,犹如饿狼一般。微生茉冷哼一声,手挥了一下,一股看不见的气劲犹如重拳一般嗖的砸在鬼魂胸口,砸得他闪电般飞出了火车,一路远飞一路惨嚎,胸口被击中的地方迅速变淡透明消失,并逐渐扩散到身体其他地方。      一无所觉的钟彦走过来,“小泽,喝点水吧?”      微生茉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痛扁了猥琐男,见到田薇之后抑郁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      清江和云川都是大城市,通过两者的火车很多,但路程却并不完全相同。两城市之间的直达车要十个小时左右,微生茉这次乘坐的火车多绕了几个站点,总共花了十五个小时。他们离开清江时是下午三点多,到达云川时已是早上八九点了。      微生茉抬头一看,天空黑色的裂纹依旧,没有变好是意料中的,但也没有恶化就让他有些吃惊了。远远望去,盘踞在警局附近上空的黑雾似乎也淡薄了一些,只是因为距离远,看不分明。      打车回家。比起清江那栋华美的别墅,这间小小的公寓更让两人松快自在。他们在车站已经吃了早饭。钟彦匆匆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就去警局销假上班。      火车上虽然能睡觉,但也很容易让人疲累。微生茉先浅睡了半个小时恢复精力,然后重新洗漱收拾了一下,换衣服出门。他刚锁了门,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开门返回卧室,取下脖子里的扇形挂坠,屈指弹了弹,林琪唰的冒了出来。      “这个……现在安全吗?”林琪心有余悸地瞟了一眼窗外。      微生茉摇摇头,“我要去看看情况,你就待在这里。这两天你不要修炼。我在这玉上面留了封印,只要你待在里面,气息就不会外泄。除非我解开封印,否则你决不能显形。”      “那……”林琪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问,“要是你……不回来呢?”      “如果我死了,封印自然会消失,你不用担心。”微生茉淡淡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琪不自在地说。      微生茉不欲跟他多说,挥手把林琪重新封印在青玉中,将挂坠塞在书架的角落里,转身离开。      “微生……”谈泽唤道。      长久没有被人这么叫过,微生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嗯?”      “那个家伙,是个鬼吧?”      “嗯。”      “留在家里,会不会对我爸他们,有什么危害?”      “你放心。”微生茉道,“他跟我学过些东西,不需要像一般的野鬼靠吸食活人生气加强力量……而且这家伙是灵光体,本身心地应该很不错。你那个样子挺招鬼的,以后他还可以保护你。”      “你那么强,我这么弱……他看出来怎么办?”      “看出来又怎么样?修行都讲究因果循环,我借你的身体帮了他,以后我离开了,他能回报的只有你。要是他想要变强,就先得还了这个恩情。”      “哦……”       ——·——·——·——·——·——·——·——      就像微生茉远远看到的一样,博物馆附近的黑雾已经全部被驱散消失了。如今唯一还透着黑色的,就是博物馆展出“战神”的二楼——那地方已经黑得发亮了,但黑雾还是被地上一圈看似水迹的痕迹牢牢困在那方寸之间不得扩散。      “你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很强啊。”微生茉感叹道,他只能看出那印痕拥有很强的力量,具体是什么术法,却是看不出来。      空有阴阳眼却从没有涉足过这一区域的谈泽也看不出强弱来,只闭口不言。      微生茉其实也不需要他来回答。他把头发挡在眼前,闭了右眼,才终于看清那“战神”的模样。      刀刻一般的容貌,古希腊雕像般的身材,紧咬牙关,怒目圆睁,虽然眼珠上蒙着一层白垩,但依然可以让人感受到那股勃发的、怒焰般的气势。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似乎正要站起来,全身肌肉紧绷,让人由衷地相信,其内蕴藏地力量一旦爆发,必是石裂天惊的一幕。仅仅只是看着他,眼前仿佛就有硝烟战火、厮杀呐喊,观者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紧张的仿若身在战场,胆小的甚至两腿都在发抖。      这种威势!这种力量!      明明是一具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尸,却鲜活宛如活人,震慑人心之处更是无人能及。      尸体的死因很是明显:胸口缺失了一块——竟是剜心!      而那浓重的黑雾,就是从胸口的空洞中散发出来,绵绵不绝。 博物馆 ...   展厅里已经有很多人:普通人,修行者,以及非人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战神身上,啧啧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大厅一角忽然起了骚乱,有争吵声传来。微生茉转头看去,见两个保安挡在一个偷偷拍照的年轻人面前,收了他相机里的胶卷,又赔偿了新的胶卷给他,客客气气地把人请了出去。那人自知理亏,不敢多说,咕哝两句就离开了。      展厅里像微生茉一样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人很少,大多数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一个染了黄发的年轻人还跟身边的女孩嬉笑道:“又是一个……”      看来这一天想要偷拍照的人不少。微生茉心中想到,不以为意,转而重新打量战神。这一下,却是大惊失色。      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子趴在围在战神周围的木栏上,咦咦呀呀地向战神探手,眼看着整个手掌都要伸进黑雾里去。      那样浓重的阴气,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了?只怕是擦一下都会被夺尽了生机。      微生茉站得远,眼看就要救援不及,却见那孩子堪堪就要触及黑雾时,黑雾向内凹陷了一块,恰好避过孩子的手,两者相距不过几毫米。      微生茉松了一口气,凝神细看,那封印不仅仅是封住了黑雾不得外泄,还形成一层薄膜将其罩住,当孩子的手挥来时,封印就避让了一下。      厉害!微生茉心生赞叹。      “阿弥陀佛!”一声梵唱在身后响起,微生茉转身,看到一个眉毛极长极白的老和尚站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微生茉刚觉得这和尚有几分眼熟,就听谈泽大叫起来,“这是送我护身符的那个老和尚!”      原来是他。      微生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大师,好久不见了。”      和尚点点头,上下打量着他,很满意的样子。他的目光仿若能洞察一切,但并不让人觉得侵犯,所以微生茉也就大大方方地让他看。      他注意到,自这老和尚出现后,展厅里的非人类大多都偷偷溜走了,剩下的不是正在往门口溜,就是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修行者也多了不少,其中就包括他在警局见过的几人。那身环白火的少女从侧门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西装革履、不停擦汗的普通人。这人似乎是盛明博物馆的负责人,他一到就宣布由于古尸的保存设备不完善,所以展览临时结束。游客纷纷不满起哄,经理满脸挂笑不住地赔礼道歉,但结束展览的态度却一直坚决无比。游客们无法,得了全额退回门票费的承诺之后,只得离开。      离开的,自然都是普通人。      对于那些原地不动的人,经理全当没有看见。有两个好事的游客见了,大声嚷嚷起来,骂了几句脏话,立刻就被守在门边的保安拽了出去。于是安静。      确定普通游客全部离开后,经理和保安也全都离开了,展厅里的气氛立刻就变得诡异起来。      笑呵呵地老和尚,衣着朴素的道士,满面风霜的老人,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满面天真的孩子,魁梧若熊的大汉,妖娆美丽的少女,面容平凡却神态倨傲的青年……      修行者若站在普通人当中,也就是或奇装异服或略有怪癖,而当他们聚在一起时,却强烈的显示出与俗世的格格不入。      每当这时候,天下,总要动荡一番。       ——·——·——·——·——·——·——·——      邵然看着电脑显示屏中事故死亡的孩子的面容,眼前总是不自觉的浮现堂弟邵冥的脸。      今天凌晨,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一个穿着很寒酸、脸色像是长年吃不饱模样的男人就敲响了他家的门,说要带走邵冥。如果不是邵冥听到动静跑出卧室,听了那人的声音后惊喜地大喊一声“师父”的话,邵然一定会把他当成拐骗儿童的人贩子。      他很难相信,想象中世外高人的邵冥的师父,就是这幅德性?!      就比难民好看一点点!      然而一向鼻孔扬到天上去的邵冥却欢欢喜喜地扑进那人怀里,邵然只好开门请他进来。寒酸男人拒绝了,摸着胡茬子说有急事要邵冥帮忙,随便打了个招呼就把他的堂弟带走了。      前天在警局,邵然亲眼看到那群人有多么厉害。他们没有配合,没有商议,在接了什么人(邵然后来猜测可能是他们的首领一类的人物)的电话后,各自负责一块,三两下就把警局中那些邪恶不详的黑雾驱散得干干净净,在他们“完工”的同时,警局里的喧闹顿时小了很多,一些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闹到警局的人摸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互相道个歉,很快就离开了。拍桌子跟警察对吵的人冷静下来,狡言逃脱罪责的人开始发抖,满面怒气眼看就要挽袖子上去打架的警察也都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竟这般快捷!      不需要上报领导,不需要编造谎言,不需要疏散人群,仅仅几分钟,在邵然看来是灭顶之灾的祸难就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然而邵冥却说,他们跟自己师父比起来差远了!      难怪之前邵冥明明看到了这边的情况,却是那般的不当一回事。邵然原以为是自小生活的环境让小堂弟变得心地冷酷,现在看来,是这些东西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得知真相后,邵然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两类人之间巨大的差距。      但现在,邵冥被他那个“超级无敌天下第一”的师父给带走帮忙了——什么事竟然困难到需要一个孩子帮忙?对邵冥有没有危险?之前那些人明明有挥手解决问题的能力,却一直伪装成普通人混进警局,等到一个电话后才动手……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因为邵冥是在自己眼前被人带走的,邵冥就觉得,如果这孩子发生什么事,必然跟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他必须要负起监护人的责任来。      但是现在,对于那个圈子里的事情他一无所知,能做什么?      邵然烦躁地关上电脑,站起来准备倒杯水,却在饮水机旁看到了面露倦色的钟彦。      “你不是请假陪头儿的孩子去清江了吗?”邵然急问道。      “哦,已经回来了。”钟彦答道,皱了皱眉,无论因为傀儡蛊事件还是田薇对谈泽的态度,都让他不是很愿意提起清江的事。      一向跟擅长察言观色的邵然却追问道:“你回来了,那谈泽呢?谈泽也回来了?”      “唔,没错。”      钟彦对邵然这般注意只见过一次面的谈泽很是奇怪,多看了他两眼。邵然没有注意,一脸焦急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那谈泽现在在哪儿?”      正好这时谈轩辰路过饮水机,听到两人的对话,驻足问道:“谈泽怎么了?”      邵然拼命回忆前日看到的景象,没有听到谈轩辰的话,又问:“他是去了瑁山,还是后面的盛明博物馆?”      “你怎么知道?”钟彦奇道,转头先对浑身冷气的谈轩辰道:“小泽没事。”又对邵然说:“小泽说他今天要去看瑁山发现的古尸战神,现在应该是在博物馆。”      “果然……”邵然松开钟彦,手越攥越紧,微微颤抖。       ——·——·——·——·——·——·——·——      在云川发生变故之后,人类的修行者们就进行了数次联合商议。如今云川风云汇聚,虽然多了微生茉等数个不速之客,在老和尚等人的调节下,最终还是决定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期间随机应变便是。      在他们的交谈中,微生茉也逐渐弄清了那古尸的来历。“战神”本叫兕希,帝王盛酒的玉杯所化,日蒙光照,夜收月华,修炼万年,可呼风唤雨,移山倒海,法力极为高强。但他生在王座前,蒙昧之时未得道,先见了权势杀伐、谋略背叛,成妖后便坠入了邪道,后来更是入魔为尊,行事随心所欲,没有丝毫悯弱扶正之心,在修行界和俗世都掀起了无数的腥风血雨。后来更是只为一时兴起就打开九界壁垒,放出了无数妖魔鬼怪扰乱人间。天下人齐心协力,牺牲无数,才杀死了他,更用他的尸身封印了异界通道。几千年过去,历史成了传说,传说成了神话,山河易位,风水变换,封印松动。前些日子天地变色,人们才从故纸堆中翻出了这段故事,现在准备重新封印通道。      当然,以上都是官方正版,还有许多其他的说法,诸如兕希本为神,被挚友背叛剜心后封印;还有的说修行者和俗世都拿法力高强的兕希无法,被他杀了许多人后,选了人间最美丽的女子去诱惑兕希,趁其熟睡而取心杀之;甚至还有人说兕希是自己剜心向心爱的女子展示真诚,结果被一个修行者趁机偷走了心脏,兕希自此而亡。      真正的历史早已经淹没在滚滚时间之流中,现在的人们也并不关心兕希的死亡真相究竟为何。谈论这些的都是并没有觉得情况又多么严重的年轻人,古人的八卦和明星的八卦一样让他们很感兴趣。年轻大一些的人都在讨论如何借兕希的尸身重新封印。讨论来讨论去,也没得出了最佳方案来,最后只能承诺各尽其力便是。      微生茉翻了个白眼,忽觉不管是哪个世界哪个时代,当官儿的开会竟都是一个套路。 番外之钟彦 ...   我叫钟彦,摆钟的钟,彦哲的彦,意思……呃,贤智的摆钟?O(╯□╰)o      我母亲是个小学教师,父亲是个军人。上中学以前,我都住在军区,于是学会了开车开枪做饭洗衣修电视修汽车修水龙头,抹个水泥补个瓦上树爬墙也都不在话下。母亲常常感叹,她生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十项全能的管家。      好在还有调皮捣蛋爱玩泥巴的弟弟可以安慰她做普通母亲的心。      ——以上都出自母亲的叙述。      母亲说,我是个不需要人操心的好孩子,所以爸爸妈妈当然会更关心常常出状况的弟弟(那小子十岁了走路还会无缘无故地在平地上摔跤)。母亲说,想要我疼你可以啊,彩衣娱亲在地上打两个滚我瞧瞧吧?      我翻个白眼,收拾了碗筷去洗碗。      通常这时候,父亲什么都不说,戴了眼镜看报纸,可我总是能从他的嘴角看到一丝隐约的笑意。      小时候,我只觉得我的家庭很幸福,气氛很轻松,凡事都可以民主表决。长大后,我感激上苍,给了我一对如此开明的父母。       ——·——·——·——·——·——·——·——      十年前,同性恋在这个国家还备受诟病;到如今,第三者仍然是个让人不齿的代名词。      但我爱上一个男人,他比我大二十岁,有家有业,有妻有子。      他叫谈轩辰,是云川市刑警队特别行动支队的队长。      特别行动支队,简称特支队,据说是某一位省级领导一时意动让云川市刑警队划出了一个分支,听起来名字很酷,但我觉得,这特支队就像云川刑事案件的垃圾桶,凡是那些没有线索的、连环杀人的、情节恶劣或者诡异的、跨省跨市的,多半都要扔到这里来。特支队可能在别人都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个个闲得发霉,也可能在别人都休假的时候忙得恨不得生出三个脑袋六只手。原本听说分到了著名的云川特支队,我很有些沮丧,但因为那个男人,一切都不同了。      被扔到特支队来的案子,自然没有一件是轻松好处理的,多半经过了几道手后,证据啊线索啊都模糊不清了,有些还是十几年前的旧案。但不管怎样困难,只要还没有过追诉期,那个男人就会追查到底。从一片迷蒙中抽丝剥茧,在一团乱麻中找出线头,只要被他抓住哪怕最微小的漏洞,立刻就会迎来凌厉的攻击,直到最后的真相被挖掘出来为止。      因为他,特支队的破案率达到了83%——这个数字听着不高,可是考虑到那些案件的情况,其实是非常惊人的。      出于崇拜,我常常跟在他身边围着他打转,因而比别人知道更多的情况。      我知道他每月都把自己的薪水分成好几份,分别寄给以前牺牲同事的有孩子但还没有再婚的家属;我知道他为了破案常常几天几夜没有安稳睡一觉,用煎熬自己生命的方法来换取最后的真相大白;我知道他经常遇到黑社会的袭击报复,身上总是伤痕累累;我知道他总把国家社会放在私人感情之前,一旦有了犯罪行为再亲近的人他也不会姑息;我知道他爱吃辣也喜欢甜,只是年已不惑而从来都不好意思买甜品,只能忍耐着,偶尔才解一解馋;我知道他因为懒得挑选衣服而买了好几套一模一样的放在衣柜里,每日一换,弄得大家都以为队长总穿脏衣服;我还知道他喝咖啡的时候要加很多糖不喜欢系领带系腕扣……      我知道他有一个妻子在清江做生意,每年两人只见几次面。      我很生气,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为什么他的妻子不珍惜?成功的男人背后,不都应该有一个成功的女人吗?      他是个不会收拾自己的人,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更不用说收拾房间了。但他家倒是不乱,因为房子里只有最简单最常用的几件家具:床、衣柜、桌子、椅子、沙发、电视,厨房里只有泡面要用的几件餐具是干净的,其他都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可见主人平时对他们忽略的是多么彻底。      那不是家,仅仅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比饭店还饭店。      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忽视到这种地步呢?      于是我时不时地到他家去,帮他收拾收拾屋子,偶尔带些饭菜,偶尔带盆仙人掌或者其他可以装饰房间的小东西。      然后,那栋公寓空荡荡的房子渐渐被填满了,有了人气和家的气息,而我坠在腰上的钥匙链中也多了一枚银色的长钥匙。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陷进去了。      他是我的上司,有美丽能干的妻子,有两个将要成年的儿子。       ——·——·——·——·——·——·——·——      我的父母永远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在我自己还没有察觉自己感情的时候,他们发觉了,并且试图阻止扭转。在从不以权谋私的父亲动用关系想要把我插入军队的时候,我死活不愿意,然后什么都想明白了。      母亲满目悲伤,父亲浑身怒气,一言不发。      我跪在地上,不愿离开。我想守在那个人身边……我不会伤害他的妻和子,不会告诉他一个字……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了……      ……      于是我还回了钥匙,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每天为了工作忙得昏天黑地,没有案子也要创造条件让自己忙起来。      然而突然有一天,我听说,他离婚了。      离婚?      那个人……没有了家?      我连鞋都忘了换,穿着拖鞋就往他家跑,路上丢了一只,跑到的时候狼狈无比。当我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思忖着自己这算怎么回事时,却见他正站在路灯下,靠着水泥杆子吸烟。      他听见响动,侧头对我微微一笑,没有惊奇没有悲伤,只淡淡地说:“来了?”      ……      一夜旖旎。       ——·——·——·——·——·——·——·——      没过几天,他们离婚的细节问题就已经全部处理好了,包括财产啊抚养权抚养费啊之类的问题。长子谈泽判给了他,次子谈旭判给了母亲。我见过他们一家的照片,谈泽长相却很普通,很有几分孩子气,但气质疏朗澄明,站在俊美非常的谈旭身边,竟一点儿也不逊色。      这样的孩子,大概会很好相处吧?      但当我见到他本人的时候,却觉得眼前的少年跟照片上的人迥然不同。      那般的清冷淡漠,平凡的五官,因那一双眼睛,而整个都耀眼起来了。      这个少年,纵然站在千万人中,你也能一眼就发现他;但无论你怎样靠近,依然在他的视野之外,于是纵然有再多的喜欢向往,也不敢亲近。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厌恶疏离探究,都清清楚楚地摆在脸上,不喜欢便决意不肯接受,却也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      没过几天,他的态度就缓和了很多。我不知道是自己终于稍稍打动了一点他,还是他之前愤怒赌气的对象其实并不是针对我?无论前一种还是后一种,似乎都不符合这个少年的性格。      他不喜欢说话,没有必要的话可以一整天都一言不发;饭也吃得极少,每日剩了大半,也不见他吃什么零食,却也一直没有变瘦过;他极懒散,整日待在家里看电视,但他其实对电视并不感兴趣,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太无聊而已。      很多时候,我能看到他坐在那里,清晰地用肉眼确定他强烈的存在感,但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并没有真正参与到这个世界上一样。      为了安置照顾谈泽,我搬到了那间小小的公寓,除了工作外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每日的饭食和谈泽的情况上来,一时间连轩辰都疏忽了。一次结束了案子,大伙儿撺掇着去酒吧庆祝,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勉强回家后,已然醉的脚下踉跄不稳了。彼此支撑着,感觉着对方的心跳和渐渐上升的体温,一时情动,便是云翻雨覆。      早晨醒来时醉意尚有几分,头痛欲裂,神志恍惚,猛然想起昨晚做的事,立时惊醒,吓了一身冷汗。      昨晚……似乎……小泽就在隔壁?      我抱头哀嚎,恨不得立刻死去便好了。轩辰拍拍我的头,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ㄒoㄒ)/~~      磨蹭到不能再磨蹭的时候爬起床来洗漱,听到小泽的房间里传来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乒乒乓乓收拾了完离开,十分窘迫地去告别,结果他只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后继续关注他的电脑。      我总觉得那目光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万事了然于心,但他毕竟什么都没说,我也觉得好受了不少。       ——·——·——·——·——·——·——·——      轩辰的妻子,小泽的母亲——我曾经无数次想象她是什么模样,她有着怎样高华的气质,她是如何的聪明智慧、杀伐决断,但当我亲眼看见她时,却觉得我脑海中预想的任何模样都不能套在她身上。      客观的说,这并不是夸赞。      开始疯狂癫狂如废弃古宅中徘徊不离的女鬼,后来么,气质确实高雅尊贵,但却明显偏心地过分了。      我很生气,也为小泽难过。      我知道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但那是一个母亲,怎能这样迁怒无视为她千里迢迢赶来的亲生儿子?      更让我心疼的是,小泽那种毫不在意地态度,是不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其实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已……)      这样的孩子,邵然竟然说他与之前的连环凶杀案有重大联系?那些人死的时候小泽还在清江!      我应该立刻给他一拳叫他闭嘴,但轩辰按住了我的手,他说,小泽的身形的确和之前监视器中见到的那个神秘少年非常相像。      我愤怒依旧,心却慌了起来。我听过他们叙述那神秘少年的穿着打扮,同样的衣服帽子,小泽的柜子里的确有一套,还是他来云川以后新买的。      邵然跟我们谈起一个荒谬的世界,神鬼、妖魔、瑁山、被黑雾笼罩的警局、撕裂的天空意象、他对小泽的怀疑……      我心中叫嚣着胡扯胡扯,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小泽总是冰凉入骨的手;藏蓝色的右眼;他的胸膛总是平静的,看不出会因呼吸而起伏;凡是他用过的器具、做过的沙发椅子,无一不是泛着寒气,没有一样带着人类的体温;他有时候会凝神看着空荡荡的地方露出微笑,似乎还在跟人交谈的模样……是了,在清江,他一眼就认出了傀儡蛊,轻易解除了田薇身上的诅咒,而且在告别离开的时候,他看的分明不是抱在一起的田薇母子,而是他们的身边,空无一人的身侧……      我颤抖了一下,背后凉飕飕的,恍惚间感到巨大的危机和不安。       ——·——·——·——·——·——·——·——      糊里糊涂地,我和轩辰被邵然忽悠着,易容改装潜到了博物馆附近。      没多长时间,就见一群奇奇怪怪的人抬着一个一人高的箱子走了出来,一辆货柜车和十几辆小轿车等在外面,陆续接了人离开。      小泽在那群人中,跟一个有着长长的白眉毛的老和尚有说有笑,他们走在一起,让人觉得,那是跟他们完全不同的、另一类人!      而且……我觉得……小泽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跟他有同样动作的,除了那个老和尚,还有一个穿着极其寒酸的中年男人,上次见过的邵然的表弟邵冥就跟在那男人身边,笑嘻嘻很是开心的模样。      十几人中,只有他们几个还笑得出来。      一行人乘车离开后,我们也立刻开车跟上。若论跟踪与反跟踪,我们才是内行,没有被一群“老百姓”看穿的道理。但一路上,我总觉得有犀利的目光盯着我们,手痉挛似的发抖。轩辰暗暗握住了我的手,我转头看他,他一直盯着前方,嘴角的线条刚硬冷酷。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啊!为什么总是不能展示出一丁点柔软?       ——·——·——·——·——·——·——·——      那群人,果然如邵然所说,是朝着瑁山去的。      邵然显然之前做足了功课,竟然查知通往瑁山古墓的,除了众所周知的那游客发现的地洞以外,还有一条可能因为地震而产生的裂缝。裂缝与地洞之间相距二三里,一般人决想不到两洞口竟通往一处,裂口乍看又窄又浅,就像流水冲刷出的一条狭缝,进入后贴地爬了五六米,便是豁然开朗,可以直立行走。从裂口到古墓墓坑,中间有多处或狭窄难过,或陡峭直立如崖,还有些人工开凿的痕迹。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了墓坑处。但到这里路已经断了,薄薄的一层墙壁将通道和墓坑隔开,墙上有几处裂缝,倒是可以隐约看见墓坑内的情景。      路上邵然解释说,其实这裂缝在当地人中间并不是秘密,很多人年幼时都在这里玩耍过探险的游戏。盛明发现古墓后,就有一人察觉裂缝的通向竟是朝着墓坑,兴起之下便带了铁 锨小铲子指南针等自家简陋的工具钻进了裂缝,有那阻塞难行的地方就挖掘开。临近墓坑时他一铲子下去,差点儿凿坏了墙壁,见土里透出了光亮,凑近一看,见到了墓坑内的豹形石像。这人虽然好奇心旺盛,却是个胆小的,生怕破坏了墓坑后被盛明公司或国家追究,略作了些掩饰后就离开了。如今既已被邵然知道了,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竟然这么巧合!      【钟彦不知道,这瑁山表面看似坚实,其实自从兕希封印松动后,山体内部就逐日产生了无数裂缝,千百裂隙,都是通往墓坑。他们发现的,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墓坑中此时的景象很奇妙:许多人在里面手舞足蹈,有的看似在和人拉扯,有的似乎在和人打斗,有的在张惶躲避什么,有的则双手比划出奇奇怪怪的手势,就像在看一出滑稽的哑剧。一具没有心脏的古尸放在中间的高台上,周围有八个姿态各异的豹形石像。      只片刻,我们就觉得胸闷气短,神智昏昏。      “对了,用这个看!”邵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黑玻璃,轩辰举着玻璃看了一会儿后,默默地用钻戒把它分成三块,我们一人拿了一块。      我从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看见这种场景:      无穷无尽的黑气从那古尸身上散发出来,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那个之前和小泽谈笑的老和尚此时一手持一个紫色的钵,一手拿着一串很长的佛珠吟诵,金光从那钵盂中溢出,拢在黑气上方,压迫着它向源头聚集。其余众人正与脱出金光束缚的黑气缠斗,或抬手打出一团强烈的光,或突然燃起熊熊烈火,或吞吐吸纳将黑气吸收。胡子拉茬的中年男人守护在老和尚身边,将靠近他的黑气全部打散。除了那些与众人纠缠的,流泻在外的黑气也不少,虽然浓度要小很多,但我们身处其中,浑身越来越冷,心跳也渐渐缓慢。      忽然浑身一轻,再一看,小泽似有意似无意地站在我们下方,在他周围五六米范围内都没有黑气。      邵冥站在他身边,神色凝重地看着战局。      我心里一冷,和邵然对视一眼。轩辰一直紧紧盯着墓坑中的局势,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浑身僵硬。      小泽似乎是指挥一类的角色,我听他不停地说“甲三乙十七”、“甲二十二乙三十五”之类的,看了许久,才发现他说的是方位,甲是纵,乙为横,数字大概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以左上角为原点。在我看来,那黑雾只是有的地方浓些,有的地方淡些,但小泽似乎总是找得出其中最薄弱的位置,每当小泽说出一个点,就有人立刻扑向那地方,接着周围凝结的黑雾即便看起来凶煞也轻易地就被消灭了。      渐渐的,游移在外围的黑气都被驱散了,所有人结成一个结界协助老和尚把那黑雾封印在中心——如果只凭肉眼看,这个情形很搞笑的,一群几十岁的人平举双手,站成一个椭圆形,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当看到中间那卵形的黑雾团,没有人有笑的心思。      我隐隐知道,这是到关键时候了。      小泽依旧站在外围没有参与,他眯着眼睛观察了许久,拍拍身边邵冥的肩膀,说了一个方位。      邵然身体蓦地紧绷起来,接着失声喊道:“冥冥!”      邵冥那孩子,竟一步步走进黑气团中!      听到喊声,协同封印黑雾的几人下意识地回头来看,结界动荡了几下,老和尚吟唱了一个梵音,明明声音很低,却像雷鸣般炸响在耳旁。众人都收回心神重新全神贯注地对付黑雾。邵然却管不了那么多,他用力一拳砸开本来就剩下薄薄一层的墙壁,跳了下去,还没站稳就要冲上去抓住邵冥,一个身高两米多、极其魁梧的男人拦住了他。      “放开我!”邵然大吼道,他优异的搏击成绩在那熊一般的男人面前不值一提,只能焦急地说:“冥冥回来!你们这些家伙想要叫他干什么!”      “堂哥!”邵冥惊异地喊道,接着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挥挥手说:“这是我的责任,堂哥!别担心。”      “冥冥!”      邵冥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那黑色巨卵。      “邵冥是阴年阴日阴时出身,身具绝阴之脉,天煞孤星的命相。”小泽忽然说,“本来他是活不过七岁的,但是有人给他下了言咒。”      “言咒?”      “取名邵冥,幽冥之冥,在他和幽冥之间建起了联系,疏导了他身上随着年月聚集的阴力。每次有人叫这个名字,就等于是加强了一分言咒的力量,邵冥的寿命也就延长一分。”      这就是小泽第一次见邵冥,就猜出他名字的原因吗?      邵然脸色苍白地看着黑卵,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小泽的话。      轩辰手按着小泽的肩膀,艰涩地问道:“谈泽,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小泽似笑非笑地瞟了空荡荡的身侧一眼,淡淡地说:“只是……阴阳眼而已。我小时候跟你们说过的。”      轩辰慢慢收回手,攥成了拳,“这件事结束以后,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小泽的笑容变得有些奇异,似乎在……幸灾乐祸?      他爽快地说:“好啊。”       ——·——·——·——·——·——·——·——      【谈泽惨嚎一声,皱起了脸。      [抱歉啊,似乎给你惹下了不少麻烦。]微生茉没什么诚意地说。      谈泽长叹一口气,可怜巴巴地望着微生茉,[至少至少,你把我爸应付过去吧?]      [这可由不得我做主。]微生茉看了眼被黑雾吞没身形的邵冥,[你不是希望我救他吗?救了他,我想不离开都不行了。]      谈泽:~~o(>_<)o ~~      [也许你可以装失忆!]微生茉建议说。      [失忆?]      [是啊,连续性失忆,对我借用你身体之后的这段时期,全部都“忘记”了。]】       ——·——·——·——·——·——·——·——      金光大盛,黑雾越来越淡,渐渐露出其中邵冥的身形。他站在古尸身后,脚下是一个极黑无光的圆,黑雾以螺旋状,从他的头顶灌入,通过他的身体进入到脚下的黑圆中。邵冥紧闭着眼,表情痛苦,邵然瞪眼看着他,浑身颤抖。      突然,那古尸睁开眼睛,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吼!声波宛如实质般,在听到的那一刻我脑子一懵,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看到谈泽冲了出去,一脚踢开邵冥,手按在了黑洞上。黑气猛地收缩然后迅速膨胀!      “轰隆隆——”      像是过了几秒钟又像是过了很久,我恢复了意识,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后背疼得厉害,似乎刚才狠狠地撞了一下。      古尸已然不见了,原地只有一小撮黑灰。石像东倒西歪,碎裂不全。墓坑的墙壁上像是被巨大的刀凌乱划过一般,布满了深深地裂痕,土石落了满地。所有人都被气浪抛了出去撞上墙壁,老和尚现在面如金纸,不停咳血。其他人有的头破血流,有的手断脚折,有的还在昏迷。我们三个离得远的普通人反而情况最好。邵然一醒来就冲向了邵冥,轩辰则四处找谈泽。      “堂……堂哥……”邵冥虚弱地叫道,茫然地看了周围一眼,“我还活着?”      邵然紧紧地抱住他。      我们在墓坑的入口处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谈泽。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的布偶娃娃一般俯卧在地上,几乎看不到活着的迹象。      轩辰试探了下他的呼吸,手颤了下,顿时脸上血色褪尽。又缓缓摸了摸他的颈侧和心口,才稍恢复了些。      “阿彦,叫救护车。”      轩辰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冰冷生硬。这是他在强自掩饰所有情绪的迹象。      我点点头,拨响了手机。       ——·——·——·——·——·——·——·——      过了整整一个星期,小泽才苏醒过来。      他看着我,面露疑惑,轻声问道:“你……是谁?”      他忘记了从父母离婚以后的发生的所有事。      他变得完全不一样了……或者说,他变得跟原来一样了,我知道。      他的目光疏朗澄明,清澈见底,笑容宛如阳光。对于我,他最初有些抵触,但相处一段时间后,两人之间也算融洽。      他不再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喜欢滑滑板,踢足球打篮球,偶尔还去滑冰打游戏,很快就交到了几个好朋友。      他每星期都跟弟弟谈旭打电话,也会问问母亲的情况,每次电话后眼中都有黯然。      他饭量很好,喜欢米饭不喜欢面食,喜欢土豆青菜讨厌茄子洋葱,从来不喝咖啡和苦茶。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总是温热的,玩耍一天后常常会浑身大汗地回家,一进门就嚷着肚子饿。      像个活人。      但我总是无可抑制地思念之前的那个孩子。想起那孩子清冷的神情,寂寞的眼神,孤寂的身影。      尽管我知道,那或许不是真正的谈泽。       ——·——·——·——·——·——·——·——      几个月后,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小泽从书架的角落中取出一个扇形的青玉挂坠,拿在手里把玩。      我心里一紧。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我在陪小泽去清江时见他戴过,但在瑁山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      我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开口唤道:“小泽?”      他抬头看我,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明。      “你手里……那是什么?”我干巴巴地问道。      “哦?这个?”小泽举了举青玉挂坠,说:“一块挂坠而已,地摊货。”      他笑得有几分神秘,像是在说:“我有秘密,但不告诉你。” 破壳 ...   她无法睁开眼睛……      手脚无力……      粘稠的……清凉的……水的感觉……      这是哪儿?      我……我是谁?      白色T恤的少年,没有边际的丛林,鲜血和尸体,校园,巨龙,火车,古墓,没有心脏的尸体……一幕幕场景在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唤醒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着的记忆。      她觉得,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如果现在想不起来,以后就要永远地失去了!      常亦,丹,娜娜,亚摩斯,谈泽,林琪,钟彦,邵冥……      不是!不是!不是!      想起来!快想起来!      微生茉……我的名字……微生茉!      她蓦地睁开眼睛,经过细微的一阵刺痛后,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她在一片乳白色的液体中,虽然没有空气,但呼吸从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婴儿穿?      微生茉激动了。婴儿好啊,可以趁着所有人都不会提防注意的幼儿时代搜集信息、观察周围的人,可以任性一点胡闹一点,可以随意的撒娇玩耍不用顾忌别人的看法立场和脸色。最重要的是,不需要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爱和恨,不需要纠结自己的夺舍究竟是替代补偿还是欺骗利用。      所以,虽然婴儿吃喝拉撒有诸多的不便,但微生茉都觉得可以忍受了。      傻傻地了一阵子,她才有心情观察自己的环境,这一下,便看出不对来了。      首先,由于身体原因她还不能抬手踢足低头,但也能感觉到自己是蜷坐着的,就像她以前在图片中看过的婴儿在母亲腹中的姿态一样,但她没能感觉出来自己有脐带。仔细感知的话,细如丝的空气是从她周身逸入体内——所谓以三万六千个毛孔达成内外交流的先天之境,大概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难道这个世界的人身体素质这样好?      另外,她能这样清晰地感觉自身的状态,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了。      其次,她周围的液体并不静止,而是旋转流动的,并且时明时暗,就像透映着外面的光似的。问题在于……这要多么薄而且透明的肚皮,才能把外面的光给透进来呀?在这良好的光照条件下,她甚至能看见液体的边界有细细的纹路,纹线流畅天然,带着惑人的美感……而且,从那纹路看,这边界似乎是个很规整的椭圆?      微生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不会,是在一个蛋里吧?      越仔细看周围,越觉得正是如此,微生茉顿生欲哭无泪之感:      她不会变成一只鸟了吧?或者鸭嘴兽?乌龟?蛇?      不会不会。微生茉又感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她虽不能亲见,却能唰的一下从头到脚都感觉一遍,骨骼……血液……肌肉……毛发……      这是什么?红外线扫描码?      微生茉囧然,但也松了口气——这的确是一个人类的身体,而且是女孩儿。      从鬼到猫,又从猫到半鬼半僵尸的男性的微生茉顿生热泪盈眶之感……不容易啊!      至于其他怪异的地方?唔……地方文化……吧?       ——·——·——·——·——·——·——·——      微生茉的感知一遍遍刷过自己的身体,她现在快要连自己有几根头发都数清了。      那层薄薄的蛋壳就像世界上最坚实的壁垒,微生茉的感知无论如何都探不出去,她最多只能“看”到这方寸大小的空间,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用感知刷刷自个儿,无聊的要死。仅凭借眼前光的明暗变化也不能判断时间,她只好等下去了。      过了不知多久,微生茉困得想打个呵欠……她真的打了!手捂在嘴边眼角冒出泪花几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她能动了!微生茉惊喜地伸伸小胳膊又踢踢小腿,展曲了几下手指,扭扭屁股扭扭腰,转了两下头,深呼吸……      呛了一口水!      之前蜷缩着的时候微生茉是浮在蛋中央的,如今既然能动弹,那自然还是脚踏实地更有安全感。她试着踩在蛋壳地面,站起来,伸出手搅了搅周围的液体,看那白色动荡了几下,流转地更快,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微生茉无趣地撇了撇嘴。她又从上到下仔细地摸了摸周围的蛋壳。就像她原来推测的,这是一个椭圆形的蛋壳,不像有的鸡蛋这里扁一点那里凹一些,这是一个非常规整的椭圆,比机器产出的统一型号还要标准。她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      “咕噜——”      椭圆形的乳白色的蛋晃了一下,向前滚动了一点,发出轻微的声响。这小小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就有几道身影唰唰地出现在蛋周围。      “咕噜!”      过了很久,蛋又往前动了一下。      “咕噜咕噜咕噜!”      小小的蛋转了个华尔兹,又舞了个探戈,从东滚到西,从南滚到北,像一个欢快的小孩子咯咯咯大笑着随意乱跑。微生茉以为蛋所在的地方不是温暖的育婴室就是宽整平坦铺了厚厚的苇叶一类的东西,如果她知道周围都是岩浆砾石深渊的话,她一定不会在蛋壳里跑得这样毫无顾忌胆大肆意。      她只会屏气凝神地乖乖站着,生怕蛋晃动了一丁点儿。      但她不知道,所以这蛋一直都高高兴兴地滚过来滚过去。当它快要跌入岩浆时,岩浆都被冻结;当它将要碰到石块的锋锐时,那棱角会飞快的风化消失;当它就要落入深渊时,地面的土壤会自动延伸搭成一条路。      一只无形的手,替她清理了滚动路上所有的障碍危险,却从来都没有伸过来阻一阻她,或者让她改变方向。      又过了很久,周围的身影一直守候着,注视着。      仿佛他们不知疲倦。      又仿佛,只要看着滚来滚去的这个蛋,他们就觉得很有趣了。      但微生茉觉得很累了,而且无聊。      她踢了踢蛋壳,感觉自己的这个安身之所像之前一样滚动了一下,突然觉得很烦躁,她用力狠狠地踢了一下!      需要特别说明一下的是,虽然每次微生茉死亡一次夺舍重生后,前一次生命中的大多数东西都随着肉体的失去而失去了,但还是有一小部分随着灵魂被保留下来。      比如记忆。      比如巨力。      而那蛋壳,虽然在别人刻意的保护下没有碎裂,但这并不代表它很结实,至少没有结实到可以承受微生茉在内部的全力一踢。      于是毫无悬念的,蛋壳破了一个洞。      微生茉盯着那个比她现在的脚尖略大一点的洞,看着那白色的液体从洞中汩汩地流出,傻了。      这个这个……她到“破壳”的时间了吗?会不会就这么死掉?      直愣愣地盯着营养液流光了大半,只剩下脚下踩着的一点点。空气从小洞中溜进来,皮肤有细微的刺痛感和干燥感,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等待了许久,没有更糟的情况发生,微生茉终于下定了决心。      “嗵”地一声,蛋壳上方伸出了一只小拳头,粉色的指甲煞是可爱。还没等人看清,小拳头就缩了回去。      “嗵嗵嗵嗵嗵嗵!”      小拳头来来回回,在蛋壳上不断打出又缩回,片刻间就把蛋壳打成了筛子。最终蛋壳不堪其损,嘎吱嘎吱碎裂了。      碎了一地的蛋壳中,站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她有白如雪的肌肤,黑如墨的短发,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嘟的粉色的唇,莲藕般的胳膊和腿,粉色的小指甲。      赤 身 裸 体。      微生茉看到周围的情形,傻乎乎地张着嘴巴,怔住! 创世   微生茉从没有想到,当自己破开蛋壳睁开眼睛时,居然会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她站在小小的一块蛋壳上,周围是散落的蛋壳碎片,更远一点,不足三尺的距离,就有一条暗红色的岩浆溪流缓缓流过,不时的冒两个小泡,散发着刺鼻的味儿。   放眼望去,广裹的地上,没有山峦,没有平原丘陵,只有一些巨大的环形的坑洞、嶙峋的石块,还有长短深浅宽窄不一的裂缝。没有土壤、植物和动物,不见飞鸟虫兽。天幕是暗红色的,太阳也是个红红的、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圆球。没有云,没有风,没有水,没有声音。世界寂静的,静得能听到岩浆中气泡裂开时的轻微声响。   除了石头,地表最多的就是熔岩流,浅红的、暗红的、鲜红的、金黄的、亮白的,各种颜色的熔岩流蜿蜿蜒蜒,曲折环绕,如海如河,每过几分钟就有一处岩浆喷发出来,激射几十米甚至数百米高,然后如火珠银星般散落。微生茉知道周围的温度应该非常高,看天空的颜色,大概也没有什么臭氧层为她挡住眼光的辐射,但她并不觉得热或者难受,只是微微有些刺痛罢了。而这一点点疼痛,也在她破壳几分钟后就消失了。   她在视野中最高最大的一个环形坑洞上方,坑洞的边沿足足有数十米宽,坑内是半圆形。而在她面前,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个人,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他的容貌,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类比他的气势。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无比强烈的冲击感,几乎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凝视着微生茉,微生茉便感到巨大的欢喜欣悦,仿佛获得了至高的奖赏荣誉。   虽然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但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微生茉就知道,是眼前的这个人,“创造”了她。   周围还有十几个人,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她知道他们也都是被那个人“创造”,是她的兄弟姐妹。   她还知道,那个人,是这世界诞生的第一个存在。他诞生的时候,世界还是混沌一片,天空和地面还没有分离,灰尘没有沉积为石块,岩浆也没有形成。只有太阳,透过混沌,朦胧的为他照亮。   而他,也没有感情,不知饥渴,不懂思考。   纯然至极,如砾石水滴,仅仅存在而已。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轻者升而浊者降,天与地初步分离,世界渐渐有了秩序,他才离开自己的诞生地,在地上巡游。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更不知道这种寻找是基于寂寞。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用本能般的力量,创造了第一个和自己相近的生命。   石头和石头相遇,只不过是两块石头。   相伴虽然可以使人不那么孤单,但这种仅仅两人相对的模样,本身就书写着寂寞。   于是他又创造了第二个生命,第三个,第四个……   那个人和微生茉之前的十六个生命,都一直在等待,等待着足以让他们没有边际的生命不至于那么空寂的变化,期盼着可以打动心弦的陪伴,他们因为寂寞而在整个世界四处游荡着寻找每一丝变化,但却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寂寞。   第十七个,是微生茉。   ——·——·——·——·——·——·——·——   很久日后,微生茉问了那人一个她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我第一眼看见你们的时候,你们都是人类的形态?你诞生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因为你是这样。”那人说,顿了顿又道,“不是‘我们为人类的形态’,而是‘人类有我们的形态。”   微生茉想了一会儿才明白,最初的生命诞生时是没有固定模样的(大概是个光球什么的?她猜想),而她因为潜意识里一直坚信自己是人类,女性,所以在卵中就形成了人类的模样。其他人见到她,感受到她思维中同样的人类模样,才化作了后来她看到的样子。   ——·——·——·——·——·——·——·——   微生茉挡住了眼睛。   虽然面前的人很好看没错,身材很标准没错,但是……他们都没穿衣服啊!   微生茉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她自己赤裸着身子带给别人的影响。在她的意识中,婴儿没穿衣服是正常的嘛!穿了才叫妖怪呢!但是大人怎么可以不穿衣服呢?连个遮羞布都没有!   站在这么一群仿佛在露天浴场裸俗的一群人当中,自认为婴儿的微生茉率先不好意思了。她在挡住眼睛的时候,身上下意识地就出现了一套冰雪蓝的儿童装。   过了很久,天都黑了,□在外的石头上结上了霜花,仿佛铺了满地的碎雪。唯有熔岩附近还是一片高热。   微生茉忍不住有些抱怨,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人把自己抱起来带去吃饭——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完全没有饥饿感。心里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监护人的不得力,手指便慢慢张开了一条缝,从缝中打量着外面的情景。   这一看,嗬!他们原来都已经穿上了衣服吗?   微生茉眨眨眼睛,放下手,仔细打量面前的那个人。   这个人,应该算是她的……母亲?父亲?   考虑之前电光火石之间瞥到的风景……果然……还是父亲比较合适吧?   她知道他们都没有名字,或者说,他们都没有用特定的代号来称呼彼此的习惯,因为即使相隔千万里,只要感受到对方的精神力,就知道对方是谁。但微生茉可不一样。   她用小小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微生茉。”   他们彼此交流也不需要语言,平日里最多也只是精神为互相接触一下,看看对方在做什么而已。但这时,周围每个人都理解了微生茉的意思,因为他们可以从她散发的精神力中了解到她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这是最本源、最潜质的。   所以那人点点头,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唤道:“微生茉。”   巨大的狂喜顿时席卷了微生茉,她知道这是由于被这人创造而留下的后遗症——对方的一言一行都会强烈地影响到她,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她能够较好的控制自己的精神力后,这种影响就会减弱到一个很低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此时她只能甩甩头,靠自己的意志来克服这种感觉。   但即使从本心来说,听到对方这样认真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微生茉也快乐得找不着北了。   她迈着还不大有力的双腿,摇摇晃晃地向那人走去。踩到一个小坑,差点儿摔倒。他伸手轻轻扶了她一下,待她站稳后就要把手收回去。微生茉猛地扑倒抱住他的手腕,坐在他的手掌上,想要搭个顺风车。他怔了一下,才明白微生茉的意思,如她所愿将手收回。   微生茉扒住他胸前的衣襟,笑眯眯地说:“微生茉是我的全名,你叫我微生就好啦!”   他点点头,又唤道:“微生。”   因为他们的世界太简单,所以做每一件事的时候都会全神贯注地投入。当听到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唤着自己的名字,仿佛这就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一般,微生茉忍不住笑得咧开了嘴。   她更用力地抓住他的衣服,大声宣布道:“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名字,我也要给你取个名字。就叫……罕古。”   他如盘古一般诞生在涅沌之中,但微生茉认为,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都只能有一个盘古;希伯来语中亚拉伯罕的意思是众人之父,微生茉便把两者拆分组合了一下,形成了这个名字。   后世之人用无数诗歌传说来赞颂创世神罕古,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众神之父的名字来历竟是如此的儿戏。   ——·——·——·——·——·——·——·——   “这些!这些!这些!”微生茉指点着随处可见的熔岩流,用双臂划了一个大大的圆,“所~有的岩浆,都应该在星球的核心,不能露到外面来。”   罕古挥了挥手,地表裂开巨大的缝隙,熔岩流从四面八方涌进裂缝。当地面重新合上时,除了岩石上一条条被炙热的熔岩腐蚀过的痕迹外,竟见不到一滴岩浆。   破壳过去了没几天,微生茉就嫌弃环境太恶劣,空气很不好,景色太单调,她说她很想念冬天的雪花。   然后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罕古不费吹灰之为就让漫天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见识了盘古的本事后,微生茉高兴地跳起来,拉着罕古就要改善“生活环境”。   罕古和他的十七个孩子浮在空中,微生茉坐在罕古的肩膀上,晃着小腿,兴奋地小脸通红。   虽然她平时很淡定很冷静没错……但任谁能参与到改造行星这样的大事中,还能继续淡定冷静呢?   “这个!”微生茉指着天空,“尘土都要降到地面去,只有少量微尘和空气才能留在空中。”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水罩从空中缓缓下压,其上为干净的空气,其下为浑浊的泥土,当水罩落到地面时,天空已经呈现微生茉熟悉的淡蓝色,那一汪匀淡的蓝,看着让人心都舒畅起来。   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天空,似乎要将这一美景牢牢地刻在心里。唯有微生茉“见多识广”,很快就回过神来。他知道这些人在过去生命太无聊,哪怕是普普通通的熔岩流也能盯着看上几百年,这要等他们从对天空的欣赏中脱离,至少也得要几十年才行。微生茉现在正激动着呢,哪里有那样的耐心?扯着罕古的耳朵叫他看自己。   ——不得不说,在起初强烈要求要坐在这里时,微生茉就已经有过这样那恶的打算了。   当她如愿看到罕古的目光重新凝望着自己时,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挥手说,“要有水!”   其实她是想说“要有光!”然后就有光的。但太阳比罕古的寿命还要长,所以这个愿望是实现不了了。不过能那水来凑合一下也不错。   她话音刚落,大部分地面都凹陷下去,一部分则上升了许多。地下水如喷泉般,从各个地方冒了出来,映着阳光飞珠溅玉,还形成了许多道大大小小的彩虹。这美景连微生茉都看得呆了,更不用说其他人。   渐渐的,一汪水变成了一滩水,一滩水又变成了一池水。水越聚越多,凹陷的地表处形成了海形成了大洋,凸起的地面处,则有湖有河,有溪有泉有瀑布。有些地方凸起地很多,便成了山。   微生茉忽然觉得眼前的地形有点儿眼熟,她拍着罕古的肩膀,连声唤道:“飞高点!飞高点!”   于是罕古带着她越飞越高,飞出了大气层。微生茉看到,正如她先前想的一般,眼前的星球地形与地球有八九分相似。   她惊喜地尖叫一声,抱住了罕古的脑袋,蹭着他顺滑的黑发大笑。   “我还要树木花草。”她嘟着嘴娇声道,笑得眼儿弯弯。“星球应该有绿色。”   罕古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飞了下去。这一次花了之前的时间加起来的十倍长,草木才抽出了嫩芽,树木拔出了叶子,指甲盖大笑的黄花开了漫山遍野,如给地面铺上了一层金星闪耀的地毯。   “还要有天上飞的鸟儿,水里游的鱼,山上的野兽,草里的昆虫……”微生茉兴奋地大声道。   事实证明,得意忘形是不对的。微生茉见罕古举手投足之间世界就变换了一个模样,满心沉浸在“上帝第一天创造了昼夜、第二天创造了星辰、第三天分出了海陆、第四天创造了草木果蔬、第五天创造了动物、第六天创造了人类”的传说中,在她心里已经把“上帝”和“罕古”之间划上了等号。上帝用了五天创造天地万物,第六天造了人,最后还留了个休息日。而罕古从一开始把岩浆压入地核到现在,已经有几百上千天了,再造个动物不是个小意思?   只是微生茉没有想到的是,罕古不是传说中的上帝,前面的创造已经耗费了他许多的力量。前两件事还好说,毕竟只是死物,而创造生命需要花费的精力足足是前两者的千百倍。而越高级的生命需要的力量就越大,动物自然是比草木要高级得多。罕古耗尽了自己的力量,便开始毫不客气地抽取自己孩子体内的力量。微生末本就是刚刚出生,能力最弱,距离罕古最近,很快力量就被抽得一干二净,昏死过去。而其他十六人的为量也被一点点榨取耗尽。   罕古他们感知对方的精神为来察觉对方在想什么,只能知道个大概,并不体现具体细节。比如一个人脑子里想着车,另一个人自然就有了四个轮子的车辆形象,至于那车是宝马还是凯迪拉克,是黑车还是白车,能跑多少,可载几人,是改装车还是原版货,是第一个人的亲眼所见还是脑中想象,统统都不大清楚。如果第一个人昏过去了,第二个人能感知到什么就更不好说了。   所以,当最后罕古也陷入沉睡时,这个世界已经变得非常、非常、非常热闹了。 人间   山坳中,草叶足有半人高。苍虎握紧手中的木矛,压低身体,如野兽般弯腰弓背,目光紧紧盯着十四五米外的并封。      并封是一种猪,身长四五米,獠牙一尺余,小小的眼睛,身上披着半尺长的黑毛。它前后各长着一个头的,视野极大,即便休息的时候也总有一个头是警醒着的,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逃跑。而如果被激怒的话,它经过短短的冲刺后就可以产生非常大的冲撞力量,两人环抱的大树也可以被轻易撞断。这是一种非常难以捕猎的动物,但是它的肉质却十分鲜美,因而垂涎者无数。      这一次,苍虎带着十余个伙伴,就准备捕猎一头并封。      苍虎的族人们居住在距离这个山坳不远的一处半山腰上的山洞中。今年的捕猎季晚了半个月,他们去年的收获不好,储存的食物也不多。就在昨天,一位老人耐不住饥饿,已经去世了。因此,虽然还没有到规定的捕猎季,苍虎还是偷偷带着年轻一辈的伙伴们,在这处山坳中狩猎。      他想猎下这一头并封,肉可以带回去给族人们吃,内脏皮毛什么的也可以成为很好的诱饵,用来捕猎其他动物。      跟在苍虎身后的水鱼看着并封的目光中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味道,握着木矛的手一直在发抖。      并封忽然抬起一颗头,朝他们所在的地方看了看,鼻子使劲地嗅着。      “苍虎……”水鱼脸色苍白,轻声叫道。      苍虎急忙打眼色让他闭嘴,但已经迟了。并封已经撒开腿朝远处奔逃起来。      “咻——”      苍虎手中的木矛激射而出,稳稳地扎进了并封的后腿。      “嗷嚎——”      苍虎发出悠长嘹亮的啸声,这是进攻的信号。草丛簌簌而动,是所有潜藏的人正在迅速地朝并封追去。      并封的速度极快,原本一旦跑起来,是人类万万追不上的。但苍虎第一次攻击的时候放弃了极其坚硬但可以让并封致命的头部,而是用木矛扎伤了它的后腿。并封一瘸一拐地奔逃,始终没有拉开距离。      木矛咄咄地钉在地上,有的没有瞄准,激起了草叶泥土;有的擦着并封的额头落到地面,有的划伤了并封的耳朵——并封的头骨坚硬如铁,仅有从眼睛扎入才能真正杀死它,耳朵虽然也柔弱,但伤了连痛感都很轻微。      苍虎因为掷出木矛所以起跑最慢,他奔跑的姿态如虎豹,每一个动作中都充满了力量,很快就超越了其他人,渐渐迫近了并封。      并封后面的脑袋正冲着苍虎,小小的眼睛中射出凶厉的光。它渐渐减速,似乎正在考虑反击。      “咻——”      又是一声尖锐的长啸,尽管并封看到苍虎扬起手的时候就在闪避,但木矛还是又扎进了它的另一条腿中。这一下并封吓得魂飞魄散,它正好跑到了山坳坡顶处,纵身一跃,唰的一下就不见了。      苍虎等人急忙追上去,见并封已经咕噜噜顺着山坡滚了下去,草丛中被压出了一道极宽的痕迹。苍虎当先追了上去,等看到受伤的并封的时候,却愣住了。      一只浑身雪白,鬣鬃朱红,目若黄金的骏马前腿踩着并封,高傲地看着他们。      “吉……吉良……”      吉良是一种传说中的马,据说它奔行如风,能日行万里,人骑了能活到一千岁。苍虎也只是在老人们将故事的时候听说过这种马,从没有想过能亲眼看到它。      不过吸引他目光却不是吉良,而是吉良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黑发如瀑,肤色若玉,黑水晶般的眸子中仿佛蕴藏了无穷无尽的秘密。她身穿一件银白色的长裙,双手撑地微仰着坐在溪边,□的双足踩着溪水。      少女的裙摆在阳光和溪水的映照中有银光如水般流淌,随风轻轻飘动。      苍虎窘迫地往后缩了缩,忽然觉得头发里的草叶、腰间围着的兽皮、沾着泥土的双脚全都糟透了。在少女清澈如水的目光中,他恨不得一头扎进土里藏起来。      “苍苍苍……苍虎……”水鱼在苍虎身后颤着声音唤道,充满恐惧。      苍虎猛然惊醒: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衣着,身边还跟着传说中的吉良——除了神明,还有谁能够如此?      他急忙右手按着左胸口,单膝跪地,心中满是苦涩地味道。      “请宽恕我的冒犯……神明大人。”他一边说,一边疑惑:这是哪一位神明?      过了片刻,少女的声音才响起,宛如轻柔的风一般。      “无妨。”她说,“你们,是哪一个部落?”      “苍岩部,神明大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还不是捕猎季吧?”      “是。”苍虎脸色白了白,捕猎季是神明制定,在这个季节以外,他们只能狩猎在自己部落方圆百里内的动物,称为猎圈。曾经一个违反神明规定的部落被从天而降的燃烧着烈火的石头化为灰烬。这次他提前了捕猎季狩猎……神明的愤怒,不是苍岩部一个小小的部落能够承受的。      苍虎双膝跪地,额头砸在地上,“此次是我没有禀告族长私下行动……苍岩部已经有五日没有吃食了……猎圈里也没有任何动物……”      “是吗?”少女歪了歪头,似乎正在考虑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既然这样,那只并封你们带走吧……以我微生茉的名义,在此次捕猎季之前,允许你们的猎圈暂时扩大一倍。”      ……………………………………      看那群皮肤被晒成棕褐色的少年少女们抬着并封千恩万谢的离开,微生茉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年少的激情和单纯的快乐,她再也不会拥有了。      上次他们昏迷再苏醒后,人类已经自己从自然优胜劣汰中演化出来了。微生茉原本力量最弱,苏醒的也最早。她一直看着这些跟她相比弱小无比地人类是怎样抵抗着各种强大的野兽,挣扎着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因为弱小,所以这种挣扎求存时表现出来的精神和力量,就愈发地撼动人心。      微生茉从来没有出手相助过。这次会允许苍岩部扩大猎圈范围,也只是因为她用精神力搜查后发现,苍岩部信奉的神明苍穹不慎把自己随身的一把刀落在了苍岩部猎圈内,才使得那附近的动物都仓惶逃离,也使苍岩部狩猎不到食物。      其他陆续醒来的神明都对人类这种和自己外形极其相似的生物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他们日复一日地观察着人类,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喜怒哀乐,然后终于在某一日,神明走入了人类,帮助他们抵抗强敌,帮助他们活下去。      人类开始依赖信仰。      神明也逐渐学会了尊卑、制度、背叛、谎言。      唯有微生茉,她比任何神明都要接近人类,却也比任何神明都要远离人类。      她从来都只观察,不涉入。罕古的沉睡和其他神明的变化让她明白,自然的演化自有它的进程法则,并不需要她的插手干预,否则,历史就有可能滑向更加糟糕的方向。      即便罕古苏醒,神明和人类之间的关系也算融洽,她也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      “微生?微生你在哪儿?”      精神力中传来一个喳喳呼呼的声音,微生茉露出淡淡的笑容。      “在东亚。”微生茉道。她把地球上的大部分地名都挪了过来,安在那些她看得眼熟的陆地上。      “到我这边来吧。”对方高兴地说道,“黑水部用水果酿出了一种非常好喝的酒,来尝尝吧。”      笑意变得更深。      “好啊。”微生茉轻声应道。      乘上吉良,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吉良后腿一蹬便窜入云端,疏忽不见。      在她离开后,头发乱糟糟的苍虎自草丛中钻出来,仰望着天空,怅然若失。 暗流   “看,我就说微生会来。”看到从马上一跃而下的微生茉,一个得意的声音响起来。      “烨川,启峦,苍穹,弥晓。”微生茉笑着依次唤道。      烨川是罕古第三子,启峦是第七子,苍穹是第十三子,弥晓是第六女,他们几个以烨川为首,这些年越走越近。第一个跟微生说话的就是烨川,他喜欢把宝石蓝的长发扎在脑后,显得既精神又简练。弥晓常在西欧。这里气候宜人,强大而危险的野兽也比东亚要少许多,人们一年中至少有七八个月是可以吃饱的。也因此,这里的人们便比东亚的人更享受生活。在微生茉的印象中,似乎原本地球的情况要反过来才对。不过离开地球那么久,那时候的记忆,已经淡薄得很了。不算昏睡的时间,她在这个世界也已经有三万多年。她也已经习惯了像其他的神明一样,睡一觉少说也要上百年,随随便便思考一个问题就可以花好几个月,一动不动地看星星看得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因为生命无限,时间对于她,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或许正因为如此,在短促的生命中活出无限精彩的人类才越来越引起神明的兴趣。      …………………………………………………………      “微生这些年越发懒散了。”苍穹揉着微生茉的头发弯腰,郁闷地说:“明明年纪最小,怎么跟老头子一样?”      “老头子?”微生茉挑挑眉,指着下方庆贺的人群中满脸褶皱的老人,“我的年纪,可是他的好几千倍了。还有,”她瞥了一眼苍穹的腰间,“你的刀呢?”      “哎?”苍穹这才发现刀不见了,“可能掉哪儿了吧?”接着见微生茉抛过来一件东西,连忙伸手接住,诧异道:“咦?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哪里是我拿的?”微生茉翻翻白眼,“苍岩部是在你的庇护下对吧?他们中最强大的勇士才可以冠以‘苍’字名对吧?可你居然把你的刀丢在他们的猎圈里,苍岩部今年冬天没有猎到食物,都快饿死啦!”      “什么?”苍穹大吃一惊,“我得去看看,烨川,喝酒的事我们……”      “你急什么?”启峦摇摇头说:“微生肯定都处理好了,还用你亲自跑去看?”      苍穹疑问地看向微生。      微生点点头,“我把他们今年捕猎季之前的猎圈扩大了一倍。你以后把东西都收好,捕猎季过了以后,动物们也就都回去了。”      苍穹这才放心,摸着头嘿嘿笑起来。      “我们快点儿下去吧?”弥晓垂涎地看看地面,“我都闻到酒香啦!”      “好。不过我有一个要求。”烨川说:“这次我们都扮成普通人类怎么样?他们这次要举行喝酒大赛,如果亮出身份就只能干看着,也没什么意思。”      众人都觉得有趣,纷纷说好。他们降落到树林里,华服美饰都变成简单的兽皮衣服和草链花环,肤色也俱都变成常在眼光下行走的咖啡色。微生茉一时想起嫦娥奔月的故事,还把吉良变成长耳朵的白毛兔子抱在怀里。      改装完毕后,几人互相看看没什么破绽,又特意把容貌变得普通了些,才去了隐身,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这一次的喝酒大赛并非为了庆贺哪一种美酒的酿出而举行,而是这区域的习俗。举办赛事的是这里最大的黑水部,附近七八个部落也都有人捧了美酒来参赛。除了酒,他们还带来了自己部落的皮毛、食物、工具、首饰等来交易,热热闹闹的就像一个大集市。除了这种每三个月才有一次的大交易以外,平时各个部落之间并无来往,互相不认识也多。因此微生茉等几个陌生面孔混进来,他们最多也只是惊异一下这群人异常俊美、气质不俗以外,倒真没什么人怀疑。      弥晓拉着微生茉,在各个摊子间转来转去,尤其是各种首饰看得最多。其实跟他们在微生茉影响下制造出来的珠宝衣服相比,这些用贝壳石头树木骨头做出来的东西实在粗糙的紧,但却有一种粗拙质朴的感觉,浑若天成。有一个用鸟儿细小的绒毛和贝壳做成的手链,连微生茉看着都喜欢的很。      “喏。”启峦付了钱,把手链递给微生茉,“喜欢就戴上。”      微生茉怔了下,笑了笑,接过手链戴在腕上。      这里的钱币用的是一种红色的晶石,这种晶石是从一种跑得极快、喜欢钻洞的老鼠脑袋里取出的。微生茉私心里认为那是火系魔晶,不过一般人们都习惯称之为火石。这种晶体有大有小,形状并不规则,但只要放在白色的页岩中,再撒上一种灰色的草籽,就会燃起红色的火焰。火石的红色越鲜艳、块头越大,燃烧的时间就越长。一颗拇指大小的火石能燃烧一整天,夏天烧水烤肉足够了。如果是冬天的话,为了取暖一天要用七八颗火石。火石的需求量很大,无论什么人都需要,因此就成了这里通用的货币。      ………………………………      酒赛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美酒大赛,由人们带来自己酿的美酒放在高台上,在酒坛上留下酿酒人的记号,然后每个部落推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评比;第二部分就是喝酒大赛,由黑水部提供公认最烈的一种酒,想要参加的人都可以参加。其中能喝下最多酒的人可以得到一坛美酒大赛中评出的最好的酒,黑水部还会付给他等同于他喝下酒的数量的火石,第二名可以得到排名第二的美酒和相当于喝下酒的一半数量的火石,第三名则是只有排名第三的美酒。而除了这三人以外,其他人都要为自己喝的酒买单。西欧人好酒,即便参加这比赛大半人最终都变得囊中空空,但参加者依然甚众。      微生茉等人没有带可以参加美酒大赛的酒,因此烨川只跑去参加了第二种比赛。      美酒大赛首先举行。二三十坛酒在高台上摆开,旁边都放着一只用来品酒的木碗。酒香四溢,随风传开,台下看着的人眼睛都红了,好几个人流出口水来。一群老头子在台上依次尝了酒,咂摸一番,讨论一会儿,忽然声称刚才没有品好,纷纷涌向第二十一坛酒要重新一尝。第一第二个人喝酒的时候观者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得第三个人也倒出酒来仰头要灌的时候,台下忽然发出巨大的怒吼声。      长者们讪讪地凑到一起,又讨论了一会儿,不出众人所料的把第二十一坛酒评为第一,第三坛评为第二,第十五坛评为第三。微生茉远远闻着那酒香,觉得第二十一坛酒跟前世常见的白酒有几分相似。      “喝酒大赛的冠军,我要定了!”烨川摸着下巴,斩钉截铁地说。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烨川扭头一看,见是一个腰间围着虎皮的男子,也是用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盯着那冠军酒。      弥晓冲烨川眨眨眼睛:碰到对手了哦!      烨川头一抬,高高地仰起下巴:谁能与我相抗?      微生茉噗嗤一声笑了。      …………………………………………      虽然人人都爱美酒,但赛事的□,却是在喝酒大赛中。      高台上,几百坛烈酒堆成一座小山,小山下是三十多个身上围着各种兽皮的男人,烨川赫然正在其中。在每个参赛的人旁边,还有一个黑水部的负责搬酒计数的人。一个皮肤黑如锅底的大胡子老人一声大喝,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在喝酒比赛中,一坛酒就是一坛酒,并没有人做出把酒水洒在身上地上这种形同作弊的行为。      五分钟后,第一个人倒下了。      一个小时后,台上只剩下了烨川和那虎皮男人。      虎皮男子身形略偏瘦,身上块块肌肉隆起,伤痕累叠,左小腿上还有一个新近产生的四五寸长的划伤。他的发质看似很硬,根根都直立耸起,眉飞如鬓,目光锐利,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在他灌下第一坛酒后,人们就看到他脸色苍白,以为这人马上就要倒下去了。但一直喝一直喝,他怎么也醉不倒,竟坚持到了最后。      烨川俊朗不凡,身为高高在上的神明,自有俯瞰人世变幻的淡漠高贵。他捧着酒坛,酒似白练,倾灌如长鲸饮水,光看着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图画了。再加上虎皮男子一直冷漠无比,眼中除了酒就是烨川,烨川却在喝酒之余挂着爽朗的笑容,令人好感顿生。喝彩欢呼声渐渐倾向烨川,对虎皮男子虽无倒彩,但也冷清的很了,只有小猫两三只站在他身后努力叫好。      空的酒坛在两人身旁堆了一大堆,不说烨川,就是那虎皮男子喝的酒水也足有自身体积的数倍了。      “他都喝哪儿去了?”微生茉好奇地看着那人的肚子,怀疑其中连通了一个异次元空间。      苍穹嗤笑道:“再多十倍百倍,烨川也能喝得下。”      弥晓瞪了苍穹一眼,“微生说的是那个人类……他只是个人类,怎么能喝下那么多酒?”      “是有什么特殊能力吧?”启峦猜测,“怪不得之前那么有信心会赢了。”      苍穹幸灾乐祸,“可惜他遇上了烨川。”      弥晓又怒,“以我们的身份,赢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吧?”      微生茉看了他们一眼,见其他两人也都是深以为然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      以我们的身份……他们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这样的话?      他们猜测的,烨川当然也都听到了。又喝完了一坛,他扶着酒坛,笑嘻嘻地看着那虎皮男子。烨川喝的快,比那虎皮男子多饮了两坛余。等到虎皮男子喝到跟他相同时,烨川大笑着认输了。      从来没有这种两人都清醒的时候分出胜负来的情况。担任裁判的长老们本来只需等着参赛者晕倒后计数而已,如今却不得不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终裁定:虎皮男子——拓卢赢得喝酒大赛。      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欢呼声。之前一直为拓卢加油的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儿高兴地跳上台抱住拓卢又笑又跳。      拓卢冲烨川点点头,一手拎起赢得的美酒和装了火石的袋子,一手抱着小女孩儿跳下高台,人群自然分开,看着两人谁也不看地离去。      烨川也拿了属于自己的一份奖品,很郑重地把火石袋子装好,才说道:“那个家伙,我很喜欢。”      启峦点点头,“看着不错。”      “能力也很强,”弥晓补充道,“就人类而言。”      “你想把他收入麾下吗?”微生茉诧异道。      “麾下?”烨川从没有听说过这个词,故而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通过精神力理解了微生茉的意思,摸着下巴思忖道:“好主意。”      “但那不过是个人类!”苍穹用很不理解的眼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打个盹儿,他就死啦!”      “还记得罕古是怎么创造我们的吗?”启峦道:“我们应该也有同样的能力才对——至少可以把人类的身体改造一下,让他们能拥有更长的生命,更强的能力……”      微生茉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众人讨论,脑子有些糊涂:她刚才是不是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      拓卢成为了第一个“神使”,烨川亲自“改造”了他的身体后,很得意地给拓卢取了“从神”的外号。      短短三百年中,其他十六个神明麾下都有了从神,喜欢到处跑的烨川收了几百人。神明给了那些普通人类寿命、尊荣和能力,于是理所当然的,这些从神在人类中拥有了极大地权势。      从第一个神明诞生后的第三百三十七年,人类中的第一场大规模的战争爆发。足有十万人类卷入了战争,十几名从神厮杀多日,七名从神死亡,最后导致他们之上的神明:第十子炣原与第十三子苍穹大战一场,十七个神明之间的融洽和睦自此一去不复返。      当苍穹与炣原在海上大战的时候,微生茉倚在罕古身上,信手在地上画出世界的地形图,然后一点点地勾勒出各个神明及其从神庇护下的土地,越画越是心惊。      最后,陆地和海洋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仿佛预示着人类人类之间、神明与神明之间,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那逐日积郁的暴躁和不满。      罕古见了,轻轻拍了拍微生茉的头,什么也没有说。 封神   苍穹和炣原的战斗虽然在烨川和第二女络江的调停下止息,但这场战斗似乎是个引子,神明之间的战斗频频爆发,相应的人类之间也是硝烟处处。      “你难过吗,罕古?”微生茉抱膝坐在地上,靠着罕古的腿说。他们面前的空气中浮出一幕图像,显示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和空旷死寂的平原。      “难过?”罕古略歪头,看着她。虽然十七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人性化,但罕古依然如初生时一般懵懂,天底下的知识没有他不知道的,但他却从不为感情困扰。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看着这个世界诞生,再眼看着它消亡。      但微生茉不行。兄弟姐妹之间的战斗总让她想起之前那段无忧无虑、和睦欢快的日子,十室九空的人类世界更让她不由自主地去对比之前他们追捕野兽时的齐心协力,分享食物时的谦让关怀。      “我很难过啊,罕古。”微生茉目光微垂,喃喃地说,“非常难过。”      ——·——·——·——·——·——·——·——      持续了一百多年的神战终于落下了帷幕,人类中的战争也很快就停止了。      伴随着这种和平的,是神明间的派别和对立,是人类中的国家,政权,宗教,神庙,信仰,暴力。      在此过程中,微生茉没有离开罕古身边一步。她不想参与进去,其他神明原本就最疼这个小妹妹,又知道她跟所有神明的关系都很好,便也没有强行要求她来助力。      原本一觉睡上百余年是常有的事,但在百年中,没有一个神明能够安眠。就连微生茉也是数次从睡梦中惊醒,每次醒后看着荒芜的人类土地,都感到无可比拟的悲伤。      而她每次苏醒,都看到罕古凝神着战场,不言不语。      战后,诸神除了规定了各自的领域外,还不约而同地提出了同一个要求——      封神!      所谓封神,并不是承认他们的神明身份,而是在此之外加以一个称号,比如力量或者智慧,由罕古亲口封出的神明,便能拥有相应于封号的独特的力量。人类是一种现实的动物,当他们相信信仰的神明能给自己带来某方面的好处时,这信仰才会更加虔诚真实。      “是吗?”罕古在听完他们的提议后,淡淡地说,“那么,我允许。”      智慧,力量,正义,美丽,预知,大地,月亮,战争,农作,狩猎,风雨,水,火,武,财,酒——这是十六位神明在请求之后获得的封号。原本烨川要封为太阳神,但他却选择了“酒”为自己的神名。之后,罕古又给一直沉默的微生茉一个封号——死亡。      死亡女神,人类的大地上没有一处在她的统治下,也没有人会信奉死亡,但所有的生灵都由她决定生死。这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对象是微生茉,所以其他神明议论一阵后,也都接受了。      之后果然如众神所想,微生茉在封神之后,对世间万物的生死存亡从不放在心上,由得他们自生自灭。      只有一直沉默不语的微生茉知道,罕古给了她多大的能力:封神之后一瞬间涌进身体的庞大能量让她确信,自己已经能够弑杀除了罕古以外的任何神明。      ——·——·——·——·——·——·——·——      封神以后,对微生茉最大的影响,大概就是她的色彩品味逐渐向黑色靠拢了。      本来么,无论死神冥神黑暗神还说传说中的其他什么跟不好的东西牵上边的,多半都是统一的黑色套装。微生茉司掌死亡之后,也应景地把自己的衣服弄成了这种颜色,一来二去穿的习惯了,周围的东西不知不觉就都变成了漆黑色。      原本在创世之初,神明与众生都居住在大地上。神明质朴,其他生物也没有多少畏惧回避的心思,他们在睡眠的时候常常被不速之客打扰,隐私之类更不必提。于是微生茉暴走,决定迁居到南极去在冰川下筑个窝。结果后来变成罕古从大洋中心取出一块巨石,在南极上空形成一个浮岛,众神在岛上建造了各自的宫殿。微生茉把这岛戏称为奥林匹斯岛,后来演变成奥林岛。这岛不分日夜被云雾笼罩,在岛外,上下左右前后,无论哪一个方向都看不见岛屿,也就杜绝了所有的打扰。即使是各神明的从神,也从来没有谁能踏上这个岛屿的。      岛上的宫殿外表看上去庄重雄伟,其实里面都空荡荡的。对于食物居所装饰之类,神明都无意在这方面花费心思,岛上最大的宫殿属于罕古,殿堂里除了一处地面略高些以示意不同外,其他地方都空荡荡的。神明在岛上的时候,除了在自己的宫殿里睡觉,多半都会待在这里,或坐或站或卧,聊天喝酒发呆,也不显得冷清。但随着众神开始喜欢行走在人间,留在奥林岛上的神明越来越少,封神之后,更是除了微生茉和罕古以外,再无他人,罕古又不说话,宫殿里清寂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罕古是无所谓的。他就是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地坐上几百上千年,也没什么感觉。但微生茉过了十几年就连睡觉都觉得冷飕飕的,寻思着要到人间去走一走。又觉得只有罕古一个待在这诺大的宫殿里实在可怜,便撺掇着他一起去。罕古便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半魔扎林   一弯弦月悬于夜空,半遮半掩地躲在乌云之后,洒下淡淡清光。      扎林尽力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屏住呼吸,压低身体,默默向正义之神祈祷,祈祷那些壮硕的喷着酒气的猎手们不要发现自己。      他害怕对方感觉到自己的目光,不敢抬头看也不敢动弹,紧紧扒着地面伏在草丛中。听着那些呼喝声渐渐远去,扎林才敢稍稍挪动了一下酸疼麻木的小腿,又整理了一遍那少得可怜的行李,矮身快速地沿着已经搜索过的路线朝森林中跑去。他知道夜晚里的森林非常危险,但对他来说,外面的人类世界却更加恐怖。      整整一个晚上,扎林都在不断地逃窜。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不见一点光亮的森林早就迷失了方向,更不知道自己艰难跋涉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绕了一个大圈儿,竟又从距离自己逃入森林的地方约百余里的方向渐渐走了出来。      又累又饿的扎林凭借逃出生天的喜悦和对猎手们的恐惧不休不止地走着,他的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脑子也不大清醒了,只是不停地往前走。      所以当扎林发现前方有人的时候,他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又往前走了好几步,才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骇然止步。      “咔嚓!”      惊怖之下扎林的最后一步踩得有些重,一根细细的树枝在他脚下断裂,清脆的声响在静寂的早晨格外刺耳。      刹那间,扎林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整个人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猛地抽离一般不会呼吸。过了好久——也许只是几秒?——之后,察觉那两人似乎没有发现他,扎林才慢慢镇定下来。      仔细看看,那两人并不是昨夜追捕他的猎手,而像两个误闯森林的旅人。那是一男一女,男人身形高大,棕色短发,微黑的肤色,三十岁上下的模样,长相虽然并不出众,但一眼看去却像楔子一般牢牢地钉在了脑海里;女子长发如瀑,遮住了大半的脸和身体,但从身形上隐约可以看出是个十几岁的纤秀少女。男人背倚着树干,双目微阖,呼吸又长而缓慢,少女则伏在男人膝上,两人似乎都还在睡眠中。      扎林略略放心,蹑手蹑足地向后退去,想要在不吵醒两人的前提下离开。但刚刚退出两步,他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抬头一看,刚刚还在熟睡的男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扎林觉得这次,自己的呼吸真的停止了。      只是扎林不知道,这男人无论任何时候,其实都是这么一副表情……      被男人紧盯着,扎林不敢动弹,脑子里为自己预想了二十多种死法,越想心里越害怕,冷汗唰唰地留下来,眨眼间就把他脸上那层粗糙的泥土和草汁伪装冲的乱七八糟。      僵持了许久——也许十几秒?——扎林看到那少女背动了动,接着打着呵欠坐了起来。      “在外面就是这点最讨厌,睡个觉都不安生……”少女低声咕哝着,带着糯糯的撒娇的味道。      男人的目光终于从扎林身上移开。他看着少女,目光虽然没有变化,但莫名地让人感觉到了温度。      少女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偏头看了看扎林,诧异道:“半魔?”      老实说,少女是很美的,在看清她样貌的同时扎林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听到少女这话,扎林却吓得魂飞魄散,顿感这女子比那男人恐怖了千万倍。      罕古创世时,因为微生茉的影响,乱七八糟弄了许多物种,不说神话的西方传说的东方志怪的,光是把这个的翅膀安在了那个的背上、长出三四个头七八只脚的怪异生物也不少。但物竞天择,自有规律,奇形怪状的物种多半无法适应环境,渐渐被自然法则淘汰了,残存下来的寥寥几只也都过得艰难。加上神明都偏爱跟自己相像的人类,更是加快了其他物种淘汰的速度。      扎林出生的远东的萨索尔平原虽然是以人类为主,但也有很多异类,其中最常见的便是各种妖类。其中妖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被称为妖怪,是动植物或者玉石器物变化而成的,变成人类以后都俊美非凡,大多虽然脾气怪异,但并不怎么伤害普通人。其中只有动物妖怪与人类结合以后才会有后,而且通常都是似兽多过像人,能力千奇百怪,这样的半妖在萨索尔很常见;还有一种被成为妖魔。妖魔是一种极其丑陋的怪物,以人类为食,而且只能变成上一个被它们吃掉的人类的样子,常常混迹在人类中“捕食”。但也有妖魔控制住自己的食欲,和人类结婚生子。只是他们的后代失去了变化外形的能力,本性却更加凶残嗜血,出生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吞噬了生育自己的母亲。这些妖魔和人类混血的后代就被称为半魔,一旦被发现,人类就会拉响警报,呼喝引伴,务必要赶尽杀绝。      扎林就是一个半魔。      与其他许多半魔相比,扎林是幸运的。因为他没有一般半魔标志性的青绿色的皮肤、尖锐的獠牙和暗黄色的竖瞳,他长得完全就像是一个人类,性格也更像人类一些,从出生到现在,扎林最多只生吃过几只鸡鸭之类的活物。      但扎林也是不幸的。跟他那些在人类追杀中侥幸存活的同类相比,他的生活太安逸,安逸到扎林忘记了在人类心目中食母的半魔是多么令人憎恶的存在,安逸到他甚至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稍微有点儿特殊的人类。      和人类的孩子们一起,扎林是听着众神创世的传说和赞颂英雄的诗歌长大的,他心中充满了正义光明友情善良热血等情绪,常常幻想自己就是史诗中力挽狂澜的英雄,带领着忠实的伙伴们击退了帝国的铁骑……意淫是无罪的,但当扎林对心爱的女孩求婚成功后,这种情绪激发了他坦诚相告的欲望……      女孩没有像扎林想象的一样双手捧心美目含泪地说:“我爱的不是你的种族,而是你坚韧善良的心灵……”      事实是少女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他们约会的小树林,冲到她那当村长的父亲面前,指证傻愣愣的扎林其实是个“恶心的怪物”。      然后扎林便被迫踏上了逃亡之路,心中充满苦涩悲痛。      然而他自信只要逃出了马鞍郡就一定不会被人认出,毕竟他外貌还只是普通的人类模样。这也是他看到面前陌生的两人还有心思欣赏少女美貌的缘故——一般人看到他,都会以为他只是个迷路的旅人吧?      但是……但是这少女竟然一口就道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在朝夕相处的村人面前隐瞒了二十多年的身份,竟被人一眼就看穿了!      扎林顿时觉得天塌地陷!      他们……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刚刚走出奥林岛的罕古和微生茉。 作者有话要说:与沫归来^_^ 穿梭恢复更新O(∩_∩)O 万族之城 ...   微生茉自然不会像普通人一眼,见到半魔就喊打喊杀。对于扎林一瞬间的恐惧她虽然察觉到了,却没有当意。继续问道:“名字?”      扎林上下牙打着架,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扎……扎扎扎……林。”      “扎扎扎扎林?”少女重复道,目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歪着头的模样煞是可爱——微生茉绝不会承认,她只是看这半魔惶恐地样子觉得好笑,刻意逗他的。      扎林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加上询问他的是一个可爱的少女——少女???你确定???——心里镇定了不少,纠正道:“扎林。”      “哦,扎林。”少女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还刻意点了点头。      就像微生茉第一次听到罕古唤自己的真名一样,扎林见少女明知道自己半魔的身份,还这样不带半分厌恶歧视地认真唤自己的名字,感动的热泪盈眶,先前的害怕全都不翼而飞了。      扎林自幼父母双亡,虽然现在有些不着调,但小时候也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这一夜的惊恐逃亡让他把以前那察言观色的本事全都捡了回来。这时仔细看那两人,虽然穿着最普通的葛布衣服,身上也没什么首饰武器,就像是最普通的流浪人,但神色间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少女眉宇间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气质纯真而高贵,隐隐透着股神秘;男人则稳如山岳坚如磐石,气度远胜于他以前曾见到的路过村子的屠龙勇士。      脑子里充满浪漫幻想的扎林立刻猜测这少女是某个高贵的公主或者大家族的小姐,带着强大的护卫化装成普通人游玩。      当然,他还顺便还幻想了一下,少女在游玩过程中遇到了身份贫贱但志向高远的少年,一见倾心,相伴相依,终成眷侣,留下了一段千古流传的佳话……那个少年,当然就是扎林自己……      微生茉的精神力再如何强大,没有刻意探知的情况下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秒钟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少年就转了这么多心思。她继续问道:“萨索尔本地人吗?”      人……      扎林顿时又感动了一回,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生怕少女看不明白。      微生茉转身抱住罕古的胳膊,“呐,罕古,我们去萨索尔的哈登转转吧,我好久以前就想去了。”      肯定是因为地位天差地远而私奔的富家小姐和护卫……      盯着罕古那只被抱住的胳膊,扎林刚刚冒泡的幻想嘎拉嘎拉破灭,由此产生的希望和欢悦都沉到了深渊。      罕古本来就对去哪里无所谓,微生茉缠着他说话也不过是希望他多点儿“人味”而已,并不期望罕古会发表什么意见。见罕古淡淡点头,微生茉转身对扎林说:“扎林,你能当我们这段时间的导游吗?”      能亲近一刻也是好的……      抱着这种想法,扎林恍恍惚惚地点了头,悄悄收拾起碎了一地的玻璃心。      ——·——·——·——·——·——·——·——      一直到踏出森林,扎林才意识到他答应了什么:去哈登!      去哈登的话,可是一定要路经他原来的村子呀!      而且他跑了一夜,该是已经穿过森林了吧?难道还要再跑回去?      扎林脸上血色褪尽,他犹豫着想要说服两人不要去哈登,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托辞离开,又舍不得就这么走了,左右为难,嘴张了几次又闭上。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定睛一看,那不正是镇子里的戒卫队队长吗?      扎林一猫腰钻进身边的灌木丛,忽觉不对,抬头见少女正好奇地看着他。而这从森林中走出的两个人,也已经引起了戒卫队的关注。      扎林暗暗叫苦:怎么戒卫队这么快就追来了?——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走岔了路,一心以为追兵已至,哆嗦地厉害,但还是飞快地摘下灌木丛中的几颗野果徒手揉烂胡乱擦在头发上和脸上,佯装淡定地站了起来,将大半个身体隐藏在男人的身后。      罕古和微生茉的气质是明显的,扎林能看得出来,其他人也注意得到。戒卫队远远打量了几眼,见并非自己要找的人,也就没有贸然上前来打搅。扎林见那些人已经移开了目光,松了口气,刚要找借口解释自己的行为,眼角却抽了抽。      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色,怎么这么眼熟呢?      地形起伏,麦田,风车,破破烂烂的小木屋,还有那个歪脖子树……以及农田里的、路上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这里分明,还在自己村子附近!      这里的人,大半都认识他扎林,只怕现在,也人人都知道了他的半魔身份!      扎林吓得腿软,迷迷糊糊地跟着罕古和微生茉,稍大一点的响动都吓得他几乎昏厥过去。一直到周围的行人多了起来,哈登城城门仅在眼前,扎林游离的神魂才归位,却百思不得其解。他心知自己那点儿粗略的伪装是决瞒骗不过相处多年的村人的,那怎么没人发现自己呢?      其原因,其实不过是微生茉懒得再重新找个熟悉当地情况的导游,而扎林身上也没有杀过人以后特有的血腥气,才帮他遮掩一二的。      哈登是个早在几百年前就在众神之中出名的城市,它被称为“万族之城”,据说陆地上大半的种族都能在这里见到,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而且它是在正义之神——创世神长子巳空的庇护下,对各族的态度都很宽容,因此尽管这座城市既不靠海也不临河,自然景色一般,农矿都不突出,但依然很是繁荣,商业和旅游都很发达。      哈登城的城市规划也很粗糙,就是以市政厅为中心,城市建筑呈放射状散开而已。从建成到如今,哈登扩建了十六次,现今保留的城墙有七座,按照城墙城市又被分为七个区。从哈登上空俯瞰,除了规整以外,这个城市并没有什么特色。但行走其中,因为各族都按照自己的习惯建造房屋、穿着打扮,又不愿被别的种族比了下去而可劲儿地显摆,城市便处处都显得不同,一花一石都显得别致,这趣味顿时就扩大了千百倍。 ----- 作者有话要说:与沫考完了试,也还是要上课的……嘛~当然也有趁着假期玩一玩……(*^__^*) 不过虽然日更有点勉强,但还不至于到月更那么凄惨吧carey同学? 预知 ...   扎林看出微生茉是第一次到哈登,便介绍得详尽无比,三分真实七分夸张。他虽然进过两次这城,但萨索尔平原的人最自豪也最喜欢谈论的就是哈登城,就是乡间田野,也有不少故事流传。此时哈登滔滔不绝讲来,倒是显得博闻强识。微生茉心知他说的多半不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权当有人免费讲故事了。      “你看这房子多么别致幽静,再看那门框上盘绕的银叶草,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银叶草啊!”扎林指着一个蓝顶白墙的二层小阁楼激动地说:“据说大精灵王爱丽丝万年就居住在这里,这房子上至今都留有大精灵王的魔力,所以就算是冬天,花草都能在墙壁屋角长出来……”      “咯咯——”阁楼前台阶上坐着的一个七八岁的紫发小女孩儿忽然笑了起来。她原本在低头逗弄一只斑点狗,这时仰头看着几人,显出了翠绿色的眸子和比常人要尖长许多的耳朵。她笑嘻嘻地看着扎林,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仿佛扎林讲了一个很好的笑话一般。      扎林被小女孩儿盯得微微窘迫,便凶巴巴地道:“小丫头,你笑什么!”      紫发女孩儿也不害怕,咯咯笑道:“大哥哥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们家才修了十几年的房子里住过大精灵哩!”      扎林脸唰的便涨得通红。周围听到他们说话的人都轰然大笑起来,连微生茉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就在这时,阁楼中传来一阵碰撞击打的声音,接着“嘭”的一声,一个黑影撞破了门,跌在大街上。      紫发女孩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抱着斑点狗跳了起来躲到一边,好奇地张望着,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古灵精怪地很。      那黑影正好跌在微生茉脚前。那是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暗紫色的短发,霁青色的眼睛,细眉长睫,长相颇有几分秀气。此时他左颊青肿,灰头土脸,衣着破旧,不停地咳血,可以说是狼狈万分,但却丝毫不显得卑微,反而令人凭空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一个俊美男子走出门,他紫色的长发松松挽成一束,银色的眼睛冷如冰雪。      “爸……爸爸……”紫发女孩怯生生地小声唤道。      男子看了她一眼,脸色略柔和了些,俯身将女孩连通她怀里的小狗一起抱起来走进去,那门啪地一声便自动关上了。      少年一手按着腹部,轻声咳嗽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看也没有再看那阁楼一眼,转身离开。少年的左脚似乎也受了伤,走路的时候半拖着,一瘸一拐的。      因为这场骚动而驻足的围观者见没了热闹,议论纷纷地离开了。扎林想起之前的尴尬,连忙补救:“哈哈哈,其实我是不小心把这家和大精灵王的住所弄错了……哈登城的这些精灵都爱模仿大精灵王的建筑风格……”      “刚才那人是谁?”微生茉忽问道。      扎林一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子里的村民,平生最大的任务就是隐藏自己半魔的身份。哈登城里来自天下各地的奇人异士很多,他也就在村子里的任务推脱不过的时候来过两次,哪里知道小小一栋阁楼里的住户?      倒是旁边一个把戏从头看到尾,现在还恋恋不舍不肯离开的女孩立刻凑过来,用一副看乡下土包子的眼神看着他们,小声道:“你们怎么连那位大人都不认识?那可是我们哈登市政厅戒卫队三位副队长之首、十大高手之五的哥达杜弗利大人,第七区的第一美男子啊!你们别看他现在冷冰冰的样子,其实他性格又宽厚又温柔啦!只是自从他的妻子去世以后,他就封闭了自己……啊!多么令人心碎的爱情……他的妻子你们知道吧?哎?也不知道?她可是当年精灵族赫赫有名的神射手多洛明卡莉丝呀!七十年前他们两人的结婚的时候……”      女孩越说越兴奋,一双耳朵笔直地竖起来,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左右摆动,随着她的语调忽快忽慢。一对洁白的门牙明晃晃的,看得扎林眼睛疼。他几次想打断女孩的话,都被女孩毫不客气地给无视了。      微生茉把那连珠炮似的声音自动摒弃在耳朵接受内容外,盯着地上那少年留下的一点血迹发呆。      她从没有遇到过混血混到这种程度的存在。      精灵、人类、狐妖、海妖、人鱼、狼人、吸血鬼……可以清晰分辨的就有三十多种,仔细看看隐约还有上百种比较远的血脉。其中有六种连微生茉也认不出。她知道罕古一定可以分辨得出来,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是什么遗传啊!      微生茉的好奇心滋滋地冒了出来,不禁生出跟上去看看的想法。      如果微生茉知道这少年将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的话,她绝对会立刻夺了少年的生命。但即使身为神明,他们当中也只有预知之神启峦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此刻的微生茉,仅有一点八卦的欲望罢了。      ——·——·——·——·——·——·——·——      此时,在星球的另一边一座巍峨的神殿中,启峦霍然睁开眼睛,神光乍然显现,接着消逝无踪。但神殿里的十几名从神都知道预知之神已然苏醒,立即从四处赶了过来。      由从神带领着各个种族建造的神殿与奥林岛上的神殿是截然不同的。神殿外围由七十二座巨大的石像环绕,石像雕刻的正是预知神的七十二个从神。十六根高达七十七米的巨柱支起穹顶,墙壁是白色大理石,上面遍饰浮雕,象牙白的玉石地板光可鉴人。庭院中喷泉奇树和珍禽异兽的石刻,窗户上有皎如月光的白纱,在墙壁上,随处可见黄金打造的烛台。      十三名从神半跪在地上,垂下眼不敢看刚刚醒来的预知神,为神殿中越来越压抑的气氛心惊胆战。      良久之后,启峦才轻轻叹了口气,挥手叫他们起来。      “吾主,何事让您烦扰?”一名从神越众而出,俯身恭敬地问道。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启峦缓缓道,从神都是一惊。他们知道,神明在沉睡的时候是不会做梦的,唯一能入了启峦梦境的,就是对未来的预见。      “我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血红,无数生灵哀嚎死亡……天空、大地、海洋,世界无一处不笼罩其中……” 最强杀器   对那混血少年,微生茉的好奇心只维持了五分钟不到。当她的神识追随着少年的精神力到了一个小酒馆中,少年和几个实力一般的佣兵汇合后,微生茉便没了兴趣。少年与那精灵哥达杜弗利分明有血亲之间才有的气息,但彼此实力天差地别,贫贱迥异,联想现在大陆上很多种族对于混血后代的态度,她以为,这不过又是一个俗套的故事罢了。      哈登作为一个广负盛名的城市,建筑、音乐、美食、玩乐等都颇有趣味。微生茉在这里盘桓了半年多,游玩的很是尽兴,连罕古的话都被引得多了不少。在此期间,扎林一来无处可去,生怕再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二来也是以为微生茉出生不凡,便索性留在他们身边,跑前跑后地打点食宿、跑腿打杂、打听消息等等,俨然扮演着贴身仆从的角色。      罕古和微生茉虽然变化了普通的衣着容貌,但也没有刻意花费心思在伪装隐瞒上。不过几天,扎林就发现了不少奇怪的地方。      比如说,他们从来都不吃正餐,哈登美食多,他们虽然买来品尝过,但吃的也很少——至少在扎林看来远不足以填饱肚子……再比如说,他们衣服从来不换,但一直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包裹钱袋,但凭空就能拿出许多用品来;明明对许多常识一窍不通,但若迎面走来一个怎么看怎么像人的“人”,两人俱能一眼看出对方是什么种族多少实力;最奇怪的是,有两次他们碰上一些敲诈钱财的小混混,还有一次一个贵族少女无理取闹,也不见他们做什么,甚至完全没有搭理对方,对方便如同忘了先前的事也看不见他们一般,迅速地离开了。      扎林的小心肝抖啊抖,别说最初的旖旎心思,他如今连猜测对方的真实身份都不敢,只把自己的头低了又低,服侍地更加细致入微,只求两人最后能看在自己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放过他。      当微生茉的兴趣从万族之城转到极南地域的冰川国度时,导游扎林也便没什么用处了。如扎林所期望的,微生茉对他很满意,又见他整天提心吊胆地很是辛苦,离开前便问扎林,他有什么愿望。      微生茉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改变,但几万年的时光,怎么可能对她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的态度跟其他神明有多么相像。      但扎林注意到了。      他没有见过神,但曾经在哈登瞻仰过一位宣布神恩令的从神,那位从神大人的威压气度可远远不能跟面前的这个小女孩相比。      比从神站得更高的,还能是什么?      惟有神!      但世界上有这么一位神明么?      要知道,大陆上各处都有神明的雕像,虽然哈登信奉的是正义之神,但对其他十五位神明的容貌形态性格也都有几分了解,并没有哪一位神明与面前的两人相符。      事实上,人们所了解的,仅仅是需要他们供奉信仰的十六位神明,第十七位神明的存在仅有从神和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位神明的封号“死亡”更是知者寥寥无几。只是普通村民的扎林对这些当然不知道,他只想到神明可以化身万千,自己就是活得不耐烦了,也不敢在神明想要隐藏身份的时候还动揭穿真实身份的脑筋。      于是扎林以最恭敬最卑微的姿态跪倒,他知道向神明提要求可以称得上是不敬,但却无法遏制内心深处的渴望。      “我……我想……做一个人……真正的……”      “允尔所求。”      一阵清凉的感觉从头顶灌下,接着扎林失去了视觉听觉嗅觉,接着,断骨割肉的痛楚席卷了他的全部意识……      当扎林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他从地上爬起来,好半天才想起前事,却怎么也记不起少女和男人的容貌装扮。扎林对之前的疼痛依然心有余悸,但此时活动手脚,非但没有一丝不适,反而浑身舒泰,精力充沛,并且再也没有了之前无论如何克制,也时时在胸中沸腾的嗜血欲望。      “感谢神……”      扎林跪倒在地上,喃喃道。      ——·——·——·——·——·——·——·——      离开哈登,微生茉便把那半魔忘在了脑后。她拉着罕古,第一次真正地游历了这个在她眼前诞生的世界。      众神沉睡一万七千年,苏醒后又是三万年,近五万年来地壳变化、沧海桑田,之后又有苍穹和炣原大战,还有神明根据自己的喜好改变山河地形……如今这个星球,早已经不是当初微生茉拉着罕古变化的模样了。微生茉虽然有些伤感,但也松了口气。她不确定自己看到熟悉的地方都是陌生的存在后,会是什么感受。      看看日出夕照,登山游湖,大漠高原,瀚海冰川,还有各种奇异的生物,偶尔去哪个兄弟姐妹的神殿里做个客……微生茉四处走走看看,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喜悦。罕古是在哪里都无所谓,又一向最纵容微生茉,看她精神力一直都和悦振奋,也便无意返回奥林岛。      直到有一天,在极西之地,在大洋中心,在南亚临海,近乎同时爆发出三股极其强大的精神力,那是成千上万人同心同怨同求后拧成一股的精神力,强大的、充满对神明的敌意的精神力……      也近乎同时,所有神明都感受到了自己兄弟姐妹充满痛楚的求救声。      众生信仰神明,依附神明,畏惧神明,但他们从不知道,当他们意愿一致地针对神明时,这种意愿本身就会成为对高高在上的神的巨大杀器,越团结,越怨恨,伤害便越强烈。      ……在此刻之前,连神明也不知道。 伐神之战   为什么世界会按照神的意愿而创造?      为什么……神可以创造世界?      最初的最初,诞生于混沌中的,与其说是一个生命,不如说是这世界所有物质的一切集合而成的意识。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清晰的意志,见到风,便化为风;见到土,便化为土;见到星辰,便化为砾石。许久之后,它分出自身的意识,创造的十六个生命,也都是如此。      那第一个意志,名为罕古。      在这个世界,魂为本,体为末,灵魂的力量远远大于肉体的力量。这是因为对最初的生命来说,精神是他们存在的根本,形体只是精神的载体而已。只是当微生茉出生后,罕古和他的孩子们才会有固定的外表。      无论是移山倒海还是分裂天地,都是这世界的物质按照罕古的意志而变动。但当创造生命的时候,就是需要罕古分出自身的意志了,虽然份量有多有少,但对他而言,最初创造的精神力较为强大的十六个生命和之后因为一口气创造出来分散了精神力而显得比较弱小的万千生灵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特别的,只有微生茉。所有其他生命诞生的时候,精神力都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平静的水;但微生茉的精神力却如同瀑布激流喷泉,时刻都跃动着,就连沉眠时也不例外。      但微生茉不同。她从一开始就把他们 ——最初的十八个存在,归为了一类,把其他生灵归为了另一类。她总是对他们亲近些,这种态度也渐渐影响了其他人。罕古为这种差别疑惑了很久,直到他看着地面上的生灵转瞬之间就死亡消失,新的生命很快就替代了旧的而存在,虽然他们外形、能力、性格甚至灵魂都很相似,但毕竟已经不同。而他们却能长长久久地存在、相伴,罕古才略略明白了一点。      那些后来创造的生灵,因为精神力弱小,生存大部分要依赖于肉体,故而渐渐本末倒置。他们永远想象不到,自己与那些无所不能的神明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至少在创世神罕古眼中,他们并无差别。这也是后来,众神向罕古求助时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他并无意帮着一群孩子打另一群孩子,更何况他们的强弱还很悬殊。      只是当神走进人间的时候,他们教导人类知识,指点人类技能,从凶猛的野兽爪下保护他们……同时,神也接受着人类的感激和崇拜,信仰和依赖,从人类的生活中学习感情与思考……      影响,是双方面的。      他们的精神力彼此交融缠绵,在粗拙肉体之下的灵魂,早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后神又分出自身的意志改造出了从神,他们主持建造了巨大宏伟的 神殿以供普通人瞻仰,在人群中宣扬神的强大和神殿的教义,当人类虔诚地向神祈祷时,神便会分出一缕精神力,给予其祝福和保护。      在神看来,自己爱护着人类,所以对方也理所应当敬爱自己。他们不知道,当少数人拥有了远远超出其他同类的力量和地位时,双方之间的关系和个人的心态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他们更不了解,人类不会永远停留在那个强敌环绕、朝不保夕的时代,不会停留在那个相互关怀爱护、团结谦让的时代,侵略、压迫、剥削,是可以在任何土壤中生长出来的。      以神之名行恶,被憎恨的,不是那罪恶之人,而是神。      双方的精神力融合绵连,便如一张细密的网;而那凝结的恶念,就是在这网上狠狠插了一刀。      人类举起了第一次伐神之战的旗号。      诸神集结在奥林岛。      ——·——·——·——·——·——·——·——      扎林喘着粗气,握着刀的手一直在颤抖。      一道长长的伤疤从他的左眼角划到了下巴,身上乱七八糟的缠着许多绷带,都已被浸出的血色染红了。刚刚战斗的时候还不觉得,这时一松懈,便连站也站不住了。他晃了晃坐倒在地,这时才看见自己左腿上插了一支箭。      幸好没有毒。      扎林庆幸了一下,接着又忍不住苦笑。      有毒没毒,不过是早死或晚死几小时而已,也没有什么差别。      伐神之战已经持续了七年。      七年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煽动了二十七个种族——一共十三座城池、一百一十多万同时宣布了对神的反叛和讨伐,各地纷纷响应,他们的势力迅速扩张。不知为什么,一向消息灵通、行动迅速的神殿过了一个月才有反应。毕竟,世界上最精锐的战力都在神殿,扩张的势头很快就被遏止了,但人心的动摇却没有办法制止。一方武力强大,一方人多势众,战局就这么陷入了僵持。      七年!伐神一方新的武力已经培养起来,数支神殿的骑士团也投了敌方,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孩子,也在偷偷地给他们通风报信。向扎林这样身为普通人而加入了护卫神殿队伍的,只是极少数。      让扎林最为疑惑的是,伐神之战,竟是仅有从神参与,并不见一位神明。就连诚心诚意向神殿祈祷的人们,也不再能够得到回应。这也是他们的军力越来越弱的原因之一。      扎林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留下的。每次摸到这个伤疤,他就想起了对方目眦欲裂地怒吼:“走 狗!”      扎林叹了口气。      他想护卫的,并不是作恶多端的神殿,而是……真正的…… 九天之上的神明啊!      ……虽然可能,根本没什么作用……      “元帅。”      一个蓝色短发的少女毫不在意地跨过几具死尸,半跪在扎林身边,“我来帮您治疗一下吧。”      扎林点了点头,道:“辛苦了。”      少女笑了笑,将手虚抚在扎林的伤口上。她的掌下蓦然爆发出一团乳白色的光晕,扎林只觉得一阵淡淡的暖意笼罩下,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元帅,我们会死吗?”      离开前,少女终于忍不住问道,虽然还是带着笑容,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恐惧和期盼。      期盼什么呢?虚假的保证吗?      “大概……”扎林看了看城下,暂时退兵的伐神军团就驻扎在城外不远处,刚好在他们的有效攻击范围外,黑压压的无边无际。以扎林的目力,可以看清在那军团最前方的一个男人:暗紫色的及腰长发随风飘扬,霁青色的眼睛冰冷无情,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与他并肩齐驱。      “会吧……”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死气沉沉的城墙上响起。      众神啊,你们已经放弃人间了吗?      ——·——·——·——·——·——·——·——      其实众神还在养伤兼开会。      在当初伐神之战开始的时候,众神查明了受伤的原因,就当机立断都斩断了自己跟普通人相联系的精神力,虽然都多多少少都有受创,但至少以后都不会受到人间意念的影响。巳空代表众神,请求罕古出面——如果是罕古的话,他可以强行扭转人类的意志,不管是让他们从此对神明忠心耿耿也好,还是忘记仇恨正常生活也好,都并不需要费多大的力。      当然被拒绝了。      罕古的逻辑很简单:人类之间的战争他都没有插手,为什么要插手人和神之间的战争?已经分出去的意志,怎么能扭曲其成长和变化?      于是众神只好自己开会讨论。一方面,他们对人类的背叛即伤心又愤怒,觉得一定要狠狠惩罚才行;一方面,那是他们一直关爱保护并且也很欣赏的生命,怎么能下手伤害?一旦降下神罚——山崩地裂也好,天降水火也好,播撒瘟疫也好,都是不能准确控制着去攻击什么人的,必然会伤及无辜。如果按照背叛的范围来降下神罚,那么世界上的无辜的人类要枉死多少?      神明一纠结思考就忘了时间的流逝,神殿一个个的沦陷,仿佛只是一转眼,七年就过去了。  终于,他们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小妹妹:死亡女神微生茉。      ——·——·——·——·——·——·——·——      “这大概是最后一波攻击了吧?”扎林倚在城墙上,恍惚想到。      尽管伤口可以很快愈合,但他已经流失了太多的血,仅仅只是站着,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要靠着城墙才能站得稳。      在他周围的士兵,眼中无一不是死寂空茫。对方士气正盛,己方却连一丝希望都没有。      烈日烤晒着,城下军队的武器和铠甲发射着日光,粼粼闪闪。扎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知道当对方冲上城墙的时候必须挥刀,但他手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要是有点儿雨就好了。      扎林暗自想着,神智渐渐有些模糊。      天空陡然阴沉了下来,冷风灌进破旧的盔甲中,吹得他浑身一冷。扎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清醒了。      这么冷?      他抬起头,骇然变色。      炽白的太阳变得暗红发黑,黑色的云遮天蔽日,以太阳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阴冷的风仿佛从地底深处吹来,寒意刺骨。      恍惚间,扎林似乎看到有黑色的长裙在风中呼啦啦作响。      这犹如暗夜般不详的景象持续了大约有十分钟,但对众人来说就像有几百年那么漫长。当黑色散去,阳光重新照在身上后,众人只觉得太阳前所未有的可爱,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砰!”      沉闷而短促的一声,扎林转头,看到漂浮在空中指挥他们的一位从神落在地上,一团血色晕染开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所有人只傻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那具尸体,周围寂静地似乎没有活人。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落地声响起,倒下的不仅有飞在空中的从神,还有扎林周围的士兵,城中的神职人员……      这是什么魔法?      扎林骤然变色,便欲急急后退,却猛地撞在城墙上。扎林回头一看,便怔住了。      只这一会儿,不久前还杀气沸腾战意昂扬的伐神军团如今只有小猫两三只还站着,无数士兵堆叠着倒在地上,那种死寂的感觉,扎林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他们还是活人。      不久前还你死我活的敌人,现在却衷心期盼对方还活着,只为了相信噩梦还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      是日,从神殁十之六七,神殿人员殁十之八九,全世界有七十九万五千余人殁,伐神之战就此结束。      是日,死亡之神微生茉陷入沉睡。 夺舍为帝   “陛下以为如何?”      微生茉才醒过神来,眼前还灰蒙蒙的一片,就听到这么一个声音。      她眨眨眼,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金碧辉煌的殿堂,自己坐在一个很宽很大的椅子上,椅子摆在高高的台阶上,从台阶前到殿门前足足三四十米的距离内,站了长长的两溜人。左手边最前面的一个人越众而出,站在中央,手中持着一个长条形的玉板,正看着自己,想必她就是那个说话的人了?      她?!      微生茉忽然发现,站在下面、恭恭敬敬让自己只能看到个黑脑壳的,全都是女人!      包括自己也是!      微生茉再眨眨眼:这个这个,听起来……自己是皇帝,这些人都是大臣?可是又全都是女性……      她迅速地把身体原主人的相关记忆捡重要的粗略浏览了一遍——果然这是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身体的原主人名叫百里宇,六岁登基成为这个金朝皇帝,十六岁亲政,十八岁扳倒了把持朝政的摄政王,如今在位刚好四十年。她前三十年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勤于朝政,内平叛外驱虏,兴武风重科举,水利农业教化养子一把抓,最难得是修正道路鼓励商业,可以说是个难得的好皇帝,治下一片太平盛世之景,称得上是“XX之治”了。但是后十年,因为百里宇身体越来越差,整日神智昏昏不说,似乎连理智也没有了,宠信佞臣贪官,使得朝堂民间,也多有歪风邪气,贪墨横行,成年的女儿们更是一个个跟乌鸡眼儿似的,斗个不停。      然后在今天,皇帝陛下百里宇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了御座上,身体也被微生茉借用了。      微生茉本以为这个皇帝的生病和死亡是出于什么阴谋陷害之类的,结果细细用精神力检查了一遍身体,结果发现竟然是脑瘤!这么一来,这皇帝后期的反应迟钝啊、记忆力减退啊、暴躁易怒啊都可以解释了。只是显然,百里皇帝在没有拍CT也没有精神力的条件下,也更加相信阴谋论。她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今天宠信明天下狱,连朝廷大事都放在了第二位,后宫朝堂人人自危,连民间都有动乱的迹象,兴起了“XX党”“XX教”什么的。      微生茉揉揉额头,有点头疼。好吧,或许她还该庆幸自己既不是穿成了臣子百姓、也不是在完全糜烂的时候穿过来不是?虽然现在有点儿腐坏的迹象,割了烂肉再好好打理一下应该会好吧?——虽然在当神的时候看了无数皇朝的兴亡成败,但自己提刀上阵,微生茉还真没有几分把握。      至少,这个身份可以说一不二。百里皇帝基础打得好,昏庸了十年威望犹在,朝堂中也有不少可用之人,类似东厂那样的一个叫监察院的阴司部门也运转良好,现在还有部分臣子、大部分的民间百姓和学子都深信英明神武的陛下是被奸人蒙骗了,只要清了君侧,一切都会好的。      “陛下?”      台阶下的那人见皇帝一直没有出声,微阖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模样,忍耐了半天,终于再次催促道。      微生茉瞥了她一眼。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四十余、其实快要六十岁的女人,虽然年纪大了,但保养得极好,风华高贵。她站在那里,珠宝锦服都成了陪衬,身后垂首弓背的许多臣子都卑微渺小地化成了布景板。      这人名叫汤真,十二岁三元及第为官,历经三朝(百里宇的祖父当了五个月的皇帝,父亲在位七年),为当年百里宇的亲政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就算在百里宇最荒唐的时候,对这个人的劝谏也会听从一二。而汤真虽然位及左相,但并不跋扈妄为,对皇室一直忠心耿耿。      基于百里宇的这种信任,微生茉虽然不知道她问自己“以为”的是什么事,但还是点点头说:“便依左相所言。”      汤真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竟然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就听到殿上传来一声悲号:“陛下不可啊!”      右相沈若涛也跨了一步站在中间,身体微微颤抖,神情悲痛欲绝,声音撕心裂肺。      “陛下!冯霖那厮包藏祸心,不可不杀啊陛下!”      “胡言乱语!”汤真见皇帝好不容易回心转意了沈若涛又冒出来搅局,眼看着皇帝又有动摇之色,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沈若涛大骂道:“冯将军刚正严明忠心为国!若不是尔等小人编造了那莫须有的罪名……”      微生茉没有听汤真的话,眯着眼睛打量着沈若涛。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啊,这人竟是个佞臣!      也不怪她这么想。沈若涛清雅温和,不言不动时如水沉静,看着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难怪百里宇明知道沈若涛敛财卖官,却一直宠信他。      至于冯霖,他原本是百里宇亲封镇西大将军,三天前因为平叛有功,回京献俘封赏的时候,因为殿前失仪,代入京城的士兵超过了规定的数目,再加上沈若涛一系不遗余力地栽赃陷害,百里皇帝震怒之下就将其下了狱。      说起来这金朝也是奇怪:一方面,除了通过检察院递上来的密折,一般的折子都是先进了左右相领导的政事堂,由他们审阅并附上讨论后的处理意见后再由皇帝审看。皇帝一般批复个“可否”,附上夸奖鼓励或者叱责,对大臣们的意见完全不同意的皇帝才会拿到早朝上来给大家讨论。百里宇的曾祖父曾经长达三年不上早朝,政务居然一点儿也没乱;另一方面中央集权,皇名至高无上,一旦皇帝拍板决定,哪怕所有大臣反对也没有用。三朝老臣,百里宇说流放就流放;功勋卓绝的大将军,说处死就处死。      如今沈若涛等人要将其问斩,汤真等人力保这位大将军,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儿就要在这金和殿上打起来。微生茉被他们吵得头昏脑胀,加上精神力还虚弱的很,百里宇的记忆也还乱七八糟,烦闷地摆摆手命令他们稍后再议,又把剩下的几项事务依着汤真的意见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退朝!      百里皇帝身体不好,一直都被无微不至地供养着。如今只是下朝晚了半个时辰,微生茉就感到饿得胃都疼了!      什么破身体这是!      虽然饿得厉害,但吃了一点东西她就吃不下去了,头脑又有些发昏。于是按惯例午睡了半个时辰,然后批复折子,基本都依照左相的意思处理了,花了近两个时辰全部搞定,写字写的手腕酸痛。微生茉丢下朱笔,让身边磨墨的小侍女把一堆折子送到政事堂,这才有时间想想自己的事。      仅仅只是忙了大半天,上个世界的一切,就像隔了很久似的。      ~*~*~*~*~*~*~*~*~*~*~*~*~*~*~*~*~      她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很崇拜那些敢于和上苍、和神佛战斗的英雄,譬如劈了华山的沉香,闹了天宫的孙悟空;在重生为神明的时候,她还曾戏谑般地想过,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不屈的少年杀上奥林岛,向诸神挑战。      但当这种情况真的发生时,她却完全无法接受。      那是他们耗尽力量、以沉睡一万七千年为代价才创造的世界!      神明的沉睡与他们一般的睡眠不同。正常睡眠时,便会陷入无意识地状态,清醒时消耗的精神力也会得到补充;但沉睡时,他们却有模糊地意识,只是不能醒来。      ——就像被梦魇住了的人类一般。      整整一万七千年!      他们给予那些生灵的,不仅仅是生命、饮水、食物,也不仅是生存的环境和对抗强敌的力量,还有悉心的、毫无保留的指引帮助。      每当乞求,便有回应。即使对一个人的回应很微弱,但那许许多多的乞求合起来,对任何一个神明都是不小的负担,导致他们比创世之初要虚弱了很多,但却甘之如饴。      即使在那些弱小的生灵背叛了神明,推倒了神殿,打出了诛神的旗号,众神依然顾忌着会伤及无辜,不肯轻易降下神罚。      为什么……我们付出了那么多,你们却不懂得感恩?      即使微生茉理智上明白,万物新陈代谢,那些叛神的,并不是他们当初创造的那一批,也不是他们从蛮荒中扶着走的那一批,甚至可能不是得到他们回应的信神者;即使她明白,那些“神的代言人”的确做下了不少恶行才激起了众怒……但感情上,依然无法接受。      尤其是,当她看到那些素来强大优雅、对她关爱有加的哥哥姐姐们前所未有的虚弱伤心地模样。      怒火滔天!      第一次,微生茉真正起了杀意!      因此,当诸神希望由她来降下神罚的时候,微生茉没有推辞就答应下来了。      她是死亡女神。不像其他神明那样,神罚需要借助火焰石头地震之类的外力,只要她想,就可以摧毁除了罕古以外任何人的灵魂,或者说,打散他们的精神力,让对方无伤无病地死亡。而对神明来说,分辨精神力就像人类呼吸一般,是他们的本能。那时,微生茉全力释放自己的精神力,将全世界都笼罩在自己的神识之下,选出其中对神怀有强烈恶意的,尽数击散了他们的精神力,这些原属于罕古的神识、现属于流浪分子的精神力可能会逐渐被已经陷入睡眠的诸神慢慢吸收以恢复他们的力量,也可能会被新生儿吸收以形成新的生命。微生茉深恨那些打着神的命好作恶、导致了现今局面的那些人,于是不管是从神还是神殿供职人员,选了那灵魂污浊的,也是一般办理。      激愤中的微生茉忘记了自己的力量上限,是把那些灵魂一口气处理的。她的神罚特殊,以完成最初目的为终极目标,不会因为自身力量耗尽就自动停止。要不是最后罕古帮了她一把,她可能就要成为史上死的最乌龙的一个女神了。      不过罕古补给她的力量刚好能让微生茉完成神罚后还剩下维持自身存在的一点点,微生茉还是不可避免地要陷入沉睡……想想上次沉眠那一万七千年的记忆……      微生茉毫不犹豫地在最后一瞬脱离了自己的神体,只留下一个精神烙印为自己以后回归指路,用自己那比一般人的精神力强大一点的本命灵魂重新开始了夺舍之旅。      以前夺舍重生的微生茉总是抱着能过一天赚一天的心态在生活,不积极也从不投入。但这次,在脱离那个世界的一瞬间,她却突然生出强烈不舍的心情来。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虽然罕古可能连什么是感情都不懂……虽然兄弟姐妹们百八十年都不一定能见一面……微生茉却依然生出了归属的感觉。      ——尤其在想到那里还有一个等着自己回收利用的强横无比的身体的时候,更是如此。      她想,以后要认真地活。      ——就算是在穿到了其它世界的时候也是同样。      这些感触说起来复杂,其实从产生到立誓只是一微秒的工夫。      ——那时,微生茉哪里想得到她以后都会穿成什么样的人物?      ~*~*~*~*~*~*~*~*~*~*~*~*~*~*~*~*~      “陛下!”      一个声音很小心地唤道。      “什么事?”微生茉被从回忆中惊醒,不悦地道,然后立刻囧了:一个大大的银盘被小侍女高高地举起,里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摆了二三十个绿色的长方形的玉牌……      翻牌子啊翻牌子!      从百里宇的记忆中微生茉知道,金朝皇帝后宫按制有一后二夫四君九宾余下位份不限;百里皇帝的后宫里位高权重的几位基本都在四十上下,虽然大叔可能很帅,但微生茉还是不太有爱。目前最得宠的,一个是三十二岁的容君,一个是上次选秀时新进的十七岁的信宾。这些东西,还是之前在大殿上微生茉翻拣有用信息时顺便搜到的。      信宾名叫沈幻烟,是沈若涛的亲弟弟,后宫中的第一美人,之前百里宇一个月中足有二十多天都歇在他的房里。沈若涛有现在的地位宠信权力,这个弟弟出力不小。      女尊世界、女帝的后宫啊……全国三亿人中选出来美男子……      微生茉遐想着,好奇心蹭蹭蹭地往上涨。她简直迫不及待地想去看一看那个第一美人沈幻烟了。      为了保持那份憧憬和好奇,微生茉没有从记忆中继续搜索第一美人的样貌性情才华本领,直奔目的地而去,决定来个面对面的了解。      后来,微生茉为这次冲动后悔了很久…… 后宫   冰蓝长发,雪肤玉骨,身姿似竹,瞳若星澜。      ——即使以微生茉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沈幻烟是个美人。他拥有的,是一种超脱了男女界限的美丽。      当然,比起罕古曾经创造的妖娆到极致的魔族、神圣到极致的仙灵、纯真自然的精灵、风姿多变的妖类,沈幻烟的美还属于人类的范畴。但正是因为这一丝的烟火气,使他变得可以接近。      因此,虽然他头上挽着繁复的发髻、身上穿着飘渺但却艳丽的轻纱、脸上还有一层铅白的粉遮住了真实面孔,但微生茉的精神力透过外表看穿了本质,所以她嘴角轻轻抽了两下后,淡定自若地跨进了那香气馥郁的宫殿,心里依然充满着对美的欣赏,还有一丝丝的惊艳。      她进门后先打量了一遍室内的装潢摆设,不出所料又有点失望地看到了有着精美绣花的绣帐和镶着平滑如水面的巨大铜镜的梳妆台,非常的……娘娘腔(或者该说男男腔?)……      转身看到沈幻烟还是盈盈拜倒在地上,只是身躯微微颤抖,仿佛已经有些不堪负荷。微生茉挑了挑眉,道:“起吧。”      “是,陛下。”      美丽的少年缓缓站起来,小扇子一般的睫毛颤动着抬起,使人可以看到他眼中薄薄的水雾和忍着委屈强撑着露出的笑容。      微生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幻烟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换做以前,皇上总会第一时间扶住他让他不至于拜下去。若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必然会立刻心疼万分,可如今……是哪个跟皇上嚼了舌根子?还是说,他哪里做错了?      沈幻烟脑子里转得飞快,但面上神情却依然不变,用玫瑰汁染红的指甲紧紧地扣住了掌心。      “幻烟无事。只是三日未曾见到陛下,今日见陛下亲临,幻烟心中……又惊又喜……”      波光流转间,柔情无限,凝视着微生茉的眼神仿佛除了这一人外生命中再没有其他。他款款走近微生茉,微生茉的目光随着他的步伐移动,不经意般看到了摆在门外窗下的一盆玉兰花探出窗台的几根枝叶恹恹的,半死不活的模样。      沈幻烟顺着微生茉的眼神看到了那玉兰花,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喝斥侍从道:“怎么把那盆花摆出来了?还不快端下去!”      “尚苑司没有替你打理花木吗?”微生茉问道。尚苑司管理种植,蔬菜瓜果花木园御等都由他们管理,后宫各院的观赏花草也是他们按例送上。      沈幻烟忙说:“想来只是一时疏忽了,也没什么要紧。”      微生茉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沈幻烟立在一边,几次想如以往那般撒个娇说几句笑话都没敢,心里惴惴的。突然微生茉站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沈幻烟呆站着没有反应过来,连行礼都忘了。      “主子,”沈幻烟的贴身侍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摆驾去了坤德宫。”      “坤德宫?”沈幻烟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      微生茉心里有些堵。      并不是因为沈幻烟院子里摆了不好看的玉兰花——她早就不会单纯的因为容貌而对什么人“一见钟情”了;她抑郁的,是那么一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居然会用这种手段来给别人上眼药。      看着是轻灵如水、天人之姿,但内里,却是有七八百个弯弯绕绕……虽然要求后宫里生存的人(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能心性纯粹是不现实的,但面对着那样的沈幻烟,微生茉就好像看到美丽的花瓣上,停着一只绿头黑肚的苍蝇。      ……但不管怎么说,果然还是好样貌。      微生茉只忧郁了片刻,就把目光转到更值得高兴的部分上去了。      记忆中似乎皇后叶清的长相也很不错?而且叶清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少年时每年参加秋猎,曾猎获过黑熊和白狼,少有女子能及得上他。但是从他“嫁”给百里宇后,那种“女儿般”的任性豪气并未改变,性格也有些刚烈强硬,不懂得放□段委婉讨好,也不知道拉拢打击阴谋告状,很是吃了些苦头。这么多年熬下来,终于被磨去了大部分棱角,变得圆滑了许多,然而比起其他人,还是刚直得很。      百里宇喜欢温婉柔顺、小鸟依人的男子,微生茉却对素来不讨百里宇喜欢的叶清产生了几分兴趣——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整个后宫唯一一个稍稍贴近她印象中的“男人”的男子了。      微生茉看到了叶清。      她噎了一下。      她脚下一滑,差点儿没摔到地上。      ——这个叶清……确实……很男人啊……      脸形方正,眉如卧蚕,浓密的络腮胡须,褐色的头发钢针般粗硬,宽肩细腰窄臀,如同一只彪悍而优雅的豹子。      但是……      他头上挽着髻,脸上擦着粉,身上还穿着绣花精美的宫缎长裙,手掐着兰花指搭在身边侍从的手臂上。      微生茉只在猝不及防下看了一眼,就好似被烫伤了一般,急急地转开了眼睛。      叶清看到微生茉——尤其发现她是从信宾沈幻烟的昭宁院方向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受宠若惊地迎上来,反而眯起了眼睛满是戒备,像是竖起了浑身的刺备战,气氛莫名地就凝重紧张起来。      微生茉含糊地问候了一下皇后的身体,再问了一下皇后两个嫡女一个嫡子的身体和学习状况后,落荒而逃。      在身后,叶清看着“百里宇”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悲凉难以自抑。      你就这么的……厌恶我吗……      ~*~*~*~*~*~*~*~*~*~*~*~*~*~*~*~*~      只是短短的两次会面,微生茉就觉得身心俱疲,比早上批阅了那么多奏折、适应新的身体和世界、回忆过去展望未来还要累得多。      走了几分钟,微生茉站在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内侍总管女官罗瑶察言观色,凑上前小声道:“陛下,这些时日容主子胃口不好,近日特请了平安脉查看,您不去看看吗?”      “容君?”      微生茉怔了怔,想起了这个后宫中信宾下第二得宠的妃子。最特别的是,容君管辰的相貌仅是一般,比普通的侍从都要差些,但他性子极好,跟随百里宇的时间最长,两人很有点“老夫老妻”的模样。      微生茉觉得,自己现在的确需要一个治愈系……而且样貌普通的话,涂脂抹粉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伤眼睛吧?      她赞赏地拍了拍罗瑶的肩膀,向管辰的晖明宫走去。      比起别处的辉煌艳丽,晖明宫处处花草桑柳,清新洗俗,别有一番田园风味,令人倍感舒适闲逸。刚刚踏进门,一股清爽之气扑面而来,微生茉脸色不由愉悦了许多。罗瑶偷偷觑着,暗暗松了一口气。      “陛下近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晖明宫来?”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三分嗔三分笑三分亲切一分包容,如绵绵水流沁人心脾。      衣饰窸窣拖地而来,环佩叮当,清香溢出,一人自门后转出,眉眼含笑拜下。      微生茉眨眨眼睛。      她看到了……一个……白面包子…… 作者有话要说:与沫取名无能,凭空创造也无力……所以本章中的后宫和朝廷官位等都基本参照清朝,然后有一点小小的改变。 还有,假期与沫上网不方便,基本是在家码字几章以后再一口气发出来……所以等文的亲们要多一点耐心哦o(∩_∩)o 说不定什么时候一打开就有好多章…… 敌我   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嘴巴,嘴边有一对圆圆的酒窝,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状,闪亮闪亮的,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微生茉愣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容君管辰。      其实仔细看来,管辰并不胖,只是不知怎么,他生得极圆,手也是小小的胖胖的,指节处有圆圆的旋涡。      他也涂了粉,仅是淡淡的一层,加上他本身肤色甚白,因而看上去并不刺眼或突兀。微生茉一下子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甚至伸手虚扶了一下,顺口问道:“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好,可是有什么不适?”      “哪里有什么不适?不过是春困犯懒罢了。偏麟儿紧巴巴地招了太医来,还惊动了皇上,真真是该打。”管辰轻声道。嘴里说着责怪的话,但语气中的宠溺是遮也遮不住。麟儿-百里麟,那是百里宇的第十三个女儿,管辰所出。      “麟儿有孝心,那是好事。”微生茉揣摩着【四十六岁老皇帝】的心理,慢慢道,说完后自己先寒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苍老了一倍不止。      ~*~*~*~*~*~*~*~*~*~*~*~*~*~*~*~*~      在朝廷为了冯霖有罪还是无罪吵翻天的时候,微生茉艰难地接收了性欲和权力欲一样强烈的百里皇帝的全部记忆,并忍耐那个她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后宫。      不得不说,能在后宫生活的,每一个都是人精。微生茉只是隐晦地表示了两次,很快,众人脸上那用白粉涂成的面具一样的壳子不见了,艳丽的腮和唇色也没有了,甚至有人开始梳着简单的发式,用朴素的练功服或者骑马装代替了长裾云袖——以这个世界的审美观来看,男子穿这种服饰是非常粗俗的,但抵不过皇帝看着顺眼,叶清素来都更喜欢着这种轻便的衣服。帝后二人一表态,后宫男子、官员家眷便纷纷效仿,很快连民间也掀起了新的时尚潮流。右相沈若涛对皇帝身体力行的【节俭】行为赞不绝口,高帽子戴了一顶又一顶,顺便使劲儿地给汤真和冯霖上眼药。      对微生茉而言,百里皇帝最大的毛病不是荒废了朝政,也不是宠信了奸臣,而是好色!      即便是她最勤政的时候,百里宇也至少两天便会宠信一个侍君;得病后,更是把对自身的担忧和对朝政的不如意都发泄在□上。微生茉五天没有宿在任何一个侍君的寝宫中,后宫朝堂,便都躁动了。      微生茉一脸黑线的听着皇后叶清——这个标准的【虬髯大汉】形象的男人拐弯抹角地质疑自己在某方面的能力,建议她召了太医来看看,心想难怪这人不受宠。要是百里宇本尊听到这番话,还不立刻掐死他!      叶清诚心诚意地表达着自己对皇帝陛下的关心,直到身边的成公公(公公并不是太监,而是从富家子女小时候就跟在身边抚养教导的人,类似于通常的奶娘)扯了扯他的衣袖,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了皇帝冷得不能再冷的表情,再一想自己说的话,立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微生茉对这个耿直没心眼到这种地步的皇后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挥挥手赶走了脸色苍白的皇后,才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自杀吧……重新再穿一次吧……      “陛下,右相汤真有紧急军情呈报!”      ~*~*~*~*~*~*~*~*~*~*~*~*~*~*~*~*~      十万胡虏犯边。      历朝历代都有一个规律,那就是建国之初军队最强,其后军力随着时间的推延便会越来越弱,直至将弱兵残,吃空饷的吃空饷,卖军粮的卖军粮,然后被更具有活力和生机的新的朝代所替代。      幸运的是,虽然金朝建立百年有余,已经过了最强盛最繁华的时候,但百里宇励精图治时将军队也整饬了一番——不幸的是,十年时间,足够新血替换了旧血,坏的踢了好的。      微生茉盘算了一番金朝的军力:南境和东境的边境军不能轻离,最多只能调出五万人马来;御林军可以抽调七千人;驻防军大多孱弱,十不当一;西北军马最强,但其主将冯霖还关在牢房里呢……      召了几个可信的臣子商议,议和还是迎战是永远不变的争论。微生茉摆摆手示意议和的话不用再提,她的臣子们需要考虑的只是怎么赢得这场战争——即便这不是她的国家,她的骄傲也不允许自己做出向别人俯首示弱的决定。      于是汤真趁机提出让冯霖戴罪立功,这次连沈若涛都没有坚持反对:即便是她,也知道这次能打胜仗的唯有冯霖。沈若涛贪财好色,但还没有做亡国之臣的想法。      微生茉下旨召见冯霖。      对于这个冯霖,她的感觉很奇妙,原因都是来自于百里宇的印象。理智上,百里宇知道冯霖是难得的战将,其军功显赫,现在的地位都是她实打实地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至于沈若涛等人栽赃的不臣之心等等,百里宇压根儿都不相信;但感情上,百里宇却极讨厌这个冯霖,这种厌恶是从她年轻时候开始延续到现在,就连浏览了百里宇全部记忆的微生茉都搞不清楚这种深刻的厌恶感从何而来。一直以来,虽然她对冯霖的功劳该赏就赏,官职应升则升,但能不召见就不召见,即使是年宴寿宴朝会等避无可避的场所,百里宇都尽量不正眼瞧她,以至于微生茉也弄不清楚冯霖长得什么模样,因为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地影子。而这次百里宇抓住冯霖难得的犯错机会,终于把积攒已久的恶感化为了实际行动,借着沈若涛等人的手把冯大将军扔进了大牢。      因为百里宇的憎恶,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微生茉也是任由沈若涛和汤真扯皮,拖着没把冯霖放出来——借用了别人的身体,对别人的感情,多少也要尊重些。      也因此,当冯霖被带过来的时候,微生茉对这个人,已经是非常好奇了。 冯霖   龙章凤姿。   微生茉觉得,只有这一个词,可以形容冯霖。   乌黑的发垂在腰间,如丝绸般柔亮光滑。眉梢眼角略往上挑,高傲中带着妩媚,但配上那温煦如春水般的眼神,却生生地显出了几分亲切。多年的边疆生活使得她面带风霜, 皮肤粗糙,脸颊上还有一道三寸长的旧疤。她似乎很爱笑,眼角有深深的笑纹。但第一眼看到她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了她容貌上的瑕疵,转而被她沉稳的气度、挺拔的身姿、平 易近人的笑容所吸引。   这就是冯霖!   微生茉心底暗暗赞叹一声。   她比别人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比如说:相对于普通人类弱小的灵魂,冯霖的精神力显得异常强大,而且堂皇正气,如日月般耀眼。   虽然此刻,冯霖才被从牢狱中提出,身上的衣服污损不堪,手脚上还有沉重的镣铐,头发上沾着杂草,但她却依然从容平静,嘴角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   她下跪,叩拜,谢恩站起,恭敬而不谄媚,没有焦躁或者不安,好像微生茉只是请她来喝一杯下午茶。   微生茉命令侍卫除去镣铐,比起那些主观的片面的记忆和感情,果然还是精神力更可靠——像这样没有一丝污浊杂质的精神力,即便在兄弟姐妹们的从神中也极少见。至于百 里宇对冯霖的厌恶,她在见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就明白原因了——胸腔中突如其来涌上的那种不属于她的、酸涩嫉妒的感觉,分明是来自本尊的残念。   更多的细节也随之浮现:年少的皇帝每每为自己的成就骄傲时都会听到一个令人不快地名字:当他写出令太傅称赞的策论时,冯霖的文章已经传唱天下;当他能百步穿杨时, 冯少将军的武艺已经勇冠全军;当他漂亮地回击了几个外国使者的刁难时,冯少将军却以弱胜强,在一场意外的遭遇战中以三千军马大胜敌方的两万人。   长久地听着那人的名字,自己的任何成功在对方面前似乎都不值得一提——这便是一般人,也会觉得妒忌,更何况一代帝王?所谓深刻入骨的憎厌,其实只是帝王身为人类的 一种普通情绪罢了。因为出生赋予她的巨大权势,才将任何情绪的后果都无限扩大化了。   微生茉握住就要跪谢皇恩的冯霖的胳膊,不让她下拜,真心实意地说:“委屈冯将军了。”确实是委屈了。她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因为自己太优秀,不仅几十年远 离朝堂居于苦寒之地,还莫名其妙受了牢狱之灾,差点儿没掉了脑袋。   冯霖淡淡笑了笑,“冯霖逾矩在先,不敢说委屈。”   微生茉尴尬地咳了一声。领兵之将可以带入京城的兵丁虽然有人数规定,但近几十年来极少有人遵守,便是皇亲国戚入京时可能连侍卫带仆从都有几百上千人。冯霖只是超过 规定数目三十五人,实在算不上什么过失。      百里宇对冯霖的了解极少,微生茉又当了几万年的神明,早忘记了普通人之间的寒暄是什么样的——便是在做人的时候,她其实也不擅长与人际关系。面对带着脸谱化微笑的冯霖,微生茉于是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两句,再勉励几句,表达了朝廷对她的关怀、歉意和期望之后,再赐浴涤玉池——宫中一个据说对人体大有裨益的温泉,就让她退下了。      ~*~*~*~*~*~*~*~*~      晖明宫中,侍从奉上清茶,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独留下隔帘相对而坐的管辰和冯霖,以及总是寸步不离守在管辰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永公公。      茶香随着缭绕的水汽氤氲散开,直渗入心肺深处,诱人一尝。      “竟是岭南刚贡上的新茶,陛下对容君殿下可真是不错。给我这粗人喝,糟蹋了。”冯霖淡淡说。      “表姐说的哪里话。”管辰的声音从珠帘背后传来,细柔若丝。“弟弟自入宫中,便不能奉养父母于膝下,心中常感不安。这些年来,多亏表姐时时照拂,管辰心中感激不尽。一杯清茶,算得了什么。”      冯霖沉默了一会儿,端起茶杯一口饮尽,道:“茶已喝毕,有话直说便是。”      “你还是这样……”管辰低低笑了一声,有些无奈,有些苍凉。冯霖垂眼不语。管辰咬着唇,掐着袖上的兰草绣纹。      “表姐,你今日见陛下……可觉有什么不同?”管辰低低地问。      冯霖心头一跳,抬眼看向管辰,只看到一颗颗深海珍珠后的嫩黄衣裳,雾鬓云鬟。      “……没什么不同。”      半晌后,冯霖沉声回答。      “是吗……”珠帘后,叹息般的声音如烟雾般转瞬便消散,似乎响起过,又似乎只是幻觉。      ~*~*~*~*~*~*~*~      离开晖明宫,冯霖紧握的拳头才慢慢松开。她前面只有一个低着头的小侍从带路,延路的侍从宫女远远看到他们就低着头退避。冯霖眉头紧皱,每一步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管辰……管辰……      那个香香软软、从小就喜欢缠着她抱的孩子……那个天真娇媚、不知世事险恶的孩子……什么时候,也会用这种试探性的语气跟她说话?      冯霖看着那些厚重而威严的城墙,苍翠欲滴的绿叶,争奇斗艳的鲜花,心像是被渔网密密缠住一般的压抑。      这繁华昳丽的背后,究竟掩藏了多少鲜血和纯真?      冯霖不由想起了那个高高坐在御座上、轻易主宰着所有人的生死的人。      陛下她……确实不同了……      皇帝一直厌恶她,又因为管辰的关系一直对她颇多容忍,这些冯霖从一开始就知道。但这次,皇帝看她的目光中却没有一丝半点的厌憎,反而颇多欣赏和善意。      冯霖眯起眼,想起那双犀利地仿佛能刺透皮肉、直扎骨魂的眼睛——没有她被下狱之前见到的狂暴和疲倦,也没有纵欲过度的浑浊,甚至没有四十年帝位经历沉淀的沧桑,反而是……清亮的,安宁的,眉宇之间有着婴儿般的纯真无垢,但偶一闪动间,却又仿佛苍茫无尽的星空般深邃。      什么人才能有这么一双眼睛?      冯霖不知道。      但她清楚,现在帝位上的,绝不是真正的百里宇。      对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有什么目的?又是怎么替换了真正的皇帝?      那个人甚至连掩饰的意思都没有,举止行事颇为肆意。但迄今为止,政务的处理上没有任何乱命,反而颇有几项利民的措施。没有真凭实据,贸然揭穿她的身份只会陷己等于不利境地。难怪来见驾之前,左相会传“静观其变”这样的话给她……不过胆敢冒充皇帝,这人真真是胆大包天了……      ~*~*~*~*~*~*~*~*~      御花园里,“胆大包天”的微生茉收回精神力,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真是,还以为会看到一场“被强权和暴力强行分开的昔日恋人相对无语凝噎”的好戏呢!原来还是政治斗争的那些东西吗? 将死   微生茉按住胸口轻咳几声,将染了血色的帕子抛在一边,严肃地看着众皇女。众人都不自觉地屏声凝气。岂知皇帝却没有如他们预料的那般宣布太子人选,而是说起了政事。      “南疆蛮夷,不服教化。近日有邪教自称‘火莲’,蛊惑百姓攻击官衙……尔等谁愿与我分此忧?”      室内一阵寂静。      无论任谁看来,皇帝都是大限将至。这时候离开京城,不久等于被剥夺了皇位的继承权?要知道,从南疆到京城,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个月……这要出去了,万一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不是鞭长莫及?于是众人低头垂目,盯着自己脚前打磨光滑的地砖,仿佛地上映照出的自己的身影有多么美观一般,唯恐皇帝叫到了自己的名字。      微生茉没有看他们,而是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锦被上的金龙。      室内一阵静寂。压抑的氛围中,似乎连呼吸都是罪过。有人偷偷朝两相看去,汤真半阖着眼,昏昏欲睡一般,众人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老狐狸”;沈若涛却有些垂头丧气。她把千娇百媚的弟弟送入后宫,原就指望着趁皇帝年富力强生个凤女,搏一搏那至高无上的位子,谁知道皇帝说不行就不行了?最近皇帝大概是预感到自己时日不久了,性情大变,心思颇让她有些捉摸不透,她也猜不出皇帝中意哪一位皇女。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站错了队,那后果必然是……自己“前朝老臣”的身份,新君不管哪一个,都要尊敬几分吧?不过七皇女一向跟自己不对付……罢罢罢,大不了辞官养老……      “咕嘟”一声,皇七女百里杰咽下口水的声音就像是一声信号,打破了室内的安静,除了皇帝和左相,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朝她看去。      百里杰浑身抖了一下。抬眼瞥见皇帝并没有反应,缩着头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忽然,皇长子百里博越众而出,撩衣下跪道:“女儿愿往。”      众人讶然,百里杰甚至惊讶地抽了一口气。在众皇女中,皇长女百里博是容君所出。容君十二岁入宫,跟随陛下三十一年,迄今荣宠不衰。除了百里博以外,皇五女百里静,已殁的皇十女百里睿,皇十三女百里麟均为容君所出,姐妹几个一向团结。可以说,皇长女百里博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之一。而皇二女百里哲、六岁夭折的皇四女、皇七女百里杰为皇后所出,有嫡长女身份的百里哲无疑是最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如今百里博自请出京,岂不是自己放弃了登上那个位子的机会?      百里杰偷偷看向二姐,见她目光闪动着,不知在想什么,面上却并无喜色。      “那么便博儿去吧。”微生茉点点头示意百里博站起来,又问道:“荆州百名士子联名举报科场舞弊,尔等谁愿往?”      前一次众人都以为是放逐,但如果说这个问题后还不明白皇帝考察的真实意图,也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百里哲第一时间跪道:“女儿愿往。”      “屺州海盐走私……”“女儿愿往。”皇三女百里文道。      “中阳湖三千水匪聚岛为盗……”“女儿愿往。”百里杰跪地请命。      “武阳郡贪墨……”“女儿愿往。”皇九女百里涵最后一个站了出来。      微生茉一一允了她们的请求,暗示她们最好在三个月内解决问题回京后,挥挥手,把野心勃勃意气风发互相提防的“女儿们”赶了出去,独自一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叹了口气,揉揉额头。      ——借了你的身体,就为你挑一个最好的继承人吧。      对于她而言,人类的身体,还是太弱小了。      即使微生茉现在的精神力在她自己的眼中是微弱到不可计算,但对于人类孱弱的身体而言,却依然是强大得不能承受。      更何况,百里皇帝的年纪已经大了,多年的精心保养也导致了这具身体的应变力和承受力极差,再加上这些年病痛的折磨……附身仅仅半个月,身体就因为承受不住她强大的精神力而开始崩溃了。如果现在有人能够透视,必然可以发现,外表只是苍白一些虚弱一些的皇帝身体内部,血管、骨骼、肌腱、经络……都出现了细小的、但密如繁星的裂隙。      微生茉很清楚:这具身体,已经不能用了。      若是人类,怕是已经疼痛而死了吧?她苦笑着想到。      她的精神力可以截断痛觉神经,但却不能挽回如山倒川泄般崩溃的身体,精神力也没有强大到可以改造人体的程度。这样下来,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月,这具新身体就要彻底死亡了。      微生茉有些愁闷。      倒不是她有多么留恋这个扭曲的世界和四十多岁皇帝的身份……只是至少也需要千年,她的精神力才能恢复到可以回到神体的程度。在这千年中,难道都要像现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待几个月,另一个世界再待几个月?      而且随着她的精神力的恢复,在每个身体中停留的时间必然会越来越短,甚至可能只有几天?几秒?      想象在不同的世界中穿梭,却可能连睁眼看看天气的工夫都不没有,淡漠如微生茉,也不仅有些害怕了。      ‘或许以后可以试着改造人体?’她竭力为自己寻找出路,‘要是再能找到第一次夺舍时候的那种魔兽体质,大概能支撑更久的时间吧?’ 作者有话要说:与沫回来啦^_^ 从今天起,恢复两天一更的习惯……孩子   在发现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微生茉开始喜欢逛逛御花园。      那种争奇斗艳、生机勃勃的景象,总是能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但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逛御花园的时候“偶遇”沈幻烟了。      第一次,他立在花树下,嫩葱般纤长白皙的手指捻着一朵凋零的紫罂花,神情似哀似叹似怜,丁香紫色的长裙飘然曳地,仿若贬谪九天的仙子。微生茉当机立断,选了另一条岔路转身就走。      第二次,他在假山下玩着自百里外引来的山泉水,泉水叮咚,他的笑容天真无邪,仿佛没有一丝阴暗。微生茉默默站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是没有上前来拜见的意思,便尊重对方赏玩的意愿走了。      而这一次,隔着很远,微生茉便以自己出众的视力看到蹙眉阖眼的沈幻烟倚在亭柱上,一手抚着额头,很难受的模样,周围却没有一个侍从。      于情于理,微生茉都不能在这种时候装作没看见走开了,哪怕她知道,沈幻烟十之八九是在装病。      在离着还有两三步的时候,沈幻烟仿佛才发现了来人。他抬头看到微生茉一众人,神情悲喜交加,张口欲呼,然后身子晃了两下,眼睑慢动作合上,以一个十分优美的姿势斜斜倒向身前的皇帝。      微生茉下意识的接住倒在怀里的“美人”,嘴角抽搐着,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失礼。她扫了眼周围,侍从宫女们都低头敛目,恭敬无比的模样。      “宣——太医!”      顿了半晌后,命令终于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      沈幻烟怀孕了。      这一颗小小的石子落进金朝的后宫中,顿时激起无数浪涌。      有人咬着手帕恨恨诅咒,有人打碎了茶盏花瓶,有人拿下人撒气,还有人冷笑一声,抛开来只当不知道。      这其中,最郁闷的自然是微生茉。      她很清楚那孩子跟自己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开始,她晚上没有召过任何人。唯一的可能,便是百里宇留下的“遗腹子”了。太医的诊断也说的明明白白,沈幻烟怀孕,是已经有两个多月。      而现在,母亲,或者说“玛喀”的责任,是必须微生茉来背了。      原本她发现自己“时日不久”后,就准备着手收拾了沈若涛姐弟,下旨让几个皇女处理的事件,基本都跟沈若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是现在,如果她办了沈若涛,沈幻烟和她生下的孩子还有几分活下去的机会?好吧,这孩子从生理到精神都与自己无关……但那是自己现在借用的身体的血脉……      微妙的联系,连带着微生茉对那孩子的感觉也变得很奇异。      她一天中大半的空闲时间都消耗在沈幻烟的昭宁院,派人给他吹笛弹琴,陪着沈幻烟给孩子念诵诗书。回忆起以前看过的无数宫斗惨剧,胎教之余,微生茉甚至还亲自给沈幻烟制定了一份食谱,昭宁院也特例开了小厨房,沈幻烟的吃食都是从里面准备。      院子里,所有可能会伤害到孕妇和孩子的植物都拔了;为了防止光秃秃的院子不好看而影响到孕妇的心情,微生茉还派人从御花园中移了好些开得正盛的花木来;整个院中,任何人都不许用脂粉彩器;就连沈幻烟撒娇耍痴,嗔怪自己不好看了,微生茉也忍着对方“男男腔”的姿态,夸他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男人。      她能感觉到沈幻烟腹中那个小小的孩子正在慢慢形成自己的意识,那股微弱的、混沌的、但执着坚定地成长起来的精神力,每次探察到,都让她由衷地感受到迎接新生的喜悦。      至于要处置沈若涛的事情,已经被微生茉彻底地抛在脑后了——对她来说,那些朝政,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其实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国家的兴衰立亡,她已经看过了多少?金朝并没有因为她做了这个国度的皇帝而在她心中变得多么特殊,高兴的时候还可以细心谋划、认真打理,但在更得她心的孩子出现之后,那些东西都要靠边站了。      为了那个将要出生的孩子,微生茉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寻些天材地宝来,配合自己的精神力,再延寿十年八年的,大概也不成问题。      微生茉从来就不是会做事面面俱到的人——即使曾经有这么一两分倾向,在当了几万年高高在上的神明之后,也早都放下了。因此此时,她期待着那个孩子,便一心关注着那个小小生命的点滴成长,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的作为会给别人一种怎样的信号。      ~*~*~*~*~*~*~*~*~*~*~      “陛下今天又去了那边?”叶清面无表情地问。      “一下早朝就去了。”成公公低声道。      “是吗?”叶清淡淡道,端着茶盏的手指却微微发抖。      “晖明宫的那位,称十三皇女生病,也没能让陛下过去看一眼,只是派了两位太医。”      “……是吗?”      ~*~*~*~*~*~*~*~*~*~*~      晖明宫。      太医的身影刚刚从视野中消失,管辰就忍不住挥手打翻了八角檀木圆桌上一套天青色的茶具,贴身的几个侍从都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父亲……”百里麟从内室走出来,怯怯地唤道。      管辰看着女儿毫无血色的脸,想到赶赴南疆的长女、盲了眼睛的次女,还有早逝的第三个女儿百里睿,万种情绪涌上心来,一时泪盈于睫,半跪在地上抱住这个被他保护地天真无邪的小女儿。      “父亲,父亲不要伤心,大哥很快就回来了……”百里麟笨拙地安慰低声啜泣的父亲,却不知那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心底正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诅咒咒骂着另一个人,略带几分稚气的面容也因此显得凶狠而狰狞。      ~*~*~*~*~*~*~*~*~*~*~      然而此时此刻,为皇帝加倍宠爱沈幻烟而怨恨的叶清和管辰却不知道,昭宁院中,并不是他们想象的和乐融融、你侬我侬,而是肃冷的令人心悸。面带几分茫然惶恐地沈幻烟,双腿抖得似乎马上就要跪下去。      虽然他一点儿也并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他只知道,皇帝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但在此踏入昭宁院时,却是浑身怒火、仿若将要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      微生茉紧紧咬着牙,她怀疑现在自己只要一开口,便会忍不住咆哮出声。      那个孩子……那个今早还活跃着的纯粹幼小的精神力……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了!不管他怎么探查,都只感受到沈幻烟惊恐瑟缩起来的精神力。      那个她期待许久的孩子,已经成了一个死胎!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对亲们算不算好消息…… 完结穿梭以后,与沫将开守护第二部。提前可以剧透的内容是,守护二基本都是原创内容,以中国发生的故事为主,魔法世界只是一点穿插。所以与沫会把故事申请为原创哦! 敬请期待^_^ 神与人 ...   “陛……陛下……”      微生茉越来越盛的怒火连带着让她的精神力也无意中增强了不少的威压。沈幻烟从没有见过这幅模样的皇帝,加上这些日子皇帝对他千依百顺的宠爱,他也暗中狠狠打压了不少以前的对手。如今陛下这般愤怒……可是因为事发,故而对他厌憎了?      沈幻烟怯生生地呼唤,将微生茉的注意力拉回了现实。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幻烟,没有说话。      沈幻烟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大着胆子瞥了一眼,顿时惊得魂魄都飞了一半儿。      那双比暗夜更黑的眼中,藏着血一般的赤色,若熊熊燃烧的烈火,似乎要焚尽眼前的一切。      被那么一双眼睛注视着,仿佛霜刀加身。“噗通”一声,沈幻烟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这是那孩子的父亲……      微生茉闭了闭眼睛。      虽然性别不同……但其实,更接近她记忆中“母亲”的角色吧?      多日来的相处,微生茉很清楚,虽然那个孩子对沈家姐弟来说是安身立命的保障,但沈幻烟对孩子的感情中,三分是为着权势富贵,七分却是出自真正的拳拳爱护之心。      而对着皇帝,沈幻烟小心奉承时时关心,总是表现出情深意重的模样,真正的感情却就像风中的烛火般,微弱不说,还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陛下……陛下息怒……”      沈幻烟一手扯住微生茉的袍角,一手轻拂住肚子,哀哀求告。他想着自己身怀有孕,陛下再生气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却不知道自己倚仗的胎儿,如今已然死去了。      微生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叹一声,俯身拉起了沈幻烟。沈幻烟心中一松,哭容还没有来得及转换成喜悦又委屈的模样,就见皇帝把手按在了他微微凸起地小腹上。      好冰的手……      沈幻烟怔怔地看着皇帝。他觉得自己的肚子仿若贴上了冰川下的石头,冰冷、坚硬,丝丝的寒气绵绵逸入体内,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冻得凝结了。      沈幻烟勉强笑着,扭身就要不着痕迹地躲开皇帝的手。但不知为什么,他动弹不得。担忧着腹中的孩子,他想着找个什么话题转移一下皇帝的注意力,错眼却看到周围的侍从宫女都如泥塑木雕一般,眼神呆滞、纹丝不动。      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似的……      沈幻烟浑身发冷。他来不及想这些是为什么,可怜巴巴地道:“陛下,对孩子不好……”      他只见皇帝的眼神暗了暗,接着淡淡道:“这孩子与你无缘……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什么意思?      沈幻烟震惊抬头,然后便感到一阵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撕碎般的疼痛,意识中的最后一幕,便是皇帝俯视他的脸。      那样俊美……那样冷漠……那样的,高高在上……      就像无情无欲的神明,俯视着脚下庸庸碌碌的蝼蚁……      ……      ……      信宾突发恶疾,不治,三日后亡。上哀恸过甚,病逝沉重,缠绵床榻不起。右相沈若涛触怒皇帝,贬为庶民,逐出京城。      没了深受皇帝宠信的沈家兄妹,沈若涛近些年发展出来的势力和依附于她的人毫无气候。左相汤真一派人趁机对前右相一脉发动攻势,罗列的罪名和收集的证据装了一个大木箱抬上了早朝。皇帝略翻了翻,不气也不怒,将东西都交给了刑部。只是阻止了汤真等人对沈若涛不依不饶的追究。      短短几日,后宫朝堂,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民间将左相威武痛斥奸臣、皇帝慧眼明辨忠奸的事迹编成了画本戏剧,传唱了一遍又一遍。而那“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病情却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们也不需要下手了。”管辰叹息一声。他一直认为,与其做了什么事寄望于天衣无缝的掩饰不会被人发现,不如不着痕迹地挑拨两句,暗示两句,让别人斗得你死我活,自己坐收渔利才好。收效是慢了点,但他一向都很有耐心。      对面的人冷哼一声,显然颇不赞同。      管辰知道对方掌控欲极强,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沈幻烟突发恶疾”这种事上,哪怕对方能预知到今日的事情,大概也要亲自下手才会安心。因此他也不生气,似乎漫不经心地说:“我们的,交易本宫这一部分已经完成了。您的答复呢?”      对方怒极,像是被这句话极大地冒犯了一般,好半天才一字一顿地说:“你放心。南疆事宜已毕,皇长女不日返京。”      管辰微微蹙眉,“我听说,皇七女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中阳水匪的巢穴,她离京更近,怕是……”      “皇长女会是第一个进京之人!”对方冷冷地道。      管辰脸色冷了冷,接着笑道:“我自然信得过您……”      ~*~*~*~*~*~*~*~*~*~*~      密谈中的两人自以为这次会面安排的隐蔽至极,便是贴身心腹也不过只有二三人知晓,周围更是布置的连苍蝇也飞不进一只。除了上次达成交易和这次见面,他们自己都绝不跟任何人谈论一个字。却不知道,自从那个被放在心尖上的孩子死了之后,某个人的精神力便不分昼夜地笼罩着整个京城,专等着逮这两只极狡猾又极谨慎地鱼。      御榻上皇帝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就像随时会断气一样。      叶清见到,不免心中一痛。他努力挤出笑颜,亲自端着参汤,走向皇帝。还没靠近,就见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中没有一丝情绪。她看了一眼叶清,拿过汤碗一口饮尽,又闭上了眼。      “那孩子被天神收了回去,也是她没有福气……信宾……信宾若知道陛下这样为他伤心,在天上也是高兴的……”叶清违心地、笨拙地安慰着,心里着急。他在面对其他君宾时,也是言辞犀利脑子灵活地,偏偏在皇帝面前,总显得笨嘴笨舌。      本来就因为漫无边际地洒下精神力而导致身体更加虚弱,身边还有一个虬髯大汉柔声细语地安慰,怎一个烦恼了得!      微生茉无奈何,只得应和了叶清两句,好不容易才把他打发了。监视着那个密议也到了结尾,两人都已经各回各家了。想着也不可能得到更多的内容,微生茉收回了精神力,睁开眼睛。      湛湛神光,冷峻淡漠。任谁看到,也不会相信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会是病入膏肓。      伤心吗?      不,其实一点也不。      那个孩子……她本来也以为自己是喜欢那孩子的。但当她发现孩子变成死胎的时候,心中却没有一点难过伤痛,只有被冒犯的愤怒。      她知道,如果那个孩子能够出生,长大,她一定会给予无边的宠爱和想要的一切,无论皇位、金钱还是自由什么的,但若死了,她也没有分毫挂念。      就像曾经出现她生命中的许多人。一旦她离开了他们所在的世界,便将其抛在脑后,再不忆起,只除了罕古等神明。      也许,从她一开始发现自己的夺舍法术会让自己穿越到不同的时空中以后,她就在潜意识里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分离的准备,遗忘的准备。      ——还有,不会付出感情的准备。      对于她来说,人类、包括大部分其它生物,他们的生命都太短暂了。就像流星一般会从她的生活中飞快的消失。如果付出感情,最终受伤的、痛苦的,只会是她一个人。      一直,都下意识地将自己保护起来了啊!      但是,胆敢冒犯她的人,还是一定要付出代价!      她轻轻笑了笑,笑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好似无端端地带起了一阵阴寒的风。侍立在一旁的内侍总管缩了缩脖子,向着地板的脸摆出一个更加恭敬地神情。 皇位继承人 ...   百里博进京了。      民间众口传说着大皇女的威武骁勇、多谋善战。她进京的那一天,万人空巷,从城门到宫门,百姓比肩接踵,争睹大皇女的容颜。      据说皇帝陛下重病缠身,不能亲迎,所以由左相汤真率领着百官在城门迎接凯旋归来的百里博。自从右相一派下台后,汤真就隐隐成了百官之首。如今她带领着文官武将向大皇女欠身相拜时,储君的人选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但百里博的神情既非志得意满,也不是亲近拉拢,甚至没有一丝喜色。众人看到,不仅啧啧称赞:大皇女持重沉稳,不骄不躁,实乃天家气度呀。      唯有跟在百里博身后最熟悉她的几个亲近之人才感觉到,那一瞬间,百里博身上的抑郁和厌憎。      ~*~*~*~*~*~*~*~*~      从热闹喧哗的街道跨入戒备森严的宫门,仅仅只是一墙之隔,却仿佛跨越了不同的世界。      宫墙外的欢呼声说笑声还隐隐可以听见,但宫女侍从们的脸色都只是带着恰如其分的微笑,低首敛眉,行走间没有一声异响。      百里博除了佩剑,洗浴换衣,整理妥当后,亲自捧着兵符,跟在小宫女的身后走进了乾元殿。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乾元殿大的让人心慌。      这座在一千三百年前建立的大殿,穹顶、地板和墙壁都用了世界上最坚固的黑洺石,这种石头开采出来时是土黑色,打磨雕琢后,闪闪烁烁着青黑色的乌光,便是用最好的钢刀看上去,也只能留下一条细细的痕迹而已。黑洺石价值万金,在民间早有流传说,如果能撬下皇宫的一块砖,一辈子便都吃喝不愁了。那些无知愚民怎知道,乾元殿根本没有什么砖石,全殿仅由三块巨石构成。不知这样鬼泣神惊的宏伟工程,古人是怎样办到的。      黑洺石的乌色压抑非常,从很久以前,帝王就命人在黑洺石上涂上明黄色的染料、绘上精美绝伦又辉煌大气的图案,裹上薄如蝉翼色彩鲜艳的轻纱,布置得宛如仙境一般。      但是当百里宇登基后,却对这种浮华厌恶非常,命人将墙壁涂染成青色,撤了轻纱,遮掩地色的一层青石砖在一次内乱中部分损坏以后,更是全部揭除了,唯有梁柱上绘了腾云驾雾的金龙。以往百里博都很欣赏这焕然一新的宫殿,而今却突然觉得,先辈们的装饰也是很有道理的——黑洺石建成的大殿,阴冷似乎能渗入骨头缝里。      “臣女拜见皇玛喀!”      ~*~*~*~*~*~*~*~*~*~      因为皇帝早早就遣散了所有服侍的人员,没有人知道她和百里博谈了什么。只是从那一天起,百里博就称病在家,闭门谢客。三日后,百里杰归京;半个月中,其她皇女也都陆续回京复命,在皇帝单独接见后便闭门不出。至于私下里的暗潮涌动,却是数不胜数。      微生茉懒洋洋地翻看着各个皇女呈上来的奏折,对比着监察院密折里的内容,似乎看得很高兴,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愉悦的情绪来。内侍总管罗瑶侍奉在旁,却是腿肚子只打颤。通过这段时间的细心揣摩,对性情大变的皇帝陛下的心思,她不敢说了解,至少也能猜出六七分来。如今看皇帝陛下的神情,分明是有人就要倒霉了……      自从皇帝变得越来越暴躁后,罗瑶就一直致力于把自己打造成皇帝眼中的隐形人。不得不说,她是成功的,不管是之前的百里宇,还是现在的微生茉,很多时候都当这个面容模糊的宫女不存在。      微生茉丢下奏折,心情很不好。      处理科场舞弊的百里哲,因为牵涉到自己门人,轻拿轻放,却把两个罪行较轻、大皇女一派的官员下了狱;追查海盐走私的百里文,被金山银山砸晕了头,把盐商们推出来的替罪羊拿来抵数,真正的硕鼠一只也没有抓到,反而同桌吃了好几次饭;裁决武阳郡贪墨案的百里涵,却是手段狠厉,杀伐过甚,贪官授首的结局非但没有大快人心,反而令百姓同情贪官污吏、对朝廷生出不满来。      另有处置中阳水匪的皇七女百里杰,虽说是巧用兵法,借助天时地利,以雷霆手段还了一方安宁,之后该抚慰的抚慰,该敲打的敲打,善后也极好。但监察院却查到,真正主持了这场战役的却是另有其人。百里杰有一名妾室,容貌平常,智谋却极出众。这次他男扮女装混成百里杰的亲兵,为他出谋划策,促成了这一场大胜。而百里杰对这名妾室也是言听计从,甚至冷落了正室夫君……好吧,这些在微生茉眼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对那名在女尊社会中也能这般出彩的男子也很欣赏。但是从一国之君的角度来看,若有了这么一个妃子,难免将来不会发生后宫干政、外戚乱权的事,说不定还会产生一个女尊国里的武则天呢!      这样,合她心意的皇位继承人,竟是只剩下了百里博一个。      其实在众皇女中,微生茉最欣赏的,就是性情爽直的百里杰和大皇女百里博两人。百里博年近三十,极坚韧也极刚毅,正直却不乏圆滑,坚持原则却不固执;身为最年长的皇女,常常受到弟弟妹妹们的敌视和排挤,却不骄不躁;曾被百里宇赶出京城驻守边疆七年多,返回京城时竟没有一丝怨恨,依然是忠心耿耿。她在谋略和阴私手段上是欠缺的,但上有母亲庇护,下有涉及各方面的极好的四名谋士,军中将士大多信服,亲妹妹百里静虽然目盲,却心思通透、睿智渊博,姐妹几个感情也甚为深厚……      但是,她有那么一个母亲……      微生茉微微眯起了眼睛,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要看到管辰心愿得偿、成为这宫中除皇帝以外最尊贵的人,安享荣华。      但是的但是,她也对自己保证过,绝对会为金朝选出一个最优秀的继承人,当作借用了他们皇帝身体和身份的补偿。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禅位 ...   深夜,也就是晚上十点多,微生茉记忆中的某个世界里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久病床榻的皇帝陛下忽然兴起,摆驾晖明宫。一干人洒扫梳妆,忙成一团,在堪堪可见那明黄色身影的时候,终于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皇帝挥退了行礼侍奉的众人,只留下了容君一个。管辰心中一颤,忽然觉得有些忐忑。微生茉没有理他,径直走进去坐在桌边,管辰连忙跟进来奉茶。      微生茉瞥了管辰一眼,抿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碗。如玉石般莹润洁白的碗底与茶托轻轻一碰,管辰被这轻微的声响惊得颤了下,指甲掐住了手心。      ——流水般的精神力如绷紧的琴弦般细微却剧烈的颤动着,传达着面前这男子内心隐隐的恐惧。      很敏锐呀。      微生茉心里轻赞一声,眼中的冷酷却没有减少半分。      “博儿、静儿、麟儿都是好孩子。这些年,你费心了。”——的确费心了,为了在这杀人不见血的深宫中保护自己的几个孩子,为了“落水”而亡的女儿百里睿和“意外”重病而瞎了眼睛的百里静,为了其他许多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这世界就夭亡的孩子——百里皇帝活下来的孩子虽然多,但是死去的也不少,最夸张的一年,后宫上下有十几个女子怀孕,最终生下孩子的竟是只有七人,其中能平安长大的女儿,只有百里麟。      “管辰不敢居功,都是陛下教导的好。”管辰小心翼翼地答道。      微生茉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说:“我准备将这万里江山传于博儿。”      管辰霍然抬头直视着皇帝,接着又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迅速地低下头,但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从皇帝的态度上,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皇帝特特来告诉他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他高兴——虽然他此刻确实挺高兴的,但心中的不安却像泼入水中的墨汁般,扩散得越来越大。      “但是……”      果然还有但是!      “她的父亲,我很不满意。”      管辰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百里博的父亲——不就是他自己?      “拿进来!”微生茉道。罗瑶低着头,端着置放着一个寸许高的小瓷瓶的托盘,脚步无声地走了进来。      “你杀死了那个孩子,就要付出代价!”微生茉的语气仿佛在说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客观——或者说冷漠地让管辰全身发冷。“活下去——或者让女儿做皇帝,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后,微生茉就转身走了。罗瑶连忙跟在后面。房中便只剩下了管辰一人,他眼神空茫茫的,瘫软在地上。      ~*~*~*~*~*~*~*~*~*~      启明星已经斜斜悬挂在飞檐一角,早起的人家升起了炊烟,朝堂无论老迈还是年轻的官员,都已经整冠理衣,准备上早朝了。      乾元殿左侧的折廊尽头,皇帝很散漫地坐在栏杆上,微阖着眼睛。晨曦似乎润着青色的冷光照在她的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仿若神仙中人。      罗瑶缩肩躬身地站在一边,任谁看到这一幕景象,都会把她当成路边的一块石头、墙上的一抹阴影,完全的忽略掉。直到一个小宫女提着裙子急速轻快地跑到她身边,附耳低低说了几句话,罗瑶才微微抬起头来,五官有了表情。      她犹豫了一会儿,皇帝略一侧头,罗瑶就赶紧走过去,低声道:“陛下,容君去了。”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罗瑶便又低眉顺眼地退回了原处。      ——竟然花费了大半个夜晚才下定决心吗?真是艰难啊……还以为他会更果断一些呢!      那么……一个解决了,就只剩下另一个了。      ~*~*~*~*~*~*~*~*~*~      这一天,对于那些经历了左右相之争、好不容易能安稳下来喘口气的官员们来说,是极为动荡的一天。      显示早朝前,宫中传来了容君去世的消息。皇帝的一个侍君去世,本来不值得众人这么关注,但这位容君却是受宠多年、极有可能即为的大皇女百里博的亲生父亲。在这种夺位最激烈的时候,忽然失去了后宫中君父的支持,大皇女本来显著地优势等于被生生砍掉了一大角!      而且那位容君殿下素来身体健康,并没有听说得了什么急症——就算真的病得快死了,这种时候也要撑着一口气给女儿造势呀!      这么一想,容君的突然去世就变得……意味深长了。      众人看着大皇女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异样了,部分人甚至已经开始在向二皇女示好。但显然沉浸在悲痛中的百里博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然后另一件事的爆发,将众人纷乱的心思都生生扯向了另一个方向。      对于前段时间皇女们处理的事务,皇帝没有经过政事堂的审阅讨论,就独断专行地做出了裁决,一大批官员削职、流放、处决、抄家。值得注意的是,几个罪行不大的官吏受到了极为严厉地处罚——那些人,都是左相汤真的门下。      这一日,汤真告病,并没有上朝。在皇帝“有异议者杀”的气势下,仅有几名大臣弱弱的争辩了几句,圣旨便再无阻碍地下发了。      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明白了,这是皇帝要收拾左相呢!一家独大、功高震主……左相大概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沈若涛上位的时候才时时相让,做出势均力敌的模样来降低皇帝的戒心。但右相一派树倒猢狲散,左相便明晃晃地成了靶子……      甚至还有人猜想,陛下这可是怕新君压服不了汤真这样的“四朝老臣”,所以在为新君铺路?左相今日告病,不知是否也与此有关?      千种猜想万般摇摆,大臣在还为怎么站队苦恼的时候,右相的势力就被皇帝雷厉风行地连根拔起,御史台奏上一封连告右相勾结内侍图谋不轨、谋害凤脉、贪污受贿等十三条大罪的折子,皇帝连审察的过程都没有,直接下令将汤真一家擒拿入狱。      这时,众人才相信,右相是真的完了。      告病还乡的老臣,赋闲在家的耿介之臣,留名待用的新科举子……新的面孔迅速地填充了朝堂上的空位,连中枢政治机构政事堂的气氛都涣然一新,新上任的三名主事官员一个老成持重,在士林中声望极高;一个温良宽和,来自世家大族;一个刚毅严厉,出自庶民百姓,但都是极睿智的人物。      待朝廷挨过了换血期间最混乱的时候,微生茉便封百里博为太子;十天后,命太子监国;半月后,吐血不止的皇帝禅位于太子,封皇后叶清为皇太后,并于当晚阖然长逝。      自此,皇帝百里宇跌宕起伏的一生在史书中划上句号,金朝新的政治格局在满国白色中悄然来临。      而那个撕开时空穿越到别的世界去的灵魂,赌咒发誓再也不到这个扭曲的世界来了。 夺舍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世界故事开始了。 原本还要在帝之章后面加个番外,但是想想其实并没有和微生比较亲近的人,于是放弃。 只是有一个问题还需要说明:不知亲们有没有猜到,其实沈幻烟并没有死掉,而是被微生送出了宫,让他姐姐带走了……死了孩子的补偿,就是留下了他们姐弟的性命   再次睁开眼睛,竟是躺在荒野的地上,漫天繁星闪闪烁烁,仿佛伸手可摘。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沁入肺腑,整个人陡然清爽起来。      夜露打湿了衣服,凉凉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微生茉皱皱眉,无形的精神力扩散开来,将水分都弹入空气中,这才开始检查自己的新身体。      第一时间的发现,就让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又穿成了男性!      说起来,这还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每一个细胞中都充斥着年少的活力。而且常年劳作,非常的健康——这样的年轻的肉身,可以随着微生茉精神力的增强而逐渐成长,再辅之以适当的锻炼和保养,大概可以支撑个七八年……吧?!      少年名井禾,虚岁二十,自幼父母双亡,跟随祖父学了医术和一套粗浅的拳法,如今也算是附近小有名气的大夫。四年前祖父临终前为他定下了一门婚事,妻子是邻村苏家村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孩儿。孝期过后,半年前井禾迎娶了女孩过门。      微生茉慢吞吞地坐起来,有点思考不能:这么说,她——他……是有了一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小妻子?不会要求她行什么人伦之礼吧?      小妻子姓苏名贞,清秀有余,艳丽不足,出自苏家村的苏氏大族,据说家里有五个长工两个丫鬟一个奶妈。在这种偏僻的小村庄里,倒也算得上是家世出众的小美人一枚。要不是井禾自幼学文习医,还会一点武技,跟只知道耕种畜牧的庄稼人一比就显得天上地下,也不能在祖父去世后还娶上这样的姑娘。      苏贞虽然出身高,自幼就被周围的人宠着捧着,但性格并不骄矜,为人温顺宁静,很是腼腆,连抬头看井禾也不大敢,说上两句话就会脸红。她也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女工厨艺,都很不错,跟一个陪嫁过来的小丫鬟果儿将屋里屋外收拾的井井有条,还在房前开了一小块地,种些芹菜蒜葱萝卜什么的,又用荆棘树枝圈了一圈,在里面养了几只鸡。平时井禾出外采药、给人看诊,苏贞带着果儿做饭洗衣、整理菜地、收拾屋子,闲下来就做些针线活儿。      想起苏贞,微生茉也顺带想起了井禾死亡的原因:不久前井禾把几支晒干的乌头碾成了粉末待用,本来是交代了平时做饭主要准备材料的果儿不能擅动。昨天果儿母亲生病,虽然她卖入苏家时签了死契,但苏贞性子宽容温和,也就允了果儿回家照顾母亲。想来是苏贞不知就里,竟把乌头粉当做食碱或盐做进了馒头里。井禾上山采药,带了馒头当午饭,就这么一命呜呼了,留在家中的苏贞,怕也是不能幸免了。      微生茉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担心的问题这么快就被完全解决了——实际却并不让人觉得愉快。      把记忆翻了翻,叹息一声。微生茉站起来,把地上散落着的井禾采药的工具和背包都收拾了一下,又捡了已经变得冷硬的馒头当作自己没有“杀妻”的证据,下山去了。途中还特意绕到了坟场,为可能已经尸体僵硬的苏贞看好了一块坟地。      井禾的家在七户村最东头的一个小丘上,离其他人家都有些距离。七户村最初只有七户人家,如今人口也不过五十余,田地多贫瘠,比隔壁的苏家村要贫困很多。村里人大多都是世代比邻而居,性情淳朴,彼此很和睦,但对二十多年前才搬到这里的“外人”井家有些疏远,对“读书人”井禾,也是敬畏大于亲近。平时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井禾都免费医治,药也只是收几个铜板罢了。村里不管谁家做了好菜、打了果子,都会给井禾送来一份。除此二事,双方却是轻易不来往。      所以,如果微生茉没有来,怕是要过上好些天,这对小夫妻的尸体才会被人发现。      踏着夜色,微生茉走到独立于一处的院子前。夜眠的鸡被脚步声惊动,咯咯咯叫了一会儿,声音又低了下去。      “吱呀——”      木门被缓缓地推开,被咬了一半的馒头滚在门槛边。门后,纤细的少女趴在桌子上,桌上还摆着一碟已经凉了的芹菜,茶碗翻倒了,倾出的水渍已干,唯有碗口还残留着浅浅的一点茶水。      微生茉站了一会儿,忽觉不对:少女“尸体”的后背微微起伏着,仿若呼吸!      这房间里,原本只有微生茉自己的精神力。但现在,有另一个人的精神力由弱变强,渐渐如活人一般了!      而那精神力表现出的,并不如苏贞一般的温婉,而是……跳脱的,活跃的,隐隐透漏出阳刚的意味!      奇异的是,微生茉却感到了熟悉的气息! 许凌亚   苏贞还在昏迷中,微生茉一时也无法判断这种熟悉源自何处。她想了想,将“苏贞”抱进里屋的卧室里,将正屋收拾干净。一时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当皇帝那会儿因为身体原因整日躺在床上,现在是半点儿睡意也没有,干脆就守在床边等自己的“妻子”醒来。      东方微微发亮的时候,“苏贞”的精神力猛然外扩了一下,接着就见她眼皮轻轻颤动,似要醒来。少女挣扎了一下,拉高被子盖住脸,咕哝了一句,翻身朝墙躺着,一条腿还搭在被子上,睡姿极其不雅。      微生茉瞪大眼睛:她自己穿成了男人,而床上的那个,精神力却明明白白是属于男子!      ——这下有趣了。      她握拳挡在嘴边,掩住笑意,轻咳一声,以饱含柔情的声音唤道:“贞儿,该起身了。”      “今天不上班,我再睡一会儿。”      少女含含糊糊地说,将脸整个地埋在被子里,身体蜷成虾子模样。微生茉也不催促,含笑等着。果然没几秒钟,“苏贞”猛地掀开被子,看看床上挂的帘子,看看微生茉,又看看房子里的摆设,最后被子底下蠕动了一下,似乎是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      “啊——”      “苏贞”长长地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微生茉捧腹大笑,前仰后合!      ……   ……      许凌亚不敢相信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他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就穿越了呢?昨天晚上,他还和宿舍里的两个哥们儿在玩新出的一款游戏,他凭借自己出众的操纵杀出重围,站在复活点哈哈大笑,等其他人都冲过来时才从容不迫地下线,然后顺从睡意,拉开被子和衣睡下了……半夜里似乎听到一阵噪杂的喊叫声,他估计着是宿舍里的其他人沉迷在游戏的厮杀中在忘我呼喊,本着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原则,许凌亚用被子蒙住头当做没听见继续睡,忽然听人嘶声喊道:“地震啦——”      再然后?许凌亚就穿越了。      穿越这种事,如许凌亚这样沉迷在游戏和网络小说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自然也是幻想过的。但他怎么想,自己穿越以后不是左魔法右武技地打遍天下无敌手,就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将相,再不济富家公子或者努力向上奔小康、终有一日跨越龙门的贫民小子也行啊,只要帅气逼人才高八斗就可以考虑,同时一定要有高傲地公主邪恶的魔女狡猾的商人之女天真可爱的小萝莉妩媚多情的青楼女子等等都非他不嫁,建立一个庞大的后宫……      怎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后宫一员?      许凌亚伤心地掩住脸,简直都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那天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俊秀的少年俯身关切地看着自己,他漆黑的眼眸如泛起星辰的夜空,笑容温雅淡定,肤色微黑,青色的粗布旧衣笼罩住匀称优美的身形,在这粗陋的房中,简直就像琼花玉树般闪闪发光。      任何男人面对着这么一个少年,对自身魅力的自信都会受到严重的打击。许凌亚虽然换了壳子,但内里还是深深地受伤了,几乎泪流满面。      ——为毛他没有穿成这个少年?为毛啊??      眼看着大好的、建立后宫的胚子就在面前晃悠,自己却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的村姑,还有比这更悲催的吗?      许凌亚对着铜镜,悲伤地摸了摸脸。      镜中模糊的人影也摸了摸脸。      只在铜镜中,苏贞的容貌还算不错的。但许凌亚照着水缸里的水,立刻将这容貌从八十分降到了六十分。      少年肌肤细腻若脂,连毛孔都看不见;这皮肤却粗糙的紧,鼻翼还有好几个雀斑;少年的头发乌黑而光滑柔顺,这头发却又细又柔,还有不少分叉;少年十指修长骨节纤细,这双手却指尖粗圆,还有不少茧子……      许凌亚不知道,少年的身体是微生茉初步改造、基本等同于易经洗髓过一次的,只是在比较之后又一次悲催了:      ——为毛要穿成这个村姑啊啊啊!      就是穿成个现代的女人也好啊!说不定还有机会搞搞百合。但现在,是古代!古代呀!他不敢流露出一点异样的地方来,就怕被这些古代人架上火堆烧了,或者沉进河里淹了。      ‘而且古代女人的地位好低……’      许凌亚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被打击地连伤心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从自己那个少年“夫君”的话里艰难地、咬牙切齿地分析出,这个家里,洗衣做饭喂鸡浇菜洒扫缝补,竟然全都是自己的活儿!丈夫只需要采采药、看看病,平常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好在许凌亚以前父母工作忙的时候,都是自己弄吃的,饭做得虽不好,但也不陌生。磕磕绊绊做了一顿饭(尝调料尝到舌头没了感觉,还差点把一包毒粉当成糖),看小丈夫(其实外表比自己现在的样子大,但在许凌亚眼中也就是个上高中的小男生)没有异样地吃了,猜想自己大概蒙混过去了,长松了一口气。      许凌亚不知道,自己露出的破绽已经有一车多了,这还是微生茉一直在旁边隐晦提醒后的结果。      “怎么不吃饭?身体不舒服吗?”微生茉见许凌亚一直不动筷子,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边,佯装关心地问,伸手就要摸“她”的额头。      “没什么没什么。”许凌亚急忙避开,灵机一动想为自己减负,“就是好像有点累着了,精神不太好。”      “井禾”蹙眉,“那就更应该多吃点儿!来——”她把菜中惟二可见的两块肥肉夹到许凌亚碗里,“别总是紧着我,你也该好好补补身体。”      ——我最讨厌肥肉啊!      许凌亚心中哀嚎,偷偷瞥了一眼,见“井禾”正含笑看着他,好像一定要亲眼看着他把这肉咽下去才放心一样。他咬了咬牙,眼一闭,心一横,吃吧!      肥肉只嚼了两下,恶心的感觉就直冲脑门儿,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许凌亚捂着嘴冲出门,蹲在墙边连连呕吐。“井禾”追出来,连连问:“怎么了?果然是生病了么?”他仔细打量着许凌亚的模样,忽然露出惊喜之色:“难道是——”      许凌亚突然觉得浑身一寒。      “井禾”已经抓住他的手把脉了。      “怀孕”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劈在许凌亚头上,他眼前一黑,只等判决下来就要晕过去。      过了许久,“井禾”把许凌亚的两只手都把了脉,才摸着下巴沉吟道:“奇怪呀……不是怀孕……倒像是饿得……”      许凌亚松了口气,身体晃了晃,肚子适时地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他的脸霎时间红得通透。      ——自然是饿得!苏贞昨天中午中毒死亡,然后许凌亚穿越,忙了一大早,连口水都还没有喝呢!      微生茉对这原因心知肚明,却不说话,装出惊讶了一下又匆忙掩饰的样子,在许凌亚已达极致的窘迫上再添一把火。 动心?   在许凌亚穿越后的第三天,小丫鬟果儿终于回来了。      在那个穿着半旧的碎花蓝布衣裳的小身影出现在路口的时候,许凌亚正抱着一盆刚刚洗过的衣服进门。远远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夫人!”      许凌亚是听“井禾”提过果儿的,听到这种称呼,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但当他惊喜地循声看去的时候,脸却是立刻皱了起来。      果儿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关系,看起来只有十岁上下。她头发枯黄,面有菜色,但眼睛亮亮的,精神劲儿十足。再看衣着,样式什么的许凌亚不好判断,但也看得出来布料十分陈旧,至少用了三四年的样子,膝盖和后肘处都打着补丁,衣裤边角起毛。至于脚上的鞋子,面上倒还好,只是鞋底已经磨得很薄了。      许凌亚默默扭过头,在职场上消减得不多的良心一窜一窜地往上顶。      ——他是指望着有个使唤的人来分担自己的工作,不是要虐待童工呀!      而且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小萝莉。      萝莉果儿并不知道自家主母的心里转着什么念头。她脚步轻快地跑过来,十分顺手地接过了许凌亚手中的盆子。      “夫人,多亏了您给我的银子,我娘如今已是大好了。爹让我带了家里的一些鸡蛋,说是多谢夫人慈悲呢!”      果儿说起话来就像铃铛叮叮响,许凌亚觉得自己的耳朵“嗡”了一下,接着才发现果儿背后还背着一个不小的筐子,筐子上面盖着一块暗青色的旧布。      许凌亚正要发挥绅士风度把筐子接过来,就听果儿尖叫一声:“啊——”      “怎么了怎么了?”许凌亚被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姑爷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啊!怎么……怎么染成这个样子?!”果儿放下盆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浅蓝色的长衫,只见这原本碧水一色的衣服上,有好几块黑褐色的斑痕,如同美玉生藓,愈发刺眼难看。      果儿捧着衣服的手微微发抖,虽然因为主从的关系不能谴责粗心大意的主母,但其目光仿佛在说许凌亚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地罪行一样。      许凌亚脸涨得通红:他以前的脏衣服不是送洗衣房或者送回家让母亲代劳,就是扔进洗衣机搅两圈后甩干晾晒。现代的工艺使得大多数布料在洗涤中都不会掉色,哪知道洗衣服竟然还有染色危机。      “应该……能洗掉吧?”他呐呐地说。      “啊——”果儿又尖叫一声,她抖开一条黑色长裤——长衫被染色的主要凶手,在臀部的位置上赫然有一个小儿拳头大的洞。      “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破啦?!”      “我……我不小心……一用劲就……”许凌亚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本来想补补就好了,但现在被当面指出,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果儿悲愤地看了他一眼,又从一件衣服的袖子上挑出一块铜钱大小的污迹,找出被许凌亚过大的手劲扯破的衣服和手帕,而且所有的东西,在她眼中,统统都没有洗干净。      许凌亚缩在一边,感到自己越来越渺小,对面小女孩的身影越来越高大,他觉得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找一个地洞跳进去。      “唉——”      最后果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充满无力无奈恨铁不成钢的感情,快手快脚地放下鸡蛋筐子,端了衣服盆子和皂角就出门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许凌亚。      ——呜呜呜……被鄙视了被鄙视了……      ??***????***????***????***??      当微生茉采药(其实大多数时间都在山上散步)回家以后,就看到头顶冒烟、脸上充血的许凌亚正蹲在墙角画圈。      “贞儿,怎么了?”她问道。      “苏贞”似是被吓了一跳,她蹭地跳起来,慌不择路地撞到了墙上,顿时捂着肩膀龇牙咧嘴。      “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井禾”叹息般地说道,柔和的声音如晚风吹拂。他伸手帮“苏贞”揉按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拿捏地正好。      许凌亚怔怔地看着“井禾”,少年的目光专注,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温热的手掌仿佛带着魔力一般,轻易就让痛楚都消失了……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香味,有点苦涩,但是绝不让人讨厌……      ——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啊!      许凌亚突然惊骇地跳起来,躲过“井禾”冲进房里,门“嘭”地一声被大力关上。      ——让我死吧现在就去死吧……      许凌亚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仍觉得如裸身于人前般羞窘,脸烫的自己都不敢伸手碰。      他无法否认,刚才,自己是有一点动心的,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但他是少女身男儿心呀!对方……对方也是男的呀!      他已经“直”了二十五年,上学工作逛街的时候从来都只看袅娜多姿的女孩儿,同性朋友间勾肩搭背抵足而眠的时候也不少,怎么就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还有隐性的同性恋倾向呢?!      难道是因为换了身体,连心理都会向女人靠拢?      许凌亚顿觉痛不欲生。      为了避免和自己的那位小“夫君”同床共枕,他这两天都是借口自己身体不舒服让“井禾”去睡侧屋——非常不好意思地借用了每个女性都会有的生理问题,才逃过了“井禾”的把脉。      今天去洗衣服的时候,他还认真地考虑是不是可以跳下河泡一会儿,弄个发烧感冒什么的以继续保持分居生活,后来想起古代的医疗条件很差,一点小病也可能折腾死人,才不清不愿地放弃了,准备想其他办法。      但是这个“其他办法”还没有想好,忽然发现自己对自己的性向都不确定,许凌亚此刻怎一个混乱了得!      ??***????***????***????***??      微生茉缓缓地收回手。许凌亚的表现不光惊吓到了他自己,也吓到了微生茉。      离开最初的世界已经很久很久了,蓦然遇到一个同样漂泊异世的同样来处的灵魂,微生茉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虽然以她如今的性格和经历,不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确实,有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      相处不到半刻钟,她就看出来,变成苏贞这个男子活泼、开朗,性格大大咧咧。可能穿越来的时候年纪还不大,有点天真有点善良,没有现代社会中被磨砺了所有棱角的麻木世故。便有心照顾一二。微生茉虽然无法送他回去或者换一个更合适的身体,但至少可以帮助他了解现在的身体和身份,熟悉社会规则,在遵从这种规则的前提下逐渐改善生活,以后即使可以依靠的“丈夫”离开了,也能继续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好好活下去。      当然,“苏贞”七情上脸,偶尔逗一逗,很有益身心健康。      但现在看来,这个人……难道曾经是GAY?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以后可要谨言慎行了。      微生茉没有在任何世界留下感情的打算,也不想玩弄别人的感情,再不负责任地转身永远离开。 贤妻良母   【许凌亚】      思绪混乱的许凌亚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脑子绞成了一团乱麻。连果儿唤她吃饭时,也硬拖着没有出去。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扮演古代小妻子苏贞的计划,连是不是会被熟悉的人怀疑都忘记了。      纠结了大半天,许凌亚才终于抵不过生物钟的强大力量睡过去了。他觉得自己只眯了一会儿眼,就听到院中响亮高亢的鸡鸣声。裹在被里,留恋着其中的温暖和安静,等到门外响起果儿生火烧水的兵兵乓乓的声音后,才磨磨蹭蹭地爬起来。      “起了?”      正在院中打拳的井禾听到开门声,回头道。接着皱了皱眉,“你脸色不对,可是昨晚没睡好?”      许凌亚惊了一下,含糊应了声,拿起放在门边的褐色圆箩去喂鸡,逃避了井禾打量的视线。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一定很可疑——井禾打拳有一种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美感,连带着那套拳法都显得高深起来。既然来到古代,许凌亚就常常幻想自己成为一代武林高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每次井禾练拳都在旁边专注地看,心里偷偷学习着。可现在,他恨不得在两人中间竖起一堵柏林墙,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喂了鸡,许凌亚又拿起长长的扫把扫了院子。果儿已经手脚麻利地烧好了水也炒了菜,锅上正热着馒头。许凌亚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前些天他只嫌活儿太多,现在却觉得应该让自己显得很忙碌,这样才可以避免小丈夫的“关心”。      “夫人,白菜和葱都有些干了,咱们浇些水吧?”      果儿适时地冒出来,摸了摸菜地里的土后说道。      “说的是。”许凌亚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道。见果儿跳起来提起了水桶就要打水,忙接过来说:“你力气小,打水的事还是我来吧。”      果儿也不推让,爽快地就从井沿边让开,蹦蹦跳跳地从厨房里拿了一个葫芦瓢出来。等许凌亚打上水之后,将一瓢瓢水细心地、均匀地洒到菜地里。      “还好咱们家就有井,不然得到村子那头去挑水了。”许凌亚忍不住感慨地说。这个七户村总共只有两口水井,一口在村子靠西头,另一口就是井禾家这一个。其实这最初让许凌亚很惊讶,他知道古代打井不容易,通常都是一村甚至几村人共用一个水井,井家却独有一个,这不能不说是奢侈了。开始他打水的时候都偷偷摸摸的,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不过也幸好如此,才让他的工作减轻了不少,不然他就要以自己现在这副“娇滴滴”的身躯到百多米远的地方,用沉重的木桶打了水再辛苦拎回来。      “是啊。”果儿笑眯眯地应和,“都是老太爷的功德。”      许凌亚好奇,却又不能询问这种原版明显清楚的问题,急得心里痒痒的。      好在果儿性子活泼,自己就噼噼啪啪地说开了。原来二十四年前井禾祖父井正源游行至此时,恰好这一带地区瘟疫蔓延,几乎家家都有病人。井正源留在七户村,就在现在井家的位置搭了一个小草屋为众人医治。那时草屋周围都是露天躺着等候医救的病人及其亲朋,寒夜风雨也不离开。井正源常常都是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地诊脉开药、观察病状。为了安置病人,草房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大屋。一个多月后,瘟疫的阴影终于散去,被井正源挽回一命的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极力挽留他。在井正源答应留下后,还合力为他打了一口水井。      而苏贞和井禾的婚约,其实也是在苏贞祖父、父亲、三姑被井正源救命后的报答。      许凌亚发挥自己不多的情商智商细心耐心,从果儿的话中提取归纳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很想冲着已经去世的井正源大喝一声:这生意,你亏大发了呀!      想想要不是自己的“长辈们”想要便宜打发了井正源的救命之恩,自己怎么会要面对现在的种种问题?——心中哀怨地咬手帕。      再想想,就算不是井禾,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也要嫁人,不然就是老姑娘了。不是井禾的“丈夫”……许凌亚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看到过的男性村民……狠狠打了个寒颤,拍着胸脯庆幸:还好还好。      “夫人身子可是已好了?”      果儿说完了旧事的同时也浇好了菜地。她将水瓢放进水桶里,突然问道。      “呃……”许凌亚斟酌着怎么回答。      “说来都是果儿的不是,在夫人身体不好的时候还不在家。昨天还……”果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公子昨天已经说过我啦!夫人莫要恼我……”      “没……没什么……”许凌亚想起自己对井禾说过的借口,嘴角抽了抽,急忙道,“我已经没事了。”      “嗯,我看着也是。”果儿点点头,颇为欣慰地说。她踮起脚看看厨房,快活地说:“馒头该好啦。我去摆碗筷!”      许凌亚眨了眨眼睛,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果儿话里的意思……他现在才是正常的?昨天是生病了?      “生病”的苏贞:衣服洗得乱七八糟,晚饭都没有吃,一个人睡在卧室……      “正常”的苏贞:一大早就起来干活,非常积极地劳作,没有盯着井禾看,甚至没有和他顺畅说话!      天哪!这是什么女人啊!      “贤妻良母”的标准模型让许凌亚又悲催了——扮演好这么一个人,他自己的本性会被压抑成什么样啊?他会疯掉吧疯掉吧?!      更重要的是,前两天那个“不正常”的苏贞就在井禾面前晃来晃去还没有引起怀疑的原因,就是那个“小丈夫”认为苏贞的……月事来了? 谢礼   【微生茉】   微生茉看了一眼被果儿拉入座位、游魂一般带着呆滞震惊表情的苏贞,低咳一声,唤道:“贞儿?”   苏贞如梦初醒般惊炸了一下,急急道:“吃饭吃饭。”端起饭碗埋头迅速但小口小口地吃着,发丝间露出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微生茉点点头,很是欣慰:这个穿越者终于对自己的身份开始尽责了。   果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露出一个懵懂但贼兮兮地笑容,也不知道她跟谁学的。   ~*~*~*~*~转换视角的分割线*~*~*~*~*~   【许凌亚】   饭后,井禾并没有上山。每月逢三,是井家固定为周围的乡邻免费诊脉的日子。但附近村子人口并不多,乡下人身体结实,也不大生病,因而井禾还算清闲。没有病人上门,他就手执一本旧的页面发黄的医书慢慢翻看。   许凌亚咬牙切齿的狠狠剁下菜刀,想象砧板上的蒲公英草叶就是那个悠然自在看书的人,越剁越用力,“咄咄咄”地声音响个不停,草汁与碎叶共飞。   ——十岁的女孩子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在田里拔草,小脸晒得红扑扑的,汗流浃背也顾不上擦一下;十六岁半的花儿一样的少女(许凌亚自己)在辛辛苦苦地剁野草拌鸡食,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居然有脸坐在一边看书?   许凌亚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己“沧桑”的男儿心,也忘记了曾经对井禾的第一印象——高中毕业的小男生,心里一个劲儿的愤慨着,饱含怒火的眼刀一片一片地朝坐在树荫下的井禾飞,在对方看过来时却飞快地低头作羞涩状。   ……   许凌亚没有苏贞之前的记忆,井禾也不是多话的人。为了能在这个时代好好生活下去,他只有引着十岁的果儿聊天,借以更多的了解这个世界和原版。女孩儿之间的聊天,能牵涉多少国家大事历史事件?所以许凌亚知道的,只是现在是“昭和三年”——对古代年号许凌亚知道的只有秦始皇唐太宗康熙乾隆等影视中比较有名的皇帝用过的,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他还不清楚自己并不是穿越到了原本世界的古代)?更准确一点的时间是七月十三日。对果儿来说,“皇帝他老人家”就像神明一样连想象都不能,所知道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三十多里外县城的刘县官大人。她说得最多的,还是附近人家鸡毛蒜皮的小事:王家出嫁的姑娘回娘家来啦,穿戴的那个绢花可真好看呀;张家的小儿子送到县里的打铁铺做学徒,大家都说他以后可有出息了;刘家的媳妇儿昨天和张家奶奶吵架了,张家奶奶气得往她吐口水;贺家的那个男人在外面打了一年零工,连件花衣裳都没有给他女儿带回来;李家和张家在议亲呢,青青在外面哭了大半天……   许凌亚听得两眼冒金星,耳朵里灌了无数的家长里短,“三姑六婆”、“长舌妇”、“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等语句在脑子里明晃晃地闪耀着。   果儿在批评别人家的时候,总是不忘扯出自己家对比一下:夫人是多么美丽大方善良温柔贤惠勤劳(许凌亚:我一点都不想要“勤劳”呀!),公子是多么英俊聪明多才多艺高贵沉稳体贴(许凌亚:鬼才体贴!)。又叹息,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心善了。   然后许凌亚才知道,多年前井禾祖父救了一地百姓后县官就请他定居在县城,井正源以村野无处就医拒绝了;井正源去世后,又有县上的大户邀请井禾到县城居住便于照顾,井禾却用跟祖父相同的理由拒绝了。并且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井禾都只收几个药材钱,甚至对于特别贫困的人家,连这几个铜板也省了,还可能倒贴些银钱。现在井家的家具基本都是苏贞嫁过来时带着的嫁妆,井家那时下的聘礼唯有糯米、白糖和井正源早年在外得贵人相赠的一块养殖玉佩。其他诸如猪羊果海味茶叶聘饼等,都是受了井正源恩惠的人家一点点凑出来的。   “原来这都是我的钱。”许凌亚瞄了一眼房子里的八仙桌和靠背椅,正读书的井禾所用的笔墨纸砚和墙边立着的一人多高的方角柜,顿时眼泪汪汪的了……都是他的钱啊,但现在所有人和使用人都不是他自己!   ——他又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些都属于身体原主人苏贞的事实。   ……   “明然在家吗?”一个四五十岁的庄稼汉子站在木栏门前问,他长得熊一般粗壮,脸色黝黑,身上的又脏又破的衣服不知补过多少次,花花绿绿的很是有抽象派的风格。再细一看,眉粗母圆,阔口宽耳,倒也生的是一副英雄模样,只是脸上挂着一副憨憨傻傻的笑容,缩手缩脚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卑微讨好,蒲扇大的双手中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旧海碗,印象分便陡然降到了谷底,甚至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想要欺负的感觉。   “哎呀,那个贺江!”果儿一声低呼。   许凌亚本来习惯性挂上的礼貌的笑容立刻沉了下来。   “明然”是井禾的字。   那个“打工一年连件给女儿的花衣裳都买不起”的男人是这村子里来往井家最频繁的人,每登门并拿药,每拿药必不付钱,甚至他自己的女儿,基本都是靠着井禾和村人救济的钱粮养着的。   许凌亚咬了咬牙。他不想穿越也穿越了,现在这个地方就是他的家,自己家人还十天半个月都不见荤腥呢,怎么能再拿出不多的钱施舍别人?   他霍地站起来,就要把那个白吃白喝还白拿的无赖赶出去,便是做恶人做泼妇也顾不得了。   然而不等许凌亚开口,他那个“英俊高贵体贴心善”的丈夫就迎了出来。   “贺大哥,好久不见。你这是从苏城回来了?”井禾快步走出来问道。   “是啊,可不终于回来了。”贺江嘿嘿笑了几声,也不进门,只把碗往前递了递,道:“路上遇了一只狼,我运气好,把它给打死了。这不,给你们送过来些,也让弟妹尝个鲜,也多谢你们前些日子帮忙照顾巧儿。”   “遇了狼?”井禾忽略了贺江后面的一句话,抓住他的手臂问:“可有受伤?”   “没。就是条老狼,饿得都没力气了。”贺江抓抓头,一脸庆幸地笑,又把海碗往井禾身前递。   许凌亚被起了个倒仰:一条老狼的肉,肯定嚼都嚼不动,还巴巴地给他们送过来!还就这么一碗!还好意思说答谢!   “没受伤就好。”井禾松了口气,又皱眉说:“这些你拿回去吧。乡里乡亲的,我们照顾巧儿也是应该。倒是巧儿正在长身体,不能不吃肉。”   ‘我也在长身体!我们也在长身体!’许凌亚心里狂吼。他却不能当面反驳井禾的主张,憋得几乎吐血。   “都有、都有,我们家也有。”贺江硬是把碗塞进井禾手里,像是怕他还拒绝似的,竟是转身飞快的跑了。   ——难为他那么庞大的身材,跑得倒是很快。   许凌亚轻哼一声,音量憋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但井禾似有所觉地转过身,一眼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眼冒绿光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不由笑出声来:“也没见饿着你们,怎么馋成这个样子?”   许凌亚下意识转过目光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果儿却高声叫起来:“公子,那是狼肉哎!果儿还没有吃过哩!”   井禾笑着摇摇头,“罢了,去放进锅里温着,晚饭时添上吧。”   果儿欢呼一声,接过碗跑进厨房。许凌亚的目光一路跟着她,直到果儿再次跑出来,才感觉到背后含着笑意的目光,顿时产生了一头栽进土里去的冲动。 醒悟   【许凌亚】      狼肉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好吃。不知是做法不对还是狼肉太老,总之味道又酸又涩,还带着股腥臊味儿。许凌亚咬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果儿也只是出于“浪费食物会被老天爷用雷劈”的畏惧,才苦着脸将自己夹的一块艰难地吞了下去。      狡猾的井禾等她们都吃过了,看了两人的反应,碰也没碰那碗看起来很香的肉。      于是饭后,桌上就只剩下一道菜还满满的,即便是果儿,也没有勇气吃第二块。负责洗涮做饭的两人面面相觑:怎么办?      按许凌亚的想法,这样残害自己宝贵胃口的东西就应该扔掉倒掉。但这些日子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在古代,在这种贫瘠的农村,肉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他如果说倒了这碗肉,只怕果儿会立刻不顾尊卑跳起来反对。      但要说吃,谁也没有那种大无畏的精神。      许凌亚看着果儿,果儿看着许凌亚。      “要不,咱们把肉挑出来,切成丝,熬肉粥怎么样?”果儿犹豫不决地建议。      许凌亚坚决的摇摇头——本来一伸脖子咽下去就可以解决的恶心味道,变成细水长流来荼毒他的口舌?他才没有那么傻呢!      “肉老点儿也没什么,为什么有股子膻味儿?”果儿皱着小鼻子,低声抱怨道。      许凌亚猛地眼睛一亮。      要说膻味,许凌亚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羊肉。到烤羊肉在中国可以算是风靡大江南北的夜市小吃街了,狼肉是不是也能比照办理?      只兴奋了一刹那,许凌亚又泄了气。      烤羊肉都是用新鲜的肉,谁见过用已经熟了的还用不知名野菜超过的肉?      ——不过……      许凌亚开拓思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晚黑褐色的肉。      ——也许……可以试试腌渍?      ~*~*~*~*~*~*~      说干就干,许凌亚和果儿合力将肉块挑出来,剩下的野菜果儿狠狠心终于还是倒了。然后许凌亚准备了葱姜蒜醋盐,又辛苦地跟井禾描述茴香花椒辣椒等物的味道,好不容易弄到了一些口味相近又无毒的植物。许凌亚自己也不会腌肉,便把所有东西都放进一个坛子里搅拌许久,估摸着基本混合均匀后,便盖上盖子,很忐忑地期待起来。      三天后,在果儿不断催问“好了没好了没”时,许凌亚下定决心把“腌肉”拿出来,极小心地尝了一口——自然不是他期待中的牛肉干的味道,也不是之前骚狼肉的味道,初尝时有一点苦涩,但随即,混合了淡淡的辣味和咸味的淳厚浓郁的肉香占据了味觉,在唇舌之间徘徊不去,回味无穷——以上都是许凌亚自满之下的天真的想象,客观来说,那肉干腥味是去了大半,但多种调料混合在一起,味道却很是怪异,说苦不苦,说辣不辣,带着一点咸味,细嚼来又觉得有些甜……连口味要求很低的果儿都皱着眉头,半晌也不知道怎么评价,最后一拍手,总结说:“至少能吃下了!”接着又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许凌亚:“夫人真厉害,连狼肉都知道怎么打理!”      “也不算什么,随便弄弄而已。”许凌亚谦虚地说,心里已经得意地冒泡了。      “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一个人逆着光线踏进来,许凌亚闻着熟悉的淡淡药香,顿时绷紧了身体中的每一根神经。      ~*~*~*~*~转换视角的分割线*~*~*~*~*~      井禾祖父留下的医书虽然不多,但明显没有现代书籍中杂七杂八的东西,大多数内容都言之有物。即使有一二处因眼界和知识而产生的谬误,微生茉也能凭着自己多年在人间行走的经验修正。这些日子以来为村人诊治,每每药到病除,前几天县里送来一个大半身体溃烂的病人,据说县中的大夫都称其无药可治,家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井禾的名字,死马当活马医地将人送了来,租了村长家的一间空房住。两贴药下来,病人非但没有继续恶化,而且身上的溃烂处已经开始结疤,坐卧饮食也不再那么疼痛难忍(其实是微生女神用精神力做了弊),连呼微生茉为神医。      这一日,微生茉就是为那人诊脉后,在药方中略添减了几味药材,便辞别了那千恩万谢的病人一家,慢悠悠地回了自己“家”。刚进门,就见苏贞和果儿挤在厨房里,果儿背对着她看不清楚,苏贞微扬着头,一脸得意的模样。      从苏贞最近的态度中,微生茉已经很肯定对方其实并不是会爱上同性的人,放心了很多,便又有了逗猫的兴趣。见苏贞的神态与以往不同,就有几分好奇。      “这是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微生茉走进去,见苏贞本来极为愉快的神色顿时扭曲了,眼睛躲躲闪闪,身体僵直,紧抿着嘴唇,仿佛在极力抗拒着什么一样。      笑意在微生茉眼中一闪而过。她握拳轻轻咳了咳,果儿已经扑上来叽叽喳喳地把整个经过都说了一遍。      “哦?这么说,已经成功了?”微生茉是知道事情经过的,毕竟一直躲着她的苏贞前两天为了几种调味品七情上脸的比划了半天,想要不印象深刻也不行。但是苏贞连烧水都能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几次差点儿烧干了锅,这样一个“远庖厨”的人做出的肉干会是什么味儿?微生茉夹了一块,尝了尝。      “很好吃。”她笑了笑,鼓励某个笨手笨脚的穿越男继续在厨房努力下去,争取做一个厨艺精通的家庭主妇。      ~*~*~*~*~转换视角的分割线*~*~*~*~*~      许凌亚脸红了。他自己是第一个品尝的,自然清楚味道不怎么样。果儿这个没出过门的乡下小丫头说好吃,他只觉得得意。但当许凌亚用一种包容的态度含笑说时,他却觉得羞窘……和恼怒。      ——这个人,是觉得他这样很可笑很笨拙吗?哼,没见识的古人!乡下的土著!二十一世纪的怪味豆多流行他想都没法想象!我们这些能乘飞机打电话看电视甚至登月亮的“全球村村民”都觉得好吃,他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的!要不是我这个伟大的穿越者想出了办法,你们就去吃那个难吃到死的原版狼肉吧!其他的穿越者都造纸造玻璃造枪支弹药,在原始社会混得风生水起,他已经委屈自己在这个昏暗的小厨房里打理那些少得可怜的食材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穿……越……者……      许凌亚慢慢睁大了眼睛,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是的,穿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古代条件差,但发展空间也大呀!别的穿越者为什么能混得风生水起、左拥右抱?(那其实是不存在的,孩子)因为他们掌握了远远超过时代的技术和知识、甚至知道历史的走向啊!自己虽然不清楚这个时代的历史(若没有一丝理智尚存,许凌亚已经要抓着井禾大力摇晃问他现在是哪个朝代皇帝是谁了),但技术和知识是永远不会失去价值的!他怎么能一直纠结于自己能不能建立一个大大的后宫呢?就算已经没有左拥右抱的硬件条件了,至少也可以摆脱如今这种为家务操劳的局面、让自己能走得更高、更远,过更好的生活啊!      许凌亚握拳,一瞬间似乎看到一扇虚无的、金光闪闪的大门向着自己缓缓打开。 70 转折 ...   【微生茉】      微生茉突然发现,苏贞的行为,变得让人不能理解了。      每天都很早起床,用媲美军训紧急集合的速度飞快地干完活儿,就抱着一盆脏衣服出门了——她现在坚持所有人每天都要换干净的衣服,果儿对此颇不赞同:哪怕是厚厚的粗布衣裳,洗多了也容易破呀!微生茉也很是迷惑,当然她认为这种卫生习惯很好,但对象不是真正的苏贞,而是那个穿越者!那个每天起床前都要抱着被子在床上磨蹭半天,恨不得能睡到日上三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穿越者!他怎么可能会变得这么勤快?      更何况,前两天她还说以后要在水井里打好水以后,烧热了再洗衣服……怎么又开始遵循村里去河边洗衣的习惯呢?      而且洗衣回家的时候,走路的姿势别别扭扭的,仿佛在隐藏什么东西,怀里抱着的放了衣服的盆子似乎也沉了不少……房子的旮旯拐角里,总是冒出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      直到某一日,微生茉无意中听见苏贞的几句喃喃低语,才明白这些都是为什么。      【许凌亚】      竖着少妇发式的女子蹲在菜地边,拿着一根小棍子使劲儿戳着地面,掀起小小的一个棕褐色的坑。      “我就不信了,别人穿越,我也穿越。凭什么他们都呼风唤雨的,就我要当村姑……哼哼,大不了就学袁隆平培育杂交水稻,多少年后也做一回‘XX之母’……或者用我以前看的物理数学化学知识写本书,不吓死这些古人……”      但许凌亚心里其实清楚,他说的这些都只是空谈而已。不说培育杂交水稻要多少时间多少专业知识,成名又需要多少年,就算成功了,那时候他大概也成齿摇摇发苍苍的老婆婆了,还要功名利禄有什么用?      这些日子,许凌亚的自信心已经被无数的事实打击到了谷底,扔一吨石头下去大概都泛不起一丝浪花儿。      在他正准备重复无数穿越先辈们走过的老路时,忽然发现,自己手中其实并没有那些可以支撑他啸傲古代的东西。      说造玻璃造水泥什么的,早就把化学知识还给高中老师的许凌亚,只隐约记得似乎要用石灰石、石英,好像还有许多别的辅助原料?但他在城市里长大,唯一接触大自然的机会就是毕业旅行和公园散步,如今山上村里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在他看来唯有个头颜色形状的区别,要分出哪种是石灰石哪种是石英,就是回到高中重修一遍也不见得能成。      火药……他问过井禾,知道这时候是有鞭炮的,那么硫磺芒硝应该也不难弄到。但问题是……许凌亚实在没有冒着粉身碎骨来研究炸药的勇气。      印刷术是许凌亚记忆中最简单容易操作的,似乎就是在一个个小泥棒上刻字?许凌亚试了几次,除了把衣裤鞋袜全都弄得脏兮兮的以外别无收获,还被果儿大惊小怪地盯了好些天。      好吧,不说那些怎么也弄不清楚流程的发明,他就从自家门口开始努力成不?这年头种田文也是很流行的……然后许凌亚悲伤地发现,他既不是从小务农实践经验丰富的,也不是农大毕业理论知识充足的,对种地的印象有:坐火车出门时看见的那一片片望不到边际的田地……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农民工和对民工或褒扬或鄙薄或同情或叱责的言论……还有偶尔从新闻里听见的三两句国家对农业的新政策……他不知道怎么插秧,怎么拔草,怎么收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浇水,什么时候该施肥。真正的种地并不像网络农场游戏里的那样简单,用鼠标点几下就能等着收获,甚至就连自家菜地里的菜,他还有几种认不出来呢。      许凌亚只是一个生长在普通人家的普通人,大学修了计算机科学,如今可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了。他曾经擅长并引人瞩目过的东西,比如吉他、街舞、篮球、编程……对他现在的境遇没有丝毫帮助。现代的流行歌曲虽然能哼唱几句,但许凌亚相信,在这样的封建社会,顶着“贤妻良母的苏贞”壳子的自己要是这么一开口呀,准保当天晚上就被架上火烧了,连个缓刑都别想。      想来想去,唯一有操作可行性的就是经商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现在他可是既吃过也见过了——他没有学过经商,但从小到大读了多少商人成功的例子?看过多少有关这类话题的电影电视?周围又有多少商家用层出不穷地手段招揽顾客?因此即使没有经过专业系统的学习,但先进的商业理念和记账方法,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每当梦想冒出头来的时候,现实总是会把他狠狠地打下去。      以柔弱女子之身,他怎么抛头露面去经商?在这种偏僻保守的小村子,他哪里有舞台施展?家里虽说不上一贫如洗但也绝不富裕,他又哪里来的启动资金?      许凌亚幻想了一下自己出门捡到一个杀手当免费保镖兼长工,捡一个王孙贵胄当靠山,捡一个心有七窍的天纵奇才当手下,最后再在未来皇帝还落魄的时候玩一个养成……      【微生茉】      幻想中的某人思维渐渐从现实飘到不可知的遥远之地,浮想联翩眉飞色舞,而某个听力远超于常人的神明却哑然失笑了。      是啊,离开那个世界太久,她都已经忘记了,在那世界的普通人并不是只要活下去就能满足了,他们总是有很多梦想,很多奢求,无论所渴望的能不能实现,思维总是可以瞬息千里的。      ——很久很久以前的她,大概也是有着类似的幻想吧?      粗布衣裳的少年微微昂首望天,目光悠远,似乎能透过那如洗般的碧蓝看到遥远的时空,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      微生茉决定帮那个穿越者一把。      玻璃之类的东西究竟怎么弄,她自己也忘记了,倒是琉璃还知道一点儿。想来想去,只有提供“商业启动资金”这一点,对她来说最容易。      微生茉的精神力还不足以改变物质结构,所以点石成金这种事情目前还不可能。但根据井禾的记忆,他知道在山上一个偏僻的小山坳里,栖息着一窝扁头金线的毒蛇。井禾祖父曾在一本书中记录说,这种毒蛇在京城卖价极高,一蛇万金也还是有价无市,据说是因为这蛇胆有延年益寿、驻容养颜的奇效。井正源发现山坳中有这种毒蛇后,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活动范围,连带着对井禾也是如此嘱咐。如今微生茉并不惧怕几只小小的毒蛇,正好拿了它们去换些金银。      抓蛇的过程十分简单。还没走进山坳,微生茉就用精神力笼罩了这一片区域,将找到的所有毒蛇击昏后嗖地收进自己的背篓中,接着一只只提出来,慢条斯理地将自己不需要的蛇扔出去,盖上盖子,就算完成了。只是这时候,突然出了一点小状况。      微生茉打量着手里黑色的小石头,这是她顺便从蛇洞中拉出来的,一只手指长的小蛇原本盘在上面吐信子。原本这样的意外收获应该立刻扔了的,只是这石头的质地颜色,总给她一种奇异的感觉。      应该会很有用……她这么觉得。      …………      【许凌亚】      许凌亚内心咬牙切齿外表“贤惠”地帮着井禾把背篓卸下来,瞥了上面黑乎乎的几块石头,刚想转身问问井禾怎么捡了这种奇怪的东西回家,忽然又急速转回去。      ——这……这难道是……这不可能是吧……      许凌亚眨眨眼,再眨眨眼,突然以饿虎扑食的姿态扑了上去——      “煤!煤呀!”      凄惨哀怨喜相逢的声音就像见到了久别数十载的亲人,许凌亚抱着那些黑乎乎的石头,全然无视了笼子里十几条蛇蠕动挣扎嘶嘶吐信造成的动静。   71 天下第一商 ...   【南柳】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脂粉暗香。      每当夜色降临时,这一条街总会变得格外热闹。      倚窗轻笑的女子,轻纱遮口,笑语盈盈。莲藕般嫩白的手臂举动间隐隐显露,趁着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仿若有光晕笼罩其上。楼下来往的男人见此风景,无不感到心中如被才出生的猫儿抓挠似的,恨不能立刻冲上楼去,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      然而佳人此时却贝齿轻咬下唇,十分忐忑。      旁边一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夫人正在苦苦劝说:“端王世子今日宴请的可是那一位许公子,我的好姑娘,看在妈妈我一直对你多加照拂的份上,你且去露个脸儿吧。不然得罪了世子爷,咱们章雨楼也就没了活路了呀!”      少女的目光动摇了一下。她心中清楚,别看妇人现在这般伏低做小,若是自己执意不应,以后还不知道她有多少手段折磨自己呢!可是……      水葱般的手指紧紧攥住丝帕,心脏似乎被一下一下地踩进深渊中。良久之后,那妈妈已经露出几分凶戾之色,少女才微微点了点头。      ……      “南柳姑娘来啦——”脊背弓成个虾子模样的男人拖长声音喊道,语调有一点儿飘,似炫耀似谄媚,还带着点儿心照不宣的暧昧,顿时勾得屋里几个男人齐齐朝门口看来。      南柳皱了皱眉,厌恶地扫了一眼那龟公,当门打开时,面上已是亲切但不亲昵的笑容。波光流转间,已看清了右侧上座的那个男人。      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少年更为合适。      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并不十分俊秀,但未长开的眉眼中却有刚毅坚韧之色。衣着也不很华丽,与身边的几位勋爵之后相比可以说普通的紧了,但料子却都是一顶一的好。脖颈处露出中衣的领子,只有极少人才能认出,那竟是薄绡冰纱——便是暑夏,穿着这样的布料制成的衣服,也可以浑身清凉。      ——这便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商,许凌亚了。      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轻呼,像所有第一次见到这位“许公子”的人一样,没有亲眼见过他的人,怎么也想不到,那曾在大叶掀起无数风雨、富可敌国的天下第一商,竟是这样一个尚未及冠、看上去仅是普通的开朗少年的模样。      【果真是他!】      南柳低下头,感到那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带着欣赏和赞叹,并无一丝猥亵轻薄之意。然而南柳却觉得浑身如被针扎一般难受。      【不想被他看见……不想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      ……      ——南柳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许公子。      早在半个月前,她到城郊的广明寺上香,曾无意中走进庙后一个僻静的院落中,远远看到过这人。那时还有一个人和一个老和尚在下棋,许公子百无聊赖地啃着苹果,站在一旁指指点点。他与下棋的那名男子,似是极为熟识,甚至有几分从属的感觉。      那名下棋的男子……那名男子……      时至今日,想起那人,南柳仍免不了耳红脸烧。周围的人纷纷调笑,嘻嘻哈哈间气氛愈发热烈。南柳佯作娇羞地撇过头,心中却阵阵悲凉。      一眼误终生!      【许凌亚】      对南柳而言,这是一次痛苦的煎熬。但对许凌亚来说,只是一次普通的应酬罢了。      夜色已深,端王世子身边的那名女子罗衫半褪、娇喘微微,其他几名招来相陪的女子也多是半裸。许凌亚推开身边一直仅负责倒酒的少女,应付了几句其他人的调笑之语,便谢罪离开了。      万商之首许凌亚禀性高洁、坐怀不乱,对那位传闻中的妻子忠贞不二,从不眠花宿柳,这在大叶也是个奇闻。      当然,私下里说他“无能”的流言也从来都不少,只是许凌亚从来都不理会,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当真了。有谁知道,他——或者说她,其实真的是硬件不足。      青楼中,连那暧昧的暖香也是温软粘腻的。从侧门踏出来,被冷风一吹,许凌亚顿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一个长相平凡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将一件披风替许凌亚系上后,又垂首侍立在一边。      身后仍有模糊的嬉笑声传来,夹杂着充满□的喘息和嘶吼,面前,却是空寂黑暗的巷道。夜风刮过,宛如女子哀泣不绝。      许凌亚深吸一口气,“回去吧。”      马车踢踢踏踏地淹入夜幕,穿过大半个北岱城,进入一座宏丽的宅院中,却并不停留,而是穿过一条长而狭窄、连通内外院的青石巷,直到宅院西南边的角门前才停下来。这时,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却是一名楚腰蛴领、袅娜娉婷的女子。      赶车的青衫男子似乎没有看到这样的变化一般,跳下马车,打开角门后便不言不动,如木偶一般。      许凌亚握了握拳,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会儿气,才终于有勇气踏过门去。      角门的那一边,有一个小小的药园,种植着许多稀奇的药草,空气中弥漫着略带苦涩地清香。看得出来,这药园是一个小宅子的后院,园中有一口水井,还有一条窄窄的道路从这角门通往前院。      他知道,这个时间,井禾一定是在灯下读书,双木则是在收拾白天晾晒的草药,然后整理这一天的药方。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就会跟着井禾学一点医术——双木是井禾收留的一名哑巴少年,算是半个学徒+药童,至于果儿,早在他们离开那个贫瘠的小村子之前,就已经许了人家嫁出去了。      对于自己那个名义上的“丈夫”井禾,相处的时间越长,了解越多,许凌亚就越觉得恐惧。      尽管如今,他已经富甲天下,忠心耿耿的属下上千,更有无数仰赖着他生存的人,王侯公爵对他也要给三分颜面,但面对这守着一个小小药铺度日的男子,许凌亚却不敢生出半分违背的心思。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地位、权势、金钱,都是这个人给他的。他能轻易地让自己拥有这么多东西,自然也能轻易地再让自己失去。      ……      那一年,他正为着自己穿越后毫无光亮的前途沮丧伤心,井禾竟在山上发现了一个煤矿。探测开采至如今,许凌亚也不知道这煤矿究竟有多大,只目前发现的,大半个山体中都是极好的无烟煤。      再加上井禾捕捉的十几条蛇,拿到镇里去卖,转手就得了一千多两银子——如今许凌亚已经知道,那些蛇要是在京城出售,价格要上翻百倍不止。当时许凌亚还不知道吃了大亏,只是在缺少启动资金的时候就凭空有了这么多银钱,差点儿没乐疯了——刚打个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他还以为自己身为“穿越者”的主角模板终于开始发光发热。      穿越前的许凌亚,只是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拿着微末薪水住在员工宿舍的职场菜鸟,他对经商的概念,多半都是来自道听途说和电视杂志。YY自己成为大富豪的白日梦做过很多次,但却没有实际经验。      有了钱,有了资源,该怎么把那些黑乎乎的煤块变成金山银山呢?      ——员工,人脉,后台。      旁敲侧击地跟井禾和果儿打听了好几天,终于确认这个世界的人们还没有认识到煤炭的取暖作用,许凌亚在欣喜自己是头一份的同时,也把“宣传”加进了自己的计划书里。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拿下那片矿山的开采权了!小小少女握拳,背后光芒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作者暂时因网络问题不能发文,以后章节将由朋友待发。若有延迟或者bug问题,请大家见谅^_^72 怯惧与相处 ...   药园中,许凌亚扶额,苦笑。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天真愚蠢地不忍卒视啊……明明刚穿越的时候还很理智很清醒的,但后来渐渐的,就迷失在“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妄想中了……      那些官吏有多么贪婪无耻,那些商人有多么阴险毒辣,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还有那些“淳朴善良”的乡民们,他以为当自己为他们提供了更好的生活后,这些人会对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谁知道当面是那么得诚恳老实,一转身就能翻脸不认人地将他出卖。      在这个时代,他只是个“弱女子”,不用别的武器,只要几句流言蜚语坏了清誉,他就会没了活路。      许多次遇到几乎致死的危机,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转危为安了。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主角效应、好人自有好报,次数多了,终于变得聪明了一些,明白是有人在暗中帮助自己。      他想找出那个神秘人,想知道对方跟自己是什么关系,有什么目的……却从来没有怀疑到自己那个名义上的“丈夫”身上。      直到那一次,对手收买了她的贴身丫鬟果儿。许凌亚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单纯善良又活泼开朗的女孩,从来没有刻意回避过她,甚至有过把她培养成自己身边一把手的意思。因此,当他无意中撞破果儿偷自己信件的场面,真是又慌又怒又伤心,被果儿撞开他逃走后,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如果果儿向宗祠指证他的作为的话,“不安于室”、“水性杨花”这类罪名那都是浅的。      许凌亚坐在地上,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到了命悬一线,恐惧让他连被背叛的痛楚都遗忘了。      很长时间——他觉得过了很长时间,实际只是几秒钟后,院中突然响起了果儿的一声短促地尖叫。      犹在惊吓中的许凌亚想要追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很没出息地软得没了力气,他扶着墙不紧不慢地走出去,竭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简陋的院子中,井禾半垂着头,许凌亚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果儿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像是没了气息。      “你……你你你……”      ——你杀了她?      许凌亚指着井禾,张口结合。现代社会的教育让他无法接受“杀人”这种残酷的事,更何况,死去的还是不久前还跟在自己身边笑语盈盈的小女孩。      井禾抱起果儿,进门的时候淡淡瞥了他一眼。许凌亚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话。      “把我的针包拿来。”井禾将果儿放在床上的同时说道。      “哦……哦!”许凌亚瞥到果儿胸口尚有起伏,知道她还活着,终于回神,连忙从医药箱中取出了针包递给井禾。接着屏息凝气地站在一边,偷眼看到井禾没有反对,松了一大口气。井禾没有理他,从包中取了三寸多长、毫毛粗细的几根银针,在果儿头上扎了几下,看着细细的几根针在果儿头顶颤颤巍巍的模样,许凌亚心里发毛,急声问:“不会对脑子有什么影响吧?”      “她要出卖你,你还担心她?”井禾淡淡问。      之前的事慢慢汇拢到脑海中,许凌亚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井禾拦住了果儿,也许他现在就可以给自己准备棺材了。      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感觉搅着心脏。      “为……什么?”他把她看作妹妹,关心她,照顾她,从来不让她干重活,平时吃着一样的饭菜,赚了钱,也是第一个给她做了新衣裳……他对她这样好,为什么,还要背叛?      “果儿母亲去世,父亲好赌,要卖儿鬻女。”      【原来是这样……这样就可以出卖我吗?如果你实话对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呀?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等等!井禾为什么知道?他……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果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才拦下她?】      许凌亚慢慢瞪大眼睛,很女性化地捂住嘴瞪着井禾,仿佛眼前的人突然变成了喷火恶龙。      “怎么了?”井禾眨眨眼看着他,神情很无辜。      电光火石间,许凌亚忽然明白了。      “是你?是你对不对?”许凌亚突然觉得满腹怒火,他想也不想就喊起来:“没错!一直都是你!上次商行有人捣乱的时候……上上次区管事被诬陷杀人的时候……上上上次刘县令勒索的时候……”      许凌亚越说声音越小——怒火冒出来只有一瞬间,渐渐他就想明白了,一直以来,这个人都是在帮助他。虽然他从来没有向自己坦白过,但也没有刻意隐瞒过。      从他穿越到这个身体开始,他们就没有同房过。起初他还想过要是井禾要求行“夫妻之礼”怎么办?后来似乎井禾默认了双方分居的事实,他也就忘记了,普通的丈夫哪有随便和妻子分房睡的?      他想要启动资金的时候,井禾就抓来了很值钱的蛇;想要创业的时候,井禾就“正好”发现了一个煤矿;遇到险情的时候,井禾不动声色就把问题都解决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感动感激,但事实上,许凌亚越想越觉得愤怒委屈。      对面的这个人,一直以来看着他挣扎,看着他出丑,看着他愚昧蠢笨地犯错,看着他自以为得意的张扬。      一定……很可笑吧?      他隐隐有些怨恨,不知是不是从神情中显出了几分(其实是精神力,小许同志),井禾突然微微皱了皱眉。察觉到对方的不悦,许凌亚心中一凌,那刚刚冒出的阴暗想法霎时间灰飞烟灭。      ——很恐怖……      许凌亚突然觉得,如果他真的激怒了井禾,后果绝不是自己可以预料的。虽然这样的感觉只有一瞬,但他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对不起。”      许凌亚喃喃地道歉,看了一眼仍然昏迷的果儿,默默地转身退了出去。      第二天,当他发现果儿对前一天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并羞答答地想要自赎时,许凌亚并没有半分惊讶,只觉得理当如此。他也没要果儿的银子,当果儿说是自幼订了婚约的表哥要回来迎娶她,许凌亚还给了她二十两银子添妆。      没过几天,许凌亚就听到了果儿嫁了人的消息。那一次本来可以将他置于死地的背叛,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就结束了。      经历了种种,许凌亚终于慢慢成长了起来,小小的山村中有了越来越多怀疑的眼神,于是他们搬到了京城。生意越做越大,就有了许多不得不出面的场合,于是井禾就帮她做了可以以假乱真的面具,可以短时间改变嗓音的含片,可以将女子身材裹垫得完全如男人一般的中衣。他不知道商行管事的人是不是可以信任,无意中提了一下三尸脑神丹,结果两天后,井禾就给了他作用相似的东西。再以后遇到的种种陷阱龌龊、浮浮沉沉,生意中遇到的困难,只要跟井禾一提,便能得到最好的解决方案……      欠的恩情太多——起初的愤怒,变成了感激,接着成了惶恐,后来变成了畏惧和忌惮……      很多次,许凌亚都怀疑,他们两个,究竟哪一个才是穿越者?(你真相了( ⊙ o ⊙)!)古人的智慧,真的不可小觑啊!(O__O"…)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可以与井禾相媲美。但那只是一个作者笔下的人物,而且还是无感无心无表情的高智商基因改造人……      他建起了许宅,井禾却从来没有居住过,只是买下了一个小小的医馆,捡了个小哑巴,一本正经地做起了大夫。许凌亚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这明明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契机可以摆脱这个深不可测的“丈夫”,他却像脑子抽了风一样地,用十倍价钱买下了几户人家的住宅,将许宅扩大了五分之二——与井禾的医馆后院连了起来,还三五不时地回来小住几天。      明明即使住在这个院子里,他们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      明明……每次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都害怕地浑身直冒冷汗。   73 离别 ...   【微生茉】      对微生茉而言,“苏贞”,或者说那个穿越者,是越来越无趣了。      像曾经的许多故事一样,有了条件,就开始做生意,开商路,把小铺子变成大铺子,变成全国连锁店,跟官场搭上了关系,建豪宅,收仆从,享受着被许许多多人仰望的得意。如果不是身为女子,恐怕还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了——便是身为女子,也常常易了容流连美人巷。      起初那一点让她欣赏的单纯、善良、爽朗,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质。      她的这个身体,即便三番五次淬炼改造过,也还是在日渐强大的精神力下崩溃。微生茉估摸着,最多一年,她就要从这个世界离开了。那个穿越者也逐渐有了自保之力,算是实现了自己当初的许诺。      ——事实上,那个人掌握的不仅仅是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他势力膨胀的太快,结交得太广,本身又有着身而为女子的致命伤,今天的富贵荣华滔天势,他日只怕会成为将他打落九霄的祸患。      只是……罢了,那个世界的人们,所求的不正是这样的一种生活吗?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么即便是没个好下场,想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年轻的井大夫在小小的医馆中,看看病,读读书,养养花草,兴起的时候还教一教小徒弟,悠闲自在地等着到下一个世界去的时间。      半年……三个月……一个月……      微生茉皱了皱眉。      不知出了什么事故,身体崩溃的速度突然加快,远远超过她的预料,短短三个时辰,距离她离开的时间就缩水到不足十分之一。      照这个速度下去,她的“寿命”,竟是最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微生茉想了想,招手把双木叫到了身边。      “我要死了。”她淡淡道。双木瞪大眼睛,迷迷糊糊的样子,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替我告诉夫人,从今以后无比谦虚忍让,淡泊包容……”她蓦然卡住,摇头失笑。“算了,你如何能说得清楚。”      她走到案边,铺纸研磨,提笔略沉思片刻,沉腕行云流水般写下几行字,随意折了折,压在白玉鹿性镇纸下。回神见双木担忧地看着她,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说:“以后这铺子就送你了,里面的书本衣物,器具银钱,你若有用就留下,不想要的扔了也罢。”      双木拼命摇着头,眼中流露出惧怕的神色。      “行了,去吧。”微生茉道。      双木不敢违逆,一步三回头地蹭了出去,出门时,已是眼泪汪汪的了。      微生茉环视了一圈自己住了几年的房子,并无什么不舍,只是略微有些惋惜后院里自己用精神力滋养了许久的药草。      她坐在椅子上,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似笑非笑。      啊啊,“井禾”死了后,那个穿越者会是什么表情呢?伤心吗?解脱吗?高兴吗?真想知道啊……      最后的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并不是缓缓脱离肉身,而是以极快地速度拉扯出去,意识仿若受到重击,魂魄被撕裂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嘶喊出声……隐约间,似乎看到罕古朦胧的面容……      ~·~·~·~·~·~·~·~·~      【许凌亚】      月上中天时,许凌亚回家,进门就看到双木泪流满面地守在门口。他正不明所以地想要发问,少年却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拼命往屋里拽。      “哎……有什么事儿啊?你先放开我,咱们慢慢说……”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顿时怔住了,嘴巴一张一合的,却发不出声音。      俊美的男人坐在高背扶手椅上,微低着头,嘴角噙着一丝笑容,仿佛正在午后的阳光中假寐,因为想到了极美好的事物,即便在朦朦胧胧的似睡非睡间,也依然露出了极愉悦的微笑。      但是没有一丝生气。      没有一丝……生气……      许凌亚眼前一黑,仿佛整个世界都空了。      ……      当一个人在某个方面达到了让人仰望的程度时,人们往往就会忽略了他在其他方面的脆弱。一旦注意到时,显得那么不可思议。比如一位文学大家写的字很丑,比如一个名声在外的大厨分不出麦苗和青草的区别——并不是多么稀罕的事,但因为发生在这类人身上,别人便觉得荒谬甚至可笑了。      再比如,当一个强大到似乎不可战胜后,别人也就理所当然的忘记了,这样的人,其实也是会死的。      就像许凌亚从来都没有想过,井禾会有什么不测一样。他以为,这个人生来就是应该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不是地位权势等俗套的东西,而是智慧、气度和威势。      他以为目前这种生活还要持续很多年:畏惧着,依赖着,信任的同时怀疑,推开的同时靠近。      他预想过很多种情况:开诚布公地谈心,然后大家从此团结向上;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幕僚私兵武士,终于有一天推翻压在头顶的大山:甚至YY过对方其实是被自己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或者是对正版苏贞苦苦相恋爱而不得,于是默默守护多年……      但当他已经富甲天下四海皆友、再大的困难都能自己解决而不需要求助井禾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想好,未来应该怎么办。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