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丑女如菊 作者:乡村原野 简介: 穿越到农家丑女菊花的身上, 她无视人们鄙视或同情的目光, 如一株恣意怒放的野菊花, 静静开在田野,在萧瑟的秋风中张扬着旺盛的生命, 当青春淡漠如菊时,爱情也在悄悄观望… 第一卷 癞皮丑女 第一章 丑女菊花的家庭 更新时间2012-3-28 17:37:39 字数:4341  菊花割满了一篓猪草后,便不顾露水,在镜湖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太阳已经升起,照在镜湖上,泛起一片斑驳的霞光。   东边,整个清南村都笼罩在这霞光里,树梢屋顶全蒙上一层瑰丽的色彩。一条小路从西边小青山脚下菊花家牵出,蜿蜒伸展,没入清南村深处。三三两两的树木散落路旁,小路尽头的清南村,或高或矮、或新或旧的房屋错落有致,间杂着几棵高大的古树从这片房屋中间脱颖而出,俯视全村。   村子北面,大片的田地一直铺到小清河边,稻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一排排整齐的稻茬桩子;田间地头、河边草地上,到处是怒放的金黄色小野菊,和那早起劳作的村民、河边放牧的牧童一起构成了一副怡人图画。   看看这如画般的乡村风景,再看看镜湖中倒映出的脸庞,菊花忍不住还是心中直抽痛——那如癞蛤蟆皮一样的一串串肉瘤,遍布两边脸颊,生生让一个十二岁的如花少女变成了恐怖的妖怪!   其实,这菊花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菊花了,她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叫林芝的来自异世的灵魂。   自从林芝在这个丑女菊花的身体里苏醒过来后,整整三天,都是浑浑噩噩,疑在梦中!   她不过是奋斗得满心疲惫,厌恶了都市的喧嚣,想到乡下去过清静的生活罢了,竟然被雷劈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下可真的清静了——不仅从原来的时空中被扔了出来,上天还给了她一副鬼见了也要躲避的尊容,呵呵!   她甚至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虽然知道是有皇帝的,但皇帝是谁,那也是两眼一抹黑。在原主那少得可怜的记忆里,除了对家里人和一个叫张槐的农家少年印象清晰一些外,连村里人都是模糊的,几乎少有其他的信息——因为丑陋,她的生活是很封闭的!   林芝——哦,现在应该是菊花——站起身,拍拍那身补丁摞补丁的蓝底白花衣裤,跺了跺露出脚趾头的破布鞋,长吐出一口气。   总要活下去,不是吗?不能再疑惑失落下去了,怀念原来的世界,更是于事无补。   菊花忍不住在心里自嘲,老天爷也算是让她如愿以偿了。朋友曾经笑她,拼死拼活地考试,从农村挤进都市;过了那么些年又逃离城市躲入乡村,纯粹是神经病!   她将竹篓挎到右边肩膀上,准备回家。   一转身,却发现前边金菊招展的草地上,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农家少年,手里还拄着一杆锄头。他头上挽着发髻,扎着青色布巾,一身灰色粗布衣裤,膝盖和胳膊肘还打了补丁。   此刻他正张大了嘴巴错愕地看着菊花,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起身回头。   她想,这不是那个拒绝娶自己的张槐么?哦,应该是拒绝娶原主菊花才对——那时候她还没过来呢!不过,现在自己成了菊花,也就没啥分别了。   菊花细细地打量他,难怪人家不愿意娶自己——少年长得高高壮壮的,眉峰高耸,狭长的眼睛,眼神明亮,挺直的鼻梁和憨厚的嘴唇,这样一个少年要是愿意娶自己这个丑女才怪呢!   她继承了原来菊花的记忆,自是知道她很喜欢这个张槐,每每见到他都是心如鹿撞;没见到的时候又渴望见到。他和菊花的哥哥青木关系很好,经常来她家里,不知不觉就将这个小女孩的心给勾走了。   唉,才十二岁就情窦初开,谈婚论嫁,实在是……   菊花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忐忑不安地瞅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等了一会,又不见他开口,她便一声不吭地直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没法打招呼啊!   笑一下吧,那张脸笑起来铁定吓人;横眉冷对吧,凭啥呀?人家想娶一个长得正常一点的姑娘有啥错?于是,只好不吱声了。   她虽然也伤心难过,却绝不是因为张槐的拒婚——她烦着呢,哪里有闲心想这事,况且那时候她还没穿过来,对这事当然无法感同身受!   张槐瞧着远去的丑女背影,觉得有些不对劲:咋这丫头见了自己不像往常那样胆小、眼光躲闪哩?还拿那一双清莹莹的眼睛静静地瞅他,瞅得他心里像被小猫的爪子挠过一样,痒酥酥的!   她好像没生气,也没伤心嘛!   不是说因为自己不想娶她伤心得跳湖寻短见么?刚才见她坐在湖边,还担心她又要寻短见哩,自己可是悄悄地守了一早上,连活也耽误了。   三天前菊花跳湖被人捞上来后,秦大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救活。害得张槐被爹娘一顿臭骂,而且没脸见好朋友青木。   可是,菊花虽然是个好姑娘,只是那张脸……   张槐心里也很纠结——自己家穷,给不起柳儿娘要的彩礼,娘就说要自己娶菊花,这实在是让人为难!   原来,两家并没有开始议婚——菊花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还未说亲哩——只不过是张槐娘托人上柳儿家提亲,结果柳儿娘居然要二十两银子的聘礼,张槐娘一气之下回家对张槐说道:“那柳儿有啥好?要我说还是菊花更温柔贤惠一些。虽然脸不好看,可是个过日子的好姑娘。漂亮能当饭吃?”   张槐顿时急了:“娘你说啥话哩?菊花是个好姑娘,那我也不能就娶她呀!”   结果,他的嗓门大了一点,让隔壁的花婆子听见了,也代表全村人都听见了——这花婆子就是个典型的大嘴巴!   然后,在全村沸沸扬扬的传播下,菊花就投了镜湖寻短见。要不是被人救了,没准现在都埋到土里了。   菊花一家气得要命——谁要嫁你了,就传出这话来祸害他家闺女?就算他们心里虽然也曾经奢望过,那不是没敢说出来嘛!   菊花的哥哥青木问明了事情的经过,大怒,狠狠地揍了张槐一顿,再也不肯理他!   唉!青木很疼他妹妹的。这次可是真的生气了!   张槐苦着脸,瞧着菊花走向西边小青山脚下那栋独门独户的土坯房屋,叹了口气,转身扛起锄头,大步向村里走去。   ******   菊花走在田埂上,远远望去,自家的房屋背靠小青山,坐落在山脚下,山上是一片色彩缤纷的树林。不同于春天满树凝固的绿,醉人的秋色是流动的,没有明显的色彩界限,赤橙黄绿交相辉映,绚烂之极,耀人眼目。   小清河如一条玉带似的,从小青山里窜出,先由北向南,在她家门前拐了个弯后,逶迤向东流去。   若不考虑那房屋的贫寒,眼前倒真是一副好图画!   这小青山的脚下就住了她一家,离东边的村子还有好大一截路。   三间土坯房,茅草顶,沿着门前稻场围了一圈竹篱笆;竹枝间种了些木槿,圈出个不大的院子。这让她想起曾在书中看到的极美的描写“茅檐土壁,槿篱竹牖”,可那是人为造出的农舍,她家却是货真价实的贫穷。   院子左边靠近厨房,是一小块菜地,种了些茼蒿菠菜青蒜小葱啥的,颜色碧绿,青翠欲滴;扁豆架子爬满了这边的篱笆墙,但藤叶已经稀疏,显然就要下市了。   右边是茅房和柴火堆。   屋后就是小青山了,绵绵密密的灌木和各种杂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有些过渡成红。   正屋的廊檐下晾晒了好些玉米棒子,一串串金黄色的玉米,色泽诱人,看着远比吃着舒坦。   背靠山,前临水,按菊花前世听人说的,这是块风水宝地啊!咋家里还这样穷哩?   厨房的后边是低矮的猪栏。菊花快步来到猪栏门口,将那还带着露水的猪草拨了一些到猪食盆里。已经百来斤的大黑猪立即哼哼地赶过来,一头扎进野菜堆里拱去了。   菊花将剩下的野菜挂在一边晾着,这才走进家门。   走进堂屋,只见她娘杨氏坐在小板凳上,埋首在面前一只大木盆里,使劲地搓着衣裳。   那污水不停从她手指缝中流下来,看的菊花心里一缩——这副情景就跟前世的母亲洗衣裳一样,后来自己为家里买了洗衣机才好些了——她忍不住眼睛有些发红。   “娘,我回来了。”菊花对杨氏叫道。   杨氏脸色阴沉地抬起头,看到是自家丑丫头回来了,忙换上笑脸柔声道:“菊花家来了?快去洗个脸,一会你爹跟青木该家来吃饭了。”   她四十出头,脑后梳了个光溜溜的发髻,脸上还算光洁,只眼角有了不少皱纹。   “嗳!”菊花答应了一声,先换上一双干净的布鞋,将脚上那双被露水打湿的破鞋提到门外,放在台阶上斜靠着,对着大太阳晒,然后才顺着廊檐到厨房去洗脸。   杨氏瞧着闺女单薄的背影,心中一酸就想流泪,她使劲忍着,吸了一下鼻子。   想着自己好好的闺女,要不是小时候被啥东西给咬了,脸上起了一大片肉瘤,哪能让人埋汰说没人要?瞧儿子青木的样貌就知道,要是没有那肉瘤,闺女定会长得很好看——自己跟娃他爹又不丑!   这都怪自己,没照顾好娃子,可怜的菊花!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进盆里,落在搓衣板上,溅起的污水又落入盆中。   菊花到了厨房,先从灶台上的炉子里拿了些热水倒入自己专用的小木盆,放到洗脸架上。   乡下人为了省柴,在两口锅之间,靠近灶口的地方,砌上一只大铁罐子,添上水,无论哪个锅里烧东西,都会连带地将罐子中的水烧热甚至烧开,所以,平日里热水总是不缺的。   洗脸的时候,当手一触及那脸上的肉瘤,菊花又忍不住心里难受起来——长得丑也就罢了,这满脸的古怪玩意儿,连洗脸也不方便,只能小心翼翼地拿水冲洗,再用布巾将水吸干,简直是活受罪!   洗过脸,她暗暗叹了口气,又拿起竹扫把将三间屋子和厨房都扫了一遍,用撮箕将垃圾装起来倒进茅房旁边的沤粪池。   听到门口传来“当、当”两下锄头砸在石板上的响声,就知道是她爹郑长河和哥哥郑青木回来了。爷俩一早就扛着锄头去山脚下的地里忙活,准备收拾好了点小麦呢。   她手脚勤快地用另外一只小木盆打好洗脸水,放进一条破棉布巾,端到洗脸架上,喊她爹和哥哥洗脸吃饭。   随后麻利地盛了四碗玉米面熬的粥,和一盘玉米窝窝头一起端到堂屋那张颜色泛黑的旧桌子上,又拣了些腌豆角和酱菜瓜,摆好碗筷,等大家来吃。   待杨氏搓完了衣裳,泼了污水,洗手上桌后,郑长河父子已经坐下端着碗吃起来了。   菊花手里端着一碗粥,边吃边打量老爹跟哥哥。   她爹四十多岁,五官端正,相貌朴实憨厚;她哥哥更是身材挺拔,一点也不比那张槐长得差,就是性子内敛,整天闷声不吭的!   母亲就更不用说了,年轻时候应该还挺漂亮的,现在还风韵犹存呢!   一家人就自己是个异类。唉!人品太差?   郑长河感觉到菊花打量他,抬头对她慈祥地笑笑,温和地说道:“你哥哥早上在水沟里用竹篓子逮了几条小鱼,给你中午熬点汤喝。今儿可感觉好些了?”   他和媳妇一样心疼这个闺女。明明是听话柔顺懂事的好闺女,却那样被人耻笑,让他心中很是不忿,可也没有法子——嘴长在旁人身上,他又管不住!   菊花脸上的疤痕不是没找大夫瞧过,却无人能治。   他只得平时尽量对她好一些,有时赌气想,大不了自己养闺女一辈子,这也没啥!   菊花忙点点头道:“好多了。”   她见娘和哥哥都抬头关心地看她,心里暖暖的——总算老天爷没把事情做绝,好歹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不像有的农村人家,对女儿是非打即骂的。   杨氏接过话茬说道:“明儿我到集市上扯些布,给青木做衣裳;顺便买些大骨头回来,熬汤给闺女补补。”   青木头也不抬,呼噜喝着粥,半天才嗡声嗡气地说道:“我不要。把妹妹做吧!”   杨氏面色一滞,张张嘴,不知要咋说才好。   她倒不是偏心,只是家里穷,给青木做衣裳,他穿旧了还能改改把菊花穿;要是给菊花做了,那青木穿啥?他这两年窜得快,个子一年比一年高,想将就都不成。   菊花轻声道:“我穿哥哥的旧衣裳就行了。哥你都这么高了,爹又没衣裳改把你穿,不做咋行哩?”   郑长河一挥手解决了这件事:“两个娃都做。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去山里打猎,还能有些收入。”   杨氏忙答应着,脸上也有了笑容。   菊花却没怎么高兴——她这张脸,穿好衣裳也是浪费!依她说,还不如省点钱干别的。难道爹娘还指望靠穿衣打扮把自己嫁出去?   第二章 癞皮女,没人娶 更新时间2012-3-29 17:41:02 字数:3020  吃完早饭,爹娘和哥哥又下地忙活去了——玉米可是还没收完哩。   菊花则挽起一只大篮子,里面是杨氏早上搓好的衣裳,她要拿到小清河边去洗的。   小清河从她家门前不远处流过,一条羊肠般的平实土路,通向河边。路两边的草地上,满是一簇簇金黄色的小野菊,恣意怒放,活泼张扬,不比那些人工培育的花儿雍容和娴雅,却另有一番盎然野趣和勃勃的生机!   她想,待会洗完衣裳,采一些野菊花回家,晒干了泡水喝,这可是清热解毒的好东西呢!   走到河边,将衣裳倒在草地上,篮子搁在水里涮了一回,放在身后一处干净的地方,然后才蹲在一块大石板前,一件一件的清洗。   清清的河水缓缓流动着,菊花手里提着脏衣裳在河中来回摆动,那污水就淌走了;再将衣裳放到石板上,用棒槌砸几下,揉搓一番,重又放到水中摆动一回,差不多就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了。   将洗干净的衣裳放到身后的篮子里,菊花瞧着那清澈见底的小清河,觉得灵魂也仿佛受到了洗涤,一直郁闷堵塞的心口也舒畅了好多!   这样的生活也许没那么难捱呢!   只是,长得丑没关系;嫁不出去也没关系;吃不好穿不暖可就有关系了。   她想,赚大钱她是没那个本事,也不想去费那个力气——她上辈子不就是从那样的生活中逃出来的嘛,还是老老实实地养些猪啊鸡鸭啥的,让家里过得殷实一些。   目标虽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还得努力奋斗啊!   细细思量着新定下的目标,菊花飞快地洗完衣裳,然后挽起篮子,沐浴着金秋的阳光,走在那点缀着无数金黄野菊的草地中间,忽然就有了轻松和惬意的感觉!   她回到家,将衣裳晾晒在小院里。院子前面左右两边各栽了两根粗树桩,中间拉起一根粗麻绳,晾晒衣裳很是方便。   忙完见时间还早,便提了一只大篓子,又多拿了一个布袋,到镜湖边去采小野菊。   秋日的天空清澈碧蓝,天高云淡,虽然还有秋老虎的尾巴,但菊花丝毫不觉闷热,反而有秋高气爽的感觉。   镜湖四周是一大片的草地,草地外才是田地。她在草地上忙忙碌碌的采摘野菊花,不停地来回巡梭、转悠着,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花间飞舞的蝴蝶。   她双手灵动地翻飞,将一朵朵新鲜明艳的野菊从花萼底部掐断,那些已经开花的小野菊单放在竹篓里——准备晒干用来做枕芯;那些将开未开的小野菊则装进布袋里——这个是用来制作菊花茶的。   金粉色的小野菊,开得热闹而喧嚣,让看到的人心情跟着雀跃。很奇怪,花儿明明是静静地随风摇曳,但她就是觉得它们在欢快无拘地浅笑着,恣意地张扬着那一抹娇艳的金黄!   她一时情不自禁,差点开心地将一朵盛开的野菊插到头上,想起自己的脸,扬起的手臂又垂了下来。   真是没劲!她撇撇嘴,看来自己还是很在意这个的!   话说,只要是个女人,就没有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哪怕她打定主意要做尼姑,那也肯定是要做个美貌的小尼姑!自己说不在意,那不过是自我安慰和鼓励罢了,要不整天幽怨给谁看呢?   忽然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   她抬头一看,一群孩子从东边的村子里冲出,向着镜湖边跑来。那叫嚷欢笑声充斥原野,欢乐的气氛也感染了她,她嘴里也愉快地哼起了歌儿,低下头继续忙碌。   不过,很快她就快乐不起来了!   那群孩子远远的瞧见她的身影,一齐大声叫喊起来:“癞皮女,没人娶,气得跳到镜湖里;癞皮女,没人娶,气得跳到镜湖里。”声音整齐而押韵,清脆的童音在秋高气爽的田野里,显得格外嘹亮悦耳。亏得他们怎么编出来!   菊花直起腰,张大嘴巴瞧着远处的那群孩子,眼睁睁地瞅着他们一边唱一边跳着往自己这边跑过来,一时不知如何应付这一情况。   竟然被荣幸地编成歌谣了,这真是……泪流满面啊!   小孩子是天真无邪的,但他们天真的童言稚语往往一语中的,也最是伤人!   菊花犹记得上一世的时候,自己抱着朋友家两岁的乖乖女逗弄。那小女孩本和她脸挨着脸,忽然抬头,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对她说道:“阿姨,你脸上有小黑点呢!一个,两个……”   瞧着那粉嫩的小手在自家脸上移动,她当时心里一哆嗦,忙拉下她的小手,制止她再数下去,小女孩犹睁着大眼无辜地看她。朋友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边喘气说自己绝对没有教过孩子。   这时,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傻呆呆地望着那群孩子转着圈地跑跳,一边口中唱着“癞皮女”的歌谣。他们脸上的神情是兴奋的,笑容是灿烂的,仿佛因为自己这边人多势众,震住了那妖怪一样的丑女而开心。   若是忽略歌谣的内容,眼前这一幅村童戏耍图,倒是很令人心情愉悦的!   她正不知所措,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大喝:“石头,你在干啥?”愠怒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刚穿到这边时救过自己的秦大夫,他是一个游医,暂时停驻在清南村。   秦枫一袭银灰色的棉布长衫,头发在顶上挽了个发髻,插着一只木簪。二十出头的年纪,清俊的面庞,眼神锐利。   他正怒目瞪视那群调皮的孩子。   想来他在村中是有些威信的——领头一个五六岁的虎头虎脑小男孩,见了他恼怒的神色,吐了一下舌头,回身撒腿就跑了,其他的孩子见状也跟在后边一哄而散。   秦枫转身,担忧地看着眼前的菊花,见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和沉默,便温和地展颜笑道:“小娃子调皮,也没啥坏心。你别理他们。”这里的人都是将孩子称作“娃子”的。   停了一下,他又说道:“我会注意找一些草药,顺便跟同行打听,如果找到了治疗你脸上疤痕的方法,一定来帮你治。”   菊花见他竭力安慰自己的样子,暗想这人倒是医者父母心!但是她也没说什么——少跟人打交道,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原则,毕竟这身体已经换了副灵魂——可眼下不说点什么似乎也不好。   于是,她抿了下嘴,轻声回道:“没事儿!谢谢你!”然后提着篓子转身就走了。   秦枫瞧着菊花的背影,只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想了一想,哦!是了,她镇定了好多!   以前菊花可是见人就低头,胆怯又自卑的;刚才的菊花完全没有那种胆怯,好似十分的平静和淡然——就算那些小娃子唱得十分难听,她也只是惊诧而已。   瞧着远处不停弯腰采摘野菊花的身影,他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向镜湖边走去。   在湖边挖了几味常见的草药,他便准备上小青山去了。还未转身,就听那些转移到镜湖边玩耍的娃子们哄闹起来,中间夹杂着哭喊和惊叫声。   他快步走过去,只见狗蛋正惊慌地叫着:“石头掉水里了,石头掉水里了!”   其他的小娃子害怕得直往后退,镜湖的水面上还荡漾着一圈一圈的波纹。   他心里“咯噔”一下,忙拉住狗蛋问道:“在哪里掉下去的?”   狗蛋哆嗦着手指向一个地方:“就……在……那!”   他话音未落,秦枫已经跳下去了,连衣服也未来得及脱。   好一会,他才冒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又一头扎下水去。   见他第一次没有捞到人,已经有娃子害怕得哭喊着回村叫人了;附近田地里干活的人听见喧闹声,都扔下农具向这边跑过来——他们有些是小娃子的父母,担心自家的娃儿,当然要过来瞧瞧了。   菊花经历了被小娃子羞辱的插曲,也没放在心上,继续采摘小野菊。   哼!本姑娘穿越时空而来,那是见过大世面的,跟你们一群小屁孩计较啥!   看着已经满起来的篓子,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做午饭。   可是镜湖边传来嘈杂喧闹的声音,还掺杂着妇人声嘶力竭的哭声。她转头望向那边,已经是围了好多的人;远处的村路上,还有人手中抓着草帽,飞奔向这里。   菊花想,又有人落水了?看情形肯定是。   这镜湖还真是不吉利,才几天时间,就有两个人掉进去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其实也是失足落水,并不是自己跳下去的,救上来都没气了,正好赶上她穿了过来。   瞧着湖边围聚的人越来越多,她皱了皱眉,本不想去,但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又跑过去了。   去看看吧,她边跑边想!   那悲恸的哭声让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当日刚穿过来时,她娘杨氏的哭声一样,绝望而凄厉,让人听了心里凄惶不安,汗毛乍起!   到底是谁落水了呢? 第三章 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更新时间2012-3-30 10:27:06 字数:2970  菊花来到湖边,还没靠近人群,就听一个妇人拉长声音断断续续地哭道:“我的石头唉——你不要丢下娘……你丢下娘可咋办哪……我地儿——啊——”   哀哀的哭声如唱戏般拖着长长的尾音,却激得人浑身起皱,从心底冒出悲凉之意!   外边围着的人听了,无不心酸落泪,更有那心软的小媳妇跟着嘤嘤地哭泣起来。   菊花心里一着急,也不管自己的脸难看了,使劲地挤进人群。   只见人群中间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闭着眼睛嚎哭,眼泪鼻涕流的满脸都是。   她怀里抱着刚才领头嘲笑菊花的小男娃,脸上死寂一片;秦枫浑身湿淋淋的,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紧抿着嘴唇。看来刚才是他下水去救的,显然没有救过来,这使他十分沮丧。   她刚想开口,“石头——”又一声狼嚎似的男声传过来,人群纷纷让开,一个三十出头的高大汉子冲进来,看到妇人怀里紧闭着眼睛的娃儿,像被抽去脊骨似的,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两手握拳不停地捶着草地!   “我的石头啊!!!”他那凄厉吼叫更是惊心动魄!   菊花再也忍不住了,这悲伤而又惨烈的气氛感染了她,心儿狂跳起来,禁不住眼泪直流,连推秦枫道:“给他渡气,快帮他渡气!快啊!”   秦枫莫名其妙地瞧着她。   菊花大叫道:“对他嘴里吹气,说不定还有救。将他身子放平,不能这样抱着。”   要死了,时间长了救不过来了!   菊花的心狂跳着,再也不想跟他啰嗦,冲上去一把将小石头抢抱过来,平放在地上,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捏开他的下颌,深吸一口气,对着石头的嘴里吹去,反复进行!   那妇人伤心之下,儿子被抢走,不禁大怒,伸手就要来推搡菊花!   秦枫急忙拦住她道:“让她试试!别打扰她!”他心里万分的惊奇,两眼一眨不眨地瞅着菊花不停地往小石头嘴里吹气。   菊花奇怪的动作,让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即便是后来的人,也被先到的人噤声;石头的爹娘更是死死地憋住哭声,紧张地盯着菊花。   过了好一会,石头还是没有反应,菊花仍不想放弃。   她从未做过这种急救措施。可是在上辈子,谁没听说过啊,电视上也是常见的。至于人工呼吸到底要做多长时间,她根本不清楚。本着坚持到最后的救人精神,便一直反复做着。   见没有效果,她便将左手放在石头的胸口,右手按在左手上,轻轻地往下按压,然后放开手,对秦枫道:“照着这么做,知道了吗?”   秦枫点点头,照她刚才的动作做了起来;菊花则继续为石头做人工呼吸。   秦枫是一个很认真的大夫,眼下即便万分疑惑、不相信菊花,也要配合她——生死存亡的关头,一点希望也是不能放弃的,一切疑问待会再说。   也正是他这种谨慎负责的态度,和菊花懵懂无知的热情,将石头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当石头轻咳一声,嘴边流下一滩水渍时,旁边的人全欢呼起来;秦枫也怔住了——居然真的救活了!   石头的爹娘更是又哭又笑的抱在一起,女人使劲地捶着男人的后背,哭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不过,这是喜悦的泪水。   菊花顾不得其他,忙将石头的身子翻过来,用膝盖顶着他的肚子,轻轻震了震,石头的嘴里便不停地流出水来。   好一会,她才停下来,对秦枫说道:“剩下的该你了。”——她可是不懂医术的。   秦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将石头放在他娘身边靠着,自己给他把脉;石头爹早脱下自己的衣裳把儿子包了起来,防止他着凉。   石头爹叫赵三,村里年轻的都叫他“三哥”,年纪大的称呼他为“三哥儿”。   这会儿他趴在菊花面前,就着草地对她磕了三个头,吓得菊花忙不迭地躲着。   赵三这个昂藏汉子,红着眼睛哑声对菊花说道:“菊花呀,今儿要不是你,三叔可就没儿子了。给你磕头是应该的。待会石头也要磕。”   石头娘也连连说道:“要磕,要磕!”她脸上残留着鼻涕眼泪痕迹,甚是难看,这会儿却是笑得灿烂无比!   旁边一个脸色黑红的胖子接口说道:“三哥,不是我说你,你要谢菊花有的是法子。你对她磕头,那不是折她的寿么?”   菊花急忙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连声道:“对,对!还是别磕头了。秦大夫那天救了我,我也没给他磕头哩!”   周围的人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   菊花也很懊悔说错了话,一时情急,忘了自己现在是清南村的“绯闻”人物,她拔脚准备离开这里——反正也没自己啥事了,她还要回家做午饭呢!   不料那个狗蛋见石头醒过来了,也不害怕了,又恢复了小娃子的活力,他蹲在石头跟前,大声对他说道:“刚才癞皮女和你亲嘴了。亲着亲着就把你亲活过来了。你长大了要娶她才成!”   人群顿时一片寂静,大家都瞧着菊花。   一个大脸盘子的村妇——看样子是狗蛋娘——伸手揪住狗蛋的耳朵,将他扯得站了起来,嘴里骂道:“死小子,就你多嘴!菊花!狗蛋还小,你别气啊!”   靠在娘怀里的小石头顿时“哇”地一声哭起来:“我不要娶癞皮女!我不要……”好在这小子刚醒过来,叫了两声就没劲了。   石头娘和赵三尴尬不已,围着的人群也要笑不好意思笑的样子。   赵三绷着脸呵斥道:“叫菊花姐!啥癞皮女,跟哪个学的?”   人群外边,张槐手足无措地呆立着。   他也是瞧见一大群的人围在这镜湖边,马上就想是不是丑丫头又跳湖了。待心急火燎地跑过来一看,不是菊花,这才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按捺住“怦怦”猛跳的心脏,喘了口气,正听到菊花说“秦大夫救了我”,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谁知狗蛋偏又说出这话,更是让他觉得尴尬!   一个四十多岁涂脂抹粉的妇人——菊花认出她是柳儿娘——大声笑道:“我说石头啊,你这是干操心。菊花比你大那么多,咋嫁给你哩?”   她一边说着,一边大声笑,两眼扫视周围人,却没有几个人应和她。村里大多数人还是质朴的。   菊花拉下脸对石头道:“谁要嫁你?你给我送十斤鱼干来,这救命之恩就一笔勾销了。记着,要弄得干干净净的。”   庄稼人大多纯朴,如果欠了人情,那心里一定不安宁。这孩子还担心长大要娶她,还不如要些实惠的东西,又解了人家的麻烦,一举两得。她可喜欢吃鱼干了,蒸了吃特别下饭。   大家都错愕地瞧着菊花认真的神情。小石头却生怕她反悔似的赶忙答道:“好,十斤就十斤。不许耍赖!”   菊花正要回答,却听见人群外她娘嘶声大喊:“菊花——”拉长的凄厉音调吓了她一跳。   紧跟着,杨氏粗暴地用力分开人群钻进来,看见菊花好好的站在那,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但还是一把抱住她哭道:“菊花!你可不能干傻事啊……咱不稀罕嫁他。娘养你一辈子!”   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死死地抱着闺女不撒手——生怕自己一松手,菊花就要跳进这镜湖去了。   菊花听了前一句话,知道杨氏误解了她——以为她又寻短见呢!当着这么多人,心里很难堪,刚想拉她走,又听到后边两句话,不禁心里一酸,也跟着掉起泪来——娘能说出这样的话,那是真心维护她这个闺女的。   张槐听了更是无地自容。他也是委屈万分——明明自己也没做错啥,这会儿却感到罪大恶极似的。他躲闪着周围人瞧他的异样眼光,想走又不好走的,甭提有多难受了!   菊花抽抽鼻子对杨氏说道:“娘,你弄错了——是小石头不小心掉进水里了,不是我。咱回吧!”   石头娘急忙跟杨氏说道:“郑嫂子!今儿多亏了你家菊花哩,要不然我的石头可就没了。”她说着不禁后怕,又抹起了眼泪。   秦枫见菊花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便对石头娘道:“赶紧回去给石头煎药吧,我已经开好方子了。石头呛了这么久的水,还得小心调养几天才成。我一会给你们送药过去。大家都散了吧。”   柳儿娘临走的时候,眼神热切地盯着菊花。可是瞧见杨氏宝贝地拉着她不撒手的样儿,又悻悻的低声咕哝道:“一个癞皮女,还这么宝贝!”   人群慢慢地散了。   赵三一家临走的时候,对菊花母女是谢了又谢,并说等石头好了,还要上门道谢。   等人都走光了,秦枫方才含笑问菊花道:“菊花,你是咋知道这种救人法子的?”   第四章 先照顾肚皮要紧 更新时间2012-3-30 17:03:16 字数:2950  菊花见秦枫果然问起了人工呼吸的事,暗自思索怎样回答合适。当时情况紧急,为了救人,她也无暇避嫌。现在要是不说清楚,可就有些麻烦了。   她念头转了几转,仰头看着他道:“是小时候我爷爷跟我说的。”   秦枫面色一滞!他有些怀疑,可瞧着菊花一副懵懂的样子,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算了!只要知道怎样做就行了。菊花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强迫她。   回去的路上,杨氏仍然死死地拉着菊花的手。   她回来来见镜湖边围了好多的人,而闺女又不在家,那一刻,心里的恐惧简直要让她崩溃,发疯似的冲到湖边,才知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但就算这样,她心里仍然后怕不已,拉着菊花的手一直不肯放。   “花呀,张槐那事儿你就甭想了!咱不嫁人了。娘养你一辈子。你哥哥也不会不管你的。娘就不信了,这日子会比人家过的差!”杨氏气不忿地说道,又安慰菊花,让她别为以后担心。   菊花轻声回道:“娘,我不气。我有手有脚的,也不要谁来养,我自个儿就能把日子过好。那些嫁了人的女娃,也不是个个都过得好的。”   杨氏听了,连声夸闺女有志气。又说道:“那些嫌弃你长相的人,咱也不稀罕!这嫁人还是得看人品,瞧上你的自然不会嫌弃你的长相。我闺女这么能干,没娶你那是他们没福气!”   她嘴上安慰着菊花,心里却非常明白,这长相当然也重要。当年娃他爹不就是喜欢自己又爽利又好看,才一个劲地托媒人说亲,有事没事就往刘家塘跑,硬是将自己给娶回来了。   菊花见她娘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儿,说着说着却底气不足,便拿话岔开,主动跟娘细细地说了刚才镜湖边发生的事情。   杨氏欣慰地瞧着她说道:“好人有福报的!你今儿救了石头,将来会有好报的。”   她慈祥地打量自个的闺女,觉得哪都好,看那小身板,多苗条,脸上的癞皮其实也没那么难看嘛!   “菊花,你爷爷啥时候跟你说过这样救人的?”杨氏怀疑地问道,公爹会这一手自己咋不晓得哩?连娃她爹也不晓得。   菊花细声细气地回道:“好像是六岁那年说的哩!他怕我去玩水,所以说起来的。”   菊花尽量装作自然的样子,表示自己也不晓得爷爷如何知道这事的,当年自己还小呢。反正她爷爷已经死了,又不能从地下蹦出来揭发自己。   杨氏问不出啥东西也就放下了,转而问起她采这么多小野菊干啥。   菊花回答说晒干了用来泡水喝,用来装枕头芯也好,那味儿香啊!   “家里的枕头都死板板的,要是用晒干的野菊花做枕芯,枕着肯定舒坦。”她细声说道。   杨氏也点头表示赞同:“那你就多摘些吧,帮我跟你爹、你哥哥都做一个。”   菊花点头应下了。   回到家里,杨氏到厨房做饭,菊花则到河边将小野菊淘洗干净,再从家里找出一个大圆筛子支在院子里,将那些已经开花的小野菊摊在筛子里对着大太阳晒;然后将那花骨朵上锅用蒸笼蒸了一遍,蒸好的小野菊摊在另一个小筛子里晒。   她想,要为家里人都做一个这样的枕芯,明天还得去采,这点太少了,装一个枕芯都不够呢!不过反正这花的花期长,还有好些天能采呢!   晌午,回家吃饭的郑长河父子在路上听村里人说起刚才镜湖边发生的事情,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沉着脸跟菊花说往后离镜湖远点——那湖有些邪气!   瞧着郑长河那张灰蒙蒙的脸,菊花忙郑重地点头答应。她想我更怕死,只有你们担心我会寻短见!   青木更是仔细地打量妹妹的脸色,想看她有没有伤心。不过还好,菊花的表现很平静,他这才暗暗地放下了心。   中午,杨氏破例用韭菜炒了两个鸡蛋,又将早晨儿子逮的鱼给烧了汤,白色的汤汁香味扑鼻,惹得菊花唾液不停分泌。   她知道这是娘关心她才做的,也不跟他们客气,先自己满满地添了一碗汤,又帮爹娘和哥哥都盛了半碗——汤不多嘛,碗又大;韭菜炒鸡蛋也是一家人均分,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郑长河两口子和青木见菊花高兴,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吃完饭,又将碗筷收拾了,菊花方才回到房里,打量着简陋的房间直叹气。   老式的木床,下面铺的是稻草,床单打满补丁;上面的薄被也是补丁套补丁,里面的棉絮已经结块了,没有一点松软的感觉。枕套是耐脏的蓝色粗布制成的,压得死板僵硬,像块砖头。   床头放着一口陈旧的木箱,紧挨着一个颜色斑驳看不出本色的柜子,上面放着一把断齿的梳子和一个圆扁的针线箩筐。   这房间也就是睡觉的地方罢了,没有一点女孩子闺房的样子。   唉!这山清水秀的地方,日子过成这样,不应该呀!   依着原主的记忆,一是家里的田地不多,只有五亩,三亩水田,两亩地;二是产量也不高,交了税粮,剩下的卖了也只够添一些要紧的日用东西,还得留下口粮!   平日里也没有其他的进项,攒的鸡蛋卖了也要买个针头线脑啥的,这当中要是家里有人生病那可就完了。   菊花想着,先劝娘再抓两头猪回来;嗯,等母鸡抱窝了再孵化一些小鸡;眼下呢?赶紧堆一个粪堆,养些蚯蚓吧。虽说这东西到处都是,但她没养过,还要反复试验呢!   嗯,再叫她爹抽时间编一个虾网子——有空就到镜湖和小清河边兜些鱼虾。自己动手,丰富饮食,先将肚皮照顾好。   她躺在床上,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茅草房顶,心里不停地算计着。   哎呀!这么一想,事儿还真多,得一件一件地来。   小野菊每天摘一些;粪堆今天傍晚就拢起来,每天抽时间挖了蚯蚓丢进去,慢慢积攒;猪草也要多割些,再过一段时间,田野里可是啥猪草也没有了。   看来自家的地太少了,要不然种些山芋也成啊,现在可不是正挖山芋的时候么,山芋藤剁碎了喂猪也是好东西。   她在这里皱眉苦思冥想,外面杨氏却担心极了:怎么闺女躺到床上去了,别是身上不舒坦吧?   她见郑长河爷俩又下地去了,忙进房间小意地摸着菊花的头问道:“花呀,哪不痛快了?”   菊花一怔,这才发现自己躺了好一会了。家里忙得要死,难怪她娘会怀疑。   忙坐起身,拉着娘的胳膊说道:“娘,明儿你去集市别给我扯布做衣裳了,抓两头猪回来,鸡也多抱几窝,养了咱自个杀了吃也好啊!”   杨氏见往日胆怯的闺女居然操心起家里来了,心里一阵发酸,拉着她的手道:“傻丫头!你以为就你能想到啊!人家不会养猪养鸡?不过是没东西喂罢了。咱家再抓两头猪,把啥东西给它吃?喝西北风哩!还有那鸡也是,春上和热天那会儿,还能放养——让它们自己找虫吃,冬天不喂咋行哩。”   菊花忙说道:“所以我才想办法哩!娘你想,咱累一些,将那猪草多割点,堆地窖里,加上玉米秆,也能管一阵子!那鸡娘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准备养些蛐蟮(蚯蚓的土名字),说不定能捣腾出一个好法子哩!冬天咱再多种些菜,辛苦些,人也能吃,猪也能吃,不好么?咱家的菜地也太小了。我瞧院外挨着茅房那里一大块地可不是空着,要不,咱把这地开出来?等明年的时候还能种山芋。咱家四个人,个个都能干活,还怕啥?”   杨氏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处处为家里打算,这些事里除了抓小猪要花钱——为这闺女还说衣裳不做了——其他都不费钱,就费点事。   她想了一下,这也没啥难的,试试看么。正好顺着闺女的心意,也让她心里松快些,不要老想着张槐那件事儿。   于是,杨氏便笑眯眯地说道:“成!娘就听你的——明儿就去抓小猪娃。鸡么,我拿些鸡蛋让你外婆帮着孵小鸡好了。家里的母鸡啥时候抱窝,啥时候再孵。要是你真的能把蛐蟮养成了,那多喂些鸡也不怕!”   菊花见这么容易就说服她娘,十分开心,仿佛看见红烧鸡已经端上桌了。   她抿嘴一笑,又对娘说道:“让爹帮我编一个虾网子,闲时到河里兜些鱼虾回来打牙祭也好!”瞧见杨氏脸色一变,忙又补充道:“我跟哥哥一块去哩!”   杨氏这才放心,又仔细地叮嘱一遍,无外乎一个人要小心,有啥事等哥哥回来一块干等等,说完了,便也下地去了,留下菊花在家喂猪喂鸡,收拾屋子。 第五章 劳动改善伙食 更新时间2012-3-31 10:55:48 字数:2794  杨氏到了地头,一边干活,一边将菊花方才跟她说的话细细地跟郑长河父子又说了一遍。   郑长河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他说道:“成!咱就听闺女一回,再抓两头小猪娃。今儿早点收工,反正这块地也收拾的差不多了。等西边那块地的玉米收拾完,一块儿将地整出来,就能挖窝子点小麦了。下晚家去帮娃编个虾网。青木往后早晚帮妹妹捞些鱼虾打牙祭——这一阵子苦了咱闺女了。”   青木闷头“嗳”了一声。   下午,郑长河果然早早收了工,拐到小青山的另一头,砍了些竹子回来。   他搬了根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拿弯刀破开绿竹,细细的削制着一根根的篾条,再用篾条编出一个类似于撮箕的斗状物体,不过比撮箕还大、还深,上头再绑一根长长的竹篙——这就是虾网了。站在岸上就能用这虾网兜鱼虾。   他虽然不是篾匠,但是庄稼人,只要不是太难的家伙用具还不都是自己做,能用就行了,又不拿去卖!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也映照着郑长河认真专注的脸颊。他吐一口吐沫到掌心,摩挲着那虾网,还剩下最后一点了,遂十指翻飞,不停地转动着虾网,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青木家来见妹妹在屋侧面柴火堆那儿挖蛐蟮,忙跟过去,不声不响地帮着挖了起来。   菊花见他来帮忙,自然高兴,忙叫道:“哥回来了,累不?咋不歇会儿?”   “不累!”青木的话像是要往外挤,才挤得出来,吝啬得很。   菊花也不在意——话少好啊,深沉嘛!   兄妹俩埋头挖蛐蟮,先装在一只破瓦罐里,然后将那蠕蠕而动的软体动物倒到菊花下午拢起来的粪堆上。   菊花问青木道:“哥,你说这样成不成啊?我特特从那柴火堆的下面挖的土,又松软又湿润,还掺了好多的烂草烂树叶子进去了。”   青木认真地瞧了瞧,说了一句长话:“我看成。蛐蟮可不就爱在这样的地方拱么!”他也是打小玩泥巴长大的,自然是知道蛐蟮的生活习性,况且小时候常挖蛐蟮来钓鱼的。   想了想他又说道:“我明儿将这堆柴火挪个地方——那最下面一层烂草和泥巴正好挖出来养这蛐蟮。”   菊花见他说到点子上,忍不住抿嘴笑了。这哥哥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通啊!   吃晚饭的时候,杨氏又说起菊花下午的计划,一家人很是热烈地讨论了一番。当然大多是郑长河两口子说话,青木兄妹俩的话都不多。   杨氏夫妻决定明天上集市抓小猪,青木也早点起来帮妹妹打猪草。   郑长河又说从今晚开始,就将茅房那边的荒地给收拾出来种些东西。一天晚上挖一点,反正就在家门口,累了就家来睡觉。   “那块地原本是留把青木盖房子用的。反正眼下也没钱盖房,闲着也是闲着,开出来也能种些东西,好歹有些收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夸菊花懂事。慈祥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觉得自家闺女就是能干。   见家里人这么配合,菊花抿嘴轻笑,早把脸上的疤忘光光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青木就起床了。   他睡在堂屋里。夏天乘凉用的凉床子,上面铺一层厚厚的稻草,再铺上薄被,就是床了。   接着菊花也起来了。   草草地洗了把脸,编了辫子,青木就带着妹妹去小清河边割猪草;还扛上了虾网,顺便割完猪草就兜虾。   清晨的河边静悄悄的,还有丝丝的薄雾如轻烟般飘荡,河水静静地流淌着,蜿蜒伸向东方;野菜杂草上都带着露珠,小野菊也格外的清新怡人。   割猪草其实很简单,只挑那叶子还绿的野菜割就是了。猪么,啥都吃的,也不太讲究。   不过,也割不了几天了,草木已经泛黄,万物萧瑟的脚步加快了。   哥哥青木是个实在的人,干活闷声不吭的,下死力气。有他出力,菊花动作慢点也不怕了。   瞧着箩筐里满起来的猪草,她伸了个懒腰——可累坏了!这大清早的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呢!再说,她又不是原主,都好多年没干过这活了;就是这具身体,其实也是非常单薄的。   青木瞄了一眼妹妹,手上加快了动作——他多干点,妹妹不就可以少干点了么!   等太阳升起来了,青木便对菊花道:“菊花,不弄了。咱兜虾去!”一边将猪草堆进箩筐里,压结实了,并用两根细麻绳交错兜起来扎紧,防止待会挑起来的时候掉下来。   菊花一听,顿时来劲了——这活计自己喜欢啊!   她急忙扛起虾网往河边跑,一边脆声对青木说道:“哥,我先去了。你一会来啊!”   青木在后边高声道:“等我一会。急啥?小心掉河里!”他手上动作更快了,三两下把两筐猪草捆结实了,便跟着菊花身后追到了河边。   见菊花笨拙地举着那竹篙,要往河里送,青木走上前接过虾网说道:“我来吧!这个沉,你举不动。”   说着话,便将虾网远远地丢出去,再慢慢地往岸边拖,拖到岸边有水草的地方时,还使劲地往下压了压,因为虾子通常是躲在草根下面的。   菊花眼不错地盯着那虾网,想瞧瞧这一网拖起来有啥收获。   待青木提起虾网拖上岸,那竹篾编制的虾网里一片热闹:小鱼儿蹦翻了白鱼肚,大虾小虾弓腰不停地弹跳,里面还夹杂着几只黑色的甲虫和几条小泥鳅。   菊花眉开眼笑地将虾子和小鱼往一只竹篓子里捡。   那几条泥鳅却无论如何也捉不住,不住地扭动着,滑腻腻的,最后只得用两手捧起来放进篓子里。   青木也帮忙捡着,两兄妹不时相视一笑。   菊花发现哥哥在自己面前要活络许多,虽然也是不多话,但明显比对别人、甚至比对爹娘都要亲近好些。   也是,他们兄妹的感情可是很好的,在菊花的记忆里,原主对这个哥哥也十分的依赖!   接下来青木专找水草丰茂的地方下手,果然兜起来的鱼虾要多不少。   菊花问道:“哥,是不是早晨的时候好兜一些?”   青木答道:“当然了,早晨虾都要上来接露水,太阳一出来,就沉水底去了。下晚的时候也好兜。”   菊花瞧着哥哥两手不停地忙碌,神情认真而专注,方方正正的脸颊,浓眉大眼,不爱说话的嘴紧抿着,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酷”!即便穿一身带补丁的粗布衣服,依旧是身材挺拔,英气逼人!   她心想,谁要是嫁给哥哥可享福了,长得也好,脾气也不差。   青木见妹妹瞧他,抬头对她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菊花也回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一点也不为脸上的疤痕拘谨。   青木瞧妹妹的脸也习惯了,自是不觉得她笑起来可怖,甚至觉得妹妹这样笑才是真的开心。   可怜妹妹因为脸的缘故,连村里也不常去,整天就呆在家里。   他暗下决心,往后一定多带妹妹出来打鱼兜虾;等冬天的时候,带她上山逮兔子。他瞧妹妹是喜欢做这些活计的。   忙活了一早上,回家的时候,青木挑着一大担猪草走在前边,菊花扛着虾网背着鱼篓子跟在后边。鱼篓子里当然收获不菲了。   半路上,一个矮墩墩的妇人如老鸭般摇摆着肥肥的屁股,挽着一只篮子往小青山方向走,瞧见青木热心地招呼道:“青木啊,这是打猪草哩?”   青木闷声应道:“嗯!”头也不抬地从她身边就过去了。   菊花一看,原来是狗蛋娘。她胖乎乎的脸蛋堆满了笑,对青木似乎十分青睐。   菊花也不言语,瞅了她一眼就错身而过了,反正自己给人的印象就是不爱说话的。   她心下暗想,这婆娘干嘛对哥哥这么热情,上杆子往上贴?   狗蛋娘瞧着这兄妹俩的背影,暗自想着要把自己的娘家侄女说给青木。这可是个拔尖的男娃,要不是怕闺女嫁在眼前容易起是非,她都要将梅子嫁把他了。   只是有一点,这菊花看样子是嫁不出去的,到时侄女嫁过来了,难不成还要养小姑一辈子?   嗯,还得想法子把菊花给嫁出去才好,这样侄女嫁过来,也少个碍眼的。   她一路思量着,往山上送饭去了。   第六章 橡子果能喂猪 更新时间2012-3-31 17:05:32 字数:2611  菊花和哥哥回到家,郑长河夫妻赶集去了,家里没人。草草热了些窝窝头吃了,青木下地干活,菊花则忙着将兜来的鱼虾收拾了。中午煮一些,其他的摊在一个小筲箕里放在太阳下晒着。然后是洗衣喂猪做饭,连小野菊都没顾上采。   下午的时候,郑长河夫妻赶集回来,果然抓了两只小猪仔。   菊花很是高兴,觉得离吃猪肉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她也顾不得脏,殷勤地伺候俩小猪仔,想着这猪还小,便将米糠掺着野菜煮了一锅猪食,果然小猪吃的很香。   郑长河见闺女高兴,又这么勤快地动脑筋想法儿喂猪,便索性抽时间重新搭了个简陋的小猪栏,将小猪跟那头大猪分开喂,免得大猪护食,小猪长不好。   接下来的几天,一家人忙的热火朝天。   菊花和哥哥每天早晨都去割猪草,顺便兜虾;吃过早饭青木就跟着爹娘一起下地干活,收玉米,翻地种小麦;晚上吃完饭,一家人还要点着火把挖半个时辰的荒地,这时候连菊花也要上阵了。   菊花白天也是很忙碌的,洗衣做饭、喂猪喂鸡、收拾早晨打来的鱼虾、摘小野菊等,简直是脚不沾地。   用小野菊做的枕头也完成了三个。她将原先的枕芯扔了,枕套洗干净,装上香喷喷、松软的干野菊,摸起来就十分舒服。   当晚先给爹娘和哥哥试用了,第二天都说好。连不爱说话的青木都笑着对她点头,赞赏之意明显。   由于每天早上的辛勤劳动,这几天餐桌上也丰盛起来,伙食有了相当的改善。菊花用虾子炒韭菜、红烧、烧汤,变着花样来,不时的还能凑一碗红烧小杂鱼。   除了每天吃的,菊花也晒了不少干虾米,准备以后用来熬酱和烧汤提鲜。   不过让菊花郁闷的是,自己居然不能多吃,只要吃的虾稍多一点,那脸上的肉瘤就肿胀疼痛得难受,有恶化的迹象。   她静心思索了一番,觉得像虾这类的发物应该是对脸上的毒气有引发的作用,还是少吃为妙!   她灵机一动,拿小野菊煮了水,用来清洗脸部,果然觉得清凉舒爽。呵呵!这下好了,以后就用这菊花茶洗脸。看来要更加努力的采摘小野菊了。   杨氏听菊花说,用这野菊花泡水来洗脸,洗完后脸上的肉瘤没那么疼了,马上重视起来。见她白天忙的没空采野菊,便早晨起早亲自去采。她想着多采些,好让闺女一直有野菊花洗脸,直到来年小野菊开花的时候。   当菊花和哥哥打猪草回来,看见那带着露水的鲜嫩小野菊,忍不住高兴的对着杨氏抿嘴笑了;又见她娘将开花的和花蕾分开装,更合心意了。   杨氏笑着说道:“你都分得那么清楚,开了的花儿拿来装枕芯,没开的用来泡水喝,我又不是没长眼睛!”   菊花笑着对娘说道:“这菊花泡水很好喝哩!娘你们也试试,味儿香的很。”   杨氏嗔了她一眼道:“就你鬼精!不过味儿是不错,不光香,还有些甜哩。”   青木在一旁接道:“好喝!”   这个哥哥,真是言简意赅!   吃完早饭,又洗了碗,用刷锅水喂了猪,忙里偷闲的,菊花端根小板凳,坐在家门口。她看着菜地里碧绿的青菜,猪栏里欢蹦乱跳的小猪仔,捧着一碗菊花茶抿了一口,满足地舒了口气!   低头皱眉,这淡黄清亮的菊花茶装在粗瓷碗里,实在是有负雅意,可家里也没像样的茶杯呀!   茶杯会有的,猪肉也会吃上的,菊花静静地想!   赶在霜降前,菊花家的冬小麦都种完了。茅房边的那块荒地也开垦完毕,撒上一层草木灰,先种上了一些白萝卜、黄心菜和大白菜。没办法,沤粪池里的粪,全用来种小麦了,这荒地里想要施肥,只能慢慢再攒了。   种完了小麦,也算是完成了一桩大事,后边虽说还要注意补苗锄草等杂七杂八的事情,却不用赶时间了。   菊花被那两头小猪仔给愁坏了——太能吃了!要是她再不能想出办法来,那冬天家里三头猪可要造反了。   可是看看地窖里储藏的猪草和玉米秸秆,显然不够一个冬天吃的。虽说种了不少的菜,但光吃菜也是不行的,不说拿菜喂猪不经济,就算舍得喂,那猪吃了也要拉稀,一定要掺些硬猪粮才行。   “哥,咱们上山找找看,有啥东西能拿来喂猪的。”菊花对青木说道,他正在荒地里忙活。   青木听见这话,二话没说,便放下锄头,拉着妹妹去准备了。这几天他见菊花为几头猪忙个不停,心里也愁得慌,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啥好点子罢了。   两人在鞋子的外面又套上一双草鞋——免得磨穿了鞋底,将裤腿扎紧,然后拿了两只麻袋,就奔后山去了。   钻进树林子,里面一片阴凉,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漏下来,斑斑点点。上山的小路快被杂草和灌木给遮严实了。青木走几步,便回头看看菊花是否跟上,最后干脆牵起菊花的手往上爬。   菊花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她一边气喘吁吁地爬着,一边还东张西望地打量,活像只四下寻食的小母鸡。   还不到半山腰,菊花就被那满地土黄色的小果子给吸引了,只见林地里草丛中密密的铺着一层这种果子,还有脱果后碗状的半圆形包壳。这不是像子果么!怪不得从山下往上看,看见满山红黄绿相间的风景,原来都是橡子树啊!   背靠山,前临水,果然是好地方啊!菊花抿嘴乐呵,停住了脚步。   青木转头诧异地问道:“咋了?”   菊花指指地上的像果,对他说道:“就用这个喂猪好了。”   青木皱眉回答道:“这个苦涩的很,猪不会吃的。”要是猪吃的话,早被人捡光了。   菊花抿嘴一笑道:“不要紧,我拿水煮煮就行了。”看着青木疑惑的眼神,赶忙又解释道:“有些东西涩嘴,拿开水一烫就好了,咱也试试,将这个东西用水煮一遍,看能不能去掉那苦涩的味儿。哥哥你想,要是能行的话,那咱家的猪……”   青木眼睛一亮,也激动起来:要是能行,那这满山的像树,可不就是现成的猪食?那自家别说喂三头猪,就是再多三头也没问题呀!   菊花抿嘴只是笑!   哪里还用试,她上辈子家里可不就是拿这个来喂猪。别说喂猪了,洗出来的粉人吃也很好呢!   兄妹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拿出麻袋,弯腰捡起像子果来。   草太厚了,菊花想,下次要带镰刀来,不然太碍事。   青木显然也发现草丛中有很多橡子果,只是不好捡。于是拣那下面空地比较多的树,爬上去一顿摇晃,那橡子果便如下冰雹似的落下来,菊花则在下边不停地捡着。   这样配合,很快兄妹俩的麻袋便快要满了。   青木踌躇地停下说道:“就捡这么多吧!还不知道那法子成不成哩!”   菊花胸有成竹地回道:“我觉得肯定行。哥你就放心吧!”说完,她将一个橡子果放在嘴里“嘎嘣”给咬碎了,用舌头咂摸了一下道:“就是有点苦涩味儿,其他的跟栗子没啥区别。”   青木也咬开一个尝了尝,却没有菊花那种感受。其实他小时候就尝过,根本不能吃。也不知妹妹这法子成不成。   待两麻袋都装满了橡子果,青木将袋口扎紧,一袋扛在肩膀上,另一袋夹在腋下,菊花空着手跟在后边,沿来路向山下走去。   进了院门,只见门口坐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婆,正在和杨氏掰玉米粒,一边说着话;院子里一群毛绒绒的小鸡,围着一只碗不停地啄食,碗里是碎玉米渣拌菜叶,菜叶剪的细细的。   第七章 外婆来了 更新时间2012-4-1 10:57:43 字数:2915  看到那爽利的老太太,菊花轻声道:“外婆来了!”   脑海里显现出外婆汪氏的印象来,这老人也是很疼爱自己的,为了自己这张脸,还特意寻了不少偏方,但都未见效就是了。   “外婆!”青木叫了一声,脸上也带了笑。   “嗳!”老人亲切地答应了一声,又冲菊花慈祥地笑道:“花呀,又长高了!来,到外婆这来。跟你哥到山上干啥哩?”   菊花抿嘴一笑,说道:“去捡了些橡子果,回来喂猪。”走到老人身边蹲下。   汪氏摸摸她的头,想到刚才杨氏告诉自己,这个外孙女差点没了的事,心痛不已!   老太太虽然六十多了,但身体很是硬朗。一张圆脸极为富态,并不像其他老人那样干瘪,眉眼总是带着笑,头发梳得纹丝不乱,一身灰布衣裤也是半新的,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   她听了菊花的话,扬脸诧异地问道:“这橡子果不是苦的么,猪肯吃?”   杨氏也很是奇怪地看向菊花,莫不是这闺女见猪吃的多,急疯了,拿这橡子果来充数?   菊花轻声对外婆和娘说道:“我准备用水煮煮,看能不能将那苦涩味给去掉。”   她知道其实只要将这橡子果泡在水里,十几天后再捞出来晒干,敲碎外壳取出果仁,再将果仁砸碎或者磨碎,用清水泡两天,中间换水漂洗几次就能喂猪了。就是人也可以吃的。   不过,她可不能表现这么熟练,这法子得慢慢地试验出来才不会让家里的人怀疑。所以,她准备先用开水煮一遍,剥开果仁后再泡几天,漂几次,然后拿来喂猪。以后再找借口提议那用水泡果子的法子。   杨氏不确定地问道:“这样成么?”   菊花轻声道:“娘,不试试咋知道成不成哩?要是试了成,那咱家的猪可不就有吃的了?”   汪氏马上道:“那得试试!要是成的话,这满山的橡子果可都是宝。”   杨氏听了她娘的话,再看闺女如此懂事,忙答道:“那就试试吧!直接倒进锅里煮?”   菊花回道:“嗯,先煮一锅试试看。娘,这是外婆帮咱家孵的小鸡?”   汪氏笑眯眯地回答道:“这是我先孵出来的。你娘送去的鸡蛋还没孵出来哩!我想着先把这些小鸡给你家送来,等家里的孵出来,我再留下就是了。”   菊花看着那些鹅黄色小鸡,很是喜欢!这鸡多养些倒不怕,因为那蚯蚓长的可好了,到时多配制些鸡饲料,不怕鸡没得吃。   “菊花,煮多少像子?”青木将两袋橡子果放到厨房,转身问菊花如何处理。   菊花走进厨房,对青木道:“先煮一锅,好去壳。去了壳,再将果仁砸碎用水漂。”   青木皱眉道:“这么麻烦?麻烦倒是小事,又费柴火又费工夫的,咋行哩?”   菊花笑着安慰他道:“我先试试。要是猪肯吃的话,就换个省事的法子。”   青木没办法,便帮助烧火,很快将一锅橡子煮开了。菊花赶忙将它们捞出来,装在一只大篮子里,斜靠在锅边沥水。   青木问道:“煮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行了?”   菊花答道:“还不行哩。这么用开水焯一遍就捞出来,去壳就容易了。去了壳砸碎了再用水泡。”   青木将一大篮子橡子提到院子里,倒在地上,又拿了个小锤子和一块木板过来;菊花端来两根小板凳,还拿了剪刀,防止有那难剥的,就要用剪刀剪开。   两人坐下剥橡子。杨氏和汪氏见了也过来帮忙。   青木将橡子放在木板上用锤子轻轻地磕开口,就扔到一边;菊花、杨氏和外婆负责动手剥。几人配合,剥起来倒也快。   杨氏和汪氏一边干活,一边闲话。   “这三头猪要是喂的好,明年再抓几头。”杨氏对未来很有希望。   汪氏笑道:“可不是,喂猪也能赚不少钱哩!我们村的刘富贵,他闺女就很能干。去年年底抓了三头猪,现在都是一百多斤了。到腊月的时候,怕不得小两百斤。现在的猪肉价差不多要摊二十文一斤,一头猪恐怕得卖三四两银子哩!”   杨氏咂舌道:“这么多?那他家拿啥东西来喂猪?”   汪氏赞叹道:“要不咋说他闺女能干哩!那女娃子是起早摸黑地忙,放下锄头拿起针头。打猪草、开荒种红薯、种黄豆,那红薯藤和黄豆杆都让她用铡刀细细地给铡碎了,再掺上米糠来喂猪。刘富贵两口子三棒子闷不出个屁来,家里全靠这闺女当家!”   杨氏心里一动,问道:“娘,他家闺女多大了?”   汪氏看了一眼埋头忙活的青木,明白杨氏的意思,细细地跟她说道:“今年十五了。长得也俊,为人最是温柔小意了,见人从来是笑模样。又孝顺,干活总是抢着干,生怕累着爹娘。那真是嘴一张,手一双!村里哪个不夸,上门提亲的人都要排队哩。可刘富贵硬是不松口,说是舍不得,要多留几年。也是,要是这女娃一出嫁,他家就要倒一半。他那个儿子叫他媳妇给惯坏了,赶不上他姐姐一半能耐,不是个能撑门户的。你说这一个娘胎出来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哩?”   杨氏听了分外动心,可是想想自家的境况也不好,不知别人嫌弃不嫌弃。于是,便又问道:“那他家可有啥要求没有?比如家境方面,彩礼方面。”   汪氏答道:“那刘富贵虽然老实巴交的,但也是真心的疼闺女,倒也没想拿闺女去换钱。说只要男娃好,让他闺女相看上了就行。”其实汪氏今天本就是为这事来的,想将这个好闺女说给自家外孙,因此,便在言语里提点自家女儿。   杨氏听了果然很高兴,暗下决心要托媒人上门去说合。她很有信心,要说比人材,谁比得上自己儿子?可是她看了低头的菊花一眼,心下不忍,对她娘使了个眼色。   汪氏忙住了口,暗怪自己不小心,说这些娶亲长相啥的应该避着外孙女才对——这不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嘛!   菊花却无知无觉,听的津津有味,再看自家哥哥,耳朵根都红了,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也不知这刘富贵的闺女是否真的像外婆说的那样好。   青木则偷偷地扫一眼菊花,暗自在心里下定决心:甭管是谁家的闺女,只要她嫌弃妹妹,那就是再能干再俊俏,自己也不要。   汪氏为了怕菊花心里不痛快,将话题转到自己的儿子和媳妇身上。她对杨氏说道:“你大哥准备送来福去学木匠,拜老王庄的王金华为师傅,过几日就要磕头送拜师礼。他自己也想和来喜到下塘集上开个杂货铺子,主要卖些竹篾编制的用具,和一些土窑烧制的东西,像那稻箩、竹筐、簸箕、筛子、筲箕啥的,凡是竹篾编的都卖,都联系好了篾匠供货哩。”   杨氏忙道:“那开张的时候可要好好地热闹热闹。可定了日子?”   汪氏叹气道:“哪能那么快!要找铺面,找好了铺子还要备货,总要一段时间忙活。银钱也有些紧,本来说好跟你二哥借银子的,可是你二嫂不知咋的又死活不同意,说是要送来财去学堂念书,所以那钱不能动!”   杨氏咕哝道:“她就是不想借!到学堂去念书也不是一次把钱交清,还不是上一年学,交一年的束脩!”随即又惭愧地说道:“我家日子这样寒酸,要不然也能帮大哥一把。”   汪氏道:“看你,想那么多做啥?哪个还能穷一辈子?青木和菊花都大了,又都听话,你们只要勤快干两年,日子总会过好的。”   她又说道:“其实你二嫂就是心眼小。她也不想想,你大哥家要是铺子生意好,还能不帮兄弟一把?念书当然好,识几个字总是好的,可是她也不看看来财是那块料么?要我说,咱家的这些小辈,除了青木和菊花,其他的人都不是读书的料。”   青木和菊花听见外婆夸,不禁对视一眼,笑了。   杨氏更是愧疚不已,她有些黯然地说道:“还不是我和他爹没用,没钱让娃儿上学堂。”   菊花心里一动,插话道:“娘,明年卖了这猪就让哥哥去念书。虽说晚了些,但是又不要哥哥去考状元,只是为了识字多些见识,况且哥哥年纪又不大。”   青木识字了,自己也就能识字了,可以找些书来看,就不用装傻妞了。她到现在连这是个什么地方还没弄明白呢!中国古代?异时空?乡里的人连皇帝是谁也不知道,她也不敢乱问。   青木惊异地看着妹妹,自己都这么大了,还不大?念啥书?再说家里哪能走得开哩!   第八章 怂恿哥哥上学 更新时间2012-4-1 17:02:47 字数:3074  杨氏听了菊花的话很是动心,汪氏也赞同,两人都觉得让青木识字是个大事。   菊花不等青木反对,就对他说道:“哥哥也不用急着说不去,等明年看收成吧。要是咱家收成好,你就去念。不是还有人好几十岁了还在考秀才和举人么,你这么点大去念书有啥?你多学些东西,咱家以后不是能过的更好?”   青木怪异地看着妹妹,啥时候她懂这么多了?   杨氏却当场拍板,决定明年一定要送儿子去念书。闺女都有这么长远的眼光,那自己这个做娘的还能比闺女没见识?菊花说的对,多学些本事才是正经,要不然天天在家干活还不是受穷?自己和他爹不是干了半辈子么,家里还是这个样。   汪氏看着菊花赞叹道:“要我说,咱家还是菊花最聪明!”可怜的娃,要不是这脸……   菊花抿嘴一笑,知道大家关心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青木见娘真的要自己去念书,迟疑地问道:“我去念书,家里咋能忙得过来哩?”   杨氏不悦地说道:“不是还有我和你爹么?我们这把老骨头还没散架哩!又不是让你去玩,你妹妹都想让你去,比你有见识多了。”   菊花对青木说道:“哥哥,我也想念书哩!”   青木张口结舌地看着菊花,不知如何回答。   菊花轻声说道:“你也觉得我上学不像,是吧?要是你去念书,回来教我认字不好么?你一个人去上学,学的可是我们两个人的。”说完两眼不眨地看着青木。   青木立即重重地点头道:“好,哥哥去念书,多学些东西回来教妹妹。”   菊花这下愿望达成,心里舒畅极了,看着青木笑眯眯的。她想,供你上学还是能供得起的,这猪和鸡我肯定能养好。   杨氏和汪氏也是高兴的不行,好像只要青木一上学,就能学个满腹经纶似的。   剥完了橡子,剩下的事交给两兄妹,外婆和杨氏又转到厨房去了。青木则按照菊花的要求再将果仁给拍碎,然后用水泡在一只木桶里;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次水,换了四五次,泡了两天才拿去喂猪,猪自然是肯吃的。   厨房里,杨氏一边在汪氏的帮助下做饭,一边抹着眼泪对她娘说道:“娘,你看咱菊花可咋办啊?我每次瞧着这闺女这么可人疼,我这心里就不落忍。”   汪氏叹口气道:“所以你才要努力地干啊!送青木去念书也是对的。只要你们过得好了,菊花就是真的嫁不出去,也不怕。”   杨氏点头,又问汪氏:“娘,那刘富贵家的闺女人品咋样?别的都不怕,就怕她嫌弃咱菊花。”   汪氏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哩,你操啥心?要我说,甭管娶谁家的闺女,娶回来了你们也要分开单过,她就是嫌弃小姑子也嫌弃不着——又不在一个锅里吃饭。菊花又不比那刘富贵的闺女差,到时候你们夫妻带着闺女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谁的脸色也不用瞧!”   杨氏连连点头,觉得这话实在说到心坎上了,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就是青木对菊花好,但将来娶了媳妇也不能让他两头为难不是。   娘俩又说了一回请媒婆去刘富贵家的事,仔细斟酌一番,挑了清北村的王媒婆走这一趟——也不是王媒婆有多好,不过是图个离得近,有什么消息马上能知道罢了。   中午,郑长河回到家,见岳母来了,也很是高兴,憨憨地笑了。他一手还提着一串用树枝条穿起来的小鱼,献宝似的在菊花眼前晃了一晃,道:“闺女,这个给你熬汤喝。这鱼不发的。”   菊花知他说的是自己吃虾脸上过敏的事,心下温暖,看了她老爹一眼,伸手接那串鱼细声道:“我去收拾,一会就能做好。正好外婆来了,也没啥菜。”   中午的饭桌上,杨氏又将自己和菊花都支持儿子去念书的事跟丈夫说了。   郑长河当然也是赞同的。他子女不多,对一双儿女都宝贝得很,加上两娃子又都是省心听话的,所以但凡涉及娃子们的事情,他就没反对过。   “我恍惚前儿听谁说的,咱村收留了一个老秀才,村长准备请他教村里的娃哩——那些娃娃们想去读书就不用跑到下塘集去了。要真有这回事,那可方便得很!”   青木听了脸上一僵——难道他要和那些拖着鼻涕的小娃子们坐在一起读书?   菊花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哥哥,不容他反悔。   青木想起自己的重任,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下午去村长家问一声儿,要真有这回事,就早点去学。”   菊花这才满意地抿嘴笑了,杨氏和郑长河也都连连点头。   汪氏笑眯眯地说道:“青木要是上学了,以后定是有出息的。外婆可等着享你的福哩!”   郑长河笑道:“娘,看你说的,青木和菊花以后都会孝顺你的。”   汪氏却是没有享福的命,在菊花家吃了一顿午饭后,不顾杨氏的挽留,立即匆匆赶回去了——她家里也忙得很哩!   青木和外婆一起走的,他因要到村长家打听学堂的事儿,顺便送外婆——杨氏给她娘装了一袋花生,有十几斤哩!   “青木,这是要上哪哩?”刚出清南村,身后赶来一辆牛车,驾车的村汉扬声问青木。   “老成叔啊,我送外婆哩!叔这是上哪?”青木看到老成叔赶着牛车急忙问道。要是以往,他定不会答的这么细,只是今天想问这老成叔是否顺路,看能不能捎上外婆一程。   老成叔爽快地咧嘴笑道:“我要到下塘集去拉些东西。让你外婆上来,我捎她一程。”   青木高兴极了,急忙扶着外婆上车。   汪氏乐呵呵地说道:“真是难为大侄子!那我就借光了。”   老成叔笑道:“看你老说的,不过是顺便的事儿。坐稳了,驾!”   汪氏坐好后,对青木挥手道:“青木,去忙吧!等闲了来看外婆啊!”   青木嘴里答应着,看着牛车颠颠地走远了,方才转回身往村长家里走去。   还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人,看到青木惊喜地叫道:“青木啊,干啥来了?”   青木一看,正是张槐,挽着袖子和裤腿,好像从田里刚回来。他冷哼一声,一梗脖子不理他,直接往前走。   张槐急忙拦住他道:“青木,那啥,你咋还在生气哩?别气了好不好?要不你再揍我一顿?”   青木见他拦着自己,不悦地说道:“谁跟你生气了?我懒得理你!”说完不屑地看他一眼,绕过他大步走了。   张槐急忙跟上去,连连赔笑说着软话,请他原谅自己。这村里也就这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好朋友,这么些天都不理他,简直让人憋屈得发疯!   青木气恼地回身瞪他一眼,紧绷着脸怒道:“你再跟着我?滚远些!”说完转身又走了。   张槐看着青木决然而去的背影,心下愧疚,又是难过又是气恼!难过的是这青木真的不理自己了;气恼的自然是那多嘴多舌的花婆子了;愧疚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害得菊花被人说闲话。   娘说的对,要是菊花的脸没有被毒物咬了,只怕自己求也求不到这门亲事哩!再一想平日里菊花的种种温柔和贤惠,竟是除了脸上有问题,找不到一点其他的不好,因此,心下越发后悔!   正思绪万千不得主意,那边扭腰甩胯的走过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妇人,可不就是花婆子么!   “嗳哟!槐子,在干啥哩?傻不拉几的站在这?”花婆子龇着嘴巴笑,两眼骨碌转着,探究地扫视张槐——是不是碰上谁家的闺女了,在这思春哩?她是不会放过一丁点家长里短的新鲜事的。   张槐大怒,恶狠狠地瞪着这花婆子,想骂她几句,自己又是晚辈,回头叫她掰扯出更不好听的来就麻烦了。   于是,他一边转头就走,一边嘴里嘀咕道:“背后扯人闲话,死后是要拔舌下地狱的!”   花婆子正殷切地期盼着套问这青春少年刚在想啥,不料张槐说出这话来,她立刻不依了:“哎呀,槐子,你这是说的啥话?我咋就扯人闲话了?哦,是不是说菊花那事儿啊?那天难道你没说过不娶菊花,是我瞎传的?你都说出来了,还怪我传?”   张槐那个气啊,恨不得吃了这花婆子!嗯,没法吃——瘦不拉几的,还喜欢涂脂抹粉,难闻死了——还是狠揍一顿好了。他不能真的动手,只好在心里幻想着狠揍得花婆子叽呱鬼叫的样子!   花婆子抖擞精神,想跟张槐掰扯掰扯,说不定能问出关于丑女事件的后续发展,和当事人的一些想法,但张槐头也不回地走了,害得她刚搜集的一肚子话没吐出来,难受无比!最后悻悻地往柳儿家去了——找柳儿娘讨论这张槐是否有回心转意娶菊花的可能!   青木甩掉槐子,来到村长李耕田家小院前。这是一个用石头砌起来的院子,院墙里露出白墙黛瓦,和树木竹林相映成趣,显示着村长家殷实的家境。   他敲了敲那扇厚实的院门,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来了!”   第九章 柳儿的情怀 更新时间2012-4-2 10:55:08 字数:3055  院门拉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下颌也是一缕白须,觑着眼睛看向青木,好一会才道:“是青木吧?快进来!有啥事呀?”   青木笑了笑,问道:“李爷爷,耕田叔在家么?我找他问点事儿。”他忽然有些后悔——应该晚上来的,白天谁有空闲啊?   “在,在!进来吧。耕田啊,小青山下的青木来了。”老人对着正屋里喊了一嗓子,回身走到一棵枣树下,那里摆了一张石桌,周围安置了四个树墩子。桌上放了个圆筛子,里面堆着一堆黄豆。老人家坐下来,低头在筛子里不停地挑捡着——想是在选豆种。   青木看着眼前一溜六间青砖大瓦房,心里很是羡慕,心道啥时候自家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就好了。   正想着,中间一道原色木门里,传出村长李耕田的声音:“青木啊,进来吧。有啥事进来说。”   他走进大门,看到村长坐在厅堂的四方桌前,一手拿着本册子,一手扒拉着一把大算盘。厅堂上方挂着松鹤延年的中堂和两副对联,青木也不认识写的啥,只觉这厅堂有一股不同于其他庄户人家的斯文清雅之气。   李耕田是读过几天书的人,身上有一股庄稼人所不具备的儒雅气度,也因此他在这清南村很有些威望。   他四十多岁,脸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抬头见青木进来,眼神一闪,招呼道:“青木,来,坐下!有啥事坐下说。”说完合上手中的册子。   青木微微红了脸,坐到下首的长板凳上,鼓起勇气问道:“耕田叔,我就想问问,咱们村是不是要办学堂?”   李耕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是啊!有个姓周的老秀才,落户到咱村了。我就想请他教教村里的娃子们,也省的想读书还要跑远路不是。正好也能让周秀才有碗饭吃——他又不会种田!咋了,你家……”   他疑惑的眼神让青木更是难堪!   也是,他家根本不像有人要念书的样子。虽说菊花年纪还行,可是女娃子很少念书的,再说,菊花因为那张脸,一年也不来村里几次,肯定不会去学堂的;自己都这么大了……   唉,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猛地抬头对李耕田道:“叔,我也想来读书哩。虽然年纪大了些,我又不去考状元,认几个字也是好的,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李耕田十分意外——这娃儿还有这份见识!   他欣慰地笑了:“这是好事啊,青木!你能有这想法,说明是个肯上进的。年龄大有啥,那些老秀才有些都四五十岁了,还拼命读书考试,想挣一份功名哩!你才十五六岁,就是从现在开始读书,努力去考秀才,将来考状元,也不见得就不能成事!”   青木被他说的很不好意思,但村长没有笑话自己,也让他心安不少。他又仔细地问道:“叔,那束脩咋收的?   李耕田答道:“周秀才也不看重这束脩,就要一碗饭吃就行了。有钱的一月给个五十文,没钱的给些米粮和菜肉。可人家不注重,咱们也要尊师重道不是,不能一点不给就跑去读书。”   青木心里有数了!他想,这样也活泛许多,真的没钱的话,就上山猎些野味,下河捞些鱼虾,再将家里的粮食提些过去也就是了。   跟着又问了些上学的时间地点之类的问题。   李耕田告诉他,准备将村里的那个旧祠堂修补修补用来做学堂,所以还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开课。又对他说道:“你既想来读书,那就也出一份力吧,明天过来帮着修祠堂——修祠堂还是需要些人手的。”   青木连忙答应了,然后告辞出来。   他想着那祠堂在村长家旁边不远,从那边回去也算顺路,于是便顺道弯过去看看。   出了村长家的院门,沿着院墙边的小径,往西走去。   青木正快步走着,从旁边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跑出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身穿红色衣裙,很是打眼。   “青木哥,等等!”少女撵在他身后,急切地唤道。   村长隔壁住的是孙金山家,一个大院子围着三间瓦房。这少女正是他的闺女孙柳儿。   青木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紧跟过来的孙柳儿,不知她找自己有啥事情。   小时候,因为脸上太难看,村里的女娃子都不怎么爱跟菊花来往,他因为妹妹的缘故,也不怎么同这些女娃子接触;现在长大了,再加上住的远,跟这些村里的姑娘更是一年也见不上两回,双方可以说是很陌生的。   看着青木疑惑的眼神,跑得有些气喘的柳儿平息了一口气,惴惴不安地问道:“青木哥,你……你干啥来了?”   她因为奔跑了一会,在青木的目光注视下,又十分羞涩,因此脸蛋酡红,衬得眉目如画,杏核似的双眼水润明亮,加上那身乡村难得一见的簇新红裙,真个美不胜收!   除了菊花之外,青木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一个少女,那青春难描的美丽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心神恍惚——是不是妹妹的脸要是没出问题,也会这样美丽?   是了,肯定是的!   记得小时候,妹妹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躺在那摇窝里,小脸蛋粉嫩。只是一岁多的时候,娘在菜地里忙活,将妹妹放在院子边沿,在地上铺了块布,让她趴在上面玩,也不知被啥东西咬了脸,就变成这样了。   柳儿见青木呆呆地看着自己,心下又喜又羞,脸更红了。她嗫嚅着轻声道:“青木哥,你……”她也不知咋开口,难道要告诉他,让他请人来她家里向她娘提亲?   青木一震,惊醒过来,见柳儿也没问啥事,至于自己干啥来了,干嘛要告诉她?于是他转头就走——这柳儿的美丽扎得他心疼,看了后想起菊花的脸,只觉残忍!   柳儿见他啥也不说就走,急得快哭了,她鼓起勇气道:“青木哥,你等等,我……我有样东西送给你!”说完转身往家跑。   青木却像没听见一样,大步流星地去了。   等柳儿手里攥了个青色的荷包再次跑过来,路上哪里还有青木的影子!看着空荡荡的小径,柳儿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为啥他从来都不多看自己一眼,却对那个丑妹妹呵护的不得了?   想着小时候,有次村里的小娃子们聚在一起玩耍的时候,青木牵着自己的丑妹妹菊花,一刻也不放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如果有娃子嘲笑菊花,他就凶狠地上去揍人家,楞是让所有的小娃子都不敢当他的面笑话菊花,当然背地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那以后,她总是想,要是青木也这样牵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该多好啊!这一想就是好多年。到长大了,那一丝的渴望就变成了少女的情愫,每每希望那少年能这样牵着自己的手步入洞房。   这村里的少年,论长相品性,属张槐和青木最出色,但柳儿因为从小时就牵挂青木,一颗芳心早已暗许。   只是青木从来就是不言不语的,也很少关注她,这使得柳儿暗中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何况她娘那么贪财,到处托人想将她嫁入大户人家。   眼见这心底多年的梦就要成空,她怎么也不甘心!   刚才看见那梦了多少回的身影在门前走过,她简直喜出望外。其实她冲出来也不知该咋办,只觉得要是青木也喜欢她,那她就不是一个人面对她娘了。   可是青木会像呵护他妹妹菊花一样呵护她吗?他知道娘要将自己嫁入大户人家,会不会来帮她?   想着青木一句话未说就走了,她感到绝望——青木,他似乎从未注意过自己哩!张槐还不时地会多瞅自己几眼,可是青木……   “柳儿,你站在那干啥?”柳儿娘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柳儿呆呆地站在院外,大声喝问道。   柳儿急忙擦干眼泪,应道:“没干啥!刚跟梅子说话哩!”她回身进院,看到花婆子和娘拉扯完闲话,正站在廊檐下。   花婆子瞧着柳儿,忍不住再次地赞叹道:“柳儿她娘,你这闺女可真是没得挑了。真真是生了一副享福的好相貌,一定能嫁到大户人家的。”   柳儿娘得意地说道:“可不是,下塘集有个唐老爷,想纳妾,王媒婆找了我,我还没回话哩!我总想找个家境好、人又年轻俊俏的,配了柳儿才体面。这死丫头还不领情,整天绷着张脸!”   花婆子忙好心地咋呼道:“嗳哟!这是多大的福分。别人是求也求不到的。嫁到集上,往后就是吃香喝辣、穿红戴绿的,还有丫头伺候哩!”   柳儿娘对柳儿训斥道:“听到没?你花婶子都说好。就你想嫁给庄稼汉,几个大太阳一晒,看你还能这样水灵不?还不去绣花哩。你爹和你哥哥就快回来了,到时又要做晚饭了。”   柳儿满心含酸地进房绣花去了。她手持绣花绷子,边绣花边琢磨,怎么也得想个法子,到青木家去一趟,让他明白自个的心意,到时他就会维护自己了吧!   第十章 石头谢恩 更新时间2012-4-2 17:04:23 字数:2905  青木回到家,远远就看见赵三和他婆娘带着小石头坐在自家院里,正和爹娘说着话。   赵三看见青木,热情地招呼道:“青木啊,干啥去了?”   青木笑了一下,答道:“去村里了。”随即用疑惑的眼神扫视赵三两口子——这一家子都到自己家,莫不是有啥事情?   赵三见他迷惑,咧嘴笑道:“我和石头娘带这小子特地感谢菊花来了。那天要不是菊花,咱石头可就没了。过了这些天才来,都是家里事多,石头回去又病了一场。”   青木这才明白。见爹在搓麻绳,便也端了根小板凳,坐过去帮忙,边听几人拉家常。   杨氏一边纳鞋底,一边和石头娘说着闲话。   小石头则略有些畏惧地凑到捡花生的菊花跟前,犹豫了一下,问道:“菊花姐姐,你挑这花生做啥?”   嗯!有长进,没叫“癞皮女”了。看来在家的时候,石头爹娘很是叮嘱了他一番的。   菊花瞥了他一眼,说道:“将这颗大饱满的挑出来卖和做种,又小又瘪的炒来吃了。”   “哦!”小石头听她这么说,也帮着挑起来。   他又想起在家的时候,爹娘对自己的嘱咐,抬头看了菊花一眼,说道:“菊花姐姐,难为你那天救了我。那些鱼干可是我自个晒的哩!放在筛子里晒的,没沾过灰,全部都弄得很干净。”   赵三一家这次来果真带了十斤鱼干,还有一些蜂蜜和糕点什么的。   菊花见他虎头虎脑的,两眼骨碌直转,很是灵泛,不由心生喜爱。想了一想,起身去厨房,抱着两个粗陶罐子走出来。又拿了个篾编的盘子,从一只罐子里掏出自己炕的香锅巴,另一只罐子里掏出些卤花生米,放到盘子里,递给小石头。   小石头早在她抱着罐子出来时,就眼不眨地盯着了。等菊花打开罐子,那锅巴和卤花生米的香味飘出来后,不由得腮边两颊直冒口水。   此时见菊花将盘子递给自己,破天荒的,小脸儿红了,忸怩了一下,还是抵不过那两样东西的香味,一边伸手接过来,一边对菊花腼腆地傻笑,“多谢菊花姐姐!”   当小石头迫不及待地“嘎嘣,嘎嘣”嚼着锅巴,不时地还捻一颗花生米放嘴里,吃得倍儿欢的时候,那浓郁的香味也吸引了几个大人。   “嗳哟!这是啥东西,咋这么香哩?”石头娘好奇地抽抽鼻子,见儿子不停地大嚼着,忍不住也伸手拣了一块锅巴放进嘴里。   小石头一见,急忙转身,弓腰将那盘子护在怀里,不让他娘再拿。   锅巴自家也有,可是菊花姐姐的这个锅巴显然不一样,不知放了啥东西,咸津津,香脆香脆的;还有那花生米也是,实在是香的不得了,可不能再让别人吃了,盘里都不多了哩!   他的动作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小娃子总是爱护食!   赵三故意大声叫道:“石头,吃啥哩?也不给爹尝尝,养你有啥用!”   小石头嘴里不停,两眼转了转,很不情愿地拿了一小块锅巴跑过去递给他爹,还说道:“这个是菊花姐姐给我的,小娃子吃的东西,大人吃了不好!”   “哈哈哈……”大家全都笑了起来,连菊花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你少吃些!这个吃多了,要喝好多的水,说不定肚子还疼。待会我给你装些带回家,你慢慢吃,一次不能吃多!”菊花告诫小石头道,怕他吃坏了肚子,那就好事变坏事了。   石头听说让他带些回家,立即两眼亮晶晶的,乖乖地答应着,放慢了嚼锅巴的速度。   石头娘啧啧称奇,问杨氏:“这锅巴咋弄的,咋这么香?”   杨氏慈爱地看了菊花一眼,说道:“还不是菊花,她把干虾子磨碎了,熬了酱,炕锅巴的时候刷上一层,能不香嘛!那个花生米,也是放了八角、干辣椒、干虾子、干菊花,拿吃剩的骨头汤熬出来的。可怜我菊花自个却不能吃这些东西。忙一场,全让我们吃了。她爹可喜欢了!菊花菜做得好吃,他都要多喝些酒,真是浪费钱!”   杨氏先是自豪地看菊花,心里遗憾要不是那张脸,自家的闺女可得有多少人求啊;接着又幽怨地瞥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闺女菜做的好吃,她爹喝酒的次数也增多了,这不是浪费钱么!   郑长河高兴地咧嘴笑。要说菊花做饭的手艺,那是越来越长进,他每餐饭也吃的多,馋酒的次数也多了,难怪娃他娘不高兴!   石头娘见了杨氏的神情,明白她的感受,遂安慰道:“菊花这么能干,定能得个好结果。”又问道:“咋这好吃的东西,菊花不能吃哩?”   杨氏叹口气,转头说起这酱:“那虾子菊花吃了脸上就疼,又咸又辣的东西也不能多吃。待会拿些酱你带回去,照我说的这样儿炕锅巴给石头吃,用来烧鱼也好!”   石头娘还没吱声呢,赵三大嗓门响了起来:“拿些带上,拿些带上!跟长河大嫂客气啥!这味儿好,我还想吃哩,儿子又不让。弄些回家自己做,也能多做些。那时石头就不跟爹抢了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石头吃下去的锅巴,这会子也开始在肚子里发胀——俗话说,一碗锅巴三碗饭,那是说锅巴泡开后是饭的三倍,这东西特抵饱,所以石头感觉到肚子胀了。   他“蹬蹬”地跑到赵三跟前,将竹盘子往他怀里一送,说道:“给你吃吧!”   目光很是不屑——大人还这样馋!   赵三一边递给郑长河一块锅巴,一边自己也吃着,再将盘子递给青木,笑问道:“现在咋舍得了?”   石头娘笑道:“他肚子胀了。要不然能给你吃?”   小石头重又蹲到菊花跟前,对她说道:“菊花姐姐,过两天我就要去上学了。村里连夫子都找好了哩!”现在他感觉跟菊花亲近不少,也没那么怕她那张脸了。   郑长河听见了,记起青木去村长家的事情,忙问青木道:“你问过村长没有,是真的?那束脩要多少?”   青木便将村长说的话跟爹娘和菊花转述了一遍,又说自己明天一早要去帮着修祠堂。   赵三听了,估摸着青木也是要去上学的,便道:“唉,这可是村里的娃子赶上了。咱们小时候可没这好机会。青木啊,好好读,没准还能挣个秀才回来哩!”   石头一听,忙对青木说道:“青木哥,到时候我跟你坐一块。”   青木本就不好意思,听了小石头的话,脸又红了,想着自己到时候坐在一群“小石头”中间,很是郁闷!   郑长河连声道:“明儿你去吧,家里有我哩!嗯,过几天去集上买些纸笔回来。念书没有笔墨怎么成。”   杨氏则在心里算着束脩要交多少钱,买笔墨纸张要多少钱,家里还有多少钱可以开支,还要请媒婆去刘家塘探探那刘富贵的口气,唉,到处都要用钱!   石头娘也说要上集买笔墨,她和杨氏约好了时间,就起身告辞。   杨氏果然拿了一小罐子酱给她带着,菊花又将那剩下的锅巴和花生米装到一个干净的布口袋里,交给小石头!   这小子得了吃的东西,十分欢喜,临走的时候还大声对菊花说道:“菊花姐姐,等有空我再来跟你玩!”   菊花直想笑,跟自己玩?两人年龄相差这么大,怎么玩?恐怕是想来看看还有啥好吃的是真!   回头看看青木身边的盘子,直觉得倒霉——自己花心思弄出来的小食品,却不能吃。家里又穷,材料有限,可以让她施展的地方也不多。   唉!瞧着那黄灿灿的锅巴,她直吞口水,恨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个饱。想想那脸,还是算了——已经够恐怖的了,要是再弄得淌血流脓的,怕是连家里人都不敢瞧自己了。   石头娘拉着杨氏的手,走了好一截路,才悄声对她说道:“嫂子,你别心焦。菊花还小哩!我悄悄地打听着,看有那心眼实诚、不注重长相的人家,就托人说媒。菊花这么能干,肯定能找到好人家的。”   她因为菊花救了自己儿子,现在看菊花也是看哪哪好,很是为菊花的命运不平!   杨氏感激地对她说道:“那我谢谢妹子了。要是有那实诚的人家当然嫁了好;要是人家嫌弃我家菊花,我还不想嫁哩!我和她爹都不舍得让菊花受气,觉得要是找不到好人家,就不嫁了,咱带着闺女一样过日子。”   石头娘听了心里发酸——她也是儿女心重的人,连声说道:“不会,不会!”又细细地安慰了杨氏一番才追着前面爷俩去了。   第十一章 去祠堂送饭 更新时间2012-4-3 11:01:51 字数:3327  菊花见哥哥明天就要去村里帮忙修祠堂,修完了就要上学念书,那这满山的橡子果靠谁来捡?要是靠她一个人还不得累死!嗯,她娘到时候也可以帮忙;爹可能不行,光地里的活计就够他忙的了。   “哥,那我们再去捡一些橡子果吧。我想着这次先用水泡个十来天,也能去掉些涩味。省的用水煮,还费柴火!”她将自己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青木见妹妹对这橡子果这么有信心,不好泼她冷水,心想,过两天就知道猪到底吃不吃这东西了,先捡一些也没啥,就当陪妹妹玩好了。   于是,他点头道:“好,反正这后山满山都是,捡起来也便宜。”   菊花知道他并不十分热心,也不解释,心想等猪吃了这橡子果配成的猪食,你们就要起早贪黑地捡这玩意了。   半下午的时间,两兄妹又捡了四大袋橡子果。跟上午剥剩下的橡子果混在一起,在院里靠近篱笆墙的地方,挖了个大坑,挑了几担水倒进去,将橡子果连壳泡在里面。   第二天,吃过早饭,青木去村里修祠堂,杨氏去清北村请王媒婆办大事,只菊花和她爹在家忙活。   菊花喂完猪以后,将衣服也洗了,便跑到那堆土粪堆跟前,拿两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看到里面蠕动的蛐蟮,很是浑身难受。   那东西已经长得很大了。菊花喊她爹过来看。   郑长河“咚咚”地跑过来,看见闺女捣腾的这玩意果然长得很好,不禁咧嘴笑了。   “快弄些给鸡吃!鸡吃了这东西肯定爱下蛋!”他急不可耐地对菊花说道。   菊花忙道:“不行的,爹。这么喂鸡说不定鸡要生病。我想,将这东西用水洗干净了,再拿开水烫一遍,等烫死了,放在太阳下晒干后捣碎。喂鸡的时候掺上菜叶和玉米渣,也比光喂蛐蟮省一些。不过这东西我看了难受,还得爹来弄!”   郑长河忙道:“我来弄,我来弄!你小女娃看到这东西是犯恶心。爹一定按你说的弄。”   菊花又道:“爹,将大的先捡出来,小的移到那一堆土粪里面。将这堆土粪弄到地里去,肯定肥的很。你看那有蛐蟮钻的地方土都肥一些。”   郑长河赞同地说道:“是这么回事!那柴堆旮旯里,越是蛐蟮多的地方,越是肥,泥土又黑又松!这一堆土粪挑到那荒地里,菜肯定长得好!”   他挽起袖子就忙活起来。菊花早跑了。   中午的时候,杨氏还没回来,菊花做好了饭,对郑长河道:“爹,你先吃,我去给哥哥送饭去了。”本来杨氏去送的,可她到现在也没回来,总不能让哥哥挨饿吧!   郑长河慌忙扔下手中的锄头奔过来——他正在挑那堆土粪——对菊花说道:“还是我去吧!你吃饭!”   菊花知道他是怕村里人耻笑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一年也难得到村里去一次,就是怕人笑话——可是自己才不怕呢!就算讨厌别人闲话,那也要直面困难,躲有什么用?还能躲一辈子?   菊花轻声而坚决地对郑长河说道:“爹,我不要紧的。管别人咋笑我,往后我都不怕别人笑了。”   郑长河张大嘴巴看着闺女,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花呀,你有这志气是好!还是让爹去吧——咱不跟人置气!”   菊花抿嘴笑道:“没事的,爹,让我去吧!你先吃饭,还有好多的事要忙哩!”说完,提着篮子就出了院门。   郑长河看着菊花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她这一去会不会受气回来。   菊花提着竹篮,漫步行在通往村里的土路上。   有多久没来过村里了?她仔细回忆,好像真的有好久了。她一年也不到村里一次,这么近在咫尺的村庄,感觉却无比陌生!   秋意更浓了,树梢枝头红黄绿一片色彩绚烂,不时有树叶飘然飞落,路边野草也渐黄渐枯;再远一些的水田里,水稻早已收割完毕,只剩下排列整齐的稻茬桩子,天地间,似乎只有那些野菊还顽强地开放着。   望着小路尽头,那房屋和树木竹林交错的村落,袅袅的炊烟升起,鸟鸣树梢,犬吠柴门,要是不这么贫穷的话,身后这山、眼前这村、村旁这水,都是诗中画中才有的美景呢!   她一路想着,按记忆中的模糊印象,努力寻找去旧祠堂的路——没办法,全忘了。村子中间有条主干道,但菊花记得祠堂可不是在这条线上,而是靠近村子北边。   七弯八拐地,她边走边东张西望,打量着村里那些错落有致的房屋和院落,或土屋或砖瓦房,房前屋后间杂着树木和竹林。邻里之间的日常走动,踩出了一条条的小径,如蛛网般遍布整个村庄,使得家家相通,户户相连的。   正找着,迎面走来一人,是秦枫!他今天一身黑色短装打扮,背个药箱,甚是利落。   看见菊花,有些诧异地招呼道:“菊花,你这是……”   见他两眼审视地看自己,菊花暗自撇嘴,心道我出来一趟就显得那么奇怪吗?   “去祠堂给我哥送饭哩!”菊花说完就微微侧身给他让路。   秦枫微笑道:“哦,去祠堂啊!在那边呢!”他伸手向左边指了指。   菊花轻声向他道了谢,提着篮子就过去了。   秦枫转身,看着她的背影,越发觉得这菊花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她静静地走来,静静地答话,整个人自在恬静,没有半点以前的自卑和惊慌,如那田野中盛开的野菊般轻轻摇曳、悄然绽放!   一身破旧的灰衣裤,打满补丁,一看就知道是她哥青木穿剩下改过的。她站在那里,静静地抿嘴看着他,除了脸上难看的癞皮还一如既往外,那一双眼睛如镜湖的湖水一般澄澈,竟然让他有一刹那的晃神,差点溺在其中!   他摇摇头,将这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转身往住处走去。一边想着上次给师傅去信,问了菊花脸上的癞皮,也不知师傅有没有办法治。如果能治好了,那这个可怜的小女娃就能嫁人了,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   菊花在秦枫的指点下,总算摸到了祠堂的工地上。看着眼前那闹哄哄的院子,心想这下算是找对了。   靠近这里,来往的人也多了,不时有人进出。大家看到菊花倒也热情地打招呼,但免不了死盯着她的脸瞧,又打量揣摩一番她的神情,见她落落大方,丝毫不躲闪的目光,暗自奇怪!   这些人大部分菊花都不认识,就算那见过的,也不知是谁,因此她也不理他们,径直走进祠堂大院。   院子里面堆满了从河边挑来的细沙和各种新旧木材;正对院门是一溜房屋,大概有五六间,外形看去很破败。   看来这就是祠堂了,的确需要修补,不然是无法作为学堂的。   院子里乱哄哄的,各色老少庄稼汉子都是满脸笑容,显见得修这座破祠堂是令他们高兴和充满希望的。有些人在吃饭;有些人扎堆在一起吹牛打屁;还有些人仍然在忙着搅拌泥沙;菊花看到青木正在挑土。   赵三正和人闲聊,一眼瞧见菊花,忙站起身对青木大喊道:“青木,快过来。菊花给你送饭来了。菊花啊,过来这边先坐会!”   菊花抬头对停下脚步望过来的哥哥抿嘴笑了一下,就向赵三那边走过去了。一路小心翼翼地避过那些积水洼地、破旧砖板,怕弄脏了脚下的布鞋——主要是做鞋子太辛苦了,因此她总是很爱惜。   赵三见她过来了,忙将一张稍微干净的木板垫在地上,菊花将篮子放在上面。赵三又另拿了一块木板给菊花坐。   他笑着对菊花说道:“我说让青木跟我回家吃,他死活不肯!”   旁边有人盯着菊花看——仔细地研究她的脸,被赵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他瞪跑了。   菊花见了也不言语,将篮子里的一只大砂锅给捧了出来,另有一只装汤的深口小闷罐。她挑这两样东西送饭,为的是怕饭菜和汤凉了。   青木见菊花来了,心里一惊,生怕别人嘲笑她,又让她伤心流泪。他赶紧扔下竹筐,对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招呼道:“李叔,我去吃饭了。”   那汉子朝菊花看了看,扬声道:“去吧,吃完饭歇一会。你都干了一上午了。”   青木嘴里答应着转身跑了。   那个李叔转头对身边一个正铲土的矮子说道:“青木这娃不错!干活实在,人也实在,是个好娃娃!”   那矮子姓周,因他个子不高,人称周矮子。   他笑呵呵地说道:“要说村里的男娃子,这一拨里头就数青木和槐子拔尖。也不知将来哪家闺女有福气能嫁了他们。”   李叔是村长李耕田的弟弟,叫李耕地。   他叹气道:“就是家里穷了些。要不然,上回槐子家向柳儿家提亲,柳儿娘不同意哩!”   周矮子不屑地撇嘴道:“败家的老娘们——眼皮子浅!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只要人品好,这过日子的事,哪有个准,就不兴人家发达?谁也不是生来就富贵的。孙金山由着他婆娘折腾,迟早要将闺女折腾惨喽——大户人家是那么好嫁的?”   李耕地赞同地看了周矮子一眼,磕磕手中的烟斗,接着道:“这话在理!那婆娘要一直这么的,有她哭的时候!”望了一眼青木的背影,又说道:“长河家的两个娃子都不错。那个菊花也是个好的。——可惜了那张脸!”   周矮子也跟着同情地说道:“可不是么!这世上的事儿哪有十全十美的?许是老天爷也觉得两娃娃都太好了,才让菊花受这苦哩!”   不说两汉子在那里对菊花兄妹品头论足,却说青木急慌慌地赶到菊花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神色平静,不像委屈的样子,便问她道:“咋是你来送饭?娘哩?”   第十二章 换了一只老鳖 更新时间2012-4-3 17:05:47 字数:3336  菊花见哥哥的样子,知道他怕自己被人嘲笑,便冲他抿嘴笑了一下,细声回道:“娘去清北村还没回来哩。我正好趁给你送饭,还能偷会懒!”   说话间,将砂锅打开,里面是碎玉米掺着稻米煮出来的饭,饭上面铺了一层菜,有绿油油的菠菜和茼蒿,还有煎的焦黄的小干鱼,衬着碧绿的小葱,格外香气诱人;汤是鸡蛋汤,里面有绿色的菜叶和黄色的虾仁,还冒着热气!   赵三凑过来瞧了一眼,忍不住伸手拣了一条小鱼放进嘴里,三两下嚼完吞下去,对菊花说道:“我说菊花,你都在里面放了啥,咋这味儿忒香哩?昨儿你婶子回来也按你那个法子炕锅巴,结果咱家石头说没菊花姐姐弄得好吃,太厚了、不脆!瞧你这做饭的手艺,旁人想学还学不来哩!”   菊花轻声道:“炕锅巴得将锅里的饭刮干净,不能用大火,得用小火慢慢地炕,中间还得给它翻个面儿。这干鱼里放了些醋,有些酸辣,能开胃!”   这炕锅巴就是个细活,最是讲究火候,石头娘整天洗烧扫抹,还要干地里的活计,定是心急火燎的,哪里能炕出好锅巴?   妹妹做的饭菜就是好吃!那边青木大口地吃着饭菜,一时又端起汤喝几口,边看着妹妹跟赵三说这菜是咋做的,忍不住嘴角含笑。   他见赵三很不甘的样子,心想,哪能那么容易学,娘做了这么些年的饭,还不是不如菊花才做了几年的手艺好!   可能是饭菜的香味勾的,也可能是出于对丑女菊花好奇的心理,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好几人围到青木和赵三的身边。   “嗳哟!青木,你这是吃的啥?咋这么香?”一个阔嘴巴的少年凑过来问道,一边好奇地瞧了菊花一眼,却没有死盯住不放。   青木将碗移开一些,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另一个黑黑的青年嘲笑地说道:“赵大嘴,你凑那么近干啥?口水都溅到青木碗里了!”   赵大嘴龇着嘴巴笑道:“我不是闻着怪香的,想瞧瞧他吃的是啥嘛!青木啊,弄条小鱼把我尝尝,我瞧着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青木本不想理他,可转念一想,让他们知道妹妹有多能干也好。于是,夹起一条小鱼送到赵大嘴的面前。赵大嘴见了马上张开他的大嘴巴,青木就将小鱼扔了进去。   “嗳哟,好吃!这个又香又辣,还有些酸酸的,我都好想再吃一碗饭哩!”   赵大嘴嚼几下将小鱼吞进肚子,又咂了咂嘴巴赞叹道,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眼睛还一个劲地瞟向青木碗中。   有赵大嘴的例子在前,其他的人也纷纷讨了条小鱼吃。   青木见人越来越多,赶紧三两口将饭扒拉下去,又端起汤一饮而尽,噎得直打饱嗝!   菊花见了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青木见妹妹笑话自己,很不好意思;又见她被这么多人围着,也没有不自在,暗自高兴!   那个黑黑的青年咂了咂嘴,回味着鱼干的味道,问道:“这就是小干鱼嘛!咋做的这么酸辣酸辣的,还香的很!”他好奇地看着菊花,眼里有探究,却没有厌恶和鄙视。   菊花也不回避地打量他,瘦长瘦长的,窄脸高鼻,眼睛贼亮。可记忆中却没有这人的资料。唉!原来的菊花太少接触人了,就是看到个人也不敢抬头。   赵三接过话茬道:“可不是么,我就纳闷,明明很平常的东西,让菊花一收拾,那味儿马上不一样。我家那口子按照菊花教的法子,就是做不出那个味儿,连我家石头都说没菊花姐姐做得好吃!”   那个黑瘦青年听了忙对菊花说道:“菊花,那你明儿可要多带些菜过来,我到时跟你哥哥一块吃。”   菊花看着他轻声问道:“为啥呀?你又不是帮我家干活!”她心里却想道,你谁呀,我都不认识你!   黑瘦青年一愣,似乎没料到菊花会这样回答。周围的人轰然大笑起来。一时间闹得他黑脸泛红,只望着菊花傻笑!   赵大嘴急忙说道:“菊花,甭理他。李长星脸皮最厚了。我昨儿捉了一只老鳖,养着还没烧哩!送把你了。你明儿多带些菜来分些把我。”   菊花一听,顿时两眼一亮,来了精神!老鳖?那可是大补的东西,自己这小身板得好好补补了。   她急忙问道:“真的,搁哪哩?”   赵大嘴见她对老鳖感兴趣,忙道:“搁家里哩。我去拿来。你等着啊!”说完爬起来就跑了。   那个李长星见赵大嘴拿老鳖换明天的伙食,笑对菊花说道:“菊花,咱们可是一个村的,你可不能小气啊!明天多带些菜把我,我回头去摸些黄鳝来送你——黄鳝也很好吃的。”   黄鳝当然好吃!菊花心想,这些人都是傻子啊,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好的?   不过想想前世,自己的母亲好像就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将黄鳝、乌龟、鳖和青蛙这些东西归为古怪东西,说以前只有没饭吃的时候才捉这些东西吃。农村人也确实不拿它们当好东西。   后来经济发展了,城里人将这些奉为上品菜,乡下的人才拼命地捉这些进城卖钱,愣是弄得田里青蛙黄鳝绝迹,池塘里乌龟老鳖不见踪影——市场上卖的都是养殖的!   现在,她听李长星说要抓黄鳝送她,哪里还会客气,柔声细气地说道:“嗯,我喜欢吃黄鳝。你抓些黄鳝送我,我明儿就多带些菜分把你。”   李长星对菊花呵呵笑道:“好!我想吃肉的时候,常抓了黄鳝来打牙祭。不过我家里也就我一个人吃,我娘也是不吃的,说是看了像蛇一样,怪怕人的。”   青木见菊花跟人说话一点也不怵,这些人也不像瞧怪物似的对她,心里高兴的同时也很诧异——妹妹真的变了好多哩!   菊花见哥哥在一旁瞧自己,忙对他眨眨眼睛,抿嘴笑一下。   这小动作让青木觉得特别温暖,于是也不吱声,任由菊花跟人交换。心里却想到,妹妹既然喜欢吃这些,那下次让爹编几个黄鳝篓子,下在田沟里钓黄鳝;这个乌龟和鳖么,找村里的老人打听打听,看怎样捉便宜。   赵三见菊花说起这些,竟然连话也多起来,诧异地问道:“菊花你爱吃这些啊?那改天我捉了送把你。上次我在小清河里网到一只乌龟,你婶子烧了连石头都不吃——太腻了,也没啥味。最后全倒掉了!”   听了这话,菊花简直要跌足叹息——太败家了!难怪这地方这么穷,好东西都不会吃。   她也顾不上矜持,对赵三道:“那赵三叔以后捉到这些东西就送把我——我喜欢吃哩!”   赵三爽快地答应了。心里却想,只怕儿子听说菊花姐姐会烧,要跟着上门蹭饭哩!   于是,一会儿的功夫,工地上就传遍了青木家的丑妹妹喜欢吃黄鳝泥鳅乌龟鳖的事。一个小女娃子喜欢吃这些东西,还真是奇怪。要是他们知道菊花还喜欢吃青蛙,恐怕更得惊掉下巴。   等那个赵大嘴将一只三斤多重的老鳖提过来,菊花激动得两眼放光——哦呵!好家伙,简直跟个小磨盘似的。   今儿晚上可以大快朵颐了!这个东西吃了应该不会发吧!是清炖还是红焖?嗯,就清炖,不要放辣椒,加些干蘑菇,这样原汁原味。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那只绿壳老鳖警惕地抬头和她对视,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担忧不已!   菊花深情地盯着那老鳖的样子,引得周围人一阵善意地哄笑。她也不管别人如何,将碗筷收拾好,连同老鳖一起放进篮子,站起来准备回家——她还没吃午饭哩!   “菊花,你来啦!我正要找你哩!”一个身穿紫红衣裤的少女走进大院,拉着菊花热情地招呼道。   顿时,周围一静,大家全都望着这个如花少女,她那一身亮丽的色彩明显和这个工地不搭调,更是和一身补丁的菊花形成强烈的反差!   菊花困惑地看着她那白皙的脸颊、杏核似的眼睛,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这到底是哪一个?   青木昨天被柳儿拦住,又没说啥,今天见她又拉住妹妹,心里更是狐疑不已。她那如花容颜跟菊花的丑脸对比尤其明显,当着这么多人,这使得青木心里很不痛快,因此站在一旁也不吱声。   还是李长星见菊花一头雾水的样子,好心为她介绍道:“这是金山叔家的柳儿!”他也奇怪地打量着柳儿,她找菊花干啥?没听说两人有来往啊!   哦!原来是柳儿呀,不就是张槐开始想要说媒的那家嘛!菊花终于从记忆里挖出了些信息。   她细声细气地问道:“柳儿姐姐,你有啥事?”   柳儿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木,有些不安地轻声说道:“也没啥事,就是想找你要个花样子。菊花妹妹,要不上我家坐会儿好么?”   花样子?自己能有啥好花样子?   菊花更糊涂了,忽然瞥见柳儿满脸红晕看青木的样子,立即恍然大悟:这位是情窦初开,瞧上自己哥哥了,要走妹妹路线呢!   嗳哟!你娘要那许多彩礼,我家可娶不起你哩!再说她见自己哥哥板着脸站在一边,显然对人家少女没啥想法。   她纵然十二万分的同情这个女孩子,却也没有办法——有那样的娘实在是她倒霉!   “柳儿姐姐,我还要家去吃饭哩!我好久没做针线了,手里也没啥好的花样子。”菊花实话实说。   柳儿心里难受的要命!四周人奇怪的打量目光,让她很不得劲。毕竟她也是很少出门的,又是快出嫁的年龄,到这个满是男人的地方,确实不太妥当。反而是菊花,年龄小一些,脸上又有缺陷,别人也没那么在意她的女娃身份了。   可是她不找机会接近青木,咋能嫁给他哩?她实在不想嫁入大户人家做妾!   第十三章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更新时间2012-4-4 10:58:56 字数:3121  柳儿强作微笑,对菊花说道:“没有就算了。你要回家呀?我正好要去梅子家,顺道和你说说话儿。”一边满心幽怨地瞅了青木一眼,帮菊花提起竹篮。   菊花没办法,只得跟青木说道:“哥,我家去了。你晚上早点回来啊!”   青木不放心地盯着柳儿——也不知她找菊花到底有啥事,嘴里随意答道:“嗯,我晓得!你快家去吃饭吧!”   柳儿和菊花出了祠堂大院,往西边走去。菊花也不吱声,等柳儿开口。   柳儿不停地给自己鼓劲,想了又想,就是张不了口。眼看前边就要和菊花分路了,她一着急,站住不动,对菊花恳求地说道:“菊花妹妹,我……我……是这样的……”   她话不成句,踌躇半天,最后下定决心地对菊花说道:“菊花妹妹,我很喜欢你哥哩。可是我娘是个爱钱的,非要将我嫁入大户人家,我实在没有法子!你能不能帮我给你哥带个信儿?”   菊花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菊花妹妹?”柳儿见她不说话,急得催促道。   菊花叹口气,轻声道:“柳儿姐姐,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你娘是个爱钱的。我们家很穷哩!”   柳儿流泪道:“不能叫你哥想想办法么!”   菊花苦笑道:“哪里能有啥办法?”人家张槐不就是上你家提亲了,结果弄了一鼻子灰。   柳儿见菊花不松口,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青色的荷包来,递给菊花说道:“那你能不能将这个带给你哥,我……我特意为他做的。”   菊花忙后退一步,正色对柳儿说道:“柳儿姐姐,这不好哩!要是你娘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你我不晓得,她肯定会跟我娘拼命的。”   唉!这女孩,太天真了!她怎么知道哥哥就一定会接受她的荷包?   柳儿见菊花一点也不肯帮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菊花叹了口气道:“柳儿姐姐,我真的没法子帮你。你这么的只能让事情更麻烦。我觉得你还是从你娘那儿下手比较好。一家人也好说话一些,不是么?”   柳儿捂着脸呜咽道:“她根本不管我,我……我也没法子!”   那别人不更是没法子?难道让人家带你私奔?菊花虽然心里很同情,但是自己家也是一头的麻烦呢,有什么资格管别人?   柳儿哭了一会,用帕子擦了眼泪,小声对菊花说道:“那我先走了!”说完不等菊花答话,转身就小跑着离开了。   菊花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息,长得漂亮也有难处。若她丑点,她娘也就没有那些歪心思了吧!   忽然间,她对自己的容颜不再介怀,真正的放下了。如果她也长得很漂亮,或许自己的爹娘不会像柳儿娘那样贪财,可谁知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她提着篮子快步回到家,老远就见郑长河从院子里迎上来,满脸堆笑地小心翼翼打量她,一边问道:“送去了?快去吃饭吧。你娘也家来了!”   正说着,杨氏也跑了出来,接过她手中的篮子往郑长河手里一塞,自己拉着闺女笑问道:“祠堂里人多不?估计要干几天才能完?”   菊花失笑——同样是担心她在外遭人羞辱,她娘比她爹圆滑多了,会问话。但是见他们这个样子,她的心里只有熨帖!   到了院子里,她对爹娘说道:“爹,娘!我没事儿,还跟人换了一只老鳖回来哩!他们都喜欢吃我做的菜,我答应明天多带些菜分把他们,有个赵大嘴就提了这老鳖来给我——这老鳖好补的;还有个李长星说下次钓了黄鳝来送我哩!”   菊花将那老鳖拎出来给爹娘看。   又对郑长河道:“爹,你把这老鳖杀了,我待会用煨罐煨上,保你吃了还想吃!”想了想又道:“除了肚子里的脏东西,其他的都别扔了。”   她生怕郑长河将那外壳啥的都扔了。这里的人讲究吃肉,骨头则卖不上价,肥肉更是比瘦肉价格贵,要是按这个原则一处理,这只老鳖就剩不下什么了。   杨氏和郑长河张大嘴巴,瞧着那只老鳖,觉得这闺女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人一朝她脸上瞅就害怕得流泪了。   杨氏又想,闺女敢跟村里的人说话了,还跟男娃们换东西,那是不是就……她开心地畅想着菊花出嫁的样子。   菊花顾不得瞧爹娘的脸色,她饿坏了,一边吃饭,一边摧她爹收拾那老鳖。   坐在小板凳上,那群小鸡娃围在她周围转,不时地,菊花故意掉些饭粒让它们抢食;抢完了,小鸡们又抬头偏着脑袋期盼地盯着菊花手里的饭碗,那黄亮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的样子,引得她轻笑不已。   杨氏瞧着闺女童真的样子,感慨不已——以前菊花何曾有过这种无忧无虑的神情?看来这次出事倒让她想开了。   等郑长河将老鳖收拾好,菊花发现太多了,煨罐根本装不下。于是,只炖了一半,另一半晚上红烧了。   她抖擞精神,拿姜片和干辣椒在油锅里滚了几滚,再将老鳖肉倒下去一顿炒,再放上一点酱,加水用小火焖起来。快烧好的时候,加入小葱和青蒜苗,一会儿就出锅了。   菊花也不等上桌,先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那个味道真的是鲜美之极!她就奇怪了,这类东西又不是特别腥味重,很好烧的呀,怎么农家的人不喜欢吃哩?   等做好了饭,灶洞里灭了火,菊花就将那装满老鳖肉和蘑菇的煨罐放到灶洞里,用烧过的柴草灰烬在四周围上——到明天早上就是一罐香喷喷的汤了。   吃晚饭的时候,菊花注意看爹娘和哥哥的脸色,见他们吃了这老鳖肉,都眼睛一亮,终于放下心来。   看来问题出在大家不会烧上面,不是老鳖肉不好吃!   郑长河眉开眼笑地问道:“闺女,这老鳖肉你咋烧的?以前我也在河边捡了一只晒太阳的鳖,那回你娘烧的可没你今儿烧的好吃!”   杨氏虽然也觉得闺女做的好吃,但自家男人这么不给面子,气得拿筷子敲了他一下。   菊花也不说话,笑眯眯地吃肉。她实在是馋得很了,那些虾子小干鱼什么的,烧得再好自己也不能吃,整天就吃些蔬菜!   青木更是不停拣菜往嘴里送——今天他干了重活,胃口格外好。   吃了一会,青木似想起什么,对郑长河道:“爹,明儿你编几个黄鳝篓子吧!”他一向说话简短,也不说为啥编,但家里人都明白。   菊花更是清楚,因为今天自己对李长星说喜欢吃黄鳝,哥哥就也要抓黄鳝了。   她看着哥哥笑了!心想怪不得那柳儿喜欢哥哥。   想到这,眼前又浮现柳儿含泪的样子!要不要告诉哥哥这件事哩?还是告诉吧,让青木自己拿主意比较好!   郑长河爽快地说道:“成!现在地里也没那么忙了,小麦长得也好。我明儿就来编一些,菊花可想要编个啥?”   菊花想了想,除了马上要收的橡子,也没其他的东西要装了,于是回道:“也没啥东西要编。要不就多编几个篮子吧。还有就是那麻袋得多编一些,回头得装橡子果哩!”   郑长河答应了。   菊花又道:“爹,要是你有空闲的话,和哥哥抽空挖口井好不?也省的冬天里还要挑水吃。井水冬暖夏凉,也好用。咱们这靠河,镜湖又是常年不干的,地下肯定有水。应该挖不了多深就会出水的。”   杨氏立即赞同道:“我早就想说了,又总是忙忘记。赶紧的,今年就挖吧!到时找几个人帮忙,一气把它挖出来。”   青木道:“后天吧!明天祠堂就能修好,还要晾几天才能上学。我后天请几个人来帮忙挖。”   郑长河道:“嗯!就这么定了。搁哪挖哩?”   杨氏对着菊花问道:“就搁在厨房边沿?将来厨房用水方便,给菜地浇水也方便。”   菊花听了连连点头。   吃完饭,杨氏洗碗,菊花喂了猪,又将小鸡娃捉进笼子。紧赶着,天就黑了。   为了省灯油,天一黑就要上床睡觉了。能睡觉是好事,可菊花特别不喜欢那硬硬的床铺!唉,还有得奋斗啊!   看着菊花有些闷的进了房间,青木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菊花正觉得无聊呢,看见青木进来,忙道:“哥,你洗过了?过来坐。我正有事跟你说哩!”   青木坐到床沿上,问道:“啥事呀?”   黑暗中,菊花静默着,出神地看着自家哥哥的身影。唉!多好的少年啊,就是家里穷!   青木似知道她在看自己,主动轻声问道:“今天那柳儿找你干啥了?”   菊花见他先问起这事,不禁抿嘴无声地笑了,小声道:“唉!她找我能有啥事,还不是为了你!”   青木一怔,不解地对着黑暗中的妹妹。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也等待她的解释。   菊花心想,怕是因为家里烦难,哥哥从未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吧!她小声道:“哥,柳儿喜欢你哩!可是她娘想将她嫁到大户人家。她想找你帮她。还绣了个荷包让我带给你,我没敢答应她。”   青木大感意外——柳儿喜欢自己?   闷了好一会,才道:“随她去吧,咱也帮不了她——她那个娘难缠得很!”   菊花朝他坐近一些,问道:“那哥你喜欢柳儿不?”   第十四章 秋夜闲话家常 更新时间2012-4-4 17:01:45 字数:3080  青木闷声道:“我拢共跟她也没讲过几回话,一点儿也不熟,说啥喜欢!”   他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张槐应该是喜欢柳儿的吧,她为啥不去找槐子帮忙?可是瞧瞧暗影里的菊花,他没敢将这话说出来。妹妹喜欢槐子他是知道的,怕这话说出来妹妹听了会刺心!   菊花忍不住说道:“柳儿也真够倒霉的——摊上那样的娘!她今天哭得可凶了,可我也没法子帮她!”   青木默然无语。他心里想道,妹妹自己就是最倒霉的人,还可怜人家!   兄妹俩一时无话,窗外的秋风吹得飒飒响,菊花透过那狭小的四方窗口,望着外面沉沉的黑夜,天边几点繁星闪烁!   好一会,才对青木说道:“等哥哥念两年书,那时咱家也好过了,一定给哥哥找个好嫂嫂。”   青木听了却心里难过。   他静默了一会,才坚定地对菊花说道:“菊花,你甭害怕,哥一定会对你好的。就算你一辈子不嫁人,哥也养你!哥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扑哧!”菊花轻笑出声。   她确实很感动。在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哥哥和爹娘真是她的福气。老天爷是公平的,让她容颜丑陋,却给了她金子也换不来的亲情!   “嗯,我相信哥!可是哥哥,你也别整天为我发愁。你瞧我这么能干,就算嫁不出去,也照样能把日子过好了!有哥哥、爹和娘帮着我,就更容易了!”黑暗中,她细细的声音充满自信!   青木最近确实感到菊花精气神不一样了。他也打起精神道:“嗯!咱们好好地干两年,盖一栋像村长家那样的房子。到时给你布置一个漂亮的房间。”   菊花听了很开心,这种温馨的谈话让人沉醉。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哥,你回头打听一下,看谁家有小狗,咱捉一只来养着。这山边儿就住了咱一家,喂条狗心里也踏实一些。再说,我喜欢狗哩!”   青木发现菊花以前胆小畏缩,经历一次死劫后,那天真烂漫的本性好像释放出来了一样,这当然让他高兴。   于是他满口答应道:“这有啥难的。赵三叔家就有条母狗,不过还没怀上。我去打听一下,看谁家有,捉一只回来。等再闲一些,我带你上山逮兔子去。”   菊花忙问道:“你又不会射箭,怎么逮?”   青木道:“可以设陷阱啊!还可以用弹弓打——我打弹弓的准头可好了。先用石子将它打晕了,再追起来就容易多了。”   这时杨氏走进房间,对兄妹二人道:“黑灯瞎火的,咋还不去睡哩?看明儿起不来。”   菊花对杨氏道:“娘,刚吃完饭就睡,肚子难受哩!咱家也找人做一个火桶。冬天里吃完了饭,一家人围在火桶里烤火、闲话,晚一些再睡,好不?”   杨氏走到床边,也坐了下来,一边问道:“啥样的火桶?还没到冬天哩,你就操心了。”   菊花轻声道:“我怕冷的很。往年总觉得冬天好难捱,所以今年咱要早做准备嘛!那火桶简单的很,就是一圈木板箍起来,下面也不要底,中间有一层隔板,火盆放在隔板下面,人呢,围坐在火桶外面的凳子上,把脚放进火桶的隔板上,再在身上盖块小棉被,这样不是很暖和?”   青木一听,立即明白了,他说道:“这个简单的很,也不费啥木料。我早些去找李木匠做,到冬天就有的用了。”   杨氏叹口气道:“等家里好一些,就弹一床新棉被给你!”何止棉被啊,丫头连棉衣也没有,每年都是糊弄过来的,难怪她说冷!   她正要叫儿子去睡觉,青木忽然开口问道:“娘,上午你到清北村找媒婆了?”   杨氏一愣,回答道:“嗯,我已经托王媒婆到刘家塘说媒了。你有啥事?”她狐疑地想,该不会是儿子自己跟哪家闺女好上了吧?   黑暗中,青木静了一会才答道:“我就想,咱家现在也没钱,不如等两年再说亲。那时我好歹也识了几个字,家里日子也定会好过一些,说亲也容易。这样不好么?为啥非要搞得眼下连棉衣也穿不上、棉被也没得盖!”   杨氏见平时不言语的儿子今儿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十分意外。再想想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反正儿子年纪也不大,急啥哩?没得为了这亲事,一家人节省,让闺女跟着吃苦!   她为难地说道:“你早也没跟娘说。我都请了王媒婆了。咋办哩?”   停了一下,不等青木回答,她又说道:“我原先也没想眼下就给你说亲的,不过是听你外婆说刘富贵家的闺女好,我怕被旁人抢了先。这年头娶媳妇也不是十分难,要想娶个贤惠媳妇就不容易了。媳妇贤惠往后的日子也好过;媳妇要是个倒三不着两的,那往后可有的受气。你就说咱村的花婆子,从来就是‘正事不做,邪事有余’,谁家的是非都少不了她。这也就不说她了,不过是嘴碎一点,忍忍也就过了;她身子还重的很,有名的好吃懒做!要说她婆婆真是个好人,生生给她气死了。李老大也拿她没主意,反正如今年纪也大了,由着她折腾,不然还能指望她改?两儿子都二十多了,家里一穷二白,啥也没有。她也不着急,还整天串门闲磕牙!”   菊花不禁问道:“娘,那刘富贵家的闺女真的那么好?你见过?”   杨氏笑道:“我一年能回几次娘家?她小时候我倒见的多些,大了反倒没见过几次——八成是当家主事了,也忙了。不过你外婆是瞧着她长大的,总错不了。要不那么些人都上门求亲哩!”   菊花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哥哥也很好哩!要是她有眼光,就应该应了这门亲!”   杨氏听她维护青木,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你是妹妹,当然觉得自家哥哥好了。就是我也觉得自个儿子好!可这说亲啊,女方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自然是挑三拣四,要找个合心意的。其实男方也一样,谁也不想娶个懒媳妇,是不?就是互相挑,挑对眼了,就成亲家了。”   菊花说道:“挑当然要挑啰,不过哥哥可不怕被她挑。娘,我今天到祠堂那,看到那么多的男娃子,就数哥哥最出挑了!”   杨氏自豪地说道:“那是!不是我自夸,咱家的儿子和闺女都是好的,比村里好多娃子都强。你外婆那天不也说了,你舅舅家的来福、来喜、来财,都比不过你们俩哩!”   菊花“咯咯”笑出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脆——这还不自夸,还要怎样自夸?   青木被娘和妹妹一顿夸,弄得脸上发烧,很不好意思,坐在那一声不吭。亏得房里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才没将他那尴尬样暴露出来。他心里却是极高兴的——娘和妹妹原来这么高看他!   杨氏又放缓声音幽幽地说道:“说到这挑,确实要眼光!下塘集那块有一家,当家的死了,剩一个女人带五个孩子。不到一年,那女人带着最小的女娃也嫁人了,丢下兄妹四个在家——三个男娃一个女娃,还有几间破房子。可是就这样的,老大没多久就娶了自己的表妹,分出去单过;老二哩,坐在家里一分银子也没花,也娶了个媳妇。他那岳母就是个有眼光的!住在离下塘集老远的山里,听人说了这家子的事情,又说这几个娃子如何好,她就留心了。偷偷地跑来瞧了两遭,觉得老二确实好,当下也不要彩礼,就把闺女嫁了过来——这是多大的决心!可你猜怎么着,不到两年,那老二在岳母一家的帮衬下,翻新盖了大瓦屋——还是楼房哩——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旧年妹妹也体面地出嫁了,就剩一个兄弟还没结亲,那上门说媒的也是踩断了门槛,跟几年前的凄惨样儿不能比!你说他那岳母可不是会挑女婿、有眼光?”   菊花听了心道,这确实是个有眼光的。这个女婿遇到这样的岳母也算是运气!   青木却想道,也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运气、遇到有眼光的岳母。那槐子还不是被柳儿娘贬得一文不值?槐子可不比下塘集那家的老二差。   自家倒是有眼光,可妹妹又是这个样儿!嗯,妹妹其实也要个有眼光的才能发现她的好,希望将来有个有眼光的能挑中妹妹!   又评论了一番那家子的生活,杨氏方对坐在暗影里的青木问道:“那这亲事咋办?要是说成了你也不要么?这刘家的闺女可是个好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青木低声道:“要是她家不要啥彩礼,就结这门亲;要是她家要的彩礼多了,就算了吧!再说,那天外婆不是也说她家想留她几年么?就算最后这门亲说成了,也晚两年再娶,想来她家也是愿意的!”   杨氏想了想道:“这是个主意。就这么办!唉,那我今年就给咱家添些被褥和棉衣——老这么节省也不是个事儿。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我也是糊涂了,瞎节省!闺女呀,前些年苦了你了!”   第十五章 老鳖汤泡锅巴 更新时间2012-4-5 10:58:38 字数:3041  菊花静静的听着娘和哥哥计议,这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吃饭穿衣的事,使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地融入到了这个家庭、这个社会,上辈子已经渐逝渐远,印象淡漠了。   忽听杨氏说到自己,便抱着她的胳膊轻声笑道:“娘,又不是单不给我一个人穿,哥哥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杨氏伤感地说道:“那不一样!你哥是男娃子,没那么娇气。他自小也比你身子骨壮实一些。”   菊花细声细气地说道:“明年就好了。咱家四个大人,还怕日子过不好么?娘你就放心吧!”   杨氏见闺女这么贴心,也笑道:“嗯,我闺女能干得很哩!这鸡和猪一定能喂得好,到时卖个好价钱。”说完起身对青木道:“睡觉去吧!只怕以后你念书了,想早些睡也不成哩!”又嘱咐菊花早些睡,方摸索着出了房门。   等哥哥和娘都去睡了,菊花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在寂静的夜里沉思了好一会,才慢慢进入梦乡!   梦里,她娘给家里添置了柔软的棉被,将床上铺的软软的,躺上去就不想起来。家里好像盖了新房,房间里亮堂堂的。菊花在窗外种了好多野菊,春天的时候,一片碧绿;秋天的时候,一片金黄!   第二天早上,菊花是在阳光洒满窗户的时候才醒来的。懒懒地抱着香软的菊花枕头,她将脸埋进去,好一会才磨蹭着爬起床。   她娘早将衣服搓好了,正在厨房忙活哩!   菊花随意地编了根辫子,就到厨房洗漱。一边对杨氏说道:“娘,昨晚的汤煨好了么?早上不用煮粥了,就用热汤泡锅巴吃,可香哩!”   杨氏答道:“这么吃肯定香。那你吃啥?你不是不能吃锅巴么?”   菊花一边从铁罐子里拿了些开水倒进一个小木盆,又抓了些干菊花放进去泡着,一边对杨氏说道:“我昨天炕的锅巴没放酱,吃一些不碍事的。”   她等菊花泡开后,拿一块干净的软布沾了那水,轻轻地擦洗面部。滚烫的水散发出菊花的清香味,顿时弥漫在空气里,那水擦在脸上热中透着清凉,极为舒服!   杨氏从灶洞里掏出煨罐,吹去盖上的草灰,又拿抹布将罐子仔细地擦拭一遍,才揭开盖子,盖子下边还隔有一层草纸。掀开草纸,浓郁的肉香立时盖过了空气中的菊花香,让人食指大动!   菊花只觉得肚子“咕噜噜”一阵叫,饿的更厉害了。   她有些好笑地对杨氏说道:“娘,把汤放在锅里煮开了,泡锅巴才脆!温热可不成!”   杨氏笑道:“我晓得。这还用你说!叫你爹和哥哥回来吃饭吧,他们在菜地里。”   菊花洗完脸,将水泼了。上茅房的时候,对着正在新开的荒地里忙活的爹和哥哥叫道:“爹,吃饭喽!”   “嗳!”郑长河抬头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锄头;站在垄沟里弯腰拔草的青木也直起身来,搓搓手上的泥,准备回家。   地里那一垄垄绿中透出一点黄心的黄心菜和还未长大包心的白菜,在黑褐色的泥土映衬下,格外怡人眼目。   菊花想,来年要在这块地上种些山芋,人也能吃,猪也能吃。到时,整块地都爬满墨绿的山芋藤,看了更养眼!山芋藤猪可是最爱吃的;嗯,嫩嫩的山芋叶人吃也好。   菊花发现自己快魔怔了,老是将吃的跟猪挂钩。   她转身钻进茅房。这茅房倒是极干净的。   主要是青木勤快,捡了几块大石板铺在地上,茅坑上面也用木板盖着,只在蹲位处留了个洞,方便的很!拿粪的地方也在茅房后头,避免了出粪的时候将茅房里弄得又脏又臭!   菊花每次上茅房的时候,心里都极为满意,不免感叹一番哥哥虽然不爱说话,但心却细的很。一般乡下人的茅房可都是味道难闻、无处下脚的,哪能像她家的这样干净!   洗完手,菊花心情极好。见杨氏正在热老鳖汤,便从碗柜里拿出四只粗瓷大碗,用热水涮了涮,才将装锅巴的罐子抱过来,给爹娘和哥哥的碗里装的是刷了虾酱的锅巴,自己的碗里就是一般的淡锅巴。都是炕得焦黄,色泽诱人。   杨氏将那老鳖汤浇在锅巴上,肉汤的香味便混合着锅巴的香味,飘满厨房,更似一种浓郁的生活气息。   郑长河赶紧过来端起一碗,先喝了一口汤,憨笑道:“香!”   杨氏递给他一双筷子,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那馋样!也不怕娃笑话!”   郑长河“嘿嘿”笑,接过筷子,端着碗到堂屋桌边坐下,“嘎嘣”的咀嚼声,便不时地伴随着吸溜的喝汤声响起。   等一家人都坐上桌,他都吃了半碗了。   “这老鳖炖汤也好喝的很!”他对菊花笑道,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颊上泛起幸福的光芒!   菊花也抿嘴儿乐了!   她的这个爹,极容易满足,性子又憨直,如果没有天大的倒霉事,他基本总是乐呵呵的!   杨氏和青木也嚼得嘎嘣响,吃了几口才道:“这东西难得碰见,再想弄这么大一只可不容易。那赵大嘴忙一场倒便宜了咱家。”   菊花笑了,暗想,要是中午赵大嘴找哥哥问这老鳖咋办?她抬头对青木道:“哥,中午赵大嘴要是问这老鳖,你就说昨晚上烧着吃了。中午我多烧些菜,到时候你分些把他们——咱也算吃人家的嘴软。再说,不定他下次弄到了老鳖还送把我哩!”   青木应了一声,见妹妹笑得弯月牙似的双眼,心里也爽快起来。他说道:“赵三叔不也说弄到了这东西会送把你么,反正他们也烧不好。”   乡下人就是这样,有些人烧一辈子的锅,也不见长进,总一个味儿。   杨氏道:“其实这清炖还是有些腻的,不如昨晚红烧的好吃。不过这锅巴正好又香又脆,还带点酱的咸香,拿这汤一浇味儿刚刚好!”   青木大口地咀嚼着,含糊应了一声:“好吃。特香!”   郑长河则笑着对菊花道:“往后早上也这么吃。没有老鳖汤用别的汤也成!”   杨氏瞪他一眼道:“哪里能有那许多锅巴把你吃?一次又炕不了多少,还费柴!”   菊花嚼着香脆的锅巴,想起上辈子有名的“老鸭汤泡锅巴”,比这差远了。还有一道菜,名为“滋啦”,是将锅巴丢到油锅里炸的焦脆酥松,再趁热浇上滚烫的肉汤,浇的时候那锅巴便“滋啦”响个不停,因此取了这个名儿。那些商家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只是她连炒菜放油也要省着用,更不要说炸锅巴了。看来等猪长大了,杀了卖肉,一定要把猪油留下来。   她对杨氏道:“娘,那后山上的树叶子厚厚一层,弄回家烧锅多好。烧过的草灰还能肥地。费些功夫咱全家上山忙几天,能整好大一堆哩。”   郑长河忙道:“花儿说的对,我闲了就去耙些回来!”他非常好脾气,一刻也不闲,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   吃完饭,菊花将漂好的橡子果仁,掺在剁碎的猪草里喂猪。大猪掺的多一些,小猪娃掺的少一些。果然都吃的倍儿欢!   菊花将爹娘和哥哥叫来瞧,全家人都欢喜不已!   杨氏雀跃又心急地说道:“赶紧得抽时间到山上去捡。嗳哟!最近偏偏还忙哩。他爹,今儿咱俩先捡一天。这东西折腾起来费事,还要不停地换水泡,直接喂又不成。”   青木佩服地看了一眼妹妹道:“我晚上早点收工回来捡。”   郑长河一挥手道:“村里的活儿,不干完你还能先走?急啥?我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先捡这橡子果,顺便耙些树叶柴草。”   于是,为了几头猪,家里又忙活起来。爹娘上山捡橡子果,菊花洗衣做饭喂猪喂鸡。   中午,她特意多煮了些干鱼,又用虾子炒了韭菜,再拿虾子熬些酱,蔬菜是菠菜,想了想,又抓了些卤花生米装了一碗。   给青木送饭时,装了好几碗,加上饭,放在篮子里实在不轻。杨氏便说她去送,跑得也快一些。菊花乐得不动弹,让她娘去了。   下午的时候,青木果然早早地收工——到底人多力量大,祠堂很快就修好了。   他想着赶快回家还能多捡些橡子果,一边收拾竹筐扁担,一边对赵三问道:“三叔,明儿有空不?要是有空的话,给咱家帮一天忙——咱家想挖一口井哩!”   赵三见他不当自己是外人,十分高兴,忙爽快地回答道:“有空,有空。放心,明儿一准去。”   旁边李长星笑道:“青木啊,缺人哩?我也去帮把手吧!”   青木不想麻烦太多人,便谢道:“我和我爹,再加上请了赵三叔,也差不多了,就不难为你了。”   赵大嘴笑嘻嘻地说道:“不难为!明儿我也去帮把手,人多干活热闹么!”   青木只当他说笑,并不当一回事。遂赶紧回去捡橡子。   绕出村尾,还没上那条小路,忽然从旁边的一株大树背后,窜出一个人来,正是柳儿!   第十六章 挖井 更新时间2012-4-5 17:01:42 字数:3885  柳儿站在青木的面前,死死地咬住下唇,红着眼睛盯着青木。   青木因为菊花告诉自己柳儿喜欢他,一时觉得再不能像上次那样转头就走,但又不想掺和柳儿家的事情,因此心里也很纠结;又见她红了眼睛,想起她娘的贪财,不禁也有些同情!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主动开口,静静地站在那,微微皱眉,心想要是被人瞧见了,又是一场口舌是非!   柳儿一再的鼓起勇气,不顾羞耻,为自个筹划,无奈青木明显对她不甚在意,这使得少女芳心酸楚而绝望。她轻轻地问道:“青木哥,你……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么?”   青木不料她就这么直接地问出来,大感意外。   见她可怜巴巴地等自己回答,便仔细思索了一番,方才认真地对她说道:“我实在帮不上你哩!你快回去吧。被人瞧见了,你娘该打你了。你跟你娘好好说,她总归是疼你的。”   柳儿低声哭道:“为啥你们都这样说?你这样说,菊花也这样说。要是我娘是个好的,我哪里会这样不顾羞耻!”   青木见她哭得可怜,叹了口气,闷声道:“你家的事儿,旁人怎好插手?你快家去吧。我走了。”说完从柳儿身边绕了过去。   身后传来的低泣,使人心生不忍。他暗想,你为啥不去找槐子?他指不定能帮你,我还有爹娘和妹妹要顾哩!   他本就对柳儿不上心,遂甩甩头,不再想这事儿,大步去了。   于是,下午菊花家捡橡子果的人又多了一个。天擦黑的时候,收工家来一算,今天居然整整捡了八袋橡子果,也算是收获丰厚了。   “往后可没这么便宜了。往常没人捡过,地上多的很,这第一回只要弯着腰捡就是了;下回得慢慢地找了,要不再等几天,待它多落些再上山。”杨氏总结经验道。   青木却说:“不碍事的,只要对着树使劲地一踹,那长好的橡子果就落下来了;再不,就扛一根竹篙,把它打下来。”   郑长河道:“就按青木说的弄。早点捡家来好收拾,再往后天也冷了哩!”   菊花看着堆满厨房的橡子果,对她爹说道:“还要把院子里那坑挖大一些,再挖一条水沟好放水。”   “嗯,明儿我就挖!”郑长河倒是干脆的很。   青木又道:“我找了赵三叔明儿来帮咱挖井哩!”   杨氏说道:“那我明儿早上去下塘集称些肉回来。他爹,你多砍几根粗竹子和树搭架子,挖的深了可要小心哩!”   郑长河扬头答道:“这我还不晓得?还要你嘱咐!”   第二天一大早,杨氏匆忙去集上,郑长河和青木则砍了好些竹子和几根粗壮的树干,绑了个架子好挖井。   等菊花他们吃过早饭没一会儿,赵三便带着小石头过来帮忙了。   “菊花姐姐,我来了。”小石头老远便大声叫着,一溜小跑到了搓衣服的菊花跟前,站定后,气息微喘地笑看菊花。他觉得这菊花姐姐脸上的癞皮好像也没那么怕人了,心里还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菊花见他跑得小脸红红的,一副我来了很稀客的模样,要是自己不表现高兴点,只怕他要受打击。   于是,便轻笑着对他说道:“我刚在想三叔指不定会带你来哩,谁知你就来了。你先乖乖地自己玩,待会中午做好吃的把你吃。”   小石头连连点头,两眼发亮。   他蹲在菊花的跟前,看她搓衣服,又说道:“我爹说,你把干鱼烧的好好吃,说是放了醋。我娘听了不高兴,烧鱼的时候也放了些醋。嗳哟,酸死了!菊花姐姐,你是咋烧的,爹说没那么酸。”   菊花见他一说话就讲到吃,抿嘴笑了。她答道:“醋不能放多。中午我烧些把你尝尝。”   石头大喜,笑道:“菊花姐姐,你喜欢吃黄鳝和乌龟呀?上次我和狗蛋捡了一只小乌龟,放在灶洞里烧熟了,没啥味儿!”   菊花脑海里马上显现出两小娃子将乌龟扔进火光熊熊的灶洞,乌龟努力往外爬,他们又锲而不舍地将它扔得更深一些,这情形使她打了个寒颤。   忙郑重对他说道:“下次可别这么调皮了。乌龟要杀死了,才能烧。这么的活活烧死太吓人了,知道么?”   石头连连答应。他跟在菊花的屁股后头去河边洗衣服,像个跟屁虫似的。   等菊花带着石头从河边洗完衣服回来,发现院子里多了好几个人,有赵大嘴,李长星,还有一人是张槐!   可是青木拦在张槐的面前不让他去帮忙,神色很不善。   原来张槐听赵大嘴说青木请人挖井,忙丢下手头的活计,赶来帮忙,也有想趁机和青木言归于好的意思。往常他可是和青木关系最好,如今连赵大嘴和李长星都来帮青木,他当然要来了。   可是,到了这里,青木却坚决不让他帮忙,说是人够了,请他回去。   张槐又是难堪,又是难过,满眼哀求地看着青木道:“青木……”   青木拦住他,根本不为所动!   菊花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副僵持的情形。   她暗想,哥哥还真是维护她,想来是怕自己见了张槐不痛快吧。但是,这事本也怪不上人家,再说,她心里对那回事也不在意,总不能让哥哥就因此少一个好朋友吧?   想到这,她走到二人面前,先静静地瞧了张槐一眼,见他头脸涨红,尴尬又委屈,然后对青木道:“哥,槐子哥来给咱家帮忙,你这样对人家多不好!多个人也多个帮手不是?”   见青木和张槐都诧异地看着自己,连小石头也仰头瞧热闹,又轻笑着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本对那事不在意的,哥你要是老跟槐子哥闹别扭,不是把话让人说嘴么?明明没啥事儿,最后搞得跟仇人似的,这不是招人说闲话么?”   说完,便对小石头招招手道:“来,我拿锅巴把你吃!”小石头大喜,欢呼雀跃地跟着去了。   张槐长大嘴巴看着菊花的背影,心里诧异又高兴,还有些极不是滋味。   青木见妹妹这样平静坦然,心里宽慰,又得意万分,扫一眼张槐,心想,你小子就是娘说的那没眼光的,当然也是没福气的,竟然发现不了妹妹的好!   他狠瞪了张槐一眼,闷声道:“来吧,帮我挑土!”   “嗳!”张槐松了口气,急忙上前挑起一担空竹筐,来到井边。   井才挖了没三尺深。井坑里的郑长河看见他眼神不善,但也没多说啥;赵三呵呵笑,意味深长地瞧他;李长星和赵大嘴则好奇地打量他一番,终究没有探根寻底,这让他暗自抹了一把汗。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挖井、挑土,干得热火朝天!   李长星忽然扬声对菊花叫道:“菊花,我昨儿下午钓了些黄鳝。今儿带来了,放在那个小木桶里。你瞧瞧!”   菊花听了,急忙跑到厨房门口问道:“在哪哩?”   她这样儿让知道内情的赵大嘴和赵三都笑了,一齐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她。   李长星笑道:“喏!就在那小木桶里。”他用下巴指了指菊花身边。   菊花扭着身子,眼睛转了一圈,才发现厨房的屋檐下果然放了一只小小的木桶,走近一瞧,里面的黄鳝弯弯曲曲地扭动着身子,钻来钻去;有的往桶壁上费力地爬着,爬了一半又滑下来。大大小小的怕有两斤多哩!粗的有哥哥大拇指粗,就是细的也有自己的大拇指粗。   这真的是……呵呵!菊花乐得眯了眼。思量着中午来个酱爆黄鳝,再来个清淡的炒了自己吃!   小石头也挤到菊花身边看黄鳝,问道:“菊花姐姐,黄鳝好吃么?”   菊花笑道:“当然好吃了。待会中午你吃了就晓得了。”   那边李长星又问道:“要我帮忙杀么?”   菊花忙道:“不用了,我会弄!”她怕李长星弄的不好。   张槐看着菊花大大方方地跟李长星说笑,这还是那个见了自己羞涩地轻声叫“槐子哥”的丑丫头么?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然很不舒服!   按说菊花不怪他,也没有流露出喜欢他的意思,自己该丢开才是,从此以后就不用担心了,可为啥这几天老想着她,来到这帮忙又总想瞧她,见她和李长星赵大嘴说笑又心里膈应?他跟她之间的距离越远,印象却越清晰,像这秋天的天空一样,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菊花帮小石头洗了手,抓了些锅巴给他,叮嘱道:“别吃多!我娘去集上买肉了哩,中午有肉还有黄鳝,回头你该吃不下了。”   小石头忙睁大眼睛道:“我晓得了。就吃两块,剩下的我先揣着。”他对中午的饭很是期待,这肚子是一定要留着的。   菊花笑着点点头。她抓紧时间晾晒衣服,又喂猪喂鸡,然后到小菜地里摘了些韭菜、茼蒿和芫荽什么的,满满一篮子,端根小板凳,坐在那里摘菜。   赵三大声笑道:“菊花,中午你可要好好地做黄鳝。要是好吃,我往后一定多抓些来送你!”   菊花扬头对他笑,并不言语!   她飞快地摘好了菜。在柴火堆里寻了根木板,又削了根长长的细竹签,将竹签插在地上,木板靠近竹签放好。   拿了把剪刀,夹住一条黄鳝,使劲往地上一摔,然后将摔得昏头昏脑的黄鳝捡起来,脑袋往竹签上一摁——挂住了,身子垂在木板上;再将脖子剪开,顺着肚皮往下一划——就将它开膛剥肚了;先扒出肚里的脏东西,再用剪刀挑起脊骨,依旧是往下一划拉——骨头也剔除了。   她拎着那根细细的脊骨,对自己的手艺满意无比!   小石头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大声道:“菊花姐姐,你好厉害呀!”   干活的人也都跑来瞧。李长星啧啧称奇,连道这法子好,这样收拾出来的黄鳝,吃起来就没那么碍事了。他实在对这个丑女好奇不已,不住地打量她,似乎她真的很聪明哩!   赵三嘿嘿笑道:“今儿中午可有口福了。”   赵大嘴也咧嘴直乐——昨儿的老鳖他就没吃着,这黄鳝却叫他赶上了。   张槐看着菊花纤细的手指沾满血迹,将一条条黄鳝灵活地开膛剥肚、剔骨,再剪成一段一段的,动作飞快,熟练无比!他赶忙回身,脑里挥之不去的是菊花那难看的脸和纤弱温柔的身影,交替闪现!   青木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低下头继续挑土,一会又跳下井里换郑长河上来。   等菊花到河边将菜洗干净了,杨氏也家来了。她割了两斤五花肉,还买了大骨头炖汤——这骨头汤菊花爱喝!   娘俩一齐动手,厨房里的香味顿时飘的满院都是,招的挖井的人直咽口水,想到中午的丰盛菜肴,干起活来也格外带劲;小石头更是围着菊花转,一边跟她掰扯些村里孩童间的趣事!   杨氏看着张槐的身影,又看看菊花,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问菊花什么!   菊花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多大点事儿,闹的全家人跟着烦心。这一恢复来往,就啥事也没了,时间长了,说闲话的人也就没劲头了。   休息的时候,菊花拿泡好的菊花茶给大伙各倒了一碗。黄亮亮的菊花茶在粗瓷碗里翻着水花,溢出一股扑鼻的清香味,随着袅袅的水汽蒸腾。   听到赵三不住口的称赞,她只是抿嘴笑,并不接腔!   到了张槐的跟前,趁着菊花倒茶的当儿,他偷偷抬头瞧她,猛一接触那如镜湖般清澈的眼睛,只觉心脏一颤,手一抖,差点将碗给撂了出去。   第十七章 少年情怀理不顺 更新时间2012-4-6 11:26:55 字数:3206  菊花诧异地看着张槐——难道自己吓着他了?不会吧,这张癞皮脸他不是也瞧了好多年么?   这一定睛凝视,更加使得张槐无措!   他就奇怪了,咋往常瞧菊花的时候总能打眼就瞧见她脸上的癞皮,如今却老是漏掉它,总是先瞧见那双眼睛?   往常菊花见了他总是很怕羞的样子,那水润的眼神如小鹿般惊慌躲闪,但那时他因为她满脸的癞皮,从没注意到这些;如今翻出记忆的画面,蹦出来的却尽是那水润的眼神,害羞的跟小鹿似的躲闪,让人心跟着颤动!   见张槐局促的样子,俊脸也开始迅速泛红,菊花暗想真没劲。她转身就走——免得人家难堪!   张槐瞄着她的背影,心中懊恼不已!他掩饰地喝了一口菊花茶,清淡香甜,吞下去后,依然觉得口齿生津!淡香盈盈的雾气中,一双清澈的眼眸落在心底,怎么也挥不去!   赵三大嗓门响了起来:“下午就能挖出水。这泥是越来越湿了,离水肯定不远了。”   郑长河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挖起来倒容易,就那井壁砌起来有点儿费事!”   赵三道:“这也没啥!下午我跟你一块下去砌。”   又忙活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小石头奉命出来叫道:“开饭喽!”声音中气十足!   见他嘴边还残留着油渍,赵三笑道:“儿子,你是不是偷嘴了?”   小石头气恼地说道:“才没偷嘴哩,是菊花姐姐让我替她尝尝味儿的。”   众人哄然大笑起来,一齐丢下手中工具;青木也从井底攀上来,洗手吃饭。   菊花将各样菜都拣了些下来,看得杨氏一愣,问道:“花呀,这是干啥?”她以为闺女舍不得全端上桌。   菊花道:“娘,他们要喝酒哩,也不知要吃到啥时候!我拣些菜出来,咱们三个人就在厨房吃不好么?多清静!”   小石头立即应道:“好,我跟菊花姐姐就在厨房吃!”反正他爹也不会让他上桌的,还不如跟菊花姐姐吃痛快!   郑长河招呼几人围着那斑驳老旧的四方桌坐下,菊花与杨氏不停地端菜上桌,帮他们摆上碗筷,并放下一坛老酒。   赵大嘴瞧着满满一桌子的菜,乐呵呵地对菊花说道:“菊花,光瞧这菜的长相就好吃。我今儿算是来对了。”   李长星笑道:“原来你今儿不是来帮忙挖井,是来混饭吃来了。”   赵大嘴瞄着那盆色泽油亮的红烧肉,不客气地笑道:“顺带么。两样都不耽误!”   桌上的菜确实很丰盛:一大盆红烧肉,里面还有干笋,一大碗煎得黄灿灿的鱼干,一碗酱爆黄鳝,一碗青蒜炒鳝片,一砂锅肉烧干蘑菇,一碗韭菜炒虾仁,一碗酱烧虾仁,一碗炒鸡蛋,还有家里种的各种青菜三四样,满满摆了一桌。   赵三高兴地扬着手中的筷子,挽了挽衣袖,说道:“长河大哥,我可不客气了。嫂子和菊花也来坐吧,都是乡里乡亲的,没那许多穷讲究。一会咱们吃起来嘴下不留情,等你们上桌吃的时候,啥也没了。”   杨氏笑道:“我家菊花拣了些菜下来,我们娘俩带着石头就在厨房开小灶,还自在哩!”   李长星笑着冲外边叫道:“菊花,你没扣下啥菜,自己留着偷吃吧?”   大家都哄笑起来,只张槐拘谨一些,不敢抬头看杨氏。   青木给所有人的大碗都斟上酒,大家也不客套,一起端起来抿了一口,遂甩开膀子吃菜。一时间,那赞叹声就不绝入耳!   桌上除了郑长河年纪大一些,连赵三都是爱说笑的;李长星和赵大嘴更是玩闹的性情;青木虽不爱说话,到底年轻,也是活泛的;张槐只是因菊花一事拘谨罢了。   因此,一碗酒下肚,桌上气氛就热烈起来。大家都赞菜好吃,不免抢了起来,哄笑声不断响起,一阵阵地冲出那草屋!   张槐每拣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都恍惚见菊花在一旁歪头羞涩地瞧着自己,似乎在等着他的夸奖。   他好几次猛然抬头向门口张望——哪里有菊花的影子!幸好无人注意到他。这顿饭他是吃得极舒服又极不舒服,迷糊中被李长星和赵大嘴灌了好些酒!   厨房里,小石头也吃得满嘴流油,小肚皮撑得圆滚滚的。还是菊花怕他吃多了油腻,硬哄着他吃了些青菜。   菊花自己也是吃得美滋滋地——这黄鳝的味儿实在是好,绝不是前世里那些养殖的可比。她嘴里吃着,心里想着,怎么叫哥哥也去钓些回来。   吃完饭,干活的人闲话了一会,才继续挖井。   菊花仔细地将锅巴用虾酱刷了薄薄的一层,炕得焦黄焦黄的,准备晚上浇上大骨头汤,也算一个菜。   下午又挖了一个多时辰,就听井下面的赵三大喊道:“出水了,出水了!哈哈哈……”上面运土的人也长出了一口气,互相对视着笑了起来。   小石头飞奔入厨房,对着正在制作卤花生米的菊花兴高采烈地嚷道:“挖出水来了。菊花姐姐,挖出水来了哩!”   菊花笑道:“出水了么?呵呵,也该出水了,都挖了这么久。”   杨氏解下围裙,到厨房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两手拢了拢头发,然后往井里伸头瞧了一眼,问青木道:“大概有多深啊?”   青木脸上也满是笑意:“也没多深。不到两丈吧!”   剩下的工作就琐碎一些,往井底铺石子,砌井壁,紧赶慢赶的,也到天黑才完成全部的工程。   井台边缘铺上了青木找来的大石板,还挖了一条下水沟直通篱笆墙外的阴沟。现在就差一个井盖了。郑长河准备自己用木头拼一张井盖,又不用十分好看,结实能用就成了。   事情忙完了,晚上的酒桌上更热闹了。   菜依旧很丰盛,除了中午有的菜,还添了一个骨头汤泡锅巴,一个卤花生米,菠菜和芫荽也不是炒出来的,而是用盐开水焯过后,在油锅里用蒜末一拌,油绿清香!   大家一边赞锅巴和花生米味道香浓,一边吃着菠菜和芫荽,本以为这么绿油油的,肯定半生不熟,谁知吃到嘴里,十分软和。   赵三大赞道:“我明儿要让娃他娘来跟菊花好好学学。咋青菜也弄得这么好看哩!咱家炒青菜可不是都烧的烂黄么!”   张槐只觉得那碧绿的菠菜似菊花的眼睛般,泛着盈盈的光彩,撩得人心里不停地悸动。   偏他想这许多,别人只是一个劲地猛吃,赞这菜味儿好,哪晓得他的心里已经是百转千回、思绪万千!   一时酒足饭饱,赵三等人喝的微醺,顶着一脑袋的星月光辉踏上了回村的路。   张槐期盼着能瞧见菊花相送的身影,但又害怕见到她。最终,只听到厨房里传来小石头和菊花告辞的声音,而菊花根本就没出来。他先是一颗心放了下来,紧跟着又满是失落!   杨氏还不放心小石头,觉得他们都喝多了,石头跟着不妥当,谁知正说着,石头娘就来接了。   石头娘埋怨地对男人道:“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喝酒的?这样馋?”又拉着石头的手道:“儿子,一天不着家,跟着你爹吃啥好的了?”   赵三酒上了头,大声笑道:“他今儿可吃了好多东西。我瞧他要赖在菊花姐姐家不舍得走了。”   小石头今儿算是解了馋,遂兴奋地对他娘说起菊花姐姐做的各种好菜,味道如何好,如何香,一路唧唧呱呱地,清脆的童音在寂静的田野不停地回荡!   李长星等三个少年走在前边,他笑对张槐道:“槐子,你将来可要后悔喽!”   赵大嘴傻呵呵地问道:“为啥呀?啥后悔?”   李长星只是笑,并不理他!   张槐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是菊花的丑脸,一会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他拼命地跟自个说,他跟青木是好朋友,菊花也是好姑娘,可自己只当她是妹妹的,并没有想要娶她。   他并不想娶她,是这样的!   李长星斜眼瞧着槐子,月光下,他的脸色也瞧不甚清楚,蒙蒙的,像覆上了一层轻纱。可李长星却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矛盾心理。   他忽然轻笑起来,小声哼起歌儿,大步向前。   惹得赵大嘴在后边撵他,连声道:“星子,你跑那快做啥?鬼撵你哩!”   张槐听着那轻快的歌声,没来由地一阵恼怒,越发地烦躁,觉得今晚的月亮真是昏暗,草地上的寒霜也使人浑身发凉!   就这么的满心纠结地回到家,他娘何氏迎上前,在昏暗的油灯映照下,觉得儿子垮着一张脸,不禁问道:“咋啦,槐子?青木还不理你?”   张槐不耐烦地说道:“娘,你说啥哩?尽瞎猜!青木咋不理我?不理我我今儿能在他家帮忙?”说完头也不回地进房间去了。   他娘瞧着他的背影,有些愕然——儿子这是咋了?   小儿子张杨睡眼朦胧地过来问道:“哥哥家来了?娘,我先去睡了,锅里的水也烧热了,你去洗吧!”   何氏忙道:“睡去吧!叫你哥来洗脸洗脚。”   “嗳!”张杨迷糊地答应着。   这一夜,张槐睡得极不踏实,梦里尽是菊花。   一会儿是布满癞皮的丑脸,一会儿是清澈眼眸映衬的秀美少女,他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想要放弃那癞皮丑女,她立马变成秀美少女;刚想仔细瞧瞧那秀美的少女,她又变成了满脸癞皮的丑女!   如此折腾了一夜,结果是第二天早上他顶着两个青肿的眼袋起床,精神也十分萎靡!   第十八章 媒婆上门 更新时间2012-4-6 17:34:23 字数:2789  挖好了井,菊花和爹娘、哥哥可劲地捡橡子果。忙了两天,不仅捡了一大堆橡子果,还耙了好多树叶枯草。   为了防止下雨淋湿了柴草,郑长河和青木又搭了个简易的草棚子,将柴火堆在里边。   泡橡子果的池子也扩大了,准备分批地浸泡果子。一家人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晌午,菊花正在井边打水,准备做饭,院门口来了一个稀客。   说她是稀客,是因为这人是菊花从未见过的;但从其穿衣打扮上,却又大致能猜到其身份——这恐怕是杨氏前几天托的媒婆王婆子。   一身大红的衣衫,头上插花簪银,皮光肉滑的一张大脸盘子上,眉毛描得浓黑,嘴唇涂得猩红,手上提一条绿色丝巾,一个媒婆该有的装扮她一样不少,简直可以说是媒婆的典范!   看着这个极品的媒婆典范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放肆地用那看遍红男绿女的双眼,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己,尤其是对她脸上的癞皮仔细地观察,恨不得动手揭开那一层癞皮,好瞧瞧下边是否藏了另外一副面孔。   菊花静静地站在那,任由她打量自己;她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媒婆,心下估量着这女人是来报喜还是来报忧的。   王媒婆将菊花好一番打量,去不见这小丑女扭捏回避,反而静静地站在那瞧着自己,与自己对视着。直到那双清澈的眼睛瞧得她浑身不得劲,便主动移开目光,心里直叫邪门!   她不得已咳嗽了两声问道:“姑娘,我是清北村的王媒婆,你娘在家么?”   菊花看到这样的媒婆其实是很想笑的,但她也知道此时断断不能笑出来。于是,她将目光定在对方那仿佛开了脂粉铺子的脸上,轻声道:“您先坐会儿,我娘一会便家来了。”   说完,俯身端了一根小板凳放到她跟前,又倒了一杯水把她。   王媒婆裂开鲜红的嘴唇,灿然一笑道:“嗳哟,你一定是菊花吧!真……真懂事!那我就不客气了。”扭身拿丝巾掸了掸凳子,才一屁股坐下。   王媒婆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四处打量着这院子。这两天已经下霜了,天气冷了许多。此时坐在明艳的秋阳下边,人觉得特别舒服。   当她看到那一大池子的橡子果,大惊小怪地问道:“菊花,那池子里泡的是啥哩?”   菊花淡然地瞅了她一眼,半天才回道:“沤粪!”   王媒婆张大嘴巴——她可没见过这么沤粪的。但瞧着菊花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提着一桶水进厨房去了,只得作罢。心想这丑丫头的确古怪,难怪人家刘富贵觉得有这样一个累赘不好结亲。   等杨氏和郑长河挑着柴草从山上下来,王媒婆正等的不耐烦哩,看见了他们立马腾地站起身,扬着手中的丝巾叫道:“郑嫂子,可回来了。我可是等你半晌了哩!”   菊花在厨房听见,暗道,真是鬼话连篇,才这么一会工夫,哪里就是半晌了?   杨氏急忙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走进院子,歉意地对王媒婆道:“王奶奶,真是对不住了。让你等这么久。我刚在山上耙柴哩!菊花,快给王奶奶再倒些水。”   郑长河也憨笑着跟王媒婆打了个招呼,挑着柴草就去了屋侧边的柴棚那里,整理堆放耙回来的柴草去了。   菊花应声走出来,给王媒婆添了些茶水,随即又走进厨房。   王媒婆见杨氏回来了,话立即多了起来,龇着红嘴巴笑道:“没事,谁家不忙哩!郑嫂子,你这闺女可真勤快呀,呵呵!”   杨氏嘴里谦虚着,晓得她也就是随便一说,并不当真的。今儿来这,看来是刘家塘的事有回音了。   于是,她搬了根小板凳,坐到王媒婆的身边,扬声对厨房里的菊花叫道:“菊花,抓些卤花生米出来招待你王奶奶!”又满脸歉意地对王媒婆说道:“家里穷,也没啥好东西能拿出手,叫王奶奶笑话!”   王媒婆见她待自己客气,喜得眉开眼笑,连连摆手,将那丝巾舞得直飘!   菊花装了一小碗卤花生米出来,拿张小凳子放在上面,转身又进去了。   杨氏则轻声地问王媒婆道:“王奶奶,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你今儿来,是那边有消息了?”   王媒婆抓了几颗花生米丢进红嘴唇,嚼巴几下吞下去,咂摸一番赞道:“这花生米咋弄的?忒香哩!”一边抓起一大把,又塞了几颗进嘴。   杨氏只好等她吃完,一边赔笑道:“是我家菊花弄的,放了些八角、辣椒、用肉汤熬出来的。”   “嗳哟!这闺女真是手巧啊!”王媒婆红嘴唇不停地转动着,吃得高兴,也不吝啬赞美的话。   好一会,她才喝了口茶,咕隆漱了两声吞下去,才意犹未尽地对杨氏道:“郑嫂子,我也不拐弯抹角地了,就跟你实说了吧——谁让咱就是吃这碗饭哩!这刘富贵说啊,还要留闺女两年,现在不想说亲哩!”她说完这话,就盯着杨氏的脸色瞧。   杨氏早先也听自己娘汪氏说过刘富贵的想法,见这回还是这个结果,倒也没多失望;况且上回青木也说了,先不急着说亲,等过两年再说,要不是当时已经托了媒婆,这一趟就不用跑了。   于是,她轻笑道:“也好。谁家的闺女不宝贝?他想留两年也是常情。王奶奶,真是难为你了,两头跑。来,再吃些!”说着将装花生米的碗递到王媒婆的面前。   王媒婆见杨氏脸上并无多少失望之色,很是诧异——她还等着杨氏着急地追问、恳求自己哩,咋就这样算了?那自己准备了一番话、一套主意说把哪个听?   她骨碌转了几下眼珠,一边又扔了几颗花生米到嘴里,一边故意左右瞧了瞧——特别是厨房方向——将屁股下面的小板凳往杨氏面前移动了一下,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说道:“本来这亲事说不成,我也不当再多事。但我是个热心的人,我想着嫂子你把这事儿托了我,我总要给办圆乎了,不管咋样也要搞清楚人家的想法不是?所以呀,我就套他们的话。你猜怎么着?原来他们家也不是要多留闺女两年,而是对以往来提亲的人都相看不上!”   说完得意地抬着下巴,等着杨氏露出惊讶又敬佩的表情。   杨氏倒确实惊讶——却没有敬佩——她诧异地问道:“可是他们还没相看我家青木哩,咋就不满意了?”   要是相看了,准不能这样回,对于这一点杨氏非常自信。当然,这要他家不重视彩礼的传闻是真的才行。   王媒婆叹了口气,说道:“谁不是这样说哩?你家的青木我是见过的,那可是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要说就是家里底子薄了点。可谁也不是生来就富贵的,还不是要靠双手挣出来?我就跟刘富贵两口子一再说了你家的景况。结果,他架不住我问得紧,才告诉我实情:原来不是对你家青木不满意——你家的青木他也是听别人说过的,你娘家就在他们村嘛——却是为了你家的丫头。”说着话,用嘴巴向厨房方向翘了一下。   杨氏先听她前半截夸赞自家青木,心里实在是受用的很;待听完后半截就大感意外了——她家的丫头咋了?   王媒婆见她还是不开窍,便凑近她低声说道:“你这丫头当然勤快,是个好的。可是瞧这样子也难嫁出去。他就有些膈应了——谁也不想嫁过来还要养小姑一辈子,是不?我当时就急了,跟他们说……”   她话还没说完,杨氏已经又惊又怒,霍地站起身来,板着脸打断她的话说道:“王奶奶,你啥也不用说了——咱不跟他结这门亲了。咱家的青木也不是娶不上媳妇的人,犯不上跟他们掰扯这些有的没的;咱闺女也不用人家费心。”   王媒婆见杨氏如此生气,也意外万分——看来她对这个癞皮女很心疼嘛!   但王媒婆是啥人?专替人保媒拉纤的。这么些年走村串巷的她啥人没见过,啥手段没试过?   她堆起一脸灿烂的笑,拉着杨氏的胳膊,将她扯坐下,嘴里连声埋怨道:“嗳哟!我说郑嫂子,你咋这么地哩?跟点着的炮仗似的。我不是没说完么!”   第十九章 菊花的恐慌 更新时间2012-4-7 10:57:03 字数:3326  杨氏绷脸蹙眉地坚决说道:“王奶奶,我可不是怪你——我谢你还来不及哩——我就是不想跟这样的人家结亲了。往后再有合适的人家,我还是要麻烦王奶奶的。”   王婆子却乜斜着两眼,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说道:“我叫你别着急,你还不听。我问你,要是往后你瞧上的人家也死揪住这点不放,你要咋办?还撂手?那你家的青木还娶不娶媳妇了?”   瞧着杨氏张大嘴巴的样子,她心里很是痛快——没主意了不是?就是嘛,这时候就得她们媒婆出面嘛!要不然还要媒婆做啥?   她用一副超然的胜利姿态瞧着杨氏又问道:“你再心疼闺女,也指望她好不是?要是能将闺女体面地嫁出去,难不成你还留着不嫁?闺女嫁了儿子的亲事不就解决了么!”   杨氏也静下心来,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认真地对王媒婆道:“有好人家自然要嫁了。可是咱家菊花还小哩。这刘富贵还没相看青木就先嫌弃咱菊花,咱可不想同他这样的人结亲。”   王媒婆暗自撇嘴——就你闺女那副鬼模样,还想嫁好人家?哪个好人家会娶她?   她当然不会将这话说出来,满脸笑容地接道:“那当然!这儿女就是娘心头的肉,哪个不心疼?我为着你家的青木,顺便也将菊花的事儿放在心上了。这菊花呀,我替她寻摸了几个人,跟你说说,要是你满意的话,我就上门去说合。”   杨氏连连推辞道:“王奶奶,咱家的菊花还小哩,过几年再说吧!现在嫁人太早了些。”   王媒婆惊讶地咋呼道:“我的嫂子,这还小啊?再大不是更不好嫁?你听我的没错。那老王庄有个鳏夫,今年才四十多岁,家里也还殷实……”   “咣啷!”   王媒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眼一瞧,原来是青木回来了,他将锄头使劲地扔在石板台阶上,回身怒视着王媒婆,那目光恨不得要吃了她!   王媒婆见他的脸色不好,赶紧堆起笑脸道:“嗳哟!青木回来啦!瞧这身板——郑嫂子,你这儿子不是我当面奉承——那可真是百里挑一呀!”   “我妹妹眼下不嫁人!”青木甩下这句没头脑的话,就转身进厨房了,撂下王媒婆愕然愣在当场,红嘴唇张得老大。   青木走进厨房,却见厨房里冰锅冷灶的,菊花正蹲在灶洞门口,满脸是泪地轻声啜泣!   青木急忙上前,蹲下身来,心疼地拉着她的胳膊叫了一声:“菊花……”   菊花抬头,使劲地抓住哥哥的袖子,泣不成声地说道:“哥,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给鳏夫,我能养活自个……”   她今天算是吓着了,惊骇万分,刚穿过来时那种恐惧和无助再次弥漫心头——原来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自己什么也不是;没有了父兄和娘亲的爱护,自己的命运将无比凄惨!   那柳儿一个劲地找哥哥,除了对哥哥的一份情义,还有不甘做妾的想法在里头吧?可是,有了那样的娘,她的抗争也显得如此幼稚!   原以为这张丑脸是自己的保护色,没想到却成了哥哥娶亲的障碍!   虽然爹娘和哥哥都不嫌弃她,一再说就是她嫁不出去,也养她一辈子。可是青木现在才十六岁,如果他到二十岁,甚至二十五岁还娶不上媳妇的话,爹娘还会这样说吗?   原来自己也不是嫁不出去的,有那些老鳏夫、老光棍、老流氓,一切跟老丑有关的男人,还是愿意娶自己的!   原来她穿过来后,过的日子并不算可怕,甚至可以说是幸福——这地方山清水秀,爹娘和哥哥都疼爱自己,吃的虽然不是白米饭,但好歹里面也有米不是!   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贫穷,也不是疾病,而是你被困入一个黑暗的精神世界,面对自己不想见的人,过自己不想过的生活——比如嫁给一个乡下的老鳏夫!   她听着王媒婆的话,心底一片冰冷,恐惧一波接一波地袭来,让她茫然无措,却不知抓住什么来依靠——离开了一个大环境,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她就算走出这个家,恐怕也落不到什么好结果吧!   看着青木走进厨房,她心里升起了希望:哥哥是心疼自己的,至少现在是可以依靠的。   尽管不能一直依靠他,可是自己只要努力,让这个家富裕起来,让哥哥娶上媳妇,那自己也就安全了吧?如果家里很富裕,那些嫌弃她碍眼的人家也会看在钱财的份上,将闺女嫁给她哥哥吧?   她胡思乱想着,心里极度紧张不安,忘记了自己两世为人,死死地抓住面前这个少年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似的,哭得哽咽难平!   青木见菊花哭的脸红气喘、眼肿筋胀,嘴唇哆嗦着,脸上那一串串的肉瘤更是可怕地突起,不禁又气又疼,恼怒地对她说道:“你放心,哥哥就算一辈子娶不上媳妇,也不能把你嫁给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   说完,他扯开菊花拉住他衣袖的手,跑到外面,对着还在跟杨氏掰扯的王媒婆不客气地说道:“我妹妹不会嫁给鳏夫的。我就算娶不上媳妇也不能把妹妹胡乱嫁人。你赶紧走吧!”   杨氏也正为王媒婆提起那四十多岁的鳏夫恼怒不已,可她年纪大一些,心里也有些成算,没将这怒气摆在脸上,毕竟往后儿子的亲事还是要麻烦她的。   她委婉地对王媒婆说,自个的闺女自个心疼,要多养几年;就是将来嫁不了好人家,那也不会随便嫁个老头!   王媒婆听了也不高兴,心道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倒不承情。为个癞皮女,连儿子的亲事也不管了。就凭你那丫头那张吓人的脸,还想嫁个啥样的人家?真是做白日梦哩!   正要暗地里拿话刺杨氏两句,好点醒她的白日梦,不料青木冲出来说了这么几句话,气得她霍地站起身,大脸盘子一垮,说道:“嗳哟!也是我多管闲事,又是担心人家嫌弃你儿子有个癞皮妹妹,又要想法子帮你将闺女嫁出去——好为儿子说亲铺路。我倒是忙得一头劲,偏人家不领情。罢了,算我多嘴!这就走吧——人家都赶人了!”   杨氏也是尴尬,瞪了青木一眼,连连对王媒婆陪着小心,说着软话,什么小娃子不懂事、愣头愣脑的。   那王媒婆也不理她,“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只是临走还不忘抓一把花生米——那碗里已经见底了,没剩下几粒镇压碗底。   送走了王媒婆,杨氏对青木责怪地说道:“媒婆全是这副嘴脸,我又没应承她,你何苦把话说的那么冲,还赶她走?白得罪人!”   青木绷着脸道:“许她在这胡说八道,看把妹妹都骇哭了!”   “啊?”杨氏一听急了,这才想起闺女正在厨房哩,先前跟王媒婆讲的话难免被她听去了。   她急忙冲进厨房,一眼瞧见厨房里一丝烟火气也没有,菊花正可怜兮兮地蹲在灶洞门口,哭得两眼红肿。   杨氏顿时心里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上前一把拽起菊花,埋怨地对她说道:“你这娃子,咋不相信自个的娘?你娘能跟柳儿娘一样么?我是死也不能把你随便嫁了,往后受气——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哩!”说着也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娘俩正哭着,郑长河进来了。他先前也听到了王媒婆的话,也是一肚子的气,不过因他是男人,不好跟王媒婆那婆娘掰扯罢了。   他走进厨房,瞧着这哭得稀里哗啦的娘俩,怒声道:“往后给青木说亲,甭找那个臭婆娘——这么埋汰我闺女。死了张屠夫,咱还吃带毛的猪不成!”   青木也进来说道:“娘,我前些日子不是跟你说了,眼下不想说亲么!这个结果正好。”   郑长河一挥手道:“对!等咱家的日子过好了,看那些人上门来求吧!狗日的刘富贵,老子要叫他后悔一辈子!”   杨氏急忙擦了擦眼睛,对他说道:“让他后悔啥?咱过自己的日子,不跟人掰扯这些。花呀,不怕哦!你爹跟我肯定不会像柳儿娘那么没脑子的。你这亲事啊,只要你不愿意,咱就不逼你;你哥哥的也是。”   郑长河忙跟菊花保证道:“闺女,爹最疼你了!哪舍得把你嫁给老鳏夫?你就安心吧!嗳哟!爹我忙了半天,这肚子早饿了,咋这灶还是冷的?闺女你不会是一生气,不做饭了吧?”   菊花就是心里再不踏实,听了这两口子的话,也感动莫名:许是自己太谨慎了,这对朴实的夫妻是真的将闺女当眼珠子疼的。看来还是自己对他们缺乏信任。   她放下心来,勉强对爹笑道:“我马上就做,很快的!”   杨氏白了郑长河一眼,对菊花说道:“花呀,你去洗洗脸歇着。这饭我来做!”   菊花忙道:“不碍的,娘!菜我都弄好了,一会就能做好。你忙了半日,歇会去吧。”   爹娘心疼自己,那自己要更乖巧才对,要是好吃懒做的,谁还会心疼你?   结果是娘俩一齐动手,很快就将饭做好端上桌了。   ******   不说菊花的爹娘和哥哥尽力安慰菊花,臭骂王媒婆和刘富贵,且说王媒婆气哼哼地出了菊花家,往清南村的河渡口赶。   在路过张槐家的时候,顶头碰见刚撂下碗就往前边来寻人说闲话的花婆子。   那花婆子见了王媒婆,赶紧热切地贴了上来——有媒婆的地方就有新鲜事哩!   ********   以下非正文。菊花苦恼地琢磨:这到底是咋回事哩?咋《丑女如菊》的收藏和点击都高,咋推荐票却只有那么点,比收藏少好多,真是奇怪了。这书到底是受欢迎,还是不受欢迎哩?她见天跑去眼巴巴地瞅着推荐的票数,盼望着能多涨一些。   第二十章 花婆子挨打 更新时间2012-4-7 17:05:17 字数:3255  “嗳哟!这不是王奶奶么!这是打哪来哩?吃了饭没?”   问起这个,王媒婆就生气——她本是想要在菊花家吃饭的。依她的想法,自己帮菊花寻了亲事,那杨氏一家还不得对自己感激不尽?不光把她儿子的亲事说成了,还把那癞皮女给嫁出去了,他们该重重地谢自己这个大媒才对。   没成想,不但没得到谢,还被青木给赶出来了,连午饭也没吃成。这个点可不就是吃午饭的时候么!   于是,王媒婆将一肚子的怨气对着花婆子倒了出来!   本来她们媒婆就算喜欢满嘴瞎扯,但为了生意起见,还真不怎么说人坏话,就是喜欢胡吹;但今儿不同啊,她这满肚子的怨气得发出来呀,不然憋死她了。   当下一五一十地搬了一套话告诉花婆子。   花婆子听的是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或附合或感叹或替王媒婆不平,两人就站在张槐家的院门口,呱啦呱啦说得热闹非常。   不一会就招来几个妇人围住,一起听王媒婆说那杨氏是如何的不知好歹,将自个癞皮女当宝贝,实在是可笑;那样的长相,还想要嫁个好人家,真是做白日梦!   听的人当中也有那本分的——赶车的老成媳妇黄氏是个实在人,她听了王媒婆的话忍不住说道:“郑嫂子这样不是应当的么?谁家的闺女不是宝贝似的——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跟丑和好看有啥关系?”   王媒婆立即高声叫道:“嗳哟!我说大妹子,我也没让她不疼闺女呀!我帮她闺女寻亲事,还特地找了好几户人家让她挑哩,这不是为她好?难不成把闺女留在家里当老姑娘就是心疼闺女了?”   黄氏小声嘀咕道:“那年纪也太大了吧?四十多的男人,菊花今年才十二哩!”   乡下可不比城里,城里的老爷有钱讨多少小老婆都没人说闲话,年纪差别大也是常见;这乡下其实就是一夫一妻,也很少有人动那歪心思,年纪相差这么大,也太不成样子,难怪郑嫂子不乐意。   王媒婆声音越发高起来,凑近来直问到她脸上:“我倒想帮她说个十几岁的小男娃,要有人答应才成啊!大妹子你要是这么说,你家有儿子没?要不将菊花说把你做媳妇?你乐意不?”   黄氏被她冲得吐沫星子溅了一脸,慌忙往后缩了缩身子,道:“我没儿子。”她心里也是气急,又说不过这婆娘,只得往后退。   其他的妇人都呵呵地笑着瞧热闹,间或插上一句,听起来像是劝慰,却撩得那王媒婆更起劲,直说得吐沫横飞。   花婆子一脸感叹,表情丰富地“啧啧”两声道:“这不能怪王奶奶。王奶奶说的是实情。人家槐子还跟青木是好朋友哩,还不是不要菊花!你让王奶奶上哪找愿意娶癞皮女的男娃子?”   王媒婆一听这中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曲折,忙问道:“哪个槐子不愿意娶菊花?”   不等花婆子回答,忽地扭头四下看了看,抬手指着张槐家大门道:“不会是这张大栓家的槐子吧?”   花婆子得意地扬头道:“不是他家是哪家?为这事那个菊花还跳镜湖寻短见哩,后来又被秦大夫给救过来了。”   王媒婆这下更来劲了,急忙扯住花婆子细细地询问事情的缘由和经过。   花婆子最爱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话了,刚要酝酿组织一番言语,好好地将菊花自杀事件再生动地说上一回,就听张槐家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喝:“滚!”   这声音那个响啊——震得人耳朵发麻!   一帮妇人抬头一看,张槐鼓着嘴,一手叉腰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一手攥着一双筷子,两眼杀人似的瞪着她们这群人。   几个妇人慌忙互相使眼色、扯衣襟,然后悄没声息地散去了。   花婆子尴尬地望着张槐,神情讪讪的,小声道:“本来就是这样么,还不许人说了!”   这时张槐娘何氏端着碗也出来了,她瞧着花婆子和王媒婆脸色不善地说道:“咱都是做娘的人,何苦埋汰人家闺女?郑嫂子要将她的菊花嫁给谁——哪怕留在家里做老姑娘哩——那都是她自家的事儿,又没上别人家要饭吃。再说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保媒说亲,难道都是一说就成的?就不许人有点儿旁的意见和想法,凡不答应的都是不识好歹?那我倒要问问王奶奶,你保的媒就都成了?要是不成的话,你全怪人家不识好歹,那往后哪个还敢寻你做媒?”   王媒婆见何氏扯到她的饭碗上去了,有些急了,想说自己是好心,要和她掰扯一番,可瞧着张槐怒目而视的样子,想这儿终究不是自家村子,还是别过火了,便忍下一肚子的话,不情不愿地咕哝了两句,转头扭着肥屁股走了。   这里张槐两手握拳,恶狠狠地瞪着花婆子,那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狰狞可怖,当下吓得她掉头就走。   刚转头,就见她家老头子李老大阴沉着一张脸站在自己身后,她一个不防,差点撞上去。   她白了他一眼道:“站这干嘛?家去!”   李老大破天荒地没有听花婆子的话动身回屋,反而扬起手臂,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一边嘴里还骂道:“我把你这败家的老娘们,整天不干正事儿,这家迟早要栽你手里!”   花婆子被打得晕头涨脑,原地转了个圈,好不容易才站定。她抬起头,左边脸颊上明显地一个巴掌印,一条红艳艳的鼻血顺着嘴唇流了下来。   她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死老头子,竟敢打她?   一瞬间,花婆子发疯了,向李老大扑过去,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裳,嘴里叫道:“你敢打老娘?老娘就说了几句话你就打老娘。”   可是她往常经久耐用的一招今儿似乎不管用了,李老大雄风大振,揪住她的胳膊使劲地一甩,一下子将她甩了出去,跌了个屁股蹲,坐在地上。   这还不算,李老大还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再闹?再闹就休了你这婆娘,你信不信?将你娘拖家去,关在屋里,没我允许不准她出房门!”李老大威严地对从家里赶出来的大儿子李长明命令道。   身高马大的李长明紧绷着脸,出奇地配合,连扯带拉的拽着他娘就往后面拖。   这里李老大背着手,对四邻看热闹的人狠瞪一眼,也往家里去了。   他活了几十年,受够了这娘们的气。前儿还遭到周矮子和李耕地的嘲讽;连村长也怪他夫纲不振,说他婆娘好惹是非,搞得村里呜咽瘴气——主要是指前些时候惹得菊花投湖的那件事。   他哪里还忍得住,正要找由头收拾这婆娘哩,她倒好,在自个的眼皮底下和外村人叨咕起本村人的闲话来。要是他再不收拾这婆娘,回头这菊花要有个好歹,那长河两口子定会上门来拼命。这张槐刚才不就是一副要揍人的样子么!   自个的婆娘还是自个揍比较好,让旁人揍自家婆娘,面子上也不好看是不!   一路上就听花婆子尖声哭叫,进了家门后变成呜呜咽咽的声音,再后来没了声音,他家的大门也“砰”地关上了,挡住了众人探寻的眼光和伸长的耳朵。   张槐本气得要上前揍这老娘们,被李老大这一闹,也是惊掉了下巴——万想不到这李老大窝囊了几十年,今儿终于硬气了一回。   何氏哼了一声转身进屋,一边还不解恨地说道:“早就该收拾这婆娘的。成天不说好话!”   张槐爹张大栓坐在饭桌前,刚才也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只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出头就是了。   这会子阴沉着脸道:“要是我非打死她不可。哼,我瞧李老大这回能不能硬到底,只怕他又是‘驴子拉屎——一头硬’,最后还是拗不过那老娘们!”   他小儿子张杨趴在那张掉漆的老旧四方桌上,埋头吃饭,把个酸豇豆嚼的嘎嘣响,听了他爹的话很不以为然,暗自翻了个白眼。   槐子娘一边将桌上唯一的一碗荤菜——韭菜炒鸡蛋拣给小儿子,一边叹口气道:“唉!这回郑嫂子可气狠了。她是最心疼菊花的。可怜这娃儿叫人这样糟蹋!”   张大栓拿筷子捣着碗大声道:“甭管人家咋说,只要长河两口子不松口,还能把菊花咋地?这些人都是吃咸饭操淡心!”   槐子娘埋怨地说道:“你倒是说得轻巧,这事要是搁我身上,气也气死了。刘家塘的那家也忒不是东西了,这哥哥娶媳妇跟妹妹有啥关系?你要不乐意就不乐意,干嘛说人家闺女碍事?退一万步说,就算菊花嫁不出去,还能吃闲饭?她那么能干,还挣不到自己一口饭吃么?”   张大栓气哼哼地说道:“全是些没眼光的家伙。他家迟早要后悔——青木那娃子将来会大出息地。”   槐子娘说道:“可不是么,听说马上他也要上学读书哩!郑嫂子就是眼光远,青木这么大了还让他上学识字!”   张大栓“啪”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说道:“长河两口子做地对。槐子,你也去上学,好好地学两年,将来也能识文断字。咱也甭说亲了,这么急干啥?那李老大两儿子二十多了,不也没说亲?多认些字,也多些见识,总不能咱家一直这么穷。真要日子过好了还怕没媳妇?只怕到时候要上门来求哩!”   槐子娘激动地说道:“嗳!咱节省些,你哥俩都去上学。槐子也别急着说亲了,到二十再说。晚就晚点,我也不受那份气!”   张大栓重重地拍着桌子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第二十一章 关心菊花的人们 更新时间2012-4-8 10:54:28 字数:3294  张槐目瞪口呆地听着爹娘一会儿就决定了自己上学念书的事,他刚才还在为菊花难过哩!不过能跟青木一块上学,他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家里能忙的过来么?还有那束脩,虽然收的极少,但一月也要那么些钱不是,如今他要是不挣钱还花钱的话,家里能承受得住么?何况他弟弟张杨才十岁,也是一定要上学的。   他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爹娘。   张大栓瞪了他一眼道:“你大一些,自然是一边念书一边帮家里干活了——反正这学堂离家近的很。眼下暂时不用为你说亲,这点束脩咱家还是能出得起。”   他娘也说道:“急啥?慢慢来。我跟你爹也能吃的起苦,农忙的时候你就告几天假,总能照应过来!”   张槐这才不吱声了。   张杨吃完了饭,将碗一推,把筷子往碗上一架,小大人似的叹口气道:“我一定要好好地读书,争取考个秀才——省的将来娶个媳妇还这么受气!”——这娃子被刚才的事情刺激到了。   张槐和爹娘一齐愕然地瞧着他!   他一扬小脑袋说道:“不是么?那些人家,养个闺女好了不起呀!柳儿娘居然要那么多彩礼——跟卖闺女似的;青木哥说的这家更不是东西——八字还没一撇哩,就嫌弃菊花姐姐!哼,等我考了秀才,我就使劲地挑她们——不贤惠的我还不要哩!”   说着这话,他小脸上神情肃穆,跟他哥一样端正出色的样貌居然流露出别样的风采。   听了小儿子的话,张大栓大喜,黝黑方正的脸上霎时光彩灿烂,他哈哈大笑道:“好儿子,有志气!爹可是等着你给爹出气了——这一阵子实在是心里气不顺!”   张杨拍着瘦弱单薄的胸脯对他说道:“爹,你放心好了,我定要那些有闺女的人家上门求我做女婿!”   张大栓听了笑得眼都眯起来了,槐子娘也嗔怪地对小儿子道:“净瞎吹!”不过眼里也满是笑意。   张槐瞅了弟弟一眼,也笑道:“那哥也指望你了。”   张杨大包大揽地说道:“我肯定会照顾哥的。不过我说哥,你还不如自己考个秀才,不是更风光?”   张槐听了这娃娃气十足的话好笑道:“你当秀才是大白菜哩!我都这么大了,上学是为了多认些字,还要帮家里干活哩,哪有那工夫仔细地学了去考秀才?”   槐子娘道:“也不是这么说,只要你书读的好,娘就是累死也要让你考秀才。”   张大栓连连道:“是这么个理!”   张槐不再接腔——要是这么容易,他家也不至于这样穷了。   饭后他扛着锄头到小麦地里去除草,边走边想心思。其实他很想到青木家去瞧瞧,可是去了要咋说哩?   往常听旁人议论菊花的丑陋和嫁不出去,他除了有些同情和气恼外,也没别的感觉;就是那份同情和气恼,也是因为和青木关系好的缘故。   可是,今儿听王媒婆说,帮菊花挑了几户人家,第一个就是四十多岁的鳏夫,他心里就针扎似的痛起来,那后边的家境殷实啥的便再也没听见。   脑海里浮现菊花那双水润的眼睛,要是遇上跟自个爹差不多大的男人,怕是比小鹿更惊慌吧;再一想菊花那单薄的小身体,嫁给那样一个老男人——   他猛地停住脚步,只觉得气血直往头上涌,胸口也堵得喘不过气来!   不,不会的!青木不会让菊花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的——他是那么心疼妹妹;郑叔和郑婶也不会允许的。   这么不停地告诉自个,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精神一放松,竟然感到身子有些虚软!   他想起小时候,他和青木一起玩耍时,因青木总是带着菊花,他也经常地照看她。每当青木有事离开时,菊花就怯怯地牵了他的衣角,依恋地挨着他。   如今,她怕是再也不会指望自己保护她了。这么想着,心中那莫名的疼痛又泛了上来。   这是咋的了?自己又不想娶菊花,又放不下她,这到底算啥?好像非得看到菊花嫁一个好男人才放心似的。   菊花要嫁一个啥样的人自己才放心哩?   老的肯定不行,太丑也不行——虽然菊花也丑,可她那样能干,丑点是可以原谅的!   怎么自己就跟菊花的爹似的,他苦笑。   一时间又胡思乱想一回,漫无目的地在田埂上晃荡,好几次差点儿掉到田沟里,早已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直到遇见了周矮子。   周矮子诧异地问张槐:“槐子,干啥哩?咋到这来了?”   张槐一惊,“啊?”了一声,四下里一看——   他居然跑到小清河边来了,可是他家的地根本不靠河边。那河水哗哗的流淌声,似乎在嘲笑他跟丢了魂似的。   于是,他尴尬地对周矮子敷衍道:“哦,没啥!就走走,瞧瞧!”一边讪笑着,转头往自家的地里走。   周矮子虽然瞧着他有些奇怪,倒也没多问,自顾自地去地里忙活去了。   ******   清南村也不是很大,也就那么四五十户人家,就算没了花婆子的大嘴巴,中午在张槐家门前上演的戏码也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村庄。尤其是李老大居然夫纲大振,将花婆子给收拾了,更是让人当传奇来讲。在这件事的掩盖下,菊花的遭遇反而没那么显眼了。   不过关心菊花的人当然不会忽视菊花的遭遇。   赵三两口子听了这事大怒,当即准备去探望菊花一家,也好宽宽他们的心。   正好,赵三那天在菊花家挖井时,吃了菊花做的黄鳝后,念念不忘;小石头也吵着还要吃黄鳝,回来后他便也学李长星用黄鳝篓子钓了些黄鳝,正准备晚上烧哩!   听石头娘说要去菊花家,便对她说道:“你往常烧的黄鳝也不好吃。不如咱将这黄鳝拿到长河大哥家让菊花烧,你跟着菊花好好瞧瞧,下次也就知道咋弄了。咱一家子晚上就在长河大哥家吃饭。”   石头娘倒也晓得自己烧饭的手艺不好,点点头道:“也好。那再捡些鸡蛋带上,不然这么白吃人家的不好。”   赵三点头道:“你去捡吧。我把这玉米掰完了就走。”   小石头正和狗蛋等几个男娃子一块玩打仗,被他娘叫了家来,很不高兴地撅着嘴巴说道:“娘,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哩!”   石头娘正在厨房里捡鸡蛋,听了这话,拿手指头戳着他的脑门道:“眼见着就要上学了,还成天就知道疯!我跟你爹要到菊花姐姐家去吃饭。你要跟狗蛋玩,那就甭去了!”   石头一听,急忙扯住他娘的衣襟仰头问道:“娘,真的么?菊花姐姐请我们吃晚饭么?”   石头娘“扑哧”一声乐了,斜眼瞅他道:“好好的,也没啥事,凭啥要请你吃饭?是我跟你爹要去瞧你郑叔和郑婶。你快去将手洗洗,看跟乌龟爪子似的。”   石头飞快地从水缸里拿了一瓢水倒进木盆,一边搓洗他那双乌龟爪子,一边跟他娘说道:“娘,我先前听狗蛋说,有个王媒婆帮菊花姐姐说亲,要把她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哩!娘,四十多岁,那不是比我爹还老么?”   石头娘沉着脸喝斥道:“尽听人瞎说!你郑婶咋能答应这样的事儿?都是人瞎传的。”   外边赵三听了儿子的话,不悦地说道:“石头,瞎咋呼啥哩?你爹很老么?”   石头娘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走出去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还嫩的很哩!”   赵三咧嘴乐道:“我嫩不嫩的,媳妇你还不晓得?”   石头娘不理他那轻狂样儿,将鸡蛋放在一只小篮子里,又把装黄鳝的小木桶提了出来,然后看着赵三问道:“好了没?”   赵三道:“好了!”一边站起身,将掰好的玉米粒端进屋;又拿扫帚拢了拢地上的玉米芯,撮到一边堆放着,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走吧!”   伴随着一声“菊花姐姐,我来了!”,小石头又是飞奔到正摘菜的菊花身边。   菊花抬头望着这一家三口,有些奇怪:这大傍晚的,来干啥?   赵三爽朗地笑道:“菊花,甭瞧了。我们啊,专门来吃晚饭哩!”   菊花虽然很诧异,但她实在是很喜欢赵三这种爽利性子,便抿嘴笑了,细声说道:“那有啥?吃饭就吃饭呗!就是家常菜,怕赵三叔不稀罕哩。”一边起身端小凳子给这三人坐。   赵三还未回答,小石头抢着说道:“菊花姐姐,我们带了黄鳝来哩,还有鸡蛋。”他想着又能吃到黄鳝了,满脸兴奋。   石头娘在菊花刚端来的凳子上坐下,嘴里笑道:“这爷俩都说你做的黄鳝好吃哩。我呀,今儿来跟你学学这黄鳝咋烧。”   菊花轻声道:“婶子尽夸我!”   她眼睛还是红红的,对中午的事还心有余悸,一个下午都在思量如何发家致富,好让哥哥不至于娶不上媳妇。   只是千思万想的,却发现挣钱真的很不容易,掣肘特多。除了慢慢地养些牲畜,挣了钱添置些田地,还真的没有其他快捷的方法;就是做生意也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且不说爹娘不会让自己出门,就是那附近的小集镇下塘集的人流量也不大,可施展的地方也有限。   想到最后,还是得脚踏实地,靠种田养殖发家,想一口吃成大胖子是不成的。   她收拾一番心情,打点起精神教石头娘如何杀黄鳝。   一会的工夫,郑长河也扛了几根竹子回来了,杨氏跟在后边提着一串草绳穿腮的鲫鱼,大概有筷子长,还不停地甩尾挣扎着。   喜得小石头又窜上去指指点点。   赵三哈哈大笑道:“我说我有口福吧——瞧这鲫鱼这么长。好了,今儿晚上菜够了。这鱼你在哪逮到的?”   第二十二章 小石头的志向 更新时间2012-4-8 16:59:56 字数:3165  几人一叙话,得知赵三一家专来吃饭的,都笑起来。   杨氏热情地说道:“这有啥,想来就来呗,还带菜。那黄鳝也就罢了,鸡蛋你们拿回去,蒸把石头吃,他还小哩!”   菊花听了暗笑——这黄鳝可比鸡蛋贵多了,偏他们还不觉得。   石头娘道:“家里的鸡蛋可不就把他一个人吃了,哪里还差这几个!”   赵三听郑长河说,砍竹子正是为了编黄鳝篓子,好钓黄鳝的,便动手给他帮忙。   一会又说道:“咱们这么吃,这黄鳝要被吃绝种喽!”   小石头道:“下回到别的村子去钓!”   石头娘笑道:“说到吃你脑子就转得快!”   菊花去洗菜,石头娘跟杨氏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说起中午的事情,又劝杨氏甭生气,她都有到处打听哩,一定要帮菊花找个好人家。   “上回,我回娘家,听我娘说那边有个男娃子,今年十七岁,长得眉眼十分周正,就是小时候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一直也没治好,这走路就有点跛。可娃是个好娃呀,又勤快又能干,我就想着给菊花牵牵线。可你说吧,就有人和我眼光一样好,根本不在乎他这点残废,把自个的闺女嫁把他了。那闺女虽然不像菊花脸上有疤,可是长得黑漆漆的,又矮又胖,哪有菊花这么灵巧!我就后悔得要命,要不是晚了一步,你说这是不是门好亲?”   杨氏听了连连点头——这才是真的为她家菊花打算,哪像那王媒婆,尽出馊主意,找的都是啥人哪!   石头娘道:“总归菊花还小,咱慢慢地寻摸。我就不信找不到好的。”   院子里赵三也对郑长河道:“长河大哥,你呀,也甭心里膈应。依我看啊,这菊花是个有福的!你且瞧着吧,她往后定能嫁个好男人。菊花这么出挑,管别人咋说,可不能随便嫁把那些不像样的男人。”   郑长河涨红了脸,扬头梗脖地怒道:“我能做那样事么?我自个的闺女,心疼的要命,宝贝似的养大了,嫁给个老鳏夫?怕到了地下我爹也要骂我哩!哼!我情愿不嫁,也不要嫁这样人。王媒婆那个老婆娘,尽出馊主意!”   赵三又道:“青木的事你也甭着急。哼,不就是爱财么?要是你家富足了,我保证那些人屁也不放一个。”   郑长河一拍大腿道:“你这话算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呀,先将青木的事搁几年,攒些钱再说。晚点抱孙子也没啥!”   赵三推他一把笑道:“我儿子才这么点大哩,你就急着抱孙子了?我可不就是成亲晚,儿子才这么小么。石头娘那会儿也没嫌弃我哩!当年上她家提亲的人里头,就数我年纪大、家里穷,可她最后还不是挑中了我!”说完得意地大笑。   石头娘听他吹牛,站在厨房门口对着他嗔道:“你就跟长河大哥吹吧!我那时瞧你怪可怜的——这么大人了还没娶亲,要不才不会挑中你哩!”   赵三笑道:“甭管咋说,总归是挑了我不是?”   里里外外的人都笑起来。   郑长河又对赵三道:“家里忙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明儿上山去转转,打些野味,挣点零花钱?”   赵三转着手里的黄鳝篓子,一边麻利地编着一边回道:“成!天气是一天冷过一天了,家里也没啥事了。”   石头跟着菊花到河边洗菜,一边跟她说些童言稚语。   他虽然不太懂事,但小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菊花脸上除了那难看的癞皮外,最能表达内心情感的就是那双眼睛了。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石头感受不到往常的恬静和淡然,倒是新增了一些沉甸甸的心思。   他说了好些有趣的事儿,菊花姐姐也只是淡淡地应着,并不欢欣鼓舞,或是像往常那样抿嘴一笑,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水波荡漾着,好像镜湖的湖面似的。   他确定菊花姐姐在为嫁人的事儿发愁——狗蛋都说了,像菊花姐姐这样的,只能嫁给又老又丑的男人。   他仔细地思索了一番,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郑重地对菊花说道:“菊花姐姐,你甭发愁。将来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   菊花正搓洗着黄鳝,闻言差点将小筲箕扔进河里,她怪异地盯着小石头,问道:“你干啥要娶姐姐?”   石头仗义地说道:“菊花姐姐不想嫁给老头子,是吧?那我娶你好了。你这么能干,娘说你是个好姑娘,我也不想你嫁给老头子——他们全都有一嘴黄牙,说话呼噜直喘气儿!”   菊花不禁眼中一热:这个石头,当时她救了他性命,他也不要娶她;后来,不过在她家吃了两次饭,就跟她玩成一片,不再嫌弃她的丑,为了不让她嫁给老头子,却郑重地说要娶她!   小孩子的心思真的是简单又奇怪的,却又是无比真诚的!   她强忍眼泪轻笑着,对石头道:“你还小哩。等你长大了,姐姐都老了,跟你不配哩!”   小石头急道:“那你长慢点呀!我一顿能吃好多的饭,长得很快的,你也不用等好久。”   菊花抿嘴笑了,逗他道:“你长我也在长哩,停不下来的。要不这样,石头啊,你努力地读书,将来考秀才、考举人、考状元,然后当官,这样要是有人欺负菊花姐姐的话,你就把他抓去打板子——那姐姐就不怕了!”   石头想了想,点头应道:“那好吧,明儿我一定好好地读书,争取将来当官老爷,不让人欺负菊花姐姐。可是,菊花姐姐,那你还是得嫁人啊!我不娶你,你嫁把哪个哩?”   菊花失笑——这孩子还杠上了!   她轻轻地说道:“没有人愿意娶我,那也没啥!女人也不是非要嫁人的,一个人过也没啥。要是嫁不到称心如意的人,要是娶你的人嫌弃你,那还不如不嫁人哩!”   石头见她凝视着河里,不知是在看河水还是在看河里的游鱼——那些小鱼儿见了从篮子里飘出的碎菜叶,都游过来抢食——那眼神飘忽着,沉思的面孔又像在想啥问题。   石头不敢打断这莫名的寂静,陪着她蹲在河边,定定地瞧着她的脸颊,觉得那可怖的癞皮似乎平淡了不少,不知是不是眼花!   多年以后,他真的当了官,便再也忘不掉当年小清河边那丑女忧伤而又沉静的神情!   待青木从山上回来后,晚饭已经摆上桌了。   那鲫鱼给烧了汤,乳白色的鱼汤,上面漂了些翠绿色的葱花,香味浓郁;黄鳝依旧是爆炒,加上一些绿油油的青菜,也摆了七八个碗。   赵三和郑长河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明日上山打猎的事情。   青木诧异地问道:“明儿去打猎?”   郑长河道:“是啊,家里的事情也不多了。你明儿要去上学,东西都准备好了?”   青木看了小石头一眼,有些别扭地答道:“嗯!”   小石头果然插话道:“青木哥,我跟你坐一块儿,不跟狗蛋一起坐——他太调皮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   石头娘笑道:“你自己就是个霸王,还说人家调皮。你要是不好好地读书,我和你爹就把你叫回来种地——省的浪费束脩!”   小石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肯定会好好地读书。将来我还要当大官哩!”   赵三不料儿子有这大志向,不禁问道:“咋想起来当大官了?我跟你娘虽然也想你有出息,可也不敢痴心妄想哩!”   石头瞄一眼菊花,心说这事儿只有我跟菊花姐姐两个人知道,不能告诉别人。于是他道:“读书可不是为了长本事么?长了本事不就能当官了!”   他想想又道:“我要是当官了,娶媳妇就不用花彩礼钱了。听说秀才老爷都是人家抢着要嫁哩。”   “哈哈哈……”一桌子的人全大笑不止。   赵三笑得流出了眼泪,他擦着眼睛道:“等你是秀才了,就想娶大户人家的小姐了。那大户人家的小姐要的彩礼更多!”   小石头鼓着嘴道:“谁稀罕!我偏不娶那样人家的小姐。”他赌气地扒拉两口饭,心里想着,到时候要是菊花姐姐没嫁人,我就娶菊花姐姐——菊花姐姐肯定不会要彩礼的。   郑长河赞道:“小石头就是不简单。说不定啊,你能成为咱们清南村第一个状元哩。到时候,在咱们靖国当大官,你爹可就享福喽!”   菊花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靖国”,还是“静国”或者其他?   她细声地问道:“爹,咱靖国的皇上是谁啊?”   郑长河笑道:“嗳哟,这个爹还真的不知道哩!先时的皇上是靖太祖,姓秦;太祖驾崩后,哪个皇子当了皇上爹这小老百姓也不太明白!”   赵三想了想道:“好像听说是二皇子继位当了皇上。唉,谁当皇上咱还不是一样种田!”   青木对妹妹说道:“我明儿去问夫子。”   菊花点点头,又问道:“哥,你们一天要上几个时辰的课呀?中午回来吃饭不?”   青木道:“还不知道哩,明儿上一天就知道了。中午回来吃吧!”又瞧了菊花一眼道:“要是家里有啥重活,就放那,等我回来再弄。”   菊花低头吃饭,嘴里答道:“嗯,我晓得了。”   呵呵,家里要出文化人了。   小石头又说道:“我学会了认字,到时候来教菊花姐姐。”   这话菊花爱听,她笑看石头那认真的神情:“那我可等着哩。”   第二十三章 菊花爹摔断了腿 更新时间2012-4-9 10:57:06 字数:3269  新的一天,人的心情也格外轻松和舒畅,就像清晨的朝阳一样充满希望。   郑长河与赵三到山中打猎,希望能挣些零花钱;青木去学堂上学,希望能识字明理,将来更有出息;菊花则伺候祖宗似的伺候那些鸡和猪,希望明年能有个好的收获;杨氏也在菜地里忙活着,希望菜长得好一些,饭桌上的菜肴也丰盛一些。   这么忙着,昨日的不愉快像那高天上的白云,散得无影踪,只剩下深远的碧蓝!   菊花跟杨氏商量,要再煮些豆子,多做一些酱。她心里有个隐约的想法,还未成形,只想着这酱很送饭,家里人都爱吃,多做些也无妨!   于是,菊花喂过猪,又煮了一锅黄豆;接着就赶紧做午饭——眼下她家可是有学生娃哩,吃饭得按时。   等青木匆匆家来吃午饭的时候,菊花已经将饭菜摆好了,然后给他盛了一碗鱼汤——这是昨儿晚上留了两条鱼煮的——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瞧着他。   青木也是满脸笑意,并不推辞妹妹的殷勤伺候。一边吃饭一边问道:“娘咋还没家来吃饭哩?”   菊花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托着下巴,瞧着哥哥轻声道:“刚才叫了她,只怕已经家来了。”   果然,外边传来杨氏的声音:“青木家来了?咋样?”她也不知是问青木学的咋样,还是夫子教的咋样,又或者其他。   青木却像是知道娘要问啥,吞下最后一口汤,又去端饭碗,一边回道:“还成!夫子讲得很好,我也能听明白!”   杨氏嘴边的笑意就扩大了。走到桌边坐下,接过菊花递过来的饭碗,拿了一勺虾酱,又拣了些炒茼蒿,低头吃起来。   菊花也端起了碗,边吃边问道:“爹啥时候能家来?”   杨氏道:“要到天黑哩。要是运气好的话,不用跑到深山里,就能猎到野味,那家来就早一些。”   菊花笑道:“也不晓得爹今儿能猎到啥东西。”她很期盼能来些野味打牙祭。   杨氏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对她说道:“怎么着也会有一只兔子的,一般都不会空手来家。”   菊花笑了起来,对杨氏道:“娘,等爹在家的时候,咱也上山去捡些蘑菇。就在附近捡。”   青木接着话茬道:“等学里休息的时候,我陪你去吧!”   菊花问道:“那几天休息一回哩?”   青木答道:“十天休息一天。”   “哦!”菊花心想,你好不容易有一天假,我哪里敢拉你到处跑?再说,等你休息了,天气不知冷成啥样了。   果然杨氏道:“怕天冷了,山上没蘑菇哩。前一阵子还有。要是到了春日里,就多一些;九十月里也多。这会子只怕没了。”   菊花这才死了心。   下午,杨氏去了地里瞧小麦。太阳还挂得高高的,郑长河和赵三就回来了,不过郑长河是被赵三背回来的——他的腿摔断了。   菊花瞧着郑长河那强作笑颜的风霜脸,再一扫赵三凝重的表情,只觉得早起好不容易鼓起的希望和勇气如漏了气的皮球似的瘪了下来。   赵三将郑长河安置在堂屋青木睡的床上,一边跟菊花说道:“我到村里叫秦大夫来,你先照应你爹。也甭着急,你爹会没事儿的,就是要在床上躺一阵子,有些麻烦就是了。”   菊花镇定地回道:“赵三叔,那难为你跑一趟了。”   赵三笑道:“你这娃子,我不也要家去么?这不是顺便。”   郑长河躺在床上,见赵三匆匆往外走,忙叫住他道:“那兔子和野鸡你咋不拎上?拿家去把小石头炖汤喝。”   赵三回过身责怪地跟他说道:“你都这样了,还惦记这事儿?我就是把这些东西留给你补身子的,要是另外买东西来瞧你不还得花钱?你多补补,好快些将身子养好。虽说眼下入冬了,田里的事儿也不多,可躺在床上也不舒坦不是,还让嫂子和菊花他们跟着揪心着急!”   郑长河说不过他,腿上又疼,只好苦笑着看他出去了。   菊花等赵三走远了,才上前轻轻地卷起她爹左边的裤腿,只见整个膝盖已经红肿不堪,小腿甚至有些扭曲,上面还划开了好大的一条狰狞伤口。   她的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这要是郑长河的腿治不好,那可咋办?这个家不是更难了?这么严重的伤,赵三咋说得那么轻巧,当她是小娃儿哄哩!   郑长河虽然疼的厉害,但见了闺女的样子,也强作笑脸安慰她道:“花呀,爹是有些疼,可真的不碍事!那个秦大夫医术好的很,要不然你赵三叔也不会那样说。快甭哭了!”   菊花不敢动他,先倒了些水把他喝,然后去厨房烧了一锅开水,烫了好几块旧布巾,轻轻地将那伤口四周擦干净。可惜家里的酒是劣质的低度酒,不然还能用来清洗消毒。   这时,外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又急又重,紧跟着杨氏就冲进来了,满脸的惊慌,手上还糊满泥巴:“这到底是咋的啦?咋好好的出去,背着家来哩?”说着眼睛也红了,又顾忌菊花在一旁,只得强忍着。   郑长河笑道:“瞧你,我刚跟菊花说了半天,你又来了。我不过是从一个坡上跌到山沟里头,摔了腿。你又不是小娃子,那么慌干啥?叫娃儿也跟着揪心。三哥儿已经去找秦大夫了。他一来,不就能治好了?不过是要多躺几天罢了。”   杨氏用手背抹抹眼睛,这才瞧见自个满手的泥巴,她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我不是没料到嘛——赵三也没跟我说清楚。你可想吃点啥?”   郑长河道:“晌午在山上也没吃好。菊花,你泡一碗锅巴把我吃吧!”   菊花忙道:“爹,你腿摔了,得忌嘴哩。好多的东西都不能吃。还是等秦大夫来瞧过了,听他咋说吧。我先下碗面把你吃,再把这野鸡炖上,晚一点你就能喝汤了。”   杨氏急忙道:“这个要忌!那锅巴上可是刷了虾子酱的。就下碗面吧,再打两个鸡蛋。”   郑长河只得答应。但他身上不舒坦,嘴里没味儿,格外的想吃那香锅巴——也就是因为他喜欢吃,菊花才每次炕锅巴的时候,都刷些虾酱——眼下只得忍着了。   他这才觉得菊花平日里真的好可怜,好些个东西都不能吃。   菊花下了一大碗面,搁了一小勺猪油——这是上回挖井的时候,她硬是从那红烧肉的锅里拿起来的一点儿肉油——上面铺了两个嫩嫩的荷包蛋,里面还有碧绿的菠菜和葱花,那香味引得菊花也流口水。   这面条平常根本舍不得吃,这是外婆汪氏上回拿来两斤,一直留到现在。   郑长河接过闺女递过来的碗,瞧那卖相十足的面条,吞了吞口水。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嗯!味儿真不错,不比那锅巴味儿差。   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对杨氏道:“咱闺女做的就是好吃。”   一气将一大海碗面条并两个荷包蛋给吃完,打了个饱嗝,把碗递给菊花,长叹一声道:“舒坦好些了,腿也没那么疼了。”   那憨憨的样儿引得菊花抿嘴笑了。   就是杨氏见他的精神好了,也高兴起来,对他说道:“等菊花把野鸡炖了,怕你要吃一整只哩。”   郑长河笑道:“我忙了一场,怎么着也要给闺女留一些。”   杨氏道:“咱闺女懂事的很,还在乎这?你先睡会,等秦大夫来了我叫你。”说着,将一床薄被给他盖上。   郑长河点头合上眼休息。   秦枫来得很快,赵三也跟着来了——他怕有啥要帮忙的,青木不在家,也好搭把手。   他手里还提着半篮子鸡蛋,足有百来个,放到桌上。   郑长河也没睡着,见了赵三问道:“你都回家了,咋又来了?嗳哟!你提这些鸡蛋来干啥?都拿来了小石头吃啥哩?你这样拿来我也吞不下去呀!”   赵三不耐烦地说道:“你都摔成这样了,咋还这么多闲话哩?我家的事儿不用你管。秦大夫,你给好好瞧瞧,这腿能治不?”   秦枫瞧着这互相表达情意的一对别扭乡亲,“呵呵”轻笑道:“别急!我来看看。郑叔,你也甭操心了。等你好了再多还他些鸡蛋也就是了。”   等菊花端着两杯热茶来到堂屋,秦枫已经将郑长河的腿骨给正好了,正在帮他上药哩。   菊花见他也不用夹板固定,上好药边包扎边嘱咐郑长河平日里别乱动,她忍不住问道:“秦大夫,我爹的腿没事了?”   秦枫笑道:“没事!都接好了。就是要多躺一段时间,受些罪。”   赵三得意地说道:“咋样?我说让你甭着急吧。嫂子,这回不担心了,正好趁这当儿帮长河大哥补补,养养膘!”他冲着从外边进来的杨氏笑着招呼。   郑长河咕哝道:“我又不是猪——还养膘?”   杨氏听了,满心欢喜地上前仔细瞧郑长河的腿。   菊花小心翼翼地问秦枫:“秦大夫,你叫我爹别乱动,可他白天的时候还能忍着;晚上睡着了,哪能顾得上哩?你能不能用两块木板把那腿给夹住,绑起来,那样不是更妥当?”   秦枫一愣,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拍手道:“好主意!这样的确更妥善——他就是想动也动不了!”   他不禁佩服地瞧着菊花道:“菊花,你真的很聪明!”只是他的眼睛里有些探究和不明的意味,菊花转头,故意忽视,不想去深究。   赵三听说有更妥当的法子,忙问道:“咋弄?秦大夫,你说我来弄。”   秦枫笑道:“削两块光滑的竹板也成。”   赵三道:“这个容易。”   当下杨氏从柴棚旮旯里找出一截竹子,赵三遂动手削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柳儿娘的算计 更新时间2012-4-9 17:06:00 字数:2955  几人正忙着,只见青木飞奔回来,跑得满脸是汗,惊惶不已!   菊花深能体会他的心情,慌忙上前迎着他,细细地跟他说了爹的情况,又保证说爹的腿没事儿,只要好好地将养就成了,叫他不要着急。   青木这才松了一口气,跟菊花一起进屋来瞧他爹。   仔细地询问过秦枫后,确认郑长河的腿不会残废,青木才真正地放心了——虽然要花些钱,可只要人没事儿,就不怕。   这些人围着郑长河忙活,菊花便去厨房做饭——娘肯定是要留他们吃饭的,都帮了好大的忙哩。   不一会儿,张槐和他爹张大栓也提着一只鸡和几十个鸡蛋过来探望郑长河。   张槐是听石头娘告诉青木他爹摔了腿的事情,骇了一大跳,回家跟爹娘说了,张大栓丢下手中的活计便匆匆地跟儿子过来了。   在他们心中,这是很严重的事情——要是郑长河的腿不能好,那青木家可是倒了一个壮劳力,绝对是件悲惨的事儿。所以,这时候但凡跟郑家有些交情的都会来瞧瞧,更何况张大栓父子和郑长河父子两代的情分。   待听了秦枫的话,晓得郑长河不会残废,张大栓父子俩齐齐地松了口气,脸上才露出笑容来。   郑长河躺在床上斜眼瞅着张大栓道:“你担心啥?怕我死了没人陪你喝酒哩?”   张大栓“呸”了一声道:“我说你这老东西咋说话哩?也不怕娃们听了难过,满嘴胡说八道!”   赵三笑道:“能胡说八道,说明身子没大碍。要是治不好了,你瞧他还能跟你掰扯这些闲话不?”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   杨氏感激地说道:“他爹是和三哥儿去打猎才摔的。虽然也猎了些东西,也连累了三哥儿,害得你们也都来瞧他。晚上都不要走了,就拿这些野味招待你们。秦大夫,你还没在我家吃过饭哩!”   几人急忙推辞。   赵三说道:“要是往常,嫂子一开口我就留下了,哪儿还会跟你客气。不过眼下长河大哥躺在床上,这饭吃了也没劲是不?等长河大哥好了,那时嫂子再好好地让菊花烧一桌子菜,请咱们来吃。”   张大栓连连点头,说到时候要长河陪他喝酒。   杨氏无法,只得对张大栓道:“张大哥,你诚心来瞧娃他爹,这鸡蛋我就留下了。这鸡你拿家去吧——瞧还在下蛋哩,吃了多可惜!”   张大栓一瞪眼道:“我拎过来了,你让我再拎家去,这咋行哩?不就是一只鸡么,我跟长河几十年的情分还比不得一只鸡?”   秦枫笑道:“别吵了!郑婶子,你就别客气了——这也是他们的一片心。咱们走吧,让郑叔好好歇歇。我开了方子,回去配好药,一会让青木带回来,早晚煎了让郑叔喝。明天这时候我再来帮郑叔换药!”   杨氏无法,只得和青木送他们出来。   张槐偷偷地瞄一眼厨房,没见着菊花的身影,隐隐有些失望。他来的时候还以为会瞧见她泪水涟涟的样子哩,甚至都仔细地想着该如何安慰她,却终究不得主意!   来了却没瞧见流泪的菊花,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空泛的厉害!   唉!他最近是真的魔怔了!   青木对张槐道:“明儿帮我跟夫子告一天假,就说我爹腿摔了!”   杨氏急忙阻止道:“瞎说!刚上学就告假,那不是乱来么。你呆在家里也帮不上忙,还是甭折腾了。要不,你爹该生气了。”   秦枫微笑着对青木道:“青木,你就安心地上学吧——你爹有我照看呢!你在家也帮不上忙。”他很是支持这些娃子去学堂念书的。   赵三叮嘱杨氏道:“嫂子,要是有啥事,就到村里说一声儿,我跟大栓哥就来帮忙。青木,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好好读书要紧,顺便帮我看着石头那小子,甭让他在学堂惹事!”   青木无法,只得答应着。   随后几天,菊花家里也是人流不断。   村里的人来了不少,有真出于关心来探望的,有虚应人情来打个照面的,也有抱着闲心来凑热闹的,还有就是有些小心思来探探菊花家底的,如柳儿娘。来了大都带些鸡蛋面条之类的东西,乡下人原也没啥珍贵的东西能拿得出手就是了。   搞得杨氏竟然不得闲儿,一天到晚跟这些人应付去了。   菊花自然是窝在厨房里,想点子给她爹弄吃的,好补身子。   几个来探望的妇人坐在菊花家的院子里闲聊,柳儿娘叹口气道:“唉!怪道人说‘福祸难料’,你说长河大哥往年打猎哪回不是野鸡兔子提一串?这回却倒霉,咋把腿给跌断了哩!这么躺着,不是活受罪么!”   狗蛋娘也同情地接过话茬道:“可不是,这人要是倒霉喝凉水也塞牙缝哩!青木娘,我觉着你最好去云天寺上一炷香,这心里也踏实些。”   李长星的娘程氏笑道:“那感情好,我也正想去哩。哪天咱们一块去上香!”   杨氏为难地说道:“怕得过些日子——我眼下不得闲哩!青木去学堂了,他爹又这个样儿,我要走了,就菊花一人搁家,有事儿都叫不到一个人哩。”   狗蛋娘热心地说道:“你要想去啊,我就让我家梅子来陪菊花。你家里有啥要帮忙的就跟我说。乡里乡亲的,有啥好客气的。谁家还能没个难处!”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   柳儿娘怪异地瞅着狗蛋娘,不知她今儿为啥这样热心。   不过她也没想深究,而是感叹地接道:“就是,你家的青木和菊花都是听话省心的娃子,往后你是要享福的。就是眼下难一些,也不是不能过。要有啥难处你可要开口说哩。——怕是帮长河大哥瞧腿得不少银子吧?”   杨氏确实有些感动,毕竟人都是好心,俗语说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问了,她也就老实地答道:“可不是么?把家里攒的钱捣腾光了,还跟赵三借了些哩;这往后还得买些好的帮他爹调养身子,药费也还要不少哩。”   柳儿娘闻言心下暗喜,忙道:“你也甭愁。要不我借些把你?日子还得过不是!”   杨氏忙谢道:“那倒不用了——眼下还转得开。要用钱的时候再麻烦你!”   说了会闲话,几个妇人就告辞离开了。   柳儿娘和狗蛋娘走在一块,她笑眯眯地对狗蛋娘说道:“青木这娃子真是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也就是刘家塘那家子没眼光,放着这好的女婿,反挑起人家妹妹来了。难不成菊花还嫁不出去?真是笑话!这世上有的是对称的姻缘。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的儿子配打洞’,菊花自然会有愿意娶她的人。你说这家子还没开始议亲,就挑这点,简直是笑死人了!”   狗蛋娘听了眼睛一亮,但随即又说道:“话是这么说,郑嫂子可心疼菊花哩。那王媒婆不是说她帮菊花挑了人,郑嫂子都瞧不上么?终究还是对青木的亲事有影响的,可怜青木这个好娃儿。”   柳儿娘笑道:“人家养了闺女,能不宝贝么?肯定是王婆子挑的人太差,郑嫂子才不应承的。我倒有个好人家,想说把菊花。你这样关心青木,不会是想要青木做女婿吧?你家的梅子也不小了。”   狗蛋娘忙道:“别瞎说!我家的梅子,她二叔要把她说到别的地方哩!一个村里,太近了,做亲家不好——容易起是非。不过我娘家有个侄女,倒是蛮和青木相配的!你能帮菊花说到好人家?”   她不可置信地瞧着柳儿娘,眼里有着惊喜和期盼!   柳儿娘得意地笑道:“我说的准保郑嫂子满意。到时候,连你也要谢我——要是你侄女能嫁把青木的话!”   狗蛋娘十分欢喜,忙忙地询问是谁家的娃子。   柳儿娘不自然地笑道:“还没影儿的事哩,咱们也不好乱说。往后啊,可要管住这张嘴。听说前儿李老大把花婆子狠狠地揍了一顿,我可不想被我家老头子给揍了。”说着笑了。   狗蛋娘也笑了起来,连说是这么回事儿!又嘱咐她若是帮菊花说成了亲事,可要告诉她一声儿。   柳儿娘答应了。   柳儿娘回到家,心里着实得意。   前儿出了王媒婆帮菊花说亲被拒的事,她还在心里顾忌,不好上门开口哩。没成想昨儿这郑长河就摔了腿。这下好了,郑长河家欠下一屁股的债,家里要啥没啥;给儿子说亲,人家还嫌弃那丑闺女。   这样情况下,她去帮菊花说亲,男方还能出些彩礼钱,那杨氏还不高兴坏了?自己也能挣些谢媒礼,也算做了一桩好事,把这嫁不出的丑女给嫁出去了,面上也光彩不是!   她美滋滋地想着,完全不觉得自个在干一桩混账事儿!   第二十五章 二次受辱 更新时间2012-4-10 11:00:57 字数:3512  原来,这柳儿娘有个本家的远房兄弟,也是个鳏夫,现下四十二岁了,儿子都娶了媳妇,分开单过。   他日子过得也很清闲,家里也有点积蓄,于是想找个老伴,好搭个伙过日子。因是半路上求亲,也没特地找媒婆,就托了柳儿娘给寻摸!   那日,在镜湖边,菊花救了小石头,柳儿娘正在一旁瞧热闹。   她忽然想着,要是把菊花说给那远房的兄弟,倒也是不错的一门亲——反正瞧菊花这样儿,是甭想嫁个合心意的人了,还不如找个年纪大的好好过日子。   不过见了杨氏很宝贝菊花的样子,她心里又拿不准主意——怕杨氏不舍得。   因此,她也就略略地在她兄弟面前提了提,没多说。   那汉子却道:“那样丑的丫头,说来做啥?让人笑话!正经找个小寡妇好过日子,我又不是出不起彩礼!”   柳儿娘不乐意了:“哎哟!我说大兄弟,你以为小寡妇那么好找?就有,她说不定还带个拖油瓶哩,你还得帮人养儿子!菊花虽然脸难看,那是小时候不知被啥咬了,才变成这样儿的,身上可是一点儿事没有。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天黑把灯一吹,还不是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菊花可是才十二岁,那身子是小寡妇能比的?”   那汉子听了一想,果然如此。再一想年轻时成亲那会儿,自家婆娘那水嫩柔滑的身子,不禁心里一热,便点头道:“也好。那你就费些心,帮着说合吧。”   柳儿娘踌躇道:“要不我在这为难哩!那菊花的娘可是很心疼闺女的,还说嫁不出去就养她一辈子,断不让自个的闺女受委屈。我就怕她舍不得——”   那汉子不悦地打断她的话道:“不就是嫌弃我年纪大么?我就下个血本,出四两银子的彩礼——我儿子娶媳妇才花了八两银子哩——你要是把这事办成了,我谢你一两银子;要是她家还要加价,顶多再加一两——五两银子,不过你的谢礼我只能出半两银子了。”   柳儿娘大喜,连道一定尽力办成这事,叫汉子听自己的好消息。   她笑道:“我们那里穷人家娶媳妇,也就二三两银子的彩礼。你出四两银子娶那丑丫头,那郑长河还不得乐昏了头!”   那汉子也很是自得,心道娶个水嫩的也很划算,脸上丑正好,不打眼。要是那从里到外都鲜亮的,不说人家不愿意嫁自己,就是嫁过来了,自己也不放心哩——没准就嫌弃他年纪大,跑出去偷汉子。这样多好,她脸丑偷不了汉子,而身上又只有自个能摸到看到。因此,心下十分满意,一心一意在家等柳儿娘的好消息!   谁知柳儿娘正要找机会去给菊花说亲,却出了王媒婆的事,她倒不敢冒昧地上门了。   再过一天,郑长河的腿又摔断了。她才又高兴起来——这下好了,自己眼下上门可不就是雪中送炭?   只是她这次倒霉,虽然听说了王媒婆帮菊花说亲被拒绝的事,详细的情况却不太明白——人都把议论的重点放在了花婆子挨打这件事上,最爱说嘴的花婆子又被李老大给关在家里,以至于她竟是完全猜错了内情。   她满心以为那王媒婆说给菊花的肯定是又老又穷,至少绝不会像她远方兄弟那样愿意出四两银子的彩礼;她自己爱财,也错估了郑长河两口子的心思,想着郑长河摔断了腿,欠下了外债,这四两银子可不就是意外之喜么!   她家的柳儿也才敢要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哩,柳儿可不比菊花漂亮好多倍?   就这么的,柳儿娘忍到下午,对在房里绣花的柳儿道:“我到你长河叔家去瞧瞧。你在家好好绣花,别到处乱跑。一天天的大了,抛头露面的叫人笑话!”   柳儿坐在窗前,诧异地瞧着神采飞扬的娘——她不是上午才去瞧过长河叔么,咋下午又要去?   不过,她也没多问,嘴里乖乖地答应着,心里却在盘算,等她娘走了,悄悄儿地溜出去找青木。   柳儿娘兴冲冲地赶到菊花家,热情地招呼着杨氏。   杨氏正和菊花说话哩,见了柳儿娘也是惊异不已——咋又来了哩?   菊花上午就瞧出这妇人没安好心,虽然满嘴关心的话,只是太虚情假意了;又问她家给她爹瞧病花了多少钱,倒像是打探消息的,只不知道有何居心。   她这会子赶过来,显然不是来看望郑长河的,一定有啥事要说。菊花瞅了她一眼,转身进屋陪她爹去了,任由杨氏和她掰扯。   柳儿娘在杨氏端来的小板凳上坐下,故作小意殷勤地笑着,对杨氏亲热地说道:“嫂子,我上午瞧了长河大哥家去,心里头极不落忍。我就想啊,要能帮你一把才好!”   杨氏不明就里,一听这话,感激地接道:“瞧你说的,倒让你操心了。其实也没啥,就是穷点,穷就穷过呗!”   柳儿娘笑道:“可不是,咱们庄稼人,还能一年到头没个糟心事?只要人称心,这日子过得就顺溜!”   杨氏赞同地点头道:“这话在理儿!”   柳儿娘得意地说道:“所以我就想啊,你这有儿有女的,本来日子过得和和美美。青木又是个出挑的,不是我夸,将来根本不用你愁,自有人赶着嫁他;菊花也是个能干的,虽然有点小缺陷,也不碍事,也有那有眼光的人瞧上她。我这不就是受人托来求了么!呵呵!”   杨氏也是个当娘的,所有当娘的都有个毛病,那就是听旁人夸自个的儿女,怎么听也听不够。柳儿娘今儿这话又说得漂亮,把个杨氏听得飘飘然。   待听到最后,居然有人托柳儿娘来说亲,说的还是菊花,这可让她诧异了。   杨氏狐疑地问道:“是谁家托你的?”   她虽然老是说菊花就是嫁不出去,也养她一辈子,但心里还是盼望着闺女能嫁个好人家的。   柳儿娘见她问,更是笑眯了眼,心里想着杨氏这么急,这事儿成了一半了:“是我远房的一个兄弟,备了厚厚的彩礼——四两银子哩,托我来说媒!”   杨氏也一惊——对方居然愿意出四两银子的彩礼?倒不是她贪财,但这说明人家重视菊花啊!她有些迷糊,忘了问最重要部分,犹豫地问道:“那不是差了辈儿?”   柳儿娘见这事成了,喜得见牙不见眼:“嗳哟!我说嫂子,不说咱不是血亲——就是咱们是血亲,那兄弟也跟我隔了老远哩,又不是亲兄弟——有啥要紧?这要说起来,你还沾光哩——成了我的长辈了!呵呵!”   杨氏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是啥人托她了:“那这娃娃今年十几岁了?他不嫌弃咱家菊花?你可别不将实话告诉别人,咱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柳儿娘笑容一僵,心道你咋这么不上道,十几岁的男娃会瞧上你家的菊花?   她委婉地说道:“年龄是大点!但人上了年纪,就瞧得开呀,根本不在乎那长相啥的,一心一意想寻个实在人过日子。要是有那中看不中用的,他还不一定要哩!他想的也在理——那样的娶家去供着不成?”   杨氏见她说的一套一套的,将信将疑地问道:“那他到底多大了?”   柳儿娘见最难说的关口来了,咳嗽了一声道:“今年四十二了。家里殷实得很,儿子媳妇都分开单过,菊花过去了一点也不会受气。这年纪大的会疼人……”   “哐啷!”,屋里传来一声脆响,紧跟着郑长河怒喝道:“滚!你这臭婆娘给我滚!孙金山,你这个王八蛋,断子绝孙的东西!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杨氏也是霍地站起身,绷着脸对柳儿娘道:“我们家高攀不起!刚才的话我就当是放屁。你快走吧,不然他爹可要打人了。”   柳儿娘也怒了:不同意就不同意,居然骂她家老头子断子绝孙,这不是咒她儿子活不长么?   她尖声叫道:“哟!我好心好意的倒惹了一身的是非。你家的癞皮女是凤凰不成,还不许人说了?就是媒婆也不是桩桩姻缘都能做的成,谁家不答应也不会骂人哩!”   杨氏怒道:“谁家像你,将一个小女娃说给爷爷辈的人?有你这样的好心么?”   柳儿娘气恼地说道:“你闺女长的那模样,还想说个十几岁的男娃?我要不是可怜你家欠了一屁股债,想帮你一把,使劲地在我兄弟跟前儿说好话,这亲事也落不到你家——人家原先可是准备说个年轻的小寡妇哩!就这份彩礼,要说个俊俏的小寡妇,你说人家是不是上杆子往上贴?”   屋里郑长河气得发疯,偏又躺在床上不能动,只得对杨氏大叫道:“娃他娘,叫这臭娘们滚!你没听见么?”   杨氏黑着脸道:“多谢你的好心,我家就是再穷,也不会拿闺女换钱。”   这话让柳儿娘难受了:张槐家托人上门去说亲的时候,她提出要二十两银子的彩礼,结果自然是没做成这门亲事。张槐娘就在村里嘀咕说她拿闺女换钱!   现在杨氏说出这话,柳儿娘认为她是故意要自己刺心。气恼之下更是口不择言:“你就是想换,那也得有人愿意换不是!我兄弟要不是想娶个实在人,才出这份彩礼,谁会费这心思?换了旁人,白送也没人要!”   杨氏大怒,嘴皮子也利索起来:“你闺女有人要,那就卖个好价钱,你赶快家去卖吧!我闺女留在家一辈子我也不嫌弃!”   郑长河也一叠声地叫道:“滚,滚!你要再不滚,等老子腿好了,一定打上门,要孙金山那龟孙子好看!”   柳儿娘就在这两口子的骂声中灰溜溜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大口啐道:“晦气!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就把那癞皮女留着,留着给你送终吧!说我卖闺女,哼!我哪里是真要彩礼,我就是不想将柳儿嫁把槐子那小子受穷,才故意说要二十两银子的彩礼。我的柳儿是要嫁到大户人家的,将来是要享福的。这些人全没见识!”   她气哼哼地走着,却不知道她的柳儿全不理会她一片苦心,正在拼命地想要挣脱她给安排的命运,挣扎得凄苦、绝望!   **********   以下非正文:   菊花鞠躬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签约后竞争更激烈,丑女拜求推荐、收藏!菊花会好好的帮着大伙经营小青山那片土地的!!!   第二十六章 柳儿的抗争 更新时间2012-4-10 17:06:21 字数:2995  孙柳儿等她娘出去了,便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开始望着窗外发呆。她满心里都是痛楚,一阵一阵的泛上来,压也压不住!   远处学堂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柳儿的心更疼了——青木竟然上学了!他以后会有出息的,到时还能记得自己吗?   不行,她不要放弃,她要再争取一次。她也不知哪来的信心,觉得只要青木愿意娶自己,那他就一定能想出办法来把她娘应付过去,让自己得成心愿嫁给他。   要怎样才能让青木对自己死心塌地,像呵护他那丑妹妹一样呵护自己哩?   柳儿愁容满面地望着院子里那株花儿已经凋谢的桂花树,一簇簇的金黄枯萎成了赤色,焉巴巴的萎缩在墨绿叶片中间,就像她的心一样凄苦。   “柳儿在家么?柳儿!”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唤。   柳儿伸头一看,原来是梅子!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青花衣裤,背后拖一条大辫子,踩着高高的门槛子,一蹦就进来了。   梅子脸上笑嘻嘻地,抿嘴现出两颊的小酒窝,冲着柳儿笑道:“孙柳儿小姐,整天窝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那些大家闺秀还要文静哩!这个样儿,难怪别人说你是当少奶奶的命了!”   柳儿拖过一张凳子,放到自己跟前,待梅子坐下后,才叹口气说道:“啥少奶奶!生就的庄稼人,到哪都是庄稼人。装那些大家闺秀,人看着也是四不像!”   她瞧着妆台上那些摆设和妆盒,感觉刺眼。用上这些就变成小姐了?她根本不会用那些东西,回头要是把脸上搽得红红绿绿的,头上戴得金晃晃的,戏子似的,走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梅子见她闷闷的,好似不开心,便娇憨地说道:“你娘可是想把你养成大家闺秀哩,你不想当也不成啊!”   提起她娘,柳儿的眼圈又红了,那绝望而焦灼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瞧着梅子无忧无虑的样子,心想,为啥别人的娘都跟她的娘不一样?梅子的娘也没想要她嫁给大户人家,她都没听见她放话要很多的彩礼。   柳儿想着自己的苦楚,加上平日里跟梅子要好,这会子也不想在她面前掩藏心思,因此便低声啜泣起来。   梅子吓了一大跳,两眼睁得圆滚滚的,慌忙问道:“柳儿姐姐,你……你这是咋的了?”   柳儿抬头望着梅子,哭道:“梅子,我心里很苦!你晓得么,我心里很苦哩!”   梅子起身来到柳儿的跟前,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她的腿上,仰起小脸问道:“柳儿姐是有啥烦难心事?能跟我说说么?”   柳儿哭道:“我不想嫁到大户人家!我不想把人做妾!我喜欢青木!我好喜欢他哩!”   梅子吓呆了!   她慌忙做贼似的左右瞧瞧,又跑到大门外张望了一番,才返身回来轻声对柳儿道:“姐姐,你小点儿声!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柳儿抽噎道:“我要是嫁到大户人家做妾,还不如死了的好!我怕啥哩!”   梅子有些羞涩地小声问道:“那青木晓得你……你喜欢他么?你跟他说过了?”   提起这事,柳儿刚歇下来的哭声又响了起来:“他……他说没法帮我?他一定是因为我娘要的彩礼太多,才不肯出头的。”   想起那天,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拦住他,可是才说了两句话,他就撇下她走了。他对自己的丑妹妹可不是这样的!柳儿一想起这事,心里就抽痛!   都说恋爱的人是糊涂的,这话一点也不假。她也不想想,菊花可是青木的妹妹,这哥哥照顾妹妹可是天经地义的,咋能和她的事相提并论呢?   梅子也发愁了,柳儿的娘要彩礼,这也让人没法子呀!你让青木上哪儿弄那么多的银子?   她想不出办法帮柳儿,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蹲在地上瞧着柳儿哭!   哭了一会,柳儿自己停了下来。她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对梅子说道:“我要是不争一回,咋也不会甘心的!我要去找他,跟他一起想法子!”   她心里有个隐约的想法,巴不得别人发现她跟青木在一起,这样她娘为了名声,也只好把她嫁给青木了。反正为了往后,她也豁出去不要脸了!   梅子的心登时“咚咚”地狂跳起来,小脸通红,就好像要私自去幽会的人是自己似的,她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柳儿姐姐,你真的要去找青木哥?你要上哪儿去找他?”   柳儿答道:“去村尾,在他回家的路上等——他们这会子也快要下学了吧!梅子,你要帮我。我先去你家,然后再到村尾去等他!”   可怜的丫头竟然忘了她娘去了青木家这回事,她这样到村尾去等青木,是极有可能被她娘回来时逮个正着的。   按说不该这样倒霉,但倒霉的事要是想发生的话,那是怎么巧怎么来!   梅子结结巴巴地问道:“柳儿姐姐,你……你不会……是想要……跟他私奔吧?”   她的世界还是单纯的,暂时没有这些烦难事,所以,她是没法理解柳儿的绝望和抗争的。这种抗争带给她的感觉是恐惧——那私奔的人被抓住了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柳儿幽幽地说道:“就是我想跟他私奔,他也不会干的——他心里装着他的爹娘和妹妹哩!”   梅子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柳儿姐姐,你非得这样么,不能好好地跟你娘说说么?娘俩悄悄地说,不是把稳一些?”   柳儿的眼睛迅速地浮起一层水雾——看吧,别人的娘都是不一样的!别人的娘都是会听闺女说心事的!只有她的娘,自顾自地要替她找大户人家嫁,从不愿意听她的诉说。摊上这样的娘,她还有指望么?   村尾的大树下,孙柳儿再次出现在青木的面前,她的神情异常地坚决!她拦住他,轻声问道:“要是我不管不顾地非要嫁你,你能像护着菊花那样护着我么?”   青木正为他爹的腿伤而焦急——他刚约了秦枫去给爹换药哩,忽然又在这里被柳儿拦住,他很是不悦,却怎么也说不出“我不喜欢你”这几个字,那样太伤一个姑娘家的心了!   他只能皱着眉头,瞧着这个外表文静,实际上却十分倔强的少女,她到底想要干啥?   就是她不顾一切地要嫁他,他恐怕也不能娶她。他是真的不想现在娶亲,他也没有喜欢过她!难道他要这样跟她说?   青木想着随后就会赶到的秦枫,冷静地对柳儿说道:“我眼下还不想娶亲。你也知道,我爹的腿摔伤了,我家如今很难哩,我又在上学,实在没心思想别的。柳儿,你还是赶紧回家吧,叫人瞧见了,影响你的名声哩!”   青木很少说这样长的话,他不知怎样将这固执的少女劝走,但总不好发火,人家能不嫌弃他家的贫穷,他还是有些感激的。可是,柳儿娘的行事风格,却又使他本能地对柳儿敬而远之!   柳儿颤抖着嘴唇,上前一步,问到青木的脸上:“你从没喜欢过我!就算我这样不知羞耻地送上门来,你也不喜欢我,是不是?”   她眼睛里滴下大颗的泪珠,顺着瓷白的脸颊滚落,掉到初冬干涸的土地上,迅速地被那黄褐色的土壤吸收,一点响声也没有发出!   青木是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向来少与人说话,也极少跟姑娘们打交道,唯一的妹妹又是那个样子,生活比他还要闭塞,要他劝慰这陷入绝望和恋爱中的柳儿,实在是难为他了。   即便他本无意伤害她,此刻也只能张口结舌!   柳儿芳心大恸,扯着他的衣袖哭道:“你可是觉得我很不要脸,几次三番的勾引你?”   “青木,还没走……”   “柳儿,你在干啥?”   两道声音同时从村里和村外传来,村里的是秦枫,他正要去青木家帮郑长河换药;村外的是刚从青木家回来的柳儿娘!   秦枫还好,瞧见了这两人虽觉得意外,也没多言语;柳儿娘刚从郑长河两口子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回来,居然瞧见自己的闺女和青木在一起拉拉扯扯——这情形绝不会是一般的打招呼。顿时,一腔无名火就“呼啦”窜上来了!   “郑青木,你这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小兔崽子,竟敢勾引我家闺女!你郑家没一个好人,一个癞皮女还妄想嫁个好男人,你小子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那模样,穷的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还尽做美梦哩!郑长河,你个王八蛋!养的好儿子,祸害我闺女,不得好死!”   她刚才在郑家是真的气着了,因此看到自己苦心培养的准备嫁到大户人家去享福的闺女和郑青木搅和在一起,简直是心肝肺一起痛!先骂青木,骂完了不过瘾,转头朝着青木家的方向跳脚拍手地骂起郑长河来了!   第二十七章 柳儿娘和菊花娘的PK 更新时间2012-4-11 10:58:59 字数:4508  柳儿见她娘出现了,先是一阵绝望,接着又是一阵轻松,心道也好,让人发现了也好!   不料她娘先是对着青木噼里啪啦一顿骂,转而又骂起青木爹来。她这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简单,瞧着青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时间心如死灰!   青木见了秦枫倒不觉得有啥——这秦大夫是个儒雅的人,绝不会乱说人的;见了柳儿娘,心道坏了,这下是说也说不清楚了。   他本想着自己让着她些,随她说自己几句,别理她,混过这事就完了。哪里想到柳儿娘张口就骂出一串,将他全家都捎上了,连菊花也没漏掉!   他紧握住双拳,额上青筋都暴了起来,怒视着柳儿娘,大有你再骂,我就不客气的意思!   柳儿娘却不知收敛,她的气还没顺哩——咋了,你勾引我闺女,还有理了?   她双手叉腰,直堵到青木的眼前——梳的油光水滑的发髻也因为刚才动作过于剧烈而掉下一撮头发——尖声叫道:“咋地,你还想打人不成?不要脸的王八羔子,净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柳儿死死地拉住她娘的胳膊,凄声啜泣道:“娘,咱回吧!娘,求你了!”   秦枫也没想到事情居然闹大发了,忙上前拉住青木,不让他妄动;又对柳儿娘劝道:“婶子,我想你是误会了,青木不过是跟柳儿说句话罢了,哪里像你想的那样?快回去吧,嚷的人都听见了不好!”   柳儿娘的火气根本是越来越旺,想到刚才在郑家受的气,她高声叫道:“误会?他家的人就不是好东西。养个癞皮女还妄想嫁平头正脸的男人,给四两银子的彩礼还嫌弃。也不瞧那长相——白送人都不要!原以为儿子是好的,谁想也不是个东西,居然勾引黄花大闺女!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本来她因为柳儿的事骂青木,青木还忍着,想这的确是个误会,忍过了也就算了;但现在居然牵出菊花来,又扯上啥彩礼,他如何能再忍?   一把甩开秦枫的手,直逼到柳儿娘的跟前,一伸手,把她推了个趔趄,怒声道:“你说啥?谁要说亲了,谁要彩礼了?你再满嘴胡说?”   这下可不得了了!   柳儿的娘拼命般地扑上来死死地揪住青木,拿头往他胸前撞,口中污言秽语不断,拉扯着把给菊花说亲的事也攀了出来。惹得青木更生气,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倒在地,恨不得要踹她一脚!   柳儿娘也是撒泼起来,爬起来朝着郑家方向破口大骂。骂声之高,传遍了整个清南村,自然也传到了杨氏的耳朵里!   她远远地瞧见村尾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晓得坏事了,这臭娘们发啥神经,居然把刚才的事吵得全村都知道了?同时,心里也是一股火气升腾——当老娘是好惹的么?   于是,转身跟菊花交代了一句,就杀气腾腾地往村尾赶来了!   这时,村里大部分人也都蜂拥而至。   柳儿娘那尖利的高音,想听不见都难。只见男女老少从那蛛网一般的村路上不停地冒出来,不一会儿就围了一大圈。   秦枫看了这情形直叹气。拉又拉不住,只好让人赶紧去找村长李耕田。   杨氏平时就是个直爽的,又疼儿女;郑长河为人憨实,家里的事倒有大半是她拿主意,泼辣起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她一阵风似的冲到柳儿娘跟前,揎拳掳袖地对着她“呸”了一口,骂道:“你这臭婆娘,在这发啥神经?你骂谁?当老娘是好欺负的么?”   柳儿娘立即跳起来回应。她刚才骂了半天没人响应,正感到没趣儿哩。青木只一味地推搡她,也不跟她对嘴。   这两人一碰面,不亚于两颗星球相撞,那是各显身手,互揭老底。   你来我往的过程中,旁边瞧热闹和劝慰的人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是为给菊花说亲和青木跟柳儿私会的事儿引起的。   杨氏听柳儿娘说自己的儿子勾引她的柳儿,顿时大怒——青木的性子她如何不知,咋能做出这事?   “我家青木的性子全村都是知道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的闺女不检点!这条路正是青木来家的路,他走这有啥不对?倒是你的闺女,咋跑到这来了?啊?你自己喜欢拿闺女换银子,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我家的菊花就是嫁不出去,我也不会为了钱把她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你们大伙说说,将一个小女娃说给一个老头子,她干的是人事么?你好心?你啥时候有过好心?感情上午来瞧我家长河,一个劲地问我给长河瞧病花了多少钱,是来探底来了;下午就赶来说亲,想让我卖闺女是不?……”   柳儿的娘没想到杨氏发起威来这么厉害,气得疯狂了:“你不卖闺女,你那闺女要能卖的上价才行啊。只怕白给人也不要。也不尿泡尿照照!就是再折腾,你家的闺女也是‘老鼠尾巴——打一百棒也肿不起来了’。我闺女会勾引你家的青木,就你家那穷样,要啥没啥,谁能瞧上?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这时,旁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连大姑娘小媳妇老奶奶老爷爷都来瞧热闹了;那些小娃子们听的津津有味,又觉得人多了,他们个子矮,瞧得不痛快,于是爬上了旁边的那棵大树,俯瞰全局。   狗蛋一马当先,爬得最高,居高临下,还一个劲地招呼下面的小石头上来。   可是小石头今儿却没心情瞧热闹,他正担心着郑婶子哩!   梅子脸色煞白地挤到柳儿的身边,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浑身发抖地小声叫道:“柳儿姐姐……”   感觉柳儿木然不语,抬头一看,只见柳儿两眼发直,呆呆地瞧着人群中央两个掐腰对骂的村妇,似乎这事同她根本没有关系一样!   梅子有些害怕,使劲地把柳儿往后拖,一边低声对她说道:“柳儿姐姐,你别这样!”   她急得快哭了,又不能告诉别人!   这男女私会被捉住后,果然跟她想象的一样可怕!她拉着柳儿,生怕她受不住,像菊花上次那样去跳镜湖。因此,她决定要一直呆在柳儿的身边。   张槐在家听到柳儿娘的骂声,怒气勃发——咋这些人老是跟青木和菊花过不去哩?   他飞快地赶来,一眼瞧见青木的背影,当下冲进人群,拽住青木的手臂问道:“青木,这是咋回事哩?咋好好的吵上了?”   青木扭头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只是绷紧脸抿嘴看着他娘和柳儿娘。这时候他也不好上前去帮忙,只能由着杨氏跟柳儿娘对骂!   柳儿娘听杨氏骂她不干人事,又怒又气,她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帮菊花说的这门亲有啥不好——四两银子的彩礼哩,聘的还是个丑女!   她面对人群,尖声问道:“你们评评理,春上的时候黄大磙子给儿子说媳妇,才花了三两银子;我帮她菊花说的亲事,人家出四两银子,这还不够诚心么?还想咋地?就是不同意也就算了——也不是桩桩亲事都能一说就成的,那也不能骂人是不?竟然骂我家男人断子绝孙,这不是咒我家铁柱么?你们说说,有她这样儿行事的么?”   杨氏听了这话气得两眼冒火——话咋能这么说哩?要是能帮菊花说个合适的小男娃,就一文钱彩礼也不要又能咋地?   她指着柳儿娘的鼻子骂道:“钱,钱!你就晓得银子钱!你咋不说这出钱的是啥样人哩?人家是有奶便是娘,你是有钱啥事都能干!那要是有人出高价,你是不是要把柳儿卖了去唱戏?你要是有眼色的,听我不同意就走,我家长河能骂你?你做么事要说我家菊花白送人也不要?你说这话不是招人骂么?”   柳儿娘气得失去理智,口不择言道:“你家菊花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大伙心里都有数。你还当个宝哩?说的好像是个天仙似的,也不怕牙碜!”   杨氏更怒了,原本还口下留情,见这婆娘埋汰菊花,也寸步不让地回道:“我家菊花没人要,我做娘的留着她;你家柳儿有人要,你就牵出去卖吧,卖完了称量称量,算算几多钱一斤!”   这两人骂着骂出了大火气,均觉得对骂不足以发泄心头的怒气,于是又撕扯到了一起。当下扭作一团,扑倒在地上,久未下雨的土地被折腾起一阵灰尘烟雾,这真是应了那句话“大姑娘小媳妇打架——又是扭又是掐”!   村长李耕田得到消息,心急火燎地赶来后,瞧见这一片混乱的情形,气得直跺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们叫道:“像啥样子?还不快停下来,让人笑话!你们还不把她俩拉开!”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那群村妇说的。俩婆娘打架,男人是不好出面拉架的,偏她们自家的男人又都不在!   旁边的妇人们倒不是不拉,只是这俩人扭在一起,没法拉呀!   杨氏揪住柳儿娘的头发,你要是上前拉,不是把柳儿娘的头发扯断了?你去掰杨氏的手指吧,在这拼命的时候,那手是揪得死紧,这么一掰,说不定把手指掰伤了。柳儿娘被杨氏压制着,要是去拉她的话,那不是成了拉偏架了?回头得被她恨死。   于是,这一帮妇人愣是在她俩身边转悠着,插不上手,有点“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   石头娘本还怕杨氏吃亏,没想到她厉害起来毫不含糊。又怕闹出人命来,只得在旁一个劲地劝道:“郑嫂子,有话好好说!别打了,村长在发火哩!”   狗蛋娘不停地摆着肥屁股,一会儿转到杨氏这边——发现不好拉;又转到柳儿娘这边——还是没法拉!   她急得两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膝盖:“嗳哟!这到底是咋啦?上午还好好的,不是说还要去云天寺上香么。都是乡里乡亲的,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哩!”   那些年纪大一些的老太太则摇头道:“唉!成个啥样!没婆婆管着就是不成。”   于是纷纷嘀咕不休,有说柳儿娘这事儿做得不地道的;有说她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菊花娘不该怪人家的;还有的人则神秘地说两人打得死去活来,其实不是为了菊花的事儿,而是青木和柳儿私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   立马就有人反驳道,这根本是瞎说,青木那娃子是我打小瞧着他长大的,肯定不能做出这事;柳儿也是个本分的女娃,可不能坏了这闺女的名声。   不提这些闲人的议论,单说杨氏,也打出真火来了,她今天是一定要杀鸡儆猴,给那些老是嘲笑她家菊花的人一个震慑。   她头发散乱、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叫道:“老娘今儿拼着命不要,也要整死这婆娘——叫她再敢埋汰咱家菊花!”   嘴里嚷着,手上奋起神威,一把揪下柳儿娘的一撮头发,顺势一拉,还在她的脸上挠了道红印子;柳儿娘先是打不过杨氏,待吃了亏后,气得像发狂的母老虎似的,嗷嗷叫着低头冲向杨氏,一头撞在她肚子上,把她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青木急忙走上前去扶他娘起来。   那柳儿娘顿时高声叫道:“两个打一个么?来呀!老娘不怕!郑长河成了瘸子,我瞧你还神气啥?……”   柳儿爹孙金山和她哥孙铁柱也终于喘着气赶来了。   村长李耕田如见救星,忙大喝道:“孙金山,快把你媳妇拉回去!”   柳儿娘披头散发、脸色潮红,冲着李耕田尖声嚷道:“凭啥?村长,你这是帮着郑长河家么?刚才他们娘俩打我一个你咋不说话?铁柱,给我揍这婆娘!”   村长气得发抖:这婆娘还讲不讲理了?啥时候人家娘俩打一个了?他咋就拉偏架了?   他不好跟柳儿娘掰扯,只怒视着孙金山。   孙金山总算没有糊涂地听他媳妇的话,一把扯住要上前的铁柱,阴沉着脸盯着场上的几人。   菊花也早过来了。   她在家听到这边人声鼎沸,又见娘去了更加吵嚷起来,夹着“癞皮女”的声音,便再也忍不住了,跟爹说了一声,就赶紧来到现场。   站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这柳儿定是又来找哥哥,被她娘抓了个正着,柳儿娘这是迁怒哩!   她见现场失控,连村长的话也不好使,柳儿娘更是把哥哥和自己糟蹋得一文不值,心下暗恨,一怒之下冲了出去,对着柳儿娘大喝道:“闭嘴!”   这稚嫩的怒喝声让乱哄哄的人群一静,所有的人都望向这个癞皮丑女。只见她直直地挺着瘦弱单薄的身子,站在圈中,两眼死死地盯着柳儿娘!   青木见菊花来了,慌忙上前拉住她。这个妹妹从来就害怕在人前露面的,今儿这是咋了?   菊花冷静地推开哥哥,仍旧是对柳儿娘怒目而视!   旁边瞧热闹的小石头担心地惊叫起来:“菊花姐姐!”   石头娘忙扯着他,不让他叫。这么多人在这,难道柳儿娘还敢打菊花不成?所以她是不担心的!   张槐暗自着急:有青木在,菊花跑出来做啥?他决定要是事情不对,拼着得罪人,也要冲上去帮青木一家!   柳儿娘虽然有些愣怔,但她怎会怕一个小女娃?斜眼瞧着她道:“咋地,癞皮女……”   菊花不等她说完,就上前凑近,对着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冷冷地盯着她。   第二十八章 菊花发威 更新时间2012-4-12 11:04:08 字数:3377  柳儿娘听了菊花的话,却张大了嘴巴,愕然无语,再也不敢开口骂人,也是死盯着她,那样子恨不得杀了她!   她心下后悔,自己真是糊涂了,光顾痛快,忘了这么闹对柳儿的名声有多大的影响。还有,菊花说的是真的么?她扫了一眼人群中脸色煞白的柳儿,心中暗恨!   菊花却根本不理她的杀人目光,转过头,缓缓地扫视一遍在场的人,声音清脆而坚定地说道:“我跟哥哥四年内都不会说亲。往后所有关于我们亲事的闲话请不要再传。不然,要是叫我听见了,定不会放过他!”   柳儿娘见她一个小女娃放大话,不屑地咕哝道:“好了不起么……”   菊花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点着她的鼻子暴喝道:“你敢再说一遍?信不信我让你后悔一辈子?”那股气势配合她脸上狰狞的癞皮,吓得柳儿娘一哆嗦,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得不闭上嘴!   这情形惊呆了周围的人!   大家全瞧着这个小女娃浑身冒寒气地站在那,怒声呵斥柳儿娘,全然无视旁边还有个孙金山和孙铁柱。这一刻,她脸上的癞皮虽然难看,那双眼睛却锐利无比。   孙金山虽然没有想去掺和娘们的吵架,但也看不惯自家婆娘被一个小女娃给呵斥。他不悦地说道:“你这女娃子,凶得很哩!长河就是这么教你的?”   菊花转头,目光森然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爹教闺女比你教得好!”   杨氏怕闺女吃亏,慌忙和青木也站到了菊花的身边,三人都脸色不善地盯着孙金山父子。   柳儿娘急忙冲上来,拉住孙金山道:“别说了!跟个小女娃置啥气?走,家去!”   她竟然有些畏惧和憎恨地瞧着菊花,但又明显不想再和菊花争执,这让大家都惊掉了下巴!   菊花压制了柳儿娘,又昂然扫视了一圈瞧热闹的人群,那冰冷的目光,那浑身的煞气,凛然不可侵犯!   一时间那些小娃娃们吓得直往后退,心想往后还是少惹这个癞皮女才好;大人们也是惊异万分!   张槐瞧着菊花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别扭——这还是那个怯生生的小丑女么?以前自己瞅她一眼都让她躲闪不迭,过一时又想法往自己身边凑;现在哩,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当然,她也没在意别人!   菊花冷冷地瞅了人群中的柳儿一眼,心道要不是你天真,怎会有今日之事?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今日之事对她的打击也不小,若是再添上两句,只怕她的小命要不保。算了,就饶过她一次吧,希望她能吸取教训!   她转身扶着杨氏的胳膊,轻声对她道:“娘,咱回家!爹还等着哩!哥,走吧!”   “嗳!”杨氏见闺女刚才气势无双,一时之间感到恍然:她的菊花真的长大了哩!   李耕田瞧着菊花,目露赞赏。他一挥手道:“都散了吧。回家烧晚饭了。”人群放渐渐地散去。   狗蛋和小石头走在一起,他想着刚才菊花的表现,缩着肩膀有些畏惧地说道:“没想到癞皮女这样厉害,往后……”   小石头站住脚步,对他挥拳大叫道:“不许叫菊花姐姐‘癞皮女’!你往后再这么叫,瞧我不揍你!”   狗蛋愕然!他结结巴巴地问道:“石头,你……你咋不讨厌癞皮——啊不,菊花了?”   石头认真地说道:“菊花姐姐很好的!”停了一会,又道:“做菜特别好吃!”   狗蛋将信将疑地瞧着他。   石头不耐烦地说道:“反正你往后不许叫‘癞皮女’,别人也不许叫!你听见了就骂他们!”   狗蛋忙点头答应!   李老大今儿也去瞧了热闹。他回到家后,背着手沉着脸对花婆子说了刚才的事。   他道:“你瞧,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你还到处闲话不?你是没见到,今儿那长河媳妇多厉害,楞是打得孙金山的媳妇还不了手;连他家的小女娃菊花也厉害,呵斥得柳儿娘不敢还嘴!你要是还像往常那么地,迟早也要惹得别人上门拼命!长明长亮,你俩给我听好喽,咱爷仨把你娘给管紧点,没事不许出门,省的她哪天给咱家招来祸事!”   李长明也是气他娘碎嘴,他们兄弟因此被人笑话了多少,所以见他爹这次发狠,自然高兴,配合无比地坚决执行李老大的命令!   花婆子这几天被关在家里不得出门,家里又是一穷二白,整天面对四面破土墙,这让爱热闹的她简直急疯了。听说今天村尾居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没瞧着热闹也就算了,这李老大瞧了还回来把她教训一顿。   她又惹谁了?   因此她气恼地冲着李老大叫道:“这关我啥事?我不过说了些闲话罢了——那也不是闲话,明明是槐子亲口说的,我不过是传了出去罢了。我又没跟孙金山的媳妇似的把菊花卖了四两银子?”   李老大大怒,扬手差点又要打她——被儿子长明给拉住了,他怒道:“你还犟嘴?你说过的闲话、惹的闲气还少么?我咋不见长星他娘在外边说闲话?咱老李家的媳妇就你丢人现眼!”   李长星的娘程氏,是李老大的三弟李老三的媳妇。他弟弟已经病死了,只剩了李长星娘俩过日子。这程氏却是个能干的,一个寡妇拉扯着儿子过活,很是本分!   花婆子见李老大拿程氏来比自己,也就不吭声了——自个确实比不了哇!   结果,柳儿娘闹了一场,倒霉的是花婆子——她的关闭惩罚继续执行,也不知到哪天结束。   孙金山回到家里,跟他媳妇问起今儿打架的缘由。   柳儿娘却狠狠地瞪了柳儿一眼,见她呆滞的样子,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恨,一把将她拉入房间,也不知嘀咕些啥,然后柳儿娘一个人出来了。   她细细地跟孙金山说了事情的经过,只是说到柳儿和青木私会的时候,她含糊地说道:“许是我花了眼!”   孙金山盯着他媳妇,见这老娘们还一副气不平的样子,只恨得胸口直鼓胀。村长说的对,这老娘们就是欠管教!怪道李老大雄风大振,打了媳妇后每天都拽得跟二百五似的,甭提多精神了。   于是,心里想着,手下也不含糊,孙金山也学着李老大,抬手响脆地给了他媳妇一巴掌。   柳儿娘可是比花婆子厉害多了,她扑上来跟孙金山厮打,一边嚎道:“你这死老头子,想学李老大打媳妇?老娘可不是花婆子——你想欺负就欺负么?”   孙铁柱忙上来拉住他爹,又拦住他娘,嘴里叫道:“爹,娘,干啥哩?叫邻居听见笑话!”   孙金山被铁柱拽住胳膊,只得隔着铁柱的身子对柳儿娘怒喝道:“你不是花婆子,你比她更败家!人家的闺女嫁不嫁得出去,要你来管?你管就管,咋干这缺德事?把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娃说给一个四十二的老头,你还有理了?那郑长河这是腿摔断了,要不然,他非得打上门来跟我拼命!”   柳儿娘想着郑长河可不是要跟她拼命么,骂孙金山断子绝孙,当时自己还很生气哩!   她不由得有些心虚,犟嘴道:“我不是瞧着他家穷,还欠了债,想帮他一把么?我兄弟可是出了四两银子的彩礼哩。我这样好心有啥不对?”   孙金山见她死不悔改的样子,气得扯开儿子的手,又要去打她,挣开后又被铁柱拉住。   他扯不过儿子,只能怒气冲冲地对柳儿娘大骂道:“你好心?你啥时候有过好心了?人家欠债跟你有啥关系?他找你借钱了?你那兄弟一把年纪了还有毛病,就是出十两银子也没人愿意嫁他。哦,是不是没将这事告诉人?”   柳儿娘更心虚了——她的确是瞒了些事情。想着菊花那张脸,就是嫁个老头也没人要——城里有钱的老爷可不都是娶年轻漂亮的姨娘么!菊花这样的,有人出四两银子那是给她多大的面子?   孙金山喘气道:“闺女教你弄成啥样了?别以为我不晓得,她找青木干嘛去了?青木那娃子是不会来找柳儿的。你养的好闺女,叫我当人面被一个小女娃给训了!我孙金山一辈子的脸面都被你们娘俩给丢光了!”   他只要一想到菊花两眼森然地盯着他的样子,就气得要将这败家的媳妇给杀了才好。人家义正言辞地骂他养女不教,说得还含糊哩!也是,那娃儿真的比柳儿强多了,一面儿强势霸道,一面儿却又口下留情——没有当人面把柳儿往死路上逼。   村长李耕田在家里听着隔壁传来的吵闹哭骂声,连连摇头——家有贤妻,平安和乐!这孙金山家终于闹出事了,只希望别出大事才好。   他瞧着一旁做针线的媳妇方氏严肃地说道:“瞧见没?这就是瞎说闲话的下场!你往后离那啥花婆子、柳儿娘远点,甭跟她们瞎掺和!”   方氏手里攥着一只鞋,刚做完。她用剪刀剪断收在鞋后跟的线头,白了他一眼道:“我就有那闲心,也得有那闲工夫不是?来,试试这鞋,看合适不——这回里面衬的棉花多了些!”   李耕田忙脱下脚上的鞋,将新鞋穿上,踩了踩,又走了两步,赞道:“嗯,合脚,也软和!”   他满意地瞧着自家的媳妇,又勤快又贤惠,从不议论人是非,待老人也孝顺,真不枉自己当年为她争了一场!   方氏要他将试好的鞋脱下来,抬头见他深情地望着自己,就像年轻时那会儿一样,弄得她脸一红,嗔怪地瞅他道:“瞧啥哩?快脱下来!”   李耕田嘿嘿笑着把鞋子脱下来递给媳妇,又问道:“给爹做了没?”   方氏不耐烦地说道:“当然是先帮爹做了。还用你说?”   村长家隔壁的打闹一直到晚上才停了下来。   第二天,柳儿娘挽着篮子去菜园,邻居瞧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十分明显;孙柳儿从这天开始,再也没出过院门,直到她出嫁的那一天!   第二十九章 宁愿做丑女 更新时间2012-4-12 17:17:23 字数:3929  在回家的路上,杨氏好几回想问青木,他跟柳儿是咋遇上的,都叫菊花拿话给岔开了。她也是个玲珑人,结合刚才菊花跟柳儿娘嘀咕了两句,那婆娘便不敢吱声了,也大概猜到事情的真相。便撂下这事儿不再问,不过有些为柳儿叹息,要不是自个儿子心善,今儿怕是她连命也保不住哩!   几人到家,那郑长河正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院门口。   见娘仨回来了,顿时双目放光,先把他们上下好一番打量,确定没有重伤之类的,才冲杨氏问道:“动手了?”   无怪他这么问,杨氏的头发也乱了,脸上也满是灰尘,衣服上也是深一块、浅一块的污痕,一看就是动过手的样子。   杨氏“哼”了一声,理理身上的衣服道:“跟那个婆娘打了一架,揪了她一撮头毛下来!”   她那悻悻然的样子惹得郑长河“嘿嘿”笑起来:“看样子你没吃亏,要不然也不能这样!”   杨氏忽地抬高声音道:“我会吃亏?哼,我打架的时候她还不晓得躲在哪绣花哩!当老娘是好惹地?”   这下连青木和菊花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是他们的娘?……   杨氏见儿子和闺女愕然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对郑长河道:“今儿咱家菊花可是威风得很,训得那老娘们不敢回嘴!”   郑长河一愣,忙问菊花:“真的?花呀,你是咋训她的?”   菊花无奈地瞧着这老两口,轻声道:“爹,说啥哩?我哪有那能耐?不过是她顾忌她闺女的名声,不敢再闹罢了。好了,秦大夫该来了。爹你要换药哩,别乱动!”   郑长河瞧着闺女直乐呵,连道:“好!换药,换药!秦大夫在哪哩?”   青木向外张望了一番,见秦枫已经来到院门口,忙迎上前去,叫道:“秦大夫!”   秦枫笑着点点头,跟他走进屋,看着郑长河问道:“郑叔,今儿好了些没?”   郑长河连声道:“好多了,痛得没那么厉害了。真是难为你了,秦大夫!”   秦枫放下药箱,先给郑长河检查了一遍腿上的伤,见恢复得挺好,便照常地给他换了药。   忙好后,菊花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给他,粗瓷杯子里飘着两朵金黄的野菊——菊花终于让她娘买了两个粗瓷杯子——花瓣舒展,如盛开在田野里一样自然。   秦枫接过来喝了一口,清香的味儿直沁入心底,他赞赏地瞧着菊花微微一笑!   菊花只抿了抿嘴,就转身走了——在外人的面前,她总也笑不出来,只好抿一下嘴表示回应!   秦枫想着今日的纷争,虽说起因是为了菊花的亲事和青木柳儿私会,但实际上却是因为银子。要是郑家没欠债,只怕那柳儿娘也不敢来给菊花说这样的亲事。   他对菊花是非常同情的,又很喜欢她的质朴,以及最近表现的脱胎换骨变化,因此,很不希望她再遇到类似的侮辱。   秦枫坐着和郑长河聊了一会儿,见杨氏进了堂屋,他站起来打了个招呼,沉吟了一下对郑长河两口子道:“郑叔,郑婶,你们不用出去借银子了,这医药费我就不收了。郑叔,你听我说!”   他抬手制止郑长河的抗议,认真地说道:“我早想感谢菊花的。上回救小石头的法子和这回给断骨固定的法子,都是好法子,要搁一般的医学世家,那可是不传之密!虽然菊花都是随口说了出来,我不能不感谢。尤其救小石头那一招,在紧急的时候可是救命的手段呢——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郑长河听了十分开心,人家夸他的闺女他当然开心啰!不过,他总不想占别人的便宜,因此说道:“那就便宜一点吧,总不能不把银子。你在小青山这一块帮人瞧病,诊费本就收的少——咱们乡亲都是心里有数的——要是再一点不把,那你吃啥?”   秦枫笑道:“哪里就饿死人了?我要真的没吃的,就到郑叔家来吃。真的不用付了,郑叔别辜负了我的一片感激之心才好!”   郑长河笑道:“你尽管来,就怕你吃不惯咱农家这粗茶淡饭!”   杨氏也感激地说道:“咱少把一些吧,不把可不成!”郑长河连连点头。   菊花在外摘菜,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本就为家里的债务发愁哩,要是医药费不用付了,那不是正好?而且,秦枫说的没错,她教他的可是医学上的好方法,付点代价那是应该的。   于是,她走进屋,细声细气地跟郑长河两口子说道:“爹,娘!秦大夫不管是为了啥,那也是想帮咱,咱也不能推了人家的好意。要是老推辞可不是白费了秦大夫的一片心——这可是比柳儿娘的帮忙真心多了。秦大夫想必没有一个四十多的本家兄弟要聘我这丑丫头!”   秦枫听着她前边的话,还不住的点头,待听到最后一句,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好一会才停下来,瞧着菊花无奈地说道:“菊花姑娘真会说笑!”   杨氏也白了一眼菊花,嗔道:“你这娃子,当人人都跟那婆娘似的。也就她办事不经脑子!”   这回菊花忍不住灿然一笑,重又出去摘菜了。能叫帅哥吃个瘪很是令人舒畅啊!   秦枫瞧着她开心的笑颜有些失神,这么丑的脸也能笑得如此灿烂?灿烂的叫人忽视那癞皮!   到底,郑长河还是承了秦枫的情,答应不再付医药费。杨氏高兴的留秦枫吃晚饭,秦枫痛快地答应了。   郑长河想着将自己爱吃的东西用来招待别人,于是竭力向秦枫推荐自家闺女烧的菜,又建议他用骨头汤泡了一碗锅巴,说是如何如何香,只是眼下自己却不能吃!   果然,秦枫吃了一大碗汤泡锅巴后,那又脆又香的味儿让他连声赞叹,竟然不客气地要带一些回去,说是有时候从外边回来,等不及做饭,可以先泡了吃。   乐得郑长河嘿嘿笑,连声叫杨氏装把他。   菊花简直无语——被人要了东西还这么开心!   那锅巴炕出来也很不容易,又费工夫又费柴。况且,平常也就中午煮一顿饭,才有锅巴炕,早晚可都是熬玉米糊喝的。现在哥哥上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泡一小碗垫底;你老人家一下子就装了这么多把人,罐子都见底了。   秦枫是真的很爱吃,又知道这里的乡亲是很淳朴的,所以才不客气。他哪里知道菊花在肚子里嘀咕哩,要是知道,只怕也吞不进去了。   秦枫觉得这菊花做菜确实很好吃,吃了一碗锅巴又吃了一碗饭,吃完了心满意足地瞧着这温馨的一家人。   这时候,他才觉得菊花的丑脸确实碍眼,愣是让这温馨不圆满,有了老大的一块缺憾。   于是,他思索了一番对郑长河两口子道:“郑叔郑婶,你们也不要太为菊花的脸着急。我已经给我师傅去了信,将菊花的情况跟他老人家说了,看他能不能想办法治好菊花的脸;就算他老人家也没有法子,我总会四处寻访、琢磨,只要有一点希望,都会来帮菊花治的!”   郑长河两口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杨氏颤抖着声音问道:“秦大夫,你……你说的是真的?”   青木也放下了筷子,激动地瞧着秦枫。   秦枫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才没跟你们说。”   可是,看到希望的爹娘才不管那有把握没把握的话哩,他们固执地认为,只要有人愿意帮菊花治,那就总有一天能治好,因此,老两口都欢喜得抹起了眼泪。   只有菊花很冷静,知道这只是秦枫的一个想法和希望。毕竟作为大夫,对疑难杂症也是很感兴趣的。她怕爹娘的希望过大,到时候久久不能治愈,又要万般失望,所以,她想先打个预防。   “爹,娘!秦大夫只说尽力去想办法,又不是已经想到了办法。你们这样期望高,回头要是秦大夫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好的法子,他也不好意思见你们。要我说,你们也别当回事,跟从前一样。反正我如今是一点也不在意的!要是让我选,我宁愿做被爹娘和哥哥护着的丑女菊花,也不愿意做要被爹娘嫁到大户人家当妾的漂亮柳儿。只要爹娘不嫌弃我,我才不管别人咋瞧我哩!”   菊花说完了这话,就见杨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哽咽着一把拉住菊花道:“娘的好闺女!娘一辈子也不会嫌弃你的;你爹和你哥哥也不会嫌弃你的。娘听你的,不再愁这事了,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咋想!”   郑长河也抹着眼泪——瞧,他的闺女谁能比得上?   青木暗暗发誓,一定要护妹妹一辈子!   秦枫两眼放出璀璨的光芒,端详了菊花好一会,才轻笑道:“菊花说的对,你们也别记挂这事。你们不记挂,说不准哪天我就送给你们一个惊喜!”   郑长河连连道:“那就更好了!”   当夜,菊花躺在那僵硬的床上,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盯着漆黑一片的茅草顶,一边思念着那不知在哪的新棉絮,一边想着今天的事。   这几天连着发生了好几件事情,总是不等人将前面的事情消化完毕,后边的事情又发生了。   她很是不明白,为啥她这个丑女反而像是主角似的,总是成为事件的中心,虽然是以悲剧的身份出场,但也够令人诧异了!村里那么些人家都有闺女,比她大的有,比她漂亮的有,为啥受伤的总是她?   王媒婆来的那次,最让她心惊肉跳。后来,晓得爹娘跟哥哥是心疼她的,她也就安心一点了。她才十二岁,总有时间来慢慢改变这一切。   可是,谁料到爹会摔断腿哩,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了!   今天的事情并没有让她很害怕,却很气愤!   这些人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干么——要来管她一个丑女的亲事?啥时候丑女这么让人感兴趣了?她才十二岁哩,那些十五六的女娃子为啥不嫁人?   她爹娘都不急,这些人急啥?   都是他妈的混账!套用她娘今天说过的话就是“当老娘是好欺负的么”?   白天柳儿娘说那门亲事时,郑长河骂孙金山的话,她听了甭提多痛快了!她绝对相信,要是爹的腿没摔断,肯定会打上门去找孙金山的;她娘也把柳儿娘打了一顿,实在让她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可是,家人的庇护只是一时的,要是她不努力的话,没准往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别的不说,给青木说亲时,女方就说不定会挑剔她这个嫁不出去的小姑子。所以,安于现状地过田园生活是不行的,要努力地赚钱!   想起前世,为了逃避那喧嚣的都市,跑到乡下,现在想想实在是可笑!   这世上哪里有清静?   哪里都没有清静!   穷了不行,有穷的烦恼,比如她现在;富了也不行,比如她前世,奋斗到一定的程度时,却对那种无情的竞争生活充满厌恶;不穷不富难道就好了?也不是,他们要么朝上盯着那些富豪高官,要么对下洋洋自得、不可一世,整日也是不得安宁!   清静是存在于人心中的,那是一种感觉,不管在任何环境里——穷也好,富也好——都不会改变,就像那秋天的野菊,迎着秋风寒露,它也自洒然怒放!   迷蒙地陷入睡梦之际,菊花想着,我要活得像这野菊般淡然无拘束才好!   以下非正文:   丑菊鞠躬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问,为啥点击那么多,推荐那么少哩?丑菊拜求各位匀些推荐票把她,她会好好的帮着大伙经营小青山那片土地的!!!   第三十章 菊花的小本生意 更新时间2012-4-13 10:59:47 字数:3283  初冬的阳光还是很强烈的,这天一大早,菊花和青木将那泡了十几天的像子果捞了上来,摊在院子中暴晒。   她又端了一撮箕草木灰,撒在小菜地里那一垄新种的菠菜上。先一茬菠菜就要吃完了,杨氏趁着天还不太冷的时候,又撒了一茬,盖上稻草护着,到冬天里就不怕没的吃了。   这新种的菠菜已经出了苗,那一层浅浅的新绿,看得人心里柔柔的。眼下早晚天气还是很冷的,撒些草灰也能保护菜秧子。这菠菜再长些日子就好了,必然会变得墨绿油亮,也不怕寒。冬天从雪里挖出来才好吃呢,鲜甜的味道绝不是大棚蔬菜可比的。   到中午的时候,那橡子果已经晒得哗啦响了。捡起一颗摇动,能听到中间果仁的晃动声,菊花如那老农看到金黄的稻谷般,眯着眼睛笑了——这些可都是猪粮哩!   池子里又换上了另一批橡子果泡上了。一定要尽快将这些都收拾出来,不然不好保管!   养蛐蟮的粪堆被盖上了厚厚的稻草,外边还搭了个小草棚子,为的是保温保湿。也不知道这样过冬成不成,她只是想当然的试验,以前也没有养过这东西!   先前晒干的蛐蟮,碾成了粉末,掺上菜叶和磨细的橡子粉,那鸡可爱吃了。小鸡娃长得飞快,现在都有小半斤重了。明年开春不就能下蛋了?   算计着这些,菊花忙起来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郑长河的腿已经痊愈了不少,他被杨氏和菊花连床给抬到院子里晒太阳。这会儿瞧见闺女忙得颠颠的高兴样儿,很是过意不去,对菊花叫道:“花呀!快来歇会!”   菊花抬头瞧着爹说道:“我先扯些菜来!”   她跑到小菜园里扯了一大把芫荽和菠菜青蒜,坐在郑长河的床边,一边摘着黄叶子并掐去根须,一边问道:“爹,你今儿觉得好些没?”   郑长河笑道:“好了,好多了!我估摸着,过几天能下地了哩!”   菊花不相信地说道:“那也要先问过秦大夫才成。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么?”   郑长河一瞪眼道:“一百天?那不把你爹憋坏了?哪里要那些时候。我瞧着过不了几天定能下地了!”   杨氏搬出小凳子,将针线箩筐给放在脚边,一边纳鞋底一边说道:“你要是瞎折腾,把这腿给折腾的狠了,我瞧你到时哭去吧!好不容易养了这些天,才好些,就出新花样!越是觉得好,才越不能大意了——这可是喝了许多骨头汤才养成这样的!”   原来,菊花说多喝骨头汤才能长骨头。于是,杨氏为了郑长河早日痊愈,咬牙买大骨头回来煨汤把他喝。喝得他又是高兴又是惭愧——这家里的债务又多了,早就准备添置的新棉被也没影了!   现在,听到杨氏提到骨头汤,他不由得沉默了,也不嚷着要下地了。   菊花见了他的样子,知道他是心里惭愧,便开解他道:“爹,你好好地养伤。等你好了,我有个挣钱的法子,要你去忙哩!”   这是她最近几天一直反复考虑的一项小本生意。   郑长河一愣,急忙问道:“啥挣钱的法子?”   杨氏也停下手中的针线,不相信地瞧着菊花。   菊花被他俩明显不相信但又充满热切希望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忙道:“这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也不能肯定这法子一定就能赚钱。但俗话说‘勤俭持家’,可咱家现在田地也不多,就是再勤劳也不能种出银子来,只能另外想法子了。只要不费啥本钱,试一试也不要紧。瞧这猪和鸡不就是养成了么?”   杨氏信服地点头说道:“菊花说的对!若不是你非要逮这小猪,我肯定是不会再逮的——害得你连衣裳也没做成;这小鸡娃也是。瞧长得多好,明年就能下蛋了。花呀,那你眼下想到啥主意哩?”   菊花道:“爹,娘!我先问问,那下塘集上哪块人最多?是那些干活的苦劳力,不是有钱人。”   郑长河插话道:“那呀,要数二里铺那块了。做生意的进货出货都走那,十里八乡走水路赶集的人也从那上岸,所以那块的人最多了。码头上搬货送货的劳力也在那块活动。”   杨氏补充道:“那儿是小清河跟清辉江交界的地儿。沿河二里的岸边都能停船,平日里也是人来人往的,要不咋叫二里铺哩!别看咱这小清河上的船不多,清辉江上可是船来船往。”   菊花问道:“那爹可晓得那些干活的人都在哪吃饭?吃啥样的饭?”   郑长河道:“他们能上哪吃?只能买些馒头和窝窝头吃罢了。”   菊花问道:“那白面馒头要几文钱一个?玉米窝窝头几文一个?”   杨氏见她问起这些,便细细地跟她说道:“白面馒头两文钱一个,玉米窝窝头一文钱一个,一碗汤面也要三文钱哩!咋了,你不会是叫你爹去卖窝窝头吧?”   菊花笑道:“那不是。我就想啊,做些菜去卖。卖得便宜一些,要让人觉得花的钱少吃得还好,这钱出得不冤枉,这样生意才能长久。每天都赚点小钱,日积月累的,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杨氏疑惑地说道:“哪有那好事儿?你要让人花钱少,咋又能让人吃得好哩?”   菊花不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娘,你说那些买馒头和窝窝头的人要是再添上一文钱,就能吃上肉或鱼虾,你说他们会不会多花这个钱?”   杨氏停下纳鞋底的动作,惊叫道:“一文钱哪里能买到肉吃?你这样能赚到钱?”   郑长河显然也不相信。   菊花笑道:“我哪能去买肉烧了卖——那得多贵哩;就买猪下水烧来卖——那东西不是很便宜么?还有小鱼虾也成。到明年春上的时候,那田里的田螺、青蛙、河里捞上来的贝壳,都能烧了卖!青菜就用自个园子里种的,炒了做添头——白送。这样需要的本钱就很小了,卖得便宜些,也不过是赚个辛苦钱罢了。那二里铺既然人多,一年下来,这笔收入应该也不少了。”   杨氏和郑长河愕然地瞅着闺女——咋她啥都敢弄哩?杀黄鳝、杀泥鳅、杀老鳖、杀青蛙、杀……   两口子心里十分别扭,想象着他们的小闺女给青蛙剥皮的样儿,不禁打了个寒颤。至于田螺和猪下水,反正他们也见识过了菊花杀黄鳝,这两样倒没让他们吃惊。   就是太让人不得劲了——那老鳖黄鳝还能让人接受,要是把青蛙都杀了煮,人敢吃么?还有那猪下水,臭的要死,咋烧?烧了有人买么?   不过,想到菊花都能将老鳖、黄鳝啥的烧出不同的味儿来,想必这些东西她也能烧好。   两口子对视了一眼,顾虑地问道:“这样成么?”   菊花见了爹娘怪异的神情,也有些心虚,她讪讪地说道:“这些东西不就是把人吃的么,跟爹上山猎兔子一个理儿。兔子活蹦乱跳的就不可怜了?那鱼也没惹你,哥哥还不是常捉来吃?所以哩,吃了它们倒好,‘早死早超生’,没准来世它就投胎做人了哩!”   杨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郑长河也裂开了嘴巴,觉得闺女说得对,不过听了让人想笑。   郑长河道:“嗳!花儿说的对。往后这些东西爹来弄。你小女娃儿弄一手的血不好。我跟你娘就是担心没人敢吃,怕卖不出去。”   谁都跟他家闺女似的,啥都敢煮了来吃哩!   菊花见他俩还转不过弯来,便说道:“娘!比方说,这杂鱼儿和虾不管是咱自己兜,还是从村里买来,想必要不了多少本钱;还有泥鳅和黄鳝——不,这两样还是算了——这可是好东西,就有了也留着自个吃,我可舍不得卖,还是等明年春上卖青蛙吧。我将小杂鱼儿细细地烧出来,一文钱就一勺,两文钱就两勺,青菜白送,还搭一点下饭的香酱,我就不信没人买。这些东西虽然常见,可他们在外干活的人也不能把锅背着是不?咱们只卖菜,又不会抢了那卖馒头的生意,说不定还能让他的馒头多卖些出去哩,别人肯定高兴。那猪下水么,娘,你明儿先去买些回来,等我烧出来再算细账把你听。”   杨氏眼睛一亮,细细地品味菊花刚说的话,好像有些道理。又想着青木上了学堂,家里人手也紧张,只怕这生意不好做。   菊花瞧着郑长河笑道:“所以才说要爹赶快把腿养好么。这卖东西当然要爹去了,不然娘一人在那乱哄哄的地方卖菜也不妥当。”   郑长河叹口气道:“听你说的好像能赚到钱。可我这腿也不晓得哪天才能好哩!”   菊花白了爹一眼道:“爹!你急啥?这钱哪有那么好赚的?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这也只是赚个辛苦钱。一文两文的生意,一天下来能有几十文赚就不错了。这还是因为花的本钱小,才有得赚。”   杨氏赞叹道:“是这么回事!这下那新开的荒地里种的菜有着落了,我还怕吃不了拿来喂猪哩,那多可惜!”   菊花说道:“把菜搭着卖出去,得了钱买米糠啥的,拌上橡子果仁喂猪更好哩!娘,那白菜过两天能收了,先砍一些回来腌上!”   她还想着要做辣白菜哩,正好能搭着猪下水一起做添头,也吸引人不是。   杨氏听了应道:“嗳!”   她见那猪吃橡子果果然长膘,乐得不行。过年的时候,那头大猪怕是不轻,她准备卖一大半,留一小半自家吃!   于是又开口道:“那我明儿去集上买些猪下水来,让你烧了试试。反正咱家现在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总归慢慢来就是了。”   菊花听娘说的风趣,也忍不住笑了。   第三十一章 外婆和舅舅来探望 更新时间2012-4-13 17:05:12 字数:3253  第二天,杨氏果然去下塘集买了两副猪下水回来。因为她买了些大骨头,再顺带买这下水,那屠户就给的便宜,居然只添了六文钱。   菊花激动地瞧着那软塌塌的猪肠,想着农村骂人的话“你就像那猪大肠一样——拎起来一大串,放下来一大滩”,这是说一个人没救了!她此时却感到分外的亲切——这都是钱嘞!   将这些烧出来,就是卖一文钱一大勺,那也得卖好几十勺哩!再掺点青蒜腌菜,那不是更多?还有那猪心、猪肺、猪肚,嗳哟,这纯粹是送钱哩!   她原以为这猪下水便宜,想着可能一副要十来文钱,烧出来的话,量还是很多的;谁想居然三文钱就买到了,实在是让人惊讶。   这下不用费心去捞鱼虾了——那个虽然无本,但实在是费工夫,她家也没人手,还得发动村里人。再说眼下一天冷过一天,鱼虾也不好捞。   菊花盯着那让人恶心的猪下水笑得美美的,让一旁的杨氏感到怪怪的——这闺女魔怔了!   她端着木盆,把大肠小肠猪肚提到河边去洗,省的在井边洗弄得地上油腻腻的。   顾不上水冷,菊花拿醋和盐将这些东西放在木盆里一顿揉搓。木盆里的肠子肚子混合了盐醋揉搓后,浓腻的酱色污水黏糊糊的,看起来很恶心。   菊花也不嫌弃——有钱赚谁会嫌弃?   要说这下水虽然便宜,洗起来却费盐费醋,要她用面粉洗那更是不可能。嗯,只要能卖出钱来,这浪费也就不怕了。   在河里一漂洗,那酱色的污水就随着河水流走了,小清河依然是那么清澈!   菊花特别爱这河水!若说井水方便,指的是不用挑水,而且冬天井水也暖和;但要说洗菜洗衣裳啥的,还是到小清河边来洗更方便一些!   回到家,将猪心和猪肺用开水煮了一会,捞起来切块。再搁了点油滑锅,加姜、辣椒、八角、桂皮、大蒜热炒了一会,倒入醋,酱油上色,添上水用大火煮开,再换小火慢慢地熬着;猪肚则腌起来了,把大肠和小肠照样焯水、切段,将焯水的锅洗过之后,加作料和腌菜下去红烧!   这一锅煮的法子也是她上辈子常做的。她懒得费心思做那些花样,这是地道的农家菜做法。饭店里烧的各式各样的,依她看来,都是好看罢了,还是这么烧了吃过瘾!   从菊花进了厨房开始,那里面就不断地飘出扑鼻的香味,惹得院子里的郑长河心不在焉,不住地吸着鼻子,问杨氏道:“咱菊花在干啥哩,烧得这么香?”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烧猪下水了!我瞧这生意有指望——烧得这样香,我闻了都要流口水哩。要是一文钱一大勺,肯定有人买。”   郑长河呵呵笑道:“等会我一尝就晓得,到底会不会有人买!”   把一切安排妥当后,菊花才出了厨房,扑到郑长河的床铺上叫道:“可累死我了。今儿保证你们都吃的连舌头也要吞下去哩!”   杨氏听了,连忙对她说道:“你歇着。剩下的咋办,你跟我说,我来做。”   郑长河也道:“来,爹帮你捏捏肩膀!”他的腿不能走,整天坐在床上,闲的身上发慌。   菊花“咯咯”地笑道:“哪里就那样厉害了?我躺一会就好了!”她舒适地仰面躺着,冬日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射在她身上,让人一点也不想动弹!   她总喜欢坐在院子里——她的闺房实在是太寒碜了,她不想呆在里面。倒不是她觉得贫穷,而是觉得不够温暖。若是床上的棉被和褥子是柔软的,像个温馨的小窝,那她也愿意呆在家里!   而且,院子里敞亮啊!这房子坐北朝南,阳光充足,瞧着青青的菜园,活泼的小鸡,耳边听着猪栏里猪的哼哼声,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目光再放远一点,近处的小清河、远处的清南村和田野也格外的清晰!   她正眯着眼睛瞧那村子,村尾的小路上,走出几个人来。她无意识地盯着他们瞧,瞧那几个人往她家方向走来,就像照相机在将镜头不断拉近一样,人物的轮廓愈加清晰、也愈发高大起来!   等再近一些,瞧着好像是熟人哩!   “娘,你瞧那是不是外婆来了?”菊花坐了起来——歪着将人看倒了,不清楚!   杨氏急忙眯着眼睛往院外瞅了一会,才展颜笑道:“不是她还能是谁?你大舅大舅母也来了哩!”说着将针线缠到鞋底上,放进箩筐里收了起来,然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线头,走出院外去迎接!   郑长河也笑呵呵地坐着等这些人进来。   菊花的外婆汪氏劲刚刚地走进院子。她还是那么爽利、干净,对着菊花笑得慈眉善目:“菊花,我的乖孙女!想外婆没?”   菊花被她心疼的亲热口气弄得很不好意思——自己可不是小娃子了,还心肝肉啊的这么叫,怪难为情地!   她照常地抿嘴笑,然后端来几根小板凳,让外婆和舅舅舅母坐下,又赶去倒水!   大人们一如既往地寒暄、客套,又对郑长河嘘寒问暖一番——他们是特来瞧他的,因得到消息晚,所以到今儿才来!   菊花的大舅杨得发是个和气的中年人,穿着浆洗的干干净净的长衫,富态的脸庞跟外婆一样,让人观之可亲;舅母则是一张四方脸,线条略显刚硬,配上她高大的身材倒也相宜,一望而知是个直爽的。   “菊花,莫不是晓得我们今儿过来,都准备好了?这烧的是啥,这样香?”舅母章氏大嗓门地叫道。   菊花瞧着她娘笑笑,等杨氏解释。   杨氏笑道:“是猪下水!咱可不晓得今儿哥哥嫂子要来哩,只能说你们有口福——这是赶巧了!”   汪氏一边把篮子里的东西往外拿,一边诧异地问道:“猪下水?那东西臭死了,能吃么?菊花!来,把这鸡拎去喂些食。一路上快憋死它了!”   她指着地上的老母鸡对菊花说道,手里捧出些点心放到郑长河的床上,篮子里还有面条、鸡蛋啥的,装得满满的。   菊花将那脚上系着布条的母鸡提到菜地边上,撒了些鸡食,又弄了个破瓦罐装了些水喂它。心想娘多半舍不得杀它——杀它还不如买猪下水吃哩,这鸡留着下蛋多好!   那边杨氏已经在跟她娘和哥嫂说菊花如何会做猪下水,听的几人连连称奇。汪氏说他们确实有口福,待会要好好地尝尝。   等菊花再回到床边坐下,外婆递给她一包点心,说道:“这是专门买把你吃的——花生酥,可香了。”   菊花接过来,打开,捻起一块,果然是色泽黄亮,甜香诱人。她不由得有些喉咙发酸——这被宠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她这么大了、长得这么丑,还被宠爱!   将花生酥一人分了一块,剩下的菊花捧在手里津津有味地吃着。她还是上辈子小时候吃过,后来长大了怕胖,是坚决不吃这类东西的。谁能想到来到这,它竟然变得如此稀罕!   杨得发瞧着院子里晒的橡子果,问郑长河道:“这株栗子晒了干啥?”他那地方将这橡子果称为“株栗子”。   郑长河笑容满面地说道:“喂猪哩!是菊花想出来的。把这果子使劲地泡,剥了壳再用水漂几天,那涩苦的味儿就没了。掺到猪食里,猪爱吃的很!”说起这他就自豪。   汪氏上回来,就瞧见菊花和青木收拾过这东西,忙问道:“试过了?猪吃了不生病么?”   杨氏笑道:“娘,猪吃了好得很,长膘哩!哪里会生病。就是收拾起来麻烦的很。”   汪氏神情振奋地说道:“麻烦怕啥?只要能喂猪,再麻烦也值。可别让人知道了,不然你们该捡不到这么多了。明年我在村里再帮你逮两只小猪娃来,好好地喂着,也能多些收入。”   杨氏连连点头,说自己偷空都会去山上捡,山上也多的很,地窖里都堆满了。   舅母章氏瞧着菊花赞道:“菊花还有这本事?又乖巧。那刘富贵是瞎了眼,敢挑青木和菊花的不是!”   汪氏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再说。   章氏不服气地说道:“这有啥?他闺女云岚不是来赔礼了么,还特意托咱让青木过去相看哩!”   杨氏却晓得菊花如今不在意这个,所以说话也就不再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的了。   她听了嫂子的话奇怪地问:“咋回事?他闺女咋又想相看了哩?”   汪氏气恼地瞧了儿媳一眼——怪她说话太冒失,转头对杨氏道:“还不是刘富贵那两口子,没脑子,对媒婆说出那样的话来——居然嫌弃菊花。他闺女那天不在家,家来听说这事后,说了他爹一顿。她娘又上咱家赔小情,说是自己糊涂了,想请青木过去相看相看。”   杨得发正跟郑长河闲话,闻言道:“刘富贵说话不经大脑。他的话也能听?他家要不是那个闺女,早不知成啥样了。如今又听人说青木如何能干,品相如何好,又来求了!”   杨氏对哥嫂和娘说道:“唉!求也没用——青木眼下倒不想说亲了。”于是把前些天发生的事情跟他们说了。   当下气得汪氏脸都变了,由慈眉善目变得塌眉瘪嘴的;舅母是个火爆脾气,大骂王媒婆跟柳儿娘不是东西;杨得发不悦地问郑长河道:“你就眼瞅着人家糟蹋这娘几个?”   郑长河愧疚地说道:“我倒想打人,可我是个大老爷们,不好动手。那媒婆倒是给赶跑了。孙金山的媳妇来的时候,我腿也不好使,可也把她骂走了。后来娃他娘还跟她打了一架哩!”   第三十二章 生意开张 更新时间2012-4-14 11:02:00 字数:3923  几人又谈论了一回打架的事情。   章氏“嘿嘿”笑道:“要论打架,谁能强得过他姑?她小时候可是爱打架的。”说得杨氏很不好意思。   汪氏笑道:“可不是!有一回,把咱村的树根摁在田里打,打得他鼻青脸肿的,从那往后见了翠芝(杨氏小名)就跑。害得我跟树根娘赔小情,还费了一篮子鸡蛋!”   菊花听了很想笑,又怕她娘难为情,便忍住笑跑到厨房去了。   她万没料到自家的娘还有这光辉的往昔!   娘强势好啊,能护着闺女不吃亏啊——这次和柳儿娘打架的事就是证明。不知怎的,菊花心里越发的安定了!   几人闲聊着,近中午的时候,猪下水也烧好了。   菊花将心肺和大肠各盛了一些,装了一大碗,拿了几双筷子,让外婆和舅舅他们尝味,自己则去厨房煮饭、炒青菜。耳边听着院子里不时传来的赞叹声,乐滋滋的——他们说好,应该就能卖出去吧!   有口福的不仅是菊花的外婆和舅舅舅母,还有小石头!他跟在青木后边,一到院门口,就高声叫道:“菊花姐姐,我来了!”   已经念书的小石头穿着干净的灰布小长袍,腰中还系了条布腰带;头发也拢到头顶用布巾扎起来了,整个人看起来斯文不少,只是这么一奔跑又露出了那小牛犊似的欢快劲头!   菊花诧异极了——这小子真是闻香而来呀,他咋知道今儿家里有好吃的?   瞧见菊花诧异的样子,青木笑道:“赵三叔和三婶今儿不在家,我带他回来吃饭!”   菊花心想,原来是这样,我说他鼻子咋这么灵哩!   她将石头牵到井边洗了手,然后先拿了块花生酥把他吃,又说快吃饭了,这只是让他尝尝味儿的。   石头万料不到今儿有这么些好吃的,闻着猪下水的香味都让他流口水了,菊花姐姐居然还有花生酥!他早上还怪爹娘不带自己去集上哩,现在看来倒是沾便宜了。   中午的饭菜实在是让大家太满意了!   先前菊花虽然也烧些小鱼小虾黄鳝啥的,但庄稼人更喜欢吃肉类——杀馋啊!这肉贵,一般人是舍不得吃的。今儿的猪下水有肉的味道,甚至比肉还香,能不让大家喜欢么?   饭后,杨氏装了满满一砂锅下水,叫青木帮小石头送回家,让他爹娘晚上家来吃。   小石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他中午吃了个肚儿圆,感觉还没过瘾哩!   等青木去学堂了,杨氏才细细地跟她娘和哥嫂说,想做这东西到二里铺那块去卖,也不知成不成。   杨得发不等旁人开口,先一拍桌子说道:“咋不成?我瞧这生意好做。你只卖一文钱一勺,肯定有人买。我的铺子眼下就要开张了,到时每日帮你点个炉子,把这菜放在炉子上热着卖,也省的冬天天冷,容易凉!”   汪氏和章氏也连声赞同。   汪氏道:“我就是巴望你们日子过好喽!你们日子过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娃儿这么能干,你就吃些苦去卖又能咋地?她搁家里又是洗又是烧的,不是更累?”   杨氏望向厨房,心痛地叹气道:“可不就是这话!咱家的菊花实在可人疼。我就怕人家听说是猪下水,不愿意吃!”   章氏一扬头,大嗓门响起来:“那不好办,先让人尝一块呗!只要尝了他自然就会买。”   郑长河道:“只是还得等些日子,我这腿还没好。等我的腿好了,我每天就去卖!”   杨得发摇头道:“现放着赚钱的生意,还等你的腿好再去做,那都啥时候了?我要是没在集上开铺子,你还不放心翠芝去集上卖菜;我眼下在集上开铺子,你担心啥?每日就卖吃饭那一会儿功夫,我让来喜陪着她,也不耽误事儿,能有啥事?说句贪便宜的话,每日把那卖剩下的下水盛些把我下酒就好了。”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   章氏故意讥笑他道:“你早就琢磨好了吧?专等着外甥女孝敬你哩!还说得好听,要来喜给他姑帮忙!”   杨氏笑道:“别说真要哥哥照应,就是他不在集上,照应不到我,送些吃的把他也是应该的——外甥女孝顺娘舅不是应该的么!又不是啥好东西,说了叫人笑话!”   杨得发笑道:“你们赶紧准备起来,我那铺子眼瞅着就开张了,到时你只管把这菜挑过去就是了。我那里离二里铺也不远!”   杨氏欢喜地应了。又跟她娘、嫂子、菊花商量了要准备哪些家什。   章氏一掀眉毛,吵架似的说道:“肯定要一口锅——好放在炉子上热菜哩;还要些大瓦罐子,装这些菜;还要有一柄勺子——可不能太大。”   菊花点头道:“大舅母说的对哩,要多几个瓦罐子。那些青菜、腌菜和香酱都是做好的冷菜,不用热,装在瓦罐里,卖的时候添上一点就行了——反正买的人肯定是想要肉多一些的,这些不过是配菜罢了;下水和鱼虾类的,也装在瓦罐里,卖的时候再拿到锅里烧热。”   汪氏笑对杨氏道:“菊花说得妥当。都不用你操心的,你只管卖就是了。”   杨氏喜悦地瞧着菊花,问还要准备些啥。   菊花想了想道:“虽然是小本生意,也要准备足一些,这几天先多买一些下水洗干净了腌起来,防止哪天买不到或者买少了不够,就能救急了。反正腌的下水烧了一样好吃,就卖不出去咱自家也能吃的。往后娘就跟那些屠户打招呼,定下他们每日的猪下水。”   杨氏连连点头。   下午,菊花外婆他们走了,说好了大舅的铺子大后天开张,杨氏去道贺!   菊花和杨氏又细细地商议了需要买的东西,正好青木明儿休息,可以陪杨氏去买了来。   晚上,菊花让青木理了张清单——如今人家是识字的人了,虽然认的不多,可只要写的东西自己能瞧明白就行了。   青木见妹妹不停地为家里张罗,越发的忙了。自己倒好,每天去念书,活也不用干了,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只能每天早晚一阵风似的抢着帮忙干些活计。   郑长河也很郁闷!他瞧着娘俩忙得头头是道,自己全插不上手,还得人来伺候他吃饭啥的,真是急得头顶冒烟!   菊花笑道:“爹,你急啥?眼下先把身子养好了,往后有的你忙!你想,到明年春上的时候,咱家又要干家里的活,又要卖菜,你不得有个好身子哪能扛得下来?要是你没养好身子,落下病根,到时候干不得重活,还不是误事?”   杨氏高声训他道:“可不就是这个理?我说了还不听,连菊花都懂的!”   郑长河方才不言语了,只嘿嘿笑着。   菊花说道:“爹,我找个事把你做。你帮着削些细细的竹签,好让人试菜的味儿。”   郑长河忙高兴地答应了。   接下来几天,菊花和娘清洗买回来的瓦罐,腌制下水,熬虾酱,一应准备停当,只等舅舅的铺子开张后就去卖菜。   这天下晚,菊花估计橡子果晒得差不多了,便跑到院子里,穿着鞋子踩那晒得干干的橡子果,只听“噼啪”响成一片,果壳碎裂开来,那黄色的果仁就露了出来。   郑长河坐在床上问道:“花呀,这么的能将壳去干净么?”   菊花一边低头寻找那还未踩破的踏上去,一边回道:“能哩!就是有些弄不干净的,到时拢到一起,用棒槌捶几下,也就砸开了!”   青木从学堂回来后,忙帮着用棒槌敲打起来,菊花则用麻袋将果仁往袋里捡。兄妹俩一直忙道天黑,才将这一批果仁收拾好。   青木问道:“这果仁还要磨碎哩。这几天忙,要点灯晚上磨了。”   菊花说道:“不碍事,直接用棒槌砸碎了泡也成。猪哪有那么讲究。等闲了,我们再磨一些,看能不能做菜吃。”   青木瞧着菊花不相信地说道:“人咋能吃哩?那么苦!”   菊花对他说道:“猪吃了都没事儿,不就等于替我们尝试过了么?你瞧这些天咱家的猪长了不少,说明这个橡子是个好东西,只是先前咱们不会弄,怕它的苦涩味儿,不敢吃罢了。如今既然晓得用水漂能去掉那味儿,干嘛不试试好不好吃哩?哥,你别管,我先少弄些试试,吃不死人的;要是好吃,那也是能做了来卖的。”   青木听她将人和猪对比,心里很是别扭,又一想,小时候饿肚子时,也吃过野菜野果,这也没啥!于是说道:“明儿晚上我家来磨吧!”   菊花点点头,她想,到时候你们就爱吃这橡子豆腐了。   到大舅铺子开张的日子,杨氏去下塘集恭贺,菊花则在家里细细地烧猪下水,好让杨氏明天一早挑到集上去卖。   因是第一天,菊花不敢多做,只做了一副下水。   心肺和肠肚分开做,加了些腌菜,做好后混在一处,好方便下锅热;香酱是熬好的;又用醋辣椒青蒜烧了一斤小干鱼;菠菜等明儿早起,用盐开水焯一遍,加点儿蒜末和油调拌一下就好了,这样比较新鲜。   傍晚的时候,郑长河盯着闺女把菜往瓦罐里装,装好了搬到院子里散热。   那猪下水足足装了两大瓦罐,有十来斤重;香酱和鱼则用另外的瓦罐装的。   ********   以下非正文:   有人质疑菊花不环保,她细声道:“亲们,后文根本就没有卖青蛙的情节,别纠结这个问题了。”《丑菊》只是平淡的种田文,平淡的作者一度担心会没人看;女主也不是强势女主,是喜欢清静的从城市逃回乡下的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所以,别看到一句话没见到结果就来质疑。作者很看重你们的意见,见了这样的帖子难免心里跟着纠结,又要想着如何解释,很影响写文哩。   这章为啥要写?那是为了烘托丑菊情急之下把山上的、河里的、田里的资源全搜寻个遍的窘境——前面那许多章不都是在逼迫丑菊么?   至于为何会起这样的念头,亲们,穷疯了的时候,从身边想办法不是最贴近实际么?这时候她要是还想到环保,那才莫名其妙哩!别说青蛙了,要是青木有本事从山上弄来一头熊,菊花也会把它剁巴剁巴给煮喽!(丑菊抱着赵大嘴送的老鳖坚决道:“我是不会放生的。晚上没菜哩。”)   还有人叫她别“涸泽而渔”!丑菊无精打采、泪流满面地细说:那下塘集也就一小集镇,不是州也不是府,连县城都不算。人多也是相对来说的,而且是乡村人居多,几千人里面能有几百人舍得掏钱买菜,也算菊花的生意成功了,哪里就“涸泽而渔”了?虽然是一文钱一勺,他要是天天买,一个月可是三十文,乡下人谁舍得?   幸运的娃儿们,生活在幸福的二十一世纪,以为买东西都跟在超市似的,尽往购物篮里装就是了。他就没见过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花的日子。就算是一文钱,对乡下人来说,也是要算着用的,哪能天天买,隔三差五地买就不错了。   就跟看这文的似的,每天点击上万,投票推荐的也不就才几百么?(打个比方,绝不是抱怨,我也曾经历手中无票的日子,书友能来看我的文不知道多荣幸呢)   所以呢,别再叫菊花郁闷了。还有,先打个预防,这猪下水也卖不长,该歇火的时候顺理成章就歇火了,可别再质疑了,卖几个月就家去种田了,拢共也没赚二十两银子。说好了,再有这样的帖子我可不回应了。   如今穿越这行当是越来越难了,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叫人咋活哩?   第三十三章 开张大吉 更新时间2012-4-14 17:03:48 字数:3018  那些小鸡围着菊花叽叽喳喳叫着不肯走——那香味吸引鸡啊,眼巴巴地瞧着菊花跑进跑出地忙活,也不肯招呼它们一声!   郑长河挥挥手,将鸡娃们赶远一些——不一会它们又回来了——问菊花道:“估计能拿多少勺?”   菊花听爹问,忍不住笑道:“总能卖个四五十勺吧!”   她瞧着那柄大木勺,有些心痛——这要是在她前世,哪会卖得这么便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卖得和前世一样贵的话,那猪下水的成本肯定也会涨价。   等杨氏兴高采烈地回来,细细的跟他们说了大舅的铺子在集上啥地方,来了多少人恭贺,第一天开张卖了多少杂货,末了还不忘了说,这铺子离二里铺确实近,往后卖菜也方便。   这一晚上,郑家一家人都是兴奋的,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菊花尤其激动,自己也没有条件和本事来点石成金,只能脚踏实地的养猪养鸡、做小小的一文钱的生意,希望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青木睡不着,干脆默诵白天学的功课。   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照在地上像一条白练,几条白练横在地上,就有些杂乱!他背一会书,又看一会地上的月影出神。   另一间屋里,杨氏和郑长河还在窃窃私语,他们在估算明日这菜能卖多少钱哩!   第二天,天还没亮菊花就起来做凉拌菠菜;青木帮着娘把那些瓦罐和锅勺放进两只大竹篓,又把他爹给背到堂屋自己的床上——不然待会人都走了,菊花一个人可搬不动他。   一切弄好后,青木就挑起那担承载着全家希望的菜肴和杨氏走入蒙蒙的晨光中——他要送杨氏一程。   菊花瞧着渐行渐远的娘和哥哥,忽然觉得胸口有些空荡荡的,就像前世考试结束交卷后的感觉——剩下的只等成绩出来了!   若是成绩好,自然是开心不已,并勉励自己再接再厉;若是成绩不好,多半也不会老是消沉,难受两天便重新整顿心绪,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学习,等下次再考。   可在等成绩的过程中,心里却很空泛,没着落,不知该干嘛!   于是,这天上午,菊花和爹就一直心不在焉,老是一个劲地瞧向院外的那条通往清南村的小路。   家里只有菊花一个人,当然无法将郑长河连床一起弄到院子里,因此他只能呆在家里,通过那并不宽敞的大门望向外面。   所幸菊花的脚踏实地感动了上天,她的小本生意在这小集镇上并未被人唾弃——杨氏还不到中午就回来了。   看到杨氏身影的那一刻,菊花极力地克制自己,才没有冲出院子去迎接。   她微笑着回屋对郑长河道:“爹,娘家来了!”   郑长河的定力显然要差很多,他身形一震,猛地直起腰,背后靠着的枕头立即滑落一旁,要不是腿不能动,他怕是要从床上蹦下来。   “家来了?在哪哩?”一边伸着脖子对外张望。   菊花上前将他背后垫的枕头扶正,让他靠好,这才说道:“爹,你急啥?娘马上就到门口了。别乱动,看碰了腿就不好了。”   等杨氏挑着竹篓眉开眼笑地进屋,菊花终于松了口气,笑眯眯地给杨氏送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菊花茶,然后等她述说今儿卖菜的情况。   郑长河却毫无所觉地迫切问道:“咋样,可卖完了?”   杨氏先喝了几口水,白了他一眼道:“当然卖完了。菊花做的那样好吃,咋卖不完?你是没瞧见,都抢哩!卖完了还问明儿有没有哩。”   郑长河立即呵呵地笑起来!   杨氏转向菊花说道:“今儿要多做一些。不够卖哩!”   菊花问道:“卖了多少勺?”   杨氏从兜里掏出个布包,一边抖得哗啦响一边说道:“猪下水卖了六十勺。还拿了些把你大舅哩。小干鱼卖了八勺。”   菊花睁大眼睛道:“咋有那么多哩?”   郑长河也吃惊地瞧着杨氏。   杨氏得意地跟他们说道:“是你大舅说的,要是买的人少,那就一勺多拿点;要是买的人多,那就拿平平的一勺。那也不少了,吃两个馒头够了。”   停了停,她又说道:“就是有点儿麻烦,好些人没有碗哩。不过,我跟他们说了,叫他们明儿带碗来——咱家可没那么些碗把他们用。”   菊花瞧着杨氏掂着手中的钱袋,乐呵呵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这真是,第一天做生意,娘就领会到其中的窍门了,看来她是有经商天赋的。   她又问杨氏道:“今儿只卖了早晨的,要是连中午也卖的话,那一天得做多少合适哩?”   杨氏认真地想了想,默算了一回,道:“怕是最少要做三副下水。三副肯定能卖完。这些人是单买下水吃的,瞧见还送青菜和香酱,甭提多高兴了。都说青菜的颜色好味儿也好,酱的味道也香,从来没有一文钱花的这么值过。那些没有碗的人急坏了,愣是等人吃完了他才借来洗洗再买。”   菊花终于“咯咯”笑出声了——这生意前景大好啊!   原本以为是小生意,但她忘了,平民百姓的消费是最巨大的。只要他们买得起,那买的人就多,那市场潜力就无限。只怕往后买这菜的人不会仅限于码头干活的汉子们了,三副下水也肯定是不够的。   可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下塘集太小了,一天最多也就杀三四头猪。   下午,菊花把杨氏今天带回来的三副下水全部都烧了。   晚上,一家人草草吃了饭,都忙忙碌碌、跑进跑出的,搬罐子、喂猪喂鸡、给橡子果换水,砍黄心菜并洗好备用,直忙到天漆黑才洗漱上床。   那下水就焖在锅里也没盛起来。   菊花改变了方法,不用大火烧,而是借着柴草的温火余热,在锅里慢慢地焖着,这样等第二天早上再盛起来,既入味,又酥烂,还省柴草!   这回,三副下水加腌菜烧出来,分量实在不轻,青木第二天早上一直把他娘送出好远才回头。   可是,今儿杨氏还是早早地就回来了。   郑长河见了她着急地问:“不是说要卖到中午的么,咋现在就家来了?是不好卖?”   杨氏笑得满脸开花,嗔怪地瞅他一眼道:“就你瞎说!咋不好卖?卖得可好了,一早上把中午的也卖光了,只好家来啰!”   菊花愕然地张大嘴巴,好一会才问道:“咋那么些人买哩?”实在是出乎人意料了。   杨氏咧嘴笑道:“除了干活的人买来送馒头和窝窝头吃外,还有好些人是买了带家去的。花两文钱能买一碗肉,要是搁以往,我也会买的——生猪肉可是都要二十文哩。买两文钱的下水家去哄小娃子多好。”   菊花听了恍然大悟!   她担心地问道:“那娘今儿买了多少副下水回来?”   杨氏叹口气道:“幸好你前些天多买了些下水腌起来了,我今儿竟然没买到下水。问那屠户,屠户说被别人买走了!”   菊花抿嘴笑道:“想是有人吃了好吃,也想买来烧。随他去吧!我为啥要卖的这么便宜?就是要让人觉着,买来自己烧,还不如买我烧好的划算!再说,也不是谁都能烧出我那好味儿的。”   杨氏连连点头,幸灾乐祸地说道:“等他们洗不掉那臭味儿,瞧他还咋烧!”   菊花想,她是要做这些码头干活人的生意,这才是稳定的市场,所以就算猪下水的做法被别人学去了也不怕——没人耐烦做这零碎小生意。只是等明年要把鱼虾啥的给配上了,光卖下水是不行的。   她对杨氏道:“娘,你去跟赵三叔和李长星那些人说,叫他们没事的时候网些鱼虾卖把我们。小些也不打紧,大的让他们自己留着吃——那些买来不划算!咱不能光卖下水了,得加上些鱼虾。”   杨氏点点头道:“我吃过饭就去说。”   郑长河道:“等我腿好了,我也去撒网!”   杨氏道:“等你腿好了,都冷成啥样了,还撒网哩!”   菊花轻笑起来。她这个爹恨不得马上下地干活,真是个闲不住的人!   杨氏从腰里拽出钱袋,笑眯眯地说道:“今儿卖了两百零三文哩!来喜拿菜,我收钱,忙得恨不得长三只手。那娃儿贼精明,也不知他咋拿的,愣是比我卖的多!”   郑长河得意地笑着对她说道:“这些小娃子都厉害的很。咱菊花不厉害能做出这好吃的菜?你做了几十年,还不是比不上她!好在都是咱自家人。”   杨氏连连点头,倒是没跟他争执。   菊花早就听娘说来喜表哥是个精明的,有他照看着,想必娘也不会吃亏!她瞧着那两百文钱,如同前世里自己淘到第一桶金般欢喜!   杨氏在郑长河父女俩的深情注视下,把铜钱倒入家里专门存钱的瓦罐,郑重地用一个小沙袋压住罐口,抱到自己房间里,塞入床底!   菊花瞧着娘装钱的样子,心想,该要换大罐子了!   第三十四章 杨氏搭车赶集 更新时间2012-4-15 11:00:37 字数:3398  下午,菊花照样只烧了三副下水,焯水加入作料翻炒完毕,放入腌菜用温火在锅里慢慢地焖着。   这时杨氏挑了一担白菜和黄心菜走进院子,对菊花道:“明天晒白菜。要赶紧腌,不然天天这么卖,腌菜不够用哩。”   菊花对她说道:“娘,再去砍一些白菜,我要做辣白菜哩。那个不用晒的!”   杨氏疑惑地问道:“辣白菜是啥样的,我咋没听说过?”   菊花笑道:“是我想出来的。老吃一个味儿的腌菜,腻烦得很!咱换一种法子试试,说不定就捣鼓出好味道来哩!”   杨氏如今对菊花时不时地弄些新鲜菜很信服,她笑道:“好,试就试!也不就是费些作料跟白菜么,先少做些,调好了味道,再做多一些!”   菊花答应了,本来她也没想多做,少好多的配料哩,最起码她就拿不出苹果或梨子来,白萝卜倒是有,只能做那种偏辣的辣白菜了。   于是,她对杨氏说道:“娘,这样腌很费辣椒粉、辣椒酱、大蒜和生姜哩,还要加些白糖,怕是要比一般的腌菜费钱。”   杨氏很有成算地说道:“那不怕,只要好吃就成!”   两人遂又砍了些白菜回来备用。   青木从村学堂回来,听说今儿居然卖了两百文钱,他不禁瞠目结舌:今年一石白米才一两二钱银子哩,娘一天居然挣了这么多,这可是比种田划算多了。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妹妹这样聪明,愣是把这一文钱的生意做的如此顺溜,她还要靠自己养么?怕是自己要靠妹妹养哩!   不管怎么说,青木还是很心疼妹妹的,想着原先要教妹妹认字的承诺,却因为最近七事八事的,一直未能实行。   他到河边装了些沙子回来,又让郑长河拿竹篾编了个四四方方的竹盘子,把沙子装在里面,就可以拿树枝在上面写字了,这样也省些纸!   他此后便一有空就教菊花认字读书。   让他惊掉下巴的是,无论他教多少,菊花总能很快的记住,对相关的文字和解释还问得非常详细,弄得他都觉得自己学的不够用了。   他哪里知道菊花也是一头的雾水:怎么哥哥学的课本里有《论语》和《庄子》?这到底是咋回事?   可是菊花每日也忙得要命,没有时间来探索这个问题;青木也是刚进入学堂,问他也是问不出啥东西的。她只能把这事撂下,心想,总有搞清楚的一天。   其实就是搞不清楚也没啥,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她还不是得养猪、喂鸡,难道还能去考状元?   青木明显感到有了压力,为了应付菊花的询问,他不得不在学堂里更认真地学习和请教周夫子,因而学习的进度也远超村里其他学生,得到了周夫子的真心夸赞。   学堂里的学生都是清南村的,大家见青木这样用心,自然也不甘落后。   首先就是张槐,也跟着拼命地学习起来;小石头也是跟青木亲近,自然是跟着一起努力学习——他学好了还要去教菊花姐姐哩;其他的人也都被带动起来了,整个学堂的学风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好!   周夫子喜得捻着胡须乐眯了眼,对村长李耕田说道:“我以前也在别的地方教过,从未见过像你们村这样好学的娃儿。唉,我一生碌碌,一事无成,若是能在晚年教出几个像样的弟子,那就是死了也瞑目!”   说罢怅然地看向远方,西边的小青山连绵起伏,像一条匍匐的长龙,蜿蜒伸展。小青山的那边,有他的风光和过去,只是这些都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李耕田自然是高兴,他对周夫子道:“还不是先生教的好,要是咱们村也能出一个秀才,那可真是要好好感谢先生了!”   周夫子淡笑不语!   秀才?笑话!他要是尽心地教授,却只能教出秀才来,还真是辱没了他的名头!   ******   杨氏第三天去卖菜,刚出村口就碰上了驾牛车的老成。   “嗳哟!郑嫂子,这是去集上哩?青木挑的是啥呀?好像怪沉的。上车来,我捎你们一程。”老成热心地说道。   青木见了大喜,忙对停下来的老成道:“是我娘要去集上卖菜哩。我不去,就送她一程。”   黑脸的老成笑出一嘴的白牙:“我就说,你不是在上学么,怎地要去集上。”   杨氏也暗自欢喜,一边爬上车,并跟青木搭手把那两只大箩筐弄上牛车,一边跟车上的老成媳妇黄氏说话。待坐好后,便挥手让青木回去。   青木见天亮了不少,也不再回家,直接去学堂读书。   牛车上,黄氏问明了杨氏去卖菜,不由得好奇:“那好卖不?”   杨氏笑道:“还行。咱家菊花做的菜味儿好,卖的又不贵,就挣些零花钱。你也知道,咱家那口子腿摔断了可花了不少钱,还欠了债哩!”   黄氏自然是知道。这距离杨氏和柳儿娘打架还没过去多久哩,郑长河腿摔了欠债,柳儿娘上门说亲的事她咋不记得。   她同情地安慰杨氏道:“慢慢来!你也甭着急,可不能把身体拖垮了。天天都要起得这么早么?”   杨氏无奈地说道:“可不是!早些去了,卖完家来还要干活哩,菊花一人在家哪照应的过来!”   前边的老成接道:“往后啊,逢双日子你就在村口等我,我要去集上帮人送货,也能顺便捎你一程。”   杨氏笑道:“那感情好,我正是巴不得哩!”   想想又道:“我连人带货,每回搭车可得把两文钱,不然咱可不好意思坐,还是走算了。”   黄氏大惊小怪地连连摆手说道:“嗳哟!搭个车还要把钱,都是一个村的,丢死人了!”   杨氏正色对她说道:“要是我偶然间碰到你家老成一回,他捎上我,我也不会把钱;如今我见天就往集上跑,天长日久的,不把我心里咋过意?要我说呀,你们干脆在村里明说:逢双日子去集上,有人来坐车都收一文钱。人家到时候就在村口等,也有指望不是。不然人一多,你倒是带谁又不带谁哩?”   黄氏很是迟疑,她道:“那不是被人戳脊梁骨?”   杨氏“扑哧”笑了起来,说道:“你自家的车,一没偷二没抢,咋就让人戳脊梁骨了?”   老成是经常去下塘集的,脑子要比他媳妇活泛的多,他说道:“郑嫂子说的是。要是我一月固定那些日子上集,倒也能收钱;不像以往,一月去不了几回,自然不好意思收。”   有钱收当然好,黄氏喜悦地笑问道:“那咱就都收一文?”   老成笑道:“那也不成,小娃子和老人可不能收。这样村里的人就是想说啥也没的说了。”   杨氏连连点头道:“老成兄弟这话说的在理!”   因为付了车钱,老成的服务立马就周到了许多,一直把杨氏送到她大哥杨得发的“福喜杂货店”门口,还动手帮忙把那两只竹篓给搬了下来,才告辞离去。   杨氏又叫住他道:“老成兄弟,你下晚家去的时候,到我大哥这来一趟。我今儿要买两口大缸,你帮我捎回去,到家再算钱把你。”   老成忙答道:“好嘞!你尽管忙去吧,我一定帮你捎回去。”   杨氏这才放心地转头,见来喜那小子笑呵呵地迎出来了:“大姑,今儿咋来的这么早?我也才开门没一会哩。”   他白皙的脸庞,眉梢眼角都是笑,脸相继承了他奶奶和他爹的柔和,而不像他娘那样线条刚硬,是个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的男娃子,倒也没辜负了“来喜”这个名儿。   杨氏笑道:“今儿正好遇到村里的牛车,捎了我一程,自然就早了些。”   两人说话间就走进杂货店。   这间店虽然不在集市中心,离得远了些,却正好位于进入集市的道路旁,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得见,生意倒也还不错。   店面狭长,两边摆放的都是些家常用具。   竹篾编制的簸箕、撮箕等放在架子上,层层叠叠地摞在一起;那些大缸、瓦罐、粗瓷碗盘等则放在地上,并用稻草垫着,想是担心碰坏了。各项货物都码放的整整齐齐,丝毫不显杂乱,站在店门口,所有的东西都一目了然。   因此,这店才开了几天,倒也传出些口碑,一些赶集的乡亲渐渐爱进来瞧瞧,有些啥趁手好用的东西能带回去;就是那在各村开小铺子的人上集来进货的时候,也会捎上几样东西带回去卖。   要说这成绩可都是来喜挣来的。   他脑子灵光,每天把杂货店收拾的清爽干净,货物归拢整齐,又能小意迎客,要是人买的东西多,他通常都能少些零头,让进来的人无不欢笑而出。   杨氏笑着对来喜道:“快去吃饭,一会咱俩就要去卖菜了。”   说着,到后边的厨房里找到炉子拎出来,又拿了两个碗,满满地拿了两碗下水送进厨房。   这时,杨得发从茅厕里出来,瞧着妹妹笑道:“今儿来的早。”   杨氏笑着把搭车的事说了。   杨得发点头道:“这样就好,我还担心你这样来回跑,时间长了身子吃不消哩。家里有个躺着的,你可不能再躺下了。”   杨氏连说自己没事,都注意着哩。   来喜三口两口地扒完了玉米粥,一边赞叹地对杨氏道:“大姑,菊花做的这香酱,早起吃粥再好不过哩。有了它,这玉米糊糊也没那么难吃了。”   杨得发板脸道:“有多难吃?磨得这样细,熬得这样浓,还嫌不好,你就知足吧!你大姑挣两钱容易么?见天给你带菜,咱每天都不用做菜了。”   杨氏笑道:“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说这些干啥?来喜可帮了大姑好大的忙哩。”   来喜呵呵地笑,看着大姑就觉得亲切。到底是自家姑,比二婶好多了——二婶可是连根针都舍不得送人。   吃完了,杨得发摧来喜快跟大姑去二里铺卖菜——他晓得杨氏家里忙着哩,早些卖完了也好回去。   来喜挑起担子,杨氏一手提着小柴炉子,一手拎着个篮子,里面放了些木柴和火钳等用具,两人便往二里铺去了。   第三十五章 在二里铺卖菜 更新时间2012-4-15 17:01:14 字数:3474  二里铺人来人往,清辉江堤岸边更是闹哄哄的。远远望去,一条条的石板台阶从江边爬上堤岸,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条这样的台阶。   不时有人从下面的船上跳下来,通过台阶爬到岸上,那些早起来赶集的乡里人不停地从这里涌向集镇;也有人从岸上下去江边,把货物送上或大或小的船只。   江堤的旁边也十分的平坦,但除了有几个卖馒头和汤面的小摊外,并无其他的铺子——出于安全考虑,这地方是不能建房屋的。要是潮汛来临的时候,那是跑也跑不及。   下塘集说大实在不大——少有富户和大商家愿意在这居住的;说小也不小——十里八乡的农户都指着从这买东西哩!   实在是这儿比较偏远,既不靠近上游的清辉县城,也不靠近下游的临湖州,又没啥特产文化,注定不能成为商业重镇。要不是清辉江打这儿经过,还不知怎样被人遗忘哩。可是通过清辉江去临湖州的大船也不会在这停留,就算偶尔停留,也不过买些船上缺少的日用品,不会大肆购买货物的。   但是,有了清辉江,还是让这儿的人生活方便了许多。那些行色匆匆又满脸风霜的乡下人,将自家产的一些东西拿到集市上卖了,再换回家里需要的生活用品。   他们的脸上有疲惫,却没有愁苦和绝望,而是边走边大声议论今年的收成、家里添置的东西、来年要种些啥等话题,在他们那简单的头脑里,只要不停地劳动,日子总会有希望过好的。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杨氏卖菜的担子一放下,便有那些正啃馒头和窝窝头的汉子围了过来,有些手里还拿着碗——以往他们手里可没有碗。   杨氏把柴炉子的火给拨旺了,又加上几根木柴;来喜把扣在竹篓里的锅放上炉子,又从篮子里拿出用布包着的木勺,将瓦罐里的猪下水拿进锅里。   那香味立时四下里飘荡,引得还在干活的人也不停地侧目。可是这会儿好多人活还没干完,吃早饭的人还少,赶集的乡亲也还没有回头,所以,也只有几个人买了下水。   一个黑瘦的汉子买了三文钱的猪下水,有两文是单放在一个小罐子里,要带回家去的。   他蹲在地上一边吃着菜,时不时地啃一口手中的玉米窝窝头,一边对杨氏道:“大嫂,你这菜的味儿做得实在好。昨儿俺买了一文钱的菜带回家,俺的婆娘和儿子都喜欢吃。说忒划算了,一文钱,连个白面馒头也买不到哩!俺的婆娘今儿让买两文钱的,带回家把儿子解馋,还省了钱!”   旁边一个老汉说道:“可不是,这菜吃了干活身上都有劲儿。这闺女也实诚,每回拿的也多,一点不像那些奸猾的生意人。”   杨氏笑道:“我这是小本生意,全靠心细!要洗得干净,猪下水才不会有怪味;还要烧的精细,吃起来味道才香。我是想做常远的生意,又不是卖一阵就不卖了。就是将来有人也烧这个来卖,你们瞧着我家的菜又便宜又好吃,一直还买我的,那就成了。卖那么贵,没人吃得起,有啥用?”   黑瘦的汉子笑道:“别人俺不知道,俺可是一定会买你的。昨儿大愣子见这个好吃,也买了一副下水回去,花了四文钱。他婆娘洗了半天,结果烧出来臭哄哄的,没人吃,全倒了。你说四文钱能买两大碗烧好的了,这还不算那又洗又烧的工夫,大嫂还贴了酱和青菜哩!”   老汉鄙夷地说道:“眼气人家赚钱,可人家费的工夫他倒瞧不见。这菜不用闺女说,洗起来肯定是费工夫的,还费作料,烧起来怕也不便宜。”   杨氏笑道:“那是。你瞧我这罐子里猪下水还是热的,那是因为昨晚在锅里熬了一个晚上,今儿一早才盛起来的。夜里有时还会起来添把火,这样慢火烧出来的才入味,才酥烂,才香。一口气烧熟的味道不能这样好。”   那黑瘦的汉子和周围的人都听得变色,连声感叹这钱赚得不容易。   说着话,吃早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往常那些干活的乡下汉子大多买几个窝窝头或者馒头当早餐,如今偶尔会加上一文钱的猪下水。   来喜笑嘻嘻地对每一个人都热情地吆喝着:“嗳!大哥,一文钱的猪下水,接好了。大爷,您也要一文钱的,想要多一些肠啊?好嘞!大叔啊,来两文钱的,好。你要啥?多要些香酱?好,就多给您一点,不能太多。我倒不是小气,这猪下水的味儿就够重的了,您再吃那么些酱,待会儿喝一肚子水,光跑茅房去了。”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   杨氏在旁边不停地收钱,乐得眼睛都眯缝了。   那些汉子买了菜,手里攥着馒头和窝窝头,到江边或蹲或坐,边吃边聊!   香辣的味道,滑腻的大肠、厚实的猪肚、有咬劲的猪心、绵软的猪肺,吃得这些汉子一个个头上冒汗,连呼痛快!   太阳再高一些,那些赶集的乡民也陆续回来了。   一路上高声说笑着,互相询问手里的货物价钱、东西好坏、在哪买的等问题;货物买的多的人,还叫了码头上的搬运脚夫,挑着担子或推着独轮车跟在后边;拖着媳妇带着娃来赶集的也大有人在,娃子们手中都握有一些惠而不贵的小食品,如油炸的果子等。   这群人到了二里铺,杨氏的小摊立即被新一轮的顾客给包围了。   最先嚷嚷着要买的是那些小娃子,他们是被那香味勾的不想走。   大人一听才要一文钱,也便动了心,可是还是不踏实——他们担心不好吃,往常很少有人吃这些脏东西的。   可是,凡前两天买过这猪下水的人,都毫不犹豫地上前买上一文或两文钱。   于是没买过的人就问他们了,听说味儿好得很,又要了竹签去尝味儿。   这一尝,便马上掏钱了。   只是苦了那没碗的人。有那娃儿闹着不肯走的人,只好跟码头上干活的人借碗,买了当场吃完,再把碗还给别人。   还有那条件稍好些,嘴又馋的,觉得不贵,便在来喜的指引下去了福喜杂货店,买了粗瓷碗或者砂锅,回来装猪下水。   娃儿们吃的津津有味,大人在一旁慈祥地瞅着,闻着那香味,也很想尝尝;可是小娃儿第一回吃这东西,自然是馋的很,霸着碗吃了个底朝天,吃完还意犹未尽地拿舌头舔舔嘴唇;大人接过空碗,瞧瞧还有些汤水,便倒入嘴里,只觉咸香无比,确实是好味道!   有条件的就会再买一文钱;没钱的一边念念不舍地望望那锅里的猪下水,一边扯着娃儿转头就走,娃儿还不时地回头张望。   就这么的,杨氏和来喜很快把菜卖完了,根本等不到中午。因来的晚没买到的人直跺脚叹息。   有些汉子就对杨氏说,要她往后多做些——他们中午也想吃哩。   杨氏便推说家里忙不过来,而且集上也没那么多下水卖哩!这么个小集镇,一天也顶多杀三到四头的猪,多了也卖不出去。但她又说道,春上的时候会烧些鱼虾啥的来卖,也是一文钱一勺。大家听了她的话便期盼起来。   来喜手脚麻利地将东西全部收拾到竹篓里,自己挑着,和杨氏回到福喜杂货店。   他进门后喜滋滋地对杨得发表功道:“爹,先前可是有人来买碗和砂锅?那都是他们想买猪下水,又没带东西装,我指给他们来这的。”说完得意地笑。   杨得发笑着白了他一眼,对杨氏道:“早听他们说了缘故。这倒是想不到的,你卖猪下水竟然还带挈了我的生意,他们可是还买了篮子和筛子啥的。”   杨氏笑道:“大哥这里的货好,还便宜,不过是位置偏了些,晓得的人不多罢了,等日子久了,人就会找着来买的。”   杨得发自得地点点头。   杨氏往后边厨房倒了杯水喝了,又对杨得发说道:“大哥,今儿给我挑两只大缸,再来六只大些的瓦罐子。下晚的时候咱村赶车的老成来帮我捎带回去。大哥瞧要多少钱!”   说着,她摸出了钱袋。   杨得发刚要开口拒绝,杨氏便打断他的话道:“亲兄弟,明算账,我这是买东西哩!要是我去旁人家买,难道还能不把钱?你这回不要钱,我下回哪好意思再来买东西。”   杨得发只得说道:“那就给个本钱吧!你瞧自打你来集上卖菜,我跟来喜都不用再烧菜了,这不是钱?我就全当帮你带货就是了。两只大缸,四十文一只,共八十文;大瓦罐子,八文钱一只,共四十八文,总计一百二十八文钱。”   杨氏也无法,只好将一百二十八文钱数出来把他。   来喜跑过来对杨氏道:“大姑,我晚上把这些东西帮你送过去好不?我都老长时候没去大姑家哩,正好找青木和菊花说说闲话!”   杨得发不等杨氏答应,便气恼地瞧着他道:“找青木?我瞧你是馋嘴想吃啥了吧?”   杨氏忙制止大哥再说他,对来喜道:“那大姑可在家等你了。今儿菊花还让我买些猪蹄和猪头回去烧哩,正好让你尝尝新。”   来喜大喜,挠着后脑勺笑了,又见他爹脸色不善,忙道:“我陪大姑去买下水!”飞快地拉着杨氏出去了。   丢下杨得发在店里望着他的背影生气——这个小儿子,机灵活络那是没得说,就是有时候还像个小娃子,不老成!   ********   丑菊今天看了几篇别人的文,大吃一惊:人家的点击只有她的一半,推荐却比她多一倍。这还不算,更令人吃惊的是,别人每日的更新只有两千多、三千多,比自己每天更新六千多硬是少一半,这一结果让她大受打击、无比颓丧!   她真的很怀疑自己的人品,努力地反省,要不然为啥人家每天只更新那么些,却仍然获得读者的坚定支持;自己这边点击倒是热闹无比,还不时有人抱怨更新少、投更新票,不由她高兴的要命,恨不得把存稿都要发上去,可是……(泪流满面中)   太打击人了,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可不能这样对待她这个乡下人哩。垂头丧气地呼吁:有票的匀点出来好么?没票的就算了。   第三十六章 敲定货源 更新时间2012-4-16 11:03:28 字数:3121  杨氏和来喜顺着塘边路往集市中心走。街道两边的店铺送走了一批赶集的人,照样还是人来人往。   不像那些大城镇,街道干净、整洁,店铺也是富贵明亮;下塘集的街道是狭窄的青石板路,倒也干净,只是两边的店铺低矮逼仄,以适用乡村人的类别居多,像油坊、豆腐坊、各样日用杂货店、粮食铺子等,一些店铺前摆放的货物挤占了街道,让道路显得更狭窄了!   便是这样的街道,充满的生活的气息!   乡村人带些自家种的花生、芝麻来换油,又或是拿些豆子来换豆腐;再不然顶多买些廉价的日用品;女人们买的脂粉头花也是极便宜的,布店也不会进那些太好的料子,都是适合乡村人穿的粗布棉布,花色倒是齐全——乡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可是也爱美的!   杨氏来到卖肉菜的地方,那满脸横肉的张屠户隔着面前一排密密的肉钩子,一眼瞧见她,急忙大叫道:“嗳!大妹子,你可来了!我今儿可是把下水都帮你留着哩。”   他笑出一嘴的大板牙,力图做出亲切的样子,只是效果截然相反!   来喜撇撇嘴揭穿他道:“留着?怕是没人买吧?你这人太不知好歹,我大姑天天买你的下水,你不感激,还为了贪图那一文两文钱,说好的买卖,又卖把旁人!做生意都像你这样儿,谁还来买?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卖猪下水做的菜,我大姑正要收些鱼虾来卖哩!”   张屠户尴尬地笑着,拿手在胸前油腻腻的皮围腰上擦了擦,说道:“嗳哟!这小哥,生气也不能就说是我的下水呀!我昨儿是猪油蒙了心,往后不会了。大妹子,今儿我可是有两副猪下水哩,那边钱大嘴也有两副。我们都说好了,往后这猪下水全留把你!”   看来他担心了!也是,昨儿来买的人多,今儿到现在也没人问这猪下水哩,要是卖不出去可不损失好几文钱。   杨氏见旁边肉档的钱大嘴也讨好地对她笑,她便板着脸道:“我虽然一天也能赚几文钱,那得花多少工夫晓得么?这猪下水洗不干净能吃么?烧的不好能进嘴么?旁人不过是眼馋我做的好吃,才跑来买这东西,你瞧他今儿不是没来买?为啥?那清辉酒楼的红烧肉卖的贵,咋不见人来多买你的肉?”   来喜立即接上他大姑的话茬子,阴阳怪气地笑道:“那红烧肉也不是谁都能烧出好味道的。真要那样容易,我也去开个小酒馆,也不卖杂货了。”   瞧着张屠户那难看的脸色,杨氏又道:“那些人只见我赚钱,也不想想这钱赚得多辛苦。洗呀烧啊就不说了——反正咱们庄稼人就是劳碌的命——就是卖的价也比不上酒楼,那么大一勺子,才一文钱;人家酒楼炒个肉片就赚十几文。咱这道菜愣是要忙一天一夜才能做出来,家里好几个人都跟着忙哩!”   张屠户又打点起一堆的笑容,对杨氏道:“大妹子,往后啊,咱再不贪那小便宜了!你今儿就饶了我吧!”   那边钱大嘴也连连叫道:“大妹子,往后这猪下水就留把你了,谁来也不卖。要不,你让这小哥每天一大早就来拿,拿走了旁人自然就没的买了。”   张屠户连忙道:“对,对,就这么办!”   杨氏道:“我看啊,还是你们每天一大早给送到街头的‘福喜杂货店’去吧!你们也别不乐意,我往后不光买这猪下水,还买你这猪头、猪尾、猪蹄,时不时的也会买些猪肉。光卖猪下水我实在赚不了钱,还累得要死;搭上这些,卖的量大了,好歹有些赚,也不叫我们一家都跟着白忙乎!”   张屠户和钱大嘴听了大喜,连忙答应。   其实所谓的送货也不过是每天早上路过杂货店的时候,把这些东西丢到店里就是了。这些杂零碎最难卖了,能一把兜出去,省了他们好多的工夫!   杨氏问他们这些东西要多少钱,两人为难地互相看了看——这东西平常可都是卖不上价的,有时候都白送给人了。现在杨氏正儿八经地来买,还真不好给价!   张屠户一边瞅着杨氏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猪头十文钱一个,四个猪蹄四文钱,猪尾巴就送把你,不要钱了。”   来喜跳起来大叫道:“嗳哟!你可真大方,猪尾巴都送啊?又不是清明过年祭祖摆三牲,那猪头咋还要十文钱?还有那猪蹄,一点肉也没有,全是骨头跟皮。到时我们烧好了卖,怕是一文钱一勺也没人买,得一文钱两勺才成。这还能赚到钱么?”   杨氏也诚恳地对两人道:“这些东西也是难伺候的。光那猪头满脸都是褶子,上边儿的毛要是不拔干净,谁敢吃?你要是卖贵了我可不能要——亏本的买卖不能做哩!”   钱大嘴便道:“那就猪头八文钱一个,猪蹄四个两文钱,猪尾还是不要钱。”   杨氏故意默算了一会,便答应了。   她跟这两人说道:“那咱可要说好了,别哪天又卖把别人了我可不依。”   张屠户忙道:“不会,不会!我们每天来集上的时候,直接把这些东西丢到福喜杂货店。”   杨氏这才满意地点头,让两人把今儿的猪下水和猪头猪尾猪蹄用草绳给扎起来,放到竹篓里。   猪下水四副,十二文钱;猪头两个,十六文钱;猪蹄十六个,八文钱;猪尾四条,不要钱,一共是三十六文钱。   杨氏付了钱,来喜挑起担子出了这小菜场。   张屠户和钱大嘴对视了一眼,都暗自高兴:他们早上卖了两个猪头,都是七文一个卖的。虽然多一文钱不算啥,可往后这些零碎东西就不用他们费心卖了,省了多少事哩!   来喜挑着担子边走边对杨氏道:“大姑,这担子挺沉,要不下晚我给你带过去好了。”   杨氏嗔怪地对他道:“我要赶紧挑回去好洗哩,等你下晚帮我带过去,明儿卖啥?”   来喜呵呵笑了:“我忘了!”   ******   杨氏挑着几十斤重的担子,赶到家后,已是一身汗!   菊花急忙倒了杯热水给她喝,一边去瞧箩筐里的东西。当看到那猪头和猪脚时,心中喜悦,暗道果然如此,这东西也是没人要的。   这猪头肉卤好了,拆出来也是极香的,猪脸子上的瘦肉更是好吃,猪耳朵也是响脆;猪手更是好东西啊,美容的佳品!   这两样东西,和猪下水差不多,就是收拾起来费工夫罢了,烧出来倒不难!菊花现在倒是爱用土灶大锅来烧这些东西,因为这些菜用柴草慢慢烧熟,温火细细地烹制,味道极香!   那边,杨氏正和郑长河在数今儿卖的钱,两眼放光的样子让她瞧了有些心酸。   杨氏又和菊花细细地说了今儿跟两个卖肉的掰扯猪下水的事,说他们答应往后每天早上直接把这些东西送到菊花大舅的杂货店里,再也不卖把别人了。   菊花想,说是这么说,往后的事情谁能料得到,先这么地吧!   娘俩飞快地做了晌午饭吃了,杨氏便问菊花:“花呀,这猪头和猪蹄咋弄哩?”   菊花道:“让爹先用镊子把猪头猪蹄上的毛拔干净,再焯一遍水,然后才能下锅卤。”   杨氏道:“那你在家给猪头焯水吧,让你爹帮忙拔毛。我去洗猪大肠和猪肚子,我见你洗过的,都会了。往后这东西全部我来洗,你小女娃,少沾些冷水。”   闺女脸已经不好看了,再把手作弄的跟老树皮似的,那还像个小女娃么?所以杨氏决定,往后这些活都不让闺女干。   郑长河忙在一旁问道:“要咋弄哩?你说,爹正好两手闲得发慌哩!”   菊花道:“我等下跟爹说。”   她对还未走的青木叫道:“哥,来帮我做个东西。”   难得听见妹妹叫自己帮手,青木忙跑进厨房,问道:“做啥?”   菊花对他比划道:“一会儿要用来拔猪头和猪蹄上的细毛,得用一个小夹子一样的东西。我想用竹片来做。把竹片两头削得跟刀口似的,中间在火上一烤,然后弄弯过来,用手这么的一夹一夹,就能把猪毛给拔出来了。”   青木沉思了一会,一声不响地跑到外边,削了一块竹片。两头削出锋刃,然后从灶洞里夹出一截燃烧的木柴,把竹片中间对准那火不停地熏烤。待觉得差不多了,就用两手捏住竹片两端,轻轻用力一折,一把夹子一样的东西就出来了。   菊花欣喜地说道:“就是这样的。哥你再做几个。”   青木见妹妹满意,也笑了,于是又做了三个,才去学堂上课。   菊花则拿着那竹镊子,把装猪脚的筐子放到凳子上,搬到郑长河的床前,对他说道:“爹,你瞧,就是这样拔的。”一边抄起一只猪蹄拔给他看。   郑长河赞道:“这东西倒精巧,你哥哥做的?”   菊花笑道:“嗯,哥一会就做了四只哩!爹,你先拔吧!有那难拔的,就用剪刀刮掉。我去腌辣白菜,腌好了就来。”   郑长河忙答应了。   菊花又端来一只筛子放到他面前,上面铺件破衣衫,好让他接住毛发和猪皮,防止弄脏了床铺,一切安排妥当,才去了厨房腌制辣白菜。   第三十七章 请客 上午的时候,菊花选了三颗大白菜,每颗切开成四瓣,一层层地抹上碎盐,用一块石板压在木盆里,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应该腌出水变软了。 将白菜取出来,用井水冲洗干净,放在一只小筲箕里沥水;然后,她开始调制作料。 把一只大白萝卜削皮切细丝,生姜蒜头也都细细地切碎成小颗粒,全部装在一只大砂锅里,倒入适量的辣椒酱、辣椒粉、细白糖——这可是特意要杨氏去买的,家里可没这东西,然后用筷子使劲地搅拌,立时砂锅里红通通的一片,香辣味儿扑鼻! 这里面还缺好几种作料,如苹果或者梨,还有些是手工做不出的,但也没法子了。好在辣椒酱里面也加了些干虾磨成的粉,味道是极为鲜美的,弥补了缺少虾酱的不足。 调好作料后,菊花把那沥干水的白菜取来,掀起腌软了的菜叶,一层层地涂上作料。白色的菜叶中,夹上了红色的作料,格外的鲜艳耀目;再加上蒜香和辣酱的味儿飘荡,刺激的人味蕾全开,极想品尝。 每涂好一瓣,就把包裹着红艳作料的白菜卷成一团,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瓦罐子里。 她一直把三颗白菜全部都弄完了,瓦罐子也装的满满的,拿木勺使劲地按紧密结实了,放才拿了张草纸覆盖在罐口,再把瓦罐盖子盖上,搬到切菜的长条案板上放下。等两三天就能吃了! 待杨氏将猪下水洗好拿回来,菊花把猪下水直接倒进早就烧开的锅里焯水;杨氏则又忙着清理猪头去了。 三人忙了一下午,累得腰酸背疼的,总算是把猪头和猪蹄收拾完毕,就剩下用慢火煨烂了。 可眼下也不能烧啊,大锅正在烧猪下水,小锅还要用来烧晚饭哩。要是两个锅都占用了,晚饭在哪做?猪头啥的只能等吃完晚饭再烧了。 杨氏忽地想起来,对菊花道:“菊花,你来喜表哥晚上要给咱送缸过来哩。晚上烧些猪蹄好不?麻烦不麻烦?要是麻烦就不做了,反正明儿送到集上,拿些把他也是一样的。” 菊花想了想道:“倒也不难。我也想吃哩!要不先丢两只猪蹄和猪尾巴到大锅里,一会再捞起来烩吧!” 娘俩正商量做饭哩,赵三和石头娘来了。 赵三走进院子,哈哈大笑道:“长河大哥,嫂子!我可是来吃晚饭的——我想吃那猪下水。” 杨氏忙笑着迎了上去,对他俩说道:“吃饭就吃饭,这有啥哩?” 郑长河在屋里也高声叫道:“三哥儿,咋这么些天也不来瞧我?我在家都快憋疯了。” 赵三笑回道:“你天天吃着好的,还不乐意?我想吃还得把脸皮扛得厚厚的找上门来哩!” 他说着将手中的鱼篓提起来,对杨氏道:“嫂子,冬天里鱼不好打,今儿我折腾半天才弄到这么些。也不要钱了,请我吃顿饭就成。” 杨氏笑道:“可是我糊涂了!少点就少点吧,钱还是要把。往后打多少斤就算多少斤的钱。不过,太大的可不要,你们留着自己吃吧——大的烧来卖了会亏本的。” 石头娘感叹道:“这才几斤小鱼儿,哪能要钱哩?你这一文一文赚得实在辛苦。” 杨氏笑道:“干啥不辛苦?咱庄稼人从来都是命苦的。” 石头娘道:“那倒也是。你总算能赚点,也就不错了!” 说着到了屋里,又跟郑长河寒暄一阵。 赵三忽地挠挠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杨氏说道:“今晚怕不止我一家人来吃饭哩。刚才我到村学堂对小石头说,晚上跟青木哥哥一起回家吃饭。结果狗蛋听见了也要来,还问张槐来不来。青木想是不好意思,就顺嘴说请槐子一起来,他也答应了;他兄弟杨子听了,马上就说也要来。我一听可吓坏了,干紧先来报个信儿!” 石头娘埋怨地看着他道:“我说把石头叫出来再说吧,你偏等不得!” 这要是先前,杨氏肯定得发愁,现在她可不怕了——有这么些猪下水,还不够他们吃的?再来多些人也不怕。 于是她笑道:“这有啥?打墙也是动土,干脆把夫子也请来吃顿饭,好歹也算难为人家教咱儿子。” 郑长河听了立即赞成:“应该的,应该的!三哥儿,还是你给跑一趟,让青木请夫子一块来吃晚饭!”想了想又道:“把秦大夫也请来吧!” 赵三见他们两口子并无为难之意,这才放下心来,答应了一声,就出去帮着请人了。 杨氏对石头娘道:“家里菜倒是都够的。就是我娘俩忙了一天,累得腰酸背疼的。我菊花身子骨那样瘦,怕早就受不住了,你快来给我帮把手!” 石头娘急忙答应着,和杨氏进了厨房。 菊花也听见了刚才的谈话,知道今晚免不了又是一大桌子人,便顺手又丢了两条猪尾和两只猪蹄到大锅里,再往灶洞多添了些柴,希望吃晚饭的时候这猪下水就能烧好。 她又到菜园里去扯了把菠菜和蒜苗,砍了几颗黄心菜和一颗大白菜,拔了些萝卜,回来坐在厨房门口细细地挑拣着,顺便休息。 杨氏过来见她一脸疲倦的样子,对她说道:“你坐着歇一会,让你赵婶子来帮忙,她又不是外人!” 石头娘笑道:“菊花,你就说咋烧,我来弄!”她也发现菊花很累的样子。 菊花笑道:“也没啥。婶子把这些菜洗了,回头我来烧就成了。猪下水已经在锅里煮哩!” 石头娘便手脚麻利地把这些菜都拢到篮子里,又多拿了两个筲箕下河去了——她也是不惯打井水的。 这里杨氏跟菊花商量道:“只有外边一口锅,又要煮饭又要烧菜,咋办哩?” 菊花道:“把柴炉子点起来,等我将猪蹄和猪尾巴先烧了,用大砂锅盛了放在炉子上面热着,然后就煮饭。等吃饭的时候,把饭先盛起来,再炒青菜;炒完菜,再把饭倒进锅里热着。” 她一番话绕得杨氏头晕,但也没有办法。无非是锅不够用罢了,闺女说咋办就咋办吧! ***** 来吃晚饭的人总算都到齐了。有村学的周夫子、秦枫、张槐、张杨、狗蛋、李长星,外加赵三一家子。 当来喜从老成的牛车上跳下来,一瞧他大姑院子里闹哄哄的,吓了一大跳,以为跑错了门哩,待看见青木迎上来,才知道没走错。 “表哥,你家这是干啥哩,咋这么些人?大姑哩?”来喜好奇地问道。 青木对他说道:“请客哩!我娘在做饭。” 来喜知道这个表哥不是个爱说话的,也不在意,自去搬瓦罐子了。 老成把车停稳当了,也跳下车来,瞧着这一院子的人,还有好些熟人,有大的有小的,便奇怪地对青木嚷道:“这是干啥哩,咋都来了?商量啥事?” 青木笑道:“请客哩!老成叔,晚上别走了,就在这吃吧。赵三叔也在哩!” 赵三正招呼李长星过来帮忙搬大缸——李长星也是来送鱼的,立马被这些人给留下了——听了这话,笑着对老成道:“商量大事!你也留下来吧,咱吃完饭正好商量!” 李长星听了呵呵地笑了起来。 老成笑道:“瞧这热闹劲!我还真想留下来,就是家里来客了,不回去不成啊!”说着,待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了下来,青木又付了四文钱给他,他便转身上车,扬鞭去了。 这里众人将大缸抬进院子,放在屋檐下。 小石头和狗蛋冲过来,扒着缸沿叫道:“这么大,在里面洗澡肯定快活!” 张杨用瞧白痴的眼光瞧着这两娃,鄙夷地说道:“那得烧多少水?光听这话就知道你是个败家的!” 几个娃子立即争吵不休起来。 来喜先到屋里跟姑爹打了个招呼,放下几盒点心,又到厨房见了杨氏。 “大姑,我来了!”来喜闻着厨房里浓郁的香气,浑身舒坦,笑得格外灿烂! 杨氏身子围着灶台直转,正将一盘炒好的黄心菜往案板上放,一边把一个小筲箕递给站在锅边的菊花——里面是撕好的白菜,她说白菜手撕的好吃一些,一边对来喜道:“喜哥儿,饿了没?马上就吃饭了,你先去歇会儿!” 来喜笑道:“还好,不是太饿!菊花妹妹,你可越发能干了——大姑都给你打下手哩!要不要我帮忙烧火?” 菊花瞄了一眼这个表哥,细声道:“有人烧火哩。来喜哥要不你帮着摆碗筷吧。就吃饭了。” 来喜忙答应了一声,接过杨氏递来的篮子,里面是洗好的碗筷,遂颠颠地拎到堂屋去了;杨氏也开始往桌上端菜,一趟接一趟的,来回在堂屋和厨房间穿梭! 石头娘笑着从灶洞后头站起身道:“嗳呦!亏得是菊花,要是我烧了这些菜,还不晓得搞成啥样哩。瞧你弄得有模有样的,厨房还干干净净,纹丝不乱!——这炉子也要端上去么?”她用手指着那正炖着红烧猪尾的炭炉子问道。 菊花头也不回地对她说道:“把这砂锅直接端上去——那红烧猪尾也好了。炉子用来炖猪下水,这下水要吃热的才好,待会还要往里添哩!” 石头娘忙用块布包着那锅红烧猪尾,小心翼翼地捧到堂屋去了。 菊花麻溜地将锅里的醋溜大白菜盛起来,放到案板上;再添水洗锅,把刷锅水拿入喂猪的小木桶里,这才把饭倒进锅里盖上锅盖,又往灶洞里添了把火,然后垂着后腰长长地吐了口气——总算是忙完了。 ******* 以下非正文: 丑菊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昨晚丑菊就在反省:人家能得到读者的信赖,那也是付出了艰辛的努力,文章也必定有其可贵之处;丑菊也应当更加努力地雕琢这篇文,以求获得读者的支持才对。所以,抖擞精神不再啰嗦了。 谁知今天上传完文字,一瞧书评区,忍不住热泪盈眶——原来大家是这么的支持她!又因为留言的朋友多,好多未回复,便在这公告一声。 有书友不明白推荐票有啥用。还不是那个啥榜,计算积分的时候,每周点击数要除以5,而推荐票数却是乘以10,你们说,这是多大的差别?要不然要票干啥,又不能当钱花。 至于那榜的作用么,一切都是为了这书让更多的人看见,得到更多的书友支持;然后等这书上架后,才会有人来买;要不然被淹没到书海里去了,谁管丑菊是谁。因作者是籍籍无名的人,才削尖脑袋想在榜上占个位置,露个脸。所以,喜欢本书的朋友一定要记得投票哦!切记,切记! 往后她不会再留这类非正文的东西了,影响大家看书的心情。顶多小声问一句:有票么? 第三十八章 劳动换束修 更新时间2012-4-17 11:02:31 字数:3072  菊花想着前世里不知从哪儿看到的,说是要想一天不得安——请客;要想一年不得安——盖房子;要想一辈子不得安——娶媳妇!   虽然最后一句苛刻了点,但前两句还是有道理的。亏得她家最近开始卖菜,添置了好多的家伙,不然,今晚这些菜都不知用啥来装。   杨氏走进来问道:“猪下水装在砂锅里用炉子热着吃?”   菊花道:“嗳!这样省事儿!不然一碗端上去,几筷子拣没了,又要盛;先装一砂锅,待会添上的直接倒砂锅里就成了。”   杨氏忙让石头娘端炉子,自己捧着砂锅,一齐往堂屋去了。   菊花想了想,觉得这些人怕是要喝酒,便又将锅巴捡了些放进一个小巧玲珑的竹篮里,好让他们沾着猪下水的汤汁嚼巴。   堂屋里闹哄哄地开始吃上了,菊花、杨氏和石头娘便在厨房里吃,先前也是将各样的菜都留了一些。   小石头也窜进厨房,说是堂屋里太吵了,他也要在这里吃。狗蛋自然也是跟过来了。   石头娘笑道:“在这吃好!那里边大锅里满满一大锅的猪下水,随你吃.省的到桌上跟人抢,还讨人嫌!”   小石头和狗蛋大喜,瞄着那冒热气的大锅觉得心里无比踏实。   菊花看着他俩那馋样,笑道:“你们能有多大的肚子?吃不到一点就饱了,偏还喜欢护食!晚上可不能吃多,吃多了不好睡。石头你少吃点,回头我让你带些走,明儿慢慢吃。”   狗蛋怯生生地问道:“菊花姐姐,那我能带些回去不?”他仍然记得菊花那天在村尾大发神威的情景,所以,心底里对她还是有一些惧怕的。   菊花瞟了他一眼,见他胆怯的样子,很是不爽,暗想我有那么可怕么?想想自己的脸,怕是小娃子见了真能吓哭,还是别跟他计较了吧!   “好,我也装些把你。你也别撑着了,吃饱了就行!”   “嗳!”狗蛋连连点头!   石头娘和杨氏瞧着他们忍不住笑了。   吃了一会,杨氏起身盛了两碗猪下水,说堂屋里大概吃得差不多了,再给他们添一些。   菊花正好吃完了,便道:“我送去吧!娘你吃饭。”她正想去瞧瞧青木的先生哩。   杨氏见她并不害怕,便交给她送去了。   外面已经天黑了,菊花来到堂屋,屋里点上了两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那张旧桌子四面围坐着满满的人,男人们热火朝天地谈笑吃喝,炉子上的砂锅滋滋冒着热气,腾起一阵一阵的青烟,缭绕盘旋着,衬着大伙泛红的脸颊。   郑长河虽然没有上桌,却靠在青木的床上,笑容满面地瞧着眼前的热闹场景!   张杨首先看到菊花:“菊花姐姐,你吃了么?”   谈笑声嘎然而止,大家都回头来瞧菊花。   周秀才看着烛光下盈盈而立的丑女,心道,这就是青木的妹妹?早听人说她的脸伤了,果然很难看。可惜了一个好女娃,瞧那双眼睛,像湖水般幽深而清澈!   菊花目光从众人脸上一滑而过,落到周秀才的脸上,静视了一刹那,立即移开,细声说道:“我来添些菜。你们尽管吃,锅里还有好多哩!”   说着上前站到青木的身边,把碗递给他。   青木忙接过来倒入炉子上的砂锅里,又细心地打量妹妹的脸色,见她毫无胆怯自卑之色,便放下心来。   赵三哈哈大笑道:“菊花,你老是烧这些好吃的,害得三叔没事就想来你家吃饭,咋办?我家石头在家吃饭也总是嘀咕,说他娘烧的不好吃,没有菊花姐姐烧得好吃。气得他娘说要把他卖给长河大哥当儿子,以后就使劲地吃菊花姐姐烧的菜吧。他才不敢吱声了。”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秦枫也笑道:“可不是!别说是小石头,便是我,吃了一次菊花做的菜,也放不下了。所以,你今儿一叫我,我就赶紧来了,生怕跑慢了。院子里还晒着药材没收呢!”   众人更是笑不可仰!   李长星笑道:“菊花,别的我也不管,要是我弄到老鳖或乌龟黄鳝啥的,就拎到你家来烧,顺便蹭饭,成不?”   菊花心想,那感情好啊,我还求之不得哩!   她轻笑道:“好啊!”   来喜对菊花道:“菊花妹妹!来,坐下再吃些!这猪蹄和猪尾巴味儿特别好,明儿肯定好卖得很哩!”   张杨嘴里嚼着猪大肠,早就想说话了,但是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周夫子,忍着话头,三两下把嘴里的大肠给吞下去,嘴巴也咂摸干净了,才开口问菊花:“菊花姐姐,你是咋将这臭东西烧得这么香哩?那猪蹄也好吃的很!“   菊花微笑道:“洗干净就不臭了!”   这时,周夫子手捻胡须轻笑道:“‘古人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这菜烹制得十分精细,看得出是下了大工夫的。村里准备给我找个烧饭打扫的人,要是她的厨艺有你这样我就开心了。”   菊花心里一动,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夫子要是不嫌弃,那我就为夫子烧饭打扫好了。也不要工钱,夫子只要免去我哥哥的束脩就成。”   青木惊叫道:“菊花,你哪里能忙得过来?回头累坏了咋办?”他忍不住眼睛都红了——这不成妹妹照顾自己了么?   郑长河也心疼地说道:“这里离村学还这样远,每天跑来跑去的,咋能行哩?你哥的束脩也要不了多少钱。等爹的腿好了,能去卖菜了,家里也就好了。”   秦枫注视那灯光下的癞皮脸,心中也不知是个啥滋味,再看那湖水般的眼眸,越发觉得深不见底!   张槐自菊花进来,瞄了一眼后,便不敢再瞧她,但又时时注意着她的动静。此时听到她说这话,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嫉妒——对青木的嫉妒!   周夫子也惋惜地说道:“我却是求之不得的!不过你家住得确实远了些,这一来一回的,要耽误你不少工夫。”   菊花微笑道:“我也不用去学堂烧饭,只每天让我哥把饭菜给夫子带去就成,放学了再把碗筷带回来。夫子住的地方连烟火气也不沾,不好么?到那里烧饭,每顿顶多做一两个菜,多了夫子也吃不完;我家人多,菜的花样肯定多一些,况且我家每天还要做菜去集上卖,也好让夫子各样菜都能尝些。便是洗衣打扫啥的,两三天一次也就好了,这样也不会扰了夫子清静。”   周夫子微笑点头,赞赏地说道:“这主意确实不错。就看你爹娘和哥哥可同意了——我见他们可是很疼你的!”   菊花瞟了青木一眼道:“又不是干啥累活,我还不是照常一样。就是拿回来的衣裳,娘也能帮着洗哩!”   青木见菊花下了决心,也不好再阻止,况且这是为夫子干活,哪能坚决说不行哩!   周夫子打量着菊花,见她话语流利,神情落落大方,全无一丝一毫的尴尬,暗暗称奇。   他微笑地问道:“你这样支持你哥哥念书,你自己可是也想念书?”   菊花扫了一眼青木微笑道:“哥哥有教我哩!”   周夫子顿时来了兴趣,忙道:“哦,有这事?怪不得青木在学堂拼命地问个不休,原来回家还要当夫子啊!那我考考你,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话何解?”   菊花愕然——这人真是教书成痴,咋饭桌上也不忘了考察人的功课?可是她又不是他的学生,而且,自己这丑女已经够出名的了,可不能再加上“才女”的名头,那可是大忌!   于是,她急忙羞涩地低头,也不答话,匆匆地跑出去了。惹得后边一阵大笑——这才是菊花应该有的样子嘛!   酒足饭饱,客人散场,丢下满桌的狼藉,和摇曳的灯光一起提示刚才的喧嚣,空气里仿佛还回荡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并不让人觉得筵席散场的冷清!   来喜和青木挽起袖子,麻利地收拾残局。   菊花歪在郑长河的身边,半点也懒得动。她今儿实在是累坏了,跟自家哥哥表哥也没啥可客气的,随他们忙去了。   来喜瞧着靠在郑长河身边的菊花笑道:“菊花妹妹,你要是受不住了,就去睡。我和青木表哥来洗碗,你放心,保管洗得干干净净的。”   郑长河拿手摸摸菊花的头,心疼地说道:“花呀,那你先去睡吧!灶上有你娘看着哩!”   菊花萎靡地细声道:“我要等洗了才睡哩!”   郑长河道:“那快去洗吧!”   菊花心想,还不是厨房有人么!还是把盆端到房间里摸黑洗吧。她觉得浑身有千斤重,便也顾不得了。   好在热水不用另外烧。   青木和杨氏也连连摧她洗了快睡,青木道:“你先睡,一会我来倒水!”   菊花乖乖地应了,享受哥哥的关爱,听话地洗完就睡。当疲倦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身体便完全忽视了外在条件的艰苦,不管是在硬床上还是草堆里,都照样能睡着!   菊花就是这样陷入了无梦的睡眠,以至于第二天早上,杨氏和来喜都走了她还没醒。   第三十九章 小青河边的情义 更新时间2012-4-17 17:04:05 字数:3407  接下来的日子,有点像秋收农忙时节一样,紧张劳累却又充实无比,每天更是满心喜悦地看着钱罐子里的铜钱一个劲地往上涨。钱罐子也果如菊花所想,换了个大的。   郑长河已经可以下地走了,只是还干不得重活。青木帮他削了一只拐杖,每天进进出出地拄着。那些猪头猪蹄都是他收拾出来的。   东西一多,便不想费劲了。菊花为了能加快清理猪头和猪蹄的速度,干脆让杨氏买了两把锋利的小刀——跟匕首差不多,将猪脸和猪蹄上褶子里无法刮干净的皮毛干脆剜掉。这样清理速度就快了好多。几乎不用别人帮手,郑长河一个时辰就能将四个猪头、十六个猪蹄给清理的干干净净!   菊花每天上午烧猪头猪蹄和猪尾,下晚的时候烧猪下水,始终留一个锅做饭。如果有小鱼的话,干脆早晨起来再烧,那个东西烧起来快!   橡子果也处理了好多。经过水泡再晒干后,收起来的果仁全部都用麻袋装起来存放在地窖里。这下菊花心里可真的踏实了。要不是最近在做生意,忙得很,她都要再抓两头小猪回来。想了想还是算了,慢慢来,一口也不能吃成个大胖子。   要说郑家人干嘛这样拼命?还不是为了凑钱好赶快添置棉被和棉衣。   天气渐渐地冷得厉害了,菊花觉得实在是受不住,所以,她特别爱呆在厨房里烧锅,一点也不嫌弃油烟味。为啥?好烤火呀!   但也不能老呆在厨房里呀,还得洗衣、喂猪、洗菜,这时候她都是尽量打井水上来用——井水暖和嘛!   所幸,郑长河每天抱着猪脑袋和猪脚忙活,菊花也是每天围着灶台精细烹制,杨氏更是每天挣命似的挑着一大担烧好的熟菜赶往下塘集去卖,青木则是早晚见缝插针地帮忙,一家人起早贪黑地劳动,终究是取得了丰厚的回报,二十多天下来,倒也挣了七八两银子。   这可是比郑家往年一年的收入还多啊!   要说本不能卖这多钱的,现在天冷了许多,赶集的人也少了许多,二里铺干活的人自然也是少了。   但是,菊花烧的这些菜楞是卖出了名,连下塘集上的住户也会时常来买些回去吃,附近的农户人家想打牙祭的也会跑一段路赶来买些回家哄小娃子。   又不用花很多的钱,两文就能买一大碗,咋不能买?不买这个,难道要去买那二十文一斤的猪肉么?那不是败家!   所以呢,杨氏这每天一大担的熟菜居然卖得干干净净,要是有人来晚了,还买不到哩!   但是菊花不打算再增加量了——东西要想着吃才香,要是不稀罕了,那就不香了。   也是,要是有人今天跑了老远来二里铺,却发现猪下水和猪头肉竟然卖光了,那心里该有多失望?只怕嘴里越发地回味那菜的味道,一直要等到明天早早地来买了家去才甘心,说不定还要多买一文钱的哩!   于是,二里铺便每天都上演一回有人来买这猪下水和猪头肉,最后却失望而归的戏码。这流动的廉价菜馆也越来越出名,最后引得有心人注意到了这猪下水。   有了钱,郑家的人一致决定,添置棉被和棉衣!   杨氏早就发现菊花整天抖抖簌簌的样子,发狠要把床铺弄得既软和又暖和,再给她做一身厚厚的棉衣和一双棉鞋!   可是,秋天里少雨,这冬日里却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的冷雨,只得将这事搁置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天晴了,这日又正好是青木学堂休息的日子,他便和杨氏去了集上买棉花弹棉被。   菊花见盼望已久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兴冲冲地把家里三床棉被都给拆了,被单全部泡了清洗;旧棉絮一律晒在绳子上,压得那晒衣服的绳子弯成一道弧线!   郑长河飞快地处理完猪头和猪蹄,见菊花提着一大篮子被单要去河边洗,忙阻止道:“菊花,那河水冷得很哩!还是打井水上来洗吧!”   菊花道:“这么大的太阳,现在又快到晌午了,河水也没那么冰了。这被单大,在盆里抖不开;往河里一扔,漂洗几下就干净了,方便得很哩!”   郑长河更担心了:“就是因为被单大,水一打湿了重得很,回头要是把你扯到河里去了可咋办?”   菊花笑道:“爹,我小心一些,不碍事的!”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衰草枯黄的河岸,小清河的水依然清冽,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波光,河水冰冷刺骨,并未让阳光晒得温度变高些。   那被单打湿了果然重的很。在河里摆弄了一会,菊花挣出一身细汗,十个手指头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她觉得有些吃不消,连脚趾头也冻得生疼。   她把被单扔在石板上,双脚不停地原地跺着,双手合拢凑到嘴巴边不停地哈热气,那可怜的一点热气却根本暖和不了冻僵的手指!   正想着是不是把这双手塞到内衣里捂热一会,又担心冰到身上更冷,忽地从旁边窜出一人,拎起石板上的被单就扔进河里,使劲一撒,被单抖开,再在水里一拖,那污水就流走了,他却把被单拎回来一束,对折,放到石板上用棒槌使劲地砸起来。   菊花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晃,差点掉进河里,亏得那人手快扶住,才没酿成惨剧!   她站稳了一看,竟然是张槐!   这人咋这样冒失?这是帮忙还是捣乱来了,咋不吱声哩?   菊花埋怨地说道:“槐子哥,你咋不吱声哩?害我差点掉河里!”   张槐听她叫的亲切,没有疏离,心下一颤,头也不回地闷声道:“我以为你听见哩!你哥在家么,咋让你来洗这冷水?”   他在路上远远地瞧见菊花在河边洗东西,想着这水冷的很,她咋不在家用井水洗哩?青木今儿不是在家么,可以帮着打水啊!   他家虽然没有女娃子,但也是知道女人不能随便沾冷水的,尤其到了冬天,他娘总有几天是把衣裳搓好了,让他爹或他去洗,说是不注意的话,闹出病来还得花钱看。   于是,他便绕过来瞧瞧。   待看到菊花单薄的身子使劲地扭动着,用力地摆那沉重的被单,那吃力样子,他几乎要担心她被那被单给拖下河。她摆弄一会儿又停下来,不停地原地跺脚,冷得直往两手上哈热气。他便再也顾不得其他,把手中的篮子往河岸上一放,就冲了下来。   菊花道:“我哥和我娘去集上办事了。槐子哥找我哥有事?”   她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是人家热心帮忙,她也不好板脸拒绝,而且这水实在是冷的很,她便乐得站在一边,把两手交叉揣进胳肢窝取暖。那手实在是冻狠了,即便隔着衣服,也冰得她一个激灵。   张槐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停了一会才道:“没啥事!我外婆家送了些牛肉来,送你们一些。我娘烧菜也没你烧的好吃,就把生肉提来了!”   菊花一听,也不别扭了,惊喜地问道:“真的?是黄牛还是水牛?有牛骨头么?我跟你说,也不是很难烧的,你把牛肉焯了水,放些姜蒜八角桂皮辣椒酱油小火煮。等煮得快熟了,把白萝卜切片放进去,烧烂了就好了。这样烧出来,那个萝卜比牛肉还好吃哩!牛骨头用来煨汤,要煨一整夜才好!”   张槐身子僵了一下,先“嗳”了一声,然后才答道:“我也不知是啥牛。牛骨头也有。我娘说骨头上面也没肉,不好意思拿来给你们,所以我就没拿来。你喜欢,回头我再给你送些过来!”   菊花因听说有牛肉,一高兴,也是一时嘴快,才说了好些话,待说完才觉得实在是不妥当——有这么跟人要东西的么?现在听张槐说要再送些骨头来,很是不好意思!   她便抱歉地说道:“人都爱吃肉,其实骨头煨了汤才是最香的。你家好不容易得了些牛肉,你就将肉都留下,把骨头送我家一些就好了。反正我家人都很喜欢喝汤的。”   张槐听了很不高兴——干啥跟他这样见外?难不成还让他把提来的牛肉再提回去?最近自己家不是也经常吃郑婶送的猪下水和猪头肉么?   于是他也不吭声,使劲地往河里摆被单,摆完了又拖回来放在石板上槌,三把两把的,一会儿就洗了两床!   菊花瞧着他忙活得十分熟练,心想,真是个好青年,只怕在家没少帮他娘干这活计。   拧干水的时候,菊花要帮忙,张槐没让,两手交叉一拧,那水哗哗流下,被单便被拧成粗绳似的,卷曲成了倒8字!   他忙得飞快,菊花则站在一边瞧着。   他自觉感受到菊花的目光,连脖子都红了起来,越发不敢抬头看她。心里正胡思乱想这是咋了,忽听菊花道:“槐子哥,剩下的我来洗吧,差不多了!”   张槐抬头诧异地望着她——咋洗了这么多又不让他洗了哩?   菊花见他疑惑的目光,眉峰下的狭长眼眸定定地瞅着自己,心中一动,暗想真是没天理,乡下人长这么帅干啥?嗯,没啥了不起的,她哥也长得很帅哩!   她目光微转,望向那条村路——那里过来两个人!   张槐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立时便明白了菊花的意思——这是怕人说闲话哩!他刚才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尽,现在又跟着铺上一层,那俊脸竟然让菊花也不忍目视了!   她想到,反正我都这样了,要影响也是影响你的“闺誉”,我是不在乎啥闺誉的。   张槐扭头赌气似的继续洗被单,也不理会菊花。他也不知自己是气别人说闲话,还是气菊花这样小心,总之菊花这样避嫌,让他很不舒服。   等把被单全部洗完,张槐才将棒槌洗了洗放进篮子,提起来对菊花道:“走吧!”   ******   把你们的票都砸过来吧,丑菊需要你们的大力支持,票数并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对文章和作者的认可。所以,不能含蓄了,要把你们的喜欢释放出来,让它像小青山下的野菊般灿然怒放。当然,不喜欢的就算了。   第四十章 纯真活泼的梅子 更新时间2012-4-18 11:00:14 字数:3283  菊花见张槐提着篮子不打算还给她的样子,愕然地瞧着他——这是要送她回家?   嗳哟!小子,你既然对别人没意思,咋能行事这样不避嫌哩?怪不得原主菊花被他迷得七颠八倒——那小女孩的世界多单纯,你这样打小就关心她,她不依恋你依恋谁?   唉!你虽然是好心,但好心也能办坏事的,好心伤人更可恶!   菊花想,幸亏我看得分明,坚决不受你影响。   她这也是无理想法。人家跟她哥哥是好朋友,打小玩大的,难道只跟哥哥玩不理妹妹?再说记忆中张槐可是跟青木一样也很心疼菊花的,几乎算得上是另一个哥哥了。   菊花不想让张槐跟自己一起回家,可是,她瞧了瞧河岸上装牛肉的小篮子,也不好让人走——总不能人家送东西把你,连门也不让人进吧?   她只好小媳妇似的跟在他后边,往家里走去。   瞧着前面张槐那高大的身形,菊花暗自比量着他跟哥哥哪个更挺拔、更潇洒,得出的结论当然是哥哥青木更潇洒一些。没理由!   张槐似乎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走路都拘谨起来,连步子也迈不好了。   菊花见了,忍不住微笑,便把眼光移向别处。   郑长河见闺女回来了,刚要问冷不冷,却见张槐左手提着一篮子洗好的被单,右手提着一小篮子肉,走在旁边。他诧异地瞧着他们——这二人咋碰上了?   菊花不想爹误会,很自然地走上前,接过张槐手中的篮子,对郑长河道:“爹,槐子哥给送了些牛肉来哩!”   她不太想提张槐帮自己洗被子的事情。   可是她不想提,别人却不放过。狗蛋娘和梅子坐在她家的院子里——正是先前从路上过来的两人。   狗蛋娘的大脸盘子堆满笑容,说道:“我说是谁在河边洗衣裳哩。远远的瞧不真,还以为是青木,原来是槐子哩!”   菊花冷冷地盯着她道:“槐子哥瞧我拧不动被单,帮了把手!”   狗蛋娘瞧着她那面无表情的脸,心下一颤,忙笑道:“那是应该的,他们男娃劲大!菊花,我家梅子想来找你做针线,我正好帮你做了双鞋,也不晓得合适不合适,叫她带来把你试试!”   菊花一愣,好好的给我做鞋干啥?   哦!想是她家的狗蛋跟着小石头来吃过几次饭,她又装了些猪下水让他带回去,这是来还人情来了。人情往来,在乡下也是很受重视的!   菊花倒也高兴——她正缺鞋子哩,只是又没空做,便抿嘴轻笑道:“那我多谢婶子了。真是难为你!”   狗蛋娘见她高兴,晓得这鞋子送对了,便笑道:“不难为!粗针大脚的,做得也不好看,将就着穿罢了。梅子,你在这玩,别淘气,我到山上的麦地里瞧瞧!”   梅子正笑嘻嘻地跑过来帮着菊花晾晒被单,闻言脆声道:“晓得了。娘!”   狗蛋娘便扭着肥屁股走了。   郑长河边招呼张槐,边拄着拐杖到厨房找东西装牛肉,好把篮子腾出来还他,两人一起进了厨房。   菊花一边和梅子抖开被单,往绳子上晾晒,一边问她道:“你也在做鞋?”   她原先跟梅子其实一点也不熟,但是梅子是个没心机的姑娘,遇见了她也是毫无异样地说话打招呼,因此很让她喜欢。梅子吃了狗蛋带回去的辣白菜,极喜欢那酸辣味,还特地跑来跟她又要了些,两人才熟了。   梅子摇头笑道:“那鞋底子老厚,我不耐烦纳,所以我最讨厌做鞋了。我做的是鞋垫!”   菊花瞧着她那活泼明媚的笑脸,心想她比柳儿快活多了。狗蛋娘看着其貌不扬,其实是很有些见识的,也会持家和管教儿女,所以梅子竟是乡下难得的幸福少女,天真烂漫又没受到啥劳累!   俩人正说着闲话,郑长河在厨房门口大声叫道:“菊花,找个小罐子给槐子装些辣白菜!”   菊花“嗳”了一声,将晾晒好的被单扯平整,这才走进厨房,找了一只小瓦罐,拣了一罐子辣白菜交给张槐。   张槐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杨子这两天不知咋地,身子老有些不舒坦,还发烧。我娘熬了白米粥把他喝,又嫌没味儿,说是想吃菊花姐姐腌的辣白菜!”   菊花轻声道:“没事。吃完了再来装。这个不能放油噢!”   张槐点点头道:“晓得了!”说完又瞅了她一眼,方才出去了。   梅子在外边大叫道:“槐子,我还以为你是专门送牛肉来了,原来是拿牛肉换辣白菜啊!嘻嘻!”   张槐没理她,大步去了!   菊花留梅子吃晌午饭。梅子虽然在家吃过了,也抵不住菊花做的菜诱惑,又吃了许多,撑得她在院子里转了好多圈才觉得好些!   她娘下山来叫她回家,她娇憨地说还要玩一会,狗蛋娘便也由她,自己先回家去了。   这里梅子见郑长河在厨房照看猪头肉,院子里只有她和菊花两个做针线,便神秘地往菊花跟前凑了凑,小声道:“柳儿定亲了,是下塘集的唐老爷!”   菊花难得拿一回针线,想着自己怕冷,便想做一件小棉背心。于是找出哥哥不能穿的旧衣服,改了件小马甲样式,前胸和后背边沿都留了个口子,等娘买了棉花回来再往里填。   她正认真细心地缝制,猛地听见梅子说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诧异地瞧着她。   梅子叹口气重复道:“柳儿要嫁到下塘集给人做妾了。”她口气闷闷的,显然极不开心。   菊花见她睁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望着自己,脸上也是充满希冀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失笑——难不成她觉得自己能帮柳儿?   梅子见菊花并不说话,只得又叹一口气道:“我晓得你不喜欢多管闲事。这事也不是我们这些小女娃能管得了的。我不过是想跟你说说罢了。柳儿她真的好可怜哩!你不晓得,你们两家吵架那天,我去找她,她哭得可伤心了;现在哩,她根本不说话,也不伤心,整个人跟哑巴似的,呆呆的,瞧了让人心里不落忍。也不知她娘咋想的,难道柳儿不是她亲生的?”   菊花心想,这话可不好说,也许柳儿娘正是因为心疼柳儿才死活要把她嫁到大户人家,觉得这样才是为柳儿好呢!   梅子见菊花始终不答话,也不在意——她知道菊花话不多的,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柳儿真的好喜欢你哥哩,从好小的时候就这样了。”   菊花这才轻声道:“梅子姐,往后这样的话可不能说了,要烂在肚里才好。被人听见了,会害死柳儿的,我哥也会被连累。”   梅子连连点头道:“我晓得!我也是这样跟柳儿说的。那天,她一定要去找你哥,我想劝她别去,又瞧她可怜,只得随她去了。哪晓得后来她娘就吵起来了。你不知道,我那会儿吓死了!”   菊花直叹气,柳儿的难处没有人能帮她,那是她的父母造成的,谁能插手?自己家也是一堆的烦心事,哪有资格同情别人?在梅子的眼里,她菊花也是可怜的人吧!   梅子又道:“我去瞧了柳儿一回,柳儿的娘好像很不高兴。我问我娘这是为啥,我娘也没说,过后便不让我去了。”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道:“我觉得柳儿是被她娘关在家里哩,连大门都不得出!”   她的脸上是不可思议和恐惧的神情,似乎觉得亲娘做出这样的事很可怕!   菊花沉默了一会,暗自揣摩,是不是那天她跟柳儿娘说的话让她担心,所以在柳儿出嫁前软禁了她,免得做出丑事?   这也不能怪她,那天的情形容不得她退缩,要是不压制住柳儿娘,还不知要闹到啥程度。哥哥心性淳朴,不忍心伤害柳儿,她可不管这些;况且她只是悄悄地跟柳儿娘说了,又没在众人面前说!   这个话题太沉重,菊花转而说道:“柳儿的事我们都帮不上忙。梅子,你倒是很开心的,你娘又疼你!”   说起这个,梅子开心地嘻笑道:“嗳!那是!我娘可疼我了。就是狗蛋那小子还挨打哩,我娘都没动过我一指头。菊花,你娘也很疼你的。你哥最是疼你了。你小时候可是很胆小的,我跟你说话儿,你都不敢答的。现在可好了。”   菊花笑而不答。任谁长着这样一张脸,也没法不自卑吧?那个小姑娘到底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外人哪里会了解。自己刚醒过来那会儿,可也是悲痛万分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梅子眼巴巴地瞧着她又道:“菊花,我还想跟你要些辣白菜哩。我前天也学着做了些,就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爹娘和狗蛋都不吃哩。我想往后还是不做了。你多送些把我,我给你纳几双鞋垫!”   菊花见她那老实承认自己馋嘴的可爱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轻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上次你把我的鞋垫我都没舍得垫哩——绣得那样好看的花,垫在脚底可惜了。”   梅子夸张地瞪大眼睛叫道:“嗳哟!你这傻丫头!鞋垫可不就是用来垫脚底的么。你不垫在脚底,难不成还拿来做摆设?”   菊花抿嘴轻笑道:“做摆设不是白费了?我是想垫在新鞋子里,那旧的快破了。我娘又帮我做了一双,还剩一只没上鞋帮;今儿你娘又送了一双鞋来了,我就有两双新鞋子哩。”   梅子笑道:“我娘听说你最怕冷,可是厚厚地铺了一层棉花在里面,保管你穿了觉得暖和。我说菊花,你咋这样怕冷哩?瞧你这手——冰凉!”   她说着用自己温暖而柔软的手抓住菊花的小手,两手合拢,捂了一下,嘴里连说太冰了,受不了。   *****   细声求票,美女帅哥别忘了。   第四十一章 新棉被带来的温馨 更新时间2012-4-18 17:01:37 字数:3276  菊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注意饮食调养。别的不说,光那猪肚,她就清煨了好些个吃了。煨得稀烂,吃了身上暖洋洋的。只是,这改善体质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得慢慢来!   想着前世在农村的时候,做月子的人都用猪蹄和花生米放在一起炖了吃,她便也用煨罐煨了好几次。结果,就连郑长河那最爱吃肉的人吃了也说太腻,连拣了好几筷子辣白菜过嘴,方才把那腻味的感觉给压下去。   菊花暗笑,全家都在享受做月子待遇哩!   这么不停地补,郑长河和青木自不必说——也没干啥重活,当然养得红光满面;就连杨氏,虽然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那都是跑腿的活计,正符合“生命在于运动”的格言,加上吃的好,也养得面色红润,瞧上去年轻了好几岁,就是皮肤被风吹得有些皴;只有菊花,还跟豆芽菜似的——纤弱而单薄!   她见梅子被自己冰得直哆嗦,便将手从她的双手中间抽出来,轻声道:“我娘今儿要买棉花回来哩。我要先做一件棉袄。”   她俯身把脚下的小火坛子提起来,双手盖在上面,心想,等晚上坐在火桶上就好了,那个暖和。   梅子笑道:“好在我不太怕冷。我最讨厌穿厚厚的棉袄了,看起来又蠢又笨!你瞧我这件,就铺了薄薄的一层棉花。”说着扯起袄襟子让她瞧。   菊花看着她身上俏丽的粉色薄袄,宽窄合度,纤腰一把,十分佩服——这也是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自己是没钱做棉袄,她倒好,讨厌穿棉袄。不过瞧她脸上粉艳艳的,一派健康莹润,显然不怕这冬日的寒冷,不禁羡慕不已。   梅子到下晚的时候才走,临走的时候带了一小罐子辣白菜。她欢喜地露出两颊的小酒窝,说道:“我明儿让狗蛋把这罐子带给青木哥。”   菊花笑说不碍事!   梅子刚走,张槐又来了。他提着半篮子牛骨头过来。   菊花心里欢喜,微笑着也不跟他客气,眉眼弯弯地接了过来,连说多谢。   张槐见她这样,不知怎的,心情也愉悦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两眼温柔地瞧着她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地找东西装这牛骨头。   “算了,就用这个装!”她取下墙上挂着的一个竹筲箕,把牛骨头倒进去,堆得满满的。瞧着又有些不满意——又不能挂起来,看来等会还是要找个篮子装比较好。   她把篮子还给槐子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对他说道:“槐子哥,你等一会,这猪头肉烧好了,我盛些把你。”说着,赶紧又去找罐子。   槐子也不推辞,静等她找了个小瓦罐子,装了一罐子猪头肉;又拿了个小坛子,从大锅里拿了些猪下水出来,一边跟他说道:“猪下水还没烧好,你家去让婶子放在炉子上再烧半个时辰。用小火,不然烧干了。”   槐子点点头,将罐子和坛子放进篮子里,抬眼瞅着她道:“那我走了。”   “嗳!慢走啊!”菊花脑子里正想着要把那牛骨头剁小些,放到煨罐里煨一晚上,明早肯定是满屋飘香,爹又该要泡锅巴吃了,她脸上就不自觉地带出笑来。   落在槐子的眼里,那浅笑从她的眼里溢出,使他的心跟着欢畅,丝毫也没注意那癞皮脸。当晚,他更是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菊花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瞧着他,那依恋信赖的眼神让他心颤,不自觉地牵起她的手,喃喃唤道:“菊花,菊花……你别怕,谁欺负你槐子哥就揍他……”   他弟弟张杨因身子不舒坦,夜里睡不安稳,半夜醒来恰好听见了,顿时诧异不已——哥哥不是不想娶菊花姐姐的么?咋又做梦都想着她哩?   十岁的小男娃糊涂了。   这里菊花送走张槐,把牛骨头清洗了一些,让郑长河剁成小块,塞进煨罐里,添上水,加了些姜,就搁灶洞里用带细炭火的灰烬把罐子埋了起来。   她见天也不早了,又烧了一块牛肉,切了一个水嫩的白萝卜放进去,装了一砂锅,搁在小炉子上用炭烧。   待忙好这些,杨氏和青木也回来了。   青木挑着小山似的一大担棉被。以他的身高,也被埋没在那担子中间,只看见头部。   菊花瞧着那堆得高高的棉被,欢喜得眯缝了眼,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仿佛已经置身于柔软的床上了;就是郑长河瞧着这些新棉被,也笑得满脸开花,觉得自家的土坯茅草房似乎温暖了好多,更加的兴旺了。   杨氏见闺女那高兴的样子,心酸的很,暗想今儿花了这一大笔银子,总算是值了。   她又拿出厚厚一摞五颜六色的新被单,对菊花道:“我想着反正都是花钱,就一次添置齐全了,把这些被单也全部都换了新的。”   菊花连连点头道:“是要换。娘不也说了么,‘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只要咱家往后好好干,不怕挣不到钱。”   这回杨氏可是发狠了,添置了七床棉被。   三床盖被,每床都是五斤重;两床垫被,每床都是六斤重。本来还有一床六斤重的垫被叫她给改弹成了两床三斤重的盖被。春秋天的时候就让娃们盖这薄的。他们老两口就把先前的旧棉絮全部垫到床上,也省了一床垫被。   菊花听了埋怨道:“娘也真是的,既然都弹了这么多床,咋就差那一床垫被不弹哩?还有,春秋天的薄被你也不多弹一床,难不成到时候还要盖这五斤重的?那不热死了。”   青木接上话茬道:“我就说家来菊花一准要埋怨。娘偏不听。”   杨氏笑道:“原先三张床上的盖被垫被,如今全部垫到我跟你爹的床上,还不中么?哪里就那样娇气了?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睡的太软也不好。”   郑长河也笑道:“咋不中哩?那旧被子我瞧着垫两床就够了。剩下的留着,不够再添上去不就成了,冻不坏你爹和娘;春秋天的时候还盖旧的,也热不坏咱。”   菊花知道一时难以说通他们。想想那旧被子除了旧,多垫一些确实不会冷,便也懒得和他们掰扯了。   她问道:“那买这些花了多少银子哩?”她想着娘这样心疼,定是花了一大笔钱。   谁知杨氏满脸心痛地说道:“可不是么,整整花了四两二钱银子哩。棉花三十文一斤,买了四十斤,用了一两二钱银子;被单和弹棉花的手工费一起也整整花了三两哩。”   菊花诧异地问道:“咋这么便宜?”   杨氏见闺女简直不通行情,嗔怪地说道:“嗳哟!这还便宜?往年棉花才要二十文一斤,今年北边遭了灾,涨了这许多,还便宜?”   菊花抿嘴笑了,也不和娘争辩。心道置了这么大一堆东西,才四两二银子还嫌贵。她还以为把最近赚的银子全花了哩,原来还有的剩,那就好办了。   哥哥马上又不用说亲,家里也没其他大的花费了,再努力挣些,攒些钱将来盖房子买地也不是不可能的。   晚上,吃了香喷喷的牛肉烧萝卜,菊花一家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睡觉——杨氏和菊花要赶晚把棉被给装起来好盖哩。   堂屋里同时点上了两盏油灯,照得茅顶土壁亮堂不少;陈旧的木门挡住了屋外的寒风,一家人全都呆在堂屋里,各干各事,气氛温馨而宁静!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那往常听了萧瑟凄凉的风声,眼下听起来却是有别样的感触,如悠闲的人儿在灯下浅吟低唱,在这静夜里使人觉得安详!   杨氏和菊花把棉被铺在青木的床上,先比照棉被的大小,缝制出被套,再把被套套在棉被上,四角用针线缝死。两人一齐动手,缝起来倒也快。   这也是菊花出的主意,不仅省了被面的钱,套棉被还方便。   郑长河就坐在火桶里瞧着她们娘俩围着那张床忙活,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只能时不时地起身去厨房添把火,给猪下水加温。   青木则坐在那张旧桌子边,就着灯光读书写字。那如豆的灯火不停地摇曳跳跃着,晃得他脸跟着明灭不定。   他神情专注地握着跟笔一般粗的树枝,悬腕做提笔状态,先在沙盘里练习今儿新认识的生字,一边还在心里默默回味夫子的解说。   待练得熟了,才用毛笔蘸墨水在纸上书写。写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极为认真。写完一张放在一边,再写第二张;待第一张纸墨水干了后,又拿过来在反面书写,丁点也不肯浪费!   杨氏给菊花床上买的是浅绿色竹枝图案的床单。她觉得闺女不太喜欢那些大红大绿花里胡哨的,这个清爽,便盖的垫的全买了这个。   菊花见了这花色果然很喜欢,暗想娘可真是了解自己!她摸着那柔软的棉布,心想,这下自己房间里总算有些生气和暖气了。抽空再做两个小靠枕,想必这布应该有剩的。   杨氏一边捻着线头,觑着眼睛仔细地对着灯光穿针,一边问菊花道:“今儿周夫子晌午没来吃饭么?”   菊花点头道:“没来哩。哥不是说村长请他吃饭么?”   杨氏道:“我也就问问。咱可不能把人家给忘了。明儿再卤些猪头肉和花生米带去。反正这天冷的很,也不会坏。他想吃就把砂锅往炉子上一搁,啥时候都能吃。还有辣白菜也多拣些过去,锅巴也装一罐子过去,夫子很喜欢吃这两样哩。”   菊花答应了。   这周夫子也算是好说话的,送了这些天的饭菜,一直都觉得很满意。亏他这么大的年纪,居然爱嚼锅巴,再加上辣白菜,竟然喝酒的时候离不开这两样了,当然,猪耳朵也是少不了的。   第四十二章 希望的曙光 更新时间2012-4-19 10:49:06 字数:3406  缝了两床盖被后,杨氏见菊花弓着腰很吃力的样子,便道:“都缝了两床了,你歇着去吧,剩下的我来缝,我缝的还快哩。”   菊花觉得自己的针线功夫确实不如杨氏熟练,便老实点头。她捡了些剩下的布,想着做一双棉手套。又一想,还是先把哥哥做吧,坐在学堂里听课又不能动,可是很冷的。   可是也不能用这花布给哥哥做呀。   她便翻出上次给哥哥做衣服的剩布,是浅蓝色的,比着手的形状裁剪出了一双两层手套,又填了些棉花进去,铺匀净了,才细细地缝上,从里面翻转过来,还在手背上绣了两根简单的小草,正好把里面的棉花固定住。   她坐在火桶里,膝盖上放个小筛子,里面剪刀、碎布、针线摊开,手下不停地比划忙活着。   一时出了神,屋里也没人说话,只听见灯花偶尔爆裂的声音,和青木轻声诵读的声音。   郑长河一直盯着她做这东西,见她做好了,方才恍然大悟地说道:“这是戴在手上的。嗳哟!他娘,你快来瞧,菊花做的这东西多好!”   他把手套套在手上,连声赞道:“嗳!暖和,真暖和!花呀,这是帮谁做的?”   这么大,肯定不是菊花自个的。   菊花瞧着他那希冀的目光,忍不住抿嘴笑道:“爹,这是帮哥哥做的。他搁学堂里坐在那也不能动,很冷哩。明儿我就帮你和娘做。”   郑长河连声道:“先帮你哥做,不要紧!我在家还能烤火,也不是很冷。”   这时,杨氏和青木都过来瞧。杨氏也是一个劲地夸赞,青木则将手套试了一下,随即笑得嘴巴一直裂到耳边。   杨氏道:“好是好,就是你哥要经常写字,怕是有些碍事哩。”   菊花道:“不怕,我再做一双没有手指头的,就到这——”她在自己四指的根部比划了一下——“那样写字就不碍事了。”   杨氏佩服地点头道:“那样确实不碍事。嗳哟,我闺女就是聪明。呵呵!”   郑长河笑道:“我和你娘不怕,要手指,干活的时候也能戴哩。特别是你娘,早上出门可是好冷的,戴上这东西可不是很管用么!”   屋里重又热闹起来,青木也收起了书本,帮杨氏把装好的被子搬到各人的床上。垫被和被单是早就铺好了的。   杨氏见大家也没那么困,索性又熬了会,跟着菊花做起这手套来,一边和郑长河闲话,直到做好三双手套,一家人才去睡。   果然条件改善了就是不一样,熬了夜后,滚到那柔软温暖的被窝里,菊花觉得此生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现在,想来朱元璋当时喝“珍珠翡翠白玉汤”也是这种心情吧!   躺在温柔乡里,连梦也变得旖旎起来!   那野菊灿然的田野上,飘然而行的秀美少女是谁?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她,竟如仙子降落凡尘。也是,那淡然的风姿,绝不是这尘世乡村的女孩子该有的。   她转头,脸上蒙着面巾,双眸如秋水,看向如火般绚烂的小青山。那一片丰富美艳、多彩多姿的橡树林,在朦胧的晨光中,更像是一匹艳光四射的锦缎,衬托着山下的大片金黄野菊,如诗如画,美丽而神奇!   ……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杨氏和菊花都在灯下忙活,做棉衣、棉鞋、夹袄等,将剩下的七斤棉花也用了个七七八八,老两口的还没做呢。杨氏只好说等明儿去集上再带些回来。   菊花也不管这儿穿衣的风俗和通常的样式,一切以自己舒适为主。   她给自己做的袄子虽然也收了窄腰,但长度却达到臀部以下。她怕冷啊,反正她这样儿也不用花太多的心思在穿着上。不像梅子穿的袄儿,长度只及臀部,下面无论配上裙或裤,都显得俏丽简便。   实在是这身子太弱了,她一咬牙,又做了一条棉裤,里面铺了薄薄的一层棉花。倒不是为了好看,而是怕铺厚了,干活起蹲都不方便。   杨氏后来又给闺女扯了不少的布料,本来她还要扯些好料子的,但菊花跟她说,她就喜欢穿棉的——又软和又舒服,她这才没坚持。   于是菊花就新添置了两件蒙袄子的外套,分别是银红和水绿花色的,套在袄子外面,方便拆洗;下面是银灰和靛青花色的裤子,总算是摆脱了补丁摞补丁的日子。   其实,她去年的旧衣服也罩不住这棉袄和棉裤,就算她想俭省也是不成的,除非用青木的旧衣服改。不过菊花确实也改了两件,留着干活的时候好穿,省得把新衣服弄脏了。   她本跟杨氏说要素淡些的,可杨氏说那些布要不就是颜色太老,适合她们小女娃穿的都是这类颜色了,她也没法子。   这天晌午,青木兴冲冲地跑进院子,额头上还冒着细汗,裂开的嘴里也喷出一团团的热气。他对着正往堂屋端菜的菊花大声叫道:“菊花,菊花!下午秦大夫要来哩!”   菊花穿上了浅紫色的新棉袄,没套外套,脚上也穿上了新棉鞋。身上一暖和,精气神也好了许多,脸上笑盈盈地,脚步也轻快不少。   她见哥哥兴奋失常的样子,奇怪地问道:“秦大夫要来?来就来呗。爹的腿也快好了,再换几次药就差不多了哩。”   青木连连摆手道:“不是爹。秦大夫是来瞧你的。他说他师傅配了些药捎过来,准备给你用了试试看哩。”   菊花陡然睁大眼睛:“你是说,秦大夫要来帮我瞧脸?”她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脸问青木道。   青木呵呵笑着用力地点头道:“嗳!刚才下学的时候,秦大夫悄悄地跟我说的。”   菊花也忍不住地激动起来:即便她那日劝爹娘不要太期望过高,免得到时候治不好失望过大,但事到临头,她也控制不住自己,被巨大的喜悦和期盼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时郑长河与杨氏也从屋里出来了。   每日晌午菊花一见到村路上出现青木的身影,她就开始端菜端饭,所以郑长河两口子已经坐上桌子等吃饭哩。   杨氏抓住青木的胳膊,哆嗦着问道:“这……这是真的?秦大夫真的这么说了?”   青木用力地点头,他的嘴巴也一直未合拢过。   杨氏只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喃喃地问道:“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郑长河也开心,但他比较清醒,连推杨氏道:“他娘,这是好事儿。你干啥哩?”   还是菊花理解她娘的心情,轻笑着对杨氏道:“娘!咱啥也不懂,别瞎忙乎。就听秦大夫的好了,他说咋办就咋办。”   杨氏这才清醒过来,连声道:“对,对!听秦大夫的。不要慌,先吃饭吧!”   她镇定下来后倒劝别人不要慌,菊花和青木对视一眼,一齐笑了。   于是,大家一齐进屋吃饭。   由于心里有了个巨大的期盼,这顿晌午饭吃得是既高兴又没滋味,每个人都稀里糊涂地扒了两大碗饭,菜也没吃出啥味儿,但心情却是极为爽快的。   青木下午还要去学堂,不能呆在家里亲眼见证菊花的治疗,因此很是遗憾,他走的时候很是依依不舍。   菊花细声细气地对他说道:“哥,你别着急。你想啊,秦大夫又不是神仙,一给我用药,我这脸上的东西就掉了;多半还是要等几天,中间说不定还要换几次药才能好哩。你还是安心地去学堂,晚上家来就能瞧见我成啥样了。”   青木一想也是,这才放心地去了。   下午秦枫背着药箱来到郑家小院门口,被伸长脖子站在院门口迎接的郑长河两口子弄得笑了:“郑叔,郑婶,等急了吧?”   郑长河搓着毛糙的大手,略为腼腆地笑道:“不急,不急!秦大夫,进来坐。”   杨氏也呵呵笑着,和郑长河护卫似的一左一右把秦枫围在中间,拥进堂屋,让到那张旧桌子边坐下。   菊花努力地按捺住想要雀跃的心情,给秦枫上了一杯菊花茶,想着是冬天,只放了一朵野菊进去。她自己现在都不敢喝哩,谁让她的体质寒凉呢!   她嗔怪地对爹和娘说道:“爹,娘,别这么眼巴巴地瞧着秦大夫,要吓坏人家了。再说,秦大夫也说只是试试这药管不管用,你们这样,不是叫他为难么!”   杨氏被泼了一瓢冷水,想起菊花那日说过的话,便也将那高涨的兴头压了压,强笑道:“也是哦!那秦大夫你忙吧,该咋地就咋地。他爹,你也别愣着,瞧秦大夫可有要帮忙的,就帮把手。”   她这话等于没说,人家大夫瞧病当然是该咋地就咋地,难道还要听你的不成?   秦枫微笑着,他很是理解这对乡下夫妻的心情——通常患者的家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因此不在意地说道:“也没啥要忙的,就是给菊花脸上涂药;再就是内服丸药,一天三次,简单的很!”   说着,打开药箱,从那排列整齐的用具和瓷瓶中间拣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圆肚细脖颈瓷瓶,他对菊花道:“把脸先清洗一遍吧,顺便取个小碟子过来,碟子用开水烫一遍才好。”   杨氏忙跟着菊花去了厨房。   菊花其实早就用野菊花泡水洗过脸了,为的就是好清清爽爽地上药,但既然秦枫吩咐了,便又洗了一遍;杨氏则找了个小粗瓷碟,用开水使劲地烫了又烫,这才跟菊花一起回到堂屋。   秦枫接过小碟子放到桌上,将手中圆肚瓷瓶倾斜,顿时一股黑色的带着清香的浓稠药汁流了出来,看看有不少了,便不再往外倒;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碧绿的竹签,前头缠着一圈白色的细棉布。   他将各样东西都准备好了之后,微笑着对菊花道:“过来坐下。闭上眼睛。也别慌,上药很快的。”   菊花依言坐到秦枫面前。   她看到他的神情中也透着郑重,虽然在笑着,可是清俊的脸庞并未舒展,笑也不达眼底,足见他的心里也是紧张的,对这药的效果也是不能肯定的。   菊花忽然就镇定下来——结果还能比现在更坏么?她有啥好怕的?   于是她微笑地面对秦枫,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第四十三章 失望的结局 更新时间2012-4-19 17:04:51 字数:3317  秦枫这样近距离地瞧着菊花那两汪清潭似的眼眸,被她的微笑晃花了眼,也被她的镇定给感染了,他轻吐了一口气,一手端起小碟子,一手专注地用竹签蘸着药汁往菊花脸上涂抹。   这会儿郑长河和杨氏全都屏息肃立一旁,四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秦枫那只不停涂药的手,随着那手在菊花脸上上下左右移动而移动!   涂了一小块地方后,秦枫停下来温和地问道:“可觉得难受么?”   菊花睁开眼睛瞧着他,轻声答道:“还好哩,清凉清凉的,舒坦的很!”   秦枫便点点头继续往她脸上涂抹。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停下道:“好了!”   其实,也没涂一会儿工夫,不过是涂上薄薄的一层而已,很快的。可是,对于郑长河两口子和菊花来说,那一会儿工夫却格外漫长。虽然他们也知道涂上药并不能立马见效,但这一个重要的过程完成后,似乎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大半了。   见菊花睁开了眼睛,秦枫微笑着对她道:“你先去床上躺一会,等这药干了再起来。哦,将这丸药也吃了吧。我就在这儿等着,有事也好招呼一声。”一边从药箱里另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递给菊花。   他这样说是担心万一菊花有不良的反应,到时郑家找他不及,所以干脆就呆在这里等吃了晚饭再走,那样也比较妥当,自己心里也踏实。   杨氏瞧着菊花那大半张脸都涂得漆黑,上边一双清水眸子闪呀闪的,有些怪异,但她心里却对这张涂了药的黑脸又敬又爱,仿佛那是不可触摸的瑰宝一般。   她对菊花道:“去睡一会吧。天天都累得很,今儿正好能歇会儿。”   于是菊花在爹娘的殷切目光中回到房间,美美地、又小心翼翼地睡起午觉来。她特意在枕头上垫了一件破衣服,怕睡着了脸上的药不小心弄脏枕头——这枕头可是新做的。   换了新棉被的床,躺上去自然是舒服的,她这一觉居然睡了一个时辰。   菊花午睡起床后,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痛。见院子里只有爹和秦大夫,便走了出来。   秦枫一边坐在院中和郑长河闲话,一边瞧他手握着小刀,飞快地清理猪头和猪脚。刮、剜、挑、削,手指灵动不已,不禁连声赞叹,笑道:“郑叔这手艺也是熟练的很,弄得这样干净。”   郑长河憨笑道:“要吃进嘴的东西,哪能不弄干净哩?”   秦枫正要答话,一抬头见菊花出来了,急忙站起身,招呼道:“菊花起来了?过来坐。感觉如何?”   菊花在小板凳上坐下,犹豫了一下对秦枫轻声道:“脸上有些火辣辣地疼哩!”   郑长河听了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和菊花一齐望向秦枫。他们也不懂,这疼到底是药起作用了,还是用了后不好,只能听秦大夫的解释了。   秦枫一言不发地拉起菊花的手,放到一边的长凳子上,摸了一回脉,皱着眉头沉吟半天,又仔细地瞧了瞧菊花的脸,也不能确定什么。   “再等一个时辰看看吧。”秦枫踌躇半天才下定决心道。他也不能半途而废,现在就把这药给洗了,还是要再瞧瞧才能决定。   菊花点点头,反而安慰他道:“就等等吧。其实也没啥,就是脸上疼,心里却不难受的。”   秦枫微笑道:“药涂在脸上,当然是脸上疼了。只是这外用的药,一时半会的还真看不出效果。不过,疼肯定不是好事儿。所以,待会儿若是厉害了,就说明这药不行,恐怕得洗掉了。”   郑长河听了,失魂落魄起来,呆了半天,才道:“那也没啥。总归是慢慢地想办法,哪能一次就成哩?”语气中的勉强连傻子也听的出来。   菊花倒不在意了。她心想这药多半是不成了,反而放下心来,不指望了。于是,走进厨房帮杨氏做起猪下水来。   杨氏听菊花说了刚才的事,那脸上的失望可以刮下一层来,她也跟郑长河一样,说了些言不由衷的勉励安慰话语,却是连自己也安慰不了的。   菊花瞧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儿,心里叹了口气,虽然早就叮嘱过了,但爹和娘到底还是期望过高啊!其实,何止是他们,就是睡觉前自己也是满怀期望的吧!   不过,事情好像还没坏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到吃晚饭的时候,菊花的脸居然没有恶化,只说有些火辣辣地疼,却也没有变得更厉害!   于是,秦枫和菊花一家人商议,再过一晚上看看,等明儿再决定还用不用这药,而且,明天洗过后便能看到用药后的效果了。   “原本师傅来信就说,这药是一天换一次的,也就是说要十来个时辰才知道效果的。”秦枫如是说道。   于是,郑家的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郑长河两口子脸色也好多了,却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太高兴,却又止不住地渴望着奇迹出现。   青木下学回来,把书一扔,双手扳着妹妹的肩膀把她拉到门口,盯着她的脸好一番细瞧。   其实,那有肉瘤的地方都是被黑色的药膏盖得严严实实的,并不能瞧出啥名堂,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剥掉那层黑色的药膏,然后剥出了个白嫩嫩、水灵灵的妹妹来。   菊花被他的举动神情弄得“咯咯”笑出声来,连声道:“哥,还早得很哩!要到明儿才能瞧得出来好不好哩。”一边拨开他的手,摧他去洗手吃饭。   秦枫瞧着这兄妹俩的动作也忍不住笑了。   晚饭的时候,菊花被禁止吃辣、吃咸、吃腻,结果,她就只好吃一碗青菜了。   秦枫和郑家的人一边吃饭,一边希冀地瞅着菊花的脸,仿佛那上面涂的不是药,而是种了宝贝,明早就能长出来似的。   菊花自己也决定忍受一晚上的疼痛,好瞧瞧这药的效果,因此晚上也是早早地就睡了——是带着全家人的希望去睡的。   谁知到了夜里,菊花脸上就火烧似的疼痛难忍。   她先还忍着,到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爬起来披上棉袄,抖抖簌簌地摸到房门边,轻声地唤哥哥。那细细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如梦呓一般幽深而遥远,让人觉得不真实。   青木睡前也是一直胡思乱想,盼望这药能对妹妹的脸有些效果,好恢复她的容颜。思绪纷乱之下,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啥时候睡着的。忽听菊花轻声低唤,他便猛地惊醒过来,暗笑自己老是想着妹妹的脸,连做梦都梦见了。   谁知黑夜里果然传来菊花的声音:“哥哥,哥哥!”——竟然不是梦。   顿一下,又唤了两声!   青木这才知道真的不是梦,的确是菊花站在房门口唤他哩。   他顿时紧张起来,忙“嗳”了一声,又摸着袄子穿上,坐了起来,一边小声问道:“咋地啦?”   他想定是菊花不舒坦,不然断断不会夜里叫醒自己的。   菊花轻声道:“哥哥,我脸上疼得狠了。你点上油灯过来瞧瞧,是咋回事哩?”   青木听了更紧张起来,他快速地穿好衣服,又在桌上摸到火石,点亮油灯,一手端着,另一手护着那跳跃的火苗,来到菊花的房里。   他对菊花道:“你先上床去坐着,别冻着了。我来瞧瞧。”   菊花乖乖地上床去坐好,又伸手接过油灯捧着,好让哥哥仔细地瞧。   “我觉得脸上好像烧着疼一样,你拿手轻轻地碰一下,看是咋回事。要是药见效的话,应该是结硬壳才对。”   青木听了她的话,觑着眼睛细细地瞅了一会,又拿食指轻轻地碰了碰,皱眉担心地说道:“不太对劲儿——好像烂了哩。这地方软软的,好像出水了。”   治好妹妹的希望落空,他心里不由得焦躁起来,想这下麻烦了,到底要咋办哩?依照他的意思,现在最好去将秦大夫给叫来。妹妹疼得厉害,要赶快把这药洗掉,重新用药才行。可是大半夜的,又觉得扰了人睡觉不好。   菊花听说脸上溃烂了,也急了!长肉瘤就肉瘤吧,好歹是完整的;要是脸上烂得红肉翻卷,嗳哟,那还能见人么?   她知道哥哥犹豫啥,便自行做了决定,对他说道:“哥,不用去叫秦大夫了,先把这药给洗了。你去厨房烧些开水,我要泡一些野菊花水来洗脸,不然这个样儿越来越严重哩。”   说着,她开始穿布袜和棉裤,赖在床上不起来是不行的了。   青木点点头,刚想转头找另一盏油灯点上,却听杨氏在身后问道:“青木,菊花咋的啦?”声音有些颤抖。   青木见到底还是把爹娘给吵醒了,便不再隐瞒,将菊花觉得脸上疼得厉害、他瞧了发现已经溃烂的情况说了一遍。   杨氏听了心里沉甸甸的,那失望的感觉堵在胸口,别提有多闷人了,只觉得这夜不再宁静,而是沉沉的让人感到压抑万分。   可她还是打点起精神过来安慰菊花道:“花呀,这次不成就算了。秦大夫还会想法子的。你身子不好,还是别起来了。我跟你哥哥去烧水泡菊花,端进房里来给你洗。外边冷的很,省得你见了风冻凉了,那时更费事儿。”   说着,替菊花掖了掖被角,等青木点上了油灯,两人去了厨房。   郑长河也披衣过来了,问了一回情况,心中愁苦地暗暗叹气,却不敢叹出声,嘴里也笨拙地安慰着菊花。   菊花见把家里的人都吵醒了,很是过意不去,对她爹道:“爹,你去睡吧,看凉了就不好了。要不你上床来捂一会也成。”   郑长河憨笑道:“净说傻话!我去把衣裳穿上再来。”   待杨氏将一大盆飘着菊花香味的热水端进房里,菊花便在爹娘和哥哥的注视下,轻轻地用一小块棉布擦洗脸上的药膏。   ******   丑菊求推荐票啊,美女帅哥别忘喽!   第四十四章 虚幻的美丽 更新时间2012-4-20 11:07:37 字数:3207  她不让娘帮手,说是旁人不知道轻重,还不如她自己动手晓得用多大的力气。她又让青木拿了另外一只盆来,洗一遍换一次水,省的一次把一盆水都给弄脏了。   结果,洗完了一盆水,将药膏洗掉后,下面的皮肤果然如菊花担心的那样——红肉翻卷!   昏黄的灯光下,杨氏两口子和青木都惊呆了!就算他们平日里看惯了菊花的癞皮丑脸,也被眼前菊花脸上可怖的情形给吓住了。   杨氏死死地咬住嘴唇,但也压不住满心的酸楚,最后冲上脑门,激得双目泪如泉涌,一声哽咽冲口而出,她的身子摇晃着,几乎要晕倒过去,亏得郑长河扶住了她;郑长河自己也是垮着脸,两口子互相搀扶着,又是伤心又是难过!   青木牙关紧咬,先是双拳紧握,然后又松开,上前握住菊花的两只小手,传达自己无言的安慰。   菊花却已经定下心神,她轻声对三人说道:“爹,娘,哥哥!要是我好好的变成这样儿,你们难过还说得过去;可是我脸上本就不好,现在虽然破了,等秦大夫明儿来给上了药,长好以后大不了跟往常一样,还能坏到哪去?有啥好难过的?娘,你甭哭了,再泡一些菊花茶来,这脸还要好好地洗洗干净哩。”   三人见菊花镇定平静地说了这样一番话,又说的很有道理,还安排了一番,心里好受了不少。   杨氏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说道:“那我再去泡些菊花水来。”   青木说道:“我去找秦大夫。这会儿离天亮还早哩,要是不赶紧上药,这脸怕不好。”   菊花觉得他说的对,这脸上溃烂了,暴露在空气中要是感染了可就麻烦了。于是,她便说道:“那哥哥就去吧。要小心点。点上根火把,别黑乎乎地摔一跤就麻烦了。”   青木口里答应着,果然去厨房点了根火把出门了。   待秦枫背着药箱和青木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郑家,郑长河和杨氏正守在菊花的床前,满脸的心疼和焦灼;菊花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背后垫着枕头和小抱枕。   秦枫也被菊花脸上的可怖情形给惊住了——这么严重的溃烂,看来白天菊花的疼痛就是发作了吧,自己还坚持要等一个晚上,实在是……   他心里又悔又自责,也无暇和郑长河两口子寒暄客套,先给菊花诊了一回脉,然后就打开药箱,取出外伤常用药,给菊花涂抹起来。   郑长河低声对秦枫道:“秦大夫,大半夜的,还把你给吵起来,真是难为情的很!”   秦枫神情专注地上药,并不理他,过了好一会,等将菊花脸上溃烂部分全部都上了药,才停了下来,语带责备地对他说道:“郑叔,你这是骂我呢!要不是我,菊花的脸也不能变成这样。我来不是应该的么。”   杨氏连忙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要不是秦大夫想把菊花的脸给治好,也犯不上大老远的专门找你师傅弄药。这脸本就难治,谁也没规定你一定要治好。咱可没怪你。”   菊花也轻声道:“秦大夫,你也别怪自己。我的脸反正都这样了,也没啥。”   郑长河和青木也连连点头。   他们的淳朴宽厚反而让秦枫更加的愧疚了。   他取出一块柔软洁白的棉布,仔细地将菊花的脸包裹起来,在脑后系上结,然后说道:“好了。等下次换药的时候再洗脸,这两天都不要洗脸了。明天我再配一副药你煎了吃,好得也快些。”   菊花点点头,看着秦枫一脸肃然的样子,知道他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便说道:“谢谢你,秦大夫。我真的没事儿!要是你往后找到了新的法子,再来帮我治。”   秦枫明知她是宽慰自己,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忽然他的笑凝固在嘴角,刚才离得近不觉得,现在涂完药退后,才震惊地发现眼前这个女娃是如此的美丽:她的眼睛以下被白布给遮住了,而白布上方却是两汪清泉似的眼眸;昏黄的灯光摇曳下,那两汪泉水幽深平静,泛着潋滟的波光,和光洁的额头一起形成了一种神秘而又朦胧的美,使人忍不住生出要将那白色的面巾给扯去,窥视她全部容颜的冲动。   这一块白布是如此的神奇,竟然成为极丑和极美的分界线!   菊花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奇怪地轻声唤道:“秦大夫?”   秦枫被她的声音给惊醒,看着眼前这个集丑美于一身的可怜小女娃,心弦颤动,只觉得老天何其残忍,竟然让她小小年纪承受这样的折磨。他忽然生出无可遏制的冲动——那就是要将这份美丽修复完整!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菊花听了这话有些感激却又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为何发誓?这可不是随便就能许诺的。   站在秦枫身后的杨氏两口子和青木显然也被蒙上脸后菊花那神秘朦胧的美给惊呆了,这比刚才看到菊花洗去药膏后皮肉翻卷的样子更加让他们忍无可忍、无法接受!   杨氏的泪水奔涌而出——她的菊花竟然是这么的好看,可是……   郑长河拉着她的手,这汉子也在心里狂叫:“我的菊花是好看的,是好看的……”   青木紧紧地攥着拳头——他的妹妹比柳儿还要好看哩!可是老天爷为啥要这样狠心,毁掉妹妹的一半脸?   三人都有些承受不住这结果,杨氏精神恍惚,郑长河也神情萎靡,只有青木强忍伤心,挽留秦枫,不让他大半夜的还摸黑回去,于是,他便和青木挤了一床。   这剩下的半夜,郑家的人除了菊花,是注定都要失眠的。他们脑海中那蒙上面巾后的美丽,怎么也挥之不去,这种鲜明的美丑对比,让人感到挖心扯肝般的疼痛。   为此,杨氏一直哭到天亮,哭湿了枕巾,也哭肿了双眼。   郑长河搂着媳妇的肩膀,一个劲地帮她擦眼泪。可是那泪水擦也擦不干净,况且这汉子自个心里也凄苦万分。他又不能跟个婆娘似的大哭一场,这么憋着,竟是比媳妇更难受。心里直埋怨老天爷咋不叫他变成癞皮脸,好把闺女的脸给换过来。   ******   第二天早上,正好是赶车的老成去集市帮人运货的日子。杨氏让青木把今儿要卖的菜挑到村口,送到老成的车上,托他送到福喜杂货店交给来喜去卖,并转告他说因为菊花有些不舒坦,所以今儿就不去集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氏都是在家照顾菊花,不让她做活计,说是脸上的伤太严重了,要好好的养才成。   菊花的大舅听说了菊花的事,便让来喜全力帮他大姑,每天迎来送往的,不让杨氏操一点心,好让她腾出空闲在家照顾菊花。大舅杨得发还抽空亲自来了一趟,看望菊花。他见了菊花现在这样子,也是叹息不已。   菊花无奈地遵循爹娘的安排,在家甩手休养起来。   不过,以前整天忙碌,现在让她歇着,她倒手痒起来,拿起针线,给她爹娘做了小夹袄,预备来春好穿;又做了两双鞋,虽然不大像样,但是郑长河两口子都笑得合不拢嘴。   待脸上溃烂的地方结了硬壳夹子后,她便想着做一幅面巾,往后出门就围上。   她记得上辈子曾经听说过一句话“长得丑不是你的错,长得丑还跑出来吓人就是你不对了”。很经典,打击人也很不留情面。   她还是别吓人了,吓坏了小娃儿更不好,往后还是在脸上围一副面巾吧。   于是她用那做被套剩下的布,做了一幅面巾,围在脸上。比那白布效果好多了——脸上蒙块白布像盖死人似的!   这面巾是浅绿色的竹枝图案,更是衬托的她眉目如画,气质淡雅、沉静,即便已经见识过她的美,爹娘和哥哥还是又一次手足无措——这样的美丽不是乡下女娃该有,那是和柳儿、梅子她们都不一样的。   他们无法理解脱俗的含义,自是无法形容菊花的气质。   而且,先前菊花刚经历了蜕皮之苦,脸上蒙的又是一块白布,那美就有些凄凉和死板;现在,蒙上这浅绿面巾的菊花恬静的像花儿摇曳,却又充满活力,轻盈的像蝶,在他们的眼前转悠不停……   他们既高兴又伤心:这美丽是活生生的,却又是虚幻的;明明看的见,却又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因为那层面巾和面巾掩盖下的丑陋!   这矛盾的感觉让家里人满心不平,充满遗憾和凄苦;杨氏则总是背着菊花偷偷地抹眼泪,晚上也总要哭一场才能入睡。她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光了。   好些天过后,他们才渐渐地习惯了蒙着面巾的美丽菊花,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了。   经历一次打击的菊花不再想自己的脸,重又关注起她的小本生意来。   可是随着天冷得越发厉害,每天卖出的菜也减少了许多。实在是大冷天出门的人少。乡下人虽然穷,但到了冬天,还是猫在家里过冬的多!   每天买菜的变成了下塘集和附近村庄的人,二里铺干活的反而没几个人了。好几天都剩了好多菜回来,分给小石头和张槐家了,村长家里也送了几回。   菊花把每天的菜量减了一大半,多余的下水和猪头都腌了起来。她有种感觉,明年春天这东西肯定不够卖,还是多存一些货比较好。   ******   菊花经受了这样的打击,美女们不投些推荐票安慰她么?   第四十五章 下雪天的辛劳 更新时间2012-4-20 17:02:16 字数:3266  这天早起,菊花瞧着窗户上透入的明亮光芒,心里估摸:莫不是下雪了吧?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儿好像确实不太冷。   就是这不太冷的天气也不是她能承受的,她全身上下,棉袄、棉裤和棉鞋,全副武装,只是头上还少一顶帽子。今儿就做一顶帽子,她一边飞快地编辫子,一边想道,还得做条围巾才好。   一切收拾妥当,菊花才缩着脖子出了房门。   杨氏从外边进屋来,一边顺手掩上大门,对她说道:“昨儿夜里下雪了,早起还在下哩。菊花,你可要多穿些,我给火坛子里撮了些炭火,一会你拿着烤。这天儿,可别冻凉了。”   菊花心想,我倒想再多穿些,可是身上加不进去了呀,那夹袄可是等春天脱了棉袄才能穿的。   她从门缝里往外看,裹着厚厚一层白雪的山川田野显得格外静谧,远近皆连成一片白,空中的雪花还在搓棉扯絮似的往下落,绵绵密密,没有止尽。   她回头犹豫地对杨氏道:“娘,怕是今儿菜不好卖哩,这大的雪去集市的人肯定少。要不咱停两天?”   杨氏白了她一眼道:“那会儿可是你说的,做生意要讲究信誉。眼下好不容易卖出名儿了,要是我猛然间不去了,那今儿想买菜的人可不白跑一趟?管他几个人来买,只要有人买,我都得去。下雪天活动活动身子也好,这几个月吃的也好,穿的也暖,跑些路怕啥?”   郑长河的腿已经基本好了,他笑道:“娃他娘,要不我今儿跟你一起去好不?总归我在家也没啥事!”   杨氏瞪了他一眼道:“你当是去玩哩?这大的雪,你那腿敢出去受凉?要是落下病根看你咋办!你也甭整天唠叨,等天一暖和,这活我就交给你了,见天让你往集上跑。”   郑长河就嘿嘿地笑了。   唉!穷人家的生活啊,都是这样的。   菊花看着哥哥挑着担子,娘在一旁撑着油纸伞,一齐融入那白色的世界中,浓密的雪花飞舞着,挡住了她的视线,那两个背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娘和哥哥出门后,菊花将一只猪头和四只猪蹄丢进大锅里煮,一边坐在灶洞前看火顺便取暖,一边给哥哥纳鞋底子。这双鞋是单鞋,做了让哥哥明年开春好穿的。   自从郑长河的腿好了后,虽然不干重活,但喂猪喂鸡的活计他都包下了,菊花身上的担子确实轻了不少,也就烧烧饭啥的,洗衣服也尽量在井边洗。这样她拿针线的机会就多了起来,不免给家里人做这样做那样的,很是让爹娘和哥哥喜欢。   上午,杨氏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回来,菊花有些担心,往那条村路上张望了好几回,也不见她娘的身影。一直等青木下学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郑长河和青木也很担心,想着是不是去找找。   青木一边飞快地吃饭,一边道:“娘在集上肯定不会有事的——有来喜跟着哩。就怕回来的路上遇到啥事。我吃了饭就顺路去找,爹你还是在家别出去了,那腿得保养好了。”   菊花也赞成,她道:“娘是个有主意的,说不定有啥事耽搁了。哥我跟你一起去,给周夫子送饭,顺便帮他打扫屋子——本来娘说今儿去给他打扫的。再说,你要是找不到,还得去集上大舅家问问,我也好帮你跟夫子告假。”   青木迟疑地看了菊花一眼,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也不知怎的,不想蒙上面巾的菊花被外人看见,可是,他也不能一直把菊花藏起来呀,反正菊花现在胆子大了好多,也不怕啥人了,就由她多见见人也好。   吃罢饭,菊花看着门外那皑皑白雪,再低头瞧瞧脚上的棉鞋,踌躇起来:就算是在外面套上她爹编的木底草鞋,恐怕也会将鞋子打湿的,那她可要心疼死了。   青木见她这样子,知她担心鞋子,便说道:“你穿双旧的走路,把这新的带上,到了学堂再换吧。我早上就带了双干净的鞋搁在学堂里。”   菊花见他脚上果然穿的是一双有些破的旧单鞋,便也脱了棉鞋,换上一双破旧的单鞋。顿时,那冷硬的鞋底冰得她打了个寒颤,强撑着,又在鞋子的外面套上草鞋,这才跟青木合遮一顶油纸伞步入那漫天的雪花中。   青木提着篮子,撑着纸伞,见菊花拱肩缩背的倚靠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心痛,便道:“要不我背你吧?反正也不远。”   菊花忙道:“嗳哟!要是让人瞧见了不笑话死了。走快点,到了就好了。”   青木没办法,只能加快脚步。菊花也无心看这雪景,扯着哥哥的衣袖闷头赶路,一心想早点赶到周夫子那,好换上鞋喘口气。   到了分岔口,青木仍然跟菊花一起走,他道:“我直接送你到学堂吧,顺便跟夫子说一声儿。”   于是两人一齐来到学堂。   进入祠堂的大院,就听院里传来清脆的欢笑声,原来是小娃子们在玩堆雪人,也只有他们才格外地喜欢这雪天——不比下雨,根本不能出门。   小石头跑来跑去地滚了个大雪球,刚要搬到那雪人的头上做脑袋,忽然一眼瞄见菊花和青木,忙丢下雪球,奔了过来,惊异地看着蒙上面巾的菊花,试探地叫道:“菊花姐姐?”   其他的小娃子也都停止喧闹,全都瞧着青木和菊花。   菊花冷得喘不过气来,觉得身体的所有部分都缩成一团,像大门似的关上了,连呼吸也艰难起来,瞅着小石头那冒热气的头顶,羡慕得要命,她哆嗦着应了一声道:“嗳!石头你不冷么?快进屋去,下这大的雪,看衣服要湿了。”   小石头笑得一脸灿烂,答道:“嗳!菊花姐姐你来做啥哩?”说着跟着青木和菊花进了夫子的住处。   这祠堂的一溜房屋,东边的三间打通了做课室,西边的三间做了周夫子的住处。中间,一株老梅正吐着胭脂似的花朵,在这雪地里格外的耀目。   青木将油纸伞搁在屋外的台阶上,然后才跺脚进屋,对周夫子说了他娘的情况和告假的事,又说菊花是来打扫屋子的。   周夫子听说杨氏到现在还没回来,忙道:“你赶快去吧!也不要太着急,也许你娘只是有事耽搁了,没准你正好在路上碰见她也不一定呢!”   青木又看了看菊花,见她已经换好了鞋子,还是缩着肩膀,想说啥又咽了回去。   夫子早就见到了蒙着面巾的菊花,目露奇异之色,看了他一眼,笑道:“菊花怕冷?无妨,村长给我送了个小火桶,你先烤一会,休息一会再说。”   青木遂微笑着出门了。   菊花接过周夫子端过来的小火桶,原来就是一个圆木凳,凳面中间还开了个月牙形的口子,下面是桶状,桶底下想是做了格子,放了个装了炭火的火坛子,人坐在凳子上,热气从屁股下传上来,全身都暖和了。   菊花先将饭菜给端出来,有些要热的就放到炉子上热着,然后她老实不客气地坐上了那火桶,两手也插到袖中,脚也搁在下面的火坛子上,好一会儿,身上才停止了寒战!   小石头从未见过这样美的菊花,破天荒地倚在她身边乖乖地不吭声。   周夫子一直微笑地看着她,见她坐下了,才责备道:“你这孩子,身子不好,就不该来。我这里就是晚一天打扫也没什么,等你娘明天来扫也就是了。谁也没规定你们一定要两天扫一次。”   菊花轻笑道:“不碍事的。我烤一会就好了。夫子吃饭去吧,菜也热了。”   周夫子笑道:“那我就去吃饭了。赵耘,你在这干嘛?”   小石头急忙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答道:“我跟菊花姐姐说说话儿。”   周夫子见菊花并未反对,便叮嘱道:“不许顽皮。”   小石头脆声应下了。   等夫子离开,菊花看着他笑问道:“赵耘?这名儿谁给你起的?”   小石头趴在她腿上,笑道:“是夫子起的,努力耕耘的意思。菊花姐姐,这名儿好么?”   菊花笑道:“好!”   小石头瞧她两手插在袖子里,仰头问道:“菊花姐姐,你很冷么?”   菊花轻声道:“嗯,我怕冷的很。”   小石头忙道:“我不怕冷,我的手热乎乎的哩,我帮你捂一会吧。”   说着,伸手去拽菊花的手。菊花掏出一只手握住他的小手,果然是热乎乎的。俗语说的,小娃子身上三把火,还真是的。   两人说着闲话,烤了一会,菊花觉得身上暖和轻松了,便起身收拾起屋子来,小石头也回课室去听课了。   读书人也是讲究爱干净的,周夫子虽然是一个人住,但屋子里也不算脏乱,收拾起来并不费事。打扫、抹桌椅、将脏衣服装进篮子带回去洗,在屋子里忙忙碌碌的,倒也不觉得十分冷了。   打扫书房的时候,菊花注意看了下,周夫子的书房布置很简单,除桌椅外,也就一个简单的书架,藏书也不是很多,百来本的样子,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历史类的典籍。   略略翻看了几本,发现就算那些诗词经学文章中透露出来的朝代,好像也跟中国的历史无关,真让她糊涂了。   她只得将这事撂下,安慰自己说,她一个乡村的女娃,就知道了也没啥用,她也没打算离开清南村。   这一翻书耽搁,便花了不少的时间,夫子已经上了一堂课回来喝茶了。   她赶紧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了,又将夫子用过的碗筷也装进篮子,轻声对夫子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夫子可还有啥吩咐?”   ******   菊花细声道,下雪了,投点票吧,日子不好过哩!   第四十六章 村长家的俩儿子 更新时间2012-4-21 11:04:59 字数:2738  周夫子看着眼前清丽脱俗、淡然如梦的小姑娘,一时有些发怔——这个地方怎会生出如此出尘的女子?样貌倒在其次,她的脸有大半掩在面巾之下,点睛之笔则是那清澈如水的双眸,只是那股神韵、气质,本是极静极淡,配合那剪水双瞳偏又生出无限的活力,竟是极难用言语形容。   刚才从书房的窗外经过,她双手捧书,凝神观读的样子,与窗外一株傲雪红梅构成一幅极美的图画。   想着那面巾下的脸,周夫子暗自惋惜怜悯不已,他温和地问道:“我刚才见你在看书,你认得不少字了吧?要是想看,尽管拿回家去看好了。”   菊花确实想看书,但周夫子的书都是经学文章多,游记杂学的少,更不要小说了,况且她也不想太出头,于是便垂下眼睑,细声细气地答道:“也没认得几个字哩。”   她本想满脸红晕地配合一下,效果更好,但脸红不起来,她也没法子。   不过这个样子也够了,周夫子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因为好奇,才翻看那些书的。女娃子么,不能上学,羡慕读书人也是正常的。   他点点头道:“要是字认的多了,想看书的话,尽管来借好了。”   菊花急忙对他道谢,然后换了鞋子,提着篮子出门去了。   张槐最近很不安宁,满心里都是菊花的影子。这让他不得不认真思索自己对菊花到底是啥心思,因此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想的越多,越是发现,自己居然很心疼这个丑丫头。话说他以前就很心疼菊花,只是没像最近这样,老是放不下。   是心疼,不是喜欢?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农家少年,哪里分得清这些细腻的感情。   反正菊花说过四年内她都不会说亲的,他还有四年的时间好好想清楚,要不要娶她。   是的,他发现自己想要娶她了。虽然还没最后拿定主意,但却时时想着,搅得他六神不安。   只是,他一定要想清楚。因为,除了他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外,他还有种感觉,这次就算他上门求亲,菊花也不一定会答应嫁他!   所以,他要好好地想这个事儿,到时候也好准备妥当。   他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从课室的窗口,瞧着菊花从夫子的房里袅娜地走出来,一如他梦中所见,面巾挡住了下半部脸颊,上面露出清莹莹的眼睛,银红的袄儿,银灰的裤儿,映在这白雪天地里,成了画儿的一部分。   他只觉胸口如被重锤击中,猛然一痛,脑中也是昏沉一片,亏得坐在椅子上,不然非得摔倒不可。   这一刻,他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管菊花的脸是啥样的,他要把她娶回家!是的!他决定了,要把她娶回家!   菊花会愿意嫁给他么?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心也像绑了块大石头似的,直往下沉。   头一回,他觉得菊花比柳儿还要高不可攀、令他仰望。对他来说,柳儿,也不过是个长得漂亮,可以娶回家做媳妇的女娃罢了,他并不曾心心念念地想她;菊花哩,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不想娶她,偏偏又一直放不下。   他从小就跟青木一齐护着菊花长大,对她熟悉无比;最近更是日里想、夜里梦,这么惦记着,要是菊花不愿意嫁给他可咋办?只起了这样的疑惑,心里便疼痛起来。   可怜的娃儿开始被爱情折磨了。   而那个丑丫头却在想,她娘今儿卖猪头肉也不知卖了多少钱,咋到现在也没回来哩?   菊花实在担心娘,要是哥哥找到她的话,回来一定会走一趟学堂的。可是,都这么久了,连影子也不见。她见雪已经停了,便往村口走去。明知自己去了也不顶事,但她就是想去张望一番。   在这天地一色的穹庐下,人影显得格外渺小。她站在村口,向着前方眺望。本就对这边不熟悉,远近无一丝杂色的白雪,更是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意外地,竟然发现前面的雪地里有两个身影挪过来了。只是,他们虽然也背着包裹,但显然不是她娘和哥哥,外形相差很大,而且也没有挑担子。   她静静地等在那,待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两个少年,更准确一点说是两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头戴头巾,身穿长衫,背负包裹。   这两人见了她也很是诧异,迎面走来一直打量着她,不时地还低声交谈两句,像是在问这是谁之类的话;菊花也根本不认识他们。   那高一些的有十六七岁,窄瘦脸颊,双眼皮大眼睛,微有些腼腆拘谨;另一个只有十三四的样子,同样的眉眼,一望而知和前一个是兄弟,只是脸颊要丰满圆润一些,看起来也活泼一些。   他们将要和菊花错身而过的时候,那个小的想来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对菊花含笑问道:“你是哪家的,我咋没见过你?”   菊花早见这两人打量她的好奇目光,心想难道村里还有人在外读书?又见这小子如此孟浪,忍不住想吓一吓他,看他以后还见个女娃就搭讪不。   于是,她也不言语,只把面巾猛地掀开……   果然,那小子一个不妨,眼前的美女大变活人,成了夜叉,不禁面色骇然,连退了两步,惊叫道:“你是菊花?”   那个哥哥要稳重一些,刚才弟弟开口他就准备阻止,可是菊花已经掀开了面巾,于是,他便也瞧见了这极致的转变。   虽然他也很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歉意地对菊花笑道:“对不住!长雨不是故意的。我们是村东李耕田家的。我叫李长风,这是我弟弟李长雨。因觉着你面生,他就多嘴了。”   菊花放下面巾,心道,原来是村长的儿子。竟然也认识她这张丑脸,看来这丑脸实在是出名。她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瞧着他们。   那李长风脸微微有些红,对她轻笑了一下,就准备走人;可是他弟弟李长雨不干了,他被菊花这么一吓,有些觉得丢脸,便上前凑近了,笑嘻嘻地问道:“菊花,你故意的。是不?你在这等谁?”   菊花也不理他,只静静地瞅着他,瞧这小子想干啥。   李长雨被她瞅得浑身不自在,刚想调笑两句,他哥哥拉着他斥责道:“还不快回家?娘等着哩。一出学堂就野了,像啥样子?”又歉意地对菊花笑笑。   李长雨没法子,只好跟着哥哥走了,走几步,还回头瞧一眼。只见菊花立在那雪地里,如一株雪莲,说不出的清丽,一时间,他也不知该称她是丑女还是美女了。   “唉!菊花的脸要是没坏,可就是一个大美人了。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比吴天豪的妹子漂亮多了。以前咋就没发现哩!”李长雨边走边惋惜地说道。   李长风不悦地训道:“人家女儿家脸上有缺陷,心里一定是难过的。你还这样对人家。懂不懂点礼数?”   李长雨笑道:“我也没嘲笑她。我瞧她一点也不在意哩,竟然敢掀开面巾吓我。哥,你不觉得她跟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么?”   李长风道:“谁跟小时候能一样?不都是一边长大一边变化么。”   兄弟俩说着话就到了家门口。   李长雨先上前使劲地敲了敲院门,然后闪身到一边躲着,还对他哥哥眨眨眼睛。   李长风摇摇头,这个弟弟实在是太不老成了。   照例一声“谁呀?”,然后院门被头发花白的爷爷拉开。   老人家眯着眼睛往外瞅,李长风不等弟弟叫嚷就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说道:“爷爷,是我。长风回来了。长雨也回来了。”   老人家顿时高兴起来,声音高了一大截:“长风啊?嗳哟!长风回来啰!”   李长雨从一旁蹦出来,大声嚷道:“还有我,爷爷。哥也真是的,非要喊出来,就不能让我给爷爷一个惊喜。”   李长风瞪他道:“哪里会有惊喜,是惊吓还差不多。”   老人家见了小孙子,更是高兴,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一手一个,牵着进了院子。   *****   菊花细声对美女们求推荐,求收藏!   第四十七章 村长的观点 更新时间2012-4-21 17:11:15 字数:2833  李耕田和媳妇方氏听见俩儿子回来了,那是急忙从屋里冲出来。   方氏一手拉着小儿子,眼睛瞟着大儿子,埋怨地问道:“下这大的雪咋还家来了?冻凉了可咋办?”   嘴里这么说,脸上却是欢喜不已。   这两儿子在清辉县的县学里读书,住在他大姑家,几个月才家来一趟。平日里她就想儿子想得不行,可又想也不是啥人都能在县学里读书的,为了儿子的前程,只好忍着了。   眼下儿子回来了,那是喜出望外,埋怨的话也不过顺嘴说说罢了,也有担心儿子受冻的心思。   李长风笑道:“前儿就想着回来,不想昨儿下起雪来,长雨又想回来了,于是便冒雪回来了。外边也不是很冷,瞧我们走得冒汗哩。”   一家人进了屋,方氏和老爷子忙将两个小火桶端给两人;李耕田接过儿子身上的包裹,放在一边,问道:“从下塘集一路走回来的?也没叫辆牛车。”   李长雨撇撇嘴道:“哪里有牛车?路上连个鬼毛也不见。不只好走回来啰!”   方氏慈祥地问道:“饿了吧?娘去做饭。嗳哟!也没啥好菜呀。他爹,你去长河家里瞧瞧,买些猪下水和猪头肉回来。那个东西长风和长雨还没吃过哩,买把他们尝尝!明儿早上再逮一只鸡杀了。”   老爷子也忙道:“那个东西好,买些回来让长风和长雨尝尝。”   李耕田犹豫地说道:“这不跟上门要一样?咋好开口哩。青木娘都送了好几回了。”   方氏嗔怪地说道:“她家正儿八经地开门做生意,不过是挑到下塘集去卖就是了。你上门去买,把钱不是应该的?你就说往后要是想吃了,直接就上门买,这不是现成的家门口生意?她要老是送,咱也不好意思要不是。再说,村里这么些人,送把哪个又不送把哪个,还不都是得罪人的事儿。”   老爷子点点头道:“要把钱。长河两口子也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   李耕田失笑道:“我肯定是要把钱,怕他不好意思要罢了。好了,我知道咋跟他说了。拿两个砂锅来,不然也没东西装。”   于是方氏就去厨房拿东西。   这里李长雨问他爹道:“爹,你说的长河,是不是住小青山脚下,家里有个丑丫头菊花的那家。”   李耕田道:“就是他家。那菊花能干得很,把那臭哄哄的猪下水烧得香喷喷的,她娘每天挑到下塘集去卖,能挣不少钱哩。就是又累又脏。”   李长雨道:“嗳哟!刚才我和哥哥还遇见她哩。她站在村头张望,好像在等人。看来是在等她娘了。”   李耕田一愣道:“她娘每天上午就能回来了,咋今儿到现在还没回来哩?”   方氏正好提了个篮子从厨房出来,里面放了两个砂锅,听了他的话也担心地说道:“是真的么,你真的见了菊花在村口等?这个天,要是郑嫂子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可不太好。他爹,你赶紧去瞧瞧。”   李耕田急忙接过篮子,又在鞋子外面套了木底子草鞋,匆匆出去了。   菊花在村口等了一会,身上渐渐地冰冷起来。   她越发地焦急,想回去,又不甘心。正望穿秋水之时,忽地瞧见远处雪地尽头又冒出两个小黑点。渐渐地那黑点放大了,轮廓也清晰了,这一回,她确定是她娘和哥哥回来了,一时高兴不已,迎着他们就奔了过去。   当杨氏瞧见菊花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迎上来,她一把拉住她,掀开那面巾一看,果然冻得嘴唇青紫,不禁心疼地埋怨道:“你这娃子,跑这来做啥?我就真有事,你哥哥都找来了,你再来不也是多余?要是冻病了不更是添乱?”   青木也责怪地看着她。   菊花却欢喜地笑道:“我见哥哥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心里着急,就绕到村口来瞧瞧。不说了,咱赶紧回家烤火吧!”   杨氏道:“现在晓得冷了,要烤火了?”   菊花岔开话头,问道:“娘,你咋到现在才回哩?菜又不多,卖不掉带家来送人就是了,老呆在那有啥用哩。”   问起这事,杨氏脸上带笑道:“怪我。要是先跟你们说一声儿,明儿再去就好了。我今儿和来喜把担子挑到下面的村里去卖了。好卖的很。那些人下雪天就不想出门,可咱都把菜挑到他们家门口了,那想买的就痛快地买了。也就跑了两个村,就卖完了。都还叫我明儿再去哩。”   菊花听了难过不已,她叹口气道:“这多累啊,要跑那老远的路,天还下雪哩。明儿还是别去了。”   青木也道:“少卖点就少卖点好了,先前没卖不也过来了。”   杨氏知他俩担心自己,便笑道:“今儿晚了,是我和来喜卖到后来才想到这个法子,跟你大舅打了个招呼就下去了。明儿我和来喜一早直接就下去,家来肯定会早些。下塘集也卖,就摆在你大舅的店里卖。两个地儿都不耽误。”   菊花想了想道:“咱回家跟爹再商量商量吧。”   一家三口就回去了。到了村里,青木又去了学堂跟夫子打了个招呼。   他们刚过去,村长李耕田就赶到村口,恰好错过了。李耕田没瞧见菊花,想这娃子肯定家去了,于是,便也往小青山来了。   出了村尾,远远地看到几个人影进了郑长河家的院子,便晓得是他们娘们几个回来了,就放下心来,慢慢地往他家赶。   待李耕田赶到郑家,杨氏和菊花正换鞋烤火,郑长河与青木则收拾担子里的东西。   “嗳哟!村长来了,真是稀客!快进来坐。”   郑长河见是村长来了,虽然意外,但还是很热情地往屋里让。   李耕田笑道:“我来有啥稀客地?都是一个村的。长河媳妇,你回来了?我刚才听我家的长雨说菊花在村口等她娘,还在担心哩——你往常老早就回来了,咋今儿到现在才回?我跑过去一瞧,没瞧见你们,才又到这儿来了。”   杨氏诧异地瞧着菊花,心想咋没听她说这事哩?   李耕田便将自家两儿子回来,方氏让他来买些猪下水和猪头肉,以及李长雨的话说了一遍。   杨氏便感激地说道:“看害得长雨他娘担心哩。我今儿把担子挑到下塘集下面的村庄去卖了,才家来晚些。来,我给你拿菜。可别说把钱的话,那不是丢人么?都是家门口的人,长风和长雨几个月才来家一趟,我做婶子的送些菜把他们吃也是应该的。”   李耕田笑道:“我正要和你说哩,你都能挑到别的村庄去卖,咱一个村的咋就不能卖哩?你要是回回都不要钱,哪个还好意思再来买?就是你再送把人,人家也不好意思要了。再说了,村里这么些人家,你送一家不送一家也不好。往后日子长远的很,谁想吃就来买,不比买肉划算?还省得烧了。青木他娘,你听我的没错儿!”   坐在火桶里的菊花听了,暗赞村长这话说的有水平。一回两回的没事,送的次数多了,搁谁也受不住,还得罪人。   杨氏只好笑道:“瞧村长这话说的,那我就厚脸皮收钱了。”她想一个村的,我多拿些也就是了。   于是,她除了算钱的部分,另外又拿了好些猪下水把李耕田,说是她做婶子的送把长风和长雨吃的,又找了个小罐子,拣了一罐子辣白菜把他。   郑长河在一旁一个劲地说收钱太不成样子。   李耕田责备他道:“你个大老爷们就知道大方。她娘俩挣点钱容易么?看今儿下大雪,卖到现在才回来。长河兄弟,我是村长,就老脸说你两句,再有人来买,你可别充大头,装好人,菊花跟她娘这么辛苦,收钱那是应该的。”   郑长河听了尴尬极了!   可不是么,这个生意里面,他就帮着清理猪头猪蹄,其他的活计都是杨氏和菊花在做,自己光要面子好像确实过分。他只好傻笑地挠挠后脑勺。   杨氏见他的样子也好笑,暗自感激村长会说话。   她又叮嘱道:“村长,这猪头肉已经煮好了,热热就能吃;那猪下水还没烧透哩,我家平常都是放在锅里焖到第二天早上,现盛出来拿去卖的。你家去对长雨他娘说,叫她再用小火烧一个时辰才能吃,不然不够味儿哩。”   李耕田见杨氏如此大方会做人,也十分高兴,连声答应着告辞出去了。   第四十八章 生意上门 更新时间2012-4-22 11:06:37 字数:2705  菊花窝在火桶里好一会,才回过气来。   把杨氏心疼的要命,对郑长河和青木说,这冷天往后可不能让她再出门了。   郑长河连连点头,说道:“你光说菊花,你自己不也是?就甭挑到下边的村子去卖了,在下塘集能卖多少是多少,我也放心。”   杨氏哪里肯听,她说道:“我跟来喜一块下去,能有啥事哩?我如今每日给他十五文工钱,娃可高兴了,也愿意跟我出去,他还挣了零花钱哩。再过不多久,就该过年了。咱挣些钱好过个肥年。”   菊花说道:“娘,要是光跑路卖菜,就是辛苦点,咱也不担心;就是怕你遇到那泼皮不讲理的,吃了亏。”   郑长河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青木在一旁插不上话。他只觉得自己念了书,反而一事无成,啥也帮不上手,因此懊恼不已;又不能半途而废,中途退学。暗想,往后要更加用功些,等学得差不多了,就家来帮忙。   杨氏笑道:“我这么大的年纪,还不如你想得细?我带上来喜,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再说,我俩也没跑远,都是在下塘集附近的村子卖。这十里八乡也都是熟悉人,就有那难缠的,也不好意思太过分。”   杨氏到底还是没听郑长河和菊花的话,坚持挑着猪下水到各个村子去卖,下塘集那里就由菊花大舅杨得发代卖。   这样一来,她每天回来的还是比往常晚一些,差不多要到中午的时候才能到家。卖的钱却比以前多点,每天要卖两副下水和两个猪头,还有猪蹄。   村长来菊花家买猪下水的第二天,天也放晴了。大太阳晒得雪水化了到处流,茅草屋檐也直往下滴水。气温却下降了许多,那背阴的地方还上了冻,结成的冰花形形色色的,很是喜人。   郑长河一早就端把铁锹,将院子里的积雪全部铲到院外,连院子外边也扫出一条通道来,好让人走路。这积雪扫干净了,太阳一晒,很快地上就干燥了,省得人踩来踩去,弄得到处都湿哒哒的。   菊花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昨晚新做了条银红的围巾围上了,或者叫围脖更恰当一些,里面还铺了棉哩;头上戴了顶银红的帽子,都是用做衣服剩下的布做的。   她在鞋子外面套上草鞋,提着篮子,拿了把小铲子,到新菜地里铲了两颗黄心菜,又去厨房边小菜园里扯了些菠菜。   扒开积雪,瞧着白雪下那墨绿色的菠菜,只觉得特别养眼。   这菠菜并不像前世菜场里卖的那样,又大又长,色泽翠绿,而是扁扁的趴在泥土地上,贴地生长;颜色乌青墨绿,绿得泛黑,根茎粉红,每一棵都是肥嫩粗壮结实的。她通常连根也不掐掉,洗干净了直接下锅炒,又脆又嫩,经了霜雪的菠菜也格外的清甜。   扯了半篮子菠菜,她看着这一小块菠菜地,想了想,用铲子把积雪全部拨开,再叫她爹撮了一簸箕灶洞里腾出来的草灰,撒在菠菜上面。   这草灰可是好东西,不仅能肥地,还能保护菜的根部不受冻。她家的草木灰都是撒到菜地里去了。就是起风的时候比较讨厌,吹得到处都是,得撒点水压一压才好。   郑长河进来把另一块青蒜也照样处理了,对菊花道:“你歇着,去晒晒太阳。我来弄。”   菊花答应了,在井边打了些水洗菜,一边晒着太阳。   忽地,她听见院门口有人叫她。   “菊花!有人找哩!”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李长雨。他和李长风一起站在篱笆院外,笑盈盈地瞧着她,旁边还有一老一少。   那个少年和李长雨兄弟一般打扮,只是要富贵一些,银灰的长袍外套了件皮毛马甲,领口和袖口都翻出雪白的毛,衬得他面色白皙,眉眼深邃。   那年纪大些的,也有郑长河一般年纪,穿着厚厚的棉袍子,头上戴着翻毛帽子。   菊花将洗好的菠菜架在水桶上,走到这几人面前,轻声问道:“长雨哥,有啥事么?”   李长雨见她没像昨儿那样不理他,喜得眉开眼笑,急忙对她解释道:“菊花,这是下塘集陈家的少爷——陈昱,跟我们一个学堂念书的。他家在下塘集上开了清辉酒楼。这是毛掌柜。今儿他们是想来跟你谈点生意的。”   菊花心中一怔,她不动声色地将那两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暗自揣摩着他们的来意。   那陈昱也在打量着菊花,这带着面巾的丑女简直让他万分诧异——这跟李长雨向他描绘的也差别太大了!   她虽然年纪尚幼,但双眸如水,浑身透出宁静淡然的气质;银红的帽子和袄儿,衬得这雪地里的乡野小院和院中的茅檐土壁也生动起来。   尽管在来郑家的路上,李长风兄弟便已经简单地向他介绍了郑家的情况,包括菊花的丑脸。可是,真见到菊花后,他还是不能相信那面巾下面蒙着一张丑脸。   菊花侧身将几人让到院子里。这时郑长河也从菜园里出来了。他从水桶里拿了些水洗把手,急急忙忙地在身上擦了擦,一边向他们走过来。   李长风和李长雨急忙叫“郑叔”。   郑长河憨笑道:“嗳!瞧你俩都出息了。都长这么高了。”   端凳子、让座,一番寒暄后,众人都在院里坐了下来。菊花也没倒茶给他们——杯子都不够,总不好用碗吧。   那毛掌柜便细细地跟郑长河说明来意——清辉酒楼想买他家烧这猪下水和猪头肉的方子,还有那辣白菜。   郑长河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是最近他家卖起了猪头肉和猪下水,那也是烧好了一勺一勺地卖把乡里人,他哪里会跟人谈生意。   他不由得为难地瞧着菊花,偏偏她娘也不在,要不然她娘可是个有主意的。   他哪里知道人家就是先到福喜杂货店,没找到杨氏,才来这清南村的。   虽然杨得发说自己妹子明儿还要上集,但那陈家少爷陈昱正好昨儿和李长风一起从清辉县城回来了,他听说郑家住在清南村,便想着通过同窗李长风接触郑家,想必这生意更好谈一些。   这会儿,他见郑长河目光转向菊花,也不禁再次打量这个蒙面丑女,心想难道这郑家是她做主?   菊花本就在一旁注意听着,见爹的样子,自己想藏拙也不能了。于是她挨在郑长河身旁靠着,细声细气地对毛掌柜说道:“大叔,你也瞧见了,我家穷得很哩。咱可是还想靠这生意赚点钱,攒了好给我哥娶媳妇哩!卖这猪下水和猪头肉也赚不了几个钱,忙一通,又是洗又是烧的,一大勺才一文钱。像今儿这么冷的天,我娘还挑着担子在各个村子转着卖哩。要是把这方子卖把你了,我家咋办?”   毛掌柜刚想答话,陈昱一挥手制止了他。   他含笑对菊花说道:“菊花姑娘,你娘挑着担子一勺一勺地卖也辛苦不是?要是我们付一笔钱买了你家的方子,你们也能置个铺面,不用跑来跑去的了。我家是开酒楼的,就算买了这方子,做了菜,也是卖给到酒楼吃饭的人,不会卖给那些在码头干活的人和乡民,并不会抢了你家的生意,这不好么?”   菊花心道哪有那么简单。   她急速地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想了一会,才轻声道:“陈少爷,这猪下水是我们穷苦人吃的哩。大锅煮出来,不管味儿有多好,你要是把它摆到酒楼里卖,怕不是个好主意——谁也不愿意花了钱还吃的跟码头的苦力一个样儿,不是么?你要是也卖两文钱一碗那也赚不到钱哩。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听?”   陈昱微笑鼓励道:“菊花姑娘请说。”   菊花静静地说道:“这猪下水和猪头肉可不止这一样烧法。我可以告诉你其他的法子,也省得这猪下水烧腌菜不像样,端不上桌。”   毛掌柜听了眼前一亮,忙问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你还会其他的法子?”   第四十九章 赚了一笔 更新时间2012-4-22 17:04:29 字数:3541  菊花回答道:“是呀!比如把鸡塞进猪肚里,细细地煨出来,味儿又香,吃了还补。不过我们穷人家可吃不起这样的菜,烧出来那可得卖好贵才够本哩。我想出来后也就试过一回——因我爹摔了腿,煨了把我爹补身子的。这不是跟码头上卖的大锅菜分开了?到时我家还卖我家的大锅菜,你们卖你们的。”   “好啊!”毛掌柜拍着大腿赞道。   陈昱听了也连连点头,又问菊花道:“那菊花姑娘是愿意把这些方子卖与我了?这样的菜式你一共想出来多少道?”   菊花抬头瞧瞧自家的房子,又转向他道:“自然是愿意卖把你的,咱又吃不起这样的菜。就是烧出来,二里铺那样的地方也没人买。卖把你换些钱也好留着盖房子。拢共有五六道菜吧!”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笑了起来。   李长风瞧着她不免心生怜惜——她说来说去,不是给哥哥娶媳妇就是要盖房子,倒像是当家人似的。他娘说的没错,这菊花就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就是脸坏了,怪可怜的。   郑长河很是惭愧,自己还不如菊花会说话哩。他见闺女说得头头是道,也不敢插话——怕说错了害得娃脸上不好看,只好一个劲地嘿嘿傻笑。   陈昱对菊花含笑说道:“那菊花姑娘就开个价吧,我们总不能叫你白白付出不是!”   菊花故作踌躇地想了想道:“还是你来说吧。我也不晓得该卖多少钱合适,我也不懂哩!”她是真的不知这里的行情,怕说少了吃亏,说多了惹人反感,瞧这两人应该不会跟她计较,便把主动权交出去了。   陈昱微笑问道:“你信我?”   菊花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跟长风哥长雨哥是同窗,又是读书人。读书人最是讲理的了,想必不会占我们穷苦人家便宜的。”   这话说得大家又笑起来,明知道她装可怜,也没反感!   李长雨大声笑道:“菊花,就冲你叫我一声‘长雨哥’,我也不能叫你给人欺负了。陈昱,听见没?你们家也不缺那点钱,这价可要给公道了,不能跟奸商似的。再说,这菜要是卖火了,那可是能帮你赚大钱的。”   陈昱摇头笑道:“瞧你说的,我怎也不会欺负菊花姑娘的。要不这样,菊花姑娘若是能信我,我就按酒楼的收入提成给你,我赚的多你也分的多,怎样?”   菊花大吃一惊,暗想这人倒是舍得,不过她可不想跟这些有钱人扯上关系,这钱哪有那么好拿的?   菊花眨巴了两下眼睛,对他说道:“那也不好哩。我可不能占你家的便宜。我虽然能凑几个菜把你,不过,开酒楼想必也不轻省,要费好多工夫。就算赚了钱那也是你家的本事,可不光是菜的缘故。我娘光卖个猪下水每日都操心的很哩。”   陈昱见她竟然能不见钱眼开,心中暗赞,再一想她面巾下的丑脸,心里不由得有些惋惜。   郑长河这下插上嘴了:“那是。做哪样事不辛苦,钱是那么好赚的?咱可不能多要你的钱。”   毛掌柜见这父女二人都实诚,不由对他们大生好感,便对菊花笑道:“菊花姑娘,既然你跟你爹都这么实诚,咱就给你个公道价——每道菜按二十两银子算咋样?”   他可是给了个高价,这小地方二十两银子可不少了。   菊花还没开口,陈昱便摇手道:“二十两太少了。三十两吧!”   毛掌柜瞧着自家的少爷,张了张嘴,想说啥也没说出来。他想,这酒楼一年也就赚几百两银子,这一下就付出这么多,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昱像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毛叔,你想的也没错,咱下塘集这小地方,酒楼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但这跟菊花姑娘的方子可没关系,不是她的菜不好吃。我吃过菊花姑娘做的猪下水,想必那‘猪肚炖鸡’等菜的味儿会更好。我爹正准备到清辉县去开个酒楼,那时只要做出名声来了,赚的也会多些。菊花姑娘,就按三十两银子一道菜算吧,你看成么?”   李长雨笑道:“你还算是公道。其实这菜要是你们家卖得好,这个价还低了呢!不过就像菊花说的,卖得好也要靠你的本事。她不计较,我也就不多嘴了。”   陈昱见他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直摇头!   郑长河听了他的话目瞪口呆——一道菜就卖了这么多钱?娃他娘卖了这么些天也不到二十两,还起早贪黑的,全家都跟在后边忙活哩!他不敢说话了,怕说错了丢人。   只有菊花心里明白的很,这也不算多,不过是把以后的钱提前支取罢了。譬如她家的这道大锅菜要是一直卖下去,一年能挣百来两哩。几年下来是多少?酒楼可不是挣得更多?   不过她也不想贪心,她的目标原本也不在这上头。   这单小生意原本是家里穷疯了,情急之下想出来的,指望赚点钱好添置棉被和棉衣过冬的。现在能因此得到一笔意外的收入,她知足的很,并不打算多费口舌在这上头争利。   于是,菊花便轻笑道:“我信陈少爷,就这么办吧!”   陈昱看着她笑弯了眉眼,微一愣神,遂微笑着对她说道:“那菊花姑娘可以将方子写出来了。”   菊花见生意谈成了,心中愉悦,便起身说道:“我写给你吧!”说着抬脚就走。   忽地她想起自己是不认得字的,便又停下脚步对他们说道:“我不会写哩。我说,你们谁来写?”   李长雨嚷道:“你肯定会写字——你刚刚还说自己写的。”   菊花气恼地想,偏你耳朵尖!于是没好气地说道:“真的不会写哩。”   李长雨道:“肯定会写!”   “不会!”   “肯定会!”   李长风忙瞪了长雨一眼,制止他再说下去。   陈昱虽然有些疑惑,也没多话,微笑着起身跟着菊花进屋去了。   菊花将哥哥的笔墨在那张旧桌子上摆开,把猪肚包鸡、九转大肠等菜报了六个给他。只不过都改了名儿,变成猪肚炖鸡,红烧大肠等土名字。   每一道菜的详细做法都经过她改良了。为啥?作料不齐呗!她到现在常用的作料也不过就是辣椒大蒜茴香(即八角)桂皮酱油这些东西,顶多加上白糖。这白糖贵,她也是极少用的。就是香油也是缺的很。   不过她觉得这也就够了。乡下人做菜还不都是生姜大蒜辣椒当家,哪有那些奇怪的作料?农家菜的味道可是地道的很。当然,材料好也是主要原因。   她一边说,陈昱一边记,直记得手腕也酸了,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铺满了桌子。可见这毛笔写字就是费事。   正忙着,青木从学堂回来了。见李长风和李长雨坐在自家院子里,很是意外——这俩兄弟可是几年前就去了清辉县读书,后来跟村里的同龄娃子就少有来往了。   李长雨见了他倒是热情地起身招呼道:“青木哥,你下学了?”   青木对他点点头,又扫了一眼毛掌柜。   李长风急忙也站起身跟他打了个招呼,又主动将他们的来意和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青木听了他的话一愣,又见菊花和那个陈少爷单独在屋里,暗自怪爹太大意。他急忙走进堂屋,对菊花叫了一声:“菊花!”   菊花见哥哥回来了,忙高兴地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对他眨眨眼,小声道:“哥,你回来了?嗳哟!我饭还没做哩。”   她刚挣了一大笔钱,心情好的很,笑得眼儿都眯起来了。   陈昱见了青木,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兄妹俩都是出色的人物,只可惜生在这山村里。   他含笑对青木拱手道:“郑兄,在下乃是下塘集的陈昱。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失礼了。”他见青木也是读书人,自然按礼数来。   青木忙回了一礼,微微有些脸红,并没有多话,只轻声问菊花道:“都写好了?”妹妹总是让他惊讶,这菜方子还卖出钱来了,实在是让他无话可说。   菊花望了陈昱一眼,说道:“做法是写下来了。不知陈少爷是不是还要我把这些菜做一遍给他们掌柜的瞧?”   陈昱眼睛一亮,含笑道:“那自然好。只是有两道菜比较麻烦,怕是一时半会也做不好,要害姑娘费心了。”那红烧大肠可是要先焯水后煮再炸最后烩,折腾好久的。   菊花沉吟了一会道:“我娘也该回来了。有她给我帮忙,做起来也快些。你们要是不赶时间的话,就等在这。我一个菜一个菜的教毛掌柜。做出来正好请你们吃饭,算是答谢!不过晌午饭要晚了,只能将就些。”   陈昱笑道:“那实在是麻烦姑娘了。我们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自然是不赶时间。”   等杨氏卖菜回来,听郑长河说了事情经过后,简直是喜出望外,立即满心喜悦地到厨房帮着菊花打下手。   菊花忙着,忽地想起一事,便悄悄地把哥哥拉到一边,跟他说了一通话。   青木听了不住地点头,然后到外边对陈昱道:“陈少爷,这几个菜既是卖给你了,我们一定不会对外传的;但是,那猪下水的清洗方法只怕迟早要被人知道——我们也不能六亲不认,亲戚朋友来问,还能一直瞒着?到时候被人知道了,猪下水涨价,你可不能怨我们不守信。”   陈昱静静地想了一会,觉得这法子保密确实很难,而且菊花家也不是特意针对他的,要是这方法泄露出去,她家的生意也同样做不成了。于是点点头道:“郑兄所言有些道理,若是被人知道了,我不怪你家就是。”   青木却道:“口说无凭的,还是要立个字据才好。”   这下陈昱就有些意外了——他倒是谨慎的很!   这主意自然是菊花告诉青木的。她算准这法子肯定保不长,所以才跟青木说了,要他跟陈昱签一纸合约,把这问题注明——省得往后惹麻烦。   于是,双方又签了份合约,把有关菜方子的保密问题、清洗下水不能保密的问题,通通都注明了。   因为要教毛掌柜,演示给他看,菊花专门把锅腾出一口,再加上一个柴炉子,一番煎炸烹炒烩、红烧清煮凉拌,厨房里便热闹起来,香气飘出老远。   青木等不及,早已先吃完并带着给夫子的饭菜去学堂了。   李长风的娘方氏来叫儿子和同窗回家吃午饭,结果一个也没叫走,反而是郑长河去她家把村长李耕田给叫来作陪。   小声求推荐,求收藏!   第五十章 计划盖房买地 更新时间2012-4-23 10:59:04 字数:2669  这一顿午饭吃了好长的时间,菊花做的菜一道道端上来,大家也是不停地赞叹。   就算是这样,当那最耗时辰的红烧大肠最后端上桌的时候,仍然是被大家扫荡一空,陈昱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猪肚包鸡自然是没做了——菊花可不舍得杀鸡,毛掌柜也没好意思要求她。再说这菜也不复杂,就是耗时间,配的鸡也贵。   毛掌柜叹道:“菊花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我今儿可是长了见识。”   李耕田笑道:“长河兄弟两娃子教得好,都是出息的。我看青木将来也必定不简单。你就等着享福吧!”   郑长河嘴里不停地说着谦虚的话,脸上却笑得开花。   等菊花全部忙完了,陈昱便让毛掌柜将一百八十两银子付给郑家。   菊花一看还有两张银票,拿过来仔细地瞧了瞧,分别是一百两和五十两面额的。她一抬头,见陈昱含笑看着她,忙掩饰地说道:“还是把银子吧,这是啥东西?咱可不会用哩!”   可不是么,兑换还要到清辉县城,那地方她爹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哩,这不是麻烦么?   陈昱见她掩饰,也不点破,只是微笑道:“也好,只是我们身上的现银不够,余下的明日让毛掌柜送来如何?”   杨氏在一旁笑道:“我天天都上集去哩。交给我就好了,省得掌柜的跑路。”   毛掌柜便先付了郑家八十两现银,并和杨氏约定了第二天在福喜杂货店交付余款。   这边陈昱又问菊花道:“菊花姑娘,那辣白菜你想怎么卖?”   菊花想了想道:“这不过是腌菜罢了。你们就算喜欢,只怕也是不耐烦费心去腌的。不如我家做好了卖把你们,反正我娘每天都要去集上,顺带送过去也不费事。”   陈昱看了看毛掌柜,毛掌柜忙道:“这样好,这样好!那这辣白菜要多少钱一斤呢?”   菊花便不吭声了,看向她娘杨氏。   杨氏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心里也有些路数了,她对毛掌柜说道:“这白菜咱自己种的,倒不值钱,一文钱也能买两斤;只是这菜腌起来费作料,加上工夫钱,你每斤就给三文钱吧。”   她也不好要多,毕竟这是贱东西;可要是真的算起来,卖这辣白菜还不如卖猪头猪下水赚钱哩!   陈昱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笑道:“毛掌柜你先拿到酒楼里卖卖看,要是好卖,就给大婶四文钱一斤。我看这东西虽然便宜,却费事,只怕大婶还不如卖猪下水赚的多。”   杨氏见这陈少爷是个通情理的,笑着连连点头道:“只是也不好卖高价,总不能比猪下水贵太多。乡下人还是讲究吃肉的。”   陈昱笑道:“不怕。到时候我们拿到清辉县卖卖看。要是客人喜欢吃的话,你做多些,卖的量大,也就赚回来了。”   毛掌柜道:“那今儿先给我装十斤带走。往后需要的话我就去跟福喜杂货店的掌柜说一声。”   杨氏连忙应下了。   又是一番忙碌,翻出几个罐子装辣白菜;她又装了一罐子把李长风兄弟。   李长雨笑道:“我刚要开口要哩。婶子就主动装把我了。”   杨氏呵呵笑道:“瞧这娃说的,这也不是啥好东西。”   李耕田白了儿子一眼道:“他昨儿晚上吃了一碗辣白菜,喝了好多水,夜里起来好几趟。”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起来,笑得李长雨脸也红了。   直到日头落到小青山背后去了,陈昱一行人才从郑家离开。   临走的时候,陈昱想跟菊花说点什么,却发现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他微笑着对她说道:“菊花姑娘,要是你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话,就去找毛掌柜。”   菊花笑对他点点头,也没有多话,只说“慢走”。   她很是明白这少年的心思,不过是有些怜惜她罢了。像李长雨昨天碰见她,以为是一美人,忍不住想要搭讪,待她掀开面巾就吓了他一个趔趄。   正想着,那李长雨就来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问道:“菊花,你可有啥想买的东西?我过年的时候好从清辉给你带回来。”   菊花一愣,她想要买啥?好像也没啥要买的。于是,她便冲他摇了摇头。   李长雨见她不想买东西,想了想便道:“我到时给你买两盒子回味斋的点心,保管你喜欢吃。”   菊花心想,不吃白不吃,你不是还吃了我的辣白菜么?于是她便微笑说道:“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李长雨高兴地说道:“还没带回来哩。等我带回来了,你再谢我吧!”   待全部的人都离开后,菊花和爹娘回到家里,把那八十两银子又搬出来数了数,喜得眉开眼笑;郑长河瞧着那十两的大银锭子,也是激动不已——他可从没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   杨氏又捧出一个瓦罐子,一边把银子往里边装,一边道:“可要收好了,丢了可不是玩的。这么多,得卖多少勺猪下水才赚得回来?”   正说着,青木也回来了,他怔怔地瞧着那装银子的瓦罐,再瞧瞧菊花,又是高兴又是心酸。高兴的是家里总算不缺钱了,就算他现在娶亲也拿得出像样的彩礼了;心酸的是妹妹可是比他有本事多了——根本不用他养妹妹,妹妹养着他哩。   菊花知道他的心思,挽着他的胳膊对他说道:“哥,你可要多读些书,多学些东西。往后咱家还是要靠你哩!你瞧今儿那个陈少爷,不就是在替他家的生意张罗么?他不也在念书?我跟娘到底没见识,也只能卖猪下水;哥哥将来可是能做大事哩!”   青木见她安慰自己,脸上带笑道:“你哥我也是没本事的人,能做啥大事?”   菊花故意朝外瞧瞧,然后对他小声道:“你忘了这满山的橡子果哩?”   青木眼睛一亮,笑道:“那也不过是多喂几头猪罢了,算啥大事?”   菊花斜了他一眼,说道:“山上这许多橡树,咱家也不能只管自己,再说瞒也是瞒不住的,还不如大方地跟村长说,这东西能喂猪喂鸡,让村长来分。到时候,村里的人都要跟着养猪养鸡。喂的多了,光在下塘集哪能卖得出去?必是要卖到远地方去的,那时不得挑有见识的人出去跑?”   青木万料不到她想得这样远,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由得佩服极了。   郑长河听了闺女的话,想起猪栏里的三头猪,笑得满脸开花:“等一开春,我就去再抓三头小猪。”   杨氏很有算计地对郑长河说道:“他爹,咱要置些田地,还要买头牛,不然这钱放在家里心里不踏实哩,还是买些田地实在。等明年再攒够了钱就盖房子——这房子也太旧了。”   郑长河搓着手掌用力地点头道:“嗳!买田地,也买牛。那盖房子的钱够么?”   青木插话道:“爹,咱先少买些田地。我这两年要念书,田地多了家里也照应不过来。还是先把房子盖起来,最要紧的是再盖一排猪栏屋。明年咱家多养些猪,顺带做这猪下水的生意。等我念两年书家来了,再添置些田地,那时就不怕了。”   杨氏见儿子安排的合理,连连点头道:“青木说得对。就算少买些田地,怕是也种不了。不管咋说,这猪下水的生意可不能丢,我觉得虽然麻烦累点,好歹比种田划算。”   她一转头,见菊花睁大眼睛一会儿瞧瞧她爹,一会儿又瞧瞧她哥哥,便笑着摸摸她的头道:“花呀,你也说说看——这钱还是你挣的哩!平常你不也是有主意么?”   郑长河笑道:“嗳哟!忘了菊花了。花呀,你说,这么安排好不好?”   菊花抿嘴笑道:“当然好!我跟哥哥想的一样哩——这房子是一定要盖的。不是说有了钱就不节省了,是为了明年又养猪又养鸡的,院子和房子都不够用了,要好好地安排才成。”   青木笑着点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第五十一章 秦枫离去 更新时间2012-4-23 16:54:44 字数:3145  杨氏想了想,对郑长河和青木问道:“那先买二十亩田好不好?”   青木琢磨了一会答道:“先别急着买。我去村长家里问问,要是买地开荒的话,要多少钱一亩。肯定比买现成的田地便宜,那样咱也能多买一些。”   菊花连连点头,对着青木夸道:“嗳哟!哥哥你念了书,就是不一样了。那这买地开荒是咋回事哩?”   青木被菊花夸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他也确实难得像今儿这样发表意见。   郑长河有些担心地问道:“好当然好了。可是青木啊,这地买了可是就在衙门里留底了,那是要交税的。要是不赶紧开出来,那不是要白交税?”   杨氏瞅了他一眼说道:“你咋算不过来这账哩?这还不都是一个理儿,种地要交税,我现在没空开荒种地,可我不是在卖猪下水么,卖的钱就当是开荒种地赚的不就行了?那地先买回来,一年开一些,两年也就开完了。实在不行,咱花钱请人帮着开就是了。”   菊花忙道:“娘说的是哩。花钱请人开荒,看着费钱,咱腾出工夫来干别的,也是一样。”   郑长河一挥手总结道:“成,就这么定了。过两天我跟青木去村长家问这事。眼下他家长风长雨回来了,他也没心思管别的。”   一家人又商议了几句,这才睡去了。   第二天,菊花泡了好些橡子果仁,准备等青木晚上回来帮着磨成粉。她想做些橡子豆腐来吃,之前一直没有空闲做这个。   把杂事安排妥当,她搬了根小板凳,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纳鞋底子,心里想着哥哥在李木匠家订做的木桶也不晓得做好没有。   这冬天里洗澡可真是难为她了,虽然家里不缺柴也不缺水,可没地方洗呀。于是当她娘卖猪下水赚了些钱,她便赶紧让哥哥去订做一只大木桶。到时候烧一大锅热水倒进去,美美地泡个澡,嗳哟,肯定舒坦!   她想着昨天卖菜方子挣的钱,心里感到特别的踏实。   手中有钱,心中不慌啊!虽然也是和以前一样的干活、忙碌,整个人却显得从容不迫,家里的生活也有条不紊起来,再也没有那种沉甸甸的郁闷不安了。   她沉思着,手下不停,借着顶针用力将针线穿过鞋底,再一扯线头,“嗤啦”一声,将针脚拽密实。觉得今儿手指似乎格外灵活,一会儿的工夫她就纳了两排,她做鞋的速度也快了好多。   这双大脚板的鞋底子是青木的,放在她小小的手中,格外显得她可怜巴巴的瘦弱和乖巧——通常像她这么大的女娃还不能纳这么厚的鞋底,劲儿不够哩!   等把哥哥的这双做好了,就给自己做一双,明年春天穿。她扬起脸颊,让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不自觉地笑着,微风吹动那面巾,轻轻地颤动着!   秦枫站在院门口,看到的就是菊花微眯着双眼,浅笑盈盈的样子。真是奇怪极了,她大半的脸都掩在面巾之下,他根本看不到,却分明能感觉到她在浅笑。   轻轻地走近她,秦枫含笑唤道:“菊花?”   菊花猛地一怔,差点将针戳到手上,看着眼前高高的青年,她嗔怪地说道:“秦大夫,你啥时候来的?咋不吱声哩?”   秦枫笑着自己端了条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并将一个药包放到菊花身边的针线箩筐里,嘴里回答道:“我见你想啥东西想得出神,就没打扰你。你刚才在想啥?”   他难得八卦了一回,好奇地看着菊花问道。   菊花低头继续纳鞋底子,一边小声道:“也没想啥哩!秦大夫,我爹的腿好了吧,还要换药么?”她总不能说我昨儿刚赚了一笔钱,刚才在得意呢!   秦枫道:“郑叔的腿好了,不用再换药了。只要注意好好养一段时间,不要干重活,到明年开春就没事了。”   菊花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他,问道:“那这药是……”她的目光转向针线箩筐里的那包药。   秦枫微笑道:“这是帮你开的药。我见你的身子实在弱,就开了个方子,也不用熬药喝,就把这药材跟猪肚和猪蹄放在一块煨——你不是爱吃这两样么?然后就跟平常一样吃就好了,也算是食疗吧!”   他这次帮菊花治脸,知道她很多的东西不能吃,平日里最爱吃的便是煨猪肚和猪蹄了,这个也便宜,能吃的起。   菊花听了感激地说道:“真是让你费心了,秦大夫。这一包分几次煨,还是一次就煨完?”   秦枫将那包药拿在手上,打开,对她说道:“每次放十几片就行了——不可多放。五天煨一次,吃完为止。”   菊花睁大眼睛瞧着他手上的药材,那扑鼻的气味分明是人参的味道。人参已经被切成薄薄的片儿,那一大包足足有好几两。从那人参片的直径来看,这么粗的人参,怕是年份也不浅。她虽不能准确地判断,但可以肯定这是上好的人参就是了,她可不认为这里有人工培植的人参。   秦枫见她异样的神情,不禁问道:“怎么?怕苦?这个不苦的,不像那些药苦得要命。”   菊花不敢说自己认识这人参,只好问道:“秦大夫,这药贵不贵啊?你帮我爹瞧病都没要钱,帮我瞧病也不要钱,我都不好意思用你的药了。”   秦枫微笑道:“不贵!你别想那么多。我不过是见你身体弱,手边又正好有这药,就给你用了。你最好能杀几只鸡和这药一起煨了吃,效果只怕比吃猪肚还好。反正你娘卖猪下水也挣了些钱,没必要那么节省——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菊花十分犹豫,不知如何拒绝他的馈赠,要用什么理由呢?肯定不能说认识人参。她也不知这秦大夫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到底是同情还是别的,要是他都这样对病人,那还不亏死了?   菊花正想着,秦枫又对她说道:“菊花,我今天就要离开清南村了。”   菊花轻轻地“啊”了一声,抬眼瞧他,见他正凝目看着自己,便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你要去别的地方行医?也是,你就是个游医,可不就是到处走的?嗳哟!你走了,咱们村往后瞧病可就麻烦了。听说下塘集的那个大夫黑心的很,医术也没你好哩!”   她这才发现,要是秦枫走了,还真是清南村的损失,往后瞧病也麻烦了。别的不说,就是郑长河这次的伤,要是到下塘集去找人治,还不晓得要被折腾成啥样,花钱倒还在其次。   秦枫见她不舍的样子,心情高兴起来,微笑道:“我医术还不精,想要到各处去走走,历练一番,过几年再回来。”   菊花眼睛一亮,问道:“你真的还会回来?”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有这样的大夫住在村里,那可是清南村的福气。   秦枫笑道:“嗳!要回来的。”停了一下,又轻声道:“我还要回来帮你治脸上的伤呢!”   菊花听了先是一愣,转而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就算再冷清,也被他感动了——不是每个大夫都能有这样的医德。他能为一个陌生的乡村丑女娃费心,绝不是因为对疑难杂症感兴趣,而是实实在在的替患者着想。   来到这陌生的时空里,除了自家至亲的人,谁会关心一个丑女娃的辛酸悲苦?不拿异样的眼光瞧她已经是人品好的了,哪里还会费心管她的死活!   想必上次的治疗失败也让他愧疚不已吧。特别是自己当时脸上皮肉翻卷,那情形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是可以想象得到,是多么的触目惊心,这对认真敬业的他打击必定也是巨大的。   别人都是妙手回春,偏偏他却越治越糟,她当时就感觉到他万分沮丧和沉重的心情。郑家一点也没怪他,但他就是郁郁不乐。   她含着眼泪轻声对他说道:“谢谢你,秦大夫!”   秦枫见她哭了,也是默然。他看着她长长睫毛上面挂着的晶莹泪珠,如花朵上的晨露一般,心里一缩,好半天才开口道:“我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你多炕些锅巴准备着,我可是要来吃的。”   菊花忙放下鞋底子,起身道:“那我装些把你。你在路上好当零嘴吃。”   秦枫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刚才都没好意思要呢!”   菊花被他说得破涕为笑,便到厨房找了个布袋子,将罐子里的锅巴全部都装了进去,提出来把他。   郑长河喂完猪过来,正在和秦枫说着话。   他每天都要对着那几头猪研究半天,看它们吃食、打闹,帮它们清理粪便,眼见几头猪吹气似的猛长——这是他自我感觉的,那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你要走?嗳哟!这可咋办?你走了咱清南村的人都要想你哩!”   郑长河听说秦枫要离开,大惊失色。村里人已经习惯了秦枫在的日子,平常有点小毛病,问一声,讨点药,方便得很;现在他要走了,这方便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秦枫少不得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还会回来的,然后才提着菊花装给他的锅巴,在郑长河依依不舍的目送下,大步离开了。   走了好远,他回头,看着那站在篱笆墙边一抹银红,眼中闪着莫名的意味!   求MM们推荐,求收藏!   第五十二章 张槐的决定 更新时间2012-4-24 11:07:23 字数:2868  青木在学堂里是极为认真的。他知道,他能坐在这里听夫子讲课,那是爹娘和妹妹在家里干活换来的,再说,菊花每天问他的问题也都稀奇古怪,要是不努力地听讲,他还真的回答不上来。   他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有时为了搞清楚一个问题,他不得不反复地向周夫子请教。时间一长,周夫子也了解了他的习惯,讲书的时候就讲得特别细。   比如,今天夫子讲到《论语》的宪问篇“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一句,他说道:“此句何解?乃是指古人读书用功,重在提高自身的学问和修养,而今人学习更多的则是为了求取功名,向他人炫耀。”   他扫视下面这些大大小小的农家娃儿,严肃地说道:“我等寒窗苦读是为了增加学识,以备将来有所作为,可不单是为了求取功名,或向人炫耀的。   若能学得经天纬地之才,将来自然可以出将为相,为万民谋福祉;但就算是未取得功名,也不怕——既能读书明理,哪怕是将来种田经商,也自会有一番筹划算计,照样能行事有度,有所作为。”   接着,又细细地解说了一番,列举了很多事实,证明“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学问用到了极致,天下大道都是相通的。   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青木和张槐。   这两个学生在学堂里是年纪最大的,来此的目的明确,可不就是为了多识些字,好增加些学问和见识么。他们学得很认真,他也很是喜欢这两个学生,总是尽量用浅显的白话细细地讲解,期望能让他们多学一些东西。   下学后,青木还在若有所思地回味着夫子的话,好一会才起身。   他先帮周夫子整理打扫了一番住处,又将他晚上的饭菜热上,这才提着夫子中午吃过的碗筷,出了学堂。   刚出学堂院门,就见张槐在一旁等着,见他出来,便迎上来叫道:“青木!”   青木奇怪地瞧着他,问道:“你咋还没回家哩?找我有事儿?”   张槐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又揉揉鼻子,闷声道:“有事哩。想跟你说说话儿。”   青木瞥了他一眼,说道:“那走吧,送我到村尾。”说完踩着冰冻的地面“嘎吱,嘎吱”地先走了。   太阳一落山,这积雪融化的地面就很快上冻了,有水的地方全结了冰。   两人并肩走着,那“嘎吱”的响声很有节奏。   青木见张槐也不说话,忍不住出声道:“你再不说话,我可要到家了。”   张槐转头瞧瞧左右,已经快出村子了,附近也没人——天这么冷,这时辰大家全窝在家里烤火哩。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青木,轻声说道:“青木,我想娶菊花哩!”   青木猛地停下了脚步,张大嘴巴瞪着他,好半天才怒声道:“你说想娶就娶?那当初为啥说那样话?”   张槐这次却没有道歉,他盯着青木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青木,咱俩可是好朋友,我是啥人你还不清楚?我能故意埋汰菊花么?菊花年纪还小,往常我可从没想过这事儿,跟你一样当她是妹妹哩。娘那天问得急,我想也没想就说了那话,可不是嫌弃菊花。就跟你和柳儿一样。”   青木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瞎说啥?咋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跟柳儿有啥事?”   张槐道:“我晓得你跟她没啥事。可是柳儿喜欢你,你当我瞧不出来?只是你从没想过要娶柳儿,难不成你也是嫌弃她?我晓得你不是嫌弃她,就是没想过娶她,就算她找上你,你也不想娶她,是不?”   青木听了后半天无话,他紧绷着脸,好一会才问道:“那你如今咋又想娶菊花了?你以为你想娶就娶?”   张槐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往常没想过,可是出了菊花跳湖的事儿,我反倒是天天想了。就像我娘说的,菊花样样好,要不是脸坏了,我哪能配得起她。开始的时候,我想着自个要是娶菊花,确实心里有些膈应;可日子一久,我就越想越丢不开。也真是怪了,我……我整天都忘不了菊花!原来我早就喜欢她哩,可是连我自个都不知道。上回听那该死的媒婆跟花婆子说,要把菊花说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你可不知道我听了心里有多难受!我就跟自个说‘青木肯定不会答应的,郑叔郑婶也不会答应的’,原来我是那么害怕哩。要是你们真的答应把菊花给嫁了,我可不知要咋办了。这么天天心里装着事儿,日也想夜也想,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如今也想明白了。我说与你听,是想让你晓得我这份心。菊花还小,我也晓得眼下没可能娶她进门——她不是说了要过四年再说亲么,我有四年的时间叫你们瞧我的心意。”   青木静静地听着张槐说他的心思,瞧着他如此决断,满心复杂。他跟槐子和好,不仅仅是听了菊花的话,也因为他并不十分怪他。   他也清楚,要一个男娃毫不膈应地娶菊花,真的很难。这可不比下塘集那家,可以不要彩礼就嫁闺女。穷,到底只是一时的,能靠双手挣出来;可菊花的脸要是瞧不好,那可是一辈子都顶着的。自个是哥哥,自是不会嫌弃她;可要旁人也这样,实在难。   一时间又喜又忧,喜的是槐子到底是有眼光的,瞧出了妹妹的好;忧的是如今妹妹只怕不肯轻易答应这门亲事了——她可是越来越有主意哩。   他瞥了槐子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菊花如今可是有主意的。我爹跟我娘也说,菊花的亲事她自个说了算哩。”   张槐听了他的话,越发的难受,失魂落魄地说道:“我晓得。她都不肯正眼瞧我哩!”   青木见他那丢了魂似的样子,气恼地说道:“不是还有四年么?瞧你那点出息。你要不好好地干,我看你是甭想娶菊花了。我可跟你说,昨儿菊花又做成了一桩大生意,你再不用心,我瞧你往后哭去吧!”   张槐大惊:“大生意?”   菊花这不是离他越来越远了么,他就会种几亩田,哪里有啥本事?顿时心情更加低落起来。   青木扯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对他说道:“你忘了刚才夫子说的话了?咱要将学的东西用起来才成,光读死书是不成的。我跟你说,咱这清南村靠着小青山,又挨着小清河,可是个好地儿。咱要多动动脑子……”   一向寡言的青木难得地说了一大篇话,把橡子果能喂猪喂鸡,镜湖里能养鱼虾,连那田野里的野菊花都能用来泡水、装枕头,山上的竹子也有大用等全告诉了张槐。   他最后说道:“咱不能白读了这书,得动脑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咱用心,肯定能找到好法子挣钱的。菊花可不就是动脑子才想出了烧猪下水卖的法子么。”   张槐吃惊地瞧着青木——他可是不声不响地就自个琢磨了这么多?一时间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失落——自己真是差太远了。不过,不要紧,只要他努力也不会比青木差的。   “眼下只能先养猪了,这个本钱小。等雪化完了,我就跟爹娘说,叫他们去捡橡子果——现在还能捡到么?”他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青木笑道:“当然能捡到,就是要跑远一些。后山都被我家捡光了。你跟我来,我告诉你咋弄这橡子果,好去掉那苦涩的味儿。晚上,你带些回家喂猪,瞧你家的猪吃不吃。”   张槐听了大喜——正好能去见见菊花。他可是从前天晚上就夜不能寐了,彻底地害了相思病。再说,他可不能白费了青木的一片好心,青木这是要和他一块努力,想干出些像样的事来哩。   他急忙道:“你先等等,我家去跟我娘说一声,别等我吃晚饭了。”说完转身跑了。   青木撇嘴嘀咕道:“我又没说请你吃晚饭。”   他这么费心地提点张槐,固然是因为两人是好朋友,但更多的,则是青木也希望菊花嫁给张槐。这个朋友的品性他是能保证的,菊花嫁把他自己也放心。可是菊花现在这样子,只怕还真的不想嫁他哩,所以他要帮他一把。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忙冲着快要没入人家房屋拐角的张槐叫道:“我要去李木匠家取木桶。一会你在这等我。”   张槐顿了一下,远远地答应了一声。   求推荐、求收藏!   第五十三章 橡子面 更新时间2012-4-24 17:09:01 字数:2753  青木七弯八拐地来到村子南面的李木匠家。   这是一座石头砌的小院,院子一角还堆满了卷曲的刨木花碎屑,一条大黑狗耀武扬威地迎上来对着青木一阵狂叫,被刚出门的李木匠给喝住了。   “青木啊,来取木桶吧?正好昨儿做好了,上了油晾着哩。”他一见青木就猜到了他来的目的。   青木忙道:“真是难为李叔了。那这桶啥时候能用哩?”   李木匠自豪地炫耀道:“拿回家就能用了。你放心好了,我用的可是好木头。”   青木也笑了,菊花可是摧了他好几次哩。跟着李木匠进了他家专门的木工坊,一眼就在满屋的木器中找到了自家的木桶。   李木匠胡子拉喳的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问青木道:“你家做这么深的木桶洗澡,那得用多少水?这不是太费事了。”   青木答道:“我妹妹身子不好,怕冷的很,多放些水泡澡,也省得冻病了。”   李木匠“哦”了一声,连连点头道:“那是要当心。反正咱庄稼人,勤快点,柴火又不缺;你家又打了井,水也是现成的。”   青木道:“就是这个话。李叔,这是木桶钱。”   李木匠忙接了过来,数了数,一共六百文,顿时笑得灿烂无比,对他说道:“来,我帮你扛起来。”   青木在他的帮助下,扛着木桶挽着篮子走了。   李木匠拿着六百文,笑呵呵地进了正屋。他婆娘王氏见了他的样子,问道:“钱把了?”   李木匠笑着将钱递给她,道:“把了,没赊账。郑嫂子见天去卖猪下水,如今手头可不少钱。”   王氏问道:“你收了他六百文,是不是多了点?”   李木匠道:“不多。工钱还是一样。这木桶主要是木料贵——我可是把家里那截好木料给他用了。”   王氏这才无话。   青木扛着木桶,和张槐一起回到家,菊花正在门口跟赵大嘴说着话。也不知赵大嘴说了啥,菊花笑得“咯咯”脆响。   张槐见了立时心里不舒服起来。   青木也有些奇怪,招呼道:“大嘴,干啥哩?”   赵大嘴黑脸忽然红了,有些忸怩地说道:“也没啥,就是来买些猪下水和猪头肉。嗳哟!这木桶咋这么大哩?”   菊花一见木桶,忙丢下赵大嘴去瞧木桶,一边还不忘回头对他道:“明儿上午你来拿吧!”   赵大嘴答应了一声,又对张槐笑笑,才转身走了。   青木看着他的背影,问菊花道:“他买猪下水咋不马上拿回去,要明儿才来拿?”   菊花趴在木桶边沿,低头向里瞧,一边用手摸着桶壁,一边回答道:“他家明儿要招待客人——有人来相看他哩。我跟他说明儿再来拿,烧得味儿刚好。哥,这桶是用啥木料做的,咋这么香哩?”   青木回答道:“我也不认得。反正是好木料就是了。要不李叔咋收了那么些钱。往常像这样的桶,最多要两百文就够了。李叔说这是他爹留下来的一截木料,他也不认得。又不多,只够做一个木桶,问我要不要。我那会儿瞧了,觉得不错,闻着又香,就用这个做了。”   菊花一听更高兴了——这木料居然还是人家木匠家传留下的,看这细密的纹理,再加上那自然的芳香,就知道这肯定是好东西,只怕李木匠亏了。要知道如果真是好木料,哪里是加四百文就能拿下的?   嗳哟!放半桶水,撒上些菊花,泡进去多舒服啊!雾气蒙蒙中,那就是“丑女出浴”了。呵呵!跟杨贵妃似的,不过是“温泉水滑洗癞皮”罢了。   她自娱自乐地在心中调侃,笑意盈盈地抬头,这才发现张槐,忙叫道:“槐子哥,你来了!”   张槐很是气苦——自己都站了好半天了。她先是跟赵大嘴说话,完了又瞧木桶,居然当他是影子似的。可是瞧她那小模样,又生不起气来。   青木忙拉着张槐去瞧泡在池子里的橡子果,因为捡的实在多,一直到现在也没处理完,一边跟他详细地介绍了如何处理这东西。   张槐认真地听着,他沉思了一会道:“我琢磨这东西人也能吃,要是多漂几次的话。”   青木诧异地看着他道:“你还真的说着了,菊花也这么说哩。她总说要做出来尝尝,只是老没工夫。”   张槐听了大喜:“菊花真的这么说?她真的说人也能吃?”   青木笑道:“可不是。她说猪吃了没事儿,人肯定也能吃的。”说到这里他就有些别扭,咋老跟猪挂上了?   正说着,菊花站在厨房门口叫道:“哥,你们在干啥哩?快来帮我磨橡子果儿。”   青木转头看向张槐,两人都笑了。   于是,他们走进厨房,青木问道:“你泡了果子了?”   菊花道:“嗳!泡了一桶哩。磨出来我做了你肯定爱吃。”她又对张槐笑笑,这可是现成的劳力。   家里虽然穷,差不多的家伙用具倒是都齐全,这是最令菊花满意的。像这石磨,有了它可是能省下不少的事。   石磨放在厨房的最里边,占了一小半的位置。石磨的下边放了一只大木盆,盆里垫了一大块白色的纱布,好接磨出来的面浆。   杨氏坐在灶洞前烧火,一边对张槐道:“槐子来了!正好帮我家青木推磨——这磨子死沉。这一大桶橡子果,磨出来能吃得了么?不过,吃不了也没啥,猪也能吃。”   张槐“嗳”了一声,答应了。往常他来青木家玩,常在这吃饭,顺便帮着做些杂事。现在见杨氏也没不待见他,还和以往一样,心里宽敞了不少。   青木听了更别扭了。菊花嗔怪地说道:“娘,说啥哩?喂猪吃哪里要磨得这么细!哼,回头我做出来,你们尝了,看还说不说喂猪吃。”   青木一见木盆都摆好了,便问道:“菊花,这磨子洗过了么?”   菊花道:“洗过了。都弄好了,你们只管磨吧。”   青木便取下挂在墙上的磨拐子,架上石磨,跟张槐一起一推一拽地推起磨来。那磨拐子咿呀地响着,合着石磨的呼噜声,像唱小曲似的。   菊花则坐在石磨的侧面,用勺子不停地从水桶里拿起橡子果仁,连水一起送进石磨中间的入料口,随着上片石磨的转动,那奶黄色的面浆就从石磨的周围流下来,流入下边的木盆里。   看着那米粉似的橡子面,菊花想,明儿再漂一天就能吃了。就做橡子豆腐吧,其他的太麻烦,天冷,还是省点事。这豆腐能红烧,也能凉拌,也可以放到火锅里烫着吃。   她一出神,眼里就带了笑。   槐子一边推磨,一边偷瞧她,瞧着瞧着就是一阵失神,手下用力不均匀,那磨拐子就不得劲,失了平衡,这磨推得就没那么顺了。   青木瞧着他心里叹气,故意问菊花道:“赵大嘴明儿要相亲?相的是哪个村的?”   这要是从前,他断不会在有张槐的场合问菊花这样的话,可是眼下知道了张槐的心意,自然就不在意了。   菊花听见哥哥问,便想起刚刚赵大嘴忸怩的样子,不禁又笑了。她当时见他的样子很有趣,就八卦地问了一下。   那赵大嘴人大咧咧的,也实在,一向不拿异样的眼光瞧菊花,还蛮喜欢她的,于是细细地跟她说了:“是老成叔的外甥女。今年十八岁了。明儿她家的人都到老成叔家做客,正好来我家相看。她们家人还不错,也不稀罕彩礼,只说要是看合适了,就能成哩!”   说完挠挠头嘿嘿傻笑。   菊花笑问他:“那你可有啥要求没?”她也不知自己咋变得这样八卦起来,也许是跟赵大嘴说话感觉很轻松吧。   赵大嘴咧着大嘴巴笑道:“我能有啥要求?人家都不嫌弃我穷,我还能挑人家么?听老成婶子说那闺女也实诚的很。实诚就好,我就喜欢实诚的。要是那古里精怪的,我也伺候不了她。”   听得菊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笑得赵大嘴莫名其妙地问道:“咋了?我说的不对么?”   菊花忙道:“你说的很对。过日子就是要实诚的人。大嘴哥,你蛮有见识的。”   赵大嘴就呵呵地乐了。   求MM们推荐,求收藏!   第五十四章 石磨旋转 更新时间2012-4-25 11:00:38 字数:3144  菊花见哥哥问她,便把赵大嘴的话又说了一遍。   杨氏插话道:“老成的外甥女?那闺女我见过,是蛮实诚的,长得高高壮壮的,和大嘴也配。我看明儿这门亲准能成。”   张槐偷偷地瞄着菊花,见她很大方地在他面前谈论这亲事问题,一点也不拘谨,也不知心里是啥滋味。   他想着杨氏说赵大嘴和老成的外甥女相配,那自己和菊花哩?他要是和菊花走在一块儿,相配不相配哩?   这么想着,心里一甜蜜,脸也红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又偷偷瞄向菊花的侧脸。不想菊花正好转头看了过来,一时四目相对,张槐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去了,一时间,那手就动不了了,全靠青木一人推着。   青木暗叫倒霉,不过倒也瞧出了槐子的心意,心想他是真的喜欢菊花了。他怕槐子太难堪,忙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又气恼地瞪他一眼,张槐方才羞愧地低头一心推磨。   菊花见张槐满脸通红的样子不禁一愣,暗想这小子听她说赵大嘴的亲事不自在了?想起两人之间曾经的纠葛了吧!也是,要是细想起来还真的有些尴尬,不过她早把这事儿给忘了——她又不是原来的那个菊花。   于是,她就转移话题,对青木道:“哥,我明儿晚上就能用这橡子面做豆腐了。我怕你吃了要跟猪抢——往后不舍得用这东西喂猪哩!”   杨氏听了哈哈笑起来,白了她一眼道:“你倒会骂人,你哥咋会跟猪抢?”   青木和张槐都笑起来,也不生气。   在磨拐子的咿呀声中,很快磨了半桶橡子仁。   杨氏过来瞧了一遍,说道:“我炒菜了?炒好了,你们也磨完了,正好吃饭。”   菊花点点头道:“嗳!娘你炒吧。这磨起来快的很。”想了一下又说道:“娘,菜炒完了,把锅洗干净了烧一锅水。这木桶拿回来了,吃过饭我要好好地泡个澡——我的脚可是冻得冰冰凉哩。”   太阳一落山,她身上的热乎气也跟着太阳落了,只觉得浑身透风,两脚更是冷铁一般。   杨氏急忙答应了,又跑到堂屋里把那小火坛子给她提过来,放到她的脚下,埋怨道:“你这娃子,脚冷就烤火呗,又不是没火坛子,尽让一双脚冻得冰冷。这凉气从脚起,要是常常地这么冻,往后膝盖也容易疼。你本来就怕冷。唉!这身子咋养不好哩?瞧我跟你爹、你哥,这一阵子养的,个个脸上红润润的;偏你咋养也养不好!”   青木和张槐也都担心又怜惜地瞧着菊花。青木觉得菊花实在是太柔弱了,看来上次落水留下的后遗症不小。   他对着菊花叫道:“菊花,你来推推。出些力气,一会儿工夫身上就暖和了。”说着,放下磨拐子,来到菊花的跟前,接过她手中的勺子,让她去推磨。   菊花愕然——那个磨子她也试过,哪里能推得动?她想活动的话还不如原地蹦几下哩。   “哥,我推不动哩,才刚试过。”她老老实实地答道。而且,这两个人推磨,可是要用力协调,不然这磨子是转不顺溜的。   青木道:“不过是叫你活动身子罢了,又不靠你推磨。槐子力气大着哩,你跟着推就好了。”   菊花想这推磨确实跟运动似的,一推一拉的,全身都得动,倒也是个不错的锻炼法子。   于是,她就起身来到磨拐子后面,跟张槐并排站着。   一比划,这磨拐子架得太高了,自己要是趴上去,跟上辈子在学校抓单杠似的——吊起来了,肯定使不上力;要是把上面的绳子放下来一些,那以张槐的身高,得弓着腰了。   她正比划着,张槐已经把架子放下来,磨拐子调到跟她胸部齐平,然后两眼亮晶晶地瞧着她,轻声道:“你跟着我推就好了。先小点劲儿,推顺了再用力。”   菊花点点头跟着他推起来。   开始没站好,两脚一前一后的,张槐的步子大,她的步子小,往前一推,她被带了个趔趄,忍不住“咯咯”地笑道:“嗳哟!这不成。槐子哥站那根本不用动,我还得跑两步才跟得上这磨拐子,回来又要往后退两步才成。”   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前前后后、进进退退地忙个不停,没几下,便气喘吁吁地动不了了。   杨氏过来一看,也笑道:“这哪成哩!你跟槐子步调不一致嘛。槐子你步子站小些——嗳!就是这个样!这不推起来了?”   菊花推着这石磨,上辈子那久远的记忆又泛上心头,那还是很小的时候家里磨汤圆粉,自己跟着母亲推过这种石磨。不过,那个石磨要小一些。   她一时有些恍然,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在等待吃汤圆的期盼中兴奋地推着石磨。记忆中母亲的身影已经很模糊了,再一细想,又似乎跟杨氏的身影重合起来,恍惚中,竟是分不清前世和今生!   她甩甩头——想那些做啥?前世是母亲,今生是娘,还不都是一样的慈母情怀!   菊花收拾起心绪,专心地推起磨来。   渐渐地她也起了新鲜兴头,一边乐滋滋地推着,一边瞧着张槐为了配合自己,委屈地弓腰小步迈着,胳膊也不能伸直,那样儿倒不像是在推磨,而是在陪她玩一样,很是有趣!   她忍不住“咯咯”地脆声笑起来,笑声中夹着杨氏不断的指点和纠正,一时间,厨房里倒是热闹无比,连郑长河也被吸引进来了。   张槐这磨虽然推得憋屈,却开心无比,不时低头温柔地瞧着菊花,见她玩得高兴,便也微笑起来。   折腾了一会,果然身上热乎了。菊花便觉得吃不消,对郑长河道:“爹,你来吧。我可不成了。”   将磨拐子交给她爹后,郑长河和张槐两个壮劳力推起来就快多了。   全部磨完后,菊花又让他俩牵起那细纱布,反复地揉搓橡子面,并不停地用水冲洗;经纱布过滤,那细滑的橡子粉就随着水流到盆中,最后纱布里只剩下一大团残渣。   菊花见大功告成,喜悦地对青木道:“成了哩。再多换几次水漂洗一天,我就不信它还有苦涩味儿。”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表示自己也是第一次做。   青木很是佩服!他已经相信这么弄出来的橡子面人肯定能吃了,这么又是泡又是磨又是洗又是漂的,啥苦味也给折腾没了。   他眯着眼对张槐一扬下巴,意思是说,瞧见了吧,菊花多聪明!   张槐本就情根深种,见菊花如此会想法子,更是瞧着她心中柔软!不过,欢喜之余,觉得菊花又离自己远了一分。   杨氏和郑长河也连连赞叹。   杨氏拿手指头捻了点面摩挲了一下,笑容满面地说道:“怕菊花说对了哩,这么弄出来,要是好吃,哪里还舍得喂猪?那玉米糁也没这么细滑。”   郑长河忙道:“不是洗出来好些渣么?就用那个喂猪也好的很。槐子,回家跟你爹说,等雪化了就去山上捡。先前咱也不知道猪吃了咋样,也没跟你们说;眼下都试好了,你们照着做就是了。明儿跟赵三也说一声儿。”   张槐忙答应了,他说道:“青木都跟我说了哩。小青山上那么些橡树,有的捡。”   郑长河笑道:“这后山怕是没了,要到远点的地方才有,后山都被咱捡光了。”   张槐笑道:“反正不都在小青山么。”   吃过晚饭,杨氏又装了一大罐猪头肉让张槐带回家,给他爹下酒。   张槐也没客气,双手接了,感激地对杨氏道:“那我多谢婶子了。”   他巴不得跟杨氏多亲近一些,不是说“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欢喜”么,等菊花全家的人都中意自个,那菊花也能看重他一些。   杨氏笑道:“谢啥?也不是好东西。冬天里卖的少,有得剩,来年就没这么多了。”   她瞧着这娃儿,心里很是酸涩,要是菊花的脸没坏,这可不就是个现成的好女婿?   先前闲言碎语出来的时候,她虽然也生气,过后想想也不气了——人家娃儿想娶好看的也是常情。这娃儿不就跟青木一样么?若是青木要娶菊花那样儿的人,怕是自己也要掂量掂量吧!   这么想着,就越发地瞧槐子顺眼。不能做女婿也没啥。他跟青木好,他爹跟青木爹好,两家交好,犯不着为这事断了情分。   张槐走的时候,菊花正在厨房里捣腾煨罐。她到底不舍得杀鸡,只好拿人参煨猪肚,将秦枫送的人参放了五六片。   她不敢放多,人参可是大补的东西,吃了对她的身体好是肯定的,可她不能确定吃了人参会不会将她脸上的东西给补大发了,比如她吃虾就会发,所以她想先试一试。   她忙着思虑如何调理身体,张槐没见到她出来送自己,又是气苦——这丫头一点也不像往常,那会儿她有事没事都要在自己身边转一圈,偷偷地瞄他一眼,然后又怯怯地在一旁乖巧地做事儿,不敢打扰他和青木。   如今倒好,他有事没事的就想到她跟前转一圈,偷偷地瞄她一眼——只怕她还根本看不见哩!   他这么自怨自艾地家去了,一路踩着冰冻的地面“咯吱”响,越发感到静夜的村路上,自个踽踽独行,分外的孤单,如他的心一般没着没落的。   求MM们推荐,求收藏!   第五十五 丑颜福薄 更新时间2012-4-25 17:05:59 字数:3429  菊花将煨罐安置妥当了,就让哥哥帮忙安置木桶。   她叫哥哥请李木匠在那木桶的底部做了个放水的装置——那是一个带塞子的小洞,添水的时候,就用木塞包上布,塞住那洞;洗完了,拔掉塞子,水就自行流了出来,不需要倒水。   为此,这放木桶的地方得开一条下水道。青木早在厨房的角落里弄好了,下水道从墙角地下穿出,流入外面的阴沟里,这会儿只要将木桶搬过去就行了。   安置好木桶,添上泡了野菊花的热水,拿了衣服,菊花便剥光自个,坐进香喷喷、热气腾腾的木桶;杨氏也在厨房里陪她,一边洗碗一边赞叹道:“这桶是好,这么坐在里面根本不冷。菊花,待会洗好了水不要放,娘也洗一回。”   菊花被热水一泡,又搓洗了一回小身板,格外的慵懒,有气无力地说道:“娘,我好些天也没洗澡了,这水脏得很。你再烧一锅洗吧,又不是没柴火。”   杨氏笑道:“哪里就那么讲究了?我今晚先就你洗剩的水洗一回,明晚我再烧一锅水好好地洗洗,你爹和你哥明晚也要洗,今儿太晚了。”   菊花只觉得昏昏沉沉,身子往下溜,连话也答不出来了。她心里感觉不妙——自个的体质实在是太差了,这泡得时间长了只怕要晕倒,幸亏娘在一旁,要不然就惨了。   她忙软弱地叫道:“娘,快抱我起来——我头昏的很,身子软的动不了了。”再不叫就要倒在桶里了,成为洗澡淹死的第一人。   杨氏骇了一大跳,急忙跑过来,紧张地问道:“咋了?咋才洗这一会头就昏哩?”   菊花只觉得浑身虚脱,小声道:“不行了,快扶我起来。”   杨氏忙从桶里将她捞起来,只觉闺女那细瘦的小身子软的跟米袋子似的,根本站不住。   将她抱在怀里,胡乱地用棉布巾擦了擦,拿袄子把她包住,又将所有的衣服都盖在她身上,小跑着冲进大屋的房间里,迅速地拿棉被将她盖好,这才松了口气。   郑长河与青木也发现不对,端着油灯跟进来问道:“菊花咋地了?”   杨氏瞧着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的菊花心有余悸地说道:“唉!这娃儿身子实在是不好——泡个澡都能晕倒了。亏得我在厨房里陪她,要不然今晚就要出大事儿。”   郑长河道:“这是水太热了——身子虚的人不能洗太热的水。我娘以前也是这样的。青木,快倒些水来喂她。”   青木急忙去倒了些水,杨氏接过来,对他爷俩道:“你们先出去吧。”——菊花可是还没穿衣裳哩。   等两人出去了,杨氏才托起菊花的头,轻唤道:“花儿,来喝点水吧?”   菊花只听见娘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无力地张开嘴,便有温热的液体流入嘴里,吞了两口,觉得好些了,便睁开眼睛,对杨氏道:“娘,我没事儿。睡了。”   杨氏听她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知她还没缓过劲来,便点点头道:“睡吧,娘晚上来跟你一起睡。”将她的头轻轻地搁到枕头上,被角掖紧了,又叫青木进来看着她,等自己洗了澡再来换他。   青木瞧着菊花,心疼极了——这妹妹打小好像就没顺心过。这脸被弄坏了就不说了,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些,她偏就像没法过好日子似的,烧的好东西有许多都不能吃;花这么些钱做了个木桶,洗个澡也能洗晕过去!   他想着今儿张槐跟他说的话和他推磨时的情形,觉得还是将菊花嫁把他比较放心——槐子肯定会对菊花好的。这样柔弱的菊花要是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他这个哥哥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的。   他拿棉布把菊花额头上的细汗给擦干净了,见她呼吸均匀,便也放下了心,遂拿起书在灯下细读了起来。   晚上,杨氏便陪着菊花一起睡。因心里不踏实,夜里起来几次瞧菊花,见她睡得深沉安稳,这才放心地眯到天亮。   第二天清早起,杨氏见菊花虽然还是浑身无力,但已经没有大碍了,便叮嘱她今日好好歇着,家里的事情叫她爹去做,才挑着猪下水的担子出去了。   菊花心里也觉懊恼——洗把澡也能成这个样儿,自己还真是福薄!只是从来都是美女福才薄的,自己这个绝对的丑女咋也如此福薄哩?   她懒懒地坐在火桶中,慢慢地纳着鞋底子——今儿外面是阴天,便不敢坐在院子里了。   忽见赵大嘴匆匆地进了小院,对着郑长河叫道:“郑叔,我来买猪下水哩。”   郑长河忙答道:“嗳!你婶子都弄好了。我拿把你。”两人遂进了厨房。   菊花下了火桶,也跟进去,对赵大嘴说道:“大嘴哥,今儿人不少吧?我帮你配了几样菜哩。要是相中了,可要跟我说一声儿,叫我也高兴高兴。”   她昨天想着自己还吃了人家一只老鳖哩,又十分喜欢赵大嘴质朴的性子,盼着他这媳妇能相中了,便专门地给他做了红烧猪手、红烧猪尾、卤猪心、凉拌猪耳朵,然后才是大锅的猪下水和猪头肉。她想这菜丰盛些,赵家的面子上也好看些。   赵大嘴见菊花竟然帮他弄了这么些菜,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嗳哟!我没那么些钱哩?咋办?”   菊花见他憨实的样儿,“扑哧”笑了,说道:“这个是我送把大嘴哥的。你今儿要是相中嫂子了,明年就能请我们喝喜酒了吧?”   赵大嘴高兴极了,龇着大嘴巴乐呵,不停地说道:“嗳!那大嘴哥可不跟你客气了。菊花妹子,等相中了,就请你喝喜酒。还有哇,等明年春上,我多多的捉些黄鳝老鳖把你。”   他这憨实的性子,比郑长河还实心眼。   他从来瞧着菊花也不觉得怪异,心想不就脸上多了些东西么,有啥好惊怪咋呼的;如今菊花脸上蒙了面巾,常人见了都觉得有些惊异,偏他也没啥感觉,站在菊花跟前,只觉着眼前亮堂不少,瞧着舒坦些罢了。   因此,菊花跟他说话很轻松,问他话也八卦的很,总喜欢刨根问底儿。赵大嘴也乐得一五一十地跟她说——旁人可不会像菊花这样儿跟他说话。   郑长河笑道:“你这娃子,就是心眼实在。这东西也不值啥钱,也值当你觉着欠人情。”   赵大嘴呵呵地笑,瞧着菊花和郑长河将坛子罐子往他带来的篮子里搬。因放不下,又借了只篮子把他,才将这么些菜给装完。   他对郑长河道:“回头我就把家伙送过来。全把我装菜了,你们该没东西用了。”   菊花笑道:“不碍事。你家今儿肯定忙,等晚上送也成。我家如今就是这些坛坛罐罐的东西多,也不等这几个用。”   赵大嘴挽着两只大篮子兴冲冲地走了。   菊花瞧着他的背影感叹,这乡里人娶媳妇可是大事,希望他今儿别相砸了。   菊花问郑长河道:“爹,咱家的大猪能有多重了?”   郑长河见她问起这事,高兴地滔滔不绝起来:“嗳哟!这猪长得可快了。原先我估摸着喂到年底,能有一百三四十斤就不错了。可这几个月的橡子果喂下来,那猪见天吃了睡,睡了吃,现在怕有一百七八十斤了。年底肯定能有两百斤。”   菊花听了也笑得格外欢畅,心道,这可真是吹气泡似的。这猪肉肯定香啊!   “爹,这猪杀了咱留一半好不?”她虽然老是吃猪下水和猪头,这猪肉才吃过一回,还是上回挖井的时候杨氏称了些五花肉尝了个鲜。她很想吃个炒肉片啥的。唉!完全跟上辈子反过来了。   郑长河见她柔弱的身子,满脸期盼的样子,自是百依百随,连声道:“留一半,留一半!等这一半吃完了,那小猪娃该长大了。往后咱杀猪都留一半。”   父女俩相视而笑!   这一日菊花都懒懒的,也不大动,杂事都是郑长河在做,也不必多记。   下午,青木来学堂后,张槐问他道:“咋样,那橡子豆腐好吃不?”   青木瞥了他一眼道:“好吃啥?还没做哩!菊花昨儿晚上洗澡晕倒了。今儿身上不舒坦,哪能做这些!”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想瞧瞧这小子听了有啥反应。   张槐大吃一惊,惊慌地问道:“咋洗澡都能晕倒哩?那咋办?秦大夫走了,也没人瞧她,可不硬扛着?”   青木很满意他的表现,微笑道:“也没啥事,就当时那会儿挺吓人的。我娘说怕是气血冲上了头。睡了一夜起来好多了,就是身上没劲儿。本来要叫你今晚去尝尝那豆腐是啥味儿的,怕是不成了。等明儿再看吧,要是菊花好了,就跟我去吃晚饭。”   张槐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担心地问道:“那郑婶卖菜去了,家里谁帮她哩——郑叔又不会烧饭。”   青木见他忽然如此啰嗦起来,真是又诧异又幸灾乐祸——这不是自找的么?要是先前他不嫌弃菊花,眼下哪里用得着遮遮掩掩的,直接上门去瞧菊花就成了。如今倒好,他自己搁这受苦,菊花还不一定瞧得上哩!   张槐见青木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脸就红了。   他很是明白青木的意思,当下气恼地一扭头,道:“你也甭笑我。咱是实诚人,不会撒谎。你也不想想,要是有人无头无脑地说喜欢菊花,你信么?我先前有些膈应,那不是常情?我是想了好久,仔细地想了,才晓得自个的心意。我晓得自个的心意了,也就晓得咋办了,这有啥不对?”   ******   有人质疑“咯咯笑”用得不妥当,说这本书走入不归路了。作者诧异:这常用的词啥时候改了用法了?查了查在线新华字典和百度词典、百度百科,没错啊,“咯咯”作为象声词,就是形容人的笑声啊!当然,同时也形容鸡的叫声,想来有人是因为这个不习   作者更新快了,新书榜一个月内超过20万字就要下榜,所以从明天开始一更了,早上发。五一恢复两更。请大家理解。我一直以来都是两更,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赚到的话,我也没法子了。求推荐!   第五十六章 橡子豆腐 更新时间2012-4-26 10:27:08 字数:3347  张槐说着,忍不住有些委屈,眼睛都红了——任哪个男娃子也不会对菊花的脸毫不在意,除了青木这个做哥哥的。   为啥他就说错了一句话,爹娘也骂他,青木也生气,这也就不说了——谁叫他嘴贱哩;只是如今他都想明白了,菊花却不理他了——她再也不像往常那样瞧他、依恋他,就算对他也很客气,可他总觉得少了些啥。对!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想起这点,他心里真是又痛又气!   可怜的娃儿!菊花可不是变了一个人么!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此菊花非彼菊花哩!   青木见了他的样儿,也有些后悔,不该笑他。   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也晓得男人都是重长相的。槐子先前对娶菊花有些膈应,还真的不能说他错了。就是菊花不也说这事不怪槐子么。如今他能想清楚,做出娶菊花的决定,不正说明他是个有眼光的人么?   青木忙拉了槐子的手臂,说道:“我做哥哥的,偏向妹妹一点儿难道不应当么?你也甭委屈了,菊花还小哩,哪里就到出嫁的时候了?昨晚菊花晕倒了,我就想着,还是把菊花嫁你,我放心些。她身子不好,嫁把旁人我真的不放心哩!”   槐子大喜,抬头瞧着青木,激动地问道:“你真的这么想?”   青木笑道:“我自然是这么想的。可你也不能光指望我,菊花要是不乐意,我也是没法子的。跟妹妹比,你肯定要靠边一点。”   槐子笑道:“你要是没意见,我就不怕。我常常的去找你,总能叫菊花明白我的心意!”   青木瞧见他美美的样儿,忍不住又想刺他两句,想起刚才他委屈的神情,便住了口。   过了一天,菊花觉得身上有劲了,便将那漂洗了好多遍的橡子粉捏了一大团放在洗干净的木盆里,剩下的掰成小块,用一只大筛子凉在院中。   她一边在大锅里烧了些热水,一边往木盆里添了大半盆水,拿手把橡子面搓开,并不停地搅拌。待盆里的水和面融成了浆水后,就把这一大盆浆水倒入烧得热气蒸腾的锅中,并抄起旁边的大木勺使劲地在锅中搅拌起来。   随着木勺的搅拌,那浆水也渐渐地被烫熟、变色,最后成为赤红色的糊状。她快手地用一只大木瓢,将这红色的面糊糊拿到木盆里。装了一大盆,放在案板上冷着。   等完全冷透了,菊花才倒入井水将这粉红色的橡子豆腐泡起来。并拿刀轻轻地划开,切成四四方方豆腐大小的块儿。   刷了锅,把刷锅水装到猪食桶里,这才换了双旧鞋子,也没解下围腰子,提个篮子就往大菜园子去了。   大菜园里的黄心菜也是第二茬了。刚刚长大,也能砍了吃了。   菊花最是喜欢在菜园子里消磨时间,这儿扯扯草,那儿铲铲土,又或弄些草灰土粪均匀地泼在菜秧子四周,为的是助它们防寒过冬,添肥的目的倒是次要了。   主要是冬天里到处一片萧瑟枯黄,只有这两片菜地里才透出绿色的生机。瞧着这满目的绿,极为养眼,而且心里也舒坦。这在冬天也长得油绿肥厚结实的黄心菜、菠菜等她是极喜欢的。   经历严寒的植物就是不一样,菜的外形肥厚结实,倒像攒了一身脂肪越冬的动物似的;味道自然更不是春日的青菜能比的,鲜甜是肯定的。在农家生活过的人都晓得未打霜的菜跟打过霜的菜那是不能比,就是萝卜也是被霜打过后,那味儿才格外的甜。   要不是天冷,她怕是一日要来瞧好几回。就算她极怕冷,也是一日要跑两趟来,扯些菜回家,再把园子仔细检查一遍;遇上大晴天,则蹲在菜地里忙个不停了。   移开挡鸡的栅栏门,菊花走进去,见那黄心菜四面儿绿油油的,到中间慢慢地变浅、变黄,中间一簇黄心嫩嫩的,在太阳下泛着柔和的色彩。她的心立马就柔软了。   踩着垄沟里的稻草——这原是当初菜秧子还小的时候,怕它们不经冻,她跟青木抱了来晚上盖菜用的——她蹲下来仔细地瞧这经霜历雪的黄心菜。   整棵菜外叶翻卷,平伏地上;那叶片上一个坑一个坑的麻窝,有些窝儿里边还积了些草灰;中间的黄心则是聚拢成一簇,极嫩!   她便满足地叹了口气,有些啥不得地砍了两棵,放进篮子。又细细地查看一遍,没见异样,方才起身。   直起腰,见远处的大白菜也在包心了。杨氏为了它包心更快一些,拿草绳子把菜捆了起来,弄得一排排的白菜跟受刑似的,五花大绑!   她忍不住笑了。这辣白菜好吃,让杨氏对大白菜的种植也精心起来。不说别的,拿去送人,人都是极欢喜的,比普通的腌菜有味儿多了。   她出了大菜园,又去小菜园里扯了些菠菜,方才蹲在井边打水清洗。   晌午的时候,菊花拿了两块豆腐,切成薄薄的片儿,用醋、辣酱、炸熟的香油、切碎的小葱,再把一点盐碾碎成细粉末,凉拌了一大盆。   又拿了些猪下水,放在砂锅里,拿了两块豆腐,划成小四方块,铺在面上。把砂锅放在炭炉子上炖热了,汤汁里的肉香味都浸入豆腐里面,才随着几个青菜端上桌。   青木先拣了些凉拌的豆腐吃了,对菊花说道:“这味儿要是热天吃,肯定爽快!”   菊花愕然,心道你不会做,还真会品哩,这可不就是夏天的消暑凉食?要是拌上点糖,用井水镇过了,凉润润的,吃到嘴里又滑又爽。不过她上辈子吃得最多的时候是秋天,到第二年夏天早没了。   后来,进了城,街上也有的卖,味儿自然是不如家里做的好。无论啥样的传统食品,只要工业化了,也就失了真。就是那锅巴超市里也有的卖,商家取的名儿倒很是有乡土气息,可是用水一泡,软塌塌,烂糊糊的,没有一点筋道,当然无法跟土灶炕出来的锅巴相比。   菊花见青木这么说,便道:“我晒了好些在那哩,留到明年也是成的。到时用糖拌了吃味儿才好。”   杨氏赞道:“这粉洗出来了,吃起来也方便。晒干了也不得坏。过两天再磨些,过年的时候,拿来送人,也是个人情。”   郑长河只一个劲的猛吃,青木也是,再也不觉得跟猪吃一样的东西有啥不自在了。   砂锅炖得直冒热气,几人只觉着那豆腐的味儿倒比猪下水的味儿还好,都用筷子捞豆腐吃。   菊花笑着解释道:“这豆腐容易入味,把猪下水的香味儿都吸跑了,自然是好吃,猪下水的味儿就差了好些。不像腌菜烧猪下水,倒是腌菜的咸味浸入猪下水里去了,猪下水的香味也能融到腌菜里,它两个倒是互不占便宜,都好吃。”   青木听了忍不住就笑起来,能把菜的味儿也掰扯出一番道理来,也就他这个妹妹了。   想起槐子说晚上要来吃豆腐的话,便跟菊花道:“槐子和小石头都想来尝尝这橡子豆腐是啥味儿哩。晚上再照这样儿做些,我喊赵三叔也来尝尝。他们都要上山去捡橡子果哩。”   他怕单独叫张槐来有些尴尬,便扯上了赵三。再说,这两家都是跟家里亲近的,也是要请他们来尝尝的,好让他们晓得这橡子果的好处,往后多捡些。   杨氏怕闺女累,对她说道:“这也没啥,你晚上就照这样儿做。冬天里天冷,炒菜容易凉,就烧一个大锅子,吃完了再往里添。也不费事儿,吃了还热乎。”   菊花点点头答应了,想这样确实便宜。猪下水和豆腐都是现成的,只管往锅子里倒就是了,省得跟往常请客吃饭一样,要烧一桌子菜,烦得很!   果然,晚上张槐、小石头跟赵三都来了。   赵三高门大嗓地说道:“我好几回都想问这橡子果你们泡了干啥,到了眼前又忘了问。早晓得人也能吃猪也能吃,我还不拼命地捡。”   郑长河道:“别说了。咱家也是七事八事的,一直没停过,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倒是菊花前儿做了出来,我们一瞧,人也能吃,方才想起来跟你们说。眼下上山捡也成,就是怕有些烂了,剥完壳要仔细地挑,别把那坏的给猪吃就成了。你先在咱这弄些回去喂猪,那果子捡回来还要泡好久哩,不然又苦又涩。”   赵三答应了。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从那热气腾腾的砂锅子里不停地捞出豆腐或大肠、猪肚啥的,吃得酣畅淋漓!   杨氏热心地劝道:“你们使劲吃。烧了好些搁那哩。都是烧透了的,回头倒进来烧热了就能吃。待会再带些回家。这个一小团粉能做一大盆豆腐。我准备再多磨些,到时候一家把一些。”   小石头吃得浑身发热,头上冒出了汗,他赶紧拣了些凉拌的豆腐吃了,才跟菊花说道:“菊花姐姐,你多做些,我带回家把我娘吃。我娘要生小妹妹哩!”   杨氏惊喜地问赵三道:“真的,石头娘怀上了。”   赵三裂开嘴嬉笑道:“嗳!怕有两月了!”   顿时大家都笑起来,菊花道:“石头想要妹妹呀?”   小石头笑眯眯地说道:“狗蛋说他有姐姐,杨子哥哥也有哥哥,我想要个妹妹。下一回再生个小兄弟吧!”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赵三乐呵呵地说道:“儿子,安排的不错。咱下回生兄弟。”   张槐见菊花吃饭的时候,将脸上的面巾向里折了起来,不过还是遮住了脸部。她一边吃饭一边瞄着小石头,乐得眼儿也眯缝了,热气腾腾的雾气中,她笑得极为开心。   吃着香辣的橡子豆腐,张槐实在是心情复杂,好像菊花啥都能做出来,自个还真的没啥本事配得上她。   要是不努力,能把她娶回来么?只怕不能。   求MM们推荐,求收藏。另,我问了责编,说这书五一上架,感谢一直支持丑菊的朋友们。 第五十七章 买地 更新时间2012-4-27 10:51:47 字数:3063  这日晚上,一家人围在灯下,听青木算账。   青木手里捏着张纸,对爹娘和菊花道:“我去村长家问了,咱们小青山这块,好一些的荒地要七两银子一亩,就是差一等的也要四两银子。那些种熟了的田地可是十两多银子一亩哩。我想着,买一些好地,开出来种几年就养熟了;也买一些差一等的,开出来留着好种山芋和玉米,山芋藤和玉米秆可是能喂猪的。”   杨氏道:“那就先少买些好地,多买些差地。”   郑长河忙附和道:“对!反正山芋和玉米也不大挑地,那东西贱的很,好养活。”   菊花提议道:“到时候在山芋地的垄沟边沿种豆子,不是多些收成么?”   郑长河一拍大腿,笑道:“咱菊花就跟老种田的一样,这主意好!”   于是大家都笑起来。最后计议妥当,买十亩好地,二十亩次等地,剩下的钱留着明年盖房子和请人开荒。   青木便细细地计算了,又将开荒的时间定在过年后春耕尚未开始的时节;盖房子则定在春耕完成后立即动工。他又想起那时节雨水多,便有些踌躇不定。   杨氏道:“实在不行就等明年秋天再盖房。咱自家先打些土坯,盖个简单的猪栏先用着就是了。”   郑长河说道:“那也不成,白费工夫哩。不如请些人将猪栏盖结实些。等明年盖房子的时候,这猪栏就不拆了,还用这个不好么?先想好房子盖在哪,筹划好了,将地儿先留出来。”   青木赞同地说道:“这样也成。总归这猪栏是要扩大的。这么安排也不显得慌里慌张的,省得到时候抓不着头儿。”   接下来的事情就由男人们出面办了。   青木因跟村长说起买地的事儿,李耕田好心地对他说道:“要买就多买些。你不晓得这两年咱清辉县是胡县令在任上,他可是个好官,不仅为百姓办事痛快,对下边的差役管得也严——那些人出来就不敢胡乱伸手。要知道前一任高县令在的时候,你买几亩地,不送些银子把那衙门里的人,就甭想把地契办下来;收税也是要刮一层皮。这两年你可见收税的老爷们伸手?这胡县令快任满了,到时也不定还在不在清辉县当县令。你赶紧趁他在的时候,宁可家里吃些苦,省些钱多买些地。一次办妥了,也好过下次再买又花冤枉钱。”   这李耕田颇有些见识,帮村民办事也尽心,说话也公道,所以,清南村的人都很尊敬他。   青木见他好心地提点自个,感激地说道:“多谢李叔了。那我家去跟我爹商量一回再说。”   李耕田忙道:“去吧。这事可是大事儿,要商量妥当了。你家这回买的多,不比那只买三亩两亩的,我就帮着办了,回头得叫个人跟我一块去清辉县办这事儿。”   青木点头答应了。   来家跟爹娘说了缘由,杨氏出声道:“依我看,还是照原来咱商议的买。那么些地,够咱忙的了。再要买多了,钱也不够;种不了,还要租把人种,咱村租人田地的人家也少。要是请人种吧,也麻烦,明明没钱,还弄得又是风又是雨的,多不好。村里人明年肯定也是要养猪的,到时大家都有钱了,咱再跟着一块儿该买啥就买啥,也不显得出挑。”   菊花暗赞她娘考虑周到,她刚刚也是要这么说呢!钱一多,人一多,事也多。赚的钱还没来得及享受,就整天忙着管那些烦心事儿去了。   青木瞧见菊花含笑的样子,便知道妹妹也是赞成娘的意见的。他问道:“妹妹也是这么想的?”   菊花笑道:“哥,咱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别弄得累死累活的。先把这些田地种好了,房子盖好了,房前屋后收拾齐整一些,种上树,菜园子里也多种些菜;再好好地养两年猪,到时哥哥娶了嫂子进门,人也多了,也有帮手了,再买地就不显得慌张了。”   她对这样的日子满意得很,可别弄得太复杂了。   杨氏道:“就是这个话。村长家没钱?咋不见他弄得跟大地主似的?他如今专一门心思地培养儿子读书哩。咱庄稼人,实实在在地过日子就好。”   郑长河无可无不可地说道:“那就少买些吧——买多了我也是照管不过来哩!”   青木也不喜欢弄得人一堆,可要是不找人,买多了地自家也种不过来,于是说道:“那就这么的吧。村长说要咱跟个人去县衙门办这事哩。爹,我跟他去吧。”   郑长河不同意地说道:“那不是耽误你读书?”   青木抬头望着他爹道:“不碍事的,我家来找夫子补上。我想去清辉县城里见识见识哩。”   菊花会意地笑了,对她爹说道:“爹,叫哥哥去吧。哥哥读了书,就该出去瞧瞧,好多一些见识么。”   青木对妹妹微笑起来——妹妹是他最贴心的,晓得他想啥。   郑长河听见这个理由,忙说道:“嗳!你去,你去!要当心点,出门在外的,不比家里头,虽然穷,可踏实;城里人可没咱乡下人实在。”   菊花听了轻笑起来——城里的人也不是老虎!   这事定了后,趁着青木放假的日子,村长李耕田带着郑长河父子,划定了他们要买的地块,就离菊花家不远,也就一里多路的样子。   菊花也去瞧了一遍。原来,这小青山是西北朝东南走向的,菊花家住在中间,那二十亩次一等的地则是在她家东南方向上,另外十亩地则靠近镜湖——那是要开出来做水田的。   看着那山边一大片荒地,菊花微笑着想道:“咱也有地了。这可是私家土地,我要在这住到头发花白。当然,可不能打仗,不然,兵荒马乱的,啥也保存不下来。”   过了两天,青木要跟村长去清辉县城了。   他问菊花:“菊花,你可有啥想买的?”   菊花想,要买啥?哥哥身上也就带那么点银子,差不多的东西也买不起,况且自己也不稀罕——上辈子好歹也见识了些东西,倒是最缺这绿色无污染的吃的和穿的,如今她正享受着呢。   哦!就是吃的东西花色品种单一了些。有这些好材料,好多东西她却不会做,她也就会烧些农家菜而已。那就买些来尝尝吧,这儿的糕点肯定不会添加色素和香精,更不会有防腐剂。   于是她对青木道:“哥,你就买些好点心回来把我尝尝。还有,你去集市上好好找找,瞧瞧可有啥好种子,是咱这地方没有的,就买点。咱有了地,能种好多的东西哩。”   青木点头答应了,又问道:“你不想要买些好布料做衣裳?”   菊花笑道:“哥,这棉布的衣裳穿了舒坦。要是那绸缎的好料子,穿在身上,坐也不自在,站还要站直了,洗起来更是麻烦,那不是受罪么?我又喜欢动来动去的,穿上这样的衣裳,那甭想干活了,菜园子也不能去哩,我可是最喜欢去菜园子了。那不是咱庄稼人穿的,白费钱。”   青木忍不住也笑起来——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乡里人就是朴实惯了,那些好东西在他们眼里也就好看罢了,却是极不合适的。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这样想,最起码柳儿的娘就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想到这,他就想起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也闷闷的。唉!菊花说得对,有那样的娘真是她倒霉!   青木出门的前一晚,菊花帮他在内衣里缝了口袋,装了些银子进去,说要是万一有啥事的话,也好有个退路。   杨氏夸她心细,色色想得周到。出门在外,人是最重要的。   于是,两口子又嘱咐了一大堆的话,竟是极不放心。要知道坐船去清辉县城路上也要大半天工夫,他们乡下人没大事的话谁会花那个冤枉钱去逛?   菊花忙打断爹娘的话头——再让他们说下去,天该亮了。她说道:“爹,娘!哥哥聪明的很,不会有事儿的。再说,不是还有村长跟他一块么,村长可是有见识的。村长不也说了,到了城里让青木跟他一块住他妹子家么,娘还有啥不放心的。”   两人这才住嘴。又想该带些啥东西送把村长的妹子合适。   菊花便道:“送啥?自然是送他们城里没有的。咱乡下人还能送得起贵重东西?就把那辣白菜搬两大罐子带上,我包长雨他姑吃了喜欢。”   杨氏想想也是,一般的乡下东西李耕田也会送把他妹子,只有这辣白菜是别人家没有的,吃个稀罕。   于是,第二天早上青木便提了两大罐子的辣白菜上路了。   连续几日天晴,积雪早已经化完了。只是天气却更冷了。冒着刺骨的寒风,郑长河送青木到村口,又殷切地跟村长一再嘱托,要他照看这个儿子。   李耕田失笑道:“我说长河兄弟,我还能把你这儿子卖了不成?青木跟着我你有啥不放心的?”   郑长河就嘿嘿笑了。   杨氏则直接将他们送到二里铺的码头上,才回头。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这才几百里呢!   求MM们推荐,收藏!   第五十八章 亲戚上门 更新时间2012-4-28 10:37:50 字数:3073  家里少了青木,顿时觉得冷清不少。虽然他平日里话少,可总是一日三顿都在家吃,现在忽然吃饭少了个人,菊花觉得极不习惯。   青木在学堂里告了假,周夫子的饭只能由郑长河送了。杨氏依然每天挑着烧好的猪下水出去卖,完了又挑着新鲜未洗的猪下水和猪头来家。   这天,菊花正在煮猪头,赵大嘴来了。   他穿件旧棉袄,手里提着一只篮子,笑呵呵地对菊花说道:“菊花,快来瞧这是啥?”   菊花见了,疑惑地问道:“啥?”一边凑过去,瞧见篮子里一只小黑狗,还有一只兔子,忙高兴地问道:“嗳哟!大嘴哥,你咋晓得我要逮一只狗喂哩?这兔子是咋回事?”   赵大嘴笑道:“我听你哥那天问赵三叔他家的狗怀上没,三叔说还没哩。正好我姨家的狗下了三只小狗儿,我就逮了一只把你。这兔子是我在山上挖了陷阱,今儿早上去收,收了三只兔子哩。送一只把你吃。”   菊花忙谢了他,也不客气,就吧兔子提出来,放在一边,等她爹回来弄;又把小黑狗抱出来,见它毛绒绒一小团,笑眯眯地问道:“这么点大,要喂啥把它吃哩?”   赵大嘴笑道:“狗么,哪里有那么些讲究,就喂些玉米糊也成。长大了,它不还吃屎么!”   菊花忙嫌弃地瞪他一眼,问道:“大嘴哥,你媳妇相中了,啥时候娶回来呀?”   赵大嘴就有些脸红了,呵呵地笑道:“明年娶呗。还不是没钱,要是有钱的话,年底娶也是成的。”   菊花对他说道:“大嘴哥,你年纪又不大,明年娶就明年娶。多攒些钱也好。哦,我忘了跟你说,你闲的时候到山上捡些橡子果,这东西泡过了能喂猪哩。你明年多抓两头猪,喂大了正好卖钱娶媳妇。”   又仔细地跟他说了如何处理这橡子果,还从厨房里端了四块橡子豆腐把他,让他拿回家烧了吃。   赵大嘴听了一愣一愣的,不相信地问道:“这真是橡子果做的?猪也肯吃?”   菊花忙摆手道:“大嘴哥,别瞎说!这是人吃的。猪吃的不用磨得这么细。来,我拿些你瞧。”   菊花见他还没听明白,便重新对他说了一遍,又拿了些泡好的橡子果让他拿回家,让猪吃了试试;豆腐自然也让他带上了。   赵大嘴高兴地咧着大嘴说道:“这下明年娶媳妇不愁银子了。”   菊花见他惦记娶媳妇,忍不住就笑起来。   赵大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两声赶紧对菊花说道:“那我先家去了。猪要是吃这东西的话,得赶紧到山上捡。”   菊花点点头。她忽然有些后悔——该早些跟这些人说的。现在山上虽然还有,可是雨淋水泡的,只怕烂了不少。到时还要挑挑拣拣的,麻烦得很,坏掉的果子可不能喂猪。   于是又把这话叮嘱了赵大嘴一遍。   他忙道:“我晓得了,剥壳的时候注意些就是了。要是都烂了也没法子,只能等明年秋天再多捡些了。”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前几天的时候,青木就把这橡子果的事跟村长说了,张槐和赵三更是早一步得了青木的指点,因此,这两天,去小青山上捡橡子果的人就多了起来。还不时地有人来菊花家问到底要怎样收拾这橡子果。   郑长河便不厌其烦地跟人解释,又领他们看自己收拾好的果仁,和菊花洗出来的橡子面做的豆腐。   菊花见来的人多,便躲在屋里烤火做针线。   晌午的时候,她娘杨氏领着二舅母来家了。   二舅母林氏是个俏丽的小妇人,头上盘着好看的发髻,收拾的油光水滑,衣裳也是色彩艳丽。   她带着儿子来财和来寿。那来财七八岁的样子,长的眉眼俊秀,头上留了个“马桶盖”,只在脑袋顶上扎了个冲天小辫,鬼精鬼精的,一副淘气的模样儿;来寿则刚会走路,叫她用块布巾兜在背上。   她见菊花蒙着脸,先是一愣,接着便笑意盈盈地说道:“菊花,老长时候没见,都长这么高了?嗳哟!这围上块面巾好看多了。他姑,咱菊花其实长得蛮好看哩。来财,来寿,快叫姐姐!”   说着放下背上的来寿,又仔细地扯扯身上大朵红花的新袄子,抹抹平整。她说话温温柔柔的,不知道的人当她有多贤惠,可菊花却晓得她讲话能气死人。   来财骨碌转着黑眼睛,跑到菊花的跟前,掀开她脸上的面巾瞧了一眼,手一抖,急忙嫌弃地又放下,嚷道:“菊花姐姐,我还以为你变好看了哩,原来还是跟先前一个样儿。”   菊花瞧着他那有劲没处使的不安分模样,心道:“麻烦来了。这不是个省心的主,往常每回来都折腾她。大的小的都不省心。二舅母肯定是见娘卖猪下水赚了些钱,来找便宜来了。”   她也不多话,规规矩矩地唤了声:“二舅母!”   林氏笑眯眯地应了,对来寿道:“去,跟姐姐玩。”   跟姐姐玩?怕是要姐姐带吧!菊花头疼了,这二舅母实在是会使唤人。   杨氏一边招呼林氏坐,一边对她说道:“菊花要做饭哩。你先歇口气,我趁空把这猪下水洗了,一会该吃饭了。来财,肚饿了没?”   来财正这儿瞄瞄,那儿望望,见大姑问他,巴不得地大声答道:“大姑,我饿了哩。”   杨氏便对菊花道:“抓些锅巴给他吃,先垫个底儿。这就做饭吧。”   菊花应了一声,去厨房弄了些锅巴出来,让这小子磨牙。自己便去做饭了。   等杨氏去河边洗猪下水去了,林氏边搬了根小板凳,将菊花刚烤着的火坛子抱在手里,坐在厨房门口瞧着菊花做饭。   菊花忙碌不停,锅上一把,锅下一把,还要应付她不停的问话,啥猪下水咋洗、咋烧,她娘一天能卖几多钱,唠叨个不停。也不见她帮菊花到灶洞里塞把火,想是爱惜那身衣裳,怕沾灰。   因事情忙完了,郑长河就跟着人去山上了,也没个人帮她打下手。   菊花忙得一头鬼火,总也不理她,要不就蚊子哼哼似的应答,叫她听不清,反正以前的菊花就是这个样儿。   林氏见菊花总不能痛快地答话,也觉得没趣,就到堂屋里坐到火桶上去了。   菊花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她将饭烧了个大差不差后,听到院子里来财闹腾的声音,有些不放心,跑出来一瞧,嗳哟!这小子拎着一根长竹竿,正撵着那群小鸡,满院子飞奔!   那群小鸡被他撵得“咯咯、咕咕”叫个不停,扑腾着翅膀到处飞跳,弄得院子里尘土飞扬;还有些飞到了小菜园子里,踩得那些绿油油的菠菜和葱蒜啥的倒了一片,看得菊花心疼的要命。   她忙制止他道:“来财,你好好地撵这鸡干啥?快别撵了。”一边跑过去把菜园里的鸡赶出来。   来财站住,笑对她道:“菊花姐姐,我捉住它杀了吃哩。我都老长时候没来大姑家了,不得杀只鸡么?”   菊花强忍住要揍他的冲动,绷着脸道:“晌午有好多菜把你吃。这鸡这么小,还不能杀哩。”   不料林氏在屋里听见了,笑着接过话茬:“嗳哟!这还小?都有一斤多了吧?搁些大蒜能烧两碗哩!”   菊花气得不想理她——二舅咋娶了这么个女人?又怕她叨咕,遂不高兴地说道:“这鸡喂了好下蛋的,攒点钱给我哥娶媳妇哩。”   屋里林氏似乎愣了一下,好一会方才笑道:“嗳哟!菊花可真会过日子哩。你娘见天卖猪下水,还能少钱?”   菊花快疯了,使劲地憋着火,也不理她,刚要回厨房,却发现来财又用手掐住小黑狗脖子上的皮,把它拎了起来,瞧着它挣扎,嘴里不停地大笑欢呼,得意洋洋。   小黑狗悬在空中,四脚乱蹬,“汪汪”地对着菊花惨叫!   她忙跑过去,从来财的手上把小黑狗解救出来,呵斥他道:“你折腾它做啥?当心它咬你一口,瞧你还闹不?”   她还真有些害怕,刚才要是这狗咬他一口,谁知会不会感染?这要是感染了,以这儿的医疗水平,准没命!   来财伸伸舌头嬉笑着跑了。   菊花将小黑狗儿抱到厨房里,弄了些热汤拌了冷饭喂它。   一转身出来,发现来寿堵在大门口屙了黄灿灿的一堆屎。这大冬天的,那堆东西刚新鲜出炉,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   那小子屙完了,还起身回头龇着嘴巴乐呵,对着那堆东西指指点点研究了好一会——指不定心里想上去摸摸哩!   这回真是脚丫也冒火了!   林氏在屋里扬声叫道:“嗳哟!宝宝屙屎了。菊花,快帮来寿擦擦屁股,别弄到身上脏了衣裳——这棉袄棉裤可是新的哩,今儿才上身。”   菊花很想问她,那是不是你儿子?想想她是长辈,便忍下了。   忍气吞声地进屋寻了两张草纸,帮来寿擦了屁股;又到灶洞里铲了一铁锹草灰,将那堆屎给盖上,拿扫把扫了撮起来,倒掉!   她安慰自己道:“好歹也是一泡大粪,也能肥一棵菜不是?”   求MM们顺手推荐!   第五十九章 二舅母 更新时间2012-4-29 10:42:32 字数:3148  想着肥菜,菊花便往小菜园里扫了一眼,却见那来财一个眼错不见,跑到菜地里去了,正站在垄沟里,拔那青蒜,扯了一大把,还要去扯小葱。   急得她大叫道:“来财,你扯它做啥?我都扯了好些了,中午够吃了。快别扯了。看踩倒了菜秧子。”一边过去拖他出来。这菜园子就是她的心尖子,她能不急嘛!   这叫啥事儿?她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都快变成河东狮了。   来财嬉笑着说道:“多扯些烧肉。菊花姐姐,大蒜烧肉可好吃了。”他眉清目秀的小脸上满是向往的表情。   菊花简直是痛苦极了——这小表弟咋这么讨厌哩?大舅家的两儿子多好。人跟人差别咋这么大哩?就是小石头也比他讨人喜。   她气恼地把那青蒜拽过来,耐心地对他说道:“中午有好些菜哩。我看你能吃多少?你尽眼馋,回头又吃不下。”   她正在心里哀嚎,一转头,又发现新情况——唬得魂飞魄散——那来寿摇摇晃晃地趴在井台上,正使着吃奶的力气掀那井盖,下巴上的哈喇子流了一长串,滴在那簇新的绛红小棉袄上。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一把将这小子从井边抱开,那三魂已经去了两魂半,还有半魂也是团团转。她强按下狂跳的心儿,想训他两句,可瞧瞧手上这小不点,你训了他能听懂么?   抱着来寿,菊花瞅着他生气。   可是他却笑得极为开心,咧着小嘴巴,露出新长的细米牙,流着口水,伸手去扯菊花脸上的面巾。   菊花忙侧脸让开。她倒不是怕这小子弄脏了面巾,而是怕面巾扯下来后,自己那张脸吓哭了这小子。   就这么一个时辰的工夫,菊花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二舅母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地坐在家里烤火,外边的事好像跟她无关似的。   这世上的人是各色各样的,有那么些人就是像她二舅母这样。若是不相干的人,不跟她沾边也就行了;若是不幸跟她做了亲戚,那就悲惨了!   她这只顾自个、雷打不动、油瓶倒了也不扶的温吞脾气,能把人活活气死。只要有指望,她是绝不会动一动的。   你也不管?那刚才来财说不定会被狗咬,来寿说不定会掉井里,到时怎么算?谁能跟她计较这个,就不管小娃子死活?   杨氏从河边回来,早瞧见菊花满院子跑,扯了大的抱小的,且嘴里惊叫连连,她垮着脸对菊花说道:“你去厨房收拾,准备吃饭!”   说着把装猪下水的篮子挂在廊檐下沥水,然后两手一边一个,将来财和来寿拖进堂屋,对坐在火桶里烤火的林氏道:“二嫂,你也不管管两娃子。菊花在烧饭哩,你指望她帮你照应,她都忙得要死!”   林氏笑眯眯地说道:“小娃子么,不都是好动的?随他玩。都在门口,有啥要紧地?”   杨氏气道:“我的嫂子,门口可是还有一口井哩!真掉到井里我瞧你哭去吧!那时就算杀了我家菊花也不顶事。我也不会让你杀——能怪我菊花么?她烧饭还忙不过来哩,你还指望她帮你照应小娃子,还两个?你就不能动动?这可是你儿子!”   林氏讪讪地接过来寿,抱在怀里,哄他道:“乖宝宝,就要吃饭了。”来寿扎手扎脚地往外挣,她不得以,只能抬腿从火桶里出来,问杨氏道:“他姑,吃饭了么?”   杨氏没好气地回道:“等娃他爹家来就吃饭。”——这人死到哪儿了,连饭也不回来吃。   来财大叫着冲向厨房:“吃饭喽,吃饭喽!”   菊花见他又要在厨房里翻闹,便紧紧地盯着他,怕他打了碗啥的。   来财直冲到石磨旁边,两手扳着架磨拐子的柄往后使劲。居然给他移动了一丝。   他便越发的来劲了,喊着号子扳起来。   菊花实在是拿他没主意,提醒他道:“你再扳!要是劲再大些,把这磨子扳掉下来,砸到你脚上,我看你往后就成瘸子吧!”   来财听了她的话,倒也晓得这其中的危险,便放弃了石磨,转而趴在那洗澡的大木桶上玩去了。结果,菊花一个没注意,他便翻到木桶里蹲着了。   菊花转回头,不见了人,疑惑地到处找。   来财“哈哈”一声从桶里伸出头来,欢呼雀跃、蹦跳拍打着桶壁,高声叫道:“我在这儿哩。就晓得你找不到我。”   菊花气得跑过去一把拉住他,放下脸道:“快出来。你要是把这桶底给踩坏了,瞧我不打你!”   来财根本不在意,慢腾腾地爬了出来,问道:“菊花姐姐,吃饭吧——我饿坏了。”   菊花心道,最好不给你吃饭,这娃儿太不讨人喜欢了。   总算等到郑长河回来,杨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刚才菊花忙得那样,要是他在家也要好些,偏不晓得跑到哪去了。   郑长河忙里偷闲跟着捡橡子果的赵三到山上逛了会,谁知家里就来客了。见杨氏不高兴的样子,他心虚地搓搓手,呵呵笑着帮忙把饭菜摆上了桌子。   菊花见来财跪在长板凳上,手里抓双筷子,在菜碗里乱捣乱戳一气。她赶紧拣了些菜,坐到厨房灶门口吃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果然,菊花在厨房里也听到堂屋里一片吵嚷,夹着郑长河和杨氏此起彼伏的喊叫、制止、劝慰声,啥“不能……”、“快别……”、“我来帮你拣……”之类的声音不断,显然是来财这娃儿又在作怪,倒是二舅母无声无息。   下午,因杨氏两口子都在家,菊花就免受了来财的荼毒,况且她干脆躲在厨房里烧猪下水,顺便坐在灶门口纳鞋底子,也不到外面去,任他们在外边闹。   杨氏今儿的嗓门仿佛高了许多,一直吆喝来财没停过。   最后郑长河也受不了了,跑到厨房来帮菊花烧火,顺带清理今儿的猪头猪蹄。   瞧她爹那尴尬的样子,菊花抿嘴笑着。   郑长河无奈地说道:“唉!这来财太能闹了。你二舅母也不管。”他两个娃儿何曾这样不听话过?不是他吹,打小就没让他操过心。   就听外面林氏柔声细气地对杨氏道:“他姑,你一人见天去卖猪下水,虽说有来喜帮着,可他自个还是个娃哩。不如我来帮你吧。”   杨氏诧异地说道:“你上嘴唇跟下嘴唇一碰——说得倒轻巧。你家里一大堆事情哪个做?就有人做,你这两娃儿谁帮着带?”   林氏柔柔地说道:“不是有菊花么!菊花在家带两娃儿不正好?我跟你去卖菜,你也轻省些。”   杨氏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这是帮忙?我瞧你是给我找事哩!我在外卖菜,菊花和他爹在家洗、烧,虽说辛苦些,也不是转不过来;你这一来,我菊花还要专门帮你带两娃儿,那谁来烧饭烧猪下水?她要是一边烧一边帮你带娃儿,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事’么?我一人卖又不是不成,况还有来喜帮着哩。这一文钱一勺子的小本生意,咱全家都跟着忙活,起早摸黑的,你当容易么?就你见天睡到太阳老高才起来,还要跟我去卖菜?你还是省省吧!”   林氏也不知咕哝了句啥,外面的声音低了下来。   菊花跟郑长河对视了一眼,一齐低头闷笑!   说实在的,菊花实在是佩服她娘,遇上二舅母这样的人,非得她娘这样的才能治得了。跟她讲话就不能有一点客气,你客气她就福气了。   晚上,来财又吵着要用那木桶洗澡。   杨氏瞧两侄子白天也折腾了一身汗,身上的衣裳也滚得漆黑麻乌,于是,就烧了一锅水给两人洗澡。两娃子洗澡弄得叽呱鬼叫,吵得屋里像有一屋人似的,菊花敢说她家从没这么热闹过。   好不容易安置妥当了,杨氏和林氏带着两娃儿睡,郑长河搁外边青木床上睡。也亏得青木不在家,不然还真睡不下。   本来林氏还说,叫来财跟菊花睡。   杨氏的嗓门顿时又高了起来:“来财睡觉老是蹬被子,要是把菊花给冻凉了咋办?可怜这娃儿今年病了好几场,你看她瘦得只剩一小把,跟麻杆似的,你还忍心叫来财去折腾她?要是病了,我又要多好多事,娃儿还受罪。就是来财,蹬翻了被子也是要着凉的,咱俩把他夹在中间睡,只怕还要好些。”   林氏方才不言语了。   菊花暗想,幸亏娘没应承,她这房间好不容易叫她布置的有点儿温暖气息了,要是来财进来一翻滚,那不跟鬼子进村似的。   来财又嚷着要菊花姐姐的小抱枕。   杨氏道:“来财乖,大姑这个抱枕不也是新的?还大些哩。”   来财蹦着在床上打滚,哭道:“我就要小的。我是小娃子就要枕小的。”   菊花赶忙将那抱枕给这小祖宗送过来,要不然闹得睡不成觉了。   林氏瞧着床上新棉被、新床单,羡慕地说道:“他姑,到底是挣了大钱,这棉被全换了。”   杨氏不悦地说道:“你这是啥话?挣了大钱就换床棉被?那你新衣裳一套一套的,不更是发了大财?我家的被子还是我跟娃他爹成亲时置的,都快二十年了,再不换就要冻死人了。这屋里也就这棉被是新的。你瞧瞧还有那样东西是新的?”   林氏被杨氏一番话噎得无言可回。   求MM们顺手推荐!   第六十章 人参风波 更新时间2012-4-30 11:03:50 字数:3276  林氏听人说娃大姑在下塘集卖猪下水,生意好的不得了,连来喜也跟着挣钱,不免眼红心馋的;又见老大杨得发在杂货店里,杨氏每天都送些猪下水把他,竟是没断过荤,更是有意见了——这猪下水自家才吃过两回哩。   因此,她今儿便拖着两儿子过来,准备在大姑家住上一段日子,反正有的吃又有的喝,又不用干活,见天吃荤,谁不喜欢?   谁知杨氏向来就是个爽利的,说话从来不留情面,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她也只好收起那小心思,想着先吃几天猪下水再说。这菊花烧菜实在好吃,她真的不想走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事来了。   亏得来财没跟菊花睡。这小子大概馋得狠了,晌午和晚上都吃了好多的猪下水——那猪下水是用腌菜烧出来的,味儿重的很——吃咸了,喝了好多的水,结果兄弟俩晚上一齐发大水——尿床!   瞧着那新床单上的一片地图,和两兄弟换下来的一堆衣裳,菊花又头疼了。   杨氏照例一早就挑着担子出门了——总不能他们母子来了生意也不做了吧。临走吩咐菊花把床单泡了让舅母洗,又跟林氏也说了一遍,她答应得响脆。   林氏早起倒没有偷懒,抱着小儿子烤鞋袜,烤热乎了才给来寿穿上,烤完了又给来财烤。   她见菊花收拾了杨氏床上的被单拿到盆里泡了,赶紧将两娃儿的一堆衣裳捧了过去,笑盈盈地对菊花说道:“菊花,顺便帮来财来寿的也洗了。回头没的换哩!”   菊花决定也不跟她啰嗦了,她抬头对林氏说道:“二舅母,我不能沾冷水哩。这冬天里,我浑身都冰凉。娘不是跟我说泡了被单你来洗么?我锅里还烧着菜哩。”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人忙得要死,还得伺候这娘仨。   林氏愕然地望着她,似是没想到往日里柔顺胆小的菊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往年来了,她总是把这个丑外甥女使得团团转,每次来根本不用动手费神,诸事都是指使菊花去做的;不想这回来了,菊花竟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菊花也不多话,自去灶洞底下烧火去了。心道,娘去卖菜,她咋不跟着回家哩?到底还要住多久?哥哥这两天该回来了,到时二舅母要是还没走的话,晚上咋睡哩?   二舅母没走,外婆中午倒跟着娘回来了。   汪氏见菊花蒙了脸,那贞静的模样儿,眼角顿时就湿润了。老人家伸出温暖干燥的手摸摸菊花的细胳膊,比量了一番,心疼地说道:“花呀!咋还这么瘦哩?这小胳膊一点肉也没有,这手也冰凉。翠芝,菊花得好好补补哩。”   杨氏叹气道:“可不是在补么。她这身子打小就不好,一时半会儿的也补不过来;又格外怕冷,这冷天竟是离不了火,整日里哆嗦不停。”她心里知道上回落水也让菊花伤了身子,只不敢提。   汪氏刚想再说点啥,来财直冲过来,大叫道:“奶奶!”   他一下子扑到汪氏的怀里,把她冲得往后倒退一步。   菊花忙使劲地拉住外婆,对着来财道:“你跑啥?就不能好好走路么?把奶奶撞倒了咋办?”   汪氏也气恼地扯着这小子,在他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道:“整天爬高上低,追狗撵鸡——没一会儿歇的。还没来寿听话。这小娃子,一两岁好玩却要人抱;三四岁刚说话儿最讨人喜;五六岁有些调皮;到了八九岁连狗都嫌弃。”   菊花心道,岂止是狗嫌弃,怕是连鸡都嫌弃。   来财笑嘻嘻地对汪氏道:“奶奶,大姑家好多的猪头肉和猪下水哩,可好吃了。要不,叫我爹也来吃吧。你咋不把我爹也带来哩?”   菊花听了心里直抽。   汪氏呵斥道:“那是要卖的。你大姑弄点钱容易么?见天就晓得吃。昨晚干啥坏事了?瞧你都这么大了,还跟来寿似的尿床。”   来财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讨厌被人说,一梗脖子,不高兴地挣脱汪氏的手掌,跑到一边去了。   林氏笑眯眯地抱了来寿过来,叫道:“娘,你来了。来寿,叫奶奶!”   来寿流着口水,兴奋地叫道:“奶奶!”   菊花诧异——咋这么清楚哩?让他说其他的可还是有些费劲的。   汪氏“嗳”了一声,笑得眼都眯起来了,接过来亲了他一口,抱在怀里。   郑长河也呵呵笑着叫了声“娘”,遂对菊花道:“吃饭吧!”   待一大桌菜摆上来,来财又要故技重施,伸着筷子在桌上东戳西捣。   汪氏沉下脸道:“你再乱捣,就不把饭你吃!”   来财竟然怕她,鼓着嘴不敢说话了。汪氏问道:“想吃啥?说了我们帮你拣,你自个不许伸筷子。”   于是,来财一会要这样,一会要那样,碗里堆得高高的了,还在叫嚷。   汪氏怒道:“再拣把你放哪哩?你不晓得吃完了再拣?”   来财这才消停下来吃饭。   林氏像没事人似的,拿了一大碗汤,美美地喝着,忽地惊叫道:“嗳哟!这汤里还放了人参哩。他大姑,你可真舍得。”   杨氏诧异地问道:“哪里有人参?咋有钱买那贵东西?”   林氏挑起碗里的参片道:“嗳哟!还说不是,这不是人参?这味儿浓的很。这么粗,可是好人参哩!”   杨氏瞧了一眼道:“这个呀,这不是秦大夫给菊花配的药么,调养身子的。叫她跟猪肚一起煨了吃。”说完又问菊花道:“秦大夫说是人参?”   林氏斜眼瞧着她,一副“你就瞒着吧”的样子,笑道:“他姑也真舍得,配了人参把菊花吃,还瞒着。说药干啥,哪有药跟猪肚一块煨的?我娘家嫂子的哥哥那年送了一只人参来,把他妹子补身子,我见过,也吃过,就是这个味儿。”   菊花恨不得赶她走——这二舅母实在太讨厌了。她不禁有些怀恋大舅母的高门大嗓来。   虽说这人参是秦枫送给她补身子的,她也不好每次煨了就自个吃,所以,爹娘和哥哥自然也是跟着吃的,这才被林氏发现。没想到她倒是个有见识的,居然认得这人参。   她忍着气对林氏说道:“二舅母,娘真的不晓得哩,连我也不晓得。秦大夫跟我说是药,叫我这么煨着吃,还说最好杀几只鸡煨了吃更好。我舍不得杀鸡——鸡要留着下蛋哩,就拿这猪肚煨了。舅母说是人参,我想,肯定是秦大夫为了谢我帮了他两回忙,要送人参把我,又怕我嫌贵重不敢要,才跟我说是帮我配的药。”   杨氏恍然大悟,埋怨道:“你这娃子,秦大夫叫用鸡来煨,你就杀两只鸡,还能吃穷了?把身子养好了不比啥都强?嗳哟!他既然这么说,怕真的是人参哩!他爹,明儿就杀鸡来煨,不然白费了这人参了。”   郑长河忙点头道:“杀,杀!这人参可是好东西,甭浪费了。”   菊花忙道:“爹,秦大夫说五天吃一回哩。”   郑长河笑道:“那就过几天再杀。我记着日子。”   林氏没想到他们还真的不知道——郑长河可是不会说谎的人。她笑道:“菊花,你把那东西拿来我瞧瞧,是啥样的?”   汪氏一直冷眼瞧着他们掰扯,见杨氏和郑长河这么说,便晓得这人参的事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自个闺女的性子,她心里清楚的很。   见林氏还盯着人参不放,自是明白她的那点小心思,遂不高兴地瞅着她道:“瞧啥?有啥好瞧的?是人参就是人参。菊花身子骨不好,人家既然都送来了,那就好好地补补——她不是还帮了人家忙么?”   林氏慢声细语地笑道:“我瞧瞧啥样儿的。许是我瞧错了哩。”   菊花没办法,只好进房间里,将那人参片另用一个小袋子装了一半出来,拿把她瞧。   林氏见了又是惊叫一声,然后欢喜地说道:“嗳哟!这么多哩!这可是好人参哩!嗳哟!菊花,装些把我——我家来寿身子也弱的很,把我些,我家去杀了鸡好炖把他吃。”   杨氏、郑长河、汪氏全都愕然地望着她。   她不禁有些讪讪地说道:“我也就是想,小娃子得养结实了,长大了身子骨才好。”   汪氏绷着脸道:“我自个的孙子,我晓得心疼。他脸上红润润的,身子好的很。你甭乱把东西喂他。他这么点小人,才会吃饭,哪里就能吃人参了?拢共这么点人参,菊花自个吃还不够哩。把了你,她咋办?你看她瘦成这样,今年病了好几场,你做舅母的不买些东西把她补身子就算了,还好意思要她的东西?再说,那是人家大夫给配好的,你分一半儿走了,那还咋治病?”   林氏只得心疼地把人参还给菊花,脸上很不高兴。她心想,一家子将这癞皮女当个宝似的,养身子,养身子,养好了有啥用?到时还不是嫁不出去,尽在娘家啃老本,还连累青木娶不上媳妇。   看到汪氏警告的眼神,她也不敢多话,只发泄似的喝了两大碗猪肚汤,撑得连饭也吃不下了。   听大人们人参长人参短的说了半天,来财以为这是啥好东西,就嚷着要吃人参。   林氏撇撇嘴道:“你呀,等下辈子吧!那可是你大姑给菊花姐姐补身子的。”   汪氏怒视着她道:“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说完,又从汤罐子里拿了半天,捞了一片人参,放到哭泣不止的来财碗里,对他道:“喏,这就是人参。你吃吃味儿咋样?”   请MM们顺手推荐,不胜感激!明日恢复两更。中午十一点和下午五点更新。丑菊明日上架,喜欢的请订阅;不愿订阅的我跪求也没用。看看点击和推荐的比例就知道了。 第六十一章 客走主人安 来财泪眼婆娑地瞧着这一小片玩意儿,不信地说道“尽哄我哩——人参咋这么点大?” 汪氏对他说道;“你问你娘,这是不是人参?” 林氏只得说道;“这就是人参。人参是补身子的,不是吃味儿的。一锅汤里就放几片哩。” 来财这才信了。也不管她话中的意思,将那片人参放到嘴里,还没嚼两下,忙吐了出来,嚷道;“不好吃,苦哩!” 一顿饭吃得众人心中都不痛快。 菊花直叹气,心想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结果,外婆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吃完午饭就让林氏收拾东西回家。 林氏诧异地问道;“娘,你不是刚来么?咋就走哩?” 汪氏气得直咬牙;“你男人在家没饭吃哩。你还打算住多久?他大姑要卖菜,菊花跟他爹又要洗又要烧;他爹腿刚好些,菊花身子也不好,还要喂猪喂鸡的,忙成这样还要伺候你们娘仨,还让人过不过了?青木有事出门了,今儿要是家来,你说晚上要咋睡?把你们娘仨画成画儿贴墙上?翠芝,把那猪下水和猪头肉装两罐子,把她带家去给来财吃。” 杨氏还没说话呢,林氏咕哝着说道;“青木不是还没回来么?我们昨儿刚来,今儿就回,跑来跑去的折腾,不是还路债么。” 杨氏虽然心里也气林氏不晓得体谅人,可也不能赶人啊—这可是娘家嫂子和侄儿,不看旁人也要看二哥的面子不是。于是,她便对汪氏说道;“娘,要不再住一晚吧?你晚上跟菊花睡。” 结果汪氏还没说话呢,来财一听要他回家,顿时不愿意了他可是还没吃够肉哩,于是扭着身子哭闹起来,最后干脆赖在地上打滚撒泼! 杨氏直叹气,连声哄道;“再住一晚!再住一晚!来财,乖,甭哭了!” 来财心想,再住一晚也不成,他可要多住些天。 不过,先这么地吧,明儿要走的时候再哭着不依就是了。于是,由着杨氏帮自己擦了眼泪,乖乖地安静下来他也怕闹得过分了奶奶一生气立马要带他回家。 菊花见外婆没弄走他们,暗叫倒霉。只得跟自己说道,再忍一晚上吧。况且外婆在这,二舅母也不好过分。 谁知老天爷也讨厌林氏,竟不让她再住一晚的愿望达成青木背着两个大大的包裹回来了。 青木见了外婆和舅母,忙叫道;“外婆,二舅母!” 汪氏高兴地笑道;“嗳!青木来家了。路上还好?” 杨氏早跟她说了买地的事,所以她才死活要把这个眼皮子浅的儿媳妇给带走,免得她又生事儿。可是,林氏居然厚脸皮不离开,来财也闹。她烦不迂,本想就依了他们再住一晚,眼下青木来家了,她自然是打定主意,立马就走。 林氏见青木来家了,心里难受,想她婆婆怕是非得要她今儿回家了。她不甘心,笑盈盈地问道;“青木啊,这是上哪儿了?咋买这么些东西哩?” 青木答道;“去清辉县哩!” 来财急忙跑过去要翻那两个包裹,汪氏立即拍开他的手,怒声呵斥他! 青木忙主动打开包裹,取出些包装精美的点心,递了一盒子把来财,又帮他拆开,让他和来寿趴在凳子上吃。 林氏则惊讶地问道;“你去清辉县了?嗳哟!那么老远,干啥去了?”一边两眼瞄着那鼓鼓的包裹她一问这话菊花就知道坏了,忙向青木使眼色。 无奈青木根本没对她瞧,他见二舅母问他,便老实地回道;“买了些地,去办地契哩!” 果然,林氏听了登时瞪大眼睛,不相信地问道;“买地?嗳哟!他大姑还跟我扯谎,说没赚到钱哩!这都买地了,那得赚了多少钱?” 菊花那个气啊这都是啥人,赚多少钱关你屁事啊?咋说的好像这钱是偷来似的。 杨氏也恼火了;“二嫂子,你这是说的啥话?我干啥要跟你扯谎?甭说我卖猪下水没赚到那么些钱——一文钱一勺的生意你说能赚多少钱——就算我真的赚了钱,那也是咱一家子几个月辛辛苦苦劳累换来的。我一不偷二不抢,我还怕见人哩?你就是看人吃豆腐—牙齿快,以为我赚了金山银山哩!我倒想多赚些钱,那也得有那么些人来买才成。你到下塘集瞧瞧去,这个天儿,集上有几个人?就那么几个人晃荡,往集上去的大路上更是连个鬼毛也不见。我都是把担子挑到人家门口,才哄得人买一勺两勺。一个村一个村的转悠,一上午要转好几个村。我卖菜的时辰,你还睡在被窝里暖和哩。自个见天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还眼气我赚的避点钱,这算啥?” 林氏见汪氏眼神也变了,忙抢在她前边说道;“我也不是眼气他大姑赚了钱,我不是瞧着你们买地想不通嘛大姑家可一直都是在叫穷哩!” 汪氏终于发火了;“他大姑咋叫穷?你可借了一个钱把她了?你瞧瞧这三间破草屋,再瞧瞧青木这么大了,还没钱说亲,哪里是叫穷了?好不容易得两钱买地,难不成还非要细细地跟你解释一番?那是不是还应该敲锣打鼓地去跟人说这钱咋来的?” 林氏见几人掰扯了半天,也没说清避买地的钱是咋来的,又气又恼;“那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说就不说,扯上这么两箩筐话哄哪个?” 嗳哟!这个二舅母说话真是气得人肠子疼。 菊花跟青木瞧着她们三人有些傻眼;青木更是后悔刚才自己嘴快,不该跟她说实话—早该想到她的性子。 郑长河极为讨厌这个小舅子的媳妇,无奈汪氏在这,也没他插话的份儿,况且他也不知咋跟这婆娘掰扯。真要依他的话,甩这小娘们一耳刮子,瞧她还嗦不?本来就是么,人家的钱咋来地做啥要跟你说? 菊花见娘脸色不对,就要发作忙上前拉住她,对林氏说道;“二舅母也甭琢磨了。 这钱是我想出来几样菜,跟那集上酒楼的掌柜说了,他便把了几十两银子答谢我。咱家穷还不是因为地少?所以娘和爹才舍不得买吃的跟穿的,全买地了。你也甭怪我娘发火,她见天出去卖菜为那几十文钱,走村串巷,这大冬天的,脸皮都被风吹得皴裂了,苦巴巴的,也不容易。” 杨氏也不言语,紧闭嘴唇,面如寒霜;汪氏慈眉善目的脸也垮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甭管这钱是咋来的那都是人家的。人家赚一千也好,一万也好,那是辛苦该得的,跟你有啥关系?快收拾东西家去。青木来家了,你让他晚上睡哪儿?” 林氏见赖不下去了只得气鼓鼓地去收拾衣裳。 心想这菊花还真是能耐,难怪他大姑这么宝贝她。她这心里话要是叫杨氏听见了,不得扒她皮咋也跟柳儿娘似的,只认钱不认人哩!她从束就宝贝菊花好不好? 来财见折腾了半天还是要家去,刚要嚎上两嗓子,汪氏威胁他说,要是他不走,晚上就把他丢到小青山上去不把饭把他吃叫狼来啃他。 来财见赖在这里是没指望了,便转而要东要西起来。青木带回来的点心叫他弄去一半还要装,汪氏眼一瞪,方不敢伸手了;又叫大姑多多地装些猪下水和猪头肉把他。 “我要吃猪耳朵。大姑多装些猪耳朵把我。” 杨氏为难了这猪耳朵可不是大锅里煮出来的,都是菊花单独卤了拿作料凉拌的。眼下家里也没有现成的,把生的给他们吧,瞧林氏那样儿是肯定不会弄的。 菊花只要弄走这个小祖宗,啥都愿意做,当下便说道;“我来做些,也快的很——等你们收拾完了,我也差不多弄好了。哥,你来帮我添把火。” 青木忙答应了,跟菊花去厨房烧猪耳朵;杨氏也掀盆腾罐地忙着找家伙装猪下水。 娘仨正在厨房里忙着,林氏进来跟杨氏说道;“他姑,你装这么些,总有吃完的时候,那时来财可不又要跟我闹。” 菊花和青木都怔怔地瞧着她,连杨氏也脸色不善地盯着她这话啥意思?难不成她还要送一辈子的猪下水把她,吃完再送? 林氏想来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微红了脸笑道;“你把那腌好的猪下水把我几副,再拿两个猪头把我,我家去自个烧,也省得菊花麻烦不是。” 菊花悲愤地想;“省得我麻烦?最麻烦的事儿爹跟娘都做完了,这猪下水和猪头腌的时候我连作料都抹过了,只要放锅里煮煮就成了,还省了我麻颇?” 青木坐在灶洞跟前烧火,一声也不吭。 他心里也气得要命,见天都是爹娘跟妹妹洗呀、刮呀、腌呀、晒呀,二舅母一开口就是几副下水和两个猪头,当他家的东西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娘那手都皴裂成啥样了,她自个成天打扮的光溜伶俐,尽想吃现成的。 杨氏却点点头道;“成,带些家去吧二哥还没吃上哩。带些家去好叫他也尝尝。” 她又想到一层,这些东西又不是把她一个人的。汪氏每回来都是匆匆吃顿饭就走了,正好多把些,就当孝敬老娘了,量她也不敢吃独食。 菊花等林氏走了,轻声问杨氏道;“娘,那人参装些把外婆好么?外婆跟二舅一个锅里吃饭?”要是这样,那还不是被二舅母吃了? 杨氏摇摇手道;“不用,我心里有数。你外婆也不会要的。他们在一锅里吃饭哩。再说,个个身子都好的很,哪里要补?明年正月接你外婆来住几天,我再炖把她吃。” 菊花这才不言语了。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了,一归拢,发现有半担东西,只得让青木挑着担子送她们到下塘集。 第六十二章 外面的世界 临走的时候,来财还是哭哭啼啼地,又说要菊花姐姐的那个小抱枕——他枕着睡得香! 菊花心里那个气啊,连连安慰自己,这小祖宗就要走了,咱不跟他计较。于是急忙冲进房间拿了个小抱枕塞把他,他这才不哭了。 杨氏一直将她们送到村外才回头,青木则继续挑着担子送到下塘集。 他们娘仨一走,菊花浑身轻松,仿佛刚刚那天乌云盖顶,转眼就云开雾散,清风徐徐。 待青木跟杨氏都家来后,一家人浑身轻松地围坐在火桶里说闲话。 菊花忍不住问杨氏;“娘,咋二舅娶了二舅母这样的人哩?” 杨氏气恼地说道;“哼!还不是好色呗。前些年你外婆家穷,我都嫁了,你二舅也没娶到媳妇。好大年纪才娶了你二舅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你二舅瞧着她长得人模人样的,啥品性也不讲究了。好看有啥用?娶回来最倒霉的是你外婆—受了多少气!好在她虽然身子重,眼皮子也浅,胆子却小,倒也没闹出啥大错来。她这样算好的了,有那难缠的媳妇,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还不是得熬着!” 郑长河心道,这是你二哥眼龙不好。我当年不也瞧你长得好,才上门提亲,还不是娶了个好媳妇! 他不禁对自个眼光非常满意,一时又觉着儿子闺女也听话,哪跟来财似的让人受不了。 这么一想,觉得自己真是好命,不由得就傻呵呵地笑了。 菊花又道;“来财这样儿长大了可怎么得了。二舅也不管管。” 杨氏将手里的鞋底子一扬,抬头说道;“咋管?这么大了性子也扭不过来了。这娃子打小跟着娘,你二舅母那个油瓶倒了也不扶的脾气,眼皮子又浅,人前人后由着娃儿闹,可不就养成这个模样?要不是你外婆还能管着他,只怕他都要上天哩。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再说你外婆到底是老人家,心疼孙子,也不舍得管狠了,顶多是拍几下。拖拖拉拉的,越大越不成个样儿。” 菊花心想,这来财来了,自己是一天也忍受不了;也不晓得外婆常年累月的带他,日子咋过的。 她却不知道,这小娃子再调皮,落在爹娘和爷奶的眼里,那也是不当回事的。汪氏虽然觉得来财有些磨人,但还是喜欢他的聪明伶俐;林氏更是从不认为她儿子有啥不好。 菊花懒得再说这二舅母跟来财的事儿,巴望她往后少来自家—她来了自家这日子就过不顺心,她好不容易喘口气儿,得空便问青木地契可办好了。 青木笑着点点头,掏出两张盖着鲜红印章的硬黄纸契书,让爹娘跟菊花看。 几人都瞧了,脸上全部都是笑模样。二舅母走了本就让人松一口气儿,这会子瞧了这地契更是高兴了。 杨氏小心翼翼将那地契装进一只布口袋里,再塞入家中平常装钱的罐子,拿沙袋压好。 青木就把包裹搬过来,打开了将带回来的东西摆出来。那些点心也没剩下两盒子了,全叫来财拿走了。 菊花闻着那纯正芬芳的香甜气味,心里泛起温馨的感觉—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农耕文化产物,纯手工制作的,没添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前世的时候,城里那些糕点都是甜的腻人,香的冲人,总是少了一些传统的味道。 她小心地拆开一盒子芝麻酥,漆黑油亮的小块儿,浓郁的芝麻香味,勾得人嘴里冒水儿,难怪来财那小子恨不能全部装回家。另外两盒子分别是糯米糖糕和核桃酥,也都是有一股清甜的香味。她怕拆开吃不了走了气,便没打开。 先让爹娘跟哥哥一人拿了一块芝麻酥,剩下的她便连盒子抱着,吃得有滋有味! 惹得小黑狗在火桶边转束转去的,冲着菊花使劲地摇着尾巴,汪汪地叫着。 ~来财走了,它也是万分高兴的。这两天来财可把它折腾惨了,后来它一见来财就跑。 菊花见小黑狗这个样子,忍不住笑道;“叫啥?这个点心你吃了沾牙。” 杨氏见她煞有介事地跟狗解释,“扑哧”笑着白了她一眼。 青木见妹妹吃得高兴,也舒心地笑了;又说买了好些种子,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 杨氏把那些种子打开来瞧,又说这是大青豆,也就是八月爆;这是雪里蕻也是冬天长的,可他们小青山这块却不大种。 菊花见了十分高兴,这雪里蕻腌了可比白菜腌了香,最是爽口的。 “这是啥?”杨氏又举着一包种子问青木道。 菊花凑上去瞧了一眼,感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什么东西。她上辈子因为念书,也是早早地就离开了农村,那些农耕的事在记忆里也有些模糊了,除了一些爱吃的东西牢牢地记住之外。 青木接过去辨认了一番,想了想道;“那掌柜的说这是红萝卜,甜的很。北边传迂来的,就是冬天种的。” 听了他的话,菊花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胡萝卜么-个可是人能吃、喂猪也很好的东西。她忍不住就想,好像她关注的东西都是人跟猪一起吃的。 上辈子去城里上学的时候,说她家种的胡萝卜拿来喂猪,气得一帮同学大骂败家这可是她们饭桌上正儿八经的菜肴呢。 其实她们哪里知道,商品经济没那么发达的时候,还不都是自给自足的,也不会动不动啥都拿到城里去卖。她家都是将那胡萝卜连上面的秧子一齐剁碎了喂猪,偶尔的也洗干净几个放在饭锅边蒸熟了,用来做小孩子的零嘴,倒很少像城里人那样炒了做菜吃。 青木见菊花一愣的样子,忙问道;“妹妹见过?”问完又觉得自己真笨妹妹都不出门,哪里会见过这东西。 果然菊花说道;“没见过。咱种了试试看不就成了。哥,你是不是听错了,这大冷天的,这东西种了咋成哩?莫不是在秋天种了,冬天正好收吧。” 那掌柜的肯定是弄错了,这胡萝卜可是秋天播种的,这冬天要是种下去,哪里能出苗,还不都冻死了。 青木想了想也点头道;“怕是那掌柜的弄错了。要不咱先种点试试,不成的话只能明年种了。” 杨氏很有经验地说道;“他肯定弄错了,试了也白试。” 于是将这种子包起来收在一旁。 郑长河又细细地问青木清辉县城是啥样的,这回去办事顺利不。 青木一一细说了。据他说,他还见了这清辉县的胡县令哩。 菊花不相信地问道;“你去办个地契,县老爷还能接见你?” 青木笑道;“哪里是县太爷接见我,原是我跟耕田叔正找主簿老爷办地契,不想县太爷正好也在,便问了我许多的事儿。” 郑长河忙兴奋地问道;“县太爷问你啥事哩?” 青木显然对这胡县令印象极好,他微笑着回忆道;“县太爷问我今年收成咋样,家里迂得咋样;听我说爹摔了腿,瞧病欠了债,还担心地问爹如今可好了没,家里日子可得过。耕田叔就说咱家人都勤劳的很,避不,起早贪黑地做了些小生意,攒了钱来买地哩。县太爷也高兴,还问我娶了媳妇没。他听说咱村办了村学,请了个夫子教娃儿们读书,高兴的狠夸了耕田叔一顿哩。” 菊花心想,看来这胡县令是个好官,很关心民生,问的都是实际问题。 青木又跟他们说道;“胡县令还说了,他来年还在清辉县做县令哩。我听了当然高兴。可耕田叔后来跟我说,这胡县令官儿做的好,上头却不升他的官,都是因为他不晓得奉承上官的缘故,很为胡县令不平哩!” 菊花暗道,这官场的水深着呢,哪里就是这一句话能说明白的。 郑长河道;“这可为难了,咱又不想他升官,又巴望他升官哩。”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巴望有啥用?他升不升官,你咋想都不顶事。他要升官,你哭着喊着请他留下,他也不能留下;他要是升不成官,你再巴望也没用。” 青木和菊花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郑长河也“嘿嘿”地笑着挠挠后脑勺。 青木又主动说了一些清辉县的见闻。说清辉的猪肉大概只摊到十六七文钱一斤,米价也不贵。 “耕田叔说这都是胡县令管得好,才这样的。猪下水才两文钱一副,还没人买。这回我们在城里碰上了清辉酒楼的毛掌柜。他跟我说他们东家已经在城里盘了店铺,要开酒楼哩,往后他们家用的猪下水就在清辉县城买了。下塘集一天才杀几头猪,他们就不跟咱家争了,免得影响娘的生意。他还说,菊花教他的那些菜,除了那猪肚包鸡,其他的菜他们东家都不准备卖贵,比肉卖的还是要便宜一些,也省得到时候这菜火起来,让猪下水跟着涨价。 菊花暗赞这陈家想的周到,就跟她当时将猪下水定价为一文钱一勺是一样的道理。这家人还算是讲信誉,并没有不管她家的死活,过河拆桥。 她笑盈盈地瞧着青木,没想到他还晓得去搞市场调查了,虽说眼下还不到那一步,往后总要考虑这些的,目光放远一些也没坏处。 她见哥哥侃侃而谈,说得有条有理,显然有些东西是他特意去关注的,更加开心了亻似乎哥哥的眼界正在放宽,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发展。她这个妹妹往后可以依靠他享福了。 于是她静静地微笑着靠在他身边,把一只冰凉的小手塞到他的胳肢窝里捂着。 青木也含笑将她另一只小手,包在自己温暖的大手掌里,一边继续跟爹娘说清辉县的见闻,县城很大,有钱的老爷都是坐马车;清辉码头人很多、很热闹…… 第六十三章 青菜豆腐保平安 想着地契办好了,郑长河就恨不得现在就去开荒种瞧瞧外边寒气逼人,他叹了口气说道;“这外边到处都上冻了,也干不成啥事,只能等明年开春再动锄头了。 杨氏道;“不能干也好。一年到头的,就这个把月闲一些,还不叫娃儿歇会?再说,就这样的,菊花天天还忙得团团转哩。眼下你腿也好了,不能干重活,就在家帮菊花喂猪喂鸡烧火,也让她偷空歇歇!腊月荒天的,好多过年的东西也该要准备了;还有,那米糠玉米渣都没了,猪也不能光喂橡子果仁,得去买一些米糠回来。” 菊花道;“娘,掺上橡子果仁,那些东西就少买些也不要紧了。那豆渣、油饼、糠皮、玉米渣啥的都能喂猪。你就去集上那些作坊里问问,买得多,看能不能便宜些。咱一次都买来家,也省得回回跑去买,麻烦的很。” 她说着忽然想起一样吃的东西来—霉豆渣。用做豆腐剩下的豆渣,炒得半干,捏成团子,放在垫了稻草的箩筐里,上边用块布盖起来,等它长毛发霉后,拿出来切成块烧青菜好吃的很,味道特别鲜美! 上辈子自打工业发达后就没吃过这玩意了。人们过年的时候不再自己打豆腐,都是买着吃;而那些豆腐坊做豆腐,都是将豆渣洗得一丁点豆子味儿也没了,成了真正的“渣”,这样的豆渣做出来的霉豆渣当然不好吃。 所以她真是好久也没吃迂这东西了,这也是地道的农家菜。 等今年过年的时候,家里要是打豆腐,就将豆渣霉起来,腐乳也要做些。 嗳哟!她前些时候居然没想起来,避些东西可不都是好吃的?还有那些腌腊货。想到这,她忍不住对过年期盼起来。 杨氏听了菊花的话,想了想道;“嗳!这些东西都不贵。要是往常,尽拿钱去买这些家来喂猪,当然不划算;如今我每天卖猪下水也有点收成,那就不一样了。反正这猪长得也快,这么喂也不亏。” 青木道;“那明儿先问好了,叫老成叔帮着拖一车回来。” 郑长河道;“我去#吧。又不挑担子,我跟着跑腿还不成么。” 杨氏道;“不是说不成,留你在家是帮菊花的。你走了,菊花要忙成啥样?我去作坊跟那些掌柜的谈好了,直接让老成兄弟去拉就成了,哪里还要费那工夫多跟一个人。” 郑长河只得罢了。 说着话就到了做晚饭的时辰。菊花因刚才想起霉豆渣,回忆起豆渣烧青菜的味道,嘴里就有些惦念。她想着晚上用黄心菜烧橡子豆腐也是一样的。于是,就问爹娘他们的意见。 杨氏和郑长河都说好,青木也无所谓,反正妹妹烧的菜他都爱吃。 杨氏握着鞋底子,“嗤啦嗤啦”扯着线头,说道;“这两日夫叫来财闹得我心头冒火;桌上也都是猪下水猪头肉啥的,吃得腻味,晚上吃些清淡的也好。” 菊花点点头,可不是么,这两天她也受够了顿顿炒那么多的菜,锅上一把,锅下一把,真的很烦人。舅母和来财要吃荤,她想吃青菜还要等所有的菜都做完了,把锅洗干净再炒,实在是费劲。 晚上她啥也不做了,就弄个青菜豆腐烧小锅子,吃了好睡觉。 不都是说“青菜豆腐保平安”么,这东西才是养生的根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多了可不好。要不她上辈子生活的那个社会,啥“高血脂、高血糖、脑血栓”遍地都是,全是吃出来的。 于是,菊花就烧起炭炉子,把橡子豆腐划成小方块,装在砂锅里,撒上盐;再将黄心菜炒个半熟,盛起来铺在上面,又搁了一勺子猪油,把砂锅放在炭炉子上炖。 ~ 自从手边宽展一些后,杨氏就买了几斤猪油回来。菊花炼了满满一罐子猪油,焦黄脆香的油渣装了两大碗。她留着油渣想着哪天包饺子吃的,可包饺子是个费工夫的活计,总也没时间弄,就一直搁下来了。 晚饭是熬得浓稠的玉米糊糊。 吃饭的时候,菊花切了些细细的小葱放进砂锅,想了想又拣了些猪油渣放进去。 油渣在热汤里一煮,果然这锅菜的味道立马就变了;清甜鲜美的青菜豆腐,夹杂着油渣的香脆味道,绿中泛黄的浓汤汁,那个味儿鲜甜香混杂,叫人口齿生津! 呵呵,这可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家常菜了。 一家人也没去堂屋,就在厨房里吃,直接端了小板凳坐在炉子周围。 砂锅里的菜肴“咕嘟咕嘟冒着水泡,热气蒸腾,香味缭绕;豆腐炖得松软,青菜都快烂了。 菊花急忙夹了些炭出来,把火弄得小些青了可不好,都没营养了。 “嗳哟!这味儿香。我尝尝—”郑长河呵呵笑着拣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巴“嗯,好吃。嗳哟!青菜豆腐也烧出这个味儿。闺女,你真有本事哩。” 说完他拿勺子拿了一大勺放进碗里,和着玉米糊糊一起,吃了起来。 青木也道;“好香哩!” 杨氏更是佩服不已——她煮了几十年的饭,虽然不难吃,免不了都一个味儿;这闺女一个菜一个味,也没见她做啥好东西,都是些家里常见的,偏偏做出来味儿就是不一样吃了舒坦! 菊花微笑着,想那青菜豆渣的味道会更好哩。这油渣还是留着吧,反正过不了几天怕是就要做豆腐、杀猪过年了,到时用来烧豆渣吃。 那豆渣因冬天里温度低,发霉比较慢。可她记得前世里她的母亲是将装豆渣的箩筐用件旧袄子盖严实了,放在大锅里,在灶洞里添上一把火,每天加温一次,上霉就快了。庄稼人通常都有一套自己的生活经验,用起来反而比后来那些公式化的流程要见效的多。 青木吃完一碗玉米糊,头上冒了一层细汗,他问菊花道;“还有青菜么?明儿早上照这样儿做一锅,我带去把夫子尝尝,好不?” 杨氏忙道;“有,有好几棵哩。先一茬黄心菜快吃完了,我就把剩下的全砍回来了,堆在地窖里。一会儿把菜洗好,明早炒炒装上就是了。拿到夫子那,你帮着夫子用炉子炖熟省得他们读书人不会弄,烧坏了。 青木忙点头答应了。 菊花说道;“这菜全靠猪油渣吊味儿,不然味道就平常了。” 郑长河也吃得冒汗道;“要是放上些辣椒,那味儿不更好?吃了身上也暖和。” 菊花道;“爹,这黄心菜味儿甜,跟橡子豆腐一起烧也鲜的很。要是放辣子的话,这鲜甜的味儿都叫辣子盖住了。明儿我光烧一锅豆腐,用辣子烧出来把你吃,那个辣一些就不要紧了。”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避天虽然冷的很,咱们晚上又喜欢窝在火桶里闲话,再吃多了辣子火气更大了。”她想说火气大屙不下来屎,想想正在吃饭哩,便把这话吞了回去。 郑长河抹抹嘴,笑道;“咱听了菊花的话,把那块荒地开出来做了菜园子,还真派了大用场。光辣白菜就腌了两大缸,还有那么些存在地窖里;黄心菜也一直吃。赵三上午还来砍了几棵回去哩他家的早就吃完了。他说要是早晓得多撒些草灰,能耐寒的话,也跟咱们似的种第二茬了。” 杨氏瞧着青木和菊花道;“还不是避俩娃喜欢捣腾。整天把草灰往地里撒,又盖稻草,晚上盖白天掀,也不嫌麻烦。种完菠菜种芫荽,又种黄心菜。我还想着肯定不得活,哪晓得还真长起来了。” 青木道;“就刚出苗那会子要小心护着,真长大了也不怕了这菜本就不怕冷的。” 他跟菊花相视而笑。刚撤完种的那几天,他俩不仅撒了草灰,还扯了好些稻草盖在上面,浇水也是用井水来浇的,护得跟什么似的。 菊花笑眯眯地靠在娘的身上,想着那会儿跟哥哥种这菜,也是费了些功夫的。她当时想着,这些菜本来就是能过冬的,只要小心呵护就好了。 她印象中上辈子小时候,过年吃年夜饭时,她母亲就扯了好些菠菜和芫荽回来——那时外面可是在下大雪呢。她说大年三十晚上,吃些绿色的菜有好处,也不管那三十晚上不能吃菠菜的习俗人说三十晚上吃了菠菜,则来年一年都跌跌碰碰的,不顺利。 所以,她就奇怪了,以前经常看书上说好多地方冬天没青菜,她可是有从大雪地里砍青菜的经历,寒风凛冽中挖胡萝卜回来喂猪也是常有的事。想来是那些地方格外冷。 搞反季节蔬菜成本大,没条件,也没必要又不是没菜吃,就是种出夏天的黄瓜又卖把哪个? 再说了,那些大棚里长出的菜,到底味儿变了老天爷让你这个季节长,你偏要违反自然规律,自以为得计,殊不知种出来的早已不是原来的东西了——味儿要差许多。这跟“南橘北枳”一个理儿!冬天里有这几种菜也够了。 虽然新买的地不能开垦,但郑长河还是抽空把地分成一块一块的,挖出地沟,安排好哪块地先开出来种山芋,哪块种玉米。于是,在家的时候就少了。 第六十四章 新友上门 快过年了,农家生活的琐事也多,千头万绪的,无从记起。 ~正好这日梅子带着几个小女娃来找菊花玩,倒让菊花封闭的生活打开了一扇门,便从这说起吧。 原来郑家买地的事情在村里传开了,都晓得是菊花教人烧菜挣来的银子买的。 狗蛋娘就琢磨,这菊花确实是个聪明的,人又极灵泛,她早就发现她乖巧温柔了;再加上她闺女梅子老是唠叨菊花做的辣白菜好吃,咋自个照着做就是味儿不一样哩;狗蛋也说菊花姐姐做的猪下水香,小石头常常能吃到,偏他跟菊花姐姐不熟,所以菊花姐姐也不送把他。 她这日就对梅子说道;“你没事就去跟菊花玩么。小女娃子在一块做针线,闲话家常,你也能跟她学学咋烧饭做菜。” 梅子眨巴着大眼睛道;“我不好意思多去哩菊花话儿也不多,我怕她嫌烦哩!” 她娘摸摸她的头发道;“那是你们往常都不跟她玩,她养成了这个性子。其实她人是极好的,咋也不会嫌你烦的你又不会做讨她嫌的事儿。唉!说起来,长河家的两娃儿实在是拔尖。要不是娘不想把你嫁得太近,这青木还真是个好人选哩!原想把你表姐嫁把他,眼下瞧着只怕不妥。郑家又买了地,日子越过越好,你表姐也不算出挑,怕郑嫂子不应承哩。” 梅子听了她娘的话,脸就红了,她想起柳儿对青木的情义来,忙嗔怪地扯着她娘的胳膊道;“娘,说啥哩!” 狗蛋娘怜爱地摸摸她的手,道;“你当娘是眼气郑家有钱了才这么想么?娘咋会跟柳儿娘似的没脑子。 娘原想,你要是嫁在本村,要是在婆家怄了气,连躲也没地方躲—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好下台阶,说不准就僵住了;嫁远些,有事回娘家住两天,天大的事儿等婆家的人来一接,气也消了。如今我又想,总归是要嫁的人好才是正经。要是你喜欢青木,嫁一个村就一个村吧!” 梅子见她娘说着说着把她跟青木扯上了,急了柳儿可是喜欢青木的,要是见她嫁了青木,还不伤心死了?她一扭身子说道;“娘,你可别乱说哩。” 狗蛋娘正色地对她道;“娘只不过是问你的意思,哪里就要把你嫁他了?你可要想好了,青木这样的好娃儿不多见哩。那柳儿是个有眼光的,可怜摊上那样的娘,要不然不嫁青木嫁槐子也好啊,尽瞎折腾!我想你总要有自个的主张才好,娘晓得你的主张,才好为你做主。瞧你整天傻呵呵的,眼下没出嫁,有娘护着你还好;要是嫁了人,公婆妯娌大姑小姑一家子,你这没个成算的,有得气怄!你要是跟菊花学些烧饭的手艺,到时也好讨公婆男人的欢喜——懒婆娘可没人喜欢哩。” 梅子见她娘处处为她打算,不禁眼睛红了。柳儿不就是羡慕她有个能说知心话的娘么?娘这样问自己,还不是怕她找的人家自个不满意,要不然定下了婆家再跟自己说,自己又能有啥法子哩。 她靠在娘的身上,对她说道;“我也不晓得哩。我都没想过这些事儿。” 狗蛋娘瞧着这个天真烂漫的闺女,叹口气道;“也不要存了心事儿。你没事就跟菊花唠唠,跟她学学烧菜。日子久了,你喜欢不喜欢青木也就心里有数了。也不是非要嫁他,别的地方人家咱也相看相看。正好他家新做了橡子豆腐,也送了好些把咱们,还教大伙儿收拾这橡子果儿。你上门不正好么。要是怕一个人去不合适,叫上篮子她们一起。你们去找菊花玩,你郑婶子只有高兴的。” 梅子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应了。 她又对娘说道;“娘,把那腌子生姜和辣椒片儿装些,我带把菊花。 ~老是吃她的东西怪难为情的。” 狗蛋娘道;“那不是有现成的一小罐子么?还没开封儿哩。你提去就是了。” 正说着,狗蛋下学家来了,一进院子就大喊道;“娘,饭好了么?我肚饿了。” 狗蛋娘从房里出来,对他呵斥道;“嚷嚷啥?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你整天就惦记着吃。” 狗蛋跑进堂屋,瞧见跟在他娘后边出来的姐姐梅子,一边把手中的书袋子放到桌上,一边嘟着嘴巴说道;“成天就晓得骂我。咋不见你骂姐姐?” 狗蛋娘怒道;“死小子,还对嘴!”跟着就要上来拧他的耳朵。 狗蛋急忙往旁边的房里躲去,嘴里嚷道;“奶奶,瞧娘又打我!” 他奶奶正坐在房里觑着眼儿补衣裳,见他进来,忙抬头咧着掉了牙的嘴巴对他说道;“你不淘气儿,你娘咋会打你哩?” 狗蛋扯着奶奶的谣′道;“我不过是肚饿了,娘就说我是饿死鬼投胎11姐肚就不饿了?尽偏心。” 老奶奶瘪着没门牙的嘴巴,呵呵乐!也难怪孙子气恼,这娃子调皮,大人就管得严些;他姐姬梅子又是个讨喜的女娃子,爹娘疼得多些,他早就不高兴了。 老奶奶也不跟他掰扯,放下针线,牵着他的手儿出了房门,一边对狗蛋娘道;“吃饭吧!梅子,狗蛋眼气你哩。” 梅子冲狗蛋做了个鬼脸,说道;“你甭气。回头我去菊花家讨些辣白菜来。你要是不听话,就不把你吃。” 狗蛋一听,忙扯着他姐姬的衣柚问道;“姐姐,你啥时候到菊花姐姐家去哩?” 梅子见他那馋样儿,忍不住笑道;“明儿才去。你急啥?” 第二天,梅子就约了老成叔的三闺女篮子一起到菊花家玩。在老成家正好碰上了李耕地的二闺女李金香和刘胖子的小闺女刘小妹,她们听说是上菊花家玩,也都很高兴。这两天村里可是不少人家都吃橡子豆腐,她们也想去瞧瞧这豆腐咋做成的哩。 于是,四个女娃子或揣着鞋底子,或带着鞋垫子,刘小妹直接往篮子里装了件做了一半的衣裳,叽叽喳喳地往菊花家来了。 梅子最高兴,刚到菊花家的院子门口,就脆声娇笑着唤道;“菊花,我们来找你玩哩!” 菊花刚把猪头煮上,正蹲在井边洗昨晚换下的衣裳哩昨晚又洗了把澡,不过水可不敢烧得太热了,也不敢泡得时间久了,就这样洗的时候杨氏还在旁边守着她。 她抬头瞧着这几个朝气蓬勃的女娃子,有些意外咋跟约好了似的,一齐来了?四个里头,倒有两个她不认得。 梅子嬉笑着跑过来,把手上提的两只小瓷瓦罐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跟菊花说道;“我跟篮子她们来找你玩哩。你在洗衣裳?我帮你吧,不然咱来了害你干不成活,多难为情!” 说着就提起水桶,丢下井里去打水。 她打水倒是极为熟练的,绳子左右束回晃荡了几下,水桶沉下去,灌满了水,她便扯着绳子一截一截地往上拽。 提了一桶水上来,见菊花瞧着其他三个女娃打量,忙跟她说道;“这是老成叔的闺女篮子姐姬,这个是李耕地叔家的金香妹子,这个是刘叔家的小闺女小妹。你不大认得她们吧?” 菊花微笑道;“篮子姐姐我见过哩。金香姐姐和小妹我就没见过了。你们先坐会儿,我把衣裳先洗了。” 说着去堂屋里端了四根小板凳来,放在院子中间干爽的地方,招呼篮子她们来坐。自己又去洗衣裳了,梅子则帮她打水。 篮子几人没怎么接触过菊花,这一见,顿时就有些惊讶好像菊花哪里跟她们不太一样哩!农家的女娃儿,长得好看些也有的,这个李金香长得就不比柳儿差。可是,那也不过是青春少女的鲜嫩罢了,菊花行动举止却是跟她们不太一样。 几人互相对视了两眼,先笑着坐了下来,边忙手中的活计,边不时地斜眼瞟几下梅子跟菊花。 菊花和梅子一边闲话,一边快速地洗好衣裳,提到前边的晾衣绳上去晾晒。菊花听了梅子叽叽喳喳的一通话,方才明白她们今儿来玩,也是想瞧瞧这橡子豆腐是咋做的。 她微笑道;“那也容易,正好空了一口锅,我待会就做把你们瞧。 这橡子果是山上长的,也归村里所有。跟大家说了,全村都拿它来喂猪或做豆腐吃,自家也算做了件好事。这不,最近村里人瞧见她家的人可客气了。 能多几个女娃子来闲话,菊花也是乐意的。瞅着那几个女娃,各有千秋,但都是健康青春的,脸上并无穷苦的菜色。 也是,虽然乡村人不富裕,但肚子还是能吃饱的,也没听说谁家揭不开锅。不过日子肯定是紧巴的,这几人除了李金香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紫红色袄儿,篮子和小妹身上可都还打着补丁,显然李家的家境是最好的。梅子家境也不错。 篮子年纪最大,有十六七岁了,她是健康红润结实的,脸上黑红的皮肤有点儿皴裂,身量也高,典型的朴实农家女儿;金香则很漂亮,十四五岁,白皙的脸颊,含笑的眼眸透着跃跃欲试的活泼;刘小妹跟菊花差不多大,娇小玲珑的,有一双骨碌转的大眼睛,脸颊圆不溜秋的,腮边红润润的,比梅子还要天真的样儿。 菊花瞅瞅自个豆芽菜似的小身板,暗叹了口气。 第六十五章 农家女儿的欢笑 十几岁的女娃子,又都是淳朴的农家女儿,极容易熟络了。说了几番话,就听院子里叽叽喳喳话语打架,清脆的笑声不断,听得在猪栏里铲猪粪的郑长河也高兴地笑了终于有女娃儿来找他家菊花玩哩! 梅子一边纳鞋垫,一边瞅着菊花的面巾道;“菊花,你这样蒙着脸好好看哩。我家去也要做个面巾蒙上。嗳哟!你咋不换个鲜亮的颜色哩?用桃红色的,肯定好看。” 菊花忍不住笑了,这算啥?肯定不能叫“东施效颦”,应该叫“西施效东”。 她笑着对梅子说道;“我是怕吓了小娃儿,才把脸遮住;你长了一张这样好看的脸,还蒙着,那不是白费了这脸么?” 几个女娃全都大笑起来。 她们见菊花说起自个的丑脸全无一丝的不自在,极为高兴,也放下心来,不再小心翼翼地检点言辞。因此,渐渐地显露出小女娃的烂漫本性,畅所欲言起来。 梅子自个也笑了,她道;“我瞧你这么蒙着怪好看的。你们说对不?”她转而问其他三人。 朴实的篮子老实地回道;“我觉得也是。” 李金香“嗳哟”了一声,说道;“你这么说,我也跟梅子想的一个样儿,回家就做个面巾也蒙上。小妹,你也做一个,省得我一人蒙脸人瞧了说我怪;咱们大家都这样儿,可不就没人说了?” 几人面面相觑,想着村里的女娃子到时候全蒙着脸的情景,不禁大笑起来。 菊花也忍不住感到好笑-—这算不算引领潮流? 刘小妹笑道;“要我说,还是别在村里蒙了老人家见了要说哩。咱出门的时候围了这脸巾,还真的管用。不是不让抛头露脸么?” 篮子白了这丫头一眼道;“你真要这个样儿出去了,只怕更是招人哩!”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菊花跟她们闲扯了几句,便起身道;“来吧,我教你们做橡子豆腐。顺便给我帮忙打下手,中午就搁我家吃饭吧!” 梅子高兴地应了半点儿也不客气。一边提起那两个小罐子,跟菊花说道;“菊花,我拿了些腌子生姜跟辣椒片儿把你。是我奶奶腌的,你尝尝味儿。”菊花忙接了。 刘小妹心里喜欢,又觉得不踏实,她脸儿红红地说道;“这不好哩!你都这么忙我们还这么没眼色,跑来烦你。” 梅子瞪了她一眼道;“就你假情儿客气。菊花忙,咱这么多人,不晓得给她帮忙么?菊花可会做菜了。我娘叫我跟菊花多学学做茶饭。 往后嫁人了,也能讨.公婆的欢喜,就是男人也喜欢的。” 她嘴快,一不小心把话全说出来了,说完了方才觉着不妥当,忙一把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瞅着大家,羞红了脸儿。 几个女娃子愣了片刻,忽而大笑起来。刘小妹笑得弯着腰,咳嗽起来! 菊花瞧着毫无心机的梅子,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心想那样有成算的一个娘咋养出这样烂漫无城府的闺女哩! 梅子见大家笑得东倒西歪的样儿,气恼地放下手,悻悻地说道;“笑吧,笑吧!我瞧你们都不用嫁人了。这也没啥不能说的。嫁人了,哪比得上在娘家自在。不得多学些东西,省得人嫌弃么?我娘说了,头一样,茶饭要好;第二样针线也要好。要是个懒婆娘没人喜哩!” 大家见她正经起来,也不好笑了。再说了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婆家哪有娘家自在,要是做事不利落,会被人笑话的。 篮子说道;“梅子说得对哩!我做针线还好,茶饭可不成。”她做的鞋子又结实又好看,人都夸的,刚才菊花也夸了她哩。 梅子找到伴儿了,忙拉着她道;“可不是么,我昨儿把一锅橡子豆腐都烧糊了哩。害得我奶奶骂我糟蹋粮食。说这橡子儿从捡回来到磨成粉做成豆腐,又是泡又是晒又是漂的,都要折腾好久哩,叫我一锅把它烧糊了,太败家哩。菊花,你可要真心地教我,我再多帮你做几双鞋垫子。” 眼下谁都晓得这橡子儿虽然能吃,可不便宜弄,忒费工夫哩,也是格外地珍惜。 菊花笑眯眯地点点头—梅子都送了她好几双鞋垫了,双双都绣着好看的花儿,弄得她都不舍得垫到鞋子里。 把几人让进厨房,厨房里立即显得热闹拥挤起来。 准备好盆罐等家伙后,菊花拿了两斤橡子粉,一边操作一边讲解,指点着她们做这橡子豆腐。 她先用少量的粉做了一遍,又让梅子她们都试了一番。 看来每个人的厨艺天赋确实不同。菊花在旁盯着她们,可是梅子还是把橡子糊糊烧得锅底结了锅巴;篮子要好一些,不过也是手忙脚乱的;李金香则熟练多了,她瞧着菊花做了一遍,便手脚麻利地操作起来,一望而知是个善厨艺的;最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刘小妹,那么点年纪,却极为溜刷,那熟练的样儿让人怀疑她先前跟菊花学过。 梅子苦着脸扯着大辫子的尾梢说道;“嗳哟!我不服气!咋都比我做的好哩?” 菊花瞧着案板上摆满了盆啊砂锅之类的家伙,安慰她道;“回头再教你,做几回就好了。今儿不成了,都没家伙装了哩。这豆腐你们一人拿走一些,也省得我娘到时候往你们家送。” 梅子只得作罢。她又盯着刘小妹问道;“小妹,你咋这样会做哩?” 李金香笑道;“你当都跟你在家似的,闲了就纳鞋垫子,顶多帮你娘洗洗菜烧烧火煮个饭啥的。小妹每日里可是要做一大家子人的饭哩!” 梅子不甘心地说道;“从明儿开始,我也要学炒菜。我可不想做个懒婆娘。” 菊花微笑对她说道;“这日子还长哩,你又不是明儿就出嫁。来,帮我摘菜洗菜,咱做饭吧!” 大家听了又一起笑起来。 于是,几人到菜园子里砍菜,然后蹲井边清洗,再回厨房烧饭。一面忙,一面闲话。菊花听得津津有味。这些村里的家长里短她往常可没听过,倒是了解了不少清南村的信息。 比如,篮子就说她表姐很喜欢憨愣的赵大嘴,一眼就相中了。她家的人也不要彩礼,等明年两家凑些钱置些家什,就嫁过来了。 刘小妹又说她二哥说了一桩亲,对方要五两银子彩礼。虽然也不算多,可她家却拿不出来,又舍不得那家的闺女,只能东借西凑地凑了五两银子送迂去了。 害得她娘成天唉声叹气!幸好听说这橡子果能喂猪,才高兴了。眼下就等着明年多抓两头猪喂了好还债,帮她哥娶媳妇哩。 不过,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柳儿的婚事。 孙柳儿年底就要出嫁了。可是这些女娃子除了好奇,也没别的感觉。大户人家的妾,离她们太远了!孙柳儿到底是像她娘说的那样,享福去了,还是跳进火坑去了,她们是想象不出来的。可柳儿那般不情愿,还是让她们很同情谁愿意嫁个不中意的人哩? 梅子又说,过几天她家要熬糖做花生酥,到时她来叫菊花去瞧热闹,顺便尝新;李金香则说她家过两天要杀猪,请菊花去喝杀猪汤。 菊花听着这些过日子的话,瞧着几个笑声不断的女娃儿,烧火的烧火,切菜的切菜,梅子则在一旁干站着,端个碗递个瓢啥的—她刚才切菜,刘小妹说她把萝卜切的像砖头,夺过刀,不让她再切。 她一边含笑听着,手下也不停,抖擞精神烧了几个好菜,请一帮乡村娇客吃饭! 做了这么多橡子豆腐,中午自然是要烧些把她们尝尝了。可是,菊花一般是下午才烧猪下水的,眼下除了大锅里焖着的猪头,没有现成的猪下水。 菊花便取了个腌好的猪肚,洗洗后塞到大锅里猪头的下面,一边让帮忙烧火的篮子给大锅加火。她则用刀把那猪脸划开,拆了些猪脸肉下来,又捞了些猪蹄,放在一旁晾着。 她把水嫩的白萝卜放在小锅里用清水煮了一会,去掉那辛辣味儿,然后盛在砂锅里;再把猪脸上肥的那部分切成片儿,铺在萝卜上面,又从大锅里拿了些汤汁倒进去,然后把砂锅放到炭炉子上炖起来。 把猪蹄加生姜、酱油、辣子和醋烩成油亮的红色,最后撒了些碧绿的小葱花,盛了一砂锅。 菊花烧好了,便拿了四双筷子,叫她们几个尝味儿。 梅子眼馋地瞧着那红红的、香香的冒着热气的猪蹄,拣起一块,上面还沾了几粒葱花,塞入花瓣似的嘴唇,啃了一口,烫得她原地转了个圈,引得大伙都笑了。 刘小妹到底年纪小,也等不及了,忙也拣了一大块啃起来。咬了一口,顿时大眼放光,小嘴儿不停地动着,极为满意的样儿;篮子和金香便也不再矜持,纷纷动手。 菊花怕她们啃掉了,忙拿了四只碗让她们接着。一时间,吃完了,赞叹声、欢笑声就响起来了。反正这会儿厨房也没别人,几个小女娃大笑大说也不感到拘束。 第六十六章 农家茶饭香 菊花微笑道;“别再吃了。 ~我还要烧哩。你们待会尝旁的菜,不然到吃饭时该吃不下了。” 说着话,又捞了四块豆腐切成四方块儿,从大锅里拿了些汤做底,加入生姜、辣酱,把青蒜苗切成段儿,一齐倒入锅中盖上锅盖烧起来。又从猪脸上拆下来一小块瘦肉,细细地切成丝,搁到里面吊味儿。这豆腐容易入味,一会儿的工夫,就撒了些葱花出锅了。 瞧着这一大锅子暗红色的豆腐,里面混杂着碧绿的青蒜和葱花,热气腾腾的烟雾中,飘荡着辣酱的味道和肉香味儿。 这回,不等梅子先动手,刘小妹先拿了些放入自个的碗里,细细地品了一回。她觉得这豆腐又爽又滑,辣味透骨,香气溢满唇齿之间;豆腐吞下了,满嘴里还残留香辣的味儿和小葱青蒜的清香。 不禁眉开眼笑地对菊花说道;“好吃,又鲜又辣哩!” 其他人早不等她尝完就纷纷动手了。 梅子辣的吸溜着鼻子,又是笑又是跳的擦眼泪;也就篮子稳重些,但也吃得笑容满面。 接着,菊花把那冷透的猪脸肉细细地切了,加调料凉拌了一道菜;又照着那天晚上的样儿烧了个黄心菜煮豆腐;再把猪肚捞起来切了红烧;最后就是炒菠菜和大白菜了。 杨氏卖菜回来,听见厨房里一阵阵的笑声传出,清脆悦耳。她狐疑地望着郑长河-—他正坐在院子里乐呵,也没进屋帮菊花烧火。 郑长河跟她说了几个小女娃来找菊花玩的事。 她们小女娃窝在厨房里,他当然不好进去插手了。也不用他插手,帮忙的人多着哩。 杨氏听了果然欢喜不已——菊花见天呆在家里忙活,除了哥哥跟爹娘,也没个人跟她说话,这下好了,有人来找她玩耍了,她当娘的自然高兴。 听厨房里传出的声音是几个人正在尝菊花做的菜。 ~ 她也怕自个进去那些小女娃不自在,便也不进厨房,把担子歇到堂屋里,和郑长河一齐坐在院中小声说话儿。 青木下学后家来一瞧,爹娘都坐在院子里,厨房里笑声不断。他一愣不过瞅着爹跟娘都是笑容满面的,心想应该没啥事儿。只是这都是谁来了,这么闹? 杨氏忙摆手不让他进厨房,拉着他跟他细细地说了梅子几人正在里面哩。 青木听了,也高兴地笑了。 他总带着妹妹玩,闹得妹妹最熟悉的人是槐子两兄弟,除了他们,村里没旁人跟菊花来往,现在有小女娃来找妹妹玩他自是万分开心的。 结果,菊花烧好了饭,想着娘跟哥哥咋还没家来吃饭哩?她跑到外面一瞧,爹娘正坐在院子里说话哩。 她嗔怪地对杨氏道;“娘,回来咋不说一声儿?饭都烧好了哩。哥哥哩?都这会子了咋还没下学?” 青木急忙在堂屋答应了一声。 菊花这才明白爹跟娘见难得有小女娃来找她玩,不想打扰她们几个,特地不进厨房的。她忍不住就有些心酸! 篮子等几个小女娃见人家爹娘早就回来了,她们几个还在厨房里大吃大闹的,不由得很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杨氏忙笑道;“嗳哟!今儿可是请都请不到的。你们来玩婶子可高兴了!我听你们说得开心,也不好进屋现眼。我年轻那会儿也是喜欢玩的,玩的时候都不想爹娘在跟前儿。来快吃饭吧!梅子你来过两回,可别客气叫她们也甭拘束—咱家是不讲究那么多礼的。” 梅子忙笑着答应了。 这顿饭吃得热闹无比。本来这些人也没可能同桌的,可是总不能让郑长河跟青木去厨房吃吧,乡下人,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几个女娃儿开始还有些拘谨,可见杨氏跟郑长河都是温和热情的,也放开来,渐渐地说笑声就高起来。 倒是青木从没跟这许多的女娃儿同桌吃过饭,有些不自在,闹得脸也红了。不迂想着这可是妹妹的朋友,自己可不能怠慢了,因此,破天荒地还让她们多吃菜,别客气。 李金香见他故作大方地让客,忍不住就想笑,心想你自个只敢吃跟前的两碗菜,远一点的菜都不敢拣,还让旁人哩。 她们哪里还要人让? 那个梅子吃得高兴了,索性用两手抱着一个蹄尖儿啃,啃得嘴唇油光光、红艳艳的。她在家里娇憨惯了,因嫌用筷子夹着猪蹄吃,滑溜溜的,老是掉,所以干脆用手抓着吃,也没人笑她。 杨氏跟郑长河慈爱地瞅着她,还拣了好些菜放梅子碗里,又让郑长河到厨房拿了块干净的抹布,待会让她擦手。弄得梅子嘴里呜呜地含糊道谢,眼儿都笑弯了。 刘小妹则塞了一嘴的猪肚嚼得欢。她的脸儿本来就圆,这会儿瞧着腮边鼓鼓的,格外显得小脸圆滚滚;大眼睛还滴溜溜地瞅着那碗凉拌猪脸肉,准备下一回就拣它。 就是稳重的篮子也吃得脸上泛起红晕,眼里也辣出了一层水雾,倒让她的颜色增加不少。 金香自个也是不会客气的这许多的好菜,就家日子过得不错,那也是一年吃不上几回。还没菊花做的好哩! 再说了,郑叔郑婶人很好,有啥好难为情的?她耕田大伯不是说了么,女娃儿要大方些才好,扭扭捏捏的不成样儿。因此,她也是不停筷子地拣菜往嘴里送,不过略比梅子斯文点罢了。 梅子因想起昨儿娘跟她说的话,刚开始瞧见青木也有些脸红心跳的。不过,她是个大咧咧的姑娘,吃着满桌的美味,很快就把这事给忘光光了。眼下,青木还没那一锅猪头肉吸引她哩。 她拣起一块萝卜对菊花道;“你先把萝卜用水煮了一遍,吃起来就没萝卜的辣味儿哩。嗳哟!这烧得酥烂的,又甜又软和,还香。不成了,我都快撑不下了。,,刘小妹笑道;“谁叫你刚才就尝了那许多。婶子,这白菜豆腐好吃的很,咋这样鲜哩?可我瞧菊花就搁了些猪油跟油渣子,连肉都没放。” 杨氏笑道;“这猪油渣子可是好东西。你家今年杀猪炼了猪油渣可别随便吃了,炒菜的时候搁一点儿香的很哩。小妹,听说你二哥定亲了?” 刘小妹骨碌转了转大眼睛,笑得甜甜的;“可不是么?欠了一屁股债哩!都是我爹娘,说那闺女如何好,她爹娘不好才要那许多的彩礼。我瞧着到时候娶回来,没那么好咋办。” 金香拿了些红烧豆腐放碗里,一边笑道;“咋办?又没你啥事,反正你是要出嫁的。” 杨氏也笑道;“你家兄弟几个,娶了媳妇还不是要分家。到时候各人过各人的,怕啥?”刘胖子家四个儿子一个闺女,挤挤攘攘的一大家子人,除了老大娶了亲分开了,其他三个都还未娶亲。 大概是女娃子多的缘故,阴盛阳衰,梅子她们是越来越自在,吃得倍儿欢;青木听着满屋的脆声不断,娇笑连连,则越来越不自在。欢声笑语中,他飞快地扒了两碗饭,跟她们打了声招呼,提着菊花装好的给夫子的饭菜,逃也似的出了家门。 菊花见了忍不住轻笑起束这个哥哥跟女孩子相处的太少了。 杨氏和郑长河瞧着这几个吃得欢畅的女娃子,脸上的笑就不断,他们从没这么高兴过。因吃得身上热乎了,几个女娃儿脸上都是粉艳艳的,真个是人比花娇,瞧着就觉得舒坦。 砂锅里热气蒸腾,猪头肉和萝卜都快烧干了。这东西越煮到后来味儿越香浓,满屋子都是香味飘荡,郑长河忙撤了炭炉子;杨氏用块布端着砂锅问几人道;“避剩下的也不多了,咱把它分了好么?” 菊花刚想阻止她娘——哪有强逼着人吃东西的?她最讨厌过分的热情了梅子她们的反应让她惊掉了下巴,她们几个一齐伸出手中的碗,杨氏便将剩下的肉和萝卜一人拿了一大勺。 到菊花这,她连忙摆手,说自个吃饱了。 篮子一边拣起一片猪头肉放进嘴里,一边对菊花道;“怪不得你这样瘦,吃的太少了哩!” 梅子连连点头,说道;“你吃的还没我吃的一半多哩,咋能长好?你听我的,往后每顿都吃两大碗,我保你就长好了。”她也把肉和萝卜往嘴里直塞。 菊花不敢再看。虽说那猪头肉的油都被烧出来,吸到萝卜里去了,可到底是肥肉。瞅几个小丫头吃得无比欢畅,她心想,原来健康是这么养成的。 杨氏叹气道;“你道她不想吃?那也要吃得下才成。这身子虚了,胃口也没那么好。瞧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脸色红润,瞧着就让人喜欢。胃口好是福气哩!” 几个小女娃听了喜得眉开眼笑! 因说起梅子带来的腌子生姜和辣椒片儿,菊花忙去厨房拣了些出来。杨氏尝了后连声道好吃,又脆又有味儿。 菊花瞧着那鲜艳的红辣椒片儿,和鹅黄色的嫩子姜,觉得腮帮子直冒酸水儿,忍不住也每样尝了一筷子,诧异地问梅子道;“你总说腌菜不好吃,这菜的味儿不是好的很?这东西好开胃哩!”她很想再吃些,又不敢多吃。 其他人也都拣了些吃了-—刚吃了一肚子的东西,正好拿它来改改口味儿。李金香很是吃了几筷子红辣椒片儿,连道爽梅子笑出两个小酒窝儿,欢喜地对菊花说道;“你喜欢吃么?那等你吃完了我再装些把你。这是我奶奶腌的。你说怪不怪吧,我照着我奶奶一样的腌,就是不好吃,还烂了哩,根本不脆。你那辣白菜也是,我就是学不来。” 菊花笑着对她说道;“做菜也好,腌菜也好,都要用心哩!好多人不是烧不好,是太忙了。咱农家人,忙起来哪里管那许多,三把两把地把饭烧熟了,自然是不管啥味儿。你奶奶想是年纪大了,老人家,有耐性,她琢磨着细细地腌这菜,自然味道就好了。那辣白菜你去跟你奶奶细细地说咋腌,我包她腌出来的好吃。” 求推荐、求粉红票票! 第六十七章 该放手时就放手 篮子和李金香听了菊花的话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刘小妹撑得动不了了,也不说话,骨碌转着一双大眼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 反正她的茶饭还过的去,菊花今儿教的她都记住了,也不难学么。 杨氏笑道;“甭说你小女娃了,我烧了几十年的饭,你郑叔都说,根本不抵菊花烧的一半好吃。你呀,也别急,慢慢地尝试着烧,日子久了就烧得好了。我菊花就喜欢捣腾些新鲜的花样儿,我也不管,她还就捣腾成了哩。” 梅子听了连连点头。 吃过饭,杨氏把一群小女娃赶走,叫她们去说闲话儿,自己跟郑长河收拾碗筷。 几人吃饱喝足,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做活计说闲话。 梅子笑道;“我要走走。吃得太饱了哩,坐着堵得慌!”于是站着晃荡起来。 篮子瞅着她们几个的样儿,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道;“瞧我们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吃得这样撑,叫菊花笑话。我逐年的时候都没吃过这么多哩—我娘烧的可没菊花烧的好。” 李金香跟刘小妹也都吃吃地偷.笑,觉得丢人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完了晓得丢人了。 刘小妹揉着肚子满足地说道;“我家只有杀猪的时候,我才能这么放开了吃。我哥哥平常弄到好的也总是先紧着我,可是我觉着长这么大,还是今儿吃的最爽快了。” 她在家是老闺女,生了四个哥哥才生这一个闺女,爹娘自然是宝贝的很;加上她也勤快,所以哥哥们都是护着她的。 菊花轻笑道;“瞧你们说的,想那许多做啥?有的吃就不要客气。 往后你们有好吃的也想着我就成了。” 说着又把上次赵大嘴送了一只老鳖把她,她毫不客气地拿回来烧了吃个肚儿圆的情形跟她们说了。 ~听得几人大笑起来。 刘小妹兴奋地说道;“菊花,这是真的么?我哥哥们最会摸鱼摸黄鳝了,到明年春上我可要来找你教我烧这些。我烧得也还好,就是辣。可我总觉得跟你今儿烧的比少了啥味儿。” 菊花问道;“你是不是放了辣椒盖上锅盖老是煮?”乡下人觉得“鱼烧千滚,吃到肚里安稳”,却不知那样把肉都烧老了,鲜味也烧没了。 刘小妹连连点头,眨巴着大眼睛说道;“不是说‘鱼烧千滚,吃到肚里安稳,么?我娘说要多煮煮,吃了才不容易生病哩。” 菊花便告诉她不可烧太久了,熟了就行,那样肉嫩,味儿也鲜。 梅子歪着头不信地问道;“那你烧猪头肉和猪下水咋烧那么长时候哩?听说还要在锅里焖一夜?” 菊花听了傻眼她也不知要咋跟她说。见她们全盯着自己,想了半会儿,组织了下语言,才对她们说道;“这黄鳝跟鱼,都是好烧的,放些姜葱炒炒也就能去掉腥味;可猪头跟猪下水本就脏的很要不咱们往常都不吃哩就算洗干净了,烧的时候也得用重料,细细地煮透了,烧得酥烂,味儿才香。时辰短了可不成。” 篮子手上缠着帕子,把纳鞋底的线绕在手上使劲扯紧,一边笑道;“瞧瞧,想烧一手好茶饭可不便宜。这到底要烧多久,不光要瞧烧的是啥东西,还得靠自个把握!” 菊花赞叹地瞧着她说道;“是这样。不过做多了,也就晓得了——‘熟能生巧,么!” 梅子对刘小妹道;“我不管,要是明年你哥哥摸到了黄鳝和老鳖,可得叫我也尝尝。菊花说好吃,这东西怕是真好吃。咱们往常竟然都不喜欢吃,真是呆子。,,刘小妹连连保证,要是她哥哥弄到这些东西,一定先拎到菊花家来,也把她们都叫来,一边跟菊花学着烧,一边尝这菜。 说的几人都满心地期盼起来。要知道这东西只有男娃子多的人家才能经常弄到。大人们是忙得没工夫,女人更不会去弄这些。 菊花更是两眼放光。她家人少,哥哥如今又在读书,哪有那么些时间弄这些。要是刘小妹的哥哥会玩水,那这些东西想必不会缺了。再说,赵大嘴不也说要多抓些把她么! 梅子笑着对菊花道;“今年杀年猪,怕是家家都要把猪下水给留下了。往常都是胡乱煮煮,有些人家干脆扔了。今年他们都要来找你问咋弄哩!” 菊花一愣,很快她就微笑道;“这有啥,我教你们洗就是了。留着过年吃,可不是能添好几个碗?” 这秘密怕也是保不长的,留着不说也得罪人;等田地都开出来、猪也养起来了,怕是她家也没工夫做这小生意了。反正当时也是为了赚钱救急的,如今有了些本钱,日子没那么难了,自然不能叫钱蒙住了眼睛。有句话咋说的?哦,是“该放时得放手”么! 这乡下这么穷,自家就算再有钱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叫大家都好过些,也有趣,不是么?这小青山这么美,她也不想搬进城去住,当然不能跟村里人太疏离,远亲近邻么! 篮子她们都越发高兴了。她们还以为菊花会不舍得教她们这一招哩,菊花家可是在做这项生意,说出来不是大家都晓得了? 篮子望了望菊花家泡橡子果的池子,回过头来,诚心诚意地对菊花说道;“菊花,难为你家对人这么好。要是旁人,是咋也不能说出来的。我娘说,也就郑叔跟郑婶是实诚人,才把咋弄橡子果仔细地跟人说哩!” 李金香也笑道;“可不是么,我村长大伯也说了,就郑叔这样的,可是帮了全村好大的忙。往后挣钱不挣钱的先不说,多养头猪自家吃也容易多了,只怕往后再也不缺肉吃了哩!” 菊花静静地听她们说这些,心想,哪里有这么简单,这猪要是养成气候了,要不想法子卖出去,对下塘集这个小镇的肉价冲击可是巨大的,到时候真的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这就要看村长的眼界了。不过,她哥哥可是已经想到这一层了,想必会有应对的措施的。想到青木去清辉县城关注的东西,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说笑了一会,才正正经经地开始做针线。 篮子把线扯得“嗤啦、嗤啦”响,一会儿的工夫就纳了好几排。 菊花羡慕地说道;“篮子姐姐,你纳鞋底可真快。我就没那么快了,这针老是穿不迂去。 要是把鞋底铺薄了,穿了不舒坦;铺厚了根本纳不动。” 李金香瞧着她那细细的几根手指头,笑道;“你还小,劲儿不足,当然纳不动了。还是跟梅子似的,先纳些鞋垫练练手吧。” 篮子却拉着她的手瞧了瞧,又把她的顶针拿过来,跟她说道;“你手指头细,这顶针套着太宽松了,老活动,自然是借不上力。叫你爹给敲得合拢一些,怕是要好不少。你先纳些薄的鞋底,做几双单鞋春秋天穿;等做熟练了,再纳厚实一些的鞋底子。” 菊花确实觉得这顶针老是一顶一转,太费劲,便想着叫郑长河给砸几下。 篮子想了想,又跟她说道;“你只管做单鞋,我帮你做一双冬天的棉鞋。也就要几天的工夫就做好了。” 菊花忙道;“那咋好意思哩?你家一大家子人都要你做鞋哩,你都忙死了。我有一双棉鞋哩。” 梅子笑着跟她说道;“你别跟她客气。她家说是人多,全身女人,个个会针线,哪里还缺鞋穿。再说了,她送你鞋子,你收下了,她下回才好意思再来你避吃猪下水不是?” 大家听了哄笑起来,弄得篮子瞅着梅子直摇头。 刘小妹见大家都有东西送菊花,李金香家里肯定是不缺东西送人的,只有自己家穷,把些啥给菊花哩? 她瞧着菊花脚下的小火坛子,忽而想起上回下雪,烤火的时候烘出来的玉米饼子,哥哥们可是都说香的。虽说是个贱东西,倒蛮好吃的,做些送把菊花当零嘴儿也好。 于是,她便对菊花说道;“我明儿炕些玉米饼子送把你吃,填上腌菜馅儿,又香又有味儿埋。” 梅子一听,两眼放光,忙问如何做。 其他的人也都停下手中的针线望着她。 刘小妹不好意思地说道;“也不是啥好东西,就是用玉米面做饼子,中间填上腌菜做的馅儿,放在这火上炕。我本是弄着玩的,后来我三哥吃了说香,我就做了好多搁锅里炕出来,喝粥的时候吃,比窝窝头香哩。” 菊花恍然大悟,“嗳哟”了一声,见众人都瞧她,忙道;“我晓得她说的是啥了,不难做哩。” 她想,这不就是果子饼么!看来她脑子真是上锈了,好多的东西都想不起来。 梅急忙道;“要不咱马上试试?” 李金香也期盼地瞧着菊花,只有篮子嗔怪地对她们道;“瞧郑婶都忙死了,你们还跟着添乱?这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哩。又要生火,又要揉面,还要炒馅儿,再说,只做一个放在菊花这小火坛子上炕了玩当然行;要是做的多,那要炕到啥时候,不用锅能炕得过束么?可是郑婶在烧猪下水哩,哪里还有锅把你们用?” 刘小妹吐了下舌头,笑道;“那我明儿多做些,送把你们吃。今儿就不要折腾菊花了吧。” 第六十八章 果子饼 菊花却兴头起来她向来对这些地道的传统吃食最感兴趣了,眼下既然想起来了,立马就想试试。虽然会忙一些,可不也有这么些现成的免费劳力在这么? 于是,她笑着对她们说道;“不碍事的。你们帮着我多做些,正好晚上就着粥吃,也省得我晚上再麻烦。我也想试试哩。” 于是,她去菜园子里扯了些青蒜和小葱,又从腌菜缸里捞了好些腌菜她想这馅儿一次多做些,放那也不会坏,明天想做的话就不用另外炒馅儿了。 又到厨房跟杨氏说了一声。 杨氏对菊花时不时地做些新花样早就接受了,见闺女要捣腾新吃食,忙把大锅里的猪头肉捞了出来,把猪下水从小锅转到大锅,把小锅洗了把她们用。 梅子兴冲冲地帮手洗菜,刘小妹掳着袖子帮忙切菜,菊花拿了一大盆玉米粉,篮子就帮着揉起面来,李金香也坐到了灶洞门口准备帮着烧火。 菊花瞧着她身上半新的紫红色袄儿,忙对她道;“我来吧,看弄你一身灰。 你待会帮着做玉米饼子就好了。” 杨氏笑道;“叫你爹来烧火。面揉好了,你们不是还要做饼子么?菊花也要炒馅儿。”她正在拆猪头肉,也不得闲儿。 于是,郑长河也来帮忙了,厨房里就更拥挤热闹了。 刘小妹一边把腌菜切的细细的,一边笑道;“我咋感觉像过年哩?” 梅子笑道;“你这么想啊?我也觉得哩!今儿吃个没停,可不是过年才能这样么?我好喜欢这样忙吃的。菊花,等我家做糖的时候,你一定要去哩。你们都去,那会子也是满屋飘香哩!” 菊花一边将刘小妹切的腌菜和小葱青蒜拌在一起,一边想着还得加些东西,要不然光有酸咸味了。 她想了一会,忽而眼睛一亮,把梅子送她的红辣椒片儿拣了半碗出来,叫刘小妹也细细地切碎了,拌入腌菜里。顿时,那盆馅儿鲜亮起来,黄色的腌菜里,点缀着绿色的青蒜小葱跟红色的辣椒,很诱人! 刘小妹佩服地说道;“我算是晓得你咋能烧那样好的茶饭了,还真像你说的,要用心哩!我就放了些腌菜,就没想到要放旁的东西,顶多在玉米粉里边放了些小葱。” 菊花笑道;“你眼下见了我做,下回不就晓得了?娘,弄些猪脸肉把我添些肉在里边只怕会更香哩!肥的也要一点,光瘦的也不成。” 梅子跳起来嚷道;“这饼子要是不好吃,我就不信了!” 李金香跟篮子也是两眼兴奋,觉得今儿这饼子肯定香。 篮子使劲把个面盆揉得哐啷响,金香着急地问道;“揉好了没?馅儿可是要切好了哩!” 篮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急啥?馅儿切好了,菊花还要搁锅里炒哩。耽误不了。” 她感到十分好笑——她们几个今儿来菊花家,尽忙吃的去了,针线活也没做多少。不迂,想来家去娘应该不会说她的,她可是学到了好些东西哩! 杨氏也预料这饼子一定好吃了,就冲这么精细的馅儿,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她满心喜悦地拿了好大一团猪脸肉过来,让刘小妹切。 李金香不好意思地对杨氏道;“婶子,这猪头肉今儿叫咱们几个吃了好些去了。你明儿不够卖了吧?” 梅子听了忙瞧瞧那盆里的猪头肉不是还有一大盆么?她傻呵呵的,可没想那么多。 杨氏笑道;“说的啥话哩?你们难得来一回,吃顿饭还念叨。小女娃儿,能吃多少哩?也就眼下有的吃,等旁人都不卖猪头跟猪下水了,我也就不做这生意了,那时可就没得吃了。” 她也觉得只怕这生意做不常了。不过不要紧,有了田地,再多养些猪,也不怕。 菊花把拌好的馅儿倒入锅里,狠狠地翻炒了几回。等空气中弥漫着腌菜辣椒的酸辣味儿、葱蒜的清香、肉的浓香,立即就出锅了。 这一刻,所有闻见的人都觉得腮帮子直冒酸水儿,连郑长河也在灶下伸头张望。 梅子实在忍不住,对菊花道;“我尝尝味儿好不?” 菊花瞧她眼不眨地盯着那盆馅儿咽口水的样儿,笑着拿了双筷子把她,果然拣了些尝了,一边撮着牙花回味,一边道;“真够味儿哩。这个也不难做,就是要放肉,咱家可不是经常有肉的。” 菊花对她说道;“我正要跟小妹说哩,不放肉,打两个鸡蛋炒了搁在里边,不也香的很?鸡蛋省两个出来还是能的。” 她家日子可是刚好过些,可不能翘尾巴笑人家。 刘小妹连连点头道;“再放上鸡蛋更好看了红黄青各样颜色都有了哩。” 等篮子揉好了面,几个小女娃全做起饼子来。 甭管她们厨艺咋样,这做饼子却都是熟练的。杨氏端了个筛子,铺上蒸笼用的纱布,做好的果子饼就放在筛子里。 待做了十几个,菊花就让郑长河烧中火,往锅里刷了一层油—省的粘锅,把饼子挨个贴在锅底,一锅贴了十几个,细细地炕了起来。 炕了一会,她将饼子翻了个面,然后盖上锅盖焖了一小会,再揭开又翻面为的是怕炕糊了。 梅子一边手里捏着饼子,一边大眼儿直往锅里瞟。她忽地抽了抽鼻子道;“好了哩,有香味儿了。” 菊花扑哧笑了,说道;“你鼻子还蛮灵的嘛!真差不多了哩。” 闻着那焦香的味道,她又翻了两遍,拍打几下,瞧瞧饼子两面儿都黄亮亮的,这才找了个干净的竹筲箕,把饼子盛进去晾着,说道;“一会就能吃了,小心烫手。”说着又刷了点油,炕起了第二锅。 梅子急忙找了个盆,打了些水洗了手,甩了甩水珠,拿起一只饼子就咬了一大口,果然烫得舌头直打滚,又跳了起来。 刘小妹嬉笑道;“梅子姬姐,为啥你每回烫了都直跳脚哩?” 李金香抿嘴笑道;“你那么急干啥?又不是没有了这才炕第一锅哩。要是贪吃把嘴烫破了皮儿,那不是笑话么?” 说着也不做饼子了,都洗了手,先吃上了。 大概实在是香,郑长河跟杨氏也忍不住,急忙各自拿了一个吃起来。 杨氏一手拿着饼子咬了一大口,一边对菊花道;“嗳哟,真香!菊花,你快去吃,娘来炕。这炕饼子娘还是会的。” 菊花又翻了几遍,才拿起一个饼子,一边对郑长河道;“爹,塞把茅草就成了。” 说着咬了一大口。饼子外边的玉米面炕得焦香,一口咬下去,里边的馅儿酸、辣、香,味儿齐全,当真是好味道。菊花觉得,比上辈子吃过的果子饼都要好吃。 这吃东西就要人多,气氛热烈,胃口也就格外的好。菊花也不管咸的辣的不能吃了,一气儿吃了两个;梅子她们则一气吃了三个,把第一锅炕的全吃完了。 杨氏吃饱了,对几个小女娃道;“你们玩着,我到菜园子去瞧瞧。晚上也甭走了,就在这吃晚饭。我砍些青菜回来,咱还烧豆腐。” 梅子开心地笑道;“婶子,你去忙吧。你要是老这么热心留我,我可真舍不得走哩。” 杨氏笑道;“那就把我做闺女,我一个闺女嫌少哩!”一边笑着出去了。 几人不停地笑着,一边继续做饼子;菊花继续炕饼子。时不时的,饼子出锅的时候,有人就受不了那勾人的香味,忍不住又会硬塞一个进肚子,招束大家一阵嘲笑;不过一会儿工夫,下一锅出来的时候,嘲笑的人自己也会忍不住再塞一个,直撑得实在吃不下了,方才罢休。 这厨房里热闹哄天的,烟气也弥漫出来,香味飘得老远。被上山捡橡子果回来的赵三闻见了,把担子歇在院门口,跑进来问道;“菊花,你在烧啥?咋这么香哩?三叔闻着香就来了。嗳哟!咋这么些女娃子?” 梅子眨着大眼道;“三叔,你得谢我哩。要不是我们几个想到就做地瞎折腾,也不能做出这好吃的果子饼哩。” 郑长河从灶洞后边探出头来,叫道;“三哥儿,你还真是好口福哩做好了你就来了。快来吃些,香的很哩。这几个女娃子真会想。” 厨房里人多,赵三就拿了果子饼坐在院子里吃,一边跟郑长河闲话。 郑长河问他捡了多少橡子果。 赵三咬了一大口饼子,含糊说道;“捡了不少。前边山上也多。就是坏的也多,要挑挑捡捡的。回头剥壳的时候还要挑。” 正说着,就有人又过来了,大声问道;“三哥,在吃啥哩?嗳哟,好香哩!” 郑长河老实人,赶紧就招呼他进来吃饼子。 结果,不断地有下山的人路过门口,郑长河就热心地招呼。不招呼也不成啊,全闻见了香味儿,都问是啥哩。呼张三唤李四的,进院子吃东西的人就越来越多,把个小院儿挤满了。人手一个酸菜饼子,咬得倍儿欢,院子里的香气更浓了。 第六十九章 乡情 汉子们也不洗手,拿着饼子就啃。 饼子炕得焦香,馅儿酸辣中夹着肉香,吃得一个个咧嘴开心地笑。 他们虽然也有些讲究面子情儿,不太好意思,但想着这不过是玉米饼子,也不是啥好东西;就是馅儿做的精细些,那也是腌菜做的,里边虽然也搁了些肉沫,可长河兄弟是个实在人,最近在做猪下水跟猪头肉的生意,想是不会心疼这点子肉的。他不是还送了好些豆腐把他们么? 因此竟是热闹地哄抢起来。 赵大嘴嘴巴大,一口咬下一半。他吃得快,三两口就吃下去一个,拣起第二个反正他跟菊花熟,也不客气;李长星一见,嘴里还吃着,急忙又拿了一个在手上攥着,一边使劲地把嘴里的往下咽,噎得脖子伸老长。 惹得大伙全哄笑起来。 赵三懊悔地顿脚叹道;“早晓得我就躲在厨房里头吃,不拿出来了。我原想着有的多,带些家去把我媳妇跟小石头吃的,被你们这些饿死鬼一抢,这可啥也不剩了。” 黄大磙子“呵呵”乐道;“我说三哥儿,这话说的可不对了你咋能吃独食哩?这么的也热闹不是?咱后儿杀猪的时候就请长河兄弟去喝杀猪汤。嗳哟!咋没了哩。这饼子味儿可真是香。”一边伸着脖子往厨房里瞧。 那些人瞧见厨房里还有一帮小女娃,全哄笑起来—咋像聚会似的。要不是吃的只是饼子,人还以为这是在办喜酒哩。 刘小妹见了,急忙道;“嗳哟!咱们忙一场,倒让旁人沾光了。我还准备晚上带两个回家哩,这下可没了。菊花,赶紧收些起来,不然晚上你哥家束都没的吃了。” 大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捡了些放进碗柜里收了起来。 外边郑长河还在喊;“菊花,快端些饼子出来。你黄叔还没吃好哩。” 梅子捡了十来个放进筲箕,端出去对大伙说道;“一人只能吃一个,可不能吃多了,不然不够哩。”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那些吃过一个两个的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年纪大的就笑着起身挑着橡子果走了;年轻的可不管这些,李长星跟赵大嘴又各自吃了一个。转眼刚端出来的筲箕就空了。 篮子她们在厨房里听见梅子毫不拐弯地直言直语,笑得弯了腰—也就她这样的才敢说,因为她那娇憨天真的性子,压根就是想到啥就说啥。 张槐就是这时候进院的。 他一下学,就赶往小青山接他爹。接了老远才接到。见张大栓挑着一担橡子果,他娘何氏也挑着半担,忙接过他娘的担子。 瞧见篓子里有两只兔子,便笑道;“今儿倒不错,收到两只兔子。” 想想又道;“把一只给喜木家吧,咱可是老吃人送的猪下水哩。” 张大栓瞥了他一眼道;“还要你说。我早就想着要把他们一只的。一会你送去。”这话是对何氏说的。 何氏瞧了一眼张槐她发现儿子最近很不对,怕是转逐弯来,对菊花起了心思,于是说道;“我还要赶紧家去做晚饭哩,槐子你去送#吧。我先回了。”说着率先走了。 张槐进院的时候,啥饼子也没了。一帮汉子们围在一起哄笑着,也不知说啥。 他只闻见满院子的香,也没瞧见人群中的郑长河,便提着兔子直接进了厨房。 菊花正端出刘小妹藏起来的饼子,数数还剩几个,哥哥晚上吃够不够。数完发现还有十来个,心道还好,一家人晚上吃也够了,反正自己也吃不下了。 正要把竹盘子往碗柜里藏,就见张槐进来了,顿时就不知道该不该放进去,愣在那里。 梅子和李金香她们见菊花手里端着盘子,要藏又被发现了不好藏的愕然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张槐有些莫名其妙地瞧着这一屋子的女娃子,心道这是干啥哩?不过,他也跟青木想的一样,见村里的女娃儿来找菊花玩,分外的开心。 菊花也不禁失笑起来,心道,不就是几个饼子么,张槐可是她哥的铁杆哥们,谁都不把也不能不把他呀! 于是忙颠颠地把盘子端到他跟前,好笑地问道;“我哥咋没回来哩?就剩这么些了,我留把哥哥晚上吃的。谁叫你来晚了哩。你跟哥哥分了吧!” 张槐这才明白外边的人刚才都在吃饼子哩。他见菊花把剩下的都端把他了,格外高兴,含笑道;“你哥在帮夫子收拾屋子哩,一会儿该来家了。我去接我爹的。先前瞧见院子里有人,也不晓得干啥。要知道有吃的,我早来了。” 说着把兔子拎起来给她瞧,说道;“我爹在陷阱里收了两只兔子,分一只把你们。我拿四个饼子吧,家去正好一人一个。” 说着放下兔子,就要用手抓饼子。 菊花忙道,我找张纸你包着。说着去找了几张草纸包了五个果子饼递把他——她想着人家还送了兔子来,就多拿了只饼子。一时又觉得自己这小心思有些好笑。 梅子则好奇地问张槐道;“山上好多兔子么?咋老见你们提兔子回来哩?嗳哟,我爹就一回也没捡到过。害得我想吃也没得吃。” 张槐被她的话逗笑了,说道;“这可不是捡来的。挖几个陷阱,第二天去收。运气好的话,就能收到。你爹也晓得,不过是不想费心罢了。”说着又温柔地瞧了一眼菊花道;“那我走了。” 菊花忙道;“嗳!你碰见我哥叫他快些回来。”张槐应声出去了。 等人全走光了,菊花瞧着碗柜里藏起来的五个果子饼,哭笑不得,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心酸。 按说该高兴这东西受到一致欢迎,可见做的是成功的;可想着忙了半天,才剩下这么几个,忍不住就心酸了。她原本还想着连明早都不用做饭了哩,这不是白忙一场么? 郑长河不好意思地走进厨房,“嘿嘿”笑着挠挠后脑勺讨好地对菊花说道;“咱明儿再做些,爹还帮你烧火。 揉面爹也会。”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今儿可是累了一天了,明儿还做?想得美哩!让菊花歇两天吧!” 郑长河更不好意思了,连说道;“不做了,不做了!” 菊花见她爹内疚的样儿,眯眼笑了对杨氏道;“娘,这也没啥。我今儿主要是想试试。这往后就晓得咋做了。要是做得少,就没那么费工夫。” 晚上青木一气把五个饼子全吃了,还喝了一碗玉米糊。 菊花对他道;“留了十个的,张槐送兔子来,把了五个给他。哥,你吃饱了么?” 青木“嗳”了一声,抬头含笑对她说道;“吃饱了。今晚你早点儿睡。明儿我们休息,我要跟槐子上山哩。他爹在山上挖了好几个陷阱说不定又能猎到东西。我带你去逛逛好不?” 菊花听了大喜,忙道;“我早就想去了。就怕冬天里啥也没有,不好玩哩。” 青木道;“也不是,兔子还是有的。”说着,起身往墙角旮旯里翻出了一副弹弓对菊花道;“我到时候用弹弓先打,打晕了槐子就跟着撵。往常咱俩就是这么干的。” 菊花立时被这最原始的土法子吸引了,兴奋地期待起来。 杨氏也道;“明儿叫你爹看家,你跟哥哥去逛逛。见天闷在家里,也不好。” 郑长河忙道;“你去,我搁家里看家。猪头肉有我看着火就成了。” 两口子今儿心情特别好。 梅子她们来找菊花玩,那简直叫他俩喜出望外往后菊花可不就有人玩了?小女娃们也没瞧不起她,还都跟她学做菜哩。因而两人一直是喜气洋洋的。听青木要带菊花上山去玩要是往常肯定不叫去的。天儿冷,菊花又身子极不好怕她在山上跌了碰了也麻烦郑长河可是才养好腿哩,可一开心,就让她去了。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张槐家因为他外婆帮着买了三只小猪娃送来,猪栏不够用了。赶紧的,他爹一大早请了屠户来杀猪。张槐便过来叫郑长河父子去帮忙,顺便喝杀猪汤o 他请菊花一起去,说顺便帮他娘收拾猪下水。 菊花哪会跟着去。要说他一日来自己家五趟,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他跟哥哥玩的好是多少年的事了;可要是自己往他家院子里一站,那马上就成了全村新闻!虽说自己并不在乎这些,但让乡野村妇当话题议论也烦人不是?她可是刚过了一段清静日子哩。 于是,她就跟他说道;“槐子哥,锅里还煮着猪头哩,家里没人可不成。我爹跟我哥去了,带些肉回来把我吃也是一样的。那猪下水我爹也会洗,叫他帮婶子洗就好了。” 槐子见菊花果然拒绝了,气得麦色脸颊涨得通红,狭长的眼睛盯着菊花,伤心万分,又不能咋样。他就是担心菊花不肯去,才故意说帮他娘收拾猪下水的。明晓得菊花说的也在理这家里确实得留人,但他心里就是刀绞似的,难过不已。 他心道,为了当初的错儿,这折磨要到啥时候是个头哩? 青木见菊花不愿去,忙道;“那你就别去了,跑来跑去的也麻烦。你想吃啥?我回头带把你。” 张槐也期盼地瞧着她,心道,你不会连我家的猪肉也不肯吃吧? 菊花这下可不会客气了,对青木和张槐道;“把那猪肝割些把我,晌午我做汤。还有,杀猪的时候,那猪血可得用个干净的盆装起来,搁点儿盐进去。那东西烧腌菜我想肯定不比猪下水烧腌菜味儿差。” 张槐这才露出了笑脸,跟青木走了。郑长河是早就打头去了。 求推荐、求粉红票、求订阅!明日清早加更一章,谢支持的书友。 第七十章 猪的黑色腊月(粉红票48加更一章) 青木赶在吃晌午饭前忙忙地送了一大块猪肝回来,有一条五花肉和一罐子猪血。跟菊花交代了两句,说娘早回来了,不过也被张婶拉家去了,叫她不用等,烧好了早些吃,他便又走了。 菊花心想,也好,今儿就好好地烧些菜,犒劳一下自个。 于是高兴地烧了个红烧肉,啥也没放,就放了些生姜,用些酱油上色。炒在锅里,那个香味浓的勾人,满屋子飘的都是。快烧好的时候,她又切了一把子青蒜苗放进去。这就是来财想吃却没吃着的大蒜烧肉了。 到底还是原料不同啊,不过是红烧肉罢了,这味道竟然如此香浓。惹得小黑狗一个劲儿地在她脚跟前转悠,有时她转身拿东西,一不小心就踢得它翻一个跟头。气得菊花连骂它没出息。 待烧好了,她用一只大碗盛起肉,放在大锅的锅盖上,借着锅盖底下的热气,防止凉了。 然后她又把猪肝切得薄薄的,等锅里水烧开了,丢了几片生姜下去,再把猪肝倒进去用筷子一划拉搅散了。待猪肝在沸水里由暗红色变成粉红色,才把洗干净的菠菜丢进去,煮了两开,撒了些葱花和盐,就盛起来了。 闻着那久违的香气,她吸着鼻子眯着眼睛想;就是这个味儿! 上辈子她进城后,想吃猪肝,买了好几次。可无论是拿酒用清水泡,还是用姜醋炒,或者加酱拌了炒,任她使出浑身解数,烧出来的猪肝总带有一股腥味。 可她明明记得小时候吃的猪肝汤香的很,难道是时位移人? 今儿终于又闻到这味儿了。哪里要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猪肝搁开水里一滚,又嫩又粉又香,粉红的猪肝衬着碧绿的菠菜葱花卖相十足,味儿自然也是好的。 她也不做饭,用锅巴就着猪肝汤泡了一碗,又拣了两块红烧肉,坐在小板凳上美美地吃起来。 小黑狗不依了,挨着她的腿偏头眼巴巴地瞧着她,嘴里不停地哼着,样子可怜的很! 菊花没法子,又没饭把它吃,只得也弄了些锅巴放到它的狗碗里,又倒了点猪肝汤进去。本想拣一块红烧肉把它的,又一想,自家可是才过几天好日子,要是拿红烧肉喂狗要被天打雷劈的。 算了,就这么将就着吃吧,晚上再喂它多点。 别人家的狗不是还吃屎么!她一直拿剩饭和粥喂它,比那些狗文明多了;常常的,还用猪下水的汤泡了饭把它吃。这狗日子过的不比别的狗活得滋润?它不应该再奢望吃红烧肉。要晓得就算是自己,来到这里几个月,算上今天,这红烧肉也才吃第二回哩。 做狗要知足才是! 小黑狗本来吃着猪肝汤泡锅巴,感觉没有菊花碗里闻着香,还真的又挨过来盯着她的碗哩。被她一顿训斥,夹着尾巴转身跑去吃自个的狗食去了。 菊花见它灰溜溜的样儿,也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怜。不过她怕喂好的把它吃了养刁了嘴,往后就难喂了。 这小黑狗灵性不错。 她上辈子小时候家里也养了狗。每回她放学,那狗能迎出老远,早上也是送出老远;骂它也是能明白的。 家畜里边,除了狗有灵性,剩下的就数牛了,鸡和猪是不成的。 养熟的牛,你让它“左撇,右转”,顺便扯一下牛鼻子上的绳子,它马上就执行,比汽车的方向盘还灵方向盘还有时会失灵呢。叫它低头,那牛就低下头,让放牛娃扶着它的两只角,爬到牛背上;要是哪回牛只顾吃草,没来得及低头,那牛娃儿便一顿呵斥,搞不好还要甩给牛一柳条儿。通常这时候牛都是不敢再吃了它虽不一定能听懂主人说啥,但也晓得他发怒了,于是乖乖地低头等他上去。 有一回,一头老牛年纪大了,村里便要杀了它。 那牛被牵过来,见围着许多的人,又是刀又是盆的,那摆开的阵仗就让它感觉大限已到,大大的牛眼里居然滚下大颗的泪珠来,叫围观的人也跟着心酸不已。可是,乡下的人,也是要过日子的,断不会为了一头牛的感情,就放弃这好几百斤牛肉的诱惑! 那一回,她瞧着流泪的老牛,哭得好伤心!可是,晚上她照样吃了红烧牛肉。 所以说,乡下的人是很奇怪的,对那些老鳖、黄鳝、青蛙啥的倒不大青睐,吃的人也少;可是,对于伴随他们渡过经年岁月的牛、狗,却能下得去手。 菊花百无禁忌,啥都敢吃,可是前世里,她是坚决不吃家养狗的。它真的跟主人是一家子哩,那感情非比寻常,有些狗儿通灵的能听懂不少人话。可就有那些天杀的人,到处偷狗——扔些吃的,拿根绳子套了脖子拖着就跑了,无声无息。她家就丢了好几只狗,每回她都是眼泪汪汪的。 接下来的几天,过年的气氛是越来越浓。村里杀猪的人家多了起来,猪的惨嚎声不时地响起,远远地传到小青山这边;那袅袅升起的炊烟也不断随寒风飘散,不再是吃饭的时辰才有了;小娃儿们的欢笑声响了许多,烘托出腊月的忙碌和欢欣。 这个月对于猪们来说,却是“黑色的腊月”,长够了膘的都走完了短暂的生命,为农家人的幸福生活做了贡献。 菊花提着一桶洗碗水跟橡子果、稻糠搅匀的猪食,来到猪栏边,那头大黑猪听见动静,立即哼哼地凑过来。大耳朵遮住眼睛,它便努力地抬头,从耳朵下面瞧见菊花,期盼地把嘴巴拱到栅栏门上想要自己出来,或者菊花把食物倒进去也成。 菊花见它膘肥体壮的样子,叹了口气,心想,也吃不了几天了。希望它下辈子投胎做人它可是能为她家贡献好几两银子哩。 喂好了猪,菊花提着猪食桶慢悠悠地走着,小黑狗在前边儿撒着欢奔跑。跑到厨房门口,又站住回头,拿那双亮晶晶的狗眼望着菊花,等她跟上来。待瞧见菊花站住不走了,忙又转头凑过来,偎在她脚下转悠。 菊花瞧着院外,冬天萧瑟的情景似乎对人们的影响不大,听着远处的村庄里传来的猪叫声、狗吠声、娃儿们的欢笑声,间杂着一两声鞭炮的响声,还有那一阵一阵飘散的炊烟,无不让人跟着心情轻松和欢快,对新年期待起来。 郑家的大方着实得到了村民的真心感激,于是,在杀猪的日子里,便热心地回报辽来。 郑长河父子老是被村里人拉去喝杀猪汤。他们也有去的,像赵三家张槐家;也有推说有事不去的。不过,不管去不去,那些人家杀了猪都会送些肉迂来。弄得菊花家还没杀猪,倒攒了十几斤肉。可见,这做人实在是一门无法言说的学问。 有了肉,菊花便想着做些粉蒸肉。 于是用八角混着白米干炒,一直炒得焦黄,才盛起来。晚上等青木来家,把这炒成黄褐色的米连同八角一起磨成粉,装了一大罐子。 青木见妹妹又要搞新花样,便问道;“这是做啥哩?这味儿倒香的很。”他想,这粉要是用开水泡着吃,也不该放八角。 菊花扶着罐子,让哥哥把米粉往里倒,边微笑道;“拌了肉桐蒸笼上蒸出来,应该好吃的很哩。” 青木笑道;“这还用说?肉咋烧都好吃。” 菊花瞟了他一眼道;“那等我做出束,你尝了,瞧瞧跟往常的肉比哪个好吃。” “嗳,那我明儿就等着了。”青木笑着,又麻溜地掀起上半片石磨,用竹丝刷子把中间的米粉拢到一堆,再扫到装米粉的罐子里。 最近几天天气又变得更冷了,他原想带菊花去山上玩的,到底还是没去成。 菊花问道;“哥,你们学堂哪天放假哩?” 青木低头边忙边道;“要到腊月二十哩,明年正月二十开门。” 菊花一听,心想,还好,总有几天时间能闲一些了。哥哥在家,她要轻省许多。 第二天晌午,菊花先用酱油和盐把切成小块的五花肉腌了一个时辰,然后拌上米粉,搅和均匀了,在蒸笼里铺上一层黄心菜的大叶子,把肉和米粉倒上去,盖上盖子,烧火蒸起来。 杨氏回来,闻见这不同往常的香味,笑眯眯地进了厨房,问道;“菊花,又在做啥哩?” 菊花见娘回来了,欢喜地说道;“我在蒸肉哩。娘你待会尝尝好不好吃。” 杨氏昨晚就听菊花说了避粉蒸肉,今儿见菊花果然做了,便笑道;“不用尝,光闻这味儿就晓得好吃。往后娘来做饭。从明儿开始,娘就不出去卖菜了——腊月里,差不多人家都会杀猪,没猪杀的也都会称两斤肉,买菜的人也少了。” 菊花听了更高兴了,拉着杨氏的胳膊道;“我早就想跟娘这样说哩,又怕娘不舍得。这卖猪下水也是能赚些钱,可实在是琐碎,把咱家人都缠得脱不开身。要是往常,手头紧,没法子,做这个生意救急;如今,家里有了地,猪也要多养几头,实在是没精神做这生意了。还有,咱都把猪下水咋洗的法子跟人说了,往后只怕也难买到猪下水哩。” 感谢书友支持,加更一章。盗版的朋友请收下留情。 第七十一章 生意关门、孙柳儿出嫁(二合一章节) 杨氏红了眼睛,吸了下鼻子,对菊花道;“傻闺女当娘不晓得这些?还不是入冬的时候你爹摔断了腿给折腾的。 ~眼下这田地就够咱忙活的了,何况还要养猪,哪能再贪心做这生意?把人累坏了,不又得花钱瞧病?别说这猪下水往后买不到,所以不做这生意了,就是原先说好的春上卖鱼虾青蛙啥的也不做了这些东西折腾起来不更费工夫?有那空闲不如在家老老实实地养猪,还能方便照应门户。要是我跟你爹还做这生意,忙得整天不在家,你一人搁家里又累又转不过来,娘也不忍心哩。再说,这挑着担子卖菜,外人瞧着赚钱光鲜,其实辛苦的很。娘一点也不喜欢做这个,整天跟人陪着笑脸,走的脚都起泡了。我倒宁愿在家门口地里刨食,落个舒心自在。” 菊花听了这番话不禁愕然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咋她娘的性子跟她一样哩?她可不就是这样的么?她还以为杨氏是个要强的,一定要把家里弄得红红火火,在村里拔尖好露脸哩! 她轻松地笑着对杨氏道;“娘,咱这不是缓过劲来了?往后啊,咱就搁家里种田养猪养鸡。猪也不要养许多,多了也是照应不过来。一口也吃不成大胖子,慢慢来就是了。一年攒些钱,几年下来也能攒不少了。” 杨氏听她这么说,也振奋地说道;“可不是么!眼下比往年不晓得好了多少,这样的日子正好哩。再把房子盖了,到时候,家里好几头猪,一大群下蛋鸡,地里出产也不差,那日子不是就过起来了?” 菊花听她娘畅想未来,忍不住也开心地笑起来;“嗳!娘,咱吃饭吧。吃完了咱坐火桶里说说话儿。往常你也是每日里都回家总觉的明日还要出去,那心就定不下来;可眼下不再做生意了,就觉得不一样了哩,这心里踏实不少,好像这回是真的到家了。” 杨氏笑呵呵地点头,正要说话一偏头,瞧见青木正进院子,忙道;“吃饭哩,青木。” 说着,就在厨房的案板上摆了饭菜冬日里端来端去的菜都凉了娘仨就坐在厨房边吃边闲话;郑长河今儿又被周矮子拉去喝杀猪汤了,不在家吃饭。 青木听娘说不再做生意了,也十分高兴。前几个月,总觉家里忙乱不堪、一颗心老悬着,一点也不踏实。如今听说不做了立马这颗心就定了下来。 菊花见了他的样子,十分理解地笑了。看样子,往后只要她家的日子得过,很不必去做生意了都不喜欢哩! 青木拣起一块粉蒸肉,基嘴里嚼了几下见菊花盯着他,一副等待评价的神情,忙笑着给了她一个赞叹的眼光,随即转头对杨氏道;“娘,你累了几个月,该歇歇了。过完年,家里还不晓得有多忙哩。旁人以为咱家做这生意赚了许多钱,谁不怕苦就让他做去。” 杨氏一听就晓得有人在儿子跟前碎嘴了她鄙夷地撇撇嘴道;“都跟你二舅母似的,瞧人家吃豆腐牙齿快。做生意的钱要是好赚那咋不人人都去做哩?这世上哪样钱也不好赚,哪样事也不好做。你就是啥事也不干,光吃屎,那还要起个大早哩—要不然就被拾粪的人给捡跑了,或者叫狗给抢先吃了。 ~” 菊花听了她这粗俗却经典的话语,先是满脸愕然,随即就笑软了,靠在青木的肩膀上浑身颤动,嘴里也嗔怪地说道;“娘—嗳哟!瞧你说的这话……” 青木也觉十分好笑,忍了半天,才没把嘴里的饭给喷出去。 杨氏扒了几口饭,咽下去,又说道;“做生意繁琐死人o不懂的人专门盯着人家数钱眼气,人家辛苦他就瞧不见了。你大舅的铺子开张几个月,钱没赚多少,他跟来喜就耗在里头了。你大舅也是铺子和家里两头跑,累的很。不说咱这小户人家,就说那些大户人家,就上回买咱方子的陈家,他们的生意难道就不烦了?我怕比咱这些小生意更烦哩!反正我是不眼气他们赚钱多的。” 菊花心道,这生意越大越烦,管理的难度也越高。她娘说的对,这世上就没一样轻省的事儿。 杨氏发了一通议论,心里舒坦多了。往后不用起早挑着担子柱集上赶了,她觉得浑身松快。 她扒了口饭又问道;“就是家里攒了那么些猪下水和猪头咋办?原还准备明年春上卖哩。” 青木却很有成算地说道;“这个不怕。明年早早地就要开荒哩,不得请人?要是都烧肉把人吃,得花多少钱?就用这个招待人,也不用愁没菜了。往后再想买这么便宜的猪下水可不能了—今年大伙儿杀了猪,都把猪下水和猪头留下来了,光卖猪肉。” 杨氏眼睛一亮,欣喜地说道;“嗳哟!我咋忘了这茬。可不是么,请人帮忙买菜可得花不少钱哩,这不就省下来了?” 菊花笑道;“根本就不嫌多。挂地窖里,能吃到明年四五月哩,也不得坏。 三人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杨氏一边美美地品味闺女做的这粉蒸肉,一边对菊花说道;“花儿,这么把肉糊一层粉,还真是好吃哩。这肉的油都蒸出来了,刚好叫米粉给吸了,瞧这米粉油润润、黄亮亮的,香的很哩。” 青木也道;“香!米粉也香,肉也香。” 菊花笑眯眯地道;“这么吃也不腻。娘,哥,你们尝尝这下边垫着的青菜。那油漏下来,渗到青菜叶子上了,这叶子咸香软和的很。” 说着把垫在粉蒸肉下边的黄心菜叶子一人拣了一大片,自己也把那叶子团起一片来,拣了塞进嘴里,一时清香咸香满青木吃得笑容满面——避还没到过年哩,可自家把往年从未吃过的肉啊啥的吃了个遍,味道还是从未有过的好。他长这么大就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这个年也是出生以来最富足的一个年。 他瞧着菊花跟杨氏,心底一股幸福的感觉漫上来,满满当当的。吃完了还坐在那听娘跟妹妹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也没啥要紧的事,都是些闲话,可他就是舍不得走,听得津津有味! 杨氏忽地想起一事,瞧瞧青木犹豫了一下,想着儿子跟闺女都是有主意的,便问道;“明儿柳儿出嫁哩,咱随礼不?” 也不怨她没主意。要说这乡下人吵架,三天吵两天好的,甚至头天吵隔天就好的也有;可这回她跟柳儿娘打得狠了到现在还没说话哩她就有些拿不准要不要随礼。况且当初打架可是也有青木跟柳儿私会的事儿在里面,这要是随礼,会不会被柳儿娘给扔出来,讨个没趣? 菊花就望向青木想瞧瞧哥哥是个啥意见。 青木沉默了一会,说道;“随礼吧!本来也没啥事。都是乡里乡亲的,还能仇一辈子不成。咱尽到礼敏,要是她娘没脑子,把钱给扔出来丢的也是她家的脸面。要是不去,倒好像当初真的跟她有啥事一样,那反而招人说闲话,说咱气不过柳儿出嫁,连礼都不随了。” 菊花微笑道;“哥哥说的对哩。人家嫁闺女,除非是世仇—老死不相往来的,都会上门恭贺一声儿。咱也不用上门,就托赵三叔把礼带去就成了旁人拿多少咱拿多少。柳儿娘要是还那么没脑子那往后也不用来往了。人只会骂她,不会骂咱们的。” 杨氏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叫赵三带三十文钱去吧。” 菊花诧异地问道;“才三十文?还要吃顿酒哩这不是要亏本么?” 杨氏直摇头,瞧着菊花叹气道;“你以为办一桌酒花多少钱?一桌酒有两斤肉就不错了。其他的菜也便宜,哪里就亏本了?乡下人,哪来那么些钱随礼。” 菊花慌忙吐了下舌头—一时间忘了自家刚过好点,要搁往常,别说三十文,只怕十文钱也要攥的紧紧的。她暗自提酷自个,别忘了那艰难的日子,说出不妥当的话叫人笑话,还以为她家有多少钱哩。 柳儿娘到底没发神经把郑家的礼给拒绝,而是就势下坡地收下了,还让铁柱来请郑长河去喝酒。 她也不是傻子,最近村里人都对郑家另眼相看,郑家如今也不比从前竟然一个冬天就发起来了,真是让人想不到。她要是还跟郑家过不去,怕村里人都会不待见她家。 再说,孙金山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郑家的礼一挂到礼簿子上,孙金山就赶紧也表示了诚意—让儿子上门请郑长河。 但郑长河早就找好了借口去下塘集送橡子豆腐给菊花大舅;杨氏和菊花不得闲;青木在学堂,孙铁柱也就没请到人。 杨氏客气地跟铁柱说不得闲,让他赶紧回去帮忙,甭在这耽桐了。 铁柱憨笑了两声转身走了,临走还瞥了一眼菊花他对上次吵架时菊花的凶悍表现很是印象深刻。 菊花瞧着这个高大的青年,不知如何评价他,精明根本谈不上,好像跟赵大嘴的憨实也不一样。这么门板似的一个壮实男人,对妹妹的感觉视而不见,她还真有些奇怪,也不知这人心里到底咋想的。 瞧着他的背影,暗想幸亏青木跟他不一样,不然自个就惨了。 还是自己哥哥好啊! 听着那高亢、嘹亮的唢呐声,件随着锣鼓的铿锵声,欢快的节奏让人想跟着唱起来。她想着梅子跟自己说的,原来唐家是不准备请这些人的—纟两妾可没这排场,但柳儿娘不知怎么说通了对方,唐家便吹着唢呐抬着一乘小轿来接了。这实在是让柳儿娘大大地在村里露了把脸。 对于柳儿,菊花有感叹,有同情,却无法把自己跟她捆在同一个世界。她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出电视剧,又像在看一本小说,静静地瞧着剧中人走出悲或喜的命运轨迹;而她明明就跟她处于同一个村庄,甚至两人之间还有些牵连,但是,却参与不到她的生活中去。 出嫁,女人一生中最美好时刻,孙柳儿感觉到幸福吗? 纵然她两世为人,也是亢法猜透她往后的命运。也许这一去,她会脱胎换骨,蜕变成合格的深宅妇人;也许朵乡村的野花会枯萎在那金银窝中。 菊花的感叹没人听得见,但柳儿娘的话却让那些媳妇婆娘们听得清清楚楚。 在孙金山家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几台嫁妆用红布缠绕,端端正正地停在院子中央,供人瞻仰。忙忙碌碌的汉子跟媳妇们不停地端着托盘在厨房跟堂屋间来回穿梭,堂屋里摆了四张桌子的酒席,吃酒的人喧哗不已,嘈杂的声浪一**地掀起。 孙柳儿的房间里,请来的喜嫂将她打扮完毕,正在为她反复检查,看还有啥不妥当的地方。妆扮后的孙柳儿坐在床沿上,美艳动人,只是脸上却平静无波,没有半点喜色,连那一身桃红的衣裳也不能让她增加半分喜庆。 梅子和篮子等女娃子陪她坐在床上,不时地对她身上的衣裳和头上的首饰评论夸赞一番。 柳儿瞧着梅子这个天真烂漫的好友,她那忽闪的大眼睛里没有半分的烦恼和心思,那欢快和亢忧无虑刺得她心疼。 “她往后一定会嫁一个合心意的男人,日子也会过的比我舒坦。”柳儿默默地想道。 柳儿娘正跟人吹嘘她给闺女陪嫁了多少东西。 “连棉被、被面子、被里子,这垫的、盖的,箱子柜子,加上四季衣裳首饰,金的银的,盆啊桶啊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把聘礼花得精光,我还添了十两银子哩。那些零碎的小东西瞧着不起眼,要置齐全可得花不少的锒子,比不得那些大件,也就是块头大,木料又都是家里现成的,其实没花几个钱。” 她前一阵子被好些人议论贵-财,卖闺女,实在是气不过,安心要在闺女出嫁的时候挣回这个脸面。柳儿的嫁妆她确实费了些心思,一方面是为了柳儿往后在唐家的日子好过些嫁妆寒酸的话会被唐家的人笑话的,人家可是出了一百两银子的聘礼;一方面则是为了挣回避口气。 孙柳儿见她娘唾沫横飞地跟人计算花了多少钱置嫁妆,逐一细数,生怕乡里人眼拙,估量不出这份嫁妆的真实价值。她忽然想起那天跟青木娘吵架时,她说的一句话“卖完了,称量称量,看几多钱一斤”。她到底值几多钱一斤哩? 那些媳妇们听了都羡慕的要死谁家能花一百两银子置嫁妆?她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和敬佩,真心地恭贺柳儿娘,那些奉承的话听得她飘飘然。 花婆子的嗓门最大她早被放出束了,不过行事说话比往常收敛了好多,看来李老大的棍棒教育还是起了作用的。可是今儿人一多,她那人来疯的性子又按不住了,跟吃了蜜蜂屎似的—高兴的头动尾巴摇,说了一通夸赞的话,又说跟谁家不能比,在村里是头一份。 几个老奶奶觑着眼儿瞧那花色绚烂的缎子被面,互相嘀咕感叹几句,羡慕地用手摸了摸。 花婆子立即大叫道;“刘婆婆,那个可不能摸哩咱庄稼人手上茧子老厚,刮坏了被面可不得了!” 刘婆婆被她一嚷,吓得手一抖,果然手上的茧子刮出一根细丝来,扯得老长。 花婆子连道;“瞧瞧,我说的吧?咱们上年纪的人都不能摸,倒是她们小女娃儿干重活不多,手软的很,摸了刮不坏。” 柳儿娘也吓了一大跳,三步两步地跨上来,用手心疼地把那地方抹平,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扯扯嘴角说道;“不碍事,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 那刘婆婆又是惭愧又是气恼,恨恨地瞪了花婆子一眼这婆娘咋被放出来了?她一出来准没好事儿,刚才自己要不是被她一吓唬,也不能刮下一根丝来。 讪讪地坐了会子,便不好意思再留,和几个老奶奶出了房间。一出来,几个老婆子就把花婆子一顿臭骂,说她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 酒席摆了两茬,就开始发嫁了。 房里的大姑娘媳妇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亲近的姑妈等人,关上门,娘就拉着闺女开始哭嫁。 柳儿娘泪流满面地对柳儿道;“娘晓得你怨恨娘。等你嫁过去就会明白,娘为了替你挣这份荣华富贵花了多少心思。娘也不指望你帮娘家,你只要能明白娘的一片苦心,安心地过日子,娘就死了也闭眼了。” 孙柳儿这会子也是泪流满面,她轻声啜泣道;“娘,只怕你白费心思哩!” 她娘听了顿时伤心不已,放声大哭起来反正这哭嫁就是要哭得响亮的。 柳儿的大姑拉着柳儿娘嗔道;“还不歇着哩?你还真哭?惹得娃儿脸都花了。她迂的好不好,也要她自个争气才成。你做娘的能做到这一步也就到顶了,还能帮她筹划一辈子?” 在嘹亮的唢呐和喜庆的锣鼓声中,孙柳儿被抬走了。临上轿的时候,蒙着红盖头的她转头向村学堂的方向顿了一下,随即跨入轿中,离开了这个养育她的小山村。 感谢书友的支持和鼓励! 第七十二章 起鱼塘(一) 杨氏不卖菜了,菊花轻省多了,日里竟然闲了下来。可也没闲几天,就被卷入过年的准备活动中,杀猪腌肉、做炒米糖、打豆腐、大扫除、洗被子等,忙忙碌碌的,一直到吃年夜饭。 但这种忙碌却是令人欢欣鼓舞和乐在其中的。往年倒是没这么忙,为啥?穷的啥也没的做,自然不忙了。所以,菊花是不讨厌这种忙碌的——忙碌意味着丰收! 诸样琐碎杂事也不好一一细说,只能挑出两件有趣的记了。 这天,梅子和刘小妹兴冲冲地来找菊花。 “菊花,快收拾收拾,待会咱们去看起鱼塘了。全村人都去哩。”梅子兴奋地大眼放光,直冲进院子,大辫子在背后划拉出一条弧线。 刘小妹也跑得脸儿红红的。 她因跟菊花差不多大,自从上次来玩过之后,觉得很是跟菊花合得来。她上面四个都是哥哥,也没人玩,所以常来找菊花做针线说话儿。这么几日工夫,她倒是往菊花家跑了好几趟,还送了好些晒干的泥鳅把她。这不,一听要起鱼塘了,马上就跑来找菊花一起去瞧热闹,在路上又碰见了梅子。 菊花见她俩高兴的样子,也雀跃起来——这起鱼塘她可是早就想去瞧的。这些乡野活动她是最爱的。她前世离开乡村后,每次放假回家都会钓鱼、兜虾,若是春天则上山掐蕨菜,到田埂上采野菜等,忙得不亦乐乎。逮鱼这样的活动她岂能错过? 这起鱼塘就是每到过年的时候,村里把那些水塘弄干了,把鱼拣大的捉起来,正好过年能添碗菜,顺便清理塘底的淤泥——保持池塘的水清澈,清理出来的淤泥还能肥田地。 庄稼人自有一套跟大自然相处的措施,他们也不懂啥叫环保,只不过凭着多年的经验行事罢了。 当然,像镜湖那样大的水塘是不可能弄干的,除非是大旱的时候,镜湖的水都被抽上来浇灌田地了,那时才会趁势清理一番。 杨氏在厨房煮糯米饭——用来晒硬米子好做炒米糖的。她听见梅子兴奋的吵嚷声,忙走出厨房笑容满面地对菊花道:“快去瞧瞧——起鱼塘可是热闹的很哩。家里有娘照应着。换上双旧鞋,再套上草鞋——塘埂上肯定会弄得到处都是泥;还有,你要多穿些,风大哩。你哥哥也要去帮忙干活的。” 她巴不得闺女出去玩。菊花的生活越来越正常了,也敢出去见人了,她心里只有欢喜的。 青木含笑走出来——学堂里从今天开始放假了——对菊花道:“咱们一起去吧。把篮子带上,完了要分鱼的。” 往年妹妹可是想去却又胆怯地不敢去,只能等他提着一篮子鱼回来,跟她说一些捉鱼的经历,每回都是听的两眼不眨。 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菊花终于被带动得满心鼓舞起来,慌忙慌张地换鞋,围上围脖,戴上帽子,提上篮子,正要出发,院门口来了张槐。 他是来叫青木去干活的——这起鱼塘可是全村老少爷们都要出动的,郑长河就早早地去了。 他瞅了瞅菊花,见她脚上只穿了一双旧单鞋,便说道:“逮鱼一时半会儿的也完不了,你们瞧热闹也要站好久哩。你穿单鞋到时候又要把脚冻得冰凉!” 杨氏和青木一听,也惊醒过来,杨氏连声道:“快换棉鞋。我也是脑子不好——叫你换鞋。鞋子脏了还能洗;你要是冻出个好歹来,这大过年的,可咋办?” 青木也道:“换了吧。就沾上泥也不要紧,晒干了拿毛刷子一刷,那灰就掉了。” 菊花一想也是,今儿虽然有大太阳,可那些水塘都在村子外围,风也大,肯定冷的很。于是,便又把鞋子换了回去,照样在外面套上草鞋套子。 梅子笑道:“使劲穿吧。就穿坏了也不要紧——篮子正在帮你做棉鞋哩!” 大家说笑着就出发了。 路上,菊花对着他们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咋把水塘里的水弄干的。 不等别人回答,梅子抢着说道:“嗳哟!傻丫头,当然是用水车把水抽上来了。有的大塘要抽好几天哩。” 张槐瞟了她一眼,心酸不已,想她从来没瞧过这热闹,自是不晓得这水是咋弄上来的了。他听梅子说了,接着补充道:“也不是都能抽干净的,那塘中央的水深一些,也没法抽。不过等水抽得差不多的时候,全村的劳力就都下塘,用盆一气把水拿浅了,一边逮鱼一边挖泥。我跟你哥都是要下塘的。” 菊花惊讶地问道:“那水多冷哩?要冻病了咋办?” 青木安慰她道:“不要紧。一直都忙着,哪里会冷,身上都冒汗哩。忙完了上来,就把脚洗了鞋穿上,再喝一碗姜汤,就不会生病了。” 张槐又道:“身子不好的人也不让下塘,像郑叔这样的,今年是肯定不让下塘了。”郑长河的腿刚好,自然是不能下冷水的。 菊花这才放心。 青木又问张槐道:“今儿先起哪个水塘?” 张槐抬手向前指指村子的南面,说道:“先起小圆塘,完了再起条子塘。剩下的明儿才能起了——水还老深哩。” 走了一截村路,就转上田埂了。青木回头望望菊花,嘱咐她小心,这田埂上有些地方可还上了冻的,滑的很。 梅子笑道:“这田埂宽,好走。要是那条子塘附近,就要小心了——那儿的田埂都窄的很。嗳哟,快瞧,好多人哩!”她兴奋地嚷起来。 菊花跟刘小妹在后面边走边说话,听了梅子的叫嚷,抬头往前一看,冬日的艳阳下,空旷萧瑟的田野里围了密密的一大圈人,吵嚷欢笑不断,那喧哗声传得老远。 来到这水塘边,一眼望过去,乖乖,男女老少全出来了,人声鼎沸,把个圆形的水塘围得水泄不通;池塘里更是到处都是人,有的泼水,有的挑泥,有的搬草土坯,这场面可真是热火朝天! 不时有人叫嚷、呵斥、呼唤,谈笑声连成一片。 “扁娃子,你挤啥?挤掉塘里,瞧你哭去吧。” “余嫂子,我们在这,快过来。” “老成兄弟,把那老菱角捡几个把我,我拿回家种到门口的水沟里。” “小燕,你这死丫头,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大过年的,冻病了害我哩?快去加件大袄子。” 菊花听着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忍不住抿嘴就笑了。 忽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子,梳着光溜溜的两个丫髻,一边还戴着朵粗糙的绒花,穿着件簇新的绿小袄,样子极为讨喜,迎面跑来。 梅子笑着对她道:“小燕,怕穿大袄子把这新袄子给遮住了吧?可不能光要好看哩,冻凉了不是玩的。” 小女娃那小脸儿就红了,看来被梅子说中了心事。她瞧着菊花,目露惊异,被她身上银红的袄儿、银红的围脖、银红的帽子,给吸引住了;再瞧她蒙着面巾的脸只露出眉眼,被这银红衬得眉目如画,一时间站住了,张大了嘴巴只管瞧着菊花。 刘小妹见了她羡慕的眼光,便笑道:“小燕,你想做跟菊花这样的帽子和围巾,就去找她学。” 小燕羞涩地笑了,跟她们错身而过,飞快地跑了。 刘小妹扯着菊花的胳膊,对她笑道:“这是李二叔家的小闺女,是长星的堂妹。别瞧她人小,可爱美了,天天不嫌烦,梳各样的发式。不像我们,梳个大辫子还嫌费工夫哩。不过她长得也讨喜。你瞧着吧,她准要找你,学那帽子是咋做的。” 菊花微笑心想,爱美不是正常的么?小女娃谁不爱美哩?不过这乡村女娃才七八岁就这么爱美,还真少见——大多数人在这个年龄还只晓得玩闹哩。 几人找了一处略空的地方,停了下来。 菊花就打量这水塘。水车已经把水抽了不少,靠近岸边的地方,露出了塘底的淤泥和枯黄篙瓜草的根部;但池塘中间还是有很多水的。 又有汉子们端着盆使劲地泼水,把中间的水往靠近岸边新砌出来的水沟里泼;中间的水就越来越浅,露出了高低不平的池塘底部。 村长李耕田就指挥人搬草土坯下来,把那高的地方继续加高,隔出一段一段的水洼子,然后逐个水洼子进行清理——逮鱼和挖淤泥! 他裤脚挽得高高的,腿上全是泥,站在池塘中间的泥地里,大声吆喝着:“大嘴,长星,你们过这边来,先把这水洼子泼浅了;耕地,你带他们几个把这泥清走;刘胖子,你在干啥哩?甭磨蹭了,快来帮忙,那边的水还深的很哩,要加紧泼。” 正大声嚷着,一回头见青木跟张槐来了,忙大声道:“青木跟槐子快下来,跟大嘴他们清理这个水洼子。水浅了就逮鱼。记好了,小的逮了放这边,一会还要放回去的。” 青木和张槐就赶紧脱了鞋袜,换上带木底的草鞋,并把鞋子系得紧紧的——这是为了怕塘泥里有落下的菱角啥的会扎了脚,别的东西倒是少有,反正每年都要清理的。那脚一直在暖和的鞋里,猛地脱光了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不禁冻得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感谢书友们支持,求粉红票、求订阅! 第七十三章 起鱼塘(二) 菊花担心地瞧着哥哥,青木安慰地笑笑说道:“不要紧。刚开始都这样,待会一忙活,就好了。”说着就要把鞋子放到一边。 菊花忙道:“把我,我放在篮子里。省得回头被人踩了一鞋泥。” 张槐见她对哥哥无微不至的关怀,满心羡慕和嫉妒,也不说话,提着鞋定定地瞅着她——目光极为幽怨。 菊花一抬头,见了他的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槐子哥也把鞋子给我装起来吧!”心想真是的,这两人还真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像小品上说的,“除了媳妇,一切共有”,如今自己这妹妹关心哥哥,还得一关心就俩。 张槐温柔地微微一笑,把鞋子递给菊花,然后和青木转身下塘去了。 菊花被他温柔的笑弄得一愣,暗道:真是祸水!正嘀咕着,就听小石头大叫道:“菊花姐姐,你也来了?” 菊花抬头,就见小石头和狗蛋不顾塘埂上密密的人群,弯着身子弓着屁股从人墙后边朝她们这边挤过来。看得菊花心惊胆战的——生怕他们掉到旁边的田沟里。 她把篮子放在脚边,冲来到身前的小石头问道:“你一早就来了?” 这些小娃子放假了,如小牛犊似的撒欢。遇上起鱼塘这样的活动场面,那更是蜂拥而至,雀跃欢呼,在塘埂上大呼小叫的。 小石头兴奋地说道:“早来了。我爹在下边哩。瞧,那不是。”他指着水塘下边正挑泥的赵三大叫道。 菊花见他跑得满头是汗,棉裤的裤脚也在草丛上蹭了不少泥浆,便跟他说道:“你别到处乱跑——挤掉塘里滚一身泥就麻烦了。跑来跑去的把鞋也弄脏了,你娘如今可是怀着小宝宝哩,你把衣裳鞋弄脏了,又要害她洗,这个天水可冷的很哩;再说,你眼下可是读书人了,咋能还像往常那样跟个放牛娃似的,到处窜哩?就搁这边跟姐姐一起看——这边又不是看不清。” 小石头听了,眨巴了两下眼睛,点点头,伸手扯住她的胳膊,乖乖地靠在她身边。 那狗蛋也过来了。他那半新的棉鞋上全是泥,裤腿上、膝盖上,连上边藏青色的小袄儿下襟都有泥浆。菊花愕然——这小子难道下塘了? 旁边的刘小妹见了他那泥猴儿模样,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梅子气得一把揪住他的耳朵,骂道:“你在哪滚了一身泥?村长叫你下塘了?回家又要换一盆衣裳,我整天就帮你洗衣裳去了。” 狗蛋被她扯得“嗷嗷”叫,歪着头用双手去拽她的手:“嗳哟!姐,别拽了,疼死了。我就是跌了一跤。” 梅子气哼哼地松了手,说道:“不许跑了。就在这瞧。石头都不走了。” 狗蛋见小石头果然靠在菊花身边不打算走了,只好也在他的身边站定。还没安静一会工夫,他就浑身难受,像有一堆跳蚤在身上咬似的,扭来扭去;又朝着对面塘埂上大叫道:“扁娃子,快过来。我跟石头都在这哩!” 小石头忙道:“甭喊他了。要是过来了,这地方该站不下了。” 梅子气得又要扭他的耳朵:“瞧人家石头多懂事。你咋念了几月书,一点长进也没有哩。” 狗蛋忙躲到石头的身后,嚷道:“我不喊了,不喊了还不成么?再扭这耳朵就要掉了。” 菊花见这小子实在是调皮的有趣。不过,这是不关自个的事,所以瞧了还蛮有趣的;要是自己的弟弟,怕也是要气得打人吧?那来财不就跟他一样么。怪不得狗蛋娘总想打他,却无比心痛梅子 刘小妹忽地大叫着摇摇她的手臂:“菊花!看,鱼跳起来了。嗳哟!好大的鲤鱼!” 菊花急忙朝塘底瞧,只见赵大嘴和青木他们负责的那个水洼子,水已经很浅了,那鱼就不时地翻出水面;或是有人大叫“碰到一条大的”,说着弯腰就去捉,又嚷道“跑了。槐子,往你那去了。快!” 张槐急忙也弯腰去捉,不料也被它滑溜游走了。 一时间,那声音就大起来,呼喝声、笑骂声、惊叫声,夹杂着水花被带动的“哗啦”声,不绝入耳。 塘埂上的人也兴奋地跟着大叫。他们不能亲自下去,在塘埂上干站着,免不了急得指东点西、呼张三唤李四的。 菊花也被这热闹的气氛带得激动起来,瞧着那一条条大鱼被捉进水桶,水里的鱼还在不停地翻花,跳起露出或黄白(鲤鱼)或青白(草鱼)的鱼肚,恨不得自己也下去抓一回。 这一闹起来,那狗蛋到底呆不住,很快挤了出去,一会儿在这叫嚷一番,一会儿又跑到那边指点哪儿有鱼,专门往人堆里钻。 梅子见了,恨得牙痒痒的,转头见小石头乖乖地挨在菊花身边,并不乱跑,更是生气。 菊花见了狗蛋的样子,低头给了小石头一个赞赏的眼光;小石头也高兴地抿嘴笑了,紧紧地扯着她的手挨着她,一边往下边瞧。 就见一个小胖子大叫道:“这条大。嗳哟!我瞧你往哪跑?”他嘴里嚷着,人也跟着扑上去。 菊花见在他前边果然有一条大鱼翻滚了一下,尾巴一甩,又没影了。从那颜色来看,估计是条红鲤鱼。她见那小胖子扑了上去,只觉得自个的心也提了起来,仿佛跟着他一起向着那条大鱼扑了上去—— “嗳哟……”菊花跟着那小胖子一起惊叫了起来。 小胖子是一下子扑倒在水里,被冷水给冰的惊叫了一声;菊花是紧张地身子前倾,双拳紧握,满以为他这下子定是抓住了那鲤鱼了,不料抓没抓住不晓得,人却趴在了水中,要不是水已经很浅了,只怕要一头扎在水里,她看得紧张万分,不由得也跟着惊叫了一声。 小石头忙拉住她,大叫道:“菊花姐姐,别掉到塘里去了。” 菊花一瞧,原来自己刚才太专注,不知不觉地往前跨了一步,差点也跟那小胖子似的往前一扑,幸亏被小石头拉住了。她放松下来后,不禁失声笑起来——自己这是干嘛?这不是干着急么? 小石头拽住了她,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正笑着,却听身边的刘小妹大叫起来:“嗳哟!我三哥摔倒了哩。这下麻烦了。三哥,快上来,赶紧家去换衣裳。”菊花这才晓得那人是她三哥。 他从水中爬起来,直起身子,那一身衣裳全湿透了,夹袄上、卷起的袖子上、挽起的裤腿上,全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塘埂上和塘埂下的人都被他那狼狈相给惊着了,愣了一会,方才一齐哄笑起来;梅子更是不停地跺脚,笑得直不起腰来。 村长李耕田大喝道:“刘三顺,赶紧跑着回家换衣裳,看冻凉了。大家要小心了,要都跟三顺这样就麻烦了。不要急,水再拿浅些,不然不好逮。” 刘胖子见儿子这样,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连条鱼也逮不住。你还指望娶媳妇哩?”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菊花听了也觉得十分好笑——这逮鱼跟娶媳妇好像没啥关系吧? 她瞧了瞧哥哥,还好,没啥事;青木也望了望她,见她瞧自己,便咧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 菊花忙大叫道:“哥,你要小心,别掉水里了。” 青木听了对她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张槐眯着狭长的眼睛也瞧了她好一会——他从没见过她像今儿这样兴奋,可是她却没叮嘱自己小心。唉!自己是越来越小心眼了。 梅子怪异地瞧着她——从没听菊花这么大声地说过话,还是在这么多人的场合。哦,上回她娘跟柳儿娘打架的时候不算。 小石头也有样学样,跟着大叫道:“爹,你也要小心哩。掉水里害娘要洗衣裳哩。” 人声刚小了一些,听了他的话又大笑了起来;菊花也笑着拍了下他的头——这娃儿,想是刚才自己跟他说,他娘怀了小宝宝,要少给她带麻烦,他就记住了。 周矮子笑道:“你这娃子,不担心你爹掉水里会生病,却担心你娘要洗衣裳。三哥儿,你这儿子偏心的很哩!石头啊,就算你爹不掉到水里,他这一身狗皮晚上不换也是不成的?总归你娘是要洗衣裳的。” 赵三瞪了儿子一眼,哭笑不得! 这时,刚才扑倒在水中的小胖子上来了。嗳哟!真不愧是刘小妹的哥哥,圆不溜秋的脸,圆滚滚的身子,个子也是矮矮的。他此时一身湿衣,沉甸甸地挂在身上——还穿着夹袄哩——就有些哆嗦。 刘小妹埋怨道:“三哥,你咋不小心点哩。鱼没捉到,倒弄了一身水。娘肯定要说你。”又有些心疼地摸摸那袄子,说道:“这夹袄湿了水就不暖和了,也没钱把你做新的,你就扛着吧!” 小胖子“呵呵”地笑着,见菊花站在一边笑得两眼弯弯地瞧他,破天荒的,居然脸红起来,忙对他妹妹道:“小妹,我家去换衣裳了。”说完飞快地跑了。 菊花瞧着他就想笑,心道,小子,你差点害得我也掉塘里去了。刚才要是她真的滚入塘泥里,那才好看哩,怕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感谢支持丑菊的书友们,求粉红、求订阅! 第七十四章 起鱼塘(三) 塘里的人便继续忙碌起来。李耕田时不时地吆喝一声,来回指挥。 “四顺,叫你甭下来,你非得下来。你又不会捉鱼,把那么小的鱼逮起来干啥?快放那边去,不能放这桶里。都跟你似的,把这塘一锅端了,明年吃个屁呀!”他冲着一半大少年喝道。 菊花见那圆滚滚的身子,又听村长叫他“四顺”,不由得瞧向刘小妹,心道,这不会也是你哥哥吧? 果然,刘小妹又跳了起来:“嗳哟!四哥啥时候下去的,我都没瞧见。这不是起哄么?弄一身泥水。” 菊花见他手里抓着半尺多长的一条草鱼,正在挣扎着,就问梅子道:“多大的鱼才能逮哩?” 梅子道:“草鱼、鲤鱼、鲢鱼不够两斤都不准逮哩,就捞上来待会也是要放回去的。” 菊花不信地问道:“那咋平常打鱼的时候,把那么小的鱼都网上来了?小石头还送了我十斤干鱼哩!”一问完,她就后悔了——想起来是咋回事了呗!她还真是脑子上锈了,居然忘了。 小石头仰头对她说道:“菊花姐姐,那些小鱼儿是长不大的——它们最大也就长这么长——”他拿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我上回把你的都是小麻鱼,只有一根刺,肉滚滚的,好吃的很;还有沙葫芦,也是长不大的。不过,它比小麻鱼长得要大些。” 菊花笑着点点头——她已经想起来了。 刘小妹道:“还有小餐条儿也是长不多大的。” 梅子道:“其实我喜欢吃这些小杂鱼儿,煎了香的很。” 菊花问道:“那这不是很麻烦,有的小鱼要逮,有的又要放,咋办哩?那不能逮的鲤鱼都比餐条子和小麻鱼儿大的多哩。” 梅子抬手指道:“你没见那李长星在用网兜么。大鱼逮完了,就用网兜小鱼;兜起来的小鱼,把该放的鱼专门放在一个水荡子里养着,小杂鱼儿就捡起来。” 菊花一瞧,果然李长星扛了个大虾网子,正在兜鱼。她心道,怪不得这么多大鱼——这一斤左右的全放了,到明年可不是又长成好几斤?今年逮的大鱼都是上年放的。 这个水洼子逮了两桶大鱼,小鱼还没开始捡呢。 这时,赵大嘴见马混子手里抓着一只乌龟,忙伸手要了过来,冲着塘埂上的菊花叫道:“菊花,捡了只乌龟。送把你了。”说着就往这边走过来。 菊花见塘埂上池塘里的人都含笑瞧她,心想自己这专吃古怪东西的名声算是传出去了,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暗怪这赵大嘴——嚷那么大声音干嘛? 她见那乌龟也不大,才一斤重的样子,忙对赵大嘴道:“大嘴哥,这乌龟还小哩,放了它吧,再养两年。” 梅子也道:“是太小了点。把壳一去,就不剩啥了。” 赵大嘴“呵呵”笑了,他满腿是泥,身上也溅得到处都是泥点子,站在塘埂下,仰头望着菊花,见她嫌小,便道:“那我放了吧,回头要是碰到大的,再捉把你。” 李耕田笑容满面地说道:“连菊花都晓得要把小的留到明年,你们这些男娃子总要我叮嘱。大家好好找找,要是找到大的乌龟老鳖,就送把菊花了。” 他对郑家极为满意——把橡子果如何收拾出来喂猪、做豆腐,都跟村里人说了,一点也不小气藏私,这份大度是一般人能有的?因此,对菊花也格外的和蔼可亲。 村里的人自然也是感激郑家的,一时间,大家都热情地答应着,有人道:“我上年就放了两只鳖和一只乌龟,找找肯定还在。” 有人道:“乌龟长得慢,一年哪能长多少?没准大嘴刚才拿的那只就是你去年放的。” 那人马上反驳道:“瞎说!我去年放的那只就比这只大。” 郑长河站在对面的人群中,见大家都帮闺女找老鳖,也忍不住高兴地笑了。 有个老汉就叫道:“这才逮没一会哩。这边没有,准在那边。它还能跑上天?”众人就都笑起来。 菊花见了这情形,心里也是暖暖的。 小石头仰头跟她说道:“没准它钻到泥巴里了。乌龟坏的很,听见响声儿就缩着脖子不动了。” 菊花低头对他笑道:“咱们人才坏哩,整天想吃它,还不许它躲了不成?”小石头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菊花见赵三手里端着一只筐子,里面好些黑色的菱角,忙道:“嗳哟!石头,瞧你爹,捡了好多菱角哩。这个煮了好吃的很。” 旁边一个老奶奶回过头来对她笑道:“那个可不能吃哩——那是要做种的。这塘起完了还要扔回去的,等明年的时候好长菱角哩。草鱼儿也有东西吃。” 菊花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不已——这些朴实的庄稼人真的很会跟大自然相处,哪样东西都不会挖根挖底地糟蹋。再一瞧这水塘四周围那些枯黄的篙瓜草,等春天的时候,必定也会抽出嫩绿的长叶子,围着这一池碧水,水面漂着新出的浮萍似的菱角叶,那才美哩! 正想着,只见下边又大声哄叫起来,忙瞧过去——原来张槐手里正抓着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鲤鱼,鱼尾使劲地左右摆动,溅得他满身都是泥,脸上却笑得无比灿烂。 他抬头望向塘埂上的菊花,见菊花也惊喜地瞧着自己,高兴地把那鱼举起来,朝她扬了扬,随即又赶紧收了回来——差点儿就滑脱了手。 李长星笑道:“我都捞了半天的小鱼了,连泥鳅都捡了不少,咋还有这么一条大鱼躲在那哩?” 赵大嘴嚷道:“没准它去年就这么躲过去的,今儿也差点儿叫它躲过去了。要是没被槐子逮着,明年还不得长成精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于是大家都搜寻的仔细些了,找那些漏网之鱼。 挖塘泥的人也捡了不少泥鳅,都是大的,有手指头还粗,小的自然是放了。 这个水洼子清理完毕,一伙人立即换了另一个水洼子,把装满大鱼小鱼泥鳅的水桶送上塘埂,摆了一排。又把第二个水洼子里的水泼到刚逮完鱼的水洼子里,那些该放的鱼就都放回去了。 于是,新一轮的喧闹又开始了,人们继续欢呼喊叫着,兴奋得不能自制。 菊花看得心花怒放,时不时地,青木和张槐就举条大鱼把她瞧。她真的很想下去尝试一番,这逮鱼的乐趣光看实在是不过瘾。可是她这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别说她身子不好,就那些身子好的,也没哪个女娃子下水啊;别说女娃子了,就是媳妇们也不下去的。 她只能遗憾地干站着。 刘小妹正跟她说着话,忽地听梅子惊喜地叫道:“篮子姐姐,你咋到现在才来哩?都逮了好多了。瞧那边——”她指着那塘埂上的一排水桶示意篮子看。 篮子笑了,对她们道:“我洗了衣裳才出来的。你们站了这么长时候,也不冷?”她特别地望向菊花。 菊花被她一问,果然觉得脚又冰凉了。忙使劲地跺了跺道:“嗳哟!我光顾瞧热闹了,还真的冷哩。” 篮子掏出鞋底子,就在这塘埂上人群中,大太阳下,“嗤啦嗤啦”地扯起来,一边笑着对她道:“这要瞧一天,你还不冻坏了?晌午烧个锅子,喝些热汤,身子也暖和。” 梅子笑道:“你就不能歇会儿,成天针线不离手,攒嫁妆哩?” 刘小妹和菊花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篮子白了她一眼道:“谁都跟你似的,那好福气——啥都不做,你娘还心疼的要命。” 菊花见篮子嘴里说着,手下却丝毫不停,且纳得极为认真,总是把针对准了扎进鞋底,确定不会扎歪了路子,才会抬头跟她们跟说话。心想,这也是个极贤惠的,也不知能被谁娶了去。 正聊着,忽听下边“哟嗬……”一声大叫,紧接着“嗳哟”“哦呵”等惊叹和叫嚷声连成一片,只见赵大嘴双手搬着脸盆大的一团黑乎乎沾满泥巴的东西,龇着一嘴的白牙站在浑水中央傻乐。旁边的人全围了过去,争相观看、还用手抚摸不停,也不嫌脏。 梅子急得脑袋左右摇摆,四处转着问道:“咋回事?逮到啥了?那是啥东西哩?” 可站在这一块的人都是一头雾水,谁也不知赵大嘴抓到啥了,自然也不能回答她。 小石头忙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去瞧瞧,回来告诉你们。” 正要往那边去,下边的人已经给了她们答案——赵大嘴高声对菊花这边嚷道:“菊花,捡到一只大乌龟哩——有十来斤重哩。”一边穿过人群,向这边塘埂走来,踩得脚下浑水四溅。 刘小妹兴奋地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嗳哟!我可是等着吃的了。菊花,你可要烧把我吃哦!” 梅子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眼下就要把它给吃了哩。” 菊花见大家都望着她善意地笑,心下也是喜悦万分,不能自制,静等赵大嘴来到塘埂下,她才看向那浑身泥浆的老龟。 这才是真的像磨盘了! 跟它比,上回吃的老鳖只能给它当重孙子。由于那老龟的身上都是泥,也瞧不清颜色,可是,那半探出的漆黑脑袋上,一对小眼睛却极为有神,竟是也盯着菊花她们瞧——并不像通常的乌龟,遇到动静把脖子缩得紧紧的。 丑菊感谢书友的支持,求粉红、求订阅! 第七十五章 分鱼啦 这时,旁边已经围了好些人,李耕田也来到赵大嘴的旁边,瞧着这特大的乌龟赞道:“先前抓的嫌小,这回来了个大的——抵得上刚才的好多个了。没说的,就把菊花了。” 梅子和刘小妹高兴得互相挤眉弄眼——这么些人围着,她们也不好意思又是蹦又是跳的;小石头也乐得忘了神,死死地揪住菊花的衣袖,把她扯得一歪。 可是菊花却没怎么高兴,她瞧着那巨大的老龟有些敬畏——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乌龟。这要是搁前世,就是重点保护的珍惜动物。荤素不忌的她没有像上次赵大嘴送她老鳖那样,马上想到红烧清炖啥的,她有些不自在,对村长道:“李叔,这么大的老龟怕是通灵了哩——我可不敢吃它。还是放了吧!” 旁边有位老奶奶立即接道:“好菊花儿,你说的对哩——这东西可不能乱吃。”她刚才就想说了,只是想着郑家这回可帮了他们大忙,这菊花听说又是喜欢吃乌龟鳖的,所以才没好意思开口。 菊花一瞧,原来是刚才跟她解释菱角做种的那个老奶奶。也亏得她这么大的年纪,跟她们年轻人似的,站在这瞧了这么久的热闹,也不嫌腿酸。 李耕田心中更是赞叹不已——这菊花实在是个懂事的闺女,太可人疼了,难怪郑长河两口子宝贝她。他刚才心中其实是很忧虑的——这么大的老龟咋能吃哩?那不是招祸么!但他先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人抓乌龟和鳖给菊花,现在要是又反悔的话,也不好说不是。如今菊花自己提了出来,他便就势下坡了。 “你说的也是。咱可不能啥都乱吃。这老龟怕是真的通灵——瞧,它一点也不怕人。菊花,这个放了。李叔再叫他们留心找找,要是找到小的,一准送把你。要是这圆塘没有,不是还有条子塘么。下午起条子塘的时候,肯定能捡到的。那边我记得旧年放了老鳖的。”他温和地安慰着菊花。 那老奶奶立即接道:“放了的。我瞧见的,有两斤哩。今年怕是长大了。就抓了送把菊花。” 菊花不好意思地笑道:“李叔,瞧你说的,人家也不是一定要吃这东西——先前那不是馋得慌么!今儿逮了这么多鱼,就没捡到乌龟和鳖也不要紧,我也喜欢吃鱼的。这么大的鱼,烧了可好吃了。” 李耕田就呵呵地笑了。也是,菊花家原先可是穷的很,小女娃想是肚里寡得慌,才吃那些东西的。 赵大嘴抱着那只老龟听她们说了半天,想是不敢吃这龟,要放了。便傻呵呵地低头对那老龟笑道:“你可要感谢菊花哩,要不是她,你就要被煮喽!” 众人大笑起来。于是赵大嘴又抱着那老龟放到了塘底,随它自己爬走了。 张槐见赵大嘴对菊花实在是好,虽然也晓得他定亲了,且赵大嘴人憨憨的,拿菊花跟妹妹一样待的,可心里总不舒坦,暗想,那老龟咋没让自己给捡着哩?他只能期待下午在条子塘能捡一只老鳖送给菊花,也叫她高兴高兴。 一阵喧闹过后,这圆塘的清理便完成了。 李耕田大喊道:“赶紧回村分鱼,完了回家吃晌午饭。下午的条子塘要大不少,冬日里天又黑的早,要赶快哩,不然天黑前起不完。” 于是众人哄地又忙碌起来。那些没下塘的,力气又大的,便提起装鱼的桶,往村里去了;塘下的人上来,扒开四周水沟的草土坯,把抽上来的水重又往回灌。那塘底的水便一点点地又满起来。该放的鱼儿自然是全放了;菱角也四面都撒了些。 人群也一拨一拨地散了,在田野里排出一条条长龙,往村里蜿蜒游动。 青木和张槐来到菊花的跟前,就着旁边的水沟洗了脚,把鞋穿上,然后对菊花道:“走,分鱼去。这鱼刚逮的,新鲜的很,中午正好煮一条来吃。” 梅子早迫不及待地要走了,要不是菊花非等青木,她怕是都超前跑了。此时听青木说晌午要煮鱼,不禁大喜,忙对菊花说道:“菊花,我晌午跟你回家吃饭成不成?你上回跟小妹说煮鱼不能烧千滚,烧熟了就要盛起来,我想去瞧瞧哩。”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人家也好想吃你烧的鱼哩。” 菊花抿嘴轻笑,她就喜欢梅子这老老实实地承认自个嘴馋的可爱样子,便对她道:“有啥不成的,不是现成的菜么。分完了鱼赶紧家去煮,快得很;吃完了晌午饭还要去条子塘哩。”这热闹她一点也没瞧厌烦。 瞅瞅刘小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扑哧”笑了一声道:“小妹也来吧——你不用回家做午饭吧?”篮子就已经先回去了。 刘小妹急忙道:“不要紧,我娘在家。我也想跟你学烧鱼哩。菊花,要不今儿就到我家,你教我煮,我烧把你们吃。我们上回在你家闹了半天哩,哪好老去你家?” 梅子一听也有些犹豫,便道:“那就到我家去——我家人少。小妹你家那么多哥哥,咱去了也不爽快哩。” 菊花连连摆手道:“甭推了,我晌午就煮鱼,也没空烧旁的。你们往后有了好吃的,惦记着我不就成了?小妹不是还送了干泥鳅把我么?梅子也送了辣椒片哩。”她可不想去旁人家煮饭。 刘小妹笑道:“嗳!旁的我家也没有,就是有这鱼虾。眼下起鱼塘,大家都分了鱼,也不缺;到了明年,我哥哥们经常打鱼兜虾,我就常送些把你。” 菊花听了就开心地笑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就一个哥哥,又在念书,没空弄这些;要是刘小妹的哥哥经常打鱼兜虾,能送些把她,当然好了。 梅子想,她家可没这些东西。她爹不大做这些,连下陷阱猎兔子都不弄哩。于是对菊花道:“我爹不喜欢弄这些哩。我还是多把些辣椒片儿给你吧。” 听得菊花和刘小妹都笑了起来,怎么说得好像菊花马上就要跟她要东西似的。 说着话,就往村里赶。路上,菊花问青木道:“哥,这塘泥咋分哩?” 青木道:“也不细分。谁家的田地在这塘旁边,他们几户人家就分了这塘泥;村里好些水塘,差不多家家都能分到。” 几人紧赶慢赶的,已经迟了一步,到了村子中间宽大的稻场上,那里已经是围了好多的人,比刚才在塘埂上的人还要多。因为那些或斯文或勤快没去瞧热闹的人,分鱼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也赶来瞧热闹了。 李耕田不住地高声叫道:“下塘的人先去喝一碗姜汤,在老成家。”他一转身瞧见了青木跟槐子,忙摧两人去喝汤,又叮嘱他们一会来帮忙记账。村里如今识字的人不少,他也省心多了。 这丰收的时刻,那份喜悦仿佛能传染似的,老老少少都是满脸开花,全盯着稻场中央的一排木桶,一边跟身边的人争论着这圆塘到底是今年起的鱼多,还是旧年起的鱼多;又或者比较哪年的鱼更大一些;又有人对那些没去瞧热闹的人比划赵大嘴捡到的老龟,描述的活灵活现——那老龟在他的嘴里,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比磨盘还大,人瞧它也不害怕,那眼睛就好像能说话似的,愣是盯得最爱吃老鳖跟乌龟的菊花也不敢吃它了,乖乖地把它放了。 菊花和梅子她们听得愕然,随即就笑弯了腰。 菊花敢打赌,过几天没准就会传出这老龟当时流泪不止,她一个不忍心,便放了它;过几年,没准就会传出这老龟跟她说了话,求她放了它,说它是在这塘底修炼的。 结果,还真被她猜中了,甚至比她猜的更离谱。 这还没开始分鱼,那欢笑喧哗、低声私语、高声争论就没停过。待喝完姜汤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分鱼就开始了——反正他们身上也弄脏了,这分鱼自然是由他们来分。 周夫子居然满脸含笑地过来坐到桌前,帮着记账。有了他,分鱼就更快了。 分鱼是按人头来的,先把鱼全部称了,按总重量分摊到人头,再算出各户应该分的重量。 然后就是具体分派了。这可是有讲究的,虽然每户分的不是一样多,但大鱼却是一家一条的先分派,然后再按重量把小些的鱼搭配起来。至于个人喜好的鱼品种不一样,那也由着他们分完后,再互相交换。分的时候可是不管草鱼或鲤鱼的。当然了,通常都是先紧鲤鱼分,鲤鱼分完了再分草鱼,然后才是鲢鱼。 因往年都是每天起完两个水塘才分鱼的,所以,几乎各户都能分到鲤鱼和草鱼,不会出现只分到鲢鱼的现象。 今天也不知是谁提议,中午先分了这鱼,也好回家煮了尝尝。于是,想每户都分均匀了自然有些难。不过也没人挑这个理,反正下午还有条子塘,明儿还有草沟子、小塘湾等没起哩。 一过称,这圆塘今年总计起了三百五十多斤鱼。据梅子说,这比旧年多了好几十斤哩。经过周夫子跟张槐、青木的一番计算,人均能分到一斤一两鱼。 菊花家四个人,不多也不少,能分到四斤四两。各户人也都计算着自家该分的鱼,以便到时报数的时候好验证一番。 那些汉子便按照周夫子等三人计算的结果,一户一户地分起鱼来。 感谢书友的支持,求粉红、求订阅! 第七十六章 教徒弟 瞧着那金黄色的大鲤鱼、青白色的草鱼、银色的鲢鱼,一条条从水桶里拎出来,扔在地上还欢蹦乱跳的,摔打得“噼啪”响,众人哄地一声,如炸开锅似的指点议论起来。 “咋样?我说中午分吧。年年起完再分,提回来鱼都死了。今儿先吃点新鲜的。”一个汉子洋洋得意地表功道。 “新鲜是新鲜,这鲤鱼可不够分。待会不够了,就把鲢鱼分把你。”周矮子不客气地回道。 那汉子不在意地笑道:“分把我就分把我。下午条子塘的鱼起了,总不能还分鲢鱼把我吧?” 这鲢鱼刺多,所以,不如鲤鱼和草鱼受欢迎。 五十来户人家,大鱼不够的话,还真难分。村长一挥手,道是中午分了鲢鱼的,晚上的鲤鱼先紧着他们分,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分派完大鱼,就是分小杂鱼儿了。那些鲫鱼、小麻鱼、沙葫芦、餐条儿、泥鳅,都作为平衡斤两的添头了。 好不容易分完了,那泥鳅也不好往地上倒——溜来溜去的,回头往起捡又是个麻烦。唱名儿的李耕地便高声道:“都差不多了,这泥鳅每户来拿一些吧,不然倒在地上溜的到处都是。” 有人就道:“算了,咱也不要了,那东西难得弄。”结果大部分的人都表示不要。 菊花睁圆了眼睛——这些人,因为怕麻烦就不要泥鳅了?泥鳅可是好东西。她一激动就高声叫道:“泥鳅分把我,我要!” 人群声音一静,大家全朝菊花瞧过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太冲动了——馋得都不晓得避嫌了,因此万分后悔。可也没法子,人都听见了,只得硬着头皮保持镇定。 大伙却“哄”的一声全笑了——这个菊花就是跟人不一样,才放了一只乌龟,立马盯上泥鳅了。 郑长河忙高声叫道:“我拿鲫鱼跟你们换,晚上我家也少分一些鱼,把这泥鳅多分些给我菊花吧。”他见闺女要吃泥鳅,赶紧出头帮忙了。 李耕田笑道:“长河兄弟,瞧你说的小气话。也不是啥好东西,这泥鳅大伙不太喜欢,全把你了。大伙乐意不?” 人群应答得出乎意料地整齐:“乐意!”答完又互相瞧瞧,觉得跟做什么似的,又一齐笑了起来。 青木跟张槐听了暗自高兴,郑长河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菊花也很感动,虽然人家不太青睐这东西,但大家一致同意把泥鳅全送她——有一小桶哩——她也不能不感激。于是,便大声道:“那我多打些橡子豆腐送把大伙过年吃。今年数我家捡的多,等明年你们也捡了,就能自己做豆腐了。” 众人听了大喜——他们觉得这橡子豆腐比泥鳅好多了。 郑长河忙补充道:“你们自个叫人来磨粉,要是全靠我跟青木磨好了送你们,那咱也不用过年了。磨一桶粉能做好些豆腐哩,大家各人邀几户合在一起分;要是一家一桶,那我家那么些橡子仁可就不够了,我家猪肯定要不依哩。” 人们听了又是一阵轰然大笑——他们可不就是在跟猪抢食么,听说原本这橡子果儿只是用来喂猪的,后来捣腾出豆腐来了,人才吃的。 黄大磙子高声笑道:“我先报个名儿,等鱼塘起完了,咱就叫婆娘去磨粉。谁跟咱做一拨?到时一起去。先去的先磨,排个队,可别全挤到一块了。” 于是又吵嚷喧笑不休起来。慢慢地,三三两两的人群提着分到的鱼就散了。 梅子兴奋地摧着菊花道:“赶快。你家还有好远,回去还要杀鱼,不快点来不及哩。” 刘小妹也冲过去,帮菊花提起那桶泥鳅就走,谁料差点跌了一跤——这桶泥鳅比她想的可重多了。 郑长河忙赶上来道:“我来,你小女娃哪提得动哩。你们先走,我跟你哥就来了。”他发现这几个女娃子一直嘀咕不休,怕是要到自家去吃饭。他只有高兴的。 人群一散,李金香和小燕就发现了梅子她们,忙过来说话。听说要到菊花家吃饭,立即两眼放光——她们还没吃过菊花烧的鱼哩。尤其是小燕,早就听李金香夸菊花做的菜如何的好吃,偏自己没吃过。于是,也眼巴巴地瞧着菊花。 菊花无奈地笑道:“都去吧。可说好了,等我教会你们,到时候可要好好的烧几顿饭把我吃,谢我这师傅。” 几人连声答应,保证了一大堆,许诺了好些条件。 小燕和金香大喜,让她们先走,飞快地回家打了声招呼就撵着菊花她们跟来了;小石头也跟赵三说了一声,跟来了。 杨氏见菊花神情愉悦地回来了,又有几个女娃儿也跟来了,真是心花怒放。 她丝毫不觉得她们来吃饭是件麻烦事儿——这些小女娃愿意跟菊花来往,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称心如意。她迎着几个女娃儿,那笑是堆得满脸,甚至都堆不下要往外溢出了。 菊花见她娘那近乎谄媚的笑脸,心酸不已——她娘可没这么对人笑过,她前儿还说卖菜的时候,整天跟人陪着笑脸她不喜欢哩。如今为了闺女,竟然这样讨好几个女娃子。 “娘,咱晌午就煮这一条大草鱼。捞些腌菜切了放进去煮一大锅,吃了好去瞧热闹。下午还要起条子塘哩。”菊花对杨氏说道,怕她又要弄许多菜。倒不是她不舍得,而是没空烧,下午还有活动哩。 杨氏连连答应,又说还有些粉蒸肉,再在炉子上烧个青菜豆腐,就够了。 菊花一听也是,这么多人哩,那条草鱼虽然有三斤多,怕也是不够的,她可是亲眼见过梅子她们的饭量,自己是没法比的。 杨氏等郑长河回来,拎着那条大草鱼就去河边杀了;菊花则在几个小女娃的围绕下,从菜园转到井台,又从井台转到厨房,一路叽叽喳喳,跟那树梢的麻雀似的就没停过嘴。 郑长河跟青木见了她们的样子,也是露出会心的笑容,一点儿也不觉得烦。爷俩把那泥鳅倒入一个破得只剩半截的缸里养了起来,又赶着把分到的小杂鱼儿给清理了。小石头跟在青木后边,也没去打扰菊花烧饭。 菊花见那小燕很是灵活的样子,不住地问她帽子咋做的,围巾咋做的,这面巾围了蛮好看的,吃饭的时候要不要解下来等问题,忍不住就笑了——这个女娃儿还真不是一般的爱美! 她瞧着小燕那双丫髻,笑赞道:“小燕,你手很巧哩,梳头梳得很好看。” 小燕就兴奋地红了脸,略有些腼腆地说道:“真的么?菊花姐姐,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就教你。很容易的,一点也不难学。” 金香笑道:“你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整天折腾那一头头发?对着盆水照个不停。” 菊花笑道:“我喜欢动个不停,梳那样好看的头发怕是没一会儿就弄散了。你咋这么聪明哩?还是跟谁学的?” 不说别的,她烧饭也是要包块布在头上的;还有那老爱往菜园子钻的习惯,要是春夏太阳大的时候,非得戴草帽不可,那草帽要往头上一扣,梳啥发式也完蛋! 小燕就笑道:“是我嫂子娘家的小姑子,她跟下塘集上的媳妇学的。” 菊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城里传来的,怪不得哩。呵呵! 小妹把砧板剁得“咚咚”响——她在切腌菜哩。梅子眼不眨地盯着她,羡慕地问道:“你咋就能切那么快哩?还切不到手。” 小妹瞟了她一眼道:“你要是见天都切菜,不也跟我一样。我就奇怪了,咋你娘连饭也不让你做哩?” 梅子听了气得跳了起来,嚷道:“谁说我不做饭?不过是每回做的时候,我奶奶都帮我,我菜就切的少,没你们熟练罢了。你当我是娇小姐哩?人家每日里也要做好多事情的。” 大家见她急了,都笑起来。 金香笑道:“是,梅子可是很勤快乖巧的,要不她娘能那么疼她?可越是疼她,这茶饭反而练的少了,手艺就差了些。” 梅子悻悻地闭嘴,暗想她一定要跟菊花把这茶饭给学好了,不然也太丢人了。这还是在娘家哩,她们就经常笑她;将来到了婆家,又是啥样光景,那还用想么? 小燕羡慕地瞅着梅子问道:“梅子姐姐,不做饭是好事儿啊?你咋还那么急哩?我都不想做饭,可我娘老叫我帮她烧火,衣裳总是沾好些灰。害得我烧饭的时候只好在外面蒙一件破衣裳,不过也不管用;头上也是经常落一层,老是要洗头。“ 几人瞅着她那副讲究样儿,实在忍不住,都笑成一片。 菊花想,这是个投错了胎的,本应该投到大户人家当小姐,谁知就投到这寒门小户来了。 梅子撇撇嘴,很老成地说教道:“你还小,等你嫁人了,就晓得这女人不做饭是不成的。” 小燕眨巴着眼睛,并不十分相信的样子。菊花心想,她怕也是想嫁进大户人家的。 菊花先煮好了饭,待杨氏洗了鱼回来,她接过那条三斤来重的草鱼,对她们几个说道:“这么大的鱼,要切成几段才成,不然容易煮不透。这鱼就剁成五块吧,肉厚的鱼背上还要割几道口子。咱到外边去弄,别弄脏了这砧板。你们记住了,这切肉啊鱼啊啥的,要另外弄一块砧板,不能跟平常用的砧板混了,要不然那腥味难洗的很。” 她也不好说有细菌啥的,只能说不好洗。几个小女娃听了连连点头——砧板她们家可不缺。 把切好又冲洗了一遍的草鱼,端进来,菊花等锅烧得冒烟了,才倒了点油下去,一边跟她们说道:“煎鱼要想不沾锅的话,得把这锅烧热热的才倒油;冷锅倒油,容易把鱼剪的掉皮儿。” 于是,又丢了些生姜炸了炸,才把鱼块丢进锅炕起来,又对烧火的李金香道:“火小点,用茅草烧,不能用木柴哩。煎鱼火烧急了可不成。” 金香紧赶着添了把茅草,又忙直起身,跑到菊花跟前站着瞧她怎样煎鱼,梅子、小妹、小燕也都眼不眨地望着锅里。 感谢书友的支持,求粉红、求订阅,盗版的朋友请注明起点链接! 第七十七章 腌菜烧鱼的魅力 菊花瞧着她们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有些想笑,又忍住了。 等了会,把锅里的鱼铲起来翻了个面,只见那翻过来的一面煎的微黄,皮儿也一点没沾到锅里,完整的很;等下边也略微煎了煎,就倒了点酱油进去,把几块鱼来回翻身拍了拍,使鱼块瞧起来红黄红黄的,色泽油亮了,才添水、加辣酱、蒜瓣,再把切得细细的酸腌菜倒进去,盖住这鱼。 梅子两眼明亮地问道:“这就好了?” 菊花笑道:“差不多了。眼下就用锅铲不停地把这热汤往鱼身上泼,也不要盖锅盖——这样煮的鱼肉才嫩哩。” 要说做那些名菜她是不会的,有些菜她虽知道,按流程烧了,那味道也不大好。像上次卖给陈家的几道菜,其实也叫她改良过了,加了些土法子处理,味道倒也不差。 她会的都是些家常菜,很多都是跟她母亲学的农村人烧的一些菜式,带着浓浓的乡村味儿。像鱼烧腌菜、肉烧腌菜、粉蒸肉、大蒜炒肉、烧泥鳅、烧小鱼等等,包括那猪头肉的和猪下水的做法,无一不是前世她母亲做了,她学过来的。 农家人一年四季,不同的季节吃不同的菜,加上自家养的牲畜,从山上、水里、田里淘出来的野味,真要整理出来,怕不是一本厚厚的菜谱。她在城里混了那么些年,从不认为那些大饭店里的菜比这些农家菜更吸引人。 这些农家菜就让饭店里烧出来,那也是变了味的,好比给村姑披上凤冠霞帔,极度的不对劲。除了原材料的原因外,还有饭店里无论炒啥菜,那竟是油泡出来的,一盘青菜也是炒得油光滑亮的;就算有些店想讨客人的欢喜,推出些清淡的菜式,那也是不晓得经过了几道工序精工细做出来。哪里像她炒菠菜,在锅里滚几下就盛起来了,味道也是极美。 菊花不停地把那浓黄的鱼汤往鱼背上肉厚的地方浇,瞧瞧煮的差不多了,让小妹把切成段的青蒜苗放进去,再过了一小会才撒入小葱花和切得细细的芫荽起锅。 闻着那掺杂着酸辣味儿的鱼香,再加上葱蒜和芫荽的香气,跟当初猪下水烧腌菜又是不同的味道,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闻着这味儿想流口水。这可不是馋得,而是那腮帮子受了刺激,自个冒酸水。 梅子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话:“菊花,你咋晓得烧好了哩?”她们家煮鱼都要盖上锅盖煮好一会哩。 菊花心里抽了抽——这叫她咋说哩?这不是全凭个人的感觉么,要是公式化了是做不出效果的。 想了想便道:“这要靠天长日久的琢磨,就自然晓得了。眼下你们不妨用个笨法子:不停地用筷子挑一点儿肉尝尝,待觉得肉变嫩滑了,就盛起来。” 正说着,小石头冲进来喜笑颜开地问道:“菊花姐姐,做好了吧?我都闻到香味了,是鱼香!” 菊花拍拍身上,说道:“好了。吃饭吧。金香,烧几块炭,搁炉子里,炖青菜豆腐。 金香道:“我烧了哩。你说鱼烧好了,我就烧了炭了。” 说着把烧得通红的火炭添到炭炉子里叫小妹端到堂屋;她自己则端着装青菜豆腐的砂锅跟在后边;梅子端着另一只大砂锅里面是腌菜烧鱼;菊花跟小燕帮人添饭。杨氏也进来了,一齐动手把饭端上桌梅子笑道:“赶快吃饭哩人家怕是都到条子塘了。” 郑长河安慰她道:“没那么快,他们今儿晌午也肯定是要煮鱼吃的。” 这鱼果然肉嫩味足,连腌菜也是鲜美酸辣的。 几个小女娃也不拘谨害羞。一则梅子她们是在这吃过一回饭的,还阄了一整天哩;二则这些乡村娃儿其实知眼色的很,杨氏跟郑长河、青木那毫不作伪,热心待人,真情真性的流露,她们感受得清清楚楚;三则那美味的诱惑实在是不小,又都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娃,客气几句就只顾吃了。 青木的表现也比上回要好多了。他见这些小女娃跟妹妹相处的很好,就跟自己和槐子似的,那高兴是掩也掩不住的。 也不知是谁率先想出的法子,把那烧鱼的腌菜连汤跟饭泡在一起,搅和搅和,香辣无比,三两口就扒了一碗饭。顿时,所有的人都这么拿腌菜拌着饭吃起来。 小燕则拿了些粉蒸肉的米粉,把那油汪汪的褐色米粉拌到饭里,尝了一口,又咸又香;便又扃了些青菜豆腐,混合到一块儿,大口大口地吃着,小嘴儿吃得油润润的。 小石头见了她的样子,非常高兴——-有这么些能吃的陪衬着,就不显得他嘴馋了,他吃的多一些也没人注意。遂偷笑着埋头苦吃起来。 这独特的腌菜鱼香,再加上粉蒸肉的肉香,竟是让人无法舍弃时不时地,再拣上些青菜豆腐过嘴爽口,不知不觉,风卷残县地,大伙儿居然把一大锅饭给吃个精光。 当梅子去盛饭时,发现没饭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铲了一大块锅巴端到桌上,把那锅巴对折成小块,倒入腌菜鱼汤泡起来,又拣了两块粉蒸肉,低头吃起来。 金香疑惑地问道:“你咋铲锅巴哩?这锅巴菊花要炕哩!” 梅子嘴里包着一嘴饭菜,含糊道:“没饭了,我还没吃饱哩。”其实早就吃饱了,可她就是想再吃些。 大家愕然,忽而“哄”地一声大笑起来! 梅子有些脸红,还以为人都笑她能吃哩。 金香却笑着对杨氏道:“婶子,咱可是太能吃了。下回再来找菊花玩,怕是要带米跟苞谷哩。” 杨氏却是一点也不在意,笑道:“这娃儿,说的啥话哩?不过就是一点粮食,都是自家种的。你们都铲些锅巴吃吧,吃完了省得我炕。这锅巴泡鱼汤我估计香的很。” 梅子连连点头道:“好吃,香哩!”她见人不是笑她的,也就没啥不好意思的了。 杨氏道:“那我去连锅铲起来,你们也不要都往厨房跑了。”说着起身去厨房,把剩下的大半张锅巴兜锅底铲起来,就这么用手托着端到桌上来了。那缺了一角的锅巴,看起来倒真像是小锅似的。 小石头和小燕急忙就把碗伸了过去。两娃儿动作一致,差点把碗碰到一起,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都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惹得大伙也跟着乐呵。 杨氏呵呵地笑着,一人分了一块,只菊花没要。她忍不住地哀叹:咋人家的胃口那么好哩? 青木心中也哀叹:他今儿是真的没吃饱! 平常和妹妹一起吃饭,哪能这样跟抢似的,所以等他吃了两碗想去再添的时候,就听梅子说没饭了。他今儿可是出了大力气的,只吃两碗饭哪够?这锅巴也不够分,眼睁睁地瞧着小石头、小燕、金香和小妹几人把剩下的锅巴瓜分了,他连个边儿也没捞到。 菊花瞧着哥哥的样子,就晓得他没吃饱,忙把装锅巴的罐子抱出来,对小妹她们说道:“你们使劲吃。那是没炕过的,要是还没吃饱,这儿还有炕好的。哥哥,你也添些。” 她是怕单独叫哥哥吃,让梅子她们察觉自己愣是把人家的饭吃光光,害得青木没吃饱,那样可不尴尬?便索性把大家都捎上。哥哥一定要吃饱的,下午还要起鱼塘哩,那水又冰,要是肚里没东西,身上不更冷? 青木感激地瞧了菊花一眼,笑着又泡了一大碗锅巴吃了。 梅子苦恼地摸着肚子道:“嗳哟!我可不能再吃了。菊花,你把这罐子抱出来,不是馋人么?” 菊花忍着笑答道:“不吃就不吃吧。 咱下午往条子塘晃荡一圈回来,肚子不又是瘪瘪的?晚上,再烧一锅鱼,再吃个肚儿圆。” 大家想这两天一直要起鱼塘,忍不住笑了。 小妹道:“唉!可要好好地吃几天。肉买不起,这鱼分了回来,这么烧了比肉味道也不差。” 杨氏问道:“小妹,你家今年不杀猪?” 小妹道:“我爹说不杀哩。这过年杀猪的人多,猪肉卖不上价——前儿我爹在集上问了,上好的五花肉降到十八文一斤哩。爹说不划算,还是等春上的时候再杀了卖吧。不过,我爹说了,今年分的鱼就不卖了,肉就称少点也没啥。” 菊花想起自家往年的穷日子,安慰她道:“等这些鱼塘全部起完了,你家差不多能分几十斤鱼哩。我教你好好地烧这鱼,保管这年过得富足。” 小妹听了大喜。梅子急忙道:“菊花,我是一定要跟你学的。可别撂下我。” 菊花微笑道:“都不撂下。都吃好了?咱是不是该走了?”她见哥哥已经把碗放下了,便问梅子她们道。她对于这起鱼塘一点也没看够,破天荒地急不可耐起来。 杨氏难得见闺女今儿一天都这么的喜欢,忙摧她们道:“你们赶快走。下晚太阳一下山就冷了。菊花,晚上早点回来,别冻着了。” 菊花忙答应了。几人赶紧的就往条子塘附近赶去。 在田野里,他们碰见张槐和他弟弟张杨。小石头大声问道:“杨子哥哥,上午咋没见你哩?” 张杨淡然地瞧了他一眼,说道:“在家写字哩。” 菊花听了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村里这大场面的活动,他居然能耐得下性子,在家写字,这娃儿还真是读书的料。看他稳重的样子,与几月前大不相同,这书读的,起了脱胎换骨的变换了。 第七十八章 条子塘的黑鱼 菊花小声对石头道:“听到没?你要跟杨子哥哥学。这起鱼塘完了,可别到处晃荡了,抽空也要多翻翻书。反正夫子就住在村里,有不懂的就去问他。” 小石头点点头,瞧着前面的张杨,心中也是佩服万分。他跟狗蛋都是一撂书本,就玩得不晓得姓啥了,杨子居然还记得写字。嗯,他可不能被比下去了,他还答应过菊花姐姐,将来做官保护她哩! 田野里,三三两两的人从村中往这边移过来。 条子塘处于村子的更南边了,几乎与西北奔东南的小青山接壤了。这一块不仅有一个条子塘,附近还有一个草沟子。 由于靠近小青山,这附近就显得野趣盎然,与上午的圆塘截然不同。条子塘是长条形的,四周全是荆棘灌木丛生,连树也不肯好好长,几棵歪脖子树横在那里,把水面都遮了一大块;靠近小青山的方向还有几个坟包,这环境便与清秀的圆塘不能比了,总给人一种险恶的感觉。 那边的草沟子也是树荫遮蔽,杂草丛生。 青木见妹妹四处打量,便告诉她道:“这边的两个水塘,里面黑鱼比较多。那些鲤鱼草鱼啥的就很少了,因这黑鱼是最爱吃小鱼小虾的,这些鱼就长不起来。” 菊花心道,这我当然知道,黑鱼是吃肉的鱼类,不是吃草的。故事传说里,黑鱼精怪都是又丑又讨厌的。怪不得这附近阴凄凄的,这地儿看起来就不像善地,像黑鱼精生活的地方;不像上午的圆塘,就出了一只大乌龟——它可是祥兽,是传说中的玄武哩! 她瞧着那乱七八糟搅在一起的刺条,担心地问哥哥:“这塘里可有扎脚的东西?咋感觉这水不太好哩,下面没东西?” 张槐听了她这话忍不住笑了:“能有啥东西?年年都起塘泥的。这边的两个水塘里面,乌龟和鳖也多一些,要是运气好,肯定能捡到的。” 梅子忙道:“你们可要留心了。上午那么大的不能吃,小的也不能吃,还真不好捡哩。” 菊花想自己这好吃乌龟鳖的名声算是改不回来了。可是到如今她也不过才吃过一回罢了,她才不信村里的人家只吃过一两回哩,所以,她就奇怪了,咋她吃了一只鳖就传出这名声哩? 正想着,村长李耕田已经大喊道:“都过来了。换人车水,这水还是太深了。” 青木和张槐早已准备停当,急忙就赶了过去。 原来这里的地形比较低洼,那水往上抽就不大容易。巨大的水车架子上,并排站着四个汉子,嘴里喊着号子使劲地踩着;踩一会就另换四人上去。这严寒的冬天竟是对他们不起作用,头上冒出密集的汗珠来。 尽管塘埂上都是荆棘,来瞧热闹的人还是比上午多。原来,上午一般人都在家里忙杂事,下午差不多都忙好了,自然要来瞧热闹了。不过却没有上午那么挤了,这条子塘要大不少,地方也宽展。 菊花就见上午遇见的那个老奶奶也在人群中。她见了老人家劲刚刚的样子,十分想笑:咋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爱热闹哩? 刘小妹见她盯着那老奶奶,便主动跟她说道:“那是黄大磙子的老娘。她是最爱瞧这热闹的。不过,别看她爱瞧热闹,人很好,也不碎嘴。她就是喜欢瞧人干活。” 菊花听了有些了然,这是一般老人对于乡村生活的依恋和热爱,旁人是无法理解的。像前世,很多的农村老人被儿女接进城,却极不习惯,身体也变差,就想瞧瞧麦田、稻田,若是让他种块地,那身体就变好了。 菊花觉得这荆棘十分的碍事,便问道:“为啥不把这东西给砍了哩?” 梅子道:“这东西围在塘埂四周,也好护着这塘。村长不让砍哩。” 菊花再次愕然——这些人实在让她惊讶,一套一套的行事方式,都有不凡的目的,透出不俗的见解。 待水抽得差不多了,比上午更热闹的逮鱼场面又出现了,不过,完全是另外一种情景。 若说上午逮鱼是玩闹的话,那玩闹中带着喜悦;而下午这逮鱼则像是一场战斗,这战斗还十分的紧张。 塘埂上的人狂热地叫喊着、鼓舞着、欢呼着,有些本来没下去的半大小娃儿瞧了一会,实在是忍不住,最后也冲下去了。刘小妹的四哥就在里面。 为啥说像战斗哩?因为这塘里黑鱼多嘛!那几斤重的黑鱼劲儿有多大?扑腾起来硬是抓不住。几个汉子拖着一副大网在水里来回扫荡,鲤鱼和草鱼都能网起来,可是这黑鱼狡猾的很,躲在泥浆里网子也网不到它,于是男娃子们就亲自上阵摸鱼了。 就见水塘里水花四溅,黑鱼们要么不被发现——躲在泥里无声无息;要是被发现了,就是一场战斗——它一定会蹦跳翻滚折腾得人一头一脸水和泥浆。逮鱼的人常常是气得咬牙切齿,誓要把它捉住才甘心。 因要挑塘泥,那些挖泥的汉子也经常地被泥地里窜出的黑鱼弹一身泥浆。这冬天,黑鱼又爱躲在泥里,所以,这下午的逮鱼跟清理塘泥的活动竟是比上午难了好多。 因人们抓大放小的养殖措施,这黑鱼自然是长得健壮结实;又因它们爱吃鱼虾青蛙的习性,这水塘竟成了黑鱼的天下——其他的鱼类极少。 就见齐刷刷的一色壮实男娃,跟黑鱼们不停地追逐、扑腾着。赵大嘴、李长星、李长明李长亮兄弟、孙铁柱、青木、张槐、小胖子刘三顺,还有好些男娃子菊花都不认识,连赵三也没挑塘泥,跟着逮这黑鱼。 每发现一条黑鱼,必定引得好几人围攻堵截它,直到把它逮起来为止。逮起来的黑鱼也不敢装木桶里,都装在编织细密的网子里,要不然它非得把桶给蹦翻了不可。 菊花被这沸腾的场面完全吸引了,而且青木在下边哩,这黑鱼搞的不好,咬你一口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因此,每见青木俯身捉鱼,她便吓得尖声叫嚷,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偏偏左边胳膊被梅子死死地拉住,她每一激动都要扯她一下;右边胳膊被小石头给攀着,也是拽的死紧,她想跳也跳不起来。 而且,这枯黄的灌木也讨厌的很,每每遮住近前的视线,让人只能瞧见对面;若是逮鱼的人到了附近的灌木丛下面,塘埂上的人便看不见了,有点灯下黑的感觉。 好在青木跟张槐配合很好,总是能把狡猾凶猛的黑鱼堵截住。他俩只要一发现泥地里有蠕动的痕迹,或是水里有水花轻轻晃动,下边黑色阴影潜伏,两人就一前一后,一齐伸手,一个摁头,一个抓尾,死死地掐住这讨厌的黑家伙。待抓稳当了,才把它拖出水面。就这么小心,也是好几回都差点让鱼挣扎溜走,可见这黑鱼的劲儿有多大。 几条鱼捉下来,那身上竟跟泥水里捞出来似的。气得菊花咬牙道:“这死鱼,定要把它剁了红烧!” 刘小妹愣了一下,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才停下来喘气道:“中午那草鱼也没惹你,你还不是把它剁了红烧了?” 李金香、梅子跟小石头也笑得灿烂,想到那进入肚皮的草鱼,很期待这黑鱼被菊花剁了红烧的下场。 就听李耕田在下边大叫道:“小娃子上去,别起哄。叫这黑鱼咬了可不是玩的。这黑鱼凶的很哩。” 刘四顺那些半大的娃子哪里听他的,也抓得不亦乐乎。 在跟一条四五斤重的黑鱼纠缠的过程中,李长明光荣地步了小胖子的后尘——趴水里了。他比小胖子更惨,这水可比上午圆塘的水浑浊多了,竟然全是泥浆,他竟是成了个泥人儿。那个惨样,叫人不忍目视。 塘埂上的人又是要笑,又是不好笑的——这跌得太惨了点,笑人家未免显不厚道。可是哪里能忍得住,竟是齐齐闷笑起来! 他也只好光荣地退场了。 一个多时辰后,这塘里才渐渐平静下来,黑鱼渐渐发现的少了。人们便挑塘泥、捡泥鳅黄鳝,小鱼儿几乎少有;就有也不会逮了,留着喂那些半大的黑鱼吧! 张槐的诚心感动了上天,终于叫他从泥里翻出一只老鳖,有三四斤重。这小子献宝似的,捧着它笑眯眯地送到菊花的跟前,跟菊花上辈子那个世界里小伙子送玫瑰花给心爱的姑娘一个表情。 打蛇打七寸,菊花果然双目放光,完全被这老鳖吸引了——这比赵大嘴送的那只还要大一些哩。她乐得跟梅子一起拿草把这老鳖五花大绑起来;刘小妹李金香也凑过来,几人商量了一番,确定了这老鳖被红烧的命运,执行日期定在明日中午梅子家,观刑的人还是这几个小女娃。 槐子完全不因为菊花忽视他,只顾瞧老鳖而生气。他高兴的很,仿佛菊花吃了他捉的这老鳖,身上就打下了他槐子的烙印似的。 菊花咋想的哩?一方面槐子是哥哥的好友,另一方面自家可是没少送猪下水和猪头肉把他家,所以她就想,吃他一只老鳖有啥哩?当然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第七十九章 乐极生病 接下来不断有人捡到老鳖,赵大嘴和青木都捡到了,连小胖子也捡了一只乌龟。想来这黑鱼吃鱼吃虾,却对乌龟和鳖无处下嘴,所以这条子塘里乌龟和鳖居然生存下来了。 捡到的这些乌龟鳖当然都送把菊花了。 菊花把一只一斤多的鳖给放了,其他两三斤的都笑纳了。梅子跟刘小妹、小燕忙忙地用草捆这铁疙瘩似的东西;小石头兴奋地在一旁瞧着,笑嘻嘻地问菊花道:“菊花姐姐,我明儿也跟你们一起去狗蛋家吃饭好么?” 菊花摸摸他的头道:“嗳!可要跟你娘说一声。这东西补的很,回头我单煮一只给你娘吃,让她跟你小妹妹都补补。” 小石头笑眯眯地答应了。 李耕田见终于有人捡到了老鳖送给菊花,仿佛完成任务似的松了口气,见菊花高兴他也开心的很。 可是,天底下这便宜从来就是不好沾的——菊花得了乌龟和老鳖,明天晌午也多了一群好吃鬼要应付——这群家伙齐声要去她家品尝红烧老鳖。 菊花忙道,明儿在梅子家烧老鳖,想去的人就去吧。她又跟梅子说道,反正这两天鱼多,大不了再跟今儿中午似的烧一锅鱼,加上这红烧老鳖,再来一锅红炖泥鳅,保证煮一锅饭都能被他们给吃光了。 梅子听了连连点头。不过她心里有些担心,她家不像菊花和刘小妹家,有哥哥,她就一个弟弟狗蛋,还小的很,这么些男娃子上门她娘会不会说她哩?唉!不管了,不就是吃一顿饭么! 天色暗了下来,菊花觉得有些冷了。其实是早就冷了,偏她忙着瞧热闹,也没感觉到;这逮鱼一进入尾声,她回过神来,自然是晓得冷了。 她被冷风吹得寒气浸骨,不禁打了个寒颤,忙对梅子道:“咱们先回吧,好冷哩。” 梅子两眼望着塘里,念念不舍地说道:“不跟他们一起回么?” 刘小妹道:“回村等就是了。晚上不还得分鱼么?菊花,先到我家烤火。”李金香也极力地邀请她。 菊花摇头道:“不成,我先回家了。晚上也不瞧分鱼了。要冻生病了哩!”说完跟青木打了个招呼,青木忙摧她先走。 菊花也很郁闷,瞧人家黄大磙子的老娘站了这么久都没事儿,偏自己跟病秧子似的,风吹吹就难受了。 梅子无法,便和金香等几人把菊花先送回家,才回村。 张槐担忧的瞧着菊花离去。待菊花走后,他问青木道:“菊花咋了?” 青木后悔地说道:“觉着冷哩,先回家了。我早该让她先走的。娘出门的时候还打了招呼,偏我忘了。” 张槐听了不语,心下却暗自担心。 站在旷野里瞧了一天热闹,菊花果然冻病了,晚上便觉得鼻塞身重,眼胀脑痛,忙熬了碗姜汤喝了早早地睡了,任由杨氏他们点着灯忙了好久,把分来的鱼都收拾了,她也不知道。 菊花第二天还不见好,便对今日还要去起鱼塘的青木说道:“中午叫他们都去梅子家吃饭吧。我教小妹把这老鳖煮了端过去,她已经学会烧鱼了,晌午你们都到她家闹去好了。” 青木忙答应了,又叮嘱她道:“你只管歇着,别理他们。管他们在谁家吃哩。” 杨氏也道:“可不是么。要是好好的,帮着做一顿饭,大伙聚在一起闹着玩玩,也不算啥;眼下都病了,哪能再管这些哩?你好好在家呆着,别出去透风。” 菊花乖乖地应了。她最近日子过的舒畅,心情也好,可不想大过年的病个好几天。那不是好多的美食吃不到,好多的热闹瞧不到?这是断断不成的。这种乡下浓厚的过年气氛,她好久都没感受过了,万万不能错过! 因此,晌午梅子和刘小妹几个女娃来瞧她,安慰她别操心,她们只是来瞧她好了没有,不会在这吃饭。 菊花忍笑道:“想在这吃也不成哩!我可经不起闹了。来,我教你烧这老鳖。烧好了,你们端走,晌午管你们到哪家去吃吧。” 郑长河已经把老鳖清理好了。菊花只留下一只老鳖和一只乌龟养着,教刘小妹把剩下的两只都烧了。烧好后也没留下,直接让刘小妹她们给端走了。 这天菊花都窝在火桶里,连大门也没出,饭都是杨氏端到堂屋来吃的。 可是到了下晚,这风寒虽没有变得更严重,却还是不见好。她一焦躁,便不管脸了,决定用土法子治一治。 于是便让郑长河杀了一斤多泥鳅洗干净备用,先用油锅炸了些姜片蒜瓣,然后添酱油和少量的醋翻炒了几下,添水、加盐、加大大一勺辣酱和几根青蒜苗,又搁了好大一勺子肥肉炼的油,煮起这汤底来。 等这汤煮开了,把泥鳅倒了进去,烧了两开,搁些葱花和芫荽就盛起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就着这**汤泡饭,热乎乎地吃了一大碗,又吃了好些泥鳅和青蒜苗,吃得满头满身大汗,果然就觉得身上轻省不少。 她爹娘跟哥哥也被这泥鳅给吸引了,按照菊花教的法子,夹住泥鳅的头部,把它的身子放进嘴里轻轻地一吮,那肉就脱落到嘴里,只剩一根干干净净的骨头了。 杨氏笑道:“这么烧好。嗳哟!往常也烧过泥鳅,每回都啃得费劲死了。这么吃可不是便宜的很?” 郑长河跟青木也笑着连连点头。 青木吃了一会,对菊花道:“晌午在刘三顺家,都抢那老鳖肉吃哩。”停了下又微笑道:“刘小妹做的鱼烧腌菜也不错,也被人抢。不过还是没妹妹做的好。”他的神情是很愉悦自豪的。 菊花瞧着哥哥那愉悦的笑容,问道:“为啥又到刘小妹家去吃了哩?不是说到梅子家去吃么?” 青木道:“大伙儿都不好意思去哩——她家也没个男娃子,狗蛋才那么点大。所以就到刘三顺家去了,这样也自在不少。” 菊花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理。她又问道:“哥,今儿分了多少鱼哩?” 青木道:“分了七八斤哩。咱家总共分了十六斤鱼。比往年要多些。” 杨氏问菊花道:“菊花,你还想吃啥鱼?娘都留着,就把小鱼儿腌起来。” 菊花忙道:“娘,不用了。不是有一桶泥鳅么?这泥鳅养着也不得死,咱慢慢吃;把那大鲤鱼和黑鱼都腌了吧。小杂鱼儿留点煮新鲜的吃,其他的也腌了吧,明年开荒也是碗菜哩。” 杨氏答应了,又摧菊花去睡。菊花也觉得出了一身汗,正好拿被子蒙头睡一夜,只怕明天就好了。于是草草地洗了一把就上床了。 天明,菊花觉得鼻塞头痛的症状已经好多了,便放下心来。而且她觉得这回吃了这重辣口味的泥鳅,脸上也没有像吃虾子酱那样过敏疼痛。虽然不晓得是什么缘故,但不痛是好事情,她也懒得多想了。正好还有一桶泥鳅,可以大吃特吃,过过嘴瘾。 她刚起床,就听院子里鸡叫得“咯——咯——”,忙出来一瞧,原来是郑长河逮了一只母鸡,正挦那鸡脖子上的毛;杨氏两手抓住鸡的脚,不让它乱动,旁边还有一只装了清水的碗,看来是接鸡血的。 这架势是要杀鸡哩! 菊花急忙问道:“娘,好好的杀鸡干啥?” 杨氏道:“早就说要杀只鸡炖人参把你吃的,一直也没杀。我瞧你那身子再不好好地养,老是病可咋办哩?” 菊花听了赶紧制止郑长河拿刀的手——他挦好了毛正要下刀哩。那鸡脖子被挦出一块空荡荡的白皮暴露在空气中,可怜巴巴地挣扎着,无奈杨氏抓住了它的脚,动弹不得。 她对杨氏说道:“娘,这养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哪能着急哩?也不是吃一只鸡就能养好的。眼下正要过年,家里有鱼有肉,这么些东西还不够我吃的?我觉得,还是先不杀;等过完年,春上了,家里这些东西也吃完了,再杀鸡,多好!” 杨氏犹豫地瞧着郑长河,又低头瞧瞧那鸡,也不知咋办。 菊花又道:“娘,你就杀了炖了,我也不想吃。眼下我就想吃这新鲜的泥鳅,你让我哪来的肚子吃这么些东西?” 郑长河听了忙道:“那就先不杀了。菊花说的对,那泥鳅是好吃。吃了冒一身汗,人也舒坦。这鸡等明年再杀吧。” 杨氏只好答道:“那就过年后再杀吧。那时候小鸡也长大了。”说着提起那只脖子被挦出一块白皮的母鸡,扔到院子里。 那只劫后余生的母鸡“咯咯”跳着脚飞快地跑了,想来它刚才也是惊恐万分,看得菊花一阵好笑。 起鱼塘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忙各家自个的事了。青木便收拾起房前屋后来,把那些杂草清除干净,东西归拢整齐,虽还是茅檐土壁,但院子瞧起来干净整洁不少。 大太阳底下,菊花用手捋着筛子里的硬米子(煮熟的糯米饭晒的),爽滑滑的,抄起一把,那银色的米从指缝中漏下去,“哗啦”脆响,声音悦耳。 再晒干些,就能炒炒米做糖了。 院门口传来赵三那熟悉的大嗓门:“菊花,身子好了么?” 菊花抬头见他一家子笑眯眯地来到院中,旁边还跟着黄大磙子的老娘。 小石头冲上前来,拉着菊花的手道:“菊花姐姐,你好了么?” 菊花微笑道:“好了。三叔,快进来坐。” 石头娘笑道:“坐啥?大过年的,忙死了,耽误你们工夫。咱是来磨橡子豆腐的。这一村的人,回头一齐来了,你家都转不开,我就跟黄奶奶先来了。你三叔来帮着推磨。” 郑长河跟杨氏忙都应声出来了,他俩人一个在清猪栏,一个在厨房。 第八十章 农家闲话 赵三笑道:“嫂子,你就忙自个的就成了,甭管我们。回头还有好些人要来,你要是个个都招呼,那就甭干活了。” 黄奶奶一边慈祥地对菊花笑,一边跟杨氏说道:“可不是么。你这样大方,家家都送豆腐——虽说这橡子果是捡来的,那也是费了许多的工夫,又是泡又是晒,还要剥壳——我们要是还叫你费心,那成个啥样子?我想着往后几天怕是人要来不少,就搭着三哥儿一起磨了。我两个侄子家也不过来了,今儿磨的粉分些把他们就成了。你两口子大方,咱也不能厚脸皮上杆子就往上爬。要是把你家的这些果子捣腾光了,明年该没东西喂猪了。” 杨氏忙道:“看黄奶奶说的,哪里就那样忙了?庄稼人过年还能忙啥重要事?又不是春耕秋收要赶着抢种抢收,这过年无非是忙一张嘴罢了。你们来了,也好说说话儿。这果子也不金贵,不过是你们今年没捡罢了;等明年大家都捡了,那不是家家都有的吃了,到时我就要送你们也不稀罕了。”说着把他们让进厨房。 一边又对黄奶奶道:“黄奶奶,小心脚底下。这井边老不干水,上冻了还没化哩,当心滑倒了。走这边吧。” 小石头则留在外边,叽叽喳喳地对菊花说昨儿大伙抢老鳖肉吃的情景。他童音清脆,说时还带着动作,连比划带描述,听得菊花忍俊不禁,满眼含笑! 有郑长河父子俩忙活不停,菊花一时也无事,便进了厨房瞧他们推磨,顺便听些闲话解闷。 她搬根小板凳坐到灶洞边,小石头靠着她,小黑狗也跑来凑热闹,挤到两人脚下趴着。 正听石头娘说到花婆子:“她问我,我也不好不说,我就说来磨橡子豆腐。她脸上也不好看,想来又不好意思的样儿。我也没叫她。她倒自个找台阶下,说今儿没空,明儿再邀长星娘一块来,这样大伙也不用挤在一块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石磨里添加橡子果仁,赵三在推磨。 黄奶奶撇撇嘴道:“这懒婆娘,啥事也不干。那天我大磙子上山捡橡子果儿,她见了还说,这都冬天了,哪能捡到哩,要到明年秋捡才好。都跟她似的,吃屁屙风哩!” 赵三笑着接道:“听她胡扯,她儿子长明不也上山去捡了?她敢来磨豆腐?李老大怕是不让她来哩。” 这时郑长河忙完后,到井边洗了手,来到厨房帮赵三一块推磨。 赵三问道:“哪天杀猪哩?可找好杀猪的了?” 郑长河道:“明儿杀。人也找好了。这猪肉跌价了,要不是等猪栏用,该再等等才好,等到明年春上杀了卖,也能卖个好价钱。眼下卖了可惜了,一斤要少两文钱哩。” 赵三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我那猪卖了一百五十斤肉,少几百文钱哩。” 杨氏诧异地问道:“那你不是一点没留?倒还送了几斤肉把我家。真是的,石头娘怀着身子哩,她可是要吃些好的才成。” 赵三笑道:“放心,留了十斤肉。这不少了,还有猪头猪蹄猪下水哩。往常不晓得咋弄,现在也晓得烧了,那味儿还不跟肉一样?再加上分了十来斤鱼,这年还不过得?比往常不晓得好多少哩!” 黄奶奶笑道:“那是!往年也有称一斤肉过年的时候。分的大鱼都卖了,就留些小鱼儿。今年好多了哩。我儿子也说鱼不卖了,就卖肉。这肉价怕是还要涨,因许多人家听说肉价跌了,原先准备杀猪的,他现在也不杀了,等明年再杀哩。这么一来,一般人过年多少都要买些肉的,那不是能把肉价抬上来?” 郑长河一想果然有理,便高兴起来。 赵三跟他商量道:“我瞧咱们要喂一头母猪才好,要不然这么买小猪娃,小猪娃怕是又要涨价。” 郑长河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哩。就是没喂过母猪,不大会弄。” 石头娘道:“这不怕。我娘家就喂过。我晓得些门道,到时你来问三哥儿就好了。” 杨氏插话道:“那么费事做啥?你养猪杀了是为了卖钱,养母猪下小猪不也能卖钱?来年喂猪的人多了,也不怕下的小猪卖不出去。你尽管养母猪,往后咱要逮小猪就上你家逮,也省得我还要喂母猪,怪烦人的。” 石头娘喜笑颜开地答道:“那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也不用旁人来买,养两头母猪,管咱两家就够了。” 杨氏关心地说道:“你明年要生娃儿,这活也不能干多了,还是先喂一头母猪吧。” 石头娘喜滋滋地对她说道:“过几天我老娘就要来哩,一直住到我做完月子再走。我兄弟说这样他也放心些。”杨氏这才放心了。 说着闲话儿,这橡子粉就磨好了。 杨氏又细细地跟他们说如何洗粉,再漂两天,然后才能做豆腐。 黄奶奶笑得满脸褶子,连道:“晓得了,晓得了。我家里也在打黄豆豆腐哩,下午叫娃儿送些过来把你。你们就别打黄豆豆腐了,咱一家送两块把你就够你们吃的了。” 石头娘也连连称是。 杨氏问道:“黄奶奶今年年货备的多,还要打黄豆豆腐么?” 黄奶奶笑眯眯地答道:“嗳!咱家今年有新亲上门哩。要是不准备多一些东西,怕是丢了孙媳妇的脸。” 杨氏恍然大悟,她忘了这黄大磙子春上的时候刚娶的儿媳妇。这头一年新亲上门那是要菜丰盛一些才成,不然面上也不好看。 菊花忽然问道:“黄奶奶,你家的豆渣都用来干啥哩?” 黄奶奶忙道:“豆渣呀?喂猪呗,还能干啥?” 菊花忙道:“那你把这豆渣送我吧,我试试看能不能做菜吃。试好了也送你一些,往后你就晓得弄了。喂猪也可惜了不是?”这霉豆渣可是穷人家的好菜。 石头娘忙道:“黄奶奶!你呀,就把这豆渣送过来吧,回头我打了豆腐也送过来。菊花要是把这豆渣也做出菜来了,那咱往后也别拿它喂猪了,省得糟蹋粮食。” 黄奶奶急忙连声答应。这橡子果都能吃了,豆渣有啥不能吃的?不过是她们都不够菊花心思灵巧,没找到法子罢了。老人家最是心疼粮食了,所以赶紧答应了,叫菊花尽管试,就试不出来也没事儿。 石头娘却笑说菊花肯定能把这豆渣做成菜。 黄奶奶笑道:“这豆渣咱也是吃过的。穷的时候这豆渣也能饱肚子,就是味儿不好,不过总好过吃糠不是?” 杨氏瞧着菊花,也不晓得她要这豆渣干啥。她问道:“那这橡子粉洗出来的渣能不能吃哩?” 菊花听了心里直抽:“娘,这橡子果哪能跟黄豆比哩?橡子果儿磨出来,这么一洗,那渣连猪吃了都不香哩。黄豆渣要好些。” 大伙儿一想也是,就都笑了起来。 下晚的时候,黄大磙子果然送了一大团豆渣来了,连过渣的包袱一并提着,又送了几块豆腐把郑家。菊花解开这包袱,抖出豆渣,用一个干净的木盆装了起来。 把这包袱还给他,微笑道:“黄叔,难为你了,叫你白跑一趟。” 黄大磙子正跟郑长河说话,闻言回头道:“瞧这娃儿说的啥话,我跑一趟有啥哩。不过,要是你把这豆渣做出好吃的来了,可不能忘了黄叔。”说着嘿嘿地笑了。 菊花笑说道“哪能哩”。 等黄大磙子走了,她才对杨氏道:“娘,咱先把这豆渣炒炒吧。把水炒干了,再捏成团子。放一阵子才好。” 杨氏狐疑地问道:“这炒干了,捏成团子,不能马上吃么?要是放一阵子,那不得上霉?” 菊花笑道:“不碍事的。”她心想,我可不就是要它长霉么!它要是不长,我还得加温让它长哩。 于是,菊花烧火,杨氏在大锅里使劲地炒这豆渣。炒得半干了,才盛起来,装在盆里晾着。 菊花找了只大箩筐,又扯了一大把稻草,把稻草的外皮给扯去,灰尘拍打干净了,铺在箩筐中。 等豆渣冷的差不多了,她才跟杨氏一起捏这豆渣团子。 杨氏见她抄起一捧豆渣使劲地捏着,也有样学样地捏起来。一边问道:“这么捏着不会散么?” 菊花道:“不会。要是炒得太干了可就容易散了。娘今儿炒得正好,不干不湿的。不过还是要使劲捏紧实了。” 杨氏高兴地笑了。 娘俩把捏好的团子放进箩筐的稻草上,捏了二十多个方才完。然后菊花用件旧衣服把箩筐盖了起来,想了想又压了些稻草在上面,搬到角落里放好。 她抬头见杨氏一副担心豆渣会上霉的神情,还真怕她会给豆渣透风,便叮嘱道:“娘,就是上霉也不怕。咱这不是在试么?那酱可不就是煮了豆子发霉晒出来的?吃了不也没事?所以哩,这豆渣发霉也是不怕的,说不定啊,味儿还好的很哩。” 杨氏一拍手道:“我可是糊涂了,这酱可不就是这么做出来的。这豆渣这么弄肯定也成。瞧我,都忘了这茬了。” 菊花见她转过弯来了,便笑道:“嗳!这么做肯定能好吃。” 青木进来问道:“啥东西好吃?娘,下午把屋子扫了吧。” 杨氏道:“后儿再扫。明儿不是要杀猪么。等把这猪弄走了,里里外外都要好好地打扫。” 第八十一章 庄稼人眼中的美好生活 第二天,郑长河请的屠户上门了,居然就是镇上的张屠户。他挑着杀猪担子,一头是用来烫猪的大桶,一头是一个木箱子,里边是杀猪刀等用具,身后还跟了个帮手。 他见了杨氏热心地笑出一嘴的大板牙:“大妹子,忙哩?” 杨氏也笑问道:“不忙。生意好?” 张屠户笑道:“还好。就是如今猪下水猪头肉人都自个留着了;就要卖也是贵了好些哩。” 杨氏道:“那不省了你的事儿?” 张屠户道:“咱还是觉得一把兜给你省事。如今要费许多口舌哩。” 说话间,早已摆开了他那一摊子。张大栓父子也过来帮忙了。几人挽起袖子,准备逮猪。 菊花见她爹跟哥哥到猪栏里把大黑猪往外赶。那黑猪并没有得见天日的喜悦,反而是原地打转,不晓得往哪走;大耳朵遮住眼睛,越赶越是转悠。它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呆习惯了,吃了睡,睡了吃,现在要它出去,本能地有些畏惧。 菊花瞧着那闪闪发光的杀猪刀,还有老长的铁棍,想着一会儿猪的惨叫,忙躲到厨房里,缩在灶洞下,帮着杨氏烧水等会烫猪。 杀猪开始时,饶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外面传来的高亢嘹亮的猪叫声给刺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前些日子老是听村里传来猪的惨叫声,因隔得远,并没有让她觉得怎样,反而望着那袅袅的炊烟,感受到浓厚过年的气氛;眼下,喂了好久的大黑猪就在外面拼命地惨嚎,她听了很不得劲,忙捂住耳朵。 忽觉脚下一暖,原来是小黑狗也被猪的惨叫声给吓住了,夹着尾巴一溜烟地跑进厨房,躲到她的身边来了。菊花见它那惊魂未定的样儿,还回头瞄着外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摸摸小黑的脑袋,把它抱到旁边。一人一狗就这么听着外面猪的惨嚎声由高亢转向精疲力竭的萎靡,渐渐低了下来,终致无声。 菊花这才吐了口气,低头瞧着小黑狗。这小东西也两眼闪闪地望着她,见菊花瞧它,还撒娇儿地往她腿上爬。 菊花忙把它往下扯,呵斥道:“瞧你在哪滚一身灰来了,还往我身上爬?再乱跑,看我不打你?” 她也是没法子,乡下养狗,哪能洗得干干净净的跟宠物似的,那样也没多少刚性了,得让它到处窜才野味儿十足。可是这样一来,这狗老喜欢往她身边凑,她就有些嫌弃了,还是不太习惯。 小黑狗被她这样呵斥也不是第一回了,晓得要是再不识趣,菊花等下就要踢它了。虽然只是轻轻踢一脚,也不多疼,但它还是不想惹她踢自己,于是乖乖地闪到一边,趴下,瞧菊花烧火。 一会儿的工夫,外面就唤打热水了。 于是,杨氏跟青木就把热水一桶一桶地往外提。就听外面的屠户跟郑长河等人笑赞这猪如何肥壮,是他见到的最肥壮的猪。 待听郑长河说只卖一半后,连声夸他家底厚,竟然舍得留这么多猪肉。这猪刚才称了,可是两百零几斤呢。留一半,那不是有一百斤?谁家舍得这么吃肉? 菊花在厨房里听了,心下暗自后悔,该多卖些才是,往后想吃肉再买就是了。这么一百斤猪肉留在家里,实在是有些打眼,加上新买的几十亩地,怕是都以为她家发了多大的财哩。 倒不是说怕人惦记,只是这庄稼人,是芝麻点大的事也要津津乐道半天的,传到后来都失了真。像她二舅母上回就反复跟她娘探听,到底卖猪下水赚了多少钱,生了好一场气。 眼下跟屠户说好了,也不好改口。她又想反正明年大家都喂猪多了,过年留猪肉也会多的。那时,就不怕了。 等两片刮干净毛的白猪肉挂在粗木杆子上,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杨氏和菊花烧了猪肝汤、红烧肉,又炖了一大锅子肉烧豆腐腌菜,还煮了鱼。 因郑长河先前老被人叫去喝杀猪汤,所以今儿他也请了不少人。偏偏又都有事,就张家父子两人在这吃饭,连赵三也在忙,没工夫过来吃。 开开心心地吃过饭,杀猪的和张大栓父子也都告辞了。 一直等那屠户挑着担子和肉走远了,菊花才来到院子里。瞧着地上沾染的红色血迹,只觉院子空旷安静不少,总像少了些啥。也是,少了那大黑猪的哼哼声,就减少了些生活的气息。不过,那两头小猪也长得很快,如今也是哼唧不停,整天催食。 郑长河跟青木正在腌肉,把那一道道肋条肉抹上盐往缸里放。菊花瞧着那一大块猪腿肉,嫩红的瘦肉极为诱人,很想灌些腊肠。不过,想想还是算了,那么吃太奢侈了,还是留着烧菜吧。 郑长河笑呵呵地问菊花道:“闺女,你想吃哪块肉?你说,爹就把它割下来。” 青木也含笑瞧着她,建议道:“留些五花肉?你不是要拿这样肉做粉蒸肉么?” 菊花见两人那一副随你挑的神情,忍不住就笑了,家里米粮充足就是幸福啊! “爹,旁人送的肉还没吃完哩。还有那猪肝、猪血都是不能留的,要吃新鲜的才好;就是泥鳅都还有好些。咱又没长两张嘴,哪吃得过来?还是都腌了吧。明年咱家可是要办许多的事哩,花钱买菜的日子都在后头。”她最近几天也算是杀了馋,没那么想吃肉了。 杨氏爱怜地瞧了她一眼道:“到明年秋,这两头小猪怕也是不会轻。花呀,你想吃就吃,啥时候吃都成。咱没大钱,往后这肉一定要留足了。” 郑长河急忙道:“对,多喂一头猪也就是了。两头是喂,三头也是喂。又不像以往,没东西把它吃。有这些橡子果儿,明年再多种些山芋、玉米、黄豆,都种些。有了收成,猪也有东西吃了,也省得菊花再打猪草。” 菊花听他们规划的详细,也不禁憧憬起来,满眼含笑地瞧着爹娘边腌肉边安排明年的事。 郑长河笑眯眯地说道:“村长说了,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把那新出的橡树小苗移栽些到山上空地上,好多都挤在一块长不大。咱们用心地种这橡子树,它就会越长越多了。” 杨氏赞道:“这话在理。不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么?要是光采不种,那可不成。这山上橡子树虽然一大片一大片的,咱一个村也有好几十户人家,这么捡了又是人吃,又是喂猪,迟早要把它折腾没了,一定要跟着种才成。明年春上的时候,把咱这房前屋后也种几棵。这树春夏叶子是绿的,秋天的时候就变黄变红了,种在屋边也好看。” 青木抬头瞧着娘说道:“怕是只能种在屋后头,前边要是种了,长大了挡风哩。不透风,菜园子的菜怕是长不好。” 郑长河点头道:“嗳!是不能乱种。往远一点的地方种。家门口要留出来,不然也不敞亮。” 杨氏也醒悟过来,失笑道:“这话说的,我可是越活越回去了。菜园子要是被捂住了风可不成。我也不想把菜园子搁远了,不然挑担粪浇菜还要跑好远,摘菜也不便宜。” 她瞧了瞧菊花又道:“菊花又最是喜欢跑菜园子的,要是远了可不是麻烦。” 菊花听了忙道:“菜园子可不能挪走,搁门口我也能看着一些。” 她听这些人三句话不离本行,还没捡一季橡子果哩,马上就想到要栽树了,跟逮鱼的时候放小鱼一个道理,不由得她不佩服。 下午,梅子跟她娘还有好些个妇人邀到一起,也来菊花家磨橡子粉了。 菊花发现花婆子居然也在其中,不禁十分佩服她的厚脸皮,两家都这样了,还敢来磨橡子粉,这真是“脸皮熬不过肚皮”了。 一群妇人咋咋呼呼地围着杨氏去了厨房。菊花见了这么些妇人便不肯到厨房去了——那不是送上门让人评头论足么?于是,她便拉了梅子往自己房间来坐。 梅子见了菊花连连惋惜道:“菊花,你昨儿也没来瞧我家做花生糖。我给你带了些,香的很哩。” 说着她打开手中的小罐子,果然是切得方方正正的花生糖。吵得黄灿灿的炒米混着花生,沾在一起,闻着就香。 菊花也不跟她客气,找了个小罐子,洗净擦干,把糖倒进去,拿草纸盖了,再压上小沙袋,这才把腾出来的罐子还给她,一边问道:“昨儿忙了一天?” 梅子道:“可不是么,炒米,熬糖稀,炒花生,做糖,一直忙到晚上哩。累得我腰酸背疼。”说着一屁股坐在菊花的床上,又四下打量这房间。 菊花这可是第一回带外人来她的房间。 这简陋的房间连个妆盒也没有,就一把断齿的梳子,表明这是女娃的闺房。哦,现在床上的被子也有些女人味了。 梅子却一眼瞧见那个小抱枕,忙拿了起来,夸赞道:“这个枕头好看的很,就是小了些。” 菊花微笑道:“这是放在背后靠着的。要是冷的话,抱在怀里也成。 梅子抱了一下,果然暖和,欣喜地说回家也要做一个,晚上抱着睡觉。 菊花听了忍不住微笑,她瞧着梅子叽叽喳喳不停开合的小嘴儿,心道,这世上,女孩子的模仿能力和意愿是最强的。这在哪个时空都一样。 第八十二章 槐子娘的苦心 杀了猪,杨氏第二天便叫青木送了十斤肉到外婆家,两个舅舅一家五斤,又特别给汪氏带了两斤猪油。 她也是发了狠,往年家里穷,多亏娘家照应着,明里贴暗里塞的,让她总是愧疚不已。谁也不愿意老让人接济不是,那不是表明你穷的过不下去了么?所以,今年家里日子好些了,便送了肉过去,要孝敬老娘跟哥哥们。 这搁一般人家可是过年的肉都不用买了哩;还有那两斤猪油,那可是珍贵的东西,比肥肉还要好。 今天菊花家要做炒米糖。 这做炒米糖可是件大事,也不是一般人家舍得做的。光熬糖稀就要费好些米;还有煮糯米饭晒硬米子,也要费粮食;条件好些的加些芝麻、花生,那可是更费钱了。 可是做糖不光是为了过年待客、平常哄小娃儿,就是春上的时候,在田地里干活累得腰酸背疼、饥肠辘辘地回来了,抓些炒米糖嚼几口,那身上也马上有劲了。 往年菊花家是没可能做这东西的——米都不够吃哩,还做糖?顶多炒些焦香的玉米粒嚼嚼。今年杨氏真是扬眉吐气,把庄稼人过年该做的东西全做了,尤其是这炒米糖,是第一样要做的东西。主要是她见菊花爱吃青木买回来的点心,还有汪氏过来带的花生酥,那时就下定决心过年一定要做这炒米糖了,所以,早早地跟人换了糯米备用。 因这做炒米糖可是个累人的活计,菊花那小身板可累不下来,所以,她就请了张槐的娘何氏过来帮忙。她家不做糖,所以也没那么忙。 再说,杨氏准备了好些花生,可是家里没种芝麻,她便想着跟何氏换些。何氏却直接把几斤芝麻拎把她,说也别换了,做好了糖把点给她,也好叫她家杨子有些零嘴吃。 杨氏当然没意见。两家一直亲厚的很,也不会计较那些掐斤掐两的事。 当灶洞里烧起了茅草——这炒花生、炒米啥的可不能火大了——锅里翻起了花生、芝麻时,满厨房便飘起了香味。这香味又不同于肉香、鱼香,只是同样的勾人。小娃儿要是吃多了这类炒货,那嘴里会败味儿,不想吃饭的。 菊花端着大簸箕,坐在小板凳上剥炒花生,时不时地塞一粒进嘴,又把剥出来的花生仁揉碎,以便待会做糖能分布均匀些;小黑狗儿见大家都忙个不停,仿佛感受到了这欢喜愉悦的氛围,撒着欢儿地跑进跑出,一刻也不停歇。 杨氏炒完了花生炒芝麻,炒完了芝麻炒硬米子,那手就没停过,连她也觉得胳膊酸了,便跟烧火的何氏互换了一下。 炒硬米子的时候,倒了点儿香油刷锅。待锅里烧热了,腾起一阵青烟,便抓了两把硬米子放下去。顿时,那晶莹青润的硬米子遇到热油锅,立时玩了个大变身——腾起一片爆米花似的炒米。 这时,便要猛炒起来,不然这炒米就要糊了。也不需要翻几下,就能起锅。那黄亮亮的炒米也是香浓扑鼻。 有那不舍得做糖的人,光炒了这炒米哄小娃儿。饿了的时候,用开水一泡,也是很香的,跟锅巴一样好吃;要是再放点儿猪油跟盐,那更是美味了。 何氏一边炒硬米子,一边跟杨氏说话儿。 她乐呵呵地说道:“这香味儿,甭说是小娃子了,便是咱大人闻了也馋的慌。往年我家杨子老是念叨‘娘,咱啥时候做炒米糖哩’。今年我要做,他倒不让了,说他又不是小娃儿了,都这么大了,念书了,哪能还那么嘴馋哩。你瞧这娃儿说的话,叫人听了心酸。我就想着搭你一块儿做些,也好叫他看书累了的时候,有个东西垫垫。” 杨氏接道:“那是,读书可是费脑子的很。我听青木说,你家杨子念书可能耐了,这回夫子考较他们还得了第一哩?” 何氏便笑得见牙不见眼:“嗳!这娃儿喜欢读书。这学堂里停学了,他也不歇会儿,见天捧着书,不是读书就是写字。我怕他晚上熬坏了眼睛,就叫他晚上早点睡,天明早起读书。” 杨氏振奋地说道:“你呀,好好地栽培他,不定就给你挣个秀才娘当当。” 何氏更高兴了:“我倒不是想当秀才娘,我想着他要是考了秀才,自个日子不就好过了?” 杨氏连连称是,她们这些人,忙来忙去的不都是为了娃儿么。 何氏瞥了一眼正剥花生的菊花,又说道:“谁不想过好日子哩?前儿我娘家那边有一户人家,见过槐子的,看中他了。悄悄地托人打听槐子的事,想把闺女嫁过来哩,说也不要彩礼。你说吧,这可是求不来的好事?槐子哩,听了这话,头一扭甩了一句‘不想成亲’就跑没影儿了。呵呵,这娃儿!” 她最近算是弄明白了,儿子是真的想娶菊花了。可是,以菊花家现在这个条件,要是她家不多挣些银子,就甭想提这门亲。 倒不是说郑长河两口子会贪图彩礼,而是槐子先前传出不想娶菊花的闲言碎语,如今忽然又要改主意,乡下人可不会细想你是怎么转过弯儿来的,他一定会议论你瞧见郑家日子过好了,又跑来袱上水。 何氏见儿子最近整天围着猪栏转,察看那新抓的两头小猪;又砍了竹子跟他爹编鸡笼,好为明年养鸡用。她便也知道儿子是顾忌郑家的家境了。 如今,要是不挣出一份家私来,是万万不能上郑家来提亲的,不然只怕连郑长河两口子都要怀疑他们的诚意。 她心里苦涩不已,都是儿子死脑筋,说出那样的话。也就她当娘的晓得儿子不是有意的,旁人才不管这些,都道槐子是如何如何瞧不上菊花。不过,儿子当初到底还是对娶菊花有些膈应,所以才脱口而出说了那样的话,眼下受苦也是他自找的。 这死小子就该让他受些苦,菊花是多勤快能干的女娃,她恨恨地想道,瞧着菊花是越瞧越喜欢。 所以,她不敢明说槐子的心意,只能若无其事地把他不想娶亲的事说出来,不过是想引起菊花的注意罢了。 却见菊花半点儿动静也没有,一边剥花生一边听她跟杨氏说话儿,还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就满脸失望。 她哪里知道菊花听这些家长里短都是很津津有味的,大概是女人的八卦天性吧。聊着这种不涉及人身攻击的过日子的闲话,听了很容易让人感受到生活的温馨;这跟前世节奏紧张的城里生活相比,有另外一种悠闲的意趣。 谁料她瞧菊花顺眼,那杨氏也是瞧槐子无比顺眼。虽说现在求他做女婿没指望了,但乍一听居然有人要把闺女嫁他,那也是心一抖,立马就提了起来;待听到槐子回绝了,这才放下心来,又感觉说不出的舒畅。 杨氏就问道:“他想是瞧不上人家?” 她也是想女婿想疯了,竟然忘了菊花还在这,要是先前一定不会问这话的。倒不是说她想马上就把菊花嫁出去,而是她心大的很,觉得自己的菊花这么乖巧,那一般人是根本配不上的,非得要槐子这样有品貌的男娃才能配得起。 要是菊花晓得她的心思,一定会笑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自己脸上那大一块疤痕,亏她还觉得自己好的不得了。看来,一切父母眼中,儿女都是好的;就有不好的,也只能自己说,别人要是说了,那可不行。 何氏见杨氏这样问,却道:“哪能哩?他又没见过。他不过是想多攒些钱,把日子过好些。眼下跟他爹整天琢磨那猪去了;又编了大大的两个笼子,明年好养鸡。我说,槐子,你也不学你弟弟,多看看书,瞧你整天忙这些,把夫子教的几个字都忘光了。你猜他说啥?他叫杨子到外边大声念书,他顺便听着;念完了他再背一遍给杨子听,手上还不耽误干活。大早上的,就听院子里一片读书声,俩兄弟念得热闹的很。”说着却自豪又得意地笑个不停。 杨氏听了张家两兄弟这么出息,也高兴。因说道:“这也是好事情。我家青木也是这么想的,说不定槐子就是跟青木商量好了。” 何氏道:“这么做也对。穷的要命,就娶了媳妇家来,再生一堆娃儿,日子越发难了;把娃儿跟养小狗似的喂大了,还是穷。倒不如咬咬牙,挣些家私,添些田地,再娶亲生娃,娃们长大了也不得受穷了。” 杨氏笑道:“是这个理。你孵小鸡了?”她听何氏说槐子编鸡笼,所以问这话。 何氏一边把锅里的炒米铲到筛子里晾着散热,一边重新倒了点香油下锅,才说道:“还没哩。我娘倒是在孵小鸭子,还说到时候把我几只喂。我就想,咱家住在村子中间,也不靠水,那鸭子可是喜欢水的;再说,家里也没人赶着去放它。要是关在院子里,它也长不好。鸭子跟鸡可不一样。我家槐子就说,捉来给菊花妹妹养吧。你家这靠着小清河,不是现成的养鸭子地方么?菊花,你说好不好?那鸭子喂大了,下了蛋腌了最好吃了。槐子外婆每年都送些青皮咸鸭蛋过来,蒸出来那蛋黄油汪汪的,味儿好的很。” 第八十三章 有女人的地方,笑多 可怜天下父母心,何氏发现菊花现在对儿子也不在意,于是努力地想在她面前为儿子树立个好印象;再说,她也晓得菊花是喜欢这些小鸡小狗的,便想讨好她。 菊花听了就有些动心:养几只鸭子,放养在门前的小河里,也不用费心。这一片只住了她一家,田地也隔的远,也不怕祸害人家田地。 鸭子要是呆在没水的地方,那是又脏又讨人厌;可是要是有一片水让它们活动,那也是蛮可爱的。至少明年春上的时候,瞧着它们悠然浮在水上,能令人想起“春江水暖鸭先知”这样的惬意诗句。再说,咸鸭蛋真的很好吃。油汪汪的咸鸭蛋?很诱人! “婶子。好当然好了。就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想喂,那槐子哥外婆难道就不能多喂一些?捉来把我们喂,不好哩!”她有些奇怪,咋她娘家不多喂些哩? 何氏笑道:“这你就不晓得了。这养鸭子也烦人,只喂几只倒还好;要是喂的多了,没个人跟着照管肯定是不成的。他外婆也就喂了六七只,一天捡四五个蛋,好的很;再多就不成了。要不我说逮几只把你喂哩,喂多了你也忙不过来。喂几只的话,老鸭子喂熟了,它早上自己就出去下河了,晚上自己也晓得回家。鸭子一多,就野了,到处跑。” 杨氏听了欢喜,又见菊花感兴趣,便道:“嗳!等你娘家那小鸭子孵出来了,你就捉几只来把我。养大了也能送些鸭蛋把你尝尝。” 说着三人一齐笑了起来——鸭子还没影哩,就想着下蛋了。 谈谈说说的,这活儿也干得快。 等硬米子都炒好了,装了两大篓子和一簸箕还多。那另一口锅里的糖稀也熬好了。过了渣的糖稀熬干了水,全成了黄褐色的粘稠糖稀,拿一勺起来,根本扯不断,滑得跟缎子似的。 晌午大家胡乱吃了些饭,下午就开始做炒米糖了。 这时郑长河也进来帮忙。因用模子压米糖可是要一把子力气的,一般人也坚持不了几下。通常这活计都是由男人来做的。 杨氏负责拌糖。拿两碗炒米倒入锅里,再拿些花生、芝麻进去,然后就是加糖稀了。从另一口锅里拿一大勺糖稀,要抖弄好几下,才能让糖稀断线,不再往下滑;混入炒米花生芝麻一起,使劲地搅拌均匀了,盘成一个大团子,放到案板上的方块模具中。 郑长河就先用沾了水的手把这混成一团的炒米糖在模具中压平,再用一根圆柱形的木滚筒来回滚动、碾压,压结实了才腾空模具,把这一块方糖放在一边晾着。这中间,要是材料少了,就还要加些;要是多了,那就得退些出来,以模具刚填满为准。 下一步就是切炒米糖了。 这也有讲究的。切早了,糖还没冷透,会散;切晚了,糖冷透了,就变脆了,也会碎;须得不早不晚,那炒米糖才能切得精致,周周正正的很有卖相。 当下,几人就忙活开了。 何氏照样跟杨氏不断地闲话家常,还不耽误手下干活。这让菊花十分的佩服,咋那么多的话哩?两人聊了半天,都不带重样的。 菊花不断地把切好变脆的炒米糖一层层地码入一个大罐子中,边码边吃,一会儿就吃不下了,不由得打了个饱嗝。 郑长河笑眯眯地瞧着闺女,满脸的慈爱。他见闺女打饱嗝了,边忙着压模子边问道:“闺女,好吃么?比你哥买回来的好吃不?”今年终于让两个娃儿把想吃的东西都吃了个饱,他见菊花这个样儿也是高兴万分。 菊花笑道:“好吃。我觉得不比哥哥买回来的差哩。” 她心想其实还是有些差别的,人家好歹是专门做这个的,当然比他们这种一年才做一回的做得好,最起码那糖稀肯定就没人家熬得好。不过自家亲手做出来的炒米糖,用的材料又是亲手种出来的,自然感觉不一样。 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村长的媳妇方氏跟老成的媳妇黄氏邀了一伙人来磨橡子粉了。 瞧着拥挤的厨房、咋呼成一堆的媳妇们,菊花说不出的后悔——还不如自家磨好了粉送把她们呢,这几天家里可是算得上门庭若市了。 哪位大神说的?“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又有俗语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这厨房里挤了**个女人,能演好几台戏了。 这群媳妇们其实也不年轻了,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可是常年在家各忙各事的,难得今儿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那是话题不断、笑声连连。 你说你的男人,她说她的儿子,旁边还夹着人说闺女,再扯上些猪啊鸡啊,明春种些啥呀这类的话题,嗳哟,那个喧闹场面,叫郑长河这个大老爷们也不敢往她们那边瞧。 杨氏又热心地装了两竹盘子炒米糖端给大家吃。 这些媳妇是边吃边赞,有些奉承杨氏日子过的好了;有些羡慕地夸她闺女茶饭好;有些夸杨氏最是大方,从没见这么热心待人的,呱啦呱啦就没停过嘴。 这一屋子的人谈笑着,加上“咯吱咯吱”嚼炒米糖的声音,菊花听得头昏。 忽然方氏过来微笑地对她说道:“我家长雨家来了,从清辉带了些点心,我拿了几盒来把你尝尝。咱老是吃你家的东西,怪难为情的!” 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三盒包装精美的点心递给菊花,看样子比青木上次带回来的还要好些。 菊花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当初李长雨那小子可是说过,过年回来会带些点心把她吃,看来这就是了。这当娘的也会说话,说是她拿来送菊花的,而不是长雨特地带把菊花的。 瞧着方氏那笑意盈盈的面孔,菊花笑着道谢:“那我谢谢婶子了。” 方氏温和地笑道:“谢啥哩!长雨他姑吃了你哥带去的辣白菜,喜欢的不得了。我按你娘教的法子也腌了好些,过年后叫长风长雨带过去把她。这不都是你心思灵光才想出来的?咱们净跟着沾光了。” 儿子长雨家来后,立即就要来郑家送点心把菊花,方氏拦住了他。她晓得这两天菊花家肯定很多人来磨橡子粉,要是那些媳妇们见了长雨送点心把菊花,说不定就瞎想些有的没的,那样可是对儿子和菊花都不好。 她晓得长雨是因为吃了郑家的辣白菜,加上菊花人又乖巧,他要感谢菊花,才买这点心送她的。要是因为这个给菊花带来了麻烦可不是害了她么。 这时,老成的媳妇黄氏也过来了,接上方氏的话茬道:“可不是么,菊花这手巧的很。教我篮子烧了好几个菜,如今篮子烧的菜可比我烧的好吃多了。菊花,这是篮子帮你做的棉鞋。她说你有两双棉鞋了,这双就做了你明年穿。又怕你明年穿小了,故意地放大了一点。你可别嫌弃她做得不好。” 说着递上一双崭新的棉鞋来。 杨氏见了忙跑过来瞧,嘴里高兴地说道:“这多不好意思?篮子那样忙,还要帮菊花做鞋。嗳哟!篮子这一手针线活计可真是——不是我夸,方妹子,连我们这些做了几十年的也赶不上哩!” 菊花也是开心地合不拢嘴,要说这鞋子她是一点不嫌多的,这布鞋穿了也确实舒坦。 黄氏见她娘俩都是真高兴,杨氏又把篮子大夸了一番,也是听得她心花怒放——哪个当娘的不喜欢人夸她闺女? 那边磨拐子已经“咿呀”地响了起来,磨子也呼噜噜地转个不停。媳妇们瞅着这橡子米粉,又是一番喧闹,争论起明年喂几头猪合适。 一个矮矮的小媳妇说道:“这第一回喂橡子果,不得小心些?要是逮多了,喂不好,可咋办?” 另一个胖媳妇立即鄙夷地说道:“你没见郑嫂子喂了这么久的橡子果儿,那猪不也长得好的很?郑嫂子,你家的猪杀了多少肉?”最后一句话是高声问杨氏的。 杨氏笑道:“杀了二百零五斤肉哩。小圆媳妇担心也是常情。我这猪可是才喂了几个月的橡子果。开始也是不敢掺多了,一桶猪食里边也就敢掺一瓢橡子果儿。后来喂习惯了,才又加多些的。小猪娃开始掺的更少,如今就好了。不过咋也不能全部都用橡子果来喂,一定要掺些其他的猪食才好。你们先喂两头试试,喂得好了再多逮些就是了。” 那个小圆媳妇听得极为认真,不停地连连点头;就是胖媳妇也不再争论,仿佛杨氏给出的回答是权威解释,令她们无比的信服。 也是,人家可是喂了几个月的橡子果把猪吃,自然比她们都有经验。 于是又说逮小猪的事儿,一会儿再转到赵大嘴的亲事上,不知怎么又扯到黄大磙子家今年的新亲上门的问题上。反正,这群婆娘叽叽喳喳就跟吵架似的,谈论的焦点也不停地跳跃,听得菊花一愣一愣的,让她大开眼界。不过最后也有点受不了了,跟郑长河说了一声就跑了。 第八十四章 来财的威力 猪杀了,炒米糖也做了,因为有橡子豆腐,这黄豆豆腐就不做了,过年的事儿也算是忙完了大半,剩下的就是洗刷打扫等一些杂事。 等把被单都洗了,屋子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上午天就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还不到吃晌午饭时辰,那天上就降下鹅毛大雪来。 菊花站在门口,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真是说不出的开心! 这天也实在是太知趣了,等把啥事都忙好了,它才下雪。如今,家里米粮充足,肉菜丰沛,柴草不缺,菜园子和水井就在家门口,真个是事事如意,样样顺心!她能不高兴么?眼下就呆在家里整天烧着吃就是了,烤烤火,做些针线,有这大雪,也没人上门来烦她。 青木放下手中的书过来含笑问道:“啥事这么高兴?” 菊花便把自个刚才想的告诉他。 青木听了也高兴,往年哪能像今年这样准备这么多的年货,难怪菊花乐呵呵的。 “哥,你那天从外婆家带回来的小枣儿哩?咱炖些甜汤喝。”菊花忽然想吃些甜汤了,想着用这干枣子和花生米放一块炖,炖得烂烂的,味道想必好的很。 青木道:“娘收起来了。搁厨房里了吧?先吃饭,等吃完饭再炖。” 菊花点点头,回到火桶边坐下,问青木道:“哥,你那天到外婆家就没遇见刘富贵家的闺女?” 青木正捧着书默念,听了这话一滞,见妹妹眼神闪闪的望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说道:“遇见了又咋样?” 菊花大感意外——还真的遇见了?不会是刘富贵的闺女故意在青木面前露个脸吧? 她如今可不敢小瞧这些女娃,一个个都胆子大的很哩,用她前世的话来说就是“敢恨敢爱”。她听外婆说了刘富贵的闺女如何能干,但她就一个评价——就是这女娃相当的有主见,搁她前世没准就是一女强人。 青木见菊花有些好奇的眼神,便解释道:“我去外婆家的时候,她正好在大舅家磨豆腐。也没说啥,就跟我赔了个小情,说她爹娘说了不该说的话,很对不起哩,害你妹妹被人闲话。” 菊花更是对那刘富贵的闺女刮目相看——这一赔小情,可不是在青木的心中留了个好印象? 她忍不住微笑地问青木道:“哥,那你瞧她人咋样哩?有没有外婆说的那么好?” 青木见妹妹那笑眯眯的样儿,自己虽不喜多话,却也乐意跟她说自己的心事:“瞧了一眼,说了两句话,我咋晓得她好不好?再说,我眼下也不想说亲,管她咋样哩;要是想多了,影响读书,还影响干活。”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说道:“这都怪我,在村里人面前说你过四年再说亲,这不耽搁了?要是真有好的,咋办?我原想着咱家没那么快挣到钱,谁想就挣到了。哥,你也甭管,要是她真的好,或是往后见了好的,咱就让娘托人去提亲。反正我还小,谁也不能拿我说的话当真。” 青木却认真地说道:“我可不是因为妹妹说了那样的话才不说亲的,也不是因为缺钱。我是想开了,觉得要是早早地说了亲,成亲了又养娃,整天就忙生计去了。还不如先挣点家业,再成亲,将来也妥当些。” 菊花心道,你倒是明白了晚婚的好处。 青木见她静静地不语,便又跟她说道:“我回来的时候,来财一定要跟我来哩,说要在大姑家过年。想是听我跟外婆说咱家分了多少鱼,留了多少肉,他听见了,嘴馋哩!” 菊花惊恐地睁大眼睛问道:“那后来咋又没来哩?” 青木见了妹妹那样儿,忍不住笑了:“外婆不让哩。亏得有外婆,二舅母可是答应他跟我来的。” 菊花气愤地说道:“她答应有啥用?咱家还让她做主了?她也好意思,也不问问你的意见。” 青木摇摇头,又甩出一重大消息:“二舅母说,来财明年要上学了。她那里离下塘集还有一段路,来财去下塘集的学堂她也不放心,所以她想把他送到咱家来,说咱村里的学堂束修又不贵,又在家门口,也不怕出事。” 这下菊花真的要跳起来了,猛地提高声音叫道:“嗳哟!那你是咋说的?外婆能答应么?” 青木忙安慰地拉住她,让她镇定:“我也没等外婆发话,就说这可不成。住咱家别的也没啥,就是来财是个调皮的,咱可管不好;娘跟菊花都忙,哪里顾得上他。要是闹出个好歹来,到时也不好跟舅母说话。” 菊花诧异地望着他——咋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哩? 青木见妹妹奇怪的眼神,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天夫子讲《论语》,说了一句话‘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就是说,有人是通情理的,你却不跟他讲清楚,与这人产生误解,失之交臂,这就叫‘失人’;而有些人是不可理喻的,你非要用一篇道理来劝他,那是自取其辱,这就叫‘失言’。我觉得二舅母就是不可理喻的,跟她没啥好说的,直接不答应就成了,费那心思解释了她也不能听进去,还怄一肚子气。” 菊花听了真是又惊又想笑,要是孔子他老人家晓得他的名言能让一个憨实的村娃忽然变得圆滑决断起来,不知是何感想。菊花当然只有高兴的。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跟青木笑了半天。 杨氏正好进来,跟郑长河端了菜和炉子过来,见兄妹俩笑得开心的样子,问道:“笑啥哩?” 菊花于是就把来财的事说了。 杨氏也是声音陡然一高:“她敢送来?我立马就给她送回去。也不瞧瞧来财给惯成啥样了,还送我这来?我一天打三遍。” 她跟菊花的反应一样,就算听到青木说拒绝了二舅母,那也是心有余悸,也气得要命——这个二嫂就不能消停点么? 菊花瞧着娘比自己反应还大,心道,这来财也太厉害了,隔那么远就能把她一家人吓成这样。她娘也没学过《论语》,对待二舅母的方式倒深得圣人这句话的精髓。 “嗳哟!娘,过年后他们不是要来拜年?”菊花忽然想起来一事,忙问杨氏道。 青木见菊花避来财如蛇蝎的样子,想妹妹实在是被来财折腾狠了,他安慰地对菊花道:“往常他们都是先去自家外婆家拜年的,然后才来这儿住一晚上。有时也不会住,吃了晌午饭就走了。” 郑长河也道:“你二舅母也要回娘家,没那么多的空儿来这。” 杨氏和菊花对望了一眼,杨氏道:“今年怕是不成了。她肯定是要来折腾一番的。往年咱家穷,她来了也没指望;如今有吃有喝的,她那个性子,怕是住了不想走哩!唉!这小气话要是叫人听了准笑话咱,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咱是六亲不认哩。我哪里是怕她来吃喝,我是不想她带着来财来折腾——那娃儿我实在是怕了。说起来我是大姑,嫁出门的闺女,也不好多管多说的,二哥听了也不高兴哩。” 菊花无精打采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肯定要来住好些天,咱家可是留了这么多肉哩。” 青木跟郑长河也愕然,竟然发现前景不妙! 菊花见大家楞是被个小娃子给弄得心神不安,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心道,谁还真的怕他和二舅母不成,不过是瞧在舅舅和外婆的份上罢了。看来还是要她来胖揍这娃儿一顿,打得他不敢来,这事才算完。 于是,跳下火桶对杨氏他们道:“好啦,他还能在咱家住一辈子?到时把大舅母、外婆、来福来喜表哥都接来。他们走的时候,二舅母好意思不走?怕是外婆也不让她留下吧?” 杨氏等人也一齐笑了起来。 郑长河悻悻地说道:“我就没见过这么调皮的娃儿。” 菊花眨眨眼睛道:“爹,那是你没注意哩。我发现狗蛋那小子比来财一点不差,俩人是‘大哥别说二哥——两个哥差不多’。梅子老是被他气得要死,怪不得狗蛋娘老想打他。还是小石头好一些,也调皮,不过讨人喜。” 一家人开始吃饭,杨氏强调道:“她就是想多住,你外婆也不能答应的,她家里就没事了?就是来财要来村学堂上学的事万万不能答应了。这要是真的来了,咱家可就别想过安稳日子了。” 郑长河嘴里含着饭菜连连点头。 菊花笑道:“娘甭担心,如今连哥哥都晓得不睬她,咱俩更不能答应了。娘也跟外婆说说,让外婆拦着点儿。” 杨氏拿筷子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地说道:“你这傻丫头!要是旁的事,你外婆自然向着咱,来财调皮了她也会管;可是来财到底是她的孙子,我要是摆明了这么嫌弃他,跑去跟她说这样的话,还不把老人家气死了?你甭瞧她动不动就凶来财一顿,其实她可心疼来财了。你还指望她能越过来财,专门为你打算?没准她也是想来财能到这来念书哩!一个是孙子,一个是外孙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叫她能咋办?” 青木停下筷子,想了想道:“二舅母说这话的时候,外婆好像真的没说啥反对的话哩。” 这下大家更忧心了——要是外婆亲自来开口,那不是麻烦了?菊花却下了决心,别说是外婆,就是外公这会儿从地下爬出来,要送来财到这来上学,那也是不成的。 第八十五章 三十晚上的温馨 不管来财会不会来上学,这年还是要过的。几人也不想被这事弄得心里不痛快,遂放下不提。 家里四人都能干活,今年又因为年货备的足,心情也好,忙得格外起劲。 大年三十,一家人早起就开始忙了起来,杨氏跟菊花窝在厨房就没出来,又是煮又是炒的,香气直往外飘;郑长河跟青木把猪栏、鸡笼都贴上了“六畜兴旺”的红纸。 如今青木认得字了,他想起李耕田家的布置,便也买了副对联贴在门上。本想也在堂屋中央的墙壁上挂上一副中堂的,可自家的屋子虽然寒素,却是跟清雅不沾边,所以也就罢了。倒是杨氏在赶集的时候,买了一副财神的画儿回来贴了上去。 下了一夜的大雪,今儿过年还没停,天上仍然飘着细密的小雪花。 菊花家单独住在小青山脚下,再忙碌,也没多大的声响;倒是远处的清南村,炊烟袅袅,欢笑不断,夹杂着狗叫声,热闹的很。惹得小黑狗站在院子门口,对着村子的方向不时地用它那稚嫩的嗓音“汪汪”地应和两声。 今儿是大年三十,就算是吃不下,饭桌上也不可简便了,因为那样显得不兴旺。 于是,把猪尾巴穿在猪头上煮——有头有尾么;鱼是一定要烧的——年年有鱼(余)么;又杀了一只鸡——六畜兴旺啊! 结果,再加上其他的菜,硬是烧了一大桌。 杨氏忙碌转悠着,笑得合不拢嘴。往年穷,那是没法子;今年烧了这么多的菜,可不单单为了吃,那表示她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为此,杀鸡的时候,菊花要阻拦,杨氏便跟她解释这只鸡是不能省的,菊花这才同意杀鸡。 这么一忙,连晌午饭也没好好吃。杨氏下了一斤面,就着炒青菜一家人草草地垫了一把,继续忙碌。 下晚的时候,外面陆陆续续地有人家开始放炮仗了,这是有人在吃年饭,过年了。 杨氏笑呵呵地说道:“嗳哟!这些人咋这样快哩!他爹,赶快去上坟。咱这年夜饭也差不多了。”她扬声对外喊道。 郑长河父子还在忙一些杂事。要知道大年初一到初三,都不兴干活的,因此那些柴草要多拿些回来,菜要多砍些回来,屋子里也要收拾齐整了;他俩又把院子里的积雪铲干净。总之,农家生活就是这样的,你要是找的话,总能找到事忙。 郑长河听了,忙答应了一声,收拾了一番,提起早就准备好的黄表纸、香,还有几碗菜,和青木上坟去了。这过年上坟女人可是不能去的。 天擦黑的时候,菊花家的年夜饭也端上桌了。 郑长河跟杨氏瞧着满满一桌的菜,笑得满脸灿烂;青木也是开心地微笑;只有菊花,还没吃呢,那肚子就饱了。烧了这么久,光闻油烟味儿也闻饱了,她这是典型的“年饱”! 郑长河放了长长的一挂鞭炮,又放了几根大炮仗,硝烟弥漫中,先摆上碗筷敬祖宗;杨氏也在上方的旧条桌上摆了个小土香炉,烧了三炷香。 这个过程要有一会才能完成。等下收拾碗筷的时候,通常都要拿起筷子瞧瞧,要是上面没有水汽,就说明祖宗回来过了。 菊花心想,碗里是刚盛的饭,这筷子架在上面,怎能没有水汽呢? 结果,收碗筷的时候,还真的有两双没有水汽。 郑长河一见大喜,对他们说道:“嗳!这是我娘跟我爹回来了。想是见咱日子过好了,就早早地回来吃团圆饭。咋爷爷跟奶奶没回哩?旧年的时候可是回来过的。” 杨氏便安慰他道:“许是爷爷奶奶都忙哩。咱十五的时候再请。” 菊花愕然!上前拿起那筷子研究半天,也找不出没水汽的缘故。只能暗想,这两碗饭怕是冷了。她可不认为爷爷奶奶真的回家过年来了。不过,这话是万万不能对郑长河说的。 这么一折腾,等他们开始吃团年饭的时候,有些菜已经冷了。不过,这也不要紧,好多的菜做出来都是为了好看的,真正吃的也就那两道菜,都用炉子热着哩。 郑长河跟杨氏坐一边;菊花跟青木坐一边,不然人少,坐得太散了不亲近。 郑长河倒了些酒小口地喝着,边吃着菜边跟杨氏他们聊着。虽然只有四个人,倒也热闹的很。油灯一边一盏,灯芯燃起的小火苗不停地跳着,映着大家满脸的笑和砂锅里腾起的热气。 砂锅里炖的是肉烧青菜,郑长河从里边拣起一块红烧肉,笑道:“今年这年夜饭是最丰足了。那一年,我还没娶你娘的时候,也是下大雪,家里啥也没有,过年只有一些白菜豆腐。可是咱运气好啊,赶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跟槐子他爹在山上逮到两只兔子,一家一只。我娘就把那兔子用辣子红烧了,把豆腐跟白菜全搁在里边一起煮,那味儿也是香的不得了。” 杨氏听了眼睛就有些湿润,笑道:“那是你没吃的了,当然啥都好吃。再说兔子也确实味儿不错。要说咱菊花像她奶奶——咱娘的茶饭可是好的。” 青木听了也赞成,对菊花道:“奶奶腌的酸白菜也好吃的很,跟你腌的辣白菜味儿不同;奶奶用小葱炒一个鸡蛋,再把饭炒松软了,混一块儿,我能吃两大碗哩。” 听得菊花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希望他再说些奶奶的事情。要知道有些老古话、往事,听起来是很有味道的。 杨氏果然就说了起来:“你奶奶煮玉米糊的时候,喜欢放一点盐,再把那菜叶切得细细的,搅在玉米糊里;拣一些腌辣椒片儿配着——那可是比梅子的奶奶腌的好吃多了,就这样的能让人吃两大碗也舍不得放手哩!有回槐子那小子硬是撑得走不动了,吓得你奶奶帮他不停地揉肚子。我这做媳妇的,烧饭就没耐性,煮熟了就完,哪里还会这样搭配、那样掺和。所以说菊花像她奶奶。” 青木想是听了杨氏的话,回忆起了那件事,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郑长河被媳妇勾起了谈兴,顶着那张红脸膛高声说道:“那是。我在小清河里网回来的小鱼儿,我娘用辣椒烧了,香的很;要是冬天,就拌上作料,烘干了,给青木当零嘴儿嚼。要说张槐那小子老喜欢来找青木玩,为啥?有东西嚼啊!槐子奶奶烧饭可不咋地,那就是一锅糊。这村里茶饭好的还有李耕田的娘,那也是个能干的,如今他媳妇也不比老娘差;梅子奶奶只能算一般。” 青木忍着笑对菊花道:“槐子奶奶很能耐哩,她每回煮饭不是糊就是烂。他娘总是抢着做饭,就是觉得她做的不好吃。偏偏张奶奶还勤快的很,总是说,你见天忙着,可怜累坏了,歇着吧,我来做。结果,大家就吃糊饭了。那锅巴也总是炕糊了。槐子吃了糊锅巴抱怨。她就跟槐子说道,吃糊的能捡钱哩。槐子当真,每回来我这吃锅巴,专找炕得有些焦的吃。” 菊花听了就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杨氏笑道:“人总有一样好处。她茶饭不好,针线活就好的很,做的衣裳鞋子,针脚细密匀净,那是全村都夸的。人也好,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慢声滔气。青木跟槐子老是捡她的鸡蛋,拿回来叫你奶奶煮了他们吃;她晓得了,也不生气。” 青木吃了一口粉蒸肉,笑道:“奶奶都跟她说过了。我跟槐子还得意很哩,以为人都不知道。”又转脸对菊花解释道:“我俩都是等在鸡窝边上,那鸡生了蛋咱就立马捡起来。张奶奶就不晓得了。她罐子里攒的鸡蛋都是有数的,只要她捡到罐子里了,我俩绝不去拿。要是她问,这鸡今儿咋只生了五个蛋哩?槐子就说了,奶奶,这鸡许是没吃饱哩,怕是没蛋。” “哈哈哈……”菊花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杨氏跟郑长河也笑个不停。 笑了好一会,菊花才问道:“哥,你那会儿多大哩?咋跟狗蛋一样调皮?” 青木微笑道:“也就三四岁,还能有多大。我们比狗蛋那小子好多了。我俩也就爬树掏鸟蛋,网蜘蛛网子沾知了,钻草棵逮蟋蟀啥的;那李长星和刘三顺他们就喜欢玩水,所以他们打鱼摸黄鳝就熟练。不过奶奶从不让我们玩水,我其实也是想玩的。” 杨氏道:“就你一个孙子,宝贝的不得了,哪里敢让你玩水?要说咱住在这小清河边,男娃子都是玩水的,可老人们也担心的很,这淹死的可都是会水的。” 郑长河道:“唉!说起这事,就让人伤心。你奶奶也是因为经过了这样一件事,才不让你玩水的。那年老王庄有个娃儿特别讨人喜,又聪明。有一回发大水,大家都坐上船了,可是他不晓得为啥掉下船去了。家里人就下了河到处摸。所有的人都想,这掉下来肯定被水冲跑了一截,可也没见漂上来,又想怕是顺水冲下边去了?于是就往下游摸,一直也没捞上来。后来水退了,发现那娃儿就在船边掉下去的地方。他是个聪明的,抱着下面的树桩等上面的人来救,那手抱得死死的。你说,这不是命么?哪个娃儿有他这么能耐的?怕早慌得蹬脚抓手的了。他爹娘后悔得恨不得去跳河,左右打自己的嘴巴子。” 这话题太沉重,杨氏和菊花都听了难过,想这是三十晚上,便拿话岔开了,才又说笑起来。 这么吃吃喝喝,谈谈笑笑的,听着外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不断,原以为这年夜就这么过了,谁知院子里传来小黑狗的狂叫声,青木就起身道:“怕是槐子来了。”说着起身去开门。 第八十六章 串门 往年吃过年夜饭后,张槐跟他弟弟杨子也会过来玩一会的。一方面是为了青木家单门独户,住的离村远,过来陪他玩;一方面也是小娃儿们吃完年夜饭,没事喜欢互相串门取乐。 小黑狗已经懂得护家了。今儿过年,菊花又特意弄了些好的把它吃,而且它也是感受到了大家的欢喜心情,因此精神格外的好,叫得那个响! 大门一开,小石头和狗蛋先窜了进来,随着灌入的冷气,油灯的火苗左右摇摆着,张槐、张杨也紧跟着走了进来。 小石头大叫道:“菊花姐姐,我赶早给你拜年哩!” 菊花就笑着拉他过来坐下,问他晚上吃了啥等问题。她每问一句,狗蛋便在一旁插嘴把自己也捎带上,说自己晚上吃了两碗饭,好多肉还有鱼。两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杨氏见狗蛋也来了,笑眯眯地让进槐子兄弟后,又朝他们身后张望着。 槐子见了奇怪地问道:“婶子瞧啥哩?” 杨氏忙掩饰地笑道:“没啥!就你们几个?我怕还有人给关在外面哩。” 原来她见狗蛋来了,心想梅子会不会来找菊花哩?她特别希望那些小女娃来找菊花玩。年底梅子她们来玩了两回,她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往年从来没有小女娃跟菊花玩,如今终于好了,菊花也不那么胆小了,也有人跟她玩了。这可是她今年最为舒心畅快的一件事,比家里挣了钱还叫她开心。因此,她竟然没事就盼望着这些小女娃上门了。 可是,梅子到底还是没来,她就有些失望。也是,这大晚上的,梅子一个姑娘家,她娘怕是不会放她出门的。也就这些淘气的小子不用忌讳那许多。 槐子被郑长河拉到桌上坐下,硬是要他陪酒。 青木找了只碗,往里倒酒;槐子急忙道:“嗳哟!少点,你想叫我晚上回不了家么?叔,刚才老远就听你们笑,说啥哩?” 郑长河乜斜着眼睛瞅着他笑道:“说啥?说你呗!说你小子小时候跟青木偷鸡蛋的事儿。” 槐子抬头望着青木愕然,两人相视了一会一齐笑起来。 他边笑边朝菊花望去。 菊花正好听到他们说的话,想着四岁的张槐仰脸对他奶奶说“这鸡许是没吃饱哩,怕是没蛋”的话,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笑得槐子就有些尴尬。 小石头听了,瞧着狗蛋揭发道:“狗蛋也偷了鸡蛋哩。拿到扁娃子家煮吃了。他俩蹲在鸡窝边等,鸡一生完蛋,他们就把它撵跑了,怕它叫‘咯咯哒’被人听见。这样把蛋捡了,他奶奶一点不晓得。” 菊花瞧着哥哥跟槐子笑——这作案的手段好像也没啥变化嘛! 一屋子的人全笑起来,狗蛋就有些脸红,强辩道:“那都是老远时候的事情,你还翻出来讲。” 张杨瞧着张槐道:“哥还管我管得一头劲,自己也干过这事哩。”他偷鸡蛋被他哥抓了好几回。 槐子也不脸红,对着这帮娃子训道:“你们多大?我跟青木捡鸡蛋的时候才三四岁哩。再说了,我们捡了也是给郑奶奶烧把我们吃,郑奶奶又跟我奶奶说了,大人都晓得,那咋能算是偷?杨子你都笨死了,把鸡蛋藏在枕头底下,害我睡了压一床的蛋黄。我能不跟娘说?这事儿是瞒也瞒不过的。” 郑长河酒有些上头了,瞧着张杨“哈哈”大笑道:“杨子,你也甭难为情,这事谁小时候没干过?你比我还要聪明点,放枕头底下,是不是想待会没人瞧见再拿走?谁想你哥哥就睡上去了,是吧?我是把鸡蛋放在马桶盖上,原想瞅空子就拿走的。我就躲在床底下,眼睁睁地瞧着我奶奶进来,马桶盖一掀,那鸡蛋就滚到马桶里了。嗳哟!我心疼的要命也不敢出声。等我奶奶出去,我还想着这蛋要是没破,捡起来洗洗是一样的。谁知早就摔得混在屎尿一起,分不开了。” 这下子,大大小小的人全都笑得东倒西歪。 杨氏便晓得他有些醉了,要不然断不能把这丑事给说出来,何况还是在饭桌上。便瞪了他一眼道:“还不吃碗饭垫垫。喝了酒胡说哩。” 一边岔开话,问小石头跟张杨他们几个要不要再吃些饭。今年各家的年夜饭大概都挺丰盛的,所以这几个小娃儿都吃饱了,瞧着菊花家一大桌子菜,也不眼馋。见杨氏问,一齐摇头。 只有小石头道:“菊花姐姐,我要吃一块粉蒸肉。就一块就好了,肚子好饱哩。” 于是菊花拿了双筷子,一人拣了一块让他们吃。 杨氏又把竹盘子端了出来,里面是炒米糖、炒花生、瓜子,让几个小的围在火桶边玩笑吃花生瓜子。 张杨十分的稳重,并不吵闹,坐在那只是吃瓜子,瞧狗蛋跟小石头掰扯不停。 菊花吃了些青菜也就下桌了。见这些小娃子们的活动实在是贫乏,便教他们三个玩石头剪子布,又把花生瓜子炒米糖一人分了些,谁输了就拿这个付账。 几人倒是一下子就玩上劲头了。 那狗蛋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哪里能玩得过张杨跟小石头,满屋里就听他叫:“石头!石头!布!布!嗳哟!咋又输了哩?”满脸的懊恼。 本是个简单的活动,菊花却在一旁看得直想笑。 那张杨也罢了,还不算出挑;那小石头反应却快的很,玩了几把,他便掌握了这游戏的诀窍。 明明两人一起出的手,都是拳头,他眼尖手快,中途见狗蛋出了拳头,立马五指张开——变成布了;第二回狗蛋出的是布,他也是布,眼一睃狗蛋的手,立即把下边两根手指头往回一收,大拇指一弯——又变成剪子了;要是狗蛋出的布,他是拳头,那更简单,直接两根手指头就伸出去了。 气得狗蛋脸都红了,眼睛睁得滴溜圆,声音是喊得越来越高,最后从火桶里站了起来。害得菊花直担心他把火桶的隔板给踩塌了,压着下边的火盆可就遭了。 石头的小脸上却没有笑,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狗蛋的手,随时调整自己的出手,竟是一回也没输过。 这小子实在是太机灵了,当然,那反应也是一等一的。 张杨也发现小石头的异常表现,也正经起来,集中精力应付他,方才输的少了些。 直到把狗蛋分的东西赢了个精光,他都快要哭了,菊花忙制止了他们。她晓得狗蛋是输急了。其实也不是心疼东西,而是这种输赢的心理,陷入进去了,那种不服气的劲头,越来越难耐,就跟赌博一个理。 她又拿了些东西哄狗蛋,对他说道:“你要跟小石头学学,要他教教你。这游戏要眼快手快哩。” 张杨瞅着石头道:“你小子咋那么鬼精哩?我看狗蛋就是学一百年也玩不过你;我也不成。” 小石头这时精神也放松下来了,笑眯眯地说道:“瞧准了再出手呗。狗蛋都没用心,光瞎喊,哪能赢哩!” 那边几个大人也被他们的声音吸引了,瞧几人玩了半天,觉得狗蛋实在有趣,也笑了起来。 杨氏过来坐到石头的身边,问道:“石头,你啥时候去外婆家哩?” 小石头扬脸答道:“今年不去了。我外婆初二就来我家哩。她说不要我娘跑来跑去的,累了小宝宝就不好了。我今年哪也不去,菊花姐姐,我就在你这玩好么?” 菊花笑道:“好,正好能跟我说说话儿。”石头听了就十分欢喜。 狗蛋磕着瓜子说道:“我后天就去外婆家——我大舅舅要做五十大寿哩。”他一会就把刚才的不快忘光光了。 杨氏笑道:“那你娘可不是要花钱了?” 狗蛋无所谓的说道:“反正又不要我出钱。我还能讨些红包哩。”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让人瞧了好笑。 杨氏又问张杨:“杨子哪天去外婆家?” 张杨道:“今年不去了。”也不说原因。 菊花瞧着他那稳重的样子,心道,这小子怕是将来真能挣一份功名回来,这是要发奋念书了。 杨氏早听何氏夸儿子如何用功,便将张杨夸了一遍,又对狗蛋跟小石头道:“你俩可要跟杨子哥哥好好学,要是能挣个秀才家来,那你娘可就高兴了。” 小石头听了瞧了瞧张杨没言语;狗蛋压根就没听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外边又是一阵狗叫,大家诧异地互相瞧瞧:这会儿谁能来? 青木起身去开门张望,雪地里三条黑影站在院子里,就听一人道:“青木,拜年哩!” 青木也没听出是谁,只叫道:“进来吧,咋都吃那么快哩?” 几人进了屋,原来是刘小妹跟她三哥四哥——刘三顺和刘四顺。 杨氏这下高兴了——这刘小妹跟菊花差不多大,人也机灵活泼,跟菊花很是玩得来,当下高兴地让座。 刘小妹先是笑嘻嘻地叫“婶子、郑叔”,然后才小跑到菊花的跟前,喜滋滋地对她说道:“我硬是磨着我娘放我出来哩。我三哥还说到大嘴哥家去玩,我说还不如到菊花家玩,才跑了这么远。我好几天都没见你,想跟你说说话儿。” 菊花见她一副惦念自己的样子,微笑地想道,这算是自己的闺蜜了? 第八十七章 拜年(一) 刘三顺兄弟两的脸相都跟刘小妹似的,圆溜溜的。可是这脸长在小妹的身上,蛮可爱的;长在她哥哥们的身上就有些令人发笑了,再加上偏矮偏圆的身子,要是换上女装,怕不跟小妹成姐妹了。 两少年也是淘气的,既上了桌,几句话一说,就丢了矜持和拘谨,放开了跟青木和张槐拼起酒来;郑长河被杨氏夺了碗不准再喝,只好羡慕地瞧着几个小的闹;菊花也跟刘小妹窃窃私语,聊些平常却又永远不厌烦的话题,夹着小石头跟狗蛋玩石头剪子布的叫嚷声,张杨一旁含笑瞧着,屋里倒是热闹的很。 一直闹到快半夜,小娃儿们还是精神抖擞,杨氏还下了些面配了些猪脸肉和青菜,让他们又吃了一顿;菊花却熬不住了,眼皮直打架。 张槐一眼瞥见菊花努力地睁眼,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刘小妹,那脑袋却一点一点起来,忙站起来对他们几个说道:“咱回吧。明儿再来拜年。我都困了,再不睡觉,明日该起不来了。” 刘三顺也醒悟过来,大叫道:“嗳哟!玩过了头,家去我娘该唠叨了。四顺,小妹!快走!” 惹得人一阵笑,他们几个方急急忙忙地去了。隔老远,还能听见刘四顺嚎了一嗓子也不知是歌还是戏的调子,在雪夜里听了怪渗人的。 菊花心想,这也是个精力过剩的。她可是支持不住了,也不守啥岁了,直接上床睡觉。 初一是全村人互相拜年的日子,远亲一般不在这天走动的,初二才会出门走远亲。 青木跟张槐早早地就去给夫子拜年,他还要请夫子中午来家吃饭哩。原本想请他来过年的,不过,被村长叫去了。这夫子也忙得很,全村的娃儿都是他的学生,过年怕是要东家吃到西家了。 这么拜来拜去的,几乎没有停歇;饭也是东家吃一口,西家吃一口的。通常是拜到了谁家,若正好他家在吃饭,便被拉住喝一口酒,吃几筷子菜,竟是没一个固定的吃饭地点。 就这么的,青木不但没有请到夫子,连他自个也没回家吃午饭。至少在五六户人家喝了酒,吃了菜,又在张槐家吃了饭。郑长河也是。 来郑家拜年的人也极多,但都是打个转就走了。为啥?男人都不在这边,这边全是一群女娃子,谁好意思留在这? 男娃子们互相串门拜年,女娃们则不会,要玩也是往有女娃的人家玩。因此,梅子等人就聚集到菊花家来了。 也许一起玩了两次,能玩得来,又或许是郑家人口少,安静,总之,她们晓得菊花不爱到别人家去,便主动来找她了。 乡下的女娃,虽然穷,到了过年,那也是穿得桃红柳绿的,不过是有新有旧,料子也都是棉布罢了。就是刘小妹也换了件葱绿的半新外罩,蒙在袄子上,衬得她粉脸格外红润。 这一拨人里又多了几个新的女娃,有篮子的两个妹妹竹子和林子,前一阵她们两姐妹去二姑家一直住到过年才回来;还有周矮子的两闺女小秀小翠,是很文静的两女娃;小燕自然是也来了,数她的头发梳得美,瞧那繁复的辫子盘绕在头顶,下面的头发则披在肩上,菊花对她是佩服万分! 这些少女凑在一起,跟前几天那帮媳妇聚会相比则另是一番情景。比比衣裳,瞧瞧鞋子,又谈一回谁要嫁人了,哪家新娶的媳妇漂亮,最近自己又学会了烧啥菜等等,唧唧呱呱,或语音清脆,或娇声婉转,听得杨氏是心花怒放——她家可从没来过这么多小女娃! 杨氏乐呵呵地对她们道:“你们尽管去玩,我到吃饭的时候叫你们。这些菜热热就成了,都是三十晚上才烧的。” 众人大喜,笑声几乎不曾掀了茅草房顶。大家就都围着火桶坐,坐不下的就挨着旁人,挤在一起,也不冷。一边磕磕瓜子,吃些花生,一边聊些闲话! 那些来郑家拜年的男娃们,见了这么一群鲜艳的女娃儿,虽也想多瞧瞧,无奈人太多了,反而让他们局促的不得了,最后无不落荒而逃。走的时候还后悔该多邀几个人来就好了,那样自己也没那么紧张。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往后再想一下子就见到这么多的女娃可不容易。 赵大嘴是跟李长星一起来的。俩人一个憨头憨脑,一个满心成算,所以倒比先前来的男娃们要大方,坐在一旁跟她们聊天,看样子是想在这吃饭。 果然赵大嘴笑对菊花道:“菊花妹妹,听说你做的那粉蒸肉香的很,我也想尝尝哩。今儿就在这吃饭了,好不?” 菊花瞧着他憨笑的样子,微笑道:“那有啥?就在这吃吧,今儿人也多,也热闹。” 篮子是个老实稳重的姑娘,可她的两妹妹却完全不同。那竹子瞅着赵大嘴,小嘴巴一张,叽里呱啦甩出一大套话:“大嘴哥,你今年可要使劲干哩。我表姐可是说了,啥彩礼也不要。她这样体贴你,你要是不多挣点钱,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来,那不是叫她在村里丢脸么?去年腊月里,她们村子嫁了好几个,都跟表姐是好姐妹,个个都嫁得体面的很,喇叭(即唢呐)吹得呜啦响,铜锣也敲得铛铛响,你可不能被比下去了。” 她十四五岁,她妹妹林子十二三岁,也是个淘气的,忽闪着大眼睛接着问道:“大嘴哥,你可有啥成算没有?嗳哟!别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吧?我表姐还说你是个能干实诚的人,你别是在等着啥钱也不花,就把我表姐给背回来吧?” 两姐妹一个接一个地发话,赵大嘴还没回哩,梅子等人全都抿嘴偷笑,等着瞧他如何回,好看笑话儿。 这要是旁人,自然是有些尴尬。李长星就嘿嘿笑着想,这问的幸好不是他。 偏赵大嘴实心眼,对着竹子姐妹拍胸脯道:“竹子妹妹,瞧你说的,我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么?上回菊花妹妹跟我说这橡子果儿能喂猪,我就想着今年要多抓两头猪,不就是为了攒钱娶你表姐么?话说喂猪挣钱也没那么快,不过头一年要是挣了几两银子,往后可不就好多了。我还准备养头母猪。母猪下小猪,小猪长大杀了卖肉,这不就挣钱快了?你叫你表姐甭急,我管保她风风光光地嫁过来。” 竹子听这憨人说的话,气道:“谁急了?该你急才对。” 大家“哄”地大笑起来。 赵大嘴挠挠脑袋,也不晓得自个哪句话说错了。 李长星瞧他那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虽然同情,也不知如何帮他——这帮女娃儿别瞧平日里文文静静的,说起嘴来可厉害的很。 谁料小林子瞧他偷笑的样儿不爽了,问道:“今儿菊花姐姐家都是女娃儿,你们还不走,难不成还真要在这吃晌午饭?到时你们坐哪儿?帮着端菜么?我劝你们还是走吧,等青木哥哥在家的时候,你们再来。” 梅子和李金香她们虽然没有这两姐妹嘴皮子利索,却是爱笑爱闹的,因此听林子发作李长星,便使劲地笑了起来。 菊花瞧着李长星讪讪的样子,心道,这老成叔家的五个闺女,还真是各有千秋。要不是当面,她还真不能当这俩人是篮子的妹妹。 李长星赔小心笑道:“林子妹妹,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吃顿饭有啥哩?菊花妹妹还没说话哩。就是端菜,那也没啥,哥哥就是帮你们这些小妹妹端菜也是应该的。大嘴,是吧?”说着,他拿胳膊肘拐了赵大嘴一下。 赵大嘴忙道:“那是。总不能叫你们小女娃忙活。菊花妹妹,你有啥事就说话,大嘴哥帮你做。” 竹子没好气地说道:“今儿才初一,能有啥事哩?这不是说现成的好听话?” 林子瞅着李长星,撇撇嘴道:“我看不是要吃饭,是想呆在这瞧吃饭的人吧!” 这下大家更是笑个不停,菊花听了也是忍俊不禁——这话也就她敢说,连梅子这大咧咧的人也不会说的。 篮子见妹妹说过头了,忙瞅了她一眼,不令她再说。 李长星见这群女娃儿笑得东倒西歪、推姐姐扯妹妹的,黑脸上便泛起了红晕,再也坐不住了,拽起赵大嘴跟菊花打了个招呼就跑了,出了门又对厨房里的杨氏告辞了一声。 菊花想自己是主人,不好跟着闹,于是要站起挽留,却被梅子死死的拉住;刘小妹也不让她动,小声对她道:“走了好,走了好!”菊花瞧着这帮人哭笑不得。 赵大嘴还在叫着:“咋走了哩?不是还要吃粉蒸肉么?瞧人就瞧人,这有啥哩?” 惹得后边一帮女娃子笑得更厉害了。 篮子气恼地对俩妹妹道:“你俩就闹吧?像啥样子?” 竹子不服气地嘀咕道:“咱都是女娃,他们俩男娃子坐在这就像样子了?他们该自己走才对。菊花姐姐也不好说的,青木哥也不在家。” 梅子乐道:“管他哩。都走了才好。咱们好好地玩一天。男娃多的地方咱们不也是不去么?” 刘小妹连连点头道:“他们去找哥哥的时候,我都是躲在厨房吃饭的。” 就这么的,菊花见一拨拨的男娃儿红脸依依不舍地离开,走的时候两眼还往人群里直睃,心下暗笑。她想哥哥幸亏不在家,不然怕也是要被这阵仗给吓着,要往外躲出去。 最惹人笑的是刘小妹的三哥四哥带着几个男娃过来,一见这么多女娃,大喜,乐呵呵地坐下——杨氏把长板凳小板凳全搜出来了——还没说一句话哩,就听刘小妹道:“三哥,我瞧你们坐坐还是走吧,甭想在这吃饭了,那是不成的。今儿这只招待女娃子哩。” 菊花实在忍不住了,靠在梅子的身上笑得直颤;竹子乐得瞅着刘小妹,心道我还没开口哩,你自个先赶人了;大家都闷笑不已,连篮子也笑喷了。 杨氏哭笑不得地瞧这些小娃们闹着玩,也不好插话。 刘三顺幽怨地瞅自己的妹妹,也没法子,只得带着人又走了,暗地里还怪青木,咋还没回来哩? 菊花初一就跟这些人耗了一天,午饭自然是在她家吃的。反正郑长河跟青木都不在家,让这些女娃儿们更是无拘无束,一直闹到晚上郑长河家来了才散去。也不必一一细说。 第八十八章 拜年(二) 下晚,菊花见哥哥跟张槐一起回来了,笑着对他俩道:“你们回来晚了,要是早些回来,可是能瞧见好多的女娃子。李长星他们来了倒不想走,几句话儿一说,还是顶不住,又吓跑了——女娃儿人多势众哩!” 青木便问是咋回事,菊花绘声绘色地一一跟他俩说了。 听说这群女娃儿惊走了好几拨男娃,他跟张槐对视了一眼,笑道:“亏得没回来,不然这饭还能吞得进?李长星可是皮厚的很,他应该瞅这机会留下来才对,啥时候也怕丑起来?” 菊花笑道:“不晓得哩!反正来的人明明不想走,可是每说一句话,都被梅子她们大笑一阵,笑得脸都红了,只好跑了。”她想起先前的场景就好笑。 张槐见她乐呵呵的样子,心里也十分开心——菊花总算跟旁的女娃一样了,敢跟人说话,其他人也愿意来找她玩了。往后她不会再因人耻笑而胆怯害怕流泪了吧? 他对菊花温柔地笑道:“那你要感谢我跟你哥哩。要是我们早回来了,只怕那些人也不肯走了。那不是搅了你们玩闹?” 菊花笑道:“可不是么。我那会儿就想,要是哥哥回来了,只怕也要再躲出去。李长星和刘三顺他们肯定是盼哥哥回来的。你看吧,明儿他碰见你,定要埋怨你——他跟大嘴哥都说好了要在这吃饭的,结果被林子一句话给说跑了。” 杨氏在一旁也是好笑,说道:“你老成叔和老成婶子是个实诚人,这两个小闺女倒是鬼的很,篮子就差一些。” 她又问青木道:“夫子咋没来哩?” 槐子笑着插嘴道:“夫子都分不开身哩——家家都要请他吃饭。晌午饭都吃了好几家,喝多了,下午在睡觉。晚上也早有人请过了。” 正说着,李长星从院外“咚咚”地跑进来,对青木跟槐子道:“走,到我家吃晚饭去——就等你们了。我找了一圈,问了杨子才晓得家来了。”又转头对菊花笑道:“菊花妹妹,今儿来的都是男娃子,请你肯定不愿去的。等开春我钓了黄鳝送把你。” 菊花微笑道:“不要紧,你们去吧。天冷,我也懒得出门哩。” 张槐和青木本不想去的,可是李长星死拉住不放,说道:“好多人哩。你俩要是不去,瞧大伙明儿咋说你们。他们还要找你算账哩——”他对着青木埋怨道——“你今儿要是早些回来,我们可不都在你家吃饭了?愣是叫一帮女娃子赶走了。你要是晚上再不去,他们非得气死不可。刘三顺上午到处找你,也没找着,后来只好到大嘴家吃饭去了。” 菊花听了又笑起来,连杨氏见了李长星那副懊恼的样子也乐个不停。这群怀春的少年啊…… 青木无法,只得跟着去了。 张槐暗想真倒霉,算得好好的过来跟菊花吃晚饭说话儿,被这该死的李长星给搅和了。他只得瞧瞧菊花,满心不舍地也跟着出门了,一边还想着,那李家的饭也没菊花做的好吃,不吃也罢! 乡下人过年总是喜欢热闹的,再穷,那也要凑一块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不过是菜多菜少的问题,也没人计较。 菊花家今年菜比较丰盛,她反倒有些吃不下了。于是,对杨氏道:“娘,晚上咱就煮些青菜豆腐吃,好么?” 杨氏道:“我早就烧了青菜哩。我就想你怕是要吃青菜炖豆腐,都准备好了;再拣些腌辣椒片儿,吃玉米糊好的很。” 郑长河歪在青木的床上,脸红通通的,连声道:“青菜好,青菜好。我晌午给槐子爹灌狠了,这心里烧得慌,想吃些玉米糊。” 杨氏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让你喝你就喝?想着那酒不要钱,不喝白不喝,是吧?你那腿才好,就敢这么作践身子。” 菊花也劝道:“爹,你可要少喝酒。喝多了伤身哩。” 郑长河见媳妇和闺女都说话了,忙保证道:“我明儿出门拜年肯定不喝了。就说大夫叮嘱不让喝的。”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早这么说哪会受这罪?” 到了初二,青木就要去外婆家拜年了。 杨氏问菊花道:“菊花,你想去外婆家么?”她见菊花胆子大了许多,心道,也许她愿意去外婆家玩玩。打从菊花懂事起,她就没去过外婆家了——她哪儿也不敢去。 菊花晓得自己蒙上脸后有些引人注目,拿下更是成为焦点,便不肯出去。这可不是自卑,而是不想麻烦。再说,她也没想去外婆家玩,这种串门走亲戚她是半点也不感兴趣的。 “娘,我才不想出去哩,呆在家里多自在。反正我往常也是不去的,外婆跟舅舅也不能嫌我不懂礼。要是真去了,怕是也不舒坦,谁晓得来财有没有出门哩。” 杨氏见她的样子,也晓得她是嫌人吵闹的,便不勉强她,说道:“不去就不去。这走亲串友的,也是烦得很,我那时候也不喜欢。有些人家吧,客气的很,规矩也大的很;还有些人家,虚情假面子,瞧了就不痛快。你大舅母倒是不错,每年回去了我还能在她那吃一顿饭;你二舅家,我是一刻也呆不住的。” 从菊花不愿意出门后,她就没在外面歇过一个晚上,回娘家也只是吃一顿晌午饭就赶紧家来了。青木长大后,这拜年的重任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好在郑家的亲戚也不多,除了杨氏娘家外,郑家这边因郑长河是一代单传,菊花也没姑妈跟叔叔这些亲戚,倒是郑长河还有两个老姑妈,每年都是要去跑一趟的。 其他的亲戚远些的也走得不勤。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话说的虽粗,但这样的亲戚不是特别合得来的,一般走动都少。 于是,青木便和郑长河出去拜年了。杨氏跟菊花呆在家里倒也自在悠闲,不过是喂喂猪和鸡,烧点饭吃罢了。 郑家也没啥客人来;就有,也不过是表叔之类的亲戚。 本来这日子是极为悠闲的,偏又有不过初三不能拿针线的习俗,菊花坐在火桶里,无所事事,就有些无聊。幸好有小石头过来跟她唧唧呱呱说些话,才好多了。 这小娃儿也不晓得为啥,特别喜欢跟菊花说话。菊花听他天真烂漫的话语,也不厌烦,一大一小,倒也聊得开心。等刘小妹从舅舅家拜年回来,菊花就更不无聊了,有她陪着——且也过了初三,也能拿针线了——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话,从早到晚过得飞快。 刘小妹对菊花道:“这过年拜年都烦死人。我舅舅家人又多,吵得很。我恨不得去了就回来。偏我舅母还客气地要命,一定要留着住一晚上。跟表姐她们四五个人挤一床,一夜也没睡好。” 菊花笑道:“你舅母能留你,那是喜欢你;要是她不理睬你,你又该不高兴了。” 小妹叹口气道:“我舅母自然是好的。我不想在那住,是因为我表嫂——摆一张臭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叫人瞧了心里难受。” 菊花诧异地问道:“她不用回娘家?” 小妹道:“她娘不在了,所以也不想回娘家。不回就不回吧,才初二,倒把侄儿侄女接来好几个。我舅舅家本就人多,加上又是过年,来的客人也多,这不是添乱么?这样的亲戚都是要等初四五,或者更晚些才来的。他们又没分家。” 菊花也不想扯远了,就说道:“反正你都回来了,眼不见心不烦!石头,你家没来客么?” 小石头还拿着书在看哩——这是菊花督促他的,他见菊花问,便说道:“咋没有?好多哩。都是大人,也没个小娃子,吃饭吵个不停。我烦死了,就跟娘说,不在家吃了,到菊花姐姐这来吃,还能看看书哩。” 刘小妹和菊花见他撇嘴不耐的样子,都笑起来。 刘小妹嗑着瓜子,拿起一粒对菊花道:“你这是买的?粒儿好小。我家去年种了些,收了不少,颗粒比这大多了。” 菊花忙道:“那你留种了么?送我些,我明年也在小菜园里种几棵,收了过年当零嘴吃。” 小妹笑道:“咋没留哩?早挑好的留出来了。我下回带些来。这东西种在地头、垄沟边,也不用费事。种十几棵就能收一大簸箕哩。” 菊花听了欢喜,这葵花子开花也好看,老大的一个盘子,瞧着就喜人;就是收获的时候,把那大盘子里的瓜子往外掰,也是她喜欢的活动。不晓得杨氏为何去年没种,今年一定要种些。 有刘小妹这个女伴陪着,加上小石头穿插些童言稚语,倒是笑声不断。 青木从初四也就没出去了,家里就恢复了平淡安详的舒适日子。只是这日子到初五就被一大群来客打断了。 刘小妹和小石头见了这老老小小一帮人,吓得赶紧就跑了。 来的是菊花的外婆、大舅母、二舅母和来财来寿,来喜表哥也来了。 菊花见了心想,来了这么多的人,只怕是吃完饭就要走的,也就不操心了。 第八十九章 还是大舅母好 只是这回菊花可是猜错了。 原来,她二舅母在娘家跟嫂子怄了气,初四就回家了。她是个爱舒坦的人,到家也不想多待,就要带着儿子到大姑家来。在家还要帮婆婆烧饭,她当然不乐意了。过年穿的衣裳都是新的,烧饭可是要弄一身灰的。 汪氏本不想她去烦杨氏的,可又一想自己只生了三个,也就这一个大姑家能让孙子跑,过年他们想去大姑家玩,要是拦着也不近情理;再说,今年闺女家可是过好了,杀猪也留了好些肉,还送了十斤把哥哥们,跟往年是不能比的,就去住一晚也没啥。 汪氏本来答应了林氏,让她带来财来寿过来给大姑拜年。不过想想林氏的脾气,只怕这一住就不肯回来了。她就对林氏道,让她等一天,等初五家里没什么客人来了,她就跟着一起到闺女家来住一晚。 第二天见没客人来,又叫上了大儿媳妇章氏和来喜一道。她想着,反正打墙动土,就做一拨全来了,省得杨氏费事,招待完一拨又一拨;走的时候正好把林氏也带走——她就想赖着不走也不成。 这四大两小六个人呼啦啦往屋里一涌,菊花觉得这小茅草房快要爆炸了,尤其是来财东窜西窜的,一刻也不停,一个抵好几个。 反正也不是外人家,都是自己的儿女,汪氏就对杨氏道:“你别那么多礼,都是自家人,弄得多礼了麻烦。随她们去,你管饭吃就完了,别跟祖宗似的供着;茶也甭端了,哪个想喝水自己倒。” 章氏呵呵笑着对杨氏道:“咱这一群人,到人家家去,吓人一跳,拖儿带女的,还老的老,小的小。不说了,我来帮着做饭吧,不然你一人累死。”她还是嗓门大,爽快地很。 杨氏忙道:“哪要你帮忙。你‘初来乍到,摸不着锅灶’,忙着也不顺手。还不如歇歇,陪二嫂说说话,看着这两个小的。” 章氏眉一掀,说道:“瞧你说的,我就帮着烧烧火总成吧,两小的不是有弟妹带么?这么多人吃饭,不帮忙咋行。菊花也是一年忙到头,过年了,娃们总要让她多玩几天。” 她是宁愿去烧火,也不愿意跟林氏坐一块闲话。遂挽了挽袖子,跟着杨氏进厨房了。 菊花晓得安静不下去了,早放下针线,到房里换了件旧衣裳,也往厨房去了;青木跟来喜也不知去了哪里,一时堂屋里只剩下林氏抱着儿子来寿,来财正把那花生瓜子往口袋里装。 林氏见菊花往外走,忙对她道:“菊花,帮忙拿些草纸来,宝宝怕是要屙屎哩。” 菊花一听见她叫自己,就不爽快。可也没法子,也不能叫她自己去翻找,只好去娘的房间寻了来递给她。刚要走,却见她抱着来寿就出来了,也不往茅房去,就蹲在廊檐下把起屎来。 菊花心里直抽,对她说道:“二舅母,你还是抱到茅房去把好一些,在这屙屎太难闻哩。” 林氏笑眯眯地说道:“不要紧,铲一铁锹灰来撮走就是了。” 气得菊花恼火不已,心道,你可别叫我撮。可又一想,她是长辈,又是客,等会要是不叫自己撮,难道她自己会撮?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她绷着脸对林氏道:“二舅母,这大过年的,弄得气味不好闻,谁还吃得下饭?到茅房也没几步路,省事的很。你屙在这准备叫谁来撮?” 林氏不在意地回道:“我来撮!” 菊花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又不能把她拉走,只得转身去厨房了。这个二舅母就有本事把人气得暴躁,她自个一点事也没有。说实在的,菊花很佩服她——这功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厨房里,杨氏和汪氏忙活开了,大舅母在烧火。见了菊花就笑道:“你又换衣裳来干啥?去歇着。我们三个人还烧不出一桌饭么?” 汪氏又摸摸菊花的手,感觉了一下,说道:“好像长了点肉。饭量长了些么?要吃饭才能长肉哩。” 菊花忙道:“吃两碗哩。外婆你坐着跟娘说话就好了,我来帮忙。”说着拖过一根小板凳,放到大舅母旁边,靠近灶门口也暖和不是。 老人家根本闲不住,哪里肯坐着,要帮杨氏择菜——刚扯了好些青蒜苗和葱,又砍了几棵黄心菜。 杨氏一边在案板上切肉,一边对菊花道:“菊花,叫你爹捞些泥鳅收拾了,还照上回的法子,咱烧了给你外婆和大舅母尝尝;那猪血烧腌菜也不错,还剩几块了,今儿全烧了。再不烧要坏了,虽说天冷,也不好放久了。这肉就烧大蒜吧——来财上回就想吃肉烧大蒜的,也没烧把他吃,今儿就让他吃个够。” 菊花答应了一声,出去找到在猪栏边瞅着猪吃食傻笑的爹,跟他说了杀泥鳅的事。郑长河连忙应了,去收拾泥鳅。 菊花就从腌菜缸里捞了些腌白菜,又把漂着水的猪血捞些来,跟她娘一起在厨房忙活起来。 杨氏一边烧饭,一边问章氏:“大嫂,来福上回相看的那老王庄的闺女可有回信了?要是相准了,咱可要准备起来,早点把这事办了。” 章氏气恼地说道:“哪就相准了?也不晓得那家子听谁说的,说你大哥在集上开了个铺子,是来喜在张罗着。他就说要那间铺子分给来福,那就结这门亲。你说气人不气人——这还没影儿的事哩,他倒帮咱分起家来了。” 杨氏听了大怒,把锅铲在锅里敲得“铛铛”响:“这样的人家哪能结亲?那不是娶个瘟神进门么!回头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汪氏也鼓着嘴道:“我就是这么说。先不管他闺女咋样,有这样的老子娘做亲家,他就专能在女婿家挑拨是非。” 章氏叹了口气道:“我跟他爹也不乐意,就不理这事了。其实来福的师傅王金华倒有个闺女,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他家只这一个闺女,那是要留着招上门女婿养老的。” 汪氏立马高声叫道:“可别瞎说!好不容易把屎把尿的,养大了个儿子,要是送给旁人,那可不成!你可别糊涂啊,跟来福也打个招呼,别干傻事。他爹也肯定是不答应的;我更是不答应。要是你们糊涂,我可不依。” 章氏忙笑道:“我也就这样一说,你老人家‘听是风就是雨’,我还是他亲娘哩,难道还能把儿子送人?你甭嚷嚷的叫人听见了,传到他师傅的耳朵里,他该生气了——人家没儿子,也可怜。这招女婿上门还不是凭两家自愿。” 杨氏也笑道:“娘,不答应就不答应,可别多说。其实照我看,这上门做了女婿,难道就成了人家的儿子了?鬼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换个人家就成人家的了?不过是人都不想儿子帮人养老罢了。” 汪氏叹了口气,对两人道:“你们哪里晓得,这里面的门道大着哩。招女婿上门,生了娃往后扯不清的事多着哩,哪里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也不是说就便宜了人家,给人家带麻烦也是有的。比方说,往后他日子过的好了,儿子亲娘这头就不依了,要上门闹个不停,儿子还能不理他娘?媳妇那头肯定有意见——你都招到我家来了,那就是我家的人了,亲娘那头就是亲戚,咋还能眼气这家产哩?” 一番话说的杨氏跟章氏连连点头。杨氏道:“怪道人都不愿意儿子去做上门女婿。” 汪氏起身去洗菜,一边对儿媳妇说道:“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地再盖三间房,让俩兄弟一人三间。‘一碗水端平’,这样娶媳妇的时候才不会闹意见。那铺子你们老两口先留着,等有钱了再置些地,到时候一个分地一个分铺子,也公平!” 章氏咕哝道:“这儿女就是债!” 汪氏笑道:“这才两个儿子,你就这样?那一家子四五个儿子的,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儿子都成亲了,老两口也累脱一层皮。” 菊花听了也叹气,她家一个哥哥就为娶亲的事受了一肚子气,那些两三个、三四个儿子的人家,日子确实不好过。花钱其实是次要的,主要是如何挑一个合心意的媳妇。 她边听着几人的闲话,边将切碎的腌菜倒进砂锅里,再把猪血划成小方块铺在上面。因腌菜本就是咸的,也没加盐,只放了猪油、辣椒粉、生姜,就放在炭炉子上炖。如今家里猪油算是充足了,一头大猪的猪油,炼了两罐子。 忙完了见没事,她又把长条案板上仔细收拾了一遍,东西归拢一番,有些不用的坛子罐子就收了起来。这都是做猪下水生意的时候,买了好多的坛子、罐子和砂锅,如今家里到处都是。 菊花见大舅母烧的是木柴,便对她道:“大舅母,把那好炭捡些闭起来,就放在那小罐子里。”她指了指灶洞角落里一只土罐子。 章氏忍不住笑道:“我说菊花就是个会过日子的。舅母还用你说,我早闭了好些炭了。” 杨氏听了也笑:“这大冷天的,咱又喜欢烧个炉子吃热的,用炭就多了些。不怪她惦记着。” 菊花听了大舅母的话,瞧着她有些黄黑的脸,觉得特别亲切,感叹道,还是大舅母好啊! 第九十章 倒霉的小黑狗(粉红98加更) 正说着,一股臭味儿传了进来,菊花便晓得是来寿拉屎了。她正想忙别的躲开,防止二舅母叫自己,外边就传来林氏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菊花儿,帮忙铲些灰来,宝宝屙好了哩。” 菊花气得想对着杨氏咕哝几句,又忍了下来。 这发牢骚也是上瘾的,若是对那人有意见的话,说一通心里是舒畅了,可忍不住老想说他,久了自己也绕进去了——变得碎嘴。于是,她板着脸拿起鸡栏边上靠着的铁锹,到灶洞里铲了些灰,把那堆东西处理了。 她想起青木的话,心道,我要是连哥哥也不如,那不惭愧死? 于是,她一边扫地,一边笑眯眯地对林氏道:“二舅母,你下回把屎把尿的要上茅房。这小娃子要是到处屙屎,长到好几岁还这样,人瞧了笑话,说大人没管教哩!再说了,也容易出事儿。我们村有个娃儿,屙屎的时候,他娘没在旁边,结果他屙完了,抓起来就放嘴里。你说,这不是要闹病么?来寿小,不懂事,你要是不从小教他上茅房,回头哪天你不在的时候,他自个随便就屙一地屎,不是踩一脚,就是用手抓了吃。” 井边洗菜的汪氏则骂道:“你那腿也没瘸,上个茅房都懒得跑?瞧你身上穿得干干净净的,就晓得表面光——把屎都不上茅房。” 瞧着林氏变了颜色的脸,菊花心里总算是畅快了好多,提着铁锹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去。 杨氏也听见了闺女对林氏说的话,见她眼睛里闪着得意的神色,忍不住有些好笑,也不出声,白了她一眼,又拿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 章氏则低头闷笑起来,笑得菊花很不好意思——原来她们都听出来了,二舅母也不晓得听出来没有。 杨氏割了些肉放在案板上,对菊花说道:“菊花,把这些肉切了晚上蒸粉蒸肉,中午怕是来不及了。上回做的吃完了。” 菊花应了一声,打水洗手,切肉! 汪氏洗菜回来见了,问又切这么多肉是干啥用的,肉多了也不能这么吃哩。杨氏便解释了给她听。 汪氏听了心疼地说道:“那用些瘦肉蒸吧,这肥的留着炸油炒菜也好。” 杨氏道:“娘,这粉蒸肉要是肥肉少了,蒸不出油来,那米粉就太干了;太多肥肉也腻;得半肥半瘦的,肥肉的油蒸出来了,把米粉浸得油润润的,才好吃。” 汪氏撇嘴道:“你都说浸得油润润的了,能不好吃?这不是糟蹋东西么,哪能这么过日子哩?这肉得省着点儿吃,你今年还要盖房子哩。” 菊花听了傻眼,忙对娘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说是自个想出来的主意,不然该骂她败家了。 杨氏瞅了闺女一眼,抿嘴笑着应了。 菊花把肉切好了,拌上姜和酱油浸起来搁一边。正好她爹端了洗好的泥鳅进来,忙又开始烧红炖泥鳅。 一通忙碌后,看看要吃饭了,便切了些青蒜放入炖猪血的砂锅里,又拿了些猪油渣吊味儿。砂锅里腾起的热气就香辣扑鼻了。 章氏吸了吸鼻子说道:“好香辣味儿。这是猪血么?” 杨氏笑道:“可不是么。你尝尝菊花做的猪血烧腌菜,比我烧的好吃哩。” 汪氏瞧着菊花慈爱地赞道:“菊花像她奶奶哩——你婆婆烧得一手好茶饭。可惜死得早,要不然有她帮着,你也轻省些。” 杨氏叹口气道:“可不是么!人都说婆媳难处,我以为自个运气好,找了个好婆婆;谁晓得还是没福气的,那么早就走了。” 正说着,就要端饭上桌了,就听外面来财大声嚎哭了起来,还夹着小黑狗的“汪汪”叫声,紧接着就见那狗儿一路狂奔着“跐溜”一下窜进了厨房,躲到菊花的身后,然后回头朝外张望。 菊花见它那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坏了!不会是把来财给咬了吧? 大人们忙出去瞧。 只见林氏站在廊檐下骂道:“死狗!跑哪去了?我非打死它不可。害得来财把头都跌破了。” 菊花听了顿时放下心来。心道活该!要不是你儿子调皮,咋会跌倒?跌倒怪狗,这不是睡不着怪枕头么? 问了半天,原来是来财撵着那黑狗跑,脚底下也不知怎的就绊倒了,正好磕在井边的石板上,那额头就磕破了,流出血来。林氏今儿倒勤快,正好在旁边瞧着儿子,见来财哭了,就捡了根棍子撵着狗打。 可怜的小黑狗,这不是无妄之灾么,咋能怪它哩? 菊花为小黑狗鸣不平,忙拿脚踢踢它,指了指灶门口。小黑狗儿忙乖乖地跑到灶洞边趴下,也不出声。通常要是菊花不说话,只无声地用手脚示意它,它也晓得不出声。 外边一阵乱。汪氏又是心疼又是气,拉着来财狠拍了他屁股几下。只不过手臂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到了屁股上也就挨着擦了一下罢了。就这么的,那来财也是哭得更响了。 杨氏忙找了干净的布条来给他包头。 林氏要到灶洞里掏些灰撒在伤口上,菊花听了忙制止她。这法子瞧着能止血,究竟还是不好的,这脑袋上的伤能随便弄么? 她也不知怎么说,只得跟她说这法子有时灵有时又不灵,上回听人说有个娃儿也是碰破了皮,撒了灰,后来那地方烂了好大的一个洞哩。林氏方才不敢弄了。 这么些人围着来财,他哭得那个伤心啊,看得菊花气恼不已——不就跌破一小块皮,至于这样么?本来他也没哭这么大声,人家上前一哄,那声音才大了起来。真亏他有那么些眼泪,比林妹妹还多,完全不是装的,流的是货真价实的眼泪。 一帮人哄了半天,这小祖宗才哭得小些了。 这时,青木跟来喜从山上下来,手上还提了一只兔子。菊花惊喜地迎上去问道:“咋运气这么好哩?这么一会就逮了一只兔子?” 来喜惋惜地说道:“还运气好?用弹弓打了好几只,撵了半个山头,才逮了这么一只,其他的都跑了。” 头上包着块厚布的来财一见兔子,也不哭了,忙要拎过来瞧;来寿也大叫道:“兔子——兔!” 汪氏拍开来财的手,说道:“吃饭了,还不洗洗你那乌龟爪子?你大姑烧了好些好吃的,你还要不要吃了?” 来财一听,慌忙就去洗手了。 这么些人吃饭,你推我让,大人说小娃嚷的,怎一个乱字形容! 好不容易安排定了,把来财也放在小板凳上吃,答应他随时为他拣菜,众人才坐下吃饭。 章氏吃着那猪血烧腌菜,赞道:“这猪血烧得辣霍霍的,吃了冒一身汗哩。” 林氏笑眯眯地瞧着坐在小板凳上的菊花道:“菊花烧菜好吃的很哩!” 青木坐在妹妹的身边,边吃边笑着对她轻声道:“晚上烧那兔子的时候,也搁些腌菜。” 菊花点点头,跟他说道:“这东西身上没油。上回家里也没多少香油,我就没敢放腌菜。眼下有猪油了,放些腌菜就不怕了。” 青木想自己老早就说带菊花去逮兔子,到现在也没去,便又低声对她说道:“等明儿有空了,我去挖几个陷阱,然后带你去收兔子。开春了,山上野味也活动多了。我今儿见那草都发青了哩。” 正说着,那林氏从厨房盛饭过来,遇见小黑狗儿——它终于抵不住饭菜的香味,从厨房跑出来了——便狠狠地对着它踢了一脚,踢得那狗儿一声惨叫,翻了个滚,落到外边去了。 菊花见了先是一呆,随即大怒,尖声叫道:“二舅母,你踢它干啥?”——这小狗被这一脚踢下去,还有命么?怕不是内脏都要被踢坏了。 青木放下碗慌忙冲出去瞧那黑狗儿;林氏被菊花那尖叫声吓了一大跳,有些生气地说道:“它害来财跌破了头,踢它一脚咋地了?你这娃儿,不就是一条狗么?” 汪氏见菊花气得两眼圆睁,便对着林氏脸一沉道:“来财自己要去撵狗,跌倒了,怪谁?他还老是撵鸡哩,那是不是还要把鸡给杀了?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不晓得是什么脾性?一个大人,跟只狗也计较!”又对着外边高声叫道:“青木,那狗儿没事吧?” 青木把小狗儿抱进来放在地上,只见它萎靡地趴在那,可怜巴巴地瞧着菊花呜咽了两声,全没有往日里一见菊花吃饭就撒欢儿往上凑的劲头。他绷着脸狠狠地瞪了林氏一眼。 菊花两眼喷火地盯着林氏道:“二舅母,你就惯来财吧!他往后要是不成材全是你惯坏的,杀人放火都赖你。”说完赌气抱起小狗儿就进厨房去了。 杨氏晓得菊花喜欢这小狗,因此见林氏踢它也很是不高兴,只是汪氏发了话,她也不好跟着火上浇油。可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安静的菊花能发这么大的火,慌忙对青木使了个眼色,青木便也跟着进厨房去了。 林氏见大家都脸色不善地盯着她,气恼极了——不就是一条狗么?还能比她的来财金贵?因此她也恼火地拿筷子把碗敲得“叮叮”响。 汪氏怒道:“你还不服气?菊花说的对,这来财要是再不好好管,往后还不知成啥样哩!” 林氏也气恼地说道:“管来财是一回事,小狗儿是一回事。我也不说就不管来财了。这踢了小狗儿一脚就发这样大的火,菊花的脾气也好的很哩——都不把我这个舅母放眼里!” 第九十一章 小狗引发的风波 杨氏见她讲搅理,不悦地说道:“二嫂,不是我护闺女,菊花可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虽说是条狗,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就踢它。来财撵狗,跌倒了,你去踢狗;他要是跟人闹,你还要去打人是不?这不是惯来财是啥?好了,大过年的,你就甭生气了,吃饭吧!你不会跟我菊花也要怄气吧?” 章氏忙打圆场道:“吃饭,吃饭!都别说了。弟妹,你这一脚就不该踢,那小狗儿养了这么久,要是被你一脚踢死了,菊花可不是得伤心?” 来财见大家又扯上他,他的头还包着哩,便又哭泣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吃饭,眼泪和着饭往下吞,倒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汪氏见他哭得可怜,又过来哄他;杨氏叹气瞅着娘,心想,这惯来财的可不止二嫂一个人。 郑长河最是心疼闺女,早气得要死,碍着汪氏面子又没法子开口。他懊丧地想道,为啥每回林氏带着来财到自己家,总要弄出些事情?她娘俩总有本事把好好的日子搅得一团糟。 经这一折腾,饭桌上的气氛就沉闷起来。 菊花抱着小黑狗到了厨房,把它放在灶门口,然后将自己吃剩的饭菜都倒进它那狗碗里,端到它面前。 小狗儿大概是被踢狠了,有气无力地吃了两口,就停下了。 青木走了进来,问道:“不吃么?这可咋办,真踢坏了?” 菊花还在生气,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忍了好久,才对青木道:“你去拣些红烧肉来,拌了饭瞧它吃不吃。”养了这么久,要是被林氏一脚给踢死了,这真是…… 菊花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平常她也不是个心软的人,可瞧着这小狗儿被踢了一脚的可怜样子,她却忍不住眼泪都要下来了。越想越冒火,心道,都是来财这小子,回头瞧我怎么收拾他。 “哼,要是连你个小娃子姐都搞不掂,直接拿块橡子豆腐撞死算了。”她怒气冲冲地想道。 青木比郑长河还气——这狗儿妹妹可是养了好久,又听话,白挨了一脚,算啥事?要不是这林氏是长辈,外婆又心疼来财,他早把人赶出去了。 他转身出去,一会回来端了好些菜,拨了些给小黑狗,又重新盛了些饭递给菊花道:“再吃些吧。你要是跟二舅母怄气,那就整天怄气去吧,她过一会准忘了这事。甭理她,反正她也呆不了两天。” 菊花洗了把手,重新坐下吃饭。兄妹俩就坐在厨房里,边吃饭边瞧着那小黑狗儿。所幸过了一会,那小黑狗儿似乎回过气了,开始吃起饭来。 菊花见了欢喜不已,跟青木相视一笑,放下心来。 正瞧着,汪氏走了进来,对着菊花慈祥地笑道:“花呀,还生你二舅母的气么?甭气了。她从来就是这样,要是跟她怄气,我早气死了。这狗儿没事了?嗳,这就好。要是踢死了就可惜了。” 青木忙站起来,叫外婆坐,自己另端了根小板凳。 汪氏就在菊花的身边坐了下来。 菊花对外婆不好意思地笑道:“外婆,你怪我么?我就是觉得二舅母太由着来财了,这样来财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其实来财蛮聪明的,要是管好了,比来喜表哥不差多少,说不定还能念书考个秀才哩。” 老人家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便叹气对俩人说道:“谁不是这么说哩。可她自己就那个样儿,你还指望她能把来财给管好了?我心里有数儿,回去就跟你二舅说,把他送到学堂去念书。往后要好好地管这来财。” 青木和菊花听了高兴,心道,这下拘着来财,就算管不好他,也免得他来祸害亲戚。 正说着,来喜也进来了。他先笑眯眯地添了碗饭,然后对才对菊花说道:“菊花妹妹,你也甭难过,要是这狗儿死了,表哥再捉一只把你。我们村……” 菊花嗔怪地打断他的话道:“来喜哥,你说啥哩?这狗儿好好的,都在吃饭了,哪里就死了?” 来喜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吃饭的小黑狗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我还以为二婶一脚把它踢死了哩。它那会儿叫得怪渗人的!” 青木接过汪氏吃完的饭碗,又帮她添了些饭,汪氏道:“我吃饱了哩。” 青木不信地问道:“我瞧你光哄来财去了,哪里就吃饱了?再吃一些吧。”说着又到堂屋帮她拣菜。 菊花瞧着外婆花白的头发,叹了口气道:“外婆,你少操些心吧。凡事不是有舅舅么!” 汪氏见菊花关心她,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道:“花呀,这人哪,就是命。有儿孙让你忙着,虽然又累又受气,可这日子踏实;要是没有儿孙让你忙,那就算过得再好,这心里也空落落的。” 这话还真不好说了,菊花就算活了两辈子,也不能理解其中包含的人生意义。 饭后,来喜先走了,他还要到下塘集的杂货店里去看铺子哩。 杨氏把菊花赶到房里去烤火,她一边洗洗刷刷,一边跟汪氏和两个嫂子说闲话;青木则一边看书,一边盯着来财,怕他再惹出啥花样来,叫一家人跟着悬心。 菊花坐在房间里纳鞋底,她想趁着现在闲,多做几双鞋,估计春耕一开始,她和娘都没工夫摸针线了。今年可是多了几十亩地哩。 她脚底下踩着小火坛子,又把以前的旧小袄盖在腿上,这样没那么冻脚。正做得出神,忽地门口探进一个小脑袋,嘴里还结巴地叫道:“姐姐——姐——” 菊花抬头见是来寿,他咧着小嘴,笑得欢畅无比。跨过门槛,摇摇晃晃地跑到菊花的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腿,仰头瞧着菊花道:“糖,吃糖。” 菊花见他那红扑扑的小脸上,纯净的黑眼睛忽闪着,满脸期盼地望着自己,便哄他道:“才吃了饭,不能吃糖。来寿乖,等会吃,好么?” 出乎意料的,这小娃儿道:“等会吃。姐,等会吃。”说完也不闹,就靠在菊花的身边。 菊花见他可爱,便教他说话。一大一小就鹦鹉学舌般的念起“花生糖”“葵花籽”“青木哥哥”“菊花姐姐”之类的词语。 来寿学着话儿,觉得有趣,不住地呵呵笑着,哈喇子流得老长。他脑袋上头发还短,但是漆黑一层,配着粉嫩的小脸,实在是逗人爱。 菊花找了块布帕子给他擦口水,一边气恼地想,都出了一嘴牙了,咋还流口水哩? 瞧着这个可爱的小娃娃,心里想着他在林氏的教导下,过几年就要变得跟来财一个样,忍不住就气闷,恨不得自己抱过来养。 忽地她起了兴趣,放下鞋底子,找了些碎布,拼拼凑凑的,给来寿做了一顶小帽子。一边缝着,一边不住地往来寿的头上套着试大小。 来寿似乎知道这是为他做的,满脸兴奋地瞧着。每当菊花在他头上比划的时候,他就乖乖地不动,任由她比划一番。 这要是做成小瓜皮帽也不好看;做成尖顶的,顶上坠个小球,垂下来应该不错。 想好了,便飞针走线地缝起来。全部缝好后,顶上的小球却没东西做。四顾一瞧,窗台上放了几粒橡子果儿,是上回刘小妹来拿着玩的。便找了块红布,把两粒橡子果缝进去,做成一个小球,坠在帽子的顶尖上。 当帽子套到来寿的头上后,这小娃儿那个高兴啊,呵呵笑个不停,竟然还晓得抱着菊花不放,一副好感谢的样子。菊花一开心,也忍不住抱起他,坐到自己腿上。 这时,来财跑了进来,见了来寿的新帽子,立即叫道:“我也要。给我也做一个。菊花姐姐,给我也做一个。” 菊花脸一沉,恶狠狠地瞪着他,也不说话,随时就要发作——她正等着这机会哩! 来财也不怕她,还要啰嗦。 菊花窜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旋转九十度一拧,压低声音喝道:“你当我不敢打你?你再敢这么调皮,我就把你扔井里淹死,把井一盖,人发现了就说你自个掉进去的。” 来财惊呆了,刚要尖声叫嚷,菊花迅速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拧耳朵的手也加了把劲,气道:“你叫!你敢叫,往后不许你来我家。这是我家,我不让你来;我喜欢来寿,你大姑也喜欢来寿,让来寿在这玩;有好东西也不把你吃,给来寿一个人吃。” 嘴里威胁着,感觉手底下的来财不再挣扎了,这才松开两手,斜了他一眼。 只见这小子死不悔改的样子,嘴一瘪,又要故技重施,准备泪如雨下,她一把抓起箩筐里的直尺——这是她叫郑长河帮着做的——作势举起,怒道:“我的话你没听见么?还敢哭?你要是敢哭一声,我今儿一准把你赶回家。我连你娘都不怕,我还怕你哭?” 来财果然不敢吱声了——要是被赶回家,那不是没的玩了?他还想在大姑家多住几天哩,上回来就住了一晚上。 他两眼滴溜溜地转着,瞅着菊花心道:“这个丑姐姐咋变得这样厉害起来,先前还敢骂他娘哩。她真敢打自己?” 第九十二章 收拾来财 菊花见他一副刁滑的小模样,要是自己气势软一点,怕是今儿就别想制住他了,于是毫不客气地挥起直尺,狠狠地朝着他的屁股抽下去,一边抽一边还喝道:“不许哭!你敢哭,晚上不把饭给你吃。要不就给我滚回家。” 她早就想抽他了,这小子皮痒的很!反正穿着棉衣,也打不坏。其实她更想把他裤子脱了,对着那屁股蛋子抽几下,不然他也不长记性。 来财哪里挨过这样的打? 虽说冬天里穿的衣裳多,可是也能感觉到菊花是下死力气打的,跟奶奶轻轻地拍他两下完全不同。要不是穿的衣裳多,这屁股可不要遭殃? 他就要放声大哭,可一听晚上不把饭给他吃,还要赶他走,又赶紧憋着。他又不是傻子,菊花姐姐真的打他哩!她一点也不怕娘,也不怕奶奶,大姑也护着她,她怕是真的要赶自己走哩! 可怜的来财,忍不住哭,又不敢放声哭,这么憋着,就哭得抽抽噎噎的。他恐惧地瞧着菊花高举着那直尺,使劲地忍着哭声。 菊花举着那直尺,歪着脖子狠瞪他:“不许哭!把眼睛水给我吞回去。要不然我就打头了。” 来财听了吓得连退了两步,拿手捂住嘴,满脸惊恐地望着这个丑姐姐。 菊花震住了这小子,便摸摸来寿的头,对他说道:“来寿最乖了。菊花姐姐就喜欢这样的乖娃儿,讨厌那撵鸡追狗的娃儿。菊花姐姐会做许多好吃的,都给来寿一个人吃。”——你馋,我就用吃的来治你。 来寿呵呵地笑着:“糖,吃糖!” 菊花便哄他道:“等会姐姐拿糖给你吃。” 她见来财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眼睛上还挂着泪珠,冷声问道:“你往后还调皮不?还敢不听我话不?哼!我回头直接跟外婆说,往后不许你来我家,只准来寿来我家。” 来财终于软了下来,抽噎了一声道:“菊花姐姐,我……我听话……呃,还不成么?” 菊花“哼”了一声道:“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你要是这么快就改了,那母猪都能上树了。不过,我也不怕。我敢打你一回,就敢打你第二回;你不听话,来一回,我打一回。还有,要是下回你再敢撵我的小黑狗儿,我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她正恶声恶气地训着小媳妇似的来财,忽见青木站在门边,好笑地瞧着她——菊花啥时候这样厉害了?这来财可是出名难缠的。 菊花见了哥哥,也没啥难为情的,反而是招招手,让他进来,故意问道:“哥,咱俩说好了,要是来财再敢调皮,就把他赶走,谁劝也不成。”一边对青木使眼色。 青木也收起笑,板起脸佯怒道:“我晌午就想打他哩,见大伙都在吃饭,才没动手。要是下回再敢这样,直接拎了扔出去。”说着还反身把房门关上,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他摆起脸来比菊花有气势多了。 来财见这个高大的表哥也发火了,更加的害怕伤心——他何曾被这样教训过?哪回不是他一哭,大人就让步的?看这样子,这表哥表姐今儿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青木见他的脸上泪水直流,怒道:“哭啥?我还没打你哩。你再哭,我真打了。”说着转头四处找东西。 菊花忙配合地将直尺递给他。 青木愣了一下,忍笑接过来,还没举起来哩,来财就哭喊道:“青木哥哥,我再也不敢了……我往后听话,再也不撵狗了。呜呜……我再也不哭了。”菊花一瞪眼,他的声音急忙小了下去。 他站在那竖得直直的,也不敢乱动,只把右脚踩在左脚鞋面上,一手捏着衣角,一手不停地背过来擦眼泪,明明是不敢哭,那眼泪就是不能干——吓狠了! 来寿指着他叫道:“哥哥,哭……哭……” 菊花抱着他道:“哥哥不要脸,这么大人了还哭。来寿最乖了——”她转向抽抽噎噎的来财——“你去跟你娘说吧,就说菊花姐姐和青木哥哥都打你了。让你娘来找我们,正好大闹一场,我也好跟外婆说,往后不许带来财到大姑家来,要带只准带来寿来。” 来财急忙泪眼朦胧地保证道:“我不说,我死也不跟我娘说!”这个结果可不是他想要的。 菊花见威逼得差不多了,便又来利诱:“你要是真的听话了,那菊花姐姐做许多好吃的,就分给你吃。我们村的小石头,比你还小哩,可听话了。哪回我做好吃的,不都要喊他来吃?就他没来,我也是要送些把他的。哼!我瞧你是不可能变听话的。还是来寿好哩。哥,咱留来寿住两晚好么?” 青木接过来寿,抱着往上抛了抛,逗得来寿一阵笑,他瞥了来财一眼道:“好。让来寿晚上跟我睡。” 兄妹俩硬是拿来财当无物。来财见来寿如此讨他们欢喜,便极力在这表哥表姐面前保证,自己往后一定听话,不调皮了。 菊花听他说得倍儿顺,心道往常怕是保证了不少回,证明他就是个屡教不改的。算了,只要他对自己跟青木有些害怕,来自己家规矩一些就好了,其他的就由二舅操心吧。 兄妹俩暗地里把来财训了一顿,几个大人毫不知情,还在厨房里忙碌着。 这正月里来客的日子,就是吃了早饭忙午饭,忙完午饭烧晚饭,总之,女人是整天围着厨房转的。 菊花抱着来寿到厨房,外婆见了来寿的帽子,连夸好看;章氏和林氏也赞不绝口。 林氏还以为菊花是为了讨好自己才给来寿做帽子哩,谁知菊花见了她也不理,只和大舅母、外婆说话。 原来,菊花想,我干嘛老当自己是大人?上辈子早过去了,这辈子我不是才十三岁么?这回就赌气到底,也省得二舅母蹬鼻子上脸的,老不拿她当数——往常她就把菊花使唤得团团转,她就是要她明白,自己讨厌她! 她瞧着林氏那一身俏丽惹眼的衣衫,觉得极不顺眼。大舅母也穿着新的蒙袄外套,还帮着烧火;外婆更是转来转去,拿刀弄铲得忙个不停,就她浑身干净清爽地坐那嗑一地的瓜子皮,温温柔柔地说闲话。 这真是个有福气的人。乡下的女娃没出嫁的时候,也都有青春鲜亮的颜色;只是这青春短暂的很,嫁了人,生儿育女,那一层鲜亮很快就退去了。 林氏却是少有的保养好的妇人,那脸上的颜色配上身上的衣裳,还蛮年轻的——这都是沾了外婆的光啊;大舅母就差多了,脸上的光泽早已退去,被岁月的风霜浸染得暗黄枯萎,还不如杨氏脸上鲜亮。 林氏见菊花不理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对她说道:“这帽子好看。菊花,难为你哩!帮来财也做一个吧,兄弟俩都戴一样的,瞧着也整齐。” 来财两眼红肿地坐到她身边,听见他娘如此说,胆怯地瞧了瞧菊花,想说话又没敢言语。 菊花实在是佩服这个二舅母,她啥事只想自己,所以啥话都好意思说,你千万不可跟她客气。于是,她瞅了来财一眼道:“我手闲得慌哩?要是闲得慌,还不如纳两双鞋底子。他这样不听话的,我才不帮他做。” 来财见菊花这样讨厌他,当着娘和奶奶的面儿就敢说这样的话,可见自己往后来大姑家的日子不好过了,忍不住眼泪就要往下流,忽一眼瞥见菊花警告地瞪着他,慌忙低下头,也不吱声。 汪氏见来财眼睛红红的,忙跑过来问道:“咋又哭了哩?头还疼?让奶奶瞧瞧。” 来财心道,我头不疼,屁股疼哩。也不敢说,只说头不疼了。那胆怯瑟缩的样子叫几个大人见了诧异不已——这整天混疯混搅的一个人,咋变得这样哩? 林氏见来财眼睛不住地瞄菊花,便怀疑地瞧着她。 菊花坦然地面对她,心道,别说来财不敢说,就是说了又能怎样?我就打你儿子了,往后来了调皮我还打,打得你不敢来为止! 来寿忽地指着来财道:“哥哥哭,姐姐打。” 菊花傻眼,恨不得把这小子扔出去。什么叫童言无忌?这就是了。 她见大家都瞧着她,硬着头皮故作嫌恶地说道:“他要是再哭,我可不就是要打了?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连来寿都比他乖。你还像个男娃儿么?往后你要是老哭,就甭到大姑家来了——这么的实在是讨人嫌。” 来财急忙道:“我刚刚也没哭。还不是先头哭了一回。菊花姐姐,我往后都不哭了,也好好地听话。” 这话惊了一屋子的人,一齐张大嘴巴瞧着他。 菊花不屑地撇撇嘴,心道,听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过一会儿就忘光光了。不过,这些溺爱的长辈就爱听这些话。 果然,汪氏眉开眼笑地搂着他道:“嗳哟!我的乖孙子,长大喽!你呀,好好的听话,往后肯定能出息的。你菊花姐姐先前还夸你聪明,说你要是好好地念书,往后说不定能挣个秀才回来哩!” 来财听了大喜,不相信地问道:“真的?菊花姐姐真的夸我聪明?”那刚才干嘛还死命地打他? 汪氏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菊花姐姐。” 第九十三章 你还是别来我家了 菊花无奈地想,那不是为了委婉地劝你老人家,才那么说的么!她也不好不应声,便没好气地说道:“光聪明有用么?你要是不听话,不好好地学,再聪明也没用。” 林氏却眼前一亮,笑嘻嘻地对菊花说道:“来财这小娃儿二舅母也管不好哩。菊花,瞧来财好听你的话,就让来财到大姑这来念书,你跟青木也能常常地教导他。往后来财中了秀才,是不会忘了大姑跟菊花姐姐的。是吧,来财?” 菊花心道倒霉,自己在房里呆得好好的,干嘛要到厨房来?这不是找事么? 想起年前跟哥哥商量的,这事万万不能松口,便断然说道:“那可不成。管一个小娃儿,是简单的事么?我一个女娃子,哪里能教导他?管不好了,也没法跟二舅二舅母交代。来财还是要靠自己哩。不是说‘成林树不用磕,磕多了节疤多’么,搁哪念书还不都一样。况且开春后,我家也忙得很,要开荒种地,哪有空闲管他?” 杨氏这时也沉着脸插话道:“就是这个话。今年要照顾几十亩地,我连生意也不能做了,哪有空管来财哩,怕是连饭也没空烧的日子在后头。这娃儿可是金贵的很,要是一个照应不到,有了闪失,我也难回娘家了。” 林氏见这娘俩都不接受来财,撇撇嘴故意说道:“大姑不想照顾侄儿就直说么,说这些话干啥?要说没人照顾,那青木不是也在学堂里念书,也不用费事,顺带不就照顾了?” 菊花是豁出去了,想万万不能让她娘接这话,否则得罪了外婆和舅母,这亲戚间起嫌隙了可不好;自己是小娃子,说错了顶多骂她不懂理、脾气坏罢了,还能跟她置气不成? 于是她赶在杨氏的前面,对林氏说道:“二舅母当我哥念书容易么?每日早晚见缝插针地帮家里干活,晚上点油灯读书,也只有在学堂里才没事情烦他,能好好地听夫子讲书。要是来财去了,他还能安心读书么?来财是啥样的,二舅母不是不晓得——那是一刻也不得安静,非得人盯紧了他才成。二舅母你要把来财送到我家来,那你干啥?做娘的不就是要照顾娃儿么?要不然生娃干嘛?看我娘可是比你老一大截哩,你也不好让她多操心不是!” 林氏见菊花居然说了一大套话出来,不禁愕然,越发觉得这小外甥女变坏了,一点也没有往常听话。她有些生气,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话反驳,正想着,汪氏发话了。 “来财就在下塘集念书!也没多远,早晚回家还能让老二管教管教。当爹娘的不管教娃儿,让旁人管教,谁敢担这个责任?” 林氏虽然从不会如泼妇般闹事,但最喜欢叽咕了,说出来的话也气死人。她见来财没塞出去,抚摸着自己的手指低头叹气道:“我还没说啥哩,就慌成这样?这不是见大姑村里有学堂才说这话的么,要不然咋也不能来麻烦大姑。这还没发大财哩,就这样怕咱来沾光;要是真的发了财,那我们这些穷亲戚还敢上门么?” 菊花见杨氏大怒,两眼一瞪就要发作,忙一把拉住她,对她使了个眼色。 果然那边汪氏对林氏喝斥道:“你说的啥话?要是吃多了撑得慌,那就回家。” 章氏也不悦地对林氏道:“弟妹,你这话说得叫人听了不舒坦。难不成他大姑是应该帮你照应来财,不照应就是不帮亲戚?你算是穷亲戚么?他大姑也不过旧年底卖猪下水才赚了点钱,你日子不比她过的差,说这话也不嫌人笑话。” 杨氏面无表情地对林氏说道:“我也不怕你生气,你要是对我有想法,那就走吧,我也不留你了。你瞧瞧你,养得细皮嫩肉的,还尽对我们这些累死累活的人说风凉话。旁人都是欠你的么?我就是不想照应来财,又能咋地?有福谁不会享,我有那空不晓得学你——睡睡觉、嗑瓜子,打扮得光鲜整齐,没事串串门子跟人闲话,这样的日子多好。我骨头痒得慌,要帮人照应儿子?” 菊花真是头都要炸了——到底还是没能拉住她娘,又发作了一通。要她不开口,她那个脾气哪里能忍得住? 这个林氏的本事实在大,把人气得暴走了,她倒又来赔笑脸了:“嗳哟!也是我多嘴,说了这些话,惹得他大姑生气了。不过是念书罢了,不来就不来,就在下塘集念吧。我们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晓得体谅他大姑哩。” 她还觉得自己很大度哩! 菊花正色对林氏说道:“你要是真晓得体谅人,就不该这么说话。二舅母,我说一句话也不怕你生气:你要是再这么地,还是千万别来我家了。我娘被你这么气得死去活来,你一转身就忘了,我娘可受不住;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跟哥哥靠谁?你来了,我们伺候你吃喝,忙来忙去的,还惹一肚子气,这事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这话叫林氏惊呆了,连杨氏听了也诧异,章氏则丢给菊花一个赞赏的眼神——这话她喜欢听,合她的脾气。 汪氏则恨恨地瞪了林氏一眼道:“你讲话就不能有点脑子?” 林氏见犯了众怒,也不敢再说啥,只是满心古怪地望着菊花。 好好的过年气氛闹成这样,菊花很是无奈。幸亏大舅母是个爽快的,她除了这个二舅母也没其他难缠的亲戚,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抱着来寿离开厨房,临走的时候给来财递了一个眼色,那小子忙也跟出来了,留下她们姑嫂娘们在里面。 到了堂屋,菊花板着脸对来财道:“瞧见没?整天让人为你操心、生气,为了你,你娘跟大姑都要吵起来了。你还指望我们能喜欢你?” 她忍不住伸出手,又想揪他的耳朵——不能打你娘,还不能打你?她一口气出不来,难受死了! 来财急忙畏惧地后退躲开,连声说道:“我娘不是说,不过来了么?我不来大姑家读书还不成么?菊花姐姐,你还生我的气么?” 菊花怒道:“生气,当然生气了。哪回你来我家都要搅得鸡飞狗跳,还害我娘跟你娘怄气。我跟你说——你记好了——下回来再惹事,我一定打得你屁股开花。我手痒着呢,如今见了你就想打。” 来财吓坏了,忙又往后悄悄地移了一步,又把那些保证的话说了一遍。他说得越多,菊花越不相信他。 正在看书的青木见菊花在生气,问道:“又咋了?来财又调皮了?” 来财见青木不高兴的样子,忙道:“没有,不是我——我没惹事哩。是我娘,要送我到大姑家来上学堂。菊花姐姐就生气了,大姑也生气了,奶奶也生气了,大伯母也生气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似乎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就因为他娘说的话,惹得大家都生气了。 青木脸也沉下来,还没发话,来财急忙补充道:“大姑没答应,我娘就说不过来了。我奶奶说送我到下塘集去上学堂哩。”他生怕说慢了,连这个表哥也要生气,再打他一顿,撵走他,就完了。 晚饭的时候,林氏像没事一样,照样笑眯眯地说话、吃饭。这才是高手啊,把人气得发疯,她转眼就忘了,菊花自认为是做不到的。 虽然下午闹了那么一场,晚饭桌上的气氛却出乎意料的融洽。一方面是杨氏发了一顿火,林氏收敛了一些;另一方面是来财乖乖地吃饭,半点也不敢吵嚷,要菜也是让汪氏帮着拣,屋子里少了他的吵闹,自然是清静不少。 其实,来财是真的很聪明,只不过他搅闹惯了,大家一直哄着他罢了,就是管教,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岁的娃儿,说懂事也很懂事了。他算是瞧明白了,自己要是再不识相,只怕没好果子吃——青木哥哥跟菊花姐姐都盯着他哩! 晚上,这么多人睡觉,安排起来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最后,青木跟郑长河睡在外面;菊花跟外婆睡;杨氏的房间里另外打了地铺——那些旧棉被可是都派上用场了——她姑嫂三人带着来财和来寿就睡在里面。 汪氏晚上洗了个澡,靠在床上对菊花道:“这大桶洗澡就是舒坦。我泡了一会,觉得身上骨头都松了。你大舅家的洗澡桶小了些。” 因青木在看书,这油灯就不够用,房里也没点灯,一片昏暗;厨房那边传来一阵嬉笑打闹的声音。 菊花觉得一阵恍然,这才想起还没过一天呢,她咋就感觉跟过了好几天似的。 她听了汪氏的话,有些好奇地问道:“外婆,你泡了头不昏么?”老人家不是更容易头昏? 汪氏听她如此问,晓得她是想起自个洗澡昏倒的事,这事她刚听杨氏说了,她笑道:“你是身子太弱了,才会这样。也许是那天的水太热了。我就没敢洗热水。” 菊花听着厨房传来的笑闹声,问道:“来财跟来寿都洗了么?” 汪氏道:“可不是,他娘带他们洗哩。我洗完了觉着身上软软的,也没管他们,就来睡了。菊花,你今儿是不是很生你二舅母的气?” 菊花听了老人家的话,晓得她多心了。今儿可是闹了两场,自己的反应跟往常比,也确实大了些。 第九十四章 上山 菊花轻笑着对汪氏道:“外婆,我是很生气哩。每回二舅母来,都要折腾点事出来,叫人心里不痛快;完了她自个跟没事人似的。我说那些话,也没旁的意思,我就想,不能纵了她这脾气,要不然她老是这样。这跟不能惯小娃子是一样的。她说出话来没讨到便宜,下回总要学个乖吧。” 汪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总归是你二舅,讨了个不省事的回来,我也是受了多少年的气。如今啊,我也就跟你说的似的,想开了。不想开又能咋办?你生气,她跟没事人似的,那不是白生气么?说了她也听,可只能管一会,转头又是原样,还能咋办?” 菊花见老人家心情不好,忙岔开话哄她道:“外婆,这人啊,总是各色各样的,咱不说她了。我觉得来寿好讨人喜哩。今儿我带他半天,一点也不闹,乖得很。跟他讲话他也能听得懂。不是我说,比来财好多了。外婆,这来寿可要好好带,不能惯成来财那样。其实来财小时候也是乖的吧?瞧他那么聪明,小时候就不会差,眼下不过是惯得有些闹人罢了。” 果然这话题汪氏爱听,就听她兴奋地提高声音说道:“可不是么,来财小时候可惹人疼了,比来寿还机灵哩。你说啥他都能记得;我干活,他给我端小板凳;吃东西也晓得让人,还常帮我捶腿哩。唉!都怪我,太惯他了。你说得对,这来寿咱一定要管好了,不然好好的苗子,愣是种歪了,成不了材,怪谁?” 菊花听了真是惊异万分,说来财好话,原不过是哄她高兴,故意奉承她的,没想到还真是如此。可见这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儿女的影响是多么巨大。 她安慰外婆道:“小娃儿跟他好好讲道理,他也是听的。只要舅舅管紧点,来财跟来寿都能管好。瞧来喜表哥,多机灵。” 汪氏声音顿时又高了起来:“嗳!你来喜表哥贼精明了,那杂货店愣是叫他打理得好的很。那些买东西的乡亲都夸他哩;你来福表哥就老实些……” 老人家一打开话匣子,就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从来喜到来福,又到来财来寿…… 菊花睡意朦胧中想道,一说到孙子,老人家声调都高了不少,可见还是孙子好啊!往常还说她跟青木最聪明哩,可见也是安慰她娘的话。 家里有了这么些客人,那是想清静也清静不了的。一连三天,杨氏都忙得团团转,草房顶上老是炊烟不断。 她也是觉得往常都是娘家照应自己,今年家里好一些了,难得招待一回娘跟嫂子,就多留了她们两天,也好在老娘跟前尽孝。等春耕一开始,她哪里还有空闲儿?因此起早摸晚地伺候着一帮老小吃喝,也无怨言,很是尽心尽力。 因她们娘们姑嫂总是唠唠叨叨,菊花又不喜林氏,所以也不往跟前凑,只做针线并带着来寿那小子玩。 这小娃儿倒让她越来越喜欢,一边教他说话,一边看管着他;来财也想往她跟前凑,她总也不给他好脸色,以防给他三分颜色他就开染坊,蹬鼻子上脸了。 其实小娃儿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来财第二天就恢复了原样。只不过,青木跟菊花死盯着他,他疯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一瞧见这两人沉脸对他,他便也收敛了些,总算没闹出大事。就这样,还差点掉井里,摔碎了一只碗,踩到水洼子里溅了一身水,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青木第二天果然叫上张槐,上山挖了陷阱。第三天就叫上菊花,换上旧衣裳,绑好鞋子,他自己背上竹篓,一起上山。 “随他们闹,几个大人还管不了两个娃儿?娘和大舅母在做饭,二舅母不是闲得很么?快准备好,过了这几日,只怕是没有那闲心上山做这些的了。”他跟菊花说道。 来财听说要上山,浑身是劲,两眼放光,立即就要跟了去。 青木脸一沉,眼一瞪:“你要去?山上狼多的很,饿了一冬,眼下正好出来找吃的,像你这样的娃儿白嫩嫩的,正好给它当晌午饭。我跟你菊花姐姐大一些,跑得快,可不就把你留给狼了?” 菊花也不理他,温柔地对来寿道:“乖宝宝,你在家呆着,姐姐上山逮兔子,家来烧把你吃,好么?” 来寿嬉笑着挥手道:“逮兔子,宝宝去。” 菊花便哄他道:“兔子咬人哩。等姐姐逮回来你玩,我很快就家来了。”说着把他送到厨房,交给外婆。 来寿按菊花教给他的,对着她一个劲地挥手;菊花就忍不住笑了,也对他挥挥手。 看,这娃儿多好,也不撵路。那来财还在不死心,咕哝着想跟去哩,不过是害怕青木跟菊花,也不敢闹罢了。 说起这点菊花就想笑,这打人也是有瘾的,她后来又连续打了来财两回。总之,她一见他无法无天地闹,就手痒想抽他屁股。她总算是理解了梅子动不动就揪狗蛋耳朵的心情了。 来财哩,见她说打就打,毫不手软,也从不留情面,对她是越来越怕;不过他更怕青木。虽然青木到现在还没打过他,但他用眼睛比量着青木的身高和手掌,心想那巴掌要是落到身上定不好受,因此,只要青木脸一沉,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两人准备停当,等张槐和杨子来了,就一齐往山上去了。杨氏还撵出厨房,大声嘱咐几人要小心。 这日天气虽然不晴朗,不过也没刮寒风,不像那阴惨惨的天,瞧着身上就发寒。 菊花问杨子道:“杨子,你今儿咋舍得放书,出来玩了哩?” 张杨小大人似的笑道:“我也要歇歇。夫子说老看书不好,得不时地活动活动,做些事情。他还说春耕的时候要跟村里人一起下地瞧瞧哩。”他是越来越崇拜夫子了。 菊花听了不由得对这周夫子刮目相看,这人不会也是穿来的吧?古人不是讲究手不释卷么?他倒是很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和教育方式。 张槐对菊花解释道:“夫子说,书本上的东西也是源自咱身边的人和事,若是不能潜心领悟,学了也是白学——成了酸秀才了。因此,才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说法。” 他又怕菊花不懂,很是跟她解释了一番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意思。 青木听见了只是笑,心道,妹妹只怕比你学得还好,还在她跟前现眼。 几人谈谈笑笑的,爬上了菊花家后面的山头,只见满目的枝叶枯黄中,偶尔夹杂着一棵苍翠的青松;脚底的枯草丛中,果然如青木所说,透出了丝丝新绿。 这座山一爬到顶,菊花就气喘吁吁地腿软了,往常在家干活也是忙个不停,跟这爬山还是不能比的。 青木见她累得慌,忙过来牵着她,一边跟她说道:“还有好远哩。我在前边那座山坳里挖了两个陷阱。天儿还早,咱慢慢走。” 张槐见菊花垮着肩膀拖着腿的样子,恨不得背上她——小时候他可是常背她的,嘴里答应着,几人遂放慢了脚步。 山顶上,林木稀疏了一些,也能看得清连绵的远山近坡。菊花见山顶这一片有松树有橡树,还有些叫不上名字,便问青木道:“咋这边的橡树少好多哩?要是这满山都是橡树,该多好。” 青木道:“谁晓得哩。都是它们自己长的,也没人管它。村长说,要找空闲日子把这橡树种开些,今年就种。像这么小的苗,挖起来栽了也容易活。”他指着脚下的一棵橡树苗说道。 这树苗是落下来的橡子果儿发芽长出来的,却被头顶上的大树遮住了阳光雨露,在这样的环境中,它是长不大的。要是移栽的话,长大的可能性就增加了。 菊花想起李耕田的一些安排,她更相信这是乡民们祖祖辈辈跟大自然相处摸索出的经验——如那不准逮小鱼的规矩和挖塘泥的活动——而不是他个人的见识,他也不过就是读过几本书罢了。 当然,李耕田自己也是很能干的,这个村长当得很称职。如果这橡子树在他有意识的管理下,种植的范围越来越大,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天生地长,那这小青山将来的经济价值就大了。 几人全是山村长大的少年,到了这山林之中,如鱼儿在水中畅游般闲适。要不是菊花拖后腿,只怕张杨都要撒欢儿跑了。 菊花瞧着他有些好笑,先前还装一副斯文样,努力地模仿夫子那读书人的气度,这会儿终究还是天性占了上风,恢复了村娃子的活泼,连蹦带跳地窜来窜去。 他一边走一边对几人说道:“我上回跟爹一道上来,就在前边的那个树林子里,捡了一窝野鸡蛋。我还想找那野鸡,可爹急着非要走,要不然准能打到那只野鸡。我那天可是带了弹弓来的。” 张槐听了笑道:“那是。那野鸡肯定站那等你打——连蛋都给你了,它自个不如也跟了你,也好一家团圆不是。” 青木跟菊花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杨不服气地说道:“你们就是不相信。我也不是吹,要是躲在一旁,等它回来的时候,猛不丁地下手,可不是容易的很?” 青木笑道:“杨子,野鸡可精了,瞧着它们跑得也不快,其实难打得很,比打兔子难多了。兔子有时候呆呆地,人大声喊它也不动,跟聋子似的,被惊起来了才跑得飞快。” 他说的兔子的这种习性菊花也是知道的。她前世就遇到过,几个小孩子围着那兔子大喊大叫,它愣跟没听见似的,直到他们扑上去要压住它,这兔子才被惊跑了。 几人说笑着来到山坳里,张槐在灌木丛中领头穿行,张杨跟在他后边,青木牵着菊花走在最后。 第九十五章 逮兔子(加更章节) 找到第一个陷阱,发现坑洞上方覆盖的枯枝树叶还是原样,几根青菜叶子也完好无损,就是有点干巴了。 张槐便道:“啥也没有哩。怪了,咋上回个个陷阱都收了兔子,这回却落空了?”他瞧瞧菊花,这回是青木专门要带菊花来玩的,要是啥也没收到,那不是白忙一场? 青木对菊花笑道:“看来你今儿运气不大好,第一个就落空了哩。走,再到前边去瞧瞧。” 临走的时候,张槐又俯身找了些青草撒在上面。 菊花道:“没收到也不要紧,反正就是出来玩的么。许是兔子们都小心起来了,谁让你们到处挖陷阱哩。赵大嘴去年底就收了好些兔子吃了。这打野味村长没规定啥么?” 张槐接过话道:“不是不规定,是不用规定,这野味也不是好打的。再说谁有空老上山来打野味哩,也就冬天空闲一些,所以也不怕打狠了。靠近北边的那片儿,清北村人馋得很,一到冬天就满山跑。” 菊花忙问道:“那他们会不会跑到咱们这边来哩?这山都划分好了的?” 青木道:“当然是分好的。偶尔偷偷地来一回也没啥;要是经常来偷树打猎啥的,那可不成,遇上了两个村那是要打死架的。” 菊花有些糊涂地问道:“这山又不用上税,咋就算咱村的哩?还有那不靠山的村,不是很吃亏?” 张槐跟青木对视一眼,也被菊花问得哑然。 张槐想了想道:“这小青山周围的村可是都分到一大片山的。那不靠山的村,就该他倒霉了,谁让他不靠山哩。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没人有啥想法。” 青木对菊花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不靠山的,他也不会大老远的来这找东西,那不是折腾工夫么?谁自家地里没事?要说不靠山的,不还是有水么,他们打鱼也比跑老远来小青山打猎划算吧。” 菊花失笑,自己也在钻牛角尖了。 菊花的运气果然不好,后面两个陷阱也是啥都没收到。她见哥哥有些失望,便说道:“没有就没有吧,明儿再来瞧说不定就有了。” 她并不在意,本来也不过是出来逛逛罢了,说着便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忽地,就看见前面的山坡上一只灰色的兔子正在枯草丛中啃着,想是在吃那刚发出来的嫩草,还没等她开口叫,张杨早嚷了起来:“兔子!嗳哟!那可不是一只兔子?” 这会儿连张槐和青木也发现了。 青木对菊花一笑,从怀里扯出一副弹弓,刚要动作,却被张杨制止:“我来!你那东西不成。我这个可是用牛筋做的,比你那麻搓的有劲儿。”这牛筋可是他外婆特意送来给他做弹弓玩的。 张槐不相信地问道:“你成么?咱可是好不容易才碰见一只兔子,要是没逮着,你可要赔。” 张杨兴奋地跃跃欲试,哪里肯让他们插手,连道“准成,就瞧好了吧”,便找好地方,眯着眼儿举着这弹弓瞄准那兔子,试了一回觉得不好,又换个角度。 几人都不说话,瞧他折腾。 菊花见那兔子恍若未闻的样子,又是兴奋又是好笑——他们这边议论得也算声音大了,这家伙竟然啥也没发现。她两手捏得紧紧地,死盯着张杨的手。 青木则和张槐绕到兔子的背后,蓄势待发,准备张杨打中了它,就扑上去逮它。青木手中还捡了根木棍,想瞅准了给它一下子。 张杨捣鼓了半天,差点让他们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将手上的石子“嗖”的一声,给射出去了。 菊花见那石子准确无误地打在兔子的脑袋上,把它打得一个趔趄,正晕头转向的时候,青木跟张槐从不同的方向扑上去了。 只是这兔子也不是容易逮的,不过是一粒石子罢了,也没能让它受重伤;它受了暗算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便没命的逃窜,只是脚步还有些踉跄。 青木扑得快,一棍子下去砸歪了,它窜得更快了;张槐一把没揪住它,差点跌个嘴啃泥,爬起来紧撵着就追下去了;张杨也不甘落后,一把抄起青木的棍子跑在前头。 菊花见他们全追兔子去了,紧张开心的同时忽地发现这儿只剩她一个人了,瞧瞧前后左右林木稀疏,枯草灌木丛生,四野寂静无人,不敢再看,慌忙也撵了上去——这要是来一只狼,她可没能耐抵抗。这儿的狼真的会吃人的。 张槐跑了一会,也想了起来,停下脚步,回头见菊花追了上来,忙伸手拉着她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地跟上去。 爬上这山头,只见青木也忙忙地往回赶,见了俩人才放下心来,又瞧瞧菊花,确定她没事,方才笑道:“被杨子逮着了。这小子乐坏了。” 菊花将手从张槐的手中抽出来,心里惊骇莫名:刚才她见张槐迎面伸手来拉她,她竟然欣喜若狂地扑上去,很自然地让他拉着自己的手,就往山上跑,自然的就像做过千百回一样。 她定定地站住,在脑中思索、寻找,却是半点异样也没有。可是,她怀疑地回味刚才的感觉,那绝对是欢欣鼓舞、亲切依恋的感觉,也绝对不是自己应该有的情绪。 她只觉浑身发寒,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娃瑟缩在一边,干了错事一样,躲避着自己的寻找。 那个小女娃真的死了吗? 她并不了解灵魂的奥秘,但是,她既然拥有原来菊花的记忆,说明两人的灵魂已经融合了,而且平日的所思所行,也都表明自己绝对地掌控了这具身体,为什么还会出现刚才的事? 她将手抽出来,就站在那开始发呆;张槐见了她的样子,心里难过,以为她不想自己碰她,脸色顿时暗淡下来。 他强作笑脸,掩饰地问青木道:“那兔子也没打狠,他咋就撵上了?” 青木笑道:“一直撵着也没跟丢。他倒是机灵,见难得追上,便把棍子甩了出去,砸中了兔子。” 菊花总算是被青木的声音惊醒了过来,不再想这诡谲的事情。 她神情复杂地瞧了张槐一眼,心想反正自己是活着的,没有失去意识,这就够了;刚才也许是一时情不自禁——毕竟脑子里是有人家的记忆的,做出些原来菊花的举动也不算奇怪。其实严格来说,原来的菊花没死,不过是跟她融合了,否则她不应该有她的记忆。 她听了青木的话,便问道:“那不砸烂了?这兔子真够倒霉的。” 正说着,张杨嘴巴龇到耳朵门子跟前,喘着粗气,得意地提着那灰兔子从树林子里跑出来对几人说道:“我说的吧,可不是逮着了?” 菊花连忙瞧了瞧,那兔子大是大,怕是有二三斤,就是痩的很,这冬天掉了不少膘。它蹬着腿儿颤栗着,还没死透,肚子那儿流出血来,真是够倒霉的了。菊花忙转脸不再看,对几人笑道:“总算没空手回去。” 张杨笑道:“哪能哩!这春天来了,山上野味多着哩。菊花姐姐你瞧着吧,那三个陷阱今儿没收到东西,明儿肯定能收到。” 菊花又问道:“这陷阱挖多了,回头害得人掉下去咋办?” 青木道:“你没瞧见旁边一堆土么?人都认得出来,看见了就绕开,畜生哪晓得哩。猎到东西就把这坑给填上了。” 瞧瞧天色也不早了,菊花觉得腿有些软,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刚出了些汗,这会儿歇了下来就有些凉。她这才觉得自己准备实在是不充分,不像青木他们,全是轻装上阵,根本就没穿棉袄。 青木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对张杨和张槐道:“累坏了吧,来吃点炒米糖。” 张杨见了大喜,笑道:“还真的饿了哩。跑了半天没觉得累,歇下来觉得累了。”摸了一块就塞嘴里。 活动过后胃口是最好的,菊花嚼着炒米糖,暗赞自己英明。她出来的时候想着这就跟郊游似的,得带些零嘴吃才好,于是就抓了些炒米糖带上了。 坐了一会,张槐率先站起来,说道:“慢慢走吧,歇多了就更不想走了。菊花你很累么?”他想着是不是叫青木背她走。 菊花道:“歇了会好多了。该往回走了吧?正好到家吃晌午饭。” 青木背起篓子说道:“只怕他们都吃过了——天儿也不早了。” 满山溜达了一圈,虽然只抓到一只兔子,几人的精神却好的很,张杨干脆大声唱起来。站在山顶上,瞧着山底下那玉带似的小清河,又阴阳怪气地吟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菊花心道,你才几岁,哪里能体会这光阴如梭的感觉,这小屁孩还真能故作深沉。 张槐跟青木听了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张槐道:“你可真要成酸秀才了。” 下得山来,张槐和张杨便回家了,兔子硬是没要,说是给菊花个好彩头。 外婆汪氏见没空手回来,笑眯眯地说道:“还好,弄了个开门红哩。快来吃饭,饭菜都还是热的。” 第九十六章 该忙了 下午,汪氏不顾杨氏的挽留,收拾了东西把一帮人都带走了。还说道:“这年也过了,你也该忙了。那荒地要趁早开出来。开春了日子过得快的很,不赶早抓紧点,你两口子哪能忙得过来?这种庄稼可不是玩的,要精心才成。先把地开出来,随便种点啥,收多收少先不管,先弄些肥养养地再说。” 杨氏笑道:“那荒地是要插山芋的。山芋这东西好伺候。稻子能种就多种点,种不了也不能拼命不是,人还是最紧要的。” 汪氏连连点头,让她小心别累着了。 住了好几晚上,来财也没理由再赖着不走了,而且,他着实有些害怕青木跟菊花,所以,这回离开居然没有闹腾,也没敢要东西。 等人都走了,菊花虽然在山上逛了半天累的很,但还是忙里忙外地收拾了一番。 她晓得杨氏这几天不轻省,这应付客人,可不仅是身子忙碌,心也很累。眼下人都走了,也该让她好好地歇会,便不让她插手,自己收拾完了又烧晚饭。 杨氏确实很累,但脸上的笑容却是舒心的。 她坐在厨房的灶门口,对忙碌着归拢坛子罐子的菊花笑道:“我虽然累的很,不过这心里也宽慰了好多。从我嫁给你爹,咱家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你大舅和外婆也常常地帮衬着,明里暗里也接济了不少。这回能叫我在老娘跟前尽尽心,伺候嫂子们几天,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你二舅母虽然嘴巴讨人嫌,不理她就是了。跟那些不讲理的人比起来,她倒也没大坏。你不见我一发火,她又来赔小情么?她这人哪,嘴碎,眼皮子有些浅,也就这样了,指望她改是不能了。” 菊花见她确实很高兴的样子,便轻笑道:“娘,往后常常的把外婆接来住几天,也能叫她歇歇,你也尽了孝。外婆那么大的年纪了,还带小娃儿,又干好多的家务活,在家是甭想有闲的工夫,接到咱家来,不是能叫她享几天福。” 杨氏道:“你小娃儿懂啥?她忙得高兴。你大舅两娃都长大了,她也放心;你二舅的两娃还小,二舅母又是这样的,她就放不下了。这做爹娘的还是有些偏心的,那能干的她反而少操些心,专门去帮衬那差些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不管。所以,养的儿女中间要是有个不顶龙的,那爹娘有得怄气,说不定还要带累姊妹兄弟;做爹娘的也免不了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多些,总归是想他好罢了。” 菊花理解地点头,这确实如此。其实并不是父母真的偏心,而是因为这不比旁的事,做父母的不可能会放弃子女。 杨氏又问菊花道:“你是不是打来财了?我咋瞧着这娃儿好像有些怕你哩?” 菊花忍不住就笑了,跟她娘也没啥不能说的:“是打他了。这小子不打要上天了。娘,你不晓得,来财要是狠狠地管教还是能管过来的。我打了他,他明白的很,也不敢对二舅母说。这娃儿其实啥都懂,就是往日里大家都纵着他,所以他有事就想撒赖;大人再一哄,芝麻点大的事能哭得跟发大水似的。” 杨氏也笑了:“我说他走的时候咋这么乖哩!他小时候可听话的很,也不晓得咋变成这样了。唉!怕是管不好了。他娘不管,你外婆不管,你打他这一回还能把他打好了?其实吧,不光是你二舅母,你外婆也是太纵着他了,老人家心软的很。” 正说着,郑长河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问道:“娘走了?” 杨氏笑道:“送走了。我要再留她们住一晚上,娘死活不干,说是咱也该开荒了。他爹,咱啥时候开荒哩?” 郑长河倒了些温水,一气喝干,说道:“总要过了十五,要不然也请不到人哩。” 乡下的习俗,不过十五不算过完年。穷归穷,还真的没人在十五之前拼命挣钱。 两口子便一五一十地商量起来,请人把多少工钱一天,管一顿饭还是管两顿饭,因没买到合适的牛,还要租头牛等等。 菊花边忙边听两人说话,煮了一锅玉米糊,正想来炒菜,忽地想起那霉豆渣来。便急忙跑到角落里,掀开那箩筐上面盖的旧衣服和稻草,只见那豆渣团子上果然长了一层细细的灰白色绒毛。只是还不十分好,要再霉几天才成。要不是菊花曾经给它加过温,以这个天气,还不能霉成这样哩。 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捡了三个出来冲洗干净了,切成一片一片的,感觉有些软;要是霉透了,就紧密结实多了。 杨氏见她捡了豆渣出来烧,急忙问道:“成了么?嗳哟!长了一层毛哩!这能吃么?” 菊花见娘担心,也不想害她不安,便捏碎了几块豆渣,对郑长河道:“爹,把这个拿去喂鸡。要是鸡吃了没事,那不就是没事么。” 杨氏见郑长河一副犹豫的样子,晓得他是心疼鸡,怕鸡吃了有啥问题,气道:“还不去喂哩?是鸡金贵还是人金贵?”郑长河这才嘿嘿笑着出去了。 菊花好笑瞧着爹的背影,对杨氏道:“我觉得肯定吃了没事儿。不过是为了让娘放心罢了。那晒酱的霉豆子可是比这发霉厉害多了。” 杨氏笑道:“我不也是怕么。还是小心些。待会我先吃。” 这下菊花更好笑了,又嗔怪地对她说道:“瞧你说的。要是你吃坏了,那不更麻烦?” 爹娘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一个就不成家了。唉!吃个霉豆渣也要解释半天。 菊花炸了些肥肉炼出油来,再把豆渣倒入锅里炒了炒,加了些盐和少量的辣椒酱,添些水煮了一小会,才将豆渣盛入砂锅里放在炭炉子上炖着。 又把黄心菜炒瘪了,半生不熟地盛起来,等快吃饭的时候再倒在豆渣上面;再切些青蒜苗和葱花放进去,那清香味儿就飘起来了,比青菜烧豆腐另有一种鲜美。 郑长河进来呵呵地笑道:“鸡吃了没事哩。想来人也是能吃的。待会我先吃。” 杨氏和菊花听了对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郑长河被两人笑得摸不着头脑,问道:“咋了?我身子壮实一些,就吃了闹肚子,也扛得住。”他倒是没想到吃死人上面,就是担心吃了闹肚子。 菊花笑道:“爹,谁吃了都不会有事的。那鸡吃了没事,人吃一准也没事。那橡子果儿当初不就是先让猪吃了,我才敢拿来做豆腐的么。待会你们吃了好,怕是真的要抢着吃了。” 吃晚饭的时候,那吃了豆渣的鸡还是没事,杨氏才真的放下了心。待尝了这豆渣烧青菜,觉得味道果然鲜美,便笑道:“这跟上回青菜烧豆腐一样,味儿足的很。这豆渣还真是好东西哩。” 青木和郑长河也连说好吃。 菊花道:“这东西也算是咱穷人吃的菜,要是整天吃怕也寡味。不过是最近过年,肚里有点油水,再吃这个就刚刚好。” 杨氏又道:“这豆渣霉好了,送些把你黄奶奶。她可是说了,你要是用这豆渣烧出了好吃的,可要告诉她。” 菊花说道:“送一半给她吧。咱要是还想吃,下回到集上豆腐坊去瞧瞧,要是还干净,就买些回来做霉豆渣。” 杨氏摇摇头道:“我觉得还是用自家打豆腐洗出的豆渣好一些;要是那卖豆腐的,肯定洗得豆渣都没味儿了,怕做这霉豆渣也不好吃。” 菊花见她说到点子上,含笑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也没法子,平常无事谁也不会打豆腐哩。” 郑长河呼噜喝了两碗玉米糊,歇了口气道:“甭急,今年咱多种些豆子。这豆子能打豆腐,连豆渣都能吃,可不比玉米都强。” 青木期盼地说道:“我也想把荒地都给种上。虽说累点,好歹也能收些东西。我明儿先到村里邀一邀,看有没人愿意来帮忙开荒。” 郑长河提高声音道:“咋没人愿意哩?还不到春耕的时候,他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挣些零花钱,谁不乐意?我还管一顿晌午饭哩。” 杨氏让青木不用担心:“你只管好好念书。娘跟你爹保管把家里事情安排妥当。你要是不放心,等春耕时忙得厉害的时候,就跟夫子告几天假,回来帮忙。” 青木忙道:“都不用告假,到时学堂里要放几天假,让大家都回来帮忙哩。夫子可通情理了。他说,春耕可是大事,作为读书人也不能五谷不分,要关心农耕的事才对,这里边的学问大着哩。就是将来有人得了功名,为官一方,这些也都是他管辖范围内的事。” 郑长河跟杨氏听得半懂不懂,但晓得夫子并未瞧不起庄稼人,对农耕很重视,也就高兴起来。 郑长河笑道:“你们夫子厉害哩,连种田也晓得。” 青木很是恭敬地说道:“夫子最是心胸宽广了。他常常地问我们一些农耕的事。还跟我们说他曾经游历过的地方,都有种些啥东西,气候是啥样的,出产些啥。哦,村长说等开春了,要移栽这橡子果树,也是跟夫子商量过的。” 郑长河跟杨氏听了顿时肃然起敬,这读书人把农耕的事当学问来谈,那是让他们也感到自豪的,仿佛这种田也没那么低等了。 第九十七章 开荒 菊花听了青木的话,则是暗暗高兴——有周夫子这样的人在清南村,可不是福气? 今年,周夫子没让菊花家送饭了,他直接在村长家吃饭。主要是隔的实在是远了些,再说郑家也没那么穷了,青木也没必要省那点束修,就不想再麻烦他们。 杨氏想自己也不卖猪下水了,这往后家里茶饭也不如以前好,怕委屈了周夫子,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不过,她还是常常地送些好吃的过去。这也不止她一家如此,整个清南村都是这样,有了好吃的都会送些给夫子。因此这老夫子在清南村是活得有滋有味,觉得还是乡民纯朴。 郑家父子原还以为请不到人,谁料邀了一遍,那些人倒个个都愿意来。一方面也是为了感激郑家,要帮一把手;另一方面也是能挣些零花钱。 这正月里,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一起帮郑家开荒,大伙在一块说说话,热热闹闹的,又不远,就在家门口,倒不让他们感觉是在干苦力,而是扎堆凑热闹似的。 因此,竟然都说不用等过了十五,这几天天气就好,不如就开工了吧,已经立春了,等过了十五,大伙该有自个的事情了。 青木则是大喜,趁着学堂还没开课,他还能帮家里干几天活哩;郑长河也觉得天气还冷,把土翻过来,那些窝在土里的虫子啥的只怕冻死一片,这不是好事么? 父子俩这么一商量,就在正月十二这天,邀了十来个人,扛着锄头、铁锹、钉耙等家伙,并挑着扁担箩筐,李耕地家和老成家也牵来了牛,一群人就在小青山下的那块荒地上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李耕地和老成赶着牛犁地。其余人分成好几拨,有人清理那石子多的地方,把石子啥的捡了挑走;也有人拿把镰刀将荆棘灌木割了,拖到地头当天然的篱笆围住地块;还有人则跟在牛屁股后头,遇见那犁不动的死板地块,就用钉耙挖开。眼见犁的地方大了,就有人专门来清理翻出来土壤中的杂乱东西,如石块草根啥的。 乡民们脱下了大棉袄,穿上打了补丁的旧衣裳,一边忙活着一边大声的说笑。 赵三见青木跟张槐在用铁锹将碎石块往箩筐里铲,一边挖土一边笑道:“你俩念了半年书,这手上活计倒没撂下,干事还是麻溜的很哩!” 张槐头也不抬地答道:“念书也要吃饭,难道就不干活了?书里也长不出粮食来。” 赵大嘴笑道:“你要是中了秀才,可不就不用种地了。槐子,你加把劲儿,说不定还真能考个秀才哩。到时候,咱脸上也光彩,好歹跟秀才一个村不是!” 张槐抬头瞧瞧这憨人,想说啥,也不好说,只能道:“咱可没那本事!” 李长星羡慕地说道:“就不中秀才,识些字也是好的。咱家没人干活,要不然我也要去念几天哩。” 李耕地扬声笑道:“那是。这能念书啊,还是要念一些比较好。俗语说‘三代不念书,放出来一笼猪’,读了书的人他就不一样啊!你们瞧槐子跟青木,就比旧年老成不少。” 黄大磙子听了,停住手中的钉耙,愕然地问道:“照你这样说,咱家可是好多代都没人念书了,那不都成猪了?” 顿时地头上笑声一片。 赵三呵呵笑完了,安慰黄大磙子道:“你家小四儿不是在上学么?他识了字,家来不就能教你们了?将来还能教儿子哩。我家石头每日都教我认两个字。不怕你们笑话,我瞧见那弯弯扭扭的字,头就发昏,心也发慌。这小子严的很,一定要我认得了,才放过我。老子不如儿子喽!害得我最近都不敢训他。” 大家哄地一声又笑起来。 李长星忍着笑道:“三叔,你就那点出息?石头就是再能耐,那也是你的儿子不是?” 赵三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这小子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老是‘子曰子曰’的,咱听得一愣一愣的,听不明白也不好问他。你说还咋训他?” 青木和张槐实在是忍不住了,拄着铁锹笑得直喘气。不过,想想小石头那机灵劲儿,怕是真的这么对他爹。 赵大嘴问道:“‘子月’是啥意思哩?月亮?读书人总是谈月亮、花草啥的,咋不说说稻子哩?” 青木和张槐听了愕然,不等他俩说话,赵三就一副教导的样子对他说道:“不是月亮,这‘子曰’是说话的意思。说话就叫‘曰’,不信你们问青木和槐子。” 大伙全望着青木和张槐,李长星道:“槐子,你往后还是跟我说‘说’好一些,要是你说‘曰’,我可听不懂,没准不睬你哩。” 青木跟张槐也是无奈,他俩也不过念了半年书,如何能讲清这语言文字的规矩,何况还是对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解释?只得胡乱地说夫子就是这么说的。 郑长河叹口气道:“总归念书是好的。村长念了些书,你瞧多能耐,那就跟咱不一样。” 众人连连点头。 赵大嘴使劲一钉耙下去,“铛”一声,溅起几粒火星,他忙低头刨了刨,只见下边全是石头和砖头,便“咦”了一声道:“咋还有青砖哩?这么多石头?” 旁边的李长明忙过来问道:“挖了啥?不就是石头么,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赵大嘴直起腰说道:“这还有砖头哩?这荒地里哪来的砖头?别是下边埋了啥东西吧?嗳哟,要是挖出了金元宝,青木,那你可要分一个把我。” 众人正围过来瞧热闹,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大笑。 黄大磙子乐呵呵地说道:“你这娃子,真是‘吃了五谷想六谷,睡到床上想媳妇’,尽做白日梦哩。这片地从来就是荒地,又没住过人,谁把金元宝埋在这?” 李长星故意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这下边埋了个大官儿,棺材里放了好多金元宝哩。大嘴,使劲挖,准能挖出点啥。” 郑长河笑道:“买这地的时候,都瞧好了,连个坟包也没有。要是有大官的坟,还能没人管?” 赵大嘴也晓得众人开玩笑,憨笑道:“我不就是瞧见有砖头觉得奇怪么。这地方有石头正常,有砖头不奇怪?” 李耕地笑道:“这块地好几十年前是埋过人的。后来他家搬走了,连这祖坟也迁走了。这砖头想是那坟地留下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李长星惋惜地说道:“要是不迁走,说不定大嘴就能挖到金元宝。” 李耕地笑道:“要是不迁走,咱们挖人家祖坟,人家还不来拼命?” 这些人在地头忙碌不停,菊花跟杨氏在家忙碌不停。 因还是正月,农活也不多,刘小妹就跟她娘说道,要去帮菊花做饭,也是个人情。 她娘也乐意帮郑家的忙,今儿你帮了人家,下回你家有事也好请人来帮忙,于是便嘱咐了一番让她去了。 有她帮手,杨氏和菊花感觉松泛了好多。要不然十几个人的饭菜,还真是忙得慌。 因杨氏说,等半上午的时候,要送些炒米糖和锅巴到地头让干活的人先垫垫肚子,也好歇会,这样干活才有力气。 菊花就说道:“咱家那么些炒米糖还不够他们几天吃的。我看啊,还是把上回做的那果子饼再做些,那东西香辣,味儿足,吃了也开胃。每人吃两个,就该回来吃晌午饭了。” 刘小妹赞同地说道:“那东西确实好吃。我都做了好几回了哩。也不算金贵,用玉米面做,馅儿都是腌菜和辣椒。要想香一些,顶多炒两个鸡蛋放进去就好了。” 杨氏也是眼睛一亮,道:“嗳!就做这个。也不用放鸡蛋,我炒菜炸了点肥肉炼油,那油渣可香了,就放在里边跟腌菜搅和一起,这馅儿味道就足够了。” 菊花就和刘小妹相视一笑,挽着袖子就开是和面、剁馅儿、炕饼子。 两人都不是做第一回了,配合的麻溜无比,一边烧大菜,一边炕这饼子。炕好了,杨氏就找了个罐子装了起来,送到地头,菊花跟刘小妹在家继续忙。 在地头上干活的人见杨氏送来了热乎乎的腌菜饼子,一个个乐呵呵地在荒地边的小沟里洗了手,就着大碗的菊花茶吃起果子饼来。 黄大磙子咬了一口腌菜饼子,见腌菜馅儿里面还有油渣,笑道:“弟妹,你这么招待咱们,咱可是难为情的很。也没干多少,拿了工钱,还吃这么好的茶饭。” 李耕地也道:“乡里乡亲的,郑嫂子这样客气,咱也不好意思。” 杨氏扫了一眼荒地,见已经开出了两亩地了,高兴地笑道:“快别这么说。大正月的,害得大伙歇不成,还要来帮忙,吃点腌菜饼子也要客气两声,这算啥哩?好的也招待不起,这玉米面是自家磨的,腌菜是自家腌的,就加了点油渣。大伙吃了垫个底,不然这天冷,要是肚子空了,身上可没力气。” 刘小妹的二哥刘二顺举着手中的饼子很高兴地说道:“我家小妹做这个也好吃。她跟菊花她们几个成天捣鼓这些玩意,捣鼓出不少好吃的。” 老成笑了:“可不是么,她们这些小女娃没事在一块嘀嘀咕咕的,跟咱们商量这种田一样,烧饭也讲究起来了。” 第九十八章 这么烧饭很辛苦 李耕地道:“烧饭当然有讲究了。你要娶个媳妇茶饭不好,那往后嘴巴可吃亏了。” 老成吞进最后一口饼子,说道:“茶饭不好还不是最坏的,就怕那人不干净,家里也收拾不齐整,乱摆乱放,跟打死人似的,瞧着就心烦。” 李长星笑道:“老成叔这是故意这么说哩,谁不晓得老成婶子做事麻溜,家里也收拾的整齐。” 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长明默默地吃着饼子,并不跟他们说笑。 青木没有邀请他,他来做事是因为李老大觉得对不起郑家,主动要他来帮忙的;再有也能挣些零花钱,有啥不好?听着别人说这些,他是没话说的,他娘茶饭也不好,也不喜收拾屋子,家里可不是摆的跟打死人似的? 他喜欢在地里干活,干活的时候瞧着那庄稼,就觉得心里很舒坦;每次回到家,对着爹那永远无所谓的脸和娘唠叨不停的嘴,他就满心失落。弟弟长亮也是烦娘的,一言不合,就掼碗筷。 他家不像旁人家和气热闹,实在是半点也没有家的样子。他大概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吧,谁乐意把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哩? 就听李耕地很有经验地讲道:“这婆娘干不干净,不看别的,你只要到厨房瞧瞧她那灶上的抹布就成了。那抹布要是洗得清清爽爽的,那这婆娘肯定是个爱干净的;要是那抹布湿漉漉、黏糊糊的,嗳哟,那这婆娘准是个不爱收拾的人。其他地方不用瞧,有些人惯会做表面功夫的。” 青木、张槐、李长星这些男娃听得津津有味,还一副受教的模样;赵大嘴也不停地问些问题。 黄大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就哄他们吧,回头他们上门相亲的时候,专门往人厨房跑,人家还以为他肚饿了哩。” 大家哄地一声笑开了。 青木却微笑地想着,李叔说的真对哩,妹妹可不是最爱搓洗抹布的?总见她把抹布拎到井边洗。喂猪喂鸡,清理鸡粪,她倒一点也不嫌脏,就那厨房里的东西老是洗个不停。 众人吃喝一回,谈笑一场,继续干活。 这帮村里人干活有一点好,就是不用像挣命似的苦巴巴地干,还能一边做事一边谈笑。事也做了,心情也爽了,还挣了钱。因此,第二天居然不用青木叫,来了更多的人帮忙,有些人纯粹是图热闹。 菊花和刘小妹正在厨房里团团转,砂锅、大碗全用上了。去年攒的猪下水也拿了些出来煮,腌的咸鱼,通通都派上用场了。 她一边做一边跟刘小妹算着几个锅子几个碗,要凑够多少菜合适;荤菜多少,蔬菜多少等等。吃饭的人一多,她也觉得自己招架不过来,有些乱了。 这方面刘小妹却比她有经验多了,很老成地对她说道:“这么些人吃饭,又是干力气活的,你就是烧个二十斤肉,怕是他们也能吃完。谁家受得了?要我说,你弄这么些猪下水,还有鱼、红烧肉,足够了。谁也不能说出不是来——就是人家办喜酒,菜也没这么好哩。再烧些青菜橡子豆腐就成了。” 菊花听了连连点头,便不再想得脑仁疼,就做这些吧。 她端出一大碗泡胀的黄豆对刘小妹道:“我泡了些黄豆哩。我想着他们干活,肚子饿得快,吃这些有嚼头的东西顶饿,我就泡了些准备烧一碗。” 刘小妹心疼地说道:“留着打豆腐多好。你准备咋烧?” 菊花便拿香油把干辣椒切碎两个炸了,然后倒入黄豆炒了几滚,再倒点酱油和盐翻炒几回,添上水把黄豆淹住,盖上锅盖用小火焖起来。 一时黄豆焖透起锅,汤汁收得刚刚好,黄豆也熬成了老黄色。 刘小妹拣了一粒尝了尝,咂巴了两下嘴说道:“香。要是烘干了做零嘴儿嚼也好。我以往是用干炒的,跟炒花生似的,快炒好了搁点盐,也香,我爹喝酒的时候最爱吃了。” 菊花忍笑道:“你才说我不会过日子,要留这东西打豆腐,眼下又要做零嘴儿了。” 刘小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是觉得香么。唉!你家买了这荒地,可就宽展多了。这些黄豆、花生、山芋啥的,多种些,总能收一些回来,过年就有的吃了。” 菊花见她羡慕的样子,安慰她道:“今年你们努力地干一年,也能买几亩荒地。一年买几亩,几年日子就过好了。我听说村长要好好地种这橡子树哩。咱村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刘小妹眼儿笑得弯弯的,连连点头道:“是哩。我哥还挖了两棵小橡树苗种在屋侧边,后院也种了些。不过,要等日子过好怕是还得几年工夫,总有个盼头不是。再说了,要是粮食不够吃,这橡子面可是能吃的,味儿还好哩。这不比啥都强?” 菊花见她小小年纪也算计的头头是道,想着她家四个哥哥,这日子也是有得熬,真亏她爹娘硬撑着。不过人多有人多的好处,要是安排合理,发家也快。 两人边谈话边做饭,一会杨氏也回来帮忙。明明只有三个人,但见厨房里人穿来穿去的,小黑狗儿也来凑热闹——跟着菊花脚后边跑过来跑过去。 它养了好几天,才恢复原样,可见林氏那一脚还是伤了它的。只是没人懂兽医,也不晓得它到底伤到哪了。因此菊花都不敢像往常那样用脚轻轻地踢它,未免纵容了它一些,它便老是围着菊花打转了。 待开荒的人回来吃饭,三人紧赶慢赶的,也总算是把那些菜都弄上桌了。 菊花和刘小妹坐在厨房里,听着堂屋里闹哄哄地声音,相视一笑,极有成就感。两人端出留下来的菜,放到案板上,开起小灶来,一边吃一边笑道,这比桌上也不差。 杨氏前后张罗了一番,也过来吃饭了。她笑道:“亏得有小妹帮忙,不然咱娘俩要累死了。” 刘小妹也是极乖巧会说话的,她笑道:“瞧婶子说的,帮个忙也念叨。再说,这不是现成的人情么!等将来我家有事情,我就能拉下脸来找菊花帮我了。” 菊花听了她的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因说道:“你家能有啥事?嗯,眼下最近的就是你二哥娶媳妇了。你二哥娶媳妇的时候我去帮你。” 杨氏笑道:“娶媳妇那是要摆酒的。那来的人可就多了。你们小女娃一般都不能派了去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也不好——都是媳妇们做这些烧饭洗碗端菜的事。要是一般家里来客,或是农忙请人,你去帮忙还差不多。” 刘小妹也点头说是这样。她用泥鳅汤泡了些饭,扒了两口,对菊花道:“泥鳅这么做,吃起来方便多了。我往常烧的也香,就是啃起来费劲。” 菊花道:“你那泥鳅腌过了,只能用辣子干烧出来。虽然啃着费劲,不过越嚼越香,我倒是喜欢啃的;这红炖泥鳅非要新鲜的泥鳅不可,不然不鲜嫩哩。” 杨氏道:“我喜欢吃鱼烧腌菜哩。菊花,咱明儿将那大黑鱼用腌菜烧出来,吃了过瘾,又下饭。这么些人,个个都能吃三大碗饭,没菜咋成哩。” 菊花点点头道:“我腌的时候没放多少盐,就是准备用腌菜来煮。娘,这饭够么?”她听杨氏说这些人个个能吃三大碗,那这一大锅饭怕是不够吧? 杨氏笑道:“咱第一回煮这么多人的饭,心里没底。待会看够不够,不够差多少,我心里就有数了。饭总要让人吃饱。” 菊花问道:“马上再煮一锅不成么?” 杨氏笑道:“傻话!他们吃完了就下地去了,谁还等你的饭?先用锅巴和果子饼垫着吧。我估摸着差也差不了多少。” 果然饭是不够的,赵大嘴率先过来盛锅巴。他呵呵笑着对菊花道:“你跟婶子也甭急,其实咱都吃饱了,就是想再嚼些锅巴。这锅巴用菜汤泡了可香的很。”他见菊花有些着急地要去端果子饼,便这么跟她解释了一番。 杨氏听了,忙把那锅巴整张从锅底铲起来,叫赵大嘴托着端到堂屋,给大伙分;又说要是还不够的话,还有果子饼。 刘小妹补充道:“这是给你们下午吃的,要是这会儿吃了,下午就没的了。” 赵大嘴听了,忙道:“够了,够了。那个饼子还是留着下午吃吧。”说着急急忙忙地托着那形状如大锅似的锅巴走了。 菊花见了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当日梅子她们抢锅巴吃的情形,对刘小妹道:“你瞧好了吧,他们肯定要抢。就算是吃饱了也要抢的。”这吃东西都是人多抢了吃才热闹。 刘小妹点点头,两人竖着耳朵听堂屋传来的声音,待赵大嘴进去不一会,就听见有人叫道:“嗳哟!长星,你少撕点,我们还没吃哩。”“大嘴,把我一块。”“一人一块,别抢!” 两人就一齐笑了起来。 最后就听黄大磙子嚷道:“我说你们这些小娃儿,咋都不晓得尊老哩。你们年轻,就少吃些也没啥,让我们几个老的多吃些。” 哄堂大笑中,也不晓得有没有人让他。 第九十九章 槐子的表妹 不过,第二拨来厨房找东西了,是青木跟张槐。 菊花愕然问道:“哥,你也没吃饱?” 青木跟张槐无奈地相视一笑道:“都跟抢似的。我俩吃得没他们快,才吃两碗哩。他们吃了三碗还抢了块锅巴。我就想不通了——这些人咋跟没长喉咙似的?” 菊花跟刘小妹听了,好笑不已。 杨氏听了忙到堂屋去问那些人吃饱没有,要是没吃饱的话,就把果子饼端出来先吃了,下午再重新做。 大家就都说吃饱了,不过是觉得抢着香又好玩罢了。 赵三笑道:“嫂子,你甭管我们。这人一多,没事他也要闹出点事来。明明吃饱了,他一见人抢,觉得肚子还能装两碗,也跟着就抢起来了。这样也热闹和气。” 李长星打了个饱嗝,笑道:“嗳哟!可撑死我了。还是我手快,抢了一大块锅巴。婶子,你甭问饱不饱了,问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众人都调笑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抢起来一个顶俩。杨氏见大家这样方才放下心来。 厨房里菊花问青木和张槐道:“你俩是吃干锅巴,还是吃果子饼哩?” 张槐忙道:“我想吃干锅巴,那个泡汤香。” 正说着,院子里来了槐子娘何氏,她领着一个小女娃,跟梅子差不多大,秀气文静的很,手里还挽着个小针线篮子。 何氏笑道:“咋还在吃哩?菊花,累坏了吧?我明儿也来帮忙,煮这么多人的饭,可是不轻省哩。” 菊花忙谢了她,又让座,说有小妹帮忙,还应付得过来。 那个小女娃见了张槐,微笑着叫了一声“表哥”。 张槐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说今儿回家的么?” 何氏笑道:“玉芹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想着等你忙好了送她回去;要不就再等两天,你外婆跟舅母来了,一块回家也是一样的。” 青木见这玉芹脸红红地瞧着槐子,不由地警惕起来,上下把她打量了一番,就连槐子摧他去堂屋也没在意,问何氏道:“婶子吃过了?要不再和这妹妹吃点?这是槐子表妹吧?” 菊花见哥哥忽然对这第一回见面的小女娃这么注意,便也注意起她来。 何氏笑道:“我们在家没事,就做些吃的,早吃过了。这是槐子四舅的闺女,叫玉芹。玉芹,这是菊花,这是她哥哥青木,这是我们一个村的刘小妹。” 菊花就和小妹招呼她,玉芹害羞地跟她们说笑几句,就从身边的针线篮子里取出一双手套,对坐在厨房吃饭的张槐道:“表哥,我听杨子说,他青木哥有一双手套,戴了暖和的很。我就学着他比划的样子,帮你跟杨子都做了一双。你正好戴着干活也不冷。” 张槐有些诧异,又满脸苦涩地瞧了菊花一眼,要是往常,她帮青木做手套,肯定也会给自己做一双的;可是,如今却是表妹帮自己做了。他谢了玉芹,跟她说这天干活也不冷,而且地里脏的很,把手套弄脏了可惜,还是放那等他读书的时候戴吧! 玉芹就笑着点头,把手套收了起来。 青木见了更不高兴了,又不能让他不要那手套,只能下死眼地盯着这个玉芹,很是有一种危机感。 菊花和小妹就去瞧那手套,顿时又是一番夸赞。菊花是真心夸赞的,瞧人家的针线,缝得多匀净,哪里像自己缝的粗针大脚的。 何氏听了高兴,对她俩道:“昨晚熬了半天哩。她又没见过你做的,就听杨子在那比划,好在总算做出来了。这样儿还成么?” 菊花忙道:“成,就是这个样子的。比我做的好多了。我帮我哥做的那双,都破了一个口子哩,都是因为缝的针脚不匀净。” 刘小妹笑道:“你要是针线活也做的好,我可要眼气死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菊花见哥哥死盯着这个玉芹,不住地打量人家,心里暗自琢磨起来。 一时青木和张槐吃完了,丢下碗筷跟着外边的人就下地去了。 杨氏过来,跟何氏说话,又把玉芹好一顿夸。 何氏便挽了挽袖子,对菊花道:“你俩跟我玉芹去歇会,我跟你娘来收拾。” 杨氏也笑道:“你何婶子也不是外人,就让她陪我忙吧,你们小女娃去说话儿。反正他们晚上也不在这吃饭,下午就没那么忙了。” 菊花答应了,带着刘小妹和玉芹往自己房里去了。 她因为青木的异常表现,便格外地留心这个玉芹,言语间套问她家的事和她的兴趣爱好,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盯上了小红帽的狼外婆。 三人说些闲话,一时刘小妹要去茅房,菊花便陪着她俩去了。 玉芹夸菊花家的茅房干净、清爽。 菊花笑道:“这都是我哥弄的。别瞧他不爱说话,做事细心的很。”她想让哥哥在这个玉芹的心里留个好印象。 刘小妹见旁边草编围墙上,挂着一个小巧的篮子,里面放了些草纸,赞道:“这样方便,要不然忘了带纸,可不是麻烦?这篮子也编得小巧,怪好玩的。” 菊花又道:“这也是我哥弄的哩。” 其实这篮子是她爹编的,不过为了给青木加分,就算到他头上了,反正青木也是会编的。 玉芹甜甜地笑道:“我槐子表哥也是很细心的,茅房也收拾的干净。” 菊花怪异地瞧着她,似乎自己白费心思了,人家好像对表哥有情义哩! 就听玉芹又道:“槐子哥把橡子果儿泡了晒干,漂几天,再磨粉,还能做豆腐哩。” 菊花忍不住对她说道:“那是他跟我哥学的。这橡子豆腐是我哥最先做的。”她心道,你表哥是不如我哥的。 刘小妹便证实道:“这东西是菊花家最先做的。先用来喂猪,后来才做了豆腐的。” 可是,菊花没有等来玉芹对青木的赞叹,就听她说道:“是么?槐子哥真聪明,一学就会了。他念书也聪明,跟杨子一起背书,杨子说他都很少错哩。” 菊花彻底无语了,啥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不由地为青木担心起来,按说第一回见面,不应该这么快喜欢上她才对,他以往都没对哪个女娃子这样哩。 她胡乱想道,要是哥哥跟张槐为了这个玉芹,反目成仇,那可不糟了?于是,她那丰富的想象力就展开了,刹那间就自编自导了一出爱恨情仇的乡村故事。 刘小妹完事后从茅房出来,扯了扯发呆的菊花道:“走吧,你还呆在这干嘛?” 菊花这才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这么一会的工夫,想那老远去了,这都哪跟哪呀! 且不说菊花在家留心这玉芹,荒地里青木也没放过槐子。 他把槐子扯到一旁,离旁人远远的,捡那地里翻出来的草根和石子,一边问道:“你那表妹是咋回事?” 张槐困惑地问道:“咋回事?” 青木不悦地说道:“她咋住了这么几天还不走?往年你外婆那边的亲戚不是住一晚就走的么?” 张槐张大了嘴巴,怪异地瞧着他道:“我咋晓得?难不成我还能不让她住?她住几天,跟你有啥关系?” 青木气极了,压低声音道:“她还帮你做手套,我瞧她是想嫁给你哩。我可跟你说,你要娶她趁早娶,就别来惹菊花了。” 张槐大惊失色道:“你瞎说啥?谁要娶……”他忙又停住了话头——这声音太大,引得人都往这边瞧了。 赵大嘴笑着高声问道:“槐子,娶谁哩?” 刘二顺接道:“他肯定是在和青木商量,谁家的闺女好,就娶谁。怕是两人想法有差,就争起来了。是不是,槐子?谁家的闺女,说出来叫大伙给评评。” 青木和张槐无奈地瞧着这些人,张槐道:“你还是关心自个的媳妇吧,她可是等着你今年娶她进门哩。” 于是大家就哄笑起来。 隔了好一会,张槐才轻声对青木道:“你甭瞎想。玉芹咋会嫁我哩?我舅舅在帮她找婆家,都相看了好几户人家了。要是家里有这意思,那旧年我娘还能去柳儿家提亲么?做双手套你也要多心。还不是杨子见你有手套,就跟娘叨咕,我娘没空做,她正好来了,就帮着做了。你这么多心,咋不叫菊花帮我做一双哩?” 青木悻悻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要留心点,我瞧她对你有点想法哩。别又闹出点啥事,你可真说不清了。” 张槐不相信地说道:“不能吧?这么多年,也没啥事。谁家没个表姐表妹的,还不都是一样相处。” 青木斜眼瞧着他道:“一样相处?这亲上加亲的事还少了?我反正这么说了,你自己瞧着办吧。别到时候又来找我帮忙,我肯定是向着菊花的。” 张槐闷闷地说道:“那让我娘送她走吧。说起来也是奇怪,她从没在我家住这么久的。” 青木肯定地说道:“我不会瞧错的,她肯定对你有想法。”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当初柳儿也是这么瞧他的。他当初没在意,可是今儿见了玉芹,忽地就警醒了。 张槐则气恼地说道:“啥时候你这么厉害起来?那你瞧瞧咱村的女娃,有谁对你有那想法?” 青木正好拾起一块石头,听了这话就把石头对他丢了过去,两人便打闹起来。 第一百章 整地、买牛(加更章节) 晚上收工回来,郑长河高兴地对杨氏道:“今儿开了四五亩哩,收拾得也干净。那些土都翻松了,石子草根也都挑出来了。自己村的人,干活都尽心。照这个样儿,几日工夫就能开完了。” 1 杨氏跟菊花就很开心,听郑长河说地翻了多深,土其实也不瘦,挖了多少垄沟,用捡出来的石头和砍下的荆棘刺架顺手就围了一道篱笆墙…… 说话间,菊花就端上了晚饭。 郑长河吃着饭,忽然想起啥来,对杨氏说道:“如今有地了,这黄豆一定要多种些。他娘,你找人换了黄豆种了么?青木买的也太少了,怕是不够哩。” 杨氏道:“问了几家,有些人家卖了,留的种也不多;还有些人家本来就种的少。谁家有闲地专门种这个?不过是在地头垄沟边种一些罢了。我就东凑一些,西凑了一些。” 郑长河道:“再多问几家吧!” 听着爹娘的话,菊花也感受到春耕的脚步临近了。好似人们并不害怕这种田的辛苦,更多的是一种兴奋和期盼。“一年之计在于春”,乡下人整年的希望可都指望这几个月的安排哩。 她本想找机会问哥哥对玉芹的想法,可是这一说话,又岔过去了,便想着等空闲了再问。 却说张槐在地里被青木一番警告后,心里也犯嘀咕,当晚回家后就对娘说,明儿你直接送玉芹回去吧,我还有好些日子忙哩,怕是不得闲儿,就是忙好了,学堂也该上学了。 何氏诧异地瞧着他,说道:“那就等两天,你舅母也该来了,到时候她们一块回去就是了。” 张槐张了张嘴,想说啥又没说出来,最后咕哝了一句:“那你就甭带她到青木家去了。” 何氏更诧异了,忽地想起菊花来,难不成郑家以为玉芹是她帮张槐挑的媳妇?嗳哟!要是那样可不是误会了么!心里想着明儿可要跟杨氏把这事给说明白了。 第二天,来郑家帮着开荒的人居然有二十多个,那些半大的男娃都来了,倒不像干活,而像是赶集似的,荒地上闹哄哄的一片。 杨氏听青木回来说了那阵仗,慌忙跟菊花商量:多加菜,饭也要煮两锅。槐子娘何氏也过来帮忙了,加上刘小妹,四个人在厨房里转个不停。 当烧饭变成这样一种规模,那纯粹成了一种煎熬! 菊花和刘小妹连话儿也嘀咕的少了,抡铲子拿刀、穿来插去地瞎转悠;偶尔迎面一撞差点碰头,便相视苦笑! 总之,忙乱是一定的,丢三忘四也是必然的,甚而忘了给菜放盐的事也有。 杨氏见菊花和刘小妹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便笑道:“你俩甭急。又不是摆酒席,就差那么一点儿,也没人埋怨。” 说起这话,何氏忽然笑着接道:“这吃饭的人一多,一定得安排好了;要是乱了,容易出事儿。上回是谁家做喜事,小圆媳妇本来在洗韭菜,她刚把韭菜沾了水,还没洗哩,又被人叫去忙别的;这切菜的人瞧那韭菜水淋淋的,还以为洗过了哩,也没细瞧,三把两把就切了,让炒菜的人下锅给炒了。那天好些人吃了这韭菜都牙碜得慌。” 听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杨氏不相信地问道:“咋出这大纰漏,那不叫人骂死了?这切菜的是哪个?菜洗没洗,她都分不清么?” 何氏笑道:“是哪个?还不是老常媳妇。她做事你又不是不晓得,出名地快——她婆婆说她快起来能半天洗一个村的被子——从来就不是个细心的。” 刘小妹和菊花听了笑个不停。这婆婆说话也太夸张了,一上午洗全村的被子?埋汰人也不是这么说的。她俩笑了一场,倒去了些疲累。 不管多忙,多累,吃饭时闹也罢,抢也罢,幸而都有结束的时候。 这么忙碌着,除了正月十五歇了一天,十六又忙了一日,终于把那些荒地都开出来了。菊花也不用每天烧几十人的饭了,很是松了口气。 这天,她跟着青木去瞧那新开出的荒地。在路上,她问青木道:“哥,你觉得槐子表妹咋样?” 青木大吃一惊——妹妹也瞧出了玉芹对槐子有想法?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头一回见她,哪晓得她咋样?你问她干啥?” 菊花怀疑地问道:“你……你那天盯着她瞧,我还以为你瞧上她了哩。”她决定问实话,省得哥哥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两人说岔了。 青木顿时停下了脚步,哭笑不得地望着她道:“哪能哩?我那不是……” 他想说我是见她对槐子有想法,才盯她的。可是望望妹妹,他又把话吞了回去,对菊花道:“别瞎猜。槐子说他这表妹就要嫁人了哩——他舅舅正帮她相看婆家。” 他索性把话说死了,免得菊花又怀疑槐子,反正槐子说他对这表妹是没想法的。 菊花心想那可不糟了,这玉芹可是喜欢张槐的。不过,她也懒得管这事了,反正晓得青木对玉芹没想法,她担心的那个爱恨情仇故事不会上演就成了。 两人来到地头,菊花听青木说,这一块种山芋,那一块种玉米,中间插种一些黄豆,只觉满心欢喜! 郑长河自荒地开出来后,几乎都长在地里了。他手握钉耙,不停地在地里翻着,掏出一条条整齐的垄沟,不时的,还用钉耙扯出些没捡干净的草根扔到一边。 青木一把捞起锄头,也跟着郑长河掏起垄沟来,一边对菊花道:“你去瞧瞧那条水沟,挖深了不少哩。咱回头网些小鱼搁里边养着。” 菊花听了忙道:“家里还有一点泥鳅,丢些进来。这泥鳅可喜欢在沟里钻了,春上的时候正要产仔。回头这条沟里专门长泥鳅。” 郑长河听俩兄妹这么说,便笑眯眯地插嘴道:“爹有空的时候再把这沟掏宽些——反正这沟靠着咱家的地——多养些鱼和泥鳅。” 菊花忙回家去用小桶提了些泥鳅来放生,完了就蹲在地头上瞧她爹跟青木掏垄沟,一边说闲话。她望望小青山还很萧索的轮廓,想着等它披上新装的时候,这块地应该也是满目青绿了吧! 这日中午,张槐跟一个中年人牵了头小牛犊过来。 青木正从地里回来,见了小牛大喜,忙上前迎了进来。他跟着槐子叫那人“三舅舅”,菊花听了才知道这是张槐的三舅舅。 张槐对青木道:“我舅舅说家里两头小牛都是母的,听说你家想买牛,他就想着卖了这小牛,再添些钱买头壮实些的公牛。” 郑长河也跟在青木的后边回来了,他不等青木回答,便高兴地说道:“母牛好!我就想要一头母牛——往后还能下小牛哩!他三舅,快来坐,害你跑一趟了。” 那三舅很是敦厚,在院子里坐了,一边笑道:“我听我姐说你们想买,就送过来了。要是卖把牛贩子,那可是要吃亏的。咱是熟悉人,也好谈价,差不多就成了。要是跟牛贩子就扯不清。” 郑长河笑道:“可不就是这个话。花了钱事小,要是买头病牛回来,那不是吃了哑巴亏。咱可是跟槐子他爹从小玩到大的,你这牛尽管开实价,我晓得养头小牛出来也不容易。” 槐子三舅笑道:“这牛还要养大半年才能下地干活,眼下也派不上用场,可不能要你多银子——你就给八两银子吧!” 郑长河连声道:“那太少了。一头两百斤的猪还要四两银子哩,这牛才八两,那你可不是太吃亏了?就算还要养半年才下地,那往后也是能出好多年的力气的。可不能叫你吃亏了。” 张槐还提了个篮子,里边装了八只小鸭子,他温柔地瞧着菊花,对她道:“这是外婆家拿来的,我娘说没地方养,送来把你。你把它们放在河边,也不用费事,过几个月就能下蛋了。” 菊花早听何氏说过这事,见真的把鸭子送来了,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接过那篮子,瞧着毛绒绒的小鸭子,鹅黄毛色中夹着黑色,极是欢喜。 她找了块芦席围子,圈在鸡栏边,把小鸭子放了进去,又弄了些碎玉米和菜叶喂它们。这鸭子长大了可不光吃素食,还喜欢吃田螺、泥鳅这些东西的。 青木帮着她安置鸭子,一边对她道:“叫爹晚上再编个笼子,不然鸭子跟鸡放在一块可不成。”菊花点点头。 两人处置好了鸭子,又一齐出来瞧小牛犊。就听郑长河跟槐子三舅争论起来。不过不是为了自己争,都是为对方争,忍不住就笑了——这也算买卖中的一大怪事了。 槐子、青木和菊花也不插嘴,只是笑着听他们争。 菊花见那小牛很精神的样子,想用手摸摸牛角,又怕它发飙。 槐子忙对她道:“不怕的。这是小母牛,听我舅说,温顺的很。瞧牛鼻子都穿好了。” 菊花摸摸牛背上的毛,果然那牛很安详,并没有一般小牛犊的桀骜不驯。 她见青木抱了些干草过来喂牛,便问道:“哥,往后这放牛咋办?咱家就这几个人,谁有空闲早晚放牛啊?” 青木道:“这有啥难的?爹早上干活的时候牵出去,扔在小青山下,它自己吃草,人该干啥就干啥,那里还要专门来放它。” 第一百零一章 春来了 那边两人终于谈好了价钱——九两银子成交了。 槐子三舅极为满意。虽然听姐姐说这郑家是实诚人,他也是没打算卖高价的,不料,郑长河是真的很实诚,硬是加了一两银子,他不由得对他好感倍增。两人做减了买卖,又热乎乎地聊了起来,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槐子三舅听说郑长河刚开了荒地,准备收拾了种山芋,忙对他道:“你也甭弄啥山芋秧子了,我家窖了好些,回头你去剪就是了。这牛我都占了大便宜,帮你弄些山芋秧子还是成的。” 郑长河道:“你说的当然好,省了咱多少事。可要是你不要钱,谁好意思去剪?我可是要种十几亩的山芋哩。这牛是不相干的,这档子净和那不搭。” 杨氏也出来了,听他俩又要吵起来,便笑道:“人从来都是怕自个吃亏的,你俩倒好,都怕旁人吃亏。他三舅,你家有黄豆种么?要有的话,我就买一些;顺带的,那山芋秧子就搭些卖把我,少收点钱也就是了,哪能不要钱哩。要说这牛,咱心里也有数,这个价也不算贵,你就别说占了便宜的话了。” 槐子三舅高兴地说道:“有黄豆种。有五月爆,六月爆,还有八月爆哩。你要是买了豆种,那山芋秧子更不能要你钱了。咱家田少地多,每年也是种好多的山芋的。山芋也不值钱,顺带帮你弄些山芋秧子·哪好要钱?这牛和黄豆把钱就成了。” 杨氏见郑长河还要争论,忙拦住他道:“他三舅这么客气,咱也不争了,就这么办吧。明明是好事,弄得跟吵架似的可不好。菊花,装些橡子面粉把这三舅,带回家尝尝。这是山上捡的橡子果做的,也不是买的,也不是种的·你可别客气了。” 郑长河听了方才不言语了。 槐子三舅则笑得两眼眯缝起来·连道又占便宜了,这东西做起来可麻烦的很,他姐姐过年前也送了点给他家的。不过他也没有太推辞,就收下了。 乡里的人都是这样,行事求个心安,凡事都摆在脸上,难免会有拿了针还团线的举动,却也没人说他小家子气;落在有钱人眼里·则会觉得有些咋咋呼呼、小气吧啦了。 谈好了,舅甥俩才高兴地去了。 这里郑长河跟青木又急急忙忙地砍了些竹子和树枝,忙了两天,搭了个简陋的草棚子拴牛。 等青木上学堂了,农家的生活又归于正常。不过,也许是几天的工夫,也许是一夜之间,总之,不晓得从什么时候,那春天的气息就浓厚起来。 草地上·田埂上,石缝洼隙间,小河边,那绿色一天天的越冒越多;小菜园的韭菜刚割了几排,过两天又是密密的一层新绿;树枝上的嫩芽也窜了出来·极小极嫩,过几天就舒展开来;田间地头人影晃动·水牛“哞哞”叫;鸡鸭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小娃儿们更是不顾还很凉的天气,满村撒欢。 这样的季节·菊花只觉得万物都急不可待地要冒头,她的心情也是蠢蠢欲动·只是家里又多了几只鸭子,又逮了两头小猪,她便忙了些。 这日上午正在喂那几只小鸭子,外面小黑狗儿“汪汪”地叫了起来。它现在是见个人影经过就一阵狂叫,倒给菊花家添了些生活的气息。 就听刘小妹叫道:“菊花,菊花!” 菊花忙从厨房里出来,迎着她笑问道:“咋有工夫来哩?” 这刘小妹真和她玩得来,总是抽空来找她,用个词来形容就是“志趣相投”!两人常聊烧饭做菜、种菜养鸡鸭等,再扯些家常里短,她把外边的信息及时地告诉菊花,倒让菊花不再像以往那样封闭了。 至于梅子和李金香她们,虽然也玩得不错,但也只是谈些小女娃之间的话题罢了。 刘小妹最近忙了些,好些天没来了。 她笑嘻嘻地递给菊花几包种子:“这是我帮你挑的葵花种,再过些时候就能种了哩;这一包是辣椒籽,这辣椒皮儿薄薄的,味道好的很,也不像有的辣椒,辣得呛人;这是南瓜种,是面南瓜,不是水南瓜,煮玉米糊粉的很,中间的瓜子晒干炒了吃也香。还有桃树杏树李树的小苗,我哥说栽早了不成哩,过一阵再挖来给你。” 菊花高兴极了,忙接了过来,一边把她让到屋里坐下。问道:“你忙得很么?也是,你娘要是一出去干活,你家可不就剩了你一个人?又要烧饭又要洗衣,累死了。” 刘小妹圆脸跑得红扑扑的,笑道:“还好哩。这还没到牡的时候,不过在做准备—我爹今儿在泡稻种了。我娘在家我就赶紧偷空出来了。她晓得我到你这来,也没拦我!” 菊花瞧瞧外面,对她说道:“眼下还有些冷,等过一阵子,山上的小野竹笋抽出来了,咱到山上掰些回来。那东西炒腌菜最好吃了;要是再捞些虾子搁里面,更香!还有,掐些蒿子做果子饼,味儿清香哩!” 刘小妹一听菊花说这些,顿时双目放光:“我到时一准偷空出来。我们往常清明时节做的果子饼,也不咋好吃;今年咱改改,就照上回做的来做,只怕味道就好了。可惜小青山那一大片竹子,村长不让掰笋子,要不然掰些回来也好。不过他说的也对,要是谁都去掰,只怕明年就没竹子了。” 菊花笑着安慰她道:“野笋子味儿也好。细细的,脆脆的,炒腌菜,熬虾子酱,用辣子卤煮,就是晒干了冬天烧肉也好吃的很哩。咱们起早去掰,也不耽误家里的活计;晚上下学了,再让哥哥们兜些虾子配上,这春耕的时候可不是一碗菜?也不算玩闹不务正业!” 刘小妹笑道:“嗳!一暖,我三哥就该撒网打鱼了,我家可是靠他打鱼添碗荤菜哩!到时候,叫上梅子她们。” 菊花微笑问道:“梅子她们也忙,怕是她娘不让她出来,她也不小了哩。” 刘小妹笑道:“可不是么,这个正月里,她家来了好几拨人相看哩;篮子姐姐也是。她们都是要出嫁的人了,眼下都在家里做针线,攒嫁妆哩。她想带着针线活计来你这玩,可你家前一阵子开荒,忙得很,怕来了碍眼,才没来。我要是跟她说掰这野笋子能做许多菜,她准跑得颠颠的来了。” 菊花听了就笑了起来,忍不住又好奇地问道:“可相看中了人家哩 她想着梅子那鲜艳的脸,就要出嫁了,有些可惜。乡下的女娃,青春是很短暂的,等嫁了人,生了娃,颜色就慢慢地消逝、枯萎。 不过,伴随着娃儿的长大,就如那新苗一样,又是一茬人生!大自然中的万物不都是如此么。那些母亲们都这么满足地活着,没觉得有啥不对;爱追根究底的人就苦恼了,跟柳儿娘似的折腾起来。 只是求得了富贵,有没有求得幸福,那只有天晓得了。 刘小妹道:“哪里能相中?她娘根本舍不得嫁她,想多留两年,这不就瞅谁都不顺眼了。倒是篮子姐姐相中了老王庄的一个男娃。嗳哟!好可惜哩,我都没瞧见是啥样儿。 菊花诧异地问道:“你咋能瞧见哩?难不成你也过去了?” 刘小妹得意地说道:“那是。咱这儿相亲,小女娃们也要去瞧热阄的。篮子姐姐为人好,所以听说她相亲,我跟李金香、梅子都去瞧了。不过我去得晚,没瞧见。听金香说,长得还不错,人也蛮精明的。唉!怕是年底就要嫁过去了,又少了一个。” 见她那失落的样子,菊花忍不住笑了。她打趣道:“过几年,你不也要出嫁?谁还能守着娘家一辈子不成。”不过自己怕是要守一辈子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刘小妹忽地跳起来说道:“嗳哟!我要家去哩!坐这闲话半天,我娘还在忙着,回头该说我不懂事了。菊花,等你想上山掰笋子的时候,要叫我啊!你一个人也不敢上山不是。” 菊花答应了,送她出去。 转身进来,把那几包种子又检查了一遍,想着天再暖一些,都能种了。 菊花做了午饭,等哥哥青木匆匆地回来,去麦地锄草的郑长河跟杨氏也回来了。 饭桌上,青木问道:“爹,咱稻种泡了么?” 杨氏见儿子关心春耕,对他说道:“今晚就泡。你甭操心,回头书也没念好,不是白费了工夫么?也不差这一年的工夫,你好好念,我跟你爹忙得过来。” 菊花也笑对他说道:“你就回来也不过是当个劳力使唤,哪比得上念了书长见识?实在不成,咱不是还能换工么?再不然,那稻子就少种两亩吧。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又没人逼着种。” 郑长河扒了一碗饭,歇了口气对青木道:“今年不怕。我都跟赵三、槐子爹说好了,栽秧割麦的时候,咱三家合伙。槐子家两娃念书,也是人手不够;赵三媳妇怀着身子哩,更要人帮忙。这一合伙,干活就快了。” 第一百零二章 掰野笋 菊花听了心头有不妙-的感觉,果然,她爹又说道:“到时艟花跟石头娘、石头外婆在家做饭,咱们所有的人都下田下地,连你娘、槐子娘都去,一气把这春耕忙完,剩下的就好办了。” 青木瞧见妹妹的脸色,担心地问道:“做那么多人的饭,妹妹怕是不成哩。” 郑长河忙安慰菊花道:“没多少人。你算算,咱三家全部加起来才十二个人,比那开荒时人少多了。石头娘和外婆还能帮你。听说,石头外婆是个会做饭的。” 杨氏也有些犹豫,但又没办法,要是不合伙也实在忙不过来,她对菊花道:“到时你哥跟槐子也要下田。杨子和小石头在家也是能帮把手的,摘个菜,递个东西,跑个腿都成;再说,石头娘是个泼辣的,虽然怀了身子,做事还是不含糊。” 菊花就笑了,她对爹娘跟哥哥说道:“我不是嫌烧饭累,就是觉得一合伙,这烧许多人饭的日子就拉长了。我天天煮咱家四个人的饭,习惯了;许多人,我不习惯哩。开荒的时候,也是忙几天就完了;这春耕,要是三家合伙的话,前前后后的,怕不得好长时候?不过不要紧,反正都是熟悉的人家,煮就煮吧。我跟石头娘、石头外婆一起煮十来个人的饭应该也不会太忙的。实在忙不过来,把杨子跟小石头都使唤起来。” 青木听了,便对爹娘道:“那到时候干脆都在咱家煮饭。轮到他们家的时候,让他们把米菜都提过来,也省得麻烦。” 杨氏赞同道:“嗳!这样好。比如槐子家,他娘要是也下田了,厨房里东西搁哪都没人晓得。还不如都在咱家烧,也省得菊花跑路。” 菊花也同意了,觉得这样不错。跑到人家厨房,她都不晓得该从哪下手了。而石头娘怀孕·石头外婆年纪大了,这烧饭肯定是以自己为主的,还是把地点定在自家比较好。 几场绵绵的春雨落下来,山川田野的绿色就浓厚了许多。气候温暖多了,泥土更是湿润无比,催生万物。围着院子的木槿抽出了嫩条;那些枯萎的野菊也发出了嫩芽·长出新的幼苗;燕子衔泥飞过来在茅草屋檐下做了个窝,每天都忙忙碌碌的飞进飞出;小清河边的水草绿油油的,菊花还掐了些野水芹回来炒了吃,很清香。 要是站在镜湖附近,抬头看小青山方向,那由田野向山上延伸的层次分明的绿,真的如一幅水彩画。树木浓密的地方,只是铺天盖地的绿;树木稀疏的地方,透出下面的映山红·红的如火! 这样的春天,菊花是无论如何也耐不住性子呆在家里的。可是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了,你想把日子过好了,那些鸡鸭猪不伺候好是不成的。她日日紧赶慢赶的,也就能偷个空歇会儿罢了。这时候便会去菜园子瞧瞧·或者去挖些野菊回来,栽到木槿栅栏的外层。 所以说,人都有一种占有欲,不过看你喜欢什么东西罢了。 菊花见那些小野菊出苗了,她就忍不住想把它们移栽到木槿篱笆院的四周,甚至小菜园的旁边。想必到秋天的时候,那一圈金黄也是极为喜人,令人心情舒畅的。 她挑了些野菊生长浓密的地方·挖了不少移栽过来。大多是傍晚进行移栽·栽好了,浇些水·第二天那些小苗就精神抖擞地挺直了身子。 她忙个不停,眼见再挤不出空来,那山上的竹笋可是要长老了。便跟杨氏说自己想去山上逛逛,顺便掰些野笋。自家人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杨氏听她说要上山去掰野笋子,便笑道:“那就去吧。这春天,咱村的小女娃也会出来透透气的。你邀上梅子、小妹她们一起,把鞋子、裤子扎好了,小心蛇!我这几天就在家门口照应着,你多掰些。要是好吃,等晚上你哥哥下学家来,我也跟你上山去掰。” 菊花高兴地笑了,忙忙地邀了刘小妹她们第二天早上去掰笋子。她可不敢耽误她们一整天,谁知人家忙不忙,不像她家,她爹娘是比较好说话的。 春日的清晨是美丽的,空气格外的清新怡人。 菊花等刘小妹她们过来了,聚齐了往山上去。瞧着篮子带着两妹妹,还有李金香、梅子、刘小妹、小秀、小翠和小燕,一大群人。 大家见面,互相一看,忍不住都笑起来。 一个个换下干净清爽的衣裳,穿上破烂衣衫,上下都扎得紧紧的,脚上的鞋子都套上了草鞋套子,裤腿也是扎得紧紧的,手里提着麻袋或篮子。 这么一瞧,灰蒙蒙一片,跟一群要饭的花子似的。 杨氏又叮嘱了她们一番,无非是要小心之类的青木不放心,也想跟着一起去,可是又怕耽误了上学,只得也叮嘱了菊花一番。菊花让他不要担心。 她们往东南方向的山上去找。菊花家的后山,被大片的橡子果树遮住了,这类低矮的竹木是生长不起来的。虽然也有,但是并不多。 等一群女娃窜进那绿色的丛林,陷身入灌木草丛之中,不由地大叫大嚷起来,打破了清晨山林的寂静。在这山林之中,让人脱去了一切的束缚,只剩下欢喜和欣然! 带着露水的映山红格外的鲜艳;树梢枝头的绿叶,在近处细看,也是分外的青翠欲滴;山中的小鸟“啾啾”地鸣叫,声音清亮,却瞧不见它的身影。搜寻半晌,才透过枝叶缝隙在灌木枝头发现那黑中透彩的拳头大小的鸟儿,又被女娃们的笑声惊飞! 这些小女娃,即便是生在乡村,那也是不经常出来溜达的,一方面是家里忙;另一方面是女娃儿也不好整天到处跑。今天能聚集这么些人到山上来,一个个那真是如鱼得水。 菊花瞧着这些家伙高兴的样子,掐花的掐花,看鸟的看鸟,也不跟她们笑阄,直把眼睛盯着灌木丛中,到处巡梭。 见那一丛丛野竹底下长出了细长的青色小笋,便弯腰探头,伸手一掰,嫩笋很轻易地就折断了,脆的很。 草丛中也不时地冒出一截尖尖的绿笋。这东西繁殖能力特别强,没人管它,窜得到处都是。一时间,两手就不停地忙了起来。 如果发现一块土壤肥沃的地方,有一支比大拇指还粗的笋子,短而粗,不像别的竹笋是细长的,那心里就喜悦起来。通常这样的地方都是土质疏松,让竹笋易于生长。握住那支竹笋一掰,齐根就能拔了起来,显见是极嫩的。 她这么忙忙碌碌地弯腰不停扯着掰着,被梅子发现了,大嚷道:“嗳哟!菊花,你掰了好些笋了。我还没掰到哩!” 菊花忍笑对她道:“你就掐花吧。多掐些。回头没掰到笋子,拿些花儿回家也是一样的——花儿也是能炒着吃的。” 大家哄地大笑起来,忙也跟着掰了起来,不然真的要空手回家了。那发现好笋的人就不停地惊叫,一时间“嗳哟”声不断。 掰笋这样的活动听起来很有趣,其实真的身处其中还是很辛苦的。那荆棘灌木搞不好就刷到脸上,手也容易被划破;在林子里钻来钻去的,有些树枝上的绒绒就沾到身上了,要是不小心弄到脖子里,那是一挠一个包。 饶是菊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还是被折腾得够呛! 大家四散开来,在这一片林子里搜索着、寻觅着。忽地金香尖声大叫道:“嗳哟!” 大家也不理她,以为又发现了好笋哩。谁晓得她跟着大喊道:“娘唉!这是蛇!篮子姐姐,快过来,我好怕哩!” 菊花就头疼了,她也是怕这东西的,虽然蛇汤很好喝。青木早上就是担心她们碰见蛇,为此还跟菊花叮嘱了半天呢。 她见大伙都往那跑,忙高声对金香道:“你别惹它,往后退。 小心惹恼了它咬你。” 她虽然年纪小,但内里藏了个成熟的灵魂,总是不由自主地用维护的口吻跟她们说话。 谁知她实在是小瞧这些乡村女娃了,篮子居然胆子大的很,捡块大石头就对那蛇砸了过去;连刘小妹也泼辣地要命,用根木棍使劲地撵着那蛇打;竹子跟林子也在一旁兴奋地叫着,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样子。 一时间紧张的打闹声不断,篮子还嗔怪地对金香说道:“胆子这样小,亏你还住在山边,连条蛇也怕。” 金香瞧着那条已经痉挛蜷缩的紫红皮花纹蛇,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好久都没上过山了嘛。” 那蛇脖子被篮子一石头砸中了,又被刘小妹拿棍子一阵猛敲,早被砸得快没气了。 菊花见了这场景不由好笑,觉得自己白担心了一场。 刘小妹和梅子喜气洋洋地围着这蛇,商量着要把它弄家去红烧。她们受菊花的影响,现在瞧见一样东西就想把它给煮了。菊花说,这些东西天生地长,就是为了让人吃的,不过不能吃过了头。 听了她俩的话,金香和篮子都把目光转向菊花。菊花笑道:“瞧我干啥?这东西真的能吃。这么粗的蛇,怕是有小两斤吧,扔了可惜,捡起来吧。小妹,你多打它几下,别没死透,装在篮子里还咬人就糟了。” 第一百零三章 野笋嫩脆 梅子就高兴地问道:“菊花,你觉得这蛇是红烧哩还是跟黄鳝似的炒哩?”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这蛇呀,要是你们能再逮一只野鸡就好了,跟这蛇一锅炖汤,就叫‘龙凤汤,。 刘小妹道:“这也不难,这春天里可是野鸡下蛋的时候。没准就碰见一只下蛋的鸡哩,大家都围上去,说不定就逮着了。” 篮子“扑哧”一声笑道:“你说的忒便宜了吧?就是在家逮鸡,也没这么便宜的。你当那鸡站在那等你去逮哩?” 尽管这么说,菊花的提议还是让大家起了兴趣。小妹使劲地把蛇头都打烂了,才敢用草将它捆了起来,丢进麻袋。然后,众人一边找笋一边找鸡。瞧得菊花一阵好笑。 到底是人小力薄,虽然收获颇丰,可是拖着半麻袋的竹笋在灌木丛中穿梭,那也是累得菊花气喘吁吁,额头上汗水直往下流,把面巾都打湿了,贴在脸上难受的很。可是她越不敢解开它,在这树丛中,那些荆棘刺绒多的很,戴着面巾好歹能挡住点。 她瞧着小燕用映山红的花枝编了个花环套在头上,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实在是个爱美的小女娃;周矮子的闺女小秀和小翠是文静腼腆的,干起活来倒也不含糊。 她俩掰了不少笋子,因为是用篮子装的,挎在胳膊上也是不好走路,不停地用手将灌木枝条拨到一旁,那些带刺的荆棘把头发也扯得一团糟! 菊花见了,摸摸自己头上,也是乱糟糟的。瞧瞧日头,对着梅子她们喊道:“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天不早了哩。你们肚子不饿么?”主要是再掰下去,也背不动了。 篮子忙叫住两妹妹,并对梅子和刘小妹道:“回吧。差不多了哩,再掰就搬不动了。咱往那边走,我记得那边有一棵香椿树·采些家去拌了吃。” 菊花听了大喜,忙问道:“真的有香椿树?我咋没听我娘说过哩?” 篮子笑道:“那我就不晓得了。往年我爹都会采些回来的。你能背得动么?我帮你吧!” 她见菊花小身板一小把,背着个大麻袋—里面不少笋子——实在是很费劲的样子,便上前帮她。 菊花也不跟她客气,任由她帮自己把这麻袋背出了密林。 下山的时候,见了一个坟头·那坟地旁边和坟头上长了几根竹笋,还特别的粗大,主要是这地方肥嘛,菊花便也上去掰了来。 梅子和篮子大惊失色,连忙阻止她道:“这不能掰哩——人家要生气哩。” 菊花诧异地说道:“这是谁家的?他咋能晓得我掰了笋哩?就晓得也没啥,不过是几根野竹笋罢了。” 李金香畏惧地说道:“不是活人晓得,是那里面的人晓得要生气哩。”她用手指了指那坟道。 菊花见她们都是一副敬畏的样子,忙笑道:“我并没对他不敬,就是掰了根笋。这位老人家·你别见怪啊,这野竹子长到你家门口来了,也荒凉不是。我把笋子掰了,它就长不成了。” 大家见她对着那坟头念叨,想笑又不敢笑·刘小妹忙拉着她走了。等离那坟好远,众人才同声怪她大胆,说不该到坟头上掰笋。 菊花见掰扯不清,只得跟她们保证说,下回再也不到坟上去掰笋了。 出了林子,在靠近菊花家新开荒地的地头,还不到下山的地方,果然有一棵香椿树。 瞧着那枝头红色细嫩的香椿叶·梅子急忙放下手中的篮子·仰头问道:“咋把它弄下来哩?难不成要跟男娃儿那样去爬树?” 大家面面相觑,这树其实也不高·可是以大家的身高也够不着;要是爬上去,枝干怕是承受不住人的重量。 菊花觉得肚子有些饿得受不了了,便说道:“回头叫我哥来弄吧,到时送些把你们。我肚子饿[得不行了,赶紧回家吧。” 到了山下的平地,没有那些灌木荆棘挡路,要好走多了,大家这才放松了下来。一群人便笑嘻嘻地比较着谁掰的笋多,一眼瞧过去,菊花的麻袋最鼓。 竹子笑道:“菊花,你掰了这么多,手咋这么快哩?我可是也没停手,不像梅子姐姐和小燕,还掐花儿。” 菊花心情十分的愉悦,要不是饿了有些头昏,她都要唱两句了。因笑道:“这个么,要会找才成。有老竹子的地方肯定有笋子;还有些地方虽然空荡荡的,那竹根从地下窜过去了,专往那土松的地方长,这地方的笋子就特别粗。嗳,你们记着,这笋子剥出来要用开水煮一遍,然后再炒腌菜,或者熬酱,或者用辣子烧。” 篮子笑道:“记着了。小妹跟我们说过了。这野笋咱不大吃,那家竹笋可吃过好多,差不多是一样烧就成了。” 菊花道:“野笋有野笋的味道,没毛竹笋那么涩,嗯,跟水竹笋的味儿差不多。小青山的那片竹子是水竹吧?” 梅子道:“可不是水竹么。”菊花又道:“这么多笋子,剥起来也费工夫。有个法子快得很从上面撕开一条笋皮,缠在手指头上不停地绕圈,喏,就是这样——”她摸出一根笋子,剥给大家看——“这样笋皮就被缠到手指头上了,省得一圈一圈的剥,费事的很。” 竹子也试了一回,果然很快,便笑道:“好是好,很伤手哩,不注意就划道口子。这么忙几回,手就粗糙了好多。” 菊花笑了起来,这些人比她在意多了,女娃们没出嫁之前还是很注重手脸的:“是伤手,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要不你叫你娘来剥,你干别的事。 梅子笑道:“不怕,我家去叫狗蛋剥。他要是不剥,我烧了就不把他吃。”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菊花忽地想起一事,对她们道:“我家的干辣椒和辣椒粉都用完了,去年腌辣白菜用了好多哩。你们谁家有多的,送些把我?今年要多晒些干辣椒才好。” 梅子、篮子、刘小妹几人同时出声:“这有啥?要是旁的东西咱还真不一定有,这东西还有不少。”遂表示回家一人送一些过来。梅子还说要再送些腌辣椒片把她。 李金香笑道:“我家的辣椒酱味道还不错,回头我装些把你。这离辣椒上市还早·家里没辣椒烧菜哪成哩。” 菊花连声谢了。说话间,她先到了家,跟她们道了别,自去吃饭。 小黑狗儿迎着她摇头甩尾地转悠。早上它硬是要跟了上山,菊花撵了它好几遍,才将它赶回头。这会儿那亲热的劲头跟久别重逢似的·弄得菊花好笑地轻踢了它一下。 杨氏见她拖着这么一大袋的竹笋,忍不住埋怨道:“咋不少弄些?这么大一袋,在山上也不好走,你咋拖得动哩?” 菊花忙忙地洗了脸,换下沾满花叶刺绒的衣裳,盛了碗玉米糊糊,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糊道:“篮子姐姐帮我背回来的。娘,先把这笋子剥了吧·晌午就烧了试试。”她又教杨氏如何剥笋子。 这笋子是个蠢东西,剥了一大堆的皮,才剥出大半篮子竹笋,不过菊花已经很满意了。她也不由得佩服自己,手还真快。 望着那剥出来的浅绿的嫩笋·她心里爱的不行,细细地将下面有些硬的部分掐去了——这老的要是不弄掉,嚼在嘴里跟木屑似的—然后煮了一大锅水,将这笋子倒进去焯水。 嫩绿的笋子煮出来有些泛黄,那一股清香实在是好闻。中午,菊花酥少少的腌菜切得细细的,再把笋子切成一寸来长的小段,加了点青蒜炒了一个腌菜笋;另外又用酱烧了一个酱笋。 吃晌午饭的时候·杨氏赞道:“这笋好脆哩·不比那家笋味道差。这么用酱烧了也下饭。” 郑长河也笑道:“怪好吃的。明儿我去掰一些,菊花你就甭去了·山上有蛇哩。” 提起蛇,菊花“嗳哟”叫了一声,笑道:“今儿小妹跟篮子姐姐打死了一条蛇,带回来了。我都忘了这事。还有,哥,你从咱家荒地那里上山,那儿有一棵香椿树,采些香椿芽回来,炒鸡蛋吃香的很,凉拌了吃也好。我们去了那里,都够不着;爬树又怕掉下来。” 杨氏一听真的遇见了蛇,忙紧张地问菊花是咋回事,青木也停下筷子望着菊花。 菊花安慰他们,说不是自己遇见的,是金香遇见的。又佩服地说道:“篮子姐姐跟小妹太厉害了,也不躲,硬是把那蛇给打死了。好大一条蛇哩,怕是有两斤重。这么粗—”她拿手比划了一下——“我还叫她们躲开哩,谁知胆子都大的很。” 杨氏道:“篮子是个老成稳重的,小妹也是个泼辣的,金香就差了点儿。那香椿树我也晓得在哪,回头用根长篙绑一把镰刀,去割一些回来。让你爹去吧,等你哥下学,都晚了。” 郑长河忙应了,又对菊花道:“那笋子你就别去掰了,在刺架里边钻可伤人了。爹手快,掰回来你收拾是一样的。我劲大,一回能背两麻袋哩。”他听说真的遇见了蛇,更不肯让菊花去了。 杨氏笑道:“这是个鲜货,长老了可不好吃了。我跟你一块去吧。菊花你还是在家呆着我放心些。” 青木也说快到假日了,他也能去掰,叫菊花别去了。 菊花哭笑不得地瞧着爹娘跟哥哥,心道,我也不单是为了好吃,还不是想去山上溜达溜达。这不让去山上掰笋子,你们弄好了家来,那吃在嘴里也少了好多的趣味不是。不过想想今天那条蛇,便不再争论。反正今天已经过了把瘾,掰笋子也是个累人的活计,不去就不去吧。 第一百零四章 异时空的植树活动 下午郑长河果然去采了好些香椿芽回来,正赶上刘小妹送干辣椒和辣椒粉过来,便分了一大半让她带到村里,分给今天那几个小女娃。 晚上,菊花便用香椿芽炒了两个鸡蛋,又用开水烫了一些凉拌。这东西果然香,又是新鲜采回来的,自有一股鲜嫩清新的味道,吃完了,唇齿之间还留有清香。 青木便道:“这东西,奶奶用来腌了也很好吃哩。” 菊花忙问道:“咋腌的?” 青木跟郑长河面面相觑,咋腌的?放盐呗! 菊花见他们那模样,知道问也是白问,便说道:“这个嫩芽还是吃新鲜的好。都不够吃哩,哪还有的腌。” 郑长河道:“李木匠家后院有一棵。等我到山上掰笋子的时候找找,挖棵小苗回来栽到家门口。等长大了不就有的吃了,还省得往山上钻。” 说到栽树,菊花又想起一事,对他说道:“爹,你最好能找些小柳树,挖了栽到河边。这热天洗衣裳好晒哩。 有棵树挡着太阳多好。咋往常没想起来在河边栽树?” 郑长河道:“原先是有的,那年发大水冲走了,也没想起来栽。我回头插些柳条下去,那东西好养活。” 菊花道:“那样长得太慢了。挖几棵长得半大的小树过来,等明年就能遮阴了。” 青木接道:“嗳!这样好。先找好了,等我放假回来,连泥巴一起挖了移栽过来。多栽几棵,河边排成一排也好看。” 杨氏道:“你们只管先把菊花洗衣裳的地方捡大的栽。其他的地方就插柳条儿让它自己慢慢长吧。他爹,村长不是说要栽橡子果树么?说了哪天栽呀?” 郑长河道:“就这几天吧。这时候栽树也容易活。” 第二天傍晚,青木跟郑长河就在村子附近找了些半大的柳树,连下面的泥土一起挖了抬过来,栽到菊花洗衣的石板附近,一共栽了三棵。又在沿河插了不少柳枝。 菊花瞧着爹跟哥哥忙着挖坑栽树她就在一旁掐那水芹。几只小鸭子见菊花来了,不但不躲,反而游过来对她叫着。菊花整天喂它们,也是熟悉了。 脱去了一层绒毛的小鸭子,尾巴和翅膀的尖上长出了几根硬毛。它们悠悠地浮在水上,一时又钻到河边的水草丛中那扁嘴巴也不知是叼到了虾还是鱼或者虫子,反正看那样子是欢悦的很,“嘎嘎”的叫声还有些稚嫩,还没有长成老鸭子时叫得那么难听! 掐了好些水芹,见那菖蒲也出了好多,扁扁的,直直的,跟绿色的剑似的。端午的时候,采了这东西和艾叶一起放在门口是乡下人用来避邪的习俗。 她洗好了水芹,放在青石板上,又上前帮着爹把树扶着,青木跟郑长河便往坑里边填土。 青木见妹妹又采了水芹,含笑对她说道:“这个东西味道不错有一股子清香哩。” 郑长河使劲地挥着铁锹,一边说道:“这些东西都是能吃的。好些野菜的味儿比种的菜还好。不过是有吃的时候,不大理会它罢了。要是很穷的人家,还不是到处找这些。山上的、水里的,遇到啥采啥。我小时候,你奶奶专门会弄这些野东西给我吃。那会儿,这清辉县当官的是个坏家伙,咱种的东西卖了总也不够交税这日子就难挨了不吃这些吃啥?” 青木道:“这几年能过些安生日子了。” 菊花晓得他是说如今的县令是个好官。她叹了口气想道,这个地方山清水秀的乡民们勤劳质朴,本不该如此贫穷,若是遇上贪官,那就难说了。这些老百姓在当官的面前,那是半点反抗能力也没有的。 栽好了树,郑长河直起腰笑道:“等明年就是一片树荫了。你哥哥在这坑底下埋了大粪哩。等根扎下去,那肥。就发力了,到时候长得快的很。” 菊花见青木跟栽桃树和杏树李子树一样处理这柳树,便笑问道:“哥哥这是听谁说的,在树底下埋大粪?” 青木道:“那天去刘小妹家挖树苗,刘小妹的二哥说的。他家栽了柿子树,就是这么干的。这粪要埋深一点,不然容易把小树都烧死了。等它长大了,这根扎下去,这肥才起作用,那时候长得就快了。他家的柿子树第二年就挂了些果;第三年,那树上都结满了。那树也是比别的树壮实。” 听得菊花两眼放光,想着家里刚栽下去的桃树、李树和杏树,第三年就果子满枝头,忍不住就笑了。她对青木道:“那咱也去他家弄棵柿子树来栽呀!” 青木道:我可不是想弄一棵来栽?就是没树苗。再找找吧。” 暮色降临的时候,几人忙完回家。 郑长河扛着铁锹、挑着箩筐走在前面;青木和菊花赶着几只小鸭子走在后边,一边说着闲话。小鸭子们“嘎嘎”的叫着,顺着它们熟悉的路途照直不打弯地往小院跑——它们也晓得天黑要回家哩! 隔天,李耕田召集村里人去山上移栽橡子树。把菊花家后边山上的小树苗挖出来栽到山顶那面去,那里橡子树要少一些。 那些扛着锄头和铁锹、担着水桶竹筐的庄稼汉子,热热闹闹地往山上涌,就是小娃儿也跟了不少——今儿是学堂休假的日子,连周夫子都背着手一摇一摆地跟李耕田往山上来了,一边还对这山指指点点,评说着什么。 菊花又耐不住了。这么些人,自己胆子也大了些,跟着青木,还能有啥事?不趁着这机会再到山上逛一圈,往后天热了,就是让她去山上她也懒得去哩。 她正想着要叫上刘小妹,青木笑着对她道:“换衣裳和鞋吧——娘答应让你跟我一块去哩。” 菊花忍不住就笑了,忙颠颠地跑去准备。 谁知,等她跟青木出来,就见院子前面来了好些人,梅子她们照样来了。也是,有这么些大人在,上山不是能放心一些?想必那野笋子的味儿也让家里人都接受了,这掰笋子的活动便成了正经事。 于是见面又是一阵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群人往山上去了。那些半大的男娃们可开心了——这么多的女娃子都出来了,今儿这活动就有趣多了。 菊花的麻袋让青木拿着,她空手跟在旁边,见这些春日里也春心萌动的男娃,忍笑想道,看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话从来就是没错的。 到了山上,挖树的挖树、栽树的栽树,菊花她们就在附近掰笋子。不时地就有种树的人叫道:“嗳!这儿有笋子。”便有小女娃过去抢 他们是先在后山挖了好些树苗,挑到山顶,再四散栽到空地上。后来就分工,有人挖树苗,有人在山这边栽树,还有人去山坳里挑水上来浇灌新栽的树苗。 翻过山顶,那山是一座连着一座,这么忙了半天,也不过是栽了一片山坡而已。 李耕田就说了,每年都要来栽一些,光栽一年是不成的。 暖暖的春光中,满山都是人,嬉笑不绝,惊得鸟儿飞起一片,打破了山林的静谧。 将麻袋放在青木的附近,菊花空手找笋,不用拖着那蠢袋子到处跑,这活动就轻松多了。青木一如既往地跟张槐搭手,附近是刘小妹的哥哥们,因此菊花就跟刘小妹在一处钻来钻去的。 青木每挪个地方,就把菊花的竹笋袋子也顺带搬走。 这橡子树要栽在山坡上才好,因此他们是顺着山顶慢慢往下转移的,避开那些树木密集的地方,在林木稀疏空地里挖坑栽树。 青木跟张槐栽好了一棵,一人提着菊花的麻袋,一人挑着剩下的树苗,往另一处转移。张槐眼角瞥见一抹色彩,还来不及动作,早惊起了一只锦鸡,从那灌木丛中窜出,飞快地跑了。 他忙跟青木一齐大叫道:“野鸡!快逮住它。”想要追赶,哪里还赶的上。 那边是刘二顺等人,也一齐叫嚷哄阄起来,把那只鸡撵得到处飞窜! 张槐跟青木对视一眼,他兴奋地跑到那灌木丛中,扒开树枝茅草一瞧,果然有一窝野鸡蛋——共五个! 他乐呵呵地把那蛋掏出来,捧在手心;菊花抱着一小捆竹笋搂在胸前,忙忙地赶回来,连声问道:“野鸡哩?逮到野鸡了?” 青木笑道:“没逮到!捡了一窝野鸡蛋哩。也算是运气了。”他张开麻袋,让菊花将竹笋放进去。 张槐微笑着把那野鸡蛋送到菊花面前,对她说道:“给你。还能煎一碗韭菜鸡蛋哩。” 菊花开心地接了过来,那蛋比家鸡蛋要小不少,摸在手里还有些温热。她忙拿起一只,对着太阳光照了一下,又看不出什么。便问两人道:“不会是这鸡正在孵小**?这蛋要是孵过了,怕是不好吃。” 张槐说道:“这可就不晓得了。不迂说不定真的在孵小鸡,它可不就是从这被赶出来的么?这蛋还热乎着哩。” 青木笑道:“管它哩,先拿回家。咱家的鸡不也在孵小鸡么,正好一块孵。” 第一百零五章 梅子被蛇咬 正说着,那边哄闹开了。 刘小妹高声对菊花嚷道:“逮着野鸡了。菊花,你来瞧瞧,逮着野鸡哩。” 原来,人倒霉喝凉水也塞牙缝,这野鸡倒霉起来比那“守株待兔”成语故事中的那只一头撞到树桩上的兔子也好不了多少。本来这满山的灌木茅草,这鸡跑得溜刷,人根本逮不住的;偏它被众人堵急了,一头撞到刘三顺的身边,叫他一个大马趴给压在身下拎了起来。 可怜的野鸡,连蛋带鸡全家覆没!它被这群没心肠的人类绑起来,提在手中,当战利品四处炫耀。刘小妹可不管它,还在跟菊花唠叨着让她晚上去喝野鸡汤。 菊花就忍不住笑了,心道你家那么多人,这只可怜的鸡也才一两斤重,还不够你几个哥哥塞牙缝哩,我去凑啥热闹? 忙碌的人们觉得充实无比,却总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这美丽的山林不仅带给人们各种动植物作为食物,也潜伏了无数的危险;人们也不是每次都能如篮子和刘小妹那样好运气,拿石头就能砸死一条蛇的,这不,梅子就倒霉了——她被蛇给咬了一口! 人们上山的时候,那都是将裤腿扎紧了的。一是为了不让茅草刮到腿上,免得瘙痒;再就是为了怕蛇咬。梅子也是倒霉,掰笋子弯腰伸腿的,那脚踝就露了出来。 她在一个刺架跟前发现一支短而粗的笋子,正要拨开荆棘伸手进去把它掰出来,不料一脚踩在一条蛇身上,那蛇就咬了她一口。 她尖叫着抬脚跳开·蛇迅速溜走了。梅子登时大叫大嚷起来。 离她最近的是李长明和赵大嘴,正在挖坑种树,听她叫得恐怖,忙跑过来,紧张地问道:“梅子,你咋了?” 梅子感到脚踝肿胀起来,哭道:“我叫蛇咬了一口。长明哥,我要死了哩······呜呜······”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小腿哭泣。 李长明和赵大嘴一听,也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查看。 梅子任由他们解开裤腿,泪眼朦胧中,见小腿已经肿了好多,哭得更厉害了。她几乎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这被蛇咬死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赵大嘴慌忙道:“快把蛇毒吸出来,这腿也要扎起来哩。” 他慌慌张张地就扯自己的破上衣,一紧张也扯不断;李长明“滋啦”一声扯下一截衣摆,递给他沉声道:“把她的腿扎起来,从膝盖下面扎。” 说完这话,瞧了一眼哭得稀黑哗啦的梅子·犹豫了一下,便低下头,凑近那被蛇咬的牙印,使劲地吸了起来·吸一口,便张嘴吐出好大一口黑血。 赵大嘴拿着布条在梅子的膝盖下面扎了紧紧的一道,这么一勒,梅子那腿就越发的粗胀起来,李长明吸出的黑血就更多了。 他停了一下,让赵大嘴用手将毒气往下挤,挤得黑血流了好大的一滩。他又吸了几口,觉得自己的嘴巴也麻木了·嘴唇也肿了。 这时,人群都围过来了。 梅子的爹秦老友慌慌张张地赶来,见闺女哭得伤心无比,再一瞧地上的黑血和她那肿胀的小腿,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想闺女被人沾便宜的事,只想着要是梅子有个好歹,回家媳妇准要跟他拼命;况且他也是很疼闺女的·狗蛋那小子太皮‘衬丬得梅子就很讨人喜。 他冲了过来,跪倒闺女的身边·紧张地语无伦次:“梅子,咋样……疼不?嗳哟!这可咋办哩?” 梅子一见她爹来了,哭得更厉害了:“爹,我······我要死了哩!”抓住她爹的胳膊,父女俩抱头痛哭了起来。 赵大嘴见这父女俩简直是在捣乱,忙对秦老友道:“秦叔,你甭慌呀!你没见长明哥在吸这蛇毒么?快叫梅子甭哭了,这腿消肿了哩,没事儿的。” 菊花和青木他们赶过来,见梅子哭得伤心,也是心慌意乱,听赵大嘴说没事了,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了,却觉得扫兴不已——好好的一个春日活动被这条蛇给破坏了。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这话再不错的。想着梅子刚被蛇咬了一口,菊花顿时觉得腿痒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周围瞧了瞧——那草丛、树丛灌木里可都是藏蛇的地方。 张槐见了她的样子,忙给了她一个安慰地眼神,拿脚在草丛里扫了扫,示意没事;青木也拉着她的胳膊道:“一会你甭到处窜了,就跟在我们后边。掰差不多的笋子也就够了,又不是非要掰一大袋。” 菊花点点头,小命要紧啊。这咬梅子的蛇怕是不太毒,否则的话,这土法子也是救不过来的。她还有一层担心,这掰野笋子可是自己提议的,要是梅子有啥事的话,犸墉之下的狗蛋娘没准就会怪她。这种痛急之下迁怒旁人的事惰可是有很多的。 李耕田和周夫子也赶了过来,黄大磙子则从草地上也不知扯了些啥,放在嘴里嚼得烂糊一团绿,贴在梅子的脚踝上,站起身对秦老友道:“我说老友哥,你在瞎咋呼啥哩?没事了。都是长明和大嘴手快,把毒给挤出来了。” 李耕田也责怪道:“她小女娃不懂事,你也跟着慌?这要不是长明和大嘴在跟前,是你在跟前,指望你没准就出事了。你还不谢谢长明哩,瞧他嘴巴沾了毒气,都肿了。” 秦老友见闺女真的没事了,这才高兴地放下心来,感激地向李长明和赵大嘴道谢。想着这李长明刚才抱着闺女的腿啃了半天,心里十分别扭,但人家确实救了梅子,又不能不谢。 赵大嘴憨笑道:“谢啥?都是一个村的,这不是应该的么。” 李长明瞧着哭得眼睛鼻头通红的梅子,忽地脸上发烧,急忙摆手说了一句:“没事。应该的,应该的!”转身就跑了。 梅子听人说她真的没事了,这才止住了哭,还仰脸问道:“真的没事了?”要是回家发作咋办? 赵大嘴笑道:“没事了,刚才吸出来的血都是红的哩,一开始吸出来的血可是黑的。” 梅子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在秦老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时还抽噎了一下,打了个嗝。 李耕田道:“你们这些小女娃,都给我回去,甭在这添乱了。不然哪一个出事都不好说。金香,金香!” 金香忙答道:“嗳!我在这哩,大伯伯。” 李耕田道:“赶紧家去,甭掰笋子了。回头要是再遇上一条蛇,可不得了。” 这个侄女他也是极喜欢的,自己就两儿子,没闺女;弟弟两个儿子两个闺女,老大已经出嫁了,剩了这个老二,他也是当闺女待的,因此生怕她有个闪失。 这些小女娃们没办法,只好下山,秦老友背着梅子也跟着回家了。 刘小妹把那只野鸡塞给秦老友,说是带回家让婶子炖汤给梅子喝。他感激地谢了,这小妹也是跟闺女好,才这样关心她哩。 青木对菊花道:“你先回吧,这麻袋我待会带回去。要是找到笋子,我顺手也就掰了。 张槐也道:“我俩顺手掰的,没准就有你到处找着掰的多哩。一会树种好了,一路找回去,就能掰不少了。” 菊花也觉得意兴阑珊,遂点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她抱着那几个野鸡蛋就先跟着众人下山了。 杨氏听说今儿又遇见一条蛇,还把梅子给咬了,倒抽了一口冷气,说道:“你们没轻没重的,到处乱跑,也不晓得有些地方要格外小心。往后还是要少去这山上,就要去,也最好跟我们一道去。” 菊花心道,看来这自由要打个折扣了,她还没捡过蘑菇哩。 这小笋子味道不错,杨氏不让菊花去,她自己倒是上山掰了不少。除了新鲜炒吃的,剩下的就晒干了,留着青黄不接的时候添一碗菜。 等撒的菜秧子都长大了,母女俩就栽辣椒、黄瓜、豇豆、茄子等,忙了好几天,两块菜园里全添了新菜种。那些菜秧子,栽下去的时候都是弱弱的,很无力;浇上水,过两天,就昂首挺胸,倍儿精神了。尤其是早晨起来瞧的时候,那小苗茁壮成长的精神气象,让人心情跟着欢欣! 那些不需要栽的菜,如苋菜等,撒了一大块,出得绿油油一层苗,依着这长势,过不多久就能吃了。这菜跟菠菜一样好吃。 跟着又插山芋秧子,这也花了不少天,种了十来亩哩;余下的地就种玉米和黄豆了。 郑长河跟杨氏连着好些天都早出晚归,在地里忙个不停。今年喂猪可是都指望这山芋藤了,要不然,猪喂的多了,买米糠喂,那可不成。去年还做着小生意,有些进项,今年可是没这进项的,自然要从田地里抠出钱来才成。 青木也是起早摸晚地帮着插山芋。这东西虽然生命力旺盛,极易成活,可是刚插上的时候,还是要浇水;等它扎根了,还未牵起藤蔓的时候,最好也是要锄草的。不然等藤蔓牵起来了,就没法下锄头了。 于是,这几个劳力便早晚忙碌不停,回家后脸上却总是笑眯眯的,说着山芋秧子长得如何如何,似乎瞧见了山芋藤拿来喂猪、山芋用来煮稀饭的丰收景象。 紧忙着这些杂事,就到了插秧的时节。 第一百零六章 插秧时节 清晨,菊花在后山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听那鸟儿欢快地叫增“豌豆八哥(锅)”或者可以理解为“栽秧发棵”,乡里人称这鸟是摧插秧哩,一声声嘹亮悦耳。 她静了一会,瞧着那茅草房顶出了一会神,听着杨氏“咕咕”唤鸡吃食的声音响起,才努力地摧自己爬起来。 蒙蒙晨光中,郑长河早已下地去了;青木也牵着小牛赶着鸭子,顺便拿着一本书到河边去放牧;杨氏喂了鸡已经在搓衣裳;菊花便忙碌起来,先烧水洗了锅灶,将玉米糊煮上,才开始洗脸漱口。 最近两月,她感到脸上好像戴了张面具似的,那癞皮部分变得硬了起来;她吃那些辛辣咸的东西也不再过敏,如那红炖泥鳅就吃了好些。摸着那硬硬的夹壳,她满心疑惑。不过,只要不过敏就好,她偏爱那些有味儿的东西,可以不用再忌口了。 收拾好自己,菊花便拿起把大扫帚扫起院子,把鸡也赶了出去。这些鸡鸭很讨嫌,在院子里随地拉屎,总害得她用草灰来清理。可是既然要吃人家的肉,就不能嫌弃人家。 几场春雨一落,那些菜也疯长起来,与那些草木争相比拼绿色。不过,菜长草也长,所以总要抽出空闲来拔草。这个时候,便再也不会去赞叹小草的顽强生命,觉得它格外讨厌,扯完了隔不了两天又长出一层;甚至扯出来的草要是不扔远些让太阳晒死,它只要沾着土,被春雨一淋,照样活得鲜嫩,真是让人无语。 撒下的稻种长出了一块块绿毯似的秧苗。 眼见它一天天的拔高,人们就开始犁田、耙田,把那些水田整理平整、松软,灌上适量的水,准备插秧。 待那一块块翠绿色的秧苗长起来了?镶嵌在白漫漫的水田间,远远望去如打上了绿色补丁的布匹。不过这补丁竟比本色还要鲜艳。 那秧田里就都是人,弯着腰拔秧苗。双手一缕一缕地拔起大半尺长的秧苗,等一只手握不住的时候,方才在水里使劲地晃动几下,洗干净根部?再扯一根准备好的稻草拦腰扎紧,一把一把地扔到身后。 这么弯着腰实在是吃力,有那身子差一些的人,就搬了小板凳放在田里,坐着拔;拔完一片秧苗,就使劲地拽起板凳,往前挪一截。 就有人挑起拔好的秧苗,送到整好的水田里,一把把地使劲往田里扔。也不是随便乱扔的?而是远近四散分开,保证插秧的人身边总有秧苗可插。 插秧的人解开一把秧苗,左手握着,右手随手挑起一小撮,三根手指一捏?极灵巧地插入水中,一排六棵。随着他右手不停的上下,一排排秧苗就被刻入水田。他不停地往后退,那整齐的秧苗便一排排地增加,立在水田中迎风招展。 拔秧的人,插秧的人,都会不时地直起腰来,同隔壁田里的人大声谈笑几句?议论这天气、雨水?甚而谈到这秧苗几个月以后的收成。天气还不十分暖,但他们似乎不觉得水冷?只有忙碌和希望。 小娃儿会来送水、送简单的吃食,瞽个田野里四散都是人,同空气中涌动的春的气息一样忙碌。 不管当初筹划得如何仔细,到头来还是会有些意料不到的情况发 郑家、赵家同张家合伙插秧,本来人也够了,可是他三家在村里人缘蛮好,有那暂未插秧的人家就主动来帮忙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今儿帮了人,明儿人家肯定会来帮你的。比如刘小妹家,可是弟兄三个哩,他家插秧还要等几天,于是就来郑家帮忙了。 结果,菊花烧饭的担子又增加了,那吃饭的人数也是不停地上升,让她在心里不断哀嚎——她真的成了煮饭婆了哩! 于是,刘小妹又来帮忙做饭了。 菊花忙道:“你忙你的吧,我们人够了哩。瞧,三个人煮饭还不够么?” 开玩笑,今儿她来帮了忙,到她家插秧的时候,自己不是得上门帮着做饭?那这做饭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她宁可扛几天也不愿拖几天。 石头娘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她挺着肚子笑着对刘小妹道:“你家不忙么?你哥哥都去帮着咱插秧了,你娘不下地?那家里谁做饭?” 刘小妹笑得贼精:“我娘让我来的,她今儿在家哩。菊花,你别慌着推哩,今儿可是有好多人,你累得下来?不就是怕我家插秧的时候叫你帮忙么?呵呵,我就是想你到时候来给我帮忙哩。烧饭很闷,多一个人说话儿也好。” 菊花哭笑不得地瞧着她一副算计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家干活的人多,烧饭也有你跟你娘,还用找旁人?人多很麻烦哩。” 刘小妹一边接过她手中的刀,挥刀切菜,一边‘说道:“不是要赶快么。咱家本来就晚了好几天,要是不能气插好,影响秧苗哩。菊花,我晓得你不爱出门,可是你来帮我烧饭,也好来我家瞧瞧。我家有两棵桃树,都挂果了哩;还有一棵李子树、两棵杏树和两棵柿子树。六七月的时候,那酸甜的杏子和李子可好吃了;再往后,柿子味道也甜。你哥挖回去的树苗可都是我帮你准备的。本来那些小苗长起来哥哥都要拔了扔掉的——后院太挤了——是我想着你要,才让他留下的。我三哥网了好些小鱼儿,晒干了,还有小虾子。你来我家走走,跟我说说话儿,也好过总闷在家里。我老是去找你,你也不来我家,我都觉得难为情哩。” 菊花听着她娓娓道来,不禁含笑出了神。 这个刘小妹总是跟她说些她家种的这样,种的那样,什么辣椒皮比人家的薄,什么菜瓜比人家的甜,什么瓜子比人家的大,偏她就爱听这些。 她瞧着这个小女娃,不知为何特别喜欢,遂对她说道:“别说了,说得我都要流口水了。我到时候去帮你还不成么!等六月杏子和李子熟了,可要送些把我。” 刘小妹就开心地笑了,连连点头,说到时候一定摘好的送她。 这回烧饭菊花觉得轻松多了,因为石头外婆真的茶饭很好。老人家跟石头娘一样,一副爽利的性子,年纪虽然不小了,身子骨倒是很结实。 她三言两语地安排了各人做事,一点也不显慌乱。而且她做的菜也很有特色,带来的一道辣椒粑粑就征服了她,便虚心地跟着老人家请教起来。 那腌辣椒粑粑是把红辣椒剁碎了,拌了磨出来的米粉掺玉米粉,加盐和切得细细的嫩姜,搅拌均匀了,装在瓦罐子里;吃的时候拿一碗出来,撒些葱花,拿香油刷锅,用慢火跟摊煎饼似的,煎得两面焦黄,加上本来就是用红辣椒为主料,盛起来自然是红通通的块儿。 这辣椒粑粑酸辣焦香,吃着极开胃。要不是因为咸味重,只能当菜吃,她都要吃好几块了。刘小妹见了也是很吃了几块,结果跟菊花就不停地喝水。 石头外婆便嘱咐她们不能吃多,要下饭才好,这么吃伤肚子。 老人家做事很有一套。那杨子和小石头因学堂放假,也要下田,她便说道:“你们去不是添乱么?还不如去捡些田螺回来,还能加一碗菜。” 两娃儿听了便提着篓子下田了。这时节,田里的田螺已经是到处爬了,还不到中午,两人就拎着一篓子田螺回来。 石头外婆便一人发了一根绣花针,教他们挑田螺。把盖子掀了,扯出蜷缩在弯曲螺壳里的肉,掐去后边的肠子,只留中间黑白相间的肉。 杨子和小石头也是做得极为认真的。待挑了两大碗的样子,便用小筲箕装了,到河边洗干净,再送到厨房交给石头外婆。 石头外婆便让刘小妹切了些韭菜和青蒜苗准备着,先往油锅里炸了红辣椒,再加了点盐,然后倒入田螺肉,很快地翻炒起来;一边还跟菊花和刘小妹说道:“这东西不能炒久了,要是炒久了的话,肉嚼不动;差不多熟了就要盛起来。” 见那田螺的肉变了颜色,便将韭菜和青蒜加了进去,等炒出香味来了,就盛了起来。 她用一个小碗单独装了一些,笑呵呵地对杨子和小石头道:“你俩也来尝尝。这可是你们捡的,忙了半天哩。” 俩人兴奋地跑了进来,接过外婆递来的筷子拣了一团螺肉送入嘴里,然后一齐叫好吃;菊花和刘小妹忙也尝了些,确实香辣爽口,肉质柔韧嫩猾。 菊花见这菜有些辣,又搬出锅巴罐子,一人发了块锅巴,把螺肉放在锅巴上,再塞进嘴,一时间,嚼得“嘎吱嘎吱”响声一片。几人一边吃,一边互相瞧瞧,都笑了起来。 老人家瞧着四人吃得欢畅,也笑得眉眼舒展开来。她对石头娘说道:“你也来吃些。都烧得差不多了,歇会儿吧!” 石头娘本来就因为怀孕,嘴巴最是馋不过,见菊花他们吃得香,也咽了咽口水,问道:“好吃的很么?闻着味儿倒是不错。” 小石头忙拣了块螺肉放在一块锅巴上,跑到他娘跟前递上,一边还说道:“娘,你吃吃看,好吃的很哩。” 石头娘嚼了一块,果然香辣开胃。 便对儿子说道:“真的不错哩。你缅下午再去捡些。这插秧还要好些天,可不是一碗好菜。娘,咋往常没见你烧过?” 石头外婆便笑道:“我是跟莲花她婆婆学的。” 第一百零七、一百零八章(二合一)真正的种田生活(因断网、停电,更晚了) 老人家转头又对杨子和小石头道:“你俩再去捡些。捡回来了,把这田螺洗干净,养在清水里,倒几滴香油漂几天,多换几次水。要烧的时候,把田螺的屁股剪了,直接连壳用辣椒和小茴香煮了,那才香哩。不过吃的时候要用针挑,不然吃不出肉来。” 杨子和小石头听了,对视一眼,一齐道下午接着捡。他们光听外婆说了就觉得好吃。 菊花感觉这石头外婆烧田螺比自己的法子要好,往后当然用这个法子了。她要是烧的话,老方法——红烧,这样难免肉质就老了些。 这时青木和张槐回来,拎了一只篓子,里面是黄鳝和泥鳅。刘小妹见了大喜。 青木笑道:“这是你哥哥摸的。他逮黄鳝可真有一手,我们都不晓得哪里有,他跑到田埂边到处找,只要找到洞,准能摸出些黄鳝。我跟槐子也就只好逮些泥鳅,这还是瞅准了才能逮到。” 菊花好笑地问道:“你们是插秧哩,还是逮黄鳝哩?” 张槐笑道:“田里闹哄哄的,这些东西都被惊起来了。也不是专门去逮的,先是捡了不少,后来瞧了不够一碗,才让二顺和三顺去田埂边摸的。也算是凑了一碗菜。” 他见刘小妹也来了,心里踏实了一些,有她帮忙烧饭菊花也没那么累。他悄悄地关注着菊花,却不像先前那样往上凑了。不挣点家底,他拿什么娶菊花?这个意思只要一露出来,旁人肯定要说他袱上水的。 杨子和小石头见了黄鳝心喜,便也想去掏黄鳝。 青木听了俩人的话,说道:“你们还是省省吧。你当二顺和三顺那本事是一回就能练成么?你们还是别去了。你俩没下过田的,这一下去说不定就着凉了。” 杨子笑道:“哪能那么娇气哩?我还是去栽秧吧,石头一个人捡田螺就好了。” 槐子瞅着他弟弟道:“栽完一趟秧,起身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你当容易么?回头你该喊腰疼了。栽秧可不比割稻,要懂些窍门才成,不然栽得东倒西歪的,到时候秧苗站不住,全漂起来了。你还是在家帮菊花姐姐打个下手·帮忙递个东西啥的;不然捡田螺也好啊,不是一碗好菜么!” 杨子也不是不晓得辛苦,他如今懂事多了,正是晓得爹娘很辛苦,才想跟哥哥一起去帮忙的。但哥哥说了一番话,话里含着关心,他便微笑着点点头,又对菊花那边瞧了瞧,给了哥哥一个放心的眼色。 槐子便脸红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石头外婆这时也说道:“还是去捡田螺吧。别到处乱摸,要是摸到水蛇可就糟了。” 她端出玉米饼让青木和槐子带到田里给大伙吃,又拣了一大碗辣椒粑粑配上,俩人喜滋滋地去了。 等到中午,下田的人收工回来吃饭·一个个叉着两腿,摇摇晃晃地走着。 女人们拿手扶着后腰,吃力地拖着脚步,她们的裤腿都是放下的,连裤子下水,并不曾卷起来;男人们则是垮着肩膀甩着两条胳膊,高高卷起裤腿,满腿的泥浆·在小沟里洗净了·方才放下裤子,脸上是疲惫而又兴奋的。 身后水田里·那排列整齐的秧苗,铺满了白色的水面;原先空荡荡的水田,忽地充实起来,那绿色让天地都跟着明亮柔和不少,秧苗随着和煦的风儿轻轻地摇动。 郑长河挺直了腰,叉着两腿,趔趄了两方才站稳,笑道:“猫了一冬,这头一天弯腰,还真的不大能撑得住哩。” 杨氏听了,担心地瞄了一眼他的腿,问道:“他爹,你腿疼不?要是疼的话可不许撑着不说,不然折腾出了大毛病来还是害人。” 郑长河忙笑道:“腿一点不疼,好的很。你甭担心。我想是歇太久了,栽了一上午秧,这腰有些酸哩。” 赵三听了大笑道:“甭说你了,我都撑不住哩。哪年头一天不都是这样?栽上两天就好了。这越酸越不能躺下,还非得不停地动动才行。今儿晚上睡觉可就受罪喽——这屁股一准疼得不能挨床。” 张大栓笑道:“累得半死不活的,哪管那些?就是倒在牛棚里也立马就能睡着,屁股疼怕是在梦里才能觉着吧!” 张槐跟青木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两人念了这么久的书,这一下田,弯着腰的时候不觉得,直起腰来就有些费劲——龇牙咧嘴地要老半天才能直起来。 不过,到底年轻,能扛得住,不像他们的爹娘,骨头老了,不灵活,从田里爬起来,走路的姿势都是很奇怪的。 一群人回到郑家,菊花她们已经把饭摆到桌上了。 见到炒田螺、炒黄鳝和红炖泥鳅,大伙儿一齐都笑了起来,因对刘三顺道:“你还是别下田了,不如去网些小鱼回来,那这菜就更齐全了——清一色都是从河里田里弄来的。” 刘三顺忙道:“不用网,我家就有。先拿来烧了,等吃完了我再网去就是了。我待会就让小妹回家拿些干鱼来。” 赵三道:“哪个要吃干鱼?我们就是要吃新鲜的。瞧这桌上,都是新鲜的,味儿也好。嗳哟!真没想到这炒田螺这样好吃。石头,你外婆好历害哩。”他已经晓得这是石头外婆烧的,不是菊花烧的。 小石头得意地对他说道:“这是我跟杨子哥哥一起去捡的;也是我俩挑的肉,洗了让外婆烧的。不是我俩,你们也没得吃。”他那意思是说,我俩虽然没下田,可在家也没闲着哩。 众人都笑了起来,郑长河乐呵呵地说道:“石头是能耐。捡了一碗菜,也抵得过下田插了几趟秧了。这些天咱可就指着你了。你还要捡吧?” 小石头扬头道:“那当然。外婆说还有一种烧法,是连壳烧的,要拿针挑着吃,特有味儿哩。你们就放心吧,我俩就算不下田,在家也是能做些事的。” 二顺笑眯眯地说道:“嗳!石头这安排好!那我们可就等着了。” 张大栓笑道:“快吃饭·吃完好干活。要是不加紧干,这秧要栽到啥时候?这二顺和三顺还指墼咱到时候给他家帮忙哩。等把秧栽好了,想撒网的再去撒网捡田螺的去捡田螺。” 劳累过后吃饭也是格外香的,似乎没长喉咙似的,各人端起饭碗·三口两口就是一碗饭下肚,完了摸着肚子又匆匆下田去了,脚步比回来的时候要利索了一些,毕竟休息了一会,还吃了一饱。 等人都走了,菊花跟刘小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商量着晚上要烧些 这农忙的时候,在家的人就是烧个不停。不然,饭菜没及时烧好·那下田的人回来会是一头鬼火——他累得要死没及时吃上饭当然火了,可不管你忙不忙。让下田的人吃饱吃好,那是烧饭人的责任。 菊花忽然发现自己石头外婆比差远了。原以为跟梅子她们比,自己算是会烧的了,可是·自己也就是拿现成的东西烧些自己烧过的菜罢了;这个小石头的外婆会想点子,会变菜。 她见菊花又要烧腊肉,忙制止了她,对她慈和地笑道:“你娘眼下不做生意了,这腊肉还是省着吃才好——ˉ还有麦子没割哩!晚上换一样,我带了好些鸡蛋来,包些蛋饺;再把豆腐切小小的块儿放到那红炖泥鳅里边。光是泥鳅,那一锅好汤不加点东西可惜了。就用我带来的豆腐·你家的橡子豆腐还是按你原先的法子凉拌吧。” 菊花听了·这才想起来泥鳅可不就是烧豆腐的么,亏自己还吃过·居然忘了,竟不如人家老太太灵光,能现想出来。 石头娘这时也插话道:“菊花,你那些菜留着吧。咱旧年也吃了好些你家送的菜,今儿就用我带来的烧吧。” 菊花听了笑道:“这样算起来还扯不清了。赵三叔可是也送了不少东西把我家,杀猪的时候还送来了好几斤肉哩。去年送些菜给你们,也不过是我娘正好做那生意。今年不就没了?” 石头娘笑道:“说是这么说,也总要人舍得才成。有些人就有也不舍得。你娘为人爽快,咱可不能顺杆爬。 石头外婆听闺女说过,晓得菊花家为人实诚,便笑道:“咱庄稼人,瞧着老实,心里亮着呢!谁待人好,他自然就亲近;要是那一毛不拔的,人跟他处一回,往后都不沾他。” 石头娘笑道:“可不是么。长河大哥跟嫂子待人诚心,过年的时候,杀了猪的人家都送了猪肉给他们。咱乡里人,也没别的金贵东西,杀了猪,猪肉就是最好的了。送点过来,也是一份心意。我估摸着你家也快要盖房子了——你那房子也太旧了哩——也省些买菜钱。你也甭担心,这回,咱也带了不少菜来。你呀,跟石头外婆学学,她能凑出许多的菜,所以你家的那些东西就不用拿出来了。” 菊花和刘小妹听了就笑,忽地瞧着石头娘,很疑惑地想道:“咋当娘的这么会烧,这闺女却手艺一般哩?” 石头外婆似乎瞧出了她俩的心思,望望挺着大肚子的闺女,笑眯眯地说道:“俗语说的‘母强子弱,。就算不全对,也差不多是这个理儿。我会烧,她就有指望了;我又总是舍不得让她累,自己烧好了把她吃,这出了嫁可不就是这副样子?茶饭手艺也就马马虎虎过得去。你们不信的话,好好想想,好多的人家是不是都是这个形景?” 石头娘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俩人道,确实是这样。她又说,梅子现在就跟她当年一样。 说笑了一回,菊花便问道:“外婆,这蛋饺要用啥做馅儿哩?” 老人家道:“把那腌辣椒片儿跟腌菜剁碎了,做一些酸菜馅儿;把芫荽烫了,切得细细的,做一些芫荽馅儿;再用那酱调些橡子豆腐,做些豆腐馅儿的。” 于是,几人又忙了起来。菊花和刘小妹先制作鸡蛋馅儿。 石头外婆等她们将馅儿做好了,就打了七八个鸡蛋,加了点葱花,搅拌均匀搁一旁;嘱咐石头娘用茅草烧小火·然后在锅里刷了点香油,等锅烧热了,拿一勺鸡蛋到锅里,用锅铲把那鸡蛋汁不住地往四面赶,很快一张圆圆的鸡蛋煎饼就成形了。 老人家手快地拿了一点儿腌菜馅儿放在这煎饼的中央,再抄起锅铲·把煎饼对折过去,包住馅儿,压紧密了,翻过身又煎了一会,一个小巧精致的蛋饺就完工了。 如此反复,很快煎了两大碗蛋饺。 接着老人家玩花样似的不停地制作出一道道菜来,让菊花和刘小妹瞧得目瞪口呆,也不晓得她啥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 一小团腌韭菜和红辣椒片儿切得细细的,放在一个大粗瓷盘子里·红绿相间,很是好看;再把张槐家拿来的腌鸭蛋煮了,每个鸭蛋切成四瓣,白色的蛋清托着油汪汪的红色蛋黄,往韭菜的四周一围·那盘菜就像一副静物画了。 泡了些干豇豆——菊花都没瞧见她啥时候泡的——用一小团肥肉炸了油,用干辣椒焖了,嚼了特有咬劲,兼香辣无比。 黄豆也跟菊花烧的不一样,菊花只是用辣子将泡过的黄豆焖出来就完事,她则又加了好大一勺酱,并一大把干虾米,又切了青蒜苗增香·于是看起来更下饭了。 小干麻鱼儿也不是煎出来的——老人家说那样费油——她用腌红辣椒片、腌生姜、青蒜苗跟小鱼儿一起滚下锅·爆炒了几下,撒些葱花就出锅了。闻着那股子酸辣的香味·直冲脑门,腮帮子就冒酸水了。 田螺除了像中午那样炒之外,又用酱爆炒了一个。 又切了些新鲜韭菜放进腌辣椒粑粑里煎出来,这辣椒粑粑就多了股子韭菜的清香,跟原来的香辣味道又不同。 红炖泥鳅里边浮着白色的豆腐,看了也是要流口水的;一条腌黑鱼自然是烧了腌菜。 唯一的一道大肉菜,是腊肉炒青蒜苗。 等菜都做好后,又用芫荽馅儿的蛋饺做了一道汤,盛在砂锅里;那汤里飘着鹅黄的蛋饺、碧绿的葱花和星星点点的金黄虾米,冒出的热气中透着股子芫荽的清香。 再加上些青菜,这晚饭的菜就凑齐了。 菊花和刘小妹正赞着,小石头“蹬蹬”地跑进来,递了个小筲箕给他外婆,里边是黑色的像娜木耳一样的东西。 老人家一见,高兴地笑了:“嗳哟!咋都捡到地皮了哩。” 她对菊花说道:“这东西喜欢长在湿草地里。我原估摸着还没到时候哩,没想到这就有了。石头,在哪捡的?” 小石头笑道:“在小清河边的一个洼地里捡的。我见外婆去年烧了好吃,就捡了些家来。” 菊花见了,也是认得的,应该也是类似菌类的一种东西。春天,只要是有心,这些天生地长的东西到处都是。 晚饭桌上,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大声谈笑着,神情比中午要放松不少,想到能暂时得到一夜的休息,那也是如释重负。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么,日子还不是天天就这么过的! 赵三笑道:“三顺,你栽秧咋那样快哩?‘刷刷刷,就是一排,我在前边让你撵得七死八活。真是倒霉,早晓得就该跟在你后边。” 众人都笑个不停,那手捧着碗有些发抖——插秧插的,手腕使过了 张槐也道:“可不是,我跟了他一趟,就再不敢跟他并排了。跟在他后边也是不成的,被拉的老远,瞧了也难看。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偷懒,其实我也是连直腰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刘三顺就不好意思地笑道:“很快么?我没觉得哩。” 郑长河笑道:“像你这样的,人家最喜欢跟你换工了——你一人干的活顶人两个人干的。” 累得半死,众人吃完饭也没心情闲话了,赶紧回家歇息,好为第二天的劳累储备力气。 接下来的日子,菊花就在厨房里忙碌不停,外加喂猪喂鸡喂鸭,真正地体会到了那份辛苦。原先虽然也忙,却没这几天连续不断、又紧张赶时间。 她觉得自己丝毫不比下田的人轻松,晚上洗完澡,往床上一倒,必定是睡到天大亮才醒·一个梦也没有。醒了也赖在床上实在不想起来,那浑身都酸痛不已。 而郑长河、杨氏和青木则是累得睡梦中也直哼哼。最要命的是早上起床,经过一夜的休息,那屁股蛋子反而疼得人挪不动腿。 杨氏见郑长河下床实在是吃力,安慰道:“今儿再栽一天,这身子习惯了·屁股就不会疼了。” 郑长河笑道:“我哪能不晓得这个理儿?往年第一天栽秧也没这么疼的,这都是去年歇久了,骨头上锈了哩。” 这才是真正的农家种田生活! 看的人觉得充满田园野趣,身处其中的人细数着一个个日出日落的日子,拿脚步丈量着那一块块的田地,撒着汗水踏出一层碧绿的嘉禾。 田里栽秧的人、家里烧饭的人,都苦挨着这日子,总算过去了大半。 郑家、赵三家和张槐家的秧插好后,就去帮刘胖子插秧了。 青木跟张槐的农忙假也结束了·于是郑长河、赵三和张大栓就去给刘家帮忙。菊花答应过刘小妹,自然是要去帮着烧饭的,家里就交给杨氏照应了。 刘家也是跟菊花家一样,土墙茅草屋,不过要大些罢了。一溜五间屋子·旁边的两间明显能看出是后来接上的。一个大院子倒是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正房后边拖了一大间厨房,厨房的后面,还有一个后院,种了好些菜,还有刘小妹口中说的桃杏李等果树,一口水井,就在菜地旁边。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勤劳的农户人家。 厨房里,刘小妹的娘和她大嫂正忙着·见小妹带菊花进来了·忙高兴地招呼她,又说难为她来帮忙;她大嫂只是对菊花笑笑·并未出声。 刘小妹的娘圆圆的脸颊,矮矮圆圆的身子,正是刘家身形的典范。看来这“跟爹跟一个,跟娘跟一窝”也是有些道理的。 菊花微笑道:“小妹可是帮了我好些天哩,我来帮两天也是应该的。婶子有啥事就安排我做,不要客气。” 小妹娘忙答应了,拎了只小桶过来对她说道:“你跟小妹去杀了这泥鳅吧。我不会弄这东西,滑溜溜的,抓不住。她三哥昨儿在田沟里折腾了半天,才兜了这么些。” 两人便去后院角落里杀泥鳅。 菊花见刘小妹的大嫂很是干净利落,便心里诧异为何从没听见小妹说起过她。她虽然很好奇,但瞧这情形,只怕这姑嫂不大合得来,里边又是一本家常里短的故事,不然小妹肯定会跟她说的。 谁知小妹似乎晓得她想啥似的,杀着泥鳅,边小声跟她说道:“我大哥娶亲后就分家了。这也没啥,成亲了都是要分家的。可是我大嫂古怪的很,少跟人来往,连我们也不大亲近。她的东西你别想沾;不过她也从不来沾你的便宜。这算啥事?一家子搞得跟仇人似的,我娘白养了个儿子了。怄了几回气,就不大来往了。也不晓得她今儿咋来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哩!” 菊花听了就想,这世上的人是各色各样的,她嫂子这样的孤拐性子,六亲不靠的,也不是没有。这种人其实蠢得很,不跟人沾边,那等你有事的时候找谁帮忙?跟旁人少来往也就罢了,跟自家婆婆也不来往,那兄弟姊妹都疏远了,你男人也孤单不是。 小妹就气恼地说道:“娶了一个这样的。要是我二哥娶回来的还不好,那日子可就没法过了。借了一屁股债送聘礼,不晓得这人是不是像人家传的那样贤惠。我娘就是因为大嫂这性子孤拐,听人说这闺女是个灵泛的,才咬牙借钱,答应了她娘要的彩礼银子。” 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小妹,这些家常话听了也就罢了,却是无法帮着出主意的,要不然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哩,就是因为各人想的不一样,自己的行事方式未必适合旁人。 她只能对她说道:“你家四个哥哥,虽然一个个地跟着娶亲,负担重,可要是安排妥当了,发家也快的很。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哩。乡下人兄弟多,那是家宅兴旺发达才会有的。我爹跟我哥哥都是一代单传,等我哥哥娶了亲,也要多生几个才好。” 第一百零九章 这样的儿媳妇 她不过是随口安慰的,谁知刘小妹却自豪地说道:“那是菊花你不晓得,我二哥手巧的很,编的篾器好精巧;我三哥摸鱼兜虾更是一把好手,我家的荤菜全靠他哩;我四哥也聪明,他都不大看书,夫子都夸他学得不错,说要是再用功些,跟杨子一样出彩哩。我家的活计,只要我爹安排好了,那干起来快的很。要是我大哥没被那个女人管住,你说我家是不是好热闹?小时候,我都是被哥哥们捧着长大的哩。我这名儿也不是我爹起的,因哥哥们老是‘小妹小妹,的叫,人家就叫我刘小妹了。后来叫顺口了,也懒得再改。” 她说着眼睛都红了。 菊花听她把几个小胖子夸成一朵花儿,忍不住就笑了——这妹子瞧哥哥,那都是好的。 两人收拾好了泥鳅又收拾小鱼儿。 刘小妹家过年也没杀猪,家里也不宽裕,这桌上的荤菜全是河里田里捞上来的。两人跟着石头的外婆在厨房里忙了几天,也晓得配些花样了,把那些田螺、泥鳅、小鱼、虾子,以及家里的鸡蛋,配上或腌菜或韭菜或辣椒,也烧了像模像样的一大桌子菜。吃的人照样赞不绝 这刘家兄弟四个,老大虽然分出去单过,这爹娘家里插秧,总算也回来帮忙了;其他三个兄弟,因为前些时候东家帮一把,西家帮一把,到刘家插秧的时候,来还工的人就不少。 瞧着那黑压压的一群庄稼汉子,拥进屋里吃饭,刘小妹伸了伸舌头、撇撇嘴道:“怕是杀头牛都能吃完哩!吃了晌午饭还要准备晚饭。唉!菜不够,难死人了。好在我三哥早些时候网了不少小麻鱼晒干了。” 菊花安慰她道:“也不怕,咱跟着石头外婆也会了不少菜。你看,光蛋饺不就做了两个菜了么。这些鱼虾也是能做出好些菜来的;你哥哥还捡了那么些田螺漂在那,添一样东西就换了个花样,咱们多想想总能把这两天应付过去。” 正说着,刘三顺拎了个篓子进了厨房,笑着对小妹道:“昨儿下的黄鳝篓子,瞧收了不少黄鳝哩。我把小的都放了,也能烧两大碗。” 刘小妹见了大喜,忙接了过来兴奋地说道:“又多了一道菜哩。菊花,用青蒜苗炒炒,再添些东西,烧三碗也是成的。” 菊花笑着点点头。 刘三顺见妹子为菜发愁,忙问道:“那么些鱼还不够吃么?还有田螺和泥鳅哩。” 刘小妹白了一眼道:“总不能全都烧小干鱼吧,总得多几个花样。那么些人,不多烧些菜,几筷子下去,碗就见底了多难为情。” 菊花忙道:“这就够了,数数也不比我家菜少了。” 这时,一个比刘三顺要稍高的青年走了进来,提着一道腊肉,笑着对刘小妹道:“小妹这道肉给你。也是一碗菜哩。”看他的长相肯定也是刘小妹的哥哥。 果然,刘小妹愕然地望着他道:“大哥,你拿这肉来,嫂子晓得么?要不晓得,一会该怄气了。你还是拿回去吧。”她大嫂打了个转又回家了,不在这。 她娘也走进来,接过话茬道:“你又找气受?哪里就差你那一道肉了?快拿回去吧。” 刘大顺脸就红了,不自在地说道:“娘瞧你说的我连一道肉的主都不能作了么?甭说了,我拿来了就不会拿回去的。我去吃饭了。”说着找了碗筷添了碗饭就往堂屋去了。 刘小妹见哥哥硬气起来就欢喜地笑道:“娘,烧就烧了,还怕她不成。养个儿子吃点肉还要瞧她的脸色,说到天边也是她没理。” 她娘叹口气,对菊花笑道:“你瞧这娃儿说的啥话?我怕她干啥?还不是心疼儿子。闹一场,儿子最生气;闹得家宅不宁的,难过的是儿子。除非狠心不要这媳妇,不然阄来阄去,终归倒霉的是儿子。你们年纪小,以为大吵一场就能完事,要是那么简单,前几回吵得还不够狠?我就想,反正她也是维护家里,也没把东西往娘家捞——倒是从娘家捞了不少回来——人也勤快,所以我就忍了。她手紧省的还不是你哥哥的?再说,她也没从咱这要东要西的。她生就这孤拐性子,你想把她改过来,怕是难。” 说着这话,到底还是把腊肉留下了。三人收拾了一番,也在厨房里开始吃饭。 可是,不等饭吃完,小妹大嫂就走进来,也不说话,两眼四处一扫,就瞧见挂在厨房墙上的腊肉,便走上去,解了下来,提着转头就走。 菊花端着饭碗,张大嘴巴瞧着这个干净利落的小媳妇,完全被她的举动惊呆了:这世上还有比她二舅母更那啥的人?她二舅母虽然讨嫌,但是外婆只要真生气了,一放脸,她还是不敢闹的。不过转头就恢复原样,老毛病始终改不了就是了。 小妹娘怒气冲冲,把碗往桌上一掼,举着筷子说道:“秋凤,你干啥?”她刚才虽然说了一大通,可是看到儿媳妇这副无情的模样,那也是忍无可忍。 秋凤停了一下,也没回头,说道:“我把我家的东西提回去,不成么?” 小妹娘大叫道:“有你这样做儿媳的么?我养这么大个儿子,吃一道●你还拦着,你娘咋教你的?”这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就惊动了堂屋吃饭的人,况且,他们也差不多吃好了。 刘大顺闻声连忙来到厨房,见媳妇手里提着那道肉,怒道:“放下!” 秋凤却是倔强不已,根本不理他,出了厨房就往外屋走。这间屋子跟堂屋是并齐的,出来就是前院。 刘大顺撵到院子里,上前就要夺过那腊肉。 秋凤却死不松手。刘大顺捏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叫她松手,那言语间颇有恳求之意。他媳妇却根本不听。 这时,吃饭的人都出来了。 刘胖子一看这情景就明白是咋回事。他家的事虽然大家也知道,但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见儿子被他媳妇挟制住了,那脸上就不好看了,大骂道:“都给我滚!老子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没出息的东西·连媳妇也管不了。” 刘大顺脸就涨红了,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手下使力,一把夺过腊肉,转身进了厨房。 秋凤顺势坐在地上,对着刘胖子嘤嘤哭道:“你就骂吧!你当我家有许多的肉哩。就留了这么点肉·我怀了身子也不舍得吃,为的是留着割麦子好做菜的。我又没把东西往娘家搬。我自己也是省吃俭用的,炒菜都舍不得放多点油,想多攒点钱,还不是怕娃儿生下来养不起。呜呜……” 刘胖子没料到儿媳妇怀孕了,怪不得儿子刚才不敢动她,他不免就尴尬起来,不知如何说才好。 小妹娘听了儿媳妇的话,也不知说啥好·想想她刚才的举动,又有些生气——谁稀罕吃你那道腊肉?你就不能好好说,非要弄得跟仇人似的!见她坐在地上哭,担心她的身子,刚心疼地想上前扶·见大顺出来了,又停下脚步。 刘三顺却恼火不已,见刘大顺从厨房出来,他一声不吭地又冲进去,拎起那腊肉跑出来,使劲地往院外一扔,大声道:“吵,吵·见天为一点东西就吵!谁家跟咱家一样·兄弟不像兄弟?拿了肉快走,忙得要死还要怄气·谁受得了?” 菊花愕然地瞧着那道腊肉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地转了两圈,最后又出去了。院外响起刘三顺的话语,她听了也不禁叹了口气——这个秋凤太孤拐了,好好说不行么? 刘小妹却抹起了眼泪——她大哥是最疼她的了,可是现在一家人不像一家人。就是菊花还送了些豆腐和一小块肥肉把她哩;她哥哥送了道腊肉过来,就闹成这样! 菊花见她掉泪,忙劝道:“你嫂子就是那样的人,你有啥好气的!你不也说她从不来找你家要东西么?你又不指着她过日子,都分了家了,各过各的就是了。” 她说着也觉得这话是丝毫不起作用的,真是事不关己,说得轻巧。要是自己的哥哥娶了亲,跟家里这样生分了,怕也是憋了口气吧。 那刘大顺虽然也生媳妇的气,出来后见她坐在地上,也有些心疼,忙上前去拉她。 秋凤却不起来,委屈地哭着想,自己到底哪点做得不好?这样为家里拼死拼活的,连个好也落不到。 两人正僵持着,这刘三顺把肉提出来往外一扔,刘大顺面子上也挂不住了,也不拉媳妇了,站在那里绷着脸,心里痛苦万分。 干活的人瞧着这场面,虽然也不是看笑话,却不晓得该如何劝,只能干巴巴地说着一些没味道的话,让刘大顺拉了媳妇快回家。 今儿恰好村长李耕田也在这吃饭。他也没帮刘家干活,不过是忙别的正好碰上了,被刘胖子硬拉来吃饭的。刚才闹起来,他也没出来,毕竟人家的家事,插进去不好说。 眼下见了这副僵持的局面,便从屋里走出来,往前一站,对着秋凤说了一番话:“秋凤,我老脸说你两句,你听了也别怪。你要觉得我说得在理,就记着;要是觉得我说的不中听,那就当我在放屁。你也是个勤快的媳妇,嫁到刘家这两年,大伙也瞧得见。你为了家里省钱也没啥不对,可你这处事的方式不对——这可是你男人的爹跟娘,你还能让他不认爹娘不成?” 第一百一十零章 动了春心的刘三顺 李耕田说了一番话,见秋凤张嘴要反驳,一挥手道:“你听我说完。我刚才也听你说了,家里就这点肉了。其实你就不送,大顺爹也不会怪你的;可是大顺既然送过来了,你又把它提回去,这像啥话?这肉就让大顺爹娘吃了,你也不会吃亏。你今儿送了一道肉过来,等他杀了猪,没准会送两道肉给你,老两口晓得你怀了身子,没准还不止送两道哩;大顺来帮爹娘一回,等你家有事,大顺的三个兄弟都会去给你帮忙;等你生了娃,大顺娘跟小妹也会帮你带。你这样跟谁也不亲近,连亲兄弟也不来往,那不是六亲不认么?对你又有啥好处?你家往后就没一点事要人帮忙?” 他往后一退,一把将郑长河扯出来,对秋凤道:“不说旁人,就说你郑叔。去年打猎倒霉摔了腿,那不也是赵三跟槐子爹忙前忙后地帮着才好过一些么?咱村的人还都去瞧他了哩。他就一个人,要是像大顺这样有三个兄弟,还不晓得高兴成啥样哩?” 郑长河听了连连点头道:“那是。我就吃亏没个兄弟。不过我跟槐子爹也像兄弟一样。” 李耕田说道:“你郑叔为人忠厚,那橡子果儿,橡子豆腐,哪样不是好东西?还不是跟村里人说了?要照你那想法,不是吃了大亏?可你瞧瞧,村里人都感激他,杀了猪都送肉把他;他家开荒也去一堆人帮忙,完了也不要工钱。还是你郑叔死活要把,才少要了些。你呀,跟你爹娘甭分那么清楚,吃不了亏!你这样做,明明也没沾啥光,还叫人戳脊梁骨,何苦哩!咱这山高皇帝远的乡里,靠的就是乡亲互相帮扶谁也不可能单门独户地过日子。” 李耕田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那秋凤低头不语,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不过却没有再哭了。 刘胖子见村长发表了一番意见,有理有据,算是说出了自个的心里话;自己吃亏在有话也不知咋说只好一张口就是骂儿子。 他见儿媳妇坐在地上,想着她怀了身子,害怕出事,咳嗽了一声对大顺道:“扶你媳妇家去吧。爹也不想吃肉,只要你们过的好,爹心里就舒坦了。你今儿这事做的也不对,就算是表孝心,也要跟秋凤说一声。不声不响地把肉提来就完事了?” 赵三笑眯眯地说道:“秋凤啊,你爹娘不是为肉生气是为了儿子生气。养这么大一个儿子,帮他娶了媳妇,却为了一道肉,就这样对他们,他们心里难过哩。” 小妹娘抹着眼泪道:“三哥儿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要是晓得她怀了身子,怕是还要添些东西给她送回去,哪会要她的腊肉。” 刘三顺“哼”了一声道:“也不是为了肉。 还不是怕跟咱来往多了,往后三个兄弟要娶亲,要跟他伸手!不来往就不来往,我穷得打光棍,也不会上门找她借钱。” 刘胖子见好不容易劝下来了,这三儿子又添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气得冲上去踢了他一脚。 三顺梗着脖子不躲不避,硬是叫他踢了一脚。 李耕田笑道:“你这娃子也是个犟种。真不亏了‘三犟子,这名头。”这乡下人有一种说法,认为排行第三的必定性子倔犟。这刘三顺就是有名的“三犟子”。 刘大顺听了三顺的话,心里般难过,一言不发,恼怒地扶起秋凤,往家里去了。 刘四顺捡起那道肉,撵上去塞到他手里,笑道:“大哥,你别生气。三哥就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这肉还是烧把嫂子吃了吧,咱家也快要杀猪了哩。” 大顺强笑道:“哥哪能跟他生气哩。”遂扶着秋凤回去了。 闹了一通,干活的人又下田去了。 刘三顺心里不顺,落后了一步,帮娘收拾了碗筷送到厨房。 他见菊花跟小妹一起清洗碗筷,认真地听小妹说话,不时地接一句,动作麻利,神情温柔,再一想刚才的大嫂,还有花了好几两银子还未娶回来的二嫂,心底划过一道亮光,不由地怔住了。 他忽然觉得张槐真是傻瓜,这村里的男娃都是傻瓜! 他也要做傻瓜么?当然不!他都没在意菊花的长相哩,他觉得菊花很好,因此也没想过她的脸有啥不好。 他又想,是不是菊花蒙上了脸,他因为看不到,才这样想哩? 不是的,他又不是没见过菊花的癞皮脸。以前没想过这事,那不是她还小么,再说他拢共也没见过她几次,都没有来往;如今她跟妹妹玩的好,倒是见的多了些。 他心里琢磨这些,只觉豁然开朗,一时厕又喜又悲。喜的是总算开窍的早,这菊花还她一时半会儿的肯定不能嫁给旁人;悲的是这又穷又受气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他也不要娶大嫂那样的媳妇。 他要是娶了菊花的话,一定能跟菊花过出一份不一样的幸福日子来,那些长相啥的都是狗屁。 他呆呆地站在那瞧着菊花跟小妹忙碌,半天也没动弹。 刘小妹回头奇怪地问道:“三哥,你咋还不去栽秧哩?” 刘三顺这才惊醒,急忙道:“这就去了。菊花,真是难为你了,害你陪小妹一起累。 菊花笑道:“瞧你说的,小妹不是也陪了我好多天么?三顺哥,你还真是多礼哩!” 刘小妹也忍不住笑了。 刘三顺见菊花笑眯眯地瞧着他,一时间心慌意乱、满脸通红,急忙跑了。 只是他今天春心一动,就牵出了后来无数的烦恼。幸福,并不是如他想的那样容易得到哩。 一直忙到吃过晚饭,菊花才跟爹一起踏着淡淡的月光回家。夜晚还是很冷的,菊花快走了两步,跟上郑长河的脚步,问道:“爹,明儿一天能插好么?” 郑长河笑道:“能。你瞧今儿那么些人,干得快着哩。花呀,烧了这么多天的饭,累坏了吧?等过了明儿,你好好地歇几天,让你娘做饭。” 菊花忍不住笑道:“娘不也累了好些天了?我要是在家烧饭、喂猪啥的,也不觉得累;就累了,也能偷空歇歇!不像这农忙,连歇口气的工夫也没有,吃了晌午饭就要做晚饭。” 郑长河笑道:“还不是为了赶早插完秧。好在咱只种这一季。要是跟南边似的要种两季稻子,那不是更累?” 菊花听了心里一动,问道:“爹,那你们咋没想过种两季哩?要是种两季的话,是不是插秧要更早一些?” 郑长河道:“也有人种,晚稻要等秋天好晚才割,觉得不大合适,所以大家也就没费那个心了,顶多种一亩两亩的。有些人家就改种冬小麦。不过有的田是水田,种麦子也不成。” 菊花却暗暗留了意,她觉得这个地方的气候,完全可以种双季稻。眼下也忙不过来,以后再看吧。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家。 杨氏问道:“今儿刘家人多不?” 郑长河笑道:“甭提了,人多着哩。他们兄弟可是换了不少工。” 杨氏担心地问菊花道:“那菊花不累坏了?小妹娘也下田了,就你跟小妹俩在家做饭么?” 菊花忙道:“小妹娘没下田。我觉得还好。做了这么些天的饭,也习惯了哩。爹说,他家明儿就能插完,再挨一天就好了。” 青木正就着油灯看书,听了这话,也放下书问道:“那倒是快。他家咋来那么些人,两天就插好了哩?” 郑长河坐在凳子上歇气,一边说道:“你也不想想,二顺跟三顺,还有你刘叔,在外边换了多少工,这不都来了?今儿刘胖子还跟儿媳妇怄了一场气哩。” 这乡下就是这样,屁点大的事都会传播开来,评论一番。像刘家今儿这事,凡是瞧见的人,就算不会在外说,但回家必定会谈论的。 郑长河一五一十地说了秋凤为了一道腊肉吵闹的事。他口齿不甚灵巧,菊花就在一旁补充。她也是心有感触,有话想跟爹娘和哥哥说哩。 杨氏听了叹气道:“娶了这样呆板的媳妇,那也是没法子。死脑筋,也不晓得她娘咋教的。为这么点肉,叫小妹娘在村里人面前丢面子,那不是说她白养了个儿子么!” 菊花见青木沉思的样子,说道:“爹,娘!想想二舅母,再瞧瞧这秋凤,我觉得这娶媳妇真不能马虎了。哥哥的亲事要好好地瞧准了。不然的话,咱家就哥哥一个儿子,要是遇见跟秋凤那样的媳妇,那不是变得跟没儿子一样了?小妹好歹还有三个哥哥哩。再说,这么吵着也没意思。” 郑长河一听紧张地说道:“那可不成。咱可不要那样的儿媳妇。咱这日子过得好好的,要是娶个你二舅母那样的或是秋凤那样的,我还不得憋屈死了。往年虽然穷,我跟你娘还真没受过啥气哩。你娘嫁进来,跟你奶奶也没红过脸。要是娶个不省事的回来,我俩怕是都撑不住。” 杨氏见他那样子,白了他一眼道:“谁乐意娶那样的?还不都是先不晓得么!这娶媳妇,也是要讲运气的。” 青木沉声道:“真娶了那样的,我还能不管?我要管不住她,就让她回娘家,不过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擦亮眼睛找媳妇 杨氏瞧着儿子直摇头道:“你如今念了书,咋说话还这样哩媳妇娶回来了,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又不是买衣裳!不到万不得已,谁会休妻?俗语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媳妇不好,你做男人的就该管。男人要是不争气,管不住媳妇,旁人再操心也不中用——她终究是跟你过一辈子。像你二舅,他先就纵着媳妇,那你大舅、我这当妹子的,哪里好多说啥?就说了她也不会听,还不是白费口水?我们还能一直呆在他家管着她不成?连你外婆也管不好,闹一场,好像是听了她的话,转头又是原还原,长久下来,她也疲了累了。” 菊花听到二舅母就心烦意乱,忍不住道:“想那些麻烦的事干啥?咱就擦亮眼睛,找个好的,后边不就没事了?” 杨氏失笑道:“你这娃儿,谁不是擦亮眼睛地找媳妇?可是这当闺女跟当媳妇不一样。当闺女的时候,不当家不晓得柴米油盐贵,那她就是一个样子,有些品性你不一定能看出来;等嫁了人,做了媳妇,一当家,一经事儿,那各人的品性、能力就看出来了。你别不信,有些闺女嫁了人,完全跟原来不一样。你说这有啥办法?就说这秋凤,没嫁人的时候,都说她如何的文静,如何的勤快,如何的会过日子;这嫁过来了,这些品性倒是一样不拉,就是没想到还多了两样孤拐性子——她文静的过了头,跟谁也不来往;会过日子到连婆婆也甭想沾一点儿。” 菊花听她娘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不禁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关于女孩嫁了人之后由珍珠变成鱼眼睛的高论。 郑长河道:“反正咱就一个儿子,不急,一定要好好地找。要找知根知底的,那样也不会出岔子。凭她咋变,有些品性是变不了的。比如要是她心善,就不会像秋凤那样为人行事。” 青木听了点点头说道:“不会过日子不要紧,就算懒点都不要紧,要是不讲理、不孝顺,那是万万不成的。” 菊花想想杨氏刚才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便对青木道:“哥我觉得娘说的对哩,娶个十分合心意的媳妇是不可能的——人家也有人家的想法不是?两口子还是要多交心。真要是遇到那不省事的,平日里常常地劝解和管教,把道理掰扯给她听,天长日久的,不就好了?” 杨氏一拍手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先擦亮眼睛找媳妇,娶回来了就要好好地对她,该管的也要管,哪能动不动就休妻哩。” 青木含笑点点头对菊花道:“我晓得。像今儿小妹的大哥,做得也不妥当,瞒着他媳妇把肉提来就不对。家里就留了一道肉,媳妇还怀了身子,他跟爹娘说清楚刘叔刘婶哪会怪他?就是想表孝心,那也应该先跟媳妇好好说,不定就说通了;就算说不通,要管也应该在家管。偷偷地把肉提来,发现了明摆要怄气,这不是干蠢事么?到最后,他老娘肉没吃成,倒受了一肚子气连媳妇也生气兄弟也生气,全家都生气了。你放心我怎也不能让爹娘跟你怄气的。” 菊花笑道:“哥哥这话说对了。要说这媳妇婆婆相处,儿子在中间起的作用大着哩——得两头劝!不过哥哥可别说啥不让咱受气的话,要是人家闺女听见了,谁敢嫁来咱家?你这副样子护定了爹娘和妹子,可人家闺女也是爹娘宝贝养大的哩。” 郑长河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对青木道:“媳妇娶家来要对她好,她才能听你的话;要是你对她不好,老是护着老娘也是不成的。 这一碗水要端平了。” 杨氏笑道:“咱家人少,脾气也都不古怪,只要娶的媳妇不算太差,就肯定能过好。不过等媳妇娶家来,还是应该分开过比较好。” 青木愕然,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还分家? 杨氏见了他的样子的,笑对他说道:“分家不过是分开单过,难道分开我就不是你老娘了?你要晓得人口一多,最是容易起是非了。分开了,再上门那就是客,说话也得收敛些。” 她还有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为了菊花,这家是一定要分的,谁晓得娶家来的媳妇是啥心思?管她人咋样,分开过,不在一个锅里拿饭吃,心里也踏实些。 菊花也笑道:“是应该分。开枝散叶么,这也是常情。咱们房子也是要盖在一处的,就分开了,还不是挨得近,有啥事就能叫一声。” 青木瞅了菊花一眼没言语。他有些明白娘的心思,当下也不多说。分不分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往后怎样让媳妇跟爹娘妹子相处好。自己读了书,可不能跟刘大顺似的,干糊涂事。 再说,等自己娶亲了,妹妹怕也是在家待不长哩——槐子还能等得及?只怕他前头娶完亲,后头槐子就要把妹妹娶回家。所以,这事他是不担心的。 郑长河因为媳妇早跟他商讨过这事,对这分家的说法也不感到惊讶,笑道:“儿子娶了媳妇的,都是分家的多。那先不分的,到后来攒了一大家子人,还不是要分?这中间也不晓得要生多少是非。咱家就一个儿子,按理说不应该分,可是青木,你就这一个妹妹,为了她过得自在些,还是分了好过些。倒不是说娶的媳妇肯定就不好,只是咱先把事情做在前头,也叫人没话好说。” 青木见爹把话说开了,点点头道:“我晓得,爹。分家也没啥不好。咱们总还在一处,能互相照应着。” 杨氏喜悦地说道:“就是这个理。有些人家,以为分家就像要断绝父子关系似的。我就想不通,他们不分家也没见多亲近,倒是互相防备着;那妯娌干活也是你拼我、我拼你,生怕多吃了一点亏,还偷偷地攒私房钱哩!” 青木跟菊花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氏笑道:“你们别笑。你俩是没见过那一大家子人过活是啥形景。我先没出嫁的时候,在村里,那些兄弟多的人家,在一个锅里吃饭,那日子过的——全是心眼子。 要是哪个媳妇从娘家得了好东西,又不舍得拿出来让大家吃——她也不是小气,她是心疼娃儿——就晚上偷偷地煮了给娃儿吃,跟做贼似的。叫人瞧见了,就得怄一场气。” 菊花和青木确实对这种大家庭的生活没有体验,所以听了觉得好笑有趣,不过想想要是真身处其中,怕是也笑不出来了。 谈笑一会,郑长河催道:“洗洗歇了吧,明儿还要起早拔秧哩。”于是歇息不提。 把插秧这一大事忙完了之后,大家的目光又转向麦田和油菜田,生怕到最后的收获时刻,这庄稼出问题。 那插好的秧苗经过一段日子的生长,茎苗茁壮起来,由浅浅的翠绿转向乌青墨绿,在水田里扎得牢牢的,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柔弱。原先白漫漫的水田变成了连绵不绝的绿,和靠近山边的金黄麦田相映成 种了油菜的人家已经在收油菜了。菊花家去年田地少,并未种多少油菜,一小块地,郑长河跟杨氏一个早晨就砍了回来,堆在院子里。晒干了也没铺开,拿棒槌砸砸,收了半石油菜籽。也就够家里换油吃罢了,卖是没有的。 接着就是给山芋、玉米、黄豆等锄草、浇水,也是忙得脚打后跟。杨氏在家的日子就少了,跟郑长河一起下地忙农活。 菊花却不嫌劳累。伺候自家几个人,跟烧十几或者二十几人的饭,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细心的安排,倒也安排的井井有条。 暖风佛面,菊花带着草帽,挽着竹篮,到地头给爹娘送吃的。今儿青木休假,也在地头帮忙。 杨氏见她来了,高兴地直起腰来,先去小溪里洗了手,然后往地头的一棵大槐树下走去;郑长河跟青木也放下了锄头,笑嘻嘻地去洗了手,过来吃东西。 菊花拿出大碗,让爹娘哥哥喝大碗的菊花茶,吃饼子。自己则坐在一旁瞧着这荒地,想着才几个月,它就由当初的荒凉变成眼下的生机勃勃,不禁心头欣喜! 那山芋实在是顽强和充满野性的,淋了一场雨,就长疯了。她每次来都发觉它们变了个样,藤蔓到处爬,山芋藤的藤节处生满了或白或红的细小根芽儿,挨着土就往里钻。 那黄豆也长得很茂盛,棵棵肥壮。 青木跟菊花说起那沟里的泥鳅:“我把两头都用篾编的网子堵起来了,还网了不少小鱼苗放在里边。不过里边本来也有不少的小鱼,如今正是鱼儿产仔的时候哩。” 菊花笑道:“这沟还是太窄了。也不过是养着玩罢了,谁还指望能逮好多鱼么?” 郑长河听了忙道:“等我有空的时候就把它挖宽挖深些,占些地也不要紧。到时候再丢些藕和菱角进去。。弄大些,养些鱼还是成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挖个池塘种藕养鱼 菊花想挖个池塘出来也不错,她也能好好的养些东西,便开心地点头道:“那爹你可要记得哦!”。 青木笑道:“爹不记得,我记得哩。挖大些,变成一个小池塘,养些藕和菱角、放些鱼,总能多些收成。就是干活的时候,能一眼瞧见池塘里一塘荷叶,再开些荷花,可不是美的很?就是用水也方便。真要干旱了,这一大块地,靠这条沟怕是不成。” 正说着,只见张大栓两口子和张槐扛着锄头过来了,何氏手里提着两串用柳条穿住鱼鳃的鲫鱼,银色泛黑的鱼鳞在阳光下泛着光彩,还不停地翘尾巴甩动着,新鲜的很。 郑长河和杨氏忙招呼他们过来坐,问他们咋这么早就回家了。 张大栓一边往槐树的底下走,一边道:“地少呗。我跟他娘几天就把地里的草锄光了,想多几亩地锄草偏偏没有。不像你,旧年买了些地,今年倒比往常忙了些。我想着往后也要一亩两亩的买一些,慢慢攒点儿,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是不成的。” 他站在那也不坐下,拿下草帽不停地扇风,边跟郑长河说话。 郑长河安慰他道:“急啥哩?今年你家这猪要是争气的话,不就能买好几亩地了?有了地,明年再多种些山芋,猪也多喂两头,明年又能多买几亩地。这么攒还不快?” 听得张大栓哈哈大笑道:“你这话我听了心里头舒坦,觉得浑身都是劲哩。好了,咱也不耽误你干活了。槐子,反正咱地里的活也干完了,你就帮郑叔干半天活吧。我跟你娘先回去了。”说着把草帽往头上一扣,扛起锄头就走。 张槐正跟青木和菊花说话,听了他的话点点头。 杨氏笑道:“那咋成哩?就是地里的活干完了,那田里的活计不也上来了?槐子不得推秧草么?” 插秧过后,秧田里也是要长草的·又不能用锄头锄草,只能用窄窄的秧耙子来回在秧苗之间推动,把那草给连根刮起来,它就飘到水面上了。 何氏笑道:“还得等几天。我觉得那秧苗还没长扎实·眼下推秧草怕把秧苗给带倒了。” 杨氏这才不再推辞,两家是经常互相帮忙做事的,这也不算啥。 何氏把手里的鱼分了一串递给菊花,笑道:“这是从镜湖放水出来的时候,槐子在那沟里逮的。还溜了两条草鱼出来哩,叫槐子逮了放回去了。这鲫鱼就留着打牙祭了。 菊花见了心了一动,忙接了过来·又道了谢,说要把这鱼放到那沟里去养着。她真恨不得郑长河马上把这沟挖成池塘,好让她养鱼种藕。 张槐听了急忙说,那还不赶快去放,这鱼就要死了。说着和青木一起跟菊花去放鱼。 结果那鱼离了水有一会了,又被穿了腮,只有两条大些的还活蹦乱跳,承受住了这刑法·那些小的就不成了,所以就把两条大的放了。 张槐见这沟很深也很宽——都有半丈宽了,不过到底还只是一条沟而已·便问青木道:“你们想养鱼?那咋不把这沟挖成池塘哩?反正这旁边的地也是你家的。” 青木笑道:“可不就是想挖池塘么,刚才还在说这事哩。等你有空了,也来帮着挖,到时候种了藕送你吃。鱼也是一定要养的。” 太阳下,张槐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一层汗珠,麦色的脸上也热出红晕来,他见菊花也期盼地瞧着这条沟,微笑道:“等空闲了就来挖。挖起来也快的很。” 菊花惋惜地说道:“总归今年是不成了,要到秋后才有空挖,明年才能种藕养鱼了。早先也没想起来·不然开荒的时候直接挖好了,这会儿怕是荷叶都长起来了。” 青木笑道:“我那会儿只顾想着挖宽些好通水,就没想到要挖个池塘。要是想起来了,那时候来了多少人?挖起来可不快的很。” 张槐想了想道:“你既然想要种藕,这塘就不能挖太深了,不然秋天采藕的时候就麻烦。要是挖不太深·咱们今天就能挖出个样子来,剩下的你和郑叔再早晚挖一些,两天工夫就够了。” 青木一想,这样也成。 菊花听了也高兴极了,赶紧怂恿道:“那就挖吧。这边也就种了点黄豆,挪到那边去就好。挖个池塘出来也少种一块地,省得累得慌。” 青木和张槐见她兴头起来,忍不住都笑了。 青木对她道:“你去跟爹说吧,瞧他同意不。” 菊花想着老爹向来对自己是百依百随,便很有把握地说道:“爹肯定同意的,少锄一天草也不要紧。” 张槐见她喜欢,便对她道:“挖好了,我帮你找些藕种来。眼下藕也是刚发芽,还来的及。” 菊花听了大喜,忙拜托他一定要弄些来。 青木诧异地问道:“虽说人家也不会正经地种这东西,不过也不能让你下塘去挖藕。你到哪去找?” 张槐笑道:“自然是到那许我下塘挖的人家去找——我舅舅家就有一个荡子,还送过藕给你吃哩,你忘了?不过那个荡子小,怕是挖不了几只藕,我总不能不给他留种。” 青木点头道想起来了。 菊花就兴冲冲地去跟郑长河说要挖鱼塘的事,他果然没意见,倒是杨氏觉得放着正事不做,挖啥鱼塘哩。 菊花就跟她说道:“娘,你种这地还不是为了多收些东西。可是这地要是挖成了池塘,我保证你也不会亏的。不说旁的,那藕、那鱼、泥鳅,加起来肯定比黄豆卖的钱多。不信咱俩打个赌。” 杨氏见她如此坚持,不由的笑了,说道:“你这娃儿,谁要跟你打赌?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又不是不让挖。你这么喜欢弄这个,就挖出来让你养。嗯,我想也是能养好的。” 菊花笑道:“当然能养好。你就瞧着吧。” 于是都行动起来,杨氏和菊花回家取来了竹筐扁担等家伙,好让他们挑土。 菊花见张槐光着脑袋,晒得脸上冒汗,忙对他道:“槐子哥,我帮你拿了顶草帽来。你戴上,不然晒了头疼。” 张槐听了心里甜甜的,微笑着接过来,戴上,想了想又对她道:“你晌午也不要炒菜了,那太麻烦,直接烧一锅腌菜,又省事,又快。这天煮饭可热了。” 菊花听了笑道:“我可不就是这么想的。用肉烧一锅腌菜,这样省工夫。我还要跟娘把这黄豆栽到那边去哩。” 张槐望望这日头,虽然也很想她留在这里跟自己说说话,但又觉得她没下过田地干活,这么晒着怕是不好受,便对她道:“这黄豆连土铲过去,我跟你哥很快就弄好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这太阳晒着还是有些难受哩。要不你去坐那树底下歇会,瞧我们弄就是了。” 青木走过来道:“就是!你还是甭在这添乱了,也帮不上啥忙,回头热晕了,又受罪。还不如坐到树下看我们挖。” 菊花听他俩都不让自己干活,心里虽然也感动,还是说道:“那我就在这瞧着,帮你们递东西、送个水啥的。一会该家去了。” 青木脱了一件外衫,递给她道:“这还差不多。把这拿到那树底下去吧。挖土可是要出力的,穿一件就够了。” 张槐听了点点头,忙也脱了一件,递给菊花,瞧她从地里飞奔过去,欢喜异常的样子,可见是很想要挖这个鱼塘的,自己总算帮她做了一件称心的事。 郑长河一边挖,一边对青木和张槐道:“等挖好了,引了水过来,就到小清河网些鱼放进来。早晚下网,慢慢攒,到年底,这塘也能起些鱼哩。呵呵,那就是咱自家的了。” 张槐沉稳地说道:“我觉得咱村这鱼靠天收不大好。菱角菜也就长那么几个月,有的鱼塘连菱角菜也没有。要是经常地割些草放进鱼塘里,到年底起鱼塘的时候,那鱼肯定要长大不少。这样不比靠天收来的妥当?又不费啥事。” 菊花正好过来,听了这话,觉得他能想到这点,也算是脑子灵活了,不禁笑赞道:“槐子哥这主意好。你就去跟村长说,这鱼要是喂得勤,年底起鱼塘,肯定能比旧年多起好多的鱼哩。” 张槐见菊花也赞同,喜得脸颊飞红,瞧着菊花期盼地问道:“这主意真的好?那我可要跟村长说了?” 菊花肯定地说道:“当然好。 这鸡鸭都是要喂了,才肯下蛋;这鱼要是喂了,不是长得更快?往年都是它们自生自长,自然是长得慢一些。” 张槐就跟青木相视而笑。 青木见这小子乐得脸泛红晕、两眼放光,不禁有些好笑——菊花夸了一句就这样高兴? 郑长河道:“想到主意了就要跟村长说。只要是真的对村里好,村长一定会听的,他可是比咱们都有见识哩。” 菊花立即道:“可不是。咱村的人都勤快,要是多动动脑子,没准收成就比往年好。光靠种几亩地可不成。”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张槐的筹划 郑长河又高声道:“那山上的竹子也得管管了,不然老是这样。要是秋天的时候,大伙捡橡子果多了,用的箩筐、篓子那些家伙多起来了,不都要来砍竹子?一个村砍起来,那就厉害了。得跟那橡子果树似的,要在旁边多栽些,这竹子才能一年比一年多。我那天跟村长说了,他也同意哩。” 青木连连点头道:“光砍不种可不成。这笋子也不能由着它长,密的地方要掰掉一些,挤在一起也长不好。” 几人挥汗如雨地挖着,杨氏则整理那些挪过去的黄豆。她一边摧菊花赶紧家去,说是中午了,太阳也毒。 菊花嘴里答应着,瞧着那越来越宽的池塘,心里舒畅,在地头歇了一会,就起身回家做饭去了。 张槐瞧着她依旧单薄的身影,带着草帽,挽着篮子,渐渐远去,他不由得想道,啥时候菊花能专门给自己送饭哩? 这么一动念,就仿佛看到多年以后,自己在田间劳作,菊花挽着篮子,牵着娃儿来给自己送吃的。 一时间就有些发怔。 自和菊花的样子照搬过来,那娃儿是啥样的哩? 他想了半天,那小小的身影还是一片模糊。 该是跟自己小时候一样吧。自己小时候又是啥样的哩? 他眼前浮现杨子小时候的样子。于是,菊花牵着小小的杨子就过来了,老远就冲他叫爹。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就开心地笑起来。 刚挑了一担土送上地头的青木转身下了土坑,奇怪地问他道:“你笑啥?” 张槐惊醒,顿时觉得脸上发烧,忙掩饰地答道:“没啥。你这豆子是不是种多了,咋不多种些玉米哩?到底那个东西还能当粮食吃;豆子好,也不能当饭吃的。” 青木拿嘴巴朝另一边示意道:“可不是种了好几亩的玉米么。不过,种太多了也不成的吃不了喂猪岂不可惜?这个东西也卖不上价,黄豆可是比玉米要好卖一些。我准备今年的秋税都用玉米交,稻子留多些。菊花说她就想吃白花花的大米饭哩。” 张槐一听也对,便不再说话了。 他想真的要想使劲干哩,菊花想吃白花花大米饭,他们的娃儿长大了也要吃白花花的大米饭…… 青木瞧了一眼另一边正忙着的爹娘,问张槐道:“你家今年就喂三头猪么?有没有旁的打算。” 张槐甩开膀子,举起钉耙,使劲地挖下去,一边说道:“先就喂三头。不然不到秋天,没这橡子果,喂多了把啥给猪吃哩?我跟娘说了,今年卖猪的钱,全部用来买你家这样的荒地。哪怕先买两三亩哩,那明年也能种些山芋了。有了山芋,可不就能多逮两头猪喂了?况且,我还打算喂一头母猪不然光逮小猪也花钱。” 青木听他安排的不错,便笑道:“也是,今年怕是要先干一年先挣些本钱才成。有了本钱,才好多养些猪和鸡。不怕,只要这橡子树越种越多,咱这日子就有盼头。明儿去学堂就找个空跟村长叔说割草喂鱼的事儿。” 张槐微笑地瞧了他一眼道:“我跟我爹和娘说了,争取明年攒了钱,先在这小青山买块地基,把房子搬过来,跟你做伴儿。这边宽敞,养猪养鸡都方便,捡橡子果儿也方便。” 青木听了停下钉耙,张大嘴巴瞧着他,半响才笑道:“好当然好了。你怕不是为了捡橡子果儿才搬来的吧?” 张槐就笑而不答,只顾不停地抡起钉耙挖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自然也有旁的想法。不过,搬来跟你做伴这个想法倒是早就有了。这边宽敞多了。到时候把房前屋后多种些树养些鸡鸭,喂些猪,就算不能赚大钱,肯定也穷不了。挤在村子中央住着也不舒坦,旁的不说,跟那个花婆子做邻居我就不痛快。” 跟菊花做邻居多好,闲了看她做针线,或是拉着她跟青木一块去兜虾;早上起床就能瞧见她,晚上睡前也能瞧见她,收拾菜园子还是能瞧见她…… 青木听了张槐的话就笑起来。 他直起腰,扫了前面那片长得郁郁葱葱的黄豆苗一眼,又看了看远处山芋地的垄沟边沿也种了一排,反正,只要是有缝隙的地方,都种了黄豆,把这块地算是用尽了。 他回头对张槐道:“只要当官的不过分,咱就穷不了。这胡县令为官清廉,咱也沾了光。况且,这橡子果可是连人都能吃的,这东西也不用跟田里的庄稼似的,还要交税。” 张槐抬起头,两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开心地笑了——这才是最让他们高兴的事情。 要说他们庄稼人,人勤快,小青山这块地方也不错,如果不是应付不起税收,哪里会穷? 两人挖土、挑土,不时地说些闲话,干活也不觉得累。 郑长河见他们说的高兴,脸上现出会心的微笑,也不过去插话。当年他跟张大栓不也是如此么。 吃过晌午饭,下午又挖了一下午,终于挖出了半亩地大小的池塘,跟那条沟打通了,水立时涌了进来。 瞧着这渐渐满起来的池塘,菊花眉开眼笑,眼前浮现一塘荷叶的风景,虽然达不到“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效果,应该也不会太差的。 张槐含笑问她道:“这么大够了么?我说还要挖大些,你哥说太大了占地方,他不舍得哩。” 青木笑道:“太大了伺候起来也麻烦。这么大正好。” 菊葩忙道:“够了,够了。你们挖的可真快,我原以为还要挖一天哩。” 郑长河笑道:“挖的又不深,当然快了。槐子,你抽空赶紧弄点藕种来,再晚就不好了。” 张槐答应了,一边跟他们告辞,说回家还有些事,就不在这吃晚饭了。过了两天,他果然就送来了几只长长的带着尚未舒展的荷叶的藕节过来,让青木种下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何氏对张槐道:“我今儿还跟郑嫂子说哩,要搬去跟她做伴。她可高兴了。还说那地方只住了她一家,每回家里只剩菊花一个人的时候,她都不放心。我们要是搬去了,可不是多了个伴。” 张槐听了脸有些红,也不言语。 他的心思如今家里人都晓得,只是没有往明里说罢了。 何氏下定决心,要早早地搬过去跟郑家做邻居,还有一层意思:这菊花老呆在家里也不出门,槐子如今又在上学堂,闲了还要忙家里的活计,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这亲事还真不靠谱。 她叹口气道:“那边也宽敞不少,喂猪喂鸡喂鸭都好。要是地方大,还能种不少果木哩。” 张大栓喝了一口玉米糊说道:“明年吧。今年是不成了,就算是盖土墙也不成。可我想要么就不盖,要盖非得盖砖墙瓦屋,跟村长家似的才好。多攒一年吧。他娘,反正咱家田地也不多,咱俩早晚吃些苦,去打猪草。不然的话,这不到秋天,也没那么些东西喂猪。” 何氏安慰他道:“也没几个月了,挨挨就到秋天了。” 张杨是越发的懂事了,见爹娘筹划家计,便道:“往后我跟哥哥每天早上去打猪草吧,回来上学正好。娘不是还要做早饭、洗衣裳么?” 张大栓不悦地说道:“那早上就我一人去,下晚我再跟你娘一缺去。你好好念书就成。” 张槐放下碗筷,郑重地对张杨道:“杨子,要是你不喜读书,哥准把你揪家来干活;可既然你喜欢读书,那就好好读,争口气!再说,你才几岁,能帮啥忙?咱们各干各的,我跟爹娘动手动脑子赚钱;你只管读书就成了。我们挣了钱盖房子买地;你哩,要是能挣个秀才家来,那哥脸上也是有光彩的。” 张大栓也豪气地对张杨道:“儿子,你只管好好读书。爹还干得动,等爹干不动了,你也出息了,你就来养爹。” 张杨脸上也没有嬉笑的模样,肃穆地说道:“爹,哥!你们放心,旁的我也不敢说,我定要挣个秀才家来。要是周夫子没来咱村,我还不敢说这话;可周夫子既然在这村里住下了,我就会好好地跟着他学。夫子可是有大学问的人哩,我下了学常跟他请教,他跟我说了好些外面的事,还教我好些史书的故事。我如今比学堂里的人多学了不少,夫子说只要我用心学,就会尽力教我。 张大栓两口子听了简直是喜出望外,怪道儿子总是很晚才家来哩,原来是跟着夫子做学问。 何氏急忙道:“往后你下了学不用急着家来,只管在学堂读书。咱家人口简单,也没那么些杂事。喂猪喂鸡有娘在哩。” 张杨见娘一副巴不得他整天读书的样子,笑道:“娘,老是读书也不成。我家来喂喂猪,喂喂鸡,也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张槐微笑问道:“小石头是不是也在跟夫子学?” 他和青木这么大了,到了农忙季节,要帮着家里干活,每日下了学都是匆匆往家赶,因此也不知下学后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清南村的起点 说起小石头,张杨不由得佩服地说道:“嗳!石头实在是聪明,夫子很喜欢他哩。他年纪小,有些调皮贪玩,夫子就管着他,让他每天下了学,在学堂里写完几篇大字、背上一篇文章才准回家。那小子一点也不含糊,很快就做完了。弄得夫子要增加他的课业。可是石头说他娘要生宝宝了,想早点回家陪他娘,夫子这才放过他。” 张大栓哈哈大笑道:“赵三养了个好儿子哩。杨子,你可不能叫石头给比下去了。” 张槐笑着对爹说道:“爹,瞧你说的,这读书也是要靠天分的。小石头聪明一些,干嘛要跟他比?杨子,你尽力就好了,可别弄得心里存了心事。夫子早就说过,读书不光是为了求取功名的,重要的是真学到东西,那不管干啥都能有些成算。” 张杨笑道:“这我晓得,夫子一再告诫过哩。” 何氏在一旁也听不大懂,却仍然津津有味地听着,也不嫌厌烦,也不催他们。油灯的光线昏暗,摇摇晃晃的,映得人脸朦朦一层光晕。 春夜是喧嚣的,外面不时地响起几声狗叫,间或小儿的哭声,远处田野里传来蛙鸣;隔壁花婆子的声音也不时地传过来,让一家人皱眉,更加坚定了要搬走的想法——这婆娘好嗦! 第二天,张槐去了学堂,本想跟青木趁下学去找村长李耕田说养鱼的事,可巧他来找周夫子说事儿,张槐跟青木便赶紧上前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李耕田和周夫子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就相视而笑! 他欣慰地瞧着张槐和青木说道:“可见你俩这书没白读这见识就不同往常了。这个主意好!咱村人以往除了种田,这些东西都是靠着天生地养,也没好好地伺候照管它们,咋能收获大哩?你这一说,我就安排下来,每个月都分几户人家,早晚割些草丢鱼塘里,也不费啥事,到年底想必这鱼要比往年起得多。” 周夫子看着这两个弟子,也十分的高兴他说道:“这个季节割草也便宜。最好等秋季的时候,想法子储藏些青草啥的,冬天鱼塘的鱼最是缺东西吃了。” 张槐点头道:“那橡子果做豆腐洗出来的渣,用来喂鱼不知成不成。要是成的话,冬天就用这个东西来喂。” 李耕田点点头,笑道:“到时候试一试。旁的水塘不说,光那镜湖就那么大,不多养些鱼实在是荒废了。唉!可见我们到底是见识不够。槐子,青木好好读,咱村往后可是指着你们这些小辈哩,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能干啥事了。” 周夫子却正色对他道:“这话我可不认同。这村子虽小人却是形形色色的。他们纵有好主意,要是旁人不能接受,那也是白费精神。有你这个明白人在这坐镇,那不是省了好多的口舌?你看,他俩来跟你一说,你立马就想通其中的关窍,很快就安排了这事;若是遇到一个糊涂顽固的,如何能同意?” 李耕田听这话是赞他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夫子过奖了哩!我家就住在这村,自然也是想村里好的。” 他说着又转头对青木道:“你爹那还跟我说,那竹子也该管管了。我正要安排人去收拾哩。青木啊,夫子说你送他的干菊花泡水好喝的很,那个干菊花是你妹妹弄的?” 青木忙答道:“嗳!我妹妹把野菊花掐回来洗干净,又拿蒸笼蒸过了再晒干的。这个泡水用的菊花是半开没开的;有那全开的花儿,直接晒干了装在枕头里枕了又香又软和哩。” 周夫子听了点点头,道:“这个野菊花也不错我看能做成菊花茶来卖。你们今年秋天不妨先做一些,让人拿到清辉县卖卖看。要是好卖,明年就可以多种些了。” 李耕田却道:“我觉得先不管能不能卖,今年就多种些,留着自家泡水喝、装枕头也好。等秋天我们先做些让长风他姑在清辉县卖卖看。要是好卖,咱已经先种了,就不显慌张了,明年也能种更多。 周夫子笑道:“看,你不是很有筹划嘛!” 李耕田听了更高兴了。 青木想了想又对他说:“我妹妹已经挖了好些,栽到院子旁边哩。她是专门捡那长得密的菊花苗,分几棵挖出来,又不会让原来的地方缺了种。” 李耕田听了连连点头道:“就得这样。不然全把田野里的菊花挖回来栽到院子里,那不是‘拆东墙补西墙,?一点作用不起,还白费人工夫,真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事,了。分出一些菊花苗出来,必要留些苗在原来的地方,这样才算是种的多了。这种菊花的事就让大家自己做主,愿意种的就种,不愿意的就算了。我顶多跟大伙说一声。” 几人又说了一会,李耕田就告辞了,周夫子领着两人去上课不提。 隔天,李耕田带着李长明、李长星、赵大嘴、孙铁柱等人,到小青山去栽竹子,顺便叫了些媳妇去掰笋子。郑家因为青木在上学,郑长河就去了。 虽然快要割麦子了,大家被叫出来干这淋唧都不觉得烦,相反,他们因为村长今年领着大伙做了几件事都是对村里好的,这让他们几乎看到好日子在向他们招手。 因此,个个都很振奋,对李耕田安排各户轮流割草喂鱼也是一点异议都没有。 李耕田看到自己在村里威信日高,也是十分的高兴,越发尽心为村里筹划。他仔细地跟村民们说了野菊花的作用,让大伙自己选择种不种。 结果,大部分的人都说要种。 他们道,就是卖不出去,种在家门口、院子旁边也好看不是·何况还能泡水喝、装枕头。 这人都是喜欢跟风的。原先这野菊花长在田野,也没人说为了好看把它挖回来栽;如今听说能泡水喝、装枕头,说不定还能卖钱,谁不去挖? 菊花瞧着那些在田野里到处挖野菊花苗的小媳妇们,忍不住笑了。 到时候清南村家家户户被金黄的野菊花包围,那是什么样的一道风景? 竹林里,李长星一边挖着老竹子,一边跟赵大嘴道:“大嘴,这下今年娶媳妇不用愁了吧?我估摸着今年要多不少收入。你就等着抱新媳妇吧!” 周围的人听了一阵大笑。 赵大嘴乐呵呵地说道:“那是。我也觉得有劲哩。这钱赚多少咱可不敢说,这鱼和肉这两样·今年过年肯定能多留些,也好让媳妇进门过个好年。咱也算不亏了人家闺女。” 赵三听了高声笑道:“嗳哟!大嘴,这媳妇还没进门哩,你就心疼上了?” 赵大嘴毫不害羞地说道:“心疼媳妇有啥不对?人家闺女嫁把你了,可不就是让你心疼的?” 李长星和李长明这些男娃听了,全都闷笑不停。 李长明笑着慢慢地沉静下来,他想道,自己的媳妇在哪哩?为啥他也勤劳肯干,却没有人愿意把闺女嫁把他? 他心中苦涩的同时·眼前浮现梅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他忙甩甩头,把这影子赶出去。 那是他高攀不上的女娃,狗蛋娘简直把她当宝一样。自家不仅穷·年纪也大了她好多,她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嫁给自己的。况且,他也知道村里人都讨厌他娘,知根知底的人,谁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哩? 他想着这些就笑不出来了,只闷头挖竹、栽竹。 就听李长星说道:“咱可要好好地率两年,攒些钱娶媳妇。再不娶媳妇大嘴儿子就要出世了。回头咱儿子要是小大嘴儿子好多,那可不是要被大嘴儿子欺负?” “哈哈哈······”大家听了笑得前俯后仰。 李耕田也绷不住呵呵地乐了。瞧着这些男娃一个个欢蹦乱跳的样子·他就有些想自家儿子——长风和长雨两个多月没回来了哩。 周矮子就笑道:“长星啊,你好好攒些钱,我媳妇娘家还有几个侄女,到时帮你说一个。” 李长星笑道:“周叔,可不带哄人的。我攒了钱,到时候你不会又说‘不合适哩,年纪不对,吧?你那侄女多大了?别还在喝奶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周矮子气得骂道:“你就跟我贫嘴吧,我瞧你是不想说媳妇了。我跟你说·我媳妇娘家侄女个个贤惠·年纪也跟你配。哼!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让人相中了。” 就有男娃起哄道:“周叔,赶紧帮咱也说一个吧。我这么勤快·可是好女婿哩。” 赵三大叫道:“啥时候这些男娃皮这么厚了?哪像咱们那会儿,老实巴交的,到人家去相亲,连头也不敢抬。” 李长星不信地问道:“三叔,你这样子不像啊!我估摸你那会儿老是到三婶跟前现眼,才把她给哄家来了吧?” 赵三笑骂道:“胡说!我们成亲前也没见了两面,啥叫哄回来了?当人都跟你小子似的——嘴像抹了蜜?” 这边挖竹栽竹的人笑闹不停,竹林里掰笋子的媳妇们听了觉得好笑。她们把长得密集的笋子掰去一些,只留几只粗壮的让它长竹子。那些粗壮的笋子都有小娃儿的手腕粗,绝不是菊花她们掰的野笋可比 来回穿梭在竹林中,不断地惊起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起。这片林子怕是从没来过这么些人,实在是打扰了它们栖息的宁静。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收麦子 李耕田对郑长河道:“这竹子栽得晚了些,该早些栽才容易活。眼下都出笋子了,也不晓得今儿栽的能不能活哩!” 郑长河宽慰他道:“这东西野的很,往年没人管它也长得好的很,今儿栽的肯定能活。就不活也没啥,明年早些栽就是了。” 李耕田点点头。 忙了一天,人们扛着锄头挑着竹笋下山回村。 李长明和李长星、赵大嘴一起下山,在山下遇见梅子等几个挖野菊苗的女娃子。 梅子见了他们,忙热心地叫道:“长明哥,长星哥,大嘴哥,竹子栽完了?”李长明和赵大嘴可是救过她哩。 李长星打趣道:“梅子,你还敢出来挖菊苗哩?这草棵子里最是容易藏蛇了。” 梅子听了一蹦就跳了起来,嘴里嚷道:“真的么?嗳哟!我都挖了好几篮子送回去了哩!”说着慌忙慌张地扭头四顾瞧脚底下。 惹得李金香她们全笑了起来。 李长明瞪了长星一眼,对梅子道:“他哄你哩!你听他瞎说。不过还是要注意些,最好拿根棍子在手上,先敲打敲打草棵子再挖。也不要走远了,甭往那草深的地方去。” 梅子听了连连点头,感激地给了李长明一个大大的甜笑,又使劲地白了一眼李长星,说道:“星子,你就吓唬我吧,回头瞧我不跟婶子说。” 李长星忍笑道:“说着玩么,你就吓成这样?这么怕蛇,就别出来才是。” 赵大嘴笑道:“那哪成哩?还能一辈子不出门,不下地?正经还是跟长明哥说的那样,拿根棍子到处敲打妥当。你们还不回家么?村里要分笋子哩。” 金香忙道:“回吧!早些回去,这酋还要栽下去哩。” 一行人便说说笑笑地回村了。 李长明只觉梅子走在身边,自己的心跳加快不少,脸也发烧起来。他怕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也不说话·闷头往前走,任由长星大嘴跟小女娃们说笑。 可梅子着实感激李长明救了自己,虽然她娘也上门送了好些东西谢他,不过她还没当面谢过哩。 此时见他闷头也不说话·便好心地搭讪着问道:“长明哥,你家喂了几头猪哩?有没有多逮一头?” 李长明见她问起这个,就微笑回道:“喂了三头。这上半年也没多少东西喂,不然还准备多逮一两头哩。” 他可是也发狠了,再不苦干,难不成真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李长星笑道:“还不都是这样。如今村里除了青木家,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猪粮·也就不敢多逮小猪。不过这样也好,小猪如今可不好逮了,都涨价了哩!今年村里怕是不少人家养母猪。明年就好了,小猪也不缺,又有了橡子果儿喂猪,日子就好过了!” 赵大嘴连连点头,说自家就准备喂一头母猪。 美丽的田野里,这群少年男女谈笑着往村里走去。他们谈的不是清风明月·不是琴棋书画,而是养猪喂鸡、麦子和水稻,应和着晚霞微风、青山绿野·显得那么和谐自然! 因为要割麦子了,青木又请了一天假在家帮忙。他一大早就跟郑长河下地去割麦,杨氏和菊花在家抓紧忙家务。 杨氏想着帮忙把衣裳洗了,吃过早饭再下地,这样菊花也轻省一些,不然家里的杂事也太多了。 这时,何氏忙忙地走进院子,给郑家送了二十来个青皮咸鸭蛋。 她笑道:“这是槐子外婆拿来的,说农忙给添碗菜。叫送些把你们哩,说上回你送了那么些橡子粉把她·家里人都爱吃,要谢谢你哩。 杨氏忙高兴地接过来道:“你娘也太客气了。那我就收下了。我也不留你了,赶紧家去割麦吧,这么忙还害你跑路。” 何氏摆手道:“你就甭提这事了,说了我就生气。今儿我家还割不成,要到明儿才好割哩。” 杨氏忙问道:“咋回事哩?不赶紧割·还等一天干啥?这天闷热的很,怕是要不好哩。” 何氏怒道:“还不是李老大,给秧田灌水,要走我家的麦田过。槐子爹就跟他说等两天,等我家把麦子割完了再放水,也不差这一两天不是?偏花婆子那个婆娘——真是个杀千刀的——跟撞鬼似的,她向来身子重的很,也不晓得那天咋有闲心跑到秧田去瞧庄稼,你说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瞧就瞧吧,还多事给秧田灌水,也不管人家死活,给我家麦田灌了一田水,气得槐子上门把她臭骂了一顿。李老大也骂她操干心,啥时候田里的事要她伸手了?可骂有啥用,这到底还是耽误割麦子。” 杨氏听了也气得要命,又安慰道:“等我家麦子割好了,就去给你帮忙,这天一时半会儿的雨也下不下来。” 何氏一边回身就走,一边说道:“你忙你的吧,割好了麦子还要打,有得烦哩。咱也就停一天,先把各样事都准备好,抢快些也来得及。” 菊花听了这事有些好笑,这个花婆子真是“老鼠子过街——人人喊打!” 她有些担心地问杨氏:“娘,这天要下雨么?” 杨氏叹了口气道:“这么闷热,怕是要下。其实下一场雨也不怕,就怕下个不停,发起大水来,就麻烦了。往常也是有过的。” 菊花听了慌忙道:“那娘你待会赶紧去割麦子吧,家里有我哩。吃晌午饭的时候,你们也甭回来了,我给送到地头,你们就在那吃了也好歇会,省得来回跑路耽误工夫。” 杨丘失笑道:“哪里就那样赶了?你送过去不也累?那么老远的,提着饭菜来回跑,晒死了。” 菊花道:“总归我是干杂事的,不就是做这些。家里虽然也忙,又不用赶时辰。比如那猪,晚点喂又饿不死它。主要是你们吃了饭能在地头歇会儿。” 杨氏见她说得在理,也没坚持,就答应了。 果然,晌午的时候菊花就去送饭了,搬了三个人的饭菜,累得她气喘吁吁。为了方便,她也没用许多碗装这样菜、那样菜,而是将饭菜分好三份,用三个大砂锅装了过去,汤是另外装的。 青木见她吃力地提着两只篮子走来,忙扔下镰刀上去接着,掂了掂分量,实在不轻,便责怪地说道:“咱就跑一趟,也耽误不了啥工夫。你这么折腾多累?” 菊花不在意地笑了笑,只说没事,歇一会就好了。 她四处一望,指了指远处一棵树道:“到那边去吃吧,不然这日头底下也晒的很。”于是两人把饭提了过去。 郑长河跟杨氏也停止收割,过来吃饭。 菊花瞧了瞧那片麦田,剩下不多一点了,便问青木道:“下午能割完么?” 青木嘴里含着一口饭回道:“能。还要挑回家哩,搁在田里不放心。” 郑长河一边吃着咸鸭蛋,一边对菊花道:“挑回家搁在稻场上,这麦子也算是进仓一半了。今儿太阳大,这么晒一天就干不少,再多晒一天心里就更踏实了。” 菊花对他道:“我把院子都扫干净了。只管往家挑就是了。爹你吃饱了么?”她见郑长河三口两口就把饭吃完了,一个咸鸭蛋也是两口就塞进肚子,忙问他吃饱没有。 郑长河憨笑道:“还好,不过下午怕是还要垫些东西。反正我挑麦子也是要回家的,就顺便吃些炒米糖吧。” 菊花一边帮他盛汤一边对他说道:“我怕你们吃得太饱了,弯腰干活不舒坦,才没盛太多。我原来就准备下午煎果子饼,你们挑麦子回家正好吃几个。” 青木忙道:“这弯腰干活是不能吃太多,不然撑得难受。吃大半饱正好。嗯,这咸鸭蛋好吃。咱家的鸭子啥时候能下蛋哩?”他觉得那粉粉的蛋黄实在是香,吃一个也没过瘾,便期盼地问杨氏。 杨氏笑了:“才这么点大,就想它下蛋了?早得很,怕是不到八月也不能下蛋。还有两只是公鸭哩。回头杀一只,留一只公鸭就好了。倒是咱家旧年逮的小鸡在下蛋了。” 菊花开心地笑道:“可不是,都开窝下起蛋来了,每日也要捡十几个哩。那公鸡也多了些,回头卖几只,不然整天就见它们打架。我回头用黄泥巴腌些鸡蛋,味儿也不会比这鸭蛋差。” 郑长河插嘴道:“我那天见两只母鸡抢鸡窝哩,等闲一点再编一个鸡窝。不然下个蛋还要争地方,幸亏咱家鸡不多。” 菊花听了笑道:“我也见了哩,又不敢赶它们,回头要是把蛋下到外边去了可不是麻烦?真是的,等旁的鸡下好了再下不是一样么,抢啥哩?” 青木一口汤差点喷了出来,哭笑不得地瞧着妹妹,见她笑眯眯的样子,才晓得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对菊花道:“鸡要下蛋了,怕是涨得慌,不下不成哩。我小时候悄悄地看过,那鸡下蛋就跟拉屎一样,要使劲地往外挣,它本来是蹲着的,一用力就在鸡窝里站起来了。” 菊花和杨氏听了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杨氏嗔怪地瞅了儿子一眼道:“尽跟槐子一道干这些没要紧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雨带来的忧虑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就见张槐忙忙地跑过来,一脸的汗水,对郑长河道:“郑叔,我来帮你们割麦——”他见郑长河要说客气话,忙摆手阻止——“我帮你们快点割完,好让青木去帮我家割哩。听老人家说这天不对劲,怕是要下大雨,我爹说不能等了,割了直接挑回家,不搁在麦田里晒了。” 郑长河忙站了起来,问道:“是么?我也觉得不大对劲——好闷哩!不过也没这么快下雨吧?是谁说的?” 槐子接过青木递来的一大碗菊花茶,“咕咚咕咚”灌下肚,才回道:“是村长家的李爷爷说的。也没说马上就要下,不过咱不得做好准备么,不然等它下雨了,麦子还在田里,那光景可不是要哭?” 杨氏连连点头,说道:“是要防着点,宁可白累些,也不要偷巧。咱抓紧割,完了青木就去帮槐子,家里有我跟你爹就成了。槐子你吃过晌午饭没?” 张槐忙道:“吃了,没吃饭咋能来哩?我又没跟菊花妹妹打招呼,那不是害她费事么。”他说着又对菊花笑笑。 菊花见他们忙了起来,也急急地收拾了碗筷,又叮嘱了一句:“爹,你们也不要手忙脚乱的。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定定心神。要是一忙,把手割了或脚砍了,那不是添乱么?” 郑长河含笑点头道:“爹晓得,你回去吧。” 菊花这才提着篮子回家。 这天实在是折腾人,闷热难当,蚯蚓满地爬。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唬得全村老少忙忙地割了麦子往家挑。结果拖了一两天。还没下。 人们欢呼的同时,又不敢把提起的心放下,因为晚上青蛙叫得那个响啊,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 菊花遂也不忙家务了,帮着杨氏用梿枷打小麦,完了又跟着不停地翻晒。当把晒好的麦子用簸箕搬回家,再用篾编的席子围在堂屋,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好歹又收了点口粮回来了。 郑长河也去帮张槐家打麦子去了,村里一片混乱。吵嚷声不断,因为这雨马上就要下了。那乌云盖顶的样子容不得人们再有一丝的侥幸。 她和杨氏用锄头把两个菜园的地沟掏深些,以便下了大雨好排水,就见郑长河忙忙地跑回来,搬了把竹梯子就架上墙,又扯了好些稻草,往屋顶上加盖。 菊花忙跟着过来,帮他扶住梯子,仰头对他道:“爹。你要小心哩。这屋顶撑得住你么?” 郑长河大声道:“不怕。你没见我把稻草铺在下边么?他娘,递稻草给我。” 菊花一看,原来她爹在地上放了好些稻草。也是为了防止摔下来,做的防范措施。 杨氏一边递稻草给郑长河,一边对菊花道:“我都忘了这回事。这房子太久了,年年要换稻草的,想着要盖房子,今年就没换。这要是一下起大雨,怕是屋里要漏雨哩。亏得你爹想起来了。” 三人忙了半天,总算是把屋顶的草加厚了一遍。 紧张了半天,那雨偏还没下来,菊花就忍不住气恼地想——这天怕是在成心捉弄人吧? 郑长河下了屋顶,呵呵地笑道:“这下才是真的不慌张了。” 杨氏问道:“槐子家的麦子也收家去了?” 郑长河笑道:“收家去了。要不我能回来?粮食还是最要紧的。青木也快家来了。咱把这地沟再掏深些。这雨要么不下,要是下了,怕是不小。这沟不掏深些,把菜淹了可不是麻烦?”他刚才就见这娘俩在掏地沟。 杨氏望望天,说道:“挖吧。这老天也折腾咱两天了,今儿怕是要下了。这黄瓜、豇豆可是才搭的架子。唉!要是雨水多了,那这菜也是要受累的。可惜了,长得可好了。” 菊花把鸭子唤了回来,猪喂好,又给牛添了些草,再割了些韭菜、砍了青菜,一切准备停当后,那一声炸雷就在半空中响起来,唬得一大群鸡往廊檐下飞奔,小黑狗也一头钻进厨房。 郑长河、青木和杨氏走进屋,把锄头扔在屋檐下,让雨水不断地冲刷上面的泥土。一家人相视而笑,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菊花见那接天连地的雨水交织成一片白,已经瞧不清远处的田野和村庄轮廓,院子中央的水赶不及似的往四面水沟里流淌。纵然那水沟已经挖深了,一时间也容纳不了这些纷纷赶来的洪流,拼命地往院外涌去。那天上的雨水还在不停地倾泻着,似乎要将憋了好几天的雨水倒下来。 廊檐下的鸡挤在一起,被雨水溅湿了身上的毛,成了“落汤鸡”,不时地就有一只鸡浑身抖动一下,甩得水珠四溅。它们瞧着这瓢泼大雨,也没有着急,还悠闲地“咕咕”轻叫一两声,大概有廊檐遮雨,很让它们心里安宁吧。 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炸雷,看着撕裂天幕的闪电,郑长河哈哈大笑道:“下吧,正好让咱在家好好地歇两天。菊花,晚上咱烧点啥吃哩?” 菊花见了他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忙完了,这会儿有闲心想吃的了。这两天她也帮忙做事,饭也没好好做,都是熬些虾酱,炒点青菜就吃饭的。 她就问道:“爹,你们想吃啥?要不烧个红烧肉?”这道菜始终是乡下人最爱的。 郑长河一听要烧红烧肉,又有点不舍得,他还没想好吃啥哩,杨氏就道:“把那猪头煮了。就剩一个了吧?也该吃完了,都这么长时候了,再留也不好。” 青木也连连点头道:“嗳!煮猪头吧。好长时候没吃了。” 在这大雨倾盆的日子里,一家人窝在屋里闲聊、吃喝,纵然是茅草房子,那份温暖和安全感也是溢于言表的。比起露宿野外,比起无粮果腹,这家的感觉是那么的明显和强烈。 谁知这大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勤劳的庄稼人便再也坐不住了——再下下去,田里的秧苗要被淹死了。于是一个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扛着锄头,往田野里赶去。 郑长河早就坐卧不安了,见这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遂穿戴整齐,扛着锄头也出动了。他家今年可是种了不少的水稻哩。这第一年,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场,要是被水淹了,那不是要哭么! 几天的大雨倾泻,河里、池塘里的水漫了上来,每当雨势稍小一些,能看得清外面了,入目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是老天爷丝毫不管人们的担忧,还在不停地下着,雨势忽大忽小,时不时地还来一阵瓢泼大雨。 菊花忧心忡忡看着小清河的水慢慢地漫延上来,淹没了河岸上的草地和田野,心道不会发一场大水吧,要是发一场罕见的大水,那自家不是白忙了一个春天? 杨氏望着那外面的雨水,也是不停地叹气,连针线也没心思做了。 青木上学的村路上已经被水淹了好深,要高高地挽起裤脚才能趟过去。他晌午家来吃饭时,说村里的地势低一些,有些人家要是下水沟挖得不深的话,屋里都进水了哩。 郑长河到田里转了一圈回来,说所有的田沟全扒开了,敞开了往河里放,可是河里的水已经往田里灌了;有些地方地势低的,田里早就灌满了,那秧苗全淹到顶了。 要是这雨再不停的话,怕是真的白忙一个春天了。 一家人再也安心不下来,胡乱地吃了些饭,怀着忧虑上床睡觉,睡梦中也极不踏实。 菊花则生怕发大水,想着要是水势涨上来了,她先抢那一样东西哩?银子是肯定要带上的,衣服也要带上,明儿就叫青木先搬些吃的东西藏到山上去,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朦胧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菊花是在后山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中醒来的,还有梁上的燕子也鸣叫不停。听着那熟悉的欢悦叫声,她忽地高兴起来,只怕这雨已经停了——下大雨的时候,这鸟儿是不会这么叫的。 匆匆地起床,望着窗外的红霞,她那个心里爽快啊——太阳也出来了,呵呵,这下没事了! 雨后的天空和大地格外清爽,碧空如洗,草木清新,绿色逼人。菜园里的黄瓜辣椒等蔬菜舒展着翠绿的叶片迎着太阳;燕子在天空中斜斜地低飞着,一时又冲回廊檐下的泥巢中。 菊花打开鸡栏,那鸡蜂拥而出,也不等菊花喂它们,就奔向雨后的草地;鸭子更是撒欢儿地跑向河边,也不下河,就在草洼子、水沟里钻来钻去——这水漫上来,可留下了不少的好东西,小鱼虾啥的多的很;青木也牵着牛到山边去放,一路“哞哞”地叫声不断。 郑长河不等吃早饭,就扛着锄头去田里了,不过神情中没了忧虑,而是轻松的笑容。 天晴了,万物似乎都从忧虑中解脱了出来。人们也从家里走出,有的来到田间地头,照应庄稼;有的扛着网子,到处铺鱼;还有的纯粹就是玩——那白漫漫的水还没退干净呢! 菊花一边忙着,一边遗憾,青木在上学,要不然跟他一起去兜鱼虾多好。这个时候田沟里都能兜到鱼的,都是从河里和塘里漫水上来的时候,随水上来的。要是运气好,捡一条大鱼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正心痒痒的,就见郑长河家来了,急忙就问道:“爹,你今儿有啥事么?” 郑长河道:“有啥事?还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有啥事要爹做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水退鱼出 菊花期盼地说道:“要是爹没啥要紧的事情,我想跟爹一道去兜鱼虾。这刚退的水,肯定好兜的很——河里好多的鱼都跑上来了。” 郑长河高兴地说道:“没要紧的事情。我刚把田里的水都放了。这兜鱼也是正事,不是能添碗菜么。咱俩就到自家的田沟里去兜,还能照管着秧田。” 杨氏也笑道:“你跟你爹去吧,我在家做饭。” 菊花高兴极了,忙忙地吃了早饭,就跟郑长河一道扛着虾网子、拎着鱼篓子出去了,想着有些田沟狭窄,又特意带上了一个小筲箕。 出门的时候见青木羡慕的样子,菊花笑着跟他说等他下学家来,陪他在附近兜。 青木笑着点头。 田野里的水刚退,那田埂上都是稀烂的泥,十分不好走,这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泥印。 父女俩在田野里遇见刘三顺跟刘小妹,也是扛了个大虾网在兜鱼虾;再一瞧远处,李长星和李长明也在兜。她就忍不住笑了,看来庄稼人都是勤快的,自己动手改善伙食,也好过天天吃青菜。 刘小妹拎了个大鱼篓,高兴地对菊花道:“我还想着今儿要是鱼虾兜的多,就送些把你哩。你咋也出来了?” 菊花道:“我想着刚退水,这鱼虾肯定好兜,就摧我爹来了。”说着又对她眨眨眼,小声道:“我还不就是想出来玩一趟么!” 刘小妹“扑哧”就笑了,她可不也是这个心思,跟她娘缠了半天哩。她不想跟菊花分开,便对刘三顺道:“三哥,要不咱跟郑叔插伙兜鱼吧,这样还能说说话儿哩。” 刘三顺自那日对菊花起了心思。有好些日子没见她了,此刻见了她,不免脸热心跳。 他心里也不想跟菊花分开。妹妹的提议正中下怀,便对郑长河笑道:“我巴不得哩。郑叔,那我可要沾你的光了。”说着又丢给菊花一个格外灿烂的笑脸。 郑长河笑道:“你这娃子就是个摸鱼佬。我跟着你只有沾光的,你倒说跟着我沾光。这嘴也忒会说了。你说,咱要咋兜,叔今儿就听你的。” 刘三顺笑道:“咱先把这几条田沟都抄一遍,然后往条子塘那边去,那里有好几个野荡子,说不定能兜些大的。” 郑长河呵呵笑着应了,遂甩开膀子在那田沟里捞了起来。 这田沟就是两户人家的秧田田埂中间夹着的一道沟。专门用来过水。虾网是比田沟宽的,只能堵在田沟的一头,然后从另一头把鱼虾往虾网这边赶。 菊花趁着她爹赶鱼的时候,自己用那小筲箕在田沟里直接兜了起来。这东西小巧精致,正好能在狭窄的田沟里通行,一筲箕下去,总能兜几个小麻鱼儿和小虾子,还有一种扁扁的薄薄的小鱼,叫做湿光皮的。 虽然不多,但捡着这小鱼虾。她就觉得特别有趣。 那边郑长河赶了一趟,高声唤菊花过去捡鱼。 菊花忙奔过去瞧,到底是虾网大一些,只见里边一片热闹。有鲫鱼、小麻鱼、虾子,还有几条泥鳅,比小筲箕收获大多了。 她一边乐呵呵地往篓子里捡,一边对郑长河道:“爹,咱们这么兜半天,怕不是要兜好几碗鱼虾?瞧这一网子上来就有这么些了。” 郑长河也十分满意,笑道:“那是肯定的。运气好的话,碰上条大的,抵得上一两斤小鱼哩。” 正说着,刘小妹大叫道:“菊花,我们兜了一条大鱼哩。” 菊花忙又奔向那边,只见刘三顺的虾网里一条鲫鱼,怕是有四五两重,正不停地拍打着网子。 她羡慕地说道:“三哥,你咋这么运气好哩?一网下去就兜了条大的。” 她拒绝承认刘三顺兜鱼的技术比她爹强。这在田沟里兜鱼要啥技术?还不是胡乱兜一气。 刘三顺见菊花羡慕的样子,很想把这鱼送她,又觉得不大妥当,她肯定也不会要的,便对她笑道:“这么大的鱼,怕是从河里上来的。你甭急,赶仔细些,拿棍子把草底下多敲敲,只要田沟里有,肯定能兜到的。” 刘小妹也安慰她道:“咱不是在搭伙兜鱼么?就算你没兜到大的,到时候我三哥兜的多,分些给你就是了。” 菊花心道自己兜的才喜欢嘛! 她听了刘三顺的话,跑到郑长河的身边,跟他说要赶仔细些,果然兜到的就多了不少。 几人在田野里这么忙了好半天,那边刘三顺大声唤郑叔,说要往条子塘那边去。 郑长河听了就收起网子,招呼菊花起身。 菊花还在弯腰用筲箕在草棵子下面兜来兜去,她其实是抱着一种玩乐的心思的,谁料一筲箕下去,兜到一个硬硬的、沉沉的东西,让她往上端的胳膊一坠,忙伸出另一只手托着。 筲箕里是一条大鲤鱼,一尺多长,明晃晃、红灿灿的。 它哪里肯被这小小的筲箕给困住,一阵乱蹦,差点就蹦回到田沟里。 菊花喜悦地大叫起来,一边用手护着筲箕,不让它蹦,差点就被弄得一屁股坐到田埂上。 郑长河听了她的叫声,急忙跑过来,一见这么一条大鲤鱼,乐得忙伸手接过来,总算制住了它。 刘小妹和刘三顺也忙忙地过来了,见了这鲤鱼又是惊讶又是赞叹——田沟里跑了这么一条大鲤鱼上来,还真是少见。 刘三顺见菊花兴奋的样子,心情也很好,含笑对她说道:“咋样?你这运气不也来了么。都说鲤鱼跳龙门哩,谁晓得它倒霉,上水到了这田沟里,叫你逮着了。这样逮到鲤鱼那可是要交好运的。” 这真是鱼游浅水被菊花欺! 菊花看着这条鲤鱼,又是高兴又是担心:“这鲤鱼要不要放了?要是从村鱼塘里跑出来的,不是得放回去?” 郑长河也是相信逮鲤鱼会交好运这一说法的,哪里肯放,连连摆手道:“这鱼不是从塘里上来的,是从小清河上来的——这条沟是通河里的,跟水塘离得远着哩。”说着乐呵呵地将这鱼装进了鱼篓。 刘三顺也道:“不相干的。这水路根本不是那边的,你就放心地拿回去吧。鱼塘里也不能有这么大的鱼,过年可是刚逮过,那些鱼长不到这么大。” 菊花和刘小妹这才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腌菜烧鲤鱼的味道,便一齐笑了起来。 他们收拾了一番,往条子塘附近去了,在几个野洼子里开始新的忙碌。 菊花本就是趁机出来放风加玩乐的,也不拿这兜鱼当正经事,因此跟刘小妹到处溜达,时不时地又跑到郑长河跟刘三顺的跟前捡一会鱼虾。 这刘三顺真是个摸鱼佬,他高高地卷起裤腿,直接下了水洼子,把虾网拖着来回走了好几趟,搅得水都浑了,鱼儿也不得不到处乱窜,不时能在水面看见鱼儿翻花的背影。 郑长河忙不停地丢出虾网,一网网地向岸边拖。 菊花和刘小妹见兜的多了,也过来帮忙。这里兜的鱼大多是鲫鱼和沙葫芦,也有不少餐条儿,还有就是小小的湿光皮了。 瞧着那鲫鱼都有好几两重,菊花疑惑地问道:“这里咋有这么些野鱼哩?都没人来兜?” 郑长河笑道:“谁没事专门兜鱼?都忙的很。就是撒网也是往小清河去的多。也就是三顺这个鱼猫子晓得哪里有野洼子。我就不晓得这里还有两个野洼子。” 菊花见她爹一会的工夫给刘三顺起了两个外号,啥“摸鱼佬”“鱼猫子”,忍不住笑了。瞧瞧刘三顺,还呵呵地乐,也不气。 刘小妹却道:“郑叔,你可说错了哩,那个人才是鱼猫子。” 他们回头一看,李长星和李长明一个扛着虾网、一个扛着渔网也过来了。 李长星老远就叫道:“郑叔,咋今儿出来兜鱼哩?这可是少见,要是青木来兜还差不多。” 郑长河心道,还不是我闺女想出来兜鱼;菊花心道,还不是自己怂恿爹出来的。 到了近前,两人放下背上的鱼篓,抖开网子就要开工,一边还对水里的刘三顺叫道:“三顺,咱跟你抢鱼来了。” 李长星又对菊花和刘小妹笑道:“你俩倒是会赶热闹。我二伯家的小燕硬是要跟我来,被她娘一阵骂,也没来成。” 菊花见两人放下的鱼篓沉甸甸的,忙跑过去伸头一看,那篓子里足有半篓子鱼,大鱼也有,小鱼更多,几两重的鲫鱼也有不少,遂惊诧地问道:“你咋兜了这么多哩?我们也在那田沟里折腾了半天,就没逮到这么多鲫鱼。” 这果然更是个“鱼猫子”! 刘小妹撇撇嘴道:“长星哥厉害着哩,比我哥还像‘鱼猫子’。” 李长星听了失笑道:“鱼猫子?这是谁起的名儿?我俩不过是在秧田里捡了不少鲫鱼。” 郑长河不信地问道:“秧田里也有鲫鱼?” 李长星笑道:“这秧田的水一退,那跑进去的鱼全搁浅了水,只要瞧见了,好逮的很。你不信,到你家秧田去找找,准能找到不少。这要在自家的秧田逮才好,不然跑到旁人的秧田里乱踩一气,人家见了不得跟你吵架?我们也就在自己的秧田里搜了一遍,逮了好几条。想着等水再浅些再去仔细地找。”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子也嫌母丑 菊花听了大喜,对郑长河道:“等哥哥下学家来,咱就去找咱家可是有好几亩秧田哩,肯定能找到不少。” 郑长河连连点头,说道:“到下晚再去吧。我先前瞧过了,田里还有好深的水哩,一时半会儿的,那水也走不掉。河里的水不退了,这田里的水也没处走。只怕到下晚也不成哩。真要不成,就明儿再逮。” 这刘三顺和李长星两人一嘀咕,一合计,几乎不曾把这个野洼子给翻过来。好在他们网到的小鲫鱼也放了,就是那些很小的麻鱼啥的,也没捡起来。一来这些小鱼吃不上嘴;二来这些也算是鱼苗了。 他们也有经验,清水的山沟荡子里兜麻鱼儿;浑水中兜沙葫芦;鲫鱼则是到处都长的。 刘三顺见菊花对这兜鱼很感兴趣,便细细地对她和刘小妹解说这鱼的习性,两人又各自试验了几回,忙得不亦乐乎,郑长河倒在一旁含笑瞧着,帮她们拖网、捡鱼。 李长明对着水深的地方撒网,眼角瞥见菊花和刘小妹开心玩乐笑个不停,不禁想起前些时候他娘花婆子的话,更是觉得他娘不堪,心思不正! 原来他那日在山上救了梅子,回来后狗蛋娘就和秦老友提了东西上门臧舅肿很是让花婆子开心,免不了就痴心妄想起来。 待人走了,她就跟编网子的李长明道:“梅子倒是个不错的女娃,家境也不错……” 李长明不等她说完,就猛地抬起头来,死盯着她,冷声打断她的话:“娘,你想干啥?我可跟你说,要是外边有一点关于梅子的闲言碎语,这个家你也难待下去了!” 花婆子从未见过儿子如此神情,何况还说了这样的话·不由得大怒道:“想啥?还不是为了你好?这男女有别,何况你还帮她吸了蛇毒……” 李长明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压住一腔的怒火·再次打断她的话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要是真的想管的话,也不会等到如今了。你一定要惹得人打上门来,我做儿子的也难帮你。你当爹真不敢休你不成?” 花婆子听见提到李老大,气焰低了几分,悻悻地说道:“不说就不说。真是的,好了不起么?” 李长明的弟弟李长亮跟实诚的哥哥不一样,是个混愣子。他早就瞧自己的娘不顺眼了·害得自己在村里被人指指点点。虽说不会跟她争吵,却总是不理她,也从不听她的话。 此时,见他娘又要翻新花样,便冷冷地对他哥说道:“甭理她,让爹来收拾她!” 花婆子见俩儿子都对自己冷冷的,心里十分的恐慌。 她也是觉得自己在家里地位越来越低,李老大父子仨人都不大拿她当数·而且管得也严,所以最近几月也正经起来,想要好好的学着过日子·囡此才有上回到秧田里放水的举动。 不料从不管事的她好不容易管了一回事,却又管砸了,惹得张槐打上门率,李老大又把她臭骂一顿。 此时她见兄弟俩都对自己没好眼色,心里急于要挽回他们的心,便抹着眼睛道:“娘也没说啥,不就是提了一下么。我不过是担心人家咋想。要是狗蛋娘在乎这点,觉得梅子被你碰了,难得嫁人了,那你不得主动点·难道还要等人家女娃家主动?” 李长明对她的不可理喻无法可想,气恼地说道:“我那是为了救人!没人在乎这点,除了娘!从今儿起,娘不要再提这事!”他的脸色已经非常的难看了。 花婆子忙道:“不提,不提!娘保证不在外说一个字。” 她也是瞧见这父子三人起早摸晚地干活,喂猪喂鸡·看样子是想挣一份家业好给兄弟俩娶媳妇,倒也规矩了几天,帮忙干活做了不少事。 可她懒惯了,到底是身子重,累死累活就有些受不了,所以总想歪点子。 她见李长明不愿意提梅子的事,以为他是怕高攀不起梅子,眼珠一转便又想到一事,自觉自己是娘,好声好气地用商量和关心的口吻对李长明道:“那梅子咱攀不上也就算了。可是长明,你瞧菊花咋样?郑家如今可是有钱,买了几十亩地哩!娘往常也是想错了,这菊花贤惠能干,长得丑点也没啥——这女人等到年纪一大,还不都是一个样。你要是不嫌弃,娘就托人上门去说亲!” 李长明被他娘眼珠一转一个主意给惊呆了,一时之间也没反应过来,竟然让她把这一套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他只觉得气血直往脸上涌,把手中的虾网子往地上一掼,一字一句地对花婆子道:“人家菊花才那么点大,你们做么事非要盯着她不放她丑也好,美也好,穷也好,富也好,关你啥事?一会把她说给这个鳏夫,一会把她说给那个光棍,她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糟践她?你是不把这个家给败了就不甘心是不?这事你敢在外边提一个字,我就当没你这个娘。” 李长亮冷冷地说道:“她当人家菊花长得丑,想沾便宜哩!青木要是晓得你打这个主意,怕是要来打你。” 花婆子又是委屈又是糊涂——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 瞧这兄弟俩也不是嫌弃菊花,却又同时责怪她说话不妥,她又没说菊花不好,刚才不是在夸她么? 这真让她不明白了:“我可不就是觉得菊花人不错,才······” 李长明大怒:“你还说!再说我就跟爹说了。” 他直接发怒,不再跟他娘解释,因为他发现他娘想事情总是跟旁人想的不一样,跟她解释也是解释不通的。 花婆子这才闭紧嘴巴,李长明那不善的脸色吓着她了,李长亮更是冷冷地瞧也不瞧她一眼,她今儿不仅没有弥补母子感情,反而让这裂痕更加扩大了。 她呆了半晌,才往厨房去了,硬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刚才的话哪儿不对。还好,她如今也是小心翼翼的,没把这话拿出去问人,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李长明想着那天的情景,再瞧瞧菊花那单薄的身子——根本就是一没长大的女娃,连刘小妹也比她丰润。他体会到青木家跟人打架的心情,要是自己的妹妹叫人这样掰扯来掰扯去的,他怕也是忍不住怒气吧! 他家穷,娶不起媳妇,要是他跟青木这么大就成亲了,都能生出菊花这么大的闺女来,那些把菊花说给老鳏夫的人实在是该死,他娘虽然只说了几句闲话,他也无法为她辩驳。 可是,梅子也只比菊花大几岁,为啥他想起梅子没觉得不妥当哩? 想着梅子,一时之间他就有些痴了,心里又是万分苦涩,还是好好地干活是正经,想那些摸不着的东西干啥? 一直到日头快偏西了,这群人才往回走。再不家去肚子饿得不行了。 李长明和李长星背着沉甸甸的篓子,边走边说笑。 李长星道:“这么些鱼儿,晒干了也能管一阵子。明儿再去兜些。咱去远些,往小青山那里面去,山沟里的水也冲出来了,怕是那些洼子沟子里也攒了不少鱼。” 李长明点点头,忽地瞧见梅子拎着针线篮子从前边跑过来,立即就呆了。 梅子刚在篮子家做了会针线回来,遇见他俩,十分高兴,忙问道:“长明哥,长星哥,兜鱼哩?让我瞧瞧,可是兜了不少鱼吧?” 她因为李长明救了自己,而且这人跟他娘花婆子一点也不一样,总是少言寡语的,一副诚实的样子,也不知为啥,她见了他就觉得亲近,很是信任他,便笑眯眯地打招呼。 李长明忙放下篓子让她瞧。 看见大半篓子大大小小的鱼,惹得梅子一阵惊叹! 李长星笑道:“你该也跟你爹去兜了试试。我们今儿遇见郑叔带着菊花、刘三顺带着他小妹也在兜鱼哩。她俩玩得一身劲!” 梅子听了连连跌脚叹道:“我爹就不喜干这些。我家也没人兜鱼,也没人逮兔子。狗蛋又小,我就没得吃。” 李长明想了想,折了根柳条儿,让李长星穿了几条大鲫鱼给梅子,说是让她拿回家煮汤喝。 梅子开心地说道:“那多不好意思哩?你们忙了半天的。” 李长星看了堂哥一眼,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接过话道:“几条鱼罢了,也没啥不好意思的。这是我跟堂哥一起兜的,送你尝尝鲜。 我娘那天不是还在你家要了腌生姜么!” 梅子就乐了,忙忙地接了过来,喜滋滋地对李长明道:“那我多谢长明哥了!” 李长星见了十分无语——这是我的鱼好不好?堂哥怕人说闲话才让我穿的。 这李长明生怕自己对梅子表现异样了,让人联想到那天山上帮她吸蛇毒的事,故而让李长星穿了鱼给她。 他却不晓得梅子的娘就怕这事在村里传出不好的话来,为此把梅子关在家里好些天。 还好,因李长明警告过他娘,花婆子一个屁也不敢放;村里其他人也就私下嘀咕两句,倒是没有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说亲的又来了 李长明对梅子道:“你快家去吧。这鱼死了就不好吃了,早些杀了也好煮了吃。” 梅子忙又谢了一遍,提着鱼欢快地跑了。 李长星看看李长明,想说啥又咽了下去。 总归是没影儿的事,说出来白让堂哥难受。他这个堂哥人很不错,却到如今也没娶上媳妇。不过他也只有在心里同情罢了,自己还不是一样的没着落。 李长明瞧着梅子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喜悦。 看到她也是好的,娶不到她也没啥,她那么好看又乖巧活泼,该嫁个年轻男娃子,要过得比他好才成! 背着鱼篓子进了自家的小院,看到他娘花婆子的身影,那因为见了梅子而产生的一点愉悦立即消失殆尽,换上了无奈和沉重。 李长明的烦恼自不必说,有句俗语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能没点烦难的事情呢! 可是像菊花家因为人少,除了当初菊花的脸让郑长河两口子难受之外,还真没啥糟心的事。 如今菊花对脸也不是很在意,性子也开朗了不少,他俩就舒心多了,加上家里也买了点地,攒了点钱,那日子当然是十分的顺心! 郑长河跟菊花在田野里忙了一通,饥肠辘辘地回到家,把重重的鱼篓子丢给杨氏,高兴地说道:“瞧,可是兜了不少吧?连菊花都兜了一条大鲤鱼哩!说出来怕没人信,用个小筲箕兜了条大鲤鱼,这运气是一般人能有的?赶快吃饭,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一挥手,表完功劳表苦劳,往桌边一坐,等杨氏添饭。 菊花也是饿得不行了,可是瞧着郑长河的样子很好笑,就到厨房里盛了饭出来·杨氏又帮忙将留的菜端上来,瞪了郑长河一眼道:“瞧你跟割了两亩麦子似的,兜个鱼有那么累么?” 郑长河嘿嘿地笑了几声,三口两口地吃了饭·又跟杨氏说了秧田里的水暂时退不了,怕是要到明天,不过真的退了的话,田里也是能逮到些鱼的。 杨氏叮嘱他看着秧田,别光顾着逮鱼了,那秧苗被水淹了这么久,要趄紧把水放了·不然可是要影响怀苞开花的。 郑长河连连点头,说是他惦记着这事哩。 菊花吃了饭,跟杨氏一齐收拾这鱼。 她对杨氏道:“娘,把这鲤鱼腌了吧;小鱼儿煮一碗新鲜的晚上吃,其他的也腌了,反正明儿还要兜哩。” 杨氏看了她一眼,问道:“这大鲤鱼吃新鲜的不好么?你不想吃?” 菊花笑道:“不是刚煮了一个猪头吃了么?如今不比去年·做猪下水的生意·老是吃荤;今年想吃荤就没那么便宜了,这鱼腌了推秧草的时候吃正好。夏天菜园子里的菜多,荤菜就少了。” 杨氏见她算计过日子很有条理·呵呵笑道:“不管留着往后吃,还是眼下吃,总归是咱自家人吃。别太亏着身子就成。身子好了才能有力气干活。” 菊花点点头,她也不喜欢死省。勤俭持家,那是少一个字也不成 第二天,等傍晚的时候,水退的差不多了,菊花就跟青木去田里逮鱼。郑长河也扛着锄头去了。 秧田里的水已经很浅了,呈现一副浩劫过后遭难的模样,秧苗上好些泥浆·不复原来的翠绿,都是被水泡起来的泥沙沾满了。 菊花见青木趟在秧田里,竖着耳朵听水响,倒也捡了几条鱼,不过就是太费工夫了,而且满秧田里踩·对秧苗也不好。 她便出主意道:“不如用一个篓子堵住那出水的地方,鱼也跑不出去。好过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一气,把秧苗踩坏了。” 郑长河在那边听了笑道:“爹可不就是这么干的?瞧,这篓子里好些鱼哩。青木,别找了。那秧苗刚泡了水,田里也是稀烂,叫你一踩,更不好了。” 青木上了田埂,笑着对菊花道:“我原来就想这么干的。可听你跟爹说,秧田水一放,那鱼就只管捡,说得好容易的样子,我就只好下来捡了试试看了。” 菊花见他搬出这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说这都是李长星害得,让她以为水退了,满秧田都是鱼哩。 听得青木好笑地摇头。 到郑长河跟前一看,一只深口的竹篓子堵在田沟出水处,里面已经有好几条鲫鱼了。 青木忙将竹篓提起来,捡起那几条鲫鱼放进鱼篓,说道:“这样就便宜多了。隔段时候就来瞧瞧有没有鱼,不比在秧田乱窜好?” 郑长河道:“这个长星,净瞎说!” 菊花笑道:“他也没瞎说。只怕昨儿那鱼也正好顺水往外跑,他也是正好在水沟旁边捡的那鱼。要是他也到田中央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兜了几天鱼,也吃了几天的新鲜鱼,菊花家小日子过得十分舒 可是谁家也逃不掉那难念的经,就算郑家自己没事,可那事情愣是找上门来了。 人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那是常情;如果儿子出色,那也是有人求的,要是家里再有几亩田地,日子过得去,那这儿子也是百家求了 郑家添了些田地,郑青木这个男娃人又出挑,眼下正在念书,往后也没有兄弟来分家产,这是多好的女婿人选?就是有一个丑妹妹,听说也是能干的,未必就嫁不出去。于是,有心人就打听了,想要上门说亲。 有亲戚在清南村的,那亲戚就说了年前发生的事情,说这郑家眼下没有给青木说亲的意思,他便死了这心;没亲戚在清南村的,就托了媒婆上门;还有跟郑家沾亲的,直接就让长辈人出面了。 于,这麦子割完后的日子里,竟然有好几拨媒人上门,不过都叫杨氏推掉了。 一方面是她不满意,另一方面是青木也说过,眼下真的不想说亲事,她做娘的当然不想委屈了儿子,便依着他的意思婉拒了。 可是这一日来了个亲戚,是郑长河的老姑妈,由她的侄儿媳妇陪着一起来的。 这个老太太是个严肃的老人,跟汪氏的慈和完全不同。她有好些年没到这个侄子家来了,每年都是郑长河去看望她。 她也关心这个侄儿,往年郑家难过的年景,她也是伸手帮过的,所以,郑长河倒很尊敬她。不过,见她一大把年纪,忽然上门来了,心中还是很诧异! 菊花对这个老姑奶奶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因为原主就算见了这些客人,那也是躲起来或不敢抬头看人,旁人也是经常忽略这个丑女 不知怎的,菊花觉得这个老姑奶奶上门怕是没好事,便装作还跟往常一样胆怯,躲开了,暗中瞧她想干啥。 客气地招待姑妈吃了一顿晌午饭,郑长河和杨氏陪她老人家聊天,静等她说出来意——他才不信她老人家是专门为了来看他呢! 老太太吃饭的时候,把青木大大地夸了一遍,等他上学去了,才跟郑长河道:“你姑爷有个侄孙女,人很是不错,跟青木也相配,我就想着说给他,也算了我一桩心事——我听你过年来跟我说青木还没说亲,我就心里着急。这女娃她爹娘也是实在人,不像那些人家,眼睛就盯着钱,他是不在乎多少彩礼的,听我说青木人好,十分欢喜哩。” 她说完就等着郑长河两口子感激不尽地谢她,或者大喜地说要找人上门去说亲。 谁知郑长河两口子听了这话后,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副为难的神情。 她便不悦地问道:“有啥烦难的事情,就不能跟我说?是不是银子不凑手?那也没啥,到时候咱们凑凑就是了。” 郑长河忙摆手道:“大姑,不是这个话。是我家的青木眼下正在念书,不想说亲哩。先前就推了好几个媒人的说亲了。” 老太太一听不高兴了:“这是啥话?念书就不能说亲了?郑家就他一根独苗,不早点成亲,难道还跟你似的,再来个一代单传?郑家已经两代单传了,这青木要是再只生一个,那不成了三代单传了?” 杨氏因为这是郑长河的姑妈,说话就不如自己的娘家人面前那么随意,她小心地回道:“是青木想晚点说亲,道是攒些家业再成亲,省得一代代地穷下去。” 老太太倒没有对杨氏摆脸色,她还是很满意这个侄媳妇的,只是不赞同地说道:“小娃儿懂啥?成家立业,成了家再立业不是一样?都这么大了,还要晚点,再晚到啥时候?你俩也不能由着他。” 杨氏见郑长河也说不出啥来,指望他把话圆乎了那是不可能的,肯定得罪人。 于是半吐半露地说了因青木的亲事被人嫌弃的事,她也没说全,菊花的事更是一个字没提——她可不愿菊花再被人议论一遍,只说被人嫌弃穷,所以青木发誓要挣一份家业再成亲。 这个老姑奶奶的侄媳妇李氏是个精明人,她笑着拿话堵杨氏道:“就算是发了誓,那如今不是挣了家业了么?买了几十亩地,还不算挣了家业?莫不是嫌弃人家闺女不肯结亲吧?我们莲儿可是个不错的闺女,长得好,又温柔贤惠,也配得起青木了。” 老姑奶奶一愣,急忙问道:“啥家业?啥几十亩地?我咋不晓得,你又是咋晓得地?” 第一百二十章 相亲的年纪 李氏这才发现一时图痛快,只想着看杨氏听了自己的话要如何掩饰,却忘了老太太了,她尴尬地说道:“我也是听人家传的,说是表哥家里发了财,买了地哩。” 老姑奶奶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那莲儿这亲事你们也是听人说郑家买了地,才起了心思来求我的?” 她声音里怒气已经很明显了,当她老糊涂了么? 她就说么,先前她到处张罗着帮青木说亲,那些亲戚一个个缩着脖子推辞;这回侄子家却爽快的很,不要彩礼就愿意把莲儿嫁给她娘家侄孙,原来是冲着这家业来的! 李氏心慌地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莲儿她爹娘可不晓得哩!” 可是她的解释压根就不能让老太太满意。 在她的眼里,青木这个侄孙子当然是不错的,要不是因为穷,她还看不上那些闺女哩;可是眼下郑家置田买地了,再加上青木的人品,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当然,也不是说因为郑家有了几亩地就翘尾巴瞧不起旁人。可是,若是她侄媳妇李氏跟莲儿的爹娘因为郑家买了地,才起了结亲的心思,那就让人无法容忍了——难道青木这么好的娃还配不上他家莲儿?还有这两眼盯着钱的行为也是让她很不耻。 她满脸寒霜地盯着这二房的侄儿媳妇,她还没死呢,这些人就敢这样小瞧郑家? 这亲事里面还有啥是她不知道的? 也不用问了,这亲不结也罢! 她起身招呼郑长河往厨房里问话,丢下杨氏陪着李氏。 杨氏心里就不舒坦了——原来是瞧她家刚买了地,才上门求亲的?虽说人们挑女婿的时候,都是要看对方家底的,但这样**裸地奔着钱来,谁愿意同这样的人家结亲?因此也不言语·只干坐着不说话。 李氏心里后悔万分,要不是她多嘴,这门亲可不是结成了?这下让老太太起了疑心,她那个脾气·难保不发作,回家也讨不了好果子 老姑奶奶到了厨房,细问郑长河买地的事情。 郑长河也是头疼,他这个大姑人是不错的,就是特讲究,规矩又大,待晚辈又严厉·她关心你就想管着你,跟另一个二姑的好脾气完全不同。 可是自家现在过得好好的,可不想她来插手管青木的亲事,说不定还帮倒忙。 因此,他便简单地将青木的事说了一遍。 也不用他特意含混不清,他本就是口齿不灵便的人,所以听得老姑妈也是半通不通的,但总算弄明白了两件事情·那就是郑家真的买地了,还有青木发誓到二十再说亲。 老姑妈很满意,总算娘家侄子这日子开始过好了·她大哥家要兴旺了。 她对于旁人挑青木时捎上菊花也是怒气冲冲——她郑家的闺女就算嫁不出去,难道还能靠哥哥嫂子养?哼,说这话的人还不是私心作祟,生怕菊花占了娘家的房屋和田地,这嫁进来的闺女要少一份家产。 她扫了坐在灶门口的菊花一眼,对这个侄孙女没啥大印象,倒不是她不喜菊花,而是她对晚辈一向端着架子。 她板着老脸对菊花说道:“那些眼皮子浅的人说的话就当他在放屁。咱挺起胸脯做人,自己挣自己吃,谁也不靠!你也要争气些·别整日里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怕啥?” 菊花愕然——这是在关心她? 只是这口气,咋听了跟训人似的。这个姑奶奶还真是跟外婆不一样,她爹肯定没少挨训。 老人家训完菊花又转向郑长河,她很不赞同青木不立即说亲这个决定,让郑长河不能由着娃儿闹·该劝劝青木,早点成亲早点添儿子。 郑长河虽然很尊敬她,只是最近家里过得实在是顺心,他一点也不想打乱这生活,而且老姑妈脾气是硬了些,却是为他好的,他便想着跟姑妈好好说。 于是,他诚恳地对老人家说道:“大姑,这说亲最要紧的是找个好媳妇。你瞧我娘,还有娃他娘,人都不错。 所以,前些年日子虽然穷,但我们过得也还舒心,没啥膈应事。所以我就想啊,青木这媳妇要慢慢地寻摸才好。他又想多读些书。还有啊,这田地就有了,不是得交税么?要是种不好了,光交税也是交不起的。你瞧,我们日子也是很紧张哩,不是说买了地就等于发了财,青木想攒几年的想法是在理的。” 他东一句,西一句,倒也把自己的意思也表达的明明白白。 老人家也明白事理,她娘家嫂子是很让她满意的,姑嫂两人当年关系就好,要不然她也不能在哥哥嫂子死后,还盯着这个侄儿,怕他过不好;杨氏这个侄媳妇也不错是个爽快直心人。 不过这也不能当作青木不说亲的依据吧? 她难得地叹了口气,脸上带了笑模样,说道:“我晓得你嫌弃大姑多事—”她摆手打断郑长河的解释——“我先前为青木张罗,还不是怕他娶不上媳妇,耽搁了;眼下你日子过好了,一家人和和气气地,我这老骨头要是插进来混搅,那不是讨人嫌?该咋办,你自个跟媳妇拿主意吧。不过还是要抓紧,不能耽搁了。” 郑长河大喜,忙道:“耽误不了,我们也在悄悄地打听着哩。主要是想多攒些家底,到时娶亲也不显慌张。那大姑,这莲儿的事情……” 老人家气恼地撇撇嘴道:“不说了。我就说你们打定主意过几年再帮青木说亲,我也老了,管不了了。哼,这婆娘,敢哄我,瞧我家去不抽她!一个个都没眼光。我先帮青木说亲,都找借口推,活像他们家的闺女是凤凰。我倒想把自己的孙女说给青木,就是年纪不对——大的早出嫁了,小的太小,要不然能便宜他们?这会子听说你们买地了,就上杆子来求了,竟然把我瞒得死死的,还跟我说:‘看在三婶的面上,既有三婶担保,这人想必是错不了的。咱就盼着闺女过的好,只要人不错,那彩礼也就不说了——再多的彩礼能比得上人好?,你听听,她们就这么哄我哩!” 郑长河忙安慰老人家,让她甭生气,为这样人生气不值得。 菊花听了不免感叹,这老姑奶奶家怕是好几房人,瞧她话里露出来的噫思,也是复杂的很,好在自家是没这么多人。 这老姑奶奶跟侄媳妇走的时候,那个李氏满脸不高兴,活像谁欠了她八百钱;老姑奶奶更是不高兴,差点就不跟这侄媳妇一道走,要在郑家歇一晚再单独走,后来也不晓得为了啥,俩人又一道走了。 不过,家去后怕是又要打嘴仗、怄气! 菊花等青木回来,两人一道在菜园里收拾菜地,整整黄瓜、豇豆架子,扶一下那爬藤;给淹了水的茄子秧加固泥土;又到辣椒地里给辣椒秧子拔草。 忙碌之间,菊花瞧着青木认真的做事模样,想到老姑奶奶的话,忍不住就微笑起来。 笑得青木莫名其妙-,问道:“笑啥哩?姑奶奶说了啥好事不成?” 菊花叹气道:“好事?是好事。不过咱不喜这样的好事。” 说着把那一套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青木,末了又补上一句道:“哥哥,我瞧你要是不成亲,这上门来求的人怕是断不了喽!本来哩,这也算好事儿——说明你比旁人好么。不过,老这么地也烦不是。” 青木沉默了一下,就说道:“管谁来说,咱不应就是了。你也甭想太多,谁家都是这样的,你可别以为你哥比旁人强多少似的。” 菊花诧异地问道:“谁家都是这样的?哪能哩!” 青木见妹妹一副我哥比旁人好的样子,心里很高兴,微笑地瞥了她一眼,说道:“也有人帮槐子说亲,他也没应哩;刘三顺也是有人帮他说亲的,不过他也是没有相中罢了;长星昨儿还去相了一回亲。你说,这不是家家都有的事儿么?” 他差点就说出“那有闺女的人家更是忙碌”,想到妹妹的特殊,忙将这话吞了回去。 他说槐子的事也是想引起菊花的注意罢了。 菊花听了不由得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好笑——以为哥哥青木是最好的,所以才好些人上门来求,却不知这娃子们长大了,都是这么配来配去的。 大伙你挑我,我挑你,配成一桩又一桩姻缘。要不然,年轻的男女又不能跟她上辈子所处的那个世界似的自由恋爱,这姻缘咋能成哩? 于是,她忽然兴致勃勃地问青木,谁家相中了媳妇,谁家又嫁了闺 可是青木光念书去了,哪里晓得详细的情况,刚才说的几个人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下才知道他们的事情。 他见妹妹一副好奇的样子,笑道:“这些事你应该问刘小妹才对,我哪晓得哩?不过,槐子的事,我是晓得的。上回来过的那个玉芹,想要嫁过来,槐子不乐意,为这事还把他四舅母给得罪了。” 菊花听了心道,果然如此,我早就瞧出来了。 她便顺嘴问道:“姑表兄妹咋能结亲哩?那太近了。” 青木奇怪地问道:“姑表兄妹咋不能结亲了?不是有好些人家都是亲上加亲么?” (第一卷完) 第二卷褪去癞皮 第一百二十一章 姑表难结亲 求粉红票,求推荐。果然昨天求了一下就多了几票,今儿更力地恳求妹妹们…… 菊花不知如何跟他说,扯着草想了半天,才问道:“那他们生的娃儿都没啥毛病?我总觉得这姑表兄妹不就跟亲兄妹一个样么,咋能成亲哩?” 青木想了想道:“也没见有啥毛病啊!不过我也不认得几家姑表兄妹结亲的,不晓得是不是生的娃儿都没事。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他忽然想,菊花是不是也不乐意槐子娶他表妹,才这么说哩? 看那样子也不像,不过总算她没说出“那干啥不乐意哩?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这样的话来,要不然槐子晓得了,又该伤心了。 张槐没有伤心,却在发愁——为他表妹的固执发愁。他万没料到青木当初的话居然应验了。 他娘何氏也在发愁。 以前儿子没人嫁,她发愁;如今有人一定要嫁儿子,她更愁! 槐子四舅舅家的闺女玉芹今年十六岁了,这小女娃也不晓得是啥时候动的心思,说喜欢表哥;槐子四舅也喜欢槐子,就想着跟姐姐亲上做亲。 本来要是旁的人家提这事,婉言推了也就是了,可是这玉芹是娘家侄女,话就不好说得太白。她虽然也跟弟妹说了槐子眼下不想说亲,这玉芹却坚持道“表哥啥时候愿意说亲了,我就等到啥时候”,硬是叫她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她跟槐子外婆私下里说了这事,说槐子只当玉芹是妹妹,不想娶她哩。 这下可不得了,槐子的四舅母气得在家大骂槐子不识好歹,家里一穷二白还在挑三拣四。 这还不是最愁人的,最愁人的是那玉芹死不改主意,谁家来说亲也不答应。小女娃几天工夫瘦了一大圈,谁劝也不听只倔强地不出声。 她担心要是再这么下去,这娃儿要是有个好歹,那跟娘家不是亲戚成仇人了么? 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是再不错的。 再愁这日子还是要过的,张槐下了学,匆匆地喂了一遍猪,然后捋起袖子搬开柴堆,挖起下边的肥泥来。 他这是听青木说的,这黑泥养蛐蟮最好,蛐蟮能喂鸡也省些鸡食不是。菊花因为把那橡子果磨碎了,鸡也是吃的,她就不想再养这恶心的玩意儿,反正她也不想喂太多的鸡,她忙得很,喂多了也照应不过来。 张槐却留心了。 他家没橡子果,这上半年是猪粮也缺,鸡也是散养没东西喂。他娘总是抽空打猪草,不然这猪可真要喝西北风了。哦,春上的时候还没西北风要喝也是东南风。 这个春天他养了两三茬了,又用猪粪掺着泥土试了试,觉得不太好,还是柴堆下面挖出的泥最得蛐蟮喜欢。 于是,他一个月把柴堆换一个地方。换之前特意将泥土翻松,撒些碎茅草,把小蛐蟮丢些进去,然后再把柴火堆在上面。 别说,这地道的笨法子最有效,每当他挪走柴火将柴堆下那捂烂的柴草泥土清出来,总是能捡出好多又肥又大的黑红蛐蟮。那清出的泥土还能再专门养一茬蛐蟮。 他如此折腾着,收获的蛐蟮也不是很多,但晒干揉碎后掺在菜叶、稻糠里隔三差五地喂鸡,也算是给鸡加荤,那鸡生的蛋明显就多了也大了不少。于是他越发细细琢磨这蛐蟮的养殖,还专门割了茅草扔在柴堆下让它腐烂。 他一边挖着那黑褐色的泥土,一边紧蹙眉头,想着玉芹的事儿。 念快一年的书,他虽然并没有学成满腹诗书,但好歹懂了些道理。 经过了菊花的事,又亲眼见了青木跟柳儿的事,他越发觉得在这些人生大事上,那是一定要慎言慎行的。他当初轻飘飘的一句话,就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并让他付出了痛苦的代价,到如今菊花也只是跟他客客气气的,再也不像往常那般待他。 所以,这次无论他四舅如何问他,他只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他虽然讲不出一套大道理,但也朦胧明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担当,既然不想娶表妹,那就万万不能应承,不然,两人这辈子都过不好。 纵然菊花不嫁他,他也不能娶玉芹。 媳妇难道娶家来就完了?娶家来不得过日子么。 自己这副心思咋能跟玉芹过日子哩,甭说自己不痛快,也是害了玉芹。 可是这一番心思跟谁说?何况喜欢菊花那是不能说出口的,便是青木晓得他的想法,也无法感受他的苦恼吧! 万幸的是他爹娘也喜欢菊花,所以才没强求他答应这门亲,否则的话,婚姻大事哪有他说话的余地,还不是叫娶谁就娶谁。 他挖土,清理柴堆,忙得大汗淋漓便把外面一件褂子脱了,只穿一件破背心,露一身养了一个-,眼下还未晒黑的肌肉,继续忙碌。 张杨在学堂跟夫子又学了一会文章,才匆匆赶家来,见哥哥挥汗如雨地拢那挖出来的黑土,忙上前帮忙,又帮着将原来那堆肥土里的小蛐蟮捡到这新挖出的黑土里。 他一边忙着,一边瞧着哥哥的脸色,只见他忧心忡忡、眉头紧皱,那份沉重是如此的明显,连带他也跟着情绪低落。 最近一段日子,家里人都被玉芹表姐给折腾得无心说笑,让他很是气闷。 他虽然小,但是却很聪明,这亲事他一个小娃儿原也不能有啥意见,可是他却想,说亲不是要两厢情愿么? 表姐这算啥? 这么闹着就算嫁过来,那也是让人气不顺。 正想着,却见哥哥忽地把锄头一顿,发起呆来。 原来张槐想道,自己就算拿定主意有啥用哩?要是表妹一个想不开去寻短见…… 他一触及这个念头,那心里就绞痛起来,额头上的汗水流进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满心都是跟他疏离客气的菊花。 难道他还要害得玉芹也…… 要是他不能妥善地解决这件事情,他往后也没有好日子过。他不是小娃子了,要晓得“一句话说得人笑,一句话说得人跳”,他总要拿出一个像样的主意出来,解决这事,光咬死不松口也是不成的,玉芹可是他表妹。 他决定去找玉芹好好地掰扯一番,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他不能再糊涂第二次。 再说,有啥好糊涂的,他对自己的心思清楚的很。 这样想着,心里就轻松了不少,招呼张杨收拾东西回家。暮色已经降临,他娘也打猪草回来,在做晚饭了。 张杨看着哥哥的神情变幻莫测的样子,也在心里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吃过晚饭,他便跟爹娘说要到夫子那里去问个问题,然后就来到学堂找周夫子。 昏暗的油灯下,周夫子听张杨问他,要是一个女子非要嫁他,可是他却不想娶她,要如何才能打消她坚持的念头,并且不能让她伤心,使得她受不了跑去寻短见。 他开始还摸着胡须认真听着,听到后来差点把那几根胡须给扯断了,惊得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个弟子——难道他这么点大就受到女娃儿的倾慕? 张杨问完了就摆出一副认真听取教诲的模样,却没有等来夫子的解说,只见夫子目光古怪地瞧着他,满眼的探究。 张杨奇怪地问道:“先生,您也不知道?” 他总觉得先生是无所不知的,这个简单的问题应该难不倒他才对,难道这个比作一篇文章还难? 周夫子不知如何是好,咳嗽了一声说道:“你就跟她说,你们年纪尚幼,考虑这个问题为时过早,且不说父母之命不可违,礼法不可违,单说在长大的这几年里,就有无穷的变数……” 张杨忽然发现夫子误会了他的话,忙打断他的话,将哥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周夫子这才松了口气,呵呵笑着白了他一眼道:“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小小年纪就受到女子倾慕呢。” 张杨听了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周夫子想了想,微微一笑,如此这般地教了张杨一篇话。 张杨听了大喜,忙对夫子道,他明日不过来了,要到外婆家去帮哥哥解决这桩事,不然的话,他娘要跟四舅舅闹翻了,往后连娘家也不好回了。 周夫子见他操心家里,欣慰地点点头,吩咐他只管去,他家里来人问,他会帮他解释的。 第二天,本是学堂休息的日子,张杨以往都是要照常来听周夫子讲学的,今日他还是去了学堂,不过打了个转又往外婆家去了。 他外婆家住在十来里外的小河湾,他一路小跑,赶到外婆家,惊得他外婆拉住他问道:“杨子,家里出啥事了?咋你一个人来了哩?” 张杨莫名其妙-地说道:“家里没啥事呀!我来找外婆有点事。” 老人家放下心来,又奇怪地问道:“你找外婆有啥事?咋你娘不来哩?” 张杨接过老人家递来的一碗水,“咕咚”一气灌了下去,然后抹抹嘴边的水渍,才对外婆说道:“我娘忙哩。我来是想跟外婆说,我想找玉芹表姐说说话儿,问她点事。” 老人家瞧着这个小外孙,疑惑地问道:“你想问玉芹啥事?我瞧你还是别捣乱了,小娃儿不要插嘴大人的事。这事自有你爹娘做主,再不成还有你哥哩,哪能叫你说话?” 第一百二十二章 姻缘天定 张杨笑道:“我不过是想问玉芹表姐两句话儿,外婆瞧我像是来捣乱的么?我又不傻,家里爹跟娘都烦死了,我要再捣乱,那不是叫他们没法活了?” 他外婆听他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只是不大相信,可是张杨如今念了书,也是斯文懂事不少,便叮嘱他道:“那你说话软和点,你玉芹表姐也难受哩,都瘦了好多。” 张杨点点头,自去玉芹的房里找她。 这婚姻的缘分真是不好说,玉芹因为表哥心里受煎熬,旁人也在为她受煎熬。这种情形也不知真的是因为缘分不到,还是因为人们总喜欢盯着那得不到的东西,满心失落。 不管怎么说,当张杨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哥哥时,玉芹还是坚决地回答是真的喜欢。 她都已经把话跟爹娘姑妈说明了,她还有啥好犹豫的?也就是仗着张槐娘是姑妈,她才敢这么在爹娘跟前说,要是旁人家,如何能说? 张杨却对她道:“我瞧你一点儿也不喜我哥。你就像喜欢一件衣裳,非要得到。舅舅舅母是卖了鸡买这件衣裳,还是借钱买这件衣裳,你是不管的;你只管这件衣裳穿在身上好看,你就高兴了。要是这衣裳舅舅舅母没帮你弄来,你就要死要活的,弄得旁人都担心你。” 他扫了一眼玉芹那惊骇的神情,绷着一张小脸继续道:“咋了,我打的比方不对?你说要嫁我哥,就一定要嫁我哥。我哥想不想娶你,你是不管的;我娘因为我哥难过。你也是不管的;你爹你娘因为这事跟我娘怄气、骂我哥,你也是不管的;要是我哥一直不答应,你就不好好地过日子,也不嫁给旁人,说不定还要寻死觅活的,弄得全家人都担心你。” 玉芹被他的话惊呆了,只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她并不想逼所有人。她不会为了一件衣裳就不管家人的死活。 可是,为啥他说的这么顺溜? 自己真的那么讨厌么?这比方好像也很对哩。 张杨鼓着嘴道:“你愿意嫁给我哥,我爹娘不知有多高兴。可你晓得为啥我娘不逼我哥娶你么?因为我娘才是把我哥当心肝宝贝疼,她不想我哥难过,才不逼他的。她这样才是真的喜欢我哥哩。你喜欢我哥。不过是跟喜欢那件衣裳一样,非要得到罢了。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就不会让他为难!” 玉芹脸色顿时惨白。 她这段日子本来就存了心思,小脸瘦得尖尖的,如今更是难看。她失魂落魄地呆坐着,手中缝补的衣裳滑落到地上也不知道。 张杨说了这些话,也不再管她,就坐在一边瞧着她。 忽地。房门外边传来四舅母恼怒的声音:“你来干啥?瞧瞧玉芹死了没?” 然后就是张槐的声音:“四舅母,玉芹跟我妹妹一样,我能不管她么?我来是有话要跟她说哩。” 张杨诧异地站起身,哥哥咋也来了哩? 玉芹却是如梦初醒,站起来冲出房门,对她娘道:“叫表哥进来吧,我也有话要问他哩。” 张槐跟着玉芹走进房间,见了张杨。也十分诧异:“杨子,你咋在这哩?啥时候来的?” 玉芹苦涩地说道:“他来骂我哩。你也来骂我么?你们俩兄弟倒是一条心。” 张槐大惊,瞪了张杨一眼,忙对玉芹道:“杨子还小,他说了啥你也甭放在心上。小娃儿的话哪能计较。”一边拽起张杨,使眼色让他出去。 张杨气恼地叫道:“表姐,你说瞎话咋这么顺溜哩?我啥时候骂你了?” 他一边嚷着。一边悻悻地出了房门。 到了门外,四舅母也是垮着一张脸对他。他气不过,就到外婆的房里倒下休息,一边等哥哥。 往常每回来外婆家都是满心高兴和期盼的。外婆总会收藏些东西让一大群孙子外孙哄抢,她就在一旁笑眯眯地瞧着乐呵。可是今儿来却是一副不受欢迎的光景。 唉。这些糟心的事实在是烦透了! 过了好久,张槐才满脸疲惫地从玉芹的房里出来,叫上张杨,就跟外婆告辞,推拒了老人家留晌午饭的好意,也没敢瞧四舅母那难看的脸色。 路上,张杨紧张地问道:“哥,表姐想通了么?” 张槐点点头,微笑道:“应该是没啥事了。你干嘛来了?” 张杨忙撒了个谎,笑道:“我就是来外婆家逛逛呗。” 他又好奇地问道:“你是咋跟表姐说的?” 张槐斜了他一眼道:“小娃儿问那么多干啥?” 不过想了想又对他道:“哥晓得你是来帮哥说话的。可是你也甭怪玉芹,她这样也没啥错。要是你哥没自己的想法,碰上这样的人,那不是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真要说她有啥错的话,那就是太只顾自个了。可是,话总要好好的说,能和气解决这事,干嘛要吵吵嚷嚷哩?要是她真的有个好歹,我还能过得安稳?” 张杨笑道:“我晓得,我没有骂她,是她瞎说的。你说她往常也没说要嫁你啊,咋忽然起了这心思哩?” 张槐叹了口气道:“这我哪晓得哩!” 他想,人要是都能早早地就明白自己的心思,那还会发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么?自己不也是折腾了一番,才晓得喜欢菊花么。玉芹怕是往常也没在意他,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动的这个念头。 这还算好的哩,好歹他们都没成亲;有那些人成了亲还折腾出一堆事,那才叫闹得鸡飞狗跳哩! 解决了一桩大心事,这回程就愉快起来,就是俩兄弟错过了晌午饭,都饿得饥肠辘辘,于是,在路上掐了些青刺苔剥了皮嚼着,一时张杨又摘些野莓子,却是越吃越饿。 张槐笑道:“赶快走吧,有这工夫,都到家吃饭了。” 张杨惋惜地说道:“唉!要不是这糟心的事儿,咱在外婆家吃饭多好。我还想吃外婆腌的咸鸭蛋哩!” 说着咸鸭蛋,他只觉那嘴里口水就冒出来了,忙加快脚步往家赶。到家就算没有咸鸭蛋,鸡蛋总是有的,好歹能杀个馋。 张槐想,使劲地干一年,搬到小青山下挨着青木住,喂几只鸭子,不就有咸鸭蛋吃了? 就算是钱不够,哪怕先盖个土坯房也要搬过去。 兄弟俩回到家,何氏见了埋怨道:“去了哪?连饭也不晓得家来吃?” 张槐不想让娘再操心,便将去外婆家的事跟她说了一遍,说玉芹已经想过来了,往后没事了。 何氏听了,就抹着眼睛道:“这就好,这就好!这娃儿跟我闺女似的,我也心疼她哩,瞧她那模样我心里就不落忍。要不是晓得她嫁过来也过不好,我肯定就答应这门亲事了。你舅母埋怨咱不识好歹,她就不明白我一片苦心,其实都是为玉芹打算的。你这个样子,娶了玉芹,那不是害她么?” 张槐沉默了一会道:“总归是我先前糊涂,才跟着有这么些糟心事。往后不会了。娘就放心吧!” 何氏见他内疚,也不忍多说他,叹了口气端上饭菜,让两兄弟吃。 这天底下的事真是不好说,玉芹忍痛对表哥死心,跟着就有人上门来提亲,就是她本村的大山。 她见那男娃也还实诚,就跟爹娘都应下了。 谁知这个大山相中她好久了,因家中也是不宽裕,硬是攒了几年,才捧着一份厚彩礼上门提亲。 有时候,彩礼会让质朴的乡下人感到绝望,伤他们的感情;可是有时候,彩礼代表的是一份诚心,让他们感动的流泪。 当玉芹听她娘说大山的娘告诉她,大山为了这份彩礼闷头苦干了好几年,前些日子更是为了他们这姑表兄妹要亲上加亲在家里痛苦了好些天时,忍不住就哭起来。 原来表哥说的真是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姻缘,幸亏自己没有一直犯倔。 大山既然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也要收心对他好才应当;表哥么,希望他说的那个人也能对他好,不然可是白费了表哥的这一片心哩! 想到这,忽然她有些同情起张槐来,好歹自己有人喜欢,还喜欢了这么些年;可是表哥说,他喜欢的那个人好像对他不大在意哩! 可怜的表哥,要是人家相不中他可咋办? 她走出了那个人生的死胡同,心情好了,又操心起张槐来。 玉芹让爹娘将聘礼中的十两银子送回大山家,让他买地,甭乱花了;就是下年成亲,也简单地办就好了,省些钱也好过日子,不用装面子上的风光。 大山简直是喜出望外,拿了银子呵呵傻乐,觉得自己是苦尽甘来,熬到头了,这媳妇还没进门就帮着算计过日子哩。 张槐听说玉芹定亲的消息,忍不住嘴角含笑,眼睛有些发酸。 那个大山他是晓得的,可是个勤快忠厚的好男娃。他居然一直喜欢玉芹,这下玉芹有人疼,他也放心了。他总算是妥善地解决了这件事,没有像上回那样弄得一团糟。 可是,玉芹等到了她的好姻缘,自己呢? 他望着小青山方向,一时有些痴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褪去癞皮 原野万分感谢美女们的支持!粉红票砸给腿去癞皮的菊花吧上留了疤好伤心哩! 张槐想着菊花,她此刻却在大惊失色地唤着青木。 那声音很紧张,吓得青木也是一溜烟地跑过来,连声问道:“啥事?菊花,你咋了?” 菊花急急地说道:“哥,快来帮我瞧瞧,这脸是咋地了?掉皮了哩。” 原来,她脸上的癞皮越长越硬,她洗脸也就不像原先那样小心翼翼了,再加上最近常常忙得流汗,每日洗脸的次数就多了,而且她觉得那硬皮底下好痒,让她恨不得使劲地用手挠挠才好,因此几点缘故,今日傍晚洗脸的时候一不小心用了些力气,就搓掉了一块硬皮夹壳,吓了她好大一跳,这才叫青木的。 青木忙凑近菊花的脸仔细地瞧了瞧,激动地说道:“这是长好了,褪皮了哩!嗳哟!真的褪皮了。” 菊花大喜,急忙紧张地问道:“下边是啥样的?” 青木道:“底下的肉皮是讧色的。嗯,红红的!” 菊花忍无可忍,嫌他说的不够仔细,忙打了一盆水,到廊檐下去照,可是,任她扭来扭去地调整角度,木盆里映出的人脸更像是一张黑白画儿——根本看不清脸上的颜色。 她叹了口气,收拾起激动的心情,怏怏地说道:“唉!想那么多干啥,就算是这癞皮掉了,也是要留一片疤的,哪里可能长得跟额头上皮肤一个色哩。” 青木忙安慰道:“这长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平常咱们身上不小心弄破一块皮,结了壳子掉了后,那后长出来的肉也是红红的,要好久才能长得跟旁边的皮一个颜色。不过菊花,你可要仔细了,有些疤是长不回原来的颜色的,得小心养着才成。” 菊花已经恢复了无所谓的心态笑道:“这块癞皮长了这么多年,咋能不留一点疤痕哩?咱还是甭痴心妄想了。省得白想一场还难受。” 正说着,杨氏和郑长河回来了,见了菊花脸上的情形真是大喜过望——当初秦枫费尽力气也没治好的癞皮,谁想它自己就掉了。 杨氏抹着眼泪连声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一定能长好的。” 菊花忍不住提醒她道:“娘,你可别想那美事儿,这肯定是要留下一片疤痕的,哪里就能长好了?” 杨氏嗔怪地对她道:“你尽说丧气话。谁身上破了皮养好了才掉夹壳子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红红的,跟刚生下来的小孩子皮肤一样。只要好好的养着,还是能长好的。你往后不准晒大太阳,小心地护着,肯定能长好。” 郑长河也不懂,杨氏说一句他跟一句,总之,是要菊花好好养着一定要把这脸上的肉养得跟旁边的皮肤一个颜色。 菊花瞧着爹娘兴奋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心道,哪里那么容易,就算是不停地抹珍珠粉,只怕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 要她不晒太阳?这可能么。 她现在已经算是晒的少的了,不下田,也不大下地,可也难得不晒太阳,因为她最喜欢去菜园子哩。 也怪她经历了上次治疗的反复,对于不能恢复容颜也没那么在乎了。乡下人,脸上有疤就有疤吧,过几十年,有疤的和没疤的还不都是一个样! 青木瞧着菊花的神情,笑着说道:“你甭抱太大希望可也不要对它不管不问,总要护着点才是。太阳少晒是肯定的,咱家也不用你下田,你到菜园子也尽量早晚去,别大日头底下去;还有,这硬壳别拿手抠,让它自己长牢实了掉下才好。” 菊花点点头,觉得哥哥说得比较实在,不像爹娘,想的太不切实际了。 杨氏听了青木的话,急忙叮嘱道:“可不能用手抠。菊花,你这脸咋长硬壳了哩?还往下掉,这是咋回事?要说是秦大夫的药见效了,也不该拖到如今哩!” 菊花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她想肯定跟菊花茶洗脸有关——那茶水可是清热解毒的;至于秦枫的药,当时让脸烂了,只怕也起了些作用,正好把毒素去除了一些。 具体的缘故么,就算是秦枫回来,只怕也不能分析清楚。 她把自己的猜想跟爹娘说了,他们听了也是连连点头。 青木道:“只要这东西掉了,哪怕长不回原来的模样,洗脸的时候不也省事好多么。往后也不会吃这也发,吃那也发了。” 杨氏笑容满面地说道:“那是,可不是方便好多?青木你甭乱说,咋长不回原来的模样了?肯定能长好的。” 菊花对她的固执有些好笑,叮嘱道:“爹,娘,哥哥,你们别跟人说我脸的事。管它长得好长不好,我都不打算把这面巾拿下来了。你们想,我这样都习惯了,人家如今也不说我了——就说我,我也无所谓——要是忽然拿下来,这脸没长好,人家又有新的话头说了;要是长好了,那更是个麻烦,又要被人指指点点。我尽被人议论去了。这事就咱自家人知道,谁也别告诉。我还有个想法,不管这脸长不长得好,我倒要瞧瞧,有没有人敢娶我。脸长好了娶我算啥?没长好娶我那才是真心哩!” 青木会心地笑道:“嗳!不说,这样蛮好!”他想,反正槐子是不在乎的,那么长好不长好,拿不拿下来有啥关系哩? 杨氏叹了口气,道:“也好,就蒙着吧,只怕这脸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那疤痕怕是要长好长时候。这几天你小心些。” 菊花答应了。她想,岂止是要长好长时候,这脸怕是一辈子都跟花皮南瓜似的了。 她用手摸摸脸上的硬夹壳子,估计要花几天工夫才能掉光。 接下来的几天,菊花脸上的癞皮壳子陆续掉光了。据青木说,那下面露出的肉是嫩红色的,跟旁边的皮肤颜色很不一样。 杨氏也关注着菊花的脸,可是她除了不让菊花去晒太阳,也想不出好的法子来养护闺女这张脸。 乡下人·哪里有什么好的保养皮肤的法子?她倒是教了菊花用淘米水洗脸,说是能让皮肤白一些。 菊花虽然没太奢望把脸养好,但也不会不管不理,自然会想些办法·做到“尽人事,听天命”。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猪蹄还得吃,就算现在卖贵了,也要隔三差五地吃一个才好;其次,就是用新鲜的黄瓜来润肤,反正这黄瓜也正要上市了;再有·就是涂鸡蛋清了,还有这爱吃辣椒等重口味菜肴的习惯得改改了。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直接可行的保养皮肤的法子,至于花钱去城里买护肤品,那是不可能的事。 脸再重要,还是没有肚子重要的,所以,该干的活计一样也不会 难道她真的听爹娘的话,在家养着不成?那她也吞不下饭去。既然来到这乡下·又没打算往高处奔,那还是别太在意这张脸才是,否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青木见她隔天晚上用一个鸡蛋清涂脸·疑惑地问道:“这样管用么?” 菊花脸上被鸡蛋清绷得紧紧的,笑也笑不畅快,木着一张脸道:“试试看么!哥,这蛋黄煮给你吃了吧,你读书也费脑子,一天吃一个鸡蛋,对脑子好。” 自己为了美容浪费鸡蛋,那这蛋黄还是让青木吃了比较安心,好歹也算是两人一起浪费的。 青木却不晓得菊花在想啥,很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吃吧。这鸡蛋吃了不也对脸好么?” 菊花道:“不用·我不是隔几天就吃一个猪蹄么。那个东西对皮肤好,我去年就觉得了。” 青木也赞同,说是去年吃了猪下水和猪蹄,养得几个人脸上都好看多了。 他手里捧着书,瞧着妹妹捣腾那张脸,觉得很是有趣。 再过些日子·又见菊花拿切得薄薄的嫩黄瓜片,让他帮着往脸上贴,贴完瞧着那满脸绿森森的黄瓜片中间,≈双黑眼睛眨呀眨的,更是觉得好玩。 因为没有镜子,他就充当了妹妹的镜子,跟着菊花一起捣腾起她那张脸,这成了兄妹俩好长一段日子里的乐事。 这护肤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护好的,而且,美容的心情也是跟环境有关的。 菊花现在生活在乡下,那种自由自在的山野生活,让人脱去一切的束缚和繁琐,实在很难让她时刻惦记保护自己的脸。不比生活在城里,有事没事就到镜子面前溜达一圈,看看哪里不妥当,这儿可是连个镜子都没有的。 所以,兴头地吃了几次猪蹄,做了几次蛋清面膜后,她就不耐烦了,也懒得再买猪蹄吃了,蛋清面膜也老是忘记做,还是青木提醒她坚持做;她经常是光着脑袋就到菜园子里去瞧茄子辣椒,连帽子也忘了戴;又或者是得了新鲜的小杂鱼儿,红烧了大吃一顿。 杨氏见闺女这么不爱惜脸,直叹气,可又没有法子。除非是买个丫头伺候她,否则这么顾忌着,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确实是麻烦。 菊花想,要好总归会好,要不好她再注意也没用。生活在这山野之中,连太阳也不能晒,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为了不让杨氏担心,在青木的帮助下,她总算是把做面膜这事给坚持下来了,因为青木到了晚上就提醒她,所以想忘记也难。 夏日的炎热越来越盛,白天知了叫得也是声嘶力竭。 人们早上起得早了,趁着清凉去田地里干活;傍晚也会早些收工,搬出竹凉床到院子里吃晚饭、乘凉聊天,村里的人会聚集在一处讲古,或隔着院子高声地一问一答。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子树下 那稻田里的青蛙就一阵阵叫地热闹哄天,有时忽然寂静下来只有一两声蛙鸣,衬托着这静;然后,所有的青蛙又跟约好似的齐声呱呱叫了起来。躺在凉床上,听它们忽紧忽松,忽快忽慢的鸣叫,跟乐队似的。 夏虫也呢喃不休,明明是喧阄的,却越发让人体会到静,旷野间似乎只有这蛙鸣虫唱,尤其是菊花家单独住在山边,更是连嘈杂的人声也无。 要说夏夜最令人讨厌的不是炎热——菊花家靠在山边,而且前边就是水,晚上并不多闷热——最讨厌的是嗡嗡叫的蚊子。 蚊帐是没有的,只能用艾叶来熏了,好歹还能管些用。 天明,菊花也是在蛙鸣声中醒来的,后山的鸟鸣倒是被压下去了,她都怀疑这些青蛙为啥不累哩?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时节,水稻长得格外茁壮,已经怀苞开花了。田野里一片连绵不绝的深绿,总是让查看稻田的人笑容满面,期待丰收的时刻。 郑长河跟杨氏却在山芋地里忙个不停。 那一大片山芋乌压压的,山芋藤长疯了,爬得到处都是,充分展现它们的野性和旺盛的生命力。红色的藤蔓和山芋茎,被绿色的叶子遮盖,远远望去入目全是绿。 他们便开始修剪藤蔓,剪下的山芋藤剁碎了喂猪,多余的则堆在地窖里。 菊花便用这山芋叶子和山芋茎炒来吃。山芋茎是要撕皮的,撕了皮的山芋茎特别水嫩,一碰就断,用新上市的青辣椒炒炒,那是清香满口,送玉米糊是最好的。 只是撕这山芋茎的时候,那汁水就将手指头和指甲染成橄榄绿,要洗好几天才能褪去,所以说·在乡下,想要跟城里人一样保养,除非是啥事都不干。 她又特别喜欢吃这山芋茎,每次撕完了这山芋茎·瞧瞧自己还十分纤细却染得黄绿的手指,心想,眼下自己年纪还小,现在还只是染一些颜色而已,再过些年,这手指关节怕会变得粗大,这手就不复现在的纤细了。 不过·这又怎样呢?在这山野里生活,计较那么多就没法自在了。 她现在不用考虑搽哪种护手霜,不用经常把指甲修剪的很圆润,不用洗个碗还带手套,不用……她好像啥都不用了。 炒山芋茎吃,剥最早成熟的五月爆黄豆打汤,炒青椒,炒豇豆……这是一个蔬菜争辉的季节·它们争先恐后地冒头,让人们应接不暇,跟略有些单调的冬季比·夏季的蔬菜真是群英荟萃。 这日,菊花跟杨氏一起去赵三家,瞧他新添的闺女。 那新生的婴儿粉红粉嫩的,就是脸上有些皱,像个小老头。 人们照例夸这娃儿如何的好看,如何壮实,都六斤多哩,长大了肯定是一个好闺女。 石头娘抱着那小小的娃儿,听着这些惯常又顺口的赞语,却是乐得合不拢嘴·高兴地补充道:“本来还没到生的时候,是我昨儿碰了一下,下午就发作了。我娘还担心这娃儿不好,谁知好的很。她乖着哩,吃了就睡,晚上也不闹·比我石头小时候乖多了。” 小石头今儿休假,也在家,听了他娘的话丝毫不觉生气,拿手指头小心地摸摸妹妹的脸,欣喜地对菊花道:“菊花姐姐,你摸摸,跟豆腐一样。不,比豆腐还软哩。”添了个妹妹,他是最高兴的。 菊花心想,小娃儿身上的肉还不是跟水做的一样,当然比豆腐还软。 她见房间里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风,这夏天实在是热,房间里气味就有些难闻。想要劝她们把窗户打开,估计也是不会听的,说不定还笑她一个小女娃,哪里懂做月子的事,到时倒不好解释,也就没多嘴。 不过她却待不下去了,觉得闷的慌,正好石头外婆煮了鸡蛋来叫大家吃,于是便赶紧出来了。 染了红皮的鸡蛋被石头外婆用点盐煮了,味儿很不错。 杨氏问道:“婶子,这蛋有点咸味,石头娘能吃么?” 石头外婆笑说道:“这是专门待客的。石头娘吃的另外煮,煮的是荷包蛋。你说你来瞧瞧娃儿,逮了只母鸡来,还带这么多鸡蛋,原是攒了卖的吧?这都提来了,白攒一场。” 杨氏笑道:“瞧婶子说的,这添人是多大的喜事,还不值当这点鸡蛋?快别说的人不好意思了。这也是今年喂的鸡长得好,才有的逮;要是先前,我可是啥也没有,就鸡蛋也是拿不出几个的。” 她因为赵三家跟自家关系亲厚,常送吃的东西给郑家,加上自家喂的鸡养得不错,今年孵的小鸡也长了有一斤多了,所以,这石头娘做月子,就逮了一只鸡,还拿了几十鸡蛋,这份礼很丰厚了,所以石头外婆才会如此说。 菊花吃了两个鸡蛋,忽地想起刘小妹家的李子,眼下该能吃了,前些日子才吃了桃、杏,这李子要晚一些,她可是叫自己去吃的。 于是,她对杨氏道:“娘,我去小妹家瞧瞧。” 杨氏见她难得出来玩一趟,忙道:“你去吧,我待会就先回家做饭,你多逛一会没事。” 菊花来到刘小妹家的院子前,只见一群鸡在篱笆院的树根下刨着草虫,院子里却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 菊花扬声叫道:“小妹,小妹!” 却见刘三顺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鱼篓子,见了菊花忙笑道:“菊花,快进来坐。” 菊花走进院子,瞧他手上拎着鱼篓子,便问道:“三顺哥,你又去网鱼了?” 刘三顺没料到这个时辰菊花会来他家,那心里的喜悦跟水泡似的一串串冒上来,笑道:“嗳!早上去的,才回来哩。我家小妹想是去打猪草了——这猪多喂了一头,可愁人了,没东西把它吃。” 菊花笑道:“再等几个月就好了。小妹不在家,那我下回再来吧!”说着就准备离开。 “菊花,等一会。”刘三顺忙叫住她。 他含笑望着菊花心想她怕是来吃李子的吧,便对菊花说道:“我家的李子能吃了哩,我摘些把你。” 菊花心想,也好省得我跑第二趟,这也没啥不好意思的。 于是笑着对刘三顺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们还没吃过么?” 刘三顺拿了个小篮子,领着菊花往后院去,一边对她说道:“还没哩。就捡了些树上掉下的吃了。这李子树不好管哩,李子快熟的时候,老是长虫。叮得那好好的李子就有一个虫眼,然后就从树上掉下来了。我跟小妹还逮了不少虫要不然的话,这一树李子就完了。” 菊花努力地想从记忆里掏出些治理虫害的措施,无奈一片空白,她又不是学农的,记得的那点东西也不完善,只得作罢。 这株李树矮矮的,枝叶繁复,上面结满了李子压得枝桠都弯曲下垂;树下也落了不少的李子,都泛红了,看起来很诱人的样子。 刘三顺见她瞧地上的李子便对她说道:“你别瞧这掉下来的李子红红的,其实都不好,也不甜;总归是被虫吃过的,那味儿就淡了。” 一边说着,一边拣那大些个头的李子就开始摘了起来。 菊花打量这李树,对刘三顺道:“这树的枝桠是不是太多了?要是在开春的时候修剪一些会不会好些?咱那山芋藤要是长的太多了,还要剪去一些,不然山芋长不大哩。这李子树不是一个理儿?” 刘三顺想了想,点头道:“那我明年试试。四顺那天用艾草烧了熏虫子,还不错哩。往后等你家的李树长大了也用这个法子,比逮虫子方便。” 站在李子树下,一边摘李子,一边跟菊花说话,又挥手为她赶开“嗡嗡”叫的蜜蜂,刘三顺觉得很开心、很舒心、很温馨。 他轻笑着不时地侧脸瞧着菊花,教菊花认哪些李子熟了。那青中透着隐隐的红晕,就是熟了的;如果整个李子青绿色,那肯定还没熟。 菊花望着这个小胖子,他只穿一件粗布坎肩,身上还透着点鱼腥味,笑得眉眼舒展,不知怎的,忽然也很想笑。 那张圆脸跟刘小妹相差无几,刘小妹笑得很可爱;刘三顺的笑肯定不能用“可爱”来形容。 很富态?也不是。 很讨喜?还凑合。 她在心里评价着,不禁也笑得眉眼弯弯的,又觉得自己不是高兴得自然笑,而是为了笑他而笑,未免不太厚道,怕他看出来,便转头掩饰。 刘三顺看着笑眯眯的菊花,不知怎的,他觉得她是在笑自己。 不过,这有啥哩? 笑就笑吧!他喜欢跟她站在李子树下笑,喜欢跟她一起摘李子、说话儿。 他见菊花一转头,头发被一根李子树枝挂住了,忙对她道:“哎!别动,头发挂住了哩。 菊花也感觉头发扯着疼,忙停住不敢动,心想这就是笑别人的代 刘三顺轻轻地帮她把头发从李子枝条下解救下来,见那头发被挑起一撮,耸得老高,抬手想为她抹平,又觉得这样怕是不管用,要用梳子才成。 他便含笑对菊花道:“头发有点乱哩。要不你用小妹的梳子梳一下吧。” 菊花摇摇头道:“不碍事,随它去吧,回家再弄。” 摘了半篮子青李,刘三顺方才住手。他瞧了瞧菊花,回到屋里又倒了一斤多的小鱼儿,装在一只小篓子里,连同那李子一起递给菊花。 菊花急忙摆手道:“嗳哟!这么多李子都给我,那哪成哩?一棵树也摘不了多少。我拿一小半就好了,不然你们家那么多人,哪够吃?”说着坚决推辞。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张槐的疑惑 刘三顺无法,只得倒了一半出来,将剩下的递给她道:“这些可要拿着了,树上还有不少哩。这鱼也拿去,甭推了,小妹不也吃你送的东西?栽秧的时候你还送了一块肥肉把小妹哩。” 菊花听了忙接过来。再推辞的话,听人家这么算细账,倒像干什么似的。人情来往,有来就有往,乡村人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又让刘三顺打一桶井水,把李子洗了,说是路上就吃。 刘三顺含笑应了。 他见菊花这样喜欢,也是觉得格外高兴,打了一桶清洌洌的井水,让菊花洗了李子,然后才送她出门。 刚出院子,顶头碰见刘小妹的娘,挑了一担竹筐,里边是剪下来的山芋藤。 她见了菊花忙热情地打招呼,又赶着留菊花吃晌午饭,说三顺打了鱼哩,小妹也快家来了,就在这吃饭吧,小妹不是常在你家吃饭 菊花就很不好意思地说道:“三顺哥装了鱼把我哩,我回家去煮也是一样的;还摘了不少李子给我,我就不在这吃饭了。叫小妹回头有空了来我家做针线。” 刘小妹的娘忙答应着,又高声叫菊花有空就过来玩。 见菊花走远了,方才回头。见刘三顺站在院门口,又扫了院子一圈,发现没旁人,眼光便在远去的菊花和刘三顺的身上转了转,一副探究的模样。 刘三顺见娘的眼光很暧昧,忍不住脸就红了。明明啥事也没有,娘也真是的,这样瞧人,他便转身进屋去了。 真的啥事也没有? 他却没发现自己在不由自主地咧嘴傻笑。 院子里的小妹娘也开心地笑了,这菊花可是勤快又贤惠的要是… 菊花提着篓子,挽着篮子,边走边吃李子。 青中泛红晕的李子,看起来像没熟的样子可是一口咬下去,里面却是红色的肉,酸甜可口,汁水丰盈。 这东西要是牙齿不好的人是吃不了的。可是,菊花也没那条件吃糖把牙齿给吃坏,自然是牙齿健康的,因此咬得倍儿欢。 正走着吃着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身上,忙抬头闪身到路旁一瞧,原来是张槐。他扛着锄头,背后背着篓子,里面是些野菜野蒿之类的,想是割了喂猪的。 菊花忙叫道:“槐子哥,打猪草哩?” 张槐见菊花拎着鱼篓,挎着篮子里面装的是李子,也不知她是从哪来,便疑惑地点点头说道:“锄地,顺便割了些猪草。” 菊花想,这些喂猪的人家,全都慌张了,这猪实在是能吃的要命,要挨到捡橡子果的时候,怕是不容易呢! 她见张槐沉默肃然的脸色,好像比原先成熟不少,又似乎装了些心事的样子,有些奇怪但也没多话,转身就准备回家。 想想,又抓了几个李子递把他,对他说道:“这是在小妹家摘的,洗过了。你吃两个。” 张槐接过李子,瞧着菊花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发酸。 忽地他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试探地对菊花说道:“这李子味儿倒好,只是还比不上那野桃儿好吃。那年,我跟你哥去小青山那边的一个山沟里摘了野桃家来,你吃了好些,晚上连饭也没吃哩!如今这树也死了,早晓得就挖一棵小树回来栽就好了,这会儿怕是也结桃子了。”说完就盯着菊花,看她怎样回答。 菊花听了一愣,便仔细地搜寻记忆,确实是有这样一棵桃树,那摘回来的桃子虽然不大,但是用一掰,核肉分离,极为酸甜,比这李子味儿不差。 于是她便笑道:“所以我说你跟我哥都不细心,要是把这些吃过的桃子啊、杏子啊啥的,都用心种了,家里果子怕是都吃不了。我说,你哪天跟我哥再去瞧瞧,那大桃树死了,小桃树肯定有,没准现在就长大了。那山沟又不远,要是我有空也跟你们去瞧。山上还有啥野果树,都弄些回来栽。唉!那野桃子的味儿确实好,皮上面都是些麻点子,用手一掰桃子就分开两半。我那回吃了好多哩,后来还闹肚子。”她回味地咂巴了下嘴。 张槐愕然地瞧着她—一都记得? 他没注意掩饰自己的神情,那愕然的表情就落到了抬眼看他的菊花眼中,就听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时候都是到处瞎摸的。有一回你想吃蛋,你哥哥背着你,我就上树掏鸟蛋,还掉下来了哩。你记得么?” 菊花警惕起来,这小子想干嘛? 莫不是发现自己不一样了? 她努力地回忆,果然又找到了掏鸟蛋的事情。 这时,她忽然觉得自己从不曾好好地翻寻和体会原来菊花的记忆,她跟别人一样忽略了这个小女孩的内心世界,所知道的也就是她很乖巧、勤快而已。 当初,她也只是跟放电影快镜头一样扫了一遍这记忆,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做了大概的了解,至于记忆中的其他则根本没兴趣关注。 她四岁的时候,吃了一个鸡蛋,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小嘴,于是青木就跟槐子一起去掏鸟蛋。 在那棵树下,荆棘灌木丛生,青木背着她,不敢放她下来。 槐子说你就背着菊花吧,我上去就好了。 于是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就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吐沫,三两下爬上树,掏了鸟蛋放在怀里。他下来的时候却滑了手,急忙中拽住了一根枝桠,扯得那树枝弯曲下垂,离地近了,这才没有摔狠,又因为护着鸟蛋,到底还是跌了一个屁股蹲,被刺割破了手臂。 她眼泪汪汪地从青木的背上挣下来,问,槐子哥你屁股疼么? 槐子满不在乎地说道,一点也不疼。 那天的鸟蛋煮熟后,她吃了三个,张槐带了两个回家给张杨吃了。 那个小女孩的世界是单调的、封闭的,除了哥哥,她最盼望的就是张槐带着杨子弟弟过来玩。 她常常的坐在门槛上,望着那条村路想道,槐子哥哥咋还不来哩?张婶子家很忙么? 要是槐子带张杨过来了,她也晓得护着让着杨子。 每当吃东西的时候,槐子总是对小小的杨子说道,你少吃些,菊花姐姐是女娃,你要让她一点。 这样的一份感情,已经分不清是亲情还是爱情了,张槐对她是意义非凡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个哥哥。 人们都以为她想嫁给张槐,其实她虽然一心一意地惦念、喜欢他,却根本就没有奢望过这点,又或许她自己也没弄清这是亲情还是爱情。 她总想,槐子哥哥往后会娶一个好看的嫂子的,要跟谁一样好看哩? 她连村里的女娃也没见过几个,努力地想,也想不出好看的嫂子是啥样的。 这样的菊花,她怎会去跳湖哩? 她搜寻着这久远的记忆,一时间仿佛看到那个孤单的小女孩坐在门槛上,期盼地望着那条小路…… 她的眼睛就湿润了,为那个孤单纯真的小女孩,也为了这一份关爱! 她知道,张槐是起疑心了。 也是,家里人日日相处,对她的变化并不觉突兀,只想着她经了落水一事后,如今变得胆大一些了,这是好事;那不熟悉她的人,像梅子和刘小妹她们,原先就接触不多,自然没有对比;唯有这个张槐,最是熟悉她,偏偏后来又跟她接触不多,每次见面会不会都在比较? 她哪晓得自己之所以引起张槐的疑心,完全是因为前后两个菊花对张槐不同的态度引起的。 张槐瞧着菊花有些伤感的眼神,想道:“你既然都记得那些事,为啥对我跟从前不一样哩?要是因为生气不理我,那还说的过去,我也不会奇怪了;瞧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生我的气,倒像是本来就是这样的。可是,你咋能跟啥事都没有一样哩?” 菊花扫了沉默的张槐一眼,想道:“看来往后还是要注意些,别太忘乎所以了。要是真的被人发现自己是魂体上身,嗳哟,会不会把我当妖怪给烧死?不会的,菊花的事我都晓得,旁人问啥我都不会答不上来。” 想到这里,心里的底气足了些,便对张槐强笑道:“槐子哥,我就吃了三个鸟蛋,你还惦记着?我喂的鸭子快要生蛋了,到时候我腌了送些把你。” 也许是由于心虚,也许是由于刚才的感怀,她的口气就有些讨好。 张槐提了两件事,菊花都记得,这让他的心情好了些,对菊花微笑点点头,瞧着那李子又叮嘱她道:“这东西虽然味儿好,也别吃多了,吃多了闹肚子哩。” 菊花忙点头,这才跟他道别回家去了。一路上,想着原来的菊花,也有些情绪低落。 再说张槐满心疑惑地回到家,被自己心底冒出来的想法弄得惊疑不定。 可是菊花明显对过去记忆深刻,自己一提起那次吃桃子,她就想起了闹肚子的事,连毛桃子皮上有麻点子都记得;还有掏鸟蛋,她也记得自己吃了三个鸟蛋,这分明没忘记过去嘛! 也是,要是菊花忘记了过去,郑叔、郑婶和青木不会不知道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地皮之争 张槐想道,不管菊花忘记没忘记过去,自己总归要从头来求她的,想那些干啥哩?今儿惹得菊花都伤心了。 嗳哟!她刚刚是不是在想,往常你对我那么好,咋还说那句话哩?还被花婆子听了传出去,叫我伤心? 想到这,他就十分后悔,不该问菊花这两件事,往后还是不要在她跟前提这些了,还是赶紧做正事要紧。 吃饭的时候,张槐对爹娘说道:“爹,娘,咱要做好准备哩,我觉得肯定有人跟咱想得一样——要在小青山那儿盖房子。那儿敞亮,养猪养鸡都方便。本来要是没有橡子果,还不会有人动这念头;如今,这橡子果能喂猪,你说,就近住着多好,住在村里哪有住那方便。” 张大栓沉吟道:“那也没法子,咱眼下钱还不够哩。买一块荒地做屋基场,最少也要三亩地,要是不把前院后院留出来,也不划算。你瞧谁家不是留了前院和后院,好种些东西,又方便。” 张槐想了想道:“先买两亩吧,把地方占了再说。旁人就是要买地,总不会挨着咱家买。等手头宽敞些,再买后院。青木家不也是没有后院么?” 张大栓草草地扒了两碗饭,放下筷子,然后问何氏道:“那要是买两亩地的话,咱还差多少钱哩?” 何氏回道:“家里只有四两多银子哩。要不我回娘家借几两?反正这买地是为了占地方,等年底杀了猪也就能还上了。要是今年捡的橡子果儿多,明年还能多逮一头猪。” 张槐下定决心地说道:“借吧,要抢这个先。青木在清辉县买了一种红萝卜,是那边种的。说是秋天种,冬天收。这不是正好收了山芋和玉米就能种这红萝卜么?那萝卜人也是能吃的,萝卜秧子喂猪也好。这地买了先种一茬红萝卜,明年再种一茬山芋,反正眼下也没钱盖房。” 张大栓和何氏听了大喜忙仔细地问了红萝卜的事情。 张槐道:“已经问过长风和长雨了,是秋天种冬天收的。我和青木托长风下回带种子家来,还请他跟人打听仔细,如何种这红萝卜。” 张大栓欣慰地瞧着儿子觉得这半年来儿子成熟不少。 做事越来越有成算了,安排的也好。 何氏笑道:“我这就回娘家去借钱。赶早买了这地,先整理出来,割些青草捂烂了加肥。” 张杨听着哥哥跟爹娘说这些,却是半点也插不上话的。他只是暗自下决心要好好地跟夫子学,一定要挣一份功名回来。 可是,真要去考秀才啥的那笔墨纸张、路费、住宿费,都是要钱的,夫子都跟自己说过了。 家里要是再不挣钱的话,自己想考秀才也不容易哩。 他沉默地扒了口饭,食不知味地嚼着,头一回,他也为生计忧心起来。 张槐快手地在菊花家附近买了两亩地,就在菊花家的西北边隔了不多远,要是盖了房子的话,两家高声喊话都能听得见。 他站在那块荒地上望着菊花家的屋子心里酸酸的——总算离她近了一步哩。 不得不说,纵然是乡村人,那脑子也是灵光的。 张槐果然没有料错,他都还没拿到那地契哩,周矮子就也托村长李耕田买屋基了——他也想搬到这小青山来住。 此后,村里陆续有人在小青山买屋基,这使得菊花诧异不已——咋都有钱了哩? 青木摇摇头,对她说道:“都想靠山近点,往后喂猪喂鸡方便,捡橡子果也方便。这钱不够的还不都是借,为的是先占个好地方。” 菊花忽地觉得,这小青山就是一块正在升值的地盘,引得那些村民都往这搬,要是晚了,没准还真要涨价。 买就买吧纵然是往后不再安静了,菊花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无法阻止人家搬过来。 可是,再淳朴的村庄,也会有难说话、脾气怪的人,不跟他产生利益纷争的时候,是啥事都没有;一产生了利益纷争,就是解不开的疙瘩。 李耕田的三叔李明堂也要来这小青山买屋基。 可是,他嫌弃往西北和东南都离村里太远了,因此选来选去的,就挑了菊花家往小清河去的那块长满野菊的草地,大概也有两三亩的样子。 这天,他跟侄子李耕田一起来丈量土地,叫杨氏发现了,忙问这是干啥,待听说他要在这盖房子,立时就不乐意了。 她急忙让菊花把青木和郑长河从地里叫回来,然后跟李明堂掰扯起来,总之,郑家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在这盖房子的。 李耕田本就不赞成三叔把屋基选在这,一来他觉得在这地方盖房子不好,不靠山;二来觉得郑长河肯定会有意见,不应 可是李明堂挥手理直气壮地说,这地方又不是郑家的,他花钱买这地,郑家有啥理由反对? 可是,郑长河他就来反对了。 他诚恳地对李明堂道:“三叔,这小青山上上下下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买地盖房子的?你老人家何必一定要堵在我家门口哩。” 李明堂吹着胡子大声道:“长河,你这话就不对了。咱村的人不都是住在一起的?张大栓家的房子不是堵在李老大的院子前边?我家耕田不是跟孙金山住一排?要说起来,大伙都是院子连院子,院子挨着院子。都要跟你似的,那咱村还不打起来了?” 郑长河听了愕然,只觉得话不能这样说,却不晓得如何反驳他。 青木上前沉稳地说道:“三爷爷,你为啥要搬到小青山来?还不是为了喂猪喂鸡捡橡子果方便。把房子盖在山边不比堵在我家门前好?” 李老头固执地一挥手道:“我就觉得这块地好。”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 李耕田有些头疼,这个三叔实在是太倔脾气,这两家怕是要吵个不停了。 这时,附近已经围了不少人过来瞧热闹,李耕田也让人回家叫自己爹来劝三叔。 张槐正在新买的地上干活,闻声赶来,听青木说了事情的原委,心里生气,暗道,要是这地方能盖房子,我早买了,还轮到你? 他立即对李明堂道:“三爷爷,村里不靠山,聚在一块住,当然不用担心前后的问题;这小青山这么大,北边南边都能盖房,你单单要在这盖这块地前面就是小清河,你正好把青木家往河边去的路堵住了——这不是让青木家难受么?” 李明堂听了这话大怒:“槐子,你小子咋说话哩?我咋就让青木家难受了?这地是皇帝的,不是郑家的。你就是说到天上去也不能不让我在这盖房。” 郑长河诚恳地对李明堂说道:“三叔,你非要在这盖房,我肯定不能拦你。可是咱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老这不是故意让我不好过么?” 青木也上前说道:“明明有好的地方,三爷爷你不去买,非要买在这,这到底是咋回事?莫非对我家有意见?村长,这地是皇帝的,三爷爷要买在这我也没法子,可是,村长,咱村一向和睦,为这个闹得不痛快是不是有点过了?” 李耕田何尝不晓得三叔这样做合理不合情,可是昨儿私下都没把他劝过来,今儿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劝他退一步,让过这地方,以他对老人的了解,那是不可能的,只怕会惹得他更加生气。 昨天他堂弟李耕牛都没劝通老人,还挨了一顿好骂。 所以,他听了青木的话,只能苦笑了一下,转头焦急地望向村路,等他爹过来。 杨氏可不管男人那一套,她越听越生气,对李明堂道:“三叔,你这是成心跟我家过不去了?要来跟我结仇打架是不是?” 李胡堂更加生气了:“胡闹!男人家说事,你一个婆娘插什么嘴 杨氏可不管这些,顶头跟他吵了起来。 菊花听了好一会儿,觉得这是个一根筋的倔老头,再这么争下去怕也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说不定又要打架。 她想了想,扯着青木的袖子,把他拉出人群,往小清河边走了几步,避开众人,小声对他说了一番话。 青木听了点点头,又站住认真地想了想,组织了一番言语,然后才走进人群,对李明堂道:“三爷爷,我不晓得你为啥一定要在这盖房子。背靠小青山盖房,正好‘背靠山,前临水,那风水可是最好的;可你如今往我家门前一堵,不光把我家的风水破坏了,你自家也没讨到好——你挨着这小清河盖房,要是发大水,你这房子可不是马上被淹了?今年涨水的时候,那水可是漫上了这块地的。我就不说你破坏我家风水,跟我家结仇这事了——反正你老也没把我郑家放在眼里——就说你挑来挑去的,挑了这么一块烂地,那不是吃力不讨好么?瞧人家可都是靠山盖房,到时候你就看人家发财吧!” 李老头听了这话,顿时就愣住了。 他儿子李耕牛着急地扯着他的胳膊说道:“爹,咱往南边找一块地吧。青木说的在理哩。” 他甚至觉得郑家去年发了家,就是因为这风水好的缘故。你看,他家做生意赚了钱,买了地,连橡子果儿都能捣腾出来喂猪,这不是运气是啥? 第一百二十七章 槐子的憧憬 李耕田这时也不等他爹了,他觉得青木说的十分在理,三叔实在是胡搅蛮缠,要是他处理不公,那不是影响他在村里的威信? 因此,他沉着脸对李明堂说道:“三叔,咱换一个地方吧!” 其实,李明堂心里也是在打退堂鼓,可是儿子和侄儿的话却让他怒气冲冲:“你们都帮着郑家?” 他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李家人,还有后来的李长明和李长星,满脸阴沉郑家在这村里啥时候这么有人缘了? 李明堂一向仗着李家是大户,侄子是村长,那份优越的心理是掩也掩不住的。虽没有做出什么仗势欺人的事,但言语间总是自觉李家人丁兴旺,家里也有人读书识字,那是一般人家不能比的。 今儿见郑家竟然为了块地就敢阻拦他,何况这地也不是郑家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又没有抢人家的地。 要是自己不买这地可以,可是被郑家逼得不能买,那可就不成。郑家不就是把橡子果的事跟村里说了么,就这么拿班做势的? 李星和李长明心道,三爷爷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忙得要死,为这事跟人争。别说郑家不让买,就是让买,他们也不会把地买在这的——靠山多好啊。 李耕田知道三叔犯了倔脾气了,也很生气,说道:“三叔,我可不是因为长河阻拦,就不让你买在这的;我是觉得你买在这真的不合适,才劝你别买。你老想想,我不是昨晚就劝你了么?那时长河还不晓得你要买地吧?” 李明堂听了李耕田的话,也晓得他说的在理,可是他就是对郑家阻挡自家买地很不高兴,刚要说话,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老三,你在瞎搅和啥?” 说话间李耕田的爹拄着一根拐杖过来了。 老人家虽然还算硬朗,步伐也稳健,可跑了这么一大截路,还是有些喘的,李耕田忙上前扶住他。 他站定,平了一下气息,板脸对李明堂道:“你还能活几年?这买地的事就交给娃们去定就好了你跟着咋呼啥哩?就算帮着出主意,那也不能瞎出馊主意。你把房子盖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那还不如不搬。人家搬过来的人家都是费心要挑一块靠山的地,谁跟你似的没脑子?” 李明堂见大哥来了,也不敢再发火,他气呼呼地说道:“不买就不买。我也不是说一定要买在这。可是你瞧,我就提了一下要在这买地长河一家就出来阻拦。难道这地是他家的?走到哪这理也说不通哩!” 总之,他就是对郑家阻拦一事心里不顺! 李耕田的爹自是晓得这个三弟的脾性,那是嘴巴不肯吃亏的一个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明堂道:“你把人家前面给堵住了还不许人说了?人家就跟在你家屁股后头瞧你家的后门?本来这前面多敞亮,你往这一堵,田也瞧不见了,河也瞧不见了,要是我也不乐意哩。 长河不过是劝你甭在这买地,他骂你了?”说着就望向郑长河。 郑长河慌忙道:“李叔,我能干那样事么?我就是求三叔甭在这买地,他真要买,我也是没法子的。就像他说的,这地是皇帝的又不是我家的。” 李耕田怕他爹又要说三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让三叔觉得丢脸,那往后也是要跟郑家闹个不休的。 于是,他就对爹说道:“好了!爹,三叔还没找好地方哩。你都出来了就帮忙瞧瞧,在哪买地盖房比较好。走,咱到北边去瞧瞧!” 李明堂被儿子和侄儿拉走了,李耕田的爹也对郑长河一家和善地笑笑,跟着一块去了。 这里郑长河一家就回了院子,张槐也跟了进来。 他认真地对青木道:“我觉得你还是在刚才那地方买一亩地,这样旁人就想挤在你家旁边也不成了——他地方就不够。再往上就是我家了,我两家中间也不够地方盖房。” 菊花听了点头道:“槐子哥说的对,是要买一亩。” 她心里算着账,其实还是能多买点的,可是她不想多买,只要这一亩买了,别人就插不进来。往后等条件好了,再慢慢地经营。 郑长河跟杨氏也过来商量,几人琢磨了半天。 菊花道:“爹,哥!这地买了不会白费的。要种的东西多着哩。可以种果树;也能种竹子;或者种些菜。上回毛掌柜不是来说,下年多要些辣白菜么?所以我特特地种了好些辣椒哩。槐子哥你今年秋也多种些白菜。” 张槐迟疑地问道:“那个东西到处都是,人家会专门从咱这买?这么远,他用船装到清辉也不划算哩!” 菊花郑重地说道:“那也要他能做得出来才成。我去年做的还不够味儿,今年我改改,保管旁人学不来反正种白菜也不要啥本钱,你种了要是卖不出去,就腌了自个吃吧;要是能卖出去,那不是能挣些小钱么?” 张槐忙道:“成,我就多种些。我跟你哥还要种红萝卜哩,今年冬天可不得闲了。这样也好,秋收后还能有些收入。” 他见菊花筹划事情捎带上自己,那是满心喜悦,心道,别说能赚钱,就是赚不到钱,也要听菊花的,多种些白菜。卖不掉有啥哩,这一年到头不都要吃菜么?还能把它扔了不成。 郑长河笑道:“咱庄稼人还不就是劳碌的命。冬天干些活也好。往常冬天都是窝在家晒太阳,穷得叮当响也找不到收入。” 青木和张槐相视一笑,扯着他的胳膊说要到他家新买的荒地去看 槐子就对菊花道:“菊花妹妹,你也来帮我瞧瞧,可有啥好主意没。我这地先不盖房,要种一年哩。” 菊花想了想点点头,便跟了过去。 张槐家已经把这地给开出来了,翻过来的土壤里面夹杂着好些青草以及绿色蒿子野菜等物。 张槐解释道:“我觉得这东西捂烂了肥的很。眼下也不种东西,等秋天再种·就多沤些肥。” 青木连连点头,笑道:“是要多沤些肥,这地瘦的很。” 张槐看了一眼菊花,心道·要不是想挨着郑家,他是不会挑这块地的。比这肥的地有好些呢。不过,反正这地也不会一直种东西,往后还是要在上面盖房子的。 他含笑问菊花:“菊花,你可有啥好的想法?我本来是准备种红萝卜喂猪的。” 菊花笑道:“我能有啥想法?我还不如你们会种田哩,你安排的蛮好。这红萝卜可是好东西。 可是庄稼人都种菜,也不稀罕它·就不可能靠它卖钱,只好拿来喂猪了喂了猪换钱也是一样的。” 青木点点头,对菊花道:“我问过长风了,清辉县那边都种这东西,城里也不缺。” 望着这块地,张槐又定定地瞧了菊花一会,心道,我要靠着这地挣钱·也要靠着这地挨近菊花,将来还要在这块地上娶她。这么想着,只觉得眼前的这块地就重要无比·仿佛寄托了他所有人生的希望。 晚上,杨氏留张槐吃饭,他也没推辞。 自打他念书后,下了学又要帮家里干活,来郑家就少了,几乎好久才见菊花一回,因此,今儿趁着这机会,就想跟菊花多呆一会。 夏日天黑的晚,吃过饭·天还亮堂堂的,他跟青木坐在院子里的凉床上,又是一番讨论筹划。 虽然是盛夏,可是这小青山边的晚上却是凉快的。感受着扑面吹来的习习凉风,听着那还不算嘈杂的蛙鸣,瞧着远处田野里一片金黄的稻谷·近处篱笆围栏的木槿花也开得鲜艳灿烂,那一身的燥热退去了,格外舒爽。 他憧憬地想道:“等明年搬过来了,吃过晚饭后,两家隔着院子都能说话了,也不用为了见菊花费那许多的心思。在这样的日子里,坐在院子里跟青木和菊花说话,那是多么叫人喜欢的一件事!” 忙完了厨房,洗了脸,菊花照例切了一个嫩嫩的黄瓜,端出来准备让青木帮着往脸上贴。 到院子里,瞧见张槐还没走,她就有些傻眼——倒忘了还有外人在这呢。 张槐奇怪地瞧着菊花手中的碗,问道:“这黄瓜切这么薄干啥?直接啃不就好了?” 青木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跟菊花大眼对小眼,想笑又不好笑的。 本来菊花忙完一天晚上觉得很累,做面膜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可是杨氏仔细地瞧了她的脸后,自觉那红色的疤痕淡了些,因此死盯着她,天天晚上摧她用黄瓜敷脸,用蛋清做面膜。 原先没希望,那是没办法;如今那癞皮都掉了,还不想办法让疤痕去掉? 为了闺女的脸,她去年可是流了多少的眼泪,就希望她能脸上干干净净地站在人前。 菊花虽然觉得她是错觉——哪里这么短的时间疤痕就淡了一—但家人这么重视这件事,她便也不好意思懈怠了,每晚老老实实地用黄瓜敷脸。 此时,见张槐一脸疑惑,她急中生智,就道:“我凉拌个黄瓜给你们吃,尝尝味儿好不好?” 说着,又返身回到厨房,多切了一根黄瓜,拍了个蒜,加了些辣酱,把那黄瓜片给拌了端出来,然后又眼睁睁地瞧着它进了青木和张槐的肚子。 张槐吃完还赞道:“不错。这么吃不比炒的味儿差。就是切得太薄了点,要是再厚点,那就更脆了。其实直接啃也好,这么吃还费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为啥穷? 青木瞧了无语的菊花一眼,忍住笑,说道:“要是拌了糖才好吃哩。就是没糖。” 张槐就急忙对他道:“我正要跟你说哩,老是忘了。那边山上的树林子里有个好大的蜂窝,咱去把它捣下来,也能弄些蜂蜜吃。” 菊花听了欢喜,因为黄瓜而郁闷的心情立时畅快起来——这蜂蜜加入蛋清里,做面膜的效果可是更好,再说,蜂蜜也好吃。 她想想又有些担心,对两人道:“蜂蜜当然好了。可是要是被蜂子给叮了,那不是麻烦?有些蜂子很毒的。” 张槐见菊花似乎对这蜂蜜很感兴趣的样子,更是坚定了要去摘那蜂窝的决心。 他摆手道:“只要准备妥当了,就不怕,常有人干的。用旧衣裳把头脸包紧,再戴上竹斗笠,蜂窝捣下来用东西盖住,等蜂子散了,再弄回来。” 青木也说赵三就干过。 “你不记得了,去年的时候,他送了十斤干鱼,还有一小罐的蜂蜜来,有一斤哩。” 菊花忙点头,那一回赵三是为了感谢她救了小石头,送了不少东西,原来那蜂蜜就是捣蜂窝得来的。 于是张槐就跟青木定了明日傍晚捣这蜂窝,然后他才踏着月光,在满田野都是蛙鸣的吵闹声中回村了。 这里菊花重新切黄瓜,点上油灯让青木帮着贴;完了洗过脸又涂一次蛋清。 第二天傍晚,张槐果然和青木将那个大蜂窝给捣下来了。纵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青木还是隔着衣裳被蜂子叮了一口,手臂上肿了好大的一个包。 菊花将蜂蜜分成两份。另一份让张槐拿回家。 张槐不要。他看出菊花似乎对这蜂蜜很喜欢,便不肯分一半——总共就不多哩。 菊花对他道:“这东西拿回去让婶子吃,也算你一片孝心;要不然我一人留下了,哪里好意思?你没见我留了好些么。” 张槐见她坚持,这才捧了那蜂蜜回家。 菊花用掺了蜂蜜的蛋清涂在脸上,觉得舒爽很多,那脸就没光涂蛋清那么紧绷难受了。 杨氏见她用蜂蜜涂脸,也不问有没有用。就高兴的地说那蜂蜜留着专门让她涂脸好了。 菊花见她满怀希望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过了些日子,人们就开始割稻了,那令人开心却又劳累的日子让菊花体会到比插秧更艰辛的生活。 每天天不亮,爹娘和哥哥就下田去割稻、打稻。没有打稻机。完全靠人力把稻子在掼桶里摔打下来。 炎炎烈日下,他们挥汗如雨地把一担担的稻谷往家挑,脸上却是充满丰收的喜悦。 菊花脚不沾地的忙碌着,喂猪喂鸡已经算是小事,抢着洗衣,抢着做饭,还要照应晒到院子里的稻谷,不时地翻晒。连小黑狗——应该算大黑狗了——都晓得把那吃稻谷的鸡往院外撵。 可是,傍晚收工家来,菊花端上丰盛的饭菜,一家人放松了身心,在院中悠闲地吃饭,那感觉才好呢! 郑长河高声谈笑着,劳累了一天,此时沐浴清风明月。放开肚皮吃了三碗饭,他还要吃。 菊花连忙阻止他,说过一会再吃,不然吃得太饱了可不好。他这才靠在凉床子上,舒坦的直哼哼。 是谁说的,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劳累过后坐在凉风习习的树荫下。喝碗白开水,吃碗简单的饭菜。 菊花深感这话太对了。 她不让爹多吃,可是她自己却扒拉扒拉吃了三碗饭,虽然添得没那么满,但好歹也是三碗啦! 惊得青木目瞪口呆地瞧着她。问道:“你咋能吃这么些哩?”妹妹往常最多吃两碗饭顶天了。 杨氏却乐呵呵地阻止青木道:“吃个饭也要说,能吃是好事哩。唉!菊花怕是累坏了吧?” 菊花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么忙着,觉得肚子里空空的,吃了三碗饭才觉得踏实些。” 她觉得自己以往胃口不好,虽然也有身子不好的缘故,可是更多的,还是不够累不够辛苦。 这么一累一忙,啥事也不会去想,生活忽然转到极为简单的需求上,那就是干活、吃饭。干活自然是累的,但这天天吃的饭却也感觉格外的香。 郑长河大笑起来,连说是这么个理。 “要说旧年冬天,我腿摔了,在家里哪儿也不能去,活儿也干得少,吃的更不差,可就比不上这会儿心里舒坦。你说这人哪,还是要不停地忙活,这日子才有味儿,才有盼头!”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那是你没福气,人家有钱人才不这么想哩!” 菊花微笑道:“有钱人老是吃的好,吃的时候肯定没有爹这么高兴;他们日子过的好,也肯定没有爹累了一天家来歇着舒心。不管什么东西,越是不容易得到的,等他得到了,才格外开心哩!” 青木笑道:“嗳!是这样!” 再舒心,第二天还是要累。 这就是田地多的坏处了。人家忙了一些日子,田里稻子都收进仓了,可菊花家还在不停地忙着。中间夹着两天下了场暴雨,那更是忙得鸡飞狗跳。 谁也不是生就的富贵命,说累不下来,干不动啥的,那都是没有被逼到头上。 暴雨来临的时候,浓浓的乌云盘旋在头顶,狂风大作,卷起树叶杂草到处飞,田间劳作的人一不小心被吹走了草帽,跟在后边撵半天才抢回来。 那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可怕景象,让晒稻子的人更是心慌不已。 菊花在院子里拼命地抢着拢稻谷,那平常不大结实的小胳膊小腿,忽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会儿的工夫就把满院子的稻谷给拢到了一起。准备堆成两堆,拿稻草给蒙上。 风吹得面巾贴在脸上,几乎让她无法呼吸;要是一转身,又被吹得呼啦飘起。 正忙着,忽见张槐和青木各挑了一担稻谷急匆匆地往回赶,挣得脖子上青筋鼓胀起来。 原来张槐家田少一些,忙完了就赶紧来给青木帮忙,就连刘二顺和赵三都来帮忙了。 张槐见菊花飞奔着拢稻谷的样子。忙把担子歇到屋里,比青木还快一步地抢过菊花手中的稻板,心疼地说道:“你歇着去吧,让我跟你哥来。” 菊花见两个大劳力过来了,一时间放松了神经。就觉得那身上的力量好似神话小说中所说的,附加神力的规定时限已到,由极度亢奋转向萎靡,慢慢地恢复成常人状态。 菊花却没有恢复成平常状态,她只觉得手软脚软,瘫倒在凳子上靠着门框,半点也不想动弹。 转头瞧着院中忙碌的两个壮实少年,三把两把地将稻谷拢成两堆。盖上稻草,心里忽然感觉特别的踏实,那宽阔的肩膀让她无限依赖,有一种被呵护的安定。 在乡下,家里没有壮劳力,那日子是没法过的。 青木和张槐收好了稻谷进屋,见菊花瘫倒在凳子上,垮着肩膀。精神萎靡,忙问道:“菊花,你没事吧?”刚才可把妹妹给累着了。 菊花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事哩。就是要歇会,喘口气。你们自个倒水喝吧!哥,田里咋样?” 她想道,这田地是不能再增加了,就有钱也不能买了。这个小地方。想找人租种也难哩。还是多喂猪吧!一头猪是喂,两头猪也是喂,只要不超过十头猪,想必能支持下来。 张槐见她累得七死八活的,还关心田里。真是不知说啥好,急忙对她道:“你歇着吧,不要管我们。田里也有人来帮忙哩,赵三叔和刘二顺都来了。一会儿他们该回来了,淋不着雨的。” 青木也叫她甭操心,田里的事横竖有自己和爹哩,连娘下午也不下田了,在家帮忙烧饭,好让她歇息。 然后果然见一拨人赶在大雨落下来之前回来了,堆满了稻谷的屋子登时显得拥挤起来。 赵三大笑道:“长河大哥,瞧你这屋子,看了就让人欢喜。这么多稻子,你今年可是好过喽!” 这屋里堆满了稻谷,简直无处下脚,就连厨房里也堆了不少,未免有些乱七八糟,落在庄稼人的眼中,却只有亲切。 郑长河瞅着那稻谷道:“你想得美哩。唉!这稻谷在家里也是捂不热的,过几天还不是要送走。田地多交的税也多。” 赵三安慰道:“你好歹还能剩些。我们就剩不了多少了。好在有猪,还能多些收入。” 最近他们都望着那满山的橡子果,是越来越兴奋,几乎看到猪在吹气似的长大了。 聊些秋收的话题,这雨也就渐渐地歇了——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菊花歇了一会,起身到厨房去做饭。 张槐见她拖着沉重的两条腿,便恨不得跟去厨房帮忙。可是那肯定是不成的,男人谁也不会上灶,顶多帮着烧火。再说,他要是跑去帮菊花烧火,旁人还不奇怪死了,到时要咋说? 倒是杨氏急忙去厨房帮忙了,这让他的心里好受了些。 忙也好,累也罢,看在收回来的稻谷份上,这生活就显得充实。 可是过不了几天,等清辉县衙门收税的官差下来了,农户们刚收回来的稻谷就被一担担、一车车地运到下塘集。 望着宽敞清朗了不少的屋子,菊花没有喜悦,反而觉得心肝都疼了起来——这运走的都是白花花的大米饭哩。 这个地方如此山清水秀,乡民们如此勤劳,为啥还这样穷,这不就是答案。 本来产量就不高,这么一交税,也剩不下什么了。这还只算是夏税,秋税要到十月往后交。 亏得这还是胡县令在任,并不多加摊派;要是来个贪官,那日子过成啥样还用想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管闲事的李长星 不能这样活,菊花重重地下了决心。 下塘集是个小地方,除了这些稻谷、麦子、猪肉之类的东西能卖钱,其他的东西家家都有,比如蔬菜,就是有剩余,你卖给谁?别说菜了,就是那猪肉,到下半年的时候,想卖上价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呢! 离城镇远了,经济不活跃,商品不流通,这就是弊端了。如何让下塘集变成一个商人爱来的集镇呢? 如何让家里富起来哩? 张槐和青木也在想这个问题。 到了县衙规定的交税月,十里八乡的乡民都来交税,让下塘集变得拥挤起来,那些停泊在二里铺的小船,都是压着很深的吃水线来,又轻飘飘地浮起空船回去。 也有人将多余的粮食卖给镇上的大户,换些日用品回家。只是这个时候卖粮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于是那讨价还价、吵嚷声就不停地响着。 要是菊花在这,看到这这个场景,该想起叶圣陶先生的《多收了三五斗》那篇文章了。虽不至于跟文中描写的那乱世一般惨,价钱低也是肯定的。 青木和张槐交了税粮,然后到处逛了一圈,望着那些卖粮的村民,闹哄哄的场面,半晌不语。 青木微微蹙着两道浓黑的眉毛,对张槐道:“这稻谷种的再多,那也是不能指望这个发财的。每亩田一抽税,剩不下多少,那春耕夏收还把人忙得要死。买田地也是要花大笔的银子本钱。” 张槐看着人群,神情肃穆地说道:“你说清辉的猪肉价比下塘集还低,到时候咱把这猪肉运到那也不划算哩,还要加上路费。” 青木摆手道:“那么卖肯定不成。我跟菊花在想法子,要是能用这猪肉做成好吃的让人家主动来咱下塘集进货,那些辣白菜、橡子粉不都能跟着卖了?就是这一开始不太好办,要让人晓得咱下塘集也是有好东西的。” 张槐眼前一亮,笑道:“冬天的时候咱多送些辣白菜给毛掌柜,他不是能帮着传扬传扬?还有那肉,要是真能做出来好东西的话,也先让他家卖。长风他姑,也是能开个铺子卖这些的。总之,咱们不能自己去卖,一来没本钱二来咱也不精通,家里也忙,折腾不起。” 青木点头道:“先这么干。要是做出名了,等这清辉江上来往的船,在路过下塘集的时候,都能绕过来停下装些货,那就好了。” 张槐满怀信心地说道:“不要急么,一步步地来总能做到的。再有,咱虽说不开铺子,也不能两眼一抹黑抽空还是要去清辉县跑一趟,见识见识,不然啥都不懂也不成哩。人家清辉县旁边住的乡下人就不晓得养猪种菜了?” 青木连连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往常总说心疼路费,可是那样越没见识,就越穷。 你也该去瞧瞧了,明年杨子怕是要去考秀才吧,就算头一回考不中,那也要先准备。回头进了城,分不清东西南北哩。” 张槐点头道:“是这么回事。他念书用心,我当哥哥的总要帮衬着他。” 两人又转了一圈一边评论着各样东西的价钱,似乎他们一下子对下塘集这个小集镇关心起来,想把它里外都看个透。 他们边走边谈,没注意到远处狭窄街道的拐角,一个锦衣少妇微微挺着肚子,正看着他们的背影。 原来是柳儿。 她已经没有出嫁前的光鲜颜色脸上虽然涂抹脂粉,却掩不住那憔悴。 见她愣愣地张望,身边的小丫鬟很奇怪,提醒她道:“姨娘,该回去了。晚了的话,老太太该要说话了。” 柳儿点点头,不再看青木。 上回在家还没出嫁,跟青木私会都给他带了那么大的麻烦;要是眼下她过去跟他说话,被人瞧见了,那结果会怎样,她是不敢想象的。遂扶着小丫鬟慢慢地转身去了。 收完了稻谷,过些日子,陆陆续续地收黄豆、收山芋和玉米。这些杂粮倒是不太赶时间,每天都忙就是了。 菊花则不停地摘红辣椒,晒干了好磨粉。 这到秋天了,辣椒红得特别快,每天都能摘不少;又把吃不完的嫩豇豆掺着辣椒一起腌起来;又晒了好些嫩黄瓜嫩菜瓜,然后扔到酱缸里酱了起来。 这黄豆种多了,她今年酱也做多了些,放了不少的虾米。 这天她又摘了些红辣椒,洗干净了晒,小黑狗在院门口一阵狂叫,她抬头,只见李长星提了两串鲫鱼,站在那看着她笑,黑红的脸上,眼睛亮闪闪的。 “菊花,晒辣椒哩?”他招呼道。 菊花“嗳!”了一声,奇怪地问道:“长星哥,啥事呀?这么忙你还有空闲逮鱼?” 李长星笑道:“一边干活一边下的网子。给你一串吧,有两串哩。” 菊花接过来,微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这鱼烧黄豆好吃的很哩。” 李长星笑道:“你尽会折腾,从没见人用鱼烧黄豆的。” 菊花道:“鱼烧嫩黄豆好吃哩,你让婶子试试就晓得了。你到底有啥事?不会是专门给我送鱼来了吧?” 菊葩见他一副有事的样子,便主动问道,她忙着哩。 李长星自己端了根小板凳,坐了下来,踌躇了一会,才抬眼对菊花说道:“按说我不该麻烦你,可是这事我也不敢找旁人,只能托你悄悄地问一声了。 菊花静等他说下去,李长星见她并不问啥事,只好咳嗽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我长明哥很喜欢梅子哩,可是也不知梅子是个啥心思。你跟梅子玩得好,能不能问问梅子,也不是要你说啥,只不过是问问,要是她有这意思,长明哥就找人上门提亲;要是没这意思,那就当我啥也没说。” 菊花困惑地说道:“干啥要这么麻烦哩?你们直接上门提亲,成就成,不成也没啥,不都是这么干的么。要我传话,梅子也未必能做自个的主,那不是等于白问?” 李长星叹了口气,说道:“菊花,你还小,不懂哩!我长明哥可没让我来,是我瞧出了他的心思不落忍,才来找你的。这事哩,要是梅子能相中长明哥,那才能上门提亲,成不成的还难说,好歹有点指望;要是梅子不喜欢长明哥,根本不用上门提亲——她娘是肯定不会答应把她嫁给长明哥的。你也晓得我花婶子人缘不好,谁乐意跟她结亲?可是我长明哥可是个好人哩。” 菊花听了他的话呆了半响,没料到李长星自己光棍一条,倒操心起堂兄来了,这倒让她刮目相看。 只是自己出面当然不妥当,哪怕只是问一句话,这样的话也不是她一个小女娃该问的,回头叫狗蛋娘晓得了,那可就麻烦了。 她当初都没答应为柳儿私传,那还牵扯到自家哥哥哩,何况李长明这不相干的人? 不是说她冷清,不热心,而是这类事吧,摊开来说根本没啥——男婚女嫁都是这么挑的,要是私下里定了这事,那是不成的,肯定要闹出事来。 她便正色跟李长星说道:“长星哥,这个忙我不能帮哩。我觉得你这样让我去问梅子,或者你自己去问梅子,都不好,没准害得她被人说。你要是觉得找媒人不妥当,那就找一个老人家,去问问梅子跟她娘,这样也不显眼。” 李长星听了她的话,也是无奈,一时想想,又觉得她说得有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我长明哥是多好的一个人,娶个媳妇咋这么难哩?我花婶子虽然不好,可这媳妇进门,往后还不得跟长明哥过日子么?我长明哥要是晓得我来找你说这事,准要骂我。他可是帮梅子吸过蛇毒,他生怕人家说这事,害得梅子吃亏。你可听见一个人传这话了?那就是他从不说这事,也不准我花婶子提。如今他连经过梅子家门也不敢了,总是特意绕道走;也从不在人前提她,就是怕影响她名声。” 菊花听他跟个婆娘似的发泄着,还是为了堂兄鸣不平,觉得有些好笑——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正主儿也未必着急哩,最起码花婆子肯定不着急。 她一边低头把筛子里的辣椒划拉开,一边微笑说道:“你着急啥哩?长明哥总能娶到媳妇的。”她心想,你坐坐也该走了,我一人在家,你坐这也不合适哩。 李长星说了一通,心里好过了些,站起身跟她说道:“菊花,你甭见怪,刚才当我瞎说的。我就按你说的,找个老人家悄悄地去探个口气。那你忙吧!” 他笑眯眯地对菊花挥挥手,转身走了。 菊花见他跟李长明的娘似的,竟然把这事给揽下来了,觉得有趣,又不禁感叹,瞧他平常一副精明的样子,到底还是心性淳朴的。也是,这山野之地,少有特别奸猾的。 正想着,青木下学家来,放下书,问她道:“刚才李长星来干嘛了?”他远远地瞧见李长星坐在院子里跟妹妹说话,便加快脚步回来了。 菊花想了一下,跟哥哥也没啥不能说的,便把李长星的话又说了一遍。 第一百三十章 李长明求亲 青木听了菊花的话,也张大了嘴巴,好似也没想到一样。他诧异道:“要是他托你帮他自己问还差不多,竟然是帮长明哥问,还真是奇事。不过,这事怕是不成。不是说长明哥不好,一是家里穷,二是花婶子实在讨人嫌。要是外村的,还能糊弄;你说咱村的,谁不晓得她的老底?长明哥也受她拖累哩。” 菊花道:“不就是这个话。所以我不敢答应他。再说问了也白问,梅子肯定是要听她娘的意思,她还能自个做主?” 青木点点头,不再说这事,挑起一担竹筐就要去山芋地挖山芋。 菊花忙问道:“快吃晌午饭了,你还到地里去?” 青木边走边说道:“去挑一担,立马就能转回来了。” 菊花叹了口气,瞧着他的背影想,哥哥这书也念得辛苦,忙的时候缺了好几天课,他又深感这念书的好处,便不肯落下,于是和张槐一起晚上跟张杨学,把落下的课补了回来,这几天晚上都是熬到好晚才睡。 其实,要不是生在乡村,哥哥未必不能一直读书考秀才。自己也问过他,可他并不愿意一直读书求功名,说自己不是那块料,其实还是怕给家里带麻烦吧! 下午,菊花想去山芋地瞧瞧,她也想亲手挖山芋。可是这门口晒的黄豆、辣椒和酱,还有猪、鸡、鸭,实在是不能离人。倒不是怕人偷,而是怕畜生把东西糟蹋了。 等杨氏挑了一担山芋回来,正好青木也下学了,菊花忙对杨氏道:“娘,你在家看着吧,我想去挖山芋哩。我早就想去瞧瞧的。” 杨氏便笑道:“那你去吧,也没啥看头。我正好在家洗山芋·晚点再煮饭吃。” 菊花笑道:“我去帮忙嘛!”一边换上双破鞋,跟青木去了山芋 青木笑对她说道:“这地是头一年种,山芋倒是长得不错,个头大·产量还高。一窝能有好几个大山芋哩。” 菊花道:“总算猪粮不缺了。这山芋藤都剁碎了放地窖里,该能放久一点吧?山芋也放地窖里,这地窖不够用哩。” 青木道:“不怕,留一些山芋在外面吃,其余的另外挖个地窖埋起来。到吃的时候再挖开,这样也能存久些。不是还要洗山芋粉、做粉丝么,也要用掉不少的。” 兄妹俩说着话·来到地头。 只见那满地的藤蔓,靠近根部的地方已经有些叶子发黄了。掀起红红的藤蔓,根部的土壤已经裂开了口子,要是轻轻地一扯,准能扯出一咕噜红皮山芋,大大小小的一串,拎在手上沉甸甸的。 可是,光这样扯是不成的·大的山芋准会被扯断,留在土里拽不出来,要用钉耙挖才成。 挖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不然,那钉耙的齿就会碰破山芋,或者直接嵌入山芋中,让山芋露出白肉,那这个山芋肉上沾了泥,吃的时候要被削去好大一块。 郑长河见菊花也来了,笑对她道:“菊花,你瞧爹挖了一个大的,有好几斤重哩。这地还长出这么大的山芋来了,真是稀奇。我都没上多少肥料。”说着就要在箩筐里翻找。 菊花忙道:“别找了·等回家往外倒的时候不就瞧见了?山芋长这么大,还不是爹伺候的好,虽然没上量少肥料,可是你都一直在拔草哩。” 郑长河是个根本歇不住的人,就是没事他也要蹲地里扯草。他听了闺女的话,就开心的笑·自觉功劳大大的。 当下青木挖,菊花捡,把一个又一个的山芋刨出土壤,细小的山芋单放在一边,留着蒸了吃或磨碎洗山芋粉;大的就捡进箩筐。 菊花也捡了好些大的山芋,这时她就会惊叹地叫出声。要说山芋这东西是蠢物,并不多珍贵,可是,这收获的喜悦可不是光看到爹娘挑回一担担山芋所能带来的,亲手挖则别有一番乐趣。 郑长河道:“成了,今儿就挖这么多吧。那边的过些日子再挖,再长些天也好。 忙到天黑回家,又挖了两担。 暮色中,黑狗迎上来,汪汪地叫着;再近些,猪的哼哼声和鸡鸭的声音也大了,这些嘈杂的声音接引着他们进入院中,如倦鸟归巢般地放下一颗心,无比的平静和安详! 杨氏就在昏黄的油灯下,摆上晚饭,一家人边吃边聊。 不说郑家的温馨,且说李长星回家后,果然托了黄大磙子的老娘,帮李长明问梅子的意思,其实也就是问狗蛋娘的意见。 他不敢自作主张,找到了李长明,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只见李长明霍地站起身,一副想要制止他的样子,他便按下堂哥,恼怒地对他道:“你就不能有点出息?悄悄地问问刂又能咋地?托的是黄奶奶,她不是个爱说嘴的人,不管成不畿的,都不会有啥闲言碎语传出来。你这样把事闷在心里,一点也不想法子,有个屁用?要是梅子喜欢你,那你可不是错过了这好亲事?不喜欢的话,就当没问过,你也好死了这条心,安心地攒钱另娶旁人。难不成你还一辈子不娶了?” 李长明听了他的话,颓丧地松开扯住他的手,慢慢地蹲了下来,沉默不语;李长星也站在一旁不出声,就这么瞧着他。 过了好久,李长明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站起身对李长星道:“那我就争一回。不成的话是该死了这心。” 李长星高兴地说道:“这才对嘛!我让我娘去跟黄奶奶说。你放心,我不会让旁人晓得这事的。” 李长明瞧着这个堂弟,神情复杂地说道:“多谢你了,长星。你自个也不好过,还跟着帮**心。” 李长星笑道:“咱可是兄弟,瞧你说的这么见外。 那我走了,让黄奶奶晚上去问,明天就能有回信了。” 李长明点点头,望着他的背影,这颗心就一直吊着,下午干活也是失魂落魄的,晚上更是夜不能寐,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 李长星却是极为心细,他仔细地叮嘱娘,要她跟黄奶奶说,问这事的时候,最好找机会当梅子的面问,换句话说,一定要让梅子晓得这事。 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也是瞧出来梅子极为喜欢李长明,这才催促堂哥去争取的。 也许梅子天真烂漫,并不会对李长明产生啥想法,但对李长明有好感这是肯定的。旁的不说,就他和李长明一起跟梅子说话,梅子很显然更信任李长明一些。 黄奶奶领了这个艰巨的任务,晚上便来到梅子家。正赶上他们一家人在吃饭,她便等了会,直到狗蛋娘丢下碗筷,才过来陪着她说话,狗蛋奶奶也过来了。 狗蛋娘一边和黄奶奶说闲话,一边等她开口说正事——这个时候上门,肯定是有事的。 可是黄奶奶也是为难——狗蛋娘陪自己说话,梅子就洗碗去了,长星娘可是跟她说了,一定要当梅子的面问这事哩。 她先跟狗蛋奶奶东扯西拉地说了一会,听到房间外梅子的脚步声,便开口说出了来意:“是长星的娘托我来问问,她想帮长明求梅子哩。也不晓得你是个啥意思,不敢托媒人来,怕让人晓得了不好;要是你有点意思哩,再托媒人来,就不怕了。” 狗蛋娘诧异地问道:“啥?长星的娘帮长明求梅子,不是帮长星求?” 黄奶奶笑眯眯地点头道:“是哩。是帮长明求。她也是不想让长明的娘晓得了,怕她瞎咋呼,就悄悄地托我来问一声。” 虽说一家养女百家求,而且长星的娘这么托黄奶奶先来问一声也算行事稳妥,可是狗蛋娘还是怒气冲冲——李长明这小子,往常是不敢来求梅子的,这回敢来求了,不就是因为救了梅子么?这算啥,要她报恩? 她压下心里的怒气,对黄奶奶说道:“黄婶子,你不算是外人,我也不拐弯抹角地跟你说了,这长明是个好男娃,可是他也太大了——比梅子大了十一岁哩,我觉得这事不大妥当。要说他救了我梅子,我当好好地思量这事儿;可是这亲事是一辈子的事情,要是俩个人不合适,凑到了一块,那日子也不能过顺溜哩!” 狗蛋奶奶在一旁也连连点头,说这亲事不妥当。 黄奶奶听梅子在房外停住了脚步,她就安心了——只要让梅子听到了就好。她见狗蛋娘有些生气,虽然她没有发火,但她一向是个心思深的人,这个样子已经说明她很不忿了。 她便笑道:“狗蛋他娘,我来的时候长星娘跟我说了,她也就是帮长明问问。这一家养女百家求么,也是常情,叫你不要多想,不成的话也没啥。还要你放心,他们绝不会在外乱说话的。不然她也不能特特地找到我——不就是怕人知道么!” 狗蛋娘听了这才心里好过了些,便又把年纪不合适的话说了一遍,说自己绝不是嫌弃李长明。 黄奶奶见她回得坚决,也没多说,就告辞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见梅子呆呆地站在门边。她叹了口气,想道,就看这俩娃有没有缘分了。 狗蛋娘送她出去后,就招呼梅子去洗澡,根本没打算问她的意思。 她倒不是喜欢自作主张,相反,她极为重视闺女的想法,可是,她觉得梅子是不可能会喜欢李长明的,要是青木还差不多,所以,她问也懒得问,她觉得不需要问。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吹皱了一池春水 李长明被折磨了一夜,熬得眼睛都红了。 可是天明,李长星却给他带来了梅子家不应承的消息,他就一颗心沉到了底,神情是万分沮丧的。 虽说他早就在心里跟自己说,梅子是个好女娃,自己是配不上的,但是,当这被回绝的消息确实出来了,他又觉得不堪承受——原来,他也曾经奢望梅子能答应的。 李长星瞧着他茫然无措的样子,心里也难过。 他本想昨晚就来跟他说的,后来又想,还是让他多一晚上的指望吧;到了天明,他又想,还是早点来跟他说,免得他受折磨;及至瞧见李长明这副样子,他又后悔自己说早了。 要说李长明这么大的年纪,说亲被拒那也不是头一回了。 可是,这回是不一样的! 李长星想道,心里装着一个人,跟没装一个人,那能一样么? 不管哪家,男娃长大了,爹娘见有人家的闺女合适,就托人上门去说亲。这种情形下是成就成,不成的话男娃一般也不太放在心上,爹娘也顶多是咕哝几句“咱儿子哪配不上你闺女了”之类的话就丢开手不提。 可是,这心里装了一个人,求亲不成的话,哪里是随便就能丢开手的? 李长星虽然无法体会李长明的心情,却直觉堂哥是非常难过的,这怕是要好长一段日子才能忘记梅子。 他也不去干活了,就这么的陪着堂兄蹲在玉米地里。 过了好久——也许实际上没一会儿—ˉ—李长明才站了起来,沉声对李长星说道:“不想了。她不应承也好。你瞧我家一点样子也没有,要是应承了我也不晓得咋办哩——这么嫁进来实在是委屈了她。” 李长星望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喉咙发酸忍了半天才强笑道:“嗳!咱走吧!这玉米也不剩多少了?” 李长明闷声应了一下,拖着两腿往前去了,青黄夹杂的玉米叶子映着他萧索的背影! 要说李长星实在是有些鬼心思,梅子还真被他算计到了。 李长明求亲被拒自然是十分难过可梅子如今也是不好过的,向心里不装事的她忽然困惑茫然起来。 往常她总是想着,嫁啥样的人,娘会帮她挑的,要她自个挑,她也不晓得要嫁给谁哩。 可是,昨晚她听见黄奶奶的话——长明哥竟然托人来求她她就呆住了。还没等她仔细地想这事儿,她娘就二话不说,回绝了这事。 要是以往,她肯定也是不当一回事的,可是她听见娘嫌弃长明哥年纪大,这心里咋酸酸的哩? 忽地想起李长明沉默的脸颊,听见这样的回信怕是要难过的睡不着了吧?就是难过,他那样的一个人也是不会跟旁人说的她就是晓得他不会跟人说。 于是,梅子也头一回睡不安稳起来。 第二天,她也是不停地思索这事以至于煮饭的时候,想得太出神,切菜时差点切了手。 她一向大大咧咧的,待要丢开这事不去想,谁知竟然不成,过不一会,心思又转到李长明的身上去了。 这下可麻烦了! 她稀里糊涂地过了几天,几次要不想这事,心头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李长明的脸颊,高大沉默的背影帮自己吸蛇毒时的情形。 她有些慌张地发现,自己怕是跟柳儿喜欢青木一样,也喜欢上长明哥了。 她第一回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心事。 只是一个透明人儿,不管如何掩盖自己的心思,那也是十分笨拙的、明显的。 狗蛋娘忙碌中见闺女失去了往日的欢笑,变得沉默跟晒焉了的红辣椒似的。 问她咋了,又说没事。她这闺女一向是有啥话就说啥话,所以,她也就信了。 她心想闺女怕是累着了,便对梅子道:“反正家里忙得也差不多了,你不如去找篮子说说话,或者跟她们去捞些菱角菜回来掐了吃。 不过,你们去捞菱角菜要找刘小妹她哥帮忙,可别自己瞎逞能,掉塘里就不好了。” 梅子正要找人说说话,便急忙答应了。 她想,去找哪个哩? 她一一数过篮子、李金香等人,都不太想去找她们。忽地想起菊花,她总是静静地听她说话,也会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虽然年纪不大,倒像是比自己还老成似的。 就去找菊花吧! 她就揣了一只鞋底子,往小青山来了。 可是她家的事情忙得是差不多了,菊花家的事可还多着呢。梅子的心里存了事,也没在意,只顾跟在菊花的身后转悠,她喂猪也跟着,她洗衣也跟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鞋底子也没纳几针。 菊花把杂事安排妥了,便端根小板凳坐下剥黄豆,一边和梅子说话。 她心里也是诧异极了——这梅子是咋了?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太明显了,明明白白地告诉人——我有心事! 忽地想起李长星那天说的话来,不会是李长明已经托人上门求梅子了吧? 要是这样的话,那梅子这副样子是为了李长明? 这个想法真的使她不敢相信。她也跟狗蛋娘似的,很难把梅子跟李长明联系起来。 她望着梅子,心里有些代青木吃醋—-—她咋就没喜欢哥哥哩?哥哥可是比李长明强多了吧! 难道是因为李长明救了她?不像。 她忽地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这感情的事哪里能说得清?要不然那些看起来极不相配的两人,生活却十分美澜恩爱;有些郎才女貌,旁人觉得是天作之合的夫妻,他俩却在闹离婚。 梅子喜欢李长明也没啥,缘分可不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而且李长明除了年纪大点,人还是不错的。她一直就奇怪,花婆子那样的娘,咋没把儿子带坏哩? 她一边瞎想着一边望着梅子叹气,她这个样子自己也不知如何劝,何况她啥也没说哩。 可是,自己忙个不停也没工夫陪她,她就跟只无头苍蝇似的,跟在她身后转悠,怪可怜的! 她直叹息“情为何物”,搅得梅子这单纯的乡村少女也“皱了一池春水”! 梅子跟菊花说着话,忽地想起柳儿当日哭着对自己说“我心里很苦哩,梅子”。 她怔怔地想道自己跑来找菊花,也是觉得心里苦吗? 好像没哩。 她只觉得一颗心被吊起来了,总也不能放下,这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她以为来找菊花说说话,就会好的;谁晓得还是没着没落的,都不记得刚跟她说了些啥。 “菊花,这黄豆要老了哩。”梅子放下手中的鞋底帮菊花剥黄 菊花笑道:“嗳!这嫩的吃不成了。剩下的留着收老黄豆了。晌午你在这吃饭吧,我用黄豆烧鱼给你尝尝。” 梅子急忙道:“我不在这吃饭哩,你都忙死了。哪天你闲些了咱叫了篮子和刘小妹去捞些菱角菜来掐了吃。” 菊花忙道:“嗳!那个东西炒了好吃,就是难得洗。 过两天,咱就去小圆塘捞。菱角也该长了吧?” 梅子道:“菱角么,还有阵子哩。不过也长了些,就快了。” 她说着,无味地叹了口气,显然这个话题也是不能让她提起兴致 菊花看着她那神游天外的样子,心里代她着急——这么的悬着心,不管是因为啥事,该多难受哩?而且这单纯的女娃好像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也不知如何应对,像那被风吹的落叶,只晓得随风而荡。 她轻笑着说道:“梅子,你娘可真疼你哩。我们都还在忙着,你娘倒放你出来逛。你跟你娘是不是啥话都说哩?要说你也算有福的,不管遇到啥事你娘肯定是帮你出主意的。” 她实在忍不住了,就想点她一下。如果她不是为了李长明还好,要是对李长明动心了的话,那最后这事情想解决,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她娘的。 梅子一愣,笑道:“嗳!那是。我娘总问我……” 她忽地顿住了,娘可不是总问她有没有瞧中的人么?旁人上门来提亲,娘也会问她的意思。可是,那天晚上,娘问也没问她哩! 她心里有些发酸,这是真的喜欢长明哥了? 到底是不是哩?要不要跟娘说哩?女娃儿偷偷地喜欢一个人可不好。 她呆呆地呢喃着,不自觉地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要说梅子虽然天真烂漫,可是这回却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有去找旁人,而是找了菊花来排解心绪,否则的话,这个样子被别人知道了,难保不被传扬出去。不是说旁的女娃就碎嘴,而是她们肯定会被吓呆了,谁晓得会不会说漏嘴。 菊花看着这丢了魂的梅子,真是无语了,提醒她道:“梅子,你有啥事么?我咋觉得你有心事哩?你要有事啊,就跟你娘商量。她们年纪大一些,主意多一些。我有事就常问我娘。你坐一会,我去煮饭了。你就在这吃饭好了。吃过饭我也空闲一些,正好能跟你说话儿。” 梅子听了菊花的话,这才如梦初醒,急忙站起身道:“我要家去了。菊花,过几天,等你闲了我再来找你。”说着转身就走,连鞋底子也不要了。 菊花忙叫住她,把鞋底子送上,她接了,才忙忙地去了。 瞧着梅子的背影,菊花心道,这一去,又是一番闹腾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梅子的爱恋 梅子回去后并没有跟她娘说自己的心事。 不是她不信任她娘,而是她认为,女娃儿自己偷偷地喜欢一个男人,那可是不对地。柳儿和青木的事情才过去一年哩,那场闹剧让她记忆深刻,一辈子也难忘。 她本来是想要跟娘商量的,可是又一想,娘不是都没应承黄奶奶么?也就是说,娘觉得这门亲事不好,那她还跟娘说这事干啥? 难不成要不知羞耻地跟娘说,自己一定要嫁长明哥么? 这样可不妥当,她好像也没有一定要嫁长明哥哩。 于是,她就继续地挣扎、困惑,竭力想要忘了李长明却又总是忘不掉。 狗蛋娘见她回来吃晌午饭,便问她去哪里了。 梅子回说去找菊花说话儿了。 狗蛋娘也没多问啥,就丢开这事了。 可是,连续好几天,梅子还是失魂落魄的,狗蛋娘终于觉得闺女不正常了。 她仔细地注意梅子,琢磨了半天,确定闺女是有极大的心思的。 她常常发呆,一时脸上会出现难过的神情,一时又有些羞愧不安;有时她也努力打点起精神做事情,可是做着做着就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狗蛋娘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起来。 瞧闺女这副样子,有了心事也不肯跟自己说,怕是心里有人了。 嗳哟!这人会是谁哩? 狗蛋娘想起那日她让梅子出去逛逛,找篮子说话,可是她却去找了菊花,而且。她回来后照样是心不在焉的。 她便猜想,难不成梅子喜欢青木了? 这做娘的自作聪明地猜想闺女的心事,完全不晓得猜错了十万八千里。 她又自认为是跟闺女贴心的,既然闺女不想说出这心事,那她就甭讨人嫌去追问了——女娃儿么,害羞不好意思说,那不是常情! 可是也不能不管不问啊! 她要是真跟青木私下里掰扯不清,那成个啥样子? 虽然她心里知道梅子是断断不会这么做的。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早做打算,出面把这事给定了才好,青木可不就是自己满意的女婿! 狗蛋娘也算是行事妥当的了,她并没有妄动。这日故意对梅子道:“我想吃那菱角菜哩,你去找篮子她们捞些回来掐了吃吧。找刘小妹哥哥帮你们捞,你们可别瞎伸手啊,掉塘里不是玩的。” 梅子心里存了事,努力想摆脱,却始终不能摆脱,被折磨了几天,早就忍不住想找人说话了。听她娘这么说,忙跳起来笑道:“我去喊菊花一声。我那天还跟她说,等她闲一些了,要叫她去捞菱角菜哩。” 说着就高兴地出去找菊花了。 狗蛋娘望着闺女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错了,她是喜欢青木了。 可是青木晓得梅子喜欢他么? 按说该男方托人上门提亲才对。 不过,瞧梅子的样子。青木十有**不知道,要不然的话,梅子也不能跟丢了魂似的折腾这么些天了。 她想起那天晚上过来替长星娘传话的黄大磙子的老娘,要不干脆也让她帮着去郑家探探口风,这样也比直接找媒人妥当。要是郑家应承了,自然会找媒人上门来提亲的。 自以为懂得闺女心思的狗蛋娘,便一心一意地帮闺女准备起这终身大事来。 梅子还不晓得她娘在乱点鸳鸯谱。她先跟刘小妹招呼了一声,然后两人一起去找菊花。 菊花见了两人,听说是去圆塘捞菱角菜,便高兴地答应了。 正巧杨氏坐在门口掰玉米,便扬声道:“你去吧。家里有我哩。梅子。你们几个自己捞菱角菜可不成,叫我家青木跟着去帮忙吧——他今儿歇息哩。菊花,你到地里去叫你哥一声,让他帮着捞回来,你们掐就好了。” 不等菊花答应,刘小妹赶忙说道:“我跟我三哥说过了,他一会跟我们去。青木哥在地里忙,就不要叫他了,耽误事哩。” 杨氏这才放下心。菊花遂挎了只篮子就跟梅子和刘小妹走了。 刘三顺扛了两只长竹篙,并一担竹筐,和几个女娃一起,到那圆塘边捞菱角菜。 望着圆塘里那挤得满满一池塘的油绿菱角菜,和四周碧绿茂盛的篙瓜草,菊花暗自后悔到现在才过来。这忙得连身边的风景都没时间看了,说起来人都不信。 刘三顺将两只长篙伸入水中,往那菱角密集的地方夹去,夹住一片菱角,便将两只长篙扭绞起来,缠着那片菱角浮萍就往塘埂上拖。 那些菱角秧子便连根被扯了起来,拖拖拉拉地带起一大串,长长的根茎上长满了橄榄绿的须,跟胡须似的。 拖到塘埂上,刘三顺便往反向转动长篙,松开那些菱角菜,堆入竹筐里。 梅子便和菊花、刘小妹围上去,她一边用手翻着那堆菱角菜,一边欣喜地叫道:“有菱角了。嗳哟!还不小哩。” 说着,用手摘下一只绿色的菱角,四角直直的,尚未弯曲,也很嫩——长老了后,这角就会变得跟弯钩一样。梅子两手一掰那角,就剥出白色的菱角米来。 她抬头瞧了瞧刘小妹和菊花,笑道:“我先尝尝,看甜不甜!” 惹得刘小妹和菊花都笑了,也不跟她啰嗦,直接也翻找起来,果然又找到不少。 嫩脆的菱角米鲜甜汁多,极为爽口。 刘三顺含笑瞧着几个女娃笑闹,一边快手地绞起一堆又一堆的菱角菜,装满两只大竹筐后,问道:“这么些够了么?” 菊花忙道:“够了。一大担哩,我们三人分足够了。” 梅子和刘小妹也说够了,几人就转回头往村里走去,刘三顺挑着那担压弯了竹篙的菱角菜跟在后边。 正说笑着,顶头碰见李长明挑了担玉米从另一条田埂上过来,也往村里走,梅子就忽然哑巴了。 她刚刚还在大声说笑,一下子停顿了下来,让刘小妹十分的奇怪,还在一个劲地问她:“是么,梅子?” 梅子胡乱答道:“是哩!” 说的是啥,她已经完全忘了,两眼直直地瞧着李长明那胡子拉碴的脸,心就疼了起来,眼睛也是酸涩不已,她喃喃地叫了声:“长明哥!” 菊花听见她声音的异样,便回头看她;瞧见她这副神情,暗叹了口气——梅子喜欢李长明是确定无疑了。 李长明听见梅子叫自己,先是顿了一下,才闷头应了一声。 刘小妹和菊花也都跟他打了个招呼,刘三顺大声问道:“长明哥,收玉米哩?” 李长明扫了他一眼,应道:“嗳!”便停下脚步让他们先过去。 梅子呆呆地从他面前走过,一个脚步不稳,差点踩到田沟里。 跟在后边的刘三顺大叫道:“嗳哟!小心点,梅子。这沟里可是有水的,掉下去要湿了鞋就麻烦了。” 李长明听了他的话心里一颤,担心地往梅子身上瞧了瞧,见她走稳了,这才移开目光。 可是,他跟在几人身后,忍不住地老想往梅子身上瞧。 他便慢慢地放缓了脚步,待他们走远了,才快走起来。 他不是小男娃了,晓得轻重,既然梅子家不应承这门亲事,那还是注意些才好,免得传出些闲话让她受累。 刘三顺将菱角菜挑到自家的后院子里,歇在桃树下,刘小妹便端来了小板凳,和菊花梅子坐下掐菱角菜。 梅子再也恢复不了先前的活泼劲儿,她掩饰心思的手段实在是拙劣,刘小妹一眼就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刚要开口问询,被菊花捣了一下,虽然有些糊涂,好歹没追根究底了。 菊花捡起一根菱角秧子,笑道:“这菱角菜肥的很,瞧,发了好些分支哩。” 一根茎上牵出好几根分叉的茎,各自托起一朵绿色浮萍似的菱角菜,叶片整齐地排列着,只是向四周延展,并不往上生长;有些上面开着白色的小花,有些已经结了菱角,带着点淡淡的清香。 刘小妹笑道:“所以咱捞一些才好哩。要不然,那塘里太挤了;捞走一些,这菱角才好再发。菊花,你小心点,这泡泡上有时带了蚂蝗的。” 菊花想着那软软的蚂蝗,那是她最厌恶的一种生物,忍不住心里一阵恶寒,遂眼睛盯紧了手中的菱角菜,生怕摘出一条蚂蝗来。 这掐菱角菜也就是把那根茎上的须给捋掉,再把顶端菱角菜叶片上的茎从有泡泡的地方掐断——那个泡泡里面很容易藏些小虫子。人们只吃那些菱角菜茎。 刘小妹和菊花不停地说笑,可是梅子的沉默不仅表现在嘴上,连手也不动了。 菊花见她走神太明显了,忙找话问她道:“梅子,你说你娘让你来的?她不是在等你掐了这菱角菜回家炒吧?” 刘小妹笑了:“那不是等米下锅?这时候菜园子的菜也没下市,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 梅子终于回过神来的,一边动手掐这菱角菜,一边说道:“不过是想换个口味。这东西要用大蒜子炒才香。菊花,就是腌了也好吃哩。你试试,把这菱角菜剁得细细的,加些红辣椒和蒜子,腌一罐子,到时候掏出来炒饭,好吃的很。往年我奶奶常腌的。” 菊花见她精神好了些,便笑着点点头。 第一百三十三章 梅子娘的打算 刘小妹、梅子和菊花三人说笑忙活着,刘三顺过来对她们说道:“我去小清河撒网,到中午也能凑一碗鱼。你们都不要走了,晌午在这吃饭吧。” 他说完便期盼地瞧着菊花。 刘小妹急忙也留客,说反正也没那么忙了,吃顿饭再回家也没啥。 菊花推辞道:“我家还有事哩,下回再来吃吧。再说,我没在这吃,你不是送了好几回鱼把我了么?这不跟吃了一个样。” 梅子自见了李长明,心里一直难受着,哪里肯在这吃饭,也说要回家,上午耽误了半天,下午她娘该去地里了,她要早些家去照应哩。 刘三顺见没留住,有些失望,便笑道:“那就算了,等你们有空了,再来吃吧。我总归是常常打鱼的。” 菊花和梅子听了一齐点头,说等闲了一定来吃。 狗蛋娘还不知闺女对李长明的心思,而且是越陷越深,她一边思量着如何请黄奶奶出面去郑家探消息,一边望着刚回来的梅子,见她比出去时好像又苦恼了几分,不禁心疼极了,越发坚定了找郑家的决心。 下午,她将闺女留在家,自己跟秦老友去了地里掰玉米。 在地里,狗蛋娘将梅子的事跟男人说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瞒着娃她爹,就把梅子给嫁了,总要让他知道,跟他商量商量,讨个主意。 秦老友却是极为开心的,他笑道:“咱梅子眼光好——这青木可是个实诚娃儿;郑长河人也实在,他婆娘也不是难缠的;菊花也勤快乖巧,嫁到郑家我放心。在一个村里也好,啥时候想闺女了就去瞧瞧!” 狗蛋娘白了他一眼道:“这事还没个准哩。我担心郑家不应承。不是说咱梅子不好。而是听说青木眼下不想说亲,要过几年哩。他都推了好几门亲了。” 秦老友一瞪眼道:“那能一样么?那些人能跟咱梅子比?郑长河要是不应了这门亲。那真是瞎了狗眼。” 狗蛋娘见他怒了,急忙嗔怪地说道:“你嚷啥?谁家爹娘瞧自个的儿女不是比人强?再说,郑家两个娃也都是能干勤快的。他就是不答应也未必是瞧不上梅子——菊花早就说过她和哥哥近几年不说亲的。你忘了旧年郑嫂子和柳儿娘吵架的事了?” 秦老友笑道:“小娃儿气头上说的话也当真?要真是这样,遇到好的也不结亲,那不是糊涂么?” 狗蛋娘叹口气道:“还是要小心些,可不能叫咱闺女受了委屈。我想先托黄婶子去郑家探探口气,要是郑嫂子乐意的话,自然会找媒人上门来提亲的,那不是更体面?” 秦老友忙道:“这主意好。黄婶子嘴巴严实的很。这事托了她很妥当。” 两口子计议已定,便专心干活。 傍晚回家的时候,他俩特意绕了一点弯路,往郑家的山芋地经过。见郑长河跟青木、杨氏也在掰玉米。便热心地招呼起来。 “长河,你这地收了不少的东西吧?你今年可是好过喽。比咱们都要过得好。”秦老友笑道。 “嗳哟!老友啊。你收了这么些,还说我?我这块地头一年种。也就山芋收成还好,玉米差了许多哩。你瞧,我这苞谷粒一点也不如老地那边的饱满。” 说起庄稼,郑长河是不厌烦的,忙将自己种这荒地的结果告诉了秦老友。 秦老友歇下担子,就跟郑长河比较起那玉米棒子的大小来。顺便聊一些施肥除草之类的措施。 狗蛋娘也歇下了担子,笑眯眯地跟杨氏招呼。一边问青木道:“青木,学堂休息也不在家歇着?你念这书也辛苦的很。郑嫂子,你家青木和菊花就是懂事,凡事都不要大人叫的,自己就伸手了。” 青木应了一声,并未多话,把玉米往箩筐里装满了,挑起就走。 杨氏听了高兴,谦虚地说道:“瞧你说的,他都这么大人了,做事情要是还要人叫,那像啥样子?你家梅子才好哩,爽快的很,村里人都是夸的。狗蛋还小,这小子机灵着哩,就是还没开窍;等他懂事了,你就享福喽!” 狗蛋娘笑得见牙不见眼:“梅子傻呵呵的,也没个成算。我都担心她这样子到了婆家咋办哩;狗蛋么,我都愁死了,你还夸,念书也不抵小石头一半儿。我就等他跟你说的那样开窍吧。” 杨氏笑道:“我说你就是个操心的命。梅子那样的好女娃儿,你还担心?嫁到谁家,谁不心疼?她来跟我菊花玩,我最喜欢了。我家菊花话也不多,跟你家梅子、刘家的小妹一块儿玩玩,就好了不少哩。眼下快闲了,你没事就让她来玩,在我家闹不要紧的——我跟她爹都不讲究!” 狗蛋娘听了杨氏的话,真是心花怒放。她自然听得出杨氏是真的喜欢,不是应付她。 她笑道:“她今儿不就是跟菊花一块去捞菱角菜了?她在村里也就跟这几个女娃子玩得好,她们也合得来。我可不是叫她来玩,来你家我自然是放心的——你跟长河大哥都是实诚人。” 两人越扯越开心,要不是秦老友摧着走了,狗蛋娘都还要再说半天哩。 等他两口子走了,郑长河笑道:“你俩说啥哩?说得那么热乎?” 杨氏笑道:“说啥哩?还不是那些家长里短。怪事,她今儿好像格外热乎哩。” 郑长河道:“这狗蛋娘是个有成算的,许是有啥事要求咱?” 杨氏道:“咱一个种田的,能有啥让她求的?她家的日子也好过,又不穷。” 说话间,青木又来挑第二趟了,三人便收拾了一番一起回家。 菊花早已将晚饭摆上,现炒现卖,吃的就是菱角菜。那绿色的菱角菜,用红辣椒和蒜子炒出来后,变成淡紫色,连碗也染红了。 这就是菱角菜的汁水染的。 掐了一上午的菱角菜,菊花的手指头遭到了跟撕山芋茎皮一样的污染——这回是染得紫红泛黑了。 青木点上一把干艾叶,这时候的蚊子可毒了,咬上就是一个大包;菊花又端了盆水放在一边。 郑长河一边吃着,一边舒适地叹了口气道:“总算要忙完了哩。剩下的事慢慢做就好了。” 杨氏笑道:“你想得美哩。忘了房子了?这房子要是再不盖的话,也不能住了。上回下雨,厨房后边漏水了哩,把稻子都打湿了。” 说到盖房子,一家人就兴奋起来。 菊花说道:“我又盼望盖房子,又害怕哩!这盖房子可是要折腾好些天的,事情也多,想想就头皮发麻哩。” 青木忙安慰她道:“所以要等秋收完了再盖么,都是为了请人方便。到时候要请好些人的,烧饭的人也要请,肯定不能让你一人烧,那不累死了。” 菊花道:“说是这么说。咱自家盖房子,还能全指望旁人,不得处处照应着?到时候肯定一团乱。” 青木道:“不会的。你甭操那么些心,有我跟爹哩。我待会先算算账,把砖瓦先买回来。然后找合适的日子开工。” 郑长河也道:“闺女,这盖房子可是大事,村里人也都要来帮忙的。你哩,能帮你娘多少是多少,其他的就让我跟你哥张罗。” 杨氏道:“这大事要你小娃儿操心,那我们干啥?就是你舅舅和来福表哥都要来帮忙的。再有你赵三叔、张叔、刘家,不都要来帮忙?这些人都是相熟的,干事也都是放心的。” 菊花想想也是,能帮忙的人家确实很多。烧饭么,嗯,一定要把刘小妹拉来陪自己,不然专找媳妇帮忙自己插在中间也难受。 于是,等吃了饭,杨氏收拾碗筷,青木帮菊花涂过蛋清面膜后,就在灯下计算盖房子的费用来,加上郑长河、菊花在一旁不停地询问、提点,最后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建筑预算。 这盖砖瓦房子,而且是盖六间——要将青木成亲用的房子也准备好——这费用就不小了,一番加减计算,无路如何节省,算起来也要二十来两银子;要是松一松的话,就得三十两。 杨氏洗好了碗,也过来听他们爷仨算账,听到这个结果,就有些肉疼了:“咱银子剩不多了哩,这不是在啃老本么?” 她生怕将家里结余的银子花多了,她是再也不想过那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点余地也没有的日子。 郑长河无奈道:“这已经很节省了——木料都是跟村里便宜买来,从小青山上砍的,村长也没多收咱的钱;还有盖猪栏的土坯,我跟青木从明儿开始就掼土坯,猪栏上盖茅草;砌院子的石头也是咱自家捡回来,不用砖;咱留了不少猪肉,买菜也不用花多少钱。”那木料他早就砍了堆在山上。 青木补充道:“主要是砖瓦费银子。要不然盖土墙的话,还真的花不了多少。” 菊花安慰杨氏道:“这房子盖好了,可是要住好长日子的。再说,这旧年逮的两头猪能出栏了,我看也不用等过年——过年肉价低——杀了卖不是能赚回些银子?再逮小猪家来喂是一样的。只要有收入就不怕,怕的是坐吃山空。” 第一百三十四章 错点鸳鸯谱 郑长河道:“是这么个理儿。他娘,你就甭心疼银子了,要是菊花没卖那菜方子,咱又能咋办哩?还不是照样过。这盖房子用的还是卖菜方子的钱。” 杨氏笑道:“是我小气了。老想着省,还不如多想想咋挣银子。这房子盖了,喂猪喂鸡也方便不少。要说这鸡蛋今年都卖了不少钱哩,这鸡鸭喂了还是不亏的。” 郑长河点点头,又转头问青木道:“要不哪天先去下塘集那边的砖窑瞧瞧?” 青木道:“嗳!村长叔说了,就去张家的砖窑——他家的青砖小瓦都不错。” 又说了一通话,做了些安排,杨氏摧道:“菊花,快洗了去睡——睡不好这脸也难长好哩。这黄瓜快下市了,你用啥来贴脸哩?光用鸡蛋清么?” 她总觉得多用些东西也许效果好些。 菊花道:“用鸡蛋清跟蜂蜜就好的很了。黄瓜没了明年不是还要种么?急啥哩!反正这脸一两年也长不好。” 杨氏不乐意地说道:“你总说这脸长不好,就不能用心点?我听人说用煮饭的米汤洗脸也是不错的,你也试试。” 菊花笑道:“娘,你们煮饭喜欢拿米汤,我总是放的水刚刚好,没米汤哩。那米汤真的管用?” 杨氏鼓励道:“管用。你试试么。就不管用的话,米汤也不能把脸洗坏了。你多放些水,不就有米汤了。” 菊花答应了,想着这米汤就是熬出来的米油,没准还真管用。等于无污染的植物奶啊! 第二天上午,杨氏在地头迎来了黄大磙子的老娘。 “黄婶子,到地里瞧瞧哩!”她以为老人家要去黄家地里,便招呼道。 黄奶奶笑道:“我不是到地里去的,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杨氏忙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有啥事么,黄婶子?” 黄奶奶拉着杨氏坐到地头的树下,笑对她道:“这是喜事。我就厚脸皮耽误你一会工夫。” 杨氏笑道:“要真是喜事,你耽误我一天工夫都不要紧,甭说一会工夫了。你老说说,是啥喜事哩?说出来也叫我喜欢喜欢。” 黄奶奶轻声笑道:“秦家的,就是狗蛋娘。相中了你家的青木哩,托我问问你的意思。她也是听人说,你家的青木近几年不想说亲,可是,她又不想错过青木这好娃儿,就托我来问问。” 这也是狗蛋娘交代的,要是郑家不应承,也好用青木不想说亲来解释。比直接推拒要好,让两方都有台阶下。 杨氏听了一愣,没想到是这事,想起狗蛋娘昨天的热心表现,心道,原来是想结亲了。 她有些为难,要说她自己吧,还是很喜欢梅子的。可是青木确实说过近几年不想说亲。她也不能逼儿子娶呀! 黄奶奶见了她的脸色,笑道:“青木果真不想娶?” 杨氏点头道:“这娃儿想再干几年,说成亲了事太多,光顾养家生娃去了,日子也难得过好。” 黄奶奶最近被人托了两回,上回李长明的事也没办好,她还叹息了一番哩。老人家。总喜欢瞧人有个欢喜的结果。于是,便想着一定要帮着狗蛋娘把这事给办好了,这青木和梅子还是蛮相配的。 她笑问杨氏道:“其实这个不怕。我悄悄地问你,你中意梅子么?要是中意的话,也不能为了这么个理由就把好亲事往外推不是?要是觉得不合适。那我就另外有话回狗蛋娘了。” 杨氏感激地瞧着她道:“黄婶子,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把你当外人?我跟你说,我是喜欢梅子的,一点不掺假。可我答应我家的青木,这亲事也要听他的意见。他肯定不能嫌弃梅子,就是这眼下不想成亲的主意,不晓得咋办。我问问他,再给你回话好么?” 黄奶奶笑眯眯地说道:“好,我总归是晚上再跟狗蛋娘回话的。你就家去问问。我还是那句话,要是中意哩,就想个法子;要是不中意哩,也跟我直说,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杨氏连声道这是应该的,不然做不成亲家成了仇家了。狗蛋娘瞧中了青木,那也是给她好大的面子哩。 于是,约定了下午黄奶奶再过来听回信,她这才慢慢地回村去了。 郑长河见杨氏过来,便问道:“黄婶子来干啥?” 杨氏便将狗蛋娘想结亲的事说了。 郑长河开心地笑道:“嗳!这是好事。梅子这女娃儿不错。就是咱青木不想娶咋办?” 杨氏叹气道:“我家去问问他。先前媒人上门,我直接就推了,要说啊,还是没相中人家;这遇到好的,我可就舍不得推了。” 郑长河也点点头,说是这么回事。 中午,杨氏回家吃饭,家里却只有青木。 原来,篮子和李金香也想捞菱角菜来掐,就又叫了梅子和刘小妹,刘小妹又叫了菊花。 菊花觉得那菜味儿不错,便先吃了饭,等哥哥下学了,让他跟爹娘说一声,就去了村里。 这里杨氏一边吃饭,一边把黄奶奶的话说给青木听,问青木可中意梅子。 青木没想到自己不想说亲了,这上门求亲的还一个接一个。 要是旁人,推了就推了;可是梅子确实不错,跟妹妹玩得也好,他虽不至于因为怕得罪人就应承这门亲,但是仔细想想,还真的找不出理由来推拒。 可是自己不想成亲也不是说的玩话,他的心思的确不在这上头——他跟槐子有好些事要做哩。 不过,娘说的也对,要是死咬着这一条,遇到好的也不应承,说不定就错过了好姻缘了。 他想了想道:“那就问问她家,如果乐意等几年的话,就先定亲吧;如果不乐意等的话,还是算了。我眼下真的不想成亲哩。” 杨氏听了喜笑颜开:“狗蛋娘肯定巴不得,她就是舍不得梅子出嫁。你这么一说,她闺女的亲事算是定了,还不用马上出嫁,多好。” 郑长河也高兴的合不拢嘴,虽然不是马上娶,但好歹儿媳妇的人选定了不是。 青木见他们高兴,也不由地微笑起来。 虽然他对梅子没有啥想法,不过眼下既然应承了这门亲,那自然是不同的了,想起梅子天真烂漫的样子,就忍不住有些脸红。 忽地,他想起菊花说李长星那天为李长明求梅子的事,看来狗蛋娘是没有答应了。这也不关自己的事,又不是自己搅和了他们,遂丢开不提。 下午,等黄奶奶到了地头找杨氏,郑长河忙告诉她杨氏在家哩,要她到家里去坐。 她便慢慢地赶到郑家,一见杨氏迎着自己笑得那个欢畅样子,就晓得这事是成了。 于是,她进门在杨氏端来的小凳子上坐下,听杨氏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青木的想法,末了还说道:“黄婶子,你跟狗蛋娘说,这可不是青木矫情,他是真的不想眼下成亲,又觉着梅子实在不错,才想出这个法子。我想狗蛋娘应该也是乐意的,她不是舍不得梅子出嫁么?咱就先定了亲,也好让梅子在家陪她两年。等青木挣了些家私,风光地娶梅子进门,多好!” 黄奶奶也舒了一口气,道:“这话说的对。定了亲就是亲家了,这心里也踏实,不用再到处相看了。多养两年闺女狗蛋娘肯定乐意的。” 杨氏笑道:“可不是么,这找一个合适的亲家可不容易哩。像梅子这样知根知底的女娃,我放心;我家的青木也是狗蛋娘瞧着长大的,她也放心。” 黄奶奶眼见成了一桩姻缘,格外高兴,也不急着走,就跟杨氏一起说起了闲话,扯了好久,才告辞回去了。 等菊花晚上家来,听了杨氏兴高采烈地跟她说,往后要叫梅子嫂子了,不禁大惊失色。 让她没想到的是,青木居然答应了。 也没见他对梅子有想法啊,咋就答应了哩?哥哥可是一直都说眼下不想说亲的。 菊花懊恼不已。 在她的心中,青木是很优秀的,尤其是念了书后,她能感觉到他跟张槐那非同一般的成长,要是他因为这事受委屈,那真是让人气不顺——难道他还不值得一个女娃全心全意地对他么? 可是梅子是不会全心全意地对他了。 菊花无奈地想道,要咋跟爹娘和哥哥说哩? 直接说梅子喜欢的是李长明?那也不好,这可是事关名誉的事情,虽说是自己的爹娘,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 可是不说的话,这事就要错下去了,也许哥嫂将来就是一对怨偶。 吃晚饭的时候,她见爹娘高兴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说道:“爹,娘,哥哥!这亲事怕是不妥当哩!” 杨氏和青木都十分的意外,他们想着菊花应该高兴才对,咋好像不太情愿哩? 杨氏沉声问道:“花呀,你是不是晓得啥事?” 菊花道:“长明哥好像也在求梅子哩。哥,这事你不也晓得?” 青木见她提这事,便微笑道:“他求他的,我又没捣鬼。既然黄奶奶上门来说亲,肯定是狗蛋娘不乐意把梅子嫁他了。总不能他没娶成,旁人就不能娶梅子了吧!” 杨氏本不晓得这事,听了青木的话,也连连点头,说道:“他们不配哩,长明年纪也大了些。再说,花婆子那个脾性,狗蛋娘是断不能将梅子许给她儿子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亲事不妥当 菊花傻眼,心里暗恨狗蛋娘糊涂,也不问清梅子的心思,就贸然来求亲,这不是害哥哥么? 要是梅子没对李长明有想法,那这门亲事自然是千妥万妥;可是梅子既然起了心思,青木再去争就有些困难了,而且他本来也没对梅子有特别的想法,哪里会去争? 她咽下嘴里的饭,对爹娘和哥哥说道:“我不是瞎咋呼,要是梅子成了我嫂子,我当然高兴;实在是……咋说哩?要是我没瞧错的话,梅子是喜欢长明哥的。” 杨氏、青木,连郑长河听了菊花的话都惊呆了。 杨氏沉声问道:“你没瞧错?你一个小娃儿,懂啥?梅子可是个爽快的人,哪能藏这些心事?” 青木也放下碗筷,不再吃饭了,他心里极不舒服。 要说往常没对梅子动心的时候,那是啥想法也没有;可是,既然都定亲了,他心里起了这个念头,忽然听说梅子喜欢旁人,那当然是难受的自己连李长明也不如了? 菊花皱眉道:“我们昨儿去捞菱角菜,本来都是说说笑笑的,回来的路上碰见长明哥,梅子就不对劲了……” 她也是怕这事落下后遗症,所以尽量地解释了梅子的异样,又说她是个没心计的,不晓得掩饰自己的神情,其实刘小妹都瞧的清清楚楚。 她对娘和哥哥说道:“我这么说不是怕别的,要是娶进来,她心里装着旁人,那可咋办?这不是害了哥哥么?你们暂且瞧着吧,要是梅子胆大,跟她娘说了自己的心事,那狗蛋娘没准要来退亲;要是梅子不说……那更糟哩。” 杨氏头疼地说道:“你说这叫啥事?咋这么巧哩,晌午我跟你哥说这事的时候,你偏偏不在家;要是你在家的话也不能就这么定了。” 青木也一声不吭。 他好不容易应承一门亲,却又出了怪事,这不是老天爷成心跟他作对么?他不想娶的时候,还老是有人上门提。 这时郑长河问道:“菊花,你是不是瞧错了?她不会是喜欢你哥,跟她娘说了,她娘才让黄奶奶来提亲妁吧?长明那小子也不错,跟你哥比还是要差些,梅子能喜欢他?” 菊花瞧着这自恋的老爹,很是无语。 她对爹娘说道:“可不就是这个话。我当时猜了她的心思还代哥哥不平哩,想她为啥没喜欢我哥哩?可是梅子为啥喜欢长明哥,没准连她自个都弄不明白。哥,你说哩?要是你喜欢梅子,咱还能争一争;要是你本来无所谓,她又喜欢旁人,那争来干啥?” 青木虽然心里极不舒坦,但也晓得妹妹说的对他也不要娶一个心里装了旁人的媳妇。 他点点头道:“还是要搞清楚比较好。菊花,你去直接问她——她要跟我定亲,问清楚这事也是应该的。我本来还不想答应这门亲哩想着她为人还不错,才应了晚两年成亲的;要是她真的喜欢长明哥,那我也犯不着跟长明哥抢。 菊花点点头,对青木道:“反正哥哥也是好多人求的,并不是梅子瞧不上哥哥。依我看,她原先一点也没留心长明哥,好像是最近才渐渐地起了心思的。要是这样的话,那也是想不到的缘分了,谁也没法子。” 杨氏也叹道:“有时候,人的姻缘是说不准的。” 郑家在为这门亲事发愁秦老友家也是一团糟。 黄奶奶跟狗蛋娘递了郑家的话后,她那个舒心啊,真是浑身都是劲! 杨氏还真的猜着了,她又想多留梅子两年,又怕耽误了梅子,所以郑家这只定亲不娶的决定她是十分赞成的。 她正想跟梅子说说,也让她欢喜一场哩,梅子却来找她了。 原来梅子老也不能忘了李长明,心里难受,可怜她一直过得无牵无挂,何曾像最近这般受折磨? 她那小脑袋瓜子实在是承受不住了,便想道,还是跟娘说吧,娘可不晓得我喜欢长明哥,要是晓得了,说不定就应承了长明哥哩;就不应承,娘也能帮我想想,我这样是咋回事,她劝劝我,我说不定就好了。 于是,她就害羞地、吞吞吐吐地跟娘说了自己的心事。 狗蛋娘一身兴奋劲儿,就跟兜头淋了一瓢冷水似的,不敢相信地瞧着梅子:“你喜欢长明,不是青木?” 梅子跟娘说了自个的心事,虽然娘不是外人,她还是觉得丢人,连耳根都红透了,听了娘的话,才奇怪地抬头问道:“青木咋了?我好长时候都没见他了。” 她最近满心都是李长明,不过还好,总算没脱口而出问青木是谁。 狗蛋娘哆嗦着嘴问道:“那你前几回老是去找菊花……” 梅子红脸道:“我心里难受,就想跟菊花说说话儿。她也不爱多话,不会跟人碎嘴的。” 狗蛋娘终于崩溃了,流泪叫道:“你咋这么糊涂哟!那人有啥好?家里除了四面土墙,啥也没有。娘不是嫌弃他穷,这穷点根本不算啥,只是他那个老娘,你又不是不晓得她那个性子······” 梅子见娘这么瞧不上李长明,又说他娘不好,可是他娘不好,长明哥可不是那样人哩。 于是,她小声辩解道:“长明哥是好人哩!” 狗蛋娘见闺女为李长明说话,这心都凉透了——她已经把这小子装心里了。 刚才她还想着闺女心思简单,莫不是一时糊涂才起了这想法?正要打点一番言语把她劝转来,看来这个指望是不成的了。 她哭道:“他比你大那许多,你咋就瞧上他了?莫不是因他救了你,你觉得心里不过意?傻闺女,可不能这样想哩,我情愿多花些钱,也不能叫你一辈子都赔进去了。” 梅子慌忙道:“不是哩,我没那样想哩。” 她也掉下泪来,娘这个样子吓坏了她,并不像先前说的那样“你要有自个的主张,娘晓得了你的主张才好为你做主”,这让她感到畏惧和羞愧——她今晚是不是不该提这事?害得娘伤心和发愁。 秦老友和老娘也被惊动了,一齐过来梅子房间,狗蛋要来,被秦老友呵斥一番去睡了。 待母子二人听了狗蛋娘的话,也是不敢相信地瞧着梅子——咋不喜欢青木,喜欢李长明哩? 秦老友怒道:“不成!这事说啥也是不成的。你傻呀!他都那样大年纪了;他那个娘是个惹事的婆娘,好吃懒做,你要是真的嫁了过去,有你哭的日子。” 梅子奶奶瞪了一眼儿子,压低声音咬牙道:“你嚷啥?要叫全村人都听见,是不是?”转头又对狗蛋娘道:“你也给我歇着。哭啥?我还没死哩!有话不能好好说?又哭又骂的,瞧吓得梅子都不敢吱声了。她今晚跟你说了这心思,可不就是要来跟你讨主意的?” 说着坐到了孙女的身边,拉起她的手,在心里默想言语,准备用自己一辈子的生活经验来劝孙女。 梅子听了奶奶的话,眼泪却更多了。 秦老友听了老娘的话,忙住了声;狗蛋娘也忍住了泪,两口子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黑夜里,外边还有人在高声的说话,夹着一两声狗叫远远传来,间或小儿的哭声忽地响起;他们止了声息后,四周静了许多,连窗外的草虫呜叫也听得清清楚楚,更远处还有青蛙的聒噪声。 一家人静了一会,便一个个地轮番上阵,从家底到人品长相,从爹娘到兄弟姐妹,从年纪到处事能力,一人一套话,总之,是要梅子认清楚,你喜欢的李长明是个啥样的人,你可想清楚了? 秦老友道:“长明哩,我说句公道话,人也是不错的,可他跟村里的男娃——像青木、槐子、长星比,不论是长相还是人品,还是要差些。我跟你娘也不是嫌弃他穷。他家为啥会过成这样?还不是没个算计的人。 他爹李老大也是个窝囊废,连个老婆也管不好;他兄弟长亮也是个愣头浑人;他娘更是出名的身子重、碎嘴。你嫁了过去,还能出头?” 梅子奶奶语重心长地说道:“梅子,奶奶一把年纪了,见的事多了。要说长明也是个好娃,可是他那个家,实在是让人头疼哩。这花婆子是他的娘,他也不能对她咋样,总不能不要娘吧?可不管成么?有这么个婆婆在眼前,你还想过安稳日子?虽说过日子是要靠男人的,可是这公公和婆婆也要紧的很,不然你娘干嘛帮你挑来挑去的?” 狗蛋娘最是伶俐,她抹着眼睛道:“说他家干啥?你就瞧瞧菊花家,往常就算是穷,这日子也过得有条理;你郑婶子多疼儿女,那是花婆子能比的?就是长星的娘,一个人带着长星也把日子过得顺溜,都没要老李家兄弟帮衬多少;刘家的一家子,兄弟几个,日子虽然也穷,可是过的多舒心;还有槐子家……这哪一家都比他家和气。不说家了,就比这人吧,青木、槐子、长星、刘家的兄弟,谁不比长明强?青木和槐子更是在念书,那个见识旁人能比?”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一样的母爱 狗蛋娘也是气得要疯了,忽然发现自己往常挑来挑去的,其实这些人家的男娃都比李长明那小子强。 青木和张槐就不说了,那是拔尖的,就是长星、刘三顺、赵大嘴,还有黄大磙子的小儿子,李耕地的小儿子,哪个都比李长明瞧了顺眼。 她心里那个后悔呀,咋没早点帮闺女定一门亲哩! 梅子听了他们的话,心里却更加的难过了——谁都比长明哥过的好,可是他又不是不勤快,摊上那样的爹娘又不是他的错! 这么不停地说了半天,狗蛋娘又对梅子道:“我瞧你前些日子心里烦,又老是去找菊花,还以为你喜欢青木哩,我就托了你黄奶奶去问郑婶子的意思。瞧人家青木多有志气,他一定要挣一份家私才成亲。可是,他又觉得你是个好女娃,不想错过了,就说先定亲,等两年再成亲。我可高兴了,你也正好能在娘家多陪爹娘两年,这样多好。” 她说完就紧盯着梅子,只要她一反对,就把心里准备好的几百样言语摆出来堵她。反正要找李长明家的不足和青木家的好处都容易的很,依她看来,青木哪点都比李长明强。 梅子听娘说已经把她许给青木了,那心就冰冰凉一片。这时候,她总算体会到柳儿说“我心里很苦哩”这句话时的心情了,前儿她还没这种感觉呢。 可是,她不会跟柳儿似的去找李长明,她也不会跟娘说不乐意嫁到郑家,她会乖乖地听娘的安排。 只是。她心里却感到难过万分! 她强忍着眼泪对娘说道:“娘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狗蛋娘打点了一肚子的话,就等梅子说不乐意嫁给青木,好劝她,万料不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宝贝闺女那红着眼睛万分悲苦的样子,比哭着吵着要嫁给李长明更让她难受,也让她准备好的几百样言语堵在了喉咙口。噎得她一口气出不来,差点没晕过去,只觉得心肝肺一起疼了起来。 她一把抱住梅子,哭得肝肠寸断,一边在心里把李老大骂个半死——这李长明就要成为女婿了。再不好,也是女婿,当然不能骂,于是,就骂他爹、骂花婆子。 秦老友也叹了口气,抹起了眼泪。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闺女要紧。她要是觉得委屈了。别说嫁给青木,就是嫁给官老爷也是不成的。 梅子奶奶也是无语,活了一大把年纪,哪能瞧不出来孙女的心思,她懵懂地说了那样的话,却让他们三个都不能再多说一句了——再说不是逼死娃儿了?这逼着她嫁人能有好结果? 有句话咋说的? 哦,就是“不争就是争”,这会儿用在梅子身上最合适。 狗蛋都睡着了。又被姐姐房里的哭声惊醒了,吓得他坐起来,竖着耳朵听,原来是娘在哭。 黑夜里,这哭声是如此的凄惶,让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这下可不得了,他急忙光脚跳下床。跑到这边房里,见大家都在掉眼泪,娘和姐姐抱头哭,以为出了啥事,也跟着大哭了起来。 这小娃儿虽然总挨打。但家里生活温馨他还是能感觉到的,像今儿这种情况,以往从未出现过,因此哭得是稀里哗啦,声音也响。 秦老友见儿子也来了,本无心管他,可是又嫌弃他哭的大声,于是呵斥道:“小声点!” 梅子奶奶忙拉过孙子,撩起衣襟帮他擦了眼泪,小声道:“狗蛋莫怕,没事儿。去睡吧。奶奶一会就来睡了。” 狗蛋不肯走,脸上挂着泪,担心地瞧着娘和姐姐。 老奶奶只好把他抱到梅子的床上坐下,又见他是光脚来的,便把他一双腿搁在床沿外。 梅子见娘哭得厉害,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做丑事。 她心里虽然难过,还是强忍伤心,对她娘说道:“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嫁青木,我不会去找长明哥的。” 狗蛋娘听了更难过了,哭着不停地捶着梅子的后背。 忽地她咬牙道:“老娘怕啥?郑嫂子能把柳儿娘打一顿,我还打不过那个瘦得跟吊死鬼似的婆娘?往常不跟咱相干,我也懒得理她;要是娶了我闺女,她敢搅风搅雨,老娘扒了她的皮!” 她这会儿也不埋怨李长明了,也不骂李老大了,为了梅子,只觉得心底里生出无穷的斗志。 她化身为泼妇一般,阴沉着一张大脸盘子,死死地盯着窗外的黑夜,仿佛花婆子就在那里,她要跟杨氏打柳儿娘似的,把她打个稀烂! 秦老友急忙道:“对!咱怕谁?李老大要是管不好媳妇,老子帮他管。老子才不管她是个婆娘哩。惹火了我,咱两口子一齐上门,掀了他屋顶!” 老奶奶急忙瞪了儿子跟媳妇一眼,说道:“这都哪跟哪哩,你俩这大火气?有那闲心想这些,还不如想想往后咋过。梅子就嫁了过去,干嘛非得跟那婆娘一个锅里拿饭吃?咱一分彩礼不要,就要他家答应一条——让他俩分出来单过。要是单过,再穷都不怕。勤快地干两年,就不能挣大钱,日子肯定不会差;你们再帮衬着点,反正狗蛋还小,眼下又不用娶亲,过几年她这日子不就好了?” 狗蛋娘听了连连点头,道:“可是我糊涂了,那个婆娘就是屙屎也要离她八丈远,跟她掰扯啥?还有郑家,要去退亲,这话可咋说哩?” 梅子如做梦一般,听爹娘跟奶奶说着说着,咋就答应把她嫁给长明哥了哩? 她红着眼睛不相信地问道:“娘,你咋改主意了哩?” 狗蛋娘无奈地瞧着她,气苦地回道:“娘又不傻,想把你嫁给青木,还不是指望你过得好。要是你不乐意,就嫁过去也是过不好的,那干嘛还要嫁?这也是你前世里欠了那小子的债哩。” 可不是前世欠的债么,那条蛇就是来帮他讨债的。 她让梅子去找菊花玩,可是梅子没有喜欢上长相好、又年轻、还在读书的青木;也没有喜欢张槐,更没喜欢李长星;跟刘小妹的哥哥也是常见面的,也没喜欢那刘三顺;就被蛇咬了一口,就跟李长明扯上了,这不是债是啥? 都是命啊! 狗蛋娘忽然前所未有地信起命来。 往常她总是不信的。 她也是个要强的,觉得自个努力就能挣回一份好日子。如今她算是晓得了,有些事情,就是努力也是白搭,该咋地就咋地! 梅子听了娘的话,呜呜咽咽地哭了——她娘真的跟柳儿娘不一样哩,她娘真的依了她的主张哩! 狗蛋娘见梅子又哭了,可是那脸上的悲伤却不见了。她拉着自己的手,哭得可怜兮兮地,一副母女贴心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伤心又是感叹——她总算没糊涂,在气头上逼她嫁给青木。虽然想起李长明,这心里就不忿,可只要闺女顺心不是比啥都强? 老奶奶提醒儿媳妇:“我瞧你明儿还是跟长河媳妇直接说。他们两口子都是通情理的人,你正经去跟她赔个小情,这事说不定就过去了;要是你瞒着她,没准还坏事。谁也不是傻子,哪有头天上门求亲,第二天就上门退亲的?你跟她细说了,求一求她,她是个儿女心重的人,不会跟你计较的。再说,咱两家也就才说了要定亲,还没请媒人哩,村里也没人晓得。” 狗蛋娘点点头道:“我去跟她好好说,她家的青木是个出挑的,不愁找不到媳妇。唉!你这傻闺女,咋这么没福气哩!” 梅子羞愧不已,晓得娘去郑家求亲,也不是因为旁的原因,而是错认为自己喜欢青木,才厚脸皮上门的——她一直都在为自己操心哩。 她忍不住哭道:“娘,我害得你丢人,我……我……” 她娘忙制止她道:“好了,你又没干啥,咋丢人了?不许这么说了。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你郑婶子不会在外边乱说的。” 秦老友也安慰道:“闺女,你啥也不要想了,底下的事,就由爹娘来办。快洗洗睡去吧,闹了半夜了。狗蛋,还坐这干啥?快去睡觉。” 狗蛋娘瞪了狗蛋一眼,对他说道:“你姐姐的事不许在外瞎说,不然我打烂你的屁股。” 狗蛋连连点头道:“我不说。” 一家人遂去睡觉不提。 只是狗蛋娘这觉是睡不安稳的,在梦里跟花婆子大打了一场,天明早起还是气得胸膛直鼓。 秦老友见她脸色不好,忙问她是不是没睡着。 狗蛋娘气呼呼地说道:“睡倒是睡着了,就是做了个梦,梦见那花婆娘欺负咱梅子,我跟她打了一架。你别说,这婆娘打架厉害的很哩。” 秦老友听了媳妇的话愕然,随即感到好笑,对她说道:“那是梦。我就不信真打起来,你会打不过她。哼!要是真打起来,我也上场帮你。我才不管她是个婆娘哩。” 狗蛋娘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觉得肚子里的气消了好多,遂考虑起上郑家赔小情的事来。 她吃过了早饭,先找了黄奶奶,然后两人一道往郑家来了。在路上又跟黄奶奶说了梅子的心事,请黄奶奶也千万帮着说说话。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青木退亲 黄奶奶听了直叹气,心道那晚长星娘让自己一定要当着梅子的面说,原来还真起作用了。 可是她也不敢把这话告诉狗蛋娘,不然她听了怕是要找长星娘的麻烦。 两人来到郑家,恰好杨氏在家,今儿没去玉米地,而是跟菊花一道摘了不少扁豆和菜瓜,洗了腌的腌,酱的酱。 菊花见这两人一道过来,跟杨氏相视苦笑——上门退亲来了。 杨氏对菊花道:“你去菜园子摘些菜,准备烧饭。甭在这瞧着,让她们不自在。” 菊花点头应了,就出去忙去了。 这里狗蛋娘和黄奶奶被杨氏迎进门,她尴尬地闲话了几句,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在家想得好好的,可是,事到临头,哪里张得开嘴。 要说,这件事情实在是自家做的不对,况且,自个的闺女心里有人,那是光彩的事么? 杨氏见了她的样子,晓得菊花猜中了梅子的心事,她心里明白,便等着狗蛋娘开口退亲。 黄奶奶打圆场地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见狗蛋娘老不说正事,便拿胳膊碰了她一下,示意她开口。 狗蛋娘满心羞愧,心里一急,那眼泪就下来了——她何曾有这样丢脸的时候? 杨氏大感意外,这人可是一向都满心成算的,这样子还真是头一回见。 她忙道:“狗蛋他娘,你有啥话就说。咱都是一个村的,有啥事说不清哩?你这一掉泪,我心里也不落忍哩。” 狗蛋娘拿袖子擦着眼泪道:“郑嫂子。我对不起你哩。我家的梅子没福气,做不成你儿媳妇了。这傻女娃不晓得为啥,喜欢了李长明那小子。我就这一个闺女,也不能逼她嫁给青木;况且,我也不敢把她嫁给青木了,虽然她是个懂事的,也没做啥出格的丑事,那也不能叫青木委屈了不是。” 杨氏听了她的话。笑道:“我当是啥事哩。梅子喜欢长明,也是她跟咱青木没缘分,哪能强她哩。不能结亲也没啥,这事不是还没定么,也不算你悔婚。” 黄奶奶听了直叹气,心道那晚长星娘让自己一定要当着梅子的面说,原来还真起作用了。 可是她也不敢把这话告诉狗蛋娘,不然她听了怕是要找长星娘的麻烦。 两人来到郑家,恰好杨氏在家,今儿没去玉米地,而是跟菊花一道摘了不少扁豆和菜瓜,洗了腌的腌,酱的酱。 菊花见这两人一道过来,跟杨氏相视苦笑——上门退亲来了。 杨氏对菊花道:“你去菜园子摘些菜,准备烧饭。甭在这瞧着,让她们不自在。” 菊花点头应了,就出去忙去了。 这里狗蛋娘和黄奶奶被杨氏迎进门,她尴尬地闲话了几句,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在家想得好好的,可是,事到临头,哪里张得开嘴。 要说,这件事情实在是自家做的不对,况且,自个的闺女心里有人,那是光彩的事么? 杨氏见了她的样子,晓得菊花猜中了梅子的心事,她心里明白,便等着狗蛋娘开口退亲。 黄奶奶打圆场地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见狗蛋娘老不说正事,便拿胳膊碰了她一下,示意她开口。 狗蛋娘满心羞愧,心里一急,那眼泪就下来了——她何曾有这样丢脸的时候? 杨氏大感意外,这人可是一向都满心成算的,这样子还真是头一回见。 她忙道:“狗蛋他娘,你有啥话就说。咱都是一个村的,有啥事说不清哩?你这一掉泪,我心里也不落忍哩。” 狗蛋娘拿袖子擦着眼泪道:“郑嫂子。我对不起你哩。我家的梅子没福气,做不成你儿媳妇了。这傻女娃不晓得为啥,喜欢了李长明那小子。我就这一个闺女,也不能逼她嫁给青木;况且,我也不敢把她嫁给青木了,虽然她是个懂事的,也没做啥出格的丑事,那也不能叫青木委屈了不是。” 杨氏听了她的话。笑道:“我当是啥事哩。梅子喜欢长明,也是她跟咱青木没缘分,哪能强她哩。不能结亲也没啥,这事不是还没定么,也不算你悔婚。” 她因为昨晚一家人早就讨论过这事了。所以此时回答的很轻松。 狗蛋娘听了却是惊讶的,她还准备杨氏要给她脸色瞧哩,不料这样爽快地回答了她,好似一点也没生气、惋惜。 这说明啥? 这说明人家根本不在乎,又或者对梅子心里有了旁人,很不耻,所以也不稀罕了。 她真是又气又愧,那眼泪越发多了。哽咽地说道:“郑嫂子,我心里难受哩。你要是发一顿火,我还好受些;你这么宽容,我就觉得亏心哩。可是我也没有法子,要强了半辈子,梅子也一直都是听话的,谁成想会出这事,丢人丢到你跟前来了。” 杨氏哪里晓得自己答应得爽快了。反而害她多心,想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见她听了自己的话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哭得更厉害了,跟黄奶奶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没生气哩。你可别哭了。我是晓得你这个人的——拿梅子当心肝一样。我不也是疼儿女的人?你放宽心,我能体谅你这做娘的心,是不会生你气的。” 狗蛋娘却是歇也歇不住,满心的委屈在家里也是不能发的,此时见杨氏说了这话。正对了心思,碰到心坎上,便哭着数落道:“这不是命么?我梅子一向都是有口无心的,从没对旁人起过这心。她常来你家玩,你是晓得的。可是春上的时候被蛇咬了一口,叫李长明给救了,就埋了祸根。我是死也不想把她嫁给李老大的儿子——我不服这口气哩!可是我能有啥法子哩。我要是不顾儿女的人,就该逼她嫁给青木——你家不论从哪点看,都比那李家强不是。可我能做这事么?” 杨氏和黄奶奶见她放开了哭,忙一个劲地劝解,又安慰她说,其实长明人是不错的,梅子嫁了他也未必就过不好,这人哪,要往前看。 狗蛋娘哭了一场,觉得心里好受些了,又恳求地对杨氏道:“嫂子,这事儿你还要帮我瞒一瞒,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梅子做了啥丑事,先说给青木,又退了说给长明。都是我糊涂,见她前阵子心里不舒坦,又老是来找菊花,便自作主张地想,莫不是喜欢了青木吧,这才托黄奶奶来求你的。谁想我竟然猜错了。她心里虽然有那个想头,其实也没做啥,都是我在瞎折腾哩。” 杨氏忙保证道:“你尽管放宽心,我是那碎嘴的人么?”她心想,那回跟柳儿娘吵架吵得那么厉害,我也没把柳儿的事在外乱说,更不要说梅子了。 黄奶奶也安慰狗蛋娘:“长河家的是个实诚人,不会乱说的。就是我,你也放一百个心,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不是碎嘴的人。梅子是个乖女娃,这我们大家都晓得。” 杨氏听了,笑道:“嗳!这话说的对。要说我心里不痛快,那也是有的。你说这好好的媳妇,突然就飞了。我还真眼气花婆子哩——啥心也不操,就得了这么个好儿媳。我也是心疼梅子的,不然我就敢跟她抢。” 这话听的黄奶奶和狗蛋娘都笑了,狗蛋娘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便又跟杨氏说了许多的歉意话,反复赔了小情,然后才告辞了出来。 菊花在她们又哭又说的闹声中,又到菜地里搜了一圈,却从那青蔓铺地的菜瓜秧子掩盖下,翻出一个短粗熟透的菜瓜。跟西瓜皮似的青绿瓜皮表面,已经泛白发黄了,隐隐透出香味。 这是刚才摘漏下的。 她摘了些老豇豆,准备放在饭锅里蒸了吃。这豇豆嫩的炒了吃才脆,若是老了,就要蒸煮烂了才行。 摘菜洗菜忙了半天,见黄奶奶和狗蛋娘走了,她才把那个菜瓜一切两半,自己拿一半啃着,另一半递给走进厨房的杨氏,问道:“退了么?” 杨氏接了过来,洗了把手,一边吃着一边道:“退了。唉!哭得跟死了娘似的。她从来就是个要强的,今儿为了梅子,低声下气地跟我赔小情。儿女都是债,这天底下的爹娘都是一样的操心。” 菊花道:“我瞧她更多的是不甘心哩。她肯定不乐意把梅子许给长明哥。” 杨氏赞赏地瞧了她一眼道:“就是这个话。那个花婆子,她是死也瞧不上眼的。如今要把闺女嫁给她儿子,你说她能咽下这口气么?她哭得那么伤心,我都不晓得她是气的哭,还是为旁的。——这菜瓜熟透了。你哪找到的?早上咱俩不是搜了一遍么?” 菊花笑道:“在靠近豇豆那边的垄沟里,被瓜蔓子盖住了,我是一脚踢到了,才看见的。” 杨氏道:“不该摘了,该留着养老了做种才好。” 菊花道:“不是还有么,再留就是了。” 吃晌午饭的时候,杨氏将狗蛋娘上门退亲的事说给郑长河跟青木听了。 郑长河气得一掼碗道:“这李老大走了狗屎运,日子过成这样还得了这么个好儿媳。” 儿媳让人抢过去了,他着实心里不爽快。 青木一声不吭,低头吃饭。 他心里也是很不痛快的——梅子跟菊花来往玩耍这么久,没喜欢上自己,却喜欢大了她那么多的李长明,这真是叫人想不透。 要是没有昨天上门求亲这事,他肯定对梅子嫁李长明这事无所谓;可是求了亲,又退亲,虽然只是一夜的工夫,他就觉得自个好像一头耕牛似的,被拉到集上溜了一圈,却没人瞧上来买他,又或者是买了竟然又退掉,说他不是头好牛。 菊花担心地瞧着哥哥,心道,他本没对梅子起心思的,这么被人折腾一回,也实在是让人气闷。 虽然他是哥哥,可是这个少年也才十几岁,这事别在他心里留下疙瘩才好。 青木也不过是心里不痛快罢了,疙瘩是不会留下的。 他傍晚下学的时候,碰见李长明,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错身而过了。 青木见他沉默着一张脸,想狗蛋娘应该还没有跟他说这亲事,否则他不会是这副神情。 他吃过晚饭,见天还亮着,就拿了书到河边坐下看,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的。 菊花洗衣服的石板旁边,那春天种下的柳树被水淹了一回,虽然没被冲走,也受了些影响。他后来又加固了泥土,好歹活了下来,但并没有长高多少,却是发了不少的柳条,随风飘动着。 暮色渐渐浓了,村中那袅袅的炊烟也融入暮色中,远处传来几声蛙鸣,四周却静的很,一轮明月斜挂在半空,照得小清河也波光粼粼。 忽地,他回头,见菊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他望着妹妹,并没有说话。 菊花靠在青木的身边,和他一起聆听那些声音,看着落在河里随着流动的河水不停变换形状的月亮。 身边极静,静得能听到水滴落入河里的“滴答”声,让她想起那句“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的歌词,不过,这声音是另类的清脆。 好一会,菊花才轻声问道:“哥,退亲了,你生气么?”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李长明定亲 青木叹了口气,轻笑道:“也不是生气,就是有些……不爽快。我也说不大清楚哩。你说,我原先也没想过这事,昨儿我本是不想应承的,可是娘也说了,要是有好的也不考虑,死抱着那过几年再成亲的话,说不定就过了那村没那店了。我觉得娘说得在理,就想了个法子,说她家要是能等得起,就定亲。谁想又是这个结果。” 菊花道:“还不是狗蛋娘,猜错了闺女的心事,她以为梅子喜欢你,就忙忙地托了黄奶奶来了。这也没啥。咱快要盖房子了,家里也越来越好了;你跟原先比,也读了些书在肚子里,这么好的条件,往后啊,上门求亲的只会越来越多,你要擦亮了眼睛找媳妇才成。” 青木听了就笑起来,对她说道:“这找媳妇实在是麻烦。我昨儿应了这门亲,还有一层意思在里头,那就是梅子是咱一个村的,因她常跟你在一块玩,那性子咋样都是晓得的,娶回来也不会有大差错,省得我再费心挑媳妇。没想到偷懒也是不成的。” 菊花认真地对他道:“下回可别这么想了。你也要注意点儿,看有没有喜欢的女娃。我想,娶个喜欢的家来,总比娶个啥想法也没有的人家来强。你看,这梅子和长明哥瞧着很不配,不过我觉得他们肯定能过得好,因为长明哥喜欢梅子,难得的是梅子居然也喜欢他,这可是不常见的。” 青木听了又沉默了,半响才道:“说是这么说,我们这些男娃。一年也见不到几个女娃,哪里就容易喜欢一个人哩。我是不成的。” 菊花觉得哥哥确实还没开窍,便笑道:“我往后多请她们家来玩,你就见的多了。就算不能喜欢上谁,也能晓得女娃儿都是啥样的。省得跟二舅似的,见一个女娃就被迷住了,娶家来才发现不好。” 青木听了忍不住笑了:“照你这么说,见的女娃多了。见识就广了,找媳妇不容易出错,是不?那咱爹可是没见过多少女娃哩,娶了咱娘可不是过得挺好;还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娃儿,根本不出来。她们嫁的人可不是都没见过面么。” 菊花也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可笑。 有些人就是挑花了眼,最后反而错失了那好的;而且把上辈子那一套搬到这来可不成,别到时候反而弄出事来就不好了。 两人轻声谈笑,身边不远处的河边秋虫窸窣细声鸣叫着。 菊花问青木道:“哥,你有没有想过要一直念书?就是说你想去当官么,不想种田?”她很想知道这少年的理想是什么。 青木望着水中不规则的月影,很肯定地答道:“不想做官——我不是那块料哩。读书我还是喜欢的,不过我也不大想非要考个秀才回来。种田也没啥不好。夫子教我们,书真要读进去了,也不用在乎干啥;就怕根本没学到东西,干啥都一事无成。” 菊花笑道:“可是,哥你就喜欢种田么?你没想过去外边瞧瞧?” 青木却笑道:“我连田都没种好哩,盖个房子还要算计半天,哪里有心思想旁的?要是往后日子过好了,我带你去清辉县瞧瞧。不过夫子说。那些高官豪富,也不是都活得好的,他们有他们的苦处和烦难,这倒是我以前没想到的。他说不管做啥,只要这是你心里立意要去做的,那再苦再累也会觉得喜欢。” 他停了一下,转头看着菊花道:“我眼下就想好好地攒些家业。跟爹娘和妹妹好好地过日子。那些更远的,我也没想到哩。” 菊花轻声笑了,很实际、很朴实的人生理想,她喜欢! 正聊着,黑狗一头窜了过来。吓了菊花一跳,忍不住骂道:“这狗,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黑狗在她身边摇摇尾巴,见菊花赶它走,便又跑到青木的身边,挨着他坐下。 青木拍拍它的脑袋,觉得心情好多了,站起身对菊花道:“走吧。你还没做面膜哩,回去帮你做。” 菊花笑道:“今晚不做了,我想睡了哩。” 青木见她又要偷懒,笑道:“娘又要说你偷懒了。我帮你涂,又不费事。” 两人慢慢地往家走去,黑狗在前面开路。 ********** 且说李长明吃过了晚饭,被笑眯眯的李长星给叫了出来。 他问道:“长星,啥事?我要睡了哩。” 李长星不说话,扯着他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娘程氏正坐在油灯下缝衣裳,和坐在一旁的黄奶奶闲谈。 李长明忙叫了声“黄奶奶”,又叫了程氏“三婶”,然后奇怪地望着李长星,不知他拖自己过来做啥。 李长星给他端了根小板凳,终于忍不住开心地笑出声来,对黄奶奶说道:“黄奶奶,我哥来了。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是真的么?” 黄奶奶望着有些胡子拉碴的李长明,笑道:“当然是真的。长明啊,梅子娘答应把梅子许给你了。你找人上门去提亲吧。不过,梅子娘想见见你,她有话要跟你说哩。” 李长明被这消息砸得头有些晕,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不是说……不是说……不乐意么?” 程氏见他失态,嗔怪地说道:“瞧你说的,难不成她改了主意,你还不高兴?” 李长星鬼精地凑近他,小声道:“肯定是梅子。是梅子乐意,她娘没法子,才答应的。我说的没错吧?要是你当初不请黄奶奶上门,这亲事不就没指望了?” 李长明激动地回过味来,连连点头。他感激地拉着李长星的手,一时间不晓得如何是好。 黄奶奶笑对他说道:“你也甭慌。梅子家既然应承了这门亲,就不会难为你的。不过长明,我要跟你说,狗蛋娘心里头不顺哩,她说不定要骂你,或说些气话,你可要忍着点,总要让她出了心头这口气才好。” 李长明急忙道:“她是长辈,说话我只有听的份,说啥也不会回嘴的。黄奶奶,你就放心吧。” 程氏又殷切地叮嘱道:“狗蛋娘把梅子当宝贝一样疼,她都答应了把梅子嫁你,肯定不会逼你出彩礼啥的,要不你借了债,梅子嫁了过来,日子也不好过不是。我猜她怕是要提些条件,说不定要你成亲后分家单过。真要是这样,你也要答应。这儿子娶了媳妇分开过的,也不是没有,不过是早晚的事。” 李长明也肃穆答应了。 他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狗蛋娘会怎样对他。 可是这一趟是一定要去的,他也相信狗蛋娘不会无理对他,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对黄奶奶道:“那我们走吧!” 黄奶奶点点头,先出去了。 李长星急忙拉住李长明的胳膊,低声道:“你甭慌。管她咋说,这媳妇是娶定了。让她说你两句,你还能少块肉?” 李长明拍拍他的手,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便急忙追上黄奶奶,搀着她往梅子家去了。 当头淡淡的月光,照得人影缩成一团;各家的院子里虽然透出了或高或低的人声,夹着一两声狗叫,屋里却大多是漆黑一片。 李长明却觉得今晚的月亮很亮,月光下的树木、院落、房屋无不被照得清清楚楚,让他的心也亮堂堂的,风儿也好柔和哩。 到了梅子家,饶是李长明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阵仗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只见堂屋里点着两盏油灯,与旁人家的漆黑一片不同,这两盏油灯虽然昏黄一片,倒也照得屋里清楚的很。正中间的桌子旁边,秦老友、狗蛋娘、狗蛋奶奶,正正规规地坐着。 狗蛋娘见了黄奶奶,忙起身拉她坐下。 黄奶奶笑道:“我年纪大了,要早些歇息哩。长明我已经把他带来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回了。” 狗蛋娘见她要走,倒也没多留,送了她好长一段路,才转头回来。 只见李长明坐在小板凳上,很是拘谨地仰望着秦老友和老奶奶。要不是他身材高大,这座位上的落差就压得他低一头了。 狗蛋娘也没发作他,她坐下后,正色对李长明道:“要不是我梅子觉得你人不错,我跟她爹是咋也不能把这闺女许你的。我也不跟你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你这娃也是不错的,我倒也不是嫌弃你,可是你家的情形,不用我说,你自个也晓得。如今也没法子了,她往后总归是要靠你过日子,所以,我今晚先找你过来筹划筹划。” 李长明忙又坐正一些,很是诚恳地对狗蛋娘道:“我也晓得自个配不上梅子,可是我总想试试,这才托了黄奶奶来求的。婶子有啥话尽管说,我是真心喜欢梅子的,不比往常向旁人家的求亲。” 这句话说完,他仿佛听见隔壁的房间里有啥东西掉地上轻响了一声,跟着又一片安静。 秦老友没好气的问道:“你爹晓得这事么?” 李长明忙道:“我爹跟我娘都不晓得哩。” 狗蛋娘道:“你明儿就跟他们说,找媒人上门来提亲,这是一件事;这第二件事,就是你得答应,跟梅子成亲后,要分开单过,不然这亲事还是甭提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乡村爱情面临的考验 李长明见她直接就把这话给说了出来,心想三婶还真的没猜错哩。 他家一穷二白的,分家也分不到啥,只是这一成亲就分家,会不会被人骂“娶了媳妇忘了娘”哩? 他默然不语,还没想好如何答话,就听狗蛋娘又说道:“我也不是要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分开过,过好了的话,该咋孝顺爹娘就咋孝顺。你们一家人过了这么些年,还不是这个样子?要是还这么没算计,我咋放心把梅子许你?你俩单过,我们也能在一旁帮衬指点;要是不分家,你家的事我们也不好多嘴不是。” 秦老友见他不说话,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要是不答应就算了。你自己不想好,旁人也难帮手。反正要是不分家,梅子就不准嫁。” 李长明抬头苦笑道:“我家穷的很,分家也没啥想头,我不过是有些担心爹娘难过罢了。他们不管咋说,都是我爹娘。要是为了娶媳妇,就把爹娘给扔在一旁,我心也难安哩。不过婶子说的话我也听明白了,总归是要日子过好了,才能说其他;不然,穷的要死,守在一块又有啥用?我回家跟我爹娘好好的商量,再找媒人来提亲。” 狗蛋娘赞赏地点头道:“就是这个话。按理说,我不该在你跟前说你爹娘的不是,不过你也清楚,你爹娘太没个算计了,这日子就难得过好。你分开了,要争口气,把日子过顺溜了;你过好了,才能帮长亮。要不然,大伙堆一块。啥时候是个头?” 老奶奶这时发话道:“长明,我们这么要求你。也是为了你跟梅子好。你们过好了,才能帮兄弟、孝顺爹娘。所以,你家去要好好的跟你爹说清楚。不要为了这事,闹得你家鸡飞狗跳的,我们也不能心里痛快,旁人还以为我们秦家是不讲理的,人没进门就逼人分家哩。” 秦老友悻悻地说道:“你爹要是不糊涂,就应该答应。不过,我瞧他糊涂的时候多。还是要靠你劝他。” 李长明忙保证道:“秦奶奶放心,我会好好地跟我爹说的。我爹如今也发狠哩,叔跟婶子也晓得。”李老大确实比往常用心了不少。 接着又商量起彩礼的事。 狗蛋娘无奈地挥挥手道:“你自个瞧着办吧。我们也不会贪图你的彩礼。不过,你要是一点也不办,旁人还以为我梅子做了啥丑事。要急忙塞给你哩——你家那副样子,实在是不值得人啥彩礼不要就乐意送闺女上门。” 她暗想,要是许给郑家的青木。啥彩礼都不要还说得过去。 李长明羞愧不已,涨红了脸道:“婶子放心,我定不能让梅子受这份委屈。” 老奶奶忙道:“差不多就成了。要是借多了钱,那往后还不得还?等梅子过去了背一身债可不成?” 李长明点头答应了。 这真是让人为难,不办彩礼也不成;办多了又怕闺女嫁过去背债。 狗蛋娘从没觉得这么憋屈,她有一种怒气无处发的感觉。积在胸口鼓胀得难受。 昨晚上,还没定下把梅子嫁李长明的时候。她是狠狠地将李老大一家人数落了一遍,所以心里还没那么难受;如今,这人就要成为女婿了,再也不能骂他,这口气可不就是没法出了? 她不知道秦老友更憋屈,本想今晚好好地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的,可是,想着他就要成自家女婿了,要是说重了,那不是叫梅子听了难受么?她可是就在隔壁房里哩。 他不能冲李长明发火,只能坐在那生闷气。又想起春天的时候,梅子被蛇咬了,这李长明抱着梅子的腿啃了半天,他那会儿就觉得不安,果然就吃了大亏,连闺女都赔进去了。 于是,他把那条蛇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那蛇要是听到他的心声,肯定会委屈地说道:“要是你闺女不踩到我身上,我能咬她么?” 李长明见他们也没啥事要说了,且秦老友阴沉着一张脸,狗蛋娘也是神情疲惫,他便知眼色地告辞。 从秦家出来后,他虽然松了口气,也是满心的疲惫。 梅子爹娘并未为难他,可是他却觉得心里很沉重——原来,自己真的娶不起梅子哩。 说到彩礼的时候,狗蛋娘那无奈的神情,他瞧得清楚,心里也是难受的很。 秦家就算是一分彩礼不要,也是不妥当的,因为他不值得人这样托付闺女哩;还有,自家那三间破屋子,要如何娶梅子? 他觉得月色暗淡了不少,许是明日要下雨吧,他想,天上起了淡淡的云。 他不想往家走,便又重新回到李长星院外。 院子里漆黑一片,悄没声息的,这个时辰村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他要叫醒长星么?长星听了又能咋办哩,自己的事情还能老是烦他? 他正出神,院门口忽地竖起一条黑影,把他吓了一跳,却听到李长星叫道:“长明哥!”原来他一直在等着堂哥。 李长明便心安了,他也不进院,蹲在李长星的对面,沉沉地叹了口气。 李长星却一把扯起他,将他拽到屋子里,说道:“你想说话被人听见么?干啥叹气,亲事没成?” 李长明摇摇头——也不管黑夜里李长星是否能看得见——轻声道:“成了,叫找媒人上门提亲哩。” 李长星诧异地问道:“那你叹气干啥?” 李长明不回答他的话,反问道:“长星,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去求梅子?我今晚觉得,还真不该哩。我家那三间破房子,还挤了爹娘跟长亮,把她娶家来搁哪哩?我连彩礼也出不起。她娘也不想要彩礼的,可是又担心一点不要,人家要怀疑梅子为啥这么犯贱,一分彩礼不要就嫁我这个穷光蛋。” 李长星也沉默了。 这门亲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他还真没想这么多。 他只觉得长明哥是个好人,不应该娶不上媳妇。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委屈梅子了。 不过,他不是个容易垂头丧气的人,便仔细地问了李长明在秦家的情形。 听完后对李长明道:“长明哥,要是梅子爹娘不讲理,你还真没法子;可是你听他们说的话,都是处处在为你考虑哩。你根本不应该犯愁,该打起精神来。这彩礼你甭愁,咱凑一份彩礼出来还是能的。她家既然不稀罕这彩礼,那就走个面子,回头让梅子带过来再还人就是了。这屋子么,好房子咱盖不起,土墙茅草房咱还盖不起么?等忙完了地里,咱就自己掼土坯盖房子。只要你跟梅子好好干,她娘家又能帮衬着,没准要不了几年这日子就过好了哩。” 李长明听了他的话,觉得心里敞亮不少,说道:“我也是糊涂了,只觉得对不起梅子,心里愧得慌。你说的对,已经这样了,我要是不担起事来,不是白费了梅子的一片心么。” 李长星道:“就是这个话。还有,我也觉得你应该分家。你跟大伯好好说,甭跟婆娘似的心软,说啥那样不孝顺。要是穷,光有孝顺的心有屁用;等你过好了,想咋孝顺就咋孝顺。” 兄弟俩又细细地筹划了一番,到李长明离开的时候,他觉得心里有底气多了。 再说秦家,等李长明走后,梅子脸色难看地从房里走出来,默默地在娘的身边坐下,那出神的样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 她从不曾为生计操心过,也从不曾好好地考虑这过日子的事,她只是乖巧地听娘的话,学这样,做那样。 今晚,听到爹娘跟李长明商议的这些事,让她忽然发现,她嫁李长明好像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算她家不嫌弃李家,可是,她嫁过去住哪?连不要彩礼也是不成的。 她并不怕苦,可是想到李家那三间破房子,他那拖沓的爹,浑愣的弟弟,碎嘴唠叨的娘,忽地感到一阵恐惧。 狗蛋娘见闺女出来,原还想埋怨她两句,说她“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啥的,可是瞧着闺女那犹豫惶恐的神情,便再也没脾气了。 她心疼地拉着闺女的手安慰道:“长明是个勤快的人,你也不懒,等成亲了就分开过,有娘帮着你,总能过好的。” 梅子转头认真地对她娘说道:“我晓得,我吃得起苦。娘就放宽心吧。往常是我不懂事儿,长了这么大,一直叫爹娘操心。” 她想起刘小妹和菊花,她俩在一块的时候,谈的都是些田地鸡鸭等事,她还笑她们,说那模样倒像是种田的老农似的。 比如菊花就跟刘小妹要了葵花籽,又细问如何种,在垄地边沿种了几十棵;又要了些辣椒籽种了,说今年一定要多收红辣椒,这些现在都收到了吧。 菊花又教刘小妹,鸡栏猪栏一定要弄干净,常常地清理,不然鸡容易发瘟;割稻过后,她又跟刘小妹说把鸡放到稻田里,吃田里落下的稻子还不是最好的,主要是田里好多的虫子,鸡吃了爱下蛋哩。 两人又商量着,把鸡的脚上绑绳子,不然到处跑,容易逮不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零章 盖房子(粉红50加更) 她们说起这些的时候,梅子在一旁也会插一两句话,帮着出出主意,可是她对这些事并不上心。她很奇怪菊花和刘小妹跟当家人似的,可是她们的爹娘又不是那不管事的人。 如今想起来,自己才可笑哩,比她们大了好几岁,完全不晓得管事。 秦老友和老奶奶听了梅子的话,却是心酸不已。 狗蛋娘更是泪如雨下,虽说闺女长大懂事是好事儿,可是这般忽然地失去了往日的欢笑,她还是无比的心疼。 旁人家的闺女定亲了,那都是害羞高兴,并带着期盼等成亲的;可是梅子却是紧张不安的,带着畏惧坚定地迎向自己选择的生活! 梅子和李长明定亲了! 这条消息在清南村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都惊掉了下巴。一时间,有人叹息,有人不忿,有人奇怪。 不过,随着婚期的商定,这门亲事已经成了定局,人们便不再谈论这些,转而等着瞧李家如何迎娶媳妇——他家可是连房子也不够住哩。 若是往常,那花婆子定要高兴地到处招摇、显摆,可是这回却无声无息。 李老大备齐了各色聘礼并十两银子,带着媒人亲自到秦家提亲。 两家商量定了明春办喜事,让梅子在家再过一个年。 学堂里,张槐诧异地对青木道:“这真是怪了。要说长明哥人也不错,可是家里那副样子,狗蛋娘是个厉害的,咋能答应把梅子嫁他哩?” 青木手捧书本。先是不语,好一会才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样奇怪,就上门去问个清楚吧。到时候,咱村又多了一个‘张婆子’。你又念过书,说事儿肯定比花婆子说的精彩。” 张槐听了忍不住笑了,对着他肩膀就是一拳,然后道:“我不过是跟你说说罢了。就这样埋汰我?” 这日,菊花正在家里晒辣椒,刘小妹来了,问她道:“你这样费事干啥?拿线穿起来,挂廊檐下过几天不就干了。” 菊花笑着说道:“那样晒得不匀净。穿线的地方挤在一块。不容易晒干。我就晒这么多了,攒了这么些也够了。剩下的都腌辣椒片儿和磨辣椒酱。” 刘小妹笑道:“今年你家辣椒可是足够了,辣椒粉、干辣椒、辣椒酱、辣椒片,你弄这么些吃的了么?这个葫芦给你,剖开做水瓢吧,葫芦籽正好做种了。” 菊花接过葫芦,放在一旁,搬了板凳叫她坐下。又端过一筲箕山芋茎过来撕皮。她对刘小妹道:“你家的山芋全挖了?” 刘小妹道:“啥叫全挖了?我家哪有闲地种许多,拢共就种了那么点,不早就挖了。我也撕些山芋茎回去炒了吃。” 菊花忙道:“你撕吧,我掐了好些回来哩。明儿你想吃了就来掐。我家这山芋也要全挖起来了,留不了几天了。这山芋茎要从藤尖儿上掐,下面的都老了哩。” 两人边干活边说闲话。 刘小妹笑道:“上回那条蛇可是成了长明哥跟梅子的媒人了,村里人都说李家应该给那蛇烧三炷香哩。” 菊花微笑道:“总归是长明哥人不错,要不然梅子也不能答应这门亲——谁也没规定被救了命非得嫁给他才能报恩。” 刘小妹点头道:“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其实长明哥人真的不错。可是摊上那样的爹娘,家里又穷,所以就不大显了。” 菊花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毕竟梅子的事还牵涉到青木,也让人不太愉快。 她转而对刘小妹道:“我家快要盖房子了,到时候你可要来帮我煮饭。不然,那么些天。尽烧饭应付那些人,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可不闷死了。你先跟你娘说一声,看她答应不答应。” 刘小妹笑嘻嘻地保证道:“我准来。这玉米收完了就种小麦,忙好了。地里就剩一些杂事了,有我娘在家照应着就成了。” ******** 小麦还没种完,郑家却等不急了,风风火火地忙起盖房子的事。 因为跟往年比,今年秋天村里还多了一项活动——捡橡子果儿,大伙可是等这橡子果儿喂猪哩,所以,这盖房子的事不能往后拖了,不然到时候难得请到人。 郑长河跟杨氏亲自去下塘集,把青砖小瓦买了家来,请牛车拉了好多趟。 郑家小院里忽然乱了起来,堆满了木料和砖瓦,还有青木从河边挑来的沙子、山上挖来的黄泥。 有天飘了场秋雨,淋得院子里更显杂乱。郑家人都忧心忡忡,生怕这雨一直下。 好在第二日天就放晴了,郑长河这才放下心来,就和青木开始掼土坯,又抽空捡石头往家挑。 白天没空,晚上张大栓父子和赵三也来帮忙掼土坯,点着火把干活。 菊花又开始劳累了,那真是脚不沾地。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道,这房子盖好了可是要住好些年的,忙一场,一劳永逸。 她还专门跟爹和哥哥设计了一下房子的结构和院落的布局,画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建筑平面图,连比划带说明,倒也让他们看明白了,又细细地修改了一番,最后才定了下来。 一溜六间房屋,东西两边各三间,都是一样布局,便于往后分家。除了堂屋,房间都隔成了前后两间,一窗向南,对着前院;一窗向北,对着后院,为的是多几个房间也好放杂物和留着待客。 猪栏、鸡栏全盖到后院去了,前院的东西屋侧面都专门留了一条通道通往后院。 菜园子也挪到了后院,前院只栽几棵果树。因水井无法挪走,厨房便也盖在前院的东西两头,不过眼下只盖一间厨房就是了。 去年新开的那块菜地。所有的菜都扯光、铲平了做新房子的地基。由于增加了后院,那地方就有些紧张,幸亏在前面新买了一亩地,于是把整个房子的地基往前挪了一小段。 随着准备工作做好了,菊花的大舅带着来福表哥、二舅、大舅母都来帮忙了,留外婆和二舅母在家照应着。来福师傅王金华也来了,算是木工。 村里也来了一大群人,张槐家和赵三家自不必说。刘二顺、秦老友、李耕地、老成、周矮子、黄大磙子的儿子黄小墩、李长星、李长明、赵大嘴等,闹哄哄的一大群人,散布在院子里。 郑长河父子早早地用竹子稻草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把家里的东西搬了进去;厨房也暂时未拆,不然连烧饭的地方也没有了。 随着一阵整齐的号子声。郑家那住了十几年的茅草房子被推倒了。 望着那尘土飞扬的断壁残垣,郑长河和青木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推倒了,再竖起来的可就是瓦房了。 菊花每日里和刘小妹随着杨氏、大舅母章氏一起煮饭洗碗。忙里偷闲中,常跑出来望着那杂乱而又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满心欢喜。 乡民们有些光着膀子干活,挖土砌墙、挑砖扛木料,工地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们大声谈笑着。 菊花眼见着那地基打好了,再过一天开始砌墙了,再过两天墙竖得老高,新房子的雏形已经显现。 这时候,连厨房也要推到了,将地方腾出来。 于是,把两口大锅支到了露天里。从赵三家和张槐家搬来了桌子,所有的东西都摆在了外面。吃饭的时候。三张桌子都摆着菜,随便拣。也没人正经坐着,一个个端了碗拣了菜,蹲在一边,边吃边聊。 大锅烧水,大罐子泡菊花茶;大锅煮饭,大筲箕装饭。 露天炒菜烧饭的香气引得一个村的狗都来了。常常为了一块肉骨头,在桌子底下抢得打架,闹做一团。 菊花家的黑狗大怒,使劲地撵着这些入侵者。 菊花也怕它们碰翻了盆啊碗啊啥的,便也拿了根棍子驱赶这些狗。黑狗望着被撵走的那些狗。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叫了几声,回身亲热地蹭了蹭菊花的腿。 晚上,累得精疲力竭的菊花往往还十分的兴奋,跟青木在尚未盖瓦的新房子里转悠,听他说这里如何,那里如何。 他先还在上学,后来实在是在学堂呆不住了,就跟夫子告了假,连张槐也告了假,一起过来帮忙。 睡觉的床铺也是铺在地上的,菊花跟杨氏、章氏睡在草棚子里,郑长河、青木、大舅、二舅只能睡在露天了。 其实睡在哪都一样,这么劳累,那是倒头就能睡着的,连梦也没有一个。 不幸的是,有天晚上菊花夜里醒来了,本来听着寂静的夜里秋虫的呢喃声也很美,可是白天累了的汉子们却是鼾声如雷。 她爹还有大舅和二舅,跟比赛似的,那鼾声让她忍无可忍,要么高的炸耳朵;要么细细地如抽丝般,几乎让人以为他一口气接不上来了——连菊花也感觉自己的呼吸跟着困难起来——万幸终于还是接了下来,又重新开始呼噜,听的人也把提着的一颗心慢慢地放下来,那精神就更清醒了。 她便坐了起来,瞧着天边露出晨光,山川田野渐渐显露轮廓,身边的杨氏就起身了,大舅母还在酣睡。 杨氏诧异地轻声问坐着的菊花:“你咋没睡哩?” 菊花无奈地笑道:“醒了,就被爹和舅舅吵得睡不着了。” 杨氏想起刘小妹白天邀菊花到她家睡的事,便对她道:“你今晚还是跟小妹到她家去睡吧,睡在床上总比睡在地上好。” 菊花摇摇头道:“我换一个地方睡觉,怕是更不好。只要晚上不醒的话也没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新居落成 娘俩说着话,就起身烧水洗碗、泡茶煮饭,喂猪喂鸡。 大舅母也跟着起来了,对菊花道:“菊花,没睡好哩?这三个人睡觉跟打雷一样,昨儿夜里我也被吵醒了好几回哩。” 男人们也起来了,菊花的二舅杨得志笑道:“不怕,今晚咱把脖颈扎起来睡,它就不响了。” 引得众人一阵笑,驱散了那早起的懒散和睡眼惺忪。 郑长河不好意思地对菊花道:“这打呼噜自己也是管不住的。今晚我跟你舅舅睡远点,省得吵了你们。”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你还能睡到村里去?就在这一块,想听不见也难。我们半夜要是不醒,就没事。白天也累的很,睡着了就不容易醒。” 那边来福表哥已经跟青木在忙活一些杂事了。 菊花牵着牛到河边去放,顺便把鸭子也赶到河边。 她趁着牛吃草的时候,在河边割了好些青草,然后将牛拴在山边的一棵树上,把草堆在它跟前,就回去帮忙洗菜煮饭了。 在小路上,碰见匆匆赶来的张槐,她招呼道:“槐子哥,咋来的这样早哩?” 张槐停下脚步,等她到了跟前,方才微笑着说道:“我赶来吃早饭哩。你们还没吃过吧?” 菊花见他故意开玩笑,也笑道:“没吃哩,他们不是在专门等你么!” 张槐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便慢慢地跟菊花一起走,问一些她累不累之类的话。 菊花最近分外地感觉到了张槐的异样,那眼里流露出的情愫是掩也掩不住的。 她并不是如外表那样只有十三岁。相反,她老大不小了,自然能感觉到这个少年对她的情怀,以前,她不过是没注意罢了。 自从上次被他提醒,又翻了翻原来那个菊花的记忆,她也对这个少年多了一层了解。 只是,她毕竟是一个成年人。来到这里已经一年了,也算是融进了这个家庭、这个乡村,却始终无法以平等的心态来跟这些小了她好多的少年们相处,要说有什么想法,那更是不会了。 就是青木。也是因为当初护她、平日宠她,她慢慢地跟他建立了一种亲情,这才真正把他当哥哥的。 她就想,反正这个身体还小呢,将来如果一定要嫁人的话,这些乡村的少年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他们淳朴、诚实,在他们中间选一个嫁了也不错。 就算是没有爱情,以她如今淡然的心态。也一定能幸福地过一辈子的。 再说,爱情这个东西谁能说得准呢? 梅子和李长明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自己将来未尝不能获得一份爱情,嗯,还有对别人也产生爱情! 这人是谁,干嘛要急着想呢? 自己虽然是个丑女,那也不少谁想娶就能娶到的。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体会旁人对自己这个丑女的真实情感。那不是找夫婿的最好方式么? 以一个丑女的身份嫁一个如意郎君,这是个不小的挑战,她倒也期待。 因为心里的这个想法,她坦然如往常一样跟张槐相处着,并不回避,也不逢迎。 她也很想了解这个少年到底有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对她这个从小呵护到大的丑女。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 毕竟,他可是拒绝过一次呢!这转过弯来了,是因为爱恋放不下,还是同情放不下? 他已经拿定主意了吗? 他这样的年纪,搁她上辈子还是处在青春叛逆期的高中生。这情感可是很不稳定的。 她要好好地瞧清楚才能做出选择,顺便也要弄明白自己对他有没有感觉。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能爱上一个人,当然比糊里糊涂地随便嫁一个人好。 她心里想着这事,就听张槐对她道:“我娘说今儿家里忙好了,也过来帮你们烧饭。这么多人的饭,跟平常煮饭可不一样,你就帮她们打下手好了。不然炒一锅菜,抡锅铲都能把胳膊抡酸了,你那身子是吃不消的。” 菊花点头笑道:“烧饭有四个人也够了,就是杂事多罢了。又叫婶子来干嘛?白耽误工夫。” 说着话两人就进了院子,杨氏见了张槐,高声叫他快来吃饭。 吃完早饭,男人们把碗筷一丢,就到新房子那里忙去了;村里帮忙的人也陆续赶了过来。 菊花和杨氏她们就开始收拾碗筷,清洗过后又准备午饭。 这么一刻不停地忙着,终于看到大梁横到了屋顶上,两端系着红布。 这上梁可是一道重要的环节,意味着这新屋子已经落成,跟着就是钉椽子上瓦了,是要举行仪式的,特地选了上午早早地进行。 这天晚上也要摆一顿酒席,亲朋好友和四邻都要来恭贺一声。 菊花的大舅和青木坐在一边的屋梁上;郑长河跟张槐坐在另一边的屋梁上,手里都提着袋子,里面装的是买来的糕点糖块,房梁上也挂着鞭炮。 已经初具框架的屋子里,挤满了村里的小娃儿。 上梁抢糖么,多热闹的场面。 学堂里今儿放假,青木请了周夫子过来吃酒席,连带娃儿们也跟着轻松了。 菊花和刘小妹也挤在一旁瞧热闹,她低头笑眯眯地对小石头和狗蛋道:“一会撒糖的时候,你俩要小心点,别被人踩了。眼要尖,手要快。” 小石头乐呵呵地说道:“我晓得,今儿一定能抢最多。” 狗蛋是个吃了碗里瞧着锅里的,对石头道:“我到那边屋子去抢,你在这边抢,咱俩分开不是能抢的多一些?” 小石头阻止道:“那边人更多,扁娃子和四毛不是都在那边?这边人少些。好抢一些。我都仔细地瞧过了,那边地不平,这边的地平整一些。” 菊花和刘小妹听他连这都想到了,忍不住就笑了。 就听菊花大舅高声叫道:“小娃子往后退一点,要放鞭炮了,小心炸了你们。等鞭炮放完了就撒糖,不要急,都有。” 四周的人就哄笑起来。随即被“噼啪”的鞭炮声给淹没了。 鞭炮响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还未盖顶的屋子里一片硝烟弥漫,就听上面的人高叫道:“上梁喽——” 那房梁上就撒下了各色糖来,小娃儿们一哄而上,叽呱笑闹着捡那落下的糖。 碰倒跌翻的人也不哭。只顾在地上四处找糖。 偶尔有人叫道:“别挤!把糖踩烂了哩!” “狗蛋,你脚底下有一块。” 小石头高声叫道:“青木哥,往这边扔!” 别的小娃儿一听马上就往他的身边跑,石头赶紧往旁边躲,惹得上面的青木也笑起来。 那边房子里也是一片叫声“往这甩。郑叔。”“槐子哥,我在这。” 菊花瞧得一阵好笑,这么挤着,把糖都踩扁了。虽然外边包着纸,也没弄脏,打开却只能吃粉了。 她和刘小妹没有上去抢,毕竟这么大了,也不好意思。不过刘小妹走运,就在脚边捡了两块。她笑眯眯地递给菊花一块,说这糖倒捡的容易。 小石头兴冲冲地回到她身边,对她道:“菊花姐姐。我捡了一小袋哩。” 菊花见他举着手中的一个小荷包袋,果然里面鼓鼓的,忍不住夸他手快! 房梁上的人不管下边的小娃子们比较谁捡的糖多,谁捡的糖少,开始叮叮当当地钉檩子、铺上篾编的席子、钉椽子、上瓦。 到下午的时候,这新房子终于盖好了!青砖小瓦的房子,虽然是刚落成。看在菊花的眼里,却是颇具古风。 傍晚,新房子里摆了十来桌的酒席。 那烧饭的就不是菊花掌勺了,每一锅都要炒四五份的菜量,她那小胳膊是支撑不住的。换了媳妇们上场。她和刘小妹也就帮着洗菜洗碗。 两人也不急了,一边干活一边说话。反正这么多人吃饭,总归是忙乱的,光靠她俩也不顶事。 菊花的大舅来回支应安排着,一会叫上碗筷,一会叫上菜了、添饭了,呼声不断。 吃酒席的热闹场面,让菊花看了眼晕,听了头晕。 有的桌上你推我让,招呼声不断,这是比较斯文的;有的桌上大人叫小孩嚷,抢夺笑闹成一片,这通常是带着娃儿吃酒的婆娘们;还有的桌上吵成一片,那是男娃们在拼酒的。 她闻着那油烟味心里难受,问了刘小妹,原来也是一样。两人便偷了个空子,各自铲了块锅巴,涂上辣酱,包些腌菜,躲到一边去嚼。 还没吃一半儿,就听大舅高声叫道:“菊花,菊花!再拿两个碗来,这桌要两个碗。” 两人苦笑,赶紧拿碗送了进去。 迎面碰上刘三顺,端了碗饭出来吃,见她俩手上捏着锅巴,又闻见辣酱味道,就笑问道:“有这么多菜,咋还吃腌菜哩?” 刘小妹懊恼地说道:“闻油烟都闻饱了哩,哪里还能吃得下旁的,就觉得这辣酱香。真是没福气。三哥,你干嘛出来吃?” 刘三顺笑道:“我不敢待桌上了,灌酒哩。我肚子饿了,还是先吃两碗饭再说。” 结果,他一句话刚说完,就被赵大嘴扯了进去,灌没灌酒就不晓得了。 一番哄闹之后,吃罢了酒席,人们陆续告辞,郑长河两口子一边送着客人,一边嘴里连声说着感谢的话。 等喧闹声停了下来后,天已经擦黑了,家里就剩下自家亲戚和相近朋友,就凑了一桌子慢慢地吃着,顺带商量明天的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梅子的成长 吃过晚饭,青木在张槐的帮助下,把床先搬进了新屋子。 菊花问道:“这地面还没平整好,就把床搬进来了,往后床底下咋办哩?” 青木笑道:“把床挪一挪就是了。要是等样样都弄好了再搬,那要到啥时候?今晚你就睡新房间了,我特地让你住东边这一间南向的,靠东边好。” 菊花听了也开心,望着这还未整平实的房间,觉得心里安定了下来。这房间因为被隔成了南北两间,就显得小巧紧凑,不是那么空旷,等一切都整理好之后,必定是温馨的。 晚上,第一次睡在这新居里,尽管是跟大舅母一起睡的,那也是安详无比。天明的时候,也是在后山鸟鸣声中醒来,一如往常般,丝毫没有不适。 接下来几天,亏得四邻继续来帮忙,一气将厨房、猪栏、院墙等都盖起来,由于人手充足,索性连屋里的墙壁也帮着刷了。 晚上,郑长河、青木还有菊花的两个舅舅,连张槐和赵三也都留下了,点着油灯,用石滚子、大榔头平整屋里的地面。这么赶着,等厨房院墙盖好后,这屋里也就有些样子了。 这睑候,新房子才算是真正的完工,剩下的杂事就要靠自家人一点一点的做了。 等帮忙的人全部都走后,菊花站在宽大了一倍的院子里,舒心地微笑着。 原来篱笆墙下的野菊,也在菊花特意关照之下,被青木等人小心翼翼地连土挖起,挪到新院墙内的墙根下;那些木槿也挪到了院墙外;就连菜园子里的菜,能挪的也都挪到后院去了。若是全铲了,就算是重新种,那这中间的可是有一段日子没菜吃了。 猪已经赶到了新的猪栏里;可是鸡鸭却在院子里转悠着,毫无乔迁新居的喜悦。它们不再如往常那样,天色一暗就直奔家门·这会儿无头苍蝇似的,不知往哪里去。 菊花没法子,只得慢慢地把它们往后院的鸡栏鸭栏里赶。它们怕是要好长一段日子才能适应这新家。 吃晚饭的时候,郑长河笑道:“明儿要去捡橡子果了·待会把篓子和麻袋收拾好。咱那麦子急慌慌地种下去,忙得都没空管它,明年怕是收不了多少,这猪要是再不好好的喂,就更亏了。” 青木道:“不怕,麦子还有一冬要过哩。到时多添些肥也是能长好的。明儿咱先捡橡子果儿。” 杨氏笑道:“这房子盖好了,我心里就踏实了·其他的事慢慢来就是了。橡子果儿捡一些,够猪吃也就成了,甭跟人抢。反正咱也就喂了四头猪——眼下想多逮猪也是不成的,小猪都不好逮哩。这事啊,还得慢慢来,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等明年,那些喂母猪的人家,都下了小猪娃·逮小猪就容易了。” 郑长河道:“青木,你都告了这么些天的假了,明儿该上学了。这家里的事我跟你娘慢慢做就成·你还是去上学吧,甭把这书不当回事 青木却道:“我明儿先捡一天的橡子果儿,后天再去上学。往后,我就晚上跟杨子把这缺了的书给补回来。” 菊花也不知如何说才好。 因为这盖房子,自家的好多活计都受了影响,要是橡子果儿再不多捡些,导致明年猪不够吃的话,那真亏大了。毕竟今年全村的人都会来捡禺子的,要是慢一点儿,还真的有可能捡不到了。 于·她便说道:“哥哥明天帮着捡一天,要是能跟去年似的,一天-好多袋,那往后就不用去了。” 郑长河笑道:“哪里还能这么便宜?去年就咱一家捡哩。”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是忙得跟割稻时候一样,郑家丝毫没有空闲来收拾新家、整理房前屋后和院落·捡橡子果儿子自不必说,是全家出动;就是早晚的工夫,菊花也是要去采野菊花的——这些花儿可都是不等人,它自开它的,不采的话,就枯了。 这菊花泡水比开水好喝多了,装枕头也是软的很。因此,开花的时候,村里的女娃和小娃子都出动了,散布在田野里采这野菊。等菊花出来采的时候,人家已经采了好几天了。 采菊的人在小清河边、田埂上、镜湖边、山边到处转悠。菊花自然是到镜湖附近的田野里采,离家近么。 这日清晨,菊花起了大早,挽着篮子背着篓子就往镜湖边来了,却发现远远的村路上来了刘小妹和梅子,也是来采野菊的。 刘小妹奔过来,看得出她的头发都是匆匆地编的——有些七弯八扭,对着菊花笑道:“你可出来了,再不出来,咱可要把花儿掐光了。” 菊花笑道这么些哩,哪里就能掐光了?” 梅子见了菊花,文静地笑着问道:“菊花,你忙好了?”全不似往日里见了她大声笑着叫“菊花,我来找你哩”的样子。 菊花诧异地瞧着这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梅子,心道咋变了这么多哩? 她因为家里盖房子,跟梅子好些日子没见了。那日上梁吃喜酒的时候,梅子也没过来玩,这定亲了就是不一样了。 她笑着说:“哪里就忙好了?不过是拣要紧的事先做罢了。这花儿不等人,我就趁早上的时候来掐一些。你俩倒起得早。” 刘小妹一边弯腰掐花,一边对她道:“不起早能成么?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干哩。 她们好多人往河边去掐了,我就跟梅子到这镜湖边来了,也省得都挤一块。” 说着话,三人就分散开来,低头弯腰忙活着。 梅弈渐渐地靠近菊花,来到她的身边,手下不停,一边问她道:“菊花,你生我的气么?” 菊葩斜了她一眼道:“生气哩。你说你咋不喜欢我哥哩?做我嫂子多好。” 梅子就尴尬地愣住了,嗫嚅着不知说啥好,手也停了下来。 菊花见了她的样子,轻笑了一声道:“我跟你说笑的。我早就瞧出来你喜欢长明哥了。可是那天晌午我跟你们去掐菱角菜了,不在家,要不然也不能让我娘应了这门亲,你娘也就不用上门来退亲了。我娘也没怪你,你放宽心吧。她就是有些舍不得你这个好儿媳妇。” 梅子脸就红了,小声道:“你哥哥那样能干,你家又盖了新瓦房,往后肯定能娶到好的。” 菊花微笑道:“我也这么想的。” 停了一会,她抬头扫了一眼不复往日活泼的梅子,认真地问道:“梅子,你想好了么?” 见梅子微微愣了一下,她便补充问道:“长明哥是不错的。可是你都没吃过啥苦,说实话,你还不如我跟小妹干活多哩,你想好跟他过了?” 梅子眼圈就红了,她吸了吸鼻子道:“我想好了,我娘说这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菊花,你明明比我小,可我总觉得你说话跟我姐姐似的——”菊花心道,我可不是比你大好多么——“我往常总是不管事,还不如你跟小妹会过日子,说起家务种菜来总是一套一套的。往后我也要当起事来。我娘说穷不要紧,只要勤快,总能把日子过好的,我能吃得起苦。” 菊花见她知道自己往后会面对什么样的生活,心想她应该不是一时冲动。 梅子又道:“我往后还要来找你玩,多多地跟你和小妹聊些养鸡种菜的事,你不会嫌弃我吧?” 菊花笑道:“咋会嫌弃你哩?你只管来玩。你还跟往常一样才好,你这个样子我不习惯哩。” 梅子就微笑了。 刘小妹也凑过来,问她们在说啥知心话哩。 也许是事情说开了不再存芥蒂,也许是把心事对人说了,心里觉得畅快好多,梅子渐渐地话多了起来,跟她们说了一些自己家和李家商定的事。 “我娘说一定要分开过,这样各自苦累两年,日子也能过好;搅和在一块,我又是新媳妇进门,到时候不好说话哩。” 她听刘小妹问成亲的事,便道:“等明年成亲,我也能多陪我娘一年。再说,在娘家也能多做些针线,攒些嫁妆。嫁人了,自己当家了,不晓得有多少事情要忙,哪里还能跟当闺女似的轻省?我如今在家赶着做鞋哩,帮长明哥也多做几双,他都没一双像样的鞋子。” 想起这点她就心酸。 菊花和小妹听她说起这些过日子的话如此有条理,谈起自己的亲事也不害羞,互相看了一眼,越是惊讶。 刘小妹瞧着梅子手指头上的针眼,忍不住道:“那你也不用这么赶哩,瞧你的手都扎了许多的针眼。就算是嫁人了,冬天还是有空闲做针线的。” 梅子不在意地瞧了自己的手一眼,说道:“我往常总是偷懒,光纳鞋垫子、缝衣裳,就怕纳鞋底子——嫌太厚。如今做鞋,可不就吃亏了。这是前些时候扎的。我眼下做鞋可快了不少,轻易不能扎到手了。” 菊花真正是被她脱胎换骨的变化惊呆了,先还以为她不过是因为跟青木退亲的事,见了自己有些尴尬,谁料她竟是从骨子里改变了。 这是一种被生活所逼迫的成长,让人心疼,又让人欣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又是一年秋叶红 刘小妹也是神情复杂地瞧着梅子,她往常是多么的无忧无镰呀,那时候自己总是羡慕她好福气。 看来,女娃儿再好的福气,嫁了人,该干啥还得干啥。娘说的没错,多学些过日子的活计是不会错的。 菊花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岔开话题,告诉她们如何做菊花茶,装枕头的只要洗一遍晒干就成了。 三人这才又说笑起来。 今年多了好多事,这采菊的活动再也不如去年秋天那般悠闲。 菊花双手不停地掐着菊花,动作一快起来,就变成揪了。她感觉自己跟采茶女似的,双手翻飞,上下移动。 梅子和刘小妹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为了多采一些,三人又渐渐地分开了,各自往一个方向去找。 菊花采了一会,见篮子和篓子都装满了,虽然是蓬蓬松松的,不过这花儿也不好压紧了,于是,她对着梅子和刘小妹叫道:“我要先家去了。我还要煮早饭哩。” 说着,也不待她们应答,转身就疾步往家里去了。 路上,偶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家屋后的山上,又是一片光华灿烂,那满山的橡树叶子由绿、黄、橙和红色,组成一副不逊色于枫林的图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来到这里已经整整一年了。 她不由得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再一瞧山下的青砖瓦房,这心才踏实下来,这就是她的家呢! 郑长河跟杨氏、青木一早就去了麦地。 菊花回到家,急忙地煮了一锅玉米糊,煮得半熟,就在灶洞里压了些底火,让它慢慢地焖着。 然后她把采回来的野菊拿到河边淘洗干净,晒的晒,蒸的蒸;跟着喂猪、喂鸡。 一会儿的工夫·爹娘和哥哥就回来吃早饭了。 菊花便急忙端饭,好在不用炒菜。 这全得益于平时勤快,那腌的豇豆、腌菱角菜、酱菜瓜、酱黄瓜、辣椒片、焖辣酱,加上咸鸭蛋·真要全摆上来,也是半桌子。 可是谁也不会摆这么多腌菜出来就是了,不过是今儿吃这样,明儿吃那样。 青木见菊花忙忙的样子,问道:“你去掐野菊花了?这么着还烧了早饭?娘,你明儿早上早点家来煮饭吧,也不差你一个人干活·省得你也累,菊花也累。” 郑长河听了连连点头,杨氏瞧瞧菊花额头上的细汗,也答应了。 菊花见他们这么说,便道:“往常不急的时候,早上做这些,觉得腾不出空;我今儿忙快了些,发现赶一赶·也是来得及的。就是衣裳还没洗哩。等晌午再回来洗。” 杨氏安慰道:“也就这两天忙一些,等橡子果儿捡的差不多的时候,就整天守在山上也是不成的。” 郑家还是晚了一步·这还没丢下碗哩,就听外边闹哄哄地一片响——村里人都上山来捡橡子果了。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清南村一向民风淳朴,但那是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才会如此;真要有了利益冲突,淳朴的人也会发急的,上回李明堂和郑家的地皮之争就是证明。 这橡子果儿捡回来可以喂猪,处理好了人也能吃,谁不去抢? 村长李耕田也是没有办法,这东西又不好分的,他找不到一个万全的法子·又担心村民为这东西闹矛盾,因此把人聚集起来说了一番话。 “你们也不要急,我心里有一本帐——这橡子果儿肯定够大伙捡的,不管你们家的猪吃、还是人吃都够了——你总不能天天吃橡子豆腐吧?” 人群哄笑起来。 他又道:“我就是想跟大伙说,甭眼皮子浅,要是为这东西抢得打架起来·都是一个村的,也没意思。这小猪也不好逮,咱村喂猪多的人家,也就四头猪;少的才两头猪,捡多了也是白费。今年春就种了不少橡子树,明年还要种,往后年年种,这橡子果儿不就越来越多了么?有啥好抢的。” 周矮子笑道:“村长的话咱明白,要大伙只管捡,就是甭闹起来了。要我说哩,肯定不会闹起来。都是一个村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伙谁勤快就多捡些,懒人捡少了也甭怪人。是吧?” 人们纷纷道是这么个理儿。 赵三笑道:“要是谁晚上也不歇着,点着火把捡,我就服他——哪怕他把橡子果儿捡光了哩,我都没意见。” 李耕田急声道:“瞎说啥?你当玩笑说,真有那小气人,不晓得轻重,贪图那么点便宜,点着火把捡哩。这要是把山给烧了,我瞧你们哭去吧——你就把那人杀了都不顶事。都给我听好了,谁也不许晚上捡,天黑了就回家。哪里就差那么点东西了?” 人们这才悚然一惊,连道绝不会点火把捡的。 有了村长的告诫,这捡果子的活动还算和睦,经常是几家拥在一棵树下,也不会争吵。 大家全都奔向菊花家后山,这里离家近么,当然是先捡近处的,然后再往远处的山上捡。 捡够了一担,男人们就往家挑,女人继续捡。 从家里转回头的男人找不到自家的婆娘,又不好叫“娃他(她)娘”,只能扯着嗓子叫名字,不然这满山都是“娃他(她)娘”“娃他(她)爹”,谁晓得你叫哪个? 一时就听山上呼唤声不断。 菊花家自然是最沾光的了,她家就在山下,全家出动,捡够一担,郑长河就挑回去了。 那和郑家相熟的,如赵三、张大栓,立马也直接把果子挑到郑家搁着,省得来回折腾。后来,就连刘大胖子也把果子挑到了郑家—他闺女和菊花玩得好啊。 旁人就不好意思了。倒不是说跟郑家交情不够,主要是郑家院子也堆了好几家了,再挑过去不是起哄么。 菊葆员跟着青木一起捡,两人一时说笑道,都是去年勤快了一回,才有今年这满山捡果子的人。 不远处的张槐问他们笑啥。 青木就告诉了他。 他也没接话,就在心里叹气·那时候正是青木跟自己怄气的时候哩。 他转而问青木,有没有挖些树回去栽。 青木道:“这东西还是栽到山上比较好,太占地方了。我那后院虽然有点地方,我还想多栽些果树哩。我想跟村长说·明年要把山上的空地多栽些。树栽了,还要跟着照管一段日子,总要等它活了才能撂手。所以说,这橡子果也不能捡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哩。” 张槐点头,说他要尝试一下,用橡子果来种·看能不能出苗。要是成的话,也省得满山找树苗了。等落下来的果子出苗,总归不如人种来得妥当。 菊花不禁眼前一亮,立即对他道:“槐子哥这主意好。虽然不一定能种出来,不过凡事不都要去试试才成么?你不妨跟村长说,专门弄一块地种这东西,大伙没事的时候多琢磨琢磨,常常的也找那些上年纪有经验的老人家来瞧瞧·说不定往后这橡子果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看着张槐因听了自己的话双目骤然放光的样子,觉得视线太过灼热,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一边想道·不管是青木,还是张槐,他们都是聪慧的,不过是碍于见识,不习惯去拓展思维罢了。自己时常提点着,他们就渐渐地绽放了光彩。 张槐不过是把自己的想法随口说出来罢了,万料不到不仅得到了菊花的赞扬,还帮着出了主意,说了这一大篇话。 他见菊花低头,似乎有些害羞·顿时心里软软的,欢喜得脸都红了,对着菊花忙不迭地点头——也不管她已经低了头看不见——说一定把这话跟村长说。 郑长河、张大栓跟青木也连声道这主意好。 正说着,就见村长李耕田挑了一担橡子果,正要往山下去,顺嘴便问道:“啥事好?瞧你们两家说得这么热乎·让我也听听。” 张槐等人见村长来了,大喜,便把刚才的话说了给他听。 李耕田也是喜得放下了担子,连道这主意好,妥当,咋去年就没想起来哩? “这果子掉地上都能出苗,咱要是来种的话,不是出的更多?这可是个好主意。唉!你俩念书了,就是跟往常不一样哩,一个主意接一个主意。我瞧今年的鱼塘也肯定能比往常多起不少鱼。” 这话听得郑长河跟张大栓高兴的合不拢嘴。 李耕田转头对郑长河道:“长河,我是个爽快人,最不喜拖沓了。这法子好,咱就要当件大事来弄。可是这东西还是种在山边比较好,村里就租你一块地来种。旁人家也没你家地多——我家田虽然多点,地也少。反正该给多少租子就给多少,不能白种你的地。你瞧咋样?” 郑长河忙道:“这有啥不成的。回头你去瞧,那一片地你划一块出来就是了,我少种一点人也轻省一点。” 李耕田满意地点头,对他们说道:“等这事忙过了,咱就挑那些颗粒大的橡子果儿备用,家家都要挑一些给村里。然后就试种。唉!我要家去问我爹,这橡子果儿到底是啥时候出的苗。往常咱都没在意,都没人管哩!” 青木微笑道:“不怕,多试几回。比如,有的种深一些,有的种浅一些,有的种在潮湿的地方,有的种在干燥的地方,都试一些,到时候看出苗的情况,明年不就晓得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没出息的贼 李耕田又是一拍大腿,笑道:“往后有事啊,还是要多问阿你们这些年轻的娃——脑子转得快嘛!长河啊,你往后就享福喽——有这么个出息的儿子。大栓也是。” 郑长河笑道:“村长就是会说话,叫人听了心里舒坦。 要说比儿子,谁能比得过你?长风和长雨那是要出去见大世面的,咱还等着他俩往后当了官,照应咱这小村哩——好歹也是他们家乡不是。” 张大栓也是连声附和。 李耕田就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俩儿子确实是他最感自豪的。所以,他平日里行事总是秉着公平的原则,那也是想着儿子将来是要出息当官的,他这个当老子的可不能跟粗鄙不识事的村夫似的,不讲理,凡事要有法度才好,这才配当有本事儿子的老子。 他嘴里连声谦虚着,就跟几人告辞,挑起担子走了,边走还边笑说道:“我要赶紧走了。瞧你们都捡那么多了,我这一耽搁可吃亏了。” 惹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菊花因觉得口干舌燥的,便对杨氏道:“娘,我口渴了,回家喝水,要我带些水给你们喝么?” 杨氏忙道:“待会你哥要送橡子果回去,让他带就成了。你就不要再来了,在家照应着,也该烧晌午饭了。槐子娘,你们就在这吃吧?” 何氏急忙拒绝道:“要是往常,你就不留,我也是要在这吃的。可是今儿这满山都是咱村的人,难不成你全叫家去吃饭?要是你只叫一家,那不是得罪人么。” 张大栓也连声说是这么回事,让杨氏甭管旁人。 杨氏被一提醒,也笑道:“是不妥当。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菊花,你家去歇会儿,也不用那么急做饭,我们还要晚点家去哩。” 菊花答应着·便先下山了。 在这山村里,虽不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院子门一般也是不会上锁的。一来家里通常都有人·二来院子里也不会有啥贵重东西——乡下能有啥贵重东西? 所以,菊花家的人今儿都上山捡果子去了,这院子的门也就虚掩着,也是方便赵三等人送果子进来。 她来到院门前,刚要去推开院门,那木门却先一步从里边被拉开了,花婆子挑了一担麻袋从里面伸头出来·刚想左右瞧瞧有没有人,不妨顶头发现菊花站在面前,一时间就呆住了,一脚跨在门槛外,一脚跨在门槛里,进退不得! 这样子还用问么?用脚趾头想也晓得发生了啥事。 菊花大怒——人家在山上辛苦地捡,这婆娘倒好,直接偷。 她一边将院门推得大一些·一边扯着花婆子的胳膊就往院里拖。 她虽然人小,但揪住这花婆子不放,她又挑了一担果子·不好用劲,就被菊花扯得“蹬蹬”后退。 菊花将这婆娘扯进院子,冷眼盯着她,也不说话。 花婆子被她盯得浑身不得劲。 话说,菊花平日里也不大出门,少有的几次出门也都没遇上过花婆子,使得她竟是从未见过重生后的菊花;又因为听李老大和村里人都说过,跟柳儿娘吵架那回,这菊花极为厉害,她原本还不相信·此时被这小女娃下死眼地盯着,只觉得浑身发寒,极不自在,方才相信人们说的是真的。 她目光躲闪,想要解释,可是要咋解释?难不成你偷人家的橡子果还有理了? 她急中生智·对菊花陪着笑脸道:“我想进来讨口水喝的,谁知家里没人,我就又出去了。菊花,没事的话,我先家去了。”说着就要迈步往外走。 菊花见这死婆娘还想狡辩,气极反笑。 她先是上前一扯扁担,花婆子站也站不稳,那两麻袋就掉地上了,然后她冷冷地对这婆娘说道:“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光天白日的,就敢上门偷东西。这东西也不多值钱,满山都是,你可真是懒到家了,连捡也不愿意捡,就想弄现成的。果然人家说你是懒婆娘,一点也没错。” 花婆子见她一点也不跟往常一样胆小,说出的话也不像个小女娃说的话,真是又怕又气,连声道:“谁偷了?这是我从山上捡来的。我不过是进来讨口水喝哩。” 菊花本想着,她只要丢下橡子果,承认错误就让她走的——总不能为了两袋橡子果大闹一场吧,她还忙着哩——谁料这婆娘竟然不见棺材不掉泪,还在满嘴胡扯地狡辩。 她也不跟这婆娘掰扯偷没偷的问题,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要是梅子娘晓得你偷果子,她还会不会把梅子嫁给长明哥哩?” 花婆子顿时吓呆了—这可是她的软肋。 要是李老大和儿子晓得她因为手脚不干净,导致这门亲事黄了,那她真的在这家待不下去了,肯定要被赶走。 李家定下了梅子,要搁往年,那她还不得满村炫耀。可这回,被李老大和李长明一番警告,她纵然心里痒痒的,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便想恳求菊花不要说出这事,心想小女娃,再厉害也搁不住人求,这么点大能懂啥?还不都是摆的架子吓人。 这还没开口哩,院外进来了青木和张槐,挑了橡子果回来了。 两人见花婆子跟菊花对面站着,不禁一愣,用眼神询问菊花是咋回事。 菊花道:“这婆娘趁咱家没人,偷了两袋橡子果。” 青木和张槐都惊呆了。 为啥?没想到啊! 谁会干这没出息的事?那满山都是果子,你不去捡,跑来偷,有这样行事的么? 不过,呆了一会后,两人都是大怒,同时歇下担子,眼神不善地瞪着这婆娘。 如果说刚才花婆子还想糊弄菊花一番——她以为菊花年小好欺,哄哄应该不难——那青木和张槐进来后,她就再也不敢抱侥幸心理了——这张槐可是对她恨之入骨的。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见院子里堆了好多的果子·家里又没人,就忍不住手痒,搬了两袋。如今这果子就还给你们,只求你们千万不要跟长明爹说·也不能和狗蛋娘说,不然这亲事要是黄了,她肯定要被李老大给休了的。要是她这大的年纪被休了,她能往哪去哩? 张槐怒道:“如今晓得怕了?那还眼皮子浅,连袋果子也偷?” 他对这婆子是又恨又气,还夹了点复杂的感情。 原来,他想着·要不是这花婆子把他的话嚷了出去,出了那么些事,他也不会仔细地想自己和菊花的事,也就不能清楚自己的心意,那他会不会有天发现自己喜欢菊花后,却已经娶了旁人? 这么一想就痴了,对这花婆子的憎恶之心也淡了好些。 青木也生气地说道:“这果子也不是我家的——我家的散放在那哩——这是旁人放在我家的,你搬走两袋·到时候咋能说得清?这不是害我家背黑锅么?” 菊花见她哭得难看,心里嫌恶,又要忙烧饭·便不耐烦地对青木跟张槐道:“甭跟她嗦,咱忙着哩。不能跟梅子娘说,不能跟李老大说,还不能跟长明哥说么?她这性子,要不得个人管着,那是不成的,让她儿子管正好。她儿子也不会对外传这事的,咱也不算做绝。” 青木听了点头,也说有理。 张槐就到门前去张望,等李长明过来的时候·好叫住他。 花婆子没想到自己觉得最小最好哄的菊花,却是最无情和果断的,三两句话就确定了对自己的处罚,一时间,再次感到村里人对这个丑女的传言是真的——她真的很厉害哩! 可是菊花说完了这话,就进厨房烧饭去了·根本懒得理她,想求情也不成。 她只得无奈地等李长明过来领她,并不停地安慰自己道,这事被儿子晓得,总比被旁人晓得强,儿子总不能打她。 快晌午的时候,李长明才下山,随即被张槐拉进菊花家的院子,好一会,才脸色铁青地领着他娘出来往家去了。 菊花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忙着烧饭喂猪去了。 只是,偶尔想起刚才的事,她不禁为梅子的未来生活捏了把汗——她这个婆婆实在是极品。 不过,想想狗蛋娘,便又放下心来。 狗蛋娘PK花婆子,谁胜谁负,那还用想么? 若论玩心眼,十个花婆子也不抵一个狗蛋娘。想想矮胖的狗蛋娘跟瘦长的花婆子对峙的场面,菊花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甚至都有些期待这情景了。 疯狂地捡了几天的橡子果后,人们的热情就淡了下来。因为也捡得差不多了,就算后面又有长熟的掉落下来,也是少数,各家只出就一个人在山上转悠就够了,不用全家出动了。 腾出来的人手就开始种白菜、给小麦锄草。菊花家和张槐家,还有李耕田家又多种了红萝卜。这是李长风带回来的种子。 菊花也一边忙着家务,一边和哥哥早晚抽空收拾院落,布置屋子。 比如,挖了几根竹子种在前院的墙角,两边各种了几根; 又从老成家挖了一棵小桂花树,栽在院子东边,这怕是要长好些年才能长大了; 又在院子的西边栽了两棵桃树,等桃花开的时候也好看,而且长大了也能遮阴; 至于院墙的墙根下,则是栽了一溜的野菊花;不但如此,连厨房的墙根边,后院的墙根,所有不占地方、又能利用上的土地,她都栽上了野菊。也不等春天挖苗,眼下就直接连土挖了移栽过来。 青木也是很喜欢这东西,和妹妹一起早晚挖野菊、栽野菊,共建新家园。瞧着这院子一天天地变得有生气,兄妹俩就满脸笑容。 后院的菜地也慢慢地经营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清南村第一个秀才 屋子里的布置就有些麻烦。 原先家里地方挤,东西少倒也不觉得空荡荡,如今这六间瓦房一竖,实在显得有些空旷。 因房间都是分割成前后两间的,等于是八间,菊花和哥哥的房间里面除了床,也没啥其他东西;那向后院的房间就更空了,连张床也没有,只摆些杂物。 青木笑道:“咱又不跟人显摆,把东西置那么齐全干啥?往后要用啥就添啥,一样一样来。” 菊花点点头,心想空就空吧,等有钱了再添。眼下可不能再花钱了,盖房子花了三十两银子,杨氏心疼的要命。 她就帮哥哥把床铺收拾的整齐舒适,枕头里也换了新鲜柔软的野菊花,叫郑长河帮忙制了一个简易的竹书架,又叫青木去李木匠家定做一张书桌。 “也不要太好的木头,刨光溜些就成了。不然你看书老是在饭桌上可怎么成哩?这个钱还是不要省了。” 杨氏听了也同意了,儿子读书的费用她倒是舍得的。 于是青木就请李木匠做了一张书桌和一张椅子。 青木的房间被这么一布置,虽然还是很简陋,但他却觉得温馨,便高兴地对菊花笑,说他很喜欢。 菊花自己的房间,最多的东西就是各式小篮子和竹制的用具,她爹编的,不用花钱。 这些拉拉杂杂的家用小东西,如小板凳、篾编的篮子和箱笼等物,就靠郑长河自己做了,能用就成。 这家便越来越有样子了。 村里,李耕田也安排了老人跟张槐、青木一起种这橡子果。租了郑家靠山的两亩地当苗圃,村里人家也都挑了些橡子果送来当种子。 据细心注意过的人说,这橡子应该是来年春天发芽的,所以,大伙按青木说的,深种浅种各种了一部分,等来年春天比较发芽的情况。 不过,大伙都是老种田的。根据经验,觉得那深种的也不应该太深,否则会影响出苗。 菊花也悄悄地在自家的后院里种了些做试验。她还选了些种子藏在地窖里,准备明年春的时候,用温水泡一天后再种植。看效果咋样。 深秋霜重的时节,清南村出了一桩大喜事:村长的儿子李长风院试中了秀才,跟他弟弟李长雨一起回来了。李长雨则落榜了。 这下清南村可沸腾了。 秀才老爷,那在村民眼中是很了不起的尊贵人物,就看他们对周夫子的尊敬就知道了。 这李长风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往后还能中举人,中状元哩。 当然,这些都是听张槐跟青木这些念书的人说的。不然,他们可不晓得“举人”是啥东西,状元则是晓得的,那就是最厉害的了。 单纯的村民们认为,他们村出了秀才老爷,往后要是当官的话,整个村都要跟着沾光的。 那真是个个喜笑颜开,纷纷上门去祝贺。 李耕田也是心怀大畅。睡着了都能笑醒。 他大摆了一天的宴席,请亲朋好友和乡民来吃酒。 因为人太多了,青木、张槐、李长星这些年轻的男娃都去帮忙了;帮忙烧饭的媳妇也是不少。那闹哄哄的声音,都传到小青山这边来了。 菊花也是非常高兴的。 她倒真的盼望这个李长风能当官,那样对清辉县、对清南村肯定还是有些好处的。要是他当了大官,那就更不用说了。 杨氏正在晒橡子果,听了村里传来的声音。笑着说道:“这下你李叔可放心了。老大中了秀才,老二也快了。你方婶子真是好福气哩。” 菊花微笑不语,心想方婶子自然是好福气,可是李长风虽然不再种田了,不过却走上了另一条奋斗的人生之路。这条路未必就比种田舒坦。 娘俩正说笑着,黑狗忽然对着院外叫了起来。 菊花探头一瞧,原来是小石头和他娘过来了,石头娘手上还抱着小闺女。 便急忙将他们让进来,并顺手接过这小奶娃,乐呵呵地瞅着她笑。 小石头就高兴地对她道:“菊花姐姐,妹妹会笑了哩。你瞧,妹妹,笑一个——” 说着拿舌头在嘴里咂出响声来逗那小娃儿。 果然,那小女娃黑眼珠子盯着哥哥的嘴,听见响声就裂开无齿的小嘴儿笑了。 菊花顿时乐了,也跟着逗她玩起来。 杨氏就笑问石头娘:“你咋没去吃酒哩?” 石头娘笑道:“你不晓得来了多少人?闹哄哄的,吵得人头疼。我想来跟你闲话几句,待会跟你一块去,咱们坐一桌。” 杨氏笑道:“那好。反正这酒席是要摆一天的,啥时候去吃都成。” 两人就低声谈笑起来。 石头娘说自家的母猪开窝了,头一胎下了五头小猪娃,准备让杨氏捉三头来,自己只留两头喂。 她家人少,多了忙不过来,也不像郑家种了好多的山芋和玉米,她家没那么多东西喂猪哩。 杨氏听了高兴极了,终于不用为逮小猪发愁了,忙说等小猪断奶了就去捉回来。 菊花一边逗宝宝玩,一边问小石头道:“石头,你瞧长风哥中了秀才,你有没有想过也要中秀才哩?” 她决定引导这娃儿往外面的世界奔。 小石头很是严肃地说道:“嗳!我想中秀才哩。” 菊花换了一种方式问道:“你甭瞧长风哥中了秀才,觉得面子上很风光,便也想着要中秀才。我问你,你念了一年的书,你喜欢念书么?” 小石头笑道:“喜欢。狗蛋好讨厌念书,光想玩;我也想玩,可我也喜欢念书。菊花姐姐,你觉得我能考中秀才么?” 菊花立即肯定地答道:“能。我觉得你能考秀才,往后还能考举人,就是当大官也是能的。石头,你很聪明哩。不过,凡事都要用心,才能做好。就是往后当了官,也是有好多的事要你做,比种田还麻烦哩。” 她见小娃儿听得似懂非懂,便下定决心多说些,尽量用粗糙的话来解释:“你爹娘种稻子、种玉米、喂猪、喂鸡,可是为啥家里还穷哩?种的稻子和玉米大半都交给谁了?” 石头肯定地答道:“交给官老爷了哩。我爹还在家埋怨,说要是不交的话,多好。这官老爷坏死了,老欺负穷人。” 菊花望望空荡荡的廊檐——玉米已经收完了,这秋税是用玉米交的。因菊花跟爹娘说稻子还是留着,她想吃大米饭哩,不想吃玉米饭。要是一年累到头,连大米饭也吃不上,那忙着还有啥意思? 可是,这是自家田地多了,才有这底气;往年也是稻子玉米都交税,还是只能吃玉米饭,她爹小时候,连玉米饭也是不够吃的。 她对石头道:“不是所有的官老爷都坏——咱们这个胡县令还是不错的。国家要是没有官老爷来管,也是不成的,这个‘税’,还是要交的。就像咱村,要是没有村长管,也是要乱套的。这当官的要是会管的话,老百姓就要少吃些亏。当官的要是能帮老百姓富起来,不要因为一交税就吃不上饭了,那他就是一个好官。” 她见石头眨巴着眼睛不吭声,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她想多说些,说说经济建设的作用,却不知从何说起。说多了,他也会疑惑的——你一个不出村的女娃哪里知道这些东西? 周夫子应该也跟他们说过类似的话吧? 她还是别操心了,想些点子怎样制作这猪肉是正经,否则,这猪喂多了卖不出钱来,怕也是要空欢喜一场。 李家的院子里,酒席摆了一茬又一茬,人人都是高兴的。 只有李长雨沉默着,他躲在最西边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皱眉苦思。可是外边传来闹哄哄的声音,让他觉得躲在这也是不成的,但他又不知往何处去。 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了,他撑起身子抬头一瞧,原来是他爹李耕田进来了。 这大喜的日子,李耕田虽然满心欢喜,却同时担心着这个小儿子,因此抽空过来瞧瞧他——昨晚爷俩可是争论了好久,闹得脸红脖子粗的。 他坐到床沿上,耐心地对小儿子说道:“你也甭难过了。你年纪还小,明年再考就是了。” 李长雨不悦地说道:“爹,你咋不信我哩?我不是为了没中秀才心里难受才说不念书的,我就是不想念了。哥哥中了秀才不就成了,干嘛非要我也中秀才哩?” 李耕田沉着脸道:“你说的轻巧。念了这么些年,你忽然不念了,那不是白费了往常的工夫?” 李长雨忍不住反驳道:“咋能说白费工夫哩?我不是能识文断字了么?你常说这周秀才是个有见识的,他就说过,这书真读进去了,并不是只有求取功名一条路的。” 李耕田常听周夫子说话,也确实受他的影响,觉得他讲的非常有道理。可是,这牵涉到自己的儿子,那就不一样了,他心里还是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 他气恼地说道:“你念了这么些年的书,除了能拿笔,你还能干啥?扛锄头、插秧,你会么?” 李长雨道:“谁说一定要扛锄头插秧了?能做的事多着哩。我准备在清辉县开个小铺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李长雨的志向 李耕田气极了:“你当爹是财主哩?你爹也就比村里的人富点儿,哪里有闲钱给你开铺子?再说,就有点余钱,那也是要留着给你哥用的,他往后还要考举人、考进士,不得用钱?这念书最是花钱了,笔墨纸砚、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花钱?就是他运气好,一气考中了举人,那上京赶考的费用也是一大笔……” 李长雨打断他的话道:“爹你既然会算这个帐,就该明白咱家也是供不起两人念书的,就是哥哥一人都难。眼下在清辉县念书,住在姑姑家里,自是花费小;等哥哥真要上京赶考,那钱你也难凑哩。我就是为了哥哥好没有后顾之忧,才要开铺子的。当然,我也不大想念书是真。” 李耕田说不过儿子,气得站起身,在屋里来回地转圈,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李长风进来了,他平静地对李耕田道:“爹,你不用劝长雨了,他早就说过不想念了哩。长雨脑子活,让他折腾,没准将来比我这个哥哥还有出息哩。” 李长雨其实是个活泼的,这两天一直生闷气,连话也说得少,憋死他了,此时听了哥哥的话,从床上一蹦起来,猛地给了李长风一拳,乐道:“这才是我亲哥哩。” 李表风无奈地瞧着他道:“难不成我往常就不是你亲哥了?” 李耕田见大儿子也支持长雨的决定,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我望子成龙,可是你们却……” 他心里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想那天在山上,郑长河跟张大栓还夸自己俩儿子出息,是无人能比的。这小儿子如今却不念书了,这不是打脸么? 人家是想念没条件念,要么是家里没钱,要么是家里没劳力;这儿子倒好自己累死累活的让他念,他却不念了。 李长风见他爹伤心了,忙对长雨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边一个搀着李耕田坐下,李长风就慢慢地拿话开导他。 他轻声对李耕田道:“爹,我跟你说实话,这念书也难哩。就算是考中了秀才,往后只会更难;哪怕是中了进士,还是一样难。咱清辉县的胡县令,不就是进士出身?他当县令这几年你是知道的,为百姓办事尽心,官声很不错。可是百姓说他好有啥用,在官场上他不如意的很。我和长雨都不是那会逢迎趋利之人,就算是考上进士,想必日后在官场上也是很艰难的。既然这样,为何要俩兄弟都走同样的路哩?长雨不喜念书考秀才,就让他做旁的事也算是为咱家留条后路。” 李耕田好歹也是念过几本书的,听了儿子的话,简直惊呆了他颤抖着嘴唇问道:“留条后路?真的那么难?” 李长风沉着地点点头道:“当官不一定都能过得好,因为当官被抄家砍头的可不少。咱乡村人,只晓得中了进士,就是不得了的体面,其实中了进士之后,那官场的艰难比种田可是难多了。爹,咱家是乡村人,这些年本也过得不错,可不能因为儿子当了官,反而让你和娘将来担惊受怕过日子。” 李耕田也是个明白人他推开儿子的手,沉声说道:“爹晓得了。爹让你们读书,也是为你们将来着想,并不是为了让你们帮爹挣面子。既然你都跟爹说了实话,爹当然不能逼长雨去念书了。咱不当官,种田也能过得好。要是当官不容易我宁愿长风也不要去当。风光有啥用?比不上你过得好让爹安心。” 李长风见他又走入另一个极端,忙笑对他说道:“我已经走了这条路,自然要拼一拼才甘心。而且,我要是不念书,还真不会干别的,比不了长雨有些鬼心思。再说,还没到那一步哩,你急啥?我眼下连个举人都没挣上,更不要说进士了。” 李耕田笑着点点头,他也就是这么一说,其实要是儿子真的放弃了,他也是舍不得的。不过,就不要逼长雨念了。 他转头问长雨道:“你刚说在清辉开铺子,你都想好了?这开铺子要不少钱哩,家里怕是有些难。” 长雨笑眯眯地说道:“爹,你当儿子真的不懂事么,要你掏老本出来做生意?我虽然有这个想法,也没准备多花钱。我就想做个小生意,就像青木家去年做的那个猪下水的生意一样。” 李耕田有些意外:“这猪下水如今也卖贵了,这生意······” 李长雨忙打断他的话:“我不是要做猪下水的生意,我是说要跟他家一样,不花太多的本钱来做生意。” 李耕田见儿子还没开始做,就晓得动脑子琢磨这些,这可比那些还未考虑周全,就没轻没重地开张做生意的人妥当多了。他高兴地问道:“那你可想好了做啥?说出来爹帮你琢磨琢磨。爹虽然是乡里人,活了几十年,好歹也有些见识。” 李长雨笑道:“这事就是要爹帮着琢磨哩。我就想,这城里人啥都见过,做生意的人也多,咱可比不上他们。我只能做些他们没有的、没见过的、还不花多大本钱的。”说完得意地瞧着他爹。 李长风见他爹愕然的神态,瞪了弟弟一眼道:“还不快说,爹忙着哩,谁有空跟你闲扯。” 李长雨笑道:“嗳!爹,你想啊,咱村的东西要是买来卖的话,本钱少吧?一时转不过来,晚点付账也肯定成的。咱村的橡子豆腐可不就是清辉县没有的?就是那辣白菜也就陈昱家在卖,一般人也是不会做的。还有这菊花茶,也是别的地方没有的,不,这野菊花肯定有,就是他们还不会做。我就打算从这些东西上想办法。” 李耕田眼前一亮,拍腿笑道:“说的对哩,这些东西都是咱村出产的,当然比从外边买来放心。好,长雨这主意实在,不像那没脑子想出来的。” 李长雨笑道:“没脑子?我早就想这事了,咋能不想好哩。爹,我还要找菊花问问,她这橡子豆腐都是咋弄的。” 李耕田忙道:“你娘就会哩,不用问她了。” 李长雨道:“不是做豆腐,是烧豆腐。我觉得菊花肯定会好多种做法。你没见她把这猪下水烧出好多样菜么?还有,青木和槐子也不停地跟我打听清辉县的事儿,我觉得他们好像也想要干啥事,我想跟他们商量商量,看大伙能不能合伙一块做。” 李耕田立即道:“这俩娃也是脑子活的,你是要跟他们多聊聊。” 遂把张槐和青木种树、养鱼的提议说了出来。 李长雨神情就认真了,他点头道:“槐子和青木是能干的,但他俩没想过出去开铺子。要是我在清辉县开铺子,他们在村里照应着,这生意不是做起来了?光靠爹你是不成的。我感觉这事少不了他们的帮衬,尤其是那个菊花。” 李耕田赞同地点头,对儿子道:“那你就去跟他们好好地琢磨琢磨。你这生意离不开村里人。” 说完站起身道:“我出去招呼客人了,你也别窝在房里了,你爷爷还担心你哩,去给他老人家瞧瞧。”说着就先出去了。 李长风微笑着对弟弟道:“这下满意了?” 李长雨笑道:“啥满意?还不是跟你考了秀才一样,往后更难了。咱俩比比,看谁跑得快。” 李长风笑道:“我可比不过你,没准我一辈子也考不中举人哩,到时候就指望你养活我这个酸秀才了。” 李长雨道:“这还不容易,你再不行的话,会算账吧?就给我当账房先生好了。” 说得李长风忍不住笑起来,兄弟俩遂一齐出了房间。 到了院外,李长雨找到帮忙的张槐和青木,跟他们一起忙碌起来,待晚上客散了,又跟他们聊了好半天。 青木晚上回家,就跟菊花说了李长雨的想法。 菊花听了眼前一亮,她正愁没人在清辉县打前站哩,那等于是把销售这个环节完全捏在旁人手里,他们这些靠出产卖钱的农民就很容易吃亏。 要是李长雨亲自做生意的话,就好办多了。 她微笑对青木道:“哥,长雨在清辉开铺子是好事。可咱也不能所有的事都指望旁人,自己也要有些成算。这一回,我要把辣白菜口味改改;还有猪肉,等杀了猪,我就跟刘小妹好好地琢磨出几样腊味。 这些东西的做法就肯定不能跟人说了。” 青木笑道:“那他明儿要来问你橡子豆腐的做法,你不打算跟他说?” 菊花摇头道:“说,为啥不说?不然留着这法子发霉哩。跟他说了,他卖的豆腐越多,咱这橡子面粉不就卖的越多么?不过要跟他谈好,这橡子面粉一定要从村里买,不能由他爹提供。” 青木诧异道:“他爹也没有那么些橡子面粉,自然是要从村里买的。” 菊花笑道:“说是这么说,要是他家想钱想疯了,专门收了橡子果儿自己做,那咱不是也没法子?我要跟他定好,不能只顾自己发财,这东西得从村里买。让咱村的人都赚钱了,这往后事情才好办。毕竟这山是村里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张槐和李长雨 青木点点头道:“对,不然人眼红了,啥事都能干的出来那白菜和腊味哩,先不跟他说?” 菊花点头道:“白菜还没事。那腊味就算做出来了,也没那么多对外卖哩,还是让陈家在酒楼先卖着,看人吃了喜不喜欢再说。要是喜欢的话,等有点名气了,明年猪也多了,再多做些;要是人都不喜欢,那就要再想另外的法子了。咱先不声张。” 第二天,李长雨和张槐一起来到菊花家。因周夫子被李耕田请去商量李长风参加乡试的一些事情,所以学堂就放了一天假。 李长雨隔老远瞧见菊花和青木在晒橡子果,便笑眯眯地叫道:“菊花妹妹,在忙哩?” 张槐见他一副热络熟悉的口气,气恼地想,啥时候你跟菊花这么熟了? 青木端了两根小板凳放在廊檐下,招呼两人坐下。 菊花也不言语,等着李长雨先说来意。 李长雨也没想那么多,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要开铺子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诚恳地对菊花道:“我家也没多少本钱让我折腾,我哥念书要准备好些钱哩——他明年就要参加乡试了,就是考举人。我想着做个小生意,卖这橡子豆腐,橡子面粉就从村里买。” 菊花其实心里早就想过了,在清辉县那样的地方做小吃生意肯定比下塘集容易。可她是不会帮李长雨出主意的,总得要他自己摸索才能闯出一条路。 于是她笑道:“这主意不错哩。咱村的橡子面粉也能卖钱了。” 李长雨笑道:“那不是还得跟菊花妹妹请教这豆腐的做法么?菊花,你帮我这个忙,我眼下也不能跟陈昱似的,拿银子买你的菜方子,不过,我可以分红给你……” 菊花摆摆手,对他道:“你还没卖一个钱哩,说这话也没用。这豆腐我每回捣腾出新菜都会跟刘小妹她们说,村里人都晓得;你就不来问,你娘也会知道的。你只要别那么贪心,出个公平的价钱买咱村的橡子面粉就好了。别跟奸商似的。” 李长雨立马叫道:“嗳哟!菊花妹妹我是那样人么?” 菊花笑道:“眼下不是,可往后谁晓得哩。这做生意做久了,就把钱瞧得重了,不是说‘商人重利,么。” 李长雨听了无话可说,想要保证一番又觉得有些虚情假意。 他傻笑了一会,无奈地瞧着菊花,又跟青木和张槐道:“这可让我没话说了。要咋办哩?” 青木和张槐瞧他那样子幸灾乐祸地笑了。 张槐听他“菊花妹妹”叫个不停,心里很别扭,又不能说啥·只得忍着。好在菊花也没对长雨特别在意,这让他好过了些。 他见菊花担心往后的事,想了想,正色对李长雨说道:“长雨,你在外边念了这么些年书照说比我和青木都有见识。我只想跟你说一点,你要是做旁的生意那自然不关咱的事,发财也好亏本也好,都是你自家的事;可你既然想卖咱村里出产的东西,那就要把村里人放在心上。要是你只顾自个,你这生意也难得做好。” 青木也点头道:“你可别小瞧了咱这乡村人,他们最是念旧情了。要是你伤了他们的心,那事情可就难说了。” 李长雨也正经起来,收起了笑,对三人说道:“眼下还不到那一步,我说再好听你们也未必信。况且,村里要拿这橡子果儿喂猪也不能多卖给我,这是一;其二就是,我这开头一两年,也只能试试这东西好不好卖,我自己也要多历练一番——-毕竟我可没做过生意。等往后做顺了,咱再说其他。我眼下要想法子在清辉县站稳了不亏本,才是最重要的。” 接着,又仔细地跟他们说了自己的筹划。 据他说,是要选那些脚夫、车夫也就是贩夫走卒聚集的地方做这生意,这橡子豆腐也就是其中一项,他还是要卖其他的东西的。 菊花见他筹划的很有条理,不禁对他期望高了一分,至少这顾客群算是选对了,并没有很离谱地想些不切实际的做法。 她便招呼青木回到厨房,端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凉拌粉条、粉皮,又做了一碗辣山芋粉丝,叫三人尝了。 等他们吃完,才对李长雨道:“不光橡子粉,这山芋粉也是很好吃的。这些东西冬天要烧热乎乎地汤,带着辣味,吃得人一头汗,才去寒气;热天就要凉拌,可做酸辣味,也可做甜味。要咋卖,你比我清楚。 李长雨看着她,喜笑颜开地连连点头。 菊花又道:“我瞧你还是先就这么做着。往后我还会做出些好东西,你要是做的好,自然也是让你卖的。” 李长雨急忙点头道:“嗳!你可要说话算话。那个辣白菜,你今年多做些没事,我姑姑准备卖这个哩。” 菊花微笑道:“这辣白菜我准备改改味儿哩。这回的做法我可不会跟人说了。你姑姑要是卖的好我就找几个人专门做这个让她卖,也让村里人多一样收入。” 李长雨听了张大嘴巴,好半天才道:“你这么想是对的。到时候就咱村会这个,也是独一家了。你能不忘了村里,长雨哥也是佩服的 他忍不住仔细地打量菊花,觉得她好像跟上回见面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嗯,不像上回那样腼腆。她好像是个老做生意的,说出来的话简直不像十几岁的小女娃说的话。 他这一打量,张槐立马就警惕起来。 忽然他十分紧张地想道,要是长雨也喜欢了菊花,他可就没好日子过了,就算是最后娶到了菊花,怕也是要争个头破血流的。 他默默地瞧着菊花想道,那就争吧,这也没啥! 他自认为并不比长雨差,未必就争不过他。他一定要让菊花晓得自己对她的心意是旁人比不了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没争到,菊花嫁给了长雨那也是比嫁给一个鳏夫强,他也放心了。 可是,这个念头让他的心针扎似的疼了起来,他赶忙把它压下去不敢再细想。 谁知这个念头就跟那浮在水里的葫芦一样,却是按下去又冒上来——要是菊花真的嫁给旁人他要咋办哩? 菊花跟李长雨正说着话,一眼瞥见张槐眼含悲伤地瞧着自己,不由得一愣,以目询问他,这是咋了? 张槐见菊花无声的询问,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忙对她强笑了一下,摇摇头,又暗骂自己没出息,还没啥事哩,就这样起来。 要是自己这么没出息,不用争,就被长雨比下去了,遂打点起精神跟他们一块琢磨起来。 菊花却是疑惑不已。 她自然知道张槐对自己的心意可是刚才自己好像没说啥吧,为何他那样一副伤痛的表情? 唉!男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怕也是不明白。 四个人又琢磨了好半天李长雨还记录了好几张纸,直到吃午饭才匆匆告辞,笑道:“我还有好多的事要忙哩。菊花妹妹,等我赚了钱,请你去清辉县的大酒楼好好的吃一顿。” 这许诺遥远了一点,菊花也不接腔,只是笑。 张槐对菊花笑笑,也告辞了,他也有好多的事要琢磨哩。 等李长雨和张槐走远了,青木才问道:“山芋粉也卖?他从清辉县买不是更好?” 菊花拉着他坐下对他道:“哥,这头一年,你还指望他能赚多少钱?这生意看的是往后。这橡子树越种越多,喂猪也用不了,那时才是卖了赚钱的时候;这猪喂多了,猪肉也是要想办法对外卖的咱图的是这个。 青木点点头,笑道:“我还不如你脑子灵透哩。” 菊花笑道:“我不是你妹妹么,我灵透你不也就灵透了?”她心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脑子可没你好使。 接下来,郑长河请来了屠夫,把去年秋逮的两头猪给杀了,按菊花的提议,只卖了一些肥肉,四只猪腿则全留下了。 菊花找来了刘小妹,两人就琢磨腌腊肉、腌腊香肠。 她觉得这腊肉是要走高端路线的。 这东西本就贵,再费工夫腌,要是面向平民百姓卖,那是根本赚不到钱的,一定要卖给有钱人才行,就先从陈家的酒楼卖起。 一般的腊肉谁不会腌?只有这腊肠还没人做过。 猪下水都不会洗,哪里会灌腊肠? 这腊肠可是用猪小肠灌出来的。把小肠洗干净了,要用竹筷带锋刃的一端,刮去里面的脂肪,刮得跟纸一样薄才行,一不小心就会刮破;灌肠也有窍门,菊花挑选那跟肠子差不多粗的竹子,用刀从竹节处割成三寸长的竹筒,把竹节打通,再将肠子套上竹筒,通过竹筒把调制好的肉往肠子里塞。 这项技术旁人可不容易学,所以菊花也很放心。 她跟刘小妹商量,弄了好几种口味,有辣的、甜的、香的。 刘小妹也是很鬼精的,她道:“菊花,这些辣椒粉、茴香粉、生姜粉要磨得细细的,混在一块儿,旁人就算是吃出了有这味,也不晓得放了多少,他就难得学。” 菊花“扑哧”一声笑道:“嗳!这些作料虽然常见,他想模仿出这个味儿来也不容易,何况还放了点酒哩。这太阳一晒,酒味都没了,他尝也尝不出来。而且,晒多久,可是很有讲究的。晒久了,肉太干;晒的日子短了,肉不入味,不够香。” 刘小妹接着道:“还有如何灌这腊肠,他们是死也想不到的。”说着得意地笑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秦枫求药 不说菊花跟刘小妹在家里精心制作腊肠和腊肉,也不说李长雨弃文从商,使得清南村无声无息地向外界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且说千里之外的北方云州,发生了一些跟菊花命运相关的事,便暂时将这叙述的焦点转到云州。 原来,秦枫从清南村离开后,因是隆冬季节,想着南方气候温暖,便一直往南疆去了。 他在南疆转了一圈,遇到村寨就停留几天,如此半是行医采药,半是游历地一路折而向西,再绕到北方。 到次年的五月,看看离云州渐渐近了,便直奔云雾山,去探望师傅和师妹。 这日在云雾山脚下,他用菊花教的人工呼吸救了一落水的少年,乃是云州巨富蒋家的小少爷。 这蒋家老爷是云州巡抚的内弟,因今日天气晴朗,便带着家人到云雾山脚下赏玩春景。 不料小儿子落水,打捞上来后连气也没了。他急怒攻心之下,就要打死跟随的下人,却被路过的秦枫给拦住,做了一番奇怪的举动之后,将已经死去的儿子又给救活了。 他由大悲大怒到大喜,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拉着秦枫的手,语无伦次地道谢。 秦枫用渡气的法子把死人给救活了,那心情也是极好的,含笑道:“蒋老爷不必如此。在下本就是行医之人,今日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令公子,也是医者本分。” 蒋老爷可不管什么医者本分,他只知道这人硬是把儿子的性命从阎王爷那抢回来了,那份感激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因此一定要拉秦枫去云州城蒋府,说是要重重地谢他。 秦枫被他缠不过,便告诉他今日要去云雾山探望师傅,等日后来云州城,再去府上打搅。 蒋老爷忽地眼睛一亮,问道:“你师傅是不是云真人?要是的话·你可别去云雾山了,他老人家眼下就住在这云州城里呢。” 秦枫大感意外——师傅怎么下山住到城里来了? 他便点头道:“家师确是云真人。他老人家何时来云州城的?” 蒋老爷呵呵地笑道:“你幸亏遇见我,要不然到山上也找不到他老人家。云真人也不知道为何,几个月前跟女儿一起下山·住到了城里。嗳哟!可把云州城的人乐坏了——这神巅住在城里,那可是方便好多。我昨天还请了他老人家吃饭,可是他是个爱静的,懒得去。我就不敢打搅他了。” 秦枫见他说个不停,忙打断他的话道:“如此,那就烦蒋老爷带在下去见师傅吧。好久未见他老人家了,着实想念。” 蒋老爷急忙唤人备车·准备进城,也不游玩了,趁空又给秦枫引见家人。 秦枫只见花团锦簇一群女子,老少不一,皆是锦衣华服,珠围翠绕,钗动环摇,香气扑鼻。本着非礼勿视的态度·他只礼貌地点头,并不细看,因此也不能分清谁是谁。 蒋老爷跟夫人女儿说这是云真人的徒弟·引得一片惊叹,都说果然名师出高徒啊!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对秦枫说道:“云影姐姐昨天还来我家玩了呢!” 秦枫先是一愣,转而才想明白她说的是师妹,便含笑道:“是吗?” 小女孩点点头道:“当然啦。她跟我姐姐玩得可好了。” 蒋老爷打断她的话,说道:“明怡,别多话了,秦公子等着去见他师傅呢。秦公子,我们上车。我看你也是一路风尘,累得很·就别骑马了。” 秦枫点头,便与蒋老爷共乘一车,一路闲谈,车轻马快,转眼进了城。 蒋老爷送了他到云真人的济世堂,千叮咛万嘱咐·晚上要去蒋府赴宴,这才先回府,不打扰他们师徒相见。 秦枫见了白发苍苍的师傅和如花似玉的师妹,自有一番惊喜和激动,彼此间寒暄问好,说些别后的事情,竟然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间,那蒋府的蒋老爷就亲自来接了。 云真人还不知道秦枫救人的事,待听了蒋老爷的话,立即双眼放光,拉着徒弟就详细询问起来。 秦枫简略地跟师傅说了这人工渡气的做法,并说晚上回来再跟他细说,云真人这才罢休。遂跟着秦枫一起往蒋府去赴宴——他要亲自去瞧瞧这死而复生的蒋小少爷,若是平常的宴会他是不会去的。 师妹云影高兴地冲过来挽着秦枫的手臂,兴冲冲地往外走,一边还跟他说这个蒋府她是经常去的,她跟蒋老爷的女儿蒋明馨是好朋友呢。 秦枫却极为尴尬,师妹长大了,抱着他的胳膊,那一团软玉温香蹭得他面红耳赤。 他一边跟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改为牵着她的手,这才好受些。 云影感到一阵诧异,心里不乐。不过师兄问她许多别后的事,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就忘了这事。 高门大户的蒋府,画梁雕栋,道不尽的富贵气象,让一直行于山野之中走村串寨的秦枫极不习惯。 看着那桌上一道道精致的美味珍馐,想起在清南村吃的农家菜肴,忽觉一阵恍然——自己离开清南村好久了呢。 宴会上,蒋老爷又是对秦枫千恩万谢,又夸云真人名师出高徒,那赞美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甩。 云真人听得忍无可忍,草草地吃了些东西,就挥手打断他的话,说要去瞧瞧小少爷。 蒋老爷急忙带着这对师徒去看他儿子。 要说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心里也想要云真人给瞧瞧。要是连云真人都说儿子没事,那自然是真的没事了。 云真人瞧了蒋小少爷,自然是说没事的。 蒋老爷高兴的大笑,连说要重谢秦枫,随即挥手让家人端上一覆盖着红绸的托盘。 秦枫见了很头疼。 他也不是迂腐之人,给有钱人看病还是会收很贵的诊金的,不然帮穷人看病,有时不收诊金,如何能支持得住? 不迨,这蒋老爷一副要重谢的模样倒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不太想跟这些有钱人牵扯过多·何况师傅现在就住在云州城,他最是厌烦应酬这些富豪官绅了。 忽地他想起菊花,心里一动,不等蒋老爷掀开那红绸·就赶紧对他说道:“蒋老爷若是真心想感谢,也不用送这些黄白之物了。在下有一位朋友,脸上受了伤,若是蒋老爷有上好的珍珠,不妨割爱送几颗,在下想为她配些药。” 蒋老爷听了大喜,忙说道:“有·有珍珠。”说着吩咐人赶紧叫夫人取上好的珍珠来。 他转身诚恳地对云真人和秦枫道:“我是一个俗人。知道你们师徒都品性高洁,原不敢拿这些东西来污二位的眼,再说,这救命之恩岂是金银能偿还的?送些黄白之物,不过是想给二位添点诊费。我知道云真人帮穷人看病都是收很少的银子,长此以往,那也是赔不起的。这钱你们收了用到穷人的身上,好歹也算是我尽了一份心。” 秦枫听了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连云真人也连连点头,对他的嫌恶之心淡了些。 这时蒋夫人托了个精致的盒子过来双手递给秦枫,温和地对他笑道:“这是十粒上好的珍珠。” 说完又回身从丫鬟手中接过两个精致瓷瓶·对他说道:“这是两瓶‘清凝露,是巡抚夫人送的。她是从宫中得来的。我知道云真人师徒都是医道圣手,什么样的养颜药配不出来?但这药是宫中制的,用的都是名贵药材,极为难得。我也只剩这两瓶了,既然秦大夫说朋友伤了脸,那就拿去用了试试,好过没有,也是我们一片心意。” 秦枫见了大喜,忙接了过来·又真心地谢了蒋夫人,说这药正合适,他就是会配药,也凑不齐那么多的药材呢,哪比得上皇家的药材齐 蒋夫人见送对了东西,和蒋老爷对视一眼·高兴地笑了。 如此,这顿晚宴算是宾主尽欢。宴后,蒋老爷派人把三人送回济世堂。 云真人回到医馆,方才详细地问秦枫,这人工呼吸是从何处学来 秦枫就将菊花的事跟他细细地说了,又说这药和珍珠也是为她准备 云真人沉吟道:“原来就是你去年来信询问的那个脸上长癞皮的女孩子啊。” 云影这是第一次听到菊花的名字。 菊是花中君子,做人名却是土气得掉渣,她无法想象这个叫菊花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她呆呆地看着越发飘逸的师兄,觉得他好像变了好多。先前她抱着他的胳膊,他都不自在了,要是以前,他一定会拿手指刮一下她的鼻子,宠溺地说她调皮。 他得了两瓶“清凝露”,也不说送一瓶给她,却是要送给那个菊花,以前他可是不管什么东西都会留给她的。 秦枫尚不知道一向单纯的师妹竟然想了这么多。 他待师妹之心其实丝毫没变,甚至见到变成大姑娘的师妹,心里还暗暗生出异样的情愫。 他一个大男人,并不太关注女人用的这些东西。 不把“清凝露”送给师妹,那是他觉得师妹天生丽质,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再说,打小师妹就从不用这些东西的。在他眼里,这“清凝露”就是药,菊花那脸用这东西才算是物尽其用。 爱情是个奇妙-的感情,有时候让人变得聪明,有时候又让人变得蠢笨无比,甚至走向不归路。 云影没有变得蠢笨无比,却是变得满心酸楚、五味杂陈,对爹和师兄谈论那救人的方法丝毫不感兴趣——她以前可是最乐意救人助人的——怏怏不乐地回房了。 自此后,她心里便再也放不下“菊花”这个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误会(粉红80加更) 云真人和秦枫分析了一番那人工呼吸,觉得这渡气的法门颇有道理,而溺水之人短时内死亡只怕是假死,所以才能用渡气的方法救过来。 感叹了一番,他又问了上次捎去的药给菊花用了效果如何。 秦枫沉重地将菊花用药后的反应跟他说了,说起当时菊花脸上皮肉翻卷的样子,还是很不忍心。 云真人却跌足叹道:“唉!你太大意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种情况要么是毒气除尽,稍加坚持就会痊愈;要么就是毒气引发了出来,须得另外用药配合治疗。你这一吓住,便使得治疗无功而返。” 秦枫无奈地说道:“我也是不敢下定论。那伤可是在脸上,要是毁了她的脸,可不是罪过?她这样子好歹有治愈的希望不是。” 云真人看着这个弟子,暗叹还是经历不够啊。 秦枫又道:“那如今要如何治她这伤疤呢?” 云真人摸着胡须笑道:“你今天讨了那么些好东西,还怕治愈不了她?上次用药虽然无功而返,却也是起了些作用的,再用药就不需要太复杂,回头我给她配一些解毒的药。用了这药,等那癞皮结了夹子掉了,就用养颜药。用这珍珠配些‘养颜膏,就好,再加上那两瓶‘清凝露,保管她一年后脸上干干净净的。” 秦枫听了松了口气,笑道:“如此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她脸伤治愈了,也能嫁个合心意的夫君,免得老是被人耻笑。” 云真人点头笑道:“你跟她学到这渡气的法子,我们是应该要好好的感谢她,为她尽点心意。这解毒的药和养颜的药,都还缺些药材,要凑齐了才好配。哼,这些人整天跟我聒噪,就找他们要。” 秦枫知他说的是这云州城里的达官贵人·就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师傅,你老人家为何下山了,还住在这城里?你不是最讨厌应酬这些人吗?” 云真人撇撇嘴无奈地说道:“我呆在山上,一般的人也不会跑那么远去找我看病·我就闲得慌,又没精力跟以前一样到处游历,只好下山开了这间‘济世堂,。帮人看看病,顺便‘劫富济贫,这日子过得还算有滋味。” 秦枫听了师傅的话,忍不住就笑出声来——老人家还是那副脾气。 师徒说笑了一会,才去歇息。 接下来的几天里·云真人果然找那些达官贵人搜了好些贵重药材。 他也没上门去要,直接在为他们看病的时候,煞有介事地拽一番文,然后就开出一张长长的单子,说是要帮他们配药,需要这些药材。要是凑齐了这病就有痊愈的希望;要是凑不齐,对不起,我老人家也没辙了。 那些人立马四处重金搜求·凑齐了颠颠地送来。 至于云真人如何配,配多少,谁要是不怕他发怒尽管去问好了·不过问了之后,下回就别再想他帮你看病了。 云真人凑齐了药材,就开始制解毒药和养颜膏,照料济世堂、帮人看病的事就交给了秦枫。 云影跟师兄一起照管济世堂,帮人看病,本是极为开心的,除了心头那一点小疙瘩之外。不过,每日里跟师兄说说笑笑的,见他对自己也很是温柔,那点小疙瘩就渐渐地被她淡忘了。 可是·这天云真人制作解毒药时,向秦枫仔细地询问去年菊花用药后脸上的反应、她的脉象等,两人商量了一番,共同定下了这解毒药的药材搭配和使用分量。 云影惊呆了——她爹和师兄居然为这个菊花如此费心制药,而且听师兄的意思,等这药制好了·他就要亲自送去给那个菊花。 一时间,她茫然无措起来。 身为医道圣手的女儿,云影在这个云州城里是很受闺阁小|姐们喜欢的。这不仅因为她有这样一个父亲,也因为她本身懂医,人又美丽善良纯真,那些小|姐们都喜欢跟她来往。就是身体上有些不舒坦,找她也比找个男大夫方便不是。 六月十日,蒋老爷的女儿蒋明馨过生日,邀请了一群官家富豪的千金,在园子里赏花品茗,也请了她去玩。 可是,这日她心情显然不佳,蒋明馨的一句问话更是让她再也坐不下去了,推说头疼匆匆告辞。 原来蒋明馨见云影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打趣道:“嗳哟!云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你师兄没把‘清凝露,送你,你生气了?他说的那个朋友该不会是女儿家吧,你可要好好地问他。这么丰神俊朗的师兄,可不能被别人抢去了。 她本是随口说了逗云影开心的。 试想,要是一个女儿家的脸伤了,像云影这样明艳得连脂粉也不屑用的女孩子,怎会担心师兄被她抢? 云影却是被她一语道中了心思,那心里便五味杂陈,强笑说昨晚熬夜伤了神,便推头疼告辞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秦枫喈着桌上一道道精美细致的菜肴,知道师妹是花了大工夫做这些橥的。 他回来后,师妹总是花心思为他做好吃的,照顾的他无微不至,让他心里总被柔情填满。 看着一身淡蓝衣衫的云影浅笑盈盈地为他拣菜,瓷白的脸颊素面朝天,却自然泛起淡淡的红晕,衬着那黑亮的凤眼、娇艳的红唇,真是人比花娇。 他就含笑温柔地望着师妹,也不道谢,她拣了菜来他就全部吃下。 云真人见女儿不停地为徒弟拣菜,不高兴地撇撇嘴道:“我老人家就这么命苦?老是吃你师兄吃剩的?” 云影和秦枫对视一眼,一齐笑了。 云影吐吐舌头,一边帮她爹拣菜,一边嗔怪地对他道:“爹,我以前还不是天天煮给你吃?师兄这不是难得回来一趟嘛,我给他多拣些也是应该的,再说,这桌上还有好多菜呢!” 云真人心想,我不是为了菜我是看不惯你见了师兄就忘了爹。 秦枫也不理这对父女的斗口——他们总是这个样子的——他吃着香嫩的炸排骨,忽地想起什么来,笑对云册道:“师妹,我跟你说一道菜是用猪下水做的,好吃的很。你不妨试试。” 这满桌的菜肴无一不是精致鲜艳,好吃更好看,却跟那腌菜烧猪下水完全不是一个风味。 他想着师妹喜欢厨艺,便告诉了她,也好让她多学一道菜——她以前无论在外吃了什么菜,回来都要学着做的这才有了这么精湛的厨艺。 云影愕然道:“猪下水?那东西怎能吃?” 秦枫得意地笑道:“我原先也是不信的。可是菊花就用它来烧腌菜,烧出来味道很好呢。我不骗你,你试试就知道了。” 云真人急忙道:“真的?那影儿你就试试。你师兄说好吃,就肯定是好吃的。”他也是最喜欢吃美味的。 云影迟疑地问道:“那东西臭死了,那个菊花是怎么洗干净的?” 秦枫顿时傻眼,他只顾吃,哪里问过这个。再说,那时候郑家正在做这项生意,谁也不好意思特意跟他家打听这个——那不是抢人生意么! 云影难过地看着师兄,自己每日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讨好他可是,他只记得那个菊花做的猪下水。 土气的菊花,用肮脏的猪下水烧腌菜,还真是乡下人的品味。 可是,自己却不会洗,想做出不一样的猪下水也做不出来。 她此后几天,就跟猪下水杠上了,反复地尝试用各种东西来清洗。 每次都被那股臭味熏得要呕吐,洁白修长的手指也沾染上难闻的味道,要用胰子洗好久才能清除。就算这样那手一举到鼻子跟前,她也是很自然地就想起那股子腥臭味。 最后,她发现用醋可以洗去猪肠和猪肚的臭味,但是那股腥味还是有的。她根本不想去做这东西,于是含泪放弃了,把浑身上下洗了好几遍还破例用了些药草给衣服熏香。 秦枫见她忙个不停,还以为她对这道菜实在感兴趣,发誓要做出来呢。 于是他安慰她道,做不出来也不要紧,等他到清南村去的时候,就让菊花把洗法和做法详细地告诉他,他再回来跟她说。 云影满心含酸——她会做这么多的菜,为什么师兄一定要吃腌菜烧猪下水? 七月底,在东临州封地上的五皇子派人来请云真人,说是五皇子患了不明之疾,请他去帮五皇子诊治。 云真人的倔脾气又上来了,称自己老迈,怕是往东临走一趟的话,会死在半路上,因此竟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秦枫比师父要通透的多,他对来人说,要代师父去为五皇子看病,请他先行一步,自己随后就到。 他是怕师父惹了祸事,晚年过不安稳。 定了远行的日子,秦枫对师父说要绕道清辉县,给菊花送药去,不然这一耽搁,又不知到什么时候。 云影听了,心里就咕L了起来。 云真人说道:“也好,早点送去,也让她少受些罪。只是你等回来的时候再去不好吗?为何要如此匆匆地赶去?” 秦枫皱眉道:“谁知这五皇子会折腾出什么事情?要是耽搁久了,岂不误事。再说,菊花这边我也不太放心,唉,她实在是……” 云真人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奇怪地问道:“这孩子还有什么特别的?” 秦枫沉思了一会,才说道:“她是很特别。嗯,有些与众不同呢。” 第一百五十章 云影南下 云影惊呆了——师兄连这话都说出来了,还是当着她的面。 她再也不能忍受下去,这么多天的忧郁不安一齐涌上心头,化为苦水,这苦水又冲上脑门,化为泪水,就要奔涌而出。 她不能自控,便急忙冲出厅堂,往自己房里躲去。那一腔泪水就全撒在了枕头上。 秦枫和云真人见云影突然冲出去,虽然有些奇怪,但因她一向是个洒脱的女孩子,自不会觉得她有什么事,再说,秦枫正在跟师傅说菊花的事,云真人也正凝神听他说,两人便都没把这事放心上。 云影这一离开,该听到的东西没听到,那已经听到的却完全被她错会了意,这一番误解牵出了她非同寻常的决定。 且不说云影躲到房里痛哭,这边云真人问秦枫,菊花有何与众不同。 秦枫转着手中的玉盒——那里面是帮菊花配的解毒药——仔细地组织语言和措辞,却不知如何说起。 好半天,他才说道:“是这样的,她跟原来完全不一样。” 这话要是被菊花听见了,怕是要吓得一哆嗦。 可是云真人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就这个?很多人经历一些事情,都会性情大变,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个菊花脸上长癞皮,性情有些奇怪也是有的。” 秦枫摇摇头。 他脑海里回忆起菊花静静地望着他的样子,那眼神虽然依旧纯净,那份淡然却完全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该有的。 要说当初看出菊花不同寻常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秦枫,另一个就是周秀才。 那些乡民本就跟菊花接触少,就算菊花胆子变大了,他们也不以为意;菊花的爹娘和哥哥则认为她是落水后反而看开了,这只有让他们高兴的;张槐倒是感觉到了菊花的变化,但他为情所困只是痛心菊花为何不像往常那样待他,而没有想到其他。 总之,这些乡民们是没有那份眼力看出菊花体内藏了个成年人的灵魂,觉得异样的只有秦枫和周秀才。 周秀才没有见过原来的菊花因此他对这个十来岁就如此从容淡定的女娃印象深刻,也很是奇怪。 可是,秦枫见过原来的菊花,还为她检查过脸上的癞皮,知道那个安静纯真的小女娃是胆怯和柔弱的;菊花落水被救后,就算她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也没见过几次面可是他却有种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他们见面次数的增多,一次比一次更强烈,那就是这个菊花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这种感觉在为菊花治疗脸上的癞皮的时候,达到顶点。 他细细地跟云真人说了前后两个菊花的不一样,她们的神态、举止和行事的方式。 云真人神色肃穆起来:“你是说,她从落水被救后,就变了?” 秦枫点点头道:“我觉得是这样。救了她三天后村里有个小男娃也失足落水了,当时我已经检查过,都没了呼吸可是她冲过来,用这个渡气的法子又把人救过来了。” 停了下,他又道:“还有那猪下水,人们都洗不干净的东西,她却洗干净了,还烧出了香喷喷的菜。以前她可是没烧过的。” 云真人活了一把年纪,自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他沉吟了一会才说道:“只怕这个菊花已经不是原来的菊花了,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听你所言她也不像会害人的,应该不算妖孽吧。” 秦枫听了大惊,急忙摆手道:“当然不是。菊花怎会是妖孽呢!她肯定不是妖孽,也没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嗯,清南村也没发生过不好的事。” 云真人诧异地问道:“你既然不是担心她害人,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秦枫道:“我总觉的她还知道很多的东西这是一;第二就是她的身体,在上次落水后,受了大损伤,往后嫁人生子也是要出大问题的。我给她配了些药,要趁她葵水未至时进行调治,方才更见效。” 说着他取出一盒子丸药给云真人看。 云真人接过来仔细地瞧了瞧,摇摇头,对他说道:“你这药也算好的了,只怕是还不大见效。” 说完细细地询问了菊花的脉象症状,怕寒的特性,才说道:“我上回问你时就觉得奇怪呢,她这体质太弱、畏寒。你早也没说这事,不然我就顺便帮你配了。眼下我手中还有些好药材,是从那些有钱人那里刮来的,你等两天,我重新帮你配些药。” 秦枫听了大喜,笑道:“我这次回来一路搜集,也只找到这些。师傅要是有好的,那就更好了。只是我再等两天,还要往清辉县去,怕是要耽搁了行程。” 云真人气道:“耽搁就耽搁了。你当那个五皇子真的有大病?要是这样,他怕是要来绑我了。还不知道在弄什么鬼呢。” 秦枫见老人家发火了,也不敢再说,就答应再等两天。 云真人又道:“她这身体,怕是葵水会很晚才至。确实要早做治疗。” 秦枫点点头,他就是担心这一点呢。 不知为何,虽然他觉得菊花很不同寻常,但却没有一点想揭发伤害她的想法,相反,他很想帮她;对着她那淡然纯净的双眼,也很想探究她的内心。 云影一晚揪心,谁知到了第二天,师兄没有立即启程,又要等两天,原因还是为了那个菊花——爹在为她配药。 她已经麻木了,也不想问师兄,已经配了养颜膏、解毒药,还有蒋夫人送的“清凝露”,为什么还要配药。 她连饭也无心做,更不提帮人看病了。 弄得秦枫一个人在前堂忙碌不已,最后受不了了,高声唤“师妹,师妹”。 云影呆坐在房里,正皱眉想主意,听了秦枫的叫声,无精打采地来到前堂,问道:“师兄,你叫我?” 秦枫看着师妹有些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师妹,你不舒服么?” 云影咧了一下嘴,无力地说道:“我没事。师兄叫我有事?” 秦枫见她一副心不在焉样子,奇怪地说道:“当然有事,你看那边还有好些人等着看病呢。你这是怎么啦?” 要是往常,师妹遇到这么多人来看病,那一定是忙得跟蝴蝶似的,穿来插去地转个不停。可是今天却奇怪,外边屋子里明明或坐或躺挤满了一屋子的病人,还都是穷人多,那个老婆婆都快要昏过去了,师妹居然会视而不见。 云影忙朝外一看,果真来了一屋子的病人,便打起精神,帮着师兄一起给人看病。 可是她心里有心思,就不如以前用心。 要是以前,她会一边帮人看病,一边温柔地安慰病人,让他们不要焦心,不时地还向他们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让病人觉得犹如仙子降落凡尘,那精神就放松了下来。 今天,虽然她神色并不好,但一贯善良温柔美名在外的她,还是被病人们如仙子般崇敬着。 那个老婆婆自己病得有气无力,还微声问她,是不是不舒坦,要是不舒坦,就不要在这帮人看病了,她多等一会也不要紧,都是老毛病了。 云影听了就内疚起来,忙甩开烦心事,一心一意地帮人看病。 这么忙了两天,待云真人配好了药,云影忽然心中一动,想出了一个主意。 她笑眯眯地对即将远行的秦枫道:“师兄,你要去东临,这日期也紧。要是还绕道清辉县去看菊花的话,怕是要耽搁不少日子,不如我代你去看菊花吧。不就是帮她治脸么,你和爹都把药配好了,我帮着治也是一样的。” 秦枫一愣,看着明艳动人的师妹,非常迟疑——师妹这样子出去他可不放心,一个女孩子孤身出门,那不是找事么? 可是不等他反驳,云影就道:“我从小就跟着爹到处走,又不是没出过门。再说我可以做男装打扮,这样就少了许多的麻烦了。要不然,是师兄担心我办事不妥,把那个菊花给治坏了?” 秦枫摇头道:“师妹,我是不放心你。你一个女儿家,单独去清南村,实在是不妥当。” 云真子瞧着云影,暗叹了口气,心道女大不中留啊! 他对秦枫道:“让她跑一趟吧——你多送她一程。我给她改改容貌。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云影听了大喜,满脸放光地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乐滋滋地娇声唤道:“爹!” 云真子很不高兴地斜眼瞧着女儿。 哼!让你跟师兄多相处几天,就这么高兴?瞧这声“爹”叫得多 唉!女儿走了,还要找个人来帮他做饭呢。 秦枫无法,只得答应带云影出门。 待云真子为云影化好了妆,秦枫围着她转了两圈,对师傅说道:“不行啊,师傅。师妹看起来还是像个女的。” 这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仔细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装的,那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比着女装时还勾人。 云真子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无奈地说道:“我也没办法了,总不能给她脸上抹些锅底灰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煎熬 秦枫想了想,亲自动手,调了些药汁,把云影的脸染成暗黄,连脖子和手也涂成了黄色,又让她换上自己的粗布衣服,头发也重新梳过了,看上去像个调皮的野小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云影照了铜镜后,也很高兴,遂跟云真子告辞,不顾他苦着老脸的不开心样,跟秦枫一起上路了。 云影见秦枫放心让自己去看菊花,而且路上也是对自己呵护备至,一时觉得前些日子恐怕是瞎想,师兄根本就是喜欢自己的嘛,他怎会去喜欢一个丑陋的乡下丫头呢? 于是,暂放下了心结的她,在心上人的陪同下,晓行夜宿,或乘船或坐车,出成双入成对。她快乐的像小鸟,整天跟秦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竟是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可是,六日后,从云州来到渝州,两人就要分道扬镳了。秦枫向东行,往东临州去;云影则要向南行,往湖州去。 秦枫先是仔细地叮嘱了师妹一大篇话,无非是要小心什么的,还有到清辉县怎么走,从清辉县到下塘集怎么走,从下塘集到清南村怎么走,嗦了一大通。 云影一边很不舍跟师兄分别,一边又嫌他嗦,打断他的话道:“师兄,你是不是该把药给我了?回头交代了一通,东西却没给我,那不是白跑这一趟?” 秦枫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忙拿过包裹,将那些药一一指给她看,又细说了如何使用。 不过,他拿起那最后一个封口的盒子,望望师妹,脸微微有些红,一时不知如何说。 这个盒子里装的是给菊花治病的药,总的来说就是为了避免将来生孩子出问题。可是师妹虽然也是大夫到底是个大姑娘,他想着当面跟她解释菊花的葵水、受孕、生子等问题,就有些尴尬脸红。 反正这药按时按量吃就行了,他已经写了用法放在里面青木是识字的,也不怕菊花不认得。于是,他便对云影道:“这个你直接交给菊花就行了,我写了书信在里面,她看了自会明白。” 云影看着师兄微微泛红的脸颊,心直往下沉,这几日的快乐也跟那流水似的一去不复返。 她盯着那封口的木盒,不到一尺的样子,黑红色的盒盖上,雕刻有细细的古朴花纹。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难道是定情信物? 师兄竟然不跟她说,还特别留了信给那个菊花,她认得字吗? 秦枫见师妹死盯着那个盒子,怕好奇心强的她来追根究底,忙道:“好啦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就别盯着了。记得一定要交给她哦。” 云影见他一副掩饰的样子,心底那股怒气和悲伤喷涌而出:解毒药、养颜膏、清凝露这些就不说了,这个木盒里装的东西连是什么都不跟她说,那个菊花对他就那么重要? 那师兄当她是什么? 是师妹? 他从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吧? 秦枫却没注意云影的异样,他交代完了,就急忙出去为云影准备马匹。 自己不在身边,还是让师妹骑马比较好,也能早日到达。只要到了清南村,就安全了,那里的村民都很淳朴。 云影望着秦枫的背影,木然地收拾起那些东西对于清南村之行是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致。 可是,自己不去,难道要让师兄亲自把这些东西送到那个菊花的手 她紧抿着嘴唇,坚定地把包裹往肩上一放,转身出了客栈。 临分手的时候,秦枫又是叮咛了一番要她路上不要耽搁,到了清南村则可以多住几天。 “菊花人很好的,你肯定会喜欢她。你在她家住几天,还能跟她交流探讨厨艺呢!”秦枫说道。 云影翻身上马,对着师兄强笑了一下,随即扬鞭打马而去,四蹄翻飞中,飘落几滴泪水,混入烟尘中不见半点踪影。 菊花人很好,可我为什么要喜欢她?马上的云影哭着想道。 秦枫看着师妹纵马奔腾而去,心下若有所失。刚才师妹的脸色很不好,想是不愿意跟他分开的缘故。 离开了秦枫的云影,一路形单影只地赶往湖州。 只是,她这一路几乎如行尸走肉一般,虽然也是天黑住店,天明赶路,饥则食,渴则饮,但脑海里晃来晃去的却是那只黑红色的木 她离开秦枫后,在心里重重地下了决心,一定不会把这只盒子交给菊花。 天黑住到客栈后,她又痛苦地决定,还是把这盒子交给菊花吧。师兄要是真的喜欢她,自己拦在前面有什么意思呢?况且,她云影跟着父亲,行的是堂堂正正的治病救人,从未做过亏心事,这要是不顾师兄所托,昧下这盒子,只怕从此良心不安。 天明,她打马直奔南方湖州,沿途的村寨集镇一一被她抛在身后。她距离湖州越近,那心里就越煎熬,于是又咬牙决定,不能把这只盒子交给菊花。 师兄是她的,谁也别想把他抢走! 难道她连一个乡村丑女也争不过吗? 天黑,她歇在了一个小集镇的客栈里,胡乱地叫了两个馒头,一壶茶水,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云真子的面容就浮上心头:“影儿,我们医者最重要的是有一颗善良的心…···”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念叨,“交?不交?” 她也曾无数次对着那古朴的盒子,想着是不是把它打开看看,要是弄清楚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她也好做出决定。 可是,最简便最容易的途径,却最是让她难以抉择。 这一打开,要是里面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她自是不再彷徨;要是呢?她以后要如何面对师兄? 她脑海里浮现秦枫有些尴尬微红的俊脸,竟是没有半分的勇气打开这只盒子了。 仿佛不打开,她还有希望;一打开,她的所有希望都破灭了。 要真是定情的信物,就算是她不把这东西交给菊花,就算是她努力争取,最后把师兄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她还能如往常一样跟师兄相处,而没有一丝芥蒂吗? 不!她不要冒这个险! 她不要将来心里横着一根刺,拔不出,剜不掉。 就这么的,云影一路被心魔折腾着,完全忘记涂秦枫配制的药水,那脸、脖子就渐渐恢复了原来的颜色,尽管穿着粗布衣衫,也掩不住那光芒四射的容颜。 可是,她却毫无所觉,仍旧糊里糊涂地陷在左右为难的抉择中。以至于到了清辉县,坐船顺清辉江往下塘集来的时候,一直坐到了临湖州。 到了临湖州,一打听,根本没人知道下塘集。 问了好些人,才有那知道的人告诉她,坐过头了,中途要从清辉江的支流拐过去,才能看见那个下塘集。 她叹了口气,又回头重新寻找。 等她站在下塘集的二里铺码头,望着这个简陋的小集镇时,那心就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离那个菊花又进了一步。 到底要不要把那个盒子交给她? 她牵着马,一边痛苦地思索着,一边慢慢地往集镇上走。 她在一间名为“福喜杂货店”的小铺子前站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会,才上前对店里的小二问道:“这位小兄弟,请问清南村怎么走?” 这小二自然是来喜了。 他被这个漂亮的少年郎晃花了眼——对,就是漂亮——好一会才笑道:“清南村么?往前走一段,有一条土路,是通往山里方向的,一眼就能瞧得见,好认的很哩。” 云影听了,随意地对他笑了一下,转身上马往他指的方向去了。 来喜被她笑得眼花缭乱,暗道真是怪事,这男娃子咋长得这么俊哩! 十来里的路程,骑马是转眼就到。 云影坐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个村庄,想着师兄说的,到菊花家是要穿过这个村庄,往那山边去,便深吸了一口气,一抖缰绳,双脚轻夹马腹,进了村子。 她这会儿也镇定下来了。反正马上就要见到那个菊花了,交与不交,到时再看吧。 这时辰是刚吃过午饭,村子里并不喧闹,干活的人自是去了地里干活,在家的人也是刚忙完午饭,并无别事,不过是做些针线活计。 村里来了陌生人不奇怪,来了个骑马的陌生人还真不常见,那些狗立即对这不常见的生物强烈抵触起来,一时“汪汪”声不绝。 它们不敢上前拦住这高大的生物,只好跟在马屁股后头狂叫,引得有人出门查看。 云影进了村庄,就被这蛛网似的小路绕得头晕,不知往哪走,见一个敦厚结实的村妇从院子里出来,忙勒马问道:“大娘,请问往菊花家怎么走?” 那村妇惊异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指了个方向,对她说道:“从这往山边走,出了村就能瞧见她家的院子。山边就住了她一家,好认的很。” 云影谢了她,摧马去了。 那村妇喝住狗,看着她的背影,奇怪了好半天才进屋。 出了村庄,云影果然就看见山边的那栋青砖黑瓦的屋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菊花对云影(加更章) 时值深秋,那屋子背后映着一片橙红的树林,前面是田野,开败的野菊花只剩三三两两的挂在枝头,顽强地随风摇曳,一条小河弯弯绕绕地流过,再远些,一泓碧水嵌在光秃秃的稻田中间。 细水绕田园,她脑子里出现这句评语。 她跃下马背,牵着马慢慢地顺着那条村路往那山居走去。 院门并没有关,她一眼看到廊檐下坐着两个身穿粗布衣衫的村姑,十二三岁的样子,正在做针线,一边说着话,其中一个脸上蒙了一方淡黄的面巾。 这就是菊花了! 她还没有开口,一条大黑狗冲了过来,冲着她和马儿凶狠地叫着,一副随时要扑上来的样子,引得那两个村姑一齐抬头看了过来。 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嘛,不过就是眼睛纯净澄澈一些。 云影看着菊花默默地想道。 菊花正和刘小妹一边做鞋子,一边说话,闻声抬头,喝住黑狗,狐疑地瞧着这个背着行囊的牵马少年,不知他有何事。 云影扬声问道:“这位是菊花姑娘吧?我受一位朋友所托,过来看看你。” 菊花诧异地想,自己可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托人来看她? 她便问道:“谁让你来的?有啥事么?” 云影见她并不立即让自己进去,只得说道:“是秦枫让我来的。” 秦枫竟然让人来看她? 菊花听了虽然有些诧异但也很高兴,便站起身,招呼她进来。 云影想了想,把马拴在院外的一棵树下。这才进了院子,在菊花端过来的小板凳上坐下。 刘小妹见来了这么个俊美风流的少年,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的男娃,那脸立时就红透了,低了头不敢看他;可是过一会又忍不住悄悄地偏头瞄他一眼,见他正打量自己,慌忙又把头低的更深,这会儿连脖子也红了。 菊花则细细地打量云影。心想,女扮男装也不收拾妥当些,这个样子谁把你当男人? 不过她也不敢贸然称呼她“姑娘”,要是人家真的是个小白脸,那还不被自己一声“姑娘”给气晕过去。 云影见刘小妹羞涩腼腆的样子。十分符合她以往脑海里村姑的形象,可是菊花递了一杯淡黄色散发着香气的茶水给她后,便坐在她对面凝神静静地打量她,全无一点胆怯害羞的神情。 她心里就冒酸水了——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她见菊花也不说话,静等她开口,那心就不受控制地“咚咚”跳了起来。 本来这趟差事也简单的很,把东西交给菊花也就是了。要是她再热心一些,就亲自帮菊花的脸上药。住在她家关注这个治疗过程。 可是她这一犹豫,不想把东西交给她,可不就尴尬了——要说什么呢?难道说秦枫白让她来看看她? 要不,就把解毒药、养颜膏和清凝露给她吧,至于那个盒子…… 一路上思考了这么些天,她也没拿出个最后的决定来,这会儿在心底做着天人交战,想着到底要不要把那个黑盒子交给菊花。 她这么一犹豫。在心底艰难地选择着,立时就跟路上一样,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忘记了周围的人和事,那脸上的神情也是变幻莫测、阴晴不定。 菊花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却在那蹙眉沉思着。脸上神情变幻不定,那手也是很紧张地死死握住粗瓷茶杯,她困惑地提醒道:“这位公子,是不是秦大夫有啥事要你跟我说?” 她这个样子,好像不打算介绍自己的身份了。菊花便也不问。既然是秦枫让她来的,那就问秦枫吧。 云影被她的声音惊醒,“啊”了一声,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急忙道:“没事,没事!”那手上的杯子却泼出水来。 菊花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有些不安——莫不是秦枫出了啥事? “那秦大夫还好吧?”她又问道。 云影见她关心秦枫,心里不舒服,回道:“师……秦枫好的很!” 一边扫了她一眼,见她注视着自己,四目对视,那清澈的眼眸格外幽深,像要看透她的内心。 她不禁恼怒起来,心道,不能给你,就不给你! 她的样子苦恼、犹豫、慌张,这会儿还有些愤怒,脸上的神情不停地变幻着,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菊花警惕起来,慢慢地直起身子,眼神犀利地盯着她,不再掩饰自己的话语,沉声问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云影万料不到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还直逼自己内心犹豫不决的事。 她见菊花盯着自己,那眼神简直要看穿她隐藏的那点龌龊心思,一时间又是羞愧又是难过,额头上不禁冒出汗来,目光躲闪不定,不敢去看菊花的眼睛。 她果然是不一样的,她甚至不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她痛苦、难过,却不再犹豫彷徨——这个盒子一定不能交给她! 她重重地下了决心,心里慢慢地平静下来,想着如何跟菊花解说秦枫的托付,把那解毒药等东西交给她就走,也不留在这帮她治疗了。 她默默地吸了口气,刚想开口,一眼望见廊檐下挂着的一排东西,长长的一串,分成一截一截的。 那不是猪肠吗? 怎么鼓鼓的、圆滚滚的,好像里面那些肮脏的东西还没掏出来一样。 她不知菊花把这样东西晒在那干嘛,想来也是吃的。这么一想,心里禁不住一阵恶心——为何她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净喜欢做这样的菜? 菊花见自己问了话后,她又是一阵神情变幻,明显心虚、羞愧、慌张,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又镇定下来,想是在斟酌词句。 刘小妹在一旁惊呆了——明明是个男娃,菊花竟然叫人家姑娘! 而且她这会子也不像菊花了,说话也不再带着乡音,那模样叫人看了有些……有些害怕哩! 她心道,果然梅子说的没错,菊花发起火来很吓人,她原来还不信哩。 可是,这个人也没说啥,菊花干嘛要发火哩? 云影下了决心后,破罐子破摔地迎上菊花的目光,微微一笑——刘小妹觉得她这笑比四月里山上最红的映山红还要美艳——轻启红唇说道:“秦大夫让我……” 忽地她又停住了话头,愕然地瞧着菊花的脸——那面巾被微风吹动,从这侧面看过去,下面根本没有癞皮,惊鸿一瞥之下,不过是淡淡的疤痕罢了。 她再次慌乱起来:菊花这个样子,只要搽些养颜膏和清凝露,那疤痕很快就会消掉…… 她茫然无措地想,菊花脸上要是没疤痕了,那会是什么样子? 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转移话题,问菊花道:“你没有什么东西要送给秦枫吗?” 她要搞清楚,这个菊花到底对秦枫是个什么心思? 菊花面对这个美丽无比,却又奇怪无比的少女——她已经确定她是女的了——早就忍无可忍了,这人要是没有问题的话,她敢把头砍下来。 现在见云影又在顾左右而言他,因牵涉到秦枫,便谨慎地回道:“秦大夫要你帮他带什么东西?” 她问的是,秦枫是否要她从清南村带什么东西,但云影心里有鬼,惊得跳起来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的事。我是觉得你们关系不错,问你有没有东西带给他。” 菊花见自己一句话竟然把她问得跳了起来,至于这么大的反应么? 她更加困惑警惕了。 自己能有啥东西带给秦枫呢? 带些新做的香肠?秦枫是爱吃锅巴的,要不再带些锅巴给他? 于是她淡淡地说道:“我们乡下人,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人。秦大夫以前在这行医的时候,爱吃锅巴,要不就带些给他吧!” 云影正在心里腹诽,你有点乡下人的样子么? 听她说要带些锅巴给秦枫,简直喜出望外——谁会给心上人带锅巴呢? 她要是知道乡下的姑娘没准真会送锅巴给心上人的话,怕是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开心地笑道:“好,锅巴好!就带些锅巴吧!” 她心里一放松,又想要不就把养颜膏和清凝露给菊花吧,总算完成师兄的一项嘱托也好。 她开心了,菊花郁闷了——带些锅巴值得她这样高兴? 这女孩到底想干嘛? 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坏人,可是话说回来了,坏人也不会在脸上刻字,就冲她今儿这反常的表现,自己也要高度警惕——这吃的东西过了旁人的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站在那深深地注视着兴高采烈的云影,看得她讪讪地收起笑容,说道:“秦枫确实说过这锅巴好吃,我这是为他高兴。” 她心道,师兄的确说过这话,所以这锅巴我在路上把它给吃了,师兄想也不好说什么;不比带物品,难道我还能把物品给吃了? 想到这,更觉得那包裹里的几样东西烫手。 菊花慢悠悠地到厨房打了个转,然后又回到廊檐下,闲闲地对云影说道:“锅巴没了。我忘了昨晚我哥吃了好些哩。我们乡下人,这锅巴可是留着顶顿饭的,来不及做饭的时候,就拿它当饭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刘小妹张大了嘴巴愕然地瞧着菊花——刚才她俩还吃了几块锅巴哩,都没掺玉米,全是大米饭的锅巴,可香了。 菊花咋这样跟人说哩? 云影看着云淡风轻的菊花,简直无语,她这副样子明显就是不想送,还说得这么自然。 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小气? 师兄不是说这村里的人都很好客吗?尤其是这个菊花家,更是赞了又赞的。 还有,她一听她说“乡下人”就生气,那口气,一点也不以自己是乡下人自卑,反倒很自豪,好像在说“我们皇家人”或者“我们当官的”一样。 忍了半天,她才说道:“没有就没有吧,也不是一定要带的。” 菊花没有任何东西带给秦枫,云影本应该高兴才对,可她就是不高兴——她觉得自己被这个菊花牵着鼻子走,因此,又不想把养颜膏和清凝露交给菊花了。 其实,这都是她自己的疑惑,所谓“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自己心虚,那精神就格外的敏感;菊花正好也因为警惕,便带着怀疑的眼光看人,待她就失了真诚。 两人鸡同鸭讲地交锋了一回,又静坐无语了,似乎在比拼定力。 时间一长,云影受不了了,她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把那个黑红色的盒子交给菊花,但刚才又临时决定连养颜膏也不给她了,这心里还是很纠结的,又天人交战起来。 就算师兄到时候看见菊花的脸没好,那也好解释——这药又不是灵丹,疤痕深的话。也是消除不掉的,而且,她一定不给师兄机会再到这清南村来。 真要来了,事情败露,到时候就看师兄信谁的话了。 从未做过亏心事的云影想好之后,心里也极不好受,那感觉就像珍藏多年的一件宝物染上了瑕疵,不再完美无缺。 她神色就冷了下来。站起身,对菊花道:“既然菊花姑娘没有东西要带给秦枫,那在下就告辞了。多有打扰!” 菊花也在心里盘算着,虽然觉得这人有问题,奈何不知问题出在哪。难道她要把她扣留下来拷问? 她正想着主意,听见云影告辞,不禁愕然——这就要走了? 她还想着不管这小姑娘有什么蹊跷,自己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就是了,哪知人家忽然啥也不说、啥也没干就要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她不是心里难受么! 于是,她便一步跨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急什么?你既然是代秦大夫来看我,连姓名也不肯透露么?再说,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她比云影矮了一个头,站在她的面前仰头看她。 云影却觉得她在俯视自己,那审视的目光,探究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有问题!” 云影到底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这一路饱受煎熬,心神皆疲,如今做了见不得人的决定,心里正痛苦难当,被菊花这么一问,几乎要老羞成怒了。 她冷冷地答道:“菊花姑娘好像也没问过我吧?我既是代人探望,看到了也就尽到了心意。再说。你连锅巴也舍不得拿出来,不冷不热的盘问我,又岂是待客之道?” 菊花见她发怒,轻笑道:“你连个问好也没有,有你这样探望人的?秦大夫就没让你带个好?他不会让你带了什么东西来吧?” 她找不到云影举止失常的原因。便尝试着拿话乱碰。 如果说先前云影还内疚、难受,现在则是大怒,精神彻底崩溃,她感到自己被剥光了一样被菊花看个光溜溜,羞愤、耻辱和怒气一齐涌了上来:“他会给你带什么?你想让他给你带什么?想的话就亲自去找他啊!” 菊花被她歇斯底里的语气给弄得愣住了,随即眼神也是一冷,挡在她的面前寒声问道:“你到底是谁?‘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管你心里藏了什么,想干什么,我劝你还是悬崖勒马,莫要误了一生。” 她虽然觉得云影有问题,但也看出来她是一个单纯的少女,不是那种阴险狡诈的人。从她开始进来很紧张的样子,就可以推测她是想做什么事,可又有些犹豫不决。 因此,当她判断云影想做什么不利于自己或是不利于秦枫的事后,便想拿话震住她,好让她不敢妄动。 谁料她的话戳中了云影的痛处,她大声道:“笑话,你一个乡下丑女,值得我干什么?” 说完,挽起包裹,一把推开菊花,扬长而去。 菊花被她推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只见那少女早已经出了院子。 刘小妹惊愕地过来扶住她,完全不明白两人没说几句话,为啥就吵起来了。 菊花心情也不好,直觉这里边有大事,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她疾步跑到院门口,只见云影正要上马离去,心里一着急,四处一望,一眼看见村路上来了青木和张槐,顿时大喜。 云影见菊花追出来了,她虽然并不害怕,但也不知为何,却非常不喜欢面对这个乡下丑女,她一向高洁的心性,在菊花的面前好像被打了个折扣,这使得她十分不舒服,因此,她急于要逃离这个地方。 她纵身上马,一提缰绳,双脚轻夹马腹,那马儿就小跑了起来。 菊花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对着青木和张槐厉声喝道:“拦住她!一定不要让她走了。” 她说完也拔脚追了上去。 紧跟着,大黑狗也从菊花的身后窜出,狂叫着向那马儿追去——它早就想咬这大家伙了。 青木和张槐早看见一个少年从郑家的院子出来,正要上马离去;紧跟着菊花就追了出来,高声喝叫“拦住她”,那声音竟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和紧张。 两人不知这人做了什么。但既然菊花这样叫,肯定有她的理由,于是,他俩神色肃穆地站在路中央,不闪不避,就那么盯着迎面而来的马儿。 云影没想到菊花如此紧追不放。 她慌张不已,同时又痛恨不已,再也不为自己的决定内疚和自责。她觉得自己做的无比正确——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威胁太大了,一定不能让师兄再来找她。 那一声厉喝气势无双,哪里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该有的?她真的一直生长在农家?由始至终,除了那一身粗布衣衫,她就没瞧出菊花哪点像个乡下人。 云影紧抿嘴唇。根本无视青木和张槐的拦阻,双脚猛一用力,扬鞭抽在马屁股上,那马就撒开四蹄,直冲二人奔去。 马后边,大黑狗直追上来;再往后,菊花也是撒腿狂奔。 青木和张槐飞快地对视一眼,点点头。轻一侧身,准备左右夹击,把这人从马上扯下来。 菊花见这少女竟然不顾人,眼看那马就要伤到哥哥跟张槐了,真是怒气攻心,越发的紧张。 青木和张槐算得很好,乡下的男娃,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可他们到底不懂马的脾性,就见那马奔到跟前,也不知马上的人使了什么法子,它一跃而起,竟是腾空从他们头顶飞过去了。 张槐瞥见菊花惊慌和焦急的眼神,晓得这马上的人定是做了啥让她无法容忍的事,他心里一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身就跟在马屁股后头狂奔起来。 他盯着那不停弹起的马蹄,发疯似地追赶。一瞬间的爆发居然让他接近了马尾,他也跟马儿似的,猛地跃起。飞扑向前,一把揪住了马尾巴。 可是,不等他站稳脚跟,立即被巨大的力量拖着往前跑。但他的脚步根本就跟不上马的速度,最后被马拖在了地上。他几次想提起脚步跟上,好站稳身子,哪里还能站得起来。 黑狗凶狠地窜了上去,跟马儿并排跑着,冲它大声地狂叫,数次要扑上去撕咬,可是马儿也在疾奔,总是差了一步,一直没咬中。 青木也随后紧追过来。 菊花见那马拖着张槐跑,心里就紧揪了起来,生怕那马一脚把他踢个好歹,那可就麻烦大了。 她鼓足中气,厉声高叫道:“赶快停下!要是伤了人,你休想走出这个村。” 她不知云影此刻也是心慌意乱、六神无主,菊花的话不仅没有让她有停下,反而使得她更加急于离开。 要是这个村的人都出来阻拦她,她可不是就完了? 到时候搜出了秦枫的信,她要如何解释? 还有,这些人也不知她是秦枫的师妹,要是以为她是坏人,怕是不会轻饶她——乡下人野蛮起来可是不讲理的。 她也感觉到有个人拽住了马尾巴,心里凄苦——她真的成了坏人呢,被人和狗这样追赶。 她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 以前走到哪都被当成善良美丽的仙女似的,被人捧着、尊敬和呵护着,那些觊觎她美色的人总是被人揍得抱头鼠窜,可是,今天却被这两个少年当成了坏人来追赶。 都是那个菊花! 她泪流满面,一咬牙,从腰里抽出防身的匕首,侧身往后一挥,那马尾就被割断了。 张槐手中一轻,身子失重,一下子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瞧着那马绝尘而去,只有黑狗还跟在后边狂追不止。 云影甩开了张槐,纵马狂奔,一路不停地出了清南村,惊扰得村里鸡飞狗跳的,她也不管,出了村子直奔下塘集。 她在马上大声地哭泣着,像在哀悼那一去不复返的纯洁过往,从此后,她再也不能心安了,这根刺扎在她的心里,永远也别想拔出来了。 到了二里铺,她不管那些乡下汉子看她的异样目光,红肿着一双眼,租了条船连人带马坐了上去,吩咐船家开往清辉县,然后才放松身心地坐到船头,思考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美丽的山村田野、农家院子、挂在廊檐下的猪肠、蒙着脸的菊花、追赶她的两个农家少年,一一从脑海里滑过,再一想整件事的原委,心里就一阵绞痛——她本来生活得好好的,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伸手拽过包裹,把那些罪魁祸首掏出来,想也不想地扬手抛入清辉江——她不要再看它们一眼。 她心里痛苦万分,全不知自己随手丢弃的是对菊花性命攸关的东西,待秦枫知晓后,从此师兄妹离心,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一百五十四章 错失 云影扔掉那些东西后,含泪呆呆地坐在船头,什么也没想么也想不起来了——她的思想已经麻木了。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我干了坏事,成了坏人,爹跟师兄都要骂我的;师兄知道了这事,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理我了。 怪事,怎么来的时候没想到这个后果呢?那时候一心想的是不能让师兄把这东西送给菊花。 现在,东西都扔了,她回去要怎么跟师兄说呢? 师兄去了东临州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她有很长的时间慢慢思考,如何对师兄说这件事。 云影呆望着暮色降临的江面,心里慢慢地平静下来——既然做了,总要去面对的。 再说菊花这边,张槐被云影甩脱后,跌坐在地上,紧跟着青木气喘吁吁地就追了上来,越过张槐就要继续追—他以为这人肯定是从家里抢了啥东西哩,因此誓要追上他,而且,前面就是村庄,到时候一声喊,他就是骑着马也未必能跑得掉。 却听见菊花在后边急声叫道:“别追了,哥——” 青木这才停下来,转身来扶张槐,问道:“可摔坏了?” 张槐气喘地说不出话,挥手挡开他—-—他要坐在地上歇会。 他脸色潮红,口干舌燥地喘息了一会,才懊恼地捶了一下地,说道:“没。到底还是叫他跑了。” 青木无奈地说道:“人咋能跑得过马哩。你倒是快,冲上去揪住了它的尾巴,我根本连边也没沾上哩。” 这时,菊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站在二人面前,用手撑住膝盖,一边喘气,一边问道:“槐子……哥,你……没事吧?” 张槐急忙站起身·说道:“没事哩。 就是没拦住那人。” 菊花对张槐的下半身瞧了瞧,见他的膝盖只是沾了些灰,倒是鞋子的前面被磨破了,露出了脚趾头·灰蒙蒙的,也看不清磨破皮没有。 “槐子哥,你脚没事么?我看它拖了你好长一截哩,有没有磨破了皮?”她到底还是不放心。 张槐见她着急,微笑道:“没事。我拽着马尾巴,腿没挨着地,脚站不稳·把鞋磨破了。也没拖多远,脚还好。”其实,他感到脚趾头还是有些疼的,因怕菊花担心,便不跟她说。 青木过去扶住菊花,问道:“这人干啥的,偷了东西么?” 听他这么问,菊花不禁苦笑·她也不知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俩自己只是怀疑这人有问题? 她叹了口气,对两人说道:“她没偷东西。这事待会再跟你们说。眼下你俩去村头瞧瞧·看她走了没有。要是她走了,就甭管了;要是没离开,就叫村里人抓住她,我要问一些事。” 青木和张槐点点头,便往村里去了,菊花自去回家做饭。 转回头,刘小妹正站在院门口等她。 看到菊花回来,脸色很不好,她也没敢多问,今儿菊花给她的感觉是陌生的、不可亲近的。 她对菊花道:“晌午了·我要家去煮饭哩。菊花,你也甭生气了,那人也没干啥,随她去吧!” 菊花点点头,笑道:“我没事,你快回去吧。要是你来跟我说话·耽误了正事,你娘下回该不让你来了。” 刘小妹见她恢复了原样,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地回去了。 菊花一边做饭,一边回想着云影的奇怪举止,难道是自己多想了?可是她怎么觉得这里边有大事呢? 能有什么大事呢? 秦枫也不过是在清南村停了一年多的时间,跟自己家也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这人说是秦枫让她来的,却连个问好的话也没说,还是自己先问了秦枫的好。 她觉得自己家没有什么东西好让人图谋的,所以就把视线转到秦枫的身上,觉得这人肯定跟秦枫有些瓜葛,怕是要对秦枫不利。 可是,她都不知秦枫去了何处,做各种猜想也是白担心。 她要是知道自己跟养颜膏、清凝露擦肩而过,还不知要怎样跳脚痛悔呢,怕是要甩自己两个耳光,骂自己太操之过急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云影手里另外一种药,那可是关系到她的性命的,若是她知道这点,怕是要招呼全村的人去追她,拼死也要把这个爱吃醋的死丫头给抓回来。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菊花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仿佛错失了什么,暗叹了口气,洗了几根香肠蒸了。 青木就是喊张槐来尝这香肠的,然后好去跟陈家谈价钱。 等她煮好了饭,青木和张槐也回来了——自然是没见到那骑马的少女,早跑得没影了。问村里的人,他们说那马跟一阵风似的从村里跑出去了,撵出来也只看到一阵烟尘。 说着话,杨氏和郑长河也从麦地里回来了。 因问起刚才的事,菊花就原原本本地把云影如何上门,如何奇怪,如何发怒而走的事跟他们说了。 她想着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多一个人分析,说不定就能找出自己没注意的问题。 杨氏诧异地问道:“咱家就是一庄稼户,能有啥让她瞧上眼的?”她的脑瓜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些弯弯绕的。 郑长河就更傻眼了,他觉得没啥呀,人家又没干啥。菊花也说那人是女娃装扮的,有些紧张也是常情。 菊花无语,也不指望他俩说出些啥了,便把目光投向张槐跟青 青木沉思了一会,说道:“有问题是肯定的。她代人来探望你,这本是简单的事儿,可她那么慌张、奇怪,就不简单了。不过她来咱家也没做啥,我想这问题怕是出在秦大夫那边。” 菊葩闷闷地说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我就连锅巴也不敢送他。不过,我咋老觉得不痛快哩。 张槐看着菊花皱眉头,那心也揪做一团。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对菊花用心,他竟然对她的沉重和失落感同身受,仿佛这件事也影响到他。 他仔细地想了想,对菊花道:“我怕不是因为秦大夫。要是为了秦大夫,那她大老远的到咱这来干嘛?我觉得怕是秦大夫让她带了啥东西给你,她给昧下了,所以见了你慌张害怕。” 菊花听了这话,脑中划过一道亮光,想起自己当时诈那少女,问是否秦枫托她带了什么东西来,那少女立即大怒说道“他会给你带什么?你想让他给你带什么?想的话就亲自去找他啊!” 她猛地站起身,惊慌地说道:“一定是这样的。嗳哟!我真蠢哩,我问她秦大夫有没有带东西来,她就生气了,还发怒哩。” 杨氏见她惊慌,忙问道:“秦大夫会托她带啥东西来哩?总不能是银子吧?要不她也不能起贪心。” 不等菊花回答,青木也霍地站起身,脸色难看地说道:“不是钱财——秦大夫干嘛要带钱财给咱?怕是帮菊花治脸的药。秦大夫人好,他一直惦记这事哩。” 这下连杨氏、郑长河都觉得有理,一时间就惊怒万分——这药对于他们来说,那是比钱财还重要的。 菊花却摇摇头道:“我觉得不是治脸的药。你们没见过那女娃,她长得好美哩,比柳儿还要美好多,她要这药干啥?” 她这么想也没错,只是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个“情”字,那便是他们没有料到的了。 自古以来,沾上了这个字,不可能的事说不定会变得可能,有理的事也会变得荒诞,那绝不是常理可以衡量的。 猜不到云影昧下东西的理由,便也猜不出秦枫到底托她带来了什么东西。几人又胡乱猜测了一番,便放下了。 张槐一直思索着,去吃饭的时候,对青木道:“要不,咱俩下午去一趟下塘集,一来去瞧瞧那人离开集上没有;二来顺便去找清辉酒楼谈生意。” 他感到菊花很不安,因此心里也丢不下这事。 青木点点头道:“也好,反正总是要去集上谈生意的。跟夫子直说,告个假,夫子只有支持的。” 菊花努力地甩开心头不好的感觉,把饭菜端上桌,光香肠就有三种口味,又拣了些新腌的辣白菜,让大家品尝。 是的,是品尝! 这香肠是新做的,辣白菜也是加了料,改了口味的。这两样东西都是菊花精心制作,要送到清辉酒楼去卖,准备靠它们开拓出一条致富之路,绝非往日里做菜,只是为了饱口腹之欲可比。 几人在桌边坐下,没像往常吃饭那样狼吞虎咽,因为菊花要他们说出吃了这菜是啥感觉,那不得细细地嚼了才能说出来么。 可是菊花注定要失望——让爹娘说出这菜的特点来,也实在是难为他们了,除了说“香、辣、甜”就没旁的词,这三种口味的香肠可不就是香辣甜么,哪里还要他们说。 青木和张槐念了些书,评价的词语总算是多了些。 青木拣起一块香味的腊肠,细细地嚼了后说道:“要说跟红烧肉、粉蒸肉比起来,这腊肠有味儿些,也送饭。这东西有钱人肯定爱吃。我们这些人,平日里是不常吃到肉的,更喜欢油重的红烧肉和粉蒸肉。这肉要是这么腌了吃的话,不杀馋。” 菊花含笑点点头,觉得哥哥说这番话是动了脑子的,也说到点子上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青山香肠 郑长河呵呵笑道:“都好吃,都香。” 他没料到吃个菜闺女还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顿时觉得那菜没平常有味儿。这时见闺女没问自己了,才松了口气,赶忙拣了香肠,又扒了两口饭,使劲地吃了起来。 杨氏白了他一眼,暗地里也是松了口气的——她也说不好哩。 张槐则是把三种腊肠都尝了一遍,才放下筷子,对菊花道:“这肉灌了香肠,就没那么油腻了,还特有咬劲。你哥说的对,这香肠有钱人肯定爱吃,他们好的吃多了,就想吃有味儿的。三种味道也方便人挑选,他只要口味不刁钻,总能选中一样。不过,这香肠可不能卖便宜了,不然不划算哩。” 菊花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卖卖看吧。你们说这香肠要卖多少钱一斤哩?” 青木迟疑了一下,问道:“猪肉平均摊二十文一斤,这香肠卖贵一些,三十文应该差不多了。” 张槐连忙摇手道:“那哪成哩。这肉要加作料,花工夫灌肠,还要晒,一斤肉怕是只能晒出几两香肠。 我琢磨着最少也要卖五十文才划算,不然就直接卖猪肉多省劲,折腾这么一堆事干啥?” 菊花听了连连点头,她已经发现张槐比哥哥有商业意识了。 她微笑道:“槐子哥说的对。不过五十文还是少了。这一斤肉大概只能做出六七两香肠,要卖六十文才有的赚,不然还不如卖猪肉省事哩。你们暂时跟陈家订六十文一斤。往后再看情况定价。” 杨丘和郑长河听呆了,这么一折腾就要比猪肉价翻两翻?谁会买? 张槐见菊花赞赏地瞧着自己,那嘴角就翘了起来。 青木对张槐笑道:“拽你来陪我去谈生意算是做对了。我觉得你比我会卖东西哩。往后咱这捣腾出的东西都让你去卖好了。” 杨氏笑道:“槐子脑子比你活泛。” 菊花笑道:“各有各的长处么。哥哥的长处不是卖东西。” 接着又尝了辣白菜,都说比原先的味儿好。 等品尝完了,大家这才放松精神吃饭。 饭后,青木和张槐收拾了些香肠、腊肉和辣白菜,去下塘集陈家商谈生意。 临行前·菊花对二人说道:“这香肠就叫‘青山香肠,。往后要是卖出名了,人家吃了这香肠就会想起咱小青山——这猪可是用小青山上的橡子果喂出来的。” 青木和张槐相视一笑,都觉得这名儿好,带有乡村味儿。 张槐走了两步·又回头来到菊花跟前,低头注视着她,轻声说道:“我们先去集上找找,瞧那人走了没有。” 菊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刚才那个少女,忙点点头道:“找找也好。不过,怕是早就走了。” 张槐瞧着她有些失落的眼神·心里说不出的懊恼,要是当时加一把劲,没准就把那个该死的丫头给扯下马了,也省得菊花在这里焦躁不安。 他只能无声地瞧了她一会,转身大步去了。 菊花望着张槐的背影,心里很犹豫。 这个乡村少年对她的心思越发的明显,她觉得自己面对他的时候,几乎承受不住那双眼睛里的柔情和爱恋。这爱恋是纯净浓郁的·几乎不带任何的杂念,常使得她心生柔软。 要是自己将来没选他,他能承受吗? 她忍不住鄙视自己·到底是一把年纪了,考虑事情总是尽量求稳妥,就怕背上麻烦。 要是张槐一直对自己这样,那为何不选他呢?不选他难道嫁给老鳏夫? 要是他没有坚持住这份感情,那自然就不存在他会承受不住这个问题了。 这么一想,心里也就释然! 青木和张槐先到学堂跟周夫子告了假,才赶往下塘集。到了集上,他俩首先赶到二里铺,跟码头上干活的乡民打听,晌午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骑马的男娃从这坐船走了。 一位黑瘦的老大爷停下手中的推车,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对他们说道:“有,有一个。嗳哟,那个娃儿也不晓得是咋的了,哭得那个伤心哟·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 青木和张槐听了一愣,想不出她哭的理由,他们可没碰到她一个手指头哩。 旁边一个汉子接过话茬,笑道:“我瞧那娃儿像是有啥伤心事,骑着马一阵风似的跑来,找了条船就坐上去了,都没心思管旁的。” 张槐眯着狭长的眼睛,望着清辉江上稀稀落落的船只,西偏的日头照在水面,被荡漾的水波扯成碎片,耳里听着那些汉子的谈笑,他心里空落落的,越发感觉到菊花的失落和不安,仿佛丢失了重要的东西。 青木叹了口气道:“就算晌午咱俩一直撵到这下塘集,也是撵不上她的。你没听他们说,她到了这,立马坐船走了么。这事只能等秦大夫回来才能弄清了。” 张槐点点头,转身道:“走吧。” 沿着逼仄的街道,他们直接赶到陈家的清辉酒楼。 这酒楼是这条小街上唯一的两层楼建筑,在没见过世面的庄稼人眼里,称得上豪华了,何况那里面总是飘出诱人的香味,令人心生无限向往。 现在过了吃饭的时间,大堂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两人在一张桌前喝酒低声交谈着。 青木便跟小二说要找毛掌柜。 小二瞧了瞧这两个身穿带补丁粗布衣裳的农家少年,倒也没轻视他们,请他们在一张桌边坐了,自己转身进了后面去找掌柜的。 青木和张槐还从未进过这间酒楼,正好奇地四下打量,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嗳哟!郑小哥,叫你久等了。我昨儿让‘福喜杂货店,的来喜小哥给你家捎信,没想到你今儿就过来了。” 青木急忙站了起来,对来到跟前的毛掌柜笑道:“掌柜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事找我们,跑一趟也是应该的。” 毛拿柜笑得眯了老眼,对二人道:“走,我们到楼上去坐。这位小哥是…···” 青木微笑着替他介绍:“这是我们一个村的,跟我一起在学堂念书,叫张槐。” 毛掌柜忙客套道:“原来是张小哥,真是稀客。” 张槐冲他笑了一下,随着青木一起上了二楼。 毛掌柜引他们进了一间雅间,让小二送上茶水和两碟点心,招呼二人用茶,一边对青木道:“我从清辉回来,是想跟你家再多买些辣白菜的。顺便问问,菊花姑娘有没有想出些什么新的菜式。我们少东家说了,上回买的菜式都很好,陈家很感激你们呢。” 青木笑道:“菜倒是有一道,就是不知你们喜不喜欢,毕竟那是我们农家人吃的菜。” 他指的是粉蒸肉,菊花说卖几十两银子也不错,反正往后大家都会晓得,不赚白不赚。 毛掌柜在清辉县,亲眼见到猪下水卖的火热,哪里还敢小看这农家菜,就是别的酒楼也开始卖这猪下水,却总也没有他家酒楼做出的味道好。 他高兴地笑道:“看你说的,民间多美食,谁说农家菜就不好了?你这样说,我明儿可要上门叨扰了。这两天忙,不然我会直接上门,也不该叫你跑这一趟的。” 青木笑道:“跑一趟也没啥。我这里正好有些东西要请毛掌柜瞧瞧,看可合心意。”说着打开背篓,拿出香肠、腊肉,又搬出一个小小的罐子。 毛掌柜见了腊肉,倒不觉新奇,只是那圆滚滚、半尺长一截一截的是啥东西? 本着对菊花的信任,他不敢小视,拿起来仔细地瞧了瞧,认出里面红白相间的内容是猪肉。 他认真地问道:“郑小哥,我开了这么些年的酒楼,也没见过这样的。这是什么东西?” 青木只说这是用猪肉灌入猪肠做出来的,详细做法当然是不能说了,又建议他将三种味道的香肠和腊肉都蒸一些出来尝尝,然后再谈。 毛掌柜见又多了一种新菜,十分高兴。他本来不想理那腊肉的——谁不会做腊肉啊?不过看在香肠的份上,先蒸一点尝尝,回头再委婉地跟郑小哥说这东西自家有就是了。 遂按青木说的吩咐小二,将这几样东西交给厨房蒸了端上来。 在等待的时候,青木又打开那小罐子,对毛掌柜笑道:“这辣白菜的味道改过了,请掌柜的尝尝。” 毛掌柜在青木一揭开封在那罐子上的草纸,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酸辣味,忍不住口内生津,不禁赞道:“好味道!这还没吃,我就流口水了。” 青木和张槐相视一笑,示意毛掌柜拣了尝尝。 毛掌柜唤小二送上碗筷,拣了些辣白菜出来,尝了一口,想跟青木说话,忍不住又拣了一筷子吃了,才放下筷子,对青木道:“这味道好像比原先的酸了些,嗯,也香了些!” 青木笑道:“掌柜的到底是开酒楼的,会品味。这辣白菜原先作料不够,所以光有辣味了,就没那么开胃;如今改了改,味儿就多了些酸甜,吃了也开胃。” 毛掌柜兴奋地说道:“这味儿好啊,做饭前开胃菜正合适。原先的辣白菜虽然味儿也好,可有人说太辣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机灵的张槐 原来,菊花原先因为作料不齐,做出来的纯粹是“辣”白菜 其实,菊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正宗的韩国辣白菜的。不过,她知道腌辣白菜是需要些甜的东西来促进发酵,使得白菜带点酸味才好。没有苹果、梨这些东西,她就选了白萝卜,再加了白糖。去年的时候,手头紧,也不敢多放糖,味道自然差些。 等冬天胡萝卜上市的时候,把甜甜的胡萝卜和白萝卜切成细细的丝,掺进作料,那味道怕是能更好一些。就算不能跟正宗的辣白菜比,但在这异时空里,也算是风味独特了。 毛掌柜呵呵笑着,知道郑家这辣白菜怕是要涨价了。 不过也不要紧,能来酒楼吃饭的人,谁会在乎那几文钱呢? 于是他笑着对青木道:“我也不跟小哥绕弯,你们家是实诚人,咱可不能让你们吃亏,不然的话,往后有了好东西,不卖给咱,那才亏呢!这辣白菜按八文钱一斤给你,罐子钱另外付,你看怎样?” 青木笑着点点头,这个价与他跟菊花商定的价格差不多,他也就不多话了。 正说着,小二端上了香肠和腊肉。 闻着那不同寻常的香味,毛掌柜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心道这郑家实在是厉害,总能做出些新花样,幸亏他们家不会出来开酒楼。 他也不让青木和张槐,自己先拣了块辣香肠吃了,边吃边点头,嘴边的笑意就不断扩大,然后又吃了香的和甜的,最后顺手又拣了块腊肉放嘴里嚼巴,忍不住就瞪大了眼睛。 他忍住一肚子的话,把嘴里的东西咽干净了,又喝了口茶,这才放下茶杯·肃容对青木道:“这香肠味道实在是没话说,而且这东西是世面上从没出现过的菜式;就是这腊肉,味道也很独特,跟普通的腊肉不能比。我也不多说了·这两样东西小哥想要怎么卖?” 青木见他十分满意,痛快地让自己出价,心里也松了口气。刚才他还是有些紧张的,怕他不喜这味道。毕竟这肉不管咋弄,穷人都爱吃,有钱人可不一定这么想。 他刚想说话,却被张槐在桌下踢了一脚·就听他对毛掌柜说道:“掌柜的觉得这肉是不是又香又嫩?” 毛掌柜见一直未开口的张槐问他这话,想了想道:“确实是又香又嫩。那腊肉明明就很普通,吃着就是比一般的腊肉味道香。难道有什么说法?” 张槐微笑道:“嗳!是这样的,这猪是用咱那小青山上的橡子果喂出来的。猪吃了这橡子果格外长膘,所以这肉才嫩。要是以往,那猪都是东挖些野菜,西凑些糠皮,吃的不好·要好久才长大,那肉就不如这样喂出来的猪肉嫩。” 毛掌柜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半天才道:“怪不得。” 他是知道农家人喂猪的·哪里有好东西喂,就跟张槐说的那样,东凑些西捡些,一年喂到头,能长一百多斤的话就不错了。 要是这猪都用橡子果喂出来的话,肉质鲜嫩就正常了。 这橡子豆腐他可是也吃过的,不过郑家说眼下没有多的对外卖,所以清辉酒楼里才没添这道菜。 他马上就看到了这里面的商机,两眼精明地闪烁起来。 张槐又道:“这样喂出来的猪也就咱清南村有了。如今咱全村的人都这样喂猪,也准备用这肉灌香肠对外卖。旁人就算也学着灌香肠·他也甭想有这样好的味道,何况他还不知道这香肠的是如何做出来的,也难得学。” 毛掌柜重重地点头道:“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了,这香肠将是你们清南村的独特出产。好!你们也不必再说了,就给个价吧。我们东家还是喜欢跟你们庄稼人打交道的,他说你们实诚·做事让人放心。” 张槐笑道:“要让我们出价,我们也不大懂行情哩。我们试过,一斤肉灌出来的香肠晒干后,大概只有六七两,掌柜的是内行,不妨算算看,给个啥样的价钱合适。” 毛掌柜暗赞这张槐会谈生意,倒也不敢小看他,一五一十地算了起来:“我就按最低一斤肉晒六两香肠算,两斤肉能做一斤二两的香肠,成本要摊三十五文,再加上独特的制作方法,人工费,作料费,嗯,这肉也比一般的猪肉好……这样吧,我出八十文一斤买你们村的香肠。不过,我有个要求,这香肠只能卖给咱这清辉酒楼,不能再卖给旁人了。你们看如何?” 青木没想道张槐三言两语就把这香肠多卖了二十文,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才没露出异样来,索性由着他跟这毛掌柜的说,自己也不插话。 听毛掌柜这样要求,青木和张槐对视了一眼,摇摇头。 青木对毛掌柜说道:“掌柜的甭急,你听我说。眼下这香肠就是做,也不多,也只够你一家卖的,自是不能卖给旁人。可是,等往后咱村喂的猪越来越多了,你要是还全包,那也是卖不出去。再说,咱村的李长雨——跟你们少东家是同窗的那个,他如今也在清辉县做生意。眼下本钱少,等以后他肯定也是要卖咱这香肠和腊肉的。” 张槐也道:“这一条很难答应你,毕竟咱一个村都指望这东西哩。不过,咱能保证好东西先卖给清辉酒楼,让你们占个先。” 毛掌柜听他们不愿答应清辉酒楼独家销售,本有些失望,听张槐这么一说,倒也能接受。 于是笑道:“那好,就这么定吧。这腊肉按六十文一斤算,如何?毕竟这东西只是味道好一些,没什么特别的。我觉得你们不妨把猪肉都做成香肠来卖,不是更好?” 青木跟张槐笑道:“谁不是这样想?不过是那猪肠不够罢了。猪肠不够的话,就只能腌腊肉卖了。” 于是,毛掌柜跟他们定了第二天去郑家取货,又将青木带来的乩斤香肠和一块腊肉都付钱买了下来。 从清辉酒楼出来后,两人便往回走。 因圆满的完成了任务,还比菊花定的价多卖了二十文一斤,青木十分高兴,狠狠地给了张槐一拳,笑道:“往常我咋没瞧出来你这么能说哩?看来往后这卖东西一定要你出面,我只在家里忙就成了。” 张槐微微一笑,心情也是十分愉悦。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沉,秋风飒飒,道路两旁枝叶凋零的树木和远处空旷的田野,显得有些凄凉;靠近山边,则有一块块绿油油的麦田,看起来比较润目。 他笑对青木道:“我也是吃了菊花做的肉,觉得味道实在好。我本来想这是因为菊花做饭的手艺比我娘好,所以我觉得好吃。刚才跟毛掌柜谈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这猪吃了橡子果儿,长得可快了,那肉味道嫩一些,也是有的。你家的这两头猪可不是一直喂这东西的么?” 青木点头道:“你说的在理。肯定有这个缘故在里面。要不咱明早来集上买些猪肉,灌些香肠,跟我家的猪肉灌的香肠比比,要是味道真的不如我家的猪肉灌的香肠好,那往后咱村的猪可就吃香喽!” 张槐道:“是该比比。弄清楚了咱也好心里有数。往后这青山香肠就是旁人学不了的。” 两人一路闲聊,一边加快脚步往回赶。 远远望着小青山的轮廓,那心里就充满了希望和温馨。那青山和脚下的土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只靠近了村庄,就生出一种归家的安宁和平静。 快入冬了,天黑得早了些,张槐跟青木道别,推拒了他要自己去吃晚饭的邀请,自回家去了。 青木望着山边隐隐的灯光,知道这是爹娘和妹妹在等自己,便小跑起来。 还不到院门,黑狗就从院子里窜出来,只叫了一声,就发现是青木,便停了声音,摇头摆尾地凑过来,用舌头舔他的手臂。 青木用手拍开它脑袋,笑道:“还这样?小心菊花打你。” 就昕开门的声音响起,菊花从厨房探头出来,喜悦地叫道:“哥哥回来了。” 声音有些怪怪地,仿佛撅着嘴巴。 原来,杨氏刚帮她涂了一脸的蜂蜜蛋清面膜,干了后,嘴巴便不灵活了。 菊花见青木满脸带笑的样子,就知道生意谈的很顺利。便端上饭菜,让他先吃饭。 青木心情好,狠狠吃了两大碗饭后,才跟爹娘和菊花详细地说了卖香肠的经过。 郑长河和杨氏听说张槐把这香肠卖到了八十文一斤,倒抽了一口冷气。 郑长河疑惑地问道:“他这么贵买回去,谁会买去吃哩?吃这么贵的香肠,还不如吃一碗红烧肉,多好!” 菊花笑道:“爹,去酒楼吃饭的人都是有钱人,人家可不缺红烧肉吃哩,吃这香肠也就是吃个新鲜花样和那不同的味道。” 青木道:“是这样。毛掌柜都没说二价,还生怕咱把这香肠卖给旁人哩。我跟他说暂时没那么多香肠,卖给他一家还不够哩。”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卖香肠(加更章) 杨氏笑道:“还是槐子会说话。要是你一张口,按咱在家说好的,六十文一斤给他,他肯定也不会再加你二十文。” 菊花也忍不住赞道:“槐子哥说得对,这猪肉确实比往常喂的猪肉嫩些,我都没想到这点哩。” 青木兴奋地说道:“就是这个话。菊花,咱明儿去集上买些肉回来灌些香肠,到时候跟咱家的这香肠比比,看是不是咱家的香肠味儿好一些。要是这样的话,往后这猪肉是不愁卖的了。” 菊花点头,想笑又觉得脸绷得难受,这才记起要洗掉面膜了——都忘了已经过了好长时间哩。 她一边起身打水洗脸,一边对青木说道:“那就试试吧。那些肉灌出来的香肠肯定不如咱家的香肠味道好。往后这青山香肠要出名哩。” 杨氏和郑长河想着刚从赵三家逮回来的三头小猪,乐得合不拢嘴。 杨氏惋惜地说道:“再想多逮几头,也没有了。小猪不好逮哩。” 菊花洗完脸,对她说道:“娘,咱家眼下喂了五头猪。年初逮的那两头到年底也能出栏了,到时候再逮就是了。一下子喂多了也不好,就这么一茬赶一茬的,蛮好的。等橡子树种多了,那时喂猪也喂出经验了,再喂个十来头猪,就轻松了。” 郑长河笑道:“不急。一口也吃不成个大胖子,跟村里人比,咱家已经走在前边了。这冬日里,辣白菜不也是能卖一些钱么。” 青木听了忙道:“要把辣白菜准备好,明儿毛掌柜来提货哩。还有香肠也是。” 于是,一家人又忙碌起来。准备罐子装辣白菜;把香肠用竹篓子装起来——这是菊花特意让郑长河编的,她觉得用竹篓子装能透气。 等全部准备好了,才上床歇息。 第二天上午,毛掌柜果然带着两辆车过来了,按照商定好的价钱,把郑家的香肠和腊肉全部买下了,辣白菜也搬了好些。 那粉蒸肉的方子,毛掌柜按五十两银子付给了菊花。 他笑呵呵地对杨氏说道:“我也跟你们说实在话。这个价钱还是低了。我们东家说了,上回买的那些菜方子,我们酒楼卖得好的很,要是现在补钱给你们,显得太小气。不过他不会忘记你们家的。咱们打交道还长远呢,往后看吧!” 杨氏急忙道:“卖得好那也是你们东家会做生意。要是那不会做生意的,再好的菜方子也不中用。” 她也不贪心,当初卖菜方子的钱可是买了地,给家里帮了大忙哩。 毛掌柜暗赞她会说话。 他临走的时候,对郑长河道:“郑老哥,你家最好再多做些香肠。要是这香肠在清辉县好卖,没准哪天我就会回来进货呢。你们不多准备些。我到时候不是白跑一趟么。就是到酒楼来吃饭的人吃了这香肠说好,他再来吃我要说没有了,那不是打脸么!” 郑长河连连点头,让他放心,一定再做些,保证他下回来进货时不落空。 等毛掌柜带人赶着车走了,菊花从房里出来,笑问道:“都妥了?” 杨氏高兴地说道:“妥了。香肠一百五十斤——还有些零头我留下了——共十二两银子;腊肉八十斤。四两八钱银子;粉蒸肉的方子他给了五十两银子;辣白菜……嗳哟,我也算不清了,他爹,辣白菜是多少?” 郑长河想了想道:“好像是两百多斤哩,卖了一两多银子。” 菊花其实在房里都听见了,要是算得有误差的话,她一定会出来提醒爹娘的。她笑道:“辣白菜两百二十四斤,共得了一两银子外加七百九十二文钱。今儿总共得了六十八两银子,外加五百九十二文钱。” 杨氏数了数,果然不错,她赞闺女算账快。 菊花见她娘捧着银子宝贝似地去收藏。心里高兴的很,笑眯眯的对郑长河道:“爹,这么攒钱快吧?” 郑长河搓着手笑道:“快!不过这都是你脑子灵,才想出来灌香肠卖。要是光卖猪肉,也不能卖这么些钱。爹脑子笨的很,也就会喂猪。” 菊花笑道:“看爹说的,没有猪哪来的香肠哩。” 第二天,郑家从集上买了一百斤猪肉回来灌香肠,准备跟自家的香肠比比,看差别有多大。 为了以后灌香肠准备,郑长河便每天一大早往下塘集跑,把那猪小肠全买了来。菊花清洗干净后,拿筷子刮去那层脂肪,只剩薄薄的一层,凉半干备用。 同时,郑长河也跟村里人也打了招呼,要是杀猪的话,就把猪肉卖给郑家,比卖给集上要多两文钱一斤,这使得村民们非常高兴。 赵大嘴因为要娶媳妇,率先就杀了一头猪,卖了一大半给了郑家。于是,菊花和杨氏就又灌了百来斤香肠。 入冬后,因为郑长河和杨氏都在家,菊花就不像去年那么忙,凡事有爹娘内外照管着,她就做起针线来。 一来条件好些了,二来她的身量长高了些,原来那些破旧衣裳都不能穿了,只好做新的,又帮哥哥和爹娘做,因此一直也是没个停歇的。 这日正帮青木缝衣裳,他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把锄头丢在廊檐,对菊花道:“红萝卜有手指头那么粗了,再过些日子能吃了哩。”今日学堂休息,他便去瞧了瞧红萝卜。 菊花抬头高兴地问道:“真的么?咋长这么快哩,我想着还要过一个多月才能长大哩。” 青木见她说得差太远,以为她不了解这红萝卜的习性,便笑着跟她说道:“这还快么?咱家没上多少肥——土肥都叫爹弄到麦地里去了——这萝卜才小,槐子说他家的就快能吃了哩。他当时可是下了些土肥的。” 菊花不相信地问道:“不能这么快吧?都能吃了?” 青木笑道:“他那地不就在咱旁边,你没注意?要不咱俩去瞧瞧吧。” 菊花忙放下手中的衣裳,掀开腿上的小棉被,对哥哥说道:“走,去瞧瞧!我远远的只看见一片绿,还没到旁边去瞧过哩。要真是能吃了,明年再种的时候咱可不能不精心了。” 青木点点头,兄妹俩便出了院子往张槐的那块屋基场地走来。 菊花以前总是望见张大栓跟何氏在那块地里忙碌,看着那块地被翻出来,种上红萝卜和白菜,又看着它慢慢地透出一层绿色,白菜也长大包心,可是她却从没到附近去看过。 如今来到近前,只见一排排的白菜鼓着大肚子整齐地挺立着;胡萝卜的秧苗颜色碧绿,跟周围衰草枯树形成鲜明的对比。 菊花看着那绿油油的胡萝卜苗,很想下去拔几根出来瞧瞧,到底长了多大。 正想着,就听青木笑道:“你也来瞧红萝卜?” 她回头一看,原来张槐左手提了只空篮子,右手扛了把锄头来到近前,见了她和青木,欣喜地笑道:“你俩咋来了?” 青木打趣道:“瞅你这地里没人,想来偷萝卜哩。” 张槐微笑道:“偷吧,偷家去也省得**心,到时候直接去你家挑就好了。” 菊花问道:“槐子哥,你这红萝卜真的能吃了么?我拔几根出来瞧瞧多大了。” 张槐放下锄头和篮子,对她道:“真的能吃了哩。你先拔些家去尝尝吧!” 说完瞧了瞧她身上干干净净的衣裳和鞋,忙回身到地垄边抱起一捆草,铺到垄沟里,这才伸手牵她下来。这草是当初红萝卜刚出苗时,盖了防霜冻的。 菊花见他细心,也很感激——她也舍不得弄脏了鞋子哩,便搭着他的手借力跳下垄沟。 忽地她惊觉,自己怎么又这样不避嫌起来? 可是这念头转晚了,那手已经被握在张槐宽大带薄茧的手中,他牵着她来到铺好稻草的垄沟里。 菊花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这到底是原来的菊花留下的本能反应,还是自己已经对张槐信任到不设防的地步? 看看张槐,却是浑然不觉,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根本就没有刻意地想要来拉她的手;就是青木,也根本就没留意,或者他觉得这根本就没啥。 菊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看那胡萝卜。 张槐本想叫菊花拔的,想想还是不要弄脏了她的手,便弯腰扯了几根秧苗粗壮的萝卜,果然下边的根茎已经很粗了。 他把萝卜互相碰撞,磕掉上面的泥土,然后又将这把萝卜秧苗挽起来,打了个结,对菊花笑道:“瞧,这么大还不能吃么?” 菊花看着那还带着泥土的红艳艳的萝卜,很喜欢,也不嫌脏,急忙接了过来,想着回家放在饭锅边蒸熟了,应该是很鲜甜的。 青木瞧着那萝卜,对张槐道:“这萝卜比我家的大多了。你下的肥还真得力哩。” 张槐道:“那是养蛐蟮攒出来的土肥,也不多,所以我爹就一个萝卜窝子里丢了一点,我也没想到能得这么大力。” 菊花看着这地里绿油油一片胡萝卜,说道:“这地好不容易被你们给伺候好了,明年你家盖房子的话,又种不成了,可惜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掩不住的情怀 张槐一听说盖房子,心里一动,就看着菊花心想,等房子盖,离菊花就近了。 他这么想着,心里就柔软起来,两眼亮亮地瞧着菊花道:“不怕。到时候把这土铲起来,堆到院子附近,正好种些野菊、果树,要是地方够,再弄个菜园子。” 青木笑道:“我家的菜地不就是这么弄的,当时连菜带土都铲到后院去了,累个半死。你拿篮子来干啥?拔红萝卜么?” 张槐道:“我是来砍白菜的。顺便给垄沟整整。” 菊花看着那一片白菜,想着自家已经卖了一批辣白菜了,剩下的不卖留着自家吃也好,反正有香肠卖,也不争这点银子,倒是张槐家的这白菜,得让他做成辣白菜卖了好,当初可是她让他多种些的。 她便对张槐道:“槐子哥,你让婶子到我家来,我教她做这辣白菜。下回毛掌柜要是来进货,就从你家买好了。我家的白菜剩的不多了,准备留着自家吃。” 张槐高兴地点头道:“嗳!我回去跟我娘说。” 想了想他又担心地问道:“你上回不是说这腌辣白菜的法子不告诉人的么?要是你教了我娘,回头旁人也来问你,你咋说哩?” 菊花摆手道:“我心里有数儿。村里人这白菜种的也不多,她们未必会来找我,只怕还是跟原来一样腌。我有个想法,到明年的时候再实行,今年就这样了吧。” 她想等李长雨和毛掌柜回来,根据反馈的信息,看看这香肠和辣白菜还有橡子面粉等东西在清辉县到底有没有市场,如果受欢迎的话,明年自然要采取些动作了。 青木也替张槐着急,想他多赚点银子,便问道:“你家的猪到过年能有多重?这灌成香肠来卖要比卖肉多赚些,你就能买些地了。” 张槐摇摇头道:“等到过年·自然是不轻。可是我觉得不能等到过年再杀猪。要是这香肠好卖,那毛掌柜肯定会早早地来进货,等年前好卖。我想早些把猪杀了,灌了香肠准备着,不然等过年再杀,也来不及了。” 菊花听了他的话·越发觉得他具有商业敏感性了。 她表示赞同道:“槐子哥这话对,不能等过年杀,得抢先一步准备着。反正你杀了大猪不是要抓小猪么,还不是一样。” 张槐见菊花也同意他的想法,眼里就盛满了笑意。 话说,好像最近他很多的想法都得到了菊花的赞同哩,他心里那欢悦就跟水泡似的,不停往上冒。 他怕菊花瞧见,便抿嘴微笑着·转身砍了几棵白菜,又扯了些红萝卜,然后捞起锄头就忙活起来,一边跟青木说着闲话,又摧菊花回去·说地头冷的很,当心冻凉了。 青木便抬头对菊花道:“你先回吧,我再跟槐子说会话。 菊花点点头,拎着胡萝卜就回去了。 杨氏见了这红萝卜,接了过去,一边在井边清洗,一边对菊花道:“槐子这地是今年才开的荒,咋伺候的这么好?瞧这萝卜比咱家的大多了。” 菊花便跟她说了张槐用土肥垫窝子的事。 杨氏笑道:“我就说么·世上哪有那便宜事。这‘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要是他上了肥·这萝卜长得快些那也不出奇。咱家的肥都叫你爹弄到麦田去了。” 菊花见太阳大些了,便搬了小板凳出来,边晒太阳做针线边跟娘说话。 她见杨氏忙碌不停,连饭也不让她做,心里既感动又有些无奈——娘这是让她趁着农闲的时候养身子外带养脸哩。 夏秋忙,没法子,这冬天要是养好些,那脸上的疤痕就能好的快些,杨氏这么跟闺女说道。 菊花便当起闺秀来,一心一意地做衣裳和鞋袜,那针线工夫倒是进步不少。 晌午时分,青木和张槐一起走进院子。 青木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张槐,对他道:“不如就在这吃饭,下午接着干活。你娘又不等你这菜下锅。” 张槐摇摇头,喝了些水,对他道:“杨子在学堂,家里杂事还有不少哩。我要家去清猪栏,这猪能吃也能拉,一天就要清一回。” 青木点点头道:“是得这样,我们也是一天清一回。” 张槐坐在凳子上瞧着静静地做衣裳的菊花,一时有些出神,忍不住脱口问道:“菊花,你能帮我做双手套么?” 菊花愕然! 连青木也意外——这小子咋这么大胆起来? 菊花见张槐问完了也有些尴尬的样子,不禁很无语。 按说帮他做一双手套不算大事,可是搁这地方就有些特殊了。 这算啥?那些衣裳鞋袜等物可是老娘姐妹和媳妇才会帮着做的,梅子不就译始帮李长明做鞋子了么。 自己要是帮他做了手套,那不是等于定情信物一样了? 可是看着他满脸通红的样子,两眼溢出莹润的光芒,那毫不掩饰的渴望让菊花两世为人的心也觉得承受不住,禁不住脸也红了起来,这拒绝的话愣是说不出口,又不想答应他,就低头不语。 张槐见菊花不语,很是失望。 可是菊花有些羞涩的样子还是被他瞧在眼里,他就又欢喜起来,觉得菊花肯定是顾忌人说闲话,不好答应,但她是感到了自己的心意的,不然也不能是这副样子。 她这副样子可比客客气气地对自己要好多了。 菊花沉默了一会,觉得气氛有些压抑——连青木也不说话——便点点头道:“我正要帮哥哥做哩,就帮你也做一双好了。” 难道她还会被一双手套给束缚住么?笑话。 张槐不料她答应了,不禁大喜,看着她笑得一脸灿烂。 菊花见他满脸愉悦的样子,很不爽,听他对自己道谢,便笑说道:“这也不算啥。你那天陪我哥去谈生意,帮我家一斤香肠多争取了二十文钱,做双手套谢谢你也是应该的。按说这还不够哩,不过,反正你自己家也是要卖香肠的,你也能沾到光哩。” 张槐听了这话,顿时笑容僵在脸上。 菊花见了他这副表情,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眼睛弯的跟月牙似的! 青木先是一愣,接着就闷笑起来,被菊花瞪了一眼,方才赶紧收起了笑容。 张槐无奈地看了菊花一眼,心道,感谢就感谢吧,总归是你做的,有总比没有好。 他便放下茶杯,起身告辞了,临走时说明天让他娘来腌辣白菜。 隔天,何氏来到菊花家,带来了菊花交代的作料等物,直接就砍了白菜在郑家的院子里清洗,再在杨氏和菊花的帮忙下腌制,然后就装在菊花家刚腾空的大缸里。 这也是菊花为了避人耳目,省得何氏在家腌弄得全村都知道了。这样也方便不少,到时候这辣白菜就直接在菊花家卖了,给张家银子就是了。 何氏也不是个喜欢厨艺的人。 可是菊花这么帮着自己,要是还不精心,那不是拎不起来的猪大肠么?所以,她真是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跟着菊花学。 但每个人的专长大概真的不同,饶是她已经很用心了,菊花发现妯做的还不够。因此调料根本不敢让她切,更不敢让她配,就是往白菜瓣上涂,她也涂不太均匀,折腾了好久,才好一些。 这么忙到下晚,张槐跟青木下学回来了。 何氏见了两人,惭愧地说道:“我不是那块料哩——菊花教我一天了,我也没学好。” 杨氏安慰她道:“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你不太喜欢这个,所以做不熟也不怪。我也是做了好几回,才好些的。” 菊花笑道:“婶子甭急,多做几回就好了。总归就那么几个步骤,也不是多复杂的东西。” 张槐站在一边凝神看了一会,打了水洗了手,挽起袖子,就做起辣白菜来。 让人惊掉了下巴的是,他一点也不像一般的男人,因为从不沾厨房的事而笨手笨脚的,相反,他只涂了几瓣白菜,动作就熟练起来。 这下连青木也不服气了,也上来尝试了一番,哪里能弄得好。 菊花诧异地想,这人还有当大厨的潜质哩。 张槐果然有当大厨的潜质,他随后听菊花讲解了这制作料的程序,也尝试起来,除了切萝卜切不好之外,其他的配料要放多少,竟是完全领会了菊花讲解的精神。 他听大家夸他,连菊花也赞他,说他是当大厨的好料子,忍了半天,才疑惑地问道:“这很难么?不就那几样东西,切细细的掺在一块。各样东西放多少菊花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大伙古怪地瞧着他,何氏更是笑骂道:“你这是说娘笨哩,是不?那往后咱家你来煮饭好了。” 青木和菊花就大笑起来。 张槐心道,我往常没注意,其实听薅花说了一通,这腌辣白菜也不难,想必煮饭也是一个理,只不过娘不喜煮饭,才弄不好。 他这么想还真是冤枉他娘了。 其实这乡下煮饭窍门多着哩,锅上一把锅下一把,那火候最是难掌握了,不会烧的人往往是把下边烧糊了,上边还是生的;炒菜就更不用说,比煮饭还难。所以有些不爱煮饭、不太用心的人烧了一辈子饭菜,照样难吃的很。 第一百五十九章 要跟槐子争 做辣白菜的还有刘小妹家。 她也是听了菊花的话,多种了不少白菜。 本来刘家的地少,刘胖子当然 都种小麦了,哪里有闲地种这白菜,不过 在菜园子里分出一块地来种了白菜,反正冬天菜种类少,也有些空地能用。 可是刘三顺却留心了。 他也是个灵活的,想着菊花家去年就卖了些辣白菜,今年说不定更好卖了,听她的话多种些没错。就是卖不出去,家里不也是要吃菜 于是,没有地,他就鼓动二哥,一起翻了块水稻田,把垄沟挖得深深的,种起了白菜。 种上之后,又经常的照看水土,不让田里积水,好让白菜跟地里一样生长。 这么精心伺候着,还真的叫他种成了。 到做辣白菜的时候,刘三顺得意地对家人说道:“咋样?这不 种成了?又没占了地地里照样种麦子。要是这白菜卖了钱,那不是多出来的收成。” 刘小妹听了连连点头,夸三哥脑子灵活,说这辣白菜肯定能卖钱,上回菊花家可 卖了二百多斤哩。 刘二顺和刘四顺听了就开心地笑了起来,一齐开始算账,这块地大概能得多少收成。 刘小妹叮嘱他们不要在外边多说,这腌菜的法子菊花说要保密的,等明年再想个法子让村里人都种白菜,眼下说出来白得罪人。 刘家兄弟听了急忙点头。 刘胖子见儿子得意洋洋的样子,撇撇嘴道:“你们甭觉得自个聪明。旁人难不成都是傻子,不晓得多种多收?还不是怕地受不住。本来种一季,冬天养一季,这地也能歇歇;你这一折腾,夏天种了稻子,秋冬种白菜,这地就没个闲的时候,它能得了好?就是个人他也受不住——咱冬天还要在家歇着哩。有那讲究的?种一年,让田地歇一年,这样才不会把田地折腾狠了。明年要是没有肥料下田,这稻子肯定长不好?我瞧你们还眼气这眼前的银子不?” 刘家兄弟听了变色,一想果然是这么个理。 刘三顺想了想道:“爹也甭太着急,这猪多了两头,猪粪也多了些。明年就把这块田多下些肥,把这地给补朴。” 刘胖子点点头道:“我也不是不让你们种白菜,就是想跟你们说,这世上从没那便宜事?你多种了一季,就得多加肥,不然就算眼前得了利,往后还是会亏本。” 这回连刘小妹也跟着点头。 刘三顺被爹教训了一番,也不敢讨巧了,老老实实地琢磨其他的法子挣钱。 要说他为啥也着急起来哩? 一方面 兄弟几个还没说亲,当然要努力干了;另一方面则 为了菊花。 他自打对菊花起心思后,就关注起她来?这一关注就发现不对劲了。 以往张槐跟青木好,两人经常混一块儿,他从不觉得这有啥。可是?如今他不这样想了。他自己对菊花留心,自然很轻易地就发现张槐对菊花不一样的感情,这使得他很恼怒。 当初说不要娶菊花的是你,如今又凑上来算啥? 他心里就难受起来。 他不能确定菊花对张槐 啥样的心思,毕竟他俩以前来往多一些;不像自己,从小到大,也就见过菊花几回罢了,连话也没说过几句。还是去年妹妹跟菊花玩上了,自己才接触到菊花的。 他看着小妹手指灵活地做辣白菜,想着这辣白菜也 菊花捣腾出来的?心里暗自下决心,要跟槐子争一争。 槐子说过那样的话,他不信菊花就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只要勤劳肯干,对菊花一心一意,菊花终究会发现自己的好。 自己可是三犟子?遇事从不认输的,还不敢跟一个槐子争么! 爱情是奇妙-的感情,会使人蜕变! 有些人会变得阴暗,会变得无所不用其极;也有的人会借此生出无穷的智慧和勇气,完成人生的升华;还有的人会沉迷其中,失去自己的方向。 刘三顺生出跟张槐争一争的念头后,那斗志是昂扬的,精神是活跃的,脑子都比往常要灵活了好多。 他因为菊花家挖了个鱼塘,打鱼的时候便提了一只桶,把那小鱼苗收集起来,送给菊花放养。 这本是他为了讨菊花喜欢才做的,可是他看到菊花常常地割了草往鱼塘里丢,甚至鸡粪也往鱼塘里倒,冬天的时候,还把做橡子豆腐剩下的渣倒进鱼塘,鱼儿虽然不是很爱吃,但冬天没东西吃,也是会吃的,他就留心了。 到最后,他对菊花的那个鱼塘比菊花自己还要用心,琢磨着这鱼儿的习性,吃了这些东西长得咋样等。 他朦胧地想着,我要有个鱼塘才好,我养鱼肯定能比种田种得好。不过他种田也种得也不差就是了,至少栽秧就没人能比得过他。 过了二十天,毛掌柜果然又来了,这回 跟李长雨一起回来的,两人都要再买些辣白菜和香肠。 按说那辣白菜清辉酒楼也不能卖这么快——人家到酒楼吃饭也不可能专门吃这腌菜,主要 有些客人吃了觉得开胃,就跟酒楼买了些带回去,这样一来,消耗就大了。 那香肠则是一推出就受到了欢迎,本来上回也没从郑家买多少,所以他就赶紧提早回来订货了,顺便跟郑家说要他们多做些,他过年前再回来进一趟货。 李长雨则是为他姑姑购买辣白菜的。 他自己也要买些橡子面粉。这东西存放久了容易长哈喇,所以一次不能做多。 两人为了省路费,合伙租了条船,一次把刘小妹家、张槐家,连菊花家剩下的辣白菜全给装走了。 张槐家的白菜卖了四两多银子,刘家也卖了四五两。两家都是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 菊花家的香肠又卖了两百多斤。 从下塘集买的猪肉果然比不上清南村用橡子果喂出来的猪肉嫩,所以价格自然要低一些。 猪们在天有灵的话,怕也要委屈地喊冤:你们不给吃饱、吃好,咱肯定是比不上清南村的猪肉嫩,没光长排骨算 对得起你们了;要是咱也整天吃掺了橡子果儿的猪食,保管也长一身嫩膘肉。 过了几天,张槐就找人来杀了两头猪,除了肥肉和猪头猪下水,合适灌香肠的猪肉全灌了香肠。 青木就建议他卖了肥膘肉,又在集上买了些猪肉,多灌些香肠,等毛掌柜来的时候,好一把兜给他。 这回郑家自己却没有做,这等于是把赚钱的机会让给张家了。 张大栓父子那是感激不尽的,这么一倒腾,那赚回来的银子可不是够买几亩地了,因此,浑身都是干劲。 张槐充分地展现了自己的大厨天赋,跟菊花学了一下午,这灌香肠居然没让爹娘操一点心,他给肉拌作料、教他娘灌香肠,做得有板有眼,一点也没再麻烦菊花。 要说这下塘集的猪小肠最近可是好卖的很了,弄得屠户们想不通是咋回事,猪小肠天天老早被人买走。那么一点东西有啥吃头?又比不上大肠肉厚,两文也不嫌贵。 这个冬日,清南村的人 开心的。 看着那猪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一个劲地长膘,喂猪的人伺候着这些畜生无怨无悔,人生好像多了些盼头。 这天赵大嘴娶亲,男娃们都哄过去帮忙。 穷热闹,穷热闹!乡下虽然穷,遇到这类婚丧嫁娶的日子,那是十分的热闹的,左邻右舍也全部出动,参与进来。 一大早,迎亲队就被派了出去,因为新娘子住在二十里外的村子,要是不早点出发,到晚上不能按时接回来,误了时辰可不好。 因为青木在帮助记礼簿子,不在迎亲队伍里,张槐也就不想去。 他见赵三叫自己,便对他说道:“我在家帮忙,反正这头也 要留人的。让三顺去吧。” 刘三顺如今见了张槐就不自在,正盯着他哩,见他推自己去,就不乐意了:“那我留在这头,你去迎亲好了。” 赵大嘴见俩人推脱,奇怪地问道:“咋都不想出去哩?往常不 都抢着去迎亲么?我媳妇家可 有好些堂姐妹,还有表姐妹,你们去迎亲,没准就被谁家闺女相中了,到时候让我媳妇帮着说媒。” 他今儿特高兴,开口媳妇闭口媳妇的,仿佛媳妇已经接回来了。 可是,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两人更不乐意去了。 张槐笑对刘三顺道:“你赶紧去,这一去说不定就捞个媳妇家来了。” 他以为刘三顺定会颠颠地去了哩。 谁知刘三顺笑着对他说道:“咱这模样也没你长得好看,还不如你去。你往那一站,怕是那些女娃子哭着喊着要嫁你哩!” 迎亲的队伍因还差一人,正等着两人派出一个来好出发呢,听了刘三顺的话,轰然大笑起来。 刘三顺可不 打趣张槐,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心道,最好有人瞧中你了,媒人上门,你爹娘等着抱孙子,没准就帮你定亲了;我家反正兄弟多,我大哥就要添儿子了,我二哥也要娶亲了,我晚点娶没事,有的是时候跟你拼,拼得你先成亲了最好。菊花还小哩,她这两年肯定不会跟人定亲的。 他不知道槐子跟表妹玉芹的事,所以这么想。 第一百六十零章 赵大嘴娶媳妇 张槐见这小胖子今儿也不晓得为啥,跟他耗上了,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想怎么推脱才好。 他虽不至于自作多情,认为人家女娃子见了他就哭喊着要嫁他,但经历了玉芹的事,那也是心有戚戚,生怕麻烦上身了。 赵三不等他开口就笑骂道:“你们尽做白日美梦哩,人家闺女嫁不出去么?甭在这耽搁了,你俩都去,再晚了新娘子就接不回来了。” 二人无法,只好一齐都去了。 接新娘子用的是牛车,上面挂着红布,倒也喜庆。一群男娃们热闹地涌出村子,边走还边喊,说等新娘子接回来,老远就放鞭炮提醒,新郎听了要出村接着才好。 这娶亲的热闹,菊花也是想瞧瞧的,她还没瞧过哩。 杨氏见她想去瞧热闹,忙给她出主意:“你去赵三叔家呆着,逗小宝宝玩一会。等新娘子进门的时候,不用挤人堆里,在他家就能瞧见。” 菊花点点头。 吃过午饭后,便也学着梅子她们,揣了只鞋底子,邀上刘小妹,一起来到赵三家——赵三家住在赵大嘴家隔壁——专等新娘子进门。 小石头的妹妹长得越发粉嫩,那小脸肥嘟嘟的、软绵绵的,菊花爱得不行,抱着小娃娃不撒手,逗得她不停地笑。 石头念了书,亲自帮妹妹取了个名,叫赵清。 他想着,清南村靠着小青山,挨着小清河,虽然写法不一样,却都有一个“清”字,因此取了这个名。 他也是怕他爹胡乱给妹妹取名。因此抢先取了一个。他爹自己叫赵三,帮他取的小名叫石头,要是帮妹妹取。肯定也是没好词。 菊花听他叽叽喳喳地跟自己解释,一面心里好笑,一面夸他这名儿取得好。 见儿子听了菊花的夸奖。得意洋洋的样子,石头娘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能耐。” 有菊花抱着闺女。她赶忙快手地把家里收拾了一遍,这才过来跟他们说话,往常她可都是将闺女绑在背上干活的。 菊花问道:“婶子,今儿赵家的客人多么?” 石头娘道:“也不是很多。咱赵家亲戚本来就不多,剩下的都是村里人了。总共有十来桌人吧。” 刘小妹笑道:“我瞧外边闹哄哄的,还以为有十几桌客哩。” 石头娘接过小赵清哄睡了后,三人边做针线边说话。等新娘子来了好瞧热闹。 石头娘笑问道:“你俩晚上去吃酒席么?” 菊花忙道:“不哩。我哥不是在那么。也没拿多少钱,还去两个人吃酒席,不好意思哩。” 刘小妹笑道:“你哥是帮忙的,帮忙的自然要管一顿饭了,吃酒席是另外的。不过我也是不会去的,那么多人,吃饭也不自在哩。” 菊花点点头,她就是这么想的。 石头娘笑道:“我就猜你俩不会去吃酒席。所以我就想,晚上你俩就在我家吃,我也不费事烧旁的菜。就用腌菜煮橡子豆腐,吃个自在,省得去吃酒席还要跟人挤。” 菊花摇头道:“婶子还是去吃酒席吧,省得煮饭。我们瞧了新娘子就要回去了。我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哩。” 刘小妹也说她家住得近。不在这吃,反倒叫菊花上她家去吃饭。 菊花失笑道:“甭再说了,又不是客,还要你们留个不停。石头,我好像听见炮仗响哩,你去瞧瞧,是不是新娘子来了。” 小石头忙飞奔了出去。 过了一会又飞奔了回来,高声道:“来了,新娘子来了哩。” 三人果然听见锣鼓声远远地传来,便急忙收起针线,往外边院子里来。 到了院子里还没站稳,就见李金香、梅子、小燕、小秀、小翠等一群女娃子涌了进来。 原来,她们也是想瞧热闹的,又不好意思到外边跟人挤,因此来到这旁边的院子里隔着院墙瞧,好歹这院墙还能遮挡一些,也省得被人说闲话。 大家嘻嘻哈哈地选好位置,站的角度正好能清楚地瞧见赵大嘴家的院子。 待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那披红挂彩的牛车过来后,这边等着瞧热闹的人也哄地炸开了,一时间欢笑声和吵闹声不绝入耳。 其实,这婚礼几乎是简陋和寒酸的——一应迎亲和陪嫁的东西都十分的简单朴实,没有什么虚华的东西;但这婚礼又是热闹和隆重的,全村的人都喜气洋洋,满脸带笑地迎接新娘进村。 赵大嘴穿着大红的喜服,黑红的脸上泛起了灿烂的笑容,望着停在自己面前的牛车,搓着手掌嘿嘿傻笑着。 他那憨憨的样子惹得周围人哄笑起来,纷纷嚷着让他赶紧搀了新娘子下车。 李耕田的媳妇方氏和女方的一位媳妇是充当喜娘的人,她俩一起上前,把新娘子给扶下了车。 新娘子也是一身大红喜服,蒙着红盖头,身量很高,被扶出来后有些局促地站在那,两手绞在一起。她虽然看不见,似乎能感受到四周看热闹人的目光,因此很紧张。 女方的那个喜娘示意新郎背起新娘——新娘子是要背进门的。 赵大嘴急忙上前,望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新娘子傻笑了两声,比划了一下,转过身在新娘的面前蹲了个马步,等新娘子趴到自己的背上。 可是等了半天,啥动静也没有。 他回过头,诧异地低下头歪过脑袋,从新娘的红盖头下往上瞧,一边问道:“咋了?腿坐车坐麻了?” 四周的人本来还忍着,看他俩要如何动作,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菊花见他这样也是不觉莞尔,梅子和李金香更是笑得捂着嘴——外边可是有好多的人哩,她们也不敢放肆。 菊花觉得自己个子有点矮,脖子伸着有些难受。便使劲地扒着梅子的肩膀对外瞧。 就听李长星大叫道:“怕是麻了哩。大嘴你好没眼色,这么多人在这瞧着,你还问人家。人家今儿可是新娘子哩。咋好当这么多人面回你话。你还不抱她进去,回头该摔倒了。” 赵大嘴听了信以为真,弯下腰伸出胳膊。一手搂着新娘的脊背,一手放在新娘的腿弯。就要抱她进去。 那新娘子急了,见这憨人尽听人说,又羞又气,便伸手推开他,不让他抱,并扳过他身子把他的肩膀往下压,示意他蹲下。 旁边人看了。笑得直跺脚。 刘二顺笑对李长星道:“瞧新娘子急了。星子,你图嘴巴快活,看大嘴媳妇往后不整你,有你好受的。” 李长星笑眯眯地说道:“这样才热闹么!再说,抱进去有啥不好?赶明儿我娶媳妇的时候,就抱她进门。” 赵大嘴见新娘不让自己抱,要自己背,这才晓得李长星在捉弄自己。 他也不生气,嘿嘿笑着蹲下,待新娘趴到背上。才背着她站起身,还用手托着她的腿弯往上送了送,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他本是转身就走的,走了两步好像又想起啥来。回头对着赵三院子里的一帮女娃喊道:“你们都过来呀——到房里来陪陪桂枝。她刚来,也没个人说话,你们来陪……” 后边的话被新娘子给捂住了嘴吧,说不出来了。 这下子把里里外外看热闹的人给乐得,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菊花跟梅子也是笑得抱作一团。 她觉得这赵大嘴实在是逗,在人前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媳妇的关心和爱护,可是今儿是人家刚进门第一天,这么多人瞧着,他也不懂得含蓄一点,还没拜堂哩,就这样起来。 这个桂枝还真是有眼力,只见一面就相中了他憨实的性子,这个夫婿算是找对了。 可是赵大嘴既然这么说了,大伙当然要给新娘面子,过去跟她说说话了。于是,一群女娃就从院墙后边出来,绕到赵大嘴家院子里。 这一群人立马吸引了人们的目光,连那送亲的人也盯住看个不停。 因菊花蒙着面巾,在这一群人中实在是异类,格外的打眼,那些人好奇地打量着她,有人还问旁边清南村的人,为啥这个女娃不露脸哩? 刘三顺正好站在附近,他不高兴地接道:“人家高兴,不成么?” 那送亲的人就生气了——送亲的人可是尊客,问一句话就这样被冲了一顿,他当然不高兴了。 因新娘子是老成的外甥女,那送亲的人中间就有人知道郑家有一个丑女的事,忙扯了扯他,不让他再说,又低声跟他说了缘故,那人方才闭嘴。 他们这么窃窃私语,又使得小胖子不爽了,不过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总不能把送亲的人给得罪了,因此很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 他便转头去瞧人群中的菊花,又不由自主地去看不远处张槐的神情,果然就见张槐是盯着菊花的,那心里便酸溜溜的难受起来。 于是,等新郎新娘拜完堂之后,村长李耕田高喊“开席了”,刘三顺便挤过去对张槐道:“你咋还不去帮忙端菜哩?” 他见张槐看着菊花微微含笑,也不知在想啥好事,看不过眼,便叫醒了他,叫他想不成。 张槐正望着菊花心想,啥时候自己也背着她进门拜堂哩? 他不由得幻想自己跟菊花拜堂时的情景来,不料小胖子又盯上他了,他气道:“你不也没去?” 结果,话音一落,就听赵三大声叫道:“槐子,三顺,长星,你们都过来,上菜开席了。” 两人只得都去厨房端菜。 第一百六十一章 筹划 张槐一边走,一边怪异地盯着刘三顺,觉得他今儿很不对劲好像老跟自己过不去,不过又没对他咋样,只是不停地跟他捣乱。 刘三顺见他瞅自己,笑道:“瞧啥?是不是我最近长好看了?” 他见槐子郁闷的样子,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张槐无奈地笑道:“懒得理你。” 等堂屋里三桌酒席开始上菜后,菊花和刘小妹她们就进了新房去瞧新娘子。 新房虽然也是红通通的,但是十分的简陋。 陪嫁的家什只有一个柜子和两口箱子,还有一些盆啊桶之类的小东西,摆放这靠墙边,倒是床上堆满了新被子和枕头。 刘小妹小声跟菊花说道:“这陪嫁的东西最主要的是看新娘子做了多少针线活。桂枝嫂子的针线活计肯定是好的,你瞧那床上的被子、枕头,还有箱子里的衣裳、鞋袜,要穿好几年哩。这都是当姑娘时攒下的。定了亲,连男人的鞋袜也要准备。” 菊花听了点头,穷人家没有田地首饰等东西陪嫁,也就只能靠双手做这些东西了。 新娘子朴实敦厚,是个壮实的姑娘,还算大方,主要是篮子、竹子都是她的表妹,让她觉得没那么拘束。 因此,她脸红红地招呼大家在床边坐下,凳子不够,有些人只能站着了。 梅子明年也要出嫁了,正在攒嫁妆。她深感做针线的辛苦,看着两口大箱子里单鞋、棉鞋、袜子和鞋垫,有男人的有女人的,不禁羡慕极了这个桂枝居然做了这么多鞋子。 她不自禁地又打开柜子瞧了瞧,那柜子里也有好些衣裳。 她摸摸自己的手,心想,这要做多少日子哩? 她到现在也不过是帮李长明做了四双鞋,她自己还没轮到哩。 她满脸佩服地对新娘子说道:“桂枝嫂子,你可真能干,做了这么多的衣裳和鞋子。针线工夫还这么好。” 竹子笑道:“我表姐手巧着哩。表姐,你做这么多的鞋子,要穿好几年哩。” 桂枝见大家都夸她,也是满心的喜悦·她微笑道:“都是往常一点点地攒下的。甭瞧这么多,其实穿起来也费得很。” 菊花和刘小妹对视一眼,刘小妹吐吐舌头,心道自己可没那本事,平日里帮哥哥们做都来不急哩,哪有空做这些。 菊花则在心里祈祷,希望青木娶个针线好的媳妇·自己就舒坦了。 这时外边的酒席菜上齐了,男娃子们就涌了进来。 李长星一进来就笑道:“嫂子,你刚刚没生气吧?我跟大嘴可是好兄弟,跟他逗着玩的,你可别怪我哩。往后我还想常来这吃饭哩。” 一个菊花不认识的男娃笑道:“你尽想得美,还当大嘴没娶媳妇哩,整天跟你混。” 谁料这桂枝大大方方地说道:“你们瞧得起大嘴,常来找他,那是好事,吃顿饭算啥哩——”众人听了大喜,一个个眉开眼笑——“不过,成了亲,这日子就要算计着过了,你们来吃饭,要常带些菜才好,兜些鱼,逮个兔子啥的,拿来我帮你们烧。” 不等旁人笑,菊花一个没忍住,先就笑出声来,她急忙把脑袋往刘小妹的身后一缩,躲着闷笑起来。 张槐见菊花第一个笑,很意外,含笑瞥了李长星一眼,心道,你当新娘子也跟大嘴似的憨么。 这新娘子看样子是个爽利的,说话也不含糊·往后大家再要欺负赵大嘴憨实,想在言语上占便宜,怕是先要过他媳妇这一关了。 屋子里的人本是要大笑的,先被菊花一笑给转移了视线,停了那么一会,才跟着笑起来。 李长星笑道:“那是当然的。成亲了,很快就要养娃了,过日子自然要精打细算。嫂子放心,咱也不是那没眼色的人,要是弄到了好吃的,就会送些过来。” 这下新娘子脸红不敢接腔了——连养娃都出来了,人家今儿可是刚进门哩。 竹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就胡说吧,我瞧你一辈子不成亲 李长星急忙道:“嗳哟!竹子妹妹,可不能瞎说,我还想早点成亲,哪能说一辈子不成亲哩。” 这时村长媳妇方氏走了进来,往外赶这群人,连声说快出去,闹一会儿也差不多了,哪能赖在新房不走哩。 孙铁柱诧异地说道:“婶子,咱可是刚进来哩。”其他人也连连点头。 方氏白了他一眼道:“进来瞧瞧不就成了,还想呆多久?都是一个村的,不许闹狠了。你们往后还不都是要成亲的。” 这时赵大嘴在外边敬酒完了,也回到新房,见进来这么多人,他也往外赶他们:“都出去,一会外边吃完了要收碗哩。星子,你要再阄,瞧我咋收拾你。梅子、篮子,你们女娃留下来没事。” 他再次展现好男人风采,让菊花狂羡慕了把。 男娃们没有办法,只好都出去了。 菊花瞧着窗外暮色降临,急忙扯着刘小妹告辞出来,一边后悔光顾说话,没瞧见天都黑了。 来到院子里,碰见张槐——其实他一直留意着房门口,见菊花出来了,忙问道:“菊花,你不等吃酒席了?”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等她回话,接着问道:“可是觉得冷?你要是在这吃酒席,我就家去拿个小火坛子给你烘手。” 菊花忙道:“不哩。我家去吃饭。我哥哩?” 张槐道:“你等会,我去叫他。”说着返身进屋去了。 他见天黑了,菊花要回去,自己也不好单独送她回家,便赶紧去叫青木。 点了火把的院子人影绰绰,屋子里传出一阵阵的笑闹声,把这喜庆的气氛传向左邻右舍。 刘小妹和菊花站在屋檐下等候青木,才一会儿,就见青木和张槐匆匆地从屋子里出来,见了菊花,笑问道:“不想吃饭了?” 菊花笑道:“好多人,我不耐烦吵。娘还等我吃饭哩。” 青木便道:“走吧·我先送你家去。小妹哩?也不吃了?” 刘小妹摇头道:“不吃了,我也回家吃。菊花,你们先走吧,我叫我二哥一起走。”她说着指了指正在屋门口跟人说话的刘二顺。 菊花点点头·便跟青木和张槐一起先走了。 没有月亮的冬夜格外的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青木便牵着菊花的手,带着她绕来绕去,一边跟张槐说些酒席上的事。 到了外边,没有院墙的阻隔,被寒风一吹·菊花就觉得身上又是一阵寒凉,忍不住往青木的身边靠了靠,这让她很恼怒——这个身子咋养不好哩?最使她不安的是,今年过年她就十四岁了,可是葵水还不见踪影。 她暗自叹了口气,希望这身体不要有啥大毛病才好。这脸上有疤痕她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要是身体上有毛病,还真的不能等闲视之。 她听青木跟张槐说赵大嘴办酒席用了多少钱一桌,用了多少猪肉啥的,忽地想起什么来,对两人道:“马上要过年了,杀猪的人家也要多了。 我想,咱得把这猪肉都买下来。” 青木有些迟疑地说道:“怕是不少人家都要杀猪哩,咱也没那么多银子垫进去。” 张槐却沉声道:“这个不怕。等毛掌柜下回来进货的时候,跟他说清楚,要求他先支付些定金。不然等他明年想要香肠的话,咱就供应不上清南村的猪肉灌的香肠了。” 菊花道:“对,就这么办。毛掌柜是生意人,他可是精明的很,一定不会错过这些好猪肉的。再说,那些定金占用的时间也不长,他过年以后就能把香肠运到清辉去卖了。” 张槐说的正是她心里计划的,如果不利用定金的话,这笔生意就要失去了。要知道大部分人都会在过年杀猪,这个旺季一错过,平常想要吃肉还得专门到下塘集去买。 寂静的黑夜里,三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踩到枯枝“噼啪”作响。等出了村子,菊花才望见前边一点灯光忽明忽暗——那就是自己的家了。 她用手握握青木的手,对他说道:“哥,这一批猪怕是不少,咱家和槐子哥、小妹家,还有赵三叔家合伙灌这香肠。你要跟村长透个话,就说眼下猪不多,也没法子让大伙都参与进来,也省得人多嘴杂,泄露了这香肠的方子;等明年的时候,咱专门建一个作坊,家家都有份,那时就不怕了。” 青木点点头道:“这是肯定要说的。咱赚了钱,村里肯定有人眼红。眼下虽然不能跟他们说这法子,猪肉价不是提高了么。这也是为了大家好,要是跟他们说了,不出三天,肯定就传出去了。” 说着话,就到了家。 等菊花进了门,青木和张槐才返身回去吃酒席。 又到了杀年猪的时候,此起彼伏的惨嚎再次响起。 菊花召集了刘小妹、石头娘、何氏,每日不停地切肉、制作料、灌香肠。 可是,随着买的猪越来越多,那猪小肠根本就不够用,就算是把下塘集上的猪小肠全买下来,也不够。郑长河、张大栓和赵三甚至到各个村里去收集,也还是差许多。 菊花没有办法,把剩下的猪肉全部腌了腊肉——好歹比光卖猪肉价格高不是。 毛掌柜又回来了一趟,将张槐家的香肠全部买走了,也很痛快地为正在制作的香肠付了定金,预定了明年来提货。 郑家买肉、灌香肠,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想不让人留心都难。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心 首先就是花婆子。 她意外地得了梅子这个好儿媳,那是走路都打飘。梅子人好,家里也殷实,送去的那些彩礼其实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到时候梅子出嫁还是要带过来的,她能不高兴么! 如今就剩下小儿子的亲事还没着落。 虽然上次提到菊花被李长明和李长亮兄弟俩警告了一番,可是她见郑家轰轰烈烈地灌香肠卖,那架势跟发了大财似的——竟然能把全村的猪肉都买下来,那得要多少银子?她就忍不住又心思活络起来,想着用个啥法子,让小儿子娶了这菊花才好,那不是啥香肠都清楚了? 花婆子苦思了好久,也想不到一个周全的主意。她也不敢跟两儿子商量,只能自个日夜琢磨着。 她每天皱眉苦思这件事,人倒显得安静起来,很是让李长明兄弟奇 不说花婆子大力开动脑筋,想点子沾郑家便宜,再说那另一个留心郑家的人是村长的三叔李明堂。 他自从为了买地基的事跟郑家争了嘴之后,就很是看郑家不顺眼,可是这郑家偏偏日子越过越红火,这个冬天怕是赚了不少钱。 他心里难免就嘀咕起来,难道郑家那风水真的好? 自家后来选的地也是靠山的,不晓得有没有郑家的风水好。 他见郑家把全村杀的猪都买去了,心里十分嫉妒,气恼地想,不是都说他家人心怀宽么?咋不见他们把这灌香肠的法子告诉大伙哩? 这日,他吃过晌午饭,背着手晃悠到李耕田家的院子里,跟大哥坐在枣树下的石凳上晒太阳,一边闲聊。 聊了一会就见李耕田满脸通红、略带酒气地进了院子。 李明堂就笑问道:“耕田这是到哪家喝杀猪汤了?” 过年的时候,村里人杀猪,往往会很客气地叫李耕田去吃饭,不过他一般都不会去就是了。 今儿是周矮子家杀猪特地请了他去吃饭,顺便商量明年在小青山盖房子的事,所以他也没推辞。 见三叔问他,便搬了只小板凳在一旁坐下——他嫌石凳太冷——伸直了腿靠在石桌上,把脸迎向太阳,舒服地长出了口气,笑道:“周矮子家。 李明堂心中一动,问道:“周矮子也把猪肉也卖给郑家了?” 李耕田笑道:“自然是卖给郑家了。他家可是多出了两文钱一斤哩。不卖把他,难不成要卖给集上?这大过年的,集上的猪肉也多不好卖哩。” 李明堂撇撇嘴道:“不是都说郑长河为人如何好、心胸如何宽么?咋不见他把这灌香肠的法子跟大伙说哩?连辣白菜的法子也瞒着,就想着自己发财。他心里鬼的很,那橡子果儿是长在山上的,那山可是村里的,所以他不敢不把橡子果的事跟大伙说。这香肠不关大伙的事,他不就瞒下了?也就你们被他糊弄住了,整天夸他家好。” 李耕田的爹李明瑞不悦地望着三弟,沉着脸说道:“老三你说的这是啥话?那山是村里的没错,橡子树不是长了多少年了么,谁又没挡着你去捡?往年没东西吃的时候也有人吃它,不过吃了屙不下来屎,还胀肚子;有东西吃的时候,大伙就根本不理它,你见谁捡了回来喂猪的?人家长河告诉你法子还告诉错了不成。灌香肠那是他的本事,干啥要跟你说?你见谁家挣钱叫上旁人了?” 李明堂听了大哥一番言语无话可说,只是心里还很不服气,嘴里也不知咕哝些啥话。 李耕田斜了一眼三叔,轻笑道:“三叔,瞧着郑家发财确实让人眼气不过,长河为人还是不错的,他不是把猪肉的价提高了么?灌香肠的法子不跟大伙说,咱也不能说人家不对。要是做啥事都捎上旁人,那城里的那些铺子、酒楼还开个屁呀!” 李明瑞点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做人不能不知足。唉!你活了一把年纪还不晓得‘斗米仇,升米恩,这话么?他把处理橡子果的法子跟大伙说了,这灌香肠的法子没跟你说,人家就不是好人了?长河要是啥也不说,你又能对他咋样?” 李明堂听了只好叹了口气,闷闷不乐! 只是人心都是难测的,李耕田虽然跟三叔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酸的,不过他好歹比旁人多些见识,自是不会说郑家无情——没那个道理呀。 等他家也杀了猪,青木便和张槐上门来买猪肉。 等称了重量,付了银子后,青木便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一边对李耕田笑道:“李叔,想跟你说个事哩。” 李耕田忙笑道:“说吧有啥事要叔帮忙的,尽管开口。瞧你家干得红红火火的,啥难事吧?”他一边招呼张槐也坐下。 青木微笑道:“我就要跟叔说这事哩。咱家灌这香肠吧,本来是准备要跟大伙说的,可是眼下这香肠刚在清辉县开始卖,人家要的也不多,所以就没折腾了。直接把猪肉价提高两文一斤,也算是对大家的补偿。等明年大伙喂的猪多了,这香肠也卖出名了,那时我想开个作坊,专门做这香肠,村里家家都有份。” 李耕田睁大了眼睛,惊喜地问道:“青木,你是说真的?” 青木微笑道:“自然是真的。这一斤猪肉也就能晒出六七两香肠,还要费许多工夫、作料,我们忙一场,虽然也能赚些钱,也是不容易的。所以,这作坊没开起来之前,就没跟大伙说这法子,主要还是怕人多嘴杂,被人传了出去。” 李耕田心里豁然开朗,顿时明白了郑家的用意。他不禁为自己的小心思惭愧,居然都不知替旁人想想,光看人赚钱眼红。 他很是诚恳地对青木说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了,这香肠折腾一场,一斤也就赚那么些钱,要是跟大伙说了,把这法子泄露出去了,那才亏大了哩。你们把猪肉价提高,等于是白分钱给大伙了。唉!村里人不懂,光瞧你家赚钱眼红,哪里能想到这些。你放心,我会跟大伙解释的。” 张槐这时插话道:“主要是清辉县那边要的香肠不多,不然这作坊今年就能开了。等清辉县那边做大了,这作坊就能顺势建起来了。其实,咱主要还是在等长雨哩,只要他在清辉干出样子来了,咱这香肠、辣白菜、橡子面粉、菊花茶,都不愁卖了,光靠陈家的酒楼是不成的。” 青木也点头道:“所以我才来跟李叔说,让李叔跟大伙解释。咱家是不可能单独发财的——不是得靠大伙喂猪才有肉灌香肠么;长雨也是不可能单独发财的——他得靠咱村出产的这些东西才有的卖;李叔更是责任重大——这村里还要靠叔领着才能多种树、多养鱼、多种竹种花,往后才能越来越好哩。” 李耕田几乎要老泪纵横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眼界、心胸都比不上面前的这两个娃儿——这一番筹划是何等的周密,前景又是何等的光明! 他静默了一会,平息了下有些激动的心情,对青木和张槐道:“你俩想的真好,叔也不说啥面子情上的话了。你们只管放心的去干,村里人要有啥想法的话,我来开导他们。明年种树、养鱼、种花、种菜,咱一桩一桩的来。就算最近一两年卖的不多,那就先准备着。最起码那橡子树不提前种是不成的。 青木笑道:“就是这个话。看明年那橡树苗出得咋样,要是好的话,明年春就能栽不少。” 三人又讨论了一番明年的规划,青木和张槐才挑着肉离去。 等两人走了,李明瑞才若有所思地问儿子道:“咋样?” 李耕田叹了口气道:“我是不如他们了。这两娃儿怕是要大出息了。照他们这样说的,可不是一家一户发财的问题,只怕咱一个村都要兴旺了。” 李明瑞点点头道:“你也不要叹气,青木这娃儿说得不错,谁也不能自个发财。他是个有眼光的,晓得离开了长雨和你的帮扶那是不成的。你在这里边的用处大着哩。” 李耕田用微凉的手摩挲着脸颊,苦笑道:“我哪里是觉得自个没用处,我是感叹他们小小年纪想得这么周到。连长雨念了这么久的书,当初跟我说要做生意的时候,也只是想着咋赚钱,根本就没像青木和槐子这样,把大伙都算计进去了,一环套一环,谁都能得到好处。” 李明瑞靠在火桶上,手里也抱了个小火坛子,烘一会,又两手合拢互相搓搓,他抬头望望外边阴沉沉的天,默默无语。 好一会,他才对儿子说道:“你瞧这天,这么冷,灌香肠也不是个轻省的活计。按青木说的,要费心拌作料、切肉、灌肠,完了每天还要拿进拿出的晒,一斤肉也只能晒出六七两香肠。人家就是赚点钱,那也是辛苦钱。可笑你三叔他们,一斤肉白给两文钱还不知足·还要唠叨。” 李耕田听了十分的羞愧,暗想自己也是嫉妒过的,只不过面子头上说的好听,旁人不晓得罢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李长雨 李明瑞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耕田啊,明年真要是把香肠作坊和酱菜的作坊建起来,你可要用心了。到时候未必就人人欢喜——牵扯到钱,大家的想法就多了。你可不能有一分的私心,不然这村还不如往常穷来的好。” 李耕田忙道:“爹,你放心。我咋也不能糊涂的。咱家长风是秀才,长雨也是跟这些生意直接打交道的,管好了,只有沾光的,没有吃亏的。” 李明瑞点点头,说道:“你要是心不摆正,就更不能管你三叔那样的人了。我瞧跟他一样想法的这村里怕有不少。” 跟李明堂一样想法的人自然是不少,不过都找不到理由来说罢了。 接下来李耕田也找了些老人,把郑家做事的艰辛、一斤肉白让两文钱的大方掰扯给他们听了,大家这才心里好受了些。 关于作坊的事他倒是没说——还没影的事,说出来不是找事么。 腊月十五这日,大雪纷飞,李长雨从清辉县赶了回来。 他回来后丢下包裹,连口水也没喝就想出门。 他娘方氏要打荷包蛋给他吃,他连连摆手说等晚上再说吧,转身就匆匆来到村学堂等青木和张槐下学,好跟他们商量一些事情。 做了几个月的生意,他身上明显脱去了那层稚气和书生气息,变得沉稳了许多。也许是为了方便,也许是跟读书生涯告别,他换下了长衫,穿上了短褐,带着风霜的面色,让他看上去像长大了好几岁。 他坐在周夫子的屋里。望着大院中厚厚的积雪,觉得身上有些冷,可是他却懒得烤火。只把手插入棉衣的袖中,陷入了沉思。 回想着这几个月的艰辛生活,他虽然没有被消磨掉斗志。却不再意气风发,转而内敛起来。 这变化自然是源于生活的磨练。 他的生意其实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说很好,每个月赚二十几两银子,这对于做小本生意的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可是,他的目标不止于此,要是一直这么做下去,他到哪一天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哩? 隔壁学堂里忽然哄闹起来。原来是夫子宣布下学了。那些村娃子跟出笼的鸟儿似的,奔向外边的白雪世界,立即在那一片银白的画卷上添加了生动的身影。 李长雨急忙站起身奔出屋子,来到院子里,冲着正要往院外走的青木和张槐叫道:“青木,槐子!” 那两人听见他叫,同时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后一看,意外地叫道:“长雨?你啥时候回来的?” 长雨正要迎上前,抬眼见周夫子捧着两本书往屋里来。他便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地弯腰对夫子行了个礼,嘴里叫道:“周先生!” 周夫子含笑看着他,问道:“刚回来?” 李长雨忙答道:“是。我来找青木和槐子说话。” 周夫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暗暗点头,对他道:“去吧。” 李长雨这才转身朝青木和张槐走过去。 青木看着满面风霜的李长雨,微笑着问道:“咋不忙你的生意,回来了?” 张槐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拳,笑道:“他是回来显摆来了,这两月赚了不少银子吧?上回来家也没跟咱好好说道说道,急急忙忙地就走了。这回哩?准备啥时候走?” 李长雨苦笑道:“我刚回来,你就问我啥时候走,多叫我伤心。唉!我是跟你们商量事来了——这么下去不成哩,也不晓得到哪年月才能出头。我那会儿还跟我爹吹牛,要干出个样子哩。可是照眼下这个情况看,也只能挣点小钱娶媳妇罢了。” 青木和张槐听了,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青木道:“我们不都是拼命在挣小钱好娶媳妇么,谁还有能耐挣大钱?” 张槐笑道:“要不是菊花做出了香肠,怕是连小钱也是挣不到哩。你才做几个月,能挣些小钱,没亏本,不是应该知足了么?总比那些亏本的人好吧。” 李长雨见两人笑嘻嘻的样子,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他跟着两人往前走,一边说笑着。 雪地里,几人的脚步声“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在村子中央,张槐停下了脚步,问道:“要不上我家吃饭去吧,也好说话儿。这么厚的雪,省得青木往家赶。” 李长雨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想去问问菊花有没有啥好的菜式哩。要不还是去青木家吧。青木,我就厚脸皮一回了。嗳哟!我带了些点心家来,你们等等,我回去拿来送给菊花吃。” 说着不等两人说话,转身就往家跑。 他暗自骂自己糊涂,出门的时候也没想起来带上,本就是专门买给菊花的——她帮了自己好大的忙,又不能请她去酒楼吃饭,于是就买些点心带给她了。 青木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头道:“我好像没答应他去吃饭吧?他自问自答的就当我答应了。” 张槐却笑不出来,望着雪地里疾步奔走的长雨,他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没有任何理由的,他觉得长雨一定会喜欢菊花,就算菊花脸上有癞皮,他也会跟自己一样不会在乎的。 他在心里想道,迟早有一天,怕是要和长雨争个头破血流的。 等李长雨拿了东西来,三人才一起往青木家去了。 进入大院,李长雨抬头一看,尽管外边白雪皑皑,郑家一溜六间瓦房的廊檐下,却挂满了香肠,那景象很是壮观——怕是清南村从来就没有谁家弄这么多肉吧! 一条条的香肠透出里面嫩红嫩白的肉,色泽很是诱人。 李长雨不禁问道:“这个天,香肠搁外边不是冻成冰棍了?” 青木道:“这是刚腌了好几天的,要拿出来透透气、吹吹风,不然闷在缸里也不好。其他的都挂在屋里哩。” 青木带着俩人回家,让已经摆好饭正等着他回来吃的菊花吓了一跳,望着齐排排地站在门口的三个人,诧异地问道:“你们咋都来了?也没先来打声招呼,我没煮那么多饭哩。” 青木看了一眼李长雨笑道:“他下学才来的,我也不晓得哩。” 李长雨赔笑道:“随便弄点儿东西吃就好。菊花妹妹,这是给你的。”说着递上两盒子精美的点心,还有两包东西是用纸包着的,看不出是啥。 菊花一边接过来,一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不复原先的跳脱与活泼,老成了不少,心想还是工作磨练人啊!当初在村口遇见他,那个忽闪着好奇的大眼睛,凑近她问她是谁的男娃,已经长大了。 杨氏从厨房里出来,笑对他们说道:“不碍事的,我摊些煎饼添上,也就够了。再不然还有锅巴哩。” 菊花看了李长雨一眼,心中一动,对杨氏说道:“甭煎饼了,我来做山芋粉丝给他们吃吧。你们先吃,吃个半饱,我就做好了。”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李长雨抱歉地对杨氏和郑长河笑道:“郑叔,郑婶,我这么慌张地来了,给你们添麻烦了哩。我是有事要找青木和菊花问,才厚脸皮上门吃饭的。” 杨氏嗔怪地说道:“你这娃儿,难得回来一趟,吃个饭还说这么多话。要不是有事,只怕请你也不会来哩。槐子,你先坐,不然长雨还要讲客气。” 张槐忙笑着坐下了,李长雨便也在他身边坐下。 菊花在厨房里,先用热水泡了些山芋粉丝,然后炸了几块肥肉,添上水,再加一勺辣酱,放了盐,做了一锅辣汤;待汤煮开后,将泡好的粉丝丢进去,又拣了一碗辣白菜、划了两块橡子豆腐放进去,等粉丝煮软后,撒上葱花就出锅了。 她专门找了三个砂锅,盛了三锅,剩下的则用碗盛了,这才叫哥哥帮忙端去堂屋。 坐在桌前的人闻了这酸辣扑鼻的味道,嘴里一齐冒酸水。 郑长河笑着问闺女:“好香。这是啥东西?” 菊花笑道:“这是酸辣粉丝,我准备晚上做给你们吃的。中午饭不够,我就提前做了,正好让槐子哥和长雨哥尝尝。” 张槐见她把一砂锅粉丝放在自己面前,对她微笑道:“这一锅有两小碗哩,我吃了不少饭,要一半就好了。”说着就用大木勺拿了一半在碗里,吃了两口后赞道:“这辣白菜下粉丝,比送饭吃好,这汤也开胃。” 李长雨看着面前砂锅里红艳艳、热气腾腾的酸辣粉丝,红红的汤水里飘着碧绿的葱花,下边沉着粉色的豆腐、暗绿的粉丝和鲜红的辣白菜,不禁口齿生津。 他也不多话,感激地看了菊花一眼,低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来找菊花可不就是为了问吃的么。这还没有开口哩,菊花就把吃的做出来了。 一时间,大伙都吃了起来。 待吃完放下筷子,一个个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细汗。 李长雨喜笑颜开地连呼“痛快”! 他掏出块帕子,抹去头上的细汗,望着菊花两眼发亮,含笑问道:“菊花,你做这个给我们吃,是有啥话要跟我说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三人组 菊花不答反问道:“你生意做得咋样哩?” 李长雨对青木和张槐看看,笑道:“刚刚还跟你哥说哩,就能挣些小钱。要说保我自个是没问题,可我总想干出个样子来。不过,我折腾了两个月,发现要想多赚实在是难;要改做旁的吧本钱也不够哩。” 杨氏和郑长河见他们开始谈事情,忙把碗筷收拾干净,一起去了厨房—随着青木和菊花越来越担当,这家里的事差不多都由他兄妹俩拿主意了,他们两口子也不插嘴。 这里菊花也不再拐弯抹角了——她也不想等李长雨慢慢地折腾,那太慢了——正色问道:“那你吃刚才这酸辣粉丝咋样哩?” 李长雨点头道:“好吃,开胃。我准备回去就照这样做了卖。” 菊花摇头道:“你要还跟原先似的卖肯定不成。这个酸辣粉丝你要租个小小的铺面,专门做了卖。就用这样的砂锅装,只要不是饭量特别大,一砂锅正好能吃得饱饱的。” 李长雨很认真地听着,不断地点头道:“这酸辣粉丝冬天吃了正好。租个铺面卖这东西也成。反正我原先的生意也做着。” 菊花见他虽然认真,但显然还没领会自己的意思,便耐心地说道:“这酸辣粉丝虽然不是啥好东西,可是这口味独特,不是旁人能学得来的——因为他没有辣白菜和橡子豆腐哩。你只要把这招牌做出名了,不怕没钱赚。这个本钱小,到时候,这样的小铺面多开几家分店,不是比开大店稳妥么?有条件了再开个酱菜坊,专卖辣白菜、香酱、腊肉、香肠等东西,那个香酱我正在做。有那想吃又不乐意在你这小店里吃的人,你就专门卖辣白菜给他,让他回家自己做。” 李长雨越听眼睛越亮·最后拍着桌子说道:“嗳哟!我白做了这几个月的生意,还不如菊花妹妹脑子活。” 青木和张槐也是连连点头,说这样一来,只要把这两样东西抓在手里·甭管人是来买辣白菜还是吃酸辣粉丝,总归是要从长雨的手里买东西,那也就等于是从清南村买东西。 菊花抬腿上了火桶,将一块小棉垫盖在腿上,又顺手扯过火桶一侧凳子上的针线箩筐,拿起一只大鞋底子开始做针线,一边口中不停地跟他们说着话。 张槐羡慕地看着青木·心道,看尺码那鞋就是他的。要说他最近身上的衣裳和鞋子都换新的了,那针线一瞧就是菊花的——他都认得了哩。 也不晓得啥时候能等到菊花给自己做鞋。 菊花扎了几针,又对李长雨笑道:“你要想卖得更好一些,不妨学我家原先的做法,用腌菜烧猪下水——ˉ猪下水虽然涨价了,好歹还是比肉便宜好多——然后吃的时候拿半勺放在这粉丝上,也算给人添了点荤。再炕些酸菜果子饼·要是那饭量大的人,一碗粉丝吃不饱,他再花两文钱买两个饼子配着吃·不就饱了?” 李长雨已经插不上话了,只顾点头,他望着菊花叹道:“菊花,你咋不去做生意哩?你要去做生意,肯定能赚钱。” 菊花微笑道:“我这不就是在跟你做生意么?教你卖这些东西,总归还是为了咱自己。就是那果子饼也是。那玉米粉、腌菜,你在清辉买没关系;那馅儿里面的辣椒片、生姜片你得从村里买——我准备做这个哩。不过你放心,凡是我做出来的,都跟旁人做的味道不一样。” 张槐点头接道:“这样一来,人家就算也做果子饼·味道就肯定跟你的不一样。 你这生意不大,最要紧的是抓住一点——风味独特。” 青木笑道:“旁人想学也成,他就得找你买这辣白菜、橡子面粉、香肠、辣椒片,往后还会有香酱啥的。” 李长雨也不点头了,只微笑着陷入沉思,隔一会又抬眼瞧瞧安静地做针线的菊花·那凝神扎针的样子,使他心中很是疑惑——她咋对生意这么熟悉哩? 菊花可是从没出过清南村的。 就是自己,在清辉读了几年的书,往常都没关注过这些,还是起了心思要做生意后,才大街小巷地转悠,熟悉这个城镇的一切,选择了合适的对象开始卖东西。 一时间也没人说话,屋里静了下来,张槐默默地看着李长雨,双唇紧抿,神情肃穆。 青木也打量着李长雨,心道,自己跟菊花可是对他寄托了好大的希望哩,能不能闯出来,就看他的本事了。他要是闯出来了,村里建了作坊才更稳妥。 为这,菊花今儿可是下了决心了,不但帮他出了主意,还说得这么 菊花边纳鞋底子,边思索,看还有啥遗漏的没有。 照这个速度,明年村里摆脱贫穷应该不是问题,但想要致富还得好几年工夫。 等把商人吸引到下塘集来了,那时就差不多了。 她心里想着这些,一抬头,就见李长雨正微笑地望着自己,便一扬眉,对他说道:“长雨哥,我觉得你暂时不要把钱看得太重,总归要先把这招牌给树起来。等那些商家注意咱下塘集清南村了,你有多少钱不能赚?谁还能比得过你?还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李长雨一怔,却没有答话,只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过,他没有跟去年冬天那样缠着菊花问“你肯定认得字”,他默默地看着她想,是青木教她的么? 好一会,他才对三人笑道:“你们放心,我定要把咱村的东西卖出名。等那时候,就是咱们赚钱的时候。我虽然不是有大能耐的人,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青木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你年底还去清辉么?” 长雨笑道:“到了年底,好多的铺子也是要关门过年的。我做的是小生意,早些收工也不碍事,本来这次回来是不准备再去的了。不过,跟你们这一琢磨,我想还是得去一趟,趁着年底,找家小铺面先租下来,免得到明年慌张。” 青木笑道:“那你等两天,让槐子跟你一块去,我家里走不开,要不然我也要去的。” 李长雨诧异地问道:“有啥事么?要是不耐烦跑,我就帮着办了。” 张槐看了看菊花,轻声道:“也没啥事,就是去瞧瞧。你能帮着办一回事,还能回回都帮着办?我们也要出去见识见识,省得到时候事情来了,老是麻烦你。” 李长雨听了点点头道:“嗳!是这么回事。往后忙起来,你俩怕是要经常跑清辉这条道的。说不定啊,就连湖州和临湖州也要常去哩。” 青木和张槐相视一笑,他们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歇了一会,青木站起身道:“走吧,该上学了。” 张槐跟李长雨忙跟着站起身。 李长雨笑对菊花道:“菊花,我走了。你可有啥要买的,我过年帮你带回来。” 说完笑眯眯地瞧着她。 菊花抬头,见他比刚进门时神情要放松不少,想是解决了心头大事心情也愉快起来了吧。 她摇摇头道:“没啥要买的了——要买的东西都写了清单给槐子哥哩。你哩,只管使劲卖东西就好了。还有,你那招牌可要带上咱清南村或者小青山字样,让人一吃到这些东西,马上就想到小青山和山边的村庄。” 李长雨听了一愣,原来张槐早就准备去清辉县了,不是临时起意的? 他不禁转头望向张槐,见他正注视着菊花,心想,到底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一样哩。 他听菊花说把清单给张槐了,便想给她另外带点东西,又一想这次回来刚买了吃的,不好再买了;可是买别的东西吧,好像也不好开口,呵呵干笑了两声,也不知说啥好。 青木笑道:“等你发财了,请我们去清辉的大酒楼里吃一顿好的。”一边拉着他走了。 菊花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在雪地里格外醒目,不禁有些发怔:他们能不能撑起清南村的一片天呢? 李长雨回到家,换下脚上的鞋子—他先回来时忘了换了,这会儿觉得脚下凉凉的——对紧跟过来的方氏道:“娘,我吃过了——在青木家吃的。你们一直在等我?” 方氏埋怨道:“那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烧了好些菜哩。” 李长雨歉意地笑道:“我先回来了一趟,忘了跟你们说。”他心里装着事,先前回来拿点心竟然忘了跟家里说一声不回来吃晌午饭了。 坐在饭桌边的李耕田瞧瞧儿子有些憔悴的脸,有些心疼,便说道:“吃过了就吃过了,说啥哩。天冷,这菜也不得坏,晚上不是还能吃么。” 李明瑞则关切地问道:“长雨,吃饱了没?要不再吃一点,你娘今儿可是烧了猪大肠哩。” 李长雨忍不住笑道:“咋能不吃饱哩。爷爷,你们吃吧。要是我没吃饱,肯定这会儿都上桌了,哪里还要你叫。” 老人家一听果然是这样,便笑着低头吃饭。 李长雨等李耕田吃过了,把小板凳搬到他跟前坐下,细细地跟他说了在菊花家商定的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照不宣 李长雨跟他爹说道:“爹,我这几个月也挣了点钱,可是个小铺面勉强够付一年的租金,置家伙就不够了。况且,我觉得这酸辣粉丝要是好卖的话,就要多开一两家分店,所以我想从家里拿几十两银子,一把租下两个小铺面,等明年正月两家同时开张。” 李耕田和李明瑞对视一眼,笑了。 他不觉心里有些酸涩——儿子真的懂事了,如今算计这些头头是道,跟家里要银子也是解释详细,生怕他担心。 他对长雨道:“你当爹真的是一毛不拔的小气鬼哩,那点老本还不是攒了给你们兄弟用的,留着它又不能生儿子。这生意一听就是好的,你只管去做。你哥要到明年才参加乡试哩,用钱还早。” 李长雨摸摸脸颊嬉笑道:“我不是做了生意后,感觉挣钱不容易么,所以也不想多拿就拿五十两银子好了。这生意本钱小,只要开张了,就有钱回来。” 李耕田听了欣慰地点头。 他也是越来越有信心了,刚才李长雨跟他说的这盘生意,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其中的关窍,那就是有些东西非得从清南村买,想到这点他也跟年轻娃儿似的,浑身充满了希望。 等村学堂放了假,张槐便带了一批晒好的香肠跟李长雨坐船往清辉县去了。 青木被杨氏派了去送两个猪头给舅舅,顺便送他们上船。 这是个大晴天,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二里铺码头湿哒哒的,张槐和长雨将香肠和腊肉搬上船,随着船离岸越来越远,他们挥手跟岸上的青木道别。 站在船头,看着往后退去的码头,李长雨笑问张槐道:“你第一回坐船么?头昏不?” 张槐转头微笑道:“还好不觉得昏哩。” 两人便静默了,张槐看着两岸,入目是一片银色的世界,即便有高低起伏也被同色调的白给淡化了,那田野便连绵不断起来。要是有树木闯入视野,便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正看着,耳边传来长雨的声音:“槐子,你跟菊花是从小玩到大的,她一直是这么聪明么?” 张槐顿了一下,没有转头只是瞧着水面出神,好一会才答道:“她一直是勤快乖巧的,也很聪明。不过从前很胆小,就不显;如今她胆子大了些,就越发显聪明了。” 李长雨又问道:“你和青木一直带她玩,她不是就跟你妹妹一样了?” 这回张槐没有回答,心里想道,我不要她做妹妹。从前我是当她妹妹的可是后来,出了那件事,反而在心里添了想头······ 李长雨半天没听见回答幽幽地问道:“槐子,你喜欢菊花,对么?” 张槐身子一僵,他注视着船尾拖出的长长水道,紧了紧身上的旧夹袄,慢慢地回过头,看着李长雨的眼睛,认真地答道:“嗳!我喜欢她!” 李长雨原以为他会不承认,又或者脸红不语,没料到他这样郑重其事地肯定回答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却是莫名地有些失落起来。 张槐仔细地瞧了瞧他的脸色,又加了一句:“我要娶她!” 李长雨忽然问道:“要是她不乐意嫁你哩?你这个样子是非她不娶喽,她不乐意嫁你,你要咋办?” 口气虽然有些戏谑,却是认真的。 他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就问出这样的话。 槐子是肯定不爱听这话的,他想。 果槟张槐身子再次僵硬起来,面色变得很难看,盯着李长雨久久地不说话。 李长雨被他盯得很不自在,有些心虚地转过头,望向一边的水面,嘴里说道:“我不过是问问么。瞧你这样子,难不成你肯定她乐意嫁你?” 张槐还是不语,定定地望着他。 李长雨也觉得没意思起来,心想自己这是咋了,让槐子不痛快,害得自己也没人说话了。 他刚想解释两句,或者安慰张槐一番,就见张槐转过头去,轻轻地说道:“她要是不乐意,我自然是不能逼她。只要她过得好,不嫁我……也没啥!” 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却让李长雨感到一种心碎神伤,他不敢再接话,一时两人都沉默起来。 张槐艰难地说出了那句话,只觉心里空荡荡的,他用手捂着胸口,那儿有菊花帮他做的手套,刚才搬东西,他怕磨坏了,才脱下来收到怀里的。 他不是没出息、不敢争,他是想起了玉芹。 要是菊花不喜欢他,不乐意嫁他,他决不能跟玉芹当初那样,死不撒手,除此之外,谁也甭想阻挡自己。 再说,他是个男娃子,还能因为此事不吃饭、不睡觉,甚至去投湖不成?如果这样的话,怕是更被菊花瞧不起了。 青木送走了张槐和长雨后,先到福喜杂货店哩跟来喜说笑了一会,然后就背着两个猪头和几斤肉送往刘家塘 刘家塘就离下塘集不远,在东边。青木加快脚步匆匆地赶往那树木房屋聚集的村落。 积雪融化的道路有些泥泞,他左躲右闪的,踩着那还没化的干净积雪走。 忽地眼角瞥见前边过来一个身穿青色棉袄的少年,胳膊上挽着一只篮子,低着头,形色也是急匆匆的。 青木见眼前就是一道沟,那少年闷头疾走,就要跟自己相撞了,忙往旁边一让,从道路的边沿跨沟而过。 谁料他想得倒好,偏那少年虽然没抬头,也是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从对面过来,于是头也不抬,也往旁一让,让的方向又是跟青木一边的,顿时,两人撞了个正着。 青木身量高大,却也被撞了个趔趄,差点一脚落空,踩到沟里。 他左手挥舞了两圈,到底是没保持住平衡一屁股坐在了沟边的雪地里。幸好这边沿不大走人,雪还干净,不然可是要坐一屁股水。 对面的少年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他被青木撞得一下子滑到了沟里手中的篮子被碰翻,篮子里居然是鸡蛋,滚了大半出来,黄的、清的蛋液流了一大片。 那少年痛叫了一声“嗳哟”,再一瞧满沟的鸡蛋黄鸡蛋清,顿时眼睛就红了:“你……你……我的鸡蛋哟—” 青木从雪地里爬起来,心道晦气明明让过他了,偏又撞上了。 他把背上的麻袋放到路边,上前去扶那少年,嘴里问道:“你没啥事吧?” 那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倒是眉清目秀的,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哭道:“我的鸡蛋……嗳哟!我的腿……” 青木吓了一跳,急忙问道:“你腿咋了?” 少年抽噎着哭道:“我的脚扭了筋哩站不起来了······我的鸡蛋……” 青木真是头痛,听他一会腿、一会脚的,又惦记鸡蛋心里也是火大—好好的也不看人走路,这不撞出事了? 真是越急越耽误工夫! 他气恼地弯腰搀扶少年,一边道:“你试试,看还能走不?先起来,甭哭了,坐雪地里凉了更麻烦。” 少年在他的帮扶下,挣扎着站起来,试了试,一只脚扭了,无法着 他死死地扯住青木的胳膊单脚站在雪地里,另一只脚虚立着,对青木道:“我的脚摔坏了,没法走了哩。我的鸡蛋也摔没了,你说,这事咋办?你走路就不能看着点么?” 说着又哭起来。 青木真是被他气乐了:“哪个走路不看着的?你低着头闷声不吭地走我老早就让到这边了,你还跟着也让到这边,撞上了怪谁?” 那少年哑口无言,望着那沟里翻倒的篮子,已经没几个鸡蛋是好的了,又哭道:“我家攒了十几天的鸡蛋哩······” 青木见天不早了,心里着急,打断他的话道:“你能不能甭哭了?一个男娃子,动不动就哭,像啥样子?你是哪个村的?我先送你回家。” 那少年一听回家,就急了:“我一个钱也没卖到······” 青木忍无可忍地大声道:“那也不能怪我哩。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走了。” 少年听他要走,忙手上使劲,把他的袖子扯得紧紧的,说道:“不成,你得送我回去,我脚没法走了哩。” 他心想,先不跟你说,到了我家,有爹娘和姐姐在,不怕你不赔鸡蛋。 青木忍着气再次问道:“你是哪个村的?” 少年转着眼珠子道:“是刘家塘的,就在前边。” 青木听了松口气,心道跟外婆一个村的就好,不用跑远路,到时候让外婆出面也好商量。 他让少年松手,好下沟去捡那篮子和鸡蛋——好歹还有些完整的。 少年却紧张起来,死不松手,问道:“你要干啥?把我一人扔在这雪地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你跑了,我喊破喉咙也没用了。” 青木使劲一甩手胳膊,把那少年甩开,绷着脸道:“我要走,你能拉得住么?” 说完也不理他,自去沟里捡了篮子和鸡蛋,又抓起一把雪擦干净手,拎起自己的麻袋,再回到少年的身边。 他想要弯腰背他,一眼瞧过去,却呆住了——这小子身上沾满了蛋黄,咋背?那不是把自己身上的衣裳给弄脏了,这可是菊花帮他新做的哩。 少年的眼睛一直随着青木转,见他并没有丢弃自己逃走,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又见他盯着自己发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瞧,自个的左半边身子都是蛋清蛋黄,他也傻眼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动 青木叹了口气,对他道:“你用雪把鸡蛋擦干净,不然我可法背你。” 少年没办法,只得吃力地弯腰下去抓雪,却是动作笨拙的很。 青木着急,便抓起两把雪,帮他擦了起来。 他心里想道:“今儿实在是倒霉,平白地在这耽搁这么些工夫,家里还有好些事等着哩。” 全部弄好后,青木背上这少年,拎起麻袋,大步往刘家塘去了。 进了村子,少年指引着他往自家去。 青木停住脚步问道:“我是杨得发的外甥。我先把这东西给我外婆送去,再送你回家好么?” 少年急忙道:“不成,还是先送我回家吧!我打了鸡蛋,我爹娘要骂我哩。你不赶紧送我回去,回头我娘该说我闯祸了还有心在外边晃荡。 青木叹了口气,心想去就去吧,小娃儿闯祸了总是害怕的。到他家再让人叫外婆和舅舅来,事情也不大,总好解决。 他便顺着少年指的路径走。 路过一户土墙草屋的时候,一个老头见了,吃惊地问道:“云根,你这是咋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答道:“孙爷爷,我摔了一跤哩。” 老头连声道:“嗳哟!可摔坏了?咋这么不小心哩!” 少年在外人面前也没好意思赖青木,只说扭了脚,没啥要紧的,一边又指着青木左拐,来到了一个院子前面。 青木抬眼打量这树枝篱笆围成的院子,只有他一半高;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得干干净净,三间房子虽然也是土墙茅草,不过看上去很清爽,还不算破旧,想是才盖没两年。 他推开竹片编制的栅栏,大步走进院子。 这时从屋子里出来一个高挑的女娃子,梳着爽利的大辫子·鹅蛋脸,圆眼睛,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葱绿旧袄,下身是深色的裤子。 她见了背着少年的青木一愣·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接着又看向他背后的少年惊问道:“云根,你这是咋了?” 青木见了这个女娃,有些尴尬,他万没料到居然来到刘富贵家——这女娃是刘富贵的闺女刘云岚,他见过一回的。 刘云根懊丧地答道:“我跟这个……这个人撞了一下,把鸡蛋全撞到沟里去了·还把脚扭了。” 青木听了他这含糊不清的话,很生气,想要辩解,可是人家又没说他不对,只说两人撞了一下,因此倒不晓得如何接话。 可是这话听了很容易让人误解,他心里气闷,只能板着脸把他送进屋。 刘云岚急忙跟在旁边对青木歉意地笑道:“真是对不住了·青木大哥。害得你被撞了,还要耽误工夫送他回来。快进屋歇会吧。” 刘云根看着她不敢相信地叫道:“姐,是我摔了腿哩。你还跟他赔礼?” 刘云岚沉下脸呵斥道:“你是在家怄了气出去的。叫你今儿甭去·也不听,闷头只顾跑,跟鬼撵来了似的,这么走路能不撞人?我不躬问也晓得是你走路没看人,撞了青木大哥。” 刘云裉哑口无言,无话可回——这话说得比衙门里的老爷断案还要清楚明白。 青木把他背进屋,放在凳子上坐下,这才看向刘云岚歉意地说道:“不管咋说,这一篮子鸡蛋是打了…···” 不等他说完,刘云岚急忙打断他的话道:“青木大哥·这不怪你。我弟弟刚在家里被我爹说了几句,他赌气就拎着鸡蛋出去了,我猜也猜得到他自顾自走路的样子。撞了你,你没怪他,还送他回来,感谢你还来不及哩·哪能要你赔鸡蛋。” 青木也是无话可说,原以为要掰扯好一番哩,谁料人家根本不信弟弟,三言两语就把当时的情况算计出来了,还跟他道歉,让他反而不晓得如何说了。 俗语说“仲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明理,自己要是甩手就走好像也不好;不走吧,要说啥哩? 刘云岚招呼他坐下,他刚想推辞,就见后边屋子里出来一个壮汉子和一个婆娘,见了刘云根那一身狼狈相,吓了一跳,急忙过来问是咋了。 刘云根刚想说话,抬眼见了姐姐警告的眼神,垂头丧气地说道:“我撞了这位大哥,把鸡蛋打了,脚也扭了。” 他也是破罐子破摔了,豁出去挨顿骂,说了实情。 原以为能赖着青木赔鸡蛋的,不料姐姐一下子就猜中了当时的情形,而且她好像认得这个青木,那还赖个屁呀,让爹娘骂一顿好了! 刘云岚生怕爹娘要青木赔鸡蛋——她爹娘真的能做出来哩——忙对他们说了是弟弟不小心,撞了青木的,青木好心送弟弟回来,该谢谢人家;又说青木是杨得发大叔的外甥,也是熟人。 刘富贵听了闺女的话诧异地看向青木,见他高高的身形,俊朗的脸面,又想起听说的郑家从去年开始,就赚了不少钱,秋天的时候刚翻新盖了六间大瓦房,心里那个悔啊,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刮子——这么好的女婿被自己给折腾掉了,真是猪脑袋。 他的婆娘跟他一个心思,也是后悔得要命。 两口子以前没见过青木,如今见了他,也不知是青木穿了新短褐,人格外精神,还是他们心理作用,总之,觉得这青木比以往所有上门来相亲的男娃都强。 刘富贵堆起一脸的灿烂笑容,扯着青木硬按着他坐下,然后板着脸对儿子道:“你走路也不好好看人。把鸡蛋打了是小事,害得人家青木大哥背你回来,这不是耽误事么?”转身又堆起一脸的笑,对青木问道:“青木啊,你这是上外婆家来?” 青木愕然地瞧着他跟玩变脸似的,又是新奇又是好笑,忙答道:“嗳!我给外婆送些东西来哩。” 刘云根格外的郁闷——怎么连爹娘也骂他哩?不是因为他打了鸡蛋骂他,是为了他撞了人骂他,真是少见。 他的脚扭了,到现在也没人问一声,全围着那个青木去了,真是叫人气恼。 刘富贵的婆娘笑眯眯地对青木道:“害得你跑一趟,真是不过意哩。云岚,赶紧做饭,让青木在这吃饭;富贵,你去把杨得发大哥也叫来。” 刘富贵巴不得一声应了,就要出去叫青木大舅。 青木急了,忙站起身道:“叔,婶子,还是甭客气了,我家里忙哩,不能在这吃饭了。你们还是赶紧瞧瞧云根的脚吧——好像扭了哩。” 刘云根简直要热泪盈眶了——终于有人关心他了,不过不是爹娘,竟然是外人,连一向细心的姐姐今儿都忽略了他。 刘富贵这才想起儿子脚扭了,而且身上的衣裳也脏了,要换哩。 他一边让婆娘帮儿子找衣裳,一边低头摸摸儿子的脚踝——看是否脱臼了,又回头叮嘱青木不要走,简直忙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云岚见青木心急的样子,嗔怪地对爹说道:“青木大哥有事哩。送云根回来都耽误了他好半天的工夫了,你还拉着人家扯这些有的没的。” 她抬眼注视青木道:“青木大哥,真是麻烦你了,本当留你吃饭的,瞧你着急的样子,怕是不得闲。等你正月来的时候,再到我家来吃饭,好么?” 青木听她这话实在是合心意,又被她大眼睛盯的心中一颤,忙垂下眼睑,说道:“总归是我撞了你弟弟,送他回来也是应该的。年底实在忙,就不叨扰你们了。” 说着,拎起麻袋,转身出门。 刘富贵急忙丢下儿子,追上来问道:“就走了哩?嗳哟!耽误你半天的工夫,连顿饭也没吃,我心里过意不去哩。”他还想留青木吃饭。 青木急忙道不用客气,这是小事情,应该的。 他心想,你既然晓得耽误了我半天工夫,那还扯着我不放干啥? 刘云岚也送了出来,对她爹说道:“爹,你说这些,不是更耽误青木大哥的工夫么?好了,我送青木大哥走,你去帮弟弟整整脚吧。”又对青木道:“走吧,青木大哥。” 刘富贵这才笑着跟青木说慢走,看着闺女跟他一起出了院子,才回屋。闺女是个稳妥的,送青木他一点也不担心。 刘云岚送青木到院外,微笑对他道:“今儿真是谢谢你了,青木大哥。你甭见怪,我爹娘就是有些嗦,没坏心的。” 说着这话,她脸也有些红。 爹娘是没坏心,他们是有私心,想着再跟郑家连亲哩。只是这么赤裸裸地上杆子往上凑,那黏糊劲叫她瞧了也脸红。 青木忙道:“哪能哩。大叔和婶子也是客气。” 他见刘云岚脸泛红晕,两眼含羞地瞧着自己,那话就接不下去了,只觉得脸上也烧了起来,忙低了头道:“那我走了。”说着,逃也似的匆匆地去了。 刘云岚在后边脆声唤道:“青木大哥,青木大哥!” 听着这清脆的声音,青木心里就荡漾起来,他停下脚步,不敢回头,问道:“啥事?” 刘云岚道:“你外婆家住这边哩,往这边走,往那边反了方向哩。” 青木慌忙回身,四处一瞧,果然跑错了方向。 他觉得脸更烫了,尴尬地对刘云岚笑笑,见她正含笑瞧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说道:“没看清楚,跑错了。” 说着,便往这头走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嫂子候选人 经过刘云岚身边的时候,听她轻声道:“青木大哥,正月要謇玩哦!我包饺子给你吃已经走过去的青木听了身子一震,只觉心乱如麻,那一声“嗳”竟是堵在喉咙里出不来,脚下不停地疾步远去了。 刘云岚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地叹了口气。 都怪爹娘糊涂,把这么好的人给推了。 如今,人家根本没心思再连这门亲,就是碰上了,她一个女娃子又能咋样哩。送到院门口,已是到顶了;说一句正月来玩也是够了,还能做更多么? 她怏怏地回屋,帮着爹娘给弟弟收拾。 刘富贵见闺女神色不好,很是愧疚—要不是自己跟婆娘没脑子,听人瞎说,哪里会把这么好的女婿推出去。 闺女是个心气高的,一般的人又瞧不上,这就耗上了。 他心里想着,是不是哪天去求求杨得发,跟他说说,看这门亲有没有再连的可能。 青木绕过几户人家,往二舅杨得志家走来。 他脑海里闪现着刘云岚含羞的眼神,耳边也回荡着她邀请自己正月去玩的声音,那心跳加快、满脸发烧的异样感觉好一会才退去。 他竟然想道,明年正月来给外婆拜年,要不要去刘家哩? 他猛地甩甩头,心道,想这些干啥,跟她非亲非故的,为啥要到她家拜年? 望见二舅家院子的时候,他才将这些纷乱的念头赶出脑海,见了外婆,送了猪头和肉,并说娘要自己接她去住几天。 汪氏乐得不行,闺女家是越过越好了,她终于放下一桩心事。 老人家对青木说道:“年底太忙了,明年正月我再带来寿去住几天。” 又仔细地问了他家的情况,听见说很忙就摧他吃了饭赶紧家去,甭在这耽搁了。 “跟你娘说,你舅舅家日子也过得去,过年就不要送肉来了。过两天咱也要杀猪了哩。” 青木含笑道:“这是送外婆的。再说送给舅舅也应当。” 祖孙两说了会话,趁外婆和林氏做饭的工夫,青木把另一个猪头送到大舅杨得发家,闲话了一会,方才离开。 吃过晌午饭,青木就跟外婆告辞了。 他临出村的时候,不由得望了望刘富贵家方向耳边又一次想起刘云岚的话:“青木大哥,正月要来玩哦,我包饺子给你吃!” 也不晓得她烧菜的手艺有没有菊花那么好。 这么想着,他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念起这个刘云岚了。 一时间,有些诧异,又有些不相信—ˉ—他也开始想着一个女娃了。只是,他有些纳闷:去年底的时候他也是见过这个刘云岚的,那时为啥没在意哩? 他一路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家也没想出个头绪来更是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 这化雪的日子,天气格外的寒冷,菊花窝在火桶里根本不想出门——她怕冷的毛病一点也没变。可是,老坐在那里不停地做针线也是很枯燥的,她刚把青木的一件棉马甲给做好,就看见他从外边进来了。 “哥,快来试试这背心合适不!”她抖着手中的棉马甲冲青木叫道。 青木见妹妹又帮他做了一件新衣,脸上立即就漾起了笑意,急忙过来把衣裳接了过去,两手提着肩膀部位问道:“这是穿在外面的?” 菊花笑道:“嗳!你们男娃身上热气大,不怕冷,穿厚棉袄又笨又不方便;这马甲穿在身上,护住了前胸和后背,不会着凉,还轻便。” 这件衣裳结合了马褂和马甲的特点比较紧凑、贴身,是她自己想象着做出来的,反正这乡下穿衣裳又不是特别讲究,再说了,这么做还省布料哩。 青木听了连连点头,他便脱掉了身上的棉短褐,将这淡蓝色的马甲套了上去。 菊花见了眼前一亮,这淡蓝的马甲配上里面青灰色的夹衣,让青木的身形看起来更加挺拔、潇洒利落,有些现代味道,她忍不住呵呵地乐了。 青木抬眼瞧着妹妹,诧异地问道:“不好看?” 菊花忙摇手道:“当然不是。好看的很哩。嗳!哥,你这样子出去,不晓得有多少女娃子要瞧直了眼哩。” 青木听她说的夸张,忍不住也笑了。 他问道:“咋光给我做了,没帮爹做么?” 要是给青木做了,没给郑长河做的话,他会眼红吃醋的,说闺女咋没记得爹,光记得哥哥了。 菊花手里提着他脱下来的棉短褐,笑道:“当然帮爹做了。我帮爹做的是棉袄。我想着爹年纪大一些,还是穿暖一些妥当,不比你年轻,能扛得住。嗳,这衣裳咋弄脏了一块哩?这是啥?” 她纳闷地瞧着手中的袄子,后背那里有好大一块湿痕,还透出一股腥味,嗯,生鸡蛋的味道 青木见新衣裳到底给弄脏了,懊恼地来到菊花近前,接过衣裳仔细地查看,一边对菊花道:“甭提了。今儿我倒霉,跟一个小子对撞了一下,把他一篮子鸡蛋给撞翻了,他的脚也扭了。这上面是鸡蛋水,我送他回家,背他时沾上的。” 说着,把上午的事情跟菊花说了一遍。 菊花听说那人是刘富贵的儿子,脸色就古怪起来——咋跟这刘富贵家老扯不清哩! 她笑问道:“你送他回家,他家人没让你赔鸡蛋?” 青木笑道:“没哩。那小子想是打着让我赔的主意——他打了鸡蛋心里害怕哩。谁知他姐姐根本不听他瞎说,一下子就猜中了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才撞上了我的,还对我道歉·‘····” 他说着说着,想起刘云岚当时的样子,又见菊花含笑望着自己,那脸就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也笑不出来了,话也说不下去了。 菊花本没想太多·见哥哥说着这刘云岚居然脸红了起来,真是诧异极了。 青木暗恨自己不争气,说得好好的咋就脸红了哩。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菊花,不知要咋说。 菊花见他不好意思·便不再问,省得他难堪,刚想转开话题,谁知青木自己说了起来。 他今天也是有些神思不定,很想跟妹妹说说心里话,再说,妹妹又不是旁人·他还想听听她的意思哩。 于是他强忍着脸红对菊花道:“她跟她弟弟不一样哩——她弟弟好没出息,动不动就哭——她聪明的很,还蛮有主意的;她跟她爹娘也不一样,没那么黏糊;还有,她长得……也是不错的。” 要是往常,青木是不会在菊花的面前说谁长得好之类的话,不过现在菊花不在乎这点,他也没那么顾忌了。 况且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长相才关注这个刘云岚的——要是他注重长相的话·也不会对柳儿和梅子没啥感觉了——也不知为何,看着她微笑的样子就觉得很舒服,心里有些欢喜。 抬头见菊花含笑认真地听着他说这些·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她请我正月里去她家玩哩,说是要包饺子给我吃。” 菊花见青木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对这个刘云岚有点意思了。 这真是难得,哥哥终于开窍了,注意起女娃子来。 她笑问道:“那哥哥准备去么?” 青木低垂着眼睛,两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棉衣,嘴角含着微笑道:“还没想好哩。”想了想又道:“去干啥哩?非亲非故的,跑到人家那里去拜年,叫人咋想。” 菊花心想这事是要慎重·青木难得关注一个女娃,自己要帮他一把才好。 于是她忽然兴奋起来,坐直了身子笑着说道:“要不我到时候帮你去瞧瞧?对,我好些年也没去外婆家拜年了,这不好,明年正月我就去给外婆和舅舅拜年。” 青木见她一本正经地拿外婆和舅舅做幌子——她今年正月还说过不想去亲戚家拜年哩——那满脸渴望的样子让他失笑起来·也不脸红了。 他笑眯眯地问道:“菊花,你那么想哥娶媳妇么?” 菊花摇摇头道:“才不是哩。我其实是想哥哥晚点娶媳妇的——唉!娶了媳妇哥哥就要多关照一个人喽。可是咱总觉得晚点成亲好,人家不这么想哩,如今这些人家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都十几岁就定亲了,我担心的很——要是好的都被人选走了,咋办?” 青木见她一副担心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说道:“说得跟买东西似的,去晚了就买不到了么?” 菊花道:“还真差不多哩。娶媳妇也就是在这十里八乡找,你说要是合适的人家都把闺女给嫁了,咱可不是傻眼了?难道要等下面的小女娃长大?” 青木就含笑瞅着她,听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定要先相准一个先定亲,还说她原先没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没想到严重的后果,那模样比自己还要心急。 他心里就暖暖的,想着让妹妹去瞅瞅这刘云岚也好,妹妹是个灵透的,准能看出这女娃到底跟他合适不合适。 菊花说了半天,见青木靠在火桶上只是笑,斜了他一眼道:“笑啥哩?哥,你要是去刘家拜年了,这就等于告诉她家你有这个心思了,要是你往后又不想应承,那可不好;咱们正月里去外婆家住一晚,我找机会见见她。你哩,也好好地想想,要是真的喜欢这个刘云岚的话,那还是把这门亲续起来吧。你过年就十八岁了,再有两年就二十了,也快的很。” 青木点点头道:“等过年咱一块去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城里 他存了这个心思,难免就会想,要是真的跟刘家结了亲,那个小舅子也是个麻烦——动不动就哭,太没出息了,得好好管教;刘富贵两口子也是,不如他闺女明事理,好在他们肯听闺女的话,那就不怕了。只要刘云岚人好就成了,终归跟他过一辈子的人是她,不是她爹娘和弟弟。 唉!八字还没一撇哩,瞧自己都想了些啥! 他不由得脸上又泛起了红晕。 菊花见哥哥往常总是沉默的脸颊红红的,眼睛也亮亮的,整个人忽然焕发出了别样的光彩,心道,爱情能让女人变美丽,也能让男人变得有神采。 于是,她因为心里多了这么一桩重要的事情,忽地觉得责任重大起来,自说自话道:“嗳哟!我还得帮你做条裤子,配着这棉马甲穿;这外套还要多做一件。” 青木忙道:“好了。做那么多,整天低着头,脖子酸得很。都好几件了,还不够穿?往年缝缝补补的不也过了。” 菊花笑道:“往年是往年,那不是穷么。如今挣了钱,要是连棉布衣裳也舍不得穿,那挣了干嘛哩?你如今的身高也差不多了,不会再长了吧?就长也长不了多少,这衣裳做了也不会浪费,总归是要穿的。也就冬天闲一些,开春了没空拿针哩,况且我坐这里烤火,手上要是没个活计忙,也无聊不是。” 青木听了她的话,安慰她道:“我跟槐子说了,要他买些书回来,到时候你累了也能歪着看看书。” 菊花想起自己和青木嘱托了张槐一大堆重任,不禁笑了起来,说道:“也不晓得槐子哥有没有把香肠卖出去。” 这批香肠并不是毛掌柜要的,是他们自己弄到清辉县想要探探路 青木却自信满满地说道:“放心,他准能卖出去。” 他看着妹妹懒洋洋地斜着身子歪着,嘴里磕着瓜子心情也好的很。有张槐这样的人在那守着妹妹,他一点也不像以往那样,为她的未来发愁。 不知槐子在干啥,有没有满大街地转悠想帮菊花挑一样东西哩? 这可不好买,他也没有多少钱,要买一样合适的东西送菊花可不容易。 青木想着这些就微笑起来。 菊花在一旁瞧着他,以为他叉想起了刘云岚哩。 张槐此时正坐在清辉县的清辉酒楼上。 毛掌柜得知他带了一批香肠来到清辉,根本没给他自己卖的机会,就一把兜下来了,还埋怨道:“不是说好了全给我们的么?我过年前不去提货是担心你们没做好,所以才推到年后的。” 张槐笑道:“毛掌柜上回进的香肠要是卖完了的话,这些香肠自然是要卖给你了。我这回来,本是想瞧瞧有没有其他的路子——咱也不能总指望你们不是。你们毕竟是开酒楼的,每天要的数量有限。这香肠往后要是做多了,就难得卖了,我们也要提早做好准备。” 毛掌柜笑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还不到那一步。我跟东家说一声没准他要见你呢。” 李长雨笑道:“我们还有事情,先走一步了。有事的话,回头让你们少东家跟我哥说一声。” 于是两人告辞出来。 李长雨带着张槐先到福运客栈要了间房——他坚持不肯住到李长雨的姑姑家去,说往后村里肯定常有人来清辉,咋能老是打搅他姑姑哩,于是,长雨便也没有勉强他。 安置妥当后,李长雨带着他在大街上转悠,一边指给他看这条街主要是高档店铺和酒楼,那条街主要是杂货日用铺子,还有车马行、牲畜交易集市等。 张槐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地打量这个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的环境。 看善那相对于下塘集来说繁华的世界他默默地想道,什么时候下塘集也能变得跟这里一样哩? 晚上,李长雨和李长风要请张槐在清辉酒楼吃饭。 张槐诚恳地对他们说道:“咱都是一个村的,也不用讲那些客气话。这酒楼吃饭可得花不少钱,还是到街边的小店吃些东西吧。长雨不是正好能瞧瞧有没有合适卖酸辣粉丝的铺子么?” 李长雨兄弟俩听了,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到老金斗的店里去吃羊肉。” 李长雨见张槐又要制止忙对他道:“这小店开在那平民区,卖的羊肉是用萝卜烧出来的,味道好,还不贵。我们三人就吃一个羊肉锅子,一百文钱够了。总不能你来了,我一顿客也不请。 李长风也笑着点点头。 张槐见他们坚持,也就没再推辞。 可是不等他们去,清辉酒楼的少东家陈昱找来了,说是已经安排了酒席,要请李长雨和张槐吃饭。 他含笑对张槐说道:“我要感谢你们呢——做出来的东西先卖给了我陈家。晚上还有一位湖州的方老爷也在,正好帮你引见一番。我听毛掌柜说,你这次来是想帮你们村探探路的,那认识这个方老爷对你有好处。今天那批香肠全部被方老爷要了呢,他很喜欢!” 张槐和李长雨对视了一眼,都很高兴,于是一同去了。 在清辉酒楼宽大的雅间里,团团围坐了一桌人,有些是清辉县学的学子陈昱和李长风的同窗;有几个是商人,其中就有那个方老爷 张槐原以为那个方老爷是位老者,不料是个三十多的儒雅男人,看上去不像商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他温和地问了张槐一些青山香肠的情况,张槐谨慎的回答了——这个香肠可是要保密的。 他望着这一桌形形色色的人物,和桌上精美的菜肴,原有些拘谨紧张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在他看来,这盛在细瓷盘子里的色泽鲜艳的菜式,根本没有菊花做的那些装在粗瓷碗里的菜好吃。 他想起临行前的晚上,在青木家理清单,记录要买的东西的时候,菊花跟他说的话。 她说,城里人也没啥了不起的·他们有他们的烦难。他们做的生意赚钱多,那烦难也就多;他们不为吃饭穿衣发愁,肯定有另外发愁的事。 大家做的事不一样,受的苦是一样的。甚至他们受的苦更多,因为他们虽然吃得好穿得好,但有些苦不是吃饱穿暖就能解决的。 他蘑着桌上的学子,他们在讨论明年的乡试,有踌躇满志的,有焦躁不安的,有忧心忡忡的。 那个商人·则堆了满脸的笑巴结那个方老爷,好像有啥事要求 透过窗,看到楼下街道上一片灯火通明,酒楼的门口挂了一溜灯笼,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并不是脸上都带着舒心的笑。在他看来,能到这样的酒楼来吃饭,那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居然并不欣喜·可见这饭吃得是无味的很了。 他越发觉得菊花说的话对。 可是菊花为何这样灵透哩? 她再聪明,也是个没出过清南村的女娃儿。 他想着她的变化,也曾经问过青木。 青木嘲笑地望着他·对他说道,你当菊花真的大字不识么?她书比我念得还好哩。我就是因为要回家教她,才拼命地在学堂里跟夫子学的。 他就惊呆了——原来菊花的变化是这样来的。自己也念了书,还是亲自上的学堂,并不是像她那样由青木转教的,可是却比不上她。 他凝视着窗外的夜色,暗想,菊花做出了橡子豆腐、香肠、辣白菜,她还在想其他的点子,自己要是连卖也卖不好·那怎么配得上 正想着,忽地耳边传来李长雨的声音“槐子,槐子!” 他忙转头望他,诧异地问道:“啥事?” 长雨碰了碰他的胳膊肘低声道:“方老爷问你话哩?你在想啥?不会是想家了吧?” 张槐抬头,只见一桌的人都望着他,方老爷笑吟吟地问道:“张小哥还习惯么?我看你刚才很出神的样子。” 张槐不好意思地笑道:“刚在想点事情。方老爷有事情问我?” 方靖宇看着这个朴实的乡下少年·见他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拘谨,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心里赞了一声,问道:“我想问张小哥,何不到清辉县来开个作坊呢?在这边买猪、制作香肠、运输发卖都要比你那个……那个叫什么地方······” 他不好意思地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额头。 旁边陈昱笑道:“是下塘集。” “对,要比你那个下塘集方便多了。要是你们有这个想法,又担心资金不够的话,可以跟我合作的—ˉ—我出一部分资金,只要分红给我就成了,作坊的管理我是不会插手的。” 张槐诧异极了,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问题。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李长雨,李长雨微笑道:“我跟方老爷说了,我们制作这香肠主要还是为了卖自家养的猪。方老爷觉得我们眼光太窄了哩。” 一个身穿白色锦衣、长得圆头大耳的学子——张槐记得长雨说他叫吴天豪——把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放,用块灰色的帕子擦了擦嘴,说道:“你们可不是眼光窄是什么?我就不说方老爷刚才提的那些理由了,单凭方老爷愿意跟你们合作,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你问问陈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他合作呢。说得好听是合作,其实还不是为了帮你们一把——他哪里会在乎你那点分红?” 有读者不喜欢刘家闺女做嫂子,这很平常,喜欢那个角色是读者的权利,但请不要曲解了文中的原意,不然请看回第十八章“媒婆上门”和第三十一章“外婆和舅舅来探望”。b口这两章写得很清楚,刘家嫌弃菊花,怕她嫁不出去(因为嫁不出去意味着要占娘家的房子和地,连狗蛋娘都起过这心思,如果真有闺女嫁不出去的话,很多人家都会考虑这一点的。)但并没有出主意插手她的婚事,想把她嫁给鳏夫的是媒婆。甚至刘富贵一开始都没跟媒婆说这个原因,只说暂时不想嫁闺女,是那个媒婆套话才套出来的。 这是一,第二就是,在三十一章写得很清楚,刘云岚回家听说了这事,立即责怪了她父母,并且让她娘上菊花大舅家陪了小情,托他们带话,让青木上门去相看,那时候郑家还是一穷二白,连猪下水的生意还在筹划中呢,何来觊觎财富一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卖自己的东西 不等陈昱回答,那几个商人忙忙地谄笑道,要是方老爷愿。帜手跟他们合作,他们睡着了都要笑醒来呢。 张槐微笑地看着他们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赞方老爷财大气粗,也不插话。 方靖宇见他憨笑着,并未觉得荣幸、惶恐,不禁挑了一下眉毛,问道:“张小哥似乎有不同的见解?能说说么?” 桌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全部望向他,等他回答。 张槐抬眼注视着方老爷,笑问道:“方老爷觉得这香肠好吃么?还有这辣白菜?”他用手指了指那开席前就上的开胃菜。 方靖宇见他问这个,便笑道:“自然是觉得好吃,要不然我也不会强着陈昱把这几百斤香肠让给我了——ˉ我可是准备带回去送人呢!” 张槐道:“对于你们来说,这香肠是一单生意;对于我们清南村来说,这是我们辛辛苦苦喂出来的猪杀了,才做出来的。我们村以后会喂更多的猪,不仅是猪,我们村还有许多其他的好东西——比如这白菜就是——我们都要将它们卖出去。 他笑着对方靖宇道:“我们并不单单是为了做生意,我们的猪肉也不是清辉这地方的猪肉能比的。” 方靖宇沉声问道:“这话怎么讲?” 陈昱代张槐答道:“他们村的猪肉肉质鲜嫩,比旁的猪肉要好。这是试过的。” 说着转头拍了拍手掌,门外立即进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小二。 陈昱低声对他交代了几句话,他点点头出去了。 张槐便将用橡子果喂猪的缘故说了。 他说完又对方靖宇道:“为啥要到清辉来开作坊呢?在这里赚再多的钱,卖的也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他含笑凝视着方靖宇说道:“我们主要是想卖自己的东西。田地里种的庄稼、家里养的牲畜、山上长的各样土产、塘里出产的鱼。” 方靖宇眼里闪现奇异的神色,微笑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呢。” 张槐一扬眉道:“方老爷是见过大世面的,肯定到过不少地方,不像我,长这么大今儿是第一回出下塘集到清辉县呢!这猪农家人都喂,你见过这香肠吗?这是我们村的青山香肠;白菜各地都有种,你见过这辣白菜吗?这是我们村的青山辣白菜;橡子树很多地方都有,你见过橡子豆腐吗?我们村用橡子果做出了豆腐就叫青山豆腐;山芋也是到处都有,你吃过酸辣山芋粉吗?——就吃过,那味儿肯定也跟我们村的不同——长雨马上就要卖我们村的酸辣山芋粉了。往后还有青山鸭、青山鸡、青山鱼、青山竹笋,哦,还有这青山菊花茶——”他端起面前精致的小盖碗,对着里面的茶水吹了吹——“陈少爷,我说一句话你听了别生气我觉得这菊花茶加了茶叶,味道反而不如光用菊花泡出来的水香甜哩。” 他喝了一口,眯起眼睛想道,根本就比不上菊花泡出来的菊花茶好喝哩。 李长雨笑着接道:“加了茶叶就没那么清淡了,多了些醇香的味道,有些人是很喜欢的。不过我还是喜欢喝清淡的不加茶叶的菊花茶。” 陈昱忙道:“我们是根据客人的口味来上茶的。酒楼里也有未加茶叶的纯菊花茶。” 方靖宇听着他们的话,神情越来越郑重。 刚才这个农家少年侃侃而谈,说起那些乡村种植、养殖的东西脸上洋溢着自豪和欢欣,他仿佛在叙述一个美好的梦想,而这个梦想正在慢慢地变为现实。 桌上的人显然都被张槐的话吸引了连那些学子也专注起来,只有两个商人很是不屑,心道一个种田的卖点东西还在这胡吹大气,搞得跟什么似的,但瞧瞧方靖宇肃穆的面容和学子们专注的神情,也没敢出言嘲弄这个土里土气的少年。 是的,张槐是这张桌上最土气的人,既没有学子们儒雅的书生气息,也没有方靖宇等商人见多识广的气度。 可是,他却是独特的虽然很好奇的打量他们,认真地倾听他们每一个人的说话,不过并不曾流露出极度羡慕或自卑的神情。 李长雨看着张槐,心里很高兴,也很复杂——槐子和青木就是少了机会,他们其实比自己能干多了。 方靖宇点头叹道:“是我小看了你们—我想那个下塘集没准以后会红火起来的。” 这时小二送上了两盘蒸好的香肠,陈昱招呼大家品尝。 方靖宇两个盘子各拣了一块香肠吃了,慢慢地点头道:“果然不同。这盘是张小哥他们村喂出的猪?”他用筷璺指了指其中一盘问道。 陈昱以目示意小二回答。 那小二含笑恭敬地应道:“掌柜的说这盘是青山香肠。” 陈昱微笑道:“方老爷果然会品。不愧是吃过天南海北美食的人。” 大伙等方靖宇尝过了,才纷纷举筷子。不过有些人吃得出来两盘香肠的区别,有些人则根本吃不出来,但都交口称赞好吃,香而不腻。 方靖宇微笑对张槐道:“我还真有些期待你们了。这香肠除了供应陈家酒楼,要是有多余的,就全卖给我吧,也省得你们找第二家。由陈昱一起帮着提货,货款也由他代付。” 他又对陈昱道:“你到时候转给宏发货栈就好。” 陈昱忙点头答应了。 方靖宇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个少年和他口里的乡村都不可小觑。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从来就有敏锐的感觉,而他总是能准确地抓住那感觉,把它变成自己事业的一部分。 眼前这个少年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机会呢? 其实这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以他的财力,只要付出一点点,就能为这个少年和他的村庄起到很大的助力,将来也当之无愧地获得丰厚的回报;就算是他的感觉出错了,那也不过是损失一点点而已,真的只是很少的“一点点”呢! 他对张槐说道:“我对你们这个‘自己的东西,很感兴趣。往后你们要是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跟陈昱来找我,我会跟宋掌柜打好招呼的。陈昱,你平常也要多帮他们,有解决不了的事就来找我。” 陈昱急忙道:“那是肯定的。这香肠在我这酒楼可是卖得役∶好呢,我帮他们也是帮我自己嘛!” 方靖宇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是个有眼光的,也不枉自己赏识 陈昱见方靖宇对张槐上心,心里也暗自决定一定要帮郑家和清南村。他还有一层想法:要不是菊花的几个菜方子,他的酒楼还不能这么火呢,就冲这点,也要多帮助他们。 方靖宇既然关注了张槐所说,便用心起来,又问他道:“你们一个村也喂不了多少猪,这香肠就有限了。要想做大也不容易呢。” 张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毕竟不是生意人,难得做大生意。这香肠以后肯定有很多人跟着做的,我们也不能一直霸占着。唯一能保持的就是风味独特,因为这猪肉是旁的猪肉代替不了的。还有其他的东西,尽管别的地方也出产,但我们能保证小青山出产的与众不同。” 方靖宇听了心里一动,低声跟陈昱说了几句话,陈昱听了点点头。 因为已经不止一次听张槐说小青山了,方靖宇不禁问道:“小青山很美吗?你们这些东西好像都是用‘青山,做招牌呢!” 张槐就微笑道:“小青山很美哩。春夏季就不用说了,满山的树和花草,自然是美的;到了秋季,那满山的橡子树,叶子慢慢地变红了,望去五颜六色,美得很;就是山下妁田野里,也开满了野菊花,衬着山上的红叶,好看得很。” 他念的书不多,并没有用很贴切中肯的词句来形容,只是用很美、很好看等字眼。但他说的时候却满脸含笑,眼里含着憧憬和向往,又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也温柔起来,让众人都跟着憧憬起来。 陈昱看着这个少年,不知为何想起了菊花——那个蒙着脸的癞皮丑女,这香肠想必也是她做出来的,还真是有一颗玲珑心呢。 饭后,陈昱按方老爷吩咐的,将张槐和李长雨留下了。 方靖宇对坐在面前的张槐问道:“我先听你说,你们也不可能总是霸占着这香肠,是什么意思?要把这秘方转让出来吗?” 张槐又一次地对菊花佩服不已——她担心这香肠卖出名后,会被人觊觎,因此准备到一定的时候,就把这制作香肠的法子卖出去,既转移了风险,又能得一笔钱。 李长雨显然是不知这事的,他疑惑地望着槐子——这难道是青木和菊花交代他的? 他心里有些失落和遗憾:他们三人一块从小长大,配合得亲密无间;哪里像自己,上郑家去跟他们讨主意,还要被反复叮嘱,好像他就是那见利忘义的小人似的,连菊花也不是很信任他。 可笑自己还怀疑菊花会不会一定愿意嫁给槐子,眼下看来,这还用想么! 第一百七十零章 给菊花的礼物 张槐心里急速地判断着,要不要相信这个方老爷呢? 他被青木和菊花推出来,那是他们相信他。可是,要是他没把事情办好,怎能对得起青木和菊花? 沉默半晌,他暗想,为稳妥起见,只能这么办了。 他抬头正视着方靖宇,轻轻地点头道:“我们是要把这秘方让出来,但不是现在,我想至少要等一年后。总要让我们把青山香肠的招牌做出来。过一年后,我们打算采用竞价的方式把这秘方转让出去。” 方靖宇一愣,他不禁问道:“如何竞价?” 张槐道:“就是价高者得之。” 方靖宇看着他,暗暗点头,他沉吟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小哥听了别见怪:你们乡村人,没什么实力,要是事事都按商场上的规矩来,怕是要吃亏。眼下你们做的生意还小,还不显眼;要是等做大了,就会被有心人注意,那时麻烦就要上门了。我觉得你不妨考虑一下,出个价,只要不太离谱,这秘方我就买下了。我们也算是结了善缘,生意场上我也会护着你们一点。你放心,我买下了,也不会在湖州这一带做这生意——这一块的市场还由你们来做——我会到别的地方做。” 说完,他双目炯炯地看着张槐,等他回答。 李长雨也紧张地瞪着张槐,不知他做何选择。 张槐含笑看着这位方老爷,说道:“我说过,我们不单是为了赚钱,最主要的是卖我们自己的东西。方老爷能看中这香肠,也是我们的福气。可是我今天不能出价—我也不晓得这香肠明年会卖得咋样,出低了,我们吃亏;出高了,对方老爷不公平。况且,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方靖宇不禁对这个少年更高看了一层。 一般的乡下人·听见有大商家要买自己的东西,那还不是忐忑不安地想着要多少钱合适,谁会想这些?而且他话也说得漂亮,留有余 他有些奇怪这少年好像对谈生意蛮在行·拿不准的也不轻易答应,实在是棵好苗子。 于是看着他呵呵地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愿意一年后把秘方卖给我,已经让我很高兴了。关于价钱么,我说句托大的话,只要你们报的不离谱,我还是能接受的;我也敢断定·我出的价肯定能让你们满意。我是个爽快的人,既然定了这事,就不会在价钱上斤斤计较,因为我相信你们庄稼人朴实的本质,绝不是商场上那些人可比的。” 陈昱听了连连点头道:“是这么回事。我就有这感觉,他们真的很朴实,跟他们做生意是很放心的。” 方靖宇看了他一眼,笑道:“看来你是深有感触了?” 陈昱笑道:“是。他们只要自己应得的·多的你就是想给他们也不会要的——怕拿了钱会有麻烦呢!” 方靖宇听了就开心地笑了,又对张槐道:“张小哥,这事我让我们宏发的宋掌柜到时跟你商量。” 张槐点点头道:“只是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方老爷买了这秘方,可不能用‘青山,这个招牌——我们想保留一点自己的特色哩。” 这下方靖宇更诧异了——要是旁人怕是要求着他用这个招牌呢,不正好能帮着宣扬吗? 李长雨在一旁道:“方老爷要是做这香肠生意的话,那肯定是比我们做得大、做得好。我们呢,也只想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小青山、下塘集、清南村,这儿出产一些东西,还是很有特色的。要是商家从清辉江上路过的时候,能拐进那条支流,到集上进些货,就好了。” 张槐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方靖宇目光深邃地瞧着这两个少年ˉ——他们是担心往后人们会当这香肠是方家出产的,而不是小青山出产的吧? 也罢,他们的忧虑也不无道理。自己家大业大的,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利,做出欺压庄稼人的事。 只是这两个少年都不简单,能扛得住利益的诱惑·坚持自己的主张,实在是不容易。 他对那下塘集更是期待了,觉得自己今天的决定无比英明。也许,眼前这让他看不上眼的小买卖,以后会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收益呢! 破天荒的,方靖宇笑对两人说道:“都依你们。 一来呢,我还真不屑跟你们计较这些;二来呢,我很看好你们,想看看你们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成绩。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李长雨听了,高兴地对着张槐笑了。 李长雨和张槐在清辉忙碌了几天,到腊月二十六才回村。 张槐是想要提前走的,可是,李长雨死拉着他,加上已经放假的李长风,三人把清辉县给逛遍了。 最后,李长雨租下了两间小小的门面铺子,都在不显眼的地段,但是离那商贩云集的闹市区和平民居住区都不远。忙好后,只等年后开张。 回到村里,鱼塘也起完了,就是各户自家的事也忙得差不多,无非剩下洗洗刷刷的杂事,等着过年。 腊月荒天的,寒风凛冽,地上冻得冷硬,天气也是阴沉沉的,菊花从厨房里出来,拎着刚装上火灰的火坛子,往正屋去。 她偶一转头,见张槐和李长雨各自拎着两个包裹,从院外进来,正对着她笑。 张槐看见她,只觉这些日子满心的惦念霎时尘埃落定,那狭长的眼睛蓦然爆发出惊喜的亮光,里面盛得满满的爱恋让菊花的心也瞬间漏跳 她不禁暗骂道,死小子敢勾引我。 她停住了脚步,微微地平息了下有些紊乱的心绪,含笑问道:“回来了,啥时候到家的?” 张槐的目光半点也不曾移开她的脸,嘴里答道:“晌午回来的,吃了饭就过来了。” 李长雨跟在后边笑道:“本想早点过来的,又怕你没准备饭,害你忙。” 青木闻声从屋里出来看着两人笑道:“嗳哟!进城的人回来了,习惯不?有没有想着呆在城里不回来了哩?” 张槐听了他的话,忍不住上前给了他一拳,道:“你不是去过干嘛问我?” 青木便把他们往屋里让,便笑道:“来,让我瞧瞧,带了些啥好东西。” 几人进了屋子,菊花坐到火桶里,三个男娃围在附近团团坐下,便一样一样地从包裹里往外捡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还有一大包书籍。 张槐见菊花坐在火桶里还抱着火坛子,便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圆形的粗瓷小手炉,递给她道:“给你。这个带盖子的,拿在手上干净些,不容易扬灰。” 菊花见了大喜,忙接过来,一边对他道谢一边仔细地瞧着这个虽艟是粗陶瓷烧制的、但外形却很精致的手炉。 两层带气孔的盖子,盖得严丝合缝。外面一层是涂了釉彩的,很光滑;里面一层则是简单粗糙的瓦片儿虽然没有手柄,但抱在手上一点也不用担心炭灰撒出来。要是再做一个棉套子包在外面,既干净又不会烫手了。 她真真是觉得这东西合心意,既适用又不贵重,赞叹了几声,又笑眯眯地对张槐谢了一遍。 张槐见她高兴,只觉得满心舒泰,眼里漾出的温柔看得李长雨心一缩,刚到家的好心情也没了。 他怔怔地想,原来槐子买这手炉是要送给菊花的他还以为是送给他娘何氏的呢! 那么,他买的那只木钗是送给谁的?没见他拿出来送菊花呢! 这时,张槐又掏出一把小巧的菜刀递给菊花道:“长雨说这家铺子的菜刀好的很,极有名的。我买了两把,我娘一把,给你一把。你家的菜刀太笨重了你的手没那么大,用那大刀切菜太费劲了。” 菊花再次大喜,接过这把轻便的菜刀,握在手里抡了抡,又做了个切菜的动作,觉得极为顺手,她情不自禁地含笑斜了张槐一眼,喜悦地说道:“真的谢谢你了!槐子哥,这菜刀我好喜欢哩!”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要知道她未来的职业生涯基本上离不开厨房,有一把趁手的菜刀那是比啥都强的。 虽然明知道张槐是讨她的欢心,但这小子居然这样细心为她考虑,先是手炉,再是菜刀,都是对她非常有用的东西,她心里十分感动,觉得有一丝萌动悄悄地在心底升起。 是的,她觉得有些动心了。 若是前世的朋友听了肯定要笑掉大牙,没有玫瑰,没有钻戒,一把菜刀就让她的感情松动了。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粗俗。 生活的本质原是极简单的,不过是衣食住行,再崇高的职业追本求源,还是会落到这上面。 于是,她爽快地收下了这礼物,而且毫不吝啬地向他表示自己对这礼物很满意,她很高兴。 她不知道自己满心欢喜之下,这么含笑飞眼一瞥,却是眼波流转、无限柔情,惊得张槐连高兴都忘了,心里一个劲地想,她又这样对我笑哩,以前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瞧我的。 一时间,心里既高兴又心酸,怔了好半天,直到青木瞪眼扯他,才回过味来。 李长雨也是惊掉了下巴——这菜刀也是送给菊花的? 槐子当时买了一把大的,一把小巧的,他还以为他是买给他娘的哩——两把不一样嘛,正好用来切不同的菜——谁知还是给菊花的。 那手炉也就罢了,买把菜刀送给心爱的人,这真是······ 第一百七十一章 苦涩的李长雨 李长雨瞧着菊花高兴地样子,那对槐子含情脉脉的一瞥,心盥五味杂陈好像自己根本不了解菊花哩。 他觉得槐子可笑俗气的举动,却全部得到了菊花的欢心;他觉得槐子买木钗肯定是送菊花——这才是适合送给小女娃的东西嘛——可他偏偏没拿出来。 那只木钗不会是帮他娘买的吧? 李长雨心慌地瞧瞧菊花梳着爽利大辫子的头——一丝装饰也无。 她跟城里的小姐们是不一样的,城里的小姐都是梳着各样美丽的发式,头上戴着或金或银或玉的簪环,那只木钗给她的确一点用也没有。 李长雨的心就一个劲地往下沉,手不敢往怀里伸——怀里有他为菊花买的面巾,一方精美的绣花丝绸面巾。 他望着菊花身上虽然崭新,但却是棉麻料子的衣裳,配着脸上的碎花布面巾,整个人清爽、舒适、随意,只觉得怀里那绣花面巾火一般烧了起来,烧得他胸口滚烫。 他是死也不敢把这面巾拿出来送给菊花的,他可以想象这面巾跟菊花身上的粗布衣服是多么的不搭调。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咋这么没脑子哩! 菊花肯定不会收这贵重却又无用的东西,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不会喜欢的。 可笑自己当时还在心里笑槐子不懂女娃的心,买只几文钱的木钗,真是不会想,也不晓得多花些钱买只银钗送菊花——她要是收了的话,就当是提前送聘礼了,多好。 可是就连这几文钱的木钗也不是送菊花的。 也是,男娃子送这种东西给女娃,那不是私相授受么?这么一想,他就更不敢把面巾拿出来了。 李长雨心里几番思索,强笑的面容掩不住失落·幸而青木和菊花都在问张槐其他的事情,并没有注意他。 等他收拾起失落的心情,重新注意几人谈话的时候,又是一阵新的失落涌来。 张槐一边跟青木交割卖香肠的银子·一边对他和菊花说起在清辉的经历。 菊花听张槐说了跟方老爷的约定,毫不犹豫地赞叹他处理妥当:“槐子哥你做得对,这样很好。我一直担心有人会来捣乱哩,好在香肠只是在酒楼对外卖,并没有大量出现在市场上。最迟明年,就把这秘方卖给方老爷,让他去大量制作·这样注意咱们的人就少了。*往后,就算是青山香肠名声在外,那也是猪肉好的缘故,旁人总不能来把咱们喂的猪都给偷了吧。” 青木也赞叹地说道:“你说的对,咱不是做生意的人,忙来忙去,都是为了把这村里出产的东西给卖出去。要是放太多的心思在其他事情上,怕是连这个都做不好哩。秘方卖出去·省得人惦记。” 张槐微笑道:“我也是觉得咱刚刚开始卖东西,啥也不懂,长雨也没有在清辉站稳·不应该想太多。再说,好多的事都要慢慢筹划,这山上、地里、田里、塘里,都要用心地伺候,才有东西出产哩。” 青木点点头道:“嗯,是不能瞎抓一气。咱们的根还在这清南村、小青山。生意么——”他转头面对李长雨——“长雨,外面的生意就看你的了;槐子和我管这村里这摊子买卖;你爹管大伙种田。” 李长雨正在为青木等三人那亲密无间的议事态度而失落,他没有想到菊花并不仅仅是做菜而已,她好像还很懂经营。 他们是不是经常这样商量事情? 难怪张槐在清辉的时候,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是被排除在他们之外的。 听见青木对自己说的话,他振奋了起来——越是这样,他更应该发奋才是,为了自己,为了爹娘,为了…… 他忽然有些惊异——啥时候他已经把菊花放心上了?他明明晓得槐子对菊花的情义·还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青木见他先是连连点头,很是振奋的样子,跟着就是一呆,忽然就失魂落魄起来,不禁奇怪地问道:“咋了?你不会是没开始干就害怕了吧?先前不是做得好好的么?” 张槐看着李长雨却是眼神深邃起来,他刚刚清楚地瞧见长雨飞快地瞥了一眼菊花,然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想到了啥? 虽然他早早地就对长雨起了戒心,但他也不能阻止他接近菊花呀。再说,他也不信自己就比不过长雨,有个人做竞争对手也好,省得自己不长进,更能让菊花看清谁更喜欢她一些。 李长雨听见青木的问话,忙将那些不着边际的思绪赶出脑海,对他笑道:“我有啥好害怕的。 有你俩在村里折腾,我在外边也有底气——最起码那些东西都是旁人没有的,或是跟人家不一样的,这买卖就比人家好做多了。” 菊花想着他年纪小,以前又是一直在读书,心中说不定有许多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因此就想鞭策他一番。 她笑道:“长雨哥,你既然明白这点,就该用些心思做这生意。我哥说夫子说了,天下大道是相通的。你读了那么多的书,现在弃文从商,就应该比别人做得好才对,不然那书不是白念了么。” 李长雨被她说得热血涌了上来,满脸肃容,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菊花妹妹放心,我要是不把这生意做好,我就不是李长雨。你说的对,我念了这么几年书,没帮家里啥忙,还叫我爹花了好多的束。如今一事无成,连槐子也比不上——他在清辉跟人谈生意老道的很哩——我心里也是惭愧的。” 菊花本想激他一番的,没想到惹出了他一堆话,倒不好再说了,只望着张槐笑道:“槐子哥是有点经商的头脑;我哥要是管作坊,肯定能管好,各人的长处不一样么!” 青木和张槐都笑了起来。 青木边笑边怪异地瞧着妹妹,他啥时候说过那句话了?拿他做幌子,还拐了个弯,连夫子也捎上了。 张槐见菊花三言两语就把李长雨说得鼓起勇气、信心十足,又是感叹,又是酸涩——李长雨,正在一步步地靠近菊花哩。 李长雨看了看张槐,又瞧了瞧菊花,心道,我要是不能做出些样子来,那书确实白念了。人家陈昱还在一边念书一边管理生意,才一年的工夫,就把清辉酒楼经营的红红火火,还结交了巨富商贾方靖宇,在清辉县站得稳稳的。 陈昱经商早,比不上他也就罢了,要是连从未出过村的槐子也比不过,他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正说笑着,杨氏走进来对他们说道:“吃饭哩。 嗳哟!槐子跟长雨来了?那我再多下些粉丝。今儿咱吃酸辣粉丝哩。” 张槐忙站起来道:“婶子不用忙,我和长雨都是吃过了才来的。” 李长雨也急忙说确实吃过了,你们自己吃吧。又问为何到现在才吃晌午饭。 杨氏笑道:“还不是上午炸了些小鱼,他们吃了,到晌午还不觉得饿,就把这饭推迟了。”她又说要弄些小鱼来给他们尝尝。 这炸小鱼也是菊花的主意。 她想着总算挣了些钱,可不能亏了嘴巴。 于是把起鱼塘分到的小鱼儿洗干净了,用盐腌半个时辰,再用水清洗一遍,沥干水;用面粉加鸡蛋搅些面糊,撒上葱花,将小鱼儿丢进面糊里边滚一圈,放到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捞上来,焦香嫩滑的很。 杨氏和郑长河一边吃,一边心痛地说道:“好吃。就是太伤油哩。” 他们还是过不惯这浪费的日子——用这么多的油炸东西,那是往常想也不敢想的。 张槐听了杨氏的话,忙摆手道:“婶子吃饭去吧,甭理我们。就有好东西也等过年来吃,是一样的。” 杨氏方才不再跟他们客气,自端了饭菜上桌。 菊花和青木各自盛了一碗酸辣粉丝,拣了些咸菜,也不坐桌子,就坐在小凳子上吃了起来,一边听张槐和长雨说话。 菊花见张槐看自己和哥哥吃着粉丝,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有些好笑,便问道:“槐子哥,你想吃这粉丝么?我娘下了不少,要不盛一碗给你尝尝?” 张槐急忙摆手道:“不不,我肚子饱着哩。”把头转向一边。 李长雨则低着头闷笑起来。 菊花和青木莫名其妙-地对望一眼,不明白是咋回事。 李长雨笑完了,抬头见了两人的神情,便对他们说道:“槐子是吃怕了哩——在清辉这些天,一天三顿光吃酸辣粉丝去了。” 青木奇怪地问道:“那咋不吃些旁的东西哩?粉丝也不便宜哩。” 张槐看着他碗里红色的酸辣粉丝汤,又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说道:“还不是长雨,不停地让人尝试做酸辣粉丝,结果就是大伙早晚都吃这粉丝了。吃得我如今闻见这味道腮帮子就冒酸水。” 菊花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吞口水哩。我还以为你馋得慌,想吃这粉丝哩。嗳哟!这粉丝又不难做,干嘛老是尝试哩?” 李长雨忍笑道:“只做一顿自家吃,当然不难了。可是,店铺里是要做给许多客人吃的,要保证每一碗的味道都一样,就得把油盐和配料都定好,不能到时候由着厨师随手乱抓。不然一碗多一碗少的就不说了,要是一碗咸一碗淡,或者一碗酸一碗不酸的,那不是要被人骂? 第一百七十二章 自己挑媳妇 菊花这才明白,他是想弄成标准式的,流水化作业,那用这么费劲吧? 青木笑道:“瞧你多好的福气——连吃好多天,咱可是好不容易才吃一回哩。” 说得大伙都笑了起来。 李长雨道:“主要是请的人不熟练。我用的都是姑姑家的人,没请专门的厨师,所以学得就慢了。他们做一碗两碗就可以,要他们连续做好多碗,就老是出错,所以就不停地试。” 青木和菊花静了一会,一齐大笑起来,都说要是这么的,确实会吃得倒胃。 郑长河吃得一头汗,说道:“要是我在那,就不会吃倒胃——我喜欢吃这东西哩。” 菊花笑道:“爹,啥好吃的东西吃多了都会倒胃的。长雨哥,那样是不成的,真要开张做生意,来的人一多,就乱了。你得找个人专门配菜,让他把一碗酸辣粉丝需要的配料都弄齐了,厨子端过来只管煮就成了,放盐他总不会出错吧。” 李长雨听了眼前一亮,说道:“对呀,这么一来,厨子省事了,也就不容易出错了。” 张槐听了他的话,气道:“我不就是跟他们这么说的?你家的那些亲戚就是不听。” 李长雨愕然道:“你说过了?他们不懂,你该跟我说哩。” 张槐道:“你也在旁边,听了也不言语,我以为你也不乐意哩。” 李长雨就抱歉地对他说道,自己当时肯定是没在意。 说笑了一会,两人见也没啥事了,便告辞离去。 出了郑家,李长雨和张槐不复在郑家的谈笑模样,都沉默下来。他们各自想着心事,又彼此心照不宣,进了村也是默默地分手各自回家,一路上竟然都没有说一句话。 张槐也不再胡思乱想,心里异常地冷静,坚定地对自己道,除非是菊花自己不乐意嫁他,否则谁也别想阻止他! 这个冬天因为青木和菊花的帮助,他家的收入要比预计多的多。辣白菜卖了四两多银子,自家两头猪杀了全部灌了香肠腌了腊肉,这还不算,又从镇上买了些猪肉灌了香肠,那一次足足赚了二十多两银子。 这还不算郑家储存的几千斤香肠和腊肉——这是郑家、张家、刘小妹家和赵三家合伙做的,等明年春卖出去了,就能得到一些分红。 他一路算计着,先买荒地、种山芋和玉米,再多喂些猪,盖房……生活是充满希望的,想着这些,他的脚步就轻快起来。 李长雨则满腹心事,想着自己对菊花的惦念,是从啥时候开始的? 也许不是今天,也许是上回来就开始了吧,不然自己也不会在船上问槐子那样的话了。当时,自己还没意识到哩,还奇怪自己干嘛要去找槐子的不痛快。 看槐子见到菊花的那副神情,怕不是念着她一天两天了,自己这样凑上去算啥? 最让他颓丧的是,他不了解菊花,一点也不了解。 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惦记她,到底喜欢她啥哩?那年在村头,菊花猛地掀开面巾,露出那一张癞皮脸的情景如在眼前,可是自己好像并不在意哩。 他脑子里如一团浆糊似的,一会觉得自己是喜欢菊花的,一会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迷糊,怀里那绣花的面巾更是提醒他,他跟菊花隔得是多么远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喜欢啥。 真要好好的想想哩!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不觉,任由两只脚把自己带回家,奇怪的是,居然没跑错家门。 回到自家大院,正屋里传出了爷爷爽朗的笑声。 他走进屋,看着围坐在火桶边谈笑风生的家人,脸上也浮现出笑意:“说啥哩?爷爷,啥事叫你这么高兴?你老人家该不是捡了金子吧?” 李明瑞见自从回家后就忙得不着屋的小孙子,又跟往常一样说笑起来,心里高兴,拍着身边的凳子对他招手道:“长雨,过来坐。你说你都不大管事的一个人,忽然间管起事来了,弄得比你爹还忙,我都不习惯哩。刚才这话还有点往常的样子。” 李长雨笑嘻嘻地坐到爷爷的身边,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撇嘴说道:“先前总是说人家不老成,如今人家老成了,又嫌弃人家了。” 李长风看着有些憔悴的弟弟,微笑道:“这话倒是真的。我以前总觉得他太跳脱了,那天见他跟槐子坐在酒楼上,跟人一板一眼地谈生意,我都觉得怪怪的呢,好像那不是长雨似的,连槐子也跟往常不一样了。” 说起张槐,李长雨就沉默了,刚缓过劲来的心情立即低落下来。 方氏手里攥着鞋底子,一边纳一边关切地问李长雨:“饿了没?要不要娘做些饼把你吃?”李长雨“扑哧”笑道:“娘,不是才吃晌午饭没一会么,哪哩就饿了。你还把人家当小娃子哩。” 一直以来,娘问他最多的话总是“饿不”“冷不”。 李耕田点点头道:“长雨长大喽,快娶亲了。等把你哥的事忙完了,就该帮你忙了。成家立业,你忙着立业,这亲事我跟你娘就要多操些心了。” 李长雨大吃一惊,坐直了身子问道:“谁娶亲?咋好好的就说到娶亲上来了?” 李耕田白了他一眼道:“谁平白无事说这些?还不是帮你哥定了一门亲,才说到这话上了。我们都说了半天了,又不是你回来才说的。咋了,你也想娶了?” 他难得地好心情,跟儿子开起了玩笑。 李明瑞乐呵呵地摸摸小孙子的手,对他道:“你哥说胡县令帮他保了一门亲,是清辉县高举人的闺女。我们刚才商议定了——同意这门亲,准备年后就上门提亲哩。” 李长雨惊讶地瞧着脸色有些发红的哥哥,问道:“这是啥时候的事,我咋没听你说过哩?” 李长风抬头瞅了他一眼,说道:“跟你说?你有空跟我说话么?这么些天,就算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忙着跟槐子计议那些生意上的事,满嘴不离肉、菜、铺子这些词儿;晚上回到姑姑家,还不等我问你句话,你就打鼾了。如今回来了,我想我跟爹娘说的时候,你总能听到吧,谁知你又出去了。你说,这能怪我么?” 李长雨听了很不好意思,忙笑嘻嘻地对哥哥作了个揖,说道:“是弟弟不好,竟然没把哥哥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该死。等哥哥成亲的时候,弟弟保管送大大的一份礼。” 三个老的见兄弟俩和气的样子,都舒心地笑了。 方氏就担心地问李长风道:“长雨很累么?唉,你说你这娃儿,好好的书不念,要做啥生意,这累死累活的,你又没吃过苦,咋受得了哩。” 李耕田不悦地对媳妇说道:“他一个乡下土生土长的娃,有啥受不了的?人家那高门大户的娃儿,还不都是一样要操心干事,谁也不是混吃等死的人。” 李长雨点点头道:“娘!我不觉得累哩。哥,你见过高举人的闺女么?” 李长风微笑点头道:“去年元宵节花灯会上见过一面。” 李长雨立即兴奋地凑近他问道:“她长得啥样的?” 李长风见他那样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又不是你媳妇,你管那么多干啥?” 兄弟俩的样子,惹得一家人都笑起来。 李明瑞拍拍孙子的手,笑道:“是不该管。你只要晓得你自个的媳妇长得是啥样的就成了。长风娘,你跟媒婆好好说清楚,咱长雨这媳妇可要慢慢挑。嗯,到时候我也是要相看的。长风的媳妇咱不能插手,长雨的媳妇我这做爷爷的要亲自相看。” 方氏点点头道:“我到正月里找一趟下塘集的张媒婆,托她打听着……” 李长雨已经听呆了,急忙站起身,打断他娘的话,郑重地对爹娘和爷爷说道:“爷爷,爹,娘!我今儿要求你们一件事。” 李明瑞见孙子郑重其事地恳求,忙心疼地拉着他坐下,说道:“你这娃儿,有事说事,自家人,说啥求不乘的。来,跟爷爷说说,你要求啥事哩?” 李耕田和方氏也诧异地等他回答,连李长风也诧异——这个弟弟越来越让他琢磨不透了。 李长雨目光一一扫过家人面庞,恳切地说道:“我想求爹娘,我的亲事让我自个做主。” 一家人登时笑容僵在脸上。 过了好一会,方氏才紧张地问道:“长雨,你······你瞧上谁家的闺女了?你没干啥事吧?” 李长雨被他娘问得一愣,随即失笑道:“娘,瞧你说的,你儿子是那样人么?放心吧,你儿子啥事也没干。我不过是想自己挑一个合心意的媳妇。” 李耕田和李明瑞这才松了口气。 李耕田张嘴就想训儿子,可又一想自己年轻那会儿,为了娃他娘可也是狠狠地折腾了一番的,便把那训斥的话吞了回去。 他板着脸对李长雨道:“你自个挑?你都见不到人家闺女,咋挑?说是为你做主,到时候还不是要想办法叫你也瞧瞧,总不会不让你见一面就把亲事定下。 我跟你娘不是那古板的人,咱乡下也没那么多的死规矩,你怕啥哩?就说你哥这亲事,我们还没见过哩,可你哥说不错,我们还不是点头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长雨问亲事 李长雨忙道:“我当然相信爹娘了。//可是爹,你也晓得我眼下忙得很,还是先不要给我寻摸亲事。等我干两年,年纪也不大,还怕找不到媳妇么?你瞧人家槐子和青木,不都是没说亲么?为啥,还不是想一心一意地做事。” 说起这两人,李耕田哑口无言。 张槐和青木,如今村里都晓得他们眼下不想说亲的事了。 要说长雨比他们还要小两岁,确实不用着急。再说,大儿子不是要定亲了么,要抱孙子指望大儿子就是了。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小儿子,说道:“这也不是不成。可是,雨儿,你可不能在外私定终身。就是你瞧中了哪家的闺女,只要跟爹娘说,爹就会替你做主的,你自己甭干糊涂事。” 李长雨顿时不乐意了,刚要反驳,李耕田抬手阻止他道:“我不过是白叮嘱你一声。你哥性子稳,在外边我就放心;你性子冲一些,我自然是要多嗦几句。也不是说你不能有自个的主张,而是要跟你说,有些事,大人出面解决,要比你自己出面方便一些,也省得你走弯路。” 他这么一说,方氏就明白他是想起年轻那会儿了,立时就明白了他的苦心,忙也跟着说了一通,无非是让长雨有事要让他们做爹娘的知道,一家人也好计议。 李长雨不明白爹娘的过往,很是想不通他们为何都反复叮嘱自己,不要跟人私定终身,那模样好像他就是一个轻浮的人似的。 唉!可他也不好反驳,因为他心里的确有了人哩! 李长风看着弟弟,一副审视的模样。 李长雨心里烦躁,见他探究的眼神,便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虽然面上还是一副调皮淘气的样子,心里却沉重的很,他想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自个的心事,咋跟你们说哩! 李明瑞瞟了儿子跟儿媳妇一眼,没言语。 等方氏去厨房烧晚饭,李长风去学堂跟周夫子讨教学问去了李耕田也离开堂屋后,他才慢慢地将李耕田年轻时候的事跟小孙子说了。 原来,李耕田年轻的时候,在下塘集念书认识了方氏,偷偷地喜欢上了她,可是李明瑞不清楚啊,跟媳妇帮他定了一门亲结果李耕田自然是要退亲了。。 偏那女方也不是好说话的,死也不肯退,一直闹个不停,他们还扬言要是退亲的话,就把闺女的尸体送上门。 李长雨听了倒抽一口冷气,紧张地问道:“那······那后来是咋回事哩?为啥爹还是娶了娘?” 李明瑞不紧不慢地用一根小木棍,拨了拨脚下火坛子里的火,然后又把双脚搁上去才对他道:“你以为人家真的是为了名声?还不是为了钱。也怪我,识人不明。不过他家有了这个心思,事情倒好解决了后来花了一笔银子,把亲给退了。只是这事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了,你娘过来好些年都不敢出门,就怕被人闲话。” 李长雨听了后,呆呆地望着门外的那棵枝叶凋零的枣树不语。 他终于明白爹娘和爷爷的意思了。 李明瑞对孙子道:“这亲事说简单也简单,两家瞧了觉得合适,就定下了;说麻烦也麻烦,要是中间牵扯些旁的,那就是亲家做不成做仇家。你爹也是怕你走他的老路。” 李长雨心里沉沉的,他分外觉得踌躇不定。 要是他跟槐子争起菊花来了会不会也闹得满村风雨? 这不是他要看到的,不仅对菊花不好,他也不想跟槐子这个朋友闹翻。 还有,爹娘会同意他娶菊花么?他们会不会嫌弃菊花? 他从外面收回目光,认真地问李明瑞:“爷爷,要是我自己相中了一个人你们能同意我娶她么?” 李明瑞惊讶地瞧着他,难不成这个小孙子还真的跟儿子当年似的,自己偷偷地跟人家闺女私定了终身? 他十分气恼地想,要是这样的话,还真是家学渊源哩! 他老李家咋老是出这样的事? 李长雨见了爷爷的神情,忙解释道:“爷爷,我不过是打个比方问问,眼下啥事也没有哩。因为我想弄清楚,要是我相中的人不合爹娘跟爷爷的意思,你们会不会让我自己做主。比如这个人或许家里穷,或许长得不好看,又或许没那么能干,总之跟你们心里的好媳妇比要差一些,你们还能答应我么?” 李明瑞这才定下心来笑道:“咱乡下人,还指望娶个凤凰家来不成。只要大面子上过得去,肯定是会依你的。家里穷点、长得丑点都不算啥;就是这个能干么,就要好好掂量了。长雨,你也不会喜欢一个懒婆娘吧?要是花婆子那样的,你会喜欢?”李长雨不过是想问他会不会嫌弃菊花丑,所以才把穷啊、能啊这些也摆出来,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此时听了李明瑞的话,忍不住气恼地推了他一把道:“爷爷,瞧你说的啥话哩!” 李明瑞呵呵地干笑了两声道:“爷爷跟你开个玩笑么!你说的这些哩,其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贤惠——‘家有贤妻,平安和乐,。瞧你娘就晓得了,她也不枉你爹为她阄了那么一场。要是你贪图美色和钱财,想娶个不省事的家来,我们是肯定不能同意的。” 李长雨听了大喜,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她······呵呵,爷爷,我是说我又不傻,娶那样的人家来,不是自个跟自个过不去么,往后几十年还过不过了?” 他心道,菊花要是不算贤惠的话,那这村里就没有贤惠的了。 想着自己能得到家里的支持,刚才有些彷徨不定、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沉淀下来,剩下的就是要搞清楚自己到底对菊花的心意有多深,是不是一定要跟槐子争她了。 这是一定要弄清楚的,还要赶快弄清楚。 不然的话,等他终于弄清楚了自己对菊花的心意——想要娶她的时候,她却跟槐子定亲了,那不是要人命么! 再说,就算是弄清了自己的心意,也要得到菊花的心才行,不然的话,终究不能得偿所愿。 这点至关重要,要不然上回在船上,槐子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黯然神伤了。 看来今年过年他要忙了——得往郑家多跑几趟才成。 李明瑞人老成精,早发现小孙子不对劲了,李长雨那忽喜忽忧的脸色,不管如何掩饰,哪里能逃脱爷爷那双历经人事的老眼? 孙子心里肯定有人。 会是谁哩? 不急!他觉得只要仔细地注意这小子,总能弄清楚他喜欢的人是在清辉还是在下塘集。 可是,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有意外的。 在这件事上,李明瑞跟儿子李耕田私下里也猜测过,却都猜错了,他们从来就没想到菊花的身上。 因为她虽然是个好闺女,可是顶着一张丑颜,他们是万万也没有想到青春年少的李长雨会不在乎这点,去喜欢她;更没想到的是,连槐子也不顾当年的事,誓要娶菊花。 这可真是乡村奇闻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吃晚饭的时候,面对方氏端上来的一大桌菜,李家气氛颇为热烈。因为周夫子始终觉得在李家吃饭不方便,李耕田就帮他请了一个人专门为他做饭,所以,他已经不在李家吃饭了。 李表雨拿定了主意,心情好了很多,吃着娘做的干菜焖肉,觉得特有味道,狠狠地扒了一碗饭下肚。 他放下碗,先不去盛饭,对方氏道:“娘,你做饭的手艺好得很,不比菊花差。你平常应该多想想,咋能把种出来的东西做成好吃的,最好还能装在罐子里搁一段时候,不就能对外卖了么。” 方氏白了他一眼道:“我忙得很,伺候你们爷们几个都不得闲,哪有空想那些。” 李耕田听了却若有所思。 李长雨笑道:“又没让你啥也不干,就想这些。总归你不就是干家务、做吃的么,那为啥不能在做的时候多想想哩?你瞧,人人都腌菜,可是菊花腌出了辣白菜;家家都杀猪,菊花就灌了香肠;这山芋粉丝咱早就吃过了吧?她就用辣白菜和粉丝一起,做出了酸辣粉丝。娘你的茶饭手艺这么好,动脑子多想想、多试试,肯定也能做出好东西来 李耕田连连点头道:“是这么回事。他娘,雨儿说的对,你是要上心点,我也觉得你肯定能做好的,主要是多试试。” 李长雨道:“对,你得敢想敢试。我听菊花说,她跟刘小妹正在试着做新东西。比如刘小妹就在想法子炒瓜子,要是把瓜子炒出新鲜的味道来,咱不就多一样东西卖了么;菊花在试着做鱼干,她说想把鱼干做成零食,或者当成开胃小菜吃,你说,这不也是跟往常想法不一样么?咱们庄稼人,田里、地里出产的东西多着哩,要是直接卖,没人买不说,还卖不上价,所以得想点子。” 李耕田和李长风都赞叹地点头,李明瑞笑对儿子道:“长雨出来做事,这脑子都活络了不少哩。”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众志成城 李耕田乐呵呵地瞧着小儿子,觉得不念书,经商也没啥丕姘看,才几个月的工夫,儿子老成多了。 方氏被李长雨说得也动心了,她迟疑道:“旁的我也没想到,就是这笋子,我觉得上回干焖了些,吃着味儿倒好。要是不放油,用作料卤出来再晒干,也能当零嘴吃的。” 李耕田急忙道:“我记得,我记得。那回你做的干笋是好吃,是用卤猪下水的汤做的吧?” 方氏点点头道:“我舍不得那汤,就用汤烧笋,也没再放旁的东西,煮干了觉得那笋格外香哩。” 李长雨急不可耐地对她道:“娘,那你就试着把这笋做出来嘛。你要常常的试着做这些,也不要用贵重料来配——那样本钱高哩——只要味道新奇,又能存放就成了。做好了你儿子帮你卖。帮你攒些钱,将来留着哄孙子。” 大家听了都哄笑起来。 方氏见他那样子,抿嘴笑道:“好,娘就多动脑子、动动手。” 这下连李耕田也高兴了,他觉得媳妇肯定能做出好东西来的。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爷爷”的脆唤,紧接着李金香两净握在嘴边哈着热气就跑进来了。 李明瑞就笑得眯缝了老眼叫道:“金香,咋没早点来哩?你大伯母做了好些菜,你要是早点来,在这吃晚饭多好。” 李耕田则看向院子,见后边没人了,便用责怪的语气对她道:“你一人来的?咋没叫上长云哩,外边天都黑了,你这娃儿胆子也太大了。” 方氏也不赞成地瞧着金香。 李金香急忙跑到爷爷跟前,把手塞给他握着,一边对大伯说道:“长云送我到院门口哩,他有事去找张杨了。” 李耕田这才放心不语了。 金香却大惊小怪地冲着长风和长雨叫道:“长风哥,长雨·你们回来也不去我那里?哼,是不是啥也没带给我?我还帮你们做了鞋哩。” 李长雨见她来了,笑得满脸开花:“金香姐,我哪回没帮你带东西?不过是今儿有点事·想着等明天再去二叔那罢了。鞋子哩?还有我托你帮我做个荷包你做了么?” 李金香立即跟他吵了起来,说他带回来的东西还没影儿哩,倒找自己要东西了。 李耕田两口子见侄女和儿子吵个不停,只在旁边笑看着——这是儿子每回回来都会上演的戏码。 李长风就进房间去拿了两个精致的盒子出来,含笑递给金香道:“这个是姑姑给你买的;这里面是副银耳环,是我给你买的。长风哥又不挣钱,还在靠人养活·也买不起好东西,上回县学举行诗文大赛,我得了十两银子的彩头,就帮家里人买东西了。长雨做了几个月的生意,赚了点小钱,他肯定有好东西给你。” 李金香一边喜滋滋地接过盒子,一边斜了一眼李长雨,一副有好东西快拿出来的表情。 李长雨见哥哥害自己·苦着脸对他叹了口气,就进房间去拿礼物了。 他进了房间,找出自己帮金香买的一块藕荷色的料子·不甚华贵,但在这乡村里却是很抢眼了;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那副绣花的锦缎,一并拿了出来。 金香见了那料子,果然高兴得合不拢嘴——这料子做了衣裳还不把人羡慕死了! 接着又看到那块绣花的锦缎,惊叫道:“这个好好看哩。不过,这太……太贵重了,我要了来干啥哩?” 李长雨尴尬地说道:“要不你用来镶个小屏风做摆设?不正好给你添嫁妆了么?” 他暗骂自己太笨,连金香都说这东西没用哩,他居然想送菊花。 方氏和李耕田也说镶屏风好·这上面的花色也好看的很,要是做其他的东西,白费了这好料子。 金香忙瞪了长雨一眼,赶快把东西都收了起来,觉得镶屏风是不错,她也该攒嫁妆了·想到这里脸就红了起来。 她忙转向方氏,转移话题道:“大伯母,我要找你商量事哩。菊花让我们一人琢磨一样吃的东西用来卖,我倒是做了好几样,就是放不长。你茶饭那么好,帮我想想主意。” 方氏听了,就瞧了李长雨一眼,忍不住笑道:“我们刚刚还在说这事哩。” 于是把李长雨跟她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金香听了大喜,急忙问方氏那笋要如何做。 方氏笑对她道:“这也是急不来的。今儿天晚了,明天你过来,咱娘俩一块琢磨着。 要是做出了好东西,让长雨帮着卖,你挣了钱还能攒些嫁妆哩。” 大家都笑了起来,金香就羞红了脸。 且说郑家,等张槐和李长雨走后,菊花对青木道:“哥,等明年把这灌香肠的秘方卖了,咱要在下塘集买地盖房子。” 青木如今考虑问题也是不再局限于村里了,他一听菊花的话就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抢先在下塘集占住地方。 不管将来下塘集能不能发展起来,都要先占住一块地。 他点点头道:“是要买。要是等下塘集火起来再买的话,说不定就晚了。” 他又问道:“菊花,你还想做其他的东西卖么?” 菊花笑道:“嗳!我忽然发现有好多的东西要做哩。 不过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慢慢来吧。反正长雨还没在清辉站稳哩。咱可不能啥事都指望陈家,更不要说什么方老爷了。总得自己做出些样子来,人家才对你的东西更有兴趣。” 青木点点头,见她窝在火桶里不想动弹的样子,想着她身子实在是不好,一到冬天就冷得很,前一阵子灌香肠也是很吃了些苦,就心疼得紧。 他想了想,对菊花道:“我觉得你该让刘小妹、李金香她们也尝试着做一些,你不是说她们的厨艺也不错么,多个人也多个主意,不能啥事都你一个人想。” 菊花就开心地笑道:“哥哥算是说对了。我早跟她们说过了哩。如今她们各人都在琢磨一样东西。等琢磨好了拿来让大伙品尝,看能不能拿出去对外卖;要是能卖的话,再商量有没有更省劲、更简单的法子降低成本。” 青木眼睛一亮道:“这倒是个好法子。要是有钱挣的话,那她们做这些也比平常做饭要用心些。” 菊花“扑哧”笑道:“可不是么!不说刘小妹、李金香这两个爱做饭的,就是梅子我都交了一项任务给她—-—让她跟她奶奶把那辣椒片儿和腌生姜的味道再改进改进,务必要做出好味道来。这两样东西用处大着哩。” 青木就问道:“那刘小妹和金香做啥?” 菊花道:“刘小妹在炒瓜子;金香哩,我没说让她干啥,叫她自个想去了。还有竹子和林子,小秀和小翠,都有跟她们说,叫她们想法子捣腾出一样吃食来。必须是用咱农家出产的东西做的,用的作料还不能太贵。” 她得意地笑着,觉得自己此举十分的英明——这等于成立了一个食品研发小组,众志成城,啥事干不出来? 她从来就没有小瞧这些人。 要不是这些老百姓,几千年的文明难道是靠一两个杰出人士能建立起来的?还不是一代又一代的先辈从生活中积累下来的。 这用土灶煮饭,做饭的人锅上一把,锅下一把,火候很不好掌握,所以很多人不耐烦,烧了一辈子饭,那手艺也不见长进,而且个人的兴趣也不同,有些人就是讨厌做饭的,你让她琢磨这些,那简直是不可能出成绩的。 所以,她只找那些厨艺比较好、又爱做些新鲜吃食的人来做这件事。 为此,她还特意跟石头娘打了招呼,让石头外婆也留心琢磨着——她的茶饭手艺可是比菊花都要强哩——要是捣腾出一样好东西来,能挣好多的钱。 石头娘心花怒放地答应了——菊花靠这些挣钱她可是亲眼见到的,还带着自家一块挣,她当然相信她、感激她了。 青木见菊花得意的样子,想着一堆女娃子聚在一起,比赛似的拿出一样又一样的吃食,也笑出声来。 忙忙碌碌的,终于又到了年三十。 今年虽然田地里的收成没有大的变化,但大伙喂的猪却见了成效了。 跟往年不同,往年家里能杀一头猪就不错了,有些为了卖个好价,还要把猪留到春上或者割麦子的时候才杀。今年家家都有猪杀。最令人高兴的是,杀了一头猪栏里还剩一头大肥猪,有些人家甚至还有两头,那是留到春上再杀了卖的。 虽然不是每户人家都像郑家一样发了财—这是大伙私下里认为的——但农户人家,年底多那么几两银子的收入,猪栏里还有待宰的肥猪,那个心情有多高兴,是可想而知的了。 因此,清南村今年过年空前的热闹。 吃过年夜饭,张槐照例跟张杨过来郑家玩,小石头和狗蛋也跟着来了,狗蛋还带来了梅子托他转交给菊花的两只小小的罐子。 几人高兴地先给郑长河和杨氏拜了年,张槐就坐到了青木身边,几个小的则围着菊花的火桶坐了下来。 小石头懊恼地对菊花道,妹妹早早地就睡着了,他本来还想抱她到菊花姐姐这来玩哩。 第一百七十五章 齐聚 菊花笑道:“清儿还小,晚上当然要早早地睡。等明年这时候,你就能带她出来玩了。” 张杨笑道:“你幸亏没带她出来,不然咱光替她把屎把尿了,说不定还哭个不停,到时候谁喂她奶?” 小石头立即跟他争论起来,说妹妹最乖,从不随便哭。 两人就打起了嘴仗,全没有在学堂里的斯文相。 张槐则跟青木轻声谈笑着,说起清辉县的见闻,偶尔瞧一眼菊花,享受着这温馨的大年三十夜。 等明年搬过来,就不用跑这么远了,他想。 菊花不知怎的,现在见了张槐有些受不了——他总是微微对她一笑,或是关心地一瞥,也不见过多的亲热,却是目光微闪,准确地传达了自己的情义。 有时她不用看他,也知道他在注视自己。 这时候她是万万不敢抬头看他的,要是不信邪,抬头准碰见他的目光,十分的令人尴尬,而且她有些管不住自己,被他这么的一瞧,那脸就忍不住飞红。 她脸上明明蒙了面巾,满脸发烧的样子虽然不能被人瞧见,但眼神却含羞如水般柔润起来。张槐见了就微笑着垂下眼睑,不再看她,似乎掩藏了无限柔情和心思,那样子格外让人怦然心动。 菊花被他若有若无的柔情撩得忍无可忍,不住在心里大骂“死小子”。 她郁闷地发现,往常因为心理年龄的缘故,对他总有种居高临下的大人瞧小孩似的心态,如今这心态好像渐渐消失了——她越来越无法在他温柔的目光下保持淡然,有时候神情还颇为狼狈,要不是脸上的面巾,还不晓得要怎样丢人哩。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这娃儿了? 嗯,是有些动心,不过她还没有下定决心。 要是真喜欢了的话·她肯定也不会矫情的——要是矫情一番,结果却弄巧成拙,把好夫君叫旁人给得去了,那不是亏大了。 她一向是个稳妥的性子·还没拿定主意的时候,轻易不会松口;该自己得的,坚决不放弃。 她默默地想,既然有些动心了,那就尝试着去了解他吧,最起码她要搞清楚一件事:他是如何转过弯来,由最初的不愿意娶她到现在想求娶。倒不是她喜欢钻牛角尖·而是她想确定这份感情是否坚定牢固。 她很自信自己的眼光,也从未怀疑过张槐的人品,觉得他肯定不会是因为钱财,更不会因为容貌——对于外人来说,这面巾下的癞皮脸依旧存在,而且脸上夹子是夏天脱落的,那时候槐子就已经对自己情根深种了,更何况就算这夹子掉了·那皮肤还不是跟花皮南瓜似的。 难道是因为她穿越过来的不一般表现? 她想想就否定了这一猜测,仔细一回忆,张槐其实很早就有些意思了·比如那年在河边帮她洗被单的时候,自己还怪他来着,那之前自己跟他总共也没接触过两次哩。 其实,想那么多干嘛,只要这份情是真心纯粹的,就够了。在这异时空里,这样一个淳朴的少年、这样一份真情,是值得她多留意、甚至是争取一下的。 虽然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她对于自己活了两辈子,居然被一个小男娃看得脸红很是恼火·于是暗骂张槐,没事老用眼光勾引她,死不承要是自己不动心的话,人家再勾引你又有啥用? 张槐自是不知菊花在心里骂他,他见菊花歪在靠椅上,双手抱着自己帮她买的手炉——那手炉的外面还套了个青色的棉布套子——含笑听几个小的吵嘴·就跟青木会心地一笑。 谁料他屁股还没坐热,李长雨、李长云和李金香也过来了。 李金香手里抱着个纸包,兴奋地对菊花道:“菊花,我做了笋干哩。长雨说好吃,你尝尝。” 菊花忙开心地让她坐,又接过她手中的纸包,去品尝笋干。尝过了,又让大伙都来尝,她自己则跟金香凑一块嘀咕起来,想是在琢磨这制作的工艺。 张槐怔怔地瞧着分外悠闲开心的李长雨,忽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这是要趁着过年多接近菊花哩。 李长雨正瞧着菊花跟金香吃笋干,感受到张槐的目光,便转头对他微微一笑,坦荡荡地迎着他的视线,和他对视。 他并未像去清辉的船上那样有些别扭,也不像回村那天来郑家时的烦躁,他神情出乎意料地爽朗,一如他的心情。 今晚他本来还担心要找什么样的借口来郑家,正好李金香和方氏把笋干做好了,于是他就带着堂哥堂姐顺理成章地来了郑家——玩闹顺便干正事,不是最好的借口么。 张槐默默地看着他,想道,他这是在跟自己说,要来争菊花了么? 青木对两人的神情一无所知,手里捏着根笋干,赞道:“这笋干味道不错哩,有点辣,有点咸香,还特有嚼劲,这么吃也方便长雨,这东西也能卖么?城里有没有?” 李长雨凑到二人跟前,笑嘻嘻地说道:“我是没见过。卖肯定是好卖的,可是眼下也没的卖哩。要等明年春上的时候,让大伙多掰些野笋回来,才能做了。” 张槐微笑道:“咱村的东西多的很,也没精力把样样都做大,总要挑些主要的东西重点做。这些东西也要做,不过是等往后下塘集红火起来后,多增加些对外卖的特产种类罢了。” 李长雨点头道:“是这么回事。谁也没那闲工夫到处收笋子,专门做笋干。我想咱村还是要多种橡子树,制作橡子面粉;再多喂猪、鸡,然后卖猪肉和鸡;辣白菜等东西要看卖得好不好,才能确定种多少了。” 菊花正跟金香讨论笋干的做法,院外又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夹杂着狗叫声,还有人声:“是我。你这畜生连我也不认得了么?” 青木听见刘三顺气恼的声音,不由得笑了起来,仿佛他家的黑狗没及时地认出这小子,让他很没面子似的。 他急忙拉开门把刘三顺、刘四顺和刘小妹让进来,并喝住了黑狗。 张槐呵呵笑道:“三顺,好像这狗不太欢迎你哩。狗最是通灵了,你是不是干啥坏事了?” 刘三顺见张槐果然在这里还比自己来得早,很是生气,又没有法子。以人家跟青木的交情,就是在这住两晚上,也不会让人奇怪,倒是自己,要是往这跑多了才叫人奇怪哩。 他暗骂黑狗,狗眼不识人,也没瞧出谁对菊花好来。 没等他说话,小妹大眼睛忽闪着,欣喜地叫道:“菊花!嗳哟!金香也在哩,真是太好了。快来瞧瞧我做的好东西。” 说完,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跑向菊花,一脸的兴奋。 她本来心情就好进得屋来瞧见屋角的房梁上挂满了香肠,心情更好了——这香肠卖了,里面可是有她一份分红哩。 为这事刘大胖子在家把闺女夸得上了天,说闺女跟着菊花捣腾,比全家干一年收成还多。 因此,对于刘小妹的食品研制工作,也是给予了大力的支持。光是瓜子就炒了好多锅,各种味儿的都有,又因为她总不满意,反复试验,就把家里今年收的瓜子给浪费得差不多了。 刘胖子见闺女不好意思,反而安慰她道:“种了葵花子可不就是吃的么。你炒出这么多的味儿来家里待客用的瓜子就够了。” 所以,刘小妹每日在爹娘和哥哥们崇拜的眼光下,觉得自己一个女娃子,居然也为家里帮忙出力,特别有成就感。 这时,她兴奋的声音吸引了大伙一齐盯着她手中的篮子。 刘小妹来到火桶跟前,把小石头往一旁搡了搡,说道:“石头,让过去一点,我跟你菊花姐姐说事哩。” 小石头不情愿地往旁让了让,刘小妹坐在长板凳上,把脚跨进火桶,对着凑过来的菊花和金香一笑,一样样地从篮子里往外拿东西。 首先就是两小袋葵花子,一袋香的,一袋有点甜味; 接着就是一小罐子香酱,里面掺了碎辣椒片、生姜、蒜末、虾米、笋干,一掀开那罐口的盖子和下面的黄表纸,扑鼻的香味让所有闻见的人都咽了口水; 最后是一只粗瓷碗,里面装着小干鱼,却不是红烧的,倒像是烘烤出来的。 刘小妹有些发愁地对菊花道:“我不晓得拿啥家伙装这鱼哩。难不成也用罐子装?” 可是她的话却根本没人理,李金香忙忙地对菊花叫道:“菊花,快拿筷子来。这酱也不能用手抓哩,鱼也不好用手抓。” 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抓了两把瓜子,一样味道一把,放嘴里嗑了起来;狗蛋、张杨和小石头更是不客气,也嗑了起来。 李长雨、清木、张槐和长云也围了上来,纷纷赞这几样东西做得好,光闻味道就跟往常不一样。 菊花更是双眼放光—群众的力量果然强大啊! 她也就指点了一个方向,其实这些东西她自己也是不会做的——除了那酱她还能做出来,那瓜子和小鱼她根本不知如何弄,这刘小妹就是聪明,居然叫她给弄出来了。 她微笑着嗑瓜子,一边抬头对杨氏叫道:“娘,娘!” 杨氏却根本不在屋里。 郑长河瞧着这一群娃们,呵呵乐道:“你娘去拿筷子和碗哩,她晓得你们要尝味道了。” 正说着,杨氏搬了几个碗,拿了一把筷子,还抱了一个罐子进来了。 她笑道:“你们吃那瓜子还没啥,吃那酱还是要配些锅巴才好——光吃酱肚子难受哩。”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张槐惩三顺 张槐往嘴里塞了颗瓜子,一边瞧着屋里这群人,有用锅巴蘸酱嚼得“嘎嘣”响的,有嚼小干鱼的,有嚼笋干的,有嗑瓜子的,大大小小的娃子全都乐呵呵地忙个不停。 他问正在吃干鱼的李长雨道:“你觉得咋样?” 李长雨点头道:“我心里更有底气了。 放心吧,这么些好东西,我要还做不好这生意,真是蠢到家了。” 他跟槐子认真地讨论着如何卖这些东西,这时候,他们全神贯注的,互相提点着对方,仿佛那些心照不宣的事儿根本从来不存在一样。两人谈论事情的时候,都很默契地没往菊花那边瞧。 青木嚼着锅巴蘸酱,辣得嘴巴直吸气,笑对两人道:“我也有些想法,就是明年要建两个作坊,一个香肠作坊,专门做腊肉香肠;一个酱菜作坊,做辣白菜、香酱、辣椒片、腌生姜这些东西,就是这小鱼也能在酱菜作坊做的。橡子面粉还是各家自己做。” 张槐点点头道:“做的都是咱自家产的东西,田地肯定不能荒了。话说咱这么折腾不就是想多赚点钱,好多买些地么,往后子孙们也有保障。” 青木想着自己正在跟菊花研究的东西,道:“是这么回事。明年我雎备种两季稻子,也好让这田出产多一些。” 刘三顺见大伙对妹妹的手艺赞不绝口,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他嚼着金香拿来的笋干,对青木道:“不成哩。种两季好是好,那田就太伤根本了。我今年在田里种了一茬大白菜,我爹都训我了,说肯定影响明年稻子的收成。” 青木微笑道:“三顺,你也不想想,如今咱可是喂了四头猪哩,我家算上小猪的话·都五头了。这猪粪是干啥用的?还有鸡也比往常喂的多;还有鸭子,有了这么些肥料,我才敢种两季稻的。” 这也是菊花常跟他谈论的循环种植和养殖。 菊花想的是,就算做生意能赚钱·但也要谨记“以农为本”这一条,尤其是他们这些不擅长做生意的乡村人,更是不能本末倒置,如果放下田地去跟城里那些经常做生意的人争一口饭吃,那难度是可想而知的了。 所以,她一直是目标明确的,那就是以清南村为根本·发展种植和养殖业,然后才是想方设法把这些出产的东西对外推销。 目前看来,这一步步走得还算稳当。 菊花开心地吃了好些笋干、小鱼,听见哥哥和三顺说种田的事,想了想,觉得把人都利用起来才好,光靠几个人是不成的。 其实,刘三顺、李长明、李长星这些人都是很能干的。 她便对刘三顺说道:“三顺哥·你也见了我家鱼塘里的鱼了吧,才这么短时候,那鱼长得多好。你是个懂鱼的·为啥不养鱼哩?” 刘三顺听了又是高兴,又是叹气,对菊花说道:“我可不是就想养鱼么。可是我家也没地方让我挖鱼塘哩。看明年能不能买些地,挖一块鱼塘出来。我也觉得我要是养鱼的话,准能养好。” 他毫不谦虚的样子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菊花却说道:“明年大伙都要忙了。你干啥不跟村长说说,把村里的鱼塘都包下来哩?” 李云诧异地问道:“包鱼塘?那鱼塘是村里的,咋包?” 青木、张槐、李长雨也一齐望着菊花,看她咋说;连刘小妹和金香都停下了吃瓜子。 菊花道:“鱼塘是村里的没错,可也没人去管它呀!就是去年安排了人割草喂鱼,也是不太精心的。要是三顺哥管着的话·那鱼塘到了年底,肯定会比往年出产多得多。你就跟村里定个数,按往年的出产定,一年上交多少鱼给村里,剩下的归你自个。村里也省事了,你忙一场也得些收入。” 刘三顺听了喜不自禁·说道:“这可是个好主意。我就怕村里不答应哩。” 菊花肯定地说道:“不会不答应的。你想,就拿那圆塘来说,要是以往三年都大概出产三百多斤鱼,你跟村里说一年上交四百斤鱼·村里咋能不答应哩?” 不等刘三顺说话,刘小妹急忙叫道:“那我家不要亏死了?这不是赔本么。” 菊花无奈地瞧着她道:“你就这么不信你三哥?那鱼塘没人管还出产三百多斤鱼;你三哥要是管着,可不光是割些草喂鱼了,他肯定会经常捞些鱼苗往塘里放;除了割草喂鱼,还要多逮些青蛙放到那专门产黑鱼的池塘里……” 刘三顺不等菊花说完,激动地连连搓手道:“对哩,我这么一折腾,那鱼的出产准会翻一翻。” 他最近也在家发愁,全家努力地干了一年,竟然还没有小妹跟着菊花灌香肠赚的钱多。他想要跟菊花过好日子的愿望直是遥不可及。 他也想要个鱼塘跟菊花家一样养鱼,可是家里又没有闲地让他挖鱼塘。 菊花这主意很是对了他的心思,他高兴之余,望着菊花情不自禁地想,这不正好说明菊花跟他是一条心么!这么干两年,他肯定能挣不少钱,正好那时候菊花也长大了,他也好跟郑叔提亲。 他就这么幸福地望着菊花,乐呵呵地笑着,张槐和李长雨全愣住了,连青木也瞧出不对劲来。 可是菊花正细细地跟刘小妹和金香说自己养鱼的经验——她家的鱼塘今年虽然没起,但是经常能看到一斤多重的鱼出没的——她说得很开心,根本没注意到刘三顺的异样。 张槐瞧着刘三顺的神情,迅速地和李长雨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二人虽然没有说话,却都从对方惊愕的眼神里看出,他们确实多了一个竞争的人。 槐子心里那个气啊,怪不得前些日子这小胖子专门跟自己作对哩,原来是对菊花也起了心思。 一个李长雨还不够,又娈了个刘三顺。 他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也不是说害怕争不过他们,只是这心上人被旁人惦记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李长雨望着菊花,也暗自叹了口气,心道不止一个人跟自己一样有眼光哩,菊花越是表现出彩,就越是被人惦记,下一个会是谁? 他正想着,忽听槐子笑问道:“三顺,前几天听说你爹娘帮你相看媳妇了?可相中了没?要是相中了,这包下村里的鱼塘,可不是正好赶上了?干一年,挣的钱足够你娶媳妇了。” 李长雨一听,“扑哧”一声就乐了,心道槐子反应倒是快得很,立马就不让这小子好过。 青木虽然也瞧出刘三顺不对劲,只是他毕竟是哥哥,没有槐子那么感受深刻。不过,难得地见槐子吃醋,他心里不由得幸灾乐祸—瞧,终于有旁人发现菊花的好,惦记她了,谁叫你当初糊涂的? 刘三顺听了张槐的话,果然跳了起来,嚷道:“谁相看了?他们不过是去走亲戚。要是真的相看,我能不跟过去么?” 他心里气恼万分,原指望张槐先定亲的,谁料他爹娘办完了二哥的亲事,就操心起自己来。那天虽然自己没去,可是爹娘确实是去帮自己相看媳妇了。 他心里一急,就去看菊花的反应。 只见菊花笑眯眯地瞧着他,见他一脸懊恼的样子,还好心地说道:“那你咋不去哩?这媳妇可是帮你相看的,你不去的话,要是娶家来不满意咋办?” 刘三顺急道:“我爹娘不是去相看媳妇的······” 郑长河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儿,相看媳妇还不好意思说。这有啥哩?你爹可是跟我说得清清楚楚,那天相看了两家,不过他都不太中意哩。” 刘三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低下头,心里直埋怨爹娘糊涂,又想槐子怕是发现自己的心思了,要不然不能这样叫他在菊花面前下不来台——这往后菊花还能相信自己是一心一意地对她么? 张槐见他颓丧的样子,心里好过多了,觉得终于报了前些时候三顺跟自己捣乱的仇,又见菊花一副笑眯眯看热闹的样子,明白她对三顺没想法,就更开心了。 刘小妹不愿见哥哥难受,她模糊地猜到些三哥的心思,也是希望菊花能成为自己的三嫂的,便出言替他解围道:“我三哥眼下也不想说亲哩,他跟槐子哥和青木哥想的一样,先干几年,攒些家底再娶亲。我爹娘是自己主张跑去相看人家闺女的。” 刘三顺听了妹妹的话非常高兴,连连点头说是这么回事,他觉得这话解释得十分妥当。 菊花看热闹觉得胃口也好,正嚼着一块锅巴哩,听了刘小妹的话就失笑,这一笑,就把那带香酱的锅巴粉末呛到鼻子里去了,立即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杨氏急忙上前问道:“咋了?咋吃块锅巴还呛了哩。青木,快倒些水来。” 青木早跑去倒水了。 张槐和李长雨都担心地瞧着菊花,又有些莫名其妙-——刘小妹这话也没啥好笑的,干嘛她还笑呛了? 刘小妹一边帮菊花拍后背,一边不悦地问道:“菊花,我说的话有那么好笑么,你笑成这样至于么?” 惹得李金香也乐了,她接道:“许是菊花听了你的话想到了旁的事哩。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尴尬 菊花被呛入鼻子的辣酱辣得眼睛都红了,接过青木递来勺狠狠地灌了两口,喘了口气,方才觉得好过了些。 她抬头见大伙都怪异地瞧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又见刘三顺一副郁闷的表情,要是没个解释给他,怕是要误会。 于是,她看着张槐和青木笑道:“咱村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人家都想把闺女嫁到咱村来哩。可是你们一个个的,都说眼下不想成亲,原先只有我哥跟槐子哥说这话,眼下又加上三顺哥,要是哪天李表星他们也说不想成亲,嗳哟!那些有闺女的人家可不是失望死了?” 她本还想调侃两句“几大美男都拒不成亲,要碎了一地芳心”什么的,又一想这可不是上辈子了,在这说话可要小心了,这才没敢说出来。 众人听了她的话,一想禺然如此,不禁全笑了起来。 李长云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没说这话。你们都不想成亲正好,我慢慢地挑。要不然,有槐子和青木在前边,人家未必瞧得中我哩。” 金香打击哥哥道:“就算他们眼下都不成亲,你也甭想捞到好的,不是还有长雨么长雨可是比你强多了。” 李长云看起来不大活泼、很斯文的样子,却是个说话幽默的,他笑道:“难道那些女娃子还能都瞧上长雨不成?再说了,在这清南村,我好歹也算是玉树临风的男娃,我就不信没人相中我。” 他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听李长雨自夸“玉树临风”,于是现学现卖,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李长雨急忙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不用担心,我眼下也不想成亲·我可是比你们都小哩。还是让那些人都来相看‘玉树临风,的李家二郎吧,李家三郎还要等几年哩。你可别挑花了眼才好。” 这下人们都哄堂大笑起来。 刘小妹笑道:“这可真麻烦了,怪道菊花觉得好笑哩。” 菊花点头道,媒婆的生意少了好几桩·要埋怨死了。 她心想,这些人是凑热闹哩,还是真的都这么想? 可是青木已经动了念头了,要是相中了刘云岚的话,就算眼下不成亲·也会先定亲的。 她看向人群中的青木,见哥哥目光刚好扫过来,便调皮地对他眨眨眼。 她心道,初二我就要去帮哥哥相看嫂嫂了·咱不声不响地暗中下手,到时候等青木定了亲,看你们还说不说这话。等好闺女都挑完了,瞧你们咋办。 青木见菊花对他使眼色,明白她的意思,不禁脸有些红。 张槐诧异地瞧着菊花对青木使眼色,不知这兄妹俩要干啥。 他狐疑的目光落在菊花的眼里,菊花忽然想他不想娶亲可不是为了自己么,于是心又不争气地跳快了,见他还在打量自己·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结果,这一眼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她本就笑出了眼泪,眼睛水汪汪的,那眼神便显得亦喜亦嗔,倒像是在对槐子抛媚眼。 张槐立即傻眼,心如擂鼓之下,犹记得这屋里还有好多的人·可不能跟刘三顺刚才那样,傻呵呵地望着菊花,于是急忙低下头。 李长雨见他低头的刹那,眼中流露出的浓情蜜意和喜悦,一颗心直往下沉。 再一看菊花也是眼神羞涩,掩饰地伸手去罐子里抓了块锅巴·胡乱地涂了一大团香酱就要往嘴里送,被刘小妹一把拉住·嗔道:“你刚才还咳成那样,咋又吃这么些香酱?少涂些吧!” 菊花如梦初醒·慌忙把那一大团香酱给倒了回去,笑对刘小妹道:“谁让你做得这样好吃哩,又香又开胃。”说着才把那锅巴放到嘴里嚼了起来,也不敢转头往那边瞧。 李长雨就发起呆来,他还没下定决心哩,可是人家槐子和菊花都情投意合了,那他这样算啥? 可是总要弄清自己对菊花的情义到底有多深,不然的话这心也放不下,再说,菊花才多大,她哪里就认准槐子了?自己往常跟她接触少,要是接触多了,谁晓得将来是个啥情景? 这么一想,李长雨就慢慢地镇定下来,笑对菊花道:“菊花,你帮三顺想了这个主意,等他挣了钱,定会感激你的。三顺,要是你往后娶了媳妇,可要好好地谢菊花——她今儿这主意可是能帮你攒不少的彩礼钱哩,你娶媳妇不就容易多了?” 可怜的刘三顺,先是被张槐给揭出了爹娘帮他相看媳妇的事,现在又被李长雨给陷害——这话明显把他跟菊花划分开了。 他恼怒地对李长雨道:“我自然是要谢菊花的。为何要等娶了媳妇才谢哩?我又不急着娶媳妇,难不成我不娶,就不谢她了哼,我两个哥哥都成亲了,我大哥都要添儿子了,我一点也不急;倒是你跟槐子,还不早点定亲、成亲?你们的爹娘还等着抱孙子哩。” 他并不知李长雨的心思,只不过气他刚才说的话,便在说张槐的时候把他给捎上了。 李长雨笑眯眯地瞥了一眼张槐,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哥也定亲了哩,怕是年后就要成亲。咱家也有人开枝散叶了,所以我是不急的。槐子,你可是老大,任重道远啊!” 他笑得很开心。 张槐却并没有气急败坏,他看着李长雨淡笑道:“我爹娘说了,我的亲事自己做主。” 他说完这话抿着嘴望向菊花。 菊花正被李长雨一句“槐子,你是老大,任重道远啊!”给惊得心中一跳,暗想道,会不会张婶子也在帮张槐挑媳妇哩? 忽然她不屑地想到,挑就挑吧,去年她不就去跟柳儿娘求亲了么? 哼,关她啥事!反正她还没拿定主意哩,离了张槐难道自己还嫁不出去不成。 只是那心里就恼怒不舒坦起来,她尚未意识自己的异样,无言地嗑着瓜子,目光没有焦距地瞧着小石头跟狗蛋打闹。 待听到张槐说了那句亲事自己做主的话后,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见他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一时间怔住了——他这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么? 让她放心? 笑话,她有啥不放心的? 那你刚才为啥不高兴? 菊花问着自己内心,同时惊觉她好像、似乎在意起张槐的一切了 难道自己竟然真的沦陷了? 她急忙否认自己这念头。笑话,她这么大年纪了,哪能这么容易就被这娃儿给迷昏了头? 不过这可是个不好的现象,她觉得这是一种可怕的习惯,要是一直被某人关注、爱慕和照顾着,忽然有一天听说他要娶旁人了,那心态怕就是自己刚才这样的。 她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饱暖思淫欲”啊,这日子一过好了,自己不用为吃白米饭发愁了,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 其实,想那么多干啥哩。 槐子不错,刚才回答的话更是不错,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嫁给他也就顺理成章,自己还是甭瞎琢磨了;要是他没坚持住这份感情,自己也不会稀罕他,活了两辈子,连这点都不能看透,那不是活到狗身上去了么。 青木不关注旁人,可是却会关注槐子跟妹妹,他见菊花有些失神,居然跟张槐呆呆地对视着,急忙拉了槐子一把,笑道:“那你可要相准了,别娶个不省事的回来。” 张槐虽然说了这句话让菊花安心,却看到她明显有些失落的样子,看来长雨那句话还是让她在意的。 也是,三顺和长雨说的话搁谁身上都是普通的玩笑话,就是搁他槐子身上不行——这不是提醒菊花想起一年前的事么? 一时间他真是又心痛又气恼,被青木拉醒来后,他目光沉沉地转头,不闪不避地盯着李长雨看了好一会。 李长雨说完这话也有些后悔——这是他第二次让槐子难受了。 虽说他刚才的话也没啥大不了的,但他曾经在船上听槐子亲口对他说喜欢菊花、要娶她,今晚还当着菊花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好像是成心让他不好过一样。 他被槐子这么盯着,神情很是狼狈。 他也瞧见了菊花的失神,心里难受的同时,也生出一股傲气:他李长雨好歹念了这么些年的书,难道还要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来跟人争姻缘么? 他平定了一下心绪,对张槐笑道:“这是好事。你的眼光必然不会差,要是相准了,再让你娘上门提亲,一准成。青木,你哩?甭跟我说你也是亲事自己做主。” 张槐见他赔了笑脸,这才垂下眼皮,听他跟青木说话。 青木还没回答哩,就听小石头说道:“青木哥哥也不急,横竖有人乐意嫁他的。我娘那天还在家里说,要是过两年青木哥还没成亲,正好我有个远房的表姐长大了,贤惠的很,就说给青木哥哥。” 众人刚要大笑,狗蛋接着说道:“我娘也说了,我姨婆还有一个孙女,也很贤惠……” 不等他说完,众人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郑长河跟杨氏也乐了儿子被人这样高看,他们自然是高兴的。 李长云对青木笑道:“你还是赶紧定一门亲吧,这么被人惦记着可不难受?”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一次出村 青木脸就红了,无奈地瞧着一屋子的人笑得东倒西歪。心道等咱定了亲,瞧你们还说不说。 菊花也瞧着小石头笑说道:“你娘肯定是开玩笑的,你就学了来说。” 小石头急忙道:“不是哩,是我娘跟李二婶闲话,说咱村将来肯定要发达,到时候人家都要把闺女嫁到咱村,咱村的男娃就吃香喽。所以哩,这事得赶紧,‘手快有,手慢无,。李二婶还说,她家的小燕将来也不往外嫁,就在村里找,反正村里还有好多的男娃子。嗯,还说杨子哥哥就很不错哩。” 众人瞧着张杨愕然的神情,再次大笑起来。 菊花实在是笑得不行,早把刚才乱七八糟的心思忘光光了;刘小妹和金香也是绷不住了,先前因为不是在痼己家,还很斯文,这会子笑得趴在腿上,很没形象。 因为她们是和几个小的坐在一处的,就一边笑一边去看张杨。 张杨小脸涨通红,对小石头说道:“那是不是还说你了?” 小石头骨碌转了下黑眼睛,认真地对他说道:“没说我。我比小燕姐姐小哩,不合适。” 张杨气恼地撇撇嘴道:“那也没啥,不是有句话叫做‘女大三,抱金砖,么。 她大你几岁,你还沾便宜了哩。” 石头还没说话哩,狗蛋直摇头道:“不成。石头你可千万别娶小燕,要不然可吃亏了。” 众人都停住笑,奇怪地瞧着他。 刘小妹傻傻地问道:“为啥?小燕长得可是不差哩,也还勤快。” 狗蛋翻了个白眼道:“你就瞧她梳的辫子就晓得了,那得费多少工夫?这要是娶回来,一早上她净梳头去了哪里还有空煮饭,这不是耽误事么?娶婆娘家来就是为了洗衣裳煮饭的,可不是为了瞧她的头发—瞧头发能把肚子瞧饱么?” “哈哈哈······”众人再次被狗蛋给逗得大笑不止,连郑长河也乐得躲到一旁去闷笑。 菊花已笑得捧着手炉弯着腰,半天直不起身,也不敢直起身子,这时候要是抬头,那脸上肯定憋得难看死了瞧刘小妹和金香不就是捂着脸在笑么。 杨氏见一屋子人笑得不像样子,也是哭笑不得。 见小石头听了狗蛋的话还想分辨,她怕小娃儿嘴巴没遮拦,再说出啥不好的来,那不是影响小燕的名声么。 就急忙上前对狗蛋说道:“快别说了。石头娘跟李二婶不过是说着玩的,你们就在这瞎咋呼,要是你娘晓得了该骂你了。” 说着转向众人,岔开话题问道:“你们觉得肚子饿了没?要不要我热些东西来吃?” 众人这才慢慢地止住笑都说尝了半天的吃食,肚子不饿,让杨氏不要忙活了。 金香笑累了,就跟菊花告辞,说要回去睡觉了。 李长雨虽然很想留下,可是又不好跟堂姐说的只得随着他们一起走了。 跟着刘小妹和刘三顺也告辞。 张槐也站起身说道:“是该走了。郑叔,明儿晌午跟青木一块去我家吃饭。” 郑长河笑呵呵地说道:“嗳!叫你爹多准备些酒。”他的话换来杨氏一个白眼。 小石头则叮嘱菊花,说他明儿来接她过去瞧妹妹;狗蛋也对菊花说,他姐姐梅子让菊花明儿过去他家玩。 菊花笑眯眯地答应了。 待人都走后,菊花和青木坐在火桶里,还没说上三句话,想起狗蛋对小燕的描述,再次大笑起来。 杨氏直摇头道:“这娃儿,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青木抿嘴笑道:“他才几岁懂啥?谁让李二婶说这话也不避着石头的。” 笑了一会菊花就对杨氏道:“娘,我初二要跟哥哥一块去给外婆拜年哩。”青木在一旁听了就微微脸红起来。 杨氏和郑长河听了一愣,问道:“咋想去外婆家了?你不是不喜欢去外婆家么?” 菊花笑道:“这天瞧着也不错,出去跑跑就当透气了。再说初二那天,来财和二舅母肯定去他外婆家了,舅舅家也清静。” 杨氏也就是一问罢了,她见菊花是真的想去,不是因为无奈,忙笑道:“去吧,你外婆见你去了,肯定高兴得很。青木,你明儿跟老成叔把那牛车借来用一下,要不然这么远的路,菊花没出过门的,怕是走不动哩。反正咱家也托李木匠做车了,往后咱也有车了。” 郑长河点头道:“是要借车,菊花走不动哩。” 菊花见自己出门一趟,弄得爹娘跟干什么似的,很是过意去不,就说道:“到下塘集也没多远吧?我整天在家忙,又不是不走路的人,还是走去吧,弄辆车还麻烦。” 青木笑对她说道:“也不麻烦。用咱自己的牛拉车,那牛温顺的很。你可别闾瞧这么点路,不常走的人,觉得老走不到头哩。” 菊花便不再推辞,她知道爹娘和哥哥是怕自己戴着面巾出门,容易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坐车出去也省得人瞧她。 大年初一,菊花也出门跟刘小妹、梅子等人混了一天。 到了初二,一大早青木就从老成家借来了牛车,兄妹俩提了些糕点等吃食,赶着车就往外婆家去了。 这牛车很简陋,不过好歹上面还有个竹枝编成的车棚子,顶上也是钉了木板的,能遮风挡雨,算得上是古代的夏利。菊花往车里铺了些干草,又在草上垫了块棉垫子,坐上去后,虽然还是摇摇晃晃的,却也不是那么的难受。 走出好远,却见杨氏从家里撵出来,把菊花的手炉送过来塞给她,又反复叮嘱了一些话。她竟然极为不放心起来——闺女可是从没出过门的,要不是今儿才初二,家里一定要留人,她都要跟着去了。 菊花忙让她放心,说自己又不是小娃子了,不会被人欺负的——娘不就是担心自己被人笑话么。 杨氏想想也对,菊花如今可是胆大多了,也不大怕人。虽然心里这么想,她还是有些念念不舍地瞧着一双儿女渐渐走远,回到家后也是心心念念地盼着菊花赶紧回来。 菊花则心情不错,来了这里一年多,第一次出清南村,不禁好奇地探头往车外张望,又跟赶车的青木说话。这天的天气也好,难得的一个大晴天。 青木见妹妹长这么大了,第一回出门——小时候抱在手上不算——也很高兴,一路指给她看各条路径,还有沿途的村庄都叫啥名字,直说得口干舌燥。 菊花就微笑着听青木不断讲述,看那路径的前方似乎是平原,视野极为开阔,目光范围内,或远或近总有树木和房屋聚在一块,形成一个村庄。随着牛车的奔行,渐渐地接近那庄子。便看到或土屋或瓦屋的各样民居,一阵鸡鸣犬吠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接着那庄子又被他们超越,甩在了车后。 到了下塘集,青木特地赶慢了些,还绕到“福喜杂货店”指给菊花看这就是大舅的铺子。 菊花瞧着那古朴的小镇,一时有些恍然—好似很熟悉哩。她仿佛看到细雨的春日,打着油纸伞的村姑和乡妇悠闲地走在逼仄的青石街道上,慢慢地逛着,成为水乡图画的一部分。 青木没有让她有太多的时间感怀,他扬鞭催着牛儿上路了。 望见外婆家的村庄的时候,他的心也不禁激动起来。 真是怪事,来了这么多趟,咋今儿跟头一回来似的。 他无暇多想,忙指给菊花看。 菊花忽地有了走亲戚的感觉了,前世小时候去外婆家那种兴奋、期盼,到了目的地之后的欢喜,就跟现在一样。 外婆怕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来吧,老人家一定会高兴坏了。 看到菊花跟青木一块来了,汪氏确实喜出望外。老人家把菊花揽在怀里,不停地用粗糙的手掌摩挲她的肩膀和后背,左手握着她的一双小手,一边问她路上走了多久、冷不冷之类的话。 她也不管青木,就这么半搂半牵着菊花就进屋去了。 青木含笑把东西从车里提出来,又把牛拴在院子里的一棵槐树上,这才拎着东西进门。 进了屋子,见汪氏搂着菊花眉开眼笑地还在问长问短,心道,菊花来了,外婆也不理自己了。 青木难得地跟外婆开起了玩笑:“外婆,菊花来了你就不睬我了哩——你老人家刚刚是不是都没瞧见我?” 菊花见他那故作幽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汪氏乐呵呵地说道:“瞧见了,瞧见了。你常来么,妹妹第一回来,我当然要格外高兴了。” 菊花见二舅和二舅母都不在,也是特别高兴和放松,跟青木一起陪着外婆说了好些话。 老人家把家里的瓜子、花生还有炒米糖都搬出来了,又抓了两把黑乎的东西放到菊花的面前,笑道:“这是来财的外婆拿来的干枣儿。他还舍不得吃哩,说留了慢慢吃。要不然都过了这么些天,早叫他吃光了。” 菊花见那枣儿制作的不咋样,本来还不太感兴趣的,一听外婆说是来财那小子舍不得吃的东西,慌忙就抓了几个,还递了两个给青木。 她想,来财的东西,最好把它吃光。 青木很是明白菊花的想法,因为他瞧得清楚,菊花本来没想吃,听外婆说是来财的东西,就立即伸手抓了。 他有些好笑地嚼着枣儿望着菊花直乐呵。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看嫂子 菊花白了他一眼,对还在满屋子找东西的汪氏说道:“外婆,甭拿东西了。我嗑瓜子就成了,旁的东西也吃不下哩。你过来坐下,咱说说话。” 汪氏听了她的话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心酸的是,往常她每回上闺女家,带的东西都被这个小外孙女当宝贝一样藏得紧紧的,根本舍不得一次吃完,总是一点一点地往外拿;高兴的是如今闺女家终于过好了,菊花都不稀罕这些吃的东西了。 她笑对菊花道:“你俩先坐会,外婆要做饭哩。晌午在外婆这吃,晚上去你大舅家吃。” 菊花急忙拉她坐下,说道:“咱晌午就上大舅家吃。大舅要是晓得我来了不去他那,要生气哩。你一人在家,就不要做饭了,上儿子家吃饭有啥哩。” 青木也急忙点头赞同,说大舅母在家,烧饭也有人帮手。 祖孙三人闲扯了一回,菊花记起自己的重要使命,凑近汪氏小声问道:“外婆,刘富贵家住得离这里远么?我想去瞧瞧他家闺女哩。” 汪氏奇怪地望向青木,问道:“你哥不是说暂时不想说亲么,还瞧他家闺女做啥?那前年他们托我带信让你去,咋不去哩?” 青木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他根本没想到菊花会跟外婆说这事。 菊花想,这事要是不跟外婆说,她咋能见到刘云岚哩?难不成她还能独自在外婆村里晃荡,找到刘富贵家登门拜访? 她见青木尴尬的样子,轻笑道:“外婆,人都说他家的闺女好,哥哥见过两回,说还不错;我也想去瞧瞧,要是真的好的话,就再托一次媒人,上门求亲。” 汪氏笑道:“这是你母亲的主意?” 菊花忙摆手道:“娘不晓得哩。我自己想着,既然来了外婆家,就顺便瞧瞧。好的话,就回去跟娘说,娘也好托媒人来提亲;要是不中意的话,也没人知道。这样不是妥当些么?我爹跟我娘也说过,我跟哥哥的亲事让我们自个做主哩。” 汪氏点点头道:“我晓得了。也不急这一会儿,我回头找个机会带你去瞧瞧。到了她家门口,云岚是个热心的,见了你肯定要招呼。我就说你不常来,带你在村里到处转转,这不就搭上话、也能进去坐会儿了么?” 菊花听了忙说好,这样也不显得突然。 她跟外婆说好了,见青木脸色微红、沉默不语的样子,又对汪氏道:“我特意跟外婆说,就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不然的话就直接找媒人上门了。外婆你甭声张,叫人听了不好哩。” 汪氏笑道:“这我还不晓得?要说你一个小娃儿,上门相看也不合适哩。我肯定不会说的,那不是给你找麻烦么。” 她笑眯眯地望着青木,心道八成是外孙有些动心了,这才让妹妹也来瞧瞧的。也好,这云岚实在是个好闺女,她当年就想把她说给青木的,要是连了这门亲,倒也不亏他。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看看天色,到了晌午,就关上门一齐往菊花大舅家去了。 这村子跟其他的村庄没啥两样,不过农家院子的围墙少有石头的,大多是竹篱笆墙或是木槿栅栏。 汪氏牵着菊花,青木跟在身后,路过一家细竹围成的小院时,那茅草房里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汪嫂子,这是去得发家哩?嗳哟,这闺女是哪个?” 随着声音结束,屋里急忙地走出一个老婆婆,瘦得干瘪,乐呵呵地出了院子,觑着眼儿瞧菊花。 汪氏本不想跟她说话的——她怕菊花紧张,可是人家都迎出来了,也不能不理人不是,于是笑道:“这是我外孙女。菊花,这是方奶奶。” 菊花微笑着唤了一声“方奶奶”就不说话了,静静地站在那任由这老奶奶张口结舌地打量自己。 老奶奶也不是成心这样的。 只是汪氏有个癞皮外孙女的事村里谁不晓得?杨氏回娘家也从未带菊花回来过——当然,很小的时候还是带回来过的——所以,这老奶奶听传说这闺女丑得很。 今儿一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汪氏的外孙女不但不丑,还俊得很哩 可是这脸上蒙着块布,难道是为了遮那癞皮的? 嗳哟要是这样真的可惜了,瞧那眉眼跟她哥哥一样好看,这要是不知道的人,谁会想到下边遮着癞皮哩 老人家又是惋惜又是心疼,想对汪氏说句安慰的话,当着菊花的面又不知如何说起,只是拉着菊花的手,连声说“好闺女”。 汪氏知道她也是个实心人,也没怪她大惊小怪,只是说要去儿子家吃饭了,她这才松开菊花的手,让汪氏回头带菊花来她家坐坐。 这一会的工夫,旁边的院子里也出来好几个媳妇,纷纷跟汪氏打招呼,听说这是汪氏的外孙女,都好奇地上下打量菊花。 青木气得板着一张脸,也不跟人招呼——他很是怪这些人无礼。 菊花却根本无所谓。人家未必就是笑话她,不过就是好奇罢了。这时候要是自卑躲闪,别人更加要探究;若是无所谓,人家看一会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再大惊小怪了。 汪氏见菊花落落大方,一点也没紧张不安,十分开心。她对菊花道:“她们没见过你,就多瞧了几眼。这些人也都不是那碎嘴的,就多说两句,也没啥坏心。” 菊花点点头道:“瞧就瞧呗,又没少块肉。” 大舅杨得发和舅母章氏见了菊花,也是高兴万分,拉着她又是好一顿寒暄。 菊花对于自己受到如此热情的接待,自是感动的。她不用做饭,不用做针线,干干净净地坐那嗑瓜子,这当客人的感觉也是不错的嘛 吃过午饭,大舅母坚持让汪氏晚上也不要烧了,就在她家吃,还说来福来喜下午就会回来,青木也有人陪。 菊花也想让外婆歇歇,不等她出声,急忙答应了,又跟大舅母说,她要跟外婆出去逛逛。 章氏见菊花跟她亲,十分高兴,让她们随便逛逛就回来,她就要烧晚饭了。 菊花答应了一声,就和外婆慢慢地往村子中间走,一边笑问道:“要是那个刘云岚去外婆家了,不是见不到?” 汪氏笑道:“不会,她一般都在家的。她外婆家隔得也不远,每年都是她弟弟云根去外婆家拜年的。” 说着话,又不停地应付碰到的婆娘媳妇,菊花和外婆来到一个竹篱笆院子外,汪氏故意装作跟菊花说话的样子,低声对她说道:“这就是刘富贵家。” 菊花也不掩饰自己的好奇,抬头打量这户人家,跟自己家原来的房子一样是土墙茅草顶,不过要新些,院子里也干净清爽。 正瞧着,一个梳着大辫子、身穿淡紫色袄子的高挑女娃迎了出来,她含笑着对汪氏说道:“汪奶奶,过年好。你老咋有空出来哩?快进屋来坐会。这个是……” 汪氏就等她这句话哩,她也不客气,一边牵着菊花往院子里走,一边笑眯眯地对刘云岚说道:“这是我外孙女——菊花,青木的妹妹。她没来过这,趁着太阳好,我带她到处逛逛。菊花,这是云岚姐姐,咱刘家塘最能干最贤惠的闺女。” 菊花便对着这个圆眼睛的少女微微一笑,叫了声:“云岚姐姐。” 刘云岚瞧着这个蒙着面巾的小女娃,心里微微荡起涟漪。 为了腊月里对青木说的话,她今儿其实一直都在家盼望着,虽然觉得他不一定会来,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奢望的。 谁料青木没来,他妹妹却来了。 这是他的意思么? 刘富贵不在家,他的婆娘在家,见了汪氏也是热情万分。听说菊花是青木的妹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忙前忙后地拿东西让菊花吃。 刘云岚见她娘实在是太黏糊了,急忙制止她,有些脸红地对汪氏笑笑,又瞧了瞧菊花,把一盘瓜子端到她的面前,微笑道:“也没啥好东西,菊花妹妹嗑些瓜子吧” 菊花点点头,就一边嗑瓜子,一边打量刘云岚。 嗯,确实不错。 长相自不必说了,当得起名不虚传。更难得的是那举止,比一般的乡村女娃要大方、爽利,又不显张扬,也没有那种八面玲珑的伶俐乖巧,眼神十分坦率、真挚。 菊花觉得非常满意,怪不得连不大关注女娃的哥哥都动了心,看来这门亲能结成了。 刘云岚坐在菊花对面,感到有些紧张。 这小女娃也不说话,睁着双纯净的眼睛静静地打量她,看得她心如擂鼓,她竟然有种被相看的感觉。 就是往常那些上门来求亲的男娃的爹娘,也没让她感到这么紧张过。怪事了,她觉得这菊花就跟大人似的,那眼神,让她根本不敢把她当小女娃来看。 她压下这奇怪的感觉,笑着招呼菊花,问她几岁了,会做哪些针线等一些小女娃之间的话题。 那边,刘富贵的媳妇则和汪氏谈得热火朝天,不时地笑声连连。 坐了一会,汪氏起身对刘富贵的媳妇说道:“好了,我要带菊花再逛逛。你有空也去我家坐坐。” 第一百八十章 小姑子对小舅子 刘云岚怕她娘说些留人吃晚饭的话,看菊花这样子是肯会在这吃的,她急忙赶在她娘前面对汪氏笑道:“汪奶奶家有客人,我就不留你了。我做了些饺子,煎了还蛮香的。拿些你跟菊花妹妹尝尝?” 汪氏听了就看向菊花。 菊花看着刘云岚脸色微红的样子,笑道:“云岚姐姐包的饺子,想必是好吃的。你这样客,我就厚脸皮要些回去尝尝吧。” 刘云岚听了十分喜悦,忙进了后边的厨房,用个粗瓷钵子装了满满一钵子煎饺出来递给汪氏,一边红着脸道:“汪奶奶,这饺子煎的时候只放了一点油,有些干,你回去蒸一再吃。要是炕的话,就太硬了。” 汪氏接过来连声道:“不碍事。云岚你都包好了、煎好了,我蒸一下怕啥哩。装了这许多把我,你们家够吃么?” 这饺子可是好东西,她有些不好意思要哩。可是菊花也不晓得是咋回事,刘云岚一说,她就答应收下了。 刘富贵的媳妇乐呵呵地说道:“不怕,婶子尽管拿回去吧,我云岚包了好些哩。” 怪不得闺女包了那么多饺子,原来是要送人,她当时还心疼极了,说浪费白面哩。 刘云岚含笑对菊花说道:“菊花妹妹,要是你今儿不走的话,明天再来玩。” 菊花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叫嚷:“姐,姐!我跟你说,那个打碎我鸡蛋的混蛋又来了,还赶了辆牛车哩。 哼!明明不穷,也不赔我的鸡蛋。” 看见菊花愕然的样子刘云岚窘得满脸通红,气恼地望着门外。 只见她弟弟刘云根一头冲了进来,对着她还要说话,猛地见家里多了两个人慌忙停下脚步,很惊异地打量菊花——汪氏他是认得的,自然不用打量了。 他还算是懂礼,对汪氏恭敬地叫了一声“汪奶奶”,又疑惑地转向菊花不知如何称呼。 菊花见这小子虽然长得眉清目秀,果然如哥哥说的那样,是个孟浪的,心道哥哥的这个小舅子将来怕也是令人头疼。 不行,要是结了亲的话,自己是小姑子,他是小舅子,反正自己看起来也不比他大,今儿不妨以小卖小,给这小子个下马威,省得他往后仗着小舅子的身份撒野,最好是见了自己就害怕。 她便对上下打量自己的刘云根说道:“我就是那个打碎你鸡蛋的混蛋的妹妹。你想让我哥赔你鸡蛋?” 她的话不仅让刘云根听愣了,也让汪氏和刘云岚母女听愣了。 不过刘云岚错愕了一会,见菊花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那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还拉住了想要上前呵斥弟弟的娘,也不让汪氏插话,就这么笑眯眯地望着菊花跟弟弟。 她心里满满地都是幸福。 据她看,菊花根本不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娃她本来很安静知礼的样子,这会儿见了弟弟,却跟他掰扯起来,这说明啥? 这说明她把自己当未来嫂嫂了嘛! 刘云根没想到这个蒙着脸的小女娃子是那个郑青木的妹妹,那她不就是那个癞皮女嘛! 这还是上回他搞清了青木是汪氏的外孙子,才听村里人说的。 他见菊花大方地承认自己是青木的妹妹那口气好像要跟他理论一番似的。 说就说,他还怕这个丑女娃子不成? 于是他昂头道:“本来就是你哥哥打了我的鸡蛋。就算是我不小心,可他要是躲开了哪能摔了鸡蛋哩?我就算有错,那鸡蛋他赔一半也好,可是他一个也没赔,这像话么?” 说完得意地望着这个女娃子,心道,听说你连门也不敢出,瞧你咋说。 不过,她是汪奶奶带来的,要是把她欺负的哭了也是个麻烦。他准备菊花气得答不上来话的时候,就放过她。免得人家说他一个男娃子欺负女娃,也省得汪奶奶生气。 谁知菊花用瞧傻子似的目光瞧着他,很诧异地说道:“你一个男娃子,说这话咋不脸红哩?明明是自己错了,还说啥‘赔一半,的话。照你这么说,你没事就往人身上撞,凡是被你撞的人都要负一半责任喽?” 刘云根没想到她不但没被气哭,还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些话,他微微觉得有些诧异,不乐意地说道:“谁没事就往人身上撞了?他走那条路过来,就得要瞧着点……” 菊花根本懒得跟他掰扯,打断他的话说道:“我哥哥说,他就是瞧见你过来了,才让到一边的,是你不看人往他身上撞才碰上了。他没怪你,还背你回家,这还不算讲理的人?倒是你,我哥哥送你回家,你连个谢也没有,还让他赔鸡蛋,真是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男娃子。” 刘云根一听急了,张口嚷道:“谁不讲理了?我······” 菊花坚决不让他°:“你咋了?你犯了错不晓得道歉,人家送你回家也不-道谢,我都没见过你这样不省事的男娃子。” 刘云根大怒:“哪个不省事了?我…···” 菊花扬眉又甩出一串话,堵住了他的嘴:“你要真是碰见个不讲理的,他把你丢在那路上不管,你又能咋地?明明是你自己撞的人,人家不管你,你也不能说人家啥不好。也就我哥,是个实心人,好心送你回家。不过好心没得到好报哩。” 刘云根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再过一会就要跟他刚才想的那样——要哭了,不过哭的不是菊花,是他自己。 菊花瞪着他道:“咋了?你还不服气么?我刚听到你叫我哥‘混蛋,了。他要是混蛋,就该把你丢在那雪地里;他要是混蛋,就不该背你回家。真是天下奇闻哩,帮了人还被人家骂‘混蛋,。” 刘云根恨恨地望着菊花,只见她文静地站在那·声音清脆地甩出一段又一段的话,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在跟自己闲聊哩,谁会想到她在训自己? 他心想是哪个混蛋说她面丑胆小的? 她面丑不丑也看不见,胆子却一点也不小·嘴皮子利索很哩。 他被菊花气得无话可说,又不肯认输,嘴里只顾嘟囔道:“谁叫他不赔鸡蛋哩……” 菊花板着脸不高兴地说道:“你以为你打了鸡蛋,好委屈么?且不说这鸡蛋被打不能怪我哥,就说我哥也受了损失哩:他背你的时候·那新衣裳被你身上的鸡蛋黄鸡蛋清弄脏了一大块,回到家害我搓洗半天。他可跟你这样嚷嚷了?” 她见这小子气得眼圈发红,一副要哭的样子,不由得撇撇嘴—可惜面巾挡着·人家看不见——说道:“自己错了,还赖人。你甭哭,哭了我也不能哄你的。做错了事跟人赔个礼又不少块肉,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是个男娃子哩!” 刘云根红着眼睛盯着这个蒙脸的癞皮女,简直是忍无可忍——他拢共也没说两句话哩,全是她一人在说;今儿要是被她气哭了,往后也甭出去见人了。 他咬牙使劲把眼泪往回吞,拖着哭腔喊道:“谁哭了?赔礼就赔礼,谁怕不成?” 他已经被菊花绕昏了头·从赔鸡蛋转到赔礼上来了,而且赔的对象也掉了个。 菊花早瞥见刘云岚在一旁含笑看着她跟弟弟斗嘴,所以才放心地压制刘云根。 可是,眼见这小子快受不了了,她又怕他真的哭出来,那可就好看了。回头还要找人来上门提亲哩,这小舅子也不好得罪很了。 于是忙转身拉着汪氏的手说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和哥哥就在我大舅家等着哩。要是你一个男娃子·说话不算话,那我就更瞧不起你了。你呀,往后也不用出门了,跟婆娘似的在家呆着吧。” 说完扯着汪氏急急地就出了刘家的门,边走还不忘记跟刘云岚打招呼:“云岚姐姐,我走了哩·莫送了。” 脚下却不停步,忍着笑连头也不敢回·出了院子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慢下脚步,对汪氏笑道:“今儿可把这小子气坏了。” 汪氏还没从惊愕中回过味来·见她一副得意的样子,嗔道:“你干啥要跟他过不去?瞧那娃儿被你气得快哭了,怪可怜的。菊花,你今儿这样不好哩,云岚娘还在旁边瞧着哩。” 菊花攀着她的胳膊,笑道:“我哪有跟他过不去?是他先骂哥哥的。这小子就是欠揍,明明自己不对,还骂旁人,不说他几句还得了?云岚姐姐不会生气的,你没见她在一旁笑么,还拉着她娘不让说话哩。我就是不说他,等我们走了,云岚姐姐也是要说他的。” 汪氏不赞成地摇头道:“在人家家里,这么说话太失礼哩,要训也该让他爹娘来训。你收了云岚的饺子,是相中她了?要是相中她了,往后就是亲戚了,这么对她弟弟就更不妥当了。” 菊花笑道:“我就是因为要跟她家结亲了,才想着要教训他的。你瞧他那样子,全不知天高地厚,不给他点厉害瞧瞧,往后还不晓得要咋折腾哥哥哩。哼,今儿就让他明白,想惹事的话,瞧我这个小姑子咋整他。” 汪氏这才明白菊花的用意,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想了想道:“说说他也好,这娃儿不如她姐姐懂事。”她刚才只顾看菊花训刘云根,忘了追究这小子骂青木的话了,这会子想了起来,也觉得这娃儿跟来财似的欠收拾。 T感谢书友的支持,丑菊上了起点首页女频封推,这个礼拜会爆发,至少有五天三更!加更的章节定在早上七点。其他两更仍然如常。请书友们支持丑菊,给新人新书鼓励! 第一百八十一章 挨训 再说刘家,等菊花走了以后,那个刘云根终于扛不住了——眼泪顺着两颊就流了下来,但他还是死憋着,也不敢哭出声来。 刘云岚见弟弟一副被人欺辱的模样,想起菊花刚才一句接一句,说得他哑口无言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了,转头闷笑起来。 刘富贵的婆娘张氏见儿子哭了,闺女还在一旁笑,忙拉了她一把,皱眉道:“你弟弟被人欺负成这样,你笑啥?刚才要是我插一句嘴,先骂了云根,那个菊花也不会这样说他了,你干嘛拉着我?那个菊花咋这样厉害?先还以为她是个不爱说话的,谁晓得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咱云根硬是插不上话……” 刘云岚心道,岂止是厉害,还是很厉害哩。 这个“小姑子”不简单哩。 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小姑子”这个称呼,那脸就红了,暗自骂自己,八字还没一撇哩,就叫人家“小姑子”了。 她平息了一下好笑的心情,对张氏道:“娘,云根也要让人说说他才好,明明是自己错了,还不承认。我那天说了他一顿也不管用——左耳进右耳出,今儿碰见厉害的了吧?菊花说的对,那天要是青木大哥不送你回来,你又能咋办?不要以为人家好心对你就是应该的,等你真遇到那不讲理的人,就该哭了。” 刘云根听了娘说的话,本就有些撑不住了,再被姐姐一说,终于哭出声来,一边还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都没说几句话……全是……全是她在说……” 刘云岚沉着脸道:“谁让你骂青木大哥‘混蛋’的?你自己分不清好坏么?非得要人家厉害起来,才知道错了,答应上门赔礼?要是你一直这样,往后就不是被人训了,说不定哪天还要被人打哩。被人打断了腿再后悔也没用了。” 张氏急忙拉住闺女,焦急地对她说道:“好了,云根不是已经晓得错了么,他还说要去给青木赔礼哩。云岚,这菊花刚跟云根吵了一架,她要是回去跟她哥哥搬弄几句,那郑家还会来提亲么?” 不等刘云岚回答,刘云根睁大了泪眼,惊愕地瞧着娘和姐姐,大声打断要开口说话的刘云岚:“不成,姐姐难道要嫁给那个混……那个郑青木?这肯定不成,我不答应哩。我才不要跟那个丑丫头做亲戚——要是有这样的亲戚,早晚得被她给气死。姐姐,你也瞧见了她刚才厉害的样子,要是你真的嫁给郑青木,有这样一个小姑子,你还有好日子过么?” 刘云岚气得乐了:“你不答应?啥时候我的亲事换你做主了?人家是厉害没错,可是说的话句句在理。你要是个讲理的,不跟人道谢也就罢了,咋能老是惦记让人赔鸡蛋,还骂人家‘混蛋’哩?你不骂人,人家会说你?娘你也瞧见了,云根没回来的时候,人家菊花可是坐在那乖巧的很,多一句话也没有。” 张氏听了连连点头,说菊花看上去又乖巧又听话。 刘云根张嘴还要再说,她姐姐怒视着他道:“你当人家好稀罕咱家么?你还不答应,真是笑话。人家说不定这会儿正在想:这刘家有这么个不省事的儿子,要是结了亲,多了这样的小……多了这样的亲戚,那不是要被气死了,往后还有好日子过么?这门亲事还是甭结了。” 刘云根见他姐姐把他刚才说菊花的话原样砸了回来,不过被嫌弃的人变成了自己,他听了真是气恼万分,可是他照样无话可说。 他忽然发现,他姐姐和菊花是同样的人——说起话来句句占理,叫人无法反驳,而且很多婆娘都是嘴皮子利索的。 他没学过《论语》,否则的话,也不会想这么一大堆,用一句“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就概括了他此时对女人的观感。 张氏可不晓得儿子在想啥,她听了闺女的话,心中着急,郑家要真的这么想,那肯定不会上门来提亲了。刘富贵年前还找过杨得发哩,这不是白费精神了? 她忙对儿子道:“你刚才答应了菊花,说要上门赔礼的。我瞧你过会儿还是去杨叔家给人赔个礼,可不能叫人说咱养了个不讲理的儿子。再说,你答应了人家的事,也不能说话不算话,菊花说要是那样,她就更瞧不起你哩。” 这句话戳到了刘云根的心肺上,他气得眼泪又要往下掉。 被个女娃子欺负成这样,他能不气么? 刘云岚见了弟弟那样子,恨得牙痒痒,她拿手指头戳着他的额头说道:“你就不能有点出息么,有啥话不好说,有啥事不能慢慢想,干啥动不动就哭哩?你可是个男娃子。” 这时,刘富贵背着手,一摇三晃地唱着小曲进了院子,那神情很是惬意。 他进门见了婆娘和闺女正对儿子说着啥,儿子却眼圈通红地僵着脖子挺立着,便问道:“这是干啥哩?大过年的,有啥事不能忍忍,才初二就训娃,叫人瞧见了不像样。” 张氏见男人家来了,急忙拉他到一旁,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刚才的事。 刘富贵原还背着手、伸着脖子听婆娘说缘故,听到后来,他就一蹦起来,嘴里叫道:“嗳哟这可是不好了。这小女娃就不说了——小娃子争几句嘴算啥哩,那汪婶子听见了云根骂她外孙‘混蛋’,还不气坏了?她肯定就不乐意结这门亲了。唉我那天还跟杨得发说了半天好话哩。云根,你这死小子,一会还不去赔礼。” 张氏和刘云岚听了刘富贵的话一愣,汪氏当时有没有生气,她们还真没注意,都是叫菊花和云根的争嘴给吸引了,就连汪氏也瞧着菊花训云根,没顾得上追究云根骂外孙的事。 刘云根见家里人都看重那个郑青木,心里实在不忿,他红着眼睛问道:“赔礼就赔礼,这也没啥。爹,你真要把姐姐嫁给郑青木?那个癞皮女可是厉害的很,你是没瞧见……” 刘云岚大怒,对着他呵斥道:“你又胡说,也不管好你的嘴,今儿还没被人训够是不?人家脸上有毛病是没错,可是人家看上去就比你有出息。你长了一张干净的脸有啥用?先是骂哥哥‘混蛋’,现在又叫妹妹‘癞皮女’,你好有能耐哩” 说完转身对着刘富贵两口子郑重地说道:“爹,娘,我是个女娃子,不管嫁到谁家,总归是要出嫁的,往后这个家还要靠弟弟来支撑。可是,你们瞧他说的啥话,他这个样子你们要是不好好地管教,等我出了门,这家非得被他给折腾垮了不可。” 这话说到了刘富贵的痛处——他一直舍不得闺女出嫁,还不是因为这个儿子太没出息,就是他们两口子,也是不如闺女的。 对于这点,他虽然不是个灵泛的人,却是心里有数的很,遇到事情总是跟闺女商量。说得好听叫商量,说白了就是讨主意。 如今见闺女担心出嫁后娘家弟弟撑不起门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对着刘云根喝道:“你老子也没出息,可你老子有一样好处——听得进人劝。你倒好,自己没本事,还不听你姐的话。她要不是为了你好,管你死活哩你先不要急着去赔礼,把这事给想明白了。要不然,倒像我们逼着你去似的。” 说到闺女的出嫁,张氏也觉得伤心,她上前拉着刘云根的手,有些酸楚地说道:“云根,你姐是为了你好哩,她的话你可要仔细听。你这样说话不经大脑,早晚要吃亏的。那个菊花说的没错,要是你遇见个厉害的,人家不管你死活,你这样子,还能争到好?” 刘富贵悻悻地说道:“要是人家不嫌弃你,真要跟咱家结亲了,你还要好好地跟人菊花学学哩——她脸上有毛病,还这么出息;你啥毛病都没有,就不能争口气?” 刘云根也是晓得他姐姐为他好,见姐姐生气了,爹娘也伤心,他闷闷不乐地嗫嚅道:“我一会就去给青木大哥赔礼。姐,你甭生气了,我不是怕你嫁到郑家,被那个菊花欺负,才说那话么。” 刘云岚又好气又好笑:“你当我跟你似的?我虽然没啥本事,做事也是讲理的,人家干啥要欺负我?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错哪了?你要是行事有理,人家还会上门来欺负你?” 刘云根见她还要往下说,急忙打断她的话道:“我晓得了,我晓得了。我今儿不该骂人;不感谢青木大哥送我回来就算了,还怪他不赔鸡蛋,所以那个菊花一生气,就跟我吵了起来。” 刘云岚诧异地说道:“这不转过弯来了?你心里也是明白这道理的,是不?却死鸭子嘴硬,总想讨口头便宜,最后还是吃了更大的亏。” 刘富贵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道:“多跟你姐学。你才这么点大,不多学些将来咋做人?不比我老了,想改也改不过来了。一会去杨叔家,见了人甭跟木头似的,要喊人,‘喊人不折本,舌头打个滚’。你板着脸,就跟谁欠你十两银子似的,人见了就厌烦。” 第一百八十二章 赔礼 张氏也叮嘱道:“嘴巴甜点不吃亏。瞧杨叔家的来喜,嘴多甜,他在下塘集做生意,做得有板有眼哩。你去了杨叔家,见了菊花也叫声‘姐姐,让她消消气。” 刘云根不乐意地说道:“还叫她姐姐?她可是比我小哩。” 刘富贵和刘云岚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菊花是不是比云根大。 刘云岚想了想道:“甭管她是不是比你大,你叫了人家说明你懂礼。俗语说‘礼多人不怪,就算是叫错了,她还能不睬你?” 张氏忙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叫错了,往后再改过来就是了。” 于是,刘云根又听了爹娘唠叨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地出门,上杨得发家去给青木赔礼。 再说汪氏祖孙俩回到菊花大舅家,果然来福和来喜都回来了,正跟青木说话哩。 来喜见了菊花笑道:“怪不得我今儿在外边急着想回家,原来是菊花妹妹来了哩。真是稀客。” 菊花笑道:“啥稀客?还‘东,客哩。我住两天,来喜表哥就该烦了。” 来喜ˉ乐呵呵地说道:“哪能哩。嗳蝻,奶奶,这饺子哪来的?” 汪氏眉开眼笑地说道:“是云岚送给菊花吃的。我让你娘蒸蒸,一会端来你们吃。”说着就进厨房去了。 青木听了就看向菊花,他微抿着嘴,眼里带着询问。 菊花对哥哥微微一笑,轻轻地点点头,又眨眨眼睛,然后坐到他的身边,靠在他肩上,神情十分的开心舒畅。 青木就转过头去,虽然还是没说话·却是嘴角微动,眼神含笑。 来福问菊花道:“你跟奶奶咋到刘富贵家去了哩?” 他觉得这个表妹是不大爱出门,也不大爱说话的,能到外婆家来拜年已经是让人很惊讶了·咋还跑到不认得的人家去了? 菊花道:“我跟外婆在村里逛,正好逛到他家门口了呗。” 她看着来福表哥,忽地想起一桩事来,急忙对青木道:“哥,我跟你说的那个打稻机,还是跟来福表哥说吧,他琢磨出来也好做了卖钱。” 青木听了急忙点头·他先还想找自己村里的李木匠来做哩。菊花说的对,还是跟自家亲戚说好一些。 来福奇怪地问道:“啥打稻机?” 青木就让他找两张纸来,还要找笔。 菊花说道:“用毛笔也不好画,我去找大舅母弄根炭条来,你画了给来福表哥瞧。” 于是,菊花削了几根炭条给青木,让他跟来福仔细地说这打稻机的结构其实这也是菊花跟他说的。 待汪氏端着饺子出来让他们吃的时候,来福已经大致弄明白了这打稻机的构造·他手里捏着炭条,一边在地上画一边赞叹不已——纸根本不够用,只好在地上画了。 他洗了手过来吃煎饺·嘴里嚼着饺子,还不忘记对青木说道:“这东西最难做的地方是那转轴——怕是很容易坏哩。” 菊花听了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到底是专业人士,青木一说,他就懂了;自己跟青木说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明白,为何脚底下一踩,那里面的滚筒就会转。 后来还用水车做了比方,青木才彻底明白了。 菊花就叮嘱表哥先要保密,不过等做出来后,应该托人献给县令大人·一来免得被人眼红算计,二来也是大功一件。 青木点点道,是这么回事,等做出来后,就送给胡县令一台,好让他在清辉县推广。 来福忙保证道:“这东西是你教我的·我师父肯定会答应,他最是通情理了。” 青木笑道:“教给你了,自然是让你做了卖的。这献给胡县令一台,也是为了你们师徒好,不然这样的好东西你们想瞒也瞒不住,还不如主动交上去。” 来福就憨笑着点头,十分的喜悦。 正说着,大舅杨得发过来了,问起这饺子是哪来的。 菊花就说是云岚姐姐送她的。 杨得发就看着青木,笑道:“刘富贵年前找我,又赔了一回小情。说他猪油蒙了心,听人瞎说,才说了那没脑子的话。如今他后悔的很,让我问你爹娘,能不能再来相看一回。” 菊花和青木对视一眼,都很意外。 来喜嘴里吃着人家的饺子,说出来的话却不好听:“谁让他糊涂的?如今想来结亲,怕不是因为旁的,是瞧见大姑家日子过好了吧?哼,甭理他。 青木还怕找不到媳妇么?不过说实在的,那个刘云岚确实不错。青木,你要是不嫌弃她爹,就去相看一回。” 菊花听得好笑:“他爹不过是有些糊涂,脑子不聪明,又不是啥坏人。 那年不是赔过礼、又转头来求哥哥相看么,要不是因为哥哥后来不想说亲了,当时就来相看了哩再说了,娶的是闺女,又不是爹。” 杨得发就对菊花笑道:“咋了?你相中云岚了?不会是人家一碗饺子就把你给收买了吧。” 来福和来喜听了都笑了起来。 菊花见了大舅戏谑的神情,笑道:“瞧大舅说的这话,我就那样馋么,一碗饺子就把哥哥一辈子给卖了?我包的饺子也是很好吃的。大舅哪回上我家,我做了给你吃,保管你吃三大碗。” 杨得发听了乐呵呵地说,他准要抽空去。 众人正说笑着,门口传来一道犹豫的声音:“杨叔······你们在……忙哩?” 菊花听这声音耳熟,抬头一瞧,嗳哟!这不是哥哥未来的小舅子么,他真的上门赔礼来了? 只见这小子局促地站在院子里,左手一个劲地摩擦着裤腿,望着屋子里的几个人,眼神躲闪,很是不安,尤其是见菊花朝他看来,更是有些慌张。 他挨了一路,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就进了这院子。 姐姐是为了自己好的,可不能叫她伤心了,再说,他答应了那个丑丫头,要是不来赔礼,不是叫她瞧不起? 这么想着,就鼓起勇气抬头。 杨得发笑道:“云根啊,到门口了咋不进来哩?快进来坐。瞧你这模样不是过来玩的,是有啥事么?” 青木也奇怪地望着这个即将成为他小舅子的少年,心道,他来干啥?他不知道菊花在刘家把人家训了一顿,所以猜不出刘云根的来意。 听了杨得发的招呼,刘云根昂头直着脖子就进了屋,那模样跟视死如归的勇士似的,这强作镇定的样子看得菊花无声偷笑,心道,赔个礼有这么难受么? 刘云根进来后,也不看来喜端给他的凳子,直接来到青木的跟前,声音微微颤抖,对着青木说道:“青木大哥,我······我那天不知好歹,你送我回来,我也没谢你,还怪你不赔我的鸡蛋,我爹娘和姐姐都骂了我哩。我今儿是专门来给你赔礼的,你不要怪我才好。” 他先还有些紧张,说着说着就顺溜了,看着青木的眼睛心道,你要是成了我姐夫,总不好为难我吧。 忽地一眼瞥见菊花,悠闲地靠在青木的身边,眼含笑意地瞧着自己,心里一抖,忙又说道:“我……我混蛋,不该骂你混蛋······”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杨得发忍笑问道:“这是咋回事哩?” 来福和来喜也满脸兴味地望着刘云根和青木——他们可是连打碎鸡蛋的事也不知道哩,更不用说今天的事了。 菊花也是忍俊不禁,她也不解释,让这小子自己跟他们说,觉得难为情最好,不然不长记性。 她想得倒容易,可是刘云根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罢了,叫他跟人说他是如何骂人的,哪里能说得出口?况且这里面还牵扯到他跟菊花争吵的事,他更是不愿意说了。 因此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青木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混蛋”一说从哪来的?一定有啥事是自己不晓得的,不然都过了这么些天,这小子才来赔礼,没那个道理哩。 他胳膊碰碰菊花,用眼神询问她这是咋回事。 菊花摇头浅笑不语。 青木无法,也不好总让人一直站在那,他便温和地对他说道:“这也不算啥大不了的事。云根你不怪我打了你的鸡蛋就好,至于赔礼就算了。 “来,坐下说话。” 刘云根见他没有追究自己骂他混蛋的事,松了口气,又偷偷地瞧了菊花一眼,心道,要不要跟她也赔个小情哩? 想到这他就觉得憋屈,被欺负的人是他好不好?他还被她气哭了哩。 这要是一赔情,屋里的人准要问他为啥赔情,自己要咋说哩? 青木见自己已经请他坐了,可他还是站在那,微觉奇怪,只见他面朝菊花,盯着地面,仿佛在想着啥事。 来喜忍不住叫道:“云根啊,青木都不怪你了,你就甭堵在他跟前儿了,过来坐吧。你今儿去外婆家拜年了?咋没在你外婆家住一晚哩?” 刘云根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他想起姐姐跟自己说的话,硬着头皮上前对菊花道:“菊花姐姐,我今儿不该······骂青木大哥,害你生气了。我姐姐骂我了……” 下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屋子里的人全愣住了,咋又跟菊花赔小情哩?这两人吵过嘴? 第一百八十三章 求亲 菊花听他叫自己姐姐,只觉好笑,故意绷着脸道:“算了咋能跟你计较哩。你晓得错了就好,我是不会记仇的。” 青木见她一副开恩的样子,刘云根则一副憋屈的样子,直觉妹妹肯定捉弄人家了。不知为何,尽管菊花从不是惹事的人,但他就是觉得她肯定捉弄了刘云根。 刘云根听了菊花的话,心里更是难受,心道你一个女娃子,说啥不跟我计较,搞得自己跟大人似的。话说,这个菊花给他的感觉还真的像个大人,说起话来,更是不像个娃子。 他对菊花赔了小情,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了,菊花又没说啥为难他的话,便立马跟杨得发告辞,说家里还有事,逃跑似的出了杨家的院子。 亏他跑得快,不然来福来喜可是还盯着他,等他解释为啥要给菊花赔小情哩。 等他一走,来喜先是大笑了一通,又凑近菊花,好奇地问道:“菊花妹妹,这刘云根为啥给你赔小情哩?他也骂你了?哦,他为啥骂青木‘混蛋,哩?” 菊花见他问出一大串,瞅了他一眼,微笑道:“我干啥要跟你说?” 来喜见她一副保密的样子,越发心痒痒的,就急不可耐地去求她,正闹着,汪氏从厨房出来,笑问他们阄啥。 听来喜说刚才刘云根过来给青木和菊花赔礼了,她就诧异地说道:“这娃儿还真来赔礼了?可怜见的,叫菊花训得快哭了,怕是往后见了菊花就要躲哩。 不过这娃儿也是要训,跟我家来财差不多,不是个省事的。” 来喜急忙问是咋回事,汪氏就将在刘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连杨得发也觉得好笑不已,瞅着菊花直乐呵。 青木望着妹妹,心道自己要是跟刘家做了亲这个刘云根将来可有苦头吃了。 做客人的日子是舒服的,说说笑笑一番,等着吃饭就好了。大舅母觉得菊花在家总是忙个不停,这么多年才来舅舅家一趟哪里肯让她帮忙烧饭,根本不让进厨房。 于是菊花舒舒服服地在舅舅家住了两晚上,初四才提出要跟青木一块回家。 汪氏不放她走,她让青木先回去,说是迤要留菊花多住些日子。 菊花忙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外婆,我要家去哩。 等爹和娘找了媒人来上刘家提亲,家里没有人也是不成的。” 汪氏听了这才点头又问青木道:“你可想好了,要上门提亲么?” 青木微微红了脸,肯定地点了点头。 菊花跟他说过,相准了就赶快定亲,免得夜长梦多。 这刘云岚可是有很多人求的,要是再犹豫的话,她家以为郑家不想结这门亲,失望之下答应旁人的求亲就麻烦了。 所以,菊花还特地托外婆,等他们走后上刘家递个话,就说郑家有意结这门亲。 汪氏皱眉对两人道:“我说你们两人真是小娃儿,办事不牢靠。既然担心这个,那还回家干啥?直接让你大舅带着青木上门相看就是了。把这事先给定下来,回头再让你爹娘找媒人上门下聘礼不是更妥当?” 菊花愕然地问道:“这相亲不得家里长辈带着么?我哥是想回家跟爹娘说……” 汪氏打断她的话,嗔怪地说道:“你大舅还不算长辈?娘舅大如天,比你爹出面还妥当哩。甭走了,今儿就让你大舅出面办这事,明儿再回去跟你娘说一声。” 青木看了菊花一眼,点点头轻声对菊花道:“那就再玩一天,还没跟大舅大舅母说哩,他们肯定也是不放你走的。” 他明白妹妹是在外不习惯。 她出门少,哦不,是根本就没出过门,在舅舅家虽然不用干活光玩还是觉得不踏实;再说了,“金窝银窝,也比不上自家的狗窝”,何况他们家现在布置的很舒服,可不能称作狗窝了。 菊花听了哥哥的话就笑道:“那正好,省得到时候还费许多的口舌。哥你赶紧跟大舅商量去吧。” 于是将包裹从牛车上拿了下来,三人收拾了一番,又去了大舅家。 杨得发听了汪氏跟他说了相看的事,很郑重地对青木说道:“你想好了?今儿上门就等于求亲哩,刘家可是巴不得。这一趟走下来,虽然还没定,也等于口头定亲了,差的不过是请个媒人罢了。” 青木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舅舅放心,我想好了。就是我爹跟我娘那儿,也是心里有数的。” 他心想连菊花都去相看了哩,全家也就爹没见过这个刘云岚罢了。 今儿一大早来喜去了集上,来福表哥在家没出门。 他听了这事很是高兴,连连摧杨得发道:“爹既然青木拿定主意了,那就赶紧去吧。早些定下也好—的闺女可是有好多人求的。” 杨得发好笑地摇头,听儿子说得好像去晚了一步,这刘家的闺女就要嫁旁人似的。只有他明白,刘富贵要是不等到他给个准话回他的话,是不会答应旁人的。 于是,他便带着青木出门上刘家去了。 菊花见哥哥神情有些肃穆,忙追到院子里,为他整整衣裳,一边轻声对他道:“你甭担心,我瞧云岚姐很中意你哩——她那天对我可好了,我那样训她弟弟,她在一旁只是笑,想是明白我的意思,晓得我没有恶意,当我是自家人了。” 青木微笑点头,说道:“我不是担心她。就是觉得总算要定亲了,心里有些不得劲哩。”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英姿勃勃,比一年前更多了一种自信的气质,实在是极为出众,便放心地推了他一把道:“去吧。” 唉!这一去,往后就要多个女人来分享哥哥的宠爱了。 等他们走后,大舅母拉着菊花的手来到廊檐下——那里摆着几张小板凳对着太阳坐下,一边笑呵呵地对汪氏道:“这下他大姑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本来还以为我家来福先说亲哩,没想到青木赶到前边去了。” 汪氏笑道:“还是云岚跟青木有缘分,这事拖了一年多,到底还是定了。来福也不急,上回那个丁家的闺女就不错;还有高家的,嗳哟!我孙子也是好多人求哩。” 菊见外婆得意的样子,和大舅母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几人晒着太阳,嗑着瓜子,闲聊了还没一会儿工夫,就见刘富贵的媳妇张氏急急地走进院子。 她瞧见坐在廊檐边晒太阳的几个人,顿时那胖脸上堆满了笑容,连眼睛都眯缝起来了:“嗳哟!汪婶子也在这哩,这可巧了,也省得我往得志家再跑一趟。” 大舅母章氏见她喜气洋洋的样子,猜到了她的来意,故意问道:“云岚娘,你这是……” 张氏脸上的笑容灿烂之极,想收也收不住,只得咧着一张大嘴巴对她们说道:“这不是留了得发大哥和青木吃晌午饭么,我家富贵就让我暴叫婶子和大嫂也过去——今儿晌午你们就甭做饭了;还有小菊花——云岚特地让我来叫你哩。” 她瞧着菊花也是喜欢的很——多乖巧文静的女娃,那些混蛋净瞎说,把人家说得那么不好,害得她差点误了闺女的好亲事。 汪氏也高兴起来,又添一门新亲,这可是大喜事,于是也不客气,对章氏笑道:“那咱们就厚脸皮一回,去吃云岚烧的菜。哪天等翠芝回来了,咱再请富贵两口子过来吃饭。” 章氏笑嘻嘻地点头,说他大姑过几天准要回来。 于是,张氏又叫上来福,杨家一家人都上刘家吃饭去了。 再次来到刘家的院子里,菊花隔老远就听见屋子里笑声不断,仿佛大舅跟刘富贵正在说着什么。 张氏引着汪氏等一群人进门,正与杨得发说得眉飞色舞的刘富贵一见,忙站起身来,迎贵客一样迎着汪氏,请到四方桌的上方坐下。 虽然大家是一个村的,都认识,但过了今日,汪氏就是闺女的外婆了,自然要尊重。安置好了汪氏,他又回身请章氏等人入坐,还对菊花露出了个慈祥的笑容。 菊花见哥哥静静地坐在一边,便过去挨着他坐下,微微对他一笑。 青木也对妹妹微笑了一下,轻声问她冷不冷。 菊花小声道:“不冷,刚才晒了半天太阳哩。云岚姐姐在烧饭么?” 青木点点头,眼光朝厨房示意了一下道:“她和她弟弟都在厨房忙哩。” 菊花见一桌子坐的都是大人,她坐在这些人中间难受的很,要是老跟哥哥嘀嘀咕咕也不好,于是就对青木道:“我去瞧瞧云岚姐姐烧饭。” 青木点点头,对她道:“去吧。你反正是小娃儿,甭讲那么些礼数,坐在这还难受。他们也不会说你的。” 张氏虽然在陪着菊花的外婆和大舅母说话,眼睛却不住地瞟向青木和菊花。 她当然是看女婿了——这个女婿她是越瞧越满意——当然,闺女的小姑子也不能怠慢了。 她见菊花起身,急忙过来她身边轻声问道:“菊花,你想干啥哩?”她以为菊花想上茅房。 菊花笑道:“婶子,我想去瞧瞧云岚姐姐烧饭哩,也好跟她说说话。”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亲 张氏听了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嗳!我带你去。厨房油烟味重的很,你瞧瞧一会就出来,不然弄脏了你的衣裳哩。” 刘云岚正在厨房忙碌着,忽见菊花进来了,忙迎了上来问道:“娘,你咋带菊花来厨房哩?看落一身灰。” 菊花笑道:“是我要来的。我想跟云岚姐姐说会话哩,外面都是大人,我听他们说话也没劲。” 她见刘云岚头上包了块布巾,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现喜悦的光芒,那脸上沁出一层浓厚的红晕,也不知是忙的还是因为害羞。 张氏就端了张小板凳给菊花坐,自己也没出去了,帮着闺女打下 刘云岚不好意思地对菊花道:“叫你们来吃饭,也没啥菜,怪不好意思的。” 菊花笑道:“咱们还不都是一样,谁家也不是那有钱的老爷,不过都是吃些家常菜罢了。姐姐这烧的是啥,怪香的。” 刘云岚听了开心地笑道:“是鸭子哩,红烧的。待会我用山芋粉丝做鸭血粉丝汤给你尝尝。” 菊花含笑点点头,心道刘家确实对这门亲事很慎重,过年一般人家好歹总有些菜,他们还特特地又杀了鸭子和鸡,真是下血本了。 她一边跟刘云岚说话,一边四下打量,忽见刘云根坐在灶洞前帮着烧火。他尽量缩在灶洞后边,不想让菊花注意自己,可是哪里能藏得住。 这会儿见菊花朝这边看来,忙低下头,心里咕哝道,真跟这个丑丫头成了亲戚哩。往后我要是上姐姐家玩,可就没好日子过了。算了·自己是男娃,就让她占点上风好了,甭跟她计较。 若是菊花听到了他的心声,准要笑出声来。 说话间,不停地忙碌着,就到了吃饭的时候,男人们在外边堂屋坐了一桌,女人们在厨房里坐了一桌·两边都是闹哄哄的,气氛热烈。 菊花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听大舅和刘富贵还谈到了请媒人的事,彩礼的事,甚至连成亲的日子都有议到。 厨房里外婆也对张氏说道:“青木想先定亲,过两年再成亲,等他攒些家业,也好风光地娶云岚过门。” 张氏跟狗蛋娘当初想的一样·想多留闺女两年,又怕耽搁了她,使得她找不到好婆家。汪氏的这个提议让她高兴的合不拢嘴,连说这样好,定了亲两家都不急了,她也好沉下心为闺女多攒些嫁妆。 刘云岚脸上红扑扑的·也不插话,只是照应着菊花,帮她拣菜。两人听着大人的商议,不时地相视一笑,很是和谐,倒像多少年的好朋友似的。 菊花想,这就是古代婚姻了,就算是哥哥自己瞧中的,一应事项还是由长辈来安排。这倒也没啥·就是忙了这半天下来·哥哥跟刘云岚怕是连话也没说上哩。 她心里转着念头,想着怎么让这两人见个面,聊一会儿也好。乡村人,又不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也没那许多讲究,定了亲,多了个名分,见面也方便一些。 她悄声对刘云岚说道:“云岚姐姐,我针线活也不大好。你下午来我二舅家,教我做针线,顺便跟我说说话儿,我明早就要回去了哩。”说完还对她眨眨眼睛。 刘云岚瞧着这个看起来不大言语的小姑子,实际上心里鬼精的很,她这是让自己跟青木单独见一面说会话哩。 想到这脸就红了。不过她心里也是想见青木的,今儿他过来,自己都没跟他说上话哩。反正就要定亲了,见个面说几句话也没啥,再说,外婆和菊花肯定会在一旁瞧着的,就是青木,也肯定不会失礼。 于是,她含羞对菊花点点头,说是下午忙好了就过去,教她绣花。 菊花这才放心地吃起饭来。 令人高兴的是,刘云岚的茶饭也很好,那鸭子烧得酥烂香滑,鸭血粉丝汤也很清爽。 这隔锅饭格外香,菊花很是吃了些鸭子,还喝了一大碗汤,看得刘云岚心花怒放——她可是听汪氏说过,菊花是个会烧饭的,这样子明显很喜欢自己做的菜,想必她家人也会喜欢的。 饭后,彼此又寒暄了好一会,杨得发才领着一家人告辞。 刘富贵和媳妇送出好远,惹得左邻右舍一齐出来观看,好奇这两家咋这么亲热哩? 回到大舅家,菊花大舅和外婆心情很好,笑说今儿差不多的事都定下了,等菊花爹娘请了媒人一上门,这亲事就妥了。 杨得发满意地说道:“刘富贵今儿还算稳当,说啥彩礼他也不讲究了,闺女嫁了青木这样的好男娃,他最是放心——这彩礼哪有人重要哩。不过长河跟翠芝也不会亏云岚这娃儿就是了。” 章撇撇嘴道:“这不是现成的话么?如今他大姑准备一份彩礼还不是轻松的很,只怕比他想要的还多哩。” 杨得发瞪了她一眼道:“他是真的喜欢青木。哦,主要是云岚自己相中了青木,所以她爹娘才这么诚心来求的。刘富贵虽然有时候犯糊涂,但有一点好——他晓得闺女是个能干的,凡事都能听得进闺女劝。所以,就算是长河家还跟往常一样穷,他也是不会嫌弃的。一个村住了这么些年,这点我相信他。前年,他媳妇不是亲自过来给娘赔礼,还恳求青木上门么?那时候长河家还穷的很哩。” 汪氏也点头,说刘富贵两口子很是看重闺女,老早就放了话,只要闺女相中了,是不讲究彩礼的。要不然这些年,也有好些有钱人家来求亲,他因为闺女没相中,都没答应哩。 章氏想想也是,点头道:“总归云岚是个好的。” 杨得发舒适地靠在桌边,笑道:“刘富贵两口子也不错,不是那难缠的,是老实人,就是有时候有些小气巴拉。我一直就奇怪了,咋他闺女为人这么大气哩?” 听了这话,大伙全笑起来。 汪氏道:“谁规定儿女都要随爹娘的?你就跟我差不多性子;菊花娘跟你爹一个性子;你弟弟得志我都不晓得随了谁。这亏得是我亲自养的,要不然还以为他不是咱家人哩!还有那爹娘能耐的很,儿女却不成器,也不是没管教,搞不清是咋回事。 我想起这事就为来财发愁,后悔不该惯他。可是来福和来喜,不都是我惯着长大的?咋就不像来财哩?所以哩,我心里也是不服气的很。” 杨得发见娘苦着脸,忙安慰她道:“得志去年管紧了些,来财也比往常好了不少。教导娃儿要慢慢来,不能急。” 他们闲聊着,菊花则惦记刘云岚要过来的事,偷偷地对青木小声道:“我邀了云岚姐来二舅家教我做针线,你过一会也来二舅家,跟她说几句话儿也好。” 她觉得自己跟那小说上帮人私会的丫鬟似的,很是尽心。 青木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接着就脸红了,低声问道:“这好么?” 菊花笑道:“不碍事的,我跟外婆在旁边哩。要不然你还不晓得多长日子跟她见一面,说不定两年都不能见一面,那咋成哩。” 青木见妹妹一副比自己还急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点了点 于是,郑青木和刘云岚这一对本来规规矩矩的男女,在菊花的怂恿和一手安排下,居然真的在菊花二舅家约会了。当然,菊花和外婆还是在院子里坐着的,也不能算是私会。 青木长这么大也就跟柳儿单独说过几句话,后来虽然因为菊花的缘故接触女娃子多了些,也是从未单独说过话的,此时见了刘云岚含羞的样子,又想到这就是自己的媳妇,也是脸红心跳的。 还好,他还记得自己是男娃子,要主动点,便轻声招呼刘云岚道:“坐吧,要喝水不?” 刘云岚忙摇头,听他主动开口,比往常的沉默要好多了,心里也踏实许多,她还生怕对着一言不发的青木,不知如何开口哩。 青木望望她身上新换的紫色小袄,很合身,衬得她脸色格外红润,忽地一眼瞥见她的手,虽然还不算黑,但比起她的脸则要粗糙多了。 他会这么认为那是因为菊花的手还很纤细柔软。 菊花虽然也一直做家务,但杨氏很心痛她,只要家里不太忙,那些碗、搓衣裳之类的活计能不让她做尽量不让她做,说这些活最脏了,况且菊花也是从来不下田地的,不过就是爱弄菜园子。 他心里就很心疼,心道她弟弟还小,这家里的活怕是要担大半,以前就听人说她放下针头扛起锄头,跟媳妇们一样下地干活哩。十几岁的女娃子,手弄成这样,也不是一年两年造成的。 他心里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你不要啥事都担着,也要让云根帮忙——他也不小了哩,不让他经历些事,等你出门了,家里要咋办?往后田地里的事就让你爹娘做,你在家多养一头猪伺候着,到时候我帮你灌成香肠、腌成腊肉,比单卖猪肉能多赚些钱。不然,你一个女娃子,日晒雨淋的,也不能让田地里出产多多少,还白辛苦。” 刘云岚本见他也很拘谨害羞的,忽地就甩出一大套话来,再一听,那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见面 她一直在家当家作主,人都说她能干,可是她也想有人能自己,不让自己操那么多心哩。听着不爱说话的青木一板一眼地为她筹划,她的心就定了下来——这个人算是选对了。 她也不觉得害羞了,红着眼圈抬头看他,一边小声道:“嗳!我晓得了。” 青木见她在家时一副干脆爽利的样子,此时却是柔弱乖巧的模样,心里一软,更加心疼。他一向护菊花护惯了的,这会儿也是恨不得代她把那些粗活都干了。 于是又说道:“你少下田地,多让云根管事,你在一旁指点他,让他经历些事,就容易变老成些。等你嫁……等往后咱一起帮衬你爹他们。” 刘云岚微笑点头道:“嗳!” 青木怕她多心,解释道:“你一个女娃子,名声还蛮响亮的,这么大了,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不然容易招麻烦哩。” 刘云岚听了心里也警惕,暗想自己就要定亲了,可不能给他惹麻烦,便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说她今年定不会出去了。 青木就微笑了起来。 刘云岚见他眼睛亮亮的,含笑瞅着自己,不禁又脸红了,轻声对他说道:“你妹妹很乖巧能干哩,我很喜欢她。她这么点大,比云根懂事多了。唉!我家云根要是跟她一般懂事就好了。” 青木听了十分喜悦,笑对她道:“菊花从小就听话,就是胆小的很。不过现在长大了就好了。她也说很喜欢你哩。” 刘云岚见他说起菊花一副宠溺的样子,心道他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不过菊花那么乖巧,谁见了不喜欢哩。 怪不得那天菊花去自己家玩过之后,今天他就跟着舅舅一道上门求亲了,想是菊花也相中了自己,他才下定了决心吧。 菊花上门是不是故意安排的哩? 怕是故意的。不然哪有大冬天逛着玩还正好逛到自己门口去了哩。 她想着他们兄妹俩背后谈论自己的情形,脸上更红了几分。 青木正想开口说话,却见刘云岚抬头羞涩地对他道:“我想瞧瞧你穿多大的鞋。我······我帮你做两双鞋吧——菊花还小那鞋底子又厚,我怕她扎不动哩。我帮你做了,也省得她费劲;做衣裳就不要紧,衣裳薄一些。你娘也忙得很怕是没空帮你做。” 青木见她关心自己跟菊花,心里暖暖的,她一双圆眼睛望向自己,含羞的眼神那么一晃过来,他就觉得心一颤,忽然就甜蜜起来,对那鞋子也多了些期盼。 他也不说话低头弯腰,脱下脚上的鞋子,含笑递给她。 刘云岚接过鞋子,心里大致跟她爹的鞋子比较了一下,记住了大小,方才还给他。又见他一直带笑地瞧着自己,方正的脸颊上隐含喜悦,那嘴唇不再紧抿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好看哩,跟外边的阳光一样温暖,让人依恋。 她只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沉进这笑容里去痴痴地望着他,也不晓得害羞躲闪了。 青木本是温柔地笑望着她,见她比量那鞋子的大小,还想着要不要掐根草棍儿量好了给她,也省得她记不住,这会儿见她抬头看自己呆住了,也不由得心跳神慌、口干舌燥起来。 隔了这么近的距离,他都能瞧见她长长的眼睫毛一根根整齐地排列着,尾端微微上翘,睫毛下的眼睛里像有水光要溢出来浸得他一颗心敉软的,跟泡在开水里的菊花朵儿一样舒展开来。 也许是他的心太柔软甜蜜了,忽然间有种错觉,鼻端好似闻见了那菊花茶的清香味。 云岚的脸颊也是粉红一片,瞧着跟刚冒头的太阳放射出的红霞一般,给人的感觉是柔和的、明艳的。 青木也看得失神了是贪恋那一抹红晕带来的温柔,还是少年终于情窦初开? 一时间,房里寂静无声,两人就这么痴痴地对视着,忽地云岚微微一笑,青木怔了一下,也裂开嘴笑了。这一刻,他们仿佛觉得彼此间距离拉近了不少,也亲密了不少,虽然还是有些害羞,但不再生疏了。 云岚把鞋子递给他,叮嘱他叫菊花不要帮他做鞋了,防止扎了手,自己帮他做就好了。 “菊花要是想练练手的话,就让她做单鞋吧——单鞋底子薄一些。她的棉鞋我也帮着一块做了。”云岚这么说道。 青木瞧着她粗糙的手,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家里还有那么些事,忙得过来么?晚上可不要熬夜,点油灯是最伤眼睛的。我晚上要看书,是最晓得这点了,所以我后来都起早看书。” 他望着她有些不舍,她说帮自己跟菊花做,其实肯定还会捎带上他爹娘的,不过是她不好意思说而已,这样的话就太累了。 云岚抿嘴笑道:“不碍事的。我做鞋子快的很哩。”说完颇为自豪地望着他,像是炫耀自己有好东西的小娃儿一样。 青木就笑了,看着她鼓励道:“那你先帮我做一双冬天的,单鞋就让菊花做吧,等到明年冬天你再帮我和菊花做。” 他们此刻置身的房间是菊花外婆的房间,布置简单的很,除了两口极老的箱子,就是拉拉杂杂的针线箩筐、碎布篓子等家什。 两人却觉得很舒坦、很温馨,也很甜蜜。 他们并没有特别多的话,常常是静了好一会,才有一个人开口问一句话,然后另一个人就回答几句,又不时地相视笑一笑,却丝毫不觉烦闷、尴尬,也没有刚见面时的局促和害羞,那副形景就跟相处了好久似 只是每每四目对视的时候,彼此都觉得对方的眼睛像是会吸引人,让人半天也挪不开眼光。这时候,他们也不掩饰自己的爱恋,就这么含笑坦然地瞧着对方。 就这么的,他们在房里呆了好久,轻声细语地谈笑,可是他们自己却一点也没觉得过了好长时候。 青木就跟她说自己家里的情况又讲到房前屋后的布置:“我和菊花种了好些果树哩,等你来了就有果子吃了。墙根底下也种了好些野菊花……” 他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奶奶,我回来了。” 这声音如同一粒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打破了房里温馨、甜蜜的氛围,吓得刘云岚一哆嗦,她惊慌地站起来,不知如何是好,脸上跟充血似的红透了。 青木虽然也吓了一跳,见云岚惊慌的样子,他反而镇定下来忙安慰她道:“是我二舅母带来财来寿回来了。你坐会,我先出去。” 他见她脸色通红,像是被人捉了奸一样极为尴尬,便对她柔声道:“别怕,我家去了就带媒人来下聘礼。咱们就说了几句话,菊花和外婆还在外边哩,这也不算啥,横竖过几天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了。” 刘云岚见他一副担当的样子心里就踏实下来,又听他说自己过几天就会成为他未过门的媳妇,便瞅着他英挺的眉宇幸福地笑了小声道:“那你先出去,叫菊花进来陪我就好了。” 青木点点头,刚要出去,就听见菊花清脆的声音“云岚姐姐”,接着就是敲门声。 青木拉开门,笑对她道:“进来吧。二舅母回来了?” 菊花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竭力不让自己的脸表现异样,对云岚微笑道:“云岚姐姐,我们一块出去逛逛。” 二舅母回来了,她可不想呆在这了。 青木明白她的心思笑看了云岚一眼,对菊花道:“那你们就去大舅家吧。”说罢先出去了。 刘云岚见了菊花本有点害羞,可是菊花并没有拿她开玩笑,而是挽着她的胳膊就出了屋子,轻声对她说道:“我们去我大舅家。” 林氏见云岚跟菊花一块从屋里出来,有些错愕不过也没想许多,招呼了云岚一声,问了些闲话。 汪氏对林氏道:“我去园子里扯些大蒜苗回来烧肉,今儿晚上菊花和青木就搁这吃饭了。这两天他们可是都在老大家吃的,我都没开锅哩。” 林氏听了忙道:“娘去扯吧。我先歇会儿,待会帮你烧饭。” 汪氏转身对云岚道:“云岚也不要走了,晚上就在这吃好么?” 刘云岚急忙推辞道:“不哩,我家里还有好些事。 汪奶奶还是忙自个的去吧。” 汪氏晓得两家刚结亲,她脸嫩怕羞,也不勉强,自去了菜园子。 菊花一出来就被来财和来寿缠住了。 有来财的地方果然热闹,虽然他比先时懂事多了,不过还是比较阄人;倒是来寿越来越可爱了,汪氏去年带着他去了两次菊花家,他还认得这个表姐,因此一见到她就大喊“菊花姐姐”。 菊花也喜欢这娃儿,因此坐下拉着他的手,问在外婆家吃了啥、玩了啥,听他鸡零狗碎地说些外婆家的见闻,又不时地给来财警告的一瞥,对他扬扬巴掌,表示自己随时会打人。 正闹着,刘云岚挽起针线篮子,就要告辞。 菊花忙拉着来寿的手,准备跟她一起出门,往大舅家去。晚饭么,当然由林氏和外婆做,她可是来做客的。 林氏坐在小板凳上歇气,看见云岚的针线篮子里有一双精致的鞋垫,忙站起来拿在手上瞧了瞧,对着那方格子的花型赞叹不已。 云岚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自己的,有些小,就拿来给菊花。谁知菊花脚太小了,这鞋垫还是大了些。” 林氏急忙就道:“那送给我吧——我垫肯定合适的。” 她本来还不好意思开口哩,毕竟她和刘家也不熟——她还不知道刘云岚和青木要定亲的事哩——可一听说这是原本送菊花的,菊花又嫌小,那她就不客气地开口要了。 要说她这脾性村里人也是晓得的,刘云岚更不是那耳软嘴软的人,要是往常肯定会随便找个借口推了的,可是眼下这人就要成为自己的二舅母了,一时间倒也不好拒绝,便准备送给她算了。 她还没开口说话,就被菊花给拦住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好好管教 菊花见二舅母的老毛病又犯了,心里气恼——丢人丢到亲去了。 一双鞋垫本不算啥,可今儿要是被她得了便宜,只怕她往后老是利用舅母的名义去麻烦刘云岚,那不是让这未来的嫂子为难么! 菊花低头盯着林氏的脚说道:“二舅母的脚跟云岚姐姐的脚一般大,你能垫她不也能垫?云岚姐姐不过是客气要送我鞋垫,并不是这鞋垫她真的不能用。她在家里忙得很,做些针线活也不容易,这鞋垫还是让她留着自己用吧。舅母想要鞋垫自己做就是了。” 说完这话,她冷冷地盯着林氏,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厌恶和阻挡她的决心。 她虽然无法让二舅母改掉这毛病,但她坚决不让她有机会在自己的面前展示它,她要跟教训来财似的,见一次打压一次,并且每次都用森寒的目光警告她。 林氏被这个外甥女给看得浑身发毛。 她是越来越不敢在菊花面前放肆了—ˉ—她每回都能甩出一大通话堵她的嘴,叫她颜面扫地,还直言她再这样就不准再来自己家。 她一点也不怕得罪二舅杨得志。 说来也怪事,这杨得志本是事事依着林氏,偏偏菊花几句话就能把他撩拨得火冒八丈高,对着林氏大发一通脾气,因此她今年还真收敛了不少。 也就收敛一些罢了,要改的话等下辈子吧。 林氏见菊花出面阻挡,便讪笑着说道:“那就算了,我还以为这鞋垫云岚不能用哩。菊花,我去烧饭了,你逛一会就家来吃饭哩。”说完也不歇气了,进了厨房去忙活。 她有种感觉,还是不要惹这个外甥女,不然说不定哪天她真能撩拨的杨得志休了自己。 林氏的表现让刘云岚惊掉了下巴,她面色古怪地瞧着菊花,越发地觉得这个未来的小姑子鬼精的很。 菊花就扯着她出了院门,一边对她小声道:“你甭理她。就是要送东西也要送给外婆,不能惯了她这脾气。” 刘云岚忍笑点点头。 出了院子,刘云岚迟疑地对菊花说道:“菊花,我出来半天,要回去了哩。 你…···你明儿就要走了么?”她的神色间很是不舍。 菊花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云岚姐姐,我们回去还有好些事要准备哩。过两天哥哥就会再来的,我怕是不能来了。往后么,要是我外婆上我家,你就跟她一块来玩,不怕的。我有空也会来瞧你。” 刘云岚点点头,又看了看跟在一旁的来财,没再说啥话,挽着针线篮子就跟菊花道别了。 她走在村路上,心里若有所失,只觉得那些光秃秃的树枝格外的萧条。 她能感觉到青木和菊花间深厚的兄妹感情,他们家也一定是相处和睦、幸福的。青木跟她说了那些话,连院子里种了啥都说得清清楚楚,叫她心里对那个家十分向往。 再一想青木俊朗的面容、挺拔的身姿、看她时温柔的眼神,她就忍不住想念起他来,心里便十分期盼出嫁的日子早些到来。 菊花带着两个小的,慢悠悠地往大舅家去。 路上,来财对着一个水洼子一脚踩下去,溅起的泥浆落了来寿一身,不过他倒是替菊花做了挡箭牌,不然她那身衣裳可就遭殃了,就这样还是有几点落在了身上。 菊花想也不想地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拧了一圈,又对着他的屁股使劲地拍了几巴掌。 可是听到那“噗噗”的声音,也知道这巴掌落在屁股上肯定是不疼的,她不由得痛恨地想·为啥每回揍来财都是冬天哩? 她觉得揍得轻了,来财却被她拧得耳朵通红,忙叫道:“嗳哟!我不是故意的,菊花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菊花怒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脚贱哩。” 她转身对着来寿进行现场教育:“来寿,瞧你身上的衣裳脏了吧?穿脏衣裳的娃娃人家都不喜欢哩。你可不能跟哥哥学,要不然菊花姐姐往后都不理你了,也不做好吃的把你吃。” 来寿长大了一岁,晓得些事了,他见菊花打哥哥凶狠无比,有些害怕,急忙点头道:“来寿听话,不踩水。” 说着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泥点子,鼓起小嘴皱起了小眉头。 菊花看到来寿那红色裤袄上的泥点子就冒火,对来财喝道:“你甭跟着我,滚回家去。” 来财当然不肯回家——在家一个人多没劲,大伙都到大伯家去了,他自然也是想去的,因此,磨磨蹭蹭地跟在菊花的身后。 菊花见他不回去,眼角瞄见道旁槐树下有一根枯树枝,便捡了起来,对着来财一扬手,就要抽他。 来财吓得转头就跑,嘴里还叽呱鬼叫着,边跑边回头看,生怕菊花撵上来抽他。 路过的一个老大爷被菊花的举动惊得张大嘴巴,胡子翘得高高的,傻呵呵地瞧着她,好一会才道:“能把来财吓成这样,你这闺女有本事哩。” 菊花无奈地笑了一下,转头牵着来寿走了。 到了大舅家,还没进院子,就听二舅杨得志说笑的声音:“……我就说么,转了一圈,还是跟刘富贵做了亲家。刚才碰见我,他那热乎劲儿弄得我好奇怪哩,原来他闺女就要叫我舅舅了······” 她走进院子,对杨得志叫道:“二舅!” 杨得志见了菊花,忙笑道:“嗳!菊花,要是舅舅晓得你要来,我就不出门了。” 菊花不客气地对他道:“二舅不在家才好哩,要是在家,我肯定要被来财给吵死了。你瞧,刚才还踩了来寿一身泥。” 杨得志见小儿子身上果然溅了好些泥点子,大怒道:“这调皮的娃子,瞧我晚上不揍他。菊花,来财不听话,你就管教他么。你怕来财吵,连舅舅也嫌弃起来了。” 大舅杨得发笑问道:“来财咋没来哩?” 来寿奶声奶气地说道:“姐姐把哥哥撵回去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菊葩牵着来寿到二舅身边问道:“说啥哩?二舅,我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 杨得志一把抱起小儿子,举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道:“还不是在说你的嫂嫂……” 众人玩笑一回菊花、青木就跟杨得志一块回去吃饭。也叫了菊花大舅,他推脱不去,说自家人不用讲那许多客气。 路上,杨得志把来寿架在脖子上颠个不停,乐得他呵呵笑。 菊花就问他为啥初四就回来了,二舅母娘家那么多亲戚,不得要多走几天么! 杨得志望着菊花打趣道:“咋了?还真是嫌弃二舅回来早了?这可叫二舅伤心哩。” 菊花摇头笑道:“不过白问一声是外婆说你们不到初六不得回来哩。” 杨得志叹了口气道:“唉!还不是你二舅母,跟人怄气了。菊花,青木,你们是不是很不喜欢二舅母?” 青木没料到二舅就这样直问出来,他不晓得如何回答——有些话,就是舅舅,也不能对他实话实说的。 于是,他望向菊花好像二舅比较喜欢听菊花说话,她有啥说啥,偏偏二舅还不生气。 果然就听菊花说道:“二舅,我们就是再不喜欢她,看在你的份上,也要喜欢——她不是你媳妇么!二舅母跟人怄气,你就不管管?” 杨得志就道:“你也晓得,她就是那个脾性,也难改了······” “二舅——”菊花拉长声音打断他的话道:“那是你媳妇,她改不好你也要管,不然丢的还不是你的人!人家说起她不会说‘那个林氏如何如何,只会说‘杨得志的媳妇如何如何,;来财也是一样他不好了,人家会说‘杨得志的儿子如何如何,谁会说杨来财哩?” 杨得志脸上就难看起来,沉着脸不说话。 菊花道:“你说我们不喜欢二舅母,要是真不喜欢她就不会睬她了。咱们自家人,当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要是明明心里看不过,还藏着掖着,那才糟哩。自家人哪怕是吵一场,过后还是自家人;要是旁人,谁会说你?他心里记仇,下回就不睬你了,说不定还在背后糟蹋你哩。” 杨得志点头道:“说的是哩。 我总跟她说,要听大哥大嫂和姐姐的话,可是她转头就忘了,我也头疼哩。” 青木简直对菊花佩服得要死,明明是在二舅跟前告二舅母的状,偏二舅听了还直点头。他娘也劝过二舅,可是根本没这样的效果。 就听菊花又道:“那就时时盯着她,她要是做些贪便宜的事或说些得罪人的话,你等没人的时候,就狠狠地说她一顿,就算改不了,也让她长长记性。咱自家人不盯着她,你还指望外人帮你盯着她不成?人家不笑话你就感恩不尽了。” 杨得志道:“我去年就管得她紧了些。她今年就好多了。” 菊花听了很无语——她就没见林氏哪儿好多了。 她继续鼓动二舅管老婆,誓要把林氏推进火坑,结束那悠闲的享福生活:“我觉得二舅母还是闲了些,要是她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有那份闲心想着去占人便宜?说闲话就更没空了。外婆年纪大了,二舅该把家里的事情多安排二舅母做,让外婆享几天福。我娘想接外婆过去住一段日子哩,正好让她带着来寿一起去,我哥哥也能教他认几个字,来寿可聪明了。等外婆走了,你就好好地磨磨舅母的性子,顺便管教来财,多好。” 杨得志听了菊花的话大喜,连声道:“等你娘来了,就让你外婆跟她一起去。你要多教教来寿,我来寿可是听话的很哩。我保管在家好好管你二舅母。 第一百八十七章 罚站 菊花道:“就该这样。二舅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惯曹母也不能太惯很了。晓得的人说你惯二舅母,不晓得的人见二舅母那行事的模样,只会说你怕媳妇哩。” 被人说怕媳妇,杨得志当然不干了,他气道:“我不过是瞧她妇道人家,不跟她一般见识,我能怕她么?” 菊花忙送上一顶高帽:“我晓得舅舅是个心疼媳妇的好男人,所以才惯了她一些。不过舅舅,你也要收敛些,如今来财和来寿渐渐大了,外婆年纪更是大了,你不教她多干些活,那还不把你一个人累死?我娘在家说起这个就生气,说光让她老娘和弟弟累,她好大意见哩;就是我也不高兴哩——舅舅要是累很了,身子拖垮了,来财和来寿将来指望哪个?指望二舅母?哼,她要是不改嫁,我就不姓郑!甭瞧她眼下在这待得安稳,那是舅舅家日子还过得不错,要是舅舅真垮了,她肯定溜得比兔子还快。” 杨得志一想媳妇的性子,要是他累垮了,她没准,不,是肯定会这么干的。 于是,他生气地说道:“菊花甭担心,舅舅心里有数,定要好好地管教这婆娘。” 菊花看到前面就是舅舅家的院子,便添了最后一把火:“是要管。‘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么!舅舅待她这么好,养得她白嫩嫩的,要是个有良心的,就该好好地伺候舅舅吃饭穿衣。不然等外婆走了,那洗衣做饭的活计谁干?来财来寿也要照管哩。” 杨得志连连点头,顶着来寿脸色不善地进了院子。 青木见菊花叨咕了一路,就把二舅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是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瞅着妹妹抿嘴直笑。 菊花见二舅走在前面,便笑眯眯地扯着哥哥的胳膊,对他道:“云岚姐姐回去了,我瞧她在家累得很哩。哥·你往后要多过来瞧瞧她。” 青木想起刘云岚粗糙的手,心里也不舒服,他点点头道:“我让她今年在家多喂一头猪,不要下田干活了。等她家杀了猪·就让她把猪肉送到咱家,帮她腌了再卖,也好多卖些钱。” 菊花点点头道:“嗳!反正她家是种了不少山芋的。等明年再叫她种些红萝卜,猪可不就有东西吃了。 青木“嗯”了一声,想着刘云岚那含羞的眼神,信赖依恋地望着自己,忽然觉得两年后再成亲不是个好主意·云岚再累两年自己不是更心疼? 唉!还是要想想办法。 来财见菊花回来了,对她吐了下舌头,笑嘻嘻地问道:“菊花姐姐,你消气了么?” 菊花不理他,进屋去烤火。 来财却颠颠地跑进房间,拿出一个纸包,讨好地送到菊花的面前,对她说道:“这是我外婆把我的枣儿·可甜了。菊花姐姐你尝 菊花见他居然舍得把这东西拿出来,便盯着他,一手摸了几个枣儿放嘴里嚼着。 来财却没有很心疼·见菊花吃了他的枣儿,仿佛还很高兴的样子,把那纸包放在菊花的腿上,一个劲地说:“菊花姐姐,你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菊花听了差点把嘴里的枣儿给喷出来—这话说得倒大方,拢共也就这么点枣儿,还想吃多少就多少? 她见这小子还算识相,决定跟他掰扯几句,看这娃儿脑子里到底在想啥。 “来财·你跟姐姐说实话,为啥要去踩那水哩?”菊花真心实意地跟来财请教道。 来财眼睛珠子骨碌转了几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脚在地上蹭了下道:“我也不晓得哩。我瞧见那滩水,就冲上去踩了几脚,我当时啥也没想哩。” 这是啥回答? 菊花很无语——还真不是故意的·他这样子难道是多动症?或者是调皮惯了,形成了条件反射? 正想着,二舅抱着来寿走了进来,刚好听见菊花和来财的对话,便放下小儿子,怒视着来财道:“你皮痒了是不?没事就往水里踩?瞧瞧你的鞋子,又要害奶奶洗哩。是不是上回还没打疼你?” 来财见他爹提起上回的事,马上想起那顿毒打,吓得躲到菊花身后道:“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晓得为啥,就······就······” 他生怕再挨打,一着急,那声音就带了哭腔,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无缘无故地要去踩那水。 菊花见他的样子确实不像狡辩,怕是真的习惯了搞破坏。她叹了口气,对这娃儿也很头疼——她还真没什么好的教导小孩经验来纠正他。 于是把他拉到身前,耐心地对他说道“往后你玩的时候要多些心眼,甭没心没肺的。 今儿是把泥浆溅到来寿的身上去了,要是溅到旁人身上,人家不是要揍你?你也不小了,俗话说‘会玩的玩门道,不会玩的玩热闹,你就算是调皮也不能乱来,不然人家说你是傻子哩。” 她心想,小石头的调皮才有水平,还不让人讨厌。 杨得志见菊花会说话,比自己说的好,自己平常只会对着儿子吼,便怒喝道:“菊花姐姐的话可听见了?甭跟傻子似的只晓得疯。” 来财连连点头道:“晓得了,我往后玩的时候肯定多动脑子。” 这时,林氏听见杨得志的吼声急忙走了进来,拉过来财,摸摸他的手,嗔怪地白了杨得志一眼道:“嚷那么大声干嘛?瞧吓着娃儿了。来财这一年可是听话多了,你不要老是凶他。” 杨得志被菊花撩拨了一路,心里早憋着一股火,就等这婆娘犯错好训她哩,这还没说来财两句,她就撞上来了。 “听话多了?听话多了能无事端端地去踩水?你瞧瞧来寿身上这泥,都是你儿子干的好事。我还没管教他两句,你就拦着——儿子都是叫你给惯坏了。往后我管儿子你甭插嘴——你自己做人都不利索,成天让人指三戳四的,还想管好儿子哩。” 林丘被他一顿训得无语,又见菊花在旁冷眼瞧着自己,觉得很没面子,不禁有些生气。 可是她转头一瞧,小儿子身上跟那麻子脸上的麻子坑似的,全是泥点子,便惊叫了一声,说道:“这是咋回事哩?菊花姐姐不是跟着的么,咋还弄这么一身泥哩?” 菊花听了很想掐死她! 杨得志怒吼道:“是你大儿子干的好事,咋赖上菊花了?你耳朵聋了,刚才说了半天你没听见?还不带来寿去换衣裳哩,难不成要娘来洗。我瞧你也是皮痒了。” 林氏从没见男人这么大声对她吼叫过,一时间有些傻了。 来寿奶声奶气地说道:“娘,是哥哥踩了我一身水。姐姐把哥哥打跑了。” 林氏一听这话回过味来了,忙板着脸对菊花说道:“菊花,来财可是你表弟,他还小哩,做错了事你就好好地跟他说,打他干啥哩?” 菊花被这婆娘气乐了,冷眼扫视了她一番,一把扯过来财对他说道:“跟你娘说,我可打疼你了?你可晓得错了?要是晓得错了,就去靠墙站着,一个时辰后才准吃饭。要是你今儿不听我的话,从此不准你进大姑家门,菊花姐姐也不管你了,永远不睬你。” 说完松开手,死盯着他的眼睛。 杨得志听了媳妇的话,怒气冲天,心道菊花说的没错,这婆娘再不管教要翻天了,当着自己的面,就说些没脑子的话,幸亏听的人是菊花—她是自己外甥女,要是旁人的话,还不被人家笑死了? 他气得刚要痛骂这婆娘,却见菊花发作来财,一时间也愣住了。 来财早被吓得泪流满面,哭着对林氏道:“菊花姐姐也没狠打我,就……就拍了几下······屁股,我跑了。菊花姐姐,我错了,我不该踩水,我去站墙。” 说完真的过去贴墙站着,却是哭得更厉害了。 他心想,这都怪娘! 菊花姐姐吃了他的枣儿,还轻声问他为何去踩水,就是爹进来骂了自己,她也是很和气地教了自己一番话,她都不怪自己了,也没生气了。 要不是娘进来说了那么些话,爹也不会发火,菊花姐姐也不会发火,还说从此不让他去大姑家哩…… 来财越想越伤心,决定往后不听娘的话了,他觉得还是菊花姐姐说的有道理一些。 杨得发见儿子听了菊花的话真的去罚站了,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失落。生气的是这个媳妇实在不着调,自己往常是太惯她了;失落的是自己连个小女娃都不如——菊花比自己会管教娃儿哩。 林氏则气得变了脸,养了这么久的儿子,被菊花一句话就支使去靠墙站着了,这还是在自己家哩,要是在大姑家,那还不要来财罚跪么? 她也不管不顾了,就要对菊花发脾气。 可是杨得志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怒道:“你敢再搅和,当我不敢打你么?” 林氏惊呆了! 这边闹得这么大声,汪氏从厨房急忙赶了过来,青木也从茅房出来了,一齐问是啥事。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奖惩 菊花见到底还是吵起来了,便温声对来财道:“菊花姐姐晓得你是个聪明的娃,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晓得些好歹。你也甭哭了,男娃子哪能动不动就哭哩。要有点担当的样子,你自己跟大伙说,都错哪了。” 来财听菊花夸他聪明,心里高兴,忙歇了哭声,深吸了两口气,又抽噎了几下,才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跟汪氏他们说了一遍。 末了他还总结道:“我不该踩那水,要是在学堂里,弄脏了旁人的衣裳,人家准要打我哩。菊花姐姐说的对,我该长些心眼,不然人家说我傻子哩。 汪氏听了忙上前帮他擦眼泪,一边喜欢地说道:“这可不是长大了?说的多好。你这样听话,奶奶死了也闭眼哩。” 林氏到底气不过,对汪氏道:“娘,来财这么听话,菊花还让他站那不准吃饭哩。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菊花冷冷地说道:“你跟他好好说了这么些年,他可改了?要不二舅去年管得紧,来财能长进?” 杨得志见自己简直管不住这婆娘了,叫她不准开口,她偏要开口,真是气得眼睛冒火。他就要拖这婆娘进房,好给点颜色让她瞧瞧哩,忽听来财说出了一番话,把个林氏气得倒仰。 来财埋怨地对林氏道:“娘没进来的时候,菊花姐姐就在跟我好好说哩。她叫我甭没心没肺的玩,要多个心眼;还说‘会玩的玩门道,不会玩的玩热闹,。可是娘你进来了,又怪爹不该管我,又怪菊花姐姐没看好来寿,害他衣裳弄脏了—ˉ—来寿衣裳明明是我踩水弄脏的,后来爹也生气了,菊花姐姐也生气了,我才站到这的。” 他满心委屈——刚才明明都没啥事了,可是娘进来一搅和,这事就大了。就跟去年在大姑家一样,娘非要送自己到大姑家念书,害得大伙全生气,大伙一生气,自己就倒霉。 林氏简直不敢相信地望着来财——这小子在埋怨她?她可是为了他好哩。 杨得志冷声对林氏道:“连来财都晓得做错了事,要好好认个错。你就专门袒护,错了还怪旁人,又不许管教,你想把儿子害死么?” 汪氏听完来财的话绷着脸道:“管得对,菊花也做的对。小娃儿记吃不记打,他老是忘记,站一回也好,长点记性。” 林氏见全家人都向着菊花,气得怒视着她——这个外甥女还有一点晚辈的样子么,小小年纪就敢这样跟她说话?可是自家男人还护着她,连儿子也听她的话。 真是怪了,儿子明明被她打了,咋还那么听她的话哩? 她也不想想,来财刚刚可是说得很清楚:要不是你,我都没事了;你一搅和,我又倒霉了。 菊花见林氏不高兴的样子,也板脸道:“二舅母甭不高兴,我明儿就要走了,来财你想咋管就咋管,哪怕他将来杀人哩,想必二舅母有本事让县太爷也不敢管来财。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来财在家闹翻天咱也不管,他敢在我家调皮,我见一回打一回。除非他从此不进大姑家门。 杨得志、林氏和来财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 县太爷不敢管来财? 就是他把村里哪个娃子打了,人家也是不依的,甭说县太爷了。 来财想的是,真不让他进大姑家门了? 那哪成哩,大姑家才盖了大瓦房,种了好多果树,还养了鱼,家里又灌了许多香肠,鸡鸭也多,要是他不能去大姑家,那不是瞧着来寿开心么! 他忍不住又想哭,可是想着菊花是讨厌他哭的,就忍着伤心对菊花道:“菊花姐姐,我往后都会听话的,你甭不让我去大姑家,好么?” 青木见二舅母一回来就不让人省心,气得要死。 他听来财说话如此识相,便故意道:“嗯!来财这样才是个好男娃。你听话,我跟菊花姐姐就喜欢你到大姑家玩。咱是男娃子,有错就改,怕啥哩?就站一个时辰,还能掉块肉?下回保管就记住了,也不容易犯错。” 来财听了连连点头,他也觉得站一个时辰没啥,又不是挨打。 杨得志简直无法容忍林氏了,先前菊花就直言,说不希望他们回来早,虽然是句玩笑话,这会儿不就现眼了:他们一回来,才半下午的工夫,就吵起来了。 菊花也气得要明儿走,要不是天晚了,怕是兄妹俩晚上就要走哩,这让他做舅舅的脸往哪搁? 他眼里喷火就要动手收拾这婆娘,却被汪氏狠狠地瞪了一眼止住了。 汪氏见儿媳妇竟然当自己的面给外孙女甩脸子,这外孙女多少年才来这一回,来了就给人脸色看,心里也动了真火虽然也很想儿子给这婆娘点颜色瞧瞧,可是今儿才初四,打闹得鸡飞狗跳的也让邻居笑话。 她心道,等菊花走了再收拾你这婆娘。 一边想一边狠狠地剜了一眼林氏,怒道:“往后你男人管儿子的时候,你不许插嘴,你还是把自个先管管好是正经。 明明来财都明白过来了,你还在瞎搅和,这样能管好儿子?” 说完对她吩咐道:“端菜吃饭。” 又拉着菊花的手安慰地拍拍,示意她甭生气。 菊花见二舅今儿很硬气,连来财也不听林氏的话了,心情好着哩,再说这婆娘她又不是头一回见,怎会跟她生气? 她见林氏怏怏不乐地出去了,便微笑对外婆说道:“二舅母就是那个脾气,我做晚辈的哪会生气哩。不过是怕把来财惯坏了,才说了几句。” 汪丘乐呵呵地说道:“来财倒是听你的话。” 菊花故意道:“外婆,来财聪明着哩。往常他调皮你们也舍不得管,还纵着他;有时哩,发起狠来又死打一顿,那是不成的。” 汪氏见她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诧异地问道:“那你说要咋管哩?” 菊花傻眼了,她哪里晓得要咋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像林氏这么惯着肯定是不成的。 这教育小孩子可是门深奥的学问,每个父母都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谁也不能说某种方法就是绝对的正确。否则的话,那么多被认定为“差生”和“问题学生”的人,后来走上社会却混得风生水起、大放异彩;而有些老师和家长眼中的优等生,考上大学后却做出种种让人不敢相信的事。 基本上,她比较信奉“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同样的方式,在他家可以教育好孩子,可是换一家就未必行得通。 经常有人分析某某犯罪的原因,说是家庭贫穷少教育、父母离异导致的;而分析某些成功人士成功的原因,也会说因为家庭贫穷经历苦难、父母离异所以很早成熟之类的,可见,相同的条件未必得到相同的结果。 她见汪氏问起,也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跟外婆说因人而异啥的? 想起下午的事,心里一转念,便胡扯道:“做了错事就要狠骂一顿,不听的话还要打。不过哩,等事情过了要细细地跟他掰扯错哪了,为啥骂他打他,要他明白这是为他好。要是他转过弯来了,晓得错了,还肯承认的话,就要夸奖他。” 汪氏听得连连点头道:“嗳!是这么个理,该打的时候就要打,该夸奖的时候就要夸奖。” 青木则是错愕不已——村里的小娃儿,菊花也就跟小石头走的近些,哪来的这么些想法? 菊花胡扯完了见来财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决定奖赏这小子今儿对自己的捧场,她咳嗽了一声说道:“来财,让你站那可不是我想出气,是为了让你长记性的——下回再要踩水、撵鸡撵狗、扯人菜秧子啥的,你就能想起今儿罚站的事了。你心里想着再干这些事没准就要挨打、挨骂、罚站,是不是就不会干了哩?再干那不是傻子么。你今儿很听话,承认错了,还有担当,自己去站墙,菊花姐姐待会专门帮你做一碗酸辣粉丝,用肉来做——是你往常没吃过的——就把你一个人吃,其他人都没有,连你爹娘也没有。” 来财听了简直是喜出望外,要喜极而泣了,他连连保证道:“菊花姐姐,我不怕站。今儿是我不该去踩水哩,我晓得错了,这鞋子弄湿了穿着好难受。你放心,我往后肯定能记住今儿的事,不会再踩水了。” 想了一下又道:“我也不会去撵狗撵鸡扯菜了,要是我忘记了,奶奶你就再让我站墙。” 汪氏和青木真的对菊花佩服死了,甭管他往后能不能改——想立马改过来怕是难——就这态度、这决心,那往常是没有过的。 来寿不乐意了,急忙拉住菊花的衣襟道:“来寿也听话,要吃粉丝,要吃肉。” 菊花忙安慰地抱着他,问来财道:“旁人都不把,让弟弟吃一碗好么?” 来财没想到自己还有决定权了。其实就是让大伙都吃,他也是没意见的,可是菊花姐姐竟然专门只做给他一个人吃,这份荣耀让他觉得幸福死了,忙点点头道:“嗳!弟弟还小哩,让他吃一碗。” 青木故意叹气道:“瞧,罚站还罚出吃的来了。来财,你真是捡了便宜哩。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反应 来财得意地笑,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很听话的,做错了事甭哭闹,老老实实地承认大家都喜欢,多好。 嗯,往后还是不要调皮了,不然菊花姐姐不喜欢哩,瞧她对来寿多好,自己要是乖一些,青木哥哥跟她也会喜欢自己的。 汪氏去拿了一双干净的鞋来,帮孙子换下了,开心地瞧着两小子乐呵。 这时,林氏和杨得志端了菜进来,招呼吃饭。 菊花见林氏眼睛红红的,看来在厨房被二舅给训了,她也不理会,自和哥哥去吃饭。 林氏见大家都吃饭,只有儿子站那,看看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敢吱声。 刚才杨得志可是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她也后悔,早就想过不惹菊花的,见来财挨骂,一着急她就给忘了,这不,又吃亏了。 杨得志见她看儿子,生怕她又挑事,瞪了她一眼道:“来财待会再吃,站一会还能饿死他了?” 结果来财喜气洋洋地说道:“爹,你们吃吧,不用理我,我不想吃饭哩菊花姐姐说等会做酸辣粉丝把我吃哩。” 说完还往墙上靠了靠,站得直直的,那模样使人觉得罚站是件很让人自豪的事。 杨得志和林氏很是惊讶。 汪氏笑道:“菊花说来财今儿很听话,承认错了,所以要做粉丝把他吃哩,只做把他一个人吃。” 来寿不满地提醒道:“姐姐和哥哥都说把我吃的。” 汪氏忙道:“好,好,来寿也有。来寿啊,那你要少吃些饭哩,不然待会吃不下粉丝了。” 来寿一听,急忙把碗一推,说他不吃了。 杨得志见儿子不再苦着一张脸,开心地罚站,也十分高兴,觉得菊花这法子不错,往后自己也用用。 他端起来寿的碗,把剩饭倒进自己碗里,故意叹气道:“爹没粉丝吃,只好吃来寿的剩饭哩。” 来寿听了急忙扒着他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道:“等会我分点给爹吃,不让姐姐看见。” 杨得志听了差点把嘴里的饭给喷出去,忙忍住,见小儿子一副贴心的样子,高兴地叫他“好儿子”。 林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实在搞不明白,既然说来财听话,干啥还要罚站哩?既然罚了站,又为啥还要专门煮粉丝把他吃哩? 不过也没人解释给她听。 饭后,菊花用自己带来的辣白菜,煮了两大碗酸辣粉丝,让来财和来寿吃。 也不知是真的喜欢这粉丝味儿哩,还是站了半天肚子饿了,又或者是今天这奖励挣得不容易,反正来财吃得格外香甜。吃完了自己的,还把来寿吃剩下的也吃了,连那酸辣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菊花觉得这小子今儿难得这样乖,便想趁热打铁,说些做人的道理给他听,不管起不起作用,好歹也算是尽力了。 于是她陪着两个娃儿玩了好一会,说了些故事,在他们听得出神的时候,又加了些简单的道理在里面,循循善诱,直说得口干舌燥,心道这老师的活计果然不是啥人都能干的。 在外婆家的最后一晚很热阄地落下帷幕,菊花不知道往后还会不会再跟林氏冲突,不过看样子二舅把她管得越来越严,想必冲突的机会也少了许多。 初五回到家,杨氏和郑长河听说跟刘富贵家口头定亲了,两口子全张大了嘴巴。 郑长河埋怨地说道:“咋不叫个人回来叫我跟你娘哩?你俩就这么把青木的亲事定下了?”他很是不痛快,觉得儿子的亲事当然该自己出面定才对。 菊花和青木相视苦笑——老爹这是吃醋了,吃大舅的醋哩。 菊花忙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好一番安慰,把外婆说的话跟爹娘说了一遍,又说只是口头上商量了一下,还是要爹娘带媒人去下聘礼的。 杨氏捣了郑长河一胳膊肘,嗔道:“又不是定的旁人家,这刘家闺女咱是晓得的,不过是她老子娘糊涂,才耽搁了;后来刘富贵又托我娘来求,可是那会儿青木又说想晚两年再成亲,这才没提起。甭生气了,赶紧准备起来,好下聘礼。” 郑长河这才高兴起来,跟杨氏热烈地讨论起聘礼的事。 菊花和青木也松了口气。 他们当时可不是要回来跟爹娘说么,还不是外婆说娘舅大如天,这才先上门相看,谁知爹竟然吃起醋来。 接下来郑长河跟杨氏旋风一般忙碌起来,置办各色聘礼、请媒人,并往刘家塘递了话,定好于初十上门定亲。 菊花和青木简直插不上手,每每要发表些意见,都会被两人否决,他们总能找到不合适的原因。 菊花拉着哥哥到后院瞧那种下的橡子果儿——还没有发芽的迹象——一边对哥哥笑道:“随爹跟娘忙去吧,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定亲成亲,你都得让他俩忙碌一番好过把瘾才是。往常爹老听人跟他念叨,帮儿子娶媳妇多烦神。人家说的是真心话,他哩,心里只有羡慕的。” 青木听了也笑了起来,想起爹那兴奋的劲头,摇摇头,说道:“他们也不嫌累。我不过是要帮把手,就说我这也做的不对,那也不合适。乡下定亲,讲究那么些干啥哩!” 菊花微笑道:“他哪里是真的讲究,不过是忙着开心罢了。” 爹娘岂止是开心啊,简直是乐在其中。 菊花抬眼望着后院东边那一块菜地。 开春了,大蒜苗格外粗壮碧绿,正是炒腊肉的好时候;新一茬的韭菜也是颜色浅绿、清新鲜嫩,煎鸡蛋想必是很香的。 西边是几棵半人高的杏子树、桃树和李树,桃树的枝节处鼓起,一副花蕾要突出的样子;再越过后院的围墙,就是尚未换新装的小青山了,入目还有些萧条。 她忽然心里特别的宁静,既没有急着想要轰轰烈烈干大事、赚大钱,也没有刚穿过来时的彷徨和戒备,有的只是对这山水、这院落、远处的田野、身边亲人的依恋,想要一辈子地老天荒地过下去。 青木见妹妹微笑静立着,好似在想啥美好的事情,便问道:“想啥好事哩?” 菊花转头看着他,微笑道:“我用温水泡了些橡子果儿,明天种下去,看能不能让它快些发芽;这桃树和李树也要修剪一番;院墙外边四周空地上,还是要多移栽些野菊花过来;河边今年不光要插柳枝,还要多种些果树,刘小妹去年种了好些果核哩;鱼塘也要去瞧瞧,把周围再挖大些······” 青木听了也舒心地微笑起来,自己那天也跟云岚说了好些,不晓得她会不会喜欢这个家哩? 青木要定亲的消息很快被村里人知晓,顿时有好几家人都跌脚叹息。 原来,自从大家看到村里发展的希望后,确实有些人家不愿意把闺女往外嫁,于是一齐盯着村里这些适龄的男娃子,青木自然是首当其冲。 首先就是李耕地。 他其实是想把金香留在身边的,因自己的妹妹跟媳妇说了,要帮金香在清辉找一户殷实人家结亲,所以金香一直也没有相看人家。 可是去年秋,梅子和李长明定亲后,他又动了念头——不想把金香嫁到清辉去了。想看一趟闺女还得跑那么远,要是闺女受了气,只能靠姑姑,那咋成哩。梅子既然能嫁给李长明,金香为啥不能嫁给青木或者张槐哩? 到了年底,听哥哥李耕田说了明年村里的筹划,更坚定了这个想 谁想不过是过了个年,青木竟然就定亲了,顿时痛悔不已。心里埋怨郑长河,自己的金香这么好,就在他眼皮底下,也不来求亲;那个刘富贵曾经嫌弃过菊花,咋还跟他家结亲哩? 他也没跟人说起过这事,因此独自闷闷不乐。 初六这天他在哥哥家吃晌午饭,说起郑家正忙忙地置办聘礼的事,李长雨笑道:“三十晚上还在说他哩,谁知才过了几天就定亲了,事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真是怪了。” 李耕地的脸色就难看起来,连酒也没心思喝了。 吃过饭,等娃儿们都散了,李明瑞对闷声不响的李耕地说道:“后悔了吧?你要手快一些,青木哪能跟刘家塘的人定亲哩?我早就跟你说过,闺女嫁那么远不好,她姑姑是跟着姑爷一道搬过去的,那是没法子,不然我能把闺女送那么远?” 李耕地惊讶地问道:“爹,你咋晓得我要······” 李耕田也觉得奇怪——自己都不知弟弟有这想法哩,爹咋晓得的? 李明瑞撇撇嘴道:“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想瞒我事?几十岁的人了,办事还这么没成算。既然有了这想法,为啥不赶紧托人?” 李耕地无奈地说道:“还不是听说他家青木近两年不想成亲么,我就没那么急。” 李明瑞道:“蠢!先定亲就是了。郑家肯定是相看上了刘富贵的闺女,所以才不计较先前的事;这么忙着定亲,想是觉得刘家的闺女也是有好些人求的,怕夜长梦多。你瞧人家办事多利索。” 李耕地听了羞愧不已。 李耕田安慰他道:“咱村还有好些男娃哩,再挑一个就是了。” 李耕地叹气点了点头。 李长雨因为初八就要去清辉了,他吃过午饭便约了张槐来到郑家,一齐盯着青木,问他为啥忽然就定亲了。 青木正在院子里修剪桃枝。 他用一把刀,按菊花说的割去桃树顶端的枝条,好让它往后多发几根枝桠。 听了两人的询问,脸色红红的,眼睛里流光溢彩,沉默了一会,才微微一笑道:“见了她,觉得人不错,就定了呗。” 这是啥话?太简单了吧。 第一百九十章 插柳 张槐却晓得绝不会如此简单,青木的脾性他是知道的,要不是喜欢那个女娃,肯定不能眼下定亲的。 见青木喜欢上了一个女娃,立马就定亲了,他又是高兴又是羡慕。 李长雨见青木随意套了件淡蓝的马甲,神情轻松愉悦,在树枝上忙碌不停,羡慕而又奇怪地问道:“瞧你那得意样子,这女娃一定是个出挑的。唉!你这是忙啥哩?” 青木瞥了他们一眼道:“把这顶上的枝条剪了,往后这桃树就会发枝桠。枝桠多的话,结桃不就多了么。” 正说着,菊花端着一只垫了草的箩筐出来,里面是黄绒绒的一群小鸡娃,一只老母鸡“咕咕”地跟在她身后边撵——真是只护崽的老母鸡! 见了张槐和李长雨,菊花一面招呼他们,一面把小鸡倒在地上,顿时,那小娃儿拳头大小的鸡娃四散开来,跟一朵朵黄色的绒花似的。那母鸡立即冲过去,小鸡们也往母鸡跟前聚拢。 这已经是孵出的第二窝小鸡了。菊花瞧着它们心里欢喜,忙撒了些细细的菜叶和玉米碎屑在地上,让它们啄食。 李长雨见她手中端着一个粗瓷碗,一边嘴里:“”地唤着小鸡,一边往下撒鸡食,又冲着在她身边打转的大黑狗使劲地一跺脚,呵斥道:“走开。嫌死人了——瞧你把它们都吓跑了。” 他一阵愕然,可是紧接着,就见那大黑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到墙根边,回头歪着脑袋对菊花张望着。 他就忍不住笑道:“嗳哟!菊花,瞧这鸡、这狗叫你喂熟了哩,都这么听话。”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狗也是很知眼色的,晓得人骂它哩。” 李长雨乐道:“我咋觉得你这话听起来像是骂人的话哩。” 菊花瞧着活泼的小鸡用嫩黄色的小尖嘴啄食菜叶,一边闲闲地说道:“那是你多心。我真的是说狗。我家的这黑狗你骂它它都能听得懂哩。长雨哥,你哪天去清辉哩?” 李长雨道:“我准备初八就去。菊花,你喂这些鸡,有没有想过拿鸡做出一样东西来卖哩?槐子可是放了大话了,往后咱村要出‘青山鸡,‘青山鸭,哩!” 菊花叹口气道:“咋没想哩。不过这鸡金贵的很,不好试。你想,试一回就得杀一只鸡,又不晓得要杀多少只鸡才能试成,谁敢花那个本钱?还是等往后鸡多了再试吧。” 那盐鸡可不就是好东西?可是她会吃不会做,有什么法子。 张槐从菊花出来后,就默默地站立一旁看着她,听她和李长雨说话也未吱声。 他想得很明白,菊花要是喜欢自己,那谁往前凑都没用;她要是不喜欢自己·自己就算拦着李长雨、刘三顺,也不能挡住她嫁旁人。 只有做好自己的事,让她发现自己的好才成。自己的好,不是光说说就成的,夫子教他们“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他可是一直铭记于心。 况且,他一直很喜欢看着菊花做家务。 每当菊花静静地做针线,或者在菜地里忙碌、伺候鸡鸭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悠闲欢愉的心情,仿佛这些都充满无穷的滋味,全没有旁人那种劳苦应付的样子。 就像现在,她撵走大狗,含笑瞧着那些小鸡,虽然嘴里在跟李长雨说话,眼睛却是很专注瞧着那些鸡娃,那一副过日子的幸福神情,让旁边瞧着的人也感到温馨和宁静。 他看了一会,心情很好地转头低声对青木问了几句话,青木听了后对着他踢了一脚,红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张槐一笑让开,问青木道:“你不是跟菊花说要把小清河边都插上柳条么?要不咱今儿就去,正好抓住长雨帮忙。今年正月天暖得很,柳枝插了也容易活。” 菊花一听,急忙点头,满脑子都是小清河边绿树成荫、繁花似锦的美景。 她对二人道:“我本来准备和哥哥过两天就插的,你俩来了,也多个帮手,今儿就插也是一样的。 李长雨诧异地问道:“到小清河边摇?跑那么远插干啥,你还不如把这院里院外插几根,长大了也好看。” 菊花见他一副“自扫门前雪”的口气,鄙夷地扫了他一眼道:“门口也要插,河边也要插。河边插的时候间隔开一些,明年再种上些桃树。过几年等这树长成了,春天小清河边绿树成荫,杨柳姿态婆娑、清丽潇洒,桃树红枝招展、蝶舞蜂绕;初夏的时候桃树上果实累累,那是怎样一幅美景?” 李长雨听了这话顿时愣住—— 那是怎样一幅美景? 他脑海里开始勾画出柳垂金线、桃展胭脂的河岸,夹着一条清澈的流水,蜿蜒东去的图画。 青木笑道:“他往后肯定是要住在清辉县,自盖园子,这乡下变成咋样他可是没兴趣管。喂,你将来成有钱的老爷,会不会回来瞧咱们?” 张槐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长雨回过神,又看一眼把鸡往箩筐里捉的菊花,气恼地对青木道:“谁说我要在清辉县住了?我也要在这山边盖房子。唉,要不是我爹把家里的房子盖得那么好,这不就能搬到山边来了么。 如今想要搬的话,他又舍不得丢下那房子,再说,我家也没那么多钱。等赚了钱再盖吧。” 青木奇道:“你既然在外做生意,当然是住在清辉县了。住在村里,要咋做这生意?” 李长雨郁闷地叹了口气道:“等生意做顺了,难道还非得我在那看着?我就不能当个甩手的掌柜?再说了,要是有一天,这下塘集兴旺起来,我就把铺子开到家门口了,谁耐烦呆在那老远的地方。听菊花说这话的意思,是要把咱清南村建得美美的,那我就更不乐意在外边呆着了。” 他看着正把装鸡的箩筐往屋里端的菊花,很是忧心,这一走,不是离她更远了?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个槐子。 每一次听她说话,都让他感到惊异,他总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她,不敢表现异样,想瞧瞧她到底还能说出些啥、做出些啥。 可是,他本来打算趁过年的时候接近她的,不料她从初二出门,到初五才回来。 他虽然忧心,却不打算更改行程。 听菊花的言谈,是个极有见识和主意的人,自己虽然念了几年书,若是不能做出些样子来,怕是入不了她的眼。刚才她没好气地瞥了自己一眼,很明显是嘲笑自己的短见。 也是,她描绘的那幅春夏美景想来没有人能拒绝得了,更不要说秋天的时候,小青山上光华灿烂的大片橡树、田野里怒放的野菊了。 在这样的地方住着,人生夫复何求? 就听张槐笑对他道:“那你可要赶紧哩。今年有好多的人家都要在这边盖房子,等你想来盖的时候,怕是没地方了。” 李长雨瞧着笑得很真挚的张槐,觉得他好像有些变化——变得从容了,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对自己很戒备。 他这是胸有成竹吗?还是绝对的自信? 不管是什么,李长雨都只有高兴的,槐子和青木这两个朋友他是交定了,不想因为这件事弄得大家不愉快。 再说,无论他们怎样争,最后选谁还不是要由菊花来定么,郑叔和郑婶肯定是要听菊花的意见,所以就算是长辈出面都没有用。 他呵呵地笑道:“等我攒些钱,先买块地基搁那,占个地方再说。你家旁边有人买了么?我就买在你家旁边,到时候咱俩隔着院子都能聊天,再加上青木,就更热闹了。” 张槐笑道:“那你还真要赶快,他们都往西南边去买的多,我那上边还没有人买,不过就快有人要买了——听说长明哥也要来这边盖屋子哩。” 李长雨刚要答话,青木进屋拿了镰刀、背篓和铁锹,出来对两人说道:“走,先去割些柳树枝,再插扦。” 他和张槐便跟着出去了。 等菊花赶到河边的时候,三人已经在河边土壤疏松的地方插了不少柳枝。 早春的气候虽然还有些寒凉,但大地渐渐回暖,小清河的水也似活了过来,不像冬天那么冷冽。 张槐递给她一根一尺多长的光秃秃的柳枝,微笑道:“你也来试试,这土我刚松过了,好插的很。不过,我们其实是用栽的。” 菊花接了过来,一边对着那翻松的土壤用力地插下去,一边问道:“这时候插不会冻死吧?我哥本来说要等几天的,因为你们来了,所以才先插了。” 张槐见她力气不够,插的浅了些,便伸手把柳枝往下又插了一截,笑说道:“不会,这东西野性的很,好活。只要插得地方不是太糟,差不多都能活。再说,这天已经很暖了,也就早晚凉一些。” 菊花忙问道:“这插在哪还有讲究么?” 张槐含笑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认真听的样子,便说道:“我只晓得不能浇太多水,不然会烂根的。旁的就不晓得了。” 菊花听了笑道:“我想着柳树都是靠水生长的多,还准备多浇水哩 张槐道:“刚插下去当然是要注意些,等长出根须来就好了。菊花,你见过你嫂子了?”他眼里含着笑问道。 菊花见他两眼亮亮地望着自己,微笑道:“见了。” 张槐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问道:“你喜欢她么?” 第一百九十一章 姐还没想好 菊花看了一眼旁边的青木,转头对他道:“这话你该去问我哥吧?要他喜欢才成,我喜欢不喜欢并不是太重要的。” 张槐摇摇头,轻声对她道:“才不是哩。你要是不喜欢,你哥肯定不会去提亲的;不过你说的也对,你哥既然喜欢了,那你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菊花被他绕得头晕,失笑道:“说得这么弯弯绕干啥。我觉得只要我哥真心喜欢,这才是最重要的。” 张槐就愣住了,心道,她是这么看的? 那会不会觉得只要我真心喜欢她,旁的都不重要了? 他不禁有些失神,喃喃地问道:“菊花,你……” 菊花觉得周遭气压忽然低了下来,张槐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感到有些不妙——这个情势好像很暧昧,可是她眼下是不会应承他的,她还要好好地想想哩。 她迅速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长雨和青木,尴尬又抱歉地对他笑了笑,岔开话题问道:“槐子哥,你家啥时候盖房子哩?” 站在他的面前,嘴里问着不相干的话,菊花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身材越发修长,自己要仰望才能看到他的脸。那一身带补丁的粗布夹衣洗得清清爽爽的,带着日晒的温暖气息,漆黑的浓眉衬得他眉峰高耸、眼眸黑亮 张槐终究还是没问出来,听了菊花的问话,回道:“准备今年秋天盖哩。菊花,你愿意我早些搬过来么?” 菊花没想到又引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见他期待地望着自己,不知如何回答,既不能说愿意,也不好说不愿意,于是她微笑道:“秋天盖蛮好的,有空闲么。我家不就是秋天盖的。” 张槐就点点头道:“我想先买地,多种些东西,这样安排也稳妥些。”他瞅了菊花一眼又道:“不过我还是想早些搬过来的。就怕秋天的时候变不出钱来,那样的话,就要等到明年春上了。” 菊花听了,心里一动,对他微笑道:“不怕,你慢慢地努力,总能做到的。地买了,房子也很快就能盖起来。” 张槐顿了一下,眼睛就亮了——他忽然感受到了菊花的心意,于是瞅着她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一如这初春的阳光般柔和。 菊花这回没有避开目光,也对他微笑着,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两人又默默的插了几根杨柳枝,偶尔轻声交谈几句,过了一会,菊花丢下他跑到青木的跟前,问道:“哥,今年就插这些么?是不是太少了?” 就听青木笑容满面地说道:“明儿还来插,把这一段河边都插上。” 他对菊花嘴里描述的柳树成荫的景色很是向往,想趁着学堂还没开学的日子,和槐子把这河边都插上柳树,中间留些空地,等桃树的苗长大了,移栽过来。 李长雨望着眼前静静流淌的小河和远处的村庄,这片养育自己的乡土,他以往并未在意过它,相反对于遥远的清辉是充满向往的,犹记得第一次乘船去清辉时的激动心情。 可是,现在明显不一样了,他正在亲手改变它。 他见菊花开心地插下一根柳枝,急忙又跑去下一个整好的树坑前忙碌起来,就笑道:“是不是该让我爹给你们发奖励哩?这河边的土地也不是你们家的,你们能不为名、不为利,这么任劳任怨地在河边种树,将来美丽的可是咱一个村。” 菊花再次鄙视他道:“瞧你这么个伶俐人,咋这么俗哩。美丽了一个村,咱不也是村里人么难道为了不让旁人白看这美景,本来想种的又不种了?再说,那桃树种上了,可是能收获果子的。” 李长雨被鄙视了也不生气,而是笑眯眯地对菊花道:“说的也是。就算是把自家的院子盖的再大,那能种的树木花草也是有限,哪比得上外边天高地阔。就算那土地不属于自己,目之所及,一切美景皆收于眼底。大地厚德载物,她敞开胸怀迎纳万物,从来就没有人能完整地、永远地占有她。” 菊花听了他的话,觉得深合心意,脱口赞道:“孺子可教也。” 说完了就有些后悔——这话用在李长雨这么大的男娃身上,又是由自己这样一个女娃说出来,好像有些轻佻了。她暗暗叮嘱自己,往后说话可要小心了,自己都十四岁了哩。 张槐听了一愣,很快就跟青木一起笑了起来。 李长雨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问道:“菊花,你不会就想插些柳树吧,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想法?” 菊花奇怪地看着他道:“其他的想法?我能有啥想法哩。不过,你看村里种橡子树、栽竹子、养野菊,可都是你爹带人弄出来的。这块山水要一年比一年美了。” 青木一边挥舞着铁锹松土,一边笑道:“这河边插柳种桃就要忙好久哩,桃树苗还要培植,眼下都不够用。等这边插完了,有空的时候,再把通往下塘集去的道路两旁插上,你说要得多少工夫?” 张槐用只木桶从河里汲水上来浇灌刚插下的柳枝,笑对李长雨道:“先把这些做了,才能顾得上其他;你这样心急,就赶紧使劲赚钱,然后再回来把咱村好好整整。有钱好办事,到时候不管干啥都容易多了。” 菊花和青木也笑望着他道:“我们都指望你早些发财哩。” 李长雨见三人都戏谑地笑望着自己,失笑道:“我发财了,你们不也就发财了?我卖的可是你们的东西。” 张槐道:“你也说你卖的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一个村种出来、养出来的东西归你一人卖,你说,谁发财?” 菊花紧跟着补充道:“我们是农民,你是商人,不一样的。‘无农不稳’,我们种田、养殖,才有了清南村稳定的出产;‘无工不富’,我们做辣白菜、香肠等东西,让本来很平常的农家出产变得有特色,才会被人喜欢、购买;‘无商不活’,有你在外边专门卖这些东西,才让我们一年的幸苦忙活变出钱来。当然,你自己也顺便发了财,肯定会比我们挣的多。” 青木和张槐已经习惯了菊花冷不丁地爆出些精彩妙论,所以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李长雨望着侃侃而谈的菊花,张大了嘴巴,好一会才道:“甭把我排除在你们之外,好不?我就算是商人,那也是特殊的商人,绝不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可比的。” 青木诧异地问道:“商人就是商人,有啥特殊的?嗯,你人品还是让人信得过的,肯定不会是黑心的商人。” 张槐道:“他好歹念了这么些年的书,见识高了一层,应该比那些商人更会赚钱,是不是?” 菊花也道:“肚子里装满了经史子集,又跑去经商,你也能算得上是‘儒商’了,确实与那些人不同。” 李长雨见成功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便故意咳嗽了一声,双脚不丁不八站立,仰头看天,说道:“我是小青山出产的商人,带着清南村的特色,跟外边的商人味道不一样。” “哈哈哈……”张槐和青木忍不住大笑起来,菊花也被他这幽默给逗笑了。 青木忽地想起张槐在清辉酒楼跟毛掌柜说的话,笑道:“那肯定是不一样的。吃橡子豆腐么,自然是长膘的,肉也嫩。” 这下连菊花也撑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还上下打量李长雨,似乎是想瞧瞧他到底长膘没有。 膘是没长多少,不过比起年前的满面风尘,过年在家养了几天,他的脸色红润了些,精神也很好,似乎那个跳脱机灵的少年又回来了。 李长雨被他们笑得尴尬,说道:“我要长膘的话,你们不是长得更多?你们可是天天吃的,我在外边还真吃的不多。菊花,你瞧瞧,槐子和你哥都比我高哩。” 张槐笑骂道:“你鬼扯啥,比你高是吃橡子豆腐吃的么?比你大两岁咋不说哩?” 谈笑间,将削好的柳枝都插上了,快要沉入山后的夕阳,将余晖洒在几个人的脸上,让那满含笑意的脸颊格外有神采。 李长雨瞧着忙碌的三人,忽觉此情此景是那么欢悦、温馨,若是有一天,菊花嫁给了他和槐子当中的一个人,这样的欢悦场景还会出现吗? 他见菊花洗完了手,四下打量,眼神里充满了喜悦,仿佛这河边的土地是她家的后花园一般。 她这个样子,是不会喜欢城里的,李长雨默默地想道。 他收拾了一下心绪,笑嘻嘻地对菊花道:“菊花,我跟槐子晚上就不走了,到你家去吃饭,好么?今年过年我还没在你家吃过饭哩。” 谁料菊花想也不想地回道:“不好哩。我家这两天都很忙,你不也晓得么,等闲些时候再来吃吧。” 主要是爹娘从集上回来后,他们一家人要讨论聘礼、嫂子的问题,这时候外人在场也不合适。 李长雨万没想到她回绝的这么快。 这也是她的性格么?大方的时候,待客吃饭是很大方的;不想留人吃饭的时候,拒绝得很干脆,连句客气话也懒得说。 张槐见了李长雨那苦着脸尴尬的样子,扬声大笑起来,青木也好笑地瞧着妹妹。 李长雨无奈地说道:“不好就不好吧。菊花妹妹,你要晓得等你闲了,长雨哥已经去了清辉县打拼哩,临行前,你不该做顿饭为我饯行一回么?唉我这么点大的人,在外闯荡是多么的不容易。” 菊花好笑地瞧着他,说道:“这话该对你家人说才对。至于我们几个么,谁也不比你享福——个个都比你吃苦哩,你该从清辉县带些东西回来慰劳我们才是。等那时候,我摆酒为你接风;饯行就不必了——那不是增加离愁别绪么” 李长雨瞧着笑不可仰的青木和张槐,傻笑了一阵,也不知如何对答。 菊花也不管他们,四顾一望,瞧见远处的村路上过来两个人,“是爹跟娘回来了,我先家去做饭了。” 说完不待他们回答,忙忙地小跑回去了,大辫子在身后一荡一荡的,身边还跟着那条大黑狗。 李长雨瞧着她的背影,心下若有所失。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闺女不外嫁 他按下心头的空落,对张槐和青木道:“明儿把长星、三顺、大嘴他们都叫出来,把这柳枝多插些。早一年插,也让它多长一年。反正他们在家也是闲着。” 既然菊花这么喜欢,那就努力帮她造出一条“杨柳岸”出来 张槐听了点点头道:“大伙一块干,就当出来玩了一样。” 青木听了当然只有高兴的,他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走的时候,就听李长雨问道:“青木,你一年也就到外婆家去那么几趟,咋就喜欢那刘家塘的女娃了哩?” 青木定亲了,似乎自己也没那么淡定了。他很想知道他对那女娃的感觉,来印证自己内心的感情,又或者,听听旁人的故事,心里会觉得踏实一些。 青木见他忽然又把先前的话题捡起来问,不禁郁闷地白了他一眼道:“我为啥要跟你说?” 李长雨却大叫起来:“嗳哟你真是喜欢她哩,不是你爹娘自作主张帮你定下的?” 青木这才明白他是套自己的话,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他比花婆子还啰嗦。 不过他也没辩解。他本来就是因为喜欢上了人家,才定下这门亲的嘛,这也没啥不好承认的。不过,其他的还是不必说了,这样的事,除了菊花,他连槐子也没说哩。 李长雨呵呵地笑道:“我就说么,要是你对人家不熟悉,是断不会这时候定亲的;一定是喜欢上了人家,才怕夜长梦多,急急忙忙地定亲。” 青木气道:“我都十八了,这时候定亲已经算晚了,咋就‘急急忙忙’哩?” 张槐听了忍不住笑起来,转过头不让青木看见。 李长雨讪笑道:“不是说你定亲定早了,这不是事先没听见一点风声么。” 青木无奈地说道:“照你这么说,我要先在村里敲锣打鼓地传扬传扬?那我可等着了,等你相中了哪个女娃子,可一定要跟我说,好让我心里有个底,甭到时候让我觉得你是‘急急忙忙’地定亲才好。” 李长雨和张槐听了他的话,本当要笑的,却不知为何笑不出来。 望着青木扬长而去的背影,俩人也转身向着村里去了。 张槐对李长雨轻笑道:“要不要去我家,我给你饯行?” 李长雨听了连连摆手道:“算了,晚上我要去我叔家吃饭哩。过一两个月我就会回来一趟的,那时候,我可不管你们得闲不得闲,一家吃一顿。” 张槐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认真地对他说道:“那时候回来确实不错,春暖花开,又能捞好些鱼虾、田里黄鳝泥鳅也出来了。” 李长雨感叹地说道:“这几年在外读书,春天和同窗一块出去踏青,倒把自己家乡的美景给错过了。” 一路说着话,两人在岔路上分了手。 李长雨回到家,见他爹娘和爷爷正围坐在一起说着什么,便大声喊道:“爷爷”冲过去跟他挤一条凳子坐着,抱住老人家的胳膊,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亲热地问道:“你们在说啥哩?” 李明瑞有些不满地说道:“长雨,你明儿就要走了,咋还不归家哩?爷爷想跟你多说会话根本找不到人影。” 李长雨笑道:“不是明儿走,是后天。我明儿还能陪你……”他想说自己还能陪他一天,又一想,明儿可是跟青木和张槐说好了还要去插扦的,于是下半截话就说不下去了,望着李明瑞傻笑。 李耕田奇怪地问道:“你在哪混了一下午?你母亲到你二叔家也没找到你。” 方氏手里正缝一件衣裳,给胳膊肘磨花了的地方打补丁,闻言抬头瞅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也瞧得出来很不满小儿子的行为。 李长雨歉意地对他娘笑了笑道:“我和槐子一块去青木家了,问问他定亲的事哩。后来又在小清河边插扦,忙了好久才回来。” 李耕田听说他们几个在河边种柳树,惊讶地合不拢嘴,再一听说往后还要种桃树等果树,忍不住笑道:“看来我这个村长要让贤了——咋这些娃们想事情老是比我先一步哩。我才想着要在山边河边多种些果树,没想到你们就开始种了。” 李长雨一听,忙拍了他爹一个马屁道:“这说明爹跟他们想到一块去了,‘英雄所见略同’嘛不过你老人家是村长,自然要从全村去考虑;他们是想到就做,反正也没让村里出钱,所以就没跟你说了。” 李耕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没正经”,又问他:“就你们几个在种?” 李长雨点点头道:“也没种多少。我们想着明天叫上长星他们,人多也能多插些。早一年插,也早一年长大不是。” 李耕田点点头,嘱咐他多叫些男娃,要干就干像样,“你就当代我出面了。” 说完这话,又与李明瑞对视了一眼问道:“长雨啊,你最近跟槐子和青木走得近,你觉得槐子咋样?你二叔不想把你金香姐嫁远了,本想把她许给青木的,可是青木竟然不声不响地定了亲,眼下这村里出挑的也没剩下几个,槐子……” 李长雨听了吓了一跳,急忙打断他的话道:“不成,槐子不成” 李耕田奇怪地问道:“为啥?你不是跟他玩得不错么?” 李明瑞和方氏也一齐盯着他,等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李长雨傻了,这要咋说哩? 槐子肯定不会娶金香姐的,这缘故还不能说。可是不说的话也不成啊,三双眼睛盯着他哩。 他脑子急速地转动着,一边嘴里打着哈哈,忽地问道:“你们说金香姐、梅子,还有当初的柳儿,都是不错的,可是青木都没上门提过亲。人人都以为他是想晚点定亲成亲,结果,他忽然就定亲了,这是咋回事哩?” 李耕田气恼地说道:“咋回事?你甭跟你老子卖关子了,一口气说出来吧。” 李长雨笑了:“他没相中呗没起那心思,所以就不可能上门提亲了。” 李耕田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是这么回事。当初柳儿……” 他没说下去,柳儿已经嫁人了,还是不要提这事比较好。果然方氏也冲他摇摇头,不叫他说,怕儿子听了后,在外不小心说漏了嘴,惹祸就不好了。 李长雨却没注意,自顾说道:“当初槐子娘可是上柳儿家提过亲的,虽然没成,说明他家人起过这心思,槐子也没反对;可是你瞧最近两年,他家跟谁提过亲?” 李耕田和方氏一想,张家最近两年确实没到任何一家提过亲,他纳闷地问道:“不就是想要晚两年成亲么?” 李长雨摇摇头道:“那青木哩?说晚两年,这还不是定亲了?槐子没定亲,那也是没相中合适的人罢了;等他相中了,也一准跟青木一样,会定亲的。” 李明瑞不满地说道:“难道你金香姐还配不上他?” 李长雨嗔怪地说道:“爷爷这不是说他觉得金香姐不好,这是……这不就跟爹当年一样么”他不能说出槐子惦记着菊花的事,一着急就把他爹当年的事给搬了出来。 李耕田听了愕然,随即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居然打趣到他老子的头上了;一旁的方氏也是脸色微红。 李长雨自觉失言,忙掩饰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不管他家或者槐子心里是个啥想法,总归他对村里这些女娃还没起心思,要是上门提亲怕是不会成的。咱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不然对金香姐不好哩。你想,金香姐就在眼皮底下,他要是有想法,不早就上门求亲了?” 李耕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是我糊涂了。他家去年还挣了些钱,也不像原先那么穷了,要是有这想法,自然是会上门来提亲的。” 李长雨听了连连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他虽然一万个想槐子早点跟旁人定亲,但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不要让金香姐白受委屈了。 方氏听了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担心地问道:“那要咋办,真要把金香嫁出村?”她也不舍得哩。 李长雨听了莫名其妙,问为啥金香姐就不能嫁出村。 待听了他们说了理由后,又想起三十晚上小石头和狗蛋在菊花家说的话,忍不住就大笑起来,看见三个长辈都脸色不善地瞪着自己,才急忙收住笑声。 他想了想,对爹娘说道:“这寻亲最紧要的是寻个好人家,其他的还是不要太在意。就算是金香姐嫁出村去了,往后还怕她过不好?旁的不说,等我生意做顺了,帮姐姐姐夫支起一摊小生意还是能做到的,干嘛要死赖在村里不走?这要是全村的人都想着闺女不外嫁,那可不得了,到时候家家娶的都是村里的,准要天天吵嘴打架。” 李耕田听后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腿道:“是这么回事。还是往外找,能选的人也多一些。回头跟你叔好好说说,他还等着在村里挑一个哩。” 李明瑞只得说道:“你跟老2说,可不能找远了。我活不了几年了,这几个孙子得放在跟前才成。” 李长雨急忙笑道:“爷爷,瞧你说的啥话,大过年的,多不好。你这身子骨好着哩,等开春了,就出门到处走走,再活二十年没问题。” 李明瑞听了高兴,笑道:“活那么大,不成老妖精了。” 正说着,李耕地就来叫爹和哥哥嫂子过去吃饭了。 李耕田便拉着他,把李长雨的意思和自己的想法都说了一遍。 李耕地便说道:“也是我眼皮子浅了,才想着一定要在村里找。长雨说的对,咱慢慢寻摸着,只要人好,甭管远近。金香那么能干,还怕日子过不好么” 李耕田笑道:“可不就是这个话” 一家人遂去吃饭不提。 第一百九十三章 脑袋给驴踢了 第二天,李长雨约了张槐一起去叫人插柳 他一见了张槐,就想起昨晚的事来,不禁上下打量着他,面色古怪,心道,我可是帮你挡了一桩大麻烦哩。不过,只怕挡了初一,挡不过十五,往后你这麻烦还是会不断的,除非你对着村里人宣告要娶菊花。 张槐被他瞧得莫名其妙-,低头瞧瞧自己身上,衣裳虽旧,也是干净整齐的,并无不妥当的地方,便狐疑地问道:“咋了?你这样瞧我干啥?” 李长雨笑道:“没啥,不过是觉得你今儿特别玉树临风、神采飞扬罢了。” 张槐瞥了他一眼说道:“不说就算了,甭瞧得我心里毛毛的。你那些词儿还是留着用到李家二郎身上去吧!” 李长雨听了这话,想起李长云,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两人便先往李长星家去,叫了他后又挨个地叫李长云、李长明、孙铁柱、赵大嘴、刘二顺、刘三顺、黄小墩等,浩浩荡荡的一大群男娃子,就在河边忙活开了。 这也不是什么正事,大伙忙了大半天,也嬉笑打闹了半天,下午早早地收工,一路说笑着回村。 张槐到家让他娘帮着烧一锅水,说是要洗澡,自己则趁空剁了些红萝卜,掺了些橡子果,满满地拌了一大桶猪食,提过去喂猪。 他脱下外面的衣裳,套上件破烂的褂子,戴上顶草帽,快速地把猪栏清理了一遍,又提了两桶水冲洗干净,方才歇手。 这是他和青木琢磨出来的——把猪栏的地面铺了厚木板,方便冲洗,不然的话,几头猪还不晓得要把猪栏糟蹋成啥样,难不成每一次清理的时候都刮一层地皮下来? 何氏见儿子进了家门就忙碌不停,清猪栏、喂鸡、搬柴扫院子·很是心疼,烧好了水,唤他去洗澡,自己则开始做晚饭。 她坐在灶洞后面烧火·一边想着上午黄奶奶问自己的话,得跟槐子说才好,也让他心里有个数儿。 张槐洗完澡出来,浑身轻松地捧了本书坐在门口看着。 何氏把饭焖了,便收拾儿子换下的衣裳,丢进木盆,搬了只小凳子坐到儿子对面·一边搓洗一边想着跟他说说话。 她瞧着儿子身上虽然补得周正但却洗得有些掉色的短袄,对他说道:“过几天我去集上扯些布,帮你做两件衣裳。你都没一件像样的衣裳,全是补了又补的。唉!青木如今比你穿的好多了。” 张槐正看得出神,听了他娘的话一愣,皱眉道:“青木是青木,他家如今比咱过得好,干啥要跟他比?那人家有钱人还穿绸缎哩·咱能比得起么?这衣裳补好了还不是一样穿,费事再做了。” 何氏听了无奈地说道:“‘人靠衣装,佛要金装,·咱也不比那些有钱人,不过是做两件好些的粗布衣裳穿罢了,穿齐整些人也显得精神,就是菊花见了也……” 张槐见他娘今儿说话无头无脑,这会儿又扯上菊花了,忙打断她的话道:“娘,你说啥哩?菊花要是不喜欢我,我穿啥好衣裳都没用;她要是喜欢我,我再穷她也不会嫌弃的。说到底,咱拼命干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家么?顶多不过是为了让她瞧明白·我是个肯上进能吃苦的 何氏见儿子不爱听这话,就不再往下说,转而叹了口气,对他道:“槐子,娘就是心里着急,要是菊花明白你的心意就好了·不管过多久咱都等得起。可是你眼下也麻烦哩,来了好几个人探口风,都叫我推了,那些理由都说不过去哩。” 张槐听了这话,神色认真起来,他合上手中的书本,问道:“不是说了过两年说亲么?” 何氏斜睨了他一眼道:“哄人哩?人家问先定亲,过两年再成亲哩?你就是老推,推多了也让人说闲话不是,咱也没那个条件把姿态摆的高高的。要是说相准了媳妇,旁人就没话说了。” 她见儿子沉思不语,接着说道:“今儿黄奶奶来探口风,问我到底是个啥意思,要不要帮槐子挑媳妇。说有人托了她,要是我有那心思就说出来相看一番,若没那心思她就不用说了。我只好说没那心思。还说我家杨子念书很用功,如今他爹和哥哥都憋了股子劲头,要先攒些家业,让他考个秀才出来,其他的都往后靠哩。” 张槐听了就微笑起来,递给他娘一个赞赏的眼光道:“娘这不是说得蛮好的么。这个理由好,比先前的理由都好。” 何氏就白了他一眼道:“老这么的也不是个事儿。我咋觉着最近来说媒的人多了哩,就是不说媒,也是来探口风的,我也不好说啥。要不,我跟你郑婶子提提这话?” 张槐想起菊花那淡然的微笑,摇摇头道:“还是甭说了,就算郑婶子答应了也是不成的——她还是会听菊花自个的意思。娘不要着急,我心里有数。” “慢慢地努力,总会做到的”,这是菊花对他说的。若是整天想这些,该做的事却一事无成,那最后还是被人瞧不上。 他见娘有些烦恼的样子,笑道:“再有人问,你就说我也不晓得是咋回事,许是脑袋被驴踢了,就是不想说亲,不就完了。” 何氏起身将衣裳装到篮子里,泼了脏水,笑道:“有你这样说话的么,这么糟践自个?” 张槐放下书,到井边帮她打水,一边对她道:“这说亲的人忽然多了,你晓得是咋回事么?甭以为你儿子就有多吃香。” 何氏笑骂道:“我儿子就不吃香,那也不差,肯定不会是脑袋被驴踢了。你说是咋回事?” 张槐就把三十晚上在菊花家听小石头说的话跟他娘讲了一遍,听得何氏“呵呵”笑了起来,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缘故,连小儿子都被人盯上了。 她是个厚道人,也没笑话小燕的娘,一边洗衣一边对张槐道:“这不是乱来么?村里的男娃也都不错,不过这姻缘是要讲究点缘分的,要是不管不顾就为了把闺女留在村里,胡乱地配对·迟早要折腾出事来。” 张槐提起一通水,倒进盆里,嘴里说道:“可不就是这个话。你现在晓得不是你儿子吃香了吧,我想长星啊、三顺啊、长云啊·都会遇到这事。” “遇到啥事?”微暗的暮色中,张杨夹着几本书跑进了院子。 张槐看着弟弟,皱眉道:“杨子,往后早点回来。这么老盯着书也是不成的,你得常常歇息,开春了,更要多出来逛逛。” 何氏听了急忙道:“我也是这么说。你还小哩·多念几年,你长风哥不是去年才考上秀才的么?” 张槐道:“他这个年岁考上秀才,算是少年得志了。还有人考了几十年,一把胡子了还没考上哩。” 这话听得何氏脸色都变了,望着小儿子欲言又止。 张杨见娘担心的样子,笑道:“娘放心,你儿子要是二十岁之前没考上秀才,就回家种田·肯定不会考到胡子一把还死不放手的,那不是脑袋给驴踢了么?” 何氏听这兄弟俩一个个都说“脑袋给驴踢了”,有些好笑·骂了他一句“鬼扯哩”,把衣裳三把两把清洗完了,晾在屋檐下,招呼儿子进屋吃饭。 因张大栓出门了,就母子三人在家。 何氏一边吃着饭,一边望着两个儿子,心里十分满足。 看看张槐,还是有些为他担心,暗想,得找个机会跟郑嫂子透点意思出来·不指望她能让菊花答应这亲事,至少让她和郑大哥心里有数,甭把菊花乱许了人。 菊花今儿没到河边去——那么些男娃,凑过去不是找不自在么。她叫上刘小妹,跟她一块做针线。 刘小妹对菊花道:“梅子定了二月二成亲哩。” 菊花诧异地问道:“不是说要等房子盖好了才成亲么?他家的房子还没影哩。” 刘小妹翻了翻手里的衣裳,把缝的补丁扯平整·咬断线头后,才往菊花跟前凑了凑,小声道:“是狗蛋娘下了决心,准备借钱给女婿,要一把在山边买块地盖瓦房,所以,这成亲就将就着在老房子里办了。” 菊花愕然问道:“问题是他家就三间屋子,要是梅子进门的话,他弟弟李长亮住哪儿?嗯,睡堂屋也是成的。我家没盖房子的时候,我哥就睡堂屋。” 刘小妹白了她一眼道:“你家的情况能跟他家比么?你们是兄妹,自然要随意些;他家长亮要是睡堂屋,那梅子进进出出的,多不方便。听说是要在他爹娘的房间后边接上一间让长亮哥住哩,反正小两口在老房子里也住不长,接一间土屋,盖起来快的很。” 菊花点头道:“狗蛋娘想的对,忍一忍,把梅子的房子盖好些,也省得她往后还要操心。” 第一百九十四章 跟踪 小石头自从妹妹出生后,在外玩的就少了,再加上周夫子对他盯得很紧,功课也布置的多,所以,他总在家边陪着妹妹,边读书写字,连过年也没好好地玩个够。 可是,毕竟是小娃儿,他过年才八岁哩,那爱玩的性子哪里能改得了。 这天,他照着夫子写给他的字帖临了好几张后,忽地觉着心里烦躁起来,看了看身后床上睡熟的妹妹,叹了口气想,啥时候妹妹能长大哩?等她长大了,自己就能带着她一块出去玩了。 正想着,院子里传来狗蛋小声呼唤的声音:“石头,石头!”他早被石头告诫过,来他家说话要小声,他妹妹没准就在睡觉哩。 小石头跑出屋子,对着跑得直喘气的狗蛋轻声问道:“啥事?”一边伸手拽着他,把他拉到厨房门口,离开妹妹睡觉的房间远一点。 狗蛋被他扯得直咧嘴,见隔得远了,方才用正常的声音回答道:“你还在写字哩?要不跟我出去玩一会吧,再不玩就要上学了。你今年都没出来玩过,连菊花姐姐家也没去,咱今儿到菊花姐姐家去玩好么?” 石头听了心痒痒的。要是去旁的地方玩,他还不大有兴趣,去菊花姐姐家玩他是感兴趣的,上回菊花教了他好些算账的口诀,还讲了好些故事。 他正犹豫着,他娘从厨房里出来,对他说道:“你想玩就出去玩吧,妹妹不是睡着了么?我也忙好了,能看着她。” 小石头听了大喜,便笑道:“那我去菊花姐姐家玩了。” 石头娘听了,皱了下眉头,道:“还是别去了——你青木哥哥要定亲了,家里正在准备聘礼,菊花姐姐只怕忙得很,你甭去给她添乱了·和狗蛋到扁娃子家玩会吧。” 小石头听了眨眨眼睛,随即点点头道:“晓得了。等青木哥哥定亲过了再去。” 石头娘见儿子晓得分寸,笑着点点头。 于是小石头就和狗蛋在村里晃荡起来,也没个目的地——扁娃子家并不能让两人感兴趣。 正无聊地转悠着·忽见花婆子从前边过来,拐上一条岔道,往孙家去了。 小石头扫了她一眼,也没留意她;狗蛋却盯着这婆娘,露出嫌恶的神色来——他娘说姐姐嫁给长明哥也没啥,就是这个婆娘太讨嫌。这段时候,他娘经常教姐姐·嫁过去后要如何跟这个婆娘相处。 因此,他听得多了,满脑子都是对这婆娘的恶感,见她一摇三摆地往前走,看了一会,刚要收回目光,招呼石头去李木匠家找他的小儿子斧头玩,却见花婆子忽然原地站住了·神色间很是迟疑不决的样子。 她想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想想·重又转回头,往孙家去了。 狗蛋就疑惑起来,他拉拉石头的衣袖道:“走,咱到那边去瞧瞧,看这婆娘干啥哩!” 小石头看着花婆子的背影,鄙夷又奇怪地问道:“她不是你的亲戚么?就要成为你姐姐的婆婆了,你还偷看她?我懒得去,要去你去,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家去写两篇大字哩。” 狗蛋气道:“我才不稀罕这亲戚哩。你瞧她那模样,说不定又有啥花样·咱要是偷看到了,也好有个准备。” 石头诧异地问道:“准备啥?你咋管起闲事来了?” 狗蛋恼怒地问道:“要是她说我姐哩?我姐就要嫁到她家去了。不行,你陪我去瞧瞧。 你不也是讨厌这婆娘的么?要是她不干好事,不说好话,咱俩就把她收拾一顿。” 听了这话,小石头虽然还有些犹豫·却好歹起了兴趣。他拽住狗蛋道:“等会,咱装作玩的样子,隔得远远的跟着,不要看她。” 于是,两娃儿满地寻找,捡些石子、树枝,一副调皮捣蛋的样子,嘴里也是嬉笑着,却拿眼角的余光瞅着花婆子进了孙金山家的院子。 狗蛋问道:“咱也进去?装作找我娘?” 小石头翻了个白眼道:“你娘常上孙家去么?” 狗蛋犹豫地说道:“不常去。柳儿姐姐没出嫁的时候,我姐倒常去,现在根本不去了。” 小石头瞪了他一眼道:“那你还要进去找你娘?真蠢!走,过去瞧瞧,先从他家门口走一趟。” 两娃儿便一阵风似的,你追我赶地从孙家院门口跑了过去。 小石头撵着狗蛋,顺便拿眼睛一睃,瞅见花婆子正和柳儿娘搬了两只小凳子,靠院墙根边摆好,想是要在那晒太阳扯闲话。 等跑到没人的院墙拐角,狗蛋便停下了脚步,问道:“咋样?” 玩闹的时候,他习惯了向小石头讨主意。 小石头对他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咱绕到后边去——她们靠那边太阳哩,在那边肯定能听得清她们说啥。” 狗蛋兴奋地点头,遂和小石头放轻了脚步,跟猫儿似的沿着墙根绕到后边。 到了后边,果然就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声。但因为说话的人压低了嗓音,所以他们听不清楚。 狗蛋急得团团转,想要爬墙。 小石头制止了他,四顾一瞧,这边是一小块树林子,过去就是李耕地家。他对狗蛋无声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去那树林中搬两块大石头来。 两娃儿累了好几趟,搬了几块不规则的石头——想是当初砌院墙的时候挑剩下的——放到墙根下,小石头比划了一下,还是太高了,忍不住就有些发愁。 他顺着院墙仔细地打量,忽见有个地方墙上的石头有些松动了,他便捡了根硬树枝,在那块石头周围刮了起来。 这院墙不过是用黄泥掺着沙子把石头砌起来,也不是啥牢固建筑,他这么一刮,那泥沙就纷纷往下掉。不一会儿,就把那块石头给掏了出来,露出一个可以踏脚的大坑洞。 狗蛋见小石头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法子,兴奋地黑脸泛红,只觉得心“咚咚”狂跳,那刺激的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 他凑近小石头的耳边,轻声问道:“她们坐在那边,你从这边上去能听得清么?” 小石头虽然不懂声音传播的理论,但凭经验也知道爬上去就能听见她们说话——隔得又不远。 他老道地摆摆手,示意狗蛋在下边望风,自己把那石头搬到这坑洞的底下,然后左脚踩石头,右脚踩墙上的坑洞,轻巧巧地就爬上了院 他本想骑上院墙的,但那样目标太大,就这样用一双胳膊攀着院墙也好的很——脚底下有支撑,不会掉下去,再说,爬树上墙这样的活计对于他和狗蛋这样的村娃子来说,实在是太轻巧了。 他趴在院墙上,对前边望去—— 很好,两婆娘都背靠着院墙,只要他不弄出响声来,是根本不会惊动她们的,隔着一丈远的距离,恰好能听清她们说话,他便凝神倾听起来。 结果,他越听脸色越难看,气得小脸通红,咬牙怒视着下面的两婆娘,暗道幸亏跟过来了,要不然还不晓得这婆娘起了这心思。 原来,花婆子和柳儿娘正在说的人和事,都是跟菊花有关的,小石头听了当然生气了。 哼,敢打菊花姐姐的主意,瞧我咋收拾你。 这花婆子想让小儿子娶菊花,可是又不敢跟儿子说,因为去年说过一回,两儿子都大怒,所以她就想,要是能想个法子,让长亮跟他哥娶梅子似的,把菊花给娶了,那她家可就真的顺心了。 她那脑子能想出啥好主意?琢磨了好些日子也没琢磨出个名堂来,心里又放不下这事,这不,找柳儿娘掰扯来了。 这一年多来,李老大和儿子管她也管得紧,她再不敢跟往常一样到处跟人随便瞎掰,所以刚才来之前很是犹豫了一阵,不过,心底那点贪婪占了上风,最终还是来了。 小石头爬上墙后,正好听她叹口气对柳儿娘道:“菊花是个勤快的,虽然丑点,可也轮不到我们挑人家,我家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穷得很,哪有资格挑人家哩。她要是不嫌弃我们穷就好了。” 她自觉这话说得有水平,装模作样地叹气。 柳儿娘对她那点小心思明白的很,鄙夷地斜了她一眼,轻笑道:“郑家也不差那点钱,咋会嫌弃你家穷哩。就怕你家长亮嫌弃人家丑,不肯要。” 花婆子想起上回李长明说的话,她琢磨了好久,仿佛是因为菊花年纪太小,所以才怪她的。 于是急忙道:“长亮不会嫌弃她丑,不过是觉得她年纪小,不合适。” 柳儿娘诧异地问道:“是长明比梅子大,还是长亮比菊花大?” 花婆子想了想道:“是长明比梅子大哩,我家长亮才二十三岁。” 柳儿娘翻了个白眼道:“那不就成了?她年纪小,大不了先定亲,让她娘再养她两年。” 花婆子说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跟她讨论到底要不要娶菊花,而是要如何娶菊花。 她脑子再蠢,也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晓得如今要娶这丑女,怕是不容易。且不说郑长河两口子,就是菊花也让她头疼的很——那可是个厉害的,比梅子厉害多了,上回她偷橡子果被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哩。 她就叹气道:“话虽这么说,如今郑家可是发了,人家未必瞧得上咱长亮哩。 第一百九十五章 偷听(粉红180加更) 柳儿娘只觉这话听了刺耳,她想了半天,冷笑道:“嫁给鳏夫嫌弃人家年纪大,嫁给长亮还嫌弃的话,还真是不识好歹了。就你家长亮那模样,娶个模样周正的小女娃,那不是容易的很?连梅子都嫁了长明,她家菊花算啥?真当自己的闺女是凤凰不成,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花婆子急忙道:“菊花能干的很,其实长得丑点也不算啥。 柳儿娘听了这话怪异地瞧着她,心道这婆娘想钱想疯了。 其实她这么想倒是冤枉了花婆子,她虽然眼红郑家有钱,但对菊花的心思倒是真的,想着帮小儿子娶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回来准没错,这也算是李老大这一年多对她管教取得的成果吧。 柳儿娘好笑地瞧着这婆娘,纳闷地问道:“你这么中意她,为啥不托媒人上门哩?” 花婆子心道:“要是有指望,我还用你教么?” 她吭哧了半天,才闷声道:“我……我跟长明说过,他说不合适哩,郑家不能答应的。我也觉得郑长河怕是不会答应。” 柳儿娘感觉心里酸溜溜地——不过是个癞皮女,还真的挑三拣四起来?不就是有钱了么,再有钱那也是个癞皮女,要不然咋不敢把那面巾拿下来哩? 可是想到“挑三拣四”,她就想到柳儿,当初为柳儿找婆家的时候,自己不就是挑三拣四么,可是如今哩? 柳儿在唐家是吃香的喝辣的,可是过得并不如意,上回养了六个月的身子不明不白就掉了,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瘦得皮包骨头。 她去看了后万分心疼,心里也不知是悔是恨,偏偏当初柳儿拼着名声不要想嫁的郑青木,现在却发达了。 郑家做猪下水生意的时候·她并不十分在意,不过是多挣了几两银子罢了;可是今年郑家居然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她并不清楚郑家是利用了陈家的定金才买下了村里的猪肉,还以为是郑家自己的钱哩。 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眼无珠,只是那心里的嫉妒和悔恨搅得她揪心抓肺地难受了好些日子。 最气人的是·郑家居然不计前嫌地跟刘富贵家闺女定亲了,这使得她难免会想,要是我没有把柳儿嫁给唐家,郑家会不会不计前嫌地求娶柳儿哩? 可是,想的越多,就越受折磨,心里就越难受。 这时·她见花婆子一副求而不得的苦恼模样,仔细地想了想道:“也不是没有法子,就看你能不能想到了。” 花婆子听了大喜,急忙问道:“你有啥好法子?跟我说说,我家往后要是过好了,一准不会忘了你的。” 柳儿娘轻蔑地瞧了喜形于色的花婆子一眼,心道,八字还没一撇哩·就算计起发财来了。 只是她脑子可比花婆子脑子好使,自然不会帮她乱出主意,要是到时候阄出事来·那不是惹祸上身么,难道还要跟杨氏打一架不成? 于是,她闲闲地睨了花婆子一眼道:“你说狗蛋娘为啥要把梅子嫁给长明?” 花婆子傻呵呵地问道:“为啥要嫁?还不是我家长明救了梅子呗。” 她当然不好意思承认,其实她一点也不清楚,为啥儿子突然就要娶梅子了——李老大和李长明根本就没跟她说。 柳儿娘冷笑一声道:“就算救了梅子,也不用嫁闺女吧?你心里其实明白的很,不过是长明帮梅子吸了蛇毒,她娘没法子,才把梅子嫁给他的。” 花婆子听了恍然大悟,当初她就想揪住这点怂恿李长明上门求亲·却被李长明骂了一顿,秦家也是无声无息,她还以为狗蛋娘不在乎这点哩。如今听了柳儿娘的话,想来她还是在乎的,闺女被人亲了腿,她哪里还敢把她嫁旁人。 于是她点头道:“是这个话·不过这跟娶菊花有啥关系哩?总不能等菊花也被蛇咬,让我家长亮再去救吧?” 柳儿娘见这婆娘死脑筋,不晓得开窍,她又怕说多了惹祸上身,不说吧,指望她是转不过这个弯来了。 于是,她便轻声道:“你想个法子,让菊花跟长亮碰在一块·……” 下边她就不肯说下去了,心道,你自己想去吧,想出来,白捡个好媳妇,也不枉你动了脑子;想不出来,我也不能多说了,不然真的要跟杨氏再打一架了。 她望着陷入沉思的花婆子,心里隐隐有些期盼:要是她真的想出了办法,那郑家可就现眼了,想到这点,她心里就有些雀跃。 她死也不会忘记那年秋天在村尾和杨氏吵架时,菊花冷森地盯着她,在她耳边说“是你闺女自己来找我哥哥”时的情 景要是这丑女被人发现和李长亮有牵扯,那时杨氏会是一副啥样的表情哩? 趴在墙头的小石头听了又惊又怒——ˉ他念了一年多的书,懂事多了,当然明白柳儿娘的“碰在一块”指的是啥,青木哥哥和柳儿姐姐那年可不就是碰在一块了么。 这两个该死的婆娘,他要好好地整整她们! 花婆子皱眉苦思了一会,恳求地问柳儿娘:“我想不出啥好主意哩。菊花都不大出门,跟我家长亮更是难得碰见,这要咋办哩?柳儿娘,咱是几十年的情分了,你帮我想想,我往后会记住你这份情的。” 柳儿娘心里冷笑道,真是笑话,咱俩有啥情分? 她故意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提,你当我真有啥好主意不成?就像你说的,菊花都不出门,咋让两娃儿碰面哩?唉,我也想帮忙,就是想不到好法子。你自己好好琢磨吧。想出主意来了,可不光是得个好媳妇,也算帮了菊花的忙——往后再不会有人说她嫁不出去了。” 花婆子叹了口气,对着阳光搓了搓手,无奈地说道:“唉!再看吧,家里要忙了哩,要盖屋子,要帮儿子娶媳妇!就算是想出了主意,也没空去做了。” 柳儿·娘奉承道:“愁啥哩?你这是多好的福气,谁能比得止你?都没操心就得了个好儿媳妇。” 这话挠到了花婆子的痒痒肉上了,喜得她眯缝着眼睛,不停地谦虚着,说是委屈了梅子啥的。 小石头见两人又扯了许多不相干的事,便不再听下去,悄悄地下了墙头。 狗蛋立即满脸喜色地迎了上来,刚想开口问他话,叫小石头摇手制止了。 石头弯腰揉了揉站得有些发麻的腿,又活动了下脚,然后才拉着狗蛋,俩人轻手轻脚地往林子里走了一段路,看看离院墙远了,才停了下来。 两人躲到一棵大柳树后,狗蛋迫不及待地问道:“咋样,那婆娘说我姐啥了?” 这小子已经把花婆子当成了梅子的仇人,以为她定是在算计将来如何折磨梅子——坏婆婆的事他听得多了,当然,坏媳妇的事也听了不少。 但他怎会觉得梅子坏哩?要坏也肯定是梅子的婆婆坏才对。 小石头可不像狗蛋那么没心没肺的,他瞧了狗蛋一会,心道,这事还是不跟他说的好,免得他嘴巴没个把门的,传出去了,对菊花姐姐不好。 于是,他就皱眉对狗蛋道:“这婆娘埋怨你娘哩,说还没嫁过来就要害得她分家,还说,分家就分家吧,眼下又不分,又要费事再盖一间屋……” 狗蛋听得大怒,两眼一瞪嚷道:“不盖屋我姐住哪?这死婆娘……” 他一生气,那声音就大了起来,吓得小石头忙捂住了他的嘴,从树后探出头来对孙家望了望,凝神听了听,见没啥动静,这才回头呵斥道:“你不能小声点?跟那婆娘一样没脑子。” 狗蛋听他把自己跟花婆子比,顿时不乐意了,撅着嘴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小石头斜眼看着他道:“这俩婆娘实在是讨人嫌,咱想法子整整她们,你敢么?” 狗蛋听了大喜,也不生气了,他以为小石头肯定会说这是大人的事,咱小娃子还是甭管了,让他回家跟他娘说哩,谁想他居然肯帮忙教训这婆娘。 他激动地歪着脖颈,立眉瞪眼地说道:“咋不敢?我还怕你不乐意帮忙哩。 你说,要咋整?” 小石头怕他回家跟他娘说了,他娘跑去质问花婆子,那不就露馅了,于是叮嘱道:“这事你甭跟你娘说,说了让她白怄气。咱俩把她整一顿就成了。这柳儿娘也不是好东西,也帮腔哩,也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狗蛋听了连连点头,心道,娘总说自己调皮不干好事,这回就不让大人操一点心,帮姐姐出个气。 他问道:“成。要咋整哩?” 小石头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道:“咋整?你就不晓得动脑子想想?光问我。你不喜读书就算了,要是想鬼点子整人也想不出来,也太没出息了。亏你还担了个调皮的名声,这整人可不就是调皮的娃子干的事么?” 狗蛋听了很不好意思,讪讪地笑道:“那我好好想想。”遂皱眉苦思起来。 小石头自己也是眼珠子直转,心道要想个啥法子哩? 忽听狗蛋一拍手笑道:“咱弄些大粪放她家锅里,再挖些蛐蟮丢她家床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石头收拾花婆子 小石头心里直叹气,瞅着狗蛋小声道:“再想。你这都是四岁的小娃子干的玩意,又不伤筋动骨的,不过是害她洗锅洗被子罢了,还容易被发现——这一看就晓得是哪个娃子干的。你得让她吃了亏还找不着缘故,摸不着头脑。” 狗蛋只得低头又苦思去了。 小石头想了好几个主意,都太复杂,来不及布置了,只有一个简单的法子,也不晓得能不能凑效。 他想,要是不能见效的话就算了,反正又不一定非得今儿整她,往后盯着她,得了机会就整她一回就是了。 这事还得跟菊花姐姐说,让她小心一点,不要被那婆娘给害了。 于是,他对狗蛋道:“你赶紧捡一些圆滚滚的小石头,多捡些,我家去弄些大粪来,咱们在这婆娘家旁边的路上碰头。” 狗蛋听了连连点头。 小石头则飞快地跑回家,找来找去,找到一只破瓦罐,从粪池里拿了些大粪装上,再扯一把草盖上,一路遮遮掩掩地来到花婆子家附近的村路旁。 只见狗蛋用衣襟兜了一兜石子,见了小石头急忙迎上来问道:“石子捡了,要咋办?” 小石头见通往花婆子家的小路光溜溜的,皱了下眉头,往前走了一段,离开她家远一些,那路上就没那么光溜,有些枯草了。 他便和狗蛋布置起来。 把那些小石头随意地扔到路上,又从旁边的草地上扯了些枯草撒上去稍加掩盖,再找了些大石头和碎砖头放在预定的位置,自己等在附近,让狗蛋去瞧这婆娘啥时候从孙家出来了,就学一声鸟叫。 差不多到了晌午,小石头就听见一声老鸹叫,他忙将瓦罐里的大粪倒在路中央——不多不少,抬脚就能跨过去·然后飞快地闪到李家的屋角,眼瞅着那条村路。 只见花婆子脚步轻快地过来了,脸上还带着笑,神情很是轻松·不知是不是想出了好主意。 她正美滋滋地微笑着,也没瞧脚底下,一路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忽地闻见一阵臭味,遂用手捂着鼻子,四下一扫,看见前边道上有一滩大粪,忍不住嫌恶地咕哝道:“这是哪个把大粪撒了一地?” 小石头紧张地望着她,生怕她绕道走,那这法子就不灵光了,他也白忙一场。 可是花婆子如他所愿,顺路过来了,并且按他预想的抬脚跨过那滩臭粪—— “嗳哟——” 花婆子一脚踩过去,觉得脚底下圆滚滚的石头一滑,身子就失去了平衡,不禁惊叫一声·那两只胳膊就跟划船似的前后划拉起来。 躲在屋角的小石头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样子,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在心里默念着:“往前,往前······倒!” 花婆子也不知是害怕往后跌倒会坐一屁股大粪,还是想着冲过去,好避免摔这一跤,总之,她使劲一划拉,往前一扑,把另一只脚也拎了过来好帮助站稳。 谁知那枯草下边全是圆滚滚的小石头,这只脚一站过来,又是一滑,因为身子是往前用力的,可不就面朝下趴地上了! 小石头按她的身高比量着,在那一块放了些大石头、破砖头,又因为不知她往哪个方向跌倒,所以四下里都放了些,他想,总能碰到一块 花婆子不负众望,果然砸在了一块砖头上。 小石头目测的本领还不够准,这婆娘的身量较高,所以她趴下去后,没磕着额头,却砸到了嘴巴,立马将两颗门牙给磕掉了,鼻梁也磕的生疼。 她被这一变故给砸晕了,虽然趴在那痛苦不堪,可是却半天也挣不起来,嘴里直哼哼! 小石头并不知花婆子的门牙被砸掉了,见这法子凑效,真的让这婆娘跌了一跤,心里十分高兴。也不管她为啥趴在地上不起来,转身对远处一棵大树后探头探脑的狗蛋做了个手势,然后轻轻地退后一段路,这才撒开两腿跑了。 两娃儿跑到小石头家的院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狗蛋简直对小石头佩服的五体投地,两眼瞪得贼亮,对石头说道:“石头,你真神了——这婆娘真的摔了一跤哩!呵呵!” 小石头看看自家院子里,他爹也回来了,忙对狗蛋叮嘱道:“啥也不准说!就算听见人说这婆娘摔了,也要跟平常一样,骂她摔了活该,千万别得意显摆!你要是坏了事,我往后再不跟你玩了。” 狗蛋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连连道:“不说,当然不能说。要是我娘晓得了,怕是也要骂我的。” 小石头拍了拍手,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然后没事人似的对他说道:“好了,回去吃饭吧,咱下午再想法子把孙金山的媳妇给整一顿。” 狗蛋兴奋地用力点头,说道:“嗳!我也要好好想想,看咋整这婆娘,也不能老是用一样的法子。” 小石头见狗蛋跑远了,才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 赵三见儿子从外边回来了,扬声问道:“石头,又跑哪疯去了?字也不写,也不在家陪妹妹,就晓得自个玩。” 小石头不屑地撇撇嘴道写字,写字,爹咋晓得我没写字哩?我写字的时候,爹都不′晓得在哪跟人闲扯哩,回来了也不问缘由,就说我没写字。爹,我布置你的大字写了么?昨儿教你认的字不会又忘了吧?” 赵三一听顿时傻眼,望着这小子不知说啥好。 他可不就是在跟人闲扯么。大正月的,也没啥事,吃过早饭就到隔壁赵大嘴家,和长星等人边晒太阳边闲扯,这会儿刚回来哩。 他其实也不是真训儿子,不过是跟所有当爹的一样,见了儿子,都要装模作样地说上两句话,为了保持当爹的威严也罢,为了管教儿子也罢,都是一种习惯。 可是石头这小子太可恶了·偏偏每一回都能对上两句,让他无话可回。当爹当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他心里不免后悔——咋忘了儿子每天早上都会读书写字哩?这么训他不是自讨没趣么?这小子从来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才不管他爹下不下得来台哩。 父子俩大眼对小眼的对视了一会·赵三灵光一闪,说道:“我去清猪栏——这猪栏可得弄干净了,不然猪容易生病哩。”然后转身急急忙忙地跑了。 石头娘在厨房里见了这一幕,低头闷笑了好半天。 小石头看着他爹的背影,气恼地心想,爹咋跟狗蛋似的,这么讨厌读书哩?狗蛋应该是爹的儿子才对·我咋跟爹一点也不像哩。 赵要是知道儿子这么想,非得气晕过去不可。 过了一下午,晚上吃饭的时候,石头娘对赵三说道:“花婆子也不晓得咋了,摔了一跤狠的——鼻梁砸歪了,门牙也磕掉了,李老大气得在家大骂哩!” 赵三奇怪地问道:“她摔跤了咋还骂她哩?又不是她自己要摔的。” 石头娘幸灾乐祸地拿筷子捣了捣碗,笑道:“她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到孙金山家跟柳儿娘掰扯了一上午,回来的时候踩滑了,砸到石头上了。那李老大心疼药费·痛骂她养不家,搁家里根本呆不住,专门往人家跑,三天不出门脚板底就痒痒。” 赵三笑嘻嘻地说道:“摔了也好,省得她没事到处乱窜。就是可怜了长明,快娶媳妇了,这老娘又穷折腾,害他花钱。” 石头娘哼了一声道:“我要是李老大,就不花这个钱,有啥要紧的?又不会死人·门牙掉了就掉了,鼻梁歪了就歪了,她嫌不好看正好不用出门见人了。” 赵三听了“扑哧”一声笑道:“也是。往后豁着门牙,她怕是连话也不敢张嘴说了。” 小石头在一旁听了爹娘的话,欢喜的心里直冒泡,他没想到这一摔居然摔出了这么大的成果。 但他也晓得这是闯大祸了·要是被人知道是他害的花婆子跌了这一跤,怕是难逃惩罚,爹娘还要花钱上门赔礼,夫子要是知道了更是不得了,因此死也不吭声,心里想着还要再叮嘱狗蛋一遍,万万不能露了口风才好。 小娃儿心里乐开了花,一边低头扒着饭,一边斜着眼睛从碗沿上方偷偷地瞟了瞟爹娘,见他们丝毫没有怀疑花婆子这一跤摔得蹊跷,心里更乐了。 见爹娘说的热闹,他便不再管花婆子的事,转而细想着咋整柳儿娘——他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个好主意,自然就没跟狗蛋出去了。 赵三见这小子乐呵呵的样子,白了他一眼道:“这婆娘摔了你就这样高兴?”因为菊花的缘故,儿子讨厌花婆子他是知道的。 小石头用力地点头道:“那是,摔了活该。这婆娘该多摔几跤,不然记吃不记摔。” 石头。娘听了好笑地白了儿子一眼,道:“甭在外瞎说。叫人听见了说你读了书也不懂礼。” 小石头忙对他娘用力地点点头,把碗一推,去看妹妹了。 狗蛋的定力比小石头差多了,他听说花婆子摔歪了鼻梁,磕掉了门牙,喜得把石头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当即喜笑颜开地嚷道:“摔得好,这石头真是太厉害了。” 梅子听了狠瞪了他一眼道:“好啥?又要害长明哥花钱哩!” 她现在特别心疼李长明的钱,一想到这天边飞来的横祸,要害得长明哥花一笔银子,那心里就难受起来,不免埋怨花婆子,真是没出息,走路都走不好,还能把鼻子给摔了,真是奇闻。 狗蛋见姐姐蹙着眉头,撅着红嘴儿,郁郁不乐的模样,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紧张地扫了家人一眼,不过,万幸大伙都没注意此“石头”非彼“石头”,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不敢再乱插话了。 狗蛋娘沉声道:“摔了好,花点银子就花点银子。一来让她长点教训,二来磕了门牙看她还好意思到处窜不——说话都漏风,还跑出去现眼?” 梅子听了一想也是,这才舒展了眉头,问道:“娘,那咱们要不要去瞧瞧哩?” 狗蛋娘道:“你甭管,我去瞧瞧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变化 村里花婆子摔了,闹得鸡飞狗跳的,菊花家也没人关注此---—他们忙着哩。正月初十,青木赶着自家新制的牛车,载着郑长河跟杨氏往刘家塘下聘礼,菊花则留在家里看门。 她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做针线——ˉ是帮梅子做的,两个枕套,两个抱枕。 梅子是村里最早来找菊花玩的女娃,她也很喜欢她的纯真活泼,虽然没有做成自己的嫂子,但还是好朋友么。所以,这成亲的贺礼除了家里送一份外,作为闺蜜,她亲自动手,另外又做了这两样东西送她。 这两样东西比较简单——复杂的东西菊花也做不来——她花了半天的时间做完了,瞧瞧有些单调,于是又在枕套边角缝上一层细碎的荷叶边,再装上干野菊,抱枕里也装上了棉花。 全部完工后,她仲了个懒腰,摸摸有些僵硬的脖子,觉得这针线活计忒不容易了,也不晓得那些绣花的小姐们是怎样练成那一手绝活的,反正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甭想练成。 望望快要落山的太阳,菊花对爹娘和哥哥惦记起来,忍不住跑到院门口对着村路张望,却看见村尾过来的,可不是自家的牛车么。 她心里就欢喜起来,也不进屋,靠在院门口等候他们。大黑狗显然也认出了那头牛,于是“汪汪”地欢叫着迎了上去。 青木老远就见妹妹站在门口张望,想她一个人在家呆了一天,肯定急了,忙嘴里吆喝着,摧那牛儿加快了速度。 等车到了门口,青木先打量了菊花一番,见她神色还好,随即丢给她一个灿烂的笑脸,跳下车来问道:“家里没啥事?”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没啥事。爹哩·娘哩?”嘴里问着,脚下不停,就转到了车门口,掀开那遮帘—这可是应自己的要求·郑长河用竹子精心编制的车厢——对着里面张望。 就听两声叫唤:“菊花姐姐!”紧跟着就探出了两个小脑袋——来财和来寿。 菊花也不意外,外婆说过要跟娘一块来住些日子的,不过来财咋也来了,不是很快就要上学了么? 经过上回的事后,她也没那么讨厌来财了,因此见了他心情还好。伸手将两娃儿先抱了下来,才对里面叫道:“外婆!” 汪氏乐呵呵地应道:“嗳!菊花·你一人搁家里着急不?”说着就下了车。 菊花对着随后下车的郑长河和杨氏道:“嗳哟!爹,娘,你们都不在家,我心里空落落的,可着急了。” 郑长河听了心里高兴,他晌午在刘家本就喝了些酒,高声笑道:“这是帮你哥定亲,不去不成。往后哩·有啥事的话我跟你娘一定要留一个在家,省得咱闺女一人搁家里着急。” 杨氏点点头,瞧着闺女笑得眼角聚起一束鱼尾纹:“你外婆来了·家里就热闹了。晚上咱就要忙起来——明儿亲家要来哩,你嫂·……你云岚姐也要来。 菊花惊喜地问道:“真的么?他们这时候来合适么?” 杨氏一边把车上的包裹往下拿,一边说道:“定亲了就是亲戚。这还是正月里,新亲上门走走有啥不合适的,也正好过来瞧瞧咱家么。明儿你舅舅舅母陪着他们一块来哩。” 菊花一听,就知道又是一大屋子人了,不过这回不要紧,家里宽敞了。况且,这样的亲戚晚上是肯定要回去的。 青木牵牛,郑长河卸车·菊花则和外婆、杨氏一道欢笑着进了屋子。 这新房子盖好了,汪氏也是来过一回的,因此也没特别新奇。倒是来财,菊花上回奖励他产生的效果,居然延续至今,真令她意外。 只见这小子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也不到处奔跑、撵狗撵鸡,还把来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两兄弟骨碌转着眼珠子,一边听大人讲话,一边目光跟着他们直打转。 菊花瞧着一高一矮两个娃儿跟树墩子似的坐那,装模作样跟小大人似的,差点笑出声来。尤其是来财,她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就是不晓得他是不是三分钟的热度。 她拿出米糖、瓜子和花生等零食,端到两娃儿的面前,一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来财真的变懂事了哩,都晓得带弟弟玩了。” 汪氏笑得慈眉善目:“嗳!来财说开窍就开窍了——懂事多了哩。”她看着孙子的眼光就跟看块美玉似的。 来财被两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有些发红,端坐在那很斯文地剥花生吃,剥的花生壳也不乱扔,全丢进垃圾桶里——这东西也是菊花让她爹用篾片编的——不时地还塞一颗花生米到来寿的嘴里,那副乖巧的小模样让菊花感到极为怪异和不习惯。 她想道,别是走向另一个极端吧——ˉ要是他为了讨大人的欢心,整天装模作样地装斯文,那不是更要命! 于是,菊花对来财道:“你要是想出去玩,就带来寿到院子里玩吧。就是不要瞎跑,不然掉到水井里可不糟了。小娃儿玩没关系,要紧的是甭惹事,小心点就成了。菊花姐姐可不是要你整天坐着不动的。” 来财听了,眼睛里闪现惊喜的光芒,他有些忸怩地笑道:“我先歇会儿坐车坐的屁股疼哩,一会再带来寿出去玩。” 汪氏听了忙对菊花道:“把井盖好,省得他们玩忘记了,跑过去瞎捣腾。” 来财忙保证道:“我离井远远的,也不让来寿去。” 菊花听了欣喜地点点头,要是这小子真的从此脱胎换骨,那可真是功彳德无量哩,她都要烧三炷高香了。 杨氏系上围裙,捋了捋袖子,拿出腌制的猪头和猪下水,风风火火地对菊花说道:“明儿人多,这两样东西今晚要先烧出来,粉蒸肉也要先蒸好。这几样大菜做好了,明天就松泛一些,只要烧些咸鱼,炒些青菜就成了。” 看着杨氏一阵风似的进进出出,菊花笑道:“娘,这猪头和猪下水咱不是煮了好几个月么,也不难,等吃完了饭在弄,不用这么着急的。还是先烧晚饭吧。” 汪氏瞧着满脸喜气的杨氏笑道:“你娘不是真的着急,她是高兴——明儿儿媳妇上门,她恨不得今晚就把招待亲家的菜都烧出来才好哩 杨氏褚老娘说得很不好意思,笑道:“那就先烧晚饭吧。” 吃过晚饭,稍稍为明天的来客准备了一番,一家人就跟外婆谈论起这新亲来。 郑长河笑得合不拢嘴巴,乐呵呵地对菊花说道:“云岚是个不错的女娃。菊花,你这嫂子人不错哩,你放心,她肯定能待你好;就是她那个弟弟有些······有些不老成。嗳哟!等云岚过门了,亲家怕是要头疼哩——这小子有得烦。” 说着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本就是厚道人,心里又高兴,便没有说儿子小舅子不大有出息之类的话,只说他不老成。 菊花见爹娘都高兴,和哥哥相视一笑,敛意问道:“爹,你可瞧准了?” 郑长河急忙道:“爹瞧得准。爹都活了几十年,比你总要多见些人。云岚是个好的;她爹有些憨愣;就是那小云根有些性子软。” 杨氏听了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能耐!” 正说着,来财插嘴道:“那天云根对我说,他一点也不想跟大姑家结亲,他不喜欢青木哥哥,也不喜欢菊花姐姐,说菊花姐姐是个厉害小姑子,他姐姐往后嫁过来肯定要吃亏哩。”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紧接着一齐笑了起来。因为郑长河和杨氏也听汪氏说了菊花捉弄刘云根的事,心想这小娃儿心里存了怨气哩。 杨氏就含笑瞧着闺女,嗔怪道:“瞧,你把他得罪狠了哩。你这娃儿,说话也不给人留点面子……” 只是那口气,一点埋怨的意思也没有,倒有些宠溺。 原来,杨氏觉得闺女原来胆小怕人,弄得她都不敢带她出去,唯恐她受委屈;如今闺女不但不怕人了,还把旁人训得差点哭了,她心里那个得意啊,巴不得闺女变得更厉害一些,往后才不会受人欺负。 她不晓得那刘云根在菊花走后还真的哭了,不然还要更加得意。 郑长河也是得意洋洋,笑得满脸开花,连句面子头上的教导话也没对菊花说,还给了她一个赞赏鼓励的眼光,大有“闺女你尽管训,爹支持你”的意思。 菊花听了来财的话抿嘴偷笑:哥哥这个小舅子确实不大懂事,居然到现在心里还不服气哩。死小子,敢在背后说姐的坏话,若是叫我逮着机会,瞧我咋收拾你。 她问来财道:“咋好好地他就跟你说起这个哩?” 来财立即认真仔细地对菊花说道:“我跟他在一块玩,不小心踩了他一脚,他就推了我一把。我跟他说,我们就快是亲戚了,还是不要吵嘴的好,结果他气哼哼地就说了那些话。” 他接着又讨好地对菊花说道:“我跟他说了,要是他再敢说菊花姐姐的坏话,我就跟菊花姐姐说。 他就不敢吱声了。” 他简直对菊花崇拜死了——连刘云根也怕她哩! 菊花不知这娃儿心里想啥,还在表扬他哩:“嗳!来财就是懂事,晓得亲戚吵架不好。那云根还比你大哩,都不明白这道理。你甭理他,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去跟云岚姐姐说。” 来财听了连连点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受到大家重视和喜欢,那要听话改好的决心就更大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电灯泡(粉红250加更) 第二天,当浩浩荡荡一群人涌进菊花家的大院,她往人群罡扫,差点笑出声来——他们居然把二舅母林氏留在家里看门,大舅二舅和大舅母领着刘富贵一家人来了。 嗳哟!这婆娘该气坏了——这可是自她嫁过来后,从来没有的待遇哩! 她顿时看二舅杨得志就顺眼多了,迎上去唤道:“二舅!” 来财也从她的身后窜出来,大叫道:“爹!咋娘没来哩?” 杨得志听了就有些尴尬——昨晚他跟这婆娘吵了一架,今儿便不肯让她跟来,让她在家看门,一方面他也是怕她来了闹笑话,今儿可是姐姐的亲家上门哩。 他沉着脸呵斥道:“你娘在家看门哩。你有没有调皮?要是我晓得你害得菊花姐姐为你烦神,瞧我不揍你!” 菊花忙道:“二舅,来财真的开窍了哩,可听话了。就算惹些小事,那也是小娃儿爱动,一时半会儿的改不过来,得慢慢地改。是吧,来财?” 来财急忙点头。 他虽然努力想改,到底习惯成自然了,不是那么容易改好的,所以,当他早饭时不小心打翻了一碗菜,奶奶气得骂他,菊花姐姐却没怪他,还叮嘱他往后要小心的时候,他心里那个感动啊,恨不得要去站墙! 杨得志见儿子果然有些样子了,这才露出笑脸。 一群人在院子里寒暄了一番,客气话说了一堆·才你让我,我让你地进了屋。 菊花瞟了一眼刘云根,见这小子躲闪的目光,暗自好笑,也不理他·对刘云岚笑道:“云岚姐姐!咱们到我房里去——这边人太多了哩。” 刘云岚穿着崭新的玫红袄子·灰色裤子,虽然都是粗布制作,但也衬得她粉面含羞,眼睛里流光溢彩,看得出她心中是极为喜悦的。 听见菊花招呼自己,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人群中那道挺拔的身影,满心甜蜜地跟着菊花进了她的房间。 ~ 菊花引她坐下,摆上茶水、瓜子等物,问她走得累不累。 刘云岚一边打量菊花的房间·一边微笑道:“还好哩,人多,说说话,不知不觉就到了。菊花,你……你还看书么?” 刘云岚见床头放着两本书,有些迟疑地问道。 菊花笑道:“是哥哥教我认了几个字,看着玩的。等你过来了,就让哥哥教你,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学好。” 刘云岚听了这话脸就红了·却忍不住嘴角微翘起来——她也有机会认字了哩。 两人轻声谈笑了一会,菊花说道:“云岚姐姐,我要去帮娘做饭了,你在这坐一会,要不就到堂屋里去坐,听他们说话也成。” 她心道,本来最适合陪她的是哥哥·可是这破规矩······ 刘云岚急忙道:“我也去帮婶子做饭吧!” 菊花听了摇头道:“瞧你说的,你今儿是客人,哪能叫你做饭哩?要是你嫌闷·就跟我去厨房瞧瞧也成。” 菊花带着她出了房间,正好杨氏进来给大伙续添热茶,看见她俩便笑道:“青木,你跟菊花带云岚到处瞧瞧,省得在屋里闷。 他们这些大人说话,你们是不爱听的。菊花,烧饭有我跟你外婆、大舅母就成了,你陪云岚姐姐好好逛逛。” 菊花大舅急忙道:“去吧去吧,我们老的陪老的,小的陪小的。” 众人听了就哄笑起来。 刘富贵和媳妇瞧着青木乐得眯缝了眼——这女婿不仅人品好,又能干,样样出挑。 他暗自庆幸,多亏他当初拉下脸跟杨得发赔礼认错,承认自己糊涂,人家才不计较,又续上了这门亲。 ~自己本来就没本事,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这么出色的闺女没有嫁到好人家,他真是要惭愧死了。 于是青木含笑起身带着菊花和刘云岚出去了;刘富贵的媳妇张氏则跟菊花的大舅母到厨房里说闲话;男人们则陪着刘富贵。 刘云根没人陪,只好跟来财玩了。可是来财也不爱跟他玩,带着来寿跑到后院找菊花去了。 青木等三人出了屋子,他微笑地瞧了一眼刘云岚,说道:“我先带你瞧瞧房子、院子,再到外面去瞧瞧小河,还有我和菊花养的鱼。” 刘云岚听了十分喜悦,脸儿红红地望着他点头。 于是,三人先到西边的屋子去转了一圈。菊花特别指给刘云岚看青木的房间。她望着桌上的书籍和笔墨纸张等物,不禁用崇拜的眼光看向青木,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也羞涩地笑了。 她明白这边的屋子是青木将来成亲用的,也就是自己将来要住的屋子,因此欣喜地四处打量,神色间的欢窖是掩也掩不住的。 青木就在一旁含笑望着她,也不说话,那眼神好像再问“你喜欢这里么”,她就用自己的眼神明白地告诉他自己很喜欢。 看了房子就往后院去了,菜园、猪舍、鸡栏、牛栏、果树,青木不时地跟刘云岚轻声解释几句,她听得两眼亮晶晶的。 菊花瞧着这小两口,心里苦笑,人家相处得多融洽,自己跟在后边实在是多余。可是,要是丢下他们两人在这里,也是不妥当的——刘云岚的爹娘可是还在屋里哩,这么的实在是失礼。 唉!规矩啊规矩! 她这个超大号的电灯泡只好一直在哥哥和刘云岚之间照着。 正想着,来财带着来寿到了后院,来寿奶声奶气地叫:“菊花姐姐”,她转身抱起他,一边埋怨道:“来寿,你太重了哩,姐姐都抱不动了。” 来寿听了呵呵地乐。 来财则体贴地对菊花说道:“把来寿放下来,让他自己走吧!” 菊花说道:“他这么小点,走不了几步怕是腿就软了哩。” 青木听了,转身接过来寿,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对菊花和刘云岚道:“走,咱们出去。” 菊花便牵着来财,跟刘云岚并排走着,在河边逛了一趟,认清了菊花家附近的地形,然后又来到自家的鱼塘边。 青木看着两人,不禁微笑起来。往常他都是只关注照顾妹妹一个人的,如今他要关注照顾两个人了,要是爬山的话,他得一手拉一个哩。 刘云岚见那池塘里有几只枯黄的破荷叶,问道:“这塘里还种了藕哩?” 菊花点点头道:“嗳!去年种了几只藕,不过没发多少,今年大概要多发些了。云岚姐姐,你甭小瞧这池塘哩,这里面放了不少鱼、泥鳅、黄鳝,我一直喂东西把它们吃,去年底也没逮过,等到今年底,怕是要起不少鱼上来哩。” 刘云岚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地瞟一眼青木,抿嘴微笑。 来寿听说池塘有鱼,十分的兴奋,在青木的肩头指点叫嚷起来,身子还扭动着到处张望。 青木怕他摔了,忙用手扯着他的两只小手,扶稳他,一边跟刘云岚说道:“我准备把这池塘再挖大些,一方面为了能多养些鱼虾;另一方面是为了少种些地,咱家喂了猪、鸡、鸭,地多了也种不过来哩。” 刘云岚听了,想着一路看过来,他家里喂了那么多的猪、鸡、鸭子,还有那么些田地,菊花忙家里就够累的了,田地肯定全靠郑叔郑婶和青木,那得多累啊! 她便急忙对青木说道:“是要少种些,别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青木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冲她微笑点头。 菊花笑道:“养鱼也是一样的。这塘能出产不少东西哩,鱼虾就不说了,藕也能采些,还有篙瓜哩——这是哥哥去年底从旁的池塘挖过来的,菱角也种了一些。” 刘云岚瞧着这光秃秃的一片水面,听了菊花的讲述,能想象出到了春夏的时候,这池塘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景色。她转向旁边的麦地,那绿油油的麦苗微微摇动着,似乎在向她这个新主人打招呼。 青木见她瞧麦地,忙又跟她说道:“去年忙着盖房子,时间紧,就种了三亩地的麦子。” 刘云岚盈盈俏立在地头,这一路走来,青木和菊花带她看了房子、院子和牲畜,认了地和鱼塘,远眺了田,她的心情由欢喜激动渐渐归于平静,那种归属感满满地充盈在心间。 她早早地就在家里当家理事,除了操心田地家计,还要操心父母弟弟,现在,终于有人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和她一起面对生活的烦难。 青木看着她轻声道:“回去吧。” 她点点头,乖巧地跟在他身边。 几人说着闲话,慢慢地往回走着,阳光温暖地照在人身上,一切是那么温馨、和谐,连来财都乖乖地拉着菊花的手,不言不语地听着三人说话。 回到院门口,青木抬眼瞧见张槐家的地里有人,遂微笑着对菊花道:“走,跟槐子说说话去。” 刘云岚迟疑地停住了脚步,看着菊花——她觉得自己不好见外人哩。 青木笑着对她道:“槐子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带你去见见他。” 刘云岚脸就红了,但心里却十分的开心—他连好朋友也要让自己认识哩,可见真当自己是媳妇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比拼 张槐和爹娘将地里的红萝卜全部拔了回去,就开始翻地、上,准备再种一茬春白菜,也好变点银子出来。 因这几天青木忙着定亲的事,他没了人说话,便呆在地里忙活。 此时见青木和菊花领了个高挑的女娃过来,立即明白这就是青木未来的媳妇了。 他满脸含笑地拄着锄头,待他们走近了,先投给青木一个会心的眼神,然后戏谑地望着他,等他介绍。 青木见这家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瞪了他一眼,咳嗽了一声,对刘云岚道:“这是槐子,你就叫他槐子好了。” 转身又对张槐道:“这是你云岚姐姐。” 张槐一听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他倒是很想叫一声“嫂子”,可是菊花正在旁边瞧着哩,便无奈地叫道:“云岚姐姐。” 刘云岚也很不好意思,忙道:“槐子兄弟这是在翻地哩?大正月里就忙地里的活了?” 张槐笑着说道:“嗳!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地翻翻,好种些春白菜。” 说着又看看菊花,见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忍不住微笑着摸摸锄头,仿佛那是挖金掘银的工具,他要用它掘出一份家业来,和菊花共享。 菊花看看翻整的疏松的土地,再看看忙碌的额头出了一层汗的张槐,含笑不语。 寒暄了一会,青木看看地里已经整理了大半,便对他道:“走,晌午到我家去吃饭吧,也不在乎这一会工夫。” 张槐听了急忙摇头带摆手,心道,这么些新亲上门,自己过去不是找不自在么! 青木也不强他,带着菊花和云岚转身就走了。 等几人走远,张槐低头继续翻整土地心想,青木就要不是一个人了,有了媳妇会不会还跟往常一样,和他走得这么近哩? 应该会吧他爹和郑叔不就是常在一块喝酒么,他娘也常和郑婶在一块做针线。自己要是娶了菊花,那跟青木就更进一层了。 青木等人回到院子,见刘云根孤零零地坐在门口晒太阳,这才想起把这个小舅子一人丢家里了,便歉意地问道:“云根,你咋没出来瞧瞧哩?” 刘云根心想你们都不理我,我跟谁去哩?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姐姐就在旁边瞧着哩,他便尴尬地笑道:“我在门口晒晒太阳。” 菊花吩咐来财进屋端几根小板凳出来,几人也坐在门口晒太阳闲聊。 刘云岚见弟弟不敢瞧菊花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坐到他身边对他说道:“你该不会是还在生菊花姐姐的气吧?要是这样,姐姐往常白教你了。” 菊花轻笑一声说道:“云岚姐姐等你嫁过来了,我瞧他靠哪个?你一个男娃子,要是撑不起门户可是要被人笑的。这日子想过好,怕是难。连认个错都不爽快的人,还指望他干啥出息事么?” 青木见菊花几句话又把这小子说得立起了眉毛,忙制止了她,不令她再说下去。 他却转头正色对刘云根道:“你也甭生气。要是真生气,就更应该使劲干,好争口气让人瞧瞧——你也是个能干的男娃。难不成还真要你姐出嫁了还为你操心不成?往常小,你还有理由,如今你也长大了,家里的事不是该抢着做么?总得让你姐觉得她没白疼你。” 刘云根听了心里难受,他见了菊花和青木,本就有些发憷,如今更觉羞愧不服,忍不住涨红了脸,抬头气道:“谁说我要靠姐姐了?我才十几岁你咋就晓得我往后过不好哩?我偏要过好给你瞧瞧。” 这话是对菊花说的,他只觉得姐姐的这个小姑子专门戳他的疼处,就喜欢让他下不来台。 菊花不等青木说话,就慢条斯理地说道:“好,那我就睁大眼睛瞧着。 来财!” 来财急忙应道:“嗳!菊花姐姐!”他就坐在菊花的旁边,一边答应一边把凳子又往菊花跟前挪了挪。 菊花摸摸他的头,对刘云根说道:“来财跟你一个村的,你该晓得他先前有多调皮。如今哩,来财说懂事就懂事了。他还比你小哩。你俩就比比,看谁更能干,能撑门户。来财,你奶奶年纪大了,你爹也不如你聪明,往后家里就靠你来支撑门户了,连来寿都要指望你哩,你可要好好干……” 她话还没说完哩,就听刘云根“扑哧”一声笑道:“来财撑门户?真是让人听了笑掉大牙哩。他要是能撑门户的话,那母猪也能上树了。” 他终于找到一个比自己差的,心想我比不上你,我还比不过来财 来财正认真听菊花说话哩,听得心里斗志昂扬,谁料被刘云根这么嘲笑,当即大怒,就要反驳,却被菊花拍拍肩膀,对他说道:“你甭跟他争。打嘴仗谁不会。光说不做有啥用?你有那力气还不如好好想想咋用功。多读些书,家里的事也帮爹多干些。等你慢慢变得能干的时候,谁还敢笑话你?” 来财听了用力地点头道:“嗳!菊花姐姐,我肯定能改好的。你就等着瞧吧。” 他斜了一眼刘云根,心道,我先不跟你说,我定要改好,把你给比下去。菊花姐姐说我爹都不如我聪明哩,我用功些,有啥做不好的? 刘云岚瞧着弟弟道:“要是来财都能吃苦上进,你还不上进的话,真是没脸见人了。你也要争口气哩。” 刘云根见来财不理他,菊花又说“光说不做有啥用”,心里也憋出一股气来:“姐,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你就在一旁瞧着,我哪干得不好,你说,我肯定听。” 青木见俩娃儿杠上了,忍不住笑道:“好,那咱们就好好瞧瞧,你俩谁更能干。” 菊花和刘云岚相视一笑。 刘云岚就拿出了两双鞋,是帮青木和菊花做的,菊花见那匀净的针脚,开心不已,夸赞了一回,忙又端出自己的针线箩筐,跟她请教做针线。 青木见两人低头凑在一处,亲密地说着话,又见来财和刘云根百无聊赖地坐那,便招呼两人起身道:“走,带你俩出去逛逛。”说着把来寿也抱起来带走了。 菊葩听见了,忙叮嘱道:“哥,甭走远了,就要吃饭了哩。” 青木答应了一声,说就回来。 他也是觉得两娃儿闲得无聊,跟他们说教也是不管用的,不如到处看看,跟他们说说田里、山上长的东西有啥性子,庄稼如何伺候,塘里养鱼啥的,也能让他们感兴趣些。 果然,这一趟转下来,来财和刘云根都跟他亲近了好些,一路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刘云根见那鱼塘里果真有大鱼,羡慕地问道:“青木哥,你们村冬天有橡子豆腐的渣来喂鱼,要是旁的村就不成了,冬天也割不到草哩 青木笑道:“要是真养鱼的话,就该早早地攒些草料在地窖里,不就成了。咱这是顺带的。” 他又瞥了他一眼道:“你姐姐种山芋,山芋藤喂猪,山芋用来洗山芋粉,然后做粉丝,那个洗山芋粉的渣不就能喂鱼么?不过你家没有鱼塘,这渣还是用来喂猪比较好,猪吃了也长膘。” 刘云根听了点点头道:“我家是用山芋渣来喂猪的。” 他忽然兴奋地说道:“今年我就来种种你说的那个红萝卜,不过我姐说冬天地要歇歇、养养哩,不然越种越瘦。” 青木就跟他说,猪喂多了,把猪粪攒了,再烧些草木灰和土粪拌在一块,种萝卜的时候,用来垫窝子,见效的很。 刘云根点点头记下了。 青木想了想,忽然含笑道:“云根,你姐姐这么聪明,你该觉得高兴、跟她学学才对。我瞧你们村好多的人家都不如她会安排筹划哩,你只要跟她好好学两年,有啥学不会的。” 刘云根难得地没有起逆反心理,把这话听进去了,他望着温和对他说话的青木,忽然不再觉得别扭,发现这个未来姐夫其实还是不错的。 来财根本对种田还一无所知,只有听的份。不过,他也听得很认真,听得懂听不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娃儿虽然嘴巴上比拼着发了誓,不过,要想很快转变性子,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是画了个目标让他们去努力罢了。 吃晌午饭的时候,热热闹闹地分了男女两桌,主客都十分高兴。 郑长河与刘富贵都喝多了,两亲家拉着手说亲密话儿,互相赞了一通对方的儿女,说着说着,刘富贵就红了眼睛。 他对郑长河推心置腹地说道:“老哥,我也不在你跟前装样子了,装也没用——你也能瞧出来我是个没出息的人,我媳妇也是一样,我俩‘大哥不说二哥——两个哥都差不多,。可怜我这个闺女是个能干的,从小就操心家里,我活了半辈子,还要让闺女来教导我做人。可是我有啥法子哩?我就这点能耐,是个见识浅的人。我没能耐不要紧,我闺女好啊,我就怕耽搁了她,如今跟你结了亲,我就放心了——你两口子都是爽利明白人,她到你家我一百个放心。” 郑长河瞪着眼睛道:“瞧你说的啥话哩?咱庄稼人,哪个还有多大的本事了,不都是些见识浅、就晓得种几亩田的人么!你跟青木外婆大舅一个村,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晓得都是老实人就成了。要说没能耐,我也是比不上儿子和闺女的,咱们老了,不争那个面子。” 第二百零零章 花婆子的疑惑 杨得发见两人喝高了,忙把他们扯开,不让两人再喝了,跟曹又是好一番劝解,这才让他们吃了些热饭,大家坐下喝茶闲聊。 又闲扯了好一会,杨得发两口子、杨得志父子和刘家一家人才告辞回去了,只有汪氏带着来寿在闺女家住了下来。 这桩事一忙完,紧跟着陈家就来运腊肉和香肠了。忙了一天,望着出空了存货的屋子和大缸,青木和菊花松了口气。 看来年底一定要建作坊了,这东西搁家里实在不好,一股腊肉味道。 这次合作,除了买肉的成本,四家人各自分了二十多两银子。菊花家要多一些,有四十多两。这也是其他三家强烈要求的,说就这样还占了便宜哩。 分了钱自然欢喜不已,可是菊花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小石头神秘兮兮地拉到一边,细细地跟她说了花婆子和柳儿娘如何要算计她的事。 菊花听了,先是一阵惊讶,怔了好一会,就气得笑了起来——这婆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哩。 待听小石头说自己使了个巧法子,让花婆子磕掉了门牙、摔歪了鼻梁后,忍不住开心地笑弯了腰。 正乐着,一眼瞥见小石头在一旁咧着小嘴得意地笑,跟偷了嘴的猫儿似的,心满意足地躲一旁添嘴唇,心里惊觉不妥当——这不是在教坏小娃子么! 她急忙忍住笑,拉着小石头叮嘱他不要再干这样的事了,不然迟早要被人发现。柳儿娘就让自己想法子来教训她,叫石头还是好好念书。 小石头点点头,转了转眼珠问道:“菊花姐姐,要不我去跟槐子哥哥说,叫他收拾柳儿娘去。” 菊花听了,有些脸红地瞧着这小子,这么个小不点·他瞧出啥来了? 小石头见菊花盯着他,忙扭头看向其他方向,嘴里说道:“要不,也叫上青木哥哥·这样人多些,也把稳些。” 小娃儿鬼精的很,早发现张槐对菊花不一样,他心道,菊花姐姐还是嫁给槐子哥哥比较好,我也放心了。 菊花把他拉坐下,对他说道:“石头·这样的事干一回也就算了,往后不要再干了。叫人发现了,倒霉的可是你爹娘哩。夫子也要严惩你,说你这样做非君子所为。不过哩,她们这样心术不正,也当严惩,我就等她使鬼点子的时候,把她抓个现行·叫她无法抵赖,这样才把稳。” 小石头点点头,对菊花道:“那菊花姐姐·你到时候一定要跟我说一声,我也想瞧瞧哩。” 菊花笑道:“成。我说不定还要你帮忙哩。” 小石头听了大喜,急忙拍胸脯说只管找他,看得菊花好笑不已。 花婆子摔了门牙,李家又忙着盖了一间土坯房,然后是准备娶亲,所以,菊花也没机会跟这婆娘对阵。 倒是梅子,二月二,被李长明风风光光地娶进了门。 亲事办得和李大嘴娶亲时一样·寒酸而隆重;秦家也没有陪嫁什么东西,让人很失望。可是,马上就有人神秘地说,以狗蛋娘的精明,肯定不会置办许多东西浪费钱的,说不定直接把银子让梅子带过去了。 这人还真是一语中的。 狗蛋娘只帮梅子制了些盆啊桶啊棉被啥的·加上做的衣裳鞋袜,多余的东西一样没有,嫁妆全装新娘的腰包里带过去了——十几两银子哩,所以也没敢放在箱子里,直接让梅子揣着。 害得李长明背梅子的时候,背上硌得慌。 他还纳闷,梅子这是塞了些啥在怀里哩? 媳妇娶进门了,李长明一时间恍然如梦。望着梅子那如花般的娇颜,他暗自发誓,家里穷,这日子慢慢来过,虽然一时半会的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但决不能让她受委屈,这是自己最起码要保证的。 因为存了这样的想法,在新婚的头几天,他都是对梅子呵护备至的,又小心地引导她跟家里人相处,又盯着自己的娘,怕她惹梅子不痛 如此过去十来天,天真烂漫的梅子一点也没觉得出嫁了日子难熬,相反,她觉得很幸福。娘家隔得这么近,她想家了就跑回娘家吃一顿饭,在婆家也是跟娘家一样有啥说啥。 虽然她娘在她没出嫁的时候,反复教导叮嘱了她很久,但她生就是个透明人,哪里会有话说一半留一半,因此,竟是根本没改变。 这让李长明担心不已,暗想要是自己出去干活了,她跟娘能相处好 不管能不能相处好,李老大预先跟花婆子叮嘱道:“长明也不会在家住多久了,梅子也是个好女娃,他们在家住的这段日子,你给我消停些,要是还跟往常那样随嘴胡扯,惹得儿媳妇生气,甭怪我收拾你 花婆子忙道:“我能干啥哩?我这么大人了,还能跟她一个小女娃较劲么?” 李老大哼了一声,望着她脸上拦腰在鼻梁处缠着的一圈布条和空荡荡的豁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发堵,转身出去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天晚上,李长明想着明天要下麦地锄草,往后恐怕也是在田地里待的时候多了,便想叮嘱梅子几句——他实在不放心哩。 他靠在床头,一只胳膊环着梅子的肩膀,大手轻轻地捻着她的头发,对她道:“梅子,我明儿要下地干活哩,你在家······” 他一时说不下去了,难道他要说不放心他娘? 其实他就是不放心梅子。想着他娘往常说话,能把人气得跳起来的情景,他就无论如何也不想把梅子单独留在家里跟他娘面对。 要是梅子被他娘给气哭了,咋办哩? 这是很有可能的。他娘想事从来就跟人不一样,你跟她说也说不通;梅子是个直脾气,有啥说啥,从不会拐弯的,这两人放在一块,那不是鸡同鸭讲,要闹成一团么。 他这才明白,梅子娘当初让自己分家,那绝不是因为想让他们小两口过舒心日子,而是梅子那单纯的性子和这个家实在是不搭调哩。 他叹了口气,很是忧心地叮嘱梅子道:“我娘说话有些拎不清。要是她说了啥不好的,你不要跟她置气,等我回来跟我说就好了。” 他可不是怕梅子冲撞了老娘,他是怕梅子跟老娘一掰扯,准会被她气哭,所以让她甭理她,一切交给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来应对。 黑暗中,梅子忽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道:“我晓得,我娘都跟我说过了。 李长明听了忍不住又在心里叹气:她这样子更让他不放心了——咋一点不晓得藏事哩?你娘跟你说的这话哪能跟旁人说哩。他能想象出来狗蛋娘肯定教了梅子不少应付他娘的法子,只是这话肯定不适合跟他这个做儿子的说。 他想着娘身子重,最近又摔了,所以又对梅子说道:“你只管做饭就鲋了,旁的事就不用管了,等我们回来再说。” 这些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掰扯明白的,他娘的性子几十年也没改过来,所以他不抱指望了。反正过几个月就要分开过,跟梅子说多了,她以往过惯了顺心的生活,是无法明白的。 可是梅子却做好了思想准备,她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准备成亲后就实行哩,她可不能跟在娘家似的悠闲,得向刘小妹和菊花多学学哩。 所以,听了李长明的话,她往他身上靠了靠,体贴地说道:“长明哥,你放心,我如今会过日子哩,家里的事定不会叫你操心的。” 李长明听了心里感动,忍不住笑了,觉得这小媳妇实在是招人疼,可是她没明白自己的心思哩。 唉!慢慢来吧。 第二天,等李长明带着不安和不舍出去了,家里只剩下梅子和花婆子后,梅子就跟一个小媳妇似的忙碌起来。不对,她如今就是一个小媳妇了。 她一边开始收拾屋子,一边对花婆子说道:“娘,你洗了碗就喂猪,那橡子果儿要少掺些,不然不够吃到秋天哩。” 花婆子一愣,她洗碗、喂猪?她不是摔了么? 她迟疑地对梅子道:“梅子,我鼻子不大舒坦哩。”她说话漏风,难免跑调。 梅子根本没瞧她,旋风似的转圈,把那些杂乱的东西往外捡,一边随口答道:“娘,鼻子不舒坦,过几天就长好了。你急啥哩。你赶紧洗碗、喂猪,忙些事就忘了疼了。” 花婆子无奈,只得去洗碗、喂猪。她没理由不干啊,人家正在收拾屋子哩。 不过她一向是磨磨蹭蹭惯了的,反正这个家在梅子没进门之前都是她的天下,横竖就那么些事,往常她慢条斯理地洗衣、做饭,猪都是李长明回来后抢着喂的。 可是,今儿变天了。 她在厨房慢吞吞地折腾半天,就见梅子冲过来大惊失色地叫道:“嗳哟!娘,你干啥哩?洗个碗咋洗到现在还没洗好哩?快点洗了喂猪好做饭,不然爹和长明家来吃啥?” 她那一副怀疑和惊诧的神情让花婆子呆住了——她几十年都是这么干活的,咋今儿就不成了哩? 她只好嘴里答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梅子,我做饭,那你干啥哩?” 难道是狗蛋娘教闺女这么对付她的?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李家变天了 梅子用一副瞧白痴的眼光瞧着她道:“我不是在收拾屋子么?这家里跟打死人似的,娘你咋不晓得收拾哩?我还以为一会就忙完了哩,谁想越捡越乱,你们那个床底下……嗳哟!娘,这家咋能住人哩?不说了,娘,你快点。”说着风风火火地又走了。 花婆子被她说得脸有些红,这副神情也不像是她娘教的,这娃儿是个勤快的。她也不好意思了,于是加快了动作,洗好了碗又喂猪,刚忙好,梅子又大叫起来。 “娘,把这些先洗了。嗳哟!臭死了。”随着喊声,梅子双手伸出老远,捧着一堆脏衣裳出来了,脑袋歪向一旁,使劲地闭着嘴,怕那灰尘弄到身上。 她后悔地要命,早知道婆婆的房间这么脏,就换身衣裳了,这下好了,忙完了还得洗头洗澡。 花婆子还没歇口气哩,就被这一堆东西包围了。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从墙角旮旯里翻出来的烂衣裳旧布袄,抽了抽嘴角,艰难地说道:“梅几(子),这些都不能穿了……” 梅子快速地打断她的话,说道:“我晓得,是长明哥和长亮穿小了的衣裳么。那也要洗干净了,用来糊鞋底子也好哩。堆在那落灰,太脏了,弄得那房间跟柴房似的。不对,我家的柴房都比你这房间整齐哩。娘,你还是赶紧洗吧,我还要收拾哩。” 说着又疾步跑了。 花婆子望着这堆破烂衣裳发呆,可是,她连发呆的工夫也没有了,就听梅子在屋里大喊:“娘——” 花婆子听了心一抖。忙道:“嗳!我在洗,在洗!” 梅子接道:“洗快点,来不急做饭哩。” 于是,花婆子装了两大篮子破烂衣裳,拎到李长星家水井边去洗了。 她这副样子,招的长星娘奇怪地问,为何洗这么些破烂的衣裳。她只得含糊地应答,也不好说这儿媳妇搅得自己头晕。 她一如既往地慢腾腾打水揉搓。还准备跟长星娘掰扯几句闲话哩,就听不远处自己家院子里传来梅子清脆的声音:“娘!你洗快点哩。要煮饭哩——” 那后面的尾音拖得老长,听得她心慌慌的,又怕梅子撵到这边来催她,让长星娘看了笑话。便急忙应道:“嗳!就来了。”再也顾不得跟长星娘说话,三把两把地洗完了,就赶紧往回走。 还没进院子哩,隔老远就听梅子大喊道:“娘!快来帮帮忙哩。” 她慌忙放下篮子,冲进屋,又被梅子安排搬运垃圾。 看着梅子从自己的房里清出那么些垃圾,她也忍不住脸发烧,哪里还敢说二话——这儿媳妇刚进门就帮自己清理房间。人家只会夸她懂事孝顺,说自己懒。 屋里本就寒碜,这些破烂一清理,更加显得空荡荡了,不过却干净整齐了不少。 于是,她运完垃圾,又去晾晒那破烂衣裳,晒完衣裳又被梅子安排清理猪栏——说猪栏不清理干净。那猪会生病的。 她提了一句,说等长明长亮家来清理吧。 梅子马上见鬼似的瞪着她,说长明哥和小叔在外干活,累得要死,家来还要清理猪栏,那娶媳妇干啥?娶媳妇不就是帮着做家务活的么。 这口气倒是和三十晚上狗蛋说的一个调调,看来俩人不愧是姐弟。 花婆子被她明亮的大眼睛瞪的心虚不已。只得去清理猪栏。 要是她不去清理的话,她无法预料梅子会做出啥样的举动,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绝不会就这么任由她跟往常似的,不干就算了。没准会吵嚷出来。刚才她不过是提了一下让长明家来做,梅子的嗓门马上就高了一大截,那清脆的声音吓了她好大一跳。 要问她为啥没拼着梅子哩? 因为梅子亲自去做饭了,还说她做的饭太难吃,她吃了这几天实在是受不了了,往后如果不是太忙的话,就让她来做饭。 她清理完猪栏,还没歇口气,就听梅子又叫:“娘,帮忙烧火哩。” 这下花婆子生气了——她都干了这么多事,你做个饭还要我烧火? 可是,不等她说话,就听梅子说道:“我煎饼腾不出手来哩,快点,娘——” 花婆子一听她在煎饼,她就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这半上午,她可是马不停蹄地干了好多事哩,她何曾这么忙过? 于是,她也无暇跟梅子掰扯谁干的事多,就进了厨房帮忙烧火。 婆媳俩合伙做了一顿饭,等李长明父子三人回到家,梅子已经催着花婆子把饭菜端上桌了。 李长明见桌上热气腾腾的几个菜,再看看梅子有些蓬头垢面的样子,忍不住望向自己的老娘——也是精神不大好。 他就疑惑了,这婆媳俩干啥了? 李老大和李长亮则看着清爽干净的屋子张大了嘴巴。 梅子却开心地摆好了碗筷,笑眯眯地对李老大和李长明道:“爹,长明哥,赶紧吃饭。累坏了吧?” 李老大吃着儿媳妇做的饭,只觉无比美味,原因无它,是过去花婆子做的饭太难吃了。 因此,这顿饭父子三人都吃得香甜极了。就是桌上的气氛有些怪异,花婆子没跟往常似的,说些有的没的闲话,一个劲地闷头吃饭——她累坏了,也饿坏了。 梅子在旁边端着碗,一边吃着,一边不时地帮李长明拣菜,又小声问他好不好吃,见他微笑点头,自己便幸福地笑了。 花婆子看着单纯的梅子,心里却苦涩不已。 吃过饭,梅子又端了一个粗瓷盆子出来,乐呵呵地对他们说道:“爹,长明哥,我还做了酸辣凉粉哩,你们尝尝。”这是用橡子面粉做的,她跟菊花学的哩。 说着,帮他们一人添了半碗,说是刚吃过饭,少吃些,剩下的下午再吃。 李长明只觉得自己被幸福的感觉包围,吃了一口后,对梅子微笑道:“好吃,不过我和爹都喜欢更辣一些,晚上再加点辣酱吧。” 梅子听了急忙蹦了起来,说道:“我去拿来,帮你们再加点。” 说着冲向厨房,等她端着辣酱的碗,回到堂屋,看见花婆子正在往碗里添凉粉,都添了满满一大碗了,不禁惊叫道:“娘,你咋还吃哩?你先前不是吃过一碗了么?这都没剩多少了,是留着让爹和长明哥、小叔下午家来吃的。” 她牢记着娘(狗蛋娘)说的,过日子要俭省,吃东西可不能敞开了肚皮吃;连菊花家现在有钱了,都还说吃东西不要过头,要想着吃才香哩。 因此她生气地瞧着花婆子,一副“你咋这么馋哩”的神情,毫不犹豫地伸手把她手里的碗夺过来,想要往盆里倒回去。可是一见那碗是花婆子吃饭的碗,皱了下可爱的眉头,只得倒了一半进李长明的碗里,剩下的又分给了李老大和李长亮。 分完了还对花婆子摊摊手,说道:“我也没吃。”她在娘家就是这么对狗蛋的,不然狗蛋就跟她吵,说不公平。 花婆子不敢相信地望着她,李老大父子也神色呆滞地看着她一副无辜的模样,她做得无比自然,说得无比顺溜、真挚,一点也不像耍心眼的样子。 梅子分完了凉粉,对着三人催促道:“快吃,吃过了娘要洗碗喂猪哩。你们在地里干活,该多吃些。我们在家没那么累。” 李老大望着面前的凉粉,有些发呆,这么些年,他也就吃饱肚子罢了,媳妇从没做过花样给他吃。就做了,也是她自己先吃个饱,像今儿这待遇是从没有过的。 这家好像变天了哩! 他有些好笑,也不理自己婆娘那难看的脸色,低头大口吃了起来。 花婆子呆了——从来这个家里的东西,都是她先吃,吃过了剩多少,他们爷几个吃多少,从没人跟她计较这个,因为他们是她的男人和儿子。 如今,她的好日子到头了,这吃的东西竟然按人头分起来了。梅子也没不让她吃——她先前就吃了一碗——不过只能吃自己那份,多的就不成了,梅子自己也一样,让她无话可说。 李长明看着娘尴尬的样子,想把自己的碗递给娘。可是梅子却说道:“你吃吧,我跟娘都先吃过了哩。” 他只得跟李长亮三两口把这凉粉吃了。 梅子见花婆子还呆立一旁,奇怪地问道:“娘,你咋不洗碗喂猪哩?猪还是早上喂的,该饿了哩。” 花婆子审视地瞧着梅子,心道,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教你这么对付我? 梅子见她望着自己,也没给她问自己的机会,就跑到一旁搬出针线箩筐,对花婆子说道:“娘,你喂了猪,就来跟我一块做针线。小叔跟爹的鞋子实在不像样哩,得抓紧帮他们都赶一双出来。娘,不是我说你,你干活太慢了,这样不成哩,怪道你连鞋子也做不出来。嗳哟!他们穿这样的破鞋出去要被人骂哩。” 花婆子听了这话,看到她的动作,顿时泄了气,无精打采地收拾起碗筷来。 李老大父子三人望着梅子一副贤惠的小媳妇模样,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把针在头上划了划,“嗤啦嗤啦”地纳鞋底,感觉怪异无比。 似乎,好像,他们都错估了这婆媳相处的结果,梅子天真烂漫、直来直往,就没有她不敢说的话,也没有她不敢做的事,花婆子可不就傻眼了。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到底谁难缠 李长明见娘认命地收拾碗筷,心下有些不忍,多年的习惯使得他站起身来打圆场道:“我来喂猪吧……”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哩,梅子就抬头丢给他一个制止的神色,不赞成地说道:“长明哥,你都累了一上午了,这会儿歇歇吧。喂猪不是有娘么。我们女人在家不就是干家务活的么?咋能让你忙完田地忙家务哩,那我们不成了好吃懒做的婆娘了?” 李长明望着李老大不自在的样子,尴尬地呆立原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这小媳妇真的啥都直说哩! 李老大目光沉沉地盯着恹恹的花婆子,也许,自己几十年也没管好的媳妇,就要被这个毫无心机的儿媳妇给管好了哩。 李长亮嘴角隐隐地透出笑意——他娘是少见的,他这个嫂子更是少见的。他敢打赌,梅子这模样绝不是成心为了对付他娘,而是她本来就是这么行事的。 下午,等李老大父子三人下地后,梅子扯着花婆子做了半天针线,因想着要多糊几双鞋底子,就想起了上午让花婆子清洗的破烂衣裳,她便跑出去,准备收回来,再熬些浆糊沾鞋底。 结果,一见那些晾晒的衣裳,她又大叫起来:“娘,你这衣裳咋洗的?嗳哟!这都没洗干净哩,这些霉点子不洗掉,沾了鞋底也是要烂的。” 那声音到后来有些愤怒了。 花婆子被她强按着做了半天的针线,正头昏眼花哩,一听她喊“娘”,心里就一哆嗦。猛地站起身,不料起得太快了,一阵头晕,眼前金星乱窜,差点没摔倒。 她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跟着慢慢地来到院子里,只见梅子正翻看那些衣裳,撅着红嘴儿鼓着腮。一副恼怒的样子。 她刚想说这些旧衣裳,随便洗洗就成了,不过是沾鞋底罢了,又不是穿在身上,可是还没开口哩。就见梅子一把捋起晒衣绳上的所有衣裳,往她怀里一塞,说道:“娘,拿去重洗吧——这没法用哩。要是费心沾了鞋底,没穿烂,它自己就霉烂了,那不是白费了做鞋子的工夫么!” 花婆子今儿也受够了,决心这一回不听她的。抗争一番,她说道:“那你去洗吧,我……” 梅子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道:“我洗?我倒想去洗哩,正好能活动活动。可是你这么半天才纳了几排,我都纳了半只鞋底了。我晓得你坐不住,才让你洗衣裳的,也好让你歇会。不然你那只鞋底还不晓得要花多少工夫才能纳完哩。” 花婆子被她说得羞愧万分,因为她确实坐了半天也不过干了一点。人家已经纳了半只鞋底了,她只得放弃抗争,认命地去重洗那些衣裳。 才出院门,身后的梅子又大叫道:“娘,要洗干净了。还有,要快点哩,就要做晚饭哩。” 花婆子听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一跤。 她虽然痛苦万分,却不敢耽搁,因为梅子说不定会冲到长星家的院子来叫她,埋怨她为啥洗个衣裳还磨蹭这半天,要是再说上一大篇她不会过日子的话。她还用不用见人了? 以往,人们都是在背后议论她懒,家里的人也被她磨得没脾气了,况且三个男人,也不知如何安排她做事,所以她从没感觉这么过有啥不好,有啥不对,更不会怕丢人。 谁知这梅子来了,每一次安排她做事都是理所当然,要是她还按往常的做法,立马就被她用见鬼似的目光瞧着,活像看到啥古怪东西似的,让她觉得自己分外不堪。 况且,她一惊讶,就大叫大嚷,那架势,仿佛她要不按她说的照办,她马上就会喊全村的人来评理,说不定还会急哭——明明就是应该这么做的嘛! 于是,她把这些衣裳重新洗过,回来又被梅子安排喂猪喂鸡、扫院子,完了还得帮做饭的梅子烧火,因为梅子说烧快些,吃过饭她还要点灯做针线哩。 总之,梅子的安排她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要是她想提一点反对意见,马上梅子就会惊叫:“娘……”然后用见鬼似的眼光瞧她,好像她不是这个村的人,做的事情严重违反了清南村的规矩。 就这样,梅子开始了她婚后的媳妇生涯,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每天过得紧张而充实,她觉得很幸福;花婆子开始了她苦难的婆婆生涯,从此告别了过去的幸福生活,每天被梅子“娘”过来“娘”过去的,忙得脚不沾地。 晚上,李长明想起今儿白天梅子和娘的表现,想问问梅子是如何跟他娘沟通的,于是迟疑地问道:“梅子,娘她……还好吧?” 梅子忙了一天,也累坏了,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任由他帮自己揉肩膀,嘴里随意答道:“还好哩。娘也不像旁人说的那样懒嘛,还是蛮勤快的,就是干活太慢了。不过不怕,往后我多催着她一点,做习惯了就好了。” 李长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娘勤快?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是梅子是不会撒谎或者跟他讲客套话和奉承话的,那这是咋回事哩? 于是,他一点点地问梅子,今儿都干了啥。 可是,问了也白问,因为梅子虽然说了她和花婆子都干了啥,却没说清为何花婆子每一回都按她吩咐的照办。 李长明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娘咋突然就变得这么听话了。 另一边的房间里,李老大瞧着清爽多了的屋子,再瞧瞧点着油灯整理碎布的花婆子,实在是不能适应。 他刚想开口问媳妇,就见她把那些大块的碎布挑到一旁,胡乱地塞进一个小箩筐里,然后揉揉眼睛,没有跟往常一样啰嗦地问他一些不着调的问题,而是不管不顾地爬上床睡了,不一会就发出了鼾声。 李老大吹灭了油灯,也慢慢地上床睡了,他睁着眼睛望着沉沉的黑夜,想着白天吃饭时的情景,嘴角微微上翘,无声地笑了。 如此过了好些天,狗蛋娘也不放心闺女,数次问梅子,花婆子有没有欺负她、干活偷懒不偷懒这类的问题。 梅子的回答也使得她和李长明一样不敢相信,只得满腹狐疑地叮嘱闺女道:“要是这婆娘欺负你,一定要跟娘说,让娘来收拾她。” 梅子点点头道:“嗳!她还算勤快,就是干活慢了点,我盯着她催,要好多了。” 狗蛋娘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花婆子变勤快的,她见梅子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问也问不出啥来,梅子总是数着跟她说花婆子干了啥啥,越听越让她糊涂。 既然问不出来,她就想着哪天偷偷地去瞧瞧,这对婆媳是如何相处的。 这一瞧,可不就瞧出问题来了。 阳春三月,花红柳绿的日子里,菊花也跟活了似的,约了刘小妹和梅子去掐绿色的蒿子,然后好做果子饼。 菊花看着眼前的田埂,各样野菜和野草都冒出丰盛的一层翠绿,旁边的田里仍然是荒芜的,那些稻茬桩子已经枯烂了,等快要插秧的时候,翻过来正好做了肥料。 这荒田里长出了一层黄花菜,贴地生长着,开着嫩黄的小花,就有媳妇用小铲子挑了来喂猪。 她用剪刀将蒿子的嫩芽头剪下来,用小巧的篮子装着,连带的也采了不少马兰头,蓬松地堆在篮子里,透出一股清香。 初春湿润的空气使人心情格外的舒畅,她瞧着脸色红润、含笑认真地剪蒿的梅子,想起小石头跟自己说的话,心中一动,想探探梅子婚后的生活咋样。 她可不是八卦,她是真的很关心梅子,怕她搞不掂那个婆娘。 于是,她就问道:“梅子,你婆婆没给你气受吧?” 她和梅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问话也没必要拐弯抹角的。 听了这话,前面的刘小妹也转过头来,急忙接道:“对,我也想问哩。梅子,她没欺负你吧?” 梅子眨巴着大眼睛,摇摇头道:“没哩。我又不懒,她干嘛要给我气受。”在她的心目中,只有懒媳妇才是不讨婆婆喜欢的。 菊花见她无辜天真的样儿,心里担忧,换了一种方式问道:“那……她干活么?是不是每天都要你做饭把她吃?” 梅子停下剪蒿子的动作,手里捻着一根蒿子芽头,搓得直转,有些困惑地答道:“我是每天做饭把她吃——她做饭好难吃哩,我也吃不下。不过她也干活的。你瞧,我今儿出来的时候,就跟她说了,要洗衣、喂猪、打扫屋子和院子,嗯,要是忙好了,就纳鞋底子。” 菊花和刘小妹都张大嘴巴,不相信地瞧着她——这花婆子咋这么勤快起来了? 梅子见人人都问她花婆子干活的问题,觉得很有必要为婆婆正一正名声——她觉得花婆子并不算懒,就是干活太慢。 于是,她很诚恳地对菊花和刘小妹说道:“娘其实一点也不懒哩,我让她干的活她都干了,就是太慢了,做针线也慢。” 她见菊花一副狐疑的样子,急忙点头,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对于以往老是听人说花婆子又懒又碎嘴,她是听得熟了,可是嫁过来这么久,感觉这婆婆没那么难缠哩。 她哪里知道,花婆子觉得她才难缠哩。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偷嘴 梅子剪了满满一篮嫩蒿子,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她如今学着过日子了,走路都带着风的,为的是赶快么。 还没到院子门口,她便脆声唤道:“娘——” 花婆子手里攥着鞋底子,正在歇气,一针还没纳哩,听见梅子的呼唤,一蹦就起来了——她可是在偷懒哩! 她心慌地把鞋底子放到一边,跑出去迎着梅子,生怕她会问自己做了多少针线。梅子都能记得她纳了多少排,一看她做少了,就要惊叫。 不过,梅子今儿没问她,而是让她帮忙和玉米面,她自己则按照菊花教的,用棒槌将洗干净的嫩蒿子砸烂,再用清水漂去涩味,然后拌入玉米面里使劲地揉了起来。 闻着那股清香,她心里就格外开心,想着长明哥肯定爱吃。 揉好了面,她又切了些腌菜、辣椒片和大蒜苗小葱做馅儿;想了想,又拿了一小块腊肉,细细地切了拌入馅儿里面,倒进锅里炒了起来。 花婆子被她安排烧火,也毫无怨言。她是最爱梅子做吃的,这果子饼明显跟前几回做的不一样,看着就是好吃的。 等这绿莹莹的饼子炕出来,那股子清香味让花婆子咽了咽口水,她伸手就拿了一个吃了起来,一边瞧着梅子,怕她又找理由不让自己吃。 人家是一口咬个月牙出来,她门牙豁了,中间总也咬不掉,多一块突出。 梅子见她吃也不阻止,只是一边炕饼子,一边说道:“娘,一人吃一个就好了,剩下的晚上再吃。还有明早热了配玉米糊糊吃哩。” 花婆子就呆住了——一人吃一个?那她吃了这一个不是没的吃了? 果然是没的吃了。 吃晌午饭的时候,李老大父子的饭碗里多了一个果子饼,味道清香。跟前几天吃的不一样。可是,花婆子碗里却没有。 花婆子见人人都吃饼子,只有自己没有。不但觉得嘴馋——这饼子馅儿里面掺了腊肉,可香了——还觉得没面子。她望着李老大和李长明父子,心道,我今儿就多吃一个,看你当着长明的面要咋说,难不成当娘的吃一个饼子你都不让?这理说到天边也说不过去。 于是,她便不管不顾地进了厨房,又拿了一个饼子出来。故意大摇大摆地坐到桌前吃了起来。 梅子因李长明问她,这饼子为啥有股清香,好像蒿子的味道。她便高兴地对他说道,这饼子是她剪了蒿子回来做的。 正说着,见花婆子又拿了一个饼子在吃,忍不住惊叫道:“娘,你咋又吃哩?不是一人一个么,你吃这么些也吃不下饭哩。” 花婆子早就料到她要叫娘,也不惊慌,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是一个饼子。娘就多吃一个也没啥。” 谁知梅子噼里啪啦地甩出一串话,害得她差点被饼子噎着:“嗳哟!娘,咋能这么说哩。我娘说了,‘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这过日子得算计着过,东西哪能敞开肚皮吃哩?那不得吃穷了?我家里每回做饼子,我娘只准狗蛋一顿吃一个,要是他吃多了,晚上就没的吃了。娘,你晌午多吃了一个,晚上就不能吃了。咱家穷,这东西要省着吃才好。” 她心道,娘咋跟狗蛋似的,管不住自己的嘴哩,看来往后得盯着她才成。 见大伙都呆呆地望着她,她又补充道:“爹跟长明哥还有小叔在外干活,才吃一个哩,娘你也没干啥事,咋能吃那么多哩。又不是没煮饭,要是拿饼子当饭吃,你多吃些就没事。” 花婆子忽觉嘴里的饼子无味起来,想要跟这个儿媳妇争两句,却怕招来更多的话。不过她到底还是气不过,忍不住问道:“那你还送了那么些给长星娘?那……”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梅子嘴里含着饭,停止了嚼动,眼睛瞬间睁大,那惊愕万分的样子让她顿时有了不妙的感觉,想要把这话收回来,可是,说出的话虽然不像泼出的水,但也跟溜进洞的蛇差不多——那是再也拽不回来的了。 果然,梅子声音又高了一层,清脆悦耳的声音听在她的耳朵里,却使得她头皮发麻,心里直哆嗦。 “娘,你咋能这么说哩?咱再穷,那也是要做人的。人情往来是多大的事?我娘说了,你要是不会做人,人家不沾你哩。再说了,有来就有往么,长星前儿还送了鱼和黄鳝把我们哩;前儿之前也送过。” 李长明听了他娘的话,就觉得不妥当,他想出言打断她,可是梅子却更快,一大番话甩了出来,立马将花婆子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李老大也想开口训斥这婆娘,不过他和儿子一样,也赶不上儿媳妇嘴快。 梅子说完了,看看大家怔怔的神情,忽然有些狡黠地微笑道:“我早上瞧见长星又出去打鱼了哩!” 她笑眯眯地样子,使得这狡黠显得幼稚而又天真,那小心思昭然若揭。 李长明见他爹想笑又不好笑,装作咳嗽了一声低头吃饭,弟弟长亮也是嘴角含笑的样子,十分的尴尬。他想转移话题,把媳妇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省得她自以为聪明地在那乐呵。 谁知,他还没开口哩,就听院子里传来李长星的声音:“大伯,吃饭哩?” 说着话就进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小篓子,黑红的脸上笑容灿烂。 李长明急忙站起来招呼道:“长星,才回来么?吃饭了没?” 李长星看着桌上的饭菜笑道:“还没哩,正要吃。我送些鱼来把你们。” 他的话让李老大、李长亮听了,都面色古怪,竭力地忍笑;李长明则尴尬的很,说道:“呵呵,你这样客气……” 梅子早就跳起来,跑到他跟前,笑道:“长星,谢谢你哩。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可想吃鱼了,正要叫长明哥明儿去撒网哩。” 李长星见她那副坦诚的样子,笑道:“客气啥哩?你不是还送了那么些果子饼把我娘么。嗳哟!我说嫂子,那饼子实在是香,往后你要是再做,可要记得送些给我。我娘还说也要去掐蒿子做这饼子哩。” 梅子一边接过篓子,一边热心地一挥手道:“成,我下回去掐蒿子就叫上婶子一块。娘,你吃好了?那把这鱼收拾了吧,趁新鲜弄好一些,不然鱼肚子要烂了哩。” 花婆子见了鱼,也暂时把刚才的不快给忘了。要说梅子嫁过来了,家里的茶饭香了不少,对于这点她也是很开心的,所以梅子让她帮手弄吃的她从不说二话。 她从梅子手里接过鱼篓子,又进房里拿了把剪子,出门去收拾那鱼。 梅子在身后叫道:“娘,要快些收拾,家来还要洗碗喂猪哩。” 花婆子顺嘴应道:“嗳!晓得了。”一边快步去了。 她为啥这么听话? 因为梅子这么些天帮李老大、李长亮,连花婆子自己各做了一双棉鞋,现在又开始做单鞋哩。她要是对梅子的安排抗议的话,梅子马上就会嗔怪地惊叫,说啥“鞋子不能见人了”“娘做针线太慢,一年也做不了几双”之类的话,嗓门大的吓人。 她从开始的询问反抗到后来的认命,再到现在的顺从,渐渐地,只要一听梅子惊叫,她就头疼,赶快去忙了。因为梅子总是占住理,最主要的是,梅子才不管她是婆婆哩,说啥做啥都是心里想到哪就说到哪,往往她一句话还没出口,梅子一大串话就出来了。比如刚才就是。 李长星目瞪口呆地望着花婆子远去的身影,再看一看梅子没事人似的坐那吃饭,便用不可思议的目光询问李长明。 李长明心中明白他的困惑——任谁见了他娘如今的表现也会困惑的——也不理他,催他道:“要是不在这吃饭就赶快回去吃吧,你不饿么?” 李老大父子三人对梅子的表现早就习惯了,因此也不以为意,除非是梅子做出更惊人的举动。 李长星满腹狐疑地回到家,跟他娘程氏说起大伯母的变化。程氏笑道:“这算啥,她这些天可是勤快了好些,常常地来井边洗东西。这边洗着,梅子还在家里大声催哩。” 母子俩都搞不清楚为何这个花婆子转性了。 花婆子自然是没有转性的,她不过是拿梅子没法子罢了。跟梅子说话,直说不行,梅子自己就够直的了;拐弯更不行,她根本不听,直接按自己想的就做了;耍赖的话,梅子更是不听,她那见鬼似的目光一射过来,花婆子的耳朵就要承受高音轰炸了。 这婆娘干的事情虽然多了些,她好吃的本性却改不了。梅子虽然没有限制她吃饭,但要再像往常那样,家里的东西随她先吃,那是不可能的了。 可她就是眼馋嘴馋。比如这果子饼,因为里面放了些腊肉,那味道当然比往常香,她闻着就觉得肚子空的慌,老想吃东西。 这天晚上,她到底熬不住,偷偷地来到厨房,摸出两个果子饼热了,正吃得欢畅,忽地一道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厨房门口,那阴影将厨房的油灯映得格外亮堂了一些。 花婆子嘴里还咬着饼,见来了人,心里一抖,不晓得是把那饼子咽下去还是吐出来,目光呆滞地望着站在门口的李长明,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百零四章 事发 李长明见他娘嘴里含着饼子,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神色愕然地望着自己,显然是没料到这个时候有人来。她脸上的布条虽然取下了,那略有些歪斜的鼻梁可笑地陈列在嘴巴上方,仿佛因为想吃饼才使劲地扭歪了身子。 他暗自叹了口气,无奈地轻声说道:“娘,虽说是在自家,你也不能偷吃哩,这像啥样子?这饼子梅子都有数的,你吃了……算了,就说我吃了吧。你吃了几个?” 花婆子羞愧难当,急忙从嘴里把饼子拿了出来,说道:“吃了两个。” 李长明摇摇头,说道:“别再吃了,吃这么些你不想睡了?”说完打了些热水转身回房去了。 对这个娘他实在是头疼,管她不说闲话、不干蠢事都成,可要是她多吃些东西,当儿子的就来管教,好像也说不过去。可是他又觉得梅子做的对,这真是……唉,顶多自己少吃些罢了。 他来厨房是要打些水帮梅子洗脚的——她在灯下做针线,熬得那脚就有些凉,李长明陪着她,一边催她睡,一边起身说弄些热水来给她泡脚,不然凉着脚睡觉,人也难受。 回到房里,李长明因梅子坐久了,便不让她动,温柔地帮她洗了脚,上了床又把那还有些凉的脚抱在怀里帮她捂着。本来他是要把水烧热一些的,可是他娘在厨房偷嘴,他便不好呆在那了,只得弄了些温水来。 梅子幸福地看着她的长明哥,乐滋滋地对他小声说道:“长明哥,我娘帮我孵了好些小鸡哩。她说先帮我喂着。等咱们搬到山边去住,就给我送来;菊花也帮我孵了小鸭子,说等我过去了,就送我几只喂哩。” 李长明见她一副憧憬幸福小日子的模样,微笑道:“家里的小鸡不是有不少么?” 梅子摇头道:“唉!指望家里是不成的——分家也分不到多少。我也不想人家说你不顾老娘,就多留些给他们,咱们另外养就是了。” 李长明拥着她,默然无语,娶到这样的媳妇,他是无话可说的。因此他一直都很惜福。停了一会,他道:“我明天不用下地了,好好地网几天鱼,要是吃不完你就腌起来。” 梅子一听就兴奋了起来,她娘家爹不爱打鱼。她鱼就吃的少,因此听了李长明的话,格外高兴。急忙跟他讨论起来,这夜也是满脑子装着欢蹦乱跳的鱼儿进入梦乡的。 第二天早上,梅子果然发现饼子少了两个。 李长明就跟她说道,自己昨晚上打水时觉得饿了。所以就吃了两个,本来是要跟她说的。结果一扯些旁的就混忘了。 梅子听了就信以为真,以为他陪着自己熬夜晚了,所以觉得饿了,忙说今晚让他多吃些,再不然就留些东西,要是熬晚了就热些给他吃。 花婆子听着小两口的对话,心虚极了,虽然有儿子遮掩,但她还是怕梅子发现吵嚷出来的。见梅子并未怀疑,这才把心放下。 可是。凡事不过三。花婆子忍了几天不敢轻举妄动。这天晌午梅子煎了些薄饼,因李长明去打鱼去了,一直到吃饭的时候还没回来。梅子就将他那一份留了出来热在锅里。自己跟花婆子说了一声,便揣着针线活计回娘家跟娘亲说话去了。 这饼是用白面做的。分好几层,每一层都刷上了香酱,摊得极薄。这是她跟菊花学的。菊花还说,等桃子、柿子上市的时候,把那果肉捣烂了,刷在这面皮中间,摊出来的薄饼就有一股果子的甜香味儿,更好吃哩。 菊花说的时候,心里是惦记着那刷了榴莲的薄饼的。可是,谁知道这里有没有榴莲呢,还是不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用些其他的果肉代替吧。 梅子如今对于这些茶饭活计、针线活计,甚至是伺候家畜的家务活计,都十分的上心,因此,学了这薄饼的做法后,就试了一回,做给公婆和李长明他们吃。 可是家里白面也不多,因此,就不会跟玉米饼子似的,一做就是半筲箕,那是好几顿的量。这薄饼一人也就分了一大块。但是,既然叫薄饼,当然是很薄的了,一大块也没有多少。 花婆子哪里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白面每年都会留一点,可是她也不过是做些面疙瘩吃罢了,其他的花样根本不会做。 所以,这一块薄饼不但没解了她的馋,反而勾起了她的馋虫。等梅子走后,她就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锅里的薄饼了,干活都是心不在焉的。 最后,她还是决定吃掉一半。 反正梅子会做,要是长明想吃的话,只要跟梅子念叨一声,梅子肯定会做给他吃的。她早就发现了,梅子可心疼长明了。要是自己想吃,梅子就不一定会做给她吃。 她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就心安理得地吃起儿子的东西来。 这婆娘其实和梅子一样,是个天真烂漫的人,不过两人的心性恰好相反就是了。 她本打算只吃一半的,儿子可是还没回来吃饭哩,总得给他留一些。可是,她吃了一口就停不了嘴,跟个娃儿似的,馋得慌。便想道,干脆全吃了,等长明家来,要是饭不够,自己就做些面疙瘩给他吃。这个儿子是孝顺的,肯定不会怪她吃了薄饼的,正好还能求他让梅子再做一回哩。 想好了理由,她吃得也格外的欢畅。 可是梅子惦记着外出的李长明,跟她娘说了一会话就忍不住跑回家,看看他回来没有。要是还没回来,那不是饿坏了? 她进了院子,就闻见厨房里传出薄饼的香味——那带香酱的味道她熟悉的很,是她亲手做的嘛——心里一喜,定是长明哥回来了,正在吃饭哩。 “长明哥……”梅子轻盈地跳上台阶,冲向厨房门口。 可是,厨房里哪有长明哥,只有花婆子! 花婆子正把最后的薄饼塞进嘴巴,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被梅子看个正着,那情形比被李长明看见要尴尬紧张多了,顿时,喉咙里也噎了一团,吞咽不下;嘴里也不能吐出,那光景简直要出人命了。 梅子可不管她一副要被噎死的样子,她只知道,她留给长明哥吃的薄饼没了,全被这婆娘给偷吃了。 一时间,生气、难过,还有不知所措,全部涌上心头。 是的,她不知所措! 嫁过来这么些天,尽管狗蛋娘一直告诫她要防着花婆子,说这婆娘好吃懒做。可是,也不知是咋回事,她觉得花婆子并不像以往听到的传言那样,所以,她并未有太多的不自在,不过是盯着她干活催她快些罢了。 如今,亲眼瞧见她偷嘴,偷的还是自己给她儿子留的东西,传言中的表现突如其来,她不晓得应该做何反应。 这可是长明哥的娘,她可不能跟对狗蛋似的,上去揪她的耳朵。但是,要让她不当回事吧,那哪成哩,长明哥都还没吃饭哩! 她是打不得、骂不得,心里一急,那眼泪就掉下来了,忍不住哭道:“你把饼都吃了,长明哥吃啥哩?你……你……不是吃过了一块么?” 梅子泪眼朦胧地望着这个婆娘,恨不得上去从她的嘴里抠出薄饼来。但那是不可能的,要是她手里还剩下一块,她肯定就会上去夺了下来,可是,这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她还能咋办哩? 她心里六神无主,就站在那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想着刚才回到娘家,她娘还跟她说,要是花婆子欺负她就该如何的话,于是仿佛得了主意,嘴里嚷道:“你偷饼吃,我要跟我娘说。” 自己不晓得咋办,就跟娘说,娘可是一直都是她的主心骨哩。 花婆子看着哭得好伤心的梅子,彻底傻眼了。 她使劲地把嘴里的饼咽了下去,刚要开口说话,就听梅子喊出了那句话,心里就慌了,她当然明白梅子嘴里的娘绝不是指自己。这狗蛋娘要是晓得了,自己还能得了好? 谁知怕啥来啥,就听院子里传来狗蛋娘的声音:“梅子,这是咋了?嗳哟,咋哭了哩?” 原来,狗蛋娘问了闺女好几回,花婆子有没有欺负她。梅子总说婆婆还好,就是干活慢。对于梅子的说辞,她是半点不信的,于是,就想偷偷地过来瞧瞧,不然,以梅子的心性,吃了亏还不晓得哩。 她已经不声不响地来过好几回了,也没瞧出啥不对来,只好按捺住满心的狐疑,慢慢地打算。 今儿见梅子回娘家才坐了一会,就急匆匆地跑了,说李长明还没回来,她不放心。等闺女走后,她想了想,便也跟了过来。 梅子见娘来了,顿时找到了依靠,哭着对她诉说道:“娘,我给长明哥留了薄饼,娘偷吃了,长明哥还没吃饭哩!” 狗蛋娘脑子精明的很,当然能明白她嘴里的娘指的是不同的人。她肯让梅子在这老房子里成亲,除了想一把为她盖个好一点的房子外,还有一份心思在里头:那就是趁着大伙住在一块的日子,找出这花婆子的不是来,狠狠地收拾她一顿,好给她个下马威。 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她当然不能放过了。要是往常,这当娘的吃了儿子一块饼,她也不会小题大做的,不过,眼下要找事,那就顾不得了。 于是,她捋了捋袖子,冲进厨房,对着好不容易咽净嘴里食物的花婆子,把两眼一瞪,大脸一垮,骂出一连串的话。 第二百零五章 爆发 “你这懒婆娘,饿死鬼投胎,八辈子没的吃,害了馋痨,连儿子的东西也要偷了吃?就是头母猪,也晓得护崽哩,你连头猪也不如。 满村的人,哪个跟你似的,身子重,嘴巴馋,眼皮浅,又不顾儿女。李老大这个窝囊废,要是个有心气的,就该把你休回家——留在这丢人现眼哩!吃,吃,你就晓得吃。吃了这么多年,瞧你还跟个吊死鬼似的,浑身没有四两肉,做不得家务,干不了农活,白费了那么些粮食,就是喂头猪,过年还能杀两百斤哩,养你有啥用?” 狗蛋娘这一番话骂得又快又急,极为顺溜,根本就不带停顿的,想是为了这顿下马威,她已经在心里模拟骂了好些遍了。 她转身对哭得眼睛红肿的梅子说道:“娘早就跟你说过了,她是个好吃懒做的,你就该防着些,那吃的东西哪能随便就搁锅里。搁锅里也没啥,咋还跑回娘家,把她一人留家里哩?她见了吃的,那就是猫儿闻见了鱼腥味,让她不偷吃,母猪也能上树了。” 梅子听了连连点头。经此一事,她也是不放心这个婆婆了。 花婆子望着狗蛋娘阴沉的大脸盘子,羞愤欲绝。 她忽地发现,以往她是多么的幸福。不管人们是如何的议论她,她都可以置之不理。她在自己家懒,她不干的活计她男人、儿子替她干了;她在自己家吃,吃的再多,她男人、儿子也没怪她。 如今,这儿子娶了媳妇。可不仅仅是她的儿子了——他还成了旁人的男人。 她吃了儿子的东西,也就是吃了人家男人的东西,人家当然不乐意哩!要说从孝道上来讲,吃儿子一块饼自然是天经地义的,问题是狗蛋娘抓住了她懒、馋、不顾儿女这几点,如何让她反驳? 对于狗蛋娘骂出来的话,她一句也顶不回去。论吵架,十个花婆子也不是一个狗蛋娘的对手。她也就能扯扯闲话罢了,让她掰扯出有理有据的话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她逍遥了几十年,第一回被人骂得无地自容。泪流满面。 狗蛋娘可不管她哭不哭,她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要是不趁机帮梅子出口气,难道还等下回再来找事? 所以,她中气十足地站在厨房门口大声骂着,啥狠心的婆娘不晓得护崽啦,啥在自家偷东西吃丢人现眼啦,直骂得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 李长星的娘程氏上前拉住狗蛋娘的胳膊。陪着笑脸好言好语地问道:“亲家,这是咋回事哩?来,咱进屋,慢慢地说。” 堵在大门口太难看哩,长星大伯和长明又不在家,花婆子豁着门牙,缩在厨房哭得满脸是泪,也不敢出来。她这个三婶只能出面来劝解了。 狗蛋娘才不会进去哩。她对着站在院子外边的槐子娘等人高声说道:“你们大伙来评评理:长明出去打鱼了,一家人都吃了饭,就他还没回来吃饭,我梅子把饭和饼热在锅里等他回来吃。这个懒婆娘趁梅子不在家的时候,把饼给偷吃了。你们说说,一块饼也不算啥,可有她这样当娘的么?咋这么不顾儿哩?大伙都是当娘的人。想想要是自个的儿子到现在还没吃晌午饭,那还不心疼死了,哪能把儿子的饭给偷吃了哩?她不心疼,我梅子心疼啊,长明他们累死累活的。有这样的娘在家,这日子还有指望么!” 程氏跟花婆子做了几十年的妯娌,自是了解她的脾性,对这样的事那是一点不觉奇怪。 可是她不奇怪,人家狗蛋娘不依呀——如今李长明可是她女婿哩。 外边听的人也纷纷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这么当娘还真少见,不,是没有! 这乡下的媳妇任她如何不讨人喜,但都是把娃儿放心坎上的,花婆子这行径当然被人戳脊梁骨了。 一时间,那些婆娘都责怪花婆子是个狠心的娘,“虎毒还不食子”哩,这么当娘,可怜长明和长亮两娃儿,是咋长大的哩! 一个媳妇撇撇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你瞧长明他们父子脚上的鞋,啧啧,哪有个样子。除了冬天,那是草鞋不离脚。” 槐子娘望着李老大的院子,心道这婆娘实在是太现眼了,这么不顾儿女,还算人么。她也懒得再瞧,她还要回家帮张杨补衣裳哩,于是转身走了。 程氏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就小心翼翼地打圆场道:“亲家,咱进屋说。许是长明娘觉得肚子饿了,想着先吃了这饼,回头再帮长明做哩。” 花婆子听了恨不得抱着程氏亲两口——她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原想把饼吃了,她再做些面疙瘩添上,她可没想让儿子饿肚子哩。 可是,梅子听了不答应了。 她哭了一会,便不再管两个娘吵架,自去重新和面,再煎饼。长明哥肯定就要回来了哩,锅里的饭也不够,不得赶紧再做些么。 正忙着,听了程氏的话,马上反驳道:“晌午都吃了饭哩。那饼也是一人一大块,一个都不少,我都按人头分的,锅里是专门给长明哥留下的。” 狗蛋娘一听马上就明白了——这按人头分可是她家的传统。她本来还怕梅子给李长明开小灶哩,因此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毕竟花婆子再不好,那也是当娘的,当娘的吃儿子一块饼,说到哪也不算错事。 现在听了梅子的话,晓得这婆娘是真的馋嘴,自己吃饱了不算,还把留给儿子那份偷吃了,那心里就出奇地愤怒起来。 感情她骂了半天,一直是在借题发挥哩。 “你瞧瞧,你瞧瞧!自己吃过了,还把儿子的那份也吃了。嗳哟!我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不顾娃儿的娘哩——”她两手一拍,拉长了嗓子就叫起来,声音跟唱歌似的。 程氏听了也无可奈何,瞧着院子门口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气恼地望着花婆子,觉得她实在是太不成器了,净给长明兄弟俩丢脸。 她见劝不住狗蛋娘,便打叠起一番言语,想劝梅子出去把她娘叫进来,这样闹,丢人的还不是老李家么? 这时,李长明和李长星扛着网子、背着鱼篓回来了,他看见院门口围了这么些媳妇和老婆子,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梅子和娘吵起来了? 李长星也觉得不妙,对他说道:“不会是大伯母又犯糊涂吧?” 李长明紧抿着嘴唇,也不理他,更是不理那些媳妇,分开人群,急匆匆地进了院子,见狗蛋娘站在院子当中拍手跳脚地骂着,忙拦住她的话头,问道:“娘,你这是干啥哩?梅子哩?” 梅子在厨房刚重新煎好了饼,听见李长明的声音,心里一喜,急忙就跑了出来,冲着他欣喜地叫道:“长明哥!” 一边乐呵呵地下了台阶,来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觉得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虽然还没听说过有人因为撒网打鱼被淹死的,但李长明出去了,她在家里就是觉得心中不安,牵挂的很,这会儿见李长明回来了,方才心定。 李长明本就担心她,所以张口先问她在哪儿,待见了她,却发现她明显哭过的样子,心里一紧,忙握着她的手,迟疑地问道:“梅子,你……” 他不敢确认,担心了这么些天,他娘到底还是气得梅子哭了,要不然狗蛋娘也不能打上门来,站在这骂娘了。 他心里又是疼惜又是痛苦。疼惜梅子跟着自己好日子还没过哩,先受委屈了;痛苦他咋就摊上了这么个娘哩! 梅子却没想那么多,她瞧见李长明回来就很高兴了,再一扭头,看见那鱼篓里各种鱼儿白花花的一片,不禁喜得眉开眼笑。 瞧,长明哥在外锄地、打鱼,她在家洗衣做饭、喂猪喂鸡,各人干各人的,男主外,女主内,这么的过日子多好!咋能把留给长明哥的东西给吃了哩?就是自己不吃,也要让在外干活的男人吃饱才对。 狗蛋娘见李长明回来了,也难再施展威风了——总得给女婿留点面子不是,再说,看见这小两口明显恩爱的样子,她十分满意,便不再吵嚷,招呼两人进屋。 等几人坐下来,李长星也让外边的人散了,李长明听了狗蛋娘和梅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不禁在心里哀叹:她娘俩把这事当作老大一件事,却不晓得这样的事,以往在他家是常有的,他娘根本是毫无顾忌地吃,哪里还用偷! 可是眼下这话是肯定不能说的。 梅子进门了,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他娘不是也改了不少么。况且梅子为了他娘吃了他一块饼,就哭成这样,实在是让他又甜蜜又心酸——他何尝被人这样放在心坎上? 他沉默了一会,对哭得可怜兮兮的花婆子道:“娘!你是我娘,要吃饼,等我回来跟我说,我就是不吃也定会让你吃的,你偷着吃实在是不像话哩。再不然,你跟我和梅子说喜欢吃这饼,咱晚上让梅子多煎一些,让你杀个馋,也不是不能的。一家人,要是偷偷摸摸的,那不是让人笑话么?” 第二百零六章 春雨 狗蛋娘先前骂得欢,这会儿一声不吭。 她知眼色的很,当然不会插嘴女婿劝导娘,只是心里对花婆子更加的鄙视了,又奇怪万分:这婆娘一副怂样,咋把儿子养成这样的?倒是她家的狗蛋,又打又骂的,到现在也没开窍。 梅子坐在李长明的身边,见他说了他娘一顿,心里高兴。不过,听了李长明后面的话,犹豫了一下,尽管心里不舍,还是对花婆子说道:“娘要是真的很想吃那饼,我明儿再多煎一些。因家里面粉不多了,我才舍不得煎多的。” 花婆子听了,慌忙说道:“不,不用了,娘不想吃了哩,不想吃了。”停了一会又补充道:“娘再(介)也不偷吃了。”说完又抹起了眼泪。 她现在听见“饼”字就心里哆嗦,恨不得将吃下去的吐出来才好。活了几十年,她今儿受得惊吓和耻辱最大,就是李老大上回打她,都没让她这么难受过。 她心有余悸地望着狗蛋娘和梅子这对母女,觉得她们各有各的厉害。在她看来,梅子的眼泪和狗蛋娘的骂声一样使她难受。 接着,李长明又开导了花婆子一番,李长星和程氏也在一旁很是劝了几句。 狗蛋娘今儿帮闺女狠狠地压制了花婆子一番,也挣足了面子,便不再节外生枝,坐了一会心满意足地走了;接着程氏母子也告辞。 等人都走光了,花婆子不用梅子吩咐的,屁颠颠地去清理猪栏;李长明则亲自陪着梅子收拾网回来的鱼儿,留一些晚上煮了吃,剩下的全部洗净晒了起来。那些小鱼,连盐也不用放。直接晒也不会发臭。 梅子瞧着屋檐下晾晒了好几只筛子,里面全是干鱼,笑得眉眼弯弯地对李长明道:“长明哥。攒了这么多鱼,等栽秧割麦的时候,就不缺菜了。” 李长明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幸福满足的样子,温柔地说道:“你想吃就多煮些。也不要老是留着。反正我还是要经常撒网的。长亮也在山上挖了不少陷阱哩,说不定还能收几只兔子回来。你不用太节省。” 梅子听了就欢喜地点头。 傍晚,等李老大从地头回来,沉着脸将花婆子又是一顿骂。 原来,他在路上听人说自家媳妇如何不顾娃,偷吃留给儿子的饭,那些媳妇们都议论得有声有色。真是把他气得快晕过去了。 花婆子被狗蛋娘给收拾了,全村人都在谈论这事,菊花则是从刘小妹那里听说的。 三月里,细雨蒙蒙,不同于夏日的雨水,连成线,连成片,春日的细雨柔润、连绵,细密如牛毛,仿佛没有重量似的轻飘而下。落得多了,便成了雨雾,笼罩山川田野。 树枝、花草,乃至人畜。被这细雨浸润着,一天一个样。草木渐次葱茏,人畜渐次活泼、精神 菊花和刘小妹扛着油纸伞,漫步在这春日的细雨中,往郑家的鱼塘缓缓行去。雨雾中,因增添了两个撑伞的村姑,那春雨笼罩的大地便如一幅画儿似的活了过来。 刘小妹是受刘三顺的嘱托,给菊花送些鱼苗来的。 菊花见这春雨喜人,便邀她一起,提着小桶,来放鱼了。 刘小妹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转动着肩上的伞柄,那伞便旋转着飞洒一串雨水,她看着有趣,就不停地笑着。 “菊花,我三哥真的包了村里的鱼塘哩。村长夸我哥有志气,说第一年也不要他多交鱼,只要按以往三年均数交就成了。如今我三哥可忙了,又要收集鱼苗,又要割草喂鱼,还要收集青蛙苗,准备放到条子塘那边去,连着我二哥、四哥也是忙个不停。” 菊花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微笑道:“那你不也要忙了?等你三哥养的鱼收获了,你就能烘鱼干卖了。那味道又改进了么?” 刘小妹笑道:“嗳!我按你说的,烘半干,果然就松软了好些,没那么硬了。做了辣的和不辣的两种。” 菊花点点头,说道:“如今你们自己先做着,等秋收后,再商量作坊的事。过些天,咱掰了野笋也都交给金香来弄。各人管一样,也不累。” 她透过雨雾,瞧着朦胧的田野,这大自然的一切都是老天爷赐予人类共存的东西,和谐相处,方能共同发展。 刘小妹嘴里答着:“嗳!”一高兴,就把伞举得老高,那伞要歪倒,她为了平衡,就跟着往前紧跑了几步,一时间,洒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到了地头,菊花将桶里的小鱼儿倒进鱼塘。望着那它们争先恐后地四散游走,瞬间没了踪影,心里就想,可怜见的,从河里被弄到这塘里来了,生存的空间小了何止一半哩。 细雨落进池塘里,将平静的水面轻击的起了一层细纹,她正看得出神,忽听刘小妹惊喜地叫道:“嗳哟!菊花,这橡子果儿出苗了哩。” 菊花并不意外,她早就晓得了。 她用温水泡了些橡子果,然后第二天种下,没隔多少天就出苗了;这地里的橡子果,过了一个冬天,如今正是出苗的时候。 那两亩地的苗圃,出了一层,何止几千棵树苗?怕是有上万棵吧,再者,自己也在后院种了几百棵哩。青木见妹妹用温水泡过橡子果之后,比较容易出苗,还说要跟村长商量,再种一些呢。 菊花走进苗圃,和刘小妹并肩站着,含笑对她说道:“小妹,过几年这山上的橡子树越来越多了,咱村肯定要兴旺起来,那时候,你出嫁就不愁嫁妆了。” 刘小妹本来还在乐呵呵地笑着,听了菊花这话,不禁红了脸,轻轻地打了她一下,说道:“谁愁嫁妆了?哼,没有嫁妆还不能嫁人了?” 菊花忍笑道:“那当然不是。不过自己手里攒些钱,到了婆家也有底气么。” 两人看看树苗,又望望透出一层新绿的小青山,说笑了一会,才转身回去了。 外婆在菊花家住着,菊花更清闲了。老人家根本闲不住,和杨氏忙前忙后的,把菊花赶到一旁,让她想干啥就干啥。 菊花便看着来寿,教他认几个字,随他在沙盘里写写画画的,自己做做针线,不时地又出去看看野菊花出苗的情况,又瞅瞅桃树发芽了没。这树还小,指望它今年开花是不可能的。 下午,青木匆匆地背了些橡子果回来,对菊花笑道:“村长说了,既然橡子果泡了这么容易出苗,就再种一亩,还租咱家的地。” 菊花挺高兴,说道:“正好,我觉得咱家的田地多了些,怕你和爹娘种不过来,累坏了哩。村里再租一亩地,咱也少种一亩。橡子果当然是早一年种比较好。” 青木点点头,一边跟杨氏说了一声,叫烧些热水,一边对菊花说道:“咱先泡上,等明儿村长会叫人来种的。” 正说着,郑长河披着蓑衣从外边进来,手里捧着一棵带泥的香椿树苗,笑呵呵地对菊花道:“花儿,瞧爹挖到了啥?” 菊花见是香椿树苗,高兴地凑上去要接过来瞧。 郑长河忙往旁让了让,笑道:“瞧爹这满手的泥。你说栽哪,爹直接栽完了再洗手。这下雨天,栽了也容易活。” 青木忙道:“还是栽在后院吧,我去挖坑。前院栽多了树,往后不好晒谷子哩。” 菊花也说栽在后院。于是,菊花的后院又多了一棵香椿树。 郑长河见房子盖起来后,儿子和闺女可劲地收集果树苗。他想了想,问菊花道:“我见山上那么些毛栗子,要不咱也弄些回来栽?那东西到秋天能收不少毛栗,煮了也好吃。正好给你当零嘴。” 菊花听了睁大眼睛,高兴地说道:“嗳!那东西好。炒出来可香了。就是不大会种。不过,它自个在山上都能长好,想必移到地里也能长好。过两年,就能摸出它的脾性了。” 这毛栗子就是野板栗,没有板栗那么大颗,要小很多,但是味道一样香、粉。要是大量种植出来,炒栗子卖,呵呵,小青山不就又多了一样野果子么。 青木接道:“先挖些回来移栽到地里。等明年的时候,直接用毛栗种,我估计这东西跟橡子果儿差不多。要是种成了,咱这地就种它了,又少种一块地。” 菊花笑着点头道:“这东西要是种成了,准比玉米卖钱多。就试一试吧。” 郑长河见一双儿女都赞成,高兴地说道:“那爹明儿就去挖。”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不是在麦地,就是在菜地。忙了好一阵,刚歇了两天,又开始在山上挖起毛栗树来。 青木本也要帮忙的,可是他实在是忙,早晚都勤勉读书,因为他打算今年还在学堂学一年,明年就不去学堂了,不过空闲的时候还是会跟夫子请教的。 菊花见他在家几乎手不释卷了,晚上也是熬到很晚才睡,便费心做了些菜干粥,加上点腊肉,给他当宵夜,有时也陪着他讨论一番书中的为人处世理论和仕途经济学问。 第二百零七章 父母心 几天的春雨过后,绿色又浓厚了一分。 这天学堂休息,张槐便和何氏一起到地里给白菜锄草。这第二茬白菜就要收了,前些时候刚加了一次肥,长得很好。 被春雨洗过的大地颜色翠绿,何氏见山边的草丛中有草菇,便采了放在一边。不料,寻寻觅觅的,越捡越多,她也越往山上深入。 张槐见了,忙高声问道:“娘,干啥哩?咋跑到山上去了?” 何氏听了,回头一瞧,自己不知何时钻到山上的树丛里了,忍不住“呵呵”一笑,拎着外褂包起来的草菇,回到地头。 她打开外衣,对蹲在地里忙活的张槐叫道:“槐子,你瞧,娘捡了好些菇哩。这几天雨一下,山上也长了许多。你把这些送给菊花,再借个篮子来,叫青木和菊花一起来捡菇子。我记得菊花是喜欢吃菇子的。” 张槐来到近前,见那灰褐色的草菇肉嘟嘟的,十分喜人,也忍不住笑了。他听菊花念叨过两回,说是去年秋的时候,没空上山捡蘑菇,她可是一直想捡蘑菇的。 他回头望望地里,还没开口说话哩,何氏就说道:“这草也不多,我再锄几趟,剩下的等你爹来了,锄起来也快的很。他也就是到麦地里打个转瞧瞧,这会子怕是要过来了。” 张槐点点头,拎着那菇子就往菊花家去了。 何氏瞧着儿子的背影暗自高兴,她那天跟杨氏透了点口风,谁知杨氏乐呵呵地说,她早就瞧出槐子的心思了,不过怕菊花心里有疙瘩,所以才不多话。 “他们小娃儿的心思。得让他们自己理顺了。不然咱们就是帮他们定了亲,他们心里不痛快,往后日子也不好过。我虽然晓得那年槐子不是成心的。不过菊花要是心里膈应,那总不是个事。”杨氏这么说道。 何氏点头道:“是该这样。一来菊花还小;二来哩,我觉得也该让槐子得些教训。小娃儿总该让他经历些事。不吃些苦头他不晓得啥东西贵重,总要吃几回亏才能老成。看人也能准些。” 杨氏倒是实心实意地为张槐说话:“槐子是我瞧着长大的,他的心性我还不晓得?要是不乐意娶菊花的人都是人品不好,那我不得恨上了所有人家?我还没那么糊涂哩。他和青木从小就带着菊花玩,从来就拿她当妹妹一样待的。要说你那天话也问得急了些,他本没这个心思,可不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了么!说句不该的话,柳儿长得那么好看。我家青木不也是不喜欢她么?幸好她不丑,不然肯定也以为青木是嫌弃她丑哩。菊花这个样子,非得找个从心底里喜欢她的人才成,就算槐子不嫌弃她,要是不喜欢她,都不合适哩!这也是菊花的命数。” 何氏眼泪就下来了:“有你这话,我心里也踏实了。你不晓得那年……我……我心里可不比你好受哩,我和他爹都觉得没脸见你和长河大哥。可我也没法跟人说哩,我要是不管不顾地逼槐子娶菊花,只怕更坏事。你说的没错。得让他们自己理顺了。这不,那件事过后没多久,槐子就想明白了。他呀,哼。年纪轻,以为我是随口说那话,其实我比他自个看的明白,我原先心里就隐约地有这个想法,不过是菊花还小,也没细想这事,这才跟柳儿娘提亲的。说句不怕你怪的话——我是准备把菊花留给杨子的。也是他们的缘分,要是柳儿娘答应了我,那不是就没有后来的事了?可是她不应承,我心里就又想起了这件事,觉得槐子待菊花更好一些,比杨子合适,所以我才提了出来。” 杨氏就笑着劝了她一会,又说道:“要说我不生气,那是假话,我心疼闺女自然要生气了。不过我真的没怪你们,连槐子也不怪。你说,这说亲不就是挑来挑去的么?就是人家闺女脸上没啥毛病的,还不是经常地做不成姻缘?要是旁人不答应,就说人家嫌弃自己,跟仇人似的,那不是整天都有人吵个不休了。要是我菊花脸好好的,人也不能这么掰闲话,不过就是吃饱了饭没事干,喜欢扯些有的没的。可你瞧,我菊花经了这事,现在可好了,我跟她爹都说万幸哩。” 何氏笑道:“那是她本就聪明,想通了。我就从来没觉得菊花会嫁不出去,不过是那些人闲操心罢了。” 说起这个,杨氏就脸色不善:“这求亲退亲的,或者干脆说瞧不上我菊花的,我还真不当一回事——谁家不都是这么挑媳妇和女婿的?我就是气那个死媒婆和柳儿娘,我家菊花碍着她啥事了?就这么大刺刺地要把菊花说给老男人,你说,我能不气么?到现在我想起这事还气哩。” 何氏“哼”了一声道:“干坏事多了要遭报应哩。你瞧,咱村人虽然说起闲话来扎堆,但那也不过是图个嘴快活罢了,谁还真昧着良心做事?自那年后,村里这嫁娶的事都没人去找那清北村的王媒婆了——人家心里也是嫌弃她不干人事的。柳儿娘么,我跟你说,她如今可不好过哩,柳儿回来过一回,我瞧见了,瘦得可怜。她不乐意把柳儿嫁槐子就罢了,柳儿瞧上了青木,也不肯成全,这娘当的——全不管闺女的死活。这事要是搁我身上,我只怕要上你家去求哩,你答应不答应是另外一回事。你瞧人家狗蛋娘,为了梅子,那真是没话说。可梅子过得好哩,长明可疼梅子了。前几天狗蛋娘又把花婆子收拾了一顿,这才像个当娘的样子嘛。” 两人又扯了一会青木的亲事,杨氏对这个儿媳妇极为满意,说亲家两口子老实,不是那灵泛的,“所以说哩,她爹娘是没用的,这娃儿就懂事早……” 何氏想着跟杨氏的谈话,觉得儿子跟菊花的事还是有指望的。就没指望,也不能怪菊花,两家可不能有隔阂,这姻缘是要讲缘分的,不过槐子可就要吃苦了。 要真是那样,可不就是“一报还一报”么!她叹了口气。 张槐提着草菇,来到菊花家,见青木和菊花正在院子里整理虾网,要出去兜虾哩。 他便笑道:“先不忙,瞧瞧这是啥?”说着把手中的大褂展开,让他俩看。 菊花见那新鲜肥嫩的菇子,惊喜地问道:“这是在哪捡的?嗳哟!这下了几天的细雨,山上的蘑菇肯定长出一层。哥,咱不兜虾了,去捡蘑菇吧。” 张槐见她果然喜欢,和青木一起笑了,这才对她说道:“后山那林子不太密的地方就有不少,我娘才捡了一会就捡了这么些,让我来借个篮子或篓子,不然没地方放哩。再喊你们一块去捡。” 青木忙对菊花道:“让我跟槐子去捡吧,山上有蛇哩。” 槐子听了冲他直摇头,眼瞅着菊花笑——他断定菊花不会答应的,他发现菊花特喜欢在山上、田野里晃荡,不像旁的女娃子,为了怕脏怕晒,巴不得不出门。 果然,菊花撇撇嘴不乐意地说道:“你俩跟在后边,要是还让我给蛇咬了,那就是你们没用了。我把鞋袜、裤腿扎紧,小心些,应该没事的。” 青木无奈地笑了笑,他也知道是白说,于是一边让菊花去准备,一边和张槐找了篓子、篮子,再拿上三根棍子,好在草棵子里仔细地敲敲,要是真有蛇的话,也能惊走,又准备了一把弯刀和布条等物应急。 杨氏正和汪氏从菜园里扯了些苋菜、割了些韭菜回来,坐下廊檐下摘根须黄叶,听说他们要上山去捡蘑菇,杨氏担心地说道:“菊花还是不要去了吧。要不你搁家里,我去捡。” 菊花换好了衣裳和鞋袜,正要出门哩,听了这话无奈地说道:“娘,我小心些,没事的。不然还能一辈子不上山了么?你要想去捡也成,这东西长起来快,雨过了不捡,过两天就老了哩。咱多捡些晒干了,放那也不得坏,慢慢吃。” 汪氏忙对杨氏说道:“你去捡吧。我在家做饭,这菜也不难弄。” 杨氏点点头道:“也好,多捡些晒了,让娘走的时候带些回去。”说着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学着菊花的样子,把裤腿扎紧了,又换了件破旧的外衣。 汪氏高兴地点头,冲来寿叫道:“来寿,甭缠你菊花姐姐,她去山上捡蘑菇,回来好烧把来寿吃哩。” 来寿正牵着菊花的衣襟不放手,仰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嘴里直嚷嚷也要去捡蘑菇,还跟菊花保证说他一定听话。 菊花哭笑不得地抱起他,觉得这小子越发重了,她看着来寿漆黑的眼睛,柔柔地对他说道:“山上好些东西都咬人哩。你瞧,菊花姐姐也是要跟哥哥一块才敢去的,不然大姑都不让哩。你乖乖地在家呆着,不要跟奶奶捣乱的话,我回来讲两个故事给你听。你跟着我,我要牵着你,肯定捡不到蘑菇了——山上难走的很,又是刺又有蛇。” 来寿听了很犹豫,他不大清楚那些咬人的东西是啥样的,不过见姐姐一副害怕的样子,就有些不确定起来,再听汪氏叫他,便点点头道:“好哩,来寿不去了。” 呵呵!听话的娃儿人都喜欢,这小子实在是比来财好太多。菊花一高兴,就许诺说晚上讲三个故事给他听。 小娃儿听了兴奋地迈着小短腿,“蹬蹬”地跑向汪氏,到了她身边还转回头对菊花摇摇手儿,做了个再见的动作。 第二百零八章 喜欢 菊花和青木都背了篓子,杨氏听说何氏也在地里,忙提了两只篮子,说是帮何氏拿一只。 到了地头,杨氏对青木他们道:“你们先去捡,我跟槐子娘一道。菊花,你甭乱跑,跟你哥和槐子哥后边。” 说完就朝何氏走去,又跟张大栓打招呼。 菊花听了好笑,对青木道:“跟你们后边,捡啥哩?那不是啥也捡不着么。” 张槐安慰她道:“这蘑菇都是一片一片的长,少有地方只长一个两个的。我和你哥找到了,就喊你捡,不是一样么。这深山密林的,你要是一个人钻进去,容易出事哩。” 青木也道:“我跟槐子常在山上钻的,你跟着我们没错。嗳哟!该带个小锄头来,要是碰见那野桃树啥的,就挖回去多好。” 菊花笑道:“下回再专门来挖吧。这天下了好几天,土也松软的很,真有好的,用硬树枝都能挖起来。” 到了山边,张槐在前边开路,用手中的棍子敲打两边的草丛,青木则用刀割断碍事的灌木。 菊花跟在青木的身边,知道这样灌木丛生的地方是没有蘑菇的,总要找那些林木稀疏、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或者大树底下落满枯叶、平坦的地方才有。 她正看着那树枝上的嫩芽,透过枝叶的缝隙,就见前边一块草地上果然就有蘑菇出现,大大小小的蘑菇,零星散落在草丛中和**的落叶上。这灰色泛微红的是山里最常见的蘑菇。 她心里一喜,也不等青木出声,急忙从他的身边挤过去。冲向那片草地,弯腰用手托起一个蘑菇的伞柄,轻轻地一扯,那厚实轻盈的草菇就采了起来。 瞧着手中完整的草菇,听见张槐回头对她道:“菊花,瞧,这不是……咦,你都采了?这些是草菇,能吃的。你要小心了,看见了蘑菇最好让我跟你哥瞧瞧。山上好些蘑菇是不能吃的。那些颜色很好看的蘑菇碰也不要碰。” 青木点点头道:“我认得好几种能吃的蘑菇,像这样灰色的草菇最多了,还有灰白色的。其他不认识的还是不要随便去采了。” 菊花一边点头,一边迅速地采集那些蘑菇,等他们话说完。地上的蘑菇已经被菊花给采完了,这一片有十几个,不过菊花留了个大的没采。 她直起腰。见青木和张槐看着自己笑,便道:“谁让你们不动手的。我就先下手为强了。” 青木笑道:“你抢得多,还不是要背的多?不如你待会采了放在我这篓子里。” 菊花点头道:“等我捡多了,就倒给你。嗳哟!槐子哥。那个是我专门留的,不要采了它。” 菊花正跟青木说话。见张槐弯腰去捡自己特意留下的那个蘑菇,忙制止他。 槐子起身奇怪地问道:“为啥留下哩?我瞧这个好大,还想着你咋捡漏了哩。” 菊花想了想道:“这蘑菇也不晓得是咋长的。不过,一个地方留个种总没错,下回还来这地方捡。要是全捡光了,说不定这儿就不长了哩。” 她对蘑菇的生长和种植毫不了解,不然的话,还能种蘑菇。眼下只能靠野生的了。不管怎么说,这蘑菇总不会凭空长出来,所以她才想着留一个蘑菇在那。等下回再来瞧瞧。 张槐跟青木对视一眼,点点头,说这确实是个办法。 槐子一边招呼他们往前走。一边笑对菊花道:“菊花,你啥东西都想往家弄。还想着要在地里种。我跟你哥满山跑了这么些年,找到吃的,当时吃个痛快,从来就不想这些。往后也要跟你学。要是咱弄明白这蘑菇是咋长的,就好了,那不是多一样东西吃了么。” 听槐子这么说,青木呵呵地笑了起来,说道:“我如今跟菊花一样哩,看见一样东西就想弄回家。连我爹也是。” 说着,就把郑长河挖毛栗树在地里种的事跟张槐说了一遍。 张槐听了一拍手道:“这主意好哩。郑叔要是种成了,肯定跟着学的人就多了。我让我爹也跟郑叔一块去挖。这东西也不一定要种地里,就种在这山下,还不是跟野生的一样,难不成官府还不让种不成。” 青木点点头道:“是这么回事。不过一时半会的也挖不到那么多树哩。得等今年秋采了毛栗子,跟种橡子果儿似的种出苗来就好了。” 菊花见两人思路越来越开阔,就微笑了起来。 说着话,就发现越来越多的蘑菇出现。或是一簇簇聚集在一块,或是散落在草丛里、树底腐叶上。大的如小伞挺立,小的刚冒头,还没展开头上的帽子。菊花尤其喜欢那聚集在一块的,跟一家子似的,由大到小,嘟噜挤作一堆。 她心里极为喜悦,就忙开了,两手不停顿地采着,那刚冒头的也不去采它,太大的也没采,留着做种。 反正青木和张槐都是熟悉人,她就不客气的到处窜,下手也快。 张槐见她跟抢似的忙个不停,忍不住笑了,瞥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么喜欢捡,就都让你捡。我干脆去你家吃好了。” 菊花放慢了动做,不好意思地对他笑道:“我也不是想多捡些蘑菇,我就是喜欢捡。这蘑菇瞧了好喜人哩,叫人忍不住想动手采它,觉得有意思的很。” 菊花也不知怎的,跟他说起自己的感受,她更多的是享受这个过程,譬如掰野笋、掐菱角菜等都是这样。 槐子头也不抬,跟在她身边,俯身捡她漏下的,一边对她说道:“我晓得。你喜欢喂鸡喂鸭,爱瞧着它们慢慢地长大;我晓得你喜欢种菜,菜长得绿油油的你也能盯着瞧半天;你喜欢养鱼;喜欢种果树;喜欢掰野笋,是不是恨不得把那些竹子都弄回家种哩?” 菊花听了他的话,如遇知音,忍不住欢喜地笑道:“可不是么!我巴不得把啥东西都弄回家种哩。主要是在山上掰笋子太吃亏了,所以我就在院子里种了些竹子。我跟你说,我就喜欢瞧鸡鸭满院子了,最爱捡鸡蛋鸭蛋哩;种果树也喜欢,等满院子都是果树累累,那瞧着该有多开心;养鱼我也喜欢,那鱼塘里的鱼瞧着让人欢喜,我都舍不得网上来哩,下边肯定还有好些泥鳅和黄鳝;菜园子一片绿我也是喜欢的,吃不完的菜腌起来,我一点也不嫌烦哩……” 她絮絮叨叨地跟槐子说起这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像当初刘小妹跟她说起家里种的辣椒葵花子果树一样。所以,她和刘小妹是最为相投的,比跟梅子的关系还要更进一层,不过梅子如今有向她们靠拢的趋势。 槐子聚精会神地听着,见她说得忘乎所以,跟个过日子的小媳妇似的,不禁心里柔软,便一直含笑瞧着她;青木却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打断妹妹的话道:“菊花,你喜欢这些我也晓得,我自己也喜欢哩。不过,我咋听你的意思,忙这些是为了玩、为了开心,不是为了吃和卖钱似的?” 菊花正说得高兴,听了青木的话,笑道:“当然不是哩。我本来种养这些东西是为了吃、为了卖钱,不过哩,伺候它们我觉得……咋说哩,反正我喜欢弄这些,就跟爹喜欢种田一样。这不是奇怪么?种田那么累,可我瞧爹就是喜欢种田。他一天不到田地里去瞧瞧,心就痒痒哩。” 她心里想道,其实,她爹这样子是来自于对土地的热爱;她呢,也是出于对田园生活的热爱。 张槐眼神亮亮的,含笑注视着菊花道:“伺候它们你觉得开心,虽然也累,可是你心里不觉得烦,是这样么?要是你现在发财了,能搬进城里住,你说不定还舍不得走,只想在这种菜养鸡养鱼。” 他只觉得跟菊花的距离越来越近,感受着她的欢喜和自在,体会着她梦想和憧憬。 菊花听了张槐的话,蓦然睁大眼睛,惊喜地连连点头说道:“嗳!就是这个样子的。当然,我也不是说有福不愿意享,可要是把咱家弄得鸡鸭成群、果树成林、花树满院、鱼塘田地都丰收,那不就是享福了么!” 槐子和青木呵呵地笑了起来,也对她所说的那副情景十分的向往。 张槐点头对青木笑道:“是这样的。其实你也是跟菊花想的一样,不过你眼下只顾想着卖钱,没在意罢了。我那天在清辉县,那个方老爷问我,为啥不在清辉办个作坊,做香肠来卖。我明明这么穷,可是我听了他的话一点也没惊喜,心想干啥要在清辉办作坊哩?咱清南村自己能喂好些猪,种好些东西出来。我心里总觉得,卖自己的东西跟做生意是不一样的。要不然,只要能赚到钱,管他卖谁的东西哩。” 菊花和青木听了都笑起来。 青木帮菊花把背篓里的蘑菇倒进自己的背篓里,一边对槐子道:“就算是这样,你往后也有的忙。咱弄的东西越来越多,长雨是在外卖的,村里这块你还不得要操心。” 张槐含笑道:“卖自己的东西么,总是让人高兴的。不信你问菊花,要是让她提一篮子鸡蛋出去,换些铜钱回来,她开心不开心?” 菊花微笑点头,心道,当然开心啊,要知道如今家里一天就能捡几十鸡蛋哩。刚穿过来的时候,家里也没几只鸡,要是能跟现在似的,每天捡二三十个鸡蛋,那她恐怕都不会想起来做猪下水的生意了。 第二百零九章 木耳 青木见妹妹点头,故意道:“那往后咱家的鸡蛋就让你送去下塘集好么?”郑家的鸡蛋攒几天就会送到清辉酒楼,这也算是毛掌柜额外照应他们了。 菊花笑而不答。 三人继续往树林子里钻,这时候,蘑菇都是在树底下捡的多。 青木和张槐将菊花夹在中间,还不住地用棍子扫荡周围,她心理上感觉安全不少,心道要是这样还被蛇咬了,那只能说活该倒霉了。 正走着,菊花忽然鼻端闻见一股花儿的甜香,那气味浓烈,芳香醉人,浓的有些冲人。抬头见是一株不知名的树木,上面开满了一簇簇白色的小花。花儿很小,聚在一起,倒像是一大朵的样子。 青木见菊花打量这树,便道:“这好像是野糖栗的树。花儿虽然香,果子不大好吃。” 张槐见菊花不住地吸鼻子闻那花香,便问她道:“要不要我掐些花儿给你?” 菊花摇摇头道:“太香了。招蜜蜂哩。” 张槐便不再说,领头往前走。 忽地眼前一亮,出现了一块没有树木的空地。那绿草丛中尽是蘑菇,还有些是灰白色的。 张槐见菊花急切地要上前,忙拉住她说道:“你等会,先让我跟你哥把草棵子敲打敲打,这样的草丛里最是容易藏蛇了。” 菊花这才停下了脚步,问二人道:“这一大片地方咋没有树木哩?是砍光了,咋不种上?” 青木道:“不是砍光的,也不晓得是咋回事,这儿就是没有树的。对吧。槐子?咱小时候来过这儿,那时候就是这样了。” 张槐低头仔细地敲打草丛,一边答道:“嗳!是这样。我记得前边有好些野莓子,有一回还从那里掏了些野鸡蛋哩。” 菊花跟在两人身后采那蘑菇,听张槐说有野草莓,惋惜地想,现在还不是野草莓成熟的时候,得到栽秧时才红哩。要不然还能摘些来吃。 被春雨浸润过的草地,土壤湿润,草根下边覆盖一层碧绿的青苔,从青苔上生长出来的灰色蘑菇格外的壮实、肥厚,每一个都是很完整。不会一碰就碎。 平滑的蘑菇伞面,颜色由浅入深,在正中间形成一个窝儿,不像先前采的那些蘑菇,是中间鼓起来,像个帽子。 青木将背上的篓子放了下来,跟菊花在一块捡,一边对妹妹说道:“我那个篓子都装满了哩。往常可没捡过这么多。主要是这回的雨下得好。濛濛细雨下了好几天。” 菊花在树林里钻了半天,也算尽兴了。忙了这么久,她觉得有些累,便找了块草厚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去。 她把自己的篓子解下来,送到青木的跟前道:“把这个装满也差不多了哩。过两天再来捡第二茬。” 她望望张槐,那只大篮子也装了一半了。想想不觉好笑,先前都是自己在抢着捡。青木和槐子才没捡多少的。现在自己累了,就让他俩捡吧。 张槐一抬头,见菊花坐那望着自己,疑惑地问道:“咋不捡了哩?这种蘑菇味道也好的很,我最喜欢吃了。” 菊花打趣道:“我先前抢了不少,觉得不好意思,所以。现在就让你俩捡好了。” 青木听了瞅了妹妹一眼,抿嘴笑了起来,他是明白菊花累了的。 张槐尚不知情,还跟菊花说道:“你尽管捡。那边林子咱还没进去哩,那里边怕是也有不少。唉。该多带一个篓子来的。”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张槐听了有些莫名其妙,再一看青木也在笑,又见菊花坐那不动,忽地恍然大悟道:“你累了哩。”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我过足瘾了。剩下的就让你俩捡吧。” 张槐笑了一会,又关心地问道:“咋了,走不动了?” 菊花摇头道:“不是,一口气忙了半天,想歇会儿。” 青木加快手中的动作,又对张槐道:“槐子快点,把这捡完了,咱从前边下山。再找到的话,也没东西装了哩。” 张槐点头,跟青木把这片草地扫荡了一遍,然后背起菊花的篓子,一手提着篮子,对菊花说道:“走吧!” 青木见张槐背了菊花的篓子,便牵起她的手,轻声问道:“可走得动?” 菊花点点头道:“还好,不是很累。今儿可是逮着了。要是刘小妹晓得我捡这么多蘑菇,没叫她,该骂我了。我先前准备要叫她的,你们又催着走。” 青木笑道:“你下回叫上她也是一样的。最好让三顺或二顺跟着她才好。有了梅子被蛇咬的事,都不敢随便让女娃上山哩。咱带着她原也不算啥,可要是一个照顾不到,不管出点啥问题,都不好跟她爹娘交代哩。” 菊花点点头道:“是这样。没事的时候都讲理的很,要是出了事,怕是要迁怒旁人了。上回梅子被蛇咬了,我当时心里很害怕,就担心狗蛋娘怪我哩,因为是我最先喊她们上山掰笋子的。好在后来没事。” 张槐闻言回头叮嘱她道:“你往后是要注意点。你们在一块做针线,忙别的都不要紧,这上山还是要叫上家里人比较好。就是没被蛇咬,跌了摔了,都不好说话。人家爹娘一生气,掰扯几句气话你就受不了。” 菊花听了点头。 穿过这片草地,又进了树林,不过是往山下走了。 张槐在前边走着,忽地停住了脚步,欣喜地说道:“这儿有木耳哩。嗳哟!还不少。” 菊花一听,忙松开青木的手,跑过去一瞧,原来一棵枯死的橡子树倒在林地里,树皮已经被雨水泡涨了,树身上长着一簇一簇的绛红色的木耳。 她乐呵呵地对张槐道:“这树还能长木耳哩,真是太好了。要是往后橡树种多了,把那老树砍了,不就能种木耳了么!” 张槐听了对青木瞧了一眼,忽地笑出声来;青木也含笑看着菊花。 菊花莫名其妙地问道:“咋了?我说的不对?这树既然自己能长木耳,就肯定能种。不过要好好地试过才晓得咋种就是了。你们说,这东西到底是咋长出来的哩?” 青木先不答她的问话,对她解释道:“槐子笑你见一样,想种一样。每回瞧见一样东西,马上就想到要咋种。” 菊花这才回过味来,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哩,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槐笑完了,却兴致勃勃地说道:“菊花想的对,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么。咱也不等往后试了,今儿就把这树给弄回去,好好地琢磨。日子久了,总能琢磨出些门道来。” 青木围绕这树转了一圈,对张槐道:“这树不轻,得咱俩扛回去。先下山吧,把背篓送回家,回头再来扛。” 菊花忙上前采那木耳,一边说道:“先把这木耳摘下来,不然待会你们不好扛哩。回头下山的时候,蹭在树枝上,说不定就蹭掉了。” 青木和张槐听了便帮着她把那木耳从树上剥下来,摘了有一斤多。 张槐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记住了方位,遂对青木和菊花道:“走吧!” 下山的时候,因为是走的另外一边,尽管他们没有刻意地寻找蘑菇,还是发现不少,渐渐地,带来的所有篮子和篓子都装满了。张槐便脱下自己的外衫,又包了一些。 正走着,就听前边林子里有人说话,只看不见人影。 菊花侧耳听了一会,滤掉林中的风声鸟鸣,听出是杨氏在说话,便对二人道:“是娘和张婶子哩。” 又高声叫道:“娘!” 几人分拨树枝,脚下加快步伐,来到近前,果然是杨氏和何氏,正四处乱转,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两眼巡梭树下,找那蘑菇哩。 杨氏见他们下山了,对何氏笑道:“还是他们手快,这都把篓子弄满了哩。” 何氏乐呵呵地看着张槐篮子里堆得满满的蘑菇,又见手上还提了一包,笑道:“这可是赚了,往年都没捡过这么多哩。嗳哟!咋还捡了木耳哩?你们就是会找。” 张槐就跟她说了上面有一棵死树,长了不少木耳,他们准备把这树扛回家哩。 说着话,菊花觉得肚子有些饿,便扯了些嫩茅草芽,剥开外皮,吃里面的嫩心,一边对几人道:“赶紧回家,肚子饿了哩。晌午就烧些蘑菇来吃。嗳哟!说着更觉饿了。” 说得几人全笑了起来。 何氏道:“连我也被菊花说得馋起来了。槐子,咱家去杀一只公鸡,烧这蘑菇吃。反正那公鸡也不下蛋,养着还白费鸡食。公鸡多了还好打架。” 她终于不再连一只鸡都舍不得吃了,不说去年的收成,就说这鸡也比往年喂的多,偶尔杀一只让娃儿解馋,那是做爹娘的最喜欢的事。 张槐点点头,嘴里咂巴了一下,说道:“是得赶紧走。娘说得我都流口水了。” 一路说笑着就下了山。菊花边走边在刺架里边掐了些刺苔剥了皮吃。 杨氏见了笑道:“可是饿狠了。” 菊花忙道:“不是的,这刺苔甜甜的,也好吃哩。不信娘你尝尝。” 杨氏笑道:“我不用尝。我小时候不晓得吃过多少。打猪草的时候,吃茅草芯、刺苔,挖鸡腿,啥没尝过。” 何氏听了接道:“咱不都是从小长大的,这些事全干过。我娘家那边好多的野莓子,我每回跟槐子三舅和四舅出去,总能摘一两斤。” 第二百一十零章 温馨 来到张槐家地头,菊花分了些木耳给张槐 张槐笑对她道:“也没多少,还是你拿家去吧。我下午跟你哥去扛那树,再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哩。” 菊花道:“先吃个新鲜么。等树扛家来,它还要再长哩。咱们一定要把这木耳给种成了。到时候把这树砍成几段,一人分一段,拿家去慢慢地琢磨。人多力量大,说不定谁就捣腾出来了。” 青木点点头道:“这法子好,多个人也多个主意。” 何氏望着站在儿子面前的菊花,纤细温顺;儿子则身材高大,望着她的目光也是柔柔的,两人谈笑自如。 何氏觉得她就快要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了。 她能感受到菊花跟槐子相处得默契自如,比起之前的疏离,这看起来并不算十分亲密的温馨,却更显自然,合情合礼,这么下去,槐子娶菊花是迟早的事情。 杨氏显然也有此感受,眼瞅着张槐,心情十分的舒畅。 她转头对何氏笑道:“槐子下午还要跟青木上山,咱们也再去找些蘑菇。你们就费事回去煮饭了,就在这吃,吃完饭也好干事。让槐子家去把杨子喊来。” 何氏听了呵呵乐道:“瞧你说的。要是你弄到啥好东西,喊我们吃饭,我肯定不跟你客气。这蘑菇咱也捡了不少,咋能这么懒,连饭也懒得煮,一家子都在你家吃哩,那还不让人笑死了。回家也不远,吃完饭我再来找你。” 杨氏见她推辞,笑着也没再留。 菊花对张槐道:“槐子哥。你回村给刘小妹和梅子带个信,说一声捡蘑菇的事。来不来看她们自己。” 张槐点点头,笑道:“刘小妹肯定是要来的。怕是要拉上她三哥四哥。” 在地里忙活的张大栓见娘儿们都下山了,就扛起锄头,大喊了一嗓子:“走喽,家去吃蘑菇。” 引得众人全笑了起来。 回到院子,来寿飞奔着对菊花扑了过来:“姐姐,捡了蘑菇么?” 菊花牵着他的小手道:“捡了好多哩。待会烧些让来寿吃。” 汪氏见捡了好几篓子蘑菇。笑得满脸开花。正要叫吃饭,杨氏和菊花都说先洗些蘑菇烧了尝鲜。 “用腊肉青蒜苗炒一个,再用鸡蛋烧个蘑菇汤。快的很。我来洗蘑菇,娘你去切腊肉。”菊花急忙急火地说道。 其实她肚子真的饿得不行了,但她强忍着。就想烧些蘑菇吃。 青木见妹妹急急忙忙地冲进厨房拿了个小筲箕,又奔出来在篓子里抓蘑菇,那样子恨不得马上将蘑菇送进锅煮了,不禁失笑起来。 他快步走到井台前,移开井盖打水,一边对菊花笑道:“你饿坏了吧?先去弄些东西垫一垫,我来洗。” 菊花笑眯眯地蹲在井边,把蘑菇倒进木盆里清洗。心情十分舒畅,嘴里说道:“吃啥哩?眼见就要吃饭了,我还要留着肚子哩。哥,你们以往捡蘑菇没今儿捡的多是吧?” 青木也蹲下身帮着一块洗,一边回道:“嗳!也捡不少。我们一般也没像今儿这样专门为了捡蘑菇上山,都是干旁的事然后顺带捡的。黄奶奶就喜欢在山上捡蘑菇,她总是能捡好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来寿拉到一旁。怕他掉井里去了。这娃儿见他们忙忙碌碌的,也跟着莫名地兴奋,菊花走哪他跟到哪,这会儿也挤在井边瞧他们洗蘑菇。 菊花把洗净的蘑菇顺手撕扯成一条一条的,稍稍挤去水,说道:“这东西用大蒜苗就这么炒也鲜的很,当然放些肉更好了。” 青木看着妹妹咽了下口水。笑道:“说得我也饿了哩。大蒜苗有些老了,没冬天好吃。要不你用酱烧一些,说不定下饭的很。” 菊花点头,说晚上就这么烧。 她端着蘑菇进了厨房,汪氏伸手接了过来。对她慈祥地笑道:“你去歇会,我来炒。在山上钻了这半天,该累坏了。” 菊花笑道:“嗳!那我就等着吃好了。”说着两眼四下一扫,见灶台上放着一碗韭菜炒鸡蛋,忙拿了双筷子,拣了一大块吃了,觉得格外香。 汪氏瞧着她“呵呵”乐,晓得她是饿了,便让她再吃,说“还有不少菜哩,加上这两个蘑菇做的菜,肯定够了。” 菊花刚要说话,听见院子里传来郑长河的声音:“菊花,快来瞧爹捡了啥?嗳哟!哪来这许多的蘑菇?你们也上山捡蘑菇了?” 她一听就知道她爹肯定也捡了蘑菇,还准备给她一个惊喜哩,没想到家里已经捡了这么多。 她笑眯眯地迎上去,对郑长河道:“爹,你也捡了?你都没带东西,用啥装哩?” 见老爹已经脱下外褂,就和青木一起笑了——今儿好几个人脱衣裳包蘑菇哩。 郑长河将外衫包裹打开,把里面的蘑菇倒进青木的背篓里,那篓子里的蘑菇就高高地堆起,冒尖了。 他对菊花笑道:“我主要是挖毛栗树,顺带捡了些。”他用鼻子嗅了嗅从厨房里飘出的香气,乐道:“这蘑菇可是好东西,闻着就香。饭好了么?赶紧吃饭,爹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劳动过后,饥肠辘辘的时候,吃饭总是香的。 菊花正跟家人大快朵颐,就听院子里传来刘小妹的声音:“菊花,我来了。” 说着话,就蹦跳着冲了进来,刘三顺和刘四顺背着篓子跟在后边。 她对着菊花埋怨地说道:“咋不早点叫我哩?我上午搁家还真闲,就补了几件衣裳。要是你叫我,我肯定就来了。” 菊花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先也没想起来,是槐子哥发现山上有蘑菇,来叫我们,我们才急急忙忙去的。我哥差点都不让我去哩,说是怕蛇咬了。我想着得让你准备好了,叫上你哥一起才妥当,所以才让槐子哥给你带信的。” 刘小妹听了这才笑道:“放心吧,槐子跟我一说,我娘就让我三哥和四哥一起跟来了——她也怕哩。” 刘四顺见菊花家捡了这么些蘑菇,担心地对刘三顺道:“三哥,咱是不是带的东西少了?再说这篓子也小了些,怕是装不下哩。要不我家去再拿只篮子来?”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刘三顺斜了他一眼道:“青木和槐子他们捡了一上午,你当山上还有好多么?说得跟满山都是蘑菇似的。” 屋里的人听了都笑。 郑长河道:“下午你们换个地方么,不要在他们捡过的地方捡。” 杨氏道:“说是这么说,这边的山上树木稀一些,也容易长蘑菇,我们后山树木太密了,杂树也多,都挤在一块,不大长蘑菇哩。” 刘小妹听了就皱眉头。 菊花安慰她道:“我们捡的时候都留了种,过几天再去,肯定就又长出来了。再说,我们也就走了一条路,又没把那一片山都搜遍了,肯定还是能捡到的。” 菊花吃完饭把碗一推,就跟刘小妹说起了在山上的见闻。 刘三顺递给菊花一个精致小巧的篮子,笑着说道:“给你。是我二哥帮小妹编的,我瞧着精巧,就让他多编了一个,送给你用。” 菊花见那篮子深深的,不像一般的篮子那么浅浅的敞口,倒像篓子似的,上面有个细致圆润的提梁,篮子上面的花纹也十分雅致。看起来更像个艺术品。 她接过来开心地对刘三顺道:“真是谢谢你哩,三顺哥。嗳哟!也帮我谢谢你二哥,他这手艺实在是好。没听说你二哥拜师傅呀,咋会这一手篾器活计哩?” 刘小妹白了一眼刘三顺,笑道:“三哥抢我的人情哩。我让二哥帮我编些精巧的篮子,早就想着也要帮你编几个的,谁料我三哥先说了。我还有好几个小篮子要送你哩,有大有小,用来做针线篮子或者做菜篮子,或者掐花儿啥的,都好。你又喜欢弄这些,我就让二哥帮你多编了几个。不过上山捡蘑菇怕是不成,太小了哩。” 刘三顺被妹妹说了也不气,乐呵呵地补充道:“我二哥这手艺是家传的。我爷爷就会编篾器,不过我们都没有我二哥手巧就是了。” 菊花一想也是,自家爹也会编,就是粗糙的很,也就能用罢了。 果然郑长河过来拿起篮子瞧了瞧赞道:“二顺这手艺是没话说。跟他一比,咱编的东西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了。” 菊花听了笑着安慰他道:“爹编的东西咱不是一直用到现在么。自家用,又不拿去卖,要那么好看干啥哩。二顺哥这手艺要是不编些东西去卖,太可惜了。” 青木听了这话,忙对刘三顺道:“我大舅在下塘集开了个铺子,专门卖这些家用的东西。回头我跟他说一声,让你二哥编了东西放在他铺子里卖,也好挣些零花钱。” 刘三顺和刘小妹听了大喜,急忙问这样妥当么,会不会带麻烦啥的。 菊花对哥哥说道:“你们甭急,我有个更好的法子。大舅一向都是从旁人那进货的,也不好丢了那家,专门卖你家的东西,再说,这些平常用的篮子、筐子啥的赚钱也有限。” 第二百一十一章 齐出 她拎起刘三顺送她的那个精致小篮子,举起来对大伙说道:“还不如让你二哥专门编这类精巧的小玩意,多多地想些新鲜花样出来,专门卖给有钱人 这样的话,他做出来的东西跟人家的不一样,我大舅自然不用舍弃旁人。两家的东西一起卖,也不会得罪人了。” 刘小妹担心地说道:“咱下塘集也没那么多有钱人哩,这样的东西怕是不好卖。” 菊花笑着对她眨眨眼道:“咱不是正在努力么?往后这下塘集未必还是这么冷清。要是经常有商家来进货,他见这些篾器精巧的很,说不定就顺带些回去卖了,那你二哥这手艺不是顶大用了?这样好的东西,卖的价钱肯定要比咱平常用的篮子篓子贵才成。最好让你二哥在每一样东西上都编上个‘刘’字,说明这东西是你们刘家特制的。” 刘四顺乐得跳了起来,连连说道:“对,对!一定要编的精致些,先放在你大舅铺子里卖卖看,哪怕一天只卖一样哩,日子久了,人家就晓得这铺子有好精巧的篾器玩意。等下塘集火起来了,这生意自然就好了。这是等于在抢先哩。” 刘家三兄妹一想那前景,忍不住就乐了起来。 菊花又问起刘三顺养鱼的事。 刘三顺有些惋惜地对她说道:“我折腾了几天,觉得照顾这么多池塘有些费劲,况且这镜湖是个大头。于是,我就跟长星商量了,让他包了条子塘、草沟子和圆塘,我就包了镜湖和小塘湾。” 菊花安慰他道:“这两个塘就够你忙的了,再多的话也是贪多嚼不烂哩——你家里的活计还不得要照常忙么。长星也包的话,你俩还能经常地商量商量。” 青木笑道:“长星也是个‘鱼猫子’。你俩凑一块琢磨,这鱼肯定能养好。” 菊花忽地想起什么来,对刘三顺笑道:“三顺哥。你可要留心了,那乌龟和老鳖,泥鳅和黄鳝。都是好东西,你要是也能养成。往后肯定能赚钱。” 刘三顺听了两眼放光,用力地点头道:“我晓得,我最近在田沟里捉的泥鳅和黄鳝都放了不少哩。不过,我觉得泥鳅和黄鳝还是用水田养比较好,在池塘里养不是太合适哩。等我挣些钱,就专门弄块水田养这东西。” 他现在连做梦都想着他的鱼塘和鱼,这可是他的希望。 菊花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黄鳝和泥鳅可不就是在田沟里钻的么。 刘小妹想到红烧老鳖,也是兴奋极了,对三顺道:“三哥,我也觉得那老鳖往后肯定好卖的很。咱再捉了老鳖和乌龟,可不能吃了,得养着。” 刘三顺乐呵呵地点头。 青木跟他们说笑了一会,瞧瞧村路上张槐还没过来,便走到院子里,扫了一块干净的空地,把那蘑菇摊开来。摘去草叶,拍掉沙土,对着大太阳晾晒。 菊花见了忙跟过来帮忙,又拿剪子把蘑菇根部带土的部分剪掉。她望着这三篓子蘑菇。怕是有十几斤,要清理出来还得费些工夫,心里便不太想再上山了——她上午也跑累了哩。 谁料刘小妹端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一边麻溜地把一个个蘑菇弄干净,一边对她说道:“你下午得陪我去哩,谁让你上午不叫我的?我先帮你收拾这蘑菇。三哥四哥,你们也来帮把手,弄好了咱一块上山。” 菊花见她一副赖上自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甭担心,我下午去就是了。我可是专门陪你去的,要不是你来了,我下午肯定不会去——上午钻了半天,觉得累哩。” 刘小妹高兴地说道:“嗳!我承你的情!嗯,说不定梅子也要来哩。” 梅子果然来了,李长明亲自陪着她来的。 她如今一心惦记过日子,见菊花院子里晒了这么多蘑菇,那真是两眼放光,跟刘小妹一样埋怨菊花为啥上午不叫她。 菊花瞅着她乐道:“要是没准备,我敢叫你么?我们上午走的急,就是叫了你,要是没有长明哥跟着,我还不敢带你哩。这下长明哥陪着你一块来了,就不怕了。” 李长明听了对菊花感谢地微笑,又瞅瞅梅子绑得严严实实的裤脚,对几人说道:“你们都要小心点,把腿绑好了。手上也要拿根棍子。” 菊花听了点头道:“是得这样。梅子,你啥时候搬过来哩?” 李长明微笑着代梅子答道:“等天再暖和一些,就要动工盖房子。估计再过二十天就能搬过来了。” 他并不是说盼望着分家,但是想着能让梅子不跟他娘每天面对,心里还是欢喜的——要少好多的麻烦哩。虽然他娘已经被梅子磨得没脾气了,他这个小媳妇也根本就没吃过亏,但见她每天跟教狗蛋似的安排他娘做事,还是哭笑不得。 搬过来的话,梅子也能常常地跟菊花在一块说说话,也有个伴。梅子嫁过来这么些天,他算是瞧明白了,她跟菊花、刘小妹她们走得近,也跟着她们学了不少过日子的家务活计,这可是好事。 说起盖房子,梅子乐得眉眼弯弯地对菊花道:“菊花,我就要来跟你做伴哩。还有,小秀她家也要动工盖房子了,你这边就要变热闹了。” 刘小妹听了羡慕地说道:“唉!你们都住一块来了,就我落了单。往后我要往这边跑得更勤了。” 梅子乐呵呵地说道:“这样不是更好?往后你来了,随便在哪家吃饭,都容易的很。是吧,菊花?” 菊花点点头,见她一副开心的模样,很想问她上次跟花婆子吵架的事,一来是关心她婚后的生活,二来是花婆子既然惦记自己,自己也要关注她一些,不然真被暗算了那不是笑话么! 可是李长明坐在一旁,便不好开口。 说说笑笑的,等张槐和他娘一块过来,这群人又一头扎进山林搜集山珍去了。 娘几个忙了一下午,到晚上回家一检点,又捡了好几斤。 青木和张槐果然把那棵枯死的橡子树扛回来了。 因菊花说要把这树砍成几节,一家分一截,好琢磨如何种木耳,大伙便围着这树指手画脚的讨论。 刘三顺也是个机灵的,他转着眼珠道:“我觉得这树拿回去,要放在潮湿的地方,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它就会长木耳了。”他这是想着模拟山上的生存环境。 青木接道:“倒也不用特意放在潮湿的地方,只要时常地撒些水,让它瞧上去总是这么湿润润的样子就好。不过这个冷热不好弄。” 菊花扫了大伙一眼,建议道:“我看你们还是先甭管那些,横竖眼下的天气正适合长木耳,我们只管弄清楚这木耳是咋长出来的,还有这种子的问题咋弄哩?这上面留了不少木耳没摘,就是让大伙琢磨的。” 她对这方面的知识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发动群众了。 大家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只得一起动手,把这树砍成了好几段,一家扛了一段回去琢磨了。 菊花和青木商量了一下,把这段橡木搁在柴棚里,先观察几天再说。 随后几天,菊花也是跟梅子他们一块在山上捡蘑菇的。杨氏不放心她,便邀上何氏跟在后边。就这么的,家里着实晒了不少干蘑菇。 外婆在家晾晒蘑菇,常常是用手捧起一捧干蘑菇,乐得满脸笑容,跟什么似的。 等李长明和周矮子都开始动工盖房子了,村里人也忙了起来,一家总要派一人过去帮忙。 先盖李长明的,后盖周矮子的,忙忙碌碌半个月,小青山这边人来人往的,比先时热闹不少。 菊花看着梅子每天兴冲冲地往返于小青山和村庄之间,也高兴地期待着她搬入新居的日子。 新居落成的那天下午,小石头背着妹妹赵清来到菊花家。 菊花见他身子向前佝偻着,让那小女娃趴在脊背上,省得往后倒仰,摔着了。偏那小娃儿不肯老实听话地趴着,用两只小胳膊撑着哥哥的后背,想要直立起身子。她哥哥只得将身子更加往前倾,以防摔了她。 菊花瞧得心惊胆战的,不等他到近前,急忙冲过去把赵清接过来,责怪地问道:“你咋一个人就把妹妹带出来了?要是摔着了咋办?你娘哩?” 小石头仰脸看着她笑道:“我娘一会就过来吃酒席。我心里想着,先把妹妹带来玩,所以就跟娘说了一声,背她过来了。菊花姐姐,我都这么大了,带妹妹玩还不成么?在家我也是常背的。” 菊花抱着赵清在门口坐下,一边对他道:“你在家带妹妹当然没事,把她放地上爬就成了。背她出来的话,身边得有个人跟着才好。小娃儿喜欢乱动,身子又软,往后一仰,容易折了腰哩。” 小石头想是刚才背得确实很幸苦,点点头道:“清儿老是乱动。我本来是叫狗蛋一起的,也不晓得他跑哪去了,我只好自己来了。” 菊花把赵清放在身前,拉着她的两只小手,教她走路。 小娃儿摇摇晃晃地走着,嘴里直乐呵,露出几颗细米牙。来寿见了很是新奇,凑上来问道:“姐姐,宝宝不会走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 石头娘的好心(粉红50加更) 菊花见他小不点一团,还叫别人“宝宝”,忍不住笑了起来,便对他说道:“宝宝腿软哩,要再长些日子才会走。来寿,你最聪明了,跟宝宝说说话,教她喊人。” 让两个小娃儿互动,也能增强来寿的语言表达能力。 于是来寿就站在小女娃跟前,小嘴儿忙个不停,卖力地逗引她叫“哥哥”“娘”“爹”。见她不搭腔,又用小手试探地摸摸小娃儿的嫩脸蛋,觉得软软的,摸着很舒服。 他就抬头很新奇地对菊花笑道:“好玩,姐姐摸摸!” 菊花乐道:“宝宝脸嫩嫩的,摸着当然好玩哩。不过来寿,不能老是摸,摸多了宝宝淌口水哩。” 小石头见来寿逗了半天,妹妹只是笑,并不开口,颓丧地皱眉说道:“妹妹还不会说话哩,我都教了好多回了。她连娘也不会喊。” 菊花安慰他道:“小娃儿开口说话有早有晚,清儿还不满一周岁哩。你慢慢地教她,说不定哪天她就开口喊哥哥了。” 小石头点点头,也搬了个小板凳坐下,一边小声对菊花道:“那婆娘被狗蛋娘收拾了一顿,如今在家不敢出门哩。菊花姐姐,要是长明哥搬过来住了,她就会常到儿子家来,那时候说不定要找你麻烦哩,你可要小心了。” 菊花明白他是说的花婆子。想着这婆娘还惦记着自己,眼神微微一闪,说道:“不急。她不来找我就算了,要是她来找我的麻烦,我这回准不会放过她。” 她忽地瞅着小石头轻笑起来。 因为她想起前几天见到花婆子时的情景,那婆娘歪鼻豁牙的样子吓了她一大跳——嗳哟!这模样也太……太具有丑角味道了,要是上台演丑角。怕是根本不用化妆的。这可都是小石头的杰作! 小石头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以为她笑自己不好好地念书,老是惦记这婆娘哩。 这时汪氏端着针线箩筐过来坐下。瞧着小石头问道:“这娃儿怪讨人喜的,是谁家的?比来财小一些哩。” 菊花笑道:“是村里赵三叔家的。可聪明灵泛了,书也念的好。” 汪氏恍然大悟道:“就是你老跟来财说的那个小石头吧?嗳哟!真的好灵泛哩。是比来财招人疼、讨人喜。这是他妹妹?” 菊花点头道:“小石头都会带妹妹玩了。所以我总对来财说。小娃儿调皮不要紧,不能尽干不着调的事。” 瞧人家小石头。不声不响地就把花婆子收拾了一顿,愣是没人怀疑过这事。 小石头听她们赞美自己,小脸就红了,原来菊花姐姐在外人跟前夸他哩,他心里就觉得美美的,一双黑眼睛亮闪闪。 来寿逗了会赵清,见小娃儿只是笑。也不开口,就失去了耐性,跑到汪氏跟前靠着,对菊花道:“姐姐,讲故事。” 菊花刚要说话,怀里的赵清扎手扎脚地扭动起来,转过脑袋看向来寿,努力地要往那个方向挣。 菊花觉得抱着她实在是费劲,嘴里抱怨道:“养一个娃儿长大实在是不容易哩,把屎把尿的就不说了。这小不点的时候,忒难带了。” 汪氏听了呵呵地笑起来,起身到屋里拿出一张芦席铺在地上,对她道:“把她放在这席子上。不然她能把你折腾出一身汗。” 菊花忙点头,把小娃儿丢芦席上,让她自己爬,这才揉揉胳膊问小石头道:“你们在家都是咋带的?” 石头道:“除了睡觉的时候,我娘都把妹妹绑在背上,还干活哩。” 菊花心道,这真是太不容易了。正要说话,忽听廊檐下的燕子窝里传来稚嫩的小燕子叫声,紧跟着一只长齐了毛的小燕子“吧嗒”一声掉了下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小石头一下子窜了过去,用手托起那倒霉的小燕子,对菊花道:“还没摔死哩。还有气儿。” 菊花忙道:“它长这么大了,虽然还不能飞,也不会这么容易摔死的。咱想法子把它送回去吧。” 来寿见了小燕子,兴奋极了,“蹬蹬”地跑过来说要小鸟玩。 菊花哄他道:“小鸟从家里掉下来了,它娘又不在家,好可怜哩。咱把它送上去,不然一会老燕子家来该着急了。” 这燕子还真是对她家情有独钟,原先在草屋的屋檐下筑巢,后来盖房子把草屋给拆了,它们一家今年又在新房子的屋檐下筑了个新巢。人家这么看得起郑家,那她也要时常的照顾这个邻居才是。 汪氏听她说要搬梯子把这小燕子送回窝,忙制止她,说这哪里是小女娃干的活计,等你哥回来弄吧。今儿青木在李长明家帮忙,郑长河则在周矮子家帮忙。 菊花踌躇了一会道:“哥哥还不晓得啥时候回来哩。这燕子……” 正说着,就听小石头大叫道:“娘!” 原来是石头娘过来了。她乐呵呵地对着芦席上半趴着朝她咿呀叫个不停的小闺女挥挥手,问菊花这小燕子是咋回事。 菊花便跟她说了。 她不在意地笑道:“我来送上去,你不大爬梯子的,不把稳。” 把燕子送回窝,石头娘抱起小闺女,在菊花端来的小凳子上坐下,一边问菊花道:“你娘哩?在李家帮忙?” 菊花摇摇头道:“没哩。李家有梅子娘和长星娘帮忙,我娘说她到麦地里去瞧瞧。” 杨氏也是个闲不住的,郑长河连续给李长明和周矮子帮忙,没空下地,她就一天去地里瞧一遍。 说着话,杨氏就进了院子,后边还跟着赵大嘴和他媳妇桂枝。 赵大嘴老远就对着菊花裂开嘴巴笑道:“菊花妹妹,我带你嫂子过来玩。她晚上要去吃酒席,你陪她说说话儿,那边好多人哩,吵得很。” 桂枝手里挽了个小针线篮子。里面放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子,听赵大嘴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菊花笑笑。朴实淳厚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菊花忙起身招呼他们,又对憨实的赵大嘴微笑道:“放心吧大嘴哥,我保管把桂枝嫂子陪得好好的。待会让她跟我娘一块去吃酒席。赵三婶也是要去吃酒席的。大家就搭伴坐一桌。” 对赵大嘴,她的印象一直很好。见他疼媳妇,便打趣这么说。她觉得赵大嘴跟桂枝非常相配,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搭调。 赵大嘴听了却满意的很,黑红的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对媳妇道:“你就在菊花妹妹这做针线,待会跟郑婶一块过去吃饭。” 桂枝见他啰嗦不停。虽然心里甜蜜,却更不好意思了,便白了他一眼道:“你快过去吧。人家那边忙着哩,你这么走开也不好。我又不是小娃儿,还要人照看。三婶不也在这么。” 石头娘听了打趣道:“桂枝,大嘴这么疼媳妇,在咱村可是头一份了。哦,现在又加上个长明。” 赵大嘴一边转头就走,一边还嘴里笑道:“谁不疼媳妇哩?二顺娶了媳妇不也疼的很?我瞧个个都疼媳妇。”他不知道石头娘说的是,人家疼媳妇也没他这么明显。 这下连杨氏听了也笑起来。桂枝就脸红了。 菊花听石头娘说过这个桂枝也是茶饭好的,便跟她聊一些做菜的话题,听她说了不少菜的做法,都是以往自己不知道的。便越发认真聆听,两人谈的十分投机。 这边石头娘见菊花和桂枝正凑一块说得热乎,她便把板凳往杨氏跟前移了移,小声跟她道:“嫂子,我娘家隔壁村上有个男娃,人哩,就跟大嘴差不多的性子。要说他这么憨实的人品,本不能到现在还没说亲的——他今年二十二了——可是他爹病了几年,也没心思说亲。去年他爹死了,把家里也拖得一穷二白。这想说亲了,人家瞧他家那个样子,谁敢应承?唉!这年头,就算爹娘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他也得为闺女考虑不是?所以哩,根本就没人乐意把闺女嫁他。他本就不太在意人家闺女长相,说只要贤惠就好了——这点跟大嘴真像——可就算是这样,前儿说了一个闺女,自己长得难看死了,还嫌弃他家穷,没答应。我本也没想到菊花的身上——菊花还小哩——可是我又怕有人是那眼光好的,不嫌弃他穷,乐意把闺女嫁他,到时候又把这个好人家给错过了,所以,我就来讨你个主意,看你咋打算。” 杨氏听了也是心动不已,虽说没见过这人,但听说跟赵大嘴一个性子,她心里就有谱了——这大嘴可是出名的憨厚心善,瞧他对桂枝多好。 不过她心想,你说晚了哩,要是前年,有这样好的男娃,我肯定不管菊花年纪小,没准真应了这门亲;如今,不说槐子不比人家差,就是菊花自己,也有主意多了,不好随便替她拿主意的。 槐子可是她心中理想的女婿,因此尽管动心,她还是很想找个借口回了石头娘。 不过,她也不清楚菊花跟槐子到底能不能真成了,瞧着好像很好,万一要是菊花不乐意哩?那这个人选不妨也考虑一下,算是多个选择。 于是,她瞧了瞧菊花那边,也小声对石头娘道:“这事我得问问我家菊花,她只怕还不大想说亲哩。” 石头娘点点头道:“我能瞧的出来。我也觉得菊花过两年没事,她这么能干乖巧,肯定能嫁出去的。主要是这男娃实在不错,我就怕错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要不然也不能来说的。” 杨氏感叹地点头道:“谁不是这么说哩。不都是挑来挑去的。有些人就算是仔细挑也会挑走了眼,日后怄气;还有些人瞧准了就定亲,结果过得好的很。这也是要看运气的。” 石头娘两只手惦着闺女的腋下,举着她逗笑,一边对杨氏道:“可不是么。不过长明和大嘴这亲算是结对了,都过得不错哩。虽说才成亲不多久,不能把话说太满,但瞧那光景还是能瞧出来好的。你说好笑不好笑,这梅子没一点心计,硬是把花婆子吃得死死的。” 说着把李家的事说给杨氏听,听得杨氏也是呵呵乐。 她想着梅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娃,差一点就成了青木的媳妇,就有些惋惜,再一想云岚也是很出挑的,不比梅子差,这心里又高兴起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母女 杨氏和石头娘说的高兴,全没注意这些话被小石头在旁听个一清二楚。 他听了娘的话,很是埋怨娘多管闲事。菊花姐姐跟槐子哥哥明明好的很,这些人咋都跟傻子似的,瞧不出来哩? 外婆村里的那个人再好,还能比槐子哥哥好?槐子哥哥还念了书哩。再说了,菊花姐姐在河边种树、种花,又灌香肠,把这儿弄得美美的,要是嫁出去了,那不是白忙一场?还是嫁给槐子哥哥比较好,他很快就要在这边盖房子了。 他是不乐意菊花嫁到外边去的。嗯,青木哥哥肯定也舍不得把菊花姐姐嫁出村的。 可是大人说话,他也不好插嘴。再说,他也不知菊花是咋想的,要是她不乐意还好,可要是她乐意哩?她会不会为了那年槐子哥哥说了那样的话,就不想嫁他了? 对于这件事,石头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想自己原先也是很不喜菊花姐姐的,还骂她“癞皮女”,后来又喜欢她了,所以,他觉得槐子哥哥跟自己一样,不过是先没弄明白罢了,等弄明白了,就想娶菊花姐姐,这没错呀! 小娃儿坐在那,用手托着下巴,骨碌转着一双黑眼睛想点子。 他妹妹被娘抱着坐那不动,先还窝在娘的怀里,一副很依恋的模样,过一会就不耐烦了,冲着他伸手哇哇大叫,想是要哥哥背自己玩。 菊花正听桂枝说得起劲,听见叫声,两人一起抬头望着奶娃子笑。菊花便对石头说道:“瞧你妹妹急了哩——都没人理她。来,我抱抱。正好做针线累了,歇会儿。” 说着放下鞋底子,起身抱过赵清。对着院子里一只光华灿烂的大公鸡“啯啯”唤了两声,把她放在地上,扶着她去撵鸡。 小石头见了也高兴起来。跑过来扶着妹妹另外一只小胳膊,两人引着小娃儿把院子里的几只鸡追得四处跳窜,乐得她呵呵笑。笑得口水直流。 来寿见了,也奔过来。大呼小叫地对那几只鸡进行围追堵截,连大黑狗也凑过来摇着尾巴跑来跑去,一时间院子里笑闹声一片。杨氏等三人就在廊檐下含笑瞧着他们。 小石头很喜欢这感觉,望着菊花开心的样子,心道,我干脆悄悄地跟槐子哥哥透个话,也好让他想个主意。不然等菊花姐姐答应人家就晚了。当然,不答应是最好了。 第二天晌午,石头下学后扯住匆匆往外走的张槐,把他往学堂的拐角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张槐见他神秘兮兮的,忙皱眉道:“石头,有啥事就跟杨子去说,我还要家去喂猪哩,没空陪你玩。我娘一人在家,忙得很。” 小石头撇撇嘴道:“你真的不听?菊花姐姐的事儿也不听?”真是的。他看起来就那么爱玩么?狗蛋才是那样的。 张槐一愣,菊花的事儿?菊花有啥事哩? 他急忙问道:“你菊花姐姐咋了?昨儿我还瞧见她哩。”昨天他也在李长明家帮忙,晚上的时候还顺便到郑家去瞧了菊花哩。 小石头“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不听么?” 张槐见他还拿乔起来,便哭笑不得地放缓声调。对他说道:“好了,好了,是槐子哥哥错了还不成么?你赶紧跟我说吧。” 小石头这才满意地点头,然后故作严肃地咳嗽一声,把她娘的话跟张槐学了一遍,又说郑婶子听了也没回绝,说是要问问菊花姐姐哩。 张槐听得呆了,愣了好一会,才对小石头道:“这话甭跟人说,晓得么?谢谢你了,石头。回头我跟青木到山上去的时候,捉只鸟儿你玩。” 小石头听了挺高兴,但又嫌他把自己当小娃子看待,因此也没跟他要保证,看着他急匆匆地转身走了,便也跳窜窜地往家跑,嘴里还咕哝着:“咱都这么大了,谁还玩鸟儿哩。” 张槐听了这事也没心慌,他知道菊花对这片土地是很有感情的,轻易不会答应人嫁出村。再说菊花已经明白他的心思,就是要考虑,也该把他排在前边吧。 不过,他还是决定要问问青木,想知道菊花是咋想的。 他要问青木,青木却根本不知道这事。 杨氏等家里人都出去了,上学的上学,帮人盖房的上工去了,菊花外婆带着来寿做针线,她便和菊花一起伺候菜园子。 母女俩给新撒的小白菜泼了些水粪,又将新割的韭菜桩子撒了些草木灰盖上,然后才蹲下来帮莴笋扯草,一边说着闲话。 菊花见莴笋长得不小了,过几天就能砍了吃,便捋了些莴笋叶子下来,准备尝个鲜,晌午用蒜子炒了吃。 杨氏两手不停地扯那莴笋行距间细嫩的青草,一边对菊花道:“瞧这草也嫩得很哩,扯了喂猪也好。这东西讨嫌的很,扯了又长,也不晓得哪来那么些精神。” 菊花微笑道:“剪碎了拌在鸡食里,鸡也是吃的。要是喂两只鹅的话,这草就派上用处了。” 杨氏爱怜地瞧着闺女道:“再喂多了,你忙不过来哩。等你嫂子进门了,再喂鹅吧。眼下家里有这么些鸡鸭,也不缺鸡蛋鸭蛋吃了,费事多喂一样畜生。” 菊花点点头道:“是够了。娘,咱回头把那公鸭子杀一只红烧了吧,留一只公鸭就好了。”今年孵的小鸭子她留了五只,两只公鸭,三只母鸭;老鸭子则是六只母鸭,一只公鸭。她准备处理几只鸭子,或杀了吃,或卖几只,把母鸭数量控制在八只就好了。 杨氏点点头笑道:“成,明儿杀。”家里如今日子好过了,也不会舍不得吃鸡鸭和蛋,要是往常,肯定是提到集上去卖的。 她想起昨儿石头娘说的话,在心里掂量了一番,才对菊花说道:“花呀,娘问你个事儿,要是你有啥想法哩,可要跟娘说,娘心里有数了,也能帮你筹划。” 菊花见她一本正经地问出这个问题,便把捋下来的一大捧莴笋叶子放到垄沟里,问道:“娘,有啥事?你说吧!” 杨氏便将石头娘的话告诉了她,又道:“娘可不是想让你马上出嫁,不过是想挑一个人品好的,不嫌弃你的,娘才放心。” 菊花万没想到是这事,她虽然不会满面通红,却还是有些尴尬,不禁纳闷地问道:“娘,我才这么点大,就算是相中了人家,也不能马上嫁过去,那人家乐意么?” 她心道你们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杨氏瞧着菊花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就是问问你的想法。主要是……主要是……花呀,你对槐子到底是咋想的哩?要是还喜欢槐子,那谁来提,娘都会不应承的。” 她终于把这话问出来了,不禁暗暗地松了口气。 这下菊花更尴尬了,原来娘也看出张槐的心思哩。 她心里有些乱,一手无意识地扯着小草,一边默然无语,好半天,才问杨氏道:“娘,你和爹是咋想的哩?是希望我嫁给槐子哥么?” 杨氏忙道:“我们当然是希望你嫁给槐子,这娃儿是我们瞧着长大的,你嫁给他我们觉得放心。不过哩,我是不会帮你拿主意的,得你自个乐意才成。要是你心里对那年的事膈应,那可不能嫁。” 菊花听了这话,心里感动,想了想微笑道:“那就再等等吧——我要再瞧瞧哩。瞧他想好了没有,拿定主意没有,别是觉得我可怜,嫁不出去,才要娶我,那我可不嫁他。” 杨氏听了就笑了起来:“嗳!这样稳妥!不过我瞧得出来,他不像是可怜你哩,倒像是真心喜欢。这娃儿实诚的很,要是没这心思,他不会装模作样来求的,要不然前年能说那话?我后来不生他的气了,也是因为实在不能怪他——他不过是说了句实话罢了。你想,一家人在家闲话娶谁嫁谁的事,当然是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了,难不成还要捡好听的说?也是你俩都倒霉,这话被花婆子听到了,白让人议论一场。所以我就怕你还记恨他,都不敢答应你张婶子哩。” 菊花听了有些莫名其妙——她记恨张槐? 是了,大家都以为她气得投湖自尽哩! 唉!原主也是倒霉,被人这样误解。她那么善良乖巧,怎会为了这事就弃爹娘和兄长轻生哩,更不要说她对张槐那非比寻常的感情——她可是盼着槐子哥哥娶个漂亮的嫂子哩,想是因为自己丑,心里不敢有嫁他的念头吧。 虽然闲言碎语出来后,她心里有些失落,却根本没有生出更多的想法。也是,那么单纯的一个小人儿,几乎对世事无所知,哪里会想那么多复杂的心事哩? 菊花望着杨氏,她正低头忙碌着,头上的发髻梳得光溜溜的,脸上气色红润,比起前年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鱼尾纹反而少了些。想是这一年多日子顺心,所以心情舒畅。 她两手不停地扯着莴笋地里的青草,神情专注,一边还对菊花道:“你甭扯了,瞧把手弄得都是老茧子。菊花,你这么喜欢弄菜园子,那就做个手套,干活的时候戴上,也免得把手弄粗了。你才这么点大,手就糟蹋的不像样可不成。人家都是做了媳妇,才不讲究的。小女娃,还是要讲究些好。” 菊花听了心里一阵悸动,轻声道:“嗳!我回头就做一副。” 杨氏又道:“你爹不是帮你编了个好看的草帽么,你出门要记得戴上。我瞧你脸上好多了哩……” 第二百一十四章 澄清 菊花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插话,只是望着那莴笋出神。莴笋有半尺长了,一根根蓬勃茂盛,叶片跟宝塔似的,层层往上递增,越到上面越短窄细柔,叶子绿中透着红,在阳光下泛着油嫩的色泽。 她忽地打断杨氏的话,说道:“娘,我没投湖。” 杨氏抬头愕然瞧着她。 菊花望着她,肯定地说道:“我跟小石头一样,是不小心掉进湖里的,我没想不开去跳湖哩。” 杨氏愣了好一会,只觉两眼酸涩,她嘴唇颤抖了半晌,才哑声问道:“是真的?” 菊花点点头道:“是真的。我本当要跟你们说的,可是那会儿说了你们也未必信哩。” 当时那种情况,她这么解释,只能是越描越黑。人家说不定会以为她为了面子,才这么说的;家里人也会以为她是为了宽慰他们才这么说。 杨氏忽地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哽咽地说道:“我就说么,我的菊花咋会这么想不开哩,咋会舍得爹娘跟哥哥哩!” 菊花轻声说道:“嗳!菊花肯定不能丢下爹跟娘的,也不会丢下哥哥的。她还小哩,那会儿也没想那么多,她都没怪槐子哥哥哩。” 她这么说着,眼里也是水光一片,为了那个小女孩,也为了杨氏和郑长河。 可是杨氏却没有听出她话外的含义,以为她是说自己呢,含着眼泪笑对菊花道:“也是爹娘糊涂了,都没问问你,还生怕说起这事让你不痛快哩。嗳哟!要是你张婶子晓得了。可要高兴死了。你不晓得,这两年她心里很是不好过,她比我还难受哩。” 菊花微笑道:“那娘就跟她说好了,不过可别应承她啥事——槐子哥的事我还要再看看哩。这两件事不相干的。” 杨氏见菊花一副自有主张的样子,点头道:“娘晓得,你这样有主意,娘也是高兴的。不过菊花,你可要用心些,挑个真心对你的人不容易哩。要是你不中意槐子,就要早做打算。多留意旁人。我就怕你对槐子不满意,才对赵婶子说要问问你的意思,因为你赵婶子说的那个人听起来也是不错的。” 菊花听了抿嘴笑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难道还能脚踩两只船?相比起来。那个人再好,她一点也不了解;而张槐哩,她已经有些喜欢他了。不过是想确定这份感情的深度罢了。 杨氏见她不说话,只是笑,便道:“娘说的是真的。那你说,娘要咋回你赵三婶哩?” 菊花微笑道:“还能咋回?当然是说我暂时不想说亲了。不然还让人家等着不成。人家都二十二了。就算他乐意等,要是我后来选了槐子哥。那不是让人家等个空!” 杨氏点点头道:“是不能这样。那我明儿跟你赵三婶说吧。唉,你赵三婶一直把你的事放在心上,要不然也不能遇见一个合适的,就想着你。她提的人还都实在,既不是嫌弃你的,也不是那差的没法见人的。” 菊花听了也很感动,说道:“三婶是个实心人。” 娘俩说着话,就把这莴笋地里的草拔干净了,菊花抱着那捆莴笋叶来到前院,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洗手、洗菜。 杨氏跟闺女说了会知心话,了解了她的心事,又得知她前年落水是意外。只觉得心里分外舒畅和轻松,她扬声对菊花道:“要不咱今儿就把那鸭子杀了吧?收拾起来也快的很。晌午要是来不及吃,就晚上吃。” 菊花点头道:“嗳!杀了也好。多喂几天,它又不能下蛋,还白费鸭食。” 听得杨氏“扑哧”一声笑了。 于是,因为杨氏的好心情,那倒霉的鸭子就提前超生了。 菊花看着那肥嫩的鸭子,皱了下眉头,要是把皮和肚子下面的油都撇开的话,怕是娘和外婆都不答应——她们都喜欢吃油重一些,因为平常吃素比较多么。 可是菊花不喜欢那厚厚的皮下脂肪,这纯粹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那些肥腻的皮她都是扔掉的。这鸭子是纯天然的东西喂出来的,当然不能那么处理了,可她还是打算把皮脂单独炸油,不跟鸭肉一块红烧。 以前她做的最多的是啤酒鸭,现在,没有啤酒,只能换成清水了。 这鸭子没有那股腥臭味,连焯水也不用,拿生姜、辣椒和大蒜炒炒,香味就出来了,再倒些酱油,烧成酱红色后再添加清水煮开,那汤味道就很鲜美。 她尝了尝,又放了些蘑菇进去,盖上锅盖用小火焖烂。 来寿闻见香味,跑到菊花的身边,扯扯她的衣襟,仰头问道:“姐姐,烧好了么?来寿想吃哩。” 菊花见他一副渴望的样子,忍不住失笑起来,她牵起来寿的手,对烧火的杨氏说道:“娘,再焖一会就好了。”又低头对来寿道:“马上就吃饭了,来寿乖,再等一小会。” 杨氏急忙道:“晓得了。你带来寿去玩吧,剩下的菜我来炒。”本来杨氏不让菊花烧的,可是菊花说这鸭子还是让她来烧吧,试试看这么烧味道咋样。 鸭子味道自然是好的,晌午青木吃了对妹妹点头赞道:“跟云岚烧的虽然不是一个味儿,可都好吃。” 菊花听了微笑,要是她钻牛角尖的话,非要问哥哥到底哪个烧的更好一些,哥哥怕是要傻眼了。 杨氏乐呵呵地笑道:“我觉得自个还是很有福气的。刚嫁给你爹那几年,是你奶奶做饭,她的茶饭是没话说的;后来你奶奶去了,我才做了几年饭,等菊花长大了,她又比我烧的好;这定了一个儿媳妇,也是茶饭好的。” 她说着这话,笑得十分开心。 汪氏听了她的话笑道:“你本来就是有福气的么。光凭长河对你那么好,就算得上是有福了,更不要说青木和菊花这么能干了。” 杨氏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青木和菊花见娘得意的样子,一齐笑了起来。 ******** 下午,学堂下学的时候,张槐没有跟往常一样急匆匆地往家赶,而是扯着青木走到一旁,小声问道:“石头娘帮菊花寻了户人家,婶子说要问菊花的意思,菊花是咋回的哩?” 青木诧异地问道:“你听谁说的?这事我咋不晓得哩?” 张槐便把小石头的话说了一遍。 青木失笑道:“石头竟然向着你,真是难得。这事怕是没成,不然我晌午家去吃饭的时候,我娘不会不跟我说的。在我家,菊花选人,那可是比我定亲还要重要哩,哪会随便就定下了,娘一定要问爹和我的。” 张槐听了这才放下心来,他又问道:“那你说菊花是咋想的哩?她会不会想去相看人家?” 青木摇头笑道:“你还是好好地读书、种地吧,菊花咋想我不晓得,但她肯定不会这么早就相看人家的。” 张槐点头道:“也是,她还小哩,不用急。” 青木微笑道:“你担心那老远的人干啥?还不如担心三顺哩——三顺可是就在眼前。说老实话,我觉得三顺也是不错的。” 张槐气得瞪他道:“你是成心给我添堵,是不?” 青木道:“我给你添堵有啥好处?我是实话实说。我做哥哥的就想帮妹妹找个实心厚道又心善的人,从这一点来说,三顺不比你差。当然,最要紧的是菊花自个喜欢。我是不会因为跟你是好朋友,就强要菊花嫁你的。” 张槐瞅着他微笑道:“放心吧,我也晓得争气。”说完跟他挥挥手,不再多话,转身大步走了。 青木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心道槐子算是被折磨的够了,这就是代价么? 吃过晚饭,暮色尚未降下来,青木见菊花牵着来寿去河边赶鸭子,他便也跟着去了,将放在山边的牛给牵回来,兄妹俩在春日傍晚慢慢地走向河边。 小清河依然静静地流,河边的水草格外的茂盛,绿色菖蒲最是笔直整齐,不像旁的水草凌乱不堪地拖曳在水面。 鸭子们悠悠地浮在河水中,见菊花过来了,无声地划动脚蹼,也不见扑腾,很轻松地就飘到岸边,“嘎嘎”地冲她叫着,那股子亲热劲儿让菊花觉得它们的声音也没那么难听了。 那只老公鸭忽地撅起圆滚滚、毛绒绒的鸭屁股,一头扎进河里,竖直了的身子后边,连两只红色的脚蹼也翻上来了,完全的屁股朝天,随即就跟不能沉水的葫芦似的,又浮上水面,扁嘴巴里叼着一条小鱼儿,伸长了脖子使劲地往下吞咽。 旁边的鸭子要来抢,却被它轻松地滑过一旁,闪避开来,并没有因为这是它的后宫宠妃而让出美食的打算。 来寿见鸭子逮鱼,瞧得呵呵直乐。 菊花洗衣的地方,去年移栽的几棵柳树虽然没长大多少,但也是丝丝金线垂落,很有些婀娜多姿的秀美模样。 她瞧了十分欣喜,对青木道:“这柳树长得就是快,要是旁的树,才一年的工夫,也不能长这么高。” 青木点头道:“这树去年移栽的时候就不小了,不比今年插的这些——就一根光秃秃的树枝。菊花,娘今儿有没有问你啥事?”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兄妹 菊花正感受这春日温暖湿润的气息,听了这话一愣,见青木静静地注视自己,再一深想,他是指赵三婶提的那件事么?可是哥哥是如何知道的? 菊花微笑道:“哥哥想问啥,就直说么,不然我哪晓得你说的是啥事哩!” 青木微笑道:“哥就是想知道你对赵三婶提的那个人有没有啥想法。 菊花故意学着他的口吻道:“能有啥想法哩,我都没见过他。” 青木听了就笑出声来,他望着跟大黑狗嬉戏的来寿,说道:“哥其实是想知道你对槐子到底是啥想法。要是对他没想法,咱们自然要注意寻摸其他人了。” 菊花无声地笑了,这是今天家里第二个人问她对张槐的看法。看来他们都是倾向于把自己嫁给张槐的,但又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来探问一声,好心里有个准备,甚至都想好了退路和做其他选择的打算。 她也不矫情,跟青木谈这个话题她没啥不自在的——青木有啥心事也都乐意跟她说——便把上午对杨氏说的话又轻声跟他说了一遍。 青木默然,好一会,才幽幽地吐了口气,对菊花道:“再瞧瞧也好,你还小哩。说起来没人这么早就帮闺女寻摸亲事的,都是你的情况特殊,也不知咋回事,老是被人提起。” 说到这点,菊花也觉得郁闷,这真是极端了,看来丑人和美人同样被关注,不过是待遇截然相反罢了。 青木想了想又轻声道:“菊花,要是你不再生槐子的气了,不妨用心地掂量掂量他——槐子还是不错的。”他到底还是为这个朋友说了句好话。 菊花微笑道:“我如今不就是在掂量他么。不想现在应承他。也是为了他好——我怕他还没拿定主意哩。他到底想好没有,自己不也应该好好地掂量么?要是成亲后再出岔子,那可就不是闲言碎语那么简单了。还有,我可不是因为生他的气才这么做的,我并没有生他的气。当初,我是不小心掉进湖里的,不是想不开跳湖的,我今儿都跟娘说过了。” 青木跟杨氏的反应一样。他浑身一震,愣了好久,才慢慢地放松了身体。 他望着菊花舒心地笑了起来:“我就晓得,我妹妹不会那么傻的,她也不会那么狠心。舍得丢下我跟爹娘的。” 出了那样的事,虽然他没想过要埋怨菊花,只是心疼她,可是,今天听了菊花说出这样的事实,他发现自己忽然就轻松下来。 原来,他一直是很在意的,在意菊花竟然为了槐子而舍弃爹娘和哥哥。在意菊花太傻,为了一个男娃就自轻自贱。 现在,知道菊花没有做过这样的傻事,他当然高兴了,仿佛卸掉了一件沉重的负荷,瞅着菊花笑出一口灿烂的白牙。 菊花见哥哥高兴的样子,暗自后悔,该早点跟他们说就好了。害得他们为自己担心。 青木去山边把牛赶了过来。那牛儿明明吃得肚子鼓胀,偏还舍不得离开,被青木扯着,边走边低头使劲地啃着青草,根本不愿抬头。它也晓得要回家了,因此努力进行最后的拼搏,先把草啃到嘴再说。回牛棚咱再反刍。 来寿见了,忙叫着表哥说要骑牛。 青木抱起他,放在牛背上,自己在一旁扶着,嘴里跟菊花说着话。大黑狗绕着牛儿使劲地嗅着。牛儿也不理它,边吃草边悠闲地甩着尾巴。 他笑对菊花说道:“要是槐子知道你不曾跳湖,怕是要高兴的疯了——他心里可是一直埋着这个疙瘩哩。” 菊花心道,幸亏原主不是跳湖的,不然自己也别扭。老实说,要是因为喜欢的人不想娶自己,就要死要活的,她是很不赞成这种人生观的。 爹娘和青木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今天杨氏和青木听菊花说,当初是失足落水,而不是想不开跳湖,那高兴的劲儿是难以描述的。尽管这事过去了这么久,都不再有人提起了,也丝毫不能减少他们的高兴。 菊花望着高大的青木,他神情愉悦地靠在牛身上,一手扶着牛背上的来寿,一手牵着缰绳,随着牛儿的缓步行走,不时地跟着往前走一两步。 菊花微笑问道:“哥,你是不是特想我嫁给槐子哩?” 青木听了,抬头望着菊花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回答道:“哥主要是不想把你嫁远了。要是你嫁出村,我看不到你过得到底咋样,心里就不放心。我想把你放在跟前哩。可是村里的这些男娃,论人品,当然有很多人都不错,可是他们都没有槐子跟你亲,我也瞧不准他们到底能不能嫌弃你。可是槐子这人我是晓得的——你也是晓得的——他从小跟我一起带着你玩,可从没有嫌弃过你。之前说出那样的话,不过是心里没那个想法,实话实说罢了。唉!这个哥哥可是有经验的——我对柳儿和梅子其实都没啥想法哩。你想要好好地瞧瞧槐子的真心,哥哥也是赞成的,也不能因为咱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就轻信他——人可是会变的。” 他见菊花含笑不语地听着,又补充说道:“所以,这么一比较,槐子就比其他人合适了。你要是选了他,就在我眼前,你过的好不好,我都能瞧得见。要是他敢对你不好,哥哥肯定不能饶了他;要是他嫌弃你,哥哥立马打他个半死,再把你领回来。” 听得菊花“扑哧”一声笑了,开心地说道:“瞧哥哥说的,槐子要是晓得你这想法,还敢娶我么?” 青木撇撇嘴道:“他不敢?他急着哩。如今……如今也不是他想娶就能娶上的,是吧?” 菊花重重地点头道:“是!妹妹我虽然长得丑,那也不是谁想娶就能娶的,得瞧我乐意不乐意嫁哩。” 青木听了就高兴地笑了。 其实他刚才是想说刘三顺还在旁边等着哩。他想,要不要让妹妹知道三顺也喜欢她,好让她跟槐子比较一下,挑选一下? 不过,想想菊花的性子,还是不要说的好。菊花要是喜欢刘三顺的话,不用自己说,那她也是能注意到的;要是不喜欢的话,自己说了,还让妹妹不自在。 两人说着话,牛背上的来寿也不插嘴,自顾自地对着河对岸的田野大声呼喝,兴奋之极;大黑狗也不甘寂寞,昂首“汪汪”地叫唤,仿佛对面藏了陌生的东西,引起了它的警惕。 菊花望着暮色下的山村、田野和近处的小河,满足地叹了口气道:“急啥哩?慢慢来就是了。不过哩,要是不出大的意外的话,我也不想对外嫁。这地方越来越美,我可是花了心思的,总不能让我忙一场,却没享受到。到一个新的地方,又要重头开始建,太费劲了。” 青木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旁的村都比不上咱村哩,怪道那些人都不乐意把闺女往外嫁了。” 说起这个菊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又想起三十晚上狗蛋说的话了。 青木指着张槐家的那块地对菊花说道:“槐子虽然要到秋天才盖房,可他等不急,已经找了不少的果树苗,栽到那块地上了。还有两棵樱桃树哩。” 菊花一听,忙问道:“嗳哟!那你咋没要一棵来哩?”这樱桃可是好东西。 青木呆了一下,他不好说“其实这些往后还不都是你的,所以我才没费事要过来”,只得安慰她道:“我去问问他从哪弄来的,再让他帮咱弄一两棵来。” 他心里也纳闷:槐子是不是故意的?以往有啥好东西就急忙送过来了,那真是见面分一半,这回的樱桃树可是不常见的果木,偏偏这小子又不送了,想是为了栽到自家,好吸引菊花吧! 菊花疑惑地问道:“他眼下就把果树啥的栽上了,回头盖房子的时候不是碍事的很?” 青木道:“他又买了几亩地基,把地方扩大了。说是往后跟咱家似的,菜园子就搁后院,还要种一片竹子。果树哩,这边少种些,等搬过来后,把老屋子那边全种上各种果树,弄成一个小果园。” 菊花听得出神,忍不住心里也活了起来,问道:“哥,今年种两季稻子,你心里有成算么?咱那地要不要再划一块出来种果树?不然又是山芋又是黄豆和玉米,累死人了,我怕你跟爹忙不过来哩。” 青木摇头道:“爹不是弄了一小块地方种毛栗子么?再划一块出来地就少了。要是不多种些山芋和玉米,猪吃啥?山芋粉丝和玉米面也都是当粮食吃的,种了不亏。今年第一回种两季稻,我心里也没把握,就少种几亩晚稻,先试试效果。再说,来福表哥和他师傅已经把打稻机做出来了,往后收稻子也要快不少哩。” 菊花点点头道:“唉,这打稻机怕是一般人家也用不起——还是有些贵哩。再说,那转轴也容易坏,还得改进哩!” 要不是为了种田,她是不会捣腾这些农具的,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农耕蛮好。文明的发展通常也伴随着毁灭,人们在享受便利的同时,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青木道:“我已经托人带信给长雨了,等他回来就让他带一台机子去清辉,让县太爷找人来琢磨改进。胡县令见了这东西肯定是高兴的,他一定会重视这东西。” 第二百一十六章 清晨 菊花听了点点头。 她始终十分的小心,从不把这些容易赚钱的、很打眼的东西捂着不放,在她看来,这种举动无异于招灾。把这东西推广出去,让人家去研究、去发展、去赚钱,她只要有东西用就好了。 她问道:“来福表哥有没有开始对外卖打稻机哩?” 青木摇摇头道:“还没哩。我让他不要急,先制作几台出来给咱自家人用,等清辉那边通了消息,这边再卖。” 说着话,菊花见天色已经很暗了,忙对着河里唤道:“鸭嘞嘞……鸭嘞嘞……” 随着她的叫唤,那几只鸭子就往岸边飘过来,摇摇晃晃地爬上了河岸,也不停顿,“吧嗒吧嗒”地迈着大脚丫子,直接就往家里奔去。 来寿使劲地拍打着牛背,嚷道:“回家哩!回家哩!”大黑狗“嗖”的一声窜到前边去了,跑一阵,又停下来等牛儿,待它跟上了,又往前跑。 菊花和青木一左一右护着来寿,慢慢地往大院走。院子门口,外婆正对这边张望着。 小青山边,已经亮起了三团光芒。处在菊花家上方,还在张槐家过去的,是李长明新落成的三间瓦房;处在菊花家下方的,是周矮子家,正在盖。这时候那边还是闹哄哄的,显然干活的人还在吃饭。 菊花瞧着黑沉沉的山峦,对青木道:“这边人住多了,虽然不像以往那么安静了,心里也踏实些。” 青木点点头道:“以往咱单门独户的,太孤单了些。你不晓得。小时候,夏天的晚上都能听到狼嚎哩!叫的人听了浑身汗毛竖起来,我都不敢在外边睡。” 菊花听了浑身一激灵,忙问道:“咋如今没听到过狼叫哩?” 青木道:“还是有的,不过是往山上打猎的人多了些,它们就往深山里躲了。偶尔的也会出来害人。” 菊花听了心里害怕,想着家里这么些鸡鸭,还有猪。便对青木道:“哥,咱再捉只狗来喂吧。这么多的畜生,喂两只狗也安心些。” 青木安慰她道:“狼也是怕人的,这边住的人多了,它更不敢下山了。再逮一只狗也好。我回头就打听一下,看谁家有小狗。” 说着话,到了院子门口,汪氏笑得慈眉善目,一边把来寿从牛背上抱下来,一边道:“嗳哟!我的乖孙都会放牛了哩! 来寿得意地说道:“嗳!奶奶,我往后天天放牛。”他觉得放牛实在是件很光荣的事。 青木听了这娃儿的话一笑,牵着牛儿往后边去了。顺便赶鸭子进栏,菊花和汪氏则带着来寿进屋。 汪氏听孙子说想放牛,忙对他道:“来寿长大了去念书,考秀才,咱不放牛。” 来寿皱眉道:“来寿不考秀才,来寿要种稻子,种两季稻子,喂猪喂鸭子。盖大房子,种果树。” 菊花听了愕然——原来这娃儿把自己跟哥哥讲的话听了个清楚,居然还树立了这么个人生理想。 汪氏纳闷地问道:“咋这么懂事哩?都晓得要种稻子喂畜生了。” 菊花笑着把自己跟哥哥说的话告诉了外婆,汪氏听了呵呵笑道:“来寿,种田很累的……” 来寿长大了不晓得会不会天天放牛,青木可是天天放牛的。他每天晚上和菊花一起读书到很晚,早上也是早早地就起床。然后牵着牛夹着本书就出去了。 这天早上,他起床后,先到柴棚里去瞧了瞧那截橡木。前些天,这树上虽然也长了零星的几片小木耳出来,但他和菊花都没弄清到底是咋回事。他想了个法子。把那晒干的木耳捏碎成粉末,撒在潮湿的腐木上,然后天天来看,这样是否能长出木耳来。 当他看到树身上冒出细小的木耳时,激动不已,忙去喊菊花来看。 菊花刚起床,正在努力赶走清晨的慵懒,听见哥哥的喊声,连头也没梳,急急忙忙地跑过去一看,也是欣喜不已,看样子这么种木耳是可以的,不过要如何种好,还是两眼一抹黑。 她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眼睛,对青木道:“这么些天才长这么点大,看来这木耳也是不好种的。要想收成好,怕是还要琢磨好久。不过晓得了这个法子,总算是多了条路。反正这山上的橡子树会越来越多,往后总能找到更好的法子种木耳的。我想种这东西无非是要把握干湿和冷热,像这春天的气候不冷不热,正好适合木耳生长,秋天应该也可以。” 为了种这木耳,上回捡来的木耳她都没敢吃,跟青木琢磨了一番,用笨办法,把晒干的木耳揉碎做种,看成不成。因为她想,无论蘑菇也好,木耳也好,肯定不是从天而降的,那繁殖的方式还是脱离不了原来的母体。 没想到,这么折腾还真对了。那么,那些蘑菇在原地留几个种,也是正确的,下回再去,肯定还是能捡到蘑菇。 青木却十分的满意,笑道:“不管干啥事,哪里有那么容易的?这已经很好了。往后慢慢地琢磨,总能跟种稻子似的,弄出一套经验来。” 菊花点头笑道:“我也这么想。还有,这橡子树能长木耳,其他的树未必不能,等闲了的时候,多弄些各样的树试试。也省得砍橡子树种木耳太不划算了。” 她虽然不晓得如何种植木耳和蘑菇,却是知道这两样东西的种植都要用到木屑,至于那种树最合适,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这橡子树是肯定合适的了。 青木点点头,乐呵呵地说道:“不急,明儿跟他们都说说,让他们都试试,靠咱俩是不成的。” 他说着正准备出去放牛,见菊花是光着脸出来的,忙仔细地对她的脸瞅了瞅。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疤痕好像淡了些哩。不过,我觉得那面膜还是有些效果的,虽然疤痕没消掉,可是那皮肤瞧上去嫩嫩的,就是跟其他地方的颜色不一样。” 菊花笑道:“它再嫩也没用,脸上有两种颜色,怎么也美不起来。又不是衣裳,搭配些颜色花花的好看。慢慢地折腾吧。等满脸褶子的时候,有疤没疤也无所谓了。” 青木摇头笑道:“你甭说这丧气话么。咱不是越来越有钱了,到时候去城里买些好药来,未必不能治好它。” 菊花忙摆手道:“你可别这么想,咱挣的这点银子。还不够买一件贵重首饰哩。那些美颜的药,哪里是咱们能用的?再说,我也不舍得哩。费那工夫,还不如就这么随它去自在。” 她心想,还是自己多想想办法,用些天然的东西来治疗这脸上的疤痕。要是花大笔的银子来折腾这脸,她可不舍得,就算往后有钱了。她也不会这么干的。一来这银子挣得太幸苦;二来她觉得不值得——她是不会在外貌上花大代价的,因为,生活在这青山绿水之地,过着最简单的田园生活,相貌美不美,真的不重要。 青木见妹妹不在意,心里只有高兴的,因为她这样就不会为了脸伤心了。 菊花洗漱完毕。端出一大盆用橡子碎屑和山芋渣拌好的鸡食,还没开始叫唤,那些老母鸡、半大的小鸡就围了过来,“咯咯”叫着奔向院子角落——那里是菊花专门喂鸡的地方。 她撒下鸡食,一边看鸡啄食,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点数,数完觉得老鸡小鸡一个不少。这才放心。 丢下木盆,菊花就到后院鸡栏鸭栏里去捡鸡蛋和鸭蛋了——这可是她最喜欢的活动。 鸡栏和鸭栏同在一个茅草棚子下,她刚走进草棚子,就见郑长河忙忙地过来对她道:“闺女,爹要扫鸭栏。顺便就把鸭蛋捡了,捡过了再给你数不好么?你瞧这里面脏的很,你想捡蛋的话,到鸡窝里捡是一样的。” 他以为菊花喜欢捡蛋数蛋好玩,却不知菊花每天把捡蛋当成一种乐趣,瞧着箩筐里红皮鸡蛋青皮鸭蛋,心里就舒畅不已。 菊花见老爹一副哄小娃儿的口吻,微笑道:“好哩!爹你捡了蛋装在这小箩筐里。”说着她递上手中的小箩筐。 郑长河接过来,一边掀开鸭栏上的竹编顶盖,一边抬脚跨了进去。两眼一扫,大声叫道:“嗳哟!咋就五个鸭蛋哩?这该死的鸭子,又把蛋下到河里了。” 菊花忙探头去看,果然里面只有五只鸭蛋——平常会有六只鸭蛋的。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鸡下蛋是上鸡窝的,可是鸭子整天放在河里,难免会把蛋下在外边,她有一回还在河边捡了几只哩。这还算好的,要是下到河里的话,那可是啥也找不到了。 她无奈地说道:“待会我去河边找找。唉,总不能在鸭屁股上套个袋子吧?” 郑长河嘟囔了几句,就快速地清理鸭栏和鸡栏——这是他每天早上都要干的活计。 晚上在鸡栏和鸭栏里垫些稻草,早上再清理出来,堆在粪池里沤粪。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很宝贵的东西,能为庄稼增产的宝贝,所以,他从不觉厌烦。 菊花端着箩筐,又到鸡窝里去捡鸡蛋。 因为鸡比鸭子多,所以鸡栏也大了许多。为了它们下蛋方便,郑长河在鸡栏顶上一溜放了五个篾编的浅竹筐,铺上稻草,好让鸡下蛋。 挨个地捡完每个竹筐里的鸡蛋,数一数,有二十九个。嗯,少了几个哩,也不晓得哪只母鸡没下。光吃不下蛋,太不像话了。 汪氏见菊花端着一箩筐鸡蛋进屋,眉开眼笑地迎上来问道:“捡了多少?” 这也是祖孙俩每天都要进行的对话,汪氏也是瞧着鸡蛋就两眼冒光的人。 菊花便跟她说,鸭蛋少一个,鸡蛋少了好几个。于是老人家便叨咕起来,说这鸡该看紧了,说不定就把蛋下外边去了,不然天天吃这么些,哪能没蛋哩! 第二百一十七章 商量 李长雨果然在暮春时节回来了,回来后很不客气地在张槐和青木家都吃了一顿饭,一如他先前所说。 他带了各样点心、干果、酱菜、肉干、卤肉等清辉县城的特产,为的是让菊花她们参考。自从大年三十晚上看到大家做出来的吃食后,他便起了这个心思,想着村里人不大见过世面,不晓得外面有些啥好东西,得让她们尝尝才好。 就这样,他把那些东西都搜集了一遍,贵的只买一点,便宜的就多买一些,有些鲜货如卤鸭酱鸡等还是用冰护着带回来的,不然,这个天气在路上耽搁一天,到家的话,怕是成一堆臭肉了。 菊花瞧着这满满一桌子各样特色的吃食,先是一呆,接着又一喜,忙对他们道:“去把刘小妹、金香、桂枝嫂子都叫来,梅子和小秀她们我来叫。让大家都来尝尝。” 张槐急忙道:“我回村一趟,一块就叫来了。”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菊花也把梅子和小秀给叫了来,等刘小妹她们也过来后,顿时屋子里便坐满了,清脆的笑声不断。菊花外婆和杨氏在旁乐呵呵地瞧着,来寿坐在小板凳上,小嘴巴则忙个不停,都不晓得吃哪样好了。 菊花便招呼众人品尝这些东西。 意外的,大家瞧着那些东西,不但没有高兴,反而面有忧色。 刘小妹愁眉苦脸地吃了一块杏脯,又吃了一块酱鸡翅,咂巴了下嘴,对菊花道:“这些东西做的这么好。比咱做的好多了,我瞧这酱的味道就不差——不比我做的差哩——这酱鸡味道也好。这往后……” 她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大伙都明白她的意思,城里这么多好东西,谁会稀罕清南村的东西哩。 菊花见士气低落,微笑着拣起一块酱萝卜,举着对大伙说道:“清辉那么大的地方,有这些东西算啥哩?咱们不过是种田的庄稼人。就算是做出了一样新奇的东西,还能总霸着不让旁人知道?那是不成的。不过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色,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只要咱们这块地方出产的好东西多了,商家们愿意到下塘集来进货,这样咱们种出来的东西能卖出去。那就成了。” 李长雨微笑颔首道:“菊花说的对。你们瞧这些东西都很好,那又怎样?我的酸辣粉丝照样在城里也卖的很好,我又多开了一家小店哩。这夏天快到了,我准备开始卖酸辣凉粉。就是橡子面粉不够,有些东西要用山芋粉做了。” 梅子听了,眨巴着大眼睛喜悦地问道:“我腌的辣椒片儿和生姜好卖么?” 李长雨笑道:“好卖。有些人吃了说特开胃,还问我在哪能买到。我就指着他们去我姑姑开的酱菜铺子。那些辣白菜、辣椒片儿、香酱都好卖的很。小妹你甭泄气,你在酱里放了笋干、虾米。人都说好吃的很哩。旁人做酱也放些花生米啥的,还有人放肉,不过是各有各的味道。” 菊花道:“哥哥看《靖国散记》,上面说北方的云州出产大枣,东边的东临州盛产丝绸和纸张,我们湖州很多地方出产茶叶,沿海有些地方出产各种海鲜,西边的化州出产各种珍稀药材和木耳、香菇等东西。所以。我们也要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才好。等有一天,清辉县的下塘集名声在外,盛产橡子面粉、香肠、木耳、蘑菇、野菊花以及各种风味酱菜,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张槐和青木对视一眼,赞叹地点头道:“对!咱们不能眼睛只盯着一样东西,生怕旁人学了去。有些地方出产是学不来的,就是学了味道也不同。咱们慢慢地做多做大。形成特产才好。” 青木也道:“咱们只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等在小青山附近住着的村庄都懂得用橡子果儿洗粉、喂猪,这橡子面粉和猪肉就多起来了,最后就形成地方特产了。清北村如今也对山上的橡子树重视起来,听说他们今年也种了树哩。” 张槐道:“可是咱村走在前边了。无论是制作面粉和香肠,还是对外卖。都比他们起步早。” 菊花忙道:“你可别大意了。要是他们村有那精明的人,趁着咱村还没做大,抢先折腾起来了,那咱们不是白忙一场?这世上的人是各色各样的,有些人也许种田不咋样,可他惯会看人眼色,懂得见机行事,这样人是最适合做生意的,给他个机会就能发起来。所以,长雨哥,你要用心些,这买卖可不能让旁人来占了,你怎么着也要做大头。咱们这作坊也要筹划起来,木耳和蘑菇也要多琢磨,野菊花也要伺候精心些,不能跟往常那样随它自生自灭了。” 李长雨肃穆地点点头道:“这我知道。我准备在下塘集买块地,盖间铺子,先做好准备。” 他越发的气度沉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菊花笑着对金香她们道:“咋样?等这边集市热闹了,咱做的这些东西不就能卖出去了?人家来进货,看到笋干蘑菇木耳能不买?看到各样酱菜能不买?就算别的地方也有,他顺带也要买一些的。这鸡鸭啥的,人家做的好,咱不跟人学,再另想主意就是了,我和桂枝嫂子正在试哩。那些点心咱就不用做了,肯定不能比那些城里人做的好。” 于是,女娃们又高兴起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叽叽喳喳地述说自己在捣腾啥吃食。 青木则跟李长雨说起送打稻机给县太爷的事,几人嘀咕了一番就去了下塘集。 等他们一走,梅子急忙问菊花道:“菊花,你跟桂枝嫂子琢磨的咋样了?能不能让咱尝尝?嗳哟!不成,这东西不比旁的,要害你杀鸡哩!” 她如今很会过日子,觉得杀鸡实在是太奢侈了,不年不节,也没来客人,咋能杀鸡哩! 菊花看着她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不碍事!咱家如今不算有钱,可我这么勤快地喂鸡,就算偶尔杀一只吃也没啥。不过今儿还是不要做了,有这么些吃的,再杀鸡,太浪费了。过几天,咱上山掰了野笋子,再做这鸡。鸡做好了,再用鸡汤卤笋子和花生米,多做几样东西出来。” 众人听了十分兴奋,期待着菊花把鸡鸭也弄出新的味道来。 菊花是想做久久鸭的,那东西比盐焗鸡好做一些,以香辣为主,就算做不出原汁原味,但来个改良版的总还是成的。 桂枝听她说了大概的味道和要求,跟着她一起琢磨过一次,弄出来的鸡味道还成,香辣是有了,就是还缺少点麻味。菊花准备让李长雨帮着收集些调料,对这味道进行调试。 等李长雨带着一台打稻机去了清辉,没过几天就又回来了,这回是带着宏发货栈的宋掌柜一块来的。 原来,李长雨把打稻机往县衙一送,那个方靖宇得了消息后,立即表示愿意出资制作这东西。正好胡县令也怕一般商户唯利是图,不能有效地推广这样农具,于是,建议他买下这打稻机的制作图纸,然后再大力生产。 这也算是胡县令为发明打稻机的人争取的补偿。毕竟人家无偿地把这东西送给了衙门,他却给不出像样的奖励,只能从商业的角度来补偿了。 待方靖宇听长雨说这东西也是制作香肠的人做出来的,就更加重视了,让宋掌柜亲自来洽谈这事。 菊花和青木听了一愣——他们并没有想用这东西换钱,送出去,是为了避免麻烦。 不过能多一笔钱,谁也不会嫌弃的,况且这钱也来的正当。于是和张槐李长雨商量要个什么价合适。 菊花沉吟了一会道:“这东西便宜些卖给他,只要他能答应我们一个要求,就算是香肠的秘方也可以便宜转让。” 青木望着妹妹,知道她又有了新的想法,便凝神等她说出下文。 菊花看着三人道:“让这个方老爷把制作打稻机的作坊就建在下塘集!”要不是清南村就要建香肠作坊,她都要求对方把香肠作坊也建在这里了。 三人听了,只不过愣了那么一瞬间,马上就眉头舒展,相互望着露出会心的微笑。 李长雨一拍手,站起身大笑道:“菊花,这点子好!方老爷要是肯来这地方,下塘集火起来就不成问题了。不过他乐意来么?” 不等菊花回答,青木和张槐异口同声地说道:“他肯定乐意来!”说完两人都笑了。 青木解释道:“他想买咱的香肠方子,又想买这打稻机,没准往后还有好东西,要他把作坊建在这也不是啥难事,干啥不乐意哩?” 张槐点点头道:“这又不影响他的生意,他照样能在旁的地方建作坊。像他这样的大商家,肯定不会只建一个作坊的,他肯定会在东西南北各个地方都建。不然的话,东边的人要买这打稻机,难道他还要从清辉运过去?那不是瞎折腾么。他直接在东边也建一个作坊不就完了。” 李长雨点头道:“是这么回事,我也是乐昏头了。他在下塘集多建一家作坊不过是顺带罢了。” 菊花也不说话,看着三个少年满心鼓舞地议论着,神色间很是振奋,心里也十分愉悦。 她想,这步招商引资要是成功了,会少走很多的弯路。往后她们做出来的东西就算清辉县城也有都不怕了,因为根本不用运到清辉,直接在下塘集卖就是了。下塘集的商行不可能舍近求远,跑到清辉县去进货来卖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招商(粉红60加更) 李长雨见菊花静静地坐在一旁,并不插话,可是,他们讨论的话题好像经常都是由她提起的,他不由得也出了神,脑子里浮现菊花喂鸡时的愉悦神情、插柳时憧憬和向往的目光,只觉得越发难懂她 地道的村姑么?似乎又不像! 他目光一闪,微笑问菊花道:“那你想把这打稻机卖个什么价哩?”说着话,又看向青木——他以为这打稻机是青木捣腾出来的。 青木对于这个却是心里没底,便看向妹妹。 菊花轻笑道:“让那个方老爷自己出价吧,我们就提这一个要求。” 李长雨愕然,他狐疑地问道:“这好么?方老爷虽然为人大气,但在生意场上,谁也不会随意让步的。” 菊花问道:“那你说,要卖个啥价钱合适?” 李长雨就说不出话来了。 菊花对青木使了个眼色,说道:“咱们都不懂,还是让他们来定比较好,说不定咱以为出了很高的价,偏偏跟人家给的低价一个样哩。” 青木便笑道:“本来也没想着指望这样东西发财的,让他凭良心给吧。” 张槐点点头道:“虽说是做生意,不过我觉得这个方老爷不会跟咱们庄稼人计较的,他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断不会为了这点银子让你们寒心,他还要买香肠的方子哩!” 于是,青木便和李长雨张槐一起跟宋掌柜沟通去了。 宋掌柜听了这要求也很意外,如果青木要多些银子。他还能做主,但要求他们在下塘集建作坊,他可得跟东家汇报,这事他还不能做主。 于是,他返回清辉县。把事情跟方靖宇说了。 方靖宇听了大笑。连说这几个乡下少年有意思。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他想得很简单,就跟张槐说的一样,他会在自己生意势力覆盖范围内都建立作坊,来制造这打稻机;往后的香肠作坊也是。所以,在下塘集建作坊不过是顺带罢了,就算是对方不提这要求,他今年也会在那个下塘集开间铺子,密切关注那里的商业动向的。 宋掌柜又问出多少银子买打稻机的图纸合适。 方靖宇含笑看着他道:“给他们两千两银子。” 宋掌柜一愣,说道:“是不是多了点。咱们还一文钱都没赚呢!” 方靖宇肯定地答道:“是多了。要是旁人肯定不会给这个价,因为他短时间内也赚不到那么多钱。不过这生意既然让我做,以方家的财力。在各地都建立作坊制作打稻机,可以说凡是出产稻子的地方都能卖。我们先走一步,等别人来模仿,我们已经形成规模和气候了。将来不会少赚钱的。说句实在话,这还给少了呢。不过账不是这么算的,因为就算是他们自己建作坊,卖打稻机,要想赚这么多银子,还不知要折腾到猴年马月呢。” 他笑了笑又道:“在下塘集建立作坊也不坏,那地方就是穷点,其实交通便利的很,上接清辉县城,下接临湖州,将来运输也方便;而且靠着小青山,材料肯定也便宜,就是人工费也肯定比清辉便宜的。” 宋掌柜听了连连点头,说确实是这么回事。那里的农户除了稻米玉米等粮食卖钱,根本没有其他的收入,要是在农闲的时候能找到一份工,挣些钱,想必是很高兴的。 他又道:“要是这下塘集往后能发达起来的话,咱们早早地占据了地方,只有占便宜的。” 方靖宇眼里闪着精光,说道:“这地方应该会发达起来的,不过是迟早快慢的问题。本来还不确定的事,方家一参与,这就是肯定的了。你尽快安排人去下塘集建作坊,等夏季收割稻子的时候,这打稻机正好能派上用场。” 宋掌柜急忙垂手应下了,又说道:“怕是第一年卖不了多少,一般的农户肯定买不起的。” 方靖宇沉着地说道:“建议他们几户人家合伙买一台,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赊账,不过要签好相关的文书。我答应过县令大人,要把农户的需求放在首位,争取把这样农具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广,自然不能食言。放心,不会吃亏的。” 他心道,当然不会吃亏,弄不好还是大功呢! 他又叮嘱宋掌柜道:“还有,我们主要面对的是那些大户人家,他们才是我们赚钱的对象。给农户的东西要尽量降低成本,当然,品质也要保证,价钱要卖得低些;给大户人家的机子则要尽量做好,两年内还可免费上门修理,价钱就要卖高些了。” 宋掌柜点头,又向他汇报了些其他的事情,方才告退。 于是,下塘集就多了一股人流,买地、建房,招工买材料,轰轰烈烈地在这个小集镇上忙碌起来。 青木得知这图纸卖了两千两银子,也是大吃一惊。 菊花却丝毫不意外,她正如方老爷说的一样,知道这并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说到底,还要看谁来做这单生意。就算她捂着这东西不对外卖,先不说几年才能赚到这些银子,就连保密都难,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人强抢过去,还惹一身麻烦。 没那个精钢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 这东西,包括以后的香肠,到了方老爷的手中,肯定会给他赚大钱的,但更多的,是靠他本身的人脉和资金实力,甚至经营的手段。 菊花也不去眼红人家赚钱,她只管过自己悠闲的乡村生活,有打稻机用就好了。虽然开始并没有拿这东西赚钱的想法,但人家把钱送来了,她也不会嫌钱烧手,当然是笑纳了。 得了钱后。她和青木商量,拿出三百两,分给来福表哥和他的师父王金华;剩下的一千两收了起来,七百两在下塘集买地建房。 因为就要农忙了,青木匆匆在下塘集的边缘买了二十亩地。暂且放那。等秋收完了再建房。菊花初步的打算是建些货栈铺子。到时候好租给别人,自家收租金就好了。 她的想法得到了郑长河和杨氏的赞同。 杨氏说她不喜做生意,郑长河说他喜欢种田养猪,青木微笑道,他要在村里建作坊哩,可没空弄那些生意。 菊花笑眯眯地望着家人,嗔怪地说道:“爹,我也不想烦那个神哩——我不过是想趁着现在地价便宜,先买些地放那罢了。要是等往后地价涨上来了。想买还舍不得买哩。” 买地是青木和郑长河一块去的,挑的既不是下塘集的好地段,也不是附近的良田。只能算一般的土地,但还是比荒地要贵多了,十两银子一亩,买了二十亩。 这地方眼下看起来并不算好。盖铺子太偏僻了;种庄稼吧,地又太瘦。不过要是下塘集发展起来的话,这地段肯定会被人争抢的。 本来也没打算买这么多地,可是菊花和青木商量了一下,觉得眼下村里是没有钱在下塘集买地的,自家得了这笔钱,多买些,往后村里要是想买的话,卖给村里或者租给村里都好。 郑长河忽然就变成小地主了,他极不习惯,看着闺女和儿子乐呵呵地说道:“买了好,买了好。银子放家里爹心里也不踏实哩。买了地,就等于给你们兄妹俩置了家业。要是下塘集发不起来,咱就在那块地上种庄稼。” 他始终只对种庄稼感兴趣。 杨氏白了他一眼,喜气洋洋地说道:“那地挨着下塘集,种庄稼多可惜。下塘集肯定能发起来,你没见那个方老爷都来建作坊了么。” 她自己不喜欢做生意,却是希望下塘集兴旺发达的,那样的话,家里出产的好多东西都能卖钱了。现在,家里又在那买了这么些地,她更盼望下塘集兴旺了,菊花说的建铺子对外租的主意她十分满意。 青木和菊花相视一笑,青木道:“种庄稼咱也忙不过来,那地只能盖铺子哩。咱还是把村里的这地种好,多喂些猪是正经。” 杨氏点头道:“我也喜欢喂猪喂鸡鸭,虽然累了点,不过自个勤快些就成了,落个心里自在;那做生意光勤快可不成,你得费多少口舌和心思哩。” 郑长河连连点头,让他跟人掰扯那可是要命的事。他对菊花道:“闺女,爹瞧你还是蛮会谈生意的,你想做生意么?” 菊花微笑道:“我要是做生意哩,肯定不能亏本就是了。不过我也不想做生意,我觉得在家种菜养鱼喂鸡鸭蛮好的。就跟娘说的一样——自在哩!” 郑长河如遇知音,急忙接道:“可不是么,你在家的话,想干啥就干啥,不用瞧人脸色。忙的时候虽然累点,闲的时候坐在树下跟人闲聊、做针线,还能掐花儿、捡蘑菇,早上捡鸡蛋鸭蛋多好!” 菊花听了他有些杂乱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爹觉得她是爱极了这捡鸡蛋的活动哩。 青木也是忍不住笑了,因问道:“爹,咱今年还是跟他们插伙栽秧么?要是他们不来的话,咱只跟槐子家插伙就好了。娘,你就甭下田了,跟菊花在家做饭吧,省得她一人太累。” 杨氏道:“不插伙哪成哩?他们也都想种两季稻子,赶时间哩。再说,你赵三叔和张叔都添了几亩地,插伙早些把秧苗栽了,也好忙地里的事情。那山芋、黄豆才种的,不得伺候好?有你父子俩下田,我就跟菊花在家烧饭吧!” 菊花关注地听着爹娘跟哥哥商议栽秧的事,这可是不能马虎的。 要说这插伙栽秧劳动量还是一样的,并不能占多少光,不过一来人多干事热闹些,二来心里也好过些。不然两个人呆在自家田里,觉得那空荡荡的水田总也填不满,这劳苦的日子就跟看不到头似的。人多的话,一亩田很快就能栽完,那心理上感觉好受多了。 不说菊花家温馨的家庭会议,且说宋掌柜得了图纸,就住进了下塘集,全力盯紧了作坊的工程。 同时,他把来福和王金华都招进了方家作坊,并马不停蹄地联系小青山附近的村庄,洽谈采购木料事项;这作坊建设也是一天一个样,迅速地建成投产了。 有钱就是好啊,办事贼快! 第二百一十九章 田野 清南村的人却没心情管这些,他们又投入了栽秧割麦的紧乍 快要栽秧了,外婆在菊花家住了几个月,终于不肯再住下去,青木便趁着去下塘集买地的当儿把她和来寿送回去了。于是,菊花的生活又忙碌起来。 春日里,草木青青,阳光柔和,微风拂面,空气清新,如果不是春耕紧张忙碌的话,这种田锄草饲养家畜的生活,菊花并不觉得劳苦,反而体会到田园生活的悠闲意趣。 她想,是不是田地太多了? 如果田地再少几亩的话,爹娘和哥哥便没那么赶,这日子就好过多了。 可是,就算是嫌多,她也没办法,爹娘是肯定不会卖掉田地的。既然手中有这些田地,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田地荒在那里,啥也不种的。 春种是劳累的,也是令人期盼的。 人们由开始的栽一趟秧后,半天也直不起腰,到后来的应付自如;由第一天从田里爬上来后,步伐蹒跚,到几天后的健步如飞;那田野由开始空荡荡的一片白,变成行距整齐的连绵翠绿,一连好些天的春种,仿佛把人们攒了一个冬天的悠闲和舒适给消耗殆尽,唤醒了身体里的劳作因子,每天都精力充沛地早早起床,全力以赴地进行春种。 菊花也觉得自己的手脚更麻利起来,比起去年,她这后勤工作做得轻松了些,想是完全适应了这种紧张的抢收抢种的农忙生活。 栽秧的时候,由于梅子搬到山边来住了,花婆子往儿子家跑得很勤,说是帮梅子帮忙,这就让菊花有机会见识到梅子到底是如何跟婆婆相处的。 她有次到梅子的新家送些咸鸭蛋给她,看到她安排花婆子做事,真是惊掉了下巴,也终于明白·她为何说花婆子并不算懒了。 原来,她根本不理会这个婆婆的禀性和习惯,说话也直截了当,该干啥就干啥·绝不听花婆子的辩解和推搪,也不给她机会拖拉。 妙-在她不是故意这么对花婆子的,她是一贯如此! 如今的花婆子真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梅子和李长明分开单过后,她把家里也收拾的井井有条,保持了梅子留下的好传统。 她也不闲串门子了,倒是很喜欢往儿子家来,跟梅子相处极为和谐的样子。 为啥哩?因为梅子做的饭菜比她做的好吃嘛·时不时地,还会煎些饼让她带回去,她也不偷吃了,直接干活吃饭,谁也没话好说不是! 菊花见了她那一副勤快的模样,回家笑了好久,对梅子也是佩服万 这天,春种已经近了尾声·所有的水田都栽上了秧苗,菊花家还剩了最后一块水田没栽上,是撒秧苗的底田·青木休假这天便和杨氏一块补栽上秧苗。 郑长河还在给刘小妹家帮忙,她家也是最后一天了。因为今年她二嫂已经进门,所以也没让菊花去帮忙煮饭。 菊花在家里忙绿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松泛了,因想着自家几个人的饭也好煮,便想抽空到田间去看看。 水田里,杨氏正提起一把秧苗,直起腰,解开绑住的草绳,刚要弯腰栽秧·眼角瞄见她提了个篮子从田埂上过来,便抬头笑道:“就剩这么点田了,我跟你哥慢慢栽,一天也能栽完。还弄得这么娇贵,送啥吃的哩?” 菊花听了她的话,不好意思地说道:“娘·是我想到田里来瞧瞧,所以顺便帮你们拿了些饼。” 杨氏身后的青木听了,直起身对妹妹微笑道:“咋了,难不成你也想下田栽秧?” 菊花忙点头道:“我也想试试哩!我还没栽过秧哩。” 青木忍不住笑道:“瞧你说的,以为这是啥好事情。你甭瞧着好玩,田里有蚂蝗哩!” 果然,菊花听了这话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生平就怕这些软体动物,尤其是吸血的蚂蝗。那东西叮在腿上,任你吓得尖叫,它还是吸住不放,甚至你动手去扯,拽得老长,也扯不下来,非得对着腿上狠狠地来一巴掌,它才松口,落下来蜷曲着身子缩成一团。 杨氏见菊花神色间的畏惧,好笑道:“甭听你哥说,咱这田里还算好的,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话间,把手上的秧苗栽完,顺势洗了手,便往田埂上来。 菊花忙对青木叫道:“哥,上来吃饼吧,我在馅儿里放了肉哩 青木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也上来了。 娘几个就蹲在田埂上,菊花给两人都倒了茶,拿了筷子和碗装好饼子递上。 菊花看着旁边的水田——还是白漫漫的一片,并没有栽上秧苗,回头笑问道:“这块田是谁家的?咋还没栽秧哩?” 青木闻言扫了一眼那块田,说道:“是长明哥家的。他们要晚一些。我们要种两季稻,今年提前泡的稻种,比往年栽秧要早些天哩。” 菊花点点头,忽地想起花婆子,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杨氏和青木奇怪地望着她,不明白她无事端端地为何笑 菊花就把自己在梅子家见到的情形比划给娘和哥哥听。 她有些明白为啥人们喜欢议论东家长西家短了,在这平淡悠闲的田园生活中,也没个乐子,那一幕幕乡村家庭的生活可不就是现场直播的连续剧么?还是无数集哩,一直到老、到死,最后还被下一代延续! 杨氏听了也是喷笑,说道:“这也是歪打正着,梅子从来就不跟人玩心眼子,也不理会那些弯弯绕,她想着该咋办就咋办,哪管花婆子以前是啥样的!这么的倒好,少受气。你说,这要是换一个人,肯定瞧着花婆子就生气,想着咋应付她,整天耍心眼子,还耽误干活,这日子不就乱套了?说不定还要大吵大阄;可是梅子根本就不管这些·她就跟在娘家一样——我瞧她差不多把她婆婆当狗蛋管教了。” 这回连青木也喷笑起来。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就算是这样,那花婆子能这么快就改好?李叔和长明哥这么多年都没把她给掰过来哩!” 杨氏瞅了他一眼道:“这你就不懂了,那能一样么?她生就的懒人·当年她婆婆也没管过来,别说她男人和儿子了。 可梅子不一样哩,梅子是儿媳妇,又是个没心机的人,吵出来她也怕丑哩。” 菊花也对哥哥说道:“她虽然懒,怕也是丢不起那个人。听说上回就是因为吃了梅子留给长明哥的煎饼,梅子气哭了·才把狗蛋娘给招惹过去大吵了一架的,你说,这多丢人?往常不过是没人跟她计较罢了,如今梅子可不会跟她客气,梅子正憋着劲儿要好好地过日子哩,哪里会由着她!” 杨氏摇头叹气道:“梅子是为了一块饼哭,狗蛋娘可不是为了饼才吵的她这是找由头给花婆子一个厉害瞧哩。她可不是个简单的人,梅子跟她没法比。要说这也是花婆子自己不争气·才招来这顿气。要是在旁人家,谁会为了娘吃儿子一块饼吵架哩?”她才说完,跟着又否认道:“不对·要是在旁人家,当娘的也不会去吃儿子的饼。” 青木和菊花听了一齐笑。 青木想,从小到大,从来都是爹和娘把东西省给自己和妹妹吃,自己又总是让妹妹多吃,花婆子这样的,确实是少见。 娘几个坐在田埂上,说说笑笑的,吹着和煦的风儿,菊花觉得那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视线延伸向极远处的田野——入目是一片片的绿和青山隐隐的轮廓,再投向极高处的天空——当头罩下一层柔和的深蓝和几团棉絮般的白云,这种被天地环抱的感觉,让她觉得心情舒畅,更为贴近自然。 阳光并不强烈,恰到好处地奉送热量·照耀温养万物。 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田畈间掠起又落下,或是在秧田上空不住地盘旋往复,似在寻找田里的猎物;远处水田里栽秧的人大声谈笑着,随风送来一阵阵笑语喧哗。 她便不想回家,只坐在田埂上,看着哥哥和娘吃完饼子后继续下田栽秧。 杨氏见她爱在外边玩,也不催她回去;青木说晌午只有三个人吃饭,等下回家随便弄点东西吃就成了,妹妹喜欢在这呆着就多玩一会吧。 于是,娘儿三个,一个在田埂上,两个在田里,边说话边干活。 忽见张槐匆匆地赶来,裤腿卷得高高的,穿着草鞋。他见了菊花诧异地问道:“你坐这干啥哩?当监工么?” 菊花见了他,就不自觉地轻笑起来,戏谑地问道:“你来干啥哩?莫不是来帮我家栽秧?嗳哟!那可是太好了——有你帮忙,我娘和我哥也能早些收工。” 张槐瞅着她一副占便宜的样子,拿话把自己先定住,不由好笑,不过他本就是来帮忙的,便微笑道:“我娘说你家还有块秧田底子没栽,郑叔又去还工了,靠青木和婶子怕是今儿栽不完,我就来帮把手。” 菊葆喜笑颜开地说道:“好哩!快下去吧,早些栽完也能早些收工。” 田里的杨氏见闺女跟槐子开玩笑,白了她一眼道:“槐子,你家里也忙,咋还来帮手哩?就有空闲,也该歇歇——前些天累坏了吧?” 张槐含笑道:“我一大早去给黄豆锄草,也都弄得差不多了。锄草不比栽秧,等等不碍事的。” 说着话,就踢掉草鞋,下了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菊花道:“这田畈里晒的很,你咋坐在这不回去哩?” 菊花微笑道:“这太阳也不烈。我喜欢呆在这,看看田野,心里敞亮的很。前些天忙的我头昏,这会儿想松泛松泛哩。” 张槐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微笑道:“那你该带个小虾网,在田沟里兜小鱼虾和泥鳅玩,还能帮鱼塘捞些鱼苗哩。” 菊花听了眼睛一亮,忙道:“嗳!我下午就这么干。” 张槐就含笑转身栽秧去了。 第二百二十章 小径 青木见他来了,也很高兴,这栽秧人少了实在是闷得很,便笑道:“你来了正好。我跟娘明明都栽了好几趟了,可是瞧过去,还有这么大一片田空荡荡的,瞧了真是让人丧气。” 张槐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人少。要是十几个人一齐下田,一人一趟,这田就去了一大半了。所以哩,栽秧还是插伙栽比较好,不然心里觉得没盼头哩。” 杨氏在前面笑道:“刘家每年总有好多人,他家能换工的人多,等自个栽秧的时候,一来就是十几个人。两天就栽完了。” 青木就笑道:“就是不换工,三顺一人栽秧也抵得过两个人。真不晓得他瞧着胖乎乎的,干活咋那么溜刷!” 张槐笑道:“这跟胖有啥关系哩?他是手灵活。你瞧他栽秧的时候,那手指分秧苗特别快,一挑就是一束,‘刷,地就插进水里,这边手上早又挤出一小簇,都不带打顿的。” 青木摇头苦笑道:“没法跟他比。今年杨子咋也下田了哩?” 张槐道:“他自个想要下田,说是要体会耕种的幸苦。我想着是该让他劳累几天,不然生在农家,居然不识耕种的诀窍和经验,不懂农家生活的艰辛,那念一肚子书有何用?将来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 对于这一点,他有自己的看法,他最不喜“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了,在他看来,各行各业都是有其存在的必要,因此他也是不喜“君子远庖厨”这句话的。 夫子说书中的经济学问均是来自于生活,是先贤从生活中体验出来的心得,若是后人反而脱离生活,单纯地去学那些文字,那学来有啥用哩? 连菊花都说天下大道是相通的,这种田是百业的根本是第一个要了解的。杨子作为农家出生的娃儿,若是连身边的生活也不能体会,不能据此对最底层百姓的生活有一个透彻的了解,就算是将来取了功名又如何凭借所学去管理百姓? 青木曾经和槐子讨论过这个话题,他们都受夫子的影响,很是不喜那些空谈高论的读书人,因处说道:“也好,让他吃些苦,想必日后当了官,就不会胡乱管理了。” 张槐点点头道:“我们都是十来岁就下田了如今他念了书,我跟爹娘不想他太分心,才不让他多干活的。” 青木笑了,转而问起另外的话题道:“槐子,你那木耳长得咋样了? 张槐高兴地拎起一把秧苗,“刷”地往后一甩,把根须上的水甩干,解开草绳一边继续插秧,一边回道:“不错哩,我照你那样法子把干木耳的碎末撒到木头上,都长出来了。就是还小的很,这东西从发芽到收,怕是要几个月才能长大哩。” 想了想又道:“我见村口那有棵死槐树,我就扛回来了,也弄了些木耳种撒上去。还砍了好几棵杨树的枝桠,埋在草堆下,等它烂了,也种了试试看。我就想,把这些树都试试心里也有个底。” 青木点头道:“是得这么干。那你试吧,我忙得很,顾不上干这个哩。” 菊花觉得自己坐那玩,瞧着娘和哥哥干活有些不好意思,正好瞧见田埂上有野葱,便寻思扯些回去煎鸡蛋。 其实菜园里的葱蒜香气都很浓郁比野生的味道还好——这可是没有浇化肥,纯粹施农家肥长大的。不过,她习惯性的,对那些野生的东西情有独钟,总是喜欢弄些野菜来吃,对野笋野蘑菇更是喜欢的很。 她猫着腰在田埂上找了半天,扯了不少野葱,听了张槐的话,便插嘴道:“梅子家也弄了不少树哩,我见她兴头的很,就把木耳交给她了。长明哥伺候的很精心,天天去瞧,说是一定要把这木耳种出来。有这么些人用心琢磨,肯定能搞清楚这东西的脾性的。我倒是有些惦记山上的蘑菇了,挤一天空闲出来,到山上再捡一茬才好。” 杨氏忙道:“明儿就能去捡。这个时候,哪里有空闲,非得挤出空来。先捡蘑菇,完了再锄草割麦。” 说着话,来回栽了两趟秧,就要收工回去吃晌午饭了。 杨氏和张槐先上了田埂,青木落在后边,觉得脚边一条滑溜溜的东西窜过去,心中一动,手快地一把揪下去,攥住一条大黄鳝提出水面。 张槐一见,呵呵笑道:“你能跟三顺拼一把了,这么的都能逮一条黄鳝,真是长进了不少。” 遂在田埂边扯了几根细长的胡须般的水草,把那黄鳝给穿了腮,提到菊花的跟前。 菊花见好大一条黄鳝,心想还是留着做种吧,于是说道:“就一条,费事烧了,还是放到咱家的鱼塘里去吧。”青木和张槐听了一齐笑起来——都晓得她放鱼比捞鱼还勤 张槐一边套上草鞋一边道:“那就从那边绕一趟,把这黄鳝给放了吧。你这么总是往鱼塘里放鱼虾,那鱼塘该挤了,说不定它们在水底打架哩。” 菊花笑道:“等下半年的时候,用网子捞些大鱼上来,也好让它们松泛些。” 等青木从田里上来,洗脚穿鞋的当儿,张槐站在旁边,见菊花两手捧着一大把野葱,纳闷地问道:“你扯这么些野葱干啥哩?” 菊花说道:“用这个煎鸡蛋香的很。” 张槐更奇怪了,问道:“菜园里不是有小葱么?那个比这野葱味儿要好哩。” 菊花不知如何回答他,难道要说我这是习惯?说有个地方种出来的菜很漂亮,但是没味儿,所以人们都喜欢找野菜吃? 她见张槐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等着回答,想了想,挑出一根野葱递给他,对他说道:“这葱也很香的,你闻闻。这天地之间,阳光雨露滋养着万物,有些东西比菜园子里种出来的还好呢。” 张槐接过那根青青细嫩的野葱,掐了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含笑点头道:“是香。怪道你又喜欢种菜,又总喜欢找些野菜。” 菊花微笑道:“虽说家里不缺菜吃,不过时常的从这山川田野里找些好东西,觉得好有趣哩,好像这广阔的天地都是我家的菜园子。再说,常常的采些野菜也有好处,能知道这些东西是啥味儿,如何做,真遇到灾年的时候,就要靠这些东西填饱肚子了。” 张槐站在菊花的面前,低头注视着她,含笑听她说话。他最喜欢菊花这副认真的样子,就像上回捡蘑菇一样,她浑身充满一种莫名的悠闲和欢悦,让他也跟着兴致盎然,一如小时候摘桃掏鸟窝。 青木接道:“这些野菜菊花做的很好吃,我最爱吃那野水芹了,特别香。” 三人说着话就往家走。 杨氏在一旁瞧着一双小儿女和槐子相处融洽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青木和槐子年轻、诚实、勤劳,就连长相也是魁梧康健的,这样出色的两个男娃,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即将成为她的女婿,她还有啥不顺心的哩? 这么多年来,闺女的未来成了压在她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她从未真正轻松过。如今,看到槐子跟菊花一点点的靠近,压在心上的大石头消失不见,她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 她走在田埂上,感觉这天地格外朗阔,她的心情愉悦,跟那秧田上空盘旋的鸟儿似的,轻舞飞扬! 许是栽秧已经结束,这点收尾的工作并不使人紧张,青木和张槐先绕道去鱼塘放了那条黄鳝,然后一路轻松地闲聊着,往家里走来。 快到门口的时候,张槐指着青木院子前面说道:“青木,你挑些碎石子过来,从这门前一直铺到河边,再把道两旁种上柳树和果树,那往后不是跟河边一样美?再说,铺上石子后,下雨天也不会显得泥泞,省得弄脏了鞋。我就准备这么干,在家门口弄这样一条石子路通到河边,再种上树。” 青木眼睛一亮,说道:“嗳!这主意好,菊花肯定喜欢这样布置。这也不难,从河滩上挑些石子过来就是了;这种树就更容易了,还照上回那样,插上柳枝。要不,咱也甭耽搁了,下午栽快些,早些收工回来铺路。” 张槐见他说是风就是雨的,便笑道:“这也容易,不过你可得帮我家那边也铺上,明儿晚上过来插柳。” 青木瞅了他一眼道:“你房子还没盖哩,急啥?” 张槐道:“就是因为房子还没盖,才要急么!等房子盖了才栽树铺路,你家这边都绿树成荫了,衬得我那边光秃秃的,也难看。反正这路铺了又不碍事,不像那屋基地,我都不敢随便动,不然早在旁边栽了好些树了。” 青木瞪了他一眼道:“还说哩?那樱桃树咋就栽下去了?菊花还抱怨为啥不送她一棵。” 张槐听了一愣,然后就有些脸红,尴尬地说道:“那不是···…那不是……回头我再弄两棵送她吧。” 他心道,我不就是为她才种的么! 青木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也不戳破,自进院子去吃饭。 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T晚上十一点还有一章加更,妹妹们请支持,争取让原野以粉红80的名义加更,当然,不够的话,原野也会加的。嗯,现在粉红票是72票。竞争太激烈了,原野不强求,能加就自己加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美好生活(粉红80加更) 菊花出去之前已经把菜准备好了,回来后飞快地煮了饭,再用野葱煎了一大碗鸡蛋饼,烧了碗干蘑菇,蒸了些腊肉,加上咸鸭蛋,炒苋菜,炒莴笋,以及昨天用腊肉干笋烧的一碗酱,也就够了。 她本还想煮个汤的,杨氏说甭费事了,等晚上再烧汤吧。 吃饭的时候,杨氏瞧着吃饭跟干活一样欢实的青木和张槐,打心眼里心疼不已,她帮张槐拣了好些煎鸡蛋和腊肉,又亲自剥了个咸鸭蛋递给他,爱怜地说道:“多吃些,你俩念了这么久的书,猛不丁地栽了这么些天秧,可是累坏了。你们这么大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干活累点倒还不要紧,要紧的是得多吃些,不然身子受不住哩。唉!我瞧你都瘦了好些哩。” 说着,许是觉得冷落了儿子,忙又帮青木拣了些腊肉。 青木对娘的心思是看得一清二楚,对于这顺手的人情也不点破,忍笑低头吃饭,心道这小子抢自己的风头了。 张槐也不矫情,谢了婶子,有些诧异地问道:“我瘦了么?咋没听我娘说哩?这么大的人了,干这点活算啥哩?我也没觉得累多很。这栽秧其实就是弯腰久了吃不消,要说出力,还是割稻打稻子出力多些。” 他转头瞧瞧青木道:“我瞧你还好,一点没瘦。” 杨氏有些尴尬,她也不过就是顺嘴说罢了,做爹娘的总想儿女多吃,长壮实些,瘦一丁点也是不成的。 她笑道:“也没瘦多少。不过等把麦子收完,你就得瘦一圈了。趁着这几天让你娘帮你好好地补补。这日子过好些了,也别那么省,首先得吃好。穿的差些都不要紧,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菊花见娘今儿待张槐格外亲热,往常对他虽然也好,说话的口气却没有这么亲昵,显然是把人家当女婿待了,不禁有些无语——娘啊你老人家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她扫视了青木和张槐一眼,明明长得健康结实,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和蓬勃的青春气息,比家里的牛儿都健壮,哪有一点憔悴的迹象?倒是自己,她觉得真瘦了点,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开始抽条长个子了因为她今年长高了不少。 这么想着,她故意不解地问道:“我咋没觉得他们瘦了哩?我觉得哥哥跟槐子哥好像还长胖了些哩!也是,虽然干活累,可是这一累,胃口就好,吃饭都比平常吃的多可不就长胖了么。再说,栽秧的时候,伙食也是比平常好一些的,平常舍不得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这么吃,哪`瘦哩。” 青木见娘愣神的样子,忍着笑道:“还是你眼尖。回头咱用那称猪肉的大称称量一番,看到底瘦了没有。” 菊花听了就乐了起来。 张槐三口两口吃完饭,笑道:“要称你称,我是不会称的——搞得跟卖猪肉似的。” 吃过饭青木帮着喂了猪菊花就收拾了个小桶,又扛了个小虾网,带了个小筲箕,再次跟着他们到田野里去了。 路上听青木说了刚才跟张槐商量的铺路的事,不禁十分欢喜,说自己都还没想到,这么一弄的话,等柳树长大了,顺着那林荫小路往河边去,那有多美! 于是,心里记挂这件事,青木和张槐匆匆地把剩下的秧苗插完,就赶回来铺路了;菊花也胡乱地兜了些小鱼虾和泥鳅之类的杂鱼,放入鱼塘,就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忙活,连杨氏也高兴地拎了把锹过来铲土。 菊花打量了一番院门前的空地,对哥哥和张槐说道:“光把石子铺在这路上可不成,到时候弄得到处都是。我想着得挖一条沟槽,把石子铺在沟槽里,跟路面齐平,这样就清爽了。” 青木和张槐一齐点头,都道这样更妥当。 于是两人一起动手,先挖了条浅浅的沟槽,也就三四寸深,大概有两尺宽的样子,一直通到河边菊花洗衣裳的地方;接着又从张槐家的屋基地也挖了一条沟槽过来,这条路就远一些了。 青木因笑道:“本来是让你帮我忙的,结果你还占了便宜哩·瞧你这条路都比我家那条路长一半了。” 张槐抿嘴微笑道:“就当帮我忙好了,我承你情么!”说着奋力挥舞锄头,先将土壤挖开,再快手地掏出浮土,形成一条浅浅的沟槽。 他闷头认真专注地做着这些,动作麻利,似乎修的不是条小路,而是件重要的工程。其实他早就想对这边进行布置修整了,可是房子还没盖,很多的措施不能做,再加上他实在忙的很,要忙农活,还要抽空读书,简直是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今吞能挤些空闲先整出条林荫小道,他也是十分高兴的。要知道路好挖,可树得先栽呀,不然它们还得长个三五年才能成林哩! 等沟槽整好,青木和张槐就担起竹筐,从更远一点的河滩上挑那些圆圆的小石头,往路槽里倒。 菊花开心地抡着锄头对二人道:“你俩只管挑石子,我跟娘把这石子推平,这也不用费好大的劲。回头等你们忙好了,再用石碾子把这路给压一遍就更结实了。” 青木点点头,叮嘱道:“你们只管把石子铺开,顺手把那些尖利的石头捡出来——那样的石头容易伤鞋子—-—铺的跟旁边地面一样高就成,其他的等我们忙完了再弄。” 杨氏笑呵呵地说道:“这还用你来教?娘晓得哩。咱娘俩也只能把石子铺平,想要压结实,咱也没那个力气。你俩赶紧去挑吧,今儿把这两条路都给弄好了。” 她对张槐家的那条路也很重视——那条路可是闺女往后要走的。想起这点,她就高兴,跟着几个娃儿一起兴致勃勃地忙碌,就算已经栽了这么些天的秧也不觉得累。 到底是壮劳力,干活的效力就是快,青木和张槐来来回回地挑了十来趟石子,就把菊花家门前的小路先给铺上了。 随着菊花和杨氏用锄头、铁锹把一堆堆的石子推平整,就见一条灰白色的卵石小道从院子门口笔直地向河边延伸,道边虽然还没有成排的柳树和果树,但成片的绿草地夹着这小道,也是别具风格。 青木和张槐已经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那后背上还是被大片的汗水浸湿,额头上也是汗如雨下。两人并不觉得无法支撑,望着渐已成形的小路,反而觉得热情高涨,恨不得一气把这两条路都给铺完,把树栽上。 菊花看着两个勤劳的少年,心里暖暖的,她跑回家,拿了两条干棉布巾,送给青木和张槐,叮嘱道:“用这个多擦擦汗,不然出了大汗,再被风一吹,容易生病哩!” 青木急忙接过来,抹了把脸,再把棉巾搭在脖子上,那微红的脸颊热气腾腾,他又接过杨氏递过来的热茶,仰头“咕咚咕咚”狠灌了一肚子水,笑道:“好舒坦哩!” 张槐用棉布巾擦干汗水,也灌了两杯热茶,看着草地上新诞生的卵石小路,再含笑瞅一眼菊花,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菊花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见他刚擦过汗的脸上,又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麦色的脸颊,洋溢着真心幸福的欢笑。他看着自己,两眼亮晶晶的,目光里满是欢喜! 这一刻,她觉得跟他的距离又近了一层,似乎一起享受着这建设家园的乐趣。看着这周围的环境一天天的改变,这其中有他们的梦想和希望,这块土地上有他们洒下的汗水和欢笑。 他和哥哥浑身是劲地劳动,自己在后面端茶递棉巾,一切是那么的和谐和自然,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男耕女织,是乡村人生存的定律。 她忽地觉得,自己两世为人,用那谨慎怀疑的目光挑剔这个农家少年,实在是件可笑的事——他,或者说包括这村里的其他少年,是不会费那个心思来掩饰自己的真心的。 庄稼人的喜乐和所求一般都摆在脸上!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些,心里柔柔的,微笑问道:“你们饿了么?要不要我烧个汤,泡一碗锅巴给你们吃?” 青木还没说话,张槐急忙点头道:“嗳!本来不饿的,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饿了。我是想吃一碗锅巴。 费事煮汤了,就烧些开水泡了,就着辣酱吃好的很。” 说完见菊花含笑瞅着他,这才觉得自己太急迫了些,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了起来。 青木也道:“我也想吃哩。其实也没觉得饿,就是这么干活,出了一身汗,觉得肚里空空的,没着落,想弄些东西垫垫。” 张槐忙点了点头,表示确实是这么回事。 菊花忍笑道:“那我去收拾,一会儿弄好了叫你们。” 杨氏听见几人的对话,丢下手中的铁锹,拦住菊花对她道:“我去烧吧,你歇会儿。你俩也都歇会儿,甭那么赶命似的。”说着快步进了院子。 她心疼儿女,打了好几个鸡蛋,用嫩嫩的小白菜秧苗烧了个鸡蛋汤,又煮了几个咸鸭蛋,这才叫青木他们回来吃。 吃完这不中不晚的一顿,几人又出去继续忙碌,杨氏则留在家里煮晚饭、喂猪喂鸡。 第二百二十二章 邻居 太阳落山的时候,两条小路都铺上了石子。 青木和张槐便丢下竹筐,推出一个小型的石碾子,对着石子路碾压起来;菊花在一旁不时地将迸出路面的石头扔回沟槽,又将那些有尖利锋刃的石头挑出来扔到一旁。 正忙着,李长明扛着锄头,左手提一只鱼篓子,匆匆往家走。看见他们忙忙地用石碾子压路,又见这路是新开出来,全是石头垫成,直通向河边,不由地张大了嘴巴——自己不过是出去一个下午,咋就多了两条石子路哩? 他在青木的身边停了下来,问道:“青木,槐子,你们这是……” 青木停下拉碾子,撩起肩膀上的棉布巾擦了把汗,对他笑道:“哦,就是开了条小路,铺上些石子儿。这样的话,等下雨的时候,到河边洗个啥东西也不能把鞋给弄脏了。” 张槐也狠狠地喘了口气,说道:“咱还准备在这路边栽些树,热天的时候,也晒不着太阳,不是凉快的很!” 李长明顿时眼睛一亮,点头说道:“嗳!这样好哩!过几年,这一块不就跟河边一样了么?本来这里全是草地、野菊花,也没棵树,光秃秃的就不大好,这栽上树了,也不碍着野菊花,夏天还凉快。我家去也弄条这样的路出来。我想啊,这树哩,也不能全部都插柳,找些果树来栽上,既好看,将来娃儿们还有果子吃。” 这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开口就为往后娃儿们的生活打算。青木和张槐就是心里这么想,那也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张槐微笑着瞄了菊花一眼,眼里透出渴望和憧憬。 菊花被他这么一瞧,也有些心跳·不过却没有不自在,内心一角反而柔软起来——若是不出意外,此生的良人就是他了! 她觉得自己对李长明嘴里的生活十分的向往,多美的田园生活啊,让她觉得不太真实,宛如一个梦,生怕清醒过来后,这梦就消失了。 梦是不会消失的·可是生活肯定不会这么一帆风顺的,这美好的生活背后也许隐藏了不知名的隐患。 要说最不可控的因素就是来自于上层的压迫。 为此,菊花总是十分的小心,比如对官府,还有那些生意,她总是反复地掂量,从各个方面考虑,力争将发生隐患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她还看了不少史书和典籍·为的就是对这异时空的靖国有个充分的了解,防患于未然。 青木听了李长明的话,说道:“我们是想栽些果树的,就是树苗不好弄。说起来也是没法子的事,这柳树最容易栽,也最容易活。先插些柳枝·果树苗只能慢慢地找了。” 菊花忙道:“我都有留心这事哩,今年和刘小妹吃的桃核全种下了,她说等杏子熟了也会留下核的。长明哥,你赶紧也挖一条这样的路通到河边吧,梅子肯定喜欢。她今儿咋没出门哩?要是瞧见我们铺路,怕是早就嚷起来了。”说着望向李家方向。 说到梅子,李长明眼里露出温柔的微笑,道:“我娘来了,想是跟梅子在菜园子里忙·这才没出来的。”他娘真的被梅子管住了·也管好了哩。 他将手中的鱼篓子在菊花面前晃了晃道:“菊花,我用黄鳝篓子下了些黄鳝,有不少哩,分些把你·你找个东西来装吧。”梅子跟菊花十分要好,菊花送小鸭子、鸭蛋、还有各种蔬菜的秧苗给梅子,他都瞧在眼里,十分的感激。 菊花急忙摆手道:“长明哥,都是邻居,跟我客气啥哩!我家有个鱼塘,也放了不少黄鳝泥鳅,想吃鱼也方便的很;你好不容易得了些黄鳝,这么一大家子人,都不一定够吃哩,还分给我干啥?我跟梅子不讲那些面子情的礼,想要啥肯定不会客气的。” 这黄鳝再多,也不够人家吃的,人家可是两家人哩,她哪好意思要? 李长明愣了一下,就笑道:“那好,长明哥就不跟你客气了。回头打鱼的时候网到了小鱼虾和乌龟鳖啥的,就给你留着,让你放养。” 菊花这回没有推辞,高兴地点头道:“嗳!那我先谢谢长明哥了。上回你都送了那么些把我,我爹还说咱鱼塘要装不下了哩。” 青木和张槐继续推碾子,一边接道:“等空闲了再把那鱼塘挖大些。” 李长明笑道:“是该挖大些,你家地多,也不差那半亩地。鱼养好了,收成也不小哩。长星和三顺如今可是整天住到鱼塘边上了,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那鱼,就等着大赚一把哩。” 正说着,就听李长明家院子门口传来梅子惊喜的声音:“长明哥,你回来了?嗳哟!你们在干啥哩?”嘴里嚷着,一阵风似的就赶了过来。 菊花对李长明微笑道:“长明哥,你瞧着吧,梅子见了这路肯定要催你也铺一条哩。” 李表明就含笑瞧着梅子奔过来,眼里的宠溺和温盛的满满的,视线像是牵着梅子,一直扯到眼前。 梅子先是欢喜地望望李长明,见他神色还好,一如既往地对自己温柔地笑,便也扑扇着大眼睛幸福地笑着,又低头去瞧鱼篓子,不禁“嗳哟”了一声,兴奋地笑道:“这么多黄鳝哩,留着明天栽秧吃吧!” 李长明笑道:“晚上烧一碗吃也不要紧,有这么多哩。” 梅子听了高兴地点头,她乐呵呵地一转身,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对菊花道:“菊花,快拿个小筲箕来,我分几条黄鳝把你。这么大,几条就能烧好大一碗哩。 菊花和李长明听了都笑起来,李长明说道:“我刚才就要分些把菊花,她不要哩,说她家鱼塘有鱼。她这是帮咱节省。” 菊花笑道:“也不是帮你们节省。要是我家没有这鱼塘,我肯定就不跟你们客气了·说不定还会找你们要哩——往常我就找三顺哥要过。如今家里有鱼塘了,吃鱼也容易些。倒是长明哥弄些鱼不容易,你家又要栽秧了,还是留了添碗菜吧。” 梅子听了眨巴几下大眼睛,并不多说客气话,点点头道:“也是,你那鱼塘里可是有不少鱼。你如今也不稀罕这些了。你们这是干啥哩?费这大劲把路弄得都是石子,一点也不平坦·踩上去硌脚,多难受。” 她指着小路疑惑地问道。 李长明便细细地跟她说了这路的好处,叉说了在路边种树的规划,听得梅子眼睛越来越亮,扯住李长明的胳膊一叠声地叫道:“长明哥,咱们也铺一条路到河边,也栽些树。你明儿就跟长亮一起挖。嗳哟!要赶快哩。菊花,你们一下午就铺了两条?我上午瞧见还没有这路哩!” 菊花点头道:“这也容易的很·先挖一条浅浅的沟槽出来,再从河滩上挑些石子铺上,用碾子压结实就成了。我哥跟槐子哥也就干了半下午,就铺了这两条路出来。” 李长明见梅子如此兴头,便拍拍她的手,目测了一下距离·对梅子道:“咱们要是也往这边铺的话,路就远了。还是就在咱门前的河边铺上块大石头,你就在那洗衣裳,路也通到那里去吧。我回头把那河边收拾一番,挖出台阶,往后你洗衣裳不用跑到这边来了。” 梅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是想跟菊花趁着洗衣裳的时候说说话。嗯,挖到这边是远了些,就在那边铺吧。” 李长明点点头,说等栽完秧就跟长亮一起挖。 这时·花婆子手里挽了个篮子·里面装了些饼子,从李长明家出来,对梅子说道:“梅几(子),我回家煮饭了。” 她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青木和张槐·心道这是在忙啥哩?忽地瞧见菊花,心里一热,就盯着不放了。 菊花想起小石头的话,见这婆娘盯着她看,心下恼怒,便微微侧转身,背着李长明和梅子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那寒冰似的目光瞪得花婆子心里一颤,慌忙移开眼光,心道这女娃儿真烈,要是长亮真的娶了她,自己这日子怕是难熬了——她肯定比梅子难说话。算了,还是甭折腾了。 这么一比,她觉得梅子待她其实是很不错的,虽然她如今干活比往常多,不过吃的也好,梅子该分给她的一样不少。 要是长亮娶了菊花,怕是自己就没这好运气了——这女娃儿好讨厌自己的样子哩。 要是菊花晓得她这想法,怕是要气得哭笑不得。 花婆子转头见李长明手里拎着鱼篓子,刚想凑上去瞧,就听梅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娘,你赶紧家去煮饭喂猪吧,那猪栏记得要清哦。这黄鳝我晚上烧两碗,让长明送一碗过去把你们,剩下的要留着明儿栽秧吃,就不分把你了。” 李长明对她说道:“娘,你明儿不要煮饭了,就到这边来吃。”他爹和长亮明儿要来帮忙栽秧,他娘一人在家,所以,他让娘费事煮饭了,也一起过来吃。 花婆子听了急忙点头道:“嗳!娘晓得了。明儿我早些过来帮忙。” 梅子听了忙道:“也不要你帮啥忙,你把猪、鸡都喂好,衣裳洗完再过来,晓得么?” 花婆子转身就走,一边大声道:“晓得!” 青木和张槐停住了干活,和菊花一起张口结舌地望着梅子。 大家面色古怪,李长明却不以为意,他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觉得尴 梅子又没有不孝顺,瞧,都分开了,煎饼子还经常送给老屋那边一份。她这直脾气把自己老娘吃得死死的,纠正了她那些好吃懒做的毛病,这是好事,又不是啥丢人的事,再说,自己娘的脾性,村里谁不晓得,也没啥好遮掩的。 .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月光下的晚餐 菊花愣了一会神,好笑地问梅子道:“你一下午也没出来家干啥哩?” 她其实是想知道,梅子扯着花婆子在家干啥。 梅子笑道:“跟我娘在翻地哩。栽了一垄茄子,又给辣椒黄瓜扯草,忙了一下午杂事。唉,菊花,我辣椒种少了哩。想多种些,又没地方种了,也没辣椒秧子了。” 菊花听说她拽着花婆子做苦力,忍不住无声地笑了,听她说起辣椒秧子,忙道:“我原先也是嫌少,所以后来又撒了些辣椒种,不过这回又多了。多的准备扯了扔掉哩,你想要就来扯些吧。还有菜瓜秧子,扁豆秧子,都有多的。 你没地方种,就种在院墙根下,院子外边也都能种些,谁还来找你收税不成。就是要防止鸡鸭祸害。” 梅子听了欢喜地说道:“说的也是。我过两天有空了就来找你。我要回家煮饭了,你不回去煮饭么?” 菊花微笑道:“我娘在烧晚饭哩!” 梅子点点头,羡慕地想,没出嫁就是有福气。不过她扯着李长明边走边开心地想道,长明哥样样事都护着自己,就是烧饭也要帮忙的,自己出嫁了也一样福气不小。 等这小两口进了院门,青木和张槐同时笑了起来。 菊花也忍俊不禁,她纳闷地问张槐道:“梅子没搬过来的时候,在那边也是这样?” 张槐瞅了她一眼,含笑道:“我又不常在家,也是不太清楚的。不过—”他顿了一下,忍笑道:“早晚的时候,都能听见梅子的声音。” 他抬头瞧了瞧李长明家的院子,见没人出来,便对着青木和菊花逼着嗓子学楮子的声音:“娘——快点,洗了碗好喂猪哩!娘——起来了!” 菊花听他学得怪声怪气的,瞪了他一眼·诧异地问道:“喊她洗碗喂猪也就罢了,咋起床也要喊哩?李老大就不晓得叫媳妇起床?” 张槐道:“李老大肯定叫过,咋叫的咱就不晓得了。不过,他叫了几十年·这婆娘却总是在他们父子几个下地后,才慢腾腾地起来烧饭做事。自从梅子嫁过来后,大清早在院子里拉长声音一叫娘,四周的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花婆子敢不起来么?说实话,我早上也是不想起来的,梅子在那边院子一叫娘·我在床上也睡不住了,就赶紧起来了。她搬到这边来后,没人叫花婆子了,我还不习惯哩!” 青木听了“哈哈”地笑出声来,连菊花也低头闷笑。 好一会,她才蹲在地上一边捡起那些有锋刃的小石头扔到一旁,一边撇撇嘴道:“家里不就这么些事么,这婆娘一直要人盯着催着才干活·也真是好本事。” 张槐急忙道:“你可别冤枉了她—她最近可是改好了不少哩,那些事都会主动做了。梅子开始是这么叫,后来开春了·就变成叫她早起打猪草——说是多逮了一头猪,怕橡子果儿不够吃,要少掺些。打猪草回来还要扫院子、喂猪,翻地种菜啥的也是常跟着梅子一起干。反正,梅子整天把她安排的团团转,不过梅子自己也是忙得团团转就是了,要不她哪能这么听话。” 青木和菊花又笑个不停。 青木道:“这叫一物降一物。花婆子碰见梅子算是没辙。我刚才瞧见她看那黄鳝是想要些回去的,可是梅子先说煮好了会送一碗把她,又说剩下的要留着栽秧添菜,愣是让她放不出一个屁来。” 张槐摇摇头道:“她也就眼馋·想梅子烧好了送点把她吃罢了,她是不敢要的。你是不晓得,上回因她偷吃了梅子留给长明哥的煎饼,狗蛋娘把她收拾的多狠,听我娘说,骂得她都哭了哩。她这么听梅子的话·除了梅子根本不听她掰扯这一点外,也是因为她有些怕狗蛋娘。” 菊花想起狗蛋娘拉下脸来的样子,怕是真的不好看,想想又笑了起来。 说笑间,已经把两条道都碾结实了,青木一边擦汗一边道:“成了。明儿再削些柳枝插上就好了。” 张槐用布巾抹着脸道:“不能在村里的柳树上削了——上回削太多了哩。明儿找远些,到条子塘那边的山脚下削些吧。” 菊花见他俩浑身汗透了,催促道:“你俩赶紧收拾了,我先回去让娘烧一锅热水,你们好洗个澡,把这身湿衣裳换了,不然容易受凉哩。” 张槐低头将菊花扔到一旁的尖石头拢到竹筐里,把道旁清理干净,一边不在意地说道:“我就不在这吃晚饭了,正好回去洗澡,省得没衣裳换。” 菊花愣了一下,随即看着他轻声道:“让我哥找身衣裳你换就是了。不吃饭就回去,饿着肚子也不好。” 张槐听了有些愣神,一时间如在梦境,望着菊花半晌也没说出话来,菊花却对着小清河大声唤道:“鸭嘞嘞······鸭嘞嘞······” 随着她的呼唤,几只鸭子从河里爬上来,摇摇晃晃地直奔过来,一边还“嘎嘎”地叫着,难无 青木看着呆愣的张槐,使劲地拐了他一下:“还不走?” 张槐忽地红了脸,急忙应道:“嗳!”一边跟青木收拾扁担竹筐,又推着石碾子往院子门口滚来。 待青木和张槐洗完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坐到院子里,天上已经是一轮圆月爬上来,斜挂碧空了,漫天的星斗也预示着明儿又是一个好天气;青蛙也开始了它们难听的乐队演奏;细细的晚风从院墙外边吹进来,柔柔的,不凉也不热。 杨氏从厨房探头出来,对着青木问了一声,说要不就在院子里吃吧。 青木便起身搬出小四方桌,杨氏和菊花就把饭摆到了院子里,在如水的月光下吃起了晚饭。 银辉满地,照得院子里几丛翠竹、几棵小桃树清影朦胧。在这样的月色下,人说话也不自觉地轻柔起来,只听得筷子跟碗撞击的清脆声音。 大黑狗在桌子周围流连不去,菊花对它叱道:“不是装了饭把你?老是在这旋干啥?” 杨丘笑道:“这狗鼻子最灵了,怕是闻到桌上的肉香,嫌弃自个的饭不好哩。你没倒些汤把它?” 菊花气道:“可不能惯了它·要是吃刁了嘴,往后咋办?每回的肉骨头不都是让它吃了么!” 张槐见她跟狗正儿八经地掰扯,忍不住笑了起来,亏得在月光下·并不明显,为了掩饰,他对青木道:“你这小桌子不错,我上回就想说哩。夏天把它端出来,在外面吃饭正好。” 青木道:“这桌子简单的很,又不费料,你找根木头·让李木匠帮你也做个就是了。” 杨氏忙道:“对,你也做一个吧,端出来吃饭好的很,能用好些年哩。来,槐子,吃这个肉烧蘑菇。今儿累了一天,晚上可要好好地歇歇。” 张槐忙伸手接住杨氏拣来的菜,一边说道:“嗳!婶子·让我自己拣吧。也没觉得多累,咱农家的娃子,干这点活算啥哩。” 菊花瞧着他的侧脸·被月色映得光滑柔和,眼睛里也闪耀着月光。忽地他转头瞧着自己,微微一笑,不似这月光一般冷清,倒像日光一般温暖。 她也轻轻的笑了,一如这晚风,划过人的脸颊,留下柔柔的触感。 张槐只觉得心儿温柔地颤动,当头皎洁的月亮,这温馨亲密的氛围·让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感觉人生是如此的美好。可是,他只是淡淡地体会着这份温馨,并不欣喜若狂,仿佛那样的激动情绪不适合此情此景,会惊飞了这温馨·打破这美好。 青木见娘亲这么疼爱这小子,不禁有些吃味。 忽地他好笑地想道,妹妹真的要嫁给张槐,她和爹娘就会多一个关心的人;自己跟刘云岚定亲了,心里也是牵挂她的,不晓得她累不累,她弟弟有没有变得听话一些。那妹妹有没有觉得她哥哥多关注了一个人,而像他刚才这样吃味哩? 应该是有的。 自己一直只照顾妹妹一个人,现在多了一个人,她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不过,她不可能为了这点,不让哥哥娶媳妇,所以才不表现出来的,还亲自帮自己去相看媳妇。 他微笑着鄙视了一番自己的小心眼,冲着槐子说道:“这几天好好地歇歇,养足了精神就要割麦子哩。你吃好了么?来,这汤咱俩分了 他捞起砂锅,将里面的鸡蛋汤倒入张槐的碗里,剩了些又倒入自己的碗中。 张槐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端起碗,对着菊花和杨氏问道:“婶子和菊花妹妹不要汤了么?” 杨氏笑道:“我先喝了一大碗哩,菊花晚上也吃的不多,你俩喝吧。” 张槐喝了一口汤赞道:“这蛋汤鲜的很,咋有腊肉的香味哩?还放了蘑菇。”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真该去清辉酒楼当厨子,没准能成为大厨哩。” 张槐不好意思地笑道:“以前也没好东西吃,自然不懂啥味道。如今吃肉的次数多了些,对肉的味道就记的清楚了。” 杨氏听了心酸,叹口气说道:“这娃儿,说得我心里怪难过的。往常可不是没东西吃么,一头猪,一年喂到头,自家还留不了几斤肉,有时候连一点也舍不得留,哪晓得肉是啥味儿。用蘑菇烧个汤就是最鲜的了,顶多搅个鸡蛋进去。” 青木灌下汤,抹了把嘴,笑道:“甭说那丧气话了,往后要是能把这蘑菇的脾性也琢磨出来,那咱就在山上种蘑菇,勤快些,总不会缺吃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刘三顺 吃完了饭,张槐告辞,踏着月光离去。 菊花帮着杨氏收拾了碗筷,又一起洗碗烧水。 杨氏瞧着闺女,欢喜地说道:“花儿,你去洗澡,我来收拾。唉!等你张婶子搬过来,像这样的晚上,吃了饭两家人还能在一块扯些闲话,我也不那么闷了。” 她欢喜了一天,这会儿仿佛还意犹未尽,须得说说跟张槐有关的话题,才能释放这份欢悦。 菊花对她的小心思清楚得很,也不答话,自去找衣裳洗澡。 杨氏望着她的背影,偷偷地无声笑—-—闺女自己还没觉得,她可是瞧的很明白,闺女对槐子有些意思哩;槐子更不用说了——明明白白地喜欢菊花。瞧着两人那副样子就让她这个做娘的开心,恨不得跟何氏将这门亲给定下来才好。 待菊花洗完澡出来,郑长河顶着一头月色呵呵地笑着进了院子,爽朗地叫道:“闺女,爹回来了。” 听着他大声地叫唤,菊花欣喜地迎上前。 她本是个稳重平淡的人,心理年纪也不小了,却每每在郑长河跟杨氏并不刻意的宠溺下,不自觉地放下持重,做出些小儿女态。这是很自然的,怕是没有人能抵挡这样温馨的家庭氛围,放松和真情流露也是难免的。 她微笑着对郑长河道:“爹,累不?赶紧去洗澡吧。娘把水都烧好了哩,就等你回来了。” 郑长河长长地舒了口气道:“爹觉得还好哩。总算是忙完了。青木,秧田底子栽完了?” 青木道:“早就栽完了。槐子今儿也来帮忙了哩。”父子俩就交流起今天劳动的成果。 菊花就进了厨房,帮爹添好了热水,又找了衣裳送过来,郑长河见了十分称心如意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家里条件好些了,菊花就在生活方面做了安排,一些必须的东西,她都是制的很齐备,并不会为了省钱而将就。比如这洗澡的木桶,她就建议又做了个新的,专门用来给哥哥和爹用,把男女洗澡的用具分开了。 好在杨氏也是赞同她的让菊花少费了不少口舌。 菊花就到院子里,跟青木沐浴着月光,闲扯些庄稼、果树、菜园之类的话儿,消磨这难得的美好春夜。 过了几天,梅子果然来找菊花,扯些辣椒秧子回去栽。 菊花因为冬天辣椒粉的消耗量实在太大,所以,在自家后院菜园里种那么点是肯定不够的便撒了好些种子,准备在鱼塘那边的地里种 可是,她没有经验,撒了一大片种子,这出的辣椒秧子实在是太多了,要是扯了扔掉也可惜见梅子来要,心里一动,又去喊了周矮子家的小秀来扯。 周矮子家搬过来没多久,小秀和小翠也是喜欢跟菊花说话的,不过这两小女娃文静秀气又腼腆,没有刘小妹和梅子爽快,所以不经常上菊花家,菊花自己也不大爱串门,因此就来往少了。 今儿小秀见菊花特特地上门问她要不要辣椒秧子十分高兴急忙说道:“要哩。我还想在院墙根边栽一些,也不占地儿,还省事。”说着,回身在厨房里找了一只篮子就要跟着菊花一起走。 她妹妹小翠正在摘菜,犹豫了一下,脸儿红红地对姐姐小声说道:“大姐,我也想去菊花家瞧瞧哩!” 菊花见她那害羞的样子,微笑说道:“一块去吧,也不远,一会就能回来了。都是邻居,你还没上我家玩过哩。” 小秀就点头道:“把门关好,别让鸡进去弄脏了屋子。” 于是小翠欣喜地应了,两姐妹关好了大门、院门,一起往菊花家来。 菊花笑问小秀道:“你家的秧还没栽好么?” 小秀抿嘴微笑道:“还没哩。今儿刚开始,我娘跟二哥在田里栽,我爹去我大哥家帮忙。等忙完他家的,再来栽我家的。”她大哥已经成亲分开单过了。 菊花见她文静秀气的样子,话也不多,心道这真是个温柔的闺女。正想着,一旁的小翠问菊花道:“菊花,你家今年咋栽秧那么早哩?” 菊花笑道:“我爹想种两季稻子试试,所以就提前了些日子。” 小翠“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梅子、小秀和小翠来到菊花家的后院,看着那长长的一条地垄上密密的绿色辣椒秧子,目瞪口呆。 梅子奇怪地问道:“你咋弄了这么些哩?这怕不得几百······不,几千棵哩!” 小秀笑道:“怕不止几千棵哩!” 菊花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本也不大懂,我娘也没空管。反正去年留的种多,我就大把撒了一条垄。没想到,这东西出了这么多。”她都要当菜苗扯了炒着吃了,反正辣椒秧子吃了也是清心明目的。 梅子高兴地说道:“都种了,总不能扯了扔掉,那多可惜哩。反正下半年要建作坊,辣椒肯定要派大用场的,咱就把这些全给栽了。菊花,你家的地多一些,你多栽一些,我来给你帮忙。小秀小翠,你们也多扯些,栽到房前屋后,有空地全栽上,也不一定非要栽在正儿八经的地里。回头喊小妹也来扯些。” 菊花见她一副安排筹划的模样,不禁笑了——这梅子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她道:“我已经跟小妹说了哩。不过她自家就撒了不少,所以也不缺这东西。她说回头帮我问问,谁家想要,就来扯了回去栽。” 忽地脑海中浮起张槐的面容,她心道,该让张婶子也来扯些回去栽,多栽些,冬天腌辣白菜要用哩。嗯,回头就让哥哥给槐子带个信。 实在是撒的太多了,梅子、小秀和小翠估摸着家里能栽的地方,扯够了数量,可是瞧瞧地里,才去了一个边角。 菊花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想道,大不了咱自己种,收了辣椒再想法子卖出去。 等青木晚上下学,她就跟哥哥说了,让他带信叫槐子娘来扯些辣椒秧子回去栽。她自己则跟杨氏打了声招呼,和青木一起去鱼塘边的地里栽辣椒。 青木对她说道:“不怕的,咱见缝插针,到处都栽一些。这辣椒多种些,也不坏。” 兄妹俩便趁着早晚的工夫,真的见缱插针,把辣椒栽的到处都是,就是黄豆地里也栽了不少。本来就是山芋地里插种黄豆、玉米地里也栽了黄豆,如今又栽上些辣椒,真是不伦不类了。两人也不管这些,只要这些东西都能长大结果就成了。 这日上午,小秀又来找菊花扯了些辣椒秧子,正好菊花和杨氏要到地里栽辣椒,便也跟着她一块到地里看看。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刘三顺拎着一只小桶匆匆地赶过来,老远看见菊花就笑得眯起了眼睛,圆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各外灿烂。 菊花见他拎着木桶,心道又得了啥好东西? 她扬声问道:“三顺哥,你乐成这样,是不是又得了啥好东西?” 刘三顺在菊花家的鱼塘边站定,笑对她招手道:“快来瞧,我在小清河里网了些小鱼,送些把你,还有两只小乌龟哩。”说着又跟杨氏打招呼:“郑婶子,栽菜秧子哩!” 杨氏抬头望着他笑道:“嗳!三顺啊,你鱼养得好么?” 这刘胖子几个儿子都出息了,二顺编的篾器在菊花大舅家的铺子里代卖,也能挣些小钱;三顺憋足了力气伺候鱼塘,看样子等年底的时候怕是收获不会少;就是四顺听说念书也用功了不少。 儿子多就是好啊,杨氏瞧着三顺羡慕地想。 刘三顺见杨氏问他养鱼的事,心里十分高兴,但这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他也不是那轻狂的人,因此很持重地说道:“还不晓得哩。不过我这么伺候它们,总不能叫我白忙一场不是。” 菊花丢下手中的小锄头,拍了拍手,对小秀笑道:“走,咱一块去瞧瞧!” 小秀望着站在塘埂边笑容灿烂的三顺,脸儿红红的点头,跟着菊花一块朝鱼塘走去。 这个季节是各种鱼儿产卵的季节,菊花也不懂各种鱼的习性,只是一股脑儿地放养。这鱼塘里除了没放黑鱼外,其他能在小清河里和池塘里网到的鱼,她都放了些,也不知是否符合生态养殖。 刘三顺见她戴着顶草帽,身上穿着旧衣裳,裤腿也扎紧了,手上还沾着泥土,一副农耕的模样,心道菊花就是个实诚本分会过日子的女 不过她这样子又让他有些心疼,想着青木上学确实耽误不少的工夫,要不然这些事也轮不到菊花来做。她家里那么些鸡鸭和猪,都够她忙的了,还要煮饭,这又跟着下地种菜,唉!她才这么点大,真是累坏她了。 菊花来到塘埂上,对刘三顺笑笑,先谢了他这么忙还给自己送鱼苗,又问他到底捞到啥好东西。 刘三顺脸上笑得一团和气:“也没啥好的鱼苗,不过是小清河里常见的,有些我认识,有些我也不认识。咱也不是那精通的,只好各样鱼都放些,慢慢地琢磨罢了。这时候多放一些,有些鱼正好在产子,等于把一家子都带来了。我和长星狠捞了一阵子。你这么小的鱼塘,顺便分些鱼苗把你就有得多了。” 菊花低头去瞧那木桶,果然各种鱼儿都有,大大小小,形色不一。最让人欢喜的是,里面还有小娃儿拳头那么大的两只小乌龟。 第二百二十五章 闺女 她和小秀看了赞叹一会,对刘三顺道:“这乌龟其实我是养曹玩的。这东西长得慢,咱又不晓得到底咋喂养,这样小小的两只,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长大哩。放到鱼塘里也是凑数,好歹证明这塘里啥都有,鱼虾泥鳅黄鳝乌龟鳖,一样不缺。” 小秀听她说得有趣,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想着刘三顺站在一旁,又觉得不妥,脸儿飞红。她飞快地斜了小胖子一眼,见他笑眯眯地指给菊花认那些以往没见过的鱼儿,并不曾注意自己,方才放下心来,可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失落! 刘三顺帮着菊花把桶里的鱼全部倒进鱼塘,转眼间,这些刚刚还同处一桶的鱼儿就各奔东西——游得没影了。 三顺放完了鱼,蹲下身,在鱼塘里洗了把手。 他瞧着鱼塘四周茂盛的篙瓜草和菖蒲叶,还有池塘中央刚冒头的鲜嫩荷叶——卷曲成一条,尚未展开,或者刚展开窄窄的一道,如画幅的卷轴徐徐向两边延展,就要打开全部的画面;那菱角也新发了出来,在水面漫延;四面漂浮着绿色的浮萍,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连在一起平铺在水面,如一块绿色的花布。 他转头仰脸对菊花笑道:“你这鱼塘越来越有样子哩。等藕长出来,可要送些把我尝尝。” 菊花看着塘里还不太丰茂的荷叶,心里欢喜又得意,对他点头道:“今年底准备把这池塘清理一回,顺便挖些藕。去年太少了,留种都不够哩,就没挖。不过等七八月的时候,那藕就能吃了,那个时候藕是最嫩的。” 她又转头对小秀道:“小秀,咱到时候去圆塘掐菱角菜、摘菱角。用个大木盆坐着摘就行。去年我跟梅子、小妹就掐了好些菱角菜吃了,你们没去。” 她今年一定要去摘些菱角来煮了吃也不晓得那圆塘里的菱角每年都被谁给摘了。 似乎因为刘三顺在旁边,小秀非常的害羞,她满面红晕地点头道:“嗳!你到时候要记得叫我。我……我也不大出门,你要是干啥就叫我一声我娘晓得我跟你们一块出去,就不会拦我了。” 菊花看着她很腼腆的样子,心道,这到底是她娘管紧了,还是她本来就很容易害羞哩?不管怎样,这个小秀和小翠都是温柔的女娃,她也很喜欢她们两个。 刘三顺瞧惯了妹妹爽利可爱的模样就是后来跟菊花走的近些,菊花也是大方的,他没怎么跟小秀这样温柔害羞的女娃接触过,见她一脸的红晕,替她难受,便不敢跟她搭话,怕她跟男娃说话会更加的脸红了。 他心道,咋周小满(小秀的二哥)的妹妹这么怕丑哩? 三顺其实送鱼苗是借口不过是想来瞧瞧菊花罢了。 他放了鱼,又跟菊花闲扯了几句养鱼的话,便站起身对菊花道:“我走了,不能耽误你干活哩。这都快到晌午了,你还不回去么?当心晒了头疼,如今天可是热了。” 菊花微笑道:“就要回去了,还剩一点没栽完。谢谢你哩,三顺哥,害你跑一趟。” 刘三顺笑呵呵地说道:“不碍事!过些天等李子熟了,你过来我家吃李子。”他想了想又对小秀道:“小秀也一块来,我家小妹也常说起你的。” 小秀似乎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说话,正瞧着塘里的荷叶出神哩听了这话忙慌乱地点头,脸上立时又是红霞一片,瞧得三顺也脸热不自在起来,急忙提着水桶跑了。 菊葩见了觉得有趣,心道,小秀很不错三顺也不错,嗯,说不定有戏! 下午,槐子娘何氏过来扯辣椒秧子,扯完就在那块屋基场的地里栽上。那块地如今种了山芋,垄沟边沿又搭着种了些黄豆,如今再东一棵、西一棵种上些辣椒,也跟菊花家的地一样不伦不类。 杨氏帮着她一块栽,两人亲密地说着话儿。 何氏纳闷地问道:“咋菊花撒了这么些辣椒哩?这哪栽得完,我瞧地里还有半垄。” 杨氏苦笑道:“她到底没经过事,下手没个轻重的,一撒就是一垄,菜秧子哪里要那么多哩。” 何氏喜滋滋地白了她一眼道:“她才多大的人儿。一般人家的闺女根本不晓得管这些事,都是爹娘叫咋种就咋种,菊花能自个拿主意,可见是个有成算的。就算这回撒多了,她下回不就晓得了么!娃儿们不经历些事情是不成的,试多了就好了。” 杨氏听了这话觉得很合心意,就笑得满脸开花,说道:“嗳!要说我菊花爱动脑子,样样东西都喜欢试试,都还做的不错。” 何氏见她说得开心的样子,自己也欢喜,对杨氏道:“菊花抽条了哩——今年长高了不少,就是身子还单薄。我说,割麦子的时候咱两家还插伙,你就留在家里烧饭,不然菊花一个人忙不过来哩。这天也热了,烧饭可是个难受的活计,锅上一把,锅下一把的,可别把娃儿给紧病了。” 她心里当菊花是未来的儿媳妇,当然希望她长得健康些。 杨氏听了忙点点头道:“嗳!是该这样。你也瞧出来了?我觉得一季秧栽下来,我菊花瘦了好些哩,是长高了?” 何氏想了想道:“应该是抽条了,瞧她精气神还好,不像累瘦了。我杨子也在抽条哩。” 这爹娘对儿女的胖瘦尤为关注,粗茶淡饭的,能吃饱,把娃儿养结实了就好。要是莫名其妙-地瘦了,他们就会很着急,想着是不是病了、累了。 杨氏道:“菊花如今吃饭还好,每顿都能吃两小碗哩。不过你说的对,天热,煮好些人的饭还是太受罪了,我到时候留在家里就是了。唉!啥时候咱菊花能长得跟刘家小妹一样就好了。那个闺女,小脸长得圆润,气色也好,瞧着就喜人。” 何氏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自然也很心疼菊花,对杨氏道:“菊花跟小妹不一样·小妹怕是都成人了。菊花单薄了些,你好好地让她养养,这么大,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 杨丘点头·两人闲扯些家常话,栽了好大的一片,甚至都把河边的空地也栽上了。 收麦子的时候,郑家和张家插伙。因为杨氏怕菊花累不下来,割麦的时候就留在了家里烧饭。 菊花对于杨氏的关心真的很感动。要说自己可从没表现出娇气的模样,除了没下过田,那可是啥事都抢着做·就是烧好多人的饭也是干过的,可是爹娘并没有当自己是劳力使唤,总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让她得到关爱。 越是这样,她就越依恋这个家,原先还总是想上辈子如何如何,现在呢?她心里只有这辈子了。 她总是忙忙碌碌的。不下田也就罢了,家里的活计那可是女娃子应当做的,即便热天煮饭确实不好受·但绝对没有人会以此为理由拒绝煮饭。 不干活,那不是跟花婆子一样了么! 今年的天气也好,收麦子的时候并没有下雨。这个雨季不像往年·雨水不多,要是在别的地方,该担心干旱了。可是这地方,既有小清河,又有镜湖,就是清辉江也隔得不远,干旱的威胁远比不上内涝。 汗流浃背的忙了几天,把麦子都收到了门口堆成垛,然后一批批地铺在院子里晒干,用连枷打出麦粒。 菊花则在厨房里忙得热汗直流。 尽管有杨氏的帮忙·可是这煮饭的活计还是难挨的很。在严寒的冬天,她极喜欢往灶门口凑;可是夏天,站在灶台边,宛如靠着火炉,人被烤得热烘烘的,那脊背上的汗水一个劲地往下滚。 这个时候·她就痛恨起这礼教来,若是能不管不顾地穿件短袖连衣裙,露胳膊露腿,那该多凉爽! 只是这个想法显然是奢望,她浑身上下包裹的紧紧的,任由汗水在衣衫下如小溪般流淌,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汗珠在肌肤上的滚动。 杨氏也晓得灶台边炕人,便让她只管切菜、洗菜,自己烧火、炒菜。忙得不行的时候,菊花还是接过锅铲,对她道:“娘,甭折腾了。你去烧火,我赶紧把菜炒了,不就可以歇着了么。再说,出了汗身上也舒爽些,这么闷着更难受哩。” 早早地忙完了,洗把澡,换身干爽的衣裳坐到院子里,那时候是最轻松舒适的。 杨氏只好点点头,见闺女额头上汗水直往下淌,不停地用棉布擦拭也不顶事,叹了口气埋怨道:“这鬼天气,热成这样。” 菊花望着院子里忙碌的几人,摇头对杨氏笑道:“他们更累哩。 瞧爹跟哥哥衣裳都汗湿了。” 烈日下,张大栓父子、郑长河父子和何氏挥舞着连枷击打铺在院中的小麦,连张杨也跟在一旁翻晒麦子,以便大人们回头重复击打。空气中腾起一阵灰尘味,其中夹杂着麦芒的浮尘,呛得人难受。菊花庆幸自己戴着面巾,好歹能遮挡些。 可是大伙只有高兴的,越是这样的大太阳,打麦子越好。因此,他们并不嫌弃劳苦,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思,那就是把这麦子敲打出来,换成黄灿灿的谷粒,甚而他们想到雪白的面粉。 尽管往年收的麦子从来都不会留下多少,白面也没吃过几回,可是他们这收获的热情并不曾低落,总是执着地认为,勤劳就肯定能把日子过好了,白面肯定有的吃。 果然,今年这日子不就过好了么! 去年赚了些钱,手中松泛多了,张大栓和郑长河一致决定,今年的麦子家里要多留一些,最好能包几回饺子吃才好。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家人 有了这个想法,那打麦子的劲头可是跟往常高涨许多。 两`时地大声交谈几句,说些麦子如何处理的话题,基本的处理方式是:卖一半,用来交税和换点钱零花,剩下的一半就留着自家吃。这可是从不曾有过的奢侈决定哩。 尽管两人都还算是体壮,但在烈日下甩着胳膊挥舞连枷,这么又累又热,那也是挣得心跳神慌,脸色潮红,不时地停下来用布巾擦汗。 青木和张槐则没有他们的爹那许多话,两人埋头苦干,只想尽快地把这麦子收进仓。他们还要读书哩,哪有那么些空闲在家帮忙!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强壮的时候,生龙活虎地干了一上午,除了肚子饿了之外,还真没怎么觉得疲惫。 不过这饥饿也是很磨人的,大脑不自觉地幻想出各样菜肴,鼻端仿佛闻见了米饭的香味。两人大概心意相通,手上不停,眼睛一致瞄向厨房。感觉到对方相同的动作,忍不住相视一笑。 青木瞧瞧院中被打扁的麦秸秆,等张杨把这一批全部翻过来,再打一遍就差不多了,于是他冲着厨房高声问道:“娘,菊花,饭好了么?” 张槐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期盼地望着厨房。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铺路那天下午吃的蛋汤泡锅巴,又鲜又香的味道挥之不去,于是肚子就跟着一阵咕噜响,强烈要求吃东西。 菊花刚炒完最后一碗菜,闻声出来回道:“好了哩。哥你饿很了吧?先歇歇洗把脸,就吃饭了。爹、张叔、张婶,歇了吧!” 她话音一落,就见本来正在弯腰翻麦子的张杨,立即丢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往廊檐下跑来。跑得太急,那麦秸秆偏又滑光光的,他脚下一溜·差点摔倒,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嘴里犹在嚷着:“菊花姐姐·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哩,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人了。”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青木和张槐见他也不翻麦子了,无奈地摇头失笑,丢下手中的连枷,弯腰去翻麦子。翻过来,正好等他们吃饭的时候暴晒一阵·吃完饭再打一遍就把麦粒脱干净了。 菊花见张杨小脸沾满灰尘,汗水流淌出一条条的污痕,又跟花猫似的,忍不住笑了,对他道:“去洗把脸,你这么的也难受。晓得累了吧?还是好好地念书,考个秀才是正经。” 何氏瞪了儿子一眼,有些心疼地说道:“之前还在吹牛哩·说他丢下书本拿锄头,干活照样拎得起。这些天可是吃了亏了。” 张杨不乐意地说:“我不过是饿了,又没说不能干了。总得吃了东西才好干事儿·就是头牛也要歇会吃草哩。” 菊花看着他不服输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声,这娃儿倒还务实的很,并没有因为念了些书就酸溜溜地瞧不起底层的劳动人民,也没有很排斥干这些农活。 她转头进屋拎出三条棉布巾,递给他一条,让他到井台边清洗,说马上就吃饭了。 她望望哥哥跟张槐,见他们已经翻好了麦子,满头大汗地往井边走过来。一季农忙下来·两人都晒黑了些,麦色的脸颊热得通红一片,上身的单衣已经全部湿透。两人摘下草帽,头上的发髻也是湿淋淋的,全汗透了。 这还算好的,就见张大栓和郑长河脸色潮红·气喘吁吁,更是不堪。郑长河一手拎着粗瓷大茶壶,一手端茶杯,倒一杯水,牛饮下去,又接着倒一杯,再帮张大栓倒一杯,两人一齐直着脖子往下灌——看来是大量出汗导致缺水了。 忽然她心里就有些痛惜:“哥,槐子哥,是不是饿很了?我下午做些饼,让你们中间垫一垫。” 以前也知道农忙很幸苦,可是因她在家煮饭,并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看家人辛勤劳作、挥洒汗水。去年地少,种的麦子也少,相对也没有今年这么劳累。 至于上辈子在乡下的劳苦,实在是太遥远了,中间还隔着一大段城市生活,早就忘了那具体的滋味,说起来都变成了轻飘飘的语言和文字。可是,再贴切的语言和文字,若是没有亲身体验的话,是不能真正体会“粒粒皆辛苦”所包含的付出和艰辛的! 她将手中的棉布巾递给青木和张槐,让他们洗脸。 张槐就对她露出一嘴的白牙,呵呵笑着说道:“这么饿了吃饭才香哩。我如今还没吃,闻见那饭香味,就觉得开心。这干活收工后有喷香的饭菜吃,那是多么叫人高兴的事儿。” 说完,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没出息,一副饿死鬼等不及的样子,便不好意思地对菊花傻笑,又扯下脖子上的棉布巾——早就被汗水湿透了——对菊花道:“我还是用这个吧,搓一把再洗就好了,省得把你那干净的又弄脏了。” 说着心里暗自打量菊花一番,想看看她累了没,见她精神还好,并非疲惫不堪的模样,才卜觳下心来。 青木在一旁听了忙道:“嗳!这个就不要拿出来了,我们不都有一条布巾擦汗么,就用这个洗脸就成。” 张大栓和郑长河走过来,他大笑着对菊花道:“菊花,你帮我们一人弄了一条棉巾擦汗,张叔觉得舒坦不少哩。唉!我说长河,我就眼气你有闺女,这闺女就是好啊——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哩!儿子跟闺女比,要粗心不少。我生了杨子后,做梦都想再生个闺女。可是你瞧,啥也没挣出来。” 郑长河得意地笑:“谁叫你不使劲的?我跟你说,闺女当然好了,我菊花比她娘还细心哩,不管是衣裳还是鞋袜,都帮我置的妥妥当当的……” 何氏见他们说得不好听,忙打断话头道:“瞧你俩说的啥话?菊花还不跟我闺女一样!快洗了吃饭。” 菊花也觉老爹和张叔的话好笑,微笑进屋,到厨房帮着杨氏端饭菜。 张杨已经洗完了,恢复清爽的模样,对他爹说道:“爹,儿子也不差,他不是还能帮你娶儿媳妇回来么。”他心道·菊花姐姐再好,那往后也是要嫁给哥哥的,不就等于是爹的闺女了?不过他不好说这话,不然郑叔听了该伤心了。 张大栓听了果然高兴·可郑长河听了不高兴了,但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闺女嫁人吧。嗯,要是嫁给槐子的话,就在跟前,想闺女也能马上就瞧见。这么想着,心里好受了些。 张大栓抹了把脸·透了口气道:“用这井水一抹人就舒坦了。瞧这麦子,颗粒大,可见是去年大雪得了力。” 郑长河扫了一眼麦秸秆下的麦粒,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道:“我可要多留些。我家菊花摊的薄饼最香了,闺女又爱吃,那就多留些吧,也不能老是让娃们吃玉米饼子。” 青木听了就呵呵地乐——有白面吃谁不乐哩——觉得那井水确实甘甜舒爽·擦洗一把后,身上的燥热和劳累一扫而空,要是把肚子再填饱·就能恢复生龙活虎的干劲了。 他又提了一桶水上来,说道:“瞧这水,真想洗把澡。” 何氏在一旁接道:“甭瞎说,这天瞧着热,哪能洗冷水澡哩。” 张大栓笑道:“眼下还不成,等过些日子,在地里干完了活,直接跳进小清河,连头洗到脚。” 说着话,屋里就喊吃饭了。 两家都是熟悉人·也不分男女,大大小小的全挤一桌,张大栓和郑长河见了这副热闹场面,那是满心欢畅—ˉ—这不就跟一家子差不多了嘛 何氏和杨氏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瞧着几个小辈不知多开心。不过她们都没有表现过头,也是怕说了不妥当的话让菊花不自在。因桌上就张杨最小·便都拿他打趣,说将来的秀才老爷今儿可是累坏了。 张杨也知道大伙在拿他开玩笑,他扒了一碗饭,稍稍解了饥饿后,便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道:“你们该庆幸哩,今儿跟我一起吃饭,谁晓得我将来会成个啥样?秀才?举人?说不定得个头名状元也不是不可能的。要是我能当咱靖国的宰相,到时候你们就能跟人吹牛了:那一年,我还跟宰相一桌吃过饭哩!” 说完也不理大伙,又添了一碗饭,拣了些菜,低头猛吃。 桌上的人先是愣了一会,接着轰然大笑起来。 张大栓骂道:“臭小子,管你是状元还是宰相,我都是你爹。” 张槐忍笑瞪了弟弟一眼道:“照你这么说,我不是最有本钱跟人吹了?我都跟你一张桌上吃了好些年的饭哩。” 何丘也拿筷子敲小儿子的头,说道:“你还是我生的哩。” 青木也笑着打击小娃儿:“我瞧你还是赶紧挣个秀才回来是正经。要是连个秀才也挣不到,说啥都没用,后面的都是空话。” 倒是郑长河最捧场,他对张杨道:“杨子,你赶紧考个状元回来,郑叔到时候也能沾光。不过这宰相是啥东西哩?” 刚停下来的笑声又响起了,这回只有几个小辈在笑。 青木便大概跟爹说了宰相是一种官职,位于百官之首。引得郑长河震惊不已,连声对张杨道,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将来当宰相。 菊花瞧着张杨尴尬的样子,十分好笑,心道,吹牛吹过了头,你下半辈子就为宰相奋斗吧。 “民以食为天”,至理名言! 再苦再累,吃了一饱后,生活就变得美好起来,所有的期盼和希望也有了延续的理由和动力。 吃完饭稍作休息,一群人又投入了紧张欢快的劳动中,直到把黄灿灿的麦子都收进谷仓,那精神才放松下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来喜 炎夏的日子里,农家照样很忙,在稻子成熟之前,都是些照应庄稼的散活,如给山芋玉米等锄草,在菜园子里忙碌等,总也没个闲的时候。 这日,来喜上门了,给大姑送了一篓红艳艳的桃子,还有一小篓黄橙橙的杏子。说是有个商人路过下塘集,弄了些下船来卖,可是镇上只有那些大户人家买,剩了不少,他懒得搬回船上,就降价卖,于是来喜就买了不少。 菊花正和刘小妹坐在门口做针线,顺便闲聊。 小妹是来给菊花送垫子的她二哥用麦秸秆编织了各种坐垫,这东西夏天坐着凉快,冬天垫着也不冰屁股,是既简单又实惠的家用品。 她晓得菊花喜欢这些东西,于是送了好几张过来给她。 果然菊花见了大喜,把这精致光滑的坐垫拿在手上摩挲着,赞叹不已。 其实,这些东西乡下大多数人都会编织,就跟大家常用稻草编草鞋一样,都是家里日常要用的东西,自己编就省得花钱买。 可是,会编跟编的好,那是有很大距离的,各人的手艺就天差地别了。 大多数的人也不甚讲究,只要能用就成,又不是拿去卖。再说了,就算编的好拿去卖,谁会花钱买这个哩?那也太败家了。 菊花却对刘小妹道:“叫你二哥多编些小玩意,比如精致的小篮子、小篓子、小扇子、帽子,读书人用的书箱、笔筒,反正这个又不用本钱,就花工夫编就是了。只要他能想出来,就尽量编精巧些·说不定往后就是条挣钱的路子哩。要是他编的好,就算乡下人舍不得买,城里人总是舍得的,再说用麦秸秆编出来的·甭卖太贵,人也就舍得掏钱了。” 刘小妹点点头道:“反正我二哥现在一有空闲就不停手,不是编篾器,就是编这些东西,他是越来越熟练哩。” 两人正说着·来喜就来了,看到那鲜艳的桃子和杏子,一齐吞口 菊花笑着站起来,对来喜道:“来喜表哥·你可真是稀客哩,都好久没来了,这一来就送好吃的枢我。你来了,铺子谁看哩?大舅没在家干活么?” 一边随手端了只小板凳,招呼他坐下。 来喜依然笑得很讨喜。他这皮肤也不知是随了谁,过了一个农忙的季节,也没把他晒黑,还是白皙的很。 见菊花问了这么些问题,他笑眯眯地坐下,不紧不慢地答道:“我爹今儿到铺子里来了·我正好腾出空来给你送这桃子和杏子。菊花妹妹,表哥也不常来,你晌午可要烧些好的把我吃才成。我一人在集上看铺子,又不会煮饭,每顿都是糊弄哩。唉!还是大姑卖猪下水的时候日子好过,那时候我顿顿吃两大碗。” 刘小妹听了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来喜对她瞅过来,忙转头掩饰·却憋不住闷笑——这人看上去倒白净斯文,说起话来好可怜,一副馋样! 菊花也笑了起来,跟他保证说晌午烧好的把他吃,又跟他介绍了刘小妹,说是刘二顺的妹妹——刘二顺来喜是认得的·常送篾器到他铺子里去卖么。 来喜瞧着刘小妹,心道跟她哥哥蛮像的·不过刘二顺的圆脸长到他妹妹的脑袋上,就变得讨喜多了。这女娃儿的圆脸跟他提来的桃子似的·鲜艳的让人想咬一口,那小身子也娇俏的很。 他这么笑眯眯地瞧着刘小妹,把她跟她哥哥刘二顺做对比,难免就看的时间久了一些,看得刘小妹很不自在,便不由自主地白了这个馋嘴的家伙一眼。 来喜这才觉得自己老是盯着人家女娃儿瞧,实在是太没眼色了,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你哥哥送去的篾器卖了不少,我准备跟他结账哩。要不你让他明儿去集上,我把卖的货款付给他。” 刘小妹听了,立马忘记刚才的不快,惊喜地问他道:“真的么?有不少人买我二哥编的篾器?” 他们虽然送了货到铺子里卖,可是却没指望能卖多少钱,毕竟要是不卖农家用具的话,那些精巧的东西在下塘集是没有多大市场的。 来喜被她骨碌直转的大眼睛瞧得一阵心跳,忙肯定地点头道:“是哩!镇上的大户人家买了些,上回宋掌柜也买了不少带回清辉去了。还让你哥多编些花样哩,说是编得不错,不过就是花样太少了。” 刘小妹就叹息了一声,愁眉对他说道:“我二哥也不敢编太多哩。如今也没空闲,要是编的东西变不出钱来,那不是白费工夫么!谁敢这么白吃饭不干正事?” 来喜见她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解释,心里高兴,便宽慰她道:“这下可好了,你二哥送去的东西也卖了个七七八八,他拿了钱该高兴了,想必也有劲头做亍东西来卖。” 刘小妹听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挂着。 菊花微笑道:“这还是才开始,要是等下塘集人多了,那时候东西才好卖哩。小妹你就等着你二哥赚钱吧!” 刘小妹就更加高兴了,一边缝衣裳,一边转着眼睛想心事,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 闲话了一会,菊花就和小妹提了些井水上来洗桃子和杏子吃。她拿着洗净的桃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满嘴的水和着清甜的味道扩散开来,一直流入喉咙口,实在是好味道。一旁的刘小妹也吃得倍儿欢,连话也顾不得说。 吃完一只桃,菊花便问来喜桃子和杏子的来路,听了他的解释后欢喜不已。这桃子吃过了,正好把桃核留下来种了。这桃子比刘小妹家的桃子更鲜亮一些,连杏子也是,可见是好品种。 看看到了晌午,菊花就招呼来喜跟自己一道去地里扯些黄豆,顺便帮她网一条鱼,“我娘就在地里锄草哩,咱正好去叫她回来。小妹,你今儿就在我这里吃饭,我用鲜鱼烧嫩黄豆,可好吃了。” 刘小妹摇摇头道:“不成哩。我娘下地去了,我得帮我二嫂煮饭,要不然家里这么忙,我还在外边闲话,连晌午饭也不回去吃,不像话哩。我不过是来送东西把你,才坐一会罢了。” 菊花见她说得有理,便不再强求,任由她告辞。自己也找了网子,让来喜拿着,两人一起往地头去了。 路上,来喜问菊花道:“这刘家好多兄弟么?我听这女娃叫刘二顺二哥,那她还有大哥、三哥?” 菊花笑道:“她家弟兄四个,小妹是最小的。小妹很不错哩,能干又乖巧,脾气也好,长得也好。 她发现来喜一个劲地盯着小妹瞧,于是便打趣地把刘小妹的情况说了个清楚明白。 来喜听了很尴尬,不由得红了脸,又找不到话题岔开,正好到了地头,瞧见杨氏和郑长河弯腰在山芋地里忙碌着,便大声喊道:“大姑,在锄草哩?” 杨氏闻声抬起头,见娘家侄儿来了,忙展开笑脸问道:“来喜咋来了哩?铺子不要人看么?你奶奶身子好么?” 来喜看见那鱼塘,便把网子放在塘埂上,顺着山芋垄沟朝杨氏走过去,一边笑道:“奶奶身子好的很。我得了些桃儿,送些过来把菊花妹妹吃。我爹今儿在铺子里看着哩。姑父,忙哩?” 郑长河仰起被草帽遮住的脸,冲来喜笑嘻嘻地点头。 菊花也跟了过来,对他说道:“爹,娘,来喜表哥送来的桃子可好吃了。我带了两个来。你们正好歇一会,吃了解渴。” 郑长河见她摸出一个红艳艳的桃子举起来,不由得眼睛一亮,口齿生津,急忙道:“她娘,歇会吧!菊花带了桃子来哩。” 说着就丢下锄头,去到塘边洗手;菊花和杨氏来喜也随后跟过来了。 郑长河接过菊花递给他的桃子,问道:“拿网子来是要网鱼么?”一边咬了一大口桃子,跟着就赞这桃子味儿好。 菊花微笑道:“嗳!网条鱼起来,用黄豆烧了吃。” 杨氏忙道:“这么烧好。正好让你来喜表哥尝尝。她爹,你快帮忙捞,我一会去扯些黄豆。” 菊花忙对两人道:“你俩歇会吧,我跟来喜表哥捞条鱼还不成么。”说着便催来喜撒网试试。 这鱼塘里已经是荷叶婷婷,池边也是水草丰茂,几只含苞待放的荷花从小伞似的绿叶中脱颖而出,粉红衬着碧绿,煞是喜人;菱角菜更是平铺整个池塘,因为发得太多了,挤在一起,有些菱角菜就被挤得耸出水面,上面已经开出了星星点点细小的白花。 池塘里挤得满满当当,简直没有一空隙,只有郑家常洗手的地方,被扯去了菱角秧子,露出桌面大小的一块水面,因为水草太多,这水并不十分清澈。 来喜就对着那块唯一可以施展的地方,使劲地把网子朝鱼塘里丢了过去。 也许是鱼塘养了一年多都没起,菊花又一直往里放鱼,所以,这里面的鱼真的有很多,等来喜把网子拖上塘埂,那里面大大小小的鱼儿欢蹦乱跳的场景吓了他一大跳。 菊花不理他惊讶的神情——她捞过好几回了,当然不会觉得惊奇——自管自地捡了两条半斤多重的鲫鱼,然后把剩下的鱼又倒进鱼塘,叫来喜再撒一网。 来喜莫名其妙-地问道:“菊花妹妹,刚刚那么多鱼,你咋不捡哩?放了又重新网,费那事干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就住清南村 长河从他手里接过网子,一边继续撒网,一边解释给他听:“草鱼和鲤鱼都不够大,吃了可惜;鲫鱼拣最大的吃,小的也要放回去再养些日子。两条不够哩,所以菊花才要再撒一回网的。” 来喜咋舌道:“刚才那条草鱼还不够大么?我瞧都有两斤了吧?” 菊花摇头道:“没有两斤。就是有两斤吃了也不划算哩。像草鱼、鲤鱼、鲢鱼这些,总要养到三四斤,再捞出来才好,不然净放鱼去了。吃一两斤重的草鱼,还不如吃半斤重的鲫鱼哩——这么重的鲫鱼可算是大的了。” 来喜听了觉得有理,他瞧着那两条新鲜的大鲫鱼,咽了下口水道:“这么肥的鲫鱼!嗳哟!我肚子饿了哩!” 菊花听了微微一笑,一边又从老爹拖上来的网子里拣出两条鲫鱼,一边对来喜道:“甭急,我烧起来快的很。” 她瞧着这鱼也是满心欢畅的。 说实话,自家有个鱼塘,想吃就来捞;黄豆也是想吃就来扯;辣椒想吃就来摘;鸡鸭想吃就杀一只,这日子真的很令人沉醉和流连。跟收获相比,那辛勤栽秧、烈日下打麦等,种种劳苦就有了非凡的意义。 人生不过如此!若再寻一良人,此生足已! 当然,如果国家动荡,乱世来临,那就算想过这耕田渔猎的日子也是不能够了。所以说,“乱世出英雄”,很多人开始的时候未必就有大志向、大理想,乱世一起,所有人都被逼参与角逐,为搏一个太平日子而奋斗。 唉!想那么多干啥?真到那时候·大家都过不成,她也未必就没有法子跟家人生存下去。 菊花跟杨氏扯了一小捆嫩黄豆,提着鱼,转回家做晌午饭。来喜是个灵泛和知眼色的·便留在地里帮大姑扯草、修剪山芋藤。 娘俩回到家先剥黄豆。 这黄豆荚嫩的时候,剥出来的豆子带着一层浅绿泛白的里衣,包裹着里面的豆粒。这层嫩衣可是好东西,极为鲜美。等黄豆长老了,这层嫩衣就沾在豆荚内壁上·跟豆粒分开了,这时候的黄豆也就没有那么鲜美。所以,新鲜黄豆还是趁着嫩的时候吃比较好。 杨氏一边剥豆荚,一边瞧着菊花屁股下小方凳上垫的麦秸垫子问道:“这是小妹拿来的?他家二顺的手艺越来越灵巧了。不过编的这么精巧·花的工夫也多,变不出钱来也是白搭。唉!可惜了。咱这小地方,谁舍得花钱买这些?自家编个粗糙点儿的,将就着用就罢了。谁家也不缺麦秸秆。” 菊花道:“也不一定哩!眼下是不能变钱,往后哩?他只要用心做这些,自然是越编越好。将来有机会的话,还是能卖钱的。这样的手艺还不是旁人想学就学的——要想熟能生巧的话,得慢慢地自个琢磨好些年才成。” 杨氏听了点点头道:“就学会了,想编好的话,还得许多年。就跟这种田似的·大伙都种田,有人伺候出来的庄稼就是比旁人收的多,有人只能马马虎虎过得去;烧饭也是,瞧着是很平常的事,那里面的窍门大着哩。” 菊花听了笑对杨氏道:“嗳!娘你种菜就好的很,瞧那辣椒和菜瓜长得—真是喜人!娘就在院墙边栽了两棵葫芦,爬得到处都是,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栽了一片哩。我今儿早上瞧那几个葫芦·大的都能吃了。 回头摘一个下来烧汤。” 杨氏听了高兴,她对闺女道:“是要趁早吃。等它长得大些了,就养老了剖开做水瓢用。你撒了那么些辣椒,要是不栽多可惜?栽了要是不管也不成。” 菊花撒的辣椒秧子太多,没地方栽了,她就跟何氏把辣椒栽到垄沟地头、房前屋后·到处都是,还说就当野生的好了。可是真的栽了·又免不了跑过去锄草浇水施肥,结果这野生的辣椒当然是呼啦啦地 杨氏瞧着闺女小手灵巧地剥豆荚·爱怜地说道:“你表哥送来的桃儿不错,清甜的很,还软和,吃了把那桃核可别扔了,种到后院、门前和河边,小心伺候着,往后就有桃子吃了。” 如今她也被菊花带着关注这些,心道是该精心些,种好了,不但儿子和闺女有果子吃,往后添了孙子,也能哄哄小娃儿。 菊花抬头瞧了杨氏一眼,喜滋滋地笑了。现在全家都被她带动,分心关注这些非“正业”的东西,等他们发现这些“副业”比“正业”还要赚钱的时候,就会庆幸当时的决定了。 说着话,剥了两碗黄豆,娘俩就开始杀鱼烧饭。 菊花把这嫩绿的黄豆倒进锅里,用清水煮开。这汤一烧开,豆子上的那层绿外衣就落入汤中,跟豆粒分开了。待豆子煮的半熟镰花用竹笊篱捞起一大碗黄豆搁在一旁,剩下的继续小火煮。 快烧好的时候,搅了几个鸡蛋,顺着烧开的沸水一浇,铺了一层金黄的蛋花出来,再撒上葱花和盐,搁了些猪油,一锅鲜嫩的黄豆蛋汤就烧好了。 那汤色浅绿清亮,汤里沉着嫩绿的豆粒和绒绒的豆衣,上漂金黄的蛋花和青细的葱花,尝一口,十分清爽鲜美! 捞起来的黄豆自然是烧鱼了,这也简单,只要在鱼煮的半熟的时候,倒入黄豆就好了。 之所以这么煮,倒不是菊花特意研制出了新菜,而是前世在乡下的时候,农村人为了增加一碗菜,把黄豆分开烧汤和烧鱼,这样农忙的时候,饭桌上就多了一种花样。汤的分量没减少,味道也不会寡淡,鱼的分量却增加了。 当然,这么做也确实好吃,嫩黄豆鲜,新鲜的鱼更鲜,两下合一,没有那些油腻的味道,纯粹剩下清爽的鲜美,是地道的农家菜! 自从菊花这么煮过一次后,家里人都爱吃。只是鱼不能常有,所以去年吃的少,如今黄豆和鱼都是现成的,想吃就方便了。 晌午的时候,来喜吃了个肚儿圆,喝了一大碗汤后,丢下碗,摸着肚子对杨氏略带撒娇地说道:“大姑,啥时候你们搬到镇上去住哩?赶紧把房子盖了吧,那地空着也可惜。菊花妹妹,到集上住着买东西要方便不少哩。你们搬过去了,我每天吃饭也不用再糊弄了。 菊花和青木见他说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十分好笑! 菊花故意说道:“买东西方便?那不是让人多花钱么。索性咱在这乡下住着,不该买的就省着不买了。要不然,整天对着集上的铺子,不买心里难受;买又没那么些钱,简直是活受罪。” 郑长河则把碗往桌上一顿,朝来喜瞪了一眼道:“谁说要搬到镇上去了?咱这房子才盖好,收拾的也还舒坦,头发昏才要搬到镇上哩!那地方又不靠山,人来人往的还吵得慌,哪有清南村好。这儿有山有水的,住着不晓得多舒坦。你呀,想吃热乎饭,赶紧找个媳妇是正经——娶了媳妇不就有人煮饭把你吃了?”他可是一万个不乐意搬到集上 青木听了“哈哈”笑起来,菊花也是忍俊不禁! 来喜微微红了脸,嘴里嘟囔道:“娶媳妇?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唉!这年头媳妇也不好找哩!” 菊花诧异地望着这娃儿——咋一副少年怀春的模样哩! 杨氏白了这个侄儿一眼,道:“咋不好找了?甭没出息。你这生意越做越好了,人又灵泛,还怕找不到好媳妇?大姑帮你寻摸着,总能找到合心意的——咱村就有好些闺女哩!” 菊花听了心里一动,眼前浮现刘小妹的身影,不过想想,刘小妹怕也是舍不得出村的,便不肯多话。 正说笑着,院子里有人叫道:“郑叔,在家么?” 青木探头一瞧,又缩回头,对郑长河道:“是二顺!” 郑长河起身应道:“嗳!在家哩。二顺,吃饭了么?” 刘二顺走到廊檐下,见郑长河递过一只小板凳要他坐,忙摇手道:“不坐了。我吃过了。郑叔,我是来找杨小掌柜的。我听小妹说他过来了,想请他到家里去坐坐——难为他费神帮我卖篾器哩,还想请他瞧瞧我家里的一些东西。” 来喜听见二顺说找他,忙站起身走出去,跟刘二顺打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来喜听他说家里新做了些东西,也不晓得是不是合适卖,想请他去瞧瞧,便点头答应了。 他回头对杨氏说道:“大姑,我到二顺家去瞧瞧,就不回头了——直接从那边回镇上去了。大姑跟姑父啥时候有空闲了,就回家去住几天;菊花妹妹,哪天去集上,来喜表哥陪你逛逛;青木表哥,你不要上学么?咱一道走。” 刘二顺见他这么会儿的工夫,把大姑家的人招呼了个遍,不禁嘴角含笑,心道,这个杨小掌柜的果然极灵泛,怨不得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 杨氏晓得杂货铺子里离不了人,杨得发晚上也是要回村的,于是也不挽留他,只是叮嘱他要精心些,做生意不可大意了;要勤快煮饭,不要偷懒,吃饭还是不能马虎的,嗦了一堆。 来喜听了忙恭敬地答应了,这才和青木、刘二顺一起离开 .第二百二十九章 当家理事的梅子 吃过饭,郑长河和杨氏照常下地去了,菊花先洗碗,然后将洗碗水拿到猪食桶里,又剁了些山芋藤,和着些橡子果儿一起,调拌猪食喂猪。 猪栏里有六头猪三头大的,三头小的。她要来回跑三趟,才能把猪喂好。 大肥猪吃得十分欢畅,大耳朵直扇,小尾巴甩来甩去的,时不时的把屁股在墙上蹭蹭。这些猪还算乖,吃食的时候也不打架,只不过偶尔互相拱一嘴。 菊花想,可能是她喂的勤,所以猪们少有饥饿的时候,当然不会为了争一口食物而劳动身体,充分地发挥了懒猪的本色。 这么吃了睡,睡了吃,猪栏每日都有人冲洗,冬天铺上暖和的稻草,夏天会烧些艾叶熏蚊子,猪的日子实在是太顺心了,那肥膘就噌噌往上涨。 看着几头膘肥体壮的大黑猪,菊花心情愉悦,瞧了好一会,才返身去井边打水清洗——提几桶猪食往后院跑也是很累的,她挣出了一头细汗。 忙完这些,把晒干的衣裳收回家,折叠好。她就想着去问问梅子,要不要菱角菜。自家的鱼塘里菱角菜实在是太满了,得捞些起来才成,不然鱼儿呼吸的空间都没有了。 她便将大门锁好,院门虚掩着,往梅子家去了。 “梅子!”菊花到了梅子的院门口,先叫了一声。 这三间瓦房的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也碾得极为平整,墙角边种了桃树、李树,院门外两边都种了竹子,屋侧面也都种了不知名的果树,一条跟菊花家一样的卵石小路笔直地延伸到小清河边,路两旁的插柳已经活过来,发了点新的嫩枝。 菊花心里赞了李长明一声·他也是个心细的男人,才这么几个月,就和梅子一起把这个小家布置的像模像样。 梅子在屋里听到菊花的声音,急忙跑出来·欢喜地问道:“菊花,咋有空来哩?” 菊花见她出来了,才走进院子,对她笑道:“我家鱼塘里菱角菜长得太密了,要捞些起来,你要不要弄些回来掐了做菜吃?” 梅子听了忙点头道:“要,要哩!菱角菜炒了可好吃了。你等会·我拿个筐子装。” 菊花忙道:“不急,我还要来瞧瞧那木耳哩。” 她觉得梅子实在是很好玩,如今一心要把小日子过好,就没有她不感兴趣的东西,凡是能吃能用的,你问她,她总说,要种·要养,要捡,要掐·都没有否定回答。 梅子听了停下脚步,欣喜地对她道:“那槐树上的木耳也发出来了。不过菊花,我家长明可是说了,暂时也就这样了,想种好多怕是不成,还没琢磨透哩。”说着,引她到后院去看木耳。 菊花随着她一起到了后院,微笑对她说道:“能让木耳长出来就不错了。咱不是才头一年琢磨这东西么,往年都是在山上捡,碰见了就有·碰不见就没有;如今晓得种了,就算收很少,好歹能有些指望不是。” 梅子开心地说道:“可不是么。长明哥说了,他要好好地琢磨哩。就这样把木耳晒干捏碎做种,还是你哥想起来的哩,我们都没琢磨出新主意。唉!慢慢来吧!” 菊花点头·见后院的角落里,散放着几棵枯树。除了上回分给他们的橡子树,还有一根手臂粗细的槐树,树身上潮湿、腐朽,长着一簇簇的小木耳;其他几棵则是杨树,也同样长了木耳,不过并不多。 菊花凑近了细看,然后直起身对梅子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木耳没有上一回的厚实。” 梅子连连点头道:“咋没觉得哩?早就发现了。长明哥说了,怕是夏天不好长木耳哩,还是春天好一些,不晓得秋天咋样。反正往后咱们春天就多种些,夏天再看吧——要是不好吃,就不种了,一年只种一季。” 菊花点头。勤劳致富不是那么容易的,花多少年摸索是小事,只要能摸索出成果就是最大的成功;要是花多少年还摸索不出来,那才要哭哩。 不过,这木耳就算不能大量生产,好歹能种出来了,这也是个不小的进步,余下的就慢慢地摸索,如何让木耳长得更多更快。 看完了木耳,菊花稍稍打量了一下梅子家的后院,见猪栏、菜园、果树,井井有条,笑着对梅子道:“梅子,瞧你把家里收拾的这样好,比你娘还能干哩。那会儿还说你不会过日子,这不是蛮好的么!” 梅子听了一边得意地笑,一边说道:“哪里好了?跟你家比还差的远哩。菊花,你咋种了那么多菜哩,还都长的好;瞧我这葫芦,就不晓得咋回事,好端端地死了。” 菊花“扑哧”一声笑道:“你急啥?头一年馥己当家过日子,能这样就不错了。我家有我爹娘照管着,能样么?就这样的,我上回还撒了那么些辣椒种,出了怕有上万棵辣椒秧子哩。我娘到处栽,到底还是没栽完,后来叫我扯回家当菜苗炒着吃了。葫芦死了就死了,明年再种呗。你想吃的话就上我家去摘一两个来,我娘就种了两棵葫芦,都来不及吃哩——这东西说长起来就长起来了,要是不摘了吃,很快就老了。只好养老葫芦做水瓢。” 说起这事,梅子也是笑个不停,她也栽了好多哩,瞧那墙根下都是辣椒。不过她是不会嫌多的——ˉ养红辣椒晒干了磨粉多好,腌菜要用的,腌辣椒片儿也是能卖些钱的。 两人说笑着就去了菊花家的鱼塘。 菊花扛了两根竹篙过来,冲着地里的郑长河大叫道:“爹,来帮我捞些菱角菜!” 郑长河跟杨氏同时抬起头来,见菊花扛着竹篙站在塘埂上,想起晌午的时候,闺女说过鱼塘里的菱角菜夫多了,弄得那水都不清了,怕鱼儿不喜,要捞些起来,郑长河便丢下锄头过来帮忙。 捞了两大筐,堆得高高的,鱼塘里的菱角菜总算是松了好些,不过还是把水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因为捞走了一些,剩下的仿佛放开了手脚,全部都舒展开来。 郑长河看了看池塘,对菊花道:“爹先帮你把这担挑回去,你俩在家掐。回头爹再过来捞一担。这塘里的菱角菜还是有些多。” 菊花点点头道:“嗳!那我们先回去了。我去喊小秀也过来掐些,不然我跟梅子掐不完哩,喂猪也可惜。” 梅子急忙道:“咋能喂猪哩?炒了吃多好。今儿掐不完,明儿再掐么。” 菊花见她着急的样子,笑道:“你甭着急,我不拿它喂猪就是了。今儿掐不完,就明儿再掐。这时候的菱角菜刚开花,嫩的很,炒着吃是好。” 梅子这才满意地点头,她还想着要不要叫她婆婆也来掐些回去哩,想想还是算了,跑来跑去的也耽误工夫,还不如自己掐好了送些把她,也省得她为了这点菱角菜耽误了家里的活计。嗯,也送些给她娘,虽然娘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不需自己操心,不过送些过去也算自己一片孝心么! 郑长河把担子挑到屋侧面的一棵槐树下——这里阴凉,也方便几个娃儿掐菱角菜——转身又去捞了一担送回来。 菊花端了几根小板凳,和梅子、小秀、小翠坐在树荫下掐菱角菜。见郑长河送回了第二担,便问道:“爹,塘里松泛了些吧?” 郑长河笑道:“嗳!这下瞧上去好多了。先前看了我都嫌挤得慌。花儿,爹去忙了,有啥事就叫一声。” 菊花忙答应了,郑长河这才转身又去了地里。 这里几人边干活边说话。 小秀羡慕地对梅子说道:“梅子姐姐,你那鸭子喂的真好,怕是快要下蛋了哩!” 梅子一听说起这个,高兴地点头道:“嗳!这边喂鸭子就是好——宽敞哩。我就要有咸鸭蛋吃了。” 菊花见小秀羡慕的样子,微笑道:“等明年我家要是孵了小鸭子,就送几只你喂。要是不够,梅子的鸭子应该也能孵小鸭了。 梅子点头道:“明年肯定是能孵小鸭了。小秀,你家的猫儿生了小猫了?送一只把我好么?” 小秀抿嘴笑道:“嗳!反正养大些了都是要送人的,不然喂那么些猫,也麻烦。菊花要么?” 菊花正要开口要哩,听了她这话,忙道:“要,我那天在家发现了老鼠哩。真是奇怪了,原先倒不常见,这老鼠也晓得咱日子过好了,才来打秋风?” 梅子几人听了大笑起来。 小秀乐道:“原先你家是老房子,那老鼠藏得可深了,你不容易发现哩。如今刚盖的新房,又是砖墙,那墙角也不容易打通,它想进屋偷吃的,可不就被你发现了。” 菊花听了有道理,叫小秀等小猫断了奶就送过来。 几人说笑着,太阳偏西,不再那么炽烈,白日的炎热就过去了,一阵凉风吹来,带着几丝清爽,树上的蝉儿都歇了声音,不再声嘶力竭地嘶鸣。 梅子叹道:“这边要比村里凉快好些哩。晚上也不热,早上也凉爽。” 小秀和小翠同时点头道:“嗯,我爹也说这边风水好哩,还说往后咱家肯定能发达了。” 这话引得梅子双眼放光,菊花听得暗自好笑。 第二百三十零章 稻花香里说丰年 不过,菊花也没反驳,因为风水讲究的其实还是一种自然的和谐。地理环境适合人居住,自然环境符合生态发展循环,那居住在这里的人身心舒泰,就算不能万事如意,遇到坎坷肯定也更容易想开看开。 人们常说某个地方风水不好,剔除迷信的因素外,其实就是说那个地方有些环境因素不妥当,不适合人们选择它的目的要求。 说起这个话题,难免又扯上村里闺女的出嫁问题。梅子觉得自己嫁给李长明真是没嫁错,所以说哩,日子还是要自己好好过,不然嫁给谁都没用哩。 不过,她可没将这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偷偷地乐呵! 小秀轻声道:“金香也定亲了哩,定的是下塘集那边的。” 梅子和菊花听了一愣,急忙问道:“是真的么?李叔咋舍得把她嫁出去哩?” 小翠瞅了姐姐一眼,见她没吱声,便插嘴道:“我爹说,是长雨做生意的时候,先认得了那个男娃,觉得很不错,才回来跟他二叔说的,然后就定下了。” 小秀又轻声道:“听说那家子的爹死了,娘带着个小闺女再嫁了,丢下三个男娃一个女娃在家。不过,他们兄妹都争气的很,老大娶了自个的表妹;老二也没花一两银子就娶了个媳妇,等日子过好了,把妹妹也体面地嫁出去了,就剩下这个小的,还好些人求哩。” 菊花听后,惊讶地“嗳哟”了一声,说道:“这家子我晓得——我听我娘说过哩。”说着,将杨氏前年说的,那家老二的岳母慧眼挑女婿的事告诉了她们。 梅子和小秀姐妹俩听了,不住地赞叹——这样的岳母真的很少见哩,那家子也真有福气,如今又被李家慧眼挑中老三了。 小翠微笑道:“我爹说长雨很是赞那老三哩,这门亲事是长雨先相准的。” 梅子想·老二的岳母和长雨是有眼光的,我也是有眼光的哩——长明哥可是不比旁人差。瞧,当初连娘也说他家不好,如今可不是好了·婆婆都勤快好多哩! 小秀想,挑女婿要有眼光,也不晓得爹娘能帮自己挑个啥样的女婿。忽地,她眼前浮现刘三顺那笑眯眯的圆脸,忍不住脸就红了起来。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起爹曾经说过,三顺哥栽秧是最快的·如今又琢磨养鱼,实在是个勤劳肯干的好男娃,刘胖子真是好福气哩! 一时间,几人都静默下来,连菊花也想起骄阳似火的日子里,张槐跟哥哥和爹娘一起挥洒汗水打麦子的情景。 她想,庄稼人找女婿,凭借的是勤劳肯干和诚实·这要是在城市里,只怕恰好会被人舍弃吧。因为要在城里崛起,没有相当灵敏的反应和精准的眼光·那是不成的,纵然不需要八面玲珑,那也是要有些眼色的。 种田人有自己选人的标准,也有自己种田的一套标准。 在水稻抽穗扬花的日子里,郑长河与青木常常查看稻田,比往常更加的精心。因为今年的秧苗可是比往年栽得早,他们也是心里没底,自然要更加用心伺候了。 看着稻子怀苞,看着它抽穗扬花,又看着它渐渐的由青变黄成熟起来·那心里的忐忑不安就慢慢地变成喜悦。这中间,连菊花也经常跟着去看。 说实话,菊花并不太懂这些,她又不是学农的,即便前世出身农村,但一个女孩子·谁会管怎样种田呢?她顶多就知道一个结果,比如今年庄稼好不好之类的。后来,读书越来越忙,就更不可能管这些了。 她喜欢去田间查看,不过是喜欢看那田野里一片绿色罢了,也想重头学习这种植的诀窍。 这廿傍晚,趁着杨氏在家的工夫,她跟着青木一起到秧田看水。 这时节秧田不能少水,但水也不能太深了,等稻子渐渐结实饱满后,那水更要少一些,快要收割之前,就要把水放干了,不然稻子根部软烂,容易倒塌。 青木扛着锄头一边走着,一边跟妹妹细细地说着这些。真是难得,妹妹对种稻子也是很用心的,他当然要认真地跟她说了。 转了一圈,有的田沟给堵上,有的又扒开,为的是调整水田的水量。等调整合适了,才回家。 兄妹俩正转悠着,抬眼见远处的田埂上张槐也正忙碌着,不禁笑了起来。他弯腰的架势,好像也在为秧田放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就是近两年吧——这些小辈比老人更加认真地琢磨起种植和养殖来,充分地发挥他们脑子灵活的优势,也不会对父辈的经验不屑一顾,不过更加爱动脑子了。 真要是追根究底起来,这现象还是从郑家开始的。套用一句教科书上的话来说,菊花灌输给家人并不多的一点商品意识,慢慢地打破了乡村传统的小农意识。 张槐忙了半天,乍一回头,才看见远处的青木和菊花。他便扛着锄头朝他们走来。 还未到近前,远远地看着菊花穿淡绿花布衣裳,和青木一起,站在一片青绿的秧田中间,说狸出的和谐。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柔润的目光扫过菊花身上,顿了顿,似乎在问“你咋跑到田畈里来了哩”,又看看郑家的稻田,对青木说道:“看样子今年收成不错,瞧这稻穗抽的多齐整。” 青木欣喜地点头道:“只要把这一季收进仓,心里就踏实了;第二季咱就当试种好了,种不好也不要紧,明年再来么。” 菊花一直瞧着张槐从连绵的绿色田野间走到近前,用温煦的目光注视自己,心里生出淡淡的欢悦,仿若这田野里随风而动的稻禾,轻灵自如、随意舒展! 她听了青木的话暗笑,哥哥以前不过是没有拓展思维罢了,心中只要存了这个念头,咋能种不好哩?晚稻还不是一样的种?就有些差别,凭着老爹几十年的种田经验,想必也能应付得了。 张槐见菊花含笑的样子·微笑不语,心道,菊花妹妹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一个女娃儿居然关心起种稻子来。不过·瞧她那样子,好像不是阄着玩,定能提些好想法的。 菊花见两人对着稻子指指点点,议论着秧田的水土、稻穗的饱满等问题,便蹲下身子,细看那秧田里的稻禾。 刚抽穗扬花的稻子,迤是一片墨绿·微风吹来,腾起一道道细浪。稻田里浅浅的一层水,下面长着细小绒绒的一层水草,跟垫子似的——这时候是不方便用耙子推掉它们了——两只小青蛙坐在秧苗下,鼓着眼睛,似乎在搜寻虫子。它们仰头,透过对于它们来说,好似原始森林一般的稻禾·看着上面撒漏的天光。 浅水里游动着一些寸来长的小鱼儿,欢快活泼;还有浑身裹着泥的田螺那泥一丝丝的,是壳上长满了青苔沾上的;也有更加细小的水虫·偶尔也能见到小小的泥鳅和小虾。 菊花满足地叹口气,多么喜人的一副生态环境! 这情景在记忆的深处被勾动出来。 前世小的时候,也是五六月的季节,她掐了好些青绿微微泛白的栀子花骨朵,傍晚的时候,插在秧田里。 第二天一早,就能看到完全盛开的栀子花,一副鲜活嫩艳的模样,散发着素雅的芳香,仿若刚从枝头采下来的。若是放在家里·用器具养着,虽然也开了花,却总觉得缺少一种灵气。老人们说这是少了天露的缘故。 那时候,她就喜欢蹲在秧田边,和小伙伴们把一支支的栀子花骨朵插进有着浅水的秧田。鼻端闻着细细的青苗香气,沁人心脾;若是仔细去闻·好像又闻不见了,只剩下未开的栀子花香味,淡淡的,不及开花后芬芳。以至于长大后,她体味最深的一句词是“稻花香里说丰年”。 那泥土也是软软的,有着细细的水草、活泼欢快的小鱼儿、浑身裹着泥的田螺,青蛙自是不必说——它们是随处可见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秧田里不再有这些细细的水草,倒是长些粗壮的草类;小鱼虾更是踪影全无——经常打农药和除草剂的水田,已经不再适合它们生存;青蛙虽然也有,可是她总觉得它们少了些灵气,多了些烦躁。 田沟里,再也不会跟往年一样,随便用一只小筲箕一兜,就能兜些小鱼虾回来蒸了喂猫——那些活泼欢快的小鱼儿,只能在鱼塘里见到了;再后来,鱼塘里的鱼也好像都变了,被养殖的变了模样。 当然,人们也享受到了文明带来的丰厚成果。首先就是稻子的产量提高了许多,可是,好像米饭的香味没那么浓烈了;人们也不用费心地栽秧割稻了——栽秧用抛秧技术,割稻打稻有各种机械相助,拖拉机轰隆隆开进了水田,用耙子推秧草更是成了传说中古老的活动。 有一次,她不知在什么地方看到一句话,说是文明的发展同时伴随着毁灭,她深以为然! 张槐和青木说了会话,眼角瞥见菊花蹲在秧田边,瞅着面前的墨绿稻禾出神,忽地又伸手去兜水田里的小鱼儿,不禁微笑起来。 青木也发现妹妹跟小娃儿似的逗弄那些小鱼,轻笑了一声——他妹妹总是跟人不一样,女娃儿不都是喜欢清清爽爽地呆在家里么,偏她得了空闲就喜欢往田里地里转悠。 张槐含笑问菊花道:“菊花,你瞧这稻子今年收成好么?” 菊花微微瞪了他一眼道:“我咋晓得哩?我又没种过稻子,都是我爹跟哥哥在管着。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这么大了,也该会种田了。得经常多动脑子想想,不能跟着老辈的做法,死搬硬套。他们好的经验,要学过来;自己也要有些想法和创新才对。” 第二百三十一章 猪的零食 张槐不料一句话引出她一大篇话来,瞧瞧忍笑的青木,摸摸鼻子讪讪地说道:“菊花妹妹说的对,我跟你哥眼下不就在琢磨这两季稻子的种植么!我托长雨买了几本农耕方面的书籍,上面就有描述南方人如何种稻子的经验。不过,他们那儿的气候炎热,有的地方甚至都能种三季稻子,跟咱们这边是不能比的,也不能照搬。” 菊花点头道:“是不能照搬,要因地制宜么。” 青木笑问菊花:“你蹲那干啥哩?我瞧你看稻子看得呆住了,有啥想法么?” 张槐听了连连点头,期盼地望着菊花,他刚才其实就是想问菊花看稻子看出啥来了。 菊花微笑道:“我没看稻子。 嗯,是在看稻子,也在看稻田里的小鱼儿和青蛙哩,瞧它们好开心悠闲的样儿,我瞧着也喜欢。回头割完稻子,把鸭子赶过来,肯定能吃得饱饱的。” 青木和张槐听了,先是愕然,然后一齐笑了起来。 菊花纳闷地问道:“咋了?不对么?割完稻子,这稻田里虫子、青蛙,田沟里的小鱼虾,可是多的很,我到时候还要把鸡也放进来吃一饱哩。” 张槐笑得止不住,咧着一嘴的白牙,好一会才对她道:“没啥不对。就是听你前边说的有些……有些田园诗意的味道,跟着话头一转,就要赶鸭子来吃人家了,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菊花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看见哥哥还在笑便没好气地说道:“天生万物,循环轮转,无非是你吃我,我吃它罢了,这也不算稀奇。不是有话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麻虾吃泥巴,么!要是不这么吃来吃去的,哪样东西多了都是灾难哩!当然,吃光了也是不成的。” 青木终于止住笑,对她道:“这法子不错。还跟去年似的,拿麻绳把鸡脚缠住,放到稻田里,到时候也容易找回来。鸭子就随它们去了我觉得只要你一唤它们都呼啦啦地跟着你跑——肯定丢不了。” 菊花自信地说道:“那是当然了。这稻子割完了十来亩田,挨个地把鸡鸭放进来吃一圈,肯定能抵得过在家喂好些天的。田里这些东西叫‘活食,,正经的喂鸭子,应该放在秧田里,它们用扁嘴巴在田里到处戳,对秧苗也是有好处的。当然了,要在稻苗还未抽穗的时候,抽穗了就不能放进来了。” 青木诧异地问道:“你听谁说的?我咋不晓得哩?” 菊花见他和张槐都不相信地望着自己有些心虚,心道说漏了嘴了。 算了,还是甭这么干了。虽然前世确实有人把鸭子放在还未抽穗的秧田里,但是不是对稻田有好处,自己也是不能确定的,不过是从理论上推断,好像行得通。 她便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是这么想的:鸭子又不吃草,所以不怕它啃秧苗。它们的扁嘴巴在秧田里到处戳,不是能把水草给戳起来么?它们还吃水虫、田螺、小鱼和泥鳅等于是帮稻田清理了一遍。咱们用秧耙子推秧草,人必须要下田,踩得田里多了许多坑,总是不好;鸭子的脚是扁扁的,就不会留下坑。” 她诌了一大篇话,说得有些口干,再瞧瞧两个爱动脑子的乡村少年,皱着眉头想她这番话的可行性。 她不忍他们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费神,便笑道:“我也就是瞎想的,家里也没几只鸭子,就甭费那心思了。还是等稻子割完了,再放进来吃几天吧。” 张槐看着她微笑,一副洞悉她小心思的神情,为了给她捧场,便道:“听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要不明年咱就试试。试试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就像你说的,鸭子又不会啃秧苗,想来也不会出大问题的。” 菊花乐呵呵地说道:“那就在一块田里试,不然要是出了问题还赖我这主意不好。嗳哟!瞧我这臭嘴——肯定不能出问题的。” 庄稼人对这“吉言”可是看重的很,自己没说“吉言”就罢了,反而说起倒霉话来,要是张叔听了该说她“小娃儿嘴巴没个遮拦”! 张槐见她一副后悔失言的模样,笑道:“不就是说了一句话么,田种的好不好,哪里是一句话能决定的哩?” 说完瞧瞧天色,日头早就落了下去,田野里不再热烘烘的,微风送来清凉的气息,村子上空已经腾起袅袅的炊烟,便对两人道:“该回去了,要吃晚饭了哩。田畈里蚊子也多,菊花你不该跟着来哩——叮一头包。” 他看看山边,心道,等秋天的时候,自己就能和青木菊花同出同归了,现在却要分开往两个方向走。 菊花点点头,田埂上小业子飞舞,这时傺她又不嫌弃这衣衫累赘了,亏得浑身裹得紧紧的,要是露胳膊露腿,那肯定惨不忍睹! 青木走了两步,顺嘴问道:“咋今儿是你来看秧田,张叔哩?” 张槐跟在菊花身后,说道:“我爹和我娘都在割草哩。”想想叉补充道:“就是打猪草。不过不光割野菜,也割青草。” 青木诧异地问道:“你家才五头猪,橡子果儿不够吃么?” 张槐摇头道:“不是。我是为了攒肥。当然了,也是为了喂猪。 常割些青草让猪嚼,等于是喂它们吃零食了,其他的猪食也不少喂。它们嚼一半,糟蹋一半,到晚上连同猪粪全部清理出来,倒进沤粪池。等这稻子割了,就全部弄到田里来,不然种两季稻子,地肥跟不上可不成哩。” 青木眼睛一亮道:“这法子好哩。我本来就准备割青草沤肥的,这么的让猪糟蹋一遍就更好了。冬天地好养,等秋收后,把稻草铡碎了,丢田里烂到明春就成了;可是这早稻割完了,立马要翻田插秧,用稻草就不行了,得早早地另外准备好肥料才行。” 菊花也觉得这法子好,不过她有些怀疑地问道:“那你家的粪池可不得挖好大才够用?” 张槐笑道:“沤粪池过一段廿子就要清理一回,再烧些稻草枯叶,掺和在土坷垃一块,混合在一起,才好用,不然就这么的弄下田也是不成的。” 青木呵呵笑道:“这就跟土粪差不多了。往常咱没肥料用的时候,不就是烧些草木灰,掺和些土坷垃,用来种麦子么。槐子这么的一折腾,多了猪粪和青肥哩,只有更好!” 这真是“虾有虾路,鳖有鳖道”,菊花想,本来种两季稻最大的困难就是怕地肥跟不上——要是种了两年,那田废了,可不是要哭么——如今这么捣腾,倒也是个办法。 张槐又对菊花和青木道:“我这么弄也没多长时候,倒是觉得这法子不错。肥料啥的就不说了,那猪整天嚼巴青草,也是有好处的——我觉得它们精神了许多哩,比往常吃了睡、睡了吃要神气些,整天哼哼叫的欢。” 这回菊花猛地被点醒了——这不就是增加了猪的活动量么!有人为了猪肉更加美味,特地把猪散养,放在野外,整天跑跑,啃啃青草啥的,那猪确实精神好多,比一个劲地催肥的猪,味道又不同。 她回头对张槐笑道:“槐子哥,你这‘零食,喂得好哩。就是地方不够,不然的话,划好大一块地方,把猪放在里面,那是最好的了。这么让它们嚼些青草,也是个法子。” 张槐点点头道:“我见它们常嚼巴青草,变这么精神了,还想着等搬家后,把老屋基场改做养猪场哩。后来又想,这么怕是不好,到时候清理起来太麻烦哩。难道要把地面每天都刮一层?要是不刮的话,用不了几天,那猪场肯定就不能进人了。所以我就想,算了,还是勤快点,割些青草回来,让它们嚼草吧!” 青木听得大感兴趣,停住脚步——前面张槐就要跟他们分路了——问道:“那它们整天嚼青草,总能抵些饱,是不是就能少喂些猪食哩?” 张槐也站住了,笑道:“我反正是没少喂,要不咋说这青草是给它们当零食哩。它们吃饱了猪食,再吃青草也就是嚼着玩。我见那猪都是嚼巴几下,有些野菜是吞进去了,有些草渣就吐出来了。反正倒一堆草进猪栏,随它们不停地挑拣着拱来拱去地嚼巴,‘哼哼,地忙个不停,嚼累了才歇一会。” 菊花笑道:“这才好哩——就是找些事让它们忙,不然这些家伙吃了睡睡了吃,就没那么欢实精神了。” 青木也点头笑道:“是这么回事。不过我想你减少些猪食应该没啥大不了的——它们吃不饱自然就多吃青草了。” 张槐笑嘻嘻地说道:“我不是怕这些家伙不乐意么。咱要吃它们的肉,自然要将就它们些。再说,我还想多攒些肥哩,要是猪都把青草给吃了,那还攒啥?我不过就是想把草丢猪栏里,让它们帮着多踩踩,这样烂起来也快些。” 菊花和青木听了忍俊不禁! 说笑了几句,三人分手各自回家。 路上,青木就跟菊花说道:“这法子不错。咱也常常的割些青草丢猪栏里吧。就像槐子说的,让猪帮着踩踩,顺便让它们嚼巴青草,动动嘴。” 菊花笑道:“好当然好了,就是事情又多了。咱家的田地比槐子哥家多哩,怕是要更忙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青木退学(粉红110加更) 吃晚饭的时候,青木把张家割草喂猪顺便攒肥的措施跟郑长河说了。夏天的晚饭,郑家基本上是在院子里吃了。有了一张小方桌,四人各据一方,吃完了还要闲聊一会。 郑长河听了点头道:“前儿见你张叔割草,他跟我说了缘故。回头咱也割些回来喂猪。不过要往山边去了,田野里不够割哩。他娘,咱俩早上去割。菊花就不要出去了,早上就在家煮饭吧。” 菊花听了点头,看着院子角落里新笋长开的嫩竹,冲得比竹子还高;那棵桂花树却没见长多少,还是老样子。 清风穿林渡野,携带着清新的气息灌入庭院,有花香,有草味,还有些莫名的味道,总之,只要张开你的胸怀,凝聚你的五感,就能接收到大自然散发出的丰富气息。 夜色降临,是一个没有月的黑夜,虽然有漫天的星斗,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跟有月亮的夜晚还是不能比的。 菊花洗完澡,又在青木的帮助下做了面膜,便懒懒地歪在竹床上,瞧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对郑长河道:“爹,其实我还喜欢挖野菜哩——清早上出去,又不热。唉!就是没空闲,要不然趁着挖野菜,也能到处转转。” 郑长河听了笑道:“闺女,这割草跟往常的挖野菜可不一样哩,割草是要往草棵子里钻的,说不定就能碰见蛇。你喜欢挖野菜,等下午太阳落山了·在镜湖和小清河边挖就是了。其实猪多吃些野菜也是好的。” 青木对菊花道:“往后你肯定能有多些空闲,因为过几天我就要回来哩,不再每天都上学了。 只在一个月中抽出几天的空闲,去跟夫子请教学问就行。” 菊花听了大吃一惊,问道:“为啥哩?你才上了两年的学·应该还有好多的书都没学吧?” 郑长河也急忙问是咋回事。 青木安慰道:“没啥事。你们甭担心。是夫子说,我跟槐子、长云这几个人,读书不为求取功名,所以不需要跟小石头和张杨似的,把所有经书全部细细学过,只要选择那些精妙-的经学典籍学了就成。往后,还是要靠自己在家多读书,也要多看些杂学书籍·有不懂的就去问他。” 菊花听了松了口气·道:“说是这么说,我想等冬天闲的时候,还是要去听夫子讲课才好。” 青木笑道:“怕是不成,等秋天的时候,咱就要建作坊哩。” 菊花拍了下头,说道:“嗳哟!忘了这茬了。唉!你说你念这点书也是受罪。不过夫子说的也对,你们就在家多看些书也是一样的。如今咱有条件了,这书可不能舍不得买。买回来你不时地看一些,有不懂的就去请教夫子,只怕比在学堂学得还好哩。” 青木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咱认了字·有了底子,像那些史书、医书、游记、农工方面的书籍,都要看看,这样的话,能见多识广不说,很多内容都是跟咱庄稼人的生活相关的,多了解些总不错。不然还跟往常一样,是个睁眼瞎!” 兄妹俩说着话,郑长河也听不太懂·只说道:“爹也听不大明白。不过你自个要想好了,要是还能上一年学的话,就再上一年才好,爹又不是干不动了。不然这么学了个不上不下的,又撂下了,那不是把先前的工夫都白费了么?家里的活计虽然多,也还撑得过去。前年家里那么难,你都在上学哩,如今咱这日子比前些年可是好过多了,反而不上了,爹想着,咱可不能光想着挣钱哩。” 菊花听了不禁对老爹刮目相看,她安慰道:“爹,哥哥不是为了家里忙不过来才不上学的,是因为他不用考秀才,所以夫子安排他读的书跟杨子他们不一样。他自个在家读这些书,有不懂的才去问夫子,这样也便宜些。” 青木觉得菊花说的比自己更明白,便说是这么回事,夫子开了张书单,让他们照着书单上的书籍买来读。 听了兄妹俩的话,郑长河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就高兴了——儿子不用每天都去学堂,家里自然就宽松许多。 于是,一家人又讨论了会夏收的事,直到睡眼朦胧了,才去休息。 方家的农具作坊办得热闹的很,把下塘集上的铁匠和木匠都招收进去了,不仅制造打稻机,顺带也制作那些农具。 因为宋掌柜觉得在下塘集这个地方,打稻机肯定卖的少,还是要运到临湖州和清辉去卖给那些大户豪门才好;但这些常用农具却有极大市场的,所以他就把这块捡起来了。 方家既然涉足这一行当,当然要全面一些才好。否则的话,说是农具作坊遘主锄头、钉耙也不制作,那不是笑话么! 材料这块,除了铁料要从别的地方运来,木料自然是要就地采购了。 青木和张槐却跟李耕田说,这山上的树木不能卖。橡子树就不必说了,除非死了,不然肯定是要留着长橡子果儿的,就是死了,那树还能长木耳哩;其他的如柳树、槐树都能种木耳,也不能卖;山上其他的树木,村里还是要留一些才好,往后总能用上,要是卖了的话,难道用的时候再去买不成? 李耕田听了觉得有理,可不能为了这点钱自断后路,要晓得一棵树成材得好些年哩。等秋天的时候村里就要建作坊了,完全不必为了这点钱眼红干傻事。 于是,这些村庄里,就清南村一根树木也没卖。宋掌柜连连称奇。 抽穗后的稻田一天一个样,由青变黄,稻穗儿也渐渐地弯曲、下垂,沉甸甸地随风荡来荡去,很快就到了成熟的时候。 于是,庄稼人就紧张起来,几乎是“磨刀霍霍向稻田”。 菊花家有十来亩稻田,自然是更加的紧张。 每天,青木和爹娘几乎天不亮就下田了,拼命地割稻,等太阳出来晒一个上午后,再用打稻机把稻谷打出来。 菊花也紧张了,她想着去年因为有张家、赵家和刘家来帮忙,自家才顺利地把稻子收了回来;今年他们这些人家虽然田地仍然比郑家少,但今年是要种双季稻的,割完稻子紧跟着就要抢栽晚稻,只怕他们没有多少空闲来帮手。 光割稻的话,爹娘和哥哥三个人肯定能应付;割完稻子,还要犁田、耙田、栽秧,这要忙到啥时候? 她就决定割稻的时候下田帮忙——她前世是割过稻的,每年暑假,她都会帮着家里忙“双抢”;不过并没有栽过秧,因为栽秧可是需要些技巧的,不是说栽就能栽。她在读书,也没机会学习。 结果,她把这想法说出来后,青木皱着眉头道:“你能割多少稻子哩?回头累病了更麻烦。家里不得人煮饭么?这时候吃饭也是很要紧的,吃的好自然就干活松快,吃不好也累不下来。” 菊花忙道:“我不过是清早帮着割,早饭煮起来也简单;上午再割一会,快到晌午的时候就回来煮饭,耽误不了。下午事多一些,就不出去了。” 杨氏和郑长河都不同意,杨氏白了她一眼,说道:“家里也有好多的事,也不轻省哩。你这样忙完田里忙家里,那不是比我们干得还多?你又不是捡来的,要这么折腾你?” 她这话逗得一家人都笑了。 青木认真地对菊花道:“你甭着急,哥心里有数儿。家里的猪和鸡都不能大意了,得照应好才成。那一头猪的收入可是比一亩田稻子不差哩。”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郑长河三口两口把一个玉米窝窝头塞下肚,点点头对菊花道:“凡事都有个轻重,你只管把家里照顾好——这都不容易哩其他的你不用管,有我跟你娘、你哥撑着。” 菊花没办法,想了想觉得人最重要,可不能累病了,爹娘年纪大了,这么累怕是不成,便又道:“那咱们就花钱请人来帮工?也省得把爹娘累垮了。” 唉!还是逐渐向地主阶级迈进吧! 青木摇摇头,说道:“田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干不下来,难道还要拼命不成?你想,一亩田除掉税负,要是再扣除请人的钱,那还能剩多少?以往是田少,家里穷,没法子;如今要让我选的话,这么种田,我宁可少种些,多喂一头猪伺候着,也不愿这么折腾。” 郑长河点头道:“说得是哩。咱能种多少就种多少,又没人在后边逼着咱一定要把这十几亩田都栽上晚稻,少栽几亩就是了。” 杨氏也道:“先把稻子收回来要紧,晚稻能栽几亩就栽几亩,可不能拼命。” 青木又对菊花道:“这是头一年试试种两季稻成不成。等忙过了,心里有数了,明年就晓得要种几亩合适了。你放心好了,槐子和赵三叔肯定先忙完,到时候也会来帮忙的。” 菊花只得作罢,不过她心里想着,再也不能买田地了,爹娘都不乐意花钱雇人,买田不是找死么,往后再慢慢地劝他们。 于是,菊花仍然搞她的后勤。家里事情也确实很多,洗衣、做饭、喂猪、晒谷子,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走得急了,还绊脚。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人情 骄阳似火的盛夏,菊花一边坐在门口剥豆荚,一边看着外●火辣辣的太阳,晒得这青山绿水好像都恹恹的。她心里想道,也不知那打稻机好不好用,如果老是坏的话,还不如用掼桶哩。 小秀送了一只花白小猫给菊花,毛绒绒的一团,如今长大一些了,老喜欢歪在菊花的腿脚边蹭。小猫咪这会儿瞧着屋檐下的燕子窝,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龇牙咧嘴地做戒备状态,发出稚嫩的低吼。 菊花抬头一瞧,一只燕子正堵在燕巢门口,脆声鸣叫,那悠闲自得的样子,仿佛因为高高在上,丝毫不把下面这家伙放在眼里。 因她时常会喂些东西给这家燕子吃,所以燕子也不怕郑家人,人鸟相处十分和谐,真正的当他们是邻居了。 菊花见小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的踢了它一脚,嘴里说道:“人家住那么高,你上得去么?就上去了也够不着。人家还会飞哩。” 小猫被她踢了个筋斗,也觉没意思,这才把炸了的毛松下来,冲着菊花细细地叫了一声“喵——”,又撒娇地凑上来往她身上爬。 菊花看看廊檐下趴着的大黑狗,热得直吐舌头,它已经不再经常跟自己撒娇,看门护院,很有些担当的样子;这小猫却是比黑狗当初还要黏糊,而且猫狗果然是不同的——小猫撒娇更惹人怜爱一些。 菊花却从不纵容它。这可不比城里,又不是养宠物。农家人喂猫狗那可都是要干活的·不然主人不喜。 她拎着小猫脖子上的皮毛,把它从自己的身上扯下来,呵斥道:“这么大了,连一只老鼠也没抓住,养你啥用?快去转一圈。”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就要把它扔了出去。 这小东西两只前爪弓起来,那爪尖就勾着她的衣裳——它还不想下来哩。菊花气得腾出另外一只手,把它扯下来,扔老远,嘴里骂道:“扯坏了我的衣裳,晌午甭想吃饭!” 小猫咪被她这么使劲一扔,并没有被摔得七死八活——猫儿轻灵着哩,好像会轻功似的·打了个旋·“噗”的一声闷响·站得稳稳的,屁事没有——猫爪子下面有肉垫哩。 她也不理它,紧赶着剥好了黄豆,又择好了豇豆、辣椒、茄子等菜,就旋风般地清洗、炒菜,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青木挑着一大担稻谷走进院子,扁担压得弯弯的,沉甸甸的箩筐并不乱晃,菊花忙迎上去问道:“哥·打稻机好用么?” 青木一边歇下担子,一边扯下脖子上的汗巾擦汗道:“好用,比掼桶快多了。就是瞧着不大牢实,也不晓得能不能撑到打完稻子。 菊花就是担心这一点。 她虽然并不太懂机械设备,但也知道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所起的作用都不可小视,在没有机床的异时空,打稻机这样的机器注定还需要不断完善。 她从箩筐里拿出大茶壶,装满菊花茶,又拿了些吃的·等哥哥把稻谷倒在院子里,腾空了箩筐,再放进去,对他叮嘱道:“饭就快好了,下一趟回来该吃饭了。” 青木点点头,连屋子也没进,挑着箩筐正要出门,院子门口却来了一辆马车,尚未停稳,来福表哥从车上跳了下来。 青木诧异地问道:“大表哥,你咋来了哩?作坊没事么?”来福如今在方家的作坊里做事情。 来福憨笑道:“青木,你们都开始割稻了?这么早?那我不是来的正好么。” 青木忙将他往院子里让,嘴里说道:“哪能让你帮忙哩,你如今也不能随便缺工。就算有空闲,也应该回家——大舅家也要割稻了,一样要人帮忙哩。” 来福并不进去,对他笑道:“我不是说帮你割稻子,我是来送东西给你的——你正好用的上。宋掌柜让送一台打稻机给你,也算是感谢你。这机子可比我跟师傅做出来的机子精细多了,不容易坏哩。你说,我是不是来的正好?” 说着,同赶车的一道从马车上抬下各样东西,有一个四方的木桶,还有一个木头罩子挡板,上面带着倒U形稻齿的滚筒······拉拉杂杂地堆放了一地。 菊花惦记着锅里的菜饭,只匆匆地瞄了一眼,无非是打稻机的部件,到底比来福表哥做的好在哪里,一时间也瞧不出来,只得对来福道:“大表哥,在这吃饭啊,我去煮饭了。”说着赶紧进了厨房。 青木见了这堆东西,虽然高兴,却担心地问道:“这好么?掌柜的都给了钱,咋又送机子哩?” 来福一边拿出工具,熟练地装打稻机,一边回头望望那赶马车的,见他正调转车头,然后牵着马儿去河里饮水便低声对青木道:“不碍事的。坊子里做了好些哩。前些◆子运了不少去了清辉和临湖州,听人说要卖十几两银子一台哩。” 青木大吃一惊道:“这么贵?谁肯买?”表哥帮着他制作了一台,成本也不过三四两银子罢了。 来福冲他摇摇头道:“你晓得啥?那些大户人家,谁家不是几百亩、上千亩的地?有些豪门总有几千亩吧!这东西能省好些人力,他们又不缺钱,谁不乐意买?再说,坊子里还承诺,坏了给修哩!” 青木又迷惑了:“这么麻烦?你不是说,这东西转轴那地方容易磨坏么,他们要是承诺坏了给修的话,那能受得了么?” 来福撇撇嘴道:“所以哩,掌柜的定下了规矩,凡是买五台以上的,坏了的话都会免费上门修,就不坏一年也帮着检查一回,等秋收完成后上门。你说,谁也不会专门把这东西弄坏,不过是一年上门一次,也不难。买五台以下的,坏了的话,送到坊子里来,也帮着免费修。这更容易了。我跟你说东家有钱,请来了巧手,这东西做的比我们做的好多了——这机子不容易坏哩。” 青木仍然不能理解,要是菊花在这,就要为方家的营销措施咋舌了——这一套售后服务措施简直比她前世的大公司都不差。 “那也不成哩,东西总会越用越旧,就是头牛也有老了干不动的时候哩。你们东家这么帮人修,肯定受不了。”青木就是想不通。 来福一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忘了最要紧的了,掌柜的还说,这样上门免费修只能保两年,到第三年后,再要是坏了的话,还给修,不过要收钱了。” 青木这才松了口气道:“我说哩,要是一直帮着修,那不是傻子么!” 来福道:“人家可不是傻子,人家厉害着哩。你也甭不好意思,他们用这机子赚的钱不是咱们能想象出来的,送你一台也没啥。”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道:“当然了,也要感谢人家,因为人家就不送,咱也不能说啥。” 青木忍笑道:“不就是这个话么。买这图纸他们是付了钱的,再送台机子,那就是人家的人情了。你替我谢谢宋掌柜。” 他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没那么不安了。这一台机子方家怕不是要赚接近十两银子?就差也差不了多少。那这一年要卖多少?听说他们可不止开了一家作坊哩。 他就等着来福装好机子,好帮着抬到田里,一边跟他闲话。 来福说,这打稻机,下塘集这边的作坊卖出的并不算多,听说东边的东临州生意就好的很,有一回,光一户人家就买了三十台。 “是东临州来人,宋掌柜送他出门,我刚好听到这一句。”来福道。 青木心道,三十台?那这家人有多少田地?上千亩是肯定有的。看来外面有钱人就是多啊! 来福道:“下塘集这边卖了不少到临湖州去了,那边虽然也建了作坊,可是材料和人工都贵一些,成本也就高了。所以,已经从这边运了不少过去,顺着清辉江运下去也便宜。” 青木问道:“你们坊子买木料好买么?” 来福笑道:“好买。哦,对了,掌柜的还夸你们村哩,说是一根木头也舍不得卖,有远见。他跟那些村子的人也打了招呼,叫他们不要乱砍树,砍过了也要赶紧栽小树才好。说这坊子也不是开一年就不开了,要是大伙一年就把树砍完了,往后他想买还买不到哩。总要让大伙年年都有树卖才成。” 青木点点头,觉得这话不错,要是宋掌柜不叮嘱他们种树,说不定坊子往后还要从旁的地方运木料来,那不是亏本么。 说话间,打稻机就装好了,青木便和来福一起扛起它送到了田里。杨氏和郑长河见了大喜,又听说这东西比正在用的这台好,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来福推说坊子里还有事情,不好在外耽搁,匆匆告辞离去,并未在大姑家吃晌午饭。 这里,青木和爹娘试了一回,觉得确实比先前用的机子要灵活、轻便,踩起来更得力。 他暗自感叹,这手艺活的窍门多的很哩,大家做同样的东西,做出来却有好有坏。 难怪那个方老板财大气粗,掏两千两银子买图纸根本不在乎,因为他有那个能力做好,旁人是争不过他的。 三人很是出了一把力气,又打了两担谷子,才回家吃晌午饭。 第二百三十四章 放鸡鸭 有了两台打稻机,郑家就轻省多了。不过,青木还是给张槐送去了一台,嘱咐他赶紧把那几亩田的稻子收拾好了,趁着他爹犁田、耙田的工夫,来给郑家帮忙。 张槐本就牵挂着他,准备自家忙完了就去给他帮忙的,如今送来了打稻机,那就更快了。 他跟爹娘把自家几亩田的稻子收进仓,又按青木交代的,把打稻机扛去给赵三用,自己就来给郑家帮手,他爹张大栓则犁田、耙田,准备栽秧。 不等赵三来帮忙,郑家的稻子也打完了,机器脱粒和手工脱粒就是不能比。 这期间,周矮子和李长明都来郑家帮了忙。不仅因为大家现在是邻居,还因为他们家的稻子要晚熟一些,这也算是在换工了。周矮子则跟郑长河说道,不用郑家还工给他,到时候把这打稻机借他家用用就好了。 郑长河爽快地答应了,说大家都是邻居么,帮忙是应该的,等明年大伙日子过好了,买打稻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接下来,郑长河也开始整田,杨氏则在家晒稻谷,风干扬净送进谷仓;青木又跟打仗似的帮张槐去栽秧,为的是先帮他家把秧栽完了,他们也好腾出空来给自己帮忙。 菊花见爹娘实在是累坏了,变着法儿烧汤烧菜给他们补。杀了好几回小公鸡,想着是夏天,又杀了一只老鸭来炖汤。 这下杨氏可心疼了,连说咋把下蛋的老鸭给杀了哩。 菊花听了十分郁闷·对她说道:“娘,如今咱家也不是靠卖鸡鸭蛋攒钱,喂这些畜生本就是要杀了吃的。这老鸭杀了也不怕,那小鸭子也快开窝下蛋了哩。这么忙,要是把身子累垮了·那不是还要花钱瞧病么?‘省吃省喝,省钱抓药,,还不如趁早吃好些,也省得人累病了受罪。” 杨氏听了笑道:“好哩,吃过了再说也没用了。娘就是还不太习惯,杀下蛋的鸡鸭吃,总觉得可惜了。” 菊花苦口婆心地开导道:“咱累死累活不就是为了吃么?种麦子是为了有白面吃,种稻子是为了有米饭吃·养猪是为了有肉吃·养鸡鸭自然也是要杀来吃的。往常不吃那是钱不够·只能卖;如今有钱了也不吃,挣那许多钱干啥哩?” 杨氏白了她一眼,笑道:“娘晓得了,杀就杀了吧。吃光了再孵一窝。”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嗳!就是这样。娘,我抽空把鸡鸭赶到稻田里去吃一饱,再不去的话,爹就要把田都犁过来了。” 杨氏也晓得这个时候放鸡鸭下田是最好的——吃些活食鸡鸭比较爱下蛋,便和她一起把鸡鸭的脚上都拴了长长的绳子,准备天明就放到田里。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菊花和杨氏各牵着一长串的鸡鸭,拖拖拉拉地扯到已经割完稻子的空田里,那架势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好笑。 果然,这些鸡鸭到了田里,是精神倍儿欢。 鸡到处找虫子、落下的稻谷,甚而稗子,仔细搜寻着,步态悠闲地在空旷的田里四处转悠;鸭子则总是步伐蹒跚·有些贼头贼脑地四处窜,扁嘴巴到处戳个不停,专门在田沟里或者浅水洼子里找小鱼、泥鳅和田螺吃,当然,那些小小的土青蛙也遭到它们的追逐——大青蛙早跳跑了。 菊花本来打算扯把稻草,坐在田埂上,充当悠闲的放鸭佬,看看夏日清晨的田野风光的,可她如今是个爱劳动的好娃儿,出来的时候就带了把镰刀,准备在田埂上割些青草带回去喂猪,也算没浪费这清晨的好时光。 夏日的清晨,清新充满活力,田埂上的花草都带着露珠,鲜活油绿的样子,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会有正午的骄阳似火。 太阳尚未冒头,一切才刚刚觉醒,可是田野里割稻的、犁田的、耙田的、栽秧的,各种劳作场面混杂,人们都精神抖擞——要是不趁着这清晨凉爽的时候多干些,等下太阳出来就没那么好受了。 远处的村庄树木葱茏,繁荫遮蔽下的农居若隐若现,上空青烟袅袅,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可以感受到那忙碌的生活气息。 她快手地割了好些青草,把这块四四方方的稻田的四条田埂割了三条。看着身后一堆堆的青草,她满意地放下镰刀,这才扯了把稻草,如先前所想的,在田埂上坐了下来。 稻子虽然收进仓了,这稻草还没来得急挑回家,一把把地扎紧了,呈圆锥形站在田里。那些鸡不时地在草把上啄一下,不知是发现了未脱净的稻谷还是栖息在草上的虫子。 偶尔的,鸡脚上的绳子被稻草给缠住了,鸡便使劲一挣,就把稻草给扯倒了,它自己倒吓一跳,急忙跳着跑开。 这田里的杂乱东西确实多,就见那鸡的嗉囊跟吹气似的鼓起来,以至于,鸡到后来都不捡稻谷吃了,专门找蚂蚱等虫子吃,看来它们也是喜欢吃荤的;鸭子更像是在遛弯,吃饱了也不肯呆在这空田里,探头探脑地发现隔壁田里有水,就要翻过去。 隔壁田里,郑长河正吆喝着那头水牛在犁田。 他见闺女放鸭子还不忘记带把镰刀割草,很是心疼,想要跟她说几句话,又怕耽误了手底下的活计——家里可是等着栽秧哩。 菊花见鸭子往水田里跑,忙高声唤道:“鸭嘞嘞······” 鸭子们就停下脚步,歪着脑袋侧耳倾听,待听见果真是菊花在唤它们,忙转头迈着大脚丫子摇摇晃晃、却又迅捷无比地朝菊花奔过来。 到了菊花的跟前,也没发现有啥好奖赏,只得继续在田沟里窜,不管是田螺还是青蛙,都照吞不误。 太阳已经出来了,红通通的一个大圆球,光芒四射,照得田野一片灿烂,尤其是那些还未收割的稻田,金黄的稻谷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迷人的色彩。 菊花见鸡鸭也吃饱了,便起身要赶它们回家。这下麻烦了,有几只鸡不听话,害得她在田里好一阵追逐,撵得鸡到处飞跳。 鸭子倒是听话的很,唤到跟前,捡起绳子牵着它们,再去撵鸡。 郑长河见了忙高声道:“菊花,甭撵了。你先回去,剩下的让你娘来赶。还有青草也要挑回家哩。” 菊花一想也是,她一人也牵不了那么多鸡鸭哩。于是,就牵着手上的鸡鸭往家去了,换杨氏过来挑青草、逮鸡。 吃过早饭,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梅子听菊花说早上去放鸡鸭了,忙对她道:“菊花,那我下午跟你一块去放好么?我家的稻子还没割,没地方放哩。” 她们虽然住在隔壁,这忙的时候,却没空说话,总是趁着洗衣裳的时候见个面,说会话。 菊花笑道:“嗳!这有啥哩,你去放就是了。咱早点去,不然赶不及回来煮饭哩。放心好了,鸡鸭到了田里,很快就能吃饱——田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多的很。” 梅子听了乐滋滋地笑道:“那就好。我这鸭子要是这么喂莽几天,怕是就要下蛋了哩。今年孵的小鸡仔已经开窝下蛋了,鸭子应该也快了。” 菊花一边在河水里摆动着衣裳,一边对她说道:“鸡刚开窝下的蛋很补的。蒸了吃才好哩。” 梅子笑道:“可不是么,正好马上要割稻了,也是一碗菜哩。” 她分家的时候,下蛋鸡一只也没要,全留给婆婆了。狗蛋娘对闺女说,有时候要大方些,那些东西要了来,也不值多少,说不定人家还说李长明不孝顺。索性除了田地啥也不要,让人没的说。 所以,她家的小猪仔是娘帮她逮的,喂的小鸡也是娘帮她孵妁,鸭子则是菊花帮她孵的,如今终于长大能下蛋了,那心里是格外的高兴——这可是她亲手一天天地喂大的哩。 菊花想起早上在田间的情景,心里便盼望着下晚再去。她觉得自己也跟鸡鸭似的,很喜欢出去放风,也算是给紧张的农忙生活,找点悠闲的活动吧。 她和梅子下午的时候,把家务全部做好,晚上的菜也都全部洗好,一切准备妥当,等太阳弱一些,就牵着鸡鸭去田里放了。 杨氏正在把稻草往家挑,见她俩来了,笑道:“到这块田里来——这田里草就要挑完了,鸡鸭跑起来也方便些。” 郑家的这十亩田连成一片,挨着镜湖,是前年一次性买的,一大块荒地开垦出来后,才划分成一亩一亩的小块。 菊花将鸡鸭扯进那块田——几十只鸡鸭,能不用扯的么——就去帮杨氏把草往田埂上拖,好方便她捆起来往家挑。梅子也过来帮手。 杨氏急忙制止道:“这草沾身上痒痒哩—糊躁的很,我反正忙好了,回去就洗澡;你家去还要煮饭,就不要弄了。” 菊花道:“我又不是抱着它,不过是用手拖到田埂上罢了,沾不到身上的。梅子,你甭忙乎了,帮着看鸡鸭就成,它们野的很,到处跑哩。” 梅子只得停下,去照看鸡鸭。 菊花帮着杨氏把最后的稻草拖上田埂,这才回头和梅子说话。 却听梅子惊喜地叫道:“嗳哟!菊花,你家的鸭子下蛋了哩,鸡也下了。” 菊花吓了一跳,跑过去一瞧,可不是么,这鸡鸭跟随地大小便似的,随地就下起蛋来。 瞧着那红皮鸡蛋和青皮鸭蛋卧在还有些浅水的田里,她哭笑不得,总算是明白为何有时候鸡蛋鸭蛋捡不够数了—这些家伙真的把蛋下在外边哩 . 第二百三十五章 河中洗浴 菊花就奇怪了,这鸭子把蛋下在外边也就罢了——反正它们是常在河里活动的;那鸡明明就在院子附近活动,鸡窝也是准备了五个,难道还不够它们下蛋的?居然还要把蛋下到外面,真是太不像话了。 要是让她发现是哪只母鸡把蛋下在外面,直接就砍头——不创造收入的母鸡当然不能白喂着。反正下面的小鸡也长大了,小母鸡们都开窝下蛋了哩。她处决几只老母鸡,并不会感到心疼。 她气恼地跟梅子叨咕了一回,梅子听得笑弯了腰。 可是,今儿这些鸡鸭好像专门跟菊花作对似的,一个个都把蛋下到田里。她居然捡了十几个。 梅子瞧着欢快地撵着蚂蚱啄食的鸡,和叼起泥鳅伸长了脖子往下咽的鸭子,开心地对菊花道:“想是它们早上吃了好的,所以这蛋就憋不住了。 菊花道:“那也应该在家里就下了才对哩。嗯,鸭子怕真的就是这么回事。我家的鸭子一般是晚上下蛋的,这会儿全下了,我都捡了五个了。可是鸡不应该推迟哩!” 梅子笑道:“谁也没规定它们啥时辰下蛋,总归白天就下了,证明早上吃的太好了哩。”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是说着玩罢了。今儿吃的东西要是见效的话,那也应该是下明天的蛋才对。明儿咱俩要分开放,不然这鸡下的蛋都不晓得是谁家的。” 梅子听了猛点头,明儿她家的鸡肯定也要下好些蛋哩·她期盼地想道,明儿出来要带个小篮子才行。 两人在田里跑了几趟,那草鞋就湿透了。不过不要紧,这草鞋不过是当样子罢了——免得一个女娃子打赤脚不合适本来就是为了踩水穿的。 鞋子编得很密实,看不到脚面。要是依菊花的话·打赤脚也没啥,她热得难受的时候,老想去踩水,还想下河游泳。可是想想家人的反应,还是算了。 有一回,她跟青木去兜虾,见那浅浅的小溪里,清亮亮的水十分喜人·便脱了鞋袜卷起裤腿去趟水玩。吓得青木先是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没人·又急忙催她穿上鞋袜,甚至动手帮她穿。 菊花诧异地问道:“那田里栽秧的女人不都是脱了鞋的么?” 青木板脸对她道:“人家是媳妇,再说,裤腿也是放下的。谁跟你似的,这么光脚下水,还把裤腿卷起来?” 一番话惹得菊花再也不敢大意了。 菊花再喜欢放鸭子,也是放不了几天的——这田很快就被郑长河先犁后耙,整得软烂平实,然后栽上秧苗。 初夏的栽秧历程又经历了一遍。在大伙的帮助下·郑家还是把这些稻田都栽上了晚稻。本来收割稻子已经忙了好些天,现在又要接连栽秧,一个个几乎不曾累脱了一层皮。 在外忙碌的人都晒黑了一圈。青木和张槐的面色也更深了几分,但却显得更加魁梧结实了——这么超强度的劳动锻炼,然后猛吃猛喝,得到这个结果是必然的。 看着俩人一顿晌午饭吃下来,汗水又流了个满脸,一起跑到井边打水清洗,菊花直摇头。 她对青木道:“哥·我在井里冰了些菜瓜和黄瓜,你提上来,正好吃了解渴。” 张槐听了口内生津,笑道:“我说这绳子上吊个篮子干啥哩,原来装的是菜瓜。是熟的么?” 菊花见他不停地用沾了井水的棉布巾往脖子上冰,那模样恨不得用井水从头浇到脚才好,便对他道:“都是熟了的,香的很,待会吃一个就舒坦了。你不要老是用井水这么冰,这刚出的汗,身上还是热的,这么用冷水冰不好哩——容易生病。我用井水冰了些菊花茶,你们多喝些,就没那么热了;还做了不少凉粉,也是用井水冰过的,吃了解暑。” 张槐听了她的话心里暖暖的,不,应该是清凉的,总之,很舒坦就是了,他含笑应道:“嗳!晓得了。那凉粉好吃,我昨儿就吃了一大碗哩。”他心道,青木还说傍晚要下河洗澡哩,菊花怕是不让。 菊花听了微微一笑,道:“今儿的凉粉我放了不少醋哩。” 槐子就裂开了嘴巴,看着她欢喜地说道:“我就喜欢吃酸一点的,开胃。” 青木刚把篮子给提出井面,闻言皱眉不乐意地说道:“我不要吃那么酸的,我要吃辣一些的。”妹妹是故意做槐子喜欢吃的味道? 菊花嗔怪地对哥哥道:“我做了两种味道的,有一盆是辣的。哥,天这么热,你要少吃辣的哩。那炒青椒还不够辣么?吃了炒青椒,再吃这么辣的凉粉,肚子都发烧哩。” 青木从篮子里摸出两个熟透的菜瓜,跟槐子一人一个,一边啃,一边对菊花笑道:“哥跟你说着玩的。那酸辣粉你少放些辣椒酱没事。” 菊花这才不再嗦,她喝了碗黄豆汤,一边对青木道:“这么割稻栽秧有些承受不住吧?明年还是少种几亩晚稻。我想不如这样,种晚稻的田轮着来,也省得肥力跟不上。今年这几亩田,明年就换另外几亩田,也让它们养一季。” 青木点点头,深吸了口气道:“我倒没啥,就是咱爹娘怕是受不住。再说,去年和今年,都是大伙帮衬着,才忙完这些的。要是明年大家的田都增加了,忙自家的田都来不及哩,哪有空来帮咱?所以我想,明年是该少种些晚稻才好。要晓得地里还有那么些玉米、黄豆、山芋等着收回来哩。” 张槐道:“有了这打稻机,干活比往常快不少。你也甭担心,横竖大伙互相帮手,也未必不能种——二顺和三顺都说明儿要来帮忙栽秧哩。你借他们打稻机用他家的稻子也比往年收得快。不过菊花说让田轮换着养一季,也是有些道理的。” 菊花听青木说起玉米、黄豆、山芋,头就疼了,她也不管槐子安慰的话,坚决地对青木道:“明年少种些晚稻。主要是这两季稻的日子赶了点割完稻立即就要栽秧,叫人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不像其他的农活比如山芋和黄豆——反正每天干一点,慢慢地干就是了。” 青木点头道:“是该这样,不然累坏了人还去了多的,地肥也容易跟不上。” 不管明年如何安排,今年郑家还是把这些田都栽上了晚稻。 最后几天里,赵三、刘三顺、刘二顺还有那些不种双季稻的人家比如李长明、周矮子都过来帮忙一气把秧苗栽完。 这天收工结束农忙几个年轻人光着膀子,只穿一条亵裤跳进小清河,从头洗到脚,哪里管着凉不着凉的问题。终于忙完了,那浑身轻松的要跳起来,不下河畅游一番实在是忍不住。 刘三顺在河里仰面躺着,猛一瞧,白花花的一团肉,他畅快地游来游去一边高兴地大喊道:“青木,槐子,快来游一圈,这水又不深,怕啥哩?有我三顺在的地方,要是淹死人,那我也不用混了。” 青木和张槐都被他吹的大话逗笑了。 李长明笑道:“你瞧这河水也不深,就使劲地吹吧——这水里要是淹死人,那肯定是个从没下过水的旱鸭子咱们这些小清河边长大的人是不可能淹死的。” 青木在岸边揪了些木槿叶子,递给张槐一大把,洗干净后,先把头发打开湿了水,然后使劲揉搓那叶子,并不停地淋些水上去,同时用手捏挤那团已经成为烂糊状的渣滓,流下淡黄绿色的汁液粘糊糊的,像扯不断的丝线,滴落在对方的头发上。那汁液太滑腻了,带着揉碎的叶片渣滓也从指缝里被挤出来,落在头上,他们也不管。 好一会,才扔掉烂糊渣滓,然后使劲地在头上揉搓起来。 揉得差不多了,就低头在河水里漂洗,淡黄的清水中飘起细小的碎叶片,顺流而下,头发就变得丝丝顺滑、清爽。 刘三顺见他们只管洗头,惋惜地说道:“你俩咋不游水哩?那么慌洗头干啥。” 张槐笑道:“你慢慢游着玩吧。咱赶快洗好了要回去吃晚饭,听菊花说今儿做了红烧鸭子哩。等会你去晚了,啥也吃不到,甭怪我们嘴下不留情。” 刘三顺听了急忙翻身站了起来,一边嚷道:“真的么?嗳哟!你们这些坏家伙,都不跟我说。怪道下了河就洗澡洗头,原来是赶晚饭哩!” 说着,忙忙地揪了些木槿叶子,一顿揉搓,然后洗头、洗身子,他把那揉碎的木槿叶渣滓全抹在身上,弄得跟个绿人似的,引得大伙儿全笑了起来。 刘二顺对弟弟笑道:“你又不傻,还用人说?就算菊花没杀鸭子,难道就不吃晚饭了?累了一下午,你不晓得饿么?” 张槐和青木相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张槐笑道:“你不晓得,他晌午吃了饭还铲了一大块锅巴,包了好些青椒炒鸡蛋,边走边吃,一直吃到田埂上才吃完哩;下午菊花送凉粉到田头,他又吃了不少凉粉,估计这会儿还没饿哩。” 三顺道:“胡说,那点东西算啥?早就没影了。我栽秧快,可不就吃的多么。” 众人都笑道,这话也在理,你栽秧实在是快,咱们就不说你吃的多了。 刘三顺整个人沉入水中,用双手使劲地搓洗头发和身体,身周的河水里飘起一层碎叶渣,很快这些渣滓就顺流而下。 好一会,他又浮出水面,用手抹了把圆脸,得意地说道:“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那是不成的。咱栽秧快,非得吃多些,才能补回来。早晓得菊花杀了鸭子,我就不耽搁这些工夫了,这是菊花想让咱们好好地吃最后一顿哩。” 李长明急忙道:“你才吃最后一顿哩。我可是还要吃许多顿饭的。” “哈哈哈……” 爽朗的大笑声在夏日的暮色里传出老远…··· 第二百三十六章 忙里偷闲找乐趣 今儿在你家腌辣椒片儿,明儿在她家磨辣椒酱,这么合帧帮衬着,干起来也快,还热闹。 连刘小妹也时常地过来,跟几人抱怨说她一个人隔得远了,有时她就找竹子和林子一起,金香也是不大出门——她定亲了哩。 梅子越来越能干了,曾经说腌不好辣椒榫儿的她,如今成为大伙的技术指导。 农家的生活永远是忙碌艰苦的。不过,有些人会让生活充满欢笑,有些人则总是皱着眉头苦捱。菊花自然不会让生活陷入苦捱中,她忙了这么些天,又耐不住想忙里偷闲地找些乐趣了。 当然,她所谓的找乐趣肯定不是不务正业,只不过是在劳作之外弄些吃的和玩的调剂一下。比如掰野笋、挖鱼塘养鱼、采野菜、捡蘑菇等等。 如今这季节,她另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摘菱角。 梅子听说她要去鱼塘里采菱角,忙道:“你家的鱼塘就在门口,又小,先不要采。咱先去圆塘,那个查塘大。我让长明哥去问问长星,瞧方便不。” 菊花一想也是,那圆塘可是自家鱼塘的好几倍大,也深多了,要是能有一条小船,划开碧波,荡舟采菱,那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于是,李长明就去找李长星——这圆塘如今是他包下了。 李长星笑道,这菱角是村里的,往常都是谁想吃谁就下去采,也没规定谁不能采。如今不妨大采一回,到时候村里娃儿们都分些就是了。 于是,这日午后,两人叉叫上刘三顺,扛来了两只洗澡的大木桶,比菊花家的要浅不少,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奔圆塘来了。 女娃子们也来了不少,不仅是想吃菱角,还想要看热闹顺便掐些菱角菜。 她们聚集在水塘边的一棵柳树下,李长星先捞了一堆菱角菜让她们掐,然后才和刘三顺各坐一只木桶,略显笨拙地往中央划动。 菊花没有看到荡舟水面的悠闲风景,倒是见到了划得团团转的两只木桶。只见刘三顺的木桶原地转圈,怎么也不能前进,看得大伙哄笑起来;李长星坐的木桶左右摇晃,好歹前进了一点,也是不大雅观,全无在水面荡舟的悠闲自如。 刘三顺一边竭力控制木桶,一边气得对李长星道:“我说借李叔家的小船来,你偏嫌麻烦,这下不更麻烦了?” 李长星笑道:“这不就跟小船一样?不过是要些巧劲儿,你多试几回就好了。李叔那小船好久都没下过水了,还不晓得能不能用哩!”说话间,果然乘坐的木桶稳当了些,开始往前移动了。 塘埂上,竹子洒下一串清脆的笑声,道:“长星哥,三顺哥,你俩好歹也在水上混了这么些年,连只木桶也坐不稳,还敢吹牛说水性好哩!” 李长星听了,不顾屁股底下尚未掌控的木桶,斜瞄了一眼竹子,见她巧笑嫣然的样子,心里一动,回道:“竹子妹妹,不要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么。这不是以往没用木桶划过水——谁没事划木桶玩哩——总要让我俩适应一会,瞧我现在不是好多了?” 谁料他这一分神,那好不容易保持平衡的木桶又摇晃起来,甚至比刚才更不堪,也跟刘三顺似的原地打转。 这打嘴现世的巧合让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竹子跺着脚笑道:“是好多了——都快翻了哩。嗳哟!长明哥,大嘴哥,你们要准备好,准备下去救人哩。” 赵大嘴带着媳妇来掐菱角菜,也等着吃菱角,闻言笑道:“星子就是在水底待半个时辰,爬上来也是活蹦乱跳的,他哪里还要人救!” 菊花不相信地问道:“真的么?” 赵大嘴好不容易吹了一回牛,却被菊花质疑,他不好哄菊花,只得傻笑道:“假的。菊花妹妹,我说着玩的哩。不过,星子水性确实好的很。” 他媳妇桂枝瞪了他一眼道:“净瞎吹!” 菊花也笑了,要是真的水性这么好,那可不就是一个水鬼了么! 李长星顾不得跟小女娃搭话,全力操控大木桶,总算是又稳定了。这回他可不敢乱张望了,小心翼翼地划着这桶,往菱角菜多的地方去。另一边,刘三顺也进步了,终于前进一小段,接近了菱角菜,开始采菱角。 他们坐在木桶的一边,使得木桶微微倾斜,这样更接近水面,也更方便捞起菱角菜,采摘菱角。纟帮邓t。今儿在你家腌辣椒片儿,明儿在她家磨辣椒酱,这么合帧帮衬着,干起来也快,还热闹。 连刘小妹也时常地过来,跟几人抱怨说她一个人隔得远了,有时她就找竹子和林子一起,金香也是不大出门——她定亲了哩。 梅子越来越能干了,曾经说腌不好辣椒榫儿的她,如今成为大伙的技术指导。 农家的生活永远是忙碌艰苦的。不过,有些人会让生活充满欢笑,有些人则总是皱着眉头苦捱。菊花自然不会让生活陷入苦捱中,她忙了这么些天,又耐不住想忙里偷闲地找些乐趣了。 当然,她所谓的找乐趣肯定不是不务正业,只不过是在劳作之外弄些吃的和玩的调剂一下。比如掰野笋、挖鱼塘养鱼、采野菜、捡蘑菇等等。 如今这季节,她另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摘菱角。 梅子听说她要去鱼塘里采菱角,忙道:“你家的鱼塘就在门口,又小,先不要采。咱先去圆塘,那个查塘大。我让长明哥去问问长星,瞧方便不。” 菊花一想也是,那圆塘可是自家鱼塘的好几倍大,也深多了,要是能有一条小船,划开碧波,荡舟采菱,那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于是,李长明就去找李长星——这圆塘如今是他包下了。 李长星笑道,这菱角是村里的,往常都是谁想吃谁就下去采,也没规定谁不能采。如今不妨大采一回,到时候村里娃儿们都分些就是了。 于是,这日午后,两人叉叫上刘三顺,扛来了两只洗澡的大木桶,比菊花家的要浅不少,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奔圆塘来了。 女娃子们也来了不少,不仅是想吃菱角,还想要看热闹顺便掐些菱角菜。 她们聚集在水塘边的一棵柳树下,李长星先捞了一堆菱角菜让她们掐,然后才和刘三顺各坐一只木桶,略显笨拙地往中央划动。 菊花没有看到荡舟水面的悠闲风景,倒是见到了划得团团转的两只木桶。只见刘三顺的木桶原地转圈,怎么也不能前进,看得大伙哄笑起来;李长星坐的木桶左右摇晃,好歹前进了一点,也是不大雅观,全无在水面荡舟的悠闲自如。 刘三顺一边竭力控制木桶,一边气得对李长星道:“我说借李叔家的小船来,你偏嫌麻烦,这下不更麻烦了?” 李长星笑道:“这不就跟小船一样?不过是要些巧劲儿,你多试几回就好了。李叔那小船好久都没下过水了,还不晓得能不能用哩!”说话间,果然乘坐的木桶稳当了些,开始往前移动了。 塘埂上,竹子洒下一串清脆的笑声,道:“长星哥,三顺哥,你俩好歹也在水上混了这么些年,连只木桶也坐不稳,还敢吹牛说水性好哩!” 李长星听了,不顾屁股底下尚未掌控的木桶,斜瞄了一眼竹子,见她巧笑嫣然的样子,心里一动,回道:“竹子妹妹,不要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么。这不是以往没用木桶划过水——谁没事划木桶玩哩——总要让我俩适应一会,瞧我现在不是好多了?” 谁料他这一分神,那好不容易保持平衡的木桶又摇晃起来,甚至比刚才更不堪,也跟刘三顺似的原地打转。 这打嘴现世的巧合让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竹子跺着脚笑道:“是好多了——都快翻了哩。嗳哟!长明哥,大嘴哥,你们要准备好,准备下去救人哩。” 赵大嘴带着媳妇来掐菱角菜,也等着吃菱角,闻言笑道:“星子就是在水底待半个时辰,爬上来也是活蹦乱跳的,他哪里还要人救!” 菊花不相信地问道:“真的么?” 赵大嘴好不容易吹了一回牛,却被菊花质疑,他不好哄菊花,只得傻笑道:“假的。菊花妹妹,我说着玩的哩。不过,星子水性确实好的很。” 他媳妇桂枝瞪了他一眼道:“净瞎吹!” 菊花也笑了,要是真的水性这么好,那可不就是一个水鬼了么! 李长星顾不得跟小女娃搭话,全力操控大木桶,总算是又稳定了。这回他可不敢乱张望了,小心翼翼地划着这桶,往菱角菜多的地方去。另一边,刘三顺也进步了,终于前进一小段,接近了菱角菜,开始采菱角。 他们坐在木桶的一边,使得木桶微微倾斜,这样更接近水面,也更方便捞起菱角菜,采摘菱角。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采菱角 众人见他俩坐稳了木桶,便不再取笑,遂兴致勃勃地注视着他们手底下,观看采菱。 这时,两只木桶离岸边都不远,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菱角开花的时候,花儿从叶片下面的水面钻出来,将那柔嫩的色彩展现在一片浮萍的世界;待结果了,菱角却隐藏在叶片下面的水里。 摘菱角的时候,需掀开平整地浮在水面的莲座状的菱盘,整株倒翻过来,才能看见生于密叶下的菱角。 两人就不停地采摘起来。好不容易下来一回,除了还未长大的菱角,其他的不管老嫩全部摘了,随手就撂在身后木桶的空置部分。 长星心细,总是轻轻地提起菱盘,逐个的采摘,完了才把这一株菱角菜丢向旁边的水面,以便跟未摘的菱角菜区分开来。 随着刘三顺的大叫声不断响起,大家才晓得这采菱角也是有讲究的,嫩菱角自然是要用手掐断,那老的则要轻轻地提起菱盘,小心摘下,否则的话,有些特别老的,一碰就自动落进水里了。 刘小妹看了很着急,埋怨道:“三哥,你下手轻点成不?都掉水里去了哩。还有,把嫩的和老的分开放,省得上来我们还要慢慢挑选。” 三顺笑道:“掉了就掉了,反正也是要留种的。小妹,我没法子把老的和嫩的分开哩,又没地方装。” 菊花忙道:“好分。你把老的放一边,嫩的放一边·就算扔几个错了也不要紧,总比全部混在一块要好。” 三顺看了菊花一眼,笑道:“嗳!那我就按菊花说的分了。长星,你摘了多少了?” 李长星稍稍把木桶往前划了划,笑道:“有好几斤了。这摘起来快的很哩。就是蜷着腿坐在桶里面有些难受——腿都麻了。” 他现在很容易就能控制住木桶的平衡·就算抬头跟塘埂上的人说话也不怕了,因此,他笑着对女娃子们说道:“我这么幸苦地帮你们摘菱角,待会可要多分些把我。” 竹子撇撇嘴道:“我们自然是要多分些把你。可你不应该很客气地说‘我跟我娘也吃不了多少,还是你们多分些吧,女娃子爱吃零嘴,我不大爱吃的,,咋能跟我们要哩!” 梅子和刘小妹听了低头闷笑·菊花和小秀也是轻声笑了起来;李长星无奈地瞧着竹子·对她这一张利嘴无法可想·不过,他显然没有不痛快,而是嘴角含笑地冲她直摇头。 桂枝对竹子笑道:“你干嘛老找他麻烦?” 竹子就不吱声了,难道说她瞧着李长星那臭美的模样就想打击他?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说出来哩。 刘三顺见李长星吃瘪,幸灾乐祸地说道:“要多分些把你?你这不是‘虎口拔牙,么。瞧我,根本不开那个口,等会咱家小妹分多少是多少!” 塘埂上的人听了,又是一阵笑。 小秀瞧着已经划到塘中央的刘三顺·谈笑自如地摘菱角,圆脸上笑容灿烂,如微风般和煦,她不自觉地也嘴角含笑,低头掐菱角菜,又不时地悄悄瞅他一眼,心情十分愉快, 李长星气得把手里的一株菱角菜往旁边水里一掼,说道:“你这不是故意寒碜我么?晓得我没有妹妹·还说这话。嫂子,待会你可要帮我说话。”他冲梅子叫道。 梅子忍笑安慰他道:“星子,你放心好了,肯定不会少了你的。晚上去我家吃饭。” 李长星满意地笑道:“就用辣椒炒菱角米。”他还点起菜来了,弄得李长明也好笑地冲他摇头。 柳树下的女娃们一边掐菱角菜,一边把那堆菱角菜翻得乱七八糟。 干啥?找菱角呗!菊花尤其找得欢,其实她更加想坐着木桶下塘去体验一下。 赵大嘴见她摘了许多菱角,笑道:“菊花妹妹,你好喜欢吃菱角么?我记得你家那个鱼塘也是放了些菱角的,现在能摘了么?” 菊花笑道:“能摘了。我准备过些天就去摘哩。要是我今儿能坐着木桶下去摘一回,下回可不就有经验了。” 不等赵大嘴回答,桂枝急忙劝道:“还是甭下去的好——掉水里不是玩的。让你下去,这塘埂上的人都不安心哩。” 李长明也道:“摘菱角瞧着有趣,其实也不好玩,你没听长星说腿都坐麻了么?你家的菱角,等青木家来让他下去摘就好了。再不然,你爹要是不敢下去,我帮你摘。” 梅子在一旁猛点头,她也不敢让菊花下去,菊花可是曾经落水过 刘小妹朝塘里一努嘴,说道:“费那么些神干啥?塘里不是现成的人么。菊花,就让我三哥帮你好了。你那鱼塘里还有几个莲蓬哩,该采了来吃嫩的。”花开心地笑道:“嗳!我早就想采了,就是够不着。你说怪不怪,那么多荷叶,咋就长了几个莲蓬哩?”今年池塘里并没有开几朵荷花,想多看看荷花的愿望没有实现。 对于这点,大伙也说不出个道道来。 这时,塘里摘菱角的两个人已经在笨拙地掉头,想往回划了,原来是木桶里已经装满了菱角,不能再摘了,否则的话只怕要翻。 他们的身后,一条弯曲的通道呈现,凌乱的菱角秧子被扔的堆挤在一块儿,全无原先平铺水面的整齐模样,一眼看出是被翻腾过了的,在满塘大片青绿的菱叶当中,显得十分突兀。 塘埂上的人都盯着慢慢接近岸边的两只木桶,甚至都能看清采菱人身后堆放的菱角,一只只弯曲着四只角,肚腹十分饱满。 大家都含笑看着,田野里吹乘阵轻风,不再燥热,带着丝丝的清爽,头顶上的柳条也随风而动,甚而拂在人脸上;岸边的篙瓜草也有些凌乱,那是被掰篙瓜的人给践踏的。那木桶慢慢地靠近了篙瓜草,这下就方便了,两人扯着篙瓜草长长的叶子,借力往岸边靠近。 李长星和刘三顺见塘埂上的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如凯旋归来的勇士般笑了。等到了岸边,李长明和赵大嘴一人拉住一只木桶,扶稳了,才让两人下来。 坐了这么久,哪里能动得了?挣扎半响,李长明和赵大嘴半扶半搀的,好歹将两人弄上了塘埂,趔趄了几下,几乎不曾跌到。 小秀担心地瞧着刘三顺,见他依然满脸含笑,正咋咋呼呼地跟赵大嘴比划这木桶是如何难以掌握,“比划船难多了,不信你下去试试。”他这么说道。 李长星见一众女娃直扑木桶,纷纷用篮子、篓子去装那菱角,梅子还大声分配着:“菊花,你和小妹装嫩的;小秀、竹子、林子,你们装老的。我跟桂枝嫂子装这边桶里的。”一时间,清脆的笑声就飘荡在田野。 他哀怨地对竹子说道:“我说竹子妹妹,你好歹也要问我一声儿哩——这菱角可是我摘上来的。咋能过河就拆桥哩!” 菊花听了抿嘴直笑,心道眼下大伙可是瞧这菱角比你可爱哩;刘小妹也笑得贼精明,小声对竹子道:“你去哄哄他——这娃儿心里不舒坦哩!”大伙听了都偷笑起来。 竹子被点了名,瞪了李长星一眼,又不忍心,便对他道:“你先来回走走,腿脚活动开了就好了。等咱把这菱角洗好了,让你先吃,成不?” 李长星得到了慰问,也不再哀怨,看着林子笑道:“还让我先吃哩,瞧林子都吃了好几个了。” 菊花听了抬头一看,果然林子正在嚼着嫩菱角——嫩的很容易就能掰出里面的白肉——急忙对她道:“林子,待会再吃,这菱角得好好地洗洗。甭看它长在水里,其实脏的很,说不定还有小虫子粘在上面哩。”这种水生植物也最容易生寄生虫子了。 竹子嗔怪地对妹妹道:“瞧你馋的,这么一会就等不及么?” 林子吐了下舌头,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菱角,继续装老菱角。 小秀装满一篮子,就提到水边去清洗。把篮子左右摇动,篮子里的菱角互相碰撞、摩擦,再放入水中,那浑水就漂出来了。 只是这沉甸甸的一篮子菱角,她搬着实在是吃力。刘小妹见了急忙对刘三顺道:“三哥,快帮小秀一把,她拎不动哩。” 刘三顺便走上前,对小秀笑道:“你尽管去忙,这个让咱男娃子来做。大嘴哥,快动手洗呀!菊花妹妹,你想坐这木桶采菱角?”他说着接过小秀手中的篮子,蹲在水边洗了起来,又因为他听赵大嘴说菊花想试试采菱角,便这么问她。 小秀见三顺来帮手,不由得又脸红了,刚小声地说了句“多谢三顺哥”,却见他已经扭头跟菊花在说话了,根本没听见自己的感谢。她只得羡慕地瞧着菊花跟三顺说笑,心道菊花就是大方,啥时候自己也能那么大方不脸红就好了。她也不想想,以前菊花可是还不如她大方哩。 菊花也不想旁人为自己担心,便歉意地对刘三顺说自己不过是一时好奇,想试试看罢了,不是一定要去摘菱角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梅子怀孕 刘三顺就打量了一番菊花的小身板,认真地对她说道:“不是很难,你这样小巧巧的身子,坐在桶里也灵活。我先教你在岸边划着试试,等熟练了再到水塘中间去。就算……不怕的,我坐长星的那只桶,在你旁边看着你。” 他本来想说“就算你掉下水,我也能马上把你捞上来”,又一想自己真是臭嘴,要是菊花掉下水,就算捞上来也是不好,虽然这时候天还算热,可她们女娃子没下过水的,哪里能跟自己和长星比哩,便把下半截话吞了回去。 菊花还没开口哩,就被刘小妹抢先瞪了她三哥一眼道:“三哥你甭出馊主意,要是菊花不小心弄翻了桶,瞧郑叔不抽你。你当人人跟你似的,打小在水里泡大的么?菊花,你可别听他瞎说,到了塘中央,就算有我哥看着你,看到四周都是深,没着没落的,你肯定要心慌头晕。还是甭折腾了,让长星跟我三哥一气摘完了,咱回家煮菱角吃是正经。” 菊花点点头道:“我还是甭添乱了。三顺哥你还是跟长星哥一块下去摘吧。” 李长星正和竹子说笑,闻言抬头道:“嗳!菊花,你还是别下去的好,坐在木桶里憋屈的很,也不能动,特别难受。我晓得,你是想坐船了。你放心,等咱村建了作坊,有钱了,我和三顺肯定要做几条小船的,到时候叫你们坐在船上瞧我们打鱼、采菱角!” 菊花急忙欢喜地问道:“真的么?嗳哟!肯定是真的。往常不过是没钱罢了,有钱的话·咱们是要弄几条小船。咱村挨着河,还有这么多水塘,有船的话,可不是方便好多么!” 竹子也是兴奋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浮起红晕·直问到李长星的脸上:“你可要说话算数,别到时候又舍不得钱。” 李长星见她两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心里一抖,慌忙拍着胸脯道:“我还能跟你说假话么?造条小船,我自个也方便,干嘛舍不得钱哩?是吧,三顺?” 他只觉脸上发热,不敢再看竹子的脸·只得转过头故意问三顺话。 刘三顺见菊花、自家小妹和梅子都期盼地望着自己·忙点头道:“也不十分难。要晓得如今就数咱村的树多——咱们可是一根也没卖给方家农具作坊哩——从山上砍树·请李木匠帮着做,就费些工钱罢了。到时候这船全村都能用,村长肯定就不会收木料钱了。” 他倒是会算账,说的大伙都笑了起来。 李长明和赵大嘴也说这不是很难,往常没人牵头管,如今长星和三顺管着鱼塘,牵头做这事,又不用旁人操心,大家肯定都是乐意的。 说笑着·李长星和刘三顺就又坐着木桶下了塘,直摘到太阳西斜,才把这圆塘的菱角给摘完了。 除了在场的各人都分了些,村里有小娃儿的人家,也都在娃儿们放学后,分给了他们不少。就没分到的,刘小妹和竹子、长星都说他们到时候会送些让他们尝鲜的。 日头落了下去,一大群人才从田野往家赶,个个提着篮子、篓子·扛着木桶啥的,谈笑风生。篮子里或装着菱角,或装着掐好的菱角菜,总归都不是空手。 菊花跟小石头走在一起,顺便帮他提着篮子,边走边问前面的梅子道:“梅子,你跟长明哥掐那么多菱角菜,是要腌么?不然可吃不完哩。”李长明一直陪着梅子阄了这半天, 梅子走在前面,并不回头,嘴里笑道:“咋吃不完哩?我娘今儿可是没来。我有两个娘哩,都得要送些过去。” 李长明就温柔地瞧着她,她明明空着两只手,李长明左右胳膊上都挽着篮子,背上还背着篓子,就这样,也没让梅子帮忙提只篮子。 菊花觉得这个李长明实在是太宠梅子了。正想着,李长明忽然道:“小心点!看绊倒了。”说着紧赶两步,偏那田埂只能容一人走,他要是跟梅子并排走的话,只怕反而会把她挤掉田沟里去了。 梅子站住,红着脸对李长明道:“长明哥,我没事的,瞧你紧张啥哩?我说我跟菊花一块来就成了,你偏要跟着来,看耽误了半天工夫,山芋也没挖完。” 李长明微笑道:“我回去就挖,手快些,还能挖两担。你一人来我咋放心哩。” 他想了想,回头对菊花道:“菊花,梅子怀宝宝了哩。往后你要多照看她一点,她老是没个轻重,我不放心她哩。”他决定告诉菊花比较好,梅子跟菊花在一块的工夫多,让菊花晓得,也能帮着照顾梅子 菊花听了恍然大悟,原来梅子怀孕了,怪不得李长明今儿格外黏糊哩。她立即埋怨地对糠子说道:“梅子,你咋这么不小心哩ˉ——怀了宝宝还到处亓我要晓得你怀宝宝了,肯定不带你出来。长明哥,你做的对,往后是不能让她乱跑哩。这田埂这么窄,要是崴一下脚,那不是麻烦么?” 李长明本还不好意思,怕人说他太嗦,把媳妇惯得不像样——要知道乡下的媳妇怀孕了,哪个不是照样干活,跑得欢蹦乱跳的?谁也不会搁家里养着。可他就是担心梅子,怕她年小不知轻重,有个闪失那不是要心疼死了。谁料菊花比他还要重视,直接就埋怨梅子不该来田畈。 梅子也没想到菊花一个小女娃,说出来的话却跟她娘一个口气,她边走边道:“瞧你说的,我就那么娇气么?旁人怀着身子的时候,不都是到处跑的,有些还下田干活哩。” 菊花知道她说的是普遍现象庄稼人就是命贱一些,可偏偏这样,生命力却格外顽强。常听人说谁谁在砍柴的时候发作了,回来就生了个胖小子;又说谁谁生完了三天就下地干活等等,她都是听熟了的。 她只得对梅子道:“你干活归干活,不过要小心些就是了。在家门口好歹路要平坦些,不比这田畈里——-不注意就容易踩进田沟。人家咋做那是人家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是要精心些才好。不说旁的,身子好,才能干活;要是你不顾身子,真跟那些人说的似的,没命地操劳,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个?等这娃儿生下来了,你有多少事不能忙的?非得要眼下忙么?” 李长明急忙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咱越是穷,才越要小心…···”后面的话他没往下说,因为他想说“要是弄出病来还要多花钱”啥的,想想太不吉利了,便赶紧咽下去,宁可让她们听着糊涂。 可是菊花和梅子一点也不糊涂,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啥意思。梅子便点头道:“长明哥,你放心,我往后定要好好的,不乱跑了,把宝宝生下来,咱再出去忙。” 李长明高兴地说道:“嗳!你不用担心,外面有我哩,咱爹娘也是能帮忙的。” 菊花见两口子甜蜜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到了村口,后面的刘小妹高声跟菊花道别,说过几天就去找她。菊花把篮子还给小石头,嘱咐他赶紧拿回去,让他娘煮菱角给妹妹吃,这才和梅子小秀一起回去了。 到家后,她又把菱角提到河边,反复清洗,这才留下嫩的,把那几斤老菱角倒入锅中煮了起来,一边还剥着嫩菱角吃。 杨氏正忙着收拾院子,把玉米往廊檐下挂,见她兴头地吃菱角,就笑道:“咱那鱼塘虽然小,照说也能摘不少菱角。过几天就让你爹下去摘,再挖些藕上来炒了吃。地里的毛栗也长大不少,得注意些,不然等毛栗球炸开了,那毛栗米掉到地头,都被兔子和老鼠吃了。” 菊花一听,急忙道:“嗳哟!娘说的是哩!我都忘了这事。这头一年,爹也没栽多少毛栗树,从山上移栽下来也是受了些影响的,总共也不能收多少毛栗,要是还被老鼠吃了,可不是亏大了么?再说,我还要留种哩。不然从山上挖下来移栽,也费劲,不好找哩。” 杨氏见她对这事也上心,忙安慰她道:“我跟你爹都注意着哩,要是看见那长熟了要炸开的毛栗球,就收起来。你爹说等忙完了秋收,就上山再找找,直接挖树苗,只要栽活了,第二年就能结果,不比种来的快么?这个毛栗就是太小了点,我见过好大的板栗,听说是北边长的,不晓得咱这边为啥没有?小青山深山里面也许有。” 菊花点点头,刚要说话,只见张槐赶着自家的牛车到了院子门口,忙跑过去问道:“槐子哥,你们回来了?” 张槐看见菊花,欣喜地笑道:“就我一人回来了,你哥还在集上看着哩。我是送砖瓦回来的。我搭在你家一块,先把砖瓦买了。买的多就能便宜不少。这不,我先把这些送回来。” 杨氏听了高兴万分,也丢下手中的活计跑过来,说道:“嗳哟!这下好了,砖瓦买回来就放心了。木料你爹也准备好了哩。等闲的时候,那房子说盖就盖起来了。” 张家搬过来了,菊花和槐子定亲也不远了哩,杨氏觉得跟自家盖房子一样开心。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小儿女情怀(粉红130加更) 菊花微笑着站在一旁,看张槐卸下车,把牛牵到一边,又打开车门露出里面的青砖,再含笑瞅她一眼,轻声问道:“你今儿在家干啥哩?” 菊花就笑道:“我们今儿去圆塘摘了菱角哩。长星和三顺坐着大木桶下去摘的,蛮好玩的。我煮了老菱角,一会就能吃了。” 张槐搬起五块摞起的青砖,微笑道:“正好我饿了哩。”说着示意菊花让到一旁,“把砖瓦堆放在你家的院墙底下,也省得卸在我家,到时候又要往山边挑。” 杨氏卷了卷袖子,正要上前帮忙,张槐回身瞧见了,忙拦住她道:“婶子还是忙自个的事吧,看把手弄脏了。我爹跟娘就在后边,特意来搬砖的。” 菊花听了抬头一看,果然村路上来了张大栓和何氏。 两人到了门口,笑呵呵地对杨氏道:“嫂子,借你这地儿放砖瓦,也放不了多久,再过些日子就要盖屋子了。” 杨氏笑容满面地说道:“瞧你说的这话,你把东西放我这,是对我放心,说那些话干啥。早点搬过来,咱俩还能时常的在一块说说闲话。” 于是,几人把青砖搬到院墙内侧码起来,一边说笑着。菊花则到后院摘了些菜,准备做晚饭。 杨氏见张槐忙得一头大汗,有些心疼地问道:“明儿还要拉几趟吧?该让你爹跟去帮忙。青木肯定腾不出手,你一人搬这些砖还不累死了。” 张槐笑道:“今儿这青砖是青木帮着一块装的·他们砖窑的人也帮了手。” 张大栓眉开眼笑地说道:“我肯定是要跟去的,怕是明儿一天都拉不完哩。如今我们想多盖一间屋子—总共盖四间,这不就多买了些砖瓦么!” 杨氏惊讶地问道:“不是说盖三间的么,咋又盖四间哩?” 张家的条件她也是清楚的,今年买了几亩地·手头就没那么宽敞了,只得盖三间屋子。这也没啥,等往后有钱了,再盖就是了。说不定都不用盖哩,要是杨子考了秀才,还有啥状元的,也不会在这乡里住了。 何氏就高兴地说道:“村长听说我家要盖房子,就跟他爹商量·说要买我那屋子开作坊·村里就费事再盖屋子了。他爹同意了哩。这不·手头就宽敞了些,就想着多盖一间屋子。” 张大栓瞥了一眼埋头搬砖的槐子一眼,说道:“槐子本当是不答应的,说那屋基地要留着做果园。村长就说了,把个果园安在村子中间,还不如重新在山边买地种果木,正好离你新家近一些,也方便照看。难不成往后你还要往村里跑,住在这边看果园么?我跟槐子一想也是·就答应了。” 杨氏连连点头道:“这么一来,你就方便了。等明年在这边买几亩荒地,想种啥都成,不然留一块屋基地在村里,还不放心哩。” 何氏笑得眯缝了眼。这么卖了屋基地,看起来好像有些败家,其实,家里多了这笔银子周转,把屋子盖好一些·将来槐子娶亲就不会显得寒碜了。 至于土地么,等今年冬天杀了两头猪,灌成香肠卖,年底银子不就变出来了?就像杨氏说的,到时候买几亩荒地,想种啥都成。 张大栓笑道:“可不是么。村长说,要不是考虑村里住的人家多,山边住的人家少,他也不会把作坊建在村里哩——全部弄到这边来才好。不过,他说香肠作坊还是要建到这边来的,这东西是你家先捣腾出来的,当然要以你家为主了。” 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就把青砖搬完了,槐子就到井边打水洗手,含笑问菊花道:“晚上炒菱角菜哩?” 菊花正把剁碎的菱角菜放在筲箕里使劲的揉着——这东西在水里长大,茎叶沾满水垢,要反复揉搓清洗,再倒进油锅里用大火爆炒,加些拍碎的蒜子的话,不仅味道更香,也容易杀菌消毒。 她听了他的话,并不抬头,点头道:“今儿掐了不少。你要不要一些?” 她不过是顺嘴说的,不料张槐道:“好哩。我也想吃了。这东西拌在饭里面特香,要是再加个鸡蛋炒饭,就更香了。” 菊花好笑地抬眼瞅他,见他一边洗手,一边认真地说着,似乎闻见了蛋炒饭的香味。 张槐洗完手,在她身边蹲下,含笑望着她,狭长的眼眸里闪着柔和的光芒。 菊花以为他等着自己送菱角菜,便对他道:“喏,就在廊檐下的篮子里。你自己去抓吧。不如顺便就在这洗干净了,带回去就炒,也省得婶子另外费事。” 张槐听了忙点头道:“嗳!” 接着,他一蹦就跳了起来,笑着去廊檐下的篮子里抓了一大把掐好的菱角菜,过来放在盆里清洗。洗了两遍,把茎秆上的水垢都洗掉了,看起来十分清爽的样子,又问菊花道:“还要剁碎再洗么?” 菊花见他望着自己,两眼亮亮的,一副讨教的模样,便点头道:“你去厨房把那块大些的砧板拿出来,再拿把菜刀和一个小筲箕来,把这菜剁碎了,装筲箕里仔细揉搓漂洗几遍就好了。这东西脏的很,非得这么洗才成。” 槐子点点头,又去厨房拿了东西出来,把砧板放在井边,亲自来切菱角菜。 菊花见他操刀实在是笨拙的很,便接过刀,细细地将菱角菜切成碎丁,装在筲箕里,让他打水上来清洗,自己则洗红辣椒和扁豆。 张槐微笑着跟菊花一起做这些,觉得兴头的很,不时地问她一些这菜咋炒,那菜要咋配的问题。怪了,以往他可是从不会问他娘这些 他根本没意识到,不是菜吸人是人吸引人哩! 张大栓本也要来井边洗手的,却被何氏一把扯住,她见两小儿女在井边说得投契,便不让男人过去打搅,只和杨氏说话一边帮她搬玉米。 杨氏自然也是瞧见了槐子和菊花切菜、洗菜,一边还说笑着,心下欢喜,跟何氏一样巴不得见到他们和谐相处。 槐子一边使劲地揉搓那菜,一边问菊花道:“你要不要去集上瞧瞧铺子盖得咋样了?算了,还是不要去的好,那儿乱的很。等盖好了,你再去瞧吧。” 菊花近距离地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却不再如以前那般脸红心跳心里只有温馨和平静微笑问他道:“总共盖了几间铺子哩?” 槐子道:“盖了六间小铺面了。还剩下两间大的——每间铺子要用两亩地,是两进的。前面的铺面有三间,后面还带一个小院子和四间房的内宅,厨房、水井、茅厕都建的妥妥当当的,另外还有两间库房。那小铺面就小一半了。” 其实这些菊花是知道的,因为这正是她跟青木设计的。她本不知这里一般铺面的格局是啥样的,还是青木去请教了宋掌柜,然后两人又按自己的心意做了删减,才最后定稿。 因想着前面的铺面说不定人家租了后要重新布置因此并未精心设计,只把后面的住处弄得十分妥贴,让人见了就觉得安心,想着住在这肯定舒坦,产生承租的欲望。 菊花算了下日子,问道:“那不还得半个多月才能全部弄好么?” 张槐摇头道:“不用那么久。并不是一间间地盖的,这边如果在建房的话,那边就开始整地、挖井、砌墙基,等于是同时在动工哩。人也多了不少前儿咱村还去了几个哩。明儿大嘴他们也是要去的。” 菊花点头,这都忙了一个多月了,早点结束也能歇口气,不然跟着就要割晚稻哩,再说,张槐家也要盖房子,不得帮忙么。 她将洗好的菜端起来,起身去厨房做饭。 张槐也收拾好了,把砧板和菜刀洗干净送进厨房,又得菊花送了不少煮熟的菱角。 因此,当他端着洗好的菱角菜,提着一只小篮子——里面是熟菱角——嘴里还嚼动着,招呼爹娘回家时,何氏笑道:“你这么又吃又拿的,一点也不客气,还真是不当自己是外人。这菱角菜菊花费劲掐了,你直接就洗了拿回家,太会沾便宜哩。” 张槐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娘你得了空闲,就多掐些送菊花好了。 这东西腌了也好吃哩。” 杨氏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道:“又不是啥好东西,说得跟占了好大便宜似的。” 张槐刚要走,忽地想起啥,转头对杨氏道:“婶子,可有啥要带给青木的?有的话,我现在就拿了,明儿一早就要赶过去哩。” 杨氏还没说话哩,菊花从厨房出来,对张槐道:“我明早做些菜,你给带过去。” 槐子忙应道:“那我明早过来拿。”说完又瞧着杨氏,看她还有啥话。 杨氏道:“我也是想给他送些菜的,就是不得闲。你明儿带些过去正好。其他的就没了。” 何氏急忙道:“那你们明早少做些,先带一点给他,不然早起太赶了。反正槐子明儿不是还要送砖瓦回来么,你白天再好好的做了让他下午带过去,也不显慌张。” 杨氏笑道:“嗳!这么办好。明儿杀只鸡烧了带过去,你跟青木得好好补补,在那累了这么些天,怕是饭也吃不好哩。”后面的话是对张槐说的。 张槐不好意思地笑道,并不多累,不过是看管着罢了,又说青木的外婆也让来喜带过菜的。 等张家的人赶着车走了,郑长河挑了一大担山芋进来,看到墙根下的青砖,便问杨氏道:“这青砖是哪个放这的?” .第二百四十章 终于搬过来了 杨氏见郑长河问青砖是谁家的,忙告诉了他。 郑长河听了也高兴,把山芋送进地窖,转身过来嘿嘿笑着对杨氏道:“等大栓搬过来,我就能常常的跟他喝两杯了。” 杨氏见他听了这事没想到菊花和张槐的头上,却惦记着喝酒,很是不满,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那酒就这么好喝?喝多了伤身晓得么?你还当自个是二十年前哩,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娃儿似的嘴馋。” 郑长河听了也不恼,笑着问道:“咱菊花回来了么?摘到菱角没有?” 菊花炒好了菜,把饭焖上了,出来对郑长河道:“爹,饿了么?我煮了菱角哩,又粉又香,你先吃几个垫上,很快就要吃饭了。” 郑长河见了闺女就笑得一脸慈祥,十分听话地说道:“爹就吃几个。留着肚子吃饭。”说完就到厨房抓了一把菱角坐在廊檐下的小板凳上吃起来。 杨氏收完了玉米,拍了拍身上,到井边打水洗脸洗手,一边笑着对菊花道:“菊花,你做饭是越来越快了,不是才没一会的工夫么,咋就煮好了哩?” 说起这事菊花就得意,她告诉杨氏,这烧火的功夫一定要熟练才成。不管是炒菜,还是煮饭,都要恰到好处,冷一把热一把肯定不成,柴火塞多了或者塞少了更不成——塞多了,饭糊菜烂;塞少了,饭夹生菜不够味。 炒菜就不用说了,不一样的菜肯定烧的火候和时间的长短都不同·那不是一句话能说明白的,全凭自个的感受和经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就说煮饭吧,她如今可是熟练极了。 几把柴火塞进去,先烧开了锅。要是火急了·就要再稍稍等一会,让米发胀,然后再看锅里,要是水多了的话,就拿些米汤起来;要是水正好的话,再往灶洞里塞一把到两把茅草柴,烧得锅里有细微的炸锅巴响声,就不要添柴了·就着锅底的底火余热·慢慢地焖饭。也就等那么一会的工夫·饭就焖熟了,不软不硬,锅巴也刚好焦黄脆香。 菊花说的口干舌燥,杨氏和郑长河听的津津有味。 杨氏瞧着闺女略显得意的神色,有些好英,心道到底是小娃儿,说起自个拿手的茶饭就开心成这样。 不过,她也是高兴的,菊花才十几岁·就学得这样快,可见是用心了的。自己也用心,就是没有闺女心思灵巧。 其实,菊花并不是得意炒菜煮饭的手艺,而是得意这烧火的功夫。要说这大锅土灶,讲究的就是烧火的功夫。她可是体会了好久,才能做的这么得心应手,应付自如呢!今儿见娘问起,忍不住就卖弄起来。 说笑了一会·菊花就去端上饭菜,果然米饭不软不硬,菱角菜香辣无比,吃得郑长河开心不已,他最好的赞美就是连吃了三碗。 紧忙了十几天后,下塘集的铺子终于建好了,青木和张槐也回到村里。 可是,还没喘口气儿哩,紧跟着建作坊、捡橡子果儿、采野菊、张家盖房子、割晚稻等一系列的事情都压了过来,竟是比往年更忙上几 张家风风火火地把房子盖了,终于实现了张槐和菊花做邻居的愿望。为啥说风风火火的哩?那是因为槐子的四个舅舅、舅母全部出马,再加上赵三、郑长河这些村里人,也就几天的工夫就把房子盖好了。 接着就是整院子、挖水井、盖厨房、猪栏、鸡鸭栏,就算帮忙的人多,前后也忙乱了十来天。 这天,张槐过来叫郑家人过去吃晚饭,说是前些日子忙,也没好好地招待,如今好容易忙好了,他爹想跟郑叔喝酒哩。 郑长河连句客气话也没说,直接就去了——两家人实在是不需要那些面子情上的客套了。 菊花本不想去的,倒不是为别的,而是院子里晒的橡子果儿干透了,她正要趁着热脆的时候脱壳哩。 张槐听了她的话,也不吱声,就笑着跑到院子里,踏着橡子果儿一顿踩,又招呼青木道:“赶紧的,收拾好了咱去吃饭。”接着又对杨氏喊道:“婶子,你先过去吧,也好帮我娘搭把手。” 菊花见他一边踩着,一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仿佛在说“我帮你把活儿干了,你总该去吃饭了吧”,便有些莞尔,不自觉地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过没人瞧见就是了。 她拿起棒槌,一边蹲在地上敲打着果子,一边故意问槐子道:“烧了啥好吃的哩,这样客气?” 张槐还没答话,青木就笑道:“菊花,你可要去吃,你猜张叔弄到了啥东西?” 菊花本以为是普通的请吃饭,毕竟两家关系好,又成了邻居,这顿饭有聚会的意思,没想到还另有内情。她诧异地博手,仰脸问道:“啥好东西?” 张大栓可是一直在家忙,也没见他出去呀! 槐子眼里盛满了笑,望着菊花道:“我爹还是捡橡子果的时候,在山那边挖了陷阱,那些天啥也没收到。盖房子忙了这么些天,今儿下午他去山上捡果子,顺便去瞅了瞅,没想到捡了只鹿哩。可怜还没断气,亏得我爹今儿去了,不然死了也没人晓得,白费了好几十斤肉。” 这可是稀罕东西,几年也不见得能碰见一回。要是往常,他爹肯定要弄到集上去卖给那些有钱人,能卖不少钱哩。可是,正因为这东西不常见,才该让青木他们也尝尝。如今家里虽然还不是太宽裕,比起前几年还是好多了,多亏了郑家帮忙,要是连一只鹿也舍不得,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么! 于是,张槐就说干脆一点也别卖了,分些鹿肉给青木和赵三、还有刘家,再送些把舅舅家,李长堋和周矮子家也分别送一小块,这只鹿就不剩啥了。 张大栓两口子也是赞成的,他们巴不得分一半给郑家哩,可一想舅舅家也是要送的,便多分了几份子。 张槐说完,果然菊花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山上还有鹿?我咋没听说过哩?” 青木笑道:“当然有,不过都躲在山里面。 咱这外围不常见。” 槐子笑道:“哪里是不常见,是根本见不到哩。好像还是小时候听说黄大磙子黄叔猎过一只,后来就从没听说过了。” 菊花听得两眼亮晶晶的,也不砸橡子果了,蹲在那兀自出神。 从来山村的娃儿都是这么想的:山外边是啥样的哩?城里是不是很热闹,有许多好吃的和好玩的么?等等;菊花此时却在想:这小青山到底多深哩?山里边都是啥样的,是不是有许多稀罕动物?咋村里没人往那深山里面去打猎哩? 张槐和青木将橡子果拢在一块,再用棒槌一顿砸,捋去上面的一层空壳,把橡子果仁用麻袋装起来,不时的,又挑出些顽固不裂的果子单独敲开。 他俩见菊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奇怪,青木笑道:“菊花,你不想去吃鹿肉么?” 菊花听了,忙瞪了他一眼道:“咋不想吃哩?我又不傻,多少年都碰不见一回的东西哩。” 张槐和青木听了一齐笑起来。 槐子就好奇地问道:“那你刚才在想啥哩?” 菊花想了想,有些纳闷地问两人道:“你们说,这小青山到底有多深哩?里面肯定有不少的好东西,咋没人进去打猎哩?饿得吃不饱的时候,躲进去肯定能找到吃的,还不用朝官府交税了,多好!” 青木和张槐张大了嘴巴——他们没想到菊花是在想这问题。 青木看着菊花,觉得想不通:妹妹这么聪明,咋今儿糊涂起来了? 他怪异地说道:“先不说进了深山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算你躲进去了,难道一辈子不出来了?” 张槐也耐心地对菊花道:“山里面可不止有鹿,还有狼虫虎豹哩。当然了,也有那专门靠打猎为生的人,练了一身的打猎功夫,专门往深山里跑。因为咱们这边是外围了,动物少,也就有些兔子野鸡啥的,所以大伙还是以种田为主。偶尔进去深山里一回,也是讨不到好,后来便不去了。要晓得从这去往真正的深山里面,得走好些天哩。躲在深山里不出来,那不是成了流民?” 菊花虽然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但好歹也明白了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便也不再问了,省得人觉得自己不像是清南村长大的。 于是话题转到那只鹿身上,不,是鹿肉上。 她笑问道:“这鹿肉张婶子是咋烧的哩?” 张槐就温柔地笑了,对她道:“还能咋烧,红烧呗!嗯,放了些小白萝卜。我来的时候,我爹在割肉,等下你带些回来,想咋烧就咋烧。” 菊花就点点头,根本就没想到说不要。 三人收拾好了果子,又将院子清理干净,这才往张家去吃饭。 出了院子,青木看见张家屋子侧面的土地被翻了过来,便问张槐道:“你把这屋侧面挖出来干啥哩?又要种果树?” 张槐摇头道:“不是,准备种竹子。咱两家中间种一片竹子,也好看。你瞧,长明哥已经在那边种上了。你想,前面都是柳树和果树,河边也是柳树和果树,要是屋子旁边再多出一片竹林,也不显单调。” .第二百四十一章 长辈初议亲 菊花听了张槐的话,看着两家中间的空地,已经翻整好了鹦是为了早早地松了土,种竹的时候也方便。 张槐看着菊花,问道:“菊花,你可想种点啥?” 菊花听了一愣,心道我要种啥哩?抬眼见他认真而希冀地望着畲己,忽地便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微笑回道:“种竹子就不错。” 张槐听了就无声地裂开嘴巴。 青木觉得,自家在前院种了那么一点竹子,实在是有点少,如今槐子要在两家中间种竹,正合了他的心思,便笑道:“这竹子种到家门口了,往后肯定不会少了竹笋吃。 菊花听了欣喜地点头。 说着话,就到了张家的院子门口,还没进门,就听郑长河的大嗓门在嚷嚷:“······我跟你说,这不是般的运气,你要发了。也许不是发财,没准是你家的杨子要考状元哩。我家的菊花去年捡了一条大鲤鱼,你瞧,我家不是发了么?当然,咱还是得种田,可日子好过多了不是。” 菊花和青木听得愕然——爹这是在说啥哩? 三人进了院子,就见院子当中,张大栓挥舞着菜刀在一块大砧板上剁肉骨头,郑长河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郑重而肯定说着话,不时地,还附加动作——猛一挥手——来加强说服力。 张大栓本来一边忙碌,一边凝神认真听着,偶然一抬头,见他们进来了·忙停下刀笑哈哈地说道:“青木,菊花,瞧你爹,说我猎了只鹿就要大发了哩。嗳哟!我这还没发,被他这么一说·心里也是舒坦的。穷了这么多年,有指望喽!” 菊花这才明白老爹原来是迷信上了。唉!也不能算是迷信,就当作是一种信仰吧!若是一直这么勤劳的话,大发不敢说,小发还是有希望 不等他们几个接腔,张杨从后边院子出来,对张大栓道:“爹,不是你逮了这只鹿才有指望·是你养了我跟哥哥这两个儿子就有指望了。郑叔的意思是说·你得了这只鹿不过是得个好兆头·要把这兆头变成真的,还得靠我跟哥哥哩!” 菊花暗赞张杨会说话。 郑长河哈哈大笑两声,眼睛乜斜着张大栓,一副“你瞧,我说的咋样”的神情;青木和张槐也是含笑在一旁看着。 张大栓乐呵呵地瞧着小儿子,觉得满眼放光,仿佛他已经中了秀才,往后还会一路高中往上升。真的是好兆头哩! 他开心地对菊花招手道:“菊花,来·这几大块肉把你——我特地挑好的割的,两条鹿腿。” 他看着菊花的目光跟郑长河一样慈祥。 郑长河忙道:“你甭献宝了。菊花,这肉待会我拎回去,你去瞧瞧张叔家的新房子吧,吃饭还有一会儿哩。”这房子闺女往后要来住的,当然要仔细地瞧瞧了。 张槐就对菊花和青木笑道:“咱先去后院瞧瞧,菊花还没来瞧过哩。” 虽然就在隔壁,张家的新房子盖好了,菊花却没进来过。她和青木便跟着张家兄弟往后院走。跟郑家的格局一样·张家屋子的东西两侧也各留了一条通道通往后院。 一路就听张槐说着这里如何,那里如何,连张杨也兴致勃勃地比划不停。 可是菊花却感觉很怪异,因为一眼瞧过去,后院都是空荡荡的,就算先前张槐也种了些树,可是在这深秋季节也是枝叶凋零。哦,菜地还是有些绿色的,这是张家提前种的,为的是怕搬过来再种就来不及了。建房的时候虽然践踏了不少,好歹还有点样子。 菊花终于明白,啥叫“金窝银窝,也比不上自家的狗窝”了。自己瞧着还需要好好筹划建设的院子,在槐子和杨子的眼里,已经是美好家园了,就算是还需要补些东西——不,是补许多东西——但两兄弟已经自动在脑海里给补上了。 想着自家也是这么过来的,不由失笑! 张槐见菊花并不言语,却自顾自地微笑起来,疑惑地问道:“菊花,你笑啥哩?” 菊花就道:“没啥。不过是觉得这院子空了些,到明年就该好了吧。可是听你俩的口气,好像这院子已经是绿树成荫、果实累累、鸡鸭成群、瓜菜满园了。呵呵!我可不是笑话你们,想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我跟哥哥那会儿也是这样,房子盖好了,整天这儿铲铲——弄平整些;那儿挖挖——不是栽果树就是栽花草,再不,就是栽竹插柳,就没个歇的,一点一点地把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几人听了全笑起来。 青木道:“可不就是这样么,那时候咱房子盖好了,也是光秃秃的一片,可我瞧着就是舒坦。眼睛看向墙角,就想在那种竹;看向后院,就想种果树,都等不及春天了;菊花挖了好些野菊花栽在院墙根下,我都觉得不够哩,可又没地栽了。” 他确实还想多栽些野菊花。今年秋,院墙根下那金黄的野菊恣意开放,环绕前院和后院一整圈。早起的时候,眼里映入那带露的金黄娇艳小花朵,只觉得心儿也跟朝阳似的放射霞光。再说,这东西泡水喝、装枕头都好,干嘛不种?如今也能卖钱了哩! 张杨听了青木的话,如遇知音,眼里闪着惊喜的光芒,大声道:“我不就是这么想的么。我把学堂里的梅花削了两根来插了,也不晓得能不能活。” 张槐瞥了他一眼笑问道:“我还没问你哩,你跟夫子说了没?别是偷偷地削的吧?” 张杨笑道:“当然说了,我还敢偷偷地削么!” 说笑了几句,张槐就道:“还是甭瞧了吧。咱们自个欢喜的要命,也不想想你青木哥哥家比这有样子多了。等明年收拾的差不多了,再来看不迟,眼下也实在是寒砩了些—光秃秃的,还不如咱老房子那边兴旺哩,那边好歹还有几棵树,几丛花,院子也是木槿花围成的。” 张杨笑道:“不过是让青木哥跟菊花姐姐帮着想想,该种些啥,人多也主意多些不是么?” 菊花就笑道:“旁的我也不能帮忙,那桃树和杏树我可是种了好些哩,出了不少苗,到时候送些把你们栽。杨子,你再弄根梅花枝来,让我插可好?” 张杨忙道:“这么插也不晓得能不能活,菊花姐姐你还是甭费劲了。咱学堂后面出了两棵梅树苗哩,我特意留着等春天再移栽过来的,到时候送你一棵就是了;这两支要是插活了,也送你一棵。” 菊花听了欢喜,这样更好,不用操心。 于是,几人就不再瞧院子,转而去屋子里转悠。 厨房里,何氏跟杨氏亲密地说话,谈的当然是儿女的事情。这个时候,是一切爹娘最忙碌的时候——心忙,嘴巴忙;等时机成熟了,要定亲的时候,就是全身忙了——忙得脚不沾地地张罗;直到小辈成亲为止,那时候就是盼了——盼望小两口添孙子。 何氏体贴地对杨氏道:“等明年菊花十五岁了,就先让他们定亲,成亲还是等两年吧。我倒很想早些让两人成亲,就怕菊花太小了,还没长开哩,对娃儿也不好。再说,我们也要好好地干两年,再攒些家当,不然岂不是委屈了菊花么!” 杨氏坐在灶洞门口帮着烧火,闻言赞同地点头道:“菊花还是太单薄了,是要养两年。你要说委屈菊花,这话我可不爱听。长河跟大栓好了这么多年,咱是啥样人,你还不晓得?咱从来就不是见钱眼开的人。相中槐子,是觉得这娃儿实诚,你们两口子也是本分的,菊花嫁给你做儿媳妇我跟她爹都放心。再多的家当能抵得过人好么?” 何氏叹了口气道:“郑嫂子,我跟你也没啥不能说的,本来哩,我也是这么想——咱不都是一样人么!瞧着你们日子过好了,我跟他爹只有高兴的。不过,槐子当年说了那样的话,如今咱们要是不多攒点家当再上门求菊花,旁人肯定以为咱是见你们家发达了,又上杆子去求亲哩。槐子被人闲话几句也没啥,他反正是个男娃,可是菊花就要被人看轻了哩。” 杨氏一听也愣住了——只怕人家还真的会这么说哩!原来变有钱了也不好,也麻烦,这要是家里还是穷得叮当响,肯定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她看着何氏,心里十分感动,要是旁人,才不管这些哩。 何氏把锅炒得铛铛响,锅里腾起阵阵油烟,她翻了几下后,盖上锅盖,对杨氏道:“小点火烧,这干笋要焖一会。” 杨氏点头答应了,随即皱眉道:“你说的虽然也在理,不过咱两家的事情,不跟旁人相干,哪个爱说就让他说去,只要他们小辈过得好,才是最要紧的。再说,你们如今也是盖了瓦房,家里也算是不错了。” 何氏转过来,靠近灶洞边,笑着对杨氏说道:“我只想多攒些家当,把菊花体面地娶回来就成。 要是一味地怕人说闲话,非得挣钱比你们多再上门求菊花,那这辈子怕是都没指望了。嗳!你说气闷不气闷,你家日子过好了,明明是好事情,我只有高兴的,却还要但心这个。” 杨氏听了心里欢喜,说道:“还不都是那些闲人,吃饱了饭没事干,专喜欢管人家的闲事。”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远亲不如近邻 何氏跟杨氏在厨房里嘀咕儿女的亲事,外面院子里,张大猃也跟郑长河谈起这事。不过,到底是男人,没有婆娘们那么嗦——扯一大堆有的没的——他们的谈话简单而直接。 张大栓见四个小辈去了后院,张槐走在菊花的身边,一副醉心满足的模样,显然搬过来跟菊花紧邻令他欢喜不已,他便抬起头问郑长河:“明年定亲可好?” 郑长河想了一下,点头道:“成!” 张大栓就裂开嘴巴笑了,又问道:“啥时候成亲哩?” 郑长河立马瞪了他一眼道:“我再养两年——闺女还小哩。你急啥?两个儿子,还怕没孙子抱?我就青木一个儿子,不是还没娶么!” 张大栓见他一副怕人抢闺女的模样,摇头笑道:“我也就是问问么,又没说一定要马上成亲。菊花是小了点。你也甭跟挖心挖肺似的,闺女嫁过来了,你还不是整天都能瞅得着,又不是隔了几十几百里,见不着。” 他们心里都有数,菊花年纪也不小,就是还没长开,怕是要多养两年才能成亲。 郑长河想想也是,根本不用担心见不到闺女,不过是换个屋子住就是了。 两人三言两语地说定了这事,又扯起其他的事情来,最重要的就是马上要收割的晚稻。 张大栓笑道:“这晚稻你就不用那么着急了,反正割完了也不用整田。再说·我可只有三亩田,收完了也能帮你一把。” 郑长河笑逐颜开地说道:“不着急,有稻子收着急啥哩?要是天天让我收稻子,我也乐意。这一季晚稻收下来,家里可是要多收不少粮食哩。呵呵·想想都开心,咱可是从没收过这么多稻子。” 张大栓见他幸福的样子,也会心地笑了,谁不想多收些粮食哩?小时候饿肚子的记忆尤其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他问道:“这晚稻收回率,肯定是吃不完的,你打算卖么?” 郑长河摇摇头道:“怕是娃们不想卖哩—青木和菊花都说要多留些粮食在家,心里才安稳。我想想也是·如今也不急着用钱·要是还跟往常似的·把粮食交税的交税,卖的卖,家里剩不下多少稻子,全靠吃玉米过日子,那也太不像样了。” 他是个憨实的人,就算菊花和青木挣了不少钱,他也不认为自己能随便花,所以他不说“不缺钱”,而是说“不急着用钱”·在他的心里,只有自个种田和养猪得来的钱,花了才踏实。也不是说娃们挣的钱不好,只是他总想着,这钱还是留给娃们添置家业才好。 也不是人人都跟他想的一样,比如要是柳儿娘得了这么多钱的话,只怕会显摆的全村都知道;要是花婆子的话,那肯定是整天买好吃的杀馋了;不过张大栓、黄大磙子、周矮子、刘胖子这些人,肯定会跟郑长河一样——照常累死累活地干。 张大栓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就是这个话。不是咱不肯吃苦——小时候吃野菜不也过来了——只不过不想娃们再跟咱一样,一年忙到头,连白面和白米也吃不上,他们如今正长身子哩。也是沾了你家的光,这日子越过越好了,至少白米饭天天有的吃了。” 他指指那分好的鹿肉,笑道:“这要是往常,哪里舍得自己吃?能留下一斤就不错了。” 两人说着话就呵呵地笑了起来,十分的满足和快乐。 分好的鹿肉用大大小小的篮子和篓子装着,有的只有一小块,差不多一斤的样子,这是送周矮子和李长明家的。这亲朋邻里也是要分亲疏远近的,不过,能送一块肉过去,本就代表不同于一般的乡亲了。 郑家当然是分了很大一份,几乎比槐子的舅舅还多。并不是说张家不拿亲戚当回事,这就是“远亲不如近邻”的最好诠释了。张大栓跟郑长河的来往远比这些亲戚要密切的多,平日里互相帮助也都是从不说二话的,自然要区别对待。 郑长河也不推辞,笑问道:“给三哥儿的今晚就送去么?” 张大栓笑道:“送去。还有刘家的,也要送些——让刘大胖子下酒。盖房子的时候,他还送了不少鱼把我哩,加上你家送的,办酒席我就没买鱼,省了不少哩。” 郑长河就点头道:“刘胖子是个好人。”停了一下又道:“几个儿子也是出息的,那个小闺女也讨人喜。” 张大栓就大声笑道:“我就不服气了——这家伙咋这么能生哩?生了四个儿子,临了还添了个老闺女。还个个都不错哩。人家要是有这么些儿子,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不成器的—ˉ—十个指头有长短么——这也是常情,偏这老家伙就是好福气。” 郑长河见他一副羡慕的样子,失笑道:“你如今眼气他儿女多、有福气,当初他吃的苦你就忘了?那么多娃,跟割过的韭菜似的,茬一茬地长上来,个个都跟他要吃的,愁得他跟什么似的。要不他家三顺咋这么能打鱼摸鱼哩——还不是没东西吃,只好小小年纪就在田里河里钻。刘胖子也是没法子,就顾不得那么多,只能任他一点年纪在水里打滚。可你想想我家青木和你家的槐子,老人家就舍不得让他们下水,生怕有个闪失。咱家里还不是一样穷?不过就这么一根独苗,自然要看得金贵些。” 张大栓点点头,感慨地说道:“刘胖子是吃了不少苦。 好在咱穷人的娃儿天照应,跟喂小猪似的,拉拉扯扯都长大了,还都结实,没病没灾的。” 郑长河叹口气道:“饿一顿两顿都没事,要是生一场病·那可是要人命了。谁家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他显然是想起那年摔了腿的情形,如今想想还后怕:要是站不起来,那他们娘仨可就要吃大苦头了。 说笑了一会,就听厨房里叫吃饭,两人遂收拾了一番·一起进屋。 菊花尚不知道爹娘已经把自己的亲事议过一遍了,还在参观张家新宅院。 转了一圈就听见外边叫吃饭了,于是个个都喜笑颜开地出来帮忙端菜、摆碗筷,为的是早些尝尝鹿肉。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物以稀为贵嘛——菊花觉得张婶子的红烧鹿肉十分好吃。她瞧着砂锅里炖着热气腾腾的鹿肉,夹着青蒜的香味和萝卜的味道,刺激的胃口大开,很是吃了不少肉,也不管晚上能不能消化得了。 何氏十分的高兴·不住地帮菊花拣菜;杨氏更加高兴——吃的多才好哩·吃的多就能长得跟刘小妹一样圆润。 菊花并不知道她俩都抱着把自己喂胖的目的·只顾放开肚皮吃一饱,看得张槐也开心地笑了,觉得今晚的饭菜果然很香。 张大栓和郑长河一边喝酒,一边笑道:“槐子,明早就把这肉送给舅舅们——我都装好了。这肉要新鲜的吃才好,放久了不好哩。” 张槐忙点头答应。 何氏笑道:“给三哥和刘家的,晚上就送去吧,也省得明儿再费事。” 张大栓抿了口酒点头道:“我一会就去送。” 一顿饭吃完,外面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清冷的月光洒在带银霜的草地上,一片惨白。青木提着鹿肉,一家人吃得饱饱的、浑身热乎乎地从张家出来,被深秋的凉意侵袭,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杨氏忙问菊花道:“冷不?” 菊花笑道:“还好,吃了一肚子肉,总能管些事哩!” 郑长河听了呵呵地笑起来,对菊花道:“咱明儿也烧些。你张叔把了不少鹿肉哩,要趁新鲜吃才好。” 杨氏点点头道:“这是稀罕物儿·张叔送了,你喜欢吃就多烧些解解馋。” 菊花道:“怕是吃不完哩,得腌一块,正好割稻吃。” 说到割稻,郑长河就高兴了,忙对青木说,要把镰刀都拿出来磨一磨,打稻机也要仔细地查看一番,稻箩也要检查——瞧瞧有没有破了要补的地方,一路唠叨着进了院子。 于是,一家人又在灯下闲话了一回,一面消食,一面说些割稻的事。菊花跟杨氏在做针线,青木和郑长河就仔细地检查修补稻箩,免得正忙的时候,这些家什出纰漏叫人抓瞎。 没过两天,就开始割晚稻了。以往这个时候大伙都是在家开始一年的休息,今年却还要再忙碌好些天。 等把晚稻收进了仓,全家人尽管累得半死,却都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是今年田里多出来的收成。有了这么些稻谷在家,那心里是无比的踏实和安定,先前一切劳苦都得到了回报。 菊花望着爹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庞,不知如何开口。 她知道,打稻机的图纸卖了两千两银子,郑长河心里是敬畏的,但却没啥体会和感受;可是,这多种一季晚稻收回来的稻谷,却令他欣喜若狂,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是自己劳动所得,那兴奋的心情跟得了两千两银子是无法相比的——要真实确切的多。 可是菊花虽然也享受生活的过程,但她也注重结果。 她觉得要是家里粮食不够吃,拼着不买,也要多种一季晚稻,她是能接受的;可是如今家里的粮食很明显是吃不完的了,要拖去卖钱,那她就觉得不划算了——种稻子卖钱跟喂猪卖钱、种菜卖钱、甚至养鱼卖钱相比,她觉得这种稻子实在是太累了,或者说太赶时间了。长久的这么下去肯定不成,要么招长工,自家当大地主;要么就少种几亩田,保证家里有够吃和结余的粮食就行,挣银子还是要靠其他的途径。 第二百四十三章 建作坊 菊花把自己的想法跟爹娘和哥哥说了,强调道:“主要是怕爹娘累不下来。要是往后都跟今年这样忙的话,爹娘是撑不下去的。还不如只种一季稻子,或者晚稻只种两三亩,肯定不能跟今年这样——全部的田都种两季。” 青木点点头道:“明年是不能这么种了——我都觉得累哩,爹娘年纪大了,怕是一直在强撑着吧?菊花说的对,晚稻种两三亩,夏粮的收成加上两三亩晚稻,这粮食就足够了。就有多的也不能卖—一家里存些粮食心里安定一些。” 他也是往常粮食不够吃闹怕了,玉米面偶尔吃还是不错的,顿顿吃实在是寡味的很。 菊花赞同地说道:“是该存粮。咱把地窖挖大些,粮食放些到地窖里,就能存得久些。爹,就算是这样安排,你一年到头也是不得闲哩。冬天要种白菜和红萝卜,这猪也是越喂越多;村里建了作坊,哥哥的事情也多了;我跟娘肯定也是要忙的,种菜,养鱼,喂鸡鸭,打理果树,更不要说春天的时候,要种黄豆、玉米和山芋这些东西了。” 郑长河跟杨氏对视一眼,笑道:“你俩是心疼爹,爹还不晓得么。这么忙也是不好——把身子累垮了,挣再多的钱也没用哩。明年就少种些晚稻。本该早稻也少种些,可是过两年,你嫂子就要进门了,她是个能干的,咱家肯定能轻省不少。再说,不是有打稻机了么那东西打稻子可是快的很。” 杨氏也长出一口气道:“不服老是不成的,咱还是多种些杂粮,多喂两头猪是正经。喂猪虽然麻烦,可是不用跟抢命似的忙。还有,那野菊花、白菜春天山上的野笋、蘑菇,不都能卖钱么,干嘛非得盯着种稻子?” 菊花见她娘头脑转得很快,并不排斥这些“副业”,十分的高兴,对她道:“娘,你放心,过几年咱下塘集要是红火了这些东西肯定都好卖的很。到时候咱的铺子也能收租金哩。稻子也不是说不种可是田多了,全部都种两季的话,要花大力气攒肥料才成,不然把田折腾荒了,还去了多的哩。” 青木点头道:“要是家里还跟往常似的只有几亩水田,我肯定全部都种两季。田少,肥料也容易攒些。如今十几亩水田,都等着下肥养,实在是让人顾不过来——地里也要上肥哩。再说人也累的很。” 杨氏笑道:“地要安排好,人也要安排好,人累坏了要花钱瞧病,地种过了头也是要荒的。要说咱也要改改,不能老是跟往常似的只晓得种田。” 一家人商议过了,就定下明年的晚稻只种几亩,其他的田还是让它修养。 菊花不禁感慨——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捣巧的事情,就算是在她前世,有这样那样的肥料也是不成。那些肥料总比不上有机肥货真价实,所以,催出来的东西就少了些天地精华。 万物循环轮转,自有定律! 村里的作坊建起来了,秋冬的休闲就变成了忙碌。 不过,这么带着希望地过日子,心情也特别的好,日子也溜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寒风越发的凌冽起来,即便是大晴天,吹在脸上,那干冷的感觉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鼻尖冻得红红的,嘴里不停地哈出白气。 对于作坊,菊花并没有指手画脚。 该跟青木说的,她都在平常不经意地提出来和他讨论过,其他的便任由他自己发挥了。青木也没有让她失望,跟槐子一起整理了一套完整的规划和制度,在李耕田的协助下,建起了两间作坊。 她并不认为自己搬出前世公司的那一套会管用。任何好的管理方法,都会有其适用的大环境和具体的目标。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囡地制宜,方能做到最合适。 清南村虽小,却也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人们的观念和行事的方式也容不得她卖弄自己的那点学识。初始的时候,乡村人用自己独特的处事手段来管理这作坊,等到形成了一定的规模,那些管理措施也会不断改进、日趋完善,这样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管理模式,才是最适合 不过,有样新东西是不折不扣地被青木采纳了,那就是股份制。 全村的住户在作坊里都有一份子,年终参与分红。 股份的多少是按人口来计算的,人口多的多些股份,人口少的少些股份;当然,筹建的时候,本金也是按人口来交纳的,那些人口多的就必须要多交了,这部分钱用来建造作坊,购买用具。 再就是参与管理人,和在作坊上工的人,都是根据各人的具体特长由村长指定,并没有搞均摊。要是你家人没出息,那就只能等年终分红了,连个打杂的活也未必能捞到;相反,有些特长的,如狗蛋的奶奶,就算她一把年纪了,也会请她到酱菜作坊指点。 菊花听青木说了作坊的各种安排,觉得李耕田对这作坊是用了心的,也把青木和张槐的话听进去了,也就是说,菊花的一部分建议通过两人被采纳了。 像青木和张槐被安排管理香肠作坊;李长明和赵三被安排管理酱菜作坊;赵大嘴、刘二顺、黄小墩、李长云等人都参与管理,各人或管一项,或管一摊;甚至孙铁柱和李长亮因为相貌魁伟,被指定带了些男娃轮流在作坊值夜,相当于保安了。 平日里种田耕地不觉得,真要当起事来,那些青年、少年个个都有些主意和见解,并不十分逊色。人才,是要挖掘和培养的! 余者在李耕田的带领下管理村里的事物,那些橡子树、野菊花、鱼塘、竹林都安排了人管理,李长星和刘三顺自然是干老本行了。 作坊干活的人大多是媳妇们和老婆婆,像菊花、金香和刘小妹等女娃儿则没有进去,一来不方便,二来家里也是离不开的,不过是充当技术指导,把各自会的东西教给那些媳妇们。 桂枝和梅子当然担当了主要的责任,各自任一小管事,带着一群媳妇忙碌,两人挺着肚子干劲十足——都怀孕了哩。 总的说来,并无任人唯亲的现象,也没有却不过情面让无能者参与的事情,奖惩措施也算定的明确:如只要捣腾出新的东西能卖钱,作坊就要给予奖励;年终会让大伙重新推选管事——怕有些人不干实事,混日子,或者眼皮子浅贪便宜;要是被发现有人吃里扒外,那就惨了——会被取消那些股份的。 郑家的人少,地多事也多,所以杨氏并没有在作坊做事。 这日,菊花和杨氏砍了几百斤白菜卖到了酱菜作坊。这也是村里规定的—作坊优先收购本村村民种植和养殖的东西。 旁人还不觉得怎样,菊花可是觉得轻省多了。把白菜砍了一股脑儿交给作坊,她腾出空来也好干别的事;就是杀了猪,香肠也不用自己灌了,都有专人干这个,反正赚了钱年终一起分红。 砍了菜,郑长河跟杨氏就挑了土粪去给红萝卜上肥。那地已经种过山芋了,冬天又种一茬红萝卜和白菜,肥料一定要跟上才成。 菊花正在家里忙着洗菜准备煮饭,刘小妹忙忙地过来对她说道:“菊花,我二哥准备下午到集上去送货哩,你想去瞧瞧么?嗳哟!烧晌午饭还早哩,你这么急就开始洗菜了?” 菊花见她一脸希冀的模样,笑道:“你想到集上买啥?想让我陪着去就直说么。来,坐。你娘在做饭?” 刘小妹不好意思地转转眼珠,接过菊花递来的小板凳,坐下掏出鞋底子纳起来,一边抿嘴笑道:“嗳!我二嫂在作坊忙,我娘说她做饭,我才得了空来找你。菊花,你不想去集上瞧瞧你家新盖的铺面么?我也没啥要买的。真的,我就是想去集上瞧瞧,听我三哥说热闹的很哩。他前儿去卖鱼,好卖的很。还有,长雨在集上开了铺子,专门收干野菊、橡子面粉这些东西,弄到清辉去卖;咱村的香肠作坊也开了间铺子收猪肉哩。你说,那该有多热阄?” 菊花摇头失笑道:“这么忙,咱俩还出去逛?要不再等两天吧,我爹跟我娘正在地里丢肥哩,我哥也在作坊忙,我要在家照应着。 刘小妹听了,放下手中的鞋底子,蹲下来帮菊花摘菠菜,一边抱怨道:“瞧你比我还忙。这空闲是要挤出来的,哪能自己空出来哩。再说,你就算不做饭,多做些针线活计,也是一样——衣裳和鞋子总归是要穿的。” 菊花笑道:“甭埋怨了,也就这两天忙,偏让你给赶上了。前两天我就躲在家里做针线,你也没来找我。等我爹娘把地肥丢好了,我不就闲了?” 刘小妹本当要说啥,又吞了下去,好一会才道:“也是,谁让你家田多、地也多哩,我老是忘记这点,还总是在心里想,菊花为啥比我忙得多哩?” 菊花听了失笑起来。两人把菜摘好洗净,这才又坐到太阳底下纳鞋底子说闲话。 .第二百四十四章 无言交流 刘小妹和菊花闲聊了一会,看看晌午了,便收起针线活告去,并和菊花说定了过两天一块去下塘集。 菊花又做了会针线,直到把郑长河的一副手套缝制完成,这才起身准备去做饭。刚一抬头,就见张槐提了个大包裹,满脸含笑地从院门外进来。 大黑狗带着新捉的小灰狗正卧在院子当中晒太阳,听见脚步响,“噌”地一声从地上跳起来,冲向院门;肥嘟嘟的小灰狗紧跟在它身后,滚葫芦似的挪动小短腿,跑得身子直颤。 大黑狗戒备地迎向来人,发现是张槐,便摇摇尾巴放松了警惕,还用狗头在他腿边蹭了蹭,显然不拿这个经常来的家伙当外人。 张槐刚从下塘集回来,帮菊花捎带了个包裹,确切地说,是帮青木捎的这是刘云岚托来喜带给青木的,里面是鞋子。 槐子如今在香肠作坊,专门管理对外的一块。销售自不必说,肯定是由他来接洽,就是采购这一块,他也要监管,具体则由李长云负责。 既然建了作坊,当然不能再跟去年似的小打小闹——只在村里买猪肉灌香肠,为此,作坊在下塘集专门设立了一个猪肉收购点,面向十里八乡收购猪肉。生产出来的香肠也通过这里运出去,一部分交由李长雨在清辉县发卖,一部分卖给清辉酒楼,剩下的则由方家的宏发货栈经营销售。 菊花和青木早在八月份的时候,就把香肠的做法和配方卖给了方老爷,只要了五百两银子,说是为了感谢他在打稻机项目上的支持,不能多要。其实,她甚至不准备要银子的。可是在商言商,如果她不要钱的话,没准那个方老爷反而会觉得不踏实,所以·她就要了五百两,相信这个价肯定比方老爷自己定的低,这样就不声不响地卖了个小人情给他,最重要的是在他心中留下了乡民纯朴的好印象。 果然·这个价让准备再出两千两银子的方老爷十分诧异,他还以为对方会跟上次一样,要他来出价呢,谁知人家这次又不要他出价了,自己定了个低价。 这点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确实因此对这家纯朴的乡民好感大增,忠实地信守了不在湖州这一片做香肠生意的承诺·除了湖州,他也跟建打稻机的作坊一样,把方家的香肠作坊建到各地。 不仅如此,他还吩咐宋掌柜,湖州这一片就由宏发货栈来代卖青山香肠。这可省了张槐和李长雨好多的事情。这么大的市场,目前村里作坊出的那点货根本不够卖的。 所以,李长云就住到下塘集去收购生猪了,张槐也因此常往下塘集跑。 菊花忙了半天·手指冻得冰凉,她收起针线杂物,搓了搓手·然后塞进袖筒里捂着,一边看着张槐递过来的包裹问道:“这是啥东西?” 嘴里问着,却并不伸手去接。 张槐见她怕冷的样子,忙笑着替她打开包裹,说道:“是你嫂子让来喜带来的,好像是鞋子。嗳哟!这么多双!”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只见包袱里包着大大小小四双棉鞋,两双单鞋,看尺码就知道郑家全家人都有份,两双单鞋是杨氏和郑长河的。 菊花见了也是两眼放光,这下自己可就省劲了·云岚姐姐居然做了这么多鞋,她可以不用再扎鞋底了。心里一高兴,就掏出两手,把鞋子逐一拿起,仔细查看,越看越高兴—ˉ—比自己做的好多了·瞧那针脚多匀净。 张槐见她喜滋滋地含笑翻看鞋子,特别把自己那双拿在手里看个不停,看样子想试试。 他就静静地在一旁望着她,笑笑的,也不言语,心道,瞧你嫂子帮你哥做了鞋,连带的还帮你跟郑叔郑婶也做了,你就不能帮我也做一双 菊花看了一会,忽觉身边张槐没了动静,抬头见他笑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又瞅一眼包裹里的鞋子,就那么笑着,眉头微扬,眼神闪亮,偏偏她就能读懂他的眼神,分明觉得他在说:“瞧,人家都做了这么多双,你咋不帮我也做一双哩?” 菊花老神在在地瞥了他一眼,学着他的样子,也是笑眯眯的,并不理睬他,自顾自地把鞋子放好,将包袱扎上。 槐子见她眼波流转,从自己脸上滑过,分明在说:跟人家比,你比得了么?人家已经定了亲,你还早着哩! 于是,他便不无幽怨地轻叹一口气—ˉ—不过埋怨的感觉少,幸福甜蜜的感觉多——故作无奈地对菊花笑了一下,问道:“你哥还没回来?不是说要起鱼塘么,可定了啥时候起疃” 菊花觉得年底起鱼塘太冷了,因此跟爹娘商议定了,要早些起鱼塘,逮鱼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清理池塘—-—把那塘地的淤泥清上来做肥料,再把池塘挖大些。 这时见他问,便含笑道:“当然要找你们都有空闲的时候,不然连个帮忙的人也拉不来,难不成我跟我娘也下去?” 槐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让她不要担心,说那个小鱼塘清理起来快的很,要不是里面有莲藕,要小心地把藕种挖出来,根本用不了许多人帮忙。 说完了话,他看看日头,有些不舍地想要告辞,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对菊花说道:“来喜还带信说,你外婆让你去住几天哩。 菊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见他要走,便又叫住他道:“你等一下——”说着回房去拿了双手套出来递给他—“这个给你。” 她帮爹娘和哥哥做手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顺着自己的心意帮槐子也做了双,没有理由,想做就做了。 张槐见菊花主动送他手套,有些发懵:他事先并未求她帮自己做,刚才也没问她,可是她却不声不响地帮自己做了,就这么送给了自己。 他接过手套,并没有欣喜若狂,激动万分,只是凝视了菊花一会,就垂下眼睑,麦色的脸颊上浮起一片可疑的红晕。 毕竟少年初涉情事,以往他虽然日日盼着念着菊花对自己好,可那都是他单方面的祈望,如今忽然菊花也明确表示了这份情义,刹那间的目光交流,如春雨般渗入心田,心弦颤动的同时,感到甜蜜羞涩不已,亦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菊花看着这个农家少年,穿着半新的短褐和夹袄,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如后山的橡树般挺拔。他脸上漾起一抹微笑,有些欢喜,有些安定,有些羞涩,如这冬日暖阳,令她觉得温暖而实在。 静了那么一会,她瞥见他脸上的红晕,心道到底是年纪小,不如姐姐脸皮厚,她忽然起了促狭之心,故意唤他道:“槐子哥,槐子哥,你咋了?不喜欢这手套?我针线活计一向就不好······” 槐子急忙抬眼,同时捏紧了手中的手套,连声说道:“喜欢,我好喜欢哩。菊花妹妹······”他忽地顿住话头,瞅着菊花无声地笑了——他已经发现菊花是在故意逗他了。 他正想说什么,听见隔壁传来他娘何氏叫张杨的声音:“杨子,快点来帮娘一把,把这桶萝卜秧子拎到后面去喂猪。” 这一声唤把他从柔情中唤醒,他就急忙对菊花道:“我要回去喂猪了。下晚来跟你说话。”说完歉意地笑笑,见她点头,方才转身大步去了。 菊花见他去了,心情极好地准备去厨房做饭,一转身,却差点被脚下的小灰狗给绊了一跤。这小狗简直跟大黑狗小时候一个样,老喜欢卧在菊花的脚边。 菊花被它这么一绊,满心的旖旎柔情就被绊得不翼而飞,望着小家伙肥嘟嘟的身子,那腰腹肚腩甚至沉甸甸地下坠,走路一闪一闪的,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骂道:“成天就晓得往我跟前凑。不怕死的东西,要是踩你一脚,看把你肠子都能挤出来!” 她可是真的有些害怕,刚才要是踩到它—嗳哟!那将是怎样一副血腥的画面? 大黑狗趴在院子里,悠闲地瞅着菊花骂小灰狗,想是在心里幸灾乐祸:小子,一点眼色都不懂,想跟主人亲热那也要瞧啥时候。咱可是从小被骂大的,好不容易懂些眼色,如今你来了,正好替我挨骂! 小灰狗被菊花骂得躲闪到一旁,不一会儿又跟猫儿对峙掐架起来。 晌午,郑家出去干活的人回到家,看到刘云岚带来的一大包鞋子,个个喜笑颜开,忙忙地品论比划一番,又迫不及待地试穿起来。 青木踩着软软的鞋子,脚底暖暖的,心里柔柔的,心道好久没见她了哩,也不晓得好不好,抽个空去刘家塘瞧瞧吧!嗯,正好过两天起了鱼塘,顺便送些鱼给外婆舅舅,也送些把她。 杨氏见儿子闷头试鞋,并不说话,不过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容,与菊花对视一眼,笑道:“青木,过两天把鱼塘起了,你送些鱼到外婆家,也顺便送些给云岚,瞧她好不好!等明年正月空闲的时候,咱跟亲家商量商量,把亲事就定在明年底,正好接了来过年!” 第二百四十五章 鸡和蛋的转换理论 郑长河一听来劲了,他刚把试穿的新鞋换下来,单脚站立一只脚往旧鞋里套,嘴里急忙道:“嗳!就明年冬月娶进门,不能再晚了——青木都二十了哩!我去跟亲家说。 他把闺女嫁过来,隔得又不远,想来瞧闺女谁还能不让他瞧么?老把闺女留在家也不是个事儿!” 菊花一听忍不住就笑了——老爹是急着抱孙子了。 瞧隔壁李长明的媳妇梅子怀孕了,赵大嘴的媳妇桂枝也怀孕了,刘大顺儿子都添了,刘二顺的媳妇想来也快了,他儿子连媳妇还没娶哩,能不急么! 杨氏白了他一眼,心道,做爹娘的都只顾自个,那天还在跟她说,要把菊花多留两年,不想早早地嫁出去,还说要让槐子那小子多等两年啥的,这会子又怪人刘富贵留闺女留久了。 青木被爹说得有些脸红,也不插话,只含笑不语。 杨氏道:“亲家又没说不嫁,你净瞎埋怨。这过两年再娶的话,不是咱青木说的么?咋怪起人家来了?明年找亲家一商议,亲家准同意年底成亲。” 于是,老两口就商议着要去送日子成亲的事,扯起来没完,青木和菊花无奈地相视一笑,要不是菊花叫他们吃饭,还不晓得要掰扯到啥时候。 过了两日,天气阴沉沉的,不大好,一副要下雪的样子,郑家就请了些人帮忙起鱼塘,怕真的下雪了,这事又要拖好些天。刘三顺、赵三、李长明、李长星、张大栓父子和周矮子父子都来帮忙。 鱼塘小就是方便,很快就把水车干了,逮鱼挖藕,也是热闹一片。 因为池塘里有藕,所以大家都不好乱踩,便决定先把藕挖豳来再逮鱼,免得逮鱼的时候踩断了藕。 菊花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收获的活动为了抵御寒风,她穿得圆滚滚的,和刘小妹、小秀、小翠一起在塘埂上帮忙收拾鱼和藕,其实就是看热闹。 瞧着不断被送上岸的莲藕她不禁喜上眉梢,对刘小妹道:“把藕种归到一旁,其他的都放这边,踩断了的也放这边。等挖得差不多了,咱先洗几根,拿回家灌糯米进去煮‘糯米藕,吃。糯米我都准备好了哩。” 刘小妹也兴奋地笑道:“嗳!瞧这塘也不大,咋能装这么些东西哩?从上到下你都赚个没完没了。先是在水面摘菱角、掐菱角菜吃,然后在水中间逮鱼吃,如今又在泥地里挖莲藕,嗳哟!真是划算哩!三哥,咱也要挖个鱼塘出来才好,村里的鱼塘太深了哩,不好种藕。” 正弯腰挖藕的刘三顺闻言扬起脸,叉着两只泥手冲岸上的小妹灿烂地一笑,许诺道:“你等着好了,三哥肯定要弄个这样的鱼塘出来。” 刘小妹就高兴地笑了似乎一点也不怀疑这话的可信度,也不担心她三哥会办不到。 小秀瞧着自信的刘三顺,觉得他那张笑眯眯的圆脸看了特舒坦,不像她爹老是板着一张脸。她悄悄地想,三顺肯定也能弄出个这样的鱼塘出来的,就算眼下没钱,往后肯定也能置了田地再挖的。 菊花却直接肯定地对刘三顺说道:“三顺哥,今年你包的鱼塘就能起不少鱼,帮你赚一亩田的钱回来肯定是能的。你想弄个鱼塘,也不难哩。你咬牙先把这事给办了不就跟逮一只母鸡回来一样么,往后鸡生蛋,再把蛋孵小鸡,小鸡长大再生蛋,蛋再······” 她还没说完,鱼塘里的人都哄笑起来这蛋和鸡的转换理论听得大伙又是好笑,又是满眼放光,充满向往! 刘三顺乐呵呵地看着菊花,觉得她的话大大地鼓舞了自己,仿佛那些丰硕的成果变得触手可及,连李长星也是高兴万分,笑着说他也要弄块田专门养黄鳝。 菊花睁大眼睛,用肯定的语气认真地补充道:“我可不是说笑话哩。你们瞧我家这鱼塘,这鱼和藕卖的钱,也能买一亩地——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我爹才又挖了一亩地,把这鱼塘扩大了,等明年起鱼塘的时候,不是能起更多的鱼,也能挖更多的藕么?” 大伙听了连连点头,都说眼下大家不是在挖藕和逮鱼,等于是在捡鸡蛋哩! 这下连菊花自己也绷不住笑了,刘小妹等几个女娃更是笑个不停。 郑长河瞧着闺女直乐呵!他觉得菊花小嘴特会说,平常也不见她多话,一开口却总是能说出一套东西来。 张槐看着长篇大论的菊花,心里柔柔的。他见刘三顺瞧着菊花开心地笑,很奇怪地并没有感觉不舒坦,反而想,菊花是最好的,就算脸上有癞皮,还是有许多的人喜欢她,我干啥要生气疃该高兴才对。要是人人都跟讨厌花婆子似的,说她又懒又馋嘴,那我才该哭哩! 他自以为想得很在理,却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最近跟菊花心灵相通、情感交融,所以才产生了这种胜利者的大度心态;又或者因为满怀爱恋,看一切事物和人都是美好的。 比如这起鱼塘,每年村里起鱼塘他都会参加,可是从没有今儿这么开心和高兴,因为这个鱼塘是他帮着挖的,藕是他帮着弄来种的,甚至他也常跟青木和菊花一道来放鱼,这鱼塘里面有他和菊花共同的付出和努力,他对它自然有非同一般的感情。 他脚尖触摸到一段藕,便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顺着藕节一点一点地抠,直到把整只藕都抠出来,有四小节,跟小娃儿的胳膊似的,圆滚滚。 他托着这段藕送到地头,菊花见了赶紧指着他送往藕种那一堆放好,说是这样又大又长的,就要留做藕种。他听了对她微微一笑,这才返身回去重新挖起来。 青木看着妹妹欢喜地来回跑动,不停地指点、分派,好像很忙碌的样子,其实啥也没干她就不说,人家也晓得该把藕和鱼往哪放,因此偷偷地闷笑了半天。 槐子看见了,纳闷地问他笑啥。 青木对菊花呶呶嘴,说道:“瞧菊花开心的样儿,你不觉得她就跟村长似的么?村里起鱼塘的时候,村长就是干这活计的,他好歹还下了塘,咱家菊花就站在塘埂上动嘴就成了。” 他这么一说,槐子也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禁也笑起来。 青木忙道:“可别让菊花晓得了,要不然该气了。”他倒不是怕菊花真的生气,而是怕扫了妹妹的兴致,坏了她的好心情。 菊花的好心情也不是因为挖了多少藕,逮了多少鱼,而是跟张槐的想法差不多——这鱼塘是自家人亲手挖出来的,里面的鱼也是她四处搜集回来、亲自伺候喂大的,那收获的喜悦当然格外强烈了。 等藕挖的差不多了,人们开始逮鱼,郑长河就高声道:“把要放养的小鱼都倒进这边的池塘里。等鱼塘起完了,就把中间这道塘埂挖开,两边就连一块了。” 因为觉得这鱼塘实在不错,就跟刘小妹说的,能收好几层,再加上菊花和青木都提议把鱼塘挖大些,所以,这两天便在张家父子的帮助下,索性又挖了一亩地,比原来的半亩地还要大一倍,已经引了水过来,就等这边的鱼塘起完了,再将两边连起来。 李长星羡慕地说道:“郑叔,还是你这水塘好——能种藕哩。这么大的水塘,收的藕跟鱼肯定能抵得过种山芋和玉米了。” 李长明笑道:“当然能抵得过,只怕还要多哩。光藕就能卖不少钱,还有这么多鱼哩,还有**月的时候摘的菱角、掐的菱角菜哩!”他竟是把刘小妹的话重复了一遍。 赵三哈哈大笑道:“长河大哥,我可不管那些,你今儿得送我些藕。我家石头可是说了,菊花姐姐答应送他糯米藕的,要是我空手回去,儿子该说我不顶事了。 我闺女也会吃东西哩。” 张大栓乐道:“有你这样儿的么,站在塘里找人要藕?不送你,是不是就不帮着逮鱼了?” 大家听了一齐笑。 郑长河乐呵呵地说道:“他是晓得我要送,才这么说的。我八月份的时候挖了些藕卖了——那时候藕嫩,好卖。这剩下的除了留做种,都是不卖的了。今儿大伙都分些,带回去尝尝鲜。” 看着从鱼塘里送上来一桶桶的鱼,还有黄鳝泥鳅,菊花忽然发现她变小气了,有些舍不得把黄鳝和泥鳅就这么吃了,想着还是再多养一年,再多繁殖一些。 总之,她就喜欢把各样东西都攒的多多的,无论是粮食或是蔬菜或是鸡鸭猪等,攒银子的**反而没那么强烈。因为她觉得,银子只能在特定的时候和环境里才起作用,有时候,银子还不抵一碗米饭来的实在。当然,在这和平的时期,银子还是要攒一些的。 因此,她跟送黄鳝上来的青木商量道:“哥,这黄鳝和泥鳅少留些下来吃,其他的都放回去吧——反正还在自家鱼塘里,也跑不了。这么放了,明年又能多出好些,不好么。” 青木的诧异自不必说,连刚上岸的刘三顺也奇怪地问道:“菊花,塘里可是还有不少黄鳝泥鳅——那小的都没逮哩,你怕没种么?” 第二百四十六章 糯米藕 青木转瞬间明白了妹妹的心思,他十分好笑,便对刘三顺道“菊花是想着再多养一年,反正那边也刚挖了一亩塘,地方大着哩。这么多全吃了,也可惜,就当放进那边的鱼塘做种好了。明年逮也是一样的。” 菊花正尴尬哩,听了青木的话,恍然大悟道:“是哩,那边空的很,不放鱼咋成哩?所以,要多留些鱼和黄鳝、泥鳅下来才好。”她终于为自己的小气找到了正当的理由。 刘三顺瞧着另一边的水塘,点点头道:“也是。不过,你要是不放也没啥,等明春捞鱼苗的时候,我帮你再捞些就是了。” 菊花急忙道:“这个也放,你到时候捞的也算一份,这鱼塘大了好些哩,多放些没事。” 青木实在是忍不住笑,他还以为妹妹会说“咱今儿放了,就不麻烦你帮着捞鱼苗了”,谁想她还是照收不误,这贪多的性子还真是·…… 他怕妹妹看见,咳嗽了一声,说道:“放了就放了吧。菊花,你是不是该回去了?这地头风大的很,小心冻凉了哩。” 菊花听了,觉得折腾了半晌也有些冷,就跟刘小妹和小秀道:“小妹,小秀!咱洗些藕,家去煮了吃,甭在这喝冷风了。” 正好杨氏又拿了几只大篮子,跟何氏一块走来,闻言说道:“你们先走,我捡些藕拿回去到井边洗,这水冷的很。” 于几个女娃子就顶着寒风一路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回去了。 天越发的阴沉,四野格外萧索,刘小妹大声的说笑着,清脆的笑声似乎冲破了沉闷而压抑的氛围,寒风吹得她脸蛋越发红紫,嘴里喷出的气息变成了一团团的白雾! 她渴望着糯米藕的味道,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问道:“你娘就来了吧?” 菊花点头道:“她就是去送篮子的。一会就该回来了。” 到了菊花家门口,小秀和小翠却要回去·说出来好久了,再不回家她娘该要说了。 菊花跟她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算是比较了解周矮子家的家规——对闺女管得很严!所以,她也不强求·对两人说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回头害你们挨骂就不好了。放心,等我煮了糯米藕,就送些把你们。” 小秀和小翠对她体贴的做法十分感激,又听说会送糯米藕把她们,更加喜悦,说道:“菊花·多谢你哩!” 她们也熟悉菊花的性子,并不客气推辞,转身离去的时候,脚步都轻松了好些。本来姐妹俩还羡慕刘小妹哩,现在她们虽然不能留下,好歹能尝尝菊花说的糯米藕了。 刘小妹瞅一眼小秀姐俩的背影,跟菊花走进院子,对她道:“菊花·你可觉得咱俩都好福气哩?我爹跟我娘都不像周叔家那样管我,你爹娘也是。可你瞧小秀和小翠,从来不敢在外多耽搁。她娘干啥管得这样严哩?都是隔壁邻居·在你家多呆一会又能咋地?” 菊花微笑道:“她爹娘不是说不让她们到我家来,她家的家教一向就是这样的。各家的习惯不同么。你爹娘其实也是管你的,因为你知眼色的很,并不会在外玩得不着家,一般还带着针线活计,所以他们才放心。” 刘小妹点点头,笑道:“是哩。我早早地就跟爹娘说了:菊花家起鱼塘的时候,我要去瞧瞧,菊花还说要请我吃糯米藕哩。我爹娘就乐呵呵地答应了。还有去下塘集的事我也跟爹娘说了,他们也答应了哩。” 菊花见杨氏还没回来·到厨房打了一转,见菜还没砍,就提了个篮子去后院砍了几棵黄心菜,又扯了些青蒜苗和菠菜,跟刘小妹一起清洗。 她对小妹道:“这天怕是不好哩,要是下雪的话·咱就去不成集上了——下大雪出去也没趣不是。” 小妹瞧着阴沉的天,愁眉苦脸地说道:“唉!真是运气不好。偏你又这么怕冷,要不然下雪出去还干净哩。” 菊花忍笑道:“急啥哩。就算这一回去不成,明春去不是更好?那时候外面也美,集上想必也热闹,说不定还能看到有人卖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哩。” 刘小妹听了一想也是,这才欢喜起来。 菊花是想春天去的,她惦记着如丝春雨笼罩下的水乡小镇风采,是不是格外的古意盎然呢? 两人便想象着春天下塘集会卖些啥东西,她们说的不是铺子里的东西,而是乡民们会卖些啥。 菊花笑道:“要是有人卖果树苗就好了——买些回来栽也便宜。你说,有没有人卖羊哩?我想喂一头羊哩。” 刘小妹笑道:“你可别再多事了——ˉ你家的事够多的了,要是再喂羊,你不是更忙了?”菊花也觉得自己贪心。 说笑着,待杨氏回来,几人就洗了好些莲藕,分成一节一节的,每节都斩去一头的藕节部分,将糯米灌进莲藕的孔洞,用筷子塞紧密结实了,才放入大锅里煮。 等煮好捞上来,莲藕已经变成淡淡的暗粉色,那糯米煮熟后发胀,从孔洞中钻出一小节,散发诱人的清香。 用刀将藕切成小段,切开的断面如同带着几个小圆圈的截面图,又有些像莲蓬头,不过莲蓬头是青色的,孔洞中的莲子也是青色的,这莲藕的断面则是暗粉红色,孔洞中的糯米是银白色;切断了,那长长的丝线还连接着,越扯越长,完美地做着“藕断丝连”示范! 菊花和小妹就迫不及待地一人拣了一小段啃了起来,满嘴的丝线扯不断;杨氏则笑眯眯地捡了好几节,装在一个小筲箕里,让菊花给何氏送去,说是张杨就要下学了,送去让他尝尝。 其他的则仍然放在锅里,等帮忙的人回表吃完饭各自带一点回去。 等起鱼塘的人回来,拎着大桶小桶的鱼,挑着好几担藕,嬉笑着品论着。周矮子大声对郑长河道:“赶紧称一称,看有多少鱼,我估摸有一百多斤,还放了那么多哩!自己养鱼就是不同,伺候的好些,长得也好。” 赵笑道:“那是,你们也不想想,菊花可是啥都舍得喂。” 说笑着,杨氏端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姜汤,一人灌了一碗,解了寒气,就忙着去瞧青木和张槐称鱼。 菊花和刘小妹也关切地在一旁瞧着,就见青木和张槐抬起一只装满鱼的桶,一边扒拉着秤杆上的大秤砣,刘三顺则站在一旁,脚边放着一桶鲫鱼,他是添加零头的,为的是凑个整数。 “三顺,再加两斤。这桶还有好几斤哩,不是得扣除么!”青木对刘三顺道。 于是刘三顺弯腰捡起三条鲫鱼扔进木桶,张槐就叫道:“好了,四十五斤,算四十斤。这桶死沉,扣掉五斤。”说着跟青木放下扁担,把这桶鱼倒入大缸里,添上水养着,又去称下一桶。 菊花心里估量着自己平日提桶的感觉,忙道:“桶没那么重,大概有三四斤的样子。” 张槐见她算得这么精细,先是愕然,接着便轻笑起来,看着她眼里溢出柔柔的神采;青木也好笑地瞧着妹妹,无奈地说道:“这会儿只不过是算个大数,好心里有数,又不是去卖鱼,那就要掐斤掐两了。” 菊花颇不好意思,又见张槐笑意盈盈的样子,便瞪了他一眼;刘小妹也捏捏她的手抿嘴笑了起来。 刘三顺好心地对菊花道:“卖鱼都是要用小称来称,用秤钩钩住鱼鳃,光溜溜的,称出来都是鱼的净重。” 李长星笑道:“你那是零卖。郑叔家起了这么多鱼,又都是大鱼,肯定是要卖给集上的大户人家和酒楼——他们要的多一些。卖不完的才零卖。” 其他的人已经在杨氏的招呼下,吃起糯米藕来。 郑长河手里抓着一节糯米藕,一边啃一边对菊花道:“闺女·你放心,爹去卖鱼,那篮子和桶都是要单独过称的,称多少就是多少,不会跟槐子这样瞎估一个数,爹保证吃不了亏。”他以为闺女怕桶的重量算多了会吃亏,所以这么安慰她。 这下菊花也忍不住笑了,瞧着老爹觉得很可爱。 刘三顺又插嘴道:“郑叔,你卖鱼的时候,最好叫上郑婶娘家那侄子,就是那个叫来喜的。嗳哟!我瞅他灵泛的很,做生意有一套,又会说话。人家到了他的店里,本来没准备买东西的,听了他一套话,就高高兴兴地买了东西了。” 说着话,见李长星等人都在认真地听,便又补充道:“你们可别以为他肯定是满嘴吹牛,骗得人家买他的东西,我跟你说,全不是那么回事!他总是跟人说这样东西不合适农家人用,买了白费钱;那个东西虽然好,就是有些贵,要是你家不宽敞,还是换一样。有人要买我二哥编的精细垫子,他是认得那个人的,急忙劝他不要买,说是咱农家人买这东西不合算,又说你自己不是会编草垫子么,干嘛要费那个冤枉钱,那人听了果然就不买了。不过他买了旁的东西,也没花多少钱。” 第二百四十七章 来喜的卖鱼经 刘小妹听了嘟着嘴说道:“他倒会做人情,那咱二哥的垫不是没卖出去?” 三顺笑道:“咋没卖出去哩,不过是卖给合适的人罢了。我在他铺子里呆了一会,发现他是惯会瞧人的,总要叫进来的人买适合他的东西,并不骗人多买。嗳哟!那个生意好的很哟!” 刘小妹就不言语了。可是她似乎对三哥的话不大信,心道那个馋嘴的家伙有这么能干么? 郑长河笑道:“来喜么,是个灵泛的。那娃儿不错,比他哥哥要灵泛。” 赵三笑道:“他做生意能实诚待人,人家才信他;有些人就眼皮子浅,贪小便宜哄人,人上当一两回就不来了。” 张大栓扫了一眼院里的男娃,说道:“这做生意也是有窍门的。有些人也跟这个来喜似的实诚待人,可他太老实了,那也是赚不到钱的;这个来喜虽然是个铃俐人,难得的是心正,两样占全了,他才做的这么好!” 大伙听了连连点头,说确实是这么回事。 菊花和青木就相视而笑——来喜可是他们留着有大用的。不说别的,那些铺面就是托给他对外租。来喜拍着胸脯说一定要帮表哥找好的租户,绝不让人糟蹋这些铺面。 说笑了一会,那鱼也称好了,总共一百三十多斤。 郑家人全部满意地笑了,因为逮的可都是大鱼,放了好多回去了连黄鳝和泥鳅都只留下几斤,其余的全部放回鱼塘。可以想见,明年会是怎样的丰收景象! 吃完饭,帮忙的人散去,一家人就忙碌起来开始分鱼。把卖的和送人的分开装,又用洗澡的大木桶把活着的鱼放水养了起来,又装了些藕,第二天一大早,郑长河跟青木就赶着牛车一起去了集上。 等车停在福喜杂货店的门口,来喜急忙从铺子里迎了出来,惊喜地问道:“姑父,青木表哥咋来这么早哩?”说着探头往车里一瞧忍不住叫道:“嗳哟!这么多鱼?你们是来卖鱼的?” 郑长河想起三顺对这小子的品论忍不住笑道:“青木去给外婆和舅舅送鱼,我来卖鱼。来喜,姑父今儿可要指望你了,连咱村的刘三顺也说你会做生意哩,你帮姑父早些把这鱼给卖了,我家去还有好多的事哩。” 来喜就笑得一脸灿烂,对郑长河道:“放心,拼着今儿铺子不做生意,咱也要帮姑父把这鱼给卖了。” 青木听了呵呵地笑起来挑起准备好的箩筐,对来喜道:“那今儿可要麻烦你了,我可要走了。” 来喜急忙让他放心,又说道:“青木表哥,你去我家,让我娘烧些鱼,你帮我带来。这么新鲜的鱼,我又不在家,吃不着;等我回去了肯定只能吃腌的了。” 青木忍笑点头,转身大步去了。 这里来喜也不做生意了,关上铺子大门,要和郑长河一起去卖鱼。 郑长河见他来真的,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关了铺子,人家要来买东西咋办哩?” 来喜笑道:“不碍事的,你瞧好了。” 说着,走到隔壁卖日用杂货的铺子里,对那中年掌柜说道:“余叔,难为你帮我看着些铺子,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会,早饭后就回来。若有人来买东西就跟他们说一声,等得急就先去忙别的,回头再来买;等不急的就让他们去旁的铺子买吧!” 那中年掌柜急忙答应道:“嗳!来喜你只管去忙,余叔帮你看着。这大冷天的,人不会来那么早,就来了也是要在集上转一圈,耽误不了你的生意,放心好了。” 来喜这才转头上了郑长河的牛车,笑着对他道:“姑父,咱先去清辉酒楼,问他们要不要鱼。 郑长河听他跟掌柜的一番对答,赞他会安排。 清辉酒楼如今的掌柜姓金,郑长河经常来卖鸡蛋,是认得这个金掌柜的。毛掌柜在清辉县城管理那儿的酒楼,平日里不大回来,这里就由他来管了。 金掌柜见郑长河来了,以为他是来送鸡蛋的,不料搬出一大桶鲜鱼来,遂欢喜地说道:“这么大的鱼?咋还没到年底,就起鱼塘了哩?” 郑长河笑道:“就是怕到年底不容易卖出去,才早早地起了鱼来卖的。金掌柜可要些?” 金掌柜还没说话,来喜就笑道:“这么大的鲜鱼,还活蹦乱跳的,掌柜的干啥不买?买来要是一天卖不完,就用水养着,也好过每天从集上买。在集上从打鱼人那里买来也便宜,就是不大均匀,有时候有大的,有时候就只能买小的了。” 金掌柜赞同地点头道:“是这么回事。打鱼的也不是天天都有好鱼的。郑家老哥,这鱼我买二十斤。” 来喜诧异地问道:“才买二十斤?那不是才几条?这鱼可是有四斤多重哩。” 金掌柜一想也是,就笑道:“你这小鬼头,甭说了,我就买十条吧,也不管多重—称多少是多少。八斤,你去菜市跟张叔说一声,今儿甭买鱼了。” 大堂里一个清秀的小二答应了一声,出来对来喜笑了笑,往街道一头去了。 这里来喜称完鱼,金掌柜让人结了账,郑长河才赶着牛车继续往集镇后街走,到那些大户人家的门口兜售鲜鱼。 因为起鱼塘的时候,小一些的全部放回去了,逮上来的无论是鲤鱼还是鲫鱼,都是算大鱼了。 比如那鲫鱼,一般大的也就几两重,可是郑家几两重的还养在鱼塘哩,这捞上来的都是六七两重的,当然好卖了。 卖到最后,剩下的鱼虽然不错,不过是死的,价钱就要低一些。 大部分买鱼的人都很好说话,也有那难缠的,比如这位穿着花绸袄子的大婶,也不知是谁家管家娘子,又或者是厨房的买办,皱着眉头指着那篓子里的鱼,说道:“都死了,还要十六文一斤?这不是坑人么?” 嘴里这么说着,手却在篓子里翻个不停,捡起这条瞧瞧,扔下;又换一条,又扔下。 郑长河听了生气,还没等他开口,就见来喜直跳起来,冲那婆娘嚷道:“嗳哟!我说这位大婶,瞧你这样儿,就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干活的——平日里啥没见过?这鱼多鲜亮,这么大,虽然死了,可是那也要瞧是怎么死的哩。” 花大婶傻眼:“咋死的?” 连郑长河也傻眼。 来喜道:“要是天暖和,逮上来用水养着,它能死么?还不是活蹦乱跳的。可是这么大冷的天,一个照应不好,不就冻住了?其实肉还是新鲜的很,不信你瞧瞧这鱼鳃。况且这死鱼也是有区别的,热天的死鱼能和冬天的死鱼比么?死了好几天的鱼能和刚死的鱼比么?当然是不能比的——早死晚死差别大着哩!” 他一套死活理论说出来,斜眼瞅着那花大婶,一副“你咋连这也不懂哩”的样子。 花大婶被他绕得头晕,况且大清早的,听他说了半天“早死晚死,冬天死热天死”的话,也忌讳,又见周围好些人围着,便忍着气道:“好啦好啦,给我称两条。甭嗦了,大清早死呀活呀的,说了半箩筐!” 来喜便动手称鱼,嘴里犹说道:“这么好的鱼,你当是随便能买到的?要不是死了,能卖这个价?刚刚清辉酒楼就买了四十多斤活鱼,鲤鱼二十文一斤,草鱼和鲫鱼十八文一斤,都不还二价。他酒楼一天也用不了那些鱼,想着再碰见这样大的鱼也难,所以特地买了养起来慢慢用。若是热天打鱼的人多,或是年底起鱼塘的村子多,那鱼就好买一些;如今你去菜市瞧瞧,哪里找我这么好又这么便宜的鱼?那几两重的鱼有啥吃头哩!” 周围的人听了连连点头,不少人就上来,你称一条,他称两条,弄得那个花大婶十分犹豫,想着要不要再买一些哩?主人家也不宽裕,外面看着光鲜,这日子还是要算计着过的。这鱼是才死的,新鲜的很,多买些明儿就不用买了。于是,她又称了两条鲢鱼——鲢鱼只要十四文一斤。 看着空荡荡的木桶和篓子,再看看麻利地收拾称盘的来喜,郑长河愣了半晌,好一会才对他展开一个笑容道:“来喜,你可真能耐哩!走,姑父请你吃包子去。” 来喜呵呵笑着点头道:“嗳!那就让姑父破费了。”两人便赶着牛车去吃早点。 两人到那面点小摊上,要了两碗馄饨,又买了几笼包子,坐下吃了起来。 郑长河吃着那包子,觉得味道好,心想待会买些带回去,给菊花跟她娘吃。正想着,来喜说道:“姑父,往后你们不能这么卖鱼了。” 郑长河急忙咽下嘴里的包子,奇怪地问道:“为啥?这不是卖得干干净净么?” 来喜喝了口馄饨汤,舒坦地吸了口气,对郑长河道:“这也是凑巧,这两天天不好,卖鱼的就少。这鱼又大又好,你该平日里隔三岔五地用网子网起来卖,用水养着,活蹦乱跳的,也容易卖上价;到冬天清鱼塘的时候,剩不了多少大的,就少卖些,也不容易跟起鱼塘的人碰一块。” 郑长河听了点点头道:“嗳!这是个主意。卖活鱼好。今年那鱼塘还小,才捞了这么些鱼,要是捞的多了,怕是不容易卖。平日里用网子网些大鱼送给清辉酒楼,也不用咱这样拉着鱼到处转了。” 来喜笑道:“就是这个话。” 吃完了,郑长河又让卖包子的给包了两笼包子带上,这才和来喜一道离开。 第二百四十八章 认真地谈恋爱 快到晌午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落地就融了;可是不大一会,这小米雪就慢慢地转成了雪片,干爽的地方很快就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屋顶和树梢枝头也渐渐地变白了,这并不厚实的浅浅一层,让田野和村庄显得轻灵、柔和。 可是,在福喜杂货店等候青木的郑河却无心欣赏这雪景,他焦躁起来,皱着眉头对来喜道:“咋青木还没回头哩?他跟我说好了不在外婆家吃饭的,要是他说了在外婆家吃晌午饭,我早就先走了,哪里用得着等到现在。” 来喜看着姑父不耐烦的样子,忍着笑心想,要不是我帮忙,你说不定还在菜市卖鱼哩。 当然不用等到现在,因为你自己也根本没回来。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的,只对郑长河道:“姑父,你急啥哩?青木好容易过去一趟,别人倒还罢了,他不得瞧瞧表么?” 郑长河听了这话,想了一下便笑了。 瞧自己都糊涂了,这么大的年纪,咋就忘了自个年轻那会儿,刚跟娃他娘定亲的时候,不也是老喜欢往刘家塘跑的么!青木可是比自己好多了,今年也没去过两趟刘家塘。唉!都是家里太忙了。 想通了,他便定下心来等着,下这么大的雪,他也舍不得自己先走,让儿子一个人走路回家。 他笑呵呵地对来喜说道:“准是你奶奶留他吃晌午饭哩!”其实他心里想,说不定是亲家留着吃晌午饭哩。 来喜刚要说话·就见门外的风雪中来的不是青木是谁?带着竹斗笠,挑着一担竹筐,仿佛从斜飞乱舞的雪幕中挤了出来,他忙道:“姑父,表哥来了·没在那边吃晌午饭哩。” 他也有些佩服青木,这刘家塘又是外婆又是舅舅,还有个定了亲的媳妇在那,青木却只打了个转就回头了,连饭也没吃,要是他可不成。 郑长河先是等儿子等得心急,如今见他冒着飞雪,连饭也没吃就赶回暴了·又心疼的不行·急忙冲出杂货店·迎着青木问道:“青木,你还没吃饭吧?”说着就要仲手去接过担子。 青木忙摆手,直接把担子挑进店铺放下,摘下竹斗笠,笑着对紧随进来的郑长河道:“我吃过了。爹,你饿了吧?舅母煮了鱼,还带了好些菜来,让你跟来喜吃哩。” 来喜闻言喜出望外:“嗳哟!我还想着晌午咋应付哩。往常只有我自个,胡乱吃点都没事;今儿姑父来了·我也不好让姑父跟着吃我煮的饭菜。谁晓得你就来了。我娘煮的菜可比我煮的好吃多了。”他是真的松了口气,刚才差点都要到小酒馆炒个菜端来,又怕姑父说自己乱花钱。 郑长河搓着手笑道:“嗳!我还想着再多忍一会,赶紧回家就有吃的了哩。” 青木一边从竹筐里往外端饭菜,一边皱眉对他道:“那不饿晕了?爹也真是的,不是刚卖了鱼么,就跟来喜去小酒馆吃一顿,也花不了多少钱。” 郑长河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道:“我是觉得在哪吃饭都不如咱家里的饭菜好吃·不是为了省钱。这一下雪,我就特想吃菊花做的青菜炖豆腐,再把肥肉炸出油来,炸得焦香倒进去,用炉子架着,吃了身上热乎乎的。” 来喜听了咽了下口水道:“怪道姑父一点也不急,心里光想着菊花妹妹烧的好菜了。我催了两回去吃饭,他总说等回家再吃。”说着端了饭菜去厨房热。 这里青木无奈地看着自家老爹,心道菊花做的饭菜是好吃,但你也不能这样惦记吧!否则等妹妹出嫁了,难不成还要回来帮娘家煮饭,或者你干脆去女婿家吃? 不过,他脑海里马上浮现刘云岚的身影,心里甜甜地想道,云岚做菜也是很好的,想必能让爹娘满意;就是菊花也能放心,不然依照妹妹那性子,肯定做各样东西都是两份——一份送娘家! 他想着先前外婆暗示刘家,说郑家有意明年底就把云岚娶过去,刘家人也没表示为难,云岚虽然大方,听了这话也是娇羞满面,那心底就柔软起来。 吃过饭,爷俩冒着大雪赶着牛车回到家,晚上郑长河果然就吃到了菊花做的青菜炖橡子豆腐。 寒风到了傍晚就停了下来,只余漫天的大雪浩浩荡荡、飘飘扬扬地往下落,天地间一片壮观的景象,甚至侧耳倾听,都能听见那细微的簌簌声。 这样大雪的日子,若是以往,只要没要紧的事,菊花一家人肯定是窝在家里不出门的,烤烤火,闲话几句察常就去睡了。可是,如今张家搬来了,左右隔壁也多了好阝居,这下雪天也不甘寂寞起来。 早早地吃过晚饭,何氏炒了些瓜子,装在筲箕里,热乎乎地端着就过郑家来找杨氏闲话,并做针线——不趁着这冬天多做些,春夏秋可都是腾不出多少空闲的。 大家自动分成两拨:郑长河到张家去跟张大栓闲话去了;何氏跟杨氏坐在火桶边纳鞋底子,菊花也在帮娘缱棉袄;青木和张槐先去作坊打了个转,检查值夜的安排妥当了,这才回来闲话说笑,一边嗑瓜子。 连张杨也丢下书本,跑来凑热阄。 他见大伙说的热闹,气氛温馨,心里痒痒的,老想干点啥,便提议道:“菊花姐姐,要不咱烧几个山芋吃吧?” 菊花还没回答,青木听了笑道:“嗳!我也想吃了。把它埋在火盆里,也不用费神,等下掏出来就成了。菊花,你想′么?想吃我就多烧一个。” 菊花见他们全都兴致勃勃的样子,也起了玩心,不过她可不想吃山芋——大晚上的吃这东西,容易胀气—她想着难得哥哥跟张槐张杨都在,不如弄个烧烤。 昨儿不是逮了好些鱼么,那些大鱼自然是弄去卖了,可是那些长不大的小杂鱼,就没放回去——长不大放回去有啥用?菊花觉得这小鱼儿炕了出来味道好的很,还不如留着自家吃,所以也没弄去卖。 于是她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结果,三人一致赞成。张杨自不必说,青木和张槐也是童心大起,他们好久没这样玩闹过了,立即按菊花说的就要行动起来。 菊葩为何这样兴头哩? 一方面是她的确想烧烤,老也没找到机会,今儿正好试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张槐。 自从张家搬过来后,两人几乎天天见面。刚才,她见槐子含笑温柔地望着自己,忽然想道,自己跟槐子是在恋爱哩,准确地说是在谈恋爱! 这是多么奢侈的行为! 不是每个女娃都能有这样的好机会。 在这个异时空,即便是这远离城市的乡野之地,那些女娃的婚姻也是由爹娘相准后,看好了日子就成亲的。开明的爹娘会让闺女跟着相看,专断的爹娘直接就帮着定下了。 就算是定了亲,男女双方在成亲之前也是不会经常见面的。比如篮子,相看准了,一直到成亲,就没再见过那人;比如梅子,在成亲之前,跟李长明定了亲,也是不常见的,这两人还是一个村的哩;比如金香,如今也已经定亲,可是她就不大出门了;就算是哥哥青木,算是喜欢刘云岚的,可是自从今年正月定亲后,这一年来两人也就见了两面吧! 而自己呢,跟槐子见面的次数显然比旁人要多。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一纸婚约来束缚她。也就是说,张槐给了她机会好好地了解他,等了解透了后再决定要不要嫁他。 两家的大人也没有反对这种情况。 这么一想,暗自庆幸的同时,她觉得自己真该好好地珍惜这机会,尽力对他深入了解,若是值得托付终身,自然要真心待他,借此加深培养彼此的感情;若是发现不合适,也好早做决断,让人家死心,另娶她人,总不能耽搁人家太久。 换言之,就是要认真地来谈这场恋爱! 所以她才提出烧烤,忙些事情,彼此在一块说说笑笑,也能多些了解,就像今年春天去山上捡蘑菇,初夏的傍晚铺门前的卵石小路,那样的相处既不失礼,又能增进了解,多好。 她见自己的提议引起了哥哥和张槐的兴趣,张杨更是兴奋的两眼放光。说着话,青木就要去厨房弄些炭过来烧,还问杨氏,昨天的小鱼放哪了。 菊花看看干净的厅堂,有些心虚地对杨氏瞧瞧,见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并无不赞成的表情,但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地对青木道:“哥,咱到厨房去弄吧,把这儿弄的烟熏火燎的也不好。回头还熏得娘跟张婶子难受。” 青木点头道:“嗳!是不能在这弄。走,咱去厨房。” 张杨还体贴地对杨氏跟何氏道:“娘,郑婶,待会烤好了我送些来把你们吃。” 何氏瞪了他一眼道:“都是你先阄起来的。” 杨氏呵呵地笑道:“小娃儿喜欢玩么,不然就不热闹了。菊花,你也去吧,不然他们还不晓得把鱼烤成啥样。”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雪夜烤鱼 菊花手头的棉袄只剩下一只袖子没缝了,准备今晚完工的她听了杨氏的话,夹着棉袄刚想起身,杨氏忙对她道:“这棉袄就剩下一点了,我来缝吧。你带着棉袄玩也玩不安心,还不如丢下来好好的去烤鱼,烤好了让我们也尝尝。” 菊花情知她是为了安自己的心才这么说的,也不矫情,就把棉袄交给杨氏,自己也去了厨房。 厨房里已经点上了油灯,昏黄的灯影下,三人各坐一只小板凳,围在火盆旁,正在烧炭。灯光映着几张生气勃勃的脸颊,笑意盈盈,充满兴味。 见菊花进来,张槐忙站起身,问道:“菊花妹妹,你说,这鱼要怎样涂作料,我来做就行,你就不要弄脏手了,天也冷,容易把手冻得冰凉。” 菊花就含笑跟他说道:“也不要涂别的东西。这鱼已经放了点盐腌过了,不太咸。要是想吃辣的,就涂点辣酱上去;要是不想吃辣的,就这么用竹签串上烤也成。” 青木笑道:“用竹签串了没法烤。我有个主意,直接把火钳架在这火盆上,火钳的两腿叉开,把鱼横放在上面烤,用筷子翻边。” 张槐听了忙道:“这样好。我再去把我家的火钳拿来,多架一根,也省得鱼掉下来。”说着赶紧就出去了。 一番折腾后,两根火钳架在火盆上,四条火钳腿平行,上面并列横放了五六条小鱼,被下面的炭火烤的滋啦响·青木和张槐不停地用筷子翻动,怕烧糊了它。筷子太短,那炭火把手也烤的热红。 张杨不住地耸动鼻子,说道:“香,真香!我要那个带辣酱的。哥·快翻,看要烤糊了,都焦黄了哩。菊花姐姐,能吃了吧?” 菊花坐在一边,浑身被火烤得暖融融的,笑眯眯地瞧着三人忙碌,这情景实在是令人觉得舒心,吃鱼反而在其次了。她听见张杨问·笑答道:“能吃了。哥·槐子哥·拣起来吧,这鱼不大,很容易熟的,再烤就要老了哩。” 张槐和青木听了就抄起小方桌上的粗瓷碗,将鱼拣了起来,然后又用另外的筷子拣了生鱼放在火钳上烤。 张杨也不用人让,直接用手捏住一条小鱼的尾巴,仰头啃了起来。一时被烫得龇牙咧嘴,那第一口鱼肉含在嘴里·被舌头团的直旋,不敢咀嚼吞咽,好半天才嚼动起来。 青木看了直笑,叫菊花赶紧也吃。 张槐忙端起碗递到她的面前,又含笑柔声问道:“用手还是用筷子哩?还是用手吧,用手方便些,反正待会再洗就是了。你拣一条,剩下的我送去给我娘和婶子吃。” 菊花看着他的脸被摇曳的灯光晃得忽明忽暗,只有眼睛烨烨生辉·仿如夜空的星辰,便对他微微一笑,先动手折起面巾,方才选了条没有涂辣酱的鱼,如张杨一般,伸出两根指头捏住鱼尾,另一只手又托住鱼头,拦腰啃了起来。 果然是好味道,外皮焦脆,鱼肉嫩香。 槐子见她拿了,轻笑一声,端着碗就去了堂屋。 出了门,就见夜幕下,院子里一片暗白,冲淡了这漆黑的夜色,门开处,灯光照出不大明朗的一条走道,那落雪飘向光影中,密集而急 堂屋里,杨氏和何氏正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见槐子推门进来,忙停下含笑问道:“烤好了?”瞅见他手上的大碗,笑着叮嘱道:“少放些辣酱,大晚上的,吃辣了肚子不舒坦。” 槐子听了点头,说道:“这是头一拨,下手没个准,后面的就涂的少了。” 何氏接过碗,闻着那香气,笑道:“又吃这么些东西,晚上睡不踏实!” 杨氏道:“不怕,这也没多少。槐子,你去玩吧,我们吃完了就把碗和筷子送过去。” 槐子答应了一声,又道:“不用婶子送,待会我过来拿。”说着仍旧转身出去了,走时随手掩上了门。 这里杨氏和何氏吃了鱼,一边轻声谈起槐子和菊花的亲事来。 原来,菊花能想到自己跟槐子与众不同的相处情形,杨氏与何氏当然也能看到,她们又不是瞎子。菊花想好好的谈恋爱,两位长辈哪里能容许这情形继续下去,却又没个头绪和说法。正如当初狗蛋娘怀疑梅子喜欢青木,就急忙帮闺女安排筹划亲事,为的就是这个。 尤其是杨氏,心里就有些着急和不安。 原先槐子来玩,跟菊花也没太多的接触,况且菊花那时也小一些,自然无大碍;如今两人情投意合的,这么朝夕见面,眉来眼去的,非得要定亲才成,不然像啥样! 菊葩那做着恋爱的美梦,杨氏却下定决心,想着赶快帮她定亲,免得没个名分,传出闲话来祸害闺女的名声。她又不想制止两人的来往和接触,虽然她并没有菊花那自由恋爱的想法,却在心里隐隐觉得,让他们小儿女这么相处很好,又没有失礼的地方,有啥见不得人的?不过,要是定了亲就更完美了。 何氏也是当娘的,很能明白她的心思,主动说道:“那就下个月定亲。腊月里定亲也喜气。快过年了,定了亲就跟一家人似的,娃们在一块玩也便宜。” 杨氏连连点头道:“我回头跟她爹、她哥哥商议一回,还得跟菊花自个说一声才成。你先不急,等我的信儿。咱商议好了,忙起来也快。那些面子头上的虚礼,就不要弄太繁琐了,庄稼人,讲究那些干啥?我家青木定亲的时候,多余的虚礼一样没走,该有的规矩我也是一样不拉。” 何氏乐呵呵地点头道:“这我明白。你好好地问菊花,甭说啥怕人闲话之类的——她又没做啥出格的事,听了这话娃儿心里说不准要难受。你只问她乐意嫁槐子不。要是乐意,再跟她说定亲的好处;要是不乐意······” 她居然说不下去了,竟然是无法想象菊花不乐意该咋办,那槐子不是要难过死了? 杨氏见她担忧失落的样子,拍拍她的手,安慰地说道:“你当我怕菊花嫁不出去,要急急地定下槐子么?我才没那么糊涂哩。我自然是看得清她的心思,不过小娃儿不知轻重,有些事不太明白,我得跟她掰扯明白了才好。” 何氏这才高兴起来。两人遂谈些别的,一边做针线。 厨房里,吃得正热闹。 菊花吃了好几条小鱼,有一条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灯光映照下,双眸一片波光潋滟,她含笑蹙眉,对着张槐连声埋怨道:“槐子哥,辣椒酱如今也是很值钱的——能腌辣白菜卖哩,你涂这么些很伤本哩!” 听得大伙都笑了起来,青木急忙端过小方桌上的茶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一边笑道:“你不是说不吃这辣的么,怎么又吃了?槐子想是见你不吃,就涂多了些——我跟杨子都爱吃辣的哩。” 张槐见了愧疚,又有些心疼,慌忙歉意地问道:“嗳哟!你早说吃辣的,我就少沾一点了。可好些了?” 他好喜欢这么跟她一块玩,她就在自己的身边,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身影,有时挨得近了,甚至能闻见她身上莫名的细柔气息,都让他觉得无比的踏实和安心,不管干啥都极有兴致。 菊花灌了两口水,见他担心,忙点头道:“好多了。”她见张杨辣得嘴唇红红的,犹在不停地吸气,忍不住说道:“杨子,你吃这么些辣的,小心肚子疼。不比吃饭的时候,好歹有饭菜垫着,这么光光的吃了辣鱼,不舒坦哩。” 杨子破天荒地点头道:“是不能吃辣的了,我咋觉得肚子烧的慌哩。”一边把手伸进袄子里揉肚子。 青木和张槐听了一齐笑起来,都说活该,谁让你吃那么辣的。 菊花见哥哥和张槐又烤了几条吃了,觉得这么吃不好,看看那烧得通红的炭火,对二人道:“不如用小沙锅炖些开水,煮些面疙瘩糊,吃点垫一垫,省得胃难受。” 几人都觉好,于是又忙碌起来,青木烧水,张槐在菊花的指点下和了些面粉,为了增加香气,青木还冒着大雪跑到后院扯了几根小葱回来 他从门外进来,带着一股冷风窜入,冲得屋子里灯火一暗,那温暖的气息也跟着冷风翻滚,使得屋里烤得热乎乎的三人头脑为之一清。 青木乐呵呵地说道:“不得了,明早起来怕是院门都要堵住了。这雪下的,啥事也干不了,只能在家烧吃的。这小葱还是在雪底下扒出来的哩!” 几人听了全都笑起来,张杨道:“待会儿咱们回家的时候,还不是要推院门?顺便把雪铲走,明早就没那么深了。” 张槐用一把大木勺搅动沙锅里的面疙瘩糊,菊花接过青木手中的小葱,起身拿了些水洗了洗,到案板上切成细小的葱花,撒入锅中,腾起一阵清香味,便说道:“好了哩。” 张槐抬头,与她相视一笑,遂用块抹布端起砂锅,放到桌上,嘴里说道:“来吃吧。咱们吃了这么些东西,正好出去铲雪······” 第二百五十零章 试试槐子(粉红160加更) 吃完了东西,青木、张槐和张杨果然去将堵住院门的雪给翻了。菊花看着三团黑影在雪地里忙碌,时有压抑的轻笑声传出,不禁有些好笑,有些开心,觉得今晚玩得十分尽兴,却丝毫不知道就要被定下终身了。她终究也是不能搞特殊化的,能比旁人占些优势就不错了,哪里真的能先谈恋爱,再定婚姻! 日子好过了,这大雪天便没有那么讨厌和难捱了,反而成了人们休闲的理由。郑长河跟张大栓闲话了一晚上,兴尽而归,还不到院子门口,就看到雪地里三团黑影在忙碌着—几个娃儿居然大晚上的在铲雪! 他兴致再起,便哈哈大笑,高声说道:“杨子,这是干啥哩?帮我铲雪,我不得请你吃饭么?”声音豪迈爽朗,在雪夜里传出老远,震得树上的积雪都簌簌往下落。 张杨猛不丁被他这么一笑,吓得心一抖,差点把手中的锄头给扔了。 杨氏和何氏走出门来,嗔怪地对他说道:“你鬼叫啥?大晚上的,吵得人睡不着。” 何氏则招呼儿子道:“走了,回家睡了。看明早起不来。菊花,阄得你头疼吧?甭理他们,你先睡去!” 菊花笑道:“我也在闹哩!” 闹够了,黑甜一觉睡到天明。第二日,太阳晴好,似乎忘了昨日的风雪,若无其事地照着一片银白的大地,光芒耀目,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吃过早饭青木去了香肠作坊,郑长河在院外铲雪。杨氏忙完家务,来到廊檐下,搬了根小板凳坐到菊花身边,跟她一块晒太阳、做针线。 手工制衣的时代一年四季总有做不完的针线,就算没钱置衣裳和鞋袜,那也要补衣裳和鞋袜。 杨氏先是跟菊花闲扯了几句,然后斟酌了一番言语,轻声问菊花道:“花儿,年底就跟槐子定亲好么?” 菊花正给自己缝衣裳——她长高了不少,棉袄和裤子都要重做——闻言几乎不曾一针扎在手指上。她捏着那根针愣愣地瞧了杨氏好半晌,才愕然地问道:“为啥?” 杨氏白了她一眼道:“唉!你这娃儿你如今跟槐子······你们这样儿不定亲咋成哩?” 她也不好多说觉得自己说的够明白的了。可是菊花却莫名其妙-地问道:“我们咋了?我们不是跟往常一样么?” 她娘该不会以为她跟槐子私定了终身吧?她可是很规矩的,不过是送了双手套给槐子罢了。嗯,她承认,这是有点那个,不过槐子从小就待她跟妹妹似的,送双手套应该问题不大吧?她如是想道。 杨氏无奈地瞧着闺女一脸懵懂的样子,叹口气道:“槐子对你的心思,就是个傻瓜也看得出来;你也……不生他的气了,两家住一块儿你们常在一起,日子久了,不定亲的话……定了亲不是更便宜么?他来瞧你也容易。” 她本想说“日子久了不定亲会被人闲话”,想起何氏的话,忙又改了口,说起定亲的好处来;又不好当闺女的面说她也对人家有情—怕小女娃难堪——只说她不生人家的气了。 她说的含糊,菊花又不是单纯的小女娃,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发起呆来。 她昨晚还美滋滋地想着要恋爱一场哩这刚开始就直奔主题了,要不是她还年小,爹娘是不是连成亲的日子也要定下?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杨氏脸上的神色,问道:“娘,你跟张婶子说了?” 杨氏见菊花似乎不想定亲的样子,也放下针线,认真地对她说道:“花儿,娘不是急着把你往外嫁,娘是为你着想。要是你不喜槐子,咱就不提这事;若是你中意他,他又这么喜欢你,为啥不定亲哩?” 菊花好似雷轰电掣般醒过神来,细细思量,自己真是异想天开了,竟然还想恋爱两年再做决定呢,凭啥呀? 没那个心思也就罢了,既然起了那个心思,谁许你跟他走得这么近,还不定亲的?这不是把闲话让人说么。 再者,要是这么亲近两年,又不选人家,就算不顾自己的名声,又把别人置于何地?若说会选人家,那眼下干啥不定亲哩?定了亲来往不是更名正言顺么。 这可不是前世的社会,这儿的人没那么多弯弯绕,求上门来了,你乐意就乐意,不乐意也该说明白,好让人撂开手。如当初的梅子,要不是狗蛋娘心疼闺女,李长明不只好撂开手,还能咋地? 她心念电转,有些头疼,心道定亲就定亲吧,大家考虑问题都简单直接,偏偏自己心有千千结,绕来绕去的,纯粹是自寻烦恼! 是的,想多了就是自寻烦恼! 以前就不说了——对槐子没感觉说啥哩——如今既然对他动了心,也有不短时候了,定亲也说的过去。她还能有机会接触更多的男娃来选择么?村里的男娃她也认识不少了,可是除了郧`槐子走得最近,旁人也不过是一年才见几次面而已。若是艚榻子这样的,都还要反复掂量,那旁人呢?才见那么几次,不是更不可信?又或者让媒人给说一个,只见一次,那不是更不可能了。 她拿定了主意,对杨氏点点头道:“那就定亲吧!不,再过两天,就给我两天!”她忽地想起一事,做出一个决定,因此又改了口。 杨氏先是一喜,接着又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啥两天?就算要定亲,也是腊月里定才好,眼下肯定来不及的,得好好的准备一番哩。我可是就你这一个闺女;槐子在家是老大,亲事也不能含糊了。”她以为闺女不懂规矩,误会了她话的意思·认为是立马就要定亲。 菊花摇头道:“我是说,娘过两天再跟张家回复这定亲的事儿。” 杨氏听了,有些担心地望着她,问道:“花儿,你想干啥?” 菊花微笑道:“娘·你放心,我不能做啥出格的事情。嗯,回头准备好了,我就跟你说。你还不信我么?” 杨氏一想也是,就=叮嘱她甭胡思乱想,不过是定亲罢了,她还是要留闺女两年的,她舍不得哩·絮絮叨叨地跟闺女说了好些知心话。 菊花晌午略做了些准备·待青木回来·拉着他到厨房,说道:“哥,来帮我个忙!” 青木从炉子上倒了杯热水喝了,一边看着菊花手里端着的大碗,一边问道:“啥事?又要做啥好吃的?”那碗里红黄一团东西,不晓得是啥,好像是橡子粉。 菊花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娘说要帮我跟槐子哥定亲哩!” 青木有些糊涂:明明在弄吃的,咋又扯到跟槐子定亲的事上了?不过·他听了这消息只有高兴的,急忙问道:“那你乐意不?” 菊花点点头道:“定亲也好。省得槐子哥老过来,我也不小了,人看着不大合适,容易说闲话。” 青木摇头不赞成地说道:“话不是这么说。总得你自个情愿才好。” 菊花用手无意识地揉着碗里的东西——黏糊糊的扯出老长——微微一笑道:“嗳!我也是情愿的。” 青木就开心地笑了,在小方桌边坐了下来,又略带诧异地问道:“那你找哥哥做啥?要我去叫槐子来么?” 菊花摇头道:“找他干啥?我是让你帮我往脸上涂些东西。”她冲青木扬了扬手中的大碗。 青木便探身过去,仔细地瞅那碗里的不明物,奇怪地问:“这是你新做的面膜?咋这么难看哩!还是那鸡蛋清好·没那么难看。这东西管用么?”他以为妹妹要他帮着涂面膜,这可是他经常干的事。 菊花弯起眼睛,说道:“不是面膜。这是我用面粉和橡子粉做的。我要在脸上贴出跟先前一样的癞皮。 青木呆呆地看着她,傻傻地问道:“为啥哩?” 菊花瞅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说,槐子哥是不是好久都没见过我脸上的癞皮了?要是他忽然见了,会咋办哩?” 青木蓦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菊花,你······你要试……”他有点艰难地说不下去了,想妹妹真是精灵古怪,可怜的槐子! 菊花点头道:“我也不算欺骗他,本来我的脸上就有癞皮么,他又不晓得这癞皮已经掉了。我只想瞧瞧他的反应。这也不算过分,要是我脸上的癞皮没好,终究是要面对他的,还能一直在他面前蒙着面巾过日子不成?” 青木想想也是,若是菊花的脸没好,槐子总归要面对这癞皮的。他便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菊花的要求下,跟她一块造假癞皮。 不过,他端着那碗东西有些踌躇,首先,那碗里的东西就不符合标准—颜色太红了;然后,那癞皮上的肉瘤也是不好模仿的。 菊花蹙眉对他说道:“只要涂在脸上,一眼瞧去很难看就成了,他还能死盯着瞧不成?就算他瞧,也未必就记得原来的癞皮是啥样的;就算他记得原来的癞皮跟如今的不一样,也不会奇怪的——这脸上的皮肤变化了也是有的——秦大夫不是帮我治过一回么,没治好,正好把那肉瘤烂平了。他怕我难受,肯定不会问的。” 青木一想也是,干啥要弄得那么像哩?根本就没人会注意这点。 看到菊花脸上的癞皮,不相干的人会嫌恶,会同情,会好奇;关心菊花的人则会难受,会心疼,谁会在意真假?况且菊花脸上有癞皮是人人都晓得的,谁又能想到会是假的哩? 除非是当场掉下一块来,否则的话,看到的人是不会想到菊花会弄出个假癞皮来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歪打正着的测试 青木将那碗东西涂到菊花的脸上,出乎意料的,虽然跟原先不大像,却更不好看了。 菊花的脸做了两年的面膜保养,平时也是用面巾遮着的,再加上本来就只有十几岁,那肌肤水嫩,假癞皮涂在疤痕处,红红的一片,青木又特意弄出些凹凸不平来,一眼看过去,那种反差真的是······ 青木忽觉心里堵的慌,瞧着自己一寻造出来的癞皮说不出的嫌恶! 作为亲人,他再也不想看到菊花脸上有任何的东西,只要干干净净的,有疤痕也没关系。他不是嫌弃妹妹丑,而是这东西勾起了他心中的伤痛,那么多年的痛苦和绝望被翻腾出来,让他眼中酸涩,看这假癞皮是格外的刺眼刺心! 他忽然为槐子担心起来,他见到拿下面巾的菊花会是啥样神情?他肯定不会若无其事的——只有不关心菊花的人才会若无其事——他会伤心、难过,说不定会脸色大变! 为何青木这样肯定呢? 因为这么久了,都看习惯了带着面巾的菊花,人们仿佛遗忘了她脸上还长着癞皮,即便心里知道它还存在,但若是猛然间见到,亲近的再端一根小板凳来,让那个眼睛骨碌转着到处打量的小年媳妇坐。刘小妹便去屋里端了根板凳来,招呼小年媳妇坐下。 桂枝见菊花这么关心自己,心里感动,她摸着肚子幸福地对菊花说道:“不碍事的,我都有注意哩。老人家说了,怀了身子不要太娇气,多干些活计,多走动,只要不太累,往后生娃的时候会快许多哩。” 那个小年媳妇进来后,很是打量了菊花一番,此时插嘴道:“那可是真的。你瞧咱庄稼人,生娃跟下小猪崽似的——快的很;那赓大户人家的奶奶,娇气的恨不得睡在床上不动,走路也要人扶着,生个娃儿跟挣命似的,搞不好就送命哩!” 桂枝瞪了她一眼道:“瞧说的那么难听,啥下小猪崽。你能见过几个大户人家的奶奶,就这样瞎掰人家?人家就算娇气些,总会听大夫的话吧,那大夫难道会让她们睡着不动?那不是大夫了,肯定是卖狗皮膏药的。” 菊花和刘小妹听了抿嘴偷笑。 小年媳妇立即高声叫道:“嗳哟!我咋能哄你哩?是真的。你不晓得,上回柳儿回娘家,瘦的可怜,听柳儿娘说是小产了,丢了五个月大的娃。还说都赖丫鬟没照应好,柳儿到园子里逛也没扶着。你说,咱们怀身子的时候,走路谁要人扶了?” 桂枝见扯出村里人的是非来了,便不肯再说,加上菊花和小妹都是小女娃,说小产啥的也不好,便对她说道:“周嫂子,咱走吧!她们也该到了,咱可不能迟了,不然这个月没奖拿哩。”坊子里的工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 小年媳妇显然还意犹未尽,想再说说柳儿的事,可是桂枝和菊花她们都不接腔,只得打住话头。 这时,张槐匆匆地走进来,先扫一眼正屋,又冲晒太阳的菊花问道:“菊花,你哥哥去坊子了?咦,桂枝嫂子,金嫂子,你们咋不去上工哩?” 说着话,往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温柔地望着菊花。 他昨晚就听他娘说了,已经跟杨氏商定,年底就让他跟菊花定亲。他因此甜蜜了一个晚上,上午去下塘集也是心情好的不得了,一直满脸含笑地忙碌着,弄得李长云问他碰见啥好事了,这么高兴。此时见了菊花,更是情不自禁地欢喜,恍惚间就忘了周围的几个人,那眼眸柔的能滴出水来! 刘小妹还不觉得,桂枝和小年媳妇看得一愣,那个小年媳妇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她正坐在菊花的身边,就听菊花对槐子道:“我哥吃过饭就去了哩!你们又要忙了么?” 张槐听了点点头,含笑道:“又买了四头猪,猪肉都运来了。那我先走了!桂枝嫂子,你们也要快点儿。”说着准备转身出去。 桂枝站起身,嘴里答应着,刚要招呼小年媳妇离开,小年媳妇却大惊小怪地嚷道:“嗳哟!菊花,你这面巾好漂亮哩。桂枝,菊花这样子真好看,你说是吧?嗳哟,瞧我这手……” 她嘴里讪讪地咕哝着,好似十分尴尬地站在那,眼角却偷偷地瞄向张槐。 菊花的面巾已经被她扯了下来,脸上坟起一片红肿,麻癞癞地堆了一层东西,看上去十分可怖。 院子里的几人都惊呆了,静了那么一会,几乎不分先后的,张槐和刘小妹同时对小年媳妇怒喝道:“你干啥?” 刘小妹瞧着菊花脸上的癞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菊花脸上的癞皮,那时候菊花从不到村里去,她也就没机会跟她多接触,如今早忘光了;再次见到菊花,并跟她成为朋友时,她的脸上已经蒙上了面巾。如今,这面巾被扯下来,下面竟然是这样一堆凹凸不平的东西? 可怜的菊花!她这样有多难受? 刘小妹被打击到了,一腔不忍全化为怒气,冲向了金媳妇。她那圆脸本就红润,如今血气上涌,涨得整张脸都通红,两眼冒火地盯着那该死的婆娘! 张槐也变了脸。他正如青木所想的一样,猛然间再见到菊花脸上的癞皮,心里顿时揪作一团,疼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他看过菊花的脸,还看了好多年,以前他也同情她、照顾她,甚至也挺心疼她的,可是,那时候不曾如这般忍无可忍! 果然,心里装着一个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张槐的反应 张槐愣怔了一会,忽然想菊花的面巾被扯下来了,她是不是觉得很丢人,害怕旁人耻笑她? 他暗骂自己竟然昏了头,被那久未见到的癞皮惊住了,忘了菊花会伤心难过,忙仔细打量菊花的神情,见她愕然地望着小年媳妇,并未羞愧哭泣,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马上又愤怒起来,跟刘小妹同时出声呵斥那手贱的婆娘。 桂枝虽然也很惊异,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责备地对小年媳妇道:“周嫂子,你这样可不好哩,没事干啥伸手动脚的?” 小年媳妇故作懊恼地对菊花说道:“真是对不住!菊花,我见你那面巾好看,就想瞧瞧,手扯得重了些,真不是故意的哩。” 她解释的实在是很牵强,声音里的敷衍和虚假遮都遮不住。 咋能遮得住哩?她见了槐子那副愣怔难受的样子不晓得有多开心哩! 桂枝听了皱眉,她是半点也不信这婆娘的话,不过她也纳闷,这婆娘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神经,干啥要把菊花的面巾给扯下来哩? 张槐冷冷地盯着小年媳妇,仿佛对她的小心思明白的很,他捏紧拳头,向前逼近一步,寒声警告这婆娘:“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最好别搅事,不然甭怪我打你。这可不是清北村,这是清南村!咱清南村的媳妇可都是本分的很,没你这样的。” 刘小妹也怒道:“如今不就有了!没事往人脸上伸爪子,谁家媳妇跟她似的?”她气极了说话也不管不顾起来。 小年媳妇听了大怒——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当然难堪了——她想辩解两句,可瞧着脸色不善的张槐,一副要揍人的样子,搞不好真会打她,连刘小妹和桂枝也冷脸对她便把那一套糊弄人的话又咽了下去,更不敢说撒气的话。 她是周矮子弟弟的儿媳妇,娘家是清北村的,比桂枝早一年嫁进清南村。因去年托人想把娘家妹子说给张槐,被何氏给推了,她心里老大不痛快,今儿见了张槐的样子,才明白他是喜欢菊花的。 她就不忿了心道听说这丑女满脸癞皮我就不信你真能喜欢她瞧我把她这面巾扯下来,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要说这世上就有那么些人,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小年媳妇这样借菊花来打击槐子,并不能达成自己的心愿——让槐子回心转意娶她的娘家妹子,可她就是想看见槐子难受的模样。 这婆娘跟郑家接触不多,不了解郑家人的性格,否则也不敢这么明着欺负菊花了。 菊花看大戏似的瞧着一众人的反应,再瞧那婆娘眼神闪烁一副心术不正的样子,遂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我瞧你就是故意的。虽然我不晓得你这样做是为啥,可是你给我听好了:只此一回,下回你再这么蹬鼻子上脸的,甭怪我爹跟我哥打上门—你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这种人属于“给她三分颜色能开染坊”的类型,“近之则不逊”,要是今儿她不发作,还以为她软弱好欺负哩。她虽然歪打正着,帮了菊花的忙菊花也不会感激她。 想想也实在是无语——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么? 她还想着要找个啥样的机会,在张槐的面前露出癞皮哩,谁晓得根本不用她找,人家就帮她解决了。 这出闹剧怎么看怎么像有人导演好的,连反面角色都配的那么恰当,真是天衣无缝。嗯,如果把这小年媳妇换成个小女娃,就更富有戏剧效果了。 只是这媳妇的表现实在是奇怪,分明是故意去扯她的面巾,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好奇,想瞧瞧她脸上的癞皮?那不是猪脑袋么! 基本上,她对槐子的表现还算满意,愣怔了一刹那,那难受的表情、满眼的伤痛一览无余,也让她心生愧疚——这不是折腾人么! 小年媳妇见菊花直接把话说破,还撂下这番警告的言语,一时间也被震住了——这女娃子说话咋这么不留情面? 她不太确定郑长河跟郑青木是不是真的会打上门,可是眼前的丑女却一反常态,不再温柔含笑,也没有难堪羞愧,而是冷漠地盯着她,盯得她心头发寒,让她极不自在。 张槐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平静下来,也不去理会小年媳妇,转而郑重地对菊花道:“扯了也好。菊花,你往后就不要戴这面巾了,挡事的很,该让脸透透气的。我觉得这就是毒疮,回头到清辉找大夫来瞧瞧,把这毒气除尽了,就好了,洗脸也方便了。” 刘小妹急忙附和道:“嗳!是这么回事,夏天的时候,我二哥屁股上长了个疮……” 她刚说了这一句就闭紧了嘴巴——咋能拿屁股上的疮跟菊花脸上的东西比哩?她真是臭嘴巴。 菊花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直摇头,说道:“我带习惯了,拿下来不习惯哩。并不是怕难看。不过戴上也好,省得有那么些人,闲着没事尽琢磨咱这脸,耽误人家的工夫可不好。”说着还特意瞟了那小年媳妇一眼。 刘小妹听了会意地抿嘴笑,上前帮她系面巾。 桂枝歉意地对菊花笑笑,说道:“菊花,我们先走了。你忙!”说着,扯起脸色难看的小年媳妇就走。 她十分不好意思,这小年媳妇可是她带进来的,一来就惹事,害得菊花难堪。往后还是少跟这婆娘来往,看这样子怕不是啥好货。 菊花忙笑道:“嗳!桂枝嫂子,你慢走!” 小年媳妇本来还挺高兴,槐子见了菊花的脸当场变色,总算没忘记这是个丑女,就算用面巾遮住又能咋样,还能变成美女? 谁料槐子跟菊花说出那样一番话来,竟是半点也不嫌弃她的模样。她气恼之下,边走边鄙夷地想,哼,装得倒像,先前还不是吓了一大跳!准是瞧郑家有钱,故意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说一点不在乎谁信?当人是傻子哩!也就哄哄那个癞皮女罢了。 所以,有时候事实和真相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的看法。 槐子的一番表现,菊花看在眼里,知他心里有自己,便认他做良人;可是,小年媳妇看在眼里,却认为他明明被丑女惊吓万分,后来又装模作样地安慰菊花,一切都是因为菊花家有钱。 这真是无法可想了。 难道你还能劈开对方的脑子,把她的想法抠出来,再将你的想法装进去? 这还是在现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尚且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那些道听途说的人又会作何猜测,更是可想而知了。 所以这世上才有那么多辨不明的理,说不清的事,由此演绎出无数的人生故事。 等桂枝跟那姓金的婆娘走了,张槐才故作轻松地对菊花笑了一下,温声说道:“你也别生气,咱又不跟那婆娘来往,不理她就是了。你常常的把面巾拿下来,人看习惯了就好了,大多数人都不会笑话你的,那些笑话你的人都不是啥好人。小妹你说是吧?” 他想鼓励菊花不要太在意这脸上的癞皮,更不要在意那些人的闲话和异样的目光。只是他心里还是难受的,正如青木所想,谁瞧见心爱的人这副样子也不会好受,亲人朋友也不会好受,想法子治好它成了唯一的奢望。 刘小妹听了急忙道:“对,对,槐子哥说的对。菊花,以前是你太胆小,不敢往村里去,其实咱们并没有瞧不起你、不跟你玩。你瞧,后来梅子、我、金香,还有好多人,不都跟你好么?像小年媳妇这样的人少。我瞧她也是皮痒了,得小年哥收拾她一顿才好。” 菊花有些傻眼——这算不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要是拿下面巾,那这脸上的假癞皮岂不是天天要再涂一层?难看不难看的就不说了,难受哇! 她僵硬地干笑了一声,说道:“我还是围着这面巾比较好。习惯了哩!呵呵!习惯了!” 这么被槐子和刘小妹安慰呵护,她心生不忍,赚取人家的同情心可不好。 张槐见她一副不自在的样子,误以为她还不敢面对拿下面巾的后果,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安慰道:“那你就戴着吧。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小妹你再陪菊花一会,我去坊子瞧瞧。下午要是收工早,咱来罩麻雀烤了吃。” 他晓得菊花是最喜欢这类活动的,昨晚烤鱼,今儿要是能烤麻雀,那菊花肯定就开心了。 结果,他刚一说完,菊花和刘小妹一齐两眼放光地点头道:“嗳!那你们可要早些回来。我们做好准备等着。” 张槐见菊花恢复如初,放下心来,微笑对她道:“也用不了多少时候。今儿猪肉不多,收拾起来快的很。” 又说笑了几句,这才转身大步离去了。 菊花看着他的背影,忽地有了异样的感觉,是亲近?是依赖?好像都有点,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因为,她想到就要跟这个少年定亲了哩,这一定就是终身了。 这时,郑长河扛着铁锹和锄头,杨氏手里挽着篮子,从后院出来,问菊花道:“刚才是谁?我听见大叫大嚷的?” 菊花怕爹娘生气,便对刘小妹使了个眼色,不让说刚才的事,只说桂枝嫂子和小年媳妇来过了,才把这话混过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闲言碎语 傍晚,果然青木和张槐收工后,在院外的雪地上,支起一扁扁的晒簸箕,撒了些玉米粒在下面,罩了几十只麻雀,连张大栓和郑长河也在一旁做了帮凶。 菊花和刘小妹不好干这残杀小生灵的活计,指挥青木和张槐烧了一锅热水,把小麻雀收拾了,掏去内脏,抹上一层调料和面粉,跟烤鱼似的烤了起来。 张大栓哈哈大笑道:“今儿幸亏在家,要不然这好东西又没吃到。昨晚你们烤鱼吃,也不叫我跟你爹,太不孝顺了。” 郑长河嘿嘿笑道:“咱两个老家伙往那一坐,娃们干啥都不带劲了。” 这话听得几个年轻人全都偷笑。 张大栓一瞪眼,说道:“话不是这样说。菊花,甭看我跟你爹老了,我们也是打小玩过来的,懂好些你们不知道的玩意。你瞧,你们这么烤麻雀就不妥当——一个不好就烤糊了,要是让铁匠打几根细铁钎子,把这麻雀串起来,提在手上烤,不停地转,那不是能烤得匀乎 张杨立即赞道:“爹,你就是聪明,这主意好哩。哥,你明儿去下塘集,顺便到铁匠铺打些铁钎回来,往后咱烤鱼、烤兔子、烤麻雀,都用这东西串着烤。”他还吃上瘾了。 张槐微笑瞅了一眼菊花,点点头。 麻雀比小鱼不容易熟,烤的时间久一些,也就容易糊。于是,又削了好些根长竹签,串着麻雀烤。 待吃着香酥的烤麻雀,老老小小不停地称赞,只有何氏摇头道:“造孽哟,杀了这么多雀儿!” 听得刘小妹和菊花很不好意思,一边嚼着麻雀一边抿嘴笑,至于那些大男人和小男娃,才不管这些哩! 晚上·一家人都围坐在火桶边,菊花便趁机跟杨氏说,可以跟张槐定亲了。 顿时,全家人都喜气洋洋! 杨氏欣喜的同时·奇怪地问道:“你干了啥事,不是说要跟娘说么?咋就这么快答应了哩?” 菊花踌躇了一下,遂把自己试探槐子的事跟爹娘说了,省得他们因为不知情,又出岔子。这样就难免牵出了小年媳妇扯她面巾的事,她想着说出来也好,让家人留心些·往后要少跟这人打交道。 郑长河听了大怒,骂道:“死婆娘,手咋这么贱哩!” 杨氏板着脸道:“你懂啥?她想把娘家妹子说给槐子,叫槐子娘推了。她这是气不忿哩!” 菊花听了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因为她一个媳妇也不会跟槐子扯上关系,所以才没想到吃醋上来,原来她是代妹子吃醋哩。 青木纳闷地问道:“她这样叫菊花出丑·难不成槐子就乐意娶她妹妹了?” 杨氏阴沉着脸道:“这样人就是心窄脑笨,她就想恶心槐子一回,看见槐子难受·她就觉得解气。咱村有了这婆娘,往后又热闹了。花婆子变好了,她正好接上。怪了,咋这两年也没听见她闹出啥事哩?” 青木分析道:“想是头年刚进门,总要收敛些。后来又生娃,也没空到处窜,所以才没机会搅风搅雨。” 菊花想起她今儿说柳儿的话,点头道:“是个不安分的——她今儿还掰扯柳儿的闲话哩,桂枝嫂子不理她,她才没好意思·就不说了。” 郑长河道:“哼,她想搅风搅雨,那也要瞧是嫁到谁家——当周家跟李老大似的?周矮子多严厉的一个人,他兄弟周宝柱虽然比他差一点儿,也不是好说话的。这儿媳妇要是敢惹事,这两兄弟都能把她给休回娘家。” 青木不屑道:“管她咋样·她要是再敢惹咱,就跟菊花说的,咱就打上门。如今甭管她。娘,你准备啥时候帮菊花跟槐子定亲。” 杨氏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说道:“就腊月。快过年了,也喜庆。他爹,你去跟大栓兄弟说,定个好日子。到时候把外婆舅舅都接来,老姑奶奶也要接来——上回青木定亲没接她,老人家可不高兴了。” 菊花听了有些发憷,不确定地问道:“娘,不就是定亲么,又不是成亲,干啥要搞那么大的动静?” 杨氏拿这个闺女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到亲事,她一点也不害羞。要是旁的女娃,那不是爹娘说咋办就咋办,自个早躲到一边去了。菊花倒好,把她自己跟槐子都折腾了一遍不说,这会儿商议定亲,又跟家人掰扯的一头劲,还不叫办热闹。 她白了一眼闺女道:“定亲咋了?定亲是多大的事儿,哪能随便就办了?不是说要多花钱啥的,是要亲戚朋友都晓得,咱闺女定亲了。要不然,鸦雀不闻地把亲定了,人都不知,往后还有人上门来求,那不是误人家的事么?” 郑长河连连点头道:“当然要热阄些。你哥哥上回定亲的时候,你嫂子外婆、舅舅可都到了。咱家亲戚少,就你外婆和舅舅,还有两个老姑奶奶,人也不多,不接来不像话。槐子家可不得了,光舅舅都四个,还有姑妈,呵呵!大栓要忙喽!” 青木好笑地提醒爹道:“爹,这定亲可是往女方家下聘礼,人都是往咱家来的。” 菊花一听,更是厌烦这可恶的习俗。 郑长河却老神在在地笑道:“要是隔得远,自然是没法子,如今两家人连着,来了人大栓敢不帮着招呼?” 说笑了一回,一家人才去睡了。 第二天,郑长河就跟张大栓商定了定亲的日子——腊月初十。两家人遂满心欢喜地准备起来。 张槐要跟菊花定亲了! 这消息在清南村也是掀起大波,比梅子跟李长明定亲造成的轰动不小。因为这两人有那么一段扯不明的故事,私下里不晓得被那些闲人传出多少个版本,这会儿忽然要定亲了,故事的走向跟所有人的猜测都不一样,这不是特大新闻么! 正当人们纷纷猜测这桩亲事的背后到底有啥内情时,忽地就有人传出:张家是见郑家有钱了,所以才上杆子往上求的,不然谁会娶那个丑女,除非脑子坏掉了。又活灵活现地描述了那天下午,在郑家院子里,周小年的媳妇不小心扯掉了菊花的面巾,结果张槐大惊失色,差点吓倒,明明十分嫌恶菊花,后来还装模作样地对菊花说“往后就不要戴这面巾了,挡事的很,该让脸透透气”啥的。 这闲话一传出来,有些人津津乐道,有些人则厌恶不已——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这话,张大栓一家人是啥样的,村里人不晓得么?可就有人喜欢闲扯这些,有什么办法。 李长明和梅子第一时间找到花婆子,问她有没有传过这事。 花婆子撞天叫屈、赌咒发誓说她啥也没说,她忙得很哩,干活又慢,如今冬天还要做针线,都没空到处串门,就是串门也是往儿子家来的多因为顺便吃饭么,还能陪怀孕的儿媳妇,多好! 李长明点头道:“娘,你没说就好。咱是相信你的。往后有人跟你说这些,你就走开,省得旁人说了还赖你身上。” 梅子急忙点头道:“嗳!是这样。娘,你甭到处乱说,有空就到我这来,咱娘俩做针线,完了我做饼把你吃。”她一担心着急就用哄的,主要是她听人传这话也十分生气—菊花可是跟她好的,咋这样说她哩? 花婆子听了开心,连连点头,说她从往后都不扎堆议论人了。 花婆子没说,这话是谁说的,也不用猜了,除了周小年的媳妇还能有谁? 赵大嘴家,桂枝坐在火桶里,愁眉苦脸地攥着鞋底子,也无心纳,这两天只要有人碰见她,就问那天下午在郑家大院发生的事——被人当见证人了。她虽然板脸不理人,但还是觉得心烦意乱。 她悔恨地对赵大嘴道:“都怪我,我要不带那婆娘上菊花家,也不能有这些事。原以为闹了一场就算了,谁晓得她这么不知眼色,把这事捣腾出来她能落个啥好?菊花可是说了,再惹她,就让她爹跟哥哥打上门哩!” 赵大嘴脸一板,威风凛凛地说道:“死婆娘。等我去找周小年——问他是咋管媳妇的。她说这事还扯出你,说你也在场,害得人老来问你。老子要跟青木一块打上门。” 桂枝见男人一副担当的样子,立即支持道:“是该给她点颜色瞧瞧。用槐子的话来说,这是清南村,不是清北村!不让她知道厉害,往后还要瞎掰人闲话。” 于是,憨人赵大嘴就冲上门,找周小年算账去了。 作为当事人的郑家和张家最是生气了,槐子气得倒仰,青木大怒,连菊花也后悔不该搞啥试探——瞧,这就是不信任人的结果,受惩罚了 虽然她不会因为这些愚民村妇的话气个半死,不过你既然生活在这环境里,还是消停些好,老是被人当成热点人物来议论,那可不是啥荣幸! 就在青木和张槐要跟赵大嘴似的,上门找周小年算账的时候,张大栓和郑长河拦住他们,说道:“你们就不要闹了,闹得越狠,人越当笑话瞧,这事儿是越描越黑。等我跟你爹上门,找周宝柱好好掰扯一番,顺便把周矮子也叫去,咱坐下好好闲话他们这周家媳妇。” 第二百五十四章 打上门 这也是杨氏和何氏商量的结果,她们觉得这样的闲言碎语没必要去澄清,更不能去澄清,要是上门吵阄,必定让这闲话更盛,还是让男人们出面,让周家管好媳妇。 于是,两位长辈很正式地出面了,还邀请了周矮子。 周矮子听说村里的闲言竟然是侄儿媳妇干的好事,也是气得半死。虽然不是自己的儿媳妇,那也是周家人啦,这不是丢脸么!他怒气冲冲地跟郑长河、张大栓一起来到兄弟周宝柱家,就见赵大嘴正对着侄儿周小年大骂。 “瞧瞧你媳妇,简直是个惹事精,欺负人菊花不算,还传这些闲话。自己不是啥好鸟,偏还拉上我媳妇,当我赵大嘴是好欺负的么?” 小年媳妇有些心虚,嘴硬道:“你咋就认定是我说的哩?难不成就不能是旁人说的?那天有那么些人在场哩。” 周小年正抱着儿子逗乐,被赵大嘴一顿骂也是火大,他蹙着眉头对大嘴道:“大嘴,咱都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你平日里也是个老实人,咋今儿说话这么不讲理哩?” 赵大嘴大怒,质问小年媳妇道:“我媳妇没说,菊花和槐子自己不能传自己的闲话,刘小妹是个小女娃,还能跟人传这些?不是你说的,是哪个说的?” 小年媳妇狡辩道:“你这么说我不服气,桂枝说没说我哪知道?还有,就算刘小妹不对外说,要是她跟家里人说了,她家里人又不小心传了出去哩?咋就赖定了我?” 周小年觉得媳妇说的有道理,便点头道:“对,你说你媳妇没说,我也觉得我媳妇没说,这事就扯不清了。再说,小妹要是不妨头说了出来,也是有的。” 赵大嘴心思简单哪里掰扯得过这两口子,他一暴躁就发怒道:“我媳妇要是说了,我生个儿子没屁眼;你敢发誓么?你要是说了,你这儿子活不过今年。你敢不敢发誓?” 周小年听了脸色大变高声喝道:“赵嘴,你说的这是人话么?” 赵大嘴僵着脖子、红了眼睛不松口:“咋不是人话?要是没说,再骂的毒也不关你的事;你不敢发誓,就说明是你说的。要不要我把刘家小妹也喊来发誓?”他气疯了,豁出去要这婆娘好看。 周小年不确定地转向自个媳妇,狐疑地瞧着她。 小年媳妇如何敢发这个誓——明明就是她说的嘛! 她见自家男人望着自己,便不敢与他对视目光闪烁地望向别处。 赵大嘴一见,不等周小年说话,立即嚷道:“咋样?不敢说了吧。你不说我来说:外面的闲话要是你传出去的,你这儿子就活不过今年。”他这是在诅咒了。 周小年瞧了一眼手中粉团团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他狠狠地瞪了赵大嘴一眼,然后转身怒视着媳妇,眼中喷火,大声骂道:“死婆娘!惹事精!没事你不在家带娃嘴巴那么贱干啥?” 小年媳妇心疼儿子,先被赵大嘴的诅咒气得半死,又被自家男人一顿骂也骂出了她的火气,她尖声叫道:“是我说的咋了?我掰啥闲话了?明明就是实情,还不让人说了?那照这么说,往后咱所有人是不是得把眼睛蒙上——啥也不能看;把耳朵堵上——啥也不能听;把嘴巴缝上——啥也不能说?” 她倒是把花婆子当初的话学了个圆,不过比花婆子说的顺溜多了,显见得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说到这,院子里听了半天的张大栓强压住怒火,一言不发地转头盯着周矮子;郑长河跟赵大嘴一样暴躁起来,瞪着周矮子道:“你兄弟哩?老子要跟他好好地掰扯,他要是不管儿女老子就要打人了。” 被张大栓这么盯着,周矮子那个气呀,还没想出要咋办哩,又被郑长河一骂,更是怒气冲天,大喝道:“小年把你媳妇拉到房里去,甭在这丢人现眼了。她要是不听,咱周家也不敢要这样的媳妇——立马送她回娘家。去把你爹给我叫回来。” 说完,背着手寒着脸就进了屋,也不用人让,自顾自大马金刀地坐在四方桌前;也不让张大栓和郑长河——-被人这样逼上门,他也怄得慌;更是不理赵大嘴——这浑人竟然咒他侄孙子,真是气死他了。 张大栓和郑长河也不用人让,跟着周矮子就进屋坐下了。郑长河见了小年媳妇,又想发作,张大栓急忙拉住他,冲他摇摇头。郑长河想起两人在家商量好的话,这才按捺下怒火。 赵大嘴见郑长河跟张大栓来了,忙叫“张叔,郑叔!” 他心里高兴极了——人多势众好啊,他可是专门在这等青木和槐子的,谁成想,没等到儿子,却等到了老子,于是,也找了个位子坐下正在周矮子对面,让他越发气闷! 周小年见大伯来了,进门就发一通火,又见他身后跟着张大栓和郑长河,晓得事情闹大了,心里憋屈万分—ˉ—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扯住媳妇就往房里拖。 他一生气,手上用劲就大了,不仅媳妇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儿子也被他搂得死紧,难受地哇哇大哭起来。 进了房间,周小年把儿子往媳妇手中一塞,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道:“这下舒坦了?”说完不待她回话,转身就出去找他爹了。 从周矮子进来说了那番话,小年媳妇就吓呆了,失魂落魄地被男人拉回房,忽然想起菊花的话“只此一回,下回你再这么蹬鼻子上脸的,甭怪我爹跟我哥打上门——你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如今人家爹可不是打上门来了,还一来就两个爹。 周矮子说的话更是叫她满心不安,大伯一向是严厉的,这要是真的撺掇公公把自己给休了,那可咋办哩? 她净里抱着嚎哭不止的儿子,神思恍惚。 周矮子在外面听得心烦,提高声音叱道:“小年媳妇,你是咋带娃的?说闲话说得那么顺溜,都不晓得哄娃了?” 小年媳妇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这才醒悟过来。见儿子哭得声嘶力竭,吓坏了,以为是赵大嘴的诅咒起作用了,她慌忙起身,不停地晃动儿子,一边嘴里哼哼童谣,那娃儿才慢慢地歇了下来。 小年媳妇这才松了口气,又仔细打量检查儿子一番,见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 等周小年把他爹周宝柱叫了回来,坐在屋里的人齐齐地望向他,看他如何说。大伙也不解释,反正周小年在路上肯定跟他爹说了这事的经过。 周宝柱比他兄长周矮子要高一些,也是一张严肃的脸。他此时甭提多郁闷外加憋屈了,跟他儿子想的一样,这儿媳妇纯粹是没事找事,往家招灾。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响,试探地对周矮子道:“哥,你瞧这事,要不我让小年媳妇上大栓兄弟家赔个礼,再在村里解释一下?” 周矮子就转向张大栓和郑长河,以目询问二人的意见。 张大栓摆摆手道:“村里的闲言不用管。嘴巴长在旁人的脑袋上,想咋说还不是他自个的事,只要我张家和郑家不在乎,管人家咋说!” 周矮子和周宝柱听了更觉憋屈,心道,既然这样,你跟郑长河坐这干嘛? 张大栓瞅了一眼周宝柱,说道:“宝柱兄弟是不是想说,你既然这▲想,干啥还找上门来?” 周宝柱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张大栓认真地说道:“本来这闲言碎语出来,我管不了,也没法管,也懒得管。以前李老大的媳妇花婆子就传过一回闲话,我们虽然生气,可跟她吵过?没有。她还真的没啥坏心,就是一张嘴太碎。可是你这儿媳妇却不是说闲话那么简单,她先是故意扯菊花的面巾,后又造谣生事。我说她造谣是有理由的—她咋晓得我槐子是喜欢郑家的钱而不是喜欢菊花这个人?我张大栓在清南村不敢说顶天立地,那也是堂堂正正地做人,啥时候成了见钱眼开的人了?咱也不说那些弯弯绕,你这媳妇为啥要这么糟蹋我家槐子,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你心里也清楚的很。难不成我也让媳妇到村里去传‘那谁家的媳妇,不要脸,咱张家不乐意娶她妹子,她就造谣生事,,我能干那事么?可我也不能让人这么打脸哩!” 周宝柱脸黑的怕人,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当初可是他提议让媳妇把妹子许给槐子的,谁料人家根本瞧不上。 周矮子听了气闷,干脆问道:“大栓,你就直说吧,要宝柱咋办?” 张大栓掷地有声地说道:“咋办?连李老大都晓得管媳妇哩,你这儿媳妇就因为咱家没答应娶她妹子,这么糟践我家槐子,还对菊花伸手动脚的,你不该管么?我今儿上门就是要你管好儿媳妇的。你今儿要是不管,我跟长河就要动手了。 郑长河点头道:“对!她竟然跑到我家欺负我菊花,我不在旁边,要不然,非得给她一巴掌不可。” 周宝柱绷着脸道:“不用你们动手,我跟儿子自会管教她。”他心道,这死婆娘,等人走了,他非得揭了她的皮不可,就会惹事。 第二百五十五章 尘埃落定 周宝柱扭头对儿子周小年说道:“叫你媳妇在堂上跪一天有,往后不要去作坊了——省得惹是非,咱家不用她挣那钱。 周小年不敢反驳,只得点头。 周宝柱吩咐完了儿子,又对坐在一旁张大嘴巴瞧热闹的赵大嘴问道:“大嘴又是干啥来了?” 周矮子气道:“人家是来咒你孙子早死哩!” 周宝柱立时眼睛就瞪了起来,刚要骂人,赵大嘴急忙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又道:“我也没成心要咒人,谁让她干了坏事还不承认,还赖我媳妇的?我就说,要是我媳妇说了闲话,我生儿子没屁眼;要是她说的,她儿子活不过年底。又不是专门骂她的。要是她真没说,不是啥事都没有?” 周宝柱那个气呀,瞧着这个憨人又发不出火,闷了半天才道:“你这娃儿平常也是老实人,咋今儿说这么毒的话哩?你就算生气,要发毒誓,那也应该说,要是她说的,她男人活不过年底,或者她公公活不过年底,你也不能说我孙子活不过年底哩!” 他狠透了这惹事的儿媳妇,心里已经把罚跪的天数涨到两天了。 张大栓和郑长河听了他的话,十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就忍着,心道,死老的跟死小的有啥区别,难不成死人还能挑么? 赵大嘴急忙道:“瞧叔说的这话,我能咒你么?” 周宝柱气得瞪他道:“那你也不能咒我孙子哩,他还那么小。” 赵大嘴讪讪地摸摸头,也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张大栓见人家已经罚了儿媳妇,便不再说二话,对郑长河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不走留在这瞧周矮子兄弟俩的脸色么?他俩的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再说,走了也好让人执行家法。他是不担心周宝柱说话不算数的,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这点信誉要是不讲那在村里也难说话。 他们一说走,赵大嘴也是一蹦就起来,急急忙忙地告辞。他本是憨实的善良人,刚才也就是一口气直冲脑门才发火的,这会儿气消了,觉得咒人家儿子活不过年底实在有些过分,心里不自在,便撒腿就跑。 出了周家院子,张大栓见赵大嘴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和郑长河呵呵地笑了起来。 张家吃晌午饭的时候,张大栓说起在周家的事,有些感慨地说道:“往常觉得花婆子讨厌,如今跟这小年媳妇一比,觉得她还真不算坏她也就有些碎嘴,可至少没害人哩。你说这小年媳妇,就为了咱没应承跟她妹子的亲事,就惹出这些事来。” 何氏气得翻眼道:“看往后村里人谁敢沾她?” 张大栓道:“咋没人沾她哩她说的话不是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么?总有那么些人,就喜欢听这些话,掰扯人家的是非。” 何氏看着脸色阴沉的大儿子忙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说。 张槐这几天心情很不好,按说只要他跟菊花心心相印就好,管人家咋说。可是,当人家说他被菊花的脸吓倒,说他为了钱才要娶菊花,这样的话听了实在是刺心,可是又无从分辨起。 张杨见哥哥生气,吃完饭把筷子和碗往桌上一顿,怒道:“不就是咱家如今比菊花姐姐家穷么?那些人就是小心眼觉得肯娶有钱人家丑女的,肯定就是贪财。那要是咱家比菊花姐姐家有钱哩?要是我考了秀才、举人哩?要是我又考了状元哩?状元的哥哥娶丑女,谁还敢说他贪财?要是等我做了大官,瞧谁还敢说大官的哥哥娶丑女是为了贪财?哼,无知的愚民!” 张大栓听了大笑道:“好!好儿子!别说状元了,你就是考上了秀才只怕就没人敢再说这话了。不过杨子,这人哪,从来就是喜欢说三道四的,细说起来其实也没啥坏心,当然了,这小年媳妇是有些心不正。那时候,该你郑叔生气了,因为人家该说‘一个丑女能嫁这么好的人家,不晓得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那是人家张家为人实在,不好退亲,不然能娶这样的丑媳妇回来?那不是丢秀才老爷的脸么!,” 这话听得何氏、张槐和张杨一齐笑了起来。 张大栓见槐子笑了,暗自点头,他刚才也有开解儿子的意思。 张槐看着张杨微笑道:“那你就好好地挣个状元家来,也不是为了哥哥那时候哥哥都跟菊花姐姐成亲了哩,管人家咋说——不过是为了你自个。” 张杨笑嘻嘻地点头道:“嗳!到时候咱两家,有钱又有人当官,气死他们。” 张大栓跟何氏乐呵呵地瞧着两儿子,说道:“甭管那些人,气死他们咱也落不到好,咱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槐子,腊月初十定了亲,菊花可就是我张家未过门的媳妇了。想起这事就高兴,心里也没那么气了。” 一家人不免又喜气洋洋起来。 菊花家,杨氏对郑长河跟一双儿女说道:“不管人家,咱选了好女婿,该高兴才对。 那小年媳妇这么折腾,还不是眼气咱找了好女婿?别说菊花如今的脸已经好了,就没好,能让槐子相中,那也是本事;她妹子脸上倒是啥也没有,可人家就不想娶她。哼,眼气也没用!” 郑长河笑道:“嗳!那个小婆娘,一看就不是好人,周宝柱往后要头疼哩。这一回我跟大栓不过是要他好好管教小辈,赵大嘴可是骂她儿子活不过年底哩。你说,宝柱听了这话气成啥样?她要是还这么的折腾事,下回人家就要咒他家断子绝孙了。” 菊花和青木看着爹娘得意的样子,相视轻笑。 清晨,张槐踏着冷硬的地面来到郑家,青木正拎了桶井水去牛棚饮牛,见了他站住笑道:“要走了?”他是知道槐子今儿要去清辉送货的,李长雨带信回来说没空回来,要槐子送些香肠、腊肉和各样酱菜过 张槐点点头,迟疑地瞧了厨房一眼,问道:“菊花起来了么?” 青木微微一笑,道:“起来了,在厨房哩!原来你不是来跟我说话的?” 张槐也不理他戏谑的口气,径直进了厨房去找菊花。 菊花洗漱完毕,见杨氏在煮早饭,便端了些鸡食出来喂鸡,见张槐过来不由一愣,很快她就微笑问道:“槐子哥,这么早?” 槐子看着她含笑点头,嘴里喷出一团热气,说道:“要去清辉送货,过来跟你说一声。你可有啥要买的?” 菊花看着他明朗的笑脸,忽觉商定亲事后,确实不一样了,再见他,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有一丝相守相携的甜蜜,有一些敲定终身后的依赖,偶尔相视一笑,有心灵相通的默契! 不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因为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地绑在了 于是笑着叮嘱道:“也没想起来有啥要买的,你瞧着办吧。上回买的东西就很好,我很喜欢!嗯,要是没有合适的东西就算了,你可别乱花钱!” 忽然她被自己的声音给惊到了,有些恶寒——怎么自己跟小媳妇似的喋喋不休起来?这也就罢了,还说啥“不要乱花钱”,这是自己说的话嘛? 张槐却越听越高兴,她殷殷嘱咐的口气让他觉得安心和甜蜜,这会儿见她忽然不说话了,便凝视着她轻声道:“那我走了,你······天冷,你不要老是往外跑,就在家里做针线。” 菊花点点头,也不吱声,只笑着目送他转身大步离去,拐入院外的村路。 她转身去喂鸡,一边撒着鸡食,一边想道,为啥刘小妹这两天没来哩?村里起了这么些风言风语,依她的性子,该来安慰自己顺便骂那小年媳妇才对,咋影子也不见哩? 刘小妹其实是想来的,可是她不知如何面对菊花,因为她三哥正发了倔脾气,她又不知该咋办! 菊花要跟张槐定亲的消息传出来后,要说最不敢相信的人是刘三顺。他正卯足了劲要攒些家业,好跟郑家提亲哩,谁料忽然人家就要跟槐子定亲了。 他呆呆地想,为啥菊花一点都不怪张槐?他曾经说过不想娶她的话哩;为啥郑叔郑婶要这么急着帮菊花定亲?她还那么小。 他跟妹妹细细地询问了那天在郑家发生的事,末了问道:“你觉得槐子喜欢菊花么?”不等刘小妹回答,又换了个方式问道:“你觉得菊花喜欢槐子么?”槐子自然是喜欢菊花的,不问也罢。 刘小妹看着有些沉默的三哥,不复往日的笑脸,心下也是十分难过,她是知道三哥喜欢菊花的,可是,菊花好像是喜欢槐子哩。 她轻声道:“三哥,我咋觉得有用么?菊花要是不喜欢槐子哥,郑叔郑婶是不能强着她跟槐子哥定亲的。” 刘三顺听了这话觉得十分刺耳,抬头不甘地说道:“那也未必!她不晓得旁人喜欢她,还以为除了槐子没人肯娶她哩,不就答应了?要是她晓得我也喜欢她,她还能答应槐子么?槐子先前可是不想娶她的,我不信她就不生气!” 他这么说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是了,定是菊花觉得自己长得丑,不容易挑到好男娃,生怕到后来嫁个年纪大的老男人,所以才答应槐子的。 “我要让爹娘上郑家去求亲。他们还没定亲哩!”刘三顺坚定地对刘小妹说道,然后不顾妹妹愕然的神情,起身去找刘大胖子。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三犟子刘三顺 刘家正屋,刘大胖子看着眼前的三儿子,有些晃神——他童然喜欢菊花,还让他去郑家求亲?人家郑长河都跟张大栓商议定了,就差下聘礼了,自己上去插一脚,这算啥? 小妹娘坐在一边纳鞋底子,她是知道些自己这个三儿子的心思的,也觉得菊花很不错,可是再不错,她就要跟槐子定亲了,难道他们还能上门抢亲不成。 她温言细语地对三顺说道:“三顺,菊花是不错,可是她就要跟槐子定亲了,咱不能搅和进去,那不是让你郑叔为难么!” 刘胖子点头道:“长河跟大栓都是实诚人,咱不能干这样的事,回头弄得三家都不痛快。再说,就算去了也没用,他们都定好下聘礼的日子哩。要是你早些说,爹就豁出这张老脸,上门求一求,哪怕被人说袱上水,看上郑家的钱,我都不怕。”张家如今不就是被人这么议论的么。 刘三顺见爹娘对这事根本不上心,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以往去旁人家相看,又或者人家女方上自己家相看,一顿饭过后,很随意地就说不合适。可是,那些人家闺女能跟菊花比么?他都不认得她们,更不要说喜欢了。 他眼睛都红了,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声道:“他们还没定亲哩!你们就不能为我出头一回?求亲求亲,你们都没去求过,咋晓得郑家就不会答应哩?一家养女百家求,难不成因为张家求了我刘家就不能求了?你们就不能对三儿子的事上心一回?” 刘大胖子听了这话愣住了,小妹娘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哽咽地喊道:“三顺……” 这话算是戳到了老两口的心上。 刘家生了五个儿子,老大自然不必说—就算是穷苦人家,第一个娃那都是当心尖子来疼的;二顺出生后日子也还能将就;三顺出生后,真的是顾不上了,虽然不能说算多余,那也跟养小狗似的,随他四处窜;待生了四顺,虽然更难,可是想着这是最后一个了,老幺么自然要关注些;可是刘小妹的降生把这老幺变老四了幺姑娘自然被爹娘当成了心尖子来疼。 这么一来,五个儿女,就算这个三儿子最不受重视,从小就跟野娃子似的,山上河里,野坟圈子乱草岗,到处钻,到处找吃的。从他会兜鱼摘果开始,弄回来的东西先是紧着四顺吃;等刘小妹出生了又紧着小妹吃。看着弟弟妹妹吃得开心,他自己则在一旁笑呵呵地乐,还不住地跟弟妹许诺,说哪个山沟里有野桃子,明儿三哥去摘来;又说哪儿有个水洼子,好多鲫鱼,他要捞了回来炖汤给小妹喝。 磕磕碰碰地,五个娃好歹都养大了。大顺娶了媳妇;二顺也娶了媳妇;四顺在念书,往后应该好娶亲;刘小妹是闺女——等着人家上门来求如今就剩这个三儿子了。 刘大胖子当然不是不心疼三儿子,他跟媳妇也是到处托人,相看了好几家闺女,都没相中。谁料到他竟然自己相中菊花了。 刘大胖子看着红了眼圈的三儿子,晓得他对菊花动了真情。 这下可麻烦了! 不管三顺平日里如何好说话,对弟妹如何疼爱,对爹娘的偏心也不在意,可是刘大胖子晓得这个儿子其实最是倔强的,认准的事情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有名的“三犟子”! 他心里其实很歉疚,总想帮三顺好好说一门亲,也算是补偿对他的忽视。 可是偏偏碰见这样的局面,让他如何解决?儿子情急失措,他可不糊涂郑家和张家定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哪里是他上门求亲就能抢过来的? 可是儿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长这么大头一回求爹娘对他的事上心,他如何忍心拿这话打击他? 若是上门去求吧,明晓得不可能,还上门去求,不仅让郑家为难,还给自家找没脸。他这张老脸是不怕丢人的,可是儿子被郑家回绝,能受得了么? 于是,他硬着心肠板起脸对刘三顺说道:“坐下,好好说!急啥?要是我马上就上郑家,然后灰溜溜地回来跟你说,郑家没应承,说是已经答应张家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刘三顺搬了张小板凳,闷头坐下;刘小妹关心三哥,也悄没声息地进了屋子,挨着她娘坐在火桶里,乖巧地不出声。 刘大胖子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跟你娘不是不想去求亲,可是三顺你想想,要是明晓得求不来,又何苦去求哩?” 他抬手制止刘三顺的反驳,接着说道:“郑长河和他媳妇是随便的人么?要不是相中了槐子青|答应这门亲?张大栓是那贪财的人么?要不是相中了菊花能上门求亲?他们两口子早就想菊花做儿媳妇的,不过那时候槐子不乐意,才没成。” 他看着有些气愤的三顺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槐子说过不想娶菊花的话,郑家就该记着这回事,回绝了他才对?” 刘三顺瞪眼道:“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刘胖子叹口气道:“这事要只是一般的相亲,那郑家肯定不会答应。可是槐子明摆着也跟你一样,是喜欢菊花的;菊花也是个有主意的女娃,要是她不喜欢槐子,怕是长河两口子都不会逼她嫁槐子。这事你妹妹最清楚!” 刘小妹缩了缩脖子没敢言语,再无一丝平日的机灵慧黠——她怕说错了伤三哥的心哩! 刘三顺也冷静下来,沉默了一会说出自己的想法:“要是他们本来不大满意槐子,可又怕菊花嫁不到好的,只好选了槐子哩?你要是上门去求,等于跟他说,他家花也是有人求的,不用急慌慌地定亲——菊花还小,咱小妹不也没定亲么?” 这是他最为气愤的——菊花为何要这么急着定亲哩?难道世上只有槐子一个男娃不成? 刘胖子为儿子的异想天开感到愕然,郑家不满意槐子?槐子可是个出挑的男娃,人品、长相都是能上上的,家里人口也简单,不像自己家,拖拖拉拉一大家子人,张家就两儿子。 他提醒儿子道:“三顺,槐子是个啥样的人,你也是明白的很。要是他这样的男娃,郑家还不满意,那要满意啥样的人?” 刘三顺气道:“他是个啥样的人我不管。他再好又有啥用?我只晓得菊花沾上他就没安稳过。那一年被人笑话没人娶,气得去投湖;如今哩?都要定亲了,又被人笑话是因为家里有钱才跟她定亲的。你们说,他好有啥用,除了给菊花带麻烦,还能干啥好事?” 刘大胖子等三人听了,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小妹娘看着三顺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也不能怪槐子哩,那年的事也是花婆子多嘴;这一回就更不能怪他了,听小妹说那个小年媳妇不是个好货……” 刘三顺打断他娘的话,说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那年要是他没说那样的话,花婆子就是再碎嘴,也没的说;这一回就更不应该了,他跟菊花从小一块长大,菊花的脸他早就看熟了,记得真真的才对,为何小年媳妇扯了菊花的面巾他还吓了一大跳?他不比咱家小妹——小妹是没怎么见过菊花的脸。哼,我要是在那,就不会被菊花的脸吓一跳。” 刘胖子见儿子越陷越深,忍不住说道:“这话是那个小年媳妇说的,槐子看到菊花的脸到底是啥样神情,小妹,你来说!” 刘小妹见爹娘跟哥哥都望着自己,倍感压力,哭丧着脸道:“我也不晓得哩!我当时可是真吓了一跳,所以,我都没注意旁人哩——我光瞧菊花去了。我觉得菊花好可怜,明明长得很好看,脸上就多了那块癞皮,所以我一生气就骂了那个小年媳妇,槐子跟我一块骂了。” 刘大胖子听了急忙道:“你瞧,这说明槐子跟小妹一样,都是那个小年媳妇瞎说才……” 刘三顺听了妹妹的话,本就难受,见爹又为槐子说好话,今儿爹娘好像一直在为槐子说好话,他气得站起身冲着两人大叫道:“我是你儿子还是槐子是你儿子?” 刘大胖子和媳妇见儿子气疯了的样子,吓坏了,小妹娘急忙上前拉住儿子道:“三顺,你是我儿子!你是娘最好的儿子!我家三顺从小就是最懂事的,都没让爹娘操过一点心!你是娘的好儿子哩!”说着就哭了起来。 刘胖子也不管其他了,上前对儿子说道:“爹不去求亲,是怕这事没把握,伤了你的心。 如今咱换个法子,让小妹把菊花给叫来。菊花要是对槐子不大上心,又晓得你是喜欢她的,没准这事还有点指望。” 他想,要是不让儿子去碰一碰,只怕就不能走出这个死胡同,他喜欢菊花,就让菊花来解这个结吧! 小妹娘也不管张家了,含着眼泪连声说道:“这主意好。小妹,你就去把菊花叫来,你哥哥不方便去郑家跟菊花说这事。你把她叫来也好问个清楚明白。”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为啥喜欢我 刘小妹想着不大串门的菊花,又看看三哥,还是勇敢地点道:“我去叫她。嗯,就说哥哥打鱼捞了不少小鱼,喊她来烤鱼——她烤过的,说很喜欢吃哩。”刘家最近也在卖鱼。 刘胖子忙道:“嗳!这样成。我到时候就去串门。她娘,你也带老二媳妇到老大那走走,省得家里人多不方便。再说,那个小年媳妇嫁过来两年才发现这毛病,咱说这些话也要避着老二媳妇——谁晓得她会不会跟小年媳妇似的。就算不是,要是出去说漏了嘴,那也不好。” 小妹娘急忙点头答应了。 刘三顺见家人一转眼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了,如在梦中。是了,让妹妹叫菊花来问个明白,是最省事的法子,自己咋这么笨哩,还跟爹娘扯了这么半天。可是,看见爹娘还是心疼自己的,他又心酸地笑了。 菊花想着刘小妹为啥好几天没来,转眼她就来了——喊她去自己家做针线,顺便烤鱼吃。 因为刘三顺听郑长河卖鱼回来说了来喜的建议,觉得这样蛮好,于是就每天捞些新鲜的大鱼去卖,也网到了不少的小杂鱼儿。 出乎意料的,菊花竟然答应了。 刘小=妹高兴的同时,还是不想瞒着菊花骗她去自己家,于是决定跟她说实话。 她心情有些复杂地问道:“菊花,你就要跟槐子定亲了,你喜欢他么?” 菊花听了很意外,小妹可不是个多嘴的人,今儿咋问起这话来了?她微笑点头道:“喜欢!” 刘小妹听了代三哥难受,于是又试探地问道:“要是有另外一个男娃也喜欢你——嗯,他也是不错的——你能不能晚点再定亲,好好想想再决定选一个?” 菊花听了满心疑惑,忽地脑中浮现刘三顺的面容刘小妹嘴里不错的男娃,除了她自家哥哥准没旁人。 她便轻笑了一声,白了她一眼道:“不错的男娃咱村多着哩,可我只能嫁一个。槐子是不同的我跟他也熟。” 刘小妹就焉了,她轻蹙眉头,对菊花道:“菊花,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三哥也喜欢你哩。可是,他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跟槐子定亲,他还想着要好好地攒些钱再跟你爹提亲哩。如今,你就要跟槐子定亲了,他还不死心,就想当面问你一句准话:你是不是非嫁槐子不可?我三哥犟起来是很倔的,我求你去跟他说说,就算不能答应他,也帮我好好开解他一番。你放心,我不能害你的我家人都离开了,就我跟三哥在家。” 菊花听愣了,刘三顺喜欢她? 这可是没想到的事了。她怀疑地想道自己不是丑女么,咋除了张槐还有旁人喜欢哩? 不过,听刘小妹说想请她去开解她三哥,她还是有些犹豫了,她到底要不要信任刘家人呢? 看着刘小妹期盼的眼神,想着刘三顺笑得一团喜气的圆脸,她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好吧,我试试看。不过小妹,我就快定亲了,这么单独去见你哥真的很不合适哩。我让我哥陪我一块去好么?我哥也不是多话的人。不然要是我爹娘晓得我这么跑到你家,就为了跟你哥见面说话,该骂我不懂事哩。”她决定还是叫上青木,不是不信任刘家人,有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巧合和意外发生,那时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刘小妹点点头道:“也好!这样我也放心些。我也不想你为难哩要不也不能跟你说实话了。” 菊花感动地瞧着她,微笑道:“我当然是信你的。可是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缝。要是再碰见一个小年媳妇那样的,咱两家都说不清,白受气。叫上我哥有个防备,咱说话也安心。你说是吧?” 小妹高兴地点头道:“嗳!我爹也这么说,他连我二嫂都打发走了哩。” 于,菊花跟青木细细地说了原委,让他陪自己去一趟刘家。 青木听了郁闷的很,心道这个刘三顺还真是犟,人家都要定亲了,你还有啥想不通的?按说菊花不该管这事,难不成每个拒婚的人都要闺女去解释一番,那成个啥样子? 可是刘家跟自家交情不一般,三顺也是个良善的,去开解他也说得过去。妹妹还是谨慎的,晓得叫上自己,没冒冒失失地就独自过去了。 于是,青木和菊花就跟刘小妹去了刘家。 当刘三顺和菊花见面后,他既觉得开心,又有些失落,晓得这事怕是难挽回了。 菊花也不忸怩,自顾自地抬脚就上了他家的火桶,先把保暖措施做好。刘三顺见了,忙又递给她一个小火坛子,让她烘手。 她接过来并道了谢。刘三顺就沉默了。 菊花看着这个本来很活泼喜气的少年,暗叹了口气,心道青少年的思想工作不好做啊!她咳嗽了一声,问道:“三顺哥,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么?” 刘三顺正在心里紧张地措辞,听了菊花的问话,猛地抬头,直视着菊花的眼睛,认真地问道:“菊花,槐子先前都不乐意娶你你为啥还要嫁他?” 菊花听了一呆,想了好一会,才反问道:“三顺哥,你为啥喜欢我哩?” 刘三顺万没想到菊花就这样当面问他这个,一时间就很狼狈,脸涨得通红,吭哧了半天也没憋出句完整的话来。 菊花却轻笑道:“你一定是想:菊花虽然长得丑点,可是她温柔又贤惠,又能干,这样的媳妇娶家来,肯定能把日子过好了,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是不是这样?” 刘三顺诧异极了——这话就跟自己告诉她的一样。 菊花一见他的表情,就晓得自己说对了,于是笑道:“三顺哥,我不晓得你啥时候起的这念头,又是为啥起这念头。可是你想过没有,咱村好些女娃子都‘温柔贤惠能干,哩,难道她们都不值当你喜欢?” 刘三顺慌忙摇头道:“她们能干跟我有啥关系哩!” 菊花就问道:“那我问你,要是三年前,有媒人上门为我提亲·你会答应娶我么?你要好好的想当初的心情,不要用现在的心思去想。” 刘三顺就想道,三年前么,自己会不会娶菊花哩? 那时候还不大认得菊花·只晓得她是个丑女娃,不过很勤快很文静很乖巧,可是,她很勤快文静乖巧,那自己也不能就娶她呀,村里勤快贤惠的女娃多着哩。 他忽觉大脑“轰然”一声响——这不就是槐子当初说的话么!他脸色煞白,被这个想法惊呆了。他可以确定自己不是嫌弃菊花丑·但当时肯定不会答应那门亲事。至于为啥?这如何能说出理由来?如今自己不也是对其他的女娃子都不上心么。 他对自己得出的结论十分不能接受,要是接受了,就等于认可了槐子的话。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回道:“我怕是不会答应——我那时跟你也不熟哩。可是菊花,槐子不是跟你从小一块长大的么,他应该早就喜欢你才对。” 菊花摇摇头,又问道:“那如今哩?如今你除了认得我,村里其他的女娃也见过不少·你为何没有喜欢她们哩?她们中间能干的也多,温顺的也多,长得好看的也不少。” 刘三顺又呆了·他觉得实在是奇怪,菊花的问话总能让他无法回答。可怜的娃,哪里能想到爱情和一般的亲事之间的区别。 若是没有感情的话,那自然是挑人品、挑长相、挑家底,挑一切可以看得出的东西。菊花脸上有毛病,自然有意无意地被人从心底落选了。若是喜欢一个人,那这些挑选的标准就不那么重要了,甚至那些有眼光的人,根本就不考虑长相和贫富。 当然,也总有那么些人是有远见的·就算是一般的择亲,也不把长相和贫富放在前,甚至不考虑,如下塘集那家的老二岳母,如槐子娘。 所以杨氏当初才跟何氏说,菊花这个样子·非得找个从心底里喜欢她的人才成,就算槐子不嫌弃她,要是不喜欢她,都不合适哩。 刘三顺被菊花绕晕了。 菊花也不想让他糊涂了,微笑道:“三顺哥,你也没见过我几回,怕是不大了解我的脾性。你觉得娶了我,能把日子过好了,也不能说是想错了,可是,这村里好些女娃都很贤惠能干哩,你都没好好地瞅瞅她们。三顺哥,有人也偷偷地喜欢你哩,你都不晓得。” 刘三顺大吃一惊,呐呐地问道:“哪个…···哪个喜欢我?” 菊花故意高深莫测地笑道:“这可不能说哩。要是你不乐意娶人家,那不是让人家没脸么。况且我不过是旁观看出来的,要是巴巴地当一件事来告诉你,不是成了背后扯人闲话的人了?不过三顺哥,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你不要把心思只放在我身上,你得瞧瞧旁人,哪能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哩?” 刘三顺听了这话有些伤心,愤愤地问道:“你咋不去跟槐子说这话哩?” 菊花不由一滞,果断地说道:“因为我喜欢槐子哥哩!我早早地就喜欢他。你就不想好好地瞧瞧那个喜欢你的女娃么?她一点不比我差,只有比我好的。” 刘三顺就沉默了。 菊花微笑道:“我说这些,倒好像是在帮你做媒似的。其实我才不想管这事哩。我就是提醒你,不要错过了好姻缘,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在山上找蘑菇的时候,发现一片就要抢。可是,你要是抢不到的话,不妨往别处找,总能另外找到一片。” 她觉得这么说话实在是费劲,便叹了口气道:“咱们去吃鱼吧,三顺哥,小妹跟我哥怕是已经烤好了鱼哩。” 刘三顺点点头,强对菊花笑了一下,起身先去厨房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定亲 刘三顺能不能想通,菊花也无心再管,她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远着他,同情心太盛只会坏事。再说,她清楚的很,刘三顺绝对不比槐子更喜欢自己,等他发现小秀喜欢他,只怕就能转过弯来了,小秀可是个温柔的不得了的女娃。 不过,不晓得刘三顺何时能发现小秀的心思。 跟槐子牵扯了这么久,真到定亲那一天,菊花反而没太多的想法,静静地像是旁观别人的事情。 双方的亲戚,热闹地聚集在一块,说些寒暄客气的话,扯些东家长西家短,赞一回这门亲事的妥当和好处,把这定亲聚会当成了乡下人社交聚会,说得好不热闹。 其中槐子的三舅是最高兴的。他那年卖牛给郑家的时候,和郑长河打过一次交道,对他的为人是了解和赞赏的。如今做了亲戚,一见面,那亲热劲儿甭提多足了,扯着诂′说得眉飞色舞,加上菊花的大舅,三人从槐子和菊花的亲事说到往后的亲戚来往,又说到农田耕种,又说到菊花家的那头牛。 “等春上我把牛牵过来帮你家这头母牛配种,到时候它准能帮你下头小牛,这不就多了头牛了?”槐子三舅笑道。 郑长河兴奋极了,连声说着感谢的话,仿佛那预计中的小牛已经出生了。 女人们自然又是扎一堆。都是至亲的人,不少人都自告奋勇地帮着烧饭,如菊花的大舅母、外婆槐子的两个舅母等,菊花乐得躲到房里去了。不然,留在人前供人瞻仰和品头论足么? 可是,她想躲清静,人家可不给她清静这不,槐子的四舅母和二舅母,加上菊花的二舅母林氏,一齐参观到她的房间里来了。 说是到处瞧瞧,其实就是想瞧这个外甥媳妇,至于林氏,纯粹是跟着凑热闹。 寒暄一会,夸赞一回菊花房间收拾的清爽针线活计······嗯还不错!你还小还能慢慢学。主要是这个不太好夸了——那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这样的针线活计也叫好,那真做的好的又该咋夸? 几个人当中,菊花就觉得槐子的四舅母看自己的目光格外犀利,上下打量不停,还用批判的眼光对房里的被褥枕头等物进行了一番扫视。 她十分的纳闷,心道这人咋这么瞧人哩? 她不知道这四舅母是在代自己的闺女玉芹吃醋哩。 听说槐子定了亲,他四舅母就想来瞧瞧,这小子到底找了个啥样的闺女。虽然如今玉芹生活很好女婿大山待她也没话说,可是,在见到菊花后,她还是很生气,心道,外甥就为了这个小丫头,硬是不要玉芹? 她也不是那尖酸刻薄的人,倒也没拿菊花的丑颜做文章,她只是用乡下人挑媳妇的眼光来评判菊花:哪点都比不上她家玉芹嘛! 菊花如今长高不少看起来体态修长,有点少女的样子了。可是,这些落在四舅母的眼中,那叫细长,要胸脯没胸脯,要屁股没屁股,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嗯,还是绿豆芽,黄豆芽都比她圆乎哩。她觉得自己评判的一点也不夸张,这还是冬天哩,穿这么多还这样,那要是夏天看上去是个啥样还用想么? 那样子也不像是个好生养的,针线活计也不好。嗳哟!槐子这小子太没眼光了!她心中愤愤想道。 菊花若知道她心中所想,非晕过去不可。 好不容易这拨人出去了,菊花正想着要换个地方躲起来,就见青木在窗外对她招手。 菊花忙放下鞋底子,关上房门来到外面。 青木拉起她的手道:“走,咱去槐子家。张叔弄了几只兔子,他扣了一只下来,和张杨收拾了,准备烤来吃。他说你定是不耐烦这些亲戚的,所以叫你过去躲躲,顺便烤肉吃。” 菊花听了大喜,问道:“他家没人么?我还以为两边都是人哩。” 青木笑道:“都让张叔叫到咱家来了。他是故意的。” 到了张家厨房一看,张槐和张杨果然把兔子都收拾好了,最妙-的是还有一个直径半尺来宽的小石磨,十分的精巧,用手就能转动,下面的磨盘底座上,有一圈石槽,槽口有个扁扁的石嘴,供磨出的食物流出来。 张槐见她来了,将一把垫了旧棉裤的椅子拖到火盆边,满脸含笑问道:“冷不?到这边来坐,这边靠火近些,还不用让路。” 菊花却不先坐,只管搬着那小石磨瞧,又对张槐微笑道:“你买的?” 她说过一回用小石磨来磨东西,既方便还快。比如把红萝卜磨碎了,挤出汁来人喝,渣喂猪,不是比整个的喂猪要省些么,而且那汁肯定甜的很,谁知他就买来了。 青木笑道:“是在下塘集找人定做的。原说要买,只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小的,样子也不同。这个可合适?”锥楹.乐呵呵地说道:“咋不合适?我们刚才用过了,好的很。 菊花早就发现那石磨下面残留有红色的痕迹,笑道:“我就说,这石头咋带了红色。你用了也不洗干净。” 张槐忙掀起上面的磨盘,说道:“洗干净了,用刷子刷的。不过总是留了些印子。” 当下,青木和杨子烤兔子,菊花便跟槐子一块榨起红萝卜汁来。先把红萝卜胡乱剁碎了,方便进料,张槐转动石磨,那红色的糊糊就顺着石磨四周流了下来,落入石槽。菊花则用洗净的白布过滤残渣。 槐子轻声对她笑道:“这个有点凉哩,要不你煮了喝?” 菊花摇头道:“不碍事。等下吃兔子,边吃边喝就没那么冰了。这人手艺不错,这个石磨做的很精巧哩。” 槐子道:“他们石匠是专门做这个的,我跟他细细地说了,还有啥做不出来的?”想了想又笑着对她说道:“用芝麻和炒米在一块磨了粉,拿开水冲了喝应该很好吃。我在清辉,忙饿了,来不及吃饭,长雨让人调了面糊给我吃,香的很。他说那个是面茶,用面粉炒熟了做的。我就想,要是用芝麻和炒米磨成细粉这么调,肯定也是好吃的。” 菊花就笑道:“嗳!那个就叫芝麻糊了。” 她站在他身边,两人边忙边说着话儿,不时地对视一眼,盈盈波光流转,会心一笑。不仅身子的距离近,心灵也仿佛贴近,近的仿若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忘记了矜持,忽视了羞涩。槐子一低头,甚至都能碰触到菊花的额头;菊花仰脸瞧着他略有些粗糙的麦色脸颊,还有闲心想,为啥还没长胡子哩?该帮他做条围巾,瞧那脸都被冷风吹得皴了。 槐子见她打量自己的脸,忙腾出一只手摸摸脸颊,故意低头凑近她耳边,小声问道:“我是不是了?” 菊花不理他,只是笑,目测着自己跟他的身高差距,还踮起脚往上伸了一截——只能到他的下巴。 槐子见了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含笑安慰道:“你还要长哩,比去年高了好些。就是还要长胖些才好,胖些就没那么怕冷了。反正你就使劲地吃,总能长胖。” 菊花听了他的话,忽地想起刚才他四舅母看自己那挑剔的目光,急忙问道:“你四舅母很严厉么?” 槐子纳闷地问道:“还好哩。她说你了?”按说不会吧,今儿可是好日子,来的都是至亲,谁会那么没眼色找事。 菊花扁扁嘴说道:“她瞧着我一副不满意的样儿,想是嫌弃我太瘦。”她也是知道人们都喜欢丰满些的女娃,最好是屁股大,好生养,刚才那个四舅母就对自己的屁股瞧了好一会,肯定不满意。 槐子就有些尴尬——他四舅母要是满意菊花那才怪哩,就算菊花再好,她都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些不好来,谁让他当初不乐意娶表妹玉芹哩。 他有些担心地问道:“她没说啥吧?” 菊花摇头道:“那倒没有,就是对我上下瞧,瞧我······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太瘦?”她不好说他四舅母盯着她屁股瞧,便问他是不是嫌她太瘦。 槐子摇头轻笑,说道:“你还要长哩。” 忽地想起小时候她小猫似的一点大,要是背着她或者抱起她的话,她总是害怕地用两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他和青木那时候虽然也不大,可是背着这样瘦小轻飘飘的菊花,还是很轻松的,一时间就有些心酸,便温柔地对她说道:“你小时候就瘦,如今好多了哩。再过两年就好了。” 菊花恍惚间仿佛见到两个少年,一个背着小菊花,一个背着杨子,在镜湖边找刺苔吃。她就不再吱声,听着小石磨呼噜噜响,闻着身边少年散发出的健康气息,朴实、清爽。他的衣裳带着一股太阳味儿和草木灰味儿。 草木灰不沾不腻,用来洗衣裳、洗碗洗锅,漂洗干净后,留下淡淡的清香味。别人可能会不赞成这说法——草木灰如何会有清香,可是她就觉得那淡淡的味儿闻着很清爽,跟皂荚洗出的衣裳味道不同。 槐子忽然轻声对菊花道:“长雨也定亲了哩。”他磨完了全部的红萝卜,便让菊花歇手,他接过菊花的活计,清理石磨,并将萝卜汁挤到碗里 菊花笑道:“是么?这个家伙,要让他请客。是哪家的闺女?”她刚想打趣两句,忽然想自己不也定亲了么,便转而问起是谁家的闺 槐子瞥了她一眼,幽幽地说道:“我也不晓得,只知道是个有钱的老爷家的闺女。” 第二百五十九章 无奈的李长雨 张槐上次去清辉,本不想跟李长雨说自己要定亲的事,后来想想还是跟他说了。 这也是瞒不住的,不说倒显得他心胸狭窄。 他以为李长雨听说自己要跟菊花定亲了,会大惊失色,谁知他只是沉沉地望着他,神情有些落寞,他甚至都没有问他啥时候定亲,好一会,才微笑告诉他:“我也要定亲了。” 张槐倒是大惊失色了,他疑惑地望着李长雨,目光里满是询问。他是知道长雨喜欢菊花的,咋突然就要跟旁人定亲了哩? 李长雨避开他的目光,眼睛看向别处,轻声道:“是我哥恩师的外甥女,他家在湖州做茶叶生意。” 槐子回想起当时长雨的神情,显见极不开心。他看着菊花,觉得娶一个自己乐意娶的媳妇,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要不然,长雨娶了城里的小姐,该高兴才对,可是,若那不是他想要的,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青木见妹妹和槐子窃窃私语微笑想起刘云岚,忽然听张槐说李长雨定亲了,便笑着插嘴道:“等他回来,我也要说他几句。” 张杨说道:“长风哥哥中了举人,长雨哥哥也在清辉做生意,他们家会不会搬到城里去住?” 李长风乡试中了举人,村里人虽然高兴,却没有去年中秀才反响那么大,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将来他还会中状元哩。 青木摇摇头道:“不会。村长可是对这儿留恋的很,他们家如今又不用交税了在这住着多舒服。” 菊花不想管村长一家的事,过去挨着青木坐下,问道:“哥,兔子好了么?”竹枝上串着的兔子已经油亮亮的了。 青木脸被烤得红红的,笑容跟红红的炭火一般温暖:“要好了。准备开吃。槐子磨子洗好了没?赶快过来,就等你了。” 四人躲在槐子家的厨房里吃小灶,完全忘记了那帮亲戚,甚至都忘记了今儿的重头戏是菊花和张槐定亲,任凭那些大人忙碌,他们只管吃兔肉,喝胡萝卜汁!又或者他们是用自己的方式庆祝定亲。 吃喝完了,菊花就成了槐子未过门的媳妇了。 腊月初十天阴阴的李长雨也回到了清南村他望向小青山方向,虽然隔了院墙,隔了重重的村居和树木,并不能看到郑家和张家是个啥情形,但他却好似看到了槐子和菊花幸福的笑脸。 李明瑞心疼小孙子,拉着他到房里坐下,塞给他一个小火坛子,让他把脚架在上面,又端了些瓜子过来祖孙俩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大多是李明瑞在说,说一些老古话,甚而连跟长雨奶奶之间的趣事也拿出来说了。 李耕田不敢进去打扰,他对这个小儿子是有些愧疚的。这事要从李长风娶亲说起。 李长风中了举人,又跟着成亲,真是春风得意。李耕田也是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带着媳妇和老爷子,一起到清辉去给大儿子办亲事。 成亲后新人就住在岳家,李长风一心只读圣贤书,准备明年进京参加会试。 李长雨生意做的不错,也在清辉添置了栋两进的小院子,于是李耕夫人曾见过的,老实说,他对高老爷选长雨做女婿都有些吃惊和不相信呢! 李耕田高兴之余,忽地想起李长雨当初可是说过,他的亲事要自己做主,眼下他还没问过长雨,就答应了这门亲,心里未免有些不安。 结果,这一点不安就变成了现实。 晚上,等李长雨回来,听他爹说已经帮自己定亲了,简直大吃一惊,丝毫不理会他说的那些理由,坚持不答应。 李耕田大怒,忍着气道:“凡事总要讲个理由。这高老也的闺女连胡县令也是夸的,你不问缘由就说不成,爹已经答应人家了,难道要去退亲?况且那是你哥恩师的姐夫,咱们尊重还来不及哩如何能这样对人家?” 李长雨愤愤地说道:“那爹为何要答应他?你忘了答应过我,我的婚事要自己做主?那时候爷爷也在的,娘也在,哥哥也在。” 李耕田怒道:“你是说过要自己选媳妇,那你现在就掂量一下这高老爷的闺女瞧她是否配得起你。体要说她配不起你,爹马上就去退。” 李长雨忍无可忍地说道:“她再好,也不是我喜欢的人。” 李明瑞和方氏在一旁听呆住了,这爷俩越说越僵,最后李长雨喊出的话让两人都有些头晕——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李耕田要求爹娘退亲的情景。李明瑞更是气得手抖——这闹退亲还真的成了老李家的传统了。 李耕田也是心里一缩,大感不妙-,沉声问道:“你喜欢谁?你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要是相中了人家就要跟爹娘说怕的就是碰见这种两下里说岔了的情况。” 李长雨再也无法隐瞒对着三个长辈说道:“我喜欢菊花。我也不是要瞒你们,一是菊花还小,二来我也跟你们打过招呼,想着你们帮我定亲的时候,总会问我一声的,谁知爹…···”他的话没说完,但那埋怨的眼光已经表达出了他的意思——你做爹的说话不算话,这事能怪我么? 李耕田悬着一颗心听完李长雨的话,长长地透了口气——终于不用退亲了。 他对儿子埋怨的眼光一点也不在意叹了口气对儿子说道:“长雨,我就不说菊花有啥不好了——反正你喜欢她肯定有你的理由,只是如今这事你可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菊花要跟张槐定亲了哩。” 看着小儿子愕然的神情,方氏心疼地拉着他的手,把郑家要跟张家定亲的事细细地说了,包括村里传出的闲言碎语,张大栓和郑长河打上周宝柱家等事,直说了一顿饭的工夫。 李长雨呆呆地问道:“咋突然就定亲了哩?” 李耕田不悦地说道:“他们两家一向走得近,张槐更是经常跟青木在一块儿跟菊花也是常见的,定亲有啥好奇怪的?倒是你,才见了菊花几回,咋就觉得喜欢她哩?她如今蒙着脸,要是把面巾取下来,你能肯定还会喜欢她?” 李长雨听说菊花要定亲了,心里难受,脑子里乱糟糟的,李耕田这话让他愤怒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她的脸?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长了块癞皮么?” 李耕田晓得儿子跟菊花不可能成了,心情放松不少,因此也不跟他争论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就算喜欢她,她也是要跟槐子定亲了,难不成你还能去抢亲不成?” 李长雨冲口而出:“那你们就该帮我做主,也上郑家去求亲,然后让菊花自己选,说不定她会选我哩?” 李耕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小儿子:“你是说,要我退了高老爷这边的亲事,再回去到郑家提亲,在张家和郑家中间插一脚,闹个天翻地覆的,到最后,就为了让人家菊花选一回?要是她还选槐子哩?你有把握她能选你?” 李长雨无力地跌坐到凳子上,双目晦暗无光——他哪里有什么把握,他早就发现菊花跟槐子情投意合了,自己到底在期盼啥哩?又为何对菊花念念不忘哩? 方氏见小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不已,狠狠地瞪了李耕田一眼,摸着儿子的手,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明瑞也叹了口气,觉得小孙子真可怜。他爹当年闹退亲,退了就能娶自个想要的,称心如意;他如今不但不好退亲,就算拼着得罪长风的恩师退了亲,还不一定能够娶到菊花,不一定称心如意! .今天只写了一章,却上传了三章,状态不好,想着后面的情节,却不知如何衔接,那感觉很痛快;不像思路顺畅的时候,一天写一万字,还不需要多大改动。像今天这样的,只能停笔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偏偏老想去看排名,结果······心情更恶劣!很痛苦,很怀疑,差别真的好大哩! 第二百六十章 男人的担当 李长雨神游天外,李明瑞和方氏忧心忡忡地瞧着他,也不说话,屋子里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李耕田咳嗽了一声,劝儿子道:“长雨,不是爹说你,这菊花是个勤快温顺的好闺女,那在咱乡下也算是不错的了,可是她跟这高老爷的闺女还是不能比的。我就不说长相了——咱们是实诚的人家,只要人品好就成,不讲究那长相—就是比学识,那高老爷的闺女也是识文断字的;比教养,高老爷的闺女也是大家闺秀,哪里是乡下的女娃能比得了的?那家世和钱财都不要比了,因为爹虽然是个村夫,也不是那贪财攀附权贵的人。” 他说了一大篇,觉得有些口干,自个倒了杯水喝了,却见老爷子李明瑞狠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拉着李长雨就出去了,撂下他两口子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不知为何老爷子忽然就不高兴了。 原来,李明瑞听了儿子的话,生气的很,鄙夷地想道:“你小子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自己要娶方氏的时候,退亲的理由也是说了一大堆;如今孙子想娶自己喜欢的人,同样的理由就不管用了?” 菊花要跟槐子定亲,长雨心里难受,他这做爹的还说这些没用的话,要是一个人的心思这么容易转过来,还谈啥喜欢哩! 到底,李家还是没有退亲。李长雨心里明白,退了亲菊花那头也是没有指望的,不过是他一时不能接受罢了。 尽管这样·腊月初十,他还是回到了清辉,仿佛隔得距离近了些,就算不能追回那失去的初恋,还可以远远瞧见它的背影·缅怀凭吊一番! 李明瑞陪着孙子扯了好一会闲话,见他还是落落寡欢的样子,沉思了一会,对他说道:“长雨啊,等回到清辉,还是去跟胡县令说,把这亲退了吧。你先把理由想好,免得到时候人家脸上不好看。” 李长雨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问道:“爷爷·你······这话是啥意思?”难不成爷爷要自己去跟槐子抢菊花?可是这会儿去是不是晚了?这么闹真的是三败俱伤了。 李明瑞捏起一粒瓜子·放进嘴里嗑着,随后“噗”地一声吐出瓜子皮,才对李长雨道:“你以为爷爷是让你去抢菊花?” 他轻轻地摇摇头,接着道:“你跟菊花的事,到底有多少成算,你自己心里有数,该咋办,你自己掂量。爷爷说的是你跟高家的亲事,还有你爹。” 李长雨纳闷地看着爷爷·不知他想说啥。 李明瑞认真地看着孙子的眼睛,说道:“退了亲,免得往后你老觉得是你爹帮你定了这门亲,才坏了你的好姻缘;退了亲,免得你认为要不是高小姐,你肯定就能娶了菊花。要晓得,就算你爹没有帮你定这门亲,你能不能娶到菊花,也是没准的事儿。” 李长雨呆呆地瞧着老人家一张一合的嘴·只觉得一种揭露真相的残忍和面对现实的绝望,对,就像扯下了菊花的面巾,看到了那破坏她容颜的癞皮,让人心生惋惜,却又无法可想。 李明瑞幽幽地说道:“爷爷不想让你伤心,但你也要清楚:没有人逼你。你爹没有,高小姐更没有!若你不乐意,咱拼着损害长风的前程,也要退这门亲;可是,若你接受了这门亲,那就要担起事来,往后不要说啥‘都是因为爹,我才失去了跟菊花成亲的机会;我明明不喜高小姐,没法子才娶了她,之类的话。你爹就不说了,虽然鲁莽了些,可是谁家的亲事不都是爹娘定下的?难道是他们自己找的?那高小姐就更不用说了,人品、家世、相貌,样样出挑,为啥要嫁过来瞧你的脸色?你要不乐意就趁早退了,免得祸害人家的闺女。” 李长雨喃喃地念叨:“没人逼你,没人逼你!”一时间,似惊雷炸响,轰醒了他满腔失落和对他爹隐隐的怨恨。 原来,自己是个没担当的,不肯正视现实的人,心里难受,顺势就把这一切全归于他爹一手造成,甚至连那未见面的高小姐也怨上了。 李明瑞肯定地说道:“没人逼你!咱家也不会靠姻亲往上爬,长风要是做不了官就回来种田。呵呵,说起来那高老爷也是倒霉,他以为自己有钱有权,闺女又出挑,瞧上你算是‘慧眼识英雄,,谁知你有这一段心思!幸亏咱家就是一种田的,没钱也没权,要不然,人家该怀疑他的用心了。” 李长雨再次变脸,是哩,他也就是一个种田娃出身罢了,又不是啥少年才俊。爷爷说的对,不想娶人家就退亲,不要搞得跟人家在逼他似的。这么想着,仿佛就看岘·一如花女子幽怨地瞅着他,好似在说“谁逼你娶我了?这粞不甘不愿的?” 他长吐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爷爷的意思,再不会糊涂了。这门亲我应下了。” 李明瑞微笑问道:“你可想好了?不要随口说了又后悔。还有,人家高家小姐可是没惹你,要是你不打算好好待人家,还是退了这门亲比较好。老实说,我是不赞成你爹把她跟菊花放一块比的——人是不能这么比较的。不过,要是真比起来,人家也比得起。不过是你先认得菊花,才喜欢了她。” 李长雨无奈地看着老奸巨猾的爷爷,撒娇地说道:“爷爷,你孙子就是那么没担当的人么?你不就是怕我还惦记菊花么?放心,我既然应下这门亲,将来自然会好好地待她的。” 李明瑞正色道:“不是好好待她,是全心待她!长雨啊,爷爷当年也是跟你一样,想娶喜欢的女娃没娶上,后来才娶了你奶奶的。” 李长雨急忙问道:“为啥哩?太爷爷也先帮你定了亲?”要真是这样,他们李家可真是有趣的很了。 李明瑞白了他一眼,说道:“瞎想啥哩?不过是我还没攒够钱,那女娃就跟旁人定亲了,就这么简单。后来我攒够钱了,就聘了你奶奶。她也是晓得这事的,一生气就老是跟我念叨,你咋不去找你的英子哩?我一回也没去找过英子。你奶奶都问习惯了,临死的时候还笑着问我:‘你可要去找英子哩?,,我就跟她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去找英子了,等下辈子吧,哦不,还是下下辈子吧,我下辈子还是娶你。” 老人家轻声述说着,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房顶,仿佛穿过那黛瓦,跟遥远地方的亲人相视。他温和地微笑,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声音也细柔起来,不过却很坚定,好像不用些力气的话,怕托不起这承诺,清幽的语声如金石相击。 李长雨如听一个古老的传说,被爷爷带入迷蒙的情境,不知为何,许是最近的日子感怀良多,老人那清幽的语声激起他心灵一片震颤,忽地就泪流满面——原来,除了爹娘那样的,生活还是可以有另外的结局! 李明瑞用手轻轻地抹去孙子脸上的泪水,笑道:“爷爷跟你说个秘密:其实,我娶了你奶奶后,发现她地英子不差,我早就不把那个英子放在心上了。不过你奶奶老是喜欢念叨这话,后来越念叨越欢喜。为啥哩?因为我听见就跟没听见一样哩。” 停了一下又说道:“可是你要真心地待她,才能发现她的好;要是你不甘不愿的,那咋瞧她都不可能顺眼了。我敢断定,那个高小姐肯定不比菊花差。也不是说菊花就不好,只是这女人哪,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你要是死心眼,非得跟称猪肉似的,要称出一样重量来,那不是找不痛快么?” 李长雨听他把女人比猪肉,忍不住破涕为笑,问道:“那奶奶和英子都有啥不同哩?”套问些爷爷年轻时的风流情事,能让那颗失恋的心暂时忘却疼痛。 李明瑞又陷入了回忆,脸上的笑也温柔起来:“英子很温柔,说话甜甜的,跟啃夏天的黄瓜一般脆;你奶奶么,嗳哟!就跟那小辣椒一样,红艳艳的,炒嫩黄豆吃最带劲儿。嗯,越老越辣,磨辣椒酱还香!” 李长雨听爷爷把两个心上女人都跟瓜菜相比,再次笑出声来,偏又觉得形容的很绝妙-,细品之下,他眼前顿时浮现出了两个不同的乡村少女,一个温柔,一个爽利! 笑了一会,李长雨吸了吸鼻子,很随意地问道:“那个英子是谁哩?”他想知道爷爷曾经的心上人是谁。 李明瑞瞅了孙子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英子啊?不就是黄大磙子的老娘喽!” “噗!”李长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他想起黄大磙子的老娘那摇摇摆摆的走路样儿,干瘪和满脸皮打皱的笑容,怎么也无法跟刚才想象的柔美乡村女娃重合在一起,忍不住翻起白眼冲着李明瑞大叫道:“爷爷—” 李明瑞看着孙子那一副受惊吓的样子,哈哈大笑道:“甭管是谁,老了都是这个样儿!哈哈哈……” 第二百六十一章 晨雾下的旖旎 岁月如小清河的流水一般,欢快地流淌着,人生就如河底的卵石,被日子轻轻地滑过,不留一丝的痕迹,又或者曾经激起小小的浪花,终究被水流带走,这么不停地被冲刷、被磨砺,最后变得圆润、光滑! 一年匆匆过去,菊花跟张槐定亲了,李长雨也定亲了,还有许多的少年也定亲了;已经定亲的人则有些成亲了;已经成亲的要添娃了;小娃儿长高了不少;老人们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一切都在变化,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人生,就是这么一茬赶着一茬! 转眼又是春天,菊花要跟利小妹一起去逛下塘集。 没错!就是去逛街,乡巴佬要进城哩! 雾气蒙蒙的清晨,农家院子“吱呀”一声打开,鸡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接着青木牵着牛也出来了,看见张槐赶着作坊里的牛车已经来到门前,笑问道:“这么早?” 槐子今儿是要去下塘集送一批货,他是知道的,菊花便是要跟他搭车一块去。 槐子笑道:“这还早?我天不亮就起来了,紧赶着天就亮了。菊花哩,准备好了么?” 菊花一身利索紧俏的蓝色碎花衣裤—她始终不喜穿那拖地的长裙,嫌麻烦——手里挽着个精致的小篮子,眼含笑意匆匆地来到车前,对槐子道:“再等一会,小秀和小翠也说去哩。梅子要去,长明哥不让·就叫我帮着带些东西了。” 槐子忙道:“那我去叫她们一声。要赶快哩,老成叔已经先走了,说是他家的竹子和林子在村口等他,小妹也在村口等哩。”这些女娃全约好了一齐去集上。 青木刚要说自己去叫,郑长河扛着锄头从院子里出来·对槐子道:“我顺便从周家门口过,叫她俩一声。你们就在这等吧。”又对菊花道:“花儿,别乱跑。晌午到来喜表哥铺子里歇会。” 菊花脆生生地应道:“嗳!晓得了,爹!” 杨氏也赶出来,叮嘱张槐道:“先把菊花送到来喜那,你就去忙,忙好了再陪菊花逛一会。早些回来。” 张槐笑着答应道:“嗳!婶子放心,我会陪着菊花的。 还有小妹、竹子她们都去哩;长星也说要去卖鱼;长云也在集上·咱村好些人都在集上哩·不会有事儿的。” 青木笑道:“菊花·你跟着槐子一块,正好去瞧瞧咱家的铺子,可是租了好几间出去了哩。” 菊花点点头,笑着对杨氏道:“娘,我先去瞧瞧,回头收拾出一间来,留着咱自家有空就去住一晚。” 杨氏笑得眯缝了双眼,说道:“没事跑那去住着,心里还不踏实·肯定是惦记着家里的,你爹也肯定是不乐意的。”说着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进了院子,青木也牵着牛走了。 车里装满了香肠和腊肉,菊花便坐在车头,跟槐子并排坐在一块。她仰脸问道:“槐子哥你吃了早饭么?” 槐子道:“泡了一碗锅巴吃了。你哩,没吃么?该带些米糖的,不然肚子饿了咋办?到集上还要得好一会工夫哩。” 菊花从篮子里摸出几个煮熟的五香鸡蛋,得意地笑道:“你瞧·这是啥?”说着就想递给他一个,瞧瞧他攥着牛绳、挽着牛鞭的手,又缩回来自己剥壳。 剥好了一个,热气腾腾地透着清香,递到张槐嘴边,槐子柔柔地看了她一眼,含笑低头咬了一大口,菊花顺手就把剩下的塞进自己嘴巴,开始剥第二个。 看得张槐心里一跳,一股甜蜜的感觉弥漫全身,身子不觉有些酥软,偷偷地四面一扫,恰好瞧见小秀和小翠站在不远处,身边飘荡着白色的雾气,带着些飘渺的味道。 两人张大了嘴巴,看着菊花跟槐子那浓情蜜意的模样,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像是看了啥不该看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槐子忍不住脸也红了,忙用胳膊轻轻地碰了碰菊花,小声说道:“小秀小翠来了哩。”说完,忍着脸红抬头对着两人笑道:“你们来了?到车上去坐吧,我来帮你们挪个空地儿出来。”随即跳下车去后边腾地方。 菊花见小秀姐俩害羞的样子,一时间也是尴尬不已,也忘了招呼两人吃鸡蛋,有些讪讪地笑了。心下暗道,好险!幸亏定了亲!我都定了亲我怕啥?老娘实在是有远见啊,她大概都预料到了这类情况的出现,所以才力主定亲的。 听了老人言,眼前才没吃亏! 等张槐安置好两人,回到前头,对着菊花轻笑一声,道:“有些颠哩,你坐好扶稳了我。要喝水就叫我一声,我停下来你再喝,不然把牙磕了。”他看到菊花篮子里还带着竹制的茶筒,盖子塞得紧紧的。 菊花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咬了一口鸡蛋,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槐子回味刚才的感觉,心痒痒地盯着她手上的鸡蛋,笑眯眯地说道:“味道不错哩!” 那模样分明在说,再喂我一口吧! 菊花有些心虚地转头望望后面,见车棚挡住了瞧不见,这才把手中的鸡蛋又递到他嘴边,槐子又咬了一口,跟菊花相视一笑,方才赶着车走了。 菊花伸手扯住他身后的衣襟,一边叹道:“好大的雾气哟!槐子哥,你赶慢些,小心撞了人。” 张槐目视前方,沉稳地说道:“不碍事的,老成叔带着周小满在前边哩。我本来今儿不用去的,你说想去下塘集,我就也跟来了。” 菊花听他假公济私,不禁笑了起来。 到村口,那阵仗吓了菊花一跳,刘小妹、竹子、林子、小燕、黄大磙子的小闺女·还有两个媳妇不认识,李长星也弄了辆车去卖鱼。 众人嘻嘻哈哈的挤来挤去,又嫌弃车上的货多了没法坐,又是嫌弃李长星的车上鱼太腥,刘小妹跑到菊花这边来一瞧·连菊花也没地儿坐,还坐在车头哩,只得又跑回去跟竹子挤一块儿。 老成叔大喝道:“上车坐好,再不上来就走了。如今村里有这么些牛车,出门不用走路,还不知足,要晓得往常可是都靠两条腿走路的。这些娃们,就是不晓得好歹!” 众人这才不敢吱声了·一个个直吐舌头·挤眉弄眼地小声对竹子道:“你爹好凶哩!” 菊花跟张槐相视而笑。 要说这牛车坐着确实不大舒坦·如果不是路远,菊花倒觉得走路还有趣一些。 待四辆牛车轻快地行动起来,隐在晨雾中的村庄、田野、树木、花草,随着牛车的前进,一一显现在眼前,又被雾气缠绕着,仿若披了件柔美的轻纱,朦胧而梦幻。 牛车经过它们,菊花看到那些常见的树木被这轻雾渲染·变得飘渺袅娜,车辆走远,那些树木花草重新被雾气笼罩,如同隐入梦境。 不久,菊花就觉得眉头上湿润起来,额角的发丝也被雾中的水汽沾湿,她眨一下眼睛,连睫毛都湿漉漉的;抬头看一眼张槐,只见他眉峰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就要掉下来。 她掏出块帕子,先擦了擦自己的眉毛、额头,又伸手去帮槐子擦拭。槐子急忙朝着她侧头低下,方便她擦拭,又对她轻笑,脸颊擦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直钻入心里。 两人目光交织了一会,又微笑闪开,如蜻蜓点水,又如和风拂过花枝,亲密、和谐,自然无痕;那甜蜜的感觉直沁入心底,心儿颤动,含蓄、朦胧的情愫如晨雾掩映下的花草,让两颗心自然地靠近,却并没有产生激情相吻的冲动。 这情愫水到渠成,让人也变得澄净、单纯起来,仿若一个人抛开一切,将整个的心灵融入大自然,如孩童般在草地上打滚。 牛车“嘎吱嘎吱”的行幼声中,槐子温声问道:“坐着难受不?” 菊花摇头道:“还好。看看这道路两旁的景色,也不觉得闷了。我还是上回跟哥哥一块去外婆家出来的哩!” 槐子想了想道:“下回你想出来的话,我跟你哥去下塘集的时候,都能带你。” 菊花摇摇头,不再吱声。 到下塘集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得老高,却被雾气销蚀了阳光的力度,变得软绵绵的,没有神采。 临水的下塘集雾气格外浓厚,别的地方雾气已经消散,这儿仍旧一片飘渺。离得稍远看去,小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一幅水墨画儿;到了近前,那青砖小瓦的房屋,逼仄的青石街道,充满乡土气息,又带着一丝古韵。 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群,忙碌中透着悠闲。是的,看他们很忙碌的样子,实则很清闲地来往转悠,做着一些并非紧急要完成的买卖。 当牛车在福喜杂货店停下来,把一众小女娃、小媳妇给丢下来后,老成叔和张槐他们便各自忙去了。 张槐临走叮嘱菊花道:“先别走远。还早哩,等我来了再去逛。要不就让来喜陪着你们。” 他低头对菊花殷切嘱咐,那情景落在刚跳下车的小秀姐俩的眼中,又是一阵脸红心跳,代他们害羞,心道菊花跟槐子真是好,这还没成亲哩,就这样起来。 菊花见人多,慌忙对他使了个眼色,催他走了,自己转身拉着刘小妹,对竹子等人道:“先到我表哥铺子里歇口气儿,再看看从哪先逛。”说着就进了铺子。 来喜目瞪口呆地瞧着呼啦啦涌进一群花红柳绿的女娃,叽叽喳喳清脆的笑语声不断,只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看了,忽一眼瞅见菊花身边的女娃,不就是上回去大姑家见过的,那个鲜艳的跟桃儿似的刘小妹么!他眼前立即浮现自己送给菊花的桃子,跟小妹的圆脸重合起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刘小妹和来喜 菊花见来喜那红着脸的傻样,故意用手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说道:“来喜表哥,来喜表哥!我在这哩!你往哪瞧哩?” 刘小妹首先就撑不住,笑了起来,竹子她们也是笑声一片,笑得来喜脸更红了。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好歹也在下塘集混了这么些年,见了几个女娃子还脸红,那要是往后去了清辉咋办? 他幽怨地瞅着菊花道:“表哥早就瞧见你了。可带了啥吃的把我?” 刘小妹听来喜一开口就问菊花有没有带吃的,抿嘴朝他一笑,心道,这家伙还是那么馋! 菊花微笑着从篮子里掏出五香鸡蛋和肉馅的蒿子粑粑,对他道:“这粑粑是昨晚才做的,特地做了带给你的。 这鸡蛋早上才捞起来,还热乎哩,你当早饭吃了吧。” 来喜乐呵呵地接过来,对众人道:“到后边来坐吧。外边挤的很,摆满了东西,也没个地方坐。” 大家也没理会他的话,正在铺子里四处转悠并打量着,不时地发出评判指点的声音。刘小妹见没人理他,好心地对他道:“我们就是到集上来逛的。自然要逛逛你这家铺子了。你不用管我们。” 来喜忙给了她大大的一个笑脸,说道:“嗳!那你们好好瞧瞧。要买啥东西,就跟我说,准给你们算最便宜的价。” 忽地那边竹子笑着高声道:“咦!这个篮子跟菊花手上拎的一样哩。” 刘小妹兴奋地挤过去,对她们说道:“这是我二哥编的,放在这儿代卖的。瞧,那个盘子也是,还有那帽子和扇子都是哩!”她看着这一方货架上摆的都是她二哥编的篾器和麦秸秆制品,心里雀跃不已,自豪感油然而生——仿佛那些日用的东西上升到了艺术的档次。 竹子她们就发出一片惊叹,纷纷问她这些东西是否好卖。 刘小妹笑道:“今年比去年好卖多了,我二哥编起来也有劲了哩。来喜小掌柜·我咋瞧着上回送来的没卖多少出去哩?最近生意不好么?”她转头问来喜。 来喜听她叫自己“来喜小掌柜”,觉得十分别扭,吞下一个鸡蛋,喝了两口水·急忙跑过来,对她说道:“咋没卖出去哩?拉了那么多来,就剩这几件了。这还不算生意好,那要咋样才算生意好?” 刘小妹疑惑地问道:“上回拉了好多来了么?我咋不晓得。我就瞧着这篮子和盘子很眼熟。” 来喜郁闷地说道:“你家出了多少货你也不记得了?那还埋怨我卖的少?” 刘小妹不好意思地笑了,歉意地对他说道:“我最近比较忙—我三哥经常网鱼来集上卖,我就帮他打下手,所以我二哥送了多少篾器来我也不清楚·我就瞧见那认得的几样还没卖出去,还以为生意不好哩。” 来喜就关切地问道:“是么?你又要帮你三哥打下手,又要干家务,不是累得很?” 刘小妹摇头笑了,对他道:“也没那么累哩。不是还有我二嫂跟我娘么?她们俩一个做饭,一个帮我二哥打下手。我们分工好了,忙起来快的很。” 来喜就问道:“你娘不是还要帮你大哥带娃么?”上回他去过刘家,见到她娘把孙子绑在背上忙前忙后的·十分幸苦。 刘小妹撇了一下嘴,忍了一下,才小声道:“我大嫂自己也带。不过是我娘心疼她跟我大哥·总想着他们人少,忙不过来,才把锁儿接过来的。我四哥放学了也能帮着带一会。”锁儿是她大哥的儿子。 来喜听得十分认真,还不住地点头;菊花和竹子听得傻眼——两人咋站在铺子里拉起家常来了,不由得一齐偷笑。 这时,铺子里进来两个乡下媳妇,其中一个黑红脸,高声招呼道:“掌柜的,买一面筛子,再拿两只砂锅。” 来喜急忙就过去应付主顾了。 就见他搬下四面筛子、好几只砂锅让那媳妇挑选。那黑红脸的媳妇翻来翻去地挑了半响·每一面筛子和砂锅都被她拿起来掂量了一番,仍然无法决断,看得一旁菊花和刘小妹代来喜着急。 来喜却笑嘻嘻地摸起一面筛子,对那媳妇道:“就这个吧。瞧,这筛子编得多结实,筛眼均匀·篾条也削的光滑,不会毛糙戳手,比那三面都要好一些。砂锅么,呶,就这个吧。”说着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有清脆的“铛铛”声传出,便点头说好。 那媳妇像是十分的信任他,欢喜地接了过来,跟着他去付钱。 另外一个媳妇却转到了刘家的篾器货架旁,拿着那个小篮子对来喜问道:“掌柜的,这个篮子咋卖哩?” 刘小妹见有人问她二哥的篮子,高兴地两眼放光,急忙跑过去对她说道:“你问这篮子么?嗳哟,这个篮子可是精致的很······” 不料来喜走了过来,打断刘小妹的话,对那媳妇道:“这位大嫂,你要是买篮子装菜、洗衣啥的,这个不大合用哩,也小了些。” 刘小妹急了,急忙插话道:“可以装些针线活计么,出门带着也方便哩。” 那媳妇点头道:“是哩,我也是这么想的。要几文钱?超过五文我就不要了。要是卖那么贵,还不如回家让我男人帮着编一个哩!” 刘小妹一听傻眼;菊花无奈地想,人家编的这么精致,卖五文把你,吃饱了饭没事干么? 来喜笑道:“大嫂说的对,咱庄稼人,花那个冤枉钱买这不划算。你有五文钱,不如买那边那个篮子,又大又结实,装的东西还多,不比这个好?咱们挣钱也不容易,针线活计随便用啥装不都一样?既然大嫂说大哥会编,那就让他编个小点的,也是一样用,就省得买了。” 那媳妇听得有理,连连点头道:“那就买那个大篮子吧。这个不合算哩。” 黑红脸的媳妇过来对她说道:“你听来喜小掌柜的没错,他不会害你乱花钱的,要是见你买不合用的东西,他还要劝你甭买哩。” 于是两人挑好了东西出去了,刘小妹的篮子自然是没卖出去。 来喜等她们走后,对刘小妹细细地解释道:“这卖东西也是要看人的,这人是不会舍得花多钱买你家那个篮子的她就算是问,也只打算出很低的价钱,要是我跟她说了这篮子的价钱,说不定就要吵起来,不如劝她甭买——反正她肯定是不会买的,没的浪费口水。” 刘小妹这才明白先前他拦住自己的话头是为了这个,十分抱歉地对来喜道:“都是我见她瞅那篮子,以为她想买,心里一高兴就……呵呵!她说她男人会编,那干啥还要买那个大篮子?自家编一个用不好么,又不用非要那么好看。” 来喜摇头,笑着斜了她一眼,有些神秘地轻声道:“她男人要是真会编,她是肯定不会买的不过是为了找借口还价罢了。” 菊花和刘小妹听了咋舌,这么点小生意,都有这么些窍门这钱实在是不好赚哩。刘小妹佩服地对来喜道:“怪道我三哥夸你灵泛哩!” 来喜听了分外高兴,瞅着小妹笑个不停,弄得她红了脸,便白了他一眼。 竹子她们转悠了一会,跟菊花说要先去集上了,约好了回头到铺子里来等,到时一起回家。菊花叮嘱了她们几句,让她们有事到这来找来喜报信,竹子便带着妹妹林子、小燕跟另外两个媳妇一起去了。 这里菊花又等了好一会,才见张槐和周小满赶着空牛车过来刘小妹埋怨地说道:“咋忙了这么久哩?不是说卸了货就来的么?竹子她们都走了半天了,哄得我们呆呆的在这傻等。” 张槐先对菊花笑笑,又告诉刘小妹道:“正好清辉那边来人提货,谈了些生意上的事。要不是你们来了,我总要请他吃顿饭才算不失礼,刚才只好说今儿不方便送了他半斤木耳哩。” 菊花关切地问道:“那你就该陪他去的,我们自己逛又不是不成。”这应酬虽然令人讨厌,却是非常重要的。 张槐笑了:“他也急着要走,就没客气那么多了。咱们也去吧,不早了哩。逛完了早些家去,免得你娘着急。” 来喜见菊花、刘小妹、小秀、小翠跟着槐子、周小满往集市去了,十分羡慕,恨不得关了铺子也跟着去逛。他整天呆在集市,当然并非真想逛街,不过是想陪人罢了。 晨雾已经散尽,街市上热闹的很,挑着担子的乡下汉子、背着篓子的老大爷、挽着篮子牵着娃的小媳妇,如菊花和刘小妹等人一般小声指点不休的乡村女娃,一派繁荣的集市景象。 逼仄的街道两旁,每隔一段就有一条细窄的巷弄,目光尽头或是篱笆墙的一角,或是河对岸的人家,巷子里不时地有顽童奔出,嬉笑着在街上钻来钻去,在人群中穿插而行。 菊花他们也汇入人流,千层底的布鞋悠闲地踩在青石地面上,无声无息,身处喧嚣的街道,心底里却泛起清幽宁静的感觉。 目光依次打量两旁的铺子,卖油条包子的摊位发出诱人的香气,引得那小娃儿驻足不前;豆腐店门口有人用豆子换豆腐;香油坊传出的香气最是浓烈,一股炒熟的花生香味和油饼的味儿;日用杂货的铺子生意最是兴隆。 忽见前面铺子门口摆了一张大门板,上面陈满了粗糙的绢花、银色的镯子和各种簪环——也不知真假,以及各样艳丽俗气的脂粉盒子,小木梳、篦子等梳妆用具,刘小妹和小秀立即就停住了脚步,上前挑拣翻看起来。 菊花瞧了一眼,就不大感兴趣,为了等她们,便将目光移向别处,见隔壁是卖布匹的铺子,正想进去瞧瞧,忽觉一只大手握住自己的手,耳边传来张槐温和的声音:“要不咱们去瞧瞧那布?” .第二百六十三章 水乡小镇的风采 菊花仰头看他,见他温柔地看着自己笑,手也被他握得紧絮的,目光中有些心疼,忽地明白过来:他见小妹她们都去挑那些女娃儿喜欢的装饰,偏自己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恐怕是以为自己伤心脸上的丑颜,故而才忌讳那些的。 她心下了然,便对他笑道:“我去挑把梳子,再买只木簪,回头让小燕教我个简单的法子,到热天的时候把辫子挽起来,也凉快些。” 张槐听了十分惊喜,忙笑道:“嗳!” 于是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上前挑拣了一番,挑了一把细齿杨木梳子和一只木簪,那木簪样式虽然简洁,却显得质朴温润,让菊花十分喜欢。 两样东西,共计八文钱,张槐就掏出钱袋,数出八文给那小二。菊花也不言语,微笑看他付钱,心道,这么好打发的女友,真是便宜你了。 槐子见菊花安静等他付钱的样子,跟小媳妇似的,十分欢喜,又轻声问道:“不想挑点旁的东西?” 菊花小声对他道:“这些东西都差的很,不好。你瞧那花儿,扎得那么难看,还不如每天早上在田野里掐新鲜的花儿戴哩;那些簪环都不是真银子的;那脂粉也不好,涂在脸上跟那花脸媒婆一个样了……”她挨个地将人家的东西批判了一遍,听得槐子抿嘴轻笑起来。 小秀、小翠和刘小妹挑了半天,居然也没看中什么东西,又或者是舍不得钱,总之,她们反而啥也没买,于是又进了布行。 幽深的店铺,长条形的木质柜台十分宽阔,一头架着数十卷花布,柜台后的货架上也陈列了各色布料·其中不乏绸缎的料子。 掌柜的居然是个俏丽的小媳妇,身着红色衣衫,迎着他们微微一笑,眉梢眼角都是风情·她将六人一扫,眼光便定在四个小女娃的身上,热情地问菊花要买啥样的布——因为菊花虽然是村姑打扮,却十分坦然镇定,又蒙着面巾,看上去有些神秘。 这回菊花买了不少棉布,想着帮爹娘、哥哥都做几件夏季单衣裳·自己也要做几件,嗯,也帮槐子做两件,于是包了好大一包,让槐子拎着;刘小妹和小秀也买了些,自然是周小满抱着了。 喜得那小媳妇眉开眼笑,她还以为菊花是个大有来头的人哩,便竭力向她推荐那些绸缎料子。 菊花微笑对她摇头·也不解释,心道,你当我是大家小姐装扮的么?咱可是实打实的农家妹子哩。*. 出了布行·又逛了一段,这条街道就到了头。 拐个弯就是自由集市,那摆地摊的就多了。菊花立即高兴起来,两眼不停地四处扫描,想找些新鲜的玩意,究竟要找啥,她自己也说不清。 卖鸡蛋的老婆婆,卖鱼的壮实汉子,还有卖山芋秧子的,菊花奇怪地问道:“咋这么早就插山芋哩?” 刘小妹道:“这个品种不一样哩。” 忽地菊花瞧见一个媳妇·面前的篮子里装了两只小黄狗,呜呜咽咽地轻叫着,在篮子里转来转去,惊奇地问槐子:“还有卖狗儿的?” 槐子笑道:“当然有了。卖几文镂也是好的。” 菊花见那小狗儿十分的精神,不过家里已经有两只狗了,不好再买的。她笑问槐子:“要不你买只狗喂着?” 槐子笑道:“我哪用得着买·杨子从狗蛋家逮了一只狗哩。他本要逮两只的,我爹说又不是喂了卖,逮那么多干啥,这才只逮了一只。” 卖狗儿的隔壁是一担扁篓子,里面黄绒绒的全是小鸡娃,“啾啾”地叫着,细嫩的声音引得不少小媳妇围着观看、问价,那狗儿篮子面前却无人驻足,那媳妇就羡慕地瞧着卖鸡娃的老汉。 这地摊上真是五花八门,扎好的竹扫帚、篾编的家什、草编的帽子,问了问价钱,比来喜铺子里卖的还便宜,不过质量也次一些;还有好些卖吃食和小玩意的,卖青菜的反而少,想是不大好卖,因为在这乡下,即便是大户人家,家里也是有人种菜的。 菊花果然瞧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ˉ卖树苗的,她跑过去殷切地问那庄稼汉:“大叔,这是啥树苗哩?” 那黑脸膛的汉子热情地回道:“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哩,这是枣树;这个是野桃树——味儿特别好,不然我也不能拿来卖,早扯了扔掉了;这个是板栗树苗。你没见过板栗吧?那可比毛栗子大多了,树也长得高。” 菊花大喜,眉开眼笑地蹲了下来,一边看那些树苗,一边问道:“大叔,你家有果园么?咋啥树都有哩?你是哪个村的?” 刘小妹她们这时也过来了,纷纷问这树是真的假的。小妹道:“这桃树我是认得的,长的野桃好吃不好吃就不晓得了;枣树咱村长家就有一棵,这板栗树可不认得了。大叔你可别骗我们。” 那汉子笑道:“我是清北村的,跟你们清南村隔得近。这树买回去,长大了要是不我退钱—这几个钱我还是退得起的。” 张槐和周小满奇怪地问道:“你咋知道我们是清南村的哩?” 那汉子就有些不自在,看着菊花傻笑,好一会才道:“如今你们清南村可有名了,咱也常常去你们村卖猪肉、卖橡子果儿、卖野菊花啥的,认得人也多,虽然叫不上名儿,看着面熟。” 原来,他见菊花蒙着脸,想起王媒婆那个老货说清南村有个癞皮女如何如何,又说那郑家可是发了,要是谁娶了那个癞皮女可是赚了,那女娃蒙了脸也没那么丑等等,所以,便猜他们是清南村的。 菊花听说他是清北村的,便问他家是不是有很多的果树。 那汉子叹道:“哪有那么多哩,就有也没地方种哩,不过是各样都种了两棵。咱穷人家买不起吃的,我媳妇心细,在房前屋后种了这些果木,为的是让娃们嘴里有东西嚼。我家还有杏树、李子树、柿子树,还有两棵桑树哩,那桑葚就快要能吃了。不过那些树一般人家都有也不好卖,所以出了苗都扯了扔掉了。” 菊花高兴极了,便对他说这些树苗她都买了,让他回家再送几棵桑树苗给妫‘板栗树苗要是还有,也全部送来,“你等桑葚熟了的时候再去我们村,顺便带些桑葚卖把我,我喜欢吃那东西哩。” 汉子就开心地点头道:“快了,再有半个来月就能吃了,到时候我给你送去。闺女你买我这么些树,尽管放心,大叔`不能骗你的。你要是家去问你爹,说不定他也认得清北村的刘黑子哩。反正大叔也不会搬走的,这些树等长大了,你就晓得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了。这野桃子比那家桃子还好吃哩,酸甜酸甜的。” 张槐已经认出他了,并不怀疑他的话笑着问道:“这些树苗要多少钱哩?” 那汉子就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也不是专门卖这个的,不过是院子里长了苗要是扯了扔掉可惜,所以才拿来卖的,你们一把都买了,就给二十文钱吧,总共十棵树。” 菊花一愣,心道实在是便宜,只怕真是如他所说,自家院子长的,不卖也是扔了。 她感叹了一番,商品流通太闭塞了哩。遂对汉子道:“我就全拿了。不过大叔要是明年你家还有,拣那树苗壮实的,帮我留些,送到清南村的郑长河家,我还要多栽些哩。” 张槐也连连点头,让他多种些种子这样出的苗就多了。他家院子还空得很哩,也要买一些。 汉子高兴得合不拢嘴,急忙叫他们放心,明年肯定还有。 于是,张槐和周小满的手上又多了好些树苗。刘小妹和菊花兴奋地议论憧憬着大片果园的风景。 再往前,靠近河岸的地方,有两棵大柳树,吐着浅绿新叶的柳条如金线垂落,树下摆了两张小桌子,几根小板凳,还有一只冒着热气的大桶,原来是个卖豆腐花的。 这里有段空地没盖房子,一道弯曲的石头台阶通向河底,就有媳妇们在河里洗菜、洗衣,欢声笑语不断。 不时的,河面还飘过一只小小的乌篷船,甚至能看到对岸的人家在门口晾晒衣裳,老人们坐在椅子上面对河水谈天。 菊花觉得这地方很好,能看些街景,还能看到河水,便急忙过去坐下,笑对众人道:“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请你们吃豆腐花,尽管放开肚皮吃。” 周小满“扑哧”一声笑道:“要请也该是槐子请哩,哪里能让你请。” 槐子微笑道:“我请的也算是菊花请的。你们尽管吃好了。”说着便让卖豆腐花的大娘上豆腐花。 刘小妹笑嘻嘻地对小秀道:“咱一定要多吃些,让槐子心疼。反正他如今在坊子里有工钱拿,不比咱们,是没收入的。”想着菊花选了槐子,她还是有些代哥哥吃醋。 菊花笑道:“你咋没收入哩?你们家的收入都有你一份,该让你爹跟你哥帮你发工钱。” 说着话,大娘就端上几只大碗。白色微黄的豆花上撒了几颗绿葱和一小勺酱菜,极为诱人;拿一勺入嘴,细嫩爽滑的豆花清香满口。正喝得高兴,河面上飘来一只小船,船头站着一个包着头巾的媳妇,对岸上脆声叫道:“虎子,要鱼不?” 就有一个少年光着膀子,卷着裤腿穿着草鞋,匆匆地下了台阶,从船上接过两只木桶,交了钱,搬上岸,倒入自己卖鱼的木盆里,再把桶还了回去。 周小满道:“他们这么卖鱼倒是方便,都不用上岸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来喜的亲事 吃完了豆腐花,趁着槐子付钱的当儿,菊花她们几个女娃就那个虎子的摊位前看他的鱼。 只见一只大木盆里,装了半盆清水,里面各色当地小鱼都有,长条的小麻鱼、黄黑色的沙葫芦、圆扁的光皮儿、白色的餐条儿,还有鲫鱼,清一色欢蹦乱跳,少年虎子正弯腰将里面的鲫鱼捞出来放入另外一只大木盆。 看到这么鲜活的鱼儿,令人想起清冽的小清河水,和河上悠然飘荡的乌篷船! 那虎子见几个女娃盯着鱼盆瞧,略有些腼腆地笑问道:“要买啥样的鱼?这小鱼都是刚捞上来的,新鲜的很,死鱼我都捞出来单放了;鲫鱼也大,瞧,都有好几两重哩!” 菊花便笑道:“我们不买,就是瞧瞧,想看那船在河里能打些啥样的鱼。” 虎子听了就笑着不言语了,也没撵她们,任由她们观看。 等张槐过来,一行人又逛了好一会,买了些针头线脑的日用物品,菊花便对槐子道:“槐子哥,去我家铺子瞧瞧吧。” 刘小妹急忙道:“我也想去瞧瞧哩!” 小秀和小翠眼中也流露出渴望的神情。 张槐和周小满相视一笑道:“正好往回走——铺子在那一头哩,离来喜的铺子和二里铺码头不远,你哥觉得那边上下船都方便,才买在那儿的。” 想着自己也成了包租婆,菊花微笑着加快了脚步。 待看到那一排青砖小瓦的铺面,虽然门前十分冷清,新插的柳树也才几尺高,菊花还是觉得十分欢喜。 她细细地察看了一番·又看看远处的集镇,比量了一下距离,对大伙笑道:“不怕的,再过两年这儿就热闹了。我们从镇上出来,你们也瞧见了,那里面挤得很,要是人们还往那边盖房,离码头就远了些。盖在这边·虽然暂时会有些不方便,不过等这边的铺子多了,就有可能会形成一条新街,那边可就成了老街了。” 张槐笑道:“哪里会要两年。如今就租了四家出去了,不过都是拿这房子当住家,铺面也是做库房用了。听来喜说,问的人还是挺多的,主要是租金也便宜。” 菊花点头道:“这边还没兴旺起来·自然是不能租贵了。” 刘小妹开心地笑道:“等这边兴起来,菊花你也过来做生意。” 菊花微笑不语,心道这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这小镇给她的感觉,少了那么些商业和市侩气息,带着点悠闲的生活味道。说透彻些·就是乡土气息浓厚,民风淳朴,集镇的风貌也十分清静、安详、闲适,所以,在这里居住仍然属于乡村的范畴。 看着那排房子尽头,还剩下的一片空地,已经被一圈院墙围起来了——这是郑家留着自己盖屋子的。她想,还是过两年再来盖吧,先种些树再说。 一行人流连片刻·便重又回到来喜的铺子·他急不可耐地迎上来问菊花道:“咋才回来哩?可买好了东西?我等你们吃饭哩!” 竹子她们一群人早已过来了,还有李长星,也卖完了鱼,等在这里。小女娃们见了菊花她们又是一番嬉笑比较·看各人都买了些啥。 听说来喜要请大伙上小酒馆吃饭,李长星就笑道:“我倒是很想留下哩,就是太不好意思了。咱们这么多人,来喜今儿赚的钱都不够咱们吃的。嗯,等过两天我再过来,来喜你单独请我一个人去吃,就花不了多少钱了。” 众人听了哄笑起来,周小满讥笑道:“你还真能给自己长脸,当来喜是请你吃饭哩?他是请这些女娃们吃饭,请你不过是顺带的。” 来喜笑眯眯地说道:“这十里八乡咱认得的人也多,平日里也不可能穷大方假客气地老请人吃饭——咱没那么多家底儿显摆哩。不过,今儿你们跟我表妹和槐子一块来了,难得凑这么齐,请一顿饭还是能的。咱去小酒馆,又不上酒楼,花不了多少钱。”说完瞧着菊花跟槐子,又瞅了一眼刘小妹。 不等菊花答话,那两个媳妇就急忙说不能这么麻烦杨掌柜,她们要早些回家哩;竹子她们几个也说要走,于是李长星便笑对菊花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在这吃吧。” 小秀红着脸对周小满道:“哥,咱也回吧!” 这么一来就都要走了,弄得菊花想吃来喜一顿也不成,只好跟他说道:“今儿便宜你了,下回过来你可要请我吃好的。” 来喜哭笑不得地想,我今儿就想请,你又不留下,只得惋惜地目送他们离去,特别是瞧着刘小妹恋恋不舍。 张槐想着到家还有好一会,怕菊花饿了难受,便拐了一段路,去集上买了些包子回来,分给众人,让她们垫垫肚子。 这天晚菊花一边跟杨氏用新扯回来的布做衣裳,一边对杨氏说道“娘,我瞧来喜表哥对小妹好像不错哩,小妹也喜欢跟来喜说话。要不,咱帮着问问,能不能结这门亲?” 杨氏听了惊喜地问道:“是真的么?” 菊花还没说话哩,一旁编草鞋的郑长河就笑道:“嗳!小妹这闺女不错,跟来喜也配的很。那女娃和来喜一样灵泛,要是这门亲做成了,只怕俩人能把生意做得更红火哩。” 杨氏笑问道:“刘胖子能答应么?他可就这一个闺女,说不定不舍得嫁出去哩?” 青木正写字哩,闻言抬头道:“怕是够呛。”他心里想的是,刘三顺没娶到菊花,刘家人也是心不顺哩,要是来喜上门去求,怕是不大容易应承。 菊花微笑道:“试试看么。他们家人都认得来喜,对来喜的人品和能耐都是夸赞的,三顺哥上回不是还当着好多人夸来喜么?大舅家也不差,如今铺子也扩大了;来福表哥又在方家的作坊升了小管事,也定了亲,就剩来喜表哥没定亲了。” 郑长河点头道:“这事我看成。刘大胖子虽然舍不得闺女,可他也是疼闺女的,这么一比较,小妹嫁给来喜,往后都不用种田了,多好。再说,下塘集也不远,闺女回娘家也方便。” 杨氏听了就不再犹豫,说道:“那我去问问来喜,要是他相中了刘小妹,我就帮着撮合一番。我就先去探探小妹娘的口风——她见过来喜,要是有这意思,才好上门提亲。” 想想又有点迟疑地说道:“他家三顺四顺还没定亲哩,刘胖子两口子上回还说着急三顺。这两个哥哥都没说亲,他怕是不会先把小妹许人家。” 菊花故意道:“娘,如今咱村的男娃还怕娶不到媳妇?你当还是先前哩。如今咱村名声可是不小,那些来卖猪的和卖白菜的人,哪个不眼气?我今儿在集上碰见的那个卖树苗的,就是清北村的刘黑子,他就夸咱村来着。三顺和四顺,人家肯定会抢着嫁。三顺养鱼又养得好,去年坊子里香腊鱼卖的还不错,往后这鱼也是不愁卖的。” 青木点头道:“长雨说香腊鱼卖的不错,就是名声还不显,还不能多做。不过,就是想多做,咱也没那么多鱼就是了,正好慢慢地发展。” 郑长河笑道:“清北村的刘黑子?我认得他。那是个实在人,不是刁滑的。他说他的树苗好,那肯定错不了。他那个板栗,咱要多弄些迂来。” 菊花微笑道:“槐子哥已经跟他打招呼了,让他下年收了板栗,卖些把我们,我们好做种的。过几天他该来送树苗和桑葚了,我跟他说过的。” 杨氏皱眉道:“那桑葚吃了肚子疼,也不是啥好东西。咱又不养蚕,少种一些吧。” 菊花笑道:“你想多种也没有哩。总共这么几棵树苗,我跟槐子哥分了,一边种几棵。”张家可是她未来要住的地方,当然也要趁早精心打理了。 青木问妹妹:“你今儿瞧了咱铺子,觉得好么?” 菊花欢喜地点头道:“很不错哩。剩下的地,咱盖个大院子,多种些树,往后两边住。” 青木放下手中的书,笑道:“我想着要盖就盖两间大院,妹妹一间,我们自己一间。不然妹妹出嫁了,想去住的话还要回娘家。我们是心里有数,往后的小辈们搞不清,说不定就要嘀咕。” 郑长河大声赞道:“嗳!是要盖两间,一间给菊花当嫁妆;就是那些铺子也是你俩平分,咱家的东西都让你俩平分。爹就生了你们两个,也好分;不像那些人家儿女多的,为个家产还要争来争去的。” 青木笑道:“争啥?真要细论起来,咱家的钱大多都是菊花挣的,按理都该归她,我还沾光了哩!” 菊花白了哥哥一眼道:“一家人,分谁挣的哩!我不过是说了句话,事情还不是哥哥跟爹去安排的?银子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杨氏见他兄妹俩和气,欢喜地笑道:“你们年小,哪里晓得这里面的弯弯绕。谁家的兄弟没成亲之前不是和和气气的?可是成了亲,人一多,事情一多,再加上你这么想,他那么想,‘清官难断家务事,,扯起来都分不清谁对谁错了。 你哥哥说盖两间院子,那是最好的了。不然十年一过,‘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谁还去管当年这钱是谁挣的?” 菊花和青木都听的出神。 第二百六十五章 温柔如水的小秀 郑长河笑道:“所以说哩,这世上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全头全尾的。 你们瞧,爹就兄弟一个,啥烦心事也没有,可是未免孤单了些;那些兄弟多的,家里兴旺倒是兴旺了,过起日子来,那是磕磕碰碰的,从来就没消停过。” 杨氏笑道:“人多事就多,咋消停?牙齿跟舌头还要打架哩,何况那么一大家子人。你瞧好了,刘大胖子说不定会把二顺也分开单过。小妹娘可是说过了,人多了事就多,娶一个儿媳妇,就分一个儿子出去,趁着老两口还能动,早些分开还能帮小儿子一把。搁一块也未必就能沾便宜。” 说着话,菊花就缝好了一件衣裳,招手让爹来试试。 郑长河放下手中的草鞋,拍了拍手,过来一瞧,纳闷地问道:“闺女,这是啥衣裳,咋没个门哩?” 菊花听了忍笑道:“甭管它是啥衣裳,只要做起来方便,穿起来也方便就成。那对襟的衣裳太麻烦哩,还要缝扣子,要不就要系带子;我这衣裳从头上往下一套,就穿上了,多便宜!咱们住在乡下,也没那么多讲究,这衣裳也没露肉出来,不算怪诞失礼。” 她照着前世的t恤样式帮爹跟哥哥缝制夏衫,这样能省好多的工夫。想着棉布没弹性,就稍稍放大了一点。 郑表河试穿了一番,果然方便,乐呵呵地说道:“这个简单,是便宜的很,往后衣裳都照着这么做。” 菊葩笑道:“冬衣怕是不成哩,夹衣里面衬了棉花,不好套头的。” 青木也好奇地试穿了一回,看着那圆领无襟的衣裳,笑道:“这么做不但省工夫,还省布料哩。往后单衣都做成这样的吧。” 杨氏抿嘴笑道:“我说她忙了一晚上,缝的衣裳我都不认得哩。 我也这么缝好了。” 一家人说笑了一会·歇息不提。 且说到了春夏之交,天气渐热,香肠作坊里也没那么多事了——香肠腊肉腊鱼这些东西还是认季节的——青木和张槐闲时便也出去打鱼,为的是捞鱼苗往鱼塘里放;又到处种树·村里也将那苗圃里的橡树都移到山上栽了,另又培植了许多。 菊花和小秀在河边洼地捡了不少地皮,又掐了不少荠菜,准备包饺子吃。春雨过后,土润苔青,草根处长满了黑褐色的如木耳一般的地皮,两人蹲在草地上·轻轻地掀起那略带弹性的一张软皮,拂去泥土,放入篮中,一边轻声谈笑着。 小秀微笑对菊花道:“菊花,你总喜欢弄这些东西,不过还真的好吃哩。出来采这些也能松散身子透个气儿,老在家里忙,也没见把家里收拾的比人家好。”她觉得搬到山边来之后·比原先住在村里要活络许多,都是跟着梅子和菊花一块忙,她娘才没管那么严了。 菊花道:“这东西是石头外婆最先弄来吃的。那个荠菜包饺子味儿不错吧?比韭菜不差哩。刘小妹本来也要来的·她三哥今儿捞鱼,她怕是在帮忙。” 说到刘三顺,小秀就不吱声了。 菊花微微瞥了她一眼,这个腼腆温柔的女娃,未语面先红,真真如水一般,但愿刘三顺能得了她,也不枉小秀惦念他一场。 她便故意说道:“三顺哥真是能耐哩,从去年底开始,这鱼塘不停地往上捞鱼·他也不停地往里面放鱼,还到处割草喂鱼。听小妹说她家已经挖了块水田,准备种藕、养鱼、黄鳝和泥鳅哩!” 小秀听得出神,不知不觉地停下了手,脸色红红的,眼神润润的·好一会,才飞快地瞄了菊花一眼,见她正忙着,并未注意自己,这才细细地叹了口气。 女儿家的心思真是不足为外人道,谁都能跟菊花似的,跟槐子同吃一个鸡蛋哩!她还记得那个晨雾弥漫的早上,菊花喂槐子吃鸡蛋时那轻松贴心的举止,并不让人觉得轻浮;槐子含笑幸福的神情,让人看了羞涩,砰然心动! 她会不会也如菊花般,有一天去喂鸡蛋给一个男娃吃哩?不自觉的,脑海里又浮现了刘三顺那圆圆的笑脸,是那么的让人舒心,一点也不像她爹的脸,整天死板着,瞧了就让人不自在。 两人捡了半篮子地皮,连着荠菜一起,拎到河边清洗。 青石板旁边的几棵柳树已经很高了,柳条随风飘动,形容袅娜;就是沿河岸边的那些插柳也已经长成蓬蓬的一团,细长的枝条垂地,间植的小桃树也是青叶满枝,可以想见再过几年,三月的小清河边,将会是一片桃红柳绿! 有了柳树的遮阴,日光不再肆无忌惮地晒人,只从枝叶缝隙中漏下点点斑驳的光影,洒在水面和河边洗菜的人身上,欢声笑语随着小清河顺流而下。 杨氏想要帮来喜求刘小妹,又不知找啥由头去探小妹娘的口风。刘家却也正在发愁:倒是眢不少的人上门为三儿子说亲,可是这个“三犟子”却死不松口,整天就晓得在鱼塘忙活。 本来包了村里的鱼塘就够忙的了,今年三顺自己买了块靠近镜湖的地,几兄弟一齐出动,挖成了鱼塘,这下就更忙了,整天在河里捞小鱼虾往鱼塘里放。 要说他算是摸索到了点养鱼的门道:将那些小鱼虾和大鱼混养,是有好处的,因为有些大鱼就是吃小鱼虾的,黄鳝也是吃小鱼虾和水虫 他忙碌着这些,并非忘记了自己的亲事,相反,他心里横着一根刺,想要借忙碌来软化它,用时间来忘却它。 对于那些来说亲的,他也曾经去相看过,可是,张家的闺女也好,王家的闺女也罢,再好又跟他有啥关系哩?他心里的这根刺不去了,是没法子说亲的了。 这天,他挑着一担装鱼的水桶,和小妹一块儿在沿河撒网,小妹还扛了个大虾网顺便兜虾,兜兜转转的,来到菊花门前,正好瞧见小秀和菊花在河边洗刚捡的野菜。 刘小妹就唤道:“菊花,小秀,你俩在干啥哩?“ 菊花一见他们兄妹,十分高兴,忙站起身挥手道:“小妹,三顺哥,你俩网鱼哩!我跟小秀捡了些地皮,挑了些荠菜。你要不要一点?我捡了不少,分些把你。” 刘小妹轻快地小跑过来,看了两人篮子里的野菜,笑道:“还是算了吧。我家人多,少了不够吃哩。明儿我自己去捡些。”一边在河边坐了下来,歇口气。 刘三顺见菊花永远是那副悠闲自在的样子,不由得气闷,暗道她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心思,自己这样真是傻。可是,他偏偏不争气地要去瞧她,听她跟妹妹打听他家的杏子是不是要黄了,李子是不是要红了。他歇下担子,也坐在河边的草地上,静静地听她们几个人说话。 菊花忽地对他看过来,笑道:“三顺哥,我刚刚还跟小秀说起你哩,养鱼养得那么好,又有了自己的鱼塘了。小秀,是吧?” 小秀早已满面飞红,听见菊花点她的名字,惊慌地应道:“嗳!是……是这样。三顺哥······很能干哩!”说到最后,声音渐低下去,细不可闻。 刘小妹对小秀的性格早已熟悉,并不以为意;刘三顺仍然代她难受,想这个小秀太害羞了,说句平常的话也要脸红。 菊花笑对小秀道:“等小妹家杏子黄了,咱们一块去吃。小妹跟咱们玩得好,三顺哥你也是熟悉的,刘叔刘婶人也好,你去了就晓得了。” 小秀飞快地瞄了刘三顺一眼,羞羞怯怯地点头。 刘三顺正好看向她,小秀那满面红霞的女儿态使得他一愣,只觉得她瞄自己的眼神大有味道,不由心中微微一动,想起菊花曾经说过“也有女娃偷偷地喜欢你哩”,当时自己因为菊花定亲的事难受,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如今看来,这人难道是小秀? 他想想又觉得不像,这个小秀跟谁说话都要脸红,并非对自己才这样,遂把这想法丢到一旁不再理会。不过,小秀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却让他记住了。 刘小妹因菊花说了这样的话,也跟着邀请小秀:“你跟菊花一块去,也热闹。过两年,等菊花家里的这些果木都长大了,咱们该到她家来吃了。菊花,旁的倒也罢了——反正我家也有,就是等秋天的时候,那毛栗收了可要送我些,我喜欢吃那粉粉的味道。” 菊花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去年不就遥些把你了么。” 说着话,小秀就站起身,说要家去了。菊花和小妹笑着对她点头,也没多话——小秀姐妹总是这样的,一般不会在外多停留。 临走的时候,她经过刘三顺的旁边,想瞧瞧他,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抬眼,只得低头匆匆地去了。 等小秀走后,菊花大有深意地对三顺说道:“三顺哥,这个小秀太怕羞了,见了你就脸红哩。”她决定还是点拨一下这个少年,免得他走不出那条人生的死胡同。 刘三顺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脸色尴尬起来;刘小妹不知菊花对哥哥说过有人喜欢他的话,兀自说道:“小秀就是这样,特别斯文,老是脸红。她妹妹小翠也好不了多少。不像咱们,脸皮厚。” 菊花打趣她道:“我瞧你那脸上不也总是红红的一片么?哪里皮厚了,薄的很哩!” 说笑了几句,方才各自回家。 第二百六十六章 探口风 刘三顺和小妹把网到的鱼虾倒入自家鱼塘,才往村里走去路上,三顺还在想着菊花刚才说的话,闷头不吭声;刘小妹则不停地找话跟三哥说,她以为三哥刚才见了菊花,心里又不痛快了。 唉!也不晓得三哥啥时候能变得心情好起来。 杨氏这天去了下塘集,回来后,绕到刘家,笑容满面地对着正在院子里晒网子的刘三顺问道:“三顺,你娘在家么?” 刘三顺见是杨氏,忙笑道:“是郑婶来了。我娘在家哩。娘,郑婶来找你哩!”他笑得有些不自然,总之,见了菊花和她家里的人,他还不能做到没事人一样。 小妹娘就从屋里出来,对着杨氏笑道:“青木娘,你可真是稀客,咋今儿有空来我这哩?” 这时刘小妹出来,搬了两根小板凳放在门口,让杨氏和她娘坐,自己则去厨房做饭了。 杨氏坐下笑道:“我是从下塘集来。来喜让我给你们带个信儿,叫你们再送些货过去——铺子里剩不多了哩,前儿有个商人拉了好些走了。嗳哟!小妹娘,瞧你家二顺的手艺,如今可是派了大用场了,编的东西卖到老远的地方去了哩。养了这么能干的儿子,你要享福喽!我家长河常在家说,刘胖子真是好福气,四个儿子个个能干,闺女也讨喜!” 小妹娘和刘三顺听了都十分高兴。 小妹娘高兴之余,诚心实意地对杨氏道:“那也是多亏你那娘家侄子他是个灵泛的,会卖东西,这才能把二顺编的东西卖出去哩。我听小妹和三顺都说过,这个来喜很有本事·换个人不能卖的这么好哩。” 杨氏就笑得满脸开花:“这娃儿是有些灵巧的心思,不过就是性子跳脱了些,不大老成。唉!他在集上做生意也苦的很——三餐不全,吃饭老是糊弄。他跟我说‘大姑早点搬到集上来吧,我就有地方吃饭了,!你听听这娃儿说的多可怜!可我们哪里会搬到集上去哩,这不是瞎指望么!他姑父笑他‘想吃热乎饭,早点娶个媳妇不就成了,!” 小妹娘笑道:“这话说的对,他要是娶了媳妇也能多个帮手·准能把生意做的更红火。” 说着起身搬来了针线小簸箩,随手拿起里面纳了一半的鞋底子,一边做针线一边跟杨氏说话。 杨氏见了她的举动,觉得自己怕是耽误人家干活的工夫了,不过,她今儿过来是有目的的:她想探探小妹娘的口风,看能不能帮来喜求到刘家小妹,因此也就顾不得那些了。 她就叹气道:“谁不是这么说哩。只是这亲事也不是那么容易说的·要不他爹娘在家发愁哩,连我也发愁。” 小妹娘有些诧异地问道:“来喜那么能干,那娃儿我也见过——长得也好,你哥哥家底也还殷实,说个好媳妇那不是轻巧巧的事情么?愁啥哩?” 杨氏听了暗自高兴,嘴里却说道:“要是旁人问这话我还不觉奇怪·你问这话真是奇怪了——你自己四个儿子,难道不晓得这说亲的难处?随便娶一个倒也不难,难的是娶到合心意的媳妇。咱们啥也不图,就图个人好,娶个贤惠的媳妇好过安乐日子,这也不容易哩!” 小妹娘听了连连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三儿子,见他晒了网子,又屋里屋外地忙着收拾·一刻也不停歇·这会儿又搬出早上割的嫩青草,切成一段一段的,准备撒到鱼塘里喂鱼。 她见了心里难过,叹气说道:“可不是么·我家三顺也是这样——亲事没着没落的。” 杨氏见了她的神色,晓得她是为三顺的亲事发愁,安慰她道:“你甭着急。你家三顺可是能干的很,不晓得多少人夸,栽秧快,如今又会养鱼,上回我家长河还跟槐子爹说起他哩。” 小妹娘听了她的话虽然高兴,心里却不无幽怨地想,我家三顺好,那你咋不把菊花许他哩?因此酸溜溜地说道:“有啥好的,不过是糊弄一张嘴,哪比得上你家的青木和槐子。”如今张槐成了郑家未来的女婿了,所以她这么说。 院子里剁青草的刘三顺同样满心含酸:我再好,在你眼里怕也是比不上张槐的吧。 杨氏听了小妹娘的话,正色对她说道:“小妹她娘,你可不应当说这话哩。我当然觉得我家的青木和槐子好,不过你家的三顺也不差。 你就是要教导儿子,也不能谦虚太过了哩,不然娃们听了伤心——他还以为你真的觉得他不如人哩。你家三顺打小就是个省事的,虽然到处钻,可也没让你操过心。你当多夸夸他才是。三顺这样的,你就夸了他,他也不会翘尾巴。” 刘三顺听了这话,眼中酸涩,心中更加的懊恼——为他没被郑家挑做女婿哩?不仅菊花好,这岳母也是好的。 小妹娘也惊觉自己说话不妥,本来三顺就对菊花跟槐子定亲不痛快了,自己还将他跟槐子比,还说他不如槐子,这不是往儿子心上戳刀子 她讪笑道:“可不是么,我家三顺吃的苦比他两个哥哥都多,我跟他爹在他身上花的心思也最少,如今,我只想帮他娶个合心意的媳妇家来,我也就能放心了。” 杨氏笑眯眯地说道:“刚才你劝我,如今我劝你:你呀,还真不要急,咱村的男娃吃香的很哩!像三顺这样没定亲的,怕是要被人抢——最近是不是好些人上门来说亲?” 小妹娘脸上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是有不少人来,不过就跟你说的一样,要找个合心意的也不容易哩。” 杨氏摇头道:“你要多问问三顺,问他要找啥样的,这样才好帮他拿主意。你呀,慢慢地寻摸,总能找到合心意的。像来喜,就说要找个活泛灵巧的,当然,人品也要好。我笑他人不大,心倒不小,这样的闺女可不多哩,我认得的人家里,也就你家小妹和老成家的竹子数得上。“ 小妹娘听了心里一惊,这才明白杨氏过来是为了自个的闺女。她心里嘀咕道,我家小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哩,两个哥哥都没定亲,哪里就要帮她定了?再说,我想讨你闺女做儿媳妇没讨着,你却想来讨我闺女做侄媳妇了,这可太亏了。 杨氏把求亲的意思透了一点点出来,就不好说得太多了,总得让人家想想,要是不乐意的话,也不至于脸上难看。她又闲扯了一会,才告辞离去。 等她走了,小妹娘呆呆地想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收拾起针线簸箩,准备起身。 却听刘三顺说道:“来喜不错!” 小妹娘止住了动作,愕然地问道:“你说啥?” 刘三顺抬起眼皮,瞅了他娘一眼,说道:“我觉得来喜不错。小妹要想嫁个好的,来喜是个人选。” 他娘不确定地问道:“可是你跟四顺都还没有定亲哩,小妹也还小,咋能就……” 刘三顺打断她的话,说道:“那些算啥哩?我跟四顺还能娶不上媳妇么?你只管想来喜这个人是不是合适,要是合适的话,就先定亲又能咋地?要是想这想那的,等人家又定亲了,你到时候再为小妹的亲事发愁去吧!” 他声音里满是不平,后悔自己没有早一步上郑家提亲。他算是瞧明白了,这要是相准了人,一定要赶快定下,否则就是“手快有,手慢无”。刚才杨氏一说,他心里就想,来喜确实不错,小妹嫁给他定能过的好。 他娘说的理由让他十分不满:要是因为他和四顺,把来喜错过了,小妹也不是说就嫁不出去,但那时候不就跟自己眼下一样,再想要寻个合适的人就难了么! 小妹娘就明白了儿子的话,犹豫了一下道:“那我等你爹家来跟他商量一回,看这事成不。我再问问小妹的意思。”她还是把儿子的话听进去了,也生怕闺女到时候跟儿子一样,瞅谁都不顺心。 刘三顺心道,小妹肯定是乐意的,瞧她上回从下塘集回来,话里话外都在赞来喜,要不然,就算来喜再好,他也不能这么急着让小妹定亲哩。 小妹娘满怀心思地来到厨房,看着小闺女发怔:三顺和四顺还没娶亲,却要帮闺女定亲,她舍不得哩。 刘小妹正忙着,先在灶洞里添了把柴火,然后转身上来,把砧板上切好的莴笋丝倒进油锅里,“哗”地一声响,跟着就用锅铲很快地翻炒起来,再放盐、放拍碎的蒜子,三下两下就盛了起来,接着又去烧火,炒莴笋叶。 她正忙着,忽见她娘站在那呆呆地望着自己,奇怪地问道:“娘,你站那干啥哩?” 小妹娘被她一句话惊醒,忙笑道:“没啥,我来烧吧,你歇会。” 刘小妹道:“不用,娘你帮我烧火吧,再炒一个蘑菇就吃饭了。” 于是,小妹娘就坐到了灶门口,帮闺女烧火。 她想了想,问刘小妹道:“小妹,你觉得那个来喜小掌柜咋样?” 刘小妹听了笑出两个小酒窝,一边炒菜,一边说道:“他呀,比鬼都精哩。脾气也好,客人再挑他的东西,他也不气,还帮着人家挑;要是人家说了不合适的价,他还劝人家别买。这真是少见——从来人做生意,只有劝人买东西的,没有劝人不买东西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刘小妹的心思 小妹娘见闺女说起来喜,一副惊叹加赞叹的神情,笑得甜甜的,她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刚才你郑婶子来说,他一个人在集上做生意苦的很,连饭也吃不好,他爹娘就想着要帮他娶一门亲······” 刘小妹听了这话,不由得怔住了,以至于她娘后面的话都没听见,只觉满心里不自在,来喜就要定亲了么? 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俏丽的小媳妇,在来喜的店铺里帮忙招呼客人,一时又冲忙碌的来喜喊“来喜,吃饭了哩!”来喜就颠颠地笑着跑过去,问晌午吃啥! 这么想着,她便无精打采地说道:“娶个媳妇也好,他一个人在那也是蛮可怜的。”说着无意识地翻动锅里的菜,却没了刚才的麻利劲 小妹娘见闺女这副样子,一边烧火,一边对她说道:“你郑婶子说,来喜想找个活泛灵巧的女娃,她笑说咱村就你跟竹子数得上哩!” 刘小妹就红了脸,眼里却闪现惊喜的光芒,有些忸怩地说道:“我哪里活泛了?竹子才真的厉害哩!”那嘴角的笑意却不断地扩大,锅里重新被炒得“铛铛”响起来。 小妹娘叹了口气,看来儿子说的没错,是该帮闺女定亲了,不然,等这个来喜跟旁人定了亲的话,她家的小闺女也该跟她三哥似的,整天愁眉苦脸的了。 她便对刘小妹道:“小妹,娘瞧你郑婶子今儿过来,就是想帮来喜跟你求亲的。咱们都是乡亲,她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想是担心我们不应承的话,大家面子上下不来。娘问你一声儿,要是你觉得那个来喜还不错的话,娘就帮你定了这门亲,你三哥也说来喜不错哩!你也不要着急先好好的想两天,我也跟你爹商量商量。” 刘小妹听了她娘的话,羞得连腮带耳通红,好一会才点点头,把锅里的蘑菇盛了起来,却有些糊了。 傍晚,刘三顺从田野里回来,找到在后院菜地里忙活的刘小妹,一声不响地蹲下身子,帮着她扯草。 刘小妹拾起地头的一把旧镰刀割了几丛韭菜,又端起一旁准备好的撮箕,将里面的草木灰撒了些在新割的韭菜桩子上。她默默地干着这些,一边想着晌午她娘对她说的话,根本无心找话安慰心情不佳的三哥。 可是她不开口,刘三顺却开口了,他轻声对小妹说道:“小妹,三哥觉得那个来喜不错。要是你相中了他的话就甭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免得跟三哥似的,到头来啥也没捞到就剩一肚子闷气。我跟你四哥肯定能娶到媳妇的,也不用非得帮我俩定了亲后,才能筹划你的亲事。当然,你也要用心地想一想,要是不喜欢他,那就算了。” 刘小妹见三哥竟然是为自己的事来的,心里感动,她轻声道:“娘让我好好地想两天哩。三哥,你也觉得他好么?” 她心里有些乱,平日里说起话来评头论足地都很容易,那是张嘴就来,等到要好好地掂量这个人是否能托付终身的时候,心里便不确定起来。想想也是,她到底才十几岁,还没那么果断哩。 刘三顺点头道:“三哥觉得他很不错虽然伶俐的很,却不是那奸猾坏心的,这就很难得了。一般这样的人,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喜欢轻嘴薄舌讨便宜的,他心眼倒诚实。你也是个灵巧的,要是真能结了这门亲,肯定能帮着他把生意做得更红火。” 刘小妹听了,红脸嗔怪道:“瞧三哥说的这话,八字还没一撇哩,就扯到做生意上去了。” 刘三顺微笑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你要是不乐意,没人会逼你的。” 刘小妹闷闷地说道:“我就是还没想好要成亲哩。你跟四哥都还没定亲,我要是忙忙地嫁人,总觉得怪怪的。 刘三顺笑道:“谁规定定了亲就要马上成亲的?郑婶子说来喜没饭吃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难不成还真的为了吃饭就忙忙地娶媳妇?真要是定了亲的话,跟他家好好说,过两年总是不打紧的——他家的老大不是还没成亲么!” 刘小妹就点点头,小声道:“那我再想想。三哥,你说怪不怪,真要我拿主意的时候,我这脑子里咋跟一片浆糊似的,都想不起事儿了。” 刘三顺瞧着从小呵护大的幺妹子,心疼地说道:“你是还没想到嫁人这事,所以才不惯。你再好好地想两天。哥哥们都是要娶亲的,嫂子再好,那也是嫂子,比不得咱们往常,兄弟姊妹们和气一团;等侄儿添的多了,这家就越发地混杂了,想要再跟往常那样过安稳日子怕是不能够。你嫁个自己喜欢的人,他要是真心对你好,往唐的日子就有指望了,这事当然得仔细掂量着。” 刘小妹见三哥一个男娃子,细细地跟自己说这些话,比她娘说得都贴心,忍不住鼻子发酸,点点头道:“嗳!那我好好地想。” 她瞧着有些落寞地三哥,忍不住轻声劝道:“三哥,你就不要惦记菊花了,咱村里不是还有好些女娃么?三哥你这么勤快能干,肯定好些人家都想把闺女嫁给你哩!” 刘三顺微笑道:“放心,三哥没事儿。谁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又不是桩桩姻缘都能成。”他虽然犟,却不是个糊涂的,不过是要花些时间来解开这心结罢了。 兄妹俩就笑着去择韭菜、洗菜做晚饭了,不一会儿,他们的二嫂回来了,也过来帮忙。 这是一个活泼的媳妇,叫莲香,乃是小妹娘见大儿媳妇太古板了,所以特地帮二顺找了个活泼伶俐的,有点“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味道。 她凑近菜篮子,看那搓洗的很干净带着一股清香的韭菜,吸了吸鼻子,笑道:“小妹,咱晚上用韭菜炒鸡蛋么?嗳!这个好,我爱吃哩。等明儿有空了,咱们用韭菜鸡蛋包一顿饺子吃。三弟,你今儿打的鱼哩?全部都放了?咋不留些下来煮了吃哩?反正明儿你还是要去打鱼的,又不差那么点。”她含笑埋怨这个小叔子。 刘小妹微笑道:“二嫂,我晚上煮一碗小干鱼,也是一样的。这鱼塘刚挖好,要趁早多网些鱼放进去才好——早些放,不是能早些长大么!” 三哥说的对,嫂子们多了,也说不上啥不好,就是没有以前自在了,不比往常兄妹五个,说话行事都很有默契,这新人进来,总觉得有些不搭调——刚才这话要是他们兄妹肯定就不会说,放鱼当然是摆在头一位了,哪能为了吃鱼就不放鱼哩! 刘三顺也不吱声,这二嫂活泼多话,刚来的时候也新鲜了一阵,日子久了就懒得理她了,她性子也还好,总是笑嘻嘻的。 莲香笑着挽了挽袖子道:“小妹,我来烧吧,你帮着烧火就好了,也好歇歇。累坏了吧?” 刘小妹点点头,也没跟她客气,就去灶下烧火了。 她二嫂说话总是很暖人心,初听着实心下舒坦,听多了也不以为意,她甚至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如今想起她大嫂,觉得也没那么不满意了,觉得她就是那个性子,倒不是个难缠的。 呵呵,也不晓得她三嫂将来会是啥样的,还有四嫂哩?哇,四个嫂子聚会的话,各人一个样子,那真是热闹! 她这么想着,就微笑起来,灶洞里的火光映得她脸儿红红的,黑眼珠闪亮,耳中听着二嫂一边“叮铛叮铛”地搅鸡蛋,一边说个不停的清脆声音,心想,是该想嫁人的事了,娘家再好,也是要让给旁人的。 晚上,小妹娘靠在床上,把杨氏今儿过来说的话对刘胖子细细地说了一遍,问他是个啥主意。 刘胖子诧异极了,他闺女如今就有人求了么?也是,连菊花都定亲了哩,他家小妹当然比菊花强,自然是有人求的。 他便问媳妇道:“那你觉得这门亲咋样哩?” 小妹娘叹了口气道:“要说这个来喜,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娃,家里也是不错的。我说句眼皮子浅的话,咱小妹嫁过去,往后都不用种田了。只是这么早帮闺女定亲,三顺的亲事还没着落,四顺更是没影儿哩,我心里就不大得劲儿。” 黑暗中,刘胖子沉默了一会,说道:“那就问问她哥哥们一—小妹的亲事哥哥们也该拿个主意。还有,咱家小妹自己哩?也得问问她的意思,不然弄得跟她三哥似的,心里不痛快可不好。” 小妹娘道:“我今儿问过小妹了,瞧她那样子觉得来喜不错哩!我就让她好好想想乐意不乐意结这门亲。咱家三顺可是直接撂话了,说要是觉得来喜不错,就甭想那么多,赶紧定亲,别弄得跟他似的,最后啥也没捞到。这娃儿心里还难受哩。” 刘胖子微微叹了口气道:“等他自个转过弯来吧。他这话说的倒也在理,相准了,就痛快点,别到时候后悔。杨家确实不错,杨德发我也是见过的——是个和气的人,他媳妇听说也爽利,比青木娘的二嫂要好杨家二媳妇听说不大贤惠。” 第二百六十八章 长大成人 小妹娘听了男人的话就笑道:“那我回头问小妹,她要是拿定主意了,就给青木娘透个话儿。 儿子们也甭问了,还不得靠咱俩拿主意么。” 刘胖子摇头道:“不是这个话。他们四个兄弟,就这一个妹子,总要跟他们说一声才好,哪能不声不响地就帮小妹定亲哩。” 小妹娘道:“也好,就跟他们说一声吧。” 过了几天,刘家透了话给杨氏,说是觉得来喜很不错,杨氏就晓得这门亲差不多了,快活得脸上笑容都堆了起来,一个劲地念叨说要回刘家塘让大哥找媒婆来提亲。 菊花跟哥哥也十分的高兴,不过,她此时却懒懒地歪在竹床上,身下还垫着厚厚的褥子,对于杨氏的唠叨只是含笑听着,偶尔插一句嘴,精神不大好,因为,十五岁的这年初夏,她这具小身板终于长大成人了! 一番准备折腾后,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杨氏则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强迫她歇着;菊花自己也消停了不少,老老实实地炖了些红枣花生米粥喝,并乖乖地歇着,连衣裳也是杨氏洗的。 她对自己的身体是很重视的,比那张脸要重视多了。别的不说,这成亲后生娃这一关就是跟阎王爷抢命,甭管旁人如何容易生产,菊花却知道自己这身材怕是真的不好生养,当然,身体不好也是一个方面。 因此,该调养的时候她绝不矫情,反正家里如今也算是富裕了,不过是爹娘哥哥一向勤劳踏实,不大张扬罢了。 青木担心地瞧着妹妹,不晓得她到底是咋了。要说是生病了吧,娘好像也没着急,脸上还笑嘻嘻的·连爹也很高兴的样子;要说不是生病吧,娘又根本不让妹妹干活,连洗菜也不让,天都这么暖了·妹妹身子底下还垫棉絮,也不嫌热。 这娃儿还不太明白女人是咋回事,纯纯的小男娃,等成亲了才晓得女人的事儿实在多。不过,眼下他虽然纳闷,却也没多嘴去刨根问底,因为他问过一回·娘却三言两语把他打发了,显见得这事是不能跟他说的。 刚吃过晚饭,郑长河在编草鞋,杨氏洗碗,青木喂猪,又将鸡鸭唤回来,完了又跟爹一道编草鞋。 杨氏收拾好了出来坐在菊花的身边,一边摩挲着她的后背一边继续就来喜的亲事唠叨了好一会·又说年底来福就要成亲了,青木也要成亲,今年可忙了·要一直忙到过年。 “他爹,李木匠那你去看了没有?”杨氏唠叨完了又问郑长河,因为李木匠在帮青木打新房里的家具。 菊花无意识地听着爹娘谈论青木的新房家具和布置,思绪却飞出老远,她瞧瞧院子前面茂盛的翠竹,院墙根下鲜活嫩绿的野菊,又扭头瞅了一眼还不算高大的几棵桃树,满树稠翠的绿叶夹着的果实,已经是青中泛白,尖儿红红的了。 这里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她亲手种植,并看着它们成长变化的;陌生,乃是她常常地会陷入一种幻境,那就是眼前的一切都是一个梦,一觉醒来她还在前世的乡下。 这个梦还要做多久? 她会在这里成亲、生子,将来院子里会跑着一群娃儿·那时院子里的桃树想必会很高大了吧,那小小的桂花树应该也是枝繁叶茂,才栽下的枣树也该高出屋顶了。 “菊花,菊花!你瞧这样成不成?”郑长河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只见老爹手中举着一只草编的人字拖鞋,笑着问她是不是这样的。 菊花接过鞋子,用手摸了摸,很柔软;又看了看那纹理,编织的也很细密,显然老爹是下了工夫的。 原来,她建议郑长河将扒去外皮的稻草用开水烫过了,晾干后编人字拖鞋。这样热天洗过澡后,也不用穿布鞋,直接穿上这拖鞋,又软和又省钱,还方便——穿旧了直接就扔掉,也不心疼。 她笑着赞道:“就是这样的。爹你编的真好,这鞋底子厚厚的,踩着肯定软和。要是想好看的话,还可以到河边割些青草回来,晒焉了搓成细细的绳子,掺在这黄色的稻草里,编出花纹来。” 杨氏笑道:“不过就是草鞋,光脚在家穿的,又不好穿出去,编那些花纹干啥?” 郑长河却道:“菊花你想要好看的,爹就帮你掺些其他的颜色。就算不能穿出去,自己看了也舒坦么。”他被闺女夸得兴致勃勃起来。 青木接过那人字拖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赞道:“这样是省事儿,省得拔鞋跟了,还不会掉。我们要是穿着去田里干活,脱鞋穿鞋都方便。” 菊花忙道田埂上不大干净的,说不定有蛇啊啥的,你还是穿那密实些的草鞋比较好,就不要偷懒了。” 郑长河点头,说这鞋子只适合在院子里和家里穿,要是穿出去,外面到处都是草,跟光脚没啥区别了。 说笑间,张槐进来问道:“郑叔,在编草鞋哩?我爹问你咋还不过去说话哩?” 这两家成了习惯,一般都早睡早起。春夏秋除了特别忙的那几天,都是早早地吃过晚饭,然后男人跟男人闲话,媳妇跟媳妇闲话,娃们自然是聚集在一块了。 郑长河就让他瞧自己编的人字拖鞋,说笑了一会,天色暗了,月亮升上来,便收起了摊子,又洗了澡,才晃悠出去了。 张槐见菊花不大精神的样子,问道:“菊花咋了?” 杨氏笑道:“也没啥,就是有些不舒坦。歇息会就好了。槐子,你娘忙好了?” 张槐忙道:“在洗澡哩。”说着自己端了根小板凳在菊花的竹床边坐下,轻声跟她说话。 待青木洗了澡出来,唤杨氏去洗,这里槐子凑近菊花轻声问道:“你哪不舒坦了?”说着摸摸她的手,觉得冰凉,又瞧她身下垫了厚褥子,担心地说道:“天这么暖和了,你还觉得冷?” 菊花有些不自在地推开他,笑道:“我就是吃多了点,肚子有些胀,躺会儿就好了。我这身子一向是这样的——有些虚,不大结实。那时候秦大夫在这,就跟我说要多补补,我一直在补。” 槐子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放——他并非想占便宜,只是觉得今天的菊花恹恹的,格外柔弱,如被太阳晒焉了的花儿一般没有神采,让人瞧了心疼。 以前菊花就跟那早晚开花的洗澡花(学名紫茉莉)一样,早晚都特别鲜活灿烂。 往常吃过晚饭,她不是在墙根下看那些野菊花,就是打量那些竹子,手里还提把小锄头,把杂草细心地除去;再不然,就是看果树上的果子长大了多少;又或者干脆跑到小河边坐着,一直到天黑才领着一群鸭子回来,有月亮的晚上,天黑也不愿意回来哩。 早上就更不用说了,那精神是倍儿欢畅! 眼下这副样子,定是极不舒坦才会这样的,菊花可不是娇气的女娃。她躺在那,想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无力地挣了两下,就懒得动了,随他握着。忽地他心生一种渴望,想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跟自己诉说她的不舒坦,他会安慰她,哄拍她! 他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慌忙丢下,只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表达自己无言的关心,想了想又安慰她道:“慢慢地补,总能养好的。如今家里鸡鸭也多,多杀几只炖了吃。”说着又想起什么来,对她说道:“你肚子胀,该起来走走才好,哪能躺着哩?” 菊花听了一滞,只得道:“不想动哩,觉得肚子坠坠的难受。我没事,这会儿好多了,你甭担心。” 他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掌心传来阵阵的灼热,令她安心。两人靠的很近,月华如洗,清风徐来,墙根下草虫细细地鸣叫,忽疾忽缓,忽轻忽重。她想起刘小妹,也不过是见了来喜两面,这就定亲了,别的女娃也都是这样,只有自己是不同的,便不由得满足地叹了口气。 槐子听了,手上一紧,轻声问道:“很难受么?” 菊花微笑道:“不是,我是想起小妹。槐子哥,你晓得么,小妹就要跟来喜定亲了哩。呵呵,我那天就瞧出来两人不错。” 张槐也无声地笑了,说他们两人都是鬼机灵的样儿,到了一块定是十分有趣。 说笑了几句,菊花又问他木耳长得咋样。 张槐就跟她说道:“这一茬长得不错,就是收的少。我跟长明哥商量了,要把树剖开,这样一棵树也能当两棵来用。还有,家里也不大方便,我们想在山上盖个草棚子专门种木耳——就在当初发现那棵橡树的地方——就当这些树还是被扔在山上,那些木耳也是自生自灭,说不定它还长得好些哩。” 菊花笑道:“这就是模拟自然环境了。嗯,就是比照木耳野生的样子来。” 张槐笑道:“可不是么,那些蘑菇也长得多了些。我跟长明哥各人看管几块草地,早晚都去瞧。就是不晓得咋帮它们加肥。一块草地也不能老是长蘑菇,我猜肯定是要加肥料的。” 正好青木过来,笑问道:“帮啥东西加肥?” 二百六十九章 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槐子见青木来了,惊觉自己还攥着菊花的手,慌忙不好意思松开,又跟青木说起蘑菇的事。 青木皱眉道:“能有啥哩?无非是烂草烂树叶子,那些草地上不就是这些东西么?也没啥其他的东西,清爽干净的很。山上有些地方看起来脏兮兮的,肥得很,那儿长出的蘑菇都有毒,不能吃。” 菊花点头道:“是这么回事。槐子哥,你瞧瞧哪些树下、哪些草丛里容易长蘑菇,说明那树叶和草对蘑菇都是好的。还有的树上也长蘑菇,我觉得用锯子把那树锯出末子来,也是管用的。唉,就是得慢慢地试了!这些蘑菇虽说是种出来的,也是在山上长的,每次采回来,还是先喂猫试试毒才好。” 槐子点点头,又说李长明快生儿子了,最近忙了不少。 蛙鸣虫唱声中,月下的细语渐低,似怕惊醒沉睡的人! 梅子生产的时候,开始菊花还不甚在意,可是,当她从早到晚叫了半天,那娃儿还没生出来,声音也由原来的尖利高亢变得萎靡,菊花就在家呆不住了,心惶惶地跑到李长明家去瞧。 到了李家,就见李长明满脸焦急地在房门口转悠着,狗蛋娘和花婆子却很镇定,脸上带笑地劝说他:“生娃哪能那么容易哩?这才不多一会,你急啥?我刚进去瞧了,梅子还好。依我说,你只管去忙,等你回来,就能看到一个大胖小子了。我跟你娘都在这看着,你有啥不放心的?” 还绡几个媳妇也是老神在在地忙碌着,没有丝毫的紧张不安。 李表明胡乱应着,依然转来转去,也不晓得把这话听进去没有。 狗蛋娘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见菊花来了,诧异地问道:“菊花,你来干啥?” 菊花紧张地问道:“婶子,梅子咋样了?你们咋都在外面谁在房里哩?” 狗蛋娘笑道:“难为你惦记着,梅子还好,就快要生了。稳婆在里面哩。你先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晚饭的时候再过来瞧小宝宝。”她虽然觉得生娃的时候,菊花一个没成亲的女娃不该进来,不过菊花关心梅子,只有让她感动的所以劝她回去等着。 李长明正如无头苍蝇般转着,见了菊花如见救星,急忙对她说道:“菊花,这可怎么好哩?梅子都进去好久了,娃儿还没生出来,梅子都哭得没劲儿再哭了。” 他觉得跟菊花说比较管用——菊花平常很关心梅子,常跟梅子说这个东西不要吃,那个事情不要干不像这些媳妇们,全不拿人当回事,他都急得跟什么似的偏那个稳婆还嫌弃他在这碍手碍脚的,让他走开。 果然菊花听了担心极了,一着急就对他说道:“你进去陪着她——你陪着她她就有劲儿了。她晓得你在身边,心里就定定的,不害怕了。” 生产的时候,丈夫在一旁陪着,对产妇的心理作用大着哩! 李长明听了大喜——瞧,菊花就是跟人家不一样,晓得他的心思,不过他转瞬间又垮下脸道:“她们都不让我进去哩。” 菊花刚想说话却被狗蛋娘一把拉住,拽出去了;花婆子也是望着她的背影目瞪口呆,屋里其他的媳妇也是捂嘴偷笑。 瞧瞧这儿有这么些人,这个菊花却跟李长明瞎说,两人对生娃都不懂,偏偏还指手画脚说得一头劲。 狗蛋娘把菊花拉出去耐心地对她说道:“菊花,我晓得你心疼梅子,不过你不要着急,我跟长明娘都在这守着哩,还有接生婆子,不会有事儿的。你还是家去吧,不然你娘晓得了该说你了,你一个小女娃可不该来这儿。”说完推着她出了院子,还把院门给关上了。 菊花哭丧着脸出了李家院子,心想忘记了这是啥地方,那些人哪能听自己的哩! 她怏怏地往家走,才走到张槐家门口,就听梅子又惨嚎起来,这声音不像刚开始那么欢实,也不像先前那么萎靡,竟是跟挣命似的惨厉,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挪不动脚步,就蹲在李家和张家之间的竹林旁,呆呆地听着。 她不知为何,心里特别的害怕,可是人家都不像她这么在意——除了一个李长明——那些人该干啥就干啥,跟没事人似的。 太阳落山了,三三两两的人都从田间收工回来,张槐扛着秧草耙子,和张大栓、何氏走到院子门口,一眼瞧见菊花蹲在他家的竹林边,不知在干啥。 他奇怪地跟何氏对视了一眼,将秧草耙子递给她,自己走过去,狐疑地问道:“菊花,你呆在这干啥?”这时候她不是应该在做晚饭么? 菊花见了张槐,忽然有了依靠似的,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急地说道:“槐子哥,梅子要生了哩。” 张槐听了微微一笑,瞧了挚家的院门一眼,复又转向菊花,说道:“嗳!老远就听见她蠲叫声了,怪渗人的。长明哥就要当爹了。” 菊花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她从上午一直叫,到现在还没生出来哩!” 槐子愣了一下,想着她可能是担心梅子,便说道:“你甭担心,她娘跟婆婆都在那吧?不会有事的……” 菊花有些生气地说道:“你听,她叫得多惨!你咋跟没事人一样哩?” 槐子傻眼——他不这样还能咋办?梅子生娃,跟他关系不大吧?顶多回头跟长明哥道个喜,还能干啥哩? 他尴尬地说道:“菊花,我也没法子哩!” 菊花忍无可忍地扭了他胳膊一把——疼得他直吸气——怒道:“那要是我在生娃哩?要是我跟挣命似的,像这样折腾一天也没生出来,你也不急么?” 她仵于明白自己害怕什么了——她是害怕将来这鬼门关不好过哩。 这个地方的女人生娃,就跟大自然优胜劣汰似的,先来个第一轮筛选,那生命力不强的,都被淘汰掉了;生出来的,都是生命力顽强的。她呢·就是那个生命力不强的,将来难免一尸两命——都被淘汰掉了。 槐子听了脸色大变,反手抓住她的手,责怪道:“你瞎说啥哩?这……这咋能乱说!” 他见菊花提起往后生娃·心里一阵甜蜜,接着又一阵紧张,知她心里害怕,却无从安慰起,难道要跟平常似的说“菊花,你甭管,这事让我来”? 旁的事他都能帮着干·可是这女人生娃他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他瞧瞧菊花娇俏伶俐的身材,也担心起来。 菊花这会儿也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有些好笑,她平定了一下心情,透口气道:“我跟你说这个也没旁的意思,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槐子哥,我这身子骨可不大结实,眼下还不能成亲生娃哩。你得让我再养几年。要是张叔和张婶子催咱们成亲·你要帮着拦着点,再等我两年,晓得么?”她也不顾丢人了·对着张槐谆谆教导起来。 张槐听了恍然大悟,原来菊花是担心这个! 帮着生娃他不会,要是连这点要求也不能答应,那他不是太没担当了么!虽然娶媳妇是为了生娃,可也不全是这么回事,至少他就不舍得让菊花这么早吃这份苦,晚点生不是一样么!瞧长明哥都这么大了,这不是刚生儿子?他还小着哩。 他拉着菊花的手,郑重点头应道:“你放心好了,咱俩已经定亲了·就多等两年成亲也没啥。我等你把身子养结实些再成亲、再生娃。菊花……” 他说着说着,满心的柔情顿起,只觉一肚子的话,不知要说啥好,不由喃喃地轻声唤着,双手摩挲她的手——即便是夏天·这手也是凉润润的,这让他更是担心。 菊花只觉得槐子的目光跟网子似的,当头罩下,将她全身缠住,那身子就轻飘起来,加上刚才一直为梅子悬着一颗心,这会儿放松下来,觉得无力,不禁往身后的绿竹上一靠,一阵“哗啦”竹叶响,将两人惊醒。 张槐忙扶稳了菊花,心里又生出了想将她拥如怀里的冲动,好不容易管住自己,脸色微红地对她轻笑,好一会,才低声对她说道:“你听,梅子没叫了哩!是不是生了?” 菊花侧耳一听,果然没有声音了,立即欣喜地说道:“肯定是生了……不对,要是生了的话,咋没听见娃儿哭哩?” 刚说完,就听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嘹亮悦耳,回荡在山村田野,似乎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两人手挽着手,相视而笑,然后一齐看向李家的院门,就见院门打开,狗蛋娘高声对李长明道:“去叫你爹他们,就说梅子生了个男娃,把他们都叫来……”声音里的兴奋是掩也掩不住的。 李长明咧着嘴巴,忙忙地往村里去,忽见菊花和槐子站在竹林边,也没在意俩人手拉手,便高兴地对菊花嚷道:“梅子生了哩!菊花,梅子生了个男娃哩!呵呵!菊花,槐子,待会去吃红鸡蛋。我要去叫我爹跟梅子爹,也是我爹。” 他说话有些乱,脚下不停地就过去了。 菊花看着他的背影笑了。槐子看了一会,温柔地对菊花道:“回去吧,郑婶找不着你,该担心了——她不晓得你出来吧?” 菊花听了大叫道:“嗳哟!我是做饭做了一半出来的——菜还在砧板上哩。我娘要是回来见了,还以为我出啥事了哩。”说着,扯起张槐就跑。 第二百七十章 老毛病又犯了 梅子添了儿子,过不多久桂枝也生了个闺女,这一年,整清南村都是喜气洋洋的。娶媳妇、生娃就不说了,主要是日子过好了,精气神也不一样了,忙忙碌碌的,浑身都是劲儿。 村长李耕田更是踌躇满志、干劲十足。 他当然得意了,试问谁当村长有他这么大的成绩?加上儿子李长雨的心结也解了,不仅跟高家定了亲,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好,这生意偏偏又都是跟村里的所有出产相关的,因此,他对村里的事是尽心尽力,经常跟青木、张槐、李长明等年轻人商量事,对他们提出的合适意见也都竭力支持。 可是,经济发展了,清南村在蜕变,甚至下塘集的十里八乡都在蜕变,人也不可避免地跟着蜕变。 这几乎是经济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事情,趋利是人的本能。 首先,对于新生人口的股份安排 李耕田召集人商讨了一番,最后定下了新生的人口未成年之前算半份股份,每年底调整一次总股数;成年之后算一份。毕竟这作坊是离不开清南村的,要以村里的人为主。 其次,对于谁有资格去作坊上工的问题,很多人也是有意见的。那些技术活没人敢争,可是有的活计明明谁都可以干,为啥他能去我不能去哩? 经商定,除了那些有特长的人被作坊请进去之外,余下的人员安排遵循一家一个谁也不许争。 这时候就能看出人们的一些小心思了。 像菊花家,除了青木,就没有旁人去作坊干活——她家的事情多着哩,自己都忙不过来,哪里会去争那个名额再说,如今郑家也不缺那个钱。 可是李耕田的三叔——李明堂,为了不浪费那一个名额,硬是让自己的孙女金铃去香肠作坊灌香肠,因为他儿媳妇会腌菜,被酱菜作坊请去,这个名额就空了下来。他跟儿子也要忙田地里的事情,不可能去作坊上工;两个孙子娶亲后也分开单过这就另算一户了。 人家都是媳妇上工李耕田对于三叔这一做法很不赞成却也说不出啥来,只得随他去了。 话说周小年的媳妇被公爹罚跪后,在家停了一年没去作坊,今年冬天撺掇周小年跟他爹说好话,同意她再去作坊做工,“冬天里也没啥事,我去上工好歹能挣些工钱,不比在家闲着强?就是做针线,等下了工晚上也是能做的一点也不耽误事,多好!放着这个名额白浪费了,人家想去还去不了哩。” 周小年听了她的话,心下也有些活动,便去跟周宝柱商量,说媳妇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还让她去作坊上工算了,也能挣些零花钱,还不耽误事。 周宝柱其实也是心疼那个名额的只是怕儿媳妇惹事罢了。儿子这么一说,他想了想,把小年媳妇叫过去,板脸训了一顿,于是,小年媳妇又去作坊上工了。 这婆娘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上次的事吓坏了她,可是,过了一年,那心里就只剩下恨了——恨郑家,恨张家!但再多的恨也只得忍着,不说郑家她惹不起,就是公爹也很严厉,她不敢搅事,不然周宝柱真能休了她。 有心人总是能找到机会的,不管是坏人还是好人。 这天灌完一批香肠,外面已经天黑了,金铃随着大伙交货过称——为的是怕有人夹带香肠和肉出去——然后一块出了这间工坊去茅厕。 每次收工的时候,去茅厕都是要排队的,虽然有些人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很想把这泡屎尿带回自家再放,那也要忍得住才成。 众媳妇嘻嘻哈哈地完事后就赶紧家去了——今儿可是比平常晚了哩。 女人照例是容易丢三落四的,金铃本就落在后边,刚要出作坊大院,忽地想起小手袋忘了拿——这玩意也是菊花捣腾出来的,后来小女娃们都人手一个——转头看看茅厕门口还有几个媳妇,便飞快地跑向工坊,准备拿了东西好跟她们一块回村。 谁知这一去可就倒大霉了。 那小年媳妇看见青木才进了工坊没一会,金铃不知为何也进去了,她心中一动,四下一扫,燃着几只火把的作坊大院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茅厕里还有几个媳妇,她便迅速地跑过去,把那工坊的大门从外边给扣上了,然后赶紧就出了大院,出门的时候还没事人似的跟守门的林大爷打了招呼。 过一会儿,另外四个媳妇也都从茅厕出来回去了,工坊里居然只剩下金铃,当然,还有来四处查看的青木,此时正在隔壁监管室里翻看今日的生产记录哩。 金铃拿了东西发现出不去了,心中纳闷,对着门使劲地扯、推,却觳|声大喊,想叫来门房林大爷,或者仓库那边的人——那边是日夜都不离人的。 结果,没叫来林大爷和仓库那边的人,倒是从旁边的监管室里出来了青木,他诧异地问道:“金铃,你咋还没回去哩?你这是······” 他也发现金铃拉不开门了,待问明了情况后,也是满腹疑惑,仔细查看后,确定这门是从外边扣上了,不禁奇怪之极,一时也顾不上想那么多,遂放开嗓门·高声唤林大爷。 叫了几声没响应,他怕林大爷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或是隔得远听不真因为男娃们值夜也通常会大呼小叫地笑闹,便又使劲地叫在仓库值夜的李长亮和黄小墩。 他声音不可谓不高,只是这人倒起霉来·喝凉水也塞牙缝,这黄小墩和李长亮晚上喝了些酒,晕晕的,又弄了些瓜子,躲在仓库的值夜房里,美美地嗑着,一边嬉笑着扯些闲话,任青木喊破了嗓子·两人却根本没在意。 不过·到底是静夜之中·加上青木一生气,那声音几乎不曾冲破云霄,再听不见就是死人了。 等林大爷和李长亮他们赶来,打开这间工坊的大门,青木两眼喷火地冲出来,对着他们大声质问道:“你们就是这么值夜的?喊这么大声都没听见,要是人家来偷东西,或是走了水,怕是等人家走了或是东西都烧光了·你们才能发现。这门是谁扣上的?” 李长亮被他一顿呵斥,十分难堪,摇头道:“我们在仓库那边看着,没注意这边。” 林大爷也说道:“我瞧见你进来了,没事我扣门干啥哩?” 这时金铃也出来了,问林大爷道:“林大爷,强嫂子她们都走了么?” 李长亮等几人见了金铃,面色十分古怪,林大爷道:“走了·走了好一会了哩。你咋还没回哩?” 金铃道:“我进来拿东西,再转头就发现这门不晓得为啥被关上了,青木大哥过来就使劲地喊你们,喊了好久你们才过来。” 几人这才明白是咋回事,可又不明白是咋回事——谁把这大门给扣上的?这大晚上的,把一男娃和一女娃关在工坊里,这不是明摆着害 青木正要让林大爷送金铃回家,就见李明堂、李耕牛父子匆匆找了过来,见金铃不回家,却在跟这些人闲扯,不由得大怒,训斥道:“金铃,你在这干啥?到现在还不家去,害得你娘在家担心,旁人早就到家了。 原来李家就在山边住。金铃娘问第一拨放工的媳妇,她家金铃咋没回来哩?桂枝便说在后边哩;随后的小年媳妇也说金铃在后边;可是最后出来的四个媳妇却说金铃已经先回来了,这下金铃娘着急了,所以李明堂和李耕牛才找了过来。 金铃委屈极了,只得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李明堂听说孙女跟青木被关在工坊里好一会,那脸上就精彩了,说不出是怒还是笑,他阴阴地对青木道:“青木,这作坊你管得好哩,都把自个跟小女娃关一块了。往后是不是还会跟哪个媳妇关一屋?” 青木闻言气得胸膛直鼓,他深吸了口气,强压下那股怒火,冷声道:“三爷爷请慎言,金铃可是你孙女。坊子里出了这样事情,我自会处理,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转身对李长亮和黄小墩道:“晚上警醒些,再要这样耳背,怕是人家把东西偷光了都不知道。明天……” 李明堂打断青木的话道:“你给大家一个交代?我瞧你应该给我们老李家一个交代吧!” 金铃听了爷爷的话,羞愤不已。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哪里会想那么多?以为出来就没事了哩。本来也就是嘛,关在里面也没多长时候,况且青木过来后,一直在叫人,他们又没干啥,为何爷爷要人家给交代? 小女娃难堪地叫道:“爷爷,你说啥哩?我跟青木哥也没干啥!” 李明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你懂啥?还嫌丢人不够是不?人家会听你说?” 青木面无表情地说道:“事情虽然蹊跷,但究竟咋回事金铃最是清楚,这几人也都可作证,若是三爷爷一定要闹出事来,那明儿就让村长来评这个理吧。” 李明堂见他态度强硬,气得转身就走,嘴里还嚷道:“我当然是要叫耕田来主持公道,不然人家都不将咱老李家放在眼里哩。”走了几步,回头见儿子李耕牛和孙女还愣在那,沉声喝道:“还不走?没出息的东西,屁都不晓得放一个。” 李耕牛慌忙和金铃跟了上去。 这里林大爷和李长亮、黄小墩见青木板着脸,心里十分愧疚——要是他们早些听见,过来开了门,怕是就没有这些事了;况且青木说的对,这么喊都听不见,那要是人家来偷东西哩?来放火搞破坏哩?想想那真是脊背发凉。 第二百七十一章 对质 等李家的人走了,青木便仔细地寻问林大爷,最后走的都有哪些 当听说小年媳妇是单独走的,然后便是强嫂子等四个媳妇,两人一拨出去了,他顿时就明白,准是这个小年媳妇记恨郑家,想让他难堪。 要说这报复的手段实在拙劣,并不高明,但偏偏就让她得逞了,因为金铃是李明堂的孙女。 李明堂可是个难缠的人,跟郑家也不大对付,否则换谁被关在里面,出来后不过是气得骂一场罢了,还能扯到名节上去?那不是没事找事么! 青木交代了几人一番,便回家去了。他也没惊动爹娘和菊花,坐在房里思索良久,又起身去了李耕田家。 话说李耕田看着自己治理的清南村一派欣欣向荣,周围哪个村子不羡慕、眼气?连带着村里的闺女和男娃们也身价上升,嫁娶都容易好多,因此,他每天心情都好的不得了,可是这好心情今儿晚上被他三叔给破坏了。 听他三叔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今晚香肠作坊发生的事,李耕田沉声道:“作坊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当然要查明原因好好处置。可是三叔,你要青木咋交代?他跟金铃又没干啥——那么会儿的工夫也不能干啥哩!再说,这么闹对金铃侄女也不大好。” 李明堂气道:“不闹名声就好了?那些闲人啥话不敢说,啥话掰扯不出来?一会儿的工夫说不定就能被她们传成两人被关了一晚上,这让金铃往后如何嫁人?” 李耕田听了他的话·着实不高兴——明明没有的事,偏要闹出来,要不是尊明堂是他的三叔,他都要破口大骂了。这会儿他的脸色也很不好,忍着气说道:“我早就跟三叔说过·金铃一个小女娃,不方便到坊子里做事,三叔就是不听。你瞧谁家闺女去坊子了?那刘小妹和菊花,作坊里的媳妇都是她们教出来的,平日里有事也要请过去指点,就这样也没见她们去上工哩。 李明堂被揭穿私心,恼羞成怒地说道:“她们不去是她们的事,我家金铃老老实实地干活·一不偷二不抢·有啥丢人的?如今出了这事·难不成就算了?你还是她大伯么?” 李耕田不悦地问道:“那三叔想要郑家咋交代?青木可是定过亲了,马上就要成亲,连日子都定好了哩,难不成你还能让他退了刘家闺女娶金铃?” 李明堂瞪眼道:“为啥不能?你当年不也是退了亲才娶了长雨他娘么!那刘家要是晓得金铃和青木被关在一个屋子里,没准他们还不想把闺女嫁过来哩!” 李耕田听了三叔的话勃然大怒,他退亲再娶,本是为了一腔挚爱,可是旁人提起来却不这么说——那是背信弃义的举动。 他怒极反笑,说道:“我虽然是村长·也管不到人家娶媳妇。这事你自己瞧着办吧。不过我要提醒三叔,我当年为了娃他娘退亲,那是因为我喜欢她,娶家来自然对她好;如今你要是逼青木退亲娶金铃,先不说他乐意不乐意,刘家乐意不乐意,就算最后这事儿弄成了,你能指望他待金铃好?” 他实在是很不耻三叔的做法,对他那点粗鄙的心思看得十分清楚·心道,这事能跟我和娃他娘的事相比么? 李明堂听了一滞,他也晓得这事不是那么容易的,可是也不知是咋回事,他就是不想这么算了,白便宜了郑青木这小子。到最后,他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青木做孙女婿哩,还是想给郑家一个难堪,这里面可是牵扯到他孙女哩。 但李耕田在这件事上摆明不想为他出头,他只好气闷地回去了。 这边,李耕田收拾起一肚子不快,刚要上床歇息,青木又上门了,将今晚的事和他推测的结果跟李耕田详细地说了一遍,末了强调道:“李叔,这坊子越来越大了,事也越来越多,如今出了这样事情,要是不处理,怕是不妥,我自己就要第一个担责任。” 李耕田本就被他三叔闹得一头火,又无处发,听说这事都是小年媳妇惹出来的,那满腔的怒火就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大骂周宝柱,娶了这么个不省事的儿媳妇,真是瞎了眼,连花婆子都比她强。 这人就怕比。花婆子跟小年媳妇一比,立即被所有人原谅——她是爱说嘴,可她不会故意去害人,总归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话不计后果;小年媳妇却专门故意生事,这能一样么? 李耕田并不觉得自己偏听偏信,这事儿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虽然找不到证据,可明眼人心里都有数。 他沉声问青木:“你打算咋办?” 他是村长,管村里的事,作坊的事都交给这些娃们自己管,他也相信他们,再说,也有磨练这些娃们的意思。 青木肃穆地说道:“明儿叫那.个最后走的媳妇当面对话,找出捣乱的人,辞退出作坊,这是一;第二就是这值夜的人太松散了,要加强管理。亏得这么闹一回,才发现这问题,不然真出大事那可就麻烦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自己先扣两月的工钱——算是管理不善;李长亮和黄小墩、林大爷各扣一个月的工钱——罚他们值夜不尽心尽力,叫那么大声居然都听不见,这还值啥夜?再有这样的事就该踢回家了。” 李耕田听了很意外,说道:“这事并不与你相干,为啥你要扣钱?就扣的话,一个月的工钱也就够了,干啥要扣两月的?” 青木认真地对他说道:“李叔,要是出了事不惩罚管事的,这管事未免当得太轻松了。甭管是张三不好还是李四不好,既然让我来管,就该管好。不适合的人要清理出去,能干的人该提携上来,否则的话,每回出了事,找到犯错的往外一推就完事,那还要管事干啥?” 这是菊花跟他说的,下属犯错,领导不能免除监管不力的责任。当领导的就是要根据下属的不同表现,将他们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怎样把那些偷奸耍滑、心思不正的人管好,那是你自己的事,人家只看结果,不会听你解释理由的。 李耕田听了赞赏地点头道:“嗳!你这话很对,就这么处理吧,也省得人说嘴。只是那小年媳妇怕是不好打发——她肯定要狡辩哩?又没有人瞧见是她关的门。” 青木冷声道:“那也由不得她,这事我自有主意。” 他浑身冒煞气,当了一年的管事,如今他也不是那个沉默木讷的男娃了,很有些气势。 李耕田见了很是欣慰,这些娃儿能担起事来,他也轻省了好多,于是对他道:“就这么办。明儿我也过去。还有,青木,你怕是有些麻烦哩,我那个三叔要你给金铃一个交代,我说了他一顿也不管用,准备明儿让我爹再好好地说他,不过你也要心里有个数才好。” 青木点点头道:“我晓得。随他闹吧,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这样闹只会害了金铃,我是不可能答应他啥事的——我就要成亲了哩。” 李耕田点点头,青木遂告辞出门,没入夜色中。 第二天,青木将所有作坊的人都召集起来,聚在工坊里开会。大家将平日里干活坐的凳子都搬到一起,排成几大排,正经端坐;青木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他们的前面,面朝大伙,很有些审判的味道。 众媳妇们注视着一脸肃然的青木,心中嘀咕,这到底是咋了,郑管事脸色这样难看? 因为昨晚大部分的人都先走了,根本不晓得后来发生了啥事,只有小年媳妇心中有鬼,外面强作镇定。 青木先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宣布对自己和李长亮等人的处罚,立时引得下面议论声一片。 李长亮等人见青木首先把他自己的工钱扣了两个月,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再说,也实在是无可辩驳。 只是,他们无可辩驳,那惹事的人哩?于是,一个个眼中喷火地盯着小年媳妇。 小年媳妇大吃一惊,心虚地低下头想道,明明没人瞧见她关门,为何都盯着她哩? 她因心中有恨,见当时情况巧合,一时头脑发热,就把青木和金铃给扣在工坊内,不过是一介村妇的蠢行罢了,只道没人瞧见就人不知鬼不觉,哪里会仔细推敲其中的漏洞和破绽! 青木冷冷地抬手压下,让大家安静,然后问道:“林大爷,昨儿从我进作坊后,有哪些人出去过?” 林大爷气鼓鼓地站起身——他被扣了一月的工钱,自然不可能高兴了——将小年媳妇、强嫂子等五人指了出来。 青木盯着这五人,沉声说道:“昨儿自我进来后,在场的就这么些人,我跟金铃被关在工坊里,自然不可能出来关门了。 如今要找出那关门的人,就在你们身上了。包括长亮哥、小墩、林大爷,你们都说说,那时候在干啥,有谁看见?” 强嫂子她们都傻眼——没事上个茅厕也能上出事来,于是都急不可耐地互相证明,她们四个上完茅厕就出去了,根本没往工坊那边去。这茅厕离工坊还是有一小段路的,为的是怕臭味熏着不好闻,毕竟工坊是做吃的东西。 李长亮和黄小墩就更没可能了,他们不仅可以互相证明没过这边来,还说那时候很多的香肠刚入库,他们忙着点数、记录、整理,哪里会闲着没事跑来关门哩? 如此,就剩下小年媳妇和林大爷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再拿儿子赌咒 林大爷自然说他没关门,他看见青木进去哩,关门干啥?小年媳妇也极力说自己上完茅厕就出去了,这事不是她干的,不过两人都找不到人证明自己。 青木也不说话,阴沉着脸盯着小年媳妇。 小年媳妇被他盯得心慌意乱,心里又惊又怕,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不料三言两语就转到自己的身上来了,她这时哪里敢松口,唯有死撑着,便冲着青木尖叫道:“你瞧我干啥?难道无凭无据地就想把这事赖我头上?就是衙门里的老爷断案子还要证人哩。再说了,两个人在一块就不能干这事了?要是她们合伙哩?” 强嫂子她们听了这话大怒,李长亮更是横眉立目——他本就脾气不好,被扣了工钱更怒遂冷笑道:“那好,咱们都发个誓,就用儿子发誓。”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神色异样。 赵大嘴在周家用儿子赌咒的事,全村都听说了,一时成为笑谈,只不过怕周家人生气,不敢明面上说罢了。如今李长亮又提起这事,大伙便都盯着小年媳妇,瞧她敢不敢发誓。 小年媳妇面如死灰——她咋忘了这茬哩?一时间,悔恨、害怕、疯狂一齐涌上心头,她正要不顾一切地发誓,门口传来一声大喝:“不许发誓!我瞧谁敢拿我周家的孙子发誓!” 说话间,周宝柱、周矮子、李耕田、郑长河、李明堂、李明瑞,呼啦啦进来一大批人连菊花、刘小妹、金香等小女娃都过来了。 要说大伙为何来的这般齐哩? 这要从李明堂说起。他昨晚回家想来想去,觉得不能就这么放了郑青木,不管咋样也不能便宜了他,于是,不顾儿子李耕牛的反对今儿吃过早饭就去找郑长河理论。 而他大哥李明瑞吃早饭的时候听儿子李耕田说起昨晚的事,说三叔这么闹实在丢人,害得金铃侄女名声败坏,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李明瑞气得早饭也没吃好,想这个三弟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这是人干的事么?把自个的孙女不当回事,拿去跟人赌气了。 他饭后立即去找李明堂,要制止他干糊涂事。 可是到了李明堂家却发现他已经去郑家闹去了侄儿李耕牛对李明瑞恳求道:“大伯你可要劝着我爹,这么弄不是害了金铃么?金铃都跟我说了,昨晚上啥事也没有,虽然被关在工坊里,不过青木喊了一会,长亮他们就过去开门了。人家还没说啥哩,咱自家人先闹起来,这让金铃往后咋嫁人哩?我爹还指望青木退亲娶金铃,你说这事可能么?” 李明瑞气得手抖脚颤摇摇晃晃地又赶往郑家。 李耕牛见大伯气狠了,怕出事,忙过去扶着他,跟他一块去了。 村长李耕田本要去作坊的,想想这些事都是小年媳妇闹的,发狠道:“死婆娘,才嫁过来几年就搅风搅雨,好好的村子老是出这些烦心事,当我这村长是泥捏的哩!” 这次的事情可不仅仅是周家跟郑家的私仇了还把他侄女也牵扯进去,更是让他这个村长威信受损——本来清南村形式一片大好,他村长当的也风光,这事闹得鸡飞狗跳,小年媳妇眼里还有他这个村长么? 再者,事情说出去也丢人,全是些不上台面的伎俩,扯的都是些鸡肠狗肚零碎事,除了给人添笑料,还能干啥?真是无知村妇! 于是,他沉着脸上周家去找周宝柱,去之前还专门叫上了周矮子,因为周矮子厉害呀,就算分开了单过,也能当兄弟一半家。 周宝柱听了李耕田的话,当场就气晕了,心里说不出的后悔·既晓得儿媳妇这性子,为何要贪那份工钱,让她去作坊干活?这才几天,就又惹出事情来了。 他见大哥阴沉着一张脸盯着自己,无奈地点点头——不休了这婆娘怕是周家日子不好过,没听村长说,他三叔已经找到郑家去了么?郑家还牵扯着外村的刘家哩,这可是牵扯出了一大片! 周小年见了他爹跟大伯的眼神,顿觉不妙-,虽然他也恨媳妇惹事,可是俗语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可是跟媳妇成亲好几年了,娃都两岁了哩,能说休就休么? 他硬着头皮对李耕田道:“李叔,凡事要讲个证据,如今也不能一口断定这事就是我媳妇干的……” “闭嘴!”周宝柱不待他说完,就呵斥道。 他如何不知儿子的心思,可是没有证据又怎样?就算这件事查不清,最后不得不丢开手,可是,人人都晓得是你小年媳妇干的,你还能讨的了好?不能明着罚你,背后咒你总成吧! 再说了,那婆娘昨晚回来就不对劲儿,常常自得地偷笑,一副捡宝的样子,他当时还疑惑哩,如今李耕田一说,方才明白她又耍小心思害人了,还自作聪明地为人家不知道哩。他要是不把她休回去,难道要等着人家再跟赵大嘴似的上门咒孙子么! 周矮子见侄儿不舍的样子,眼神刀子一样射向他:“你媳妇这样,你觉得好有脸,是么?你要跟着她过也成,那就一块滚出去吧,省得人家在背后咒我周家断子绝孙。不,怕是当面都要咒哩,赵大嘴不就咒过一回么!” 这话说到周宝柱心坎上了,他对儿子道:“不是我们不讲情面,这样惹事的媳妇谁敢要?你只顾夫妻情分,她要一直这么的,最后怕是要搭上咱一家子。” 小年媳妇惹了郑家、李家不算,还在作坊里干这事,可以说是犯了众怒,那些被扣钱的人、被怀疑的人,哪个不恨她? 于是,他们这一家子就跟李耕田一块来到作坊,路上又遇见郑长河、李明堂一群人。见了面,又是一番指爹骂娘,乡下汉子吵架的横劲儿全亮出来了,倒也热闹的很,引得一群闲人跟着观看。 原来,郑长河见李明堂一早就来跟他要说法,还不晓得是咋回事哩,待听了事情的经过后,气恼地问道:“又不是我家青木把门关上的?三叔找我要说法,我去找谁要说法哩?我家青木可是定过亲的人,那名声也是很重要的,亲家要是晓得这事,怕要生气哩!” 李明堂气得怒喝道:“谁让他管着作坊来着?出了这事他不该担责任?要是没本事管就不要管——村里能管的人多着哩。” 杨氏在旁边一听不依了:“当谁想管哩?我自家做香肠卖不是好的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要帮大伙赚钱,好名声没落到,还惹一身骚!” 李明堂又呵斥杨氏一个妇道人家,男人说话不躲远些,还指手画脚地插话,不像样子。 杨氏则反驳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晓得在家躲着,三叔为了那点工钱,倒把没成亲的孙女送到作坊去干事,如今害得她家青木背黑锅。 这话把李明堂气得倒仰! 待李明瑞喘吁吁地赶来,才歇了口气立即呵斥李明堂,说他一把年纪了却干这丢人的事儿,简直是老糊涂,赶紧家去,这事让娃们自己来解决。 李明堂今儿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根本不听大哥的劝,两人又是一番争执、辩解,郑长河跟杨氏也不时地插进来争吵,那鸡同鸭讲的场面让菊花瞧了头疼。她就不明白了,这事儿双方应该都去找那关门的人才对,怎么倒互相吵起来了? 还有,就算她在这儿过了这么些年,也还是不能理解李明堂的想法:这到底是想把金铃嫁给青木哩,还是要把青木从管事的位置上拉下来哩?在她看来,不管是哪种理由,李家自己都捞不到好——要搭上金铃的名声。 无奈之下,她提醒爹娘,到作坊去当面对质,先揪出惹事的人再说,她自己却找了刘小妹,喊上金香,帮忙去劝金铃。 于是,寒冬季节,外面冷气飕飕,大伙儿却甩开膀子,两眼冒火、鼻嵛里吸冷气、嘴巴里喷热气,一齐奔作坊来了,那雄赳赳、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严寒也要退避三舍,不敢来侵袭。 到了作坊大院,跟奉命守门的赵大嘴说了一声,进入大门,就听工坊里面青木正在排查昨晚的事情哩,那些有嫌疑的人争执不下,说着说着就动了火气,又要拿儿子来赌咒。 周宝柱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忍不住,冲进去大声喝止儿媳妇。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到底真不真,他不知道,可是他眼下就只有一个孙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去咒他的。 青木紧绷着脸,让赵大嘴等人搬凳子,安排众位长辈坐下,他则转头冷冷地盯着周小年,又扫视一番周矮子和周宝柱,摆出了一副誓不罢休的神情。 工坊里的人也都一齐盯着周家人,看他们要如何说。 周宝柱脸色铁青,周矮子面色发黑,两人全都看向面如死灰的小年媳妇,那杀人般的目光让她实在承受不住,惊骇地把求救目光投向周小年。 周小年黯然神伤,疼心无力地低下头。 小年媳妇就绝望了,哀求地盯着周矮子兄弟俩,不要过分惩罚她。 周宝柱木着一张脸道:“菜花,你好能耐哩!我们周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你还是回娘家去吧!小年!”他示意儿子上前拉起媳妇,自己则转身对青木道:“郑管事可满意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要说法 青木冷冷地与周宝柱对视,毫不相让,嘴里说道:“周叔这话我可听不明白,我有啥满意不满意的?这是你们的家事,与我无关,与作坊也无关;你就是不休她,也绝不会有人逼着你休。我只要她一句话:昨晚上的门是不是她关上的?” 这老东西,想让他背上个逼人休妻的名声么? 哼!自己想休掉这儿媳妇,还想把这理由按到作坊的头上,按到他郑青木的头上?他偏不让他如意。 小年媳妇听了这话,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即哭喊道:“是我,是我关的门!我猪油蒙了心,想瞧青木的笑话——谁让郑家上回害我罚跪的。我一时糊涂,如今晓得错了,请大伙原谅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她哀哀地对着众人哭着恳求。 原来,她也以为公爹要休她是迫于众人的压力,所以深恨大家;可是听了青木的话,人家只要她承认错误,一点也不想管周家的事,因此她觉得这事还有转机,就立即竹筒倒豆子般,承认了这事是自己干 在场的媳妇们虽然讨厌她,可是见事情闹到要休她回娘家的地步,也不忍心起来,纷纷低语,语气颇为同情。也是,一个女人,要是被休回娘家,那她这辈子算是完了。 周小年搀着菜花,也恳求地望着自己的爹,又去看周矮子。说老实话,他怕周矮子比他爹更甚,可是,如今能让他爹改主意的也只有这个大伯了。 周宝柱和周矮子脸色更难看了,他们都没料到青木会这么说,看着众人的反应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青木却不管他们,当众宣布道:“小年媳妇犯了错,罚三个月的工钱,并辞退回家。好了,剩下的事不与作坊相干,周叔,你们家的家事,还是回家去处置比较好。” 周矮子气得狠狠地瞪了郑长河一眼道:“你养的好儿子好能耐哩!”说完转身就走,周宝柱也脸色难看地跟着出去了。 郑长河不会说话,气得冲着他背影大声叫道:“我儿子当然好了,我闺女也好,你不服气么?”听得大伙都偷笑起来。 李耕田也忍着笑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再嚷嚷了,人家都气走了,还不许他甩两句话面子头上的丧谤话解气么!再说甭瞧这两人横眉毛立眼睛的,说不定晚上就到一块闲聊去了。 周小年临走的时候,诚恳地对青木道:“青木,真是对不住—给你惹麻烦了。我家去一定好好地管教菜花,往后她不会再干这样糊涂事了。菜花,还不给青木赔礼?”他扯着媳妇低声喝道。 菜花——也就是小年媳妇抹着眼泪,惊魂未定地对青木道:“青木兄弟,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要跟我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我往后再不会干这样事了。” 青木依然绷着脸,对周小年道:“我罚她,是按作坊的规定办,不然都这样乱来的话,那这作坊成了啥样?要说赔礼你们应该向金铃赔礼才是。” 周小年急忙拉着媳妇要去跟金铃赔礼。 李明堂挥手制止他道:“别扯这些面子情上的话了,你都害得我家金铃丢人现眼,赔个礼就完了?还有青木,你让小年媳妇赔礼是啥意思?是不是这事就算了?你倒是会一推干净…···” “老三!” “爷爷!” 两声大喊同时传出一声是李明瑞喊的,他觉得这个三弟真是要气死他了,明明是他自己干出来的事情丢人,还说孙女丢人;另一声是金铃喊的,昨天人少,爷爷说让青木给个说法她还能忍受,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爷爷要是再把那些话说一遍,她也不用活了。 李明瑞哆嗦着嘴唇,食指点着李明堂道:“你······你真是猪油蒙了心,要逼死娃儿么?你到底想干啥?你说!该死的东西,甭以为你一把年纪了,我就不敢打你?耕田、耕牛,把他给我拉回去,我要打死这个老糊涂!” 李耕田和李耕牛嘴里干答应着,哪里敢上前。要是他们真的去拉李明堂,他暴怒之下没准能气晕过去,这么大年纪了,说不定就会出人 李明堂听了这话,不敢相信地瞧着大哥道:“你打我?为了这么一个小毛娃子你要打我?”他边说还边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 李明瑞怒道:“打你咋了?你越活越回去了,我还不能打你?走,咱们家去——家事要在家里处置,家丑不可外扬。反正小年媳妇干了糊涂事,坊子里也罚了,家去他爹也会罚她,这事就算完了 李明堂见大哥当这么多人的面不给他好脸,也是气得乱颤,翘着胡子喊道:“我孙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这样待我?训我也就罢了,还帮着外人对付我,你还算我的大哥么?” 李耕田上前扶住三叔,一边帮他顺气,一边低声劝着,李明堂总也听不进去。 李明瑞喘了口气乐道:“帮外人对付你?你好大的面子哟!我还没那个闲工夫哩,我有空不晓得多享享福——长雨昨儿还让人捎信来,要接我去清辉玩哩。我要不管你吧,又怕你丢老李家的脸;你要不是姓李,我管你闹翻天!” 李明堂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大声道:“我咋丢老李家的脸了?你侄孙女被人欺负了,你不帮着讨说法,还要打我,真不晓得你是不是李家人。不就是郑家帮忙办了个作坊么,要是没有村里人帮忙,他这作坊也搞不起来,为这点事,拽的跟二百五似的,不把人放眼里。”他唠叨着越扯越远,叫人听了哭笑不得。 金铃先前被堂姐金香叫了出去,菊花、刘小妹、金香遂教了她一篇话,为的就是应付眼前尴尬局面。这些女娃们经常相聚,讨论些家务买卖的事,个个都有主意的很,早不是原先只听爹娘话的乖乖女了。 她一直隐忍着,此时听李明堂说她被人欺负了,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悲声对他道:“爷爷,你孙女行得正、坐得正,不怕人说。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娃,有啥要人交代的?今儿郑管事要是给了我交代,那就是往我身上抹黑!” 李明堂见孙女竟然也来顶撞他,气恼地呵斥道:“你懂啥?跟着瞎嚷嚷。” 金铃既然是李明堂的孙女,才十五岁,那脾气也是跟她爷爷一样倔,被爷爷一骂,遂哭道:“我是不懂—-—明明我啥事也没干,为啥要这样糟蹋我?诚心不让我活了哩。” 李长亮早就对他三爷爷忍无可忍了,横眉怒道:“昨儿青木叫人,我跟小墩先前虽然没听见,也就过了一会就赶来开门了,这事有啥好说的?金铃妹妹一个小女娃,啥事也不懂;青木是啥样人大伙也都心中有数,三爷爷说这些话不是没事找事么?”他是李家二房的孙子,故而称李明堂三爷爷。 桂枝等媳妇们也道,没人会拿这事闲话的,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青木本来听李明堂说他欺负金铃,也想发作的,可是见一旁的菊花冲他摇头,又对金铃那边看了一眼,随后金铃就站出来哭着诉说起来,他就不好插嘴了。 李耕田今儿格外气闷,就见他们老李家的人吵个不停,旁边的人跟看大戏似的——还有座位哩——看得津津有味。他忍无可忍,对李耕牛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上前,一边一个,搀着李明堂的胳膊,道:“走,回家再说,不能耽误作坊干活,这里面也有咱的股份哩。” 李明堂还不停地挣扎,李耕田死不放手,一边凑近他耳边低声怒道:“三叔,你真不觉得丢人?你瞧瞧人家都在看大戏哩——咱们李家人唱的大戏。我这个村长从来就没这样丢人过,求你行行好,咱回家再商量,行不?” 李明堂蓦然惊醒,扭头看看那些张大嘴巴望着自己的媳妇们,一时间羞愧不已。他并非真糊涂,不过就跟不服输的赌徒似的,一口气咽不下去罢了。遂不再挣扎,顺势让儿子跟侄儿将自己半拉半拽地扯了 李明瑞也怒气冲冲地出去了,一手还拽着金铃。 周小年和媳妇则非常的高兴,李家人这么一闹,人们好似忘了刚才周家休妻的闹剧,至少不会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小年媳妇的身上了。两人趁着大伙不注意,悄悄地溜出了作坊。出去后,相视一笑,很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 周小年挽着媳妇的手,又恨又怜地对她说道:“你还敢这么闹不?” 小年媳妇听他这么问,顿时眼泪又下来了,她这么一会的工夫,经历了惊慌、害怕、绝望、希望等种种心理,仿若被抽了脊骨似的,没了力气,挨着周小年抽噎着说道:“人家晓得错了哩,往后再也不敢了。小年,我不敢家去咋办?公爹要罚我哩。” 周小年闷闷地说道:“罚你你才应该笑哩,就怕他不罚你,客客气气地把你送回娘家,那可就麻烦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偷会 小年媳妇一听果然如此,便紧张地拽住男人的胳膊道:“那咋办哩?我不要回娘家——人家会笑话死我的。呜呜,小年,你帮我求求公爹和婆婆,我跪两天还不成么?” 周小年气恼地说道:“要是我没求,你眼下怕是已经在清北村了,哪里还能留在这?你要是真的诚心改,就该自个到爹娘的跟前认错,认打认骂,还能掉块肉?话说回来,就算掉块肉,也比休回娘家好。” 小年媳妇急忙点头道:“我去,我去认错。” 周小年瞧着媳妇,无奈地叹了口气,甭管她如何可恨,终究还是个寻常的媳妇,一提休妻,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往后得好好地管着她了。 也不知周宝柱是如何管教儿媳妇的,不过菜花终究没被休回娘家,就是村里不大见到她的身影了,想是被周家管住了。 再说李家,李明瑞回到家,狠狠地痛骂了李明堂一顿,说他老糊涂,不顾孙女的名声,与人赌气,让全村的人看老李家的笑话,李家几辈子攒下来的名声叫他一把火给败光了。 金铃到了家,也不再顾忌,说爷爷要是再上郑家讨说法,就等着帮她收尸吧! 这话让李明堂脸色大变。 李耕牛和媳妇都拉住闺女,说一定不让她受这个委屈。李耕牛瞧他爹的目光,很是埋怨和不满;李耕牛的两儿子也觉得爷爷多事,害得妹妹被人笑。 一时间·李明堂众叛亲离,他不能再去找青木的麻烦,可是心里更气郑家了。 作坊里,青木待闲杂人散去之后,沉声对众人道:“往常咱们只晓得种几亩田·日子不好过,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如今这坊子好歹能赚点钱,要是不好好干,再穷也怨不得旁人。有闲心去干那些破事,还不如定下心来多赚些钱是正经。长亮,你可不能再跟先前似的——不拿这份工当回事。你跟孙铁柱都是村长选的,一个在酱菜坊,一个在香肠作坊·要是他那边没事·你这边出了事·那不是丢人么?我可不是吓唬你,你总要精心些,要晓得好多的村子都眼气咱们清南村哩,你敢说没人会来偷东西?这香肠可是值钱的很,就是偷回家自个吃也好。要是再跟昨晚似的来这么一回,你就跟小年媳妇一样,直接回家吧!” 李长亮站起身,涨红脸道:“郑管事放心,我······我往后定会用心的·你就瞧着吧!”他也不好叫“青木”了,直接称管事。 黄小墩也惭愧地说道:“昨晚喝了些酒,有些晕,往后咱再也不喝酒了。” 连林大爷都检讨,说自个看门没用心,又提议作坊要养两条狗,这样也警醒些,来了生人狗会叫的。 青木听了点头,嘱咐他看着办·尽快弄两条狗来。 他又对大伙说道:“三爷爷今儿有一句话说对了,我爹就兄弟一个,郑要家单独建这个作坊也难。就算拉上槐子、赵三叔帮衬,村里人见我们发财,怕也会眼红生事。我跟我爹都懒得烦那个神,索性将大伙都算上了。如今这个作坊等于是大家的,我家也并没有多占一份,要是还有人搅事,你们说咋办?” 李长亮诚恳地说道:“青木,我三爷爷年纪大了,他说话你不要放心上。我们都晓得你家是懒得操心烦神,并不是办不好作坊。大伙眼睛亮着哩。你放心,要是再有人搅事,我们都不会饶了他。 桂枝怒道:“再有这样的事儿,大伙就使劲地唾他,瞧他还咋在村里横。” 强嫂子气道:“要扣钱。一扣钱他就心疼了。” 青木道:“我说这话不是表功,是要告诉你们,大伙都要警醒些,要记得这坊子里的香肠有你们自个一份;大伙都警醒,那有些小心事的人想使坏也不成——这么多人看着哩。” 说完这些,他又细细地叮嘱了李长亮一番,这才让人散了,各自忙碌不提。 晚上,张槐一家聚集在郑家,说起今天的事,都摇头感叹。 郑长河叹口气道:“周矮子今儿气狠了。他是个要强好面子的,这侄儿媳妇老是让他丢脸,本想把她休回家的,谁晓得侄儿不乐意。” 菊花诧异地问道:“又不是他自个的儿媳妇,那么生气干啥?” 张大栓笑道:“菊花,这你就不懂了,本家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想分开都难哩。你没瞧见村长三叔么,硬要青木给说法,村长爹气得要打他哩。就像他说的,要不是怕他丢老李家的脸,管他咋闹!” 说起这事,杨氏就生气,她撇撇嘴道:“这个老糊涂,真是糊涂到家了!怕是因为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不然能这样?” 张槐今儿去了下塘集,故而不知这事,听青木轻声说了事情的经过后,想了一下微笑道:“我觉得这么阄上一回也好。一来哩,让你发现作坊的一些问题,早发现早整治,要是等出了大事才发现这些不妥之处,说不定就费好大的劲儿折腾;再有,金铃这事也帮咱们提了个醒:坊子里做工的都是些媳妇,日常进出行事还是要小心检点些才好,不然真的惹出啥事,那时全家受累。所以,你该庆幸才对—如今还能照常娶嫂子;要是娶不成了,真要退亲再娶,那时你哭去吧!” 听得大伙哄笑起来,张杨也丢下书本跑来凑热闹,此时接腔道:“哼,三爷爷要闹,就如他的意——让青木哥哥把金铃纳了做妾,退亲再娶是不成的。” 菊花闻言差点被口水呛了,几个大人也是愣了片刻才大笑起来·青木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还不去看书哩?明年该参加院试了吧?咱可是指望你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一路往上升哩!宰相啥的就先不说了,你先弄个小县令当几年再说。” 张杨笑眯眯地揉揉眼睛道:“就不许我歇会儿么?老是看书眼睛也难受哩,听你们闲话我还能笑一笑。我可是很用功的·小石头整天被夫子追着逼着看书,不过这小子就算这么的,也比我书读的好,真是气死人了。” 郑长河大笑道:“杨子,不要跟人比——人比人气死人!你只管好好地读你的书就是了,就算考不中秀才,你爹也不会怪你的。” 说笑了一会,又转到青木成亲的事情上·杨氏就笑道:“也没多少日子了·我这心里怪紧张的·老觉得忘了啥事似的。” 何氏笑道:“能忘了啥事?明儿我帮你理理。你不过是高兴的……” 几个长辈就说起这成亲的事情来,菊花则跟青木、张槐在一旁听着,不时地插上一句话,提些建议。 青木是定于腊月初一成亲,随着成亲日子的临近,郑家就忙碌起来,由于本家的亲戚少,左邻右舍就主动帮忙,连带的跟着忙碌。 郑家沉寂了十几年·终于要添人了!杨氏和郑长河整天笑得合不拢嘴,忙得脚不沾地;菊花的两个老姑奶奶也早几天就过来住着,要亲眼瞧着娶侄孙媳妇。 这天,张槐帮着郑家从下塘集运回一批成亲用的点心食品、各样礼品等,卸下牛车交割完毕,悄悄地对菊花使了个眼色,然后先出了郑家院子。 菊花带上帽子,趁着人不注意,来到两家之间的竹林边·果然张槐等在那里,便微笑问道:“啥事哩?跟做贼似的,叫姑奶奶瞧见了又要说你。” 张槐先是迟疑了一下,想要伸手拉她,又忍住了,一边无奈地对她展颜笑道:“你还说哩!这姑奶奶也太……太······”他竟然说不下去了,只得咧嘴傻笑。 菊花微笑道:“她管得也对。你读了那些书,难道不知礼法么?不过是咱们仗着从小一块长大,又定了亲,才放肆了些,让人瞧见还是不妥当的,往后该小心点。” 原来,自从菊花的大姑奶奶过来之后,菊花和张槐就没法子跟往常一样相处了。老人家有一回见两人竟然头挨着头,几乎靠在一块看一本书,并不停地说笑品论着,立时放下脸,将菊花狠狠地教导了一番,更是痛骂了槐子一顿,还是杨氏过来打圆场,才把这事糊弄过去。 晚上,她到底还是又教训了杨氏一顿,说菊花虽然定了亲,也不该跟槐子走的这么近,就算是成了亲的两口子,说话行事也是要注意分寸 菊花也是心虚加惭愧,过后再跟槐子说话,就得用这种约会的方式了,想想也实在是好笑不已。不过,她倒是没有讨厌这位老姑奶奶,晓得她也是为了自己好。 槐子点点头,微笑着对她说道:“我在下塘集买了四亩地哩。靠近小清河边,离你们家的铺子比较远。” 菊花听了一愣,见他含笑的样子,问道:“你也要在那盖铺子么?那为啥买那么远哩?” 槐子笑着摇头道:“不是盖铺子,就是为了将来盖个大院子好住的。总不能你嫁过来了,去集上没地方住,只能住娘家吧。” 他想着,哪怕盖个小一些的园子,也是自己为菊花盖的,虽然不能跟郑家相比,那也是自己努力挣的;还有那鱼塘也是,菊花这么喜欢养鱼种藕,他便也挖了一亩池塘出来,慢慢地培养着。 否则,菊花一出嫁,啥都没有了,怕是她不会习惯哩,自己还是先为她准备着,让她觉得,就算出嫁了也跟娘家差不多才好。 菊花微微一笑,这还没成亲哩,下塘集就有好几处房产,也算得上是小地主了。她就轻笑着问道:“那你不是又花了不少银子?这样也就够了,往后甭花钱了,该为杨子攒钱哩—他从参加院试起,怕是就要不停地花钱了。”读书其实是最耗费钱财的。 槐子点头认真地说道:“我将杨子要用的钱都留下来了。就算啥也不买,也不能耽误他读书。夫子说,他跟小石头都是大有前途的;再说,杨子自己也爱读书,我做哥哥的当然要帮衬。他这么苦读不说为了功名,就是对我也是好的——我跟着也念了不少书哩,不然出了学堂该把先前学的东西都撂下了。” 菊花看着他轻笑,赞赏之意十分明显。 .第二百七十五章 青木成亲(一) 每次张槐去清辉,菊花都会让他买好多的书,或者让李长雨戗为搜集各种书籍,为的是让青木跟他通过读书开拓眼界和心胸,丰富知识。为此,菊花花了不少的积蓄,将青木的书房慢慢地充实起来。 这买书可是一项耗费银子的活计,菊花叮嘱张槐不要额外花钱,要看书到青木这来拿就是了——张家是没有那个能力买许多书的。不过就算是这样,张槐自己也买了一点,主要是帮张杨买的,他自己也跟着张杨学习——在家里,张杨就是他的先生。 槐子忽然笑道:“像咱们这样种田养鱼的,还使劲读书,却又不去求取功名,也不去跟人卖弄文采,只是随心而为,算不算圣人说的‘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哩?” 菊花听了“扑哧”一笑,知他说的是《论语》中的“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便白了他一眼笑道:“君子么,你还差十万八千里哩。不过,好歹读了几本书在肚子里,没那么粗野了;也没念成个酸秀才,更不能说是‘文史,了!” 张槐笑吟吟地听着。 他最近很喜欢跟她一块看书、讨论。要是春夏的时候,一块坐在院子的花树下看书,那就更舒心了,不过那时候可忙了,也难得有这样的闲暇。 有时加上青木、张杨,四个人一块谈讲。 张杨说这样能让他思路灵活,比一个人死读书要好·因此经常弄些问题来烦他们。只是,这几个人都是野路子,从不管文章套路和经学流派的,想到哪就说到哪,有时听了让他茅塞顿开·有时又让他苦恼不已! 两人正说的高兴,忽地就见老姑奶奶提了一篮子啥东西,顺着那条桃柳夹杂的卵石小道蹒跚地往河边去了。 张槐吓了一大跳,忙把菊花扯入竹林中,在她耳边小声道:“嗳哟!差点就被瞧见了,要挨骂哩!等她下了河你就悄悄地家去,不然等她洗好了,回头就能瞧见咱俩。”声音里竟然透着一丝紧张。 菊花见他一副偷偷摸摸地样子·忍不住笑得浑身颤抖·靠在竹子上好一会才歇下来·又推开他的手,说道:“那你还拉着我干啥哩?真是的。反正我哥再过两天就要娶亲了,你也别来找我了。等云岚姐姐过了门,她们不就要走了么。咱们这样被人瞧见总是不好,不比往常,眼前都是自家人。” 槐子歉意地点头道:“嗳!我本当今儿不叫你的,因买了地,忍不住就想跟你说说。明儿不会这样了。我白天也忙,晚上就跟杨子一块读书吧·不去你家了。”说着就催她走了。 过后的两天,居然下起了大雪。 老天也算是给脸,冬月三十,成亲的头一天,雪终于停了,晌午的时候,太阳也出来了。 望着外面堆得厚厚的如棉絮般的积雪,郑长河愁眉叹气道:“这可咋办哩?这么厚的雪,路也不好走·太阳一出来,到处都是湿哒哒的,客人都嫌烦哩。真是倒霉透了。” 菊花忙安慰他道:“爹,话不是这么说哩,不是说‘瑞雪兆丰年,么?你该高兴才对。这大的雪娶媳妇,明年的年景又好,这是多好的兆头!回头咱先把院子里的雪给清理出去,等大太阳一晒就好了。” 老姑奶奶赞赏地瞧了菊花一眼,夸她会说话,又对郑长河道:“大喜的日子,说啥‘倒霉,的话。菊花说的对,这雪下的好,这样大雪娶媳妇才兴旺哩。你样样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还有那么些人来帮忙,有啥好发愁的?” 菊花的外婆和大舅、大舅母今儿一早就赶了过来,为的就是好帮把 大舅杨得发笑道:“长河,等帮忙的人一到,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等着儿媳妇进门吧。该操心的人是刘富贵,他可是帮闺女置了不少的嫁妆,这下可是要麻烦了。嗯,这边也不轻省,要多派些人去迎亲才好,不然嫁妆拉不回来哩。”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杨氏喜滋滋地说道:“亲家也是,陪那么些东西干啥哩?他们家也不是很宽裕,小云根也渐渐大了,也要攒钱了哩。” 外婆汪氏白了她一眼道:“瞧你这话说的,他跟你比是不算宽裕,在咱村可是算有钱的了。闺女在家累了这么些年,要是不多陪些嫁妆,他心里也不落忍;再说,他也是个要脸的,想着嫁妆不能太寒碜了。” 菊花听着他们说笑,低声对青木道:“这嫁妆里面,我最感兴趣的东西是云岚姐姐做的鞋子和衣裳。哥,你说云岚姐姐帮你跟我做了多少鞋哩?” 青木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被屋子里的热气熏的,还是因为要成亲了,所以喜气盈面。见她问这个,便微笑轻声道:“怕是有不少。我上去瞧了都有两箱子哩——她做鞋子快的很。衣裳就没多少了我跟她说不要做太多衣裳,等过来了跟菊花一块琢磨,菊花弄了好些新样子,她才没做了。” 菊葩听了开心地点头。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明天的安排,菊花特意叮嘱青木,把书房锁起来,免得人多手杂,把书弄坏弄丢了。 青木点点头,坐了一会就跟郑长河、杨德发去扫雪。 青木成亲,请了村长李耕田主持婚仪。这天晚上,他召集不少帮忙的人来到郑家,将第二天的事情做了妥善安排。 为此,作坊也宣告停工一天,把那些媳妇和男娃们都腾出来帮忙 李耕田看着郑家充满喜气却又朴素的布置,暗暗点头。郑家有钱了,青木成亲非清南村以往的婚娶场面可比,不过郑长河也很实在,并没有摆那些虚套。 他笑着对郑长河道:“长河,你啥也不用担心,就等着儿媳妇进门敬茶吧,我保管帮你安排妥当。” 郑长河摸摸头笑道:“我大舅哥也这么说哩!真是难为村长跟大伙了。回头大伙可要好好的喝一杯喜酒。” 周矮子扬眉道:“这还用你说?这样的好日子,你还指望大伙帮你节省么?况且如今日子也不穷了,要是不放开肚皮吃喝,咋对得起自个哩!” 大家哈哈大笑。赵三贱谑地问道:“我说长河大哥,你那酒水准备的足够么?要是喝到一半,没酒了,那咱们可是不依的。” 郑长河笑得合不拢嘴,许诺道:“旁的不敢说,酒肉管够。咱可就这一个儿子,来的也都不是外人——除了几户亲戚,就是村里这些邻居了。” 男娃子们则围着青木打趣,连李长雨也赶回来了,说是专为了给青木贺喜的。他面对菊花倒也坦然,只是心情尚有些复杂,直到如今,他还摸不透自己对菊花的感情,是好奇?是爱慕?亦或二者兼而有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再去追究这个不但无益,而且糊涂! 看着屋子里闹哄哄的,吵嚷声一片,让菊花有些纳闷,心想,不是明天是正日子么,咋今儿就闹起来了? 第二天,天放大晴,阳光在积雪的反射下,似乎格外的强烈,但空气中的寒气却重的很,那冷冽的气息透过棉衣,直往人身体里钻。屋檐下挂着长长短短的冰棱,银白剔透,尖利的锋刃朝下,好像要刺入大 大院里,人们喜气洋洋地来往穿梭,鼻尖通红,嘴里哈出一团团的白气;李耕田一手叉腰,镇定地安排各项事情。 大黑狗和灰狗也顾不上叫了,来了好些生人,主人却不许随便咬人,它们便满院子转悠找吃的,感受着人们兴奋的心情。 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过后,烟气缭绕,纸屑满地,李耕田站在廊檐下,头上的冰棱吊子闪闪发光,中气十足地对着院子里整装待发的迎亲队伍笑道:“槐子,多喊些人跟着。这雪厚的很,路不好走,多些人也能多个帮手;再有,把那铁锹、锄头、扁担、绳子都带齐了,车子要是在路上陷住了,就得靠你们动手挖出来,嫁妆真不行的话就用抬的。总归要把新娘子和嫁妆顺顺当当地接回来。大伙儿利索些,早些把人接回来也好安心吃酒席。” 张槐连声答应着,神情颇为严肃,倒像是去执行啥重要任务似的。他回头瞧了瞧身后的李长星、刘三顺、赵大嘴等人,刚想说啥,忽地瞅见张杨和小石头也夹在人群当中,不由得一愣。 “杨子,赵耘,你俩在那干啥哩?”他冲着弟弟大声问道。 张杨跟小石头对视了一眼,笑嘻嘻地回道:“我跟石头也一块去瞧瞧么我们也是能帮上忙的。” 李耕田难得地开起了玩笑,对两人道:“去吧去吧!你俩好歹是读书人,说不定有啥要对答的,你们也能帮着应对一番,叫刘家塘的人瞧瞧咱清南村可是有能人的。” 这话听得大伙儿哄笑起来,于是,张杨和小石头也跟着去了。 菊花左手牵着来寿,右手牵着小石头的妹妹赵清,身边站着来财,和刘小妹、梅子一块站在院子里瞧热闹。 来财见小石头也去迎亲了,忙也要跟着去凑热闹。 菊花扯住他道:“这是去刘家塘——ˉ是你自己的村子,小石头没去过你们村,跟着去瞧热闹还说的过去;你本来就住那,去凑这个热闹干啥?跑来跑去的不嫌累么,这么厚的雪,把鞋子都打湿了哩。” 来财方不言语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青木成亲(二) 待张槐率领一群男娃,驾着披红挂彩的牛车,把锣鼓敲得震天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去迎亲后,郑家也开始紧张忙碌起来,主要是置办酒席。 砧板剁得“咚咚”响,锅里“滋啦”冒着油烟,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引得院子里狗儿、猫儿,甚至鸡群流连不去;男人们不时地碰头商议安排一些事;女人们洗碗洗菜摆家伙,笑语连连;来寿带着赵清在干爽的院子里跑来跑去,从纸屑堆里寻找那未炸开的哑炮竹。 这样的活动中,个人的作用始终是不显眼的,菊花只能帮着打杂,顺便照应来财几个娃儿。她嫌人多杂乱,特意拉了刘小妹陪自己,可惜梅子要带宝宝,不然倒是能帮把手。 人人都在忙,倒是青木这个正主儿清闲起来。他陪着几个长辈闲话了几句,就悄悄地来到书房,抽出一本史书翻了几页,哪里能看得进去,不由得微笑,便放下书,静静地坐了片刻。 娶亲之后的生活,让他既期待又有些踌躇,家里就要多一个人了,这个人还是跟自己密切相关的,诖后,他会跟她一起生活在这院子里,那会是啥样子哩? 想着刘云岚那清亮的眼神,他的心也温柔甜蜜起来,慢慢地平定了心绪。不说云岚是个明理的,就是他自己如今也很自信——他一定能引着媳妇跟家人和睦相处,把日子过得跟往常一样温馨,他是断断不会容许那些鸡零狗碎的猜忌和争吵出现在自己的家里。 还有·虽然爹娘之前跟他说过,等他成亲之后最好分家,他当时也答应了,可是,现在他又改主意了·云岚一定也会赞成他的。 思索了好一会,他才平静地起身,关上书房的门并上了锁,出去迎客外加迎接自己的新婚。 晌午,气温在阳光的照射下升高不少,最明显的是屋檐下的冰棱,开始不停地往下滴水——屋顶上的积雪大面积融化。终于,有些冰棱承受不住了·被动摇了根本·“啪”地一声·从屋檐上掉下来,跌得粉身碎骨,让一旁不防备的灰狗吓了一跳。 客人来的都差不多了,甚至方家农具作坊的宋掌柜也派人送来了贺礼——两匹马拉着的一架马车。 看着这外表十分普通的马车,马儿也是普通的并不十分高大熊俊,菊花暗想这贺礼宋掌柜是用了心挑选的,既没送那些对农家来说毫无用处的奢侈品,也没仗着豪富送金钱,而是送了很实用的马车。 郑家在下塘集建了店铺·出门的次数多了,牛车还是慢了些,这架马车送的很及时,也很合适。 打开车门,里面布置的也很不错,不像外面那么朴素,很符合方家的送礼身份,但又不太奢华打眼。 可是,方家觉得很普通·这些乡下的客们可就觉得稀罕了,围着这马车好一番评论,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青木忙将来人让进屋,并陪坐叙话。 等待新娘进门的这段时间里,那些媳妇婆婆们聚在青木的新房那边,由杨氏、菊花的外婆和舅母等人陪着,看一回新房的摆设,闲话家常私情;庄稼汉们则在郑长河、李耕田等人的陪同下聚集在东边的正屋,高门大嗓地谈笑喧哗;连菊花也被扯过去陪几个不认得的表叔的闺 她和刘小妹跟这些小女娃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心里还奇怪哩,为啥这些跟自家关系并不熟近的亲戚会让闺女出来参加这样的喜宴? 待她们的娘把她们叫过去,逐一介绍给那些大婶、婆婆认识;而那些人拉着这几个女娃的手,上下仔细地打量,那审视评判的目光让她想起她爹买牛时看小牛的目光,便心下恍然:原来是搞乡村社交活动哩。这一场喜宴下来,没准又能成就几桩亲事。 看着那些人不停地寒暄,她轻笑着低声对刘小妹道:“咱村的男娃可吃香喽!你家的哥哥多,你娘要忙死了。” 刘小妹笑眯眯地问道:“菊花,你说,小秀这人咋样?” 菊花听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小秀当然好,我要是男娃,我就娶她——温柔的跟小清河的水似的。咋了,你哪个哥哥瞧上她了?”这个刘三顺,动作也太慢了,要是等周矮子帮小秀定了亲,看他第二次后悔去吧! 刘小妹闪了闪黑眼睛,问道:“你觉得,要是我三哥上门去提亲,矮子叔能答应么?小秀能答应么?” 她们此时在西边的正屋,菊花见屋子里人实在太多了,忙拉着她去了后院,蹲在菠菜地跟前,一边用树枝拨拉开积雪,露出面墨绿茁壮的菠菜,一边笑着对刘小妹说道:“小秀肯定能答应。不过她答应也没用——她在家做不了主哩。至于矮子叔么?我觉得应该也能答应,他是个讲究的人,最不喜游手好闲、尖嘴滑舌的人了,像你三哥这样能干的,他最喜欢了。” 刘小妹乐呵呵地说道:“我也这么认为的,我爹就要去跟矮子叔提亲了哩。” 菊花听了大喜——这刘三顺终于转过弯来了。 说笑忙碌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等老村子那边传来唢呐嘹亮的旋律和铜锣的铿锵声,这边的客人们便如蜂巢中的蜜蜂一般,从屋里纷纷涌出,小娃儿们兴奋地冲在前面,高声欢呼“新娘子”,迎出老远。 听着越来越近的喜庆吹奏,青木只觉心跳加速,双掌发热,精神也紧绷起来,及至那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出现在视野,他竟然挪不动脚步,傻站在那微笑! 菊花看着哥哥,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拘谨,想是有些紧张,忙上去帮他整整喜服,小声催促道:“快去呀!你就当在作坊开会就完了。” 青木听了,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起来,点点头,跟在李耕田的身后,大步迎向院外。 接下来,院子里一片吵嚷喧哗、嬉笑呼唤、私语议论,锣鼓喧天中,炮竹噼啪响,迎新人,搬嫁妆,拜堂成亲,酒宴开席后高唱上菜声,怎一个乱字了得!也是热闹到了极点! 嘈杂的人声中夹着小娃儿们的欢笑,他们从廊檐上奔下来,复又冲上去,因为屋顶上的积雪融化后,水不断地滴落下来,形成了一道雨帘,他们便比赛,看谁穿过雨帘能不让水滴到身上便算赢,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氛围中,菊花有些晕头涨脑,眼瞅见爹娘笑得满脸白牙,也不嫌腮帮子酸;青木将新娘送入洞房后,又出来到各桌酒席上去敬酒。 他忙里偷闲,对菊花小声对她说道:“你去房里陪你嫂子吧,呆在外边也吵得很,到房里正好能跟她说说话儿。外婆她们都在里面哩。”他这会儿已经不紧张了,只余满脸的喜气。 菊花笑着点点头,找到刘小妹——她刚才被来喜拉住说话——一起进了新房。 新房里也是一片热闹,来寿和赵清被脱了鞋子,站在新床上蹦跳着,踩得满床的花生和枣儿都扁了,也没人制止——小娃儿踩床可是吉利事。 这新做的暗红色架子床极为古典,床头和后壁都雕饰着镂空的花草,床前安放着长长的踏板,床上挂着淡粉纱帐;屋里箱柜齐全—比赵大嘴成亲时的新房要殷实多了——不过大多都是朴实合用的家什,并无耀眼的装饰物。 这新房是菊花帮着布置的。 她本想帮青木打一张具有现代气息的床,可是瞧瞧自家青砖小瓦的房屋,还是配置老式的雕花架子床更具有古典味道。李木匠的手艺也好,那些花草雕饰的活灵活现。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她自己也做了一张小巧的架子床,挂上素色的纱帐,晚上睡在床上,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旧时的小家碧玉。 刘云岚满面红霞,眼如秋水,坐在架子床边,脚踩在踏板上;汪氏等老人正在一旁说笑着,媳妇们则不停地赞叹新娘子好样貌,满眼的惊羡。 出嫁做新娘,是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候,便是只有三分颜色,也会展现十分的风采——另外七分是被幸福和甜蜜装扮出来的,非化妆可以描补;刘云岚本就有七分的颜色,如今新婚之际,双目含情,粉面含羞,如清晨带露的花儿,娇艳动人。 菊花的两个老姑奶奶看着这个侄孙媳妇,十分的满意。她们当然不是因为刘云岚长得好看,一把年纪了,经历了世情,总有几分眼力和见识,觉得这侄孙媳妇很是大气,两人拉着新人的手,摩挲感叹了好 刘云岚就算大方沉稳,此时被这么些人盯着瞧,那也是惴惴不安的。正忐忑中,忽一眼瞥见菊花进来了,那眼神就亮了,冲着她灿然一笑,晃花了一群人的眼睛。 菊花见房里大多是自家熟近人,便含笑挤上前,走上踏板,坐到刘云岚的身边,第一句话就问道:“云岚姐姐,你饿不?要不我拿些东西来你吃?” 刘云岚听了一愣,未及答话,众媳妇们却哄笑起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嫂子 汪氏笑道:“嗳哟!还是菊花心疼嫂子——怕饿着她,走上-就问吃的。不过她待会要跟你哥哥一块吃东西的。” 菊花见大伙一副善意谑笑的样子,有些尴尬。她想着这新娘子虽然不用干活劳累,但今儿一整天都要规规矩矩地听人摆布,也该折腾饿了,再说,出门的时候还不晓得吃没吃东西哩,所以她才这么问。 刘云岚笑着轻声对她说道:“还好哩,不是太饿。” 她这么说,菊花就晓得她还是饿了,不过外婆都说待会要跟哥哥一块吃,她也就不多事了。 两人正叙些闲话,菊花忽觉背上一沉,一个小人儿伏了上来,耳边温热一团奶香气息:“菊花姐姐,新娘子,新娘子抱抱!” 菊花转身,将穿得跟圆球似的赵清挪到身前,笑问道:“你想要新娘子抱抱?”她不确定小家伙是说新娘子被青木背进来哩,还是要新娘子抱她。 赵清滚到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旁边的刘云岚,忽地有些羞涩地低头,小声在菊花耳边道:“嗳!清儿要新娘子抱。” 刘云岚见小女娃穿着大红的小棉袄,脑袋上扎着两只冲天小辫,粉团团的很可爱,十分欢喜,便伸手将她接过来,抱在胸前,问她几岁了,叫啥名儿等问题;来寿见了也挤过来——他是认得刘云岚的——跟着说长道短,东扯西拉,逗得周围的人一阵发笑。 梅子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挤过来,将他丢在床上,嘴里笑道:“宝宝,在新娘子的床上滚滚,占些喜气哩!也叫新娘子早些生宝宝哩!” 刘云岚听了脸羞得通红,老姑奶奶听了则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梅子的娃儿长得好;菊花担心地瞧着满床爬着捡枣儿的小家伙生怕他在新床上来一泡童子尿。 梅子笑眯眯地对菊花道:“你怕他会撒尿?甭担心,我才帮他换的尿郛哩——厚厚的一块,就算撒尿,也不会湿了被子。” 菊花听了嗤的一声笑了起来瞅着梅子直乐——她如今带娃儿都熟练的很哩,哪里还有当年未嫁时娇憨的模样,不过那直来直去的性子还是一点没改。 随着进房看新娘的人越来越多,菊花也被挤到一边,跟二姑奶奶坐在一条长凳上。这是个和气的老人,和方正严谨的大姑奶奶不同,慈祥的很在小辈面前也不摆架子,她用手摩挲着菊花的手,问道:“花儿,头吵晕了吧?等明儿就好了,一般的亲戚都走了,就剩咱自家人,要自在不少。” 菊花微笑摇头道:“还好哩。二姑奶奶你饿不?要不你跟大姑奶奶就坐这一茬酒席吧?” 她挺喜欢这个一团和气的二姑奶奶,这几天晚上两位姑奶奶说了不少老古话、郑家的往事给她听,满足了她不少好奇心。 不等二姑奶奶答话,外面就有人进来招呼新房里的客人出去上席顿时呼啦啦走了一大片,菊花的外婆、两位老姑奶奶也都被请了出去,房间里就清静不少,菊花跟刘云岚相视一笑,松了口气。 可是,不等她们好好地说些亲密话,又进来一群男娃,嚷嚷着要瞧新娘子,哄闹嬉笑着又是一轮喧嚣,几乎不曾掀了屋顶。这些家伙们仿佛是故意的虽然不好意思闹的太过,但坐在新房里就是不走,嗑了一地瓜子皮,那架势似乎要跟新郎新娘一起共度良宵。 李星、刘三顺、李长雨、李长云等人不停地拿些闲话来问新娘新郎,弄得刘云岚脸红不已。 青木见这些人盯着新媳妇瞧,害得她羞怯紧张当然心疼不乐意了,他虽然不像赵大嘴那么憨,公然赶人出新房,但他也不会任由这些人捉弄自己跟刘云岚,于是对张槐使了个眼色。 张槐便上前扯起李长星道:“走吧,去吃饭了哩。外面这一茬该吃完了。 李长星诧异地问道:“你还没吃?我们第一轮就坐上去吃了。那你快去吃酒吧,我们在这等你。” 张槐气道:“你还好意思说哩,自己一个村的,吃饭也不晓得让让旁人先,那么急着坐席干啥?怪道找人干活都找不到。还不出去哩?就算吃过了,不得出去帮着收碗么?你呆在这干啥?” 李长星刚要说话,菊花叫道:“长星哥,要不要我去叫竹子姐姐?三顺哥,长雨哥,你们都打算在这呆着?那好,我去准备些宵夜,回头你们玩饿了好吃。” 李长雨听了,差点把一粒瓜子呛进气管,他咳嗽了好几声,连连摆手道:“菊花妹妹,我马上就走。宵夜就不必了,等我过些天回来,你跟嫂子做顿饭请我。” 李长星听菊花提起竹子,忙丢下手中的瓜子,扯起赵大嘴就走,一边还说道:“走,收碗。菊花妹妹,我们不过是忙里偷闲坐了一会,其实外边·好些事情等着哩。” 见菊花将他们赶走了,青木笑着摇摇头,丢给刘云岚一个安慰的眼神,也扯起刘三顺跟着出去了;他们一走,刘四顺等一帮小的也呼啦啦涌出去,小石头临走还对菊花做了个鬼脸,气得菊花对他扬起拳头。 吃过酒席后,客人们方才一拨一拨地散去,只有路远的以及那些至亲在郑家留宿。 菊花一家连着好些天兴奋忙碌,用尽心力,待客人渐渐散去后,个个觉得力倦神疲,菊花更是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自去睡了,也不管后面的安排和收拾。 黑甜一觉醒来,窗外一片红霞,她懒懒地赖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纱帐,想着几年前睁眼瞧见的还是茅草房顶,如今却睡在这古意盎然的雕花木床上,耳听得外面已经有了人声——棰′氏他们已经起来了。 唉!当爹娘的总是最勤劳,不会如她一般推脱躲懒,纵使昨天累得骨头疼,今天也是早早地就挣扎着起来应付——家里还有客人哩,儿媳妇一早也是要敬茶的! 菊花听闻外面鸡鸣狗吠声一片,一咬牙,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哆嗦着穿上棉衣、棉鞋,然后出了房间。 就见外婆汪氏笑眯眯地端着一大盆鸡食,一边往竹林边走一边“”地唤鸡;爹跟哥哥正将堂屋里的桌椅板凳往院子里搬-这些都是借来的,分清后好送还;两个老姑奶奶也在厨房帮着收拾锅碗瓢盆、篮子筲箕等物,将借来的东西按记号归类,好送还人家;灶台前,杨氏已经忙得团团转,刘云岚帮着打下手,大舅母在灶下烧火。 这情景瞧得菊花目瞪口呆——她咋觉得自己像客人哩! 大舅母从灶洞后探出身子,笑对菊花道:“我就猜菊花吃不消了哩——昨儿走路都打瞌睡。你咋不多睡一会儿?天还早哩。你云岚姐姐是新媳妇,自然要早些起来;你可是小姑子,等着她敬茶就好了。” 听得菊花“扑哧”一声笑道:“瞧大舅母说的,新媳妇就这么可怜么?云岚姐姐,咱家没那么些讲究,你要是累了的话,就多歇歇。我今儿还要早早地睡,总要睡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刘云岚正往锅里撒切碎的干菜——煮菜干粥,闻言手下一顿,连腮带耳通红,不敢回头瞧菊花,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菊花也没在意,自去打水洗漱;大舅母章氏瞅着云岚尴尬的样子,抿嘴偷笑,杨氏也好笑不已。 新人敬了茶,一家人团团围坐下吃早饭。 这让菊花非常满意:底层的小户人家就是好,啥也不讲究,就图个吉利;这要是大户人家,还不晓得要折腾出啥名堂。这次青木成亲,因为家里没那么穷了,才办得隆重了些,要是以往,直接把新娘接回来拜堂完事,谁有那个闲钱和闲工夫讲究! 那喜庆的气氛还盈盈缭绕,饭桌上诸人都是笑容满面。 青木不时地瞅一眼新媳妇,对她笑一笑,又跟她说这样咸菜是菊花腌的,那样咸菜是娘腌的,为的是怕她拘谨。 刘云岚含笑点头,见他这样照顾自己,心中喜悦。抬头看看桌上,菊花自是不必说她一直觉得跟她很亲近——就是公爹和外婆他们也都很慈祥,于是,也鼓起勇气跟大伙说笑几句。 青木神采奕奕,刘云岚双眸如水,新人的幸福羞怯似乎感染了大家,连菊花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不过她也不好意思盯着哥哥嫂子看,虽然他们今儿很有味道,如初放的鲜花灿烂,如扬花的稻穗充满活力。 饭后,青木要跟爹去送还借来的各样家伙用具,他轻声对刘云岚道:“你跟菊花一块收拾厨房。那些借来的碗筷家伙要还人,剩菜剩饭也要安排妥当,有些多的吃不了就送去给邻居。嗯,要是······要是你累了的话,就歇着,菊花不会说你的。” 刘云岚先还仔细地听着,到后来就忍不住满脸飞红,慌忙摇头不敢看他,小声道:“我晓得了,你去忙吧。” 青木见她娇羞无限,心里一跳,想要再说点啥,却满心的话儿也说不出来,愣了一会才道:“那我忙去了。你也不要多想,我爹娘和菊花都很好的,你就当在自己家一样。”说完转头就走。 走了两步方才想起来,瞧自己都说些啥话?真是蠢!如今这儿可不就是她的家嘛!他有些心虚地回头,果然刘云岚正好笑地看着他,他便也回了一个傻笑。 古代新生活第二百七十八章 嫁出门的闺女泼出门的水 刘云岚到了新的环境,有些新奇,也确实有些不惯。她犹跟在菊花的身后,两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话,到晌午的时候也是一块做饭,也不管新人三日后洗手做羹汤的习俗。 很快,刘云岚就觉得放松不少,她问菊花道:“菊花,这鱼还剩四条,要腌起来么?” 菊花瞅了一眼篓子里的四条大草鱼——那是做酸菜鱼火锅剩下的——想了想道:“不腌了吧。送一条把张婶,剩下的咱自己吃。我昨儿都没好好吃那火锅哩,人太多了。肉剩的多了些,是一定要腌了;这些豆芽怕也是要送人,这可是鲜货,不吃就坏了;白菜倒不要紧,放到地窖里去吧;这蒸好的粉蒸肉,让外婆和姑奶奶带些回家,也就差不多了。” 她三言两语就把东西安排妥当,杨氏笑着接腔道:“你大姑奶奶就说那粉蒸肉好吃哩,这么掺上米粉,那肥肉就香还不腻,她说吃了好几块,说瘦肉也烂,她也能嚼的动。要是光吃肥肉,虽然杀馋,不过她们年纪大了,容易闹肚子,她特特地跟我说要些米粉,家去也照着做哩。” 菊花忙道:“还有好些粉哩,让她带些吧,粉蒸肉也带些” 忙碌了一天,才算收拾完毕,借来的东西也都归还,又将第二天新人回门的东西准备好,一家人这才真正放松精神,倒头大睡。 新人三日回门,成亲第三天一大早,青木便赶着牛车,在爹娘的殷殷嘱咐下带着新媳妇回门了。 闲言少述,小两口满怀喜悦地赶往刘家塘,青木甚至想到,再过一年,自己就要带着媳妇和娃一块去刘家塘了;刘云岚更是带着一种期盼的心情,长这么大她可是头一回离开爹娘这么久哩。 到了刘家塘,进了村就不停地跟碰面的人打招呼,及至来到刘家院子,刘富贵和媳妇张氏还有刘云岚的外婆一块迎了出来,刘云根跟在后面。 几人脸上的欢喜是掩也掩不住的,可是,也不知为何,刘云岚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往下流,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拉着娘和外婆的手进了屋子,刘富贵父子在后面帮着青木提东西。 寒暄一番后,刘云岚就要帮娘去做饭。 张氏急忙拦住她道:“咋还能让你做饭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歇着,跟娘说说话。云根,陪你姐夫说话。娘做饭,很快就好了。” 于是,老少三代女人进了厨房张氏端了小凳子让闺女坐下,自己做饭;刘云岚的外婆在灶下烧火,一边扯些家常私情话。 刘云岚见娘低头忙碌着问一些自己在郑家过的好不好之类的话,时不时地抬头瞅一眼自己,脸上的明明是欢喜的,可是她就觉得心酸,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张氏吓坏了,急忙来到她的身边,惊慌地问道:“云岚,你这是咋了?你……青木待你不好?” 老外婆也蹒跚地移过来,拉着外孙女的手,轻声地问道:“岚儿这是咋了?跟外婆说说。莫不是刚嫁过去过不惯?不怕的,谁刚成亲都是这样——想娘家,日子久了就好了。” 刘云岚使劲地压抑着哭声,拼命地摇头,忍了好一会,才把眼泪止住吸着鼻子小声道:“不是的,青木待我好的很,公公婆婆也好的很,菊花也好的很。” 张氏听了松了口气,埋怨地说道:“那就好。吓我一跳。我就说么,郑家是实诚人,咋也不会亏待你的。 你这闺女,今儿回门,大喜的日子,好好的掉泪,多不吉利!” 刘云岚红着眼睛看着张氏,轻声问道:“娘,你跟爹······你们还好吧?” 她之所以掉泪,是因为感觉到一种凄凉。是的,这家里少了她,忽然很凄凉! 尽管爹娘跟弟弟的脸上都带着笑,看到她回来都是真心的欢喜,可是,她觉得他们的笑有些勉强,因为这欢喜是不长久的,吃完饭这个闺女又要走了——她已经不是刘家人了哩。 同样是笑,可是,郑长河两口子的笑要舒心灿烂的多。这就是娶媳妇和嫁闺女的区别了,要不人都想养儿子哩,把养了十几年的闺女送人,那心里真跟割肉似的。 要是她家里兄弟姊妹多,这种感觉就不会明显,可是,她只有姐弟两人,她又一向是当家作主、帮衬爹娘惯了的,嫁出去后,几乎抽去了这个家的脊梁骨。刚进院子的时候,爹娘那兴奋的神色,让她倍觉心酸。 老外婆跟人精似的,听了刘云岚的问话,马上明白了她为啥哭——这是放不下娘家哩,也有担心爹娘的意思。 她拍拍外孙女的手,笑道:“世上的人从来就是这么过的,谁家的闺女不出嫁?要真寝娘家呆一辈子,爹娘该哭了——急的哭哩!你再能干,也不能守着娘家一辈子。再说了,云根往后不也是要娶媳妇么?他也该担起事来。你出嫁了倒好,不然他老有指望。” 张氏听了老娘的话,也明白了闺女的心思,心中酸痛,偷偷转身撩起衣襟拭泪。 因为闺女没看错,从她被抬出门后,家里确实跟少了啥似的,一家人吃饭没劲,干事没劲,儿子忽然就沉默下来,也不用吩咐,独自忙前忙后,仿佛长大了不少,晓得往后要靠他担起这个家了。 今儿闺女回门,一大早全家都盼着,就算晓得闺女吃一顿晌午饭就要走,那也是令人高兴不是。 老外婆见外孙女歇了泪,张氏又哭了,忙推了她一把道:“还不去做饭哩。清南村离这也不远,你想闺女了就去瞧瞧,有啥好难受的?她小娃儿不懂事,你也跟着瞎掺和。虽说‘嫁出门的闺女泼出的水,,不是还有句老话叫做‘一个女婿半个儿,么?这嫁了好女婿,闺女往后过的好,你就烧高香吧;要是她过的不好,你还真能当她是泼出去的水不管?我看你哭都来不及哩!有那被休回娘家的,哥哥嫂子肯定不高兴,爹娘心里还不是照样疼,不过是没法子罢了。” 张氏急忙道:“瞧我糊涂的。我也不是伤心,不过是你刚走,咱都不惯罢了,也没啥大不了的。岚儿,你甭担心,我跟你爹都好的很,你弟弟也好的很。你不晓得,他懂事好多哩。 你砷婆说的对,你走了,他就担起事了。” 于是,几人又换上笑脸,说些私密的话儿,又扯些家常过日子的事情,张氏则仔细地询问闺女在郑家过得如何,听了她的描述,放心不 尽管这个闺女从来就不用自己操心,倒是自己遇事找她拿主意的多,但张氏还是叮咛了一堆做媳妇要注意的事。也是,不管她多能干,那还是自己的闺女,爹娘总是对子女牵挂的多。 刘云岚不顾张氏的阻止,起身帮她切菜,又叮嘱娘和外婆一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仿佛她嫁过去好久似的。 外面堂屋,青木正和刘富贵说话,刘云根在一旁听着。青木也感觉到了嫁女的不同,跟自家的喜庆相比,这边少了些兴旺的气象,显得冷清;他也注意到了刘云岚的情绪变化,想来心里是有些难过的。 他看着客气地跟他说话的刘富贵,忽然间很是同情,便诚恳地对他说道:“爹,云岚虽然嫁出去了,那不还是你闺女么!你老也不用太难过,我这女婿也算是半个儿;再说,清南村隔得也不远,要是你跟娘想闺女了,就去瞧她,我也会常常地带她回来看你们的。” 刘富贵听了女婿这贴心的话,忍不住鼻子一酸,连连点头道:“嗳!爹不难过,爹高兴的很。过两年云根就要娶亲了,咱家也要添人哩。”说着话,抬手用袖子拭泪。 他是真的很开心,在他的印象里,青木从不是多话的人,如今说出这么贴心的一番话,可见这女婿是个心细的,不像有的人家,媳妇娶家去了,不过多了一门亲,谁还真的给你当半个儿! 青木看着有些沉闷的刘云根,用教导的口气对他说道:“云根,你姐姐出嫁了,爹娘身边就要靠你照应,你该担起事来才对。说小也不小了,过两年就能娶亲了哩。要是你还跟以往似的过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只怕没人肯把闺女嫁你。也不是要你干出多大的事,不过就是老老实实地种田养猪,‘人勤地不懒,,你好好地干,总会把日子过好的。” 刘云裉听了青木的话没有嬉笑,也没反驳,只是默默地点头。 就算晓得姐姐有一天终究会出嫁,但等到迎亲的人真的把她接走之后,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连家里也空落落的,忽然间就没了生气。这几天,外婆还留在这里,等外婆也走了,那吃饭的时候,三个人有啥趣味? 他无头绪地拼命找事做,填补心头的空虚。 刘富贵听见女婿跟哥哥教导兄弟似的教导儿子,忙呵斥道:“听见没有?要好好地听你姐夫的话。不拿你当兄弟,谁会教你这些?” 刘云根又点点头,那脑袋都要低垂到胸膛上了,看不出他在想啥。 青木笑道:“我瞧云根今年就干的不错,把田地照管的也好。爹你往后只管放手让他做,家里的事让他挑起来,过两年他就好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想分家 刘富贵笑呵呵地说道:“我也不指望他跟你一样能干,我叵踏踏实实地做事就好。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我自己也是个没本事的人,也不好意思埋怨儿子不争气。” 青木哭笑不得地说道:“瞧爹说的这话,好像谁有多大的本事似的。咱们都是种田的人,日子也就上下不差那么点。你要是没本事,那云岚咋那么能干哩?云根不过就是小,往常也没让他担起事来,如今云岚出嫁了,他没了依靠,自然要用心上进,过两年,不就成材了!” 刘富贵听了高兴,连连点头,又叮嘱儿子要争气。 到吃饭的时候,气氛已经一团热烈了,刘云岚也恢复了在家时的情形,说说笑笑的,饭后青木又去两个舅舅家走了一趟,再回来刘家,看着刘云岚跟张氏、外婆叽叽咕咕不舍,便含笑听着。 刘富贵望望天,催促闺女道:“云岚,该走了,再晚了的话到家天该黑了,让亲家担心不好。她娘,总说那么些话干啥哩?娃刚成亲,甭让她惦记家里。青木不是说会常常地带闺女回来看你么!” 张氏急忙道:“瞧我老糊涂了,这回门也不好在家多呆。赶紧走吧。我跟你爹好的很,咱穷人家,只要不生病,就啥也不怕。你只管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就成。” 说着话,几人将小两口送出门,待牛车“嘎嘎”走后,又跟在后面送了好远。张氏看着渐渐走远妁牛车,到底忍不住,还是流下了眼泪——闺女是人家的人了哩! 老外婆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呀,咋想不开哩?当年你出嫁的时候,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要想不开,除非不生闺女。” 刘云根搀扶着张氏的胳膊往回走,听了这话·却在心里发下誓言:一定要多多的生儿子,就算生了闺女,也要嫁在家门口才好。 刘云岚看着村口相送的家人,身影是那么萧索·不由再次流下了眼泪。 过了下塘集,青木让她坐到车前自己的身边,一边轻声劝道:“往后你想爹娘了就回去看看,又不远。” 刘云岚想起娘说的话,出嫁了就是人家的人了,要是还老惦记娘家,公婆就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是不高兴的,忙道:“我不过是才出嫁,有些挂念他们,过些日子就好了。” 青木见她一副歉意的样子,微笑道:“你甭担心,我也是有妹妹的人,这闺女出嫁了,爹娘肯定是舍不得的·这也是常情,我爹娘不会说你的。” 刘云岚看着他欣喜地点头道:“我晓得,爹娘都是慈心人。不过·老人们的教导也是有道理的,闺女出嫁了,终归是人家的媳妇了,要先把夫婿公婆伺候好了,才能想旁的。不然的话,人家娶媳妇干啥哩?咱这是乡下小地方,没那么讲究,听说那些城里的大户人家,媳妇一年不得回娘家也是有的。” 青木笑道:“所以说,我倒觉得这小户人家的日子好过·没那么多的规矩,虽然苦些累些,落个舒心。” 刘云岚听了开心地点头。 牛车不紧不慢地行着,两人靠在一起亲密地说着话儿,一副驾着牛车兜风的悠闲情景,很快刘云岚脸上笑容就多了起来。到家的时候′听着院子里传出的笑语声,不等牛车停下,一黑一灰两条大狗窜上来冲他们摇头摆尾,两人便同时感受到不同于刘家的欢喜。 杨氏老远就迎着他们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回来了?你爹说怕是还要有一阵子,我想着差不多该到家了—-—就等你们吃饭哩。” 菊花牵着来寿站在廊檐下,笑眯眯地说道:“我跟来寿都等饿了哩。云岚姐姐是不是舍不得离开爹娘?那是肯定的。不过不要紧,隔得又不远,往后你想他们了,就回去看看就是了。要是下塘集的院子盖好了,你过去住着,离娘家就更近了,动动脚就能赶家去吃晌午饭。” 青木就瞧着刘云岚微笑,那神情像是在说,我说的没错吧?你全不用担心,我们家就是这样的。 刘云岚确实心里温暖,公婆和小姑的为人,使得她完全没有新媳妇应有小心谨慎和不安,加上青木的关照,让她觉得自己本就是这家里的人一样,跟菊花,跟公婆之间十分贴近。 她冲菊花微笑道:“你哥哥也这么说哩。” 说着跟菊花一起牵着来寿进了屋,汪氏正在摆碗筷,两位老姑奶奶则已经回去了。 欢欢喜喜地吃了饭,青木和刘云岚在爹娘这边又盘桓了好一会,做做针线,闲聊一阵,直到杨氏催促,两人才回西屋去歇息。 新婚的日子,小两口自是有道不尽的温存体贴、柔情蜜意加上家事和顺,刘云岚只觉得婚后的生活跟泡在蜜水里常常不自觉地嘴角含笑,忙活事情也是轻快愉悦的。 这晚,从东屋吃过晚饭过来,她仍然不想睡,还想做些针线,青木不让,含笑夺过那鞋子丢在一边,轻声道:“明儿再做么,这么晚了还不歇着。明儿还要起早哩!”说完牵着她上床。 刘云岚见他目光灼人,激情涌动,不禁羞涩地说道:“我帮菊花做双绣花鞋,在房里穿。” 青木听她说起妹妹,想起一事,暂且按住一腔火热,用结实的臂膀将她搂在胸前,轻声道:“我跟你说个事。好早的时候,还没跟你定亲,我爹娘就说,等我娶了媳妇,就要分开单过,为的是各自能过的舒心自在…···” 刘云岚听了吃惊地抬起头,一手撑在他胸膛上,问道:“咋能这样哩?你们才兄妹俩,又不是一大家子人,这么分家不是折腾么?” 青木揽住她肩头,重又将她靠在自己身上,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以前……总归是我爹娘见人家娶了媳妇过不顺,怕儿子为难,所以想分开过清静些。也不是就说媳妇不好——那时候我还没定亲哩,又不晓得会娶谁——主要是想早做筹划的意思,免得等闹出不痛快了,再分家的话伤父子情分。” 要说这事虽然是因刘大顺媳妇闹事引出来的,但实际上主要是为了菊花,不过青木没把这话说出来罢了。 刘云岚不赞同地说道:“那是人家兄弟多,人一多心就杂,难免磕磕碰碰的;可是你家就你跟菊花兄妹俩,分家实在不像话哩。青木,你不会真的想分家吧?我就算不懂事,也不会不孝顺老人的,我跟菊花也相处的好,所以你放心好了,咱家肯定不会闹不痛快的。就算有小疙瘩,你也该教导我才对。” 青木抱着媳妇软软的身子,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想分家哩。” 家里原本人口就简单,他跟爹娘妹妹一起生活都习惯了,忽然地要分开,怕是他连饭也吃不香;不比那些兄弟多的人家,攒了一大家子人,媳妇进门不多久,也攒了一堆的不顺心事,分家也就顺理成章。 他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要是连这样简单的家庭也管不好,那真是太无能了。先还不知会娶个啥样的媳妇,心里没底;如今娶了云岚,她可是个明理的,使得他更加坚定了不分家的念头,想着哪天跟爹娘说这事。 其实,他自己不知道,他是越来越自信沉稳了,也越来越有主见,就算娶的不是刘云岚,他也不会分这个家的。 刘云岚听了他的话点头道:“我也喜欢大伙在一块,这样过日子才热阄。你瞧我爹娘,我走了他们还嫌冷清哩,咱们倒分家起来了。要真是老大一家人,你说这话我肯定不吱声;咱家拢共才这几个人,分家不是折腾么?青木,我往后肯定会听你话的,你就瞧着吧!” 青木听着这温柔乖巧的话,只觉万种柔情一齐涌上来,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嗳!我就晓得你是个明白人······” 轻轻的私语渐渐变得暗哑低沉······ 隔天晚上,青木果然跟爹娘说起分家的事,表示他不想分家,让爹娘不要再想这事了。 杨氏和郑长河听了相视一笑,他们最近还真的在想这个问题哩。不过,他们也跟儿子一样,真要考虑分家,那也是万般不舍,连菊花也觉得怪怪的。实在是之前四个人相处的太和睦了,就算是分锅吃饭那也是不习惯的。 刘云岚也道:“爹,娘,我也不说那些好听的,你们往后瞧吧,要是我不好了,你们再把我俩分出去不迟;真要是十分不好了,还说啥分家哩——青木直接就把我给休了就是了,还省得烦!”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杨氏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嗔怪地白了她一眼,说道:“瞧这娃说的啥话?刚成亲,说啥休妻哩!不分就不分,我们和菊花也不舍得哩。” 郑长河乐呵呵地说道:“嗳!这就是一个儿子的好了。要是好多儿子,不想分也是不成的,其实说起来儿媳妇还都不错。” 青木等三人都微笑起来。 杨氏瞧着几个儿女,心里万分舒坦,如今家里样样事都顺心,她真的没旁的奢求了,只等菊花出嫁后,儿孙满堂就是她最大的奢望了。 第二百八十零章 晚点成亲 自从青木成亲后,郑长河跟杨氏觉得生活格外有奔头,菊花却觉得日子悠闲了好多——多了个能干的嫂子么。等第二年春,刘云岚怀了身孕后,全家人更加喜气洋洋,家里欢声笑语就没断过。 这样朴实的乡野生活,虽然让人沉醉,难免有时会觉得过于平淡,如一潭幽深的湖水,静静地不起一丝波澜,而新生命的降生,却会激起美丽的涟漪,带起成章的波动,让生活繁荣兴旺地延续! 菊花想着会有一个软软的小家伙让自己照管,甚至比爹娘都高兴,经常跟青木一块盯着嫂子的肚子,研究那尚在母腹中的小家伙。 郑家人是高兴了,张大栓两口子可羡慕了,瞧人家孙子都要出来了,槐子还没成亲哩。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何氏忍不住对张大栓说道:“让槐子和菊花年底成亲咋样?这定亲也有两年了哩。菊花也长大了。” 张大栓还没说话,一旁的张槐急忙摇头道:“年底成亲?那可不成。再等两年吧!” 何氏跟张大栓都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起了啥心思,何氏骇得脸都变了色,放下碗筷,疾声问道:“这话是咋说的?为啥你又不想成亲了?你不是瞧着青木成亲眼气的很么?” 张槐见爹娘误会了自己,忙笑道:“我哪里是不想成亲,不过是见人家媳妇生娃凶险怕人的很,有那运气不好的,直接就没了。菊花身子骨弱,我就想着再等两年,让她长结实些再成亲。我心里也踏实。” 他不 得了说菊花特别叮嘱过他,只得说这是自己的主意。 何氏和张大栓这才松了口气。 何氏想了一下说道:“你说的也是。我也是疼菊花的。虽说想早些抱孙子,可也不能干那不把稳的事,这媳妇生娃可是从鬼门关过一遭,没个好身子骨可不成。” 她叹了口气要说她对菊花样样满意,就这点有些心里不踏实,不过也没嫌弃,想着多养养总是能养好的因此就不言语了。 张大栓点头道:“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李长明都这么大了,不是才添儿子么?槐子可是比他小多了,菊花也比梅子小。” 张槐听了松了口气,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把身子养好了,再慢慢生就是了。” 这话听的何氏好笑不已,白了他一眼。 虽然把成亲的事不提起但是,从此后,何氏对菊花更加上心起来,只要家里做了啥好吃的,准会送菊花一份;又常叮嘱杨氏,要让菊花多歇息养着,别累着她。 弄得杨氏笑呵呵地说道:“我说槐子娘,菊花可是我闺女又不是捡来的,我能不对她好?看样子我养着你还不放心哩,非得接回家你自己养才放心是么?” 何氏也绷不住笑道:“我不是怕她小娃儿没个轻重么,你得看着她点儿。她身子不养好些,将来生娃可是要吃大亏的,你说我不就是担心这个么!” 杨氏听了神色认真地点头道:“你说的是个事儿,我也留心了哩,所以弄吃的给她嫂子吃的时候,总是逼她也跟着一块吃,如今她比前些年可是好多了。” 何氏听了开心地点头道:“就得这样!” 这天下午,张槐从下塘集回来,先到作坊交割完手上的差事回家后脱下身上干净的外衣,套上件破旧的衣裳,先将猪栏清理了一遍,又去后山的木棚查看了一番木耳。 忙完这些,何氏就招呼他洗澡:“赶快去洗澡吧,锅里水都烧好了。把头也洗了。天热那猪栏味道难闻的很,进去一趟头上也发臭。快把衣裳换了我先洗。” 槐子瞧了瞧日头,对他娘道:“还早哩,我去麦地里瞧瞧。” 何氏听了忙阻止他道:“早啥哩?太阳就要下山了。你好不容易今儿回来早些,忙了一天,洗个澡歇歇吧,也不差这会儿工夫。”儿子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当娘的自然是心疼了。 槐子听了也没坚持,自去清洗。 待他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出来,果然太阳已经下山了,站在院子门口,目光穿过前面那片尚不高大的柳树林,就见田地里忙活的人扛着锄头、挑着竹筐一拨拨地收工回来,有人匆忙急赶,有人悠闲漫步。 他难得有这空闲的时候,觉得浑身轻松,便准备看看书,等吃过晚饭再去找青木和菊花闲话。正要转身的时候,忽地瞥见柳林中一个紫色的窈窕身影往河边去了,身后跟着条大灰狗。 是菊花哩!他微微一笑,便也顺着门前细柳飘拂的卵石小道往河边走去。 菊花正坐在河边的草地上,靠着一株碗口粗细的柳树,瞅着河里一群麻鸭悠闲地嬉戏,思绪漫无目的地转悠,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那灰狗听见身后的响动,回头见是张槐,忙讨好地迎上来,拿狗头在他身上蹭着,用舌头舔他的手。 槐子拎着它的狗耳朵轻轻地来到菊花身边,说道:“咋又坐在这柳树底下哩?树要是掉下一个‘洋辣子,,看把脖颈辣一个大包。眼下又没有太阳了,坐到那边空地上不好么?还敞亮哩!” 菊花听了身上一阵恶寒,急忙往起爬。谁知急切间挣了两下也没起来。槐子一笑,仲出大手捉住她不停划拉的手臂,将她扯起身,一边笑道:“吃过一回亏还不记着?” 这洋辣子是躲在树叶上的毛毛虫,青绿的颜色,专门吃树叶的,要是掉到人皮肤上,立时就能辣出一个大包。菊花则是讨厌那软软毛毛的外形,跟讨厌蚂蝗一样。 她仰头瞧了瞧头顶柔美的柳条,有些后怕地说道:“我刚在想事儿,就忘了。 你今儿咋回来的这么早哩?”说着要松开他的手,坐到近河边的草 槐子却没松开手,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坐了下来,说道:“今儿码头来了两个商户,买了不少辣白菜、香酱等东西,就是香腊鱼也买了不少。铺子仓库里没货了我便早些回来让坊子送货过去。” 从去年底开始,作坊在二里铺码头直接设立了一个小摊位,让那些经过码头的商船上的人能第一时间见到下塘集的土特产品,从而决定要不要进些货物。 菊花点点头道:“越来越多的商家往下塘集来了。”停了一下又对他笑道:“你也越来越忙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哩。” 听这话,槐子手一紧,握着她纤细的手掌,轻声问道:“那你想我么?” 听着这轻柔的声音,菊花一顿,四下一扫,除了河里一群鸭子身边一条狗,就剩下河岸上的杨柳和桃树,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动,四野一片寂静,远处李长明家传来小娃儿的哭声,夹着梅子的哄劝声。 她想了想,轻笑道:“嗳!有些想哩。”一边使劲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 张槐虽然答应菊花并不急着成亲,可是也许是受青木成亲的影响,也许是情到浓时不自禁又或许是菊花如今身子已经长开了,总之,他对菊花越发的惦念起来,若是两人单独相处,便常常会意乱情迷。 这情形让菊花很警惕,想着他正当二十出头的年纪,自己要是再这么跟他耳鬓厮磨的,那不是折腾人家么?便故意找了好些书让他看,然后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就书中的某个问题琢磨、讨论就忙得没空想其他。 其实,槐子是明白菊花的用意的,只是每每忘情之时,便不能管住自己。好在他本就忙,不说田里地里的庄稼活,家里的猪和木耳就是作坊也经常要上心,算起来,也没太多的空闲跟菊花儿女情长了。 这会儿见菊花瞪他,他便红了脸,轻声道:“菊花,我跟娘说过了,要再等你两年,等你再长大些成亲。” 菊花诧异地问道:“好好的,你干啥提起这事儿?” 槐子微笑着对她道:“我娘想是瞧见你嫂子要生了,心里着急,原本想年底让咱俩成亲的。我就跟她说,让你再长大些,不然生娃怕是要吃亏。我娘就答应了。” 菊花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响才不相信地问道:“你跟你娘说我生娃?” 槐子纳闷地说道:“嗳!不这么说的话,要咋跟他们说我眼下不想成亲哩?你不晓得,我那天说晚些再成亲,我爹娘还以为我发神经变卦了哩。” 这个理由虽然很充分,但菊花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他们公然地议论自己好不好生娃的问题,这……这也太那啥了! 槐子见她不自在的样子,轻声安慰她道:“我们也没说啥,就说你身子骨单薄了些。我娘那么疼你,咋会乱说你哩?”顿了一下,又微笑道:“再说,谁成亲后不都是要生娃的么。” 菊花鼓着嘴道:“那你也不能当着人说这个。” 张槐忙道:“往后不会跟人说了。”说完不自觉地又靠近她一点,闻着她身上细腻的气息,不甜也不香,说不清是啥味道,可是他就是很喜欢。 菊花近距离地看着那张轮廓越显坚毅的脸颊,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这一两年,他和青木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变得成熟和沉稳。其实,不光是他们俩,清南村的好多男娃都有了极大的改变,女娃变化也 张槐见她静静地凝视自己,便对她灿然一笑,想要说啥,又觉得这么不说话也很好,于是温柔地瞧着她,跟她一起聆听草木的和风细语。 菊花见他满目柔情地看着自己微笑,叹了口气,心道,这么不成亲也真难为他了。她想引开他的注意力,便问道:“你可打听清楚了,新来的县令是谁?官声如何?”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容颜初复 说起这个话题,张槐立即皱起了眉头,一腔柔情也化为乌有一边用手无意识地扯着身边草地上的青草,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长雨托人带信来,说只怕这个新任的李县令不大好应付——他在北边就常干摊派勒索的事情,好像朝廷里还有靠山。” 菊花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按说下塘集的这些乡民也不值得这种人惦记,无非是加些税负罢了,可是,如今清南村却是不比一般的村子,要是被盯上了,那未来三年的日子就难捱了,还不晓得会出啥事。 暮色已经很浓,槐子看不清菊花的眼神,可是见她听了自己的话后一直沉默着,想是跟自己一样忧心,便柔声安慰道:“你甭担心,外边的事有我跟你哥哩。 长雨说他五月份回来,到时大伙商量一番,也好有个防备。我跟你哥明儿先去拜访方家农具作坊的宋掌柜。他们这种人家,对官场上的事知道的多,经历的也多,要是他肯点拨咱几句,那咱们心里也有个数。” 菊花点点头,暂且先瞧着吧。说实在的,像他们这种底层的老百姓,对于当权者的反抗是微乎其微的,就算是朝中有人做官,也不敢保证能护得了家人——那种层面的角逐争斗远比这底层的压榨剥削来得更残酷。 如万里晴空忽地笼罩一层淡淡的阴霾,刚刚还觉得这田园生活未免太平淡了些,如小清河的水,一直那么静静地流,心底里希望它能涨潮一回,好见识一番河水浩浩汤汤、奔流不息的壮观景象,等真的春汛来了,要淹没扫荡大地春色的时候,便怀念起和风细雨的好处了。 她起身,对着河里一阵呼唤:“鸭嘞嘞…···鸭嘞嘞······”鸭子们便摇摇晃晃地爬上河岸·分成三拨,一拨往梅子家去了,一拨往张槐家去了,剩下的“吧嗒吧嗒”往菊花家奔去。 槐子便和菊花并肩慢慢地往家走去。 就算有担心·也不可能时时放在心上,再说,生活中的欢笑也容易让人忘却那些烦心事。 吃过饭,菊花和刘云岚一块收拾洗漱完毕,两人便调了些蜂蜜蛋清,窝在哥嫂的房里让青木帮她们做面膜。因为不确定槐子啥时候会来,所以·菊花做面膜的时候便呆在房里了。 青木手里端着碗,含笑看着灯光下的两张脸,也是兴味盎然。他真的很喜欢帮媳妇和妹妹做面膜,觉得这时候特别温馨醉人。 刘云岚喜滋滋地躺在木制躺椅上,等着青木帮她涂面膜,等了半响觉得没动静,抬头见青木正端详着菊花的脸,便诧异地问道:“瞧啥哩?咋还不涂上去?” 青木有些不确定地对刘云岚道:“岚岚·你瞧菊花脸上的疤痕,好像快没了哩。这么瞧着一点也不显,就是白天看着还有些红印子·不过也淡的很。” 刘云岚听了起身凑近菊花,青木忙扶了她一把,她也仔细地瞅了好一会,纳闷地问这兄妹俩:“本来不就是这个样子么?我刚见的时候就觉得不显哩。我就想不通为啥妹妹不敢见人。” 菊花听了,先瞧瞧哥哥,想了想又问嫂子:“云岚姐姐,你是说,你第一眼瞧见我的时候,就觉得这疤痕不明显?”她决定好好地问问,因为第一次看的人会比较准确·像青木和爹娘已经看习惯了,都看不出有啥变化。 刘云岚点头道:“是哩。就剩一点印子了,我觉得再过些日子就该消没了哩。菊花,你把这面巾拿下来吧,这脸好看的很,挡住多可惜。” 菊花忽然欢喜起来·对青木笑道:“哥哥真是的,也太不经心了。天天帮我涂面膜,你就算瞧不出变化来,也该想想当初夹壳子刚落的时候,脸上是个啥样子,再看看如今是啥样子,这么一对比,不就能晓得到底有没有改变么?害得我还以为好不了了哩!” 青木歉意地笑道:“天天瞧,就没想起来。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疤痕还真的褪色不少哩,比夹壳子刚脱落的时候不晓得好了多少。你嫂子说的对,再过些日子,这剩下的印子就该看不出来了。说起来娘倒是一直在说好多了,可是咱们听习惯了,愣是没人理会她。” 菊花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杨氏一直说好多了,就快好了之类的话,她总觉得这是一个母亲的奢望,因为她从菊花第一次做完面膜开始,就不停地这么说,反而掩盖了真相。 青木说着话就急忙动手帮她涂面膜,一边还笑道,这面膜实在是管用,等夏天黄瓜上市的时候,做完面膜再贴一层黄瓜片,脸上就更加水灵了。 刘云岚欣喜地问道:“那是不是妹妹往后就不用戴这面巾了?” 青木笑着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心道,妹妹怕是不到进洞房,是不会把这面巾拿下来的。 菊花想要回答,青木用绑了棉布的竹签在她脸上不停地涂抹,便不好说话,忍着等他弄完,才嘟着嘴对刘云岚解释道:“我不想拿下面巾,不是怕有疤痕不敢见人,是怕人家整天掰扯我。姐姐你想,我长了这么多年的癞皮,要是忽然变好了,不得被人当做一件奇事来说么?传来传去的,没准就会给我惹来麻烦,所以我就一直戴着这面巾,反正咱自家人晓得就成了,管人家咋说哩。” 刘云岚听了恍然大悟,不禁连连点头。 她是深有体会的,当年她盛名在外,上门求亲的是一拨一拨,其间也闹出了不少烦心事,好在最后顺利地嫁了自己相中的人,没出啥事;菊花这副容貌不比她差,要是被人知道,癞皮褪后变成这个样子,人们的好奇心会更盛,五分的容貌能被传成十分,那可不是好事情。 于是她说道:“那你就戴着吧。咱都帮你瞒着。等年纪大一些,再拿下来就没事了。” 菊花点头,想到脸上的疤痕真的要淡去了,止不住心里欢喜,于是便对青木唠叨道:“总算是好了。最重要的是没花钱哩。要是槐子哥见了,怕是比上回扯了面巾更加惊讶哩。唉!真是便宜他了,就算是对上回试探他的补偿吧。” 青木正在帮刘云岚涂面膜,闻言好笑地瞧了妹妹一眼,心里却代张槐高兴;刘云岚也嗤笑一声。 青木忙完了,又端来两盆水,好让她们待会清洗,然后便摸了本书,坐在一边看着,不时地又瞅这姑嫂俩一眼,一副悠闲含笑的样子。 等时辰差不多了,两人洗掉蛋清,青木便在一旁问道:“岚岚,要不要再吃些东西?” 菊花便嗔怪地说道:“哥,不是刚吃过饭么?你跟娘这么让云岚姐姐补,吃得太好了可不成哩。我想着,那娃儿要是长得太大,不是不容易生下来么?就算挣下来了,当娘的也吃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我觉得,各样东西都要吃,也不能吃的太好,也不能吃不好。” 她见哥嫂瞪大眼睛望着自己,也不管那么多了,决心一定要说服他们——这可是自家人,当然要重视,不比李长明家,自己根本插不上 她对青木说道:“你是念过书的,万物自有其理。就是庄稼,也不能上肥太多,不然都能烧死它;浇水也是,多了不好,少了也不好。穷人家养娃,没东西吃,那娃儿养出来肯定不结实;可是有钱人家为啥也不容易养好娃哩?那是他们精心太过了。你瞧赵三婶和桂枝嫂子,怀了身子,也不少吃的,可他们也没太娇养,生娃就快些。嗯,梅子也不错。” 青木听了认真地思索起来,他可不觉得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女娃说这些肯定不通——妹妹是个爱动脑子的,凡事都究其理,她说这话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刘云岚眨巴着大眼睛瞧着这兄妹俩,也不说话,等着青木发表意见 说起来好笑,她在家一向是拿主意的人,可到了郑家后,在青木和菊花跟前,根本不用她费心。 不管啥事,还没等她想好哩,这两人三言两语就说定了,然后再问她有啥想法。她一想,他们都说完了哩,她想出来的还没他们想出来的全乎。 青木也就罢了,两人恩爱的很,她倾其心,服其理,就有自己的主意也是习惯先问他,并依着他的;这个小姑子也是极有主张,明明就比她小,可是在她的面前,愣是跟她姐姐似的,好笑地是,她说事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叫着“云岚姐姐”,也不叫嫂子。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菊花会露出小女儿态,像个妹妹似的求她——那就是让她这个嫂子帮她做针线活计的时候。所以,她就爱帮菊花做些绣花的活计,如绣个好看的枕头或者抱枕,在窗帘上绣些花草等,把她的闺房打扮的柔美些。每当这时候,菊花就喜滋滋的,她也特别有成就感,觉得自己有些姐姐的样子了。 这么的过了几个月,她就习惯了凡事听两人的意见。 第二百八十二章 藏宝的由来 青木想了一会,微笑对菊花道:“要是补过了怕是真不好哩咱庄稼娃,还是粗生粗养,这样结实些。”他又转头对刘云岚道:“你饿了就吃,也不要吃撑了。菊花说的在理,各样东西都要吃些。” 刘云岚听了乖乖地点头。 菊花抿嘴笑道:“那当然了。哥哥你想,前些年咱家有啥好的吃?不就吃些玉米杂粮么,连白米饭还不经常吃哩。可是你跟槐子哥,还有爹娘,不都长得好的很?我不过是小时候身子不好罢了,要不然也不能这副样子。可见五谷杂粮最是养人的,不能因为如今日子过好了,就专门吃荤,不吃那些东西。” 一席话说得青木连连点头,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正在这时,外面张槐叫道:“婶子,青木和菊花哩?不能都睡了吧?” 青木忙放下书本,到院子里跟槐子说话,菊花便在灯下教刘云岚认字。 刘云岚看着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红着脸道:“菊花妹妹,我是不是太笨了,你哥天天晚上都教我,我才认得这点字,写得也难看死了,这笔老也拿不稳,觉得它不听使唤哩。 菊花摇头笑道:“你想那些干啥?又不去考秀才。你只管把这些字儿练熟了,往后看个账本啥的,也不费劲。咱家可是有铺子的,说不定哪天也会雇个人做些小生意,那不是要记账么?” 刘云岚听了点点头,又认真地写了一会,菊花方劝她歇了,两人一起到外面说话。 淡淡的月光洒在庭院,竹影婆娑,桃树枝叶稠翠,唯一令人扫兴的是,那叫春的猫嚎的跟小娃儿哭似的,让人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杨氏见姑嫂俩出来了·忙招呼刘云岚道:“云岚,到这来。娘跟你说个事。” 菊花见了一笑,晓得娘又要跟嫂子念叨那些怀孕要注意的事,她便端根小板凳·坐到青木和槐子跟前,听他们说话。 张槐小声跟青木嘀咕了半天,见菊花出来了,微微一笑,对她招招手,小声道:“坐过来点,跟你说个事。” 菊花听他这口气跟娘一个样·不由得失笑,问道:“你俩说啥?神神道道的。”一边把凳子往前移了移。 青木笑着轻声道:“我们想在后山挖个底下室,再从后院通一条地道出去。” 菊花惊讶地问道:“为啥?” 就自己家这点家产,用不着那么担惊受怕地找地方收藏吧? 槐子肃穆道:“你不晓得,无论是防人也好,还是防灾也好,多准备条后路总是好的。挖条地道通后山,也是为了万一;挖个底下室·也不光是为了藏银子那点银子藏哪儿不成哩——主要是为了藏一些粮食和用的东西。用不上的话就当藏地窖好了;万一要是有事的时候用上了,那不是比啥都强?” 青木点头叹道:“其实很多人都会留一手,不过是你不知道罢了。咱以往没这么干·是没东西藏;如今有东西了,也有点钱了,自然要藏一些。也有防着那些贪官差役的意思——他们是最大的强盗,碰见那黑心的,见到啥就抢啥。你找谁去说理?要是闹起来,没准连人都搭进去了。” 菊花听得震惊不已,忽地想起前世听母亲说老古话,说谁家翻新盖房子,拆那老房子的时候,结果·从墙壁里面拆出好些银元来;又说谁家挖出了金砖等等,还都说的有名有姓的。她那时候就想,为啥这些人的祖宗不告诉后代,把财宝放在哪里哩?因为这么被挖出来,都是机缘,那是见者有份·没有人会依据继承权归还给屋主。 如今看来,这些人的祖宗当时藏钱的时候,为了保密,连家人也瞒着,或许死的时候没来得及说,因此就成了无头公案。 前世的时候,人们会把钱存银行;特别有钱的,不放心时局,会把钱存入瑞士银行。可是,古代的人喜欢自己私藏,那真是到处藏。说起来,都是没有安全感。 不管咋说,菊花觉得他们的提议很有必要,小老百姓不放聪明机灵些,没准就被折腾死了。 张槐笑道:“这种事有点钱的谁没干过?我前儿在下塘集跟金掌柜闲聊,听他说起一桩奇事。他说有个姓张的行脚商在镇上买了块地,要盖园子——往后就在下塘集做生意了。结果动工的时候,从地下挖出了好几块小金砖。那真是财从天上来。这无主的东西谁都争不去。那卖地的气得要命也没法说——你要说是你的,那你没卖的时候干啥不挖出来哩?” 菊花听了嗤笑一声——这不跟刚才她回忆的事情一样嘛! 青木则笑道:“看来,下回咱在下塘集盖房子的时候,得小心点挖,没准就能挖出啥西来。” 笑了一会,菊花正色道:“既然要做,就做好些,而且这事宜早不宜迟。想保密,就不能大白天去挖,得趁晚上的时候挖,砖石木料也要准备。” 张槐点头道:“我准备在西边再盖一间屋子,后院也要盖牛棚,就着这个由头多买些砖石,谁也不会计算咱到底要用多少砖。” 青木也道:“我想在西屋后也盖一拖灶房,为的是洗澡方便,不然的话,等你嫂子生了娃,冬天在娘那边洗了澡过来,容易吹风。正好也能买砖石。” 商谈定了,就叫了张大栓和郑长河,两家人聚集在郑家一齐计议,自然都是赞同的。 郑长河垮着脸问道:“这新来的县令到底是啥样的?槐子,长雨在信上没说仔细么?” 他特别地惊惶害怕——这好日子可没过几年,就碰见这样的官。要是他还跟往常一样一无所有,那反而不怕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是眼下家里有地有房,嗯,还有车,会不会被官差勒索哩? 张槐摇头道:“草草地说了几句。 贪是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特地来信说这事。总要到交夏税的时候,就晓得他会玩啥花样了。” 见他很忧心的样子,又笑着安慰道:“郑叔甭担心,我们商定要挖这个地下储藏室,不就是为了防备那贪官么!而且,如今下塘集商家可不少,方家更是有人做官的,想那贪官也不敢乱来,不过多摊派是肯定的了。外面的事有我和青木哩,你们就不要担心了。作坊是整个村的,村长也不会不管,他家的长风长雨在清辉也能帮着周旋,最不济有事也能通个信儿。” 张大栓笑着对郑长河道:“有他俩拿主意,咱们老的就出把子力气活。甭瞎操心,省得娃们还要来开解咱。” 郑长河便笑着点头,看着儿子和未来女婿,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灯光摇摇晃晃的,映着老老小小一屋子人的脸,忽明忽暗。杨氏跟何氏虽然在低头做针线,但那脸上的忧色是掩也掩不住的,常常地扎了一针就停下出神,忘记继续做活;刘云岚本也不安,可是见青木、菊花一副镇定的样子,便也定下心,握着杨氏的手,微笑轻声安慰她跟何氏。 张杨很是激愤,他年纪还小,又在读书,正所谓“书生意气”,最是见不得这些肮脏丑恶的事,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当官? 他满脸戾气地说道:“朝廷就是叫这些人给败坏了纲纪,就该把他们一一正法,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可惜长风哥哥去年春闱落榜了,不然,咱清南村出了个进士,好歹也能让那狗官有些忌讳。” 菊花看着这个半大的少年,忍了忍,想这屋子里都是自家人,便开口说道:“杨子,你读史书该知道,不管哪个朝代,都是有贪官的,就算明君治理国家,政治清明,那也免不了有这样人。杀一个两个不顶事,杀了还会有人补上来;光愤世嫉俗也是没有用的。若有心,就该想法子屹立官场,做好官,做大官,做高官,站在高处同这些人争斗,说不定能维持官场的相对清明。可是,这条路绝不是那么容易走的。多少读书人在未走上仕途之前,都跟你现在一样正直单纯;可是真走上了仕途,有些人还没斗倒贪官奸佞,自己倒被他们给斗倒了——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了。” 张杨听了这话半天没言语,捏着拳头不知在想些啥。 青木笑呵呵地说道:“要是没本事当官,说啥都没有用;可是要想当大官的话,没一些手段也是不成的。又要有本事和手段,保证把官位坐稳,又要不堕落成贪官奸佞,还真是难哩!” 他不会做官,这番感受是从管理作坊中得来的,加上常跟菊花和张槐谈论一些经济历史,想的就多了些。 张槐瞥了一眼弟弟,说道:“长风就算中了进士又能怎样?顶多当个小官儿,那个李县令会顾忌他?听长雨说他可是朝中有靠山的。你菊花姐姐说的对,首先要想法子在官场上站稳了,才能说其他,不然,白白搭上自个的前程和性命,怕是啥作用都不起。” 菊花微笑对他眨眨眼睛道:“那可不一定,杨子还小哩。咱村往后就指望他和小石头了,要我说,李长风都不如他俩。” 这话听得大伙都笑了起来,冲淡了阴郁的氛围,张大栓喜悦地说道:“哈哈!儿子,听到没?你菊花姐姐夸你能干哩!” 张杨不由得红了脸,又有些振奋! 第二百八十三章 紧急嫁娶(粉红30加更 接着,男人们又仔细地商议了一番,决定从第二天晚上就开●挖这地道和地下储藏室。 先挖郑家的,再挖张家的。主要是为了藏粮食和用品,银子当然也会藏一点,因为他们没那么多银子藏哩。 这项工程一动工,两家就忙了,还没法请人帮忙,只能自己干。好在两家的后院都是靠着后山的,挖起来也容易,至少不会挖偏了方向,只要注意安全防范措施就好了。 入口设在后院的院墙根下,掏出几块砖头就能看见,前面有果树遮挡,他们又将柴棚移到这里,若不是有心的话,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出口在后山的丛林中,也不容易发现。 连挖掘带整理,除了菊花和刘云岚,大伙一起上阵,足足忙了一个月,才把两家的储藏室和地道都挖好,这还是储藏室不大,地道也不长,不然一个月肯定不够的。 菊花和青木原以为这新任的李县令就算是贪官,也不会在一开始就做的太过,就算刮地皮,也会先从近处的清辉县城开始刮,像下塘集这偏远的乡下,估计会在收夏税的时候提高税赋。 谁舢栽秧的时候,李长雨匆匆地赶了回来,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靖国的皇上病危,几位皇子蠢蠢欲动;官员们为将来计,各自拥立一位皇子,伺机夺取皇位,朝政一片混乱。 本来这样的高层斗争跟小老白姓们是无关的——谁当皇帝,他们还是一样种田。就算新皇制定不同的苛捐杂税政策,那也要让他们有口饭吃,总不能逼死了老百姓,那他这皇帝也成了孤家寡人。 可是,那些京官、地方官上蹿下跳,各逞手段,为谋一个拥立功而奋斗,其中不乏肮脏的交易这李县令便奉了京城来的命令,要在这南边搜罗一批美女送给四皇子。 “这可不比朝廷选秀——选秀好歹有一定的章程,他们这是纯粹强抢民女。只怕用定亲的手段都不足以挡住他们,非得嫁人才能让他们歇了心思——毕竟嫁了人就不是处子之身了。” 李长雨忧心地说道连他哥哥的恩师丁学政也不能阻挡此事,他又能如何?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村里通风报信了。 他此时坐在郑家的院子里,对青木和张槐说起朝廷里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个李县令的人品官声。这两人刚从秧田里爬上来,腿上的泥都还没来得及洗掉,就被李长雨给扯回来了。 青木听了他的话脸色大变——前些时候还在为菊花脸上的疤痕淡了而开心,如今这好事成了坏事要想不被选中,非得马上嫁给槐子不可。 张槐却没有多大的感觉——菊花肯定不会被选中的嘛——还在问李长雨:“那你回来是为了金香喽?村里也有好些女娃,也要提醒他们家一声。” 李长雨叹了口气道:“这事还不能在明面上说,你们帮着偷偷地点拨他们一下。要是那狗官晓得我来通风报信,怕是要连累家里。” 张槐担心地问道:“那要是忽然咱村好些闺女都在这些日子里出嫁,那狗官会不会怀疑哩?他一怀疑不就想到你了?” 李长雨恼怒地说道:“只要没有明显的把柄,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好歹我哥哥也是举人,我哥哥的恩师也是三品官员京城也是有人的,况且,他们这时候只有拉拢一切人不过我还是不好大张旗鼓地在村里说这事。” 青木沉声问道:“说是选美女,到底啥样的才算美女?还有,到了年纪的女娃自然可以找个人嫁了,有些女娃年纪还小,肯定没法嫁人,那他们会不会也掳走,养两年不就长成人了?” 张槐也注意聆听,村里的适嫁女娃不太多,可是那些八九岁、十来岁的女娃,那就多了。 李长雨看着青木本想跟他开个玩笑,可是这话题实在不适合当玩笑来说,便又将话吞了回去,神色有些复杂地对他说道:“反正你把媳妇藏紧点没错,谁知他们见了嫂子的容貌,会不会丧尽天良强夺人妻哩?小女娃么?唉!长相出色的肯定也逃不掉。其实能送上去的肯定都是很出色的女子,真按这标准咱们原也不用太担心,可是那些人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大肆搜罗少女,那结果可就难说的很了!”他无奈地苦笑。 青木再次变色,“霍”地站起身——-妹妹跟媳妇,如今这两个人成了他的致命伤;张槐也大惊,问道:“这些人······这些人,还有王法么 李长雨苦笑道:“王法?如今不等新皇登基,是甭想安稳了。”想了想又道:“这种事也并不一定发生在乱世的,经常就有官员以各种名义在民间搜罗幼女,加以调教后,送给那些高官充当玩物。好一些的,能混个侍女侍妾;差一些的不过是被人送来送去,最后尸骨无存也是有的。” 一席话说的青木和张槐默然无语,只紧紧地捏着拳头。 李长雨说完这话后,就匆匆告辞了,说是要回去为金香出嫁准备。 李长雨走后,张槐刚想对青木说话,就听青木甩出一句:“你回去准备准备,赶紧把菊花娶家去吧。” 张槐一时间愣住了——菊花这样的也会被他们留意么?她可是说过眼下不想成亲的。 青木见他愣神的样子,不悦地说道:“那些人全不是东西,你晓得他们会玩出啥花样?要是他们就喜欢瞧菊花戴着面巾的样子哩?宁可稳妥些,也不能事到临头抓瞎。” 张槐听了立时变脸,那心就提到嗓子眼,哽了半响才愤怒地说道:“这还让人活不活了?” 他当然不是不想成亲,可是成了亲,不就要生娃么?瞧青木成亲不到两个月,刘云岚就怀孕了,但菊花眼下如何能生娃? 不管他如何担心,马上成亲是肯定的,因为不但青木这么跟他说,连菊花听了这消息后,也立即跟他说要马上成亲;杨氏和郑长河更是一刻也不想耽误·紧张地跟张大栓何氏商量,恨不得今晚就让菊花跟槐子成亲。 张大栓和郑长河也是才从田里被叫回来的——他们正在栽秧哩,今儿是帮张家栽。结果,先是槐子和青木被李长雨给叫走了·接着就是杨氏来喊他们俩回家。他们还纳闷哩,这吃晌午饭还早,咋就来喊了? 几人坐在张家堂屋里,说起这事,张大栓两口子因为菊花是丑女,因此并没有像郑长河两口子那样着急,还在为菊花着想·说些菊花身子骨弱,还没长好之类的话。 杨氏本坐在小板凳上,这时急得站起来,冲到何氏面前拉着她的胳膊流泪道:“槐子娘,我家菊花脸长好了哩!如今可没有癞皮了。这要是被他们抢走了可咋办哩?”说着一五一十地把菊花脸上的癞皮掉了的事给倒了出来。 张大栓两口子听得呆了! 何氏顾不得问为啥菊花定亲那年脸上还有癞皮,又或者她以为是在那之后掉的,又或者啥也没想,只顾眼前了·她颤抖着声音问道:“菊花脸长好了?连疤也没有么?” 明明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她竟然有些恐惧——菊花长的啥样她是清楚的,要是脸上没东西·不会比她嫂子差,搁在眼前这坎上不就是招灾么? 杨氏不停地抹着眼泪道:“脸上的夹子掉了之后,也是有老大的一片疤的,她就老是做面膜。过了这么几年,那疤就淡了。前儿还在高兴哩,说是快瞧不见了……” 何氏根本不问面膜是个啥东西,抓住杨氏的手只顾问道:“这可咋办哩?这可咋办哩?” 张大栓听说菊花脸长好了,愣了一会,跟郑长河凑到一块,低声商讨起来。郑长河刚说了几句·就听见何氏嚷嚷着问咋办,不禁抬头奂躁道:“还能咋办?不就是赶紧让他们成亲!” 何氏心惶惶地说道:“你不晓得,那些人不会管这些的,真要是长的好看的,她们才不管成亲没成亲哩。我小时候,村子里就有闺女被带走了·说是去享福了,谁晓得带到哪去了?这么些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杨氏听了她的话,更加绝望,忽地想起一事,又镇定下来,对何氏道:“不管,先让他们成亲。我家的菊花还是个癞皮女,外面的人也不晓得她长好了。癞皮女就是癞皮女,哪能说好就好哩······” 她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菊花一直戴着面巾,遂低声对另外三人说出一番话,随后,两家人也顾不得田地里的活计,旋风般的忙碌起来。 刚栽完秧,一条消息静悄悄地在清南村传播着,顿时,所有有闺女的人家都恐慌起来,定亲的赶紧嫁人,没定亲的也赶紧找人嫁了。他们并不知啥样的才算美女,总之,先把闺女嫁出去再说,就算闺女长得不好看也要嫁——要是那些黑心烂肝的家伙把她抢去做丫鬟哩? 刘三顺去年底才跟小秀定的亲,如今急忙又娶了回来;来喜也把刘小妹接进了门;金香更是当晚就嫁到下塘集那家去了;李长星还在跟老成叔磨,要娶他家的竹子哩,这会儿也不用磨了,老成勒令他两日内把竹子接进门;老成的另一个小闺女林子,也被他跟李耕地三言两语说定,嫁给李长云了。 周矮子将小秀嫁给刘三顺,可是还有个小闺女小翠,也顾不得她年纪还小,就想嫁给刘四顺。可是刘四顺还在念书,不想娶,一时间急的他两眼冒火。 张大栓两口子正为槐子跟菊花的亲事紧张地忙碌着,却迎来了李长星的二伯和二伯母,他们是为了小燕来的。 张大栓跟何氏听他两口子要为小燕求亲,求的是小儿子张杨,不禁呆住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就这么嫁了 何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对小燕娘说道:“燕她娘,我家杨还小哩,你家的小燕也小,他们就是成了亲也没用——圆不了房有啥用哩?那些人…···那些人一瞧就晓得有假,糊弄不了他们。” 李老大的弟弟李老二皱眉苦脸,不停地搓手掌,恳求地望着张大栓;小燕娘则哭着求何氏道:“槐子娘,我也晓得这事难办,可是我没法子哩,要是一点准备不做,我心也难安;若是嫁给你家的杨子,还被他们带走了,那我也只能怨老天爷了!” 何氏真的很为难,她不是不想帮,可是就算是紧急配对,那也要看两人合适不合适哩,也不是胡乱就嫁娶的。她家的张杨年纪小不说,那心思如今全在读书上,怕是不会乐意娶小燕。 她看着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小燕娘,不知如何是好。 张大栓沉声对李老二说道:“耕耘(李老二的大名叫李耕耘),咱也不说那现成的好听话哄你,我家杨子是个啥样的人,你也清楚,不说他乐意不乐意这门亲,就退一万步说,真结亲了,那也要人家信才成。两个娃儿都小,这亲结了一点用都没有哩。你总要想个妥当的主意才好,像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碰,咋成哩?” 李老二苦巴巴的脸此时瞧上去比他哥李老大都显老,双目晦暗无光,哆嗦着嘴唇道:“我有啥主意哩?” 张大栓叹了口气,这拒亲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因为事关小燕的一辈子,那良心未免就受煎熬;可是,要是应了这门亲,能不能糊弄那些人暂且不说,就算糊弄过去了,他家张杨的一辈子可就要出问题了。 何氏狠狠心说道:“燕她娘,咱都是实诚人·也不能光顾眼前,还得想往后哩。杨子跟小燕这样的年纪,是没法成亲的。你就算要帮小燕找婆家,男娃最好到了成亲的年纪·才能说得过去,不然不是摆明做假么?” 这话提醒了李老二,立时觉得眼前一亮。 他跟媳妇想的不一样,他只是想帮闺女躲过这一难;她媳妇则希望把闺女嫁给张杨,这样既消了灾,又得了合心意的女婿。 李老二品味了一番何氏的话,觉得这话在理·想通后,就歉意地对张大栓两口子说对不住,然后拉着媳妇告辞了。 出了张家,小燕娘先还忍着,等过了郑家院子,走上村路,她便开始埋怨男人为啥不再多求一求,再求的话·张家两口子都不忍心,就会答应了。 李老二瞪了媳妇一眼道:“你个败家的老娘们,是女婿要紧·还是闺女要紧?闺女要是没了,那女婿不也就没了?你只顾想把小燕嫁张杨,可是他还小,根本不顶事,回头闺女照样被人带走,这女婿还能认你么?” 一番话说的小燕娘哑口无言。 李老二道:“赶紧家去找耕田大哥商量,帮忙寻摸一个合适的男娃,咱也正儿八经地将小燕嫁了。” 两人便匆匆地去了。 菊花再也没想到,自己会是在这样一种仓促的情况下出嫁,不但没推迟两年成亲·反而提前成亲了,而且是糊里糊涂地成亲的。 来不及憧憬,没空闲甜蜜,更甭提羞涩了——还羞涩啥呀,依她的想法,也不用拜堂·直接住一块就完了。不过那样也有弊端,无声无息的,人家就不晓得她跟槐子成亲了。 因此就算一切简便从事,也要请媒人、置办几桌酒席请亲朋邻里,正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青木和张槐又被村长李耕田找去商议事情,至晚才归。 杨氏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突然就要嫁闺女了,尽管这是她以往心心念念盼望的事,事到临头,那也是万般不舍。这天晚上,她挤到闺女的床上,抚着她的后背,跟她说了半夜的悄悄话儿。 菊花被娘搂在怀里,感动之余,有些私密的话儿,纵然她觉得自己很皮厚,听了也是十分尴尬,只一味地“嗯、嗯”不停。 第二天就是成亲的日子,忙乱更甚。 菊花的房间里,村长媳妇方氏用棉线将她额头鬓角上的汗毛弄干净了,正准备帮她梳个式样繁杂好看的发髻,菊花却有些心烦气躁,心道整那些名堂干啥哩?早些成亲早完事,好去忙别的田里的秧苗还没栽完,地里还有好些活计,更有即将到来的灾难要应付,谁有闲心慢慢地梳妆打扮? 她便对方氏说道:“婶子,我本就是这副容貌,也甭弄一头的花样了——那不是‘丑人多作怪,么?再说,如今可是忙的很,弄那些没用的东西不是耽误工夫么?” 她如今越发要掩饰脸上癞皮好了的事实,因此即便是梳妆这样的时刻,那面巾也紧紧地系在脖子上,没拿下来。 方氏听了这话和杨氏相视苦笑,又嗔怪地对菊花说道:“你这闺女,就算是这样,那也要梳头哩,总不能还拖个大辫子就嫁过去吧?” 一旁的刘云岚听了菊花的话觉得心酸,心道,要不是因为这事,菊花肯定会风光热闹地出嫁,哪会像眼下这样匆忙,她出嫁的时候都比这热闹好多哩。 她却不知道菊花里是并不在乎这些的,就听她对方氏说道:“婶子就帮我编凡根辫子,然后想法儿盘起来就成。 娘,你去掐几朵半开的月月红来,戴在头上,比啥都好;也不要那些簪环了,就用这只木簪子吧。” 说起这个她就心疼,杨氏昨天到下塘集买了些银簪环首饰回来,真倒是真的,就是俗气的要死,不提也罢,所以她还是用槐子帮自己买的木簪固发。 刘云岚听了这话急忙对杨氏道:“娘,等我去掐吧。”说着便出去了。 方氏没有办法,遂帮菊花梳了个简便爽利的发式。 菊花对着水盆照了照,十分满意。编辫子后再挽发髻,也不容易散,一根木簪固发就够了。她接过刘云岚递过来的玫红月季,簪在发髻的根部,连戴了三朵,衬着黑压压的头发、光洁的额头和乌亮的眼珠·看起来简单却又充满活力,十分符合乡下新娘的形象。 方氏不禁赞道:“真是好看哩!”心中却对那面巾下的脸惋惜不已,又想到自己小儿子可是喜欢这闺女的,不由对她多了一份怜惜。 菊花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啥·也不理会,自去床后换上挑★丨的红色衣裙。本来她是要穿寻常衣裤出嫁的——也来不及做嫁衣呀——后来刘云岚比着她一件上衣,连夜赶做了一条颜色相近的红裙子,这才没穿裤子出嫁。 接下来,迎亲、拜堂等等都是走过场,也无甚趣味热闹可言。直到入了洞房,揭了盖头·槐子冲她灿烂地一笑,菊花才松了口气,心道终于忙完了,也好,往后就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吧。 两人相视微笑,同有尘埃落定的感觉,一点也没生疏紧张羞涩——昨儿刚见面哩。 槐子身上穿着他娘昨晚赶出来的喜服——其实就是一件红色的长袍——头上扎着红色的头巾,两眼神采灿然·眉梢眼角都是欢喜。 他瞅着菊花,觉得她今儿格外清新活泼,嗯·就跟头上戴的红色月季一样。他想要跟她说几句悄悄话儿,房黑却有好些人,只得对着她傻笑了一阵,又被人拉出去支应酒席去了。 梅子、石头娘、方氏、赵大嘴的媳妇桂枝等围着菊花说一些吉祥的话儿,连刘云岚也不放心,跟了过来,陪着菊花说话;小石头兄妹更是嬉笑不停,一时新房里倒也喜庆热闹。 要说菊花那么多闺蜜,咋没有小女娃来恭贺哩? 都在忙着出嫁哩! 刘小妹出嫁了,小秀出嫁了·竹子出嫁了,金香出嫁了,那没出嫁的也不敢出门,躲在家里等爹娘帮着找婆家,或是已经找好了正在待嫁。 非常时期,菊花也不怪她们·自己不也是没空去恭贺她们么?刘小妹还是嫁给来喜表哥哩,她也没空过去,连爹娘都没空过去;大舅舅一家更是没空过来,只有外婆和小舅舅过来了一趟,等她被送到张家,就立即又赶回去了。 忙了半晌,菊花觉得有些累,松垮垮地坐在床上,四下打量这房间——跟以前见过的一样,没啥改变,不过就是窗户上、门上、床上贴了红喜字,证明这是间新房而已。 也是,就算再赶,也是赶不及置办那些家什的,因此新房也就没新气象;菊花家也没办嫁妆,爹娘哥哥直接让她揣着房契、地契和银票就过来了,比梅子当初还要简便。哦,还把她日常用的枕头、靠枕、被褥普物带过来了——她坚持不要娘随意买些充数,免得花了钱还不合心意。 又折腾了一会,天擦黑的时候,来贺喜的人都匆匆散去,张槐、青木、李长明等人,同村长李耕田凑一块又仔细地合计了一番,方才满心疲惫地回到房间。 一进门,就见昏黄的灯光下,菊花全没有新娘的斯文样儿,大腿翘二腿——看裙子能看出来——扭转身子在他枕头底下翻摸着,摸出一本书来,伏在床上翻了翻,又丢下,转身再摸。 他忍笑咳嗽了一声,等菊花回头,方问道:“你找啥?” 菊花见他来了,便笑道:“我摸着这枕头底下硬硬的,想瞧瞧你藏了啥,别是藏了私房钱吧?” 张槐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好笑地说道:“谁这么傻,把私房钱藏枕头底下哩?我不过是嫌枕头矮,顺手把看过的书塞在下面垫着。” 说话间,他看着菊花娇俏的模样,又是欣喜又是心疼,满心柔情,忽地想起青木对他说的话“要是他们就喜欢瞧菊花戴着面巾的样子哩”,那心就猛地紧缩了起来。 他决然地伸出双臂环住菊花的肩头,手伸到她的脑后去解那面巾,一边嘴里温柔地哄劝道:“菊花,咱不戴这面巾了好么?往后就这么的,人瞧习惯了也就好了。再说,这回那狗官来······” 他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呆呆地拎着那面巾,瞧着眼前的人儿! 第二百八十五章 洞房花烛 一时间,张槐如在梦中,看着自己的新娘:那意料中的癞皮不见了!若不是那双眼睛是自己熟悉的,他都要怀疑这人不是菊花。 他大脑陷入停顿中,不知如何是好。好半天,犹觉不真实,眨一下眼睛,再仔细地瞧面前的这张脸——还是没有癞皮! 菊花笑吟吟地望着他,见他发呆也不言语——她想逗逗他,便等着他露出狂喜的表情。可是,忽然她发现不对劲起来:槐子没有狂喜,发了一阵呆后,那脸上渐渐流露出恐惧的表情,对,就是恐惧! 他忽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过大,捏得她细细的肩胛骨生疼——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脸好了?” 菊花不知他为何会这样反应,难道是生气了?因为前年试探他生气?她点点头解释道:“好了哩。槐子哥,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我那年试探你是想瞧瞧你拿定主意没有……” 她话未说完,就被槐子打断,就听他喃喃地说道:“怪不得哩!这可咋办哩?”一边将菊花揽在胸前紧紧扣住,那渴望过好些回的身子抱在怀里,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悸动,有的只是惊惶和恐惧。 他终于明白青木为何那么着了,还有郑叔郑婶,每个人都很着急,就他自己不是很急。这一刻,他忽然恨不得菊花再把那癞皮长回 菊花也明白槐子在担心啥了,忙从他怀里使劲地仰起头——他勒得她死紧害得她喘不过气来——对他说道:“槐子哥,你甭着急,我这丑女的名声在外,人家未必会留心我哩,何况我如今又嫁人了;再说脸上的癞皮掉了还能让它长回去嘛!” 说了两遍,张槐才被惊醒,将她松开些,怔怔地问道:“让癞皮长回去?咋长?”一边神情复杂地用有些粗糙的手指轻轻地触摸她的脸颊,像是怕碰疼了她似的,又仔细地凑近瞧了瞧,轻声自语道:“还剩一点印子了,就快瞧不见了哩——不仔细瞧都看不出来。” 菊花笑道:“我做个假的癞皮在脸上就跟上回那样。连你也没瞧出来旁人更不一定能瞧出来了。” 槐子听后想了想犹豫地说道:“上回我是不晓得你脸上的癞皮掉,自然不会起疑,也没仔细盯着瞧。可是要是没见过你的人见了这癞皮的话,会不会死盯着看哩?” 菊花摇头叹息道:“你不要担心,我自然有法子。你们都是关心则乱。你想想,人家是来挑美女的,没事看我一个丑女干啥哩?吃饱了饭没事干么?除非我自个在外人跟前露脸,不然是不要紧的。” 张槐一听果然如此,不觉稍稍放下了心但精神还是绷紧的,他不敢想象,要是菊花被人带走,往后的日子咋过。他拥着菊花,眼睛不停地转着,想着怎样能得个万全的主意,让菊花一点危险也没有哩? 菊花见他出神,一时间心里酸楚:果然世事无常,脸上有癞皮的时候生活因这癞皮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不愉快;如今癞皮掉了,也照样有不愉快,而且这不愉快是灾难性的,正应了《庄子》中“直木先伐,甘井先竭”之论。 她静静地靠在槐子身上,思绪任意遨游,从前世想到今生,就没有一种情境是绝对无忧的,凡事顺其自然,不怨天,不尤人,心中方能自得。 好一会,她柔声唤醒槐子,对他笑道:“以前的时候,咱穷,有好些不遂心的事;如今日子过好了,也有好些烦心事。你信不信,等杨子做了官,就算是做了大官,那烦恼也不会少,只有比眼下多的。” 槐子听了眨眨眼,凝视着她道:“你想跟我说啥?直说么,我笨的很,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哩。” 菊花白了他一眼道:“我是说,咱不要老是陷于那些忧患中,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槐子听了默然,拥紧她并不言语,好一会,才柔声问道:“你累了么?要不要吃些东西?娘做了好些吃的,我去拿来?” 菊花吐了口气道:“怎么不累?我就等人散了,你好弄些热饭菜来咱俩吃的。他们都走了么?要说这么赶着成亲,有一桩好处——不用烦那么些事,简单多了,两天就忙完,人也来的少,咱少受了许多罪哩。” 槐子见她如释重负的模样,不觉失笑,暂把心头的阴霾丢开,出去端了三碗菜、一碗汤,并两碗饭进来,摆在小方桌上,那里有两小盘枣儿、花生以及夹生的饺子一盘,被菊花嫌弃地推到一旁。 菊花看到鲜艳的红烧鲤鱼、青绿的炒苋菜、粉红的蒸腊肉,以及清冽的火腿小白菜汤,不禁大喜——都是自己爱吃的,何氏这个婆婆真的很疼自己哩。 两人风卷残云般吃了一饱,菊花意犹未尽地嚼了一块腊肉,吃完问张槐道:“你在外边折腾那么久,也没吃饱?” 张槐瞧着她笑道:“哪有心思吃,光忙去了。再说,这几样菜做得这么好吃,比酒席上的大锅菜好吃多了,你又吃得那么香,我瞧了忍不住也觉得饿。” 菊花听了好笑不已,一时收走碗筷,洗漱一番,外面犹有噪杂的人声,想是在收拾残局;一阵阵的蛙鸣声传来,透过窗户,能瞧见一轮圆月挂在碧空。 菊花吃得很饱,很想跟槐子去院子里转转,不过想想洞房花烛夜去散步,怕是没人会这么干,槐子也未必会答应,便不折腾他了。 槐子见她瞅着窗外,想起月夜她最喜欢在院子里、小河边转悠的,过来牵着她的手,笑对她道:“你想出去?明晚我再陪你出去逛吧,今晚你就别乱跑了,外边还有人哩——舅母她们还没睡。先靠一会,咱俩说说话儿,待会再睡。” 于是俩人靠在床上,在摇曳的灯光下轻声地低语。槐子把菊花往怀里紧了紧,一边问她脸上的癞皮是啥时候掉的,一边凑近细看,好似到现在也不敢相信那东西掉了一般。 菊花一边说,槐子不停地问,又听说自己那一回吃掉她做面膜的黄瓜片,失笑了好半天。 他环住菊花的肩头,大手摩挲着她的脖颈,只觉得触手滑腻一片,便不自觉地低头轻吻她的前额。一时觉得有些心痒痒的,停不下来,便又往下轻触她的脸颊,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仿佛口渴的人喝了一小口水,却觉得更加渴了,他便对着那红唇轻啄了一下,然后停下来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菊花,似乎想瞧她的反应。见她傻傻地望着自己,黑色眼眸在灯光下波光闪闪,不觉心里越发躁动起来,忍不住就张口咬住那红唇,用牙齿不停地啃磨。 菊花靠在槐子宽阔的胸膛上,跟他轻声说着过往的事,感觉惬意的很;待槐子亲吻她,她觉得很有趣,瞧着他很小心地碰触,心里柔柔的、甜甜的,便任由他施为,可是,当他含住自己的嘴唇,不停啃咬的时候,不禁心里郁闷死! 这是亲吻么?这是啃骨头好不好! 你就算用咬的,也该动作轻点呀! 这家伙啃了半天,方才抬头喘口气,含笑瞧着菊花,一副小娃儿吃了好东西的样子。 菊花忽地心里就柔软起来,对他甜甜地一笑,一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裳,一手攀着他的颈肩,凑上去吻住那憨厚的嘴唇,轻轻地吸吮…… 好一会,菊花停下来,也学着他的样子,笑着凝视他的眼睛。 槐子先是如傻了般,接着就跟受了鼓励似的,眼神明亮,双臂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住那红唇。 菊花张开嘴,他只觉得甜美无比,仿佛尝到了晶莹的晨露;弊端嗅着菊花身上细柔的气息,又似乎闻见了田野里花儿的清香。 他恍惚渐不能自持,如同被春风缠绕住腰肩——让温暖和煦的气息包围;又似乎沐浴着初夏的月色——在柔情中迷失;心情激荡中,满怀都是柔软,仿若盛夏季节潜入小清河,那清柔的水流裹挟着他,不知所往! 窗外的月色如水,蛙鸣如雷,和着屋里这激情演绎灿烂的篇章! 清晨,槐子在后山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屋外半大的小鸡娃也“啾啾”叫个不停,他家的大黄狗在院门口狂叫着,也不知是来了谁 他手臂被菊花枕得酸麻,略动了动,怀里的人儿跟着往前贴近一些,一手揪住他的衣襟,脑袋往他胸前直钻,似乎要钻入他的胸膛,令他好笑不已。 他便不再动,静等她醒来,一边细细地打量她的睡颜。 菊花最是讨厌早晨起床那会儿了,她总要赖在床上眯一会,把头埋在枕头上,抱着抱枕,挣扎半天才起床。今儿奇怪,她使劲把脸往枕头里埋——咦,这枕头咋这么硬哩?抱枕也不软。睁开迷蒙的双眼,便看见槐子嘴角含笑,双目炯炯地望着她。 她总算还明白,记起自己已经成亲了,并没有尖叫,问些你咋睡在这之类的蠢话,只是松开揪住他衣襟的手,嘟哝道:“你先起,我再睡会。”说完便闭上眼睛。 第二百八十六章 新家、新生活 槐子见她慵懒的样子,双目似睁非睁,心里一软,抱着她不撒手,挨着她的颈窝吻她的耳垂。 菊花一激灵,清醒大半,忙问道:“你说那个李县令啥时候会来哩?” 这话成功地制止了槐子的动作,他脸上立即晴转多云,将菊花紧紧地按在胸前,一手轻轻地摩挲她的后背,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们商议定了,这段日子让李长亮带人在村子的入口守着,有生人来了立即告诉村里;山这边也派了人;女娃们都不准出门乱逛。” 打扰了他的好兴致,菊花十分歉意,柔声道:“咱们起来吧。你娘怕是在忙了哩。昨晚还有几个亲戚没走吧?” 槐子点点头,爬起床一边穿衣一边回头对她道:“你再睡一会!头一天来这,肯定是不惯的,又没啥事让你做,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哩。待会起来,记得要把面巾系好了。” 菊花摇头,抿嘴笑道:“我最是讨厌起床的时候,不过过了时候不起来,躺在那又觉得浑身难受。”心道昨晚也不知是谁,要自己拿下面巾的。 槐子见她笑意盈盈的样子,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并不辩解,穿好了衣裳,便坐在床沿上温柔地望着她,想想又凑近她耳边小声地问了一句什么。 菊花尴尬地白了他一眼,先点头,又摇头,让他纳闷不已。菊花穿好了衣裳,编好辫子,又亲自帮张槐束好头发,两人才一道出了房间。 清晨的空气最是怡人,菊花走出大门,先上了趟茅厕,然后就有些茫然这儿是张家,就算她以前来过很多回,此时作为家庭的新成员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在娘家的时候,她早晨是活跃的,这会儿却不晓得该干啥。 这鸡不是她家的,狗也跟她不太熟鸭子也不往她身边凑。她晃悠了半天,院子里的花草倒是不觉得陌生——草木都是一般的茂盛,可是她不能像往常一样,闭着眼睛就能摸到她的小锄头和镰刀,然后去菜园锄草、修剪树枝——她都不晓得这些东西搁哪哩。厨房更觉得陌生,她一点也不想进。 她望着隔壁郑家方向,心想娘这会儿在干啥哩?不知不觉她就来到院门跟前,想出院子往郑家去。 何氏从厨房里出来,见她往院子门口走,慌忙过来拉住她,说道:“菊花,今儿不能回去哩。你忍忍,等明儿再回去好么?来,洗洗脸一会就吃饭了。娘煨了老母鸡哩,喷喷香。” 槐子洗完脸出来,见菊花这副样子忙赶过来牵起她的手道:“咱先去洗洗脸,回头去瞧咱家的菜园子。” 他本就怕她不熟惯,要陪着她的,刚才菊花去茅厕,他就去厨房先洗漱,不料转眼她就想要回娘家。他想她是喜欢菜园子的,去看看没准能让她感觉好些。 槐子的大舅母站在厨房门口,笑得满脸开花:“这是不习惯哩!刚成亲时都一样。菊花娘家就在门口,才想着要回家;那隔得远的,嫁过来头一天简直憋手蹩脚,不晓得往哪钻。” 何氏忙道:“你小声点。菊花娘要是听见了,该一整天都过不安了。等明早不就好了,想啥时候回娘家就啥时候回娘家。” 菊花很不好意思地对何氏笑笑,说道:“婶子——”刚叫出口就觉得不对,忙改口——“不是娘!我也没想回家,不过是到处转转,还有就是不晓得该干啥。” 何氏笑眯眯地说道:“这两天你就啥也甭干,咱家早上也没多少活计。你好好地歇两天,等熟惯了,不就好了?” 说着话几人就进了厨房,何氏递过一条白布巾对菊花道:“这是新的,专给你用的。你用那个盆洗,那是槐子洗的。” 她跟郑家走得近,算是了解这个儿媳妇一些生活习惯:手巾和脸盆、脚盆都是单用的,后来日子过好了,连冬天洗澡的木桶也是男女分开的。她想着,准是因为原先菊花脸上有癞皮,所以习惯了单独用。 这也没啥,又不费啥东西,再说,她就是喜欢菊花这样又干净又斯文,还不假讲究——该干的活计从不会嫌脏不干,所以,她也打算帮她单独准备一套,眼下就先用槐子的吧。 菊花感动地对她笑笑,道了声谢谢。 何氏听了觉得很舒心,笑得眯缝了眼睛。 待菊花洗漱完毕,槐子也调拌好了一桶猪食,对她道:“走,去瞧我喂猪。 咱家的猪长得可欢实了。”说完提起猪食桶,就往后院去了,菊花跟在他身后。 后院的猪栏是一间茅草棚子,被隔成了三小间,前两间里面各有两头大肥猪,有百来斤了;第三间里面有三头,要小一些。到棣!子过来,那猪都哼哼地叫了起来,用嘴拱那木栅栏,想是经过一晚上的消耗,这会儿都饿了。 槐子先喂前面的,那后面两间猪栏里的猪立时就嚎叫起来,把木栅栏顶得一晃一晃的,果然欢实。 槐子横眉喝道:“急啥?不都有的吃么?”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槐子提着空桶,转头微笑对她道:“你先去瞧瞧那些菜,我再拎两桶过来喂它们。小锄头和镰刀在鸡栏上的鸡窝旁边,你要用的话就去拿。放在地里,要是落雨淋了水就容易上锈。” 菊花忙道:“你去吧,不把猪祖宗伺候好是不成的。我先去看看菜。”说着就往菜地那边走。 这后院东边是菜园,西边是果树,靠山的院墙边也种了不少果树,桃、李、杏、桑树都有,还有两棵樱桃树,就是还没挂果,菊花娘家的果树则大多开始结果了。 菜园子里的蔬菜跟菊花娘家差不多,大家什么季节种什么菜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伺候的不同罢了。这菜园很明显不如郑家的整齐、清爽,因为郑家的菜园菊花有空就蹲在里面忙活,伺候得可精心了。 她看着这片菜地,心道,往后要在这边忙活了,果然养闺女是吃亏的,长大了就白送人干活。 她从鸡栏上拎起小锄头,看看自己脚上的新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站在垄沟里,先帮辣椒锄草。辣椒秧子一尺多高,顶上已经开了些白色的小花,看着这花儿,就能想象尖尖的青辣椒、红辣椒挂在枝叶间的情景。 这菜地想是刚清理过,杂草并不多,她快速地将那些纤细的嫩草锄去,就来到黄瓜架旁,丢下锄头,将那些爬歪了的藤蔓扶正,好让它们往架子上缠绕。 正忙着,鼻端闻见一股熟悉的气息,回头一看,果然是槐子来了。他眼神清亮,含笑捡起菊花丢下的锄头,来到她身边,温声说道:“你歇着,我来。”又问道:“饿了没?” 菊花摇头道:“昨晚吃了好多,还不觉得饿哩。” 槐子就微笑瞥她一眼,含情脉脉的样子大有深意,她红了脸,转头不看这人。 两人一边忙着一边闲话,槐子道:“菊花,这些日子你不要随便出去,就在家呆着;我们出去把院门也关好,回来叫你你才开,晓得么?你要掐啥样的野菜就跟我说,我们去掐了来。” 听着他不停地叮嘱,菊花也不停地点头应答,又安慰他不要担心,她机灵着哩,定会小心的。 槐子丢下锄头,直接用手扯草,一边问道:“菊花,你咋这么喜欢弄菜园子哩?” 菊花微笑道:“这早上起来,看着菜园里一片整齐的绿,你不觉得心里好舒坦么?常常的看绿色对眼睛也好,读书人最应该这么保养眼睛了,而且,那些菜都是能吃的,瞧着它们长得这么好,打心眼里觉得开心。这就跟我爹看见稻子和麦子黄了一样高兴。我就喜欢瞧瓜菜丰收的情景,比我爹收稻子还开心。” 说完忽地想起啥,说道:“待会咱们掐些南瓜苗。算了,等中午再掐吧——现掐的炒了才好吃。” 槐子纳闷地转头瞧着她问道:“南瓜苗?如今正要开花长南瓜的时候,掐了咋办哩?再说,那东西毛糙得很,用来喂猪还差不多,吃了扎嗓子眼哩。” 菊花得意地说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吧?那南瓜藤蔓长的太多了,也不好,结的南瓜就小得很;要是掐掉一些嫩头,剩下的就能长得大些。主要是肥料不够分么!掐下来的嫩头,撕去外面一层带毛的筋皮,里面一点也不毛糙,炒了可好吃了。” 槐子见她说得高兴,便眼含微笑道:“我不做饭,没你想那么多。不过我喜欢看果树挂满果子的样子;嗯,还有,门前跟河边的柳树、桃树是我们亲手种的,我瞧了也欢喜;稻子黄了我也开心,不过我更喜欢瞧秧苗栽下去长了十几天后,都扎根长硬实了,那绿油油的一片,看了格外舒坦!” 菊花忙仰脸惊喜地笑道:“我也是。那会儿秧田里还有好些小鱼儿、小虾和青蛙,我好喜欢到田沟里兜小鱼哩,可我爹不让我一个人去,他又老是没空。” 槐子就对她道:“往后推秧草的时候,你跟我一块去。” “嗳!”菊花欢喜地应着。 忙了一会,屋里何氏高声叫吃饭,两人才从菜地里出来,往前边去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婆婆就像娘 到井边打水洗了手,小两口不自觉地又手拉手说笑着一块进了堂屋,看得屋里众人一齐脸上带笑。菊花犹未知觉,槐子不好意思地拉着她来到桌前坐下,问何氏道:“早上吃面么?” 何氏心里那个开心啊,真是欢喜地直冒泡! 瞧,娶谁做媳妇真的很重要,儿子跟菊花这样亲密,那往后的日子肯定好过;要是那小两口相处不亲的,日后就难免起疙瘩。 她招呼菊花:“嗳!今儿早上用鸡汤下面。菊花,这是你的。放心,一点也不腻,娘特地把鸡油割下来炼油了,这汤清爽的很。” 菊花闻见那香味,觉得味蕾活跃起来,赞道:“真的很香哩!”又对张大栓叫道:“张叔早上下田去了么?没瞧见你哩!” 众人听了一齐发笑,张杨笑得最大声,一边嘴里嚷道:“菊花姐姐,你咋还叫张叔哩?该叫爹了” 菊花方才醒悟过来,如今读叫人家爹了,忙不好意思地说道:“爹,我还不惯哩。” 张大栓乐呵呵地说道:“不要紧。菊花,往后哩,你要叫公爹,不然我跟你爹站一块,你叫一声爹,我俩要抢着应哩。”又转头瞪了一眼张杨道:“那你哩?咋还叫菊花姐姐?” 张杨不在意地笑道:“叫姐姐比叫嫂子好。是吧,菊花姐姐?” 菊花忙点头道:“就叫姐姐,这样显得亲一些。我都叫我嫂子‘云岚姐姐,的。” 张杨听了得意地对老爹笑。 张槐见桌上只剩下外婆和大舅母,问道:“舅舅他们哩?” 何氏道:“这大忙的时候,哪能老呆在这哩。 他们恨不得昨晚就要走,说了半天,才歇了一晚上。今天早上一起床就赶回去了。” 大舅母就说道:“家里正栽秧哩,可不敢耽搁,我吃了饭也是要走的,等闲了再来。” 虽然因故仓促成亲到底是添了新人,那桌上的气氛是欢畅热烈的,个个脸上含笑,和着鸡汤的香味一副幸福日子的画面。 菊花看着眼前一大海碗手擀面,鸡汤上飘着黄亮亮的油星,衬着碧绿的葱花,鸡翅、鸡脚、鸡小腿都在她的碗里,还有一半带着黄澄澄红心的咸鸭蛋,不由得微笑着对何氏道:“多谢娘!我就喜欢吃这个哩。” 也不知是早上活动了一会,还是咋的反正这会儿她觉得食欲旺盛,那鸡汤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先喝了一口汤,嗯!一个字——鲜!她也不忸怩,抄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何氏见她一副喜欢的样子,笑对众人道:“瞧这娃儿,吃点东西还这么客气。你说你也真是怪,人家都是喜欢吃鸡大腿你偏喜欢吃这杂七杂八的东西,一点肉也没有,全是皮有啥吃头哩。瞧杨子吃鸡腿吃得多高兴。” 槐子外婆笑道:“我刚刚还吓了一跳,以为你要给刚进门的儿媳妇一个下马威,专门把不好的挑给她吃,把好肉都留给小儿子哩,原来菊花喜欢吃这个哟!” “哈哈哈……”大伙笑得前仰后合。 何氏无奈地瞧着自己老娘,嗔怪地说道:“你老人家尽会说笑,你闺女是那样人么?” 槐子喷笑了一声,瞅着菊花直乐,心道,娘才不会这么对菊花哩只怕不让儿子吃,也会让菊花吃;菊花也好笑不已,心道有这么给下马威的么?能把鸡翅膀和鸡脚给儿媳妇吃,这个婆婆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张杨正吃一口面条,闻言差点把面条吸进鼻子,咳嗽了半天——何氏用手在他后背上拍着——才对外婆道:“瞧外婆说的谁第一天就给儿媳妇下马威哩,那不是找事么?” 老外婆见逗笑了大伙,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鸡汤,笑道:“咋没有哩?你是没见过,以为人家都跟你家似的。有那讲究的人家,婆婆凶得很,规矩也大得很,儿媳妇哪敢在她跟前说半个不字。要不咋说媳妇不好当哩,不是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么,那是说非得等她自个的儿子也娶了媳妇,她才松泛些。” 槐子大舅母笑着奉承道:“我们嫁到何家都沾光了,做媳妇这么些年,娘也没苛待我们几个。” 槐子外婆正夹起一筷子面条要往嘴里送,闻言停下来说道:“那是,我待你们几个算是没话说。不说远的,只说咱村的金奶奶,你瞧她那派头,她儿媳妇伺候她跟伺候祖宗似的。像这样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那桌上的菜她不仲筷子,旁人就不敢先拣,非得等她吃了,儿媳妇和孙子孙女才敢拣了吃。” 菊花正吃得欢畅,听了这话心道,还好,馥己没遇见那样的老妖婆,不然非得活活给憋死。 槐子听了凑近菊花,小声对她道:“我瞧那人脑子有毛病,自家人一桌吃饭还这么折腾人,她自个端着架子就不难受么?都是一家人,又不是仇人。” 菊花听了,丢给他一个赞同的眼神,也小声道:“我看她就是闲得慌,要是忙得脚不沾地,瞧她还有没有空摆谱。”说着这话,忍不住感激地瞧了何氏一眼。 何氏也笑着回应,用大木勺在煨罐里拿了几下,找到鸡肝鸡肫,拿到她碗里,又拿出一串未见天的蛋黄,送给老外婆,再拿些鸡肉给槐子大舅母。 老人家忙道:“这个没见天的鸡蛋,让菊花吃吧,我不是吃了好些肉么?菊花又不吃好肉,再不吃些鸡蛋,那不是太亏本了。” 一句话说的大伙又笑了起来。 菊花忙道:“外婆难得来一回,又是长辈,自然要让外婆吃,我吃这个咸鸭蛋是一样的。” 何氏笑道:“过两天咱再杀一只就是了。唉,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日子能过得去,还是不要太节省,不然累死累活的,活着也没劲儿。” 她这几天被刺激到了,想着世事无常,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发生啥事。自个养的鸡鸭,自个种的菜,自个种的麦子,要是一直舍不得吃,活着真的没劲了。如今又不比往常,往常是没的吃,没法子。 张杨大声赞同道:“嗳!就该这样。娘,那咱们今儿包饺子吃吧?” 何氏立即答应道:“成,就包饺子。”说着又去劝槐子外婆和大舅母留下来再住一天,几人不停地推拒和挽留起来。 张槐吃完一大碗,见菊花才吃半碗,低头轻声问道:“咋样?可吃得惯?要是觉得腻,就吃点酱黄瓜。” 菊花忙笑道:“好吃,香得很哩,也不腻。我要啃鸡脚,所以才吃的慢。你瞧,这么大一碗,我都吃了一大半哩。”她是说真的,这手擀面味道确实不错,觉得何氏做饭的手艺进步不少。 一时吃完早饭,老外婆和大舅母不顾何氏挽留,急急忙忙地走了。 菊花帮何氏收拾碗筷,一边问道:“娘,咱家秧还没栽完吧?今儿栽一天该差不多了。” 何氏叹了口气,说道:“剩下的田不栽了,就栽这么多。也不差这一两亩。等早稻割完了,要是不太忙,就多种几亩晚稻。他们爷俩今儿都不出去,在家歇两天。” 菊花听了奇怪,但也没问为啥。 何氏主动跟菊花解释道:“主要是那破事搅得人心里不安,在家歇两天也好琢磨个主意。你爹也说剩下的田不栽了哩。菊花,你想吃啥?娘晌午就做。” 菊花见那新上任的李县令搅得人心惶惶,不由得叹气,心想,三年的工夫,能不能撑过去哩?千万别出啥事才好。 忽听何氏问她想吃啥,便道:“杨子不是想吃饺子么,咱就包韭菜鸡蛋饺子吃好了。再炸些肥肉油放在里面添味儿。” 何氏听了忙点头。又赶她去歇着,说厨房有她忙哩。 菊葩刚想离开,忽地想起一事来,忙叫道:“嗳哟!我不是还没敬茶么?” 何氏见她一副尴尬失悔的样子,笑道:“敬啥茶哩?往常我们也没少喝你泡的茶,难道非得今早再敬一回么?都是些虚名儿,咱不理它。” 菊花见这婆婆果然随和,忍不住乐得捧了她一句:“嗳!多谢娘。我咋觉得你就跟我娘一样哩?我都不觉得是出嫁了,还跟在家一样,就是这屋里屋外还不太熟。” 听了这话何氏真是浑身舒坦——十万毛孔齐齐熨帖,她咧着嘴巴笑道:“你本来就跟我闺女一样么。要不是我想娶你做儿媳妇,没准就认作干闺女哩。你没事到处瞅瞅,过几天这房前院后就跟娘家一样熟悉了。” 菊花笑嘻嘻地答应着出去了。 就见小石头带着妹妹赵清,从院外跑进来,高声喊道:“菊花姐姐,我们来了!” 赵家年初的时候也搬到山边来了。那小赵清经常呆在郑家,成了菊花的小尾巴。她昨天刚看的新娘子,十分羡慕,惦记了一晚上,今儿一大早就赶去郑家,想再看新娘子,没想到郑婶子说菊花姐姐出嫁了,就不住在这边了——往后都住在槐子哥哥家哩,因此才急忙过来。 小石头也暗自骂自己糊涂——菊花姐姐出嫁了,自然是住张家的,哪能还住郑家哩? 第二百八十八章 童言稚语 赵清嬉笑着扑向菊花,抱住她的腿不撒手,软绵绵的小身啷撞得她心里也跟着一软。小女娃早上才换的半新紫色小衣裤,暂时还算干净,婴儿肥的小脸晒得有些黑——这个天到处窜,能不黑嘛——头顶上两根小辫编得七歪八扭。 她见了不禁叹口气——赵三婶子忙起来就顾不上管她了,这头梳得简直是糊鬼哩,还不如不梳。 跟所有年轻女人一样,菊花对于可爱的小娃儿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的。她眼下正闲着,见了赵清这样子,那是心痒痒,手也痒痒,于是,进屋搬了两根小板凳出来,又拿了自己的杨木梳子,让赵清坐在自己的面前,两腿夹着她,帮她重新梳头。 小石头也搬了根板凳坐在一边瞧着,菊花纳闷地问道:“石头,你今儿不上学么?” 小石头忙道:“今儿放假哩,都忙着栽秧,夫子说放几天假。杨子哥哥不也没去?菊花姐姐没听他说么?” 菊花摇头道:“吃了饭我就没瞧见他,想是在看书。你玩一会也去看书吧,要用功哩。明年你虽然不用下场考试,不过往后总要考的。” 小石头点点头道:“我一会就去跟杨子哥哥一道看书。” 赵清仰头问菊花道:“菊花姐姐,你今儿咋不戴花哩?是不是今儿不当新娘子了?”昨天她见菊花打扮得全身红,还戴了花,问她娘·她娘就跟她说,新娘子都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菊花微笑着将她的小脑袋扳正,嘴里答道:“姐姐今儿还是新娘子。不过嫌烦,才没掐花儿戴。” 赵清忙问道:“那明儿还当新娘子么?” 菊花道:“明儿还当,这一个月姐姐都是新娘子哩。往后就不是了。” 赵清点点头·想了想道:“那姐姐掐朵花儿帮我戴上吧—我不嫌烦哩。我也想当新娘子。” 菊花偷笑起来,故意问道:“那清儿想给哪个当新娘子哩?只有嫁了人才是新娘子哦!” 赵清听了有些发懵,踌躇了一会才说道:“给我哥哥当新娘子。”说着转头对小石头笑。 菊花乐道:“这不成哩,不能嫁给自家人,得嫁给旁人。 你瞧我嫁给你槐子哥哥了;云岚姐姐也是从老远的地方嫁到我家来,给青木哥哥当新娘;你娘也是从你外婆家嫁过来,给你爹当新娘子的。” 小石头也教导妹妹:“我是你哥哥,咋能娶你哩?要是狗蛋娶你就不要紧了。不过那小子太不成器·我是不会把你嫁他的。” 菊花实在是被这一对兄妹给弄得无语·又十分的好笑·便故意逗她道:“清儿,要不你给李敬文当新娘吧?”李敬文是梅子的儿子,这名儿是李耕田帮着起的。 赵清急忙大叫道:“不要。李敬文还在床上撒尿哩!真丢死人了。”正说着,忽一眼瞥见张杨从屋里出来,灵光一闪,遂喜悦地叫道:“我给杨子哥哥当新娘。就这么定了。” 菊花先是一愣,再看看张杨愣住发红的小脸,忍不住大笑,手一抖·刚编好的小辫子又碰松了。 小石头还记得当年跟菊花说要娶她,她对自己说年纪不对的问题,便对妹妹说道:“那也不成哩。杨子哥哥大你这么多,等你长大了,他都成老头子了。你还小哩,不着急,咱慢慢找。” 赵清将信将疑地看着张杨,心道等自己长大了,杨子哥哥难道会变得跟李爷爷那么老么?那确实不成哩。 张杨被这两人弄得哭笑不得·又尴尬,便气恼地对小石头道:“你妹妹年纪小,你还当自己也年纪小哩?就算是年纪小,好歹在学堂里念了这么几年的书,还净说些不着调的话,要是夫子听见了又该训你了。” 小石头张嘴就要反驳,瞧瞧菊花又把话吞了下去,咕哝了一句啥也没人听清。 菊花见这两人都在眼前,忽地想起一番话,便对两人道:“你俩也晓得要发生啥事了吧?想好往后要咋办了么?” 张杨和小石头都不吱声,不过脸上气愤的表情还是泄露了内心的不平。 菊花笑道:“那些坏人是奸诈狡猾的,要是你们往后得了功名,真做了官,若是行事太过方正,不知变通的话,没准就被人给收拾了。我也不是教你们学得奸猾,只是凡事都要讲究策略,一味的横冲直撞,只知博取虚名,必定会坏事;有时不妨忍一时之辱,暂时妥协,低调行事,日后总有崛起的时候。” 张杨瞧瞧小石头,撇嘴道:“我往后要跟这小子多学学——滑得跟泥鳅似的,谁也抓不住他。夫子总是被他气得直瞪眼。” 菊花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你应该学他,不过也不要一味地模仿他行事,以至于失去了自己的本性。你这性子,再加一点点小石头的机灵活络,往后定能大有作为。小石头么,你可不要滑过了头,那就好事变坏事了。” 小石头骨碌转着眼珠,好一会,才遗:“菊花姐姐,你放心等我当了大官,第一个就把这李县令给收拾了。哼,该死的王蛋,咋就把他安排到咱清辉县来了哩?” 张杨道:“这样的贪官多着哩,你没听夫子说么?” 他有些佩服地瞧着菊花,觉得她只念了几本书——还是青木哥哥教的居然也能说出一番道理,要是夫子晓得了,定会夸她聪明,说不定会收她做女弟子。不过菊花姐姐不让他在外边说她念书的事。 他想起先前菊花说过的话,又道:“等咱们自己先当上官再说;当了官还要在官场站稳了——小官儿是不管用的。” 菊花听了赞赏地瞧着他微笑! 说笑了一会,菊花将清儿的头发梳好了又让小石头去墙角掐了两朵鲜艳的月月红,簪在清儿小辫子根部,一边一朵。立时这娃儿就鲜亮起来。 小石头高兴地瞧着妹妹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觉得比他娘梳得好多了,喜悦地说道:“好好看哩!” 赵清一蹦起来咧着小嘴仰头问她哥哥道:“真的么?跟菊花姐姐昨儿一样好看么?” 小石头点头笑道:“都好看。” 这时槐子拎着一篮子竹笋走进来,搭嘴问道:“啥东西好看哩?”一边将篮子放在菊花的跟前,一矮身子就坐在刚才赵清坐的板凳上,笑对她道:“我把竹林修整了一遍,把那长得密的竹笋掰了不少,省得堆一块儿捂住了风。今年发了好些竹笋哩,这竹林子是越来越大了。” 菊花见了欣喜地说道:“正好,娘说晌午包饺子吃哩。饺子馅儿里放些嫩笋吃着也爽口。” 赵清见槐子坐了她的板凳忙挤到他跟前皱着小眉头不满地说道:“槐子哥哥这板凳是我刚才坐的。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你哪能不声不响就坐下哩?” 菊花见槐子一呆,跟这小女娃大眼瞪小眼对峙的样子,笑得直跌脚——这个赵清,被小石头教得跟他自个一样伶牙俐齿,不过那童言稚语她最是爱听了,总是被她逗得笑到肚子疼。 好不容易止住笑,正要说话,就见小石头飞奔进屋另外端了根小板凳来,放在菊花另一边让妹妹坐,一边对她道:“你得先瞧好是在啥地方,再说这样话。这是槐子哥哥家,这板凳也是槐子哥哥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咋能跟槐子哥哥抢板凳哩?” 菊花再次大笑,几乎坐不稳,靠在槐子的肩膀上不停地抖动;连槐子也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张杨瞪了小石头一眼说道:“你就这么教她?我瞧你明儿要把她教成一个女侠,还‘强龙不压地头蛇,哩!你不如好好教她认几个字是正理。” 小石头龇着嘴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天天晚上教妹妹认字哩。都认得好多字了,比我爹认的还多。” 赵清听了一挺小胸脯,自豪地说道:“嗳!我认得好些字了哩。我自己的名儿、我爹娘的名儿我都会写。”说完得意地笑,婴儿肥的腮颊鼓鼓的,粉嫩的嘴唇裂开,那一排细密的牙齿在微黑皮肤的衬托下格外的白。 菊花笑完了,瞅着她爱得不行,拖过那装竹笋的篮子,对她道:“来,清儿,帮姐姐剥笋皮,这样你也算帮姐姐干了活,晌午姐姐好请你吃饺子。” 赵清听了捞起一根竹笋,用小手费劲地剥着,不过嘴里却细细地叹了口气道:“不成哩——我晌午不能在这吃饺子。我家忙得很,我跟哥哥待会儿就要家去了。我要帮我娘择菜、递东西,家里离不开哩!” 菊花见她跟大人似的蹙眉感叹,一副过日子的小模样,自觉在家里能干好些事,家里离了她就不行。她实在忍不住,又是一阵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嗳哟!这么笑也很伤人哩! 槐子见她如此喜欢小娃儿,又是欣喜又是忧愁。 菊花笑完了,对赵清道:“你还小哩,过两年就能帮你娘干活了。”乡下的女娃六七岁就开始做饭、洗衣裳了,有些人家的娃儿干活儿更早。 小石头很爱护妹妹,对她说道:“你要是想玩就在菊花姐姐这玩吧,我家去给娘帮忙,过一会儿我来接你。菊花姐姐说得对,你还小哩,也帮不上啥忙。” 赵清却鼓着嘴道:“菊花姐姐说我过两年就能帮娘干活了,我不得多学学么?不然到时候还不是不会干。如今我也能帮娘择菜、洗菜、喂鸡,我不是还能扫地么?”显然她对哥哥说自己在家帮不上啥忙很不满。 张槐瞧着这小女娃觉得很有趣,才四岁这么点大,愣是跟个大人似的,说话做事都机灵得很,要是男娃这个年纪就只晓得玩了,哪里会惦记帮家里干活,怪不得人们常说闺女是爹娘贴心的小棉袄哩。 他瞧瞧菊花,果然又在笑! 第二百八十九章 回门 菊花因为赵清和小石头的缘故,说笑间,竟然忘了新嫁过来的不适,院子里也是笑声一片。可是,小赵清真的很懂事,她跟哥哥玩了一会,并没有应菊花的挽留,在张家吃饺子,而是如她自己所说,家去帮娘干活去了。 菊花笑对张槐道:“赵清比小石头都讨喜哩。怪不得赵三叔那么喜欢她,我也好喜欢她。每回她来玩,我都不舍得她走。偏偏这娃儿懂事的不得了,啥事你只要说一遍,她就记住了——刚才那些过日子的话还是我教她的哩,没想到她学得一板一眼的。” 槐子见她欣喜的样子,含笑道:“一般女娃总是比男娃要懂事早些——男娃调皮一些么,要不我娘总想要个闺女哩!” 张杨撇嘴道:“本来好好的一个女娃子,愣是叫石头教得不着调。” 菊花忍笑道:“杨子,你是不是喜欢清儿哩?怪石头教坏了她,不如你亲自教么,那样教出来就合你心意了。她今儿还说要给你当新娘哩!” 张杨红了脸,正好竹笋剥完了,他便起身进屋去了,菊花瞅着他的背影抿嘴笑。 何氏出来接过话茬道:“这小女娃简直是个小精怪,跟她哥哥一个样。赵三两口子是爽快利索的,也不晓得为啥养的两个娃都这么灵泛。” 她在厨房里揉面,就听院子里笑阄声一片,心里十分欢喜。菊花喜欢小娃儿她是晓得的,心里便多了些期盼。 张家这边热闹哄天隔壁的郑家虽然不至于像刘富贵家嫁完闺女那样冷清,但杨氏跟郑长河也是难受的。 他们今天也没下田,在家歇着。青木坐在桃树下,埋头在磨刀石上磨镰刀——准备割麦子用;郑长河在修补稻箩;刘云岚和杨氏婆媳俩在井边洗菜。 郑长河听见隔壁的笑声,不禁抱怨道:“娃她娘你听,是菊花在笑哩!没良心,嫁过去就忘了爹娘,今儿不得回家,不是该不习惯心里着急么,咋还能笑得出来哩?” 青木和刘云岚听了抿嘴偷笑。 杨氏虽然也想闺女,却不像男人那么憨直,她白了郑长河一眼道:“你没听见赵清和小石头的声音么?哪回那个赵清过来玩菊花不笑?她就喜欢那个小女娃。有她陪着菊花说笑也好清早起来的时候我听见槐子娘跟菊花说忍忍还说过了今儿,明天就能回娘家了,想是菊花不习惯哩!” 她早上可是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何氏跟槐子大舅母说的话都叫她一字不漏地听见了庄稼人说话声音都是高门大嗓的,说小声点,那里能小得下来?菊花说话就没那么大声了,所以她也没听清闺女说啥,不过这更让她着急,当时心里就酸酸的。 郑长河听了停住手急忙问道:“真的么?嗳哟!那可怎么好?其实干啥非要明儿回门哩,今儿就回来也不会有啥事的。 青木也望着杨氏。 杨氏跟刘云岚相视一笑,说道:“你急啥?想是菊花早起不大顺手—她在家里的时候,早上都是忙前忙后的,乍去槐子家,不晓得干啥也是有的。这会子该好些了,不是在笑了么?” 郑长河方才点头,继续将手中的篾条穿入稻箩的破损之处,一边忙一边道:“明儿早点叫他俩回来。杀一只鸡杀一只鸭,青木再去捞两条鱼。” 青木点头应了,心道嫁闺女确实让人不舍,怪不得人都不愿意养闺女哩养大了就嫁人,太亏了。他瞧了瞧刘云岚,她当初回门也是掉了眼泪的;如今菊花出嫁了,就嫁在隔壁,虽然每天都能见得着,但想着往后不在家吃饭了,他心里也是不舒坦的。 过些日子就好了吧,青木想。 第二天吃过早饭,菊花让张槐提了回门礼在后面走,自己先一溜烟地跑回郑家,进门冲着郑长河叫道:“爹,我回来了。” 郑长河正在院子里团团转,见了菊花眉开眼笑:“花儿,吃过饭了没?饿不饿?要不让你娘倒碗鸡汤你喝?昨晚煨在灶洞里,这会儿酥烂。” 菊花哪里会饿,不过爹这么问了,她便急忙道:“刚吃的早饭,还不饿哩。我先啃个鸡翅吧,再吃块鸡肫。”所有的爹娘最喜欢瞧儿女能吃能喝了。 果然郑长河高兴不已;杨氏晓得菊花吃饭的习惯,闺女这么说不过是让爹高兴罢了,她牵着菊花的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喜滋滋地说道:“就啃个翅膀,别吃多了,留着肚子晌午吃好的——你嫂子烧了好些菜哩。” 青木站在廊檐下,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妹妹,觉得她气色还好,然后微笑问道:“习惯不?有没有想我们哩?” 菊花点点头,笑眯眯地说道:“咋没想哩?昨儿差点就跑家来了——老觉得不大劲儿。” 兄妹俩一齐笑了起来。 一家人说笑着进了屋,连刘云岚也从丢下厨房的活计,过来凑趣笑阄。话语打架声中,大伙儿竟然把槐子忘光光了,等他提着东西进来,幽怨地对菊花道:“我可是新女婿,咋都没人理我哩?” 青木哈哈大笑,狠狠地捶了他一拳道:“隔得这么近,往常天天来,你还想人家把你当娇客么?你自己不当自己是外人,我还习惯些。” 郑长河一瞪眼道:“啥娇客?还不过来帮忙编草鞋哩。”说得全家人都笑了,槐子便和青木一道坐下编草鞋,一边说笑着。 杨氏也是好笑,急忙道:“就算住得近,今儿回门他也是娇客。云岚,盛两碗鸡汤上来,帮菊花少盛点,不然晌午该吃不下饭了。” 因为住得近,就算吃了晚饭回家也是不要紧的,因此菊花跟家人尽情欢聚,闲话家常。青木和张槐则根本闲不下来,很快就被村长李耕田给叫走了,那急匆匆的样子怕是清辉又有新消息过来。 菊花想起挑选美女的事情,把刘云岚拉到一旁,郑重地叮嘱了她好一番话。 原来,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关注——-毕竟她这丑女名声在外——可是她却很担心这个嫂子。 根据一般人的心理,那些人到乡野搜寻民女的时候,怕是要打听一下哪个村有什么样的女子,然后直接上门,而不是大海捞针似的挨家查找。刘云岚前些年名声响亮,谁知他们会不会干出掠夺人妻的事情? 杨氏听了菊花的话,真是焦灼无助—ˉ—这边还在担心闺女,那边又要操心儿媳妇。她看着肚子微微隆起的刘云岚,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嘴里喃喃地念叨:“这些天打雷劈的东西,不得好死哩!死了也是要下地狱的,阎王爷也是要把他们丢油锅里炸的······” 郑长河沉着脸不吭一声,往常一刻不得闲的他此刻也无心管田地里的事了。 菊花笑道:“娘,这世上坏人也多,阎王爷忙得很,能管得过来么?还得靠咱自个。云岚姐姐,甭管以前你是啥样的,如今你已经嫁人了。你想想,那些嫁了人的媳妇都是啥样的?” 刘云岚愣愣地问道:“啥样的?” 她想起那些媳妇们黑漆漆的脸和粗糙的手,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那些人说话行事完全没了当闺女时的温柔样子,用菊花的话来说,就是粗俗得很,于是她迟疑地说道:“她们······她们过几年就……就不大像样了。” 菊花抿嘴笑道:“是这样。不过哩,有些人注意点儿,也不会特别难看;那不讲究的,就有些吓人了。你呀,这几天练习一番,就把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杨氏瞧着水灵灵的刘云岚——最近怀孕养护的好,脸上颜色也好得很—担忧地说道:“怕是不成哩。你嫂子这个样儿,不好装哩。” 菊花笑道:“娘,你甭急,我有法子。云岚姐姐,这两天你吃些苦,到地头上多晒晒,先把脸晒黑些,这是一;第二么,就是走路的样子,你得这样——”说着叉开两腿,走了个姿势给刘云岚看——“我怕是学得不像。你就想那些走路跟老鸭崴荡似的媳妇,挺胸凸肚、叉腿扭腰地走,反正你如今怀了身子,这么学也容易;再有就是说话——你得跟吵架似的嚷嚷,因为你在家就是‘嘴一张,手一双,的能干闺女,嫁了人自然是一副爽利的样子,要是装成胆小不敢言语的,就要被人疑心了。” 一席话说得刘云岚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好笑地问道:“这么干成么?学我倒是能学得来——村里的媳妇好多都是你说的那样哩。” 杨氏和郑长河也不大相信地看着菊花。 菊花对他们道:“那些人挑美女也讲究得很,不是说长得好看就要,也是要瞧言行举止的。要是没出嫁、年纪又小的女娃,就算这方面差一些,他们挑了去自然会有人教导;可是像云岚姐姐这样的,嫁了人又是这副形景,怕是不能入他们的眼;若是你还跟先前那样,就难说了。” 刘云岚恍然大悟,想着那些媳妇们的样子,只怕长得再好看,那些人也未必能瞧得上——就是她瞧着都不自在哩,想着自己往后也要跟她们一样,就觉得怪怪的。 她心里有了主意,立即就模仿起来,都是平常见惯了的,模仿也不甚难。菊花又帮她设计了很多的动作,一时间屋里又是笑又是叫的,连杨氏也张大嘴巴瞧着,好笑不已。 第二百九十零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事实证明菊花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县衙的官差带人到各个村搜寻了一番,多少都找到一些姿色不俗的少女。 这世上的人是各种各样的,清南村大部分人家都不愿闺女被选中,但旁人却不这么想,有不少的人家就巴不得闺女被选中,想着要是借此机会让闺女进入高门贵户,那往后全家都会跟着发达,因此,竟是有人主动将闺女精心打扮,送到官差的面前,其中不乏家境殷实的富户。 不过下塘集清南村这一片,适龄的女子大多出嫁,就算那没出嫁的,也是歪瓜裂枣。这个地方因为消息传遍,是知道些内情的,只要不是利欲熏心的爹娘,大多都不会干那糊涂事。 新来的李县令在县衙后院,瞧着搜罗来的一批少女,虽也算是不错,但只有几个出色的,且大部分都畏畏缩缩,一副小家子气;要不就是眼神热烈,一副想要攀高枝求富贵的模样,还是要好好调教。 他跟夫人房里的刘嬷嬷交代了一声,转身就去了前面,向差役们问起搜罗少女的详情。待听说下塘集那边的情形后,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又有人上前,如此这般地告诉了他一篇话,顿时就冷笑起来。 原来告密的这个差役叫黄眼儿,最是贪心了。他前些年跟着胡县令,被管得死死的,攒了一腔怨愤,老是怀念胡县令的前任在的时候,那差事干得多风光——就算下面很穷,出去办差的时候,也能顺手牵回些鸡鸭之类的畜生,家里过的十分富足。 如今.这李县令来了,他察言观色,晓得是个不安分的,心眼就活跃开了。 这回去清南村,李耕田并没亏待他·临走还送了些木耳之类的土产,就希望他放一马的意思,可是这人就是欲壑难填,早就盯着村里的两个作坊了。 他在李县令面前一番搬弄唇舌·就见县令大人冷笑不止,说道:“准备一下,老爷我要去下塘集看看。” 说完甩手去了后院,边走边想道,不过是一个举人,还能翻天?是丁学政姐夫的女婿,又不是丁学政的女婿·老爷我连丁学政也不怕,还怕他家这些牵三挂四的亲戚? 李耕田看着端坐在自家厅堂上方的李县令,十分的不安——这么大热天,县令大人居然亲自到清南村来了,还带着大批的随从,这到底是为了啥? 若说是挑选美女,上回不是已经挑选过了么? 李长雨得知这消息,也急忙赶了回来·陪在一旁。他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心道这狗官为何没有落入清辉江哩? 李县令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菊花茶·笑道:“果然是山水宝地,好茶呀!”抬眼扫视了一番厅堂,又道:“这里也凉快,不像清辉那般炎热。” 李耕田忙低头谦恭地赔笑道:“乡野之地,都是些粗糙的野玩意儿,让大人见笑了。” 李县令呵呵笑道:“李村长过谦了!本县令跟你还是同姓呢,五百年前是一家哟。你儿子李长风虽然去岁落榜,不过有丁学政的栽培,两年后定会高中,那时候我们可就同朝为官了。” 李耕田急忙赔笑道:“借大人的吉言·要真是那样,我们全家都是要感谢皇恩的。 县令大人跟李耕田父子东扯西拉地闲聊了好一会,特别是对两个作坊详加询问。 李长雨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清南村办这个作坊,也不过是让大伙手头增加点活钱,日子好过些罢了·其实还是以种田为主的。不像那些大商家,作坊规模很大,销售也广。方家的宋掌柜都笑话我们不像做生意的样子,一年赚那几两银子,还折腾一头劲。他们家的坊子就大多了。” 李县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腔,又问起山上的橡子树。 李耕田急忙站起身,回道:“小青山上拉拉杂杂地长了不少橡子树,要不然咱们也不能去捡了来喂猪。日子过不下去的,就弄来吃了。不过苦得很,后来用水使劲地漂,也就能吃了。” 这事根本瞒不住,当然要说了,说得越艰难越好。 李县令点点头,又丢下这个话题,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本册子,不阴不阳地问道:“李村长,这次挑人是京城来的命令,本官也是奉命行事,你也该明白。可是,为何你们村的女儿全部都在最近出嫁?还有附近的村庄也是,难道你对上面的命令心生不满?”目光刀子一般射向李长雨。 李耕田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惊慌地跪下叩头不止,嘴里说道:“大人,这事小人实在不知。小人长了几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种事,再说又不是一家两家,那么多人家都嫁了闺女,跟小人有啥相干哩?” 李长雨心中震惊愤怒不已,也跪下朗声道:“请大人明察,如此多的人家嫁女,又不是李家的亲戚,难道我李家脑子进水了不成,跑去管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闲事?” 李县令斜眼瞧着李耕田父子叩头,也不叫起,好一会才道“本来嘛,本县令也不至于为了这事来搅扰李村长——丕僧面看佛面,总要给丁学政一个面子——不过,愚民的这种行为也太藐视朝廷……” 李耕田此时除了叩头,嘴里还一个劲地澄清道:“大人一定要明察,下塘集如今人来人往,清辉那边开始选人的时候,这边就已经传遍了,确实不是小人干的。小人难道不知道,这要是被选中的话,说不定从此全家都跟着沾光么?这是好事儿哩。那些乡下人,不识好歹……” 李县令阴阴地打断他的话:“那你侄女李金香是怎么回事?为何也是最近才出嫁?” 李耕田这才抬头,尴尬地说道:“唉!这······这要咋说哩?我当然想她嫁个好人家——我妹妹可是都嫁到清辉哩,我一点也不想把侄女嫁在这乡下——不过家丑不可外扬,我也是没法子哩。” 又转头恨恨地瞪了李长雨眼,叱道:“都是你招来了那个罗三,要不然会有这事?” 李长雨低头不敢答话。 李县令只是冷笑,也不接腔,好一会才对他道:“按这份名册把人都叫来验证一番吧。若是有那蓄意欺瞒的人家·你该知道后果。还有,不要说不在家之类的托辞,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早早叫过来的好。”说着掷下手中的册子。 李耕田顿时面如死灰·捡起那册子仔细地瞧了瞧,都是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女娃名字,包括最近出嫁的,不过,里面没有菊花的名字——想是知道这是个丑女。 他十分的无奈,心道自己父子也算是尽力了,还差点惹祸上身·如今出了这样的意外,他也没法子,于是召集人去将这些闺女媳妇们都叫来。嫁出村的不用管,县令大人已经另行派人去查了。 一番鸡飞狗跳、惊慌骚乱之后,所有名册上的女娃都集中到了李家大院,令人意外的是,李县令并没有特别为难大家,只是随行的婆子把小燕给拎了出来·说这丫头还是处子。 院子里的女娃们听了这话都担忧不已。小燕最后嫁给了周小满,可是她根本就未成年,自然也就没圆房·当然还是处子之身。 李县令冷冷地扫了这个女娃一眼,姿色还行,不过也不算很出色,便道:“先记下,回头再处置。”他看着外面的那些小媳妇,有几个还是很不错的,可惜已经不是处子了。 哼!这些刁民,胆敢跟他玩花样,看老爷往后怎么收拾你们,今儿先办正事要紧! 就有人上前将小燕带了下去。李长雨虽然愤怒却无法可想;不过小燕脸色却十分平静·走的时候,死死地盯了李县令一眼。 外面小燕的爹娘和周矮子听了这话,都呆住了,小燕娘当时眼一翻就晕过去了;李耕田也十分的难过——小燕可是他的侄女。 他想要为她求情,还没张口,就听李县令道:“这回的选秀·连丁学政也要支持,李村长想必不会让他为难。回头跟这孩子的爹娘好好说说,能被选上,那是多大的福分。” 李耕田无力地点头,心里咒遍了他的祖宗八代。哼,屁选秀!选秀能从这乡下选? 李县令转而问李耕田道:“听说你们村有个郑家,那香肠作坊就是他家牵头建起来的?方家的农具也是他家提供的?连上一任胡县令都对他家赞不绝口,清辉县有如此能人,本县令自然要上门去看看。” 李耕田听了一愣,忙道:“大人要见郑家人,小人去叫他来就是了,怎能劳动大人亲自上门哩?” 李县令已经起身走出了院子,嘴里道:“无妨,无妨,本县令最是亲民。这等良民,上门看望也是一段佳话。” 李耕田无法,只得陪着他,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去了郑家。 李长雨心里惊愕不已,不知这狗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到底想耍什么花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决不会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去嘉奖慰劳郑家。 青木和张槐早得了消息,知道县令亲自带人来到清南村,已经凝神戒备,菊花涂上假癞皮,躲在房里老实地做针线;刘云岚也得了菊花的嘱咐,做了万全的准备。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等了一上午,却是县令大人亲自上门了。青木心里有了不妙-的感觉,却还是镇定地和张槐迎出老远,由郑长河与张大栓领着,恭敬地跪接了李县令。 李县令见他们如此恭敬,心怀大畅,和颜悦色地叫起,然后在众人的陪同下,负手缓行。 他长袖飘飘,一派儒雅风度,看着散落在山脚的这些住户,背靠青山,门前临水,沿河边杨柳青青,桃树稠翠,远处田野绿意连绵,不禁赞道:“好个青山绿水的地方,怪道如此富足。” 这话听得李耕田和青木等人脸色大变。 第二百九十一章 乡村美女 炎炎烈日下,李县令兴致高得很,跟李耕田谈笑不绝,不停接点田地庄稼、山林池塘,一派爱民如子的风采。可是李耕田心里只有不安和惶恐,跟上一任的胡县令夸他一句,他能兴奋的一晚上睡不着完全相反。 斟酌了一番词句,他小心地赔笑道:“咱清南村的人也就这两年才缓过劲来,前些年连饭也吃不饱哩。” 一旁的郑长河心里难受极了——他家先前多穷啊——因此很想上前跟县太爷说道说道,却被张大栓死死地拉住,用眼神告诫他不可冲动,又对青木和张槐看了看,示意凡事有儿子哩,咱们不会说话,还是不要给他们添乱了,他才憋屈地忍下话头。 李县令冷笑一声,并不理会李耕田的话,转身问道:“谁是郑青木?” 青木急忙上前见礼:“小人就是郑青木。” 李县令上下打量他半响,才点头道:“不错,是个人才。嗯,如今你管着香肠作坊?” 青木沉声道:“是,大人。不过眼下是淡季,坊子里已经歇业了,要到秋季才开工。” 李县令点头道:“既然来了,那就去看看吧。你们能自强不息,另辟蹊径,本官很高兴。要是清辉的所有村子都能像你们这样,那我这个县令在任可就轻松了。” 青木道:“县令大人说的是。可是咱乡野愚民,见识浅薄,不过是凑一块干活罢了,这坊子就混乱得很,要不总也做不大哩,只怕大人见了要笑话的。” 李县令笑道:“去看看再说嘛!” 于是一行人去了香肠作坊。作坊果然歇业了,这时候只有林大爷在看门。 青木等人陪着李县令在作坊里到处转了一圈,并未见县令大人吩咐什么,心头纳闷,也不好开口相问心里巴不得他对这作坊看不上眼,就此离去才好。 出了作坊,李县令等人重新回到郑家门前,乐呵呵地对青木道:“郑管事本官想进去讨杯水喝,不知可否?” 青木一颗心直往下沉,嘴里却急忙应道:“大人光临寒舍,小人全家都是高兴的。就怕寒门小户,脏乱得很,让大人笑话。” 李县令连道无妨,带着人进了郑家大院青木和张槐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跟进去招呼。 郑家的两条狗见来了这么多人,顿时冲着他们惊天动地地狂叫起来。 青木急忙喝止,领着李县令一行人进入厅堂,让到四方桌的上方坐下,并重新见礼、上茶。 李县令随意地四下打量,心情极好,与李耕田说笑了一番又对郑长河夸奖他的儿子有出息,一番漂亮话绕得郑长河晕晕乎乎,傻笑道:“县太爷夸奖咱可当不起。不过我这儿子反正比我强。我们家如今日子虽然过得去能吃饱饭,不过也累得很,都靠他当家,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成了。” 李县令连连摆手道:“你有这样的儿子,就该在家享福才对,事情让他们小辈来做嘛,这也是他们该尽的孝道。” 郑长河瞪大眼睛道:“那咋成哩?我们买了几十亩地,要是不用心种,光交税就交不起了。县太爷你不晓得,一亩地收不到多少粮食哩主要是没有肥料。不过家里养了几头猪,那猪屎攒下来也能管点用。那猪也能吃哩,要掺好些玉米秆、黄豆杆,嗳哟!不容易哩!我就起早摸黑地在地里忙……” 郑长河见这县令竟然问他种田过日子的话,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种田喂猪来——他是最喜欢跟人说这个的而且他永远只会算自己种田的那一本账,从不将菊花和青木挣的钱纳入日常收支范围,当成自己应该乱花的,所以,在他嘴里,这种田的日子那个苦哟,又因为生就一副憨实模样,表现的情真意切! 李县令就尴尬起来,打量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副实诚的模样,不像在说谎,他咳嗽了一声道:“你有这么能干的儿子,听说还娶了能干的儿媳妇,有何可担心的?嗯?怎么不见你家的其他人呢?” 立即就有随从喝道:“县令大人都上门了,为何不来拜见?” 青木越发不安,上前解释道:“咱庄稼人,粗鄙不懂礼数,怕冲撞了大人;况且婆娘们没见过世面,一惊一乍地,也不敢叫她们出来惊了贵人。” 李县令笑道:“你也太谦虚了,听说你娶了这十里八乡最美的美女,如何说她粗鄙?另一个也是你老娘,你也不当如此说她才是。” 那随从瞪眼道:“还不唤出来拜见大人?” 青木强撑到现在的伪装和恭敬终于崩溃了,他愤怒地捏紧了拳头,低头不语,只是双肩颤抖,显然在极力压制怒火。 李长雨和张槐也是恍然大悟,怪不得这狗官流连不去,他们还以为他是对作坊起了觊觎之心哩,原来目的在这。嗯,恐怕也在打作坊主意。 两人都跟青木一样愤怒。 张槐一见青木的样子,就知道要坏事,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用力地捏了捏,暗示他不要冲动,一边赔笑对县令道:“大人,在我们乡下,一般男客来了,媳妇都是不够面子上厅堂见客的;大人这样的尊客,更不该让她们出来惊扰……” 郑长河则诧异地问道:“男人家会客,婆娘们跟着搅和啥哩?” 李耕田也跟着点头附和。 话还没说完,就听那个随从大喝道:“谁要她们会客了?是拜见县令大人。难道大人还当不起她们拜见吗?” 李县令见了郑长河父子的神攮,越发的不快,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盯着他们。 张槐心里十分焦急,再次使劲地捏了捏青木的胳膊,青木这才慢慢地抬起头,他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不太情愿地对李县令道:“那小人就唤她们来见大人吧。娘,云岚——”他对着外面大声叫道。 就听厨房方向传来一声应答,嗓门清脆大声:“青木,有啥事?我正要煮饭哩。” 青木急忙喊道:“还不快来拜见县令大人,饭等会再烧。” 厨房里就没了声音,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李县令迫不及待地抬眼一瞅,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媳妇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媳妇走进厅堂。 那年轻媳妇一双大眼睛倒是很有神采,五官也别致,不过,皮肤有点黑,想是春耕晒的;她穿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裤,挺着微凸的肚子,叉着两腿走进来,手里还攥着一截长长的嫩黄瓜,边走边啃着。 李县令心下评判,这女子美则美矣,就是太······难看了!得出这样矛盾的结论,他自己都有些奇怪。 青木就引着娘和媳妇拜见县令大人,给县令大人磕头。 杨氏拉着刘云岚老老实实地给李县令磕了几个头。刘云岚双手撑地,那黄瓜不免也触到地上,她丝毫不以为意,等李县令一叫起,就急忙爬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张开嘴,咬了一大口黄瓜,使劲地嚼着,看得李县令直皱眉头。 他刚想开口说话,不料刘云岚一转身,看见了李耕田,不禁大叫起来:“嗳哟!亲(村)长也在?我正要找你哩。你······” 她嘴里包了太多的黄瓜,一时间来不急嚼烂吞下去,说话就有些含糊,她又急着想说话,就使劲地嚼动并往下咽,那腮帮子就一鼓一鼓的,想是内容太多,不免有些包裹不住,一条黄绿色的黄瓜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流到胸前的衣襟上,她也不在意。 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黄瓜吞干净了,刘云岚拿手一抹嘴角的水渍——也不管手上还沾有灶灰,在嘴角带出一条污痕——嗓门高了一大截,冲着李耕田道:“村长,我家就青木一个人在作坊干活,就拿那么点工钱,要说这香肠还是我家先做的哩,这么算起来,一年才挣那么几两银子,还不如我们自个做哩——”她忽然转头拍开杨氏扯她后襟的手,不满地说道——“娘,你扯我干啥?我说的不对么?你跟爹就是太老实了,青木也太老实了,幸亏我嫁过来了…···” 青木尴尬地扫了众人一眼,对着她呵斥道:“你懂啥?甭在这瞎说。” 刘云岚又咬了一块黄瓜——这一口小了些——边吃边说话,喷得那黄瓜汁四溅:“我咋不懂了?我瞧你当那个管事又累又不讨好,最主要的是钱少,上回还被人冤枉哩。当我不晓得?村长你说是不是?” 李耕田也是傻眼,没想到刘云岚会这么跟他算账,要说她说的也十分在理,因此就有些狼狈,无奈地说道:“青木媳妇,这事是大伙商量的……” 刘云岚立即大叫起来,双臂挥舞着,一手把黄瓜举得老高,有些愤怒地说道:“大伙商量?那也不能这么欺负咱郑家哩!今儿刚好,县官大老爷也在,就让大老爷评个理,说说我家青木到底该拿多少工钱合适?大老爷可不能偏袒村长哩,我晓得他家有个举人老爷,那也不能欺负咱老百姓哩!” 她是真的是怒火冲天,两眼可怕地睁大,目光骇人! 为啥?恨呗! 那一腔怒气都是被李县令引起的——这狗官果然找上门来了,还非要见她——把这么个假想敌附在李耕田的身上,当然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才好,根本不用伪装。 第二百九十二章 迁怒 李县令脸色沉沉地望着这个号称十里八乡最美的女子,凶悍地在那叫嚷着,并不言语;身边的随从揣摩着老爷的心思,上前大声喝叱刘云岚无礼。 郑长河见县太爷脸色不好,生怕儿媳妇激怒了他,那时就要吃亏——他都忘了刘云岚装悍这回事了——因此便骂她不懂事,又示意杨氏拉她出去。 刘云岚偏不出去,她双手叉腰高声叫道:“我就是要请大老爷评理。今儿可巧了,往常想见大老爷也见不着——我都没出过下塘集哩。” 正吵着,院子外边跑进来一个黑不溜秋的半大男娃,将一个小篮子往郑家门口一放,嚷道:“郑婶子,这是你家该得的鸭蛋,我给送来了。”说完转身就跑。 刘云岚一听,也不吵了,叉着两腿麻溜地窜出去,提起篮子一看,立即对着那男娃的背影大骂道:“咋就这几个鸭蛋哩?小石头,你是不是又捡了我家的鸭蛋昧下了?趁早给我送来,不然我把你那两个卵蛋给抠出来补上!” 小石头回头做了个鬼脸,嬉笑道:“谁捡你的蛋了?要是鸭子下到河里哩?你就会混赖人。” 刘云岚怒道:“放你娘的臭狗屁,你才有蛋哩。每回都下河里,这么巧?明儿我自己去捡。你个小砍头的,滑的跟泥鳅一样。晚上我去跟赵婶子说。” 她骂骂咧咧地提着篮子走进屋,却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看怪物一样看她·青木羞愧地瞪了她一眼小声道:“就晓得瞎嚷嚷,不就是几个鸭蛋么?” 他这神情也不是装的,平日明理柔顺的媳妇忽然化身为悍妇,简直是村里那些老婆娘形象的翻版,她装得如此逼真·刚才这一段连自己都不知道,当着李长雨等人的面,不由得真尴尬起来。 他想起菊花,心道准是妹妹干的好事,不然好好的小石头咋会送鸭蛋来哩? 刘云岚听了青木的话,马上不依道:“绡你这么过日子的么?一个鸭蛋值多少钱你晓得么?真是败家子。甭瞧家里有几十亩地,要是不手紧点,败起来快得很·等我生下几个娃,长大了吃屁屙风哩?” 张槐就算晓得刘云岚是装的·也跟青木一样,被她惊呆了——主要是前后差别太大了;李长雨则呆呆地看着她,心道这还是那个含羞带怯的新娘么? 至于李县令么,早已经坐不住了,看青木的眼光简直要杀人,在他看来,这女子变成这般模样全是因为嫁了这个粗野村夫——乡下女人沾了男人就变得不知羞耻,沦为生娃的工具了。 他便起身告辞,刘云岚见了急忙上前拦住·还要他帮着评理。她嘴里喋喋不休地嚷着,吐沫星子差点喷他一脸。 随从急忙上前挡住,大声呵斥,并凶悍地用手去推搡她。 青木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急忙上前使劲地拉住刘云岚,一边对那随从歉意地笑笑,不过心里已经把他千刀万剐了。 李县令阴阴地扫视了郑家人一眼,一言不发地甩袖而去。 杨氏急忙挽留道:“大老爷不在这吃饭么?咱还杀了鸡哩?” 李县令理也不理她,脚下不停地疾步奔向院门口。 不等出院子·却听背后刘云岚跟杨氏道:“娘,你收拾那鸡的时候,不要把鸡屁股扔了,我就喜欢吃那块软软的肉——油多,还杀馋!”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到。 杨氏道:“晓得了。你这闺女哟,跟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整天咋就吃不饱哩?……” 李县令忽然心情极差,重新回到老村子那边,也不去李耕田家歇息,直接吩咐人将小燕带上马车,就要离开。 李耕田还想好好地招待他一番,然后放软身子,好言好语地恳求他将李小燕放了,可是李县令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好似能将人冻住,只得将话又咽了回去。 他强忍满腔屈辱和不快,让李长明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土产——干蘑菇、干木耳和一些酱菜,送去给县令大人及随从。 他当然知道县令大人对这些东西看不上眼,但是,他却万万不能送钱财和贵重的东西——也没的送——只要开了这个头,往后不管清南村能不能拿得出,都要被这狗官照此标准勒索。 果然,李县令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心里冷笑:拿这点东西就想把人领回去?这个李举人的爹太不知眼色了。 他今天过来本就是为了勒索钱财,再就是摸清这个黄眼儿口中有钱村庄的底细。若是表现太明显,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因此故意放过那些已经嫁女的人家,只借着小燕这事做由头,等李耕田自己上钩,谁知他根本就是个铁公鸡。 他便云淡风轻地笑道:“李村长这是为何?难道本官是那种勒索百姓的官员?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却能害本官丢掉乌纱帽呢!” 李耕田听了一滞,只得赔笑道:“不过是一些土产,大伙也是舍不得吃,攒了来卖的。今儿县太爷贵脚踏贱地,自然是要献给县太爷了。” 李县令见他句句不忘叫穷,越发恼怒,便转头对黄眼儿笑道:“既是李村长客气,也不好驳了他这面子,本官又不能违反朝廷律法收下这些东西,不如就让同来的差役们分了吧——也算是对他们幸苦办差的奖赏。” 黄眼儿大喜,一边同众人接下这些,一边还不忘对李耕田打眼色,示意他另备一份礼物送县太爷。 李耕田心中苦涩,他如何不知李县令的意思?可是他哪里能拿得出县太爷嘴里所说的“值钱”东西? 张槐眼神闪了闪,上前惋惜地问道:“县太爷不要这些么?这可是我们村眼下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不比冬天,还能拎几斤腊肉送县太爷。村长,这可怎么好?总不能让县太爷空手回去。要不我拿些虾酱过来?我娘熬的。那个最是下饭了,吃了也开胃,县太爷肯定会喜欢。”说完还热切地望着李县令·希望他能开口赏脸收下。 李县令大怒,却是怒气无处可发,遂转身上轿,挥手示意起轿,连话也懒得答了。 李耕田惴惴不安,想要求他放了小燕,又不知如何开口讨要,正惶然间·忽见小燕娘冲上来拦住轿子·大哭叩头道:“大老爷′放了我家小燕吧!她还小哩!放了她吧,我给你供长生牌位。” 顿时,现场一片混乱,差役们的呵斥声,李老二家人的哭叫声,围观人群的私语议论声,李耕田等人也一边假意劝慰一边趁机向李县令求告;李长星、李长明兄弟、张槐、青木、孙铁柱等十几个青壮汉子团团围住轿子,跟那些衙役们对峙;人群外,连狗也聚集了不少·狂叫不 李县令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忽地从轿帘缝隙中瞥见外面人群中几个高壮的乡下汉子盯着自己的轿子,那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心下一个激灵,慌忙对李耕田喝道:“李耕田,你想造反吗?还不拉开她。念在她无知的份上,本官不予计较。等她闺女日后发达了,自然会明白本官没有害她。”一边对黄眼儿使了个眼色·示意速速离 李耕田也不敢逼迫太甚——他大儿子还在清辉哩。 眼见事情无法挽回,只得拉住李老二,让他去劝媳妇,并在他耳边低声道:“老二,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忍忍吧。等我家长风有出息了再说。眼下闹事,只会搭进去更多人。” 李老二哭着拉开媳妇,心里却在叫道:“凭啥要我忍?你们的闺女都嫁了,都没事,就我的闺女被带走了哩!” 等人一拉开,随从们抬起那顶轿子、赶着马车就匆匆离去。黄眼儿走了好远回头一看,那边还围了好些人,不禁捏了把汗,暗道好险。 轿中的李县令也抹了一把汗,在心里大骂,发誓不再亲自过来这里。他不怕李耕田这样的——好歹懂些道理,不敢乱来,况且他两个儿子如今都在清辉呢;他就怕那些无知的乡民,要是激怒了他们,让他葬身在这里,那可就亏大了。 这地方离清辉县衙还远,离临湖州也远,出了事情也不好处置,你真要请调地方军队过来,没准他们往小青山里一躲,上哪找人去?死个县令也是白死。 不说李县令惶惶然离去,一边害怕发誓再也不来清南村,一边转着眼珠想主意,要惩治这个村庄的愚民,好出一口心头恶气,且说等他走后,清南村也是闹翻了天。 小燕娘见小燕被带走了,绝望之下,疯了一样一头撞在李耕田的怀里,脑袋顶着他的腰部,一手不停地捶打他的胸膛,嘴里哭骂不绝,鼻涕眼泪全部抹在他的衣襟上。 人们上前拉劝,只是愤怒之下,哪里能拉得开! 这时李耕田的媳妇方氏从屋里赶了出来——是李长雨见事不对,让她出来劝二婶的——对着小燕娘说道:“燕她娘,你心里难受,我也不好受,可是这事咋能怪我家耕田哩?他不过是个村长,你要他咋办?” 小燕娘听了,抬起一张泪脸,并不去理会方氏,她双手揪住李耕田胸前衣襟,直问到他脸上:“村里那么多闺女,为啥就要带走我家小燕?你不是人,你不是她大伯;你不是人哩,全村的闺女都好好的,就把自个的侄女送出去了,这下人家都要说你好了,多有面子哩!” 李耕田虽然并未怪这弟妇盛怒之下举止失措——若是这样发泄能让她出口气的话,那就让她发吧。不过,他听小燕娘说是自己把侄女送出去,就为了弄个好名声,也不禁气怒—这真是吃力不讨好哩! 他双手攥住小燕娘的手,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拉开,沉脸问李老二道:“耕耘,你也觉得是我把小燕送出去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就这么跟他斗 李耕耘也就是李老二虽然万分难过,却也不好跟婆娘似的撒泼,他心里明白,这事跟李耕田没有一点关系,跟村里所有人都没有关系,谁让他家小燕没成年又长得好哩? 他强忍伤心,上前拉起媳妇就走,就听小燕娘一路哭泣着远去了,身后的人都脸色难看,没有人埋怨她不讲理,任谁碰见这样的事,只怕都要发疯。 周夫子这时走过来,将李耕田劝进穿门,并招呼青木和张槐等人进 待人都坐下后,他对李耕田道:“这事也未必没有办法转圜。” 李耕田一听大喜,急忙问道:“要怎样转圜?” 李长雨等人也殷切地望着他,希望他说出妙-策来。 周夫子叹了口气道:“这个李县令将要在清辉任三年父母官,跟他直面顶撞自然是下下策——就算一时能唬住他,日久终会吃亏。他搜罗的这些女子必定是要送往京城的,也会先送往湖州州府,到时候,你让长风去求恩师,找个机会将她截留下来——毕竟小燕也不是什么绝色女子,他身为州学政讨要一名村女实在不算大事。我看那李县令今天是另有所图,图谋不成就顺手将小燕带走了。” 青木和张槐对视一眼,心下雪亮,他闷闷地问道:“先生,您有没有法子对付这个李县令?看他今天的表现,往后这十里八乡别想过好日子了。不,我看整个清辉都别想安生了。” 周夫子眼神锐利地看着大伙道:“你们可不要鲁莽行事·免得祸及家人。我说句颓丧的话,只要他不太过分,加上你们村如今非往年可比,就算多加摊派也能应付,不妨暂且忍耐·否则,与其直面顶撞毫无益处。像刚才,大伙留下小燕也不难,可是往后呢?难道你们就不出门了?若是他派人将村里人或其亲友抓去牢房关押起来,你们又将如何?” 张槐感觉夫子话中有话,忙问道:“若是他很过分,让大伙没日子过哩?刚才先生想必也瞧见了,他对我们送的东西根本看不上眼·还指望大捞一把哩!” 周夫子微笑道:“这就要掌握一个分寸了。他若只是将摊派加多一点·大伙尽管发牢骚、甚至哭叫吵阄、拖欠·但最后该交的还是要交,要让他明白这地皮刮得并不容易;若是勒索得狠了,那就要大闹一场,摆出拼命的架势来,让他明白再逼下去就要激起民变,弄出人命。” 李耕田不明白了:“夫子到底要怎样?又让大伙不要鲁莽行事,免得祸及家人,这会儿又让大伙使劲阄?” 周夫子叹气道:“我适才在暗处观察了这李县令,觉得他是个惜命的·也是个聪明的或说狡诈的,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贪婪之辈。刚才他应该被大伙惊住了,生怕你们蛮横地将他留下——乡下人嘛,惹急了可不管什么律法——所以他才慌忙退走。日后摊派勒索是一定的,你们若是不让他刮些地皮回去,他肯定不会干休;但若是他太过分,你们要拼命的话,他也不敢逼迫太甚。往后就跟他斗吧。 大伙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李耕田道:“所以我刚才不敢应承他。村里两个坊子,看起来红火·几十户人家分摊,也没多少红利。眼下大伙不过是把自个养的猪换个法子卖出去罢了,说到底赚的还是养猪的钱,还有种菜的钱。” 周夫子点点头道:“你们不过是种田的,自然没有那些商家经营熟练,徐徐图之最妥。不过,眼下你们就这样吧——也不要再扩大发展了。这个李县令在这,你们赚钱越多,没准最后赔的越多。” 他心想,将田地挂在李长风的名下,就不用担心这些了,只是好好的谁也不乐意沦为佃户,他便没有多嘴,反正大部分的人都能应付。 一时间众人都寂然无语。 张槐出声道:“若是那些官差敢到村里来勒索,咱就把村里的男人都找来,拿刀扛锄头地吓唬他们——只是别闹出人命,最好让那些官差提起咱村就心里打鼓,根本不敢过来。往后去集上也要多带人才好。” 李长明“哼”了一声道:“往后他们来一回,咱撵一回,非撵得他们屁滚尿流不可。我想只要咱村敢闹,旁的村子肯定也会闹的—他们只有比咱村更穷,那日子往后更加难过。” 他紧捏着拳头,心里很是不平静——ˉ小燕是他的堂妹,他今天眼睁睁地瞧着他被带走,真想冲上去宰了这狗官,又怕给家里和村里带来灾祸,方才强忍着。 青木想了想道:“还有一点,大伙要把钱攒了藏起来,这几年就苦些,还跟前些年一样过日子吧,最起码从眼下开始,不能再做新衣裳了。”众人纷纷赞同。 周夫子沉声道:“大家莫要太过忧心,再说,你们忧心也无用。就算这个李县令走了也不能保证下一次派来的就是跟胡县令一样公正贤明的县令长雨,这段日子你留心点,朝廷上有什么动向,你得了消息就回来告诉我。不要让人带信——那样有风险,这个李县令可是已经注意你了。” 李长雨虽然感觉这老秀才很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晚上,周夫子回到住处,静静地坐在院中好久,如一尊雕像,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期盼着什么,夏夜的燥热让他古井无波的心也泛起了层层涟漪。 青木和张槐回到家,老远就见小石头在郑家院子里对着他们挥手,待二人进院,就见菊花正和刘云岚坐在桃树下低声说着什么,杨氏、郑长河以及张大栓一家、赵三一家人都在。 见他俩回来,赵三忙问道:“咋样?那狗官走了么?可难为你们了?” 青木直接走到刘云岚的身边,对她笑一笑,和她挤在一条板凳上坐下。板凳有些短,不免有些坐不稳,他便伸臂环住她的腰部,搂住她靠紧自己。 刘云岚见他当着这么些人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不禁有些惊讶羞涩,慌忙四处一扫,见大家并未注意他俩,正在等待青木和张槐回话哩,方才松了口气。 张槐也来到菊花的面前,她赶紧将赵清屁股下的小板凳抽出来让他坐,自己把赵清抱坐在腿上。 张槐坐好后,看了青木一眼,叹了口气主动说道:“走了,还把小燕也带走了。小燕娘都哭晕了哩。” 众人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何氏更是难过——小燕娘可是求过她哩,不过就算她答应了,结果也是一样。 张槐忙安慰大家,说小燕未必就回不来,又将周夫子的话说了一遍,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菊花听了有些发怔,想着那个爱美的小姑娘,这一去还能回来吗?说实在的,这件事比贪官加税还要让她无法忍受。千思万想,不知如何。 在任何朝代、任何国家,即便是换了一个时空,都不乏这样的不平事。她前世的时候,无论怎样完善法制,领导者也竭力想让底层人得到各种保障,但是,各样不平事还是层出不穷,让人看到麻木。 因又说起李县令今天来到郑家的情形,青木立时又愤怒起来,他霍然转头紧盯刘云岚。 刘云岚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生怕他怪自己今儿害他丢脸。谁料青木看了她半响,忽然笑道:“往后你就这么说话行事好了,反正我不嫌弃你。” 菊花刚好把思绪拉回来,闻言瞪大眼睛舂着哥哥;赵三哈哈大笑,小石头也是乐不可支,笑得刘云岚脸都红了。 张槐对菊花解释道:“这李县令要在任三年,谁知往后会发生啥样的事情?嫂子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他跟青木从小玩到大,最是了解他了,青木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刘云岚这才放下心,不觉心里甜蜜,抿嘴笑对青木道:“怕是有些难哩。我今儿本来是有些害怕的,后来见了那狗官,就气得恨不得咬他一块肉,所以就想跟个泼妇似的骂人,骂了也觉得很舒坦——因为我心里是对着那狗官在骂哩。要是平日在家也这样,我······我······怕是容易忘哩。还有,走路外八字也难受的很。”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确实有些让嫂子为难了。这种乡下村妇形象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且也跟本人的生活习性有关,至少她娘杨氏就没这么难看,更不要提还是新媳妇的刘云岚了。 菊花就出主意道:“也不要刻意地去装。云岚姐姐你就在外人跟前泼辣一些就成了。熬两年,就不用装了。” 那时候就算不变丑陋,怕也会“泯然众人矣”!除非她再跟菊花以前似的经常做面膜保养,否则就难恢复。 杨氏却道:“我觉得不用装——好好的在家过日子装那样干啥?云岚说的对,就是装也装不像的——心里没气哩!你们不要瞎琢磨,尽管放心好了,只要一见那些官大爷,她就自然变成泼妇了。任谁碰见那狗官都想骂人哩。骂人还斯文干啥?当然是跳着脚拍着手骂才痛快了。是不是这样,石头娘?” 石头娘跟何氏都是爽快的,闻言横眉瞪眼道:“怎么不是?要是我的话,今儿非得骂出祖宗八代来不可,哪里还要装?云岚,咱乡下媳妇,有时候就要泼辣一些,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下回再有人对你这样,也甭管他是官还是民,你就逮着他打滚撒泼地大骂,一骂就出名了。往后就没人敢惹你,也不会当你是啥美女了。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道在屎尿中 青木听了却用鼓励的眼神瞧着媳妇,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平日里也不大多话的,你就泼辣些,咱也少吃些亏。” 刘云岚又是好笑又是脸红地瞧着他点点头。 张槐怪异地看看菊花,努力地在心中勾勒她跳脚骂人的形象,却怎么也勾画不出来。心道,还是蒙着面巾吧,菊花不会骂人哩;就算她骂,也骂不出嫂子那威风! 菊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理他,只是逗着怀里的赵清说话。 赵清眨巴着黑眼睛,天真地问道:“菊花姐姐,你会骂人不?要不你明儿教我跟泼妇似的骂人吧,也能少吃些亏。”她竟然把青木的话听了去。 大伙哄然大笑,石头娘也瞅着小闺女直乐,菊花便对她说道:“这个不用教,没听你娘跟我娘说么,一生气自然就变成泼妇了。” 说笑了一会,张槐郑重地对菊花和刘云岚道:“这些不过都是小手段,重要的是你们往后不要轻易出门,下塘集更不要随便去了。赵三婶,以后赵清也要看好了,别跟放鸭子似的由着她到处跑,如今可是不太平,咱们小心点没错。” 菊花点头道:“这话说的是。三婶,有些人专门拐了小女娃去卖哩。往后你要看紧点她,你忙不开的时候就把她送我这来,我干家务带着她也是一样的。” 赵三两口子顿时变了脸色,石头娘急忙道:“我晓得了。石头·听见没?往后不要带着妹妹到处乱跑,见了生人躲远些。”她如今又怀孕了,不大能顾得上一双儿女,只得让石头带着闺女玩。 菊花看着她叹气,心道·这跟生鸡蛋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生,要是不先攒点家底,光养娃都能变穷。赵三叔还算好的,两个娃之间都隔了几年,这样大的能带小的;有那生的密的,真是一窝一拖。 赵清骨碌转着眼珠,忽地扬声道:“娘·我往后不乱跑·就在家帮你扫地干活·你就专心生小弟弟好了。要是有空闲的话,我就到菊花姐姐家来玩,跟她学针线、学煮饭。” 众人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都笑起来。 赵三乐呵呵地说道:“我闺女就是乖,都不要人操心的。”说完还瞥了一眼小石头,心道妹妹可是比你好多了。 张杨瞧着小女娃一副大人样,郁闷地说道:“你好忙么?说啥‘有空闲的话,。连个笤帚也拎不动,咋扫地?” 赵清听了他的话没有生气发急,却笑眯眯地对他道:“我爹帮我扎了把小笤帚·我就能拎得动了。我家的屋子和院子都是我扫的哩。杨子哥哥,我能干好些活计哩。你不要长那么快,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我想了好几天,还是嫁给你好一些,你又不是我哥哥,又念书识字……” 话未说完,所有人已经笑得东倒西歪,张杨红着脸转头不理她。 何氏乐道:“嗳哟哟!这是咋说的?咋想起来的?我倒想你这样的儿媳妇哩,就怕你杨子哥哥等不及。” 赵三连夸闺女眼光好·又说让杨子哥哥长慢些怕是不成,等你长大了,他就要老了哩。开玩笑归开玩笑,谁也不会将小娃儿的话当真。 童言稚语暂时让人忘却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等人一散,各自回家,想起被带走的小燕,那心头仍然如同蒙了一层乌云,心情无法明 这一天清南村的人都没有好好干活,被不安搅扰着,不能定下 张家一家人回到家,张大栓见天还早,就扛着锄头去田畈看水去了;菊花则和张槐到后院忙活。到底是新婚不久,虽然一样的种田喂猪、伺鸡养鸭,忙碌中却多了些幸福甜蜜的味道。 热情洋溢的夏季,菜园子一片别样风景,高低相间,各色间杂,疏密不一。 紫红的长茄子一条条悬挂在绿色的枝叶下,泛着釉一般的幽暗光泽;辣椒地里色彩就丰富多了,红辣椒、青辣椒、半青半红的紫褐色辣椒,衬着尖尖的辣椒叶,好看的很;豇豆架子上全是一条条的豇豆,如绿绳带;黄瓜架下也是内容丰富,不过需要仔细搜寻,方能在茂盛的藤蔓间发现那些黄瓜,或直或弯,浑身布满细小的尖刺,顶端还带着花萼。 南瓜并未搭架子,那藤蔓在墙根下蔓延,极为密实,遮住了一大片土地,要找南瓜的话,需要扒开浓密的藤叶才能看见;扁豆则张扬的很,爬满了东边的墙头,余下的空心菜、小葱、韭菜等也是青绿喜人。 菊花巡视了一番,先摘了几个茄子,又揪了一筲箕嫩嫩的青辣椒,并一些豇豆和一个小嫩南瓜攒着槐子就挑来一担掺了水的淡粪,挨个地将茄子和辣椒都浇了一遍,又往南瓜四周的土壤泼了一粪瓢——ˉ挨着根部容易冲死。 张槐忙碌不停,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臭味,他抬头对菊花道:“你去洗菜吧,我把剩下的浇完就来了。” 菊花蹲在另一垄尚未浇粪的辣椒地旁,查看那些悬挂的红辣椒,大部分都还是青红交替,只等红透了,就能摘了磨辣椒酱,闻言笑道:“我再瞧瞧。这辣椒结的还好,没像去年那样长好些虫子。早上浇一遍水,辣椒秧一整天都精神很哩。” 她知道张槐不想自己闻见这臭味,所以让她先出去,可是她并不以为意。 这万物轮转最是奇妙-,终极的废物中蕴含生机,庄子所谓“道在屎尿中”即是指的这种情形。 今天傍晚这么浇一遍,几天后,这些菜就会蓬勃旺盛地展放它们的生命力,那一茬菜收获下来,根本吃不及,只能腌制或是晒干后储藏起来。 其实,那些吃橡子果、稻糠和玉米秆的猪拉出来的粪,比城市的垃圾桶散发的味道要好多了,一定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就是“化作春泥更养菜”。 人也一样。曾有人研究表明,无论男女,想要身体散发出的体味清爽无异味的话,就不要吃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果蔬五谷等是最好的,还有清水。若是脂肪肉类吃多了,拉的屎都要臭三分。 槐子见她不去,也不强她,隔了一会儿又问道:“这南瓜还小,炒了吃么?等它长老了,又粉又面,我喜欢吃这样南瓜煮的稀饭哩。” 菊花道:“放心,还有好些哩。我摘掉一些嫩的炒了做菜,剩下的肥料充足,才会长得更大。到时候我做南瓜饼给你吃。”槐子微笑点头。 过一会,槐子会再叫她一声,问另外的问题;有时喊一声“菊花”,等菊花抬头看向他,他却又无话可说,只是对她灿然一笑。 他并无重要的话要跟她说,只是想喊她而已。眼睛里看着她的身影,耳朵里听到她清脆的声音,那心里就无比的踏实、安心,浇菜也倍儿有劲,满园的果蔬也令人觉得生动美好;菊花见他不说话,也不诧异,同样回以笑容,再低头扯去辣椒行距间的杂草。 这么一问一答的,不时又相视一笑,散发着臭气的菜园中也洋溢着甜蜜的生活气息,一样的和谐自然。忙碌了一会,菊花才提着篮子去河边清洗。 下晚的河边,稍稍比别地要凉润,青柳飘荡,微风携带着水草的气意扑面而来,洗衣的青石板余热散去,蹲在上面看着这清洌洌的河水,旁边的水草冷翠阴湿,观之心头一片清凉。 这也是菊花为何夏天喜欢到河边洗菜洗衣的理由——往河边一蹲,心头的燥热就散了,再用手撩拨那清水,更觉舒爽。 槐子随后从河岸上跳下来,蹲到菊花的身边,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往这河边一蹲,心里舒坦了好些。”他手里攥了条布巾,不过并未急于清洗,想等菊花洗完菜自己再洗——他可是刚浇粪的。 菊花瞥了他一眼,心头温馨,轻轻地说道:“看见这水,啥烦恼都要减三分哩。”她初次来到这个时空,就是蹲在这河边洗衣的时候,让河水涤荡那满腹的彷徨和不安的。 槐子注视着洗菜的菊花,认真地对她道:“菊花,你只管安心过日子,要跟往常一样才好,外面的事有我哩。听我爹说,他小时候的日子比这难捱多了,也是因为那时候这清辉的县令是个贪官,坏得流脓!就算当了官,也同样免不了烦心的事。夫子说,当官的人遇上了不平事,那就不是被勒索摊派、吃不饱饭这么简单了——那可是动辄就要家破人亡的。所以说,不管过啥样的日子,都难免有烦难事。” 菊花见他开解自己,微微一笑道:“嗳!我晓得。往后我只在家里种菜喂鸡,煮饭给你吃。” 槐子点头微笑,又细细地跟她说道:“其实,我们如今也没那么难。我跟你哥商量过了,今年的粮食只卖一点点,剩下的全藏到地下储藏室里;那些菜也要多晒些藏起来,再把银子也藏起来,冬天的腊肉也多多地准备些。那狗官也不过是在这里任三年,咱就跟他慢慢地耗。哼,惹急了我们……” 他下面的话没说完,只是眼睛里闪现一片寒光。 第二百九十五章 小燕的选择 菊花并没有大惊失色地追问他要干啥,她心里也是腾起一阵煞气——真到没日子过的时候,谁还管律法?不过是求一份简单悠闲的日子,当这样的生存条件也受到压制的时候,便如那小草,从石罅中钻出,张扬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宣告所谓的权利不过是笑话罢了。 两人亲密地谈笑着,撩起河水清洗玩闹,目光交织的片刻,心灵相融,情意相通,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亲吻,总算还记得这是在外面——要是被人瞧见,即便如今已经成了亲,那也是要被人说道的。 太阳落山了,鸡群就在院子里围着人打转,何氏拿了些食料喂它们,一边对从河边洗菜回来的菊花道:“洗几个鸭蛋蒸了,晚上菜不大够哩。” 菊花应了一声,进了厨房,放下手中的菜篮子和筲箕等物,一蹲身,熟练地从案板的架子下面搬出一个罐子,揭开上面的木板,从里面掏出五个黄泥包裹的鸭蛋——正好一人一个,装在一个大碗里,转身再去河边洗。 婆媳俩做饭的时候张槐抄起竹扫把,将院子扫的干干净净,鸡鸭唤进栏,一切收拾好,就搬出小四方桌放在院子里,待会露天吃饭。 “杨子,先洗澡,洗完了你哥跟你爹还要洗哩。甭都挤在一块,烧水也来不及哩!”何氏高声唤着读书的张杨。 一切收拾完毕,洗澡、在院子里吃饭闲话,让凉爽的微风拂去一天的疲倦和燥热·听那夏虫的喧嚣和青蛙的鼓噪,闻着随风而至的花草气息;再在饭后悠闲地徜徉于竹林边、墙根下的木槿旁,极目远处的田野,流连近处的青柳和碧桃;随着夜色的降临,柔和的月辉撒在树梢竹林·漏下斑斑点点的光芒,微风起处,不断跳跃。 简单的生活,并无高尚的目标,却是人类生存的极致,道之所存,最本源的衍化。若是连这样的生活也不能维持,不管多么精密的社会架构·也会崩溃坍塌!历史从来就是这么演变的。 槐子和菊花手牵着手·四处转了一圈·直到腿酸,方才回到院子,打了些井水擦洗一番,半眯着朦胧的双眼,回屋去睡觉。 过了十几天,李长雨再次回村,却没有带回小燕。 当小燕娘听说长风的恩师已经将小燕接了出来,可是她却不愿意回村,顿时呆住了。 她的闺女是嫌弃这乡村穷苦么? 一定是的。小燕从小就爱莫·特讲究。可是,她怎么舍得丢下爹娘? 这个消息似乎比当初小燕被李县令带走还要让她无法承受,因为那时她觉得母女是连心的,如今,闺女却抛弃了她。 小燕娘病倒了。 更加气愤的是周矮子一家,娶了个媳妇被抢走不算,如今能回来却自己不愿意回来,这脸面可是丢大了! 周矮子万般后悔,当初实在不该答应李老二的求亲。瞧旁人家都娶到了好儿媳·过上了顺心的日子,可是他家小满却成了村里的笑话。 想想当初小燕被带走的时候,那凄惨的模样,周矮子就按下了上李家吵闹的念头,他郁闷地想,这到底算不算是意外哩? 不管别人怎么说,菊花却有自己的看法。 傍晚时分,当李长雨过来找青木和张槐说话,几人坐在青木家的桃树下说起这事,菊花在旁静静地听了一会,忽然问道:“小燕是不是特不甘,想要挣出一份荣耀来,好让那李县令不得好死?” 李长雨正为堂妹苦恼不已,却也无法跟人解释缘由——人们只会觉得她贪图富贵。他听了菊花的话诧异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小燕太倔了,我劝不转来她哩。” 菊花没有说话。她跟小燕虽然接触不多,但从不觉得这个爱美的小女娃是个贪慕虚荣、向往荣华的人,说到底,哪个女娃不爱美?不过她的举止在这乡村里有些突出罢了。 她生于乡村,快乐而简单的活着,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手段装扮自己的容貌,成为这乡村独特的一道风景,却并无不和谐之处。若无意外,她嫁人、生娃,用心地描绘自己认为的美好生活,定会成为特殊的乡村媳妇——会把那美丽的青春延长。可是,这样的生活被打断了。 菊花两世为人,自然能够想象的出,小燕是多么的不甘和愤怒,在她幼小简单的心思里,是否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搏出个锦绣前程,将那些欺辱自己的人踩在脚下?这怨念强烈,以至于有机会回头时,她还是放弃了回头的机会。 青木问道:“那她如今在哪哩?是被带到京城去了,还是留在你哥哥恩师家里?” 李表雨叹气道:“不在丁学政的家里——他也不好出面的,当时托了抚台大人讨要,如今她就在抚台大人的府上。 这事让丁学政很难堪,本来说好了讨要绺来,就送回爹娘身边的,如今她不愿意回来,倒好像是故意找机会进抚台大人府上似的。好在抚台大人的小姐很喜欢她,将她留在身边,这才没闹笑话。不然,我哥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拘了送回来的。” 张槐皱眉道:“她不懂事,把事情想的太容易了,你该开解她才是。这么留在那里,一点作用也不起,白伺候人,有啥好结果?” 李长雨无奈地说道:“怎么没劝?那丫头就是犟,你说了也要她能听进去才成。” 青木倒是替周小满发愁起来:“那小满咋办?这到底算是娶了媳妇还是没娶哩?他若是重新娶个媳妇,那小燕那边岂不是要写一张休书给她?要是不写休书的话,再娶了媳妇家来算妻还是算妾?” 李长雨愤愤地一跺脚道:“可不就是这个话。我二伯愁死了,偏偏我二婶又病倒了。他找我爹讨主意,我爹也不方便替他拿主张。要是休了她的话,名声也不好听;要是不休的话,这人在哪哩?啥时候回来哩?回来还是那个小燕么?” 菊花奇怪地问道:“这事不得去问小燕么?” 李长雨一滞,气道:“她倒是说的很轻巧,让周家休了她。可是我二伯不想答应,还指望她当几年的丫鬟,哪天再回来哩。” 菊花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想让周小满等她几年?不管咋办,都要小燕点头才成,不然的话,几年后照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时要如何对周家交代?” 李长雨点点头道:“是这样,如今想要求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也不容易,看来只能让周家写休书——ˉ小燕怕是不会回来了。” 菊花幽幽地叹了口气,这种人生的选择,真的很难判定对错。不到最后,谁也不能就说她的选择是错的。就算后来后悔了,那也并非一定就是选择错了。 日子过得怎么样,到底是各人自个的感觉,就跟脚上的鞋子是否舒适一样,与贵重华丽与否无关——再软再珍贵的皮质,也不过是达到跟铺了棉花的布鞋一样效果。 感叹一番,还是照常过自己的日子,秧田里的禾苗扬花抽穗的时候,人们大多在玉米地、山芋地、黄豆地里忙活。 有菊花在家忙家务,何氏便经常下地干活,不过是收工的时候,回来早些给菊花帮把手。 “菊花,这嫩荷叶掐了干啥?”这天晌午,何氏带了几张嫩荷叶回来,问菊花要这东西做何用。 菊花急忙接过来,拿水清洗,一边对何氏道:“垫着蒸馒头,有一股清香味儿。”一边将洗好的荷叶剪成一块块的,再把发面搓圆了放在上面。 全部做完,就搁在一旁等着发酵,这边又腾出手来开始炒菜煮饭——馒头发好了下午蒸了晚上吃。 何氏见菊花忙得团团转,全无平常的悠闲,虽然汗如雨下,却麻溜之极,便赶快抹了把脸过来帮忙。 一顿饭做完,菊花赖不住汗湿衣透,回房换了套干爽的衣裳,出来正好见张槐和张大栓回来了,两人从骄阳似火的日头下走进家门,那浑身也是湿透了。 菊花急忙对张槐道:“槐子哥,快来换件衣裳——这汗湿了穿着难受哩。换了下来我一块洗。爹,你也换一件吧!” 张槐犹豫了一下,说道:“下午还要下地,换一身衣裳还是要汗湿,不是叫你费事洗衣裳么?往常都是这么过的,就甭费事了。” 菊花忙拉他进房,用手牵起他胸前湿漉漉的衣襟,皱眉说道:“穿这湿衣裳不难受么?这么换下来也容易洗—揉一把就干净了;要是等捂干了再出汗湿透,那衣裳都干硬发馊—-—难洗的很。你只管换吧,以前特别热的时候,我爹和我哥他们都是一天换两遍的。又不是没衣裳换。来,就穿这件旧的,昨天刚补好,多洗几遍也不大心疼。”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带补丁的旧短褐,摧槐子换下。 槐子见她坚持,便接过衣裳,冲她微笑道:“那我先去洗一把,再换上。” 两人出来,到井边打水清洗。菊花将槐子跟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揉进盆里,回头问张大栓要衣裳洗。 张大栓呵呵乐道:“爹皮厚的很,就穿这衣裳干活,晚上再换吧。菊花,你不用管爹,该咋办你娘会摧我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顺手种出桃园 何氏见菊花心疼槐子,小两口黏糊的很,十分高兴,笑眯眯地说道:“你爹说的对,你只管槐子就好了。我们老了,就过得马虎些也不要紧。槐子,你晚上早些回来,去李木匠家,把咱托他做的木盆、木桶搬回来,再瞧瞧你们的床打好没有。” 儿子成亲太赶了,这些家什只能一样一样地慢慢添置。 张槐点点头,帮菊花打了几桶井水,等她三把两把地将二人换下来的衣裳洗完晾上,这才去吃饭。 下午在地头,何氏一边给刚栽不久的八月爆黄豆锄草,一边小声问槐子:“槐子,你跟菊花还好吧?” 张槐正手锄并用、连锄带扯忙得欢,闻言奇怪地说道:“还好。 咋了?”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云岚就快要生了哩。菊花她······她没事么?” 张槐这才明白娘的意思,顿时红了脸道:“娘,你说啥哩?菊花当然没事。”想了想又怕她再问,加了一句道:“再养养,菊花还小哩。”说完转身离开她远点,一副不想再说的样子。 何氏听呆了,还养养?这两人这么黏糊,都咋过的? 菊花要是晓得婆婆问槐子这事,没准会尴尬死。她吃过晌午饭将猪喂了后,小睡了一会,起来见馒头发好了就上锅蒸。正忙着,院子门口传来她嫂子刘云岚的叫声:“菊花,菊花,是我。” 菊花往灶洞里添了把干树枝,然后匆匆地赶去开门。 拉开院门·就见刘云岚挺着大肚子,左手端一只筲箕,里面有两只了毛的小公鸡;右手拎着个篮子,里面是带着枝叶的红艳艳蜜桃。 她笑着对菊花道:“桃儿熟了哩。今儿摘了不少,先送些过来·你吃完了再去摘,不然全摘下来放不长;这鸡······” 菊花不等她说完,就皱眉问道:“鸡又染病了?我早就跟娘说,要她经常杀了吃,不然鸡多了容易生病,她总是舍不得。”一边接过篮子,将刘云岚往院子里让。 刘云岚笑道:“鸡没生病。娘可不就是怕鸡生病,今儿才一口气杀了四只·这不叫我送两只来给你么!” 原来·大家喂鸡喂久了·也摸索出了些浅显的经验。 有一年,杨氏孵的小鸡多了,呼啦啦百来只鸡长大,也没舍得吃多少,想着等再养大一些,好提到集上去卖。结果有一天,一只鸡怏怏地无精打采卧在竹林边,也不大吃食。 菊花吓坏了,跟杨氏说别是发了鸡瘟吧! 杨氏可没见过鸡瘟——她往常哪里喂过这么多鸡?因此不大相信 菊花忙跟她说·要是发鸡瘟的话,这病就会传染,而且那病鸡也是不能吃的,得挖个坑埋起来,不然人吃了也会染病。 杨氏一听可心疼了——这么多鸡,真要是都染病了,全挖坑埋起来,那还不如先把她给埋了哩!所以,也不管是不是鸡瘟·赶紧将那只鸡杀了埋了,然后只留下几十只下蛋鸡,将剩下的鸡杀了一大半,卖的卖,腌的腌,吃的吃,这才没浪费。 此后,他们便对这鸡照管的更勤快了,而且只要喂的小鸡长大了,就开始杀了吃,或是提去卖了,尤其是五六月的时候——这个季节鸡也容易染病,不知今年杨氏咋又留多了些。 菊花将刘云岚让到梅树的阴凉处坐下,自己抓了两个桃子去井边洗了,一边啃着走过来,一边笑道:“这桃儿味道越发好了。真是要好好感谢来喜表哥哩,要不是他那年送了些桃子过来,如今咱也不能有这么好的桃子吃。这桃儿比刘小妹家的那品种要好。” 刘云岚含笑点头,神情十分喜悦。 她如今怀了身子,嘴里老想嚼东西,而家里也殷实的很,根本不用花钱,那些果子每月都有,一直吃到秋天,还有菱角和毛栗哩。 菊花瞧着那鸡又道:“我说娘咋想开了哩——原来是怕鸡生病哩。不过这都大夏天了,就也不大容易生病了。云岚姐姐,我教你个法子弄这鸡,不要老是红烧。” 刘云岚推开她递过来的桃子,笑说自己刚吃过,还饱着哩,又兴致勃勃地问她咋弄这鸡。 菊花道:“把大蒜子、生姜片和红辣椒都塞进这鸡肚子里,然后拿荷叶包了,扎紧,再用腌鸭蛋那样的黄泥裹在外面,塞进灶洞里用带火的灶灰埋起来,就跟埋煨罐一样。等明早掏出来,那味道可香了。嗯,说不定不用等到明天早上。用煨罐煨东西毕竟装了一罐子水,要煨熟的话肯定会慢一些;这个鸡可是直接包了一层泥埋进去的,应该熟得快一些。” 刘云岚大感兴趣,忙说要试试看。 菊花正好吃完一个桃子,便对她道:“鞴刚蒸了一锅馒头,正好把这鸡收拾了,就着那火,塞进灶洞里晚上就能吃了哩。” 刘云岚就催促她赶快收拾,她也好瞧瞧。 菊花先找了把小锄头,在院子的墙角边找了块土壤湿润的地方,将桃核埋了下去,紧挨着野菊花,然后才跟刘云岚一块进厨房收拾那只鸡。 刘云岚看着菊花吃完桃子就种树,好笑又佩服地问道:“家里这么些桃树还不够你吃么?还要栽?” 菊花转头笑道:“顺手么,又不费啥事。等这院子里没处种了,咱就往河边、山边种。姐姐你想,等过些年这山脚下到处都是桃树,有桃子吃不说,桃花开的时俣该多好看?山上都是橡子果树,秋天的时候也很好看;嗯,野菊花也越来越多。想想都觉得带劲儿。”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人们平日不大关注这些事,甚至只知道砍伐,不知补种。其实只要稍稍用心,身边可以变得很美、很富足! 像这桃树,那真是随手丢下桃核就会发芽长出小苗来。当然,要想果树长得好,还有很多的学问。但如果不停地种植,哪怕有一些会病死、长得不好,大多数总能脱颖而出,这桃林可不就越来越大了么?等遍地都是桃树的时候,管它是谁种的哩。 刘云岚点头道:“嗳!是该这样,手勤快点,也不费多少工夫。嗳哟,我把吃出来的桃核都扔了哩!” 她跺跺脚笑叹道:“我晓得了,人家怕也是都跟我一样——不大精心,只顾眼前,要不然真跟你说的,到处都是果树了哩。我下回记得了。你不晓得,我怀了身子,嘴里馋得很,家里有这么些东西让我吃,我不知多高兴哩,就没想到学你们种树。” 菊花抿嘴笑道:“现在学也不晚么。这桃树要年年种才好,因为种下去的也不能每一棵都活哩。长大了还要修剪一番,不然都是七弯八扭的,再说,树长高了,往后摘桃都不好摘。” 两人边说话,边将鸡肚子里塞上作料,用针线缝了起来,菊花将中午用剩下的荷叶将鸡裹好,用稻草扎紧,再跟揉面粉似的揉了些黄泥,才塞进灶洞。 刘云岚道:“你这么弄,晚上肯定能吃了,不用等明早上。” 她立即也要回去收拾,说是晚上埋了等明早再吃。 菊花忙送她出去,叮嘱她走路小心,一直看着她进了院子,方才转头回来,将剩下的桃子洗干净了,放进木桶,吊在水井里浸着,等槐子他们家来吃。 忙好这一切,她又去后院里摘了些菜准备做晚饭了。 蹲在井边洗菜时,她微笑着想,原先她在娘家忙得没空出门,如嫁了人——哪怕只是嫁在隔壁——她也照样忙得没空回娘家,而且如今心心念念地想着的已经是婆家了。 这闺女养了实在亏本哩!嗯,回头做点啥新花样去孝敬娘家爹娘,得让他们明白闺女出嫁了还是惦记他们的。 傍晚,何氏又提前从地里回来了,腋下夹着一大捆黄豆,菊花见了笑道:“我正想要扯些黄豆剥了晚上吃哩,偏晌午忘了跟娘说。谁知娘就扯回来了。” 何氏笑道:“我也想要吃黄豆,不就想起来了。” 菊花将米饭煮开了锅,再从盆里捞出水漂的茄子——已经切成了大片——贴在饭锅边蒸上,又蒸了两只青椒,盖上锅盖,往灶洞里添了把火,把饭焖上,这才坐到廊檐下跟何氏一块剥黄豆。 当张槐扛着大木桶,里面装着好几个小木盆木桶回来时,菊花已经喊吃晚饭了。 他将这些东西放到厨房,再将木桶摆放好,见菊花正在灶台边忙着,便凑到她身边,笑问道:“晚上吃啥哩?” 菊花将饭锅边的蒸茄子和青椒拣到一只大粗瓷碗里,放了些捣碎的蒜末,又拿了一勺猪油,搁了点碎盐和细葱,然后用筷子不停地搅拌,直到那茄子和青椒都搅成了糊糊状,清香扑鼻,才停手。 她这才抬头对他笑道:“你再也猜不到,今儿有啥新鲜东西吃 槐子本是顺口问的——他不过是想跟她说话儿,不料菊花真的弄了好吃的,便心痒痒地问道:“是啥好东西?咋没看见哩?”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见大案板上没有,就特意跑到碗厨里一层层地查看。 菊花笑眯眯地任由他找,也不提点,心道,要是她不说,怕是得找到明早上也找不出来。纟 第二百九十七章 你太有才了 谁知她正这么想着,槐子早坐到灶门口,用火钳扒拉着灶溷盥的灶灰,一边道:“你是不是用煨罐煨了啥好汤?那今晚也不能吃,得明早才能吃哩。嗳哟!这是啥东西?” 他没扒拉出煨罐,却感觉火钳碰着了一团硬硬的东西,因不晓得是啥,怕碰坏了,便不敢随便乱动,忙问菊花。 菊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才想他发现不了,谁知马上就找到了。她笑着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一手撑着他的膝盖,对他道:“唉!这么快就找到了哩。我还想让你多找一会哩。掏出来吧。你再猜猜是啥东西,这回你要是猜到了我就服你。” 槐子见她得意的样子,也来了兴致,忍不住凑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一边把那团东西往外扒拉,一边笑道:“你又弄啥新鲜的东西了?这会儿山芋还没长大,难不成是鱼?” 等他将那一大团东西夹到灶洞门口,眼睛一亮,笑道:“嗳哟!这么大一团,肯定不是鱼。别动!我再猜猜,这么大,这么圆——”又用火钳夹着掂量了一下——“这么重,怕是只鸡吧?”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菊花。 菊花先是一呆,然后猛地在他背上捶了一拳,笑着嚷出一句前世经典的小品台词:“你太有才了!” 槐子乐呵呵地笑道:“还真是鸡呀!咋想起来这么烧哩?” 菊花让他将外面的黄泥敲碎,露出里面的荷叶,然后才小心地捧到案板上打开,顿时满屋飘香。 小两口在厨房里笑声不断,何氏和张大栓在院子里也是会心微笑。张大栓忍不住嘀咕道:“说啥哩,笑成这个样?” 何氏-瞪了他一眼道:“你想知道?那你去瞧瞧吧!” 张大栓急忙摇头,谁晓得儿子跟菊花在说啥亲密话哩,他跑过去不是找不自在么。 这时张杨捧着书本走进院子。他虽然穿着一身短装,但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举止斯文,已经是翩翩少年郎了。 何氏见了他忙道:“就要吃饭了哩。先去洗把脸。唉!这么大热天,还要读书写字,真是遭罪!”在她看来这读书写字比种地累多了。 张杨眉头一扬,问道:“今儿吃饭这么早?”忽听厨房里传来哥哥嫂子的说笑声,其间夹着赞叹,他便不回正屋,一溜小跑着进了厨房——这会儿又没有斯文相了,倒像个活泼的少年。 张大栓见小儿子毫不避讳地就进了厨房,不禁咕哝道:“这娃儿一点眼色也不懂。” 何氏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张杨跑进厨房,见他哥哥嫂子正站在案板前,弯腰捣鼓啥东西,他吸了吸鼻子,问道:“啥味儿,这么香?嗯,好像是鸡的味道。” 菊花和槐子回头见他来了,一齐笑道:“你这鼻子可真灵。” 张杨忙挤上前发现两人正在用筷子拆一整只鸡哩。他实在被那香味勾得忍不住,口内冒水儿,便将书往腋下一夹抓起一只拆下来的鸡腿就往嘴里塞,一边叫道:“好香。这鸡肉又嫩又滑。菊花姐姐,你是咋烧的?” 菊花和槐子对视了一眼,先是大笑了几声,然后槐子道:“你来猜猜,这鸡是咋做的?你要猜出来我就服你!”他把菊花刚才的话现学了过来。 杨子见两人兴致勃勃的样子,诧异地问道:“很难么?哥你刚才是不是没猜出来,眼下来考我?” 菊花却笑对他道:“嗳哟!你哥可有才了,一猜就猜中了哩。你快猜猜看,比你哥如何!”她一说这句台词就想笑。 张杨三两口将一只鸡腿啃完咂了咂嘴,转着眼珠想了想道:“不像蒸的;肯定也不是烤的;水煮的也不像。不对,怕还是蒸的——蒸的才嫩哩。是蒸的么?” 他说一句,菊花和槐子笑一阵;两人一笑,他慌忙又改口,反复几次又觉得是蒸的。 菊花提醒道:“杨子,往后你可是要当大任的,平日里一定要仔细留心观察身边的事物。这鸡到底是咋做出来的,你不能光凭味道和口感,你得瞧瞧它的模样,还配了些啥。” 槐子见张杨完全没留心案板上剥开的荷叶,笑道:“你就算尝味道,也该尝出来有些荷叶味儿吧?那荷叶在哪哩?” 张杨这才发现案板上的荷叶,恍然大悟地说道:“我说是蒸出来的,不过又不大敢肯定——要是直接蒸,就没这么干爽哩,原来是用荷叶包着蒸出来的。这就对了嘛!” 他一副解开答案的样子,神情甚是舒心愉悦。 槐子和菊花相顾愕然,忽地放声大笑! 两人同时对张杨喊道:“你太有才了!” 张大栓和何氏见小儿子进了厨房,那笑更大了,两人狐疑不已,将院子收拾好,鸡鸭安排妥当,起进了厨房,何氏笑问道:“咋还不把饭菜端出来哩?光听你们笑去了。啥事这么高兴?” 菊花忍笑解释了一番,于是,新一轮的猜谜活动又开始了。 张大栓猜得更离谱,说是用荷叶包着烤出来的。 何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那不把荷叶烤糊了?你瞧这荷叶明明是好好的。只怕还是跟杨子说的,是用荷叶包了蒸出来的。 张大栓嘴里强辩,说荷叶外边包了东西不就烤不糊了,然后他一眼瞅见荷叶上果然有残泥,立即指给他们瞧,大声嚷道:“咋样?我说的吧,这不是黄泥?菊花是用腌鸭蛋的黄泥包了这荷叶,荷叶包了这鸡烤的。不对,这么烤也不便宜,是烧出来的,准是埋在火里烧出来的。” 张杨听了瞄一眼荷叶,果然如此,立即跟槐子和菊花笑着大喊道:“爹,你真是太有才了。” 一家人笑得前俯后仰,好不容易才止住,将饭菜摆到院子里吃了起来。 一时吃完,张大栓又得意地显摆道:“你们都没猜出来,就爹猜出来了,姜还是老的辣哩!” 菊花和槐子听了偷笑不已,何氏白了他一眼,对菊花道:“往后咱也经常地这么弄——又省柴火又省劲儿,不用费事下锅炒,多便宜!味道也好。” 张杨连连点头道:“这么弄好吃。就是太少了,不够吃,我还没吃好哩。菊花姐姐,你该塞些蘑菇黄豆在鸡肚子里,那样就多了不少东西。” 菊花点头道:“还有一只哩——我娘送了两只鸡来,那一只我想着明儿红烧的,怕坏了,抹了点盐躬井水冰在那,要不还这么弄?正好今晚埋一晚上,明天吃。” 何氏急忙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晓得弄了,我来弄这只鸡,你去歇着。他爹,你再去掐两张大荷叶回来。正好烧了洗澡水,锅底好大的火。” 张大栓便起身去荷塘掐荷叶,何氏去弄那只鸡;这里菊花收拾碗筷,忽然想起井里还吊着一桶鲜桃哩,忙让槐子去提上来,正好饭后吃了消食。 张槐将桶提上来,看着那鲜红的桃子,何氏赞道:“这早一年种就是不一样,瞧这桃儿多好。咱家的怕是明年才能有桃吃。” 被井水浸过的桃儿清甜凉润,槐子咬了一口笑道:“门前的也快能吃了。不种在自己家院子里就是不容易管——还没长大那些小娃儿就摘了,不然也结的跟你家一样多。” 菊花皱眉道:“小娃儿不懂事,回头得挨个地跟他们打招呼,那么碧青的桃儿,摘了不是糟蹋么?长大了又不是不让他们吃。” 要不然为何没有人在自家土地范围之外种果树哩?这就是原因之一了——没有人会拿它们当回事,更不要说去照管,不破坏就算好的了 吃毕,菊花将桃核都收集起来,扯着槐子道:“去我娘那里瞧瞧牛——怕是要下小牛了哩。”郑长河买的那头牛去年底怀孕了,再过几个月就要下小牛了。 何氏笑道:“哪里有这么快?总要到十月份才能下——牛可是要怀十一个月的身子,才算足月哩。” 菊花笑道:“我瞧它那大肚子,总替它着急,咋还不生哩?要是生一个双胞胎就好了。”说笑着俩人出门往郑家去了。 郑长河伺候母牛十分精心,这怀孕期间也没让它干活,另外租借了牛来耕水田,耕地则用马,每天早晚放牧也是勤快的很。如今郑家的畜生可多了,两匹马、一头牛,鸡鸭也是一群,猫狗整天打架,猪要斯文一些——吃了睡,睡了吃。 牛棚里,菊花点燃一只小火把,看着那头大肚子的母牛安详地吃着青草,殷切地问郑长河道:“爹,这牛要到十月边上生么?到时候我挤些牛奶煮了喝不碍事吧?” 郑长河手里攥着一把大蒲扇,一边摇着,顺便帮菊花赶蚊子和苍蝇,一边笑道:“不碍事。爹把它照顾得好好的,那牛奶肯定就吃不了。不过要是生两头小牛就够呛了。那也不要紧,我闺女想喝牛奶,它们就少喝些呗。”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一边“啪”地一声打在手腕上,打死一只蚊子,气恼地说道:“这些蚊子最讨嫌。这艾叶烧了也不管用,咋有这么多哩?瞧那瓦缸的水里面,落了密密麻麻一层,嗳哟!瞧了皮起皱。这牛自个滚一身泥,蚊子叮不着它,引得到处乱飞。” .第二百九十八章 再一次放手 郑长河忙加大摇扇的力度,说道:“这还算多?有牲口的要想一点蚊蝇都没有那是不成的。咱家的牛棚、猪栏都干净,天天铲粪,蚊子少的很;有些人家,好几天出一次粪,那里边都没法进人。” 菊花撇撇嘴道:“偷懒是舒服,糊弄谁哩?还不是糊弄自个。那牲口长的不好,吃亏的总是自家。” 郑长河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火把,说道:“出去吧,搁这待着咬你一身包。这喂牛还是要省事一些,多花些工夫放养,再勤快些割草就好了;那马儿就费事多了,一般人家还真养不起哩,咱家这两匹马,要说也是帮了大忙的——耕地拉车的活计都没少干,就是黄豆、苞谷吃了不少。亏得咱家每年都种了不少黄豆,不然哪有豆子把它吃哩?” 菊花也觉得家里有水牛的话,另养两匹马很费钱,可是也不能卖哩——这可是人家送的,说不得只能多种些黄豆和玉米了。 回到前院,张槐也举着根小火把,正跟青木围着打稻机检修,刘云岚站在一旁,一手抓了个桃子在啃,另一手执大蒲扇,帮青木使劲扇着风。 杨氏也刚洗完澡,坐在竹凉床上扇风,见菊花过来忙道:“快来歇歇凉。你说你也真是的,大晚上的跑去看啥牛哩?那牛棚里蚊子最多了。” 菊花过去挨着她坐下,杨氏便使劲帮她扇了几下,菊花转头见哥哥忙得一头汗忍不住问道:“哥,你会弄那个东西么?忙得要死,说不定弄坏了反而去了多的,不如送去集上,找作坊给修一下还省劲。这大晚上的你还没洗澡?” 杨氏跟着说道:“我不就是这么说他,他偏要忙着折腾。槐子,你洗过澡了,甭再跟着弄一身汗。” 郑长河将手中的火把也举过去帮着照,青木和张槐嘀咕了一会,又回头对娘和菊花笑道:“就好了。我不过是把桶和那挡板钉结实些,旁的地方也没坏,不用送去修。” 刘云岚听他这么说忙道:“我去拿水你忙完了就过来洗。”说着转身进屋去了杨氏急忙也跟了过去。 又说笑一会,青木和槐子将打稻机抬进屋,然后自去洗澡。 槐子过来对菊花道:“家去吧,你还没洗澡哩!” 菊花点头,跟郑长河杨氏说了一声,就回去洗澡纳凉。 这晚有些闷热,好似要下雨的样子,可是滚到床上后,触着那润凉的竹簟子菊花顿时觉得心头舒爽,精神一沉,只觉浓浓睡意袭来。 忽觉身边有温热的气息靠近,菊花忙往里翻滚,一边嘟囔道:“槐子哥,离我远点——你就跟个火炉似的。”唉!男人身上血气就是旺,这要是冬天自然要抱着他当暖袋;夏天么,还是隔远点比较好。 张槐看着躲避自己的人儿,很是郁闷。跟菊花恰恰相反这热天,他很喜欢靠近菊花。除了因为成亲不久,自然想亲近黏糊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菊花的身上润凉。 每天晚上吃过饭,菊花会喝一大杯滚热的开水,故意让身上大量出汗,然后用热水一冲洗,出来后那身上就冰凉了。槐子最喜欢搂着她,用手揉捏她那跟面条般柔软的胳膊——凉润润的,特舒坦。 于是菊花就强烈抗议,说他的手心烫人,再说这么揉着捏着往往就有麻烦了。 槐子没法子,只得睡在外面,靠近床沿,一边努力地催眠自己,逼着自己不往菊花那边瞧,一边小声地数鸡——这是菊花教他的,说是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不过今晚怕是因为吃了烧鸡,伙食太好了,难免精力旺盛,数到一千只鸡的时候,他还没睡着,听着床里菊花均匀的呼吸声,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日子实在是难捱哩。 很快槐子就没有这种难捱的感觉了,因为夏收季节到了,每天割稻打稻,担谷子挑草,汗流浃背,炽烈的骄阳晒得皮肤成了深麦色,强体力的劳作,使得他每晚上床后,刚想跟菊花说几句贴心的话儿,那眼皮就开始打架,不一会就进入梦乡。 这时候,菊花就会移到他身边,轻轻地为他摇着扇子,用棉巾为他擦去额头上的细汗,直到手酸,困倦地睡去。 一直等把早稻收回来,那心才落到实处;待风干扬净的谷子藏入地底的储藏室,心里就更加踏实了。 栽了几亩田的晚稻后,下塘集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今年的夏税比往年涨了四成,这当然是额外摊派的。 四成的税,对于郑家和张家来说,尚能应付,清南村大部分的农户能应付,但对于大多数的乡民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本来因下塘集繁荣起来而增加的一点收入,还不够填这个坑的。那些将田地挂到了李长风名下的农户则暗自庆幸自己的明智抉择。 李长风中举之后,附近有不少农户将田地挂到他的名下,李家如今已经成为这一片的大地主,超过了下塘集的那些大户人家。可是,清南村这么做的农户反而最少。 为啥哩?只要日子能过得去,谁乐意沦为佃户?当然种自己的田地是最好的了。况且前几年税负虽然也重,但胡县令在任六年,并未多加摊派,这几年大家的日子又是一年比一年好,因此,清南村出了个举人老爷,并未使得整个村变成这举人老爷的附属,倒是周围好些村庄的人成了李家的租户、佃农,李家成了他们的东家。 可是,若是这李县令变本加厉地折腾下去,就会逼得大伙放弃自耕农的身份了。 土地兼并就是这么形成的,菊花叹口气想道。 经过吵嚷、抗议,甚至哭闹,给那些收税的官差制造种种麻烦,到最后才不甘不愿地将税交上了,这就是清南村人的策略,不求能制止他的贪念,只求他能不再增加摊派。 将这季税收应付过去后,青木和张槐回来说起下塘集上一片混乱,直摇头叹气,两人忽然一起将目光投向张杨,眼神热烈。 张杨被他们瞧得很不自在,急忙站起来叫道:“我晓得你们想说啥,我明年肯定会尽力去考,真要是考不上也不能怪我哩。哼!哥你当初还劝我说,好好学就成,取不到功名也没啥,如今又盼望我取得功名了?” 张槐笑道:“我们瞧着李家不用为交税的事遭罪,自然眼红,想着你要是也挣一份功名回来,咱就不用担心往后过不下去的时候,将田地白送人。不过想法是好的,也不能逼你拼命不是!” 青木笑眯眯地用哄劝的口气说道:“杨子,你要是也成了举人老爷,那往后张家就是大地主了,你想不发财都难哩。” 张杨鄙夷地说道:“瞧瞧你俩,好歹也读了不少书哩,就为了那些蝇头小利,连青木哥哥都开始学会哄人了。我也不想发财,我倒是想家里别为了交税的事跟那狗官打交道;再有就是,虽然这世上的贪官多,可我就是讨厌这李县令,往后有机会一准把他整死。” 菊花和刘云岚坐在一旁,一边撕山芋茎一边听着他们说话。菊花皱眉道:“这些税负虽然重,也还能应付,我担心的是这作坊——上回那狗官过来怕是有所图谋的,他迟早会打这两间作坊的主意。” 张槐点点头道:“我看也是,他是来探咱的底来了。瞧好了吧,过不多久准就要出花样。” 菊花问道:“你们可想好了?摆在眼前的如今有两条路:一就是将这作坊让给李家;二就是卖给方家经营。不过我觉得还是让方家来经营比较好,他家毕竟有财势有基础——其他各地都建有香肠作坊。李家虽然也能经营,但李长风身为举人,两年后还要参加会试,李长雨也不好大肆经商。往常还可说是卖自家出产的东西,如今怕是不敢做得太过。” 青木点头道:“回头问问他,跟他商量一番。” 菊花叮嘱道:“若是他家舍不得放弃这作坊,就让他接手好了。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村长往常也很照应大伙,这个人情还是要卖的。”她心里还有一番算计,也没说出来。 青木看了妹妹一眼,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张槐吐了口气道:“也好,转让出去身上也轻松些,咱还是一心一意地种田养猪吧。” 菊花微微一笑道:“若是方家来经营这两间作坊,只有比我们经营的更好,下塘集兴旺起来也更加快了;就是李家来经营,也不会太差——顶多还跟先前一样。咱们只要好好地种自己的田,养自己的猪,再把这些出产或卖给作坊,或卖到集上,不也是一样有收入?当初咱们不就是抱这样的心思么!” 青木点头道:“如今方家比旁人更盼望这下塘集火起来。要是再把村里的两间作坊也让给他家,那不用说,他肯定会在这地方花大力气 如今好些商家都是奔他家的名头才来到下塘集哩。就看李长雨咋想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小娃儿的控诉 李长雨咋想的也没跟青木说,但是他却表示李家不想接手这两间作坊,并同意了转卖给方家的建议。因此,这天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一起,商讨作坊的去留,吵吵嚷嚷,尽显人生百态! 男人们在商量大事的时候,媳妇们就在家焦急地等待着。 梅子却带着儿子李敬文在菊花家掐菱角菜,一边跟她唠叨刘小妹嫁人了也不回娘家来瞧瞧,她都好久没见过她哩。 菊花微笑道:“人家不过日子么?哪能老回娘家。就回来了也是在刘家呆的多,跟老娘说贴心话还来不及哩,咋有空来瞧你?” 赵清也在一旁掐菱角菜,弄得那小手满是水垢,指缝间浑水直流,她神情却十分认真,一副为家计忙活的样子,听菊花说这话,便接口道:“菊花姐姐嫁给槐子哥哥,想回娘家可方便了,不用像小妹姐姐那样,好多天也不得回来一趟,真可怜。我长大了就嫁给杨子哥哥,想我娘的时候,回去瞧她也便宜。” 菊花听了这话,斜了小女娃一眼,轻笑不已——她如今抵抗力强多了,不会听了她的童言稚语动不动就大笑。 梅子故意不高兴地问道:“清儿,我待你那么好,你咋不嫁给我家李敬文哩?我家敬文长大了可是有大出息的。” 赵清瞧瞧正在芦席上爬个不停的李家大少,小屁股撅着,肉嘟嘟的小手抓住一个剥好的菱角米往嘴里送—都是他娘剥好了放在他面前的——那一排新出的细牙齿倒也锋利,把菱角米咬得七零八碎,不过,嘴角拖下长长一条口水线,里面还夹着些碎菱角米,真是“天一半,地一半;吃一半,洒一半”。小东西还嫌不够,嚼了一会大概觉得没啥味道了,就噗出嘴里那团渣,对着几人呵呵笑,嘴角又挂下一条银线。 梅子掐菱角菜手上沾满了水垢腾不出手来帮儿子收拾,只得叫道:“敬文,甭乱吐唾沫,瞧把席子弄脏了,菊花婶子要骂人哩!” 菊花眉头跳了跳——升级当婶子了哩! 赵清则皱起小眉头,小嘴抿得紧紧的,忍了好一会才道:“梅子姐姐你家敬文这样可不成,这么的太没形象哩,哪比得上杨子哥哥斯文儒雅。你可不能怪我嫁给杨子哥哥。” 这话是跟菊花学舌来的。 她老是来找菊花玩,菊花偏又爱逗她说话,一大一小经常煞有介事地聊得热火朝天,结果就是,赵清回到家满嘴蹦新鲜词儿,有时胡乱运用把她爹娘说得一愣一愣的,也就小石头能听懂一二。 梅子和菊花喷笑,梅子代儿子争辩道:“敬文还小哩哪能就懂事?你不也是打小过来的?你小时候也是调皮的很,你都不记得了?” 赵清不相信地看着她问道:“真的?”她又转向菊花问道:“菊花姐姐,我哥说我小时候很乖的,都不大哭,是这样么?我没跟李敬文这样流口水吧?他还光屁股哩。” 菊花不忍打击她,只得对她笑道:“你还没长牙的时候也流口水。小娃儿刚出牙都会流口水的——听说是牙齿痒痒哩。你刚生下来很乖,是不大哭,跟小猫咪一样大,软软的。” 赵猜听得大感兴趣,一叠声地要菊花说说她“小时候的事情”给她听听。 梅子和菊花看着这个小不点偷偷地笑,心道你眼下可不就是“小时候”么。 菊花看着她沾满污垢的小手,掐的菱角菜也是毛糙糙的——上面的根须都没弄干净,便劝道:“清儿,你甭掐了好么?你手小,也掐不了多少还不如去洗洗手,帮李敬文擦擦嘴,回头我跟梅子姐姐一人分些菜把你。你学着照看李敬文,你就晓得咋带宝宝了。等你娘生了弟弟,你也好照看弟弟。小娃儿都是这么长大的哩。” 赵清听了犹豫了一会,才放下手中的菱角菜,说道:“好吧!这娃儿真是不让人省心哩!”说着轻叹了口气,去井边的桶里拿水洗手。 梅子和菊花听了愕然,看着她迈着短短的小腿,叉着两只脏手往井边去,嘴里还不停地咕哝,一齐低头闷笑。 梅子笑得眼睛水汪汪的,瞅一眼菊花道:“跟着你,她都成啥样了?整天学大人说话一般口气。” 生了一个娃的梅子挽着松松的发髻,脸色虽然不如先前白皙,但越发显得丰润娇媚,主要是李长明十分心疼她,从来不让她下田下地,她跟当闺女时忙活的家务差不多,不过事情要多了许多。 菊花虽然也成了亲,却嫌弃那发髻麻烦,她将头发拢到后脑勺扎起来,然后编一根大辫子,再将辫子绕着发根一圈一圈地缠成一个圆柱形,尾梢塞进柱底掖紧,既简便又利落,还不得散,又凉快。她笑着对梅子道:“我可没教她这么说话。你不晓得,这鲴大的娃儿最是喜欢学人了,大人咋说话行事,她也跟着咋说话行事。往后你可要小心了,跟你儿子说话的时候得注意点儿,甭让他学了不好的话。” 梅子笑嘻嘻地说道:“你这么喜欢小娃儿,咋不自己生一个哩?菊花,你可要加把劲儿。听说金香也怀孕了,小妹怕也快了哩,你可不能落后边了。” 菊花十分的无语,心道你咋知道小妹也快了? 她咳嗽了一声,对转回头帮李敬文擦口水的赵清道:“清儿,去我家厨房里,案板上有一个砂锅,里面是凉拌的嫩藕片。你要是够不着,就端个小板凳垫着,用小碗拣一碗出来,咱们一块吃。”。 赵清点点头,蹬蹬地跑进厨房去忙了。 梅子见她不答自己的话,也不追问,抿嘴笑道:“你嫂子哩?咋不见人?” 菊花道:“这天有些热,她脚肿得也厉害,不耐烦出来,就在家忙哩,我待会掐好了送些把她。” 梅子心有余悸地说道:“生下来就好了,这之前都有些悬心哩。” 赵清拣了一碗嫩藕片,用两只小手托着出来,一只手上还攥了双筷子,她对着菊花甜笑道:“闻着味儿就甜甜的,肯定好吃。菊花姐姐,我喂你和梅子姐姐吃吧。李敬文能吃么?” 菊花摇头道:“他还小,不能吃这东西哩。你先吃,吃过了再拣了喂我们。”她本就是让她拣了自个吃的,不过怕她不好意思,才说拣出来大家吃。小女娃十分懂事,比她哥哥讲礼多了。 赵清却吃力地托着那碗,先给梅子和菊花各喂了一块藕片,然后自己才吃了起来,“咯吱咯吱”嚼得爽脆,笑得眉眼儿弯弯。 梅子嚼着藕笑道:“这藕现在吃脆得很哩。这甜甜的味儿······你放了糖腌的么?” 菊花点头道:“放了点儿糖,不过没放多少,这藕本来就甜丝丝的,嫩得很。 你不晓得,挖出来洗干净了,就跟李敬文那小腿似的——又白又嫩。” 梅子瞧瞧儿子粉嫩的小胖腿,被菊花逗笑了。 不料李敬文见赵清吃东西也不喂他,顿时不依了,盯着那碗,使劲地冲着她尖叫起来,小嘴巴一瘪,十分委屈的样子。 梅子忙哄道:“敬文,这个东西你不能吃哩——你还太小。快快地长大了,不就啥东西都能吃了?到时候咱整天呆在菊花婶子家里,吃穷她!” 她唠唠叨叨地只管说,她儿子却只管叫,哪里听得懂她说啥。 菊花瞧得好笑,忙对赵清使个眼色,小声道:“吃快些。他要哭了哩。” 赵清一听,忙又喂了她和梅子各一块,自己也把剩下的几片全部塞进嘴,一边小嘴巴嚼个不停,一边还把空碗送到李敬文的跟前,展示道:“瞧,没……了!” 这么点大的小娃儿咋想的,菊花不知道,她正为赵清的举动感到好笑的时候,只见李敬文仲出手,在那空空的碗底抠了一把,自然是啥也没抠到,只抠了几丝粘液扯老长,顿时小娃儿嘴一瘪,就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忙得梅子赶紧不停地哄着,提高声音压住儿子的哭声,说了一大堆废话在菊花看来都是废话——安慰儿子,总的说来大意是:等宝宝长大些,想吃啥咱就喂啥。 那李敬文正处在要说话还说不出的时候,一边哭一边对着梅子咿呀嗯啊说了一大堆,没人听得懂,不过菊花根据他哭得伤心控诉的神情,还有小手指着赵清手上的空碗这个动作来猜测,估计是说:你们都吃了,就不给我吃,吃完了才跟我说没了,太欺负小娃儿了。 她见梅子叉着两只脏手,想哄儿子又没法哄,只得嘴里干念叨的样子,再次爆笑起来,连赵清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忙将碗送进厨房——省得李敬文看着那碗哭个不停。 等她出来,就听梅子埋怨道:“菊花婶子不是好人,看人家哭得这么伤心她还笑。敬文不哭了哦,等回家娘蒸鸡蛋给你吃——宝宝不是最喜欢吃鸡蛋么?等你长大些,咱就到菊花婶子的藕塘里挖一整条藕让你啃。” 菊花使劲忍笑不语,心道这么点大的娃儿,我也不知咋哄哩。 第三百零零章 明儿再来陪你 李敬文哭了一会见大家不再理他,连赵清手上的碗也不见便发泄似的爬到芦席边沿,一伸手便扯了一根毛绒绒、湿淋淋的菱角菜秧子,往嘴里塞了进去。 “嗳哟!宝宝,那个不能吃哩!” “嗳哟!你咋啥都往嘴里塞哩?” 梅子和菊花同时惊叫起来,赵清也傻眼。 梅子吓坏了,急忙上前将那菱角菜一把夺过来,没想到小娃儿手也是攥得紧,这一扯就扯断了,还留了一截在他手里,只得又去掰开他的手,将那水菜抠出来。 顿时,李敬文白白的小手就被梅子捏脏了,赵清急忙飞奔到井边,用葫芦瓢从木桶里拿了一瓢清水,双手端着,一路泼泼洒洒地走过来,来到近前也不剩多少了。 梅子无法,对赵清说道:“清儿,我手脏得很,你帮他洗吧。一回洗不干净再拿些水来,每回少拿些,不然你也端不动。” 赵清乖巧地答应了。小女娃照顾更小的奶娃,菊花看得津津有味。 赵清跑了好几趟,每回只拿一点水,不然她要一手端着瓢一边强拉着李敬文的手帮他洗,就有些吃力。 她一边洗着,眼瞅着小奶娃直叹气,把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头上两个小包包也跟着一晃一晃的——这是菊花版的包包头,是菊花的杰作——嘴里教训道:“你咋这么傻哩?这东西也能吃?回头肚子疼咋办?就算炒好了你也是不能吃的—你牙齿还没长齐哩。” 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几句,洗完了丢下水瓢又抓起芦席上的湿布巾帮李敬文擦腮帮子——刚才梅子手抢慢了一些,还是让他把那菱角菜塞到嘴边去了,蹭的脸颊上都是污渍。 李敬文脑袋直转,躲避着她的手,又是一阵咿呀大叫,忽然他兴奋地咧嘴,使劲地朝前挥舞着手臂,“大……大······”地嚷了起来。 菊花狐疑地问梅子道:“你儿子又想干啥?他说话你听的懂么?” 不等迷茫的梅子回答赵清道:“他爹来了,他在叫爹哩。李敬文会叫爹了哩。” 梅子跟菊花抬头一瞧,果然张槐和李长明一块从外面走了进来。李长明见儿子这么热情地招呼他,乐得合不拢嘴几大步跨上前,两手插在儿子胳肢窝下,将他举得高高的,然后放下来抱在胸前,用力在他腮颊上亲了一口,欣喜地说道:“敬文,再叫声爹来听听。” 菊花看着高大健壮、肤色深暗微黑的李长明将那粉团团的小娃儿抱在胸前父子俩一白一黑,极为可笑;那小娃儿伸出肉乎乎的小胳膊,双手捧着他爹的脸,将他的腮颊挤成一团,嘴巴挤得嘟了出来,又不停地用手捏着面皮使劲儿拽。 李长明乐呵呵地也不恼,还在一个劲儿地让儿子叫爹,那个小奶娃却再也不肯开口了。 赵清皱眉瞧着李长明亲儿子忍不住提醒道:“长明哥,敬文脸上弄脏了,我正要帮他擦哩你正好给添干净了。” 菊花和张槐听了一齐闷笑。 李长明尴尬地问道:“是真的么?咱去洗洗,洗洗宝宝就干净了。”说着到井边帮儿子洗脸。 梅子起身收拾掐好的菱角菜,装进篮子,对菊花道:“我先回去了,这烂摊子让你家槐子帮着收拾吧。”她指的是那些菜叶垃圾。 菊葩点点头,刚要说话,却听见那边李敬文又大叫起来,哭闹不 李长明急忙哄劝,却一点也不管用,只见那小娃儿对着菊花家的厨房咿呀叫喊小胳膊使劲地挥舞着,身子前倾,要他爹往那边去。 菊花呆呆地看着他,心道,乖乖,不会是要吃藕吧?这小子居然晓得藕是从那里面端出来的? 赵清撇撇嘴道:“他想吃藕哩。找爹帮忙哩。” 李长明听了很奇怪梅子呵呵笑着跟他说了刚才吃藕的事情,两口子连连夸儿子聪明,晓得藕是藏在那屋里的。可是那个聪明的儿子根本不理他们的夸奖,一心只要争取自己的利益,还在挣扎着。 李长明急忙抱着他往外走,嘴里说道:“走,家去吃蛋蛋哩。那个藕不好吃,吃了肚子疼······”梅子拎着篮子紧跟在后面,随口附和着李长明的话。 两口子的声音渐渐远去,李敬文的咿呀声也停止了,想是因为出了院门,那藕对他的吸引力随着距离的拉开也神奇地消失了。 菊花想想刚才的事情还好笑不已,对着赵清乐道:“这小子成精了哩,都晓得跟娘没要着,再去跟爹要。” 赵清在菊花身边坐下,很老成地说道:“这有啥?爹比较好说话一些么。我在家的时候,我娘要是不准我干的挚我爹总是偷偷地带我干哩。李敬文就很懂眼色,晓得去求爹。” 张槐见这一大一小又开始南疙瘩北疙瘩地闲扯,便含笑坐在菊花身边,边帮着掐菱角菜,边听她们说话。 菊花好奇地问道:“你娘不准你干啥事?” 赵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去瞧鸡下蛋,我娘不让,后来我爹带我瞧了。也没啥,跟拉屎差不多,一样用劲儿。” 菊花“扑哧”一声笑起来,继续八卦道:“还有哩?” 赵清想了想道:“好多哩。我想扫地,我娘说我小,拎不动笤帚,我爹就扎了一把小小的笤帚给我用;我想去园子里摘菜,我爹就编了个小篮子给我;我也补衣裳哩,坐半天就腰酸背疼。” 菊花见她又装大人——小娃儿哪里会腰酸背疼?腰都不晓得在哪哩——忍着笑关心地问道:“你没扎了手?” 赵清道:“扎了手也要补哩。娘说不会补衣裳就不能做新衣裳,也不能做鞋子——”忽地她扬脸对着外面笑了起来——“爹,你咋来了哩?我自个晓得家去,你跑来不是白耽误工夫么,你咋不去地里忙哩?” 菊葩和张槐相视一笑——这都管起地里的活计来了。 就见赵三大步走进来说道:“爹吃了饭再下地。清儿,你掐了好些菱角菜么?嗳哟!我闺女好能干哩,今儿晌午有香香的菱角菜吃了,你娘说不定正等着这菜下锅哩。走,咱家去洗洗好炒来吃。” 他一通鼓励,把个赵清说得眉开眼笑,急忙指给他瞧哪些是自己掐的。 菊花帮着她将菜装起来,又抓了些自己掐的添上,说是梅子跟自己难为她照看李敬文,特地分给她的。 赵清一听是奖励她的,更高兴了。每回菊花姐姐让她帮忙干一些活计,都有奖励,她因此做得也特别有劲儿。 赵三会意地对菊花笑着点头,故意道:“咱清儿这么能干,往后弟弟生出来了,就不愁没人带了。我本还拓望你哥哩,他又读书,难得空闲。如今你会带小娃儿,我就放心了。” 赵清欢喜地说道:“不用烦哥哥,他要读书,回来也好教我认字,我可会带小娃儿了。” 赵三听了做老怀大慰状,嘴里笑道:“有清儿,爹就等着享福喽!”一手牵着赵清,一手拎着菜篮子,跟槐子和菊花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赵清蹦蹦跳跳地走在爹的身边,还不忘回头对菊花道:“菊花姐姐,我明儿再来陪你。” 菊花也幽默地喊道:“多谢你哩。 老是麻烦你来陪我,耽误你工夫怪难为情的。” 她听了忙停下脚步叫道:“不要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还能跟你学着干家务。” 赵三和张槐好笑地瞧着这砺个活宝。 等他们父女俩走远了,菊花徐徐地吐了口气,又咂巴了下嘴,觉得腮帮子都笑酸了——每回赵清来都是这样。 整理一番表情,她才转头问槐子道:“商量妥了?”她问的是转让作坊的事情。 槐子点点头,淡淡地说道:“都妥了。其实这也没啥好商量的,李家不接手,不卖给方家又能咋办?难不成等人来抢么?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大伙吵来吵去的,不过都是生怕吃亏罢了。” 菊花道:“他们舍不得放手也是常情—本想靠着这作坊发家哩。” 槐子沉声道:“那是他们算不过来这笔账,作坊虽然赚钱,但除去耗费的工夫和各样成本,并不能赚多少。若是转让给方家来经营,咱把精力都放在养猪和种田种地上,收上来的东西也是一样能增加收入的,不像往年,这些东西都不好卖。” 菊花点头,刚想说话,就听槐子笑道:“咱也管不了旁人家的事,等明儿让他们自个跟方家的人谈条件吧。菊花,你这么喜欢小娃儿,你说,将来咱生多少合适哩?” 菊花听了一愣,见他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眼中溢出柔情和期盼,便故意问道:“你想要生多少?” 槐子见菊花正儿八经地问他,遂裂开嘴笑道:“我当然想多要些,不过也要你乐意生才成哩。菊花,你经常带着赵清玩,我瞧了也喜欢的很。清儿很讨喜,我也好想要一个清儿那样的闺女哩。” 菊花听了心里柔柔的,见他满脸憧憬的样子,便微笑道:“嗳!那我就帮你生个清儿那样的闺女。我保证把她教得比清儿还机灵讨喜。” 第三百零一章 凑一园子瓜果蔬菜 槐子听了大喜,急忙道:“儿子也是要的——不然光有闺女的1话,没有哥哥弟弟护着,将来出嫁了难免少了娘家人依靠,说不定就要被人欺负。” 菊花见他得寸进尺,算计起那么长远的事情来,忍不住好笑地提醒他道:“你甭想那么美成不?八字还没一撇哩,就担心起闺女出嫁了。” 槐子往她跟前凑了凑,用一副商量的口吻说道:“其实也快的很——瞧你嫂子不就晓得了?虽说八字还没一撇,咱们也能先准备着么,省得到时候抓瞎。” 菊花诧异地问道:“准备啥?有啥好准备的?”她身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有啥好准备的? 槐子忙道:“咋没啥好准备的哩?要准备的事儿多着哩。比如,先把名儿给起好;再比如,咱先想想往后教他们啥东西;还有,要多攒些家当是肯定的了……” 菊花急忙打断他的话,说道:“你都不晓得会生个啥样的娃,咋起名哩?除非男娃女娃的名字都起两个。 不过也不用这么急,等娃儿生了有多少名儿取不了的?” 槐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菊花,这娃儿的大名么,回头咱从书中找,倒不用着急;主要是这小名,我就想啊,你那么喜欢弄菜园子,咱家娃儿的小名干脆都从菜园子里找。比如,要是养个跟清儿那样的小女娃,就叫小辣椒;要是……” “等等,等等!” 菊花郁闷地瞧着这心急的爹十分的无语。见他还一脸殷切地望着自己,想要说他尽出馊主意,又怕打击了他的兴致,再仔细一深想,“小辣椒?”嗯,好像也不错哩! 她想着满园生机勃勃的蔬菜瓜果,忽然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这些东西是最朴实最有风情和味道的,人们往往喜欢帮小娃儿取个贱名,为的是好养活,可是那些狗蛋、石头之类的,哪比得上辣椒、茄子、小葱有灵气哩? 她便转而露出笑脸,说道:“这是个主意。这样的名儿也实在家家都有、年年都种的东西听了就舒坦。” 张槐先见她皱眉心里还惴惴不安哩,后来她脸上又露出笑容,称赞起这主意好,喜得他丢下手中的菱角菜,笑道:“可不是么!要是个胖乎乎的男娃,就叫南瓜;要是个胖乎乎的女娃就叫莲藕;要是不爱出声的男娃,就叫葫芦;要是安静斯文的女娃,就叫茄子······” 菊花也来了兴致,笑着接道:“女娃不好叫茄子该叫紫茄;要是灵巧秀气的女娃,就叫小葱;要是大方秀气的女娃就叫青蒜;要是敦厚的男娃就叫山芋;要是个憨实的男娃就叫板栗;要是个机灵的男娃就叫……就叫……” 她一时想不起来,卡在那翻着眼睛想菜园里、地里还有啥东西能让她借用。 槐子一拍手接道:“就叫黄豆——黄豆熟了可不是圆滚滚、蹦蹦跳跳的么?” 菊花想着那滚圆的黄豆,笑眯了眼睛,不住地点头。默默地数了数,已经选了不少,却觉得意犹未尽,便对槐子道:“咱想了这么些,也用不了——还不晓得能生多少哩可是我觉得这些名儿怪好玩的,不如咱帮哥哥也想几个,往后杨子生了娃也能用,两家凑一园子瓜果蔬菜出来,好么?” 槐子更高兴了,连连点头,又有些担心地问道:“哥哥他们肯定占先,回头别把好的都挑走了。旁的不说,那个‘辣椒,我是一定要留给自个闺女用的。” 菊花失笑,乐呵呵地安慰他道:“这名儿要起得合适才讨喜,不然,你闺女要是斯斯文文的一个小女娃,难不成你也叫她‘小辣椒,?还有,要是生的男娃活泼好动,长大说不定就是个话痨,你还帮他起名叫‘葫芦,?就算是有些名儿被哥哥先用了,咱也肯定能找到差不多的代替,不光园子里的瓜果蔬菜能用,就是山上田地的野菜果树名也是能用的。” 槐子笑道:“嗳!是这样。比如要是特别机灵好动的男娃叫‘花生,或是‘泥鳅,也是成的。照这么算,我觉得小石头根本不应该叫‘小石头,,应该叫‘泥鳅,才更对脾气····`·” 菊花忍不住大笑起来,忽地她停住笑,要不是两手污垢,她都要用手去捂住嘴巴了——只见何氏跟张大栓站在院子当中,满脸惊喜地望着她跟槐子。 何氏激动地问道:“槐子,菊花是不是有了?” 槐子正说得高兴哩,猛地被菊花拐了一胳膊,这才发现他爹娘不晓得啥时候进来了,再一听何氏的问话,不由得尴尬地说道:“没……还没哩?我们就是准备准备,呵呵,准备准备······” 菊花恨弈挖个地洞钻进去她跟槐子说这些不觉得有啥,要是全家人讨论她怀孕、生娃之类的话题,她就觉得很不自在,偏偏这些人说起这个就一脸兴奋——传宗接代、开枝散叶那可是大事——何氏两眼更是在她身上转个不停。 窘迫之下,她强挤出笑脸道:“娘,我们是见嫂子要生了,帮侄儿想几个名儿准备着……” 张大栓跟何氏这才明白,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失望,张大栓笑道:“你俩这不是瞎操心么?青木生了娃,自有他爷爷奶奶起名,再不然,青木跟他媳妇也能起,哪里就轮到你俩帮着起名了?” 槐子忙道:“是小名,不是大名。想好了让青木他们挑么,也没说一定要他们用。”他心想,青木准喜欢这些名儿。 张大栓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们都想了些啥样的名儿哩?说来我听听。要是好,咱也帮孙子孙女留几个。” 何氏也笑看着二人。 张槐先瞧瞧菊花,见她没反对,便将刚才想好的名字一一说了出来,又细细解释为何要起这样的名儿。 张大栓跟何氏一听,顿时高兴不已,他哈哈大笑道:“好,好!这些名儿好的很。不过槐子,咱可要留几个好的,不能都让青木给挑走了。” 菊花见公爹跟槐子一样心思,不由得低头偷笑。 槐子忙又将菊花刚才说的话掰扯给他爹听,说起这些名儿要对娃儿的脾气,喊起来才格外讨喜。 何氏听得心花怒放,满脑子都是山芋、辣椒、茄子、黄瓜这些名儿,对应的则是或敦实或泼辣或安静或跳脱的一群娃儿,高矮胖瘦不一,个个讨喜! 她对张大栓道:“槐子说得对,这些名儿都好,只要对脾气就成。嗳哟!咱一个一个地挑着用,生一个,选一个······” 菊花过了那阵窘劲儿,也无所谓了,把脸皮扛得厚厚的,任由他们说笑,自去洗菜煮饭。 不说张家和郑家为这小娃儿的小名问题,说笑不绝,且说方家得知清南村要把这两间作坊卖给他们,不禁大喜过望,爽快地给出了让所有村民都满意的价格,并承诺——想留在作坊做工的尽管留下,他们还要招人手,要将这作坊扩大哩! 其实方家主要感激的还是郑家——那香肠作坊他们根本不用买,本来他家就有嘛,不过是郑家放弃了香肠的经营权,把这一片市场还给了方家而已。 方家来经营这两个作坊,那规模绝对不是清南村原先那两个作坊可比的,而且这一片有那么优质的生猪和鱼供应,更不要说那些酱菜的制法了。 宋掌柜请青木、张槐、李长明等人仍然到作坊管事,不过他们都借口家里忙不开,而推拒了。这也是实话,方家要将作坊搬到下塘集,他们不可能丢下家里去那上工,村里只有少数田地少、又被税收摊派闹得头疼的人家去了集上作坊干活。 方家轰轰烈烈地在下塘集扩张香肠作坊和酱菜作坊,把个李县令气得半死——他还没动手哩,这些刁民居然就把作坊给卖了!恨得他两眼冒火,他不敢惹方家,难道拿那些刁民还没法子吗? 因此,他在心里转着坏点子,要将那些人卖作坊分的钱给抠出来。他心里痒痒的,觉得方家肯定出了大价钱,才让那些刁民都满意,而绝不是外面传的,每户只得了二十两银子。 作坊卖了,清南村的人并没有闲下来,都把精力集中到种植养殖上去了。 秋收的时候,刘小妹回到娘家住了一晚,见了菊花、梅子等人,欢喜不已,大家聚在一块说笑不绝,叽叽喳喳话语打架。 菊花问她要不要在自己家吃饭,她也好准备一番。她跟小妹也不讲虚情,有话都是直问。 刘小妹忽闪着大眼睛惋惜地说道:“要依我,我倒想在你家吃饭。我都老长时候没跟你们说话了,咱们在一块吃饭说话多好。不过你也晓得,这事怕是不大好说——我总要跟爹娘和哥哥嫂子们聚聚才好。晌午我二哥叫我吃饭哩,晚上我三哥请我吃饭,明早总得在家陪爹娘吃吧?瞧,我大哥还没排上哩!”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梅子牵着儿子在院子里练习走路,闻言撇撇嘴说道:“甭说得好听,瞧你那高兴的样儿,明着说想跟咱们在一块吃,又碍着爹娘跟哥嫂,其实哩,还不是在显摆你哥哥多。” 第三百零二章 娘家,婆家 竹子接口道:“要是那个叫来喜的家伙欺负你,你家四个哥一人给他一拳头就能把他给揍趴下——我瞧来喜那白白净净的样儿根本不经打。 刘小妹瞪她道:“照你这么说,长星哥那黑黑的样儿就经打了?那要不要把我四个哥哥喊来一人打他一拳试试?” 菊花和梅子见竹子憋屈的样子就笑软了。 刘小妹道:“哼!你们甭着急,我都跟来喜说好了,等过年的时候,我要在娘家多住些日子,你们一家要管我一顿饭才成。” 众人都道这事容易,到时候大家合伙做饭,天天转着来。 说笑着,就见小妹娘戕上门来了,喊刘小妹家去吃饺子。众人都诧异地问道,这吃晌午饭{.早着哩,咋就吃饺子了? 小妹娘笑道:“她怀了身子,老是饿,一天要吃好几顿才成。”说完转向小妹埋怨道:“出来也不打声招呼,该让你三嫂陪着你才对,这头几个月最是要当心,甭不拿它当回事。要是有个好歹,瞧你咋跟来喜说?” 刘小妹见大家都瞪着她,又羞又窘地对她娘道:“娘,瞧你说的,哪里就那样娇气了?还有,我刚吃没一会,也不大饿哩。” 梅子瞪大眼睛大叫起来:“嗳哟!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们说,真是的!咦,你怀孕了咋一点反应都没有哩?还一天吃好几顿?胃口这么好?我那会儿可是吐了好些天才能好好吃饭哩。” 说着转向菊花道:“菊花你瞧,我就说她也快了吧?这不·跟在金香后边就怀上了。竹子,你俩可要使劲儿。” 菊花和竹子同时扭头不睬她。 小妹娘不顾刘小妹尴尬的样子,高兴地说道:“她还好,能吃东西。这就算有福的了,要少吃不少亏。”说完催着闺女回家·说是先吃点东西垫个底,等晌午吃饭再好好地吃。 刘小妹无法,只得跟众人告辞。她一走,大家也都散了——其实各人家里也都忙得很哩。 竹子和小妹娘俩一道出了菊花婆家院子,经过菊花娘家门口,就见杨氏挑着一大担葵花盘子回来,见了几人,忙歇下担子·扬声问道:“小妹啥时候回来的?晌午甭走了·就在大姑家吃饭吧·我去喊菊花家来陪你。” 小妹娘急忙拉住她,让她甭费神,又解说了一番。 竹子笑道:“婶子,我们刚从菊花那来哩。菊花可不就是要留小妹吃饭么,可是她四个哥哥,一家吃一顿也轮不完,哪里有空闲在旁人家吃?只好放她走了。” 杨氏笑道:“你这娃儿,难得回娘家一趟,当然要先跟爹娘说说贴心话·不过,大姑家也不能一顿饭不吃就走哩。你留下多住一晚,不就转过来了?” 刘小妹急忙歉意地说道:“大姑,这大忙的时候,我也不好在外边不归家哩。我明儿要回刘家塘那边,不说干多少活计,好歹能帮婆婆煮个饭啥的,来喜早就跟我说好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回娘家来住几天·那时再到大姑家吃饭。” 杨氏听了这才不说啥了,又跟小妹娘寒暄几句,得知小妹怀孕了,不禁喜上眉梢,跟着也叮嘱了一大堆话儿,心想回头要捉只老母鸡送过 竹子和小妹又赞她家的葵花盘子好大,米粒儿也饱满,几人站在门口说了半天才分开。 菊花将家里收拾妥当,看看天,做饭还有一会,就回娘家去看看嫂子。 进了郑家院子,只见桃树下,杨氏正把那葵花盘子往外倒,一个个好像小筛子似的,盘面密密的排列着灰黑色的葵花籽。 刘云岚包着块花头巾,坐在小板凳上,挺着老大一个肚子,因无法弯腰,便歪着身子从侧面捡起一个葵花盘子,先用手搓掉盘面一角的葵花籽,掰出一块空隙后,就容易使力了,用手掌根部将一排排的葵花籽往空隙方向掰倒,那些瓜子儿就脱离盘面,哗哗地落入下面的撮箕中。 菊花忙端了条小板凳过来,也帮着掰了起来,一边问候了刘云岚,一边赞道:“娘,这葵花盘子这么大,比去年可大多了;籽粒儿也颗颗都饱满。今年怕是能收不少吧?” 杨氏笑道:“估摸能收两三百斤哩。我可是在山芋地沟里种了不少,又是用鸭粪垫的窝子,得了不少劲儿,瞧它们长得多大。你爹还在砍哩。总还要挑好几趟才能完。” 刘云岚笑着问菊花道:“你家也种了不少吧?啥时候砍?” 菊花道:“听我婆婆说,过两天也要砍了。掰出瓜子就着这大太阳好晒的。” 杨氏将那些葵花盘子拢到两人身前,好方便她们拿,她笑道:“菊花家的长得也不错,槐子娘也下了不少粪哩。说这东西虽然小,一般人家还真少不了,闲着没事的时候炒了吃也能搭个嘴,就是用来待客也省得花钱买了,菊花又是最爱吃这个的。” 说话间,青木又挑了一担进院,往地上一倒,又是好大一堆,顿时菊花和刘云岚被那些葵花盘子给围在了中间;两条狗过来闻了闻,完全不是自己喜欢的味儿,摇摇尾巴又晃到一边去了。 青木先打量了大肚媳妇一眼,见她甜甜地对自己笑,也回了一个温煦的微笑给她,然后才笑着问菊花道:“你帮娘家干活不要紧,不管婆家人吃饭了?”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喊他们都过来吃么,好歹也能省一顿饭菜。” 杨氏和刘云岚见兄妹俩说笑打趣,在一旁笑看着。 青木也好笑地看着妹妹,故意叹道:“白养你一场哩,也不晓得把东西往娘家搬。 菊花急忙问道:“哥,你想要啥?你说,你看上啥我就搬啥回来。”她说得十分认真,煞有介事的样子。 青木绷不住笑了起来,想说啥又没说出来,瞪了妹妹一眼,进厨房喝了些水担着空稻箩又出去了。 杨氏洗了把脸,也坐过来掰了起来。 刘云岚见她后背都汗湿了,忙道:“娘,你去换件干衣裳吧,这么湿透了被风一吹容易着凉哩。” 杨氏笑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这天还热得很,身上一会就干了。菊花,你咋不戴手套了?还是戴上吧—这么掰也伤手得很哩。” 菊花听了如梦初醒,忙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咋也没想起来哩?等我去拿来。”说着起身去了自个原先的闺房——杨氏把这房间留着,方便她回来好住。 她从柜子里摸出两副布手套,转头扔了一副给刘云岚,套上后掰瓜子,就没那么磨手了。 原来,她觉得洗菜干家务啥的还不算什么,可是像在菜园子里扯草之类的活计,要是不注意点的话,估计不用到二十岁,那手就跟老树皮似的了。 不打扮、粗服素面都不要紧,她到底不能接受年纪轻轻自己的手就变成老树皮一般,所以就缝了好几副手套,随时备用;刘云岚自然也用上了。 刘云岚笑道:“我这一阵子不大去地里扯草,都是娘在照管菜园子,所以就忘了手套这回事。” 菊花熟练地掰着葵花籽,就听“哗哗”声不断,嘴里说道:“戴上手套还好掰一些哩,要快不少——摩擦力增大了么。娘,你去把嫂子的找出来戴着吧。” 杨氏摇头,说不想麻烦,这么套着也热,不如光手利索。 等青木又挑回一大担,郑长河也跟着回来了,同样挑了一担葵花盘子。他看见菊花坐在院子里,笑道:“闺女,咋帮爹干活哩?你今儿不用煮饭么?” 杨氏笑道:“刚才青木还在说哩,一会就该家去煮饭了。他爹,葵花秆子就搁地里晒么?” 郑长河道:“就搁地里晒,省得弄家来还占地方。等晒干了再挑家来,直接堆灶屋里当柴烧。” 他撩起衣襟擦了把汗,接过青木递过来的竹筒,狠狠地灌了一气茶水,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几人掰出来的葵花籽,摊在大晒簸里暴晒,黑皮镶白边儿,一粒粒颗大饱满,不禁笑得眉眼舒展。 菊花已经习惯了老爹每逢丰收就十分喜悦的样子,笑道:“爹,往后你没事就揣一兜炒瓜子,使劲地嗑吧。” 郑长河咧嘴笑道:“那是,等冬天的时候,跟你公公闲话,嘴里就有东西嚼了。菊花,那毛栗也快熟了哩,不少都裂开了。我瞧见有几棵树旁边有兔子屎,想是兔子跑过来吃那掉下来的毛栗。” 菊花听了笑道:“要不挖几个陷阱?要是能逮几只兔子,也能打牙祭。” 青木也坐到刘云岚的身边,随手抄起一个大盘子,一边掰一边说道:“不好弄。那地方不比山上,要是兔子没逮着,人掉进去了就不好了。” 杨氏忙道:“那还是甭折腾了,回头伤了人,还得帮人瞧大夫。” 说说笑笑的,菊花又掰了一撮箕葵花籽,杨氏催促道:“花儿,该家去做饭了——剩下的咱们掰起来也快,你忙你的去吧。” 郑长河笑道:“急啥?还怕他们饿死么?等槐子娘家来再煮饭不也一样。”他巴不得菊花在家多留一会。 杨氏瞪了他一眼道:“你就嘴巴硬,你女婿家来没饭吃哩。要是菊花老呆在娘家,我保管你比谁都急。” .第三百零三章 打成猪头 菊花笑道:“甭说得那么见外,啥婆家娘家的,我不过是欢掰葵花籽,喜欢那瓜子粒儿从手底下‘哗哗,往下流的感觉,跟爹一样,瞧着就开心哩。” 刘云岚抿嘴笑道:“菊花,你有啥不喜欢的么?你喜欢摘菜,喜欢挖山芋,喜欢摘菱角,喜欢捡蘑菇,如今又喜欢掰葵花籽,剥毛栗不用问你肯定也是喜欢的。 菊花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也不是这么说,割稻割麦我就不喜欢——身上容易糊燥哩。” 杨氏笑道:“这两样东西咱庄稼人还真少不了,你又不喜欢了。” 青木瞅了妹妹一眼,一副洞悉她小心思的样子,说道:“菊花也不是不喜欢稻子和麦子,主要是这两样东西收拾起来太麻烦了。要是稻子和麦子长在树上,伸手就能摘下来,不用费劲打稻子、打麦子,那咱菊花肯定也是喜欢的。” 刘云岚听青木说得这么逗,“扑哧”一声笑了。 菊花没想到青木还幽默起来,白了他一眼,临走时拣起一粒瓜子朝他扔了过去,青木也不躲闪,含笑受着,被正中面颊。 过了两天,张家也将葵花砍了,菊花很是过了一把掰瓜子的瘾;等瓜子快晒干的时候,用手抄起一把,然后叉开五指,让瓜子从指缝中流泻出来,爽滑滑的,那感觉十分美妙-。 这时节,几乎没个歇的时候山芋和玉米也是成担往家挑,院子里晒满了东西;那满山的橡树叶子也在开始变幻色彩,又要开始捡橡子果了。 这日傍晚,菊花洗了好些山芋,准备磨了洗些山芋粉出来好做粉条吃,槐子也早早地回来帮忙。 他举起好大一个山芋,对菊花眨眨眼睛,小声道:“瞧这山芋,多敦实。咱往后生一个这样的儿子,耐摔打,结实!” 菊花正在将山芋剁碎,好上石磨磨的闻言抿嘴偷笑悄悄地瞥了一眼收拾玉米的何氏见她并未听见,才松了口气。她可是被公公和婆婆的热情给吓坏了——两人帮未来的孙子孙女起了好些小名儿,听得菊花头晕,心道真要是都派上用场的话,自己非得生十个八个不可。 嗯,这个重任还是交给杨子媳妇吧! 不过说实在的,连刘小妹都怀孕了,弄得她也跟着期盼起来。 为啥?日子太平静了呗!要是有那么几个叽叽喳喳的小东西围着自己转,整天问自己一些可笑不着调的问题日子想必会有趣的多。 她想着山芋一样的儿子,脑子里就显现出一个黑黑的、闷声不吭的结实小男娃来,不禁微微一笑,小声催促槐子道:“磨子架好了么?快去准备着。我要吃山芋粉丝,要吃好多的东西——吃得多才长得快,往后才能生娃。” 槐子难得听她说出这样的俏皮话,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忍不住凑过去抱住她的脑袋跟她抵头,轻声道:“甭急!” 菊花白了他一眼道:“谁急了?你才急哩。” 槐子笑而不答自去厨房准备石磨。 磨山芋、洗粉过渣,几人好一通忙活。 何氏忽然对张槐道:“也不晓得杨子明年能不能考中,我这心里不踏实哩。要是以往胡县令在的时候,我一点都不会担心;如今这个李县令,没事还要折腾人哩,上回来咱村也没讨到好,他会不会拿杨子出气?再有,杨子往后去清辉读书,那不是要被他欺负么?” 她昨天听张杨跟哥哥嫂子说起这考试的事情,虽然听不大懂,不免担心起来。 张槐安慰道:“娘,到时候我会送他去的。还有,这院试是由上面来的学政主持,也就是长风的恩师主持,长雨说了,有他在,咱家杨子不会吃亏。” 他跟菊花对视了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这事算是他们如今最大的软肋了。虽说有李长风这个学兄作保,但张杨明年的三级童生试还是很让人揪心,其中第一关县试最让人头疼,因为那是由一县的县令和县学教谕主持的。若是县试过了,后面的府试和院试自然不用担心。 何氏听得糊里糊涂,她哪里懂得院试、学政是啥东西?但听他说张杨不会吃亏才放心了些。 张杨自己也是非常担心的,这日下学后忍不住跟周夫子说起这事。 周夫子淡淡地对他说道:“无妨!你只管安心读书就是了。”静了半晌见张杨还有些懵懂,便轻声对他道:“这个时候,他不敢!”说完不再言语。 张杨仍然不甚明了,却不再多问——夫子说无事,那就一定无事,他也不知为何这样信任他。 秋收是令人愉快的,不过,似乎从这李县令来了之后,他就专门干让人不愉快的事。 夏税加了四成,秋税大家已经做好被勒索的准备,想着肯定也是加四成的,谁料不但加了税,还多了些名目:凡在小青山范围●居住的农户,一律要额外交山林使用费;挨着小清河与清辉江的农户,要交江河使用费。 这下可就捅翻天了。 菊花听槐子回来说起这事,不禁对这县令佩服得五体投地。瞧瞧,人家贪得多有水平,这理由找得多妙-,说是你在山上捡橡子果,在河里捕鱼,自然是要交税的。 她问道:“那你们是如何应对哩?” 槐子冷笑道:“自然是不交了——这要是交了还得了,往后还有日子过么?我们所有人都说从今儿开始,不去山上捡橡子果了,也不去河里捕鱼兜虾了。” 菊花好笑地望着他,这么回答虽然妙——除非你衙门的人守在村里,不然谁知道你究竟捡没捡——不过大家都晓得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捡没捡并不重要。 说不捡橡子果,当然不成——不捡橡子果,拿啥东西来喂猪哩?所以等果子成熟落地的时候,男女老少还是照样欢欢喜喜提袋担篓地上山去捡。 那黄眼儿就是瞅准了这时机带人来到清南村,堵在郑家旁边的山道口,拦住众人,自以为逮着这个把柄,就要威吓拿人。 听说“蔫儿坏”来了—这是下塘集这一带的人给黄眼儿起的绰号——呼啦啦山上山下的人都围了过来。 黄眼儿一见傻眼了,顿时后悔不及。 上回交夏税的时候,大家虽然吵阄,但最后还是交了,他还以为这些人怕官府呢,一高兴就忘了上次来清南村被围的事。再说,他不来也不成,县太爷的敛财大计还要靠他来执行呢! 李长明慢条斯理地对他说道:“咱村的李举人要交税不?” 黄眼儿故作傲慢地说道:“李举人有功名在身,自然是不用交税的。” 李长明笑道:“那就好了,咱们可都是在帮李举人捡果子。”众人纷纷附和,说如今李举人家大业大的,养的猪多,自然吃的果子也多 黄眼儿气坏了,明知大家说得不实,却无法可想,色厉内荏地叫嚣道:“你们这群刁民,胆敢跟县令大人作对,就等着家败人亡吧!” 这话一出,大家色变,李长明兄弟、青木、张槐、刘家三兄弟、孙铁柱、赵三等几十个汉子齐齐往前逼近。 黄眼儿和另外两名差役吓得连连后退,他颤抖着声音叫道:“你们想干什么?不要乱来。我可是代县太爷执行法令的。” 张槐冷笑道:“你敢坏县太爷的名头?县太爷怎会让李举人交税?” 李长明冷冷地盯着他道:“自然是他想从中捞一把,欺负县太爷不能亲自前来哩。” 那黄眼儿又恨又怕,忍不住又开始恐吓威胁,那话说得是又毒又绝,殊不知这样终于激怒了众人,也不晓得是谁先开的头,扁担棒子一齐上,将这三人摁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直打成猪头才放过他们,并将其撵出了清南村。 这里闹得群情激愤,郑家却忙乱起来—刘云岚要生了。 原来,她听说衙门里来人了,心里就很不舒坦,菊花不放心她,便留在这边陪着她。赵三全家都上山了,便将赵清送到菊花这,托她照看着,于是三人关上院门躲在家里掰玉米。 后来门外闹哄哄的小娃儿乱跑,说是打起来了。赵清飞奔过去,将耳朵贴在院门上听外面的吵嚷声。 刘云岚一急,心里就“突突”乱跳。 她紧张地问菊花道:“菊花,这样会不会出事哩,那些人好歹是衙门里的人。” 菊花安慰她道:“不碍事,哥哥他们晓得分寸,定是先商量好的。再说,打的不过办差的人,又不是县太爷。” 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菊花忽然瞥见刘云岚的身下渗出血来,把那条浅灰的裙子染红了一大块,她慌张地问道:“云岚姐姐,你……这是要生了?” 算算也快到日子了,可能是她受了些惊吓提前了。 刘云岚低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这才觉得肚子难受,慌乱之下想起杨氏往日的叮嘱,反过来安慰菊花道:“想是才发作,不要紧的。我先进去,你快去叫人来。” 菊花也镇定下来,又叫赵清不可乱跑,这才搀着刘云岚进屋,并没有往哥哥嫂子卧房去,而是去了另一间房,里面有一张简单的竹床榻,却铺设整齐,还有两只凳子、盆桶之类的家什,窗户对后院开,这是杨氏特意收拾出来给刘云岚当产房用的。 她安顿好刘云岚,便急忙转身小跑出去叫人。 第三百零四章 郑家长孙 抱歉,忘了时间,更晚了。 到院子门口,对赵清道:“云岚姐姐要生了,你去后面房间里看着她。要是她有啥事,你就来叫我。我喊了人就回来。” 赵清懂事地点头答应了,撒开小腿就往屋里奔去。 菊花拉开院门,左右一张望,看见扁娃子等几个男娃穿着短裤小褂,浑身晒得黑不溜秋,从村道上跑过来。她见了大喜,忙喊住他们,交代了一番话。 扁娃子听了忙道:“菊花姐姐放心,我马上去叫青木哥哥回来,你等一小会就好。” 菊花忙许诺道:“快去。等宝宝生了,我煮红皮鸡蛋、咸花生请你们吃。哦,还有我家的栗也收了不少,回头炒栗子把你们吃。” “嗳!”小娃儿们高兴地哄向山上去找人。 青木听了扁娃子的报信,吓了一跳,再也顾不上对付那黄眼儿,忙跟张槐说了一声,让他去找郑长河两口子,自己却飞奔回家。 菊花见他一个人回来了,到门口就急惶惶地问道:“你嫂子咋样了?在哪哩?”说着就要往屋里跑。 菊花好笑地扯住他,埋怨地说道:“哥,你咋糊涂了哩?你自个回来有啥用,一点也不顶事。你该去叫娘,顺便把我婆婆叫回来才对。” 青木停下脚步,对她解释道:“我让槐子去叫了,我先回来瞧瞧有啥要帮忙的。” 菊花想了想道:“那你赶紧去榆树村找接生婆子吧。快点去,回来也好陪着云岚姐姐。放心·她才发作的,暂时还不要紧,我刚进去瞧过。我正要去煮几个鸡蛋把她吃,省得她待会没劲生。” 青木听了忙转身又飞奔出去。 菊花到厨房煮了八个荷包蛋,先盛了六个端到产房·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你只要吃得下去,就咬牙吃吧,不然等会身上可没力气。” 刘云岚靠在床上,头上出了一层细汗,这是刚才一阵疼痛折腾出来的,她听了菊花的话,点点头·伸手接过碗,大口吃了起来。 菊花见她吃得还算香甜·这才转身又去了厨房。 赵清乖巧地站在床边,仰脸望着狼吞虎咽的刘云岚道:“云岚姐姐,你忍着点疼,郑婶子就要回来了。我听我娘说,你屁股大,好生娃,宝宝很快就会出来的。” 刘云岚听了猛地一呛,咳嗽了一声,哭笑不得地看着床边的小人儿·想要说啥,却感觉肚子又要疼了,便再也顾不得说话,几大口将剩下的鸡蛋塞进嘴,然后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将碗筷递给赵清道:“拿……走!” 这次可疼得厉害了,她止不住呻吟起来。 赵清被她赶抢的举止惊呆了,她还准备陪她好好说几句话哩——菊花姐姐这么跟她说的,说是跟云岚姐姐说说话·她就觉得没那么疼了。 她双手捧着碗,怔怔地望着弯腰“嗳哟”不停的刘云岚,有些不知所措,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这会儿搜肠刮肚也找不出话来了。 这时菊花又端了一碗鸡蛋进来,对赵清道:“来,清儿,这是给你吃的。我刚才多煮了两个。你去外面吃,我在这看着。” 赵清有些不安地瞧着刘云岚,说道:“我不吃,让云岚姐姐吃吧,她吃了就不疼了。” 菊花忙对她道:“云岚姐姐已经吃过了。她要生宝宝了,所以肚子疼。生了宝宝就是大喜事,这可是喜蛋,专门煮给你吃的;等会我还要煮好多,旁人来了也要请他们吃。 说着接过她手中的空碗筷,将她安排到堂屋,坐在小凳子上吃鸡蛋,自己返身进来陪着。 她想着是不是让嫂子站起来,扶着她走走,不等她想好,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又快又急,紧跟着赵清叫道:“郑婶子!张婶子!娘!” “嗳哟!闺女,你还真是有闲心哩—-—坐这吃鸡蛋,比你云岚姐姐还舒坦。”石头娘大声嚷了起来。 菊花听了好笑——云岚姐姐眼下可不舒坦哩。 杨氏和何氏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一看,见刘云岚还能支持,齐齐地松了口气,然后问了菊花几句话后,毫不客气地将她往外赶。杨氏在她开口抗议之前安排道:“你该去烧水。” 菊花忙道:“我已经烧了一锅水哩。” 杨氏一边上前扶刘云岚,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再烧。一锅肯定不够。” 菊花想自己呆在这也确实帮不上忙,便出去了,顺便将因为吃鸡蛋被石头娘说了一顿的赵清带了出去。 小女娃被娘说了一顿,觉得很丢人,连鸡蛋也没吃完,瘪着小嘴泫然欲泣。 菊花将两口锅里都添满水,然后坐在灶门口往灶洞里添了把火,这才将赵清拉到身边,小声对她说道:“你娘不晓得是我盛鸡蛋给你吃的,所以说你,回头我跟她说一声就好了。他们大人忙起来,有时候也会骂错人,你不要生气,过后好好地跟她说清楚。” 赵清点点头,有些委屈地说道:“娘定是以为我跟云岚姐姐要鸡蛋吃的。”说着这话,小女娃眼圈又红了。 菊花轻笑着摇头道:“你娘晓得你是个听话的,她不会这么想,她是觉得云岚姐姐在生娃,你坐在那吃东西不太好。这都怪我,该让你到厨房来吃就好了。” 赵清奇怪地问道:“为啥不能坐那吃哩?” 菊花笑道:“那儿人来人往的,看着不像,人家会说你没眼色。刚才就我俩在屋里,我就没想到这点,害你被你娘骂。来,咱把这鸡蛋吃了,等会宝宝生出来就去瞧小宝宝。” 赵清这才抿嘴一笑,忙到案板上将吃剩的鸡蛋捧来,窝在菊花的身边慢慢地吃完。 不一会,张槐也赶了过来,在厨房找到菊花,问道:“可有啥要帮忙的?” 菊花道:“你瞧我都被赶出来烧水了,你就更帮不上忙了。不过,你也甭走远了,就在家呆着,要是有啥事要你跑腿的,我就去喊你。” 张槐点点头,说他就在这陪她。 紧张忙碌一会,菊花还以为刘云岚要跟梅子似的折腾一天哩,谁料不等青木将接生婆子找来,那边一声婴儿啼哭传来——居然生了! 菊花看着眉开眼笑地进厨房来打水的何氏,诧异地问道:“真的生了?咋这么快哩?” 何氏笑着说道:“可不是么,这可是少见的顺溜——前后不到两个时辰,这娃儿就落地了。好大一个胖小子,足有七斤多哩。长得跟你哥小时候一模一样。” 等她提着一桶热水出去,菊花还是不敢相信,跟张槐面面相觑—两人可是见识过梅子生娃的惨烈,这刘云岚还没怎么地哩,娃就出来了。 赵清趴在她腿上,小声对她说道:“我娘说云岚姐姐屁股大,好生娃哩。菊花姐姐,我娘也要生弟弟了,她说她一点也不怕哩。” 菊花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牵起赵清,乐呵呵地说道:“走,咱去瞧瞧小宝宝。”又示意槐子就在厨房呆着 刚出厨房,就见青木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婆进了院子,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石头娘从堂屋迎出来,热心地招呼道:“丁婆婆,真是难为你了——大老远的跑来,瞧你老就是福气人,这人还没到哩,青木媳妇就生了。” 菊花听了暗笑,石头娘也真是会说话,愣将这顺产的功劳算到接生婆子的头上,她人都没到,关她屁事呀。 石头娘一番话说得那丁婆婆露出了笑脸。 她们这一行是最喜欢这种情形的——不用费一点力气,该拿的酬劳一点也不会少,而且她可不会像菊花这样将石头娘的话当笑话。乡下人做事图吉利,最是讲究福气运气了,她人还没到,这边就生了,说明啥?说明她就是一个有福气的接生婆子,传开了那可是倍有面子,那名头可就大了。 青木听说刘云岚已经生了,跟菊花一样不敢相信。 他在路上急得直冒火,偏偏这个接生婆子所在的榆树村跟清南村之间都是小路,也不能赶车,只能靠两条腿走,丁婆子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他恨不得背起她就跑。 丁婆婆却老神在在地对他说道:“急啥?瞧你就是没经过事的。生娃哪能这样快,早着哩。” 他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她的步伐走回来。满心火烧火燎的,到家却又被这惊喜砸晕了头。 这时张大栓、郑长河等人也都进来了,好些村里人也来恭贺,一时间欢笑声响彻大院。 何氏过来对菊花道:“你先不要过去,人多,杂乱的很,你回咱家去煮鸡蛋、煮花生,煮好了让槐子送过来。这儿有我们帮手,你不用担心。” 菊花忙点头,转头招呼了槐子一声,又牵着赵清回到婆家忙起来。先煮喜蛋和花生,完了又做两家人吃的饭,还帮刘云岚炖了一只老母鸡。 一直忙到晚上,菊花才有空闲跟槐子过来好好地瞧小侄子。 刘云岚已经被移到了卧房,青木乐呵呵地跪在踏板上,满心欢喜地看着床上的母子俩。 第三百零五章葫芦娃 槐子是不能进房的,他叮嘱菊花将小奶娃抱出来让他瞧瞧菊花笑着答应了。进了房间,她将手里的篮子交给杨氏,笑道:“娘,这是炖好的鸡汤,我没放盐哩。”说完自去看小侄儿。 杨氏笑眯眯地将那瓦罐子搬出来,搁在床前的圆桌上,揭开盖,浓郁的香味飘满屋子,她一边帮刘云岚拿汤一边看着儿子和闺女乐。 青木正跟菊花炫耀那红通通的小不点,菊花则惊叹不已——那眉眼的确好似跟青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佩服地对刘云岚道:“嫂子,你可真厉害,这么快就生了。我瞧你脸色也还好。” 刘云岚喜悦地瞧着襁褓中的儿子说道:“都是你那六个鸡蛋得了力,我才有劲儿。” 菊花刚要说话,就听槐子在外面忍住叫了起来:“菊花,快把宝宝抱出来让我瞧瞧!” 菊花和青木都笑了,这时何氏过来道:“我来,你们没抱过这小奶娃的,不会抱。” 菊花听了松了口气,她还真不敢抱哩,那小娃儿软绵绵的,让人无法使劲。 杨氏出来见几人围着何氏评论那娃儿长得如何像青木,乐呵呵地插嘴道:“不但模样像,连脾气都像哩,比他爹小时候还要闷,除了刚生下来那会儿哭了一声,一直到现在也没听见他吭声,乖得很!” 菊花和张槐听了对视一眼,一齐喊道:“葫芦!” “哈哈哈……”两人喊完大笑。 青木听了不乐意地说道:“这才一天哩,哪里就晓得他是个啥脾气了?再等些日子,看看再说。我还是觉得叫‘板栗,好一些。我小时候虽然闷,可我如今也不算闷吧?比葫芦可好多了。 杨氏见自己明明是夸孙子的好话,却让他们想到葫芦上去了,她也不大乐意小孙子跟葫芦似的,听了青木的话,忙道:“青木说得对这才一天哩,再瞧瞧,说不定明儿就哭了哩?” 菊花见娘和哥哥不情愿的样子,越发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才止住,又跟娘细细解释了一通,说这些名儿都好得很,重要的是对脾气就讨喜。 但是,任她如何解释,连郑长河在内,都说郑家的长孙不能叫葫芦——这名儿太没出息了。他们都觉得叫板栗更好一点再不然的话,叫山芋也成——结实啊。 可是,似乎郑家长孙自个对这名儿十分满意,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跟“葫芦”这个名字是如何的匹配:那真是吃了睡,睡了吃,拉了屎尿顶多皱皱小眉头、咧咧嘴,连咿呀声也不屑发 不要以为人家是哑巴人家也是会叫的。 有一天,青木见他这些日子实在太安静了,心里觉得不踏实偏菊花又在一旁凑趣,说“取小名儿要对脾气”啥的,他一着急,就捏了儿子小屁股一把。 大概把他给捏疼了,立即惊天动地地嚎哭起来,喜得青木转头对着菊花大声嚷道:“你瞧,他哭了!宝宝哭了哩!” 可是紧跟着他就傻眼,只见刘云岚一边瞪他,一边心疼地抱过儿子,撩开衣襟将乳头往那小子嘴里一塞,那哭声立马就止住了,连个尾音也没有留下。 她摩挲着儿子的小屁股,嘴里念叨道:“你爹不是好人,你姑姑也不是好人,专门就想瞧人家的笑话。宝宝不哭不闹多听话,旁人家的娃都比不上我宝宝听话哩。娘真是好福气,生了这样听话的宝宝,晚上睡觉也不吵闹!青木,依我说,叫啥小名儿都不要紧,板栗跟葫芦也差不多哩。” 菊花在一旁看着哥哥不停变化的脸色,笑得直不起腰来,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到踏板上,伏在床沿笑得双肩抖动。 青木垂头丧气地说道:“就叫葫芦吧——还有比这更合适的么 菊花好容易止住笑,才对他说道:“哥,爹娘不乐意还可以说他们不懂,你咋也讲究这些哩?这不过就是个寓意罢了。要说葫芦这名儿听起来是有些不雅,但你该明白大雅若俗的道理。宝宝要真跟葫芦似的,你也不必替他担心,未必能言善辩的人就一定是好的——还有言多必失这一说哩。他好不好,还得看心性,往后也得靠你教好他。” 青木听了笑道:“我也想通了,就叫葫芦吧。他要是能大智若愚的话就更好了。” 郑长河听说此事后,也道:“既然我孙子一定要当葫芦,那就叫葫芦吧。葫芦好啊,比黄豆和板栗大多了,还能当水瓢用——谁也别想把它摁沉水,往后咱大孙子肯定比刘三顺那小子还会划水。” 他的一番解释又让菊花等人笑了半天。 让人意外的是刘富贵两口子来看闺女和外孙,听了这个小名大为欢喜,他高声笑道:“那些整天呱啦呱啦不停说话的人有啥好?老话说得好‘满罐子水不响半罐子水晃像我外孙这样不声不响的,跟他爹一样,才……才……”他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只得傻笑。 菊花忙接道:“才有深沉的魅力!” “对!就是深沉的魅力!” 刘富贵一拍大腿,表示自己对这说法十分赞同,至于“深沉的魅力”是个啥意思,他不用弄明白,外孙姑姑说的,总错不了,肯定不能贬低外孙就是了。 郑长河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这话太让他舒心了。这时正是吃晌午饭的时候,他特意拉了张大栓来陪,三亲家喝着老酒,闲话儿孙。 他当然觉得刘富贵说得十分在理——那可是老古话哩,但是他也不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是?于是便咳嗽了一声,十分谦虚地说道:“他小娃儿,还要经历好些个事才能成材,嘴巴严一些对他自个有好处,太招摇了容易惹祸。” 这会儿,他觉得孙子叫“葫芦”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菊花看着这一对亲家,又是好笑又是无语,心道·爹呀,你可不能说过头话哩,回头再添一个孙子或者外孙,是个活泼灵泛的′那时要咋将话圆回来哩? 果然张大栓就跟菊花想的一样,心想“龙生九子,九子不同”,谁晓得将来自个的孙子和孙女会不会跟小石头兄妹一样机灵活泛,那时要咋说哩? 于是忙插嘴道:“小娃儿甭管他是啥样的,只要心性好、人踏实,就都讨人喜。青木媳妇第二胎说不定就养个机灵活泛的哩。” 郑长河一想·对呀,别说青木媳妇了,就是菊花,也算乖巧伶俐,槐子性格也比青木爽朗,回头养出来的外孙要是个聪明机灵的,自己可不能这么说话。 于是,他急忙补救道:“这话在理。他大舅家的来喜·多讨人喜的一个娃,刘大胖子那么实在的一个人,对这个女婿也满意的不得了·可见人还是要心性脾气好才成。” 刘富贵就算后知后觉,此刻也反应过来了,跟着附和两人的话。惹得青木、菊花和槐子又一阵猛笑。 郑家添了长孙,整天洋溢着欢笑,连带着张家也是喜气洋洋的,菊花总是在两家之间跑来跑去,帮着杨氏洗呀烧呀忙个不停。 葫芦的降生日,对于黄眼儿来说,却是苦难日。那日他在清南村挨了一顿毒打回去之后,在李县令跟前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清南村的人是如何的不遵县令大人的命令·如何的狡诈推脱等等,激起李县令满腔的怒火。 可是不等他这怒火发作出来,方家来人了。 宋掌柜持方靖宇的拜帖,拜见了李县令,很客气地对他说道:“本来大人如何治理辖地,旁人无权指手画脚·就算大人要收山林使用费,影响了方家的香肠作坊,方家也不敢有怨气——想来大人从没将方家放在眼里。不过,东家让我提醒大人一句话:莫要‘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否则不但得不到好处,怕是连以往的税收也比不上,最后只会成全了李长风这个举人他将成为下塘集最大的豪绅。” 李县令顿时呆住了。 他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宋掌柜的意思:要是将百姓逼急了,全部都将田地挂到李长风的名下,你待如何?那时候别说多加摊派了,连原来的税收也都没了。 宋掌柜慢条斯理地说完一套话,又轻轻地说道:“收夏税时,大人虽然加了四成,那些百姓吵闹归吵阄,最后还是都交了。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还是很温顺的。不过,要是把他们逼急了······呵呵!不说大人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这个时候,大人可要擦亮眼睛,不要为小人所累啊!” 李县令心里“咯噔”一下,一时连场面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瞧着宋掌柜喝了口茶,悠闲地告辞离去。 自古官商相连,方家绝不是简单的商家,他一口气出不来,遂将黄眼儿叫来,狠狠地打了十大板子。唬得黄眼儿大喊冤枉,不知哪里没做好,从清南村挨了打回来不算,又被县令大人惩罚,这一下,几乎半条命都没了。 也不怪李县令慌张,下塘集这一片方圆百来里,何曾出过一个秀才? 穷乡僻壤,所谓的大户人家,也不过是那些庄稼富户慢慢发展起来的,不过都是一些小乡绅,就傲慢一些,也不是欺压良善的人家,所以这一片就少有豪强和佃户这两种极端的人群。 如今,因为他的摊派举措,却让李家顺势崛起,造就了一方豪强。 他后悔万分,这么一来,那些新增的收税名目就不了了之。此一局争斗,乡民完胜。 第三百零六章 自在的小两口 天气凉了,槐子和菊花小两口晚上格外黏糊起来,菊花贪槐子热乎乎的怀抱,将他当抱枕;槐子贪恋菊花柔软的身体,觉得抱着她比抱着抱枕还舒服,两人好得蜜里调油。 每天晚上,菊花会在灯下做一会针线活计——如今她可是出嫁了,再不能指望嫂子,就算针线活做得不好,那也要帮家人做。为了不让这项活动变得枯燥乏味,她便让槐子在一旁读书,并念给她听。 这么一来,他们的房间里总是笑语连连,诵读辩论声不断。西屋的张杨听着他们的声音,经常发怔:哥哥嫂子既不像读书人那般寒窗苦读,却也不像一般农家夫妻只知种田生娃,他们这种自在随意、悠闲随心的日子,竟然是无法形容其感觉。 他忽然有些羡慕,看着手中的书,微微叹了口气! 另一间屋子里,张大栓坐在凳子上,腿伸得老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做针线的何氏微笑。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你还不睡?那干嘛不去找长河大哥闲话哩?” 张大栓笑道:“也不能天天找他扯闲话—哪有那么多话说哩?再说,他如今有孙子带,忙着哩!” 何氏听了这酸溜溜的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你不是跟他扯了几十年么?大晚上的小奶娃都睡了,带啥孙子?你也甭眼气他,你想抱孙子也快哩。”说着,眼含深意地对儿子那边房间瞅了一眼。 她特意不跟菊花共用一盏油灯——反正如今点油灯也点得起——就是为了让小两口多些空闲单独相处。 张大栓听了媳妇的话,也是嘴角含笑,嘀咕道:“臭小子,念了几本书,跟媳妇还拽起文来了。你说他俩吧,种田做家务也是有些样子,可是咋念书也有模有样哩?还有,你说菊花咋也那么爱看书哩?” 何氏瞪了他一眼道:“爱看书有啥不好?都跟你似的·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就好了?” 张大栓尴尬地说道:“我也没说不好,我这不是觉得怪怪的么。你说一个种田的,晚上读书读得有滋有味·看那样子也不像是在装模作样——他们又不用跟杨子似的,还要下场去考秀才——这不怪么?” 何氏气道:“那你去问问儿子呗,看他不骂你老糊涂——种田就不能读书了?咱村长不就读过书么?” 张大栓撇撇嘴道:“你也晓得说他是‘读过书,,如今你看他还捧着书读没有?” 何氏才不管那么多哩,反正儿子跟他媳妇好就成了。种田是正事,读书更是正事,菊花读书才好哩——往后教孙子孙女多好。她经常听她教导赵清·不是她自夸,赵清那么机灵,有一半是菊花教出来的,那天她还听菊花教她念啥“稻花香里说丰年”哩,瞧这话多顺 可见无论何种艺术,都要贴近生活,这句词连大字不识一个的何氏也体会到其中的妙-处,文字的魅力确实达到顶峰。 第二天一大早·菊花急匆匆地赶到后院,喊住正要放鸡的何氏:“娘,先不要放·帮我逮住那只大花公鸡—我想扯些毛下来做个小玩意儿。 何氏诧异万分:“扯鸡毛?嗳哟!这么活蹦乱跳的鸡,还不把它扯疼死了?你是想做毽子吧?早说么,都杀了好几回公鸡了,那毛都倒了。” 她嘴里这么问,却还是堵住鸡栏半边门,瞅那大花公鸡出来的时候,一把抓住,提着翅膀,问菊花要扯哪里的毛。 菊花不料何氏也是晓得踢毽子这游戏的,看来是她小时候与人来往少了·并不知人家会玩这个。 她便对何氏解释说,往常她没想起来,昨天跟赵清说起这东西,才想着做两个来玩。 她歉意地对那只公鸡笑笑,让何氏抓紧了,在靠近公鸡屁股的地方·挑那锦缎似的美羽,毫不手软地扯了起来。 可怜那鸡被活活拔毛,疼得一抽,鸡脚立时蹬直了,尖着嗓子叫起来。 何氏看得肉疼,又不好不让菊花拔,只得在她扯过的地方用手不停地揉。 菊花则一边加快拔毛的速度一边道:“再忍忍,就快好了···…好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攥着一大把光华灿烂的鸡毛宣布大公鸡的酷刑结束,何氏听了赶紧将公鸡放开。 就见那公鸡跳下地,飞快地往前面院子奔去,想是被菊花折磨惨了——无端端地花衣裳被挖掉一块还不惨么——走路都趔趄,跟喝醉了酒似的,奔出好远才正常。 菊花瞧了好笑,跟何氏招呼了一声,自去煮早饭。 这几天,张家往胡萝卜地里下肥。张大栓父子将攒起来的鸡鸭粪掺和草木灰一担一担往地里挑,何氏在地里负责丢窝子。 正忙着,柳儿娘扛着锄头从地头经过,跟何氏打了声招呼:“槐子娘,丢肥哩?” 何氏这些年跟她也不大多话的,顺嘴答道:“嗳!补些土粪好加把劲儿,萝卜长得也快些。你这是去锄草?” 柳儿娘站住脚步,笑眯眯地说道:“可不是么。我家铁柱媳妇怀了身子,不能干重活,这田里地里都要靠我们老的照应。唉,生就的劳碌命,一年到头也没个歇的!你咋也出来干活哩?嗳哟!莫不是菊花也怀上了?呵呵,一转眼,大伙都成了奶奶辈的人哩。” 何氏脸色一变,沉声道:“菊花没怀上,她还小哩。家里事情也多,也要得个人照应,就留她在家了。你真是好福气哩,要抱孙子了。” 柳儿娘得意洋洋地笑道:“还早哩,总要到明年七八月才生。”说完见何氏不再搭腔,方施施然去了。 这时张大栓挑了一担粪过来,看着柳儿娘远去的背影,纳闷地问何氏道:“这婆娘跟你说啥?啥时候你俩这么好了,还有说有笑的?” 何氏骂道:“好个屁!臭婆娘,铁柱媳妇怀上了,跑我跟前现眼来了。我还摸不着头脑哩,以为她转了性子,谁料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故意问我菊花怀上了没有。怀了身子好了不起么,哪个媳妇不会生娃?从来就喜欢显摆,争强好胜,我看她儿媳妇明儿能生个凤凰出来。” 说着生气地抓起一把土粪使劲往下一扔·砸得那萝卜秧子一歪。 张大栓皱眉道:“往后甭理她。亏得她家也就那样,柳儿出嫁了也没得多大风光,不然她尾巴更要翘上天。” 何氏撇撇嘴道:“风光?也不晓得过的是啥样日子,瘦成那样。也就她还能笑得出来,柳儿要是我闺女,我都睡不着觉哩。” 两口子说了几句,见槐子来了方才住口。 早饭后·菊花忙完家务,提着篮子到娘家地头采了些毛栗球。到家后她将这毛栗球倒在院墙一角,然后搬了个小板凳,拿了个小筲箕放身边开始剥毛栗。 她正忙着,听得院门一响,转头一看,是槐子挑着一担空箩筐回来了,便急忙丢下剪刀·跑过去殷切地问道:“可要歇会喝口水?再吃点东西?” 她知道干活的时候饿得特别快,总觉得肚子空,想吃东西′所以这么问。 槐子眼中漾着柔情,微笑道:“我先去装粪,你倒些水搁那,回头我来喝;就不吃东西了,快些挑完也是一桩事,还有好几块地哩。” 菊花点头,等他往后院去了,才进厨房倒了一竹筒温水,又从锅里捡出几块南瓜饼装在一个大碗里——也就是将煮熟的南瓜捣烂后,在油锅里煎了一下——等槐子挑着满满一担土粪出来·便对他说道:“坐下歇口气吧,再吃一块饼垫垫肚。” 说完让他将担子歇在院子里,拉他坐到梅树下的小凳子上,将竹筒递给他。 槐子仰头灌了几大口水,歇了口气,瞅着她手中的碗笑道:“我本来不饿的·看见这饼,感觉好像又饿了。 你老是这么将就我,我嘴巴可是越来越馋了哩。” 菊花轻笑一声,见他额头上渗出汗珠,顺手扯出自己腰间的手帕子,帮他擦了,一边说道:“也不是啥好东西,你吃两块垫一垫,回头让爹娘也回来吃一些。” 她见槐子上身的短衫又全部汗湿了,裸露的臂膀晒得黑红,肌肉坟起,结实而有力,虽然心疼却也不矫情,并不说那些无用的话语——农家的生活就是这样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家里的事,让他们吃好喝好,心情愉快。 槐子又喝了几口水,将竹筒递回给她,接过她手中的筷子,拣了块南瓜饼,两大口就咬完了,塞得嘴里满满的。 菊花忙又递上竹筒,一副怕他噎着了的样子。 槐子抿嘴微笑,冲她摇摇头,见她那么关切地望着自己,心生柔软:也就是菊花,把自己跟爹娘捧着,生怕他们干活累坏了,其实庄稼人哪里有那么娇气哩,他们之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谁也不会随时吃个点心啥的,顶多饿了嚼块锅巴。 忽然他瞅着院墙根下那堆毛栗笑了起来。 菊花奇怪地问他笑啥。 槐子吞下嘴里的饼,乐道:“看到那毛栗,我就想起帮葫芦起名的事来:你哥哥一心想要让儿子叫板栗,最后还是叫了葫芦,其实,我觉得那板栗也不比葫芦好听哩,不晓得他开始的时候为啥一定要取这个名儿。” 菊花白了他一眼道:“啥我哥?那不是你哥么?” 槐子笑道:“我叫青木叫惯了,老是不习惯叫他哥。” 他看着菊花,想起还有那么多的好名儿等着他们将来的儿子和闺女选,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从青木为儿子取名的经历来看,菊花还真说对了—不管叫啥都好,只要对脾气就讨喜。 .第三百零七章 贴心的闺女 想到儿子和闺女,槐子心中不禁柔情涌动,想要对菊花说啥又说不出来——怕她误会自己心急要生娃——便无意识地伸手将她额边细碎的头发捋向耳后,又轻轻地摸摸她的小耳垂,冲她灿烂一笑。 菊花也微笑着,将碗送到他的面前,示意他再吃一块;两人目光缠绵了一会,槐子便又吃了一块南瓜饼,才接过竹筒喝了两大口水,顺便漱口。 他吃喝完,也不磨蹭,立即起身挑起担子往外走,一边对菊花道:“干得快的话,晚上也能早些收工,我好陪你说话的。” 菊花点头,目送他出去后,忙赶抢似的将剩下的毛栗球剥完——也不过剥了一斤多毛栗就去烧晌午饭了。 忙忙碌碌一天过去,吃晚饭的时候,大家就格外轻松,自在说笑,不比吃晌午饭,慌忙慌张的,因为吃完还要下地干活。 张大栓看着桌上有一碗蒸毛栗,用手捏起一颗丢嘴里,嘴巴动了几下,一会就吐出皮来,笑着问菊花道:“你咋不晒干炒了吃哩?这么蒸了吃多可惜。” 菊花笑道:“瞧爹说的,还不是一样吃进肚子,有啥可惜的。这回没剥多少,我就懒得费事,索性就放在饭锅边蒸熟了,吃新鲜的。这么吃也不错,又软又面。” 槐子笑道:“这个太小了——吃着不过瘾,等那板栗长大了,想必好吃得很。”° 菊花忙道:“板栗烧鸡最好吃了。四五月份,用小公鸡烧板栗,那味道绝了。” 何氏忙问道:“真的?你在哪吃过么?” 菊花一听傻眼——又说漏嘴了,她急忙补救道:“我听人说的。想着就好吃,不用试。” 何氏忍笑道:“那是肯定的——啥东西跟鸡搭配不好吃哩?就像狗蛋娘常说的‘不管是啥东西跟老猪插伙,那味道都差不了,。” 菊花跟槐子听了抿嘴笑,觉得这话的确精妙。 张杨三两口扒完了饭,将那碗毛栗倒了一半出来,笑嘻嘻地说道:“我带到学堂去晚上饿了好吃。” 他和小石头,还有刘四顺,如今晚上也要去学堂。 菊花觉得这就跟考前突击补课似的,可怜的娃儿常常熬得两眼通红,考秀才可不容易哩。 菊花急忙对他道:“我用砂锅熬了些粥,晚上吃那个比较好;这毛栗当零嘴吃不要紧,要是吃多了肚子胀气哩。” 杨子笑道:“几个人一分,哪里会吃多?粥等我晚上回来再吃吧。菊花姐姐,真是多谢你,天天晚上帮我准备吃的要是我考上了秀才,得给你记个头功。”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你说这话,就不怕爹娘吃醋么?要论头功,当然该给他们记头功了,你可是他们生养的。” 张杨转头一看,果然张大栓正脸色不善地瞪着自己,慌忙叫道:“都有功,都有功!我说爹呀你先不忙着生气,你儿子还不晓得能不能考得中哩,咱们先争功起来叫人听见了笑话。” 何氏笑骂道:“哪个争了?不都是你自个在说么?还不快去学堂哩!嗳!念这书真是遭罪,瞧瞧都瘦了好些。”说完起身帮菊花收拾碗筷。 忙完家务后,菊花顾不上去瞧小葫芦,找了块碎布,包住一枚铜钱,飞针走线地缝起毽子来。 槐子坐在她身边瞧着,提醒她道:“是不是少了样东西哩?还要一根管子才好,那个要从公鸡的尾巴上扯那最硬的毛,下面那截管子才好用。” 菊花点头道:“赵清说她家刚杀了鸭子,有这样的管子哩待会该送来了。其实最好用的是鹅毛管子——够粗,鸡鸭的毛管都太细了哩,插不了几根鸡毛,那毽子就不够稳当,容易踢不起来。” 槐子笑道:“先将就着用吧,回头咱也逮几只鹅来喂。这鹅光吃草比鸭子好伺候。” 他又问她公鸡毛准备了没有,菊花就说了早上拔活鸡毛的事,惹得他呵呵地笑道:“人家都是等杀鸡的时候,才从鸡身上扯那毛的;你倒好,直接拔毛。那鸡遇见你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正说笑着,赵三牵着赵清晃悠到了院子门口,赵清丢开她爹的手,撒腿奔向菊花,一边举起右手嚷道:“菊花姐姐,我拿了鸭毛管子来。不过都不够粗哩,我娘说太细了,要用鹅毛管子才好。” 她跑到菊花跟前,见槐子在她对面抵腿挨坐着,自己是插不进去的了,只得另端了一根小板凳来,放在菊花的左边,跟她并排坐下,摊开小手,将那几根粗硬的鸭毛管子亮出来让菊花瞧。 菊花笑眯眯地对她道:“我想了一个主意——咱将两根管子并排缝在上面,那样插的鸡毛就够了。” 赵清惊喜地问道:“两根管子咋缝哩?不好弄哩 菊花胸有成竹地说道:“你瞧好了,我准能缝好。” 槐子看看天,催促道:“快点缝,天都暗了,这么瞅着伤眼睛哩。” 菊花点点头,剪刀针线交替用,很快将那毽子给缝好了,再把早上扯的鸡毛往里一插,光华灿烂的鸡毛四面垂落下来,十分的漂亮;用手掂了掂,轻重合适,平衡力也不错——没有头重脚轻或是因为鸡毛插少了不够轻便的情况。 赵清攀着菊花的胳膊,赞叹道:“好好看哩。菊花姐姐,咱来踢了试试吧。” 菊花瞧瞧天色已经暗了,虽然有淡淡的月色,踢毽子肯定是不成的,便笑对赵清道:“看不见了哩。明儿再踢吧。” 她特意做这东西可不是为了玩,而是想锻炼身体。要说到现在才想到这点,实在不是她懒,这日子可是一直没个空闲的时候,就算是跟人闲话,那手上也是攥着针线活;要不就是在外面忙。 槐子听她说了,就让她赶紧做一个,说是冬天踢毽子,蹦蹦跳跳的,也能让她身上热乎些,于是她才兴头起来。 赵三正跟张大栓、郑长河说田地里的庄稼,这时转头对菊花道:“菊花,我家清儿亏得跟着你,学不少东西,能帮她娘好些忙哩。也不指望她干多少活,跑腿递话,有她在她娘身边看着,我出去也放心不 清儿听她爹夸她,害羞地蹭在菊花的身边不言语。 菊花笑道:“还不是三叔三婶福气好,小石头和清儿才这么听话懂事。三叔,你是想三婶再生个闺女哩,还是儿子哩?” 赵三爽朗地大笑道:“儿子闺女我都想要,最好是生个双胞胎。” 张大栓笑道:“你还敢说自己不贪心?双胞胎是那么好生的么?我劝你还是消停些吧,真要生双胞胎,石头娘怕是要吃大亏,往后带两个奶娃也费劲。” 不等赵三说话,赵清脆声道:“不要紧的,我也能帮把手哩。等娘生了弟弟,我都会煮饭了,洗个尿布啥的也成。” 众人听了哄然一笑。 菊花摸摸小女娃的小胳膊,夸道:“清儿真能干。不过还是要多试几回才把稳,眼下还不成哩,要是烫了手割了手就不好了。勤快点没错,就是不能逞能,不然伤了手还要花钱瞧大夫。” 赵清乖巧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张大栓道:“我说赵三,我就不服气了,你说你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这闺女咋这么贴心哩?” 赵三哈哈大笑,转头对郑长河道:“长河大哥,瞧他说的这话——这是在眼气咱有闺女哩。你家菊花不也是贴心的?” 郑长河撇撇嘴,酸溜溜地说道:“有啥好眼气的?我闺女再贴心,如今不还是在他家煮饭么?” 这下众人笑得更厉害了,连何氏也乐个不停;张槐捏捏菊花的手,小声道:“爹不高兴了哩!” 菊花忙叫道:“爹,我明儿磨些汤圆粉,包芝麻馅的汤圆,明晚你跟娘、哥哥嫂子都过来吃。” 郑长河忙道:“嗳!我一准过来。吃他一顿我心里也觉得舒坦些,不然总觉得养这么大闺女嫁出去了我好吃亏哩。” 张大栓嘿嘿地笑着,赵三刚要嘲笑几句,就听隔壁杨氏高声唤道:“他爹,快回来——咱家牛要生了哩!” 郑长河一听,当即跳起来,直向外边冲去,嘴里嚷嚷道:“甭急,就来了。大栓、三哥儿,快来帮把手。” 两人听了急忙也往隔壁去了。 菊花也激动起来,就要跟过去瞧;赵清也是兴奋地两眼放光,扯着菊花的袖子不放手——她早就想瞧小牛是从哪生出来的了。 张槐忙拦住菊花道:“晚上凉,加件衣裳吧。你等会再过去,我先过去瞧瞧,等牛生下来了再叫你,那场合你不好去瞧的,也脏的很。” 何氏也道:“菊花,你别去,赵清就更不能去了。待会等小牛落地了再去看也是一样的。你先穿了衣裳,在你娘那边等着。” 菊花无奈,只得叮嘱槐子道:“那等小牛一生下来你就要叫我—我想瞧瞧它是咋站起来的——你可不许耽搁了。” 槐子笑着点头,捏捏她手道:“你快加件衣裳吧,我等你一块过去。” 菊花点头,忙忙地进屋收拾妥当,才一手牵着赵清,一手挽着槐子的胳膊,往娘家去了。 小赵清听说不能看下小牛,很失望地问道:“为啥不能瞧哩?菊花姐姐,我想瞧瞧小牛是从哪儿生出来的。” .第三百零八章 小牛拜四方 清冷的月光从柳树梢头漏下来,带着股清幽的味道,院墙根的草地上布满银霜,反射着月华的光芒。 菊花听了赵清的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又不愿意像一般大人那样吓唬小孩回避这问题,想了想便道:“不就是跟拉屎一样喽,脏的很。清儿,咱甭去瞧热闹了,怪难为情的,你见谁拉屎撒尿让人瞧了?” 她也想通了,决定还是不去看热阄,毕竟许多男人在场,将小牛从那个地方拽出来,还是很令人尴尬的,她一个年轻媳妇呆在那确实不合适,更不要说赵清这个小女娃了。 槐子也正在想要如何回答赵清的话哩,听菊花说得这么有趣,赵清怕是不会想去瞧这个热闹了,不禁呵呵地笑起来,摸摸菊花的手,赞她聪明。 果然,赵清皱起了眉头,觉得菊花说得好像有些道理,娘总说小女娃要斯文些,看人拉屎撒尿当然不好,看一头牛拉屎撒尿也是不成的,于是,她仰头对菊花道:“那就不去了。菊花姐姐,咱们去瞧小葫芦吧,看他长大些没有。” 菊花道:“好。葫芦怕是已经睡了。°不过不要紧,他就算不睡也不会理咱们的。” 他们三人进了院子,就听后院人声鼎沸,有人大声道:“加把劲。嗳就这样” 又有声音道:“慢点儿,别扯,让它自己出来。” 菊花忙推槐子道:“快去瞧。完了过来叫我。我去云岚姐姐那。” 槐子急忙蹬蹬地往郑家后院去了。 杨氏从屋里出来,站在廊檐下,觑着眼睛看向院子中的两个人影,问道:“是菊花么?” 菊花返身将院门关上,一边答道:“是我,娘。”一边就来到她身边。 杨氏笑道:“你是来瞧小牛的吧?还有一会哩,先去你嫂子那坐会,回头我叫你。” 菊花答应了,带着赵清便往西屋去了。 外面闹哄哄的·这屋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进了嫂子卧房,圆桌上搭着蓝底碎花的棉布,一盏油灯摇摇晃晃·昏暗的灯光下,刘云岚额上包着头巾,正靠在雕花架子床上,一手轻拍睡在身边的儿子,一边无聊地望着窗户。 空气中流淌着恬静、温馨的气息,似乎有母亲淡淡的呢喃响在心间。 菊花猫一般无声地走进来,小声招呼道:“云岚姐姐” 然后她笑眯眯地和赵清一起脱了鞋子·踩上踏板,趴在床沿上朝床里张望,看那熟睡中的小人儿;赵清更是笑得眯缝了眼儿,恨不得摇醒小葫芦,要逗他一会才好。不过,葫芦就是葫芦,睡觉时也是深沉的,绝不无端端就惊醒。 刘云岚见了两人·十分高兴,对菊花道:“我正着急哩,也没个人说话·娘又不让做针线,又睡不着——我白天睡了好长时候哩。葫芦整天睡,我没事干也跟着睡。嗳哟我这一身骨头都睡软了哩。” 菊花笑道:“你忍忍吧,再过些天不就满月了么?到时候你想偷懒歇会怕都不容易,趁着这坐月子的时候,好好地养养是正经。今晚吃了多少?” 刘云岚道:“吃了一碗饭,一大碗鸡汤,还有三个鸡蛋。” 菊花点点头,问道:“现在感觉咋样?要不要再吃几个鸡蛋睡觉?” 刘云岚摇摇头道:“不吃了,那一碗鸡汤可不光是汤·里面好些鸡肉哩,我觉得有点儿撑。”又笑着对菊花道:“我这奶水也足的很,葫芦根本吃不了,瞧他这些日子跟吹气似的长,一天一个样。” 菊花瞧着已经褪去红色,面色变得白嫩的小葫芦·抿嘴笑道:“娘不是说小娃儿生下来后见风长么?这奶水足,他吃一年的奶下来,从小把底子打好了,长大了身子骨才壮实。” 刘云岚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幸福地点点头,忽然她担心地对菊花道:“菊花,我觉得自己长胖好些哩。” 菊花忍不住笑道:“你没生葫芦之前,就已经发胖了。不过我觉得你不用担心,等满月了,你又要带葫芦,还要忙家务,你说,有多少肉掉不下来?怕是有的日子在那哩。本来么,要是葫芦不这么乖的话,光吵夜这一桩,你恐怕就受不了——睡不好觉哪能长胖哩?” 刘云岚连连点头道:“我真是好福气哩。葫芦可乖了,晚上从不哭,喂他奶就吃,换尿布也不吭声。” 赵清趴在床边,睁着黑眼睛,一会瞧瞧菊花和刘云岚,一会看看睡熟的小葫芦,忽然她指着小奶娃惊喜地对菊花小声说道:“菊花姐姐,你瞧,葫芦在吧唧嘴哩,他想吃奶了。” 菊花一看,只见那小子睡梦中不知是想到啥,或是纯粹无意识的动作,小嘴儿不停地吧嗒,好像在吃啥东西的样子。她看得好笑,抬头望向刘云岚无声询问小奶娃想干啥。 刘云岚低头含笑看着儿子,摇摇头道:“不是想吃奶——刚吃过没一会哩。他睡着了经常是这样子的,一会就好了。” 菊花刚想说话,就听窗外传来槐子的轻唤:“菊花,菊花,小牛生下来了哩。” 菊花听了急忙穿鞋下地,一边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我去瞧小牛了。你早些睡吧。” 赵清比她更快,一矮身往踏板上一坐,抓起鞋子就往脚上套,三两下穿好了就往房门口跑去。 刘云岚羡慕地瞧着两人的背影,她其实也很想去瞧瞧的,可是眼下她还不能下地哩。她知道并不是每个媳妇都能像她一样有福气,实打实地在房里养一个月,有些人生完三天就下地,好些的十来天也就下地了。杨氏和菊花都说让她好好地养一个月,把身子养好了再干活。她只有感激的,因此很听话地养着。 菊花和赵清出来后,就听槐子笑道:“快点,刚生完。”一边拉着她的手,菊花扯着赵清,兴奋地往后边牛棚跑去。 转过墙角,只见牛棚里燃着好几只火把,亮堂堂的,好些人围着,就听赵三大笑道:“拜四方了,小牛拜四方了哩。” 菊花纳闷,忙问道:“啥叫拜四方?” 槐子笑道:“你来瞧瞧就晓得了,就是小牛使劲往起爬。它刚生下来,很不容易站稳哩。” 几人挤过去,找了个空挡往里边一瞧,一只小牛犊浑身湿漉漉的,毛都粘在身上,腰腹上还兜着灰色布巾,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着,四肢乱划拉,好容易站起来,又摔倒;扒拉几下前腿,又撑了起来,只是它那腿好像不得劲儿似的,摇摇摆摆地踩了几下又摔倒了,如此反复。 郑长河急得大叫道:“加把劲儿站稳了” 周矮子笑道:“你急啥?它还没拜完哩,拜完了四方自然就站稳了。” 菊花见那小牛每摔倒一次,身子难免会换个方向,如此团团转,倒真的像在朝四方跪拜似的,忍不住笑道:“这就叫拜四方啊我还以为我爹添了头小牛,是件大喜事,要上一炷香,拜四方的菩萨哩。”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 赵清屏住呼吸,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小牛每摔倒一次,她就忍不住轻声惊叫,想是见那牛儿摔得可怜,有些不忍心,不禁仰脸问道:“菊花姐姐,咋不过去扶它一把哩?” 不等菊花回答,那边人群中赵三发现闺女也来了,喊了声:“嗳哟闺女,你咋也跟来了哩?这个小女娃不好瞧的。” 赵清急忙道:“爹,我刚来的,我又没瞧见它生小牛。”她记住了菊花说的生小牛就跟拉屎一样,小女娃不能瞧,所以这么跟她爹说。 张大栓笑道:“这么点大的娃儿,看看小牛有啥要紧的。清儿,这小牛要自个爬起来才成,不能扶的,不然往后那腿就不够力气。” 菊花虽然不知这是啥习惯,但想来不外乎那些道道,于是现场教育赵清道:“这就跟人一样,凡事总要靠自个,指望旁人是不成的。人家就算能帮你一回,也不能老是帮你。这小牛刚生下来,第一个要学的就是自个站稳了,要是连这个也做不好,往后可就难了。” 赵清听了点头,道:“娘说,小女娃要把针线活计、茶饭手艺都学好,往后嫁人才不吃亏。” 周矮子看着菊花笑道:“你这闺女会说话;赵三这闺女也聪明,才这么点大就能懂这么多,不简单。三哥儿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郑长河笑道:“三哥儿当然有福气了,光他家小石头将来就不简单,肯定是要当官的。三哥儿,往后咱这些老兄弟就要靠你照应了。” 赵三嘿嘿笑着,谦虚了一通,说那小子还不知能不能折腾出点名堂来哩,要是连个秀才也挣不上,还不得回来种田? 说笑间,就见那小牛摔了十几跤后,终于叉着四腿站起来了,又连续走了几步,虽然不大平稳,却没有再次摔倒,引得人群一阵欢呼。 赵清喜悦地摇晃着菊花的手臂,嘴里脆声嚷道:“菊花姐姐,它自个站起来了哩,没要人扶。” 菊花开心地点头道:“这小牛犊往后肯定力气大,耕田耙地都是一把好手。” 郑长河乐呵呵地接道:“那还用说,瞧这欢实劲儿。” 青木含笑上前,收拾地上的衣胞,并将那些带污迹的稻草全部弄走,又换了些干净的稻草过来;张槐急忙跟着过去帮忙。 第三百零九章 跟小牛抢奶 菊花这才有空闲打量那刚生产完的母牛,正安详地吃着草状态还算好。她特意看向牛肚子下面,那几只**涨得大大的,完全不像平日那样瘪,心里十分欢喜。 因为在场的人多,她一直忍着,等一切忙好,人都散了,就剩下自家几个人,一起回到前面屋子,她便对郑长河说道:“爹,等过几天,那小牛长硬实了,每天挤些牛奶我煮了喝。” 郑长河早就听菊花说过了,忙点头道:“成。估计明儿就能晓得牛奶多不多了。你放心,爹用心地喂它,这牛奶肯定是足的很。 青木呵呵笑道:“就算牛奶不够,哪怕不让小牛喝,也得让你喝。小牛要是吃不饱,就喂米汤把它喝。” 槐子和菊花都笑了起来。 菊花道:“瞧哥哥说的,我就那么馋么?爹盼了好久,才得了这小牛,我咋能跟它抢奶喝哩?不过要是它吃不了,我喝就没事了。” 杨氏埋怨地说道:“牛奶再好,还能比人奶好?你嫂子的奶太多了,小葫芦根本吃不了,我说挤了你喝,你偏不肯。要是你能喝半年人奶,不是比吃啥都强?我保管你身子就好了。如今又折腾起啥牛奶,费那劲挤出来,还要煮,多麻烦。” 菊花尴尬地说道:“娘,牛奶肯定也是好的,要不然那么大的小牛能长好?你让我喝云岚姐姐的奶,多难为情哩!” 杨氏嗔怪地说道:“有啥难为情的?有那婆婆和儿媳妇一块生娃的,婆婆年纪大了,没奶水,那小姑子和小叔子可不就是吃嫂子的奶长大么。” 菊花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不一样哩,娘,他们是小奶娃,我都这么大了,还吃人奶往后葫芦都要笑话我哩。” 青木笑道:“咱葫芦是那样人吗?葫芦要是会笑话你,那他也不算闷了。你只管喝,谁也不会笑你的。你嫂子上回还跟我这么说哩,挤了出来偏你又不肯喝。” 郑长河也跟着赞成。 杨氏道:“真是怪了,你不是一向不顾忌这些的么,咋这回怕丑起来了?你瞧你嫂子奶多了,胀得难受,小葫芦又吃不完,老是这么胀,要是不挤了奶容易胀回去了,多可惜。” 菊花忙道:“那就挤了让哥哥喝嘛,哥哥喝是最好的了。”自家男人喝,谁也不好说的。 槐子听了闷笑出声,青木则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脸都涨红了。 杨氏和郑长河也好笑,杨氏白了闺女一眼,心道就算让你哥哥喝这话也不好在外边说哩。 闹了好一会,槐子和菊花才回家。 两人又烧了些热水泡脚,用的是一尺多深的小木桶专门用来冬天泡脚的。菊花对这些用具最用心了,又不用花多少钱,干嘛不配置齐全哩。冬天里也不可能每天晚上都洗澡,不洗澡的时候,把脚泡得热乎乎地上床多舒坦。 两人坐在凳子上,把脚搁小木桶里泡着,槐子握着菊花的手,对她道:“菊花,我觉得娘说得对哩,你嫂子的奶要是有的多的话你就喝一些也没啥,那肯定比牛奶要好。这机会多难得,你怕啥难为情哩?把身子养好不是最要紧的么?” 他在郑家听杨氏那么说,心里十分赞同,不过因为涉及到刘云岚,他不好插嘴的。 菊花抿嘴笑道:“我也晓得那东西不错就是觉得怪怪的。” 槐子笑道:“你甭想那么多,端上来了,你就当是鸡汤,咕咚灌下去就完事。咱们看那书上,那些豪门的贵人,保养身子可不就是喝人奶么?” 菊花点点头道:“先看看吧,要是牛奶不够,我就喝人奶。”她心道牛奶可不比人奶差哩。 槐子这才放下心,弯腰搓洗脚底板,又顺便帮菊花揉捏按摩一番。 这脚先被热水一泡,再被槐子这么一揉,菊花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眼皮直打架,意识渐渐模糊,不禁嘟囔道:“不行了,困死了。槐子哥,我要睡了。” 张槐郁闷而又无奈地瞧着她——每次泡脚都是这样。他扯过棉布巾,帮她擦干脚,又将她抱上床;菊花半闭着眼睛,连手也无力抬起,槐子帮她胡乱地脱了衣裳,扯过棉被盖在她身上,那人早已经睡熟了。 槐子摇摇头,返身倒水,一切收拾妥当,才上床将熟睡的菊花小心地揽在怀里,胳膊垫在她颈下,心道,等明早再说吧。 等菊花如愿以偿地喝到香浓的牛奶,那真是心情美得不得了,她可是最爱喝牛奶的。可惜她不会用牛奶做食品,不然那些馒头点心啥的,掺点牛奶,味道肯定会更好。 算了,自己有的喝就不错了,牛奶又不多,哪里有剩的去做那些东西。 槐子看她端着一只碗,美滋滋地喝着。他吸了吸子,闻着那味道有点儿腥,含笑摸摸她的耳朵问道:“好喝我咋闻着这味儿觉得不大好哩。” 菊花将碗举到他的面前,笑道:“你尝尝,很香的。” 槐子低头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寡淡,还有点腥,根本没有菊花所说的香味,他笑道:“看来我是没福气喝这东西的,我没尝出来有啥香味哩。” 菊花知他喝不惯,找出糖来,拿了些放进砂锅里——她是用砂锅炖的牛奶,那里面还剩了不少—再用勺子搅几下,对槐子道:“搁点糖,就没那么腥了,你再喝喝看。” 槐子摇摇头,含笑对她道:“你那么喜欢喝,留着自个喝吧,总共也没多少。我一顿吃那么两大碗饭,身子骨壮实的很,不用再补了 菊花知他说得是实话,也不跟他客气,自将剩下的牛奶一气喝完。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何氏见菊花将那么多牛奶都喝了,高兴地问道:“咋样?可觉得好?你娘说今早没挤多少,让你先喝了试试。要是好喝,明儿就多挤些。” 菊花喝了一碗多牛奶,肚子里都是水,因此就没有盛玉米糊,只装了一只馒头在碗里,听何氏这么问,急忙道:“好喝是好喝,每天喝这么多也就够了,再多就觉得撑。再说,全挤给我了,那小牛可不就难受了么?” 听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自此后,每天早上,杨氏都挤一小砂锅牛奶送给菊花,大概有一碗半的样子,也算是“牛口夺食”了。 小葫芦满月那天,郑家的远近亲戚们又聚会了一次。老老小小都来看他,这娃儿倒也给面子,任人围观,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出声。f 有人心里嘀咕,别是哑巴吧? 杨氏就怕人怀疑孙子不会说话,不等人问,赶忙就将青木捏他屁股,将他捏哭了的事说给人听,又说他如何听话,他娘只要一哄,立马就不哭了等等。 菊花外婆汪氏抱着重外孙,乐呵呵地说道:“瞧这眼睛,亮着哩,咱葫芦就是懒得嗦,往后肯定跟他爹一样,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刘云岚的娘立即接道:“可不是,这么小就这样懂事,真是少有。往后定是有出息的。像我,倒是嘴巴呱啦呱啦,一点用也不管,就是个话口袋子。” 她上回来瞧闺女和外孙,也听了刘富贵、郑长河和张大栓三亲家的对话,因此不敢说话多就不好,怕得罪了那些伶俐人,因此只拿自个打比方。 菊花的两位老姑奶奶那是最高兴了,大姑奶奶沉声道:“咱老郑家的人都是这样——不是那话多的——这娃儿随了他爹和爷爷,就是他太爷爷——我哥哥也不是爱说话的,板起脸来甭提多严厉了,人都怕他;连我爹也不大言语哩。” 这一番话立即让人恍然大悟,原来他郑家的人都是这么个性子,那就难怪了。 刘云岚出了月子,养得细皮嫩肉的,菊花因为今儿来的人杂,她又要在人前露脸,便让她将自个包裹的严严实实,衣裳臃肿松垮,头上也包着布巾,看不出一点风韵,就是个奶娃子的婆娘,这才趿拉了双布鞋出来。 她跟人寒暄了几句就将小葫芦交给外婆抱着,自己来到厨房帮忙煮饭。 菊花跟何氏正在厨房忙着,听大舅母章氏过来比划堂屋里的言语给她们听,不禁都笑起来。 菊花道:“这么小的娃儿,能懂啥?不管咋样都是好的,不过是大人不喜听不吉利的话罢了。大舅母,小妹身子还好吧?” 章氏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好的很。这娃儿就是勤快,整天也闲不下来,我让她养着,她还说多动动身子,人要松泛些。她就是个心细的,我怕她在铺子里没人照应,就接她家来了。 对于来喜娶的这个媳妇,她是十二分的满意,难免就偏爱了些,惹得大儿媳妇就不高兴了。这又是一本家长里短的经,她唠叨给菊花听,一边还感叹地说道:“磕磕碰碰的,闲话淡话嘀咕不停,我也不说啥了—本来谁家闺女都不差,凑一块就总有话说,都是这么过来的,趁早给他们分了家,各自过日子。” 何氏笑道:“这样也好,省得你操心。” 菊花也安慰道:“大舅母,来福表哥跟来喜表哥都是明白人,两个表嫂也都贤惠,说几句闲话,也就是顺口嘀咕,你不要放心上。大家子人过日子,最好半聋半哑,要是事事都往心里去,那就没法过了。” 何氏跟章氏一起都笑起来。 第三百一十零章 怀孕 这时杨氏和刘云岚走进厨房,见几人笑得欢畅,便问啥事这样高兴。章氏就将刚才的话说给她听了。 杨氏笑道:“嫂子你就知足吧。这样两个儿媳妇,你还有啥好说的?有人家那些媳妇,闹得家里一团糟,还不是照样过。就嘀咕些话,也是难免的——我自己也喜欢嘀咕些话,不过没有妯娌来接茬罢了,所以没人跟我吵。” 章氏点头道:“就是这个话,所以我就把他们分开了。如今也不过是嘀咕两句,要是日子久了,吵出话来伤了兄弟情分就不好了。” 于是杨氏三人就扯起十里八乡的新鲜事来,菊花和刘云岚一边配合着切菜炒菜,一边尖着耳朵听新闻,听到有趣的地方,偷偷地抿嘴笑。 别说,菊花觉得这些真的很好听,若是不论对错是非的评判,单纯从生活的角度来看,这就是生动的乡村生活剧本,一人一个形象,一家一个故事,家家相连,村村相关。其中固然有很多不愉快和不平的事,更多的则让人听了爆笑不止。 其中说到一家子,当婆婆的偏心,杀了鸡,将鸡大腿等好肉都盛给闺女躲在灶门口吃了,剩下的鸡头鸡脚鸡翅膀等骨头拉杂的,则端出来让儿媳妇们吃,惹得一个个抱怨连天。 章氏刚说完,首先是菊花笑个不住,连菜刀也拿不稳了;其次就是何氏,她笑呵呵地叫道:“嗳哟我每回鸡杀鸭子,鸡大腿鸭大腿都让小儿子吃了,菊花从来就是吃鸡脚和鸡翅膀的,顶多给她个鸡小腿尝尝味儿。” 章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搞不准何氏说这话是啥意思,看她也不像是会亏待菊花的婆婆呀?就算是真的亏待了,那也不好当着杨氏的面儿说这事才对,因此,倒不好接这话了·只看杨氏咋回应。 刘云岚和杨氏都笑个不住。 笑了一会,刘云岚才对章氏道:“大舅母,菊花就喜欢吃这些哩。杀了鸡,她第一个就把鸡翅膀和鸡脚拣走了·再就是鸡小腿和鸡心鸡肫鸡肠子那些东西。鸡肉也吃,喜欢啃鸡脖子和鸡脊骨上的肉。” 章氏恍然大悟,接着一拍手笑道:“怪不得那年去我家,她自己拣了鸡脚和鸡翅。我还想,这娃儿太讲礼了,尽吃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所以我就又帮她拣了大腿和鸡胸脯子肉。她还推三阻四的不要′我总觉得她客气,还跟她说在大舅舅家不要讲这些面子情儿哩。” 杨氏跟何氏哈哈大笑。 章氏说完了,纳闷地问道:“菊花这是近两年才喜欢吃这些的吧?不然往年一年也不大见荤,你还不喜欢吃鸡大腿?那不是傻子么” 杨氏点头道:“那是肯定的,小时候都没东西吃,哪里还有的挑 菊花则心里嘀咕,幸亏这贫富转变比较明显,否则这一嗜好就要被人怀疑了。当然·真要一直穷,自己怕是连骨头渣子都要嚼三遍,更不要说鸡大腿了·那时哪里还会记得这个嗜好? 忙碌一天,客人散去,就刘云岚的娘张氏、菊花外婆汪氏,还有两个老姑奶奶留了下来。老人家在世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就格外地想念娘家,虽然老一辈都不在了,好歹这儿总是她们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况且郑长河这个侄儿和杨氏都很尊重她们,呆在这也不觉得生疏膈应,只有亲切的。 大姑奶奶抱着小葫芦不舍得撒手·直到他睡着了才交给刘云岚抱回房里。她揉揉有些发酸的胳膊,把目光转向菊花:“菊花,你可要精心点儿,也该到时候了。” 菊花刚帮杨氏收拾完厨房,又张罗了一些瓜子花生出来让大家闲话时好嗑,听大姑奶奶说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啥事要精心?” 二姑奶奶用胳膊捅捅老姐姐,慈和地笑道:“他们小人儿自个心里有数,哪里还要咱们这些老的操心。菊花比她嫂子小不少,晚些怀身子也是常情。” 菊花这才明白她们是说生娃儿的事情,不由得心里郁闷,心道,这又不比种庄稼,勤快点都有收,让她咋精心? 她却不知人们就是拿这事比种庄稼的。 张氏听刘云岚说这个小姑子待她极好,因此格外喜欢她,这时笑着插话道:“可不是么,我也是进门好两年才怀我家云岚哩。 这事不能急,菊花还小的很,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往后有的生。” 汪氏接过菊花手中装瓜子的扁竹盘,笑眯眯地摸摸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啥话也没说,转头跟老姑奶奶聊起郑家的那头小牛。 晚上睡觉的时候,菊花缩在钅子身前,跟他埋怨道:“我要是不赶紧生个娃,人家见了就要问哩。” 槐子用手摩挲着她的后背,用下巴蹭了蹭她光滑的面颊,顺势亲了她一下,笑眯眯地说道:“管人家咋说哩,我不催你就是了。‘摸家摸,摸一大锅,,落在后边的不一定生的最少,有时候比先生的人生的还多哩。你只瞧秋后的茄子就晓得了ˉ结得多好;还有那晚稻,不是还没割么,照样能收一稻仓。” 菊花忍不住又笑又气地扯他耳朵:“你乱说啥哩?有你这么打比方的么?秋后的茄子,顶多是指临了还结一茬,咋能跟我比?我就好比是那春天刚栽不久,人家都开花我还没开花的茄子秧。” 槐子急忙叫道:“是不该这么比。那也没啥,先开花的先谢,先结果的先摘;咱后开花的也照样结一树茄子。” 菊花听了笑着擂他肩膀,一边嚷道:“为啥总不离茄子?干啥不说桃子、李子哩?咱们从刘小妹家弄来的桃树和来喜表哥买来的桃子就不是一样的,小妹家的先开花结果,来喜表哥买来的那种就要晚些——要到快七月才熟,不过味儿甜多了,个头也大。” 槐子连连点头,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喜悦地笑道:“是这么回事,你就像那七月才熟的桃儿,开花虽然旁人晚了些,结的果子又大又甜。” 两人想着这比喻,一齐闷笑 难怪乡下的媳妇对生娃这么重视,你要是不生娃,别人说闲话烦都要烦死你。这不,就跟比赛似的,梅子又怀上了,竹子也怀上了,刘三顺的媳妇小秀也怀上了,至于赵大嘴的媳妇桂枝,生了娃还没断奶就怀了第二胎。 菊花曾心虚地对槐子说呆在一群大肚婆中间,她压力很大。槐子好笑地看着她,哪里像有压力的样子?便故意无所谓地对她说道:“咱是那七月熟的桃儿,让他们先好了。” 天气逐渐寒冷下来,没了香肠作坊,人们的生活要松泛了好些,勤劳的人却总是有活干的,在山上耙柴草,在白菜和萝卜地里忙活等等,总也没个歇的。 青木和槐子就连续好几天在山上耙柴,将那些干枯的树枝落叶、松针茅草弄了好些回来,堆了一大堆,如同储粮的田鼠,等候越冬。 待这年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菊花觉得日子格外轻松欢乐,这是她来这时空过得最轻松的一个冬天。因为第一年冬天忙着做小生意,且那时候也穷;后来几年,又开始灌香肠卖,总也没有歇的时候。 如今,家里人吃的、猪吃的、牛吃的,包括柴草都准备充分,是真正地农家人藏冬了。 她便带着赵清一块做针线,或者回娘家逗一逗根本不理会她们的小葫芦,再就是踢毽子暖和手脚,一大一小玩得不亦乐乎,有时梅子和桂枝也带了儿女过来玩,三个小娃儿就满屋子闹了。 待菊花发现自己怀孕后,这个冬天就更加充满喜气和欢乐了。 这天晚上,张槐听菊花小声跟他说,她怀了小宝宝,几乎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没弄错?菊花,你晓得咋样才算有了么?要不明儿咱问问娘?” 菊花本想着他会大喜过望哩,谁料竟然不信这事,气得拧了他胳膊一把,咬牙道:“我就那么不懂事么?自个的身子自个还不清楚?你不相信就算了。” 槐子急忙抱紧她,连声道:“相信,我相信。我······我刚刚就是有些不敢相信哩” 菊花听他说话颠三倒四,不禁轻声笑了,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用额头蹭蹭他的下巴,小声道:“我不会弄错的,我月事好些天没来了哩,还有,总觉的身子里有些不一样了……” 她轻柔的声音在黑夜里仿佛带有一种魔力,感染了槐子,似乎怕惊动那个小生命一样,槐子也肃穆起来,他伸出大手隔着衣衫摩挲菊花的小腹,一边在她耳边小声问道:“那你前两天还跟赵清踢毽子哩,不会有事么?” 菊花摇头道:“我每回都踢一会儿,也不大累,我不喜欢玩得气喘吁吁的哩。”说起这个她就庆幸,要是她玩起来就忘形的话,没准就会出事,她这身子可不大结实。 槐子明明应该欣喜若狂的,他却静静地抱着菊花,喃喃地在她耳边说道:“花儿,咱们要有娃了哩。你往后要好好的,娃也要好好的,晓得么?” 第三百一十一章 你们怀孕吃啥?, 菊花听了心里一震,轻轻摸摸他的胸膛,点头道:“嗳!你放心好了,我晓得该咋办,不会瞎折腾的。”她感受到一种宁静的温馨,还有槐子隐隐的不安,便轻笑道:“你猜,咱这头一胎是生个辣椒哩,还是山芋哩?说不定是颗小黄豆。” 槐子就微笑起来,低头吻她的眼睛:“都好。就是条黄瓜也好,南瓜更妙,白嫩的小葱和青蒜都讨喜。” 菊花再次轻笑,为那满园瓜果畅想未来:这些小家伙们到底会怎样闹腾哩? 第二天吃过早饭,何氏听槐子说菊花怀孕了,又仔细地询问确定后,那真是喜出望外,拉着菊花的手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才急忙地对槐子说道:“快去跟青木娘报喜。我要先上三炷香,求祖宗保佑咱菊花。” 她忙忙地就要转身,忽又停住了脚步,殷切地问菊花道:“可想吃啥?” 菊花就怕这种情况——晓得她怀孕后,何氏肯定是一个劲地要帮她补,整天要她吃。 她嗔怪地对何氏道:“娘,我刚吃过早饭哩,哪里就饿了?娘你不要太慌张,咱还跟往常一样,我想吃啥就跟你说,好么?我平日里看些书,也懂些这方面的道理,那些大夫说,怀了身子也不是吃得越多就越好的,补过了也不成哩。往常大家穷,没的吃,从来不用担心这个,就怕孕妇吃不好;可是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些了,要是还使劲吃,未必就是好事。” 何氏一听她看书学来的,忙认真地听了,又对她道:“娘晓得了,难怪你嫂子怀孕的时候,你娘也没特特地帮她补,不过是跟平常吃饭一样,就是菜比往常好一些哩原来是你看书学来的。那你想吃啥就跟娘说,娘按你说的做。” 菊花微笑道:“瞧娘说的,我就不动了么?不动可不好哩。其实也没啥弯弯绕,咱农家的五谷杂粮蔬菜就是最好的东西瞧槐子哥跟杨子长得这么结实,娘怀孕的时候也没吃啥好的吧?” 说起这个,何氏就来劲了,她想要好好地跟菊花说道一番,又忍笑道:“你等会,娘先上柱香。” 说完,先在厅堂上方的长条台抽屉里找出三根土黄色的香点燃插在那长条台正中间的香炉里,又拜了几拜,嘴里念叨了一番说辞,然后对菊花招手道:“菊花,你也来拜拜,让爷奶祖宗保佑你!” 菊花并没有嗤笑,而是听话地过来拜了三拜,心里也默祷上苍让自己顺利地生产。一来她经历了穿越,还有啥可大惊小怪的?二来她知道这种祷告更多的是一种自我坚定和心灵的寄托,并不是真的求虚无的祖宗保佑因这两点,她拜得很虔诚。 何氏见菊花这么听话,很喜欢,拜完后,拉她坐回火桶,帮她腿上盖一块小棉被,自己也坐上去,一边纳鞋底一边笑着对菊花道:“娘怀槐子的时候,刚好开春,嘴巴特别馋人家都吐得七死八活,偏我就想吃东西。可是又没东西吃,你猜娘吃的最多的是啥?” 菊花也忍不住感兴趣地问道:“吃啥?” 何氏笑眯眯地说道:“山芋。我娘家种了好些山芋,冬天窖藏了不少。过了一冬,那山芋格外甜。槐子爹就挑了一担家来,我见天就啃生山芋啃得满嘴白浆。 菊花睁大眼睛好笑地问道:“娘咋不煮熟了吃哩?” 何氏直摇头道:“那山芋生吃才甜,‘嘎嘣嘎嘣,嚼了特有劲儿,煮熟了虽然也香,不大对胃口哩。你刚说咱农家的东西最养人确实不错的,那些日子我吃得最多的就是山芋。后来山上田地里的野菜野果出来了,山上蘑菇也多了,我就啥都弄来吃。我跟你说,就这后山上有一片野莓子,槐子爹那时候经常去摘了回来让我吃。” 菊花忍笑心想,你吃的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哩。 娘俩正唠叨着,杨氏和张槐进来了,槐子手上提了两只老母鸡,杨氏手上也拎了个篮子,里面都是鸡蛋、鸭蛋,另一只手上则是用草绳穿着的两只腌猪肚。 菊花见了又笑又叹道:“嗳哟!娘,你这是干啥哩?非要讲那些礼,这鸡拎来,杀了一时吃不完,不杀养着还认家门,这不是折腾么?还有这鸡蛋,娘也真是……” 槐子笑着对菊花道:“娘非要逮鸡,我拦也拦不住,爹和大哥去捞鱼了哩,说是晌午要在这吃饭。” 何氏下了火桶,埋怨地对杨氏道:“菊花怀了是喜事,你逮鸡拿鸡蛋过来我也不说啥,咋还跑去捞鱼哩?要吃鱼也该从我家的鱼塘捞才对。” 杨氏笑得合不拢嘴,也不跟何氏掰扯,对她直摆手,连声道:“咱俩别吵了,不都是为这事高兴么。槐子,你去烧些水,把这鸡杀一只,一会我跟你娘去收拾。”槐子答应着去了厨房。 她转头又笑着对菊花道:“你爹听了可高兴了。拿些东西来也就是做个样子,不过是想凑一块热闹一天。”说着挨在菊花身边坐下,拉着她手问道:“你觉得咋样?可有啥不舒坦的?” 菊花摇摇头微笑道:“眼下还好哩,没啥不舒坦的。” 杨氏跟何氏对视一眼,笑道:“这样最好了。再过些日子,要是不吐不晕,那就更好了。” 又问刚才两人说啥哩,何氏就告诉了她。 菊花就问道:“娘,我哥跟槐子差不多大,你怀孕那会儿吃啥哩?难不成也啃山芋?” 杨氏笑着摇头道:“我家没山芋哩,我也不爱吃生山芋。你奶奶会做菜,总做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让我吃,我都吃得香的很。”想了想又道:“你爹倒是在山上摘了不少野毛子回来给我吃,酸甜酸甜的,我一回能吃十几个。如今想起来牙还难受。” 何氏忍笑对菊花道:“听见了吧?各人有各人的法子。你奶奶茶饭好,你爹兜些小鱼虾回来,她也能烧好些花样,不是煮汤就是晒干了炒,再不然就是红烧;野菜蘑菇都烧得好味道,配着玉米面糊糊、煎饼,所以你娘就吃这些。我哩,我婆婆茶饭不好,我自己煮饭也不大好,所以我就怕吃那些——还不如啃生山芋哩。” 她见菊花偷笑的样子,把眉毛一扬,说道:“这是真的。我婆婆是好人,她煮的东西我不喜欢吃,还不敢不吃——怕她伤心,嗳哟,可受罪了。” 忽地想起啥,忙问菊花道:“我晓得自个茶饭不好,这两年都用心学了,如今你可吃得惯?” 菊花诚心诚意地说道:“娘如今煮饭好的很,我吃得惯。” 说笑间,刘云岚抱着被包裹严严实实的小葫芦过来了,臂弯里还挽了个小篮子,里面尿布、兜兜等物叠了厚厚一摞。 杨氏急忙上前接了过来,一边笑道:“嗳哟!咱葫芦来了哩,葫芦到姑姑这来做客哩,姑姑可有啥见面礼送人家哩?” 菊花听了失笑道:“可是我忘了,葫芦真的是头一回上姑姑家来哩,这可咋办?”一边凑过去逗弄小娃儿。 刘云岚笑道:“咋办?你不是就要给他生一个小表弟了么?这见面礼最好了。” 葫芦定定地瞧着菊花,虽然没笑,却仿佛被她吸引住了,菊花用小手指轻轻地勾了勾他的小嘴巴,他便抿了一下嘴,似乎笑了一下。 菊花惊奇地叫道:“葫芦笑了哩。嗳哟,真是太给姑姑面子了。”这话惹来一阵笑声。 几人在屋里说笑着,就见张槐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走了进来,对何氏道:“鸡弄好了哩。是搁煨罐里放在灶洞里煨哩,还是用大砂锅装了放炉子上用炭炖哩?” 何氏还没说话,杨氏诧异地问道:“都弄好了?用开水烫过了,鸡毛都干净了?” 槐子点头道:“干净了。鸡肚子也剪开了,鸡肫也扒干净了,鸡肠子也用盐洗过了。那鸡也剁成块了。我想着要炖汤,就剁了大块,不然炖烂了没了筋骨。” 杨氏对何氏笑道:“嗳哟!我们只顾在这玩笑,他都弄好了。这娃儿如今越发能干了,厨房里的事也能做不少,要是长星三顺他们听说,该笑话你了。” 槐子无所谓地说道:“笑话啥?不进厨房就能耐了?也没见他们考个状元榜眼回来。庄稼人讲究那些不是自个找罪受么。会做饭也没啥丢脸的,要是媳妇哪天回娘家了,或是忙别的去了,难不成自个就不吃饭了?” 菊花对他一竖大拇指,赞道:“槐子哥说的对,艺多不压身么。你会做饭是一回事,我让不让你做又是一回事。放心,平日里当然是我做饭给你吃,不能让你被人笑话。” 槐子过来摸摸她耳朵,含笑道:“就算我做给你吃也没啥。” 大伙都笑了起来,何氏起身去厨房,一边走一边说道:“可是菊花说得对,就算你会做,咱这么些婆娘坐这,也不能叫你一个男人家去煮饭. 第三百一十二章 没我啥事 刘云岚也要起身跟过去,杨氏急忙按住她,把小葫芦递给`她道:“你抱着葫芦,跟菊花说说话,我跟槐子娘去烧饭。这冬天也没啥事,煮饭也不多累。咱自家几个人吃饭,又不是待客办酒,弄那么些人都挤到厨房里还转不开身。” 刘云岚点点头,抱过小葫芦。 张槐忙也跟过去,将柴草搬了一捆放在灶洞后面,又打了几桶井水搁一旁备用,又听何氏的吩咐到后园子砍了些黄心菜,扯了些菠菜和葱蒜,忙了好一会才回堂屋。 等郑长河和青木提着两条鲤鱼两条草鱼过来,张大栓也从下塘集回来了,全聚在堂屋里,一个个喜气洋洋地望着菊花,就像看一件珍宝,弄得菊花觉得自个好像被人参观的展品,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跳下火桶,对槐子道:“走,咱俩去杀鱼。晌午做个酸菜鱼锅子,再清蒸一条。” 青木忙道:“我跟槐子去弄,你费事出去了,外面冷得很。” 菊花笑道:“我去瞧瞧嘛,老坐着不动也不成的。你还是陪云岚姐姐说说话儿吧,今儿你可是客哩。”三人说笑着一起出去了。 井台边,青木帮着吊了两桶井水上来,见槐子熟练地收拾鱼,刮鳞片、剖腹、掏肚、挖腮,很是老道,纳闷地问道:“你啥时候学得跟长星和三顺似的,这么会弄鱼了?” 菊花蹲在一旁,得意地说道:“自然是我教的。如今槐子哥可是啥都会干,下田能栽秧割稻、入厨能烧锅捣灶。” 青木失笑道:“你就帮他吹吧。这些谁不会做?哥哥我也会,不过没他这么熟练就是了。我就不信他会煮饭。” 槐子听这兄妹俩为自己争论,也不插嘴,只是笑,手下忙个不停。一会抬起头问菊花道:“要不咱今儿弄个新鲜的烧鱼花样来尝尝?”他也是想点子让菊花高兴。 菊花问道:“啥新鲜花样?” 槐子道:“就是跟你上回用荷叶包着鸡埋在灶洞里烧出来那样弄。” 青木笑道:“嗳那个好吃。 这鱼要是也这么烧的话,味道肯定不会差。可是如今也没荷叶哩,拿啥东西包着它?” 槐子笑道:“我想好了弄些青菜叶子包着它不就成了?那黄心菜的叶子大的很,多包几片,用稻草捆紧些,外面再包黄泥就不会弄脏鱼了。” 菊花听了眼睛一亮,忙道:“这样也成,再把菜叶的外面裹一层布,就更保险了。” 连青木听了也高兴起来,跟着去调和黄泥;槐子则掰了好些黄心菜的叶片,菊花又教他把生姜、辣椒等作料塞入鱼肚,鱼背肉厚的地方也划开了口子也抹了点盐,塞了姜片。因这条草鱼太大了,就斩作两截,分作两包。 他们忙忙碌碌的嬉笑不绝,引得刘云岚也出来看,郑长河抱着小葫芦,跟张大栓也过来瞧,一边高兴地对张大栓道:“瞧这鱼味道就差不了。今儿可要好好喝一杯。” 张大栓两眼放光地盯着槐子给那鱼包菜叶、裹纱布再用稻草缠紧,然后青木往上面抹黄泥,咽了下口水道:“当然要好好喝一杯了。瞧娃们弄这么细致不喝酒对不起他们哩。” 两对小儿女听了这话一齐笑翻了。 槐子搬出火盆,对菊花道:“灶上在煮饭,不好烧这个的。把那火灰铲到这火盆里来,埋着它也是一样,中间记得再往火盆里多添几次炭火,烧起来就快了。” 菊花点头,说这样也算省事。 全部忙完,一行人回到屋里,菊花抱着手炉,坐进火桶笑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要是鱼这么烧出来也好吃,往后就这么弄,费事煮了。” 刘云岚点头道:“肯定不会差的。不过太浪费了哩,要是在锅里烧,也能掺些腌菜啥的能多煮两碗出来;这么烧的话,就只能光烧鱼了。不过,要是包些腌菜在里面,应该也不碍事,回头咱试试。” 青木从爹手里接过儿子,将他举得高高的,嘴里笑道:“葫芦,咱可要长快些,瞧这些人整天想点子吃好的,你也吃不着,干瞧着多可惜。”小葫芦对爹的逗弄置之不理,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眯起来,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张槐笑道:“等他会跑了,整天跟你后边要吃的,你该头疼了。” 青木笑道:“我有啥头疼的?不是有个会弄吃的姑姑么?往后葫芦肯定跟姑姑亲,天天在姑姑家吃饭。” 他看着妹妹,心里暖暖的,一晃这么些年了,妹妹也要生娃了哩。 晌午的时候,天又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却让人们的兴致更加高昂起来,似乎窝在家里吃喝玩笑有了充分的理由。 张杨下学后顶着一头雪花跑回来,见家里这么热闹,再一听说花怀孕了,喜得叫道:“这下有人叫我小叔了哩。 我说,这小名你们都起了好些,这大名得我来起才成。放心,我就算是翻烂了书,也要帮侄儿起个好名儿。” 张槐白了他一眼道:“我自个不会翻书?干啥要你翻?你想好了留着自个用吧。” 青木也笑道:“我们好歹也认得几个字,要是养儿子连名字也让旁人起,那不是白认得字了么?再不成,还有爷爷哩,所以你还是省省吧。” 郑长河跟张大栓对视一眼,一齐摇头说他们年纪大了,想名儿这费脑子的事还是让小辈们来比较好。 刘云岚跟菊花听了笑做一团。 张杨则不甘心地唠叨着,说啥他是小叔,又不是外人等等。 菊花便笑道:“你就找几个,要是比我们起的好,到时候就用你起的名。这叫‘择优录用,。” 张杨大喜,连说自己定会找几个绝妙-的好名出来。 菊花忍笑心想,不过就是个名字罢了,还绝妙-哩果然槐子道:“你趁早歇歇吧,咱娃儿不过就是农家人,要那么绝妙-的名儿干啥?” 张杨一挥手道:“不是你们说的么?只要名儿对脾气,喊起来就讨喜。这大名也是一样,只要合适,就当得起绝妙-,我又不会弄些高深文辞来装斯文雅致。” 青木笑道:“听起来有点意思,看你能选个啥样的。” 张杨道:“放心吧,准比你们想的好。” 众人说笑不绝,堂屋里热闹哄天,瓜子皮吐了一地,偶尔说起张家的长孙如何如何,张大栓更是满面红光,高声阔论。 菊花看着这一帮人兴高采烈的样子,忍不住对他们说道:“我瞧你们就是想吃喝玩乐一场,偏还借着我怀孕的名儿。我咋觉得没我啥事哩?” 众人听了轰然大笑起来。 郑长河笑道:“闺女,你算说对了。今年咱家喜事不断,添了人,添了牛;这快要过年了,你又怀上了,爹就是想热闹一场,等不及过年哩。” 张大栓也道:“咋没你啥事哩?你要不在这,咱们吃东西都没劲儿哩。” 待何氏跟杨氏就将吃的东西一样样的端上桌,众人关上门,将那飞舞的雪花和寒气关在门外,点上油灯,围坐在四方桌前,对着热气腾腾烧锅子,一个个喜笑颜开地吃起来。 忙碌中,众人闻见一股特殊的味道,刘云岚动了动鼻子,再看看杨氏手中的葫芦,红脸歉意地对大家道:“嗳哟宝宝······宝宝那啥了” 她急忙丢下碗筷,从杨氏手中接过小葫芦就要去隔壁菊花房里收拾;众人看着小葫芦也哈哈笑了起来。 何氏道:“这有啥?他一个小奶娃,拉屎拉尿不是常事么,谁还笑话他不成?你甭去房里了,就坐这火桶里收拾,这样就着下边的热气,也省得他着凉。” 菊花和杨氏都跟了过去,杨氏笑道:“我大孙子拉的不是屎,那是黄金。一点也不臭的,喷喷香” 说着话一边麻利地帮着刘云岚给小葫芦擦屁股、换尿布。 众人都笑喷了,青木还使劲地吸了两下鼻子,说道:“是不臭。吃奶的娃拉屎咋会臭哩?杨子,你说是不是?”他见杨子笑得咳嗽起来,很是不爽。 张杨好不容易咳嗽停了,急忙道:“那是,你儿子拉的屎都是香的——狗都抢着吃哩” 张槐拼命忍笑;郑长河跟张大栓也是嘿嘿笑个不停 何氏看了小儿子一眼道:“狗当然抢着吃了。那谁家婆婆···…我忘了,她帮孙子把屎的时候,从不擦屁股,把完了唤狗过来添添就完了。” 张杨苦着脸道:“娘,你瞎说啥哩?谁能干这事?要是狗咬娃儿屁股一口可怎么好?嗳哟,甭说了,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张大栓笑着接道:“那是你娘家村上的汪奶奶。你不记得了?” 何氏点头道:“是她。”转头又冲张扬道:“臭小子,还嫌弃这嫌弃那的,你小时候不是经常在床上拉屎么?你都忘了?” 青木举着筷子正要拣菜,也不拣了,哈哈笑起来。 杨子埋怨地说道:“娘,我咋能记得那小时候的事哩?你干嘛不帮我垫尿布,为啥要让我在床上拉哩?” 何氏瞪眼道:“你本事大呀。明明帮你垫了尿布,你哥先还看着你,后来就去了茅房一小会,你自个在床上翻滚,把枕头当玩意,愣是把尿布蹭掉了,坐枕头上拉屎。” 张杨无地自容地傻笑,众人狂笑 第三百一十三章 只顾一张嘴 菊花一边看着尿布上那黄灿灿的一滩糊糊,鼻子里闻着似臭肄臭,但肯定也不能说香的气味,一边忍笑将那布包裹起来,送到门外。 杨氏急忙道:“你别动,就撂那,等我来收拾——你闻着那味儿怕是不成,要是反胃可不好了。” 菊花边走边笑道:“不要紧,我就拿出去。” 何氏笑道:“菊花就是实在,要是旁的女娃没经历过的,见了这东西怕是要躲老远哩” 杨氏自豪地看着关门进来的菊花道:“我菊花从不娇气的。”刘云岚也感激地瞧着菊花。 小葫芦的一泡黄金便便丝毫没影响大家的热情,直闹了半下午,晚上又吃了晚饭,郑家一家人才踏着积雪回家。 怀孕了,菊花的心思似乎变得更敏感起来。 清晨,她哈着热气、搓着手走出大门,看着院中那傲雪欺霜的两株梅花,有些发怔。 院子里一片银白,静谧清冷;白雪映着丹霞,宁静安详 她凝神注视那梅花,不觉有些想流泪:来到这好些年了哩前世今生从眼前一晃而过,沉淀如这白雪世界。 慢慢地走下台阶,凑近那梅花,用手轻触它,那如凝脂般的花瓣尽情地绽放,似在微笑,在诉说;晃眼再瞧,又觉得它们是沉默含蓄的,内敛的,如冰雪凝练成。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树下,手抚着花枝,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 槐子从茅房出来,见菊花站在梅树下看花,忙叫道:“菊花,快上来。这雪还没扫,踩湿了脚冷。”一边过来拉她。 菊花回头,槐子见她眼含泪水,大惊,急忙拽着她胳膊把她拉回屋,问道:“这是咋了?菊花,你哪不舒坦了?” 他一边用自己的大手包裹着她冰凉的双手,一边紧张地问道:“菊花你有啥心事,跟我说说好么?”他觉得菊花不是身子不舒坦——要是身子不舒坦肯定就回来躺着了——而是想到了啥不顺心的事情,她好像很伤心哩 菊花一边平定自己的心绪,一边强对他笑道:“我也没啥事,就是不晓得为啥,瞧见那花儿就……就有些伤心” 她实在不好说,看见花儿想起久远的记忆这些都不足以让她流泪,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怀孕的影响了,孕妇的情绪容易不稳定,这她是知道的。 可是,为啥她这么容易失控哩? 槐子刚才吓坏了,此时听了菊花的话,却是诧异不已:看见花儿伤心?这实在不是菊花应有的表现,从来她见了花儿只有开心的。就拿那秋菊来说她每日清晨提着篮子,拿把剪刀,小心又不舍地剪下它们忙这些的时候,她总是眼中含笑的。 菊花见他疑惑,不愿他为自己担心,便对他道:“我听人说,怀了宝宝的人,容易喜怒无常。有些人好发怒,有些人好伤心,这都是常见的,比平常时不大一样。往后你要是见我这样,就要劝劝我。我自己也不想的就是心里难受。” 她可不想经常出现刚才这种情况。 槐子听了,心中一沉,抬手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笑对她道:“不怕,我多陪着你就好了。走,咱去洗脸。娘都在煮饭了哩。吃过饭咱不看花咱去看青菜,在雪地里扒青菜你不是最喜欢么?” 菊花点头,两人去厨房洗漱。 何氏果然已经在煮粥了,她笑对菊花道:“这冬天天冷,你早上多睡会,不要起来太早。反正我也就煮个饭,喂猪喂鸡有你爹哩。我们年纪大了觉浅,不喜欢起得太晚。” 菊花点头道:“嗳我也是睡醒了才起来的。”她转头对槐子道:“槐子哥,你去我娘那把牛奶端回来,省得我娘跑一趟送来——家里有个奶娃,她早上也忙得很。” 槐子忙道:“你先洗吧,我去端。”一边就出去了。 这里,何氏唠唠叨叨地跟菊花说一些吃喝冷暖的问题,菊花嘴里不停地应着,眼睛却瞟向灶窑洞里那只懒猫—正压着自己的棉鞋垫呼呼大睡。 她气恼地冲过去,弯腰拎起那猫脖子上的皮毛,将它拖出来扔老远,嘴里嘟囔道:“懒猫成天就晓得睡,也不见逮老鼠,养着白费粮食哩。瞧把我的鞋垫都踩脏了。” 那灶窑洞是在灶台正前方墙壁上留出的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空间,好借着锅底的热气烘个鞋垫啥的,这猫一到冬天就喜欢睡在里面——暖和啊。 何氏见菊花恨恨地用手搓那鞋垫上的灰尘,不禁笑道:“它还算好的,有些猫冬天专门往床上钻,更讨嫌。我小时候,家里有只猫冬天就喜欢上床。睡到半夜,手摸到枕头边毛绒绒一团,要是不知道的人,就能被它吓疯。我习惯了,总是闭着眼睛揪住它,扔老远。过一会你睡着了,它照样又爬上来。” 菊花想着半夜摸到毛绒绒一团不明物的感觉,打了个寒颤,笑道:“那还是让它睡灶窑里吧,要是让它爬上床,那可难受了。这猫一身毛,咋也这么怕冷哩?” 何氏笑道:“长一身毛也怕冷哩。猫爱钻热炕么。” 等槐子端回了牛奶,要亲自动手帮菊花煮。菊花跟何氏说笑一番,心情已经恢复,忙挨在他身边,小声道:“我来吧,你去刷牙洗脸,待会帮爹铲雪。” 张大栓喂了牛后,正在院子里铲积雪。 槐子见她好多了,便点点头,自去洗漱。 自此后,槐子便刻意地陪伴菊花,有时回娘家跟哥嫂说笑,逗小葫芦;太阳好的时候,去地里挖胡萝卜,砍雪里蕻;或在家里念书给她听。 菊花自己也竭力控制稳定情绪,尽力想自己幸福生活,不去想杂七杂八的事情,以免勾动神经。但就算这样,她也经常泪流满面,极易伤心,成了爱哭的准妈妈。 过了一段日子,某天早晨,她出现了孕吐症状。这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那真是吃啥吐啥,急得何氏心里上火,嘴角起泡;张槐则更加温柔地呵护她,直如一汪春水。 菊花反倒镇定下来,也很少出现情绪不稳的现象了,她忽然心生一股斗志,吐啥吃啥,每天不停地吃,并且自己亲自下厨,让何氏不用管她,她要多动动,又特意叫了赵清来陪自己玩——这回是真的请她来陪自己了。 “菊花姐姐,你忍忍,过些日子就好了。我娘说,生第一个娃儿都会这样哩。”赵清见菊花吐过无数次后,很心疼地安慰她道。她见菊花老是吐,就回去跟她娘说,她娘就跟她说了那些话。 菊花对着火桶边的瓦盆吐完了,端过凳子上的水杯漱口,喘了口气,瞧着赵清红扑扑的小脸—冬天又养白了些——微笑道:“不要紧的,我再吃些就好了。清儿,你娘就要生了,你外婆会来伺候她么?” 赵清点点头道:“嗳,我外婆过年的时候就过来,等弟弟生了再回去。菊花姐姐,你啥时候生宝宝哩?” 菊花抚摸着肚子笑道:“要到明年九月生哩。” 门开处,何氏端了一只砂锅进来,闻见屋里那味道,愁眉问道:“又吐了?这可怎么好,老是吐哩。来,这饺子煎好了,香的很。清儿,你陪着菊花姐姐一块吃,她见你吃得香,她胃口就好了。”说着将砂锅放在两人旁边的凳子上,递上两双筷子。自己则端着那瓦盆出去倒了清洗。 菊花歉意地对何氏笑笑,等她出去了,便掀开砂锅盖子,闻见一股芫荽的清香。 这是她亲自用芫荽、腊肉调拌的馅儿,包好饺子后让何氏煎得香香的,用来当点心吃。 她对赵清道:“来,赶紧趁热吃。嗯,有八个,咱俩一人四个。” 赵清这些天陪着菊花,每天都吃得肚儿圆,菊花还总是做各种各样的花样,她吃得欢喜不已,不禁遗憾地想,为啥这么好吃的东西,菊花姐姐吃了会吐出来哩? 两人捧着那砂锅,开心地吃了起来。 芫荽清香,腊肉咸香,饺子外面的面皮炕得焦香,并未放多少油,这味道一点不腻,菊花吃了觉得胃里特舒爽,一气吃完四个,长长地吐了口气,暗道,这下不会吐了吧? 她转头看看赵清,只见小女娃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大眼弯成了月牙,便笑问道:“咋样,好不好吃?” 赵清使劲吞下口中的饺子,把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好吃,好香哩。菊花姐姐,你吃这个没吐么?那你再吃吧,把剩下的都吃了。我先前都吃了好些东西了哩,一点也不饿;你吃的全吐出来了,该多吃些才好。” 菊花见她这么懂事,忍不住爱怜地摸摸她头道:“你吃吧。姐姐还是先少吃些,等下想吃的时候再热了吃——我包了不少哩,厨房里还有。” 赵清闪闪大眼,点点头,却还是拣起一只小饺子递到菊花面前道:“那姐姐再吃一口。” 菊花见她期盼的样子,比何氏还巴望自己多吃些,忙低头咬了一大口,赵清这才高兴地将剩下的塞进嘴。 门外,张槐挑着一大担水淋淋的胡萝卜回来了——刚在河边洗干净的。他将担子歇在廊檐下,挑了一些长相周正的萝卜,掰掉上面的秧子,又在井边清洗了一番,送进厨房。 过了好一会,他端着一只竹筒,里面装的是萝卜汁,又拿了一只碗,走进堂屋,笑问菊花道:“听娘说,你刚吃了饺子没吐?” 第三百一十四章 山花枯萎 菊花见他来了,喜悦地说道:“没哩,刚刚吃了四五个哩。那个芫荽馅儿的饺子味道不错,待会你也尝尝。这是萝卜汁?” 槐子坐到她身边,温和地笑道:“嗳!刚榨的。萝卜用热水温过了,这汁一点也不凉。”说完,又倒了一些在碗里递给赵清,再把竹筒递给菊花道:“喝两口吧。你那么喜欢这东西,娘说待会泡些木耳炒红萝卜。” 菊花接过来喝了两口,笑道:“红萝卜炒木耳味道不错,再切一根青蒜苗搁里面,就更香了。清儿,你不喜欢喝这个么?” 她见赵清喝萝卜汁的时候,皱着眉头,便问她。 赵清想了想,说道:“喝到嘴里甜,闻着有点……有点味儿。”她形容不出那股萝卜味,便说不上来。 菊花笑道:“这是红萝卜本来的味儿,有些青气,你咬牙喝了吧,这东西吃了可好了。你先前吃了不少东西,该喝些萝卜汁,洗洗肠胃。”说着又打比方,跟她解释半天。 赵清听话地将剩下的萝卜汁全喝了,又漱了口,然后对菊花道:“我娘一顿能吃三碗饭,我跟哥哥两人加起来还没她吃的多,我爹说养不起了哩。” 张槐呵呵地笑道:“怪道你爹上山猎野兔去了哩。” 菊花忙问道:“赵三叔不在家么?那赶紧送清儿回去吧。清儿,你爹在家时你就来陪我玩;要是你爹不在家,你最好陪着你娘,有啥事的话也能帮着跑腿叫人。你娘肚子老大,身边不能少人,要当心哩。” 别瞧赵清这么点大,能顶不少事哩。自己霸占着人家闺女,实在不应该。 赵清听了这话忙点头,一抬腿扒着火桶边沿滑下地,跟菊花招呼一声就往外跑。她忽然发现自己很重要——又要陪菊花姐姐,又要照看娘。她真的好忙哩! 张槐忙跟了出去,将她送到家才转头。 他见菊花刚才吃的饺子、喝的汁都没吐,十分高兴,跟她商量再翻新弄些啥花样来吃。 日子就在捣腾吃喝的忙碌中溜过,因为菊花的孕吐,这年也没好生过得,一家人全照顾她那张嘴去了。 直到阳春三月。那些栽种下的桃树忽然吐出芳蕊,夹杂在浅绿嫩柳中间,几乎让人移不开眼,而且两种桃树先后开花,这花期就延长了好多,一直到四月还是桃花遍地。 菊花娘家婆家,不管是前院还是后院。都是一片桃李芳菲,菜园子里也是青绿一片。小草儿、嫩菊也纷纷破土而出,那一抹新绿融化了人心、明媚了天地。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美景。菊花的心情简直飞扬,虽然还吐,不过比先时要好多了。还不到春耕的季节,槐子便经常抽空陪着她,两人恩爱缠绵,奢侈地品味这人生的春天! 这美好的生活因张杨的童生试暂时被打断了。三月十日是他参加县试的日子。槐子要亲送他去清辉,两人要小别几日。 和张杨同时赴考的还有小石头和刘四顺。也不知周夫子是咋想的,临了又让小石头也参加了这次的童生试。他才十一岁,怕是这次应试年纪最小的童生了。 三月八日清晨,张家、郑家、赵家、刘家四家人齐聚村学堂,包括村长李耕田在内,众人都是好一番叮咛嘱咐,反倒是周夫子一言未发,冲他们几个点点头——该交代的他头天已经仔细交代过了。 来送他们的村民也有不少。这三人的考试,跟李长风兄弟当年考秀才给大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县学离大伙太遥远了,可是这几个娃儿却是在村学堂里读书,要是他们能考中秀才,无疑对大家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见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兴奋地说个没完,周夫子皱了皱眉,出言打断他们的话,催促几人赶紧上路。 于是,张杨等人在全村人眼巴巴的目送下,由青木驾着马车送往下塘集,同行的有槐子和刘三顺,赵三觉得自己大字不识,去也没用,便将小石头郑重托付给了张槐。 张槐走了,菊花心里空空的,她便约了梅子去河边剪蒿子和马兰头,小赵清自然是跟着的了。 菊花蹲了一会,觉得腿有些酸,便直起腰来,四下打量,河边花光柳影,河水潺潺,她听见远处梅子家传来她儿子的大声喊叫,夹着花婆子的哄劝。 “梅子,你婆婆在帮你带儿子?”她问道。 梅子一边快手地用剪刀剪马兰头,一边笑道:“嗳!她跟我娘一人帮着带几天,不然我忙不过来。唉,要是再晚两年生第二胎就好了,这么的一茬赶一茬,实在是吃不消哩。” 菊花点头笑道:“是生得太密了。像小石头和清儿这样就好得很,赵三婶生了清儿,小石头好歹能帮着带妹妹;如今赵三婶又要生了,清儿也能帮着带弟弟或妹妹了。” 赵清正蹲在她身边,听了这话,仰头对她抿嘴一笑,又低头忙碌起来。 菊花微笑蹲下身,指点她道:“剪这上面的嫩头,太老的不要——嚼不动哩。不信你先用手掐了试试。反正这马兰头和蒿子到处都是,不用那么节省。”赵清点头。 那边梅子叹了口气道:“那也没法子哩,慢慢往前捱呗。如今我家敬文晚上都是跟他爹睡,早上也是他爹帮着穿衣裳,晚上也是他爹帮着洗澡,吃饭也是他爹照应着……” 话未说完,菊花已经笑出了声:“嗳哟!长明哥这是又当爹又当娘哩。梅子,长明哥待你真好,我瞧他不管是出去干活还是回家,走路都带小跑的。” 梅子甜甜地一笑,先不说话,过了一会才道:“我晓得。他总是怕我一人在家忙不过来,出去了就挂念家里;在家又着急地里,这不就干啥事都跟抢一样么。菊花,如今连我娘都说,我挑了个好男人哩。所以我整天忙个不停,从不觉得日子苦,也不觉得累。” 菊花微笑,心道梅子当初嫁李长明,是真的需要很大勇气的,所幸她选对了。 梅子往菊花方向靠近了几步,在一棵桃树下坐下来。她拍拍身边的草地对菊花道:“过来歇歇,咱们怀了身子,不好老是蹲着忙事情。这草还干净,过来坐一会说说话吧。” 菊花招呼了赵清一声,过去挨着梅子坐下,只见微风过处,几片粉红的花瓣落在她的头上、肩上,乡村少妇浅笑着,神情悠闲、自如! 赵清却跟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脆声对菊花道:“我还不累哩,菊花姐姐。你们歇着,我就在这剪。” 小娃儿就是精力充沛,又贪新鲜,发誓要将她那小篮子给装满,好回家讨爹娘的称赞。 菊花便由得她去。 梅子忽然轻声对菊花道:“菊花,你晓得么,柳儿病得很厉害哩,怕是不成了。” 菊花吓了一大跳,霍然转头,惊异地问道:“这是真的?你听谁说的?” 梅子怅怅地说道:“听我娘说的。她跟人去下塘集,碰见柳儿娘去瞧柳儿,从唐家出来淌眼抹泪的,问她,她才说的。” 菊花问道:“得了啥病?瞧不好么?” 梅子摇头道:“也没啥大病,不过是连着流了两个娃,硬是把身子折腾垮了。菊花,我晓得这只是明面上的病,其实她在唐家过得不顺心,这才是病根。所以,你说我一胎接一胎的生,虽然苦点,不过日子顺心,这就比啥都强了。我这两天想起柳儿心里就难过哩。” 菊花默然,连着流了两个娃,这里面有啥见不得光的肮脏污秽事,不用猜,想也想得出。柳儿,终究是没能蜕变成适合大宅门生存的女人。 梅子继续说道:“我娘说,在那样的大户人家过日子,非得厉害一些才成,柳儿跟她娘比,还是差远了。要是她厉害泼辣一些,没准就不会是这副样子。” 菊花看着草地上的粉红花瓣,轻声道:“在大户人家,光嘴巴厉害是不成的,得心里有成算。咱们庄稼人,心眼实在,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她嫁过去这么些年,也没学着点,难免就吃亏了。” 梅子点头道:“听我娘说,柳儿娘也后悔,她想把柳儿接回来养,可是唐家老太太不放人,说嫁到唐家就是唐家的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唐家。” 菊花心里就不舒服起来,她最恨的就是这些规矩、礼法,于是忍不住说道:“要是柳儿娘真的后悔的话,就该让唐家休了柳儿,把她接回来,没准她这病还能好。” 梅子吓了一跳:“休了她?这……这不好吧?” 菊花见她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决定帮她洗脑,便白了她一眼道:“人都要死了,还管那些?梅子,你不会这么蠢吧?柳儿才多大?要是休回来,身子养好了,还是能嫁人的。不然就一直在唐家等死么?” 梅子显然无法跟上菊花的思路,迟疑地问道:“休回来就能好?” 菊花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不是你说她的病根是在唐家过得不好么?那要是这样的话,休回来,心思一放开,这病没准就好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柳儿被休 梅子叹了口气道:“不管咋样,咱俩说了都没用哩。柳儿娘怕也是不乐意柳儿被唐家休回来的。” 两人就沉默下来,看着眼前飞舞的桃花出神,直到赵清提着小篮子,颠颠地跑过来冲她们大声喊道:“菊花姐姐,梅子姐姐,你们歇好了么?该干活了哩。” 两人相视一笑,遂起身继续剪野菜。 日头升老高的时候,菊花等三人各自回家。她刚回到院子门口,就见刘云岚将小葫芦用包袱兜在背上,两手提着菜篮子,往河边去洗。 她急忙问道:“云岚姐姐,娘还没回来么?你这样背着葫芦洗菜哪成哩?该等娘回来再忙,晌午饭就晚点做也不要紧。” 刘云岚笑道:“瞧你说的,哪能老指望娘哩,她在地里锄草都够累的了。别的媳妇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梅子也常常地把儿子绑在背上干活。往后越生越多,不这么绑着能咋办?你甭担心,我干这点事还是能的。从嫁过来也没干啥重活,要是连煮饭也要人帮忙,那我可是太没出息了。” 菊花无语,眼睁睁地瞧着她往河边去了。那背影,很熟悉——乡下到处都能看到。 看来是她矫情了,往后她自己也得这样,不然大忙季节里,等着婆婆来家帮着带娃,自己才腾出手来做饭,怕是要被人说道闲话。 还是操心自个往后咋办吧,刘云岚可是出名能干·这点事不在话下。想想自个日后背一个、牵一个地干活,菊花顿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养一堆娃的日子好像并不多美好哩。 眼下还愁不到那一步,这不,她一回到自家院子,何氏就殷切地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篮子,笑眯眯地说道:“先洗洗,吃两块饼吧,我都放锅里热着哩。吃过了歇会,我来砸蒿子。” 菊花心里暖暖的,她洗了把脸,拣了块薄饼,坐在廊檐下·边吃边看何氏用棒槌将嫩蒿子砸烂·也不去河边,就打了一桶井水漂洗。 她忍不住问道:“娘,咱家麦子要锄草加肥了么?你这么在家照应我,怕是耽误地里不少的活计。我如今也不大吐了,要不,娘你还是跟爹一道出去干活吧,我煮饭做家务,小心些,不会有事的。” 何氏闻言愣了一下,失笑道:“咋想起这事了?咱家地也不多·没种几亩麦子,你爹一人也照应得过来,再说,过几天槐子不就回来了么。我跟你爹都算计好了,我在家把鸡鸭猪伺候好,把你伺候好,比啥都强。” 菊花哭笑不得,婆婆竟然把自己摆在鸡鸭猪的后边去了。 何氏犹未知觉,还在唠叨着她的养殖大计。 晚上·菊花一人静静地坐在灯下缝小衣裳,一边想念槐子。这人在身边时不觉得,离开了,才觉得房里、心里都空荡荡的。 想了一会,她又思索起带孩子的事来,要是让她也跟刘云岚、梅子似的,把娃儿绑在背上干活,她觉得自己怕是不成。可是,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哩? 要不,试一试能不能把学步车给弄出来?那东西也不难,最重要的是让木轱辘在地上能三百六十度旋转,这里的木匠都手巧的很,她比划给他们听,未必就做不出来。 第二天晚上,她便将这事告诉了青木,又在纸上描画半天,使他明白了这学步车的功能,然后去跟李木匠沟通。至于李木匠能不能做出来,菊花就不敢保证了。她可不记得这车到底是什么构造,只晓得小娃儿在车里可坐可站,带着车满地跑,却不会摔倒。 刘云岚听得满眼放光,说这车要是做出来的话,她干活的时候,就不用把小葫芦绑在背上了。 菊花微微一笑,心想我不就是看你背葫芦干活才想起这东西么。 过了几天,张槐、张杨等人喜气洋洋地从清辉回来了。 几人迎着夕阳而归,穿过柳荫夹道,就看见菊花正在院墙外修剪木槿。槐子心里一软,赶紧加快脚步来到她身边;小石头则高声叫道:“菊花姐姐,我们回来了。” 菊花正手握镰刀,割去那些太高的木槿枝条,好让它横向生长,闻声惊喜地转头,见了他们几个,立即眉开眼笑;再一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这县试过关了。 她见小石头嘴巴龇得跟荷花似的,试探地问道:“石头,你·……县试也过了?” 小石头听了这话,不悦地鼓着嘴道:“菊花姐姐,啥叫‘也过了,?难不成你本来以为我过不了?” 张杨也哈哈笑出声来。 菊花这才觉得自己问得不妥,她可不就是以为石头过不了么,不管他多聪明,年纪还是太小了。 她心虚地解释道:“也不是。我本来就觉得你能过,可是又一想,你这么点大的年纪,真过了可不得了,又`不大敢相信,所以跟你确认一下。” 槐子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镰刀,含笑道:“他可能耐了,是这次应试年纪最小的童生。走,咱们家去,我慢慢跟你说。”一边半搀半扶着她的胳膊,往院子里走去。 小石头正想着是跟他们一块进去热阄说笑哩,还是先回自家见爹娘报喜哩,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大骂:“张槐,你这狗娘养的,不干人事,黑心烂肝的东西,坏人姻缘,不得好死。张大栓,你养的好儿子,你给我出来!” 菊花浑身一震——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当年在村尾跟她娘杨氏对掐对骂,阄得乌烟瘴气,柳儿娘的声音自此深深刻入了她的脑中,今儿堵到家门口骂起张槐来,这是为何? 她疑惑地望向身边的张槐。 张槐猛然回头,怒视着柳儿娘,沉声道:“你瞎嚷嚷啥?自己回家找你闺女问清楚事情再说话,不然甭怪我不客气。” 柳儿娘两眼可怕地睁着,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逼近张槐,咬牙切齿地骂道:“老娘问得清楚很,你这个小王八蛋,我家柳儿过得咋样,关你屁事?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让唐家休了她,你打得是啥主意?” 她最近心情极不好,柳儿如枯萎的花朵般,生机渐渐消逝,她看在眼里,也是心如刀割,只能不停地跑唐家,亲自伺候柳儿,希望她能早日好起来。 可是她毕竟不能一直呆在唐家。今儿下午,柳儿被张槐背回娘家,她大吃一惊——以往她求过唐家老太太几次,想要接柳儿回来住些日子,也没能答应,今儿咋就回来了哩? 她问张槐这是咋回事。 张槐等人在路上碰见半死不活的柳儿,便轮流背着她送了回来。送到后,他为了避嫌疑,就不想再管这事,便跟柳儿娘说夫子还等着他们回话哩,这事你还是自己问柳儿吧。 柳儿娘看着奄奄一息的闺女,心中不忍,于是先不问话,自去熬粥喂她,然后才细问详情。 待她听说柳儿从唐家偷跑出来,晕倒了,是张槐他们几个救了她,然后唐家人追上来要带她回去,她求唐老爷休了她,张槐他们才把她送回来的。 她顿时气疯了,唐家人要带柳儿回去,张槐他们就该撒手。人家带媳妇回家,天经地义,他又不是柳儿的娘家人,不过是一个村的,干啥要管这闲事?这等于是为柳儿撑腰,力逼着唐老爷休了柳儿。让她的柳儿被休回家,成为大家的笑话,他安的啥心思? 她这些日子所有的痛苦和绝望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起化作怒火燃烧着向张家席卷过去。不,是张家和郑家,她恨透了这两家。 她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不理身后柳儿微弱的呼唤,直奔学堂,可是周夫子说张槐他们已经回家了,于是,她才又杀到张家,堵在门口大骂。 菊花听了柳儿娘的话,神情愕然,这怎么可能哩,槐子干啥要让唐家休了柳儿? 张杨则大怒,指着柳儿娘的鼻子道:“你个老婆娘,真不识好歹,你骂谁?你自己闺女求人休了她,管我哥啥事?我们好心送她回来,还送出祸来了?” 小石头也在一旁道:“是柳儿姐姐自己求唐老爷休了她的。” 柳儿娘怒火中烧,对着张杨“呸”了一声道:“你们好心?好心让人休妻?‘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让人休了我家柳儿,往后要断子绝孙的,只怕你这癞皮女连个癞皮狗也生不出来······” 张槐在张杨说话时,就低声对菊花道:“她弄错了,是柳儿自己求唐家休了她的。你先进去,我来赶她走。” 菊花心下大概明白了咋回事,于是点点头,可是她还未转身哩,就听见这番恶毒的咒骂,一时间勃然大怒,转头冷森地盯着这疯婆娘。 是的,她觉得这婆娘疯了,但凡有点脑子的,也该想想,人家咋会管你闺女家的事情? 柳儿娘这话一出口,直戳张槐心肺,他立时红了眼睛,扔掉手中的包裹,一言不发地大步上前,一把攥住柳儿娘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外甩 柳儿娘拼命挣扎,可是槐子力气有多大,她如何能挣得脱?就见她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印痕,一直延伸向院门口。她气怒之下,张口就咬在槐子手腕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 浑人李长亮 菊花见柳儿娘下死力咬槐子,不禁惊叫起来;张杨和小石头也冲上去想拽开她。 忽见何氏一阵风似的从厨房里冲出来,经过菊花身边时还不忘说了句:“你先进屋去。”然后面色狰狞地冲到柳儿娘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刮子。 她本在厨房煮饭,柳儿娘第一声骂她就听见了,只是锅里在炒菜,腾不出手而已。可是不等她把菜盛起来,就听柳儿娘咒菊花,哪里还管菜糊不糊,丢下锅铲就冲出来了。 柳儿娘也是豁出去了,脸上挨了何氏一巴掌,居然还是咬住槐子的手腕不松口,她心中气怒发狂,更加用力地咬下去。 张槐吃痛,遂停下脚步,用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让她松开牙齿。 何氏见这婆娘宁愿吃亏也不松口,这样咬非把儿子手筋咬断不可,惊怒之下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罩上她的眼睛,叉开五指,咬牙道:“你敢再咬?老娘把你这双眼珠子抠虫来,你信不信?”却见她已经被槐子捏开了嘴。 柳儿娘见张槐毫不手软地把她往外拖,何氏又打了她一耳光,还要抠她眼珠子,再一想这事是因为柳儿被休引起的,因此三个原因,件件都让她无法容忍,那真是急怒攻心,完全疯了,被张槐拖至院外后,立即在地上打滚撒泼,污言秽语地高声乱骂,又往槐子身上兜头碰撞,拼命架势十足。 张槐恼怒地攥住她两只胳膊不让她撒野。 可是女人打起架来,全身都是武器,柳儿娘手被制住了,便用脚踢、嘴咬、吐唾沫,甚至用屁股撞、膝盖顶不时换招,灵活运用,逼得槐子手忙脚乱,一时间倒没主意了ˉ难不成要打死她?他真要出手,只怕这婆娘根本经不起他一下。 他一气之下,双手用力,将她甩出老远,跌了个屁股蹲——不能打就让她离远点不让她近身。 何氏一个大意见这婆娘又缠住儿子,气得冲过来要跟她再战;谁料这婆娘跌倒后,并不爬起来,反而坐在地上拍腿尖叫哭喊道:“杀人啦——张大栓儿子杀人啦——娘俩打一个……” 何氏母子被她这疯狂劲头惊住了,何氏深感自己跟柳儿娘相比,这吵架的把式差太远了。 菊花见柳儿娘开始拼命撒泼:她眼下不怕你打,巴不得你打狠些,她好赖在你家;你跟她讲理也是讲不清的,两边的道理不是一个国度 这种人最令人头疼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拍不得”,只能让村长来了。 她唤过张杨,让他拉张槐回来;又对小石头嘱咐了几句,让他去叫村长过来,顺便让刘三顺刘四顺来作证——救柳儿时他们肯定也在场。 张杨过去对哥哥说道:“甭理这疯婆娘,石头去叫李叔了。” 何氏也对槐子道:“你走开——去照看菊花,这死婆娘让我来对付,老娘今儿就跟她耗着。” 她这话被柳儿娘听见了晓得骂再狠也不管用,打也是打不过的,只有菊花是他们的软肋,于是痛咒菊花,“癞皮女”不离口,又说她是病秧子,生不出娃,怕是连癞皮狗也挣不出一只等等。 这话激怒了张家母子:张槐握紧拳头刚要动,却被张杨一把拉住,说是菊花姐姐叫他回去;何氏上前又给了柳儿娘一个耳光。 柳儿娘立时疯了一般跟她厮打在一块。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山边居住的人全被惊动了,媳妇婆婆们正在煮饭的便丢下锅铲,男人们刚从地头回来,手里还扛着锄头,一齐围向张家院门前。 隔壁杨氏和刘云岚也被惊动了,杨氏听柳儿娘咒菊花,那真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冲出院子跟何氏一起将柳儿娘摁在地上打,柳儿娘放声嚎叫起来。 两家这样大打出手,围观的人还不明白发生了啥事,以为是积年的仇怨被引发出来了,所以不停地劝解,让她们有话好好说。 可是这柳儿娘今儿如同吃了疯药般,压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般挨打也不服输,只要杨氏跟何氏一停手,她照骂不误,句句诅咒菊花,引得杨氏跟何氏也失去理智,下手毫不留情,愣是把她打成猪头,脸上一片山花灿烂。 菊花头疼:这么打也不是个事儿哩,要是整出人命来自家也讨不到好,最主要的是,根本不值得,这事冤得很,典型的做了好事反被纠缠讹诈。 张槐见柳儿娘骂得实在恶毒,怕菊花难受,一边劝她进屋,一边对她说道:“等我把这老婆娘捆起来,堵住嘴,让村长和孙铁柱来处置。” 菊花点头,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不等槐子进屋找绳子捆人,张大栓、郑长河和青木也都回来了,急忙喝止何氏跟杨氏,询问事由。 柳儿娘也并不是不怕打的,刚才不过是跟何氏杨氏比拼一口气罢了,见张大栓他们都回来了,她不敢再咒菊花,于是转而将张槐多管闲事、拆人姻缘的话又骂了一遍,又四处拉人评理。 她堵在张家门口大吵大闹,张槐母子外加杨氏也制不服她,却惹恼了一个浑人——李长亮。 他今儿去了下塘集,跟槐子他们遇上了,一块回的村,自然也知道柳儿的事情,不仅如此,他也背了柳儿一程,跟刘三顺、张槐互相轮换,不然这么远的路,一个人背柳儿谁都吃不消。 看到昔日鲜花一样的柳儿那瘦骨伶仃的模样,他心里不知是个啥滋味——柳儿在他心目中,是纯净而神圣的,掩藏了乡村少年的初恋情愫。 回来后,他因为柳儿的事心情低落,正好哥哥李长明喊他跟爹娘过去吃晚饭,柳儿娘杀上张家的时候,他在哥哥家抱着小侄儿李敬文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哩。忽听柳儿娘骂张槐拆人姻缘,便愣住了,先是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后来见闹得凶了,全家人都出来围观看热闹。 结果,他越听越愤怒,两眼喷火! 这时刘三顺、刘四顺也一路小跑来到槐子门口;柳荫深处,村长李耕田、孙铁柱跟他媳妇王氏也赶了过来,不知为何,孙金山没来。 李长亮将侄儿塞给花婆子,自己冲到柳儿娘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猪狗不如的婆娘,你也配当人娘?闺女都要死了,临死不过是想回娘家过几天安生日子,你就不能让她称愿?你是不是人?照你的意思,咱们碰见柳儿晕在路上,就该不理她,让她被狗啃?” 柳儿娘被他骂愣住了,她满脸红紫,眼睛浮肿,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即高声尖叫道:“你们救她我当然感谢你们,可是唐家来人了……” 李长亮不等她说完就暴喝道:“唐家来人了就该让柳儿跟他们回去,这还用你说?是你闺女自个不肯回去,难道我们要看着她死在路边?” 柳儿娘喊道:“她咋会死在路边?唐家人不是来接她回去么……” 李长亮再次高声打断她的话道:“唐家来人接她又能咋地?她从唐家逃出来,宁愿晕倒路边也不肯跟他们回去,我说了两遍,你耳朵打苍蝇去了——没听见么?接回去死在唐家;逃出来死在路边,你说,我跟槐子他们应不应该背她回娘家?你只要说一句‘不应该,,咱马上再把她背回去扔到原来的地方。” 柳儿娘见这浑人句句话压着自己,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声音也比自己高,气得浑身乱颤,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这句,便又急又快地跟着嚷道:“唐家接她的时候,你们不挡着,她不就回去了?哪里会死在路边?回去看病吃药,过些天不就养好了?” 李长亮“哈哈”笑道:“我说你猪狗不如哩,说这话骗你自个也就算了,还想骗大伙?你直接说‘让柳儿被唐家接回去,死在唐家干净些,不就完了,还说啥过些天就好了,真是好笑。总归,你就想着柳儿一定要死在唐家,就算她逃回来你也要把她送回去,是这主意么?” 菊花和张槐听得大为爽快——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刚才他们都掉进了一个误区,光跟柳儿娘争辩柳儿被休的曲折去了,却忘了提醒她柳儿当时的状况。 李长亮却根本不跟她掰扯柳儿被休的是非曲折,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将她那点小心思全扒出来,搁在阳光下暴晒。他毫无顾忌,嬉笑怒骂,自出场后压根没旁人说话的份儿,连村长李耕田来了也在一旁干晾着。 刘三顺早听小石头说了事由,这时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挡,上前对柳儿娘道:“我跟槐子、长亮见柳儿晕倒在路边,就想要背她回来。后来唐家来人了,可柳儿却不愿意回去,还给唐老爷下跪,求他休了 唐老爷答应了,我们才把柳儿背回村的。你咋能怪槐子坏了柳儿的姻缘哩?” 刘四顺也道:“我们要是不管柳儿姐姐,她肯定就要死在路边了。” 李长亮冷笑道:“不过就是找人撒气罢了——她舍不得闺女离开那个有钱人家哩。弄回来还要请大夫吃药,这不得花钱么?就算马上死了也要买副棺材;就不用棺材,也要花费一块芦席哩;还要买块地哩——埋在乱草岗不是要被人笑么?你这算盘拨得叮当响,就是不晓得死在旁人家,能不能得几两烧埋银子钱?” 第三百一十七章 青山何处埋香骨(粉红120加更), 李长亮将柳儿娘好一番埋汰,这话噎得她直翻白眼,却一也回不了,萎顿在地。 他又转头冲着一旁的孙铁柱鄙夷地说道:“孙铁柱,你还是个汉子么?你妹妹被嫁给人做妾就不说了,如今半死不活的,想回来住两天,你们家都不容。咱乡亲们还没嫌弃哩,你们自个倒嫌弃起来了?这小青山大的很,埋一个人占不了多少地方。” 孙铁柱铁青一张脸,上前拉起被骂得晕头转向的娘,转身就要走,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呆下去了——围观人群的低声私语让他无地自容。想起家中气息奄奄的妹妹,他痛苦万分,却茫然毫无头绪——妹妹被休回家当然不是他想见到的,这到底是错是对哩? 他媳妇王氏见李长亮压住了婆婆和男人,心里很不爽。她平日待人也算明理,只是对于柳儿回家这件事,她心中自有一番见解。 要是柳儿只是回来住几天,那她肯定不会说二话;可是这被休回娘家,还是自己主动求夫家休的,她就不能认同了。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又有“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咋能随便就让人休回娘家哩?就算在婆家受了委屈,也不能这样说断就断。 再说哪个媳妇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在娘家时多爽利,嫁到孙家不照样夹起尾巴做人,把婆婆伺候的跟祖宗似的,要是心里不顺,就让人休回家,早不知休了多少回了。 这媳妇的外形用四个字就形容尽了,那就是“丰乳肥臀”,极具诱惑力。 当下,她眼珠一转,正色对李长亮道:“话是这么说,我娘心里其实也是感激你们几个帮了小姑的。 不过我觉得你们还是没考虑妥当:你们又不是孙家人,根本不应该管这件事;最主要的是你们几个都是年轻男人,就算好心要帮我家小姑,也该回来叫我家铁柱,或是我公爹婆婆去接小姑而不是就这么背她回来——更不要说槐子往常可是跟我家小姑求过亲的,如今又为了她的事忙前忙后,叫人咋想哩?那唐家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答应休了小姑的。” 菊花听了这话抚额叹息——又是一个不安份的,清南村的杰出媳妇还真是前赴后继,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这媳妇说话比柳儿娘厉害多了,旁边有人听了还不住点头,觉得槐子等几人确实莽撞了些要是回来叫孙家人过去就没有这些事了。 张槐跟何氏大怒,同时就要发作,谁知李长亮比他们更快——这媳妇遇上他,万般理由都是白搭。 他指着王氏痛骂道:“你这婆娘也不是啥好鸟,屁股一撅——老子就晓得你拉啥样的屎,说了这一堆屁话,不过就是害怕柳儿回来嫁不出去碍眼罢了,那也犯不着往她和槐子头上扣屎盆子哩。这一路上可不止槐子背了柳儿,我跟三顺也都背了柳儿,你是不是连我们也要埋汰?还有你安的啥心思?意思是说就算柳儿死在路边,咱们也不应该管她,应该回来喊孙铁柱过去帮她收尸?是不是这个话?” 人们听了这话,忍不住想笑,不过又不敢笑出声来——都有些含糊这个浑愣子哩。 王氏自觉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却被这个二愣子三言两语踩个稀烂,一时间气呆了。 李长亮骂完王氏,又转向孙铁柱冷笑道:“孙铁柱,你娶的好媳妇哩,能耐很哩咱清南村又多一号人物了。看着人模狗样的,脑子里一泡大粪,还不如老子光棍一条。都是啥玩意?要是老子娶了这样的媳妇,一条麻绳勒死她,拖到烂草岗埋了,省得留在世上祸害人。” 他阴森的眼神盯得王氏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往后连退了几步。 张槐总算等他说完了,逮着机会愤怒地甩出一句话:“孙铁柱,你今儿要是不教训这婆娘,我就算不勒死她,也非敲掉她一嘴牙不可,看她往后还敢胡捏掰人不?” 他今天受够了柳儿娘的气,待李长亮出场,才发现人家骂得那个痛快,哪跟自己似的,那么窝囊憋屈,害得菊花被人咒一通。眼看好不容易就要息事了,这王氏又挑起一番话,更是将他跟柳儿编排在一起,他再也忍无可忍,捋起袖子就要上前揍人。 青木也绷着脸上前道:“唐家咋会晓得槐子以前向孙家提过亲?就算晓得谁会在意这事?他们怕是都不认得槐子哩。孙铁柱,你这媳妇实在是鬼话连天。你说,是你动手还是我们动手?” 孙铁柱正一腔怒火无处发,见他媳妇这么不知眼色,便一个耳刮子甩过去,打得她原地旋转,前胸后臀一起颤动,却没有跌倒。 王氏捂着脸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敢打我?我说错了啥话你这样打我?你妹妹让人休回家是好有面子的事情么?过得不如意就让人休回家,都跟她一样,谁还敢娶媳妇?” 柳儿娘也冲着孙铁柱尖叫道:“铁柱你疯了,你媳妇怀着身子哩,你就这样下死手?为个外人你打自个媳妇,没出息的东西。” 孙铁柱一巴掌挥出去便后悔了,他也记起媳妇还怀着身子,两人平日也很恩爱,只是他被李长亮和张槐等人挤兑得火气冲天,由不得不出手,打完又后悔,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他见媳妇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便想吓退她,于是喝道:“嗦啥?家去再说。再嗦先休了你。” 无论这些媳妇多凶,一提休妻就焉了,比如小年媳妇。孙铁柱以为自个媳妇也会这样,谁知这是个烈货,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王氏也动了真火,满脸煞气地说道:“那你就休吧。不过我这人知廉耻的很,自嫁到你家,上孝顺公婆,下为你怀孕生子,我是不会活着被休回娘家的——你就把我的尸体送回娘家吧,正好祖坟里腾出空来埋你妹妹,也好叫十里八乡的人都瞧瞧你们孙家的规矩:把媳妇休回娘家,让出地方来给闺女·真是新鲜事哩。” 她一边说,一边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攥在手上。 孙铁柱呆住了,看着媳妇手中的簪子·嘴唇抖动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柳儿娘也紧张地叫道:“柱媳妇,有话好好说,不能干傻事哩。” 围观人群也是一静,无论大家多么同情柳儿,却绝没有闺女进门、媳妇出门的道理,那些媳妇们首先就同情起王氏来·低声私语,不时用异样的目光瞧着孙铁柱。 只是今儿王氏遇见李长亮,她注定讨不了好,任何义正言辞的话,被他一抖弄,都不成腔调。 他见孙铁柱被媳妇震住了,冷笑道:“休妻?费那事干啥?不正经的婆娘装猪笼里,直接丢小清河完事·谁有空闲送她回娘家?还费一副芦席。” 王氏大怒,尖声质问道:“你说谁不正经?你一个男娃,还没成亲·就学婆娘媳妇搬弄是非,污人清白,往后谁敢把闺女嫁你?” 柳儿娘和孙铁柱也怒视着李长亮。 张槐脱口讥刺道:“你一个媳妇,刚进门没一年工夫,就往自家小姑头上泼脏水,学那些婆娘媳妇搬弄是非,污人清白,这样的人就该沉猪笼!不然往后谁敢沾你?” 王氏彻底破功,高声叫道:“我咋搬弄是非了?你家本来就跟我娘求过亲,你就不该插手我家小姑这件事。 各人管各家事·不是你们妹子,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要是你们的妹子被人休回家,只怕你家爹娘更慌张,要跪着哭着求人原谅哩。” 她转向围观的人群,摊开双手高声问道:“你们大伙说说,好好的谁乐意闺女被休回娘家?这是好有面子的事么?我刚才的话本也是为了小姑好·说得有啥不对?……” 张槐见她又要煽风点火,脸色不善地对孙铁柱大吼道:“孙铁柱,你妹子自己求人休她回娘家,你有一万个想法回家去问你妹子,甭堵在我家门口吵,再牵三扯四的,甭怪我不客气。都给我滚!” 张大栓也沉声道:“乐意不乐意被休回娘家,那是你们孙家的事,你们自己回家去说,甭扯出一堆人来。他们三人不是好心,谁会管你家那烂事?” 李耕田来了半天,也听了半天,这时总算插上话道:“柳儿娘,铁柱媳妇,柳儿被休这事确实扯不到槐子跟长亮他们头上,你们再心里不顺,也不能把气撒到不相干人身上,没得帮忙还帮出一身骚来,往后谁还敢沾你们?怕是你要断气了也没人睬你。”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弄明白事由的他们又觉得槐子他们做得对了。 李长亮这会儿却没有插话了,他目光飘过众人头顶,呆呆地看着人群外:孙柳儿被小石头和狗蛋搀扶着,脸色白得吓人,大眼睛深陷,那干枯呆滞的模样,似乎已经没了魂魄,随时要去了。 他忽地心碎神伤,紧握双拳,绝望又心痛地想道,她到底啥时候来的?听了多少话去了?这是……这是在逼她死哩!不对,她本来就要死了,本想回娘家安安心心地死,眼下却不能够了。 他红了眼睛,转身冲着孙铁柱一家狂叫道:“畜生!你们一家人都是畜生!不是人!不是人!” 大家都被他发狂的样子吓住了。 他娘花婆子正跟柳儿娘对骂哩——儿子做了好事没得到人谢,还被人怪,她那性子也是忍不住的,得了空子就插话道:“黑心烂肝的一家人,不想闺女死在家里,混赖旁人。” 柳儿娘见花婆子这样不成器的人也来踩她一脚,大怒,立即跟她对骂起来。 李长亮一嗓子吼出来,成功地让两人住了嘴。柳儿娘愣了一下随即大怒,就要掐腰骂人,忽地从人缝中瞧见柳儿,惊叫道:“柳儿,你咋起来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娶她!, 众人回头,都看见那立在芊芊细柳下的柳儿,柳枝依旧绿人已枯!那个清南村最美的少女,如这春日的暮色,已然走向黑夜。只是黑夜过后,明早人们还能迎来明媚的春光,她还有春天吗? 青木也惊呆了,那个扯着自己衣袖,哭着想要嫁给他的柳儿咋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是应该打扮的花枝招展、养得细皮嫩肉,坐在家里绣花么? 柳儿慢慢地挪动脚步,小石头急忙扶着她胳膊,狗蛋也在另一边扶稳她,向着柳儿娘走过来。 柳儿娘看着摇摇晃晃的柳儿,心中大痛,对着小石头大叫道:“谁叫你带她来的?你小小年纪这么狠心,想让她死快些,是不?” 石头娘急得也上前呵斥道:“石头,你咋这么不懂事?柳儿姐姐这个样子,你扶她过来干啥?” 赵三更是大怒,叉开巴掌就要打儿子,被李长亮一把攥住胳膊,他阴森森地说道:“来了也好。瞧瞧自家老子娘哥嫂都是啥样人。” 小石头低下头,心里也十分后悔。 他本没想到要叫柳儿来的,不过是想到孙家跟孙金山报个信儿,再让柳儿跟孙金山解释清楚缘由,好把柳儿娘弄回去。可是孙金山不在家,柳儿正担心她娘生事,发愁找不到人带自己出去哩,就让他扶自己过来亲自劝娘回去。他想想这也是个主意,便又叫上了狗蛋,两人各背了瘦的只剩几两肉的柳儿一程·到了这边才放下她的。 不料这边吵成一团,柳儿嫂子王氏的一番话更是让她听了个清楚,那真是心如死灰了。 柳儿抿着嘴唇,定定地瞧了她娘一眼,又瞧了哥嫂一眼·慢慢地说道:“娘,是我······是我自个求唐家休了我的,你咋能怪槐子、长亮他们哩?他们不背我回来,我爬到半路……就该死了吧。你们不要吵,我也不能烦家里几天了;嫂子也不要担心,小青山大的很,我不埋祖坟,埋哪都一样。” 柳儿娘听了·如同摘了心肝·抱着她大哭起来;孙铁柱也红了眼睛·狠狠地瞪了媳妇一眼。 周围人都淌眼抹泪的,心思简单的乡里人,心伤之下埋怨地瞧着这一家子,觉得他们这么对待被休回家的闺女实在是很过分,至于他们刚才也不赞成柳儿被休回家的事,早忘光了。 李耕田见柳儿的情形实在不好,再说,堵在张家门口说这事也不像,就上前劝孙铁柱赶紧将家里人弄回去·还要帮柳儿请大夫瞧病,甭在这磨叽了,不然再吵下去孙家脸上也不好看。 他还没说话哩,就听刘云岚惊叫道:“菊花,你这是咋了?娘,娘,菊花不好了哩!” 张家和郑家的人一听,呼啦啦涌向院门,张槐冲在最前·青木紧随其后。槐子一把抱住不停滚泪的菊花,紧张地叫道:“菊花,你哪不舒坦了?莫哭莫哭,你跟我说,哪不舒坦了?” 紧跟在后面的何氏一迭声叫道:“快抱回去。堵这问啥?” 杨氏也冲了过去,跑到门口见槐子已经抱着菊花进院了,她暂停住脚步,回头两眼喷火地对还在拉着柳儿哭的柳儿娘道:“柳儿娘,你今儿敢咒我菊花,她要是有个好歹,你儿媳妇也甭想生下孙子。 长亮说的对,你们一家子都不是人,都是畜生,闺女都这样了,还有心思上门跟人吵,还嫌弃她被人休回来。连闺女都不护的人,不是畜生是啥?” 说完蹬蹬地奔进院子。 郑长河还不知菊花被咒的事,闻言大怒,想要大骂这婆娘,又担心菊花,只得丢下一句话,也紧跟着冲进去了:“孙金山儿子老子都是孬种,连闺女也护不住。呸!要是我,直接跳河里淹死算了——活着丢人。” 孙铁柱顿时脸涨成猪肝色,紧握双拳,浑身颤抖。 张大栓眼神刀子一样射向柳儿娘,好半天才阴沉着脸跟了进去。 还有那跟菊花好的,如梅子,慌忙也要跟进去看望,到了门口又迟疑下来,回头看向柳儿,心里也担心她,竟是愣在那,不知是进去还是出来——两个朋友她都担心哩! 小石头和赵清早窜进去了。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随即哄地一声跟炸了锅似的议论起来,有骂孙家不是人的,有叹柳儿可怜的,有同情担心菊花的。 大伙琢磨着杨氏两口子的话,都鄙视地看向孙铁柱母子,又瞪向王 王氏见大家都瞪她,孙铁柱也死死地盯着她,她终于精神承受不住,哭喊道:“都瞧我干啥?我又没想赶她走,不过就是说.句实话。你们一个个都是假好心,装好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看旁人吃豆腐牙齿快,要是你们自己家闺女被休回来,还不知会咋样哩?如今倒来说我。我跟婆婆不想她被休回来,也是为了她好,你们摸着良心说实话,被休回家的闺女那日子是好容易过的么?寡妇不像寡妇,人家咋看她?谁肯娶她?还自个要求夫家休了她,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么……” “我娶她!” 暴雷似的一声大喝打断了王氏又快又脆的控诉,李长亮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大步走到柳儿面前立定,粗狂的脸颊紧绷,郑重地问道:“柳儿,你可愿意嫁我?” 孙柳儿听着嫂子的哭诉,精神有些麻木,那些话语轻飘飘地从耳中钻进去,仿佛不留痕迹地又消散。到最后,她只见嫂子的嘴巴一开一合,根本听不见她在说啥,反倒有闲心想道,连菊花那样的,也嫁了槐子哩,槐子对她很好,她和梅子都比我活得好,谁都比我活得好哩! 李长亮的暴喝惊醒了她,她呆呆地看着这个跟她哥哥一样壮实粗糙的青年汉子走到她面前,然后问她愿不愿意嫁他。 人们再次被震住了,张大嘴巴瞧着这一幕,一时间再也发不出声音——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李长亮的这番举动。 花婆子大惊,尖声喊道:“不成。长亮你疯了,她被休回家还没一天,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娶来干啥?我不答应。他爹,你说说话呀!” 花婆子使劲地摇着李老大的胳膊,她知道这个小儿子不可能听自己的话,慌忙推李老大上前说话,又跑去推李长明。 李长明抱着儿子,不赞同地瞧着弟弟,他并不嫌弃柳儿被休这一点,可是他娘说的对,柳儿这个样子,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她没几天好活了,长亮无头无脑的为啥要娶她?这跟娶一个牌位回来有啥两样?难道要先办喜事再办丧事不成? 可是一来他晓得这个弟弟的脾气——拿定主意的事,谁也甭想劝他回头;二来,他也很同情柳儿,不好当她的面把她活不长这理由摆出来劝长亮,因此,他只能沉默着,心道,让长亮自个拿主意吧,他不是小娃儿了,该晓得轻重。 李老大何尝不知这个小儿子的脾气—-—那是清南村第一个浑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待要不管,又不能不管—这可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哪能这样随口定下?娶的还是一个快死的人。 他咳嗽了一声,上前想对李长亮说话,还没开口哩,就听李长亮冷冷地说道:“啥时候你们这么关心我了?从小到大,你们就没管过我的事,这会儿倒出头管起来了,真是好笑。甭惹火了我不认爹娘,我可不管那些狗屁的规矩,铺盖一卷随便往哪一钻,管他李家孙家唐家 说完他依然转头面向柳儿,等她给个回答。 李老大一番话噎在喉咙里,半响才咕咚一声和着吐沫吞了下去;花婆子更是吓呆了——儿子要不认爹娘哩,往常那样也没说不认爹娘,如今为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柳儿,他要卷铺盖离家了么? 李耕田本也想阻拦,可是一见李老大都讨了个没趣,他这个隔房的大伯说话怕是也不管用的,只得叹息作罢。 李长明叹了口气,拉了拉娘的衣襟,小声道:“让长亮自个拿主意吧。” 花婆子泪眼婆娑地望着大儿子,瘪嘴道:“可是······”可是啥她也说不下去了,晓得大儿子也是没法子的。 她过了几年像样的日子,每天心里着实爽快,就盼小儿子也能娶个好媳妇,过得跟大儿子家一样才好,谁料他竟然要娶个快死的人。本来就不好说亲,再干出这样的癫狂事,往后谁肯将闺女嫁他?只怕有钱都不成哩。 柳儿将李家几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又收回目光打量李长亮,这个混愣子,往常她都没有正眼瞧过他,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儿却怒骂她家人,为她抱不平。 她觉得身上似乎有了些力气,微微一笑,对他说道:“长亮哥,多谢你还能看得起我。不过我没几天好活了,嫁你有啥用哩?折腾你一番,只怕连顿饭也不能做给你吃,我不能祸害你哩。” 李家的人听了这话齐齐松了口气,不免对柳儿感激起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乡村爱情 柳儿娘泪流满面地看着李长亮,痛悔地想道,要是她的柳儿好好的,不就能嫁他了?那被休回来也不算啥了。她却不想想,若是她的柳儿好好的,她定会想方设法让唐家接柳儿回去,而不是将柳儿嫁给李长亮。 李长亮看着柳儿,恨恨地说道:“我光棍一条,有啥好让你祸害的?你嫁了我咋没用哩,就算是死了,你也是我李家的人,埋在我李家的坟地里。” 柳儿摇头道:“埋哪不一样哩?埋在烂草岗也自在。” 不说外面李长亮当面求娶柳儿,众人心思各异,且说张家,菊花并未出事,不过是乍见柳儿,心头震惊、发寒,如同看电视剧或看书,看到愤怒悲恸的情节,禁不住失声痛哭。何况这并不是电视剧,这是活生生的真人剧,她最近本就容易失控,此时更是受不住。 想着柳儿娘先前的吵闹,听着王氏喋喋不休的解释,看着柳儿那毫无生机的面容,她心中抽痛——这就是被休媳妇的下场?太可怕了! 不过就是被休回家,好比前世的离婚,孙家居然为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实在是令人心寒。她婆家娘家都不是十分讲规矩的人家,以至于她都快忘记这地方不同于前世的人情风俗和礼法了。 被槐子抱回家后,她竭力做深呼吸调整、平定自己的情绪——生怕对胎儿有影响,好一会,才镇定下来, 但只要一想到屋外即将死去的柳儿,她马上觉得心脏紧缩。喘不过气来。 待听到李长亮大喝“我娶她”时,屋里的人都愣住了,菊花脑子里划过一道亮光,霍然挣脱了槐子的怀抱,站起身子,就要往外去。 慌得众人一齐拦住她。槐子忙拉着她手道:“菊花。咱不出去了。随他们吵去。”他只想菊花好好的,千万别出事。 青木沉声问道:“你是担心柳儿?放心好了,这么一闹,孙铁柱肯定不会不管她的。不过。长亮想娶她怕是难,柳儿这个样子……也不会答应的,李家人也不会答应的。” 菊花皱眉道:“为啥不答应?柳儿又不是一定会死。” 众人都面面相觑,柳儿的样子明摆在那,能活几天谁也不好说,菊花为何要这样认为哩? 何氏欲言又止。对杨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开口去劝菊花。 杨氏便上前拉了菊花的手道:“菊花。柳儿这模样怕是不中用了。咱们就算不忍心,又能有啥法子哩?她在唐家的时候。想必人家也是请了大夫的,治了这么久,还是这个样儿,怕也是死心了,要不然也不能答应休了她,放她回来。长亮娶不娶她,那是李家跟孙家的事,咱不能插嘴。” 刘云岚心情矛盾地依着青木,今儿这事对她的刺激也大,她既同情柳儿,又不想菊花受委屈。 菊花叹了口气,她也不是想多管闲事,可是,但凡有一线希望,谁会忍心眼睁睁地瞧着这样一个人消逝?柳儿也不过是跟青木差不多大罢了。 她耐心地对众人道:“我不会多插嘴的,不过是跟她说几句话儿。你们想,柳儿也没得啥痨病,就算她丢了两个娃,身子有些亏,也不至于送了性命。弄成这个样子,我觉着是因为她在唐家生活不顺,心里没了指望和盼头,那日子就难熬,病也难得好;她被休回来,娘家人又这么闹一场,怕是心里更加没了指望,一心求死了。若是长亮哥真的能娶她,她打起精神来,未必就好不了,许能活下来也不一定哩。”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劝劝柳儿。须知这疾病最是欺软怕硬的,换句话说,人的精神力量是极为强大的,她敢断定,柳儿这病,更多的是“心丧若死”,若是重新焕发对生活的希望,结局也难说。不过她也不敢保证就是了。 众人听了都点头,觉得菊花的话很有道理。 只是一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先前花婆子也是尖叫不同意,便又不想让菊花插手了。 郑长河想起柳儿娘已经不止一回骂菊花了,跟自己家简直成了仇人,他心里很不舒坦,苦着脸对菊花道:“闺女,咱不管旁人的事好么?长亮要娶柳儿,他老子也是挡不住的;要是柳儿不答应,你跑去说一通,人家要骂哩。” 杨氏却想道,闺女心善会有好报的,瞧,她脸上的癞皮不就自个好了么?这生娃定然也会平安。于是决然一挥手道:“我去说。我老脸皮厚的,说几句人家也不能拿我怎样,就是吵起来我也比你能吵。” 菊花忙摆手道:“瞧你们都想哪儿去了?这也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我当着人的面说,娶不娶的,总归要他俩你情我愿才成,我还能捣鬼?” 槐子看了看菊花,忽然道:“走,我陪你去说。你想咋说就咋说,谁敢叨咕我就骂谁。” 何氏跟张大栓看着两人,无可奈何地相视苦笑,于是一齐跟着出来了。 这一群人又呼啦啦从屋子里涌出来。 柳儿娘一见可吓坏了,她以为菊花流产了,郑家和张家人都来找她算账哩,忽一眼瞧见张槐扶着菊花走在中间,那心才放了下来,又纳闷,这不好好的没事么,那他们出来干啥了? 却见槐子扶着菊花径直走到柳儿的面前。 柳儿娘可是知道菊花的,根本不像外表那么安静,这不是盏省油的灯,她过来干啥哩?于是戒备地挡住柳儿道:“你们想干啥?” 张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根本不理她;菊花也不看她,只对对柳儿道:“长亮哥说的对,你嫁了他,就是李家人了。就算死了,他也会常去给你上坟哩。再说,你眼下活得好好的,就那么想死么?” 听了菊花这话,众人又是一呆:这话说的,能活的话谁想死?柳儿更是莫名其妙,搞不准菊花说这话是个啥心思,看样子也不像嘲笑她。 花婆子见柳儿没答应儿子的求亲,放下心来,谁知菊花跑出来插一嘴,心中大怒,大叫道:“菊花,你装啥好人?你那么好心,为啥不让槐子娶她?反正槐子以前也求过亲,娶她当妾也说得过去。” 张槐眼一瞪,怒道:“你再说一句?不看长明哥跟长亮哥面子,我就骂出好听的来。” 青木也站出来道:“长亮哥刚说了他的事自己做主,你嚷嚷啥?” 李长明皱眉,他一边拉住娘,不让她再说,一边疑惑地看着菊花,心道她从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为何来趟这浑水?连梅子也奇怪。 菊花却无所谓地转头,对着花婆子道:“婶子说的对,槐子哥就算好心,也没想要娶柳儿姐姐;这儿有不少男娃,怕是都同情柳儿姐姐,可是只有长亮哥说要娶她。你不会以为你家长亮是可怜柳儿,才想要娶柳儿姐姐的吧?” 花婆子瞧着她撇撇嘴,心道长亮要不是可怜柳儿,脑子坏了才会娶她哩;众人都暗自揣摩,觉得李长亮就是可怜柳儿,看不过她被家里人嫌弃,才要娶她的,连柳儿自己也这么认为。 菊花微笑道:“长亮哥这么好心,那为啥当年没上我家求亲哩?我虽然长得丑,好歹是活蹦乱跳的,比柳儿姐姐眼下这样子可好多了。柳儿姐姐,你甭生气,我就是打个比方。” 柳儿默默地摇头,神色黯然,心道岂止是好多了,要是自己身子好好的,就算长一张癞皮脸又怕啥哩? 柳儿娘则怒视着菊花,气得胸膛直鼓,这个癞皮女,当年给柳儿提鞋也不配,如今把自己跟柳儿比一头劲,真是气死她了。 李长亮万没料到菊花说出这样的话来,神色尴尬又狼狈;张槐更是不自在——他可是亲口说过不想娶菊花的;花婆子恨不得大喊,我可不就是心心念念地想要你做小儿媳妇么?谁知你嫁了槐子。刘三顺心情就更复杂了。 菊花轻声对李长亮道:“你要是可怜柳儿姐姐,没必要娶她——帮她一把也就是了;她怕是也不稀罕嫁你——她直接留在唐家不就好了?要是你心里装着她,那就不一样了……” 李长亮心里一跳,猛然抬头看着菊花,菊花对他点点头,斜了柳儿一眼。 他脸上迅速涨红,不觉口干舌燥起来,捏紧一双拳头,松开,再捏紧,沉默了好一会,忽地转头坚定地对柳儿道:“我不是可怜你,我好早就喜欢你哩!我一直都喜欢你!我……我做梦都想娶你做媳妇,哪怕你活不了几天我也想娶你,你当我一天媳妇我也是开心的。” 柳儿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无话可说,那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流。 李长亮轻轻地说道:“我会一直陪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常常到坟上陪你,我不会让你埋到烂草岗的。” 这话听了令人心酸掉泪,好些媳妇都哭了,男人们都沉默着;柳儿娘更是失声痛哭,孙铁柱也抹着眼睛,王氏不敢则一声。 暮色已经降临,带着月色的春晚微风拂面,湿润的空气携着生机勃勃,催生酝酿万物,然而人们感受不到那美好,只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凄凉,堪比秋夜的清辉。 李长明总算明白弟弟为何发疯了,他跟梅子对视了一眼,心里已经决定要帮他了。 只有菊花觉得忍无可忍——这些人都把柳儿看成死人了,就不能想些好的? 第三百二十零章 焕发生机 菊花凑近柳儿和李长亮,低声道:“你们甭这么丧气好么凡事要朝好的方面想。柳儿姐姐,你自个的身子自个明白,也没啥大病吧?不管你从前过得咋样,如今你回来了,长亮哥也是真心要娶你的,你就不能打起精神来,争一口气?你就不想过梅子跟长明哥那样的日子?” 柳儿忽地抓住菊花的手,呜咽道:“我想争口气,我想跟梅子一样过日子。菊花,你说我这病能养好?”她眼神热烈地瞧着菊花,仿佛她就是大夫一样。 菊花握着她枯瘦的手,凑近她小声道:“你往常定是攒了一肚子不顺心的事,对么?如今你回来了,要是再嫁了长亮哥,心思一顺,心头畅快,这病就去了根了。我跟你说,这病也是欺软怕硬的,你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要活下去,不要再想那些糟心事,吃好喝好想些高兴的事儿,就一定能好。再说,今儿他们这么对你,你更加要鼓起劲儿来,争口气,活得好好的让人瞧,死了不是白让人当笑话谈么?” 柳儿越听眼神越亮,不住点头,她死死地抓着菊花的手,神色也决然起来。 菊花又加了最后一把火,彻底地让柳儿放下心来:“你自己心里要鼓起劲来,这是一;不过你病了这么久,也不是那么容易好的,等你缓过这口气,身上好些了,能出远门了,就让长亮带你去清辉找大夫,把这病治断根。长亮哥这两年应该攒了些银子·要是不够,我跟梅子再帮你凑些。你说,你还有啥可想不开的?除非你自己想死,那还是甭嫁给长亮哥了,难不成你真的忍心让他天天去你坟上陪你?” 周围的人不知菊花跟柳儿嘀咕啥·他们神色焦急,想回家又有些舍不得,一个个都想看李长亮到底会不会娶孙柳儿,因此交头接耳地猜测着。 李耕田大声劝人们回家,却没人听他的,他郁闷不已地瞧着菊花跟柳儿,心道这到底是咋了? 距离她们最近的李长亮和张槐自然是将菊花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柳儿娘则有意无意地被他们给推开了。于是·这三个人就见柳儿神奇地精神起来·一扫先前萎顿的模样。 柳儿娘听不见菊花说话·因此不明其中奥妙-,她害怕地瞧着菊花,简直以为她对柳儿施了什么法术。 李长亮激动地看着柳儿:要是她真的能好起来,哪怕只是多活几年,他就要给菊花烧高香了。 柳儿听完了菊花的话,抬头决然地对李长亮道:“我乐意嫁给你,随你安排吧。反正我是被休回家的,娘家呆着也没意思,你就当我是孤身一人好了。” 她又成了当年那个柳儿·为了不想嫁给人做妾就敢去找青木的柳儿。她都让人休回家了,还有啥不敢做、不敢说的? 李长亮见她说话硬气起来,完全不像先前那样凄然,大喜过望,急忙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我咋还能让你回那地方受气哩?你先在我哥家住着,以往你跟我嫂子玩的也好,住她那你也自在。这边离你家也远,眼不见心不烦。我立马收拾房子·明儿就娶你过门。” 柳儿见他一开口就安排的有条有理,心里更踏实了。 张槐提醒他们道:“到你哥家再细说吧,这么多人围着,不好看,让他们都散了。” 李长亮点头,对柳儿道:“你啥也不用管,就看我的。” 他转头对着人群大声道:“我跟柳儿说好了,明儿成亲,大伙到时候过来喝杯茶,酒席么,等往后日子安排妥了,再补请大家。今晚大伙先散了吧。” 说完,他上前扶住柳儿就往李长明和梅子那边走去。 人们哗然! 这真是最奇怪的一桩亲事了,上前恭喜不太妥谁晓得柳儿能活几天?不恭喜也不妥——人家都说明儿成亲了,要请大伙上门喝茶哩。 柳儿娘先是大喜,接着就见柳儿完全不问她的意思,也不再理她,就这么跟着李长亮走了,哭喊道:“柳儿,你不回家了?明儿成亲,今晚你也要回家哩,哪能就这么跟他走?” 孙铁柱也上前拦住他们,对李长亮道:“先让柳儿回家住一晚,明儿我送她去你家。” 柳儿停住脚步,倚靠在李长亮的身上,对她娘道:“我被唐家休出来,又嫁到李家,一晚上也没在家住,也不算丢你们脸了。再不然,你就当我今儿死在路上了吧,也不用怪人背我回来了。” 柳儿娘见她那架势,竟然是不认娘家了,忍不住大哭诉说起来,忽然她又回头对菊花喊道:“你这个癞皮女,你是个妖怪,你跟我柳说了啥,她连娘也不认了?你是个妖怪。” 张槐大怒,上前一把捏住她脖子,顿时就叫不出声了。 菊花吓了一跳,慌忙拉住他,生怕他真的把人捏死了,那可不是要倒大霉么? 孙铁柱上前拉开他娘,刚要说话,青木等人全冲上来了,郑长河大骂道:“你这老妖婆,连闺女也不要,你才是妖怪哩。” 杨氏跟何氏也痛骂她不是人。 柳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提高声音道:“菊花跟我说,要好好地活下去,这不对么?难不成娘盼着我死?” 李长亮再次发挥浑人本色,丝毫不当她是岳母,他鄙夷地说道:“我要娶柳儿,可不是想跟你孙家结亲—我可不想认你们这样的亲戚。你们不是都觉得她要死了么?那就当她死了好了。往后柳儿是我李长亮的媳妇,不是孙家的闺女。” 众人被他一番话绕晕了头,也不回家做饭吃,只顾聚在一块议论这件奇事,各执一词。先还小声议论,后来情不自禁地声音就大了起来,吵吵嚷嚷,如开锅的沸水一般。 李家人包括李耕田在内,都呆住了;柳儿娘哭天抢地,王氏再不敢插话——怕李长亮发作她,孙铁柱见妹妹不肯回家,也没了主意。 正好孙金山外出回来,不见家人,问了村里人,一路找到山边来,顿时柳儿娘拉着他连哭带诉说,将傍晚的事都告诉了他,又说闺女不认娘家了,等等,唠叨个没完,李长亮趁机背着柳儿去了哥哥家。 孙金山见自己才出去一下午,家里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气得要吐血,想要给柳儿娘一巴掌,又见她脸上浮肿,早被人打成猪头了,只得一声长叹作罢;他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这点事也管不好,由着两个婆娘闹。” 他强忍着气怒,去跟柳儿和李家人交涉。 菊花解决了心头事,便不再凑这个热闹—这会子她真的累了,这么一会工夫,先怒后悲再喜,让她心神疲惫,遂挂在槐子身上,回屋去了。 菊花一走,郑家人和张家人当然都走了,等他们将院门一关,孙家人和李家人都聚集到李长明的家里,看热闹的人才三三两两地散去,那片柳林也重新静了下来,在月光下轻轻地摆动柳枝。 孙金山要去跟李老大协商儿女的亲事,谁知连李老大也是作不了儿子的主的,李长亮直接将孙家几人堵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 “你们还不回家,难不成指望我请你们吃晚饭?那可不成,连我都在我哥家吃白食哩。”他望着几人讥讽道。 孙金山恳切地对他道:“长亮,不管你心里有多气,你总要承认,柳儿是我们闺女……” 李长亮肃穆地问道:“你还记得柳儿是你闺女?那就该好好想想,今儿她受了多大委屈?先前吵阄、嫌弃她被休回家时咋不说她是你们的闺女了?如今我要娶她了,又想糊弄那张面子,跑来认闺女来了?你但凡为她想一点点,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上门来现眼,让她心里添堵,是嫌她死得不够快么?” 孙金山面皮抖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王氏和柳儿娘倒是有一肚子话想说—-—她俩可不认为自己有啥错,只是这个时候万万不敢开口了,但那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已经透露了她们的心思。 李长亮借着大门内射出的昏黄灯光,将这两个婆娘撇嘴的表情瞧得清清楚楚,顿时沉下脸道:“走远些。谁有闲工夫跟你们掰扯。”说完“砰”地一声将院门关上了。 柳儿娘和王氏面面相觑,这个浑愣子说翻脸就翻脸,要不是柳儿快死了,谁会乐意将闺女嫁他?怪不得到现在都没娶上媳妇。 孙金山一声不吭地转头就走,儿子媳妇在后边跟着。到家后,他积攒的火气再也压不住,对着孙铁柱和王氏喝道:“你俩给我跪下。” 孙铁柱慢慢地走到厅堂上方跪下,又对孙金山嗫嚅道:“爹,我跪着就成了,求你饶了媳妇吧——她怀着身子哩!” 孙金山不语。 王氏忽地眼泪就流了下来——男人还是护着她的,她奔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孙铁柱的身边,啜泣道:“我跟你一块跪。让爹消消气。” 孙铁柱忙握着她手,不知如何是好。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全家支持 柳儿娘见儿子儿媳都被罚跪,不干了,她刚要嚷,孙金山把拽过她,对着她脸狠狠地扇了两耳光,柳儿娘跌倒后,他又奔过去对着她屁股连踢两脚,骂道:“败家的老娘们,糊涂油脂蒙了心,不干一件正事。” 他打了两下后,无力地跌坐在桌边的长板凳上。 打死媳妇有啥用哩?他自个就该打。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听信了媳妇的话,将柳儿嫁到唐家,自己就是糊涂油脂蒙了心的,还有什么脸面打媳妇? 柳儿娘在外受了气,回来被男人打,不禁放声痛哭道:“你打死我吧,我代闺女死了,也好安你的心。我就不明白了,难不成我不让闺女休回来还错了?柳儿被休回家脸上还有光彩了?” 孙铁柱和王氏也一齐转头望着孙金山,似乎等他的回答。 孙金山忽地老泪纵横,一手撑着额头,失声痛哭道:“休不休的有啥要紧哩?闺女活不下去了,她活不下去了哇,你这个老糊涂!这时候你还惦记脸面,没了闺女那啥唐家、李家跟你有啥关系?” 他似乎崩溃了,在儿子媳妇面前放声嚎哭,声音怪异,如狼嚎,一边哭还一边用手使劲地捶着板凳,捶得手上皮肉迸裂,鲜血流了下来。 柳儿娘、孙铁柱和王氏都吓呆了! 对于外面人来说,庄稼男人,不过是最底层的小人物,卑微而庸俗;可是对于每一个乡下家庭来说·他们是顶天立地的柱石,谁也不会在妻儿面前这样软弱痛哭的。 王氏首先忍不住了,急忙推孙铁柱,两人起身上前去帮孙金山包扎手掌,却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跟着流泪,最后也由不得失声痛哭起来。 柳儿娘听了男人的话,愣了半响,喃喃地自问道:“我错了么?过的不好就要回娘家?······”没有人理会她,她也是糊涂茫然起来。 孙家哭声震天,弄得左邻右舍心中突突跳,暗想,难道是柳儿已经死了?她连一晚上也没扛过去? 这可不比老了人·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死了·谁不难过?于是便一齐上孙家来安慰探望·谁料大门紧闭,也不像是死人的样子。 于是纳闷地聚在一块窃窃私议,你问我,我问你,不得头绪;上村长家询问,村长偏偏还没回来。 就有人恍然大悟道,孙柳儿还在李长明家哩。 那孙家这是哭啥? 李长明家,李长亮安排好柳儿后,将菊花先前的话说给爹娘哥哥和李耕田听·末了又坚决地说道:“你们也瞧见了,柳儿想开了,人都精神了好些,她这病不见得就养不好。再说了,不管养不养的好,我都要娶她,要是爹娘心里不痛快,摆脸色给她看,我就搬出来。” 李耕田听了沉吟不语·李长明却是眼睛一亮,说道:“对,咱们老是觉得柳儿没多少日子了,其实她要是打起精神来,还是能多活些日子的。这中间,不正好能找人帮她瞧病么?” 花婆子抱着李敬文,一边晃悠拍弄着他,一边咕哝道:“唐家没钱?不是治了这么久也没治好?” 李长亮眼一瞪,怒道:“那能一样么?她要是在唐家过的好,干嘛跪着求唐老爷休了她?如今她回来了,自然心思顺畅,再治病就容易好了。我可告诉你,她娘家人不是东西,弄得她有家不能回,要是你也敢摆脸色给她瞧,哼哼,甭怪我不认娘。我可不是孙铁柱那没主意的软蛋!” 花婆子见他满脸煞气,又是委屈又是害怕,不敢则声,转头用袖子抹眼泪。 李耕田沉下脸道:“长亮,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啥?她可是你娘,不是你儿子,你这么大声凶她?” 李老大也板脸道:“我晓得你长大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凶我们,我们一个屁也不敢放,就是不晓得人家看了会咋想。 也是,人家咋想你也是不管的,你就是无法无天的天王老子。” 李长亮拧着脖子道:“谁无事端端地凶她了?要是她有个当娘的样子,我能这样对她?你瞧青木娘和槐子娘,人家多护儿女,她要是也能这样,我保管对她也好。” 李老大气道:“不管你咋想,她不想你娶柳儿是为你着想,不是为她自个。我们还不是怕你伤心难过,要是刚办完喜事接着办丧事,谁受得了?” 李长亮大声道:“那嫂子娘家哩?那时候咱家就是烂房子三间,嫂子爹娘也是不乐意将嫂子嫁给哥哥的,他们也是为了嫂子好,结果哩?因为嫂子喜欢哥哥,她爹娘心疼闺女,就答应了这门亲。不然你以为是你李老大面子大么?还是觉得哥哥是个不得了的人才,将来肯定会发达?屁!人家不过就是心疼闺女罢了。你们咋就不能心疼心疼我,让我顺心一回哩?” 这话听得李老大哑口无言,李长明感慨不已,李耕田则有些尴尬。 李长明抬眼瞧着弟弟轻声道:“长亮,甭吵了,柳儿在这呆着哩,你这么大声吵闹,她心里再顺也顺不起来。你放心好了,这事哥哥帮你。” 他又转头对李老大道:“爹,你瞧这样成不:让长亮出去过。你跟娘自己单过,嫌闷了就到我这来带敬文玩。这样少了好些磕磕碰碰的事,你们还自在。我们都在身边,有事也能照应着。等我手边宽展些,就再盖两间屋子,把你跟娘搬到跟前来。 李老大欣慰地看着大儿子道:“成,就按你说的。不过就算分家,还不是在一个院子里,那不是多事?”他心道,孙金山可不比秦老友他是不可能帮柳儿盖房子的,何况长亮跟柳儿根本不想认人家。 李长明摇摇手道:“这个不要紧。”他对李耕田道:“大伯,村里的香肠作坊空在那,也没人买,不如租给长亮住。本来要是有钱的话买下来最好了,就是银子有些不凑手,咱就算有钱也不能买——要留着帮柳儿瞧病哩。” 李长亮见哥哥出头帮他安排这些事,心里感动,想要说些感谢的话,又不知如何说。哥哥家里也不宽敞,嫂子又要生娃了,他也不能连累他们哩。 于是郑重地说道:“哥这钱算我借你的菊花和槐子也说要借钱给我们哩。我往后一定会还的。” 李长明笑道:“连菊花都答应借钱给你我做哥哥的还能落下?再说,借给旁人我还真不敢作主——我要问问梅子哩——不过借给你跟柳儿的话,梅子是肯定乐意的。要我说,这是好事儿。柳儿要是好好的,你哪能娶到她?如今她落难的时候,你真心待她,白得一个好媳妇。如今咱兄弟俩可是把清南村当年最出色的两个女娃都娶家来了哩。谁能想得到?” 李老大和李耕田低头一想,可不是么?梅子和柳儿当年在村里是最出色的,再就是金香了。 李耕田一拍大腿呵呵笑道:“实在是没想到。我也觉得这是天意哩——老天把柳儿送回来给长亮了可见你们兄弟都是有福气的。那柳儿也是个能干的——不是我说,比梅子还能干哩,梅子娘那时候太护着她了——只要她身子养好了,你们这日子准能过好,有盼头。也罢,要是往常吧,我还真没那个心力帮你,如今哩,你大伯也算攒了点家业就借钱给你,先把村里那房子买下来,你也好安心帮柳儿养病。” 李长亮兄弟和李老大两口子都大喜,李长亮搓着手憨笑,不知如何感谢大伯。 李耕田瞧着这个浑愣子,傍晚骂人的时候威风凛凛,这会儿却有些腼腆起来。 他摇摇头,对李老大两口子正色道:“既这么着,你们也要鼓起劲来帮长亮。长明说的对,你们白得了柳儿这个好儿媳妇,就该想办法治好她——这样才不吃亏。不然,忙一场,到最后她还是死了,那不是白忙活么?长亮有句话说的对,她心里顺,那精神头就好,你老两口就该当她是闺女待,她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的快。” 花婆子一想,可不是吗,柳儿要是好了,那李家可就赚大了。虽说被休回来名声不大好听,可是要是那名声好听了,她也就不会嫁给长亮了。只有能生娃干活,比啥都强。 再说了,刚才长亮说她不护儿女,还说要是她也护着他,他就会对她好,这让花婆子倍感振奋,决定往后顺着儿子心意说话行事。话又说回来了,就不依他也是不成的,那干啥还要跟他拧着来哩?花婆子觉得自己往常真是蠢。她也不想想,她啥时候聪明过? 她想通后,便讨好地对李长亮道:“长亮,娘也想通这个理儿了,你放心,我一准用心地伺候她,把她这病养好了。咱待她跟闺女似的,她往后也定会跟梅子似的待我好。” 李长亮被她那讨好的模样弄得极不自在,一时不知如何对她—他往常都没好脸色给她哩。 李老大咳嗽了一声,道:“那就这么定了。他娘,敬文睡着了,你去厨房帮梅子一把,这儿也没啥事了。我们来安排明儿成亲的事,你只管跟梅子做饭,再把柳儿照顾好就完了。” 花婆子忙起身将孙子送到房里,再去厨房帮梅子打下手。 这里李老大父子好一番商议,决定亲事尽量简便,为的是怕柳儿撑不住;房子还要费些心思,把那大通间隔断才好住;再就是全力帮柳儿养身子了。 等李长亮将这一切告诉柳儿,又说如今连自己爹娘都同意他们的亲事,村长还借钱帮衬,她感动之余,心里又多了些指望,那精神头越发的好了,晚上还吃了大半碗饭。 第三百二十二章 病去如抽丝 再说张家,天黑了,晚饭还没做,两家人索性合在一块,栅氏、刘云岚跟何氏在厨房做饭,男人们则在厅堂议论刚才的事情。 菊花觉得饿了,先吃了些炒米糖,结果,今儿身体欠佳,毫不意外地吐了个干净。 槐子看她吐得稀里哗啦,虽然心疼却不得主意,忽地一拍脑袋,懊恼地说道:“瞧我这记性,我买了好吃的回来哩;还有长雨也送了些好吃的。你甭吃这个了,尝尝我买的果子吧。” 说完,到处找带回来的包袱,当时跟柳儿娘吵架,他一生气就扔地上了。 张杨忙道:“我提回来,放在你们房间的桌上了。” 槐子忙过去拿了来,坐到菊花跟前,将那包裹放在膝盖上打开,无非是一些干果点心肉干等小食,或甜或咸或香或辣,味儿太重,菊花尝了一点就不想再吃,看得槐子干着急。到底还是刘云岚端来一小白菜蛋汤,碧清的汤色,金黄的蛋花,清爽无油腥味,菊花泡饭吃了一碗,才好了。 吃了些东西,她觉得身上有劲儿了,就凑在青木身边,一面瞧小葫芦,一面问张杨道:“你们县试的情况咋样?刚才吵翻了天,正事却丢下忘了问。” 青木笑道:“我早就要问的。不过瞧他俩那样儿,根本不用问了。赵三叔问小石头的时候,他也是满脸笑开了花,这还用问么?” 菊花笑眯眯地说道:“那也要说说么,也让人高兴高兴。真是的,要是你们三个人县试都过了,这是多大的喜事!没好好的热闹,一进家门倒跟人吵了半天,真是扫兴。” 张大栓乐道:“眼下热闹也不晚么。”随即又纳闷地问道:“杨子,那长风不就只考了一回秀才么,咋你们还要考两回哩?莫不是欺负咱乡下人?” 张杨正嚼果子哩菊花不爱吃这些,正好便宜他——闻言差点呛了·他哭笑不得地说道:“爹,你儿子还没那么大面子让人另加两场考试哩,都是这么考的。长风哥先前在县里读书,前面两场考试就没回来报喜。这也不算啥·院试过了才算取得秀才功名哩。” 青木、槐子也笑! 张大栓还是不懂,不过好歹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也不再问,于是张杨和张槐说起这次县试的相关情况。据他们说,也没被县太爷刁难,一切都靠李长风打点。 原来,这官场上讲究“同乡、同年、同仁”·李长风一个从清南村走出去的乡里娃,在外倍觉势单力孤。如今,同村的张杨、小石头和刘四顺竟然都来参加县试,而且据周夫子说,刘四顺不敢说,但张杨和小石头是一定能中的,这当然让他喜出望外。他深知自己才智有限,要是这两人能脱颖而出的话·往后走上官场,大家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再者,他也是真关心同村这些弟弟辈的·自然不遗余力地为他们打点安排,事事妥帖。就这样,他还不放心——李县令跟清南村的恩怨他是知道的,很怕他从中作梗,便找了个机会在丁学政的面前推荐张杨和小石头。 丁学政又有自己的一番想法,他们这些科举出仕的文官,牵牵连连,盘根错节,那一张关系网当中就有师生之谊这个节点。发现人才,提携培养人才·不仅仅是为国出力,也是为自己铺路。 再者,新皇继位之前,大家都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笼络天下读书人,他听李长风说张杨和小石头资质不俗·立即大感兴趣,县试的时候,居然亲自赶到清辉县来了。 这样一来,李县令就想弄鬼也不成了。 张杨不负众望,夺得县试魁首;小石头年纪才十一,那成绩居然紧随其后;就是刘四顺也过了,成绩相当不错。 丁学政大喜,当即要收张杨和小石头为弟子,并让他们府试院试的时候,直接去湖州,他会让李长风为他们打点好一切。 张杨十分犹豫,推说拜师一事要回来问夫子。他并不因为周夫子只是个老秀才而看轻他,相反,他对夫子有种莫名的敬重。 丁学政更加欢喜,这种重情义的学生那是最难得的,便让他们尽管回去问夫子,就算不拜他为师也不要紧。 他们是欢喜了,李县令可郁闷了:早知如此,就该笼络清南村的人,这几个学生是他辖下出来的,却不跟他亲近,反而被丁学政收拢过去了,这可亏大了。 菊花问张杨道:“那夫子同意你拜师了么?” 张杨微笑点头道:“夫子说,就拜他为师又何妨?连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他堂堂一州学政,自然能做我的老师。” 菊花深知,这官场上的师生可不是寻常的师生,那是同气连枝的,这一拜,等于拜到丁学政的门下去了。 她轻声问道:“那你可听说皇上……” 她没问下去,难道要问皇上咋还没死?这样的话就算是在家里也不能问的,有一点透露出去那全家就惨了。 青木知道妹妹想问啥,看着她摇摇头。 这皇帝准在玩花样,看样子还能拖个两年不成问题,所谓的“病危”不过是试探众皇子的借口罢了,争来争去的,只苦了老百姓。 等饭菜端上桌,便转移了话题,讨论起李长亮不认孙家这门亲的事来。 张大栓忽地笑道:“不认是不成的,总要憋气些日。依我看,梅子能把花婆子摆布的服服帖帖,李长亮也定会把柳儿娘煮的烂熟。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何氏还惦记着柳儿娘咒菊花的事,吃一口饭就骂道:“这老婆娘就是讨厌,从没遇见她这么讨厌的人,花婆子也比她好多了。” 杨氏也阴沉着脸。 刘云岚有些犹豫地问道:“菊花,柳儿能好么?要是能好,这门亲才能结的成,不然往后两家说不定成仇人。” 自下午见了柳儿后,她一直有些心悸—这被休回家的媳妇简直就没有活路哩。她望望青木,不由自主地小心帮他拣菜,待他吃完一碗饭马上就去帮他添饭。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这样害怕,青木并不曾对她不好,婆婆待她也好,她也是个能干有主意的人,休妻这事离她远得很,但她就是心悸不安。 怪不得菊花会哭哩,她想,菊花肯定也是跟她一样心里不舒坦。 青木却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媳妇待他就是好,因此接过饭碗对她温柔地笑。 菊花道:“我觉得她这病就是攒了一肚子心思弄出来的,应该能养好。你不晓得,我刚才开解了她一番后,她当时就精神了不少哩。” 杨氏高声道:“你晓得啥?这人哪,活着就要痛快,不能怄气。一怄气,心思就不顺,心思不顺就睡不好觉。你说,要是连觉也睡不好,能不生病么?老话说的好‘吃一头老母猪,不抵一觉呼,,睡不好的话,吃啥好东西都不管用哩。” 菊花听得津津有味,觉得她娘说的道理浅显直白,还十分在理。 何氏叹道:“这娃儿也是个命苦的。菊花说得对,她那病就是攒了一肚子心思弄出来的。今儿亏得长亮闹了这么一出,要不然,她这样子被弄回孙家,怕是都撑不过今晚。” 菊花听了心一缩,鼻子一酸,就要掉泪。 槐子有些摸到她情绪不稳的缘由了,晓得哪些事不能说,便急忙插嘴道:“眼下可好了,长亮把她接了回去,不管她有啥心思,叫长亮一说就没了——长亮从不管那些弯弯绕,直接的很,你只瞧他先前跟柳儿娘吵架就晓得了。咱们几个,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愣是拿那个婆娘没法子。” 菊花想起李长亮骂柳儿娘的话,骂得她直翻白眼,忍不住破涕为笑,槐子这才松了口气,含笑又让她吃了点饭菜,才去洗漱歇息。 第二天,李家果然只请上门道喜的人喝茶,李长亮和孙柳儿也只简单地拜了堂,就算成亲了,接下来,趁着男人们收拾房子的空挡,梅子和花婆子就担负起照顾柳儿的责任。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柳儿虽然鼓起了生活的信心,那病也不是说好就好的。 她毕竟病得太久了,养了几天,除了精神好了些外,那身体没有一点起色,不免又失魂落魄、满心绝望起来,觉得怕是老天都不想放过 梅子瞧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甚至有时候偷偷地落泪,觉得这不是个法子,便又来找菊花,因为她听长亮说菊花很会劝,几句话就把柳儿劝精神了。 菊花这两天也不大精神,因此只在家静养着,闷了不过是在院子里走走,或是去菜园子里瞧瞧。本也想找个空去梅子家探望柳儿的,何氏不让她去,说是怕碰见柳儿娘,她始终顾忌柳儿娘咒菊花的事。 正惦记着,梅子就上门了。 她听了梅子的话后,问道:“你都弄了些啥东西把她吃了?” 梅子忙道:“我们都盼着她好,我昨儿杀了一只老母鸡煨汤,她也吃了些;今儿我婆婆也拎了一只老母鸡来,还没杀哩。” 菊花摇头道:“哪能吃那些东西哩,你得熬粥把她喝,熬得浓稠浓稠的,快盛起来的时候,加些菠菜叶、小白菜叶子,搁点盐。”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上门给闺女撑腰 梅子纳闷地问道:“她身子这么不好,不得好好地补么?吃粥也太简单了。” 菊花摇头道:“她病了这么久,又吃了这么长时候的药,肠胃不大好,不能吃那些油荤;还有,身子虚,更不能大补,只能用五谷杂粮慢慢地调养,等养的差不多了再杀鸡炖骨头吃就没事了。嗳哟!反正你听我的吧,先这么吃了试试看。还有,你跟她说,甭想太多,要是病了这么久,两天就养好了,除非神仙下凡。” 梅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菊花又道:“这么养也不过是让她多吃些身上有劲儿,至于她身上到底有啥病,该如何治,还得去瞧大夫。” 梅子点点头,遂回去熬青菜粥给柳儿吃。 菊花并不懂医术,也不懂食疗,她不过是看《红楼梦》上说,贾府养生风俗,不论上下人等,一般的病总是以净饿为主,再辅以清粥小菜调理肠胃,更有薛宝钗对林黛玉说了一段话,大意是她这种久病的人,不可大补,要先调理好肠胃,使吃下去的五谷能被身体吸收,才能慢慢地恢复。 她后来但凡有感冒发烧肠胃不适之类的病,便只吃粥。别说,真的见效,两顿一吃,肠胃舒坦了,火气平复了,食欲就上来了,就特别想吃东西,这时候再逐渐加些肉类,还以清淡为主,身上就有力气了。当然,若是寒凉引起的感冒,则要发汗,就像她上回用红炖泥鳅治感冒一样,辣出一身汗也是很见效的。 这么帮柳儿调养能不能见效,她并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吃坏就是了。她要是老喝鸡汤之类的,没准就会越来越坏。 梅子回去熬粥给柳儿吃,熬得又香又浓,她常给李敬文熬。所以甚是熟练。 李长亮见了,憋不住问道:“嫂子,我娘不是提了只鸡来么?你杀了炖给柳儿吃吧,我们今年也喂了不少的鸡哩。”他以为嫂子不舍得杀鸡,便跟她说往后柳儿吃的鸡他会逮来。 梅子急忙将菊花的主意说了一遍,“长亮,你放心,只要柳儿能吃。我就把鸡都杀了也不会不舍得——鸡当然没有人金贵哩。我是觉得菊花说的在理,就想试试。” 叔嫂都是直性子,一问一答就把话说开了。 李长亮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笑道:“就依你。菊花还是有些主意的。她煮饭也好,想必这么吃是真的好。”说完就去看柳儿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柳儿对梅子道:“我想吃些饭菜哩,觉得肚子空得很。”她盼着身子好,也不矫情,想吃啥就跟梅子直说了。 梅子忙道:“等菊花过来看看再说吧,她说今儿来瞧你哩。你早上还是吃粥吧。” 柳儿无法,只得又吃了一顿粥。不过却多吃了一小碗,她说肚子饿。 李长亮听了十分心疼,很想让梅子打几个鸡蛋把她吃,梅子坚持等菊花来了再说。 等菊花来到李家,听柳儿说觉得肚子空,想吃肉后,高兴地笑了。觉得这么调养是对的——柳儿的食欲上来了,果然“食谷者生”。吃稀饭极容易被吸收克化,所以会觉得饿,也就是通常说的嘴里寡淡,老想大吃一顿。 她又问柳儿在唐家吃啥,是如何调养的。 柳儿叹了口气道:“他们倒也没亏待我,就是人参也吃了两支哩,我娘每次过去都又哭又闹的。也要了不少好东西,就是吃了总不见效。” 菊花想想她娘确实能干出这事,便对几人道:“咱们就是再补,还能比唐家吃的好?既然补了这么几年也没有补好,说明那么养是不对的,咱就用庄稼人的法子。吃些稀饭小菜,没准就好了。你再吃两天粥,一天多吃几顿,要是特别馋得慌,梅子就用瘦腊肉烧个小白菜汤,让她喝一碗。摊的薄饼也能吃些,不过不能刷酱。” 再熬粥,里面又添了几颗红枣;吃了两天粥后,菊花又让梅子用鲫鱼炖汤,一天让她喝两碗;后来粥里面逐渐又掺了些火腿肉、鱼片、猪肝之类的。 这么养着,李长亮又常抽空来跟她说房子隔成了几间,他娘孵了多少小鸡,又让嫂子帮着孵了小鸭子,家里有几头猪,他准备种些啥等等,柳儿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心情也很好。 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馋,十分想吃红烧鸡、红烧肉、红烧鱼之类的东西,但梅子和菊花根本不理她,照常煮些稀饭,弄些青菜鱼汤让她吃。有时用荠菜做馅儿,蒸些包子换口味,不过也素的很,只放了点儿腊肉丁在里面;再不然就是摊些薄饼。 这日,李长亮抓了些泥鳅,菊花用泥鳅豆腐炖了一锅汤,那浓稠的黄汤十分味美,盛了一碗给柳儿。吃完后她还想再添一些,可是菊花和梅子两个大肚婆,却一人盛了一大碗,“呼噜噜”吃得十分香甜,锅里早见底了。 柳儿看着两人郁闷地问道:“梅子,菊花,你俩是煮给我吃哩,还是自个吃哩?我咋觉得你们是帮自个煮的?” 梅子和菊花听了转头偷笑。最近她俩借着帮柳儿调养身子,捣腾出不少的吃食,菊花觉得自己胃口好了不少,于是跟着大吃特吃。比如这泥鳅汤,就真的很好,她连汤带豆腐吃了一大碗——泥鳅早炖烂了。 菊花有些心虚地对柳儿道:“不管吃啥,都不可吃多,要吃了还想才好,要是吃多了厌就不好了。这泥鳅汤你喜欢吃,明儿再煮就是了,反正长亮哥捉泥鳅也容易。” 柳儿认定两人借机为自己弄吃的,伺候她这个病人不过是顺带,几人调笑不停。 柳儿娘自那晚过后,总是心惊胆战,生怕李家来人报丧,说柳儿死了。不管李长亮咋说,孙家总是柳儿的娘家,柳儿真要死了的话,他们肯定会上门报丧的。 如今不仅李长亮不让她上门,连李老大和李长明也不让孙家人上门了,说是要让柳儿静养。 柳儿的身子如何,柳儿娘比谁都清楚——再静养怕也是难好的,因此她潜意识里竟然等着李家人上门报丧。也不是说她就盼着闺女死,实在是柳儿在唐家看大夫吃药,费尽心思也没养好,这回来了还能有活路? 结果,等来等去,也没人上门来报丧。 她心里狐疑,孙铁柱又打听到李长亮兄弟正请了人在原来香肠作坊的大院里改房子,要作为往后小两口的住房用,回来跟她说了,她更诧异了。 难道柳儿真的好了? 这天,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赶到李长明家,要瞧瞧柳儿。“不让娘瞧闺女,这是哪门子道理?讲到天边也不成哩。” 她一边给自个鼓劲,一边走进李家院子,并不认为自己是怕李长亮那浑人。结果,院子里并没有人,自然就没人拦她了,她就听见西边的窗户里传出一阵笑声,居然有她家柳儿,声音清脆,好像在争啥吃的,还说菊花吃了她那份。 柳儿真的好了哩! 她顿时心里一松,被巨大的喜悦给淹没了,靠在窗户根下就抹起眼泪来。 抹了一把泪水,听着屋里的说笑声,她又腾起一阵怒火:这个菊花,自己家没吃的么?跑到李家来吃东西?不给柳儿吃饱,柳儿埋怨,她竟然说吃多了容易厌,真是哄鬼哩!闺女正是养身子的时候,当然要多多的吃东西才好的快。 李长亮那个浑愣子,当着人说的多好听——说啥早就喜欢柳儿——把她弄回来又不好好当置,不说杀只鸡、打几个鸡蛋,在田沟里弄了些泥鳅来,还不让人吃饱,也太不像话了,这能把柳儿养好么? 听见柳儿说话十分精神,她顿时来劲了,觉得自己一定要出这个头——不管是谁,没有娘家人帮衬那是不成的。柳儿虽然是被休回来的,那也不能这么对她。她争强好胜惯了的,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事。 于是,她转身蹬蹬地冲进李家厅堂,再进入房间。 柳儿等三人正互相取笑,不妨她闯了进来,顿时愣住了,梅子和菊花固然无语,柳儿也不知如何跟她娘说话。 正想着,就见柳儿娘对着菊花大骂道:“你家断粮了,没吃的是不是?要跑到人家家里来吃白食?这泥鳅是长亮抓来的,你吃了不算,还哄她说吃多了容易厌,你把人都当傻子哩?” 菊花见她唾沫横飞,直往自己身边逼近,吓了一跳,不及跟她分辨,转身飞快地爬上床,躲到柳儿身后,连鞋子也没来得及脱。 为啥?怕呗! 这疯婆娘要是不知好歹地推搡自己一把,那不是倒大霉?到时候杀了她也不顶事,于是好妈妈不吃眼前亏,赶紧躲了起来——跟她这种人憋气,纯粹是自找不痛快。 梅子愣愣地瞧着菊花“跐溜”一下窜上床,躲在柳儿身后警惕地望着柳儿娘,不由好笑——亏她怀着身子还跑得这么麻溜。她忙对柳儿娘道:“婶子,柳儿是不能吃多,要少吃多餐,菊花说……” 柳儿娘怒道:“菊花哄你也信?那她自个咋吃那么多?你瞧柳儿瘦成这样,不弄些好的把她补,抓几条泥鳅还不让她吃够,成心不让她好,是不?欺负她没娘家撑腰,是不?我们孙家人还没死绝哩。李长亮那个浑愣子,把人弄回来就这样待她,连只鸡也舍不得杀……” 柳儿再也忍不住,气道:“娘,你瞎掰啥哩?这没你啥事,你回去吧。我好的很,刚才跟菊花她们说笑哩。” 第三百二十四章 到底该吃啥?, 柳儿娘见自己一片真心为闺女,她却不给她好脸,心里伤忽地两眼喷火地望着菊花她觉得柳儿这样就是菊花挑拨的,自那晚她对柳儿说了一番话后,闺女就不睬自己了。 也不知为何,她从来就讨厌菊花,十分的讨厌,还有些怕她。 她不知道菊花也十分讨厌她。这乡下人大多善良,就算有些贪便宜碎嘴的缺点,如花婆子那样的,菊花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这个柳儿娘就让她十分不喜,发自内心的讨厌。 柳儿娘越想越气,对着菊花骂道:“你这个癞皮女,挑拨闺女不认娘,心肠这么狠,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柳儿见她骂出不好听的来了,急忙拦住话头:“娘,你再瞎说,可别怪我发火。我这身子亏得菊花帮着养才养好的,你咋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人?” 正好花婆子抱着李敬文在外边玩回来了,听见柳儿娘在屋里骂人,急忙跑进来,脸色不善地问道:“你来干啥?不是不让你来么?你不来柳儿还能好得快些;你一来,她心里发堵,没准就不好了。” 柳儿娘大怒,她可不怕花婆子,于是指着桌上装稀饭的砂锅尖声叫道:“放屁!我要不来,你们还不晓得要咋亏待她哩。瞧瞧,这吃的都是啥?就喝稀饭?稀饭就稀饭吧,还掺菜叶子,当喂猪哩?煮几条泥鳅还被你儿媳妇跟这个癞皮女分大半走了,你们就是这么照应她的?” 往年只有粮食不够的时候才会在玉米糊糊里掺菜叶,所以她瞧见这盆绿莹莹的东西心里就难受。 花婆子这些日子跟着菊花梅子照顾柳儿,也晓得些窍门,便怒道:“她不能吃那些好的,吃这个就能好。你懂个屁!稀饭容易吞再说,那里面也是放了肉的。” 柳儿娘横眉道:“胡扯!从来没听人说养身子用稀饭能养好的。那坐月子的时候干啥要杀鸡、吃鸡蛋?那稀饭里面也算放了肉?脱裤子下去也捞不出眼屎大一坨。你们小气巴拉,不舍得花钱买好的把她吃也就算了,这鸡家里都有,也舍不得杀一只?又不像往常穷,还要留着鸡下蛋,你们把她弄回来干啥?” 菊花听得眉头直跳:脱裤子下去捞?亏她想得出。肉都剁成肉糜了,脱裤子下去确实捞不出一团大的来她还真是形容得精妙。 花婆子吵不过她气得要命乱嚷道:“你舍得,你咋不养闺女哩?回来头一天就吵个不停,差点逼死她,全村人可是都瞧见的。 这话戳了柳儿娘的心肺,她越发愤怒,跳脚骂道:“放你娘的屁,我啥时候不愿意养闺女了?我不过是为了她好,不想她被休回家。她在唐家,吃穿都是上好的看病找大夫也容易,哪像你这,光煮稀饭把她喝,连点肉末星子也不见。哦,还是有的,比眼屎大一点点···…” 菊花本想待会也喝些粥的,听她左一句“眼屎”右一句“眼屎”,打死也不会喝了,不知柳儿能不能喝下去。 花婆子听她贬低自家气道:“唐家是好哩,天天吃好的,把你闺女养得半死不活,差点没命;咱家穷,吃稀饭,瞧柳儿精神好了,身子也好了,你不服气么?” 柳儿娘顿时哑口无言,看着绷紧脸瞪自己的柳儿说不出话来。 梅子见两人吵成一团,早上前劝了,可是两婆娘哪会听她的?她又不能堵住两人的嘴,只得任由她们吵。菊花更不会多嘴了,她都后悔今儿不该过来哩,碰见这婆娘,白惹一身臊。跟她也是扯不清的,非得李长亮来劈头盖脑地骂她一顿才能完。 小小的李敬文站在地上,仰头见柳儿娘凶狠地跟他奶奶吵架,听了一会,见两人停了下来,大眼瞪小眼的,便伸出小手指着柳儿娘,奶声奶气地叫道:“坏婆娘,不许你来我家,滚走。” 柳儿娘正难受哩,听了这话火气又腾上来了,食指点着李敬文骂道:“这么点大的毛娃子也骂人,跟着你这老货就学不了啥好的,长大了也不是好鸟……” 梅子和花婆子顿时大怒。 梅子尖声嚷道:“你是好鸟?你要是好鸟就不会把柳儿姐姐嫁到唐家做妾,害得她差点丢了小命。咱村就数你不是好鸟,你要死了柳儿姐姐怕是还能活得长些,你天天这么折腾她,她就活不自在。”她骂起人来跟李长亮一样,想啥说啥。 花婆子忽然思路灵活起来,跟着大声嚷道:“我这老货是不好,可我两儿子都不是孬种,我家长亮还救了柳儿哩;你这老货养的好儿子,连妹子也护不住,怪道郑长河骂孙金山儿子老子都是孬种。” 柳儿娘没想到这婆媳俩合伙跟自己吵,骂的话句句戳人心肺,脸上早阵红阵白,眼珠子都瞪起来了,再一听花婆子最后那句话,一腔怒火就转向郑家,她瞪着菊花,嘶声骂道:你这癞……” 菊花一见她转头怒视自己,就晓得她要干啥,不等她说话,抢先瞪眼喝道:“别惹我!再‘癞皮女癞皮女,的叫,我让人敲掉你一嘴牙,保证一颗都不留,你信不信?我懒得跟你吵,你真当我怕了你?惹火了我,带着娘家婆家去把你那几间房子都给掀了。” 信,柳儿娘当然信! 这个女娃子真发起火来有些吓人,再说,郑家和张家加起来,把她一嘴牙敲掉再容易不过了。她恨恨地瞪着菊花,吞回一大串的骂,噎得直翻白眼,胸膛鼓胀。 菊花冷冷地说道:“你这样的娘还真是少见,口口声声都是为了闺女,也不想想你没来的时候,柳儿姐姐跟我们说说笑笑的,好得很;你一来,又吵又闹,根本不让她安生。你就是这么为闺女的?” 梅子道:“她就是人来疯处处显她自己好,根本不管旁人咋想。我家敬文说的没错,你给我出去,这是我家,不让你来。” 柳儿娘咬牙道:“我来瞧闺女。咋了,你们把人留下了,还不让当娘的来瞧么?”说着话望向柳儿。 柳儿看着她娘,半响长叹一声道:“娘你先回去吧。这么来瞧我我也······受不住哩!我这身子还没养好也不晓得能活几天,你让我安生些日子好么?” 柳儿娘就哭了起来,说道:“我也没想吵哩,我就是看不惯她们欺负你,拿这些东西糊弄你,这身子多早晚才能养好哩?娘不是心里急么。柳儿,你跟娘回去,娘杀几只鸡煨给你吃,也能好得快些。” 花婆子一听她要接柳儿回去顿时不干了,嚷道:“接回去?你想得美哩。早干啥去了?我把她养好了,你又来接了。她眼下是我李家的媳妇,你说接回去就接回去么?” 柳儿娘再次跳脚:“我那天晚上就要接她回去的,都怪你儿子跟这个癞…···跟菊花,不晓得对她灌了啥迷魂汤,让我闺女不认娘了。我接她回去养身子,不是正好如你的意么?你舍不得杀鸡,我来杀这还不好么?” 花婆子讽刺道:“你那晚要是把她接了回去,没准她当晚就死了,埋了,如今坟上都长草了哩。哼!就晓得杀鸡杀鸡,养的鸡多了不起么?臭显摆。” 菊花等人见她们又吵了起来,头疼不已,忽听李敬文大叫道:“小叔!这婆娘骂人哩,打她。骂奶奶,骂娘,骂菊花婶婶,骂我。”他颠三倒四地告状。 菊花听了大喜,抬头果然见李长亮回来了,站在房门口,板着一张脸瞪着柳儿娘,寒声问道:“我让你别来,你没听见么?出去!” 柳儿娘见这浑愣子回来了,早泄了气,不过她天生的不服输性子,嘴里嚷道:“不让娘瞧闺女,有你这样的女婿么?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长亮拎着膀子拖出去了,一边还骂道:“你不来,她还能活;你一来,她准活不了,我自然是要赶你走了。你到哪都没好事,一来就吵,给我滚远些。” 柳儿娘被女婿扔出门,觉得面子里子丢个精光,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再者柳儿看着也好了,她当然要争回闺女的心了。于是,堵在李家大门口哭闹起来,冲那些来看热阄的人数落,说李长亮骗人闺女,把人弄家去了也不好好待,柳儿病得那样,也不给好好养,光煮些稀饭糊弄她。 石头娘挺着老大一个肚子,根本不信她的话,疑惑地问道:“不能吧?长亮不是那样人。就没好的,杀只鸡总还是能的。嫂子别闹了,这事准是弄岔了。” 柳儿娘一听来劲了,急忙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没有搞错,她们自己都承认哩,还说就这么吃才好,这不是糊弄人么?她得意地想,自己这回可没说瞎话,看你们咋跟人解释。她为了闺女不惜跟亲家吵,村里人再不会说她不顾闺女了吧? 这时,孙金山也找了过来——他听儿媳妇说婆婆去李家看柳儿了,怕媳妇又闹事,急忙赶来,果然就阄事了;李老大等人也回来了,正是收工回来吃晌午饭的时候,院外闹哄哄地又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李长亮气得冲出来要大骂,被李长明给拉住了——可不能再跟往常一样骂柳儿娘了,不管认不认,她都是柳儿的亲娘哩。 问起缘由,柳儿娘又絮絮叨叨从头细说,把李家人不拿柳儿当数,只煮稀饭给她吃,烧了点泥鳅还被菊花跟梅子分吃等等,反复说个不停。 别说,连孙金山听了这话脸色也难看起来,周围的人更是满脸疑惑,不相信地瞧着李家一群人。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又挨一顿骂 柳儿娘见大家的表情,十分得意,对着人群四处张扬道:自个的闺女自个心疼,我想着也不能光麻烦他李家,就想接柳儿回家养,我杀几只鸡帮她补补,她也能好得快些不是。” 李长亮早就忍不住了,他觉得这婆娘就不能跟她好好说话,非得用骂的不可,于是也不管她如今已是自己岳母,指着她大骂道:“你这老婆娘,一天不闹事就浑身不舒坦。你掰扯一箩筐屁话有啥用?甭管咋说,柳儿以前吃好的,喝好的,来家的时候一只脚都进棺材了;如今柳儿在我家,养得活蹦乱跳,你管我给她吃啥?哪怕我喂她玉米糊哩,只要她身子好了就成。要你来臭显摆?好好的被你这么一闹,她心里又添堵,你还是人不是人?” 花婆子力挺小儿子,跟着得意地显摆道:“接回去杀鸡给她吃,让她好得快些?我看是死得快些吧。我告诉你,那样不成的。谁没杀鸡哩?头一天就杀了鸡。不中用。就得吃稀饭!” 柳儿娘被骂得满脸通红。 柳儿身子变好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可是打死她都不信是吃稀饭吃好的,偏偏李长亮的话还让人无法反驳——谁让柳儿在唐家吃的那么好,也没把病给养好哩!这到了李家就好了,不是太奇怪了么! 邻居们也奇怪,纷纷问花婆子是咋回事。 花婆子哪知道是咋回事哩,一口咬定吃稀饭就吃好了。 张家挨着李家,何氏早听见柳儿娘跟人咋呼菊花吃了柳儿的泥鳅,柳儿想再吃一碗,菊花就哄她说吃多了厌等等,气得倒仰。 她丢下手中的活计,跑到李家大门口,对着院子里喊道:“菊花,你又来多管闲事?不好好在家呆着·跑来帮人煮这煮那的,还不落好。就算是看长亮跟柳儿的面子,想想人家那娘,你也不当凑过来′跟梅子说一声咋弄不就完了。你干啥要在这吃泥鳅?槐子昨儿不还捞了好些泥鳅黄鳝回来么?吃人一碗泥鳅阄这一身腥,被人堵在门口骂,这不是找气怄么?” 李长亮脸色更黑了,恼怒地瞪了柳儿娘一眼道:“吃的是我家的泥鳅,要你管?”转头又对何氏道:“真是对不住!婶子,菊花也是为了柳儿好,才费劲来帮忙的。你别气·谁不知菊花娘家婆家都有鱼塘,哪会稀罕一碗泥鳅哩?这些天菊花也送了好些鱼片过来,我心里都有数哩。也就那脑子不好的人才小心眼,当人都跟她一样爱贪便宜。” 柳儿娘听了气得眼发黑,差点要发狂,被孙金山一把拉住了。 何氏撇撇嘴道:“我当然也盼着柳儿好。我就跟菊花说,跟梅子说咋做就好了,不要过来·省得碰见不相干的人受气。瞧,这不就碰见了?” 李家人都尴尬起来。 这时菊花尴尬地蹭出来,拉着何氏的胳膊小声道:“娘·咱回去吃饭吧,我还没吃饱哩。”她也觉得今儿实在是晦气,何氏说的没错,吃一碗泥鳅汤沾一身腥。 何氏瞪了她一眼道:“人家的好吃,隔锅饭香是不?好好的讨一顿骂,心里爽快了?”说着反扶着她胳膊转身回去了。 这里孙金山也不管娘们争论的那些事,他只惦记着李长亮说柳儿如今活蹦乱跳这回事,于是郑重问柳儿娘:“柳儿好了?” 柳儿娘看了李长亮一眼,到底不敢说瞎话,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看着好多了,也精神,有说有笑的。” 孙金山就点点头,转身对李长亮道:“长亮,那就拜托你好好照应柳儿。她也没过几天好日子,你往后多疼她些。我家去定会管好她娘·不让她再来闹你们。” 李长亮见他说得诚恳,也不好不理,但也无法跟他亲近,只点头道:“我自个的媳妇,我当然心疼了,这还用你说?” 孙金山也没嗦,拉着媳妇头也不回地就去了。 柳儿靠在床上,呆呆地听着外面的吵闹。 真是怪了,她娘从来都是为了她忙前忙后的。凭良心说,她并没有指着闺女发财——她在唐家的时候,她娘并不常上门打秋风,如今又为了她吃稀饭的事跟人吵。 可是,为何她从不觉得她贴心哩?每一回吵闹都让她那么绝望:跟青木娘吵架那回,把她嫁给唐家那回,她被休回家那回,今儿的吵闹……她想想都觉得刺心。 梅子听柳儿娘一直说她们亏待柳儿,十分生气,她用大木勺帮柳儿拿了一碗粥,心里嘀咕道,这稀饭哪里差了?不是放肉就是放鱼,再不就是放猪肝,放鱼和猪肝的时候还要加生姜去腥味,熬老了还不成,又要放些切碎的小青菜,还要加点盐,这还算待柳儿不好么? 她特意按菊花交代,把肉剁得细细的,剁得手酸,居然被那婆娘说这肉比眼屎还小,真是气死人了;吃一碗泥鳅也要挨骂,菊花真是倒霉。她可没白吃,这些天家里吃的鱼片都是她送过来的哩,因为小鱼刺大鱼的鱼片才好。 她心里存不住事,很想跟柳儿说说,不过瞧她难受的样子,把话又压了下去,将粥端给她喝,一边劝道:“你娘也太难缠了,要我说,往后你甭理她,让长亮跟她说,长亮有法子。” 柳儿点点头笑道:“嗯,是该这样,我出嫁了,婆家的事哪还轮到她插嘴,要一直这么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梅子连连点头道:“是这样。我嫁过来后,头两年我娘还常帮衬指点我养鸡鸭种啥东西,后来都不说了,只叫我跟长明哥商量。她那么讨厌我婆婆,如今也不说她了。你娘明明见你好多了,还要为吃稀饭的事吵闹,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晓得瞎嚷嚷。” 两人又说了会话,等李长亮进来,梅子已经收拾家伙出去了。 李长亮坐在床沿上,看着柳儿不安地说道:“我骂了你娘,你……不生气吧?我就是不想她来烦你要是你真想他们,等你好些了,我陪你回娘家看他们。” 柳儿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哪还有一点刚才的威风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撇撇嘴道:“生气干啥?骂走了也好,让我清静些日子,我也烦她,才不想她哩。” 李长亮闻言松了口气,呵呵笑道:“我往后不骂她了。你爹刚才跟我说,往后管紧她不让她来烦你。” 提到孙金山,柳儿愣了,对于这个爹,她心思也是复杂的。 李长亮见她没了笑容,忙道:“房子就快弄好了哩,我还找菊花要了不少桃树苗栽过去了。她家有好些桃树,年年还在种。她娘家婆家弄得可好看了,比我哥家还好看。回头你想种啥我就种啥把咱家也弄得一样好看。你放宽心,啥也不要想,好好地养身子我力气大的很,不用你帮着下田干活的。也不要再想从前那些个事,哪个敢说你被休的事,老子非砸了他的牙不可。” 柳儿见他先还细细地说些过日子的话安慰她,说着说着就老子喧天起来,不由抿嘴笑道:“嗳!我不想。我死里逃生,如今心里痛快着哩。自然是要好好地活出个人样来,也不枉我求人家休了我。” 说着又滴下眼泪。 李长亮慌了,笨拙地用手抹去她的泪水,只觉得触手滑腻一片慌忙又缩了回来——自己那手跟老树皮似的,别刮破了她脸。 他四处搜了一遍,竟然找不到帮柳儿擦泪的东西。 柳儿见这粗汉紧张的样子,有些好笑,自己抬手拭了泪,对他道:“你甭担心我也是高兴才这样的。我眯一会,你去吃饭吧——外面在端饭了哩。” 李长亮又安慰叮嘱了她几句,才起身出去了。 菊花后来还真不大去李家了,她觉得身子重了起来,极容易累,好在这个季节到处是好风景,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有些桃树正开着灿烂的花儿,有些已经结了指头大小的青桃;柳树越发高大,枝条稠密起来;遍地的青草野菊,绿的醉人。透过树隙,远处的村庄也是一片葱茏,掩映着墙角屋檐。 赵清也不大来玩了,石头娘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在家跑前跑后地干些杂事。 早晨和傍晚,菊花都会出来逛一圈,槐子通常都会陪着她,顺便采些野菜,捡些地皮啥的。这日傍晚,槐子上山去瞧木耳。虽然他们并未琢磨出更快捷的养殖方法,不过那原始的养殖方法也熟练不少,每年春秋两季还是能收不少的,好歹增加些收入。菊花便一个人在门口漫步,两条狗跟在身边。 秦枫一身布衣,风尘仆仆地站在村尾,向小青山方向看去,入眼是一片桃柳夹杂的树林,他居然找不到那熟悉的茅檐土屋了。 顺着那柳荫夹道的村路往前行,不时可以透过树隙看见山边的石墙青瓦,不止一户——好些人家都搬到山边来了哩。 当他看到前面石子漫的小路上,蒙着面巾悠闲漫步的小媳妇,不用猜就知道是菊花,心里一喜,快步上前;跟着目光下移,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顿时又怔怔地愣在原地——到底还是怀孕了。 他原来还指望菊花脸上有癞皮,没人肯娶她,那么她也不会怀孕,那一切都还来得及,谁料已经嫁人了,这么巧也怀孕了,这可怎么办? 菊花听见身边的狗叫,一转头,便看见那个如闲云野鹤般的青年游医,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欣喜若狂的同时,她产生了一个念头: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人留下来,说服他在清南村定居。 第三百二十六章 秦枫归来 张家,秦枫坐在四方桌前,看着桌上丰盛的农家菜肴,还张张热情的笑脸,倍感亲切。 郑长河和青木被请来作陪,他见了秦枫乐得合不拢嘴,连声对菊花道:“菊花,快弄些锅巴来给秦大夫泡了吃,就用这个鱼汤泡。秦大夫最爱吃锅巴了,那年走的时候还带了一些哩。 何氏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嘴里说道:“我去拿。”一边小跑去了厨房。 菊花嗔怪地对郑长河道:“爹,先让秦大夫吃饭么,等下想吃锅巴再铲就是,哪有上来就让人吃锅巴的?” 秦枫忙道:“不碍事,泡一碗吃也好,我好久没吃过了,还真有些惦记。” 郑长河得意地对菊花笑道:“咋样?我说的吧?这么久没吃过了肯定想嘛。我三天不嚼锅巴牙齿就痒痒。”他很会将心比心。旧Mk 何氏抱来一个半大的瓦罐子,揭开上面的盖,给秦枫装了一碗黄熏熏的锅巴,又帮他拿了些鲫鱼炖汤,一边笑道:“少吃些锅待会再吃一碗饭,喝些汤。” 秦枫忙谢了她,嚼着脆蹦蹦的锅巴,闻着那久违的香气,感慨万千。 众人边吃边说些别后的经历。 秦枫说他被五皇子扣留多年,这次五皇子进京他才得以脱身;郑长河张大栓则高兴地跟他说清南村的橡子果儿、喂猪、双季稻,养鱼种果树等等,又说了那半路被卖的作坊,再说到这新上任的贪官李县令。 两人忽而眉飞色舞,忽而遗憾失落,最后愤怒得咬牙切齿;秦枫专注地听着,先不住地含笑点头,后来就皱起眉头。 青木和槐子在一旁陪着,有时插嘴补充些内容。 好一番诉说后,张大栓方才问出了众人都想问的话:“秦大夫·你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吧?嗳哟!你要是不走了,我们大伙儿可都不知咋欢喜哩,我们都舍不得你哩!” 秦枫微笑道:“暂时不走了。” 众人听说不走了,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也不管那“暂时”二只有菊花不满意,心道一定要把他这暂时变永久才好。 她笑对秦枫道:“秦大夫,你们做大夫的,到哪不是帮人瞧病哩?要说游历增长见识,那也在理,可是你之前一直是到处游历的·这会儿也差不多了,该停下来潜心钻研医术才对;要说为了挖草药,那咱这小青山可也大的很,那深山里面都没人去过哩,什么样的草药没有?所以哩,我觉得你不妨在这定居下来,再收几个徒弟,发展一个医药世家出来。” 秦枫放下筷子·含笑问道:“你很想我留在这?” 菊花点头道:“当然。我爹娘,我们全村都想你留下来哩。你瞧咱们村如今也算好了,要不是那个贪官·这儿比世外桃源也不差。村里有了学堂,如果你这大夫再留下来,医馆也有了,你说,这多好?再说,你一个人治病救人,救的再多也有限;你在这呆着,边行医边带徒弟,带出一批徒弟来,不是比你一个人救人救的多么?” 张槐忙道:“对呀·秦大夫,你也办个学堂,专门教人医术,咱这方圆百里,聪明娃儿可多的很。” 秦枫呵呵笑了,点头道:“这是个主意·我回头好好想想,反正我一年内肯定是不会走的。眼下还操心不到那一步。” 张大栓等人高兴地大笑起来。 菊花也开心地笑了,只要他动了这个念头就好办,总能想法子留下来。 她对秦枫道:“吃完饭,秦大夫先休息一晚,明儿还要麻烦你去帮柳儿瞧瞧。她如今虽然看着好些了,不过身上到底有啥病,咱都不清楚,还得大夫看过才知道。” 秦枫还不知道柳儿的事,听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也叹息了几声,道:“我吃过饭就去瞧瞧。她既然养了这么些日子,身子变好了,我想她只怕真跟菊花说的那样——本来没大病,有的不过是心结,被休回来嫁给长亮,心思顺了,所以就好了。要不然,不可能不吃药就养好的。” 何氏问菊花道:“不是说等好些了就去清辉找大夫瞧病么?咋还没去哩?” 菊花道:“去清辉一趟要花不少钱哩。她觉得身子好些了,就不肯花那个钱,觉得再养一段日子看看,要是不用看大夫就好了不是更好?我们都劝不动她。” 何氏感叹道:“这是个命苦的闺女,没过几天好日子。秦大夫,你可要好好帮她瞧瞧。”旧Mk 张大栓道:“她命苦?我倒觉得她有些福气哩。要不是她病死,唐家也不能答应休她回来;要不是她娘家吵闹不休,长亮也娶不到她。这么一折腾,她虽然很受了些苦,不过嫁给长亮后日子就好了。还有,她省钱不去瞧病,谁知秦大夫就回来了,你说,这不是有些福气么?”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哩,于是纷纷说柳儿转运了,往后肯定不会再受苦啥的。 秦枫看着他们为柳儿的事生气、感叹,又要他去帮柳儿瞧病,心里很不是滋味,瞧瞧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菊花,心道,你们自己家闺女可也不好哩,还光惦记着旁人。他忽觉那饭菜索然无味起来。 就听槐子笑着说道:“秦大夫,你来了我就放心了。菊花要生了,先前我可是为这事一直悬着心哩。” 秦枫猛地一怔,呆呆地看着他,接不上话来。 何氏以为他尴尬,便嗔怪地对儿子道:“你净瞎说,菊花生娃得找接生婆子,找秦大夫干啥哩?他一个男人又不会接生。” 张槐不以为然地说道:“接生婆子也就能帮着打下手,她们经的多,有些眼力和见识,不过也不能跟秦大夫比哩,秦大夫可是能方子配药的,不管啥事都能应对。” 郑长河“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喜气洋洋地说道:“对,秦大夫来了,我也放心了,菊花管保不会有事。” 两家人其实都担心菊花。同样是怀孕,刘云岚就没有让他们这样担心过—她看着就比菊花好生养。 这么一说,顿时一屋子的人都殷切地望着秦枫。 秦枫一一扫过他们的面颊,肃穆说道:“放心好了,我会一直呆在这,最近也不会出远门采药,无论如何也要保菊花母子平安!” 众人都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一个个心怀大慰。 高兴之余,槐子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向秦枫问道:“秦大夫,上回有个女娃子来找菊花,说是你托她来看望菊花的,结果,也没说啥话,交代啥事,慌慌张张地就跑了,咱跟在后边撵也撵不上,不会是骗子吧?” 菊花听了精神一振,忙接道:“是哩。我问她话,也没说啥,她就跟我吵起来了。我见她不大对劲儿,就不让她走,问她是干啥的,她反而跑得更快了。”旧Mk 青木也问道:“我们都猜你让她给菊花带东西,结果她给昧下不晓得对不对?” 秦枫再也吃不下饭菜,他看着众人,斟酌半响,才艰难地说道:“那是我师妹。我是有些东西让她带给菊花,可是······她······不小心弄丢了,所以,才不敢跟你们说实话。”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郑长河笑道:“这就对了嘛!她小小年纪,丢了东西心里害怕,不敢跟菊花说实话,也难怪。还好,她回家倒是跟你说了实话,要是扯个谎,说已经把东西送给菊花了,你还糊涂哩。” 大家全笑了起来,又问带的是啥,把那小女娃吓成那样。 菊花笑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是啥珍贵的补药,我听了会受不住的。 秦枫强笑道:“不是补药,是帮你治脸和养颜的药。不过你如今也用不上了。”菊花已经告诉他自己脸好了,还说这中间肯定有他一份功劳。 菊花听了却可惜道:“还有养颜的药?唉!可惜了。”有条件话·她也是想养颜的。 秦枫点头道:“还有两瓶皇宫里传出来的清凝露,再有就是我帮你配了一些调养身子的药。” 他说一句,菊花眼睛就瞪大一分,待他说完,菊花不禁挥舞着筷子跺脚大叫道:“清凝露?还是皇宫里传出来的?还有帮我调养身子的药?嗳哟哟!这个死丫头!败家子!怪不得要跑。这么大人了,连个东西都保管不好,你该罚她跪才成。这些药肯定不容易得,要是钱丢了就丢了,这药材找起来可不容易哩。” 她满脸心痛,失悔万分! 槐子也生气极了——他是心疼那帮菊花调养身子的药,虽然不晓得是啥样的,想必是好的,看看秦枫,又不好太过责怪他师妹,只对青木道:“瞧她那慌慌张张、毛毛躁躁的样儿,就不是个妥当人。就算丢了东西,也该跟我们说清楚,这么一跑,害得我们心里七上八下的,牵挂了好些日子,这不是折腾人么?” 青木点头,看了秦枫一眼,没好意思再添加言语,毕竟人家帮忙送药来是个好大的人情,秦枫又不欠郑家什么,只能说菊花运气不好。 第三百二十七章 初诊 郑长河是个实心人,忙安慰菊花道:“丢了就算了。只能咱运气不好。她小娃儿心里也是害怕的,要不然也不能跑哩。秦大夫,她家去后你师傅没打她吧?”他想着这女娃这样害怕逃跑,准是因为这药不一般,只怕回去要挨打。 秦枫见他还担心云影会挨打,不禁黯然神伤,轻轻地说道:“师傅……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 大家本来虽然生气,倒还谈笑气氛热烈,听秦枫说他师傅去世了,不禁都住了声,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他。 秦枫沉默了一会,微笑道:“他老人家已经七十多了,算是高寿。他已经觉得最近要去了,也不算意外。” 郑长河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们粗人,也不会说啥,不过这老人家到了年纪就要去,咱们做晚辈的都要看开些。” 秦枫点头,又跟众人谈论了一番云真人的医术名望,得知他是靖国医道圣手,皆感叹不已,菊花则更加坚定了设法留下秦枫的决心。 饭后,秦枫稍作休息,即去了李长亮家—他和柳儿已经搬到改好的新屋去了——帮柳儿瞧病,槐子和菊花陪着他。 果然,秦枫帮柳儿看脉后,对他们说柳儿的身子并无大碍,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是流产受了损伤,最近这一胎又是被人下了毒,胎儿流掉后,尚有残毒缠绵体内,若是在这小地方肯定就无人能治,柳儿也别想再生孩子了但秦枫几年后医术早又上了一个台阶,这病自然不在话下。 他熟练地替柳儿施针,之后再开方,又嘱咐李长亮明日一早去集上买药,他到时会再过来替柳儿施针顺便教他煎药。 一切完成后,他看着喜极而泣的柳儿和李长亮,还有开心微笑的菊花和张槐,暗想柳儿病了这么久,看着凶险,其实并不难治;菊花看着无事,实则凶险。 李长亮这个粗汉子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恨不得要给秦枫下跪。他本来没奢望更多的只要柳儿活着陪在他身边就好谁知秦枫来了他的柳儿立马就要跟往常一样活蹦乱跳了,还能帮他生娃,这怎不让他激动? 柳儿这些日子得他照顾,体会到他不同于青木、张槐等人的粗豪,待她却又柔如春水,一颗心早系在他身上了。她当年对青木是一份朦胧的情愫和期盼,这李长亮却让她感受到实实在在的爱恋,朴实、简单,又浓烈如火让饱受苦难的她迅速沉醉。 李长亮跟柳儿哭一会,在菊花跟槐子的劝慰下停了下来。李长亮两眼寒光闪烁——敢给柳儿下毒,他不会放过这人的,就算柳儿离开了唐家也不成。 柳儿明白他的心思,忙拉了他的手,冲他摇头,她不想再有波折了,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要是因为这事把李长亮给牵扯进去那她可真没指望了。 秦枫三人告辞时,两口子一直将他们送出好长一段路才回头。 菊花靠在槐子的身边,踩着朦胧的月华,感受着轻柔的微风拂面,心情极好,一边对秦枫道:“秦大夫,你可不晓得,柳儿当时被休回家,差一点就要死了。如今你将她治好了,真是无量功德哩。我以前跟大夫接触不多,这回眼看柳儿由死到生,算是领会你们大夫的不凡和神圣了。” 秦枫微笑道:“你不也是救过小石头么?就是这柳儿,若不是你先开解她,帮她调理身子,怕也是撑不到这时候的。其实应该算你救了她才对。” 槐子赞同地点头,他也觉得是菊花救了柳儿。 菊花笑道:“不过是凑巧罢了,我又不懂医术,瞎撞的。” 秦枫轻声道:“瞎撞也要撞对路才行。菊花,待会我帮你把把脉,看看你这些年身子调理得如何,好心里有个数。我发现你还是很会安排饮食的,就不知你帮自己调理得怎样。 槐子听了大喜,忙道:“嗳!是要看看,看看心里好有个数。菊花,走快些,早些看完了好让秦大夫休息—他赶了一天路还帮你们看病,想必也累得慌。” 菊花见他心急的样子,不由失笑道:“急啥?秦大夫马上又不走。秦大夫,要不你休息一晚,明儿再帮我把脉吧,你要是精神太疲倦的话,会不会把不准?我觉得摸脉真是个玄妙-的活计,亏得我不学医,不然,肯定摸谁的脉都一样——那么细微的差别咋能体会出来哩?” 秦枫笑了,对她道:“我不过是先摸摸看,明天自然还是要再重新把脉的。一行有一行的窍门,你外行人看着这把脉难的很,真的入门了,就凭你那么细心沉稳,肯定也能学好的。 说话间,到了张家,张槐急忙要张罗,问秦枫在哪帮菊花把脉。 秦枫摆手道:“不要忙,简单的很。” 说着从行医箱中拿出垫腕的小袋,坐到桌前,让菊花近前也坐下,伸出手来替她把脉。 他连续将菊花两只手都号过,心一直往下沉,尽力不让脸上露出异样,沉吟不语,暗自想着对策。流掉这个孩子不行,生下他也难,要如何是好呢? 菊花见他不说话,陷入了沉思,心下不安,轻声唤道:“秦大夫,秦大夫?” 这时张大栓、何氏、张槐、张杨都在一边候着,他们紧张地盯着秦枫,看他要如何说。 张槐也跟菊花一样不安起来,强自忍耐着,等他回答。 好一会,秦枫才抬起眼皮,微笑对大家道:“不妨事,不过是菊花身子有些弱,生产的时候怕是要吃些亏,我在想法子呢!” 众人大喜。要是秦枫说菊花没事,他们未必信——没事干啥想这么半天?可是秦枫说菊花身子弱啥的,这话就跟他们平常担心的一样,而且秦枫说他正在想法子,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这等于是让他们吃了个定心丸——他们相信秦枫是一定会想出法子来的。 一家人不免喜气洋洋。 张槐扫视了爹娘一眼道:“咋样?我说秦大夫回来就好了,菊花这情况接生婆子能治得了?她们也就是在媳妇生娃的时候帮把手。” 何氏高兴地点头道:“嗳!是这样,接生婆子哪懂这些哩?跟秦大夫不能比。槐子,快领秦大夫去青木那歇息,他刚才都来接过一回了,说床铺啥的都安置妥当了。” 张家的房子小一些,郑家的房间多一些,所以就将秦枫安排到郑家住了。他们想着等过两天再安排个妥当的住处给秦枫,毕竟他行医制药,需要个安静地方。 菊花自己也松了口气,一边感谢秦枫,一边让槐子送他去休息。 秦枫起身,笑对她道:“你这身子骨比先时好很多,可见你饮食调养的很好,往后还这么吃就行。最近是不是老觉得很累?” 菊花忙点头,说很容易就累了,睡久了不成,站久了也不成,坐久了也难受。这个久其实只有一会儿。 秦枫点头道:“明天我再来瞧,帮你配些药。” 菊花迟疑地问道:“我眼下能吃药么?都说是药三分毒,怀孕时最好不要吃药哩。要不你告诉我吃啥东西管用,咱用食疗吧!” 秦枫一怔,眼神深邃地盯着菊花,随即轻笑道:“不是那种药,是一些补药配出来的,也算是食疗了,不过是制成药丸,方便服用罢了。” 菊花这才放心,不过她又担心地问道:“秦大夫,这药很贵吧?该多少银子你可要实说。上回你送了人参我都很不安哩;后来你又让师妹送了那么些药来,虽然被她弄丢了,好歹也害你费心搜集。这要是再配药,你可要收银子了,不然你赔不起,我也不敢受哩。你放心好了,我家如今也没那么穷了,攒了不少钱哩。” 听了菊花的话,秦枫大震,呆在当地! 是了,他好像对菊花太过关心呢。纵然他有万般的理由,可是落在外人的眼里,这太不合常理了——他帮菊花搜集、配制的药,哪一样都不简单,不收钱也就罢了,还让师妹千里送药,又未跟她说清楚,难怪她会起疑,连菊花自己都不安哩! 他看看菊花和张槐,心道,可不能让他们之间再起误会了。 他郑重地对菊花和张槐道:“要是对每个病人都这样,我确实赔不起。虽然我们医者要有父母心,但也不是开善堂的。一来因为菊花那年教了我渡气的法子。你们不知道,我师父听说后不知有多高兴呢,上回送来的药就是他老人家亲自配的,说要好好地感谢你;二来呢,医者对一些疑难杂症也是特别感兴趣的。菊花脸上的癞皮可是困扰了我很久,总想把你治好了,我的医术想必又能进一步;三来呢,呵呵,我可是对清南村很有感情的,总觉得这儿的乡民特别亲,于是帮你们看病就不大计较银钱了。你要是有钱的话,不妨就交一些,平常你们上山也帮我挖些草药,这些都算是在帮我!” 张大栓大笑道:“秦大夫,我就喜欢上山打猎,往后我就跟你一道上山,顺便帮你挖草药。” 第三百二十八章 云影上门 张槐笑道:“靠你一个人挖草药可不成。我觉得,你应该在镇上开间药材铺子,专门收购各样的草药,雇一个人帮你看着。我们家就有铺子,可以匀一间给你用。” 菊花急忙点头道:“对,就该这样。这样的话,你平常开方子,药不够的话,也不用去旁人的铺子抓药了。秦大夫,就让我帮你把这药材铺子给撑起来吧,也算是尽一份心。” 开玩笑,光那清凝露都是从皇宫里传出来的,其他的药肯定也不凡,她话虽说的漂亮,可是如何能付得起那些药钱?反正那些药都被他师妹给弄丢了,明儿的药就算再贵,她往后尽力地多帮他些就是了。 秦枫看着他们,微笑点头道:“好!就按你们说的办。回头咱们再细商议。你们不懂药,这里面要注意的事项多的很。” 说话间,青木又过来接秦枫,秦枫方才跟他一起去了。 秦枫回来了,还表示暂时留在这里,槐子心里踏实不少。晚上,他靠在床上,拥着菊花,摸着她凸起的小腹,轻笑道:“这下可安心了哩。 菊花感受到他不同于以往的自在和欣喜,没有了那种紧张,便会心地轻笑着,靠在他胸前,任由自己朦胧睡去。 第二天,村里人得知秦大夫回来了,上门看望的人络绎不绝。李耕田也急忙赶来,笑得满脸开花,帮着筹划安排他的住处,不过秦枫说暂时就住在郑家。 每个人都很高兴村里有这样一位大夫那可是福气。 秦枫如和煦的春风般接待众人,后又去给柳儿施针,忙碌不停,等他快晌午时转回张家,想再帮菊花仔细号脉然后好初步用药,却发现师妹云影也赶来了,正跟菊花坐在张家的厅堂上,大眼瞪小眼地对视。 他心里“咯噔”一下,沉声问云影道:“你来干什么?” 云影依然是男装打扮,依然美丽,神情却显得疲惫、呆滞,甚至有几分沧桑和绝望。她见师兄见到自己一副戒备的神情心中悲恸强扭过头坚决地说道:“自然是来跟菊花请罪的。” 说完这话,见菊花一脸愕然地望着自己——她们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呢——遂使劲吞下往外漫延的泪水,一扬头,很光棍地对她道:“我把师兄送你的药给扔了,害你要经历生产的劫难,你想要如何惩罚我,就请开口吧,我绝不说二话。” 秦枫听她开口,就知不妥却是阻挡不及,只得闭目长叹,静等菊花发作。 菊花见了云影,其实心里还是蛮高兴的,暗想师兄妹都来了,她怎么着也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将两人都留下来;又想着这丫头上次弄丢了药,不但不承认,反而掩饰逃跑实在是太可恶了,因此见了她一言不发,想看她如何跟自己道歉—她那模样如丧考妣,带着事情败露来认罪的决然,肯定是来道歉的。 待听了云影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异地问道:“扔了?你不是把药弄丢了吗?”她狐疑地望向秦枫。 云影听了菊花的话,再也忍不住,泪水激涌而出,她使劲地吸了吸鼻子,嘶哑着嗓子,摇头道:“不是,是我扔了。” 菊花见秦枫肃然而立,静默不语,深知事情不那么简单,她便对云影正色问道:“你今天既然来了,想必是愿意告诉我,为何这么做了吧?虽然这个回答晚了好几年。还有,那生产的劫难是什么意思?” 云影有些麻木的心忽地就抽痛了一下—原来师兄什么都没告诉她。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她也无法再像当初那样,为了这份感情可以做任何事。 眼下,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面对菊花,求得她谅解,并帮助她渡过难关,其他的,她已经无暇顾及,也没有心力顾忌了。 似乎一夕间,一切全变了,以前无比在意的东西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就好像你拼尽全力、付出绝大的代价去做了一件事,最后却发现这件事完全是个笑话;又譬如一拳打在空处,反倒将自己带了个跟头,栽倒在地,大概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了吧。 她望着菊花那凸起的小腹,止不住地心惊胆战,一咬牙,抬眼正视她的脸:“我以为师兄喜欢你,心生了嫉妒,所以扣下那些药,并将它们扔进清辉江里去了。那里面除了解毒药、养颜药之外,还有一种药是我爹配的,是帮你调理身体的……” 说到这里,云影犹豫了,不是不愿意说,而是能不能把菊花生产的凶险告诉她,她不知秦枫是如何打算的,怕坏了他的事。 菊花听了她前面的话,止不住想要跳起骂人,可是紧跟着她就无暇顾及这点,见云影止住不说,便对秦枫道:“秦大夫,有什么事还是跟我直说比较好。放心,我不是莽撞的人。” 秦枫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凝视着菊花,轻声道:“你这次生产会很凶险。” 菊花怔了怔,认真地问道:“到底有多凶险,你说个准话,我也好心里有数。 还有,直接说结果,我不懂那些医学上的词儿,你说了我也听不明白。” 秦枫抿了下嘴唇道:“生死关!” 菊花忍不住皱眉道:“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生死关呢?” 秦枫无奈地看着她——非要说得那么直白吗?他见菊花固执地盯着他,有些不忍地说道:“你……比旁人更难!”他到底还是不愿意说得太清楚,再说,他不是正在想办法么! 屋里一片死寂! 菊花也不是傻子,她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愣了好一会,才又问道:“要是你师妹把药送给我了,我服了那药呢?” 秦枫黯然低头,轻声道:“那就不会出现这么凶险的状况了。” 菊花呆呆地看着脚下。 嗯,哪来的蚂蚁?哦·肯定是张杨早上匆忙间掉下的米糖,引来了它们。菊花也有过童年,喜欢趴在地上看蚂蚁,她一直很奇怪,这些小动物为何嗅觉那么灵敏呢?这厅堂离外面那么远,你都无法知道它们是如何发现食物源的。 正神游天外,就听云影带着哭音喊道:“都是我惹出来的祸,虽然事先我并不知那盒子里面是药·但也不会借此抵赖责任·我今天上门就是要跟你赔罪·随你处置。” 菊花抬头瞥了云影一眼,淡淡地问道:“随我处置?如何处置?虽然你长得美貌,可我又不是男人,不能娶你做媳妇;杀了你吧,别瞧你细皮白嫩的,那肉红烧出来肯定还没有我家的大肥猪红烧味儿好。” 云影一滞,嘴唇抖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枫担心地望着菊花—这样安静,太不寻常了。昨天晚上·她听说师妹将药弄丢了,还直嚷嚷“败家子”,一副心疼万分的模样;现在,她不仅知道师妹故意扔掉药,而且知道那药还对她十分重要,却反而无声无息起来,这是为何? 他哪里知道菊花的性格:通常遇见事故、还不知结果的时候,她会焦灼不安、患得患失;可是等真的出了事,她就不再想那么多·而是一心想解决的办法和补救的措施,情况越恶劣,她越冷静。 这时,何氏进来,送上两杯热茶,递给秦枫一杯,笑眯眯地说道:“秦大夫,忙了半天,该饿了哩,我已经在煮饭了。” 秦枫急忙接了过来,又微笑谢了她。 何氏将另一杯送给云影,见她脸上有泪痕,心里好笑,暗想菊花肯定训她了。她也没多话,人家来了就是客,何况还是秦大夫的师妹哩。 她转身问菊花道:“菊花,你可想吃点东西?” 菊花忙道:“娘,我还不饿哩,等会再吃。先跟秦大夫的师妹闲话几句,你去忙吧,我就不帮你煮饭了。” 何氏急忙道:“不用你帮忙,娘一个人就成了。” 等她出去,菊花对看着秦枫和云影道:“这事不要告诉他们,不然我不保证会出什么乱子。再说,也是白让他们操心,于事无益。” 秦枫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菊花整顿一番心情,重新问道:“你们再说清楚点,我生孩子为何不行,问题出哪了?” 秦枫想了想道:“肯定会大血崩。若是平时,我会用银针帮你止血;可是那个时候,你必须全身用力,不然孩子就出不来,我自然无法用针施救。” 菊花沉思了一会,试探问道:“若是剖开肚腹,将孩子拿出来呢?” 云影愕然睁大两眼,惊叫道:“这如何能行?” 秦枫却精神大振,凝眉横了云影一眼,抬手示意她不要多话,转而问菊花道:“你说,要怎样做?” 菊花道:“就是到了生产的日子,将肚腹剖开,将孩子拿出来,然后再将刀口缝合上。” 秦枫嘴角抽了抽,心道,这还不是跟先前那句话一样,等于没说。他早知道菊花来路不简单,如今果然又提出一件自己闻所未闻的手段,可是这说得也太笼统了,他要如何做? 他定定地望着菊花道:“你再说说,肯定不能这样简单。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云影使劲忍着不让自己开口,其实心里已经要骂人了——这孕妇的肚子也是能随便剖开的?奇怪的是师兄为何跟菊花这个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讨论这个问题呢?还一副诚心请教的样子。 菊花也想骂人——她又不是医生,哪里知道那么多?可是如今这关系到自己能不能顺利产子,嗯,也就是能不能保命,少不得仔细思索和措辞,再告诉秦枫。这时候,她也无暇顾及秦枫为何会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反正秦枫的人品是她能够信赖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 剖腹产的可行性 菊花想了一会,才对秦枫道:“我不懂医术,所以也是瞎想的。不过我想既然要剖开肚腹,为了避免孕妇无法忍受疼痛,必定要用一种类似迷药的东西,使其失去知觉,你们才好下刀。当然,这药可要慎重了,不能对胎儿有损伤。” 秦枫点头道:“这个容易,我师傅早就制出一种药,名曰‘南柯一梦’,可使人短时陷入睡眠,他常用这药帮人治疗一些严重的外伤,为的是减少他们的疼痛。这药经师傅反复改进,肯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其实,我还可以用银针刺穴帮助你陷入昏睡,不用这种药——不用怕是不行——那就少用这种药。” 云影在一旁也急忙点头,她尽管不相信这剖腹之术,但还是认真听的。 菊花听了大喜,急忙道:“那就好。还有就是缝合了。这不比外伤,直接缝合就成。这缝合有两个地方,一个就是子宫,另外就是肚皮。肚皮缝合你应该有办法,子宫么……” 秦枫不等她说完,便接道:“子宫缝合肯定不能用平常针线,就是我们帮人缝合外伤时,若是在紧要的位置,也会用肠线。子宫缝合我会用羊肠线或鹿肠线,我会亲自去小青山里寻找羊和鹿。” 菊花万料不到他们竟然有如此手段,那还担心啥?这手术只怕比前世还要保险,因为除了没做过这剖腹手术外,他们最具优势的就是搭个脉就知道身体咋样,扎一针就能解决西医解决不了的问题,更不要说这两位本就是名医之后,别看年轻,行医的经历绝对不止十年,这术后的恢复保养肯定比前世的医院做得更好。 她激动地问道:“为何要进小青山?直接去集上买一只羊不就成了。” 云影解释道:“那种羊不成——肠子不大好,得那种野生的羚羊或者金鹿,那肠线才好呢,完全不会让创口受伤害。过不多久就长没了。” 菊花听了简直幸福死了,也彻底地放下心——前世不是还有人怕疼特地去做剖腹产么,她虽然是被逼的,但有这两人在身边,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诧异地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们担心什么?” 秦枫再次头疼,无奈地问道:“这样取出胎儿,不会有问题?还有。我们……还没帮人剖腹过呢!”菊花这话一听就是个外行,这样重大的医术岂能儿戏,哪里是简单的? 菊花心头的阴影散去,心里一高兴。脱口就说道:“没问题。当然了,这万物生发,自有其理,胎儿本该自然产出才是最好的。但是,这手术用于非常时候,能救母子两命呢。因为有了剖腹产,几乎九成九的孕妇生产都不会出现危险,若是有危险肯定是那大夫医术不精或是医德不够,未细心为孕妇做手术。” 她说着说着。就见秦枫眼神深邃地盯着她,一时间有些傻眼:糟了,又说漏嘴了,要怎么解释这些呢?她说的到底是哪儿的情况? 秦枫见菊花有些惊慌,忙狠盯了一眼云影——眼神犀利,吓了她一跳——制止了她的询问,又微笑对菊花道:“放心好了。我们不会问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我们自己也有不传之密呢!” 菊花强笑道:“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都公之于众。”说是这么说,她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很不安地绞起手中的帕子。 秦枫又提醒道:“这方法可以一试,不过我们从未做过……” 菊花听了忙抬头道:“这个好办。离我生产还有些日子,你们多弄些动物来练手。争取熟练起来;还要制作些烈性酒来消毒——这个我来弄。虽然你们以前并未做过这样的手术,可是你们本身就医术精湛,上手自然会快许多,非一窍不通的生手可比。不过,要是可能的话,你们最好找些尸体来练习剖腹。那是最好的了。” 开玩笑,哪能让他们直接在她身上动刀。不过几个月也够用了,那些医学院的学生,抱着书本啃了五年,不就上医院实习,用真人练手么?秦枫和云影肯定比他们强多了。 秦枫和云影再次愣住了,云影用一只手捂住嘴,不然怕是叫了出来。 菊花看着他们的表情,皱眉道:“秦大夫,我觉得你是一个洒脱的人,应该不会拘泥于一些形式、受制于人们的俗见才对。医者父母心,只要对医术有所提升,用些非常的手段又如何?人死如灯灭,所谓不能惊动死人,都是一派胡言。将来我要是死在你们前面,我一定留下遗言,将尸体交给你们解剖用。须知用尸体来练手,那效果可是比用动物练手好多了,毕竟人跟动物长得不一样。” 云影终于忍不住说道:“可是谁会像你一样想,愿意把亲人的尸体交给我们用刀划呢?” 菊花斜了她一眼道:“不是有死囚么?还能找些无名尸体……当然,你们以后可以用这种法子,眼下找不到就算了,就用动物练手吧。还有,此事万万不可跟我家人说,到生产时我再想办法跟槐子一人说。” 秦枫却微笑起来,对菊花道:“你放心,我明白了,绝不会冒失地帮你动刀的,我有办法解决此事。”说完转身对云影道:“这事必须你来才行——我不好帮菊花做剖腹的,但我会给你帮忙,将一切都安排好。你若学会了这一项手段,往后也能救很多人,也不枉师傅教导你一场。” 云影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坚定地说道:“师兄放心,我一定会让菊花母子平安的。” 她随即觉得有些不对,抬眼见菊花正紧盯着她,立即又难受起来,说道:“你想如何惩罚我,就直说吧。” 菊花解决了一桩大心事,不觉心情畅快起来,悠悠地问道:“惩罚?我为何要惩罚你?” 云影欣喜地问道:“你不怪我了?” 菊花盯着她沉声问道:“我怪不怪你很重要么?我这身子本就不好,又不干秦大夫的事,若是能得了他送的药,自然是令人欢喜;可是没得到,我也不能怨谁。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并非我胸怀博大,而是如今就算杀了你也不能让我变好,那我生气干啥哩?再说了,你不是已经在自我折磨了么?可见亏心事是不能做的,‘罪有应得’虽然不一定会应在眼前,也许会应在日后,也许会应在子孙后代的身上,因果可不是那么好了结的。” 云影不禁泪如雨下——她岂止是自我折磨,她还失去了好些东西呢!秦枫脸色也晦暗下来,不复刚才的欣喜。 菊花也不管她,自顾自地说道:“我知你心里不好受,老实说,我本不该管你的,不过,你这心结要是不解开,往后日子怕也难过,不如我提一个要求,也省得你自我煎熬,——你从今往后就留在这清南村吧。” 云影眼中带泪,抬头惊讶地望着她;秦枫却未觉得奇怪——菊花昨晚就一个劲地劝他留下。 菊花有些心虚——趁机要挟扣留人家一辈子,比五皇子扣留秦枫的日子还长,她好像是有些过分呢! 不过她却不肯放弃,因此故作不悦地问道:“怎么,这很难么?我并未让你做不能完成的事,或者借机要挟你,不过就是让你将行医的地点搬到清南村来罢了。你在哪不是一样行医呢?咱们这村你也看见了,并不是穷山恶水,相反,还美得很,你在这里行医救人,也不算是苦差事吧?我昨天还在跟你师兄说,要他留下来行医教徒弟呢。” 云影颤声问道:“就这样?” 菊花犹豫了下,说道:“我就这个要求。要是你答应了,我还会帮你些忙。如果你爹还在,我也不会强要你来;可是我听你师兄说,你爹不在了,那你还有何牵挂呢?我们这儿的人都很好,虽然乡下人粗俗了些,贵在质朴。” 云影用力地点头道:“好,我留下来。就是我爹在世,他也会要我来这的。他老人家……呜呜……” 菊花正搜肠刮肚地想理由,说服她留下来,没想到她就这么答应了,本来高兴万分,再听她哭起爹来了,便没好气地说道:“哭啥?你尽本心做事,想必你爹在天之灵见了只有高兴的。哼,亏得他老人家不在了,要是他还活着,知道你把他辛辛苦苦配制的药给扔了,就因为一时的嫉妒,还不得被你活活气死!” 这下可不得了了,就听云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声噎气堵的样子,吓了菊花一大跳,抬头看向秦枫,却见他脸色铁青,霍然起身就往外走去。 菊花傻眼——这是怎么了? 她仔细地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没啥不妥啊! 见云影哭得伤心,便不耐地劝说道:“你有天大的伤心事,也要搁一搁,这么在我家里哭可不好——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再说,我也没说啥呀,值得你哭成这样?我今儿听闻凶信,我还没哭呢,我觉得我应该大哭一场才符合常理。还有,你师兄怎么好像也很生气的样子?” 云影不住地哭着,哪里停得下来,听见菊花问话,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爹……我爹……就是被我……气……死了……” 菊花愣住了:不会吧,这老头这么大的气性? 第三百三十零章 扣留一辈子(粉红150加更) 她试探地问道:“就因为你把那药给扔了?” 云影双目红肿,满脸是泪,用力点头,竭力用稍微平稳一些的声调说道:“他本来就……没多少日子了,那天,知道了这事儿,十分气怒失望,就……就……一口气没上来……呜呜……” 菊花真是没想到,原来自己不是最倒霉的那个,这事居然还害得一代医道圣手丧命。哪怕他本来就要死了,那也不能让人释怀——宁静安详地离去跟带着遗憾离开那能一样么?再说,凭着他们精湛的医术,服用些好药说不定还能支持很久。难怪云影和秦枫都如此大的反应了。 看着伤心欲绝的云影,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揭人伤疤、落井下石的,可是心里实在气闷,忍不住问道:“我都忘了问你,为何会怀疑你师兄喜欢我?我那时候才那么点大,长得还那么丑,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你……你实在是……” 云影没有回答她,只是一个劲的哭泣。 她如今还有何可说的呢?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故事“疑人偷斧”,怕是对她最好的诠释了。 云影这一哭,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 何氏不明原因,听见哭声匆匆跑来,在门口探头张望。 菊花忙对她摆手,示意她别进来,她才转身走了,一边还在想,这丫头准是跟菊花赔小情哩,可怜,哭成这样。唉,药丢了就丢了呗,老揪着这事可不好,待会劝菊花莫要再怪她了。 菊花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道:“你再哭也没用了。我想你爹更乐意瞧见你从此一心一意地治病救人,而不是后悔痛心。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要是把剖腹产给练习成功了,想想会救多少人?你爹在天上瞧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云影一听,立即止住哭声,望着菊花连连点头。她吸溜着鼻子说道:“菊花,我定要把这剖腹产给练好。你放心,我也一定会让你平安生产的。我师兄说他有法子,他就一定能弄来尸体。我……我不会害怕,我就用尸体练习。” 她仗着胆子说完这话,心里好过了些。 这时,院子里传来张槐的声音:“秦大夫。上午忙得很吧?”他上午去了地里,故而不在家。 张大栓也跟着打招呼,几人在院子里寒暄了一番,方才进屋来。 槐子一见云影,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丫头还敢来这? 尽管隔了好几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假小子,心里生气,便怒视着她,又见她两眼红肿。随即一愣,狐疑地望向菊花,心道该不会是菊花把她训了一顿,训哭了吧? 菊花忙瞅了他一眼,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对云影摆脸色。她笑对张大栓说道:“爹,这位是秦大夫师妹。叫云影。她答应往后就留在咱清南村哩。云影,这是我公公,你就叫他张叔好了;这是我夫君,叫张槐,我们都叫他槐子。” 云影忙打点起笑脸叫了声“张叔”“张兄弟”。 张大栓听说云影往后就要留在清南村,高兴地大笑道:“云小姐,哦不,云大夫。你能留在那可太好了,这样你师兄也不舍得走了哩。我跟你说,咱们小青山这儿美的很,住在这的人也好,你肯定会喜欢这里的。往后你要是有啥粗活,就跟大叔说。大叔帮你做,瞧你这样儿怕是做不来那些——只会拿针,帮人开药方哩。” 云影见他一副爽朗豪迈的模样,心生好感,忙感谢地点头。 槐子扶着菊花的胳膊,撇撇嘴道:“她会帮人看病么?毛毛躁躁的,别开错了方子可就坏事了。药丢了还没啥,要是开错了方子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菊花听了这话心知要坏事,忙使劲地捏了捏他的胳膊。 果然云影一听大怒,瞪着张槐就要发作,可是一瞧站在槐子身边的菊花,顿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黯然垂头不言语了。 张大栓将秦枫让到四方桌前坐下,又去招呼云影,听了张槐这话,便呵斥道:“你咋这样说云大夫哩?她爹是咱靖国最厉害的大夫,她还能差了?你就是小心眼,不就是心疼她丢的那药么,老是惦记这茬干啥哩?人家云大夫又不是故意弄丢的。来,云大夫,坐这,马上就要吃饭了。” 云影听了他的话,刚平息的心情又难受起来,眼泪不禁又涌了出来。 张槐见了也不敢再说,心里嘀咕这么大人了还真是爱哭,便转头轻声询问菊花,上午身子咋样,有没有不舒坦,吃了多少东西等。 张大栓见云影掉泪,急忙道:“嗳哟!闺女,你可别哭了,瞧得大叔心里也不落忍。咱们都不怪你了,是吧,菊花?” 菊花也不想这件事情暴露,便扯着云影道:“好了,咱都不怪你,槐子哥跟你说笑哩。走,去洗把脸吃饭。” 说着先拉她进房整理了一番仪容,再找出条干净的棉巾带她去洗漱一番,然后才一起帮着何氏端菜端饭。 饭后,菊花将云影也安排到娘家,就住自己原来的闺房。 杨氏喜得合不拢嘴——秦枫师兄妹都来了,她对菊花生产更放心了。再说,秦枫再厉害,也是个男的,总不好进产房,他师妹就不一样了,有这样一个女大夫在旁守着,菊花生娃还有啥可操心的? 因此,她安置云影,色色周到妥当,让她把这当自个家一样。 刘云岚也抱着小葫芦过来瞧这美丽的女大夫,见她这样一个秀美的女儿家,却会医术,新奇不已。 云影则被安静的小葫芦吸引,暂时忘却了伤心事,跟菊花逗起他来。 葫芦见了陌生人,也不哭闹躲闪,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地瞧了云影一会,才把目光移向菊花——他已经认得菊花了,见了这个姑姑会跟见了爹娘爷奶一样安心。抱他也不闹,若是旁人抱他的话,虽然他也不会哭,可是会扭来扭去的,一副皱眉不舒坦的模样。 菊花一边接过葫芦,抱在怀里亲了一下,一边对正进进出出忙碌的杨氏道:“娘,你甭忙了。过来坐会。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杨氏抱了好几个小小的瓦罐子进来。摆在箱柜顶上,笑对云影道:“这里面是炒瓜子、花生,还有炸的麻条儿——是用山芋粉做的,你闲了没事的时候。当零嘴嚼。咱庄稼人也没啥好东西,这些都是自己种的。等过些日子,那桃子杏子李子都该熟了,吃的东西就多了些。” 云影见她慈祥温和地对自己笑,又嘱咐一大堆,她从小就没了娘,这些日子又备受折磨,因而格外觉得心暖,慌忙对她道谢。 杨氏又从箱子里翻出一床干净的床单。还有枕套等,一边将床上铺的换下来,一边问菊花道:“啥事?你说。娘听着哩。” 菊花笑道:“云大夫年轻,又刚来,怕是大伙不大信她。其实她厉害的很,专在城里帮夫人小姐们瞧病哩。我想先请她帮你跟我婆婆诊治诊治,你们再到村里传扬传扬。回头名气出来了,那些生娃、得病的媳妇们就会愿意找她了。” 这也是她跟云影商量的对策。 杨氏诧异地问道:“可是,娘也没病哩,要瞧啥?” 菊花无奈地说道:“娘,你身上那样还不叫病?非得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才叫病么?让云大夫帮你开个方子,煎几副药调理身子。调理好了,往后也舒坦些不是?” 这些乡村的媳妇们,或因为生活艰苦劳累。或因为生产原因,或因为卫生原因,谁身上没点妇科病?不过是条件不够,不能像大户人家那么讲究,一点不适都要请医用药罢了,只要能动弹。还不都是拖着,随它去了,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再说,这类病也难以启齿,就算当日秦枫在的时候,她们也少有找他帮着诊治的。 杨氏跟何氏算好的了,因为生的娃少,近几年菊花又关照她们注意卫生和调养,因此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有些腰酸带下。菊花毕竟不是医生,对这些积年的顽疾也不知如何调理。 云影急忙道:“郑婶子,我帮你瞧瞧吧,瞧瞧也不费事。” 杨氏将枕芯换上去年新晒的野菊花,套上枕套,扯整齐了摆在床上,然后犹豫地来到圆桌前。 刘云岚忙站起声,让婆婆坐,自己站在一旁伺候着。 云影仔细地帮她把脉,又问了些问题,微笑对菊花道:“婶子没大碍,不过是些小毛病,吃几副药就能好,保管她往后身上干干净净的。我回头写个方子,你们去抓药回来,我帮她煎。” 菊花点点头,她也晓得杨氏没大病——看脸色就能看出来。 杨氏则小心地问道:“要吃药么?”在她的印象中,吃药就是生病了,她没啥病为何还要吃药哩? 菊花知道她的顾虑,便跟她解释了一番,杨氏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菊花吃着秦枫配的药丸,又在云影的建议下稍稍调整了饮食;每天云影都会帮她把平安脉,关注她的身体状况。她便安下心来,一心一意等着怀孕期满后就做剖腹产。 秦枫则连续去了山里几次,捉来了兔子、羊、獐子等各种动物,回来后跟云影一起为它们开膛剖肚,不过最后又缝上就是了,弄得郑家后院跟动物园似的。 为了配合他们手术,菊花买了好些酒来,费大力气蒸煮,浪费了好些酒,才用竹管接出几小罐高度酒给他们消毒用。因她不太懂这个,嫌这土法子太麻烦,便让秦枫往后自己蒸,想办法改进,只不要告诉人是她说的。 这天傍晚,菊花听说秦枫又捉到一只鹿,急忙跟张槐一起来到郑家后院观看。 果然有一只漂亮的梅花鹿。她惊异地问秦枫道:“秦大夫,你武功很高么,要不你是怎么抓到它们的?还都是活的,没弄死?” 秦枫摇头失笑道:“哪里说得上武功高强,不过是会几下拳脚而已。我们在外行医采药,十分幸苦,练练拳脚也能强身健骨;经常也会碰见蛇虫虎豹,会几下拳脚,在山林里也能防身。” 第三百三十一章 辛勤的准爹 菊花佩服地说道:“那也不简单哩。秦大夫,要是你练的拳脚不是啥不传之秘的话,不妨教教我家张槐。正如你说的,一来强身健体,二来防身,三来他要是能跟你似的,上山就能逮回些猎物,那往后咱们家不是经常有野味吃了么?让我哥也跟着一块学呗。” 听得青木跟张槐都笑了起来。 青木笑道:“菊花,你说了这么一长串,我咋觉得那第三点才是最要紧的?” 菊花微笑道:“都要紧。不说旁的,就说你们会几下拳脚的话,下回再碰见那衙门里的‘焉儿坏,,也不会吃亏不是?当然有野味吃也更好。” 秦枫点头笑道:“那往后我早上练习的时候,你俩跟着我一起练就是了。也不是很难,重要的是坚持,不能练几天就丢下了,那就不管用。” 青木和张槐一起点头应了,又说早上怕是不成,他们都忙得很,先学了晚上再练。 说笑了几句,张槐跟菊花回来吃饭,一边纳闷地问道:“秦大夫干啥逮这么多活的野味来,又不杀了吃,把肚子剖开又缝上,折腾啥哩?” 菊花笑道:“想是练手吧。他们帮人接骨、缝伤口啥的,都要熟练才成,要是笨手笨脚地就帮人弄,那还不把人折腾死了?这么先用畜生来练手,再帮人动刀,不是把稳好多?” 张槐点点头感叹道:“哪一行都不好做,不用心是不成的。咱们种庄稼都要摸索好久,才晓得如何施肥,如何灌水;那木耳我都弄了这么几年了,也没摸到更好的门道不过就是种得熟些罢了。” 菊花微笑道:“急啥哩?说不定哪天你突然就发现:原来这么容易就能种出更好更多的木耳哩!” 槐子牵着她进了院子,见何氏已经摆好了小桌子、小板凳,准备吃晚饭了,又问菊花道:“今儿咋没见云影那个丫头?她不是说要一直陪着你么?” 菊花笑道:“我又不是小娃子,干啥要她整天陪着?她去村里帮人瞧病去了。她帮人瞧病瞧的越多,历练越多,医术越高明,不是对咱越好么?这些人生娃都找稳婆其实请她是最好最把稳的不过大伙儿都还对她不熟所以我们要帮她宣扬宣扬。 槐子撇嘴道:“也不晓得为啥,我就是不大放心她,我比较相信秦枫哩。” 菊花坐到桌前,扑哧一声笑道:“你不就是在生气么——她那年害你跌了一跤。秦大夫再能干,也不好帮我接生哩,还得云影在旁比较好。” 张槐听了一滞,随即就说道:“到时候在房里拉一道帘子,我陪他在帘子外候着,以防万一。” 菊花听了感动地捏捏他的手心轻轻地说道:“放心吧,槐子哥,我不会有事的,保证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这时何氏捧着一摞碗出来,让张槐去后院叫张大栓来吃饭。菊花忙帮着端菜添饭摆碗筷,秦枫这两天是在郑家吃的,就没叫他了。 吃完饭,张槐牵着着菊花的手在前后院子里转悠,围着那些桃树打量又指这棵树上的桃子大一些,那棵树上的桃子多一些,樱桃也要红了等,说笑不绝。 菊花看着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主干只有四尺来高,上面被剪去后,生出三叉或者四叉的枝干,横向生长;枝叶间青白的桃子,已经有小葫芦的拳头那么大了,不过还未泛红。桃子结的并不密集,这是因为被菊花整理过——将生长密集的桃子摘掉了一些。 李子和杏子也都结果了,青青的果子看了就让人腮边冒酸水。 待夜幕降临的时候,院墙外的竹林沙沙作响,远近树影憧憧,空气中淡淡花香夹着青草气息,甚至有桃李的青涩味道。只是空中却没有一轮明月——近日都是春雨不断,少有晴空朗月的时候。 槐子半扶半抱着菊花,觉得她身子有些沉了,便柔声问道:“可是腿酸了?咱回去吧。走了好大一会,先去洗洗,躺一会,再吃一碗粉丝好睡觉。” 菊花点点头答应了,她如今都是少吃多餐的,临睡前还要吃一碗山芋粉丝,用新鲜蘑菇汤调出来的。 槐子最近很忙,陪菊花的空闲比较少。 因为他要将家里的事情赶一赶,好去送张杨参加府试和院试。府试若是过了,张杨和小石头他们也不再往回赶,就住在湖州城温习功课,等候院试,一切由丁学政和李长风照应。 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怕小人加害,连这次去湖州也是暗中定下日期,准备偷偷启程。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地起床,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菊花:侧身歪在大床的中央,条腿架在抱枕一端,另一端被她压在肚子下面垫着,被子早蹬到一旁去了。 自她肚子显怀后,槐子便不敢靠近她——她总是睡不踏实,夜里翻来覆去的——于是便睡在床外侧边沿,将整张大床让给她,任她在床上翻来滚去。 轻吻了她的后颈,顺便帮她搭了一角薄被在胸口,方才出门收拾了一番,在蒙蒙晨光中,去山上木屋里采收木耳。 清晨的山林尚未完全苏醒,鸟儿都还没有开始鸣叫唱和,草叶上的晨露滴答下落,静听好似下雨声;树木枝叶繁茂,四处葛藤攀爬,地面树根处青苔浓淡不一。 槐子匆匆地穿过丛林,一路不断将树枝灌木拨到一旁,到了树林深处的一栋四面漏风的木屋旁,他推开简单的木板门,入目是横七竖八交错摆放的腐木。 他卸下背上的背篓,拿出一把剪刀,开始捡那肥大的木耳采摘。 他试了很多种方法,也不知如何提高产量,最后不过是在树上砍出口子来,再撒上碎木屑;或者是在树上挖洞,填上碎木屑,好歹都长了木耳。 匆匆将长大的木耳都采了,装了满满一篓,压紧,足有三十多斤,他才下山。这时山林中已经是热阄一片,鸟鸣啾啾,溪水潺潺。 快步回到大院,丢下背篓,不及喝一口水,槐子就背上另一套家伙——一个背篓和一个小篮子,外加一杆挖土的钉耙,转身又上了山。 这回,他去了另一个方向,那里有好大一片野莓子,俗称“栽秧泡”的野果,他要采给菊花吃的。 那野莓子是枝条上长着小刺的荆棘灌木,形如草莓,不过要小很多,也就花生米大小,果子成熟后红艳艳的,远看如一片星星点点的红星,他就不由得欣喜起来,放下背上的竹篓,提着小篮子,围着那片荆棘采摘。 野莓子极为红嫩,要捏住它轻轻地扯或是掐断下面的细梗,若是手重了,便捏成一软烂的红泥;有那格外熟透的,轻轻一碰就破皮流水,他便塞进嘴里,不然,在篮子里压坏了还带累其他的果子。 摘了大半篮子后,槐子望着那片荆棘中央,那里的莓子又大又红,可是他进不去哩。眼珠一转,他勾起地上的钉耙,使劲粗暴地扒开荆棘丛,开辟了一条通道出来。 一条红皮花纹蛇被惊动了,迅速地向前延伸,想要溜进更深的灌木丛中。槐子手快地一钉耙下去,将它脖子砸了个稀烂,牵着尾巴扯出来,比手中的钉耙把手细一点儿,提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好几斤。 他瞅着这条肥蛇心想,等家去剥了皮,给菊花炖汤喝。 忽然发现那蛇肚子鼓鼓囊囊的——竟然也怀孕了。嗳哟!这蛇蛋可还没人吃过哩!算了,还是不要给菊花吃的好。他心里掂量着,丝毫没觉得杀了一条怀孕的蛇心里愧疚,扯了几根细草,将蛇缠紧了,扔进背篓里。 忙完这些,转身又顺着那新开的通道,去荆棘丛中采那些野莓子。摘着那些比四周边沿显然要大不少的果子,他心情愉悦,嘴角漾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摘完了野莓子,他又背上竹篓,扛起钉耙,往下一个目的地走去。一路上见到不少的蘑菇,也没心思采——他有更重要的事儿哩。 前几天上山的时候,见到一株老树根,很是古朴不凡,因为菊花是喜欢这个的,还说要挖些植株回来养盆栽哩。于是他就想抽空来将这树根给挖回去,养在院墙根下。 转悠了好一会,才找到那株老树根。瞧着那块头,他有些担心,只怕那个背篓派不上用场了,这树根全挖出来的话,肯定好大一堆哩。 实在不成就扛回去吧,他想,遂甩开膀子挖了起来。 菊花早起后,一番呕吐折腾,好不容易定了下来,就见槐子歪着脑袋,一手挽着小篮子撑着腰,另一手扶着肩上的背篓,里面装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大家伙进了院子,看见自己老远裂开嘴笑。 菊花见他很吃力,急忙跑下廊檐,迎上去问道:“这是啥···…嗳哟!好大的树根!好漂亮哩!你连泥巴也一起弄回来了?这得多重啊?” 她一边惊叹一边心疼地嚷着,又接过他递来的篮子,再次惊喜地笑道:“是栽秧泡?都熟了?我还以为没到时候——这都还没栽秧哩。” 她眉花眼笑地捏起一粒莓子,轻轻咬去上面的果肉,吧嗒了下嘴巴,说道:“酸甜酸甜的,味儿不错。” 三百三十二章 一切为了娃他娘 槐子侧着身子,微微下蹲,小心翼翼地将肩上的背篓放下,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对菊花道:“莓子用温热水洗洗再吃,山上虫子多,这东西不干净哩。 菊花忙点头,上前问道:“你早就出去了么?我都瞧见那木耳了。你跑了两趟?” 槐子点头,含笑望着她道:“我早就想去摘莓子和挖树根的。今儿就去了。”说着动手将那树根从背篓里搬出来,背篓早就被压烂了。 菊花看着地上的树根,上半部主干粗壮,苍劲有力,树皮沟壑纵横,看去竟然像个形态龙钟的老人,笑得满脸褶子;几根枝干横.向伸出,粗的盘龙弯曲,细的似灵蛇.探首。 这么截枯木,本是古朴浑厚的,可是那主干和枝干的顶端,各生了几丛绿油油的叶片,柔嫩光滑,轻轻摇曳,洋溢着别样的生机,带给这枯木丝柔美。 好幅枯木逢春图! 再看树根部位,泥土湿润,苍苔遍布,其上细草野苗丛生,甚至有裉细藤缠绕、攀爬向上”另边居然还生长了几个圆球状的小蘑菇十分可爱。树根的中间,烂了大块,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啮出块形山坳的小洼地,里面聚集了些清清的浅水,不知是晨露,还是从地下渗出的。水里,是青苔细细,野草丛生,几片铜钱般的油绿叶片探出洼地’。 菊花扯着槐子的胳膊,欢喜地说道:“槐子哥我好.喜欢这株树哩。不要用盆栽了要是养不好.死了多可惜咱挖个坑,将它栽进去就栽在那院墙根下跟野菊花长在块吧’。旁边的桃树还能帮着遮阴这树不能晒的,看样子就是喜阴湿的。” 槐子温柔地瞧着她笑道:“都依你。”又道:“种在地’上好,这树还蛮有灵气的不能拘着它。我挖的时候,它旁边长了好些花草哩,可惜没法子整个地移过来就挖了中间小块。就这样背回来还碰掉了好些泥,裉,挖断了不少。好在最粗的根都没弄断,不然怕是种不活哩!” 菊花点头,歉意地望着那树根道:“按说咱们不该挖了它的移了个地方怕是对它不好哩.回头好好当置它,早晚浇些清水,那些草都能再长起来的。” 槐子笑道:“不妨事,我吃过饭.再去把那泥土花草背回来,就埋在它块,只怕它就没那么不自在了,活起来容易。” 菊花点点头心里不免为自己的占有欲惭傀了番。 槐子提起那只烂塌的背篓,笑对菊花道:“菊花,你来瞧,我抓到啥姘东西了。” 菊花看着他笑道:“又有啥姘东西?你今儿可是检到宝了。”说着凑上前,两口子头碰头瞧那篓子。 槐子提起那条‘长蛇悬在面前,笑眯眯地对菊花说道:“这蛇长得这么肥,待会剥了皮炖汤把你喝。要不要杀只鸡块炖?” 菊花端详着那蛇,身上阵发凉,又想着蛇汤的美味.吞了下口水,挨近槐子些,抱着他胳膊说道:“不.要杀鸡太油腻了搁点腊肉骨头一块炖吧,咸津津的,味儿肯定好。再放点新鲜的蘑菇和小白菜。” 两人正商量着,就听身后声尖叫,何氏慌张地从厨房门口跑过来,呵斥张槐道:“你把这蛇弄回来干啥?瞧吓着菊花可怎么好?快扔了。” 槐子忙道:“我正要剥了皮炖汤给菊花喝哩.蛇补得很,扔了多可惜。” 菊花跟着说道:“娘,这蛇死了,没啥姘怕的。蛇肉烧汤味道好.不信我炖了你待会尝” 何氏张大嘴巴瞧着儿子跟菊花,儿子舍不得那条蛇要给菊花熬汤喝;菊花看着那蛇也跟没事人似的,根本就不害怕难受倒是自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可真是瞎操心哩! 忽地瞧见蛇肚子鼓鼓的,她马上又叫道:“蛇····这蛇也怀了哩!嗳哟!赶紧扔了,不能吃哟!” 菊花和槐子无奈址对视眼坚决地说道:“不能扔哩,扔了多可惜,好几斤肉哩。我想吃蛇肉,听秦大夫说肉最补了。娘,你哪来那么些忌讳?要是往常没东西吃,这蛇可不是能烧锅好肉么,你舍得扔了?”她搬出秦枫镇压何氏。 何氏听了没法子,只得由着他们去。 吃过早饭,张槐先将那树根栽了,又去山上将那些泥土花草背下来,倒在树根四周。忙完这些,就去清理那蛇去了。他飞快地将蛇扒皮,刨出软软的蛇蛋扔了,剪成段段的,洗净跟腊肉骨头一块炖上。 云影就是在槐子扒皮的时候进来的,她怔怔地望着两人,那么亲密,那么自在。 小两口个蹲在院墙拐角处理那蛇,各抱着只粗瓷碘里装了些野莓子,坐在梅树下吃着。 槐子低头干会活计,就抬头瞧瞧菊花,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跟妞些山上蘑菇、木耳、香椿啥的。菊花边吃边听着,不时地问些问题。“野笋子还有么,蘑菇多的话找天去检”等等。 说着,菊花看见云影,忙招呼她进来,喊她吃野果子。 云影微笑道:“这东西我常吃。在哪摘的?” 菊花道:“就在这后山上。槐子哥早去摘的。”见她狐疑地望向张槐那边,又笑道:“槐子哥还捕了条蛇,我们准备炖汤喝;你瞧,他还挖了一株树哩,栽在那边。你觉得那截木头像不像个老头儿笑嘻嘻的样子?” 她献宝似的跟云影介绍着。 云影看着桃树旁边那株古朴的老树根,嫩叶轻轻晃动,再看看低头认真剪蛇的张槐,不由心里一酸,师兄以前不经常带着她抓捉兔的? 她转头对吃着野莓的菊花强笑道:“是有些像。看着很有些古朴的味道,又带着些清新的意趣,的确不凡。难为他怎么找得到。菊花,野果子你每次少吃些。” 菊花点点头,将剩下的递给云影道:“喏,这些给你吃吧。你今儿准备去采药么?” 云影踌躇了下,栋起颗莓子慢慢地吃着,边对菊花道:“我今天要跟师兄出去趟。我们不在身边,你要小心点自己的身体。” 秦枫准备带她出去干啥,还是不要跟菊花说的好,连她听了都难受哩,何况菊花还怀着身子。 菊花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我一定会小心的。” 云影轻声对她道:“菊花,运个剖腹产我已经有些眉目了,我想保你平安应该不会太难。可是,那边‘你平安怀孕到生产的时候才行,平常万万不.可出事,磕着碰着坚决不行,大喜大悲不可。本来我跟师兄定要留个人在你身边的,可是这次非去不可。等我们走了,你别到处乱跑了,就在家呆着,以防万一。” 菊花慎重起来,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这几天我会注意些。你们大概要去几天?”虽然云影没,但菊花猜到他们去干啥事。 云影道:“快的话两三天就能回来,慢则要四五天。”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云影告诉她如何熬制蛇汤,蛇胆不可乱吃等,又帮她把了脉.叮嘱了几句。这才告辞出去了。 菊花看着她萧索的背影,叹了口气。自己拿她扔药的事大做文章,可是秦枫和她之间却很微妙.生气不吵闹,却说不出的怪异别扭。 只是这事本就是因为云影嫉妒自己而起的,她是断断不会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否则再误会了那才叫说不清呢,所以她只做看不见恋人之间的疙瘩还得他们自己解开才成。 槐子忙完了这些,正好张大栓扎着**一担水浮萍回来,爷俩又将这水草剁碎了拌上橡子果、玉米渣,调配天的猪食.。 如今.家里可是已经喂了十头猪,不像原先几头猪,一个人就能喂养、打扫,运动工作量大了一倍不止。每天张槐早早地将猪食调配好,何氏只管喂就行了,不然她又要煮饭.又要弄这些,肯定忙不过来。 菊花将木耳摊开在晒簸晾晒,又去菜园摘菜,回来洗菜。家人不让她干重活,她总要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好减轻何氏的负担。不然她太忙了。 槐子看见她提着菜蓝子过来,就急忙帮着打了几桶井水,将大木盆、水桶都装满。又端了根小板凳放下,笑吟吟址对她道:“你坐这边洗。” 菊花点头她,已经被多次叮嘱过了,千万不要自己打水,笑问道:“今儿剪山芋秧子么?” 槐子抄起大扫帚,边清扫院子里的垃圾一边道:“嗳!能插山芋了。”他忙好.了这些就要出远门哩,只觉得一天的时间不够用,干活就跟抢似的,又不舍得.离开菊花,于是反复交代她一大堆话。 菊花边洗空心菜,边道:“待会我帮着剪,这活儿,不用费劲,坐那剪就成了。集上都有卖的哩,要是图省事,买人家剪好的插也是一样。” 槐子道:“不是舍不得钱,是怕人家的不好。咱自己窖的山芋种,自己心里有数,插了放心。” 菊花就不言语了,她就是搭个话而已。 第三百三十三章 云大夫也怀孕了? 待槐子和刘三顺再次带着张杨他们出发时,赵三便也跟簿去了。这回是去湖州,而且三个小的说不定要在那里住几个月,就算他这个爹不大能耐,那也要跟着去看看才放心一些。 槐子本还不放心菊花,走的前一天秦枫师兄妹回来了,他才松了口气。 秦枫见清南村一下有三个少年去参加府试和院试,也十分高兴,送了他们一些常用药,有醒脑提神的、驱蚊虫的,还送了好几颗解毒丸,以备不时之需。 小石头嬉皮笑脸地还想多讨些药。 秦枫好笑地说道:“药可不是随便吃的,你要那么多做什么?有些药给你也没用呢。”小石头这才罢休。 等槐子走后,菊花才转头回娘家去找云影,她昨天回来时脸上不大好看,也不知今天好些没有。 云影岂止是脸上不大好看,简直跟生病一样,或者说跟怀孕一样,吃啥吐啥,她这个大夫,倒让刘云岚照栅起她来了。 刘云岚不知她是咋了,见她吃不下东西,便做了火腿小白菜汤端给她——这个汤菊花最爱喝的,喝了也不会吐,她便想让云影也试试。 云影脸色苍白,正靠在床上正跟菊花说话呢,见刘云岚端了汤来,内疚地起身,说道:“云岚姐姐,害你操心了。” 刘云岚笑道:“不要紧。这个汤不油腻,清爽的很,菊花也喜欢喝的。你尝尝看好不好。” 见那汤色十分清亮。云影便接过筷子,在汤里挑了挑,准备捞些小白菜来吃,谁知捞出一片粉红的火腿肉,顿时胃里作呕,急忙将碗筷塞给菊花,翻身下床冲出去吐了。 这情形看得刘云岚愕然不已! 菊花心中雪亮,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她最近不能见肉。你只做蔬菜给她吃就好了。今儿你不用管她,就让她在我家吃,顺便陪陪我。” 刘云岚点点头,狐疑地端着那碗汤出去了,边走边想道,难道云大夫也怀了身子?那咋还不成亲哩? 菊花走出房间,对吐了几口却什么也没吐出来的云影道:“走吧,你又没病,这么窝在房里偷懒可不像话。去瞧瞧我家的樱桃,这两天就要熟了。咱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几颗熟了的,让你嘴里换换味儿。” 云影听了精神一振,光想想樱桃那鲜亮精致的外形,就觉得身体一阵舒爽,要是能吃几颗,只怕嘴里胃里都好受些。 她跟着菊花去张家,身上衣衫也懒得换,还是一身粗糙简单的青衣男装,头发也挽了个髻用布巾裹住。一来她实在没心思注意外形;二来在这地方,服饰还是简单朴素些好打扮的那么鲜亮不是自找麻烦么! 进了院子,何氏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提着一篮子衣裳去河边清洗。 菊花找了个小篮子递给云影,自己则提了个大篮子,带着她一起往后院去了。 云影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说樱桃还没熟么?拿这么大篮子做什么?” 菊花道:“我去园子里摘些菜回来晌午吃。你那个篮子才是装樱桃的。” 后院里,东边菜园西边果林。这时节,各色果树枝叶葱茏,上面的果子虽然还没熟,瞧着也十分喜人。云影走在树林间,似乎有满腹的心事。经过一棵李子树下,仰首望着头顶上碧青的李子,她不禁伸手摘了一个。随便在身上擦了擦,放在嘴里“嘎嘣”咬了一口。 菊花瞧得目瞪口呆·转头不忍再看。 谁知接连“嘎嘣”声响起,云影竟然把那个青李给吃完了。 菊花眉头蹙在一处,嘴里难受,问道:“这李子离熟还早哩,不仅酸,只怕还涩,你怎么能吞的进?” 云影无所谓地说道:“我并没有吃,不过嚼了些酸水让嘴里好过些。”这么酸的味道总算让她忘记了些东西。 菊花不禁为她的樱桃担心起来——害怕云影将没熟的樱桃也摘吃了。 于是,等两人来到樱桃树下,她便叮嘱道:“这樱桃就快熟了,你可别乱摘一气,咱们仔细找,总能找到熟的,没熟的摘了可惜哩。” 看着绿叶间那一簇簇玲珑的樱桃,大多数黄亮剔透,少数泛着红晕,晶莹如同玛瑙,却没有红透的。云影再也忍不住了,踮起脚,伸手摘那带着红晕的,从袖子里拽出一块手帕,一边擦一边往嘴里塞。 菊花心疼那果子还没熟透就被她摘了,又瞥见她手中的帕子,差点笑出声来,好笑地问道:“我说,你这样子到底算女人还是男人?作这身打扮,袖子里却揣着条绣花的绿手帕,不说你拿着不像,就是你身上的粗布衣衫跟它也不配。再没见过你这么怪妁了。” 云影只觉那酸甜的果汁流入喉咙,真是浑身舒泰,不及跟她说话,只顾吐出果核,一边又摘了往嘴里塞。 菊花见地上草丛里掉了不少,有些是被鸟儿啄了半边掉地上的,有些是长虫后失去生机,自己落地的。她叹了口气,这东西也是难伺候的,比桃子难伺候多了。扎了个稻草人立在园子里,也不大管用。 她见云影还在吃,心疼地说道:“云大小姐,够了吧?再忍几天,等全红了,那时候吃多甜。你一定要嘴里尝酸水的话,还不如找个大桃子啃哩——那桃子也长得差不多了。” 云影也觉得腮帮子酸得有些麻木,便停了下来,吐口气道:“觉得好多了。等下难受了再摘桃子吃。” 她见菊花走进菜园,在一垄苋菜地跟前弯腰扯红苋菜,便也过去帮着扯。 菊花扯了几把,吃力地直起身子,一手撑着腰歇气。 云影皱眉道:“你不能别忙这些吗?我见你婆婆并不要你干事,张槐也心疼你,你为何总要忙忙碌碌的?” 菊花微微一笑,看着园子里整齐的菜色,对她道:“我喜欢忙这些,不然坐在家里有什么趣儿呢?就算找个人来伺候我,我也是不喜欢的,我比较喜欢种些菜、忙些事,只要不太累,我就不讨厌。” 她看着云影又道:“你这回出去干了什么,我也猜得出来,我也不知怎么劝你才好。打个比方吧,我们虽然喜欢这些蔬菜,或青或红,既好看又好吃,可是一定很讨厌大粪,嫌弃它难闻恶心····…” 云影瞥了她一眼道:“别跟我说你不嫌弃那东西,我是不信的。” 菊花笑道:“我又不是苍蝇,自然不会喜欢那东西。可是每当我往这菜园子里一站,就不嫌弃了。槐子哥浇粪的时候,我就喜欢在旁边瞧着,哪棵菜浇多一些,哪棵菜浇少一些,这些菜浇完粪几天后是个啥样的情形,我都清清楚楚。” 云影紧抿着嘴唇,只觉得刚吃的樱桃又在作怪。 菊花笑道:“你别难受,我可不是存心让你不好过,这是我的体验和感受。我觉得,自己亲手种菜,从撒种子开始,看着它破土发芽,看着菜秧子一天天长高,那心情真的很不一样,这时候你就十分关心浇粪浇水对它的影响,看着经过那些粪水的浇灌,它们隔天就蓬勃旺盛的样子,你真的不会再嫌弃那些大粪了你只会着急粪坑里的粪够不够浇这些菜。” 她见云影怔怔地出神,也不多说,自去掐空心菜,又砍了几根莴笋。 云影跟在她身后,伸手接过那只大篮子,穿行在垄沟里,那些菜有些正当吃的时候,翠绿蓬勃,如空心菜和莴笋;有些还是菜秧子,如黄瓜辣椒等;有些却老了,如大蒜。 她不自觉地轻声道:“我很小就跟着我爹在外行医,他医术高明,我只要照着他教的做就行了,一样博得人们赞誉;我也不曾像师兄这样独自在外游历,自己挖草药,自己研制一些药方,我跟着我爹采药——他对各样药草生长习性都十分熟悉——再不就在药店里买药草;我也不曾缺钱——从来都是我爹视金钱如粪土。如今想来,我还真的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自己亲手去获取一样东西或是独自研制一样东西,自然不能体会你说的那种劳苦和喜悦。” 菊花听她自言自语,也没接话,心道你爹已经去了,往后你只能靠自己了,所有的事都将跟以前不一样,希望你能挺得住。 下午,赵大嘴的媳妇桂枝生娃,竟然有些难产,他见房里一盆一盆往外端血水,顿时乱了方寸,慌慌张张地来找秦枫。可是秦枫去了下塘集,安排药铺的事,于是云影就跟着他一起来到赵家。 云影在清南村这么些天,已经被所有人都认识了,再加上她帮不少媳妇治好了积年的妇科病,大家也渐渐地相信她医术跟秦枫一样厉害。 可是,就算她是大夫,这接生的事,人们也不信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娃会懂,因此见她来了,都很奇怪,那接生婆子更加不高兴——这不是抢饭碗么?所以垮着一张脸,根本不让她靠近床边,嘴里还嘀咕些“自己连娃也没怀过,还跑来帮人接生”等不好听的话,气得云影浑身发颤。 她沉着一张脸,站在门边,望着忙碌的媳妇们,也不说话,也不后退。 第三百三十四章 同行是冤家 帮桂枝接生的是去年来郑家、却又没插上手的榆树村的丁婆子,她因为上次人还没到郑家,刘云岚就顺利地生下小葫芦,所以名声大振,被称为“福婆婆”。 她将云影挤到一旁,见她还不识相,依然不出去,不禁气怒,遂招呼赵大嘴的娘:“快点!我说老妹子,你慌啥?咱接生的娃比人家吃的米还多,这么点事要是都张罗不住,那还能叫‘福婆婆么?来,你跟狗蛋娘架着她胳膊,让她往下用劲儿;再有,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不然出了事我可不管。” 大嘴娘尴尬地瞧着云影,这是儿子找来的,她也不好说啥,再说,之前儿媳桂枝也说过要找这个云大夫的,可是这丁婆子却瞧云大夫不顺眼,这可咋办? 云影冷哼一声不语。 谁知那丁婆子端着一盆污血水,直往云影跟前撞,逼得她不停后退,一直退出房门,正好这两天心里反胃,见了那血水,不禁扶着墙壁再次干呕起来。 丁婆子对房里几人一使眼色,鄙夷地说起风凉话:“就这样还来帮人接生?哄鬼哩!连血腥气都不能闻,这不是拿人命不当回事么?哪儿找的卖狗皮膏药的?就算是混吃混喝,那也要分个轻重好歹,人家媳妇生娃,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也跑来哄人?” 说完将那盆污水交给外边的人接手,转身“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了,气得云影怔在当地。 堂屋里也有几个媳妇。其中老成媳妇正忙着,见她脸色难看,慌忙过来对她道:“云大夫,要不你先回去吧?回头桂枝有事咱在去请你。” 话一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哦。现在把人家往外赶,等有事了再去请人家?再说了,人家可不是自己来的,可不就是赵大嘴请过来的 她不得主意,转头去找赵大嘴。 云影忍气吞声,不过是见那桂枝情况不大好,胎位有些不正,因此不敢离开。谁料这婆子如此可恶·而赵家也无人出来圆场。她气极转头就走。 回到菊花家,见她坐在院子门口缝小衣裳,一边吹那穿堂风,便走过去,放下药箱,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一言不发。 菊花见她这样子,纳闷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桂枝嫂子生了么 云影摇摇头,将她被赶出来的事跟菊花说了,末了恨恨地说道:“这个老婆子·要是桂枝不好了,我看她如何跟赵家交代?” 菊花皱眉道:“如何交代?就算杀了她也不顶事。你哪能在这个时候跟她斗气呢?她不过是一个无知的乡村稳婆,就算人家媳妇一尸两命,她们也不会承认是自己的责任,只会说那媳妇命不好。你赶快过去吧,不然出了事倒霉的是赵家,那稳婆是不会有事的。你别理她,你是大嘴哥找去的,你只跟大嘴哥说就好了。” 云影郁闷地说道:“我也想找他呢·谁知转眼就不见了。那老婆子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些难听话,直接把我往外推。” 两人正说着,就见赵大嘴狂奔过来,焦急地对云影道:“云大夫,快……快去瞧瞧,桂枝不行了哩。” 云影吓了一跳,菊花急忙对他道:“你家那个稳婆这时候还怕云影夺她的饭碗,把她赶出来了,你要帮着说句话才行,不然她也插不上手,还被人骂。再说,这么吵也耽误桂枝嫂子生娃不是。” 赵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气说道:“我晓得了。那个老婆娘也害怕了哩。云大夫,你跟我一块过去,这回没人敢骂你了,快点。” 云影见他满头大汗,一脸紧张,急忙背起药箱,匆匆跟他走了。 菊花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十分担心,又纳闷:这个桂枝不是很会生娃的么,为何这次难产哩? 她却不知道,桂枝这一胎有点胎位不正。 本来也不会有事的,可是那接生婆子见云影过去了,难免生气,心浮气躁,一个不认真,顺位的时候没弄好,待她骂走了云影,再想好好接生,却发现胎儿卡住了,这下就心慌起来。 折腾了半天,桂枝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赵大嘴赶来,见情况危急,又听老成媳妇说云影被赶走了,气个半死,才又急忙过来叫人的。 云影再次进入产房,那丁婆子不敢对她摆脸色,只悻悻地想,我瞧你有啥能耐把人救过来。这婆娘,这时候还在争那一口气,真应了“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了。 云影先帮桂枝检查了一下,转头对丁婆婆怒道:“你这婆子,用那么大劲干什么?你弄伤了胎儿手臂。” 老婆子吓了一跳,原以为没人懂,谁知这女娃子一来就发现妯用力过度,弄伤了那胎儿小胳膊。她想要不承认,可是等娃儿生出来,那胳膊上的捏痕也是掩饰不住的,那汗就冒了出来,躲闪着赵家人的怒视。 云影只说了一句,不及跟她理论,赶紧取了两片人参塞进桂枝嘴里,然后取出银针,扎人中穴,待桂枝醒来,郑重地对她道:“你听好了,要想生下孩子,待会听我的,让你用力你就用力。” 桂枝无力回答,只眨了下眼睛,额头上头发湿淋淋的,贴在脸颊上,形容甚是狼狈。 云影也不嗦,连续在她身上扎了好些银针,然后才到下面轻轻为她顺位,并不停提醒桂枝配合她用力。 半个时辰后,一声沉闷的哭声响起,桂枝终于生了一个胖儿子,只是右边那小手臂耷拉着,靠近肩膀部位,很明显有两指捏痕,落在初生婴儿身上,显得触目惊心。 赵家人大怒,将丁婆子好一顿臭骂,赵大嘴更是狠狠地踢了她两脚,可是,正应了菊花那话,这时候就算杀了她也不顶事,于是转而哭着求云影,要她帮忙治疗这娃儿的小胳膊。 云影帮桂枝处理完,又帮小婴儿再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红着脸对赵大嘴道:“这刚生下来的孩子太小了,我有些把不准,不敢随便替他治,等我师兄回来帮他看看吧。放心好了,他还小,应该不难治的。” 赵大嘴糊涂了,说娃儿小不好治的是她,说娃儿小好治的也是她,到底该如何?他并未听出来云影觉得自己医术不如师兄的意思。 云影却也不敢耽搁,吩咐他去集上叫秦枫回来,要是干等的话,没准他今晚不回来就麻烦了。 赵大嘴慌忙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菊花见云影没回来,想着她肯定在赵家吃了,也就没等她。 吃过饭,她晃悠到那株老树根的跟前,见那一片土地还算湿润,放下心来。这个墙边位置很好,夜晚既能淋到夜露,白天也不会被大太阳长时间暴晒。上午,院墙里面一株桃树从东边挡着;下午,院墙外边的一株垂柳从西边挡住了,也就中午晒一会太阳。 四处转了转,她出了院子,慢慢走向河边,也不多停留,对着河里唤鸭子,待十来只鸭子摇摇晃晃地上岸后,她便转头往回走。半道上,鸭子们超过了她,自顾自地窜进了院子,对着正喂鸡的何氏一阵“嘎嘎”叫。 何氏便骂道:“在外边呆一整天,回来还要吃的,那肚子就跟无底洞一样,老是填不饱。”一边唠叨一边拿了些鸭食喂它们。 见菊花回来,她忙喊道:“菊花,你要洗澡么?先洗了去你哥哥家逛逛,又没啥事,也省得在家闷着。” 槐子不在家,菊花都不大有精神,她怕她心里闷,就劝她去娘家走走。 菊花应了一声,刚要进屋,却见张大栓扛着锄头正要出去,随口问道:“爹,这么晚了你还要下地?” 张大栓笑道:“爹就是到黄豆地里去瞧瞧,看干不干,明儿要不要浇一遍水;再看看那才插的山芋秧子可活过来了。我今儿在整田,都没顾得上去瞧它们。” 菊花点点头道:“那爹早些回来,不然天黑了草棵子里蛇也多,被咬一口可不好。” 张大栓笑呵呵地出去了。 他跟郑长河一样,整日里对着那些庄稼也不嫌烦,是个三天不下地就心发慌的人。 这样的日子,吃过晚饭,扛着锄头到处转一圈,看看庄稼,在田间地头站着跟人唠半天闲话,说说天气雨水,庄稼长势等,就当饭后消食了。 菊花洗完澡,搬了根小凳子在院子里闲坐着,等何氏洗澡出来她再去隔壁溜达。 听着院外竹林的沙沙声,她扫了一眼干净的场院、房屋和树木,觉得少了槐子的农家院子是没有生气的,不由地想念起他来。 往常这时候,他该陪着自己在井边洗衣裳——省得第二天何氏洗太多的衣裳忙不过来;然后就会去瞧小葫芦,再不就往河边去,或者去池塘里瞧荷叶又冒出了多少;要是回来早的话,就会坐在院子里沐浴月光,静听春夜万物的喧嚣。 就是下雨的日子,他们也会坐在房里,一边看菊花做小衣裳一边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房檐、树叶上汇聚的雨水往下落的滴答声。那声音清晰,却衬托得雨夜格外宁静、安详! 她越是想这些,就越是思念槐子,只觉情绪懒懒的,也不想去娘家闲话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蛊惑云影 第二天一大早,菊花正在院子角落里喂鸡,就见青木一手着个小筲箕,另一只手攥着两个桃子走进张家院门。 菊花忙叫道:“哥!你咋这么早过来了?有啥事?” 青木憨笑着对妹妹说道:“我采了些香椿芽,趁着新鲜送些过来。这桃子也快熟了,我摘了来让你尝尝。” 菊花待他来到近前,接过筲箕,又瞧着那两个带着一丝丝红的桃子纳闷地问道:“前两天瞧着还没熟,想着还要过好一阵子,这两个看上去倒不错。” 青木笑道:“我见靠墙边最高的那棵桃树顶上有两个桃子已经红了尖儿,正好绑了长竹篙勾香椿芽的,顺便就把它们也勾了下来,让你尝尝鲜。你今儿觉得咋样?早起又吐了么?” 菊花一边翻看着筲箕里红嫩新鲜的香椿芽,捏了一根嫩芽头放到鼻子下面闻着,一边答道:“嗯!早上总要吐一回,过了那阵子就好了。哥,这香椿好香哩。你送了这么多过来给我,家里还有么?” 青木道:“还有些。难得你喜欢这味儿,咱们就少吃些有啥要紧的,也不是啥好东西,又不是非吃不可。这味道这么冲,你不嫌弃它?” 菊花摇头道:“不觉得哩,闻着就香,待会我就炒个鸡蛋吃。” 青木见她喜欢,也很高兴,微笑道:“咱家的篙瓜也长了哩,晌午我掰些回来,给你换换口味。”说着忽地拍了下脑袋·懊恼地说道:“我忘了送些酸笋来——咱家的酸笋腌好了哩。娘昨儿还在说,送些过来给你早上吃稀饭。” 张家没腌酸笋,都晒笋干了,故而他这么说。 菊花微笑道:“想吃的话,回头我自个去装些·不用你送的。” 青木将桃子递给她,笑道:“娘单独帮你装了一罐子哩,回头连罐子抱来。我先走了——吃过饭还要整田。”说完转身出去了。 菊花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被宠着的小闺女,她感叹了一番,去洗了桃子和香椿,又炒了个香椿鸡蛋早上吃。 正跟何氏在厨房里忙着,杨氏抱了个大罐子蹬蹬地走进来·将那罐子往案板上一放·笑道:“这酸笋腌好了·味儿不错,用腌辣椒片儿炒了,脆脆的,早上吃玉米糊最有味道了。” 何氏见了喜不自禁,连声道谢:“我还在后悔哩——不该偷懒,该腌些酸笋的。虽说家里有酸豇豆,有香酱,有酱菜瓜和黄瓜,可都不是那个味儿。偏偏菊花吃饭这么遭罪·要是再不将就她一点,越发吃的少了。” 杨氏扬眉道:“我不是她娘,这么点事还要你操心?你忙得脚不沾地,我就多腌了些,也不过是顺带。” 何氏感激地说道:“哪个不忙哩?你家里还有个小奶娃,格外忙。” 杨氏摸摸菊花的手,又凑近掀开她面巾仔细地瞧她脸色,笑道:“还好,这脸色还不差。”转头又对何氏道:“你说我家有个奶娃格外忙·那是肯定的。不过菊花嫂子也能干,在家当闺女的时候,人都说她‘嘴一张,手一双,,我倒觉得她跟长了好几双手一样——干活那叫一个快!嗳哟!跟她比我都不好意思的。她把小葫芦放在小车里边,边干活边看着,一点不耽误事儿。” 何氏笑道:“栽秧的时候,咱们干脆都下田干粗活,这家里就交给她了,菊花照看小葫芦,顺便帮她拿东递西的。” 杨氏笑道:“这还用说,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下田干活好一些,在家里东抓一把,西抓一把,哪赶得上她麻溜。” 说笑了一会,杨氏方才匆匆地离去了。 何氏赶紧拣了些酸笋出来,配了些辣椒片炒了一碗。酸辣味冲得菊花打了个喷嚏,笑道:“好味道。这酸味跟酸豇豆的味道不一样,是要好闻些。” 何氏瞅着她乐道:“哪里是好闻些,不过是隔锅饭香。要是咱自己腌了,你也没这么喜欢了。”家里没有的总是好的。 不管怎样,菊花这天早上就着酸笋吃了两大碗玉米糊,又吃了半碗香椿炒鸡蛋,才心满意足地提着小锄头,一边啃着桃子,去菜园子修整菜地顺便消食。 她蹲在垄沟里扯了会儿草,抬头见有鸟儿来吃樱桃,急忙大声地赶它们走。第一声还管些用,再高声喝叫,那些狡猾的鸟儿就不理她了。气得菊花四处乱看,在墙根下找到一根长竹竿——是用来搭豇豆架子和黄瓜架用的——捡起来冲着那树梢一阵挥舞,这才将那群鸟儿惊飞。 展翅高飞的鸟儿,色泽鲜艳,煞是好看,只是眼下菊花却不觉得它们可爱了——再这么下去,等樱桃熟了,果子也被它们吃光了。 她正生气地想主意,就听前面的通道里传来叫声:“菊花,菊花?”声音渐接近。 菊花听是云影在叫她,忙答应了一声。 云影见她又在菜地里忙,停顿了一下,便走过来蹲下跟她一块扯草,说起昨天在赵大嘴家接生的情形。 “治起来也不难,就是很麻烦,得好几年工夫慢慢地纠正。”云影跟她说了秦枫帮那婴儿治疗的结果。 菊花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想着那老婆子居然将胎儿拽伤了,何止是一点粗暴?她当是拔萝卜哩!可是大伙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将来她也得这么生! 这么想着,她便沉不住气了,对云影道:“你都瞧见了,这些接生婆子也有些经验和见识,可做事也太没章法了,你就没点想法?” 云影气恼地说道:“我当然有想法,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个大夫,往常帮人接生也少,生病了她们会找我,分娩的时候她们就不会找我了;就算是找我,也是预防孕妇产后大出血或是昏迷等情形,让大夫来救治而已。” 菊花循循善诱道:“那是以前,往后你要改变这种情况。你可知每年有多少孕妇和婴儿死于生产吗?那就是一道鬼门关!你要是将这道关给拿下了,一年不知要救多少人呢!这可是天大的功德。” 菊花其实也没想那些大道理,不过为了她自己,为了嫂子刘云岚,为了她将来的女儿和儿媳,她怎么着也要鼓动云影干出点啥来。 听了菊花的话,云影双目炯炯,拽着一把青青的嫩草,沉思起来。 菊花打断她的沉思,说道:“你别想了,我一点也不怀疑——往后你肯定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夫,会接生,出手定能保人母子平安。可是你一个人能救多少人呢?就算你收几个徒弟,那又能增加多少呢?” 云影诧异地望着她! 菊花问道:“你学医多少年了?” 云影想了想道:“我从三岁就开始跟着我爹辨认各种草药,背药典,识穴位;六岁开始练习针灸和摸脉;十岁的时候才第一次帮人看病、开方下药,不过也都是些小病,我爹还在一旁监看着。” 她见菊花瞪眼看她,解释道:“这摸脉和开方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风寒,也要区分不同的人,开出不同的方子来;就算方子相同,那药的分量也是不同的。绝不是照着书上的药方配药那么简单。若是胡乱照搬,有时候小病也会治出大麻烦来。” 菊花咽了下口水,艰难地问道:“那你如今不是学了十几年医术了?你师兄呢?他也跟你一样?” 云影点点头道:“师兄也是几岁就开始学医的。他比我更不容易——他十五岁就独自在外游历。 你别小看这游历,可以增长很多见识呢!就像我刚说的,一个小风寒,南方和北方的人得了,治疗的方子也是不同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连病也会不一样。” 菊花按捺下心中的震惊,蛊惑道:“照你这么说,要想学成这医术,怕是没十几二十年,甚至更多年是不成的,可是接生不用学那么多年啊!稳婆们不用会开药方,只要教她们如何做就成了,再配合剖腹产,我估计失手的可能就小了。你不妨开个学堂,一批一批地教徒弟。” 这回换云影吃惊了,她气恼地瞪了菊花一眼道:“你当是种菜呢?还一批一批的,说得那么容易。” 菊花也很郁闷,心道前世的医生可不就是一批一批地培养么?你就算弄不出那么多,也不能只收一个两个啊,怪不得医术不能推广呢!像云真人那种国宝级的圣手居然只教出了两个徒弟,实在是太浪费了! 她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你们就不能分别对待?将弟子分成两种,一种是亲传弟子,针对那些有天分又肯上进好学的人,细细地教导;一种是外门弟子,比如这接生,你就专门培养一批稳婆出来。你要再把这剖腹产……” 她正说得起劲,就见何氏站在后院通道口,冲她叫道:“菊花,快回来。秦大夫来了,说帮你看看脉。” 菊花跟云影对视了一眼,丢下手中的锄头,出去了。 见了秦枫,她微笑道:“秦大夫,云大夫才说要帮我看脉哩,你不是很忙吗?就让她来就是了。” 秦枫点头笑道:“是这样。我不过是来帮你施针的。” 菊花在井边拿了些水,一边洗手一边诧异地问道:“扎针?为何要扎针?秦大夫,你有什么事可不能瞒我。我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你告诉我了,我也能心里有数,说不定还能帮着出主意。”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服用丹药 秦枫失笑,菊花跟旁人不一样,帮她瞧病还得告诉她缘故想糊弄她可不容易哩。 他跟云影对视一眼,轻声对菊花道:“我都将最坏的结果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情况比生死难料更坏的呢?今天给你服用的药很特殊,服后最好睡上一觉,我帮你施针也是为了助你入眠。” 菊花听了这才放心,便引他们入自己房间,按秦枫交代的,躺倒在床上。 秦枫便对云影点点头,云影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盒,打开,捏出一粒晶莹的药丸,对菊花道:“把这药吞了。这药······” 菊花一看那药的卖相,便皱眉道:“这药很贵吧?先说好了,我可没那么多银子付给你们,顶多把铺子无偿给你们用。我说你们怎么一出手都是贵重的药?弄得我想贪这个便宜,心里又觉得不踏实。” 秦枫莞尔,云影也扑哧一声笑道:“好了,这药也不算贵——你肯定能还得起,往后我就赖你家吃喝了。” 待菊花服下药,秦枫便在她身上扎下数根银针,菊花渐觉眼皮沉重,一阵睡意袭来,睡前犹在跟云影说道:“我······我想起来了,让狗去看着……樱桃……” 这次秦枫和云影都没有笑,静立在床前,定定地看着床上的菊花不语。 待收了针,秦枫对云影道:“你看着她,我下午再来为她施针。” 云影点点头,并无别话。 尽管菊花告诉他们可以通过剖腹产拿出胎儿,可是他们从未做过这样的手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完全无法预料,因此两人并未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手术上。思索考虑多日,秦枫决定按原先自己想的,给菊花服用云真人制作的“养元丹”,并在她服药后为其施针·驱除体内固结的寒气。 云真人收集了好些药材,也不过制作了三粒而已,师徒三人各藏一粒。药当然是珍贵难得的,温补养元·不敢说能起死回生,但某些时候的确是可以用来救命——云真人自己那粒就用来救活了一位濒死贵人,再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起死回生的药还难说呢! 菊花服用这药后,身子到底会不会好转,师兄妹都没有把握,但增强些体质是可以肯定的·这样做剖腹产也就多了些把握。 秦枫提出这个方法后,云影立即表示先用自己身上的那粒药,他也点头答应了——这样师妹心里会好过些。他自己身上还有一粒,要是到时候菊花的剖腹产不成功,或是出现问题,也是可以拿出来抵挡一阵,让他们另外想法救治。 秦枫站在房中,看着已经熟睡的菊花·静静地呆了半响,才转身出去了。 他轻轻地离开,云影无知无觉·仿佛不知他已经出去。她坐在床沿上,透过窗棂看向院子里那株绿叶荫翠的梅树,发了一会呆,目光穿过树隙看向隐隐的院墙和墙外的垂柳。 这个季节一切都很美,为何她心里一片麻木? 是的,一片麻木——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更没有绝望,师兄并没有对她疾言厉色,她也没有想要到他跟前痛哭流涕地认错,她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样日夜想念他,他们平淡地相处着。 这个样子·真的很奇怪,曾经那么浓烈的深情,如今却荡然无存,虽然没有形同陌路,却也让她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就如同一堆燃烧炽烈的火焰,被一瓢冷水浇透了·任你再拨弄,也难让它恢复熊熊燃烧。 再点火,再加薪?她没有火种,也没有柴薪了。 可是无论她怎样麻木,只要一想起云真人临终前那失望和心疼的眼神,立即心如刀绞。 每一次回想起这些,她都觉得心力交瘁,疲惫万分。 别说菊花已经嫁人了,就算秦枫真的喜欢她,云影觉得自己也没那个精力吃醋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师兄待菊花确实是不同的,不过看起来不像男女之情,可是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她已经无所谓了,她都弄不清如今自己对师兄的感情到底还在不在呢! 菊花这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中间秦枫过来帮她施了六次针,云影则一直在房里守着她。 张大栓跟何氏非常不安,郑家一家人晚上也都过来瞧菊花,他们看着躺在床上的菊花沉默不语。大家虽然是庄稼人,但也不是傻子,秦枫这样费劲折腾菊花,她的身体肯定有大问题。 最后青木实在忍不住了,问秦枫道:“秦大夫······” 秦枫不待他说完,就笑道:“你们真的无需担心。菊花身子弱,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若是她没有怀孕,我就有把握帮她调理好身子;可是她如今怀孕了,不管是用药还是用别的手段都必须万分小心,所以我才跟师妹这样帮她治。不信等她睡醒了,你们就会发现她精神好很多。” 青木等人听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也是担心。真是难为你了,秦大夫!你这样费劲帮菊花,我们都不知怎样感谢你哩!” 秦枫笑眯眯地说道:“菊花说了,挪一间铺子免费给我用,我这也是在还债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又急忙敛息收声,怕惊动了菊花。 云影微笑对青木道:“菊花睡之前还惦记那樱桃哩,说是让狗去看着那鸟,不然樱桃都让鸟给偷吃光了。” 张大栓急忙道:“我明儿就想法子赶鸟,用扁筛子罩几回,它们就不敢来了,再放狗、放猫吓唬一阵。” 青木笑对秦枫道:“明儿有烧小鸟吃了。”见他疑惑,就跟他说抓了小鸟如何弄来吃。 秦枫微笑道:“这个我也会呢。 两人就小声地商量如何弄了小鸟来烧了吃,冲淡了些刚才沉闷的气氛。 即便有秦枫的保证,两家人见菊花一睡就是三天,也是忧心忡忡,不过,出于对秦枫的信任,把这份担忧压了下来,焦急地等着菊花清醒。 一直到第四天上午,菊花才清醒过来。 她睡醒后,只觉肚子饿得不行。抬眼见云影还坐在床边,正捧着一本书在无聊地翻看,便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埋怨地问道:“你咋不叫我一声哩?睡了这么长时候,该吃晌午饭了吧?我肚子饿的很。” 她的思维还停留在三天前。 云影见她醒了,忙过来欣喜地问道:“你醒了?觉得身上如何?” 菊花纳闷地说道:“身上……很好啊!哦,肚子饿的很。” 云影忙道:“婶子炖了骨头汤,就等你起来喝呢。菊花,你有没有觉得身上有劲了,精神头也好了些?” 她问完期盼地望着菊花,仿佛她要是说不好就会大受打击——这可是她爹留给她的药,要是给菊花吃了啥用处也没有,那不是白费了么? 菊花愣了一下,抬腿下床,笑道:“当然!你瞧我这样子像不好吗?如果要更好的话,先吃两碗饭就会更好了。”她饿得不行了,句句不离吃。 云影郁闷不已,又不知如何再问,只得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的,像个丫鬟似的关注着她,不停地打量她。 何氏正在井台上洗衣裳,见菊花从屋里出来了,顿时喜出望外,丢下那盆衣裳,两手在围裙上擦着,一溜小跑来到她跟前,笑问道:“菊花,你起来了?可想吃啥?” 菊花忙道:“想吃饭哩。娘,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用早上我哥送来的香椿炒个鸡蛋,再配些酸笋,就能吃两碗饭了。你们吃过晌午饭没有?要是没吃我就多炒些。”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何氏忙道:“那香椿吃完了哩。一会我再去你娘家勾些下来。菊花,你睡了三天,这是第四天了,还不到晌午,我们刚吃了早饭没一会儿。” 菊花听了目瞪口呆,不相信地问道:“我睡了三天?这怎么可能哩?”她转头看向云影,难道她在床边守了三天? 云影点点头,证实道:“准确地讲,你睡了三天三夜。菊花,你觉得身上怎么样?”她始终放不下这个问题,逮着机会又问道。 这回菊花没有敷衍她—睡了三天可不是正常情况,一定要好好地回答大夫的问话,于是,认真地感觉了一下,对她道:“睡了这么久,我也没觉得身上酸,倒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就跟······就跟以往有些日子一样:一夜无梦,睡眠好得让人感觉不到过程好似眼睛刚闭上就醒过来了。嗯,身上也有劲儿,就是肚子饿。嗳哟!我都三天没吃了,怪不得哩。娘,可准备了啥吃的?一个香椿炒鸡蛋可不成哩。” 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几天没吃东西了,一个香椿炒鸡蛋万万是不够的,不过何氏肯定也会准备一些好菜等自己醒来好吃。 云影听了她的话十分高兴,刚想再问几句,就见菊花又在说吃的,忽地想到,这不正是生机蓬勃的表现吗?于是兴奋地说道:“别担心,婶子准备了好些吃的呢!还有些野味。我陪你一块吃。” 她一高兴,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 何氏提了个小篮子,兴冲冲地跑到郑家去勾香椿。 杨氏听说菊花醒来,要吃香椿,忙抄起一根绑了镰刀的竹篙,将那棵香椿树梢上剩余的嫩芽头都勾了下来,然后跟着何氏一块过来看菊花—她这几天可是整天悬心,连农活也没心思干。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服药后果 半个时辰后,菊花趴在厨房的小方桌上,对着一桌的美味放开肚皮大吃,杨氏跟何氏就在旁边乐呵呵地瞅着她,云影也添了一小碗饭陪着她吃,却被她下箸如飞的速度给吓住了。 菊花吃了两口香椿炒鸡蛋,又拣起一块红烧獐子肉吃了,眼睛又瞟向鹿肉,觉得嘴里有些干,忙端起鹿骨汤喝了两口,忙得没空说话。 好不容易海塞下些东西,觉得肚子没那么空了,菊花停下来歇了口气,一边问云影道:“那些野味都不要了?” 是不是秦枫和云影利用完了它们,就顺手宰杀了?毕竟这些野物不大好养。 云影点点头,微笑道:“伤口一长好,师兄就把它们杀了。我觉得怪不忍心的,又一想人们打猎还不都是抓这些来吃,也就不假惺惺地了。” 菊花问了几句,又埋头吃了起来。 秦枫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情景:菊花嘴里包得鼓鼓囊囊的嚼动着,筷子还拣了一块鹿肉放在嘴边随时准备塞进去,眼睛在桌上巡梭不停,左手护着一碗汤,好像也要随时喝的样子。 杨氏跟何氏在一旁眉开眼笑地望着她,十分欢喜;云影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有些不可思议。 看着菊花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心里一松,接着好笑地咳嗽了一声,见大家都抬头看他,便好心提心菊花道:“你可不能吃得太饱,饿了几天,还是先忍忍,吃个半饱吧。” 云影如梦初醒,急忙道:“嗳哟!我倒忘了这回事。菊花,你不要再吃了,你吃了这么多,太吓人了。” 菊花听了有理——她也是知道这道理的,便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道:“真是怪了。我明明吃了不少,为啥总觉得饿哩?” 秦枫微笑道:“这几天恐怕都会想吃东西,你不能放开了量吃,不然非得撑死不可。要是觉得馋得慌,就多吃些果子吧——我瞧你们家桃子和樱桃都熟了呢!” 菊花点点头,低头将碗里的汤一勺勺地喝净了,才对秦枫道:“这个已经盛出来了,不好倒回去的。” 云影和秦枫听了忍俊不禁。一齐笑了起来。 秦枫笑完了,对菊花道:“好了,过来这边,我再帮你把把脉。” 菊花乖乖地跟着这师兄妹一起去了厅堂。接受检查。她如今可佩服这两人了,也不知他们给她吃的是啥灵丹妙药,估计不会平凡,睡三天三夜,爬起来生龙活虎——这是相对于以往来说的——还有比这更邪门的么?她也不敢多问,知道内情对她并没有好处——她可没那么多钱付给人家,只好装憨了。 秦枫仔细地为菊花摸了脉搏,又问了她睡起来的感觉,满意地点头道:“不错。除了饮食要按我刚说的那样控制。你这些日子还要多动动。不过这个无需吩咐了,我瞧你整天就没有个停歇的。” 又告诉她这些日子都要早早地睡,早早地起,饮食不可太油腻等。 “多喝些清淡的汤,像你上回用泥鳅炖豆腐汤就不错。鹿肉吃些也没事。我跟你哥哥说了,将半边鹿肉都腌了存在地窖里,让你每天都吃一些。半个月以后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秦枫又叮嘱了菊花一番。再跟云影商量了一下药铺的事,方才离去了。 菊花吁了口气,问云影道:“我躺了几天,家里人都急坏了吧?你们是怎么跟他们解释的?” 云影微笑道:“是师兄跟他们说,你怀孕了,不敢随便诊治,所以用了这种服药温养的法子。要是我说肯定不成,师兄一说他们就信了。” 菊花点点头道:“你师兄在我们这一块可是很有名气的。大伙不知多么尊敬他。我那天的提议你考虑好了么?可有什么筹划?” 云影抬眼注视她道:“我暂时还无心想其他,等你生下这个孩子再说吧。”见菊花愕然地望着她,怕她多想,又轻笑道:“到时候你也能帮我一把么。” 菊花忽然明白,她背负了这个心理包袱,要是不等自己平安生产。她也不会沉下心来好好教徒弟。于是不再多说这事,转而郑重地谢过她这几天对自己的看护,又起身邀她去摘樱桃。 “樱桃该红了,桃子也差不多了吧?”菊花找了个小篮子提着,忙忙地往后院去了。 云影抿嘴笑道:“樱桃红了。那些鸟儿可倒霉了,被张叔捕捉了好些,还有一些也不敢来了——你们家的狗凶着呢!” 几天的时间,后院又是一番新景象,那些桃子有不少红了尖儿;樱桃树上最是动人——绿色的叶子夹着一簇簇红色的玲珑果子,光看着就已经是享受了;李子和杏子又大了些,不过离成熟还早。 菊花来到樱桃树下,伸手搭上一根枝桠,轻轻地将它拽下来,然后挑那些个大色红的果子摘了起来;云影也含笑采摘,说这果子比玛瑙还要光亮晶莹。 摘了半篮子,菊花就停了手。到前边院子清洗过后,留下一些给何氏,提着剩下的就跟云影往娘家去了。 刘云岚正在喂猪,拎着一桶猪食往后院猪栏送;桃树下,小葫芦坐在改良版的学步车里——不能三百六十度旋转——安静地瞧着他娘来来回回地跑个不停。 每当刘云岚提着桶往后院去了,他就一直盯着那条通往后院的通道,待她提着空桶出来,他便又低下头玩弄车上的一个小布偶——这是他菊花姑姑做的,猫不像猫,虎不像虎,他却抱着不撒手,他娘后来做了更好看的,也不能将这个换下来。 菊花进来的时候,正是葫芦眼巴巴地盯着那通道的时候,她心里一软,叫道:“葫芦,乖宝宝,娘喂猪不睬你么?” 葫芦听见声音转头,见是菊花,立即从学步车里站了起来,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色,嘴角似乎噙着笑,对着菊花张开了手臂,小手上还紧紧的揪着那布偶。 菊花紧上前两步,端过旁边的小凳子搁在屁股下面,将那车拽到自己跟前,然后掀开面巾,捧着葫芦肉乎乎的小脸,用力地亲了一下,笑眯眯地对小娃儿说道:“葫芦,姑姑抱不动你哩,乖乖地坐车里跟姑姑说说话儿好么?” 云影好笑地望着她道:“他根本不理你,你还说一身劲呢。”嘴里这么说着,却也忍不住上前逗弄小娃儿,又挑了粒熟透的樱桃,挤出樱桃核,将樱桃肉喂他。 小葫芦身子已经长硬了些,趴在学步车里站得稳稳的。他肤色白皙,两眼漆黑粲然,小脸跟他爹一样方正,看上去虎头虎脑的;一头柔软的黑发贴在圆扁的脑袋上,牙齿也出了两颗,裂开嘴,瞧着格外喜人。 刘云岚从后头出来,见她们来了,笑道:“菊花来了?我还在想待会抱了葫芦去瞧瞧你哩。你睡了三天,觉得身子还好?” 菊花笑道:“好的很,就是饿了,狠狠地塞了两碗饭。云岚姐姐,宝宝跟前最好不要离人,喂猪等娘在家的时候喂也是一样的。”这要是来个人把娃儿给抱走了可不是要哭?再说猫儿狗儿也要看好,畜生懂啥,要是一个不注意伤了小娃儿也不好。 刘云岚心中凛然,急忙点头道:“我晓得了。今儿也是心急了些。亏得你提醒我,要是宝宝有了啥事,可不得了。往后不会了。” 菊花微笑不再说,自己先吃了好几颗樱桃,然后掰了些果肉,递到葫芦的面前,引诱他喊姑姑:“葫芦,叫姑——姑,姑——姑。来,吃这个。” 不厌弃烦地教了好多遍,葫芦并不吱声,只睁着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瞧着她的嘴巴,见她吃得香,不禁抿着小嘴儿咽了下口水。 菊花和云影见他吞口水,一齐笑了起来。菊花不忍心,便将那点果肉塞进他嘴里。 想是从未吃过那酸甜的味道,小葫芦蹙起眉头,吧唧了几下嘴,露出两颗新米牙,待吞下樱桃后,似乎觉得味儿不错,便把目光投向云影手上的篮子。 云影笑着跺脚道:“嗳哟!吃了一个就盯着篮子里的了。也是,这里面还多着呢!” 于是又逗他喊人。葫芦总也不理她们,却拽过菊花的手,两手一起上,掰开她的手指,从手心里抠出两颗樱桃就要往嘴里塞。 菊花忙抢了下来,一边去核,一边乐呵呵地对他道:“不能这么吃哩!”又将掰出来的桃核给他看,当他的面扔老远,只把果肉塞他嘴里。 葫芦盯着那滚远的桃核看了好一会,才转头看着菊花手中另外一枚樱桃,果然菊花又将核丢远远的,果肉喂他。 菊花开心地对云影道:“你都瞧见了?这小子多聪明。才这么点大,就知道自己动手拿吃的。别看他不说话,心里清楚着呢。我原来还担心他不爱说话,愣愣的反应慢,谁知他精得很。咱们的葫芦,就是懒得啰嗦哩。”说完又凑上去“吧嗒”亲了小娃儿一下。 小葫芦被偷香,并没有不高兴,反而一副享受愉悦的样子,居然也用嘴唇碰了碰菊花的脸,喜得她又亲了小娃儿两下,抱着他脑袋不撒手。 第三百三十八章 乡下来的穷酸 云影瞧着她得意的样子,跟所有夸赞自家孩子的长辈一样,有些好笑。不过这小小的婴儿确实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因此她也丢掉惆怅,跟菊花一块逗弄葫芦,一时间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这葫芦太厉害了,自己不发一声,愣是将身边的人逗得手舞足蹈、嘻嘻哈哈地自圆自说,他则老神在在地无声指挥,要这要那的。 云岚见大小三人玩得热闹,微笑着抓紧时间忙碌,喂完了猪,又叉开几捆柴草摊开晒——连续的阴雨天,这些柴草有些潮湿沉重,不大容易着火,跟着又到园子里揪了好些菜,过来桃树下坐着,一边择菜,一边瞧菊花逗儿子玩。 葫芦见娘过来了,忙张开两手,满脸雀跃地望着她。 刘云岚笑看着儿子,柔柔地哄道:“葫芦乖乖,娘择菜哩。择了菜煮饭给爹和爷爷奶奶吃,再蒸个蛋给葫芦宝宝吃。葫芦跟姑姑玩好么?” 小葫芦见娘没有抱自己,并不哭闹,笑看了她一会,忽地仰头望着桃树,呵呵地乐着,嘴角流下一条银线。 菊花忙上前,牵起他胸前的围兜,替他擦了口水,叨咕道:“葫芦要吃桃子了?等爹回来摘好么?来,咱先吃樱桃。” 她一边自己吃着樱桃一边喂了颗给葫芦,又喂了几个给嫂子吃,问道:“云岚姐姐·葫芦能吃饭了?” 刘云岚点头道:“嗳!我蒸了鸡蛋拌饭,喂了他一点,他吃得蛮高兴的。娘说,这么大该喂些饭给他吃了。早上咱们吃玉米糊,他也吃了一小碗哩。” 菊花瞧着小侄子头上乌黑油亮的头发,脸上也是气色红润,这娃儿真的很健康,不由得赞道:“云岚姐姐你把葫芦喂养得很好,瞧他长得多喜人。” 刘云岚听了满心欢喜·瞅着儿子打心眼里乐呵! 云影看看她们母子,又瞧瞧这农家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太阳下晒着被褥、枕头等物;院中几棵桃树郁郁葱葱,枝叶间的桃子泛着诱人的红晕,前面院墙边翠竹森森,龙吟细细,左右两边墙根下,一丛丛的野菊正迎着阳光伸展绿色厚实的叶片;一黑一灰两条大狗横窝在院门口,盯着院外,好似守门的将军。 她忽地心生羡慕:这样的生活也很好·不用出去到处奔波,与人周旋! 杨氏、郑长河跟青木晌午从地里回来,见闺女和云影陪着小葫芦玩阄,高兴得唤道:“葫芦,奶奶的大孙子,有没有想奶奶?” 葫芦看见三人,站在车里踮脚一阵折腾,弄得那车摇晃不停,往前移动了一截,杨氏就说孙子是想她了·所以见了她这么高兴。 于是,院子里又多了几个自说自话、自得其乐的人。 青木飞快地打水洗了一把,然后将儿子从车里抱了出来·爷俩大眼对小眼地对视了一回,然后头抵头笑阄。 郑长河则端了根小板凳,坐到菊花身边,慈祥地瞅着她的肚子,笑问她道:“听你娘说,早上你吃了好多?这会儿还饿么?” 杨氏接过话茬道:“饿也没法子,秦大夫和云大夫都说不让吃多哩,只好让她忍忍了。秦大夫说那泥鳅豆腐汤不错。槐子不在家·让你哥明早上捞些泥鳅回来。 青木点头道:“我明儿就去捞。菊花·你还想吃啥?” 菊花微笑道:“还想吃啥?这些东西就很好了,样样都是好吃的·往常想吃也不容易得哩。”她觉得很满足,并不想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不管是娘家人还是在婆家人·都对菊花呵护备至,那笑语喧哗的气氛也很令人沉迷,可是菊花总觉得少了点啥,她十分地想念槐子。 其实,槐子也在想念她! 成亲这么久,他也就两次离开菊花。上次是送张杨去清辉考试;这回则跑得更远,来到了湖州。 他又不能送到后就回去,还要待他们几个小的参加过府试才能走。若是府试过关,则留下他们在这里自行攻读,等待六月底的院试;若是府试不过关,还得将他们带回去才好。 于是,张杨他们忙着考试的时候,槐子便和刘三顺、赵三在繁华的湖州城到处转悠,尤以卖粮卖肉菜的街市转悠最多,比较一番农作物的价格,看看土产的行情,混过这些日子。 他又去书店里泡了一天,挑了好些书。有传奇脚本,还有历史故事,有地方异志,想了想,又挑了两本诗词——他听菊花教赵清背诗词,觉得她是喜欢这个的,想着买两本回去晚上跟她一起看,将来也好教儿子和闺女。 书店的小二见他一身粗服打扮,却挑了这么多书,十分奇怪,可是生意上门,也不能不接待不是,于是打点起满脸的笑殷切地应对他。 在遍地繁华的州城逛了几天,几人的新鲜劲头过去后,都想家起来。槐子跟刘三顺才成亲,媳妇又都了,自然惦记媳妇;赵三也放不下家里的妻儿和庄稼府试完毕,又出了一桩事,更是让几人对这贵人云集之地反感起来,想念那自由自在的乡野生活。 原来,考试结果出来,三个小的都榜上有名。谁料张杨和小石头再次高居榜首,激怒了那些诗书传家的学子—被两个乡下穷小子给比下去了,这事如何能忍? 亮出试卷比试,却让人无话可说:张杨文风严谨,又不失大气豪迈,俨然一派名家风范;小石头赵耘的文章则处处透着新意,立意新,格调新,跟他本人一样,灵透得让人无法忽视。 这两份试卷往那一摆,那些做得四平八稳·却死板无趣的文章就无法见人了。当然,也有几个学子文章做得不错,但跟张杨和赵耘比还是有些差距,就想偏袒也不能够。 文章被比下去了,这并不能让那些学子敬佩乡下来的三个穷酸,于是,在李长风为张槐等人设宴饯别那日,双方在酒楼相遇,顿时冲突起来。 对方以巡抚之子马亮为首——他本是最有希望夺魁的·此次得了个第三,当然心里不爽了。不过,他也是满腹诗书、傲气凌人的少年,并未主动挑事、仗势欺人。 他不出头,身边却有人代他鸣不平。 他们这群人刚进酒楼,正好遇上李长风他们吃完出来,一个刘姓学子看着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边走边跟一个庄稼汉子说笑,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道:“乡下来的就是不一样,走路都没个正形。若是这种人也能进府学,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张杨听了眼一翻·肃然质问道:“乡下来的又如何,可曾找你借钱?可曾向你乞讨?” 另一个姓魏的学子嗤笑道:“好大的口气!不曾问人借钱,不曾向人乞讨,足以自豪自夸!不过任你装得如何清高,也不能掩饰那一身穷酸的小家子气。” 张槐等人大怒,李长风更是横眉立目,就要发作。 可是小石头却笑嘻嘻地说道:“这位学兄说的没错,咱就是穷酸,穷得叮当响,哪里还要装清高?杨子哥哥·我长这么大,第一回来州府,我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酒楼哩。要是这酒楼在下塘集·我家的鸡蛋就有地方卖了。” 众学子听了哄然而笑,只有马亮和身边两个少年警惕地望着小石头——这小子看上去就不是省心的主,一定在耍什么花招。 张杨一见小石头那模样,虽然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但按他平日里对这小子的了解,肯定有后招,于是微微一笑道:“我哥昨天问了,这儿的鸡蛋比下塘集卖得还要便宜·你别眼皮子浅·以为这地方样样都好。” 小石头嘴一撇,说道:“我当然不会认为这里样样都好了·最起码眼前诸位学兄就很奇怪,不好好学习君子之道·倒有闲心嘲笑乡下人。也不知他们读过圣贤书没有。” 马亮等人听了顿时色变。 刘四顺也是个机灵淘气的,闻言立即接道:“怎会没读过圣贤书呢?诸位兄台一看就知道是胸中有丘壑的,慧眼如炬,看出我们很穷酸,好眼光啊好眼光!把我们嘲笑的体无完肤,诸位觉得很舒爽、很荣耀?” 张扬不屑道:“我们是身上穷,他们是心里穷。若不是眼光短浅、心胸狭窄,为何要跟几个乡下人斗气?若是志气高远的,自然会把目光往上移——有本事就挣个功名回来,报效朝廷!就算不服气,也该跟那些名门士子、状元榜眼去比,拦住几个乡下人奚落,真是好威风,好风度!实在让人佩服!” 小石头笑眯眯地说道:“杨子哥哥,这你就不晓得了,真要是襟怀磊落君子,自然不会干出这无聊的事情,只有势利猥琐的粗俗小民才会如此行事。诸位府学的学子,这风度实在让我等乡下来的小子大长见识啊。 他说完这话,还原地转了个圈,乐呵呵地对着大堂里注视的人拱拱 马亮等人脸上阵红阵白,憋屈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马亮狠狠地瞪了那刘姓学子和魏姓学子一眼,然后迎向张杨,对他拱手施礼道:“张兄教训的是,是我等失礼了,丢了读书人的风范,言语无状,多有得罪。” 第三百三十九章 你可想我了?, 小石头大声问道:“咦!我瞧你一句话也没说,认错倒快难道他们说话是你指使的?” 马亮挥手制止身边人生气发作,看着小石头沉声道:“赵小兄弟说笑了,在下虽然不成器,也不会干那等下作勾当。刚才的事在下虽然并没有插嘴,但眼见刘兄和魏兄出言不逊,未予制止,却在一旁等着看笑话,实在是有负师长教诲,因此向几位赔罪也是应该的。莫不是赵小兄弟觉得此举不妥?” 赵耘笑道:“妥,此举甚妥!马兄果然有大智慧,拿得起放得下,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少年才俊的典范!举止不骄不躁,态度不卑不亢,神情不温不火,实乃非常人也!” 张槐、刘三顺和刘四顺等听了忍不住偷笑起来。 赵三见儿子小小年纪言谈嬉笑,丝毫不惧那些世家子弟,既为他感到自豪,又担心他得罪人,因此很是不安。 张杨也好笑不已,斜眼瞧这小子耍宝。 马亮被他一番话捧得头晕,却又发作不得,别提多郁闷了。他也是个玲珑人,心道不好得罪,那就交结吧——交好这几位,肯定不会吃亏。文人最是讲究风骨了,这几位既有风骨,还不失机变,前途未可估量,多一个朋友当然比多一个对手好,况且他们是丁学政的弟子,交好了他们也是替父亲交好了丁学政。 这么一想,就微笑道:“要论非常人,张兄跟赵小兄弟才是非常人。张兄也就罢了,赵小兄弟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才华,还不能让我等羡慕嫉妒一把么?刘兄和魏兄也就是说了两句气话——谁让你考的那么好呢?实在让人不忿。咱们不吵不相识,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刘兄和魏兄请客赔罪,大家做个朋友如何?当然,若你们乡下人瞧不起我等酸书生那便作罢!” 他笑眯眯地将话掉了个头,看这几人的反应。 张杨和刘四顺一愣,小石头则惊喜地大声问道:“做朋友?此话当真?嗳哟!我就说嘛,几位看着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就不是一般人。刚才两位学兄定是故意搭讪,想要结识我们几个乡下来的穷酸才俊,不知对也不对?唉,那你们说话也要软和点嘛,害得我们误会。 不过我们刚吃过了,眼下还要为我爹送行这顿饭就留着晚上吃吧,也好帮我们省一顿饭钱。杨子哥哥,四顺哥哥,你们说可好?” 马亮被他说得眉头直跳,姓刘的和姓魏的学子则尴尬万分,众人也都好笑,忽觉这小子实在是蛮可爱的,虽然牙尖嘴利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张杨和刘四顺笑着点头,于是大家一团和气地寒暄说笑,约好了晚上聚会的时辰和地点方才告辞离去。 赵三、刘三顺和张槐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些人:刚刚还脸色不善地对峙,转眼就化干戈为玉帛,把手言欢好似故友相逢,心下感叹当官这碗饭实在是不好吃——那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计,还是种田痛快哩! 李长风等人将赵三、张槐、刘三顺送到码头,搭船回家。 临上船前,赵三这个粗汉忽然很不舍起来,他望着小石头,想教导儿子两句,却无话可说;想要跟他说几句贴心话又拉不下面子。两手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又数了几十铜板出来递给小石头,对他说道:“在外要吃饱。饭钱不要节省。” 小石头眼睛有些湿润,并未跟他推拒,双手将钱接过来对他道:“爹,我晓得了。” 赵三撇撇嘴道:“我也是白嘱咐,你小子从不会亏待自个,肯定不会饿肚子的。好了,好好读书,不要惹事生非,惹出事来爹也不会帮你打架的。” 小石头被他勾起的一腔离愁立时荡然无存,黑着一张脸道:“爹,我就那么爱惹事么?啥时候要你帮着打架了?” 李长风等人瞧着这一对父子,好笑不已。 张槐对张杨点点头,也不嗦,挥手同众人道别,扯着赵三上了船。在船上,他跟刘三顺又对着赵三笑了半天。 刘三顺道:“三叔,你就不能好好的跟石头说几句话么?他肯定也是舍不得你的。他还这么小,就要在外住几个月,怕是会想你跟婶子。” 赵三咕哝道:“臭小子,认得几个字就起来。”言语却甚是落寞,眼神飘忽地转向水面,心里忆起儿子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精灵古怪的他给家里带来的欢笑。 槐子见他伤感,忙扯了扯三顺,不令他再说,遂转头看向远处的江岸和岸上的田野村庄,静默下来,想念家人。 三人归心似箭,途中诸事也不消多记,这日上午到了下塘集,看见那熟悉的小镇和熟悉的风景,立即跟活过来了似的,大声说笑起来。 下船后,在码头上又遇见携娇妻归来的李长雨,正指挥下人随从搬运箱笼等物,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位娴静高雅的少妇,正要上马车,又有人端踏脚凳让她垫脚,十分规矩讲究。 彼此见面,高兴万分,便会做一路,同归清南村。 说说笑笑的,到了村里,李长雨因说大家好久未见面,邀请他们留下喝酒闲话。 槐子笑道:“你省省吧!瞧那一拖一窝,一摊子事等着你安排哩;咱们几个也是离家十几天了,记挂的很,今儿先回去,往后再一块吃饭。” 刘三顺早迫不及待地挥手走人了——小秀就快要生了,她性子温柔绵软,丢下她在家三顺极不放心。 赵三也说不急在今日:“长雨,你还欠咱一顿酒席哩,可别想省了。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找你讨酒喝。” 于是各自匆忙归家。 槐子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院子里十分安静,太阳下晒了好些被褥和笋干,大黄狗见了他,急忙从梅树下爬起来,凑近他谄媚地嗅个不停。 槐子不理它·双目四处巡梭,不见菊花。 厨房里也没有声音,他急忙进屋搁下行李包裹,再往后园子去找。果然·转过墙角,就见绿树成荫的果林中,菊花站在一棵桃树下,踮着脚摘桃哩,脚边放着一只大篮子。 他欣喜地打量她的身子,似乎肚子又大了些。他也不想让她惊喜——怕吓着她,便远远地冲她温声叫道:“菊花”! 菊花扭头见是槐子回来了·先站着愣了一会,很快便笑着招手道:“快来帮我摘桃。那上面的红一些,我够不着哩。” 槐子忙小跑着来到她面前,且不摘桃,先冲她憨笑一阵,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腰身,低头亲吻她,另一只手轻抚她圆圆的小腹。 拥着菊花·顿时这些日子的焦虑不安消失无影踪,身心都澄净下来,只剩一腔宁静和满足·迎着园子里的拂面清风,清脆鸟鸣,凝成一幅画,和成一支曲。 菊花喜悦地仰望着他,下巴上似乎冒出了好些胡须,带着些风尘仆仆的味道,便轻声问道:“赶路很急么?” 槐子小心地扶着她靠在自己胸前,轻笑道:“也不大急。不过船上闷得很,扯了两天闲话,咱们几个都没啥说的了·就盼着早点到家。” 小两口轻声私语,交流了一番别后的情形。好一会,槐子抬头打量桃树上的果子,对菊花道:“你站过去,我来摘些大的。”于是菊花就站到一旁,看他踮起脚摘那高处的桃子。 将篮子装满·槐子笑道:“先摘这么多吧。回头绑根竹竿来,那上面还有好些又大又红的,不用竹竿是够不着的。走,去洗桃子吃。菊花,娘去哪儿了?咋留你一人在家哩?” 菊花道:“去河里洗被子了。今儿天好,娘洗了两床被单,又翻出褥子晒霉,都没个歇的,我又帮不上忙。” 说着话,到了井边打水洗桃。 槐子笑道:“不急,待会我来煮饭,你在旁边看着就好了——我做的不对你就说一声。” 菊花点点头,问起在湖州的情形。槐子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说到临走的时候,小石头他们跟那些学子的争吵,菊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这小子在外边我一点也不担心ˉ他根本不会吃亏。况且听你的话,这些学生不过是少年气盛,并非奸诈小人,你且瞧好了,石头肯定能跟他们成为好友。有他在身边,杨子和四顺也不会吃亏。” 槐子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虽然担心,总要他们自己历练才好,那些事,咱们也不懂,教不了他。在外边滚几年,哪怕吃些亏,被人欺负,都不会白过。” 菊花点头道:“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得他们自个体验。” 槐子不作声,将桃子从盆里捞出来。洗过的桃儿去了那层绒毛,色泽格外鲜艳,青白油皮,尖儿通红,他又打了一桶水冲洗一遍,方将篮子架在桶口上沥水。 在身上擦了擦湿手,他拽起菊花往梅树下的凳子走去,一边轻声问道:“可想我了?” 菊花张嘴就想说“谁想你了?”,感觉他轻握的大手传来阵阵温热,遂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想!你不在家,我干啥事都不得劲儿哩。” 槐子手一紧,拉着她坐下,想说什么却又无话,抬手捏捏她的小耳朵,揉揉那绵软的耳垂,咧嘴笑了一会,轻声道:“我也想你,好几回都梦见你哩!” 说着便一直笑,因为他梦见菊花带着一群娃儿——有男娃有女娃,在山上、河边跑来跑去地嬉戏! 小两口甜蜜蜜地腻了一会,槐子又掀开菊花的面巾好一番打量,欣喜地说道:“这脸色好多了哩,看着红润润的,跟那桃尖儿一个色。晚上睡踏实了?”睡不踏实的话,不可能脸色这么好。 第三百四十零章 自私的人性菊花忙小声跟他说道:“云影给我吃了一粒药,秦大夫又我施针调治,这些天我吃饭也香,睡觉也睡得沉,不像原先老是心慌气喘 槐子哥,你要好好地谢谢人家,平日多帮助他们一些,把那药铺给张罗起来。我想要给钱他们,怕是那药钱也不是咱能付得起的,争起来反而没意思。” 槐子听了认真地想了一会,点头道:“我晓得了。报答也不在这一时,往后日子长着哩——他们又不走了。等栽秧过了,咱帮他们在这山边盖一栋院子。一来让他们安心,住别人家总归是不自在的;二来他们晒药制药,都不想被人打扰;三来有个定居的地方,他们住惯了,未必就舍得走。” 菊花赞道:“这样好。我也一直想这事哩,眼下也忙,不得闲儿。” 两人又商量了一回,遂丢开这话,槐子在菊花的指点下洗菜做饭起来。 晌午,等张大栓两口子来家,听说张杨这次又考得好,不禁笑开了花。 张大栓乐呵呵地说道:“这小子,瞧他能耐的,回头家来肯定的很。他娘,咱可不能夸他,省得他翘尾巴。”说是这么说,那嘴巴却已经裂到耳根,吃进嘴的饭菜也不知是啥滋味。 何氏用筷子把碗敲得叮叮响,不耐地“哼”了一声道:“谁有闲心管他的事儿?我瞅着菊花还不得闲哩!菊花,今儿吃多点不要紧——槐子回来了·下午让他陪你摘桃,正好活动活动,有他跟着你我也放心。吃过饭你先睡一会。云影不是说要帮咱制作桃干么?不然这么些桃子,又不好卖,糟蹋了可惜,做成桃干能放得久些,忙累了搭个嘴,还是稀罕物哩!” 菊花跟槐子忍笑点头。老两口明明心里乐开了花,却装模作样地跟无事人似的·那副神情活像小娃子,可爱的很。 张槐就问道:“云大夫会做桃干?” 菊花点头道:“嗯,她会做好些东西哩,茶饭也好的很。这桃子熟了,光咱家院子里的树就能收几百斤,何况外面还有那么些。卖又不好卖—差不多的人家谁没种桃树?她就说帮我制成桃干,存放在地窖里自家吃或是卖都好;跟着还有李子和杏儿哩。樱桃少一些,都被我们吃新鲜的了。” 何氏忽地垮脸道:“外面哪里还有?就剩门口几棵树没人好意思过来摘。菊花,往后甭在外面种桃了。瞧那些人跟土匪似的,不等桃儿长熟·就摘下来,成筐往家挑,比在自家园子摘果子还自在。摘就摘吧,嘴里还说些不咸不淡的现成话,说啥当初河边种树她们儿子孙子都出了大力气的,也不想想他们种了几棵树?大多是柳树吧,桃树可不都是你们种的么?她们生怕人说,自己编话堵嘴,你这种树的人一句话没说,反倒不讨好。” 槐子皱眉道:“怪不得我见那些桃树上的桃子都摘光了哩。外面的树从来也没说不让人摘·她们那么急干啥?等熟了再摘不是一样?摘那么多生的回去喂猪?” 何氏恨恨地说道:“还不是生怕去晚了吃亏,大伙你摘我也摘,摘了吃不了就送亲戚送朋友·还有挑去卖的。那么好的桃子还没熟就摘光了,真让人心疼,有些树丫都被扯断了,简直是配雷打。这又盯着后面一拨桃树了——那桃子味儿比先前那些更好。” 她前几天碰见柳儿娘等几个媳妇摘桃,拿大篓子装,见她从那过,故意高声说这树当年她家铁柱也栽了不少,又说长在田野河边山边的树等于是野桃树·大家就放心地摘吧。那模样倒像是成心气何氏—谁不知这桃树菊花种的最多?倒是另外几个媳妇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讪讪地跟何氏打招呼。 何氏见这婆娘又抖起来了,真是说不出的憎恨·简直怀疑菊花帮柳儿到底对不对,她也懒得理她们·自顾自地回家。 菊花确实有些忍无可忍——这些人就配过穷日子,穷的叮当响反而相处得一团和气,有一点利益就要争斗。 她种桃树不过是顺手,喜欢看遍地桃花,处处垂柳的美景罢了,并非是为了经济利益。那土地根本不是自家的,就算树是你种的,也不能算你家的桃树。不过,就跟何氏说的一样,又没人不让她们摘桃,干嘛摆出那副丑陋嘴脸?听了就让人心烦! 槐子见她脸色不好,摸摸她的后背安慰道:“甭气!回头我去找村长,该管管了。大伙商量个法子出来,立个规矩,不然白瞎了那些树,说不定哪天被人砍了当柴烧,你跟着种也来不及哩。” 菊花点头,树她还是要种的,顺手么! 自己也不可能买大片荒地专门种果树,那样成本也大,她又不想挣大钱,费那个劲干啥?这顺手种下去的就不同了,不用花钱,种死了也不怕,不担心亏本,跟山上野生的树木一样繁衍,让身处的环境一天天变美,看着也舒心。 张大栓叹了口气道:“婆娘们眼皮子浅,回头咱男人来商量一下,定个摘桃的日子,不到日子不准摘。” 张槐点头道:“这是个法子。其实大伙也是想等熟了再摘的,不过就像娘说的,生怕落后吃亏罢了。你比我,我拼你,最后桃子就遭殃了。” 一时饭毕,菊花小睡了一会,起来跟槐子将后院**成熟的桃子都摘了,成篓成筐地往前院挑,洗净晾干。第二日在云影的指挥下挖桃核,然后加药草烫煮、暴晒、阴晾,一系列工序下来,终成可储藏的美味桃干。 忙完了这些,槐子又帮秦枫将铺子规划好,找了个小伙计看管·专门帮着收药草,紧赶着,就到了栽秧的时候。 郑家和张家自然是合伙互帮赵三家就两个劳力,因此也捎带上了他。刘云岚跟石头娘负责在家做饭喂猪,菊花和赵清的任务就是看着两个小奶娃。 她自家知道自家事,也不逞能,只坐在桃树下陪着小葫芦,教他说话·就算他不吭声也唠叨不绝口,顺便胎教一下肚子里的小娃娃。 “葫芦,那是树,跟姑姑说‘树—,;这是‘勺子,,咱们用勺子吃鸡蛋。葫芦,快看,娘在煮饭哩,喊‘娘——,。” 她一会儿指着院中的树让葫芦认,一会儿举起手中的勺子教他念,又指着不时在厨房门口露一下身影的刘云岚让他喊“娘”·嘴里忙个不停。 葫芦虽然不说话,却跟着她的动作忽左忽右地转动小脑袋,黑眼睛也随着她的手指方向转个不停。姑侄两个面对面地坐在桃树下——小葫芦坐在学步车里——但闻单个字、词、一句话,甚至是一句诗,在院子里朗朗回荡,很有些私塾的氛围,不过学生只有一个,不,有两个——肚子里还有一个哩,听得倒是聚精会神·就不知听进去没有。 等石头娘带着两个儿女过来,院子里就热闹了。相比小葫芦的安静,赵家的第三个娃——赵锋却是个脾气暴躁的·动不动就哭闹,把他姐姐赵清折腾坏了。 这小子的名儿也是他大哥取的,使得他逃脱了因为行三,跟他爹一样叫赵三的厄运。他脑袋上的头发根根竖直,就好像松针,全不似小葫芦的头发那样伏贴,经常嚎哭得一头汗。 菊花见小赵清一边轻轻晃动简易小摇床,一边温柔地哄劝弟弟·哄不歇的话就抱起他走两圈。只是赵清也才五岁·只抱一会就觉得手酸,忙又将他放进小木床。 这娃儿忒可恶·一丢下他,马上大哭大叫起来。弄得赵清围着他直转·手里摇着小葫芦的拨浪鼓逗他玩,一会儿又抓起一个布偶在他眼前晃动,嘴里还不停地说道:“弟弟乖,姐姐手酸哩,歇会儿在抱你,好么?瞧这个小猪多好玩,咿呀呀——” 菊花看不过去,上前替小东西检查了一下,一切正常——没拉屎也没拉尿,纯粹就是撒娇哭闹,好让人一直关注他。 她便对赵清道:“清儿,你不能这样顺着他,惯出坏脾气来,往后有你受的。我瞧了他,啥事没有,他爱哭就让他哭去。” 赵清听了菊花的话,犹豫地瞧了瞧摇床里哭得伤心的小奶娃,满脸的不忍心。她舍不得让弟弟一直哭哩,真是个合格的小姐姐。 菊花将还是小不点的女娃扯到身前坐下,心疼地说道:“你自己还小哩,这么迁就他,非累死你不可。你见谁家的娃儿整天要人抱了?忙都忙死了,要是这么娇气,不得饿死。要不是有你,你娘肯定是将他丢在木盆里,或者绑在背上,谁会不停地哄他?你瞧好了,咱们不理他,他哭一会没劲儿了,自然就会停下来。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云影姐姐不是帮他看过,说他长得很结实么,哭一会没啥大不了的。” 赵清想是累坏了,放松神经坐下,见小葫芦伸长脖子,盯着哭闹的弟弟好奇地张望,羡慕地说道:“菊花姐姐,小葫芦可真懂事,一声不吭哩。” 菊花小声对她道:“这几天咱们把你弟弟这坏习惯给扭过来。从现在开始,你甭过去让他瞧见,咱们也不要说话,看他能哭多久。来,坐远些。” 于是两人收声,悄悄地将板凳挪出赵锋的视线范围,比手画脚地偷笑着;小葫芦见她们忽然不说话了,却不停地指指点点,很是惊奇,咧开小嘴笑了起来。不过,就算是笑,人家也是无声地笑,不会如赵锋般笑得“嘎嘎”的。菊花觉得这小侄儿实在是酷。 于是,赵锋的哭声就持续地回荡在院子里。 第三百四十一章 育儿经 厨房里,刘云岚和石头娘忙得团团直转。刘云岚将锅里的红烧鸡翻炒几下,盖上锅盖焖着,转身又去案板上拍大蒜子、切小葱,听见外面娃儿哭,担心地问道:“三婶,宝宝在哭哩。你去瞧瞧,可是要吃奶了。” 石头娘正烧火,无所谓地说道:“不是刚喂了没一会么,哪能饿那么快。哭就哭呗,小娃儿哭几声不是常见么?你就跟我家清儿一样,大惊小怪的,见不得娃儿哭。我说了她几回,也不听,这么惯着他还得了?” 刘云岚笑道:“我家葫芦不大哭,我就听不得哭声。往后生多了怕是没这么便宜了。” 石头娘道:“生多了,不就跟养小狗似的。有那马虎的爹娘,忙的时候,将不会走的小娃儿放在大木盆里坐着,忙好大一阵子才过去看——屎都糊到娃儿头上去了哩。” 刘云岚不满地说道:“这也太马虎了,多瞧几趟又能耽误多少工夫哩!” 两人在厨房里念叨养儿经,菊花跟赵清在院子里剥水竹笋,对赵锋的哭声充耳不闻,倒是小葫芦竖着耳朵,跟听音乐似的,听得津津有味。 他看看摇床上的小奶娃,又转头看看赵清和菊花,似乎对两人不理那个响亮嚎哭的小娃儿感到很奇怪——赵清先前可是一直在哄他的。 这么过了一会,菊花让赵清把剥好的竹笋送到厨房,还特意绕远了走,不让摇床上的小娃儿发现姐姐的身影。 等她转头回来,忽觉院子里安静下来,便瞄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到菊花身边,满脸惊奇地凑近菊花耳边轻声问道:“咋没哭了哩?” 菊花指指那摇床,示意她去瞧瞧。 赵清走近些,探头往摇床里一看。便拱肩缩脖地捂着小嘴偷笑起来。 菊花不解地望着她。 小女娃只顾捂嘴偷笑,不及跟菊花说话,对弟弟那边指指,让她自己去瞧。 菊花个子高一些,站起身也不用走近,就见摇床里的小东西大概是哭累了,又或者哭了半天没人理他,怪没意思的。眼角还含着泪,独自咿呀啃起手指头,他将半个小拳头都塞进嘴,吮得极有味道。 天气和暖。小奶娃穿的是旧衣裳改成的单衣裤,屁股上兜着尿布,捆得紧紧的,伸缩之间露出白胖胖的小腿,蜷缩着翘起来。一会又用手费力地搬着那小脚丫,努力地往嘴边凑,看样子吃完了手指头,想尝尝脚趾头的味道。 菊花也觉得好笑,满意地坐下。心道,就该这样,整天要人抱,那还不折腾死人? 这么的便安稳下来,直至小奶娃睡着。 等石头娘回家喂猪的空挡,赵清还跑去帮刘云岚烧火打下手。她坚决不让菊花去,说自己会干活了。把个菊花感动的要命——这样乖巧的女娃谁不喜欢? 等栽秧的人回来吃晌午饭时,槐子先火速冲回家喂猪,然后才过来吃饭。 他裤腿高高地挽起,端着一只大粗瓷碗,装了满满的饭菜,也不上桌,端根小板凳,坐到菊花身边。看她喂小葫芦,一边跟她说上午栽了多少秧,还逮了不少泥鳅和黄鳝等趣事。 菊花微笑听着,对他道:“我下午调些凉粉给你们吃。要是云影回来的早,就让她做些小点心——她可会做点心了。来,葫芦。叫姑姑,叫了就吃这个,姑姑——” 她举着一勺蒸鸡蛋,使劲引诱小葫芦开口说话——她是不放过任何教导机会的。 可是葫芦万年不变的沉默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他一如既往地不吱声。 槐子边吃边笑道:“说话还早哩,这才九个月。再说,他本就不爱吱声,你又不是没试过。” 菊花无所谓地说道:“那也要常常地跟他说。他听习惯了,到时候说开口就开口了。我唠叨不停,肚子里的宝宝也能听得见,我今儿都觉得他动了哩!” 槐子听了惊喜不已,急忙问道:“真的动了?那你可觉着不舒坦?”菊花摇头。 青木也端着大海碗走过来,问道:“啥动了?” 菊花正要说话,小葫芦不干了,见她举着勺子却不喂自己,只顾跟人说话,大概等急了,觉得“脸皮熬不过肚皮”,因此亲自动手,将菊花拿勺子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拽,然后小嘴张得大大的,眼望着菊花,示意她喂自己。 槐子和青木见了哈哈大笑起来。 菊花也乐了,忙道:“嗳哟!咱葫芦就是聪明,就算不爱说话,那也是不肯吃亏的主,将来谁也甭想欺负咱。就该这样不客气。来,再吃一口。” 葫芦吃到了饭,心情愉悦,坐在学步车里,小脚在下面直踢,一会又扶着车边沿站起来,努力往菊花身边靠近些,大口地吞咽菊花喂他的蛋拌饭。 青木瞅着儿子欢蹦乱跳的样子,十分得意,也坐过来望着他笑,不时地喂他几粒干饭。 这时,刘云岚忙忙地跑过来,腰里还系着围裙,一边用手理着耳边的头发,一边对菊花道:“菊花,你去吃饭吧,我来喂他。帮你留了菜在灶台上,你不用上桌跟他们挤了。” 菊花道:“没剩一点了,等我喂完吧。我一天吃好多顿,也不大饿的。要不你先吃。” 刘云岚道:“还是你先去吃,我等会吃完了饭顺手就洗碗喂猪。这会子喂了宝宝,哄他睡一会,你吃了饭也陪他一块睡。不然等赵锋醒了,哭闹起来你们都睡不成哩。” 菊花一想果然如此,便将饭碗勺子交给刘云岚,让她喂葫芦,自己忙忙地赶去吃饭。 到了厨房,一看那情形就乐了:赵清只怕也是想趁着弟弟睡熟的空挡抓紧时间吃饭,小女娃坐在灶门口,端着个跟自己极不相配的大粗瓷碗,碗里装的饭菜冒尖儿,她埋头在碗里,努力地扒着饭菜,小嘴巴嚼得飞快,那样子活像个小童养媳——坐在灶门口忙忙地吃饭的童养媳,嗯,饭菜再装少点就更像了。 菊花不禁失笑道:“清儿,你吃慢点,别噎着。就算弟弟醒来,哭一会也没啥,你上午又不是没试过,他哭一会就歇了。” 赵清抬头,使劲嚼了几下,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睁着黑亮的眼睛对菊花解释道:“那不成哩。这会儿他要是醒了,就该把屎把尿,换尿布了,还要喂奶,饿着他肯定不依,哭起来吵死人哩。” 菊花盛了饭,坐在小方桌前,一边吃一边对她道:“那你也不用这么忙,该忙的人是你娘。你弟弟还小,那骨头都是软的,你最好不要帮他把屎尿,小心抱不稳栽倒了。所以你还是吃慢些,吃太快了对胃不好哩。” 赵清听了,两腿并拢,将那碗饭放到腿中间,放松身子甩甩手胳膊道:“唉!盛多了,端得我手酸。” 菊花笑问道:“你干嘛用这么大碗盛饭,举着不累么?过来,趴在桌上吃也省得端碗。”她心里猜小女娃肯定是为了省工夫。 赵清摇头道:“那凳子有点矮了,我趴在桌上颈子伸得难受。我想着盛一大碗,省得再跑去盛第二回哩。” 菊花笑眯眯地瞧着她,觉得这农忙时候,她比她爹娘更紧张忙碌。唉!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就晓得操心家里。 正好石头娘也进来吃饭,菊花就对她道:“三婶,你可真好福气,生了清儿这么乖巧的闺女,连吃饭都惦记弟弟,生怕他醒了没人看。” 石头娘高门大嗓地嚷道:“她就是无事忙,能干啥事?”一边盛了饭跟菊花坐一块吃。 菊花摇头,这些当爹娘的从不注意小娃子的感受,明明乖巧听话的娃,被他们一说都不成个话,很伤小孩子幼小的心灵。于是不赞同地说道:“清儿才这么点大,每天带弟弟,帮你烧火、扫地抹桌子、喂鸡鸭、择菜,干的事儿还少了?她正学着干家务,你该多教她,老说她干不成事,她又不是十几岁了。反正我最喜欢清儿了。” 石头娘见菊花这么夸闺女,也很高兴,笑道:“你这么夸她,她都不晓得姓啥了。” 菊花见赵清红着脸不吭声,便道:“清儿才不会哩。” 吃了饭,收拾一番,菊花带着小葫芦在嫂子的床上小睡了一会。睡得正香的时候被赵锋嘹亮的哭声吵醒,偏头一看,葫芦果然也被吵醒了,小手含在嘴里,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菊花,并不出声吵闹。 菊花费劲地爬起来,一手撑着床,笑对葫芦道:“那个赵锋是个爱哭鬼,哪比得上咱葫芦听话——醒了也不闹姑姑。葫芦娃,最听话!”嘴里唱歌似的跟他逗笑着,手指不停地弹着小娃儿的嘴唇,他高兴地翘起藕节似的双腿,笑呵呵地望着菊花乐。 姑侄两个正玩闹,云影走了进来,笑道:“懒鬼,还不起来。人家都在忙呢。葫芦,你也该起来帮你爹栽秧,帮你娘煮饭。” 菊花笑道:“栽秧煮饭?再等十年吧。长雨媳妇没事么?” 她上午被李长雨请去,说是媳妇有些不舒坦,让她给瞧瞧。 云影微笑着抱起小葫芦,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没事,想是刚来这,有些不适应,染了些凉气。” 到了院子里,就着屎盆子把屎把尿,然后将小葫芦翻转身子,趴在腿上,熟练地帮他换尿布。完了将他竖起来,解决了大事的葫芦觉得浑身轻松,小胳膊环绕着她的脖子,亲密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一副舒坦的样子。 第三百四十二章 势利下人 菊花在一旁笑道:“你越来越厉害了,很有些样子哩。” 云影得意地瞥了她一眼道:“不是你说的,要多跟小娃儿接触么?如今我算是有些了解他们了。” 原来,菊花有天跟刘云岚忙碌不停,便将小葫芦塞给云影抱着,并顺嘴胡诌道,要多跟小娃娃们接触,她才会更了解小娃子们的一些习性,见的多了,配合她的医术,对她接生、帮小娃儿看病都有助益。 云影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小葫芦就成了试验对象,她一有机会就抱着他、观察他睡觉吃奶等生活。弄得菊花也怀疑起来:难道这是真的?她瞎说碰到点子上了? 刘云岚快步走过来,从云影手中接过儿子,歉意地对她笑道:“云大夫,让你帮葫芦把屎尿,真是难为情。菊花,你咋不叫我一声哩?” 菊花笑道:“是云影要观察小宝宝们吃喝拉撒睡,她如今可厉害了。” 石头娘也在帮儿子处理屎尿,完了抱着他喂奶,这中间小家伙一直在哭。 听了菊花的话,赵清急忙奔到云影的面前,满脸崇拜地对她道:“云影姐姐,我弟弟老是哭,菊花姐姐说是我惯的他坏了脾气,你瞧瞧是不是。你要问我弟弟的事我都晓得。” 云影也极喜欢赵清,笑着牵起她的手,过去看正吃奶的赵锋。那娃儿哭得一头汗,脸色通红,正使劲地吸奶,又帮他摸了回脉,一切正常,便抿嘴笑道:“他刚才是饿了。这宝宝脾气不大好呢,老想让人注意他,你是不能太迁就,不然久了那习惯就改不过来了。” 石头娘恨恨地说道:“放心,等他长大些。再哭的话,老娘用巴掌招呼他。眼下还太小了,打不上手。” 菊花等人都笑了起来。 赵锋不知是不是感到他娘在骂他,松了**又瘪嘴哭了起来,气得石头娘将**塞进他的嘴,骂道:“吃奶都堵不住嘴,再哭就不把你吃了。咱养了两个也没这么淘气,这娃儿就是欠打。惹火了我一顿巴掌,才不管你多大哩!” 菊花见那小奶娃虽然没哭了,可是委委屈屈地抽噎的样子,诧异地想。难道这么小的娃儿真的能感受到娘亲的情绪? 云影见刘云岚给小葫芦喂了奶,将他丢进学步车,又旋风般地去茅房冲洗了尿盆子,然后搬柴草、去园子摘菜、洗菜,最后一头扎进厨房忙去了,便对菊花道:“我去蒸些汤包给你吃。让你换换口味。” 菊花听了大喜,笑道:“我就想吃你做的点心,也没好意思说的。你说用哪些菜来调馅儿,我帮你弄。三婶也能帮着揉面。咱多做些。让大伙都尝尝,我也不好吃独食的。” 云影撇撇嘴道:“你不好意思说?不是你昨晚跟我说,想吃点心吗?我就不觉得你会不好意思。我做点心也是为了感谢郑叔郑婶和张叔张婶,他们对我这么好,我要常常的做些东西孝敬他们。至于你么,明天你烧个腌菜大肠给我吃吧,我想吃大肠了。还想吃猪肚。” 想当初就是因为这道猪下水烧腌菜才使她起了嫉妒心,因此她对用猪下水做出来的菜是又恨又爱,坚决不洗猪下水,也不用猪下水做菜,却又十分喜欢吃,于是就让菊花做,自己一点也不插手。 菊花满口答应道:“那还不容易,我做给你吃就是了。不过这个时节吃清淡些的更好。腌菜烧猪肚冬天吃要好些。” 于是赵清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小的,其他人都进了厨房忙碌。菊花做凉粉,云影做汤包,刘云岚准备晚饭,石头娘帮着打下手,合奏起了锅碗瓢盆交响曲:锅铲炒得铛铛响。砧板被剁得咚咚响,碗筷相触叮叮响,夹着笑语喧哗,热闹非凡。 石头娘对刘云岚干活的麻溜劲赞不绝口,又问起她娘家的情况,得知她有个弟弟还没说亲,立即热心地说道:“我娘家有个堂侄女,跟我一个性子,是个爽利的,今年十四岁了,要不让两家相看相看?” 刘云岚听了十分欢喜,想了想诚恳地对石头娘道:“我爹娘跟弟弟都是老实人,耳根子还有些软,我就想帮弟弟找个性子刚硬点的,能当家的。要是三婶的堂侄女真的跟三婶一个脾气,那是再好不过了。就怕她嫌弃我家云根没大出息,瞧不上他。” 石头娘笑道:“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数了,回头问问我堂嫂,看她乐意不乐意来相看。要我说这是桩好姻缘:你娘家人口简单——就一个弟弟,比那一大家子人要清爽多了;家底就不用说了,攒了这么些年,又有你跟青木帮衬,比一般人家都要好;就算你弟弟老实些,那也没啥,媳妇进门能当家作主,都要少受些气。嫁能干的男人当然好了,可是嫁老实男娃日子省心哩。就有人专门找那老实人家结亲,怕婆家人太厉害了媳妇难做。” 刘云岚忙道:“我娘家人没那么厉害。我爹娘跟弟弟就是没啥主意,所以才要找个泼辣有主意的媳妇,省得吃亏。上回有人撺掇他们去集上做啥生意,亏得我弟弟先来问我跟青木,才没让他去,不然都要赔死了。三婶你说,就这样的,不找个有主意的弟媳我咋能放心?你要帮着说合,就把我娘家的情况跟你堂哥堂嫂细说,还得跟你堂侄女说清楚了,可不能帮我娘家吹,免得没弄清楚,结了亲将来受气。” 石头娘笑道:“放心吧,我能干那糊涂事么?我看还是要相看后才好说。要是两个小的对上了眼,都满意,你弟弟往后肯听媳妇的,那日子肯定就能过好。我那堂侄女也是个能耐的,虽然比不上你,也差不了多少。” 一番话说得刘云岚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么好的女娃,要是真的能说给弟弟,那她往后也不用太操心娘家了;忧的是这么好的女娃,只怕瞧不上她家云根哩,因此心里七上八下的。 菊花和云影一旁忙着,见两人三言两语便牵了一桩婚事,不由得相视一笑,也轻声聊起来。 云影告诉菊花,李长雨的媳妇很温柔,是个大家闺秀。她来到这乡下,很喜欢这里,就是少了人说话,整天就绣绣花、养养花,闷得很。她便邀请了她过来山边玩,说这边媳妇人都不错。 “你不怪我吧?我瞧她人还好,跟你肯定也能说得来,就请了她。”云影解释道。 菊花失笑道:“我怪你干嘛?就怕她来这不习惯。咱可是乡下粗人,没那么细致懂礼,随意惯了的,不比她们言谈举止都十分讲究。” 云影听了这话,把她上下一打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根本不理她。 她们在谈论李长雨的媳妇,李长雨的媳妇高氏也正在不安。她这两天身上有些沉重,李长雨请了云影帮她把脉。跟云影闲话了几句,发现这个大夫跟这乡村的人完全不一样,不由得十分欢喜,留她吃了晌午饭,饭后还舍不得她走。 云影知她的心思,让她身上好些了,就往山边去转转,又说她住在郑家,郑家的闺女和媳妇都是不错的人,她去走走也能解解闷。 高氏虽然点头答应了,心里却没当回事。她一个新媳妇,怎好跑去人家串门的?再说,她跟这些乡村的人实在谈不来。公婆爷爷都是好人,她是个知书达理的闺秀,自然对他们孝敬有加,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处处不自在,十分的住不惯。 可是短时间内,李长雨是不会离开的。 李耕田成了大财主,安排了管家和庄头管理田地和家事,家里的房子也添了一进,新修了花园、池塘。不过就算这样,也有些混乱,忙得李耕田晕头转向,因此李长雨将城里的生意交给下人管理,自己回来帮着他爹整顿。 他整天在各个庄子上奔波,回家也是打个转就走,但他一直留心着妻子,自然明白她的感受。 这天,他终于将田间的事情安排好,交代了庄头按自己的规划栽秧种地植林,腾出了空闲来专门陪高氏。 “二爷这是……”高氏看着眼前两件简单的棉布衣裤,迟疑地问李长雨。 李长雨笑嘻嘻地说道:“宛儿,这是我娘帮你做的。你那些衣服在城里穿自然是好,可是在这乡下穿就不大合适,也不方便,所以我就请娘帮你做了两套,明儿我带你出去转转好穿。” 高氏忙嗔怪地说道:“二爷怎能让婆婆帮我做衣裳呢?你就算嫌弃我那些衣服不合适,跟我说了,我自会叫王嬷嬷做,怎也不能劳动婆婆亲自动手的。” 李长雨刚要说话,眼瞥见那王嬷嬷看着桌上的棉布衣裳流露出不屑的神色,不由得大怒:这老东西是觉得衣裳寒酸简陋吧?也是,从回到家开始,高氏身边伺候的这些下人都是一副嫌弃的模样,觉得这也不顺手,那也不习惯,只不敢公开怨言,就在宛儿面前嘀咕,也被她呵斥。自己这乡下土财主的家自然不会入了这些富户奴才的眼,何况他家原先连土财主也算不上呢! 李长雨冷冷地说道:“那怎么行呢?就算让娘亲自动手,也不能劳动王嬷嬷那双尊贵的手——那双手可是专门做绫罗绸缎的,哪里会做这棉麻粗布?岂不委屈了它?” 高氏见李长雨忽然就冷下脸,急忙起身拉他道:“二爷为何说这话?王嬷嬷,你做了何事惹得二爷不高兴了?” 王嬷嬷委屈地说道:“小姐,我刚刚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呢!” 李长雨笑道:“当然不用说,因为你根本就懒得说——觉得穿这衣裳玷辱了你家小姐是不是?” 第三百四十三章 都送走 王嬷嬷自到了李家,见李长雨总是一团和气,跟小姐也恩以为他惧怕小姐娘家的权势,因此甘愿伏低,所以也不大怕他 此时见问,仗着自己是高氏的心腹奶娘,跨出一步,跪倒在两人面前,正色道:“姑爷既然说到这,那我就多句嘴,小姐从小儿就没吃过苦的,嫁来李家,吃住都从未抱怨过,自己还亲自下厨做东西孝敬公婆,这也就罢了——本就是做媳妇的本分,可是姑爷也不能强要小姐穿那种粗布衣裳……” 高氏不待她说完,就急忙打断她的话:“嬷嬷胡说些什么?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还不跟姑爷赔罪呢?” 李长雨盯着这婆子,冷声问道:“你替你家小姐委屈,是在埋怨岳父大人老眼昏花,不该结这门亲吗?你既知道‘本分,二字,就该明白一个下人该守的本分。既然你如此不满意李家,那我就送你回高家吧——省得在这委屈了你。五子!” 门外进来一个黑脸农家少年,垂手应道:“嗳!二少爷,你有啥事?” 李长雨一指地上的王嬷嬷,对他道:“找两个人,将这老婆子送回高家,顺便帮我带封信给岳父大人。”他又环视屋里的丫鬟婆子,轻笑道:“还有谁呆不惯的?说出来,本少爷一道送你们回去。” 五子忙道:“好嘞!”上前拖了王嬷嬷就走,把屋里一干人都惊呆了。 王嬷嬷顿时呼天抢地起来:“小姐,小姐你帮我说句话呀……” 五子从袖子里扯出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反正不会是手帕—这娃儿身上是不会带手帕的——顺手塞进她嘴巴里,那声音就变成呜呜的哼叫。 高氏睁着水汪汪的一双大眼,怔怔地看着李长雨发作自己的自己的奶娘,满心的疑惑只不知如何说,她也跟王嬷嬷一样,被李长雨忽然翻脸惊呆了。 见高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另一个金嬷嬷忍不住了,上前道:“姑爷王嬷嬷好歹是从小儿伺候小姐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 李长雨眼一翻道:“你也想走?很好,待会关照他们一起送走。” 金嬷嬷大怒,赌气立在那里不语,心道送回去就送回去好了,回去后也好跟老爷夫人说说这姑爷是如何待小姐的,当高家的女儿是好欺负的吗? 余者都不敢再说话,心道为何这人说翻脸就翻脸呢?先前不是一直都很和气吗? 李长雨冷冷地说道:“这是李家,不是高家!你家小姐嫁过来就是我李家的媳妇。夫为妻纲,连你家小姐也要听我的,你们这些下人胆敢小视我?金嬷嬷是在想要回去将这事告诉你家老爷么?不必费事,我自会修书跟岳父说的——保证比你说得还详细,从你们来之后的种种所为,我都会跟岳父说清楚。你,还有你,都一块走吧,今儿本少爷正好空闲,田里的事都安排好了把家里的事再好好地安排安排。” 被他指出来的两个丫鬟姿色不俗,素日也是挑三拣四的、嫌东弃西的,他早就想发作了。如此一来去了四个张牙舞爪的,留下的要么老实本分,要么是那会看人眼色,凡事不敢太过的。 待叫人将她们带下去之后,李长雨又挥手让丫鬟婆子都退下,这才看向脸色煞白的高氏。 高氏颤抖着嘴唇道:“二爷可是不满意宛儿,才要当人故意落宛儿脸面?” 李长雨将凳子移到她面前,握住她一双手叹了口气道:“落了你的脸面就能让我长脸吗?宛儿,我们是夫妻虽说‘夫为妻纲,,可还有一说‘夫妻同心,我可不想咱俩之间插入一堆下人指手画脚。用这些人是为了让日子省心,可不是为了添堵。” 高氏嗫嚅道:“那······那……二爷也应该管教她们,怎能送回高家呢?我爹见了会怎么想?” 李长雨将她拥入怀里,摩挲她小手,轻声道:“你呀,真是深闺娇养出来的——太单纯了,亏得是嫁给我,要是嫁到哪个大户人家,非得被人剥了皮不可。你也不想想,她们这些人,都是名利蒙了眼的势利狡诈仆妇,费那功夫管教,还不如我再买了人来慢慢调教呢!至于你爹那,你放心好了,他老人家能在我穷困的时候,就相中我做女婿,自然是非常人,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再说,这些人是高家的老人,还得送回去让他来发落比较好。 高氏仍然觉得心里难受,只是今儿的事却有些让人猝不及防,一向待她温柔的李长雨气势逼人,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李长雨感觉到她抑郁,便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认真地问道:宛儿,你生活在那样的家里,连身边伺候的人都耍心眼、弄手段,你不觉得烦累吗?” 高氏一愣,疑惑地看着他不语。 李长雨轻声道:“你娘家家大业大,自是复杂,我也不能说什么。可是我李家不一样,我才不要在自己家里,还要费神跟那些恶仆周旋呢。我知你自小就没吃过苦,身边少不了人伺候,不过下人就要有个下人的样子,若是王嬷嬷这样的下人,来一个我赶一个。你要人伺候,咱们再买就是,调教几个听话的出来,往后日子也顺心。” 高氏有些摸不准李长雨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借机将自己身边人除去吗? 李长雨拿起桌上的衣服,对她笑道:“我说再多,你一时也不会明白。咱们慢慢往后过吧。我虽然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一定会让你日子过得比其他姐妹轻松自在,我也会一心一意地待你。来,换上这衣服,我带你四处走走。不是不喜欢你穿锦衣华服,而是在田野里行走,那些服饰不合适,裙裾拖曳着也不方便。 高氏听他的话,换上简单的衣裤,探究地看着李长雨道:“二爷瞧这样可好?” 李长雨正伏在桌上沉思,闻言抬头一看,不禁失笑起来。 高氏不安地问道:“怎么,不妥么?” 李长雨摇头,扯过她笑道:“你满头珠翠,配上这身衣裳,有些怪。宛儿,将簪环去了,挽个简单的发式吧。” 高氏无法,只得将头发也改了。 她本是满心不舒畅的,可是李长雨亲自为她整理头发,又帮她挑了发簪插上,好一番鼓捣,倒有些夫妻琴瑟相合的味道,心里便又松动了些,看李长雨的眼神也柔和不少。 待李长雨牵了她的手,去到小清河边,看那流动的清清河水,随风舒展的杨柳,又指给她看哪一棵树是自己栽的,高氏纵然被沿途遇见的人盯着看,这时心情也舒畅起来。 再看那青山翠绿如画,田野一片辽阔,到处是栽秧的农人,微风送来水田那边带些泥土腥味的气息,和人们飘忽的笑谈,她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忽然她觉得,穿着婆婆帮自己做的这身棉布衣裳,站在这里,一身轻松,与河流青山田野融为一体,无比的协调,要是穿自己原来的衣服,带着大批的丫鬟婆子出来,只想想就觉得不自在。怪不得那时候她不想出来呢,而现在,她却想拉着李长雨再走远些。 于是,小两口就沿着河岸漫步起来,听李长雨跟她说童年趣事,在哪爬树掏鸟窝,在哪下河洗澡,什么时候跟村里的男娃为了摘桃打架等等。 高氏不住地轻笑,指着夹在柳树中间的那些桃树,问道:“这些桃树也是你们栽的?那桃子归谁呢?” 李长雨看着那桃树,有的已经被摘光光了,空剩一树枝叶;有的则挂着青青的果实——这是到七月才熟的品种。他眼前闪过菊花的身影,想起当年和青木张槐在河边插柳的情形,一时间有些发怔。 高氏见他呆立不语,轻推他道:“二爷!长雨!你在想什么?” 李长雨惊醒过来,忙握紧她的手道:“宛儿,往后在外人跟前,你叫我二爷。私下里剩咱们俩的时候,你就叫我长雨好了,我喜欢你这么叫我。我一个乡下小子,被人叫‘爷,,还真有些不惯呢!” 高氏听了欣喜,微笑道:“嗳!那宛儿就这么叫了。” 李长雨点头,笑对她道:“这些桃树是我一个好朋友和他媳妇种的。他们也不为了啥,就是觉得顺手种了,能长起来不是很好么,又好看又有桃子吃。这桃子是谁都能来摘的,并不算他家的。” 高氏点头道:“这土地不是他家的,自然桃树也不算他家的了。这人还真有雅兴,为了看桃花就费这个心思。” 李长雨摇头道:“能费多少心思呢?这些柳树是我们当年一边玩阄一边插的,如今你看,这一片柳林全长起来了。那边矮小一些,是后来他们才插的。可见只要有心,做这些并不难。” 高氏依在他身边,轻笑道:“我自小就喜欢柳树,我家的园子里就种了好些。我爹也在庄子上修了桃园,可是我没去过,姐姐去过,听说还种了好些梅花呢!” 第三百四十四章 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长雨转身,低头凝视着身边的娴静女子,温柔地说道: “这些花草树木都是平常的,每一样你家的园子里都有,甚至你家有更名贵的品种。可是宛儿,你好好地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将你家的园子跟这里比较一下,有没有觉得它们不同?” 高氏听了他的话,果然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起来。 好一会,她睁开眼睛,叹息着说道:“家里的园子也很美,穿我平常的衣服去逛就没事;这里却要穿婆婆做的衣服出来逛才更自在。” 李长雨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女人任何时候都是注重外形衣衫的。 他“扑哧”一声笑道:“你说的也对。主要是这里天地朗阔,没有那道围墙阻隔,让人心生自由畅快之感,似乎与清风流云山野相触。我总以为,纵然将园子修得再大,那园中的景物也成了死物,不及这种极目远望、万物收入眼底的感觉。” 高氏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听了他的话连连点头,觉得比自己说的穿衣的感觉贴切多了。 李长雨又柔声对她道:“我这些天忙,也没好好地陪你。我想你以往过的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日子,如今带你来过一过这无拘无束的山野生活。若是你喜欢的话,往后我就常带你回来;若是你不喜欢,咱们就少回来些。我先前发作她们,也是因为有她们看着你,还不是跟在城里一样拘束?呆在乡下却按豪门深宅一般行事,你自然是处处觉得别扭了。这几天我带你好好地闲逛一番,若是真不喜欢这地方,咱就回清辉去。” 高氏也不过十几岁年纪,自小见识惯了豪门的虚情应酬那一套,李长雨的话让她觉得无比贴心,竟是比什么甜言蜜语都更打动她,顿时眼中湿润起来。 她轻声道:“谢谢你。长雨。我先前也出来过,在村头走了走。不过真跟你说的一样,后面跟着丫鬟婆子一大堆,甚是无味。不像这会儿跟你在一起,心里轻松的很。我想我是喜欢这种山野生活的。” 李长雨就含笑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不一会,高氏就展露了十几岁少女的天真本性,不时地采些野花。李长雨也会在灌木丛中摘些野果让她尝鲜,两人笑闹着,越走越远。 直到高氏累了,李长雨便拉她寻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摸着身下柔软的青草。高氏满是新奇,她何曾这样放肆出格过? 两人依靠在一起,也不说话。坐在草地上,视线被树林挡住,看不见田野和青山。 待到日落时分,李长雨握着高氏的手,轻声问道:“宛儿,回去好么?你今儿身上不舒坦,回去还得吃药呢!” 高氏哎呀了一声。羞涩地说道:“我都忘了这事。长雨,我觉得身上好多了呢,不用吃药了。” 李长雨看了她一会,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站起身,高氏觉得腿还有些软——她何曾走过这么远的路?李长雨见她拖着两条腿很是吃力,便要背着她走,被她拒绝了。她怕人见了笑话。 两人慢慢捱着回到家,李长雨以为高氏会让人伺候着,赶快洗漱休息呢,谁知她兴头地找婆婆方氏要了些棉布,吩咐丫头们比照身上的样子帮着再多做两套衣裤,还叫做舒坦些,不要太花俏。 她身体明明很累,精神却很好。晚上吃了两小碗饭,饭后也没有立即回房,而是跟李长雨一起在厅堂听爷爷李明瑞说老古话。 李长雨不时地叫道:“爷爷,这事你都说过好多遍了。” 李明瑞则气道:“臭小子,你听过了,宛儿不是没听过么?宛儿。你要不要听爷爷说?” 难得孙子和孙媳坐在这陪他闲话,老人家话匣子一打开,就不肯关上,将年轻时候的各样经历都翻出来又说了一遍。 高氏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还劝道:“长雨,你再陪我听爷爷说一遍嘛!刚吃了饭,也不好去睡,得消食一会才好。” 她心里也奇怪,昨天还觉得跟公婆爷爷说话很别扭,眼下这么聚集在一堂,却只有让她感到亲切的,跟在娘家时行事规矩完全不同,心情也极为放松。 一直闹到掌灯时分,李明瑞的老古话还没说完,高氏却已经眼皮打架,支撑不住了,靠在李长雨的肩头脑袋直点。 李长雨忙歉意地对爷爷笑笑,起身扶了她回房,唤丫鬟过来伺候。 丫鬟婆子们都为高氏的表现奇怪不已:身边伺候的心腹被姑爷撵走了,她不是该向姑爷求情,或是想办法放回王嬷嬷等四人么,咋跟没事人似的? 却不知她们的小姐早把这事给忘光光了,洗漱完毕后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清晨醒来后,不见王嬷嬷等人来伺候,方才想起昨天的事。 只是这时候,她却想道,王嬷嬷她们不喜这里,送回去也好,不然跟在自己身边,又该唠叨一堆规矩了,惹得长雨不开心,又要吵闹。因此将这事丢过一旁,根本不再提起。 弄得那些丫鬟婆子都担心地想,小姐被姑爷给拿捏住了? 正好李长雨兴致勃勃地进来,说是准备了好些东西,今天要带她去兜虾。高氏就兴奋起来,再次简装跟李长雨出去疯玩了一天。 这下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李长雨也就想带媳妇打鱼兜虾、顺便四处晃荡一番,看看田野风光的,谁料高氏放开拘束玩了两天后,那心越发活跃起来,加上在外玩乐时,李长雨待她柔情呵护,小两口情意绵绵,如鸳鸯戏水,别有滋味,竟是跟在家规矩相处截然不同,越发让她欢喜心动。 晚饭时吃了小笋和蘑菇,听婆婆说这是她自个去山上采的,高氏不免眼睛发亮,当晚便磨着李长雨,要他明儿带她上山采蘑菇。 李长雨有些傻眼,他似乎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哩。 高氏的转变很让他开心,可是她根本就是个没出过门的娇滴滴的小姐,山上蛇虫又多,真要带她上山的话,不得把自己给累死?累一点还是小事,要是她有一点闪失,自己也心疼不是? 于是,他转头苦劝起媳妇来:“宛儿,山上野东西多的很,你没出过门的,要是吓着了,娘要骂死我哩。” 高氏也有些摸到他脾气了,温柔地说道:“你不是跟我一起去么?还跟我说,到处走走有好处。我觉得自己这两天饭都吃的多了些,身子好多了,看来还真要多活动呢。” 李长雨苦着脸道:“宛儿,到处走走也不能上山哩。我跟你说,那一年,咱村的梅子在山上掰野笋,叫蛇咬了一口……” 他将梅子被蛇咬,然后如何跟李长明结亲,如今他们生活很幸福等跟高氏说了一遍。听得高氏两眼亮晶晶的,觉得比那戏文上演的还要好,因此不但没吓住她,反而更加想去了。 李长雨当然不会答应带她去。要知道如今出门,高氏都是将伺候的人留在家里,打发她们帮婆婆种菜洗衣干家务,自己则光溜溜一个人跟李长雨逍遥自在闲逛。可是李长雨也是一直在念书,少有干农活的,身子骨自然不比槐子青木他们壮实,背篓子扛网地忙一天,也是累得腰酸背疼,最后忍无可忍,将身边的随从五子给叫上了,高氏还嫌弃五子跟着碍眼呢! 于是,为了转移视线,他便建议明天带她去郑家玩。 “梅子和菊花都住在山边,云大夫就住在菊花娘家。我本想早些带你过去玩的,可是眼下正是栽秧的时候,她们都很忙。明天我就说带你去找云大夫,借机瞧瞧她们忙完没有。你放心,咱先去看看,你也好见识农家媳妇的生活。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跟她们谈不来,咱坐一会就走;要是你喜欢跟她们说话,那往后就多跟她们相处,也省得你住在这乡下觉得闷。” 他觉得媳妇应该跟菊花能谈得来,所以这么说。 高氏眼前则闪现这几天见过的乡村媳妇,觉得自己未必会跟她们谈得来,不过想想云影,还是答应了。 李长雨想了想,又将菊花脸上有癞皮的事跟她说了,叮嘱她注意些,见了戴面巾的菊花不要大惊小怪,不要总盯着人家的脸看,或是问人家为何要戴面巾之类的话。 引得高氏又感叹了一番,连说这小村的故事人物真多,缠着李长雨问张槐娶菊花的经过。 李长雨没法子,只得将他们的事情大略说了些,中间自然省去了他也曾对菊花动心的事。 就算是这样,高氏也被感动的稀里哗啦,觉得张槐能不嫌弃菊花丑陋,坚持娶她,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遂对第二天的拜访生出了浓厚的兴趣,要去瞧瞧这对特殊的乡下夫妻。 于是,第二天上午,高氏便按李长雨提议,揣了个针线活计,跟着他一起往郑家去找云影。 他们穿过柳荫夹道,刚到郑家院子门口,就见门内窜出两条大狗一条小狗,冲着他们一阵狂吠,吓得高氏紧紧地拉着李长雨的胳膊。 李长雨忙呵斥道:“叫啥?都是门口人,你这畜生都不认得,养你白吃闲饭。菊花,菊花!快来把这狗赶走。” 菊花没出来,倒是赵清一溜烟的跑出来了,对着几条狗呵斥道:“狗!回去!”然后仰头对他甜甜地笑道:“长雨哥哥好。”目光转向高氏,眼珠一转,跟着也叫了一声:“长雨嫂子好。你长得好好看哩,跟云影姐姐一样好看。” 第三百四十五章 小地主的生活 高氏见这小丫头穿着半新的蓝色小衣裤,脸上身上干干净净的,跟那些流着鼻涕的小娃儿不同,虽然晒得有点黑,但圆脸桃腮,眼睛黑亮,十分可爱,再被她这么一夸,心软成一汪水。 她急忙拉住赵清的小手,温柔地问她名字,心下后悔没带些点心小玩意出来,不然送些给她也好,人家好歹也叫了自己“长雨嫂子”,不给见面礼不合适哩。 李长雨笑着拉了她的手,走进院子,对赵清道:“她们人哩,咋就你一个小娃儿看门?嗳哟,不止一个人,这儿还有两个‘大人’哩!” 他看到坐在学步车里的小葫芦和躺在摇床上的赵锋,不禁玩笑起来。 赵清跟个小大人似的让他们,从桃树下横七竖八散落的小板凳里挑了两根凳面平坦光滑的出来,殷切地端到高氏面前放下,弯着眼睛笑道:“长雨嫂子坐。我娘跟云岚姐姐在后院哩,菊花姐姐还在家没过来。长雨哥哥,你咋没下田栽秧哩?” 李长雨听了一滞,讪讪地笑道:“清儿,长雨哥不会栽秧哩,跟你哥一样,光读书去了。来,清儿,过来吃绿豆糕,这是你长雨嫂子做的,可好吃了。” 高氏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觉得这小女娃十分有趣,又见李长雨竟然带了些点心吃食过来,暗自感激他心细,想的周到,帮自己圆了面子,于是也招呼起来。 赵清见李长雨打开一包点心,青绿香甜,十分高兴,红脸害羞地站那绞着衣角,想吃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李长雨和高氏急忙都劝她别不好意思,这是长雨嫂子的一点心意,只管过来尝就是了。 赵清抿嘴笑着点点头,刚要过去尝尝。忽见小葫芦口水拖下一长串——他正出牙,经常流口水——忙过去撩起缠在他胸前的帕子帮他拭去,嘴里还逗他说话。 还没转身,她弟弟赵锋又咿呀大叫起来。 她忙丢下葫芦,奔到摇床跟前,小手往奶娃屁股底下一探,遂皱起小眉头,低头鼓嘴翻眼对那小娃娃清叱道:“才换的尿布。这又尿湿了。你就不能省省心么?整天就知道拉屎拉尿。瞧人家小葫芦,把一回尿要管半天,都不用换尿布的。就你整天折腾人。” 一边发怒训斥,一边从奶娃的脚头位置扯了块干净尿布。将那湿透的尿布拽出来,然后用手托起小娃儿的屁股,将干净尿布一端塞下去,另一端搭在小肚皮上,再用布带子缠好捆紧。忙完了卷起那块湿尿布,蹬蹬地奔向井边,丢进一只小木盆,又从木桶里拿了些水把手洗了洗,方才转头回来。却见高氏张大了嘴巴愕然地瞧着她。 无怪高氏惊奇,这么点大的小女娃,照顾两个更小的奶娃,那个麻溜劲儿,小模样跟个大人似的,看了让人好笑又心疼。她家里的小孩子从出生就是一堆丫鬟婆子围着,哪里见过这样的。因此就看住了。 李长雨却见怪不怪,一边夸奖赵清能干,一边过去逗小葫芦;高氏便拉着清儿跟她说话,又让她吃点心。 待刘云岚和石头娘从后院提着两大篮子菜出来,见了这小两口,忙寒暄招呼问好。 紧跟着菊花和云影也过来了——云影每天早上都要帮菊花把脉检查,因此这时段大多跟她在一块。今天早上,何氏起早去集上买了两副下水回来。两人将下水收拾干净了才提过这边院子,进门就听李长雨跟石头娘大声说笑。 等李长雨为菊花和高氏互相介绍后,几人坐下,一边帮着摘菜,一边跟李长雨两口子闲话,又尝了高氏带来的绿豆糕。称赞不绝;云影又跟高氏讨论一会这糕点的做法,嘀咕了半天。 高氏见这几个媳妇温和爽利,并不像旁人那样盯着她看,云影自不必说——她本就不是农家人,就是菊花跟刘云岚也很出色。菊花更是与自己想象的丑女相差甚远,除了面巾挡着看不见的部分,露出来的眉眼很是沉静传神——说话行事一点也不萎缩害羞,好像对自己脸上的癞皮根本无所谓。 她看着大家忙碌说话,十分有生活气息,并不嫌烦,于是掏出针线活一边做一边微笑着跟她们闲聊起来。 菊花和云影去厨房将猪下水焯水后清煮,忙完了转身出来坐下歇息,眼瞅着李长雨忍不住嫉妒地想,小地主就是不一样,瞧这小子,栽秧的时候,人家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她这个大肚婆跟赵清这个五岁的小女娃都不得闲,他倒好,带着媳妇串门玩,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看来真是不能比。往常清南村的人都是一样种田,如今出了个地主豪绅,不用交税,专门等着人送粮食上门,这么发展下去,贫富差距自然是越拉越大了。不过想是这么想,她却又不愿意费心挣那份富贵,只想过这简单但也不贫穷的日子,不想把生活弄得太复杂。 李长雨被她瞧得心头发毛,不禁问道:“菊花,我没欠你钱吧?你这样苦大仇深地盯着我干啥?” 菊花一边帮嫂子摘菜,一边道:“嫉妒你呗!” 云影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高氏则莫名其妙地望着菊花,不知她为何嫉妒自己夫君。 李长雨却明白菊花指的是什么,晓得她开玩笑,只嘿嘿笑着不答话。 菊花问道:“你咋不去秧田瞧瞧哩?昨儿槐子还跟我哥念叨你,说你还差他们一顿酒。” 李长雨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才不去哩。上回他们割稻,我跑去跟他们说话,结果叫刘三顺给拉下田,硬逼着我割了两趟稻子,结果晚上屁股疼得睡不着。这些家伙最不讲情面了,我眼下要是去了,还不得被逼着下田栽秧么?” 众人都笑了起来。 高氏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李长雨笑着对她解释了一番,说是这些同村的好友故意整他。 菊花见高氏举止十分娴静端庄,就算穿了布衣也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只不知为何要这样简单装扮,坐在这里听她们闲话。 正打量她,忽见她抬头看自己,便微笑问道:“宛儿,你刚来这里,还不太习惯吧?有空就找云大夫聊聊,她也是不会干农活的,你们一块说话也不怕耽误事。” 高氏见她跟自己说话,忙笑着应了一声,说自己来打扰她们了。 云影不服气地对菊花道:“说得好像你能干很多活似的,你不就是洗衣煮饭吗?这些我也会。就是种菜锄草,如今我也懂一些。我准备开一块药田,种些寻常药草,顺带也种些菜。菊花,你帮我弄一块地好么?” 她既然安心在这住下来,就要为今后的日子做个筹划,菊花还说等栽秧割麦完了,要帮她跟师兄盖一个小院,她听了十分高兴,因此又想到种药草。 菊花听了心里直抽:弄一块地?那土地可是要钱的。这不识生活艰辛的家伙肯定不会想到这点。算了,看在那颗丹药的份上,就不计较这点了。 她便一口答应道:“好。不过种药草对土地要求很严吧?我们也不懂这个,回头让槐子哥带你去我家几块地瞧瞧,看哪里合适,你就挑一块。种菜就不必了。你一个大夫,种药材还说的过去,种菜不是太浪费了?我宁可自己种了菜送给你吃,你腾出空来好专心干自己的事。” 高氏听了这话不禁对她多看了两眼,李长雨则连声赞菊花想得周到,连石头娘也热心地对云影说不用种菜,往后她也会送菜给她等等,只有云影警惕地望着菊花——她跟她相处了一些日子,深知她绝不是这么随便施展好心的人,说这话一定有下文。 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我也不能白吃你的菜,就当从你那买来就好了。” 菊花微笑道:“别说的那么小气。就你跟你师兄一年吃的菜,咱家从牙缝里省点出来都够了,也不是多大的出息,哪能要钱哩。不过是大家住在一块,你们干的又是救死扶伤的活计,我们当然敬重你们了。再说,将来我哥家的小葫芦,我肚子里的宝宝,还有往后生的宝宝,说不定哪个就拜你们为师了,我这个当娘的不得提前把他们师傅给照顾好么?” 李长雨听了大笑着站起身,一个劲地跺脚;刘云岚和石头娘也笑了起来。 云影气呼呼地狠瞪了菊花一眼——就知道她有目的。 菊花笑道:“你别瞪我。你收旁人家的娃娃也是收,收我家的娃儿也是收,咱们好歹有些交情,同等的条件下,你当然应该收我家的娃儿做徒弟了。不过,要是他们都对医术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强迫他们学这个,所以哩,这事跟送菜给你吃毫不相干。” 云影听她说起小娃儿用“他们”这个词,好像她往后还要生许多孩子似的,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酸! 说真的,她很佩服菊花!除了她刚到的那天,菊花得知真相后有些反应外,后来一直都很平静,极为坦然。她好像从不忧愁伤心,也不容易生气发怒,跟她呆在一块真的很舒服,连带着她郁结的心情也消散了不少。 第三百四十六章 融入乡村生活 她看着菊花笑眯眯的样子,本想故意挑剔顶嘴一番的,忽然就改口道:“好!只要你生的宝宝喜欢学医,我就收他们做徒弟,定要教出几个医道圣手出来。” 李长雨急忙大叫,说自己也要帮娃儿预定一个名额。高氏听了顿时羞红了脸,把头都低到胸口去了。 赵清羡慕地看了看菊花,一不留神就咬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瞧着云影——因为菊花告诉她不要将手指头放嘴里,容易生病,她总是记着,这会儿想学医,就忘了这回事。 云影见赵清渴望的样子,心里一软,忙拉过她道:“清儿,你也想学么?” 赵清忽闪着大眼睛点点头,又转头瞧了瞧摇床上的弟弟,再次摇摇头道:“我没空闲哩,我要带弟弟。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嗳哟!云影一听心疼坏了。她对赵清说道:“不要紧,你还小,我先教你认字认草药。要是你不嫌烦,真的喜欢这些的话,以后我再教你其他,那时候你弟弟该长大了。” 赵清欣喜地问道:“这样也成么?云影姐姐,我认得好些字了哩——我哥教我的,菊花姐姐也教了些。你教我认草药就成。哎呀!我还是先问问我爹跟我娘吧!” 她不停地变幻主意,自己也觉不好意思,仰头一脸歉意地看着云影。 云影不在意地微笑,连说不碍事,这事是该问爹娘一声的。 说笑了一会,高氏见大家都忙了起来,刘云岚和石头娘煮饭炒菜,菊花和云影用炭炉子炖猪肚大肠,就连小赵清都转个不停,小跑着去井边洗了好几次尿布,洗完扯平整了晾在竹竿上。她就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对李长雨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 菊花也不挽留——这大忙的时候。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没意思——只让她空闲了再来玩。 高氏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热爱串门子,她看着菊花和云影,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过几天,等你们忙完了我再来玩。” 说完了见李长雨诧异地看着她,便红了脸道:“来了打扰你们干活,真是不好意思。” 菊花也有些讶异,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微笑道:“等麦子收回来也就没那么忙了。你来坐坐正好能教我们刺绣。我见你那针线活计好的很,我嫂子也很喜欢刺绣的。” 她早就发现这个宛儿绣活很精细。因此这么说。 云影则连声道:“宛儿,你尽管来,你不来我也要请你来的——我想跟你讨教些糕点的做法。我也把自己会的教你,我会做不少糕点呢!” 高氏惊喜地连连点头。仿佛这下找到了正当的串门理由,跟云影轻声说笑几句,才转身去了。 李长雨牵着高氏的手,慢慢地走在柳荫道上,微笑问道:“还能谈得来?” 高氏抿嘴笑道:“还好。”想了想又道:“云影很好,那个菊花人也不错。” 李长雨就不吱声了,却握紧了她的手,进家门的时候,才轻声对她道:“往后你想去玩就去好了。” 高氏点头。 等麦子收完了。高氏果然又隔三岔五地去找云影和菊花。她本想带一个小丫头的,被李长雨制止,每次都亲自送了她去,然后晚一些又去接了她回来。 高氏跟她们一起做针线,或是交流一番厨艺,彼此都觉得有滋有味。 她拿出自己的绣品,顿时赢得一片赞赏。让大家移不开眼,也就云影神色自然,因为她见过更精致的绣品,也认识很多绣技高超的名门闺秀,故而没那么惊讶。 菊花当然是喜欢的,这个高氏绣出来的东西像一副画,带着一丝飘逸的灵气。她前世也不过是在商店的橱窗里见过那些绣品,如今这里随便一个闺秀都能绣出这样的作品来。真是让人感叹! 其实,刘云岚绣的东西也很好,但是两者是不同风格的,就好像民间工艺品和正统工艺品的区别,又好像民谣与古典音乐的区别。 怎么说呢?刘云岚绣出来的东西,不论是花草虫鱼。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或是带些喜气,如花草,或者带着吉祥味道,如鱼儿和鸡鸭等;而高氏绣出来的则完全是艺术作品了,带着些诗意的味道。 刘云岚见了高氏的绣品,大为倾心,忙里偷闲地过来,诚心跟高氏请教针线。高氏对她的东西也很感兴趣,觉得看了特舒心,两人有时一嘀咕就是半天,梅子也会不时地过来凑热闹。 菊花虽然喜欢绣品,但要她学这个却是打死也不干的,因此在高氏跟刘云岚和梅子讲述的时候,躲得远远的。 除了刺绣,再就是厨艺了。 云影是见了美食就要问其做法的。她跟高氏合作,或是你教我,或是我教你,互相取长补短,做出了不少的糕点美味。 菊花还是只看不动。哦,她吃得倍儿欢畅! 云影奇怪地问道:“菊花,你不是爱捣鼓菜肴和点心的吗?为何不来试试这个?” 菊花懒懒地笑道:“你俩不是在做嘛,干嘛非要我也动手?” 高氏忙问道:“你是不是不舒坦?那就不要动了。我回头将方子写给你,等你生产完了再自己做。” 菊花见她一副关心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因说道:“我也不知为何,对这些不大喜欢。当然,吃我还是喜欢吃的,只不想学了做。大概是这些点心太精贵了吧,耗费材料也贵,做起来也麻烦,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常做了来吃,所以我就懒得学了。” 这些精致的点心偶尔吃吃当然不错,经常吃的话,做起来麻烦,又不太经济,吃多了也不好——都是高糖高热量的,还不如吃她做的果子饼哩,那东西做起来还便宜。 云影不相信地说道:“你做的菜有些比这费事多了,怎不见你嫌弃麻烦了?” 菊花道:“你想想,我做的哪样东西不是自己家种的或是养的?要不就是极容易得,不然买来的话也要便宜才成。你们做的这些点心,不说别的,光糖和油都不知要用多少,更不要说其他的东西了。等我真有钱了,能每天吃得起这些的时候,也不用我亲自做,让丫鬟做就好了。” 云影哭笑不得,不过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菊花做的那些各种馅儿的果子饼、薄饼,虽然很费事,但用的东西确实都是她自己家种的,并不值钱;那蒿子粑粑更是在田野里采了野蒿子来做的;荠菜饺子也是野菜做的;还有凉粉、酸辣粉丝等等,都是平常的东西做出来的。 虽然摇头不赞成,她也不得不承认菊花说的对。 年轻的女人们在一块混着,又不会勾心斗角、搬弄是非,加上几个小娃儿插在中间,自是热闹非凡。 高氏也曾极力邀请她们去李家玩,说让她当回主人招待她们。 结果,菊花跟云影去坐了一会就找借口走了——因为那一堆丫鬟婆子实在让人受不了。 高氏吩咐丫鬟婆子们摆茶果招待客人,她拉着菊花跟云影说话。那些丫鬟婆子们虽然表面很客气尊敬,可是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屑,将糕点茶水摆上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仿佛在说,你们这些土包子肯定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今儿可是沾大光了。 这样态度也就不说了,等她们伺候上了茶水,齐齐地站到高氏身后,斜眼打量防备着她们的样子,才真正让菊花觉得忍无可忍。 她实在懒得再呆下去,她可不想为了维持什么礼节面子委屈自己,也不会为了争一口闲气跟个仆妇计较,有那空闲她还不如去河边吹吹风,凉快凉快呢!高氏要么是太天真了,要么就是见惯了这些仆妇的嘴脸,习以为常,所以不觉得。 她想,怪不得听人说李长雨赶走了媳妇身边伺候的人,这些人确实不像话。看高氏的举止,高家应该是重视规矩礼法的,下人不会不懂规矩,只怕是好日子过久了,平常优越惯了,才会有这副形景。 云影就是个直脾气,不像菊花心理年纪一把了,能不动声色,她气得板脸不语。敢瞧不起她?她什么样的富贵没见过?就是王公贵族之家也会待他们父女为上宾。因此菊花说身子不舒坦要走时,她当然跟着走了,临走还狠狠地瞪了那几个丫鬟婆子一眼。 高氏还诧异呢,以为菊花真的是不舒坦,急忙让身边的婆子送她回去,被菊花摇手制止了,说有云影陪着就成,她才作罢。过后到底让丫鬟跑去张家,探问得菊花无事才放心。 晚间,她跟李长雨说了这事。 李长雨马上明白是什么缘故,郑重地要她好好管教身边的下人,这些人都是势利眼、富贵心,对他这个姑爷尚且瞧不起,更何况村里的邻里了。 “宛儿,我已经送走了四个,的确有些落你的脸面,若再将剩下的人也打发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所以你该上心些,你如今是当家主母了,这些下人要不好好地管教的话,迟早会坏你的事。” 高氏气得变了脸,立即将丫鬟婆子唤来训斥。 第三百四十七章 无知者无畏? 结果,真是她们舒坦日子过久了。这高氏在家颇受宠,身边的人当然跟着沾光——那是从未受过委屈的。一直都顺心顺意惯了的一帮人,来到这乡下,心里早就有许多的不满,高氏一问,她们想也不想地就说出了心里话,自觉是为小姐打算,并无不妥之处。 一个丫鬟上前道:“小姐既然问了,今儿我就多句话:小姐时常这样跟那些乡下村妇混在一块可不好,要是可怜她们,送些东西吃食过去也就是了,带到家里来实在不妥。小姐这些日子总是穿得怪模怪样的出去,也不梳妆打扮,等回去娘家……” “锦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高氏不待这丫头说完,就惊怒地打断她的话。她原还觉得李长雨赶走了王嬷嬷是小题大做呢,谁知这些人竟然真的逾矩。她们都是自小伺候惯了她的,待她一直很忠心,她竟是从未见过她们这样的一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其他人,沉声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说实话。小姐我也是有些糊涂了,想听你们说真心话。” 本来因为高氏发怒而不敢说话的那些人,见她这么问,便急忙纷纷点头,并劝她早些回清辉,最好怂恿姑爷搬到湖州去住,将生意也挪到湖州,这样靠着老爷近些,也能得娘家照应。 “小姐也不想想,大小姐和二小姐出嫁了,那不是一年往娘家跑好些趟?偏偏小姐对这事不上心,咱们瞧了干着急。”一个婆子苦口婆心地说道。 高氏抚着手指不语,好一会才道:“我竟不知你们如此为我操心——”众人听了心下暗喜,都道小姐是转过这个弯儿来了,谁知接下来的话惊呆了一干人——“只是这样也太没个尊卑上下了,看来都是我往日纵的你们得了意。我今儿只说一句:再有人敢对我跟二爷的事指手画脚、待人看菜下碟的,那就不是送回高家这么简单了,或卖或打。绝不容情。我也懒得跟你们解说,也不必向你们说——难道我跟二爷如何行事,交结何人还要跟你们交代不成?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高氏看着目瞪口呆的一帮人,又加了一句:“还有,这里是李家,不是高家,自此后莫要再叫我小姐,该叫我二奶奶。” 阴沉着脸说完这番话。便不再言语,只静坐喝茶。 到底是大家的小姐,她虽然从不曾有过大脾气,但真撂下脸。那气势压得一干人冷汗直冒:小姐比姑爷还狠,竟然要卖了她们,可不是太冤了? 高氏心里也不平静,这些奴才好胆,竟然这样小看人。那菊花就不说了——高氏跟她相处了这些日子,也不敢看轻了她——那云影可是云真人的女儿。云真人是谁?那是靖国有名的医道圣手。听说他脾气古怪的很,就凭她家的这样的,人家根本懒得理。如今认得他女儿,却被当乡下人嫌弃。真真是昏了头! 她警告了一番下人,便打点起威仪,下定决心不再纵容她们。只是出了这样的事,那心里就存了疙瘩,主仆间再难有信任,于是将她们或嫁人或遣送回去养老,到底都打发了。这些也不消细说。 麦子收回来后,郑家出地,张家出钱,帮秦枫师兄妹盖了几间屋子,外带个大院。李耕田听说此事后,急忙赶来硬是也出了一份钱,其余村里人都来帮忙出力,一气将这房子给盖了起来。 张槐着实感激秦枫兄妹。同青木邀了村里一干男人,直接将那长成的柳树、桃树、杏树等连土挖了好些移栽到房前屋后,竟是让这新房子周围绿树成荫,看起来跟养了多少年似的。他本想还挖些花花草草栽到墙根下,弄得跟自己家一样,被秦枫给拦住了。 “我这院子里最适合种的是药草。弄那么些花草来也没空打理,栽几丛野菊也就是了,其他不用忙。” 槐子跟青木这才罢休。因这里离河有点远——就是菊花家最早买的那块荒地——又帮着在院子里打了口井。 一切忙完后,几人站在院门口,眺望着不远处的一塘青青荷叶,间杂粉红荷花——那是郑家的鱼塘,旁边地里是一片绵延的青绿山芋藤蔓和郁郁葱葱的黄豆,再高一些是小树林似的玉米,田野的深处则是丛树和屋舍重叠的村庄,一簇簇的,飘荡着烟火气息。 秦枫收回目光笑道:“这地方好,前面开阔,后面靠山。” 他之所以任凭郑家和张家帮自己张罗,也是想让他们心安,这些朴实的庄稼人并不喜欢老占人便宜。 青木笑道:“先让屋子晾些日子,过了夏天再搬过来吧,还有好些东西要置办呢。这屋子空空的可不成。” 秦枫道:“这个你们可别插手了,我们自己来,再说我还要添些用具,你们也不大懂得。” 槐子和青木笑着点头,要他有需要帮手的就说一声。 这时云影和菊花从新屋里走了出来,菊花笑着打趣道:“云影,往后你想吃黄豆,直接在我哥地里拔就是了,想吃山芋就自己挖,想吃鱼就自己捞,瞧这一块地啥都齐全了。” 众人一看,可不是吗?这一大片地原本有二十亩,就算在山边划出一块给秦枫师兄妹盖了房子,那也不过是用了一个边角,还剩下好大的一片。而这一片土地上有鱼塘、有各个品种的黄豆、山芋、玉米、芝麻等,黄豆垄沟里还种着向日葵。 总之,农家人除了主粮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是一定要种一点的。比如芝麻,过年的时候做糖要用,种一点点,哪怕收几斤也好,没有的话就得花钱买。有没有钱是另外一回事,但掏钱买这些东西对于农家人来说是无法容忍的。 这就是小农经济思想吧!依照菊花的想法,花钱买还省事,多种一样东西多操一份心,可是两家的大人却不会听她的。 云影见菊花自从服药后,吃饭睡眠都很好,她心情便也跟着好了许多。这时看着眼前这块地,欢喜地说道:“旁的也就罢了,那鱼我肯定要时常弄些上来吃的。青木大哥,到时候你可不要心疼。” 青木还没说话呢,槐子笑道:“他肯定不会心疼,前儿还在跟葫芦说,要他认师傅哩。” 菊花笑道:“这才哪跟哪呀?葫芦才那么点大,要是他啥也不爱。就爱种田,难道非逼着他去学医不成?走,云影,咱们去扯些黄豆带回去。剥了豆子,我做鱼给你吃。哥,我就在这扯了,晌午你跟秦大夫也过来吃吧。” 青木点头笑道:“跟我说干啥,你就把这黄豆全都扯回去了,也没人会说你。” 槐子见他们兄妹打趣,笑着插话道:“你虽不计较,可没那个道理哩。菊花,你先走。我跟你哥把黄豆带回去好了。鱼就不用了,家里还有哩,我昨儿捞的还剩下一条。” 秦枫推说自己有事,让他们先走,然后站在门口望着田野沉思。 他最近心情很不好:连续两个孕妇难产,他却毫无作为,只能按那些亲人的要求。或保大人,或保孩子,竟然无一个是母子都保全的。 以前他也经常遇见这种情况,虽然也会叹息,但不会如此沉重。作为大夫,他见惯了生死!这孕妇生产就是一道鬼门关,每年死在这上面的不知有多少,他并不是神医。不能保证每次出手都能让母子平安,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提高医术,以期救治更多的人。 可是,现在他心里揣着剖腹产的想法,却根本不敢尝试,再见到孕妇或孩子死在自己面前。那心里就内疚煎熬起来。 他有时也羞愧反省:到底是担心做不成功,还是担心事后被人纠缠怪罪坏了师傅和自己的名头? 这生娃的关口难过,谁都知道。他作为大夫,在孕妇生死关头被请过去后,若是将母子都救下,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能,也会如实告诉孕妇家人,保哪一个更有把握,这样就算死了人,人家也不会怪他的。 可是,若是他提议帮孕妇剖腹,那后果就不这么简单了,成功了一切都好说;失败的话,只怕人家要将他大卸八块,传出去也会损了云真人一世的英名——因为这举动太惊世骇俗了! 菊花只是个外行,问来问去只能说出那两点,一切都得靠他自己摸索。他跟师妹也做了力所能及的尝试和准备:麻醉、金针止血、肠线缝合、烈酒消毒等等,可是每到紧要关头,他还是不敢轻易下手。 上次站在那孕妇的床边,他激烈地挣扎,最后到底还是放弃了那个孩子,因此回来后枯坐了一晚上。 要是师傅在就好了,有他老人家在一旁压阵,他心里就有底气,肯定敢尝试。 他苦涩地想,自己还是害怕的吧! 可是如今师傅不在了,连师妹也要指望他,他不出这个头,就永远跨不出那一步。 想起上次他煎熬不住去找菊花时,她一脸平静地对自己跟师妹说道:“我也不瞒你们,我是做了一个奇怪的长长的梦,知道一些事情。但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就算是外行,也从未听说过哪种手术是万无一失的,这要取决于很多方面——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总有人要开这个头,我为自己跟孩子搏,你们为了自己的事业搏,大家各取所需。你们放心好了,到时候我会将一切都写在纸上,跟家里人交代清楚,这样就算你们做失败了,也不会被他们责怪。” 她说完这些又微笑道:“也不知为何——你们可以说我是‘无知者无畏’吧——反正我就是相信你们兄妹。” 他难道连菊花的勇气也不如吗?菊花真的是无知者无畏? 第三百四十八章 借钱 菊花挺着日渐沉重的身子,坐在树荫下摘菜,耳边听着屋里传来的低沉的说话声,心下暗叹了口气,下午槐子三舅来了,不知是不是来借钱的。 自从这清辉县换了县令后,变化真的很大。怎么说呢?应该是贫富急剧分化吧。 以往,就算也有贪官来,大家都是一样穷,反正都那么混就是了;如今,下塘集繁荣起来,有钱人多了,有当地发家的,有外来落户的,还有李家这样的乡绅,那些穷户先是卖田地,再是卖儿女,或沦为佃户,或沦为奴仆,或投身到集上方家的作坊里做事,失去土地的人渐多了起来。 槐子家的四个舅舅原来比槐子家过得好,可是他们也不过是日子过得去罢了,哪里经得起这样剥削?四五月的时候就已经支持不住了,来借了一回粮食。 屋里,张大栓父子正陪槐子三舅坐着,几人略为寒暄了几句,便问起三舅的来意。 三舅搓着粗糙的手掌,有些尴尬地对张大栓道:“姐夫,你看这,我也是过不下去了才厚着脸皮上门来的,不然也张不了口。我晓得你们也难,杨子念书可花钱了,如今他又去了湖州应考,都说穷家富路,只怕你们为他这盘缠使费也掏空了家底。可是我要不想法子将这两个月混过去了,就得卖田地,那可不是败家了么?” 张大栓等他说完,就叹气道:“老三,我还不晓得你——从来就是个要脸的人,不是十分难,你怕也是不会上门的。” 三舅连连点头插话道:“娘不让我们来哩,说咱们本该帮你们才对。大伙齐心,把杨子培养出来,他要是中了秀才,咱们这些亲戚可不就都有指望了么?眼下不出力。反而来聒噪你们,实在是不得已。所以,我虽然开了口,要是你们真的拿不出,就实说,就算卖地,也不能缺了杨子的花费。” 他说着说着脸就涨红了,心里十分羞愧:这现成话实在没分量。真要为杨子着想,就不该上门,自己另想法子才是。 槐子忙道:“瞧三舅说的,谁还没个难处。这也不是你们懒。不勤俭持家,还不都是贪官闹的。眼看就要收稻子和玉米了,咱们互相帮衬着,咬咬牙就能挺过去。三舅有啥想法就说,都是至亲,又不是外人。” 张大栓也连连点头,这几个舅兄还都不错,不是那等没情义的人,尤其这个三舅兄更是个实诚人。 三舅见他们父子如此。感激地说道:“本来借点儿粮食就够了,可是我心里算计了一番,就算是稻子、玉米和山芋等东西收上来,拉拉杂杂的也卖不上价。我们不比你们靠山的村子,还能有橡子果儿喂猪,我们可不就从地里抠些出息么?这还不够交税的。我就想着,要是大栓你能挤点儿钱出来。我就借几两银子,去走村串户地收些山货,到集上卖。如今集上铺子多的很,啥东西都能买卖。唉!连卖人都有了哩!” 槐子听了一呆,本打算三舅是来借粮的,那倒好说,可是借钱…… 家里也就剩了二两零碎银子。菊花身上倒是有钱,每次集上的铺子收了租金他都是全部交给菊花。因为那些铺子本就是郑家陪嫁的。 可是他也不能张这个嘴哩。杨子走的时候,菊花也塞了些银子给他,那还可以说是做嫂子的一份心意,要是亲戚来借钱,也让她出的话,就没这个道理了。自己没让菊花过好日子。倒先用起她的钱来,愧也愧死了。 张大栓跟张槐想的一样,要是借一两银子还能匀出来,借几两银子就有些难了,或者再等两个月也就能转过来。 张槐又想起另外一回事,他诚恳地对三舅道:“舅舅,别说眼下我们没有钱,就算有,我也要劝你忍一忍——不要去白费这个心思。你瞧我跟青木,好歹也经管了两年作坊,可是我们都没出去打点买卖,因为这时候做生意难哩。不是那家底厚的,能耐大的,就要被官差剥一层皮。如今咱先等等,要是杨子中了秀才,你还担心啥?把田地往咱家一挂,我们还能找你要租子不成?就想做生意,也要等两年,等这狗官走了,看下一任县令咋样,那时再做打算。咱先匀一两银子给三舅,再弄些粮食吃的家去,等这一拨粮食收上来,家里再磨不开的话,那时我家的猪也能卖了,钱也凑手了。” 三舅听了这话,低头细思一番,觉得有道理,便说道:“那舅舅听你的。我就说你比舅舅能耐多了,咋不去开个铺子哩?你们集上又有房子,各样东西都是现成的。看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忒便宜了。” 槐子认真地说道:“我们不去集上开铺子,也是怕连铺子被人霸占了,索性就租给了人。三舅,咱穷点都不要紧,好歹把这几年混过去,可千万不能让人有事。你这生意其实也不妥:那些货收贵了的话,赚不到钱;收便宜的话,人家不卖给你哩——他多跑点路去集上不是更好?如今谁不是把几个铜板看得跟命一样,咋也不会舍得便宜卖给你的。” 张大栓也连连点头,跟着也交代了许多话。 三舅一边点头一边笑问道:“槐子,你说杨子能不能中了秀才哩?你外婆见天在家烧香磕头,说要是老张家祖坟发热了,出个秀才那该多好。”他放下做生意的念头,心里轻松了好些,就问起杨子的事来。 张槐微笑道:“咱也不好说,横竖过不多久就能知道了。反正舅舅也别担心,也别吱声。就是这粮食咱也得小心点,每回少挑一点,要不然,人家还以为咱家有好多粮食哩。” 三舅急忙道:“这我能不懂么?我刚才就想,要等天晚一些再挑回去哩。那些人都跟豺狼似的,让他们看见了还得了?就是叫乡亲看见了也不好,不说咱亲戚情分好,还以为你家有好多粮食哩。要是上门的亲戚多了,你们也吃不消。” 张大栓沉声道:“等天暗一些,我跟你一起去,一来能多挑些,二来我也不放心你一人回家。” 三舅点头道:“那我就多谢了。你大舅家还能支持,二舅家也够呛,四舅家本来也支持不住了,亏得有玉芹帮着,才好了些。咦,咋你们村没有官差来哩?都能交得起税?” 槐子点点头道:“还不是作坊赚了点钱,不然就该跟你们一样了。再就是李举人的爹娘住在这里,他们好歹给点面子。” 其实,那些人不来清南村,主要是因为:一来清南村的税都交了,二来那些官差也不敢来这里刮地皮——上回“焉儿坏”他们几个可是被打个半死,回去又被县太爷打了板子,如今他们谁也不敢来这里,反正税也收了,于是就不来找事,真是吃柿子拣软的捏。 三舅羡慕地说道:“等杨子也考上了秀才,那清南村就有两个秀才了。嗳哟!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到时候谁敢欺负你们村?” 张大栓跟槐子相视一笑。 两个秀才?怕是最少要有三个秀才,要是刘四顺也中了的话,就有四个秀才了。不,是三个秀才一个举人,这确实要轰动一番了。 说笑间,何氏就进来招呼吃饭,笑对弟弟道:“咋样?我就说不妥吧。三弟你该忍忍,不要心急,没见咱村的作坊,本来弄得好好的,只好卖了,谁能犟得过那些人?” 三舅点头道:“外甥也说了,叫我缓缓。只是又麻烦姐姐了。” 何氏嗔怪地说道:“往常你们不是都帮过我?幸亏我们村还算好,要是也跟你们一样,这会儿咱一窝亲戚全没指望,那可不是要卖地了?如今好歹有一个能支撑,拉扯着过了这两年,许就好了哩。” 三舅连连点头,也觉得庆幸无比。 等槐子进厨房帮着端菜时,菊花问道:“槐子哥,三舅来借钱,家里没钱了吧?我拿几两银子给他。三舅人不错,要不是难,怕是不会开这个口。” 她很喜欢槐子这个忠厚的舅舅,当年卖小牛给郑家,跟郑长河倒着砍价,是个难得的实在人。 槐子忙将三舅借钱干啥跟她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想法,和送粮食的事,让她不要操心。 菊花这才点头,也觉得这门生意不妥,还是忍忍比较好。 何氏进来笑道:“我说让他们先商量么。菊花,你那点钱留着吧——将来给儿子,咱可不能用你的钱哩。” 菊花微笑道:“瞧娘说的,这不是应急么!” 下晚的时候,张大栓跟三舅各挑了一担粮食,何氏又收拾了好些鸡蛋,捞了几条鱼给装上,趁着天色暗了送去何氏娘家。 后来又连续送了两趟。亏得地下储藏室挖好后,他们根本没卖过粮食,除了交税用的,全部藏了起来,所以家里粮食充足的很。 只是上门的亲戚忽然就多了起来,有的借粮,有的借钱,弄得人愁死了。也不是说不借,谁没个难处哩?该帮的时候帮一把,人家都会记在心里。只是这样纷纷上门,谁也吃不消。相互间还要攀比,觉得你借他多了一百文,我少了两升谷子等,饶是借了东西还得罪人。 郑家也是一个情形,其实整个清南村都是这种情形。 最后,只能狠狠心,一律只借少量的口粮,而且大多是玉米。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三秀才一举人 张家除了上门借粮的亲戚,还有就是媒婆也来的勤。 人们听说张杨等三人县试、府试都取得了好名次,这次院试就算不能中秀才,那下一回肯定是有希望的。那些有闺女的人家都打起了他们的主意,想趁着他们还没中秀才的时候结亲,好过中了秀才再来攀附太落痕迹。 只是一般人家就算心里有想头,也不敢来提——怕攀不上,来提亲的都是下塘集的富户商贾,他们自觉有些家底,自然想要帮闺女找个有前程的少年才俊。 张大栓跟何氏觉得头疼,再三再四地跟人说,不敢随便帮儿子定亲,怕影响他读书。别说他还没中秀才,就算是中了秀才,还要考举人、考进士,他们也不敢耽误他哩,直说得口干舌燥。 那些媒婆哪里是省油的灯,竟然赖着不走了——生怕自己走了,张家答应了旁人的提亲,因而一个个舌灿莲花,现拿李举人打比方:人家不就是成亲了,如今在媳妇的伺候下一心一意地备考么?可见“先成家,后立业”才是正理。 菊花听得心烦,又不愿意出去跟那些媒婆啰嗦,刚想唤何氏进来,叮嘱她几句,张槐回来说了一番话,将人全打发了。 “各位大娘,要是我家杨子啥也没考上,你们还能来说亲么?再说,我们也不敢耽误他,他如今一心念书,根本没想成亲,要是强了他,他心里不痛快,没心思读书了,那才糟哩。人家李举人也是中了举人后才成的亲,之前不是一样埋头苦读?咱乡下养个读书的出来不容易,还请各位大娘多担待些。”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打发走了,何氏长出了一口气,抓起桌上的大茶壶,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一气灌下去。然后抹了抹嘴角道:“这些婆娘全都长了一张巧嘴,说的那些闺女全是天仙下凡,不赶快定了亲的话,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跟她们说话咋这么受罪哩?” 槐子见菊花从房里出来,忙上去扶了她,在桌边坐下,气恼地问道:“吵得你睡不着?” 菊花摇摇头道:“我没睡哩,在做针线。这大热天。她们吵闹不停,也不冒汗?”她私心里想着,媒婆们爱涂脂抹粉,那满脸脂粉被汗浸透的样子。一定很精彩。 何氏道:“咋没冒汗哩?一个个扇子不离手,弄得屋里热气哄哄的。”忽地她想起什么来,一拍手惊叫道:“嗳哟!这几个婆娘,把咱家扇子都带走了哩。这可咋办?马上就没扇子扇了。” 张大栓无奈地说道:“好了,带走就带走吧,只要她们人走了,咱就省心。我马上用竹篾编几个,比芭蕉叶做的扇子不差。唉,儿子这么吃香起来。我还真不习惯哩。” 槐子撇撇嘴道:“哼,你当那些人家真的看上了杨子?要是他考不中秀才,你瞧着吧,鬼都不会上门!倒是有几户乡下人家是真的看上了他人,庄稼人就是实诚。” 一家人说笑几句,方才将这事丢开不提。 盛夏的气息如流火一般,收完早稻又栽了几亩晚稻。累得人们脱了一层皮。 菊花坐在树下剥黄豆,不时地挥起脚边的竹竿,赶走讨厌的鸡。因院子中间的平地上,晒满了稻谷,这些畜生就不肯去外面草地上找食,专门赖在这里吃现成的粮食。吃就吃吧,不时地拉一堆鸡粪在稻谷上,没法清扫。实在很让人恼火。 槐子手里提了个篮子,里面装了几节白嫩的藕,匆匆走进院子,笑对菊花道:“挖了两根,水太深了,不好挖。” 菊花道:“这就够了。我瞧这天怕是难得下雨。要一直干下去,说不定要干旱哩,那塘里的水恐怕过不多久就干了。” 槐子点头道:“这天热得不同往常,咱们这边水多,还好些,听说北边都干透了。” 一边说着,一边在井里打水清洗藕,又将自己身上擦洗了一遍,对菊花道:“这个天,可是要当心了。都听说有好几个人昏倒在田地里,瞧秦大夫忙得直转。” 菊花忙道:“快晌午了,把爹叫回来吧。这时候是最热的,过了这个时辰,宁可早晚多累些,也不要死扛着。人累病了去了多的。” 何氏从厨房里出来接道:“可是我刚要说这话哩,先忍忍,再有两天就立秋了,就算不下雨,好歹凉爽些。”说着将菊花剥好的黄豆端到井边清洗,又对槐子道:“去把那黄豆杆扔猪栏里,让猪嚼。” 槐子应了一声,又说道:“爹已经回来了,就在我后边哩。” 果然不一会,张大栓从院外进来,一边撩起脖子上的布巾擦汗,一边恨恨地说道:“这个天,不想给人活路哩,热成这样。” 虽然这么说,他却没有歇下,先进屋灌了一碗茶水,再出来捞起刮稻板,翻晒起场院上的稻谷来。听着“哗啦”稻谷响,忍不住又喜悦地笑道:“这天晒谷子倒好,瞧才半天就晒得哗哗响。今儿晒一天,明儿再晒半天就能收起来了。” 槐子将黄豆杆丢进猪栏,出来见他忙活,忙上前从他手中夺过农具,道:“我来。爹先去洗一把凉快凉快。菊花,你回屋去,把窗子关了,窗帘放下来——这灰都蓬起来了,把大门也关上。” 菊花点头,洗手进屋将门窗全关上,顿时将炎热关在门外,屋里一片阴凉。靠山边的屋子就是这点好,前后树多,屋里的地面也是泥土压平的,全接地气,那阴润的感觉特舒爽。除非是闷热要下雨——这时候地面回潮让人很难受,不然这屋子一般都是冬暖夏凉的。 她进房坐到桌边,从桌上的针线箩筐里拿出一件小背带裤低头细细地缝制起来。 小娃儿的衣裳她缝制了好些,从出生到两岁的,四季都有。有些是新做的,有些是旧衣裳改成的,不先预备好了,临了就会忙乱。何氏整天做家务,偷空还要下田干活,只能晚上做一会针线。 听着屋外的忙碌声,菊花心里很宁静。说也奇怪,她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生产,也不是说她对秦大夫师兄妹盲目信任,而是她自然的心里就不慌张。 人们一般对将要发生的事总会有些心灵感应,或者说是预感,不过有些人强烈一些,有些人迟钝一些。像当年云影来时,菊花心里就很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现在看来她确实错过了一次绝好的治疗机会;而这次怀孕,虽然刚开始她情绪有些不稳,但却从没有紧张害怕惊悸等感觉,所以她一直很坦然,觉得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降生的。 想着张杨就要中个秀才回来,她也十分高兴,好歹这个家的应对能力强了一点儿。这样的日子很好,红火的好似外面的骄阳。不太穷,也不算富。她并不想发家,弄个良田千顷啥的,别说千顷了,就是千亩也麻烦。 可是,张杨要是当官了的话,这样懒散的想法怕是行不通了,从来付出和享受就像天平的两端,只不过有些东西暂时看不见或者说未意识到罢了。 张槐忙完了,进房来见她坐在桌边低头缝衣裳,窗帘遮蔽了屋外的阳光,屋里清凉静谧,轻吐了口气坐下,笑道:“还是家里凉快。待会铺一张芦席在地上睡一觉,肯定舒坦。你刚在想啥好事,一个人笑?” 菊花见他不住擦汗,忙从身边拿了把扇子递给他,回道:“在想杨子啥时候回来。他们三个都中了秀才的话,咱村可就热闹了。” 槐子接过扇子,呼啦扇着风,一边笑道:“可不是么,怕是要被人叫做‘秀才村’了。只是夫子要忙了,听说下塘集好些人家都要把娃儿送来清南村读书哩。集上教书的夫子不过是多年应考没考中秀才的老书生,也就能教人认些字。如今听说周夫子教了这么出息的学生出来,那些有钱人家哪里还能忍得住?一窝蜂都要赶来了。” 菊花停下手中的活计,想起上次二舅杨得志半吐半露地对杨氏说,想把来寿送来大姑这边读书。杨氏当时也没拒绝。主要是来寿比来财听话懂事,再说,她也盼着侄儿出息,想着让来寿念一年试试看,要是个省心的,自然好;若是不省心,书念不好,那就送回去。 她点点头道:“来寿怕是要过来我家读书,我娘答应了。” 槐子问道:“来寿几岁了?太小可不成,小葫芦也要人照顾,再多个娃不是让娘更累么?” 菊花道:“来寿大概七岁了,比赵清大两岁。他从小就懂事,不像来财,所以我娘才答应的吧。这么大了,也不用太操心。我外婆怕是要跟过来照顾他一阵子,我娘也想接我外婆来住,就一块趁便了。” 槐子点头道:“只要听话就不怕,反正学堂就在家门口,上学放学都便宜。” 两人说着话,外面就叫吃饭了。 果然,八月初,有人带信回来,说清南村的三个少年都中了秀才,如今正在县衙拜见县太爷呢。人们原还不信,跟着就有县衙的人上门来报喜、讨赏钱,一时间全村哗然! 学堂被人挤破了门槛,备下重礼来求见周夫子的人络绎不绝。老夫子头疼不已,他显然是不惯这些俗务的,拉了李耕田帮忙应酬、打点人情往来,又告知众人,除了清南村的,其他地方的孩子想要来这里读书,要经过他亲自测试,主要是这学堂地方有限,不可能收太多的人。 第三百五十零章 名声累人 清南村忽然热闹起来。村里多了三个秀才,对于那些乡民来说,这是简直是了不得的大事! 张家更是门庭若市。 张杨不仅中了秀才,而且是整个湖州的童生试小三元。这可是不小的荣耀。靖国共有九个州,各州能在三级童生试时连中三元的,并不常见。 通讯不发达的时代,也不知那些消息是如何传播的,仿佛一夜之间,十里八乡全知道了。张家也因此冒出了好多不大来往的远亲,有来恭贺的,有来探听的,有来巴结的,有来是想将自家的田地挂在张杨名下好省些税的,何氏两口子应酬得头都大了一圈。 她见菊花身子日渐沉重,生怕她被吵得心烦,要是觉得身上不好了那就糟了,于是便让她回郑家院子呆着,让杨氏照看她。 这日上午,菊花坐在娘家院子里,看小葫芦在芦席上爬来爬去,一会又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再腿一软,一屁股坐在芦席上,如此反复,乐此不彼。 杨氏摘了好些红辣椒晒在院子里,又掰了几根新鲜玉米带回来,准备在煮饭的时候,贴在锅边蒸了吃,她一边扯去玉米外皮和丝须,一边对菊花笑道:“你婆婆头疼死了,这些人咋那么难打发哩?” 菊花微笑道:“等杨子回来一发话,她们就该走了。杨子早起就去了夫子那里,这会儿不在家,槐子也下田去了,她们就赖住不走了。” 原来,不仅亲戚来了,那些媒婆又重新杀上门来,何氏送走一拨又来一拨,整天就跟她们周旋去了,别提心里有多郁闷。 杨氏摇头失笑:“哪有这样的?这样就能结成亲?没脑子。可定了哪天办酒席?村里有三家,要热闹好些天了。” 菊花轻轻地抚摸着肚子。感觉到小家伙有些不安定,踢了她好几下,一边道:“过几天就要办了。他们几个在家也呆不长,回头就要去湖州上学哩。娘,外婆和来寿啥时候过来?” 杨氏道:“总要等玉米收了再过来。我说让她早些过来,她总舍不得家里,怕自己走了你二舅在家太累,你二舅母也不是个会当置家的。唉。这当爹娘的就是偏心小儿子,你二舅这么大了她还放不下。” 菊花皱眉道:“啥偏心?这叫会哭的娃儿有奶吃!大舅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她自然不操心;二舅家要差一些,她就老丢不下。也不想想。她这样总不放手的话,也不是个事。再说,她还能看着一辈子不成?来财如今懂事多了,在家也能帮把手,正是让他担起事的时候,她这么处处操心护着老小,难怪娃儿不成材。” 杨氏点头道:“我哪天回娘家去跟她说。你二舅母比先好了些,正好丢手让她折腾,你外婆到我这来住一阵子。也好让我尽些孝心。” 说着话,又抱起小葫芦把尿,然后重新将他丢到芦席上,嘴里念叨道:“咱葫芦好乖哩,从不在身上撒尿。” 她收拾了玉米刚要起身去厨房,就听见拍门响,忙到门口。从门缝里向外张望了一眼,道:“是槐子。我还以为是葫芦爹娘回来了哩。”一边拉开远门,让槐子进来。 槐子对杨氏叫道:“娘!” 杨氏诧异地问道:“嗳!你这是从地里来?咋还没到晌午就回来了哩,不会是专门回来帮你娘赶媒婆的吧?快来喝口水。” 槐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到菊花身边蹲下,轻轻摸摸她的肚子,一边笑道:“不是。我跟爹把那半亩地的黄豆砍了挑回来,顺便就把那些人赶走了。这会儿要去下塘集买些东西。准备办酒席好用。我就想先过来瞧瞧菊花。” 杨氏听了急忙道:“那可要青木帮忙的?青木他们也在砍黄豆,就快要回来了。” 槐子忙站起身道:“不用。也没啥东西要买的,杀一头猪,肉尽够了,鱼也不用买,小菜豆腐粉丝干菜家里也都有。不过是买些糖食酒水之类的。我邀了三顺和赵三叔一块去,大伙凑一块买也能便宜些。” 杨氏听了这话觉得妥当,便不再言语了,转身进厨房,任他小两口说话。 菊花看着他晒得深暗的肌肤,问道:“那些人都走了?” 槐子点头道:“都走了。唉!这些人尽看人家中了秀才觉得风光,也不想想人家的日子多难过。杨子跟小石头他们这几天都在夫子那里听教导,他们错过了今年的乡试,正要潜心苦学三年,好参加三年后的乡试。要是运气好中了举人,第二年正好能参加会试,这时候谁有闲心说亲事?” 菊花点点头,想了想道:“怕是夫子故意这么安排的吧?担心他们年纪小,所以让他们中了秀才后再学三年才去考举人。不然的话,要是让他们去年参加院试,今年不就能参加乡试了?明年二月就能参加会试了。只是这么的也实在太紧凑,而且恐怕基础不牢实,容易考不上。你看李长风不就是如此。” 槐子点头道:“夫子自有考量。本来没想让小石头参加院试的,后来又让他去了,怕就是想让他跟杨子四顺一块进县学。如今意外之喜,竟然得丁学政看中,入了府学,也算稳妥了。” 菊花沉思了一会,忽地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说,要是老皇帝驾崩了,新帝登基,会不会加恩科?” 槐子蓦然瞪大眼睛,用力地点头道:“怪不得……杨子每晚看书到那么晚,我都睡了一觉起来,他窗户里还亮着灯。我还想着,他刚考完,下次考也是三年后,干啥这么拼命哩?原来如此!” 两人又小声议论了几句,方才丢开这话题。 槐子手搭在她肚子上,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觉到那里一鼓一鼓的,有轻轻被顶起地蠕动,又是欣喜又是担心地问道:“咋老是动哩?他不舒坦了?那你不就不舒坦了?” 菊花微笑道:“还好。槐子哥,我怕咱这娃儿没有葫芦听话哩。每回我读书,或是教小葫芦说话,或是摸着肚子说话,他都乖的很;要是我一时不说话了,他就容易踢我。这要是生个人来疯咋办?” 槐子咧嘴笑道:“不会的。他又不是老是闹。既然爱听你读书、说话,说明是个用功上进的。晚上我来读书给你们娘俩听。这些日子农忙,咱读书少了,难怪儿子不乐意了——这不是耽误人功课么?他小叔都这么用功,想来他长大了跟小叔一个样。” 菊花听了这准爹自以为是的结论,偷笑了半天,说他净胡诌,怎见得不是这娃儿喜欢热闹哩? 槐子老神在在地分析道:“咱俩都不是爱热闹的人,生的娃儿哪会爱热闹哩?” 菊花摇头道:“跟爹娘不一个性子的娃儿多了去了。这怎么能说得准哩?你快走吧,不然买完东西该回来晚了。把葫芦抱到车上去,他也爬够了。我看他就要会走了哩!” 槐子起身将小葫芦抱到学步车上,一边羡慕地说道:“这小子长得实在好,又不大说话,还有主意,长大了准比他爹还能耐。” 他逗弄了葫芦几句,方才转身出去了。 菊花做了一会针线,觉得脖子有些酸,腿也肿胀发木,手也出汗,拿不住针,便站起身在树下来回走动,一边教小葫芦说话。 天气虽然凉爽了些,可是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不论是池塘里,还是小河里,都只剩下不多的水,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菊花娘家和婆家都从鱼塘捞了不少鱼卖了,也晒了不少鱼干。要是天旱太久的话,塘底被晒裂缝的日子都有呢,那时可就惨了,不得不将鱼儿子鱼孙子都要逮起来,明年可不要麻烦? 这些日子村里都在从镜湖往外车水。这个大湖要是弄干了,其他的小池塘自然也保不住。 她望着前面没精打采的绿竹,似乎少了些鲜活的气息。正想着,院门外传来云影的叫声:“菊花,是我。你在么?” 菊花忙上前迎她进来,问道:“你不是去李家了?宛儿是咋回事,不舒服么?” 云影微笑道:“不是,她怀孕了。呵呵,村长跟李婶子可高兴了。不过,哼!” 菊花见她先还笑着说李长雨媳妇怀孕的喜信,接着却拉下脸来哼了一声,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你怎么了,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谁惹你了?哎呀,莫不是他们没留你吃晌午饭,所以你不高兴了?” 她故意开玩笑地这么说,惹来云影一个白眼,想说什么又停住,对菊花道:“我去厨房瞧瞧,看婶子那有啥吃的没有。”说着蹦蹦跳跳地跑进厨房。 菊花听她说话不自觉地带了这地方的乡音,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云影手里攥了半截菜瓜,边啃边走出来,扯过一根小凳子,往小葫芦的学步车跟前一坐,对着他吃,故意馋他。 小娃儿则满脸带笑地望着她。终于,她被他纯净的眼睛看得不忍心,只得叫道:“好啦,好啦!别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分一小块给你吃就是了。唉!谁也不舍得苛待你。” 说完起身去厨房用刀切了薄薄的一个圈递给葫芦,让他磨牙。 菊花微笑地看着她,觉得她比刚来时精神头好了很多,恢复了少女的活泼与烂漫,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伤心的往事也会渐渐淡去,等到自己平安生产,她医术再进一步,就更加好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云影的麻烦 云影吃完了菜瓜,去井边拿水洗了个手,对菊花道:“我本来准备在宛儿那吃饭的——她准备了好些菜,都是我爱吃的。可是李长雨来了个同窗,姓陈,这人烦死了,问我好些话儿,我也懒得理他,就对宛儿说还要帮你把脉,先回来了。” 菊花猜她说的可能是陈家的少爷陈昱,便诧异地问道:“长雨哥的同窗来了,不是该由他另外招呼么?你跟宛儿该在内院才是,怎么跟他倒赶在一块了?” 云影撇撇嘴道:“先在门口碰见了,他大概问了长雨兄弟,得知我是一个大夫,就让他代为引见。见了我,又说他娘身上有积年的沉疴,想请我去陈家帮着看看。我想着反正哪天也要去集上的药铺,就答应了他。谁知他又啰哩啰嗦问了许多废话,两只眼睛也不老实,叫人气闷,我就回来了。哼,回头让师兄去他家好了。” 菊花听了愕然,然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如今她已经恢复女装,一身浅绿撒花衣裤,头上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插了一只碧玉簪,凤眼流波,红唇吐蕊,婷婷似嫩荷摇出无限风姿,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云影莫名其妙地问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菊花含笑摇头道:“怎会不对呢?他一个男子,原不该这么对你,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么?不过,云大小姐,你也不能怪人对你如此,谁让你长得这么美呢!你这样出去帮人治病,迟早要惹来麻烦。” 云影看着菊花脸上的面巾悻悻地说道:“赶明儿我也学你,弄幅面巾戴上。真是的,明明脸都好了,还戴这鬼东西,不过确实少了好些麻烦。” 菊花道:“我戴人家不会多想——反正我丑名在外;你若戴了,人家肯定会对面巾下的容貌更感兴趣,他想着该是如何美丽的容颜。才要这么遮挡住。” 云影微皱秀眉,冷声道:“哼!我也不是好惹的。跟着我爹走了那么多地方,没点防身的招数还能活到现在?” 菊花叹了口气,拉她坐下,轻声道:“你也不可大意——你这样子实在太打眼了。云影,我本不想多话的,可是咱们也算是好朋友了,我见你这些日子心情也好了些。那么,你还准备跟秦大夫这么若无其事地过下去吗?” 云影听了她的话,本来轻松的脸色忽地就沉了下去,笑容收敛。沉默半响才道:“我也不知道。我都不晓得我们到底是怎么了,好像事情过了,大家也不再提起,你也没怪我,可是我和师兄却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 菊花摇头道:“还不是你的心结未解。你要真的什么都放下了,肯定就不会这样。有空就跟你师兄谈谈,不管怎样,你们是多年的师兄妹,你心里有事不是该跟他谈吗?有时候。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层纸,捅破了,就啥都看清楚了。” 云影揉着手指沉默不语,小葫芦在她面前一个劲地挥舞胳膊,她也没看见。 菊花又道:“你二人皆是出色人物,走到哪都会引人瞩目,若是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旁人就会趁虚而入。像今天的陈少爷,他显然是对你起了心思。你就算不喜欢他,明天说不定会来个马少爷,后天说不定来个张少爷,你不嫁人,麻烦就不断。你师兄那边肯定也是。” 云影闻言抬头看着菊花,幽幽地问道:“那你喜欢过我师兄吗?” 菊花差点被口水呛死,哭笑不得地瞪着她。见她一副认真的样子,想了想道:“喜欢一个人或者说爱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像你跟你师兄经过多年相处,才会有这份感情;我跟槐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喜欢对方的。所以说,你们师兄妹虽然都很出色,让见到你们的人都很喜欢。但那并不是什么爱,中间还缺少一份相知。你想,若是没有一份相知的话,那往后遇见跟你们师兄妹一般出色的人又会怎样呢?若是遇见比你们更出色的人又会怎么样呢?那岂不是要见一个爱一个?这跟凭借财富权势容貌来取决人又有什么两样?” 云影点头道:“所以我见那个陈少爷对我热乎才不舒坦,就好像个贪图美色的登徒子一样。李长雨怎会有这样的同窗?” 菊花笑嘻嘻地说道:“往后避着他就是了。他还不是想跟你接近,然后看能不能跟你‘相知’,然后再‘相守’。” 云影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菊花也想起什么似的,正色对她道:“说了半天都是废话,我忘了跟你说最重要的了。” 云影抬眼看她,菊花道:“也不知当初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要跟你说,你与其费尽心思对付心上人身边的女人,不如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心上人身上,牢牢地抓住他的心,这样就是来再多的女人都没用。不然的话,你对付了张小姐,说不定还有王小姐。” 云影忽然放松下来,笑问道:“那你说,要是你把心思都放在心上人身上,却没有抓住他的心,他依然喜欢了别的女人,那你怎么办?” 菊花肃穆道:“怎么办?难道离开他还不能活么?果然一心一意地对他,还没能抓住他的心,这种人要么是薄情寡义之人,自当弃如敝履;要么就是跟他缺少相知,如此付出还不能令他回头,那也该死心。可是秦大夫不是这种人。你们之间要是坦诚以待的话,我相信他自己会帮你赶走所有对他别有用心的女人。” 云影点点头,轻声道:“是!师兄从不会为美色所动。他根本就不会像那个陈少爷那样,见了美丽的女子就献殷勤。也就是因为这个,我见他帮你弄了许多药,才会疑心……”说着她声音低了下去,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菊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那是你年纪小心里没成算,其实直接问清楚不比乱猜强?你记住了:愚蠢的女人才会去对付女人,聪明的女人只会对付男人。” 云影睁大眼睛望着她,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哪来这些怪想法?你比我还小呢!” 正说着,恍惚听见门外“咕咚”一声,不知什么声音。两人吓了一跳,云影忙道:“是你哥嫂回来了,我去开门。” 她蹬蹬地跑到院门口,拉开院门,伸头左右张望了一番,纳闷地自语道:“奇怪,明明听见有人绊倒的声音,怎么不见人呢?” 她回来摇摇头道:“没见人。” 菊花不在意地说道:“许是狗儿撞到了什么东西哩。” 两人说笑一会,云影面色好多了。 晚上掌灯时分,槐子才挑了一大担东西从集上回来。菊花见了懊恼地说道:“你咋没想起来赶车哩?这么一直从集上挑回来,肩膀都要压垮了。” 槐子摇头微笑道:“我没忘记。不过三顺说他赶车去,所以我就没费事了。这是从村里挑过来的,没挑多远。” 菊花这才释然。 张大栓上来翻看了买的东西,点点头道:“差不多都齐了,咋酒水没有哩?” 槐子忙道:“酒水还在三顺家,我一趟挑不完,准备再去一趟哩。” 张大栓听了道:“那我去挑吧,你歇会。”说着去后面杂物房里翻出一担结实的藤编篓子,挑着迈入夜色中。 何氏端上热着的饭菜,招呼儿子吃饭,自己则跟菊花将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清理归顺。 何氏一边归整东西,一边惆怅地说道:“以前就指望杨子中了秀才,好扬眉吐气一回,如今他真的中了,心里又不踏实起来。咱们热闹地办酒,亲戚们也都来奉承,以为咱要发大财做大官了,可他们哪知道杨子整天读书幸苦,我瞧那样子倒比往常更担心事哩!” 小儿子到现在还没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是挑灯夜读,这情形让她心里少了些欢喜,多了些担心。 菊花道:“所以我们不可得意太过,办一顿喜酒也就罢了,别在外边张扬得不知姓什么。人家送来的田地也不能全部都收下——也要看人挑选。” 槐子快速地吃完饭,丢下碗筷走过来道:“要依我,就别办酒席,要办也要等他中了举人再办才好,只是这事怕由不得咱们。” 何氏叹了口气道:“你瞧天天来那么多人,这顿酒席还能省得了么?咱们不办酒席,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咱是小气巴拉,舍不得那钱哩。唉!这些事就是面子头上光彩,人家哪管你有啥烦难和辛苦。要说,办酒席也没啥,就是不能闹得太过了。” 待张大栓挑了酒水回来,一家人计议规划了一番,方才洗漱歇息。 槐子扶着菊花回房,小心让她靠在床上,背后垫了枕头,然后就着桌上一盏孤灯,一边帮她揉捏肿胀的腿脚,一边轻声跟她说话。 菊花问道:“咋回来这么晚,这些东西又不难买?” 槐子道:“多跑了几家。再就是卖酒水的那家货栈,酒水不够了,等掌柜的去库房调货,也耽误了一会子。” 第三百五十二章 担心云影 菊花点点头,桌上跳动的灯火,映着这暗红的雕花架子床和箱柜等物有些沉肃,若不是纱帐是浅粉色,这屋子就太冷色调了。黑夜里,看家护院的狗儿一声狂吠,引来远近人家的狗儿接二连三的应和,头顶响一声过雁凄清的唳鸣,让灯下的人心生感怀! 槐子忽然问道:“云影跟秦大夫是咋回事?他们在闹别扭么?” 菊花一怔,奇怪地问道:“为何这么说?” 槐子轻轻地揉着她的脚心,对她道:“我今儿在集上遇见陈少爷,他跟我打听云大夫和秦大夫的事。还一个劲地问云大夫定亲没有。我想这可不好说,他怕是看上了云大夫哩。可是秦大夫那么出彩的人,比他不强多了?再说,人家师兄妹好的很,他家里连儿子都有了,这么插进来算是咋回事?于是我就说不晓得,不过看上去他们师兄妹好的很,说不准定亲没有。” 菊花听了瞪大眼睛,原来她还想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陈昱对云影心生爱慕也是常情,谁知家里连儿子都生了,就这样的,还冒充未婚人士跟人求亲? 真是岂有此理! 这不过是下塘集上的富户罢了,那些城里的还不知是怎么样呢! 不过想想,她也太大惊小怪了,这个地方的有钱人家,通房丫头小妾姨娘,那不是司空见惯?不过因为她穿到了这穷乡村,没机会见识这些而已。 她轻笑道:“这不过是他痴心妄想罢了,云影怎会看上他?” 槐子点点头道:“她该嫁给秦大夫。不然这么在外抛头露面,她又是个没心机的,容易惹麻烦。如今下塘集可不比往年,人来人往的,比往常复杂多了。往常虽然穷,集上人少,可大多是庄稼人。顶多会闹起来吵嘴打架,如今可是连放印子钱的、开赌馆的、开妓院的都有了。” 他说顺口了,没见菊花怪异地盯着他,忽觉屋里好像有些静,抬头一看,就见菊花面色古怪地望着他。 他忍不住笑道:“你这副样子可是担心我?放心好了,我也不说啥人品了,就这些地方是如何害人。我都跟你哥看到三四回了——那真是家败人亡!我活腻了才会去那种地方。不说别的,就那放印子钱的,那真是要人命。可是那些在赌馆赌输了的,在妓院花光了钱的。就会去借高利贷,他们几家倒相好的很。” 菊花沉声地问道:“这是谁开的?” 槐子撇撇嘴道:“咱下塘集的人还真没这么坏,也不晓得是不是还没学会。这三家都是清辉过来人开的,其中就有衙门里的人,要是欠了钱不给,直接就锁到衙门里去了。我跟你说,我觉得这怕是县太爷开的——比直接加税好多了,省得惹起民怨,这可是人家自愿送钱给他。” 不管是谁开的。这都是不可避免的,除非还跟以往一样,穷得榨不出油水,连鬼都不上门! 槐子感觉到菊花的忧心,轻声道:“放心吧,我跟你哥都不会糊涂的。也难怪你担心,去这些地方的人并不见得就是品性不好。我们见到几个都是附近村子很老实的人,越是这样人越容易被人哄骗进去。所以,为了这事,你哥还特意跟来喜、你嫂子弟弟云根、你二舅家的来财,都打了招呼,就怕他们上当被人骗。” 菊花沉思不语,好半天才道:“来喜表哥那么精明的人才不会被骗哩。倒是来财和云根,年纪小。满心里想发财兴家,容易被人哄上手。” 槐子点头道:“我跟你哥都想到这点,也狠狠地跟他们说了,谁要是一时糊涂,进了那赌坊和妓院,回来非打断他们的腿不可——宁愿养一个瘸子也比败光了家业强。如今这几家可都是至亲。有一个陷进去,咱都要受牵累。” 菊花道:“怪不得云岚姐姐昨儿回娘家去了哩,想也是不放心。只是干这一行的,要是没点手段,那还怎么赚钱?他们肯定不会直接劝你去赌去嫖,总会先用其他名目引你上当,然后才会下狠手。所以,你们这样跟几个小的打招呼是不管用的,须得让他们小心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有,不要跟不相熟的人搭讪,最好这两年少去集上,老老实实在家种田,那些人就想下手也难。” 槐子点头道:“那明儿再去叮嘱他们几句,这事不能大意了。” 菊花认真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觉着自己够明理,所以肯定不会做那些糊涂事?” 槐子诧异地问道:“菊花,你不信我?” 菊花摇头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想象不出来那些人的手段,讹诈、勒索、哄骗,无所不用其极。也许你做一件事的时候,并不觉得这是件不好的事,结果就掉进了他们的陷阱。我这样说,不过是要你多长一个心眼,不要以为自己就比来财他们强。要是来财他们没出事,而你这个大家眼中有出息的人却被人弄进了妓院,那才是笑话哩!” 一席话说得槐子面色肃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对菊花郑重地点头道:“我晓得了——定会小心的。你说的对,咱们庄稼人就是心实,说不定本来好心帮人,却被人讹诈,或者借着这机会被人骗,都是有的。” 菊花见他对这事上了心,便放心不少,两人遂歇下不提。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才吃过早饭,就有那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上门来,投靠外加借钱。总之,如今他们都当张家是靠山和指望,这秀才老爷在他们眼中就是无所不能的,若不跟他们解释清楚了,怕是以为中了秀才就能当官呢! 张槐将菊花送去郑家,也不下地了,就留在家里支应这事;而张杨也没出门,跟哥哥一块面对五花八门的亲戚。 两兄弟一起在家坐镇,比张大栓跟何氏说话清楚多了,分量也重多了。一番厉害陈词,让那些想沾便宜的亲戚歇了心思;对那些的确困难的亲戚略施帮助,好言语劝回家;想将田地挂在张家名下的,则陈述其中厉害,然后等一月后再定。 至于上门的媒婆,张杨直接跟她们说,不中进士绝不定亲,于是婆子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不说张家的热闹,且说菊花在娘家帮杨氏切茄子,一边娘俩说着话,小葫芦坐在一旁的车里,看着她们。 将紫红的茄子切成一条条的,在开水里捞一遍,沥去涩水后,再晒成茄子干,等冬天掏出来焖了吃,也弥补了冬日蔬菜少的缺陷。 菊花跟杨氏掌刀,刘云岚则将切好的茄子端去焯水,再沥干水后拿出来晒。这茄子一切开,很容易就变了色,所以她来回跑得飞快。 正忙着,云影也来凑热闹,如今她对这农家生活极为喜欢,尤其喜欢采收瓜果蔬菜,这点倒跟菊花非常相似。 菊花笑问道:“不是好些娃儿去卖药草么?你咋有空哩?”刚才她见好些男娃提了篮子,里面是晒干的徐长卿和桔梗,往秦枫住的院子去了。 云影到处找不到砧板,刘云岚便回屋寻了一块小砧板并一把小号的菜刀——是菊花以前用的,递给她,她接过来便切茄子边道:“我都已经收下了。他们也没攒几天,并没有多少药材。” 自从他们兄妹在集上开了家药材铺子,收集各种药材,那些半大的娃儿们可有事干了,一有空闲的时候,就扛着小锄头在山上转悠,寻找药草。这附近山头最常见的就是徐长卿和桔梗了,还有的则挖了蝉蜕(知了皮)或者采集金银花晒干了去卖,挣些铜板当私房钱存了,不知多么开心。 杨氏笑道:“娃们有兴头,这么的也算正事。我见你那些草药,有不少都认得,要是我有空,也去挖了来卖,挣些钱买针线也好,就是不得闲儿。” 菊花跟云影对视一眼,笑道:“娘,小娃儿们麻溜,到处跑,干这个也便宜,况且他们也没啥大事。你田里地里活儿一大把,倒跑去挖草药,就算卖点钱,那也得不偿失。” 杨氏呵呵乐道:“我也就是这么说罢了,谁还真去挖不成?就有空,我还要带大孙子哩。”说着又逗葫芦喊奶奶,葫芦只顾低头玩布偶。 正说笑着,忽见一个拖着两管鼻涕、顶门扎了个小辫,四周头发剃得精光,露出青色头皮的小男娃一溜烟地跑进院子,大叫道:“云影姐姐,云影姐姐!秦大夫叫你赶紧家去哩!” 云影诧异地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她问完又嫌弃地瞪那小娃儿道:“李敬山,我给你的药吃了吗?怎么还拖着鼻涕?不是跟你说了嘛,要洗干净脸,把鼻涕擤干净了……” 她还没说完呢,那李敬山就使劲一吸,将鼻子下面的两条黄龙收回去,仿佛这样就算湮灭了罪证,然后对她道:“云影姐姐,你快家去吧,秦大夫好着急哩,清北村有个人来说他媳妇儿要死了——”他见云影瞪他,说完忙又保证道——“我马上就擤鼻涕,你给我的药忘了吃,闻着好苦哩!” 云影却根本不及管他了,急忙跟杨氏和菊花说了一声,小跑着冲向院外。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伦不类的手术 这个叫李敬山的小娃儿菊花不认得,也不知是谁家的,只见他伸出两指捏住鼻子,准备来个大清理,慌得大叫道:“嗳哟!别在这擤,等我拿张纸给你,出去远点擤。” 说着就要起身去找纸。 杨氏奇怪地看着她,咋连人家擤鼻涕也要管哩?那个李敬山更是一脸茫然!菊花在身上摸到两张草纸,递给这个小娃子,对他说道:“没听云影姐姐说么,你这是生病了,她给你的药要记得吃。随便擤鼻涕容易让旁人也染病。我家的小葫芦这么大最容易染上了,所以你要跑远点。” 开玩笑,这么严重的感冒,在这院子里弄一滩鼻涕,小葫芦准会被传染—那里面不知多少细菌。 小娃儿是懂非懂地接了纸出去了,虽然不晓得为啥他擤个鼻涕就会让小葫芦染上病,但他总算知道是被人嫌弃了,因此临去的时候,看菊花的眼神很幽怨! 菊花也不想伤了小娃儿的心——他们人虽小,其实懂眼色的很,忙冲着他喊道:“回去记得吃云影姐姐给你的药,多喝热水,别吃辣椒,过两天你那鼻涕就没了。” 小娃儿脆声答应着远去了。这里杨氏和刘云岚都不相信地问菊花道:“他擤鼻涕就会让葫芦染病?”菊花解释道:“这是云大夫说的。他们流鼻涕有些是受了寒,有些是其他原因。可是你们想想,小娃儿们喜欢在一块玩常常的大家都流鼻涕,这就是有一人先得了,然后过了病气给人,于是旁人也就得了。” 她本想说传染的,不过那个词太吓人于是用过了病气一说。杨氏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小娃儿们拖着鼻涕玩一堆的情景太常见了,不都是这样,谁会想那么多,除非发烧咳嗽了,大人才着急起来!她看看自家脸色红润的孙子,想着往后是不是要管紧些,不能随便放他出去跟人混。 果然刘云岚也担心地问道:“那往后咋办还能不让葫芦跟人玩?小娃儿们可不是经常拖着鼻涕的么?”菊花摇头笑道:“那哪成哩?你对他上心些不许他喝冷水教他常洗手,吃的东西弄干净了,他身子骨结实,就不容易生病。那些常年拖着鼻涕的娃儿大多生的单薄,又胡乱用脏手抓东西吃,喝生水,所以才老是不见好。” 刘云岚忙点头应了。因又说起刚才的事来,杨氏叹了口气道:“这又不晓得是哪家的媳妇难产。亏得秦大夫回来了,不然怕又是一尸两命。他这一去说不定母子都保下来,再不然,大小总能保一个。”菊花停手迟疑地问道:“刚才也没说是难产哩,不过是说那人媳妇要死了,说不定是生病了。” 杨氏摇头道:“生病了秦大夫一人去不就成了,干嘛还来叫云大夫?乡下媳妇死在这上头的多了,生病的也有。”见闺女怔怔的,又怕她担心,安慰她道:“你不要怕闺女随娘,你就算身子弱一些,可是我跟你外婆都是容易生产的,你肯定也不会差,再说,不是还有云影在这么?” 菊花如梦初醒,反笑着安慰她道:“我就没怕过。娘,我没事儿。我就不信了,人家能生,我咋不能生了?”她故意这么说,引得杨氏一阵笑,说得这生娃好似挑担子一样,使一把劲儿就能挣起身。娘儿几个将茄子都弄好晒上了,又去园子里摘了黄瓜菜瓜来,剖成两半,扒出里面的瓤子,洗净晒上,等晒得半干的时候,丢进晒酱的瓦钵子里泡着腌酱瓜。闲谈中,菊花听刘云岚跟杨氏说,明儿她爹娘就要带了弟弟云根去石头娘的娘家村子相看她的堂侄女。 “这事八九不离十了。三婶说她堂哥堂嫂觉得这亲事很合心意,眼下就看人了。不过我想他们已经先使人打听过了,也请人合了八字,不然不会定下日子相看。”刘云岚如是说。杨氏听了也代她高兴,问道:“庚帖已经换过了?”刘云岚道:“换过了。媒人来回跑了两趟,各样事都交代清楚,我爹娘跟三婶的堂哥家都满意,才换了庚帖的。眼下不过是走个过场,带云根过去见个面儿,让人家全家都瞧瞧。那天我也要去的。下来就要送吉礼下定。” 杨氏感慨地说道:“如今都讲究多了,原先那有这么费事,不过是媒人上门提了,两家相看了觉得合适,就换庚帖算定亲了。像菊花跟槐子,咱自家人先商量好了,再找个媒人来应数,说是明媒正娶的就完了。”菊花微笑道:“这事儿越是门第高的人家,越讲究,错不得一点半点,有钱人家自然也比照着按规矩来。像咱们这些小户寒门,就简单爽利多了。我觉得样好,不然折腾一圈,往后过得好不好还难说。”刘云岚道:“谁不都是这样。不过是依着他们家让他们放心些。”遂又说了那闺女如何能干,只是性子有些泼辣,娶回来也能帮衬弟弟等语,菊花却总未听见,她正神游天外,想着秦大夫和云影到底怎么样了呢?这大夫救死扶伤是好,可若是看见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想必那滋味也不好受吧!正想着,忽听杨氏道:“泼辣点好,性子泼辣也不见得就是不贤惠的。说句不怕你们小辈笑的话,我没出嫁的时候,在家也是个泼辣的,为着有人欺负菊花二舅,我总跟人打架。” 刘云岚抿嘴笑了起来,偷偷地抬眼瞥了婆婆一下,小心地说道:“我听我爹说过,他说他也挨过你揍哩!”菊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得杨氏有些尴尬,讪讪地问道:“有这事?我咋不记得了?”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扬声道:“肯定是他欺负菊花二舅,不然我不能打他——你爹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哩。”菊花再次偷笑,觉得老娘实在很可爱! 刘云岚慌忙拿话岔过这事——总不好取笑婆婆。直到日落时分,秦枫才行色匆匆地回来了。路过郑家时见青木正在院子里用棒槌砸晒干的黄豆夹,便进来请他帮忙去李长星家买几条黑鱼,他要回去收拾些东西,一会过来拿了带走。 青木点头答应了,也不问他要黑鱼干啥,转身去找鱼篓子。菊花在房里听见秦枫的声音,慌忙赶出来,见只有他一人,便问道:“云大夫哩?”秦枫微笑道:“她在那边看着,我回来拿些药再过去。”说完见菊花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他也不说话,只是对她轻轻地一点头,然后才转身出去了。 菊花却松了口气,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自去推着小葫芦到处转悠。秦枫看见菊花便想起先前的事,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后悔。原来,今天是清北村的刘黑子家的媳妇难产,昨晚挣了一夜,稳婆最后说怕是不成了,让刘黑子去请秦大夫来,看能不能保住一个。 秦枫这次很决然,一来他也下定了决心,二来这个刘黑子是他往常打过交道的,知道他是个实诚的汉子,打算跟他陈述利害关系,让他配合自己。所以他叫上云影,一起去了清北村。在发现用惯常的手法无法挽救孕妇和孩子时,他拿出早已备好的养元丹,塞进孕妇嘴里,关照云影施针,稳住孕妇,然后准备实行剖腹手云影张口想要说什么,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于是不再嗦,全力以赴地做这项剖腹手术。当下定决心后,所有的顾忌都被抛开,行事就顺畅起来 。刘黑子在房门前亲自把守,否则稳婆和老娘见了那副情形怕是要晕过去的;就算是菊花前世内行的外科医生见了,怕也是要惊掉下巴:这手术不伦不类,师兄妹穿着所谓的“白大褂”,戴着白布口罩、帽子和手套紧张地忙碌着,手术刀和银针一起上,中西医结合,屋里飘着酒味、醋味,还有人参味、中药味,总之,这情形看上去既诡异又奇待剖腹拿出婴儿,云影不顾肮脏,对着那小嘴使劲地一吸,吸出一滩污物脏水吐出,小娃儿顿时大声嚎哭起来—这是个健壮的娃儿,个头很大,要不然也不会折腾得他娘差点丧命。她放下心,却不敢耽搁,将孩子包好放在一旁,继续跟师兄忙剩下的事。 这中间,两人皆全神贯注,不仅是为了慎重,更是为了这行医生涯中第一次打开孕妇的肚腹,这时所做的每一步,看到的每一个细节,对他们都是十分重要的。等一切忙完后,师兄妹虽然都有些全身虚脱,却丝毫不敢放松,不过这却是用他们惯用的中医手段来治了,因此熟练不少,平日里珍藏的好药全拿了出来,外用伤药、内服丸药,再配合秦枫开出的方子,云影抓了药亲自去煎,直忙得脚不沾地。 刘家的人喜极而泣,给秦枫二人跪下磕头。秦枫根本没空理他们,挥挥手也懒得说话,自去忙碌,吩咐刘黑子依然在门口看着,不准人进房门。这中间的内情只有刘黑子清楚,他当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因此守在门口不敢离开一步,连饭也是坐在房门口吃的。 对家人和亲戚说这是秦大夫师傅传下来的秘术,不能让旁人见到,倒也唬住了一帮人。 第三百五十四章 买奴仆 影决定亲自照看这媳妇,直至她伤口愈合。 秦枫自然是赞成的,不但如此,这几天连他也不打算走开,于是准备回清南村再取些药材和用的东西来,师兄妹就暂时在刘家住下。 他看看刘家家徒四壁的清寒相,叹了口气,准备自己掏钱买些黑鱼等物过来,为孕妇调养身子。这时候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的,哪里还管得了这些耗费? 秦枫离开之前,叮嘱了云影一番,说自己晚间就会再赶过来,叫她小心看护。 云影看着床上沉睡的孕妇,神情复杂地对秦枫道:“师兄,你今儿把那药用了,菊花生产时怎么办?” 秦枫皱眉盯着她道:“那难道为了省给菊花用,就不管旁人死活?菊花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云影慌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枫肃然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对菊花心里不安罢了。可你也要想想,她跟菊花原没有分别,不能为了你的心结就把菊花放在前面。” 云影面上顿时露出痛苦的神色! 秦枫又低声喝道:“你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吗?若你看重每一个病患,当初也不会扔了那药;如今又想弥补这个过错——重菊花轻他人,这跟当初扔药的行径有何分别?这时候你本该一心一意、尽全力地救治刘婶才对,就算按轻重缓急来分,也该先顾眼前,如何能为了菊花耽搁旁人?至于菊花,能把刘婶救下了,菊花不也就有救了?你多用些心诊治,详尽记录脉案,比给菊花用什么药都强。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若是私心作祟难免治一经损一经,顾此失彼!” 云影听闻这一番话,顿时满脸是泪,哽咽道:“师兄······” 她终于明白师兄和爹并不怪她吃醋,却怪她违背了医者的本分。就算她不知黑盒子里是何物,但若是把菊花脸上的毛病放在心上,也会慎重处理那些东西——毕竟她上次来就是为菊花送药来的——而不是轻易地就扔了。 她不知师兄是何时出去的,只尽情地挥撒泪水,又不敢哭出声来,如此无声哽噎流了无数眼泪后,心头忽地明朗畅快起来,仿佛郁塞的心结被打通了,释放出了所有的不安和焦虑,然后便一心扑到术后的母子身上。 她每隔两个时辰为产妇诊脉一次,接下来的日子里又亲下厨房为她准备饮食,吃喝拉撒,莫不精心。 刘黑子家穷的叮当响却见秦枫总是拿黑鱼、猪蹄等物来,由云影亲自烧了给媳妇吃,里面还加了各样的药材。 这实诚的汉子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想着,往后他这命就算是秦大夫的了,不,是全家都要当秦大夫兄妹是大恩人。 刘黑子媳妇一天天的好了起来,那个婴儿更是健壮的很,哭起来声音洪亮。秦枫和云影也开心不已,每日都满脸笑容,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们跟刘家是一家子呢! 十来天后,云影终于回到清南村。 这时张家、赵家、刘家已经轮番摆酒席热闹了好几天然后张杨等三个小秀才收拾了行囊,再次踏上去湖州的路,这次是进府学上学了。每月由官府供给膳食,还有二两银子的补贴,正式成为朝廷廪生,羡煞一帮人。待人走后各家也都恢复了平静。 云影身后跟了个十来岁的黑少年,说是刘黑子的大儿子叫黑皮,她见了菊花仿佛久别重逢似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她让黑少年在院子里坐着,自己则拉了菊花进屋,嘻嘻笑道:“菊花,我还要再去清北村,先来你家弄些吃的带过去——刘家穷的很,要是不帮一把,将刘婶调养好了,这病也就白治了,那我跟师兄算是白忙一场。你可要帮我。” 菊花忽觉今天的云影跟往常很不一样,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变了,由衷欢笑,轻松自在。她很喜欢这样的云影,因而想也不想地应道:“好!我不过是帮些财物,跟你们这些天日夜照顾她比差多了。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跟着你们沾些功德吧。你说要哪些东西,我好叫槐子哥待会装上。” 云影大喜,笑道:“不就是粮食鱼肉喽。本来不该要鱼肉的,不过黑皮娘做月子,又在养伤,一定要吃好,这些东西可少不了。” 菊花点头道:“等槐子哥回来让他装给你,再逮两只鸡网些鱼。眼下他在镜湖那儿忙。镜湖快干了哩。” 云影眼睛一亮,本想说要去看看,又想到自己还有事,只得放下了这想法。 菊花知道她的心事,笑道:“放心好了,我家的塘也要干了,晒了不少小鱼干哩,回头你带些过去。我晓得吃这个,帮你也准备了一份,还有好些干泥鳅哩。” 云影乐呵呵地谢了她,忽地想起什么,问道:“菊花,你家的张杨中了秀才,是不是好些人送田地过来?” 菊花点头道:“是。不过这个便宜也不是好沾的,我们也没有全都收下。你也晓得,我们家不是那心大的,喜欢过简单的日子。” 云影转头看了看坐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的黑少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只是这刘家就快要卖田地了。这些日子,要不是我跟师兄在那,他们家那几亩薄田早卖了,说不定现在在卖儿女呢——卖完了田地不就只好卖儿女么?我想着,你们家如今家业不比往常,靠张叔跟槐子哥怕是支持不过来,迟早要跟李家一样找管家买奴仆,与其去跟人牙子买那不相熟的,不如在附近找熟悉的人,用了还放心。” 菊花听了一呆,随即笑道:“我们还没到那一步。这刘家难道就撑不住了么,要你这个大夫改作‘牙婆,帮着找工?” 云影皱眉道:“这稻子才收完,他们交了税都没粮了,整日吃玉米,玉米也不剩多少。那些官差坏的很,变着法儿盘剥,上门来捉鸡逮猪。刘黑子还能去集上找工做,他媳妇身子养好了要在家照顾老人和小孩,这黑皮跟他妹妹黑丫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出去能干什么呢?不如你留在身边使唤。不然这么下去他们爹娘迟早要被逼的卖了他们。” 见菊花沉默不语,云影又道:“他们一家都是实诚本分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多这个嘴。你要是收了他们家,他们也得了活路,你家往后也多了帮手。你生产完了也是要照顾娃儿的,家里事也多,正好把黑皮兄妹调教出来。” 菊花点点头道:“也不是不成。可是云影,原先虽然穷,大家好歹都是自由自在的,若是他们投靠过来,得签卖身契才行。这中间的道道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不然我宁可帮衬他们几两银子,就当做了好事,强于往后惹麻烦。” 云影斜了她一眼,笑道:“这还用你说?我在外比你见识的多了,那些恶奴欺主的事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大多是跟主家久了,见主家良善好欺,有机可乘,渐渐滋生野心。所以我已经跟刘黑子大叔说过这点了。他说卖给旁人是卖,还不如卖给你们家——他也是看中你们家是忠厚实在的,反把这当做好事,求我跟师兄帮着说合。你就是不签,我也是要劝你签的——我怕你们不懂会吃亏呢,谁知你竟是个内行的。哼,我看你就不像个种田的。” 菊花不理她叨咕,微笑道:“签了卖身契也不是就没出路了,十年后,要是他们家想离开,跟我们说清楚,也可以把卖身契还他们。这一纸凭证不过防的是在我们家的时候,要守住本分。” 云影笑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了。不过据我看,他们未必想离开,张杨要是做了官的话,他依附你们家只有好处。在城里,想进豪门富贵人家做工也不容易呢。” 说话间,张槐回来了,见院子里坐了个不认识的少年,很奇怪,他大步进屋,看见云影在,便跟她打了招呼。 菊花忙问道:“湖水干了么?” 槐子道:“快干了。明儿就能逮鱼了。外面坐的是哪家的娃子?” 菊花便将刚才的事告诉了他,连带刘黑子一家要投身张家的事也说了。 槐子沉思了一会,敲着桌子点头道:“也好,我正想买个丫头来照应你哩,你哥也说要买人。 如今家里事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可不成,还是添几个人比较好。” 云影对菊花一笑,仿佛在得意自己的先见之明。 于是槐子装了些粮食,逮了两只老鸡,又去鱼塘里捞了几尾鲤鱼养在水桶里;菊花又找出一包红枣,将前几天办喜酒时杀猪剩下的猪蹄和猪肚都包了起来,并一些干鱼干菜,等吃过饭好一起带去刘家。 云影很不好意思这等于是她找菊花要的,忙道:“你这么忙,还是让刘大叔自己来挑吧,反正他也是要过来一趟的。我跟黑皮先把鱼和鸡这些东西提过去。” 槐子于是点点头同意了,他的确很忙。 等张大栓回来,何氏已经做好了饭,招呼云影和小黑皮一块上桌吃饭。 第三百五十五章 自作孽,不可活 何氏笑对云影道:“你不在这些日子,我还怪想你的。啥时候能回来哩?” 云影笑道:“还要过些日子,刘婶身子还没养好呢。” 其实,刘黑子媳妇的伤口已经初步愈合了,本不需要他们再守在那,但秦枫生怕自己跟师妹走后,他们不知轻重好歹,不懂得照顾自己,况且家里又穷,要是为了生计不将身子放在心上,折腾出后遗症来,那他一番心思不就白费了?而且他们还要观察病人饮食痊愈的情况,每天的脉象等都要详细记录,所以竟是打算一跟到底——直到她完全好了为止。 亏得这是第一回,往后再有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处理再说吧,但肯定不能老是这样,不然他们怕是要亏得连饭也吃不上了。 张大栓跟何氏也知道了刘家要投靠的事。何氏看着小黑皮叹了口气,怜惜地帮他夹了些菜,叫他不要客气,想吃啥就拣,他们不是那尖酸刻薄的人家。 少年身上的衣衫虽然破旧,却长得很皮实,他沉默的样子倒有些像青木,接了何氏拣的菜,有些局促地抬头对她道:“多谢婶子。” 何氏连道不谢,又问了他家一些情况,原先也还过得去,无非是这李县令来了,经不住盘剥,所以连饭也吃不饱了。大家说起这贪官盘剥的事,都气愤无奈。 槐子忽然道:“听集上回来的人说,有两个官差昨天晚上掉河里淹死了。那些人还以为是被人害的,谁知查了半天也没查出啥原因,就是掉水里淹死的。也不知大晚上的他们干啥往河边去。” 云影正喝汤,闻言差点呛了,咳嗽不停。 菊花奇怪地望着她,见她咳得两眼通红,溢出泪水,忙道:“再喝一口汤。看可好些?” 云影摇摇头,好一会才止住,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睛,对众人强笑道:“死了好。这些祸害死了怕是没人会同情吧?” 槐子道:“同情?要不是心里害怕,只怕大家要买炮仗来放哩。不过死了两个还是要有人来的。听说还抓了不相干的人,因他们昨晚上在陈家酒楼吃的饭,如今将陈家掌柜的拘去问话了。” 云影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这不干陈家的事。抓他干啥?” 何氏恨恨地说道:“还不是胡乱攀扯,拉人顶罪。这些杀千刀的从不讲理。” 云影正呆着,小黑皮忽然道:“昨天他们去我们村了,还在我家闹了一场。要不是秦大夫给了他们二两银子。他们就要将我家的猪赶走了。他们还想欺负云影姐姐哩。” 云影忙喝道:“黑皮不要瞎说,他们不过是想钱罢了。后来不是在村里好些人家都抢了东西吗?” 黑皮定定地望着她道:“那衙门里的人会不会像抓了陈家掌柜的那样,也把我们村的人也抓去问话哩?”云影再次愣住了。 槐子沉声道:“还真有可能!就看他们要不要将事情闹大了。你们要小心些。” 菊花皱眉道:“他们真要抓人,如何小心?淹死了就淹死了,又没有证据证明是被人谋害的,那些人这么折腾无非是想多捞些钱,不然你还以为他们有多公正廉明,替死者查案么?” 张大栓将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恶狠狠地说道:“他们要是这么不讲理。你们就像上回咱村一样,把进村的官差打成猪头……” 槐子跟菊花同时出声阻止他,槐子道:“爹,这样事可一不可二,你可别乱说,回头他们真的打了衙门里的人,说不准谁家就要倒大霉。”又转头认真叮嘱黑皮道:“黑皮。回去别说这事,知道么?” 黑皮忙点点头,心里却疑惑不已,为啥你们能打我们却不能打哩? 饭后,云影叮嘱菊花一定要注意,有事情赶紧让槐子去清北村叫他们,又说他们再有几天就可回来了,到时候将刘婶也一并带过来。就近观察照看。 菊花见她反复叮嘱,心里温暖,微笑道:“不怕的,既然他们家要来帮工,索性让刘婶带着几个孩子先过来,我把西边的屋子先收拾出来让他们住。其他的往后再说吧。” 云影点头,忽然她犹豫地问道:“菊花,你觉得那两个官差是不是被人谋害死的呢?若是的话,也不知这人算是做了好事还是违了国家法度,该被抓去牢狱?” 菊花见她目光闪烁,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故作无所谓地说道:“不管是怎么死的,都是他们罪有应得。虽说县太爷是贪官,但若是这些人行事稍微留手,也不至于弄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他们每次顺手牵羊,看起来抢的东西都不多,可是寒门农户,哪里经得起这样勒索?几次下来家里就空了。谁会去谋害他们呢?我倒觉得是他们坏事干多了,夜鬼都跟着他们,自然会掉进水里。” 云影舒了口气,笑道:“我也这么想。这两人死了,旁人都要多活好些年,不然他们准会害死更多的人。” 菊花笑道:“那倒是。不过你们都要小心,这些人虽然该死,可若是被他连累了,那不是很亏?” 云影点头,遂跟她告辞去清北村。 因为这事,菊花却对她不放心起来,后来还是张大栓将两人送过小清河才罢。 云影一路盘算,自己那天也没给那两人下多少药,怎会跑到河里去了呢?难道师兄也出手了?他不是最珍惜人性命的吗?照说不应该呀! 原来,昨天两个衙役去了清北村,在刘黑子家好一番搜刮。后来秦枫和云影出来阻止。这两人一见云影,难免动了淫邪之念,扬言刘家若不能将税交足,则以此女抵税——他竟是不问青红皂白将云影当做刘家的人了。说着话,两只眼睛只顾上下打量她,恨不得在她身上钻一个洞,要不是有刘黑子和秦枫在场,怕是立时就要将她给掳走。当时未动,但他们临走时那算计的目光,分明是不会放过云影的。 她一怒之下就给他们身上下了药。这药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事,若是喝了酒,沾了酒气的话,就会头晕目眩,分不清东西南北。想来那两个人在酒楼喝了不少酒。可是就算头晕,也应当倒在街上,怎会跑到河里去呢? 她猜想是不是师兄也出了手,又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她还没想通这问题,官差再次去了清北村。这回抓走了村里好些人,说是跟昨天的凶杀案有关,要带去清辉县衙,请县太爷问话录供词,刘黑子也在其中。 村民们被激怒了,又不敢跟他们相抗,却撵到了下塘集,围在县衙设立的临时收税官衙,不肯离去。 双方对峙无果,只是当晚又发生了一桩诡异的事件:又有两个衙役溺水而亡。有亲见的人说,看见他们自己跳水自杀。 这可不怪异? 顿时下塘集沸腾了,都说这是报应。幸存的衙役们吓得面无人色,躲在屋里不敢出头,那些被抓来的乡民则全跑光了。 接着,因有人被引诱入赌场,稀里糊涂之下将田地妻儿输个精光,第二天如狼似虎的赌场打手们带走妻儿,收了地契,这汉子绝望之下听说官衙里连死了四个衙役,仿佛受了鼓舞,那眼睛就红了,也不知他从哪弄来的银子——也许是偷来的——买了不少油料,浇在木柴上,趁夜点着了扔进赌场。 本来他一人也不能成事,赌场的人自然是纷纷出来救火的。可是,人们恨极了这赌坊妓院和放印子钱的,也不知是谁开的头,里面在救火,外面的人却不停地往里扔柴火、泼油。先是那些破家流浪的乞丐——都是因为这赌场妓院破的家,后来是那些过不下去的商户和附近的乡民,再后来是所有的人都在喊:“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人人脸上疯狂可怖,什么柴草树枝,只要能烧,都往里扔;又冲入油坊抢了各种油料往赌坊妓院泼——唬得油坊掌柜呼天抢地,也没人理他——大门却被堵住了,不放里面的人出来。 这下可翻了天,虽然是青砖小瓦的房屋,也经不起这样泼油加薪,再说,里面能烧的东西多着呢,除了锅碗缸罐,哪一样家什不是木头的?顿时赌坊和妓院都熊熊燃烧起来,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在夜色中格外绚丽多姿。 临时官衙跟他们是相连的,很快也烧了起来。 衙役们这时候都纷纷逃命,那里还敢去救火,况且也救不回来——这临时官衙可是为了收税设立的,后面仓库里藏了大批的粮食还未运走,这一沾了火,如何幸免?于是接二连三,牵四挂五,又有不少的商铺和民房被卷入火海。 赌坊和妓院烧起来的时候,人们还在疯狂叫嚣,并不理会那里面的惨叫声,反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到临时官衙烧起来的时候,那些衙役狼狈地逃出来,乞丐们就恶狠狠地上去抓住他们,再推搡进火海,任凭他们惨叫、求饶却不为所动,更多的人则叫嚷着去抢粮食,场面甚为混乱;待商铺和民房也烧了起来,人们对着那凶狠肆掠的火龙,这才浑身惊悚,害怕地四散而逃。 方家好几个作坊虽然都不在主街上,但这场大火要是伤了下塘集的根本,那也是对他们不利的,因此宋掌柜急忙召集作坊里的人,连同街上的住户,紧急在街道两端拆出了一段隔离带,阻止火势蔓延,至于中间已经烧着的部分,则只能望洋兴叹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准备 就在人们以为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烧光,那火才会熄灭的时候,天空忽然乌云滚滚,下起了干旱四个月以来的第一场瓢泼大雨。 雨水浇灭了猖狂的火焰,冲刷着罪恶与悲伤,断壁残垣的废墟里,不断流出黑色的烟灰污水,偶尔有微弱的呻吟声传出,却被哗哗的大雨声掩盖,或者就算有人听见了也装作听不见——烧了这半天,就算救出来也没用了,还不如死了痛快。 天明后,来喜站在人群中,看着那黑乎乎的废墟,心头直颤,暗自庆幸当初家里穷,因为没银子所以将铺面置在街头老远,大姑家的铺面更是在新街,因而都未受到波及。 那些失去房屋和铺子的住户,望着漆黑一片瓦砾,哭泣不止。火起时,无人阻挡他们,自然都逃出了性命,只是整个家业化为乌有,怎不悲伤? 就有人劝道:“想开些吧,看看那里面死了多少人?你们全家都没事,不得感谢菩萨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想法子过活要紧。” 听的人一想,果然是这么回事,于是强忍悲伤,自去打点。 也有幸存未烧死的衙役,恍惚搭了船往清辉去报讯,船家见出了这样大事,也不敢不理他们,更不敢收船资。 方家的宋掌柜早连夜派人去清辉送信。 消息层层上递,各方人马都盯上了这个空隙,于是奏本雪片似的飞往京城,参李县令“依仗权势,胡摊乱派,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民不聊生,终至民乱”等数十条罪状。龙颜大怒之下,即批革职,押解进京受审。四皇子一党大受干连,从此一蹶不振! 各方拍手称快,连道这一场好火。 不说朝廷风云色变,也不说湖州巡抚急派人来清辉料理诸事,且说清南村,仍旧安详地过着日子,不过白日田间地头、晚间村人聚集闲话时多了些内容。本该拍手称庆的,又一想死了那么多人。赶紧闭上嘴巴,唯有叹息! 菊花觉得这几日身上懒散,格外沉重,头晕提不起精神。因此没有精力对这事多关注,况且在她看来,这样情形迟早会发生的,即便没有失火死人,也会有其他的民乱发生。 这日早饭后,她感觉自己有些支持不住了,刚想着要槐子去叫云影跟秦大夫,结果他们带着刘黑子一家就来了。 云影和秦枫一见菊花疲惫的神态,大吃一惊。顾不得刘黑子一家,急忙抢上前来。秦枫沉声对云影道:“镇定些,先扶她进屋再说。”一边责备地对菊花道:“怎么不让槐子去叫我们?” 菊花轻笑道:“我刚想让娘去叫槐子的,谁知你们就来了。昨天还好,也就今早沉重了些。” 云影安慰道:“不怕,我们回来就好了。来,靠好!”她将菊花扶上床。在她背后垫上靠枕。 秦枫立即为菊花把脉,云影将菊花面巾取下,仔细打量她的脸色,看着她有些苍白的嘴唇,神情肃然。 这时何氏端了两杯茶水走进来,刚想对秦枫和云影说什么,见他们严肃的样子,慌忙将话吞了回去。将两杯菊花茶放在圆桌上,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屏息注视秦枫的脸色。 好一会,秦枫才松手。 何氏急忙问道:“秦大夫,菊花没事吧?她今儿不大精神,我心里担心。准备让槐子去叫你们哩,谁知你们就来了。” 秦枫微笑对她道:“无事,快到日子了,她有些累,支持不住也是有的。我跟师妹回来了,就在眼前看着她,婶子就放心吧。还要麻烦婶子将刘叔一家先安置了,刘婶的身子还没养好,不能让她累着。” 何氏听了高兴,急忙答应道:“嗳!真是难为你们了,秦大夫。刘家人我来安置,房子早就收拾好了,他们如今也算我家的人哩,这也是应当的。”说完又上前安慰开解了菊花几句,方才出去了。 等她一走,菊花便看着秦枫二人,轻声问道:“怎样?” 秦枫沉吟了一会,道:“怕是要提前。你撑不到日子呢!”他跟云影目光交集,轻轻地点头。 菊花还没答话,云影笑着坐到床沿上,拉起她的手道:“菊花,你不要害怕,我跟师兄如今都不比从前,肯定能保你平安的。” 她心里有底气,安慰人都肯定许多,秦枫也笑着对菊花点头。 菊花笑对云影道:“我何时害怕了?是你在害怕吧?我说,你到时候可要小心仔细些,莫要将剪刀啥的落下一样在我肚子里……” 云影虽然明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瞪大眼睛,几乎要惊叫出声——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秦枫迟疑地问道:“有这样的事?” 菊花微笑点头,慢慢地说道:“我相信你们,不仅是相信你们的医术,更多的是因为你们的医德——那样谨小慎微,让我心安!不然,换一个妄自尊大的人来,就算他医术高明,我定不敢轻易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他。” 秦枫郑重点头,对她道:“这几天先准备一下,就为你做手术。你要告诉槐子,没有他帮忙我们肯定不成,你婆婆和娘会怀疑的。” 菊花点头道:“待会儿我就跟他说。这个你们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秦枫道:“我先为你施针,疏通气血,你好睡一会。” 云影忙上前帮菊花躺好,一番忙碌后,待菊花睡熟,两人出了房门。 云影叹息道:“还是要剖腹。师兄,还是你去跟张槐说吧,先让他心里有数了,也省得菊花多费口舌。他那么在意菊花,又有刘婶的事在先,应该不会反对的——再说反对也没用。” 秦枫点头道:“我去叫黑皮找他回来。你帮刘婶安置。” 兄妹二人遂分头忙碌去了。 张家父子正在收玉米,不等黑皮去找张槐,他已经回来了,挑了一大担玉米棒子,扁担直颤,脚步匆匆地进了院子。 见了秦枫等人,高兴万分,歇下担子,撩起脖子上的布巾抹了一把汗,说道:“秦大夫,你可回来了。我刚才回来见菊花很累的样子,怕她不舒坦,准备挑完这担就去请你来帮着瞧瞧哩。” 秦枫笑道:“别担心,我已经为她施过针,这会儿睡下了。来,槐子,我跟你说个事。”说完转身进屋。 张槐忙道:“嗳!”转身见刘黑子父子自觉地帮忙晒挑回来的玉米棒子,便笑道:“刘叔,你们刚来,先歇会吧,这个待会我来晒。” 刘黑子憨笑道:“东家,你只管忙你的,这些活不算啥,我跟黑皮一会就弄完了。” 张槐见他固执,又惦记秦枫说事,便不再多话,进去堂屋。见秦枫坐在桌前,他也含笑坐下,先从桌上的大茶壶里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咕咚一气灌下去,然后对秦枫道:“啥事,秦大夫?你说吧,我听着哩。” 秦枫便轻声将菊花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 槐子并没有大惊失色,但搁在桌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沉声问道:“你是说,刘婶是剖腹产子的?” 秦枫点头道:“嗯。当时不这么的,肯定是一尸两命,一个也救不回来。他们拖得太久了。也亏得我当时下定决心,一点也没耽搁,不然就算是剖腹,也只不过拿出一个死婴——胎儿都快窒息了呢!” 张槐点头,又仔细地询问了诸多问题,有关于刘黑子媳妇的,有关于菊花的,有关于剖腹手术方面的。 秦枫一一作答,并不因为他是外行而不耐烦,尽量用浅显的俗语跟他说清楚。 半个时辰后,槐子长长地吐了口气,对秦枫道:“就这么的吧,一切麻烦秦大夫兄妹了。我跟菊花不知怎么谢你们——救命之恩也不是说几句话就完事的。我知道,你帮刘婶做这事担了老大的不是,还倒贴银子补品,不然救不活你名声就毁了。你放心好了,我跟菊花都信你,你咋说我就咋做。” 秦枫见他如此爽快,很意外,微笑问道:“你不担心?你肯让我帮菊花做这手术?” 槐子摇头道:“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云大夫整天跟着菊花,你们又给她吃了一粒好药,还经常帮她把脉,旁人家的媳妇怀孕你看了都不会这样。我也看得出来,原先你大概还有些吃不准,如今帮刘婶做了一遍这剖腹,你今儿说话有底气多了。我还有啥担心的?那刘婶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么!要说不让你帮菊花做手术,那不是拿菊花性命不当数么?你们不过才帮刘婶做过一回,只怕还手生的很,若是让云大夫一个人帮菊花做手术,我不放心哩,你们一起上,不是更妥当?” 秦枫失笑,没想到他察言观色还挺仔细的,自己确实不同于先前的彷徨,这说话行事都带出来了,又暗赞他能不拘于世俗眼光,以菊花安危为重。 槐子又道:“这事跟我一人说不行,青木那边要想瞒着几乎不可能。我回头来安排这事。秦大夫你啥都不要想,只管想怎么帮菊花做好这剖腹手术。刘家婶子也让我们来照顾,我瞧云影挺忙的。” 秦枫也轻松下来,笑道:“不碍事。我们照顾她是应该的,各样情形都要记录,我也要根据她的身子恢复情况酌情用药和改变药方。不过如今她已经大好了。” 张槐恍然大悟,佩服不已,又跟他说想要啥吃的尽管说出来,如今都当这刘家媳妇是重点保护对象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不是当主子的料 菊花一觉睡醒来后,那沉重疲累的感觉好了许多。睁开眼睛,就见槐子坐在床沿上,握着她的一只手,含笑看着她。 “可好些了?”他轻声问道。 菊花一见他的神情,就猜到秦大夫怕是先一步告诉了他实情。她也不起身,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用暗哑的嗓音轻声问道:“槐子哥,你晓得了?” 槐子轻揉着她小手,顿了一下,才点头道:“秦大夫都跟我说了。菊花,你甭害怕,秦大夫和云大夫厉害着哩。我刚才去瞧了刘婶,她精神头好的很,说话中气十足,走来走去也没事,身上也不疼了,就是还不能干重活。她儿子也结实的很,云大夫说她奶水很好。菊花,你不要害怕,秦大夫说你比刘婶年轻,回头比她更容易养好,他如今……” 菊花仰躺在床上,听他絮絮叨叨地安慰一堆话,难为他这么一会工夫就跟秦枫问了这么多,简直比她还了解剖腹产了。不对,她本来就不了解剖腹产,不过就是知道有这么个手术而已,槐子肯定是仔细地问了秦枫,而秦枫刚做过,自然是详细地跟他说了。 一时间,她眼睛有些湿润,笑道:“槐子哥,我不怕。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妥,你可见我害怕了?不是我胆大,而是我没觉得有危险——我感觉灵的很哩。我跟你说,上回云影来了,我就心里很不安,果然她把药丢了;这回我一点也没有不安,你说不是怪事么?所以我就想,我们的娃儿肯定是有福气的,一定会没事的。你瞧,刘婶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槐子听了她的话,惊喜地攥紧了她的手,问道:“真的么?我也觉得你每天都自在的很,就是刚开始那会儿容易哭。呵呵。果然你娘俩都是有福气的!嗳哟!不能这么说,该感谢秦大夫和云大夫才对,他们真是太神了,遇见他们才是你的福气。” 两人轻声谈笑了一会,商定了先跟青木说,再到手术当日告诉两家大人,免得他们日夜悬心。 槐子小心地扶着菊花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揽着她慢慢起身,道:“起来走一走,老躺着也不好。你肚子饿了吧,该吃东西了。” 菊花点头。下床整理了一番衣裳,重新挽了头发,戴上面巾,然后依在槐子身边来到院子里。何氏见了,急忙搬了张带靠背的椅子过来让她坐下,问了她说身上还好,才放心地去厨房给她弄吃的。 院子里已经摊开晒了许多玉米,黄灿灿的,小黑皮正坐在一堆玉米棒子中间扒玉米皮。见了张槐和菊花叫了声“大少爷,大少奶奶!” 菊花听了怪异不已,别提有多别扭了,看来她根本不是当主子的料,一个称呼就让她不自在了。 槐子听了也不惯,忙道:“黑皮,甭这么叫。就叫我槐子哥好了。我可不是啥少爷。” 小黑皮张着嘴巴愣了一下,方才道:“那咋成哩?我爹娘听了要骂的。要不我就叫你槐子少爷吧。”他心里很奇怪,叫少爷有啥不好,比叫少东家好听多了。 菊花正想要他怎样称呼才合适,云影笑嘻嘻地牵着一个黑黑的小女娃,从西边屋子里出来,对菊花道:“菊花,你醒了?我来看看——”说着掀开她面巾瞅了一眼——“好多了。槐子哥。你搬张桌子出来,我再替她号一回脉。” 张槐忙转身进去厨房,将那张小四方桌给搬了出来。 云影则将那个小女娃拉到身边,对菊花介绍道:“菊花,这是黑皮的妹妹黑丫,今年九岁。黑丫。这是菊花姐姐。往后你就跟着她了。” 小女娃怯生生地叫道:“小姐,哦不,少奶奶——” 菊花忙摇手道:“你还是叫我菊花姐姐好一些,那少奶奶啥的我听着不惯哩。我们刚刚还在跟你哥说这事儿。” 黑丫犹豫地转头望向她哥哥,却见黑皮对她摇头,她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云影将菊花一只手放到桌上,认真地替她号了脉,半响才对槐子和菊花道:“还好。不过这几天要当心。槐子哥晚上睡觉警醒些,看着她点,要是不舒坦一定要去叫我跟师兄。” 张槐听了急忙点头,又问了菊花几句话,然后才去跟小黑皮坐一块儿收拾玉米棒子。 云影这才笑对菊花道:“他们两个还小,你觉得叫你少奶奶不如叫菊花姐姐亲近,可是那些佃户、长工、下人要怎么叫你?难道要叫东家奶奶?那不是更难听,还是叫少奶奶好一些。不过就是一个称呼罢了,算不得什么。” 菊花想了想也是,她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来,只好笑着对两个小的说道:“那就随你们吧。黑丫,来,跟我说说,你都会干些啥?” 黑丫有些紧张地用手绞起了衣襟,看着菊花结结巴巴地说道:“少奶奶,我……我会煮饭,会……会洗衣裳,割稻割麦子我也会,少奶奶你有事就跟我说,啥活计我都能干!” 菊花看着眼前的黑丫,急切地表明自己的价值,生怕她会嫌弃她,不禁一阵难受。小女娃梳着简单的丫髻,头发有些枯,皮肤有些糙,除了眼睛黑亮——大抵小孩子的眼睛都很明亮——整一个营养不良的女娃。 她叹了口气,暗道这主子不是那么好当的,怎么觉得让这小女娃干活会有罪恶感哩?算了,就当她跟赵清一样待吧,先做些简单的活计。 她笑着拉起黑丫的手,道:“你还小,还不能干那些田里的活计,咱们就在家干些家务活。你也别害怕,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只要诚实本分做事,没人会骂你的,打人更不会了。” 黑丫点点头,低头小声道:“我听少奶奶的。” 菊花虽然见不得她这副胆小害怕的样子,但也未交待什么话,她想着往后慢慢地调教吧,若是今儿说上一堆注意事项,没准让她更放不开了。她还是觉得本性自然流露比较好。 云影也是个心软的,见她跟了菊花,真心为她高兴,笑道:“黑丫,你放心好了,你们少奶奶最是和气的,往后你会觉得在这比在家还过的好呢。” 菊花瞅了她一眼,心道这话过了,金窝银窝,也比不上自家的狗窝,都卖身为奴了,再好也不好了,不过她没把这话说出来。她也是考虑这点,所以让槐子只买了黑皮跟黑丫,而刘黑子跟他媳妇则是作为佃户和雇工帮张家干活,省得将人家一家人都变成奴仆。 黑丫听了云影的话,则十分认同的样子,见菊花没有讨厌自己,心里欢喜,眼睛四处巡梭,想找些活计来干,一时也不知干啥,就乖巧地过去黑皮身边,蹲下帮着扒玉米皮。 云影轻声跟菊花说道,刘黑子暂时晚上还要回清北村——他老娘在家里看屋子,家里还有些粮食没收上来,等收了才能过来,刘婶和黑皮兄妹就先在这边住下了。 菊花点头,槐子已经安排好了,等空闲的时候,简单盖几间屋子让他们一家搬过来住,毕竟他们家跟普通佃户还是不一样的,住在一块用起来也方便些。 这时,何氏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搁在菊花面前的桌上,乐呵呵地笑道:“这是云大夫刚刚做给刘家妹子吃的鸡丝面,特意留了些鸡丝炒木耳,我就照着下了一碗面给你。” 菊花感激地看了云影一眼,带着敬慕诚心说道:“等我出了月子,好好地做些菜给你吃。不然,总觉得让你一个大夫做菜真是浪费。要不这样,我带黑丫一阵子,等她能搭手做些事了,就让她去帮你干些杂活,也省得你花费工夫在家务上头。” 云影急忙摆手道:“不用这么费事,我不是要收徒弟吗?徒弟是干啥的?‘有事,弟子服其劳’,当然要帮师傅干些杂活了。所以你放心,将来我有的是人手用。” 菊花笑着摇头,自顾吃面。 吃完,刚舒了一口气,就见黑丫急忙跑过来,将碗筷收拾了端去厨房,接着又端了一杯温热的开水出来递给菊花。 菊花接过来,温和地笑道:“难为你,黑丫。” 黑丫忙使劲地摇头,羞涩地跑去继续扒玉米皮。 菊花漱了一口,看着澄蓝的天空,飘着淡淡的云,久旱之后的一场大雨,洗去了空气中的灰尘和闷躁气息,天地间一片澄净清凉。 即便是步入秋季,那些逃过干旱淋了雨水的植物也格外精神,拼命释放最后的生机。至于墙根的野菊,则正当其时,葱郁得好似没有经过干旱这回事,再过些日子就能开花了,这当然是菊花经常为它们浇水的缘故。 她看着场院中忙碌的槐子和黑皮兄妹,将玉米皮掳到尾端,然后几只玉米棒子打结绑在一块,一嘟噜一嘟噜地搭在竹竿上,整齐地排成一行,煞是好看! 几只鸡围在他们身边,东啄一口,西划拉几脚,悠闲地“咕咕”叫几声,甚是惬意! 她双手抱住沉重的肚子,忽然就期盼起来,憧憬着小家伙出世后,这个农家院子洋溢着新的生机和欢笑! 第三百五十八章 菊花生产 安排了刘黑子一家,菊花身边就多了个小丫头,槐子身边多了个小长随,只有刘黑子还在清南村和清北村之间来回跑,他媳妇则在张家做月子,云影跟何氏照看她十分精心。 槐子跟青木长谈了一回后,青木跟刘云岚都忙了起来。刘云岚常常地抱着小葫芦来张家院子跟刘婶闲话,并不停地向云影询问一些注意事项,又帮着清理屋子、院子,洗洗刷刷忙个不停,弄得何氏很不好意思。 青木刚告诉她这事时,她几乎不曾吓晕过去,紧张不安地问了详情,又去看了刘婶的肚子,又见她饮食坐卧均无大碍,奶水也充足,这才放心了些,但到底悬着一颗心,因此一应事项询问十分仔细。既然要瞒着长辈,菊花剖腹产的时候就全靠她支应了,她当然要问仔细了。 小辈们悄没声息地瞒着这事,长辈们都蒙在鼓里。 杨氏还纳闷,家里忙的很,为何刘云岚整天往张家院子跑?这儿媳妇一向是个懂事的,不是那偷奸耍滑的人,这几天是咋了?她也不是刻薄的婆婆,不过叫唤她勤了些,也没摆脸色给她看。 如此又过了几天,九月三日清晨,菊花觉得十分沉重,云影跟秦枫看了后一致决定不能再拖了,于是立即为她实行手术。 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产房比刘婶当初的房间干净清爽了不知多少,等秦枫和云影将菊花弄进产房后,张槐立即守在房门口,只有刘云岚跟进去帮忙打下手,待会照顾宝宝什么的。 青木则拦住困惑的何氏,又叫来杨氏,连张大栓和郑长河也叫来了,将他们带到旁边的屋子里,一五一十把菊花的情况说了。 果然年纪大就是承受能力差。杨氏还没听完,眼一翻就晕过去了;何氏好歹镇定些,也是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两个男人则惊呆了。 青木急了,急忙大叫道:“刘婶就是剖腹生下井儿的,你看她如今不是好的很么?”一边冲上去跟惊慌的郑长河搀住杨氏,使劲地掐她人中。 何氏忙问道:“这是真的?” 青木后悔自己太不会说话,干嘛不先将刘婶的事说出来?非要细说从头。娘听了当然受不住了。 这时见何氏问,也顾不得条理了,想到哪说到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总之是告诉他们:菊花这身子很不好,像平常那样生娃会没命;刘婶剖腹生下了娃儿,母子平安;秦大夫和云大夫正在帮菊花剖腹,让他们不要担心,不然看看刘婶就好了。 这时杨氏醒了过来,刚要放声大哭,青木大喝道:“娘,菊花没事,还等着你们帮手哩。你这不是添乱么?何婶。你跟娘说!” 何氏正在消化这消息,闻言一怔,要她说,说啥? 这时,刘婶带着黑丫走进正房堂屋,她转头对黑丫道:“回去看着弟弟,醒来就叫我。” 黑丫点点头。转身去了。 刘婶缓步走进房间,对何氏和杨氏笑道:“东家奶奶,亲家奶奶,我来跟你们说,这事没那么吓人,秦大夫和云大夫厉害着哩……” 过了好一会儿,等杨氏、何氏平定下来,青木又道:“娘。何婶,从这会儿开始,所用吃的用的东西都要上心些,衣裳都要用开水烫一遍,锅碗筷子也要常常用开水煮,鸡鸭白天不要放进院子——防止在院子里拉屎。晚上再放它们进来,狗也要赶远些,菜园子也不要浇粪。你们身上不洗干净了不要去看菊花。唉,还是忍忍,就算洗干净了也不要进去看她。” 他说一句,杨氏跟何氏点一下头,因为青木说这是秦大夫和云大夫说的。 末了,她们又紧张地拉起刘婶,一齐到西屋听她细说并验看伤口去了。 郑长河等女人们走后,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喝道:“你能耐?这么大的事就敢瞒着我们?” 张大栓也是满脸气闷,可青木又不是他儿子,不好责怪的,要是槐子在跟前,他都要踢他几脚了。“这个浑小子,简直不把老子当爹!”他气怒地想道。 青木苦着脸道:“爹,你也瞧见了,刚刚娘听了这话是个啥样。要是先告诉你们,你们一慌张失措,害得菊花又不痛快。她这几天都不自在哩,哪能让她再心烦?我们本还想着等你们下地去了,菊花生了娃儿再叫你们回来的,那时候也少担心些。如今你们还说这些干啥?赶紧帮着劝劝娘跟何婶,别等菊花醒来哭哭啼啼的,要高高兴兴的才是正经。” 张大栓忍气点头道:“长河,先顾不上那些了,好歹等菊花生完再说。秦大夫是个稳重的,不会拿菊花性命闹着玩的,咱们沉住气,别给他们添乱才好。” 郑长河抹着眼泪道:“我也不是怪他们,就是……就是……这心里怪怕的!秦大夫和他师妹为了菊花,这么用心,我也晓得,他们准是没有法子了,才这么做的,不然不能瞎折腾。” 青木见爹掉泪,心下不忍,也红了眼睛,对他道:“爹,秦大夫这可不是瞎折腾,这可是他师傅传给他的秘术,非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乱用。就算用了,那也是小心谨慎的很,你瞧他们对刘婶——那可是比伺候老子娘还尽心哩!” 郑长河跟张大栓听了连连点头,有刘黑子媳妇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他们心里踏实了些。看来秦枫也是考虑到这点,特意将她接来的。 青木又道:“咱菊花这事可是准备了好久,哪比得上刘婶难产那会儿——啥准备都没有,直接就剖腹了。听秦大夫说再晚点那娃儿就憋死了。就这样的,刘叔二话没说,按秦大夫的吩咐,跟槐子似的守在房门口,他可不是要下更大的决心?让他想一会的工夫都没有哩。” 张大栓听了如梦初醒,忙道:“快叫你娘她们去烧水、煮汤,甭问了,这不是耽误工夫么?等事过了再问吧。” 青木道:“我已经叫黑皮在烧水哩。汤每天晚上都要煨一罐子,都是现成的。不过听秦大夫说。菊花生完不能马上吃东西,得等一天才成。” 郑长河道:“那不饿坏了?再说不吃娃儿也没奶喝哩。” 青木微笑道:“不是有刘婶在么——她奶水可是多的很。云大夫说晚些时候她会照应菊花的,不用咱们瞎张罗,我让云岚听她吩咐。” 两个男人这才放下心来,一时又觉得没自己啥事了,但又不能若无其事地去地里干活,于是不知如何是好。 青木叮嘱道:“这事对外可要瞒着,就说是云大夫帮菊花接生的。要不然咱菊花生了,连稳婆也没用,说不过去。再有,这事也不能乱说。防止那些不懂的人瞎猜瞎传,坏了秦大夫他们的名头,对菊花和宝宝也不好。” 郑长河和张大栓连连点头,他们晓得轻重,连他们听了都这样惊慌害怕,那旁人会咋想? 忽听槐子在外边紧张地喊道:“生了,生了!青木——” 接着就有娃儿的啼哭声传来,清脆的很,顿时就将心里的不安和害怕扫空。满满地充盈了兴奋。几人同时往外冲去,差点没将门框挤破。 到了外面,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杨氏跟何氏早抢着赶过来了,一人手上抱着一个包裹——菊花竟然生了两个娃。 张大栓一把攥住郑长河的胳膊,使劲摇着喊道:“双胞胎!长河,菊花生了个双胞胎哩!哈哈哈……” 还没笑完,就被青木捂住了他的嘴。急道:“张叔,小声点,菊花还在里面哩,秦大夫他们还在忙……” 张大栓慌忙住了口,想着菊花还不知怎么样哩,这娃儿可是剖开肚子拿出来的,剖开肚子呀!他也没心思笑了,紧张地看向张槐。 槐子根本没回头。他只在刘云岚送出两个娃儿的时候看了他们一眼,就让随后来的杨氏和何氏抱过去了。菊花生了双胞胎他是欢喜,可更多的则是惊慌——秦大夫竟然没告诉他这点——他对周围恍若不闻,只紧抿着嘴唇盯着房门,双拳捏得死紧。 何氏则狠狠地瞪了张大栓一眼,道:“咱们都出去。甭堵在这——云岚说不能在这吵,秦大夫和云大夫要受影响哩。宝宝也要送去刘家妹子那喂奶,不能在外边多呆。” 杨氏看着怀里的襁褓,流着泪哽咽道:“对,咱们身上不干净,要洗头洗澡换衣裳,等秦大夫和云大夫出来了就去看菊花。”刚才刘婶已经叮嘱她们要注意的事了。 郑长河靠近她,神情复杂地瞧着那小小的婴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于是一帮人轻手轻脚地出去了。青木走到槐子跟前,轻声问道:“是云岚将宝宝送出来的,她没说啥?” 槐子摇头道:“她也没在跟前——隔了一道帘子哩,只叫咱们甭担心。你去爹娘跟前,让他们不要慌张,还有,帮秦大夫和云大夫准备好吃的喝的,他们忙了这么久,出来肯定很累。” 青木点点头,拍拍他肩膀,似安慰他又似乎自我安慰,道:“放心,菊花不会有事的。” 槐子绷着脸点头道:“我晓得,我没担心!”于是青木转身出去了,留下他一人对着房门进行漫长的等待。 西屋,升级成为爷奶和外公外婆的几个人,打开包袱检查了一下,原来是一男一女,龙凤胎。 众人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明明欢喜得要跳起来,偏偏因为牵挂菊花,又愁容满面,只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静等秦大夫和云影出来。 杨氏跟何氏将婴儿送进刘婶的房间,男人们不好跟进去,只在院中转来转去的,焦躁不安! 第三百五十九章 秦枫的保证 杨氏跟何氏抱着两个娃进了房间,杨氏不停地掉泪,说道:“这两娃都像菊花,也像槐子。嗯,眉眼像槐子,这小嘴巴跟菊花小时候一个样,鼻子也像菊花。” 何氏红着眼睛,将手中的女娃送到刘黑子媳妇面前,道:“刘家妹子,我家菊花怕是要过几天才能喂奶,眼下就麻烦你了。青木娘,今儿可不能掉泪,你把眼睛哭红了,等会菊花见了该难过了。”她还有一句话没说,眼下菊花生死不知,这么哭可不是晦气么? 刘婶接过孩子,劝道:“少奶奶生了个双胞胎,这是多大的喜事,该高兴哩。亲家奶奶放心,少奶奶肯定会没事的。东家奶奶,能给小少爷喂奶,那是我的福气。哎呦,瞧这小模样,长得多好。” 杨氏也反应过来,忙道:“嗳!不哭,不哭!这是喜事哩!呵呵,该笑哩!”说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何氏见了心里难受,又惦记菊花,便对杨氏道:“你在这陪着刘家妹子照看宝宝,我出去瞅槐子那边要不要帮忙。” 杨氏忙答应了,忽然她惊叫道:“葫芦哩?我家小葫芦半天没见了?青木,青木——” 青木在外面答应一声,听见娘找葫芦,忙道:“我让黑丫带他玩去了。黑丫——” 黑丫赶紧从厨房里小跑出来,道:“大舅爷,葫芦玩累了,我抱他在少奶奶床上睡了。我刚才去瞧了一遍,睡得香香的哩!” 何氏听了,拍拍杨氏的手道:“你甭急,我去瞧瞧。” 就在男人们焦急等待,杨氏跟何氏强忍不安,在厨房给秦大夫和云影弄吃的时候,产房的门终于打开了,秦大夫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地走了出来,跟着就是刘云岚。也是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的,端着盆污水,胳膊上挽着一篮杂物布巾等出了房门。 张槐一把拉住秦枫,颤声问道:“秦大夫,菊花她……” 秦枫拉下口罩,吁了口气,略有些疲惫地点头道:“菊花没事。” 槐子大喜。急忙道:“我能进去瞧她不?” 秦枫想了想道:“你换一身干净衣裳,带上口罩,进去看一眼就出来。不要呆久了,反正这时候她也不好多说话。等晚一些你再进去陪她。” 槐子急忙点头,冲回房间去准备,一时又想起房门口没了人看着,又停下脚步,等青木进来,急忙拉住他道:“你守在这,不要让人进去,我去换衣裳看菊花。”说完不待他答应,转身就冲向卧房。 青木无奈地瞧着他的背影。自己虽然也很想进去看妹妹,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媳妇生产的时候,他也没进去哩,槐子这是得了秦大夫允许的。 郑长河跟张大栓满脸急切地上前,一边一个夹住秦枫,郑长河道:“秦大夫——”秦枫眼见杨氏跟何氏也冲进堂屋。不等他开口相询,就打断他的话,主动对他们道:“走,出去说!” 于是几人簇拥着秦枫来到厨房,这里离房间远一些,不容易吵到菊花,再说,何氏也做好了饭。想着让秦枫吃一些,人家累了半上午,总不能还让人家饿着肚子。 秦枫先脱去帽子手套外褂,交给刘云岚去清洗。 然后,他舒展了下手臂,坐到小方桌前。接过何氏递来的饭碗和筷子,对着几个热气腾腾的菜肴,刚拣了一口菜吃了,就觉得四双眼睛殷切地盯着自己,这如何能吞得进? 于是,他放下筷子苦笑道:“郑叔郑婶,张叔张婶,你们想问啥,就问吧!” 顿时,几个心急的爹娘也顾不得无礼了,叽里呱啦问出了一堆话,颠三倒四,但无非就是那个意思:眼下菊花要不要紧?往后身子会不会有大碍? 秦枫为了菊花的生产问题苦思纠结了好几个月,曾经束手无策过,那心里也是很郁闷压抑的,此时他却斩截、坚定地说道:“菊花无事。我定会将她调养复原,一点毛病都不留。过几年照样能怀孕生产。” 他狠狠地吐出心头一口浊气,感觉身上轻松不少。孩子生出来了,他就能大展身手了,借着菊花做月子,表里一齐治,将她身子调养好。 郑长河等四人大喜,他们明显觉得秦大夫这一番话同往常大不相同,不是有十分的把握不会这样说。 杨氏跟何氏到底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小声哭泣着。 张大栓和郑长河也不管她们——娘们总是爱哭的——他俩忙乐呵呵地劝秦大夫吃饭,又殷切地帮他拣菜。 郑长河道:“我也吃些,觉得有些肚饿哩。”说着起身去盛饭,惹得张大栓一阵笑,他自己却也拣菜吃个不停,秦枫见了微笑。 何氏抹了一把眼睛,问道:“秦大夫,菊花这身子是不是亏很了,不然要养好几年?” 秦枫摇头道:“也不是这么说。菊花年纪小,那伤口很容易长结实,算起来,比刘婶好养多了。不过是为了谨慎些,晚几年再生第二胎比较好。毕竟她身上动了刀,多养几年,往后生产才没有危险。” 众人都点头说这话有道理。 厅堂里,张槐换上早已备好的衣裳,进去产房,只见云影正坐在床前,轻声对床上的菊花说着什么。 他轻轻地走上前,看着脸色苍白的菊花,乌发散落枕上,衬得她格外憔悴柔弱,顿时眼眶就湿润了。才两个时辰的工夫,他却觉得恍若隔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强笑问道:“可觉得疼?”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怎能不疼哩?这不是废话么! 于是又道:“你放心养着,家里都好,宝宝也好,有刘婶喂奶,你不用担心的。” 菊花见他站在床前,干巴巴地陈述着,跟汇报工作似的,头上的帽子也戴歪了,看起来十分可笑,忍不住眼泪就涌了出来,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含泪微笑看着他。 她躺在那,无法点头,也不敢动弹,伤口疼痛得很,但是神情却是轻松欣慰的——她果然逃过了这一劫。 槐子慌忙俯身为她拭泪,一边哑着嗓子哄道:“莫哭,莫哭!我就在这陪你,过几天就好了……” 云影见他用手为菊花拭泪,忙递过一块棉布,一边劝他道:“槐子哥,你看看菊花就出去吧。她眼下宜静心凝神,不宜过于悲喜。我待会为她施针让她睡一觉。等晚上你再来跟她说话,那时她精神就要好些了。出去跟婶子大叔说清楚,劝他们晚点再进来看菊花。” 菊花也不想让他惦记,便小声道:“我好的很,你先出去,等明儿再来陪我。让娘他们不要着急。” 槐子无奈地点点头,又跟她说了一些话,安慰了她一番,方才依依不舍地出去了。 青木见他出来,急忙小声问道:“咋样?菊花可还好?” 槐子带上房门,点点头道:“还好。就是……就是……怕是疼得很了,脸色不大好。”他虽然不担心菊花有事,但想着她挨了这一刀,那得有多疼啊,因此很是放不下,手搭在门把上且不拿开,望着房门发怔。 青木听了,心里也是不忍,想了想开解道:“过几天就好了。这总是难免的。你想,就算菊花自己生娃,难道就不疼了?有人疼一天一夜还生不下来哩。像你嫂子那样,两个时辰就生完的可不常见。” 槐子点点头,打起精神道:“嗳,是这样。如今菊花可是没事了,咱要开心些,这样她瞧了才喜欢。” 青木笑着点头道:“就该这样,你先去吃饭,吃过饭再来看着。” 槐子摇头道:“你去吃,帮我盛一碗来。” 青木无法,只得去了厨房。 等云影从房里出来吃饭,换刘云岚进去看着菊花,杨氏等人围着她又问了一遍菊花无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于是,云影除了吃饭,其余时候就守在产房,秦枫也不时地进去为菊花诊脉,何氏等人见了越发放心,加上两个娃儿已经吃了刘婶的奶,并无不妥,一家人至此才丢掉惊恐不安和悲戚,脸上有了些喜色。 下午,左邻右舍全知道张家添了龙凤胎,梅子、石头娘等人都上门恭贺探视。结果被引进西屋,只见到了两娃儿。何氏说菊花生娃的时候很吃了些亏,这会儿正睡着哩,不好吵了她,故而没见着。 来的人多了,杨氏、何氏忙着煮红鸡蛋、做喜饼,黑丫帮着烧火;刘云岚则洗个不停,一应用具衣物都用开水烫过,十分精心。 东家忙乱,刘婶便让小黑皮勤快些,将院里院外清扫干净,帮着搬柴担水,拿东递西的;后来刘黑子也过来了,听说少奶奶生了双胞胎,对着张大栓和郑长河好一番恭喜,然后扛起锄头就去地里帮着挖山芋去了。 张大栓见了,也要跟去,又舍不得,想在家看孙子。 刘黑子笑道:“东家老爷,我带着黑皮去就成了,那块地我用不了几天就能挖完。你添了大孙子,在家歇一天吧。” 张大栓听了美滋滋的,也没跟他客气,就留下来了。 这刘家也不大懂大户人家的规矩,连张家也不太懂,竟是“老爷”“东家奶奶”“少爷少奶奶”乱喊一气,张大栓则叫他“黑子兄弟”,全没个章法,也没人理论。 第三百六十零章 菊花的郁闷 忙到掌灯时分,菊花睡醒,杨氏等人都进去看了一遍,见她精神不错,都十分放心,然后留槐子在那陪她,其余人则喜气洋洋地聚集在厨房吃饭,谈笑喧闹之声远传。 厨房里也没有大桌子,只有一张小桌子,大大小小的板凳四散摆放,只有秦枫、张大栓和郑长河坐在桌边,其他人则随意散坐在周围,各样菜肴桌上摆不下,就放在案板上或是灶台上,想吃就自己去拣。 郑长河敬佩地对秦枫道:“秦大夫,你师傅他老人家真是活神仙哩,要不是他教了你这独门秘术,我家菊花这回怕是要吃大亏。” 大伙都晓得他这吃大亏是啥意思,只没人挑明。 张大栓等人也纷纷夸赞,闹得云影跟秦枫极不好意思,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 杨氏道:“天天拜菩萨,菩萨是心善,可她也忙哩,有时也顾不了那许多,倒是秦大夫云大夫这样的人,整天都在救人。这么不到一个月,救了刘家妹子和菊花两人了,还有那些治好病的,真不晓得有多少。小黑皮,往后咱们可要记着这恩情。” 她后面这句话是对着坐在门槛上吃饭黑皮说的。 黑皮先是“嗯”了一声,然后又道:“我爹说咱这性命往后就交给秦大夫和云影姐姐了。” 秦枫失笑道:“我要你性命干啥?回头哪天喊你去帮我翻翻药田是正经。” 黑皮急忙道:“嗳!到时候秦大夫你叫我,我力气可大了。” 众人见他急切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何氏忽然想起什么,笑道:“我去瞧瞧你娘吃好了饭没有,再给她送些汤。” 不等她出去,就见黑丫提着篮子从黑皮身边跨进来,里面是吃过的碗筷,对她道:“张奶奶,我娘吃好了。不用再送了。宝宝们也都没睡醒哩。” 何氏忙道:“那我把这鸡汤留着。晚一些时候热了让她再吃一碗。今晚我陪她睡,不然她身子还没养好,夜里娃儿哭的话也不能劳烦她起来。” 杨氏也要留下,被何氏拒绝了,说了一番理由。 这时厨房里各人凑一堆说话,嘀嘀咕咕的,小葫芦见大家都不大管他,他娘也在跟云影姨小声说着什么。并不像平常那样将他搂在怀里,一边喂饭一边教他说话,眼珠子骨碌一转,忽然对着青木大声叫道:“爹!” 清脆的童音压下了人们的谈笑。大家纷纷抬头看他,青木更是呆呆地望着儿子,嘴里还含着饭菜——咋忽然就开口叫爹了哩? 葫芦如今站得稳稳的,还能走好几步,靠在刘云岚的身边,笑嘻嘻地扫一遍众人,似乎为自己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目而得意,对着郑长河又叫道:“爷爷!” 不等他答应,转头望向杨氏:“奶奶!” 又扯着刘云岚的衣袖道:“娘——” 这一声拉老长。顿时刘云岚心化成一汪水,单手托着碗筷,另一只胳膊将他圈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道:“咱葫芦说话了哩!嗳哟,真的说话了!” “哈哈哈……葫芦喊爷爷了!”郑长河笑得满脸都是牙,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秦枫看着这小子觉得有趣极了,道:“人家都是慢慢学的,他怎么忽然就开口叫了一圈人呢?是不是早就会了,就是懒得叫?” 云影跟小葫芦接触多一些,比较了解他的性子,闻言嘟着嘴道:“师兄你不晓得,别看他闷不吭声的,可有主意了。我觉得他就是会叫人。会说话,就是不想开口。刚才怕是见大家都没理他,他使一招出来引人注意的,你瞧他这得意样儿……”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小葫芦吃喝拉撒的习惯和表现,比如屎尿来了会使劲蹬脚,要吃那样东西了。就会一个劲地把你往那边拽,热了会不耐烦等等,她竟是比刘云岚这个娘还要懂小葫芦,听得大家目瞪口呆。刘云岚也知道些儿子的一些习性,但却没有她知道的多——葫芦很多的动作她还是弄不懂的,因此望着她也是满脸敬佩。 秦枫则满脸惊喜地问道:“师妹察看这么仔细,可做了录案?” 云影一愣:“我……我没录下来。也没想那么多,就是待他跟赵家的赵锋仔细些——他二人好多的习性都不同呢。” 秦枫笑道:“这自然是不同的,不过大抵有些共性。我们帮人看病不也是一人一方?往后你不妨多留心,随时录在纸上,积攒的多了,熟知小儿习性,告知其父母,正是‘不治已病治未病’,好过他们照看不周,生病了再去求医问药。” 云影大喜,连连点头,自此后见了小儿就凑近,小娃儿们也容易对她亲近。 她这时不满地对小葫芦道:“葫芦宝宝,云姨跟姑姑常带你,怎么不叫我们?” 小葫芦笑看着她,好一会才叫道:“姨!”然后两只眼睛四处巡梭,只不见菊花,于是指着门外道:“姑姑?菊花——”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杨氏笑眯了眼,过来抱了他坐下,放在腿上,对他道:“过两天带你去看菊花姑姑。姑姑生了弟弟和妹妹哩,葫芦有弟弟和妹妹喽。” 张大栓开心地对葫芦道:“往后你们就跟你爹小时候和槐子姑爷一样了,满田畈窜。” 青木笑道:“这宝宝生下来就在睡,性子还不显,叫个啥名儿哩?咱葫芦是菊花给起的名,这外甥的名我这个当舅舅的可要抢一个,这样才不吃亏。明儿好好瞧瞧他们俩,看跟菜园子里哪样菜、哪根葱对景。” 云影闻言笑喷了——她也听菊花说过这起名儿的事。 张大栓急忙道:“那哪成哩?当然是我来起了……”于是郑长河也争了起来。 秦枫笑道:“这两孩子早产了些日子,虽然没大碍,还是要多养些天,等养硬实了,才能抱出来,你们还是先忍忍吧。” 于是一干人才歇了嘴,说是等满月时再起名。 第二天一大早,秦枫和云影为菊花诊治换药后,云影端来熬制的清粥和鱼汤,菊花各吃了一点,然后在云影的搀扶下忍痛起床走了一圈。 她这时虽然窝在房里,身体也不甚自在,却觉得心情飞扬,真个是再世为人一般,因此只管跟云影磨着,要打开窗子,看看后院的树木菜园。 云影却道:“房门开着的,并不气闷。秋风凉,窗户不能开。” 菊花看看房门方向,一道蓝色帷幔遮挡,啥也看不见,心下虽气馁,也知不是任性的时候——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转而问道:“那把宝宝抱来我瞧瞧好么?”她到现在还没瞧见自己生下来的宝贝哩。 云影小心地扶她上床躺好,微笑道:“要我说,你还是忍忍,不然抱过来你又不能喂奶,连抱一抱也不能,那不是更着急?你安心地养两天,等伤口长好一些,再将他们抱过来,那时有你忙的。两个娃儿哩,我瞧你往后就累吧。”最后一句她学着菊花的乡音说出来,自己也觉得好笑。 “什么?两个娃?嗳哟——”菊花嘴里叫着,猛地往起一抬身,顿时疼得直冒冷汗,嗳哟不停。 云影吓了一大跳,急忙按下她,气道:“你不要命了?当自己是好好的呢?两个娃就两个娃,又没人抢你的。咦,你不知道?” 正在厅堂里挥笔疾书的秦枫闻声急忙赶进来,诧异地问道:“怎么了?菊花你要小心,这时候可不能乱动。” 菊花哆嗦嘴唇道:“没人跟我说……生了两个娃。你们……槐子哩,他怎么也没说?” 手术的时候,她不仅被用了麻药,秦枫还为她扎了银针,因此昏睡不醒,人事不知,当然不知生了几个娃了。 云影又是好笑又是着急,急忙对秦枫道:“师兄先出去,我要帮她看看,刚刚怕是挣出血来了。”一边安抚菊花道:“准是大伙都关心你,没注意。再就是想岔了,我们觉得槐子哥跟你说了,槐子哥想着我们跟你说了,谁知两下里都没说。” 菊花只能暗自郁闷,心道再也没有比这更离谱的事了,过了这么久,自己还不知生了两个娃。 这也是报应,昨晚两口子倒是相处了半个时辰,光顾着情意绵绵去了。槐子只说宝宝在刘婶那好的很,让她不要惦记,把自己身子养好了,才能给娃儿喂奶啥的。她一想有道理,也就不矫情了,谁知少问了两句,今儿就遭罪了。 等云影帮她重新上了药,处理妥当后,秦枫进来又为她号了脉,然后板脸严肃地说道:“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须知这时候一点也疏忽大意不得。” 又对云影道:“这几天还是少让她见人,少跟她说事,张槐也要少来。少思虑,少愁烦,少悲喜,精神内守,等她伤口长好一些,我再用药用针,慢慢为她调治身体。” 菊花愧疚地说道:“是我鲁莽了。往后一定会小心的。可是你们不是凭脉象能摸出来吗?为何没有跟我说,我怀的是双胞胎?”她才不信这兄妹俩事先不知道呢,他们摸脉的本事厉害的很。 秦枫见她还问,无奈地说道:“这你都猜不出来?还不是怕你知道了慌张,反正总是要剖腹的,多出一项意外,徒乱人心,所以我们就瞒着没说。就这样都够乱的了,若是知道双胞胎的凶险,怕是连槐子都支持不住,要知道你那天早上……唉,算了,反正都过去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闺女叫小葱 菊花是三天后才见到自己的两个娃,当看见那粉粉嫩嫩的两个小人儿,她的心一片柔软,本来已经肿胀的胸口,感觉更加涨疼了。她已经挤过两次奶,现在看见两个小宝宝,忍不住胸口就痒痒的,对云影道:“我可喂了?” 云影笑道:“喂吧。他们可会吃了。你要小心些,来,我帮你托着点,不然你抱着他肯定支持不到一会工夫。” 虽然有血脉相连的感觉,可是菊花并没有像一些痴心的父母那样,毫无理由地觉得自己的孩子长得像一朵花,客观地说,太小了,她根本看不出来美丑,也没觉得这孩子哪儿长得像她或者是槐子,她总觉得所有的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 菊花浑身无力,可是托着小家伙的身子,只觉轻飘飘的,不禁心疼极了,想着是不是未足月,还没长好? 待那小嘴儿含住**,感觉到用力的吮吸,她满心都是母爱泛滥,轻笑问道:“这个是男娃还是女娃?嗳哟!要怎么分老大跟老二哩?都是一块拿出来的。” 云影笑道:“这个是男娃,是哥哥——他先出来的。怎会是一块拿出来呢?我又没长四只手,还要剪脐带,帮他擦身子。” 菊花担心地问道:“咋这么轻哩?葫芦小时候我抱过,比这重多了。云影,是不是宝宝不足月,所以身子有些单薄?” 云影好笑地看着她道:“你拿他跟葫芦比?要是他跟葫芦生下来一样重,那你肚子里装两个小葫芦,也太吓人了。他们没事,都九个多月了,是你有事——再长大你也受不了,若不是因为你撑不住,本不会提前剖腹的。” 菊花恍然大悟,怪不得随着生产日子的临近,她觉得越来越难熬呢!再一想。葫芦生下来时可是有七八斤哩,要是自己肚子里两娃儿有十几斤的话,只怕她真的会没命。如今两个宝宝加起来比葫芦重了一点,平均分摊,每个宝宝只有葫芦一半重,难怪她觉得轻了。 云影待她给两个娃儿都喂了奶,便将他们抱了出去,丝毫不理会菊花不舍的目光。 刘云岚进来收拾屋子。又帮她换了干净衣裳,劝道:“你忍忍,这伤可不是能大意的,要安心养才成。等你好了。不就能整天带他们了?葫芦想瞧姑姑,我都没让他来哩,就是怕吵到你。” 菊花点头,还是先将身体养好吧,秦大夫和云影对自己如此关注,两大名医帮自己调治,这样的机会多难得,要惜福才是。 对于女人来说,做了母亲。那是另类的人生体验,往往生了孩子后,就无法再洒然自如。 菊花觉得自她嫁了槐子后,心里多了些柔情和依赖,不过还能保持随性淡然;打从怀孕后,她骨子里懒散、随意的禀性有所收敛,代之而起的是对今后生活的思量和筹划。甚至想到下塘集的铺面安排,家里的种植和养殖,以及孩子的教育等事项。 可是,不管怎样,都要有一个好身体,于是,她便认真地听从云影安排饮食起居,让她每天替自己诊治。敷药喝药扎针,静心调养身体,诸事不再萦绕于心,便是槐子来陪她,她也是含笑静听他说家里的事,并不多话。 二十天后。菊花伤口愈合良好,她便想把娃儿接到身边,可是她的奶水却不够两个娃儿吃的,只能暂时将刘婶当奶妈用,将其中一个宝宝送去吃她的奶。 这日傍晚,菊花搬回到原来的房间,何氏将她扶到床上,笑对她道:“这些被单都洗过了。宝宝的小床晚上还是搬到我房里吧,晚上换尿布啥的也省得闹你。这些天我也带惯了,夜里喂一遍奶就成,到时候我抱过来叫你。” 菊花见她有些憔悴的面孔,犹豫地说道:“娘也累了这么些天……” 何氏不等她说完,立即瞪了她一眼道:“你没生的时候,我不也是在家忙这些?你甭管那么多,只管把身子养好是正经。秦大夫可是说了,一定帮你把老毛病治好。你也要精心些,不然往后生娃还能这么好运气?” 菊花一听又说到治病上来了,忙道:“那就让娘带着他们吧。宝宝还算听话,晚上也不大哭。” 说起这个,何氏乐呵呵地对她道:“跟葫芦肯定没法比,不过也算好的了——比赵家那个三小子强多了。咱这大孙子闹的时候不能不理他,你得过去瞧瞧他是不是尿了、饿了,帮他换尿布,喂他奶吃,不然就要大哭。把他弄舒坦了,他就安生了。咱孙女比她哥哥要乖一些——跟你小时候一个样。” 菊花笑赞道:“娘都能跟云大夫比了,才这么些天就摸清了娃儿的脾气。” 何氏听了她的话,笑得眼眯成一条缝,毫不谦虚地对她道:“那是,我特特地问了云大夫哩。我多带他们些,往后跟我这奶奶也亲。”说着赶忙又道:“等你好了,你就多带他们些,长大了也是你教的多,也跟你亲。” 菊花见她急急解释的样子,抿嘴笑道:“跟娘亲也是应该的么,孙子当然要亲奶奶了。” 娘俩说笑一会,何氏便去做晚饭。 等槐子从地里回来,清洗完毕换一身衣裳,迫不及待地进房来,菊花正在给宝宝喂奶,一手温柔地摩挲着宝宝的头发;黑丫坐在床前踏板上叠着晒干的衣裳和尿布,叠好后一摞摞地按菊花的指点放在相应的柜子里。 槐子见屋里有些暗,点上油灯,笑道:“喂好了么?我来抱抱,你老抱着他手沉。菊花,可想好了叫啥名了?我觉得闺女白白嫩嫩的,又秀气又灵巧,就叫小葱,你看咋样?儿子还没想好,这小子不调皮也不老实,不胖也不瘦,找个应景的名儿还真不容易。” 黑丫听少爷说得有趣,忍不住低头笑了。 菊花低头看看怀里正吃奶的儿子,跟刚开始那会儿相比,已经有点样子了,眉眼确实像槐子,便微笑道:“那就叫山芋吧,结实,耐摔。” 槐子踏着草编人字拖鞋,站上踏板,接过儿子竖在胸前道:“不大像哩。不如叫板栗。” 菊花抱起旁边的小闺女接着喂奶,想着小葱这个名字,十分满意,当下决定了,闺女小名就叫小葱吧。她便笑道:“咱闺女就按你说的,叫小葱好了。儿子叫板栗也成,叫花生也成。不管叫啥,怕是要爹来定,你不问他就自个定了,他该生气了。” 槐子忙道:“我待会去问他。”说着见儿子张着小嘴打哈欠,觉得十分有趣,笑道:“他要睡了。唉!吃饱了就睡,也不晓得跟爹笑一笑。” 说着将儿子放进床前的小木床上,细心地为他盖上小被子,转头见菊花看着自己笑,便问道:“笑啥?” 菊花道:“没啥。你头发还没干透哩,找块布巾擦干了吧,当心着凉。你要是着凉的话,可就不能来看我和儿子闺女了。” 槐子一听,急忙从柜子里翻出一条干布巾,包住头发使劲擦了起来。 菊花微笑对黑丫道:“黑丫——” 黑丫抬头看她,见她沉思不语,便奇怪地问道:“少奶奶,啥事?” 原来菊花嘴里叫着黑丫,却觉得这名字虽然朴实,可是却不大好听,黑丫也不小了,便想替她换个名儿——小女娃想必也想要个好听的名字。看看她微黑的小脸,这些天也养圆润不少,想了想问道:“我帮你换个名儿好么?” 黑丫听了惊喜地睁大眼睛,用力点头道:“嗳!少奶奶,我……你帮我换个名儿吧。我爹都没帮我起名,我奶奶瞧我长得黑,就随着我哥黑皮,顺嘴叫我黑丫了。” 她显然也是不喜这个名字的,只是自己也不知该叫什么好。 菊花见她渴望的模样,安慰她道:“你虽然有点黑,长的倒蛮好看的。我瞧你眼睛就黑亮的跟葡萄似的。野葡萄见过么?熟透了也是水灵灵的,可喜人了。要不你就叫葡萄好了。” 黑丫喜悦地笑道:“嗳!我见过,还吃过哩。少奶奶,我喜欢这名儿。” 小姐不是还叫小葱么?她叫葡萄有啥不好的?那果子就跟少奶奶说的一样——水灵灵的。 葡萄得了新名字,欢喜地对菊花道:“少奶奶,我去帮张奶奶烧火。”她见槐子进来了,就想着出去,不打扰他跟少奶奶说话的,菊花帮她取名才耽搁了一会。 菊花笑道:“你去吧。待会过来,我找些布料给你,你好跟你娘学针线,帮你哥跟你自个做两身衣裳。” 葡萄忙摇头道:“我有衣裳,张奶奶找了好些衣裳给我,都是少奶奶以前穿的,我娘改过了,我穿着好的很。” 菊花笑道:“那也要帮你做两件新的。也不是啥好料子,咱家人都穿棉麻的,你也跟着一样做就是了。” 葡萄很纠结,不想要也不敢要,因为少爷已经给了她家二十四两银子,是她跟哥哥的卖身银子,十二两一个人。她爹说集上根本卖不到这个价——顶多十两。他们兄妹也干不了啥活计,除了跟张家吃一样饭菜,每月还有两百文工钱,少奶奶还说等他们长大一些再涨哩,她爹娘在张家干活也是有工钱的。她要是拿了少奶奶的布料,她娘该骂她了! 可是她也不知如何说,只得先出去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吃咸饭管淡事 槐子擦干头发,又从菊花怀里将小葱抱过来,见小人儿很不乐意地吧唧嘴,显然没吃饱,便轻声道:“闺女,咱去刘婶那吃奶好么?娘的奶都被哥哥吃完了,他是个小馋猫,太能吃了。” 菊花起床来回晃悠活动身子,一边对他道:“等娘过来再抱过去吧,你也不好过去的。先让她睡一会。” 槐子点头,将闺女也放到小床上,见她并不睡,睁着两眼看着自己,欢喜地赞道:“小葱比哥哥听话多了,没吃饱也不哭,要是哥哥可不成。” 他转头问菊花:“你今儿觉得怎么样,可好些了?”这是他每天都要问的话,却总是不嫌烦,也不觉得问过了就不问了,早起照样要问。 菊花也总是详细地跟他说,让他放心,比如云大夫今天帮她换了药,再不就说秦大夫帮她施针了等等。 她继续走着,嘴里说道:“我觉得身上暖和多了,不像原来,一入秋手脚就容易凉。这个月子真的是赚大了,身子养好了,扳回老本了。” 有人因为身体不好,趁着做月子身子空虚的时候大补,一举将身体补好,这叫“扳回老本”。 槐子高兴地上前握住她手,捏了捏,果然很不像以往那般冰凉,呵呵笑道:“我不管,一定要送一个娃儿去跟秦大夫云大夫学医——他们这样治病救人,不晓得被多少人供着拜哩。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行当就是积德行善的,叫人从心里敬服。” 菊花笑道:“你当个个大夫都跟他们兄妹似的,这么敬业么?就下塘集那个黑心的大夫——他都不能算大夫,没把人治死算是福气——总是糊弄人,还死要钱。云影说她已经看过好几个病人,都是吃了他开的药,不温不火,也吃不死人。可也不对症治病,干拖着,耽搁久了越发难治了,害得她更费事。” 槐子道:“所以才要跟他们学哩,跟旁人也学不到东西。” 菊花摇头:“不管哪一行当,都要讲究些天赋和爱好的,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他要是不喜欢那个,你硬逼他去学,不是给云影他们带麻烦么?也学不成材,容易坏了他们的名头。” 她这时也明白像云真人、秦枫那样的人收徒弟。更看重资质禀性,不是随便就收的,也不可能大量培养,教出些医术一般的徒弟,那是他们无法容忍的。 槐子点头道:“也是。唉!我就是十分钦佩感谢他们,想着也要儿子去干这行,多救些人。” 菊花笑道:“也不在这一点,有心要感谢,机会多的是。” 槐子点头。两人说了会话,他才出去吃饭。 第二天晚上,槐子告诉菊花,经过爷爷、舅舅和外公的一致决定,儿子的小名被定为板栗。 菊花失笑,这板栗就那么好么?他们去年就准备给小葫芦用的,没用上。结果用到自己儿子头上了。说起来,家里也有两棵板栗树,就是长得不大好,还是当年从刘黑子那买的哩,种死了几棵。看来往后要精心些护理,怎么着也算有板栗的人家。 于是,到满月的时候,小葱和板栗就被叫开了。 满月那天。张家来了好些亲戚,因张杨中了秀才的缘故,很多原本不来往的远亲,如今又续上了。何氏就算不耐烦,也只能接着,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来恭贺,总不能赶人走不是? 可是,总有人十分讨嫌,让人恨不得赶她走。 满一个月,小葱跟板栗已经长得白白净净的,很逗人爱了,槐子外婆抱了一个,三舅母抱了一个,围着的亲眷将夸赞不要钱似的往外扔,但作为奶奶的何氏是听不厌的,乐得合不拢嘴。 一个不知哪家的媳妇凑趣奉承道:“表姑姑真是好福气,这儿媳妇一胎就生了两个,还是龙凤胎——儿女双全,真让人眼气哩。等明年表嫂再生个双胞胎,那不是四个孙子了?抵得过人家媳妇生好些年的。” 众人哄笑起来,都夸她会说话,哄得表姑姑高兴。 菊花听了心里直抽,当她下小猪崽哩,每年生两个? 何氏的确很高兴,也没想那么多,顺嘴说道:“想得倒好,就是咱菊花这回生娃吃了亏,要养几年才成,明年还不能生哩。” 众人听了纷纷关切地询问。 何氏这才发现说漏了嘴,忙补救道:“菊花身子单薄的很,挣了两个出来,自然是吃了些亏,所以我就让她好好养着。” 槐子外婆跟舅母都将菊花好一番夸赞,仿佛她是张家的功臣;菊花娘家来的亲戚则倍感荣耀,菊花的外婆拉着她的手,心疼地摩挲着。 有个老婆子是槐子未出五服的堂爷爷家的,人都叫她“五奶奶”,住在隔壁村。平时也是不大来往的,这次张杨中了秀才,也攀上来了。 她听闻菊花亏了身子,眼珠一转,心生一个想法。 看看菊花蒙着脸,心道槐子娶这个癞皮女实在是亏大了,要长相没长相,如今生个娃儿还弄亏了身子,也不晓得往后还能不能再生。说是养几年,谁知养几年成不成哩,要是不能生了,难不成槐子就两娃? 那哪成哩?秀才老爷家没嫌弃她丑就算对得起她了,要是再生不出娃来,不如休回家算了。 哼,就算能生又咋地?如今张家可不比往常,不娶几个姨娘帮忙开枝散叶,往后这偌大的家业谁来管?再说,张杨那边往后也要兄弟侄儿帮衬着,用自己人总比用旁人好。 她算计得滴水不漏,倒好似她才是张家当家人一样。 等开席吃饭时,总共有四桌人,何氏嫌做两拨麻烦,所以一股脑儿就开了四桌,其中两桌是开在郑家的。 吃喝笑闹中,何氏起身去厨房张罗,那五奶奶见了便也瞅空颠颠地跟了过去。 正好厨房没人,于是拉着何氏殷切地说了一堆关心张家关心槐子的话,在何氏听得不耐烦外加莫名其妙的时候,才吐口说要帮槐子纳妾,又道她有个外孙女儿就不错,屁股大,一脸福相,看起来就是个好生养的。 “槐子娘,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儿媳妇太不像样,长得丑就不说了,那模样看起来就不是个有福的,她这么一折腾,往后还不晓得能不能再生,咱可不能委屈了槐子……” 何氏又惊又气,急忙打断她的话道:“五婶,你说啥话哩?咱就是庄稼人,娶一个媳妇过日子安生的很,说啥纳妾,那是咱这样人家能折腾的么?” 五奶奶不悦地说道:“咋就不能纳妾了?咱张家如今可不比往常……” 正说着,灶洞后边忽然窜出一人来,脸色不善地对五奶奶骂道:“你是哪门子张家人?我咋没见过你这老妖婆?张家穷的时候不见你上门,如今赶着来袱上水,还‘吃咸饭管淡事’,操心人家子孙后代来了。你外孙女儿嫁不出去了,要送人做妾?那也不要送到张家来,下塘集有钱人家多的很。” 何氏一见那人,尴尬极了,忙道:“云岚,五婶也是说着玩的,不当真,你可别跟菊花说。” 五奶奶见这个俊俏的小媳妇说话响脆,骂得她心里火气直窜,忍气狐疑地问何氏道:“这是哪个?” 何氏扯着她胳膊往外推道:“这是菊花娘家嫂子。五婶,快去吃饭吧,再晚人家把菜都吃完了。” 谁知这婆子见何氏一副避让的样子,以为她不想跟菊花娘家人争,并不是反对儿子纳妾,便撂下脸对刘云岚道:“你一个晚辈,还是菊花娘家人,在人面前说话全没点礼数,大呼小叫的,像个啥样子?咱张家纳妾不纳妾,也是你能管的?菊花那个样子……” 何氏死命地将她往外推,怕她再说出不好听的来,要不是今儿是孙子满月,她都要开口骂人了。可是,就算她不骂,刘云岚可是不会罢休的,吵得人都晓得了,也丢人不是,所以她就使劲地推她走。 果然,刘云岚撵过来道:“还‘咱张家人’,也不晓得打哪冒出来的。你这老婆子也不嫌丢人,一把年纪了不干好事,净出坏点子,就为了要把外孙女儿送人做妾。呸!有菊花在,你想也甭想。” 她气坏了,张罗了一圈,才躲到灶门口吃两口饭,却听到这糟心事。 不说菊花是她小姑,两人感情也好,就凭纳妾这事,她就不能接受。试想,要是有人帮青木纳妾,她怎么受得了?所以,将心比心,她自然是要站出来为菊花出头,再者,她是菊花娘家嫂子,就算闹出来也不怕——顶多被人骂不懂事,总比她婆婆杨氏出来闹要好。 五奶奶也气坏了,道:“菊花好了不起么?要不看她生了两娃,就算休了她也是该的。就那模样嫁了槐子,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她福气,槐子就晦气了,娶个丑女本就丢了秀才老爷的脸,如今还不能生养了,没休了她……”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刘云岚反而不吱声了,沉着脸看向何氏,看她怎样答。 何氏气得乱颤,好好的喜日子都让这老婆子给搅了。 她怒道:“五婶,大喜的日子,你老人家左一个休妻,右一个休妻的,成心给我添堵不是?要是你老人家不想吃酒席,那就请回吧。我家的事不用你老费心,我跟他爹自己心里有数。我们家的人也不会纳妾,要纳妾你帮五叔纳好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纳妾一说 五奶奶见何氏话里有赶她走的意思,顿时沉下脸道:“大栓媳妇,你这是说的啥话?帮着外人顶撞自家长辈,有你这样做媳妇的么?” 何氏也一阵火大:“那五婶是不是要大栓也休了我?是不是要帮大栓也纳个妾?我倒是按礼尊敬,越发敬出一堆公婆来了,往日里鬼毛也不见上门,如今跳出这么些长辈,整日里闲话淡话说一箩筐。” 这时从厅堂出来不少人——吵闹的声音大了,自然都听见了。 槐子外婆沉声问道:“槐子娘,这是咋回事?啥休妻、纳妾?吃饱了饭撑得慌么?” 何氏虽然心里生气,还真不好意思当这么多人的面将事情抖出来,她觉得说出来白让人闲话,实在是丢人,因此强笑道:“娘,没啥事。是五婶说有个人还没赚点钱就不安分,翻尸撂骨地折腾,休妻纳妾,弄得家宅不宁,我听了正骂哩。” 槐子外婆眼一扫五奶奶,又见刘云岚脸色不善地站在一旁,心里明镜似的,也不多话,只对何氏道:“去吃饭吧,丢下客人也不张罗,叫人看了笑话。”说着转身竟去了,也不让五奶奶。 何氏也笑对出来的人道:“都去坐吧,我见大伙爱吃肉圆子,想来端些过去添上。” 众人忙都感谢,都说那个好吃,味儿鲜。 先前奉承何氏的那个媳妇笑道:“表姑姑,你多弄些,我们就厚脸皮沾个光,吃一饱。下回也不知啥时候才能这么放开了吃哩。表姑姑可不要笑话我们。” 何氏忙跟她客气了一番,那些媳妇婆子仍旧进屋去吃酒席。 这里何氏转身去灶上端肉圆子送上桌,一边问刘云岚道:“你咋没去坐席?” 刘云岚道:“在哪吃不是一样,我在这里也能看着点猫儿狗儿,就是外头要啥东西也能马上送过去。” 何氏忙道:“害你费心了。”又谢了她一遍,方才端着菜出去了。也不理会五奶奶。 刘云岚也冷冷地瞟了一眼老婆子,自去灶洞后坐下吃饭。 五奶奶见何氏也不理她,赌气想要走,又一想饭还没吃饱哩,可是跟那媳妇说的,再想这么放开肚子吃一回也不容易,于是压下火气,沉脸上桌去吃饭。边吃边想道。回去跟老爷子说,这大栓媳妇该管管了,全不把张家的长辈亲戚当个数。 何氏坐在另一桌,隔着桌子见她板脸坐那。筷子却夹个不停,吃起来一点也不含糊,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暗想回头要好好跟娃他爹说,这些难缠不知眼色的亲戚往后要远着点。 桌上的人也有看出来的,也有不知内情的,都装作不知道,只顾吃菜。 菊花带着葡萄,在房里看着板栗和小葱。外边吵起来的时候,她隐约听见。也没在意,一边做针线一边教葡萄。 “你饿了么?放心好了,我让云岚姐姐帮你留了菜,回头等她们吃过了你再吃,不然这会儿你也吃不安。”菊花见小女娃对房门张望,以为她是饿了。 葡萄忙摇头道:“我不饿,先前跟我娘在一块吃了东西的。少奶奶。我听见外边好像在吵架哩。” 菊花道:“不会吧?有些人说话跟吵架似的,你该不会听岔了。” 葡萄有些疑惑,也不追究,继续捏着缝衣针做尿布。 吃过饭,待来客陆续散去了,只有几个近亲留下,何氏才在房里跟老娘和张大栓说起这事。 张大栓皱眉道:“五婶那是操干心——我家的事啥时候要她来管了?再说这样话,直接让她走。听她的话。非把家里闹翻天不可。谁要她外孙女儿做妾?说这话也不嫌寒碜。这事菊花晓得么?” 何氏气哼哼地说道:“就不晓得也要晓得了——云岚能不跟她说?你可要拿定主意了,这事不算完,依照五婶的脾气,家去准要跟五叔说些闲话,让五叔来说你一顿,说不定还要对这事指手画脚。还有。那边还有大伯、七叔,好些人哩。” 张大栓气笑了:“咱穷的时候,就跟个孤鬼似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张家就剩我这一房哩;这杨子中了秀才,马上就贴上来了,啥叔啊婶子都冒了出来,这也就算了——世上总是势利眼的多,要想管咱家的事,那可不成。” 槐子外婆板脸道:“这回你俩可不能给他们好脸,不然往后准没完没了,隔三岔五地来聒噪你。好好的喜日子闹出这事,让人心里膈应。说的好听,为了张家,为了槐子,呸!还不是想来沾便宜——她巴不得休了菊花好娶她外孙女儿哩。” 张大栓点头道:“不过看他们是长辈,敬着点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那也要做些让人尊敬的事才成,干些不着调的事,叫人看不上眼。回头槐子听见了,还不知会咋样哩。你也要跟菊花好好说说,免得她心里存了不痛快,对身子不好。” 何氏点头。 槐子当晚就听何氏说了这事,把脸一沉,道:“痴心妄想!再来多嘴搅事,就撵出去。反正这样的亲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说完转身就回房去了。 这事菊花是最后一个晓得——都怕她听了心里不痛快,因此暂时没跟她说。就是刘云岚也没跟她说,只跟婆婆杨氏等人说了。 杨氏大怒,就要冲过张家来质问,被刘云岚拉住了。 她急忙道:“娘,你们也别生气。当时我撞上了,自然就骂了那婆子一顿。可是张婶也没答应要帮槐子纳妾,也没给那婆子好脸,咱们这么上门去吵可不好。等过两天,你装作才听见我说这事,再去跟她叮嘱一遍,不失礼,也没显得咱娘家人怕事。” 不等杨氏说话,郑长河却瞪眼道:“我跟大栓多少年的兄弟,说话啥时候讲那些弯弯绕?遮遮掩掩的,倒像咱没理似的。既然听说了这事,当然要问个明白。你小辈哪里懂?他家那些三不知的亲戚,啥品行我比你们都清楚,这事不算完,肯定还有的磨。咱可不能软了,谁要敢欺负咱菊花,老子扒了他的皮。” 杨氏点头道:“是这么回事。我也听槐子娘说过那些人的事。” 青木却摆手道:“爹,娘,这么晚了上门也不好,让菊花晓得了,心里难受。明儿我跟槐子说,爹找个空跟张叔说,不就成了?那些人再难缠,也越不过张叔跟槐子,牛不喝水强按头,他还能咋地?别吵出来让人都知道了,没事也变得有事了。” 听了儿子的话,郑长河跟杨氏虽然止住了动作,却是气未平,晚上嘀咕了半天,竟然一致认为还是原先穷日子好,没这些糟心事。 第二天上午,青木就叫了槐子上山捡橡子果,顺便问了昨天的事。 槐子瞥了他一眼道:“你就甭跟着添乱了,不过是那些亲戚想挑事。他们把自个当张家的祖宗似的,喜欢在咱面前摆架子,你还真当他是回事?好就好,不好撵走,若是跟他掰扯理论,他就越发来劲上脸了。” 青木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过是告诉你,咱菊花可是有娘家仗腰子的,想欺负她得掂量掂量。” 槐子被他那煞有介事的样子弄得笑出声来。他悻悻地说道:“这些人不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倒有闲心干这事。谁有空理他们。咱才添了儿子和闺女,昨儿还在跟菊花商量,要使劲攒些家业,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陪嫁,杨子进京的盘缠也是好大一笔,谁有闲钱养那些吃干饭的闲人?” 青木闲闲地问道:“那要是你有闲钱了,就能养了?” 槐子被他问噎住了,气道:“你就逮我话的错儿吧。我有闲钱了就不能给儿子闺女多留些?往后咱还要生娃哩,挣再多也不够分。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要是我啥事没有,你回头弄一妾回来了,那才好看哩!怎么着我家也是兄弟俩,我还真不担心开枝散叶的事——让杨子多多的生好了,我跟菊花能生就生,不能生有板栗和小葱就够了。” 青木笑眯眯地说道:“我也不怕。咱家一直单传,有葫芦也够了,再生就是赚的。” 槐子听他说得跟做生意似的,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宝 书 网 b a o s h u 2 。CoM 郑长河跟张大栓说些啥就没人知道了。 只是张家想安静也安静不了,晌午的时候张大栓的远房五叔和七叔果然来了,先不说话,问他也不说,只得端了饭来吃。 等吃完饭后,两人劈头盖脸地将张大栓训了一顿,啥不尊长辈啦,啥治家不严啦等等。 那五叔是个干瘦小老头儿,见张大栓跟槐子都沉着脸不语,以为他们不敢回话,被自己这个长辈震住了,越发严厉地拍着桌子道:“你们也太没个刚柔了,一味怕事。你五婶为着你们好,也是为了槐子跟杨子好,帮着张罗媳妇,谁知好心不得好报?槐子,你好歹也是秀才的哥哥,往后没准就是举人、状元的哥哥,娶个……” “五爷爷!”槐子一声大喝,吓得老头儿一哆嗦,惊愕地看着他。 第三百六十四章 日子太悠闲了? 槐子起身郑重对张大栓道:“爹,五爷爷和七爷爷吃饱了,我送他回去。咱家的事不用人来管。从我爷爷死后,也没个人来问咱一声,如今也不指望。” 张大栓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下午还要去麦田,不得闲儿。让你五爷爷和七爷爷自个回去吧——他们硬朗着哩,腿脚利索的很,不用人送。”说完自顾喝水。 两老头儿呆住了,抖手指着张大栓父子,嘴里哇啦大叫,却说不完整一句话,想是没料到张家父子敢这样待本家长辈。 槐子绷着脸转向两老头儿,他身材高大,两人要仰视才能看清他脸,这格外让人觉得压抑恼怒。 五叔首先回过神来,还想跟他们父子理论,刚要开口,槐子冷声道:“五爷爷,你老家里也忙,就不留你们了,我跟爹还要下地干活哩。” 老头儿气得怒道:“这可反了天了……” 槐子打断他话:“我们规规矩矩种田,老老实实过日子,也没跑去人家家里动嘴动舌,天大的事情也是咱自己的事,不劳五爷爷操心。我送五爷爷出去。” 他只管催促,可这两人只是不动,还在那梗着脖子赖着,让他恨不得去拉两人才好,又不想太过暴烈,免得给了他们借口,说他小辈蛮横,不敬长辈。 张大栓也皱眉,觉得这两人实在是没脸没皮的,忽抬头看向槐子身后,神色一冷,站起身拉着五爷爷便往外走,根本不听他啰嗦;七爷爷一呆,见槐子脸色不善地看着他,只好不甘地跟了上去。 槐子转身的时候,就见菊花站在房门口,凝目看着他们,显然是听见了刚才的话。何氏正在一旁低声跟她说着什么,一时间更加生气,等张大栓将人推出院子,他便关照刘黑皮看好大门,不要让闲人进来。 小黑皮气昂昂地答应了。 那五叔被人赶出来了,落不下脸,对着院子大骂道:“这不孝的子孙,张家的祖宗要是活着。都要被你们气死了……” 张槐哪里容他堵在门口骂,也不想让人误以为他爹不敬长辈,沉声道:“这话该我来说。你们干的那些事说出来也不怕丢人?那咱们就传扬传扬,让人评论一番。”他握住拳头。眼光吓人,一时间吓住了两老头儿,也不敢再跳,灰溜溜地背着手走了。 槐子嘱咐黑皮跟着,看他们出了村才回来。 屋里,菊花听何氏解释了昨天和今天的事,并无多话,只不过谢了何氏跟张大栓一声,便回房去了。弄得何氏跟张大栓都十分担心。 菊花回房坐下,想想这事好笑不已。呵呵!果然在哪都躲不开争斗。 张家还没发家哩,不过就是个农户,比一般人家好一点儿,就因为张杨中了秀才,在别人眼里有“前途”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找上来。 纳妾?真亏这些人想的到。才脱离温饱。连小康也算不上,还纳妾! 她忍不住想道,这是看她日子过得太悠闲了? 很好,五爷爷,七爷爷,这些人家可以列为拒绝往来户。老实说,她嫁过来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亲戚哩。 该打起精神了。一味地过安闲日子,最后肯定是这日子变得一塌糊涂,再也不会安闲! 槐子回来后,何氏对他使了个眼色,又朝房门呶嘴儿。 槐子急忙进去房间,见菊花正坐在桌前做针线。安静的很,便直接问道:“菊花,你生气了么?”一边在她身边坐下。 菊花抬头瞥了他一眼道:“气啥?你不是已经赶走他们了么?” 槐子顿时被卡住了,仿佛觉得菊花不该这样安静的,他想要说啥,又不知如何说,想了半天才道:“你放心,不管有没有闲钱,我都不会瞎折腾的,我喜欢跟你过这样的日子。” 菊花诧异地望着他,咋又扯到钱上了? 槐子忽地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地将上午跟青木说的话告诉了她,“甭管旁人咋想,反正我是喜欢这样日子的。等板栗跟小葱会走路了,满院子跑,我带着他们去摘桃子,去掏鸟窝,多好。还娶小妾哩?光这些亲戚就够头疼了。也不知那些娶妾的人是咋想的,看起来妻妾成群,风光的很,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日子乱得一团糟,根本是找罪受。你瞧柳儿嫁的唐家就晓得了。” 菊花浅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能躲开的。这五爷爷有句话算是说对了,咱们行事总要有个刚柔,免得啥人都上门来插一嘴。今儿是五爷爷、七爷爷来了,明儿会不会有姑奶奶、姑太太上门?再有家里的事也越来越多,佃户也多了,都要管妥当了。太刻薄了不是咱们家的为人;太宽松了迟早会出事。” 槐子手指敲着桌子道:“这些我心里都有数,你只管好好养身子,让我来应付就成。连村里也多事了哩,今年捡橡子果儿都吵了好几回了。咱村还算好的,有村长压着,他儿子是举人,说话还能管点用;听刘叔说清北村为这个都打伤了人,如今有些人家粮食不够吃,直接捡果子当粮食,自然是抢得你死我活。” 菊花问道:“清北村就不说了,咱村还是跟以往一样,各自捡各自的,有啥好吵的?” 槐子冷笑道:“还不是李家人,张狂的很。长雨自己倒没拿班做势的,那些亲戚却跟家里出了个皇帝似的,处处要强。我不过是让刘叔帮着挑了两担橡子果,三爷爷李明堂就说我雇长工捡果子,又说村长家要是也跟我一样,把所有的佃户都找来捡,村里人不是一个也捡不到了?我也懒得理他。都快进棺材的人了,整天找事。后来村长叫了长雨爷爷来,才把他拽回去了。” 菊花道:“谁家没有难缠的亲戚?他这人不也跟咱五爷爷似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李长风中了举人,又不是他孙子中了举人,整天上串下跳的。” 槐子吐口气道:“还有好些李家的人,比他也不差,干旱的时候,为了抢水,吵得一团糟,光欺负杂姓人家。这是咱杨子中了秀才,不然这回的事怕是不能这么算了,就算村长拦着,明面上他不敢咋样,背地里使绊子。” 菊花皱眉道:“他这是不知好歹。村长祖孙三代固然都很明理,不过这也是他们聪明之处——对这村里的事看得真真的,哪像他那老糊涂,还当这村里跟往常一样,李家独大哩。哼,当初要不是因为李家族人多,咱干啥要把如何收拾橡子果儿的法子跟他们说?这个也就罢了,毕竟得益的是大家,咱也算做了件好事,那办作坊我们完全可以自己来,想带谁就带谁,还不是因为在村里势单力孤,怕他们眼红破坏,才索性将大伙全捎上捆在一块的?他不知感恩,总觉得这些都是应当的。” 槐子点头道:“如今是跟往常不一样了,村里人也不怕他们了,至少还有咱家、赵家、刘家能依靠。你不晓得,要不是因为村长处事还算公道,这村里就要分成四党,跟朝廷也差不多了。” 这比喻虽然形象,可是太讽刺了,菊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的确,这个小村也有自己的政治形式,因为张杨等三人中了秀才,张家、赵家、刘家在清南村崛起,小村也是风云变幻,跟当年是不能比了。至少她再有赚钱的买卖,不用担心那么多,跟自己娘家插伙就成,不必拉扯上旁人。 因为李长风的缘故,村长李耕田是肯定要交好这几家的,偏那些不争气的亲戚专拖他的后腿。 她越想越好笑,懒懒地说道:“咱又不想在村里当土皇帝,甭跟他们争强,该捡多少是多少,随他们闹去。只是往后再捣腾出啥赚钱的营生,就不用管旁人了,再想带挈他们,做梦吧!” 槐子点头,笑道:“村长也头疼,他爹是族长,最近很是罚了几个人,才消停些。” 两口子正说着,板栗忽然哭了起来,菊花忙转身去照料他。 葡萄从外边进来道:“我来吧,少奶奶。等我帮他换了尿布,你再喂他们。” 菊花点头,任她帮两个娃儿都换了尿布,然后她抱过小葱开始喂奶,板栗则被葡萄送去刘婶那——刘婶比她奶水足多了,她家小井儿根本吃不完。所以每次她只奶一个娃,省得吃一半没吃饱,惹得娃儿哭。小葱乖巧些,当娘的就偏心,总是将板栗送去让刘婶喂,自己喂小闺女。 槐子也是偏爱闺女一些的。他凑近菊花,瞧着闺女细巧的下巴,使劲吃奶的模样,忍不住摸摸她的小脑袋,那一头胎发触手柔然,心里软软的。 他瞅了这娘俩一会,很舍不得走,可是看看外面,这一耽搁,日头都偏西了,于是起身道:“我下地去了。你回头睡一会。啥心也不要操,再养两月就能出门了。” 菊花点点头,目送他出门。 其实她也谨慎的很,丝毫不敢大意,别说干活了,就是吃东西,她为了能早日康复,那也是忌嘴很严,嘴里都淡出水来了,弄得她从不敢上桌吃饭,就怕看见满桌菜,又不能吃,心里难受。 第三百六十五章 痴心的外婆 下午,菊花外婆汪氏牵着小葫芦和二舅母林氏一起来看她,刘云岚捧着一只瓦罐子跟在后面。 葡萄在厨房门口看见她们,忙对着菊花窗户叫道:“少奶奶,外婆带小葫芦来看你哩,还有二舅奶奶也来了。” 何氏在厨房里忙叫道:“外婆来了?先去屋里坐,我把这包子蒸上就来。” 汪氏乐呵呵道:“你忙,我们自己进去,不用你张罗,省得耽误你干活。” 刘云岚对葡萄道:“葡萄,去拿两个干净的碗和勺子来,我给你少奶奶炖了鱼汤,趁热让她跟你娘都喝一碗。” 葡萄忙喜悦地答应了,转身进了厨房。 菊花闻声从房间里迎出来,对着满头白发的汪氏叫道:“外婆!”又转脸对林氏叫了一声“二舅母”。 汪氏笑眯眯地上前道:“嗳!你刚睡起来?我们准备早些来的,云岚说你要睡晌午觉,就这会子才来了。你嫂子炖了鱼汤来哩,你快来喝一碗。” 她九月初就带着来寿来清南村学堂上学,不过菊花月子里不容易见人,所以不大过来;林氏则是趁着板栗和小葱满月,来送满月礼,顺便探望小儿子来寿。 菊花刚想对刘云岚道谢,就听小葫芦脆生生地叫道:“菊花——” 这下把大伙都听愣住了,紧跟着又听他接道“姑姑!” 菊花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娃儿,四个字分两段叫,咋听了这么别扭哩! 汪氏等人都哈哈笑了,刘云岚嗔怪地对儿子道:“葫芦,不要分开叫,要连起来叫‘菊花姑姑’,晓得么?” 葫芦听了似懂非懂,有些莫名其妙。他其实并不像大家预计的那样闷。虽然大多时候不吱声,可是有时候对着熟悉的人嘴巴却甜的很,让人猝不及防,就像眼下主动叫菊花。见大伙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便又对菊花叫了一声:“菊花——姑姑!” 菊花忍住,不敢大笑,对刘云岚道:“随他吧,这么小。能叫这么清楚都不容易哩。外婆,二舅母坐。葡萄,帮忙装一碗汤送给你娘。” 葡萄忙上前接过刘云岚手中的罐子放在桌上,揭开盖子。拿了两碗汤,一碗端给坐在木椅上的菊花,然后端着另外一碗去西屋送给她娘。 这里菊花就着碗里奶白色的鱼汤喝了一小口,赞道:“云岚姐姐这黑鱼汤熬得浓浓的,喷喷香。还有这么多哩,外婆你们都喝一碗吧?葫芦,过来姑姑喂你喝汤。” 葫芦听了使劲摇头道:“不喝,姑姑喝。” 刘云岚便赞道:“咱葫芦最听话懂事了,不跟姑姑抢东西吃。姑姑要养奶哩。好喂弟弟妹妹。”葫芦嘻嘻笑着靠在娘身边,看着菊花喝汤。 汪氏慈祥地笑道:“晌午我们都吃了鱼,是红烧的,这个是专门炖把你喝的。” 林氏眼睛骨碌转,对菊花道:“啧啧!菊花你们真大方,那个刘黑子一家,管吃管住还管给工钱。你连喝汤也不落下他媳妇,也不知她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找到你们这样的东家。” 菊花轻皱了下眉头道:“她在帮我奶板栗哩,我奶水不多,不够两娃儿吃的。” 林氏笑道:“那住处和工钱哩?听说你们还要另外盖房子让他们住?菊花,要不我跟你二舅也来帮你干活吧,反正家里那十几亩田也赚不了啥钱,你这边肥水省得流了外人田。我还能就近照看来寿。” 汪氏惊怒不已,狠瞪了她一眼道:“眼皮子浅的东西!肥水,哪来的肥水?人家不干活,就靠槐子跟菊花养?他们就这么蠢?” 菊花好笑地看着林氏,慢悠悠地说道:“二舅母,刘叔一家干活可是起早摸黑。哪怕半夜有事,也是随叫随到,连葡萄都要烧火做饭带娃儿,你也想干这活?这还不算啥,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们犯了错,我打得也骂得,或者转手就能将他们卖了,你愿意跟他们一样?” 林氏听了傻眼,她当然不愿意了,她不过是眼馋刘家好吃好住的。不过,要是不付出,就想好吃好住,菊花脑子坏了,才会这么干。就是开善堂,那也不过是给人一碗稀饭吃罢了。 汪氏恨铁不成钢地对儿媳道:“人家是没了活路,才卖儿女,卖田地;你好好的家里有十几亩田,还不知足,还嫌赚钱少,想做奴仆,脑子进水了?谁家赚钱容易,青木、槐子,他大姑和姑爷,哪个不是起早贪黑地忙,不然坐家里那钱从天上掉下来?” 刘云岚在一旁听了抿嘴笑,也不吱声。 一时菊花吃完,葡萄进来将碗筷收拾了,然后偷偷地瞥了林氏一眼,匆匆低头出去了,显然刚才她听见了林氏的话。 这里祖孙几人说了会话,汪氏就催促林氏回去,“他爷俩在家没人照应,吃饭还不知咋糊弄哩。你趁早走,也省得到家天黑了,赶不上做晚饭。” 林氏不情愿地小声道:“等晚点让青木赶马车送我呗!” 汪氏瞪她道:“送你?送你到了家,他再摸黑回来?你咋从来就不能为旁人想想哩?你外甥还在地里干活哩,你多走几步路也不会死。” 林氏见老太太发怒,急忙道:“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娘,那来寿就费事你照看了。他大姑忙得整天不得闲,他表嫂还要照看葫芦,你老人家好歹多用心些,要记得帮他添衣裳鞋袜,缺啥东西就托人带信给我,我让人送来。” 菊花听了这话诧异——咋转眼这么懂事了哩? 汪氏面色缓和了些,点头道:“这我都晓得。他是我从小带大的,我比你知道。回去好生伺候他爷俩,门户要看紧些,来财也要拘着点,没事不要让他去下塘集——那地儿事多。” 林氏连连点头答应,又跟菊花刘云岚打过招呼,叮嘱了好几句,才出去了。 刘云岚跟上去道:“我送送二舅母。葫芦就呆在姑姑这,跟老太太一块,娘马上回来。” 葫芦点头,趴在汪氏腿上揉搓。 两人在门口碰见何氏,又是一番寒暄客气,然后林氏才走了。 何氏端了一碟包子进来,笑着让汪氏,葡萄另拿了干净的碗筷来,让她们吃包子。 菊花用筷子将一只包子分开,拣了小小的一块喂葫芦,一边纳闷地问汪氏道:“外婆,我咋觉得二舅母变了,虽然有时候说话还跟先前一样,可是刚刚那话说的,我就觉得不像她说出来的。” 汪氏看了何氏一眼,有些尴尬,讪笑道:“你这娃儿,看让你婆婆笑话。亲家,我这个二媳妇是有些不省心,要人盯紧了。不过她就是嘴碎,喜欢叨咕,身子重,眼皮子……也有些浅……” 她越说越羞愧——这缺点还少了?嗯,她还算怕自己,不敢不敬长辈。 何氏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忙笑着圆场道:“我听青木娘说过。要说她也没啥大坏,有些媳妇不孝敬婆婆,那才叫人恨哩。你老人家多操些心,常管教她些,不就成了?其实我们也都是毛毛躁躁的,我婆婆在世的时候,也常教我些话,我娘昨儿还说了我一顿哩!” 汪氏听了她的话,喜笑颜开,道:“就是这个话。”转头又对菊花道,“你说刚才的话不像她说的,那是因为你不常见她,她如今可是变好多了,在家干活也还算勤快,对来财来寿照看也精心。这回带了好些衣裳鞋袜来,都是她晚上点灯帮来寿做的。就是有时候还犯老毛病,不过说了她也能听到心里去,不像以往,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 菊花笑道:“这就不错了,得慢慢来么。” 她看着外婆花白的头发,有些心酸,林氏一点改变就让她这么高兴,真是“望媳成材”。也不知这对婆媳上辈子有什么恩怨纠缠,这辈子不像婆媳,更像母女。对,她觉得汪氏待林氏更像母亲待闺女,管起来也严厉,对她的不贤惠又一再宽容。 说笑一会,何氏仍旧出去忙,汪氏又高兴地对菊花道:“来寿读书很用功哩,晚上下学了,哪儿也不去,就趴在桌上写大字,写完了才跟小葫芦玩一会。听青木说,夫子也夸他聪明哩。” 菊花笑道:“来寿小时候就是个乖巧灵泛的。指不定能挣个秀才回来哩,那时候外婆可不就长脸了。” 这话挠到汪氏的痒痒肉上,笑得眉眼舒展。要是以往,她不定还会谦虚一番,可是清南村一下子中了三个秀才,她孙子为啥不能?那个小石头她是见过的,她觉得自己的孙子不比他差。也就是因为这个,她才拉下脸亲自开口跟杨氏说,把来寿送过来念书。 她私心里有些惭愧,毕竟勉强闺女这么帮儿子不太合情理,手心手背都是肉,闺女家事情也多,小葫芦又小,可是为了来寿能成材,她也只好舍了老脸,又亲自过来照顾来寿,也好帮衬杨氏一把。 她在郑家整日也是忙前忙后的,总想多干些活计,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些把来寿送来读书的愧疚。杨氏苦劝了几回,她也不听。来寿上学去了,她就眼不错地盯着小葫芦,照看鸡鸭,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坐在廊檐下做针线,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丑女要翻身 菊花看着外婆一副憧憬的模样,便又叮嘱了她几句。心想让她对来寿有些期盼也好,这日子过的就有奔头,心里憋着一股劲,人就有精神。 送走了外婆,她又迎来了云影。 云影帮她诊脉换药后,又重新开了一张方子,一边起身回去替她抓药一边笑道:“基本没有大碍了,以后就是慢慢调养。啧啧,你家这院子实在是太干净了,这鸡都被赶哪去了?你这一回把它们可害惨了,连院子也不让进,弄得这院子都不像农家院子了。” 菊花不理她这话,微笑道:“你快去快回,我娘做了好吃的等你哩。” 云影忙高兴地去了。 菊花扫了一眼院子,的确干净极了。为了她和刘婶养病,不但屋里总是洁净明亮,家什擦得纤尘不染;那院子里也是常撒水清扫,鸡鸭不到晚上不准进院子,连猫狗也赶到院外呆着;后院的猪栏和鸡栏,刘叔恨不得一天冲洗两次,这真是卫生检查月,连全家洗澡洗头都特别勤。 就要收晚稻了,槐子说,到时候将稻子全搁在郑家院子里晒、扬灰清理,不让这边院子撒满灰尘和汗水,还像以前那般清爽。 葡萄拎了个小木桶出来,见她站在台阶下,忙道:“少奶奶,你快进去吧,我要撒水扫地了哩,这菊花也要撒水,叶子上都落了好些灰。” 菊花失笑——这也太谨慎了,想要一点灰没有怎么成,风一吹不就来了?不过她也没打击小女娃的积极性,对她赞道:“葡萄真勤快。你撒水吧,我看看这菊花。你早上按我说的剪了花朵儿么?” 葡萄从井里提了半桶水上来,倒在自己的小木桶里,提到墙根边,拿起一瓢水一边用手往野菊花上泼洒,一边笑道:“剪了好些哩。张奶奶蒸了晒上了。我还去外边采了不少,等晒干了好装几个枕头。” 菊花点头,见那些野菊撒了水后,叶片更绿,花儿黄灿灿的更明艳,正看着,刘婶抱了板栗出来,笑呵呵地说道:“少奶奶。板栗醒了哩,我给他喂了奶。” 菊花忙上去接了过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刘婶,你不要总抱他。你身子还没长好,要当心了。” 刘婶跟在她身后,感激地说道:“我觉得长好了哩,一点事也没了。天天吃闲饭,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少奶奶你比我晚些生的,还是我来抱吧。” 菊花走进房间,将板栗放到小床上,挨着小葱的身边躺好,回头认真地对她道:“你可不要大意了。那伤口看着不碍事,却是不能用力挣扎的,不然裂开就麻烦了。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看在云大夫整天诊脉、记录,用药帮你调理的份上,好歹精心些。你在我们家也不算是吃闲饭,你不是在帮我奶板栗么?我就是请个奶妈也是要花银子的。再说。多养几个月,把身子养好了,我还有好些事要让你帮着做哩,你急啥?” 刘婶听了急忙点头,惭愧地说道:“我听少奶奶的。我已经给云大夫添了好些麻烦哩,可不能再把伤口挣裂了害她。” 菊花微笑道:“你好好养。等身子养好了,帮着多照顾些云大夫,她一个女娃儿。也没爹娘在身边,整天帮人瞧病,咱们多关心她些,也算一份心。” 这话更说到刘婶心坎上了,她用力地点头,跟菊花唠叨了一堆对秦枫和云影感激不尽的话。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 菊花好不容易劝住了她,等云影配了药回来,刘婶便自告奋勇地接过煎药的活计,说这个并不累人,她全当活动身子。 云影倒没反对,只是跟她说了如何煎,煎多久等,然后让她去了。 何氏听说云影来了,便用盘子托了两截糯米藕进来让她和菊花一起吃,说是刚煮好的。 云影欢喜地笑着谢过她,跟菊花一人一双筷子,插在莲藕上,举着啃。 因为干旱的原因,菊花家的鱼塘见了底,虽然塘底子没被晒裂开那么夸张,但鱼儿却是一锅端——全捉起来了,连小鱼也没放过。大鱼卖了,小鱼儿则都晒成了鱼干。只是这莲藕埋在软泥里,保留了一部分,等下雨后,塘里慢慢地又积了些水,总算没将藕种都挖断绝。 云影吃着藕,忽地想起什么,乐呵呵地对菊花道:“我看你们明年怎么办,这鱼叫你们一锅端,连儿子孙子都逮起来,那鱼塘都空了。呵呵,反正我是喜欢的,那干泥鳅可真好吃,炕了特别香。” 菊花瞪了她一眼,因为她不能吃这些,听了心里嘴里都难受,便转移话题,笑着对她说了刘婶的事,又道:“我想好多人家都在家里给你跟你师兄供长生牌位哩。” 云影吃了一截糯米藕,斜眼瞥她道:“那你呢,怎不见你给我供长生牌位?” 菊花笑盈盈地说道:“你这样子一看就是个长命百岁的,再说,我比他们有条件些,多帮你干点事不是更好?槐子将集上的院子收拾出来了——你见过的——前面的铺面给你们开医馆,后面住人。那院子比上回给你的那间药铺要大多了,里面果树花草也齐全,住着也舒坦。” 云影吓了一跳道:“那不是你的陪嫁么?要当别院住的,给我们开了医馆,你们不住了?” 菊花笑道:“那后面的房子有三进呢,你跟你师兄就是打滚也住不过来,我们一般不去集上住,要是偶尔去一次,也不会打扰到你们。我家另外还有个院子,小一些,是槐子买的,离那地方远一点,就是不适合开医馆,我们要去集上小住的话,就住那好了。” 云影犹豫地说道:“那我租你的吧,那院子太大了,你租给人能收不少钱呢。” 菊花忙摇手道:“你就当我是给板栗和小葱积德行善好了——我出房子,你们帮人看病。再说了,你救了我的命,这个账细算起来,我还不知要付给你多少银子呢?一时也没那么多钱,慢慢还吧。往后我说不定会折腾些生意。就算不亲自去张罗,也会常常地去集上,顺便瞧你。” 云影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也不再客气,接受了菊花的好意。因为她上次去下塘集转了一圈,还是觉得菊花家早年盖的院子位置最好,那地方被菊花和青木兄妹俩分了。如今羡煞多少人。 菊花忽然道:“云影,你在外边就跟人说,帮我把脸上的癞皮治好了,如今还剩一点疤痕。再过几个月,就会消失了。” 云影诧异地问道:“这是……你要把面巾拿下来了?” 菊花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五奶奶要帮槐子纳妾的事说了出来,“老是丑女丑女的,让人听了气闷。虽然不担心槐子会咋样,可是那些三姑六婆以为有空子可钻,经常来聒噪,这日子也过不安生。这两天都来了好几拨人了。我估计还会来人,因为……” 她尚未说完,就听云影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 菊花无奈地瞧着她——就晓得她会笑话她! 云影一边笑一边揉着肚子,好容易才停下来,道:“这就叫有得必有失!上回那贪官挑民女的时候,听说你连名字也没被录上。这就是丑的好处;如今可不就报应了?总不能你老是好运气。” 菊花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拿下这面巾,也不光是因为这个,还有个缘故……” 云影摆手道:“你不说我也晓得,不过就是贪官走了,张杨也中了秀才,你们好歹有了些自保的能力。” 菊花点头道:“我又不是什么绝世美女,比你差远了,如今又成亲生了娃。只要不是倒大霉,就没事。” 云影却调笑道:“要我说,你这生了娃,养得比先更好了些……” 菊花郁闷地打断她话道:“你可别在外瞎说。人们的好奇心很重的,传来传去跟事实全变了样。” 云影笑着点头道:“我不说就是。你不是说过,聪明的女人只对付男人嘛?你只要把槐子心抓紧了。什么纳妾,他自然会替你挡在门外的。” 菊花见她满脸兴味地告诫自己,哭笑不得,看来女人的八卦心理在哪都一样。她没好气地说道:“不挡在门外,弄进来他有那个能耐管么?种田都忙不过来哩!” 云影又是一阵笑,然后神秘地低声说道:“就算他真的纳了妾,你也不要怕,那些大宅门的斗争手段,用药下药我全知道,怎样防备我也清楚的很——我在云州城见的多了,有我教你,肯定吃不了亏。” 菊花满脸黑线地看着她,气道:“不用教。我一定不会让他纳妾的!真要阻止不住,在他纳妾进门前,我先走,他爱怎么折腾随他去。” 云影听了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走?去哪?” 她自小随着云真人四处行走,后又隐在云雾山云州城,虽然没被那些规矩礼法束缚,但也没有什么标新立异的想法。她见惯了豪门官绅的妻妾成群,还真没见过夫君纳妾就要走的媳妇,况且她想着,一个女子嫁了人,又生了孩子,还能往哪走呢? 菊花不理她的八卦眼神,心道,如今自己可不是初临异世那会儿,两眼一抹黑了,如今也有了些自立的资本,也长大了,还怕生存不下去吗?不过眼下这些都不必说,也不必想,否则的话,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云影一个劲地缠着菊花问要是槐子纳妾,她会去哪。 菊花白了她一眼道:“要是秦大夫纳妾,你会如何?” 云影顿时愣住了,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菊花好笑地看着她道:“别瞎想,我不过是打个比方,使你体会一番那决绝的心态,去哪都不重要。秦大夫那样的人是不会有闲心调脂弄粉的。” 云影连连点头,正闹着,何氏进来叫她们吃饭,问云影秦大夫在不在,要不然也叫他来吃饭。 云影道师兄进山采药去了,何氏这才作罢,说槐子跟他爹正在洗澡,等他们洗好了就端饭菜,让她们待会出来吃饭,然后就出去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没完没了 菊花诧异地问道:“这都深秋了,还进山采药?你们不是开了药铺么,为何还要亲自去采药,这不是耽误工夫么?” 云影瞅了她一眼道:“药铺只能收一些常见的药材,有些药材不是随便就能碰见的。不去山野里多走走,也不容易发现好的药材。多采药、配药、制药,也能发现一些药草的药性。师兄是对你和刘婶的剖腹产不满意,誓要有所突破,所以最近都在琢磨苦思这个问题。” 菊花更诧异了:“我跟刘婶不都好的很么,你们为何还不满意?” 云影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着她道:“你也不想想是谁帮你们做的手术。我跟师兄的医术就算比不上我爹,说句不自夸的话,那在靖国也是有数的。这剖腹手术要是一般大夫来做,只怕顶多只有四五成的把握能保产妇无虞,那还要产妇的身子健壮,才能扛得过去。我跟师兄的医术可增加两成把握;我们用的药也不是一般大夫能有的,再增一成把握;术后我跟师兄守在你们家,须臾不离,随时诊治,这又增一成把握;你们家也是细心的,诸般吃穿用都十分精心,这不就成了?可是你想,再有几个这样的手术,我跟师兄将要如何?但我们要是不亲自看护的话,若是城里有钱人家还好一些,但这乡下的农户,十有**会伤口溃烂化脓,或是邪气入体,引发重症。” 菊花震惊地问道:“所以你们……” 云影叹气道:“所以我们要想法子配出更好的药来。其实我爹配制的伤药已经很好了,若是一般的外伤,哪怕伤口极深,都十分见效。只不过师兄说还不够,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外伤,产妇的子宫也剖开了,所以……算了,我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菊花带着崇敬的心情看着她,这可真是伟大的期盼了。他们要是研制出更好的药,意味着这剖腹产就能普及。眼下么?菊花不禁为那些难产的孕妇担心起来。 她幽幽地问道:“是不是又有人死了,你师兄才……” 云影默默地点了一下头,道:“师兄去晚了。你知道,他们总是先找稳婆,生不下来才会找大夫的。” 菊花不语,暗自出神。 云影忽然打起精神笑道:“我收赵清做徒弟了——她真的很有天分,记性好。有灵性,尤其号脉的感觉极灵敏。” 菊花听了这消息果然高兴极了,不仅是为了赵清高兴,更因为云影找到了合心意的徒弟。她忙问道:“赵三叔也答应了?” 想想问的真蠢。这是多难得的机会,赵三两口子怎会不答应呢? 云影点头道:“赵三叔让她好好跟我学,不要惦记家里。” 正说着,槐子在外叫道:“菊花,吃饭了。板栗和小葱没醒吧?” 菊花忙应了一声,拉云影出去吃饭不提。 几天后,云影和秦枫去下塘集开了间“济世堂”,就用了菊花的陪嫁园子。因为菊花说他们就算不用,这园子她也不会对外租的。为免荒废,还要请人照看打扫,不如就当帮她看房子好了。 园子里的树是早就种了的,房子则是四五月的时候,青木自己建房子,顺便帮妹妹也建了起来。他觉得菊花出嫁匆匆忙忙,陪嫁的东西少了。再说,这笔钱细究起来也算是菊花挣的,所以他就又出钱帮菊花将园子里房子盖了。临街自然是盖的铺面,如今正好用作医馆。 云影过几天回来一次帮菊花和刘婶诊脉、调整药方,两人渐次痊愈,刘婶已经能帮着干些杂活了,整天欢喜的很。 正是割晚稻的时候,张家父子和刘黑子白天都忙得不着家。连小黑皮也跟在稻田里帮忙打下手。稻子收回来先弄到隔壁郑家晒,晒干了才搬进地下储藏室。郑家自己也有不少晚稻,于是院子里堆了好大两堆谷子,一直晒到十月底,才算完。 这日晚间收工清洗后,槐子不顾疲累。抱着儿子板栗坐在椅子上逗弄,菊花站在他身后,用块布巾帮他擦湿漉漉的头发。 “菊花,我想明年多喂些猪,反正咱家有两头母猪,下的小猪就全自个养了,慢慢地增多,在外边另外盖猪栏屋,让刘叔看着。” 菊花手顿了一下,继续帮他擦头发,问道:“可想好了喂啥?猪养多了的话,橡子果儿肯定不够吃的。再说,如今人们都是洗了橡子面粉来卖,或是自己吃,这两年光景不好,用橡子果儿喂猪招人骂哩,也不划算——还不如卖橡子面粉来钱快。” 槐子道:“这个我晓得。今年我就特意用玉米渣掺了青草、水浮萍、山芋藤、山芋渣、黄豆杆来喂猪,反正逢到季节有啥就掺啥。你瞧,喂得也不错。等冬天才用橡子果儿掺红萝卜喂。猪喂的多了,肥料也就有了。” 菊花点头道:“嗯,这样成。我正准备要再买些荒地,到时候种啥都成;把鱼塘也扩大些——挖出三亩大小来;木耳也多种些,虽说产量低,好过在山上捡野生的。” 槐子喜悦地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买地就不用你掏钱了——你的钱自个留着吧——我从今年的收入里掰几十两银子出来买荒地。往后种地、喂猪、种木耳和养鱼,咱雇几个人帮忙,就能转得开了。家里这些收成,加上从佃户那收的租子,一年也有不少收入,往后再慢慢地置办些产业。” 如今家里一年拉拉杂杂也有七八十两银子的收入,大头当然是养猪卖的钱,另外鸡鸭、蛋、木耳、鱼、藕、橡子面粉、山芋粉丝、黄豆白菜等等,也能卖些零碎银子,加起来也不少。粮食还真卖的不多,主要是心里没有安全感,全收藏起来了。 菊花道:“钱留着又不发芽,还不如买些田地。你买你的,我自有主意。” 槐子听了回头好笑地对她道:“啥叫我买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么。你自个想买田地也成,到时候找人来种,如今没田地的人多着哩。不比往常,一般人总有一亩两亩田地在手上,不至于饿死。” 菊花点头,她是要置办私产了。 两口子仔细地筹划了一番,看着儿子和闺女,心里充满了干劲。 可是,菊花和槐子显然低估了张杨中秀才、张家发家带来的影响,他们还没安静几天呢。晚稻也没收完,就有本家的大爷爷,也就是张大栓的大伯——也是远房的——上门来了,端着长辈的架子。一副公平处事的模样,问张大栓为何要撵走五爷爷,这么不尊长辈,不是秀才家该有的行径。 家里正忙,还被这些亲戚上门胡搅蛮缠,何氏恼怒万分,也不去叫张大栓父子,就跟那个大爷爷吵了起来,差点拿大扫把赶人。 菊花在房里听了几句。见何氏就要暴怒,忙让葡萄唤何氏进房间,对她说不可太莽撞,还是去叫槐子回来应付他们。又细细地跟她说,要是杨子不是秀才,往后不做官,那咋闹都没事;可是杨子是读书人。要走科举途径入仕,这名声操守就格外重要,若被人抓住把柄就不好了——文人的嘴是最歹毒的。 她说完了,见何氏似懂非懂的样子,便叹口气道:“娘,读书人对名声比咱老百姓看重多了,要是有那不孝顺的,就算当了官。若是被人揪住这一点,那肯定会丢官的。咱家这事,虽然亲戚隔得远一点,好歹也算本家长辈,你要是拿扫帚把人撵出去了,没准哪天就会让杨子吃亏。” 何氏呆了。她撵人会让杨子倒霉?明明是这些人不讲理好不好? 不管咋说,她还是不敢再撵人了,于是让葡萄去田里叫张大栓父子回来。 过了一会,张槐独自回来了,不见张大栓。他裤腿卷得高高的,在院外使劲拍打了一番身上的灰尘,又去井边打水冲了一遍腿脚,洗了把脸,这才进屋。 大爷爷端坐在四方桌的上方,五爷爷和七爷爷分坐两旁,大爷爷见了他威严地问道:“槐子,你爹哩?” 张槐垂手站在地下,平静地答道:“我爹在田里忙哩,让我家来问大爷爷有啥吩咐。还请大爷爷担待咱们小辈些,这霜降下来了,可不敢耽搁,粮食不收进仓,一大家子人吃啥?杨子读书也是要钱的。咱家又添了人口,越发难了,比不得几位爷爷福气,这时候还有空闲出来。” 大爷爷闻言气闷,他家没种晚稻,想割也没有哩!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眼瞥见五爷爷对自己眨眼,便干咳了一声,端着架子道:“说一会事能耽搁多少时候?你快去叫他家来,我有话问他。” 槐子道:“大爷爷有话就问我吧,这么来回折腾,等我去田里叫人的工夫,大爷爷都能说好几遍了。我就算不成器,好歹也读了两年书,如今也帮我爹分担家里的活计,没事出个主意啥的,大爷爷问我也是一样的。” 五爷爷见他全不似那天气怒的样子,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眼瞅着上方的老头,询问咋办。 大爷爷本想等到吃晌午饭的时候,那时张大栓该回来了吧?又一想,还不如跟槐子说,张大栓虽然是爹,可是两儿子都出息了,一个在外读书,一个在家当家,就算他真回来了,只怕还是这个槐子跟他们应答。 于是整理了一番言辞,严肃地问道:“我听说你们那天把你五爷爷和七爷爷赶出门了?可有这事?你既是读书识字的,也该懂得尊敬长辈,不说长辈教导是为你们好,就算他说的有啥不对的地方,你也该听着,撵人出门是你小辈能干的么?你就不怕坏了杨子的名声?” 张槐面无表情地问道:“打从我爷爷死后,各位爷爷可曾上门教导过我们?” 几人听了一滞,五爷爷急忙道:“我们这不是来了嘛!” 槐子讥讽地看着他们道:“便是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也不见多来往,为何现在上门端长辈架子?还对我家的事指手画脚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问是非 大爷爷有些尴尬,强自镇定道:“就因为你爷爷不在了,我们才要多照看你们些,咱们亲不亲,都是张家人……” 张槐不跟他扯那些,继续问道:“我爷爷早就不在了,为何这么些年也不见各位爷爷上门照看?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不见上门照看,单门独户被人欺的时候也不见上门照看,老实说,我都不记得家里还有这些远亲哩,听我爹说才晓得,原来我们家不是外来杂姓,也是有族亲的。” 大爷爷本是理直气壮地训斥,被他绕到这话题上来,不由得就气短了,于是再绕回去:“不管咋说,长辈们教导,也是为你好,你撵人就是不对,你读书……” 槐子打断他话道:“我读书才明白义理二字。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本来‘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世人大多这副嘴脸,这也就罢了,可是对我家的事指手画脚,这任谁也不能容忍。是不是见杨子中了秀才,就想拿捏住我们?” 几位老人被戳中心病,有些恼羞成怒,五爷爷紫涨面皮,道:“不是当你至亲,谁会管你的事?你不知感激,还……” 槐子不紧不慢地又打断他的话:“打从我爷爷死后,十几年来几位爷爷也从来就没管过我们,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也是不大上门的,所以我们从不敢指望。” 他死咬住这话,气得大爷爷无计可施。 本来也是,类似他们这样的远亲谁家没有?穷的时候当然没人理,发家了就亲近起来,这不是很常见的么?如今这死小子抓住这点,想不认他们,哼! 他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道:“你一个小辈全不知好歹,我不跟你说,去叫你爹家来。” 槐子见他们全不识进退。也冷下脸道:“大爷爷好清闲,那就可怜我们一些,累死累活的,还要从田里被人叫上来挨训。我爷爷见了,怕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生哩。要不是他去得早了,我们也不会被人这样欺上门来,就算家里中了个秀才,也没被人放在眼里。想咋捏掰就咋捏掰,动不动就让人休妻纳妾。不晓得十里八乡的人听了这事会咋想。” 三人听了这话有些心惊,他们可不想担个不尊秀才老爷的名声,可又不想放弃。究竟现在为啥争论,连他们自己也糊涂了。 大爷爷仔细思虑了一番,道:“你五奶奶那天说话是糊涂了些,不过本心也是为你好,你既不乐意,这事不提了就是,吵吵嚷嚷的,倒叫外人看了笑话。你就算生气,也不该对你五爷爷发脾气……” 槐子简直是忍无可忍。觉得跟这些人说事实在受罪,完全的颠倒黑白,一不小心就让他绕糊涂了。 他再次打断大爷爷的话道:“不是我们想提,是你们一直不放手。娃儿满月那天,五奶奶说了这事,被我娘回了;五爷爷跟七爷爷第二天又赶上门来重提,我们也没理会;今儿大爷爷又带人来重提。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长辈就是这样教导我们小辈的?” 大爷爷看着他干瞪眼,也觉得跟这小子说不通,就算槐子说的句句实情,他也是忍无可忍的——他在家说话,孙子孙女哪敢这样顶嘴?对又咋了,错又咋了,根本不用管对错,长辈说话好好听着就是了。他可是爷爷哩! 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都看怪物一样看着对方,屋里静默下来。 菊花在房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对话,也见识到了这封建大家长作风,话说她以往都没机会见到哩。她也纳闷:她自己家就不说了。咋她外婆家、槐子外婆家都不是这样的?算了算亲戚里面,也就她老姑奶奶有点这派头,不过好歹还算讲理,外边这几个,根本就不讲理。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见葡萄正在井边洗尿布,遂小声叫道:“葡萄!” 喊了好几声,葡萄才听见,忙在身前围裙上擦了擦手,跑到窗子根下,踮起脚攀着窗沿,小声问道:“少奶奶,啥事?” 菊花轻声道:“你去厨房跟我娘说,把饭装了送田畈里给爹他们吃,让他们不用回来了。你也把饭端西屋去吃,甭进堂屋张罗,不要理他们。我待会再出去吃。” 葡萄点点头,转身去厨房跟何氏说。 这些人就不能给他们好脸,吃了她家的饭还给她家添堵,那粮食留着也不会发霉,干嘛要请他们吃饭? 堂屋里,槐子静了一会,率先开口道:“大爷爷要是没啥事,我就去田里忙了,一天天的冷了起来,粮食可是耽搁不起。家里忙,我就不留几位爷爷吃饭了……” 大爷爷怫然瞪眼道:“你这是赶我们走?” 槐子绷着脸道:“大爷爷觉得我们该丢下田里的活计,让粮食烂在田里,然后陪你们坐这闲磕牙?就是我家老祖宗这会子从地下爬起来,遇上这农忙的时候,怕也是要叮嘱我们先收粮食哩!” 五爷爷静了这么久,见张槐有气怒的迹象,便插话道:“那也不能这么对长辈哩!” 张槐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称长辈,那就该有个长辈的样子,才会让人敬重。十几年不管不问,一上来就让人休妻纳妾,几次三番上门吵闹,全不顾人家辛苦劳作,田里庄稼等着往回收,只顾自己出气,这是一个长辈该做的?咱庄稼人就怕没收成,既然种了粮食,临了还这么不当数,只怕老天也不容!” 几人哑然,谁敢拿庄稼不当数?谁敢说粮食不收不要紧?怕是要被唾沫给淹死。 大爷爷静了半响才挥手道:“你去忙吧,我们不用你陪,就坐这等你爹。” 张槐大怒,回身端了根小板凳,往堂屋当中一放,钉子似的扎根坐下,森然道:“既然大爷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一定要闹事,那我就奉陪。有啥话大爷爷就说吧,让我听听还有啥新鲜的。” 大爷爷一呆,道:“哪个想闹事了?” 槐子道:“不闹事呆这等我爹干啥?大爷爷还有啥话不能跟我说,一定要跟我爹说的?我们一家人忙得脚打后跟,连饭也没空吃,你们坐这专门给我们添堵来了?” 七爷爷哼了一声道:“忙得脚打后跟?那房里躲一个,西屋里还养一个外姓人,你爷俩可真会安排家计!” 槐子转头怒视他道:“又对我家的事指手画脚!七爷爷是觉得该请你们来管家?那往常咋鬼毛也不见一根上门?如今这么贴着为哪般?” 为哪般?这还用问嘛! 大爷爷就是再拿大也觉得受不住了。他其实就是不想断了这门亲,又想张大栓父子敬他们为长辈,谁知越说越僵,这长辈的面子也丢光了,再端架子也没意思,遂怒而起身道:“走!如今人家家里出了个秀才老爷,咱高攀不起,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张槐却不容他颠倒黑白:“我们倒是按理尊敬,就算人家十几年不管不问,满月的时候,还不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偏人家不把秀才家人放在眼里,让人休妻纳妾,人不答应还端着长辈的架子压人,连农活也干不安生。” 气得大爷爷也不接话,闷头往院外走。 他觉得说不过这小子,到底念了两年书,肚子里装了些墨水,说话都不一样,处处压着他,哪像他家的几个孙子,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屁也不敢放一个。只是他也没想想,是谁让孙子变成这样的。 他一走,五爷爷和七爷爷只好偃旗息鼓地跟上去,张槐板脸在后,送他们出了院子,一直看着去远了,才回头。 大爷爷出了门走出老远,直到柳林遮住了张家院子,才转身训斥五爷爷道:“都是你家的老婆娘,好好的让人休妻纳妾,那是一个长辈该说的话么?想嫁外孙女儿,早干啥去了?” 他一腔怒火无处发,对着五爷爷就发了过去,又想是老五两口子得罪了这侄儿家,干自己啥事?跑过来白受了一场气。 五爷爷气恼地说道:“他不休就不休,又没说一定要休?不过是老婆子吓唬那郑家人罢了。这癞皮女生娃亏了身子,咱白送个闺女来帮他生儿子还错了?哼,我就不信他不想,整天对着那丑女就不厌烦,装给谁瞧哩?” 大爷爷心中一动,瞪了他一眼道:“那也是人家自家的事。你没瞧出来,这槐子是极讨厌旁人管他家的事么?” 他忽然觉得五奶奶很蠢,这事能直接说么?若是带着外孙女儿多往张家走几趟,最好找空住些日子,那槐子正当年轻,就算本来不嫌弃丑女的,架不住一好看的闺女在旁边晃悠,这事说不定不用他们操心,他自己就求上门来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决定回去让自家老婆子找个空闲来跟何氏拉扯拉扯,一来转圜一下,不能将这门亲给断了;二来老五没算计成的事没准他不费力气就办成了哩。 想到这他脚步轻快不少,刚才受的闲气忽地消散了,瞟了一眼旁边的五爷爷和七爷爷,也不吱声就大步去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小哥俩 槐子回到屋里,菊花从房里出来,问道:“走了?” 槐子点头道:“走了。跟他们说话真是比割两亩稻子还累人。幸好他们以往对咱不管不问,不然的话,如今肯定跟祖宗一样拿班做势。” 菊花微微一笑道:“他们本来就当自己是张家祖宗,你看那架势摆的?那说话的口气,就算咱亲爷爷在世怕是都没这派头。” 两人正说着,何氏从外边进来,接过话茬道:“你亲爷爷才不会摆那个架子哩,瞧瞧你爹是啥性子就晓得了——跟你爷爷一个样。吃饭吧!要是他们不走,我还准备去田里送饭哩。” 张槐忙道:“我去叫爹他们!” 何氏道:“不用了,我已经让葡萄去叫了。这会儿该回来了。” 槐子这才作罢,又跟菊花说起刚才的事,也不知这事算不算完。虽然并不怕他们,可是他们要是回去乱说一气,谁有闲心老是跟他们掰扯这些? 菊花夸他道:“你今儿就说的不错,比发火赶人好。我都没料到你竟然能把他们说走了,我还以为他们要赖到下午哩。” 槐子拧眉道:“再发火不是更让他们有理由上门?真是倒霉,这叫啥事?白费了半天工夫。” 他看看菊花,想起这事是从五奶奶要他纳妾开始的,就因为他娘说漏了嘴,让人以为菊花可能亏了身子,不能生养了,才使得他们打起了小算盘,忍不住又是一阵气怒交集。哼!就算菊花真的不能生了,他们也休想往他身边塞人,他才不要娶那些人哩! 待张大栓回来,在饭桌上细问了槐子事情经过,板脸道:“下回再来还这么说,也别发火,也别让步。省得他们蹬鼻子上脸。” 槐子沉着脸点头。 何氏恨恨地说道:“我就咽不下这口气——总想拿大扫帚把他们扫地出门。就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亲戚,难怪咱爹娘那时候跟他们断了来往。” 张大栓道:“可不是咱爹娘跟他们断了来往,是因为咱家穷,人家看不上眼,才懒得走动的。那边有事也不请咱,咱家有事也请不动他们,这不就断了!” 槐子道:“亏得断了,不然就他们那行事做派。咱家能过安生日子?眼下就算贴上来,因为往常也没沾了他们便宜,就不用瞧他们的脸色了。” 张大栓吃了一大碗饭,吁了口气。道:“就是这个理。” 可是他们都打错了算盘,这事过不了几天,大爷爷媳妇大奶奶上门了。倒没吵闹,只是歉意地对何氏说了好些话,又说大爷爷是族亲里年纪最长的,如何的不容易,那天不是来闹的,不过是想来帮两方说合的,语气诚恳。颇有些低声下气的味道。 要说张家跟郑家人都有个特点:平常待人最是实诚了,可若是遇见不讲理欺负人的,吵嘴打架也不含糊;但人要是跟他们矮着身子陪笑脸,他们反而不好意思计较了,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所以何氏见大奶奶一把年纪了,陪着小心跟自己说了半天话,想板着脸不理她也不好意思。晌午也留了饭——赶人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更使她憋屈,因为她打心眼里不想跟他们来往,觉得那天跟大爷爷吵架,才是最爽快的。 只有槐子跟菊花对大奶奶不咸不淡的。菊花根本不理她,但她也不好怂恿婆婆赶人走——依何氏的性子那是不可能的——也不好越俎代庖,要是她以儿媳妇的身份气走了人,那往后也别想在外抬头了,所以只好暗叹了口气。心想往后留心些吧。 就这么的,两家算是和好了,而其他人家,也找机会凑了上来,连五爷爷家也装作没事人一样,亲热地跟张家走动不停。 这回张大栓两口子和槐子都很坚决。虽然没有宣布跟他们断绝关系,但人来了根本不搭理。 可是一样水养百样人,就有那皮厚的人对他们的冷淡视而不见,让菊花大开眼界的同时,也十分的警惕——这种人最是难缠了,“人不要脸则无敌”,沾上就甩不掉,而且这种手段对付张大栓和郑长河这样人最见效了。她便细想如何给他们一个震慑,打消那点粗鄙的小心思。 有了娃儿的日子是忙碌和充实的,这个冬季,菊花不再跟往常一样清闲。往常,她可以一边缩在火桶里烤火,一边做针线,旁边还放些零嘴儿。如今倒好,总是安静不一会,不是要帮板栗和小葱换尿布,就是要喂奶,只能忙里偷闲地做些针线,并教葡萄一些家务活计和自己的行事习惯。 十一月,张家和郑家都买了几十亩荒地,趁着天刚转冷雇人开了出来,翻开土壤,好将深土中的虫子冻死,等明春的时候再翻一遍,施些肥料,就可种一季山芋或者玉米了。 菊花跟着也买了五十亩荒地,深翻后冻了一个多月,这期间,不停地从集上碓房里买来稻壳,慢慢积攒着,堆了好几座小山包,准备开春种竹子用。 槐子奇怪极了,见菊花神秘兮兮的,也不跟自己说,便不问她,只是帮她张罗这些事。张大栓两口子见菊花置办私产,却很高兴,反正菊花挣再多的钱,将来还不是留给孙子孙女?因此不但不眼红,张大栓还乐颠颠地跟着槐子帮忙打理。 增加了这些田地,槐子从佃户里挑了两家实诚的,跟着刘黑子一块干活。一家姓吴,家里有父子三个壮劳力;一家姓王,则有父子五个壮劳力。这样,固定用这两家人,农忙的时候就不用另外雇人了,都是附近村子的,用起来也放心。 腊月里,这日外面寒风萧瑟,地面泼水凝冰,院子里两棵梅树也打了花骨朵,就要开花了,张家请来了屠户,杀了五头猪,留下猪头猪尾和内脏,还留了几十斤肉。其余全卖给了方家作坊。 杀猪的日子,自然是要请菊花娘家人来喝杀猪汤的,这是个习俗。因就在隔壁,双方又是儿女亲家,郑家也不客气,就没做晌午饭,全家过来张家吃饭。 外面猪的惨嚎声响个不停,槐子青木等人都忙忙碌碌地帮着打下手。分猪肉;屋里,菊花带着葡萄照看几个奶娃儿顺便做针线,何氏则和刘婶在厨房里做饭,杨氏过了一会也来帮忙。 “菊花——” 院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葡萄听了低头抿嘴儿笑,菊花也是好笑不已,这是她小侄儿葫芦的特色称呼,跟着就会叫姑姑了。 果然,小葫芦穿得跟个圆球似的,头上还戴着顶小红帽子,脚下是崭新的黑棉鞋,颠颠地跑进屋,跨过门槛的时候。手扶着那门槛,先跨过一条腿,屁股磨转,把另一条腿也收进来,才松开两手,转身对着菊花叫道:“姑姑!” 菊花听着这声迟来的“姑姑”微笑,见他飞扑过来。摇摇晃晃的,十分担心地叫道:“慢点,当心摔着了。” 话音未落,果然就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乡下的娃儿就是皮实,这冬天里衣裳也穿的多,因此小葫芦对这一跤根本无所谓,他双手撑地。撅着屁股爬起来,凑到双胞胎的小床边叫道:“妹妹,弟弟!” 菊花忙道:“葫芦,弟弟跟妹妹还睡着,待会醒了再跟他们玩,先不要吵他们。过来。到姑姑这来。老太太和娘咋没来哩,奶奶哩?” 葫芦就不说话了,跑到她身边,转头向外张望。 菊花抬头,就见汪氏和刘云岚从外边进来,各人手上都挽了个小篮子,里面是针线活计,便起身招呼她们坐下。 刘云岚不大怕冷的,只在小木椅上搭了块棉垫坐了;汪氏则坐在长板凳上,将双腿都放进火桶里,菊花又在她腿上盖了块小棉被。 老人家坐稳后,看着趴在菊花身边的葫芦,笑对她道:“葫芦在家就一直念叨,要妹妹。他奶奶就带他先过来了。” 菊花道:“我娘哩?” 刘云岚笑道:“在厨房帮何婶。我要帮手,她们不让,说厨房人多了转不开,赶我出来了。” 葡萄机灵的很,早起身去倒了两杯温热的白水过来,递给汪氏和刘云岚。少奶奶说冬天不好放菊花的,喝白开水就很好,所以她就没泡茶了。 汪氏接过茶杯夸赞道:“葡萄越来越出息了哩,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 葡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地转身跑向小床边,一边道:“小葱醒了哩!嗳哟!板栗也醒了,我弟弟还睡着。怪不得我娘说他跟小猪似的,吃了睡,睡了吃。” 葫芦听了急忙跑过去,嘴里嚷道:“弟弟,妹妹!” 迎接他的却是板栗的笑声。 菊花摇头失笑,也不知这小哥俩是不是遗传了青木和槐子的友谊因子,这板栗打从会笑开始,只要葫芦往他身边一站,还没逗他哩,就裂开无齿的小嘴儿,对着他露出大大的笑脸;要是葫芦伸出小手,戳戳他的腮帮子,或者勾勾他的嘴唇,那可不得了,满屋里都是他的笑声。 小葱却文静多了,但显然也是喜欢葫芦跟她玩的,总是对着他微笑,只不像哥哥那样笑得那么大声。 葡萄熟练地帮两个小人换了尿布,收拾干净后,先抱小葱给菊花喂奶。她也是发现了,少奶奶宠闺女一些,总是先喂小葱,然后再喂板栗。板栗吃不饱,才抱去喝她娘的奶。 本来都是她娘直接喂板栗的,反正她娘的奶也够两个娃儿吃,可是少奶奶说,她要是老不给板栗喂奶,儿子回头不跟她亲,所以喂还是要喂一些的,不过她却总是先喂闺女,然后才喂儿子,可不是偏心是啥? 菊花接过小葱,等葡萄从厨房端来早准备好的温热开水,方才解开衣襟,用细棉布清洗了**,才开始喂小闺女吃奶。 第三百七十零章 葫芦没我聪明 葫芦一见姑姑给妹妹喂奶,急忙也凑了过来瞧。可是他一转身走开,躺在床上的板栗侧脸看不见他的身影,顿时就不干了,挥舞着手臂嗷嗷地叫了起来。 菊花忙对葫芦道:“葫芦宝宝,你去跟弟弟玩,不然他该哭了。等妹妹吃了奶,再放到床上让你瞧。” 刘云岚起身,从汪氏手中接过杯子,连同自己的一块送到桌上,转身弯腰对儿子道:“葫芦,你去站在弟弟的床边,他好喜欢你哩,一会不见你都想。瞧,快要哭了哩!” 葡萄便过来牵起葫芦的手,将他往床边拽,道:“板栗想哥哥了,哥哥快来哄哄他!” 小葫芦满心里想看妹妹,可是大家都让他去哄弟弟,他没法子,只好回到床边,板栗一见他立即笑了。 葫芦大概也觉得有趣,趴在小床边沿的栏杆上,伸出小手摸摸他的脸,顿时小奶娃笑得更大声,嘴里咿呀不停,还努力用手去挠葫芦的手,只是冬天穿的太多,那小胳膊根本抬不起来,徒劳地挥舞着。 众人对这情形显然很熟悉,都见怪不怪。 菊花郁闷地说道:“这板栗咋不像我,也不像他爹哩?瞧这活泼劲儿,根本应该叫黄豆。” 汪氏抬头看她,笑得慈眉善目:“咋不像你们了?那眉毛眼睛都跟槐子一个样,那鼻子嘴巴也像你。就是这性子,其实也像。他不过就是跟葫芦熟络些,旁人逗他也不这样笑。小娃儿也认人哩,他心里喜欢葫芦,就老是想看见他。” 刘云岚正帮葫芦做一件小棉背心,铺好了棉花,细细地缝着,闻言抬头道:“小娃儿都是喜欢小娃儿的。瞧那个李敬文,就喜欢来我家找小葫芦玩,我葫芦也喜欢跟他玩。” 话音刚落。就听外边有童声叫道:“葫芦,我来了!” 汪氏乐道:“这人真不经念,你刚说到他,他就来了。这小娃儿也讨人喜的很,跟他娘梅子一样,是个性子直爽的。” 李敬文一身蓝——这颜色耐脏,他正是好动的年纪,所以梅子就专挑耐脏的布为他做衣裳——也裹得跟个球似的。戴着顶小红帽,小脸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笑呵呵地跑进来,嘴里喷出一团团的热气。 他见了葫芦。对着他叽叽喳喳说了一大篇话:“我去你家,没见人,看见你爹在板栗这边,就来找你了。葫芦,你不怕杀猪么?哎呦,装了好几盆子血哩,猪毛都刮光溜溜的,黑猪变白了,好看多了。就是不能跑了。我在家听猪叫得怪可怜的,猪肉好吃,不杀它们杀谁哩,也是没法子的事。”说完还叹了口气。 菊花跟刘云岚听了一愣,跟着就笑起来;汪氏也瞅着小娃儿乐了;葡萄更是捂嘴偷笑不停。 葫芦还不能懂那么多话,也不吱声,只是满脸兴奋地看着门外。不懂怕为何物。 李敬文对于葫芦的寡言显然已经习惯了,他并不需要葫芦的回答,跟他一起趴在小床边,一边对他叽咕不停,一边还逗着板栗。 板栗见床边沾了两个小人,更欢喜了,一直咿呀叫个不停,口水都流了出来。葡萄慌忙撩起他衣襟上的帕子帮他擦拭。 菊花听着这两个小不点的交流,新鲜的很,啥“我家的猫捉了一只老鼠”,“我弟弟会爬了,比板栗能干”等等, 她故意对李敬文道:“敬文。我家板栗还小哩,等他大一些,就比你弟弟能干了。” 李敬文忙大声道:“才不是哩!我三太爷说了,李家的娃儿就是比张家的能干。”他看看小葫芦,又道,“也比郑家的聪明。我三太爷说,葫芦不会说话,三棒子敲……敲不出一个屁,没出息。” 刘云岚听了脸色一变,停下手中的活计,可是瞧着李敬文那么个小不点,又不知该说啥,便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低头继续缝衣裳。菊花猜她大概是骂李明堂那个老头吧。 汪氏淡笑道:“云岚,甭往心里去。娃儿咋样,是他一句话就能定的么?咱葫芦聪明不聪明,你自个心里有数,管人家咋说哩。他要不是个聪明的,就算人人都夸,也不能把他夸聪明了;要是个聪明的,就算人再贬他也没用——长大照样成材。他这么教娃儿,教坏了才自作自受哩。” 刘云岚点头道:“我晓得。就是听了心里气的很。他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跟个小娃儿扯瞎话,真没见过这样的。” 菊花也很无语,问李敬文道:“这话跟你爹娘说了么?” 李敬文眨巴了几下眼睛,点点头道:“我娘说,三太爷说的不对,我爹说,葫芦也聪明。” 菊花奇怪地问道:“那你咋还这么说?你不听你爹娘的话?”她将吃饱的小葱竖起来,掩上袄襟。 葡萄忙上来将小葱接了过去,在屋里来回晃悠,并不停地轻拍她后背,以防她吐奶。 李敬文不吱声,掰着手指头想了好一会,才抬眼望着菊花道:“我本来就比葫芦聪明,我弟弟也比板栗能干。”说完还一挺小胸脯,表明自己不听娘的话,是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这小子,还真自信哩! 这时,青木和槐子从外边忙完进来,青木对李敬文道:“你比我家葫芦聪明?我咋没觉得哩?葫芦过来,爹写个字让你认。李敬文,要是你也认出来了,我就承认你比葫芦聪明;要是你认不出来,哼,哼,那肯定是笨了。” 说完,见槐子从葡萄手里将小葱抱了过去,便让葡萄去厨房拿一截细木炭来,他在地上写了个“郑”字,先问李敬文:“晓得这字咋读么?” 李敬文傻眼,他还没去上学哩,他爹娘只会认自己的名字,当然不会教他认“郑”,要认也只会认“李”。 小葫芦经常跟爹玩这个猜字活动,青木一写字,他就凑了上去。待写完,张口就想叫出来,却被青木给制止了,先问李敬文。 李敬文答不上来,他才转头问儿子:“葫芦,你说这是啥字?” 小葫芦立即得意洋洋地叫道:“郑。爹,郑青木。”又转头对着菊花,“姑姑,郑菊花。”再转向大门,对着院子,“爷爷,郑长河。” 瞧,多便宜! 他常干这事儿,都念顺口了。青木要是再写个“刘”字,他马上就会叫“娘,刘云岚。”一点都不含糊。那些字他当然不会写,但长得啥样他却能认得出,就像认狗和猫一样容易。 青木蹲在地上,对李敬文胜利地笑:“咋样?我葫芦聪明吧?” 李敬文站在那,跟蹲着的青木一般高,两人大眼对小眼,他委屈地看着葫芦爹跟他显摆,总觉得哪不对,却又不晓得咋说,便很不服气地撅着嘴,闷声不吭。 槐子跟菊花等人笑不可仰,刘云岚白了青木一眼,觉得他这么大人了,跟个娃儿似的闹,都不像他了。 槐子笑道:“你爷俩就欺负人家李敬文吧。要是长明哥来了,也问他儿子熟悉的东西,看你咋办!” 李敬文到底要大一些,闻言立即道:“我去叫我爹,我爹可厉害了,他昨晚还帮我抓了小雀儿哩。” 青木不屑地斜了他一眼道:“抓小雀儿谁不会?我跟你槐子叔都会。” 李敬文急了,也不比爹了,还是比儿子吧——他总觉得自己比葫芦强,于是强辩道:“葫芦还在床上撒尿哩,我早就不尿床了。” 青木见小娃儿着急,强忍笑意道:“瞎说!我家葫芦老早就不尿床了。把一泡尿要管好久,连尿布都不用换的。不像板栗这小子,一天要换无数块尿布,整个漏肚子——吃的全撒了。你像葫芦这么小的时候肯定还在尿床,不信你回去问你爹娘。” 李敬文最近才摆脱尿床的习惯,当然不用去问他娘,所以他小脸涨红了,低头不语。 槐子抱着闺女叫道:“喂,我家板栗可没惹你,干嘛揭人老底?咱板栗多乖,笑得多讨喜,撒几泡尿有啥要紧的?有尿就要撒,活人哪能让尿给憋死哩?” 菊花好笑地看着这对郎舅,忽地玩心大起,对青木道:“这说明板栗比葫芦勤快。” 青木见她一本正经地替儿子出头,诧异地问道:“板栗咋就勤快了?哦,也是,撒尿勤快哩!” 菊花不理哥哥嘲笑的眼神,继续道:“这屎尿都是废物,就跟屋里有了垃圾一样,见天都要拿扫帚清扫几遍,不然没法进人。葫芦图省事,总是忍着,一天只扫三遍;咱板栗一天扫六遍,你说,谁勤快?” 青木先是瞪大眼睛,然后绷不住大笑,一屁股坐在地上。葫芦见了有些莫名其妙,忙上前双手攥住青木一只大手,使劲地把他爹往起拽。 槐子也哈哈笑了起来,惹得怀里小葱以为爹在逗自己哩,也跟着脆笑出声。这可是很少见的,因此槐子乐得合不拢嘴,笑得越发厉害了。 刘云岚和汪氏忍俊不禁,李敬文虽然不知大家为何笑,却明白不是笑自己的,因此也跟着傻笑起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置产 说笑玩闹一阵,就听隔壁梅子的声音穿墙越院进来:“李——敬——文,回来吃饭哩——” 菊花忙道:“敬文,就在我家喝杀猪汤,我让板栗爹去跟你娘说一声。” 李敬文却使劲摇头道:“不哩,我家有肉肉。”说完转身蹬蹬地跑了,边跑边喊道,“葫芦,吃过饭去我家玩,看我的小雀儿。” 日子过好了,小娃儿说话都硬气起来。 葫芦瞧着他的背影,对青木道:“哥哥,走了。” 青木道:“哥哥走了爹陪你玩。来,葫芦,咱再来认字。”爷俩便在地上忙活起来。 菊花见屋里人多了,便抱起板栗去房里喂奶,汪氏和刘云岚也去了厨房。 槐子抱着闺女跟进来,菊花问道:“都称好了?有多少?”她是问下午送去集上的猪肉。 槐子回身掩上房门,在桌边坐下道:“总共九百五十斤,家里留了七十多斤肉,再有就是猪头猪蹄和猪下水了。” 菊花点头,如今这猪都是二百多斤出栏,去掉头、内脏,一头猪差不多得二百斤左右的肉。 她又问道:“干啥不把那零头抹了,索性家里多留些猪肉腌了,明年农忙总是要吃的。” 槐子微笑道:“留七十多斤不少了,还有那么多猪头猪蹄哩!爹和娘都说,你又不能吃太咸的,叫少腌些腊肉。等吃完了,咱买新鲜的猪肉吃,你也能跟着吃。” 菊花轻轻抿嘴一笑,看得槐子心里一动。她已经拿下面巾,宣布脸上的疤痕治好了,因此每一点神情都纤毫毕现,这让很少在白天见她脸的槐子极不习惯,常常对着她的浅笑发愣。 菊花叹口气,一手托着板栗。另一手无意识地摩挲他的头发,苦着脸道:“再过一年就好了。槐子哥,我好想吃腌菜烧猪肚、干焖泥鳅、红烧鱼哩,今儿晌午娘肯定烧了猪血炖酸菜,我又不能吃,我嘴里好没味儿哩。” 槐子忙安慰道:“你忍忍。娘烧了猪肝汤,你不是最爱吃么?等晚上炼了猪油,咱用猪油渣烧黄心菜。搁些豆腐,这个你也最爱吃的。” 他一个劲地找菊花爱吃的清淡菜转移她的心思,并不敢为了遂她心意,让她不忌口。吃那些味重的菜肴。 菊花也不过是为了过嘴瘾罢了,她当然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于是转而对他道:“让娘挑两副猪下水洗干净焯过水,再带去给云大夫,再捞些腌菜配上,让她自己烧,她喜欢吃这个。” 想起这事她就心里直抽。 原来,云影一直不乐意洗猪下水,菊花觉得很奇怪——她并不是那娇气的人。她帮人看病有时见到的比这恶心多了,于是问她咋回事。 云影本是个直性子,跟菊花做了朋友,也不再觉得丢脸,就把自己当初因为猪下水嫉妒她的事说了,末了还说,想是当初折腾狠了。如今她一闻见生猪下水的味儿,就心里难受,就算洗干净了,烧出来也不想吃,所以她坚决不洗,每次想吃了就来找菊花。 菊花听了简直无语,看看她一副天真的模样,摇摇头也没说她。过后却再也不让她洗猪下水了,家里做了这道菜也总会送些给她,或者直接洗干净了让她下锅就烧,连焯水这道程序都帮她省了。 槐子听了菊花的话,点头答应,他还以为菊花担心云影是太忙。所以才这么做的,便对她道:“秦大夫他们如今可忙了,济世堂天天看病的人都排得满满的,听说好些清辉的人也过来哩。因为有豪绅请秦大夫去清辉,秦大夫不去,为此得罪了人,后来方家出面,秦大夫又搬出了五皇子,才使那人不敢逞强。” 菊花点头,云影回来也跟她说过这事,他们兄妹其实是有倚仗的,不过不喜欢滞留在达官贵人群中罢了。 只是这样一来,人们知道他二人是云真人的弟子,而云真人又不在了,那些官绅家有积年久病的,为了能得名医调治,竟然在下塘集附近买地盖园子,反正这地方风景优美,如今下塘集也算繁荣,各样设施都是齐全的,生活也便利。 首先就是方家的一位老太爷,他家有产业在这边,自然更方便了。早几个月宋掌柜就认识了秦枫,便在方靖宇的指示下张罗开来,在下塘集修了座雅苑,方老太爷九月份就住过来了,恭请秦枫调治身子。 其他人是在秦枫开了济世堂后才动念在这边盖园子的,及至园子盖好了亲住过来,更觉满意,于是知会亲友,来的人越发多了,直推得下塘集附近的田地价格不断上扬。云影笑道,前儿还有人出高价问菊花的铺子卖不卖哩。 也因为这个,菊花这次买荒地毫不手软,买了五十亩后,听了云影的话,立即又买了一百亩,又怂恿青木槐子凑钱也买了些。就算这次买的荒地是坡地,只有三两银子一亩,但也把她的私房积蓄花得差不多了。 这么下血本,乃是她有预感,下塘集虽然不错,到底不靠小青山,而清南村背靠小青山,又临小清河,离下塘集也只有几里路,并不算远,那边的地价涨了,只怕很快就有人将主意打到这边来。 两口子商量着事情,忽地菊花轻皱眉头,槐子忙问道:“咋了?是这小子,又咬你了?” 菊花低头,将**从板栗小嘴里拽出来,苦笑道:“他吃不饱,当然着急了。这吃奶的劲儿还真大,亏得没长牙,不然非得咬伤不可。” 说着叹了口气,掩好衣襟,将这小子竖起来,瞪他道:“吃不着就不吃了,娘自然会送你去刘婶那里,你咬我干啥?” 板栗当然听不懂,不过还是努力往菊花怀里扑——天大地大,吃饭事最大,不让人吃饱当然不干了。 槐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想训儿子,可是看看太小了,说也白说,便道:“送去给刘婶吧。依我说,全让刘婶喂就是了,这么的你还受罪。他长大敢不亲你,瞧我不揍他。” 菊花忍笑道:“好了,也没几个月了。”说着两人出去吃饭。 因有屠户在场,女人们便窝在厨房里吃饭。 何氏虽然忙了半天,却兴致不减地抱着小葱逗弄,笑眯眯地对菊花道:“你先吃,吃完了抱她,我再吃。” 杨氏忙道:“我吃饭快,我吃完就接你。菊花不急,慢慢吃不要紧。” 菊花正将两根蒸熟的胡萝卜用勺子压碎,调成糊状,拌在细米粥里,听了她们的话,不赞同地说道:“娘,不要惯她,把她放在小床上,又不会哭,吃完了再抱就是了。” 何氏嗔怪地说道:“咱可没惯着小葱,是小葱乖,奶奶想抱一会儿,不成么?她外婆刚才还跟我抢哩。两家子才这么个闺女,可是金贵的很。” 刘云岚和汪氏都笑了起来。杨氏特意对刘云岚道:“照说生儿子是让人喜欢,谁也不会嫌弃儿子多。可是云岚哪,你要是生了闺女,娘肯定也喜欢,娘就想要个孙女哩!孙子外孙子一大堆才好。” 刘云岚微红了脸,看着菊花抿嘴笑,婆婆喜欢小姑,自她出嫁了,心里一直想要个孙女,这她是知道的,可是生男生女可不由她说了算。 她摸摸肚子,咋还没怀上哩?那个梅子一年生一个,她可不能给比下去了。虽然说等葫芦会走了再怀孕比较好,大人也轻省些,但是郑家好几代都是独苗了,这一代可不能再这样,该找云影帮着瞧瞧。 菊花将调好的胡萝卜粥倒了些在一只毛竹根抠出来的竹碗里,再放上一根小木勺,对葫芦道:“葫芦,姑姑分些红色的稀饭给你吃。瞧多好看哪!这个吃了能快快长大,长得跟爹一样高。” 葫芦果然兴冲冲地赶了过来,他刚吃了一碗猪肝汤拌饭,见了这一小碗稀饭颜色鲜艳,他贪新鲜,趴在桌上抱着碗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虽然洒了一些在桌面上,也没人在意,反正待会用抹布收拾了喂鸡,也不会浪费,主要是这样锻炼一些日子后,他拿勺子的手就稳当了,要是大人喂的话,则要很久才学会自己吃饭。 刘云岚见儿子吃完了还盯着姑姑,忙问道:“菊花,还有红萝卜么?我再弄些,葫芦还想吃哩。” 菊花将自己的粥喝完,摇头道:“这东西每回不要让他吃多,不然脸上发黄。你明儿再蒸了弄给他吃吧。” 刘云岚听了便把葫芦拉到身边,轻声跟他细说。 杨氏边吃边问何氏道:“杨子可说了啥时候回来?” 何氏高兴地说道:“怕是快要回来了。上回托人带信来,说是腊月十五就来家的,今儿都十二了哩,这不是快了?他可是心急的很,说侄儿侄女的名字早就准备好了,一准要用他的。” 菊花听了轻笑,顶多让他取一个,闺女的大名她早想好了,哪里会让他插手? 张杨是腊月十六傍晚到家的。 他带着一身的风雪进门后,何氏拉着他胳膊,眼睛立即湿润了,连声责怪道:“咋走回来哩?你哥特地借了青木哥的马车,放在秦大夫的医馆里,让来喜盯着道上,要是看见你们,就让去医馆坐车回来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周夫子离去 张杨笑道:“怕是凑巧错过了。我们经过福喜杂货铺,没看见来喜和小妹姐。坐船也憋屈了好几天,石头就说走回来正好活动活动腿脚,所以就走回来了。” 何氏喜悦地唠叨着,啥路远的很,雪大的很,天冷的很,冻坏了等等,张大栓不耐地打断她的话道:“他这么大人,还能冻坏了?你啰嗦没完,不让我跟儿子说话咋地?你有那空唠叨,还不如张罗些吃的端来,有热汤让儿子喝一口也好。” 何氏如梦初醒,急忙就要去厨房。 菊花跟槐子忍俊不禁,笑道:“娘,我让刘婶去弄了,你就坐着跟你小儿子说说话吧。杨子,你可把爹跟娘折腾狠了,也不给个准信,说是十五回来,又拖到十六,害得你哥昨儿白跑一趟,没接到你。娘他们昨晚一夜都没合眼,就怕你遇到啥事,今儿也是从早望到晚,瞧这眼底还黑着哩。” 张杨面色惭愧地对张大栓跟何氏解释,有些事耽搁了,所以才误了归期。 老两口见他回来,欢喜的很,哪会再提这茬,只一个劲地问他在外过得如何,无非是吃的穿的咋样,学业累不累等问题。张杨也细细地跟他们说了,有些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津津有味。 等刘婶端来两菜一汤,张杨吃了饭后,见小侄儿正好醒来,便急忙抢过去,随便地抱起一个,嘴里呵呵笑道:“这个是……板栗!好小子,对二叔笑哩!二叔可是翻了好多的书,才帮你挑了个好名儿,你可一定要用。” 菊花见他扒开包裹娃儿的小棉被,直接去看宝宝的下面,然后确定板栗的身份,不禁眉头直跳,张家等人却哈哈笑了起来。 又听见帮儿子取了个名字,刚想说话。槐子问弟弟道:“是个啥名?先说好了,不好不要,我跟你菊花姐姐也找了不少,择优录用。” 十五岁的张杨个头长高了不少,少年本来浑身透着书卷气,这会儿却有些跳脱,显见得跟家人久别重逢很让他高兴。 他见哥哥这么说,便扬眉道:“《易经》乾卦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个乾字就很好!张乾。终日乾乾,与时偕行;居上位而不骄。居下位而不忧……” 张槐急忙叫道:“你甭拽文了。这个字好是好,就是太打眼了,乾可是还代表天,代表君……”他读书时,夫子也是大略讲过易经的,所以他也知道。 张杨道:“那倒无妨,意思多着呢,乾为君,为父。为玉,为金,为寒,为冰……咱只取其自强发奋之意即可。” 张大栓张大嘴巴听他们兄弟说了半天,没听懂,但他听见了“张乾”这两个字,因此发表意见道:“就按他二叔说的。叫张乾!他二叔好歹是秀才,想出来的还能错了?” 张大栓崇拜地看着小儿子:就这一个字,他说了那么一篇话,这个字肯定不简单,因此乐呵呵地一锤定音,板栗大名叫张乾! 槐子和菊花只好眼睁睁地瞧着儿子的大名被经学之首的古书中挑出来的字占领。 菊花见张杨眼睛又瞄向小床上的另一个,急忙叫道:“小葱的名字我跟你哥都想好了。你帮板栗取了个意义深远的名字,那是期望他以后有所作为。可小葱是闺女。你这个二叔就不要拿书袋子砸她了,女儿家的名字还是离那些浩瀚如海的经学远一些,别咬文嚼字地扯一堆,简单自然就好,何必附庸风雅!” 杨子见菊花阻拦,晓得侄女的名字自己是别想插手了。遂悻悻地说道:“菊花姐姐,你还没听我说呢,咋就知道不好了?” 菊花道:“我不管,我已经想好了,小葱就叫张灵儿。这名字简单、灵透,叫着也舒坦,跟细巧清香的小葱也相符。你想的好名还是留着将来给侄女们用吧。” 张杨干笑了一声道:“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像菊花姐姐行事的风格,那就叫张灵儿吧。” 张大栓跟何氏也十分的满意,板栗的名字完全将他们震住了,也不知好坏,本着信任小儿子的缘故才定下的;但小葱的这个名字确实如菊花所说,听着就很舒坦,他孙女一瞧就是个有灵性的,叫灵儿蛮好。 张杨不顾板栗对他笑,将他塞给槐子,然后俯身抱起小葱,兴奋地说道:“咱家可是多少年都没女子了。侄女,你可真是宝贝哩!” 一言未了,何氏笑骂道:“你这说的是啥话?你娘不是女子?你嫂子不是女子?当我们不作数么?” 张杨忙笑道:“我说的是女娃。我老早就想要个妹妹了,一直也没盼到,如今添了侄女也是一样的。” 小葱刚睡醒,心情好的很,居然也不认生。因屋里暖和,又是刚起来,菊花也没帮她套上小袄儿,那小胳膊就不停地划拉,不知怎的,一把揪住了张杨头上的方巾,扯得她二叔一咧嘴,高叫道:“嗳哟!小葱,那个不能拽,二叔的头发都叫你拽散了。” 小女娃那里听得懂,死不松手,脆蹦蹦的笑声满屋撒落,引得板栗也跟着笑了起来。 何氏便上前掰孙女的手,嘴里不停地对张杨唠叨,她手快得很哩,往后抓钱抓事儿都不含糊等语,张槐也得意地看着闺女笑。 杨子不但不狼狈,还乐呵呵地跟小葱逗乐起来,屋里笑语喧哗。 菊花见他们都围着小葱,便抱了板栗回房去喂奶。这小子因为二叔的偏心,终于饱饱地吃了一顿亲娘的奶水,小葱则由刘婶去喂了。 因说晚上要喊郑家人过来吃饭,菊花就带着刘婶、葡萄在厨房忙碌,让何氏跟小儿子说话。何氏心里熨帖,推辞了一番就留在了堂屋,扎在儿孙堆里,安享天伦。 小儿子回来了,今年又添了人丁,张家院子热闹非凡,连狗都叫的欢畅无比,满院子飘肉香的气氛,好似过年一般,又叫了郑长河父子等人过来,跟杨子说笑,堂屋里闹哄哄的。 谁知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就有李长雨身边的长随五子满头大汗地来请,说是周夫子让张杨赶快去村学堂,有急事要说。 张大栓道:“我刚刚才要说,请夫子晚上来吃饭哩。杨子,你去了就请夫子一块来,省得你哥再跑一趟。” 张杨点头,将手中的小葱递给何氏——他一直抱着侄女,还真是偏心——转头问五子道:“夫子未说有何事?” 五子摇头道:“没哩。是二少爷让小的来的,说是夫子立等张秀才、赵秀才、刘秀才等几位秀才老爷说话。张老爷先过去,小的还要去赵秀才家跑一趟。”说完匆匆施了个礼又出去了。 张杨皱眉,觉得有些不安,回身对家人道:“若是我回来晚了,爹跟郑叔就先吃,不用等我。都是一家人,不讲那些虚套,给我留些菜也就是了。我刚吃了,还不太饿呢!” 青木笑道:“谁饿了?不过是有你热闹些。你快去吧,请了夫子一块过来,我也好几天没见他老人家了,还是杀猪那天喊他来吃了顿饭。” 张大栓点头,也催促儿子快去快回。 于是张杨转身就走,何氏却从房里撵出来,手里拿了件新夹衣,让他脱了外衫,穿在里面,这才放他出去了。 张杨这一去,却并未耽搁久,也就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了。他面色不太好,李家一个下人跟在他身后,帮他抱着一个小木箱子,进屋放下,张杨示意张槐给了他几文钱,然后打发他走了。 槐子瞧着弟弟的脸色,诧异地问道:“咋了?杨子,夫子咋没来哩?” 青木等人也都望着他。 张杨叹了口气道:“夫子走了。” 一屋子人顿时都呆住了——这消息太突然,事先没有一点征兆,所以大家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过了一会,青木才问道:“夫子去哪了?他不是没亲人了么,还能去哪?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这腊月荒天的,外边又冷,他老人家年纪又大了,回头折腾出病来可咋办?再说,外边天都快黑了,他就算有急事要走,也该等明儿一早再走才是,我们也好送他。” 张大栓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询问,埋怨杨子不该让周夫子寒夜出门。 张杨自己正心烦意乱呢,见他们一拥而上,急忙摇手,嘴里含糊道:“夫子……家里还是有亲人的,他有急事要马上动身,我们也不便拦着。放心好了,有马车来接,去了下塘集就换船,都安排妥了。爹你们就不要问了,我还能赶夫子走么?” 众人又是一呆——夫子家里竟然有亲人?那他孤单一人在清南村教了这么些年书,咋一个亲戚也没来探望他哩?于是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张杨。 张杨急于将他们打发,自己好腾出空来思索一些事,便正色道:“这事你们就不要再问了,夫子有自个的想法,哪能都跟你们一一说明白?就是我们几个,也是不大明白,也没敢多问。总之,若是有人问你们这事,就说夫子回家去了,其余不必多言。” 第三百七十三章 计划 郑长河失落地问道:“那他还回来不?” 他们可是对周夫子无比敬仰的,并非因为他教出了三个秀才才这样,而是一开始的时候,清南村的人就把周夫子当圣贤一般敬着。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周夫子这个秀才在他们眼里就是圣贤一般的人物。 杨氏也道:“是哩,我们都舍不得他。要是他不回来了,这学堂可咋办哩?”她想起来寿,忧心忡忡起来。 张杨摇手道:“学堂不必担心,明年自会有人来接着教。只是眼下本来要提前放假的,夫子让我跟石头、四顺教他们几天,到腊月二十学堂再关门。” 青木和张槐对视了一眼,便岔开话题,重新说笑起来。 只是这以后张杨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草草地吃过晚饭,就有小石头赵耘、刘四顺上门来找他,几人遂连同青木、张槐一块,关起门来在张杨的书房里嘀咕了半天,夜深了,赵耘和刘四顺才告辞出去。 槐子回房洗漱,菊花问道:“周夫子是朝廷中人吧,怎么忽然就走了?” 槐子惊讶地抬头,看了菊花半响才摇头笑道:“你倒是说话直接,连问也不问,就这么肯定。唉!他走的原因跟杨子他们也没说,不过肯定脱不开那些事,不说也是怕杨子他们几个担心。” 菊花不说话,这个周夫子她早就觉得不是普通人了。她成亲的时候,他赠送的那幅“天作之合”,饶是她对书法并不精通,但也看出那幅字不一般,因此特地让槐子送去集上裱糊后,精心收藏了起来。 只是这人一牵扯到朝廷,怕是往后就难清静了。想他往年在这山村教书,何等逍遥自在。不过各人想法不同,也许他早就在等这个机会呢。男人,大多是不甘心沉寂的。 因周夫子离去,张杨归家的喜悦打了个折扣,亏得有一对小侄儿女让他逗弄,心情才好些。 第二天开始,他又去学堂教了几天书,每日回来不是温书就是抱着侄女玩。小石头也常带了弟弟妹妹过来闹,日子仿佛退回到从前。大家都是孩提时候,无忧无虑,嬉笑烂漫! 菊花身子痊愈,也出来帮忙家务。只不做重活就是了,每日带着刘婶和葡萄,在厨房里忙个不停。随着年关的临近,洗刷打扫家什,收捡归整房屋院落;厨房里,做过炒米芝麻糖和花生糖后,或蒸或煮或炸,将其他各样吃食也都色色预备妥当,单等过年。 腊月二十九傍晚。随着太阳落山,那一丝的温暖也被带走,寒气重又逼近,人们均缩在家里烤火,外面人影寥寥。 一架马车停在张家院子门口,刘黑子先跳下来,不等他到后边打开车门。云影就掀开垂帘,从车里轻盈地跳下来。先跟刘黑子道了谢,就去了郑家。刘黑子自去卸车牵马,交还给青木。 云影在郑家打了个转,跟杨氏、刘云岚等人寒暄了几句,推辞了她们的留饭,说是要去跟菊花闹,临走还牵着小葫芦。 杨氏知道她跟菊花话多一些。便不客气,只是叮嘱道:“你们的房子我跟云岚去收拾过了,就是好久没住人,冷清清的。菊花那边杨子又回来了,怕是挤不下,晚上你还过这边来。就住菊花原先的屋子,那屋子我都天天收拾,干净的很。” 云影感动地答应了,又见她问起师兄,便说师兄要到明天才能过来,医馆里还有病人呢。 杨氏感叹他们兄妹真是活菩萨,过年也没个清闲的,又说让青木明儿一早就去接秦大夫。 云影应付了几句,便牵着葫芦过来张家,就听厨房里笑声不绝,在门口探头一看,也就何氏跟刘婶还有菊花,葡萄也在帮着打下手,她纳闷地想,刚才怎么觉得像一屋子人呢? 刘婶见了她,喜出望外地迎过来,连声问冷不冷、累不累之类的话,何氏也开心的嘘寒问暖,菊花正在拆一只烧鸡,举起一只鸡翅问她要不要吃。 云影拉着小葫芦走进厨房,笑吟吟地说道:“瞧这热闹劲儿,人心里就暖哄哄的,过年的味道十足。这香味都飘到院子外边去了,我在门口闻见,那肚子就咕咕叫。我可不客气了,先吃点东西再说。” 何氏一叠声地叫道:“你吃,你吃!做出来就是吃的。我拿双筷子和碗给你,想吃啥你就拣啥。咱穷人家不讲究,不用非得等上桌子才能动。” 她这么说着,刘婶则早就冲到碗柜跟前,拿出干净的碗筷,又从灶上的炉子里拿了些开水烫了一遍,方才递给云影。 小葫芦一进来就凑到菊花身边去了。 云影本是说笑的,见她们这么热心,又是不好意思,又是高兴,只觉得百无禁忌,轻松自在极了,便接过碗筷,吃了两块粉蒸肉,又吃了一只鸡翅,才放下碗。 这忙碌的喜气让她心痒痒的,不禁兴奋地挽挽袖子,自告奋勇地说道:“我也来帮忙做几道菜。往常过年就我一个人在厨房忙,我爹跟师兄就等着吃,所以没这份热闹劲儿。” 何氏急忙道:“哪能叫你帮忙哩,你整天在医馆累的很,这两天就好好歇着。厨房里油烟重,你还是出去吧。菊花,你也别忙了,带云影出去,不然她也是不会走的,正好你俩去看着几个奶娃。” 菊花忍笑让葡萄打水洗手,一边对云影道:“你一来,我也沾光了。咱们还是出去吧,不然你这么个娇人儿呆在厨房里,她们干活也不松快。我做了鸡鸭,拣些给你尝尝,你厨艺好,帮着参详,看看有啥改进的没有。” 云影只得跟她一起出去了。 菊花牵着葫芦,两人一起回到堂屋,只有张扬在堂屋里,一边看书一边守着睡熟的侄儿们。 小葫芦直扑向板栗和小葱的小床边,菊花忙嘱咐他,先不要吱声,等弟弟妹妹醒来,再跟他一块玩。葫芦只好窝在姑姑的身边,反正他话也不多,这么靠半天不出声也没有不耐烦。 见了云影,杨子急忙站起身,笑嘻嘻地叫道:“云影姐姐。秦大夫怎么没来?” 云影将秦枫还要迟一天才能回来的事说了,然后坐进火桶里,跟菊花闲话。 随后刘婶进来,送上一杯茶水给云影,葡萄又托了一只竹编的盘子,几只小茶碗,里面各装有鸭脖子、鸡脚、鸭脚、鸡翅等,并几双筷子送了过来,放在火桶边的高几上。 菊花便招呼云影帮忙品尝,这是她做的盗版久久鸭脖子、鸡鸭脚。前两年因为鸡鸭少,而且这东西她没本事做的好,还能长时间存放,根本不能往远处运;若是在下塘集卖的话,客流量少,也不容易卖出去,于是这项计划就搁下了。 如今下塘集比先扩大了好多,还在不断发展中,她就想再将这项计划捡起来,主要还是为了卖自家养的鸡。 云影各样都尝了一点,点点头道:“味儿倒是不错,可是太重了。菊花,这鸡鸭你平日随便用大蒜子和姜烧出来,那味儿都很鲜美,是吧?所以你不必放这么多香料的,这样不仅浪费,还遮盖了鸡鸭原本的美味,满嘴里都是香料的味道。” 菊花听了连连点头,她可是正想这个问题呢! 她是盗版前世的东西,不管原先的配方是什么样的,但有一点不变,那就是味道重,很重。因为前世用的都是养殖的鸡鸭,要是不放香料多的话,那股子腥味腻味根本遮盖不住。而她这么模仿制作,就如云影说的,把鸡鸭的鲜美味道都遮住了。 她道:“你说的我也吃出来了,总觉得还不如啥都不放来得味美,于是我就想着减少些配料,又担心太没特色。你对各种药材、香料都熟悉,帮我想想,要加一两样香料,让这东西既好吃又不常见,至少在家里不容易做出来。” 云影还没说话呢,张杨道:“菊花姐姐,你想那么复杂干啥?别的我不知道,就那鸡,你也别折腾了,像夏天做的那样,用荷叶包了在灶火里焖出来,一天在下塘集卖十几只、二十只都肯定能卖的完。” 云影也吃过这荷叶叫花鸡,连连点头道:“杨子说的对,鸡可以这么做了卖。人家就算能做出来,他也懒得费事,又要包扎,又要糊黄泥,再就是烧,还不如直接买你的便宜。” 菊花就笑了,她怎么忘了这个? 要是批量做的话也不算费事,就是夏天要收集荷叶了。一天卖十几只的话,她将来的养殖就不愁销路。 云影又道:“鸭脖子和鸭脚之类的,我帮你添两样香料,这东西也不贵,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减了吧。明天咱们来做。” 菊花连连点头,放下心头一桩事。 云影见张杨吃鸭脖子吃的津津有味,忽然笑道:“杨子,集上好些人家听说我跟张秀才家熟近,都向我打听你呢。他们家都有漂亮的女儿。方家来了个四小姐,长得很不错,听说是庶出的;清辉黄老爷家的二小姐也来了,她家长辈也问起你;还有陈家、林家……” 张杨不紧不慢地吃着一只鸭脚,若无其事地对云影道:“那云影姐姐就告诉他们,我如今一心攻读,不想……” 忽然他顿住了,不想怎样?云影可没说人家有求亲的意思,不过是问问他罢了。他若是这么说出来,倒显得他自作多情,若不这么说,那要怎样说呢?他微微尴尬,脸色有些发红。 第三百七十四章 板栗的心思 云影扑哧一声笑了,打趣道:“你要是不定一门亲事,还真让人放不下,那被人惦记的劲头,都超过我师兄了。 ” 菊花闻言不禁看向她,秦大夫被人惦记,那她可不就糟心了? 云影说完才觉得失言,便掩饰道:“我师兄让人惦记,那是人家找他看病,整天都没个歇的,连我也跟着忙。” 于是说些医馆里的事,又说到云真人的过往,那些带传奇色彩的“杀富济贫”故事菊花听得津津有味,便一直拽着她说,连儿子醒来也没发现,还是张杨先看见了。 他跟小葫芦急忙都围了上去,一大一小站在小床两边,盯着小葱傻笑,对板栗的笑脸却视而不见。 菊花见张杨抱起小葱,急忙从火桶里起身道:“我来,先帮她把泡尿,不然她尿到你身上就麻烦了,大冷天的还要换夹衣。” 云影也跳下火桶,笑道:“你们还是这么偏心,一家子都偏向小葱,不理板栗。嗳哟!瞧板栗笑得多开心,云姨来抱你,长大了就给云姨当徒弟,不理他们。” 说完抱起他,待菊花端来尿盆后,帮板栗把尿、换尿布,熟练无比;这边菊花刚要接过小葱,杨子已经大叫了起来,原来侄女果然赏脸在他身上撒了一泡尿,将他衣裳前襟染了一大片湿印。 菊花好笑地摇头道:“我都跟你说过了,还不小心些。你该拿尿布包住她屁股,哪能就这么光光地抱着哩!” 张杨也不恼,将小葱递给菊花,呵呵笑着回房换衣裳。 葫芦仰脸看向菊花手中的妹妹。说道:“尿尿。妹妹。” 菊花将小闺女放在床上,弯腰利落地往她屁股下垫尿布,一边答道:“妹妹在身上撒尿,好难为情哩!没咱葫芦乖,葫芦都不在身上撒尿。葫芦是乖宝宝。” 葫芦能听多了乖宝宝之类的赞扬,也晓得这是在夸他,因此靠在床边。笑嘻嘻地看菊花忙碌,也不说话。 云影抱着板栗走过来刚要说话,就见那小子使劲地歪着身子。往葫芦面前凑。云影忙叫道:“嗳哟!抱不住了,这劲儿还挺大的。葫芦快过来,板栗要跟你玩,你不理他,他要生气了。 于是坐到小木椅子上,将板栗面朝外靠坐在怀里,葫芦也乖乖地过去站到她面前,任由板栗对他兴奋地挥手。呵呀嬉笑不停,嘴里还直吐泡泡,口水一串串地往下流。急得云影忙叫菊花赶快递块布巾过来。 菊花随手从小床的床头拿了块棉布帕子递给云影——那里叠了一摞尿布和帕子围嘴等婴儿用品,每天都要换一堆。 她看着儿子很无语:才几个月大。他到底是为何这么喜欢葫芦呢?葫芦好像也没怎么逗他玩,倒是逗小葱比较多一些。她才不信青木跟槐子的友情因子真的会遗传。小娃儿的思维实在是奇妙和神秘,你轻易不能破译他们的一些习惯和举止。 像板栗,只要葫芦在身边,他连吃奶都能忘记;若是葫芦不在身边的话,一睡醒就要喂奶,不然很快他就会不耐烦,瘪嘴要哭。 云影笑道:“葫芦和板栗长大了肯定是好兄弟,才这么点大人,瞧他们这黏糊劲儿,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小奶娃不都是爱黏着娘吗?我看在板栗眼里,你还不如葫芦来得亲呢!” 听她这么说,菊花更加郁闷了,没好气地说道:“是板栗黏着葫芦,葫芦可没像他那样。怕是我怀孕的时候,总是带小葫芦,又总是教他说话,哥俩的交情从肚子里就开始了哩。”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葫芦小的时候就不说了——她也经常去看他——从葫芦坐在学步车里开始,基本上都是菊花在一旁照看的,因为那时候她挺着大肚子,也不能干重活,只能看小孩。她就整天跟葫芦说话,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这小哥俩隔着肚皮同时接受她的教育,怕是真的起了作用,板栗也因此对葫芦亲近些。 云影听了先是愕然,然后就娇笑起来。 菊花道:“你别笑,我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实在想不出还有旁的理由了。” 云影戏谑地说道:“也许因为葫芦长得好看讨喜,所以板栗才喜欢他呢?” 正说着,刘婶进来道:“板栗小哥醒了么?我来喂他吃奶吧。” 云影笑道:“板栗有哥哥陪着,都忘记吃奶喽!”一边将小娃儿递给刘婶,刘婶抱回自己屋里喂奶不提。 菊花也抱小葱进房间喂奶。 一番忙碌后,好容易将双胞胎兄妹伺候好了,菊花跟云影一人抱一个逗着玩,连同葡萄抱着的小井儿,三个奶娃比赛似的笑闹,小葫芦也开心地在一旁凑趣。 院子里,张大栓、张槐和刘黑子则一担又一担地往家挑胡萝卜,都在河里洗得干干净净的,为的是多储藏一些猪粮,这样一直到正月初三,都不用再下地挖萝卜了,可以安心过年。 张杨见他们忙碌,也去后院猪栏屋帮忙堆放。 热闹地吃过晚饭,歇息了一夜,第二天大年三十,竟然是个大晴天,虽然阴湿的地方还是结着冷硬的冰冻,但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让人心里觉得十分温暖,忙碌起来也格外的带劲。 从早上开始,厨房里就没停过火,锅里也始终烧着各种吃食,女人们在厨房忙碌,男人们则上坟、贴门神、迎财神,张罗柴火等一应杂物,在外忙碌。 人真是最奇怪的动物,张家今年不仅添了人丁,张杨还中了秀才,这个年自然是不同以往,喜庆热闹中还透着蓬勃兴旺之意,可是菊花虽然也高兴,但心里还是怀念在这个世界度过的第一个年三十晚上。 那时候,一家四口好不容易摆脱贫困,年夜饭也不太丰盛,但菊花跟爹娘哥哥围坐在油灯下,吃喝谈笑,听爹娘讲古,那温馨的氛围,那菜肴的美味至今让她无法忘怀。 也不是说如今的菜就不好吃了——只有味道更好的——只是那年的三十晚上格外让人难忘而已。 她看着兴奋的何氏,心道,也许婆婆不是这么想的吧,今年对她和公公来说才是意义非凡的一年,这一副兴旺发家的形景,更有刘黑子一家能支应使唤,还有比这更喜人的么? 刘黑子接来了老娘,一家人暂时挤在后来加盖的西厢房里,因为槐子想明年再另外盖房给他们一家住,为的是等荒地开出来后,也好确定位置,便宜照管。 至晚,刘家虽然帮着忙了一整天,却拒绝跟张家一桌吃年夜饭。张大栓两口子也怕他们不自在,便将准备的各样东西都分了他们些,让他们一家回屋吃, 秦枫和云影本是在张家过年的,但两人哪里能安静下来?从下午开始,几乎全村的人都过来请他们,于是秦枫就跟周夫子一样,吃起百家饭来;云影则只去了赵家——赵清是她徒弟嘛,还有李长雨家,也是因为宛儿一再相请,她就过去凑了会热闹。 菊花觉得当娘了真的有很大不同,往常几个大人,说笑玩闹十分轻松自在,如今非得将两个小祖宗伺候好了,才有心思干别的,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悠闲? 好在有葫芦,菊花特意跟哥嫂打招呼,早早地接了他过来陪板栗,因此也未出现奶娃子大哭大闹煞风景的情形。当外面炮仗不停地响起的时候,板栗和小葱都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仅没有被吓哭,反而十分兴奋。 年夜饭自然另有一番热闹,邻里间互相邀请喝一杯酒等,也不必一一细说。饭后,张槐和张杨抱着双胞胎,菊花跟何氏腾出手来收拾碗筷,完了再包饺子——初一早上就吃饺子了。 稍后,刘婶跟葡萄也过来帮忙。 饺子馅是早就准备好的,张大栓则亲自上阵擀饺子皮。为了说话热闹,何氏直接将这一摊子搬到堂屋来。她一边包饺子,一边担心地问菊花道:“这两娃儿咋还这么精神哩,往常这个时候不都睡了么?要是他们闹过了头,不睡了咋办?” 说完看了看一旁的槐子和张杨,两人正和葫芦嬉笑逗趣,惹得板栗咿呀大叫,脆笑不断,活泼的很。 菊花含笑道:“不碍事,待会葫芦一走,他们就该睡了,眼下不过是一时开心。” 刘婶笑道:“今晚热闹,也难怪娃们都不想睡,我家小井儿也没睡,跟他奶奶在玩哩。” 正说着,就听槐子叫道:“刘奶奶,过年好!” 大家转头一看,是葡萄奶奶从外面进来,满头银发,手里攥着个小包裹,走路颤颤巍巍,笑得慈眉善目。 何氏急忙招呼道:“刘婶,你老人家好。槐子,快端板凳给刘奶奶坐。” 其他人也都纷纷招呼,刘奶奶坐下后,在屋里扫了一圈,笑道:“人多就是热闹。我家井儿睡了,我就想着过来凑凑趣,也好给东家拜个早年,就便送点针线活计给板栗小哥儿和小葱姑娘。是我做的,眼神不好,也不成个样子,东家不要嫌弃笑话才好。” 说着将膝盖上的小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两双红色虎头鞋和两顶红帽子,拿出一顶帽子,让槐子帮板栗试戴。 第三百七十五章 刘奶奶 槐子高兴地谢过刘奶奶,接过帽子展开,圆圆的样式很普通,却触手软和,夹层里衬了些棉花,往板栗头上一扣,大小正合适,那红艳艳的颜色在灯光下衬得板栗小脸粉光莹润,黑眼珠粲然,再咧嘴无齿一笑,活像年画上的娃儿。 于是,满屋子都是称赞感谢声,何氏张大栓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槐子又高兴地拿了双小鞋子往板栗脚上穿,张杨见了也忙凑过去给小葱试戴帽子。 要说张家人为啥这么高兴?那是因为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的东西可是带着福气的,何况这帽子和鞋子还是刘奶奶亲手做的。 乡里习俗,若是哪家老了人,那人只要过了八十岁,丧事都会大办,喜庆的很。他们的遗物自然会被儿孙瓜分,就是丧礼酒席上的碗筷也会被人偷回家。主家也不会生气,事先还会多多地准备些碗筷之类的让人偷——都想沾福寿。 这刘黑子的老娘已经八十三了,算得上高寿。据云影说,她耳不聋眼不花,身上没病,精神也好,还有得活。她是老来得子,生刘黑子的时候都四十多了。 刘奶奶笑眯眯的,见张家人欢喜的样子,也没十分得意,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情形。她坦然的很,平和如邻家的老奶奶,并不像儿子和儿媳妇,在东家面前一副惶恐感激的模样。 她仔细地瞅瞅板栗和小葱,摸摸两人的小脑袋,不停地点头,夸道:“好娃儿,结实的很,怪道叫板栗;小闺女也好,水葱似的。这两名字都好的很,跟咱农家人贴得近,叫起来也亲。” 菊花听了十分欢喜。微笑道:“刘奶奶旁的东西也嚼不动,待会饺子包好了,煮了吃两个,再带些家去,明早煮了吃。这馅儿里面的肉都剁成肉末子了,掺了些蛋糊和菠菜,十分软和,也不腻。老人家吃没事。” 刘奶奶听她说了,起身到桌前来看饺子馅——绿莹莹的菠菜夹着粉红的肉糜和金黄的鸡蛋,果然好看,称赞一回。又道:“我们贫苦人家,就算上了年纪,也没那么讲究,啥都吃,命硬的很。就那后山的橡子果儿,往年也是常煮了来吃的。煮了又蒸,也不算十分难吃,不过比如今洗出来的橡子面粉可差远了,没那么细滑。吃了也不容易克化,拉不出来屎。” 刘婶笑道:“瞧你老人家说的,咋不难吃?要是好吃的话,为啥大伙只要家里有吃的,都不去捡来吃哩?也就饿得没主意的时候,才弄了来吃。如今当然不一样了——这东西成了宝了。” 说笑一会,刘奶奶见菊花飞快地包饺子。微笑听她们说话,也没太多言语,打量了她一番,对何氏道:“你这儿媳妇是个福气厚的。” 何氏听了嘴咧老大,谦虚道:“她小人儿哪能有啥福气?你老人家才是有福气的哩。” 刘奶奶不紧不慢地说道:“嗯,我不能看错,是个福气厚的。能吃得起苦,也享得起福!” 何氏更高兴了。见菊花只是笑,并不当这话是真,只怕还以为刘奶奶奉承她哩,便对她道:“刘奶奶这话可不是瞎说的。人都以为有钱富贵了就算有福,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甭管你是穷是富,都得经历些事——人一辈子哪能没个坎儿哩。不是能吃苦的人,就不容易过去这坎儿;不是那能享福的人,压不住富贵,傲娇起来,再大的家业也让能他败了。刘奶奶夸你耐得贫受得富哩。” 菊花听了一愣,遂笑道:“刘奶奶真是抬举我了,我哪有那么出息,遇事也是慌张的很。” 刘奶奶笑道:“少奶奶性子淡,也不少刚硬,这样人甭管穷富,都能随高就低,遇事也不容易钻牛角尖,最是心宽。” 菊花这才诧异,这刘奶奶到底一把年纪了,经历太多的世情,眼睛倒是毒。自己除了本性不好强外,前世最喜欢读庄子,遇事更是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原则来处理,确实不喜钻牛角。老人家句句话普通,却很有些意思。 她并不计较自己有福没福的问题——人们对福气各有看法,端看你如何去想。在有些人眼里,她穿越的遭遇怕是惨到家了,可是她确实如刘奶奶说的,觉得自己是有福的,而且很满意目前的日子,觉得比前世过得还好。 何氏满心欢喜,菊花可是她看中的,甚至比槐子还早看中,她当然高兴了。她最得意的就是跟菊花之间的相处根本不像婆媳,就像母女。刘云岚也敬重杨氏,但她们还是像婆媳。 她笑嘻嘻地对刘奶奶道:“你老人家说的话我听了最是窝心了。” 槐子抱着板栗,也凑过来看她们包饺子,听刘奶奶这么说菊花,瞅着她微微一笑,他将儿子掂了掂,道:“刘奶奶,你瞧瞧,咱是不是也有福气?肯定有。是吧?” 这么自问自答的,惹得何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就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刘奶奶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娶了少奶奶,自然是个有福气的。不过要惜福,不惜福的人败起来也快的很。” 槐子听了一愣,然后笑道:“放心好了,我这人小气的很,只会聚福,不会败家消福的。”他觉得这老婆婆怕是听见了外面的闲话,所以特特地拿话点他,因而心下颇为感激。 说话间,包了好些饺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垫了纱布的筛子里,两张筛子放不下,又腾出了两块菜缸的木盖子安置。 小娃儿们终于撑不住了,一个个眼皮打架,打发他们三个睡下后,青木和刘云岚才过来,一看堂屋里的情形,笑道:“饺子包好了?云岚还说来帮忙哩。葫芦哩?” 槐子笑道:“睡了。说是要等爹娘过来,哪里熬得住,菊花就让他先在这睡了。”一边让他们坐,何氏又招呼吃茶果。 张大栓伸了伸胳膊,笑道:“总算忙完了,如今就剩下吃喝说闲话喽。你们小辈在这边闹,我去找你爹。” 青木微笑道:“张叔快去吧,矮子叔刚过去哩。” 张大栓急忙道:“那我得快点!”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门外。 张杨对青木抱怨道:“他们几个小的一睡,我们都觉得没啥趣了。三十晚上咱又不想看书,唉,睡觉好像也早了点。” 青木忍不住笑道:“你把他们当成解闷的哩?” 这是三十晚上,菊花和刘云岚自然不再做针线,边嗑瓜子边听刘奶奶说老古话,听了张杨的话不禁也有些好笑。 也难怪张杨这么想,随着这一茬男娃女娃都成亲生娃后,再想像前几年那样聚集在一块嬉笑玩闹可不容易了——都有各自的事情。比如梅子,总想来找菊花说话,可是两个娃儿就绊住了她,这三十晚上更不可能出来了。余者男娃们也都有了家,要串门也是在附近,像菊花也就和娘家人走动勤些。 槐子忽然对弟弟笑道:“解闷的来了。” 大家都停住话纳闷地看着他,他眼望着门外只是笑,果然,院门被“吱呀”推开,西厢房里小黑皮警觉地高声问道:“哪个?” 何氏乐道:“瞧这娃,多精醒,隔这么远都听得见。” 刘奶奶仍然慈眉善目地笑着。 暗影中蹦出两个人来,迎着大门里射出的狭长光道往屋里走,一边道:“是我们,赵家的小石头。” 小黑皮一听急忙道:“是赵小秀才,我们家二少爷还没睡哩。你们先进去,我来关门。” 小石头也就跟他差不多大,如今已经是秀才老爷了,他打心眼里佩服他,听见他来了,关上院门后也跟着来到主屋,想听些外边的新鲜事。 小石头跟赵清往屋里一坐,果然那气氛就不一样了。小石头挤进张杨、青木等人一堆,大说大笑起来;赵清甜甜地叫了一圈人,然后挨在菊花身边坐下,竖起耳朵听人说话。 虽然有了自己的儿女,可是菊花还是最喜欢赵清,见她来了自然高兴,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不停地问一些话。 何氏则忙着让两个小娃儿吃茶果,然后和刘奶奶一起看着满屋子的大小娃儿乐呵,不时地说笑插上几句,年纪大的人最喜欢看这样欢乐的场面。 张杨笑问石头道:“咋有空来?没带那个吵人精玩?” 石头眼一扫,笑道:“你们家几个不也都睡了么,要不然你们这些人能这么清闲?我自然是等弟弟睡了,才带清儿出来的。” 槐子笑道:“石头,我家板栗和小葱可比赵锋乖多了,总是笑也不哭,葫芦更是乖得很,他们就算不睡我们也不会嫌的。刚才杨子还在说,他们睡了就没劲了哩,幸亏你们来了。” 小石头挑眉看着张杨道:“这是把我们当成解闷的了?” 张杨斜了他一眼道:“你不为了解闷干嘛来这?在家睡觉不好?” 石头咧嘴嬉笑道:“我是陪妹妹出来玩的。我当哥哥的,不就是带弟弟妹妹玩么!” 第三百七十六章 赵清送荷包 赵清对菊花道:“菊花姐姐,我本来想早点过来的,我家镇儿一直闹,好容易他睡了,我才得了空出来。我师父咋不在这哩?她在我家吃了饭,说要到菊花姐姐这来的。” 刘云岚道:“怕是走路上又被人拉去吃饭了。” 何氏对刘奶奶笑道:“你老人家说说这叫啥事?我们接了他们兄妹来过年,结果反倒没在我家吃一口饭。” 提起秦大夫兄妹,刘奶奶脸上终于露出崇敬的神情,她慢慢地说道:“那是他们得人敬重。大伙儿想着哪怕请他们过去坐坐,也是欢喜的。葡萄,等会去烧些水,等云影姐姐和秦大夫回来了,好趁热洗一把。” 何氏不等葡萄答应,急忙道:“不用烧。炉子里水都是满的,锅里也添了水,灶洞里埋了些火,那水不会冷,一直热着哩。” 刘奶奶这才点头。 说笑一盏茶的工夫,外面传来拍门的声音,小黑皮正听石头说他跟同窗在街头斗地痞的事,见槐子要去开门,他便跳了起来,嘴里叫道:“是秦大夫他们回来了。少爷,让我去开门。” 何氏对着他背影叫道:“黑皮,院门不用关了。今晚肯定都是人进进出出的,关门开门也麻烦。 刘奶奶忙道:“那可不成,如今可不比往常,外面乱的很,越是这时候越要当心点,不过我家黑子虽然没出声,他留心看着门哩。” 菊花感激地看了刘奶奶一眼·对这家人实诚的品性又有了新的认识,深觉用对了人。 迎进来人,果然是秦枫和云影,还有杨氏也过来了。 秦枫脸颊泛红,带着酒气;云影则拉着杨氏,一路说笑走进屋,看见刘奶奶也在座,忙叫道:“刘奶奶,过年好!你老人家晚上吃了多少饭?” 刘奶奶冲她慈和地笑道:“吃了一碗多。刚才又在东家这吃了几个饺子。外边冷吧?过来烤火·这火坛子给你。” 云影忙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刘奶奶摩挲着她的手,问她去了哪些人家吃了啥等等。 菊花忙起身张罗茶水,刘云岚也过来帮忙,又给婆婆杨氏挪了个凳子,让她坐下,问她咋才过来。 杨氏笑道:“家里没个人留下,都去串门像啥样子?可是来了一屋子的男人,槐子爹、周矮子、石头爹、李老大、刘大胖子、黄大磙子,吵阄声把屋顶都快掀翻了。我还想着帮他们添茶水上果子哩·他们倒嫌弃我碍事。亲家就跟我说,他们不用人招呼,要吃要喝找你爹就成了,叫我过来跟槐子娘说说闲话,还说婆娘跟婆娘闹,男人跟男人阄。这不,我就过来了。” 何氏笑道:“本来就是。你还怕他们饿了渴了不会动手?你坐在房里,他们说话都不自在;你走了,一帮男人啥话都敢说。”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秦枫也恭敬的给刘奶奶拜了年,说笑几句·方才过去槐子他们那边坐。 他们几个都围坐在四方桌前,满桌子的瓜子花生糖食糕点,见他过去了·小石头将自己身边的位子让出一块,硬拉他坐下,嬉皮笑脸地问道:“秦大夫,可有啥药,能让我快点长大的?” 众人轰然大笑,秦枫戏谑地问张杨:“怎么你们岁考不是凭做文章,是比个子高矮?要不石头咋急着长大哩?”他操着这里的乡音跟他们说笑。 大伙听了再次大笑! 张杨笑道:“满学堂的同窗都是他的兄长,他是人家的贤弟·老被人当娃儿待·他不自在哩!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枫笑道:“我说呢,好些老秀才一把年纪了·恨不得变得年轻些才好,你倒想快点长大·要是他们听见了,该说你坐拥宝山不知足了。” 青木纳闷道:“石头,明天你就十二了,我咋觉得你还是跟**岁似的?你爹那么高,你咋不见长哩?” 槐子见小石头黑着脸,笑道:“他就忌讳这个,你还说,成心不让他好过。” 秦枫也难得玩笑道:“石头,我给你开个方子,保你不出半年就长大了。” 小石头急忙问道:“吃啥药,贵不贵?”他忒机灵一个人,想是太信任秦枫了,竟然没发现自己掉进他挖的坑。 秦枫忍笑摇头道:“不贵,都是些平常的东西。你早晨吃一碗粥,四个馒头;晌午吃三大碗饭;晚上吃两大碗饭,肉菜也要多吃,不出半年,肯定就能长得跟杨子差不多高了。” 十二岁,也该长个子了,吃得饱饱的,长得更快! 这一回,满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云影笑得花枝乱颤,靠在刘奶奶的身边寻求支撑,刘奶奶替她拍着脊背;菊花也笑个不停,见赵清一副懵懂的样子,也不知如何跟她说——她怕是还不能理解这笑话的意思。 黑皮先跟着傻笑了一阵,见小石头满脸怨念的样子,忙安慰道赵小秀才,你甭担心,我也不比你高,我爹说这是没到抽条的时候哩。过两年就好了。” 石头先点点头,然后对他道:“黑皮,你要么就叫我小石头,要么就叫赵秀才,干啥要加个‘小,字哩?赵小秀才,忒难听了。” 说完不管众人喧笑,对秦枫道:“大三十晚上,一个个吃得饱饱的,拿我取笑逗乐,这也算养生之道。你们可要好好谢我,不是我来了,哪能这么热闹?” 秦枫笑呵呵地说道:“当然要谢,回头张婶就会请你吃东西。” 于是说笑谈话,嗑得满地都是瓜子皮、花生壳,亏开了半扇门,不然屋里就太闷气了。 菊花抽空回到房间,看了看睡熟的双胞胎,丝毫不受厅堂吵闹的影响,睡梦中带着无意识的笑颜。检查了一番,替两娃儿掖紧小被子,忍不住跟石头似的,期盼他们快些长大。明年的三十晚上,这兄妹俩加上葫芦,肯定会闹翻天,那该多热闹?她想着那情形便轻笑出声。 看看大床上的葫芦,也是睡得沉酣! 找了条小薄被,她四处环视了一遍,见猫不在屋里,遂放心地掩上门出去了。 “刘奶奶,这个给你盖腿——坐久了腿凉哩。”菊花将薄被递给刘奶奶,担心她年纪大,凉气从脚起,受了寒可不好了。 刘奶奶也没客气,谢了她一声,接过被子盖在腿上,赞道:“这小被子倒精巧的很,是给板栗他们盖的吧?” 菊花道:“也不全是。我怕冷,专门做成小小的方块,冬天用来盖腿的。给娃儿盖当然也好。云影,你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裳?” 云影忙摇头道:“不冷,屋里这么些人,我倒觉得热烘烘的呢。菊花,你这么喜欢我徒弟,过年可为她准备了年礼?” 她刚笑完石头,转而帮赵清向菊花讨礼物。 菊花见她玩笑劲头足得很,便笑道:“我每年都有东西送清儿,不贵重,可都是我亲手做的。你这个师傅,第一年送啥东西给自个的小徒弟?该不会是医学传世孤本吧?” 云影一挥手道:“我才没那么酸呢。清儿还小,要那东西干嘛!我自有好东西送她。你到底送啥?” 菊花还没说话呢,赵清却一跳起来,脆声嚷道:“我准备了礼物给师父哩。先前吃过饭忘了拿出来,我就带来菊花姐姐这,差点又忘了。不过真忘了也没啥,明早送也是一样的。” 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胸前的小棉袄里摸出一个绿色的小布包,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几个小荷包。她挑出一个粉红色的递给云影道:“师父,这是我学针线活计学了好长时候,才做的。我娘说勉强能见人。你先将就用吧,往后我再帮你做更好的。” 云影在她拿出小布包的时候,就眼不错地盯着了——她想看看小徒弟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 待看见那粗针大线缝制的荷包,又想笑,又感动,急忙接过去,攥紧了,嘴里一个劲地说道:“好,我正想要个荷包呢。嗯,缝的不错,你这么点大针线活做成这样,比我小时候可强多了。这剩下的是送给谁的?” 她见赵清手上还有两个荷包,一个蓝色,一个灰色,便问她要送给谁。 菊花也期盼地看着小女娃,等她捡一个送给自己。 谁知赵清根本没看见她的眼光,自顾自地将另外两个荷包拿出来,将那绿色的方布折叠好放进怀里,然后对云影道:“这个是送给大师伯的,这个是给杨子哥哥的。” 说完不理目瞪口呆的菊花和云影,轻快地跑到桌边,先将那灰色的荷包递给秦枫,说是送给师伯的礼物,自己亲手做的,不大好,将就着用吧。 秦枫先是一愣,接着也微笑夸赞了她一番,说自己很喜欢这荷包,然后郑重收在怀里。 赵清甜甜地笑了:菊花姐姐果然没说错,送给喜欢的人东西,不一定要贵,亲手做的更好,礼轻情意重哩。 她转身将另一只蓝色的荷包递给张杨,笑眯眯地说道:“杨子哥哥,这个是给你的。” 张杨正看着她对秦枫献宝哩,猛然间这荷包就到了自己面前,顿时惊呆了,他嘴里还在吃花生,忍不住就咳嗽起来。 张槐跟青木等人也奇怪,不知小女娃玩什么花样,倒不好笑她的;云影和菊花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两人都喜欢赵清,只是这是个什么情形?该如何教导她? 第三百七十七章 石头的不满 小石头急忙叫道:“清儿,你咋能送荷包给旁的男娃哩,这不合礼法。” 赵清疑惑地看着哥哥说道:“杨子哥哥又不是旁人。” 石头如今是秀才了,就算年纪小,也不会跟先前一样不知世事,他着急地问道:“你干啥要送他荷包?他又不是你亲哥哥,也不是你师父,也不是你师伯。”妹妹也送了他和爹娘荷包,所以他这么问。 赵清忽闪着大眼睛道:“我喜欢杨子哥哥,所以就送荷包给他。 菊花姐姐说,送给喜欢的人东西,不一定要贵,亲手做的更好,这样才显得用心。” 菊花一听绕到自己身上了,不禁也咳嗽起来,这教坏娃儿的责任可担不起呀!回头还要好好跟她说,东西不能乱送,女娃长大了东西更不能随意送人。 刘云岚何氏杨氏等人则无所谓,只当是小娃儿玩闹,因此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热闹。 何氏还打趣道:“清儿,你咋就送杨子哥哥哩?也该帮槐子哥哥、青木哥哥,都做一个。你那么喜欢菊花姐姐,也没帮她做一个?” 赵清认真地回道:“菊花姐姐自己做的比我好,她也不像师傅那么忙——没空拿针,我就没帮她做了,我帮她买了木簪子哩。槐子哥哥有菊花姐姐帮他做青木哥哥有云岚姐姐帮着做,我要是帮着做了,那不是‘吃咸饭管淡事,么?嗯,菊花姐姐也能帮杨子哥哥做,可是她事儿多,我就帮帮她,她也能少操心些。” 说得杨氏跟何氏呵呵笑了起来,刘奶奶也笑眯眯地瞅着这小女娃,觉得她古怪精灵。 小石头才不理妹妹这一套哩他觉得自己该教妹妹一些人情礼法了,娘怕是觉得妹妹还小,从没跟她说这些,这不就闹笑话了? “你帮杨子哥哥做荷包也是不成的,也是‘吃咸饭管淡事,,能帮他做荷包的人多着哩……” 张杨终于缓过劲来了,一边将赵清手中的荷包接过去,一边瞪小石头道:“不就是一个荷包么,她才多点大,你就跟她讲礼法?是不是还要跟她说三纲五常?” 小石头急道:“当然要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张杨打断他话:“她不是才五岁么?明天才六岁哩。 你都多大了还跑到我家玩,整天菊花姐姐叫个不停,也没人说你!” 小石头哑然,看看菊花,总觉得这是不一样的,却又不知如何说。 赵清却不管那么多,见杨子接了荷包,笑弯了眼,喜滋滋地对他道:“杨子哥哥,这个不大好往后我针线做的好了,再帮你做个能见人的。” 张杨一滞,看着赵清那天真无邪的眼睛忽然微笑点头道:“好!”脸上莫名地热了起来。 小石头不满地看着两人,觉得有些头疼。 槐子瞅着赵清的眼神,心里一动,就想起小时候菊花看自己的眼神,一时间心里充满温馨,只是……他担心地瞧了赵清一眼,这么小,差杨子太多了。 菊花瞧着乐颠颠地跑回来的清儿只觉得心都软了小娃儿单纯的心思,就算有些离谱可也让人不忍心用世俗的礼法标准来评判,仿佛那么想一下都是玷辱亵渎以后再慢慢地教她吧! 云影显然也是一样,她把赵清抱到腿上坐好,跟她和葡萄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菊花和刘云岚也不时地插话,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盖过了屋里其他的谈话。 夜深了,人们的谈兴依然不减,菊花便和葡萄起身去厨房蒸了些饺子,配了些清淡小菜,端来让大家一人吃了几个。 小石头笑道:“菊花姐姐,本来晚饭吃的多,这么说笑一会,消食完了好去睡的,你又弄了些吃的来,我们只好接着消食了。等饿了你再煮些饺子,咱们再吃。这一晚上就不用睡了,明儿一早直接去村里拜年,谁家早饭好咱就去谁家吃。” 众人喷笑,菊花见他玩心不减,想是念书拘狠了,笑道:“反正你们就剩几天工夫好玩了,你想怎么着都成。就这村里,你想去哪家吃饭,人都会热心张罗的。” 张杨笑道:“你使劲玩吧,省得去了学里还有人管。这会儿又不想睡了?那时候躲在树上睡一下午,大伙到处找他也找不见,气得夫子直吹胡子。罚他背书写字,偏又背得出来,也写得出来,真让人不服气。” 秦枫乐呵呵地瞧着石头,使劲地揪了他耳朵一把,道:“这就是个毛猴子,从小就是这样。你是咋考上秀才的?” 哄笑声中,石头对张杨撇嘴道:“你有啥不服气的,回回都比我考得好。” 张杨咬牙道:“考得好?我读书的时候你在睡觉,这能比么?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比的——要跟你比的话,早气死了。” 张家人对这事楚,槐子就笑对秦枫道,杨子是被小石头给逼出来的,石头要是发狠起来,那旁人都要靠边。 小石头气恼地说道:“你们这么说真不凭良心,好像我在学堂睡了几年就考上秀才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我读书写字、认真听夫子讲文的时候,你们都没瞧见?我不过是忙里偷闲玩了会,大家都记在心里。杨子哥哥你说,就那个钱林,上课还在想明月楼的花魁,作诗也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他有我下苦功?我可是一字不漏地将夫子教的东西都记下了,晚上也温习的,谁整天玩了?” 杨子见他急了·忙安慰他道:“不过是见你聪明,大家都羡慕。我晓得你也是下了功夫的,要不然师傅能任由你偷闲?还跟夫子打招呼不要太拘束了你?” 小石头这才悻悻地闭嘴。 菊花倒觉得他这种学习的方式是张弛有道,比那些手不释卷的书生好的多。 赵清却仰脸问云影道:“花魁是啥果子,好吃么?再好吃上课也不能想哩,那个钱……啥,他不专心。 云影傻眼了,不知如何跟她说,菊花也哭笑不得。 张杨狠狠地瞪了小石头一眼·小石头急忙对妹妹道:“花魁是一种花,有毒。你可别问人,不然人还以为你想干啥哩。” 赵清懵懂地点头,不再追问,云影才松了口气。 这时,刘婶抱着件旧棉衣,进屋笑问刘奶奶道:“娘,加件袄子吧。你老人家坐坐该去睡了,这么熬着可不好。” 刘奶奶对何氏笑道:“我也糊涂了,这么贪玩·瞧着这么些娃儿心里头一高兴,就忘记时辰了。本来我们年纪大的人觉也轻,也没觉得瞌睡。” 说着起身,道是坐久了身上酸,还是歇息去吧。于是葡萄和刘婶赶忙扶住她,跟何氏等人招呼一声,自去回屋睡觉。 散场的时候,已经子夜,秦枫和云影还是去郑家住。 菊花跟槐子洗漱一番进屋,一人一个·帮双胞胎把了尿,又喂了奶,方才歇息。 刚眯上眼陷入沉沉的睡眠·就听小床上传来“咯咯”的笑声,听声音是板栗的。菊花一惊,就要起来瞧瞧是咋回事。 槐子也被惊动了,按住她道:“你睡,我去瞧瞧。才吃的奶,不会有事的。”说着披上件袄子,下了床到小床边探视。 因为房里有小人,那桌上油灯就一直点着·也没吹灭·静静地散发昏黄的幽光。他来到床前弯腰细看,两个娃儿都睡得好好的′可是板栗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似袅袅的余音未散。他又四处瞧了一遍·忽地发现小床的床脚下,卧着一只小猫,正仰头望着他,见他低头,“喵—”地叫了一声,蹭到他脚边挨挨擦擦撒娇。 槐子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肯定是这猫上了床,那毛绒绒的身子碰了板栗的脸,他被人逗的时候都要这么笑的。一时间很生气,也很害怕,要是猫儿不小心挠了板栗的脸,那可就不得了。 弯腰捧起小猫,就要送出房。菊花听见猫叫,早睡不住了,也披衣起身道:“这猫咋进来了?可是爬到小床上去了?我就怕出这样的事,才不让猫进房——它们最爱往暖和的地方钻。送到厨房,把它丢灶窑洞里,不然还要往床上爬。” 槐子忙道:“你又起来干啥?我正要送出去哩。” 菊花哪里放心的下,到底还是将板栗和小葱抱上床,放在大床里边,自己跟槐子在外挡着。这么一折腾,就睡不眠了,好像才迷糊一会,天就亮了。 她很想赖一会床,反正初一来拜年的都是村里人,打个转就走,不会来远客。 可是娘是那么容易当的?当了人家的娘,就该负责任! 两小人早就醒了,也没哭,不过咿呀叫个不停,菊花蒙头哀嚎:没睡好的早晨实在痛苦! 槐子是知道菊花习惯的,见她缩在自己怀里赖着不动,十分好笑,便道:“你睡吧,我抱他们出去,有娘照看哩——早上就煮饺子,也没旁的事儿。让刘婶先喂他们一顿,等你起来再喂。”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菊花记得自己是娘,是不能指望旁人的,遂半闭着眼睛坐起身,先套上袄儿,然后随手摸到一个娃儿,也没看是谁,就抱到胸前用被子拥紧,一边对娃儿爹道:“去打些水来让我清洗,先喂奶。把宝宝的衣裳送到火桶里烘热再拿来。哎呀——” 她正说着,手摸到娃儿身上湿漉漉的,将自个胸前都染湿了,赶紧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将手中的娃儿举起来一看:下半截全湿了,腰部以上都没干的。 这肯定是板栗——小葱撒尿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第三百七十八章 爹娘不是那么好当的 菊花早起的慵懒不翼而飞,心里一激灵,急忙将板栗身衣裳扒下来,光溜溜的往被子里一塞——包紧,也不管小东西对她呵呵笑,再往床里一探手:天哪,床上湿了一大块,小葱躺在湿棉被上正啃手指哩!见她探头过来,还咧嘴儿一笑,就这样也没舍得将手从嘴里抽出来——人家饿了哩! 这兄妹俩到底撒了多少尿?不就是喝奶么,咋这么多水?不对,昨天喂了些米汤给他们喝了,她觉得米汤是好东西,很养人的,所以…… 自以为是的娘亲很想对娃儿爹也撒娇哀嚎,想想自己都是娘了,还是收起那一套吧。 话说,这两娃晚上一直都是婆婆何氏照看的,因为当娘的记起自己的职责,要做一个称职的娘亲,誓要教出独特的娃儿,既不能泯灭了他们的个性,也不能惯出不成器的儿女,所以她跟何氏争取了好久,才取得这晚上照看娃儿的权利,谁知第天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让她慌张失措! 槐子急忙起身,三把两把穿好衣裳,对菊花道:“你甭急,我去打水、拿衣裳。”说着匆匆出门。 菊花将小葱也剥光了,跟她哥哥一样塞进自己的被窝。 也不知这两个小娃儿咋那么开心,这肚子还瘪着哩,就笑个不停。 当娘的却没心思逗他们,起身从小床上摸了几块尿布,再哆嗦着冲回床上,然后坐那发愁:小衣裳都是冰凉的这么往热乎乎的娃儿身上套可不好。等槐子拿衣裳来,这中间要是兄妹俩谁再来一泡尿,那这被窝也睡不成了。 正想着是不是先起来,回头也不要在床上喂奶了,就听房门被推开,何氏的声音传来:“板栗,小葱,还不起来么?昨晚折腾你娘了吧?” 何氏臂弯里抱着一大抱小衣裳,见菊花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抿嘴笑道:“尿床了?你抱他们上床睡,咋不在床上垫一大块棉垫子哩?宝宝睡觉,那身上也要捆紧了。脱得只剩里面一身小衣,他们是舒坦了,你可不就受罪了!” 说着踩上床前的踏板,坐在床沿上,将手中的衣裳递给菊花,道:“先在被窝里把小衣裤穿了,外面的衣裳我来穿。 ” 菊花讪讪地接过去,先抱起板栗帮他穿衣。 她这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好像她还没帮宝宝完整地穿过一回衣裳哩。平日里帮他们换尿布,觉得自己动作蛮利落的,主要是在葫芦的身上锻炼过,那时候还得意,心道女孩子当了娘,啥不会的也会了——为母则强嘛!真帮小奶娃穿衣裳,发现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握着那软软的小腿小胳膊,她愣是不知咋往袖珍小衣裳里套。 何氏见她捏着乖孙胖乎乎的藕腿往那小裤子里塞,一塞一软,跟着板栗使劲一踹脚就蹬进裤裆里去了。 她看得嘴直咧,忙道:“你先把他一只脚套进裤腿,手在裤脚那一头捏住他的脚一拽,这只手把裤腰往上一提,嗳——就这样!嗳哟!不成,还是我来!” 何氏教了她几句,眼看板栗光溜溜的小身子暴露在被子外面,小肚皮也敞着肚脐眼都露在外面再过一会娃儿要冻坏了,实在忍不住脱了鞋子上床,亲自帮孙子穿衣。 菊花往旁边让了一个位置尴尬地看着婆婆上床,三下五除二地帮板栗穿好里衣,捆好尿布,递给她抱着,再帮小葱穿。 这时槐子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葡萄也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洗漱用具。 菊花嘴角直抽,自己真成废物了,本想把双胞胎抱过来照顾,结果害得一帮人跟着忙活,也不知是伺候大的还是伺候小的。 闲话少想,一切都要从头学。 她将板栗放在被窝里,自己接过张槐递来的热纱布,先仔细清洗了**,然后飞快地洗脸漱口,再抱起板栗喂奶,一边眼不错地盯着何氏帮小葱穿衣裳,暗自记下要点,想明天早上可不能这么手忙脚乱的了。 槐子见她一头乌黑长发散落在肩头,用袄子紧裹住板栗,两眼紧盯着娘的动作,不像以往早起,懒懒的让人心疼,这会儿形容甚是狼狈,便安慰她道:“你头一回帮他们穿衣裳,不大顺手也是有的,多穿几回就熟惯了。” 说话间,何氏已经帮小葱穿好了里衣,抱在怀里,听了槐子的话,瞅着菊花笑道:“你才多大?从没经历过的,头一胎就生了两个,先又养身子不能劳累,哪能那么容易上手哩!我瞧他俩今晚还是跟我吧,这么折腾你几天,把身子熬垮了不是玩的。” 菊花咧了下嘴角,对婆婆道:“娘,要是我会哩,没准还真就推给你带了;这不是不会,才要用心学嘛。不然老这么指望娘,再生了娃我还是抓瞎,人听见了要笑话我的,娘自己也累。我想这事也不是太难,你老人家就辛苦点,这几天早上过来教教我。你一教,我不就会了?我们年轻,可不就是要你们多教才能担起事么?两娃儿晚上也不大哭,就有事也让槐子起来,累不着我。” 她本还想说些你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之类的话,觉得有些肉麻,就没说了。 何氏听了她的话,浑身舒泰,笑得满脸开花,点头道:“那就还让他们跟你吧,我早上过来帮你一把,过些日子你就熟惯了。槐子,你晚上可要警醒些,夜里起来抱了他们让菊花喂一遍奶就成,喂饱了一觉睡到大天亮,你们也能睡得安稳;要是不管他们没准就会哭。你是当爹的,菊花身子不好,你就该用心些” 槐子连连点头道:“晓得了,娘!小葱给我,你去煮饺子吧。” 何氏道:“你可糊涂了,她外面的袄子还没穿哩,哪能就抱出去。等菊花喂好了板栗,把他外面的衣裳穿好了,你再抱他,菊花再喂小葱,这么才不显慌张。不然屋里还是冷的很,出了被窝容易凉。” 槐子忙答应,一副受教的样子,在床前傻站着,想帮忙也帮不 菊花看着他抿嘴偷笑,很理解他跟自己一样有些生疏无措的心情,这爹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嗯,主要是自己这个当娘的失职,不然的话,这带娃可都是媳妇的事,根本不用他一个男人来插手,就因为自己身体不好,他便跟着忙乱。 她见葡萄正在收拾了屋子,归拢双胞胎换下来的尿布、里衣,宝宝的尿盆也不见了,看样子已经端出去清洗晾晒,忙对她道:“葡萄,这些先放那吧,等晚上再洗,反正有干净的换。今儿是初一哩,你甭在我这忙了,去拜年玩吧。” 何氏忙赞同道,今儿是初一,不用干活,专门弄吃的,葡萄还小,该出去玩。“你就去跟那些小女娃们玩好了,也好多认得几个玩伴。” 葡萄腼腆地笑道:“我不想出去玩,我想跟板栗和小葱玩,等会葫芦也会过来哩。少奶奶,板栗喂好了么?二少爷一早就在问哩,又不好进房来的。” 何氏呵呵笑道:“他在干啥?这么早就想抱侄儿了?” 葡萄道:“二少爷在跟我哥练拳脚。老爷牵牛出去饮水遛弯了,我爹在喂猪。” 槐子听了也笑起来,对菊花道:“他倒比我练得勤,连黑皮也比我练得好。” 原来,秦枫当日教了他跟青木一套拳法,他因为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早晨练一下,有时晚上练一下,没个准。后来看张杨念书辛苦,便教了他,让他早起练习强筋健骨。待黑皮来了,又教黑皮,也练得不错。 菊花将板栗喂了个半饱,再在何氏的指点下,帮他穿上小袄儿、棉裤,带上刘奶奶送的红帽子,穿上红鞋子,递给槐子抱了,又对葡萄道:“待会等你娘闲了,再喂板栗一遍。” 说完接过小葱继续喂奶,何氏这才腾出手来,去厨房煮饺子。 槐子抱着板栗出去,然后就听见张杨大声逗趣和板栗的笑声响起。 菊花听了微笑,好不容易将小葱也糊弄好了,交给葡萄抱着,自己穿衣收拾床铺,将被单和垫的棉被都换了,棉被抱出去晾晒,被单则等第二天再洗。 她穿一身藕荷色的新衣裙,将头发盘好,插上木簪,脸上仍然是素面朝天,收拾清爽了问葡萄可有不妥。葡萄满脸羡慕地看着她点头道:“好的很。少奶奶,你这样子好好看哩。明儿我帮你梳一个新样子,是云大夫教我的。” 菊花笑道:“她也教了我,我不过是不耐烦,才没梳。咱一天事也多,头发梳成那样子容易散,所以我总是绑得紧紧的,这样干活才利索。 葡萄抿嘴笑道:“少奶奶,往后我伺候你,你不用干活。” 菊花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了一个给她,微笑道:“好,那我就等着享福了。其实我也没干啥重活,就是喜欢种菜养鸡,让我闲着还难受。”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二人世界 她给了葡萄一百文的赏钱。 本来想多给点的,也不是她钱多,而是顺带接济刘家的意思。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凡事都要有个规矩,今天要是赏了五百文,等她以后得力了,再赏一两银子,她也不会觉得多。人都是这样,工钱什么的要年年涨,那心里才高兴,若是开始的时候就给了高酬劳,到后来就体现不出努力的价值。 葡萄开心的小脸都红了,小声道:“多谢少奶奶。我都没干啥活计,少奶奶还费神教我认字,都发了工钱了,又给赏钱······我爹昨儿还说,我比他往常挣钱还多哩。” 菊花摸摸她的头道:“你咋没干活哩?你可帮了我不少忙。如今不是还小么,等大了就能帮我好些事了。你把钱收好,攒了添嫁妆。” 葡萄羞红了脸,点点头道:“嗳!我娘说,不要我挣的钱,要我留着自己花。”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她娘当时抹着眼泪道,用了她的卖身银子,哪能再用她挣的那点工钱哩。 菊花点头,这才带她走出房间。 槐子迎上来,欢喜地看着自个的小媳妇,不施脂粉的脸上自然光洁,嘴唇也是红艳艳的,说不出的鲜亮,又觉得她眼底有些黑,便道:“待会你抽空补一觉,回娘家去睡,咱家怕是来人多一些。”说着接过葡萄手中的闺女。 菊花还没说话,张杨从外边进来,见了菊花眼前一亮随即微笑着将板栗往她手中一塞,然后从哥哥手上抢过小葱,呵呵乐道:“小葱,想二叔没有?” 槐子叱道:“你这二叔也太偏心哩,有你这样的么?”再次从菊花手中接过板栗,还没抱稳,就听院子里张大栓叫道:“谁来把这牛牵进去?” 菊花等人往外一瞧,只见张大栓牵着一大一小两头牛,从院外边进来想是看见孙子起来了,因此也不想管牛了,想找人帮着去拴牛,他好抱孙子的。 槐子无奈地笑,菊花接过板栗,示意他去满足一下老爹的含饴弄孙心理。 槐子便摇着头出去了,觉得自己爹真跟个娃儿似的。还没下廊檐的台阶,小黑皮从西厢房里小跑出来道:“少爷,我来拴。我吃过早饭了。” 张槐含笑谢了他一声,又转回头抱板栗;张扬笑了半天说你也抱不热乎,爹马上就要来跟你抢娃儿抱了。 菊花微笑道:“你们使劲抢吧,我今儿好不容易穿整齐些,有你们抱,也省得把我衣裳弄皱了。”说着故意很爱惜地掸了掸身上的新衣裳,还咳嗽了一声。 “哈哈哈······”张杨见她装模作样的,忍不住大笑起来,道:“菊花姐姐,你就是荆钗裙布,也不比那些豪门闺秀差。”他毫不避讳地赞完忽觉不大妥,便有些尴尬:如今可不是年纪小时那会了,想啥说啥当菊花是亲姐姐一般,忙拿话岔了过去,笑张大栓连手都没洗干净,就来抢孙子了。 槐子看着急慌慌的爹,在井边匆匆洗了把手,就过来伸手要板栗抱,只得将儿子递给他抱着,自己对菊花笑道:“让他们抱咱去吃饺子。你肚子饿了吧忙一早上也没顾得上吃。”说完顺手牵着她去了厨房。 不用干活的日子自然是舒坦热阄的,来来往往拜年的媳妇们聚集在一块多了些谈话的内容,那就是刚添的娃儿。 人们另外好奇和惊讶的就是菊花了。虽说她早些天就拿下了面巾可是她也不大出门,故而也没几个人见过,如今真见到了,均张大嘴巴,惊奇不已。不过,更多赞扬的却是秦大夫的医术,这让菊花松了口气。 初一闹了一天,第二天终于安静了,走亲戚的出门了,没出门的也在家招待亲戚。菊花的娘家就在隔壁,这一日自然是赖在娘家的。因青木和刘云岚带着板栗去了刘家塘,她和槐子便陪着杨氏说话。郑长河老规矩,还是去了大姑奶奶家。 在娘家吃过晌午饭,等双胞胎都睡了,菊花见外面太阳很好,便对槐子道:“咱去荒地瞧瞧,顺带走走。” 于是跟杨氏打了招呼,难得清静的两人在冬日的午后散起步来。顺着山边往东南方向走,沿路两旁的村居里传出一阵阵的喧闹声,和小娃儿嬉笑玩闹的声音,间或响一声炮仗,过年的气氛十足。 槐子跟菊花并排走着,心情很好。白天,他忙,菊花也忙,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少有这样清闲独处的。 待出了村,将最后一栋青砖小瓦的房屋甩在身后,槐子便牵起菊花的手,笑问道:“你到底要在那块地上种啥?” 菊花微笑道:“种竹子。”想了想又道,“四周也种些果树,能长起来就留着,死了就再补上,不特特地种。竹子是好养活的,只要不是太干,两年就能窜一大” 槐子诧异极了:“你买那么些地,就为了种竹子,是为了收笋子么?那也不能把一百五十亩都种竹子哩。菊花,你想好了么?” 菊花摇头不语,这时,他们已经来到菊花买的山地旁边。山脚下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土地,已经翻了过来,露出黄色的土壤,这是先买的五十亩;再往上是矮树荆棘灌木丛生的坡地,也有少量的橡树和青松,这是后来买的一百亩,尚未开垦。 山腰往上还有大片的土地,越往上树木越稠密,周围则都是荒山野地。本来村里今年就要来这边种橡树的,恰好被张家和郑家买了好几百亩走了,于是便换了个地方栽种。 菊花静静地打量眼前的荒野,衰草枯枝在冬日的暖阳下也没那么萧条了,远离村庄的山坡一片静谧,只有小麻雀在孤零零的枝头跳跃。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觉得还有些不足。 槐子抚着她后背,微笑道:“你是不是想住在一片竹林中?咱们家虽然也不错,那一块挤得人家太多了些。” 菊花笑道:“也是,也不是。这山下五十亩种些花生、黄豆等杂物,缺啥就种啥;山上分出五十亩种竹子,然后在竹林里散养些鸡。这样,笋子是一项收入,鸡和鸡蛋也是一项收入。周围再种些果树,还能收些果子。不过我们种果树不在行,弄了这几年,也没个长进,就跟你那木耳似的,靠天收。但也不能丢了这两项,我想着,咱常常的捣腾伺候它们,总有一天能摸出些门道来。” 槐子一听感兴趣地问道:“养鸡?这主意好。竹林里虫子啥的也多。这么弄不但能收笋子,还能攒些肥料,鸡和鸡蛋就更不用说了。只是鸡你要怎么卖?” 菊花微笑道:“就做荷叶烧鸡,然后交给小妹在集上卖。” 槐子点头道:“就在来喜的铺子里隔出一小块,弄个卖烧鸡的门脸,一天卖十几只,也不碍着他做生意,还能让小妹赚些零花钱。照这个量,这竹林里养的鸡也够卖了。” 菊花轻笑,当然不止卖这一样了,不然刘小妹忙一场,也赚不了几个钱,她肯定不甘心。 再说,养鸡就有鸡蛋,那么些鸡蛋她不想法子卖出去,咋成哩! 槐子又问道:“山上另外五十亩哩?你想种啥?” 菊花对他眨眨眼道:“你猜猜看?” 槐子一见她露出这副模样,顿时想起她还未嫁给自己的时候,虽然也是整天忙碌,但总是一副悠闲自如而又充满活力的样子,如今因为有了娃儿,那悠闲就是不用想了,倒有些慌张。 他最是懂她了,于是笑道:“这另外五十亩不管种啥,怕是不大在意收成,是为了自己住的吧?好容易搬到山边来,可是住过来的人家越来越多,这儿也不清净了。我本来准备在咱家买的荒地里面划一块盖园子,然后咱家搬过来的,跟你这五十亩一比,又差了一截。” 菊花道:“咱们家住的好好的,就那几个人,杨子又要出去了,干啥费那个闲钱搬家?这儿先打理着,等往后再说。我想种橡子树和竹子,各种一片,当然,也要插种一点果木树。这里面就不养鸡了。” 槐子道:“还种橡子树?村里有那么多哩?” 菊花笑道:“这东西好养活,没那么难伺候,橡子果还能当粮食吃,树木砍了也能种木耳,反正不会亏。再说,本来没准备这一块地出息的,就像你说的,是为了往后自己住,这竹林和橡树林长起来都好看的很,收些橡子果儿和竹笋,那也是顺带的。” 槐子含笑看着她,似乎她从没打算去城里张罗住处,就算当年在下塘集买了地,盖了房,那也当铺子租出去,唯一的园子,让秦大夫他们用了,她根本就没有去住的意思。 菊花,永远喜欢山野。 他捧着她的手摩挲着,跟她一起抬头看山腰处,似乎那里已经有了一幢大宅院,园子里传来娃儿们欢快的笑闹声,一时间满心都是幸福甜蜜! 他听她分配这几块地,规划安置十分妥当,代她欢喜,并不像以往那样,因为老是不如她而着急,因为他明白,菊花想要的是什么。 陪她种田养鸡鸭,春天掰笋捡蘑菇,夏天网鱼摘果采荷叶,秋天摘菱角收花生瓜子,冬天么,呵呵,敞开肚皮吃! 她想要的不是那些大富贵,而是一份简单自在的乡野生活。 第三百八十零章 真当她是泥捏的? 槐子和菊花静立了一会,笑对她道:“最好在山脚下面挖个大池塘出来,种藕养鱼,也顺便蓄水。前边虽然有条山溪,远了点。”种田的人首先就要考虑水旱问题。 菊花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夏天的时候,背后是葱郁的竹林和橡树,前面要是再有一池莲叶,这儿可就美了。就是到了秋天,山上的橡树都红了,山下……” “山下当然种野菊了。田埂地头,凡是空地都种上,这样山下金黄,山上红黄,可不是更美?冬天也不能让它空了,把咱家的梅花剪些枝条插过来。反正也不急,咱慢慢地种,想起啥就添上,种死了就再补上一棵。” 槐子呵呵笑着说道。 菊花点头:“要说这地方不大容易缺水,除非遇上去年那样的大旱,那可就没辙了。我想这地方太大,要想省人工的话,还要打些水井,每隔二十亩地就打一口井。其实……等山上的竹子和树都长起来了,山顶上本来就有好多树木的,地下水肯定更丰足。到时候···…到时候再说吧!” 她有个想法还不成型,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阳光暖暖的,晒得两人身上发热,看看日头往山那边落,菊花便道:“回去吧,也不晓得板栗跟小葱哭了没有。” 槐子忍不住搂着她腰道:“你好不容易闲一会,总这么挂着他们干啥?就算他们醒来饿了,娘难道就不晓得送去刘婶那喂奶?唉这一胎生两个好是好,就是太磨人哩。下一胎可要晚些再生了,怎么着也要等两娃儿三四岁了,能帮着带弟弟妹妹在开怀。” 云影帮菊花开了避孕的方子在吃着,所以他这么说。 菊花想起昨晚和今早,两口子手忙脚乱的情形,抿嘴笑道:“养个娃儿是好容易的事么?谁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咱家的板栗和小葱虽然比不上葫芦那么省心,也算好了。他们总不会像赵家三小子那么混闹。” 说起小石头的弟弟,槐子大笑起来惊起几只麻雀,从灌木丛中扑棱飞出。 槐子道:“你不知道,石头这些天可被弟弟折腾狠了,不过他也没饶了那小子——揍了他好几回哩。后来三婶根本不让他抱弟弟,怕他打他。” 菊花也笑了,这事她听赵清说过,说她哥哥埋怨弟弟不是赵家人——赵家人没这么难缠的,她爹听了这话磕了哥哥脑门一下。 两人沿着山径往回走。这山径也是开荒时才开辟出来的,走的人少,并不平整踏上去,枯草树枝噼啪作响。 菊花很享受这宁静的冬日午后,要不是家里还有两娃儿,她真想等天黑了再回去,因此,依着槐子轻声说笑,慢腾腾地走着,太阳落到山后了,他们才进村子。 杨氏正抱着板栗坐在大门口,葡萄抱着小葱坐在一旁见他们回来了,笑道:“咋不多逛一会?娃儿都好的很,也没哭刘婶刚给他们喂了奶哩。瞧多精神!” 果然板栗见了菊花,挥舞着胳膊,兴奋的嘴里直吐泡泡。他如今能认得身边常见的人了,对娘亲更是依恋,虽然他娘偏心,更喜欢抱妹妹。 走了这么远,菊花觉得有些累,槐子搬了两把椅子过来让她坐下自己从杨氏手里抱过板栗,道:“爹来抱你娘累了哩。嗳哟,好小子这么沉!” 他将板栗高高地举起,轻轻地抛了抛,顿时小家伙咯咯笑了起来。 菊花瘫倒在椅子上,笑道:“真是个人来疯,这名儿起错了哩,就该叫黄豆,整天蹦。葡萄,咱家客人走了么?” 葡萄笑道:“走了。不过好像又来了些人哩,一大群。” 菊花纳闷地问道:“都这早晚了,还来了一大群?你不认得?” 葡萄有些犹豫,看了看杨氏道:“好像是······是张家大奶奶,还有好些女娃子,我也不晓得都是谁。少奶奶,我专门在这等你哩。要不,我先家去瞧瞧?看都有哪些亲戚,再来跟你说?” 菊花不语,杨氏板脸说道:“才初二,拖一大群人来算啥事?要我说,你跟槐子今晚甭回去了,就在娘家住着,随她们闹去,有你婆婆在,还能怎么着?” 槐子听了拧眉,刚才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板栗“呵呵”地望着他,希望他再抛一抛,他也无知无觉。 正想回去看看是骡子是马,好打发了的,就见菊花起身道:“走,回家去!” 她说完这句话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了。 葡萄看看槐子,忙抱着小葱快步跟了上去。 杨氏担心地瞧着闺女的背影,小声叮嘱槐子道:“你盯紧点,莫让她受气了。” 槐子点头道:“娘放心。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还能咋地?”说着大步追上菊花去了。 这里杨氏心里七上的,十分不安。她自个闺女的脾气自个清楚,菊花这是生气了哩!菊花真要生气的话,可是不饶人的。 她走到西边墙根下,想要听听隔壁的声音,又觉得不大清楚,索性走到院子门口,也听不清楚,一时间团团乱转,最后心一横,抓了把瓜子揣口袋里,关上大门和院门,一边嗑瓜子一边往隔壁张家去了。 菊花跟槐子回到张家院子,刚进院门,就听屋子里传来一阵清脆的说笑声:“婶子,这炸面鱼儿味道不错,香的很。是咋做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菊花听出来是大奶奶的声音:“你懂啥?你婶子能耐着哩,可要好好跟她学学这茶饭手艺,也不算白来一趟。” 何氏道:“不是我弄的,是你表嫂弄的。” 屋里静了一会,大奶奶又道:“采莲,回头跟你表嫂好好学,你表嫂待人最是和气了。你住这跟着她,怕是能学不少东西。大栓媳妇,菊花针线活计也好的很吧?” 何氏道:“菊花针线活计一般,也就能见人罢了帮咱自家人缝些衣裳鞋袜,也没那么些讲究。”她声音有些急切,好似生怕人跟菊花学针线似的。 大奶奶就等这句话,自豪地说道:“那正好,菱花的针线是集上大户人家奶奶都夸的——年前还卖了不少哩,教她表嫂正合适······” 廊檐台阶下,槐子看着面无表情的菊花,有些担心,叮嘱她道:“你甭管,带板栗和小葱回房歇着,我来应付她们。”说着将板栗递给 这么些年,他说这句话都说顺溜了,好似一切的事都要挡在菊花前面。 菊花扫了他一眼,并不接儿子。 大爷爷他们过来,她不好出面,自然是他出面;大奶奶这些人来了,也是何氏这个长辈出面;如今来了一群女娃,她还不出面? 真当她是泥捏的?再不吭声,怕是就要抬妾进门了吧! 她不紧不慢地踏上台阶,往大门口一站,也不说话,静静地挨个打量屋里的人。 大奶奶、七奶奶,这两人是她认得的,还有一个媳妇她不认得;另外四个女娃,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年纪大些的,要么那年被选走了,要么赶紧嫁人了——都是穿红着绿,或活泼或羞涩,或丰满或纤细,在乡村女娃中,算是不错的。 随着她的出现,屋里说笑声也停了下来,一齐望向她。 何氏见了菊花,心里很不安。 本来这些人也不是特意来张家拜年的,据大奶奶说,她和七奶奶是带那个采莲去下塘集外婆家相看人家,这些姊妹们也都是帮着去相看的。如今已经相准了,她高兴的很,就带她们来看婶子——她们姊妹早就想来婶子家玩了,也省得过两天再转头回来拜年。 何氏能咋说,难道还能赶出去?只得张罗了茶果招待她们。 结果,她也没开口留客,大奶奶自说自话地就说住一晚上,让小女娃们跟婶子多亲近,又说,要见表哥表嫂,还要拜见秀才表哥等等。 等张杨从外婆家回来,跟她们说了两句话就回屋去了。他早听爹娘说过这些人,因此懒得理她们,可是大奶奶并不在意。 何氏只觉得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也不知咋的,家里就多了一群留宿的客人。大奶奶还体贴地让她坐着,陪她们说话,让刘婶去厨房忙晚饭。何氏刚要推辞,她就说她们随便简单吃点就行,不用特意张罗好些菜,有刘婶一个人足够了。 她心里本就憋屈,这会儿菊花回来了,又见她一言不发地盯着屋里人逐个打量,神色非比往常,心里就打鼓,忙强笑着跟她引见屋里人,无非是老张家的外孙女儿、外侄孙女儿之类的,也就那个采莲是大奶奶的亲孙女儿,又说她们是从下塘集采莲的外婆家过来等等。 菊花只是点点头,并不出言招呼。 大奶奶等人见了菊花则惊呆了。 她也听人说菊花的脸叫秦大夫给治好了,可想着那癞皮长了好些年,就算治好了也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还不晓得是不是跟蜂窝一样哩,她可是特意赶来瞧瞧的,谁知竟一点疤痕也没留下,那模样还这么出色······ 她见菊花堵在大门口,凝目打量她们,不理不睬,那心气就怯了。 往常她也来过几回,这个菊花从来都是不言不语的,何氏招待她们的时候,也从不出来多话。她可不信她不知道纳妾的闹剧,按说她该对老张家人很记恨才对,这么柔顺,怕是个性子软的,因此从没将她当回事。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不方便住 只是今儿有些不对劲哩! 她干咽了下口水,忙热乎乎地赶上来对菊花笑道:“槐子和菊花回来了?我正跟你娘说哩,带你表妹们在这住一晚,你们表姊妹要好好亲香亲香,刚刚我家采莲还在夸你面鱼儿炸的好,你可要好好教她。这是板栗吧?嗳哟……” 菊花不理会她唠叨,只是想着她前面的话,要住一晚? 今儿住一晚,下回来就会住两晚,再往后哩? 说不定不用等下回,也许哪个妹妹不小心崴了脚、扭了筋啥的,不就顺势住下了?然后跟槐子日久生情。大奶奶她们无非就是这些主意,更有甚者,说不定会撞上不该看的,拿名节说事。看起来都是不上台面的伎俩,真要使出来,却够张家费神的。 不怪她小气,这些人的心思太明显了,不说先前的闹剧,就说这大初二的,除了至亲家,哪个女娃儿会去别人家拜年留宿?还一来就这么多,老老小小加起来七八个,要是张家的孙女倒还罢了,可是怪的很,这些女娃只有一个是张家的,其余都是表亲。 婆婆何氏不可能开口留客,这是赖上了?当她是傻子哩! 她冷冷地瞧着大奶奶,像要看透她五脏六腑! 大奶奶虽然还在咋呼,可是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结巴,最后不得不在菊花冰冷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那个采莲还笑嘻嘻地上前招呼菊花和槐子。 菊花也没理她,槐子只是点点头,也没吱声,他忽然发现对着这一群老婆子小女娃,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完全不像面对五爷爷他们那般爽快。 再者,他不知菊花要干啥,怕自己开口坏了她的事,便索性站在她身边不说话只有板栗,看见何氏高兴极了,咧嘴儿笑。 小女娃们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似乎这个表嫂并不待见她们。 内中一个高挑的红衣女娃儿等大奶奶说完后,红脸抬头道:“姑婆婆咱该回去了,隔得又不远,抬抬腿就到了。省得这么些人都挤在婶子家,婶子家还有奶娃儿哩,忙得很,倒让我们搅得头昏。” 菊花微诧,这是个有心气的好的很,也省得被糊涂爹娘误了终身,她这才展颜微笑道:“妹妹既这么说,那我让人送你们。葡萄,去叫你爹套牛车,送大奶奶她们回庄子。” 葡萄巴不得地答应一声,将小葱递给何氏抱着,撒欢儿跑向西厢房。 大奶奶她们呆呆地看着菊花似乎没料到她一句话不问,就要送她们走。大奶奶更是心不甘地狠狠瞪了那红衣女娃儿一眼,挤出一脸笑刚要开口挽回局面,菊花笑吟吟地又说了一番话,彻底堵住了她的嘴。 “大奶奶和妹妹们走了这么远,按理应该留你们住一晚上的,可是咱家就这么大院子,几间屋子透透亮,不像那些大户人家还分内院和外院,槐子跟小叔成天也是进进出出不停,妹妹们都是待嫁的闺女,住在这实在不方便要是撞到了不该撞的,看到了不该看的,让妹妹们的名誉受损,可没法补救哩。小叔就不用说了——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让他纳妾那是不可能;就是咱槐子也是发誓不会纳妾的,到时候要妹妹们咋办?难不成剃了头发做姑子去?还是跳河自尽全了名节哩?” 大奶奶傻眼:就这么把心事挑明了?还说得这么狠? 那几个女娃儿都红了脸,那个红衣女娃事先影影约约知道些大奶奶的打算,见菊花挑明来说,不禁羞愤欲绝,忍耻对菊花道:“表嫂放心,我是咋也不会给人当妾的。我们自己回去,不用表嫂派车送了。” 说完去火桶边的高几上拿了小布包,转身就走,也不招呼同来的姐妹,大奶奶拉她,被她一摔手甩开了。 菊花轻笑道:“妹妹好志气,是个有福气的。不像有些人家,那糊涂爹娘自以为是,硬是要送闺女给人做妾,全不知道这是把人送进火坑,也不管闺女将来过的咋样,只顾眼气那摸不着的富贵,到后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若是平常,她怎也不会如此对一个小女娃的,此时却心软不得,不然,难道等往后再跟她们玩心眼子搞宅斗?谁有那闲工夫,她可是还有好些开荒种地的计划哩。 她不管大奶奶和七奶奶喷火的眼光,还有那媳妇也是脸色不善,一转头,见杨氏嗑着瓜子进了院子,忙道:“娘,你又过来干啥哩?我们一会就过去了,我跟婆婆在送客哩,转头就来。 她回身歉意地对听得莫名其妙-的大奶奶她们解释道:“我娘煮了饭,让我们一家子都过去吃,晚上就不用再煮饭了。我和槐子就回来叫娘,杨子从外婆家回来了么?”最后一句话是问何氏的。 何氏正傻呆呆地看着菊花,见问,忙道:“回来了,在房里读书哩。” 槐子瞅着菊花微笑道:“我去叫他,咱俩先过去了,省得让娘等。”又对大奶奶说了一声慢走不送,就进东头第一间屋子去了。 杨氏本是来探消息的,正不晓得如何搭话哩,听菊花这么说,就道:“我烧好了饭,瞧你们咋还不过来哩?就来看看。这是送客哩?原来是大奶奶来了。嗳哟,真是稀客。还好不是五奶奶,要不然大年初二,我怕是熬不住要骂人哩!” 菊花忙上前拉住她胳膊,小声对她道:“娘!瞧你说的,大奶奶最是心善了,咋能跟五奶奶比哩?也不做那黑心烂肝、下作不知耻的事情,白惹人戳脊梁骨。” 大奶奶等人听了顿时色变。 这时,刘黑子已经套好了牛车,将院门的门槛抽出靠在一旁,对着大门口扬声问道:“少奶奶,车套好了哩,让奶奶们上车来吧。” 到这时候,大奶奶等人不走是不成的了,那几个小女娃最先跑出去,先前那红衣女娃早已经出了院子,不知去哪了。 大奶奶脸沉沉地看着菊花,还真是小瞧她了。 菊花毫不犹豫地回盯着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和讨厌,还有誓不罢休的狠心决心,仿佛在说,下回再敢打这主意,看我咋收拾你! 老婆子被这小媳妇冷森可怕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急忙对七奶奶道:“快走,别让人等久了,到家正好吃晚饭。”说毕跌跌撞撞地下了台阶,往牛车走去。 只剩下一个媳妇,见菊花进门,三言两语就把她们打发了,根本没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心里自然是气怒的,因此想要说几句丧谤话。 “哟!往常还真没瞧出来哩,槐子媳妇这么厉害?这婆婆站一边儿一句话没说,她就帮着把上门的客人给打发了,这个家到底谁当家哩?我咋瞧着这儿媳妇比婆婆还尊贵哩!” 菊花冷笑道:“我再厉害,也是比不上婶子的——这么贤惠知礼,大奶奶都上车了,还站在这说丧气话,也不晓得这院子里谁是主人?谁是客人?真是稀客的客人哩!多少年不来往,跟石头里蹦出来似的。我娘就是心善,又讲理的很,俗语说‘响鼓不用重敲,,可要是遇上那皮厚不知耻的,那也没法子,明明没留客,人家自个就留下了,弄得还像旁人多稀罕她似的。这也就罢了,还专门喜欢动嘴动舌,对人家的事指手画脚,又琢磨些见不得人的想法,明是欺负婆婆心软好说话,我做儿媳妇的当然要出面,不然的话,有一天让人弄出事来,把婆婆气倒了,找谁说理去?” 她转身又高声对院子里的刘黑子道:“刘叔,跟黑皮也说一声,从今儿起,这院子可要管严了,甭啥人都往里放。亲戚也要分三六九等哩,那些专门爬高踩低、满肚子算计、又不把秀才老爷放眼里、没一点人味儿的亲戚就不要放进来了。” 刘黑子急忙答道:“晓得了,少奶奶!” 车里的大奶奶被菊花一番话气得倒仰,探头对那媳妇骂道:“庆媳妇,你还不上车,贱骨头—那么喜欢让人骂?” 杨氏见那媳妇怒气冲冲地瞪眼,生怕她骂菊花,沉着脸上前对她道:“你回去带话给五奶奶,甭想那有的没的,有空闲琢磨歪心思,专门盯着人家碗里的,不如花些心思让娃儿好好念书,没准就能养出个秀才,好过干缺德事。” 何氏见那媳妇就要发作,怕吵起来没个开交,巴不得她早走,便上前道:“庆嫂子,快上车,大婶等你哩。亲家,庆嫂子也不赞成五奶奶的想法,她可是个明白人,最是知礼的,又心疼儿女。不过她是晚辈,可不好带这话给五奶奶。”一边说,一边推着那媳妇去了。 媳妇被她说成“明白知礼”,只得将一肚子夹枪带棒的话压了下去,恨恨地上车,刘黑子扬鞭赶着车走了。 杨氏见车出了院子,往地上“呸”了一声骂道:“还真是不干好事来的?当咱家是好欺负的么?” 何氏见菊花今天大发作,心里也尴尬——要是她能机灵些,找个借口把人推走就好了——忙对她道:“嫂子,甭说气话了,叫菊花听了心里膈应。不管她们咋想,那都是痴心妄想。我跟大栓都不会让她们如意的,槐子就更没那个想头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人嫌狗厌 菊花正色对何氏道:“娘,你可不能这么想。再心软等‘抬进门吧,或者弄一身臭。我今儿也不是小题大做,先前他们来过那么多回,我可说过一句话了?只是这姐姐妹妹的都上门了,来的还不是张家的姐妹——要是咱张家的姐妹,那又是一回事——这门亲本就远的很,把那跟咱不相干的亲戚带来,那心思不是明摆着么?一个屋檐下住着,谁知道槐子和杨子会不会‘不小心,看见啥、撞见啥?到时候你跟爹就算再不乐意,还能眼睁睁地让人闺女去跳河?或者花钱平了这事让张家背黑锅?我到时又找谁说理去?” 何氏瞪大了眼睛,心跳骤然加快,脸色潮红,气得手脚发颤,菊花忙接过小葱来抱着。 杨氏也如梦初醒——她先还没想到这点哩——立即拍手道:“可不是么?那一年小年媳妇折腾的那事儿,要不是村长他爹讲理,那金铃也是个懂事的,我家青木可不就背黑锅了么?就算不纳妾,肯定也不能好过,还不晓得会闹出啥事哩。” 何氏忍着气不说话,她今儿可憋屈了,这会儿更是气极了,又不好大骂的。 菊花冷哼一声道:“这是欺上脸来了—硬的不成来软的哩。娘你可曾开口留她们?我猜肯定是大奶奶自说自话就要住下来了,说得还像你多盼着她们来一样。” 何氏吐口骂道:“谁留她了?我吃饱了饭撑得慌。我还不晓得咋回事哩,她进门说带娃儿们来给我拜年说着说着就变成住一晚上了,还让刘婶去做饭,我陪她们坐这说话。要不是你回来,看那说话的架势,这住一晚要变成好几天。 菊花看着她愤愤然的样子,忽然很想笑,婆婆是个爽快的,拉不下来脸,刚才肯定被大奶奶莫名其妙-地绕晕了头。 槐子跟杨子早过来听了半天杨子对何氏道:“娘,你可不能心软了,回头别说哥哥,连我也不好过。我说菊花姐姐,我娘就是个直脾气,不懂那些弯弯绕,她是被大奶奶套住话了。往后你多留意这些人,不要让他们钻了空子。” 菊花也好笑地看着他道:“我还能越过长辈去说话?今儿不过是赶上了,要是她没带这些女娃来,我也不能这么对她没道理人家来拜年我赶人走。” 杨子戏谑地笑道:“那你刚才还不是赶了?” 菊花坚决地说道:“那不同。大奶奶能来的,张家的孙女也能来的,带旁人来是何心思,那是昭然若揭。她自己心不正,我行事自然理直气壮。要说这些事都是因为你中了秀才引起的,你刚才就该端起架子找由头点醒她们才是。” 槐子点头,对杨子道:“过几天咱俩一块去那边走一趟,老是他们上门,咱也该去回访。你是秀才,就该拿出秀才的款儿有些话要重重地说出来,免得往后闹出大事来。” 张杨思索了一会道:“哥你就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去吧。” 槐子挑眉道:“当然要去。不然的话他们还当这个家离了你就容易拿捏哩。再说,我不得借着你仗势么!” 何氏正生气哩,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白了槐子一眼道:“说那话干啥?”转头又问杨氏,“嫂子,你晚上叫我们吃饭哪?这可咋办,刘婶也煮了饭哩。要不就让他们自己吃吧。” 杨氏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家里冰锅冷灶的哪里煮饭了?因为菊花回婆家来了青木两口子又没回来,她还想着晚上随便弄点东西吃哩。不过大年下家里吃的东西也多,烧起来也快于是她急忙道:“那就让他们自己吃吧,你来帮我烧——我还没烧好哩,这不是过来瞧瞧么,怕菊花发火。” 菊花扑哧一声笑道:“娘,装啥哩!我见你来了,就顺嘴那么说,怕她们赖着不走。你那灶怕是还冷的吧?甭烦神了,就在这吃。” 何氏听了愕然,然后呵呵笑了起来,拉着杨氏去了厨房。 结果,刘婶跟葡萄见了她们也是一脸尴尬,厨房里不过烧了一锅水而已,那是防止两个奶娃子要洗屁股用的。 原来,刘婶气不过大奶奶指手画脚地分派自己事,见东家奶奶并没有留她们的意思,却碍着面子不好赶人,于是进了厨房也不做饭,想着待会用个啥理由糊弄过去哩。恰好少奶奶回来后,葡萄叫她爹套车送人,于是她更有理由不做饭了,这样那些人要是赖着不走,她就说听说奶奶们要走,所以没做饭,要她们留不成。 他们一家人在这院子里住了几个月,见张家老亲来了好多次,总是胡搅蛮缠,分明是欺负东家,早就气不过了,所以今儿见来了这么多人,虽不敢说啥,却猜着何氏的心思,帮她想法子挡人。 “我这就烧火做,有葡萄帮忙,快的很。东家奶奶和亲家奶奶去堂屋说会话,饭马上就好。”刘婶红脸道。 杨氏跟何氏大笑起来,看来那些人招得这院子里人嫌狗厌了。 何氏也没说刘婶,让葡萄去菊花那,然后几人边做饭边闲话。 堂屋里,等何氏和杨氏走后,槐子笑眯眯地看着菊花,道:“你可比我厉害多了,几句话就把人说走了,我那天可是跟大爷爷扯了半天闲话,还老是被他绕糊涂。” 菊花不理他,抱着小葱坐到椅子上,将她面朝下趴在腿上,扯开尿布检查,发现拉屎了,忙抬头对槐子道:“拿块尿布给我。”一边用手中的尿布将闺女屁股擦干净,然后换上块干爽的。 张杨凑过来笑道:“我运气就是好,刚才正要抱哩,想着先去找点吃的东西,就错过了,不然说不定就弄一手屎。” 槐子板脸道:“垫了尿布,哪会弄到手上?你这叔叔就是不经心,换尿布也不是很难,再难也难不过你做文章,你就不能动手帮她换一回?” 菊花失笑,瞟了尴尬的张杨一眼,毫不留情地揭露道:“不是难的问题,是面子问题。你见过帮娃儿换尿布的秀才么?传出去他怕是没脸见人了。小葱,你二叔大大的坏,他刚刚一准闻见你身上臭,所以才不上前抱你的,往常他可是见了你就往跟前凑哩。” 果然张杨嘿嘿笑道:“你没闻见?那干啥尿布没湿,你还打开瞧?我就是等你帮她换尿布的。 我也不是怕丢面子,这不是不会么,回头弄得侄女不舒坦,还难受。” 说着将换过干净尿布的小葱抱过来,亲了一口,道:“嗳,这回不臭了,喷喷香!” 菊花看着他直摇头,又帮板栗也检查了一下,还好,板栗身上是干净的,把了一泡尿后,丢给娃儿爹抱着,她歪在椅子上歇息,听槐子跟张杨商量,明儿去哪家拜年,一边默默地想着,等过了正月十五,就让雇工帮着栽竹种树,还要再弄几亩地,培植些橡树苗。 想了一会,看看跟张杨低声说话的槐子,回思刚才的事情,似乎有些好笑,可是真要发生点啥事,那时可就笑不出来了,得打点起精神来,一定不要让那些人再折腾事。 屋里有些暗了,葡萄进来点上灯,轻声问道:“少奶奶,你要不要上火桶去坐?我刚撮了些炭火在火盆里。” 菊花惊醒,忙道:“不用了,把板栗和小葱的衣裳搭在上面烤吧,用小竹竿支撑着,不要太靠近了,免得炕糊了。” 葡萄道:“已经烤上了。” 菊花点头,笑对她道:“反正也没啥事,我来教你认字吧。” 葡萄高兴地答应一声,跑去菊花房里将沙盘搬出来,放到小凳子上,自己也端了个小板凳,坐到菊花跟前,然后一脸期盼地望着她。 菊花看着沙盘微笑,这东西是她练字用的。 要说她在这地方彻底被打回原形,那些繁体字连猜带蒙,也能认得不少,可是要写出来的话,就难了,还得跟初学的娃儿一样,一笔一划地练习。 当年她可是跟在青木后面练习的,就是小石头来玩,也教过她不少。写简体字惯了,学这繁体字格外难,总是一不留心就写回原来的字型,所以她根本不敢大意,有空就用树枝在沙盘上练字,倒是拿毛笔少。她打算往后就用鹅毛管子蘸墨水写硬笔字,毛笔字还是算了吧,反正记账也是自己看。 她将一些简单的常用字教给葡萄,然后让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正月的日子是轻松愉快的,也溜得特别快,大家来来往往,吃吃喝喝,一天很快就混过去了。张扬和张槐果然去了大爷爷家,也不知他是怎么说的,总之,后来张家的老亲老实了许多,没再折腾新鲜事。 菊花因为有娃儿拖着,根本不会出门,当她以为这个正月就要这样过去的时候,初八那天下午,忽然有个汉子拿把黑伞来到郑家,进门将伞靠在门口,然后好一会才出来。 不下雨,带黑伞上门,那是报丧信! 紧跟着刘云岚就来张家叫菊花和槐子,说爹有事找他们。 第三百八十三章 奔丧 槐子不在家,菊花疑惑地来到郑家,进门就见郑长河跟杨氏神情肃穆地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青木坐在一旁,也不时插一句话。 她心就“咚咚”跳了起来,忙问道:“爹,娘,有啥事么?” 杨氏见了她,忙拉她在身边坐下,抹了一把眼睛道:“是你大姑奶奶,早上没了哩。我跟你爹想着,咱郑家就这两个长辈了,你大姑奶奶又是最喜欢你爹的,往年没少照应咱,她走了,咱要去送送。你哥哥嫂子是肯定要去的,连葫芦也要带去给老姑太太磕头。就是你,身子不大好,要叫你不去吧,不过娘又想着,老姑奶奶都七十九岁了——本来明年还准备帮她做八十大寿哩——你去给她磕头送送,她也好保佑你。” 菊花一愣,老姑奶奶没了么?那个老人,训人劲刚刚的,她还以为她要活到八十多哩,这就走了? 她愣神了一会,见爹跟娘都期盼地望着她,忙道:“去吧!我虽然出嫁了,也是郑家的闺女,何况姑奶奶蛮喜欢我的,我当然要去给她磕头。不过板栗和小葱怕是不能带,太小了哩,丧礼上人也多,气味只怕不好。” 杨氏忙道:“那是不能带,留给刘婶照看,要不然,娘也不能让你去。就这样,槐子也是要陪着你的。我们肯定要呆好几天,说不定要烧了头七才回来。槐子跟去了,一来能照应你,二来等送老姑奶奶上山后,你俩就先回来。” 菊花犹豫地问道:“你们都要那么久才回来?哥哥和云岚姐姐也要呆那么久么?老姑奶奶下葬后,还有啥事哩? 郑长河开口道:“先看看,要是没事了他们也跟你们一道回来。我跟你娘要住几天,等烧了头七才回。” 他虽然没有淌眼泪,可是嗓子沙哑,似乎哽咽了好一会。对大姑。他是不舍的。初二去给老人家拜年,她还亲去厨房,打了几个鸡蛋让他吃哩。他还跟她说,明年要帮她做八十大寿,哄得老人家十分高兴。谁晓得几天不见,人就没了。 一家人商议完毕,郑长河跟杨氏当晚就赶了过去,青木菊花等人则是第二天早晨出发的。按当地习俗。三日下葬,他们在那边住一晚上,隔天将大姑奶奶送上山,就可以回来了。 菊花一早起床。看着还熟睡的儿子和闺女,有些不舍,又自我安慰道,有何氏跟刘婶看着他们,只有比自己照顾更好的,再说,她不就是住一晚上就回来么,又不是在外住十天半个月的。 槐子知她心思,反而催促她快走。何氏也让菊花早去早回,又叮嘱了槐子一番,让他照应菊花。 刘黑子驾着郑家的马车送他们一程,到了无法通车的山路跟前才放下他们,剩下的路让他们自己走。 “葡萄,跟着少奶奶要机灵点,甭傻呵呵的没眼色。”刘黑子见青木等人下了车。忙叮嘱了闺女葡萄几句。 葡萄乖巧地应道:“爹!我晓得了。” 要说菊花带着葡萄,既不是为了摆谱,也不是为了享受——葡萄还不能干多少活计哩,她不过是为了让小女娃多见识些,然后趁机教她些为人行事的道理和规矩,最不济见人也要大大方方的,她可是准备好好调教葡萄的。 槐子看着眼前的山径,跺了跺脚。问青木:“还有多少路?全是山路么?” 青木是去过大姑奶奶家的,点头道:“全是山路,不过不太难走。这边的山比咱家那边的山要平坦好多,都不能叫山,顶多算是小土坡。走快点,能赶上那边吃晌午饭。不过就怕菊花和葡萄受不住。” 他将葫芦架在肩头。小娃儿坐得高,看得远,十分高兴,话也多了起来,不时地叫声爹娘。 刘云岚笑道:“葡萄还要好些,小娃儿精神好,就累了,吃些东西又浑身是劲,反正我带了不少吃的。就是菊花,身子骨还不能累哩。” 槐子上前挽着菊花胳膊道:“走吧,不碍事的,待会我背她。葡萄要是支持不住的话,青木也背一程,嫂子就多累些了。” 刘云岚不在意地笑道:“我好好的,走几步路算啥?就背葫芦也是能的。” 菊花却招呼葡萄道:“咱俩被小瞧了哩!快点走。我都没出过远门,这么在山道上边走边逛,也不闷人,要是再过些日子出来就更好了,那时候草树青青,山花烂漫……” 她正说的高兴,被槐子用胳膊肘拐了一下,立时醒悟:他们这是去奔丧,不是出来郊游的,于是心下惭愧。 想来这就是区别,菊花没法跟郑长河似的伤心,一来她对大姑奶奶只有敬重,没多少亲近心,不比对外婆汪氏的感情深;二来么,这还没到目的地,还不能确切地感受死亡带来的伤感气氛。 当下一行人闷头赶路,偶尔小声说些话。菊花在野外行走,看着道路两旁的山野田地和少量的村庄,心情确实不错,只是到底没走过远路,又或者是动过手术的原因,大概一个时辰的光景,她脚步就有些沉重了,倒是葡萄,还在撒欢儿地跑。 槐子低头看了她一眼,也不跟她多话,就上前蹲下,不由分说地背起她,大步往前。 青木见了微微一笑,轻声问刘云岚道:“累不累?” 刘云岚摇摇头道:“不累。瞧葡萄,都还精神着哩,我比她可要强多了。葡萄,你要是累了,可别撑着,让青木哥哥背你,我背葫芦。” 葡萄早跑到前边去了,远远地答应了一声。 青木摇头笑道:“她想是不大出门,眼下新鲜着哩,等到了地儿,那腿怕是就软了。” 菊花趴在槐子背上,一放松下来,果然觉得身子软软的,于是笑道:“是这么回事。走的时候不觉得,一松下来就瘫倒了。槐子哥,你背了我。再放我下来,我可走不动了。” 槐子大步前行,一边微笑道:“那就一直背到姑奶奶那。” 菊花扯了扯他的耳朵,小声道:“姑奶奶那?你晓得姑奶奶如今在哪儿?净瞎说!” 槐子也觉失言,转头歉意地对她笑了笑。 无论路途是如何的轻松,到了地头,立马被一股吉庆、肃穆、伤感的气氛包围。听着有些矛盾,但确实如此! 大姑奶奶的村子坐落在一个小山的山腰上。在山脚下,他们就听见唢呐高亢的调子满山回荡,铜锣也是响脆,并无多少悲戚的味道。带着些超度、缅怀的感觉。 及至进了村,绕过杂乱的村居,循着乐声来到一个大院子门口,就听见和尚念经的声音和隐隐的哭声,院子里白漫漫一片,全是穿着白色孝服的人,一个个神情郑重、肃穆,既无嬉笑之容,也无伤心之意。 待青木跟接待的一位汉子说明来意。报了身份,立即就有人送上白色麻布孝服——不过就是顶在头上的短斗篷而已,第二代只是白色,若是孙子辈,帽子前沿还缝了一小块红布,重孙辈再在红布上摞一块绿布,腰里再系上根草绳。 他们几个都是带红布的麻衣孝服。只有葫芦的孝服上多了一小块绿色棉布,装扮好了便被人领进灵堂。 穿过前面一层穿堂,进入内堂,那漆成暗红色的长棺呈现眼前,棺前摆着个铁质大火盆,里面纸钱散落,尚未燃尽,几个土香炉里也是烟气袅袅。孝子贤孙在两边各跪了一排——郑长河居然也在其中,再加上那哭声,菊花顿觉浑身起鸡皮疙瘩,汗毛倒竖,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灵堂上各种哭声交错起伏,有嘤嘤低泣。有数落说唱,有嚎啕大哭,有哽咽无声,到了这时候,女人们的眼泪似开了缺口的河坝——堵也堵不住了,刘云岚和菊花全都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葡萄则哭得更大声,刘奶奶要是听见了,怕是要蹦她脑门——她还没死哩! 葫芦却好奇地东张西望,见他娘跟姑姑都哭了,有些慌张,忙拽住刘云岚的手,小声叫道:“娘!” 火盆前一排草垫子,青木和槐子便带着她们几个跪倒磕头,恭敬沉痛地烧纸钱、上香。刘云岚忙教葫芦也跪下,给大姑太太磕了几个头。这是在家都教好的,所以葫芦倒是磕得像模像样。 就有孝子上前给他们叩头还礼。 青木和槐子哪敢受,慌忙搀扶起来,一番折腾后,过去跟郑长河说话,菊花跟刘云岚也到后面女眷那里找杨氏。 忙乱了一会,融入了这丧礼中,慢慢地也就习惯了,那眼泪就不再像刚开始那般不受控制,再细细观察,这些人都是有人来拜祭的时候,才各自放声的,等人走了,或是中间没有人来的时候,低声谈天说笑、对来人评头论足的,大有人在。 菊花就憋不住了——她和刘云岚可是被人拉着问了一圈哩,连葡萄也没放过,于是说葡萄是自己表妹,顺便带她来了。 杨氏本在厨房帮忙的,估摸着她们快到了,才特地来灵堂等着。见面说了些话,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些好奇的婆婆媳妇们,她便带着几人出了灵堂,嘱咐菊花带着葫芦找地方先歇会,自己带刘云岚去厨房帮忙,青木跟槐子也早就被安排事情了。 又怕儿媳妇多心,遂对刘云岚道:“你跟着我,也就摘菜洗菜,用井水洗,一点不冷。不然,咱都是至亲,都躲起来歇息,面子头上也不大好看。菊花身子……” 刘云岚忙嗔怪地打断她话道:“娘,瞧你老人家说的,我还能跟菊花拼么?她受了啥罪旁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洗个菜有啥累的,我跟你去就是了。”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小声对刘云岚道:“我娘怕你说她偏心哩,光顾着闺女,让儿媳妇干活。你们先去,我去方便一回也来找你们。这地方到处是人,就歇息也是不安生的。再说,槐子哥背了我好长路,我也不大累。” 刘云岚也笑了,嘱咐葫芦跟着姑姑,不要乱跑。 杨氏唤过一个梳抓髻的小女娃——大概跟葡萄差不多大,让她带菊花去歇息,对她道:“你先歇会儿,等吃过晌午饭再出来帮忙,也不差这会儿工夫。”说着便和刘云岚去了。 菊花听小女娃说她叫春桃,是三表叔家的小闺女。她领着菊花和葡萄绕过正屋,往后院去,这里还有东西两间厢房,春桃推开东厢房的门,让她们进去休息,自己则又去前边了,说是要帮着厨房洗碗摘菜。 菊花叹了口气,略略歇息了会,便抱着葫芦,带着葡萄出来找杨氏。 厨房并不少人帮忙,再说,冬天里的菜也少,无非是白菜和黄心菜之类的,她娘和嫂子又在帮忙,她就被赶了出来。后来葫芦又被刘云岚接了过去,带着他跟一个媳妇去偏房缝制孝服。 草草吃过午饭,四处查看了一番,了解了些丧礼的习俗,再回到后院东厢,发现这里也挤了不少人,忙又退出来,和葡萄去找刘云岚。找了好几个屋子,也没见,只得随便在灵堂隔壁房里找了个角落坐了,听人说闲话打发时间。 她和葡萄尽管并不多话,还是招人问东问西,比如是哪家的亲戚,住啥地方的等等,听说是老太太娘家来的侄孙女,忙又问是不是张秀才的嫂子。 菊花傻眼,没想到清南村的秀才这么出名了。 于是打哈哈说不是,便再也不肯开口,缩在床头里间,坐在小凳子上打瞌睡。但老太太娘家就一个侄子,那侄子就养了一双儿女,就算她不肯多说,人都晓得她就是那个嫁到秀才家的丑女——如今算是美女了,于是对着她窃窃私语,让她好不气闷。 结果,因她躲在这里,就见识到了一场灵前闹剧。 下午的时候,基本已经没有人来拜祭了——该来的人都到齐了,也不知为何,大姑奶奶的几个儿子女儿争吵起来。越吵越大声,最后,想是有人劝解,不好在老太太的灵堂里闹的,于是,一帮人就移到这隔壁房里来。 房里人见他们兄弟进来吵闹,忙都溜了出去。菊花和葡萄坐在里面,来不及躲出去,就被堵在房里,听他们吵闹不休。 第三百八十四章 灵堂受惊 俗语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据菊花听来,根本都是些不上台面的事,或者说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都能解决的事,无非就是老太太走了,丧事活动和银钱安排不公,又扯出分家等语。 菊花冷眼瞧着,有好些人在旁煽风点火,听口气是其他几房的人,因此越闹越厉害。她不禁皱眉,当年大姑奶奶去自己家帮青木说亲时,那话里话外就能听得出来,她家有好几房人,且都不是省心的。 看来,大姑奶奶一走,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闹事了。大家子就是复杂。 余家(大姑奶奶夫家)老二红着眼睛对老大喊道:“那就分家,就在娘的灵堂里分,趁着娘还没下葬,让她老人家做个见证。” “二表弟,你这说的是人话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成心让大姑不好过,是不?”菊花一听是爹郑长河的声音,叹了口气,心道,这事也是外人能插嘴的? 果然,闹哄哄地又是一轮吵闹,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郑家人都管到余家来了等语。 菊花听得不耐烦——这余家的几个表叔耳根软的很,每每郑长河劝得他们不吭声了,就有人不三不四地说一句,然后又暴怒起来,真是不争气! 看看外面天色已暗,她中午也没吃好,肚子难受的很,便和葡萄从人墙后挤了出来,想出去透口气。 在外走了一圈,又回到正屋门口,葡萄见她担心地看着西屋,忙小声道:“少奶奶,那边在开酒席了。我去厨房瞧瞧,看舅奶奶在不在,叫上她,待会咱们吃了饭好去歇息。” 她记着何氏的叮嘱,要机灵些,照顾好少奶奶,因此见这里吵闹不休,便想让菊花吃了饭去睡觉。不要管人家的闲事,再说,不是有少奶奶的爹娘在么,哪用她操心? 菊花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在这等你。你去瞧瞧就回来。” 待葡萄的小身影往东头临时搭建的棚子跑去,她才漫无目的地往屋里走去,没有进西屋,却信步往后面灵堂走去。 灵堂里没有人,也不知是去吵架了,还是去吃饭了。哦,左边跪坐着一个人,白色的孝服披在后面,看不清脸。想是太疲倦了还是怎么的,他竟然趴在支撑棺木的长凳子一端睡着了。 棺木是直着放在堂前的,上方的条台上,两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焰,照得暗红色的棺木幽幽泛黑;棺木前端的火盆里,纸钱已经燃尽熄灭,香炉里几根线香倒还闪着微光;火盆前摆着一溜五个让人祭拜的草垫子。已经磨得十分光滑平整。 棺木的右边,悬挂着白色的帐幔,挡住后面的空间,那里原是女眷们哭灵的地方。 菊花呆愣愣扫视着灵堂,心里想着大姑奶奶严厉的面容,如今她死了,还未下葬呢,儿孙们就在隔壁争吵不休。看来那些表叔们没有一个能担事,正是俗语说的“不是能撑门户的”,遇上这样儿孙,那支撑家庭的长辈一旦去了,这个家也就散了,甚至一败不起。 她正这么想着。忽地一阵阴风刮过,吹得那两盏油灯飘忽明灭,右边的白色帐幔也“呼啦啦”抖动,菊花吓得汗毛倒竖,看那跪着的人,却一点声息全无,而她也钉子似的钉在原地,半步也挪不动脚。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棺木前面,就站在草垫子旁边,对着那巨大黝黑的棺木,她忍不住一阵心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草垫子上,嘴里喃喃道:“大姑奶奶,表叔们不争气,被人挑拨几句就沉不住气,我爹也劝了他们,可是不管用哩。” 她这么说了,只觉得阴风更甚,吹得那条台上的油灯竟然“咣啷”一声摔在地上,灯火骤然熄灭,最古怪的是,旁边睡着的人依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外面也没有人进来。 菊花的冷汗就下来了,觉得灵堂里阴风浸骨,寒气逼人,仿佛看见大姑奶奶坐在棺材里,气怒交加地望着西屋。 不说她前世也听说过些人死后奇异的怪事,就她本身是魂穿过来的,也足以让她不敢小瞧今晚这事。 说实在的,从中午拜祭过后,她就没进过灵堂,这到了晚上,却鬼使神差地跑进来了,还有,葡萄去哪了?她竟是忘记葡萄去了何处。 难道大姑奶奶真的找上她了?为啥? 她使劲地咽了下口水,将头伏在地上,嘴里嘀咕道:“大姑奶奶,我是菊花,你老人家不是也挺喜欢我的么?可不要吓唬我——我胆小哩。姑奶奶想干啥,我也不晓得,咋办哩?要不……这样,我说你听,要是我说对了,姑奶奶就再吹一阵风。” 她战战兢兢地说着,偷偷地抬头,觉得屋里没那么阴凄凄了,于是小声道:“我想想办法,一定不让表叔们再吵。可是姑奶奶,他们要分家,就随他们去吧,你老已经去了,让他们分开过也好,正好我爹在这,还能说句公平话。和和气气地分好了,让你老瞧瞧,也能走得安心些。” 这时候,若是有人听见了她的话,肯定会捧腹大笑,可是菊花却不敢带一点嬉闹的语气,她刚说完,就觉得一阵轻风吹过来,全不像刚才那般有些暴怒。菊花觉得不是风,真的,那灯火都没有摇动,帐幔也没有飘动,可是她却分明感觉到了。 她深吸了口气,决定去找青木和槐子出面,她爹郑长河也是个不会说话的,劝了半天也不顶事,还得哥哥出面才好。 一边想着,一边很自然地站起身,再无一丝刚才的惊惶和胆颤。慢慢地出了灵堂,就见槐子和葡萄站在院子当中,就着火把的光照,正四处张望,显然是在寻找她。 她急忙叫了声“槐子哥”。 张槐闻声转头,见她从屋里出来,忙迎上来问道:“你去哪了?我跟葡萄过来,到处找不到你。葡萄也去屋里寻过了,咋没看见你哩?” 葡萄也小跑过来,对她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去过屋里找她,“少奶奶,你去哪了?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见你,再不出来,我……我可就……”小女娃十分委屈,真要是把少奶奶给弄丢了,她回去就等着挨打吧! 菊花忙安慰她,说自己没走远,就在屋子里,见她一副不相信的神情,才说她去了灵堂。 她见了张槐,心里有了依靠,不禁有些后怕,那腿就发软,拉着槐子的胳膊,小声道:“槐子哥,我刚才在灵堂,大姑奶奶……姑奶奶找我了哩!”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吓了槐子一跳,葡萄更是哆嗦着,小手紧紧地攥住菊花的衣襟,挨在她身边,一边还回头对着正屋门口张望,好像那老太太跟着少奶奶出来了似的。 张槐自然不会害怕,乍一惊后就镇定下来,一边安慰她,一边问她咋回事。 菊花看看周围,零落地散着几个人,她便拉了槐子走到院子角落里,然后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事跟他说了。 若说菊花觉得自己疑神疑鬼,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来看待这事,那槐子则完全相信的,也不是说他怕事,而是这里的人对鬼神自有一种虔敬的心态。 他沉思了一会,道:“既是大姑奶奶的嘱托,那咱一定要帮着办了。这事也不甚难,不过是那些人挑事罢了。我去找青木来,你不要再乱跑了,等我回来咱们一块进去,把这事解决了,再去吃饭。你们俩饿了吧?” 菊花心道,我可没乱跑,我都不知怎么回事就进去了。她看看葡萄,也没再说这茬,不然小女娃晚上该睡不着觉了,于是点头道:“是有些饿,不过我不想吃那饭哩,不是嫌弃不好,只是弄到桌上都冷了。待会咱就在厨房里随便弄点东西吃吧。” 槐子点头,匆匆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两人又回来,对菊花招招手,几人一起进了西面的房间。 这里面吵闹并没有停止,甚至更厉害了,因为有媳妇娃儿加入进来,哭泣不止,那个凄惨的劲儿,真是比哭灵的时候还真切! 青木本还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也觉得这事不好插手。大姑奶奶一走,这门亲就淡了许多,算是表亲了,到他这一辈,就更不用说,又差了一层。谁知进来房里,听见郑长河声嘶力竭的喊叫、呵斥、劝慰,却根本不能阻止这群疯狂的人,又有人在旁挑唆,不禁大怒,跟槐子冲上去暴喝,压住众人的声音。 这些人闹了一下午,早就力竭了,哪里有他俩精力充沛?自然被压制。 那挑事的人就说道:“好厉害哩!这是郑家还是余家?” 青木对他喝道:“你想干啥?想挑唆的他们兄弟打起来是不是?你是何居心?跟余家有仇?” 那人道:“谁挑事了?你……” 槐子打断他话,不让他说下去:“你不挑事,那干啥旁人都是劝他们不要吵,你老是在里面叨咕,说啥不公平,好像生怕他们吵得不够厉害似的?你就怕他们不吵了,对不?他们家东西银子咋分关你啥事?” 第三百八十五章 姑奶奶吩咐的 青木对那些表叔道:“多大点事,要这样吵?叫外人看笑话大姑奶奶还没下葬,表叔们就不怕她老人家寒心?那些东西咋分,我不信大姑奶奶往常没说,就算老人家走得急了些,没交代,表叔们按姑奶奶往常说的分就是了,吵啥哩?吵了这么久,表叔们就没发现有人挑唆,巴不得你们越吵越厉害么?我不信姑奶奶在的时候,旁人也敢这样对表叔家的事插嘴。 一众老实巴交的汉子这才醒悟过来,羞愧地对视一眼,心道,要是娘在,谁敢放个屁?如今余家连个长辈也没有,娘是余家最高的长辈,这么去了,不就llL了? 又有人大骂道:“你两个小崽子是在指桑骂槐么?谁是旁人?你们才是旁人,咱老余家的事啥时候……” 张槐大声道:“余家的事外人当然不能插嘴,我们不过是劝他们不要吵。你哩?就算你姓余,也跟他们不是一家,你在这指手画脚,难不成这家里的东西也有你一份?” 青木盯着人群中一个矮汉子道:“你不安好心,到底想干啥?有你这么劝架的么?分明就是找事的。” 有余家的孙子辈,跟青木一般大,怒道:“早瞧二叔六叔不安好心了,挑唆着我二叔三叔跟我爹吵,欺负我奶不在了,就搅风搅雨,是不?” 这话听得菊花头晕——好几门的叔叔哩! 那矮汉子还没说话,槐子就道:“这中间有啥弯弯绕咱也不大明白。可是表叔们就不晓得想想,往常这人是咋样的?姑奶奶又是咋对他的?表叔们只顾吵,姑奶奶发怒了哩,灵堂里的油灯都被砸了。” 郑长河等人听了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青木道:“我看表叔们直接去灵堂,当着姑奶奶的面,该咋分就咋分,旁人不得插嘴,谁插嘴谁就是故意在余家挑事想害表叔们兄弟姊妹不和。” 这下那些人都不敢吱声了,不过有人道:“油灯倒了,咋能说是三婶发怒哩?你就在这胡扯。” 槐子是很信菊花的,便盯着他道:“是不是,大伙去瞧瞧不就晓得了。” 青木的表叔们都清醒过来,心里害怕,急忙赶到灵堂,在棺木前跪了一排,嘴里不停地唠叨请罪的话。 菊花跟了过来,见灵堂里安静如常只有一盏油灯静静地燃烧,那个睡觉的人已经醒了过来,是个青年,想必也是大姑奶奶孙子辈的。 人们见他们兄弟磕了无数头,也没啥异常,就嗤笑道:“还说三婶显灵,拿你们当娃儿哄哩,这话也信?” 话未说完,一阵阴凄凄的风儿就吹了进来,众人寒毛倒竖紧张地东张西望,那说话的人就哆嗦道:“门……门没······没关好!” 菊花灵机一动,心道今儿非得吓吓他们不可于是跪下大声道:“大姑奶奶,我按你老人家吩咐的,把人都带来了,可是表叔们气还没消,挑事的人也不甘心,他们都不把你老人家当数哩!” 说完,就等着吹风。 谁知,等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家都疑惑地瞧着她。 那个余家老大皱眉问道:“你是谁家的娃儿,瞎说啥?我娘啥时候吩咐你事了?” 菊花干瞪眼说不出话来;槐子忙上前拉了她的手,跟她一块跪下。 郑长河和青木也同时上前郑长河道:“大表兄,这是我闺女菊花,想是……是太想她姑奶奶了……” “哈哈哈······你就鬼扯吧!就听你们一家人胡说,还说我们挑事,我看是你们郑家人挑事吧……” 他刚说到这,又一阵阴风吹起,顿时那话就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这还不算,上方条台上的另一盏孤灯也被风吹倒,“哐啷”一声摔在棺盖上,又滚落地下,最后火光熄灭,灵堂陷入一片黑暗。 这下可就llL了。 “娘啊!娘发怒了哩!娘啊,我错了……”这是余家兄弟们在磕头哭喊。 还有人牙齿打颤,碰得“咯咯”响:“三婶······三······婶···…我错了,我不该······不该挑事,你老人家不要找我······三······婶。” 最后声音戛然而止,想是晕过去了。 槐子慌忙将菊花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莫怕!大姑奶奶不会害你的,咱帮了表叔他们哩。” 菊花哪里会害怕,她差点笑出声来。 真是怪了,同样的事,刚才她吓得浑身僵硬,而眼下却跟着旁观者似的,听着那些人哭喊求饶、忏悔赔罪,觉得好笑不已。 她想趁势加一把火,于是细细地拉长声音哭诉道:“姑奶奶—你老人家可来了,瞧瞧他们,胆儿大的很哩…···”一边捏捏槐子的手,示意他不要担心。 槐子忙大声道:“表叔,赶紧跟大姑奶奶说,你们会和和气气地分家……” 黑暗中,也不知是哪个表叔哭道:“我们不分家了,我们还在一块过……娘,你甭生气……”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菊花一听,不分家哪成哩?没有大姑奶奶镇着,这家迟早要出事,于是忙道:“不成哩,姑奶奶跟我说,她不在了,表叔们肯定拢不到一块儿,还是趁早分了好。她有事走的急,不然的话,肯定帮你们分好了才走。不过她说了,就按她往常说的办,谁不许争,谁争她就找谁。” 这谎话扯得忒顺溜,因为刚才她就听出来了,大姑奶奶以往怕是提过如何分家,所以顺嘴就这么说了。 槐子见菊花越发扯远了,慌忙凑她耳边小声问道:“你能编的圆乎么?可别叫人问出来,说漏了嘴,要坏事哩。” 菊花不吱声,只是捏捏他手心,让他放心。 于是又一番闹腾,最后决定在灵堂里分家。有人重新点上了油灯,外人都退了出去,任由他们兄弟姊妹对着棺材掰扯。 菊花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个矮汉子是被人抬出去的,居然还昏迷不醒,看样子真吓坏了。 她心里抹了把汗,暗想谁再跟她说世上没鬼魂,她肯定跟他急,今晚的经历彻底颠覆了她对鬼神的看法。 刚这么想着,忽然左手被一只小手抓住:“少奶奶!你刚才吓着没有?” 原来是葡萄。 她忙问道:“葡萄,刚才我没顾上你,你去了哪儿?吓着没有?”她把这话反问葡萄。 葡萄嘻嘻地笑着,缩了缩脖子,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拉着菊花跟槐子,往人少的地方去,一边小声道:“我就在灵堂里。我见姑太太没吹风,少奶奶着急,大家都望着少奶奶,我就从棺材底下钻过去,在条台下面,用那烧纸钱的拨火棍儿把油灯戳倒了······” “什么?”菊花声音猛然提高八度,惹得周围人都对这边瞧过来,她慌忙捂住嘴。 瞧瞧这都是啥事?她刚觉得世上是有鬼魂的,立马葡萄就来跟她说,刚才的油灯是她推倒的,那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魂哩? 大姑奶奶这算不算显灵?若不算,那风为啥吹得那么怪? 槐子听了葡萄的话呵呵轻笑起来。 菊花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服气,主要是她觉得先前那盏油灯可没人推,那时候可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灵堂里。 于是她疑惑地问道:“你刚才还吓得直哆嗦,咋进了灵堂就敢往棺材底下钻?推倒了油灯你也不害怕?” 葡萄兴奋地说道:“不晓得为啥,我那会儿一点都不怕,见他们吓得鬼叫,我觉得怪好玩的。后来趁黑我就偷偷地溜出来了。” 菊花怪异地瞧着她,断定是大姑奶奶借着她的手教训儿孙,不然的话,这么小的女娃,对着棺材,哪能不害怕哩?先前可是怕的直发抖。 这时青木过来叫他们去吃饭,菊花摇头道:“哥,我不去上席了。我去厨房里随便弄些吃的,槐子哥你跟哥哥一块去坐席吧。” 槐子对青木说他要陪着菊花,让他放心,他们就去厨房弄些热菜饭吃,于是青木自去吃饭。 槐子、菊花和葡萄便往东边的草棚子来。原来,煮饭炒菜并不全在厨房里,而是用土坯临时搭了个草棚子,现垒起几口大锅,除了一些炒菜,其他的煮饭和焖肉等都是在这几口大锅上煮的,人们洗碗摘菜也都聚集在这里。 老姑奶奶家虽然还算宽裕,也没办丰盛的酒席,菜色还好,并不少肉,不过饭都是掺了玉米煮的。 这饭菊花吃过一年多,并不陌生,就是端上桌后,也没用东西盖,冷了实在难吃。她晌午只吞了一小口,这会儿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草棚子里只有一个黑瘦的媳妇在灶洞前坐着,见了菊花他们十分诧异。 菊花忙跟她说明来意,那媳妇抿嘴一笑,并不多问,就从旁边的箩筐里翻出几个碗、几双筷子,又在一只大木桶里拿了些热水冲洗过了,这才放到用土坯支撑的长条案板上。 她回头对菊花他们笑了笑,道:“炒个青菜。”那声音有些沙哑,又端了几根小凳子让他们坐。 菊花忙谢了她,和槐子葡萄坐下。见她从装菜的篓子里翻出一把洗净的黄心菜,切碎了,烧热一口大锅,下锅翻炒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世上有鬼魂吗? 菊花看见黄心菜,十分欢喜:晚上就着青菜吃点饭,比上吃那些冷荤菜好多了。 因没见她放油,有点可惜,想着是不是缺油,却见那媳妇炒了一会,便转身掀开案板上的一个瓦钵子,里面的红烧肉已经冻硬了,面上一层白花花的肉油,她用锅铲挨着边沿剜了一大块,丢进锅里接着翻炒。 炒好了,用个大瓦盆盛了放在小凳子上,端到菊花槐子面前;再掀开煮饭的锅,铲了几大块锅巴,对折后装了三碗,端过来歉意地对他们道:“饭没了,那一锅还没煮好。先吃点锅巴,等会饭好了再吃一碗饭吧。” 菊花和槐子却欢喜不已,菊花笑道:“多谢嫂子。我们都喜欢吃锅巴哩,这么就着青菜吃也香的很。” 她是真的欢喜,闻着那锅巴的焦香味儿,用大木勺拿了一大勺青菜,连汤浇在锅巴上面,拿了两勺才罢休,将勺子递给葡萄。黄绿夹杂的黄心菜叶,白色的菜梗,堆在黄亮亮的锅巴上,吃了一口,对那媳妇赞道:“嫂子炒的青菜好好吃哩。” 那媳妇就抿嘴笑了,又四处巡梭了一番,忽然想起啥,用个粗瓷碗装了些辣酱过来,槐子和葡萄见了立即眉开眼笑,菊花则苦着脸——她不能吃哩。 那媳妇坐在灶洞前,一边烧火,一边看他们吃饭,见他们吃得香,高兴的同时,又不好意思地跟他们说,那肉她不能动·不是不烧给他们吃。 槐子忙道:“我们不要吃肉,不然就上桌去吃了。嫂子不用说这话。” 菊花感激地看着她,她不好动那肉,却偷偷地拿了一勺肉油炒青菜给他们吃,这个媳妇人真的很不错,也没盘问他们是谁,也不多话问其他,总是抿嘴笑,居然有些腼腆·一副贤惠的样子。 这草棚子里很暖和,他们几个吃了饭,便跟那媳妇闲话,言谈间得知她是余家大房的老三家的小儿媳,人都称她住儿媳妇,“三奶奶是好人。她老人家一走,余家少了说话顶事的长辈,咱们都不舍得哩!”她幽幽地叹口气道。 不一会,有人过来盛饭往东边屋子里送—酒席摆在那里面,看见菊花他们很奇怪·不过也没来得及问,打了新煮好的饭匆匆进屋去了。 接着,就有人吃过饭来到院子里,慢慢地四周人就多了起来,告辞声、招呼干活的人收碗筷的声音、喊未坐席的人去坐第二轮等等,嘈杂喧闹。 杨氏提着一篮子菜汁淋漓的碗筷出来,菊花忙上前帮忙,跟她一块蹲在井边清洗。 杨氏心疼闺女,小声对她道:“有我在这忙就够了,你去歇着吧。你嫂子带葫芦去后边睡了哩·我让春桃也带你们过去。”说着就喊春桃。 菊花瞧着有些小私心的娘,心里暖暖的,只得和葡萄跟着春桃去了·槐子自然是另外安排。 晚上,菊花和刘云岚歇在后院东厢房,带着葡萄、葫芦挤一张床。也许是经过了灵堂的闹剧,先前呆在人多的地方还不觉得,这会儿睡在床上,周围很安静,前面院子的喧闹和隔壁的私语,都显得那样悠远·菊花睁眼瞧着黑咕隆咚的屋子·觉得汗毛乍起,总疑心屋里有人。 她睡不着·便使劲抱住刘云岚;最好笑的是葡萄,先前那样大胆·钻棺材底,这会儿也缩在菊花身边,战战兢兢地小声道:“少奶奶,我害怕哩,睡不着!” 菊花越发觉得先前在灵堂里她那样大胆有些莫名其妙-和诡异,也不好多说,干咽了下口水,道:“不怕,你帮了姑奶奶,她好感谢你哩!” 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葡萄一头扎进被窝,哆嗦着闷声道:“我……不用……感谢。” 菊花又好笑又害怕,忙翻身将她抱在怀里安慰。 刘云岚本来朦胧睡了,被两人又折腾醒来,轻声问道:“咋了,菊花?睡不着哩?” 菊花见闹醒了她,十分抱歉,忙道:“云岚姐姐,对不住。我……我有些害怕,就过来跟你睡一头了。” 刘云岚不禁笑了,以为她是因为前面停了棺木才害怕,便安慰道:“也没啥好怕的,有守夜的人在哩。再说,大姑奶奶最是心疼咱们了,肯定不能吓唬咱们的。” 菊花不敢将先前的事告诉她,怕带累她也吓得睡不着,只问她人死了到底有没有鬼魂。 刘云岚见问,索性转身,仰面躺着,叹口气道:“自然是有的。人死了,头几天那魂都走不远,绕着自家屋子转。我奶奶死的时候……” 菊花本是随便问问的,没想到招出她这样一番话,看样子她奶奶当时也是显灵了,于是忙打断她话道:“云岚姐姐,不要说了,等明儿回去路上再说,这么黑乎乎的夜里,我听了害怕哩,本就睡不着了,再害怕不是更睡不成了?” 葡萄在被窝一个劲地点头,也不想想谁能看得见她点头。 于是刘云岚就不再说,让菊花和葡萄挤紧些,这么靠在一块,听着外面模糊的声音,好容易睡过去了。 天明,睁开眼睛,看着满屋子的亮光,只觉昨晚的一切好似一个梦,那种害怕实在是可笑,便是想着前面的灵堂,心里也没有不自在的感觉。 葡萄笑嘻嘻地起床,先出去张望了一番,跑进来跟她们道:“少奶奶,这边也有灶,我就在这烧了些水,咱们洗了再去前边。” 菊花见她活泼泼的样子,忍笑道:“不害怕了?” 葡萄不好意思地笑道:“大白天,有啥好怕的?太阳都出来了哩,红通通的一颗。” 刘云岚打趣道:“昨晚也不晓得是谁,头埋在被窝里,也不嫌闷,要是我家葫芦放个屁,那也叫你给吃了。” 葡萄忙跺脚扭着身子跑出去了。 这日果然是个大晴天,阳光照耀下,虽然还有些寒凉,但也让人感觉到了春意。上午很忙乱,一直到八个壮汉抬着棺木往山上去,后面跟一条白色长龙,余家的院子才安静下来。 将大姑奶奶送上山,这丧礼就完成了大半,剩下的是一些近亲留下来张罗杂事,其他的亲戚则纷纷告辞。 菊花和刘云岚见没啥事了,就跟杨氏说要先回去。杨氏也怕葫芦在外呆久了不惯,因此索性让青木槐子等人一起回去。 晌午草草地吃了些东西,一一跟表婶们辞别,可是还没出院子,就被那个小春桃喊回去了,说是她大伯父找菊花姐姐,有事要问。 菊花心想,多半是问她大姑奶奶显灵的事。见槐子担心地望着自己,对他点点头道:“不碍事。我去去就来,你们等会儿。” 表叔表婶们都聚集在原先停灵的屋子里,坐的坐,站的站,郑长河也在。见菊花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庄稼汉子和气地对她笑道:“菊花吧?大表叔还是几年前见的你,这都嫁人生娃了。呵呵······” 菊花想着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赶,忙挨个地对屋里人问了好,然后不好意思地对那人道:“大表叔,我还要赶回去,有好远路要走。大表叔想问啥,就问我好了。” 大表叔有些尴尬地笑道:“是这么回事:咳咳!菊花,你大姑奶奶昨儿都跟你说了些啥?你是咋见到她的?” 众人都盯着她,连郑长河也一样。 菊花心里直抽,暗道我可没见到她,我要真见到她,还不晓得会怎样哩! 她故意懵懂地对众人道:“我也不晓得哩。我稀里糊涂就进了灵堂,当时那个哥哥睡着了—”她指着昨天趴在棺材边睡觉的青年道——“我就听见姑奶奶骂‘不争气的东西,这么点事也吵!都交代过了要咋分,还这么拎不清。全都没出息,没一个能担起事的。人家挑唆你们兄弟闹事,也看不出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死了还没埋哩,这就吵上了……” 她一边胡诌一边使劲想下面该咋说。 屋里人都面红耳赤,羞愧不已,都没发现她说的断断续续,不过菊花有法子,她颓丧地说道:“怪哩,好些话昨儿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儿都忘得差不多了。” 大表叔急忙道:“这事儿当然……当然是这个样子的——你当时肯定就跟做梦一样,要是你清醒着,那还不吓晕过去了。”众人纷纷点头。 菊花打了个冷战,故意四处望了望,畏惧地说道:“表叔,甭说了。我还奇怪哩,当时我一点也不怕,就算姑奶奶打翻了灯,屋里一片漆黑,你们都害怕,我也不害怕。可是你猜怎么着?我睡觉的时候,忽然就害怕起来。” 大伙儿一副了然的样子,都道你回过神来了,当然就害怕了。 不过,大表叔还有事问菊花,便安慰她道:“你姑奶奶最喜欢你,甭怕。菊花,那个······你姑奶奶还有些私房钱,我们先也没发现,这会儿收拾东西,才发现——有七八十两银子。呵呵!我晓得,这里面有一大半都是你爹这些年给她老人家的,按理说该还给你爹······” 郑长河急忙摇手道:“我给大姑的,是我一片孝心,那就是大姑自个的了。哪能还给我哩?菊花,你姑奶奶可说了,这银子要咋分?” 菊花恍然大悟,原来叫她回来是为了这个! 第三百八十七章 葫芦看见了姑太太 她看看大表叔,很紧张地瞧着她,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这样子像是要把钱还给她爹么?也就她爹老实,不等他说完就自己表态,遇上那奸猾的,顺着你的话接下来,让你吃个哑巴亏,那时要怎么样哩? 再看看屋里其他人,男男女女都很紧张,心里叹了口气,也是,七八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买荒地都能买几十亩哩。 她便皱眉苦思——刚才还说想不起来的,如果张口就说了出来,那不就露陷了? 好一会,她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姑奶奶说——”众人都精神一振,凝神听她细说——“这钅艮子大多是她侄儿孝敬的,是她私房钱。不像房子田地,只能是余家的儿子分,——闺女嫁出去了,是没的分的——这个钱,凡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都有份娃儿多的多分些,娃儿少的少分些。” 众人松了口气,二表叔道:“这话像咱娘说的,她老人家最是明白事理,样样事都清楚。” 菊花撇撇嘴,心道,你们干嘛不自个商议了这么分哩?说到底,还是有些贪心,想要多一些。 于是她故意叫道:“甭吵……我又想起来些话,就是······就是……哦,是这样的,‘兄弟姊妹们就该和气帮衬着,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我要不是惦记娘家哥哥,哪来侄儿孝敬银子?成天吵闹,一分不让,这家就败了。有了烦难事情,兄弟们也都不来帮忙,闹得跟仇人似的,白让人笑话……,其他的我也想不起来了。” 表叔们都抹着眼泪无声哭了起来,大表叔对菊花道:“多谢你,菊花。娃他娘,把咱娘用的梳子给菊花·做个念想,她老人家托菊花转话,可见是很喜欢她的。” 一个暗黄皮肤的媳妇急忙转身,从一个老旧的针线簸箩里拣出一把断了一根齿的黄色木梳·已经磨得十分光滑油亮,也不知是啥木头做的,递给菊花。 菊花忙恭敬地接了,再跟他们告辞,又叮嘱了郑长河几句,这才出了内堂,到了外面的阳光下·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混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心情自然不同。人老了总要死的,除了亲近的人会伤心怀念一段日子,其余的人则很快会忘记。菊花和青木跟大姑奶奶不算亲,槐子和刘云岚更不用说了,因此,这一路就说说笑笑的。 刘云岚和青木听菊花说了昨晚的事,都大吃一惊。 刘云岚十分肯定地说道:“准是大姑奶奶生气显魂了。你也不想想·从门外吹来的风,能有多大?就能把油灯给吹倒了?大姑奶奶的棺材可是停在内堂,隔着大门好远哩还有·葡萄那么点大,昨晚睡觉怕成那样,她咋就敢从棺材底下钻过去哩?” 饶是大太阳底下,菊花也打了个寒颤道:“我忘了,那风确实古怪的很不应当吹进灵堂的。嗳哟,不要说这个了,不然我晚上该睡不着了。昨晚我眼一闭,总觉得古奶奶站在床前瞧我。” 说完抓着槐子胳膊不放。 葡萄连连点头道:“我没见过姑太太,可我总能看见一个老婆婆在跟前晃哩” 青木和槐子便不停地找话安慰她们,怕她们心里膈应。 刘云岚笑道:“回去了就好了。听说阴魂也不是谁都能瞧见的·要不然大姑奶奶干啥不直接显灵骂表叔们一顿?阳气重的地方阴魂.就不敢靠近,所以只要槐子在你身边儿,你就不用害怕。 我想你头一回进灵堂时,姑奶奶的阴魂没准真在,那油灯就是她发怒弄倒的;第二回等大家伙都进去了,她就没法子了·所以借了葡萄的手干这事,葡萄又小……” 青木连连点头道:“有些道理。自古人鬼殊途,若没个节制,岂不都乱了?” 菊花点头道:“我也奇怪,虽然明晓得第二回是葡萄弄的鬼,可第一回的事情确实不一样,咋说哩?那会儿我真是觉得阴风直吹,汗毛乍起,想走还动不了,老觉得姑奶奶在身边······” 正说着,坐在青木肩头上的葫芦忽然开口道:“爹,姑太太怕人” 青木忙道:“葫芦不怕,姑太太最好了,最喜欢葫芦哩,你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抱了你。” 葫芦撅着嘴道:“没喜欢葫芦,姑太太不笑,老太太笑。”刘云岚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问道:“葫芦,你在哪瞧见姑太太了?” 众人这才觉得葫芦的话有些怪,他嘴里的老太太是外婆汪氏——汪氏总是笑眯眯的——这大家是知道的,可是从会记事起,他还没见过自个的姑太太哩 葫芦道:“姑太太在……大箱子上面······” 这下众人可惊呆了,菊花更是浑身起鸡皮疙瘩:葫芦真看见大姑奶奶,在棺材上面。这可不是误撞或巧合了,这么点大的娃儿根本不会撒谎哩。 她牙齿打颤,拉着槐子道:“葫芦……芦咋能看见哩?” 葡萄早吓得面无人色,挤到几人中间,不敢超前也不敢落后。 槐子忙揽着菊花安慰道:“小娃儿不一样哩。” 刘云岚还在一个劲地盘问葫芦,是不是灵堂里的那个长长的大黑箱子,姑太太是坐着还是站着等,不过葫芦也说不清,只说姑太太在大箱子上面,他对她笑,她也没笑。 青木叹口气道:“大姑奶奶肯定是对葫芦笑的,不过她对小辈笑的时候,也就咧下嘴巴,不像外婆和二姑奶奶,笑得满脸开花。葫芦想是见姑奶奶不睬他,他就记上了。” 刘云岚对菊花解释道:“小娃儿眼睛干净,容易瞧见这些阴魂。不过咱葫芦身子骨结实,也是个阳气重的,要不然昨儿怕是要受惊,不过,咱家去还是要买些纸钱烧给大姑奶奶,保佑咱葫芦。” 菊葩纳闷地问道:“大姑奶奶阴魂就算被葫芦瞧见了,应该也不会吓他吧?” 刘云岚道:“不是大姑奶奶吓葫芦,是…···那阴气,一般人受不住。你不也说,昨晚上刚进灵堂时,觉着阴凄凄的么?” 菊花点头,看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撞了邪气 又说了些表叔们的事,青木叹气道:“这门亲差不多就这样了,大姑奶奶一去,情分就差了一层。表叔们要是不跟爹亲近,这门亲就要断了。” 他有些郁郁不闷,倒不是说有多舍不得这门亲,而是为了他爹郑长河,爹少了个长辈关爱,本家又没有兄弟姐妹等至亲,怕是要难过好久。二姑奶奶怕也是不成了,要不然姐姐死了都没来奔丧哩。 菊花也理解哥哥话的意思,对他道:“咱做儿女的多孝顺些。我看爹心里难过的很,怕是要好久才能缓过来哩” 槐子却道:“不怕,一个葫芦,再加上板栗和小葱,让爹开心也容易的很。” 菊花等人回到家,日子又恢复平静,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过。过了十五,送走张杨后,张槐便召集佃户吴家父子和王家父子在菊花买的荒地里忙活。 山下挖池塘、打井,山上开荒种竹,吴老头和王老头带着儿子们干劲十足。东家只雇了他们两家来帮忙,本来是淡季,他们却一天能挣十五文钱,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因此干活也是实打实的,并不偷工减料混日子,不然下回东家有事怕是不会让他们干了。 因种竹不能耽搁,所以安排吴家和王家在山上开荒,连两家的媳妇也上山帮忙;张大栓父子带着刘黑子在山下挖池塘。 菊花带着葡萄去地头看过一次,又更改了规划——将那鱼塘改成五亩大小。这样一来,光靠这几个人挖就太慢了,她便又让刘黑子回村找了几户人家来帮忙,索性花些钱一口气将这鱼塘挖好,也省得公爹和槐子跟着受累。 她一边忙荒地的事,一边还要惦记娘家,因为郑长河帮大姑奶奶烧了头七回来后,就病倒了。 “爹,你先喝些玉米糊,回头我再下碗面给你吃。”菊花对有些消瘦的郑长河劝道。 她手里端了碗玉米糊,坐在床沿上,看着头上缠道白布的爹,背后垫着枕头,懒懒地靠在床上,跟做月子似的,有些想笑。 郑长河心情不好,便耍赖不吃玉米糊,说想吃酱焖黄豆,还要泡一大碗锅巴。菊花当然不会答应他,于是便哄小娃儿般哄他。 她用小木勺子拿了一勺玉米糊,端得高高的往下倒,那浓稠的玉米糊便连成一道线往下泻,“瞧这玉米糊熬得多粘糊,我还放了些肉沫在里面,好吃的很。就着这酸笋,热热的喝一大碗,出一身汗,人就舒坦了。难不成爹想一直在床上躺着?是不是爹怕干活,嫌荒地买多了,所以装病在家躲着?” 正说着,杨氏进房来白了郑长河一眼,对菊花道:“不吃就算了,你甭哄他。还娇气起来了。他乐意在床上躺着就随他去,咱明儿下地,少了他照样种田过日子。” 郑长河抱怨地瞅了杨氏一眼,无奈地接过菊花手中的碗,“呼噜噜”喝了起来,许是饿了,那酸笋又是开胃的,他吃得很香。 第三百八十八章 再起争端 不过郑长河心里还是不大顺,喝了大半碗玉米糊后,抬头对菊花道:“你说,你大姑奶奶咋没找我哩?连个梦也没托给我,枉我还哭得那么伤心。她跟你一个小娃儿说话,也不跟我说话,真是的……” 杨氏气得笑了:“哟!这是眼气菊花了?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咋没脑子哩?大姑跟菊花说事,那不就是跟你说一个样么?她一个晚辈,也不好出面的,还不是要跟你说?再不就是跟青木说。大姑找菊花,那是因为她容易接近——咱葫芦还瞧见他姑太太了哩——要不然她直接找自个的儿孙不就好了?你一个大男人,阴魂咋敢靠近哩?” 郑长河听了恍然大悟,将勺子往碗里一丢,大声道:“我就说么,大姑是最喜欢我的,咋能不跟我说话哩?也是,她跟菊花说不就等于跟我说了一样?” 菊花哭笑不得地瞧着爹,很是无语,他竟是为了这事心里不痛快?她本想跟他说是她胡诌的,可又怕爹那实心眼,哪回要是说漏了嘴,没准被那些表叔埋怨,因此就瞒下了。 杨氏瞪了他一眼,找了件半旧的夹袄出来递给他道:“换上这件,把身上那件脱了,让我洗。” 郑长河忙将剩下的玉米糊喝完,把碗递给菊花,笑道:“闺女,这玉米糊叫你熬得变了味,吃了多少年的玉米糊,从没这味儿香。再帮爹盛一碗来,多拣些酸笋。” 菊花接过碗抿嘴笑了,起身去厨房。 杨氏撇撇嘴对他道:“吃了多少年?再吃二十年还是那个味儿。这玉米糊味儿不同,那是菊花放了好些东西在里面,你以为光是用玉米糁熬的?哼,先前还挑三拣四地不吃,白费了闺女一片心。不是瞧你这糟老头子可怜,谁会将就你?丢下家里两个小的,来伺候你这老的。你也好意思?” 郑长河一边换夹袄,一边呵呵笑道:“咱闺女就是这贴身的小棉袄。” 又问道:“葫芦啥时候回来哩?这娃儿在大姑太太家看见了阴魂,不该再带他出去才是。” 杨氏道:“没事,咱孙子皮实的很。农家的娃儿生下来,哪个不是野坟地乱草岗子里乱钻?越是娇气越容易出事。他舅舅今儿定亲,要是不带他去,他外婆该念叨了。你天天见孙子,人家一年也见不上几回外孙子。甭那么不通情理。” 郑长河这才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忍不住又问杨氏,荒地弄得咋样了。 杨氏白了他一眼道:“急了?你再躺些日子,那地里庄稼都长起来了。”见他有些焦急的样子。又不忍心让他着急,“放心好了,都请了雇工哩。你别瞎操心,青木和菊花都说了,如今可不比往常——只有几十亩地,咱自家人累一些,也就种了,如今这么些田地,肯定要好好筹划。往后说不定还要买,自己种哪能种过来哩?他们都比你有见识,你听儿子的没错,不然,累死你这把老骨头,也不能把那么些田地种完。” 郑长河叹了口气,点点头。待菊花盛了玉米糊进来后,又问了菊花许多事。 他原本也没啥大病,不过是累很了,又遭逢亲人离世,挺爽快一个人,心里积了忧伤悲痛,才倒下的,让家里人细心调理了些日子。连药也没吃,就慢慢地好了。 正月将完,清南村的人都着急起来。自周夫子走后,这村学堂没人教书了,可把一帮望子成龙的爹娘们给急坏了,下塘集那边也不时过来人问。 正无可奈何之际。这日清南村忽地来了一辆马车,送来了另一位周夫子,是位举人,五十多岁,还带着家眷——妻子和女儿,另有一房下人,也是两口子带一个丫头。 李耕田大喜,迎贵客似的将那周举人迎进了学堂,自此,清南村的学堂又开张了。 人们听说这夫子是位举人,简直心花怒放。这两年,大家算是弄清了秀才、举人、进士等的区别,这位周夫子是举人,比先前那位周秀才要高一截,那自己的娃儿由他来教,不是更容易考中秀才? 菊花的外婆汪氏,接到杨氏的送信,急火火地带着来寿又赶到闺女家,让来寿继续学业。 关于这夫子的为人行事,槐子是这么跟菊花说的:“架子端得比周夫子足,不容易跟咱乡里人亲近。可是,我老觉得他……” 他端着个茶杯一边喝水,一边皱眉苦思措辞:“咋说哩?他虽然是个举人,可我老觉着他不如周夫子——是先前的周夫子——那气度要差远了。对,就是气度!呵呵!这是背着他说,打个比方,就像咱乡下人常说的‘满灌子水不响半罐子水晃’” 菊花微笑道:“先前的周夫子怕不是一般人,他不拘小节,既能教出杨子他们那样的学生,也随时能跟咱爹喝酒闲话半天,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不是大智慧的人,不会这样率性洒脱。” 槐子点头赞同,叹了口气道:“往常夫子对咱们农耕家事,也时常关注询问,如今这位夫子,则一副清高的模样。村长叔还叮嘱大家,不要再往夫子家送吃的——好似他娘子不喜。我估摸着是嫌弃乡里人脏,怕东西弄得不干净。” 菊花眼光一闪道:“那不送就是,总得尊重人家,读书人清高些也是有的,不是随便一个人都有周夫子那样的胸襟和气度。” 说到周夫子,她就别扭,两人都姓周,都分不清称呼了。他们有什么关系吗?杨子说夫子走的时候,让他们不要为学堂的事担心,说他自有安排,那这个周举人是他找来的喽? 周举人性子如何,本来跟张家关联不大的,可是因为一些人和事,居然关联上了,弄得菊花也不得不动些小心思去交接他们。 原来,自这周举人来了后,将娃儿送到清南村学堂来附读的人更多了,他架子端得越足,人们越是敬畏——坚信他比原先的夫子更厉害。 人多了,问题就来了,到底收谁哩?要说考核,小娃儿聪明的也多,那学堂也坐不下;就算坐得下,老夫子也不乐意教那么多人——他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于是,村里就有人道,除了清南村本村的人,外面的人想要来附读?成,出银子吧。就算是亲戚家的娃儿都不能借光。银子少了也不成——照样有好多人,于是就给定了五十两银子的底线,还有人说要八十两、一百两银子等。 这么一来,就没几户人家能上得起这学了。 吵吵嚷嚷,虽然不知这周举人到底是如何想的,也没定下个规矩,但也闹得人心不宁,矛头更是直指郑家的外甥——杨来寿。 原本这些都是针对新进的学生,像来寿是经过前面的周夫子考核收下的,根本不关他的事,但就有人见不得郑家发达。 嚷得最凶的当然是孙家了。柳儿娘到处说,她家没有娃儿来念书,要是也跟人家一样,把娘家的侄子都弄来,那这学堂非挤破不可,还有她儿媳妇娘家哩,又咋算? 她当然不会提,去年她娘家的侄儿倒是来了好几个,可惜周夫子一个也没瞧上。 要说孙家和郑家也没啥大仇恨。 当年吵了一架,孙柳儿嫁到唐家后,郑家人并未在外说一点关于柳儿的闲话;后来柳儿被休回来,差点死了,更是多亏了菊花劝慰。 但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若是郑家贫穷如旧,只怕柳儿娘也没这么恨他们,可是郑家一路发达,仿佛照她脸打了一巴掌——证明她当年多么有眼无珠;柳儿明明不成了,菊花就挑拨了几句话,竟然又活过来了,这更是让她这个当娘的不堪,母女离心都赖菊花;她当年骂菊花癞皮女没人要,结果不仅嫁了槐子,如今脸也好了,小叔子还中了秀才,活得不知多么滋润;同样是亲戚,她娘家侄子一个也没被周夫子瞧上,杨氏的侄子却被周夫子瞧上了,眼看过几年又是一个秀才。 这桩桩件件都让生性好强的她咽不下这口气,觉得处处被郑家踩。当然,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忘恩负义的,在她看来,柳儿当初根本没啥要紧,都是她心慌害怕,才让菊花钻了个空子,白送了人情。 于是,她在村里到处煽动;她儿媳妇王氏却精明的很,总是淡淡的不经意地跟人说,不管咋样,都要让本村人靠先,没的为了旁人委屈自个村里娃儿等语。 村里好些人家本就眼气郑家,难免会心生嫉妒。 张杨中了秀才,也就不说了,如今这来寿听说也是个聪明的,很得先前的周夫子喜欢,要是连他也中了秀才,那好事不是全堆他们两家去了?虽然来寿走了,他们家的娃儿也未必就能念好书,但有私心的爹娘总不喜欢瞧见别人的娃儿比自己的娃儿强。 对于外面的传言纷争,郑长河和杨氏虽然气怒,但在青木和菊花的劝慰下,也没理会,反正只要夫子不赶来寿走,旁人再说也没用。 菊花则好笑不已,这些人全不知天高地厚,周夫子难道欠了清南村债不成?也不想想,人家要是离了这里,到下塘集去办个私塾,那时候清南村好些娃儿怕是都念不成。 第三百八十九章 气倒了杨氏 二月中,菊花的鱼塘先挖好了,慢慢引水灌满,一边从老池塘里移栽藕种过来。就是鱼苗不容易弄,于是跟下塘集的打鱼人家打了招呼,有鲜活的鱼苗就送来。 山上的荒地也开出五十亩,开始移栽老竹,又将买回来的稻壳麦壳等在地表覆盖了浅浅一层。 忙碌中,学堂的事终于被吵出来,于是周举人和李耕田并一些村老聚集各家话事人在村祠堂商议这事,郑长河和张大栓去了。 晌午的时候,两人回来,均黑着一张脸,往郑家院子一坐,接过刘云岚送上来的茶水灌了两口,也不吭声。 “爹,周举人咋说?”青木问郑长河。他本来想亲自去的,可总不能让人说郑家儿子越过老子当话事人,因此只得让爹去了。 汪氏坐在廊檐下,手里攥着一只纳了一半的鞋底,眼巴巴地瞧着女婿——这事可是关乎她孙子来寿的前程,她这几天心神不宁,连觉也睡不好,就怕来寿被挤出学堂。 郑长河“呸”了一声道:“都是一帮没良心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咱家哪点对不起村里?如今就一个娃儿上学还被人嫌弃。忘恩负义的东西!” 青木皱眉,爹只顾发脾气,正事也不说,这不耽误事么? 菊花也关注这事,早等在郑家,一看这情形,便将目光投向张大栓:“公爹,甭说那些有的没的,周举人是个啥意思?” 她和青木想的一样:旁人说的都不作数,只有周举人说的才算数。要她说,这事根本就不该让村民掺和。当初周夫子可是极有主张,看中谁就收谁,看不中的出再多钱也没用。 张大栓叹了口气道:“周举人老爷没说啥,让大伙再好好商量,拿个准话出来,他也好照着行事。” 青木和菊花对视一眼。不禁同时皱眉。 张大栓又道:“哪里能商量好?吵成一团,全都不乐意外村的人来念书,连村长也不好说话了。也就赵三、刘大胖子帮咱说话,其他的人,有点良心的不敢吭声,那没良心的就说不该肥水流了外人田,跟孙家和李明堂一个鼻孔出气。” 杨氏咬牙切齿地骂道:“黑心烂肝的婆娘,要遭报应哩。就该让她闺女死了好……” 她看了看菊花,终究把话吞了回去,没埋怨她! 菊花怎会不知娘的怨念?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对青木道:“哥,下午你跟槐子去,就说咱爹气病了——反正他刚好没两天,身子还有些弱;说槐子外婆家有事,公爹被叫过去帮忙了。”她转头又对张大栓道,“爹,你去咱舅家住一晚上,跟三舅他们喝酒说些闲话,就当走亲戚吧。” 郑长河跟张大栓见她三言两语就把两人打发了。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郑长河笑道:“菊花,爹是不会说话的,你让爹装病也没啥,咋对你公爹也这样哩?也不怕他生气心里膈应?” 张大栓瞪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啥话,我有啥好膈应的?我儿子代我去又不是旁人代我去?不服气是不成的,再说。老子不如儿子也不丢人。” 菊花笑道:“谁说老子不如儿子了?他们不是你们生养出来、教导出来的?一代胜似一代,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哩。不让你们去,那是怕爹太实诚了,叫人气坏了身子,再说这事也不是吵架能解决的。哥,你跟槐子去了,不要跟人争那些村里村外的话——说那些都没用——就跟周举人说,你们一切听夫子安排。晚上我跟槐子去他家拜访。” 青木点头道:“本就该周夫子说了算。只是这位夫子……”他觉得这周举人居然让一帮庄稼汉子吵吵嚷嚷。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菊花何尝不这样想,对这周举人的印象大打折扣。但她还是叮嘱青木:“不管怎样,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跟人吵,说话要有理有据——这事咱另辟蹊径,不能靠吵闹解决。” 青木轻轻点头,目光炯炯。 钱。也不是拿不出,可是这么被逼拿钱实在让人不爽快,被受过恩惠的人挤兑更是让人心寒。自家对村里人那可是没话说,别说弄个娃儿来附学,就是弄两三个来,也能说得过去。 汪氏早就在不停地抹泪了,盘算着实在不成要回去卖地。 最少也要五十两银子哩,她哪来这么多钱?不管闺女家和大儿子家多有钱,那也是他们自己挣的,各人都有孙子了,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她咋能张开这个嘴?再说,那个不争气的二儿媳妇,要是贤惠一些,不那么讨人嫌,还好说,偏偏闹得人嫌狗厌的,兄弟姐妹都不待见她,这不就遭报应了? 菊花见外婆伤心,安慰她道:“外婆别担心,这事儿哪那么容易就定下了?不管咋说,来寿这书是一定要念的。” 杨氏一口气积压在胸口,闷得难受,忽然站起身怒道:“等老娘上门去骂她祖宗八代。她不让咱好过,咱就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抖露出来,看哪个丢脸?” 青木跟菊花同时出声阻止道:“娘,这样不成哩。” 青木劝道:“娘,你先消消气,等下午我跟槐子先去瞧瞧再说。晚上咱再上周举人家,私下跟他说说。我跟菊花办事儿你还不放心么?” 菊花也道:“眼下不是跟她斗气的时候,得先把来寿念书的事儿弄成了。你要是这么上门去骂,就算骂赢了,还不是没解决念书的事儿?反叫那周举人瞧不起,说咱乡下人粗鄙不堪,哥哥好歹念了些书,可不能让人这么说。” 杨氏被劝住,无话可回,只觉胸口堵得难受,一阵头晕,眼睛发花,摇摇晃晃地就站不稳了,可是众人都在商议下午去学堂的事,竟然都没瞧见。 在厨房烧好饭,喊大家吃饭的刘云岚刚来到外面,就见婆婆手扶额头,摇摇摆摆站不稳的样子,惊叫一声,急忙猛跨几大步,抢上前扶住她,一边问道:“娘,你咋了?” 大家转头,这才发现杨氏脸色煞白,嘴唇颤抖,顿时吓坏了,遂蜂拥上前,围住询问。 郑长河更是心慌,抓住杨氏胳膊一叠声地问道:“娃他娘,你咋了?你甭生气,等来寿念书的事弄好了,老子跟孙金山没完……”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杨氏猛地推开他手,忽然转头,“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菊花紧张极了,急忙叫道:“哥,快端椅子来,让娘靠着喘口气。先别挪动她。”她知道娘这是被气狠了,一时间也是难过不已。 汪氏见来寿也回来了,一把搂住哭道:“造孽哟,都是我这不中用的老婆子害得你。你本来过得好好的,我要不带来寿过来念书,也不能这样。呜呜!来寿哇,这书咱不念了,省得你大姑落人褒贬,瞧她给人气得……” 来寿不吱声,眼泪却在眼眶里直打转。 刘云岚急忙打断她话道:“外婆,可不能这么说,要是来寿就这么回去了——那可是被人逼回去的,我娘不是更气?” 菊花正给杨氏喂水,青木拍着她后背帮着顺气,郑长河拉着杨氏一只手,眼睛都红了,张大栓早飞奔回去叫何氏和槐子。 菊花听了嫂子的话,对汪氏道:“外婆,我娘正难受哩,你老人家就甭添乱了。这事有我爹跟我哥做主,我家槐子也不会干看着的,你就放心好了。你劝我娘几句,只怕她还好过些。” 汪氏也觉得自己失了态,便擦了眼泪,上前看杨氏。 杨氏漱了口,觉得好过些了,只是还不大得劲儿,靠在椅子上,轻声对众人道:“甭急,我没事儿。就是心里有些难受。云岚,我嘴里发苦,去拣点酸笋来让我过过嘴。” 刘云岚答应一声,忙去厨房张罗。 一时何氏和张槐也过来了,又是一番询问,然后何氏咒骂不绝,槐子跟青木低声私语,刘云岚和菊花围着杨氏,一边劝解一边喂些酸笋,又让她喝水,汪氏也在一旁劝慰,郑长河则去灶洞里撮了些草灰,将杨氏吐的赃物清扫了。 小葫芦挤到奶奶跟前站着,摸摸她的手,忽然道:“奶奶,不气,葫芦打她!” 他刚才听娘和姑姑劝奶奶不要生气之类的话,才这么说的。 杨氏听了这话,那心就软了,拉着他小手道:“嗳!奶奶听葫芦的,不生气。跟那个婆娘生气不值当。那婆娘迟早要遭报应的。” 汪氏连连点头,摸着来寿的脑袋道:“来寿,你长大了可要孝敬你大姑,瞧你大姑为了你念书的事,都弄成这样了。你要是中了秀才……” 她正说着,忽然发现来寿一边脸颊上青了好大一块,耳朵门子那里还有两道血棱子,急忙问道:“这是……这是谁打的你?来寿,你在学堂跟人打架了?” 这一叫,众人视线又转向来寿身上。 来寿才七岁,跟他哥哥来财完全两个性子,斯斯文文的,这时见问,便一手捂着脸,偏头躲开奶奶的细查,小声道:“没跟人打架,是我不小心碰的。” 他这一举起手臂,杨氏等人早又发现他手腕上也是一圈青紫。 第三百九十章 你后悔么? 菊花见杨氏又在喘气,慌忙对她道:“娘,你千万别气,小娃儿在一块哪有不打架的?这事让爹跟哥哥去出面,管他谁打的,肯定要上门找他爹娘。” 青木忙点头,又拉过来寿细问详情。 菊花想要劝杨氏进屋去——怕她听了内情发怒,再气出个好歹来,可是见她盯着来寿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却时时注意着她。 来寿眼含泪水道,学堂里的娃儿骂他不要脸,不是清南村的人,还赖在这念书。上午夫子去祠堂那边,让他们自己临帖练字,他的砚台就被人打翻了,毛笔也被折断了,还被他们摁在地上打了一顿。 杨氏听了“噌”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得直哆嗦——这些人家,不让人念书就罢了,还在小娃儿跟前说三道四,这也太欺负人了! 她起得太猛,再次眼冒金星,然后又是呕吐,以至于晕厥过去了。 来寿见大姑晕过去了,吓得哭了起来;葫芦从不闹人,这会儿也紧紧地拽着娘的衣襟,神色慌张。 众人围着杨氏又是一阵忙乱。 等把她弄醒,青木忍无可忍,冷声对菊花道:“下午不去祠堂了,先撂下这事。我跟云岚送娘去集上,找秦大夫给瞧瞧,娘这样子怕是不大好。槐子,你……” 杨氏却不依,挣扎着叫道:“你……你马上就带来寿去找他们,下午再送我去集上瞧大夫。我也没啥要紧……就是气得这样,要是不出了这口气,就是秦大夫师傅活过来帮我瞧也没用。” 她又转向来寿,问道:“来寿,你跟大姑说,是哪个打得你?都说出来,不许哭。男娃子不能没出息,谁打了咱。就要找他算账,哭有啥用?” 郑长河见往日那么爽利的媳妇,今儿被气倒两次,那真是怒发冲冠——不过头上没有冠就是了——圆睁双目咬牙道:“对,咱先上门找他们算账。不出了这口气,咱就不是姓郑的——”低头小声问杨氏——“娃她娘,你可撑得住么?” 杨氏瞪他道:“我撑不住?我一肚子气哩!你要让我这口气消了,我晚上保管吃三碗饭。也不用去瞧秦大夫了。” 郑长河连声道:“出气,一准让你出这口气。” 张大栓两口子一边忍笑,一边不停劝解。 菊花见杨氏这样子,不先解决了这事怕是不行。因而对青木道:“哥,你跟槐子赶快吃饭,吃过了带来寿去学堂;我们在家看着娘,要是娘不舒坦,就让刘叔赶车送我们去集上。” 青木绷着脸点头,他也被勾起了怒火,这些人,还当他家是先前那么好欺负么?这回定要让他们盘算落空。 槐子早将来寿拉到一边,细问都是谁打了他。 来寿说是李敬霆打的。又说了几个人名,槐子虽然不认识,但都是李家的。 他对来寿道:“下午去了学堂不要怕,有啥说啥。咱男娃子,被人打了不要紧,可不能服软,要找回场子。不然下回他们还打你。遇上这样人,要狠一些,再不然,就要跟小石头一样机灵,想点子揍他。” 来寿听了认真地点头。 刘云岚见他们计议定了,忙和汪氏端上饭菜,催促他们吃了好去办正事,张大栓两口子则回去了。 饭后。青木和槐子带着来寿去了学堂,郑长河想去,又放不下杨氏,便在家里守着。 菊花见杨氏暂时无事,服伺她睡下了,又叮嘱了外婆一番话。让她不要瞎想,这事很快就有眉目,再跟刘云岚说了一声,这才回去张家看儿子闺女。 她想着杨氏的情形,十分忧心,今天连着晕了两次,吐了两次,就算生气也不该这样,实在是反常,一定要送去集上找云影瞧瞧才放心。 再一想这事都是来寿念书引起的,来寿挨打其实也是因为念书的事引起的,只要先解决了来寿念书的问题,那其他问题都好说。 这事要如何办呢? 她因为杨氏的病和来寿念书的事,无暇顾及板栗和小葱,便托刘婶帮忙何氏一起好生照看。 刘婶也知道了杨氏生病的事,忙跟菊花保证,自己一定带好板栗和小葱,说她婆婆也是能帮着照看的,又让葡萄跟着少奶奶,有啥要帮忙的机灵点。 菊花交代好家事,又跟婆婆何氏打了招呼,便带着葡萄去娘家,她边走边想着主意,不知不觉地就走过了郑家,往荒地方向去了。 葡萄见少奶奶到了娘家却不进去,也不知她要去哪,只得纳闷地跟在后边,不敢出声打断她——少奶奶在想事情哩。 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时节,道路两旁、屋角旮旯、院墙根下,小草纷纷冒头,吐出浅绿的新芽,杨柳枝条也染了一层绿,在风中轻轻飘荡,极柔极软。 她经过一个院子的时候,忽听有人唤道:“菊花!” 菊花停住脚步,转头往院里一看,原来是柳儿,她已经走到李长亮家门口了。 柳儿怀孕了,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膝盖上放着个针线簸箩,正在缝一件衣裳,见了菊花,一边叫她一边站起身,招呼她进来坐。 菊花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去地里瞧瞧,家里也忙,改天再跟你闲话。”她很怕在这碰见柳儿娘——这婆娘最近往女婿家跑得很勤快。 柳儿忙将手中的针线簸箩放下,快步往院门口走,待到了菊花面前,才神色黯然地对她道:“菊花,你……生气了么?我娘又给你家惹事了。我劝了她,她也不听,我也没法子,又不能对她咋样,谁让她是我娘哩!” 菊花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很生气!柳儿,你可知道,刚才我娘气得晕倒了——”柳儿吃惊地用手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菊花——“还晕倒两回哩。我爹娘虽然没说我,可我晓得他们心里是有些埋怨我的。你好了,还嫁了长亮,你娘仗着李家的势越发得意,处处跟我家作对,听说她还拦住我家的水路,不让我家往鱼塘里放水——往常她可没胆子这么猖狂哩。” 柳儿呆呆地看着她,忽然轻声问道:“菊花,你后悔么?后悔帮了我么?要是再来一回,你还会不会劝我那些话?” 菊花垂下眼睑道:“不晓得!” 过了一会,复又抬眼看着柳儿道:“要依我眼下的心情,是肯定不会管你的——我都有些后悔哩——你娘到处说我多管闲事,害得你们娘俩不和,还说你本来就没病,是我瞎蒙才白捡了一个人情。不过,这事也难说的很,我也不是因为人情和好心才劝你那些话——你晓得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过是我自己一时心软,看不过去罢了。再来一回,谁知我能不能看得过去哩?看得过去,就随你自生自灭;看不过去,还是会劝你。” 虽然这回答不太确定,柳儿还是十分难过,因为菊花说她后悔了哩。可是,她又能咋办哩?那是她娘,她不能真的不认娘,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菊花微笑道:“我不过是把心里话告诉你,要我假模假式地跟你说,我一点也不生气,那可不成。不过我也没怪你就是了,谁让你娘难缠哩!按理我不该在你面前说你娘的坏话,不过,也不用我多说,她有多难缠,你自己心里明白,老实说,我都没见过她那样不讲理的。” 柳儿脸色阵红阵白,嗫嚅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词儿。 菊花不再多说,跟她点点头,带着葡萄走了。 到了荒地,刘黑子正带着黑皮在池塘边修整塘埂,吴家和王家,男女共十几个人在山坡上栽竹。 刘黑子见她来了,忙拄着锄头招呼道:“少奶奶,来瞧鱼塘哩?今儿水放进来不少,瞧,都这么深了,怕是有两尺深哩。” 菊花站在新修的塘埂上,看着白漫漫一片水域,这面积都快赶上镜湖了,忽地心情就开朗起来,微笑对葡萄道:“再过一个月,我带你去河里兜鱼虾,然后放到这鱼塘里来,可好玩了。你多放些,回头年底我多分些鱼让你拿回去孝敬你爹娘。” 葡萄兴奋地道:“真的?少奶奶你真会带我去兜鱼虾?” 菊花笑眯眯地点头道:“嗳!三四五月份,小鱼虾最多了。黑皮,到时候你可要来帮忙。还有,你在田里抓到黄鳝泥鳅啥的,只管往这鱼塘里放,不要紧。” 黑皮憨笑道:“嗳!我最会逮泥鳅了。” 刘黑子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觉得少奶奶待两娃儿一点不像待下人,就跟一家人似的,他看着菊花,关切地问道:“少奶奶,亲家奶奶没事了吧?” 菊花道:“没事了。准备下午带她去下塘集请秦大夫瞧瞧。刘叔,那竹子够栽么?” 刘黑子道:“不大够。看样子还要买一些,也不能把家里那片竹林子挖狠了哩。” 菊花点头道:“刘叔自己瞧着办吧。这两天精心些,家里事多,槐子跟我公爹都顾不上这边。早些把这活计干完了,该种黄豆玉米山芋了,今年可是多出两百多亩田地哩,都要靠你帮着槐子张罗。” 刘黑子忙道:“少奶奶就放心好了,鱼塘和竹林的事完了,就挖井,然后种地、栽秧割麦。” 菊花点头,又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才带着葡萄回头 第三百九十一章 拜访 郑家,青木和槐子已经回来了。 原来,带头打来寿的是李明堂的重孙子,也就是李耕牛的孙子。小娃儿听他太爷爷在家念叨多了,就在学堂里邀了一帮李家顽童,趁夫子不在的时候闹事。 夫子已经惩罚了那几个娃儿,李耕牛的儿子也向青木赔了小情,李明堂当然不服气,于是两家的仇越发的深了。 交代了这事,青木和槐子、菊花凑一块嘀咕了一阵,然后不顾杨氏反对,将她弄上马车,去了下塘集。郑长河、刘云岚自然是跟着去了,汪氏留在家照看葫芦。 菊花则和槐子准备了一番,等下晚放学后,两人带着葡萄和黑皮,提着些腊肉腊鱼、蘑菇木耳干笋等土产,往学堂里去拜访周举人。 菊花不仅自己换上淡绿的袄儿、月白色的长裙,还让槐子也换上件银灰新短褐及同色的裤子,连葡萄和黑皮也穿着新衣,很是整洁清爽。 一行人到了老祠堂改建的学堂,望着院中靠窗的那株老梅树,菊花有些愣神,寒冬吐蕊的时节已过,如今满树细小的嫩叶,似乎周夫子正捻着胡须在一旁打量那树。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问明来意,进去回了周举人,然后将他们让进厅堂。黑皮和葡萄将东西交给那下人,随即在外等候,并未跟着槐子菊花进屋,后来被那下人引进西边的厢房坐了。 槐子见了周举人,恭敬地施礼,言说早该来拜访,又怕搅扰了夫子清静等语,菊花也跟着拜见。 周举人年纪跟先前的周秀才差不多,只是神色有些倨傲,他端坐在厅堂上方的椅子上,等槐子和菊花施礼拜见完了,方才淡淡地点头。伸手让槐子去桌子另一边就坐,又看了菊花一眼,唤道:“霞儿,带这位客人去见你奶奶!” 旁边的房间里应声出来一个小丫头,对菊花蹲身施礼,微笑道:“请跟我来!” 槐子见菊花跟那小丫头进去了,复转头,在下首寻了个板凳规规矩矩地坐了。并未去上方跟周举人相对而坐。 这让周举人很满意,遂问些张杨读书的事,何时回来,何时又离开等。 是的。他接待张槐完全看的是张杨的面子,要是一般乡民来,肯定是让老金招呼打发了。 说些闲话,周举人发现张槐言谈并不像他近些日子见过的那些粗俗乡民,遂好奇地问道:“张小兄弟也曾读过书?” 张槐忙道:“前些年,跟着夫子念了两年书。只是家务繁重,也没念下去,倒辜负了夫子一片苦心教导,如今也不敢称‘师傅’。实在怕坏了夫子的名声。” 周举人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看槐子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哪怕他只念了两年书,可是先前的周夫子教的,那也跟愚昧乡民不能比,遂笑道:“老朽也听李村长说过,周夫子的确不凡。你能得他教导两年,那是天大的福气和机缘。呃——老朽是说,周夫子能在这小小的乡村,教出三个秀才,那学识才华自不必说,实在令我等仰望钦佩!” 不待槐子说话,又惋惜地说道:“可惜你家贫,如若不然。跟着他老人家多学几年,那张家可能就要出两个秀才了。” 张槐急忙站起身,连声道不敢当周夫子夸赞! 周举人抬起双手,轻轻下压,笑道:“坐下,坐下说!你也不用过谦。俗话说‘名师出高徒’,我观你资质不俗,若再得周夫子亲自言传身教,取个秀才功名还不是犹如探囊取物!只看令弟就能知晓,他和那个赵耘,这秀才可是取得很轻松啊!呵呵!” 他对于槐子称呼自己“周夫子”十分高兴,并不计较跟前面的周夫子混淆不清。 槐子眉头直跳,心道你把考秀才说得跟嗑瓜子似的容易,杨子可是苦读了这么些年,其中的苦楚旁人自然不知,只看他中了秀才的荣耀。 他忍了好一会,才道:“夫子自然是名师,只是晚辈愚钝的很,幸而没念下去,不然辜负了夫子期望,他老人家怕是要伤心了。” 周举人见自己这番夸赞,并未让他沾沾自喜,不禁又高看了他一截,主动问道:“小兄弟跟媳妇一道登门,是否还有事相求?下午你跟那个叫青木的一块带杨来寿过来,他可是你亲戚?” 见周举人主动相询,槐子有些感激,于是老实诚恳地对他道:“有劳夫子关心。晚辈跟媳妇儿确实有事登门,但却无事相求。” 周举人诧异地问道:“哦,那是为了何事?” 槐子恭敬地说道:“自然是专程拜望夫子及大奶奶,这是一;二来也想跟夫子言明:来寿念书的事,张家和郑家一切听夫子安排,若是夫子不想收来寿这个学生,我等绝无二话。晚辈想,夫子又不是我清南村什么人,能屈尊在此教书,那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念书一事怎敢违逆相求?再者,先时的周夫子就是如此行事的,他老人家想收谁就收谁,入他眼的就收了,不入他眼的再托人也无用。在我等庄稼人眼里,对周夫子和先前的周夫子这样读书人,那是极为仰慕的,来寿若是能得夫子青眼,那是他的福气;若是不能,说明他没福。” 周举人眼神深邃,捻着胡须,看着张槐半天不语。 好一会,才又问了些农家耕种过活等语,待菊花告辞周奶奶出来,两口子方才跟周夫子辞别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暗,淡淡的星月光芒从树隙中漏下来,槐子牵着菊花手问道:“咋样?” 菊花轻声道:“该说的都说了。不管他们咋想,等会你跟哥哥再去那些人家跑一趟,这事就差不离了。” 槐子点头,回去后又忙碌起来。 原来,菊花被周家的丫头引入内室,拜见周奶奶后,即谦恭地说些周夫子屈尊到清南村来教书,早该来拜见,又恐怕打扰等语。 有女人的家就是不一样,这屋子菊花当年帮周夫子打扫过,如今不再如往常那般简朴空落,添了不少家什,看样子是才买的,收拾得温馨素雅。 周举人的妻子冯氏四十多岁,服饰简单大方,不奢华不俗气,相貌很富态,笑起来一派温和敦厚,一边让丫鬟霞儿上茶,一边亲切地问菊花些不痛不痒的日常礼节话,心里暗赞这小媳妇容颜不俗,只可惜生在了农家,只得嫁个庄稼汉。 冯氏跟菊花寒暄了几句话后,就含笑不语,似乎等她说出来意。 菊花微笑道:“乡里人家,极尊敬夫子这样读书人,上门来拜见,也没什么高雅贵重的礼物能拿得出手,不过是些自家出产的土物。周奶奶先尝试一番,若是觉得好,就说一声,咱往后就多送些;若是不喜,也不敢再拿来现眼。往常倒是经常送那位周夫子的,他老人家倒还吃得惯,只不知如今周夫子和奶奶喜欢不喜欢。” 冯氏谢了她,对一旁侍立的丫头霞儿道:“回头让你娘收拾了,做些来尝尝,也是张奶奶一番好意。” 霞儿笑着答应了。 菊花忙道:“周奶奶叫晚辈菊花好了,不敢当奶奶这么称呼。” 冯氏笑了笑,道我就托大叫你菊花好了,于是问些先前周夫子生活的一些事,如吃饭洗衣有无人伺候等。 菊花一一答了。 冯氏见她始终不提来意,似乎真的只是来拜访,再者这个菊花落落大方,谈吐有礼,听口气似乎还识得些文字,倒也没嫌烦,真心跟她闲谈起来。 菊花趁机将自己要说的吐露出来:“先时周夫子走了,我们都不舍的很,还好周举人来了,这下大伙又有指望了,只是委屈了夫子和奶奶,窝在这乡下,只怕样样都不顺手,白落个好名声。” 冯氏笑道:“有个好名声也是不错的。先时的周夫子名气很大吗?” 菊花轻笑道:“岂止是大,自从我小叔他们几个中了秀才后,老夫子被传神了。不过,要我说,夫子本就不凡,那些传言并未言过其实。听小叔说,他老人家曾道,窝在这山野之地,与耕夫村童为伍,同山川田野相伴,虽说清闲了些,不过教出了几个得意弟子,倒也不负一生所学。‘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也没白费了这些年的工夫,不然,呆在这里,所为何来?” 冯氏听了微微点头,看着菊花有些出神。 菊花忙道:“周夫子是举人老爷,自然更胜一层了,来年教出几个得意弟子,那还不是轻省的很!” 冯氏抿嘴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只是这得意弟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教出来的。” 菊花点头道:“这个晚辈可不懂了,想来夫子自有道理。怪道先前的周夫子收学生严得很,除了咱村的,外村的人想进来念书,非经他考核不得入学,就这样,一堆娃儿里面也挑不剩下几个呢!不管旁人如何说,夫子却不为所动,道是不想白费力气。” 冯氏眼光一闪,不经意地笑了笑,并未接话。 菊花又跟她闲扯了几句,看看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道是打扰奶奶半天工夫,也该回去了,说着告辞出来。 冯氏虚应了几句,便让小丫头送了她出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老树开花 菊花和槐子回到家,简单吃了晚饭,立即分头忙碌起来:槐子按中午和青木说好的,上门找人说事;菊花则回去娘家,等候杨氏。 何氏见这一整天,菊花都忙个不停,天黑了也没空歇息,便对她道:“你先过去,我和刘婶照应这两小的。等他们睡了,待会也去瞧瞧你娘。晚上寒气重,多套一件衣裳。葡萄,你跟少奶奶一块过去,你小娃儿机灵,眼睛亮,看着点路。” 葡萄忙脆声答应了。 菊花笑道:“娘,就在隔壁,又不是老远。倒是你走路要小心点,还是让葡萄陪着你一块过去吧。” 何氏挥手赶她走,说自己山上田里到处踩惯了,比她稳当。 菊花无奈地笑笑,因心里记挂杨氏,又惦记着要是哥哥他们还没回来的话,外婆一个老人家带着葫芦在家,会不会着急,于是跟葡萄赶紧去了郑家。 果然青木等人还没回来。 淡淡的月辉下,院门大开着,两条大狗卧在院门口,见了菊花立即爬起来,但也没出声——显然菊花一靠近,它们就认出来了——只是挨在她腿边不停地蹭。当年的小黑年纪大了,走路已经有些蹒跚,凑在菊花身边不停地嗅,似乎格外依恋她。 正屋大门也是敞开的,外婆汪氏抱着葫芦,坐在屋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院外,背后桌上莹然一盏孤灯跳跃,来寿正趴在桌上写字,他面对大门,背影映在墙上,投下好大一片阴影,不成人形。 菊花心下后悔,该让刘婶或者刘奶奶过来陪她就好了,不该这么丢下她一个老人带着个两个小娃儿在家的。这么从院外望进去,偌大的院子一片寂静。只有当中昏黄一点灯光,老少三人均默然无语,这情形格外孤寂寥落。 “姑姑!” 到底是小娃儿,眼睛就是亮,葫芦看见院外进来两个身影,细一打量,马上就大声叫了起来,声音充满了欣喜。 他跟老太太在这坐了半天了。不知为何,心儿仿佛飘荡不定,就算窝在老太太温暖的怀里,揪着她胸前的衣襟。也是慌张的很。他固执地不肯去睡觉,一定要等爹娘爷奶回来。这会儿见了菊花,忽然心就定了下来,急忙从汪氏的怀里挣扎出来,跑到院子里迎接菊花。 菊花牵了他手进屋,葡萄端了小板凳来,放在她身后,她坐下后,将葫芦抱在怀里。摸摸他头,又亲了他一下,对汪氏歉意地说道:“外婆,丢你老人家一个人在家,着急了吧?你们还没吃饭么?不要等我娘他们,该先吃了,等他们回来才好忙事情。不然到时候吃饭还耽误工夫。” 汪氏见了她,也仿佛有了主心骨,笑眯眯地说道:“我也想让他们两个小的先吃,可是这屋里少了那么些人,连娃儿们都觉得难捱哩,来寿和葫芦都说等他们回来再吃。” 这时,来寿也放下笔,来到菊花身边。小声叫道:“菊花姐姐!” 菊花应了一声,帮他检查了下耳边的伤口,见已经结了夹子,才放下心,遂对他道:“咱先吃饭,等你大姑回来了。省得再上桌碍事。葡萄,再点一盏油灯,把屋里照得亮亮的。你跟外婆把饭菜拨一些端上来,让他们先吃。等吃过饭,我讲故事给你们听。” 她走之前已经做了好几个大菜,汪氏晚上只要煮个饭,炒些小菜就行了,因此倒也不担心无人做饭。 来寿立即兴奋地答应道:“我也去帮奶奶端菜。葫芦还小,就在这陪菊花姐姐。” 葡萄也高兴,少奶奶讲故事给葫芦听的时候,她也是听得眼睛都不眨哩,于是急忙点灯,张罗饭菜。 屋里顿时就亮堂热闹起来,不复刚才的冷清。 一时吃过饭,洗了碗,菊花见哥哥他们还没回来,强按捺下心中不安,说故事给几个小的听,汪氏则觑着眼睛缝衣裳,劝她也不听。 “……这个傻子运气还不错,娶了个媳妇。五月的时候,他媳妇怀了小宝宝,傻子就去媳妇娘家报喜。他岳丈岳母送了一篮子鸡蛋,嘱咐傻子回家煮给媳妇吃。岳母担心傻子傻劲儿犯了,干活不靠谱,于是细细地跟他说,要等锅里的水烧得‘咕嘟咕嘟’翻水花的时候,才能把鸡蛋打下去。傻子记住了。可是他回去的路上,把这事给忘了不少,心里发慌,使劲地想,丈母娘说啥时候打鸡蛋哩?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要‘咕嘟咕嘟’翻水花的时候打鸡蛋。他那会儿刚经过一道田沟,上面田高一些,水流到下面田沟里,‘咕嘟咕嘟’响——”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葡萄已经有了不妙的感觉,小手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着菊花;来寿也咧嘴嘻嘻笑着,只有葫芦看着姑姑,听不大懂,但是他喜欢这样被姑姑抱着,听姑姑说话儿。 ——“那个傻子见田沟里水花直翻,急忙将篮子放下,把一篮子鸡蛋都挨个敲开,打进田沟里去了。” “哈哈哈……”来寿笑得直跌脚。 葡萄笑了一会,愁眉问道:“那可咋办哩?他回家不是啥也没有了,他媳妇肯定要骂他。” 菊花正要说话,就听汪氏欣喜地叫道:“花儿,你娘回来了。” 果然,青木赶着马车进了院子,冲屋里高声叫道:“葫芦,爹回来了。” 那两条狗也仿佛活跃起来,大声汪汪叫,跟着马车来回奔窜,等车停稳了,便对着车门口张望,狗眼在暗月下闪闪发光,盯着下车的郑长河等人,尾巴飞快地摇动着,极为欢喜,看来连它们也觉得院子里人少了不惯哩! 于是,听故事的热情立即被等到亲人的喜悦代替,葫芦率先冲向院子,嘴里大叫道:“爹,娘,爷爷,奶奶!”声音清脆欢快,葡萄忙跟在后面,防止他摔倒。 菊花也高兴极了,和汪氏迎上前去,好一番寒暄问候,只听得青木说一句“娘没事儿”,那心立时就放了下来,余者不再管了,遂喜气洋洋地张罗饭菜。 可是,等饭菜摆上桌,刘云岚扶着杨氏上桌坐下,郑长河龇着嘴巴笑得合不拢,连声道:“菊花,去弄些酸笋来,你娘吃不惯这些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氏狠狠地瞪了一眼道:“你嚷嚷啥?也不嫌难为情,看娃们笑话!”说着脸色有些尴尬。 青木和刘云岚都含笑不语,青木怕爹娘难堪,对菊花道:“今儿咱家可是双喜临门,你嫂子又怀上了。”说着跟怀里的葫芦抵头,“葫芦,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葫芦开心地搂着爹的脖子,不停地往上耸动身子,叫道:“妹妹!” 菊花和汪氏大喜,急忙道:“真的么?啥时候的事,云岚姐姐咋没点反应哩?” 刘云岚脸儿红红的,坐在桌边,羞涩地说道:“我……我本来觉得差不多是,没敢肯定,今儿正好送娘去集上,就让云大夫瞧了瞧,说是有两个多月了……” 菊花开心地笑道:“这真是喜事,好兆头哩!爹……” 郑长河不等她说完就道:“还有一桩喜事:你娘也怀上了,要给你生个弟弟哩,这可不是大喜?你快去拣些酸笋来,你娘爱吃酸的。” 要说刘云岚怀了,菊花听了这消息立马眉开眼笑,可是一听杨氏也怀了,她眨巴着眼睛瞧着老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张大嘴巴,下半截话卡在喉咙里,一脸错愕! 杨氏看着闺女和老娘那惊诧的样子,羞愧得无地自容,低头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怀孕是喜事,可是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儿媳妇一块怀上了,这不是丢人么? 还是菊花反应快,眼见娘尴尬不自在,眼珠一转,惊喜地说道:“哎呀!这可真是好兆头——说明咱老郑家要发达了,要兴旺起来了。” 见爹和哥哥都望着自己,解释道:“咱郑家都几代单传了,今年不但嫂子开怀,连娘都怀上了,要晓得老生子最是聪明的,这个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那都是个不寻常的,预示着郑家要大发了。爹,这院子往后肯定不够住,还要再盖哩!” 她诌得倍儿顺溜——话说,她好像诌谎话诌上瘾了,上回是诌死人的谎话,如今是诌新生儿的谎话,她觉得自己都快成神棍了。 可是郑长河等人却十分相信——能不信么,谁媳妇怀孕不高兴?谁家不认为儿孙多是兴旺发家的好势头? 郑长河哈哈大笑道:“要盖,要盖,生再多也不怕。菊花,我觉得你说得真对,咱老郑家怕是要发了。她娘,你就甭难为情了,这儿都是咱自家人,有啥难为情的哩?菊花可是说了,老生子最聪明了,咱儿子没准将来跟杨子似的,能中秀才哩。到时候,我跟你就是秀才的爹娘了。” 汪氏也回过神,嗔怪地对杨氏道:“这么大的喜事,你还扭扭捏捏地,不晓得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哩。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儿起,你甭整天风风火火地忙,这个家少你一人干活,饿不死人,厨房里的事有我哩。你这么大年纪了,养胎要格外精心,我说句偏心的话,云岚年轻,比你底子厚,只怕比你要好过些,不过也不能大意了,往后你俩都不要干活了,这个家就交给我。” 菊花看着外婆,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觉得她就跟前世失业好久,然后终于找到工作的人一样,说话精神许多。 杨氏见娘和闺女一副高兴的样子,神色方才好了些,不过还是白了郑长河一样,怪他人来疯,跟个娃儿似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两边使力 青木听了外婆的话,摇头道:“外婆这么大年纪了,我们做儿孙的只有孝敬,哪能指望你老人家干活哩?我回来的时候都想好了,往后让马叔和马婶过来帮忙,在院子东边再盖几间厢房,让他们住。有他们两人在,这院子里的杂活也有人干了。” 他嘴里的马叔和马婶是郑家请的雇佣工,有三个儿子,也都在帮郑家干活。 菊花迟疑地问道:“哥,这个……马家人可靠么?” 青木点头道:“放心好了,以前都是认识的,也是清北村人。不信你问刘黑子大叔,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不过是因为家里儿子孙子一堆,田地又少,一下子就被那狗官给折腾垮了。” 葡萄在一旁扯扯菊花的衣襟,待她低头,小声对她道:“马叔是好人。她家妞妞跟我一般大,我听说她爹娘也想卖了她哩,送到集上也没人买,妞妞又哭,才又带回来了。” 菊花点头,又疑惑地问道:“她家又是为了啥要卖闺女哩?家里有人生病欠了债?” 葡萄摇头道:“没人生病,是欠了印子钱。马叔交不上税,被人哄去借了印子钱,后来越欠越多,卖了田地也不够,全家人都在外找活干,也没吃的,在山上找野食,后来秋天捡橡子果儿也糊弄了一阵,为这还跟村里人打架,说是他们捡太多了。” 菊花叹了口气,不过想想娘家这一大家子人,两个孕妇,还是狠狠心肠,对青木道,最好能跟马家签卖身契,将马叔马婶和他们的小闺女都买下来,一来能让他们有些银子周转应急,二来自家也能安心用他们。 “有些事考虑周全些没错。就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哩。马叔和马婶就不说了——想来他们是无所谓的;至于他们的小闺女,到出嫁的时候,再把卖身契还给她就是了。” 青木点头道:“也好。其实他们有问过我,要不要买他家丫头。那会儿咱还没买这么多地,想着家里事也不多,就没应承。如今要是连两个老的都买,他们只有高兴的——咱又不是那刻薄的人家。” 于是菊花放下心,见汪氏已经拣了一小碗酸笋端上桌。忙问杨氏,除了想吃酸的,还想吃啥?又对刘云岚道:“如今我闲着,正好能多照应你们两个。” 刘云岚笑道:“我都是第二胎了。没那么娇气,比不得婆婆,年纪大一些,要当心。娘,你就好好养着,甭想那些有的没的,白气坏了身子不划算。那孙家再折腾,也挡不住咱家发达。旁的不说,就娘这般年纪了。再生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让人眼气,有本事让那婆娘也生一个瞧瞧?” 菊花对刘云岚竖起大拇指,夸她说的好。 郑长河嘴角沾着一粒米饭,板脸道:“就是这个话。娃她娘,你可不能再生气了。你要是气出个好歹来,那孙家的婆娘还不乐死了?咱好好养着,生个大胖小子出来,气死她。” 汪氏也跟着附和劝解。 杨氏喝了口汤,沉着地说道:“我不生气了。可是跟菊花说的,这是咱家要发达了。唉!说起来,咱们两家也没大仇,咋弄成这样哩?我想来想去。觉得她就是见咱日子越来越好,她当年不想把柳儿嫁青木,还笑话咱家穷,如今这样可不是打脸?所以她心里生气,总想把咱踩下来才痛快。” 菊花不妨她说出这话来,怕刘云岚误会。忙道:“娘,说那话干啥?她嫌弃咱家穷,哥哥也没想去高攀,是她自个多心罢了。” 杨氏也醒悟过来,对刘云岚道:“我们可没打她闺女主意,是那婆娘自己心窄。” 刘云岚微笑道:“娘,咱不理她,她再折腾也就那样。” 青木飞快地吃着饭,一边问菊花道:“槐子出去了?” 菊花点头道:“早出去了。” 青木点头,三口两口吃完饭,又接过葡萄递来的茶水喝了几口,漱了口,这才郑重对杨氏道:“娘,你好生歇着,儿子定要为你出这口气,叫他们打算落空。来寿这书不但要念,还不能出银子。哼,当我郑家真是那么好欺负的么?既然有些人不识好歹,往后走着瞧——再不要有事来求咱们。” 菊花点头道:“先把来寿这事解决了。她要是知眼色的,不出声一切都好说,要是再敢在村里戳三捣四,或者拦咱田里的水路,碰见了狠狠地教训一顿,这回不要留手,打到她怕为止。” 有的时候,庄稼汉子没啥道理可讲,凭的是一股子打架的蛮横劲儿,要不然的话,为何那兄弟多的人家一般没人敢欺负哩,在这里,族亲真的很重要。 郑长河对擦大巴掌,气势高昂地说道:“孙金山这龟孙子,好了伤疤忘了痛,他这么喜欢惹事,咱就跟他打一场。” 杨氏点头道:“娘不气。你晚上出门小心点。我们等你家来。” 青木点头,转身出去了。 李长亮家。 槐子跟李长亮对面坐着,板脸道:“长亮哥,你甭跟我说那些感谢的话,柳儿能捡回一条命,那是她自个有福气,——时来运转了,还有就是秦大夫的功劳,我跟菊花可从没在外边说过救了柳儿命这样话。有人心窄嘴臭,到处乱说,可不干我们啥事。我只问你一句,凭往常郑家为村里人做的事,值不值得让娘家侄儿来村学堂念书?何况这还是经过了周夫子考试过的,都念了半年了。” 李长亮绷着脸,满心苦涩,他从没觉得这么气短过。 槐子紧盯着他,又道:“我敬你是个汉子,就像当初在我家门口,就敢把那不讲理的人骂个狗血淋头,行事也从不管那些弯弯绕,我再问你一句:你还是那个李长亮么?你要不敢答,那好,从今后咱再不提这茬,不过,这情分也就没了,反正咱也不是拿不出那银子,不过是有些寒心罢了。还有,就是想瞧瞧村里到底有多少这样人,你是不是这样人?” 李长亮脸色迅速涨红,“霍”地站起身叫道:“老子怕个鸟!这罪老子受够了,往后谁也别想指使咱。槐子,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明儿就看我的吧。我李长亮这辈子算是浑到底了。” 槐子问的好,他还是那个李长亮么?他自己也时常这么问自己,这么憋屈地过日子,他迟早要疯! 柳儿怀了身子,他这日子本是顺心如意,可是柳儿娘不断上门,还指手画脚,让他心里堵得慌。柳儿再生气,也不能不认娘,而他哩,就是俗话说的“温柔乡是英雄冢”,他怜惜柳儿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因此就算再讨厌她娘,也不想让她为难,顶多她来了他就躲出去。 这柳儿娘便一点点地蹬鼻子上脸来了,最近几天更是借着他爹的名头,跟李明堂等人聚合起来为难郑家,而他爹李老大因为孙家是他岳家,也站到了那一边。 如今他被槐子这么一激,想通了一些事,又找回了耍横的感觉,顿时就轻松起来。 槐子得了他这话,给了他一拳头,然后转头就走了——他觉得没必要说那些客气话,李长亮也不爱听那些客气话。 从李长亮家出来,槐子又去了赵大嘴家。 几乎没费什么口舌,赵大嘴就拍着胸脯对他道:“槐子,你放心,今儿上午我不在家,明儿村长再召集大伙问这事,我一准帮青木说话。这些人良心都叫狗吃了,忘记郑叔那会儿是咋对大家的。他们没良心,我赵大嘴不能干这事,明儿要好好问他们,还有脸皮没脸皮?” 他媳妇桂枝正在喂儿子吃稀饭,听了这话咕哝道:“还不都是孙家搞得鬼。怪了,柳儿娘就是个好强不让人的,为啥孙金山这回也糊涂起来?” 赵大嘴板脸道:“他从来就糊涂,啥时候清醒过?要不然能让柳儿受那罪?哼,管他咋想的,反正咱不跟他穿一条裤子。” 槐子呵呵笑道:“大嘴哥,咱也不能跟你穿一条裤子哩——那可不是太寒碜了么?” 这话逗得桂枝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张槐又跟赵大嘴说笑了几句,遂告辞出来,去了下一家。 青木出来晚,首先去了刘三顺家。 同样,刘三顺也爽快地拍胸脯对青木保证,明儿一准去给他撑腰。 “青木,上午我跟我二哥都不在,我爹跟我大哥去了。我爹倒是帮郑叔说了话,可我大哥却没吱声,回来我爹大骂了他一顿。你还要找谁尽管去,我去找大哥二哥,连我大舅子小舅子家也一块帮你串好了,明儿咱小辈一起出面去帮你。” 青木诚恳地谢道:“三顺,那咱也不跟你说啥矫情的话了,回头请你喝酒。” 刘三顺呵呵地笑道:“说啥感谢的话,那不是见外么?说起来来寿还是咱小妹的小叔子哩,不帮他帮谁?所以我爹气得踹了我大哥一脚。” 青木微笑道:“大顺哥也不是有意的,他就是那样人,习惯了啥事都不出头。” 是的,这事闹成这样,并非郑家被全村人背弃,而是大多数乡村人遇事都不爱出头,习惯了随大流,那没良心的人毕竟是少数。 所以,他便和槐子菊花商量,挨个地找这些实诚敦厚的人家,直接上门摊开来讲,以郑家的人缘,肯定能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然后这事就好办了,再加上槐子菊花去周举人那敲敲边鼓,两下使力,来寿念书的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扯狗抓鸡的板栗 青木和槐子赶晚跑了好些人家,最后,两人在老村的村尾碰上了。淡淡的月光下,桃柳林里朦胧模糊一片,不过比漆黑麻乌要好多了。 郎舅二人相视而笑,彼此看不清楚面容,只能见一嘴白牙在月下发光。青木问道:“都妥了?”一边顺着村路往前走。 槐子跟在他身边,道:“都妥了。你去了村长家?” 青木“哼”了一声道:“没去。不想求他。枉我还觉得他是个有见识的,原来也是一样糊涂。” 槐子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他可不糊涂,怕是心里有些小想法,才故意装糊涂。不过这回他可失算了,看明儿他能咋说。” 青木听了板脸不语,闷头大步往前走,四周一片寂静,这会儿整个乡村田野都陷入沉睡,鸡犬不闻,微微有一丝清风,也没有带动枝叶。 快到门口,望见郑家院子里发出的灯光,青木忽地停下脚步,对槐子笑道:“菊花怕是在娘家还没回去。有两桩喜事忘了跟你说——我娘跟云岚都怀上了哩。” “啥?”槐子听了这消息也跟菊花一样错愕! 青木也不在意,笑着跟他又说了一遍。 槐子猛地捶了青木一拳,大笑道:“你真能憋,这会儿才跟我说。这可是大大的喜事儿,只是葫芦跟板栗往后要头疼了——有个年纪小辈分高的长辈跟着,玩起来也不自在。” 他的声音惊动了两家的狗,一齐狂叫了起来,然后槐子呵斥“叫啥?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么?”于是那汪汪声才停了下来,暗影中窜出好几只狗,围着两人“咻咻”打转,并跟着他们进了郑家院子。 槐子回身将自家的狗往外赶:“跟过来做啥?回去看门!”那狗方才恋恋不舍地夹着尾巴回到张家门口。 菊花果然没回家,不但如此,连张大栓两口子也在这里。张大栓因为郑家出了这样事。杨氏又晕倒了,所以就没去槐子外婆家,怕他们有啥要帮忙的,留在家里也好帮把手。 他正嫉妒地对郑长河道:“这是咋回事哩?要说云大夫帮菊花娘调理好了身子,所以她又开怀了,那槐子娘可也吃了不少剂药,咋就没怀上哩?” 原来他们正在猜测杨氏四十多了,还能怀孕的理由。菊花就说可能是云影帮娘调理好了身子。加上近两年日子顺心,这不就怀上了! 张大栓听了就不服气,所以对郑长河那么说。 郑长河嘿嘿干笑了两声道:“你也不要着急。你勤快些,说不定哪天她就怀上了。” 杨氏和何氏听了尴尬。杨氏骂道:“你两个老家伙,满嘴胡吣些啥话?也不怕小辈们听了笑话。” 菊花跟刘云岚红脸,装做没听见,继续说故事给葫芦和来寿听。这两个小的好像错过了困头,都这么晚了,还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倍儿精神,缠着大人问这问那,再无一丝先前的萎靡和不安。 等青木和槐子进屋。笑闹了一番,说了各家的话,张大栓闷笑道:“这可有好戏瞧了,明儿我还真想去看看哩。” 槐子笑道:“爹,你明儿还是老实在家歇一天吧。人家长辈都推有事,你要不躲起来,面子头上也不好看。” 青木点头道:“就算大伙心里都有数。晓得这是装的,不过谁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明儿张叔就跟我爹在家喝酒闲话,带孙子玩。” 说到带孙子,张大栓立即高兴地对郑长河道:“咱板栗会爬了哩!这会儿天气还冷,要是再过些日子,等天气暖和了,脱了厚衣裳,肯定能爬得更快。”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再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咱孙子孙女都会走了哩。爬有啥了不起的?甭在这吵嚷了,回去睡觉。瞧这两娃儿都玩疯了,咱再不走,他们这一夜也不要睡了。他外婆,这下你老人家可放心了吧?明儿来寿念书的事一准成。” 汪氏笑眯了眼,连声道:“放心。放心!真是多谢亲家了,让你们跟着操心烦神。” 菊花忙道:“外婆,自家人,别说那话。赶紧睡去吧!娘,早让你去睡,偏要坐这劳神。这会儿哥哥跟槐子也回来了,你也得了准信,晓得大多数人都是向着咱家的,这可放心去睡了。” 杨氏连连点头,众人这才散了歇息不提。 第二天早上,菊花早早地起床,给两娃儿洗漱穿衣,动作十分麻利。因她不要葡萄早起到房里来伺候,所以都是槐子帮着打水给娃儿洗屁股啥的,两口子旋风般地忙碌,颇有些前世早晨上班的感觉。 她帮板栗小葱换上小夹袄,把他们的小胳膊解放了出来,两娃儿立即用手撑着床铺,乱爬乱滚,满屋子都是脆笑。 等收拾完毕,才一人抱一个,出至外面,一边走,槐子轻抛板栗叫道:“看大公鸡去喽!” 院子里已经一片忙碌,张大栓坐在梅树下正编鸡笼;何氏和刘婶则在厨房里张罗早饭;院子一角,葡萄正在喂鸡;刘家的小井儿也起来了,坐在木制小车里盯着那些鸡不眨眼,刘奶奶在一旁守着他。 万物生发的春季,总是让人心情跟着莫名其妙的好,这早晨,更是精神倍儿欢畅。 刘奶奶见了他们,慈祥地笑道:“板栗起来了?来跟小井儿一块瞧鸡娃子。少奶奶,正月里孵的那些,翅膀都长硬毛了。” 菊花忙快步走过去,笑道:“是么?再大些就能赶出去了,不然容易脏了院子,弄得没处下脚。” 家里这会儿已经有一百多只鸡了,除了四十多只下蛋母鸡和几只公鸡外,余下的都是小鸡娃。小鸡有好几批,有些刚孵出来,鹅黄色毛绒绒的,有些则已经长出了硬毛。 葡萄一边撒鸡食,一边“啯啯啯”地唤着鸡,脚边围了一大群,“咕咕”“啾啾”的鸡叫声响成一片。 小葱和板栗见了花花绿绿的大公鸡。兴奋地直挥胳膊,咿呀叫个不停,加上刘家的小井儿,院子里娃儿笑声闹声不断,充满勃勃生机。 这个时候,大人们也跟着开心,总是忙里偷闲地过来逗弄他们几个,或是经过他们身边时捏捏那柔软的腮颊;张大栓一边编笼子。一边不时地抬头看看孙子孙女,也是满脸笑容。 抱着娃儿太累人了,菊花便将他们放在小车里坐着——这个车是不能动的,三个娃儿都有一辆。 板栗和小井儿才几个月。就显示了男娃的调皮特性,坐在车里也不安分,对于在身边晃来黄去的大狗,总是冷不丁地伸手扯一把,有时揪住了狗的皮毛,拽老长,好不容易把他手掰开,早抓了一手狗毛。 第一次发现这事,吓得菊花心“咚咚”跳。生怕狗回头咬他们一口。可是次数多了,菊花发现那狗毕竟养了好几年,真的很通人性,宝宝抓住它背上的皮毛使劲扯时,它便站那不动,也不狂暴,让菊花感动莫名。 每当这时。菊花就会帮狗揉揉脊背,拍拍它脑袋,再弄些好的把它吃,一边跟它唠叨不要咬宝宝,也不要用舌头舔宝宝脸,等等。大狗也温顺地挨在她身边,目光温和地看着车里的小娃儿。 只是抓一手狗毛也是很危险的事,要是往嘴里塞就更麻烦了。于是又叮嘱葡萄:“葡萄,看好弟弟跟板栗他们,狗儿虽然不咬人,小娃儿抓一手狗毛也不好,一定要洗干净了,不然吸进鼻子里可不得了。” 葡萄忙答应道:“我晓得。少奶奶。我不在的时候,我奶奶都看着他们哩,身边总不少人。” 槐子洗漱完,过来抱起板栗,蹲在地上看小鸡娃,一边抬头笑道:“太小了,再大些就不怕了。我们小时候都喜欢骑着狗玩,也没听说谁家娃儿叫狗咬了。” 刚说完,就见板栗身子前倾,小手揪住一只小鸡娃,呵呵直乐,口水掉老长。 他手小,没抓住身子,捏着小鸡的翅膀就提了起来。可怜的小鸡两只细小的腿儿直蹬,另一只翅膀扑扇不停,嘴里“啾啾”地叫着。 菊花皱眉,想起来财小时候抓狗撵鸡的光辉业绩,对槐子道:“我咋觉得咱儿子跟来财小时候一个样哩?才这么点大,就扯狗抓鸡,等这娃儿会走了,这满院子的鸡鸭狗,怕是要遭殃!” 没有哪个爹娘会嫌弃自己娃儿不好,槐子自然也是这样。他一手叉在板栗腋下,另一手牵起板栗肩上缝着的棉帕子,帮他擦去口水,一边抬头对菊花温柔地笑道:“板栗不是还小么,才几个月大,等他能听得懂咱说话了,好好地教他,肯定不会跟来财小时候那样。” 菊花瞧着他自信的样子,微笑提醒道:“你还是先把那鸡给放下来吧,再揉搓它就活不成了。板栗那手也要洗洗干净。唉!这么的啥东西都抓,可怎么好?还是咱小葱乖巧哩。” 槐子轻轻掰开儿子小手,放下小鸡娃,然后抱着他到井边的水桶里拿了些水,将那小手搓洗了一番,再凑到菊花跟前,笑眯眯地说道:“叫娘瞧瞧,咱板栗手洗干净了哩。” 他跟菊花生活了几年,早就习惯了她一些生活习性,比如经常洗手,洗头洗澡换衣裳也十分勤快,连带他也跟着讲究起来。 菊花看着这对父子,槐子笑容灿烂,板栗嬉皮笑脸,她忍不住心里柔柔的,伸手捏捏儿子的腮帮子,嗔怪地说道:“你这么调皮,等大了还是这样,娘一准不饶你,给我当心你那小屁股。” 板栗被她捏得直乐,小胳膊乱舞,一把揪住了槐子的头发,惹得他爹大叫起来。 一家三口玩闹嬉笑,张大栓看不过去了,把编了一半的鸡笼一推,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大声道:“不干了,抱孙子玩去。”说着洗手洗脸,抱孙子。 槐子和菊花都忍俊不禁,槐子忍笑对菊花眨眨眼睛,自去坐在爹的位置上,接着他的活计继续干。 今年因为菊花想在竹林里养鸡,所以孵了很多小鸡,只要有抱窝的母鸡,通通都让它们孵了小鸡,所以需要不少竹鸡笼,等养大些再赶进鸡栏。 第三百九十五章 老子退后,儿子出场 吃过早饭,就有人来叫,说是村长招呼大伙去祠堂。 槐子“哼”了一声,去隔壁邀了青木一块,往村里去了。 其实,大凡村里有事,都是在晚上聚众商议,但眼下才二月底,农活也不多,也就张家和郑家因为伺弄荒地,要忙一些,可是旁人哪会管他们?所以见昨儿下午郑家等人有事耽搁了,就定了今天上午继续商讨这事。 本来他们想不管郑家的——只要村里定下了这事,还怕他郑长河不依?只是郑家没来,张家也没来,然后赵三家、刘家都没来,他们就不敢随意决定这事了——这三家可都是出了秀才的。 不知为何,人们的心情有些急切,青木和槐子到村祠堂的时候,祠堂旁边的厢房里已经坐了好些人,李耕田端坐在上方八仙桌一侧,其余人如孙金山、李耕地等一众庄稼汉散坐在下面,只有李明堂等几个村里老人,因为辈分高,被请到李耕田右手边坐了。 李耕田见了青木和槐子,不禁一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咋不是郑长河跟张大栓来哩? 青木微笑上前,恭敬地对李耕田道:“李叔,我爹身子不大舒坦,我就代他来了。” 李耕田审视地打量他,轻轻地点头,转头又看向张槐。 槐子笑嘻嘻地说道:“我爹说他昨儿吵得头疼,所以也不能来了,我做儿子的只好来了。” 李耕田听了一滞,嘴角抽动了两下,到底还是没说话;旁边的李明堂却“哼”了一声,道:“这样的鬼话说出来谁信?是不是觉得老的不中用了,才……” 槐子和青木正各自找了根板凳准备坐下,听了这话,青木将板凳狠狠地往地上一顿,“啪”地一声,那凳子就被摔折了腿。 众人大惊。一齐望向他,李耕田急忙道:“青木,你这是干啥?” 李明堂被这一声响吓了一跳,又被打断了话,不禁恼羞成怒,哆嗦着手指向青木:“你……你……敢对长辈这样,没家教的东西……” 李耕田忙喝断道:“三叔!” 众人以为青木就要发作,谁知他却微微一笑。对李明堂道:“老的中用不中用,那也是我郑家和张家的事儿,不用三爷爷操心。还有,我郑家家教好的很。从不背后阴损害人,更不会干那忘恩负义的事儿。”这话把李明堂气个倒仰,他却踢了踢那折腿的板凳,对槐子笑道,“这凳子不牢实,一碰就断了腿。” 槐子另端了板凳过来给他,无所谓地说道:“断了就换一个呗。”说完老老实实坐下。 屋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郎舅两个存的是个啥心思。 李明堂就要起身怒骂,被李耕田凝目瞅了一眼。侄儿李耕地又拉了他一把,将他扯坐下,方才不言语。 这时,外面又来了人,刘大顺、刘二顺、刘三顺兄弟几个齐刷刷地走了进来。他们兄弟已经分了家,各自当家话事,所以李耕田也没奇怪。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大顺,你爹哩?” 刘大顺没说话,刘三顺却笑着答道:“李叔,我爹今儿有些不舒坦,让我代他说话。” 李耕田一愣——也不舒坦?咋这样巧? 刘家兄弟刚坐下,赵三大步走了进来,“哈哈”笑了一声道:“还有人没来?我还以为我来晚了哩!”一边在青木和张槐身边找了个凳子坐下了。 槐子打趣道:“三叔,你急啥?又不是分银子。要是分银子,怕是你半夜都要往这赶。” 刘三顺刘二顺也跟着笑闹起来,一时间好像干什么似的。 接下来,李耕田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个年轻小辈进屋,而他们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不是爹病了。就是出门了,再不就是家里来客人了。 李长星笑嘻嘻地对他道:“大伯,我岳丈说,他亲家来了,不得闲,要我帮他说话,我说的话就是他的话。”他岳丈是老成叔,他媳妇是竹子。 李长明和李长亮也是一块进来的,李长亮板脸道:“我爹没空,今儿我家我说了算。”他爹是李老大。 孙金山闻言十分诧异,望向女婿李长亮,可是他根本不看他。 李长明也道:“我岳丈崴了脚,我代他老人家说话。”他岳丈是秦老友。 周小年道:“我爹去我大姑家了,跟我大伯一块去的。”他爹是周宝柱。 周小满道:“我爹也去我大姑家了,跟我二叔一块去的。”他爹是周矮子,就是周宝柱大哥。 黄小墩道:“我爹老寒腿犯了,去集上看秦大夫去了。”他爹是黄大磙子。 其余人也都各有说辞。 最后赵大嘴“呼哧”喘着粗气赶来,端了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往当中一坐,四顾一望,问道:“咋还不说事哩?说完了好回去干活。这大忙时候,把人都弄这来,又不管饭,不是耽误工夫么?” 李耕田气得嘴角直抽,想要呵斥他,却又忍下了。他觉得今儿太古怪了——老子没来,全换儿子上场,是青木和槐子串起来的么? 这些娃儿想干啥?不对,他们都娶了媳妇生了娃,已经不能算是娃儿了,都是汉子了。 唉!看来自己真的老了! 赵三大笑道:“大嘴,晌午去我家吃,你三婶炖了个猪蹄子,用腌菜烧的,等下回去肯定就烧透了,油润润的正好下饭。” 李长星一听急忙道:“我也去。我家竹子回娘家去了,我娘去我外婆家了,我没地儿吃饭哩!” 刘三顺撇撇嘴道:“你没地儿吃饭,关三叔啥事?我们要是都去了三叔家,那猪蹄子还敢出来见人么?” “哈哈哈!”众人都哄笑起来。 李耕田使劲地咳嗽了一声,人们立时停止哄笑,一齐望着他,等他说话;李耕地瞧着这群年轻的庄稼汉,有些担心地扫了一眼哥哥;孙金山等人也都警惕地坐正身子。 李耕田心里苦涩不已,沉着脸看了青木和槐子一眼,心道这肯定是他们捣鬼,弄了这么一群年轻小辈来——居然连李家二房的人都拉过去了——今儿这事是个啥结果不用说了,也罢,他也没想为难郑家,不如顺水做个人情! 他刚想说话,李明堂却开口了——他被这些人气坏了,这情形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瞧出来是青木和槐子串好了这帮人。 “长明长亮,你俩想干啥?嫌你爹老了不中用了是不?你们还是李家人么?咋胳膊肘往外拐哩?” 李长亮抢在哥哥面前,沉声道:“我哥俩孝顺我爹,让他少操些心,少烦神,省得被人挑唆了当傻子使唤出头。三爷爷说咱胳膊肘往外拐,这个侄孙子可不敢认……” 李耕田怕他们吵起来没完,急忙打断他话道:“甭扯那些话,说正事!” 李长亮站起身道:“大伯伯,我就是在说正事。不就一个娃儿来念书么,弄得这样不依不饶?吵了好些天,尽耽误工夫,还惹一肚子闲气,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说咱们清南村的人失了做人本分?前些年郑叔是咋对大伙的,不能都忘了吧?” 赵大嘴立即接道:“咋能忘记哩?要不是那两个作坊,如今怕是连地都卖了哩。” 孙金山沉声道:“不是在说读书的事么,咋又扯到作坊上去了?这事也不是单单对郑家,是对所有外村人,大伙的亲戚也都一样待,定个规矩,谁也没话说不是?” 就有不少人附和,说不是针对郑家,不过是立个规矩大伙好照着行事等语。 谁也不会当面打脸,再说,今儿这情形有些诡异,那些人就胆怯起来。 李长亮怒道:“规矩?这来寿是先前周夫子收下的,都念了半年书了,你们当周夫子说话是放屁么?” 众人闻言都色变——周夫子虽然走了,可是大家对他却是不敢不敬的。 “大伙的亲戚咋没一样待了?去年不是都把侄子外甥啥的全弄来了,不过就是周夫子没选中罢了,非要人说出来,也不嫌丢人?想找由头把青木表弟退回去,也该拍拍自己的胸脯,问问自己还有没有良心?反正我是干不出这事儿的。” 孙金山脸色紫涨,觉得这个女婿简直疯了,当这么多人面让他没脸,一时间气得发抖。 刘三顺道:“把青木表弟退回去,或者让他交银子,都没那个道理。已经在学堂上学的,就照老规矩;新定下的规矩只能对后来的人。不然的话,咱是不是要把几年前的事都翻出来再议定一回?” 赵三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凡事都要讲理,要是往常的事都不作数,那不全乱套了?” 赵大嘴眼一翻,嚷道:“我不管,咱也说不清那些道道,咱只晓得,就凭青木家往常对大伙的帮衬,别说弄一个娃儿来念书,就是弄几个娃儿来念书,大伙都不能说啥,不然就是忘恩负义。” 周小满、周小年连声附和,刘家三兄弟纷纷点头,黄小墩等人都说不能干那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李长明年纪大一些,他站起身诚恳地对李耕田道:“大伯伯,旁人咋想、咋做咱不管,可是我们兄弟不会失了做人的本分。咱也不说要如何感谢青木——那都是现成话——只是他表弟本就在学堂念书,这些规矩根本扯不上他,完全不相干哩。” 第三百九十六章 打脸 李明堂见李耕田点头,早就忍不住了,大怒起身道:“长明,你是在说你爹失了做人的本分么?你这个不孝子。人家给了你啥好处,就让你跟个奴仆似的往上巴结?你们都说郑家帮衬大伙,帮衬啥了?咋说得郑家跟豪门大户似的,先前不也穷得叮当响?那作坊不是大伙齐心合力,靠他自个就能办得起来?还有那橡子树本就是村里的,又不是他郑家的。” 李长明听了他的话皱眉,可是他是长辈,倒不好发火的,正要细细跟他说,他弟弟李长亮可不管,横眉立目大声道:“我爹昨晚回家就后悔了,说是干了亏心事,所以今儿才让我跟我哥来的。三爷爷说郑家没帮衬大伙,那清北村哩?清北村如今是个啥样情形大伙都能看得见吧?清北村的山上就捡不到橡子果么?他们村人不会喂猪、不会喂鸡、不会种菜?还是说他们村的猪长得丑一些,所以猪肉卖不上价?为啥两个村就隔一条河,如今那边人家卖田地卖儿女?狗屁!要不是青木家弄出了香肠和辣白菜,又想出了点子带着大伙办了这作坊,后来作坊又卖了些银子,如今咱村的人还不是一样卖田地卖儿女。” 赵大嘴接道:“不是那作坊,如今大伙吃屁屙风哩——早被那狗官掏空了。十里八乡的这些村子里面,也就清南村留了囫囵个儿。” 李明堂恶狠狠地说道:“那是咱家长风能耐,衙门里的人才不敢来搅扰。” 刘三顺讥讽地问道:“三爷爷,你家少交税了?我家可是一文钱都没少。要不是卖作坊得了点银子,早就垮了。” 李长星冷冷地说道:“长风中了举人,咱老李家人都高兴,可也别给他惹祸才好。三爷爷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吹过了头还不晓得会咋样哩。当年小燕不就被带走了?” 李明堂顿时脸色紫涨,李耕田脸色也变了。 从开始到现在,李耕田还没说一句话哩,屋里已经吵翻了天。青木和槐子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冷冷瞧着大伙。 他心里那股不安更重了,忽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甭吵了!” 老老少少都停了下来,一齐看向他。 他却盯着青木和槐子,沉声问道:“青木,槐子,你俩咋说?青木。这事儿毕竟牵扯到你家表弟,你是咋想的?” 青木面无表情地对他道:“我是咋想的,又有什么相干?大伙要是肯听我的,还会吵起来么?我们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一切都听村长和夫子的——村长跟夫子咋安排,我们就咋做。李叔是清南村的村长。就好比清南村的父母官一样。要是清辉县的县令一遇到事儿,就召集全县的百姓聚集商议,那不知是个啥情形?这事从昨天吵到现在,李叔一句话还没说哩,到底是咋想的、咋定的,也跟我们大伙说说吧!” 李耕田霎时脸涨得通红,又见一众年轻小辈看他异样的目光,跟着脸色煞白!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槐子看着脸色阵红阵白的李耕田。轻笑道:“我们是实诚本分人家,凡事都按规矩来,并不会挑刺头惹事儿,可是,要是有人想欺负咱,那可不成。”说完有意无意地瞥了孙金山一眼。 李耕地见哥哥尴尬,忙道:“村长是让大伙先商议,然后他再拿主意。” 可是没人理他——大伙都商议这么久了哩,也该听听村长的想法了。 李耕田心里后悔万分。为何要依着三叔和孙金山闹?现在不好收拾哩!青木的一番话。令他攒了多少年的声望受损,那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他刚想宣布来寿仍旧在学堂念书。再找个借口跟青木等人解释一下,好把这事的影响降低,就见周举人从外边进来了,于是只好停下话头,迎进周举人。 大家都恭敬地对周举人施礼、让座。 周举人摆摆手道:“无需多礼。老朽来交代一声:杨来寿乃周夫子亲自考较收录,他老人家慧眼识人,自然不差,留下继续学业。其他附学者须经考核细察,方可留下。若是十分人多,只好取前几位。” 说完就对李耕田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大家呆呆地互相望着,这不是白争论一场?早这样说,哪有这些事哩! 李耕田神情复杂地瞧着青木和槐子,好一会,才无力地挥挥手,道:“都散了吧!” 孙金山不等别人起身,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青木和槐子微笑跟大伙一块出门,一边诚心谢道:“今儿多谢大伙了。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我郑青木不会忘记的。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寸光’,晓得不是所有人都背弃咱,我娘听了肯定高兴——昨儿她给气倒了两回哩,我送她去集上瞧秦大夫,天黑才回来。” 赵三一听,大惊道:“哎呀!你咋才说?郑嫂子要不要紧?” 众人也都停住了脚步,关切地望着青木。 李长亮忍不住气血上涌,满脸紫涨:杨氏为何会被气倒,十有**是因为柳儿娘。他想起郑家跟孙家积年的恩怨,可是人家为人就是厚道,并没有因为这个就对柳儿也踩一脚,还好心劝慰,让她打起精神来过活;再看柳儿娘,不但不感激,反怪菊花多事,到处乱说。 这话说的,他身为女婿,也觉羞死了,一时间简直抬不起头来。 众人并未注意到他,只有李长明拍拍弟弟的肩膀,叹了口气。 青木笑道:“昨儿我们都吓坏了,谁料是桩大喜事——我娘怀了身子哩。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众人一呆,然后就哄闹起来,说要去恭贺,还要讨顿酒喝。 青木跟槐子相视一笑道:“都来吧,腌菜烧猪蹄,大盆装满,敞开了吃!” 众人不过是玩笑罢了,并不会真的去吃饭。主要是家里都有些活计,于是说笑一回,方才散了。 李耕田在后面看着他们,神色淡漠;李明堂则怒道:“耕田,郑青木这小子是在打你脸哩!” 李耕地急忙劝慰:“我看青木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是说凡事都听哥哥的么?” 说老实话,他对哥哥这个村长和稀泥的行为很不赞同,对三爷爷跟孙金山的挑事更看不顺眼。可是谁让他姓李哩?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只能不吱声了。 还是长亮那小子活得痛快,想说啥就说啥,他如是想道。 李耕田冷冷地瞧了李明堂一眼,一言不发地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张家,菊花正带着葡萄在园子里割嫩韭菜。准备包些饺子,送给杨氏吃。 铲了老苗的韭菜刚过没多少日子,还没长齐全,油嫩的韭菜叶才抽了小半尺长,她用把旧镰刀割了三小簇。 “少奶奶,这韭菜还没长起来哩,割了可惜了。”葡萄有些不舍地说道,一边拿篮子将割下的韭菜装上。 菊花看看那半畦韭菜地,微笑道:“这样才嫩么。我不过是割一点拌饺子馅儿。搭些香气,还要放其他东西的。” 杨氏这么大年纪怀孕,吃亏是必然的,日常饮食肯定要精心。如今刘云岚也怀上了,只好她这个闺女多费些心思伺候她们了。 葡萄忙问道:“还要放啥?少奶奶教我,我来弄。”她正学做茶饭哩,很是兴头。 菊花让她将镰刀送进鸡栏,这才往前院去,边走边道:“放些鸡蛋。再放些腌菜梗——不要腌菜叶子。菜梗爽脆,酸酸的。这样调拌的馅儿开胃。”想了想又道,“再切些腊肉丁放在里面也成。” 回去前院,见两个小的睡着还没醒,遂带着葡萄洗韭菜和腌菜、切菜、炒鸡蛋糊,调拌饺子馅儿,面皮则是何氏擀的。 包好的饺子上蒸笼蒸出来,再调了些汤汁蘸着吃干的。 菊花先拣了一盘让葡萄送回去给她奶奶吃,然后又装了两盘准备送去隔壁娘家。 何氏皱眉道:“这么一点?总不能只让你娘和你嫂子吃吧?葫芦、来寿和你外婆,老老小小肯定都喜欢吃。要我说,你干脆把这剩下的饺子馅和饺子皮拿过去,就在那边包,然后就在那边厨房蒸,省得在这边蒸了不好端过去的。” 菊花瞧瞧案板上包好的饺子,问道:“咱家够吃么?” 何氏笑道:“不够吃,我再跟刘婶弄就是了,我又没怀了身子不方便干活。”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等葡萄回来,两人捧了东西一起去了隔壁。 娘儿们忙碌着,青木跟槐子就回来了。 菊花一见他们神态轻松,就笑对汪氏道:“外婆,来寿那事儿成了。你老人家可放心了?再不要愁眉苦脸的,要欢欢喜喜的,这不又要添外孙,又要添重外孙,福气大着哩!” 汪氏连声应着,笑眯了眼睛,到底还是听青木亲口说了一遍大家商议的情形和周举人的话,这才高兴地撩起衣襟擦泪水,刘云岚慌忙劝她。 杨氏让儿子和女婿在小方桌边坐下,唤刘云岚端饺子给他们吃,一边道:“要是全村的人都向着孙家婆娘,我非气死不可,到底还是有良心的人多哩。” 菊花就温声劝道:“娘,你跟咱爹为人厚道,村里人都明白的很。昨儿上午那情形,不过是他们习惯了不出头,乡下人老实,不都是这样?我爹和我公爹往常也是这样——大伙咋说他们就跟着。” 青木和槐子忙也跟着劝了一番。 杨氏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往常村里议事,你爹跟大栓兄弟也是不多话的——村长咋说就咋办。” 正吃着,郑长河肩上架着小葫芦,跟张大栓从荒地那边回来,一进院子,葫芦就大喊道:“娘,葫芦饿!” 郑长河嘿嘿笑着,把他放下来,看着他跟大黑狗一道往厨房跑,一边跑还一边扯狗耳朵,对张大栓道:“这娃儿,疯玩了一上午,能不饿么?我都饿了哩。” 第三百九十七章 见过少爷就回去吧 来寿念书的事解决后,郑家和孙家之间的仇恨越发深了两家人在路上碰见了连招呼都不打。 这亏得杨氏怀孕了,不然的话,她要是在田间地头一转悠,跟柳儿娘撞在一起,两婆娘肯定要打死架。 娘们不会碰头,郑长河偶尔在田埂上碰见孙金山,会“哼”一声,脖颈一扭,看都不看他——典型的耿直人生气表现,有些傻气;青木碰见孙家父子,则是冷着脸,不言不语、不避不让只当他们是空气,反正他在外本来话就不多。 柳儿娘因为来寿念书的事,落在下风,又听说村里那么多年轻小辈都向着青木和槐子,连女婿李长亮都帮他们,几乎不曾跟杨氏一样气晕过去。可是,她没怀孕,身子骨也结实,因此就没那么容易晕过去,不过却失眠了,因为她听说杨氏怀孕了,连刘云岚也怀孕了。 这真是旧事未了,又添新愁! 要不是孙金山告诫过她,让她不要惹事,她非骂上门去不可,理由就是她女婿和闺女都不待见她了,肯定是郑家人挑拨的。 菊花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乡村日子,要想一点磕磕碰碰的糟心事都没有,那不可能,就算前世生活在城市的文明人中间,还不是照样勾心斗角? 可是她却防备着孙家人,特别是柳儿娘。坏人从来就不是天生是坏人,小人物的嫉恨和性格扭曲,加上无知愚昧·随意的一次冲动,也不是农家人能承受起的,比起对面冲突,她更喜欢防患于未然。 因此,她慎重地跟槐子、青木细谈了这事,甚至让他们叮嘱雇工帮佣,防备孙家。 三月桃李芳菲,柳丝垂落,一场绵绵的春雨过后·山川田野便又绿了几分。阳光下,翠绿的草色滋润着人们的眼,也融化了人们的心。 菊花坐在山腰的一块山石上,怀里抱着小葱,看着山脚那一大片黄褐色土地,觉得格外亲切。草树都绿了,各样作物也到了播种的时候,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 山脚下,槐子安排刘黑子等人将五十亩荒地分成一块一块的,其中二十亩准备点花生·已经掏出了垄沟,土壤也翻松了;其他的几块地,则种黄豆、玉米,再插种些葵花。 他看着忙碌的雇工,满意地点头,又朝远处的山坡上的菊花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遂丢下手中的锄头,朝那边走过去。 来到菊花身边,先凑上去瞅了一眼小葱·然后有些急切地对她笑道:“先去洗把脸。闺女,等会爹就来抱你。”说完匆匆地往另一边跑去。 菊花身后有一条几尺宽的山沟,沟底的溪水也就一尺多宽。两边不少青灰色的山石·有些突兀耸起,有些平坦光滑,他寻了一处比较好下脚的地方,慢慢地滑下去,蹲在沟边,就着欢快流动的山溪水,鞠起一捧洗脸。 清亮的山泉淋在脸上格外舒坦,似乎能闻见那甘甜的滋味·可是他却不敢喝——菊花不让他喝生水哩。 洗去脸上手上的尘土·扯下脖子上的棉巾擦干了水,他舒坦地长出了一口气。望着山壑石壁的罅隙中透出的青草野菜·还有挂下的葛藤,全都葱郁翠绿·这地方阴湿滋润,有灵气的很! 回到菊花身边,抱过小葱,他戏笑道:“在家呆不住了?” 一旁的葡萄瞥了菊花一眼,见她微笑,并未回答少爷的话,便道:“少奶奶说呆在外边她心里敞亮。我就没觉得这儿有啥好,还不如呆在咱家园子里哩——又有桃树又有李树,都开花了,樱桃都结果了。园子里也干净,不像这山上——坑坑洼洼的也没条路,一点也不好走。要是少奶奶摔倒了,可咋办哩?少奶奶,你也看过少爷了,咱过一会就家去吧?” 菊花听了她的话,哭笑不得——原来这小女娃以为自己是想槐子了,才往这地头跑的?她就那么轻狂么? 转头看向槐子,正望着自己呵呵笑,一副舒心满足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地捶了他一下,道:“我才不是来看他的哩,我是来看这块地的。葡萄,你不想种点啥?回头咱把园子里那些小果树苗挖了栽过来,反正在大树底下它们也长不大。”那些果树苗都是随手扔了果核长起来的,有些是她特意种的。 葡萄当丫鬟的自觉性越来越高,蹙眉对着菊花劝道:“少奶奶,家里有那么些果树,门前河边也有好些桃树,还不够你吃的?山上草深的很,草棵子里有蛇哩,你还是不要自己种了。实在想种的话,就让我哥跟我爹来种好了。” 见她担忧的样子,这回连槐子也忍不住笑了,道:“葡萄,你少奶奶就喜欢自己种一些东西,还喜欢在外边晃荡,特别是这春天,不让她出来逛几回,她可是浑身不得劲儿哩。” 菊花见葡萄瞪大眼睛看自己,忙道:别听他瞎说,我哪有喜欢在外晃了……” 话还没说完,自己就笑了——她可不就是喜欢在外晃么? 要说她真是个奇怪的人,十分耐得住寂寞——一个人呆着,没有玩伴她也无所谓,也不喜串门;可也耐不住寂寞——她就喜欢在山野活动。 她种菜种树,初衷当然是为了收获赚钱,但更多的是喜欢看那种子发芽,变成小苗,慢慢长大、成熟结果,那种感觉真的无法言说,就好像人们面对可爱的小娃儿,总会不自禁地喜欢,她想大概就是生命的自然魅力! 为了不让葡萄误以为自己是个心野的,她笑眯眯地问道:“葡萄,你在家的时候,不想跟你哥出去兜虾、捡蘑菇?” 葡萄忙点头道:“当然想了。可奶奶说,女娃儿大了就不要到处乱跑,不然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菊花微微一笑:从闺秀的角度来说,自己实在不能算合格,不过这是她有意为之——纵容自己率性自然,她甚至不打算将小葱教的循规蹈矩,也不是说她不重视女儿家的教养,只是不想她失了灵性而已。 “也不是这么说,咱们乡下女娃,捡蘑菇、挖野菜、掰野笋,那不是常见的?又不是整天在外疯,总比扎堆说人闲话好吧?可是该学的规矩一样要学,你记着,在人面前要规矩有礼,不要多嘴饶舌,多听少说;在自己家,自然大方就好了,不要学得装模作样,看着还难受。” 葡萄听了菊花的话,先是点点头,然后道:“我就是想,这些粗笨的活计让我们来做就好了,少奶奶只要穿得整整齐齐的,坐在家里绣花做针线,不然容易把手弄粗了。” 说完瞅了瞅菊花的一双手,十分心疼惋惜的样子。早上少奶奶带她去掐荠菜和马兰头,把指甲都弄断了,于是用剪子把几个指头都修得光秃秃的,她瞧了难受极了—原先那手留着圆圆的指甲好看的很,偏少奶奶一点也不爱惜。 菊花听了这话跟槐子对视一眼,抿嘴偷笑起来。她伸手捏了捏葡萄的脸蛋——嗯,滑腻腻的,比刚来张家时圆润了许多——道:“葡萄是想把我调教得跟大户人家奶奶一样端庄温婉吗?你觉得我往常衣裳穿得不整齐?” 葡萄忙摇头道:“才不是。我就是觉得少奶奶不比那些人差,要是不种菜,不喂鸡,穿上绸缎衣裳,还不晓得多美哩。” 槐子呵呵地笑道:“葡萄,让你少奶奶不种菜,不喂鸡还没啥,你要她不出门,穿着绸缎衣裳整天坐那绣花,那可不是要把她憋出病来?” 葡萄不相信地说道:“少奶奶最能坐得住了,做针线常常一坐就是半天,也没见她着急,我在旁边都觉得闷哩;少奶奶又不喜欢串门子——总是人家来找她说话,这性子咋能憋出病来哩?” 槐子无法解释,只是摇头道:“那不一样哩。” 菊花能理解葡萄对富贵的看法。前世小时候,她在农村,对城市也是这样渴望的,那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努力读书,脱离农村,坐在明窗净几的办公室里办公务。等她真的成了城里人,转了一圈,却怀念起乡村生活来,这其中的滋味,不是经历过的人,是不能体会出来的。 也不对,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一样,转了一圈后,选择原先的生活——有些人只嫌爬得不够高、身家不够富,又或者喜欢那不停角逐和争斗的感觉。 她一手撑在大石上,目光没有焦距地瞧着山腰那片刚栽下的稀稀拉拉的老竹子,懒洋洋地微笑着,身后山壑中溪水叮咚轻响,迎面微风轻拂,说不出的惬意! 斜眼瞄见槐子抱着他们的闺女不停逗弄,一副舐犊情深的画面,她忽地想道,槐子对这生活满意吗?他是男儿,才二十二岁,是否也曾心怀壮志,却因生活所迫,黯然收敛? “槐子哥,你喜欢这日子么?有没有不甘心,希望像杨子那样读书出仕?”菊花轻声问道。 张槐听了一愣,脸上开心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消散,傻傻地问道:“啥不甘心?” 菊花看着他道:“你可曾渴望过功名富贵?如今这日子你喜欢么?” 槐子听了呵呵地笑道:“当然想过。不过各人机缘不同,也没啥不甘心的。这日子我喜欢不喜欢,你还瞧不出来么?” 菊花点头道:“我晓得。可是你跟我哥都是聪明的,真要跟杨子似的勤勉苦学,未必就不能取得功名,你真的一点都不惋惜?” 第三百九十八章 走到哪算哪 槐子忍不住笑道:“哪能整天想那么些有的没的?这日子不都是走到哪算哪!”说完见她困惑的样子,又补充道,“甭管是谁,心里头肯定有许多的想法,不过那也要有用才成——想那些没用的,不是白费工夫么?说句笑话,我还想当宰相哩,可若不是周夫子来咱村,只怕连那两年书我也念不成,想当宰相,不是白日做梦么?” 菊花幽幽地问道:“如今咱家日子也过好了,你就没想过奋力拼搏一回?” 槐子打断她话,失笑道:“爹常说,不能这山看着那山高。后来我进了学堂,又听夫子告诫,为人行事切莫得陇望蜀,要脚踏实地才是。瞧,爹虽然不认得字,说的话跟夫子教的一个道理。所以哩,不管心里头咋想,这日子都是走到哪算哪,到了跟前,该如何行事取舍,各人自有定论。” 菊花点头,很满意他并不好高骛远,“走到哪算哪”,很粗糙的话,跟“随遇而安”有异曲同工之妙-! 槐子似乎被勾起了兴致,又对菊花道:“小时候,我跟你哥就盼着挣大钱,吃好的,穿好的;后来进了学堂,也想过博取功名,可我要是一直读书,咱家肯定养不起;再后来村里办了作坊,我跟你哥用心筹划,本指望挣出一份富贵家业来,让清南村也名声在外,可是贪官来了,作坊卖了,人心也散了,又过回原来的日子。不过如今日子不一样了·有你陪着我,咱们种田养猪,再把小葱板栗教导出来,这可不就是小时候盼的好日子么?” 菊花抿嘴微笑,好一会才打趣道:“我这么问你·也是怕你不甘心——男人大多都想立一番功名事业,以前咱家穷,如今也有些本钱,你又念了书,我以为你更喜欢去外边拼搏,将来又有杨子照应,更容易了。” 槐子神色却肃穆起来,郑重地对她道:“我说这日子是走到哪算哪·并非我胸无大志·而是得失之间·必有取舍!旁的不说,出外经商,将你丢在家里,我就不舍得——就算我挣回再大的家业,不能与妻儿朝夕共处,那有何趣味?再说了,如今咱们夫妻同心,未必就不能攒一份大家业出来,为何要走那弯路哩?走到哪算哪·强于志大才疏。” 菊花看着他粗糙的下巴,一时间有些晃神:这个庄稼汉子,她看着他从男娃一步步成长,褪去憨实和青涩,如今越发沉稳,而随着他的蜕变,她觉得自己也变了——变得依恋他。 是的,随着他日渐成熟,她好似变小了一般·有时会情不自禁地对着他撒娇,而他也越发地娇宠她。这种情形往常可是很少的,她总不习惯对他撒娇,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温良贤妻的模样。 比如眼下,她听了他这番朴实的话—-—并无多少甜言蜜语,却让她心里安定踏实,忍不住就很想凑过去亲他一下,然后靠在他身上腻一会,可是葡萄还坐在一边呢!看,被人伺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自由就要打折扣了。 槐子瞧着小媳妇傻傻的样子,呵呵笑道:“菊花,你不会是嫌弃我‘胸无大志,小富即安,吧?” 菊花白了他一眼,没接话茬。 说笑一会,槐子看看日头,对菊花道:“走,家去吃饭吧。”一边起身,顺手拉了她一把。 葡萄正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闻言急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伸出双臂,对槐子道:“少爷,我来抱小葱吧。” 槐子道:“不用,这山上不好走,你只管走自己的好了,我和你少奶奶在后边跟着。” 葡萄方才不再言语,领头蹦蹦跳跳地往山下去了。 槐子单手抱着小葱,另一手牵着菊花,悠闲地边走边聊。 菊花看着那些刚种的竹子,道:“山上还是种树种竹最稳妥,不然下雨容易冲塌了。反正竹林里养鸡也能多不少收入,不比种花生差。槐子哥,咱是不是再多逮几只狗喂养?到时候竹林里养鸡容易招黄鼠狼哩!” 槐子点头道:“那就多逮几只狗喂着。你不用操心,我正要在这山坡两边各盖一间院子,让吴家跟王家各自住一边,守着这片树林。” 菊花答应了一声,看着在山下地里忙碌的两家雇工,又轻笑着对槐子道:“过些日子,等花生黄豆长起来了,再过来坐在这,一眼望下去,绿油油的一大片,那该多喜人!” 槐子转头温柔地对她道:“等我把这路收拾平坦干净了,到时候你再来就好走了,上山也不怕。” 山腰上的一百亩荒地收拾出来后,当中开出一条两米宽的山道,西边五十亩-子,竹林里养鸡;东边五十亩种竹子和橡树,将来在林子盖园子。 菊花瞧着荒地一天天变化,很夸了槐子几句。 槐子听了欢喜,看着身边的小媳妇,满心柔软。想起那一年帮郑家挖鱼塘时,他是多么渴望她有一天能牵着他们的娃儿,到地头来给他送水送饭。如今,他终于娶到了菊花,她甚至都没有等娃儿会走牵着他们来,才几个月就这么抱着来地头他了! 菊花见他偷笑的样子,奇怪地问道:“你笑啥?” 槐子瞥了她一眼,咳嗽了一声,将当年他的心思跟她说了,又小声道:“我心里想不出那娃儿应该长啥样,就比着杨子小时候的模样搬了过来,不过咱板栗长得跟他二叔也有点像。” 菊花听了又是笑又是气道:“那时候咱俩还啥事都没有哩,你都想到娃儿头上了?” 槐子就抿嘴笑,不好意思接这话茬。 两口子手拉手,只顾亲密说话,不妨闺女小葱见爹目视前方,偶尔低头看一眼娘亲,就是不看她,便伸出小手摸摸他脸颊,讨好地对爹笑,笑得口水直流,从自己的胸口滴到亲爹的前襟上。 菊花抬头见了,忙道:“闺女,咋这么多口水哩?” 槐子这才发现,随手扯过她身上的帕子帮她擦了,笑道:“小葱要长牙了。等咱小葱长牙了,就有炒花生吃哩。” 一时到了山下,槐子跟刘黑子他们打了招呼,带着菊花先回去了。菊花在心里感叹,他们终于也享受到小地主的待遇了,不用事必躬亲。 说说笑笑的,经过李长亮门口时,正好柳儿娘从院子里匆匆出来,她脸色阴沉地打量了小俩口一眼,那一副亲密恩爱的样子刺得她眼生疼,不禁冷哼了一身,转身就走。 如今她看见郑家人就生气,要是槐子不在菊花身边,她说不定就要指桑骂槐一番;可是槐子冷冷瞧着她,让她心里很不爽快,但也不敢找事乱说话。 槐子见她不甘地离去,沉脸叮嘱菊花道:“往后你一个人可不要随便到处走,这婆娘疯着哩。” 菊花点头道:“我晓得。” 正走着,忽见前边一人匆匆赶过来,对着各家院子大声喊道声:“去祠堂。村长召集去祠堂,衙门有事宣告。” 槐子诧异地问道:“金叔,出了啥事?” 那个姓金的庄稼汉忙道:“我也不晓得哩,是村长让来叫的。我已经跟你爹说过了,你家去再催着点儿,叫他先去祠堂,等回来再吃晌午饭。”说毕匆匆走了。 菊花心中一动,等那汉子走了,才小声对槐子道:“怕是上边那啥了!”说着用手对天上指了指。 槐子拧眉一想,恍然大悟,忙扯着菊花加快脚步回家。 在郑家院门口,遇见郑长河跟张大栓,正要往老村那边去。 郑长河见了他们便停住脚步,等他们来到近前,冲小葱咧嘴笑道:“葱儿,叫声外公来听听!” 张大栓拽他胳膊,拖着他往村路上走,一边道:“快走吧,早去早回,还没吃晌午饭哩。小葱要叫也是先叫我,我天天抱她,你才抱了几回?”转头又对菊花道,“快点回家,板栗在哭哩,你娘哄不歇他。” 菊花早听见自家院子里有小娃儿哭,只不知是小井儿还是板栗,听了公爹的话,忙丢下槐子,小跑着进院去了。 进了院子,那哭声越发大了。 廊檐下,何氏正弯腰在一只破篮子里不知捣腾啥,旁边的小木车里,板栗哭得伤心无比,不时还对着她尖声大叫,企图引起奶奶的注意;小井儿坐在另一辆车里,傻傻地瞧着哭闹不休的板栗,有些不知所措;刘奶奶和葡萄则围在板栗身边哄他,却被那哭声压得根本听不见说啥。 菊花快步走上台阶,问道:“板栗哭啥?” 也不怪她这么问,她这个儿子虽然比不上葫芦乖,可是很少哭的,这么大哭更是少有。 葡萄抢着说道:“他要小猫。张奶奶不让抓,他就哭了。” 菊花一愣,扭头见何氏面前的篮子里,铺了厚厚的稻草,稻草上垫了块破裤腿,几只小老鼠般大小的小猫咪挤在一块蠕动着,纤弱柔软,很是让人心疼,显然是刚生下来不久。 她顾不得哭闹的儿子,欢喜地问道:“啥时候生的?” 第三百九十九章 操心日子在后头 何氏将破篮子搬到一边,对她道:“你瞧这算啥事?那老猫人不知鬼不觉的,跑到咱条桌的抽屉里下了四只小猫。我还在想,这猫怀了身子,好几天都没见了,莫不是跑外边生去了?谁料今儿开抽屉找东西,才晓得已经生了。它倒是会找地儿,我在那抽屉里放了好几包菜种子,它叼了块破布进去垫着,就把小猫生那了。” 看看还在哭泣的孙子,又道:“这娃儿忒皮了,啥东西都想要,瞧我把小猫弄出来,他就要抓着玩,你说,我能给他么?这不就哭上了,哭起来还没完哩。” 菊花在板栗面前蹲下身子,皱眉瞧着这小子,挣得满脸通红,抽噎不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着甚是可怜。 这时槐子也回来了,将小葱交给葡萄,就要伸手抱板栗,一边还道:“板栗想要啥?甭哭了,爹来抱抱!” 菊花忙制止道:“你别理他,可不能惯了他这脾气,回头他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摘了给他不成?你别以为他不懂,今儿迁就了他,下回遇上想要的,更要哭了。” 何氏急忙道:“懂,咋不懂了?他一直对着我哭,就不理刘奶奶,也不理葡萄,你说这娃儿可不是鬼的很?” 菊花瞪着小人儿沉着脸道:“啥都想抓,跟来财表叔小时候一个样儿。那猫才生的,你要是真抓了,还不得捏死它?瞧井儿哥哥,咋不跟你这么好哭哩?” 她心里有不妙的感觉:这个儿子将来肯定不会让她省心,等会走会跑了,还不晓得要给她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哩,将来有的是操心日子。 小井儿大一个多月,想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对着菊花呵呵地笑了。这小子实在长得好,比葫芦也就矮一点儿,后脑勺扁扁的。方脸有点黑,可爱的很。 刘奶奶听了菊花的话,慢声笑道:“他再淘气,也就是个小奶娃,可不就是想啥就抓啥么?少奶奶骂了他也听不懂,不过看眼色还是会的,瞧,委屈了哩。瘪嘴不敢哭了。嗳哟!他怕你哩!” 果然,板栗瘪嘴伤心地看着菊花,那委屈的小模样让葡萄等人都大笑起来。 槐子也忍不住笑了,又心疼儿子。忙让葡萄将小葱也放进车里,跟板栗挨着,对小葱道:“闺女,摸摸哥哥,叫他不要哭了,男娃子哭成这样多难为情哩!瞧井儿哥哥就没哭。” 小葱当然听不懂爹的话,不过她生下来就跟哥哥在一块吃睡,也是认得的,见板栗哭泣。许是好奇,不由得伸手去摸他的脸,摸一手泪水,滑下来,又攥住板栗的手。 板栗倒不哭了,两手抱住妹妹的小手,兄妹俩纠结在一块。咿呀呵呵,转脸就破涕为笑。 菊花忙替他擦干净脸上的泪,小声嘀咕道:“丢人现眼!” 槐子含笑瞅了她一眼,温声劝道:“他不是还小么?长大了要是还这么调皮,我来管教他。” 菊花也失笑起来,觉得自己也跟个娃儿似的,实在是太没当娘的自觉性了,于是叹道:“还不都是葫芦——太听话太省事了。弄得我看见咱板栗闹,忍不住就要跟他比。” 刘奶奶手伸进小井儿后背,帮他挠痒痒。小娃儿一动不动地坐着,咧嘴嬉笑,脸上一副舒坦享受的表情。 她知道菊花对娃儿很耐心,照顾也很细心。说这些不过是顺嘴抱怨罢了,于是慈爱地对她道:“这娃儿各有各的好,可不是这么比的。你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他们,这日子就活泛起来了。要是那没娃儿的人家,死气沉沉的也没个趣儿。瞧咱这院子,有了三个娃儿,大人干啥都有劲儿。少奶奶瞧好了,等他们几个会跑了,更加热闹哩!” 菊花听了这话则打了个寒颤,头皮有些发麻——有娃儿当然热闹,可那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爹娘跟老牛似的,在一帮小屁孩身后转悠。 刘婶从厨房出来,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笑道:“吹喇叭的停了?老听他笑,乍不乍这么大哭一回,还真有些不惯哩。我家井儿倒好,没跟着哭,要是他俩都哭了,那可就热闹了。” 何氏玩笑道:“井儿大一点,吃的奶多一些,不就懂事多了?”众人大笑。 刘婶笑完问道:“东家奶奶,是等会吃饭,还是马上吃饭哩?” 何氏道:“等一会吧,他爹就要回来了。” 于是刘婶和菊花先帮几个娃儿喂奶,打发他们睡了,张大栓等人才从老村祠堂回来。 果然,村长召集他们是为了公布衙门告示:靖国老皇帝驾崩,皇三子继位,改年号为永平,是年为永平元年。民间百姓需为老皇帝居丧守孝三月,三月内不得行嫁娶、寿宴等喜庆活动。 菊花听了长出一口气,心道,终于死了。也不知这新皇帝执政能力如何,可千万不要是昏庸无能之辈,不然她的安逸日子就到头了。 槐子则担心杨子的考试,要是加恩科,他能否来得及准备? 皇帝死了,对于这偏远地方的乡民来说,影响并不大,不过就是有喜事的人家要再等几个月。 下午,菊花带着刘婶、葡萄清理厨房,将碗柜、案板仔细地擦拭,装腌菜的坛坛罐罐也抹干净灰尘,砧板、蒸笼、锅盖等物也拿去井边洗刷了放在太阳下暴晒。 葡萄一边干活一边抱怨道:“娘,为啥这屋子我天天扫,还有这么些灰哩?” 刘婶正擦拭装辣酱的大瓦罐子,闻言笑道:“那你咋还天天吃饭哩?一天还要吃三顿?” 菊花扑哧一声笑道:“葡萄,这灰尘有些是从外边吹进来的,有些是从灶洞里扬起来的,还有些是墙角旮旯里扬起来的,所以才要隔些日子就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一回,这样才清爽,不然你每天扫几遍地也没用。我娘说‘扫地不扫边,一天扫一千’哩,就是怕墙角旮旯里积了灰尘,等天晴的时候,自己蓬起来飘的到处都是。” 刘婶道:“葡萄要听好了,这可是会过日子人说的话。有些人扫地就扫房子正中间一块,那床底下、柜子底下都不伸笤帚,碰见家什杂物也不搬开,你说,就这样的,一天扫再多遍又有啥用?这样闺女嫁出去做了人家媳妇,那当婆婆的就不喜欢。” 葡萄见说到嫁人上去了,红脸不吱声,只是扫地的时候,将大小凳子全挪到中间空地,将边角都清扫了一边,怕扬灰,还洒了些水,刘婶便点头赞了她几句。 正忙着,梅子胸前兜抱着小儿子,挽着针线篮子过来了,扬声问道:“菊花,在忙哩?” 菊花到门口张望了一眼,笑道:“你可真是稀客。今儿咋有工夫上门来找我闲话哩?” 无怪她这么说,两人都添了两个娃,那日子越发忙了,自然不比以往清闲,虽然住在隔壁,也不过是在门口碰见了说上几句话,像往常那样坐在一块闲话的时候少。 梅子笑眯眯地来到她跟前,撇撇嘴道:“我哪有空?家里忙着哩。可是柳儿娘跑去跟我婆婆说话,扯些乱七八糟的,我不乐意听,烦不过,就过来找你了,反正敬文这鞋子我也是要抽空赶出来的。” 她见菊花等人头上包着头巾,再伸头一看厨房,“你们在大清扫?嗳哟,我来的不是时候哩。” 刘婶急忙道:“就要扫好了。少奶奶,你只管去忙你的吧,我跟葡萄把这垃圾撮出去就完事了。” 菊花四处一看,确实快完了,于是带着梅子去了院子,到井边打水洗脸洗手,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 梅子找了根凳子坐下,一边拍着儿子,一边念叨道:“唉!当了娘就是忙,要不然,就这天气,不冷不热的,咱俩在一块做针线,说说话,再不就上山捡蘑菇,多自在。” 菊花听了她的话,不由得想起几年前一群女娃上山掰野笋的情形,怀念地说道:“可不是么,别的季节都还好,就这春天,我就喜欢在外边玩。”接着又宽慰梅子,“等这些小的长大了,咱们带着他们一块玩,不是更热闹?” 梅子已经拿出一只小鞋子在上鞋帮,闻言满脸是笑地白了她一眼道:“说的好轻巧。大的会跑了,小的又生出来了,也不晓得哪天是个头。” 菊花见她用一大块布包袱将小儿子兜在胸前,手里还在做鞋子,那利索劲儿半点不含糊。曾经娇憨的少女,如今终于蜕变成出色的人妻。她走过去,端根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对她道:“把你儿子放在车里吧,你也松快些,反正板栗还没醒。这么抱着他做活计太受罪了。” 梅子点头,一边解包袱一边道:“本来让他奶奶带的,我喂了奶,懒得送过去,抱着就出来了。”将小娃儿放进车里坐着,伸伸胳膊又揉了揉肩膀,长长地舒了口气,再坐下。 菊花也找了小衣裳出来做,两人好久没聚了,便低声说些私密话。 第四百零零章 气愤的梅子 梅子告诉菊花,她是被气出家门的。 “柳儿娘有事没事就跑来坐着,你晓得我婆婆的脾性,这几年才好些,哪里搁得住她来勾引?两人在一块啥闲话都说。长明哥气得要命,也没法子,又不好赶她走——谁让她是长亮的丈母娘哩。只好等晚上的时候,劝我婆婆甭跟她扯那些闲话。可是我婆婆哪赶得上她一半厉害,隔天叫她三句话一哄,又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说闲话不算,还耽误事儿。我叫婆婆帮手干活,她就话里话外说我厉害,把婆婆指使得团团转。菊花你说,我婆婆是个啥性情?那就跟磨子似的——不推不转,我要是不叫她,她自己根本不会找事做的。” 梅子愤愤地用力扎了一针,“嗤啦”一声拽出针线,接着道:“我就是个直脾气。我婆婆虽然嘴巴碎,她也是个直脾气。我俩这几年相处挺好,她也蛮喜欢我的。本来好好的日子,叫这婆娘一挑拨,就多事了,要不是长明哥拦在头里,还不晓得会咋样哩。” 菊花无奈地笑笑,这种家长里短,她也不好插话的,就算她再讨厌柳儿娘,也不好火上浇油,不然闹出事来就是她惹口舌是非了。 只是柳儿娘真的很可恶,花婆子那样人,能跟梅子处好多不容易,被她这么一搅和,那日子就不安生了,难怪梅子生气,眼睛都红了。 “刚刚柳儿娘跟我婆婆说,柳儿就要生了,要我婆婆不能偏心眼,只顾帮老大带娃,也要帮老二。这事还用她说么?我跟婆婆到时候肯定是要去照顾柳儿的,明明是桩喜事,到她嘴里就变味了,倒像我跟长明哥抢了老的来当雇工使唤一样。也不想想,我出嫁那会儿。我娘怕我受气,还特地要李家答应把我跟长明哥分出来过,不然就不让我嫁哩,如今叫她说得像谁多稀罕他们似的。要不是长明哥孝顺,干啥接了两老过来?好好的一件事,叫她掰扯成这样,你说我能不气么?” 菊花劝道:“你只要做自己本分就好了,管人家咋说。” 梅子道:“我娘也这么跟我说。我刚才心里生气。就去地里找她说话,她叫我甭理她们,带了娃儿上你这来做针线,随她们在家鬼扯。她还说。我公公婆婆要是跟长亮过正好,家里还清静。柳儿娘争这个就让她争去好了,没准过几年她又会说‘二老跟长亮他们过,吃住花费一大笔,太便宜长明梅子了’,那时候怕是还要送回来。” 菊花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个柳儿娘,实在是太喜欢争强好胜了,闺女婆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啥?这不是吃力不讨好么。瞧人家梅子娘。那才是真厉害。 说实在的,菊花很佩服梅子娘,比一般的乡村农妇都有见识,在待人处事上比杨氏和何氏都要胜一层,她们不够她机变圆滑。 她想着柳儿的性子,摇头道:“只怕她又要好心办坏事了。柳儿的性子跟你不一样,你婆婆过去了。还不知是谁伺候谁哩,到时候柳儿有的气受。你说,她不是好心办坏事么?” 梅子瞪大眼睛道:“肯定会这样。不过也不一定哩,我小叔长亮很厉害的。” 菊花心道,李长亮是厉害,但他不可能老呆在家里,总得出去干活吧,再说。家务事的安排他也不大懂,到时候肯定要闹得鸡飞狗跳。 这时葡萄在屋里叫道:“少奶奶,板栗和小葱醒来了。” 菊花便丢下针线,去伺候两个娃儿。 一番忙碌后,她抱着小葱,葡萄抱着板栗出来。笑对梅子道:“我眼下就盼着他俩跟李敬文似的,能到处跑就好了。咦,你家敬文哩?” 梅子本来见菊花抱娃儿出来,想换上笑脸逗弄几句的,闻言又垮下脸道:“长明哥带他到地头去了。他也怕两婆娘说闲话叫娃儿听了不好,所以这些日子都把他带在身边干活。” 她看了看葡萄和在廊檐下忙碌的刘婶,神色有些黯然地说道:“你们家越过越好,可我家也就能过得去、饿不死人罢了,连我娘家都比我家过得好哩。我娘家不就我爹跟我娘干活么?狗蛋还小,我奶奶年纪也大了。我娘说,一家人要是不齐心,不算计,是咋也不能把日子过红火的。我跟长明哥攒了这些年,开春的时候才凑钱买了二十亩荒地,柳儿娘就说这是两个老的帮衬我们,不然我们不能有这些钱。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公婆要是有那本事,当年带两儿子,四个大劳力,家里还能那样穷?连长明哥过日子也是不大会算计的,要不是我安排筹划,哪能省下这些钱?” 菊花见她说着说着又说到柳儿娘身上去了,忍不住苦笑,心里也万分同情她:就李老大和花婆子那副德性,能帮儿子挣钱?真是笑话!要是没他们,只怕梅子和李长明还能多攒些钱哩。 这真是人嘴两张皮——翻过来搭过去,想咋说就咋说,接了老的过来,那钱都是老的帮挣的;不接过来,说你不孝顺,只顾小两口过自在日子。 可是她也不知如何劝她,半响才叹了口气道:“才几年工夫,你就添了二十亩荒地,这就很好了。跟长明哥把荒地开出来,猪、鸡鸭、木耳当置好,往后就会越攒越多的。你一向爽快,人家的话你甭放在心上,该咋办就咋办。” 梅子点点头,道:“可是最近都气糊涂了。唉,真不晓得咋会弄成这样?” 菊花也有些奇怪,梅子不是从不管人家咋想,有啥说啥的么?于是她问道:“你以前咋跟你婆婆说话行事的,如今还那么做就是了。” 菊花一说这个,梅子更生气了,道:“我可不就是跟往常一样行事么?可是柳儿娘在那的时候就说我不该这样指使婆婆干活。我就说不干活吃啥?我们又不是很有钱人家。她就又扯一堆孝顺的话。我又说我也没慢待婆婆,我奶奶那么大年纪还干活哩。可是菊花你瞧,我跟她这么扯来扯去的,不但我婆婆没干活,连我自己的活计也耽误了,我还气个半死哩。” 人都说她拿捏住了花婆子,其实不过是她的性子正好克制花婆子罢了。但同样的行事方式面对柳儿娘的时候,则完全无效,再说柳儿娘也不是她家人,根本不理会她的说辞,所以她就束手无策了。 菊花也听得十分愤怒,同时又纳闷,柳儿娘咋那么多空闲工夫哩?看看梅子,还是别问了。转移话题比较好。 “我发了米粉糕,待会蒸了你带些回去给李敬文吃。” 梅子这才欢喜地笑道:“嗳!我也喜欢吃那个。你放了糖没有?我最喜欢吃甜的了,上回我娘做了,送了好些把我。我婆婆也爱吃。大伙一分,我就没吃够。” 菊花见她还是那副可爱脾气,忍笑道:“放了糖。我也做了不少,准备送些回娘家。你说得那样馋,我就多分你几块吧。” 梅子猛点头道:“嗳!等我做了好吃的,也忘不了你。” 于是把娃儿们丢在一旁,让葡萄看着他们,两人自去做针线,又说些种菜种地之类的话。 这时。何氏肩上扛着锄头,胳膊上挽着篮子走进院门,老远就冲车里的孙女笑道:“小葱,奶奶家来了,捡了好些蘑菇哩。哟!梅子来了?” 梅子笑着答应了一声,喊“婶子”。 菊花忙站起来迎上去,一边看篮子里的新鲜蘑菇。一边笑问道:“娘,这是山边捡的?你运气咋这么好哩?我上午在山上就没找到几个。” 何氏嗔道:“你那块地都开出来了,全是土坷垃,上哪找蘑菇?我这是在山上捡的。你爹说麦地里的草都锄得差不多了,不用我插手,让我去捡蘑菇,叫晚上用腊肉炒了吃。” 菊花便将蘑菇倒在地上收拾,又笑对何氏道:“明儿是爹生日。咱用这蘑菇做馅儿包饺子吃。” 何氏点头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唉!过啥生日哩,又老了一岁,想起来就不爽快。明早先擀面,下碗长寿面给他吃,只怕他听了心里还高兴些。” 菊花不好意思地说道:“是该吃面的。长寿面,听着就喜气。又吉祥。明早我跟槐子起来做,尽一份孝心。” 何氏听了十分高兴,道:“你们不是天天在尽孝么!” 说着话,又逗弄了一会孙子,转头去了后院忙事。刘婶开始蒸米粉发糕。 梅子见人家都忙着,有些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况她还惦记家里,于是等头一锅米粉发糕蒸好了,菊花让刘婶拣了一大盘子给她,她便起身告辞,说要家去准备晚饭了。 菊花晓得她家里忙,若不是为了躲柳儿娘,也不会过来闲坐,因此并不挽留。 梅子抱着儿子刚出张家院子,顶头碰见柳儿娘从自己家出来,勉强笑着招呼了一声“婶子”。 柳儿娘见她从张家出来,忍不住气怒,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梅子,在哪玩来哩?你婆婆在家忙得直旋,我就不好意思耽误她,才回来了。” 梅子本就是被她气出家门的,听了这话大怒:“忙得直旋?忙着跟婶子扯闲话扯得唾沫星子直溅吧?我要不出门,婶子这闲话也说不自在;出门了,不正是如了婶子的意么——想咋说就咋说。” 板脸说完转身就走了。 柳儿娘气得变脸,看着她背影心道,咋这么呛人哩?先前不是这样的呀? 再望望张家院门,暗恨道,肯定又是菊花捣鬼的。 于是,以后的日子里,她又到处跟人说菊花如何爱挑事,梅子本来对她好的很,只去了她家一趟,转头就骂她等等。 菊花听了这事目瞪口呆——还有比这更无辜的么? 梅子忍无可忍,那天菊花根本没说两句话,都是她在说,咋能把账算到菊花头上哩?这让她往后如何有脸再去找菊花? 她因此跟李长明道:“长明哥,你能想个主意,不让柳儿娘上门么?我受不了哩。再这么的,我才不管她是柳儿娘,就要跟她吵架了,再不然,我就找我娘来收拾她。” 第四百零一章 婆媳私话 李家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最后李老大两口子搬去跟小儿李长亮住,这中间的曲折也是山道十八弯,菊花一点探知的兴趣也没有。虽然听故事挺有趣,可要是把自己也攀扯进去,那就一点都没趣了。 但花婆子去了小儿子家,她的脾性摆在那儿,柳儿又不像梅子直脾气,结果可想而知,每日的故事能写一长篇,夹着柳儿娘的聒噪吵阄、李长亮的怒吼,比在梅子家热阄多了,这也不必一一叙述。 三四月份,陆陆续续各种蔬菜、杂粮等都开始播种,鸡鸭也孵化越来越多,菊花还要时不时地关心娘家嫂子和老娘,天天都忙得很。 “少奶奶,这猫要不要送人几只?太多了哩,觉得满屋子都是猫,又怕它们不小心挠了弟弟和板栗小葱。”葡萄问道。 菊花瞧着刚窜进屋子的小花猫,毛绒绒眼睛似琥珀般闪亮,对着她撒娇地喵喵叫。几只小猫都非常可爱,有时打着滚儿用爪子抹脸,或是转圈撵自己的尾巴。虽然她很舍不得,但确实如葡萄所说,太多了些,很容易伤了小娃儿。毕竟猫儿小,不比老猫和狗,都是喂熟了的。 她正帮板栗换衣裳,想了想便点头道:“找个篮子装两只,让你哥哥送给王家和吴家,每家一只——山地边也有老鼠哩。再送一只给赵三婶,她上回跟我打了招呼,说要一只小猫。” 山上盖了两栋农家小院,都是石头土坯房·吴家和王家都搬进去了,就近照管那两百多亩荒地,其中一百五十亩是菊花的私产。 葡萄答应了一声,忙出去到厨房找篮子。 菊花将板栗和小葱挪到梅树下,刘奶奶也把小井儿弄了过来,老人家对菊花慈和地笑道:“少奶奶有啥事就去忙好了,我在这看着猫儿狗儿。” 菊花忙道:“那多谢你老人家了。有事叫我们一声,我去厨房看看。”说着从小篮子里挑出几个粗布缝制的小猪,分给几个小娃儿。 刘奶奶应了一声·待菊花走后,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小娃儿拽扯手上的小猪,互相嬉笑! 菊花进了厨房,见何氏正在洗手,忙问道:“娘,你不是在园子里给莴笋锄草么?我还说一会也去帮忙哩。” 何氏一边甩着手上的水渍,一边笑道:“锄好了。你刘婶帮了手,她干活快。那莴笋长的才好哩,莴笋叶子又嫩又肥,我最喜欢吃莴笋叶子·过两天捋些回来炒了吃,眼下还没长大,捋了可惜。黄瓜辣椒上市前就吃这菜了。菊花,你拌的这馅儿要做果子饼么?” 她指着案板上大砂锅问道。 菊花点头道:“我想着好久没做这东西了,就做些让大伙换换口味,槐子哥早上也说想吃,我就调了一大盆馅儿。” 何氏急忙挽了挽袖子道:“剩下的事让我来吧,跟刘婶一块做,你去看着板栗他们。” 菊花点头,坐到灶门口·从里边靠墙的灶洞里掏出个煨罐,用草扎的刷把子轻轻地拂去上面的草灰,又用块湿布擦过了·捧到案板上,掀开盖子,再揭了上面一层草纸,浓郁的肉香就散发出来。 她对何氏道:“娘,这是用腊肉骨头煨出来的,汤怕是有些咸,我想着用这个煮霉豆渣吃。” 何氏道:“嗳!娘晓得。菊花,你没回娘家瞧瞧你娘她们?再不做些吃的送过去?” 菊花道:“昨儿刚去过了·帮着做了几个菜。我嫂子她娘过来了·怕是要住几天;马叔和马婶,还有妞妞·也都摸熟惯了,家里活计安排挺有条理。对了·马婶茶饭不错,人又干净,妞妞也机灵,我就放心多了。再说,云岚姐姐也是个利索的,样样事都安排妥当的很。”马家三人是郑家新买的下人。 何氏拿了玉米粉揉面,一边笑道:“你嫂子娘亲怕是不放心闺女,才过来看看的。” 菊花点头道:“她闺女怀孕了,来看看,也是常情。” 何氏见她没体会自己的意思,笑着白了她一眼道:“她可不是为常情,怕是担心闺女跟婆婆一块怀孕,当婆婆的,肯定是要尊贵些,那闺女不就要带着身子伺候婆婆?她心里如何能放心?” 菊花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合上,道:“怪不得昨儿不管云岚姐姐做啥事,她都拦在头里。我还只当她是心疼闺女,还笑着跟她说,怀孕了,老是不动也不好哩。哎呀!她会不会以为我这个小姑子故意刁难云岚姐姐?我娘刚好有些不舒坦,那会儿正躺着哩!” 何氏使劲地揉面,一面摇头道:“多心么?这就要看云岚咋说了。云岚是个明理的,肯定不能让她娘多心。不过,你这两天也该过去帮帮手,顺带说些话让她放宽心照说她不该担心的,一来你娘家的口碑摆在那儿,二来你嫂子怀的可也是郑家子孙,没的为了老的就不疼小的了。可是你嫂子娘是个老实人,这话还是要说明了,她才能放心。” 菊花忙道:“待会果子饼炕好了,我就送些过去,顺带瞧瞧她们。” 她忽然心有所感,也不干活了,站在灶边看何氏揉面,一边诚心对她道:“娘!亏得我好福气,嫁给槐子哥,做了你的儿媳妇。婆家没那么多人口,不复杂,娘又是个不耍心眼杨子肯定是要当官的,就算往后娶了弟妹,那也是不跟咱们在一块过的,省了妯娌间起是非。要是婆家一大家子人,我可就难受了——我不习惯一大家子人过日子哩。有些人家是不作兴分家的,要是一堆兄弟妯娌挤在一个屋檐下,那还不如杀了我。” 她说着说着冒出前世常用的夸张语气,倒把何氏给听呆了。她瞪了菊花一眼,好笑不已:这个儿媳妇,有时候不言语,看起来心思深的很;有时候说话却又直来直去,叫人听了不知如何是好。 她叮嘱道:“这话就算心里想,也不该这么说。杨子要是娶了媳妇,你可不能说不想跟她一块过。人家就算本来也不想跟你一块过的,听了这话也不能高兴。” 菊花忙点头,笑道:“我这不是跟娘说么。再说了,等杨子成家立业了,他要是接爹跟娘去享福,我跟槐子哥也是不能跟着去的,就留在乡下看房子。我想着,凡事还是要靠自己比较好,哪能都指望兄弟哩。 何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杨子出息了,娘当然高兴。要说跟着他去享福,还是算了吧,估摸着我跟你爹也是享不惯那福的,还得在这清南村住着舒坦。到时候,你可不能嫌弃娘老了吃闲饭碍事。”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故意道:“哪能让娘吃闲饭哩!咱还要生好多娃,爹跟娘老了就带孙子,有的忙。到时候,娘可不能嫌弃孙子多了烦。” 这话说得何氏心花怒放,用力一摔盆里的面团,摔得那木盆“咣啷”一声闷响,嘴里笑道:“甭瞧我才生了两个,我带娃儿那可是不含糊。你外婆生了那么多,除了中间丢掉的,你二舅、三舅、四舅他们,不都是我带大的?” 婆媳俩正展望未来,说得兴高采烈,外面忽然闹了起来,也不知是哪个娃儿哭了,菊花急忙道:“我去瞧瞧!”转头就跑出去了。 何氏在后边大声叮嘱道:“娃儿还小,哭两声不算啥,多哄哄他,甭发火。” 菊花脆声应了。 原来又是板栗在哭,葡萄不让他扯狗耳朵,他就不干了,瘪嘴干嚎。 菊花无奈地心想,这娃儿咋那么喜欢狗哩?这毛病可要纠正过来。 想起婆婆的叮嘱,再看儿子哭的可怜样,当娘的就算心里烦,也是不能用巴掌招待他的,于是抱起他,对他道:“不哭了,咱去外边瞧瞧桃子长大点没有,再去河里瞧鸭子。葡萄,我出去转转就来,你陪奶奶看着弟弟和小葱。” 交代了几句,她便抱着板栗出去了。 小葱虽然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却也没哭。菊花不让葡萄抱小葱跟来,是怕她人小力气不够,抱一会就抱不动了。 院外,路边草丛落红散乱,有好些树上桃花都落干净了,结了小小的青桃,只有几棵桃树上还开着花,柳丝随风飘荡,舒展柔美的身姿。 她抱着儿子在树林里漫步,指着桃树跟他唠叨不停,啥桃树、桃花、桃子,又念桃花诗“···…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板栗听了自然是一派懵懂,却十分高兴,难得娘亲自抱他,还念叨这么些话,他一直呵呵笑,小胳膊搂着菊花脖子,母子脸挨着脸,不叫不嚷,乖得很。 菊花见了板栗这样子,有些心虚地想,自己是不是太偏心了?老是抱小葱,这娃儿缺少母爱? 她这么想着,越发搂紧儿子,顺着小路来到河边,坐在一棵大柳树下,指着河里的鸭子对儿子道:“这是鸭子。春江水暖鸭先知—”转头四处张望,果见前面河边的草地上,自家几只小鹅正在吃草,又将板栗脑袋转过去,指着那鹅碎碎念——“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 娘俩正叨咕着,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板栗,娘教你念诗哩?来,叫舅舅!”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PS:万分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投出宝贵的粉红票、评价票和打赏。原来月底是双倍月票,求粉红! 第四百零二章 兄妹闲谈 菊花回头一看,是青木,扛着个大扁筛子正往河边来。 她笑问道:“哥,洗筛子干啥?” 青木笑道:“晒霉豆渣。你咋一个人抱他出来了?” 菊花便将板栗扯狗耳朵的事说了。板栗丝毫不觉得娘在说自己,犹在对着青木咧嘴傻笑,这个舅舅也是常逗他玩的。 青木听了呵呵笑道:“这娃儿就不是个省心的,你往后可有的操心烦神了,我瞧他比葫芦好动多了。菊花,你不要动不动就抱他们,如今他们可都不轻哩。你那伤口虽然长好了,还是要当心些,不能太劳累,更不能干重活,这抱娃儿可不就是个重活计么?” 菊花点头道:“我晓得。每回都没抱久,再不就是坐着的。瞧我一来这不就坐下了么!” 青木点头,扛着筛子走下河岸,蹲在洗衣的青石板上,用竹丝刷子使劲刷筛子,一边不停转动,让刷下的污水随水流淌走。 板栗见舅舅不理自己,咿呀叫唤起来。 菊花亲了他一下,笑道:“舅舅忙,洗筛子哩。回头再抱你。哥,你把那菖蒲扯两根,洗干净了给他玩。” 青木听了,忙将筛子靠在青石上,在河边水草丛中挑那又直又绿的菖蒲扯了三根,在河里洗干净了,送上去,递给菊花,一边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玩意,笔直,跟剑似的,还不容易伤手。待会我也扯几根带回去给葫芦玩。往常就没想起来。” 菊花笑道:“往常咱家也没小娃子,谁想起来玩这个?我喜欢这东西,是觉得它笔直、绿油油的,挺好看。云影说这东西下边的根能做药材,我让槐子在池塘边栽了好些哩。既好看,还能挖了送给云影做药用,夏天把叶子晒干了跟艾蒿一块熏蚊子也好。” 青木点头,见板栗小手攥着一根绿剑挥舞,乐呵呵的。又道:“你当心些,不要让他塞嘴里去了,这东西不能吃的。” 菊花点头,说让他玩一会就扔了,不带回去。 她见青木又下河去洗筛子,想起先前何氏跟自己说的话,便抱着板栗也下了河沿,蹲在青木旁边。想跟他说说这事。 青木却不在意,以为妹妹是想下来玩——她一向喜欢这河水——他边洗筛子边对菊花道:“瞧这柳树都这么粗了,这还是那一年爹带咱俩栽的哩。” 他想起那一年——也是春天,郑长河带着他栽柳树。菊花在一旁掐水芹。他温柔地看了看菊花,转眼几年过去了,妹妹都嫁人了,生娃了。那时候,他就担心她不能嫁个好人家,后来幸亏槐子想通了,他才没有再对妹妹的终身大事牵肠挂肚。 菊花听他说起这事,高兴地接道:“可不是么,爹特意栽的。为了我在这洗衣裳不晒太阳。这几棵柳树比其他的要粗不少,我记得你说在下边埋了大粪。可惜那棵树叫水冲歪了。” 她指着青石板下方一棵柳树,因为有一年发大水,把树差点冲走,后来就歪在河边,朝河面方向生长,成了一棵歪脖子树。 由于靠近水面。那树干潮湿泛黑,几只麻鸭蹲在树干上,正用扁嘴巴梳理身上的毛;纤柔的柳条垂落水面,被水流带动,往下游拉扯,却总也扯不断,如河底的水草般来回摇摆。 青木含笑道:“这是大粪得力了。这歪脖子柳树长成这样其实也不错,树荫下边容易藏鱼吓哩。” 说笑一会。菊花见板栗不停地挣扎,她抱着十分吃力,便呵斥道:“再动就不带你玩了。一刻不得闲。瞧那树上的鸭子,多自在。你就不能安静会,让我跟舅舅好好说话么?” 青木忍笑道:“你说这么多,他听得懂?白费口水。” 菊花道:“虽然听不懂。也晓得我骂他了。瞧,这不乖多了?”这也是她比较得意的一件事——儿子好像怕她生气,对槐子就不怕。 青木转头一看,果然板栗不动了,看着树上的鸭子笑,见青木看他,又对青木笑。 青木就笑道:“还好,晓得怕人就好。就怕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服爹娘管教就麻烦了。” 菊花说笑了几句,转而对哥哥道:“哥,你岳母怕是有些担心云岚姐姐哩。嗯,就是怕咱家偏心,只顾把咱娘捧着,让她闺女带身子伺候娘。你找个空跟她说说,也好让她安心。” 刷筛子“嚓嚓”响,说话声音不容易听清,青木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拧眉问道:“她说啥了?” 菊花摇头道:“没说啥。就是见云岚姐姐忙事,心疼的很,总拦着。我也没想那么多,还跟她说,怀孕了也要多活动,不动可不好,偏偏娘那会儿不舒坦,躺在床上哩,这可不是容易让她误会么?指不定她就会想,你娘不就躺着么,光让我闺女干活?你好好跟她说,娘年纪大了,跟云岚姐姐不一样哩。再说,家里一下子多了三个下人,也没多少活计让云岚姐姐做,不过是让她安排事——云岚姐姐如今可不就跟大户人家的内宅主事人一样么!” 青木认真听着,点点头道:“回头我跟她说。只怕你云岚姐姐不晓得她心思,要是晓得的话,也会跟她说明白的。她怀的也是我郑家骨肉,难不成咱还能重一个轻一个?那会儿,爹娘晓得云岚也怀上了,不知多高兴哩,还说这几代单传的例就要破了。” 菊花道:“你跟云岚姐姐一块对她说更好。她总算是外人,哪能跟咱自家人一样贴心,能体会你跟爹娘的心思哩。” 青木点头,道:“云岚身子骨好,怀孕也没啥反应,能吃能喝,不像娘,带点油腥气的东西吃了就吐。就像你说的,她本来活蹦乱跳的,让她闲着不动,说不定对肚子里的娃儿不好。但凡能动的,谁也不乐意躺着。” 菊花笑道:“云岚姐姐真是好福气,怀孕生娃都顺心,像她这样的可不多见,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青木脸上就漾起温柔的笑,道:“她在家是老大,小时候身子骨养的还算不错;后来有了她弟弟,她又担起家里的事,啥活都干,比一般女娃都结实。” 说着又刷洗了几下,觉得干净了,便站起身道:“上去吧。我走了,你别一个人呆这河边。”又扯了几根菖蒲洗净,带家去给葫芦玩。 菊花点头,抱着板栗跟他一块走上河岸。 那几只半大的小鹅晃悠到了近前,正横着扁嘴巴努力扯草吃。避开野菜野菊,专挑细嫩的青草扯,吃得嗉囊鼓鼓的,连脖子旁边都是鼓鼓的,好像有两根脖子并列一样,看起来可笑的很,那是吃的草还没有及时进入嗉囊,在食道里堵着。 菊花冲它们叫道:“鹅!大白鹅!不对,还是小黄鹅。”跟着又改口道,“呆头鹅!我叫这么大声也不晓得跑哩。” 这鹅真的很好玩,通常人对动物猛一呵斥,不管是鸡鸭还是狗,肯定都四散跑开,偏偏这鹅不一样,总是歪着脑袋作仔细聆听状,待确定人是在呵斥驱赶它们,才后知后觉地迈着大脚丫子跑开。 青木见她跟板栗对着鹅大呼小叫,含笑看了一会,觉得板栗笑得招人爱,便想要抱一会,偏又扛着筛子,腾不出手来,只得作罢。 等母子俩闹够了,才问道:“又喂了鹅,能忙得过来么?这鹅是谁在伺候?” 菊花道:“是黑皮在管着。也跟鸭子似的,早上放出来,晚上赶回去,没人看着它们。” 青木道:“这是还小,等大了怕是不成,得让人看着点。我听黄小墩说,他家的鸭子丢了两只哩。咱们住在村中间,生人进来容易被人瞧见,不然的话,这河边鸭子这么多,怕是保不住。” 菊花惊讶地问道:“真的?有人偷畜生么?” 青木叹口气道:“穷狠了,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咱村都过的不错,那些人当然惦记了。所以大伙要多留心些,常叫人出来河边晃一趟,人来人往的,偷鸡摸狗的人也不容易得手。” 菊花点头,跟着他往回走,一边问道:“这新来的县令咋样?” 青木道:“还未露出端倪,不过怕是也不大好,因为那些铺面的商税还有去年的秋税,可是都没降过。衙门里的人说是县太爷尚未规整好,暂按旧例。等麦收过后就晓得他是个啥样的官了。” 菊花皱眉,想说啥又没说出来,兄妹俩在院门口分开,各自回家。 厨房里,何氏跟刘婶正炕果子饼,做了好几锅了,听见菊花说话的声音,便叫道:“菊花,捡些饼子给你娘送过去。” 菊花将板栗放进车里,让葡萄守着,自己甩了甩胳膊,走进厨房,问道:“这么快就炕好了?” 何氏端起案板上的小筲箕,里面装的满满的,大概有二十个饼,递给菊花道:“还有好些没炕哩,这个先让你送过去,让你外婆他们趁热吃。” 菊花点头,又问道:“捡几个送给刘奶奶吃吧。” 何氏笑道:“我还用你说?头一锅就送了。”八十多的老人,总是让人尊敬的,张家从不当她是下人待,倒像是待长辈一样。 第四百零三章 毛鸡蛋 刘婶在灶下烧火,闻言感激地说道:“东家总是这样细心体贴人。我娘常说,就是她自个儿子待她也不能更好了。” 何氏提着锅铲,一边给锅里的饼子翻个儿,一边笑道:“可别说的我怪不好意思的,她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能吃多少哩?她还总帮我照看孙子哩!往常穷,我就想做好人也做不成,如今好多了。” 刘婶又谢了几句,说不是所有的东家都这样厚道的,他们家能遇上张家这样的,算是好福气! 菊花见二人客气吹捧,也不插话,自端着一筲箕饼,出来问葡萄:“你弟弟哩?这么快就睡觉了?” 葡萄点头道:“我奶奶陪他回去睡了。” 菊花道:“那咱俩带板栗小葱去他们外婆家吧,顺便送饼。” 于是两人各抱一个,菊花还吃力地将筲箕揽在左侧,往郑家去了。 不料那饼还热乎着,这么抱在怀里,不一会就觉得热气灼人,急忙加快脚步,还不到郑家院门口,就大叫道:“哥,哥,快来接一把。” 葡萄见了,知她烫了,想过来帮忙,可是她抱着小葱就已经吃力了,哪里还能再端一筲箕饼?那可是有二十个哩。 好在青木就在院里,听到她的声音急忙赶出来,先接过筲箕,然后再抱过板栗,掂了掂筲箕的重量,责备道:“你咋这么大意哩?这么多饼,有好几斤了,还热乎着,你不晓得分两趟?再不先过来叫我一声,我过去接你也好。可烫到了?” 菊花甩了甩胳膊,不好意思地笑道:“还好。我不是觉得就在跟前么?这么点路,还以为一下就能到哩。快进去吧,站久了葡萄该抱不动了。” 几人进了院子,只见刘云岚坐在青木刚洗好的筛子旁边。筛子用两根大板凳支撑着,里面放了块砧板,她手里拿个圆滚滚的灰色的霉豆渣正在切。 见了菊花,关切地问道:“菊花咋了?” 青木跟她说了,她也责备了菊花几句,又让青木搬来葫芦的小车,把板栗放进去,小葱则抱在手上。 杨氏闻声牵着葫芦从东屋里出来。身边跟着一个同葡萄差不多大的小女娃,清秀的脸蛋,就是有些面黄肌瘦。 葡萄见了她欣喜地叫道:“妞妞!”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杨氏,“郑奶奶!” 杨氏笑道:“你们两个好容易到一块。去说话吧。顺便看着点板栗和小葱。” 两个小女娃闻言喜不自禁,还是葡萄跟菊花久一些,先对着杨氏规矩地谢了,然后才拉着妞妞来到板栗的身边,端了两根小凳子,两人坐了,叽叽咕咕说起话来,又招手叫葫芦,“过来跟弟弟玩。瞧弟弟对你笑哩。” 葫芦却扑到菊花身边,刚叫了一声“姑姑”,那边板栗就大叫起来,他只好松开菊花的手,认命地去哄弟弟——不睬他可不成,板栗会一直叫嚷,他都有经验了。 不过。他更喜欢跟妹妹玩,于是缠着青木将小葱放下来。先抱她一下,又亲了她一下,然后拉着她的小手呵呵笑。为了表示公平,照样对板栗也做了一遍这套动作,看得青木跟刘云岚呵呵乐。 菊花扶着杨氏,笑道:“娘,做了些果子饼。馅儿咸咸的,也不腻,你吃两个看看好不好?云岚姐姐,你也歇会儿,等会我帮你切。”又道,“外婆在做饭么?我去厨房拿筷子。叫外婆也来吃。”说毕便往厨房去了。 还没到厨房门口,就闻见一股焦香,有些像煎鸡蛋的味道。 “外婆,这是在做啥好吃的?” 汪氏正站在案板边,用筷子拢一盘煎得焦黄的东西。闻声抬头,见是菊花,笑道:“菊花,你可来着了,瞧马婶煎的好东西,你指定爱吃。我正要送出去让他们尝哩。” 马婶是个四十多岁的农妇,面容有些沧桑,头上包着头巾,衣裳也干净整齐——菊花认出那是杨氏的旧衣裳——一看就是个清爽人物。 她见了菊花,有些腼腆地微笑,并不吱声。这是个不爱说话的,跟刘婶的热心不同。 她将锅里的东西翻了一下,用锅铲轻轻地拍了拍,才对外婆道:“成了,老太太。”又对灶下烧火的张氏——刘云岚的娘亲说道,“亲家奶奶,小小的火就好了。” 张氏应了一声。 菊花对张氏叫道:“婶子,咋让你烧火哩?” 汪氏笑道:“不让她干,偏要来插手,把妞妞赶去照看葫芦,又不让我动手,你娘都不好意思哩。” 张氏忙道:“她外婆,说这话干啥?倒叫我不好意思的。菊花,我也不光是来干活,我就是来扎堆凑热闹,坐这跟马婶和外婆说说闲话。你娘身子不大舒坦,我话多,怕她听了烦,就上厨房这来了。你可别笑话婶子。” 菊花忙客气了几句,就被汪氏塞了一双筷子在手里,让她尝那焦黄的东西。 菊花拣了一块,见上面还有丝丝细毛,恍然大悟道:“是毛鸡蛋。” 她顿时就犹豫起来,夹着那东西不敢往嘴里送。 这就是没孵出小鸡的鸡蛋,有些还是蛋黄,有些却是成型的小鸡娃。她前世小时候也吃过的,后来,被城里的朋友一顿说,什么有细菌啦,什么营养已经消耗光了啦,弄得她就不敢再吃这东西了,况且,饭店里做出来的,她潜意识就抵抗。 所以,前些年郑家孵小鸡出了毛鸡蛋,都叫菊花给扔了,杨氏也没法子。 这一回好几只母鸡开窝,出了不少毛鸡蛋,恰好汪氏在这,马婶也是不忌讳的,两人就炸上了。 汪氏见菊花愣愣地看着那炸毛鸡蛋,却不吃,便殷切地催促道:“快趁热吃,冷了不好吃哩。这个东西最补了,你多吃两个。马婶会煎,煎得透透的,二面黄,还撒了些酸豇豆丁在上面,一点也不腻人。” 菊花不愿让老人家多想,准备吃一只,反正她又不是没吃过,但还是问了句:“这能吃么?” 汪氏瞪眼道:“当然能吃了。每回孵小鸡出了毛鸡蛋,外婆就炸了给你大舅他们几个吃——自己可不舍得吃哩!就数你二舅吃的多,你娘也吃过不少。往常也没有油,都是干炕出来的。马婶听你娘说,往年你家都把毛鸡蛋扔了,她怕你们嫌弃,就特地用油煎出来。瞧,煎得多好。可不能再扔了,可惜哩。” 菊花怕老人家唠叨,忙将那黄灿灿的东西塞进嘴,咬了一口,确实焦香,还带点酸豇豆的酸咸,很不错。 马婶似乎明白菊花的心思,憨笑着安慰道:“姑奶奶,我狠狠地炸过了,吃了不会生病的。” 张氏则笑呵呵地说道:“她外婆,菊花是嫌脏哩,怕这东西不干净,吃了闹肚子。菊花,你甭怕,我家云岚、云根也是吃过的,都没事。咱们做的还比不上马婶炸的这么好哩。” 汪氏呵呵笑道:“菊花,你小时候也是吃过的,你忘了?这娃儿,长大了讲究多了。甭怕,你多吃两块,外婆保管你没事儿。人家想吃还吃不到哩,偏偏往年你们都把毛鸡蛋扔了。” 菊花听了十分不好意思,反正这东西味道不错,索性就吃了两个,心道还能吃死人不成?乡下人都这么吃,偏偏自己进了城,忌讳一大堆。 汪氏见她吃了,乐得眉开眼笑道:“吃了好。这个最补了,你这身子就该多吃些。走,咱把这盘送出去让他们吃。”说着拿了一把筷子,端着盘子就出来了。 结果,院子里大的小的,个个吃得欢畅,只有杨氏根本不能闻那油香味,早站得远远的,倒是菊花拿过来的果子饼,她还吃了两个。 菊花佩服地看着刘云岚道:“云岚姐姐,你胃口倒好,瞧我娘,根本不能闻哩。” 刘云岚红了脸,笑道:“也不晓得是咋回事,我老觉得饿哩,总想吃东西。” 青木急忙道:“想吃就吃,可别忍着。多吃些东西,身上才有劲儿。云岚,你想吃啥就跟马婶说,自己家,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我娘是胃口不好,你不用随她。” 刘云岚见他殷殷叮嘱的样子,心里甜甜的,柔顺地点头答应了。 菊花也劝了她一番,坐下帮着切豆渣,青木自去地里忙碌。 菊花见杨氏也过来帮忙,便问道:“娘,你今儿身上还好?” 杨氏虽然身子疲倦,脸色却不错,笑着对她道:“还好。你也甭惦记,我没啥事。说起来还真是贫苦命,我闻见那油腥味就难受,吃些青菜豆腐倒好的很。这个霉豆渣烧小白菜,我能吃一大碗。我就跟云岚说,晒干了装起来,慢慢吃。” 这霉豆渣切成长条晒干,装在瓦罐子里就不会坏,不然的话,发霉过了头,容易坏。 菊花认真地听着,点头道:“这霉豆渣可是穷人家的好东西,多吃些没事,俗话说‘青菜豆腐保平安’么。娘爱吃,回头用腌雪里蕻烧豆渣,拿来送饭也是极有味儿的。不过娘,云大夫说,这些腌菜你还是少吃些,云岚姐姐也是,尽量吃清淡些。” 本来媳妇们的生活就是围着厨房家务转,这会儿家里多了两个孕妇,言谈间几乎都是吃喝了,间杂些家长里短。 第四百零四章 直言不讳 娘几个将一篮子霉豆渣切成条,摊开晒了,便坐在桃树下做针线。不一会,张氏也从厨房出来了。 “娘,过来做。”刘云岚忙起身招呼道。 张氏先是拍打了几下身上的灰尘,才笑对杨氏道:“她外婆硬是不让我烧火,把我赶出来了。捣灶洞有啥累的哩?我也不是外人,哪能真当自己是客。”一边在刘云岚身边坐下。 杨氏笑道:“你也晓得说自个不是外人?那还讲那些面子情的客套干啥哩?亲家,不是我说你——云岚晓得我脾气,最是爽快的——你来瞧闺女,她怀了身子,你陪她说说话就好了,咋老是忙前忙后的?我怀的这一胎有些吃亏,这娃儿尽折腾我,要不然也不能由着你干活。你不就是怕闺女累着么?我老脸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云岚怀的可是我郑家的骨血,我跟他爹把这娃儿看得不知多金贵,还能不拿她当数?我性子直,说这话是让你把心放肚子里,你要是听了生气,那可就白费我一番心意了。” 张氏没想到杨氏会这么说,不禁涨红了脸,尴尬地说道:“亲家,瞧你说的,云岚嫁过来,吃的好穿的好,你待她跟闺女似的,我哪能不放心哩?” 刘云岚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没看出娘的不安,只是这两天安排和交代马婶妞妞日常该做的家务事,老也抽不出空来跟她说些私密话,谁料婆婆真个爽直,就这么对面说了出来。 杨氏瞅着张氏不自在的样儿,扑哧一声笑道:“亲家也甭不好意思,这儿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你担心也是常情。我说这话可不是怪你,不过说开了,好叫你心里定定的,省得家去了。还对云岚牵肠挂肚。” 菊花看着杨氏,心道娘虽然爽直,但也不是没一点心计的人,今儿说话咋这么直白哩? 她将小葱抱在怀里,对依偎在身边的葫芦小声道:“才教的都记得了么?回头再跟弟弟说一遍,这样弟弟听了高兴,你也记得更清楚了。” 葫芦乖乖地点头,凑近板栗。用稚嫩的声音念叨:“燕子,小燕子,尾巴像剪刀……”一边还用手指廊檐下的燕子窝。 菊花也没教他那些复杂的,不过是说“燕子春天飞回来了。秋天飞走”“狗儿汪汪叫,看门的;猫儿是捉老鼠的;鸡鸭下蛋蒸了葫芦吃”等等,让他熟悉生活中事物的一些习性,顺便练习语言表达能力。 她一边教小娃儿,一边竖起耳朵听两亲家说话。 刘云岚微笑对张氏道:“娘,我身子好的很,能吃能喝,要是不多动动,还不好哩。这可是云大夫说的。像我娘这样的,也是没法子,谁也不想好好的就躺着——躺着身上还酸哩!” 杨氏见儿媳妇也说话了,不想张氏难堪,便岔开话题问道:“亲家,云岚小兄弟啥时候成亲?到时候咱可是要去喝一杯喜酒。” 张氏见她不再提前面的话茬,松了口气。高兴地说道:“定的是六月底的日子。本来定的是这个月二十二,赶上皇上升天了,只好改了日子。” 杨氏安慰道:“晚几个月也不算啥。等儿媳妇进门,亲家就享清福了。听云岚说她弟媳妇是个能干的?” 张氏脸上就露出喜悦的神情:“看样子是个麻溜的,跟我家云岚差不多。”闺女能干是她最自豪的事情,儿媳妇要是有闺女一半能耐,她就心满意足了,不过人前还是要装装脸面的。 杨氏也很给面子。立即凑趣道:“那亲家可是赚了。像云岚这样的儿媳妇,谁不喜欢?我时常念叨,咱青木娶了云岚,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模样好,会生养。为人行事又大气,我这个当婆婆的挑不出一点不是来。云根要是娶个像他姐姐这么出色的媳妇,那亲家往后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婆婆毫不吝啬的一顿夸,把刘云岚闹了个大红脸,张氏则喜不自禁,同时心里叹气道,像我家云岚这样的,你当是随便就能碰上么?云根的媳妇哪能赶得上他姐姐一半?嗯,云根也比不上青木就是了。 不过话还是要说漂亮点,她笑道:“我们两个老的是不中用了,全靠他们小辈自己过活。她能干些,跟云根把日子过好了,那是她自个挣来的福分。” 汪氏从厨房出来,解下腰里的围裙,拍打肩背的灰尘,笑呵呵地问道:“说啥哩?” 杨氏笑道:“说云根的亲事哩。娘,过来坐。” 汪氏听了,神色一振,急忙过来坐下,对杨氏道:“我老惦记跟你说件事的,话到嘴边又忘了。你说云根的亲事,我就想起来了,咱来财也不小了,该四处寻摸个合适的闺女才是。他娘倒是托了娘家人张罗,我不大放心,想着跟你说一声,这周围有合适的,也相看相看。” 杨氏听了,点头道:“成。这事咱留心点。菊花,你家去也跟你婆婆说一声,要是她娘家那边有合适的,给咱提个醒。来财小时候虽然调皮,如今可懂事不少,也算成器了。” 张氏听了,忙恭维了几句,说来财如今可懂事不少,杨家二房有撑门户的了,只是语气有些勉强,显然是不太认同,不过在虚应情面而已。 菊花一边答应,一边看着外婆花白的头发皱眉,心想来财的亲事还真要费些心,不为别的,就为外婆受了二舅母十几年的气,要是娶个孙子媳妇再不好,那不是要她老人家的命么?为了外婆能多活两年,来财的媳妇也要好好挑。 葫芦忽然插话道:“表叔聪明。” 汪氏听了大喜,摸摸小娃儿的头道:“葫芦是说来寿表叔么?老太太可就指望你来寿表叔争面子哩。” 说笑一会,菊花看看日头,便道:“回去吃饭了。葡萄,咱们走,一会板栗奶奶该叫了。” 汪氏慈爱地对她说道:“就在这吃了,睡一觉,起来跟外婆说说话儿。”刘云岚也跟着挽留。 菊花忙道:“哪能老在这边吃哩?我不回去,板栗奶奶他们吃饭也没劲儿。” 杨氏知她说的在理,不然隔得这么近,娘家和婆家分不清,总不成闺女老呆在娘家,因此倒催着她回去了。 撒了秧苗,等待秧苗长成的时节,庄稼人见缝插针地安排了插山芋、栽黄豆等农活。 不过,也不是谁家都有闲地种这些杂粮的,就有,也就半亩一亩地而已。郑家每年都要种十几亩山芋和黄豆,今年就更多了。张家新买了两百多亩荒地,自然也是忙得要命,山芋秧子全都是自己窖出来的。 春夜,张家堂屋点着两盏油灯,张大栓、槐子、何氏和菊花都坐在屋中间剪山芋秧子。 其实,槐子已经安排雇工吴家、王家剪山芋秧子,刘黑子一家老小晚上也在忙这事。可是,张大栓勤劳惯了,要他当甩手老爷,那可不成,于是,下午就挑了几担山芋藤回来,准备跟槐子晚上一起剪,明天好插的。 他一折腾,何氏也是个闲不住的,当然要帮手了;菊花见一家人都忙,也不好自己去睡,再说,她也喜欢这活计,觉得怪好玩的。 一家人坐在灯下,剪子“嘎吱”响不停,一边说笑。这活计也不累,不过是将山芋藤剪成大半尺长一截一截的,每一截上都带着山芋苗。剪好了,整整齐齐地捋顺,扎成一小捆;再将小捆堆一块,很快堆了几大堆。 小花猫也不闲着,上窜下跳,在那堆绿垛上玩耍。嬉闹的同时,那爪子难免就将山芋叶子划破了,何氏便大声呵斥它。小东西轻巧地跃下山芋垛,挨在菊花的脚边蹭了蹭,“喵”地叫了一声,可怜兮兮的样子。 槐子跟菊花坐在一处,见她打了个哈欠,忙劝道:“菊花,你去睡吧。要是熬狠了,明儿没精神哩。” 何氏也嗔怪地白了她一眼道:“你这娃儿,咋喜欢凑这热闹哩?这也不是啥新鲜活计,不过就是把山芋藤剪成一截截的,我就没瞧出来这有啥好玩的。你夜里还要给两个小的喂奶,还是早些去睡是正经。” 张大栓倒是没劝,只是呵呵笑。 菊花将手中墨绿的山芋秧子捋顺弄整齐,再用稻草捆扎起来,山芋叶片挤在一块,葱茏一大把,她端详了一番,才丢到一旁。 见何氏抬眼看自己,忍笑解释道:“娘,这些日子我天天都睡得早,没那么多瞌睡。陪你们一块剪,还能说说话儿。我除了不喜欢干蠢笨的活计,像种菜、摘花生、掰葵花籽、摘果子、剥黄豆、挖山芋,还有捞鱼,我都喜欢。” 槐子摇头,一边“嘎吱”剪个不停,一边呵呵笑道:“娘还不晓得你那脾性?不过就是怕你熬狠了。” 菊花不在意地笑着,心道哪里会熬狠,这地方晚上也没个娱乐,要是不看书不做针线的话,那真是天黑就睡了,所以,她是不担心睡眠不足的。估摸这会儿也不过晚上**点的样子,他们才吃过晚饭没一会哩。 何氏对菊花道:“哪回让你下田打一回稻子,再不等麦子割了,就用连枷打小麦,不晓得你喜欢不喜欢?” 菊花听了忙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道:“不喜欢!不喜欢!娘,我在家做饭把你们吃——烧饭这活计我干得可顺溜了。” 张大栓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槐子也乐呵呵地瞧着菊花笑,何氏白了菊花一眼,也抿嘴笑了。 第四百零五章 凶信 说笑间,槐子忽然捉过菊花的手,只见她手上染了好些浆汁,沾上灰尘又变污黑,张张嘴,想说啥,又见爹娘也都在忙,总不能说不舍得媳妇把手弄脏吧?不过这山芋藤的浆汁沾在手上特别难洗,黏性很大,抠也抠不掉。 他便对菊花道:“你来剪,我来捋顺了捆扎。” 剪的时候只要不碰到截面,就不会染上浆汁;捆的时候要用手捋,则很容易碰到剪开的截面,那儿冒出的浆汁就沾到手上了。 菊花因为怀孕和坐月子,那手养的白嫩嫩的,如今沾上浆汁灰尘,格外刺眼。世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这话再没错了。菊花本想戴上手套干这活的,一时忘了,坐下才想起来,就懒得起身去拿,于是沾了一手浆汁,这会子见槐子说她,忙答应了,因为这汁水实在不好洗。 何氏听了槐子的话,瞥了一眼菊花道:“我昨儿还在说她哩,也不晓得爱惜些,不比我们年纪大了,不讲究不要紧。瞧你把这手弄的,这么点大年纪手就粗了。咋又忘了戴双手套哩?” 菊花听了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何氏这话就跟杨氏一个口气。只是她也不想想,以前她没出嫁,自然是要娇养——为的是好嫁人,如今她都是媳妇了,这婆婆倒跟养闺女似的养她。 人就是这样,看对眼了样样好;看不顺眼的怕是要骂她作精作怪,干活还戴手套,养细皮白肉的想勾男人么? 她便道:“是我懒,坐下才想起来,就不想再去拿。这会子我剪槐子扎,就不容易弄手上。”说着又想起前些日子外婆托自己的事,又问何氏道,“娘,我外婆想帮来财寻一门亲。咱外婆那边可有合适的人家?要是有的话,劳烦你帮着说合一回。” 何氏想了想道:“还真没合适的。槐子三舅母娘家倒有个侄女,今年十四岁了。我回头去问问,看合适不。” 张大栓笑道:“他娘,你咋忘了?槐子外婆说那闺女不大好,说‘一站站个洞,一坐坐个坑’,呆板的很。他三舅母也是发愁。怕不好寻婆家,才托他外婆的,外婆说她也不敢保媒。” 槐子诧异道:“说得忒不像了。乡下女娃儿,就算胆小话少。干活还不是一样,还能呆板到哪去?要不就是她身子重,懒的很,那就不是呆板了。” 何氏先是皱眉苦思,接着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我差点把她跟你四舅母娘家的侄女弄混了。那闺女可不是懒,她就是呆板,跟个磨子似的。不推不转。你要是叫她干活,也能干好,就是没眼色,从来不会自己找事做。” 菊花也不大相信,这明明就是懒嘛,乡下人家,想干活的话哪还用找。眼皮子底下到处都是活计。像她,这会儿去睡觉也成,坐这干活也成,这不就全看各人禀性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何氏抿嘴笑道:“你自个是个勤快人,就想不出那样人是咋过的。你没见过她,只想想花婆子——她可不就是跟个磨子似的么?跟梅子在一块过,看着挺好。人都说她改了性子;这会子搬去跟小儿子长亮一块过,那柳儿可不像梅子,这不就吃亏了?可怜挺个大肚子,还要多煮两个人的饭,多洗两个人的衣裳。长亮也不是没说她娘,可花婆子那人就是要你眼不错地盯着才成。哪会自己找活干哩?所以这些日子吵翻了天。” 菊花奇怪地问道:“她就是不做,柳儿也不会跟梅子似的使唤她,生闷气是肯定的,咋能吵起来哩?” 张大栓“嘿嘿”笑道:“你忘了她娘了?柳儿不说话,长亮也不能呆在家里看着他娘,可柳儿娘是个省事的人么?她肯定是瞧花婆子在长明家能干好多活计,想着把她弄到长亮家帮柳儿,李老大又能在田地里帮衬长亮,算计倒是不错,也不想想花婆子那品行,除了梅子还真没人能治。” 何氏一扬头道:“可不是?吵了这么些天,她也没改好了。当年梅子可没跟她吵过,就为吃饼的事闹过一回,狗蛋娘出马,娘俩把花婆子捋得服服帖帖。这人哪,就是‘一物降一物’。你瞧好了吧,闹到最后,花婆子两口子还得回去跟大儿子过。” 菊花虽然早就料到这情形,听了还是有些好笑,柳儿娘这也是‘看人家吃豆腐牙齿快’了,没想到自己吃了一口,就矼了牙,还害得柳儿跟着受气。 人家的事管不了,还是说自家的事吧,她就对何氏道:“那这个三舅母的侄女还是不要说的好,娘再想想,反正也不急,来财今年十四岁还是十五?不过是先预备着罢了。我也是担心外婆,她为我二舅母操了好些年的心,可不能叫她再为孙子媳妇操心了。找个贤惠的,让老人家过两年舒心日子。” 何氏点头道:“我回头让你几个舅母帮着寻摸。” 槐子对菊花笑道:“我看你还不如托桂枝嫂子,她娘家好些堂妹表妹,要是能找个跟桂枝嫂子一样的,那就是来财的福分了。” 菊花听了欢喜地问道:“真的么?那我哪天去问问桂枝嫂子。来财小时候就聪明调皮,如今长大了,除了有些不老成,倒也算成器,不然我也不敢帮他寻亲。” 何氏道:“庄户人家的娃,还不都是这个样,谁还能有多大出息?磕磕碰碰地长大,娶了媳妇生了娃,不成器的也成器了。就说那个长亮,小时候打架吓人,都说这个混愣子将来肯定娶不到媳妇——谁敢把闺女嫁他?可是你瞧瞧,这成亲了,比他哥哥都出息,也心疼柳儿,这可是人想不到的事。” 菊花点头道:“有时候,老实人也未必就是最好的。像长亮哥那样的,性子虽然暴躁些,可他心里有主意,反而容易当家立事。” 张大栓笑道:“结亲是随便结的么?里边的道道多着哩。你说长亮好,可要是他没娶柳儿,娶了旁人,不是跟他对心思的,他就敢打媳妇,你信不信?” 槐子微笑道:“咋不信了?他连他老娘都敢冲哩!要是娶的媳妇不贤惠,那是肯定要揍她的。” 菊花咽了下口水,想象着李长亮打柳儿的样子,觉得不可能,看来爱情的力量还是很大的。 何氏看了儿子跟儿媳妇一眼,心道这还用说么?大儿子她不用操心了,如今就剩小儿子,他的婚事怕是自己都不能拿主意,可别娶个祖宗回来才好。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干活也快,完事去歇息不提。 第二天,张大栓父子带着雇工下地插山芋、浇水,晚上接着剪山芋秧子,天明再插,如此紧张地忙了好几天。 这日,何氏正跟刘婶在地里种黄豆,刘小妹娘忽然匆匆赶到地头。她走得太急,一个收不住,便一脚踩到垄沟里,她索性顺势下来,顺着垄沟来到何氏面前,喘着气对她道:“槐子娘,出事了。” 何氏见她来了,直起腰刚要跟她招呼,闻言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咋了?我家……谁家出事了?” 她才不觉得自家会出事哩,晌午吃了饭出来还好好的,菊花看着板栗和小葱睡觉,槐子跟他爹带人在另一边地里插山芋,能有啥事? 小妹娘摆手道:“是杨子。不,杨子跟我家四顺,还有小石头出事了!” 何氏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竹筲箕便掉在地上,黄豆种滚的到处都是,她疾声问道:“你说啥?” 刘婶见事不对,慌忙从另一条沟里过来,也没问她啥事,不声不响地蹲下帮着捡打翻的黄豆种。 小妹娘苦着脸道:“你甭急,我这不是听说么,也没得了准信,就赶紧找你来了,我也让人去找我家三顺跟他爹,咱们好好商量,叫个人去湖州府瞧瞧。” 哎呀!何氏可被她急坏了,嫌她说得不明不白的,于是拽着她胳膊,将她扯到地头的草地上坐下,让她细说。 原来,今儿村里有人去下塘集的时候,听集上人都在传清南村的三个秀才被人抓走了,于是就赶紧打听了一番,说是一个从湖州府过来的商人在酒楼吃饭时说的,那商人说有人亲眼看见的,错不了,三秀才是真的被人带走了。 小妹娘听了这事,惊惶不安,立即让人去地里叫自家男人和儿子,她自己也来找张家和赵家报信。 “放屁!他们好好的念书,也没惹啥事,咋会叫人抓起来哩?那个商人准是弄错了。”何氏瞪眼骂道,根本不相信这事。 小妹娘又急又怕,战战兢兢地说道:“我也不相信哩。可是槐子娘,这事也不能大意了,要跟男人们说。你快去叫你家大栓和槐子吧——他们有主意些。你再找人去赵三家说一声,我要回去了,他爹回头要问我话哩。” 何氏就算再不相信,那也是不敢拿小儿子的事不当数的,她强压住心头的不安,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你去吧,我这就去叫槐子跟他爹。也甭慌张,回头咱们一块好好商量。” 小妹娘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跟来时一样慌慌张张地跑了。 第四百零六章 对策 何氏站起身,这才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她镇定了一下,对刘婶叫道:“刘家妹子,你去那边地里叫我家槐子跟他爹回来,就说家里来人了。我有事要去赵三家。” 刘婶急忙应了一声,顾不上收拾黄豆种,赶紧向荒地方向奔去。 很快,张大栓、张槐就赶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哩,赵三也满头大汗地赶过来,进门劈头就问道:“槐子,你娘说的是真的?今儿是谁去的集上?” 张槐正等何氏回来询问详情,他还不知发生了啥事哩,刘婶只说家里来人了,回来又没见人来,问她也说不清,只说东家奶奶是这么交代的。 “赵三叔,我娘说啥了?我跟爹才从地里回来,也不晓得出了啥事。”槐子一边让赵三坐,一边疑惑地问道。 赵三这才发现,自己急慌慌地跑在前边,把何氏甩在了身后,他喘了口气,将何氏告诉自己的事又对张家父子说了一遍。 张大栓“噌”地一声站起身,双手握拳,大叫道:“我不信。他们几个小娃儿,在学里念书,又没惹事,干啥要抓他们?抓哪去了?” 嘴里这么嚷着,眼睛却红了。 槐子急忙过来将他按坐下,沉声道:“爹,事情还没弄明白,咱先不要慌张。等娘家来,我再问问,然后再去刘家问一声,好歹问清楚再说话。”转头面向赵三,“三叔,这事儿古怪的紧。咱们要沉住气,别嚷嚷的全村都知道了,倒像他们真犯了事被拿了似的。” 赵三连连点头,又对他道:“槐子,三叔也就是个庄稼汉,没啥见识,这事我跟你爹怕是都没主意。你好歹精心些。跟人打听也好,去湖州府一趟也好,有要使唤银子啥的,说出来大伙商量着办。” 槐子摆手道:“三叔,我说了,这事还没到那一步,先弄明白再说。” 正说着,眼瞥见何氏进了院子。急忙迎上去,拉着她细细地问了一遍刘小妹娘跟她说的话。 小妹娘也就说了那几句话,因此何氏也说不出更多,娘俩嘀咕着进了堂屋。张槐还是一头雾水,心里隐隐觉得这事怕是跟先前的周夫子有关。 菊花正在房里给刚醒来的板栗和小葱喂奶,听见外面的动静,有些奇怪:怎么半下午的时候,一个个都从地里回来了? 她喂完了奶,给两娃儿换上干净尿布,对着窗外叫道:“葡萄!” 葡萄正在廊檐下做针线,听见叫声急忙丢下手中活计,进了房间。跟菊花一块将两个小的抱出来。 张大栓见了板栗,不声不响地起身从葡萄手中接过来,搂在胸前,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逗弄他。 何氏看见孙子孙女却没笑着要抱他们,她正抹眼泪哩。 菊花扫了一眼堂屋里的情形,对葡萄使了个眼色,葡萄便出去了。然后她才回头问槐子发生了何事。 张槐便将何氏的话跟她说了,又道他准备马上去刘家问问,最好找到带话回来的村里人,也能询问仔细些。 菊花蹙眉思索了一番,摇头道:“这事怕是弄错了。不过杨子他们几个被人带走了是肯定的,不然不能传出这话……” 她还没说完哩,何氏就哭出声来。 菊花急忙道:“娘,你听我说完嘛。这事怕是弄错了,带走跟抓走可不一样哩。” 赵三慌忙问道:“这话咋说?” 菊花对他们解释道:“要是杨子他们犯了事,那肯定是被衙门里的人带走,那传话的人就会直接说他们被关进大牢,而不会说的这么含糊,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被别的什么人带走了。但杨子跟小石头可是拜在丁学政门下的。谁敢随意带走他们?我觉得这事跟先前的周夫子怕是有些干连……” 槐子惊喜地说道:“你也这么想?我刚才就在想这事,正要去下塘集打听,那个商人到底说了啥,再做打算。” 张大栓跟赵三齐声问道:“周夫子咋了?” 菊花冲他们摇头,只对槐子道:“你先去村学周举人那,他是周夫子荐来的,往日咱们不好询问此事,如今杨子他们去向不明,你委婉问他,若是周夫子另有身份,他大概也不会再瞒你,总会告诉你一些实情,这是一;二就是你赶紧去下塘集,最好找到那商人吃饭的酒楼,细问掌柜和小二,他当时到底是如何说的,咱们也好自己判断,实在还不能明白的话,就亲去湖州府一趟,好过道听途说,传的事情走了样,失了真。” 她说了这些,又对外边叫道:“葡萄,你去我娘家,就说我找哥哥有事,叫他快些过来。” 这事指望张槐一个人,怕是不成,赵三就像他自个说的,是个庄稼汉,到底差一层,还是叫上青木帮忙比较好。 葡萄在外答应一声,小跑着出了院门。 槐子点头道:“这样妥当。爹,娘,三叔,你们甭急,我这就去村学,先问问周夫子的事,等青木来了,再去下塘集。” 他说完转身就走。 菊花来到何氏跟前,将小葱塞给她抱着,自己掏出手帕,帮她擦了眼泪,劝道:“娘,你别慌张难过。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乡下人,听是风就是雨,那话也是能信的?杨子他们肯定不是像传的那样被人抓走,我估计过两天就有信来。毕竟他们三个可是秀才,哪能随便就被人抓哩?” 何氏听了菊花的话,心里定了些,抱着小葱,贴着她的小脸蹭了一下,哑着嗓子道:“娘听你的。娘也不相信哩。” 赵三道:“就是嘛,好好的抓他们干啥?咱没钱没势的,就一庄稼汉……”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没底气,神情也黯然下来:没钱没势才会被人抓,有钱有势别人只会上前巴结。 菊花度其神色,又劝解了三位长辈几句。 正说着,就见刘大胖子带着三个儿子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对着张大栓和赵三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 张大栓和赵三见他紧张惶恐的样子,又慌张激动起来,吵嚷着说个不清;紧跟着,青木也来到张家。 菊花见他们实在慌乱不堪,也就刘二顺和刘三顺要镇定些,只得又将刚才的话分析解说了一遍,劝他们耐心等槐子回来。 青木听了菊花的话,沉吟了一会点头道:“等槐子家来再说。只怕周举人也不大清楚这事。三顺,待会咱们几个一块去下塘集。张叔、刘叔、赵三叔,你们甭慌,省得旁人说闲话闹心。” 刘三顺点头道:“成,咱先把这事儿弄清再说。爹,你就甭添乱了,要我说,这事指定是传歪了。” 他也去问了从集上回来的人,并没有新的说词,无非就是清南村的三个秀才被抓,被人当作一件新闻奇事在传。 菊花给他们上了茶水,大伙一边说些闲话,一边焦急地等待槐子回来。 不到半个时辰,张槐就匆匆地赶了回来,进屋还没站稳,立即被一帮人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他一堆问题。 青木忙劝道:“张叔,你们这么多人问,叫槐子咋说话?还是先坐下,让槐子也歇口气,慢慢说。” 槐子摆手道:“不用歇气了,赶紧去下塘集吧。周夫子也不清楚这事儿,让我去集上好好问问。不过,他也觉得杨子他们不会有事,他们可是丁学政的弟子,又有功名在身,除非犯了大错,哪能随便就被抓哩。” 赵三急忙问道:“那你可问了周举人,先前在咱村教书的周夫子是啥人?” 他来的早,可是听了菊花对槐子说的一番话,不比刘家人,听了这话还一头雾水。 张槐眼睛闪了一下,叹口气道:“也罢,我就跟你们说了吧:周夫子原先是国子监祭酒,因被奸人所害,自请告老,才隐在咱村教了这么些年书,年前又被人接了出去,如今是个啥情况,连周举人也不知道,哦,周举人是他侄子。” 众人听了这话,呆呆地愣了半响,刘大胖子才道:“他二人一般年纪,周举人咋就是他侄子哩?” 青木苦笑道:“刘叔,等我娘生产后,葫芦和板栗不就是人家侄子了?比叔叔年纪还大哩。” 赵三也道:“你净问些傻话,‘拄拐的孙孙,摇车里的爷爷’,这也当件事来问?槐子,那个……那个夫子是啥酒?这是干啥的?” 槐子苦笑道:“反正是个官儿,一时也说不清。我刚才没说,就是怕你们听不懂。还有,周举人说,这事不要传出去才好。” 大家都点头答应了。 槐子又郑重地叮嘱道:“大家不要心急,也不要听村里人瞎嚷嚷。我想,杨子他们肯定会托人带信来的,怕是就在这两天。我们先去下塘集打听,不过是问清一些事,也好放心,省得爹跟娘牵肠挂肚的。”众人点头。 刘三顺催促道:“好了,咱们赶紧走吧,早去早回,再耽搁天都要黑了哩。” 张大栓见儿子镇定,心里也安定了些,便催促道:“我们都晓得了,你们几个快去快回。” 于是,青木赶着马车,三人一同往下塘集去了。 这里,大家虽然满腹心事,也互相安慰了一番,各自散去。 第四百零七章 是福?是祸? 槐子他们走后,张大栓也没心思下地了,只在家里带孙子。他抱着板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去外边树林子里转悠,又往河边走了一圈。 板栗倒是高兴的很,冲着树上的鸟儿挥手乐个不停,只是他爷爷根本不理会他。 吃晚饭的时候,郑长河得了信,跟杨氏一块过来问候。 张大栓立即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拉着郑长河说个没完;何氏也扯着杨氏,把杨子肯定不会有事的话反复唠叨不停。 菊花叹了口气,要是不得个准信,这老两口怕是晚上睡不着觉了。其实,她觉得十有**张杨他们是被周夫子派来的人接走了,但世事难料,也有可能他们是受夫子连累,被人带走,因此,倒也不敢说过头话。 她安排好晚饭,劝老两口吃了,又打叠起一番话劝解他们,一边陪着他们等候张槐跟青木回来。再后来,赵三两口子带着小儿子赵锋也过来了。 石头娘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她见了何氏和杨氏,忍不住又伤心起来,菊花只得又拿先前的话去劝解她。 槐子他们一直到夜深才回来。 菊花一边陪几人说话,一边竖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当她听见远处的村庄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便对张大栓道:“爹,怕是槐子哥他们回来了。” 夜已寂静,引起全村狗叫的,只能是有人进了村,这个时候,除了外出的张槐他们,怕是不会有其他人了。 郑长河点头道:“狗叫的这么厉害。是有人进村了,还不止一个人哩。是槐子和青木他们家来了。” 张大栓着急地站起身道:“我去瞧瞧!”赵三也跟着站起身。 菊花忙道:“爹!三叔!他们就要来家了,你们去了也不能就陪着你们站在路上说话。打招呼还耽误工夫,不如就在家等,见了面总归是要从头细说的。” 杨氏也劝道:“你俩定定心。这大半夜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子工夫。可是菊花说的对。去了白耽误工夫,不如就在家等。” 两人只得又坐下,但搁在膝盖上的拳头捏得死紧,显见得心里头是很紧张的;石头娘和何氏也是眼巴巴地望着院子。 菊花忙道:“院门没关,黑皮在门口守着哩。” 其实只要仔细听,就知道槐子他们到哪了:当远处老村的狗叫声歇下来后,过了一会儿。张家和郑家的狗听见动静,首先“汪汪”叫了起来,然后山边人家养的狗都跟着狂叫呼应,这不就到门口了? 果然有说话的声音和马车的声音传来,张大栓再也忍不住,立即冲出屋子,赵三两口子也都跟了上去,倒是何氏强作镇定,坐在板凳上等候。 一阵喧闹吵嚷,呼啦啦涌进一屋子人。 杂乱话语中。菊花才听明白:怪道弄出这么大动静,原来刘家父子三人吃过晚饭就到村口等他们,等到他们后又跟着过来,自然是将全村的狗都惊动了。 槐子见爹娘和赵三他们焦急的样子。顾不得喘口气,先就说道:“爹!娘!三叔!刘叔!杨子他们应该没事儿。” 这话引起一阵欢呼,紧跟着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询问。 刘三顺急道:“这么吵,咋让人说话哩?能不能让人歇口气儿,从头再慢慢说?” 大家这才不好意思地各自寻了板凳坐下,强忍内心焦急等槐子他们说打听到的详情。 菊花给三人倒了热水,小声问槐子:“没吃饭?” 槐子摇头道:“吃过了。甭担心。” 菊花就不再说话,也寻了个小板凳,坐到何氏跟杨氏的跟前,听槐子说事。 原来,槐子他们去了集上,确实听见人都在传说三秀才被抓的事,说得活灵活现的,仿佛亲眼瞧见了一样。 他想着这么问也问不出新鲜话来——都传的走样了,说是杨子他们被五花大绑带走的,隔天还要来清南村抄家哩,也不想想,这庄家农户有啥好抄的? 他听了直摇头,跟青木和刘三顺商量了几句,就去了清辉酒楼找掌柜的。 刚走几步,就见云影带着赵清匆匆迎面走来。一问,才知道她们也是听见传言,所以四处打听了一番,准备回清南村报信呢。 “我师兄说,此事怕是传言有误……”云影将自己和秦枫打听到的情况跟他们说了一遍,都是差不多的言辞,她又道,“我师兄已经托人去湖州府查询此事,最快四五天后就有消息传回来,让婶子他们不要忧心。” 槐子等人忙谢了她,见赵清立在一旁,紧紧抓着云影的手,小脸紧绷,忽闪着黑眼睛听他们说话,神色甚是恓惶,又道:“清儿,你哥哥没事,你爹娘他们也好的很。你甭听那些人瞎说,都传的没边儿了。” 云影低头看了她一眼,心疼地说道:“我一直劝她。那些来医馆的人又喜欢传话,说个不停,她就慌张了,我只好带她出来,准备回村去看看。” 青木道:“我们还要寻人仔细问一番——这商人到下塘集是跟哪家做生意?找到那人问问,再到他吃饭的酒楼问问,回去只怕很晚,你们还是不要跟回去了。回头得了消息我们先去济世堂跟你们说一声,也省得你们再跑路。” 云影忙点点头,对赵清低声说了几句,赵清就咧嘴勉强笑道:“槐子哥哥,青木哥哥,三顺哥哥,你们去打听事儿吧,我不回家了。等会儿你们要来跟我说一声哩!” 青木等人忙答应了,方才分开,各自走路。 他们到了陈家的清辉酒楼,找了金掌柜。 金掌柜也关心这事,那天还特地上前询问了一番。其实,他家少东家陈昱也考中秀才了,可是就因为清南村一下子出了三个秀才,前年还出了个举人,就把他的风头盖了去,名声不大显。 所以,上午那个商人来酒楼吃饭时,一说起清南村的三个秀才,那酒楼里真是人人竖起耳朵,个个伸长脖子。 据那人说,他也是听人说的,说的人亲见有一队官兵带走了三人,围观的人都不知是何缘故,有好事者询问府学的学生,那些人也是讳莫如深。正因为这样,那人才断定三秀才是被抓走了,连丁学政的府上也是全无一点声息,这可不是犯事了? “张小哥,我觉得这事蹊跷的很,不一定是坏事。我专门问了,又没说绑走,也没说坐囚车。那人也糊涂的很——到底他并未亲眼见到,不过是听人传说罢了,好像说有马车,——你见过抓人坐马车的么?所以,此事怕是另有缘故。” 金掌柜仔细地跟他们说了当时的情形,还说了自己的想法。陈家本来跟郑家就有生意往来,加上如今几个秀才,更是要刻意交接他们几个,少爷可是专门跟他打过招呼的。 张槐等几人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敢肯定,但也跟金掌柜想的一样,这并不一定是坏事,杨子他们肯定会托人带信回来;就算是真的被拿了,丁学政也会派人来送信给家里的。 这么想着,他们就准备回家了,反正再问也问不出更多的话来。 刚要告辞,就有小二来传话,说方家的宋掌柜在隔壁雅间,请几位过去说话。 槐子等人又过去拜见。 一番让座寒暄过后,宋掌柜呵呵笑道:“张小哥莫慌,令弟定不会有事的,不过是无知愚民瞎传罢了。” 槐子惊喜地问道:“莫非掌柜的知道内情?” 宋掌柜微笑,示意随从出去,关上门在雅间外候着,他才轻声道:“我家老太爷也是才得了准信:前些年隐在清南村教书的周夫子,他老人家可是朝廷重臣、靖国的经学大家,几起几落,曾任宰辅之职,告老前乃国子监祭酒,新皇是他学生。此次重返朝廷,即受重用,位列百官之首。令弟他们几个想是被他老人家接去京城,入国子监念书去了。” 他看着张槐几人呆呆的样子,满心都是羡慕:这个村子运气好到没边了,随便来个教书的夫子就是顶天的人物,怪不得一考就是三个秀才。 张槐呆了一会,才对宋掌柜躬身致谢,道:“既然如此,想必杨子他们肯定会托人送信回来,我们回家等着就是了。多谢掌柜的提醒,省去我等担惊受怕。” 宋掌柜忙摆手道不必客气,又叮嘱他们不要将此事对外传,因为周夫子大概不想让人知晓他在此处隐居多年,若不然,就该大张旗鼓地宣告,然后带走张扬他们几个,也不会惹得传言泛滥。 张槐等三人急忙点头,道是一定不会乱说。 因此,他们这会儿对张大栓等人说的是,杨子他们怕是被选入国子监读书去了,因为没收到准信,所以让他们不要在外宣扬,免得又传出其他不好的话来,只要晓得他们几个无事就成。 至此,各人才松了口气,不免又喜气洋洋起来,问一些国子监是啥地方,如何选上等问题,哄闹了好一会方才散去。 第四百零八章 平淡是福 晚上,槐子把事情跟菊花说了一遍,连菊花也失笑道:“你跟我哥听了这话,是不是都后悔的要命?” 槐子摇头,有些疲倦地将她揽在怀里,叹了口气道:“世人只见到夫子光鲜的一面,但他老人家未必就喜欢那样的生活,若不然,也不会在咱村隐居这么多年了。听宋掌柜说,夫子曾经几起几落,这其中有多少凶险,旁人可是不清楚。我想,要是有机会,他还是喜欢住到清南村来的。” 菊花点头道:“这个老夫子跟他侄儿不同,心性修养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槐子轻声道:“即便如此,他还是出去了。他常说,男儿立身行事,当审时度势,进退自如。”摸摸菊花的脸颊,他轻笑一声,“就是走到哪算哪。几年前被逼告老,如今重新站上朝堂,夫子也是走到哪算哪哩!” 菊花也不禁微笑,这个老夫子实在是活得潇洒。 两人悄声议论了几句,菊花觉得张槐不但没有后悔的意思,反而因此感慨万千,自觉生活幸福无比,他似乎被勾起满腔的柔情,与她缱绻缠绵,直到后院的大公鸡叫了头遍,方才沉沉睡去。 当窗棂透入朦胧微光,菊花虽然还没睡好,却因为生物钟的原因准时醒来。她实在不想起床,可是小床上传来两个小娃儿的笑声,再不起来的话,只怕那屎尿都要糊得一屁股都是。 她认命地起身,对早已睁眼看着她微笑的娃他爹抱怨道:“笑啥?你还不去打水哩。先帮他们洗个澡。如今不比冬天,早晚都要帮他们洗一次澡才好;等天热了,一天要多洗几回,不然一身汗容易招病。” 槐子抱歉地轻笑了一声,摸摸她滑腻的后颈,柔声道:“我把他俩抱出去收拾,你再睡会儿。我早上不出去,就跟葡萄一块看着他们。” 菊花摇头。这春日里,清晨是最美的,后山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一样的清亮悦耳,却又各不相同,声声都撞入心扉,激起灵魂的一片震颤。就算有些睡眠不足,听见这清雅的乐声。心情也是莫名的好。再说,满院子人都在忙碌,自己要是在房里睡觉,那实在是不像话。 张槐见她不睡。便赶紧起身,去厨房打水来伺候娘仨。 如今菊花照顾娃儿已经很熟练了,一番忙碌后,和槐子各自抱一个干净清爽的娃儿来到院子,跟刘家的小井儿一块开始了每日清晨的笑闹。 天色已大亮,花草树木清新怡人,院墙内外、树梢枝叶间飘着丝丝轻雾。 何氏听见娃儿们的笑声,从厨房里出来,对菊花道:“咋不多睡一会?这天才亮哩。这两个小东西。见天公鸡一叫就醒了,比奶奶都起的早。” 她满脸轻松欢快的笑,比起往常似乎更开心,仿佛经过昨天那件事,有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她见板栗对自己咧嘴笑,便鼓嘴白了奶娃儿一眼,嗔道:“你起这么早来干啥?一不能抗锄头二不能拿笤帚。还得把个人抱你。要不你帮爷爷放牛去?往后咱家的牛就归你放了。” 板栗见奶奶对着他说了一大通话,喜得呵呵直乐。 菊花将他丢在车里,让葡萄和刘奶奶看着,她自去厨房洗漱煮早饭,刘婶也帮她打下手;何氏则捡出一堆衣裳坐在院中搓洗;张大栓笑眯眯地扛着锄头,带着刘黑子出了院门,融入轻雾飘荡的田野。 槐子匆忙洗漱后,也一头钻进后山。去看木耳。 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早晨,若不是昨日突如其来的传言,这平静如水的日子也不会荡起一丝涟漪。 菊花跟刘婶煮好了早饭,那太阳就从老村后跳了出来,被雾气敛去了光芒,只余红通通一块圆盘。悬挂在东方。 葡萄喂完了鸡,将它们全部赶出院子,然后拿把笤帚将院子清扫得干干净净,又去后院鸡栏鸭栏捡鸡鸭蛋,再清扫屋子,再打盆水擦拭家什桌椅窗户,小小的身影转进转出,忙个不停。 何氏搓好了衣裳,已经提着下河去洗了。 菊花抱起小葱,想要出去河边转转,看看眼巴巴地望着她的板栗,只得按下这念头。她让葡萄帮忙,将板栗和小井儿坐的小车抬到东面的桃树下,指着墙根下的野菊和那株古朴的老树根,教他们说话。 几个娃儿都不到说话的时候,任菊花念叨的口干舌燥,他们自管呵呵乐,顶多咿呀哦呵几声,算是给唠叨的人点面子。 刘奶奶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缝制一件小衣裳,不时地抬头瞧瞧几个小娃儿,慈祥地笑着,又道:“少奶奶好耐心哩,总是这样教他们。等他们会说话了,肯定能说好些新鲜词。” 她不太能理解菊花的做法,这么小的娃儿能听懂她说的话么?但见娃儿们都高兴,少奶奶教板栗兄妹的时候,总是不忘了小井儿,她只有感激的。 菊花微笑,心道,有人从肚子里就开始教了呢! 陆陆续续的,早上出门的人都回来了。 槐子最先回来,他放下背篓——里面并没有多少木耳——皱眉对菊花道:“好像木耳叫人偷了。” 菊花一愣,想起青木那天跟自己说的话,忙道:“听我哥说,有人来咱村偷鸡鸭哩。这木耳不能搁在山上了,得搬回来才成。” 刘奶奶听了,停下手中的活计,叹了口气道:“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日子没法过了哩。” 槐子和菊花听了,对视一眼,沉默下来,那因为丢了东西而气恼的心思也淡了。槐子没再提这事,吃过早饭后,抽空叫上两个雇工,将那些树木都扛到后院的果树底下堆放起来。 接着回来的是小黑皮。他出去放牛了,坐在牛背上,背上背个篓子,里面满满的都是蘑菇、野笋,还有些山花。 自从他有一次放牛带回这些东西,妹妹跟少奶奶都喜欢,他再出去放牛就背上背篓,遇到啥采啥。 菊花和葡萄上前,接过背篓,一样样的清点蘑菇等物,神情欢喜非常。 “少奶奶,你瞧,这映山红是黄色的哩!”葡萄举着一束盛开的黄杜鹃对菊花叫道。 菊花早瞧见了。这山上的映山红(学名杜鹃花)到处都是,生命力极强,不过紫色和黄色的比较少见,要不然黑皮也不会采回来。他很心细,将花儿插在背篓的缝隙里,没跟蘑菇野笋堆一块,省得压扁了它们。 她微笑点头,让葡萄找个粗瓦罐,装上水,将黄杜鹃插进去,随意地放在院墙根下野菊花丛中,一眼看过去,青绿的菊苗衬着鹅黄杜鹃,倒像自然生长的一般。 她自己则收拾蘑菇和野笋,槐子笑嘻嘻地蹲在一边,帮着剥笋,道:“我上山的时候也见了不少,就是没空弄。” 正说着,小井儿和板栗都大叫起来,原来,他们见黑皮将牛赶进后院去了,立时不依,这也是每天早上都要上演的戏码。 张大栓扛着锄头大步走进院子,听见叫声便笑道:“板栗,想爷爷了?”他不及放下锄头,就站在孙子跟前,和他说了一大通话,也不管他听不听的懂。 菊花忙进屋拿了手巾等物递给他,槐子又帮着打了桶井水,让爹洗漱。这时节用的是剥皮的柳枝,咬烂了沾点盐刷牙,倒也干净,往常可是连盐也没得沾哩。 等何氏洗衣回来,菊花和葡萄便帮着晾晒衣裳。刘婶则端饭菜上桌,招呼吃饭。堂屋一桌,厨房一桌。刘黑子没回来,他跟雇工们在一块吃饭,荒地那边专门有两个女人做饭。 饭后,张槐去了村学堂,将昨天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周举人,只是隐去了宋掌柜的一番话。 “晚辈猜想,定是夫子让人带走了杨子他们,却被人误传是抓走。”他对周举人如是说道。 周举人捻须点头:“我猜也是四叔,只不敢十分肯定罢了。想来过几日就会有书信确认。呵呵,这下你可放心了?令弟入了国子监,前程无忧矣。” 他想起四叔,那个周家风华绝代的人物,几起几落之后,再次屹立朝堂,不禁心神恍惚,根本没听见张槐说什么,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的。 几年前四叔遭人陷害,不得不告老回乡,却是连家也没回,留下一纸书信,然后杳然无踪,徒让他慨叹多年,谁知竟隐居在此。 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看着眼前的农家青年,羡慕不已。 他之所以听说张槐在四叔身边念了两年书后,马上对他另眼相看,并不是说他念了两年书就能如何了,而是这份殊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连他都没得到过四叔的亲自教导呢,何况还是朝夕相处、言传身教这么多年? 就算四叔以前也教授弟子,但他本身为官作宰,自是无暇日日指点,不过就是偶尔去国子监讲学罢了。 所以他既羡慕张槐,又因为他没坚持读完而惋惜,白白错过了这场机缘。 槐子见周举人幽幽地望着他,不知他有何话要交代,便恭敬地坐着,等候他发话。 周举人静默了一会,才对张槐道:“如今正是农忙,你且回去,此事不可对外传说——四叔最不喜人借他之名,炫耀谋利,因此我周家也一向行事谨慎。令弟等人入国子监,虽说因四叔而起,但以四叔为人,断不会行此举措,此事怕是皇上授意。” 以四叔的学识经历,言传身教五六年的弟子,初出世便如此抢眼,新皇是不会放过的。 第四百零九章 流言四起 张槐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喜是忧,且不退下,望着周举人欲言又止。 周举人冲他摆摆手,笑道:“无需担心,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四叔的嫡传弟子罢了,总要另眼相看些。” 张槐这才略略放心,跟他施礼告辞。 周举人却又叫住他,含笑道:“你上回送来的干菜和腌猪肚猪头,味儿不错,茗儿和她娘亲都很喜欢。唔,那个猪耳朵我也很喜欢。是你媳妇做的?” 张槐忙道:“是晚辈媳妇做的。若是夫子喜欢,回头再送些干菜来,猪头也还有一个。” 周举人点点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张槐笑道:“夫子不嫌弃,晚辈只有高兴的。往年周夫子也最是爱吃这猪头肉和猪下水,晚辈媳妇做好了,送来让夫子下酒。” 周举人顿时眼睛一亮:“哦?四叔也爱吃?呵呵!这可真是一家人了。如此,就厚颜托你媳妇也做一回让我尝尝如何?” 他只觉跟张槐距离拉近不少,说话语气也亲切起来。 张槐很意外,但嘴上却爽快地答应了,又寒暄几句,方才出了学堂。 回到家,菊花听槐子说了周举人的话,又说他想吃干菜的事,也是十分意外:这样清高的人,居然说出想吃猪头肉的话来,怕不仅仅为了吃。 她好笑地想道,因为他的青睐,她倒多了一桩事。 于是过了几天,特地煮猪头,拆猪脸肉,烩猪耳朵,还做了个腌菜烧大肠,等槐子收工回来,跟他一起送去学堂,有幸见到了周家小姐周茗。十三四岁年纪,极端庄温婉,满身的书卷气。 这是后话,也无需细说。 再说菊花,听槐子说要上山去把那些种木耳的树都搬回来,一时有些心痒,见双胞胎还算安静,便跟刘奶奶说了一声。又叮嘱葡萄几句,说她去山上逛逛就回来,要她看好几个奶娃儿。 刘奶奶见她兴头的样子,呵呵笑道:“少奶奶只管去。我跟葡萄在家看着他们,不碍事的。小娃儿,就算哭两声也不打紧。” 葡萄则喜滋滋地对她道:“少奶奶,你掐些花儿带回来,红颜色的也要。让我哥带个筐,把那野栀子花挖两棵回来,栽到门口。这时候栀子花正好打花骨朵哩。” 菊花笑道:“那你跟你哥说吧。咱这院子里没地儿栽了,要栽只能栽到院墙外边去。”小女娃都是爱花呀草的。 槐子一边忙忙地准备绳索等家伙,一边含笑听她俩算计要从山上弄哪些东西回来。他让黑皮去荒地那边叫两个雇工过来帮忙,自己则带着菊花先上山。 出了院子,菊花见道路两旁桃柳葱郁,顺手折了一根柳条,剥开上面一点皮,然后将那带叶的青皮往下捋,跟脱裤子似的。一直捋到柳条顶端,那青皮柳叶挤在一起,形成一簇绒球,她握着滑溜溜的柳枝不停挥舞,看那翠绿绒球上下翻飞,一时间心情飞扬。 她对槐子笑道:“生了娃,就跟上了紧箍咒一样,我成天就想出来逛逛。愣是脱不开身。” 说着这话,抬头瞧路边的桃树,有些桃子已经泛白了,又道:“咱家林地里栽的桃树还不知要长几年工夫,才能长成这样大哩,恨不得把这些移栽过去才好。” 槐子见她边走边转圈。带的自己心情也雀跃起来,赶上一步,牵了她的手,含笑道:“眼下家里果子也多,吃都吃不完。等板栗他们长大了,那边山上的果树也该长大了,不正好能让他们兄妹在林子里玩闹么!” 两人拐上山径,进入丛林,立时光线就暗下来。 槐子紧握着她手,将她护在身边,道:“别东张西望的,小心脚底下。”一边用弯刀将树枝藤条割开。 菊花抱怨道:“光看脚底下,那还逛啥?唉!都是我到山上来的太少了,要是经常出来,也不会这样没用。” 槐子笑道:“等娃儿大了,我带你们一块上山,咱一家子在山上逛。这一块杂树多,又密,才不好走,等过了这段,前面都是大树,那树底下就空旷些,还有蘑菇。” 果然,在拥堵的杂树灌木丛中走了一段后,前面空旷起来,却不是空荡荡的,而是树木很高,因此那些杂树就长不起来,树底下尽是些茅草,和稀稀拉拉低矮的小灌木,偶尔能见到几个蘑菇。 等到了种木耳的木屋前,槐子踌躇起来:“你先在这四周围瞧瞧,等黑皮他们上来了,咱们再一块下山,不然待会我扛树顾不上你。” 菊花正俯身捡蘑菇,又发现一株野栀子花,已经打了青青的花骨朵,听了他这话,才觉得自己跟过来实在是捣乱,不但不能帮忙,还要人照顾,那玩乐的心思就淡了。 等黑皮带着吴家的两个儿子上山来,槐子跟他们扛树,黑皮年纪小,扛不动,就跟着菊花,把那栀子花挖了放背篓里,一路掰着野笋下了山。还不到山脚,就听院子里娃儿哭闹。 菊花苦笑心道,果然是紧箍咒啊,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哩,就嚎上了,于是乖乖地在家煮饭带娃,再也不敢偷空往外跑了。 朝廷、宰辅、国子监,离庄稼人都太远了,若不是因为张杨,连菊花也不会留心这些。 庄稼人的世界很小,种田、养些牲畜,娶媳妇生娃,这就是他们的全部生活。六年前因为周夫子的到来,清南村多了娃儿读书这一新的生活内容,大家也因此多了一项期盼。张杨、小石头和刘四顺将这期盼变为现实,人们的心思是复杂的,羡慕有之,嫉妒有之,因此生出动力和期望的更多了。 忽然间,传出三秀才被抓了,这下村里可就炸了。 昨天下午这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张家、赵家和刘家正慌张害怕,忙着费心去打听真相。因此也没关注村里的传言。过了一夜,这传言越来越盛,田间地头、村里老树底下、河边洗衣石台边,凡是人容易扎堆聚集的地方,都在谈论这事。 有那跟几家关系好的,就坐不住了,这不,梅子吃过早饭。收拾完毕又洗了衣裳,看看天,还不到做晌午饭的时候,就抱着小儿子。牵着大儿子,来找菊花,问她小叔张杨是不是被抓了。 张家院子里没旁人,就刘奶奶坐在梅树下,照看着几个小娃儿。问她,她说少奶奶在后园子。梅子嘱咐李敬文就在前院跟板栗他们玩,自己便往后院找菊花去了。 菊花正和葡萄在后园子里给刚栽的茄子秧浇水,见她来了,便扯了些苋菜和小白菜苗。葡萄拎着篮子,一起回到前院。 “没有的事,是那些人传歪了。我们还没得准信,也不晓得杨子他们去了哪里,就不好在外说的,不然回头猜错了,倒不好圆过话来。但肯定不是被抓。这些人传得都没鼻子眼儿了,净瞎扯。昨天槐子哥跟我哥、三顺哥去集上打听了,人家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说杨子他们三个被人带走罢了,还有好多马车哩。” 菊花对梅子解释道。 葡萄端了几根小凳子摆在梅树底下,几人坐下,一边择菜一边说话,小娃儿们在一旁嬉笑叫嚷。 梅子也不懂那些。见菊花一副肯定的样子,丝毫没有慌乱,马上就相信了,她撇撇嘴道:“传得一头劲,也不管人死活,再不会说一声‘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回头去问问’,比划得活灵活现,倒像是亲眼见了一般。就那么盼着人家被抓?我娘听了不相信,让我来问问你,她不好上门,不然惊乍乍地,像真有这回事。你家要是有要帮忙跑腿的事,就跟我说,长明哥已经插完山芋了,地里也不十分忙。” 菊花谢了她,说嘴长在旁人身上,想咋说那是她自己的事,不理会就是了,不然听了白生气。 刘奶奶伸手挨个地在几个小娃儿屁股底下摸了一把,然后将板栗抱出来,横着趴在她腿上,帮他换尿布。 她听了菊花的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庄稼人除了干活吃饭,那心是闲的,就喜欢扯些闲话。听的人莫要当真才好,要是都往心里去,不晓得要白受多少闲气。” 菊花和梅子听了,都笑起来。 说笑了一会,梅子道:“没事就好,我也要家去洗菜煮饭了。李敬文,咱们回去吧。” 李敬文正在逗板栗和小井儿,有些不舍得去,他娘便道:“你家去帮娘看着弟弟,娘要煮饭。不快些的话,爹家来没饭吃哩。你乖乖的,下晌让你爹带你去地头埂,干完了活计去田沟里捡螺蛳,晚上娘烧把你吃。” 小娃儿听了,急忙跑过去,牵了梅子的手,还不忘记回头对小井儿和板栗叫道:“我要回去带弟弟,明儿再来跟你们玩。” 板栗和小井儿见他走了,“啊啊”地叫了起来,使劲地挥舞手中的小猪——刚才他们就在玩这个。 菊花看着才三岁大小的李敬文,关切地问梅子:“你一人带两个娃,还要干家务,可忙得过来?” 梅子不在意地说道:“咋忙不过来?去菜园子就把他绑在背上;洗衣裳煮饭的时候,把敬武搁在小木车里,放在院子或厨房当中,让敬文看着。反正都在眼跟前,也不会有啥事。”说着转身去了。 刘奶奶看着她背影,奇怪地问菊花:“她婆婆哩?这个李敬文往常不是跟奶奶的么?” 花婆子也曾经带李敬文来张家院子玩过,所以她这么问。 刘奶奶从不出门的,张家人也不大说外面人家的闲话,就说,也是何氏跟菊花娘俩背地里说,是以刘奶奶竟然不知道花婆子和李老大搬去跟小儿子过的事。 葡萄见奶奶问,偷偷地瞄了一眼菊花,没敢吱声——少奶奶不许她说这些,其实她老早就晓得了。李长亮家天天吵闹,有时她送东西去荒地,在路上就能听见,村里人看热闹说闲话的人也多,出去了想不知道都难。 跟刘奶奶倒也没啥不好说的,不过是菊花懒得说罢了,她道:“敬文奶奶跟小儿子过去了。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外人也说不清。梅子一个人忙家务带娃儿,虽然累些,落个自在。” 刘奶奶就不问了。 到了晌午,菊花带着葡萄洗菜煮饭,一边指点她如何配菜炒菜,如何烧火,正忙着,小黑皮飞奔进院子,对着厨房大喊道:“少奶奶,打起来了!张奶奶跟人打起来了!” 刘奶奶听了吓一跳,忙问道:“黑皮,咋回事?东家奶奶跟谁打起来了?” 第四百一十零章 话是非终酿大祸 菊花还在跟葡萄说“这腊肉小白菜汤等会再做,不然小白菜在热汤里泡狠了,颜色就会发黄,看起来不鲜嫩。把瘦腊肉切好,等干活的人回来了,烧开水,肉和小白菜下锅滚几滚就盛起来,这样小白菜颜色绿莹莹的,汤色也清亮亮的……” 葡萄认真听着,不住点头,却见她哥哥黑皮跑进来,喘气道:“少奶奶,张奶奶跟那个柳儿娘打起来了,还有赵小秀才的娘,打得可厉害了,都见血了哩。” 菊花听了头疼:咋又跟那个婆娘对上了?不是劝了何氏不理她的么? 葡萄急忙道:“少奶奶,你快去瞧瞧吧,饭也煮好了,我再添把茅草柴焖一会就成了。哥哥,你跟着少奶奶,别让人欺负了。” 菊花听了想笑,却没心思笑了,一边解下围裙往外走一边问黑皮:“在哪打起来了?为了啥事?”不等他回答,又对刘奶奶道,“刘奶奶,我出去一趟。” 刘奶奶忙道:“去吧。黑皮,跟着少奶奶,莫叫人挤倒了。”黑皮急忙答应了。 两人出了院子,顺着村路往前飞奔,黑皮一边小跑一边喘气跟菊花说缘故,有些是他在场看见的,有些是听旁人说了拼凑起来的。 原来,晌午收工的时候,下地薅草种豆浇水的人陆陆续续都扛着锄头、捧着筲箕回来了。进了村,不免会碰头,那爱说闲话的,喜欢听闲话的,就站住了,扯几句三秀才被抓的事儿,感叹一番。 如今清南村不管是老村还是新村,桃树柳树忒多,野菊花也忒多——人都是容易跟风的。旁人种他也种——又正赶上春季,真是美的很。 说闲话的人随便找棵柳树或桃树,往树下一坐,东家长西家短,从婚丧嫁娶说到生儿育女,扯不完的闲话,加上微风拂面,极为舒畅;要是再过些日子。伸手就能摘一个红艳艳的大桃子,在裤腿上擦掉绒毛,边啃边说,就更舒坦了。 人们就是在这样情形下。放下手中的家伙用具,扎堆聚集在李长亮家屋侧面的大树下说三秀才被抓的事。这地方是原来的香肠作坊,那树都是当初青木他们从别的地方移栽过来的,如今已经枝叶繁茂,十分粗壮了。 为何选这里?因为最先是花婆子在柳树下摘菜,她是个爱说话的,所以吸引的人就越来越多。 有人不相信,说早上问了张大栓,没这回事;也有人添加了些新的内容。说昨晚半夜听见马车进村,准是郑家的马车,要是没事干啥出去了,还半夜才回来?又有人说今早见了石头娘下地,说她眼睛红红的。 顿时吵个不停,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柳儿娘今儿在山边地里薅草,回来见这么多人围在树下说话。当然高兴了,立即加入进去。 于是,等石头娘拎个小布袋——她在种黄豆——背着小儿子赵锋从地里回来,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听见这婆娘正跟人说:“……没那个福气,不是当官的料,再折腾也没用!中了秀才,两亲家拽得跟二百五似的。眼里哪还有旁人?如今就跟秋后的蚂蚱似的——再也蹦不起来了。要我说,怕是在外边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不然的话,好好的抓他们干啥哩?这事也太丢人了,我家铁柱在大路上走的好好的,就有人上来问他是不是清南村的。又问你们村的三秀才是不是干了啥坏事,叫人抓走了?你们说,咱村可不是倒霉么?这名声都臭……嗳哟——” 她正说得起劲,却突然被打断,跟着就惨嚎起来。 原来,石头娘见人围着说昨天的事,本来不想理会的,因为人家也是听说的,又不晓得是咋回事,议论也是常情,昨儿连她听了这事还惊得昏天黑地哩。 可是她站在人群外听了一会,柳儿娘那幸灾乐祸的口气激怒了她:人家儿子被抓她高兴的很哩!还糟践石头他们在外干了坏事。虽然明晓得她这话是冲着张家去的,谁让张家跟郑家是亲家哩?但这婆娘晕了头,一番话捎上了三个秀才。 石头娘本就厌恶她,再者昨晚担惊受怕大半夜,好容易心定了些,如今听她这样埋汰小石头他们,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戾气——这儿子可是她心头肉! 她也不吭声,将小儿子赵锋塞给一个媳妇,让她帮着看一会,然后挤进人群,一手揪住柳儿娘的头发,另一手左右开弓,不停地扇耳刮子。 柳儿娘被打蒙了,等她反应过来,见是石头娘,也无暇解释,再说,脸都被打肿了,再解释这亏也吃定了,她哪肯干休?立即跟石头娘对打起来。 石头娘比她年轻多了,下手也狠,又占了先机,出其不意地先揪住了她的头发死不松手,因而柳儿娘可就吃了大亏,被打得忍无可忍之下,也拼命起来。 围观的人见打起来了,纷纷后退。 庄稼人平常虽然喜欢说闲话,但大部分人还是怕惹事的,有些胆小的,见事不对,拔脚就溜走,竟是连热闹也不瞧了。 人群一散开,抱着赵锋的媳妇就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她看见了,赵锋自然也看见了。这小子打小就脾气暴躁,跟他哥哥和姐姐都不一样。别看他才一岁多一点,见他娘跟人打作一团,认为那人在欺负他娘,顿时嗷嗷叫,使劲挣扎着就要下地,脑袋上冲天小辫直摇晃。 那媳妇抱不住,只得将他放在地上,一手紧紧地牵着他,任他踢打也不让他上前。 赵锋挣不开,弯腰在地上捡了个小石子,使劲地往柳儿娘身上扔过去,嘴里还骂道:“坏……打死你!” 可是他那一石头没砸着柳儿娘,却砸在了自家娘亲头上。虽然人小力弱,石头娘根本没当回事,但是小娃儿见打错了人,越发怒了,小脸涨通红,眼睛瞪老大,一发力,挣脱了那媳妇的拉扯,扑过去抱住柳儿娘的胳膊,张嘴就咬。 赵锋捡石头砸人的时候,不但看的人惊呆了,连牵着他的媳妇也愕然——人们都在想,这又是一个李长亮——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被小娃儿挣脱了手,冲上去帮他娘打架了。 那媳妇吓得心直颤:那两人根本没看清这个小不点,要是踩着了,踢着了,可怎么好?她也急忙冲了过去。 可是已经晚了! 柳儿娘上面失守,只好双手猛捶石头娘胸部和肚子,不妨忽然被人抱住胳膊咬中手腕,虽然也不大疼,但混乱中,她根本没看清是谁,就使劲往后一甩—— 这一把子力气就算不大,也不是一个小娃儿能承受的,那赵锋顿时往后摔了个仰八叉,跌倒在地上,不仅手腿都擦破了皮,后脑勺也磕在树根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石头娘瞥见儿子被这婆娘推倒了,眼睛都红了,下死手将她摁倒在地,一拳砸下去,柳儿娘鼻血长流,满脸开花。 柳儿娘被砸得眼冒金星,心慌起来,觉得今儿小命怕是难保,情急之下,胡乱在地上摸了块石头,对着石头娘的脑门就是一下。 石头娘头一歪,被砸在肩膀上,立时半边膀子就麻了,被柳儿娘挣脱爬起,握着石头乱砸乱打,很快脸上也见了血。 周围的人都吓蒙了:这两人完全不同于往常媳妇们打架——扭扭掐掐、拉拉扯扯的,这光景瞧着要出人命了。 旁边的人根本不敢上前拉架,有胆小的人哭喊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混乱中,奔走相告,吵嚷喊人。 又有那媳妇上前抱起赵锋,见手腿都出血了,摸摸后脑勺——鸡蛋大一个包鼓了起来,小娃儿哭得惊天动地。 她心惊胆战地对旁边的人叫道:“快去叫赵三来,这娃儿摔坏了哩,要赶紧去瞧大夫。” 石头娘心里惦着儿子,听见他哭本就心慌,再一听这话,就更加六神无主了,想要停手不打了好去瞧儿子,可是柳儿娘也打得丧失了本性,只顾拿石头乱砸一气,竟然使她无法脱身。 何氏就是这时候过来的,她听见那媳妇的话,顾不得打架的两个人,忙对刘婶道:“快去地里叫槐子,喊赵三来。”又要上前替赵锋查看。 石头娘见了何氏,如同见了救星,大声喊道:“张嫂子……这婆娘说……杨子他们在外干了坏事,丢人现眼……哎呀!你个死婆娘,今儿就送你上路!” 她一说话就分心被揍,柳儿娘手里拿的可是石头,一个不小心没躲开,被砸在嘴角,气得也不顾儿子了,拼命厮打。 何氏听了石头娘的话,心里明白大半,这会儿就算她不想打架,也得上去打了,何况她见石头娘落在下风,本就要上前拉架的。 为啥?因为柳儿娘不管说了啥话,肯定都是冲张家去的。只是这婆娘不知为何糊涂起来,说闲话时捎带上了旁人,惹恼了石头娘,这才打了起来。她要不帮石头娘,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她也恨透了这婆娘,竟然说杨子在外干了坏事。 于是,她脸一沉,一捋袖子,就冲了上去。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两败俱伤 这下情势立时翻转,柳儿娘手上的石头被何氏抢了下来,对着她肩膀、手臂、大腿就是一顿砸。 何氏还是清醒的,挑这些地方下手,打残废了也不会死人! 石头娘则不管那么多,她听着小儿子的哭声,也不知他咋样了,恨不得要这婆娘死,于是,抡起拳头往她胸口捶。 从石头娘冲上去甩柳儿娘耳刮子,然后赵锋被摔,到何氏出场,也就一小会工夫。人们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又发现双方都在情急拼命,打得太狠,因害怕不敢上前拉架,于是到处叫人。 当男人们被叫来的时候,何氏跟石头娘已经把柳儿娘打得快没气了。 黑皮先一步回来,见张奶奶跟人打作一团,急得团团转,最后慌张地跑回家叫菊花。其实,他心急出错,应该去地里叫槐子才对——打成那样,叫菊花来有啥用哩? 等菊花到场的时候,几人已经被人拉开。 柳儿娘披头散发,满脸是血,奄奄一息地靠在花婆子身上,不停咳嗽,吐出两口血,惊得花婆子尖叫连连。 石头娘也是头发散乱,脸上青紫交错,下巴红肿出血,牙齿被砸掉一颗,正搂着赵锋,焦急地对青木道:“青木,怕是要劳烦你,我家锋儿头上砸了个大包哩,要赶紧送去集上让秦大夫瞧瞧……锋儿,哪疼哩?不哭不哭!”抬头又对柳儿娘骂道,“你个死婆娘,装死也没用。要是我家锋儿有个好歹,老娘拿你孙子抵命。” 三人中也就何氏毫发无损,她对石头娘道:“甭理她。先带锋儿去集上瞧大夫要紧。青木,你要是没空,就让你刘叔送他们去。” 青木忙道:“我去吧,我正要送些东西去舅舅家哩。三婶,我先回去赶车。你就来啊!”说着匆匆去了。 菊花走到何氏身边,先紧张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拉着她胳膊问道:“娘,你没事吧?三婶,锋儿摔了头,要快些去找云影和秦大夫……” 一句话未说完,张大栓、张槐、赵三、孙金山、孙铁柱、李耕田等大批人都赶来了。 孙铁柱见他娘被打成这样,立时怒道:“哪个王八孙子干的?” 眼睛在人群中四处巡梭。一下就落在石头娘身上——她身上打架的痕迹太明显了。 赵三则一叠声问媳妇到底是咋回事。 于是各人跟各人的家人说,孙家那边是花婆子说的——柳儿娘已经说不出话了——事情也不复杂,三言两语就说清了。 孙铁柱和孙金山听说何氏跟石头娘两人打一人,把他娘(媳妇)打吐血了。顿时就发飙了,孙铁柱大嚷道:“我娘要是有个好歹,老子要你们抵命。” 赵三听媳妇说柳儿娘把赵锋推倒,脑袋摔坏了,又听儿子哭得声音都嘶哑了,也发飙起来,眼一瞪,杀气腾腾地叫道:“要是我家锋儿有个好歹,老子杀你全家!” 围观的人听了这血淋淋的话。吓得直缩脖子;李耕田板着脸,神色不动,看不出在想啥。 孙金山看着一点伤痕也没有的何氏,阴沉着脸问李耕田:“村长,你都瞧见了,两人打一人,把人打成这样。眼里还有王法么?村长说该咋办?” 槐子见他眼睛盯着何氏,晓得他心思,不等李耕田说话,立即上前道:“凡事该讲个因果,你敢把她刚才说的话当着大伙的面再说一遍?孙铁柱,你只要敢说,我就敢揍你,咱俩就当大伙的面再打一架。”环视四周。“谁敢说那样的话,我就揍谁。村长,要是有人这样说你儿子,你会咋样?” 赵三凶狠地说道:“咋样?除了大耳刮子招呼还能咋样?槐子说的对,谁敢再把这婆娘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老子马上甩他嘴巴子。” 刘二顺也正好路过这里。听说这事后,板脸对孙铁柱道:“你娘已经被人打成这样了,她要是好好的,我也要上去打她——谁让她嘴巴这么毒,我刘家招你惹你了?” 孙铁柱嘴巴张了张,好一会才气道:“那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哩。” 张槐讥讽地说道:“你娘难道躺在地上让人打了?瞧瞧赵锋,瞧瞧三婶脸上,要不是我娘过来,你娘能把三婶娘俩打成啥样?这事没啥好说的,打架总有一方占上风,总不能打输了就有理,打赢了就没理吧?要不是你娘先糟践杨子他们几个,三婶能上去打她么?” 大人们争个不停,那赵锋本来伏在他娘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这会儿见他爹来了,抬头哭得更大声,小手指着柳儿娘,一边吞声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对赵三道:“打……洗(死)……打……” 可是男人们正在理论,谁也没注意他,石头娘也没听懂儿子说啥,以为他疼的厉害,就一个劲地拍哄他,又想招呼赵三,甭跟人扯,要赶紧去集上。 菊花见他指着柳儿娘,边哭边说,仔细听了一会,又好笑又心疼:这小子真狠!这是见他爹来了,有倚仗了,想让他爹打死柳儿娘,帮他出气哩。 “三婶,锋儿在说啥?”她问石头娘。 赵三闻言也转头,面向儿子哄道:“乖儿子,你疼得很么?来,爹抱抱,咱去集上瞧大夫。” 说着话,从石头娘手中接过小儿子。 赵锋强忍住抽噎,一手搂着赵三脖子,一手指着躺在地上的柳儿娘,锲而不舍地对赵三道:“爹,打洗(死)她,打洗(死)……” 他不断重复,众人总算听明白了,一个个张大嘴巴瞧着这个豆丁似的娃:真不肯吃亏,都这样了,还惦记打死人家。 孙金山和孙铁柱脸色阵红阵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跟个一岁多的娃,你能说啥? 赵三虽然心疼儿子,又怒火万丈,但此时也不能上去打柳儿娘,见儿子满脸是泪,眼望着他哭求。一个劲地重复“打洗”,他无奈之下只好道:“锋儿,这婆娘已经死了。瞧,她不动了哩。” 石头娘也急忙哄道:“娘跟张婶子把她打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孙金山怒道:“赵三!” 赵三脸色不善地看着他道:“咋了?连句话都受不了了?那要不要我照你孙子脑袋上也来这么一下子,过后随你咋哄,就算你说我已经死了埋土里了,我都没话说。” 孙金山气短。无话可回。 赵锋听了爹娘的话,止住哭声,睁着含泪的朦胧双眼,小鼻头红红的。盯着柳儿娘瞧了一会,先打了个嗝,认真地对赵三道:“没死,动哩。” 他这回把话说清楚了,还抬手示意赵三看,又对他娘道:“娘,没死,还动哩。”他是看见柳儿娘的手臂动了,所以这么说。 好些个人已经忍不住偷笑起来。又不敢笑大声,只得背过身去。 赵三两口子也哭笑不得:这个小儿子一向是不依不饶的性子,几个月的时候惹恼了他,就能哭一个时辰不歇嘴,他今儿算是把柳儿娘给恨上了。 孙铁柱气得对赵三道:“三叔,就算他小,你也不能这么由着他哩。” 赵三眼一瞪。张嘴就要骂,菊花见他们掰扯没完,忙提醒道:“三叔,三婶,先送锋儿去集上吧,他脑袋上这个包看起来吓人哩。” 她十分的忧心,谁知道这娃儿脑袋里面有没有受伤?若只是跌了个包,自然不要紧;若是伤了里面的神经、血管啥的。那可就麻烦大了。 赵三这才慌了,跟石头娘说了一声,转身就走。 孙金山大喝道:“慢!把人打成这样就算了?”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瞧着张家人,意思很明显,这是要张家担负责任。 菊花跟槐子站在何氏身边。根本不理他;张大栓刚要张嘴,被张槐拉住了,摇摇头,示意他看李耕田。 李耕田见他又扯到原先的话题上,阴沉着脸,嫌恶地瞅了柳儿娘一眼,道:“你们还有闲心在这扯?都不着急赶紧送人去集上瞧大夫?既然你们不急,那我就慢慢来断这个是非。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死了人甭怪我耽误事。” 孙铁柱这才如梦初醒,忙蹲下身子去扶老娘。 赵三两口子也匆匆忙忙地往郑家院子去找青木,菊花和槐子等人也跟着也走了。 这边吵翻了天,李长亮家的大门却紧紧关闭着,无声无息。 孙金山看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眼中喷火,大声喝道:“孙柳儿,你老娘在你家门口被人打死了,你都不出来瞧一眼?” 他其实是想喊李长亮的,怪李长亮不出来帮岳母撑腰,要是他能早些出来,把人拉开,柳儿娘也不能被人打成这样。可是他有些怕这个女婿,所以就拿柳儿开刀。 李家的大门“吱呀”地一声被拉开,李长亮壮实的身躯堵在门口,冷冷地说道:“瞧她干啥?让人家连柳儿一块打么?你还想再让她死一回?” 孙金山气得直抖,哆嗦道:“谁……谁让她死了?你不管不问就算了,还关着大门,不孝的东西……” 李长亮眼一翻,怒道:“孝顺?摊上这样的老娘,日子没法过。你是爹,柳儿是你生的,你说她不孝顺,拿刀砍死她算了,当没生这个闺女;我陪她一块死,你砍我,我要还手就不是人养的。要我们跟她一样干糊涂事,帮她跟人吵架,那是白日做梦。” 李老大不悦地说道:“柳儿嫁到我李家,就是我李家的媳妇。出嫁从夫。嫁出门的闺女你们老是要她干这干那,是咋回事?” 第四百一十二章 横的怕不要命的 李老大最近过得很不好,而这都是因柳儿娘而起,所以见一向厉害的小儿子居然让岳父拿刀砍自己,就算孙金山不会真的拿刀去砍长亮和柳儿,那他听了也是不痛快的。 孙金山被李家父子的话气得半死,又见儿子已经抱起他娘走了,也无暇跟女婿争论,怒气冲冲地跟了上去。孙铁柱本想要背老娘的,不料柳儿娘大概受了内伤,说胸口不能碰,他只得抱着老娘走。 李长亮等人走完了,瞪着花婆子问道:“今儿这些人都是娘招来的?娘整天不干活计,让柳儿伺候你吃喝不算,还往家里招惹是非?” 花婆子吓坏了,急忙道:“娘没跟人吵,娘也没说三秀才的坏话,娘就是在这削莴笋。” 李长亮大声道:“这都啥时候了,你一根莴笋削一年?几根莴笋在厨房一会就削完了,为这,你还跑到外边来?你当是纳鞋底子哩,柳儿饭都煮好了,你还在削莴笋?” 花婆子哑口无言:她把莴笋拎到大柳树底下来削,可不就是想跟来来往往的人搭个话么?谁知柳儿娘图嘴快活,说出一番话,招来这大祸哩,害得她被儿子嫌弃。 李老大气极了,冲着她恶狠狠地说道:“回家再跟你算账。”说完背着手进了院子。 花婆子听了这话胆战心惊,再一瞧李长亮那难看的脸色,哪里还敢回家,她等那父子俩都进了屋,叉着两条瘦长腿慌慌张张地往大儿子家跑去,连莴笋也不要了。 李长亮等了半天不见他娘进屋,出来一看,大树底下就剩一个孤零零的篮子,他娘连影子也不见,晓得她肯定是躲到哥哥家去了,不由得又气又笑。更可气的是。篮子里面四根莴笋居然只削好了三根,还有一根没削,可见他娘干活有多偷懒了。 他提着篮子进了厨房,柳儿见了,只得将剩下的一根莴笋也削了,然后洗净切丝下锅炒。 她两眼红肿,刚才狠狠地哭了一场,因为她娘挨打的时候。李长亮拦着不让她出去,说让她娘受个教训也好,不然不长记性。 但她见娘被打成那样,哪能无动于衷哩。因此在屋里哭得稀里哗啦,后来又被孙金山拿话丧谤,更加难过了。 李长亮坐在灶下,帮她烧火,一边对她劝道:“柳儿,甭难过了。你娘那性子,咱们做晚辈的,劝也劝不过来,不让她吃个亏。她就不晓得管住自己的嘴。今儿那情形,你出去了是帮你娘哩,还是不帮哩?明明就是她不对,你帮了这一回,下回她惹事你还帮?那你不是变得跟她一样了么?你要是不帮的话,那出去也招人骂。还不如不出去,眼不见为净。” 柳儿抽噎了一声。摇摇头道:“我就想着,是我自己命不好……” 李长亮听了这话,心里疼的很,慌忙起身,上来扶着她腰道:“咋能说你命不好哩?你命不好还能遇上我?我可是当你宝一样哩。柳儿,我不让你出去,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怕你一直要被你娘拿捏。你娘那性子,真的不能顺着她哩。” 柳儿红着眼睛点头道:“长亮,我没怪你。” 到底该怪谁哩?两口子都有些发怔! ********** 赵三两口子将家里的事交代给槐子,让他代为照管鸡鸭猪等牲畜,然后抱着儿子,坐上青木的马车。匆匆赶往下塘集去了。他们刚走,孙家父子抱着柳儿娘也赶了过来,看见消失在村路尽头的马车,脸色难看无比。 孙金山阴测测地望着站在院门口的张家几人,道:“这事没完!” 张大栓也火了,刚才他一直没说话,都是槐子出面,此时见孙金山不罢休的样子,气笑了:“你想完,怕是三哥儿也不会放过你哩——他家赵锋要是有个好歹,你就等着破家吧。瞧你那熊样!咋了,你还想跟我也打一架不成?我说,你咋变成这样哩?就你媳妇今儿说的那话,换谁上去都要打她,你还好意思当那么多人面维护她?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好歹还能干点人事,说话也像个人话,如今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孙金山气得发抖,若是柳儿娘好好的,那这一腔怨气自然是发到她身上了——谁让她嘴贱哩,可是她被人打得只剩一口气了,难道他还要给人赔礼? “你甭说那些现成话,你媳妇没躺下,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铁柱娘不好了,咱俩就不是打架这么简单了。” 张大栓刚要说话,何氏上前一步,捋了捋袖子道:“说那些淡话干啥?也不用费事等往后,咱接着打,打死为止。这婆娘要是死了,老娘给她抵命,反正咱儿子孙子都齐全,死了也有人送终。” 张大栓闻言立即跟上来道:“对!打死了,咱抵命。全死干净了,村里也少个祸害。等清明的时候,瞧到你两口子坟上烧纸的人多,还是到咱两口子坟上烧纸的人多。” 菊花跟槐子听了这话,不禁呆住了。 孙金山见张大栓两口子那杀气腾腾的样子,愣是说不出话来,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也被勾动了怒火,话说得决绝的很。他见铁柱抱着他娘已经走远了,哼了一声道:“回头再跟你们理论,眼下没空闲。” 说完转身就走了,只是这话气势弱了一大截。 何氏“呸”了一声,对闻声赶出来的杨氏和郑长河道:“晦气!咱今儿早上还高兴着哩,叫这婆娘一搅和,弄一肚子气。” 杨氏已经听青木说了这事,明白柳儿娘是将对郑家的仇恨转到张家头上,忍气劝道:“气啥?反正你今儿没吃亏,还把那婆娘打了一顿,应该是出了一口气才对。就是可怜赵锋那娃儿,也不晓得摔坏没有。这要是有个好歹,那不是让三哥儿两口子没法活了?” 张大栓跟郑长河则站在柳树下,嘀嘀咕咕不知说啥。 菊花进屋抱了小葱出来,送到何氏面前,劝道:“娘,瞧小葱见你就笑哩。你也甭气了,更不要有抵命的想法——她那命能抵得过你这命么?咱家去吃饭吧。你跟人打了一架,出了力气,该饿了,我做了火腿小白菜汤哩。” 几人听了都绷不住笑起来。 何氏接过小葱,嗔怪地白了她一眼道:“我也就是那么说,才不要给她抵命哩!哼,我活得不知多滋润,陪她死?脑袋叫驴踢了差不多。” 说笑了几句,各自回家吃晌午饭。 晌午,何氏果然喝了一大碗火腿小白菜汤,喝完长出了口气,夸菊花这汤做的好。殊不知是她吵架生气,嗓子干着呢,这汤不就正好赶上润喉了! 菊花抿嘴笑道:“娘,今儿这汤是葡萄做的。” 何氏惊讶地笑道:“葡萄这么出息了?这娃儿就是个灵泛的。”过后,又当面夸了葡萄几句,小女娃十分欢喜。 闹了这半天,有些神疲力竭,饭后一家大小正准备歇会儿,黑皮进来说,有两个官差在门口求见张老爷。 张大栓正喝水,闻言差点呛了——他这辈子也没被人称呼过张老爷,咳嗽了几声,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槐子:“你去瞧瞧,这是咋回事?” 槐子跟菊花相视而笑,道:“怕是送信的来了。爹,你也见见。他们看在杨子的份上,叫你一声‘老爷’,那是尊重。” 于是让进两个官差,一番寒暄客套后,表明来意,果然是来送信的。 张槐跟张大栓就细问他们详情。 菊花见两人虽然恭敬,却并不十分在意,一差役赔笑道:“回张老爷和大少爷的话,小的就是奉命来送信,详情也不大清楚,张老爷不如瞧瞧张秀才的书信,不就明白了?” 扫一眼张槐,该不会是张秀才的哥哥跟爹都不识字吧? 菊花故意问道:“槐子哥,小叔来信了,怕是交代他去哪儿了,你快瞧瞧,跟爹娘说说。真是怪的很,咋这信才到哩?那流言传得比信还快——”转向两个差役道——“官爷不晓得,有商人从湖州府过来,说小叔他们三个叫官兵给抓走了。这两天下塘集都在传这事,急得我爹跟我娘头发都白了几根,村里人也耻笑埋汰我们几家。刚刚为这事还跟人打了一架哩,差点打死人,赵秀才的弟弟和娘都受了伤,才用马车送去集上瞧大夫哩……” 那两个差役听了菊花的话,脸上煞白,互相瞧了一眼,忽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张大栓的面前,不住磕头,把张大栓吓了一跳。 菊花心里冷笑,这两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一定是没把这趟差当回事,在路上耽搁了。若不是他们延误,也不会发生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对槐子使了个眼色,槐子点头,温声问道:“两位差大哥,这是为何?有话起来说。” 两个差役只顾磕头,连声道:“都是小的们误事,叫张老爷受罪。张老爷大慈大悲,饶过小的吧——可不能将这事儿跟学政大人说,不然小的二人没命了。”说完碰头不止。 张大栓见两人额头都碰破了皮,心生不忍,以为他们遇上了烦难事,便要叫起说话。 第四百一十三章 迟来的信差 张槐这会儿也明白了,心里一怒,便摆手不叫他爹说话,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差大哥细说出来我们才好定夺。最近因为传言愈甚,我跟爹心里不安的很,正要邀了赵秀才和刘秀才家人一起去湖州府查访询问呢,听差大哥的意思,莫非还另有别情?” 两差役汗就下来了:原以为乡下人,多磕几个头就能混过这事,谁知这张秀才的大哥竟然不是好糊弄的,看来只能老实交代了,再求张老爷原谅——他看起来似乎好说话一些。 两人就吞吞吐吐地说了缘故,不免有些地方还想遮掩,架不住槐子跟菊花旁敲侧击,只得一股脑儿都交代了。 原来,张杨等人虽然走得急,但是当场都各自写了家信,请丁学政寻了两个随从送回清南村,免得爹娘挂心,这二人比张杨他们还要先一步出府城呢。 谁知这两个奴才,虽然不敢小瞧张杨他们几个,却并未把这趟差当回事,觉得不过是去乡下送信罢了,早一天晚一天并无大碍,只要送到即可。于是,路上遇见旧友,一时没把持住,多喝了几杯,耽搁了一晚上;第二天那朋友又强留他们住了一日,因此这信才送晚了。 槐子拧眉瞧着二人,想道,如今这信已经耽搁了,传言都散开了,要是不依不饶的,不说于事无补,还白得罪人。要知道这些人虽然是下人,但俗语说的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没准哪天就能用到他们。 于是,他轻笑道:“两位差大哥快起来,谁没个亲朋好友哩,一时耽误了,咱们也不能揪住不放。不过,这事可不能让学政大人知道了。不然,罚你们办事不力还在其次,要是大人以为两位差大哥躲在外边吃酒**,贻误差事,那可就麻烦了。” 两差役听了,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可不就是吃酒嫖娼才耽误了差事么,刚才还以为糊弄过去了呢,谁知人家心里门儿清。 至此。两人再不敢小瞧这庄稼汉,一个劲地磕头求超生。 槐子这才让他们起身,然后与菊花看了杨子的书信,果然他们三个是去了京城。 张杨在信中向张大栓和何氏请安问好。让家人不要忧心,言及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定能再见;又叮嘱张槐,不必特意在外言说此事,往后他们会定期叫人带信回来云云。 槐子将张大栓何氏让进房间,将书信内容解释了给他们听。 老两口摸着那信,眼睛就红了——这一去,可不是好几年不得见面? 菊花拉着何氏的手劝道:“娘。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荣耀哩。那国子监可不是谁都能进去念书的,难选的很哩,有些选中的人也就挂个太学生的名儿,也不会真的去念书。” 何氏用手背抹抹眼泪,问道:“真的?你咋晓得哩?” 菊花微笑道:“我看书上讲的嘛。打个比方,那清辉县的县学堂比咱清南村的学堂要大,湖州府的府学比县学又要厉害。那国子监可是比府学更厉害的学堂哩。” 她为了哄何氏,便这么一级级地比过去,说的何氏眼睛发亮,最后笑眯眯地抱着那信反复瞧,浑然不觉自己把信纸拿倒了。 劝慰了一番,一家人重又出去询问那两个差役当日的情形。这回,两人很痛快,殷切地向张家人细述了张杨他们被接走的经过。 据他二人说。来人带了一队护卫,直接上丁府求见了学政大人,然后就去府学接出张秀才等三人,待他们稍作准备,写了家书交与他俩,才出发往京城的。连巡抚大人也没接见。 “小的比张秀才他们先走一步,不过,小的二人出发的时候,那些护卫也已经整装待发了。张秀才托小的向张老爷和夫人问好,让不要记挂他。” 他俩回忆几日前的事,忽然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子,暗骂自己瞎了狗眼,且不说身为下人,办好差使乃是本分,就说这张秀才等三人明明就是奔到高处去了,自己居然不知交接他的家人,还敢不拿他们当数,送信迟了两日,害得张老爷担心,要是学政大人知晓此事,怕是要扒了他们的皮!这么一想,那态度就愈发谦卑,神情愈发恭敬,一口一个“张老爷”“太太”,又赶着槐子叫“大少爷”,叫菊花“大少奶奶”,弄得菊花觉得他们倒像自家的下人似的,不由暗叹这豪门官绅家的奴仆就是心眼子多。 不过,既然不打算得罪他们,也就不计较这个了,于是封了两个赏封让葡萄递给他们。 二人哪里敢收,不但不敢收,还跟张大栓又使劲地磕了好几个头,说迟了信该死,把那请罪的话反复说,直到槐子答应不将此事透露出去,两人才放心告辞。 临走的时候,二人殷切地跟槐子说,若是大少爷去府城,有使唤他们跑腿的地方,只管去找他们,还留了个地址给他。 待这二人走后,槐子叹了口气道:“这两人前倨后恭,看菜下碟的本事还真是不简单。可恨咱们白受了一场气。” 菊花道:“豪门奴仆还不都是如此,要是不会看人眼色,见风使舵,哪里能过得顺畅?这也是他们立身保命的手段。不说他们了。你把刘四顺的信给刘家送去吧;小石头的信今天也要送到集上去才好,一来让三叔三婶看了信能放心,二来也瞧瞧赵锋要不要紧。” 张大栓急忙道:“是要赶紧送去。槐子,你下午就不要下地了,去集上送信吧。要是你赵三叔有啥要问的,你去了也能说清楚,旁人是不成的。” 张槐点头,将两封信收好,准备出门。 何氏又叮嘱道:“再问问他家锋儿要不要紧。先前那娃儿哭得厉害,我心里害怕的很。这要是摔坏了,可不得了。” 菊花忙安慰她道:“我瞧不碍事,他精神好的很哩,不是还让他爹打死柳儿娘么?再说,秦大夫的医术那么厉害,就算他受了点伤,也能治好。倒是柳儿娘——娘,你跟三婶好像把她打狠了哩。” 何氏撇撇嘴道:“死不了。我都没朝她头脸打。不过你三婶倒是对着她胸口捶了几拳,她后来吐血了,怕是打狠了。这事咱不管,看村长咋说,总不能让咱赔太多的钱,谁让那婆娘嘴贱乱说的。”她倒是做好了赔银子的准备。 张大栓跟槐子也说随李耕田如何处置。 一家人又商议了几句,想好对外说辞,菊花收拾了些干菜和腌菜让槐子带给云影,他方才带着黑皮出门去了。 今儿一早起来就没个歇的,菊花本来昨晚就没睡好,因此觉得头昏昏沉沉,便跟何氏说了一声,又交代了葡萄几句话,让她看着板栗和小葱,便回房去小睡了。 一觉醒来,身上还有些软,她躺着不动,眼望帐顶,院子里欢笑声一片,细听之下,有葫芦和李敬文说话的声音,当然,还有自家双胞胎的笑闹声,以及不知是谁的低语,似乎还不止一人。 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立即让她精神起来,翻身下床,将自己收拾利索了,方来到院子里。 却见婆婆何氏、外婆汪氏和娘杨氏,还有刘婶、刘奶奶正围坐在梅树下,面前堆了好大一堆野笋子,正在一边剥一边轻声说笑;三个小奶娃坐在车里,望着满院子奔来跳去的葫芦和李敬文“啊呀”叫个不停,乐得手舞足蹬——还不会走,“足蹈”是不行的。 “菊花,你醒了?可好些了?”杨氏见她站在廊下四下打量,忙招呼道。 菊花一边下了台阶,一边纳闷地问道:“啥好些了?我又没生病,不过是累了睡一会。娘,你们上山掰笋了?” 杨氏笑道:“是你婆婆和刘婶去掰的。她说你不大舒坦,我就来问问。过来,坐这。娘瞧瞧!” 菊花忙过去她身边小板凳上坐下,顺手捞起一根细长的青笋来剥,就听何氏道:“我那会儿瞧你脸色不大好,想着你不舒坦,就没下地去种豆子,等明早去种也是一样的。下午忙完了,闲着也没啥事,刘婶要去山上掰野笋,正好你娘跟外婆在这,她们帮着看小娃子,我就也跟着去了。掰了这么些回来,两家都分点,熬酱吃。” 菊花望望天,诧异极了:“你们干了这么多事儿?我睡了好久么?怕是都要烧晚饭了吧。” 汪氏笑道:“睡了一下午哩。可怜见的,昨晚累狠了,等那么晚才睡,今儿又折腾了半天。” 她是说昨晚大家等槐子他们从下塘集回来,所以睡晚了,菊花心里有病,就不由得红了脸,急忙岔开话,问道:“刘婶,咋没见葡萄哩?” 何氏笑道:“在厨房煮甜酒哩。我估摸你也要起来了,就让她煮些甜酒,你吃一碗垫垫肚子,暖暖胃。要不要打两个鸡蛋?” 她一说,菊花心里就有点想了。她给两娃儿喂奶,吃的比往常多的多,这甜酒鸡蛋又是她爱吃的。于是说道:“那就打两个吧。娘跟外婆、刘奶奶也吃一些。” 第四百一十四章 我奶奶说她受够了 何氏笑道:“煮了两大碗哩。添上水,打些鸡蛋,大伙都吃一碗。这回的甜酒酿得好,味儿甜的很,要是不多加些水,我都吃不下去——太甜腻了。” 杨氏就问道:“该不是你放的酒多了吧?” 何氏摇头,十分开心地笑道:“也不是,那东西放多了可不成。这回糯米饭煮的好,酒拌得也匀,装在大瓦钵子里,上面盖了块木板,我又在木板上面铺了一件棉褥子,今早打开看了,白花花的一层绒毛,又香又甜。” 刘婶就笑道:“是好的很。葡萄刚才拿的时候,满屋都飘甜香,闻着腮帮子直冒水。”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麻袋打开,抖出里面的青笋,又是一堆。 菊花咋舌道:“刘婶,才这么半下午的工夫,你跟娘就掰了这么多?我还以为就地上这些哩。” 何氏将剥出来的笋皮往一旁推了推,道:“我俩今儿运气好,碰上一片一片的。掰太多,麻袋装不下了,只好家来了。我们回来的时候,花婆子还在后山上到处找哩。” 李敬文正拎了根空心笋皮挥舞,听见说他奶奶,便跑过来对菊花道:“菊花婶婶,我奶奶又到我家来了。我弟弟有人带,我就能出来跟葫芦玩了。” 他娘跟菊花婶婶玩的好,他有话也爱跟菊花说,对旁人却不说,这是她娘教的——说话要看人。 菊花奇怪地问道:“你奶奶咋又回来了哩?不是说跟你小叔一块过么?” 李敬文绘声绘色地说道:“我奶奶说,她受够了·天天挨骂,还是跟我娘一块过好一些。我奶奶哭了哩,说我小叔跟我爷爷都骂她,说她不该跑到外边大树底下削莴笋。我奶奶说她没骂人,没骂秀才,都是柳儿娘骂的,那婆娘闯了祸,害她倒霉。 汪氏等人听了都忍俊不禁,菊花则失笑——花婆子居然说她受够了?这话该孙柳儿说才对。 她见李敬文靠在自己身边·仿佛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奇怪:这娃子今儿咋这么多话哩?于是问道:“你娘哩?” 她只问了一句,李敬文却回了一长串:“我娘种菜。叫我奶奶看弟弟、补衣裳。我奶奶看见张奶奶上山掰笋,就跟我娘说,她也去山上找一碗菜。 我奶奶说她在我家晓得干啥事,她在我小叔家不晓得干啥事,她没偷懒。” 菊花恍然大悟,怪不得花婆子觉得受够了哩:她跟梅子处惯了,梅子也总是把事情安排好,该她做的事分派好·所以她只要照着做就好了;柳儿没有跟她相处的经验,也不会像梅子那样直接把她呼来唤去地干活,所以她就不晓得该干啥活计。李长亮肯定常说她身子重,因此她格外委屈。 就跟何氏说的,这婆娘还真是呆板,不是懒。可是菊花郁闷地想,这有区别么?明明还是懒嘛。 众人笑了半天,都说这就是命数和缘分。 何氏笑道:“像我,跟菊花就处得好,换个人谁晓得是咋样的?柳儿算是勤快温柔小意的媳妇了·花婆子跟她拢不到一块,还真不能怪她——花婆子那人就要人管着。”她转向李敬文,“敬文·你奶奶回来,你娘咋说哩?” 李敬文想了想道:“没说啥,就说‘吃饭吧,吃了去喂猪,,我奶奶就去吃饭,吃完了饭洗碗喂猪。” 众人先是愕然,随即笑得前俯后仰,杨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菊花边笑边想·梅子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接。 这时·葡萄出来叫大伙吃甜酒。于是众人洗手先吃甜酒。 “过几天等有空了,泡些糯米·磨些糯米粉,搓些汤圆子·用这甜酒汤下了吃。”菊花吃了一碗甜酒鸡蛋,意犹未尽地对何氏道。 何氏点头,说抽空就来弄,“刘家妹子,明早你就把糯米泡上,等男人闲下来就让他们磨。多泡些。就泡十五斤米吧,磨好了把些给亲家。” 杨氏忙道:“你甭费心了,我们自己磨。我那一大家子人,少了还不够哩,我也泡十几斤米。云岚跟青木都爱吃这个,我娘也喜欢吃。” 说笑间,菊花见板栗眼巴巴地瞧着葫芦和李敬文吃甜酒,不住地咽口水,嘴里拉长了声音直哼,手撑在小车边沿,身子往前直猴,忍不住笑了,忙过去蹲在儿子面前问道:“板栗,想吃甜酒哩?你还不会吃,往后等你会吃了,娘再做把你吃,好么?”说完亲了他一下。 板栗就用小手拉着她一根食指,“咿呀”叫着,眼睛亮亮的;小葱则拽着胸前的帕子,放在嘴里用才出的两颗细米牙使劲撕扯,菊花忙将帕子扯了出来。 葫芦坐在到半尺高的小方凳上,面前放了条高板凳,趴在板凳上木勺子吃甜酒。见板栗这样,便从碗里拿了勺甜酒,往板栗面前送,小胳膊摇摇晃晃的,那汤水就泼到板凳上。 菊花忙制止道:“弟弟还不会吃,你自己吃吧。”握着他手将勺子小心地放回碗中。 李敬文跟葫芦一样,趴在高凳子上吃甜酒,闻言奶声奶气地对菊花道:“菊花婶婶,板栗和小葱妹妹饿了哩。妹妹连手帕子都吃,馋死了。” 菊花微笑,用自己的勺子从葫芦碗里拿了一点甜酒汤,放在板栗粉嫩的唇边。小娃儿先用舌头舔了添,然后就连勺子咬住了,看得李敬文和葫芦脆声大笑起来。 菊花瞧着儿子直摇头,将那甜汤汁倒进他嘴里,轻轻拽出勺子,照样喂了点给小葱。 虽然是甜的,可是小葱吧唧了几下嘴尝了尝,却皱起小眉头,显然这味道对于她来说,还有些陌生;板栗却在一旁又叫起来。 菊花笑道:“板栗是哥哥,就是厉害些,能吃酒哩。” 李敬文听了兴奋地说道:“菊花婶婶,那我再喂给他吃一勺吧。” 菊花忙道:“不要喂了,你自己吃吧,回头他吃醉了要闹。我喂他吃奶去。”这东西也是含酒精的,她可不敢再喂,遂唤葡萄帮忙,将两个小的弄进屋去喂奶。 先喂饱了小葱,让葡萄抱着,她再喂板栗。 摸着儿子脑袋上柔软漆黑的毛发,瞧着他使劲吃奶的样子,小嘴儿直动,一手还紧紧地揪住她胸前的衣襟,她便不由自主地微笑。 这小子见她笑了,居然舍得松开**,咧嘴对她讨好地笑起来。菊花忍俊不禁,忙轻拍他哄道:“板栗是乖宝宝,快吃奶,吃完了再去刘婶那吃一顿,回头都让小井儿吃完了哩。”一边将**塞进他嘴里。 板栗方才认真吃奶,只是两只眼睛却不眨地盯着菊花,生怕菊花不理他了。 菊花晓得他这习性,便心疼地摸摸他耳朵道:“快吃,娘瞧着你哩。” 葡萄在一旁笑道:“少奶奶,板栗跟小葱再过几个月就该会走了。我弟弟都能站起来哩,扶着墙能站好一会儿。” 菊花点头道:“都八个多月了,是该学着走路了。葡萄,你把小葱竖起来抱,顺便拍拍她后背,这样不容易吐奶。” 葡萄忙将小葱抱正,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晓得,刚才是忘了。” 一时喂完,出来让刘婶再喂板栗一遍—他没吃饱。 女人们继续将剩下的笋剥完,两大麻袋毛笋,只剥了两小篮子笋芯。 何氏硬塞给杨氏一篮子,“也不是啥好东西,不过是吃着玩。掰笋、剥笋,凑一块说说话,谁还当件正经事做不成?怪道菊花喜欢干这活计,我忙了一下午,跟你们扯些家常,觉得心里松泛多了。” 瞧瞧已是黄昏,杨氏便拎着篮子跟汪氏往外走,一边道:“那我就不矫情了,这东西我最喜欢吃。”又冲跟小葱嬉戏的葫芦叫道,“葫芦乖孙,你家去不?还是就在姑姑这玩哩?你就在这玩吧,省得家去了,阄得来寿表叔写不成大字,读不成书。回头等你爹家来了,让他来接你。” 葫芦回头望望奶奶,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道:“爹来接我。” 杨氏笑道:“叫你爹来接你。就算你爹家来晚了,让你姑姑送你也是一样的。”说着转身去了。 菊花撕开几条硬笋皮,那笋皮就蜷曲成一圈圈的,她将几条笋皮系在一块,又用一根未剥的青笋当横杆,做了个简易的小风铃,递给葫芦玩,又笑问道:“葫芦,晚上跟姑姑睡好不好?姑姑还能讲故事给你听哩。” 她本是逗他的,谁料小娃儿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讲狼外婆。” 何氏正跟刘奶奶扫大堆的笋皮,用撮箕盛了倒后院空地上,等晒干后再弄到灶下烧火。她听了葫芦的话,再看看愣神的菊花,失笑道:“瞧你咋收场?谁让你卖嘴?你当小娃儿是能随便哄的么?” 菊花看看葫芦,嗤地一声笑道:“我就带他睡也没啥——葫芦可是乖的很,反正板栗跟小葱是睡小床的,葫芦就跟姑姑睡。姑姑最喜欢葫芦哩。”说完“吧唧”在他粉粉的腮颊上亲了一下。 葫芦笑嘻嘻的,也不说话,靠在她怀里,一条胳膊搂着她脖子腻歪。 第四百一十五章 真是说不清 何氏呵呵笑道:“你带他睡,就等着板栗哭吧。你当你还是没生娃那会儿么?如今你有儿子了,要是偏一点儿心,小娃儿就会闹哩。” 果然,板栗和小葱见她将葫芦搂在怀里,一齐盯着她,她笑推葫芦道:“弟弟跟妹妹是小气鬼,你去哄哄他,等姑姑把这收拾干净了,再讲故事给你们听。” 葫芦点头,小心将那风铃提着,递给小葱玩。小葱却大煞风景,一把抓住,捏成一团。 菊花急忙上去掰开她的小手,道:“闺女,不是这么玩的。你这么抓,瞧把手割破了咋办?”又回头对满脸心疼的葫芦道,“葫芦不急,等会姑姑再帮你做一个。可不能把他们玩了,他们还小,不会玩这个。” 李敬文也挨过来,很有经验地对她道:“菊花婶婶,小娃子就喜欢乱抓东西,我弟弟也是这样的。” 菊花瞧着这个“小娃子”叫奶娃娃为“小娃子”,很是无语,正要说话,就听身后有人叫道:“敬文,你在菊花婶婶家玩了一下午,都不晓得回家吃晚饭了?” 菊花回头,见梅子手里端了个筲箕,里面是香椿头,走进院子对菊花道:“这是敬文奶奶在山上摘的,我送些来把你炒鸡蛋——你娘家的香椿树还没开始摘吧?” 李敬文见娘来了,急忙冲过去,叽叽喳喳对她说道,下午他都在跟葫芦和板栗玩,还在菊花婶婶家吃了甜酒鸡蛋等等。 菊花端根板凳让梅子坐,一边接过香椿芽,唤葡萄拿东西来装,一边抿嘴笑问道:“没抱小儿子,有人看着了?”她这是打趣梅子,花婆子回来了,好歹还是能干不少活计的。 梅子将皮猴似的李敬文从腿上扯开,嗔道:“你又在菊花婶婶家吃好吃的·把你送菊花婶婶做儿子好不好?” 李敬文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娘的怀里,小声道:“张奶奶和菊花婶婶都叫我吃,我才吃的。 梅子也就这么一说罢了,不过是教儿子要有志气·不要随便跟人讨吃的。她一般不会禁止儿子来张家玩,她跟菊花亲厚,人情来往也密,两人不大讲那些虚情话。 拍拍儿子后背,梅子对菊花叹了口气道:“你说这叫啥事,好好的又生一场气:敬文奶奶不想回小叔家哩。总不能老两口往后一家住一个吧,那像个啥样子?晌午咋就打起来了哩?我都不晓得这事。” 不等菊花回答·又蹙眉道:“他奶奶哭得跟什么似的,说在小叔家过不好,就跟我能过好。我就问她:柳儿骂你了?让你干好多活计?不给好吃的把你吃?又说都不是。这真说不清了:柳儿啥活也没让她干,伺候她吃喝,倒嫌弃在小叔家过不好;我是一进门就让她干活,倒说我如何如何好。这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我在婆婆跟前挑事哩——柳儿娘不就这么对人说么。” 这事儿菊花除了觉得好笑,还真说不出个道道来·就像刚才大伙说的,就是命数和缘分,没道理的。 梅子见菊花一个劲儿地笑·瞪了她一眼道:“你们家人少,没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舒坦了。我在娘家的时候,我娘常跟我说:成亲了,好些家务杂事都是说不清的,只能凭心做,混着过。我还不信哩,谁晓得比我想的还要难。” 菊花笑了一会,正色对她道:“谁说我们家没有糟心事?告诉你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也逃不过去。你瞧着我们家和和气气的·可你也不替我想想,我娘家和婆家最近遇到的事还少么?不过是没出在家里,是从外边惹来的,可是,那也让人糟心不是?就说晌午,那一架打了·事情还没完哩,等他们从集上瞧大夫回来,还有得扯。” 梅子点点头道:“是这样。这也是扯不清的一桩事。你娘家跟婆家待人也好,又厚道,偏偏还总有人找事。我娘说,这世上有的是那么些讲歪理的人,跟人想的不一样,遇上这样人,只能离她远些,扯是扯不清的。” 葡萄从厨房出来,送了个篾编的圆筲箕递给菊花,她将那红色的香椿芽抓进去,把空筲箕还给梅子,无奈地说道:“这可没法子,要么你住到小青山那深山里边去,不然总会遇见糟心事;住山里边,没人事来阄,还有野兽来闹哩。” 梅子点头,起身道:“敬文,家去帮奶奶剥笋子——你奶奶掰了好些野笋哩。菊花,我走了,锅里还在焖菜。” 菊花谢了她,让葡萄去井边把香椿芽洗了,晚上炒鸡蛋。 她看着梅子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忍不住低头抿嘴偷笑。 何氏见了,问她笑啥? 菊花忍笑道:“我就是在想:敬文奶奶一回到梅子这来,又是掰笋子,又是掐香椿芽的,听敬文说晌午还洗碗喂了猪,咋在小儿子家就那么不受人待见哩?娘你别瞪我。 我真是想不通:这在哪家还不都是一样干活,咋她到了小儿子那,就不会干事了哩?” 何氏白了她一眼,丢下撮箕,让刘婶扫剩下的笋皮,自己提着那篮子剥好的青笋去井边冲洗,她笑道:“想不通就不要想。煮饭去吧。槐子也不晓得多早晚能回来,别跟昨晚似的,到半夜才回来。” 菊花道:“我哥也在哩。就算家来晚一些,他们两个人加上黑皮,也不孤单。” 菊花带着葡萄煮饭,刘婶就去河边将鸭子和鹅唤回来,又去山边牵牛。这些活计本来都是黑皮做的,因他跟槐子去了集上,所以刘婶就来替他。 何氏正进进出出地忙些杂事,忽见刘奶奶侧耳仔细倾听,便问道:“刘奶奶,你老人家听啥哩?” 刘奶奶凝神道:“我恍惚听见井儿他娘在喊哩。东家奶奶,你出去瞧瞧,莫不是有啥事?咋牵个牛还牵这么久哩?” 何氏听了,忙将手中的衣裳送进屋,然后快步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去瞧瞧。葫芦,听老太太的话,跟弟弟妹妹玩,不要出去,晓得么?” 葫芦也不吱声,却点点头。 何氏从河边绕过去,找到她家常放牛的小山坡,却不见刘婶。四下一望,暮色沉沉,山上树木越发葱郁沉暗了,她便大声叫道:“刘家妹子!刘家妹子——” 后一声拉老长,要是刘婶在附近的话,该能听见。 果然,从前方的树林里传来刘婶的声音:“东家,我在这——咱家牛不见了,我正找哩!” 何氏听了,心里很不安:这可是从没有的事,她家的牛听话的很,一向都在这一片吃草,肯定不会跑林子里去,因为那边没有茅草,都是些灌木丛。 莫不是被人牵走了? 她看看天色,心里着急:牛要紧,人也要紧,大晚上的,在树林子里钻可不好。于是高声叫道:“刘家妹子,你赶紧出来。天黑了,那树林子里不能呆。我去叫槐子爹和黑子兄弟过来找。” 喊了两遍,刘婶便匆匆地出来了。 何氏来不及跟她说话,丢下一句“我家去叫人”,转身就跑了。不怪她着急,再不抓紧,天就要黑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慌慌张张地跑回家,见张大栓正在井边洗脸,刘黑子则提着猪食桶往后院去喂猪,急忙叫道:“他爹,咱家牛不见了。赶紧去找,再晚了看不清哩。” 张大栓一听,脸也不洗了,对着刘黑子叫道:“黑子兄弟,先别喂猪了,找牛去。这两头牛要是丢了,可不得了。” 庄稼人对牛的感情,那是非同一般的,虽然张家后来又买了两头牛,让吴家和王家在照管,但家里这两头牛是最先买进来的,都喂熟了,听话好使的很,跟狗一样,成为这个农家院子的成员,要是丢了,他可要心疼死了。 刘黑子一听牛不见了,也着急起来,丢下猪食桶,跟在张大栓身后就往外走。 张大栓找牛不像刘婶那样,钻林趟沟地找,他往那山坡上一站,扯着嗓子叫道:“黑——牯子!黑——牯子!家——去——喽——” 喊几声,侧耳听一会,再喊。顿时那暮色下的山峦响起一阵回音:“黑—牯子——牯子——牯子·……”如水中的涟漪,一圈圈的向外扩散。 菊花已经做好了饭,听说牛丢了,也跟着忧心——咋这一天就没个歇的哩?临了到了晚上还出一桩事,叫人连晚饭也吃不安。她望着院外昏暗的天色,叹了口气,家里连个灯笼都没有,夜晚有事出门实在不方便。 从厨房角落里找出两只往常扎的火把,在前端布头上浸了些香油,递给何氏道:“娘,送去给爹吧。天色黑下来了,野地里瞎摸可不好。” 何氏点头,接过来就往外走,迎面碰上郑长河——他是来接葫芦的,便问何氏出去干啥。 何氏便跟他说了。 他且不接葫芦,忙伸手拿过火把,对何氏道:“我去。你就不要去了,黑咕隆咚的,要是脚扭了崴了,更添乱。”又对听到他的声音奔出来的葫芦说道,“爷爷有事,你就在姑姑家吃饭吧,回头来接你。” 何氏明知他说的是实情,只得在家等,心里又不安,便去了外边,在河边等,接着刘婶也过来了,陪她一块听张大栓的声音回荡在山林旷野。 第四百一十六章 牛也是有脾气的 张大栓叫了好一会,忽然刘黑子说道:“有声音!东家你听——” 张大栓侧耳倾听,滤掉风声,山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那是有活物在树林里穿行,带动树枝藤叶、踩踏草木的声音。 他不禁大喜,高声叫道:“黑——牯子,家来喽!” 那树林里顿时“哞哞”叫声不断,夹着一阵杂乱挣扎的声音,也不知是咋回事。 接着就听见“哎呀”一声,然后又无声无息了,从昏暗的树林里却奔出两头健壮的水牛,欢快地“哞哞”叫,冲着张大栓奔过来。 刘黑子反应快的很,听见那声音明显是人发出的,不顾天黑林暗,顺着声音一头冲进树林,一边大嚷道:“别跑!狗娘养的,敢偷牛!” 张大栓高兴的同时,心里也一沉:果真有人偷牛哩! 两头牛奔到张大栓身边,亲热地挨着他摩擦;张大栓则不停地摸着它们颈上的毛,嘴里说道:“咋这么傻哩,谁牵你都跟着走?长河,快把火把拿过来,瞧瞧那边是谁。哼,敢偷牛!黑心的家伙,牛是随便能偷的么?瞧我逮着你送到衙门里去!” 他早听见郑长河一边叫一边往这边来,又见他举着火把,所以这么说。 郑长河喘着气赶来,见牛回来了,十分高兴,听说有人偷牛,大怒,问道:“在哪?” 张大栓抬手指了指前方树林,道:“就在那边,黑子兄弟过去了。咱也过去瞧瞧。把这火把也点上吧。黑牯子,呆在这不要跑——”忽然他举着火把凑近牛头细看——“这王八蛋,把牛鼻子都扯豁了。黑心烂肝的东西!” 他愤怒极了:肯定是刚才黑牯子听见他叫,要往这边来,那偷牛贼拽着牛绳子不让,愣是把牛鼻子上的木栓拽坏了,牛鼻子也挣豁了口。暗红的血迹沁出来,在灰黑色的牛鼻子上倒不大显眼,不注意不能发现,另一头黑牛却是好好的。 可把他心疼坏了,一边抚摸牛头,一边对那边嚷道:“不能让他跑了。这狗娘养的,这么待牛。” 郑长河道:“这黑咕隆咚的,我瞧他往哪跑。大栓你等着。我去揪他出来。黑子兄弟,找到人了么?” 张大栓也举着火把跟了过去。 两人不敢乱窜——怕火把点燃了树木,小心地拨开树枝,往丛林里进发。 黑暗中。刘黑子叫道:“在这!哈哈!装死狗哩。怕是叫牛角剜了一下——我先头听他叫,就晓得肯定没好事,别死了吧?东家,过来照照。” 这晚虽然没有月亮,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天上有星星,刘黑子又习惯了黑夜,因此看见前方树丛边黑乎乎的一团人形物体,感觉就是那偷牛贼,先前那牛就是在这一块叫。他顺着声音赶过来的。 好一番折腾后,张大栓和郑长河用火把照着那躺在地上的偷牛贼,面面相觑,十分后悔不该进来。 为啥?那人叫牛用牛角顶了一下,正蜷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不知伤了哪——旁边枯叶上有血迹。 三条汉子都犹豫了:总不能人家偷了自家的牛。不但没跟他算账,反而还要帮他找大夫瞧伤吧?要是不理会,三个实诚的汉子也实在做不来,谁知明早过来,会不会看见一具尸体? 张大栓心里那个憋屈呀,真是气坏了!刚才要是转身就走,眼下也不会这么纠结。 这一伸手,肯定就是一个麻烦:这人一看就是附近的农户。因为穷才出来偷的,要是帮他瞧了伤,甭指望讨回银子。这意味着,他偷了张家的牛,被牛角抵伤了,张大栓还要帮他治伤。这事搁谁身上心里也不会痛快。 刘黑子心里十分内疚——都是他先冲过来的,他呐呐地问道:“东家,咋办哩?” 张大栓闷闷地说道:“还能咋办?要是不弄出去,我今晚也睡不着觉。你说这叫啥事?今儿咋一天都不顺哩?不对,这几天都不顺心。” 郑长河也是无话可说,待要叫他不管吧?他自己就做不到。 刘黑子上前,将那人翻转过来,只见他双目紧闭,一手捂在肋下,那里血迹斑斑,已经浸透了衣裳。 他探了探鼻息,觉得还有气,便使劲地掐那人中。 张大栓道:“先背出去再说,这林子里黑乎乎的,点火把也不好。长河,你走前边照路,黑子兄弟背他在中间,我在后边跟着。” 一番忙乱后,几人出了丛林。 那两头牛虽然鼻子上的绳子掉了,可是张大栓一声招呼后,它们便自动地跟在他的身后,往家走去。 河边,何氏正和刘婶正焦急地等待,就见山边过来两团火光,不禁大喜,对刘婶笑道:“回来了。牛也找到了,我都瞧见了。” 两人欢喜地迎上前,刚要开口询问是咋找回这牛的,却见刘黑子背着一人,手臂耷拉着,不禁一愣,何氏问道:“他爹,这是哪个?” 张大栓烦闷地挥手道:“家去再说。”说完背着手闷头就走。 何氏狐疑地瞧着几人,也不好再问的,就跟他们一块回去了。 到家后,张大栓先吩咐何氏泡些豆子,等晚上喂牛,说是黑牯子的鼻子被拽豁了,要补补;又让菊花找了些伤药出来,给黑牯子鼻子抹上一层,剩下的他自己拿了,去西厢看那偷牛贼。 刘黑子将那人放在西厢堂屋,正要上前掐人中,那人却翻身起来给他跪下了——原来他早就醒了——也不说话,只是不住磕头。 郑长河在一旁怒道:“原来你好好的?咋不吱声哩,还让黑子兄弟背你回来?” 那人慌了,急忙摇手,又掀开衣襟,只见肋下血糊糊一片,张大栓正好走进来,见这情形吓了一跳,随即就气道:“干啥?把这伤亮出来吓唬人哩?我跟你说,你这是活该。难不成还想让我帮你治?” 他见这人肋下的伤虽然吓人,但他跪在那,好像挺精神,顿时就放下一颗心,也不郁闷了,也有心情骂人了。说实在的,他真怕那人受了重伤,他宁愿他好好的,然后让他骂一顿,再放他走。 那人早知道张大栓是东家,又转向他磕头。 刘黑子忽然道:“你是榆树村的,我见过你,就是那个……那个……”他想不起来这人姓啥,皱眉苦思。 那人哑着嗓子道:“我姓贾,我爹是贾全。我是贾家老二。” 于是一边磕头一边说,就差将祖宗八代都交代出来了。 菊花在房里照顾板栗和小葱,又给葫芦讲故事,好一会,才听何氏进来喊吃晚饭。 她抱起小葱,问道:“没事了?那偷牛的人哩,放走了?” 何氏抱起板栗,跟她一块出了房间,就听张大栓大声道:“不放走,你还想留他歇一晚上不成?真是晦气,明明偷了咱的牛,我却巴不得送他走。这会儿他走了,我心里好过多了。我先还以为他肚子被牛角戳了个洞,肯定要送下塘集去瞧大夫哩,我又不能不管,那心里甭提多难受了。” 菊花忙问缘故,待听张大栓说了,忍不住就笑起来。 原来,这偷牛的人本不是来偷牛的,不过是想顺两只鸡鸭回去。他转来转去找不到机会,正好发现张家的牛放在山坡上,没人看管,贪心一起,就想着把这牛牵去卖了,也能值不少银子,不比偷一只鸭子强?反正偷鸡鸭是偷,偷牛也是偷,不如偷个大的,还能多买些粮食,也能让家里好过些。 可是那牛竟然死活不肯走。 后来他折了树枝将两头牛好容易赶进树林,想从山上绕过去,明早牵到集上去贱卖了,得几两银子。谁知张大栓一叫“黑牯子”,那两头牛转头就往回跑,根本拉不住。他不愿放弃到手的银子,就使劲地抓住牛绳子不松手。 那黑牯子一怒,就挣脱了绳索,把牛鼻子拽豁口了,跟另一头黑牛往张大栓那边跑。 这人也是穷疯了,张大栓明明都找来了,就在林子外边唤牛,他不赶紧逃跑,免得被抓,却在黑牯子挣脱后,死抓住另一头牛不放,想着不能偷两头,好歹牵一头回去。 那牛其实聪明的很,不过是喂熟了,所以不肯随意伤人罢了。今儿听见主人在外叫唤回家,心急不已,眼前这人却死拽住不放,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一头牛了,于是那黑牛就一扭脑袋,狠狠地用牛角抵了他一下。幸亏是擦着肋部撞了过去,他只受了些皮外伤,要是再偏一点,非得被牛角在肚子上扎个大洞不可。 就算这样,也把那人吓晕过去了。 菊花听完,也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爹,这是你好心有好报。你说的对,放他走了心里踏实。要是那人伤得重了,咱家人肯定不能见死不救的。可是救一个偷了自家牛的人,实在是气闷。” 何氏笑道:“可不是么,我听见他说了缘故,又是隔壁村的人,又哭着说家里不得过,娃儿饿的天天找野食,不然不会出来偷,我心就不落忍,见他伤不重,就让他走了。真要是他肚子上戳个洞,他不好过,咱也不安稳——今晚就别想歇息了,没准还要送他去集上瞧大夫哩。” 张大栓连连点头,说他走了自己心里自在多了,刚才可是难受的很。 一家人在桌边坐下吃饭,郑长河则带着葫芦回去了,说是怕他娘惦记。 第四百一十七章 对柳儿娘的处罚 菊花笑问道:“爹,这牛咋这么懂事哩?” 张大栓得意地说道:“那是。这牛我天天跟它说话,啥时候出去干活,啥时候家来,我都叫它名字跟它们说,它们都听顺了,我一叫,不就往回跑?” 何氏道:“牛懂事的很。连那鸭子也晓得天黑回家,牛也是天一黑就要家来的。那偷牛的人大晚上把它们往树林子里拽,它能听么?可怜,黑牯子鼻子拽豁了,往后咋穿绳子哩?我泡了不少豆子,喂它一阵子,帮它补补,正好春耕也是要给它们加些草料的。” 张大栓喝了一口粥,道:“不碍事。这牛都喂熟了,不穿鼻子也成,我在它头上套个套子,牵根绳子上去。他娘,槐子咋还没回来哩?” 何氏道:“我不就是这么说。菊花,你帮槐子留了饭菜么?” 菊花道:“留了。娘,你也甭急,算算看,这么远的路,槐子哥吃过晌午饭才动身,来回一趟,中间还要跟人说事,就算坐车也没那么快的。不过,估摸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家了。” 何氏点头,又跟张大栓商议起明天的活计安排,菊花带着吃过饭来帮忙的葡萄,一起收拾碗筷,然后再帮板栗小葱两兄妹清洗,哄两娃儿睡觉。 灯下,菊花坐在小床边,听着春夜特有的自然喧嚣,轻拍着板栗和小葱,嘴里浅吟低唱小曲。 板栗睡眼朦胧,却不时地努力睁开眼,瞧一瞧娘亲,见她拍着自己,便又放心地闭上眼睛,如此几次,就支持不住了,终于沉沉睡去;至于小葱,早就睡着了。 菊花帮他们掖了掖小薄被。仔细检查一遍没有不妥,这才从针线箩筐里捡起一件小背带裤,坐在灯下缝制起来。这是准备让两娃儿热天时穿的,省得又是小褂子又是小裤子,还要系带子,太麻烦。 不一会,外面狗叫了起来,菊花便知道是槐子回来了。 屋外响起低声谈话。接着这声音就移向厨房,没过多久,槐子推门进房,对着灯下的菊花轻笑。又望望小床上睡熟的一双儿女,轻提脚步,走到桌边坐下,小声问道:“咋还没睡?等我?” 菊花瞅了他一眼,故意道:“当家的没回来,咱不敢睡哩。” 槐子无声咧嘴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菊花道:“是云大夫叫带给你的。她埋怨你不去瞧她哩。我说等板栗和小葱会走了就去瞧她。”说着嘴边笑意扩大。 两人对话是这样的:槐子道:“菊花走不开,等板栗和小葱会走了。就带他们来集上瞧你。”云影听了撇撇嘴道:“等他们会走了,菊花又该要生第二胎了,照样没空来瞧我。”他听了就呵呵乐。 菊花也没问他为何笑,打开小包裹,原来是个茶杯大小的瓷罐,里面是搽脸的香脂,一股草木清香透了出来。淡淡的,很好闻。 她将东西收起,道:“找个空去瞧她。”然后又问道:“赵锋咋样?柳儿娘没大碍?” 打归打,真要是柳儿娘被打得不能治了,也麻烦,难不成真让何氏去抵命?就是往后两家没完没了的纠缠,也让人不耐烦。 槐子晓得她心思,低声安慰道:“都没事。不是。都很严重,不过秦大夫和云大夫能治好。唉!今儿秦大夫发大火哩,说他忙的很,帮人治病都忙不过来,偏咱们还有闲心打架,给他添乱。说那赵锋头上的伤,要不是他在这,往后都能成傻子;又说柳儿娘伤了內腑,往后不能干重活。” 菊花听了蹙眉,站在秦枫的角度想,还真是生气。 今儿这事,连她也不知咋评判了,柳儿娘固然不对,石头娘也没想伤她,不过就是想教训她一回罢了,谁能想到那个赵锋会冲上去哩?儿子被摔,一下子就让石头娘失去了理智,若不是何氏还算清醒,柳儿娘死定了。 槐子叹口气道:“他是个正派人,只管治病,不问是非,听我们说了今儿这事,也没跟人多说,只把我跟青木叫进屋训了一顿,说柳儿娘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理她,闹狠了请村长出面就是了。” 菊花听了苦笑:这是典型的读书人心态! 她原先何尝不是这样想?她娘家和婆家平日根本就没理会过柳儿娘的那些咸淡话,上回来寿念书的事也是另辟蹊径解决,都没跟孙家对上,可是今儿不照样惹出事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清南村如今也复杂的很,比往年穷时要难管多了。若是仗着念了些书,懂得些道理,小瞧这些底层人,以为他们没见识,好管的很,那是大错特错。打架固然不对,讲道理也未必就能解决问题,这中间的人情礼法、生活习俗、小民心态等等,怕是能臣优吏也要头疼,倒是红楼梦中的王凤姐管这个最在行。 槐子见她沉思,不愿她多想,又轻笑道:“那赵锋可不得了:往常他好好的,三叔三婶就管得严;如今伤了头部,也不敢放任他哭闹,真是百依百随,可把他姐姐给折腾坏了。” 菊花想起那小子今天的表现,摇头道:“真是个霸王!” 槐子道:“可不就是个霸王?扯着赵清在医馆里到处晃荡。亏得那院子大,后边还有一片果园,不然他该呆不住,要往街上去了。这小子脾气这么暴躁,往后葫芦跟板栗怕是 要被他欺负。”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接着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操心太过,那么远的事你也想?就跟刘三顺似的,上回小秀带儿子来玩,他过来接他们母子,对板栗道:‘赶紧长大。你是山上长的,我家泥鳅是水里长的,你俩打一架比比,瞧你厉害还是我家泥鳅厉害。’” 槐子也笑起来:“他本来给儿子起名叫水生的,这是大名,听说咱儿子叫板栗,闺女叫小葱,他就给儿子也起了个小名叫泥鳅,还说。我从菜园子里帮儿子找名儿,他就从池塘里帮儿子找名,瞧谁先用完。” 这下菊花差点大笑起来,瞧瞧睡熟的儿女,费了好大劲才忍住,又气道:“生再多也用不完。当咱们女人是下猪崽哩,咋能生那么多?” 槐子微笑,正要说话。何氏在外叫他洗澡,便起身去了。 转头回来,菊花告诉他,傍晚的时候。牛差点被人偷了,又将事情说了一遍给他听。 槐子皱眉道:“往后家里要警醒些,不然惹出事来白受闲气。像今儿,你就算抓住他,又能咋样?打死无益。他要是叫牛给顶穿了,咱还得帮着治。” 菊花点头道:“我就是这么说。这些偷东西的人不是惯偷,不过是庄户人家穷得过不下去才出来偷的,虽然可恨,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咱家是良善人。做不来那心狠手毒的事,只怕遇到那凄惨的,爹跟娘还要倒贴——今晚的事不就是个例子?娘可是装了好些饼子让那人带走了哩。” 槐子叹息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算你我,也不能不管。”又闲话几句,两人歇息不提。 第二天,赵三从集上回来。留下石头娘在医馆照看赵锋,他又将石头外婆接来,帮着照看家务;孙家也留下孙铁柱的媳妇王氏在集上照看柳儿娘。 李耕田是三天后召集村老们宣布对此事的处置:柳儿娘惹口舌是非在其次,竟然出言诋毁村里秀才,此事决不能容,罚她在祠堂受藤条抽打二十下,因她打架受伤,这处罚就让她儿子孙铁柱代受;赵家和孙家各自有人受伤。互不相欠,张家赔银二两给孙家,算是对打架生事的处罚。 张大栓虽然在家也做好了赔银子的准备,但该争的还要争,就出言道,要不是柳儿娘胡说在先。摔了赵锋在后,石头娘跟何氏也不能往死里打她。 李耕田威严地说,所以村里才要罚她受藤条,只是大伙要是遇事都打架,那还有章法么?你若不服气的话,只管去信问你家杨子,看他咋说。 张大栓悻悻地闭嘴,心道小儿子都去京城了,他哪会拿这事去烦他?来之前槐子叮嘱过他,让他不要多话,任李耕田处置,他瞧见孙金山就生气,于是忍不住又说了两句。 李耕田又狠狠地训斥了孙金山,说他要是任柳儿娘这么下去,迟早要惹大祸,那时莫怪他不认人。 张大栓回到家,跟何氏说了村里的处置,正好槐子的三舅舅来了,闻言气得跳起来叫道:“挨顿打就得二两银子?让他来打我好了——我正到处找钱,没主意哩。”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净瞎说!那婆娘这回被打狠了,听槐子说秦大夫说的,往后她都不能干重活哩。哼,这钱我乐意出。瞧那婆娘往后还敢乱嚼舌头不?三弟莫说那眼皮子浅的话,钱好还是人好?我情愿吃野菜,也不能把身子弄垮了。” 张大栓道:“就是这个话。她还要挨藤条抽哩,不过叫她儿子代罚就是了。” 说着话,忽觉有些不对劲——院子里很安静,奶娃娃都去哪了?他四处一望,纳闷地问道:“槐子他们哩?咋都不见了,连孙子都不在家?” 何氏笑道:“槐子跟黑子兄弟去河里撒网,再有两天就要栽秧,他想趁空多捞些鱼放池塘里,去年干旱,把鱼都逮绝种了。菊花跟刘家妹子和葡萄带着三个小的跟去瞧热闹了。” 张大栓点头,问道:“不是叫集上打鱼的送来不少么?还不够?” 何氏一边洗菜一边道:“那哪够哩?菊花那个池塘足有五六亩大,放少了不划算。” 张大栓这才不说话,带三舅舅去后院子看牛,又告诉他那天晚上牛被人偷的事,两人将牛牵出去放风,顺便去麦地打了个转。 第四百一十八章 郊野相逢 小清河边,槐子正和刘黑子撒网捕鱼,连小黑皮都举着虾网在一旁兜来兜去的。 岸边的草地上放着一担水桶,每一网拖上来,都是一锅端——不管大鱼小鱼麻虾泥鳅,全都捡了放进水桶里养着,攒多了,刘黑子就挑去鱼塘里放掉,回来再捞。 菊花、刘婶和葡萄,三人各自抱一个奶娃,坐在草地上瞧热闹。 远处,青木也带着马叔在撒网捞鱼。 “刘叔,这一块捞不着了,咱换一个地方。”槐子将湿漉漉的渔网拖上岸,见里面只有几条小麻鱼儿和鲫鱼,便对刘黑子说道。 刘黑子应了一声,端着两根竹篙,使劲一挥,竹篙前端系着的网子便撒开了,从空中降落河面,上层网子飘在水上,因为网子边沿穿了一溜浮标;下层则沉入水的深处——因为网子边沿穿了几只细铁环。 他将两根竹篙夹在腋下,两手握住竹篙下边,上下摇动竹篙,击打得河水哗啦响,将鱼儿往网子中间赶,一边往岸边拖渔网,又渐渐地将两根竹篙往一处收拢,最后拖上岸。 “哈!网到一条大鲤鱼!”他见渔网中光华灿烂一条大鱼不住甩尾挣扎,兴奋地大叫起来。 槐子一见也乐了:“哟!是真的!临走还捞到一条大的。这个就不放了,晌午煮了吃吧。” 他并不急着过去,而是来到菊花身边,接过小葱,又从葡萄手上抱过板栗,将两娃儿搂在胸前,对她们笑道:“你们快去瞧瞧,我抱着他们。” 菊花就跟葡萄喜滋滋地跑向刘黑子。 刘黑子先将渔网中的小鱼儿都捡进水桶,然后双手举着那尾大鲤鱼给菊花和葡萄看:“怕是有两三斤哩。他娘,待会你把鱼带回去。”后面的话是冲着刘婶说的。 小井儿见了那大鱼,大笑大叫。就要用手去抓。 刘婶急忙搂紧了他,横了他一眼道:“再闹,就把你丢河里。”小娃儿根本无所谓,依然乐呵呵地盯着鱼哇哇叫。 葡萄用小手指戳了戳金黄的鱼背,欣喜地对刘黑子道:“爹,这鱼好漂亮哩。” 菊花见那鱼肚子鼓囊囊的,遂对刘黑子道:“刘叔,这鱼肚子里怕是一肚子鱼子。还是放了吧。有这一条,抵得过那边一桶鱼了。” 刘黑子听了点头道:“只顾高兴,倒忘了这个。是该放了它,它一产子。可是有无数小鲤鱼哩。” 槐子也过来了,闻言细看了一会,点头道:“是条雌鱼,怕是过几天就要产子了。那还是别吃了,放了吧。” 黑皮奔过来,咧嘴笑道:“我去放。爹,让我去放。” 槐子笑道:“那两桶鱼连上水,怕是有六七十斤,你挑得动?就算挑得动。也不要挑——压狠了,往后长不高哩。” 刘黑子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鲤鱼放进水桶,道:“甭起哄。帮少爷扛网子,你们先往上边去,我把这两桶鱼送回去放了再来。” 他刚说完,就听板栗和小井儿同时大叫。原来他们见刘黑子将鱼丢进水桶,顿时不干了,扭着身子往下挣,要去玩那鲤鱼。 槐子还要好一些,收紧胳膊,不让儿子动;刘婶就吃力了,急得叫道:“小祖宗,鱼有啥好瞧的?再挣就掉地上了。看娘不揍你!”葡萄忙上去帮娘扶住弟弟。 菊花忙道:“黑皮,你帮你娘抱弟弟,我们来扛网子。” 槐子笑道:“你当渔网好轻巧么?湿哒哒的,重的很。刘叔快把这桶挑走,他们不就没的闹了!” 刘黑子急忙抄起扁担,挑起水桶就走。两娃儿闹了一会见他走远了。只得罢休。 黑皮扛起两副渔网,菊花拎起黑皮的虾网,跟着槐子往小清河上游走。 越走离山边越近,离村子也越远,那柳树桃树也少了,只有稀稀拉拉几棵。 “这边没人来种。这几棵树还是那年我跟青木来种的。当初种了不少,好些都死了,后来忙,也没空来补上,所以这边树就没那么多。”槐子一边走一边对菊花道。 黑皮找了块平坦的草地,这里沿河岸边也清爽,并没有那些荆棘刺架,不过生长了些茅草,容易下网,他便停了下来,对槐子道:“少爷,就在这撒网吧,这段河水流也不急。” 槐子点头道:“嗳!咱先歇会,等你爹回来,不然网了鱼也没处搁。” 黑皮笑道:“那少爷你先歇会,我来撒网。要是运气好的话,网到一条大的,就用柳条穿起来,带家去煮了吃。” 他很想撒网,可是他人小力气不够,因此两张网子,他就没捞到用,这会儿想趁着他爹还没来,先过把瘾再说。 槐子明白他的心思,微笑点头,戏谑说道:“你先用着吧。咱晌午的菜可都指望你了。” 刘婶和菊花听了都笑起来。 葡萄兴冲冲地跑过去道:“哥,你只管使劲撒网,我折了柳条帮你穿鱼。” 黑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没网到鱼哩,你急啥?”一边兴奋地抖开网子,撒网捕鱼。 菊花抱过小葱,在一棵柳树下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了,双手叉在她腋下,让她站在自己腿上,来回摇动她身躯,逗笑道:“闺女,外边好玩不?” 小葱乐得脆笑不断,从树隙中漏下的阳光照在她的小脸上,肌肤泛出粉润的光泽,黑眼珠闪亮,柔嫩的红唇跟花瓣一样鲜艳;脑袋两边各梳一个小辫,裹成一个小球,又掐了两朵月季簪在发根,这是菊花为了将她跟哥哥板栗区分开来,特意这么梳的,板栗的头上则只扎了个冲天小辫。 槐子瞧着水灵灵的闺女,忍不住也凑过来逗乐,挨着菊花坐下,将板栗放在自己腿上,让他跟妹妹一起玩闹;小井儿更厉害,刘婶两手扶着他,竟然在草地上学走路起来。 菊花和槐子只顾逗儿子闺女。也无暇去瞧黑皮撒网,却听得葡萄一阵惊呼,好像网到鱼了。 果然,过了一会,葡萄用柳条串了几条鲫鱼和一条小半尺长的草鱼,拎过来让菊花瞧:“少奶奶,瞧我哥也蛮会打鱼的,撒了两网。都没空过。小鱼没地方装,都放了,就把这大些的串了。” 菊花看着那条小草鱼,惋惜地说道:“这草鱼太小了点。要是有水桶养起来的话,弄回去放进鱼塘正好,年底就能捉了。” 槐子对葡萄道:“去跟你哥说,把虾网放水里,将网来的鱼搁在虾网里养着,只要虾网不全部沉进水,鱼儿就跑不了。” 葡萄眼睛一亮,道:“这主意好,我去跟哥哥说。”说完扭身跑向河边。 待刘黑子转头回来。黑皮居然也网了不少鱼,他越发来了兴致,更加不舍得放下渔网了,于是对槐子大喊道:“少爷,你带板栗玩一会,跟少奶奶说说话儿,我再撒几网。” 槐子乐呵呵地应了一声。他正好也不舍得起身哩。 刘黑子笑骂道:“你别逞能,晚上不要喊膀子酸疼。”一边也拉开架势撒网 春日阳光明媚,草木皆生机盎然,来到野外的几个小娃儿也格外活泼,他们不知疲倦地笑闹,似乎抛开了婴儿吃了就睡的生活习性。 可就算不想睡,肚子却饿了,这不。小葱将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菊花怀里钻,小手也在她胸前扒来扒去,嘴里还“哦哦”叫不停,板栗也张着两手,往菊花这边猴。 菊花尴尬地对槐子道:“娃儿饿了哩。要赶紧回去,总不好在外喂奶。” 槐子瞧瞧河边两人。点头道:“要不我先送你们家去吧。” 刘婶听了他们的话,又见菊花有些不舍的样子,笑道:“少奶奶,我来喂他们——我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啥好难为情的。我过那边去喂,你跟葡萄帮我看着点,又没人来,不怕的。” 菊花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好哩,他们三个都要你喂,也吃不饱。” 槐子也有些尴尬,倒不好插嘴了。 刘婶笑道:“先让他们吃个半饱,省得饿了哭。小葱是女娃,让她多吃些。等他爹跟黑皮把这桶装满了,咱们也该家去了。” 菊花点点头,便叫了葡萄过来,陪刘婶过远处树下给娃儿喂奶,又让槐子看着点,人来了就叫一声。 吃了奶,身上又有劲了,几个小娃儿重又笑闹起来。菊花则跟槐子倚靠在一起,看着一双儿女悠闲地笑着。 这时,山边过来一群人。 槐子凝目细看,原来是李长雨和宛儿,带着丫鬟婆子和长随,一个婆子手中也抱着个奶娃,不禁对菊花笑道:“瞧!不止咱们出来踏青玩闹,人家也来春游哩。这架势,带这么多人。” 于是笑着高声招呼他们。 李长雨看着树下浅笑的女子,脸色跟她怀中的小女娃一样粉光莹然,眼神一如既往的幽深沉静。尽管已经见过拿下面巾的菊花一次,他依然不能控制自己,心中猛然一疼,急忙将那一丝爱恋和痛悔压下去,并不停地告诉自己:爷爷说,女人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不能跟称猪肉似的,称出一样的斤两来。他的宛儿温婉贤淑,品貌都是上上的,实在不该再想其他。 于是,他牵着宛儿的手,低头对她温柔地笑道:“是槐子跟菊花,带人撒网呢。倒是好雅兴。咱们过去瞧瞧他们!” 宛儿兴奋地说道:“嗳!我好久没见过菊花了,正要去看她呢,没想到在外边碰上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戏说亲事 来到近前,双方打过招呼寒暄了几句,槐子便戏谑地对李长雨道:“瞧你这阵仗,摆得吓人,跟官老爷出巡似的。” 李长雨走过去在他身畔坐下,笑道:“你可真能耐,带着三个小奶娃,还扛着渔网、挑着水桶打鱼,走这么远也不嫌累?我就是怕受不住,才多带了些人。宛儿又是不大在外跑的,怕她走不惯。” 两人遂说笑起来。 高宛儿身穿桃红褙子,在这满目青绿的郊野越发显得娇艳如花。她来到菊花身边,一个紫衣丫鬟急忙往地上铺了快小棉垫,扶她坐了下去,笑对菊花道:“我去清辉住了两个月,瞧着外面草长莺飞,心里就着急,想要回来这里,偏偏我娘过来瞧我,又耽搁了些日子,前两天才回来。” 菊花笑道:“住在城里不好?” 宛儿一边伸手逗小葱,一边道:“也不是,乡下住着自在嘛。冬天去城里住着还好,这春夏我是一定要在村里住的,不然辜负了这乡村好景,实在是可惜,再说,夏天这边也凉快不是?” 菊花含笑道:“你倒是适应的快,一般大家子的小姐是不会喜欢这乡下的。” 宛儿真诚地对她道:“我刚来那会儿确实不大习惯,可是住惯了,我都不想走呢。菊花,我很喜欢这里,也喜欢跟你们说话,所以我跟二爷说了,二爷就在河那边又买了些地。我们今天就是出来看那块地的。因为不想过河去,就绕到这边来隔着河看看,也顺带抱贤哥儿出来透透气。哦,你还没见过我家贤哥儿吧?林嬷嬷,把贤哥儿抱来。” 一个年长的婆子上前,将怀里的小奶娃递给那紫衣丫鬟,那丫鬟接过来,蹲下身子凑近,让菊花看小娃儿。 粉嫩嫩的小娃儿。很可爱,照例不吝言辞地赞扬了一番,菊花心里客观评价,觉得自己的两娃儿似乎更出色一些。 宛儿瞧着小葱实在水灵,也很是夸赞了一番,两个当娘的说起小儿女来,那话就不断。 另一边,李长雨低声对槐子说道:“槐子。真对不住!上回来寿念书那事儿,是我爹糊涂了。我爷爷很是说了他一顿。” 槐子摆手道:“也不怪李叔。如今村里人心思复杂,李叔也难说话。” 李长雨叹了口气,晓得他心里未必这么想。不然也不会跟青木串联那么些年轻晚辈出面了。 只是,这事已经过了,再说无益,再者,他作为儿子,也不好指责李耕田糊涂,不过是劝慰了他一番话,倒是他爷爷李明瑞将李耕田训了一顿。也正因为这样,这回何氏、石头娘跟柳儿娘打架的事。李耕田是秉公处理,出手果决,毫不含糊。 两人沉默了一会,听见高宛儿和菊花在评论两个小娃儿,便也转了话题。 李长雨笑道:“槐子,咱俩结一门亲咋样?把你家小葱许给我家李敬贤。瞧瞧,我儿子长得可好了。这小模样,将来准比他爹还要玉树临风。” 槐子听了失声大笑:“你就吹吧!你儿子将来再玉树临风,眼下还是兜尿布的小奶娃,你就这么急着帮他定亲?” 李长雨刚要说话,旁边菊花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忙插嘴道:“可别瞎说!这娃娃亲可不能定。” 李长雨诧异道:“菊花,你瞧不上我家贤儿?我跟你说,我家贤儿可是聪明的很。将来定会挣个状元榜眼家来,你闺女许给贤儿,吃不了亏!” 他那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菊花没欣赏他儿子,实在是太没眼光了。 菊花也不管他,忍笑道:“管你家财万贯还是位极人臣。想娶我闺女,有个条件一定得达到,不然免谈。” 一旁的婆子和丫鬟听了这话,神色都有些异样,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当没听见一样。 宛儿有些了解菊花,不由得拉住她胳膊笑问道:“菊花,你说,无论人品还是才学,我家贤哥儿都不会输给旁人——我跟二爷可是要好好地培养他呢。” 菊花听这对自恋的爹娘都说一样的话,实在绷不住笑了——谁不是尽心地培养子女?她将小葱举起来些,郑重说道:“甭管啥人,得让咱小葱瞧上才成。我闺女要是不乐意,凭是谁,那也是不成的。” 那几个丫鬟婆子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让女儿自个挑女婿? 李长雨“哈哈”大笑道:“我当是啥条件哩,就这个?那好办,宛儿,你带咱贤儿多往张家跑几趟就是了,让他们从小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贤儿在跟前,你家小葱肯定不会喜欢旁人——我家贤儿是旁人家的娃能比的?瞧好了,往后贤儿肯定是咱村最出色的男娃。” 宛儿笑道:“嗳!我也跟二爷想的一样呢。菊花,你别笑,等小葱大了,我教她针线女红,你那一手针线活计,我就不说了,你还是别拿出来祸害小葱了,不然就是误了她。” 槐子不乐意地说道:“长雨你就使劲吹吧,那也要瞧我家板栗答不答应,还有葫芦哩——葫芦那小子聪明都显出来了——还有三顺家的泥鳅,哼,清南村聪明的娃儿多着哩,哪能让你家的李敬贤专美于前?看小石头就晓得了,这块水土养人的很。” 两个爹就抬杠起来,惹得周围人偷笑,随从中有个婆子是新来的,暗自奇怪,觉得二少爷跟二少奶奶回到乡下,说话行事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随从五子是跟惯了李长雨的,晓得二少爷的脾气,他陪着站了一会,就跟李长雨说了一声,然后带着两个下人去瞧刘黑子父子打鱼去了。 吵了一会,槐子问长雨道:“你在清北村买了地,咋不在咱村买哩?” 李长雨道:“也在咱村买了一块地,清北村那一片大一些,水田多,有二十顷,连到北边的夏家甸了。” 菊花听了惊讶极了——这发家也太快了吧?这可是他自己买的,不是人家为了免税将田地附送的。 宛儿高兴地对菊花道:“我跟二爷想盖个田庄,也想弄个池塘养鱼种藕,菊花你们养了好几年,那些门道也告诉我们一声,也好让二爷省些心力。” 菊花点头,嘀咕道:“真羡慕你们,不,是嫉妒你们!” 宛儿被她那有趣的模样逗笑了,故意说道:“那赶紧把小葱许给我家贤哥儿吧,这田庄就留给贤哥儿了。” 菊花撇撇嘴,皱了下鼻子,故作不屑道:“我会挣个田庄给小葱当嫁妆,咱不稀罕旁人的。” 李长雨听了她的话,见她忽现娇媚,一时间有些失神——菊花还是那样率真。那年,也是在小清河边,几人种树,他问她,去她家吃饭好不好,她张口就道不好,根本没用委婉的说辞或是推脱一下。 正呆着,忽觉旁边一道视线射了过来,他急忙转头,心如擂鼓,羞愧难当,暗恨自己不争气,同时,那心疼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压都压不下去。 宛儿!宛儿! 他明明是喜欢宛儿的,为何还惦记菊花? 听着一旁宛儿跟菊花的说笑声,李长雨越发的难受:这到底是为何? 若是几年前,他还未娶高氏的时候,惦记菊花还能说得过去,可是,如今他娶了宛儿,两人琴瑟相合,生活和美,他自觉对宛儿也是一片深情,半点不掺假,为何见了恢复容颜的菊花,却每每失控? 果然男人都是不容易满足的。 他努力地压下那慌乱感觉,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菊花。自己有了宛儿,不该再奢求别的女人,否则,这份温馨的日子就过到头了。娇妻美妾环绕,也等于娇妻美妾吵闹,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槐子看见李长雨的失神,心里一沉,跟着又平静下来,将板栗搂在胸前,默默地看了菊花一眼,神情安然镇定。 这时刘婶过来道:“少奶奶,该家去了。娃儿都撑不住了哩。”小井儿在她怀里耷拉着脑袋。 菊花低头一看,果然小葱也有些恹恹的样子,不如刚才精神头好,想是终于撑不住,要睡了。她忙对槐子道:“槐子哥,叫刘叔收工吧,咱回家吃晌午饭。” 槐子顺势站起身,一边喊黑皮,吩咐他收网,说要回家了,一边过来从菊花手中接过小葱,抱着两个娃儿,对菊花柔声道:“走吧!” 菊花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草灰,然后一手扯着槐子后襟,一手攀着他胳膊,对着趴在槐子肩头向她张望的板栗笑道:“板栗,你咋还这么精神哩?瞧妹妹都瞌睡了。咱先回家吃饭,明儿再带你出来玩,好么?” 板栗见娘跟他说话,乐得呵呵笑,小手一个劲地冲菊花挥舞。 宛儿见他这么懂事,羡慕地说道:“板栗小哥儿这么大了,就是好玩一些,我家贤哥儿还不会笑哩。” 一旁的林嬷嬷听了忙道:“二奶奶别急,哥儿再过两个月就会笑了。” 李长雨已经恢复了平静,对宛儿笑道:“咱贤儿虽然小几个月,长大了肯定不比板栗差。儿子,你可要争气些,把那葫芦、泥鳅、板栗啥的,通通比下去。” 众人听了全都笑起来。 第四百二十零章 他爹! 张槐笑道:“你口气不小哩!咋比?比学识、人品,还是打架机灵?我跟你说,你甭想跟三顺的儿子比游水,甭跟赵三叔的小儿子赵锋比打架,甭想跟葫芦比稳重耐性,咱板栗么?那个机灵劲儿怕是你家贤儿也比不了的。” 菊花听了莞尔,心道,你当爹的就吹吧,板栗那是淘气,可不是机灵。 李长雨失声笑道:“要这么比还真是比不过。” 一番忙碌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村里走。 到了张家门前河边,两拨人要分路,宛儿拉着菊花手道:“菊花,有空来我家,跟我说说话儿。” 菊花笑道:“我倒想出去玩,可你瞧这两娃儿,那是能离人的?再说,要栽秧了哩,家务活计也多,没那么多空闲。” 宛儿点头道:“说的也是,我也要帮婆婆料理家务,栽秧的时候二爷跟公公都忙的很。” 李长雨就对她道:“回头摘桃子的时候,再出来玩一趟。” 宛儿就兴奋的脸红了,拉着菊花嘀咕了好一会才放手去了。 槐子抬头看看树上的桃子,对菊花道:“桃子还要等些天,樱桃熟了哩,明儿早起咱摘樱桃。菊花,逛了这么久,累不累?” 菊花笑道:“不大累。我也没抱多久,走路的时候不都是你在抱么!槐子哥,咱们也要攒钱多买些地。如今跟往常不一样,往常咱们自在过日子,钱多钱少也没大要紧;如今杨子是肯定要当官的了,没点身家,这官儿就不好做,难不成还指望他贪污受贿?若是自家底子厚,他在外当官也有底气,这人情往来,应酬同僚上峰。都是要银子的。” 槐子点头,道:“我刚刚就在想这个。近几年家里也没啥大花费,等年底那些出息收上来,就再买地。这么攒几年,等他出仕任官,家里也能帮一把。”杨子在信中说他读书的使费不用家里操心,想来上面都安排妥了。 菊花见他有想到这个,就不再说话。 都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既然享受了张杨走上仕途带来的便利,那就要为这个家做些贡献。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当然好,可是张杨要是有事。张槐还能逃得掉? 鉴于此,菊花已经决定要一改往日懒散作风,抖擞精神挣些家财了,再说,如今条件也不比往年,自然容易施展。 下午,槐子依旧带着刘家父子捞鱼苗,菊花先陪儿子和闺女睡了一会,起身后去了后院。看那树上的樱桃果然红润润的,晶莹剔透,就让葡萄拿个小篮子来,先摘一些晚上吃。 为了防止鸟儿啄食,她和葡萄缝了好些纱布小袋,将低处的樱桃都套上了,好歹管点用。 将樱桃洗净晾干。然后挑了些个头大的,用小木杵轻轻捣烂,剔除桃核,再用勺子搅拌成糊,用小碗装着,喂给刚睡醒的板栗和小葱吃,又让葡萄弄了些送给小井儿。 红艳艳的樱桃汁水将两个娃儿嘴唇染得更红了,偶尔嘴角挂下一丝殷红。小娃儿就伸出粉嫩的小舌头不停地舔。菊花瞧了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凑上去一人啃了一口。板栗丝毫没有被偷香的不满,反倒乐得咯咯笑;小葱也抿嘴笑望着娘亲,神情愉悦的很。 槐子进院就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心里却更想啃娃儿娘一口——哄奶娃的菊花含笑带嗔。不同于她平日的闲适自在,格外动人。 他将渔网靠在院墙上晾晒,又去井边洗了手脸,便坐到菊花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碗,道:“我来喂。” 一边含笑瞅了菊花一眼,见她刚吃了一勺樱桃汁,双唇如胭脂,真想凑上去含住吸吮,但葡萄正在一旁喂井儿呢,还有刘奶奶也在院里收衣裳,只得按捺下一腔火热,转头去逗闺女和儿子。 可是,他眼神深邃,柔情泛起,菊花见了也微微红脸,迟疑了一下,想叫“槐子哥”,忽然想自己已经是两个娃儿的娘了,再这么叫好像不大妥,于是改口道:“他爹…… 张槐听了浑身一抖,转头怪异地看着她,好半天,菊花忍无可忍地捶了他一下,嗔道:“你这是啥表情?想笑就笑呗!这么憋着,不难受?” 槐子使劲闷笑了几声,待菊花又捶了他几下,才腾出一只手,握住她手不让她再打,一边道:“菊花,你还是叫我‘槐子哥哥’好一些。我娘叫我爹也叫‘他爹’,回头弄混了不好。” 说着又笑了几声,凑近她小声道:“我听你叫‘槐子哥哥’叫了好多年,都习惯了,你改口那么叫我浑身不得劲哩。反正你就是不叫,我也是娃儿的爹,错不了。” 菊花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槐子这才笑问道:“啥事?” 菊花皱眉想了一下,才瞪了他一眼道:“叫你这么一打岔,我都忘了要说啥了。” 槐子用勺子搅了搅那樱桃糊,笑道:“那等你想起来再跟我说。” 两口子正说着,板栗“嗯啊”地叫了起来,菊花忙推他,说“快喂”,槐子慌忙转身,拿起一小勺樱桃汁喂儿子。 当爹的不会喂,弄得儿子嘴边就沾满了红水,胸前也滴落不少。 菊花埋怨道:“这汁水弄到衣裳上洗不掉哩。你少拿一些,喂的时候勺子往嘴里塞深一些,拔出来的时候,把那嘴边的果汁往他嘴里刮,嗳,就是这样。” 槐子一边听一边笑,如今菊花做这些熟练的很,这么老道地教他,倒像是养大了好几个娃一样。 他笨拙地将一小勺樱桃糊送进小葱嘴里,笑道:“我不常喂他们,自然没你熟练。瞧咱闺女,就斯文些,不像板栗,弄得满嘴都是。”又道:“这樱桃红艳艳的,瞧着怪让人喜欢的,你捡几个给我尝尝。” 于是菊花从筲箕里捡那没去核的喂了他几颗,两人边吃边笑着逗双胞胎。 一旁的葡萄站起身,将最后一勺樱桃糊送进自己嘴里,对菊花道:“少奶奶,井儿吃完了哩。板栗和小葱吃完了么?我好去洗碗的。” 菊花忙道:“就吃完了。”又对槐子道:“剩下的你吃了吧——这东西小娃儿不能吃多了。晚上喂他们吃些玉米糊倒不要紧。” 葡萄笑嘻嘻地说道:“我就是这样想,所以剩下的我都吃了。” 槐子一听,忙将碗里剩下的都拿进自己嘴里,连拿了两勺方完,这玩意酸甜可口,他吃得津津有味。板栗仰头眼不错地盯着他爹,小嘴巴抿了两下,又吞了一下,似乎在奇怪:咋自个吃上了,不喂他了哩? 儿子那小模样看得菊花立时笑倒。 槐子也好笑,歉意地对板栗道:“儿子,这东西不好,爹帮你吃了,省得你闹肚子。” 葡萄听了少爷的话,抿嘴偷笑,一边接过他手中的碗,拿去井边洗。 何氏从厨房出来,闻言也笑个不停,抱起板栗道:“就晓得欺负我大孙子,当人家啥也不懂哩?板栗,瞧奶奶帮你出气——”转向槐子——“还不快干活去,把那一桶糯米给磨了。” 菊花也跳起来,笑道:“娘去煮晚饭给板栗吃。” 入夜,哄睡了两娃儿后,菊花在灯下磨了些墨汁,摊开一本簿子,找出自己特制的鹅毛笔,蘸着墨汁记录最近的收支。 她也是防患于未然,将自己的私产跟家里的收支分得很清楚。公婆当然不会计较这些,甚至她断定张杨也不会计较这些,但是,等张扬的媳妇进门,以至于将来小辈们长大,若是这笔账不算清的话,那就难说了。 亲兄弟,明算账!这也是家和的根本。 眼下家私还少,等积攒多了,怕是很少有人能不在意。可是,再多的家私,不也是一点一点地攒起来的么?目前这些田产就是基础,所以更不能账目不清,等将来翻开账簿,就能知晓资产是如何添置起来的。 槐子洗澡后回房,就见菊花认真地坐在圆桌前,手执一管鹅毛,正挥笔疾书,神情十分专注。 他一边用块棉布擦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坐下轻声问道:“又在记账?菊花,你用鹅毛写字咋就能写得这么顺溜哩?还写得这么好看。我试了好几回,都觉得不顺手。” 菊花微笑,抬手在砚台中蘸一下,继续写,一边道:“我用毛笔写字,还不是写得不好?各人习惯罢了。我那时候为了省钱,从不用毛笔写字,总是用树枝在沙盘上写,不就跟这鹅毛笔一样?所以写习惯了。不比你们,在学堂里一直用毛笔写字,就用不惯这硬笔。” 她开始用鹅毛笔写字的时候,故意把字体写得很稚嫩,后来不耐烦装了,就展现了原来的笔锋。都说字如其人,菊花的字既不娟秀,亦不遒劲有力,而是洒脱飘逸的那种,因此槐子见了啧啧称奇。 槐子看了一会,又道:“菊花,用得着记这么细么?还有,这雇工工钱的结算,也不能光让你出。爹前儿还在跟我说这事,说他不会计较这个的,杨子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个的。” 菊花头也不抬地说道:“槐子哥,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是哥哥,有些事该考虑周到些,记账也是为了让家里的收支清楚明白,省得往后扯不清,也不是说故意针对谁。” 槐子点头,他其实也赞同菊花的做法。 第四百二十一章 新发现 菊花忽地停笔,心里默算了一下支出合计数写上,然后她好像想起什么,将笔架在砚台边沿,起身拿了把梳子,一边帮槐子梳理那一头长发,一边跟他说话。 “槐子哥,我想起来了,先前要跟你说,叫你一打岔又忘了的话:你哪天去集上瞧瞧,我那算盘可做好了?” 槐子道:“过两天吧。过两天我送木耳去集上卖,顺便就带回来了。菊花,你真的会打算盘?看书上写的就会了?” 菊花故意得意地说道:“这说明我聪明么。《算学统筹》写得很清楚,你就不要问了,回头我打给你瞧就是了。” 她学过算盘,可是后来工作中都用计算器,把算盘的知识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普通的加减还是会的,乘法就要使劲回想了,除法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而且,她前世在学校学的算盘是五子的,就是上面一个子,下排四个子,跟铺子里的账房先生用的上排两子下排五子的七子算盘不一样,因此,她只好让槐子去订做。 为了掩饰这个,她先打着要学算盘的借口,让槐子在清辉买了本《算学统筹》,编的倒也明白,就是内容口诀是针对七子算盘的,这让她很丧气——又要编一套说辞。老是编谎话真的很累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说漏嘴。幸而她只是在家用,不用面对外人。 槐子听她口气很是得意,微微一笑。 菊花将他头发梳通顺了,又找了块干布仔细地帮他擦拭了一番,抖散晾着,道:“待会再睡,这头发还湿的很。” 槐子找了本书过来,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拥着她道:“那咱们看会书。” 才翻看了一页,闻着菊花身上淡淡的奶香。抚着她柔软的腰肢,槐子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低头噙住那红唇,轻吸慢吮,完成傍晚在院子里心中想要却又不方便做的事。 菊花哭笑不得:自己的嘴唇变成书了? 她被槐子一阵亲吻,弄得心儿颤动,浑身发软,不自主地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热烈回应。 灯影摇曳,昏黄的灯光下,悠悠情愫荡漾,好一会。槐子松口,喃喃地唤了声“花儿”,凝视着她轻声道:“不看书了,早些睡,明晚再看好么?” 菊花本来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听了这话却清醒过来,差点笑出声,心道你啥时候看书了?只是她也不想大煞风景,便忍笑窝在他怀里点头。又小声道:“瞧瞧板栗和小葱好不好。” 槐子点头,抱起她先送到床上,又去检查了双胞胎的床帐,然后才灭灯上床,倾泻那一腔火热。 第二天,鸡叫头遍,窗户上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槐子就醒了,轻轻地将手臂从菊花颈下抽出,然后小心地下床,踩在踏板上穿衣。 待他出来,外面依然是轻雾蒙蒙,东方天际透着些许淡淡的晨光。何氏正在厨房忙碌,先用撮箕腾出灶洞里的草木灰,免得草灰积多了柴草塞不进去。接着烧水洗锅抹灶。 她见了槐子,诧异地问道:“咋起来这么早?天还没亮哩。” 槐子含糊地应了一声,端了杯水去院墙根下漱口,算是顺便给花草浇水了。他蹲在那形如老人的树根前,忽见枯木上面出了密密的一层小木耳,心中一惊。忙凑上去细瞧——是木耳,他种这东西好几年了,自然不会认错。 心中纳罕不已,又往旁边的两株橡树根上看——这两株是后来挖的,形状或遒劲或奇异,都有些特色——上面稀稀拉拉也长了不少,只是不如前面那株多。 他来回仔细地察看。 天渐渐亮了,后院的公鸡也叫个不停,鸡鸭“咕咕”“嘎嘎”地在栏中鼓噪,想要出来;小黑皮也跟猫儿似的出了西厢,看见少爷蹲在墙边,不由一愣,却也没问啥,就在院子里练起拳脚来;刘婶也闪身进了厨房忙碌。 何氏轻轻地走到槐子身后,用手戳了他一下,低声问道:“槐子,你在磨蹭啥哩,咋还没洗好?水烧热了,你快提进屋,让菊花帮两个小的洗澡。” 槐子忙答应了:“嗳!就来。可是怪了,咋好好的长出木耳来了哩?”一边还盯着那老树根瞧。 何氏听了他的话,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也十分诧异:这东西虽然山上也能找到,真要种的话,可是不容易,槐子每年捣腾它,忙得要死,收成也有限。 她也凑近了细看,一边嘀咕道:“该不是那天一盆水泼的吧?” 槐子急忙问道:“娘,你泼啥水了?” 何氏小声道:“不记得是哪天了,我洗木耳炒了吃,见这树根有些干,就顺手把那盆洗木耳的水泼这上面了。又怕泼多了不好,就泼了一半,剩下的就泼在旁边的这两棵树上了。不晓得是不是这个窍。” 槐子听了心中一动,陷入沉思。 待何氏又推了他一下,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没漱口哩,忙三两下刷了牙,又去洗了脸,才提着何氏装好的热水进房,板栗和小葱已经在小床上“咿呀哦”地笑个不停,搬着手脚往嘴里塞。 菊花快手地先将自己擦洗了一遍,然后才伺候两娃儿,一边听槐子说木耳的事。 “回头我就去试试,往常老是要掰碎好些木耳,长得还不匀净。” 菊花道:“那你赶紧试试,就不成也不要紧,反正你都种了好几年了,总归是这个样。要是成了的话,那你可不是捣腾出些门道来了?咱往后就多多的种这东西。这一批橡树苗也出了不少,等明春移栽到山上,咱们自家也有树林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两娃儿剥光了丢澡盆洗澡。清早起还是有些凉的,因此菊花将洗澡的木盆放在架子床的后面,床头部位拉着门帘,就没那么冷。 槐子微笑点头,蹲一旁帮忙。 本来他还不敢碰他们兄妹——怕自己那粗糙的大手没个轻重,伤了小奶娃那软软的小胳膊腿,可是见儿子在大木盆里“啪啪”拍水玩,浑身肉滚滚、胳膊腿跟藕节似的,实在忍不住,试着帮他们洗了一回,然后就每天帮着洗了。 菊花瞅着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板栗的胳膊,用纱布清洗腋下,倒也有模有样的,就是一个大男人干这活计有些滑稽,忍不住笑道:“咱村怕是就你帮儿子洗澡吧?我哥都没干过这事。” 槐子却笑道:“谁说的?刘三顺就干过,他说教泥鳅划水要从澡盆学起,等大一点就带他去河里划,他可不是在帮儿子洗澡?你哥晚上也是带着葫芦一块洗澡的。我是觉得这小子圆乎乎、肉滚滚的,怪好玩。” 笑闹中,将两娃儿收拾好,交给葡萄看着,槐子自去后院伺弄那木耳,菊花和刘婶做早饭。 早饭后,菊花见昨晚磨出来的糯米汤圆粉已经沉淀干净,于是滤去上面一层清水,又让刘婶刷洗了一张竹匾,擦干后,垫上块白纱布,将汤圆粉一块块地掰开,摊在竹匾中晾晒。 “晌午就吃汤圆吧!”何氏看着竹匾中白花花的汤圆粉笑道。 菊花点头,用手捻了一点面,搓了搓,十分细滑,对何氏道:“那我来做馅儿。刘婶,你去炒些芝麻,捣碎了拌点糖,做个芝麻馅儿的;我来剁些腌雪里蕻,掺上点腊肉,做个腌菜馅儿的;再搓些小汤圆,用甜酒酿和小白菜下了吃。” 何氏见她三言两语就分派好了,满心高兴,道:“今儿这太阳倒好,娘把那大竹匾也搬出来,把袄子、褥子都晒晒。” 于是都忙活起来,葡萄也过来帮忙打下手,只有刘奶奶坐在廊檐下,看着三个小奶娃,一边做针线。 正忙着,门口进来一人,背着个小娃儿,原来是赵大嘴的媳妇桂枝,对着何氏叫道:“张婶子,在忙哩!” 何氏正将好几个枕头靠在大竹匾边沿,对着大太阳晒,一见她来了,忽地想起一事来,忙对厨房喊道:“菊花,你桂枝嫂子来了,过来陪陪。”又转头笑让桂枝坐。 桂枝放下背上的黑小子,推了他一把道:“也不晓得喊人,这是张奶奶。” 黑小子对何氏咧嘴一笑,脆声叫道:“张奶奶!” 何氏高兴地应道:“嗳!这是亮子吧。瞧这结实的小模样,跟大嘴小时候差不多。” 她端了凳子放在梅树下,让桂枝坐,又叫葡萄去抓些花生糖来给亮子吃,又让她去后院摘些樱桃来。 “张婶子,甭张罗了,怪难为情的。”桂枝不好意思地对何氏道。 菊花正好也将那腌菜腊肉馅儿调拌好了,听何氏叫,忙对刘婶说了一声,就出了厨房,对桂枝笑道:“桂枝嫂子,我准备找个空儿去看你哩,可巧你就来了。哟,这娃儿真是……好喜人哩!” 瞧着那个小男娃,跟李敬文差不多大,阔嘴巴,大鼻子,整一个缩小版的赵大嘴,但是,小娃儿皮肤黝黑光亮,眼睛也挺有神,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细白牙,有点像前世的外国小朋友。 她禁不住失声笑了起来,欢喜地拉着他,问他名儿岁数等,亮子略有些害羞地看着她,一一回答了。 菊花见葡萄张罗了糖食,便让亮子拿了吃,不要害羞;葡萄又去后院摘樱桃。 菊花微笑看着桂枝,问道:“桂枝嫂子,可是那边有回信了?我都不好催你的,如今也忙——大嘴哥在整田了吧?” 第四百二十二章 牵线搭桥 桂枝爽快地笑道:“瞧你说的,这是好事,谁还嫌烦?再说,我娘家也不远,腿快的话半天就能来回了。这事哩,暂时还不能给个准话,合了八字,还得相看了再说。” 菊花忙点头道:“那是,哪能一口就应承哩,那不是糊涂么?总得让他们打听打听,再见面相看,才好定夺。” 她们说的是来财的亲事。 自从汪氏要女儿帮来财留意媳妇,杨氏和菊花为了怕来财再娶个不贤惠的,害汪氏受气,便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因那天晚上槐子提醒菊花,说赵大嘴的媳妇桂枝,娘家堂妹表妹多,何不托她试试,于是何氏就在地头跟桂枝说过一回,今儿她是来给回信的。 何氏又抱了些棉袄夹袄出来,堆在竹匾中央,抖开了来晒,闻言笑问道:“桂枝,说了半天,到底说的是哪家闺女哩?” 桂枝听了笑道:“是我五叔的闺女,今年十三岁了。我五婶说她年纪小,不想这么早说亲。我就跟她说,来财也就十四五岁,要是相看合适了,过两年成亲正好。我五婶才答应相看的。” 何氏忙完,将身上拍了拍,也过来坐下,对桂枝道:“来财那男娃机灵,长得也好,你五婶肯定能相看上。菊花二舅家也还殷实,他弟弟来寿就在你郑叔家念书,聪明的很,没准将来也是一个秀才。” 菊花见婆婆眼不眨地吹起来,抿嘴笑道:“娘,你也别吹了,自家人瞧自家人,那肯定都是好。” 桂枝道:“婶子也没吹,我倒也听说了,来寿书念的好,来财的长相没见过,不过瞧瞧你娘的模样。娘家侄子也不能长得丑。就是家底儿,只要人勤快,还能穷多少?再说他大伯家的来喜,就在集上开铺子;郑婶子就是他大姑,这都是不错的。” 是的,桂枝瞧在郑家的面子上,对这门亲就有了三分愿意。 俗话说,“有三个穷亲戚拖着富不起来。有三个富亲戚帮衬穷不起来”,这来财先不管好不好——听说也不差——就杨家长房,家境已经很殷实了;杨家的姑爷——郑家就在眼前,是个厚道人家。如今也很富裕。 还有就是,菊花婆家的小叔子可是秀才,听说上京城念书去了,那往后还能差了?来财的堂嫂是刘小妹,刘小妹的四哥刘四顺,也是秀才,这么一算,可不得了,这门亲还不能结? 桂枝的五婶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这门亲不错,答应上门相看。 可是桂枝是个有成算的,她对菊花外婆家的事也听说过一些,因此觉得这门亲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来财的娘——菊花的二舅母林氏,所以也没把话说满。 这时,葡萄摘了些樱桃,在井边洗净了。端来哄亮子,又带他去跟板栗、小井儿玩。小娃儿兴奋地去了。 菊花让桂枝吃樱桃,桂枝捻起一颗放嘴里,笑道:“味儿倒不错。这东西难种的很,就算长大了,那雀儿整天盯着偷吃。” 菊花点头道:“可不是,所以我做了好些个纱布小袋儿,能套起来的就套起来。也能管些用。树顶上的就管不了了。” 这是她苦思如何赶鸟的时候,忽地想起《红楼梦》中有一段,袭人让那管理葡萄的婆子,做纱布袋将葡萄套住,防止蜜蜂叮咬的情节,于是就照着做了。可见多读书是有好处的。 这法子好是好。就是无法大面积使用——谁有那个空闲哩? 吃了些果子,说笑一会,继续原来的话题。 菊花看了看何氏,对桂枝道:“我也不在桂枝嫂子面前说漂亮话儿,这门亲旁的都不怕,就怕你五婶挑我二舅母的眼——她有些小毛病哩。不过近两年她改了好些,我外婆也能管得住她。再说——”她停了一下,对桂枝眨眨眼道——“要是嫂子那个堂妹有嫂子这么能耐,就不怕!” 桂枝还没开口说话,何氏听了先就笑起来,白了她一眼道:“你说的是在理,也不怕桂枝嫂子多心?她还以为你说她厉害哩。桂枝,菊花是说你会当家理事,不受人拿捏。她二舅母虽然嘴碎了些,也不是十分难缠。咋说哩?她没那么泼辣,只要不依她,她就没主意了。” 桂枝听见菊花夸她,心里高兴,客套道:“谁没点小脾气哩!要是这门亲成了,终归是要跟来财过日子的,二舅母也心疼儿子不是,还能为难儿媳妇么?我堂妹是个爽利能干的,可比我能耐哩,小嘴巴特会说话,差不多的人都说不过她。” 菊花听了眼睛一亮,这不正好娶家来克制二舅母! 不过她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笑吟吟地点头。 何氏则凑趣道:“那不正好?来财也是个机灵的,凑一块准能把日子过好了。” 又说了些闲话,桂枝对菊花道:“我五婶想着,闺女年小,要是上门相看有些不像,不如找个日子,我接了五叔五婶和堂妹过来做客,你也把你二舅二舅母和来财请来,先见个面,要是有点意思了,再说下面的话。” 菊花跟何氏对视了一眼,道:“这主意好,见面瞧了人,满意了,才好说其他。” 她心想这怕是要相看来财了。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户人家,一般都会让小儿女先见见的。 于是商定了等栽秧过后,再张罗这事儿。 桂枝说完了事,就起身叫儿子:“家去煮饭了。等板栗会走了,你再来找他玩。” 何氏急忙将那樱桃装了,让亮子带回去吃,推拒了一会,桂枝才接过去,笑着说“多谢”,带着儿子走了。 菊花过去抱起小葱,对何氏道:“总算有点眉目了。要是她堂妹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厉害,能管住我二舅母就好了。” 何氏看着她摇头道:“我还说你读了些书,有些见识,这样看来,你到底年纪小,把事情想得忒容易了:家常婆媳妯娌之间,磕磕碰碰,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少有不拌嘴的。你光想着找人管你二舅母,真要是娶个厉害的进门,只怕比你二舅母更麻烦,你外婆更要生气了。这事咱也要上心,找人悄悄地去打听打听,要是那闺女十分厉害,也不能糊里糊涂地就娶进门。” 菊花哑口无言:家常里短的人事,何氏可是比她精通多了,她确实想偏了。 “娘,厉害倒不要紧,主要是人品要好。人品不好的话,厉害人就是惹事精;人品好的,不正好管家理事么?像云岚姐姐也算厉害的,可是她就很好。” 何氏抿嘴笑道:“云岚当然是个好的。那也不容易碰见,就再碰见这样人,她也不能瞧上来财,青木可不是来财能比的。要是来财有青木那份稳重刚性,就算媳妇厉害些,也是能压得住,不然,娶家来就是祸害。” 菊花悻悻地闭嘴,原以为寻一门亲事挺容易,谁知有这么些道道,还是找个空跟娘(杨氏)说,让她来拿主意。不然的话,真像何氏说的,弄个厉害的进门,二舅母是被人压制了,新的祸害却诞生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她且丢下这事,进厨房跟刘婶包汤圆。 案板上放了个细孔圆筛子,里面放满了李子大小的汤圆,圆滚滚的,这是没有馅儿的;刘婶正在做大汤圆,这是要放馅儿的。 菊花急忙洗手,挽了挽袖子,用手挖了一团汤圆粉,捏成个小碗状,然后从大砂锅里拿了一勺黑芝麻倒进去,再包圆捏紧密,然后放在手心轻轻地搓圆,一个小娃儿拳头大的汤圆就包好了。 她看着筛子里的大汤圆,笑对刘婶道:“这么大的汤圆,要是我,怕是只能吃三个就饱了。” 刘婶一边飞快地包汤圆,一边笑道:“那是少奶奶饭量小,他们干活的劳力最少也要吃十个才成。” 将两砂锅馅儿包完,用了好几张筛子,连锅盖上都放满了。菊花送了一筛子给娘家,虽然他们也泡了糯米,但还没磨,先送些过去让他们尝新。 杨氏见闺女送汤圆来,笑道:“我们今晚也要磨粉了。还费事送汤圆过来干啥?” 菊花道:“让外婆和来寿他们先尝嘛。娘,你也尝尝,这是我拌的馅儿,有甜芝麻馅的,有腌菜腊肉馅的。我不能天天煮饭把你吃,偶然做一样东西,送来也是份孝心。” 杨氏就笑得满脸开花,对汪氏道:“瞧这娃儿说的,你不是常常做吃的送来把我么?妞妞,让你娘把这汤圆端去煮了。” 妞妞忙答应了,去厨房叫马婶。一时马婶过来端了汤圆去煮,妞妞也跟过去帮忙。 菊花见娘和外婆在做针线,便问道:“云岚姐姐哩?” 杨氏道:“带葫芦去了后园子,不晓得作啥去了,想是摘菜。” 菊花挨着杨氏坐下,对她说上午桂枝嫂子来过了,帮来财说合她五叔的闺女,然后一五一十地将桂枝的意思都跟杨氏和汪氏说了。 “桂枝嫂子说,等栽秧完了,就让他们两边都到清南村来,当走亲戚,碰碰面。” 第四百二十三章 联手 汪氏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忧愁,欢喜的是孙子媳妇要是厉害儿,就能降服儿媳妇;忧愁的是孙子媳妇要是太厉害的话,没准又会闹得家宅不宁。 杨氏见老娘那副神情,就晓得她在想啥,便安慰她道:“娘,你老人家甭想那么多,这不是还没相看么?也操心不到那一步。菊花婆婆说的对,咱也要访访那闺女的脾性,好就好,不好就不结这门亲,再换一家就是了。横竖来财还小,也不着急。” 汪氏点头,叹道:“可是难死了,要是孙媳妇性子太绵软了,怕是要受你二嫂的气;性子烈的,又怕搅得家里不安生。” 杨氏板脸道:“那就慢慢访,总能找到合适的。好些闺女不是又贤惠,说话行事又带着刚硬么?你老人家未必就没福气遇见一个。” 汪氏嗫嚅了一下,想说那样的人怕是瞧不来财,又觉得若是连自己也小瞧孙子,旁人如何能看得上他?便将这话吞了回去。 菊花也安慰了汪氏一番,说且看吧,桂枝嫂子的堂妹没准就是个又厉害又明理的。劝慰了几句,方才回去。 晌午,当那白腻细滑的汤圆端上桌,张大栓不禁眉开眼笑,搓着手道:“一看就是好吃的,我要吃两大碗哩。”往常能有白米吃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吃上糯米汤圆?何况还是包了馅儿的。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那馋样” 菊花笑着给他装了一碗甜酒小汤圆。香甜的味道,奶白色的汤圆和酒酿,衬着碧绿的小白菜苗,十分诱人,送到他面前放下:“爹,你先吃一碗甜的。这里面有甜酒,你最爱吃的。等下嘴里觉得淡了,再吃那腌菜腊肉馅的大汤圆。” 张大栓连连点头道:“甜酒下的汤圆,闻着就香。”接过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槐子抱着板栗坐在桌边等菊花帮他盛汤圆,对她道:“我先吃大的,要腌菜腊肉馅儿的等会再吃小汤圆。” 菊花就帮他装了两个腌菜腊肉馅的,又装了两个芝麻馅的,那碗就满了——汤圆太大了,一碗只好装四个。 槐子见了呵呵笑道:“这么大,要是对外卖可不是要亏本?幸好是咱自家人吃。” 菊花见他一手拿筷子吃汤圆,一手抱着板栗,板栗坐在他腿上两眼盯着爹,小手够着要去抓筷子,便上前道:“把板栗给我,这么的也吃不安哩。” 槐子摇头道:“不要紧,他够不着。”说着两腿叉开些,板栗坐在一边腿上,离他拿筷子的手就远了,急得直蹦槐子紧搂着他腰,不让他乱动。 何氏也抱着小葱吃汤圆,对菊花道:“你吃你的去吧随他抱着。这两娃儿在车里坐长了,就不乐意,要人抱一会才舒坦。也是,一上午都坐车里,怪道他们不耐烦,吵嚷的葡萄都哄不及,刘奶奶也费劲,累得慌。” 菊花盛了一个芝麻馅的、一个腌菜腊肉馅的汤圆,坐下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入口软糯滑腻汤圆被咬开后,白皮衬着中间黑色的芝麻糖心,让人想跟着再咬一口。 她吃完一个,舒了口气,看看桌上几人,个个吃的欢心里便觉得十分满足——做出来的食物受欢迎,那会让煮饭的人很有成就感的。 扫了一眼板栗和小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两奶娃正不住地吞口水,看上去甚是可怜 她接着何氏先前的话题道:“回头把学步车搬出来——他们也该学走路了;再把芦席洗干净,铺在地上,坐车不耐烦就放在席子上让他们爬。不然老想让人抱,越来越忙了,谁有空抱他们?葡萄人小只能抱一会,刘奶奶抱不动,我跟刘婶又都忙。” 何氏发现孙子和孙女都在吞口水,有些心疼地低头哄小葱道:“小葱,这汤圆黏糊的很,你还不能吃哩。”转头又对菊花,“等他们长到葫芦那么大就好了,忙事情的时候能带在跟前。” 张大栓笑道:“急啥?小娃儿见风长,快得很。等会跑了你又要烦了,嫌他们一眨眼就不见了,让人跟着悬心——咱门前可是有条河的。” 槐子用小勺子拿了些汤喂板栗,笑眯眯地说道:“等板栗会走了我就带他去划水。” 板栗会走还要过一阵子,眼下只好学爬。栽秧的时候,何氏也下田去了,刘婶和菊花洗衣煮饭喂猪,偏猪又多,鸡鸭也多,真是忙得脚不沾地,葡萄和刘奶奶看着三个小娃儿,一边还要拿东递西,洗菜跑腿。 三个小娃儿就没人抱了,坐累了就丢到芦席上爬,爬累了再坐。 刘奶奶年纪大了,没精力跟着他们折腾,所以有时候一晃神,他们就爬到芦席边沿,爬到地面上去了蹭得腿上、手上都是灰,手再往脸上一抹,那脸就成了花猫脸 这情形,晌午菊花也要偷空帮他们洗一遍,竟是一天洗三遍澡。 这日吃饭的时候,槐子瞧了瞧累得疲倦的娘,又瞧了瞧转来转去的菊花,对何氏道:“娘,往后你就不要下田了。如今咱家也不是只有几亩田,多你一人帮手,干的活计也不大显,倒让你受累,连菊花她们也累。不如你在家带孙子,菊花也能安心煮饭,刘婶洗衣喂猪干些杂活,各人都轻松。” 难得地张大栓也道:“这话说的是。他娘,你就不要出去了,在家帮菊花——她那身子可是不能累的。田里横竖有佃户帮忙,我跟槐子照管着,肯定能把秧都插上。” 何氏看看菊花,也怕她累狠了,牵动老伤,那往常的调养可就白费了,便点头道:“那娘就不下田了,在家干家务。菊花,往后你只管带两娃儿,煮饭还是我来吧,天有些热了,围着灶台忙半天也不好受。我要忙不过来,你就帮着打打下手。刘家妹子也是一样,不好让她太累的,过一年怕是就好了。” 菊花也没矫情,点头道:“嗳娘在家我就轻省了好些。其实家里也是要紧的,一头猪可是比一亩田收入还多哩。天气渐渐热了,这猪和鸡都要用心当置,若是生病,那可就亏大了。猪栏和鸡栏一定要弄干净。” 况且,她还有个计划就要实施,必不能像往常一样凡事亲历亲为,只是如今才开始,还不到增加人手的时候,不然她都要从佃户里挑些人来使唤。 槐子急忙道:“这活计你们就甭管了,我跟刘叔早晚清理,还有黑皮也能帮手,省得你们进去弄一身臭。” 一家人计议已定,何氏就不再下田,只在家安排总揽家务。有了何氏在家,菊花果然轻松好多,日子过得也没那么忙乱。 栽秧快结束的时候,刘小妹应菊花邀请,带着儿子回娘家来了。菊花带她去瞧自己的竹园和鱼塘。昔日轻松自在的两个村姑,如今一个背着儿子,一个抱着闺女,再也不能尽情地在田野里奔跑。 “菊花,这就是你买的荒地?” 刘小妹将背上的儿子放下地,一手牵着他,一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花生地,花生苗刚出不多久,颜色翠绿,再远些还有成片的黄豆和玉米,垄沟间、地头埂又竖着葵花苗,高出其他作物一大截;还有那个池塘,都有镜湖那么大了,里面婷婷袅袅立着些新出的荷叶,水面漂浮着水浮萍。 菊花点头道:“嗳这山下五十亩就种了这些东西;山上那片,种了竹子。瞧,才种的,今年也没出几根笋。另一边要种树的,如今才种了几十棵果树。” 她一一指点给刘小妹瞧,因为她要跟刘小妹联手做一项生意,今天就是请她来详细商讨的。 刘小妹羡慕地咋舌,好半天才对菊花道:“你要我卖烧鸡,我怕是没空闲弄这个哩,要带锁儿,还要洗衣煮饭,伺候你表哥。” 菊花抱着小葱,招呼葡萄跟上来,寻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又对刘小妹道:“来,坐下说。”又对她儿子招招手,“锁儿,过来跟妹妹说话,瞧妹妹对你笑哩。” 小锁儿跟他爹来喜一样讨人喜,生的唇红齿白,倒像个女娃儿,听了菊花的话,松开他娘的手,跑到菊花身边,扒着她胳膊对小葱咂舌取 刘小妹坐下来,看着小葱道:“菊花,你可真是好运气,一胎就生了俩娃儿。 我也想要个闺女哩。唉只能慢慢生了。” 慢慢生? 菊花嗤地一声笑了,笑得刘小妹也不好意思。她本是一副甜美相貌,生了娃儿后,添了些成熟的风韵,越发显得圆润。一身的浅蓝碎花衣裤,腮颊如涂了胭脂,发髻上插了只银簪子,耳朵上也戴了颗银耳钉,真是个俏丽的小媳妇。 菊花笑了一会,才道:“我也晓得你忙,所以就想跟你合伙做这生意。这烧鸡我来做,你只管卖就好了。你把铺子辟出一小块,让来喜表哥顺带卖,也不耽误你的工夫,真要是生意好忙不过来的话,就招个小二。” 刘小妹眨眨大眼睛,疑惑地问道:“那你咋不自个卖哩?你可是有好几间铺子。就是我要卖的话,自个做也比让你做方便,总不能天天让你送货去集上,那不是耽误工夫么?”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来财相亲 菊花微笑道:“这个么?你瞧那山坡上的竹子——”她指普那稀稀拉拉不成林的竹园——“往后我会在竹林里养鸡。我跟你做这生意主要是卖自个养的鸡。可是眼下要早做准备,就算一天少卖几只,你也得把这烧鸡的招牌先竖起来。” 她见刘小妹又睁大了眼睛,忙道:“这生意难倒不难,不过你一个人做也麻烦:要买鸡,要杀鸡,还要用黄泥裹住烧鸡,你在集上弄这个,东西都不趁手,不如我住山边方便。至于我自个为啥不亲自开个铺子卖?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么,往后我要在竹林里养鸡,家里也要喂猪,不想分心做那个。来喜表哥惯会做生意的,咱俩合伙,还怕不能把这盘生意做起来?” 刘小妹想了想道:“你想得倒好,可是眼下你这竹林还没长成哩,难道你要从外边买鸡回来做?” 菊花道:“这有啥难的?我正嫌家里的鸡多了,怕它们害瘟病哩,正要开始卖鸡了,加上我娘家,你娘家,左邻右舍,从门口采买,先把这摊生意支起来再说。” 刘小妹道:“也是,刚做这生意,还不晓得一天能卖几只哩,总不好一下子弄太多。” 菊花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如今先把招牌竖起来要紧。这东西做起来也不难,肯定有人会跟着做,咱们只管做自己的,弄干净些,味道要保证,价钱也不要太贵·来喜表哥人缘又好,有这几项撑着,那口碑不就传出去了?等生意稳当了,我家的鸡也养成了,再添加旁的东西。” 刘小妹好奇地问道:“还要添加啥?” 菊花微笑道:“到时候再跟你说。总不好让你跟来喜表哥忙一场·赚不了几个钱,往后,这生意肯定能给你赚些银子的。” 刘小妹听了,忽然兴奋地说道:“哎呀!那这个生意我可要单分出来,我也要跟你似的,攒些私产,然后买地。 菊花笑嘻嘻地说:“我原先就是这个意思,要叫你赚些脂粉银子·偏你还不当个数。这个生意也是我自己的·不算我婆家的。” 刘小妹更加高兴了·道:“真是太好了。你算是帮着我了,我自个也没本钱弄这个,比不得你,有嫁妆银子当本钱。” 菊花戏道:“你真要弄些小门道,找来喜表哥要银子,他还能不把你?” 刘小妹道:“咱自个挣的,心里有底气么。菊花,那你啥时候做这个烧鸡?” 菊花道:“这个简单,说做就做。你先回去把铺子隔出一块来′然后叫人带信给我,我就开张做了,每天清早让黑皮送去集上。” 刘小妹点头,十分兴奋,两人又嘀咕了半天,商定一些细微之处。大凡人都是想攒私房钱的,刘小妹也是如此,她这会儿比先前可是兴头多了。 坐在这边,能看到田野里人影晃动·似在栽秧,入目已是大片的绿;山边,则多金黄的麦田,近处,就是菊花的花生地了。 几个农妇正在地里薅草,那是吴家和王家的媳妇们。男人们下水田栽秧,她们就在地里薅草,这些黄豆、花生种下去不管可不成。 刘小妹目光在池塘里流连了一会,忽然问道:“菊花,眼下荷叶也不多,你拿啥东西包鸡?就算荷叶长起来,你也不能掐了它——下面的藕要烂哩!” 菊花微笑道:“你忘了,咱们蒸窝窝头都用啥东西垫的?那个葛藤叶子,还有井冈刺叶子不都是好东西?我就喜欢用那叶子垫着蒸馒头,有一股清香味儿,比垫纱布好。 这两种植物都是山上的灌木,叶片有男人巴掌大小,那个井冈刺的学名也不知是什么,反正乡村人都这么叫。其实用什么包鸡也没有特别的讲究,最主要的是取那一股清香味道,用荷叶也是如此。 刘小妹眼睛一亮,道:“那东西好。可是这鸡要叫啥名儿哩?我原听你说荷叶包鸡,想着就叫‘荷叶鸡,,如今用了这两种叶子,也不好这么叫了。” 菊花道:“还叫‘荷叶鸡,。 没荷叶的季节,用旁的东西替代,这也不算啥,难不成人买只鸡还来追根究底?” 刘小妹点头,抿嘴笑道:“我可是等着发财哩。”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回去卖鸡。 菊花见小葱在怀里扭来扭去的,有些不耐烦了,便起身道:“走吧,家去吃饭。我说,你就在我家吃不好么?我叫梅子来陪你,再把你三嫂小秀也叫来,咱们说说话儿。” 刘小妹摇头道:“我来的时候,我娘把鸡都杀了哩,我咋能在你这吃饭,那不是惹她老人家生气么?”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她回娘家少哩。 菊花也不再强求,刘小妹背起儿子,两人一路说着话,回村去了。 栽秧完了就是割麦。把春耕春收忙完,人们稍作歇息,做些推秧草、薅草的农活。媳妇们则呆在菜园子多一些,各种蔬菜都呼啦啦抽苗猛长,最是不能大意的时候。不过,这些活计都是不紧张的,规矩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甚有闲心上山下田,找些野食。 这日,桂枝带了她娘家三叔三婶和堂妹上门,相看来财。本来是要往郑家去的,菊花想着娘跟嫂子都怀着身子,不想让她们累着,便让桂枝带了人来张家。 “菊花,我娘在家做饭哩,我们晌午不在这吃饭,你甭张罗了。这么多人,你还有两个奶娃要照应,阄哄哄的惹得你烦。”桂枝见菊花去厨房安排晌午饭,便赶过来对她这么说。 菊花不在意地说道:“桂枝嫂子,你咋这么讲礼哩?你娘准备了饭菜,你们晚上家去再吃,晌午就在我家吃一顿,也不要紧。一个村的,咋还这么客气?你们多呆些时候,也能瞧仔细些,不然慌慌张张的,有些话没能问清楚,不是误事么?赶明儿我也去你家吃一顿不就成了。” 桂枝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凑近她小声道:“那看看我三叔三婶是个啥意思,要是他们觉得来财还算合心意,那就在这吃;要是他们觉得这门亲不合适,那也不好意思在这吃饭不是?” 菊花点点头道:“成。那我先准备着。反正我们家人多,备些菜也不会浪费。” 她交代了刘婶和葡萄几句,便陪着桂枝去堂屋。 堂屋里,菊花二舅杨得志、郑长河和张大栓陪着桂枝二叔和三叔坐在八仙桌旁,赵大嘴和来财则坐在小凳子上,听长辈们说话,间或问上来财一句两句。 媳妇们则聚集在何氏的房间,正一边说些闲话,一边夸板栗和小葱。 菊花外婆、二舅母林氏和杨氏何氏都在,女方则是桂枝的二婶三婶带着堂妹桂叶,还有老成叔的媳妇黄氏——她是桂枝的姑妈。 菊花跟桂枝也找了个板凳坐下了,听长辈们说话。 因都夸板栗机灵,汪氏笑得慈眉善目,似乎不经意地对何氏道:“亲家,板栗这么讨人喜,你可要留心了:不能惯着他。说起来,来财小时候那个聪明劲儿,那不是人见人爱的?可你猜怎么着—”她转向桂枝三婶,慢声道——“人老了,就是心软,他小人儿生的好,又聪明,我就凡事纵容了些,结果,养成了一副惹事淘气性子,那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整日戳三捣四,撵狗抓鸡······” 她跟桂枝三婶一一细数来财小时候的调皮事,偏几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林氏见婆婆这样说来财,很不服气,心想儿子哪有这么调皮?就有,也不能跟人说哩。今儿不是来相亲的么?这么跟人说儿子不成器,那人家还能看上来财? 她瞧瞧杨氏,见她含笑听着,并不插话,便想开口为来财说几句好话,可一想来之前婆婆的叮嘱,又闭上了嘴。 说起来好笑,来张家之前,几个人都叮嘱她,要她说话谨慎些;汪氏干脆板脸道:“你给我把嘴闭紧些,带两耳朵听着就成。你那名声在外也不大好听,要是来财的亲事因为你做不成,瞧我咋收拾你!” 她只得跟汪氏保证,一定少说多听,因此来了张家到现在,她都很小意地对人笑,并不多话,一副贤良温顺的模样。 汪氏跟桂枝三婶历数了来财小时候的各样调皮事,话锋一转,眉毛一扬,笑对众人道:“来财这个性子,后来还亏得青木跟菊花管教,才把他扭过来。” 菊花一听扯到她身上来了,不由得一愣,就见汪氏看着她笑道:“我也晓得这么惯来财不是个事儿,可人老了,心软的很,他爹恨起来死打一顿,我转头又哄着他,百依百随,这样哪能把娃儿管好哩?也就菊花跟青木两个不惯他,打起来也不手软,结果,就把来财这性子给扭过来了。” 又对桂枝三婶和二婶笑道:“说起来你们都不信,来财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就怕他青木哥哥跟菊花姐姐,最听他俩说的话。他们说的话比我这个奶奶和他爹娘说的话还管用哩。”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不是嫌你长得丑 杨氏见那三婶满意点头的样子,心道娘实在是人老成精,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众人听见都转头诧异地看她。 杨氏尴尬极了,眼珠一转就急忙道:“娘说起这个,我就想起来,那时候菊花也是淘气的,跟青木偷偷地把来财关在房里打了一顿,还不让来财跟大人说,可怜那娃儿见了他俩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众人听了一齐都笑看菊花,弄得她讪讪的,心道你老人家咋把那事给翻出来哩?分明就是避重就轻。 桂枝凑近菊花小声问道:“你真偷着把来财打了一顿?” 那个桂叶见堂姐问菊花,也竖起耳朵听。 菊花小声道:“也没打狠,就是揪了他耳朵。” 桂枝忍笑道:“揪耳朵是最疼的,打屁股反倒没那么疼。” 菊花就笑着不吱声了,心道,屁股当然也打了,不过因为是冬天,穿的多,不大疼而已。 说笑一会,菊花见那个桂叶十三四岁的样子,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副勤劳实在的村姑模样,长相不能算秀美,是很健康结实的那种,有些她表姐篮子的味道,跟桂枝也相近。 她怕小女娃拘谨,便对桂枝说请她们去后院转一圈,省得跟一群长辈坐在房里觉得闷。桂枝点头答应了,跟三婶说了一声,带着桂叶跟菊花出了房门。 其实,菊花是觉得,这么坐在房里,来财没看见她,她也没瞧见来财,这算相啥亲哩?于是。叫出她来,从堂屋过一趟。好歹两个娃也能见个面。 来财见菊花带了桂叶出来。果然瞪大眼睛瞅她。 菊花见了,忍不住好笑,心道这小子也不晓得收敛些,人家长辈可是坐在你跟前瞧着哩。你就想看人闺女,也要偷偷地瞄着看。哪能盯着人家瞧哩? 桂叶倒是飞快地扫了一眼来财,然后就跟着菊花出去了。 菊花带着桂枝和桂叶,在后园子里转悠一圈。说些家务针线之类的话。又评判一番园中的瓜果蔬菜。 再转到前院,何氏笑容满面地出来对菊花道:“多备些菜,她三婶答应在这吃饭哩。等会我去叫桂枝娘也过来。” 菊花就知道这亲事差不多成了,忙答应一声去厨房帮忙。 桂枝急忙道:“我娘就不来了吧,费事婶子去喊。” 何氏摆手道:“那哪成哩?都在这边吃饭,把她跟两娃儿丢家里。也要得个人跟她去说一声。” 桂枝见她一定要去叫,只得道:“那我家去一趟吧。省得婶子跑了,你还抱着娃儿哩。” 何氏便依了她,让她带着堂妹家去叫人。 菊花到厨房转了一圈,见刘婶和葡萄正忙着。点数了一下,肉菜够了,就是蔬菜不多,黄瓜辣椒等还没上市,莴笋也快下市了,不过就是空心菜和苋菜,还有韭菜这几样。 她想了想,提着个小篮子去了后院,把那南瓜藤蔓上多余的嫩头掐了好些,每株只留下几根粗壮的主藤,又照样剪了些辣椒叶——这东西可是清肝明目的。 回到前院,她坐在梅树下,将南瓜苗撕去毛糙的外皮,掐成小段,准备清炒;辣椒叶则去了老茎,留下叶子和嫩头做汤。 正忙着,来财从屋里出来,走到她身边叫道:“菊花姐姐,你掐这个干啥,这南瓜藤也能吃么?咋把辣椒秧子也剪了哩,不长辣椒了?” 菊花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当然能吃了,撕掉这层皮,炒了可好吃了。辣椒秧子剪掉些分叉,剩下的长得更好,也不是全都剪了。你咋不在屋里陪客哩?” 来财在她身边坐下,帮着撕南瓜皮,小声对她道:“菊花姐姐,我瞧这亲事不大妥哩,你觉得那闺女咋样?” 菊花听了诧异,抬眼看他。 来财如今长得比她都高了,他打小就清秀可爱,长大了,更是俊秀不凡,样貌这一块,连表哥来喜也被他比下去了,所以见的人倒都很满意。就是还不大老成,性子跳脱的很。 “你不喜欢那个桂叶?”菊花轻声问道。 来财吭哧了几下,方才说道:“觉得跟个木头似的,没趣儿。” 菊花白了他一眼道:“人家今儿来相亲,那么多长辈在跟前,你还指望她能说啥?自然是规矩坐着,带着耳朵听着。你不满意她,莫不是觉得她长得不好看?其实桂叶长得蛮好的,是耐看的那种,就是越看越好看。” 来财红脸道:“也不是嫌她不好看,就是……就是觉得她不太灵泛哩。” 他家亲戚里面,小一辈的,除了大嫂长相一般,但也是个灵动人;二嫂刘小妹是个甜妹子,讨人喜的很;表嫂刘云岚和表姐菊花就更不用说了,那是拔尖的,他眼光自然就挑剔些。 菊花道:“你又没跟她说过话,咋晓得她不灵泛哩?我可是听桂枝嫂子说了:桂叶针线活、茶饭手艺都好的很,嘴巴也会说,差不多的人都说不过她哩?” 来财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不相信地问道:“真的?我咋没瞧出来哩?瞧她又老实又古板,我们村好些女娃子都比她强哩……” “你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你哩!你直接说嫌我丑就是了,扯那些有的没的干啥?你们村的女娃子好,你咋不就在村里找一个,还巴巴地费心托人四处寻摸?” 菊花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心道坏了,叫人听见了。咋桂枝嫂子进门也不响个动静哩? 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又或者装鸵鸟,把头埋在两腿间永远不抬起来,就是不敢回头面对这尴尬场面。 可是不成啊,她是主人,两方人都在她家见面,总得有人出来圆场不是?果然,帮人牵线搭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她狠狠地瞪了来财一眼,打叠起一脸的笑,转头想解释几句,就见桂枝牵着亮子,和桂叶站在面前,还有个四十多岁的媳妇抱着娃儿,想是桂枝的老娘。 桂叶脸色不善,桂枝脸色也不大好,对菊花道:“既然你表弟瞧不上我堂妹,那咱也不能上杆子往上贴。娘,你先回去,我去叫三叔三婶他们。” 菊花急了——就算亲事做不成,也不能这么散场啊,这不要成仇人了?她急忙道:“桂枝嫂子,你听我说,来财不是这个意思……” 来财也晓得闯祸了,心慌地接道:“我不是嫌弃桂叶妹子长得不好……” 不等他说完,桂叶就道:“嫌弃就是嫌弃,你还不敢承认?瞧你长得倒是一副好胚子,有啥用哩?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也不见你考个秀才举人家来。这副斯文白净的样儿,是栽秧比人快了,还是砍柴比人快了?嫌弃人家不灵泛,也不想想你自个:你要是个灵泛的,咋没见你跟你堂哥来喜似的,撑起一摊生意来做哩?再不然把家里几亩田地收拾得像模像样,不用爹娘操一点心?” 来财目瞪口呆地瞧着桂叶,就见先前一板一眼的小女娃,站那儿用手指绞着衣角,歪着头,眼中带嗔,小嘴微微撅起,噼里啪啦甩出一套话,比他菊花姐姐说的还响脆,一时间就觉得这人活了起来。 他脸就红了,跟着又白了,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开口道:“桂叶妹妹……” “谁是你妹妹?连个礼数都不懂。听说你还念了几天书哩,这书都念到哪去了?”桂叶愤愤地说道。 她转向大门口——长辈们都闻声出来了——对她爹娘道:“娘,咱家去吧!留在这把你跟爹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哩!张婶子!真是对不住,害你跟菊花姐姐忙了半天,我跟爹娘都好感谢你哩。不过桂叶是个粗手大脚的丫头,人家瞧不上,咱可不能没脸没皮地赖着不放手。”说完转身就走。 桂枝的三叔和三婶脸色都变了,沉声问桂枝:“桂枝,这是咋回事?” 来财真急了,也无暇瞧他奶奶和爹娘难看的脸色,更顾不上桂枝的三叔和三婶,他见桂叶就要出院子,便冲过去拦住道:“桂叶妹子,我没嫌弃你丑,我就是生怕你呆板不懂事。” 这话说得飞快,像是怕桂叶打断,不让他说完。 果然,桂叶停下脚步,瞪眼瞅他不语。 来财慌忙又解释道:“我见你不言不语的,也没个笑模样,就怕你是那呆板的,跟个磨子似的,推一下转一下——”他傻笑着摸摸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谁晓得你灵泛的很。我真没嫌弃你丑,桂叶妹子长得蛮好看的。我说真的!菊花姐姐说的没错,桂叶妹子长得很耐看,越看越好看。桂叶妹子,你可千万不要生气才好……” 桂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脸色微红,嘴角微翘,又板脸道:“嫌弃人家呆板?你自个好灵光么?” 来财机灵的很,见她眼中透笑,忙道:“我是不大灵光,我就是个绣花枕头——外边光鲜,里头装的都是稻壳子。嗯,如今都是装野菊花了。桂叶妹子得了空儿多教教我,我不就能长进些了?青木哥哥跟菊花姐姐就时常教我些为人行事的道理,我都有记着哩。” 桂叶撑不住嗤地一声笑了,急忙又板脸收起笑容,将脑袋偏向一旁,却没往外走了。 来财忙殷勤地请她过去坐。 第四百二十六章 就是皮痒 长辈们见两人这般情形,也都好笑,同时又松了口气,且是意外之喜——两小人对上眼了哩! 汪氏乐呵呵地对桂枝三婶道:“瞧见了吧?到底人小,不如我们年纪大的眼睛毒——我一眼就瞧出桂叶是个难得的,偏他小娃儿没经历过,把人家女娃规矩知礼当成呆板,非得挨一顿硬话他才晓得人家是个有心数的。 杨氏何氏也都跟着凑趣,夸桂叶懂礼、知眼色,脾性还刚硬要强,真个难得。 桂枝三叔三婶听了心里舒坦,这才露出笑模样。 于是,郑长河、张大栓忙招呼他们进屋,长辈们你推我让、呼嫂唤妹地重新进了屋。桂枝三婶还回头找闺女,见菊花正拉着桂叶在说话,杨氏推了她一把,道:“让她们年轻小辈们在一块说说话儿,跟我们这些老的坐一处,闷死了也不敢吱声。” 桂枝三婶想到来财刚才对桂叶的误解,心里也不愿拘着闺女,便一笑罢了。 菊花也长长地吐了口气,上前拉住桂叶,笑道:“桂叶妹妹,来帮我摘菜,我晌午做了不少菜,忙不过来哩。”一边对来财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呆在这碍眼。 这小子,还是挺机灵的,差点没把个好媳妇给弄飞了。 来财也是捏了一把汗,见大家都进了屋,也松了口气。 他便想跟菊花和桂叶说话,可是菊花却对他使眼色,让他走,无奈之下,见桂枝的儿子亮子正趴在廊檐的台阶下瞧蚂蚁,他就走过去,跟小娃儿嘀咕起来。 桂叶瞄见了,暗自好笑。 菊花和桂枝桂叶一边摘菜,一边说笑,最后还把两人扯进厨房也没让干烧火、切菜的活计,不过就是搭手递个东西,再接嘴说些闲话,彼此却亲近不少。 待吃饭的时候男女分坐,两桌人,满满当当。席间一派热闹亲密,俨然是亲家相聚。 菊花抱着儿子坐在厨房,透了口气,心道,总算没白忙活这门亲事算是有些眉目了。这个桂叶看上去很不错,外婆也很合心意。外婆满意了,日子顺心,她娘就少了好些糟心事;她娘心思顺了,她跟青木也就心安了。 正想着,来财端个小碗进来,对菊花道:“菊花姐姐,他们喜欢吃这虾子酱。先拿的吃完了婶子叫我再来装些上去。” 菊花忙把板栗交给他抱着,自己从案板底下抱出个瓦罐子,拿了一小碗再把盖子仔细盖好,省得走了气,这酱就容易变味。 来财见那案板底下,沿墙边一溜摆的全是瓦罐子,从大到小,有好几排,怕不下二十个,最里边墙角那还有两口大缸,盖着木盖子,难道都装的是各样腌菜? 他羡慕地说道:“菊花姐姐你腌了这么多菜哩?我最喜欢吃你腌的菜了,回头你装些让我带家去,好么?” 菊花一边点头,一边问道:“你想要啥?我这腌菜可多了,总不能样样都给你——也没东西装哩!再说,有些腌菜你家里也有。” 来财想了想道:“那就装些酸笋还要点这个虾子酱,那个酸豇豆用腌辣椒炒了也下饭,还有腌萝卜丁也香辣…···唉!我真想样样都要哩。” 菊花见他嬉笑的样子,白了他一眼,恨不得再揪他耳朵训一通,可是,如今他都比自己高了,想揪也够不着。 她道:“想要也没那么多小罐子装把你。我就算全装把你,也只能把一回两回,你也不能天天吃;你要是娶个能干的媳妇家去,可不就天天都有的吃了?听说那个桂叶茶饭可是好的很。你说你,今儿差点坏事。往日忒机灵一个人,说话也不晓得软和点,就真的瞧不上人家,也不能那么说哩。” 来财眼睛一亮,道:“桂叶茶饭真的好?” 菊花道:“她堂姐桂枝做菜我吃过的,比我不差,桂枝嫂子说她好,想必是真的好。” 来财就喜笑颜开! 菊花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再好,你也要懂事才成,不然白误了人家闺女。你呀,说话也要动动脑子,甭惹出事来叫外婆操心。她老人家头发都白了,你还只晓得整天瞎阄。” 来财愧疚地说道:“我今儿是真的弄岔了,我可不就是想找个灵泛的媳妇,省得再让奶奶操心么?我开头瞧她那样儿,觉得跟木头似的,怕她再跟······跟我娘一样,像磨子,不推不转,我就担心···…” 菊花哭笑不得地瞧着他,摇头道:“好了,别说你娘了。她如今改了不少,你再说她,人家还以为是我教的哩。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有埋怨她的工夫,你自己争气些,比啥都强。” 来财点点头。 菊花从他手里接过板栗,瞅着他又笑道:“人家云根可是也说了个好媳妇,听说是性子爽快利索当家主事的。你要是找个中看不中用的媳妇,往后日子没他过得好,被他比下去了,瞧你有啥面子。” 说着就笑了起来,因为她忽然发现,刘云根和来财的媳妇都有一个特点:性子比较爽利,是家里亲人专门找去管他们的。 来财听了,果然郑重起来——他可是跟刘云根一直较着劲哩——忙问道:“那菊花姐姐可见过她?桂叶妹子比她差不差哩?” 菊花道:“那咋比哩?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你只要跟媳妇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把日子过红火了,家事安排妥当,就是比人强了。” 来财点点头,道:“我晓得了。” 他想,今儿听桂叶说话,可是厉害的很,肯定不会比刘云根的媳妇差,自己往后跟桂叶齐心合力,定要比刘云根日子过的好。这么想着,又记起堂屋里还等着他的酱哩,忙对菊花说了声,端着那碗就出去了。 葡萄抱着小葱从外边进来,对菊花道:“少奶奶,给小葱喂些汤饭吧?” 菊花点点头,快十个月的奶娃,也能喂些汤泡饭了,于是跟葡萄弄了些汤饭喂儿子和闺女。 这顿饭吃得主客皆欢,言谈间这亲事也谈了个**不离十,就等托媒人送庚帖,然后定亲。 一直到桂枝三叔三婶他们离去,来财都是恭敬小意地陪在一旁,让长辈们十分满意,桂枝的三叔甚至觉得,这男娃懂事的很,不像传言说的那样不懂事,看来是他小时候太调皮了,所以人一直都记着这点。 临走的时候,来财也不避人,对桂叶赔笑道:“桂叶妹子,我今儿不会说话,惹你生气了,你可不要记着。回头等空闲了我去拜望三叔和三婶。” 听得众人都笑了。 汪氏笑道:“算你不糊涂,晓得跟桂叶赔小情。” 桂叶倒大方,撅了一下嘴道:“谁跟你生气了?我才没闲心记得那些事哩。”眼里止不住的都是欢喜。 待客人离去,菊花扶着杨氏在靠椅上坐下,问道:“娘,你累不?要不先去我房里睡会儿?” 杨氏笑道:“等会儿再睡——我心里高兴的很,先跟你外婆她们说几句话。”转向汪氏,“娘,二嫂,这下你们可放心了?这个闺女可是个难得的,看起来不言不语,温顺的很,说话行事却带着刚硬,这不就是你想要的脾性?” 汪氏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不住点头。她先时可吓坏了,生怕人家嫌来财挑拣他们闺女,不肯应这门亲,谁知孙子到底还是灵光的,一番话说的那小女娃跟她爹娘都不生气了。 何氏也高兴的很:这事可是她跟菊花张罗的,如今办得妥妥帖帖,在亲家跟前也算尽了一份心。 她笑道:“这也是他们的缘分:来财说话叫她听见了,这么争了两句,他俩倒对了心思,可不是想不到的结果?要是啥事也没有,虽然好,可是尽听咱们长辈安排,他们就没这么称心。” 青木和槐子见来财脸红红的,都打趣他,说他这人就是皮痒:小时候调皮,被青木和菊花一顿打就好了;今儿也是,先嫌弃人家,结果被人家一顿训,就满意的不得了。 菊花听了笑得直颤,来财讪讪地摸着脑袋,脸更红了。 菊花二舅杨得志跟郑长河和张大栓也说笑不停,高兴的很。 满屋子最不高兴的就是林氏了,她先前因为汪氏事先打过招呼,因此心里就算对桂叶不满意也不敢说话,一直憋着,这会儿等人走了,想发泄几句,不想人人都夸那桂叶,让她更气闷了。 “娘,这个桂叶哪好了?这么多长辈在跟前,她就敢那样说来财。我瞧她就不是个贤惠的,回头娶家去不是个祸害么?那还不成天跟来财吵?你老人家不是最不喜欢家里吵闹么?” 汪氏脸上的笑像被冷水浇灭的火焰似的,忽地就敛尽了,她瞪着这个儿媳妇,真是恨得牙痒痒,也顾不得这还是在菊花婆家,家丑不可外扬,就沉声问道:“贤惠?啥叫贤惠你懂么?来财都那样说她了,她要是没点脾气性子,那样的媳妇娶家来有啥用?连骨气都没有,你还指望她能帮来财管家?人家虽然说了来财一顿,可那话句句在理,又没张牙舞爪跟泼妇似的骂人。来财娶了她,好好的她咋能跟来财吵哩?来财要是不成器,那做媳妇的就该说他。”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太亏本了 菊花听了一笑,再扯就扯不清了,不过就是公账和私账的问题罢了。 等刘婶和黑皮收拾好了,菊花就教刘婶往鸡肚子里塞作料、抹盐,然后用葛藤叶子先裹一层,再用白棉布裹一层。 本来就要在棉布外涂黄泥的,又一想,往后这棉布是要经常用、经常洗的,这么直接涂黄泥洗起来太费劲,于是又在棉布的外面包了一层叶子,用草捻的细绳捆扎紧,然后再涂黄泥。 一切准备就绪,菊花将鸡头、鸡脚和鸡翅以及鸡杂单独用料烹制出来,再用纱布兜了,隔锅烘半干。 至于那黄泥裹住的鸡,则整齐地码在一只大铁锅里——这锅是菊花特地为了这烧鸡备下的——等烧晚饭的时候,瞅灶洞里热火灰积攒多了,就用铁锹铲出来,倒进铁锅,将鸡埋裹严实。饭烧好了,那火灰也全部铲进铁锅,埋成一个小坟包。 也不用担心火不够,要另外烧柴,因为这鸡是明早送去集上,不是今晚吃,所以用温火慢慢煨出来,格外香。菊花已经试过好多次了,这么的还省柴。 晚上,正端饭吃的时候,菊花见那转来转去的两只狗和两只猫,心里一动,对槐子道:“槐子哥,你回头用篾编一个大罩子,把这铁锅罩上。省得猫狗鼻子灵,闻见香气,把这鸡扒出来啃了就麻烦了。” 何氏笑道:“他不常编这些的,让他爹编吧。用个罩子罩上也好,要是冬天,下雨下雪的日子,上面还能烤些个衣裳鞋袜。” 菊花忙道:“那就把这罩子编成平顶的,圆顶的不好放东西。嗯,那鸡脚鸡头要收水,也能放在这上面烘干,省得在锅里烧得青烟直冒。” 一时坐上桌,槐子见桌上有一盘鸡头、鸡脚和鸡翅等凑出来的鸡杂,拣了一截鸡脖子,啃了一口,笑道:“往后咱家可是有好吃的了,你卖鸡,这些东西就留给爹下酒。”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想得美哩!这也是要卖的。费那大劲儿做出来,又在锅里炕半天,全让你们吃了,又变不出银子来。” 菊花见张大栓嘴里啃着鸡翅膀,愣神瞧着自己,忙忍笑道:“娘,往后这东西天天有,就算要卖,留些下来给爹吃,还能亏本?这是才开张,等以后鸡杀多了,光吃也会腻味的。” 张大栓笑道:“就是。我一顿也吃不了多少。一只鸡身上的就够我吃了,那还有九只鸡的头脚能卖哩。菊花,这些个东西真的好有味儿,喝酒吃最好了。可送了给你爹?” 菊花点头道:“这是头一回,我就没打算卖,做出来让我爹跟公爹分了。” 槐子又问了明早的安排,他担心黑皮太小,这么去集上不太妥当。 菊花道:“所以才让他历练么。这么跑腿也是锻炼身子。十只鸡也不重,也就二三十斤。如今去下塘集的路上人也多,不怕出事。” 槐子点头,又说些田地里的安排,说说笑笑的,至晚歇息。 第二天清早,菊花不等双胞胎醒来,就起床先出房,见黑皮已经将那十个黄土疙瘩刨了出来,分装在两只篓子里,另外还有昨晚备好的送给刘小妹和云影的土产也装上了,扁担绳子也都套好了,就等菊花出来跟他交代些话。 菊花轻声对他道:“你去跟来喜掌柜的说:这烧鸡虽然味儿不错,也不是啥难做难学的东西。要想做长久生意,把这招牌做老了才是正理。就像那集上,好些铺子的东西都是常见的,人都乐意往老字号的铺子去买。今儿头一天,这鸡就不对外卖了。送两只给云大夫,剩下的让他分送给街坊邻居,每家半只;再有多的,就撕碎了,摆在窗口让过路的人尝鲜,明儿才开始对外卖。” 何氏正好在一旁听着,闻言张大了嘴巴,好一会才惊叫道:“菊花,十只鸡哩,你就这么送出去了?” 她满脸肉疼的模样:昨天刘婶跟黑皮忙了半天哩,还有那鸡,可是喂了好几个月的,一个钱也不赚,就这样送人了? 菊花笑着安慰她道:“娘,先送些出去不亏,往后还是能赚回来的。照说咱这生意,该另外在热闹地方找个铺面对外卖才对。只是那样一来,铺面租金、雇人手,不都要花钱?如今在来喜表哥的铺子里辟出一块来做这生意,省了租钱,也省了人工。可是你想,来喜表哥那铺子本是卖杂货用品的,又不卖吃食,要想人上门来买,不先花些本钱打点,谁没事到杂货店里买烧鸡哩?先送些让人吃了,来喜表哥原本人缘就好,这鸡味道也好,不就能帮着传开了?这还少了哩,要我说,该连送三天才好。” 广告费那是能省的? 她不顾何氏瞪大的眼睛,转向黑皮道:“你今儿不要急着回来,等吃过晌午饭再家来。先在那瞧着,看人吃了这鸡是个啥情形,再有,来喜表哥有话交代的话,也记住回来告诉我,不要忘了。” 黑皮连连点头,见菊花说完了,槐子又叮嘱了他一番,说来喜是个灵动的,要他好好学着看着点,他一一应下了,然后便挑起篓子上路。三十多斤,分两头装,挑着很轻省。 四百二十八章 敗家 何氏等黑皮走了,才问菊花道:“菊花,你真要送三天?” 就算菊花说了那些理由,她听着好像也不错,但眼睁睁地瞧着几十只鸡被送出去,她还是觉得无法忍受:这鸡从抱窝出小鸡,喂到这么大,那是好轻巧的事? 菊花抿嘴笑道:“娘,这要瞧今儿大伙吃了这鸡是个啥情形。:。要是都说好,想要买的话,明儿就不用送了——他买家去吃了也是一样帮着传扬;要是没啥动静,光说好听的,不想买的话,那就还要再送,不过今儿送过了的人家就不再送了,要换些人家送。” 何氏心里嘀咕,平常人家,谁没事买鸡吃哩?那有钱的,不都是去酒楼吃去了?他也不会单买一只鸡来吃。因此,很是替菊花忧心。 槐子却微笑对菊花道:“我瞧这么送肯定成。再说,来喜那个机灵,你就不用这个法子,他肯定也会想些花招出来的。如今你用八只鸡让他打点,只怕他能让整个下塘集都知道他家铺子卖这荷叶鸡,味道还好。” 菊花听了也很期盼:“要是他这么能耐,那自然是好。不过,你也太夸他了吧,不过是八只鸡,如今下塘集人可多着呢,有些人又是光看热闹不买的。” 槐子微笑道:“你等着瞧好了。” 于是,菊花就跟当年杨氏第一天出去卖猪下水似的,在家翘盼望黑皮回来。 一直快到傍晚时分,黑皮才挑着篓子回来了。 菊花和葡萄正在廊檐下守着几个娃儿做针线,见了他也不言语,只是微笑,等他跟自己说今儿送鸡的情形。 黑皮先放下扁担,冲菊花道:“少奶奶。等我喝些水再来说话——这话长的很哩” 菊花听了好笑,道:“去喝吧。这也不是紧要的事情。” 刘奶奶瞧着孙子直摇头。心疼地说道:“出门也不晓得带个水筒子。干熬着,不就受罪了?” 于是黑皮回家灌了一碗水下肚,这才过来,鼓着嘴对菊花道:“少奶奶。来喜掌柜的大方的很哩,答应人家明天还要送——这可是亏大了。我说不能送了。他不听,叫我家来跟少奶奶说,还说少奶奶肯定会答应的。说这钱他跟少奶奶分摊。那也不少哩。我瞧他就是不心疼鸡。” 接着跟菊花一五一十地说起来喜送鸡的情形。 原来,他到了集上,把菊花教他的话跟来喜说了。 来喜听了一个劲地点头,完了却对他道:“你们少奶奶太小气吧啦了:送两只鸡给云大夫,这剩下的八只鸡哪够送人的?我来喜好歹在集上也混了这么些年,街坊邻里。里保衙役,酒楼掌柜。作坊管事,算起来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这送一家不送一家,不但不得好,还得罪人哩。” 黑皮听了目瞪口呆:早上少奶奶说这十只鸡都送人,张奶奶都心疼的要命,这个来喜掌柜却还嫌弃少奶奶小气,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原来这鸡不是他养的,不心疼不是? 来喜呱啦呱啦说完,刘小妹捣了他一下,对黑皮努嘴儿。 来喜见黑皮鼓着嘴巴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道:“黑皮,你家少奶奶还说啥了?” 黑皮没好气地说道:“叫我跟掌柜的多学学,长些见识,让我下午再回去哩。”他心道,跟你跟久了,怕是要学成个败家子。 看着黑少年那不以为然的表情,来喜忍笑道:“那好,你就跟我一块出去送**。小妹,你先看着点铺子;锁儿,甭淘气,爹出去办事儿,就回来。” 锁儿脆生生的应了声,又道:“爹,吃包子。” 来喜道:“嗳!爹回头买两个肉包子给锁儿吃。你先喝些糊糊,爹没那么快回来哩。” 说着话,拿出两个烧鸡留给云影,将剩下的烧鸡拢到一只篓子里,又拿了把菜刀、筷子和一只大砂锅,一并归拢。 来喜拎着篓子,带着黑皮先到隔壁,对卖日杂的掌柜招呼道:“余叔,在忙哩。瞧我给你送啥好东西来了?” 余掌柜刚吃完早饭,正坐在柜台前喝茶呢,听见这话,忙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眯眯地问道:“是来喜呀?大清早的,给我送啥好东西?” 来喜示意黑皮,黑皮就在篓子里敲开一只烧鸡外面的泥巴——反正下面垫了草,那泥土也不得漏出来——然后捧出一团黄乎乎的东西,再解开捆绑的草绳,揭开那葛藤的叶子,这才露出里面白色棉布裹着的烧鸡,干干净净,没沾一点泥巴。虽然未见内容,但那香味已经飘出来了。 余掌柜吸了吸鼻子,赞道:“这是啥?好香的味儿。” 来喜这才接过那烧鸡,放在砂锅里,揭开外面的纱布,再剥开一层葛藤的叶子,那烧鸡就完全露了出来,还冒着些微热气,顿时满屋飘香。 余叔不停地赞叹,连道好手艺,恍然大悟道:“怪道你铺子旁边隔出一小间,就是要卖这**。” 来喜用刀将那鸡一剖两半,分了一半出来,让余叔拿东西来装。 余叔急忙高声叫媳妇拿盘子来,一边看那鸡:分开后,露出鸡肚子里的东西,有蘑菇、木耳、笋干,两根红辣椒和一些姜片。 来喜见余婶子拿了盘子出来,便将半边鸡和一些蘑菇、干笋放进盘子里,示意余叔尝尝。 又见余婶盯着这鸡看,便笑道:“余婶子,这鸡做起来也不难,你都瞧见了:就是把鸡剥洗干净,再往鸡肚子里塞上些作料,抹稍许的盐,然后再用针线缝严实,用这个葛藤的叶子包裹一层——这是为了鸡烧出来有些清香味儿,好闻的很——再就是用这个棉布裹紧了;外面再裹上树叶,用稻草捆扎后,糊上黄泥,这样就不会弄脏了那层布,打开烧鸡也是干干净净的。剩下的就是埋在火里焖熟了。” 黑皮听了他的话,满脸着急,用手一个劲地捣他后背——咋能跟人这么仔细地说哩?那还做啥生意,人都自己烧鸡不就完了? 来喜也不理他,气得黑皮嘴巴翘得能挂油壶。 余婶跟余叔对视一眼,讪笑道:“你都跟我们说了,那还咋做生意哩?我们也不好意思的。” 余叔跟来喜做了好几年的邻居,很喜欢来喜厚道,做生意厚道的人最是难得了。他用教训的口气对来喜道:“你这娃儿,咋啥事都跟人说哩?可不能跟人说了,都晓得了,那还卖个屁呀!” 说着话,一边用筷子轻轻一挑,那鸡肉滑腻的很,很容易连皮带肉挑出一块来,夹起送进嘴里,边嚼边不住点头,两眼放光。 来喜示意余婶也尝,又笑道:“余叔可别这么说,这也不是啥金贵东西,干啥要藏着掖着?余婶要是有空闲,就自己做;要是懒得动,就去我那买。这鸡连毛带屎就要十八文一斤,我表妹她们杀鸡、清洗、包裹、再烧出来,忙一场,做出来了,也就四十文一斤——这可是净肉了,瞧,连头脚翅膀都去了哩。也就赚个工夫钱。要是懒得动手的,去我那买还方便,毕竟糊泥巴裹树叶子也麻烦,还要埋在火里烧。再说,咱这下塘集附近还没黄泥巴,要到小青山那才能挖到,费事的很。” 他一边说,余叔跟余婶一边在心里算账,发现自己做还真不如买——并不会多费多少钱,跟来喜说的,也就赚个工夫钱。 余叔扬眉道:“你卖的价钱公道,谁还费那个劲儿巴巴地去做?费工夫不说,能不能有这好味道,那还难说哩!照你这么算,两斤重的鸡要三十六文钱,杀了鸡血一放,挦干净毛,再去了头脚翅膀和肚子里的东西,能有一斤就不错了,就多也多不了多少,你卖四十文一斤,也就赚个工夫钱。来喜呀,你这价钱卖低了哩!” 余叔一边算账一边好心地提醒他。 余婶也担心地问道:“这么的能赚钱么?还要让人从乡下送上来,不又是费工夫?” 来喜笑道:“余叔就是好心。可是你老人家想想,这鸡也不是啥贵重的东西,也不难做,要是卖贵了,没人买哩。卖的价钱公道些,那想吃这烧鸡的人,也不会觉得买这鸡费钱,他想着跟自个买活鸡回来杀是一样的,不过多付个工夫钱,那咱的生意才能做的长久。要是单卖这鸡肉,我是赚不到钱的,所以就想法子把那鸡头鸡脚鸡翅膀和鸡肫鸡肝,另外单独做了出来卖,补贴这鸡肉的亏空。” 余叔听了恍然大悟,感叹道:“这钱赚的忒不容易。来喜,你就是太厚道了。她娘,往后咱想吃的话,就去来喜那买,比自己做还方便哩。明儿我先定一只,我大孙子明儿过来。” 余婶乐呵呵地说道:“这鸡味道这么好,谁还自己做哩,那不是找麻烦么?甭听来喜说的容易,这么折腾,没一个时辰弄不好。还不如买,又不贵。” 来喜笑道:“嗳!那我先多谢余叔和婶子了,帮我传扬传扬。我还要去别家送鸡。” 于是,告辞余掌柜,带着黑皮出去了。 ******谢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评价票****** 第四百二十九章 改变 等他走后,余叔跟余婶道:“瞧人家来喜,做生意就是厚道,买他的东西放心。不像对面的王麻子,小气的要死。” 他正说着,忽然一眼瞧见对面的王麻子正嬉笑着跟来喜说话,来喜将那砂锅递给他,他乐颠颠地端进去了,顿时气得嚷道:“这个王麻子,最是眼皮子浅了,他跟来喜要鸡哩。” 余婶也瞧见了,白了他一眼道:“就许你吃来喜送的鸡,人家就不能吃了?” 余掌柜瞪眼道:“那能一样?我往后会常常去来喜那买鸡。他哩,你指望他去来喜那买鸡?哼!等太阳从西边出来再说吧!” 余婶扑哧一声笑了。 来喜尽管见了王麻子也头疼——这是个有名的铁公鸡,还喜欢沾便宜,这鸡送了也是白送,可是王麻子开口跟他讨要,他也不好送一家不送一家的,只得将半只鸡给他了,照样笑着说了一套话。 又跑了几家,每到一家,只要有人问,来喜都会详细地跟人说这鸡是如何做出来的,让人有空不嫌烦的就自个做,怕麻烦的话就去他那买。 黑皮终于熬不住了,从一家铺子里出来后,气恼地问道:“来喜掌柜,你咋能这么跟人说哩?这不是坑害少奶奶么?要是人人都会做了,少奶奶还赚啥钱?” 来喜停住脚步,笑问道:“我就算不跟人说,人家就看不出来了?那鸡一打开,就能看出是咋弄的,我说的不过是人家眼睛都能看见的罢了。” 黑皮哑口无言。 他想了想道:“那你也不能说那么细致哩。他们光看肯定做不好,你一细说,不就明白了?” 来喜失笑,问道:“家家的媳妇都做饭。一天做两顿,一年做到头。那炒菜和煮饭也不是啥秘密。照你这么说,不都成了大厨了?为啥有的人煮饭那么难吃哩?还有好些人手艺只能算平常,手艺出色的也就只有少数人,这是为啥哩?” 黑皮拧眉,想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来。 往常。他以为他娘和奶奶做菜是最好吃的,谁料云大夫在他家住了些日子。他才晓得,青菜茄子也能烧出别的味道来;后来,又吃了少奶奶煮的饭菜。又是一个味儿。也是他娘不能比的。 不过,如今他娘烧饭的手艺也长进了好多,连葡萄做饭也有模有样。 来喜见他不说话,就道:“这鸡的做法,我不说人家也能瞧出来,我全说了。人反倒不稀奇了。可是晓得是一回事,做不做的出来又是一回事。你当好容易就能烧出这个味道来?” 说完。转身就走了,又挑了几家相熟的送上半只鸡,还一再歉意地说,因送的人家多,每家只得半只,他没那么多鸡哩。 黑皮见他把跟余掌柜说的话,或添上些,或减些言辞,一一跟人细说,收到烧鸡的人个个眉开眼笑,有好些人家当即表示明儿要买一只鸡,他便觉得心里好过多了。 最后,来喜见篓子里只有两只了,便不再送商铺的人,带着黑皮直奔清辉酒楼。 他送了一整只给金掌柜,把先前的话照样说了一套,又道:“是不是很容易?金掌柜跟厨房大师傅一说,他就能做出来。掌柜的再在酒楼里帮我传扬传扬,那些客人不上酒楼吃饭的日子,他说不定就会去我那买一只半只了。” 他这么一说,金掌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呵呵笑道:“是不难。回头让人去清辉县的酒楼做这个。来喜呀,我瞧你卖的也不贵,往后下塘集的清辉酒楼就从你那买这烧**。只要客人想吃,我就让小二去你那里买,买来再按酒楼的价对外卖,我还省得费事呢。” 来喜笑眯眯地说道:“那我先多谢金掌柜。这鸡就叫‘荷叶鸡’。眼下荷叶才上市,还不敢掐,就用葛藤叶子代替,一样有股子清香味儿。掌柜的想,要是真用荷叶,那味儿又不同。再说,人都说荷叶‘出淤泥而不染,那个……出清水而不妖”这东西它雅的很,这么做出来不是红烧鸡能比的。” 金掌柜也不大懂那些,听了这话也没觉得不妥,连连点头,让明天先送五只过来试卖。 来喜十分高兴,就着这地方,将剩下的一只鸡也剥开了,撕扯成一条条的,装了一砂锅,盖上盖,然后辞了金掌柜,跟黑皮在街上转悠,见了铺子就进去,请掌柜的品尝这鸡。 这些铺子的掌柜都认得他,但又不是那相熟的,因此就没送了,不过是让人品尝,并告诉人家,他家铺子从明儿开始,要卖这‘荷叶鸡”价格实惠的很,想吃就去买。 出乎意料的是,这品尝的效果比送半只还好。人尝了一口,都眼馋地盯着锅里剩下的,来喜不好意思地说道:“都送完了哩,剩下这些还要请旁人尝的。明儿去我杂货铺,再让大叔尝。” 那大叔笑道:“明儿我直接去买了,谁还尝?杨掌柜,这蘑菇比那鸡还好吃哩,笋子味儿也不错。” 来喜扬眉道:“那还用说?这两样东西本来就鲜,包在鸡肚子里焖了一晚上,浑身都沾了鸡的鲜味,它自个的鲜味也传给了鸡,这几样东西插伙,那个味道能不好?” 铺子里的人轰然大笑。 有人就说,他吃过味道更好的烤鸡。 来喜眼一瞪,道:“那能比么?红烧、烤鸡、卤鸡,谁不会做?可是我跟你们说,那些东西常吃不好哩。不信你们去医馆问秦大夫。这个烧鸡是隔火焖出来的,又没添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是补人了,吃了也舒坦;凡是烤出来的东西,虽然味儿好,可是吃了容易燥、上火;卤鸡加了太多香料,也失了本来的味道。你们瞧,我这鸡可没放旁的作料,就放了生姜和两个辣椒,不然的话,味道能那么鲜?” 那大叔就笑道:“是鲜,卤鸡烤鸡味道好,可没这么鲜。” 来喜就道:“这调料不是能乱放的,不是说味儿越重,那东西就越好的,不信你们去问秦大夫。” 在他嘴里,秦大夫仿佛成了“荷叶鸡”的顾问了。 吵嚷间,还没走出一段路,那鸡就被尝完了。 有相熟的就埋怨道:“好你个来喜,送了那么些给人,也没送点让我尝尝?” 来喜就急忙道,今儿是头一天开张,没能算计好,只拿了八只鸡来,等明儿一定给他补上。 一路往回赶,已经许诺了好几户人家,明儿要送鸡给他们。 “少奶奶你瞧,人家都说明儿来买了,来喜掌柜的还说要送,还叫明儿送三十只鸡去,他要用十只来送人。这不是败家么?就算这送人的鸡他跟少奶奶分摊,那也得不少钱哩。”黑皮很是不满地对菊花道。 菊花笑着对他道:“黑皮,这个钱不能省,过几天你就晓得了。明儿要送三十只鸡过去,你赶紧跟你娘逮鸡杀吧,不然来不及哩;葡萄,你去烧水。” 她十分满意,来喜做了几年生意,比她厉害多了,行事也大气果断,比起往年的小聪明,如今他眼光放得更远。 于是,刘婶和黑皮都忙起来,院子里鸡惨叫不绝。 何氏从后园子出来,听黑皮说了集上的事,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也挽起袖子帮忙烫鸡挦毛,一边还叨咕来喜太败家,菊花则开始煮饭。 等张大栓父子回来,三十只鸡又埋上了,只是那口大锅装不下,另外在院子里临时挖了个坑,将火灰倒进去,分了十五只鸡过去埋上。 “菊花,这火不够哩,外面的鸡等会儿再添火吧,吃完饭烧水洗澡,就有火了。”何氏对菊花道。 这鸡一多,靠从灶洞里铲出来的火灰就不够了,要是另外烧柴,那也不划算。 菊花对她道:“娘,让槐子哥用冬天的火盆从我娘那铲些过来,不是更省事儿?等下烧水也攒不了多少火灰,到时候再添上去,不然的话,鸡焖不熟,可就麻烦了。 槐子听见了,忙将板栗放下,张罗这事去了。 他连跑了两趟,端了两大盆热烘烘的火灰,一盆垫在下面,一盆倒在鸡的上面,才将外面的坑填满。 菊花娘家哥嫂和爹娘都跟过来瞧热闹。 杨氏见菊花又捣腾生意,高兴极了,对黑皮道:“往后火不够就从我家铲。槐子,你该再买个大锅回来。” 槐子答应了,一边跟青木说笑。 青木听黑皮又说了一遍来喜在集上送鸡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黑皮,来喜这么的也是为了往后打算。” 郑长河咧嘴笑道:“来喜呀……那娃儿做事,吃不了亏。小黑皮,你要好好跟他学学。” 黑皮咕哝道:“学啥?学败家?”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槐子见黑皮还在为来喜送鸡不舒坦,知他从小苦惯了,便耐心地对他解释道:“黑皮,这烧鸡不是啥稀罕东西。一般人怕麻烦,当然不会费事自己做。要是那些卖卤鸡和烤鸡的铺子也做这个,你少奶奶就没法子了,咱们只能靠人缘和味道。来喜人缘好、做生意厚道,他送鸡给人也不是白送的,人家往后都能照顾他生意。” 黑皮想起那个余叔和金掌柜,都说往后一定从来喜那买鸡,他便不言语了。 第四百三十章管事 菊花将一个罩子罩在埋鸡的锅上,在罩子顶上摊了一大块纱布,再把煮好的鸡脚鸡头等物倒在上面,借着下面的热气烘干水分。 这个篾罩子是张大栓上午编的,编了两个,都是平顶。 葫芦闻见那香味,扯着她手,指指那罩子上的东西。 菊花蹲下身问道:“葫芦想吃这个?有些辣哩!” 葫芦扯着她手蹦了两下,笑着不说话,过了一会才道:“不怕辣!” 菊花抿嘴一笑,让葡萄拿了碗和筷子来,拣了个肉多的鸡翅,拆下肉来喂他,结果,辣得小娃儿咧嘴直吸气,大人们都笑起来。 刘云岚忙上来帮他擦嘴,担心地说道:“葫芦,不能吃了,辣了肚子疼哩。娘让马奶奶蒸了蛋蛋,咱家去喝蛋汤,好么?” 菊花也不敢喂了,将剩下的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对他道:“葫芦,明儿姑姑做不辣的把你吃。” 葫芦大概也受不了了,没再跟着要,一边吸气,一边笑。 杨氏叫道:“这娃儿,咋啥东西都吃哩?菊花,你也太依着他了。云岚,快带他家去,喝蒸鸡蛋,瞧这小嘴辣得——都红了。” 菊花看着葫芦的身影,歉意极了。 这香辣鸡脚、鸡头和鸡翅等,她本是想模仿前世在街头买的久久鸭脖或盐焗鸡翅等小吃,可是她只会吃,不会做,更不明白人家做出来的为何十分干爽,于是,这盗版就四不像了——完全是她自己凭想象捣腾出来的,味道倒也香。 闹哄哄的,忙到掌灯时分,一家人吃了晚饭,菊花和槐子才歇下。 “两天就用了四十只鸡,咱家这鸡也卖不了几天。这买鸡的事你可想好了?”槐子拥着菊花,靠在床上问道。 菊花点头道:“都安排好了。我娘家、咱村相熟的人家都打了招呼。挨个地买他们的鸡;外婆村上,来喜也打了招呼;就是清北村,也跟刘叔说了。再说,本来他们养鸡就为了下蛋。如今我常年采买,他们该不停地孵小鸡来喂了。还有,往后一天也用不了这么多鸡,眼下不过是刚开张,人都贪新鲜,等稳定下来,一天能卖十到十五只。就不错了。” 槐子点头,又道:“我让吴老头的儿子吴成带人管水田这一块,爹在旁盯着;让王老头一家子管你的山地;我把刘叔抽出来,帮我照应木耳和养猪。非常木耳如今长得好,我不放心让旁人做,往后就让他跟黑皮管着。我各处总管查看。” 菊花微笑:“是该这样。槐子哥,你亲自下田干活,太费工夫了。家里各处都要你盯着,那些事儿安排他们去做就好了。等明年山上的鸡养起来,咱们只有更忙的。” 张槐点头。对她道:“我让刘叔把家里两头牛也牵给王家和吴家照管,如今黑皮可没空放牛了。” 菊花觉得眼皮沉重,身子往下溜,迷糊道:“这有钱了,我咋觉得更忙了哩?槐子哥,我都没出去玩过,想上山逛逛都没空……” 槐子听她咕哝抱怨,无奈地拥紧她,暗想是该好好安排家里的事,然后抽个空带她出去玩一回。哪怕就去山上玩也好,总不能挣钱多了,日子却没往常舒坦了,那挣钱干啥? 第二天,槐子来佃户吴成家。 吴家和王家都是新盖的土墙屋舍,不过上面盖的是瓦。建在菊花的竹园两旁,守护这一百五十亩山地。 他站在那篱笆墙外,一时有些晃神:咋跟自己以前的住处那么像哩?不,比自家以前的房子还要好,他以往住的可是茅草屋。 “少东家来了?快进来坐。”一个高大粗豪的汉子扛着秧草耙子正要出门,一眼瞧见张槐,忙恭敬地招呼,并将他往院里让。 张槐见是吴成,自己正要找他,便跟着进院。 吴成的两个弟弟也正要出门,见少东家来了,也都放下手中的农具,且看他有何要交代的。 吴老头见少东家竟然上门来了,十分高兴,一边端板凳让他坐,一边唤婆娘和闺女张罗茶水。他可是从心底敬重张家的,完全不像那些有钱的大户,把佃户不大当人。可是自家和对面的王家,哪里像佃户?吃的,住的,比当初还要好。 吴家子女多,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对面的王家也是,五个儿子一个闺女,老两口的头发全熬白了。这些儿女多的人家前年都没能撑住,沦为佃户。 吴家大闺女吴英十五岁,见了少东家,满脸通红,心儿“咚咚”跳起来,小女娃强忍着羞涩,倒了一碗水送去给他。 槐子谢了她一声,接过来喝了一口,继续跟吴成说事。 英子坐在门口搓一盆衣裳,一边偷偷地看少东家,觉得他一点也不拿大,待人好的很。她没有茶杯倒水,用大粗瓷碗倒白水,少东家也没嫌弃,还喝了一口。听人说少奶奶往常可是丑的很,少东家都没嫌弃,还娶了她,不过如今少奶奶脸治好了,变得十分好看。 单纯的小女娃对这样一份纯纯的感情无限向往和渴望,因此看见张槐的目光简直是崇拜,暗想自己要是能嫁这样一个有情义的男娃,就是吃糠咽菜也是甘愿的。 迷迷糊糊地,她把一件裤子搓了又搓,都不晓得换一件衣裳。她妹妹小喜正提着一桶洗碗水要去喂猪,见姐姐还没搓完,奇怪极了,今儿大姐干事咋这么磨蹭哩? 槐子细细地对吴成交代了水田的各样事,从眼下秧田的管理一直说到稻子的收割。 “你知道我家事多,我也顾不上这块。我瞧你是个忠厚人,做事还肯动脑子,就把水田这一块交给你管了,往后再买了田也交给你管——只要你能管好。你瞧,我身边除了刘叔父子,也没得用的人手,你果然用心帮张家,我跟爹肯定不会亏待你的。你们吴家和王家,都是最先跟着张家,往后只要张家能发达,你们也会跟着沾光。” 张家肯定会发达! 吴成激动地想,那可是出了秀才老爷哩。 他脸泛红光,对槐子郑重保证:“少东家交代的事,咱一定放在心上。少东家就瞧好了吧:往后水田这一块,肯定不让东家操一点心——我们父子管保把这五十多亩水田收拾得妥妥帖帖。” 吴老头大嗓门叫道:“要是这点事也干不好,那我吴老头这老脸也没处搁了,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那么多佃户,东家就挑中了吴家和王家,要是不好好干,哪能对得起东家哩!” 槐子笑道:“也不光是照管我自家的水田,还有到时向佃户收租子,这些活计都要派人,我可不就找你们了?割稻时要雇多少人,用多少钱,你都拿个主意给我,只要合适,我都依你。” 吴成见他如此看重自己,高兴的同时,也觉得肩上沉甸甸的,他肃容道:“少东家只管把心放肚子里,这些事儿我都会精心的,就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去问少东家。” 少东家可是识文断字的,他平素就佩服他。 槐子点头,看看吴家的媳妇和闺女,又对吴老头道:“让你们在山上住,是为了看管这一百多亩地,尤其是这竹林和对面的树林,往后都有大用的——说不定将来我家也会搬过来——吴叔让婶子跟嫂子她们平常多关照些。” 吴老头把胸脯拍得山响,连叫他放心,又说喂了两条狗看管门户等。 听说东家往后会搬过来,吴老头一家都很高兴:往后这边就兴旺了。 槐子又跟吴成商议了一会,叮嘱他们晚上要警醒些,然后才告辞出去。 吴家父子起身相送,他走出好远,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被院墙挡住,英子还呆呆地望着外面。 英子娘皱眉瞧着闺女,提醒道:“英子,你看啥哩?还不快洗衣裳,回头要去地里薅草。” 英子慌忙应了一声,低头快速搓衣裳,只是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被挖去一块。 槐子离开吴家,又去了山下,找到正在黄豆地里薅草的王家父子,照样也交代了一番话。等安排妥当,已经是日头当空了,他赶紧往家赶,还有事跟刘叔商议哩。 一进院子,就见菊花正坐在廊檐下帮板栗试穿一件石青色的裤子。 很奇怪的,这裤子连着上身,上面像个小背心,裤脚卷起一圈,边沿镶着红边;上身里衣是一件大红的小褂子,衬着外面石青色的背心,越发显得板栗面色粉嫩,眼神黑亮,看起来极为精神。 菊花两腿夹住板栗,低头帮他系带子,一边对抱着小葱站在一旁的葡萄说道:“大红要配黑色,或者石青色,才能压得住,就算是小娃儿,也尽量不要红配绿——太难看哩;这裤脚卷起一截,镶上红边,既好看,将来裤子短了,还能放下来,接着再穿。省得小娃儿长得快,衣裳还没穿坏,就小了。” 葡萄道:“小了也不要紧哩,总归少奶奶还是要生的,将来留给小的再穿。我家里就是这样:我哥哥穿小的衣裳,我接着穿;我穿小了,我奶奶洗干净补好,叠整齐收起来,等将来把小井儿穿。要不咋说‘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连连破老三’哩!” 菊花听了微笑,忽然抬头看见槐子走过来,便问道:“咋回来这么早哩?” 第四百三十一章 醉酒 槐子走上台阶,从她手里接过焕然一新的板栗,先是高高地举起,惹得板栗兴奋不已,呵呵大笑了几声,然后才放下,抱在胸前,看着菊花笑道:“嫌我家来早了?那我再去干活。” 菊花听了浅笑不语,从葡萄手中抱过小葱,再拿起一旁的浅绿碎花背带裤给她换上。 槐子想起昨晚她临睡前还在嘀咕,说忙得一点空都没有,脱口道:“菊花,过两天我带你去集上住两天,看看云大夫,再瞧瞧来喜那鸡卖的好不好。” 菊花抬头对他一笑,道:“好!” 她心里直摇头,鄙视自己:混得可真惨,来到这有好几年了,一个小集镇,才去了一回,来来回回就在清南村这块转悠。不对,她连村里都很少去,准确地说,是在娘家和婆家转悠。 槐子又笑对板栗道:“这娃儿咋长得这么慢哩?要是他跟闺女都能满地跑了,我就能带你们出去了。”又问菊花道:“穿好了?走,去后院瞧瞧木耳长得咋样了。” 菊花犹豫地望向厨房,就听何氏在厨房里跟刘婶说话的声音,和锅铲炒菜的“铛铛”声,葡萄一见菊花的神色,忙道:“少奶奶只管忙,我去帮娘打下手。” 菊花点头,跟槐子往后院去。眼瞥见刘奶奶正在西厢门口摸索着翻晒筛子里的莴笋条,小井儿扶着墙,摇摇摆摆地从屋里出来,因笑道:“井儿都会走了哩!” 刘奶奶抬头,看看小孙子,慈祥地笑道:“能走几步了,就是还不大稳当。” 说话间,小井儿冲板栗和小葱“哦啊”叫不停。板栗嘴里也叽咕,不晓得两人是在交流啥。听得菊花和槐子好笑不已。 槐子忍笑道:“你俩说啥。咋没人听懂哩?”一路拐入通道往后边去了。 菊花见那些腐木间隔架空码在果树底下,把那林间空地都塞满了,刘黑子正在树下忙着,便对槐子道:“这么摆着也不是个事。得想个法子搬出去才好。” 槐子道:“我原也这么想,只是搬出去容易。找个阴凉的地方就不便宜了。折腾了这么些年,我估摸这木耳是洗阴凉的,太热可不成。要不然春天和秋天的木耳都长得肥厚些。热天也长,那皮就薄了许多。这树林里阴湿的很,常浇些水,就更好了。” 菊花见他说得有道理,可见是有些心得的。 刘黑子见他们过来,直腰抬头。黑红的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道:“少爷。这几天长了不少哩,密密一层,瞧着就喜人。这一茬能收不少。”又叫菊花,“少奶奶!” 菊花点头应了一声,道:“刘叔,你一个人要喂猪,又要照应木耳,忙不过来吧?等年底,让槐子哥再寻个人来帮你。” 刘黑子摇头道:“黑皮这两天忙,等过了这两天,他平常送鸡回来不是能帮我么?少爷也不用急着寻人。” 槐子低头查看树上的木耳,一小簇一小片的,还未长成,看起来却很匀净,那叶片也很厚实,便指给菊花看。板栗伸手要抓,只得退后几步,不让他够着。 菊花转头,见其他果树下也架着树木,不过没种木耳,这是新砍下来的树。还得有自己的树林才好,就算给了钱,为这树也跟村里扯了不少闲话。 槐子跟刘黑子说起人手的事,道还是要找人的。 刘黑子道:“要是少爷用佃户,那就算了;要是再买人,我倒有个人:他托我问东家要不要买人哩,他想帮小儿子~~-更新首发~~和小闺女寻个好人家。” 菊花听了皱眉,插嘴问道:“咋又卖儿女哩?总不会家里也借了印子钱吧?” 槐子也看着刘黑子。 刘黑子尴尬极了,讪笑道:“不是的。是我一个堂兄弟,家里艰难了些,也不到卖儿女的地步。不过是过年的时候,他来给井儿奶奶拜年,他见我家黑皮和葡萄如今过得好——比在家要好的多,就想把小儿子和小闺女也送来,一来能得些银子帮老大老二娶媳妇,二来也帮小儿子小闺女寻个好去处。” 菊花简直无语:卖给人当奴仆,还是好去处?他只见葡萄和黑皮外面光鲜,也不想想,如今他们兄妹可是奴籍,不是自由身。这人的爹娘也太不把儿女当数了吧! 刘黑子见槐子和菊花都不出声,忙道:“少爷,我也不是揽事。我想着少爷要是不买人就算了,要是买人的话,买知根知底的人不比买不熟悉的人强?我那堂兄老实,行事顾头不顾尾——就想着凑钱让老大老二娶媳妇,也不想想,卖了小儿女,往后可咋办?可那两娃儿是实诚懂事的,我真怕他随便卖给人,让两娃儿受罪。我就想,少爷要是买人的话,买了他们来倒不错。” 槐子听了这话,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眼下我们还不用人,银子也不大凑手——我们开年才买的田地哩,我们家也不宽裕。等年底再说吧。年底要是他还卖,我就看看。” 刘黑子大喜,急忙道:“嗳!我那侄儿比黑皮大,能干许多活计了。人闷的很,就晓得干活。” 槐子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帮菊花摘了些黄杏儿,方才回到前院。 他见菊花不大精神的样子,温声道:“如今集上卖人的多着哩。刘叔担心侄儿侄女,也是常情。总归我们是要找人的,不如就找附近的人。省得往后你再生了,葡萄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 菊花点头,不再提这事。 难得挤出空来,槐子陪着菊花带娃儿,吃了饭两人又睡了一会。 等下午黑皮回来,道第一天生意好的很,除了送人的,二十只荷叶鸡和鸡翅鸡脚等全卖完了,叫明儿还按这个数做。 菊花十分欢喜,至此,这门生意算是撑起来了,往后再一点点添加品种,比如这么烧鱼、烧鸭子,再煮些香鸡蛋,不然,那么些鸡蛋倒是卖给谁哩? 第二天是周矮子的儿子周小满娶媳妇——他跟小燕退亲后,到如今才娶,也是因为国丧推迟了亲事。张槐和青木等人都去帮忙。 掌灯时分,菊花正哄板栗和小葱睡觉,就听外边黑皮急切地叫道:“少奶奶,少爷喝醉了,跟舅爷吵哩。” 菊花吓了一跳,这可是从不曾有的事情。她见儿子闺女都睡熟了,便关上房门来到外边,问了黑皮几句话,就跟他出了院子,何氏也闻声出来看。 清淡的月色下,只见槐子跟青木在郑家院外拉拉扯扯的,槐子舌头哆嗦,一个劲儿对青木道:“青木,你甭生气了……要不你打我一顿……青木,你甭气了……” 青木也是一身酒气,板脸对他道:“我懒得理你!哼!别跟着我!”说着甩开他的手。 槐子偏要上去拉扯他,又不停地让青木打他,嘴里只管唠叨不休。 菊花纳闷:这两人是演得哪一出戏? 这时,杨氏和刘云岚都赶了出来,叫道:“我的娘唉,咋喝成这样哩?菊花,快跟黑皮把槐子弄家去,这满嘴里扯得都是啥话,我咋一句都听不懂哩?他爹哩,不会也喝成这样吧?” 她急忙对黑皮道:“你跟少奶奶把少爷送家去,你就去周家瞧瞧,要是板栗爷爷跟外公还在喝酒,你就跟他们说:家里来人了,叫赶紧回来。” 黑皮答应了,和菊花一边一个,搀着槐子,半拉半拽地往回拖,那边刘云岚也跟杨氏把青木扯进院子。 何氏见槐子喝成这样,也吓了一跳,忙迎上来替黑皮搀着槐子,一边骂道:“这酒不要钱么,逮着死灌?都这样喝,还不得把周家喝亏了!肯定是一帮男娃子起哄——这些人凑一块就没好事。快扶他上床躺着。葡萄,把板栗撒尿的盆拿来,防着他要吐。” 喝醉了的人神志不清,那身子就跟装满稻谷的麻袋似的,死沉。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槐子弄上床。何氏又急忙拧了热手巾来让菊花帮他擦脸,葡萄也把板栗的尿盆放在床前踏板上。 忙乱了一会,何氏怕槐子闹酒,吵醒了孙子孙女,便和葡萄将小床抬了出去,放在自己屋里。 等人都出去了,菊花望着躺在床上不停呓语的槐子,直摇头,一边动手解开他上衣,想帮他擦擦身上,好睡得舒坦些。 正费劲地剥衣裳,想把他胳膊从袖子里拽出来,槐子却“忽”地一下坐起来,一把掩住胸前的衣襟,瞪着菊花问道:“你干啥?” 菊花气道:“干啥?帮你脱衣裳。瞧这胸口都汗湿了,擦一把也好过些。你说你,喝那么多,丢人就不说了,这不自个找罪受么?……” 正唠叨,就见槐子古怪地瞧着她,他两颧骨酡红,努力睁着迷蒙双眼,嘴里喃喃道:“这人眼睛咋这么像菊花哩?菊花……菊花……” 菊花心里“咯噔”一下:这是醉得连她都认不出了?百姓人家,喝的酒都是平常的水酒,这得喝多少才能醉成这样?可是跟婆婆说的,周家算是亏大了;一时又生气:啥像菊花,她可不就是菊花么! 第四百三十二章 哭泣 槐子念叨了两声,四顾一望,急慌慌地抬腿下床,一边大普舌头道:“这是在哪哩?菊花哩?菊花该哭了……不得了······菊花···…跳镜湖了……我……去瞧瞧……我家去了……” 菊花听了这话,头都大了,慌忙拉住他道:“槐子哥,我就是菊花。你要去哪儿?这不就是你家么?”" > 槐子没听见她前面的话,亦或是听见了也不相信,听见后面的话,努力睁眼问道:“这是我家?那你……咋在这哩?快出去!我家菊花……就……要回来了。 菊花又气又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耐心地跟这醉得神志不清的人反复说自己就是菊花。 槐子晃了晃脑袋,忽然低头瞧着菊花扯住自己胳膊的手,跟烫了似的一下甩开,怒道:“你咋这么皮厚哩?坏了,菊花晓得了···…要跳镜湖……我家去了······菊花·……我没嫌弃你…···青木······你再打我一顿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趔趄往前,只是他醉得分不清方向,没往房门那走,却往墙边走,“咚”的一下,撞在那衣柜上,往后一退,差点摔倒。 菊花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呆住了,心里一沉:槐子竟然只记得长了癞皮的自己,不记得恢复容颜的菊花了? 来不及想太多,就见他被撞得七晕八素,忙上去扶住他,却又被甩开,说自己要家去找菊花。 菊花没主意了,急忙冲出房门朝对面房里叫道:“娘,快过来!槐子醉得很哩。” 何氏见菊花叫,忙赶过来问道:“咋了?喝成这样咋还没睡哩?这是干啥?” 菊花道:“槐子哥不认得我哩。说要家去找菊花。娘,你快哄哄他——他醉狠了。” 这人喝醉了实在是难缠,品相不好往后打死也不能让他再喝酒了,不然非把往年那点事儿全抖露出来不可。 何氏听了诧异,上前拉住团团转的张槐,问道:“槐子,你干啥哩?快躺下歇会。” 张槐见了何氏,如见救星,忙扯住她问道:“娘,菊花可好了?青木可还生气?娘我也不是成心的……呜呜…···娘······菊花没了……” 他抱着何氏头埋在她肩上呜咽哭泣起来,那副样子软弱而无助,菊花顿时眼中有了泪意。 何氏惊骇万分,使劲地推他道:“你醉昏头了哩,满嘴胡话——菊花不在这么?瞧瞧,她脸上癞皮掉了哩,你不记得了?槐子,菊花叫秦大夫救起来了,你咋忘了?菊花快过来,让槐子瞧瞧!” 菊花却脚步迟滞,心里又慌张又心酸:菊花可不是没了么。槐子是晓得了,还是只是醉酒说胡话? 她日子过得太顺心了,忘了自己跟往常的菊花差太多。开始的时候,还记得模仿,后来,除了说话是用这里的乡音俗语外,行事风格完全都变了。 她磨蹭着不敢上前,生怕听见一句“你不是菊花”! 何氏见她磨蹭,急道:“你这娃儿,咋不快点过来哄哄他?他这是醉昏了头,只记得你从先那会儿的样子,忘了眼前哩。” 菊花道:“我说了,他……他不相信哩!” 何氏道:“喝多了不都是这样。你哄哄他,不能跟他顶。”又低头对槐子哄道:“槐子,你瞧,菊花脸长好了。你娶了她,还生了两娃儿哩,你都忘了?” 张槐抬头,泪眼朦胧地端详着菊花,却没有认出她的迹象。 菊花心就抽痛起来,忽地想起什么,忙奔到箱子跟前,打开,拽出一条面巾,三两下就系上了,然后面对槐子,柔声道:“槐子哥,你咋喝这么多酒哩?” 张槐眼睛一亮,立时歉意地笑道:“都是刘三顺,他跟长星拉着我死灌。菊花,我······我也没喝多少……就是头有点沉······我躺会儿···…就起来喂猪……” 菊花大喜,忙道:“你歇着吧,猪都喂过了哩。来,歪一会。”一边对何氏使了个眼色,两人搀着张槐,重新将他拽上床。 槐子兀自唠叨,说他没醉,待会去清洗猪栏啥的,等坐上床,却又拉着菊花手不放,望着她一个劲地傻笑。 婆婆就在跟前,菊花闹了个大红脸。 何氏低头抿嘴笑,咳嗽了一声道:“好了。他认得你了,你哄他睡了就没事了。我去看着点板栗和小葱。”说完抬腿下床,临去还把房门带上。 这里槐子拉着菊花,喃喃地叫道:“菊花,你不生气了么?” 菊花无奈地哄他道:“不生气了。槐子哥,你不睡么?我头疼哩,想睡了。” 槐子一听,慌忙抬手摸摸她前额,问道:“头疼?可咋办哩?”他那眼睛就快睁不开了。 菊花推他躺下,自己一歪身子也躺下了,说道:“我睡一会就不疼了,你别吵。” 槐子嘴里答着,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搂紧,还轻拍她后背道:“你睡…我看着……你······”他掀起她面巾,轻吻她腮颊,这会儿倒不说她不是菊花了。只是他明明**涌动,却是力不从心,两眼越发迷蒙,那手也慢了下来,终于停下,响起鼾声。 菊花闻见他身上酒味冲人,想要起身再帮他擦洗,无奈整个人被他裹在怀里,哪里能动得了?暗叫糟糕,她还没洗澡哩。 稀里糊涂的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菊花见槐子睡得还沉,便轻手轻脚地推开他,起床后,先洗了把澡,再去婆婆房里帮双胞胎穿衣洗澡。 何氏问道:“槐子还睡着?” 菊花道:“还没醒哩。” 何氏气道:“一个二个都喝得找不着北——他爹昨晚也喝多了哩,家来倒头就睡。周矮子倒八辈子霉,赔了这么些酒水,让人灌丧黄汤。丢人死了,昨晚他们家来的时候,不晓得是哪个,在路上还唱上了,那声音跟鬼叫没两样。” 菊花听了好笑,心道公爹喝醉了品相还好,没听见他嚷叫,槐子是不能再让他喝酒了,这品相实在让人头疼。 大概喝多了实在不好受,张大栓早上也没去地里转悠,背着手在院子里围着几棵果树看个不停,见菊花抱了小葱出来,忙伸手道:“我来抱她。” 何氏瞪了他一眼,将板栗也塞给他:“你就抱着,我们还有事哩。” 菊花笑着请何氏帮忙,将房里的洗澡水抬出来倒了,然后换了个大木盆,烧热了水,等槐子醒来好让他洗澡。 院子里的笑闹声终于吵醒了张槐,他只觉得脑袋里面锯齿线般的疼痛,揉着太阳穴,浑身酸软,懒得动弹。 忽听房门响,菊花走进来,见他揉头,便问道:“醒了,还难受么?” 槐子挣扎着坐起来,长吐了口气道:“头疼的厉害。我昨晚没阄你吧?” 菊花探究地盯着他瞧了好一会:这是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槐子见了她的神情一愣,忙探头往床边瞧了瞧,心想自己不会吐得一塌糊涂吧?见踏板上干干净净的,又低头往身上看了看:胸襟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衣裳显然还是昨天的。这说明他并没呕吐,不然菊花肯定会帮他换衣裳的。 他便有些疲倦地靠在床板上,笑道:“还好,我还以为吐了,害你收拾哩。” 菊花想起他昨晚的样子,心里直抽,幽怨地对他说道:“我是想帮你收拾,我想帮你擦擦汗,让你好睡些,瞧你衣裳不都解开了?可你愣是揪着衣襟不让我碰,想是怕我轻薄于你。” “啥?”张槐猛地直起身子,哭笑不得地望着菊花,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了。 菊花一本正经地冲他点头道:“你死活不让我碰哩。” 槐子傻眼,愣了半响才问道:“我……为啥不让你碰哩?我说啥了?” 菊花昨天晚上是十分疑惑的,她真的想知道槐子有没有发觉她身体里换了人,那呜咽的哭声仿佛还响在耳边,他到底是无意识的,还是有所察觉却掩藏在心底? 这个问题让她难受极了。 不!她就是菊花,菊花就是她! 她不想槐子知道换魂这事。不为别的,知晓原主死了,对槐子来说,那是不可弥补的伤痛,她不要再听见他像昨晚那样哭泣,她听了好心疼。 这么想着,她换了一副神情,踩上踏板,坐在床沿上,微笑道:“你说,你要家去,不然菊花会生气哩。我说这就是你家,我就是菊花。可你根本不理会,还让我走哩。” 槐子顾不得头疼了,张大嘴巴瞧着菊花,见她只是笑,便咽了下口水道:“后来哩?我……我没打你吧?”" > 菊花拉着他手,轻声道:“那倒没有,可你骂我皮厚哩——”她垂下眼睑—“你还慌张地说,菊花生气了,该去跳镜湖了。我叫了娘来,你就哭着说,菊花没了,还说你不是成心的······娘就跟你说,菊花好好的在这哩,菊花让秦大夫救过来了,还帮你生了两个娃。可你就是不认得我,后来,我又蒙上了面巾,你才认了我。” 她说完,瞧瞧地抬眼看槐子,却见他呆呆地愣着,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一紧,那手正攥住槐子的手掌,就动了动。 槐子惊醒,反手抓住她手,似乎犹嫌不足,又伸手将她抱起,抱到怀里靠坐着,大手轻抚她光滑修长的脖颈,轻轻用坚毅粗硬的下巴蹭着她的脸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拥在一起,听着窗外小娃儿们的笑闹声。 第四百三十三章 柔情缱绻 好一会,槐子才轻声道:“菊花,你不晓得,那一年,你掉镜湖里去了,差点活不成,我心里有多难受,我常常地从梦里吓醒哩。昨晚喝多了,不知为啥又翻出这事来了。” 菊花点头道:“这事你记得太清了,一时犯糊涂也是有的。可是槐子哥,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是不小心掉进湖里的,不是跳湖。小石头不也掉进湖里,差点没了么?你不要老是想这事,我当年可没怪你。我心里喜欢你,可没想过要嫁你哩,我只当你跟哥哥一样。我如今想,那会儿只怕还不懂这些事。” 槐子低头问道:“那后来哩?后来你为啥不大理我了?” 菊花微笑道:“你再想不到的:我那会儿心里总想,槐子哥哥是要娶个好看的嫂嫂的。真是怪了,我那么喜欢你,却没想要嫁你,总想你娶个好看的嫂嫂。” 槐子猛地一收手臂,将她搂紧,喉咙里挤出一丝颤音,有些暗哑,有些哽咽:“菊花!” 叫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不由得低头吻她,辗转吸吮,那一股酒气尚未消散,冲得菊花头晕。可是她不敢推拒他,肌肤相触间,上方滑落几滴泪水,湿了她的腮颊,也灼烫着她的心。 待他松动些,菊花才轻推他胸膛,嗔怪地埋怨道:“你醉了这么久,昨晚就没洗澡,一大早牙没刷、脸没洗,就这样……” 槐子听了,急忙仰头离开她脸远些,有些尴尬地说道:“菊花,对不住。熏得你难受哩。我就起来。” 他不禁有些心虚:菊花平日里诸事随意,就是这方面讲究的很,可是自己没洗澡没洗脸没刷牙,一身臭气抱着她亲了半天……偷偷地瞟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嫌弃的样子。才稍稍放了心。 菊花抬身道:“我去打些热水来。你先洗把澡,换身衣裳。” 槐子忙道:“你别动,我去拎水——你拎不动哩。你帮我拿衣裳吧。”一边起身下床。先去洗漱一番,再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房,倒在大木盆里。 菊花已经将他换洗的衣裳全都预备妥当。又拿了一小块胰子来。装在一个木头盒子里。如今生活条件改善,不再局限于皂荚、木槿叶子搓澡了,不过菊花还是喜欢用木槿嫩叶搓出的汁水洗头。 一切准备就绪,槐子见她要出去,急忙攥住她手不放,带着不容推拒的坚决,双目含情,眼神亮亮的。轻声软语道:“菊花,你……帮我擦背好么?” 菊花心中一动,微笑点点头。遂去关了房门,过来伺候夫君。神情一派温柔贤淑。 槐子十分欢喜,亦是满脸含笑,脱光了衣裳坐进大木盆,一边洗澡一边跟菊花说话,说了几句,忍不住就侧头扳着她脖子,由眉目至鼻翼腮颊,一路轻吻,最后含住樱唇,浅吸慢吮,渐渐急切,呼吸也粗重起来。 菊花先是由着他肆意宣泄,见他不想放手,就着透气的工夫,小声道:“槐子哥!大清早的,外面好多人哩,叫他们听见多丢人?” 张槐本已眼神迷离,听了这话,如当头浇了一瓢凉水,顿时就清醒过来。不过好歹也知晓此时放纵不妥,叹了口气,闷闷地转过头,不敢再看她。 菊花见他萎靡的样子,很是不忍,轻笑着吻了下他的脸颊,又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槐子听了咧嘴微笑,往前倾低身子,让菊花用去了籽的丝瓜瓤给他擦洗后背。过了一会,他道:“我今儿把家里事情都安排了,明儿带你和板栗他们去集上玩两天。” 菊花道:“再等两天吧,刘云根要娶媳妇哩,我们正好跟哥哥嫂子一块过去送礼。不然,过几天还要再往那边跑一趟。” 槐子点头道:“我忘了这事了。那就再等几天,做一拨去,还省事。” 菊花帮他搓了一会,用棉布撩水冲洗一遍,便将丝瓜瓤交给他,让他自己洗前面,然后用手指轻轻揉按他两侧太阳穴,一边问道:“头还疼的很么?我又不知咋帮你治。今天上午~~-更新首发~~就不要出去干活了,在家歇歇,不然这么空着头,更加疼了。晌午我做些清汤让你喝。” 槐子觉得她按着特舒坦,便不动弹,任她揉捏。这会见菊花问,便道:“比刚起来那会儿好多了。出去透透气,怕是就好了。你再帮我揉一会——这么揉着好舒坦哩。” 菊花道:“水冷了哩。早上容易凉,你昨晚又喝酒伤了身,格外要当心。你先起来,回头吃了早饭我再帮你揉揉。” 槐子点头,一顿搓洗,然后擦干身子穿衣。 菊花忽然想起啥来,问道:“昨晚你们干啥喝那么多酒?连我哥都醉了哩。” 槐子对于醉酒前的事还是记得的,遂发狠道:“还不是刘三顺和李长星,拉着我死灌一气;你哥跟长雨拼酒,赵大嘴、孙铁柱,都在拼着喝。孙铁柱替他娘挨了藤鞭,心里生气,使劲跟你哥对着喝,后来又跟我喝。这家伙酒量大得很,加上刘三顺他们,大伙后来都分不清谁是谁了,逮着人就灌,可不就喝成这样了?我都不记得是咋回来的。”转头问菊花,“昨晚我是咋回来的?” 菊花听了摇头笑道:“你跟我哥吵吵嚷嚷地回来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槐子一愣,奇道:“我跟你哥吵啥?要吵也是跟刘三顺、孙铁柱吵才对。” 菊花回想昨晚他对青木说的话,那时不知是啥意思,现在想来,他那会儿怕是就神志不清了,因为当年的事在跟青木赔礼哩,还叫青木打他。 她不想再提这话,遂笑道:“娘说的没错,矮子叔可真够倒霉的,你们这些人发疯,害他白费了多少酒水。” 槐子忽然笑道:“最倒霉的是周小满,他也不知为啥被人灌醉了。昨晚他可是新郎,醉得人事不知,这可真是……呵呵!” 他心道,小满怕是没圆房,实在是太倒霉了。 菊花见他穿好衣裳,便上前帮他挽起头发,又整理一番,才道:“好了。”然后将他换下的衣裳拢起,开门出去。 槐子自去端了那盆洗澡水泼了。 何氏见他收拾清爽了,过来盯着他脸仔细看了一番,又是一顿埋怨:“瞧这脸色,卡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你就这么作践身子,作出病来害人哩。” 张大栓听了,虽然不好说儿子——他自己也喝醉了哩,但也担心他身子,忙抱着孙子过来看了,道:“待会多喝些玉米糊,肚里垫些东西要好过些。” 何氏道:“我熬了白米粥,菊花说喝这个好些。你爷俩都喝些,上午也甭下地了,都给我在家歇着。真是的,净找罪受!那些人今儿怕是一个个都爬不起来了。” 槐子听了好笑,问道:“青木也没起来?” 何氏道:“我哪晓得?回头菊花去瞧瞧你哥——他昨晚也不大好哩。” 槐子跟菊花相视一笑,道吃过饭就去瞧他。 喝了两碗白粥,出了一身汗,槐子觉得轻松多了,菊花让他再睡一会。槐子也没客气,自去房中睡下:洗了澡吃了东西,身体一阵放松般的虚弱,极想躺倒歇息,不比昨晚,纯粹是醉得人事不知,就算睡梦中都是不安稳的,睡醒了也感觉极累。 张大栓也被何氏压着睡了一觉。 菊花回了一趟娘家看望青木,结果,青木也是躺着的。 刘云岚心疼地说道:“昨晚吐了两回哩。早上起来实在撑不住,喝了点粥,又去睡了。” 菊花没想到青木比槐子醉得还厉害,居然吐了两回。她问道:“哥哥闹了没有?爹哩,爹咋样了?” 刘云岚道:“爹倒还好,睡一觉起来,说心里寡得慌,吃了东西就好了。他才扛着锄头去地里了,说是出去转悠一圈透透气,心里还舒坦些。你哥哥就不成了,不过也没太闹,就是睡得好好的,忽然迷糊着就骂槐子,说要揍他,叫他再敢欺负菊花。菊花,槐子啥时候欺负你了?” 菊花傻眼:咋连哥哥都回到几年前哩?一时间不知如何跟刘云岚解释,只得含糊混了过去。 她哪知道,这是因为昨晚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刘三顺跟槐子争执起来,刘三顺就道:“槐子……你有啥好?先害得菊花被人笑话……没人娶,气得去投湖……后来定亲了,又害她被人笑话,说是……为了钱才娶她的……你说,你有啥好?” 青木正好在旁边,喝得双颊酡红,两眼布满红丝,听了这话立即大怒,对张槐嚷道:“槐子,你不是个东西。往后你甭想我再理你。” 他也搞不清今夕是何年了。 槐子迷醉间就昏头了,满心伤痛,一个劲地给青木赔情作揖,脑袋一片混沌,竟然想不起来菊花到底是不是没了。 朦胧中说胡话的不止青木和槐子,还有刘三顺。 他睡梦中还把那“槐子,你有啥好……”的话咕哝了两遍,听得媳妇小秀一颗纤柔的心酸楚酸痛,满心疑惑缠绵固结。等三顺醒来,想要问他,又不敢问——她一向温柔和顺惯了的,就这么心里扎着一根刺过了好久,委委屈屈地忍着,此是后话。 第四百三十四章男人们的隐私 槐子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再无不适。... 菊花又烧了热水帮他洗头。 揉一把木褀嫩叶,搓出滑腻腻的汁液,揉在长发上,叉开五指,在头皮上轻轻挠抓,又用拇指和食指按摩太阳穴和后颈,一边轻声跟他说些闲话。 槐子仰躺在竹凉床上,微微眯着双眼,瞧着头顶上浓密的枝叶,耳边充盈着风声鸟鸣、鸡鸣犬吠、稚子笑闹,感受着菊花轻柔的按摩,觉得他喝醉了,菊花待他似乎格外柔情体贴,与往常的亲密相处又是另一番情形,一时间心甜如蜜,幸福极了。 菊花搓洗完,用清水将长发漂洗几遍,再用棉布巾擦拭完毕,用木梳通头,一边对他道:“先晾一会再挽起来。我拿本来给你,你靠在椅子上看一会,这头发就干了。” 槐子笑吟吟地点头,起身坐到竹椅上,目光随着她娇俏的身影转来转去,一直延伸到屋里,再转悠回来。 菊花将一大块干棉布围在他肩膀上,省得发梢的水浸湿了衣裳,然后,进房去拿了本游记,又让葡萄端了些黄杏儿和李子过来。 先将递给他,又掰了个黄杏儿,剔除里面的核,塞了一半喂他嘴里,道:“吃点果子吧。新鲜的很,才摘的哩。” 何氏走过来,抱起板栗,见槐子散着头发,靠在椅子上,菊花坐一旁掰黄杏儿给他吃。不时地,小两口凑一起低声说笑几句,恩爱的样子,就跟刚成亲那会儿一样。 她想起昨晚槐子醉酒后的情形,晓得菊花是在刻意安慰体贴儿子,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槐子从上抬眼,看着菊花娴静地掰杏,然后等着喂他,眼眸一闪。嘴角微翘,可能的话,他还真想再醉一回。 可是不成,菊花说了。往后不准他多喝酒,说他喝醉后的模样太难看。 “你喝醉了,啥话都能抖露出来,嘴巴一点遮拦都没有,太吓人了。”菊花嗔怪地对他道。 菊花比划他昨晚的失态给他听,弄得他心下掂掇:难道他昨晚在酒席上就是这么闹的?那可真是丢人死了。 这酒还是不能喝了。 他这么担心,别人也这么担心。 等他隔天出来在田间地头一转悠。跟一些年轻小辈碰面说笑几句,晚上再跟青木相聚闲谈,那心就放下了。原来那天晚上,好多人都发疯哩,因此抖露出一堆的笑话。非常他因为菊花失态的事实在不算啥,一来这事大家早就晓得了;二来有更劲爆的新闻故事。 几天后,青木驾着马车,载着刘云岚和葫芦。张槐和菊花抱着双胞胎,带着葡萄,一起往下塘集去。他们是去刘家塘恭贺刘云岚弟弟刘云根娶亲。 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两奶娃被车一颠,很快就睡着了,只有葫芦倚在菊花身边,听娘亲和姑姑说话。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槐子坐在赶车的青木旁边,他将车前方的窗口打开,放下布帘子,让风透进车内,同时也方便跟车里的菊花和刘云岚说话。 “孙铁柱原来喜欢梅子,为这还被李长亮打了一拳。孙铁柱气道。你当年要不喜欢柳儿,干嘛后来娶她?我为啥就不能喜欢梅子了?两人吵了起来。周小满大叫他被小燕害了。李长星从前……” 菊花听哥哥和槐子说起周小满成亲那天晚上,好些人失态,把心底隐藏的话都挖了出来,跟刘云岚笑得直不起腰。 十几岁的乡村少年,单纯不谙世事。谁没点旖旎浪漫的情思呢?只是,随着他们各自成亲,那一点情怀也封闭起来,少有冲动发疯的——努力为生存奋斗时,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些?就有人耿耿于怀,放不下,也是极少数;至于做出鸡鸣狗盗之类的奸淫勾当,也不是没有——不论哪种环境里,都有这种人存在。 在这一方面,倒是大宅门风流肮脏事更多一些,准确地诠释了“饱暖思淫欲”的内涵。 年轻小辈,都是才成亲不久,挖出这些心里话固然有些尴尬,回家少不得有场气受,可要是四五十岁的男人,也翻出当年的来,那真是又让人发笑又难为情了。 正因为他们的失态,才使得小辈们醉酒闹事没那么显眼。 其中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周矮子那么个严厉古板的人,当年却跟李长星的爹一块争抢他娘程氏,就是没抢到。 他是个正经人,李长星的爹死后,他尽管对程氏孤儿寡母满心放不下,也并没有生出其他的歪心思,甚至走路都要避着她,就怕给她惹闲话。可是越惦记,越压抑,这一醉酒不就吐露心思了? 这下可不得了,第二天这事就传遍了全村。 好在周矮子和程氏的为人都是人所共知的,人们也就当笑话谈,不然程氏这寡妇就没日子过了。 “矮子叔喝多了,淌眼抹泪地说,看见长星娘带着几岁的长星下田干活,他想去帮一把也不敢,只能躲着。”槐子如是说道。 青木叹气道:“矮子叔是好人。我听爹说,矮子叔喝多了,也没说啥难听的,说他就是想帮长星娘一把,也没其他想头。你想,都喝成那样了,还这么说,可见他是个正经人,心里真没想其他。” 槐子道:“说这话有啥用哩?他自然是正经人,可到底心里惦记着长星娘,就冲这个,就有人掰扯是非,往后要麻烦哩。” 最没面子的要数两家的晚辈了,李长星和周小满彼此见面都尴尬的很。 菊花忽然问道:“那咱爹可说了啥?” 青木和槐子听了这话一滞,都沉默不语。 菊花忽然感觉怪异无比:总不会郑长河跟张大栓也有未了的情事吧?她竟然不敢问了,一来葡萄坐在旁边,二来娘婆二家都和睦,不管曾经有啥事都不要再翻出来的好,免得出岔子。 槐子像是知晓菊花的心思,转而又说起其他人的胡言乱语,菊花和刘云岚再次笑个不停。听别人的事都是很轻松,不带一点压力的。 这些人都疯了。菊花想,这种情形下,槐子那点事根本不够瞧的。 槐子也这么想,他心里那点不安已经消散了。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自己出丑不安,而是那天晚上刘三顺酒后透露了对菊花的心思,他生怕人传出菊花的闲话。他晓得三顺就是心里有些不顺,并非还惦记菊花——他跟小秀生活很好——这也是他跟三顺相处还好的原因。可旁人要是瞎说,他也没法子,因此十分忧心。 嘴长在人家脸上,想咋说还真管不了。总不能老是跟打柳儿娘似的,听见人扯闲话就上去揍一顿吧! 说说笑笑的,一行人就到了下塘集。 如今下塘集好几条长街,热闹非凡,远不是当年那个古朴的水乡小镇了,不过也没失去清新纯朴的水乡气息。 青木将马车直接赶到自家的园子,就在秦枫医馆的隔壁。这里本是空着的,青木怕荒废了。又不愿意租给人,便让来喜两口子住在里面,哪怕他们白天在铺子里。晚上才过来睡,那也算是有了点人气。 菊花刚抱着闺女下车,就见从隔壁济世堂里跑出一个小女娃,张开双臂朝自己飞扑过来。 “菊花姐姐,你过来也不先说一声。”赵清紧紧地抱着菊花的腿,仰起小脸兴奋地埋怨道。 菊花看着笑弯了眼睛的赵清,失笑道:“清儿,我也是才想着要来的。你眼睛咋这么尖哩?就知道是我们来了?” 赵清得意地说道:“我认得青木哥哥这辆车哩。葫芦,快叫清姑姑。云岚姐姐,青木哥哥。槐子哥哥……葡萄姐姐。” 她一边回答菊花的问话,一边忙着逗小葫芦——捏他的小脸蛋,又不停地招呼其他人,手嘴都不闲着,身子也是团团转,看得众人忍俊不禁——清儿总是那么讨人喜。 槐子接过刘云岚手中的板栗。低头冲赵清笑道:“你师傅跟师伯哩?我们今儿可是人,要让你师伯请我们吃饭哩。” 赵清一听,忙惊叫一声道:“嗳哟!我还忙着哩,不能跟你们说了。槐子哥哥,晌午怕是不能请你们吃饭,我师傅他们正帮人瞧病哩。我先走了,医馆不能少人看着。菊花姐姐,待会你们过来这边跟我说话。” 她不等话说完,转身就跑,如同一只飞舞的蝴蝶,后面的话都是喊出来的。 众人都笑了。 青木道:“秦大夫怕是正忙着。咱先把东西放置好,待会再去瞧他。” 说着上前叩门,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来开门,见了青木,忙道:“东家来了?二少爷早上还在跟我说,要我收拾屋子哩,如今都收拾好了,就等东家过来。” 青木笑道:“黄婶子,难为你了。我们待会还要出去转一圈,先把东西放下。这马儿就劳你费心照料,弄些草料喂它们。” 黄婶忙应下。她是来喜找来洗衣煮饭的下人,是个伶俐的,一一将众人安排妥当,方才去厨房做饭。 一番梳洗整理后,众人 坐下歇息,菊花笑对刘云岚道:“这回到自个家,倒跟人似的。云岚姐姐,你也来的太少了。” 刘云岚笑道:“你还说我?我好歹趁着回娘家还过来瞧了两趟,你可是从没过来瞧过哩。” 青木笑道:“所以说,房子多了也是个麻烦,总归只能住那么大地方,再多就是白费。葫芦,你长快些,往后这地方就让你跟你媳妇住了。” 大家看着小葫芦那懵懂的样子,一阵好笑。 说笑一会,也无心细细打量这院子和房屋,就拿了要送给云影的东西,起身去济世堂,等回来再看。 第四百三十五章 再见王媒婆 济世堂的大堂里尽管有十几个人,却是安静肃穆的很。菊花他们也悄没声息地坐着,一边四下打量。 大堂上方,靠墙是一排柜子,那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贴着各种中药的标签,看得人头晕。 秦枫的大弟子方虎正坐在桌前替一个老汉把脉,他是秦枫在五皇子的封地时收进门的,到这里跟秦枫碰头才一个多月。十五六岁的年纪,没有秦枫那么飘逸,倒像个愣小子。 二弟子张继明是今年三月才收进门的,就是下塘集附近的住户,**岁的年纪。 方虎开方,张继明和赵清抓药。 赵清的动作看起来比张继明还要麻利,就是人小手也小,高一点的柜子就算站在凳子上也够不着,抓药也要抓好几把。可菊花发现,她手准的很,一份药材抓完一过称,添加和退减都很少;不像张继明,先抓许多,然后又退许多,不够又添,看得她失笑。 方虎替最后一人诊脉完毕,起身去柜台一看,还有好多张药方未抓完,便一挽袖子,上前帮忙。 菊花等人就看呆了:这人根本不用称的,在柜台上摊开几张纸,拉开抽屉,随手抓一把药材,一张纸上丢一撮,瞄一眼,再把丢多的那份拣点添往其他份上;换个抽屉依然如此,不一会就将那些药方抓完,包药更是五指灵动,很快将人都打发走了。 赵清松了口气,甜甜的对他笑道:“谢谢大师兄!大师兄,这是我槐子哥哥和菊花姐姐,青木哥哥和云岚姐姐。” 她得了空闲就介绍起菊花这群人来。 方虎含笑捏了捏她脸颊,叫她偏头躲开了,却拉着他手过来跟槐子他们寒暄见礼。方虎客气地对青木等人道。早就听师傅师叔提过他们,又特意看了菊花一眼。上下打量她。眼含深意。 菊花猜想他大概是看自己这个剖腹生产的人,抱着娃儿欢蹦乱跳的,很惊奇吧。 说笑几句,她见又有人进来瞧病。望望后堂紧闭的大门,遂对赵清道:“清儿。你们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先去集上转一圈,待会再过来。等你师傅出来,你跟她说一声。这个是给你们的。” 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篓子。里面是各种干菜和腌菜。是云影要的。 赵清忙上前凑近菊花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菊花惊讶地又望了后堂一眼,低声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赵清说秦枫和云影正在给人做剖腹手术。怪不得人都走了,大堂里还有两个庄稼汉和一个乡下婆子,既不走,也不看病,焦急地来回晃荡。 赵清小声道:“吃过早饭送来的。说是在家折腾一天一夜。也没生下来。就快没气了,才来找师傅。还说送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菊花不由得有些担忧。 想了一会,正要跟嫂子说先去来喜那里,别在这打扰他们,就见后堂门被拉开,云影身套白色外衣,一边扯下口罩,一边从里面走出来。 大堂里等待的那几个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 云影连连摆手,对那庄稼汉道:“你媳妇生了个闺女。如今没事了。不过你们还不能进去看她。实在要看,等下把身上洗干净了在进去吧——反正她还要在这住些日子。” 那婆子听说生了闺女,脸上的急切就淡了,堆的一脸笑容也敛去;那汉子却喜极而泣,只顾说谢谢,一激动就要去拉云影的手。 方虎忙上前拦住,说要让师叔歇息一会,他先安排他们住下再说;师叔还有客人要招待哩,一边对云影使眼色。 云影这才发现菊花他们也在,不禁欢喜,匆匆又交代了方虎几句,无非是留一人下来照顾那媳妇,其他人让他们回去,又回答了那婆子几句话,这才过来跟菊花招呼。 那婆子却叫道:“咋不让人进去瞧哩?这是啥道理?” 菊花见那婆子的神情,儿媳妇死里逃生并没有让她脸上露出些笑容,反问云影,她儿媳妇有没有伤了身子,往后能不能再怀胎啥的,如今又吵着要进去看儿媳妇。 方虎拦住他们,沉着脸道:“你儿媳妇送来都要死了,我师叔救活了她,你当是好容易的事?有些忌讳跟你们说了也不懂。你们只需遵医嘱就行。” 那庄稼汉子忙劝他娘,说大夫治病肯定有讲究,云大夫和秦大夫都是出名的好人,不会害他们的。那婆子这才不言语了。 等方虎领着那庄稼汉子和婆子去了后院安置,云影才和菊花他们说笑起来,又让他们等会,她要给刚进来的那个媳妇诊脉,待会再跟他们细说,又说师兄就出来了。 正忙着,就见门口又进来一人。菊花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这不是清北村的那个王媒婆么?那一身招牌装扮还是没改变,花红柳绿的,脸上的妆容也厚,手上拎着条红帕子,一双眼睛从进来就骨碌直转,四下打量。 她见菊花盯着她看,也是一怔,那描的漆黑的浓眉一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样一个俏媳妇。可是目光一转,看见一旁的槐子和青木,顿时就有些不自在了——这两人当年可都是骂了她的——她自然认得青木和槐子,于是也想起菊花是谁了。 重新转头对菊花扫了一眼,心道原来是她,怪道眉眼有些熟悉哩。这癞皮女脸上的癞皮治好了,竟然这样好看! “婆婆,你哪不舒坦了?去那边坐着,让我师傅给你瞧瞧。”赵清见这人进门也不问医,只顾对菊花姐姐他们瞧,便好心上前问道。 王媒婆正心思九转,不妨赵清仰脸问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朝地上“呸呸”两声,大惊小怪地娇声道:“嗳哟!这娃儿,咋乱说话哩?我好好的浑身舒坦,瞧啥病?你这不是咒我么?”又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神天菩萨,莫要怪,她小娃儿嘴巴没遮拦,说话不作数哩。” 槐子见了这婆娘,脸一沉,再见她盯着菊花看,更是不悦,刚要说话,就听赵清和她一番对答,王媒婆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刺激得他浑身一激灵,起一层鸡皮疙瘩,忍无可忍地转头,不知是该笑还是厌恶。 菊花见他脸上憋屈的难受神情,她抱着小葱,便把头埋在小葱的身上闷笑起来。 槐子忙抓住她胳膊,使劲捏了一下,不令她再笑。 菊花抬头,就听赵清疑惑地问道:“那婆婆干啥来了?” 王媒婆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我呀,来给云大夫道喜来了。”说完一扭屁股,向云影走过去。 一句话说得大堂里的人都愣了。 云影帮那个媳妇诊过脉,又低声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再令张嘴看了舌苔,然后抽出一张白纸,正写方子呢,她低头兀自忙碌,并未听见这婆娘的话。 那张继明忙上前挡住王媒婆,道:“我师叔忙着哩。你不瞧病,就过去那边坐着,有事待会再说。” 他斜眼瞅着这个媒婆,心道这婆娘一看就不像好人,那有啥好事?还给师叔道喜,谁晓得她是干啥的! 他小娃儿不懂,可是青木、槐子等人都明白了:这王媒婆是来提亲的。 可是旁人不知,他们几个却知道,云影跟秦枫之间虽未明说,看情形肯定是会成亲的,这媒婆要是胡说一气,不管帮谁家提亲——肯定不会帮秦枫提亲就是了——就算云影不答应,也闹得让人没趣。 于是,青木眼睛一闪,弯腰对赵清说了几句话。 赵清点点头,轻巧地跑进后堂。 王媒婆还在那叫着,你小娃儿不懂,快让开,甭耽误事,让我跟你师叔说话,唠叨掰扯个不停,张继明就是不让她过去。 王媒婆也是伶俐人,忽然不跟他扯了,规矩坐一旁,等云影帮那人写好了方子,又抓了药,收了钱,忙完了拍拍手过来跟菊花他们说话时,才堆起一脸笑,冲着她甜蜜蜜地说道:“云大夫,真是大喜呀!有人托我来……” “师妹,你去跟张嫂子再交代几句,要她小心照料,切不可大意,有事即刻来叫我们。” 只见秦枫从后堂出来,先是盯着王媒婆看了一眼,目光锐利,接着一转,吩咐了云影几句话,也打断了王媒婆即将开始的长篇叙述。 云影不解地看着师兄:这些刚刚不是都吩咐过了么?再说自己也会不时前去查看,又不是丢下不管了。 她见师兄满脸肃容,又想这剖腹产的产妇实在不同于其他患者,师兄谨慎些也有道理,张嫂只是个接生婆,跟着自己才几个月,得再三再四嘱咐她,以免她疏忽大意,有所遗漏,那时悔之晚矣。 于是,她便对秦枫点点头,又对菊花笑道:“等我一会,回头咱们一块吃饭。” 说完又瞄了王媒婆一眼,也不问她有何喜事,这人虽然妆扮恶俗,她也瞧出是个媒婆,怕是没啥好事说,于是趁机脱身走了。 秦枫就转向青木等人笑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青木就将小舅子要成亲的话说了,又说槐子他们想来看看烧鸡的生意,顺便住两天。 说起这个,秦枫就笑道:“那个来喜,整天跟人说‘不信你去问秦大夫”弄得老有人来问我,到底是吃烧鸡好还是吃烤鸡卤鸡好。” 菊花等人愕然,待听秦枫解释缘由后,都大笑起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 终定良缘 王媒婆见大伙自顾说笑,都不理她,便尴尬地咳嗽一声,赔笑道:“秦大夫……” 秦枫转头看她,疑惑地问道:“你要问诊?哪里出毛病了?” 菊花和槐子听了一齐低头闷笑。 王媒婆听了心里一抖,急忙摆手道:“我哪儿也没出毛病——我不是来瞧病的,我是来说事的。我是清北村的,秦大夫你不记得了?”说完一脸期盼地瞧着他,仿佛在说,我这么个响亮人物你咋都忘了哩? 秦枫想了一下,微笑道:“哦,是王奶奶吧?” 王媒婆大喜道:“是我,是我!我……” 秦枫又打断她话道:“真是不巧的很,我前天还在找媒婆呢:我跟师妹就要成亲了,想要请个媒凭,就找了集上的马大娘。师傅虽然帮我们从小定了亲,算是有了父母之命,但这媒妁之言也是不能缺的。” 一番话听得王媒婆目瞪口呆,刚才一肚子的言辞从嗓子眼里要涌出来,结果又掉了回去,嘎巴了两下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菊花等人也是一愣,可是槐子眼珠一转,立即接上话茬,道:“我来的时候,我娘还叫我问秦大夫,说大伙儿帮忙,帮你把屋子都收拾好了,各色东西也都预备齐了,咋你就找个媒人还磨蹭这些天哩?再过些日子就是农忙了,你得赶紧,不然我们没空帮忙哩。” 秦枫瞅着槐子,眼含笑意,道:“都准备好了,就下月吧——七夕是个好日子,一应外面事项我都委了李村长。内宅诸事就劳烦张婶和郑婶帮着张罗。” 两人煞有介事地说着,好像这事已经商议了好久一样;青木也加入进来,说些家什操办、聘礼嫁妆、请客摆酒等事。 菊花和刘云岚相视一笑,也跟着插上一两句;张继明和赵清乐得直蹦,连道要吃喜酒了。 秦枫忽然问王媒婆:“王奶奶刚才有何事要说?” 王媒婆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事……没啥事儿。她讪讪地笑了一会,忽然一拍手。裂开血红嘴巴问道:“秦大夫。可有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要客气呀,有事就说,咱这十里八乡的人可都是当秦大夫是活菩萨哩。要不这媒人我也算一个吧?” 秦枫微微一笑,道:“也无甚要忙的。你都听见了。这事已经安排妥当。**至于媒人么,已经请了马大娘,倒不好再请旁人。” 王婆子脸色僵硬。只得自说自话地糊弄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出了济世堂,灰溜溜地去了。她心里肉疼。两桩媒一桩也没成,人家师兄妹自个成亲了,这叫啥事?咋一点风声也没听见哩?这下好了,那谢媒银子还得退回去。 不说王媒婆跟剜了肉似的心疼那谢媒钱,且说济世堂里,等她走后,槐子一本正经地问道:“秦大夫。这新房安置在集上还是安置在清南村哩?没多少日子了,你说咋办。我跟青木来张罗,也不耽误你帮人治病。” 菊花等人也盯着他,怕他说刚才是玩笑话,是为了应付王媒婆。 秦枫眼神一闪,淡笑道:“安置在清南村。我回头跟你们回去一趟,请李叔出面张罗此事——他经历多一些,你们帮着就是了。平日我跟师妹自然是在医馆坐堂行医,等以后……我们还是要住在清南村的,可别把我那房子给人占了,我还要请李叔帮忙,落户在此呢!” 众人听了大喜,闹哄哄地谈论起来,这回是真的商讨了。 等云影从后边出来,赵清连蹦带跳地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仰头兴奋地叫道:“师傅,你就要做新娘子了!新娘子好好看哩!” 她一直对新娘子有极大的兴趣,在她印象中,新娘子穿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好看的花儿,蒙着红盖头,被人背上花轿——她还没见过真正的花轿哩——那锣鼓喧天、唢呐嘹亮的喜庆气氛可是让人心肝儿都跟着蹦哩。 云影一呆,只见大家都聚坐在一块,满脸喜气盈腮,笑眯眯地望着她,师兄也温和地看着她,眼中闪现莫名的光彩。 她想起刚才的媒婆,忽然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一霎间泪如泉涌,哆嗦着嘴唇向秦枫问道:“师兄……师兄……将我许给谁了?” 秦枫一愣,还没回答,就见她已经失声痛哭起来,那满脸绝望的样子让人跟着心酸。她抬腿想要离开这里,却迈不动脚步,一时间,哭得梨花带雨,不辨东西! 赵清傻眼了,急忙叫道:“师傅,你咋了?师伯,你看师傅。” 菊花抚额叹息:这人又想岔了! 咋每回都不弄清楚状况,就这么作茧自缚哩? 秦枫也叹了口气,上前柔声问道:“师妹,你不乐意嫁给师兄?可是师傅都已经把你许我了,你想不遵他老人家的意思吗?” 说着从袖中扯出一块帕子,轻轻为云影拭泪。 云影不住抽噎,根本没听清他的话,朦胧中见他站在眼前,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兄……我……不……嫁人!” 她弄错了!原来,她心里的平静都是假的。想到要嫁给别人,她的心就抽痛不已,觉得整个天地都暗淡无光。 青木和槐子面面相觑,很奇怪云影会不想嫁给秦大夫,明明看起来不是这样的呀,难道她心里有了人,只是把秦枫当哥哥? 菊花见大家愣愣的,秦枫也跟云影扯不清,也不知云影发什么神经,忍不住提醒她道:“云影,你爹帮你跟秦大夫定的亲,你不乐意?刚才那个王媒婆可是来帮秦大夫说媒的,秦大夫没答应,说是跟师妹从小就有了婚约。你这是想悔婚,让秦大夫另娶?” 她这声音不仅高而且脆,云影听清了,立时止住哭声,扬起满是泪痕的脸,急切地问道:“那婆子来帮师兄说媒,不是来帮我说媒?师兄……没答应?”说完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菊花前面的话,惊叫道,“爹什么时候帮我跟师兄定亲了?” 菊花快晕过去了。 她想这事还是让人家师兄妹单独说比较好,就不要弄这么多人在这当电灯泡了,于是笑道:“这事儿还是让秦大夫跟你说好了。我们先去集上逛一圈,回头上酒楼叫些菜过来,庆贺一番。也省得叫你们出去吃饭,这医馆又不能离人。” 于是招呼大家出去,连赵清也带出去了。 云影见师兄满眼心疼,温柔地帮自己擦泪,再一想菊花的话,已经明白是她想岔了,一颗心放下的同时,那脸就红了,忸怩不安地小声道:“师兄……” 秦枫低应了一声,心疼地说道:“师傅早就将你许我了,偏你就喜欢瞎想。” 云影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好比云收雨歇,天地一片朗阔,欢喜之余,不禁傻傻地问道:“那……清儿是说,我跟师兄……要成亲了?” 秦枫含笑道:“自然是。这事我托李村长和张叔郑叔他们帮着张罗,我们又没空。你仔细想想,需要添置何物,写了清单,请菊花她们帮忙。我跟青木说了,把清南村的屋子收拾出来,在那成亲。等我再收几个徒弟,济世堂人手足够,你就不要坐堂了,在家生……家里也要你照应,你可种些药草,再教几个弟子。我晚间就归家,不在这边住,山边清静些。” “嗳!”云影立即答应——她可不就是想过这样的日子么?一时间笑得灿若春花,只是那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泪珠,瞧着格外惹人怜惜。 秦枫探指相触,泪珠破碎,湿透指尖。 忽然间,两人曾经的隔阂和疏离烟消云散,似乎从未存在过,仿佛回到从前,他背着她满山跑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笑的。 秦枫用那触泪的手,捏住她鼻尖,轻轻晃了晃,责怪道:“也不听人说明白,张嘴就哭。你这性子,吃过一次亏,也没见你改好些。” 云影急忙抱住他胳膊,道:“再不会了。师兄,我以后一定信你,就算是看见你跟别的女子坐在一处,我也不会瞎想,因为你说不定是在帮她诊病。” 秦枫含笑道:“本就该如此。眼见都未必是真,何况是道听途说、无端猜测?你遇事当好好思量,不然也该当面问我,下回切不可如此莽撞。哭成这样,幸好是青木菊花他们在这,要是被外人看见,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云影听了这话,忽然转头在大堂扫视一圈,奇怪道:“咦!菊花他们哩?人都去哪了?” 秦枫牵了她的手,忍笑道:“你哭成这样,他们不好意思看,怕你不自在,想是出去了。继明和清儿怎么也跑了?” 正要叫人,忽听外边传来争执声,好像是方虎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便携手走了出去。 只见方虎拦住那两个庄稼汉和婆子,正在说着什么,青木他们也站在一旁劝慰。 秦枫沉声问道:“虎子,为何跟人吵闹?” 见秦枫和云影出来,方虎急忙上前道:“师傅,这人要把刚才那产妇接走,说是回家自己调养。这如何能行?我劝了也不听。” 他简直气坏了:上午人送来的时候,就要死了,不救是不可能的,可是救完了,这麻烦也来了。 剖腹产能接回家自己养?那还有命么! 就算是住在这,师傅和师叔都要谨慎调治,不敢大意,她居然说自己养! 听师傅说,那个菊花做完了手术,他跟师叔可是守在她家的,一天要诊脉数遍,就怕变生不测。 第四百三十七章 隐患 那婆子推开儿子拽自己的手,对秦枫赔笑道:“秦大夫,你是大好人,咱也不矫情,就跟你说实话吧:咱们乡下人,穷得很,住这耗不起哩。我就想着,儿媳妇这娃儿也生下来了,不如让我们接回家,我一边干家务,也能随时照应她,好过住这白花钱不说,还要搭个人陪她,耽误农活。” 秦枫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好一会才道:“想她死,那就接回去吧!” 婆子一呆,愣愣地问道:“咋会死哩,不是都生了么?” 方虎怒道:“你们送人来的时候,她不是快要死了?就算把孩子生下来,那身子也是有所亏损,也总要请医吃药,治疗损伤。你当是鸡下蛋哪,下完就没事了?” 那汉子便恳求地对婆子道:“娘,就让桂花住些日子吧,她这回生娃吃了大亏,有秦大夫帮着治,可是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儿。娘不记得了,秦大夫走了几年,那年大牛媳妇生娃,也伤了身子,也抓了几服药吃了,不还是没过那个坎儿么?” 婆子瞪眼道:“老二,你这是啥话?我说不帮她治了?抓药归抓药,回家煎药不是一样?住这吃饭、瞧病,哪样不要钱?地里还有好多活哩!” 云影板脸道:“你们既然把人送来了,要是不治好就让你们把人带走,回头出事坏了我跟师兄的名声。既然你说家贫,这药钱我们只收一半好了,留她男人在这照顾。” 这个产妇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带走的。 没接收之前,死了就死了;此时,别说死,就算那产妇身上落下后遗症。要是这婆子闹起来,都会对他们师兄妹不利。因此。她根本不敢说出剖腹的实情。 那婆子顿时大喜。忙堆起一脸笑,道:“真是多谢云大夫了。云大夫和秦大夫真是活菩萨。常听人说,你们帮穷人瞧病都不收钱哩。老二,你就在赔桂花两天。过几天我跟老大来接你们。” 过几天?菊花听了面色古怪。 秦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道:“过一个月来接吧——你儿媳妇身子大亏。不好好调治的话,往后别想再生儿育女。” 秦枫觉得自己惹上麻烦了——乡村人,也不是个个都纯朴良善的。 事已至此。后悔无益。索性将医治时间延长,确保无虞。等下再将实情告诉这个汉子,各样忌讳也都跟他说,想必他不会拿媳妇性命不当数的。 “一个月?那不成哩。秦大夫,就算你们只收一半的钱,咱家也没活路哩。”那婆子听说要住一个月。如同挖了心肝,刚才的笑脸立马就变。跳起不依。 那两个汉子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下不但秦枫等人生气,连菊花他们也听不过耳——咋跟秦枫求着她要治一样? 菊花闲闲地问槐子:“槐子哥,把媳妇治好身子便宜,还是重新娶个媳妇便宜?” 槐子一手抱着板栗,一手紧紧拉着菊花,板脸道:“当然是治好媳妇便宜了。要是媳妇死了,说明这男人克妻;人要是晓得他家媳妇生娃,亏了身子都不舍得出钱治,谁还敢把闺女嫁他?” 这家子还有点良心么? 这媳妇生娃,鬼门关走一遭,他们图省钱就不说了——毕竟家里穷也是要想到这些的——可是不问媳妇死活,秦大夫都说的那样清楚了,还一心要接人回家,真是混账!菊花当初生娃,可是养了好几个月哩。 青木忽然道:“我认得你们,是刘家塘隔壁村的。你们家姓赵,好像也没那么穷吧?” 那婆子忙道,家里也就能吃饱饭,就算有点结余,老三也要娶媳妇,老四是闺女要出嫁,这都是要用钱的;平日里她是一文钱也不敢乱花,早上过来,她连个馒头也没舍得买了吃哩。 方虎看着师傅难看的脸色,怒道:“你家过得如何,关我们什么事?减一半的药费你还不知足,难道我们是开善堂的?我们的药难道不是花钱买来的?你怕花钱,那为何要把儿媳妇送来?哼,下次你家再有病人送来,就算死在医馆门口,我们也不会管了。 婆子和汉子听了色变。 那汉子急忙道:“对不住!秦大夫,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们愿意出医药费。这小兄弟说的对,你都减了一半,我们该知足才是……” “老二,你好有钱么?”那婆子瞪眼呵斥儿子,转头又对秦枫道,“秦大夫,我们这不是在跟你商量么。人家媳妇生娃,顶多也就在床上躺个十来天,咋桂花要躺一个月哩?还要不停吃药。你看这样成不:药费我们出一半,老二媳妇就住十天算了。咱乡村人,没那么娇气,有人生了娃,当天就下地干活哩。” 秦枫眼里爆出慑人的光芒,寒声道:“药费不收了,一个月后再来接人。” 转头又对方虎道:“以后他们家人来看病,莫要理会。”说完拉着云就进了大堂。跨过门槛,想起什么,又转身回头,对那汉子道,“你跟虎子去后院等着,一会我有话跟你说。菊花,你们进来!” 张槐等人急忙转身跟了进去。 那婆子听秦枫说往后都不帮她家人瞧病,顿时急了——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哩?何况他们吃的比五谷杂粮还差。 她撵在秦大夫身后,急慌慌地叫道:“秦大夫,秦大夫……” 方虎上前一步,挡住她道:“我师父已经免了你儿媳妇的药费,你还想怎样?再啰嗦,这人就不要治了,反正抬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这会儿就算死了也不能怪我们。” 那婆子被另一个汉子扶着,脸色难看地呆立。 方虎挥手道:“赶快离开,莫要扰了这里清静。都说免去医药诊费了,你待要如何?莫不是真要她一个将死之人,回去下地干活?” 赵家老二眼睛都红了,上前对那婆子道:“娘。你先跟大哥家去,我……我在这照应媳妇。” 那婆子脱口就要问“你一个月都不家去。家里活计咋办”。看看方虎难看的脸色,没敢吱声,只得跟大儿子转身去了。 济世堂里,云影见秦枫紧绷着脸。便柔声劝道:“师兄莫要跟这无知蠢妇一般见识,我们就舍些钱财。帮她治了,就当积善行德好了。” 她刚定了终身,正满心欢悦柔软。因此也没那么生气。也不想秦枫心里不痛快。 秦枫听了失笑道:“师兄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哪里是不舍得那医药费,我是怕那婆子坏事。她这样一个人,这赵家媳妇就算伤口愈合回家,要是不好生调治,再让她干重活累活,还是会出事的。到时候要怎么说?” 这婆子根本就不问儿媳妇身子好歹。只一味图省钱,关心花钱多少。她要是对儿媳妇关心些。没准他早就答应不收她的医药费,偏摆出这副嘴脸。 云影想了想道:“跟她男人实说了吧——他总不会不顾媳妇性命。” 秦枫点头,又期盼地望着菊花,欲言又止。 菊花心里有数,知他想问什么,便叹口气道:“秦大夫,你一向仁心仁术,只是这世上总有些人是难缠的。这剖腹产尚未被世人接纳,下回再有这类情况,你该跟他们签订一纸文书,将各样后果一一列出。如家人同意,再为产妇做这手术;如他们不同意,那……那只好……总不能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不是说你就该贪生怕死,而是你若惹上麻烦,对其他患者来说,那可不是福音。” 云影和槐子同时叫了起来。 云影不可思议地瞧着菊花道:“人送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再耽搁就要一尸两命,如何来得及跟人商议签订文书?” 槐子惊道:“秦大夫帮她做了剖腹产?那养十天哪成哩?就算养一个月,往后都要当心。那老婆子一看就不是慈和的,肯定把儿媳妇使唤的团团转,这要是往后出了事,不得赖上秦大夫和云大夫?” 青木和刘云岚也担心起来,菊花做过这手术,他们都清楚的很,那是能大意一点的? 菊花无奈地说道:“这文书自然是要先拟好,单空着姓名、住址和就诊日期,以及因何病求治等栏目,临时再酌情填上。这文书其实也是跟大门上锁一样,对君子不对小人。不然,遇到那存心闹事的,条文拟得再详尽,也是躲不开麻烦。” 又对云影道:“像今日这事,你们一边准备救治,一边着人跟他们说清楚情况,是签还是不签,要不要剖腹,都由他们自个拿主意,事后就好说话了。” 秦枫连连点头,又细问要注意事项。 菊花感叹,让一个一心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大夫,费心来琢磨这些勾心斗角的罅隙,真是罪过。 她便道:“我先拟个范式,其中医术上该留心、容易生罅隙的事项,就由秦大夫和云大夫自己来添上,我也不懂那些。”合同见得多了,自然熟悉的很,云影高兴地说道:“那你快点拟出来。其他的我跟师兄慢慢琢磨着再添上就是了。” 于是摆笔墨纸砚,菊花和云影就忙碌起来。 槐子、青木和刘云岚带着娃儿们出来,免得打扰他们,青木又去张罗些饭菜过来;秦枫又去跟赵家老二深谈了一番,将他媳妇的详情一一告知,并直接说,为了防止他老娘不体恤他媳妇,最好尽量在这多住些日子,把身子养结实再回家。 至此,那汉子真是无话可说:人家不要医药费,帮你治病不说,还怕你养不好,虽然秦枫说了,是怕往后出事,坏了他名头,那也让他感激不尽。 因为他听秦枫的口气,往后再不会像今儿这般轻易出手了,要是家里人不乐意做这手术,他就会拒绝救治,可见他媳妇是个有福气的。 ******原野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评价票和打赏*** 第四百三十八章 悠闲一家子 吃过晌午饭,青木和刘云岚带着葫芦先去了刘家塘。菊花和槐子要照顾双胞胎,就去了也腾不出手来帮忙,再说,外婆还在郑家,那边也就大舅母能说得上话,因此她不想早去,就歇在集上,待明日正日子再过去坐席吃酒。 云影除了要坐堂,还要留心照顾那个剖腹产的产妇,也是没工夫陪她的,她便和槐子跟度假似的转悠起来。要不是手上抱了两娃,身边跟着个葡萄,就更悠闲自在了。 “下午没那么多人了,早上就热闹些。眼下先去来喜铺子里瞧瞧吧。” 等两娃儿午睡醒来,槐子和菊花各自抱了一个,并肩缓行,朝来喜的铺子走去。 张槐见菊花东张西望的样子,微微一笑,一手抱紧板栗,一手放在菊花身后,呵护着她,又叮嘱葡萄:“跟紧少奶奶,我没法儿分心照应你。小心跟丢了,叫人拐了卖去。” 葡萄急忙点头,一手紧紧地揪住菊花的后衣襟,另一只手上挽了个秀气的小篮子,里面装了些尿布围嘴还有一些小衣裳——防止两娃儿要换的——两个眼睛也是到处看,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她都很少来集上哩。 这新街的街面也铺了青石,当初集上的商铺和住户可是都出了钱的。 扩大繁荣后的下塘集,有好几条街,多了些喧嚣和商业气息。虽然新街面更宽敞,也干净,街道两旁都植有垂柳,还带着清静、闲适的乡土气息,但却没有那股浓厚的古朴味道了。 她还是喜欢原来那逼仄的青石街道,和拥挤的街面,街道两旁的青砖墙面下半截甚至布满青苔,小娃儿忽然从旁边的巷弄里窜出来,在人群中穿插躲闪,一切都是那么悠闲、自在! “我喜欢原来的那条老街。”菊花对槐子道。 槐子柔声道:“明早我带你去逛。眼下也热。你累了吧?要不把小葱也给我?” 菊花摇头道:“不要紧。才走一会哩。” 两人带着葡萄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路过一间铺子,里面两个人正闲谈,看见他们不禁赞道:“好鲜亮的小两口!” 这一家子明明是农户人家。却很引人注目。 那年轻庄稼汉高大挺拔,就不说了,他那小媳妇跟那两娃儿水嫩红润,实在养眼。小两口一派悠闲亲密,更有怀里的小娃儿脑袋转来转去地四处张望,不时地对着路人咧嘴嬉笑,一家子幸福甜蜜的情形让见到的人无不含笑侧目。忍不住心里也跟着敞亮轻快起来。 菊花正四处张望着,忽觉街面上的行人和商铺的伙计都盯着他们看,不时地还有人指指点点,虽无恶意,她也不自在起来。在这地方回头率高可不是好事,不由得往槐子身边靠了靠。 槐子也发现这一情形,忙揽了她腰,稍稍加快脚步前行。 两人经过一条巷弄。菊花听见巷子尽头有说笑声,就想进去瞧瞧,尤其是这巷子通向河边的。 她便跟槐子说了。 槐子呵呵笑道:“你想瞧乌篷船?也好。下午人不多,没那么杂。不像早上,有许多人下河洗衣裳。你哥的后院有一间屋子盖了楼,站在楼上也是能瞧见江面的。晚上回来你上去瞧瞧。” 一边说着,一边带她往巷子里走。 这巷子有半丈来宽,并不阴暗,相反,两头的天光透进来,亮堂的很。尽管这样,槐子还是叮嘱她小心脚底下湿滑。因为是在河边,上上下下的,很容易沾了水;又让葡萄不要光顾着看热闹,跟紧他们。 菊花一边答应,一边挨着槐子,仰头对他轻笑——这样一家子出来玩她很开心。 槐子也发现她愉悦的样子。于是含笑搂紧她纤腰,觉得自己抽空陪她出来真是做对了。 板栗和小葱忽地进了这巷子,两边的墙面笔直插天,小娃儿目光被挡,便把脑袋仰成九十度,看着上面一条天光,不知是否觉得很好玩,就笑闹起来,身子也扭来扭去,动个不停。 连葡萄都道:“少奶奶,这巷子怪好玩的。难怪板栗和小葱笑哩。”她一手抚在墙上,拖着擦过去,脚底下也不禁跟踩了弹簧似的蹦跳起来。菊花见了微笑,到底还是小孩子! 槐子见小家伙开心,忍不住笑道:“不要乱动!娘不好抱哩。再动,就把你扔河里喂鱼。” 板栗自然是听不懂的,依然不停地笑着。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巷子尽头,看见河面了,一条石头台阶延伸向河底,一只乌篷船泊在岸边,一对男女正在往岸上搬篓子,一边嬉笑着。 听见小娃儿的笑声,那男人抬头,随即惊喜地招呼道:“张大哥,咋有空闲来集上哩?” 槐子一看,笑道:“虎子兄弟,你这是在打鱼哩?我带媳妇来集上转转,再去刘家塘送礼。”转头对菊花道,“这是虎子兄弟,往咱们家送过好几回鱼苗的,你没见过他。” 菊花定睛一看,抿嘴笑道:“我咋没见过哩,那年来集上逛,我看见他卖鱼哩。” 当年略有些腼腆的渔家少年如今已经跟槐子一样,长成一个壮实的汉子了,黑红的脸上带着豪爽的笑容。 槐子想了一想,还真有这么回事,那是菊花唯一一次来集上,怪不得她记得这么清。他不禁又心疼起来,将她耳边被小葱扯落的一绺头发往后顺了顺,对她道,明早带她去喝豆腐花、吃包子和煎饺。 菊花忙点了点头,心道要把各样小吃都尝一遍才好,转头一瞧,果然葡萄听了少爷的话也乐得笑容满面。 虎子抬头看着河沿上的小两口,咧嘴笑了,低头对身边的媳妇说了两句话,那媳妇立即招呼道:“张嫂子,你们咋到河边来了哩?” 虎子笑着跟槐子道:“张大哥,张嫂子,这是我媳妇。” 菊花见那小媳妇干练俊俏,就是鼻梁有点矮,皮肤微黑却很健康。透着一丝红润。 她微笑道:“我想看看船。”想了想又道:“我想瞧瞧你们打鱼。我们都是站在岸上打鱼的。” 虎子媳妇活泼的很,忙招呼道:“嫂子想看鱼呀?那下来瞧。我们今儿打了不少哩。” 菊花忙将小葱塞给槐子,笑道:“槐子哥,你抱一会。我下去瞧瞧。” 槐子一边跟着下了台阶,一边叫道:“当心脚底下。不要到水边上去,这河深的很哩,可不比咱家门口的河。” 虎子见他抱着两娃儿,还要分心着紧媳妇,忍不住笑道:“张大哥,不要紧。我跟香草瞧着哩。这石头也不容易打滑,站着稳得很。” 菊花下到河底,对着木桶和竹篓里的鱼赞不绝口。 虎子媳妇则对槐子手上的两娃儿赞不绝口:“嗳哟!这两娃儿活像画儿上的年娃娃,咋这么讨人喜哩?嫂子真是好福气。”又仔细打量菊花一番,“嫂子生了两个,咋这身子还跟姑娘家似的?要不是这娃儿长得像大哥跟嫂子,我都不相信这娃儿是嫂子生的哩。” 菊花听她说话脆快的跟切萝卜似的,忍不住笑了。问为啥不把鱼都养起来卖活的。 虎子正跟槐子说话,闻言转头笑道:“那不成,像这餐条儿捞上来。很容易就死了,不好养,再说也没那么多桶装哩,差不多的鱼就只好随它去了。” 几人说笑着,板栗和小葱不住挣扎,歪着身子想要看篓子里白花花的鱼儿。 菊花见他们闹得慌,只得对槐子道:“走吧,这么折腾也不安生,还是去表哥那歇会。” 槐子点头,又跟虎子道。要是打到稀罕不常见的鱼鳖之类的,就送去清南村——他那鱼塘还没放够鱼苗哩。 虎子点头应下了,菊花也跟香草告辞。 几人来到来喜的杂货铺子,表嫂刘小妹埋怨道:“不是说等板栗他们睡醒了就过来么,咋磨蹭到现在哩?我都望了好几遍了。”晌午她是跟菊花在一块吃饭的。 菊花笑说去河边玩了会。 刘小妹撇撇嘴道:“咱们村虽然是靠小青山的,不过也挨着小清河。你咋跟没见过水似的,到集上来还跑去河边玩?” 菊花也不跟她争,问她生意咋样。 来喜正陪着槐子说话。下午生意清淡些,进铺子买东西的人不多,他便和槐子一人抱一个娃,坐在铺子里闲谈。 听见菊花问生意,以为她是问荷叶鸡卖的咋样,便道:“也算不错了。不过就是小生意,再想多赚钱也不大容易。好几家馆子和卖卤鸡的铺子也顺便卖这个哩。虽然没我铺子里卖的好,总还是有些妨碍的。” 菊花听了沉思良久,想着是不是提点来喜一下。 很多东西她不懂,可是她见识过,只要说出来,对于内行的人,那是很有助益的。 比如,她跟秦枫说了剖腹产,这个名医弟子果然就做成了,虽然不能普及,也算是一项进步;又比如,她只是跟学木匠的来福表哥比划了打稻机的构造和功能,内行的表哥就跟他师傅把粗糙的打稻机制作出来了,如今经过方家请能工巧匠琢磨,越发地完善。 要是她把前世一些卖东西的手段跟来喜说,来喜会不会举一反三,把生意做得更活? 那是肯定的! 隔段时间就来个“买一送一”刺激一下;平常卖鸡,最早买的十个人搭送些五香鸡蛋之类的小食物,也能让人积极些;贵宾户么?卖鸡也设贵宾,菊花不禁偷笑起来,还是买够五十或者一百只鸡后,再来买鸡就便宜一文钱,这也算是贵宾客户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贺仪 于是,她便对来喜道:“来喜表哥,这么干巴巴地等人上门来买东西,太死板哩,要是弄些花样,让人买得热闹,这铺子就容易出名。” 来喜忙问如何卖得热闹。 菊花就将那些促销手段说了,“表哥不时地弄些花样出来,这下塘集叫你炒得沸沸扬扬的,人家对青山荷叶鸡印象就深了,等那些人照着做,你这边早出名了。他学你,你就换新法子。” 来喜越听眼睛越亮,最后拍手道:“真是好主意哩。明儿就开始这么做。最早来的十个人,买一只鸡送两个五香鸡蛋,卖几天后就来个‘买一送一”那怕是都要抢疯了。” 槐子见菊花跟来喜凑一块就捣腾出新主意来,不禁瞅着她笑。 刘小妹却疑惑道:“买一送一,那还有钱赚么?” 来喜用教导的口吻道:“小妹,买一送一肯定没钱赚。可我又不是天天这么卖,自然是尽一天的鸡卖完算数。不过大家都来抢这个便宜,那个热闹,肯定都抢疯了。我就趁机多卖些其他的东西。这么来上一回,人想忘了福喜杂货店的荷叶鸡都难哩。” 刘小妹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声对菊花道,这盘生意算她的,可是一直是来喜在张罗,她都没费啥心思哩。 菊花忍笑道:“你人都是他的,生意算你的又有啥用?” 刘小妹红了脸,轻轻捶了她一拳。 槐子对菊花道:“已经支起这摊生意,就不能怕麻烦。菜色太少了来喜不容易赚钱,还费心张罗一场。你那天用煮鸡头鸡翅的汤卤了笋子和干豇豆,味儿好的很。往后不如把这两样也捎带上,反正这些东西也容易采买——就在村里村外采买也便宜。” 菊花点头。笑道:“这不是还没开张多少日子么,我就不敢添加。我原本就想着。等来喜卖顺了。 ~就想法子添些花样菜色,那笋子我本就是做了来卖的,不过是先让家里人尝尝味儿。这摊子已经支起来,再添上的东西卖的钱就是净赚的了。” 不卖笋子。她那竹林往后出产的竹笋可咋办?光卖干笋赚钱也有限。 她如今做的这些都是跟自家将来山地的出产挂钩。 来喜自信地笑道:“菊花妹妹只管放手做,我管保把东西卖出去。前儿还有坊子里的雇工来跟我说。这鸡贵了,他们吃不起,掌柜的弄些便宜的菜。他们也好买了来送馒头。那天他就买了一个鸡翅。要是你用鸡汤卤笋子、干豇豆、花生米。让这些人花钱不多,还能吃上带鸡味儿的菜,可不是好卖的很?那方家作坊的雇工多了去了。再说,有些人来买一只鸡,再搭上这些菜蔬,他都不用费心再煮菜了。” 刘小妹开心地摇晃着菊花的胳膊。道:“那就快添了来。反正你总是要费心的,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她满眼都是银子放光。 菊花见她一副财迷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来喜又跟他们说,他已经托人做匾额去了,那卖荷叶鸡的窗口单弄个名儿,就叫“青山荷叶鸡”,省得跟杂货铺子扯不清。 刘小妹嘲笑道:“他本来还想叫‘来喜荷叶鸡’哩,我就说太难听,只好换了。你说,叫‘青山荷叶鸡’不是好听多了?这下塘集可是出产青山香肠的,又有各种青山酱菜,咱们也用青山,这招牌都不用费心的,它借光就竖起来了。” 菊花失笑道:“来喜表哥,你忒精明一个人,这回咋没小妹想得周到妥帖哩?” 槐子也点头说这名儿好。 来喜笑眯眯地瞅着刘小妹道:“她跟了我这么几年,脑子可不也变得活泛了?她想的也就是我想的,我们夫妻一体,同心同力!” 菊花和槐子听了忍俊不禁,刘小妹闹了个大红脸,狠狠地瞪了来喜一眼。 说笑一会,夕阳从铺子外面斜射进来,来喜就催刘小妹:“你先跟菊花妹妹回去,帮黄婶准备晚饭,我转头再去小酒馆买几个菜家去,晚上请秦大夫和云大夫吃饭。” 刘小妹点点头,收拾一番带着儿子锁儿跟菊花槐子先回去了。 傍晚的街道,行人寥寥,清空寂静,两旁的铺子里,却传来嘈杂的人声,这是各家在忙晚饭。 “等吃过晚饭,街上就热闹了,好些人出来晃哩。”刘小妹跟菊花说道。 菊花看着那各色各样的商行和店铺,忽地想起什么来,问道:“秦大夫和云影就要成亲了,送啥贺礼给她哩?” 槐子道:“云大夫见多识广,差不多的东西她也不稀罕——咱也买不起,要送就送些真心真意的东西。” 刘小妹点头道:“秦大夫和云大夫对那些摆设衣物也不在意,这礼还真不好送。我觉得自己做比买好。” 菊花皱眉:真心实意的东西,她一直在送,那些干菜腌菜都是她亲手种的,又是她亲手晒干或者腌制的,这份心意够真的了,自然不是买来的可比,所以云影稀罕的很。要是不送的话,她还托人带信跟她要呢。 可是成亲不同于其他,一定要送一样合适的贺礼才成。 槐子见她皱眉,便道:“你跟云大夫那么熟了,她又是个爽快人,你不如晚上问她,想要啥,咱就帮着置办了来。” 菊花点头,觉得这样好。 走了一段路,来到先前下河的巷子口,只见虎子坐在路边,面前摆了个不大不小的木盆,正在给人称鱼。 刘小妹笑道:“这个虎子下晚总是在这卖鱼儿。刚打上来的,新鲜的很。咱买些吧。”说着上前。 虎子见他们又来了,咧嘴笑道:“张大哥!” 槐子笑着应了,蹲下来跟他闲话,刘小妹就挑起鱼来。 菊花也跟着刘小妹蹲下来,指着那肉滚滚的麻鱼儿,连声道:“就买这个——鱼刺少。虎子兄弟,你下晚都把这些杂鱼儿卖了,大些的鱼留着明天早市卖,是么?” 虎子笑道:“嗳!这鱼要是过了夜,就不好了。大鱼用水养着,就没事。嫂子喜欢吃这一根刺的鱼,我这边还有些沙葫芦,个头也大,我留着准备带家去吃的,就送你们吧。想请张大哥去我家吃饭,你们也是不会去的。” 说着从身后拎出一个小鱼篓,里面全是青褐色的沙葫芦,有四五寸长,明显是特意挑拣出来的。 菊花急忙道:“那多不好意思,你留着带家去吃吧。我表嫂买了麻鱼儿哩。” 槐子笑道:“虎子兄弟客气,咱就甭推了。不是说‘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么,他卖鱼的渔郎吃孬鱼,也在理。不过,这鱼就算咱买的,不给钱咱可不能要。你整天日晒雨淋的,哪能随便就送人情哩?真要送,这下塘集住的都是街坊邻居,你还送不过来哩。” 一席话说得虎子呵呵地笑了。 刘小妹笑道:“两样都买。晚上人多。这沙葫芦就用辣酱红烧,小麻鱼儿裹一层面炸了吃。” 菊花听了口齿生津——这些乡土菜总也让人吃不厌。 回到住处,云影终于腾出空来了,跟赵清过来隔壁找菊花。 刘小妹跟黄婶张罗晚饭,不让菊花和云影插手,将她们赶出厨房,于是,两人便带着大大小小一群娃儿坐在正屋笑闹。 云影心情极好,脸上的笑容都没收敛过,抱着板栗跟菊花说些医馆里的事。 正说得高兴,板栗想是饿了,加上她身上淡淡幽香袭人,便扑在她怀里揉搓,小脑袋、小手在丰满的胸脯上又是挠又是蹭,最后干脆嘴巴贴着那团柔软,不停地吧唧,手也抠住衣领,想要剥去这层衣裳。 云影黑着脸拉开他,将他举着离胸前远一些,气道:“也不看这是谁,随便就要吃的。” 菊花愕然,然后偷笑起来——儿子果然英勇,那地方连秦大夫还没摸过哩! 云影瞪菊花道:“你还笑!你儿子是个小馋猫!”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把板栗往她身边一送,“喂奶去吧。” “谁是小馋猫?”槐子抱着小葱,跟秦大夫从外边进来,一边问道。 云影脸就红了,也不理他,只问秦枫道:“方虎在医馆看着?” 秦大夫含笑点头,走过来跟她一起坐着,笑问她道:“刘小妹晚上做了好吃的?”他以为菊花和云影在说吃的,所以说“小馋猫”。 云影笑嘻嘻地对他说晚上有哪些菜,红烧鱼的香气都飘出来了哩。 菊花看着这一对风神如玉的璧人,含笑问道:“云影,你们成亲,我想要帮你准备一样贴心的贺礼,又不知你喜欢什么,就来问问,总不能还送干菜或者烧个猪大肠吧?我针线活计又不好,也不能做衣裳鞋袜之类的送你。” 秦枫和槐子都笑了起来。 说到成亲,云影喜上眉梢,嗔怪地对菊花道:“那些菜也能当贺礼?真亏你想得出来。这成亲贺仪,你可别想糊弄过去。我想要一样东西,也不用你费钱,就是要你们费些工夫——这才能见真心嘛!” 菊花忙问道:“是什么东西?你说。” ******谢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四百四十章 丢人 秦枫也奇怪地看着她,不知她想跟菊花要什么贺仪。 云影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家院子里那棵古朴的树根不错,你让槐子再上山找一株相似的,做个大盆景送我。” 秦枫眼睛一亮,笑道:“嗯!那棵树确实不错,我也喜欢。朴而不俗,拙而不粗,春日发新叶的时候,枯木上勃勃生机,很有些意思。” 云影更高兴了,拉着他手道:“让槐子再弄一棵来送咱们。这时候不勒索,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了——咱们可是只能成一次亲呢。” “哈哈哈!”槐子和菊花都笑了起来,连秦枫也莞尔。 笑毕,菊花道:“你们俩都喜欢那个,把我家那棵挖了送去就是了。山上不一定还能找到这么好的。” 云影摇头,解释道:“那树被你们从山上挖下来,已经伤筋动骨过一次,再挪动它,越发不好了,再说,我也不能夺人所爱。山上肯定有,也不一定要跟你家那一模一样,只要雅俗共赏,够独特就成。院子里光是树木也单调了些。” 槐子心中一动,一边点头答应,一边问道:“我去找找,记得往常见过不少。那要做成什么样的盆景哩?你见过人家摆这个?” 云影道:“就栽在院子里。大凡富贵人家盖园子,喜欢垒些假山湖石,挖池聚水,种树栽花,葛藤牵绕,方寸之地也弄出许多的花样来。美则美矣,就是少了些天然的味道,山无脉,水无源,人力凿穿痕迹太过。清南村本就坐落山野之中,山青水秀,家里就不需要弄那些东西了,院里跟院外一样,种些杂树枯木。带着野趣,这才像农家院子。” 槐子一边点头一边沉思起来。 菊花抿嘴笑道:“你家的院子还要独特些才行,到处种药草。那院墙根下,种些金银花、扁豆、葫芦之类的,藤蔓攀爬,又是药又是菜的,不就更符合你的要求了?” 云影笑道:“种菜自然是你帮我;我帮你在院子里种些药草,能驱蚊虫。” 说笑一会。来喜也提着两个食盒回来,刘小妹来叫大家吃饭。 晚上,哄睡了双胞胎,菊花和槐子才有空闲携手逛青木这园子。五亩的地方。说是三进,中间的院子很小,房屋也紧凑,这样后面的院子就大了些。只有第二进盖了东西厢房,第三进没盖厢房,暂时空在那。 两人来到后院,这里树木葱茏,跟家里一样,各种果树和竹林已经长成。还有小小的一块菜地,活像个农家院子。 微风轻拂,枝叶飒飒,槐子牵着菊花的手,对她道:“我听了云影的话,想了一个主意:要是平日里留心些,在山上专门找些老树根。或者形状特异的树木,锯掉上面,做成盆栽,开个铺子,专门卖给有钱人。你说可好?” 菊花一愣,继而大喜这可是好主意哩。这生意是无本买卖,只要费些人工打理。还有。得眼光独特,会修理造型,这就要有些审美趣味了。其实也不难,有钱人家高雅的东西很多,咱们不用效仿——附庸风雅反而会坏事。这盆景只取其野趣盎然、浑然质朴的味道,必能独辟蹊径。得人喜欢。” 槐子微笑点头道:“换言之,我这个庄稼汉选这个是最在行的。” 菊花笑道:“在行不在行我也不知道,我想你肯定能做好的。” 槐子轻笑道:“这铺子先不开。我从王家找两个人,先带着他们去山上,教会他们找这种树根,挖一些回来,再做些敞口木箱,装上土,就养在他们家。专门围一个大院子出来放这个。等种熟了,弄清那些树木的习性,明年再开铺子。不然买的人问,如何打理伺候,咱可不是答不上来么?再有,开铺子的人也要选好。正好刘叔那侄儿——他爹娘不是要卖了他们么——早些让他过来,调教一番,明年就来集上开铺子。” 菊花道:“是要先准备好。这事难就难在如何打理那些树根。有些树喜阴湿,有些树喜阳,都要摸熟了。且慢慢地准备着。这个要是做出名了,比旁的生意都好哩。人家想学都不容易,挖一棵回来,养几天死了,那还咋卖?” 槐子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忽然又呵呵笑道,“等发卖的时候,往上面泼些洗木耳的水,长些木耳出来,就更有卖相了。反正木耳总要长几个月的,能看几个月哩。” 两人说笑着,为新发现一条生财之道高兴。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槐子果然带着菊花去老街喝豆腐花、吃包子煎饺。 卖豆腐花的摊子不卖包子煎饺,于是,槐子将菊花葡萄安置在小桌边坐下,他去另外的铺子买这两样东西。 卖豆腐花的摊位依然摆在河边的柳树下,菊花抱着板栗,用勺子拿了些豆腐花,仔细吹凉了,喂给他吃,并示意葡萄这么喂小葱。 早晨起来,板栗和小葱总是很高兴,加上今儿又是在集市上,周围来往人流不断,那眼睛就忙了。 兄妹俩的目光随着下河洗衣媳妇的身影一直延伸到台阶下,正奇怪人咋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哩?忽然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叫“卖糯米团子哩——”便立即将脑袋转过来,看那挑担子的小贩边走边吆喝;接着又有人喊“卖果子饼哩!又香又脆的玉米面果子饼,一文一个。”那眼光便又转过去了。 菊花见儿子忙个不停,有些好笑,道:“板栗,再不吃,豆腐花就冷了。” 一边将一勺豆花放在他嘴边,待他吞了,又撩起帕子帮他擦嘴边的水渍。她见板栗不专心,索性不喂了,自己三两下把碗里的豆花吃尽,便抱着儿子等槐子买点心回来,再吃些点心。 正坐着,就见隔壁桌上两个青衣短褐男人也在吃豆花,不大像庄稼汉,也不像有钱人。他们不住用眼光打量她和葡萄,又看两娃儿,虽然也没流露出什么表情,但菊花就是觉得不舒服,便将儿子竖起来,遮住脸面。 等槐子用纸包了两大包热乎乎的包子和煎饺过来,葡萄立即高兴地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哩!” 菊花微笑道:“还能比我做得好吃?你尝尝。” 她随意一溜旁边的那两个男人,发现他们已经不在了,也没跟槐子说,就又叫了几碗豆花,配着包子和煎饺吃了。 一时吃完,槐子付了账,抱起一双儿女,对她道:“走吧!去晚了瞧不上热闹哩。赶快些,说不定迎亲的还没出发。”他是说去刘家塘。 菊花对着儿子和闺女道:“去瞧新娘子喽!” 她嬉笑的样子把板栗和小葱逗乐了,趴在槐子肩上,对她不停笑;葡萄牵着她的手,也冲两娃儿咋舌取乐。 走到新街,两旁照样有好多卖小吃的摊贩,她觉得自己跟儿子闺女似的,两眼不够瞧了。卖油炸春卷的、油炸韭菜饼、油条、甜酒汤圆、玉米果子饼、橡子面凉粉和豆腐、酸辣粉丝,包子和饺子算是平常的东西了,还有柿饼、麻糖等,各种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明明下塘集穷人多了,这集镇反而热闹繁荣起来。在她印象中,几年前绝对没有这么多小吃——做出来也没人买呀!这都是因为商贾云集,富人也多了。 菊花忽然觉得幸福无比。 这些小吃她可以放心地吃,根本不用担心地沟油和各种化学毒物的侵害。这里的穷人因为生活困苦,觉得日子很难捱;他们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个地方,明明有很多东西吃,人们照样痛苦。 这么一想,忽觉胃口大开,想要买点什么来吃,可是肚子又好饱,只得作罢。 她低头见葡萄跟自己一样,也是看着那些小吃不错眼珠。可是小女娃早上喝了两碗豆腐花,吃了两个包子和五个煎饺,是不可能没吃饱的,不过是跟她一样,眼睛馋罢了。 槐子见两人的样子,忍笑问道:“要不买几根春卷,路上吃着玩?” 菊花笑道:“也好。早上喝的豆腐花,其实消化起来也快。葡萄,你去买些春卷,咱们带上当零食,再把那麻糖买几根来。” 葡萄巴不得一声,接过菊花递来的小钱袋,兴冲冲地跑去油炸春卷的摊位旁。 两人站住等她。槐子笑问菊花道:“你咋喜欢这些东西?我觉得没你做的好吃哩。” 菊花抿嘴一笑,这要如何说? 这就是男女的不同之处,女人一般都喜欢逛街买东西和吃风味小吃,哪怕家里的东西再美味,她还是喜欢坐在路边吃那些。 或许是因为那一份自在闲适的感觉吧,毕竟在家可是煮妇。 逗了一会儿子,菊花见葡萄还没回来,便对炸春卷的摊位看去—— 咦!葡萄不在那。 她又往卖麻糖的小贩那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那边也没有葡萄。惊慌地四处一扫,街上人来人往,买卖东西,吵嚷喧哗,哪里有葡萄的影子。 她惊问道:“葡萄哩?” 槐子也发现葡萄不见了,也极目在人群中搜寻。 菊花心儿“咚咚”狂跳起来,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拼命地往街角街头看,想这么一会工夫,就被人拐走,也走不远。 第四百四十一章 当街杀人 忽然,离这里大约五十米的街尾,一辆马车旁,两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他们正把一个人往车里塞,只露出一双腿在外面,虽然看不清楚,可那裤腿的颜色跟葡萄身上穿的一样——是暗红色的。 大脑电光石火间一闪,对槐子大喊道:“那马车。”不待槐子回答,就撒腿朝前奔去,敏捷地在人群中穿行,她相信槐子会跟上来的。 果然吃豆腐花那会儿,她的感觉没出错——那两个人不怀好意,已经盯上她们了。只怕原本的目标是板栗和小葱,只是无法得手,便一直跟着他们,正好葡萄买东西让他们得了机会。 菊花悔恨不已:干嘛不亲自陪葡萄一起去,或者一家人都跟着去呢?街上这么多人,他们是怎么无声无息地把葡萄带走的? 她压住心中的愤怒和恐惧,飞快地向马车接近。 可是那二人却若无其事地上了车,马车启动,轻快地往前行去。也没飞奔疾驰,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一辆车。若不是菊花先看见那两人,并怀疑他们,万不会在人群中锁定这辆车,那葡萄可就被带走了。 马车虽然跑得不紧不慢,菊花还是心急如焚,只恨自己不能飞起来。但就算她今儿穿的是裤子,并未穿裙子,那裤子却宽松的很,这一跑起来,两条裤腿“呼哧呼哧”地互相摩擦,十分挡事,让她心中火大,只得将腿稍稍分开一点,免得被绊个嘴啃泥。 急怒之下,她冲前面高喊道:“拦住那辆车。拐子,是拐子!”可是街上人都莫名其妙地瞧着她,不知她干啥。 菊花见街上的人都不帮忙,气极了,索性不再喊叫。只闷头追赶,因为她一张嘴气就泄了,跑得也就慢了。她听见身后槐子也在大喊,想是十分着急。可是他抱着两个娃儿,那速度还比不上菊花。 她并不是四肢不勤的娇女子,加上身材轻盈,又知道些跑步的弹跳诀窍,并不一味地“咚咚”踩地,因此猛然爆发,奔跑起来也是很快的。看看就要接近马车,便拔下头上的银簪攥在手心。 天保佑,她这回没有戴木簪,而是戴了根银簪子。 头一回,她痛恨起下塘集的繁荣,这街道变多了就是麻烦,因为那马车拐入一条横街,那是往江边去的。 当她也拐过横街。卯足了力气要加速时,却意外地发现那马车居然行动迟缓,仿佛故意等她一般。. 见她跑近。从车上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先前在豆腐花摊上碰见的两人中的一个,猛地伸手拉住她左胳膊,狞笑道:“就等你了,小美人。” 菊花不退反进,借着他的拉扯,踩上马车,一边惊惧地哭喊道:“求求你……放了……我妹妹吧——”右手扬起——“我给你磕头了!” 那男人有些意外,先以为她要反抗厮打,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想抓住她右手。在他想来,就算被这个娇滴滴的小媳妇捶一拳,那也跟挠痒痒差不多,待见她惊惧哭求,便得意地调笑道:“放了你?小的没逮到,大的也……啊——” “噗”地一声。菊花手中的银簪迅疾地插入他的眼睛。 车厢里还有一个汉子,和五六个昏迷的娃儿,有大有小。那汉子正催促道:“老六,啰嗦什么?快点,船等着……” 迎接他的却是老六的惨叫声! 他看见菊花满脸煞气地将银簪从老六的脸上拔出来,带出一蓬血水,惊愕之下,竟然忘了上前帮忙,直到菊花扬簪扑上来,他才醒悟,恶狠狠地骂道:“贱人!想死啊你!” 一把攥住菊花胳膊,那簪子不得寸进。 再一伸手,连左手也抓住。 他冲着车头叫道:“跑起来。”转头又对菊花,“老子要把你卖到最红的妓馆……啊——” 女人打架,撕扯抓咬,千古不变,菊花也不例外,她既然没学过跆拳道那些玩意,只能用这古老而又实用的法子了。她当然不会束手待毙,事实上,她卯足了劲儿想杀人。 是的,她要杀人! 生平最恨的就是拐卖小孩的人贩子,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拐卖小孩,让父母余生无望,让孩子未来人生晦暗,简直堪比没有期限的酷刑折磨,何况这两人原本可是觊觎她的板栗和小葱的。 这种人,死一万次不足惜! 她总算明白什么是“恶向胆边生”了:两只手被抓,她一低头,瞅准那人捉住自己右手的手腕动脉处,张嘴就咬下去,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贝齿合拢,那血就喷泉一般涌了出来。 牙好,胃口就好! 菊花一嘴好牙,吃嘛嘛香! 就听那人杀猪似的惨叫,松开菊花左手,对着她胸口就是重重一拳,紧跟着就听见“咕吱”一声,菊花生生将他手腕血管咬断了,还有些什么断裂菊花也不清楚,反正她没咬着骨头——谁让他手臂内侧对着她哩?她又是看准了那动脉下嘴的。 被他打了一拳,当然不好受,眼前金星直冒。不过,也许是他先被菊花咬中,急痛之下,集中不了力气,不然菊花非得被打断肋骨不可。 但她来不及体会疼痛了,因为她早在咬人的时候,就准备趁对方疼痛松手时,就抠他的眼珠子。 所以,那人一松手,菊花就用右手拉住那人胳膊,左手也伸了出去,却被打了个趔趄,好歹因为扯着那人,才没有撞上车壁板。 借着扯拽之力,一猴身,又扑了上去,右手银簪子乱戳,待那人躲闪乱打捕捉之际,却将左手纤纤五指叉开,对着那人右眼就插了下去。 那人也不过是到处拐卖小娃儿的拐子,不过是男人,力气大些,并非懂武艺的练家子,他被菊花毫无章法的打架方式弄得手忙脚乱,又见手腕上鲜血喷涌,心中慌张不已,登时就被菊花得手。 上次剪了指甲后,菊花的指甲又养了起来。最近家里活计安排开了,好多事也不用她亲自动手,那指甲长得很好,不长不短,抠眼珠子正好。 眼窝那里很柔软,可菊花的手指也不是刀,用力一插——没插进,只进半寸。 这不是豆腐,这是肉;不是熟肉,是生肉——那窒塞阻隔的感觉让人难受极了。 她猛一咬牙,一边尖声大叫,一边将浑身力气都使上了,一抠一剜,生生将那眼珠子给抠了出来! 怪不得那些武打片都是“嘿、哈”叫个不停呢,她看了还觉得造作,谁知这么一叫,那力气就跟着声音一道宣泄出来了。 顿时那汉子就晕了过去! 先前被银簪插中眼睛的汉子正捂着眼眶哀嚎,指望这人帮他报仇,谁知转眼间就见菊花抠出一颗血淋淋的眼珠来,惊呆之下,往后一仰,“啊呀”一声掉下马车! 菊花瞥见后面槐子正疯狂地追来,一如当年跟在云影马后,那速度堪比猛兽下山。 可是赶车的人显然也知道车上出了事,将鞭子挥舞得“啪啪”响,两匹马儿跑得飞快,拖着这车直奔江边。 看着车上昏迷的六个娃儿,菊花心里直冒煞气,她要对付车夫,为了防止那昏迷的人作怪,便毫不犹豫地扬起银簪对着他的喉咙一顿乱扎。 谁说见义勇为时会想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冲动之下不就上去了! 谁说杀人者都有不同常人的生活和心理历程?愤激之下不就杀了! 菊花被一股煞气支撑着,连手上的眼珠子也没甩掉——被指甲嵌入了,一时也甩不掉——先是给那人一顿簪子,扎得他喉咙“汩汩”冒血,眼见不活了,然后扑到车前,从那小窗口里,对着外面车夫的后脑勺就猛扎。 车夫听见车内叫声不断,正心里不安,偶一回头,见菊花握着一只银簪,对着自己就戳过来,吓得“哎呀”一声,就从车上跳了下去,一边大喊“不关我事”,一边打个滚儿爬起来,撒腿就往江边跑。 槐子两眼涨红,死盯着那马车,疯狂地追赶。 忽见车上掉下一个人来,满脸是血,又瞥见车上的菊花,嘴边也是鲜红一片血迹,也不知她出了什么事,顿时肝胆欲裂! 他想要停下来抓住那人,又怕追丢了菊花,于是重重地一脚踏在他胸口,用力一蹬,只听一声惨叫,他也不管,借力往前窜了一大步,继续追赶。 眼看就追上了,菊花见他要上车,忙尖声大叫:“车夫跑了,快去追。”又怕他担心,再次高喊道:“我没事。那人死了。”——她誓不放过一个人。 槐子听清了,见马车果然慢下来,他便往旁边跑几步,看见前面狂奔的车夫,一咬牙,又追了上去——菊花晓得轻重,一定不会瞎逞能。 虽然他不知道车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菊花刚才好好的跟他说话,先前车上又掉下来一个人,脸上鲜血直流,可见菊花暂时无事。 槐子追过去了,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刚停稳,立即被人围住了,原来,槐子后边还跟着一大群人哩。 他将板栗和小葱托付给一个认识的铺子掌柜,然后一边高喊“拐子拐小娃儿了,就在前面那辆车上”,一边跟着就追上来。 人们这才醒过神,呼啦啦都撵上来了。有瞧热闹的,有看不过眼想帮把手的,有凑趣的,还有人认识槐子,晓得他是来喜掌柜的亲戚,于是赶来帮忙,也有人回去跟来喜报信。 第四百四十二章蜕变 菊花趴在车窗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渡口——这里非正式码头,不过就是人们下河洗衣的地方而已,又或者是因为这条街是才扩展的,没几间铺子,很冷清,所以这码头也没建起来。 渡口只有一只乌篷船,却不见人,槐子正在河岸上按住那车夫猛砸。 她叹了口气,这接应的人要么跑了,要么见事不对,弃船混入人群中了。 他在哪呢? 是在街角探头,还是透过民房窗户往外看,或者就在这人群中? 菊花慢慢地走到车门口,目光逐一在围观人群的脸上扫过。 找不到他,那就震慑吧! 她转身将车上的汉子拖出来,用力一推,“扑通”一声,那汉子跟一包稻谷似的,沉重地摔在地上,震起一蓬灰尘——这街面还未铺青石,依然是土路。 围观的人定睛一看:那人眼睛被挖了个大窟窿,脖子也不停地往外冒血,满脸满脖子都是血,可怖极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再抬头看菊花的眼光简直跟见鬼一样——她满嘴鲜血,配着秀美的脸蛋,森寒的目光,散发异样的狰狞。 有人眼尖,瞥见她手上沾着连血带肉的眼珠,终于大叫起来:“她……她……是她抠了眼子哩!嗳哟我的娘唉——” 转头掩面不敢再瞧。 人们目光顿时集中在她手上,仔细一看,齐齐倒退,连壮汉都不停地吞口水,腿肚子打颤起来。 菊花冷笑一声。将车门开大些,指着车上昏迷的六个娃儿道:“怕啥?要是你们的娃儿叫人拐走了,你还有闲工夫害怕?这种人,就该抠他眼睛,挖他心,戳他肺。炖他肝。再扒皮抽筋!” 她左手指用力过度,已经脱力,指甲也已经翻卷,疼得钻心。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抬腿下车,将左手举起,用右手摘下上面带血的眼珠。狠狠地掼在地上,一面眼不错地扫视人群,寻找可疑之人。一边抬脚踏了上去,“啪”地一声,将眼珠踩碎,还用力地旋转脚尖碾了碾。 人们畏惧地瞧着这个浑身冒煞气的小媳妇,有人受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菊花不屑地冷笑! 昨天哪怕是让她杀鸡,那也是不成的;此时她却想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比这更恐怖暴力的电影姐看得多了去了。晌午照样吃两大碗——不,吃三大碗饭,她要犒劳自己!她还挨了一拳哩,不得好好补补? 忽然有人扑到车门边大叫道:“小牛,是我的小牛!我的儿啊——” 一个媳妇从车上抱出一个粉团团的小男娃,不停地抖动推搡他,可是男娃软软的昏迷着,并不答应,顿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嚎丧起来。 菊花明知那娃儿等会就能醒来,也不劝她:这些人,就要激起他们的血性和怒气,不然的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人贩子就格外猖狂。 接着又有人惊叫道:“这是新街连升栈掌柜的小儿子。造孽哟!老舅,你赶紧去叫孙掌柜来。” 不断有人认出车上娃儿的身份,人们怒火终于被点燃了,先是有人对着那还剩一口气的汉子猛踢;又有人喊“挖他心,戳他肺”——把菊花的话学了去了;一个老汉赶来,找到自己的小孙子,气得跟旁边铺子借了一把菜刀,扑上去就是一顿砍,那汉子当场咽气。 这一愤怒,人就不害怕了,可是那人贩子都被那老汉砍得面目全非了,其他人想动手也无用,只能对一团烂肉发泄。 菊花就提醒道:“他们还有个同伙,半路掉下车了,眼睛被我戳了一下,你们来的时候没瞧见?” 有人高声道:“瞧见了,瞧见了。我还以为他干啥哩,捂着脸往巷子里跑。快去撵,我晓得往哪去了。” 于是呼啦啦跑过去十来个人,很快将那倒霉的人贩子从一家园子角落里揪了出来。这条横街是才扩展的,人少,铺子也少,大清早有些铺子还没开门呢,找起来就容易,何况还有血迹指引。 那人先被菊花戳中了眼睛,后又被槐子重重地踩了一脚,哪里还能爬得起来。可是槐子身后那一大群人吓坏了他,也不敢往码头跑了,不顾疼痛,连滚带爬地往旁边小巷钻去。 可是他钻的这条巷子不挨着河,是条死巷子——尽头是人家的园子,可不就被堵住了。他听见外边闹哄哄的,也不敢再出来,只得往园子角落里藏。藏得倒也严实,只是那路上点点滴滴的血迹很快就暴露了他的行踪,所以最终还是被揪了出来。 槐子早将那车夫也拖了过来,已经打得半死。本来他是想一把捏断他脖子的,可是看见那么多人围过来,便改了主意。 他将这人丢在地上,顾不得其他,拉过菊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紧张地问道:“菊花,你没事吧?那人打你了?”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菊花能打得过一个男人,因此,首先注意的就是她的嘴巴,急切地凑过去想瞧瞧有没有打坏。 她见槐子担心,忙道:“我没事。这嘴上的血不是我的——”踮起脚,凑近槐子耳边——“我把那人手上的血管咬断了,这血是他的,还把他眼珠子也抠出来了。” 槐子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忽地咧嘴一笑,搂住她腰道:“你……可真是,能文能武哩!呵呵!” 然后一把抓住她手腕,望着她有些发抖的手,怒道:“你……这指甲都弄翻了哩。这狗东西!”仿佛怪那人眼珠子长得太结实了,害得他菊花抠伤了手。 菊花一边推他,一边说不碍事,回头去云影那包扎一下就是了,猛然间又想起啥。惊叫道:“你把儿子和闺女丢哪了?” 槐子见她惊慌,急忙安慰道:“我将他们托付一家认得的掌柜了。不要紧的。他们跟来喜很熟。” 两口子这里正说着,人群却吵嚷起来。 原来,赶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丢了娃儿的爹娘愤怒之下要杀了这两个人。有人就说要问出同伙,不准他们杀。还有胆小的人说要叫衙门的差役来。吵闹不休。 槐子已经知道菊花不仅用簪子戳中了一个人贩子的眼睛,还杀了另一个人贩子,他叮嘱菊花道:“你啥也不要说了,剩下的事让我来。” 菊花点点头。她也在想这事。 到底杀了人,就算这人是人贩子,按律该当惩处。可是她一个乡下小媳妇,杀了人也不是光彩的事,还是要想法子将这事隐下来。 于是她拉着槐子低声嘀咕了几句。槐子听了点头道:“我晓得,你放心好了。” 他静静地思索,怎样让菊花干的事隐藏起来,不至于那么显眼哩? 正好来喜和秦枫等人赶到了,槐子顾不上回答他们的问话,只让云影照顾菊花,看看她有没有大碍——他还是不相信菊花没挨打——他自己则上前跟那些人说话。 槐子往人群中一站。大声道:“大伙莫吵,听我说句话。” 人们认出他是最先追人贩子的人。和那抠人贩子眼珠子的小媳妇是夫妻,就不晓得的人,旁边也有人告诉了他们,于是都静下来听他如何说。 槐子指着身后的马车——秦枫和云影正在帮那些昏迷的娃儿检查——冷声道:“我家的娃儿被拐了,我撵上来抓住了这几个狼心狗肺的家伙,顺带救了你们的娃。谁晓得下一回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谁晓得下一回他们会拐走哪家的娃儿?” 人们都愤怒又憋屈,满脸惶惑担忧。 槐子道:“这些坏人都该死。咱们要是不狠,他们就不会怕。那咱们就狠一些,碰上了叫他们生不如死,让那些家伙不敢来咱下塘集干坏事;咱们狠一些,谁也别想欺负咱们。” 就有人应和道:“老子怕个鸟!上回人家烧了半条街,贪官不也叫皇帝逮走了么?” 对呀!上回弄了那么大的事,最后倒霉的还是贪官,可见人还是要狠,‘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话再也不错的! 想通了这道理的人们忽地疯狂起来,叫嚣着要把这几个人剁了喂狗。这一刻,水乡温和的人们,身上爆发出西北民众才有的狠厉和彪悍,还有一丝嗜血的味道。 槐子道:“慌啥哩?先问问话再说。你们也不想想,这些人在谁家歇脚,谁在帮他们,不然他们能不声不响地把人弄走?不把这吃里扒外的人找出来,你们家的娃儿就甭想过安生日子。大伙人多,有劲一处使,就算把下塘集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那人来。” 有人立即接道:“怪道最近老听人说乡下人丢娃儿,原来他们干了不止一回了。可怜那些人还以为娃儿掉水里淹死了哩。” 又有人大叫道:“你也听说了?哎呀,这是他们先在乡下拐人,如今到集上来了哩!我的娘唉!可要把娃儿看紧了。这些杀千刀的,不得好死!” 人们这才明白,纷纷询问,也有人去逼问那两个人,槐子也不管,只在一旁瞧着,不时地跟菊花轻声说几句话。 /> 秦枫看着众人道:“这些小娃儿都无事,不过是被迷晕了。去医馆用些药就能让他们醒过来。衙门里的人来了,咱们先回去再说话。” 张槐见那些衙役匆匆赶来,眼神一闪,对菊花道:“你先跟秦大夫和云大夫走,这有我哩。板栗和小葱在永瑞货行。来喜,你跟菊花去接。掌柜的不认得菊花,说不定不让她接板栗和小葱。” 感谢亲们投出的宝贵粉红票票 第四百四十三章 遮掩 等衙役们来到跟前,一个年轻的衙役好似领头的,他瞧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贩子和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皱眉问道:“此系何人,为何被杀?” 人群先静了一小会,大家忽然同时开口,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那人忙举手制止,双眼扫视人群,想找个代表来说。 槐子往前一站,如此这般地跟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并引他去车边看那些昏迷的娃儿。因为这些娃儿还需要秦大夫来救醒,所以他们的爹娘最后又将他们放到了车上。 那衙役伸头看了看,尚未说话,秦枫又出面证明这些娃儿是被用了烈性迷药,水泼不醒,需要他回医馆另行用药,才能救醒。 槐子又悲愤地说道:“我媳妇撵上他们,结果被抓住强要带走。我媳妇肯定不乐意了,就跟他们拼命厮打,也叫他们打成重伤……” 菊花一听,急忙把那血糊糊的左手往脸上一抹,突然碰触痛得她一哆嗦,也顾不得了,然后两眼一闭,往云影身上一倒——晕过去了! 云影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扶住她,这才没跌倒在地。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低头在她耳边问道:“你就不怕我没接住你,你一屁股坐地上?” 菊花不睬她,好似真的晕过去了。 她一个弱女子,既惊又吓,又受了伤,又见了血,强撑到现在,不是该晕过去么? 不对,她早就应该晕过去了! 该晕的时候就得晕,逞什么能啊! 云影无奈,只得配合她演戏,故意对秦枫道:“师兄,菊花支持不住,晕过去了。” 秦枫也瞄见了这一幕,忍住笑。上前对那衙役道:“差大哥,他媳妇挨了好几拳,伤及内腑,手指也骨折。已经晕过去了。是不是让在下先行回医馆帮她诊治?还有这些孩子,也不好耽搁太久,恐那迷药太重,对身体有损伤。”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看向菊花,槐子则大惊失色地奔了过去,喊菊花的声音惊惶颤抖。只当菊花真的受了重伤晕倒了。他就说么,菊花咋能打得过两个男人哩?她定是受了重伤,一直强撑着没说。 只见她满脸是血,软软地被云影搂着,那只手也是血糊糊的,耷拉在身侧。 围观的人不但没有怀疑,反而恍然大悟:就是嘛,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咋能那么厉害哩?她肯定是被逼急了,也气极了,这才跟人拼命的。那些丢了娃儿的爹娘。哪个不生气? 拼着自己也受重伤,才把人贩子的眼珠子抠出来。 这是两败俱伤! 瞧,她都晕过去了哩,秦大夫都说她不好了。 人们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便感慨不已,要不是这两口子,那些娃儿可不就找不回来了。 最能证明菊花没受重伤的人已经死了,那个眼睛被菊花戳了一簪子的人贩子掉下车,根本不知道后来的事,自然也不晓得菊花到底有没有被打成内伤。车夫么,他只顾赶车去了,听见车里菊花尖叫,想必她确实挨了打。 所以,菊花被打成重伤,是毫无争议的事。 那个小牛的娘见槐子红着眼睛叫菊花。首先就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槐子面前,带着哭腔道:“大兄弟,要不是你跟弟妹,我家小牛可就丢了。我要给你们磕头哩。”说完真的“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槐子却没心思管那些,催着云影道:“云大夫,赶紧回医馆帮菊花瞧瞧吧,不能耽误了。” 云影心里直抽,本想提醒他,又想道,让他着急一会也好,这样显得更真切,便不提醒他,只点点头,示意他帮忙将菊花抱上车。 那小牛娘一跪,其他的娃儿爹娘也跟着朝槐子和菊花跪下了。 槐子这才发现他们,忙道:“谢啥哩?我自己家的娃儿不也丢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媳妇晕过去了,要先送回去诊治。” 就有人道:“大兄弟放心,弟妹的医药费我们大伙出,这是应该的。”其他人急忙附和,槐子也不理他们。 那衙役看看菊花,再瞧瞧地上那具尸体,因为后来那老汉用菜刀把人贩子砍得血肉模糊,使得他那眼窟窿和脖子上的窟窿都不再显眼了,看起来更像群情激奋之下,乱刀剁成这样的。 他便对秦枫一拱手道:“如此,就拜托秦大夫了。回头这些人醒来再让他们过来录供词。” 秦枫点头,和云影上车,来喜赶车,载着他们去了。 槐子也想要上车的,那衙役却道:“你去也不顶事,有秦大夫在,你媳妇肯定会没事的。因你是个知情的,这里还有事相问。为何是你媳妇先追上去了,你倒落在后面呢?” 槐子道:“我抱着奶娃儿,后来找到人,托付给他看管,才跟着撵上来。终究是迟了一步,害得媳妇受伤,还差点被掳走。” 衙役点点头,不再问他,自去拷问那两个人贩子。 且说菊花一行人,赶着马车,又顺道接了板栗和小葱回到济世堂。 刚下车,就见来财从街道那头小跑过来,惊慌地问道:“菊花姐姐,你……你没事吧?我听人说拐子拐了娃儿,是板栗和小葱么?” 菊花疲惫地摇头,道:“不是板栗他们。现在没事了——那拐子叫人抓住了。你咋来了哩?” 来财道:“是青木哥怕姐夫照应不过来你和板栗他们,特地让我来接你们的。我去了二哥铺子,听二嫂说菊花姐姐和姐夫撵人贩子去了,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板栗叫人贩子抱走了哩。” 菊花简单几句话跟他说了葡萄被人拐,自己和槐子追赶的事,只隐去了她杀人的情节。 进入济世堂,云影唤了人打水来,让菊花清洗换衣裳。结果发现她手指受伤很重,一碰就疼得钻心,只得亲自动手,帮她清洗。 洗完一看。四个指甲全部齐根翻卷,露出红肉,看上去甚是骇人;指关节也受了损伤,软软的伸不直了。遂凝神抚摸检查。然后细心为她上药,菊花疼得龇牙咧嘴。 这时,秦枫已经将那些娃儿救醒。那些爹娘抱着儿子或闺女心肝儿肉地乱哭,葡萄则跑过来对着菊花哭道:“少奶奶……” 菊花疼得头上冒汗,用另一只手摸摸她头,轻声道:“好了!没事了。这不是回来了么?瞧你,比他们都大。不该哭成这样哩。” 云影道:“葡萄,亏得你少奶奶拼命,要不然你可就回不来了。”又责怪地对菊花道:“你也太莽撞了,这多吓人?你这手伤了筋骨,要养些日子,暂时不能动了;这胸口挨的一拳也不轻,受了些损伤,要吃药敷药调治。你老实几天吧。今天也不要去刘家塘了。” 来喜和来财吓坏了。急忙问要不要紧,待听说不要紧,不过是要养些日子。才放下心来。 秦枫也过来菊花检查一遍,道:“无事。你小心些,这些日子不要劳动这只手。” 葡萄听了,哭得更厉害了,连说自己没用。 云影慌忙劝住她,让她甭给少奶奶添堵,她手疼得很。 葡萄听了方才忍住,却还是不停地掉泪,想她不过是个下人,却害得少奶奶吃了这么大亏。还差点送命,样的下人要了有啥用哩?因此心中惶恐不安。 云影正忙着给菊花敷药,又让她服了丸药,就有衙门差役来传人,说是史度史班头传被拐卖幼童及家人去录供词。 来喜不让菊花去,他自带着葡萄跟人去了;秦枫想了想。交代了云影一声,也跟着去了。 这里云影又仔细地询问了菊花详情,一番叙述听得她目瞪口呆,啧啧连声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智斗贼人,你都赶得上女侠了。” 说笑一会,菊花交代来财,回下塘集跟哥嫂说明情况,就说她跟槐子暂时脱不开身,怕是不能亲去恭贺了,让把备好的贺礼带去送上,又叮嘱他说话软和些,不要吓着青木。 来财一一答应,匆匆地回去了。 菊花先前狂追猛赶,又愤而出手,此时事毕,只觉浑身发软,想睡一会,那双胞胎竟然没人带。 所幸刘小妹听街上人乱说乱嚷的,不放心,待黑皮送了鸡来,便关了铺子和他一起赶来看个究竟。见菊花这样,忙和黄婶照应板栗和小葱,菊花才得以歇息。 再说槐子这边,衙门的史班头带着几个衙役逼问了那两个人贩子,才晓得他们每回来下塘集,都是歇在牛贩子金四贵家。他们一般来五个人,另有两个人扮作打鱼的,在江边接应。如今船上无人,想是得了风声跑了。 以往他们每次只弄一两个就送走,所以也不容易被发现。这一回贪心了些,想干一票大的,所以掳了六个娃儿,被菊花发现后,又想连菊花也掳走,因为前面江面还有船接,到时候一转手,谁也不知人去哪了。 气得槐子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就听“喀嚓”一声,那人跟着一声惨叫,腿断了。 史班头不悦地说道:“张兄弟,这人是要移送县衙受审的,你还是收敛些的好,横竖县太爷会给大伙一个交代。” 槐子忙赔笑道:“班头,我……就是太生气了。” 旁边有人咬牙切齿地说,这个金四贵出名的奸猾,人都叫他“精死鬼”,最不是东西了。 史班头安排了一番,让人先拘了两个要死不活的歹人,再着人去搜拿金四贵和另外两个人贩子。 一番鸡飞狗跳后,将金四贵一家包括老娘媳妇全捉了——拐骗娃儿她们都有份——只剩下两娃儿,随他们自生自灭。因拷问另外两个歹人的下落,道是早上告辞离开后,并不曾转头回来。 没逮住另外两个人贩子,众人的邪火不得发出来,也不晓得是谁先开头,趁着班头衙役问张槐话的时候,发一声喊,一拥而上,将“精死鬼”一家拳打脚踢,抓咬撕扯,糟蹋得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 史班头等人闻讯赶出来,看见疯狂的人群,不禁胆战心惊,暗忖。怪道大人嘱咐,莫要太过逼迫这些刁民,果真是一群不要命的,往后须要小心了。 他也不敢太过责怪,深恐激怒众人,落得和黄眼儿一个下场——黄眼儿在前任知县获罪时,也一并被锁拿。人恨他心黑手狠,是个酷吏,趁夜晚一把火将他家给烧个精光。只得和保甲等人商议了,安排人手,各处搜寻,并发悬赏,要是有人捉住另外两个人贩子,赏银十两。 那些被拐娃儿的爹娘嫌赏银太少。于是凑一块商议了一番,结果,这悬赏就变成了五十两。顿时。十里八乡都沸腾了,庄稼汉子个个睁大眼睛,看见陌生人就盯上,想立功拿这五十两的赏银。也无需细说。 等史班头率众人来到下塘集临时公干处,要将此事录下来,却发现先前那个人贩子和车夫,也已经被人打断了腿脚,挖去了双眼,模样惨不忍睹。 史班头、众衙役和一个书办都吓得面色如土,尽管觉得这行径实在荒唐——歹人该押去公堂受审才对。却根本不敢吭一声。也是,群情激愤之下,到底要抓谁哩? 这下塘集的人果然野蛮,难怪当初火烧半条街。 于是,只得睁一眼闭一眼,召集了一些人录口供。 问题又来了。因菊花受重伤不能来,他便让张槐将先前的叙述再来一遍,方便书办记录。 张槐便道,他媳妇一个弱女子,为了救娃儿,被歹人打成重伤,亏得他和大伙及时赶到,才免去与众娃儿被掳走的命运。 史班头看着张槐,面上表情变幻不定。 他已经知道张槐就是张秀才的哥哥,倒也不想得罪他,可是明明是件大功,为何不敢认呢?莫非他自己想把这功劳揽在身上? 一边思索一边腹诽:你媳妇是弱女子?那还挖人眼睛,还把人家颈子扎得满是窟窿?他已经听人议论菊花挖了人眼睛,咬断人血管,扎人脖子,又当众踏碎眼珠,狠辣非常。她要是弱女子,这世上女子岂不都是弱女子了? 却听张槐含笑道:“史班头本在县里享福的,叫县太爷派来咱这小地方,实在是委屈。好在班头勤勉的很,带着大伙齐心协力,方才保得下塘集这块平安。今儿更是立了大功,一举拿下歹人,救回了被拐的娃儿,我们大伙都感激的很。” 秦枫立即接道:“班头这样辛苦,我等作为见证人,须在供词上具名按手印,好叫他挣这份功劳,得些赏赐。” 史班头听了高兴,竭力压制惊喜,摇头道:“惭愧!愧不敢当!” 槐子凑近他耳边小声道:“班头在这集上公干,为人行事我等都敬佩的很,往后这下塘集还要仰仗班头等人守护经管。小民不在衙门当差,这捉人一事于小民无益,班头安排调集人手,很是尽职出力,大伙都看得真,这功劳自然非班头和众位差大哥莫属。” 史班头一想果然如此,看槐子的眼光都亲切好些。 来喜也赶过来了。他得了槐子嘱咐,悄悄地串联了几个人,然后你告诉我,我通知你,众人便都晓得今儿这杀人的事有些不妥,上不得台面,于是跟着槐子和秦枫,一齐奉承这班头衙役,称颂他们惩恶除奸,为民除害,是大大的清官。 究竟这些人还算不得官,不过是衙门使唤的人罢了,众人也不管,懂些门道的商户也不去戳破,只跟着大伙满嘴“青天”地乱叫。 史班头张大嘴巴瞧着众人,被大伙捧得晕晕乎乎的,仿佛追赶人贩子的人果真就是自己。 有衙役就在身边低声道:“班头不如顺水推舟,这可是大功一件。” 本来他们平日就喜欢抢功的。比如今天这事,真报上去的话,肯定要写衙门公差如何不辞劳苦,方令歹人落网云云,可是这些刁民竟然如此识趣,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私心作祟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有便宜谁不会占?这些人又肯具名作证,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稀里糊涂之下,那衙门书办拟了一篇文稿,说他“任职勤勉,兢兢业业……得知歹人拐骗乡里小儿,昼夜悬心,遂领差役多方排查。觅得歹人踪迹,亲身出马,身先士卒,终令宵小授首,护得一方平安。乡人皆涕泗横流,不甚感佩……” 洋洋洒洒,写了有两张纸,内容压根和菊花不相干,然后张槐等人都签名按了手印。喜得那一班衙役不知如何是好。 待槐子等人回到园子,菊花已经醒来,便笑着跟她细说了详情,他已经知道菊花装晕的事了,所以心里好过多了。 刚才在衙门录供词的时候,人们才知晓葡萄原来只是张家下人。那些街坊媳妇都说她好福气,不过是个丫鬟,那张家少奶奶却跟丢了亲生娃儿似的,疯了一样追赶人贩子,还不要命地跟人打架,这哪是拿她当下人待,待亲闺女也就这样了。 因此,葡萄见了菊花又是一顿哭。 菊花忙安慰了她一番,故意笑问道:“葡萄,哭啥哩?你家少奶奶是不是很厉害?” 葡萄吸着红红的鼻子,两眼崇拜地望着菊花包的厚厚的手掌,连连点头。她如今不仅吃的好,而且菊花对饮食搭配也讲究,所以养得她微黑的皮肤光洁,眼神清亮,另有一番滋味,要不然拐子也不会拐她了。 菊花趁机教她,咱们女子虽然平常柔弱些,但真要遇到这样的倒霉事,那就要拿出狠劲来,“该忍就忍,该狠就狠。遇事莫慌张,想好再做,下手要准!” 说完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说废话:葡萄还小,这些话就算记得再清楚,不经历些事她怎能做到?先前自己也是一急之下就撵了上去,哪里有工夫想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不是善茬 槐子道:“好了。不说那么多了。菊花,我们还是在集上住两天,等云大夫说你没事了再回去。这两天你不要出门,省得被人瞧见了说些不好听的。” 菊花也能想象得到人们是如何议论自己的,当然不会出门供人瞻仰,因此满口答应。 刘富贵家,青木听了来财的话,吓一跳,当即就要来集上看菊花。 来财忙说菊花姐姐没事了,说让他把这边忙完了再回去。 青木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待下晚小舅子媳妇进了门,便跟刘云岚打了招呼,赶晚来到下塘集探望菊花。 见面后,发现何氏和刘叔也过来了——他们是听送货的黑皮回家说的这事,于是匆匆赶来了,不过没敢告诉郑长河和杨氏,因此他们还不知道。 众人同声埋怨菊花大胆。 何氏又惊又怕,数落道:“你平日里怪精明一个人,咋不晓得把娃儿抱过来,让槐子去追哩?他跑得也比你快,遇上坏人也能打,你一个媳妇撵上去算啥?这事想起来就叫人悬心,要是没追回葡萄,反把自个搭进去了,这几家人也不要活了。” 刘黑子红着眼睛道:“就是这个话。少奶奶,你待葡萄这样,我们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哩。要是你有个好歹,我们一家人可咋办?就算东家不怪我们,我们也没脸活了。” 菊花讪讪地笑道:“娘,是我笨。不过那会儿葡萄不见了,我又气又急,所以没想到这么周全的法子。过后一想,还真有好些主意都比我自个撵上去强哩。不过事情都过了,也没办法了。反正我也没吃亏。” 她强烈鄙视自己:先前还教葡萄“遇事莫慌张,想好再做,下手要准”,殊不知自己就是最笨的。怎么就没想到把两娃儿抱过来,让槐子去追哩?她都不好意思说,她是听何氏说了才想起来的。 槐子见何氏还要说,忙拦住她道:“娘。事情过了,就不要再说了,白让菊花难受。你还不如去哄哄板栗和小葱,省得他们闹菊花。明儿再让云大夫瞧瞧,要是没事,咱们回家去养。” 何氏急忙道:“是要家去。这儿一出门就是大街,吵死了。菊花如今又不能出门。那些人把你说得跟个夜叉似的,也不想想,要不是你跟槐子,那些娃儿能找回来?真是烂了嘴的黑心肠。” 她一来集上,就听满大街人都在说菊花喝人血挖人眼珠,杀人不眨眼;更有那消息灵通的,打听到这是张秀才的哥哥嫂子,猜测他们家人是不是都心狠手辣。常打骂下人。 何氏听了气得半死,刘黑子脸色也不好看,想要上前跟人理论。被她拉住了。 大家议论归议论,却还是有许多人说了公道话,知情的人都骂那人猪脑子,说张家媳妇为了救个丫鬟都这样不要命,那还是心狠的?对那些坏人就该这样手狠,要不然,他们还要来下塘集拐骗小娃儿。 何氏听了这话才好过多了。 青木怕菊花心里膈应,安慰她道:“人都是喜欢说闲话的。说多了,等过些日子就淡了。” 菊花不在意地说道,反正她又不住在集上。人家看不见她,说着没趣,也就不说了。 于是不再提这事。 晚上,槐子托着菊花包的厚厚的手,止不住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暗怪自己没看好她们。才害得菊花受罪。他问菊花害怕不害怕。 菊花回想了一下,立即又是满脸杀气,“哼”了一声道:“怕啥?槐子哥,我那会儿就是想杀人——我恨不得喝他血哩。我也不全是为了葡萄,你不晓得,早上吃豆腐花的时候,他们就盯着板栗和小葱瞧,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要不我瞧见他们抱个人上了车,咋会去追哩。你明白了吧——葡萄不过是凑巧让他们捉去了。我一想到要是板栗和小葱被他们抱走,我就还想要再抠他一只眼睛。” 槐子听了大怒,心中也升起一股戾气,果然觉得不挖眼睛不剁手,不足以泄其愤。 他沉声问道:“你自个撵上去,是不是怕我去追,有人会趁机抢板栗和小葱?” 菊花一愣,红脸道:“我……我哪里反应那么快,想那么多?不过就是没想起来让你去追罢了。不过,你这一说,我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要是你去追了,会不会有人连我带两娃儿一块都迷晕了掳走?我总觉得他们不止这几个人哩,街上人不是说附近乡下丢了好些娃儿么?” 槐子也后怕,觉得幸好是他抱着娃儿,一时又发狠生气,倒让菊花劝了他好一会才歇息。 第二天,云影帮菊花开了些药,青木赶来马车,一家人悄悄地回清南村去了。 隔一天,打鱼的虎子在江边遇见那两个人贩子,装作商贩的模样,给了银子让虎子渡他们过江。偏偏虎子跟媳妇早就认识他们,只不过原先不晓得他们是人贩子罢了。 头天被救的娃儿里面,就有虎子的侄儿。那娃儿受了惊吓,睡梦中还不停地哭喊。他和媳妇打鱼回家听说了这事,也是气得要杀人。 今儿既然碰上了,两口子想起昨天听人说的菊花那凶悍的行径,当即也动了杀心,尤其是虎子想,自己还是男人哩,难道连张嫂子也不如了?于是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让他们上了船。 划到水中央,两口子将二人扑下水,溺晕后捆了起来。也不送去领赏,而是用菜刀一顿剁了,只留下脸面完好,扔在荒滩上。 再过一天,这两人的尸体叫野狗咬得稀烂,被人发现。仔细辨认,有认得的人就说是歇在码头上的船主人,也就是那两个在逃的人贩子。 至此,下塘集凶名赫赫,一般的歹人果然不敢在这撒野。就连那些偷儿、骗子之类的,碰见了也会让人一顿好打,甚至丢命。 虎子媳妇有次卖鱼,被一个猥琐的老男人揩油,顿时把鱼往地上一掼,一脚踏上去,骂道:“你个老狗,信不信老娘把你两个眼珠子抠出来,丢地上踩烂,就跟这鱼一样。”说完猛一跺脚,把那鱼踩得没法见人。 那男人听了,吓得面色如土,“啊呀”一声,抱头鼠窜。 周围人听见这话,也一个个都变色。 虎子媳妇“哼”了一声,得意地想,张嫂子做得对,这人就是要狠,不然就会被人欺负。 后来,下塘集人吵架时常说:“跟老子斗?小心老子把你两眼珠子抠出来,丢地上踩稀烂。”一边还扬手跺脚,做了个狠摔猛踩的动作。 这些事来喜他们都知道,也没人敢对菊花说,怕她听了心里膈应。 她也无心管这些,只一心养病,打理荷叶鸡的生意,又添了好些菜色。 何氏和刘婶轻易也不让她出去。槐子更不让她出去,说是怕人来找事,千叮咛万嘱咐了好些事情。 刘黑子也整天不离院子。反正他如今养木耳和喂猪,都在后院,槐子和张大栓出外张罗事情时,他便留在家里照应一家老小。 家里人不说,村上人嘴巴可不会闲着。待下塘集的事传遍十里八乡后,清南村也是家家都听说了这事。尽管官面上都说是衙门里的人抓住了拐子,私下里却传菊花杀了人。 柳儿生了个女娃,洗三那天,孙李两家人都去了。 吃晌午饭的时候,李家几个媳妇说起菊花抠人眼珠的事,皆是满眼的惊惧。 柳儿娘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被菊花的传闻吓坏了,并未插嘴,好半天才咕哝道:“早晓得她不是善茬——”抬头瞅了一眼梅子道——“也就你们这些小辈,信她是个好的,把人当菩萨一样。人家根本就是个烈货。他们家老小都不是善茬。” 狗蛋娘也在席上,正帮外孙李敬文拣菜,听了这话,瞪眼道:“照你这么说,人家听见儿子被人骂,就该忍着;家里娃儿被拐子拐走了,也该忍着,那就是善茬了?要是你孙子叫老拐子抱去了,我瞧你蹦吧!” 这婆娘,先没听见她搭腔,还以为她改好了哩,转头又说这些尖酸话。 她对柳儿娘前些时候欺负梅子耿耿于怀,正想要出头跟她吵一架的,谁料她自个嘴贱,招得何氏和石头娘将她狠揍了一顿,倒省了她不少事。不过,如今见了她也是没好脸。 柳儿娘顿时又怒了,她还没说话,儿媳妇王氏不悦地问道:“婶子干啥咒我儿子?” 狗蛋娘冷笑道:“谁咒你儿子了?不过是打个比方。瞧你婆婆说的那话,人家菊花跟拐子打架,这还有错了?要是你,只怕你比她还厉害哩。” 柳儿娘恼羞成怒道:“谁说她错了?我不过说她厉害。” 狗蛋娘眉毛一竖,道:“你说她不是善茬。打拐子咋不是善茬了?照你这话的意思,你孙子要是叫人抱跑了,你儿媳妇娇滴滴地撵上去,哭着喊着求拐子放人,拐子不放人,连她也掳走了,她就是善茬了,是不是?”转脸面对梅子,“梅子,你可别学人家,谁要是欺负你娃儿,你就挖他眼珠子,戳他喉咙。” 梅子连连点头,板脸道:“娘,我晓得。哪个敢欺负咱敬文敬武,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第四百四十五章 果然是猪脑子 王氏冷笑道:“不过是个丫头。偏她就喜欢卖好。要是把小命搭进去,这会儿也不说嘴了,怕是要那刘家一家子赔命吧。” 狗蛋娘猛地站起,高声道:“要是没人家卖好,柳儿坟头上草都几尺深了哩,哪还能等到今儿给李家添孙女?你在哪听见张家人说嘴了?我咋没听见哩!” 狗蛋娘这么大反应,可不是为菊花讨公道,她早就想踩孙家一脚了,为的是帮梅子撑腰,省得柳儿娘为了柳儿老是让梅子不痛快。她轻易不跟人吵架,可是逮着机会就不会放过。王氏的话一出来,她立马就跟上去,嚷嚷得外边男人都听见了。 柳儿娘气得浑身发抖,两眼死死地瞪着狗蛋娘,道:“大喜的日子,你敢咒柳儿?” 狗蛋娘见李长亮等人进来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掼,道:“我咋咒柳儿了?你让长亮说,柳儿能活过来,是不是多亏了菊花。长亮,你丈母跟铁柱媳妇说菊花在集上救她家丫头,是她喜欢卖好,还说她不是个善茬。难不成那不是个丫头,是个金娃娃不成?还是说救了她县太爷会给她立牌坊?咋人家的好心肠总被你们说的那么坏,救了柳儿也不见说个谢字,还专门跟人作对,婆媳俩一个德行。嗳哟!这样的亲戚咱可不敢沾哩,谁晓得在外边咋说咱?” 梅子娘家最是心齐了,她爹秦老友一听,立马接道:“人家咋说咱不管,省得嘴巴贱,又被人打一顿。老是折腾,惹火了人家,叫人挖了眼珠子也不定哩。” 孙金山见李长亮两眼可怕地瞪着柳儿娘。急忙上前对柳儿娘喝道:“你又没灌了黄汤,发啥昏哩?这么多好菜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吃完了滚回去。” 又骂王氏嘴贱。 李老大见小儿子面色不善。想着这是大喜的日子,要是闹僵了也晦气,于是忙打圆场,又见花婆子埋头碗里。并未参与争吵,心下稍安。便道:“长明娘,你咋也不劝劝哩?两亲家是来贺喜的,你该张罗着点。” 他本是说场面话。自家的婆娘自己清楚:要她把一桌子亲戚张罗周全了。那母猪也能上树了。 花婆子跟梅子坐一条长凳子上,先前刚说起这事时,梅子就捣捣她胳膊,示意她甭插嘴。待几人吵了起来,更是死也不吭声,只顾低头猛吃。全不管自己是李长亮的亲娘,也算主人。应该出面劝架。 她在心里爽歪歪:让你这婆娘老欺负我,遇见厉害的了吧?还是跟大儿媳妇过踏实,亲家也硬气、讲理。 正吃着乐着,却被李老大点名,顿时愕然地抬头,嘴里刚吃下一筷子猪肉烧腌菜粉丝,一条粉丝尚未来得及吸进去,从嘴角挂下来,汤汁也流了下来,显得可笑的很。 梅子觉得,跟柳儿娘比起来,花婆子真是不错,虽然有些不着调,可是好哄啊,又肯听她的话,因此,她也蛮维护她的,要不刚才也不会示意她甭多嘴了。 她向来是有啥说啥,见公爹说婆婆,以为他又怪婆婆说嘴挑事,一边掏出帕子帮她擦去嘴角的汤汁和粉丝,一边开口撇清道:“爹,娘刚才可是啥也没说哩。娘一直在吃菜。娘,你吃这个肉圆子,嫩滑的很。” 说着故作没事人似的,笑眯眯地帮花婆子拣了两个肉圆子放在碗里,示意她继续吃。反正她相信娘家娘厉害的很,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吃亏,要是婆婆搅在里面,说不定还坏事。 花婆子忙将嘴里的粉丝咽了下去,连连点头,无辜地对李老大道:“我今儿虫(从)头到尾可是一句话也没说。” 想了想又急忙帮梅子撇清:“梅几(子)也没说话。我娘俩默不作声地吃饭菜哩。梅几(子),你也多吃些,下午还要去菜园子薅草,晚上还要煮饭,不多吃些哪成哩!” 说着也帮梅子拿了一大勺鸡汤,又站起身,觑着眼睛在大砂锅里捞了半天,找了几块好肉倒在梅子碗里。没办法,鸡腿早让人抢了。好在狗蛋娘手快,抢了一个给外孙也就是她大孙子李敬文。瞧,亲家厉害就是不吃亏! 梅子十分感谢地接了,说我自个来吧,娘你也吃。 她俩欢欢喜喜地忙着吃,一副不干我们事的模样。 一桌子老少媳妇,连带刚进屋的男人都瞧着这一对婆媳发呆。李老大满脸黑线,张张嘴,不知如何说,看看大儿子,也有些尴尬。 那些媳妇觉得不可思议:这也真是奇怪,梅子将亲娘撂在一旁不管,跟花婆子亲亲热热地说笑吃喝,她俩倒跟母女似的。于是,人们就去看狗蛋娘的脸色,瞧她是否生气。 狗蛋娘看着闺女跟她婆婆,一样的毫无心机,耍个小心眼都这么明显,几乎要大笑,忍了又忍,才憋住了。 那些人的目光她也看见了。 哼!她才不会生气哩——没瞧见花婆子对梅子顺从的样儿么?梅子的心思她当然明白,花婆子就跟小娃儿似的,眼下这样子肯定是听了梅子的嘱咐,要她千万不要插嘴,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吃些。 瞧,这就是天赐良缘! 想当初她就担心梅子嫁到李家会受花婆子欺负,谁料梅子跟花婆子简直是绝配,也不知咋回事,把她吃得死死的。花婆子到小儿子家过不好,跟梅子就能过好。 她甚至怀疑,要是梅子真嫁到郑家,日子会不会这么好。青木会对梅子好,但肯定不会跟长明似的时时把梅子捧着;杨氏也会待梅子好,但肯定不会像花婆子似的对梅子事事顺着。这样看来,梅子嫁给长明才是良缘哩。 果然天意不可违呀! 那条蛇怕是有些来头的。嗯,哪天去云天寺上香,感谢天赐良缘! 她又想,可见这世上的姻缘都是定好的:像菊花肯定要嫁给槐子,所以柳儿娘推了何氏的求亲,才成全了他们;长亮跟柳儿本就是一对,但那时候长亮家不成个样子,所以柳儿娘把柳儿嫁到唐家,弄得半死不活地被人休回来了,才成全了他们;正常情况下,她是绝不会把梅子许给李长明的,可是梅子被蛇咬,叫长明给救了,所以这门亲也成了。 这都是天意呀! 狗蛋娘一时间神游天外,思绪飘出好远,猛然间梅子推她道:“娘,公爹跟你说话哩。” 她急忙收回思绪,就听李老大道:“亲家,好歹瞧我的面子上,跟孙亲家都各让一步吧。都坐下吃饭。” 可怜的李老大,花婆子甩手只顾吃,李长亮不能让他开口,不然他肯定要骂人,他只好出面打圆场。 狗蛋娘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柳儿娘,她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个占住理的机会哩。 对,她吵架喜欢先占住理,然后才往死里骂人。 她冷笑道:“亲家这话我可不敢答应。根本就不是我找事,我要是答应了你,那我成了啥人了?这桌上这么多人,个个都带着耳朵,你问问她们:议论前儿集上的事,那也没啥——说说就算了,可是孙亲家说菊花不是善茬,是烈货,还说张家一家老小都不是善茬。这话说的,人家救人还救错了?铁柱媳妇又说,菊花为个丫头出头,是喜欢卖好。你听听这婆媳俩说的,是人话么?我就说菊花要是不卖好,柳儿怕是坟上都长草了,哪会帮老李家生闺女,这话不对么?” 李老大见她又翻出刚才的话,一点也没有善了的样子,心里直抽,暗自想道:菊花是不是善茬我不晓得,你肯定不是个善茬——这是要帮闺女出气哩。 李长亮看着柳儿娘,头一回觉得很绝望很无助:张家也好,郑家也好,赵家也好,跟孙家闹翻脸,就断绝了关系,互不来往;可是,他跟柳儿不能,无论他发多大的火,这门亲也断不了,而孙家惹的事也从来就没停止过。 李耕田皱眉:这个柳儿娘平日里也挺有心计的,为啥一遇上郑家和张家的事就不管不顾起来? 等孙金山又骂了那婆媳一顿,他才开口教训道:“甭整天图嘴快活说人家,还是多些心思把自家娃儿看好吧。这人贩子常常是一伙一伙的,这回在下塘集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肯定也生气,说不定会到处下手捉娃儿,那时瞧你们哭去吧!” 说完转身往外走。 柳儿娘被男人训,被狗蛋娘挤兑,很没面子,听了这话,脑中灵光一闪,急忙道:“所以说么,这都是菊花惹的祸,得罪了人贩子,害大伙日子过不安生。” 屋里顿时一静,她心中有了不妙的感觉。 果然,李耕田猛地回头瞪向她,半响才对孙金山骂了一句粗话:“你媳妇果然是猪脑子。” 李长亮脸上阵红阵白,恨不得杀了他岳母。 狗蛋娘嗤笑道:“孙亲家就是心善哩。要是你孙子叫拐子拐走了,你肯定不会救他回来的——省得得罪了那人贩子,牵累了大伙。不过可惜的很,人家专门做这生意的,你送一个两个娃儿可不够,那天车上连葡萄就有六个娃儿哩,算上前些日子乡下丢的娃儿,怕不有十几个了?照你这么说,那些爹娘都该忍着,不能得罪那人贩子,防止他们怪罪?哎哟哟!这真是……” ***万分感谢亲们投出的宝贵粉红票票*** 第四百四十六章 意外收获 狗蛋娘差点又要大笑,村长说得没错,这婆娘就是猪脑子。 她没笑,她男人秦老友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孙金山羞愧无语,忍无可忍地大喊道:“甭吃了!都给我滚回去。” 王氏委屈极了——她还没吃饱哩,可是公公发火了,她不敢不遵,只得羡慕地瞧了一眼大吃大喝的梅子婆媳俩,无奈地扶起自家婆婆,乖乖地出门去了。 柳儿娘出奇地没有回嘴,顺从地起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王氏思前想后,也后悔不已:干啥要议论菊花哩,菊花杀人关她啥事?看来跟婆婆在一块过日子久了,不知不觉地随着她想事做事,迟早要被她害死。 她偷偷地看了婆婆一眼,心道,为啥婆婆这么恨郑家和张家哩? 再说李家,柳儿娘和王氏起身出去,李长亮根本没挽留她们,他正悲愤地想,为啥他和柳儿想过安生日子就这么难哩? 花婆子和梅子吃饱后,又凑一处商量,晌午吃多了,晚上吃清淡些:煮一锅玉米糊,炒个青辣椒,再撕一碗山芋茎用青椒炒。这两个菜最是下饭了,送玉米糊最好了。 两人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得狗蛋娘哭笑不得。 菊花自然不知李家发生的事情,过后梅子也没跟她说,她觉得菊花并不喜欢听柳儿娘的闲话。 但是,张家的佃户、帮佣,却一个个精神百倍,忽然间都气势高昂起来。 如果说以前这些佃户干活都很用心,也很听话,是因为张家有钱又出了个秀才,为人又良善忠厚,就算那因为家贫,一时交不齐租子的,东家也不会死催硬逼。那么,有了菊花救葡萄的事后,这些人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对张家死心塌地地拥护。 他们把自家租种的地伺弄好了,还经常主动帮吴成照应张家的稻田——吴成算是张家的外管家了——又去山地里帮手薅草,干活十分的卖力。 要是遇见有人扎堆议论菊花杀人啥的,立马上前跟人吵,说他家少奶奶不过是跟人抢娃儿。打了几下,那人贩子最后可是被街上人合伙打死的,这事谁不晓得? 槐子听了这事很诧异——这可是意想不到的结果了。 这天,菊花让葡萄叫了山上的吴老头媳妇吴婆子和王老头媳妇王婆子来家说事。葡萄有事先走一步,两人稍稍安排了家事,就约在一路下山。 半路见柳树底下坐一群媳妇议论菊花杀人的事,就听有人道:“真狠哩,连人都敢杀……” 吴婆子立即脸色不善地上前,对着一个媳妇骂道:“你才杀人哩。你们全家都杀人。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家少奶奶杀人了?走,走!我跟你去衙门问问,那些人贩子到底是谁杀的?” 那媳妇一缩脖子,往后直退。 她虽然对一个佃户敢跟自己对杠很生气。可也不敢回嘴,因为人们都知道,最后衙门记录的供词可是说这些人贩子都是班头衙役抓住的,跟菊花一点不搭。 她心里愤愤,明明就是菊花杀了那个人,还不让人说了? 王婆子也道:“哪天你们自家的娃儿叫人拐了,我瞧你们还有闲心坐这闲磕牙不!” 说起这个。众人脸色都变了。 柳儿娘在女婿家被狗蛋娘教训的事早就传开了,她们也知道男人们对这事的态度,因此说归说,谁也不敢公开嘲笑菊花。 一个媳妇赔笑道:“婶子,我们可不是说菊花不好,我们是夸她哩。要是我遇到这事,准会跟菊花一样,说不准我比菊花还狠——我比她力气大哩。” 另一个媳妇急忙附和道:“对。对!是这样!谁要是敢抢了我家四儿,老娘就抠出他的牛黄狗宝。” 说着话,她脸上露出杀气腾腾的模样。 这倒也不是装的,想着自个的娃儿要是被人拐走,那简直就跟剜了心头肉似的,很想杀人。嗳哟!菊花莫不是就是这样想的?可是葡萄不过是个丫鬟哩。她那么心疼干啥? 她这里想不通菊花救人的动机,其他的媳妇听了她的话,纷纷都表示自己要是碰见这事,会怎样折磨人贩子,挖心挖肝地叫嚷不停,遂把刚才谈论的事丢开了。 吴婆子和王婆子撇撇嘴,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了。 来到张家院子,刘婶正在厨房门口择菜,一个穿兜肚和小短裤的小娃儿拽着她衣裳靠在她旁边。抬头看见两人,便笑道:“吴嫂子和王嫂子来了?少奶奶正等你们哩。” 吴婆子忙道:“要死了,我俩在路上耽误了一会子。少奶奶等好一会了么?” 刘婶道:“才一会。你们进堂屋去吧。” 两人忙上了台阶,还没进屋,就见葡萄出来笑道:“吴婶,王婶,少奶奶请你们进来。” 两人忙进屋,就见菊花坐在一张木头茶几后面,正聚精会神地用左手扒拉着一把小小的算盘。那算盘也就四寸来宽的样子,上面的珠子也小巧,看起来倒像个玩意儿。 两人心下奇怪,这是在算账哩,还是在玩哩? 要说算账,这算盘可不像能算账的,跟集上铺子里摆的算盘好像不大一样哩;要不是算账,旁边还摆着砚台和纸,却没有毛笔,只有一只鹅毛管子,真真怪事。 本着对菊花的敬重,两人并不问,只做没看见,笑着站那等菊花。葡萄给两人端了小板凳,示意她们坐下。 菊花也听见她们来了,抬头笑了笑,道:“婶子先坐,我就好了。” 说完用左手执着鹅毛笔,笨拙地在纸上记了个数,然后让葡萄把算盘等东西收拾起来送进房。 吴婆子和王婆子忸怩了一下,才坐下。 吴婆子奉承道:“少奶奶真是能干,这反手也能写字儿。” 菊花忙摇头笑道:“哪有这回事,我正手还写不好哩。刚才不过是画着玩。”又对葡萄道:“倒两杯茶来给吴婶子和王婶子。” 王婆子急忙站起来道:“那咋好意思哩?少奶奶太客气了。咱们也不渴,才在家里喝了水来的。” 菊花笑笑,没有接话,转而说起自己叫她们来的原因,不然这么客套下去,也耽误事不是。 “请婶子来,是为了山上养鸡的事。” 她看着肃然恭听的两人,解释道:“你们大概也听说了,如今我跟集上的亲戚合伙开了家卖烧鸡的铺子。可要是老从外边买鸡,又麻烦不说,卖得多了,那鸡还涨价,所以我是打算在山上养鸡的。” 吴婆子要会说话一些,她忙接上笑道:“听少爷说了这事,还让我们去外边买笑崽,托人孵笑。我都跟原来村里人打过招呼了,跟旁边几个村也打过招呼了。有两家子如今母鸡正抱窝,他们家喂不了那么多鸡,他媳妇原本想把这母鸡捆起来的,听我说孵笑也能卖钱,就让这鸡孵上了。” 菊花点头。这母鸡一抱窝,就不下蛋了,而不想孵笑的人家,就捆住这鸡,甚至用饿的法子,把母鸡抱窝的状态消除,才能继续下蛋。 她道:“如今喂的少,先把竹林圈一小块出来,让你们试着养。因为我养这鸡可不是跟你们平常一样,饥一餐饱一顿的,随它们自己找食,我是要喂它们的;再说,养多了也容易生病,得精心照料。所以才让你们先少养一些,学着伺候。等往后养多了,心里就有底了。笑崽么,就按吴婶子说的,你们暂时先在外买来。” 吴婆子忙点头,期盼地望着菊花,不知还有啥事说。 菊花想了想,微笑道:“之前你们刚来,也没安排事。如今,少爷把水田让吴婶的大儿子照管,二儿子也管一些旱地;山上那块林子比较大,就让王老伯管了。这么一分,清清楚楚,要用人请人,他们自会去雇用。我哩,就想把女人们用起来。先说给你们心里有数,只要你们做的好,工钱也是不少的。说不定将来挣的比他们还多哩。” 两个婆子眼睛一亮,顿时就开心起来。 菊花提醒道:“这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你们先养着,回头我会拟个章程出来,养的鸡越多,伺候的越好,你们得钱就越多。要是不好了,那我可要找旁人了。” 吴婆子急忙道:“少奶奶放心,我们一准用心养。”她心道,自己都喂了几十年鸡了,还喂不好,那不是笑话么? 王婆子也连连点头。 菊花晓得她们心思,笑着摇头,先大概说了一下要注意的事项,听得两人都呆了,不住地咽口水。 菊花好笑,农家喂几只十几只鸡,当然容易了,根本不用管;可是喂多了,哪能如此简单? 她没在养鸡场干过,所以那些技术方面的,想都不要想。但是她养鸡也跟养鸡场不一样,说到底,还是农家喂鸡,不过养得多些,然后靠着勤快,把那卫生搞好,防止疫病。 她就不信了,这五十亩地的竹林,养几千只鸡,还不够敞亮?怕鸡生病,就不能贪多。 所以她重重地叮嘱道:“那鸡栏每天早上清扫一回,堆在专门的粪池,少爷自会安排人来挑走;放鸡的林子也是,隔几天就把上面一层稻壳和麦壳芒子弄出来,自有人弄走;常检查围墙根,防止有野物打洞钻进来偷鸡;生蛋的母鸡单独和笑分开养……” ***鞠躬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 第四百四十七章 老将出马 在吴婆子和王婆子听来,菊花说了许多,但她自己却觉得只是告诉了个大概。因为刚开始,鸡少,说多了她们也记不住,自己也不能考虑周全,回头拟个章程规定出来,并根据养殖过程中发现的问题不断改进,才是长策。 又交代了些事,方才送走两人。 葡萄过来恳求道:“少奶奶,那小鸡崽我来孵好不好?我如今也挺会看火的。” 菊花笑道:“你以为是煮饭哩:火大些,锅巴焦一些;火小些,锅巴皮软一些,不过都能吃。孵小鸡,要是你一把火把鸡蛋煮熟了,还孵啥?” 她本不想折腾这些的,人力孵小鸡违反自然,因为有前世的见闻,她就讨厌违反自然的东西,所以她从未想过研究反季节蔬菜,有些技术发达了未必就是好事。 可是这鸡养多了,靠母鸡孵小鸡实在是太慢了。 看,只要跟商业沾上边,忍不住就会考虑怎样赚钱快,她也不例外。要是那见利忘义的,难免就会干出不法之事。 她说服自己,人工把小鸡孵出来,还是要实打实地散养,也没有过多的取巧。况且,她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才能试验出来,用土炕孵小鸡呢! 这时,何氏抱着双胞胎从郑家回来,葡萄忙在地上铺开一张芦席,板栗和小葱就被丢了上去,满席子乱滚乱爬;小井儿也被刘奶奶牵进来了,三个娃儿就堆一块了。 菊花说起孵小鸡的事,何氏大惊小怪地道:“你净想些古怪的,烧火咋能孵出小鸡哩?” 菊花道:“娘,那母鸡不就是整天捂在鸡蛋上,它也没干啥。那咱们用棉絮盖在鸡蛋上,下面再用小小的火温着,只要那热气跟母鸡身上差不多,不热也不冷。肯定能孵出小鸡来的。” 何氏听了笑她作怪,从没听人这样说过,“母鸡整天捂在鸡蛋上,不吃不动。]你当是好容易的事?你还想要它干啥?用火温着,那还不把鸡蛋煮熟了。” 菊花心道,我也没听过,不过是看书看来的。 她笑道:“所以要看好火,这事当然不容易了。咱们多试试,一次不成就十次,十次不成就百次。我就不信试一年都不成,那就试两年,反正咱家如今也不缺鸡蛋。” 葡萄撒娇地扯着菊花袖子道:“少奶奶,你就让我试试么!”她如今跟菊花亲得很。 菊花道:“你烧火的工夫还差哩,过些日子再说。娘,你性子急了些,要不然你来试试。娘别笑,我还不放心让旁人干这事哩。娘想啊,这事儿要是真弄成了,那可是要保密的。不能跟人说。想想还是我自个来吧。” 刘奶奶呵呵笑道:“少奶奶,你天天忙得很,晚上还要盯着她们做那些菜,还是我来孵小**。我听少奶奶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菊花摇头道:“这个虽然不累,却烦的很。刘奶奶年纪大了,操这心可不成,晚上还要起来看火哩。” 刘奶奶道:“所以我才说我来孵么。我们老年人,有耐性;再说,年纪大了,晚上觉也浅。容易醒来。要是你们,一觉睡到大天亮,那鸡蛋还不冻死了?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我让黑子搭个土灶,上面不用锅,用土坯支起来。再铺上褥子,把鸡蛋放上面,盖上棉絮。我就常常地去摸摸它,冷了就铲些火灰进去,热了就退些出来——我估摸着不能烧明火哩。反正我天天就在院子打转,又不出门,有个事让我惦记,我还高兴哩。肯定比你们小辈做得把稳。” 何氏拍手笑道:“这么一说,还真是刘奶奶最合适了。可是菊花,这法子成么?要是不成,害得刘奶奶一窝鸡蛋一窝鸡蛋地孵,白费精神了。” 菊花踌躇地说道:“成是肯定能成的,我还是怕刘奶奶劳神。这不是试一回两回就完了,要试好多回哩。” 刘奶奶慈爱地看着她笑道:“我心细些,说不定两回就试成了,那还老是不停地试干啥?我直接教葡萄和少奶奶不就完了。” 老人家信心满满地,好像她一试准成。 又道:“少奶奶甭担心,我横竖整天在屋里屋外转,这摸摸,那动动,这孵小鸡的活计没人比我干更合适的了。” 葡萄眨巴着眼睛,笑道:“奶奶,你要忙不过来,就叫我帮忙。” 刘奶奶道:“我怕你想吃煮鸡蛋哩。” 众人都笑了起来。 刘奶奶又说了好些她照顾母鸡孵小鸡的经验,听得菊花连连点头,于是答应让刘奶奶先试试。 她不禁也多了些期盼:老年人的耐性可不是她们能比的,说不定刘奶奶真的好容易就能试成了。因为她说她往年孵小鸡的时候,常摸鸡窝,然后放母鸡下来喝水吃食,然后再抱上去。这中间不能隔时间太长,不然鸡蛋就容易冻坏了;还要常常地把鸡蛋翻翻身等等。 最起码在手感上,她们就比不上老人家经验丰富。 于是,说干就干,菊花去跟在后院忙活的刘黑子说了这事。 他呵呵笑道:“这个容易,我瞧猪栏屋里还堆了些用剩下的土坯,我一会就去家里垒一个土灶,方便我娘看火。” 等傍晚槐子带着刘小四从山上下来,西厢的土灶已经搭好了,正用火烘烤着。 菊花惭愧极了,她只是想当然地说,其实具体要怎么做,那是两眼一抹黑。可是刘奶奶听了她一番话,却在刘黑子搭灶的时候,指指点点,啥灶洞不要太大啦,啥上面的土坯要削薄一些啦,根据多年的烧火经验,提了好些要求。 槐子笑道:“真快。这就孵上了?” 刘奶奶笑眯眯地说道:“今儿还不成,明儿开始孵小鸡。少奶奶,头一窝孵十个鸡蛋吧?” 菊花忙道:“我瞧刘奶奶说得样样在行,要是头一窝就孵成了哩,只有十个蛋,那不是好可惜?还是孵二十个吧。” 刘奶奶点点头,又转向刘小四,问了些干活过日子的话。 刘小四是黑皮的堂哥,今年十四岁。槐子从集上回来后,就让刘黑子将他带了来,留在身边调教,让他妹妹等秋天再过来。 这些天,他带着他和王家的两个小儿子,在山上找树根,天天忙得很。 晚上,菊花问槐子:“明儿还去山上么?” 槐子道:“就去一趟。我帮秦大夫选了棵树根,明儿去挖回来栽上,然后就和青木帮秦大夫收拾院子。那院子好长时候没住人了,眼见他们成亲的日子就快到了,得赶紧收拾。也不晓得李木匠那边床和家什做的咋样了。” 云影画了拔步床和家什的图样,交与李木匠打造,又请刘二顺编制一些精巧的竹制用具;家里交给何氏和杨氏带人布置,倒也省心。 菊花道:“屋子里面娘早就打扫过了,就是前后院子要好好锄草,花木也要修理,不然显得太杂乱。明儿我去李木匠那瞧瞧。” 槐子急忙道:“还是等我回来再去吧,我上午就能回来了。” 菊花笑着点头,两人歇息不提。 李耕田受秦枫请托,跑前跑后地帮他张罗成亲的事,显得十分高兴;村里也有很多人出面帮忙,因此人手充足。 因他们师兄妹都不是讲究奢华的人,只要质朴自然就好,所以也无甚太多繁琐的东西要置办,无非是排各项成亲的仪式。 忙碌了些日子,转眼便至七夕,秦枫和云影成亲,清南村热闹了一天,连下塘集上好些富贵人家也来凑趣,根本不管秦枫一再推辞说不受礼的话,直接就过来吃酒席了。 李耕田当然不能把人赶出去,无奈之下只得受了他们的贺礼。事后劝秦枫,不收白不收,收来贴补医馆也是好的。 秦枫一笑,欣然点头。期间诸事也不必一一叙述。 ********** 张家总算也有点小地主的样子了,农忙的时候,张大栓父子并未亲自下田割稻打稻,而是全部交给吴成安排,他们则总管水田旱地和养殖各样事项。 炎炎烈日下,汉子们将稻子一担担地挑进院子,黑皮和刘小四就不停地翻晒,偶尔歇下手中的刮稻板,望着正屋廊檐下几个穿着小短裤兜肚的娃儿笑。 小井儿、板栗和小葱踩在芦席上,走几步又腿一软跌坐下,坐下又爬起来走几步,嬉笑不停。 菊花正在西厢跟刘奶奶说话。 “少奶奶瞧,这鸡蛋里面小鸡都长出来了哩,就是不晓得咋回事,又死了。我估摸着,这几天天气太热,灶洞里面不该加火灰。” 刘奶奶敲碎了一个孵化的鸡蛋给菊花看,果然里面蜷缩着小鸡,而不是蛋清蛋黄,可是已经干巴了。 菊花想了想,觉得也是,就这大热天,西厢的室温怕是比母鸡身上还要高,要不那些鸡都热得躲在树荫底下菊花丛中,在潮湿的地面上刨出一个坑,伏在上面动也不想动哩。 她不知如何跟刘奶奶描述室温体温,只得道:“刘奶奶,我觉得这个天,白天根本不用往灶洞里加火灰,晚上也只能加一点,说不定也不用加。这天气,母鸡就是光着膀子也比正月二月趴那捂着热乎哩。” 第四百四十八章 莫名嫌隙 虽然小鸡没孵出来,刘奶奶仍然满脸笑容:鸡蛋里面长小鸡了,就说明少奶奶这法子是成的,不过是头一回孵,天又热,所以才孵坏了。 她正想法儿哩,听了菊花的话,忍不住呵呵笑道:“少奶奶,说啥母鸡光着膀子,不就是天热么?我晓得。要照这样天气,根本不用加火的,白天也不能盖了,晚上和清早盖薄薄的一层。我再孵一窝试试。” 菊花见老人家兴头的很,笑着点头道:“到底刘奶奶经验多,头一回就长出了小鸡,下一回说不定就成了哩。” 刘奶奶一边笑着,一边将这些鸡蛋收拾了,喊黑皮扔到茅厕里去。 黑皮蹬蹬地跑过来,他晒得满脸流汗,进屋就掀下头上的草帽,卷起一边帽沿握着扇风,一边问道:“奶奶,这毛鸡蛋咋不炸了吃,要扔了哩?” 菊花刚想说话,刘奶奶就瞪了他一眼道:“这么热的天,也不晓得是哪天死的,你敢吃?吃出病来了害人哩。” 菊花听了这才释然,劳动人民还是有丰富的生活经验的,他们也不随便乱吃东西,并不是说贫穷就代表无知。 黑皮便不再多话,嬉笑着将毛鸡蛋端去扔了。 刘奶奶则将土灶上的那块破棉垫子也卷起来“这个要好好洗洗干净,晒晒才能用。孵小鸡的时候,鸡窝一定要弄干净了,不然容易长油子。” 油子是一种细小的虫,也许就是跳蚤。 菊花急忙点头,对刘奶奶更加佩服,她觉得说不定这第二窝就能孵出小鸡来。 过了二十天,节气已是立秋后,早晚微凉。白日依然是热。 这日,菊花和梅子各自抱一个娃。带着葡萄、李敬文去山边的池塘里看吴婶捞菱角菜、摘莲蓬。因惦记着刘奶奶孵的鸡蛋到日子了。也不知能不能孵出小鸡来,玩了一会,便推说家里有事,要回去。 吴婆子忙对她道:“少奶奶先回去。回头我挑一担菱角菜送过去。” 菊花点头道:“也好。吴婶就多弄些,我分些给梅子。” 说着就跟梅子回来了。 经过周矮子家的时候。见小秀和几个媳妇正坐在院门内的柳树下剥黄豆,梅子立即扬声叫道:“小秀,回娘家哩?” 小秀微笑抬头。看见菊花却脸色一僵。点了点头,没应声。 梅子笑对菊花道:“好长时候没见着小秀了。说起来人都不信,以为不是住一个村,隔好远一样。走,进去跟她说两句话儿。” 说完不等菊花回答,就抬脚先进了周家院子。她想着菊花原先也是跟小秀说得上话的。因此自以为没啥不妥。 菊花见小年媳妇也在,想起跟她的过往。就不大想进去。无奈梅子已经去了,她又不好转头独自走,显得小家子气,只得也带着葡萄跟了进去。 四五个媳妇正说得热闹,见她们来了,立即停止,也没在意梅子,只是尴尬和不安地瞧着菊花,目光闪烁。 梅子犹未发觉,只顾问小秀话,又问她儿子泥鳅话,又让李敬文去跟泥鳅玩。小秀本就是不多话的人,只含笑听着,满院子就听梅子清脆笑声不断。 这几个媳妇,只有小秀和小年媳妇菊花是认得的,其余人她都没见过,因此倒不知如何开口,便抱着板栗站那等梅子。况且,她也发现不对劲:这些人好似对她很疏离、很戒备,连小秀也淡淡的,并不让她坐。 她一面心中奇怪,一面搂紧板栗——这小子见李敬文和泥鳅玩闹,死挣着要下地;葡萄手中的小葱也不安生,她只得将她放下来,用手牵着她。 忽然,周小年的媳妇起身端了两根小板凳,颠颠地送到菊花跟前,笑道:“菊花,你坐下吧——这么抱着他怪累的。瞧这娃儿长得多好,跟槐子真像哩!嘻嘻,这个是小葱?真白哩,都不像乡里的娃儿。” 菊花听了又是一愣——咋有些讨好的味道哩?不是不想理她的么? 她也无暇细想,忙谢了她坐下,然后松开板栗,任他摇摇摆摆地往李敬文和泥鳅跟前跑,也不扶他——她觉得农家小娃儿就是要多摔打才皮实。 板栗走两步,摔倒了,爬起来又走两步,又摔倒。最后这小子不耐烦了,再一次摔倒后,干脆也不起来了,而是四肢着地,手脚并用,迅速地往泥鳅那爬过去。 别说,他爬得比走得快多了,三两下就来到泥鳅和李敬文的跟前,伸手一把拽过泥鳅手上的篾编小狗,双手攥着,翻来覆去地瞧,乐得口水直流。 众人瞧得有趣,都笑起来。 小年媳妇道:“这娃儿,咋爬得这么快哩?菊花,你舍得让他在地上爬?瞧他和小葱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模样,倒像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不比咱们家的娃儿,胡打海摔惯了,整天晒得冒油。” 这奉承的话听得其他人面色异样,有些鄙夷地瞅她。 梅子笑道:“咋不爬了?他俩在家整天爬。不过是菊花干净,一天帮他们洗好几遍澡,换几遍衣裳。我是没那耐性的,到晚上才帮娃儿洗澡。” 小秀强笑着牵了下嘴角,幽幽地说道:“菊花自然样样都好,养的娃儿也是好的。” 菊花听她话音大非往常可比,真是奇怪极了。自从两人成亲后,见面的次数也有限,自己最近没得罪她吧? 正想着,就听泥鳅和板栗大叫,转头一瞧,原来两人正抢那小狗哩。 刘三顺的儿子泥鳅一岁多,比板栗大几个月,跟他爹一样是个小胖子,却继承了小秀细致的眉眼,因此样貌就秀气多了。他脑袋周围剃得溜光,中间留了一圈头发,典型的马桶盖头,板栗也是这发型。 他正跟李敬文比划那小狗,李敬文大一些,当然不会抢他的玩意,谁料爬来了个小不点,一把就抢去了,他如何肯依从? 于是,小娃儿眉头一皱,小嘴一鼓,上前扯住小狗的一条后腿,就往回拽,一边还喊道:“我的!” 板栗死不松手,双手抱住小狗的前半截不放,一着急,就转头对小葱叫道:“妹妹……么么……” 菊花正瞧得有趣,忽听他叫小葱,又惊又喜,忍不住笑起来:这小子,居然开口说话了?可是不叫爹不叫娘,却叫妹妹,让她这个当娘的实在没面子。 她忙叫道:“板栗,那狗儿是哥哥的,不能抢哥哥的东西。”这话也就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罢了,小娃儿哪里听得懂? 果然,板栗根本不理她,拽着小狗依然不松手。 小葱正好牵着葡萄的一根手指头,摇摇摆摆地走过去了,见两人抢玩意,做出了一个让菊花惊掉下巴的动作:她松开葡萄,扑上去,双手从小狗中间抱住,使劲往板栗这边拽,小身子向后倾斜,小脸上因为使劲用力而挣得通红,有些龇牙咧嘴,露出还没出齐的细米牙。 本来泥鳅力气大,板栗拽不过他的,小葱一过去帮忙,立时形式反转,三个娃儿一齐尖声大叫。 不等菊花上前制止,那泥鳅已经挣脱了手,向后“咕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气得垮脸瞪着板栗和小葱,鼓腮不语,竟然没哭! 小秀急忙就要起身,一个小媳妇已经跨一大步上前,扶起泥鳅,拍拍他屁股上的灰尘,再扫一眼板栗和小葱,也没言语,自去剥黄豆。 菊花上前,还没来得及训儿子,就听有人嘀咕道:“当娘的厉害,养的娃儿也不是善茬!” 菊花听了身子一僵,有些无语。 这说的啥话,一岁多的小娃儿,能懂啥?板栗还不到一岁哩。 刚才抢东西的画面多有童趣,她都差点笑出声来,这些人咋喜欢啥事都上纲上线哩?都这么钉是钉铆是铆的,这日子有啥趣? 梅子也听清了,立即道:“这么点大的小娃儿,在一块不都是打打闹闹的?我家李敬文和敬武总是跟葫芦和板栗吵闹,吵完又去找他们。” 小年媳妇也忙附和,说小娃儿都是这样啥的。 菊花转头,扫了那几个媳妇一眼,因不知是谁说的,也不想问,只淡淡的说道:“我家板栗还不到一岁哩,说那淡话有意思么?你家的娃儿从小就没跟人争过嘴、抢过东西、吵过架?除非你把他关在家里不放他出门。” 见几人不吱声,其中一个媳妇,明显脸涨红,紧抿嘴不语,便知是她说的了。 于是又轻笑道:“说人闲话的时候,嘴巴痛快的很。就是不晓得,要是你自己的娃儿叫拐子拐走了,你要咋办?难不成你哭哭啼啼、柔柔弱弱的,人家就夸你温顺贤良了?真是笑话。” 小秀听了这话,脸色复杂地瞧着菊花,也没出面打圆场。 那媳妇没料到菊花会把话抖开了来说,一时间被她说得又羞又气,想要说啥,又不敢说,怕菊花发作她,于是低头不吭声。 菊花见她面上含愧,也不再说,转头见板栗正把抢来的小狗塞给小葱,笑嘻嘻地道:“妹妹……王(玩)……” 菊花气恼瞪了他一眼,觉得跟他讲道理只怕也是白搭,可是该说还得说啊,主要是说给旁边这些人听“这是哥哥的东西,你咋能抢哩?小葱,把狗儿还给哥哥。哥哥刚跌倒了哩。” 第四百四十九章 没钱的难处 小葱瞧瞧娘,又瞧瞧泥鳅,有些犹豫! 想了想,她从胸前的兜兜里摸出一个绿色水草编的小篓子——是菊花刚才在水塘边采了水草编的,已经挤扁了——递给泥鳅,又凑上去摸摸泥鳅的屁股,轻轻拍了拍,嘴里“呵呵”两声。 菊花懂闺女的意思,这是在安慰人家哩。小东西,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这是跟谁学的? 可是人家泥鳅瞧着那挤扁的篓子,根本瞧不上,好歹给面子,没扔掉,只是蹙眉用两指捏着它,只把眼睛瞅着小葱。 菊花见了好笑,便从布兜里掏出一个戴帽子、穿马甲的小布偶猫,将小葱手上的篾编小狗换下来,还给泥鳅,又摸摸他的头,这小娃儿跌倒了也不哭,很讨人喜欢。 到底是小娃儿,泥鳅得了小狗,却又眼巴巴地瞧着小葱手上的猫。 菊花忙对葡萄道:“葡萄,你那还有一个,拿来送泥鳅玩。” 葡萄忙拿出板栗的小布偶猫,一样戴帽子穿马甲,不过是颜色不同,上前送给泥鳅。 泥鳅顿时喜笑颜开,将布偶紧紧抱在怀里,把另一只手上的小狗往小葱怀里一塞,脆声道:“你玩。” 说完看看小葱红润润的小脸,忽然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然后呵呵笑起来。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梅子笑得直跌脚,菊花心里直抽:闺女这么小就被人非礼了,吃大亏了。 小葱见人笑,也摸摸脸笑了。还好,没跟在家一样,亲一个回去——在家的时候,菊花和槐子亲了她。她都是要再亲回去的。 忽地眼瞥见小秀一脸僵硬的笑容,极不自在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觉得无趣的很。 不管她是为了啥对自己起嫌隙,再呆下去也没意思,于是对梅子道:“梅子,家去吧。要做晌午饭了哩。”然后对小秀笑笑。抱起板栗,转身出了院子。 梅子忙答应一声。也跟葡萄一起抱着娃儿去了,嘴里还在对小秀说,闲了去她家玩。 想着小秀的疏离。菊花心里很不舒服。自忖并无得罪她的地方,为何会这样? 想了一会,便摇摇头,丢开这事。 人际关系最是复杂难解的,像这种情况,只能当做不知道。若以为解释深谈能破开疑惑,只怕更加坏事。 当一个人对你没成见的时候。你就算言语失当,她也不会放在心上;若是对你有成见,你做的多便错的多。 她惦记刘奶奶孵的小鸡,匆忙跟梅子分开各自回家,一进院子,就听黑皮叫道:“少奶奶,你回来了?快来瞧,出小鸡了哩。” 菊花大喜,忙将板栗丢在树下的芦席上,对黑皮笑道:“看着他们点,我去瞧瞧就来。” 黑皮嬉笑道:“嗳!不碍事的,小井儿也在这哩。” 菊花进了西厢,果然听见细柔的“啾啾”叫声,只见土炕上有两只小鸡娃已经破壳而出,在鸡蛋间踩来踩去的。 刘奶奶跟何氏正围在土炕边,何氏啧啧称奇。 刘奶奶见菊花进来,抬头笑道:“少奶奶快来瞧,才出了两只。我在灯下照过了,这一窝有不少小鸡哩。不过怪的很,有几个蛋怕又是死蛋。” 菊花开心地安慰她道:“刘奶奶,先前是因为热,那蛋坏了。如今天气可是有些凉了,自然要用不同的法子伺候。唉!我就晓得不容易哩,刘奶奶能第二回就孵出小鸡,已经比旁人厉害了。” 何氏乐滋滋地说道:“亏得是刘奶奶,要是咱们,怕不要试好多回都不得成。 葡萄也进来看,兴奋地说道:“往后我常常地跟奶奶学,等奶奶试出来了,我也会了。” 菊花笑道:“哪能这么容易。你奶奶会了,你也不一定会哩,有些东西,不是靠嘴巴说了就能做出来。你得学会烧火,让这炕上的热气一直跟母鸡身上差不多才成。一天两天还算容易,二十来天都这样可就难了。” 何氏道:“反正我是不成的,冬天里肯定一把火炕熟了鸡蛋。” 过后两天,又陆续出了几只,二十个鸡蛋总共出了六只小鸡。刘奶奶和菊花均感振奋不已,再试验就用了五十个鸡蛋。菊花是想试验一次要用二十来天的时间,很不容易,觉得宁可浪费些鸡蛋,也不愿意错过孵化小鸡的机会。 快要收花生了,这日菊花跟槐子来到山边,看着那渐渐发黄的花生叶子,伸手拔了一簇起来,下面挂了好些花生,大多外壳表面已经呈现网状,只有少量几个是水子。 她笑对槐子道:“再过几日就成了。现在挖也行。这一片地怕是能收不少花生。” 槐子点头,笑道:“高兴不?” 菊花微笑道:“你净问废话,有东西收当然高兴了。” 槐子拉着她往地中央的草棚子走去。快要收获的季节,吴家和王家在地里搭了好几个草棚子,晚上就睡在棚子里照看,怕人偷花生、黄豆和玉米。 菊花叹气道:“原先大伙那样穷,偷东西的还真少有。如今倒是常见了。这些庄稼,收进来心里才踏实,不然老看着也不是个事,害得他们晚上还睡不好觉。” 槐子沉默了一会,道:“等今年的收成上来了,把前面那一大片荒山和野地买下来,然后挑一些实在的佃户搬过来住,就不怕了。” 菊花连连点头,她也在考虑这事。 到了棚子底下,没瞧见人。正四处张望着,从玉米地里钻出一个人来,是王老伯,咧嘴笑道:“我还在使劲瞅哩,想着这是谁这样大胆,大白天就敢来偷花生?偏又没见弯腰。走近了,才看清是少爷和少奶奶来了。” 槐子就问晚上有没有人偷东西。 王老伯道:“从那天晚上偷过一回后,咱们搭了棚子,就再也没来了。也是,好几个棚子哩,有月亮的晚上,站在棚子上面能把这片地都瞧得清清楚楚;就算没月亮,晚上静静地竖着耳朵听,一点动静也逃不掉。” 槐子皱眉道:“那你们不是睡不成觉了?” 王老伯道:“不碍事,我们换着来,一个上半夜睡,一个下半夜睡。少爷,你上回不是跟我说,要买那前边的荒地么?” 槐子点头道:“是这样,咋了?” 王老伯道:“我咋瞧见村长带人在那比划哩?看上去像那人要买荒地的样子。” 槐子听了一惊,问道:“你不认得他?不是咱村的?” 王老伯摇头道:“没见过,瞧着好像挺有钱的。” 菊花正掰开一个玉米棒子,瞧那里面的谷粒是否已经长饱满,闻言放开手,有些担忧地对槐子道:“去瞧瞧吧。” 槐子点头,匆匆跟菊花往前走去。 李耕田带着宋掌柜,正比划着眼前的荒地,一边问道:“大管事想买多少哩?这块地足有四百亩,后面的荒山就太不成样子了,不然更大,总有几千亩哩。” 宋掌柜一边仔细打量,一边答道:“我家老爷想盖个园子,多点也成,少点也成。最少要一百亩吧,总得养些庄户打理这园子,顺便种些东西。” 李耕田呵呵笑道:“方家就是财大气粗。” 正说着,忽地瞧见槐子和菊花从那头过来,忙招呼道:“槐子,你俩干啥来了?” 槐子见来人是宋掌柜,急忙上前见礼,又给菊花引见了。然后迟疑地问道:“宋管事想要在这买地?” 宋掌柜见他面色有异,心中奇怪,点点头将方家的打算说了,一面不住打量他和菊花,猜测他有何事。 槐子和菊花对视一眼,心中觉得很不妙。 要说这荒地到处都是,也没必要跟人抢。问题是这几百亩荒地后面有一大片荒山——菊花看中那荒山便宜,想买下来种竹栽树,槐子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各有打算。 那荒山才是真正的荒地。不像眼前的荒地,顶多算是未开垦的土地而已,只要开垦出来,养两年就是好地,总要三两银子一亩,这算是少的了,有些地方还要四两银子。 而那荒山是不会有人买的,因为开出来太费劲,还不适合种庄稼,所以价格极为便宜,大概只有几百文一亩。 可若是前面的这一大块土地被人买去了,挡住了后面的去路不说,还占住了水路,给整个规划带来很大的麻烦,几乎算是堵死,那后面的荒山买来就不划算了。 旁的不说,等林木种植起来,猪鸡养起来,那些粪肥要运出来,就得绕好大一圈。若是前面这块地被张家买了,那就方便了,直接将粪肥就近弄到地里,还能开一条路进出,运转物事,用水也方便。 可是,他们眼下没这么多银子买下前面这块地。 后面的荒山倒不怕人惦记,因为就算只有几百文一亩,也根本不会有人买,不然的话,收成还不够交税哩。 只是这话要咋说哩,你没钱,还不许人家买了? 宋掌柜度量他二人神色,微笑道:“张小哥,有话不妨直说。要是有甚为难之处,说出来,在下或许能帮得上忙。” ******感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四百五十零章 约期 李耕田也看着小两口,开玩笑道:“槐子,你是不是想买这地?那容易的很,咱就不卖给大管事,卖给你好了。总要先紧着咱自己村里的人来,然后才让外面人买。反正方老爷有钱,在哪都能买到好地。” 一席话说得几人都笑了。 槐子也知道宋掌柜待他还算不错,况且方家财大气粗,实在没必要跟人家耍小心思;就是李耕田,自从上次经历了来寿附学的事后,对张家和郑家交好之意也十分明显,于是,他便实话实说了。 “李叔,宋管事,要是单为了买这前面的荒地,我也不为难了:自然是钱多多买,钱少少买。就算换个地方也是一样,不一定非得买这块地。可是,我本来是想买后面的荒山的,这前面的荒地就不能不买了,不然的话,阻了水路不说,运转物事也不便宜。只是我眼下又没那么多银子,所以发愁。” 李耕田诧异地问道:“你想买荒山?” 槐子点点头,大略解释道:“就是种树栽竹,再喂些鸡。” 李耕田点头,本想问你家不是种了一大片竹子么,咋还要买荒地种竹哩?又想人家干啥要详细跟你说,不定这就是槐子推脱的话哩,还是不要问了,省得讨人嫌。 他无奈地对槐子苦笑道:“你想得倒也好,可是没钱咋办哩?我也不能作主赊给你,也不能不卖给大管事,留着等你挣钱了再来买。这地可不是我的,是皇帝的。” 槐子点头道:“就是这个话,要不我咋头疼哩。” 宋掌柜目光奇异,问道:“张兄弟非得买后面那荒山?” 槐子苦笑点头道:“我早就在算计这件事。原想等两年,凑了钱。一年买一些,先把前面这块荒地买下来。那就好办了。后面的倒不急。反正又没人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买前面这块地了。” 宋掌柜捻须沉吟了一会,问道:“那张兄弟何时能凑够银子?” 槐子听了一愣,迟疑了一会才道:“一次凑足,怕是不成的。总要分两年才能买得回来。” 宋掌柜摇头道:“那可不成。要知道除了方家,下塘集可是还有不少人想往山边买地盖园子呢。就算方家不买。也有其他人来买。清南村也就这一片地完整些,其他地方要么离集上大道太远,要么不够这块地好。再不就小了点。若是张兄弟年底就能凑足银子。在下倒能帮一把,到时候就说方家不满意这里,要换个地方,这样就能让给张兄弟了。” 李耕田有些惋惜地说道:“长雨也才买了田地,不然还能借些银子让你转手。” 槐子忙笑着谢了他,道:“也不是贫病交加的事。哪有借钱买地的?” 菊花在一旁听了半天,又飞快地在心中算计了一番。然后对宋掌柜道:“要是我们年底能凑足银子,大管事真的愿意让出这地?” 宋掌柜笑道:“自然愿意。我只说要买,不是还没买嘛,旁人也不好意思来插一脚。挨到年底,我又不要了,你们就买回去,这样不是很好?村长看这样成不成?” 李耕田正找不到机会跟张家亲近哩,一听有这顺水人情的好事,当然是满口答应了。 他殷切地对槐子和菊花道:“我就跟人说,这地是方家看中的,已经定下了,等年底的时候,你再买了去,就说方家不要了。” 菊花道:“那真是多谢大管事和李叔了。我们年底一定凑足了银子买这地。要是凑不足,李叔只管把地卖给旁人就是了,总不能让李叔为难。” 槐子疑惑地瞧着菊花,张嘴想说啥,又急忙闭上了。 以他对菊花的了解,她是不会胡乱对人许诺的。看来,菊花是想到了挣钱的主意。也罢,这秋季的木耳种植,自己可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想必也能多些收入,再加上今年喂的猪也多了不少,各样归拢凑凑…… 他便不动声色地对宋掌柜拱手道:“有劳大管事了。不过害得大管事买不成地,如何是好?总不能叫管事回方家担责罚。” 宋掌柜笑着摆手道:“如李村长所说,方家在哪都能买到地,又不是非此处不可。就是张兄弟,要不是想买后面的荒山,也不会非得买前面的这块荒地。不过,张兄弟可要嘴紧些,莫要透露出买荒山的意思,恐有人故意从中作梗。” 在哪都不缺人争斗的。 李耕田忙道:“这话说的是。槐子,你可不要大意了,村里好些人都说下年要买地,虽然他们只是买三五亩,多不过十来亩,要是在这中间划一块,你这地就不完整了,看着也烦不是。” 槐子急忙谢过二人,说他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又寒暄了几句,槐子便邀宋掌柜去张家坐坐,赏脸吃顿粗茶淡饭。 宋掌柜笑着推拒了,说他还有事在身,等改日再专程上门拜访。 于是槐子辞别二人,跟菊花携手去了。 宋掌柜看着二人背影,目光闪烁,他很是好奇那小媳妇有什么法子,居然信心满满地答应年底凑出钱来,他看得清楚,张槐先是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就收敛了,这说明他事先并不知道他媳妇的想法。 不过,想想郑家,他不自觉地笑了,有些拭目以待。 李耕田也奇怪,这几百亩地,可是要一千多两银子,张家和郑家虽然还算富足,几个月内,怕也难凑出来。 两人遂商量再去其他地方瞧瞧,要是张槐真凑出钱来了,方家也好换个地方买地。 且说槐子和菊花匆匆回去,在路上,他轻声问道:“菊花,你……” 菊花微笑道:“别急。槐子哥,咱回家再说。” 张槐见她神秘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遂不再言语,一心走路回家。 到家后,菊花把公婆都叫进屋,又让人叫来了娘家爹娘哥嫂,想了想,又唤刘黑子进来,两家子济济一堂,让刘婶、葡萄在外看小娃儿,来人就说一声,然后关门议事。 葡萄在廊下看着板栗和小葱,还有弟弟,虽然隔着门,也能不时地听见一句半句话传出来。 “就是太占地方了……” “……这么多,能卖得掉?” “那一时半会儿也凑不够哩…… “……太麻烦,下面水也多……” 两家人一直商议了两个时辰,才开门出来,何氏、刘婶和菊花煮了饭,大伙吃过了,然后旋风般地忙碌起来。 槐子找来吴成,交代了他几桩事:一是安排人掼大量土坯备用;二是找些会编篾器的佃户,多多地编大竹篓子,也不要太精致,不过就是家常装东西用;三,等土坯干透了,就带人帮郑家和张家在后院盖东西厢房,所以他要先带人过来,把东西院墙边的huā树,以及墙外的竹子都挪走,若是占了菜地,就只好把菜拔了。 青木则带着马叔去各村收购辣椒;槐子又安排了吴成的两弟弟带了佃户跟在后面帮忙。 于是,过不两天,下塘集就传出:清南村的张家和郑家大量收辣椒,青的红的都成,不过太嫩的不要,要长硬实、个头大没破皮、带着辣椒蒂的,每斤三文钱。 集上的青辣椒也就两三文一斤,但并不是送多少去都能卖掉的,毕竟这东西一般人家都有,也就那些富户和铺子的人才会买。红辣椒倒是可以卖给方家酱菜作坊,也是三文一斤。 这下乡民们可高兴了,就有人自己挑了往张家送。 一传十,十传百的,卖辣椒的人自动上门,青木也就不出去了,跟槐子在家总揽事务。 过些日子,两家后院都盖起了东西厢房,全是土坯的,不过屋顶上盖的是小瓦。 这样一来,后院就小了不少,那也没法子。往后要是把靠山的北面院墙也盖了房子,这院子就算是两进了。 郑长河、张大栓则各自带人在地里忙,为种小麦准备,还烧了许多稻草,用草木灰拌了家畜粪肥,说是点小麦的时候好丢窝子。 两家人不停忙,偏又赶上旱地收获的季节,玉米、huā生、黄豆、葵huā子、山芋,所有的佃户都被请了来,有时候晚上也闹哄哄的。 没有人发现,趁黑夜的时候,那些草木灰被运了好些进了两家院子,甚至这些天两家烧饭也用稻草。 张家有时直接在院子里烧一堆稻草,说是焖鸡。当然,这些都是张家和郑家父子还有刘黑子在做,郑家的马叔和马婶也是知道的——想避开他们也不容易,只能选择信任了。刘小四都不知道——他被槐子派去集上收辣椒了。 晚上,张大栓父子、郑长河父子,还有刘叔、黑皮,把晾干的辣椒弄下地窖,又拿了许多大竹篓子下去备用。 先在大竹篓子底部铺上一层草木灰,然后将辣椒码一层进去,再倒一层厚厚的草木灰,再码一层辣椒,一直将竹篓子装满,上面盖上稻草,再盖上篓盖子,然后将篓子抬到墙边放好,再继续装下一篓。 由于后院的东西厢房还没盖好,所以先收的辣椒只能放到地下储藏室里来。 因为储藏室有地下水,槐子不知存放在这里会不会坏。张大栓则说没事——粮食放在这不也没坏么?主要是他们挖了地下水井蓄水,所以储藏室里还算干爽。 第四百五十一章 纷纷猜测 那年储藏室挖的时候,菊花也下来看过。因为这地方地下水太丰沛了,跟北方不一样,所以寻常人家地窖根本不敢挖深。 张家和郑家的储藏室是挖得很深的,那水就汩汩地冒。好在地道方向是往后山去的,于是低洼的地方就专门挖了地下水井蓄水,而储藏室则建在地势稍高的山上,不,是山底下,而地道最后的出口也在山上,隐蔽又通风,所以储藏室才没那么潮湿,里面冷飕飕的,气温很低。 若不是这地下水麻烦,当年两家人也不会连挖一个多月了。 菊花也跟下来瞧热闹,蒙着口罩带着帽子。 她看见幽幽的灯光下,那地下水井闪着粼粼波光,井边水浅的地方,几根青荷舒展,一只粉色的荷花婷婷静立,清幽而神秘;还有几丛菖蒲也是绿油油,笔直向天。 这是她闲着没事干,让槐子种的,甚至还在水井里放了些小鱼。 她纯粹是为了好玩。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一切平常的物事都显得很神秘,颇有些传奇和玄幻的味道。别的不说,就那井水,冷冽而清澈,比她家的井水更加刺骨,她夏天有时取了来冰镇果菜,跟冰箱拿出来也差不多。也不知井里的鱼儿养久了,会不会味道更加鲜美。 她看了好一会,才转身往上走,来到储藏室,声音闷闷地对槐子道:“咱们索性挖一条地下小河沟出来,一直通往门前的小清河,那地下水就有地方去了。” 大家都觉得这主意好,郑长河和张大栓笑道,就由他俩慢慢挖,其他人只管干各自的事。 青木道:“是要通一条暗河。这地下虽然有水,可是冷的很,所以没啥潮气,是藏东西的好地方。慢慢修好了。往后说不定会派上大用场的。” 槐子道:“这不就派上用场了?辣椒放在上面,很容易让人发现,这个法子也不是很难,想保密可不便宜。要是传出去了。也就这头一年能挣点钱,往后怕是不能了。” 众人都沉默。 菊花叹了口气,终究是家小业小,别看他们忙得人仰马翻,收两万斤辣椒,也不过能赚几百两银子罢了。当然,这跟以往的生意比。已经是发横财了。 慢慢来吧,希望这法子不要那么快被泄露。 这是地道的农村土法子,不是什么科学方法,是她在前世的外婆家看到的。 外婆不过是在厨房墙角用篾席围一个小小的空间,倒几撮箕草灰进去,把几十斤辣椒用草灰埋起来,等冬天时再掏出来吃,新鲜的很。过年时。亲戚们吃了新鲜的辣椒炒豆腐干,啧啧称奇。 这辣椒摘早了不成,需等立秋以后。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辣椒的原因。 只是奇怪的很,却没有人想起来用这法子赚钱,甚至村里人都不会纷纷效仿,顶多说一声“明年我也埋一些”,回头到了明年没准又忘了,那记得的顶多也不过埋个一篮子而已。 想来小农经济的思想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要不然,改革开放时,某个伟大的人物也不会先在南方画一个圈。搞以点带面了。 菊花看见辣椒,有时想起这事,有时又忘记,那天灵光一闪,就想起这个法子。 清南村的人见两家敞开了收辣椒,都百思不得其解。心道菊花又弄出啥新鲜的腌菜来了? 连宋掌柜也想不通。 自然有人会用言语试探,还有人干脆上门去看究竟。这些人也不全是想占便宜,不过是好奇心强罢了,乡下人也不懂那么多含蓄,就想弄个明白,不然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 两家人当然不会说,只道过些日子就晓得了。 问的人当然不痛快了,嘀咕着“好稀罕么”就走了,然后就说他们家人全都神神道道的。 清南村的人虽然狐疑,但能将辣椒多卖些钱,那也是高兴的。本来秋后的辣椒,摘一茬少一茬,如今为了能多卖些,家家户户浇粪薅草,精心伺候,那产量就比往常多不少。 一边忙着,一边还不住嘀咕张家闲话。 李耕田明晓得肯定是菊花又弄出啥花样,也没跟家人说这事,如今他家可不缺钱。 这日,他三叔李明堂来找他爹李明瑞闲话,几个老人在桂花树下坐着说笑,他也在一旁听着,不时凑趣插上一句。 他媳妇方氏带着几个婆子,摘了五篓子连带四篮子辣椒,有红有青,见李长雨回来了,便让他安排人去张家卖辣椒。 李长雨一屁股坐到桂花树下的树墩子上,把腿一伸,笑道:“娘,这几篓子辣椒也卖不了几个钱,留着自家吃吧,费事跑路了。” 方氏白了他一眼道:“你好有钱哩!看不上这几文钱是不是?也不晓得当初是哪个,一碗一碗地卖酸辣粉丝……” 李长雨急忙打断她话道:“我去卖,我叫人去卖还不成么?娘就不要翻那老话了。我啥时候瞧不上那几文钱了?不过是觉得咱家人多,这些菜总要多留些。”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方氏见小儿子窘迫的样子,不再讥笑他,解释道:“这是吃不完的。张家既然收这个,肯定有大用,咱们也不光是为了钱,卖给他家,也算是帮他们一把。不然腌许多辣椒,吃到明年都吃不完,还是送人。” 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明堂就不高兴了,因为方氏每年送他家最多。 李耕田也道:“对,槐子收这个,咱就多卖些给他。村里人多卖些,也省得他们跑路——我见青木还带人到远处的村庄去收哩。他娘,往后辣椒有多的,全卖给槐子,反正他们两家合伙的。” 方氏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让人把辣椒地又翻了土,浇了肥,过两天就能再摘一茬,总还要摘不少。” 李长雨一听,也醒悟过来,急忙招呼长随五子:“五子,你跟六斤把这辣椒送去张家。也别啰嗦,称多少是多少,说啥价就啥价。再问一声槐子:有没有啥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 五子大声应了,和另外两个家仆将竹篓子用绳子穿了,挑一担又挽一篮子,送去山边。 院外有媳妇挑了两篮子辣椒去卖,经过李家,停下脚步招呼方氏,问她辣椒摘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去卖。 方氏就高声说她家五子已经挑去卖了,那媳妇方才一径去了。 这里大伙便纷纷猜测张家买这许多辣椒做什么,说来说去也没个头绪,就越发地着急心痒了。 高氏宛儿带着丫鬟婆子抱着李敬贤出来,李长雨立即高兴地将儿子接过去逗弄起来。 李明堂就气哼哼地说张家如何小气,干事遮遮掩掩,藏头缩尾的,“好像怕人沾上似的。” 又一个老人叹气道:“长河跟大栓也太小心眼了。不就是辣椒么,家家都有,还能发多大财?就跟人说了,大伙只有感谢他的,这么遮掩也太不厚道。” “都是一个村的,腌个菜还不跟人说。有钱了,人就变了,往常大栓和长河可不是这样的。” 李明瑞先是闭目不语,后来干脆抱过重孙,逗小娃儿玩。 李长雨听他们说来说去,那意思都是张家不管有啥发财的路子,应该说出来,有钱大伙一起赚,不禁气得笑了,心道,怪道青木跟槐子心冷,瞧瞧这些老东西,合着人家就是应该帮他们的。 他可比不上他爷爷心思深,忍不住就叫道:“三爷爷!你是我三爷爷,可不是槐子三爷爷。他凭啥要跟你说这事?” 他心想,就算你是我三爷爷,我有发财的法子也不会跟你说的,这是两码事。 高氏不清楚这里面的内情,听得稀里糊涂,诧异地问道:“这生意的诀窍如何能跟人说呢?那还如何赚钱?像我家做茶叶,制茶方法都是保密的。有一回,有个下人不小心说漏了嘴,叫我爹一顿好打。” 李明堂听了,胡子一抖,道:“你们家做茶叶,当然不同了……” 李长雨道:“有何不同,不都是用来赚钱么?再说,人家郑家原先可不是有好法子都跟大伙说么,还全村一块办作坊。结果哩,也没落到好,亲戚来上个学还叫人说三道四。要是我,我也会心冷的。谁也不是傻子。呵呵,如今方家可是赚大钱了。” 李明堂老脸涨红,其他几个老人也不说话,可是明明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李耕田瞪了儿子一眼,道:“人家一不偷,二不抢,花钱买辣椒,想干啥那是他自个的事。他既不想说,就不要皮厚去问。这些日子尽量不要上门叨扰,省得被人家误会,以为你是去探听消息的。” 宛儿嘻嘻笑道:“我原想这两天带贤哥儿去找菊花玩哩,这可不是不方便去了?” 方氏急忙道:“还是不要去了,不然闹生分了不好。贤哥儿还小,等他会走了,你再带去找菊花玩。” 宛儿点点头,见那几个老人脸色不对,忙拉着李长雨回内院去了。 李明瑞斜眼瞅着三弟,心中冷笑:先前郑家带着大伙一块干,这些人不知好歹,以为是应当的,如今人家不睬你了,心里不得劲了吧?当人家是你乖孙哩,回回任凭你们拿捏? ***感谢妹妹们给丑菊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和评价票票*** 第四百五十二章 秦枫被告 秋后的辣椒摘一茬少一茬,为了能多收些,槐子又带人出去了。因杨氏和刘云岚都挺着大肚子,便留青木在家照顾,顺便收购送上门的辣椒。 这一忙,真是个个不得闲,张家的佃户全都出动了,连媳妇也不例外,因为除了买辣椒,还要收花生、黄豆、玉米等作物。 菊花将人手一一分派妥当,倒也不显十分忙乱。 “菊花,瞧板栗那脸上糊弄的——我都认不出我大孙子了,这是哪来的小黑鬼?你快带他和小葱去洗洗。” 这天上午,菊花等人坐在院子里摘花生。虽然有佃户采收,可是太多了,人手又不够,于是便让王伯的儿子挑了些过来,趁空帮着摘。 何氏见板栗坐在还未摘过的花生秧子堆里造反,满头脸的灰尘,小胳膊腿就更不用说了——漆黑麻乌一块块的,那一身浅蓝色短裤小褂更是变成灰色,小手兀自拽着颗花生使劲往下拽,跟她心目中粉团团的孙子相去甚远,忍不住就对菊花抱怨起来。 菊花瞧着儿子那猴儿样,抿嘴偷笑起来,心道,这算啥?洗了还不是要弄脏,还不如让他玩一会。乡下的娃儿,谁没玩过泥巴哩?沾点灰都要大惊小怪,那可不成。 她便道:“娘,等会再洗。不然洗干净了也没人看着,还不是要弄脏?人多干活热闹,有大伙看着,让他多跑跑,多动动,走路就稳当了。瞧小井儿,跑得蹬蹬的。” 何氏看看同样跟泥猴儿似的小井儿,只得作罢,又瞅瞅小葱,很斯文地坐在菊花身边,也在摘花生,虽然手脚也是灰不溜秋的。比板栗要好多了。 于是夸道:“瞧小葱多斯文,女娃儿就是不一样。” 花生可不容易摘,菊花带着手套,干脆用剪刀剪,这样也快。小葱那小手,常常是拽一颗花生扯半天也扯不下来,偏还不让菊花帮忙,因为她瞧见奶奶她们用手扯得飞快。就想跟她们一样,那如何能行,便累得一头汗。 拽了几颗,觉得手软。懒得再摘,便站起身叫道:“奶奶!” 何氏乐呵呵地应道:“嗳!” 小葱就摇摇摆摆地走过去,见板栗坐在摘过花生的花生秧子上打滚,嘴里咯咯笑,又叫道:“哥哥!” 板栗就一把将她扯坐下,又顺手摸了个刚摘的花生放在嘴里使劲咬,啃掉外皮,露出里面的红皮白肉花生粒,自然也啃了一嘴泥。 葡萄一眼瞧见了。慌得大叫道:“不能吃,好多泥巴哩!”一边起身过去夺下那啃了一半的花生,觉得跟老鼠咬过的没两样。 何氏见孙子牙齿上、嘴唇上全是泥,终于坐不住了,一边骂一边起身拉着板栗去厨房收拾,说这娃儿就是不让人省心。 菊花摇头苦笑,刘婶、刘奶奶都呵呵笑了起来。 等何氏牵着洗干净的板栗再出来。板脸对菊花道:“往常你那么讲究,一天帮他洗几回澡,咋今儿不管他了?” 菊花赔笑道:“娘,板栗和小葱才会走路,总要在地上摸爬滚打些日子,这样才能长结实。咱们慢慢教他们爱干净,往后就好了。若是一味地护着,这也不让碰。那也不让干,怕是没多大出息。” 刘奶奶见她居然不娇惯娃儿,跟不会走路时整天护着又是一种情形,不住点头。 何氏自己养大两娃,也是胡打海摔惯了的,不过就是人老了。如今日子也过好了,瞧见小孙子细皮白嫩的,有些舍不得罢了,遂不再多说。 菊花对板栗叫道:“板栗!” 板栗咧嘴嬉笑,挨到她身边脆声叫道:“娘!” 菊花拉过他,对着他屁股就拍了一下,板脸道:“再把这脏东西往嘴里塞,娘就不睬你了。晚上不带你睡,带妹妹睡,晓得么?” 她一做出生气的样子,板栗就有些害怕,懵懂地点头。 菊花拿起一颗花生,举着对他道:“这个花生要洗干净了,煮熟了再吃。” 想想觉得这话不太具有说服力,他也听不懂,就对葡萄吩咐道:“葡萄,你把那嫩花生洗一些,拿去用盐水煮了,待会咱们歇息的时候吃,正好也教教他们几个。” 葡萄忙去淘洗花生,洗完让娃儿们瞧,说干净了吧,然后又去厨房煮,烧开了水,就在锅里焖着,出来继续摘花生。 菊花就跟葡萄不停说话,调动气氛,让小娃儿围在身边笑闹。 这时,杨氏挺着大肚子,牵着葫芦过来,板栗兴奋地喊道:“咕噜……哥哥!” 菊花急忙起身扶娘坐下,一边对板栗道:“是葫——芦!你咋咬不清哩?哥哥不爱说话,一开口可是清清楚楚,哪跟你这样?” 杨氏瞧着笑得满脸开花的板栗,嗔怪地对她道:“板栗才这么点大,你急啥哩?他也就这个字说不清,叫爹娘可不是都清楚的很?” 何氏连连点头,狠狠地赞美了板栗小葱一通,今儿说了啥,做了啥,百说不厌,杨氏也百听不厌。 小葱好奇地来到外婆身边,小心地用手碰碰她高耸的肚子,然后又瞧瞧自家奶奶和娘的肚子。 菊花就对她说道:“不能碰外婆的肚子,摸摸就不要紧。里面有个小舅舅哩。” 杨氏就拉着小葱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肚子上,正好有胎动,小娃儿感觉手被顶了一下,满脸惊奇。 菊花怕她手上没个轻重的,碰撞了杨氏,便将她揽到身边,又叫葫芦等人:“葫芦,过来姑姑这,姑姑说个谜语让你猜猜看:‘麻壳子,红帐子,里头住个白胖子’。想想看,这是个啥东西哩?” 葡萄听了抿嘴笑,见葫芦还在发呆,就道:“少奶奶,葫芦还小哩,想不到那些。” 菊花道:“你就跟他们好好说说,教教他们。” 于是,葡萄就掰开一颗花生,跟葫芦说这是麻壳子,这是红帐子,这是白胖子,又让他跟着念。 小娃儿们都跟着乱叫起来。 何氏就问杨氏,上午过来卖辣椒的人多不多。 杨氏说来了不少人,马叔过称,青木计数,郑长河和张大栓搬运辣椒,几人都忙得很。刚才她出来的时候,看见又来了一拨人。 正忙着,就见小黑皮挑着空箩筐慌忙慌张地奔进来,对菊花道:“少奶奶,秦大夫……秦大夫出事了!” 菊花一惊,急忙问道:“你说啥?秦大夫出啥事了?” 见他呼哧直喘气儿,来不及说话的样子,忙对葡萄道:“快给你哥哥倒杯茶来——”顺手拖过一根小板凳让黑皮坐——“黑皮,你坐下歇口气再说。” 杨氏等人一齐望着他,既着急又不安,又不敢催,怕催了他反而更结巴。 好容易等他气喘匀乎了,才对菊花道:“有个生娃儿的媳妇死了,她家人找秦大夫赔银子。秦大夫不认,说这人从医馆出去时已经养好了。都是她家人黑心,农忙的时候让她干重活,所以才引发了老伤,又没及时找他诊治,拖到快死了才送去医馆。他又不是神仙,病人这个样子当然救不活了。那家人就去告他,说他竟然用刀剖开孕妇肚腹,该遭天打雷劈,所以她儿媳妇才死了。如今衙门的班头已经拘了秦大夫,说是要送回清辉县衙,让县太爷来断这个案子。云影姐姐急得不得了,让我来告诉一声,找个人去帮忙。” 菊花听完“霍”地站起身,这事不用问也知道是那个赵家老婆子捣鬼。 秦枫留她儿媳妇养了一个月,居然还是没逃脱死亡的命运,想来割稻栽秧的时候不知怎样累呢,要不然也不会引起伤口发作。 可是,那个赵老二不是知道自己媳妇剖腹产吗?从医馆离开的时候,秦枫和云影肯定会交代他好好照顾媳妇,要小心调养,不能干重活等注意事项,为何还会出这样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伤口挣裂开,再去找秦枫也还是能补救的,怎会拖到要死了才去哩? 杨氏跟何氏、刘婶气得大骂起来,又拉着黑皮仔细地询问,一边问一边骂。 菊花细细思索,不得结果,便让黑皮叫青木过来——槐子不在家,只能让青木去了。这种事,郑长河他们去是不管用的,须得识字会说些道理的人才成,说不定还要陪着秦大夫去清辉县衙一趟。 等青木过来,听了这事也是气得浓眉倒竖,又是担心又是愤怒:“要是旁的病,死了就死了,没人会怀疑秦大夫不尽心诊治,只会说她病得不能治了。可是如今那婆子咬死秦大夫用刀剖产妇肚腹,这事可就麻烦了——世人如何能容忍这个?这该死的老虔婆!我那天就瞧她不妥当,还是弄出事来了。” 话音一落,刘婶站起来,坚定地说道:“我去。我去让县太爷瞧瞧,我就是剖腹产生下娃儿的。看那老婆子有啥话说。” 刘奶奶肃穆地点头道:“你去。这事怕不好开交。少奶奶年轻,不能出面让人看身子,你都一把年纪了,也没啥好忌讳的。把井儿也带上,让他们瞧瞧:大人,娃儿,如今可都是好好的。” 老人家后来也晓得了儿媳妇是被剖腹才生下小井儿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 人贩子再现 这时,刘黑子从后院出来,听说这事一蹦三尺高,立即就要跟青木一起去集上,菊花劝住了他。 青木也道:“刘叔,我去就成了。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去,我待会把这事跟村长说,最好拉长雨跟我一块去,那人手不就够了么。” 刘黑子这才欢喜地说道:“你们都读过书,比我会说,去帮秦大夫自然妥当,我就不去添乱了。家里也忙,我去帮着收辣椒吧。” 菊花摇头道:“刘叔,收辣椒人够了,就是少个计数的,我去代哥哥计数算账。家里男人不在,公爹又忙,你得留在院子里照应。来卖辣椒的人多,也杂的很,门户一定要看好了,娃儿更是要看好了。” 刘黑子听了心里一紧,急忙点头答应。 青木也道:“是要小心。娘,你带葫芦就在这边呆着,那边人多。” 又叮嘱了一番话,等刘婶帮小井儿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青木方才带着他们去了。 等青木一走,菊花就出去帮着收辣椒。 她坐在院门内,院门遮住身子。马叔在院外给辣椒过称,每称完一篓或是一篮子,就高叫一声,菊花就记录,然后汇总算钱。 郑长河将钱付过之后,就跟张大栓一道将辣椒抬进来,送进后院的厢房,然后把家伙还给人家,再接下一个。 有时人少,几人就能偷空歇息会,喝口水说会话;有时人多,就忙个不停了。 又一拨十几个人送走后,菊花刚吐了口气,就听外边有人叫道:“你可瞧见我家泥鳅了?” 马叔奇怪地答道:“泥鳅?没看见。没人拿泥鳅来哩,都是来卖辣椒的……” 小秀着急地喊道:“大叔,不是泥鳅,是人。我家娃儿不见了,有人瞧见他往这边来了。你没瞧见么?一岁多。这么高——”她在自己腰下比划了一下——“是个男娃。” 菊花心里“咯噔”一下,急忙从院子里跑出去,问道:“啥时候的事情?” 小秀见了她,神色一顿。但很快就被急色代替,道:“有一会了。我就去了趟茅房,他小舅母在厨房做饭,等我出来娃儿就不见了。问了人,说是瞧见往这边来了……” 菊花感觉很不妙,沉声道:“你赶紧去找,让家里人也出来找。”转脸面向从后院出来的郑长河和张大栓。“爹,赶快帮着找娃儿——小秀家的泥鳅不见了哩。他那么点大,应该还不会跑远,先在附近找找。” 郑长河二人吓了一跳,又问了两句,就匆忙跟张大栓分头去找了;小秀也小跑着,边喊边四处张望。 菊花心里“咚咚”乱跳,强烈不安。回张家叫了小黑皮出来,让他先去刘家和周家叫人来找娃儿,再去山上。看看王家和吴家,有没有男人在,叫一两个人过来帮忙,就说收辣椒忙不过来。 转头又嘱咐刘黑子,关好院门,要葡萄和刘奶奶把娃儿看好了,又对杨氏也叮嘱了一番。 刘黑子沉重地点头答应,等黑皮走后,就把院门关了。 过了一会,周矮子和周小满、刘大胖子和刘三顺都匆匆地赶了过来。正好小秀找不到儿子,失魂落魄地转头,一边哭一边凄声喊“泥鳅”,看到马叔,一把扯住他胳膊,道:“强嫂子说瞧见他过这边来了。你没瞧见?你咋能没瞧见哩?” 马叔黯然道:“我忙着称辣椒哩,也没往旁边瞧。” 菊花脑中一闪,想起什么,快得抓不住。 就听刘三顺问小秀,儿子啥时候丢的。 小秀哭着又把事情说了一遍,马叔又说了一遍自己忙着称辣椒,并未看见小娃儿,听得刘家父子脸色发黑,周家父子也惊呆了。 忽地,刘大胖子跳脚挥手嚷道:“赶紧去找啊!哭能把娃儿哭回来?” 菊花忙道:“我爹和公爹也去找了,还没回来哩。” 刘三顺圆脸紧绷,转身就往村路上跑去,正好张大栓匆匆过来了,两人异口同声问对方:“找到了么?” 周矮子和刘胖子也迎上去询问。 张大栓就焦急地说道:“我一路都问到老村那边去了,都说没瞧见哩。” 正说着,郑长河从河边小跑过来,见大家都围着张大栓询问,晓得娃儿还没找到,主动道:“我沿河找了一遍,也没见。梅子说她才在河边洗衣裳,没瞧见娃儿过去。” 众人脸色就暗了下来,静了一会,似乎都呆住了。秋风吹过,吹落几片泛黄柳叶,飘飘荡荡地落在人们身上,分外凄凉。 村路上过来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扁担一颤一颤的,又一个卖辣椒人的过来了。 不知何时,刘家的女人和周家的女人也都赶了过来,村人也围了一圈,低声议论着;刘云岚和菊花外婆汪氏听见外面吵嚷的厉害,也出来问菊花究竟;连杨氏和何氏也从张家出来询问。 看着那挑担子的汉子渐渐走进,菊花灵光一闪,叫道:“卖辣椒的。” 同时小妹娘也叫道:“莫不是叫卖辣椒的人抱走了吧?” 刘胖子不确定地说道:“卖辣椒的人抱娃儿干啥?怕是他自家娃儿都养不活哩!” 小秀娘也醒悟过来,尖声叫道:“要是人贩子哩?要是人贩子装作卖辣椒的过来,把娃儿偷走了哩?我的外孙唉!我不活了。”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捶地嚎哭起来。 菊花已经确定问题怕是出在刚才那一拨卖辣椒的人身上,正想跟他们说,赶快追上去问人,小秀忽然止住哭声,从旁边冲过来,对着她嘶声大叫道:“都是你!都是你们家干的好事,要收啥辣椒,招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村,招来人贩子。你赔我家泥鳅。” 菊花猛然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向来温柔如水的女子,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小秀满脸都是泪,她抬手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泪,倔强地盯着她道:“咋了?不敢吱声了?要不是你们家收辣椒,哪来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人?人贩子敢进村么?他一进村人就留心他。如今夹在卖辣椒的人当中,也没人问一声……” 张大栓和郑长河叫道:“这事咋能怪我们哩?我们又不晓得他是人贩子。”只是那语气却很瑟缩、勉强的很。 杨氏和何氏也要上前说话,刘云岚抢先道:“来啥人也怪我们家,你们家亲戚就不上门了?要是人贩子装作人家的亲戚,谁能晓得?难不成全村人的亲戚朋友你都认得?” 小秀娘爬起来,冲着她“呸”了一声,道:“那能比么?来一个两个的,人都记得真,也好找;这么多卖辣椒的,来来往往的,去找谁?不是你家娃儿丢了,你当然不心疼了。” 刘云岚还要说话,菊花一把扯住她,冲她摇摇头,环顾人群,那脸上竟然都是一副认同的表情。 刘胖子向来跟张家郑家关系亲厚,再说闺女嫁给来喜了,两家还是亲戚哩,可是他和小妹娘虽然没上前质问,但那伤痛哀怨的神情,流露出他们的心思,也是跟儿媳妇想的一样。 周矮子也是默然无语。 他跟郑长河和张大栓也是老交情了,就连前些年为了侄儿媳妇(小年媳妇)的事跟两家闹得那么凶,也没让他心里存了隔阂,过后照样跟他们来往亲密,可是今儿他却迷茫了。 郑长河和张大栓则一副内疚羞愧的样子,仿佛这娃儿丢了真的是因为他们收辣椒造成的。 又有人小声嘀咕道:“怕是菊花杀了他们的人,人家找上门来报仇,本来想拐张家和郑家的娃儿,见了泥鳅,顺手就抱走了也不定哩。” 这话虽轻,大伙还是都听见了,不亚于点着了一把火,小秀立即冲上去要跟菊花拼命,小秀娘伸手也要推刘云岚。 菊花大骇,往刘云岚身前一站,一把将小秀娘推了个趔趄;刘三顺也一把拉住小秀。 小秀见菊花推搡自己娘,三顺又拉住自己,不禁心中大痛,侧脸凄然问三顺道:“你帮她?” 刘三顺环住媳妇肩头,有些萧索地说道:“秀,这事不怪人家。咱还是去找娃儿要紧。” 小秀娘怒气冲冲地扭住菊花胳膊,一边大嚷道:“上哪找?人都带走了,上哪找?要他们赔。” 何氏、杨氏和汪氏见她扭住菊花,当然不乐意了,便一齐上前来掰她手;妞妞扶着刘云岚,刘云岚则将菊花往后拽;马婶见杨氏婆媳两个挺着大肚子,夹在人群中,吓得要命,怕出事,便冲上去扶住杨氏,又大喊妞妞扶稳少奶奶。 混乱中,郑长河、周矮子等人一齐上前喝止,郑长河忙让汪氏、马婶和妞妞将杨氏和刘云岚扶进院子,又让马叔守在门口,不让她们再出来。 一些嫉恨张家的人就撇嘴道:“仗着人多,想欺负人哩。” 小秀决然地推开刘三顺,满脸绝望地说道:“你当然不怪她了,你最喜欢她,咋会怪她哩?你放心,泥鳅找不回来,我也就死在这了,省得碍眼。” 说完往张家大门口一坐,一副坐到死的架势。 ***感谢亲们投出的粉红票、评价票和打赏*** 第四百五十四章 无力,无奈 人群一静,都用异样的目光瞧着刘三顺和菊花,跟着就小声嘀咕议论起来。 周矮子瞪着刘三顺,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正竭力压制怒气;周小满气得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问他为啥欺负妹妹。 刘三顺丢了儿子,正烦躁不安,却扯出这事,不禁大怒:虽说他当年确实喜欢菊花,但扪心自问,成亲后并没有想些龌龊心思,对小秀也是十分疼爱,如今小秀却这样疑心他,那心里顿时烧着了一把火,一把推开周小满,怒道:“小秀丢了娃儿发疯,你也跟着发疯?” 小秀娘上前抱住小秀大哭起来。 她觉得自己娘俩命苦透了:男人一把年纪了还惦记人家寡妇,这个女婿也是这样,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妹娘急忙上来劝解,让她不要瞎想。 刘胖子却痛心无语,没人比他更清楚当年儿子的心思。可是小秀是如何晓得这事的?三顺不是跟她过得很好么,咋还翻这老账哩? 何氏见小秀污菊花名节,勃然大怒,捋了捋袖子,就要上前跟她理论,郑长河张大栓也都脸色不善。 菊花却冷静下来,一把拉住何氏,冲吵嚷喧闹的人群高声瞪眼喝道:“吵啥?”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愣愣地瞧着她忽然发作。 小秀娘见她一张嘴就镇住众人,气得又要哭喊,菊花对她母女冷笑道:“你们不想找娃儿了?哭,就知道哭。哭就能把娃儿哭回来?” 小秀娘哑口无言。 菊花说完,转头面向人群,看着质朴的乡民脸上陌生质疑的表情,只觉得分外孤寂空落,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她。终究是跟他们不一样的! 这种观念上的差异,头一回让她觉得。这乡村生活也不是那么美好。 所有人都认为泥鳅丢了应该怪张家和郑家。连郑长河和张大栓都这么认为,因此而内疚不安,杨氏跟何氏也不如往常硬气。 也就是说,要是板栗在同样的情形下丢了。她爹娘和公婆也会这样怪人的。连刘云岚她都不敢保证。还好,她敢保证。青木和张槐肯定不会这样想。 真的是因为张家收辣椒才引来了人贩子?或者说给人贩子可乘之机? 难道她家不收辣椒,人贩子就不作案了?先前丢的那些娃儿又怎么解释?再进一步,是不是下塘集恢复以往那清冷无人问津的情形。大家就安全了? 她不想跟人说这个问题——那是永远也别想说服他们的。 她什么也不想说。 没看见吗?就连平日最爽朗的赵三叔。今儿也沉默了。因为跟张家郑家亲厚,他也不好出面指责,但对于周家人闹腾也没出面劝慰,只好两不相帮。 面对小秀和她的家人,她无力又无奈,不知该如何对他们说。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又或者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拍不得”,她连生气发怒的理由都没有,因为人家可是善良忠厚的人,跟柳儿娘是绝对不同的。 那就什么也不要说,做自己该做的。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先是冷眼扫视一圈人群,然后才郑重对刘三顺道:“先前来了一拨人,各个村都有。正好泥鳅也是那时候丢的。算算时辰,那些人怕是还没走远。你带人往清北村去的渡口追,撵上了就问他们,今儿一共来了几个人,回去几个人,有没有不认识的人跟他们搭伴的,有没有半路走开的。” 转向周矮子:“矮子叔带人往下塘集方向撵,见了挑空箩筐的人也照这样问。” 又对刘胖子道:“刘叔带人往榆树村那条路去,见了卖辣椒回去的人也照这样问。” 又对张大栓和郑长河道:“爹和公爹带人顺着小清河往山边找,防止他掳了娃儿躲进山去了。这里往山边去沿河走才不会被人瞧见,旁的路都有人家。” 郑长河连连点头——他大事小事听青木和菊花的已经习惯了,自然不觉有啥不妥。 众人呆呆地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分派,仿佛她就是村长一样。 刘三顺满脸复杂地瞧着她,心里不知是个啥滋味;小秀见三顺盯着菊花,痛苦地揪住胸前的衣襟,觉得喘不过气来。 村长李耕田也赶来了,听菊花安排得很妥当,急忙挥手道:“快去。按菊花说的去找。” 菊花又冲人群道:“慢!剩下的人散布到山边、田野和河边,仔细地找。若是那人出村去了,咱们这几拨人也能问出些消息;若是他没出村,肯定是躲在哪个角落或林子里,等大伙不找了他再出来。” 李耕田连连点头,高声道:“大伙一个村的,都出些力气,帮忙找找。这么多人,把这块山林翻过来也要找到他。甭管他躲在哪,他想把娃儿带走,肯定还是要出来的。甭管走水路,还是走旱路,都得出来。山里躲不长。” 刘家和周家人急忙对众人作揖感谢,恳请大伙帮忙。 于是闹哄哄一小会,人群都轰然而散,邀伙结伴地往各条路上去找人。 黑皮已经叫来了王家的小儿子王忠,他又带了几个佃户过来,张大栓便领着他们一起去了。 菊花心中一动,留下王忠和黑皮,说家里还有事情安排他们。 李耕田对身边的管家吩咐道:“你回去,把人都拉出来,去山上找。” 那管家急忙答应,小跑着去了;李耕田见人都走了,只剩小秀娘俩坐在门口,还有几个媳妇和几个卖辣椒的人,也没在意。他来的晚,并不知小秀跟菊花冲突的事,因此交代了菊花几句,就转身走了。 见人都走了,那几个卖辣椒的方才蹭上来,一个老汉小心问道:“还收辣椒不?” 菊花沉吟,人家既然把辣椒送来了,总不能还叫人家挑着辣椒回去吧,便点点头。正好马叔听见人都走了,便打开院门探头往外看,菊花就吩咐他把辣椒称了,好让人家走。 小秀见她不慌不乱,将一帮人指使出去找娃儿,这边又开始张罗收辣椒,从头到尾,就没见她紧张害怕担心过,就跟没事人一样。 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忽然觉得分外刺心;再瞧瞧马叔称辣椒、黑皮和王忠搬辣椒忙碌的样子,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腾起来,起身扑到马叔面前,将一篮子青椒拎起,提着长腰篮子一头,猛地一抖手,那些绿中有些泛紫的辣椒顿时全部倾倒在地,滚得到处都是。 何氏急忙拦住道:“小秀,你这是干啥?” 小秀不理她,一把搡开她胳膊,低头用脚使劲朝地上辣椒跺去,一边哭喊道:“收辣椒。你们就晓得收辣椒。我家泥鳅丢了,你们还跟没事人一样只顾收辣椒。” 那篮子辣椒的主人是个中年媳妇,见辣椒被她踩得稀烂,心疼地叫道:“造孽哟!好几十文钱哩。我又没惹你,做么事糟蹋我的辣椒?可怜我家还等这钱急用哩。”说着也哭了。 马叔等人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个大男人,当然不好去拉小秀,王忠年轻,就更不好拉扯人家小媳妇了,便一齐望向菊花。 杨氏和刘云岚又出来了,想要劝小秀;小秀娘和嫂子却帮着踩踏起辣椒来,一边还发狠地骂,说啥“只认得钱。黑心烂肝。” 菊花挡住杨氏和刘云岚,也不去制止小秀娘几个,也没生气辩驳,只对马叔道:“不要称了,连篓子篮子一块算钱给他们。辣椒按整数算。这个算二十斤,那个三十斤,那两篓子算六十斤。踩坏的按二十斤赔大婶钱。篮子按两三文一个付钱。” 马叔和黑皮急忙答应,一个付钱一个搬辣椒,王忠已经搬了一篓子进院去了。卖辣椒的人也无话,因为菊花这样算只有多,不会少。 菊花让马婶和妞妞将娘和嫂子扶进院子,根本不理会停脚愕然看着她的小秀,亦没有心情去安慰迁就她。 不是她心狠,也不是她爱钱,为了生意可以不顾一切,只是,眼下以小秀对她的成见和迁怒,无论她凑上去说什么,都不会让她消除芥蒂,只怕还会火上浇油,自取其辱。 难道她拒绝收辣椒,就能找回泥鳅了? 小秀是觉得儿子丢了,全怪张家和郑家,所以泥鳅没找回来,菊花就应该低声下气地去俯就她,向她赔小情,供她出气。偏偏菊花无事人一样,任她哭闹踩辣椒,理也不理她,她自然更生气了。 进了屋子坐下,杨氏担心地瞧着菊花,道:“菊花,你不要跟小秀计较。她丢了儿子,脾气大点是有的,咱们忍一忍就算了。” 何氏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辣椒踩了就踩了。也不值啥钱。” 菊花看着娘和婆婆,十分无语,她的家人咋这么天真哩?她又不是小娃子,为了一篮子辣椒就跟小秀置气。 这事是小秀想出气那么简单吗? 要是泥鳅找回来,那自然是啥事都没有,几家人照样来往交好;要是泥鳅没找回来……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 第四百五十五章 情势危急 菊花看看挺着大肚子的娘和嫂子,脸上半点笑容也无,郑重地叮嘱道:“娘,云岚姐姐,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呆在屋里别出去。待会人都回来了,不管外边吵成啥样,都不要出去。外婆,马婶,你们看着她们两个。马叔,你就守在屋门口。买辣椒的事我让王忠来做,他跟黑皮会守在院门口。” 杨氏惊叫道:“菊花……” 菊花打断她的话道:“要是泥鳅没找回来,你以为他们会罢休?” 众人一听这话,心都直往下沉。 刘云岚看着菊花道:“我跟你一块在外边等。” 菊花道:“要是你没怀身子,你就算想躲我也要把你拉出来。可是你跟娘都挺着大肚子,出去不是给我添乱么?要是人家故意推你挤你,万一摔着了,哥哥跟槐子都不在家,就算有马叔跟佃户们帮忙,可秦大夫如今正吃官司,云大夫怕是也不得闲,连个大夫也寻不到,那时要怎么办?你一向是个爽利有主意的,我就把娘托给你。你该劝着她,也把自个照顾好,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出事,这就是帮我大忙了。我做事你还不晓得,有啥不放心的?” 刘云岚听了这番话,顿时肃然起来,对菊花道:“你放心,只管去。我肯定把娘跟自个照顾好,不叫你操心。马叔也到院门口去,看着点小姑,家里有马婶、外婆、妞妞,这就够了。我们关上大门,连院子也不去。” 菊花点头道:“就是这个话。倒不是怕人进来,而是怕你跟娘听见她们说的丧谤话,心里受不住,气得动了胎气。” 汪氏也听明白了。瞪了杨氏一眼道:“菊花说的对,上回你被孙家的婆娘气晕了。全家都跟着悬心。那会儿全家人都在。还闹得人仰马翻,今儿要是再那样,青木他们都不在,秦大夫和云大夫也遇到麻烦了。你让菊花咋办?” 菊花看着杨氏,一字一句地说道:“娘。泥鳅丢了,我也难过,可是。非要说是咱们收辣椒招来了人贩子。那下塘集的铺子就应该全部关门。” 杨氏深吸了口气,点点头道:“娘晓得。娘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不怕菩萨怪罪。你放心,娘一定不生气,让自个好好的。” 何氏看着刚放学回来的来寿,出主意道:“你们都去我家。娃儿都在那边。人拢在一块也好照顾些,有刘黑子看着。也放心。” 菊花急忙点头,说就是这样,又对来寿道:“下午不要去学里了,明儿再跟夫子细说情由。” 于是众人都起身去隔壁,马婶和马叔则将做好的饭菜装了些过去。 在院门口,只见又来了两个卖辣椒的等在门前,又聚集了好几个媳妇,小秀娘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人诉说,小秀呆呆地坐在地上,目光空洞。 见他们一大群人出来,众人收声,看着杨氏等人的目光有些异样,似乎是责怪,又好像有些顾忌,还有些幸灾乐祸。 杨氏止住脚步,刚想开口对小秀娘说两句软话,就听小秀娘骂道:“就晓得挣钱,不顾旁人死活。收辣椒,引得乌七八糟人往村里来,迟早要把村里的娃儿都拐走。” 她听了气得转头就走,就算竭力压制,那腿肚子也是微微打颤。 先前她家没收辣椒,人贩子不还是从乡下拐了好多娃儿走了?连个影子都不见。要不是菊花在集上追着了人贩子,大伙还不晓得那些娃儿是被拐走了哩,还以为是掉塘里淹死了哩。 菊花只当没听见,吩咐王忠将辣椒估计了一个数,直接搬进郑家院子,付钱将那两人打发走了。 气得小秀娘又是骂声不绝,啥狠毒的婆娘,心肠最硬了,怪道连人都敢杀。 已经进了张家院子的杨氏听了这话,顿时止住脚步,眼前发黑,心中五味翻腾。 刘云岚见她脸色不对,急忙扶住劝道:“娘忘了菊花说的话了?咱不生气,也别跟她吵。她丢了外孙,心里火大,让她骂几句出气好了。娘跟她吵人家只会骂咱们。菊花都懒得理她哩。” 何氏和汪氏顾不得生气,也纷纷劝解,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何氏暗自庆幸还是菊花想的周到:若是让杨氏一直听她们的丧谤话,今儿肯定要出事。 杨氏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进了堂屋,见了葫芦和板栗几个娃儿,堆起笑脸哄他们。 菊花紧跟着回到家,草草地吃了些饭,仔细叮嘱刘黑子一番话,便出来招呼王忠和黑皮去吃饭,换马叔在门口看着。 等待是漫长和焦心的,菊花安排好了娘跟嫂子,心里略定,坐在郑家院内,听外面一群媳妇婆子低声劝慰小秀娘俩,不停地说些苍白的宽慰话。 小秀娘还不时答话,说着又哭一会,小秀却根本不吭声。 说实在的,菊花很想去劝解她一番,可是想想还是算了。 日头西斜,那风儿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出去找泥鳅的人陆续回来,见面互相询问,均是一无所获。 “跑了老远,问了好些人,也没啥消息。”一个汉子如是道。 刘大胖子脸色黯然,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他问小秀娘:“亲家公没回来?” 小秀娘哭得嗓子都哑了,费力嘶声道:“没回来哩。” 她虽然生气,却不敢对刘胖子这个亲家摆脸色:这外孙可是在自家丢的,说起来也是闺女没看好。亲家没怪自己,也没骂小秀,她当然不会不知好歹。要是遇上那难缠的公婆,儿媳妇弄丢了孙子,那日子怕是难过了。 刘胖子想再去找,又怕周矮子和刘三顺等人回来,有啥新发现,于是焦躁不安地团团转,不知该留下还是该走。 小妹娘和刘大顺刘二顺等人也回来了,听大伙说没找到,忍不住走到一边,蹲在一棵桃树下,低声呜呜地哭泣起来。 几个孙子里面,泥鳅最是机灵了,就数他讨喜。如今不见踪影,她虽然没像小秀娘那样哭闹,却是挖心挖肝地难受。她是个老实人,也没想着去怪谁,只是难受,纯粹的为丢了孙子难受。 刘大顺见了,走过去蹲下,也没劝,陪着娘一块落泪。 刘胖子等得心烦气躁,正要招呼儿子再去找,好过在这空等,那周矮子却从村路上小跑着过来了。 刘胖子见了一喜,急忙迎上去问道:“亲家,可有消息?” 周矮子不及说话,先点点头。 众人大喜,“呼啦”一下将他围住了,一叠声地催他快说。 小秀忽然跟活过来似的,冲上去一把推开旁人,哆嗦着嘴唇问道:“爹,找到泥鳅了?泥鳅在哪?” 菊花闻声从门后出来,心里一松,靠在门框上,暗自祈祷,泥鳅要千万没事才好;何氏也抹着眼泪道,这下可好了,娃儿找回来就没事了。 周矮子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方才说起他打听的消息。 原来,他跟几个村里人一口气撵了好远,只见到两个挑空箩筐的汉子,问了后,正是来卖过辣椒的。 据他们说,他们一路五个人回来,还有三个人是前面村庄的,已经回村了,他们也都认得。倒是还没出清南村的时候,有个汉子本是跟他们一路的,却说有样东西拉在郑家门口,又转头了。这个汉子他们都不认得。 “我们回村后,碰见三顺。他一直撵到清北村。清北村几个卖辣椒的人说,他们来回都是做一路的,不可能拐小娃儿,还说,今儿碰见卖辣椒的人,看着都面熟,就一个人看着面生。那个人瘦高个,穿灰色衣裳,鼻子有些尖,眼睛小。倒是跟我打听到的那个汉子相貌差不多。我把打听到的消息也跟三顺说了,我们就在山边河边找起来,想着那人就算回头,肯定不会往这边来,一定顺着河往山里去了。找了一会也没找到,三顺让我先家来跟亲家说一声,他已经往山里去找了。”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这算啥?让人空欢喜一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泥鳅是被卖辣椒的人拐走了,那人是人贩子装扮的。 顿时,大伙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郑家院门口,一起盯着那个靠在门框上的小媳妇,和她身边的何氏。 菊花面无表情地回视大家,并不诚惶诚恐;何氏则陡然紧张起来,将菊花往自己身后拽,想要跟这些人解释,张张嘴,终究啥话也没说出来。 王忠、马叔和小黑皮立即警惕地站到二人身边,一副防范的样子。 双方安静地对峙着,气氛有些诡异。 菊花看着刘胖子,道:“刘叔,既然知道掳走泥鳅的是啥样人,大伙应该再出去仔细找才对。那人定是躲了起来,等咱们不找了,他才敢带着泥鳅上路。” 有人就冷笑道:“你就哄人吧。上哪去找?人怕是早就被带走了。你瞧着这么多人围在这,害怕了吧,想把咱们支走?” 何氏立即叫道:“死狗子!你个夯货。” 刘胖子终究是忠厚人,疲惫地挥挥手道:“再去找……” ☆、第四百五十六章 这到底是咋了      却听有人笑道:“卖辣椒哩!呵呵,今儿来晚了些。马弟,快帮着称称看,有多少斤。我可是还带了好几个人来卖辣椒。”   众人转头一瞧,一个老汉和三个中年汉子,都挑着满满两箩筐辣椒,扁担压得弯弯的,乐呵呵地将担子歇在院门口,一边奇怪地看着众人,问道:“这是干啥哩?咋这么多人卖辣椒?”   他只顾说,也不想想,人家来卖辣椒,不提篮子不挑篓子,难不成用衣裳兜来不成?   菊花心里一沉,暗道坏事了。可是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让马叔把辣椒搬进院子,但堵在这里更是戳人心肺,若是让他们走,必要解释原因,给个理由,只要一说这茬,还是要坏事。   果然,人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七嘴八舌地责问,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收辣椒,这还是人么?   小秀娘扑到那个老汉的跟前,就要掀翻他的辣椒篓子。慌得那老汉双手按住竹篓边沿,叫道:“你这婆娘想干啥?我老汉惹你了?甭坏我的辣椒。”   二人拉扯无果,小秀娘却转身奔向扁担另一头,弯腰一下就把另外一只竹篓推翻了,然后使劲踩踏辣椒,嘴里恨声不绝道:“让你买辣椒!让你招人贩子!”   人们也在一旁推波助澜,说些张家没人性的话。   刘胖子劝了几句,大伙根本不听。他心力憔悴,索性不再说话′站在一旁茫然地瞧着:他孙子在哪哩?   周矮子看着闹得不成样子,上前拉住小秀娘,呵斥道:“你疯啥?人家来卖辣椒,关他啥事?”   小秀娘真的疯了,对着他脸上“呸”了一口道:“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还有脸说。不是这卖辣椒的,咋能惹来人贩子?泥鳅能叫人拐走了?你拉我,莫不是心疼人家?一个寡妇不够,还要搭上其他人周矮子气得差点晕过去:这可真是反了天了。从来在家里.他都是说一不二的,这婆娘竟然敢当这么多人的面给他没脸。想要狠狠教训她,又一想,媳妇这拼命的架势,往常可从未这样过,若是闹将起来,外孙没找回来,本就难受,还让人白看笑话,于是.便闭了嘴,死死地拽住她不松手。   **   那老汉的辣椒被踩烂了不少,心疼地直咧嘴,一边捡一边问马叔:“这是咋回事哩?卖辣椒还卖出祸来了。”   马叔也郁闷,哪里能跟他掰扯这事。   另外几人要机灵些,见事不对,从众人吵闹声中也听出些端倪,互相一使眼色,挑起担子就往郑家院子躲。   马叔等人自然侧身让开,于是三人顺利地进了院子。歇下担子′又返身出来帮老汉也把篓子抬了进去。马叔急忙上前,粗略地估计了个整数,连篓子也算了钱.一一点数给他们几个,然后示意他们赶紧走。   那几个人得了钱,反而不急着走了,扛着扁担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瞧热闹。   在郑家这边,是想把辣椒收了,赶快打发他们几个走人,免得遭受无妄之灾;可是,落在外面人眼里.却觉得他们真正无情.眼里只有钱,闹得这么凶.还抢着把辣椒收了,顿时.一个个气得眼中喷火。   小秀见菊花一脸淡然,身边人都护着她,辣椒也照收,想着自己的泥鳅是找不回来了,不如跟她一块死了算了,便趁着马叔进院子收辣椒的当儿,一头对着菊花冲撞过去。   黑皮急忙拦住,被撞了个趔趄,何氏和菊花扶住他,王忠又忙上前帮忙。   周小满大怒,招呼一声,几个汉子上前围着王忠和黑皮,也挡住了何氏,他则一把揪住菊花胳膊,质问道:“都这时候了,你们还只顾收辣椒,你安得是啥心思?”   菊花被他拉住,挣脱不得,小秀又从旁一头撞过来,她无所倚仗,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小秀就压到她的身上,伸手揪住她头发。   菊花很少挽那些松松的发髻,她为了爽利,向来是将头发绑得紧紧的,小秀一把抓下去,轻易不得散,正因为如此,抠得菊花头皮生疼,额头上火辣辣地痛,似乎被指甲划破了,一时间嘴角直龇。   她仰脸瞧着这兄妹两个,有些晕眩和迷茫:曾经,他们是那么纯朴腼腆,半点心机也没有地跟自己和哥哥来往,今天,却两人打一个,毫不手软地对付自己。   这还是那个一开口脸上就滚滚红晕的小秀么?   小秀揪住她的头发用力撕扯,菊花那只曾经抠人眼珠、戳人喉咙的手,却仿佛有千斤重,又好似失了灵气的仙〖家〗宝贝,根本无法举起来,对着小秀那近在咫尺的面庞发挥它应有的威力。   周小满听人说菊花在集上抠人眼珠,戳人喉咙,下手狠辣的很,生怕妹妹吃亏,便紧紧地攥住她胳膊不放,甚至想要抓住她另一只手,防止她突然抠妹妹眼睛。   可是,菊花却呆呆地瞧着他,任由小秀身上,扯住头发使劲拽,光洁的额头上横着一道刺目的指血痕,目光有些奇怪,似乎被吓傻了,那澄净的眼波里映着自己和妹妹的倒影,不住晃动。   他们在干啥?   对着这样的目光,他忽然感觉心慌起来,脑海里闪现青木和槐子的身影,急忙松开菊花的胳膊,又抓住小秀的手,将菊花的头发解救出来,已经揪掉一大撮了,有些紧张地结巴道:“不......不要打她。她……她也不晓得那人是人贩子。”   小秀从未跟人打过架,虽然将菊花扑倒,却不知该打哪儿,只是本能地去扯她头发,手指甲在她额头上划出一条血痕。她也跟哥哥一样,见菊花毫不还手很诧异.手下略松动,再一对上她然无助的目光,顿时心气就怯了,那眼光仿佛在问:这到底是咋了?   这到底是咋了?   小秀被哥哥拉起来,呆立不语,忽然放声大哭,哭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晕了过去,引得人们又是一阵忙乱。   何氏见菊花被小满兄妹俩按在地上.以为她吃大亏了,遂疯狂地在一个庄稼汉脸上挠了一把,一边推开另外一人,急冲过来,骂道:“两人打一个,不得好死。作死的小婆娘,你自己没看好儿子,还怪旁人何氏将菊花扶起来,听见有人回嘴,说乡下娃儿不都是满村到处跑的.谁家大人还整天跟在屁股后头看着?要是人贩子没进村,泥鳅也不能被拐子抓了。   何氏见菊花头发散乱,脸上还有道血痕,不禁大怒:因为她想要菊花做儿媳妇,人家却老是在背后叫菊花“癞皮女”她听了当然不高兴了,所以当菊花脸好后,她很是扬眉吐气,跟杨氏一样,比菊花自个还在意她那张脸.这会子见白嫩嫩的脸被人抠出一条血痕来,如何不生气?   转身想找小秀算账,却见小秀被人围着.说是晕过去了。   何氏见这么多人围在郑家门口,张大栓和郑长河、青木和槐子都不在家,自己家里还躲着一堆老弱妇孺,她跟菊花就像掉进狼窝的兔子,被人欺负的感觉涌上心头,遂跳脚拍手哭骂起来。   她对着周矮子骂道:“一群男人,欺负我娘俩。不要脸。老娘就是要收辣椒,谁敢管?有本事让人家下塘集的铺子全关门.我就服你们。”   小秀娘扯着破锣嗓子跟她对吵:“下塘集是集市.专门买东西的地方,那能一样么?咱村啥时候成集市了?”   何氏怒道:“放屁!村里就没买卖人了.长雨不是在家收干货么?只要有人来卖,村长就代收了。还有那走村串户的货郎挑子.人家一来,你们不都屁颠颠地围上去跟人换东西么?那时候咋不嫌弃人家,赶人走了?”   看着小秀娘理屈词穷、答不上话来的样子,何氏一拍手,暗恨自己猪脑子,咋早没想起这茬哩?心里一直不得劲儿,总觉得泥鳅丢了就是自家收辣椒害的。   正这么想着,就有媳妇帮着小秀娘说话,说人家那货郎才一个人,来了好多回,大伙都认得了,谁像你家,门口摆的跟集市似的,卖辣椒的人来来往往,人贩子不就混进来了。   何氏觉得话不应该这么说,却又不知如何回应,只得嚷嚷着跟人扯不清。   菊花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一时间头晕目眩,又是难过又是无奈:都是些什么人哪,伤心难过的昏了头,只顾吵,娃儿还没找回来哩!   她想着那个亲吻小葱的小娃儿,心里一痛,眼睛也酸涩//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无弹窗无广告//起来,正要上前提醒一句,忽地瞥见村长过来了,便闭上了嘴。村长来了,就好办了,她还是少开口为妙-,免得又被人按在地上打,她头皮可还痛着哪。   于是,她将何氏拉到院子门口,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听村长吩咐吧。马叔等人也脱身出来了,聚在两人身边。   黑皮见菊花脸上见了血,吓坏了,急得问道:“少奶奶,你脸上叫那个王八蛋抓破了?”   他真是太没用了,待会爹肯定要骂他没照顾好少奶奶。   菊花说没事,让他不要说话,听村长说话。   周小满听见黑皮的话,看着菊花额头上那道血痕,心里极不自在。正望着,忽见菊花对他瞧过来,慌忙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   他心里很不安,隐隐觉得自己今儿做得有些过分。   **   李耕田是来问娃儿找到没有的,听这些人全怪张家郑家收辣椒引来了人贩子,心里掂掇:话虽这么说,但人贩子是自己来的,张家和郑家又没跟人贩子勾结,不过人一多,他就容易混过去罢了。先前没收辣椒的时候,好多村还不是都丢了娃儿?    ☆、第四百五十七章杀鸡儆猴      李耕田问清泥鳅可能是被一个卖辣椒的汉子拐走了,遂冲着刘胖子叫道:“那还不赶紧去找哩,都堵在这干啥?”   刘胖子五十岁的人了,整天笑嘻嘻的,这会儿忽然跟老了十岁似的,抹着眼泪哭诉道:“村长,咱泥鳅找不回来了……叫人带走了哩……”   小妹娘也放声大哭起来,小秀醒来跟着伤心地痛哭,她娘、哥哥都抹起了眼泪。闻者莫不心酸落泪。   一时间,郑家门口跟哭丧似的,哀声一遍,听得菊花心焦不已:这是放弃找娃儿了?真是糊涂!   所幸李耕田不糊涂,对着刘胖子和周矮子骂道:“你两个老东西,哭哭啼啼的,跟个婆娘一样没出息。三顺还带着人在外边找泥鳅,长河跟大栓也没家来,赵三也没回来,我家的下人也没回来,你们倒好,只顾在这嚎丧……”   刘大顺和刘二顺听了这话,转身一言不发地又往河边找去了。   这时,偏又来了两个卖辣椒的,菊花和何氏几人哪里还敢理会,只做没瞧见,肃然对着人群。   便是他们自己,瞧见这哭的哭,吵的吵,混乱不堪的场面,跟前天来卖辣椒时大不相同,也十分纳闷。将辣椒担子歇在旁边,不等主动找人问询,就有先前几个卖完辣椒,留下来看热闹的人凑过来,悄悄地跟他们两个说了事由。这才恍然大悟,暗叫倒霉。   那几个人眼睛闪了闪,以手掩口,低声跟他俩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话。   那两人听了十分高兴,便挨挨擦擦地从墙边溜到院门口,对王忠赔笑道:“小兄弟,你瞧,咱俩大老远的把这辣椒挑来,也不晓得这边出了这样事,不然就不来了。可总不能再挑回去。这么多辣椒也吃不完哩,肯定坏。能不能行个方便,把这辣椒收了?”   先前那几个卖辣椒的也在一旁帮腔,说也不敢耽误东家的事。趁着人不注意,把辣椒挑进来,随便给些铜钱让他们赶紧就走,省得搁外边叫人踩了挤了。咱们穷人家可是一文钱都是命哩,那还不心疼死了?   说到随便给些铜钱时,那神情是极为放心的。   原来,他们巴不得不称。然后马叔估计个整数付钱,连那破篓子都给了钱,总要比细算账多出十几文,如何不开心?若不是路远,恨不得再回去挑一担来,只怕那时候这架已经吵完了,还得一篓一篓地称,占不到便宜。   王忠和马叔见有人朝这边瞧。只得道,眼下没空,等会再说。   那几人等了一会。见村里人围着李耕田吵闹不休,硬说这是张家和郑家惹的祸,要他们赔,便听住了。   李耕田这回却铁了心站在张家一边。他想着已经进京的张杨,心道,我再要犯糊涂,也没脸见大儿子了。   于是,呵斥他们胡搅蛮缠,不管啥事,也要等人找回来再说。   人真找回来自然就没事了。   又有几个人出去找人。一边又来了几个媳妇和老人,继续围着讨伐指责张家和郑家。总人数丝毫不见少,只有增加的。   菊花见李耕田没随大流,很意外,也放心不少。一松神的工夫,就听那几个卖辣椒的人不住恳求马叔。让他偷偷地把辣椒收了。   菊花便示意马叔赶快收了辣椒,让他们走,不然挤在身边更麻烦。   马叔和王忠正被那几个卖辣椒的不停在耳边聒噪,烦得很,得了菊花的暗示,便低声道:“悄悄的挑进去。快点!”   那两个人巴不得一声儿,转身飞快地挑着辣椒进了院子。   马叔见先前收进来放在树下的辣椒,因为太阳的移动,这会儿遮不到阴凉了,于是小声对王忠道:“把这辣椒都搬到后院第一间屋子里去。”转头对那几个卖辣椒的人道,“你们帮把手,每人一文钱。”   那几个人听了大喜,屁颠颠地挑着挽着,将那些篓子篮子弄到后院去了。   菊花见村里人不罢休的样子,终于领教了顽固守旧不讲理的厉害。也不知他们真是为了泥鳅哩,还是因为张家大肆采买辣椒,那分明要发财、吃独食的情形刺激了他们,说来说去,都是张郑两家在家门口采买辣椒妨碍了大家。   她焦急地望着村路,为何泥鳅还没找到?   正忧心着,就听身后传来“咚咚”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又有人喊:“挡住他。那是个贼。”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从她跟何氏身边挤了过去,将她扒拉得身子一歪。   何氏定睛一看那?p>   吮秤埃畹溃骸八拦纷樱砟炷阊剑∽采チǎ ?p>   忽觉不对劲,惊叫道:“你咋进来的?”那人早溜进人群了。   接着,那几个卖辣椒的人跟着跑了出来,王忠则拖着一跟扁担,飞快地窜过来,对菊花跟何氏嚷道:“那人翻墙进了院子,偷看辣椒。”   众人顿时都明白了:这个死狗子是想趁着前边混乱,偷偷地瞧张家和郑家到底买了辣椒干啥,好跟着学了赚钱的。   人群立时“嗡”的一声炸开了,就有人揪住死狗子,一叠声地问道:“你看到啥了?快说,都看到啥了?你要不说,就把你捆了送给张家打,菊花可是杀过人的。”   死狗子原名四狗子,最是小气爱贪便宜,人说他“抠屁眼吮指头”,所以大伙最是讨厌他,也不大理会他,张口就喊他死狗子。   这会儿被人揪住,见菊花和何氏愤怒地盯着他,那几个下人也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不禁哭丧着脸道:“啥也没瞧见哩。辣椒还是用篓子装着,放在屋里,不晓得要做啥。不过有几间屋子门是锁着的。我从门缝往里瞧,黑咕隆咚的,啥也没看清。”   听的人就失望了,又有人问后院有啥,收了多少辣椒等等。   周矮子看着这些人,一个个脸上浮现兴奋欣喜的神色,忽地心冷如冰:他们堵在这,到底是为了外孙被丢的事不平,还是因为眼红张郑两家的生意而故意为难人家?   这些人兴奋地猜测张郑两家买了辣椒干啥。有人就说,不管干啥,赚钱是肯定的,不然不会这么下死力气采买辣椒,竟然还旁若无人地问死狗子,郑家院墙好不好爬。   他阴沉着脸,对着小秀娘和周小满大吼道:“都给我滚家去。再不然就去找泥鳅。走!”   刚一转身,就听菊花厉声喝道:“给我抓住他。今儿我要剁了他的手脚。”   他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顿时呆住了,其他人也都呆住了,只见菊花手执一把雪亮的菜刀,扬手举起,杀气腾腾地吩咐马叔和王忠,让他们去抓住那死狗子,她要剁了他的手脚。   死狗子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要跑。   可是他被人围着,有人想问他在郑家后院瞧见了啥,正扯着他的胳膊哩,一时也挣不开,急得大骂道:“日你祖宗。让老子出去。”   越急越出不去,都快哭了,又听王忠叫道:“少奶奶,那家伙瘦不拉几的,浑身都是骨头,还是让我来剁,小心震了手疼。杀了他我来抵命。反正我也不是张家奴仆,也带累不到东家。等我死了,少奶奶多照应些我老娘就成了。”   何氏也怒道:“菊花,让娘来剁。你劲儿太小,一条腿还不晓得要剁几下才能剁得断。黑皮,再拿把刀来,我跟王忠一人剁他一只手。”   黑皮答应一声,飞奔进院子去了;而王忠则从菊花手中抢过菜刀,高举着冲人群就杀过来。   李耕田吓得慌忙上前挡住,连连呵斥。   死狗子彻底崩溃,浑身一哆嗦,下边就失禁了,裤腿淋得湿哒哒的,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   拉着他的人慌忙松开手,闪向一边,也没心思嘲笑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菊花和王忠等人。   原来,菊花见这些人露出贪心的嘴脸,虽然不至于做出阴险歹毒的事,但像死狗子这样,干些小偷小摸、窥视捣乱的行径,乡人并不认为是多大了不起的事,今日若不震慑一番,往后将不胜其烦。   她便让黑皮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来,摆开架势,借着先前杀人贩子的凶名,吓唬死狗子。当然,也不全是吓唬,这该死的家伙,大白天的就敢翻墙偷窥,她一定要抓住他痛打一顿,杀鸡儆猴。   她张狂的气势,瞧得王忠热血沸腾,一激动就喊出了那番话。当他夺过菊花手中的菜刀时,她低声飞快地吩咐道:“别真砍。抓住他打一顿就好。”   王忠这才明白少奶奶的心思,佯装拼命,凶狠地冲着人群就杀过来。被李耕田挡住,顺势就停下脚步,并且让菜刀被李耕田夺了去,他自己却挥着拳头扑向死狗子。   这下可是实打实地揍人了。打得死狗子捂着脑袋求饶。   马叔见这边占了上风,惦记后院,怕有人跟死狗子似的,趁乱翻墙进来,要是进了那两间锁门的屋子可就糟了,于是跟菊花匆匆说一声,摸了条扁担领着两条狗就去了后院。   菊花见黑皮又拿了把菜刀来,想要夺过去,黑皮不让。   菊花瞪了他一眼,他一个半大的娃儿,举着把刀,要是真   的杀了人,那可就糟了。不像她,她拿刀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王忠如此拼命,无非是因为她先前救了葡萄,让这些佃户觉得,东家是看重他们的,并非拿他们不当数。所以,她不能缩在后面不敢出头,让王忠独自面对这些人。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失而复得      菊花低声对黑皮说了几句话,黑皮方才不情愿将刀子递给菊花,自去院子里摸了两根扁担,塞了一根给何氏,因为何氏也在跟菊花抢菜刀,菊花死护着不让。   天地良心,菊花怕刀到了她的手里,她一发怒真的砍人。还是自己拿着保险,她是不会真杀人的。   殊不知何氏也跟她一样心思。毕竟菊花真怒起来,那可是真的杀过人贩子,但今儿来的都是村里人,是万万不能动手的,所以害怕她没个轻重,惹出人命来就麻烦了。   她二人拉拉扯扯地抢刀,旁人可不晓得她们心思,只当终于逼得这一对婆媳发狂,要杀人了,遂发一声喊,四散让开,院门口顿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李耕田见菊花提着菜刀,何氏跟黑皮双手握着扁担,脸色不善地扫视众人,还有一个王忠正摁着死狗子狠揍——这儿他真的成了“死”狗子了——不禁心里直冒寒气,对着周矮子厉声道:“还不拦住他们,真想闹出人命来不成?”   周矮子和几个汉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齐上前对着何氏和菊花劝慰起来,又有人拉开了王忠。   何氏道:“都欺上门来了。敢翻墙进屋,不打断他狗腿,我就不会放过他。”   周小满看着菊花愣神,这还是刚才那个任小秀撕扯头发不知还手的菊花么?   当然是她!那头上的头发虽然重新挽过,但因为没用梳子.只是用手指随便捋了捋,看起来还是蓬乱的很,脸上的血痕依旧还在。   正乱着,刘三顺、赵三等人回来了。   于是更加乱了,有人问泥鳅找回来没,有人问为何开打了,又说了想偷看郑家辣椒的秘密和菊花想杀人的事,惹得人惊叹连连。   小秀见这一拨人又是空手而归,再也提不起半点精神.就跟死了一样,刘三顺失魂落魄地抱着她发呆。   菊花也是心如刀绞,把最后的希望放在郑长河跟张大栓身上,期盼着她爹和公爹能带回惊喜,连刚才被激起的愤怒之心也淡了许多。   可是,她熄火了,那些人又嘀咕起来,说人家娃儿都没影了,她们为了个破辣椒就敢拿刀砍人,这还得了?这辣椒再收下去.村里的娃儿能保得住么?   有人趁机撺掇道,应该让她们把辣椒的事说出来,作为补偿。   菊花嫌恶地看着这些人,不管是图嘴巴快活,随便说说,还是真的起了龌龊心思,他们都是既可怜又可恨。   **   她跟何氏重新回到门口,默然跟人对峙,任凭他们肆意胡说,只是不说话.可是手中的菜刀却没丢下,因此也无人敢上前。   等吴婆子和王婆子带着两家四五个媳妇赶来,郑家门口就堵了十来个人.还个个手里握着木棒之类的器械,菊花心安了好些。   忽然,她手中的菜刀“哐啷”一声掉到地上,差点砍了脚,吓得何氏慌忙问道:“菊花,你咋了?”   黑皮俯身拾起菜刀,诧异地看着菊花,难道少奶奶先前受了伤.这会儿撑不住了?   吴婆子也慌忙上前来问.却见菊花抖手指着村路,嘴巴大张.只是说不出话来。   前面有几个人挡住了路口,何氏歪了下脑袋.发现还是遮住的,又往旁边跨了一步,这才看清路上过来一个人,身着浅蓝色的短褐,是槐子。   他大步走来,肩膀上架坐着一个小娃儿,那娃儿脑袋上顶着个杩子盖头,周围一圈剃得精光,不是泥鳅是哪个?   菊花心下一松,如被抽去脊骨似的,一下子瘫坐在院门口。   何氏先是尖叫一声:“槐子!”跟着又惊喜地尖叫:“泥鳅!”   人们这才发现他们两个。   刘三顺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槐子肩上的泥鳅,继而狂喜,双手抓住小秀胳膊,使劲地摇晃,大喊道:“秀,泥鳅家来了!泥鳅找到了!哈哈哈!泥鳅找——到——了——呜呜…...”   他仰天大喊,那拉长的声音在后山回荡,鸟儿被惊得“扑棱棱”飞起,紧接着他又失声痛哭起来。   小秀猛地睁大双眼,忽然发狂起来,用力推开三顺,嘶声喊着泥鳅扑向槐子。吓得槐子急忙将泥鳅从肩上拎下来,双手叉在他腋下,胳膊伸老远递给小秀——他怕她不顾一切地扑到自己身上,把泥鳅往下拽,那样子就有些难看了。   刘胖子和周矮子也向槐子冲过去,他们的媳妇紧随其后,那个混乱场面真是无法描述,哭的哭,笑的笑,问的问,吵闹议论不绝,把个槐子堵在人群中出不来。   大伙一个劲地问槐子是如何找到泥鳅的。   槐子道,他采买辣椒回来的路上,见一个尖鼻子、小眼睛的瘦汉子挑着担篓子迎面走来,心想这人大概是从自家卖辣椒回来的吧从家里收辣椒后,近些日子,这条路上多的是这种人,于是就多看了他两眼。   却发现他那篓子并不是轻飘飘地荡来荡去,好像还装着东西,心道原来不是卖辣椒的,又多瞄了两眼。   他坐在车头,位置稍高,双方交错而过的时候,就算那汉子刻意往路边走,想离马车远些,槐子还是看出不妥:其中一只篓子里装了些杂草,却分量不轻的样子,似乎草底下另有重东西;而另一只篓子里面也不知装了啥物件,有大半篓子高,上盖一顶草帽,帽子上还搭了件外衣,但帽子下边却露出一角红色碎花布,那颜色就不像这汉子能穿的。   他经历了人贩子拐葡萄的事,心思格外敏感,顿时起疑,就出声招呼那汉子。   谁知那人见他盯着篓子瞧,忙加快脚步往前走,再一听他招呼,连头也不敢回,胡乱地应答了一句,那口音也不是地儿的乡音。   槐子就叫停了车,跟几个佃户去追他。   果然,那人见他追来了,撒腿就跑。只是他挑着担子哪里能跑得过几个庄稼汉?见势不妙-,弃了担子,没命地往前奔去。   槐子当然不会放过他,领着两个佃户直追了两里地才把他逮住。   等回头来检查篓子,早有同伴抱出了个小娃儿,槐子认出是泥鳅,另一头的篓子里却压了几块石头,盖了草,想是为了配得两头一样重。   他身上还有秦枫给的药,是上回抓人贩子后得的,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的意思,当即弄醒了泥鳅,带了回来。   因想着刘家丢了娃儿,家里还不知乱成啥样哩,进了村,那路不好走,马车走的慢,他便下车,托了泥鳅先送去刘家。   刘三顺家没有人,他二嫂抱个奶娃在家看门,见了泥鳅,又惊又喜,急忙催槐子过来山边,说全村人都在找泥鳅,再找不到,小秀就没命了。这才赶了//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无弹窗无广告//过来。   众人连道万幸,又夸槐子心细。   槐子客气了几句,费了好大劲儿才脱身出来。   他满脸带笑地来到院门口,只见菊花坐在门槛上,头发蓬乱,额头上还有一道血痕,看上去甚是狼狈,何氏也好不了多少。心中一跳,急忙上前蹲下,问是咋回事。   菊花看着槐子略带风霜的脸颊,想起这大半天来的经历,鼻子一酸,眼窝一热,那泪水就模糊了双眼,跟着就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哭,那眼泪好似决堤的洪水般,再也堵不上了,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一声等不得一声地哽咽喘息,几乎不曾哭得背过气去。   人们都安静下来,愕然地瞧着刚才还手握菜刀、杀气腾腾地要剁死狗子手脚的小媳妇,此刻在槐子面前,毫无顾忌地哭泣,宣泄泪水,全不管男女老少都望着她。   槐子从未见菊花这样哭过,心慌意乱地将她搂在怀里,又不敢抱紧她,怕闷着她,因为她本就哭得喘不过气来了,只得扶着她双肩,反复询问出了何事。   菊花如何能答?他便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何氏。   何氏不住地帮菊花拍顺后背,以防她晕厥,同时眼中冒火,大声跟槐子说情由。   为了不让菊花哭声盖过自己的声音,她不得不提高嗓门,几乎是用喊的,因此那声音也清清楚楚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丢了娃儿怪我们,说是卖辣椒招来人贩子。小秀跟她娘从上午就堵在门口,一直哭骂到现在。不让收辣椒,把辣椒倒地上踩烂了。找不到泥鳅,小满跟小秀兄妹俩把菊花按在地上打,揪头发,抠脸。前头吵闹,那些黑心的东西翻进后院偷看辣椒,还逼我们说出辣椒的事……”   她只捡重要的说,每说一句,槐子的脸就黑一分,最后沉得能滴出水来,却静静不语,扶着菊花的双手也不动了。   上百人围在门前,除了菊花的哭声跟何氏的诉说,其他人都静默不语。   人们看着槐子僵直的背影,心中觉得不妙-,有那知眼色的,悄悄退往远处,不过还是舍不得走—看一回热闹也不容易么,乡下也没啥乐子好寻的。   **   槐子终于开口了:“爹哩,青木哩?”   “你爹跟老丈人都带人去找泥鳅了,还没回来。青木去集上了。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躲在咱家不敢出门——那婆娘真敢推大肚子孕妇哩。”何氏说着也流下了眼泪。   ""娃儿找到了,求粉红。谢谢投粉红票的妹妹们山    ☆、第四百五十九章 爆发      槐子再也忍不住了,还未转身,就大吼道:“刘——三——顺!”   刘三顺听了何氏的话,心里也很震惊,他出去找人刚回来,有些事并不清楚,待听过后,知道今儿要是不让槐子出了这口气,这事怕是还不得完。   他正环绕着小秀,小秀抱着泥鳅缩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听见槐子大吼,以为他要过来打人,三顺怕伤了小秀和泥鳅,一着急,转身将后背对着那边,却忘了把小秀推出去岂不更简单?   人人都以为槐子要打刘三顺,谁知槐子起身并没有冲向三顺,却奔到周小满跟前,对着他那张脸,结结实实一拳砸下去——   周小满猝不及防,被正中脸颊,当即眼冒金星,向后退(书书屋最快更新)了两步,差点跌倒。被人从后边扶住,吐出一口鲜血并两颗牙齿,引得人们一阵惊叫。   小秀娘嘶声叫道:“小满!槐子,你敢打人?”   周矮子等人也急忙过来阻挡。   可槐子砸了周小满一拳后,便不再管他,也不理众人,转身又奔刘三顺来了。   刘三顺以为自己背上要挨一下子,谁知没等来拳头,却听见说打了小满,急忙转身去看,可是槐子又向他冲过来了。   这回他没糊涂,把小秀往旁一推,准备让槐子揍自己几下出气。   小秀却又冲回来,挡在刘三顺的面前,决然对槐子道:“你不能打他,这事他不晓得。你打我好了。菊花是我打的……”   她尚未说完,槐子就一把揪住她头发,怒声道:“你当我不敢打你?你这个蠢婆娘!”   手一拽,扯得小秀直咧嘴。脑袋一歪,不得不往前跨了一大步。   刘三顺大怒:“槐子,有啥火冲我来发。跟个女人一般见识,算啥男人?”   一边上前来掰他的手,哪里能掰得开,气得给了槐子一拳,被他用左手架住。   泥鳅被槐子带回来。一路上跟他说了不少话,这会儿见他发怒揪住娘的头发,有些发懵,怯怯地喊道:“槐子叔——”   槐子听了一滞,手微微松了下,却还是没放开。   刘胖子、周矮子等人又赶到这边来,半是劝慰半是威胁,让槐子放手。不然真打起来不定谁吃亏,他们人也不少哩;小妹娘从小秀怀里将泥鳅抱过去,流着眼泪避到一旁。   槐子并不松手,冲刘三顺叫道:“女人?我娘跟菊花就不是女人了?你瞧瞧——”左手扯住刘三顺的胳膊,把他拉得转过半边身子,让他面对人群——“这么多人,围在我家门口想干啥?要逼死人么?”   刘胖子急忙道:“是他们自己来的,不是我们叫来的。槐子,你听我说。刘叔可没对你娘跟菊花咋样,连句重话也没说;三顺也没说。”   槐子怒道:“你没说,你儿媳妇说了,你咋不拦着她?三顺丢了儿子,你婆娘坐我门口闹啥?她要是不坐我门口闹,这些人会找我娘跟菊花的麻烦?”   小秀娘尖叫着扑过来,对着槐子又捶又扯。嘴里喊道:“本来就是你家收辣椒引来人贩子。还不让人说了?今儿是你找回了泥鳅,要不然,这事还没完哩。”   众人一听就知道要坏事。一齐担心地望向槐子。   果然,槐子勃然大怒,手上一紧,带得小秀又是一个趔趄,他双目森寒地瞪着小秀娘,连声道:“这话是你说的?好!好!有本事你让下塘集所有的铺子都关门——没集市就不会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了。真是‘拉不出屎来怪茅厕’。那你是不是还要怪皇上治理天下不力。任用官员不合,所以才致使歹人横行。生民受害?你咋不去衙门怪县太爷哩?”   李耕田顿时变了脸,厉声喝道:“槐子!话不要乱说。”   周矮子本想阻止自家婆娘,可那话已经说出来,根本收不回去了,只得将她扯过一旁,狠狠地呵斥。   何氏见这婆娘外孙找回来了,竟然还撒泼打人,遂将菊花交给吴婆子照顾,自己冲上来对着她脸就是一巴掌,顿时又混战起来,乱作一团。   刘三顺就算没读过书,也知道槐子那话不是随便能说的,顾不得跟他计较,放软身段,恳求道:“槐子,小秀是个没见识的女人家,她丢了娃儿,心里难受没主张,说话做事出格,求你担待些。兄弟,你心里有气,冲我来——你打我好了,我绝不还手。”   他不好说丈母,只能说小秀了。   槐子高声骂道:“你个没出息的婆娘,自己没看好娃儿,丢了找旁人撒气。你不是该出去找么?那天在集上,葡萄不见了,菊花撵了半条街追人贩子;你这婆娘倒好,娃儿丢了不去找,反倒坐在我丈人家门口跟菊花哭闹了大半天。有你这样当娘的么?你说,你还配当娃儿娘么?哭就能把娃儿哭回来?”   小秀听了这话,面如死灰,嘴唇哆嗦不停。   刘三顺也觉难堪,说道:“这不一样,菊花是看见了人贩子才追的,小秀根本不晓得往哪找,也不晓得去找谁,再说,我们好些人都在外边找哩。要是……”   槐子道:“左不过这附近,那人还能飞上天?我为啥能碰见那个人贩子?不就是因为先前你们到处找,他躲着不敢动,等你们不找了,他才瞅空子出来上路的。要是你们一直找,他根本躲不过去。可是你们哩?找不到就不找了,都堵在我家门口欺负我娘跟菊花。真他娘的都是一群蠢猪!要不是我正好从外边回来,你这儿子就不要了,随他去了,是不?”   刘家人和周家人羞愧地低下头,他们谁也没想那么周全,还以为找了这么久,泥鳅肯定被人带走了哩。   何氏在一旁愤怒地说道:“哪里是找不到就不找了,刚开始他们就没找——全围在这要跟咱算账哩。还是菊花看不过眼,张罗着分派他们往各处去找的。不过好心没好报,等人一走,小秀跟她娘就坐在门口哭骂,还把人家挑来的辣椒踩烂了,说咱们不该这时候还顾着收辣椒。”   槐子气得又扯紧小秀头发,对刘三顺怒道:“你都听见了?怪菊花也就罢了,人家卖辣椒的又惹你了?人家又不晓得你丢了娃儿,自然还是把辣椒往这挑;大老远的挑来了,要是不收进去,让人家堵在大门口,你看了心里就不膈应?早点收进去打发人走,不是更清静?总不能让人还挑着辣椒回家吧,这样的事你们也能做得出来?”   何氏哼了一声道:“她们才不会管这些哩。”   刘三顺抱着小秀,再次恳求道:“槐子,求你了,放了小秀吧,她也不容易,这半天也是死过好几回了。你要帮菊花出气,冲我来。”   刘胖子等人也说着软话劝慰槐子。   就算他们人多,也不敢动手——槐子可是拽着小秀的头发哩,要是逼急了他,没准能把她脑盖顶掀开。   那些卖辣椒的人站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待听见说踩辣椒这事,就开口帮张家人说话。先前他们是不敢开口,如今见张槐回来了,而且在争吵中似乎占上风,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他们可不希望张家不收辣椒,那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好事儿。   一个老汉道:“娃儿丢了怪卖辣椒的,这是哪门子道理?我媳妇娘家村子,一个月前丢了个女娃。当时村里老了人,正办白喜事哩,摆了十几桌酒席,那人贩子大摇大摆地吃了饭,才把人拐走的。人都当他是那家人亲戚哩。照你们这说法,那不是要怪那个死人,说他不该死,再不然就是死了也不该办酒席,省得引来了人贩子?”   另一人笑道:“我想着他肯定也是不想死的,不过阎王爷叫他,他也没法子就是了。”   人们听了都哄笑起来,笑了一半才发觉不妥,急忙收声。   于是又问是咋晓得那人贩子吃了酒席的。那老汉又一一跟他们细说缘由,说得热闹,倒把这边一帮人给丢下了。   张槐也不想为难小秀,就算她打了菊花,他本来也是想从刘三顺身上出这口气的,可是她自个凑了上来,他又恨她糊涂愚蠢乱怪人,所以就揪住了她头发。   掰扯半天,到底还是没下狠手,气得扯住她头发往前一送,顺势丢开手,然后一脚踹向刘三顺的腿弯。三顺本是背对槐子,抱着小秀的,这一送一踢,两人一齐向前倒去,幸亏被刘胖子扶住了。   刘三顺立即放开小秀,回头面向张槐——这一顿打是跑不了的,还不如好好接着。   张槐耳里听着菊花的哭声,当然不会手软,接连挥拳,打在三顺身上,看得小秀泪如雨下,哭道:“你咋不还手,你咋不晓得还手哩?”   刘胖子“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帮你还债。”   小秀听了脸色惨白,萎顿在地。   刘胖子见她这样子,也不好多说,再说,他自己就没怨过张家么?是不是有一些埋怨哩,所以才任由小秀跟她娘闹?   刘三顺不还手,张槐打得也气闷,还不如扯小秀头发解恨。于是,他气咻咻停手,问何氏道:“谁爬院墙了?哪个王八蛋让咱说出辣椒的事?”   这话一出,好些人往后退去,甚至有些人做好了拔脚就跑的准备。   ******感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    ☆、第四百六十零章 郑家媳妇      何氏也为难,因为死狗子爬了院墙,已经被王忠打个半死,余者站在那说风凉话的可就多了,要是一一点数出来,儿子也打不过这么多人哩,何况还有好多是媳妇婆子。   她正想着要抓一个头儿出来让槐子揍,就见郑长河等人从河边那条路过来了。有人见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急忙告诉说,泥鳅找到了,再不用着急。   郑长河大喜,哈哈大笑着对刘胖子道:“老东西,可把我吓坏了。我跟大栓找不到泥鳅,都不敢回来了哩。这下可放心了。”   张大栓也是眉飞色舞,一个劲地问是谁找回来的。   刘胖子等人尴尬极了,眼睛瞄向何氏和张槐。   果然,何氏冲着张大栓道:“放心个屁!你们拼死拼活地帮人家找孙子,人家领着全村的人欺负你媳妇跟儿媳妇,打人,爬墙偷看辣椒。要不是槐子赶回来了,你就等着他们砸了这院子逼咱说辣椒的事吧!”   遂用三言两语把下午的事又大略说了一遍,说到刚才众人打她和菊花,逼迫她们的事,郑长河跟张大栓眼睛都红了,立时就要发狂。   郑长河和张大栓看见菊花坐在门口,虽然哭的声音小了些,可是还在哭,那头上、脸上,形容十分狼狈;又见门口聚集的佃户们手里拿着扁担、木棍等各样物事,甚至黑皮手中还握着把菜刀,可见刚才闹得有多凶,槐子、何氏好像也在跟人打架。   两人因为泥鳅已经找到了,心里没了内疚感,这情形刺激得他们发了狠,冲过去从佃户的手上夺过一根扁担和木棍。转头对着人群,不管男女老少,就使劲横扫过去,一边大骂道:“都给老子滚!”   一时间,鸡飞狗跳,叫声不绝。   李长星飞快地窜到一旁,提起脚揉着足踝。龇牙咧嘴地对郑长河道:“郑叔,我刚过来瞧热闹,先前的事一点也不清楚,你咋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哩?”   赵三屁股上也挨了一下,他捂着屁股转头对张大栓讨好地笑道:“大栓哥,虽然咱啥也没干——一直在外边找娃儿哩,不过咱不怪你,你也不是诚心的。”   刘胖子也赔笑道:“长河兄弟。你打几下也该消气了,槐子可是把三顺一顿好打哩。”   周矮子是个严肃的人,皱眉道:“发回疯就歇着吧,槐子把小满牙齿都打掉两颗哩,还不够赔?”   郑长河和张大栓一边撵着旁人打,一边跟他们吵。在何氏的指点下,死狗子又挨了张大栓几扁担,还有几个李姓族人也挨了槐子狠揍——就是他们刚才叫嚣着要何氏和菊花说出辣椒的事。   李耕田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并不劝阻。还煞有介事地喊道:“长河,打几下就算了。在外头转了几个时辰,你们也累坏了,赶紧歇歇气喝口水吧。”   他终于放下心来。别看这场面混乱,这么一撵一打,大事就化小了,不比先前。无论是槐子回来前。还是回来后,那情形可真是吓得他心儿乱蹦,生怕闹出大事来。   吵嚷中。小秀嫂子就叫道,不管咋说,人贩子是装作卖辣椒的过来的,就算她们埋怨几句,那也是因为泥鳅还没找到,心里着急。这会子下死手~~书书网更新首发~~打人,郑家和张家就有理了?   就听有人回道:“那你们都听好了:这辣椒我家是一定要收的。丑话先说在前头。各人回去把自家管好,省得往后再出现丢鸡少狗、养老婆偷汉子的,全怪到张家和郑家头上来。”   瞧这话说得,咋这么刻薄!   人们一齐转头,就见马婶扶着刘云岚,旁边跟着妞妞,俏脸含霜地从张家走过来。   小秀娘大怒,骂道:“你才养老婆偷汉子哩。”   旁人也纷纷指责刘云岚这话过分。   刘云岚冷笑道:“我说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丢了娃儿,怪我们收辣椒招来了人贩子,要是有男人看见人家卖辣椒的小媳妇俊俏,跑去勾引,或者有媳妇看见人家卖辣椒的汉子有钱,跑去偷汉,那她(他)们家人不也是要来找咱们?说要是咱家不收辣椒的话,那俊俏的小媳妇和有钱的汉子也不会过来清南村,害得他们儿子和儿媳妇养老婆偷汉了。”   那些卖辣椒的人听了这话轰然大笑起来,张家的佃户们也笑倒一片——那两辆装辣椒的车已经到家了,所以郑家门口又增加了好些人,忙碌着卸货,并将捉来的人贩子拖进院。   村里人其实也想笑,可是要笑的话就是笑自个了,因此死憋着,心道,郑家的媳妇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往常她出门少,倒没人在意她。   小秀脸色十分难看,忽一眼瞥见菊花往这边走过来,便怔怔地看着她,心想她是要亲自来出气了么?   槐子见菊花过来了,忙过去扶住她。见她头发刺毛纠结,全不像平日那样柔顺,额头上的血痕也不浅,不晓得会不会留下疤痕,气得又狠瞪了小秀一眼。   郑长河也跑到她身边,心疼地问这问那。   菊花轻轻摇头,因刚哭过,她两眼红肿,鼻头微红,对刘云岚道:“云岚姐姐少说几句吧,有些人就是喜欢多想,你只顾说,回头人家一个想不开,气不过,家去上吊投河,那咱们不是又要被人堵住大门?人家不会说她想不开,只会说你不该说这话。”   她哭了一场,心头畅快了,注意力一集中,早听见槐子质问小秀的话,此时见刘云岚又说这个,她不担心旁人,就担心小秀,怕她羞怒之下做出寻短见的事来,那时又要扯不清,因此先拿话堵她。   小秀死死地咬住嘴唇,浑身颤抖。   刘三顺忙抱着她肩膀,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说啥好。说实话,他也怕小秀受不住,所以先前在槐子面前一力维护她。   小秀娘气怒道:“你还有脸说人家,你自己不是早就投过湖了?”   何氏跟张槐同时出声喝骂。   菊花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也不会去寻短见。”转头问刘云岚“娘还好?咱们进去吧,再说也没意思。”   刘云岚点头道:“放心好了。”   又凑近菊花和槐子低声说了几句,槐子目光一凝,吩咐马叔和王忠道:“去我家,找刘叔把那翻墙的狗东西拖出来,交给村长处置。”   人们听了这话一呆:还有人去爬张家的院墙?   刘云岚却对着那些卖辣椒的人扬声道:“明儿照样收辣椒。涨到四文钱一斤。烦请大伙儿帮着递个信,回村去传扬传扬。太嫩的不要,辣椒蒂也不要摘了。”   听着那些卖辣椒的人欢呼,她冷冷地扫视一遍村人,好似在说,谁也甭想挡住咱收辣椒。   她今儿受够了。   一个下午,就算关上门,外边吵闹的声音还是越来越大。杨氏焦躁不安,她和汪氏等人不停劝她,害怕她气极了会导致早产。   杨氏自己也怕出事,因此只做听不见。可她又不是傻子,听那声音就晓得外边情形不好,最后无法,她揪了两团棉花帮婆婆堵住耳朵。   刘黑子透过门缝也是能看到外面情形的,却不敢丢下一屋老小出去帮忙,后来发生了一桩事,使他更不敢离开院子半步,前前后后地转悠巡视。   原来,竟然有两个胆大的汉子,见死狗子从郑家没看到辣椒的秘密,就跑过来翻张家院墙,明摆着欺负一屋子都是老弱妇孺。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刘黑子在这边,还以为男人都在郑家门口哩,结果被刘黑子逮住一顿好打,捆了人丢在院子里。   刘云岚气得心发抖,又一想自己万万不能出事,遂压下诸般心事,开解婆婆。可是,想着菊花跟何氏在外面,那心里还是不安的,要是青木晓得她丢下菊花单独应付这情形,会不会怪她?头一回,她恨不得自己没怀孕才好。   等菊花一哭,她更受不了了,就算晓得槐子回来了,也不愿呆在屋里,又反复劝慰婆婆,跟她说槐子已经家来了,让她安心,她先出去看看,不然,婆婆要是被气个好歹,那先前的工夫不是白做了?   刘奶奶拍着杨氏的手,一脸淡然道:“亲家奶奶,你啥事都不用做。只要今儿保证自己不动胎气,就是帮了菊花大忙了。”   杨氏点头,对刘云岚道:“你出去,也别生气,也别饶人,想起啥话就说。咱还怕他们不成。等老娘把这娃儿生了,再跟她们算账。”   刘云岚让婆婆只管放心,她也不是好惹的,比菊花会吵架哩。于是吩咐刘叔看好院子,也不用管外面的事,她自带着马婶和妞妞出来了。   一出来就给了小秀嫂子一个下马威,噎得她直翻白眼;又当众给辣椒涨价,坚决采买辣椒,还要多多的收。   众人望着这个小媳妇,比菊花又是另一种泼辣,想着她要不是挺个大肚子,只怕要比菊花厉害多了。一个个都道,刘富贵的闺女果然不简单哩。   刘云岚吩咐完了,便拉了菊花的手,一块回张家去看杨氏,把这一摊子丢给张槐处理,再者,她脸上也要赶紧涂药。要是长了那么多年的癞皮都没留下疤,却给人抓出一道疤痕来了,岂不气死人?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天真      菊花拖着疲惫的腿脚,正往张家去,忽然一个小人儿扑过来,抱住她腿。   低头一看,原来是泥鳅,正仰头望着她笑。   妞妞看了刘云岚一眼,有些不安地说道:“少奶奶,他跑得快,我……我不好拦的,怕绊倒了他。”   刘云岚也没说啥,这么小的娃儿,又不是坏人,还能咋地。   小妹娘也赶过来,对菊花笑道:“也不晓得他要干啥,挣着要过来。这是想找你哩。泥鳅,你咋认得菊花姑姑的?”她让泥鳅跟称呼刘小妹一般称呼菊花。   菊花也诧异,弯腰问道:“泥鳅,你找姑姑?”   泥鳅拍拍口袋,夹杂不清道:“么了,毛毛。”   小妹娘奇怪极了,问孙子说啥。余者也都一头雾水。   小娃儿刚说话,有些词语说不清,那意思只有天晓得了。菊花就留心过,板栗和小葱能叽里咕噜说老长的句子,可惜她这个当娘的跟听外文似的,往往都是连蒙带猜。   她见泥鳅反复说毛毛,又撑开胸前的口袋让她看,里面空空的,啥也没有,她想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给他的那个穿马甲的布偶猫,恍然大悟,于是笑问道:“泥鳅把小猫弄丢了?”   泥鳅听了用力点头,拽着菊花的衣襟,仰脸看着她讨好地笑。   菊花见他头上一大块黑黢黢的头发扣在顶门,倒真像个马桶盖,裂开的小嘴里上下各四颗牙齿,旁边是粉红的牙床,一点白色正冒头出来,笑得像只小巴儿狗。忍不住也笑起来,用手摸摸他头,对妞妞道:“你跑去拿一个布偶猫来给他。”   妞妞听了急忙往郑家去取。   泥鳅听见拿玩意给他,笑得美美的。   菊花望着这个娃儿,纯净天真,如一张白纸,丝毫不知道在他失踪的这几个时辰里。人性的种种全部浮现,而她这大半天,也是难过、紧张、害怕、伤心,简直跟过了一年那么久。   不过还好,到底找回来了,否则的话,郑家张家和刘家周家再也别想回到从前那样了。眼下虽然还是有些膈应,但乡里人。磕磕碰碰的,吵嘴打架也常见,只要没大碍,都不会产生太大的仇怨,也就柳儿娘那样的神经病,一点小事把两家人闹得跟世仇似的。   小秀在那边看见婆婆带着泥鳅跟菊花说着什么,本没在意,因刘三顺等人正跟槐子要那人贩子,要剁了他喂狗。槐子不允,说今日的情形跟集上那回不一样,若是随便杀人,谁也担不了这干系,还是交给衙门里处置比较好,要出气的话,打断他双腿就是了。双方吵做一团。   可是过了一会。见他们还在那,她就走了过去,一声不响地俯身抱起泥鳅就走。   泥鳅急得大叫起来。转头对着菊花挥手,连声叫着毛毛。   菊花叹了口气,皱眉对小秀道:“他丢了小猫,我让妞妞拿一个来给他。省得他哭。”   小秀顿住脚步,没吭声。   小妹娘急忙上前接过泥鳅,道:“你累了。晌午还没吃饭吧?要不先家去歇着,回头我带泥鳅家去。”   小秀松手。让她抱过泥鳅,却没离开。   小妹娘看着菊花等人有些尴尬,就找些话来问孙子:“泥鳅,跟奶奶说,你咋把小猫弄丢了哩?”   泥鳅就鼓着嘴道:“坏人。”   他忽地挣下地,用一只小手捂住嘴,另一只小手伸出来,做个托着东西的样子,向前猛跑几步,然后回头看大家。   小妹娘愣愣地看着孙子那一副等着她解答的样子,却啥也说不出来,半响才干笑道:“乖孙,要笑就好好的笑,蒙着嘴笑干啥哩?”   众人觉得她说得肯定不对,但也都不解其意。   泥鳅不满地撅起嘴儿。   菊花见小秀别扭地站在一旁,本想不插嘴的,可她觉得这小子实在机灵可爱,很想逗他说话,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是不是那个坏人捂着泥鳅的嘴巴,抱着你就跑了?”   泥鳅立即笑得眯了眼,蹬蹬地跑过去拉住菊花的手,连连点头。   小秀脸色有些不好看,刘云岚在一旁看着她暗自摇头。   菊花犹未知觉,她心中一动,问道:“那泥鳅可记得那个坏人在哪把你抓走的?”   泥鳅听了,眨巴了几下眼睛,没说话。   菊花以为他没听懂,换个方式又问道:“坏人在哪捂住泥鳅的嘴巴哩?”   小秀绷着脸说道:“泥鳅那么小,叫人抓了又害怕,咋能记得这些?直接问那个人贩子不就晓得了?”   菊花见她那别扭的样子,心里替她难受,暗道这心结要是不解开,往后你就耿耿于怀、自我折磨去吧,我是没空陪你折腾的。   泥鳅却骨碌转了两下眼睛,四处瞧了瞧,忽地一指郑家和张家之间的竹林,道:“竹子。”   小妹娘立即眉开眼笑道:“我孙子就是聪明,记得在竹林边哩。”   正好刘三顺和槐子等人商议妥当,见她们聚集在一块,以为又杠上了,慌忙过来察看,小妹娘就告诉了他们泥鳅的话。   刘三顺乐道:“那家伙可不就是说在竹林里迷晕泥鳅的么,我儿子就是聪明。槐子,咋样,我泥鳅比板栗聪明吧?”   一转眼,两人就好了,好像没刚才打架那回事。   槐子见马叔和王忠拖了翻墙的两个人过来,不及跟他啰嗦,狠瞪了他一眼,嘱咐菊花快家去歇着,他则带着他们去找李耕田了。   泥鳅得了妞妞拿来的布偶,听见爹说板栗,忙对着要走的菊花叫道:“姑姑。妹妹。”说着又跑到菊花身边,抓住她手不放。   小秀心里难受极了,咋儿子也这么喜欢菊花哩?   小妹娘急忙道:“泥鳅,咱家去吃饭了。奶奶蒸蛋蛋给乖孙吃。”   泥鳅望望菊花,对小妹娘道:“妹妹。玩。”   菊花诧异,这小子是想跟小葱玩?咋异性相吸这么小就开始了?无论是葫芦,还是李敬文和李敬武,都更喜欢小葱,这个泥鳅也是。   刘胖子因为今儿跟张家闹得不痛快,正想要找法子补救哩,听了孙子的话。乐呵呵地说道:“你去。去跟板栗玩。他娘,你带泥鳅在张嫂子这玩一会,煮饭的事不是有老二媳妇么?晚点家去不要紧。”   这就是求好的意思了,再说,泥鳅刚找回来,那简直是当眼珠子一样疼,他也不忍让孙子失望。不过,可不能让小秀带泥鳅去:她下午闹得太狠了。跟菊花怕是要有些日子才能缓过来。   刘三顺却想起辣椒的事,忙阻拦道:“明儿再来找妹妹玩。天晚了,妹妹要睡觉哩。泥鳅,跟爹家去,爹做了个小网子,咱去沟里兜小鱼儿。”   泥鳅一听,立即丢开菊花,扑向刘三顺,叫道:“网鱼。”   刘胖子还奇怪哩。见刘三顺对他使了个眼色,虽不明白是啥意思,听儿子的想必不会错,也就不坚持了。   刘三顺却意有所指道:“爹去瞧那翻墙偷看辣椒的人,村长是咋处置的。是李家人吧?哼,专门想占人便宜。”   刘胖子这才恍然大悟,忙不好意思地跟菊花招呼一声就过去了。   菊花正要转身回去。刘三顺叫住她。对小秀肃穆道:“小秀,你过来,跟菊花赔个小情。今儿你实在做得不对。就算泥鳅丢了,也不该借着这事跟菊花闹,更不该打她,你娘推郑婶和青木嫂子更是不应该。岳母我不好说她,自有岳丈管教;你是我媳妇,我还没干过亏心事哩。咱们该咋地就咋地。”   小秀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他,眼中盈盈泪光闪现。   刘三顺忽然心生怒气。知她又想歪了,想要呵斥,又想一堆人还在那边哩,若是吵起来害菊花丢脸,于是紧绷着脸瞪着她。   小秀娘也道:“是哩!秀,你该好好跟菊花赔个情。先前泥鳅没找回来,你心里慌张糊涂还好说,如今槐子都把泥鳅找回来了,你还不下气,就不对了。”   菊花见小秀无声流泪,那委委屈屈的模样,就算迫于刘三顺的压力,给自己赔了礼,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还让自己添堵,皱眉摆手道:“算了,还提这茬干啥?是非对错各人心里有数。”说完转身就走。   刘云岚冷笑着对刘三顺道:“她心里转不过来这个弯,你逼她赔小情,只怕她更加恨菊花。她乐意咋想随她去。不过我可跟你说,再要跟今儿这样欺负人,甭指望我饶了你。今儿不过是瞧你丢了娃儿,不跟你计较,不然的话,谁还怕了你?” 说完带着人走了。   刘三顺脸色难看地让娘带着小秀泥鳅先回去,他转头就奔郑家院门口去了。很少见他发火的小秀满心惊惶,流着泪跟在婆婆身后往家去。   院门口,李耕田看着自己面前两个五花大绑,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族人,气得手脚冰凉。   死狗子翻人院墙还好说,反正他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就那样了,再说也不姓李;可是李家的族人也干这丢人的事,真是打脸,槐子说不定会误解是他指使的哩。   如今李家可不是普通乡民了,好歹家里也出了个举人,长风往后说不定还会当官,这些族人今天丢人现眼不说,**裸地觊觎张家的秘密,也不想想,人家如今是你能欺负得了的?还当是往常哩,啥(书书屋最快更新)好事都想分沾些。   他对一个下人喝道:“把他们拖回去,关在祠堂旁边的屋子里先饿一晚上,明儿再处置。”   众人吓了一跳。   那两人急忙叫道:“木耳。好多木耳哩。他们种出木耳了。”   他们想着告诉人这重要的事,没准大伙就会帮他们说话,逼张家放了他们。可惜没人理他们。这会儿情势不同了,张大栓父子可是站在一旁哩。   槐子脸色阴沉,冷冷地瞅着两人,心里想着要多喂几条狗才好,到时候狗咬伤了贼,也怪不得旁人。   大伙看槐子的神情都变了,一个辣椒还没闹清,张家又种出了木耳?这真是要发家了。人们心里说不上是啥滋味,但后悔是肯定的。   就有李家人不忿道,张家已经把人打个半死,还不解气,还要去祠堂处置?   李耕田怒视他道:“张家打是张家的事,贼进了家,主人家当然要打了;但我李家族规也写得清楚,凡奸淫偷盗者,绝不轻饶。”说完气冲冲地甩手而去。   大伙面面相觑:这事闹大了,还以为爬个墙不算啥哩,没想到村长把族规都搬出来了。   他们李家在清南村是大户,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小家族,各自种田,族人间也松散的很,那族规啥的,也不大用得上,这回村长是要真管了。   不说李耕田如何处置族人,且说张家和郑家等人散了后,又忙着收拾辣椒,做荷叶鸡,直忙到掌灯十分方才聚集在一处吃饭。   ******感谢妹妹们投出的粉红票、评价票和打赏******    ☆、第四百六十二章 恶婆婆    大家说起今天的事都心有余悸,万幸的是两个孕妇都没事。[].   杨氏吃了两碗饭,恨恨地将碗放下,看着菊花心疼地说道:“等我生了娃儿,再有人敢像今儿这样上门闹,瞧老娘不扒了她的皮。”   菊花叹了口气道:“娘,要不是泥鳅丢了,谁会来闹哩?娃儿丢了,总是让人难受的,咱们也不好跟人吵,不是顾忌她们伤心么?槐子把泥鳅找回来了,马上就不一样了,咱们就敢打也敢骂了,那些人气焰就矮了。”   她还有句话没说:只怕要是板栗丢了,你也不比她们好多少,这就是观念不同。   何氏也叹气道:“不就是这个话,要不我咋觉得憋屈哩,还是跟柳儿娘打架痛快,啥顾忌都没有。”   张大栓跟郑长河相视点头道:“幸亏娃儿找回来了!”   刘云岚撇嘴道:“那小秀跟她娘也是没脑子的,就慌神成这样,胡乱怪人就能把娃儿找回来?这不是糊涂是啥?”   张大栓道:“你矮子叔回家不会饶了她的。往常他在家从来就是说一不二,今儿丢了娃,这婆娘就疯了,说话行事全乱了。他不好在人前训她,回家怕是要教导。”   郑长河笑道:“那还用说?周矮子是啥人?我顾着他那张老脸,也没要他当人面训媳妇,他心里有数,要是回家不管教,老子往后就不睬他。这个小秀,蛮好一个闺女,咋今儿这样哩?她埋怨我们收辣椒还能说得过去,咋打人哩?”   杨氏对菊花笑道:“可是我那时候说过的:当闺女的时候,不当家理事,有些性子根本瞧不出来;等嫁了人,经历些事,各人如何行事主张,那时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小秀人虽然不错。今儿这事就试出来她遇事没着落没成算,胡乱抓瞎,倒是三顺那娃儿,真是不错。是个难得的。”   她撇撇嘴又道:“不过都比咱菊花差远了。不是我吹,我闺女就是比人强。”   众人听了一齐发笑,何氏却连连附和。   菊花心道,你就吹吧,自己比人家小秀可是多活了几十年,那能比么?她前世十几岁的时候,是啥样的。她都忘记了,反正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杨氏看着菊花又道:“你要是最后没哭就更好了。你哭啥哩?先前那么多人围着你都不怕,也没哭,槐子都家来了,你不是该笑么?”   “噗!”菊花一口水喷了出去,连声咳嗽,郁闷地叫道:“娘!”   槐子帮她顺着后背,看着她宠溺地笑。他就喜欢菊花有点依赖他的样子。   正说笑着,吴老汉和王老汉来报信,说是下午那会子。他们婆娘带人来村里帮忙后,家里只剩几个小女娃,地里的花生黄豆叫人偷了好些去了。..   吴老汉满心羞愧地低下头,因为他闺女英子和小喜当时在地里看着。可是那么大片地,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发现贼偷了东西也不敢往山里撵,再说,就算真撵去了,这地里岂不是又没人了?   黑皮端了凳子让他们坐下,两人局促不安地瞧着满脸怒气的张大栓和槐子。不敢坐。   槐子想了一会,抬头见两人站着,忙道:“吴伯,坐下说。我跟爹不是生你们的气,我们是气那些人趁火打劫。他们肯定是瞧我家这边乱作一团,才跑去山边地里偷东西的。这也不怪你们。今儿就在眼皮底下。不是还有人爬墙进院子么?丢了就丢了,明儿再把人手重新安排一下,看紧些就是了。”   两老头这才松了口气,保证道:“明儿肯定不会再丢了,今儿主要是大伙都去找娃了,把人都抽了出去。”   张大栓道:“这也是应当的。人家丢了娃,当然要先帮着找人要紧,你们好心只有得好报的。丢了多少?”   吴老汉道:“怕是有三担花生,黄豆要少一些。主要是花生都挖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弄家去,那贼只管挑,可不方便的很。”   菊花插嘴道:“槐子哥,让吴大哥雇用些短工,赶紧把这些东西收回来要紧。最近可没空闲,不说收辣椒了,跟着就要种麦子、萝卜白菜,就是秦大夫那边也要人帮忙。”   槐子点头,交代了两老汉一番话,又让吴老汉带信让吴成明早过来一趟,才打发他们离开。   饭后,槐子等人又将剩下的辣椒都用草木灰埋了,以免捂烂,然后才去歇息。   槐子在灯下帮菊花检查头皮,见红肿了一大块,忍不住又气上来,问道:“你咋不跟她对打哩?你还打不过她?”   菊花苦笑,好好的,谁没事喜欢打架?   她可不是好心、善良,而是对着人贩子,她自然斗志昂扬,就算不会打架也是要拼命的;可是对着丢了儿子的小秀,心里根本就没那斗志,连一点嫌恶之心都没有,要怎么打?都忘了还手了。   她疲惫地说道:“她也是可怜。儿子丢了,不就慌了,跟她计较啥。”说完合眼迷糊过去。   **********   下午,郑家院门口闹哄哄的,梅子在家急得团团转,想要去看看,被狗蛋娘喝住,不许她去。   李长明出去帮着找娃儿了,家里就剩下花婆子和梅子带两娃儿,后来狗蛋娘也过来了。   花婆子想带着孙子出去瞧热闹,狗蛋娘瞪了她一眼道:“人多又杂,你去干啥?丢了一个泥鳅还不够,你还想把敬文也给弄丢?”花婆子就不敢吱声了。   梅子撅着嘴道:“娘,我去瞧瞧菊花和小秀,看能不能帮上忙,不是去瞧热闹。”   狗蛋娘从那边过来的,自然知道是个啥光景,她将梅子拉坐下,叹了口气道:“你不要过去的好,去了也难说话。”   见闺女懵懂的样子,她无奈地解释道:“人都说菊花家收辣椒招来了人贩子,你去帮谁?小秀丢了娃儿,可怜的很,你能帮着菊花说她?还是对菊花说。你们家不该收辣椒?”   梅子眨巴着眼睛问道:“那娘你说这事儿到底怪不怪菊花家哩?”   狗蛋娘撇撇嘴,心道,这有啥好说的,说怪也能扯得上。说不怪也有不怪的道理,还不是全看各人。   不过她没跟梅子这么说,只是含糊道:“这也不好说。小秀跟她娘是急昏了头,可是旁人就难说了,怕是眼气菊花家多一些。你放心好了,刘家跟张家郑家向来亲厚,周家跟他们也不错。应该不会闹出大事的。”   其实她心里可不这么想,觉得要是泥鳅找不回来,这事怕是要麻烦了。   一时间,三人都不说话,只有李敬文和李敬武嬉闹的声音。   狗蛋娘帮李敬文做鞋子,上好一只鞋帮,便拉了他来试穿。就听外边刘三顺大叫“……泥鳅找——到——了——”   梅子“霍”地站起身,惊喜地叫道:“娘。泥鳅找到了哩。我要去瞧瞧。”   狗蛋娘也是大喜,禁不住眼中有了湿意,忙拉住她道:“这会儿更乱了。你去凑啥热闹?找到了不是更好,那就放心了。这下可好了,省得他们闹僵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谁都不是坏人。这下可好了!”   她满心感慨,由不得抹起眼泪来。   花婆子听见外边人喊狗叫的,心痒的厉害,她骨碌转着眼珠,想出去瞧瞧,可是看看狗蛋娘,还是把这心思按捺了下去。认命地陪着两孙子玩耍。   **********   第二天,菊花他们更忙了。   因为出了人贩子的事,槐子和菊花商量了一下,安排了王忠带着好几个佃户在旁帮忙。   事也不多,就是在人来卖辣椒的时候,问他们是哪个村的。村里有哪些人,不大认得的,就让他们互相认,并且让大伙尽量三五个人邀做一块,说话口音不同的人要格外关注,这样的话人贩子想混进来可就不容易了。   他想了想,又在村庄的各个路口都派了一个人,专门留心那卖完辣椒往回走的人,看他们的挑子是否夹带了人或者物事出去。   菊花道:“这样妥当。宁可咱们多出钱雇用人干活,也不要在收辣椒的时候出事,反正也没多少天好收了。”   郑长河、张大栓也道好。   这样一来,清南村防范可就严密了,如今来一个外人就要被盘问。有时候,那张家佃户因为遇到不认得的本村的人,也照样盘问一番,闹了不少笑话,也没人怪他们,说就该这样。还有人特意从他们跟前走一圈,让他们把自己记住。   交代清楚后,槐子还要出门,跟李耕田、刘三顺一块,押着人贩子去集上,找衙门的人录案,另外还有秦枫的事,也要做些安排,着人去找赵家人交涉。   忙忙碌碌的,菊花还是将两家老小拢在张家,吃饭也在一处吃,方便照管,郑家那边则专门收辣椒。   槐子一直到下午才回来,说青木和李长雨随秦枫去了清辉县城,刘婶带着小井儿跟云影也去了。   李耕田带着槐子等人去了那赵婆子家,陈述利害,要赵家撤回状子。   这赵婆子原本也没想告秦枫的,毕竟秦大夫在下塘集太出名了,口碑也太好了,她也不想得罪他,她不过就是贪心,想得些银子罢了。   这念头是从她知晓儿媳妇是剖腹产时产生的。   赵婆子就是那种刻薄婆婆,儿媳妇在医馆住了一个月,儿子回来逮了三四次母鸡,她气得直跳脚。可是赵老二却坚决要逮。为啥?因为秦枫免了他媳妇的诊费药费不说,云大夫每天还用鸡鸭鱼肉帮着调养身子,他实在是脸上挂不住,这才顶着老娘杀人的眼光回来逮鸡。   为这事赵婆子心里膈应着哩,等儿媳妇养得脸色红润地回家来,那真是横看不顺眼,竖看也不顺眼,就可劲地折腾她。   赵老二得了秦枫和云影的嘱咐,自然是护着媳妇,不让她干重活,这下可犯了他娘的忌讳,那折腾就翻倍了。   正是农忙季节,赵老二也不可能在家看着媳妇。后来割稻子,赵婆子硬要儿媳妇下田,她哭闹道,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下田,这婆娘养得脸上精光,咋就不能干活了?   赵老儿两口子都是老实人,没法子,只得顺着她。   那媳妇觉得自个身子养得蛮好,比生头一胎养得还好,想着干些活应该没事,结果,干了第一回自然就有第二回,天天累死累活,吃的也不见得好,那后果不言而喻。   可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受着。婆婆动不动就说她吃了四只母鸡,人家媳妇生娃能吃些鸡蛋就不错了,她当年生老二的时候,生完三天就下床干活,哪跟她似的,云大夫天天做好吃的给她吃,也不怕遭雷打。   这婆子想起这事就嫉恨,谁家媳妇做月子会这样养?因此很怪她没把那些好吃的省给儿子吃。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评价票****** ☆、第四百六十三章郑家老幺      那媳妇身子出了状况后,一方面是不敢找赵婆子要钱去看病,另一方面是羞于见云大夫和秦大夫——见了要咋说哩,把人家的话当耳旁风,出了事又去找人家?再就是肚腹外面的伤疤根本没裂开,所以她觉得不会是大毛病,指望着偷偷养好。   等下边流出的异物味道越来越重,她也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后,赵老二才发现,立即惊慌起来,要送媳妇去看大夫。   赵婆子还骂个不休,说儿媳妇是讨债鬼,没干三天活,倒要她贴比工钱还贵的医药费。   赵老二忍无可忍之下,将媳妇是剖腹产拿出娃儿的事说了,并且强调说秦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调养,如今还是弄出事来了。   老婆子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转起了坏心思,以为抓住了秦枫和云影的短处——把人孕妇肚子剖开,他也不怕天打雷劈?   于是将那媳妇送去医馆让秦枫治。   秦枫气怒不已,拒绝治疗。一来确实难治了,二来就算他费大力气治好了,这人往后也是不能干重活的,还需要调养好几年,这家人能做到么?   别说几年了,就是半个月他们都不能做到。看看当时这媳妇从医馆出去时是什么样,眼下又是什么样,就能猜到她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赵婆子就耍赖起来,用剖腹产的事要挟秦枫。   可是秦枫是什么人,怎会受她要挟。   他会有恻隐之心,遇到穷苦人付不起药费,他会免除,就算赵婆子上回贪便宜不想付药费他也忍了,但用剖腹产的事来要挟他,这赵婆子犯了大忌。   他若认了,这剖腹产岂不要被人当做妖孽手段,更不得见天日了?再者。他师承云真子,极重医术的传承和钻研,对名声也尤其注重,岂是一个乡下婆子可以要挟的?   于是冷冷地对赵婆子道。尽管去告,这是他师傅留下的秘术,若不是那天见他们可怜,她儿媳妇就要一尸两命,他还不会帮她做这手术呢!   双方这不就杠上了!   如今李耕田邀了集上的保甲等人,来逼这赵婆子。可她也是骑虎难下,族人带着大儿子已经去县衙了。只得死咬住说是秦枫胡乱剖腹,她儿媳妇才死的。   槐子冷笑道:“云大夫用剖腹产救了你儿媳妇和孙子,你不知感谢,把儿媳妇累死了,还敢来敲诈。我儿子的奶娘就是剖腹产生下娃儿的,也是秦大夫帮着做的手术,如今她已经带着娃儿去了县衙,跟县太爷证明剖腹产是救人的。你就等着被关进大牢吧!”   赵婆子顿时面色阴晴不定。不知他说的是否确实。   槐子道,只管去打听,清北村的刘黑子。当时他媳妇生娃,也是差点一尸两命,后来秦大夫和云大夫去了,足足在他家住了一个月,村里人都知道的。   刘黑子媳妇如今在张家当奶娘,也不大干重活,所以养得跟好人一样了。哪像她家,儿媳妇从医馆出去的时候,脸色红润,好的很。过了一个多月。就死了。她在家干了啥活计,你们村里人都是亲眼见的,想瞒人,怕是难。   李耕田气道,人在做,天在看。你敢害秦大夫,就是跟这十里八乡的人过不去,哪天说不定祖坟都要被人刨了。   赵婆子又惊又怕,恨恨地想,给几十两银子不就没事了,非逼着她去告,如今两边都难受。   秦枫这事,本来也不用太担心,毕竟牵挂他的人多了去了。那方家的老爷子就很生气,让方靖宇打发人持帖子去找县令,说云真人的弟子,岂是乡下愚民能污蔑的?趁早放人出来,也算造福乡里。   那赵婆子也被逼得要去撤了状子,因为老赵家的祖坟真的被人挖了,她家地里的作物也被糟蹋了,最要命的是,赵老二见媳妇死了,老娘跟哥哥居然借着这事找秦枫要钱,他最是清楚这其中的缘故,深觉无颜见人,这老实人无法可想,一头撞在墙上,去了半条命。   可是她想不告了,那事儿却闹大了,被州府的人将案子接了过去。   细究原因,又是这县令觊觎云影美色,故意刁难,等知道他们不好惹,事情已经被上峰知晓。秦枫也无甚大碍,不过是干耗着,这些事也不必一一细说。   且说菊花家,收了接近两万斤辣椒后,那来的人就渐渐少了,好些人家的辣椒已经下市,只剩下会打理、精心伺候的人家,还能摘些下来卖,那也不多了。   如今家里人全盯着杨氏和刘云岚的肚子,刘云岚还要好些,杨氏可是老来生产,秦枫和云影都不在,菊花就很担心。       “担心啥?往常没秦大夫在的时候,咱们还不是自己挣命一样生娃?哪里就这样娇气起来。你放心,娘生你跟你哥哥的时候,都没受多大罪,这一胎想必也不会难产。你外婆也是好生养的。”杨氏对菊花道。   她们正在张家院子里翻晒花生,一边说些闲话。   刘云岚也笑道:“菊花,娘瞧着就是好生养、有福气的。也就四五月份那会儿,反应大了些,后来吃睡都好的很。”   菊花道:“不管咋说,到时候还是去集上比较好。秦大夫的徒弟,那个方虎,医术也是不错的;还有那个小徒弟张继明的娘,是个稳婆,云影带了她好长时候了,如今比一般的接受婆子可是要厉害的多。”   何氏也劝杨氏道:“你就去集上好了,又不是没地方住,也省得娃们担心。平平安安地生了,回来可不就热闹了?”   说着热闹,就听一声尖叫,跟着就是一片清脆的笑声。   原来,满院子晒的都是花生,已经淘洗干净了,板栗、小葱和葫芦在空地方转圈,有时踩到花生上,就会走不稳跌倒,把花生踩得“啪啪”响。   何氏就叫道:“板栗,把花生踩扁了。没法卖钱哩。是不是想吃花生了,故意踩它?”   板栗嘻嘻笑着,跌倒又爬起,顺手摸起一颗花生。又要用嘴去咬,抬眼看见菊花正盯着他,忙又丢下,转身又跟着葫芦去抓竹扁里的瓜子粒儿。   爽滑滑的瓜子粒儿被他抄得“哗哗”响,又是一阵笑声洒出。   菊花看着这几个娃儿,直摇头。   不过这情景很让人开心就是了: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鸡被赶了出去。地面上铺满了黄色的花生壳子,分成一块一块的,中间留一条通道让人走路,几个娃儿就顺着通道跑来跑去;   廊檐底下、院子边沿无法晒花生的地方,则摆满了大大小小好多个竹匾,里面晒的是瓜子儿;   廊檐下、厢房厨房的墙壁边挂的是黄灿灿的玉米;   房顶上摊开芦席,也晒着花生。为了防止花生滚下来,在倾斜的屋面上垫了好多稻草。让芦席铺的平整些。   还有些小筛子里晒着虾米和小干鱼儿。   秋高气爽,天空是一片深远的蓝,衬着丝丝缕缕的白云轻柔如烟。农家院子里丰收的景象配着娃儿们的欢笑,实在让人心情愉悦!   可是,正如丰收是要先付出一样,小娃儿给家庭带来欢乐的同时,也会惹来无数的麻烦。   这不,葫芦在前跑,板栗在后撵,板栗的后边还跟着大黄狗。他跑着跑着,忽然小腿一软,合身扑倒在一张竹匾上。颠得那竹匾里的瓜子撒了一地,黑色的瓜子,中间一条白线,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大黄狗凑上去闻了闻,觉得味道一点也不香,就不屑用狗舌头去添。只是歪着脑袋看着板栗,这小娃儿挣扎半天也爬不起来,将竹匾里的瓜子震得哗啦响。   葫芦回头看见了,便跑过来拽他。   板栗费劲地撑住胳膊,撅起屁股躬身起来,嘟囔了一句啥,也没人能听懂,想是累了,他转身往狗身上一趴,压得黄狗身子一歪,往旁一闪——它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小主人折腾。   板栗又跌了个大马趴,气得小娃儿唬着脸清叱道:“狗!”   葫芦就对他道:“不能骑狗狗。”一边又来拽他。   板栗很不缀,爬起来刚要说话,菊花带着葡萄过来收拾瓜子,一边对他道:“你就不能跑慢些?瞧瓜子都被你打翻了。跟葡萄姑姑回去洗手,娘做了好吃的,听故事吃饼……”   正说着,何氏在厨房叫道:“菊花,快来,你娘怕是要生了哩。”   菊花吓了一跳,急忙对葫芦道:“带弟弟回屋里去,奶奶要生小叔叔了。葡萄,你看好他们几个,不要让他们乱跑。”   葡萄忙答应了。   杨氏果然发作了,这实在让菊花措手不及,不知是送去集上还是在家生好。说起来这算是早产了,还有大半个月才到日子哩。   汪氏跟何氏却不管那些,趁着杨氏阵痛间歇的工夫,将她搀回了郑家——总不能让她在张家做月子,然后就招呼马婶开始忙碌起来,又嘱咐刘云岚和菊花陪杨氏说话。   菊花让人找回郑长河,跟他商量,要不要去集上请稳婆,还是送娘去集上。   郑长河虽然急得团团转,也是无法可想,歉疚地对菊花道:“你问外婆吧,爹也不晓得哩。不过送集上去,怕是来不急,这一路颠过去,你娘还不受罪死了?”   菊花自己也不得主意,只得让槐子套车准备着,以防万一;刘云岚道:“生娃儿哪有那么快的,就算我那会儿算快的了,也用了两个时辰哩。咱先等等看,娘生过两胎,这胎该很容易生才对。”   槐子要安排人去请榆树村的接生婆子,菊花听了连连摆手,说外婆都比那个老婆子强,还是甭找她了,赵大嘴小儿子的胳膊可是才治好哩。   可是,她终究是白担心一场,正在患得患失,想要槐子去下塘集请张继明的娘的时候,那边说杨氏已经在生了,让他们不要着急;等了一个时辰,菊花忍无可忍,想要送娘去集上时,道是娃儿已经生下来了,惊得她目瞪口呆。   从此,板栗多了个小舅舅,葫芦多了个小叔叔。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    ☆、第四百六十四章青山和黄瓜      “娘!舅……”小葱拽着菊花的手,趴在床边看那粉红一团皱的奶娃。   菊花犹如梦中,还未清醒过来,一个劲地傻笑,问何氏:“咋这么快哩?比嫂子生得还快哩。”   何氏白了她一眼道:“早跟你说不要急了。你娘生过两胎的,跟你们头一胎不能比。”   菊花道:“那刘婶……”慌忙又掩住嘴,觉得这话不吉利。   汪氏笑容满面地说道:“刘家媳妇难产,是那娃儿太大了。她可是折腾了一天一夜哩。你娘刚发作你就着急,那有这样的?我心里有数,想着她要是过了下晌还生不出来,就送她去集上。谁晓得这么快。”   菊花看着有些疲倦的娘,乐滋滋地笑道:“娘就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就等嫂子再生个娃,咱家可就热闹喽!娘,你先睡一会,我让马婶炖了只鸡,等你醒了就能吃了。”   汪氏急忙上前帮杨氏理理薄被,轻声细语地嘱咐她几句贴心话,又笑眯眯地瞅了眼小外孙,这才跟菊花等人一起带上房门出来。   郑长河在外边哈哈大笑,对马叔等人道:“就叫郑青山。马嫂子,晌午多做几个菜,我跟马大哥喝一杯。”   菊花听了笑道:“爹,我还想帮弟弟想个好名儿哩,你这么快就帮他起了?”   郑长河得意地笑道:“那是。爹早就在琢磨这事儿,想着要是生个男娃哩,就叫青山,瞧咱小青山满山都是橡子果树,多喜人;要是女娃哩,就叫桃花,每年的三四月,这屋前屋后桃花可是开得好看的很。正好你是菊花秋天开,桃花春天开。”   菊花哭笑不得,心道幸好没生妹妹。不然的话,自己一菊花就够土的了,再来一个桃花,更俗!也怪。这两种花都是不错的,用作人名偏偏听着就是不得劲儿。   葫芦冲到爷爷跟前,仰头问道:“小叔叫青山呀?”   板栗牵着狗耳朵大叫:“金山,青山。”   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气得郑长河笑骂道:“你咋对着狗叫哩?要叫舅舅。”   看着这两小娃儿,菊花和槐子笑着对视一眼,十分为小弟的未来担忧。   隔了几天。九月二十五日,刘云岚也生了个儿子。   这时青木从清辉回来了,刘婶和小井儿还留在那没回来。   众人问咋耽搁这么久,青木细细地跟他们说了。   原来,这案子被上面知晓后,鉴于秦枫乃云真人弟子,行得又是剖腹的荒诞奇异之术,审问、对证。又让稳婆查验刘婶的肚腹,大夫帮她诊脉,折腾一圈。早就应该结案的,可那县令在节骨眼上却离奇死亡了。   这案子就耽搁下来。后来方家的人大力周旋,刚有点头绪,却又惊动了太医院,两位太医正亲自赶来清辉,于是秦枫就干耗在那里,这案子也一时结不了,连刘婶和小井儿也不得回来。   李长雨安排云影等人住在他家,高氏宛儿也回县城了。   云影知道青木家里事多,眼下他呆在那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回去忙农活。又告诉他,皇帝不会为难他们师兄妹的,当年她爹就拒绝去太医院任职,说若要将他拘在太医院,还不如杀了他,后来皇帝也没为难他们。   于是。青木便一人先回来了。   家里添了两个小娃儿,自然让人高兴,他又有事要问槐子,于是在下午时过来,跟他嘀咕了半天。   问的自然是人贩子拐了泥鳅、菊花跟何氏受欺负那件事。青木出奇地并没有暴怒,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沉默了一会,低声跟槐子细语,直说了一顿饭的工夫才住口。   槐子听了不住点头。   等菊花出来,两人又跟没事人一样说笑忙碌起来。菊花说起小弟青山的降生,青木忽然诧异地问道:“咋他们都是九月生出来哩?”   见菊花疑惑地望着他,便数给她听:“葫芦是九月十日出生的;板栗和小葱是九月三日生的;青山是九月十五日生的,这个……小二是九月二十五日生。这可不是奇怪么?”   小儿子的名儿还没起,所以暂时叫他小二。   菊花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也是纳罕不已。   槐子笑道:“要我说,秋天生就是好:秋天本是收获的季节,瞧着满院子满仓的粮食,人心里就开心,再添人丁,那可不是更高兴?他们赶一块了,说明都看中了这个季节。你还是赶紧帮小二挑个名儿吧,我瞧这小子白白胖胖、水灵灵的,不如叫黄瓜。”   菊花失笑道:“又说他白胖,又叫他黄瓜,黄瓜可是黄绿黄绿的。”   槐子道:“可嫩黄瓜也是水灵灵的。他长得像嫂子多些,往后怕是斯文相,不好叫南瓜、山芋、萝卜之类的。不比葫芦,跟青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虎头虎脑。”   青木想了想,道:“扁豆?豇豆?花生?玉米?嗯,还是叫黄瓜好了。菜瓜其实也不错,就是蠢了点。”   于是,郑家第二个孙子小名就定了黄瓜,菜园里又被挑走了一种蔬菜。   正是傍晚的时候,两人坐在院子里,各执一把小刀,在一方小木块上刻字。字是先写好的,只要顺着那字体用刀焀出痕迹来就成了。只是他们显然不惯干这个,做得很慢,却十分认真。   这是槐子有天教板栗和小葱认字的时候,菊花道,这么小的娃儿,弄得跟什么似的,一板一眼地学认字,太没趣了,不如把字刻在木块上,既能认字,又能当玩物。   他就留了心,亲自动手做。   菊花见他笨拙的样子,让他找李木匠帮忙,先做个毛坯出来,然后自己慢慢刻字。木块不可太小,防止娃儿往嘴里塞,再说小了也不容易刻字,毕竟他不是专干这行的。   槐子就请李木匠锯了好些两寸长宽的四方小木块,全刨得光溜溜的,挑回来后,整整两箩筐,然后在木块的六面写上常用字,再用小刀雕刻出来,让娃儿们玩耍顺带认字。   张大栓见了也十分高兴,帮着将木块的八个尖角刮平整,爷俩每天晚上都做几个。   青木刚刻好一个,正拿在手里端详,葫芦抬头瞧见了,立即奔过来夺了去,然后跑到一旁,那里已经用好多木块砌起了一个四方的空间,这是他跟板栗盖的房子,里面放了不少东西,有花生瓜子,还有菊花,乱七八糟的。   板栗半跪在地上,正聚精会神地垒木块,一边膝盖已经磨穿了一个洞,露出里面灰色的里衣,手上、腿上都沾满了灰尘,嘴里还在嚷着:“马,马!”   葫芦听了,在旁边一小堆木头里翻弄了一会,挑出一个递给他,也不说话,低头继续忙碌。   板栗则不时地大声叫着,抬头问葫芦一些话,像在征询他意见。也怪,他明明只说一个两个字,葫芦偏能听得懂。两人有商有量,忙碌的那个劲儿,好像干啥大事一样,其实不过就是将木块码成长条而已,真不明白有啥趣味。   槐子听见儿子叫,停下手中动作,见他忙得额头冒汗,更可笑的是,葫芦双颊红润,他却只有半边脸泛红,另外半边脸依旧是白白的,看了让人忍俊不禁。   他抿嘴微笑了一会,转头对菊花道:“这法子好,认字快,还不用辛苦坐那教导,他们又是坐不住的。”   菊花撇撇嘴咕哝道:“就是太皮了,看着两娃儿比煮饭还累哩。瞧,裤腿又磨破了。亏得咱家如今好过了,不然就他这皮实劲,动不动磨坏一条裤子,谁有钱帮他做?”瞧瞧正蹲在墙根下掐花儿的小葱,“还是小葱好。咱闺女斯文的很。”   自从杨氏和刘云岚都生了后,葫芦一天中大半时候都呆在菊花家,一方面是家里忙,怕照顾不周他,另一方面是特地让他跟板栗小葱在一块玩,也不孤单。   青木微笑道:“小葱像娘。”   小葱听见叫她的名字,小手捏着几根野菊花奔过来,一头扑进青木怀里叫道:“舅舅!”   青木忙把手中的刀往旁一丢,将她抱到膝盖上坐着,看着那一束略显杂乱的明黄鲜艳野菊,笑问道:“小葱喜欢花儿?”   小葱点头,揪下一朵菊花,想帮舅舅戴头上,插了半天也没插上。   青木笑道:“小葱,舅舅是男人,不好戴花的。这花儿是女娃戴的。来,舅舅帮你戴上。”   说着接过那朵菊花,发现已经被她捏得不成样子了,忙扔在地上,重新从她手中的花枝上掐断一截,上面有两三朵并头花儿,笨拙地簪在她的发根。   槐子见小葱乖乖地歪在舅舅怀里,让他戴花,忍不住嫉妒地问道:“闺女,舅舅带了好吃好玩的给你,你就这么跟他亲,不要爹了?”   青木从清辉带了不少好玩意回来,吃的就更不用说了,引得几个娃儿嘴巴甜腻腻的,爹和舅舅叫个不停。   小葱听见舅舅说一声“好了”,忙从青木膝盖上溜下来,跑向槐子,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脆生生地叫道:“爹!”   槐子笑眯眯地“嗳”了一声,将闺女抱在怀里,父女两个脸挨脸,十分亲密。   青木悻悻地说道:“这就吃醋了?唉!我原指望云岚这回生个闺女的,谁料又生了个儿子,娘也生了个儿子。咱家越稀罕闺女越不生闺女,真是怪了。”   菊花笑道:“急啥?嫂子是个会生养的,你还怕没闺女。等黄瓜长大了,要是晓得你嫌弃他不是闺女,该伤心了。”   ******感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    ☆、第四百六十五章人嘴两张皮      何氏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红艳艳的蜀子,接过话茬道:“闺女也好,可也不能嫌弃儿子哩。好多人可是求神拜佛地想要生儿子,他要是听见你这么说,怕是以为你跟他臭显摆,笑他生不出儿子来。”   几人都笑了起来。   青木想着郑家终于摆脱了一代单传的局面,自己也有兄弟了,嘴边笑意扩大。   菊花瞧着何氏手中的蜀子,问道:“娘,这蜀子捂软了?”   何氏点头道:“捡了几个软的出来,剥给几个小的吃。”   这蜀子摘下来后,埋在米缸里捂着。埋个几天后掏出来,那皮儿薄薄的,轻轻一撕就掉了,露出里面又软又甜的肉,要不咋说“吃蜀子捡软的捏”哩。   小葱见了这东西,不认得,听见奶奶说吃,就叫道:“奶奶!”   何氏答应一声,说洗干净了就给她吃。   她到井边的桶里拿了瓢清水,将蜀子上面的一层灰白色的霜粉冲干净,然后搬了个小凳子坐下,招呼道:“葫芦,带弟弟过来吃蜀子。”一边就剥起皮来。   菊花急忙道:“我拿个碗来,剥好了放在碗里,用勺子拿了喂他们,不然啃一嘴都是水。这个蜀子汁水涩得很,沾到衣裳上洗不干净。也不能给他们吃多了,一人吃半个。这东西看着软,不好克化哩。”   说笑间,吴婆子和黑皮提了两篮子洗干净的鸡回来,于是又忙碌起来,开始做荷叶鸡,菊花则煮鸡头鸡脚等。刘婶不在家,菊花就叫了吴婆子来帮忙,不然家里的事太多,忙不过来。   黑皮也跟着帮忙糊黄泥,一边问菊花道:“少奶奶,每天杀这些鸡。那鸡毛可是都倒进粪坑里烂掉了,少奶奶能不能想个法子,把这鸡毛也变钱?”   他觉得菊花主意多,想着要是连鸡毛也做出卖钱的东西来。那鸡身上可不是一点都没浪费。   菊花看着他笑道:“我早就想过这事,就是没想出好主意来。除了将公鸡身上的毛弄下来**毛掸子和毽子,我就没想到旁的好法子。不过眼下咱们也忙的很,就算想出来也没空做。”   黑皮叹了口气道:“鸡毛掸子也不大好卖哩!”   菊花将收集的鸡毛扎了许多鸡毛掸子,放在来喜店里卖,也是废物利用的意思,可是卖得不大好。也是。谁家没这个哩?   等鸡埋上后,吴婆子才回家去。   菊花又炒了几个菜,然后招呼吃饭,扬声对青木道:“哥,把这猪肚包鸡端回去,我炖给娘和云岚姐姐吃的。”   青木答应了一声,也不客气,起身拍拍身上的碎木屑。去厨房来端。   菊花用一个大篮子装了那煨罐,对他道:“还是拎着好一些,端着不方便。你还要牵着葫芦。回头弄洒了,烫了人就不好了。”   青木点头,一手提着篮子,又叫上葫芦,回隔壁去了。   板栗还不舍地撵在后面,颠颠地一直跟到院门口,叫道:“哥哥,哥哥。”   何氏笑道:“哥哥晚上再不家去吃饭,他爷爷奶奶该想他了。明儿再来跟你玩,不是一样?”   葫芦晌午一般在张家吃。晚上就被带回去了。   菊花叫道:“甭吵,吃过饭带你去瞧小舅舅。”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槐子要去山地那边,找王忠嘱咐些事,菊花就跟他一起去。要看看那些鸡。   将板栗丢在家跟葫芦玩,让葡萄在一旁看着,槐子则抱着小葱和菊花一块出去了。   出了村,看着萧瑟的树木和田野,遍地落叶秋草黄,别有一番凄凉,只有庄稼地里才见得绿色,或是小麦,或是胡萝卜等作物。   槐子边走边教小葱:“闺女,瞧,那是小麦。麦子磨了粉做饼吃的。这个是白萝卜。”   小葱就随着他的手指移动,一双眼睛到处看,看到小麦忽然道:“韭菜。”——这个娘教她认过。   菊花扑哧一声笑起来。   槐子也忍不住笑了,觉得有必要让闺女搞清楚,这小麦跟韭菜还是有区别的,于是特意岔开正路,往田埂上走,带小葱去瞧小麦。   到了不知是谁家的麦地边,槐子蹲下,让闺女站在地埂上靠在他怀里,跟她说韭菜跟小麦的区别。   菊花道:“也没韭菜作比较,她这么点大的人,如何能记得?打眼一瞧,这两样东西还真差不多哩。”   槐子便伸手扯了一根小麦苗,让小葱拿着,说是回家跟韭菜比比看,是不是一样。   小葱捏着那根麦苗,固执地说道:“韭菜。”很不乐意地瞪着爹,咋老是把韭菜说成小麦哩?   菊花瞧着父女俩一模一样的狭长眼睛,互相瞪视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   槐子咧着嘴乐道:“好!是韭菜。小葱说是韭菜就是韭菜。”   忽听有人道:“哟!这是谁,愣把小麦当韭菜哩?”   两口子转头一瞧,原来是周小年跟他媳妇,扛着锄头,看样子是要去地里。   槐子笑着招呼他们,道是闺女小,认不得小麦和韭菜,他带她来瞧瞧。   话音刚落,小葱就转向菊花,撅嘴道:“娘,韭菜!”   槐子慌忙道:“是韭菜。爹弄错了。”一边对周小年两口子眨眨眼。   那两人都笑起来,菊花也无奈,要是不将两种作物摆在一块,怕是闺女转不过来这个弯。   周小年道:“槐子,我正想要问你件事哩。今年我也种了两亩地的红萝卜(胡萝卜)。我头一年种,也不大会伺候,长得不大好。那天从你家地边过,觉得你那萝卜秧子壮实的很,想问问你可有啥窍门没有。”   槐子问道:“你垫了底肥么?”   周小年道:“垫了,跟小麦一块丢的肥。猪粪掺了泥巴还有稻草烧的土肥,早就发好的。”   槐子道:“地在哪儿?我跟你去瞧瞧。没见着我也不能瞎说。”   周小年十分高兴,转头在前带路,顺着地埂弯弯绕地走起来。   小年媳妇站在一边,让过槐子,等菊花上前。跟她一道走。她跟一盆火似的,赶着菊花问这问那,又夸小葱长得好,会说话。然后神神秘秘地说起了周矮子家的事。   “我大伯那天回家可气坏了,把我大伯母和小满媳妇一顿臭骂,还罚了跪哩!听说小秀回娘家也挨了骂,真是活该,她们那天闹得也忒不像样了。”   菊花微微一笑道:“也不怪她,谁丢了娃儿不心慌?她难过起来哪还想那么多。”   这婆娘这么热乎干啥?   不管咋说,“人嘴两张皮。翻过来搭过去”,彼时娃儿丢了,纷纷埋怨张家;此时见娃儿找回来了,张家也不示弱,就换一种说辞了,大多数人都是跟风说闲话的,千万不能当真。   小年媳妇立即道:“听你说这话就是个会体谅人的。要说这事吧,人贩子也是扮作卖辣椒的人进村的。她要是埋怨几句,你肯定也不能怪她;她丢了娃儿,人都同情可怜她。可她不该打人哩。”   菊花听了不置可否,见她还要说,忙抢着道:“总是我们没考虑周全,让人贩子钻了空子。”   小年媳妇咋呼道:“怪道我公爹说你家为人厚道哩!我跟你说实话,我那会儿也有些糊涂,觉得这人贩子可不就是你们家收辣椒引来的?后来听了那个卖辣椒人说的话——他说有个村子死了人那天被拐了个女娃——我公爹又教我一番道理,我才想明白:这人贩子要来,谁也挡不住,你就不收辣椒,他也会找旁的法子混进来的。”   菊花听了诧异: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出自真心就是了。她这会儿跟菊花一副掏心掏肺深谈的样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有多深的交情哩,再不会想到几年前两家也是大吵过的,想起这事菊花就想发笑。   小年媳妇见菊花不说话,自顾自道:“如今可好了,咱们是真的放心了。娃儿他们随便在门口、村里乱跑也不怕了。大伙儿说起这事来,不知多感谢张家哩!”   菊花急忙道:“这都是村长安排的,我们不过就是跟着出了点银子,村长还出了大头哩。”   小年媳妇笑道:“你也不用客气,我们都晓得是你家先提出来,村长才安排人的。”   菊花就没再吭声。   原来,他们收辣椒结束后,本想撤回在各个路口守候查看的佃户,因听人说又有一个村丢了娃儿,觉得这人贩子怕是一时半会儿杜绝不了,就跟槐子商量,让他去跟李耕田说,专门安排人常年在这几条路口看护,并不时地在村里往来巡查,外村人进来离开都要仔细询问,这样就杜绝了歹人作恶的可能。   李耕田听了连连点头,他如今也不差这点银子,不说为乡人修桥铺路了,这点小花费还是能出得起的,于是就张罗起来。   想着好歹都是有功名的人家,他就召集了张家、赵家、刘家一起,以三秀才一举人的名义,每户一年出十二两银子,安排了四个人,分别在通往清北村的渡口、往榆树村的路口、村头往下塘集去的大路口、村尾进山路口安置了四个壮汉常年看护。   他李家另外多出钱,在这四个路口都盖了一间屋子,又安排家里下人不时在村里转悠,看见生面孔都要问询。   这下可把村里人乐坏了,一个个称颂不绝,都道跟秀才老爷一个村就是沾光,如今清南村可是十里八乡最安全的庄子了。这事追根究底,还是张家收辣椒引起的,所以人们转而又说起张家厚道来,可见世事难料。   ******万分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    ☆、第四百六十六章敲打      说笑间,几人到了周小年家的地头埂,槐子一看那红萝卜窝子,就笑道:“你也种了这么些年的庄稼,这还瞧不明白?你咋这么贪心哩,一窝丢了那么多萝卜种?下边萝卜一长大,它们就挤不下了,难不成你还指望萝卜自个能往旁边挪两步?”   菊花和小年媳妇都笑起来。   周小年摸摸脑袋,憨笑道:“也没觉得多,一窝就丢了十几颗种子。”   槐子道:“那哪成哩!一窝也就能丢五六颗,顶天了。你丢那么多,回头个个只能长得跟小指头粗,有啥用?种少些,那红萝卜又粗又大。”   小年媳妇笑道:“咱不是头一年种这个么,心里也没个成算,往年也没地种。如今可就晓得了。”   小葱看着地里绿茵茵的萝卜秧子,又举起手里的麦苗瞧了瞧,似乎在比较这两样东西,长得不大一样哩。   槐子见了,忙笑着对周小年道:“让小年伯伯拔一根萝卜给咱小葱瞧瞧,可长了萝卜没有?”   周小年忙下了垄沟,扯了一根粗壮的秧子,下面也就细长一根茎,在枯草上蹭了蹭,擦干净泥巴,笑着递给小葱道:“瞧,还没长大哩。”   小葱忽闪着眼睛,瞅了小年一会,并不伸手接萝卜,转而看着槐子。   槐子笑着接了过来,道:“来,拿着。多谢伯伯了。”   小葱用白嫩的小手攥着那细碎的萝卜秧子。脆声道:“谢,伯。”   小年媳妇连声夸她懂事。   又说了些锄草施肥的话,几人方才分开。各自去忙。   槐子带着菊花来到半山上王家,王忠早在等着他了,见他和少奶奶一块来了,想让他们进屋去喝水,槐子摆手道:“甭客气,咱先看看那盆栽,完了再到前头来歇息。”   王忠这才作罢。引他们往后院去,这是为了养盆栽专门用土坯围起来的一个大院子,连竹林也圈进来不少,里面稀稀朗朗地摆着大大小小的木板条钉成的箱子,箱子里装得是土,栽种了各色树根,或直或曲,或粗或细。   六七月份的时候,槐子带着刘小四和王忠在山上挖了好几十棵树根。形状各异。姿态不一。   他很是花了些工夫琢磨这些盆栽,也养死了不少,其余倒都长得还好。大多是橡子树根。还有松树根~~~~,竟然还挖了颗香椿树。   这些树根种在简陋的木箱子里,摆在王家的后院。由王忠早晚照应,槐子也常过来瞧。   槐子看了一遍,点点头,道:“正月里再上山去挖些。也不一定非得找那些奇形怪状的树根,有些小树桩子也是不错的,挖回来修整一番。比大树根还要好看。”   王忠连连点头道:“少东家放心好了,我如今也晓得些门道了。我见东家院子里那三棵树根都好看的很,比我这些都好,往后就找那样的。”   又商量了一番,方才去前院。菊花也插不上嘴,觉得自己比他们这些土里来水里趟的庄稼汉经验差远了,啥清早浇水,上午晒一会太阳,晌午就要遮阴,晚上要淋露水,说的一套一套的。   王老汉和其他四个儿子出去干活了,家里全部是媳妇娃儿,王婆子见少爷少奶奶都来了,十分高兴,忙着让小闺女倒水。   菊花见这一溜房子大概有六七间,但应该还是拥挤的很,毕竟他家可是有五个儿子。   于是,她对王婆子道:“我晓得大家子喜欢凑一块儿,不喜欢分家。可是等明年在这竹林里养鸡后,我打算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盖一栋屋子,各人管一片,不然的话,几千只鸡散放在林子里,那不都乱套了?所以,你怕是要跟儿子们分开住。”   王婆子急忙道:“这事我们听少奶奶的。这可是好事。分开后都还在跟前,又不是走远了,有宽敞屋子住多好。”   她几个媳妇很明显脸上都露出喜色。   有个年纪大的,好像是大媳妇,在其他几个媳妇的眼神怂恿下,鼓起勇气问菊花:“少奶奶,那吴家也要跟我们一样,另外盖屋子让他们住么?”   王婆子瞪了她一眼,似乎怪她多嘴,吓得她缩了缩脖子。   菊花见她关注吴家,有些攀比的意思,心中微动,道:“到时候再看。他们肯定也是要分开的,那边的林子也要人看管。回头这一片林子都要用围墙圈起来。”   停了下,又对一旁正低声商议的槐子和王忠指了指道:“这林子划分的事,少爷自会跟王忠交代,你们只要想着咋喂好鸡和猪就成了。把这么多的畜生和林地交给你们家管,也是少爷瞧着你们家为人忠厚,才挑上来的,不然,我就另外买奴仆了。不过,人都是会变的,若是你们将来因为眼皮子浅,贪一些小利,可别怪我狠心不留情面。这些日子,想必你们也摸到了我的一些脾气。”   王婆子慌得连声道:“我们有那胆子干负心的事,那还是人么?少奶奶放心,老婆子虽然没多少见识,还是晓得好歹的,晓得跟着谁不吃亏,有好日子过。”她四个儿媳妇也连连点头。   菊花点点头,道:“前些日子村里闹的事你们也都瞧见了,这人一多,事儿就多。所以我提醒你们一句:只管干好自己的事就成,莫要跟旁人比,张家总归不会亏待你们就是了。要是把心思都用来想那些有的没的,俗话说‘无事生非”那我可就不敢用这样人了。”   王婆子一个劲地答应,偷偷地瞪了大儿媳妇一眼。   菊花也是提点敲打的意思,毕竟这些人还是很纯朴的,但也要管理好。否则的话,哪怕几代忠仆照样会背叛主家;用人得当,管理得当,就算没有卖身给张家,也一样得力。   如今,因为张家后院盖了厢房,便将猪栏拆了,猪都迁到山上来,让媳妇们喂,吴家和王家各喂十头。家里只留下一间猪栏,喂了两三头猪,省得日常洗碗刷锅水、老菜叶子等浪费了。   这些事分派给他们打理,自然不能马虎了,光猪粮、鸡粮的管理和领用,畜生的进出栏等,都得另外派人监管记录。   菊花正在加紧教黑皮和刘小四记账和打算盘,为的就是这一块,当然田地的收支也要建账。她自己不可能当仓管人员,只能总揽。   又交代了些话,槐子招呼菊花,抱了小葱跟王忠一块出院子往竹林里去。   正在竹林里补种竹子的王老汉见了他们,忙领着儿子们赶过来,听他吩咐事。   槐子便指点王忠,将这片五十亩的竹林从中间用十字路划成四大片,那十字路全铺设成鹅卵石小径;然后每大片竹林中间也照样用十字路划分,铺设卵石小径,这样总共就划分出十六块小竹林。   卵石小径的两旁全部围上竹栅栏,防止鸡到处乱窜。   每块小竹林里再铺一条卵石小道供人进出喂鸡、出粪;用土坯盖一排鸡舍,下蛋的母鸡单独喂养,要搭鸡窝;鸡舍后面设置粪坑,也用草棚子遮起来,方便每日清理粪便,粪坑上面加盖,省得臭味到处窜。   这样的话,扣除给看管竹林、养鸡的人盖屋子面积,每块小竹林接近三亩,鸡的活动空间应该够了。   槐子安排完后,认真叮嘱王老头道:“这些活计趁眼下入冬时候赶紧做完,找些佃户来帮工,不然的话,等明年竹子出笋了,不好干活的,容易踩到竹笋。”   王老头连连点头,又问围墙啥时候盖。不然的话,一旦鸡都搬进来了,不说人偷了,就是黄鼠狼和野狼也会来叼鸡的。   槐子想了想道,等明年开春化冻了就盖。主要是他眼下也没那么多银子。这外面的围墙一定要盖结实些,要用青砖和石头,肯定不能用土坯。五十亩的竹林,算起来要得不少银子。   菊花看着稀稀拉拉的竹林,对槐子低声道:“还是先拿出一百两来盖围墙吧,花生和黄豆出手也能凑些,这林子敞着让人看不大好。”   槐子想了想,点头道:“嗳!那我让吴成安排人盖围墙,要下霜了,得赶紧。”   一切交代完毕,王老汉道,他即刻跟儿子来安排这事,找齐了人手,干起来也快,这些天可都是大晴天哩。   转回头的时候,槐子笑对菊花道:“明年可要好好在这边种些果木,争取把这边弄得跟咱家门口一样。”   菊花点头道:“那边好是好,住的人家多了些。”她俯身从路边的草丛里掐了一束野菊,递给小葱。   小葱弯着眼睛软软的叫道:“娘!”转头用小胳膊环住槐子的脖子“爹!”   槐子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觉得心都化成一汪水,这闺女就是不同,他也喜欢板栗,可板栗就不会给他这种感觉;闺女跟她娘一样,总是让人心里柔柔的。   一路上,小葱看见花就要娘采来给她,听她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意思,是要带给哥哥们的。   刚近家门口,就听院子里小娃儿清脆的笑声,似乎不止板栗和葫芦两个。    ☆、第四百六十七章 落水    进院子一瞧,原来是刘小妹带着锁儿来了,看见菊花,笑着大声道:“可家来了,叫我好等哩。..”   她正吃一个柿子,嘴角边沾了些黄色的柿子瓤,一边说,一边伸出舌头舔了一圈,红艳湿润的嘴唇,配着忽闪的大眼睛,带着些魅惑的味道,她却不自知。   菊花瞅一眼她手上啃了一半的剥皮柿子,笑问道:“咋舍得丢下赚钱的生意回娘家来?”   刘小妹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转头对着槐子笑笑,又扬起手,“小葱,瞧表婶这两只手,想抱你都不成哩。等我吃完再抱你。”   话音刚落,葫芦大叫“妹妹”冲过来,板栗和锁儿跟在后边。   槐子忙将小葱放下,对几个娃儿道:“瞧妹妹带了花儿给你们哩。葡萄,去后院摘几根韭菜来,让小葱跟麦苗比比,看有啥不同的。”他还惦记让闺女分辨韭菜和麦苗的事。   刘小妹听得莫名其妙,咋又是韭菜,又是小葱麦苗的?   菊花等她吃完了,拉她去井边洗手,对她道:“随他们闹着玩去。你说说,干嘛来了?啥叫因为我?”   刘小妹洗了手后,两人坐到梅树下,各自拿出针线来忙活,一边闲话。   刘小妹且不答她的问题,只说道:“我晌午要在这吃饭哩,你可要做点好吃的招待我才成。”   菊花诧异道:“这可新鲜了,往常留你也留不住,今儿倒要饭吃了。成,待会你帮我,咱俩做些好吃的,也让娃儿们解馋。”   刘小妹抿嘴一笑,用针在头上划了两下,眼瞅着槐子安排好了几个小的,又交代了葡萄几句。方跟她打了声招呼,往后院去了,这才对菊花道:“还能有啥事?我爹娘早就带信让我家来,为了上回我三嫂跟你家吵架的事。怕你心里不痛快,让我给说合。”   菊花听了一愣,旋即笑道:“这都过了这么些天了,谁会老记着,忙都忙不过来哩。”   怪不得今儿她娘家几个哥哥也不喊她吃饭了,原来是带着任务,专门来找她的。   刘小妹撇撇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再说。怕你不痛快,让三嫂上门赔礼不就完了,我来还能代替三嫂不成?挺简单的事儿,愣是弄得一家人不安宁。”   菊花更纳闷了。   刘小妹见她一头雾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菊花,你说吧,往常我觉得大嫂真倔,性子还拧。[].可我跟你说,如今还就我大哥家安生,我二哥家。我三哥家,都有事儿。想想当年也真好笑:我娘因为大嫂是个孤拐的性子,就娶了活泼的二嫂,后来又娶了温柔的三嫂。我觉得这几个嫂子里面,就数三嫂最好,谁知竟然看错了。”   菊花不想扯她家的闲话,更不想听小秀的闲话,便嗤笑道:“你不是来帮我说合、开解我的么,咋跟我诉苦起来?”   刘小妹白了她一眼道:“我跟你还有啥不能说的?难不成还要装模作样地扯那些假情面的话。我今儿家来,劝了三嫂几句。让她跟我一块来给你赔个小情,她就掉眼泪。我瞧见她掉泪就泄气,谁又没欺负她,咋这样哩?我是觉得挺简单的事儿,弄成这样,实在让人气闷。”   菊花笑道:“她怕是觉得你向着我。所以帮我说话,不就伤心了。”   刘小妹气道:“凭她咋说,打人、推姑妈和表嫂就是不对。来喜可生气了。又怕姑妈跟我娘家闹生分了,回头我俩夹在中间难做人,也叫我回来劝劝。”   菊花宽慰她道:“你想哪去了,刘叔和刘婶可是都跟我爹娘赔过礼了,哪能跟他们生分哩。就是小秀……”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道:“小秀也不光是为了泥鳅的事,她心里膈应,怕是因为你三哥喝醉了,说了几句胡话,牵扯到我才这样的。”说着将槐子告诉她的周小满成亲那天的事说了。   刘小妹很不雅地翻了翻白眼道:“我早晓得了,我三哥跟我说的。我三哥还说了,他没干亏心事,要是三嫂老是这样心里梗着一根刺,那还是不要过了——他最受不了这样的。他让我三嫂好好想想,不成就和离。”   菊花大吃一惊,呆呆地看着刘小妹。   刘小妹见她发呆的样子,悻悻地说道:“你听了都这么吃惊,你想我三嫂听了是个啥情形?我先头劝她也是为了她好:她不清楚我三哥的脾气——那是出名的犟种,我们家的人没人能拗得过他的,不过三哥也讲理的很。我就想跟她说,她这样疑心三哥,实在太伤三哥的心了。她不知好歹,还以为我帮你说话。你说这人咋钻了死胡同哩?”   菊花叹了口气道:“这不是闹大了?她不是更恨我了?”   刘小妹手一顿,道:“不就是这个话。所以三哥让我跟你说对不住了,就算拉她来赔小情,也是口不对心,不定让你瞧了还添堵哩。他慢慢地教导她,她要是一直转不过来弯,那也没法了。”   菊花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她是从未想过这事会闹大的。   刘小妹见她不痛快,晓得她心里膈应,这么平白无辜地被人嫉恨,任谁也不会痛快的。   她嘟着嘴道:“我也生气了,没给她好脸,甩了几句话给她就过来你这了。我说:‘你在这揪心抓肝地难受,人家菊花跟槐子过得不晓得多快活,她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说出去真是笑死人了。偏你翻过来掉过去地掂量那几句醉话,自己难受不说,还害得三哥跟着不好过。三哥是对你不好了,还是有事没事就去找菊花了,值当你这么折腾?再说,这是一件事,打人又是一回事,咱家人都是实诚惯了的,你做错了事还不肯认错,也难让三哥喜欢你。’”   刘小妹呱啦呱啦对菊花叨咕着,全不知她临走时说的这番话砸在小秀心上,把她砸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   “菊花跟槐子过得不晓得多快活”。这话让小秀想起那个雾气蒙蒙的春日清晨,她们一起去下塘集时,菊花跟槐子满含情义地同吃着一个鸡蛋,那时他们刚定亲。那个场景像刻入她的脑子一样,一直记忆犹新,让她害羞的同时,又羡慕不已。   她嫁给三顺后,总是喜欢喂鸡蛋给他吃,又喜欢帮他拣菜,三顺都笑眯眯地接着。那眼里也是满满的幸福,绝不是装的,可是,她近些日子都干了啥?   小秀惊恐地发现,她跟魔怔了似的,本来好好的日子被她搅得一团糟。想起三顺失望恼怒的神情,她慌张不已,她不要跟三顺和离。   她呆呆地起身。四处转悠,忽地心里一哆嗦:泥鳅哩?   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屋外转了两圈后,才停下脚步。手扶着门框,心里想道,是了,泥鳅去他奶奶那玩了,因为小姑家来了哩。   她虽然神思有些恍惚,心中有个念头却十分坚定:她要去找三顺,跟他说,她不会再瞎想了,她一定跟他好好过日子,她去跟菊花赔小情。   掩上大门。她就出去了。   这些日子,她跟三顺憋着气,又是委屈又是伤心,也没好生吃过一顿饭,人早瘦了一圈。飘飘荡荡跟游魂似的,在田畈里转悠。不知何往。   走了好久,心里疑惑,想着三顺去哪了哩?   凝神细想,这才想起如今已是深秋了,三顺没在田里,肯定是在麦地里哩,她察看了下方位,认准方向,往山边旱地走来。   她急急忙忙地走着,“望山跑死马”,心想咋还有这么远哩,殊不知她先前是往田畈中央去的,当然离山边远了。   她只顾着往前走,眼望着小青山上已经全部变红的橡树叶子,如同火焰一般,忽然就微笑起来,想着回头跟三顺说,他们也搬到山边来住。   正想着,却觉得脚底下一空,“扑通”一声,她就掉进了冰冷的水中,那浸骨的凉意袭卷过来,包围了她,口鼻都被冷水灌满,立时窒息起来。   她惊恐万状,这是咋回事?   拼命地扑腾了几下,却越陷越深,凉水呛入鼻管、喉咙、肺部,那辛辣的感觉难受无比,渐渐手脚都酸软无力,意识也模糊起来。   最后,她恍惚听见菊花道:“……有些人就是喜欢多想……回头人家一个想不开,气不过,家去上吊投河,那咱们不是又要被人堵住大门?……”   她想说:“我没想投河……没想投……”   却张不开嘴,也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了。   ***********   刘小妹跟菊花抱怨了一番她三嫂的死脑筋,又带上拿来的几样礼,跟菊花一块送去郑家,看望杨氏和刘云岚。礼品是她亲手做的小娃儿衣物和鞋袜,还有些点心,居然还有一只小小的人参。   杨氏打开看了后,摸着那衣物和鞋袜赞叹一回她的针线活计,也没注意其他。   菊花见了那人参,责备她道:“你做的是小本生意,一年也赚不多少银子,买这贵东西干啥?”   杨氏急忙问这是啥,菊花跟她说了,于是也责备刘小妹,说她不该花这钱,“你还不如逮一只鸡来给大姑吃,大姑心里还踏实些哩。”   刘小妹一边逗着青山,一边笑道:“这人参才一点粗,不是好的,没花多少银子,是来喜托人从清辉带来的。大姑自己家有那么多鸡,我再逮鸡来,也不稀罕。”   杨氏笑道:“那也不用买人参,你做的这些衣裳鞋袜,大姑喜欢的很,瞧这针脚多匀净。”   刘小妹听了笑起来,说她回头再做些,给表弟当满月礼。   杨氏嗔怪地说道:“这不就算满月礼了?还要送好几回,哪来那么些工夫哩,你铺子里也忙。”   ******鞠躬感谢亲们投出的宝贵粉红票票****** ☆、第四百六十八章 救不救?    说笑一会,菊花又陪刘小妹去看了刘云岚,然后才转头回张家,并未在郑家吃饭,省得给那边添乱。..   难得刘小妹在这吃饭,菊花叫了梅子过来陪她。   梅子听了十分开心,做好了晌午饭,跟她婆婆说了一声,也没带娃儿,就自个过来了。见了刘小妹,自然有许多新鲜事谈讲,许多八卦话要问,两人呱啦不停嘴。   菊花从厨房出来,看着二人笑道:“说啥这么热闹?吃饭了。”   刘小妹忙拉她在廊檐下坐下,道:“张叔还没家来哩,咱们等等。肚子也不大饿的。”   梅子嗑着瓜子,对菊花道:“刚说小秀的事儿。菊花,你别跟小秀一般见识,我娘说,有些人要是犯起拧来,死活不开窍。”   菊花失笑道:“我都没见过她了,哪里会想那些?”   小妹道:“她问我干啥来了,我也没瞒她,就跟她说了。她不过是顺便劝你一句罢了。我说,梅子,你可别回家说,要是你婆婆听见了,往外一传,说不定就传变了样。”   梅子对着竹篓吐瓜子皮儿,一边道:“我哪会跟她说这个,整天忙还忙不过来哩。再说,你不说,人家就不晓得了?这个村就没人不晓得的事儿,一丁点的事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矮子叔罚小秀娘的事全村人都晓得了,小秀娘哭骂他惦记人家寡妇,害得我二婶(李长星娘)跟着倒霉,被人闲话。”   小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纳闷地问道:“小秀娘往常不是最怕矮子叔么,咋这回闹个没完哩?上次是泥鳅丢了,她借着这事对矮子叔发脾气还说得过去,眼下都没啥事了,咋还揪着那件事不放哩?”   菊花心道,你懂啥,女人嫉妒起来。是最可怕的。   梅子摇头,说了句话菊花听了深以为然:“管那么多干啥,横竖这村里一年到头都是热热闹闹的,事儿不断。咱们也别想那么多。合得来就多来往些,合不来就少来往些。”   又说笑一会,等张大栓家来,刚要吃饭,却听见外面一叠声地叫嚷起来,嘈杂的叫喊声不断。   几人奇怪地对视一眼,均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槐子和刘黑子一路说着话。从后院出来,菊花道:“槐子哥,你去瞧瞧,外边出啥事了?”可别跟她家有关才好。   不等槐子回答,刘小妹二嫂从院外猛冲进来,神色慌张,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绊了跟头,对着她大喊道:“小妹。不……不得了了,小秀跳湖了哩。”   说完转身又往外跑,跑到院门口。又止住脚步回头对着发呆的刘小妹催促道:“你还愣着干啥哩,快点!”接着又往外跑。   刘小妹一瞬间脸就拉了下来,冲菊花道:“帮我瞧着锁儿。”抬脚就撵着她二嫂出去了。   菊花勃然大怒,满面寒霜地咬牙道:“她想死,就让她死好了。”说完对槐子道,“咱们吃饭。甭管她,死了就死了。如今,人命不值钱的很。”   她忽地就漠然起来,心坚似铁。   泥鳅丢的那天,她虽然也生气。却没太放在心上,不过是体谅她丢了儿子失态,如今,这个女人竟然跳湖了,真真是岂有此理,她当时竟然一语成籖!   这种人。如此想不开,作践生命,她才没那心情同情她哩。   梅子也呆了,看着菊花刚刚还笑意盈盈的脸,陡然变得冰冷,心里也气,暗道这个小秀真能折腾,可是她真的死了么?   槐子大步走过来,对菊花微微一笑,顺势牵起她手,一块进屋,淡淡地说道:“吃饭。吃完了饭你去睡一觉。我就在家等着,看谁敢上门。”   梅子木木地跟着走进来,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忽然对菊花道:“菊花,我不在这吃饭了,我要去瞧瞧。我瞧了等会来告诉你,你不要着急。”说完转身就跑了。   菊花看着她的背影对槐子苦笑了一下,单纯的梅子以为自己还是关心小秀的,不过不好出面,所以帮她去探消息了,殊不知她是真的对这事漠不关心。   虽说很不耻小秀的做法,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但也不可能兴高采烈就是了,因此这顿饭吃得甚是无味。   何氏跟张大栓气坏了,想要说啥,被槐子制止,道:“爹,娘,人家想干啥是人家的事,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还没跟她计较哩,她倒去寻死。死了也好,说明她是个没福气的人。咱甭说她了,省得坏了胃口。”   说着帮菊花拣了一筷子干茄子焖肉搁她碗里,轻声道:“吃了去歇会儿。”   菊花点头,笑道:“这么些好菜,刚才梅子还说要吃两大碗,可惜又没吃成。”   她扒拉了几口饭后,起身拿了一碗青菜烧豆腐,挨个地给坐在一溜小凳子上的几个娃儿都添了些,叮嘱道:“这个青菜一定要吃了,吃了就能长高高的。冷天的青菜最甜了,小葱先尝。”   几个娃儿吃得“天一半地一半”,板凳上,地上,全是饭粒。板栗抬起拿勺子的手,在头上挠了挠,小竹勺上的饭粒就掉到脑壳顶上,落在杩子盖的中心。   何氏看得嘴角直抽,强忍着要上去帮孙子喂饭的冲动,瞄了一眼菊花,就听菊花道:“谁先吃完,洒的饭最少,娘就帮他做个小老鼠,还讲个故事给他听。”   板栗听了慌忙拿一勺鸡蛋拌饭塞进嘴里,一不小心,漏了一半在板凳上,他急得用另一只手抓起那团饭糊糊,喂进嘴里,小手掌覆在嘴巴上,一边还抬眼瞅菊花,看娘是啥反应。   菊花装作没看见,自顾吃饭。这小子方才放心,低头继续对付碗里的饭菜,只是那头上、脸上、手上、胸前,就没一块地方是干净的。   几个娃儿飞快地抢吃起来,连小锁儿也吃得欢畅不已,并没有因为刘小妹不在而闹脾气。   等他们吃完,何氏才长舒了口气,拿了手巾将他们嘴巴和手擦干净,葡萄则上来收拾那些洒落的饭菜,用撮箕撮出去喂鸡。   何氏嘀咕道:“顿顿饭都这么漏,跟漏下巴似的。要闹多久才拿得稳勺子?”   菊花忍笑道:“娘,你没见他们比先前好多了?葫芦吃饭根本不用人喂的,还不是因为从会拿勺子开始就自个吃饭,锻炼出来的。”   就听葫芦道:“姑姑,我先吃完。”   菊花笑道:“好,待会姑姑就拿老鼠给你。再讲个故事跟你听。”   娃们都开心地蹦跳,板栗忽地咧嘴笑了起来,他发现娘真笨,他跟妹妹没先吃好,还不是一样能听故事?小老鼠是不要想了,不过葫芦哥哥的东西他一样能玩。   菊花就见儿子笑得满脸灿烂,有些莫名其妙,全不知自己被儿子评价为“笨蛋”。她抱着闺女,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给几个娃儿说故事。   葡萄又打了水来帮他们洗脸,一会工夫几个小娃儿就眼皮耷拉,菊花将他们安置在小床上,自己也上床眯眼午睡。   厅堂里,槐子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握着一个四方小木块,一边刻字,一边心下奇怪:咋饭都吃好了,也没人上门来闹哩?   张大栓皱着眉头,心不在焉地望着门外——他到底不如儿子儿媳妇镇定。   **********   青木站在镜湖边的水田埂上查看晚稻,清沟沥水,准备两天后安排人收割。   将十亩水田都检查了一遍,他扛起锄头正要回家,忽见小秀从田畈中间过来,直直地往前走,也不低头瞧脚底下,有时绊一下,扭一下,也没见她停下来,暗自奇怪:前面就是镜湖了,她丝毫没有拐弯的意思,这是要干啥?   见她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青木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啥也没有哩,就是小青山,山脚下都是住户人家。   刚收回目光,就听“扑通”一声,那个小媳妇竟然就这么的走进湖里去了,惊得青木目瞪口呆!   愣了一瞬间,他就回过神来,并未狂奔过去跳下水救人,而是拧眉沉思:要不要当作没瞧见?   他想起马叔和槐子说过的话,神色就冷了下来。就算郑家跟她娘家婆家关系都亲厚,出了上次的事后,那情分也要打个折扣了。若是其他刘家人掉进水里,他当然会下水去救;小秀么,他心情不好,为啥要救?   这就是因果报应,人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于是,青木抬腿就走。   走了几步,脑里闪现刚生产的娘和媳妇面容,又想起小秀曾经当众质疑刘三顺维护菊花,若是小秀真的死了,会不会对菊花的名声有损?   因为他跟槐子故意将周小满成亲那天好些人醉酒后说的胡话宣扬了出去,所以村里最近都在议论这些,也没人再提小秀那话茬,可她要是死了的话,那人家还不是想咋掰扯就咋掰扯?   青木绷着脸想,这婆娘死活都让人不安生,实在是讨厌!算了,救她一命,就当给云岚和娘积德行善好了。   他根本没注意,自己下定决心救人后,那心忽然就松弛下来,诸般理由,不过都是他的借口罢了:他终究做不到见死不救。   ******登录出了点故障。感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 ☆、第四百六十九章 扔进水    青木将锄头往田埂上一扔,疾步跑到镜湖边,边跑边将外衣脱下,只见那水面只剩浅浅的涟漪荡漾,便赶紧纵身跳下水去捞人。   他运气比较好,下水很快就看到了小秀,将她捞上来后,又是气闷不已。   为啥?因为这媳妇溺晕过去了。   且不管怎样,眼下都要赶紧帮她做人工呼吸。自从菊花救了小石头后,清南村倒有一半人都晓得了这个紧急救人的法子,生在水边,自然要以防万一,青木是菊花的哥哥,更容易知道了。   可是,让他对着小秀的嘴巴吹气,他却极不情愿:云岚会不会不自在?村里人会不会说闲话?这可不比小石头当年,年纪小,菊花救了他根本没人说闲话,他跟小秀可都是成亲过的人了,谁知这一举动会带来啥后果?   青木气得将她翻转身,照菊花说的,用膝盖轻轻地颠她的肚子。   虽然小秀嘴角有水流出来,但人却无醒转的迹象。   青木无法,只得一手捏住她下颌,一手捏住她鼻子,俯身往她嘴里吹气。   吹了几下不见效,想起菊花说还要按压胸部配合,看着小秀高耸的胸部,只觉心里堵得慌,并没有侵犯她的自觉,倒有一种自己吃亏的感觉,郁闷地直想开口骂人。   小秀掉进湖的时候,附近田畈还是有人看见的,那人是赵大嘴。他本来还莫名其妙哩,见离得近的青木转身走了,心想那人没掉进水,是捞啥东西吧,要不青木能不理会?   可紧跟着就见青木转头跑过来,脱了衣裳跳进湖,这才相信,是真的有人掉进水了,便也匆忙赶过来。一边还大声喊叫远处的人来帮忙。   青木见了他大喜,忙让他按压小秀胸口,他继续往小秀嘴里吹气。   赵大嘴想都不想,才不管那些哩,立即伸手使劲地按压小秀胸腹处。触手柔软,让他有一刹那的不自在,很快就被小秀死去的恐怖念头压了下去,于是一心救人。   小秀从掉下水。到被救上来,也没一会的工夫,比小石头那会儿情形要好多了,很快。她就醒了过来。这时旁边也围了几个人,又有人去叫刘三顺和周家的人。   青木本待撒手不管了,可是他让赵大嘴帮小秀颠出肚子里的水,这莽汉子重手重腿,把人家都骨头都抖散架了,水没抖出多少,小秀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他无奈之下,只得上前接过小秀,用膝盖顶着她肚子。轻轻震了震,那水就不停地从口里流出来,好一会才放下。   完事后,他才觉得秋风吹在身上寒冷,便请赵大嘴送小秀回去,自己找到外衣穿上,也准备离开。   可是。就这么一会的工夫,那些人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从镜湖四面的田埂上往这边急速涌来,其间哭喊不绝,山边、老村也不断地有人奔出。   刘三顺在田埂上狂奔,既悲伤又愤怒:小秀这是故意要他难受么?他跟她说,想不开就和离。她想不开,又不想和离。就用死来让他不好过?   想到这,他几乎腿软得跑不动了,这事比小秀哭闹更让他无法忍受。   等到了镜湖边,看见小秀安然无恙,他扑通一声跌坐在草地上,浑身无力。再也爬不起来。看着那个浑身**、靠在赵大嘴肩上不断咳嗽的苍白小媳妇,不知是恨还是爱,更多的是痛心。   赵大嘴正要将小秀背了送去刘家,见刘三顺来了,他急忙叫道:“三顺,你来了就好了,把你媳妇背家去吧。是青木救的她。青木身上全湿了,要换衣裳,他让我送你媳妇回去哩。你来了,你就背她吧。”   刘三顺见小秀痴痴地看着自己,也不言语,满心疲惫地点头,费力爬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接过小秀,准备背她回去。   小秀看着三顺目无表情的圆脸,轻声道:“我想找你……说事儿。我没投湖。我没看清路,就……就掉下去了。”   刘三顺猛然抬头,眼中爆出惊喜的神采,捏紧她臂膀急切问道:“真的?”   小秀泪水不断滚落,啜泣道:“真的。我没投湖。我就是想找你,想跟你说,说……我想开了……三顺,我想开了!”   刘三顺看着狼狈的媳妇,腮颊边贴着几缕湿透的头发,牙齿咯咯打颤,嘴唇也微微抖动着,却含泪吸着鼻子微笑,正如前些日子无法掩饰她的痛苦和不安一样,眼下也将她的悔恨和释然表露无遗。   他激动地将小秀紧紧搂在怀里,闭目流下两行泪水——他温柔的小媳妇又变回来了,又能跟以前一样过日子了。   他感觉到怀里小秀身子发抖,急忙放开她,转身在她面前蹲下,道:“快上来,我背你家去。再不换衣裳就要着凉了。”   这时,周矮子、刘胖子等人也赶了过来,小秀娘不顾一切地将小秀从三顺背上拉开,对着他脸“呸”了一口,哭骂道:“和离就和离,好稀罕你个胖子么?秀啊,甭怕,和离了爹娘养你。咱不跟那下作东西置气。让他和离,看他还能娶上菊花不?不要脸的下作东西。”一边紧紧将小秀搂在胸前。   刘三顺听了前面的话,还有些尴尬,可是最后一句话却让他脸色大变,怒视着小秀娘道:“娘在瞎说啥?”   小秀急急地用手撑住娘的胸口,仰头想要辩解,无奈寒气浸骨,浑身酸软,无力大声说话;周矮子和刘胖子一个呵斥、一个劝慰,加上周围人的议论,闹哄哄的。   正乱着,青木脸色铁青地扒开人群,大喝道:“滚!”   人们吓一跳,急忙后退闪开,青木铁臂搡开周矮子和刘胖子,一把扯开小秀,揪起小秀娘,双手使劲一抡,将她往镜湖里抛去——   小秀娘扎手蹬脚地尖叫一声,跟个大秤砣似的被扔进镜湖,就听“扑通”一声响,水花四溅,连扑腾一下的机会也没有,就没影了,湖面咕噜噜冒起一串水泡。   湖边刹那间一片死寂,都愣愣地瞧着青木。   就听他寒声对周矮子道:“周叔,我救了小秀,你们家欠我一条命。这疯婆子要是死了,就当给小秀还命了;要是没死,你们还欠我一条命。周叔家去好好管教媳妇,别惹我爹跟张叔打上门,把几十年的情分都断了。”   刘三顺最快反应过来,根本无暇答话,立即纵身跳进湖里,去救他岳母。   周矮子气得浑身发抖,不是气青木,是气媳妇再一次让他颜面扫地,今儿人家心里可是一点内疚都没有,所以出手狠的很。   青木扫一眼周围的人,嗤笑道:“甭跟看大戏一样,当真有新闻哩?这婆娘疯魔了,你们也疯了?忘记自家一堆丑事了?别惹我把你们几代人的破事都翻出来,让人在集上说书给人听。”   说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就听身后小秀哀声道:“对不住!青木,对不住了……我娘……都是为了我……是我糊涂……”   青木脚步顿了一下,并()不回头,大步去了。   小秀娘被捞上来后的事,青木不知道,他回到自家田边,捡起锄头扛着回家。迎面遇上刘小妹跟她二嫂,她们问他话,他也懒得答,理也不理就错身而过。   他闷闷的,到家也没跟家人说这事,让马婶打了热水送去西边澡房,洗了把澡,换了衣裳,吃过饭也没出门,就在家抱小儿子玩。黄瓜太小,刘云岚不让他抱出房门,因此他只好抱着他在房里转了两圈。   这小子长得像他娘,眉眼都像,下巴尖尖的,将来脸型就算不是跟他娘一样的鹅蛋脸,也不会长成他的四方脸。   十几天的奶娃儿,除了吃睡,根本不管外界的事,逗他笑是不可能的了,因此青木还是闷闷的,不过就是在房里打转。   刘云岚靠在床上,头上捆着红色的头巾,打量了青木一番,轻声问道:“青木哥,你有啥心事么?”   青木想了一下,踢掉鞋子,上了床前踏板,坐在床沿上,将先前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刘云岚生气地说道:“小秀娘真是疯了,她咋越变越不像样哩?上回说丢了泥鳅心里难受还说得过去,这回这话也能说出口?”   青木闷声道:“理她哩。”   刘云岚道:“你把她扔镜湖去了,这个天,身上湿了水,捞起来被风一吹,可是冷的很,回家怕是要害一场病,也算是出了一口气,咋不高兴哩?”   青木道:“就是觉得没劲。咱爹跟矮子叔、刘叔是老交情了,我跟三顺和小满也算是关系好的,如今弄成这样。”   刘云岚安慰他道:“咱庄稼人,不都是三天吵两天好的?再说了,跟外人相处,那还不是心气相投就多来往些,心思不顺就少来往些,谁还指望攒几辈子交情不变?就是亲戚,隔了几代,那情分都淡了哩。你如今不是又有弟弟、又有两个儿子么?菊花还帮你生了外甥哩,往后家里只会越来越热闹。”    ☆、第四百七十零章转过弯来了      青木听了她的话微笑点头,又叮嘱道:“我可是帮小秀渡气了哩,就是嘴对嘴吹气。如果有人掉水里呛晕了,用这个法子能把人救活过来。要是往后有人拿这事在你跟前说嘴,你甭生气,也甭理她。”   他怕云岚跟小秀似的,为一点小事吃干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是以先在她跟前把这事交代清楚。   谁知刘云岚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眼中透出盈盈光彩,道:“有啥好生气的,是你亲她,又不是她亲你,反正咱没吃亏就是了。”   青木愕然瞪大眼睛,瞧着媳妇戏谑的神情,半响才轻笑起来,也不接这话,只一个劲地晃动手上的儿子。   晃了一会,将黄瓜托着送到她面前,示意她看儿子:“这小嘴巴瘪啊瘪的,是想吃奶了?这娃儿不像葫芦那么闷,也不像板栗那么闹,长大了不晓得是个啥性子。”   刘云岚开心地接过儿子,撩起衣襟喂奶,一边笑道:“肯定是斯斯文文的。”   青木双手撑在床上,两口子一齐眼瞅着儿子吃奶,低声说笑,“瞧他吸得多用力,真个是有奶就是娘。”   刘云岚白了青木一眼,忽然想起啥,对他道:“你去拿一个干净的小碗来,记得用开水烫一遍,我挤些奶你端了去给菊花,她说用这人奶抹在脸上,那疤痕好得快些。”   青木忙起身下地,出去拿了个小碗回来,刘云岚将黄瓜喂饱后,竖在胸前轻轻地拍了拍,交给青木抱着,“等会再放他下来睡,不然容易吐奶。”   青木将黄瓜接过去抱着,刘云岚就挤了半碗奶水,直到两边**都挤空了。才用棉巾擦了擦,掩上夹袄,一边抬眼对青木笑道:“这么多。菊花也用不了哩。你不如喝一口。”   青木看着媳妇红润润的娇颜,心里一热。含笑点头,接过碗真个喝了两口,咂巴了下舌头笑道:“味儿淡了些。”   刘云岚从他手上抱过黄瓜,放在床上,听了这话脸儿红红的,白了他一眼道:“那下回挤了先煮热,放些糖让你喝。你快把这奶送去给菊花。这个不能放久的。放久了要变味儿,就不能用了。”   青木答应了,掩上房门出来。   汪氏见外孙下午没出去,便对他道:“青木,菊花说甜酒做好了,你去端过来,省得她让人送。”   青木忙道:“嗳!我这就去。”说完一径出院子来到张家。   院子里悄没声息的,葡萄和刘奶奶坐在西厢门口做针线。看见他进来,笑了一下,对着正房努嘴。表示人都在那边。   青木走进堂屋,此时菊花午睡还没起来,槐子和张大栓在刻木头,剔了一地的碎木屑;何氏在一旁做针线,一家人都不说话,各自静静地忙活。   青木见了诧异地问道:“张叔,咋都在家哩?”   张大栓闻言抬头,对着他呵呵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就不能在家歇一天么?天天累死累活的,累了有啥用。还不如歇会是正经。”   何氏白了他一眼,起身从墙边端了个凳子过来,让青木坐,嘴里说道:“瞧你咋呼的,能有多累?跟先前那些年比,这日子不跟神仙似的。”   张大栓就嘿嘿笑着不说话了。低头继续用刀将木块的边角刮光溜。   槐子轻声问道:“你咋这时候来了?这碗里是啥东西?”   青木将碗递给他,道:“是云岚挤的奶,让菊花洗脸的。菊花在睡觉么?你把这个送进去吧。”   槐子道:“她带几个小的在睡觉,也该起来了,我去瞧瞧。”   何氏忙道:“我拿进去。你一动,抖下来一层灰,还是先别动了,等忙好了一块收拾。”   说着接过碗起身去了西边房间。   这里槐子就跟青木说了小秀投湖的事,“这会儿也没听见动静,也不晓得死没死。”他神色冷峻,眼露寒意。   青木面色古怪地问道:“你跟张叔这是专门在家等着,怕她娘吵上门来?”   槐子点头道:“那婆娘经过上回的事,性子变了好些,没准小秀死了她真会发疯,胡乱怪人。”   青木摇头轻声笑道:“怕是不会来了。”遂把自己救了小秀的事说了,又说小秀娘果然发疯,骂三顺时扯上了菊花,被他给扔到了镜湖里。   气得槐子丢下手中的木块,跌脚恨道:“该想到这回事的:小秀真要死了,她自然是在湖边哭骂,哪有空闲上门来,矮子叔也不许她来的。这死婆娘!”   张大栓则黑着脸,问青木道:“过了这么长时候,他们两家还没人上你家来感谢、赔礼?”   青木摇头道:“没哩。”   槐子忽地埋怨道:“你那会儿该掉头就走,全当没瞧见,救她干啥?她想死,让她死好了,死了一了百了。”   青木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人救上来了,她还这么说;真要是小秀死了,人咋说三顺?说的时候能不捎带上菊花?”   槐子阴沉着脸不吭声。   张大栓一声长叹,神情萧索落寞。   菊花和何氏也出来了,站着听了一会,菊花转身出去洗脸,何氏小声咒骂,怕惊醒了房里的娃儿。   忽听院子里有人叫道:“菊花,你吃过了?”   菊花应道:“早吃过了。你哩?”   原来是刘小妹过来了,她进屋见大家都在,忙招呼了一圈,才对青木道:“青木表哥,今儿真是难为你,救了我三嫂。我爹跟我娘,还有我三哥上你家去了,矮子叔也去了,要跟你赔个小情。听奶奶说你在这边,我就来叫你的。张叔,我爹说一会还要来跟你说对不住哩,害得菊花被人说。”   青木跟槐子、张大栓对视了一眼,道:“赔小情有啥用,你三嫂和她娘要是转不过弯来,往后还得闹。”   刘小妹急忙摆手道:“不会的。表哥别多想,我三嫂今儿不是投湖,她是去找我三哥,脑子有些发昏,失了脚才掉进镜湖的。她都想开了,说等身上好些了还要来给菊花赔小情哩。矮子叔也骂了三嫂娘,硬拉着她也来赔礼了。”   菊花等人大为诧异,咋忽然就转过弯来了哩?   不管咋说,人家上门赔礼,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要去见见的,于是,青木便回去了,张大栓父子也跟着过去郑家,说省得让刘胖子待会又跑一趟。   等几人走后,菊花一边将堂屋的木屑清扫出去,一边问小妹详情。   刘小妹就将事情说了一遍,正说得热闹,就听隔壁房里有声音叫道:“娘——奶奶——”声音软软的,带着急切和寻问,是小葱醒了。   何氏慌忙丢下手中的针线活计,小跑着推开房门,嘴里连声道:“小葱,乖孙女,你醒了?嗳哟,瞧这小脸睡得红润润的。要撒尿不?”   房里忽然就热闹起来,夹着一声哭喊:“娘——哇——娘——”   刘小妹对菊花眨眨眼睛,起身嘻嘻笑着跑进屋,拍手叫道:“锁儿,表姑说你先前可是玩得好的很,咋这会子想起娘来了?”   菊花也跟进去,就听房里锁儿在哭、小葱在笑、板栗在喊、葫芦在叫,那个热闹,感觉好像进了幼儿园。   一番哄劝笑闹和收拾,发现板栗和锁儿都尿了床,所幸菊花帮他们都垫了尿布,因此只尿湿裤子。找了两条板栗的裤子让两娃儿换上了,叽叽喳喳的童音便向外转移,安静了一个时辰的院子重新喧闹起来。   刘小妹就跟菊花说,她先前在娘家忙乱慌张,连饭也没好生吃,问菊花有没有剩饭菜,弄些让她填肚子。   菊花道:“本就准备了你跟梅子的饭菜,偏你们俩都没在这吃,不就剩下了?我给你弄个蛋炒饭,热些菜吧。”   两人转向厨房,弄了些饭菜摆在小方桌上让刘小妹吃,菊花就问她,小秀是不是真的失足落水,她还不太相信这事哩。   小妹点头道:“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我三嫂那人你也晓得,有啥事脸上搁不住,她要编谎话也是委委屈屈的样子。可我瞧她这回倒是爽快的很,跟我说她这几天心里堵,早上叫我一顿话说得警醒了,就去找三哥,可是她头晕脑胀的,也没看脚下的路,眼睛只望着山边,不就一脚踏进镜湖去了?”   菊花心道真是怪了,她那年也失足落入镜湖,小石头也掉进去过,这回小秀也是这样,还真是邪门哩!   刘小妹见她嘀咕,问她说啥,菊花就告诉了她。   菊花也就是随意说说的,却不知这儿的人都敬鬼神,刘小妹听了她的话,立即表示应该准备些香烛贡品之类的东西,去镜湖边拜祭一番。   又追着菊花问,那年她真的是失足落水,咋人人都说她跳湖哩?菊花自己也没分辨。   菊花白了她一眼道:“我说了人家信么?你三嫂这事,你瞧好了吧,不管她自己如何说,人家肯定会传她是因为被你三哥逼着和离,所以才去投湖的。”   刘小妹听了心里郁闷不已,却也晓得菊花说的是事实。   一时梅子带着儿子过来玩,也是跌脚感叹,说本来打算在菊花家好好吃一顿的,结果又没吃成,因为小秀安然无恙,所以她说话的口气很是轻松。   ******万分感谢亲们投出保底月票******    ☆、第四百七十一章 是爹撒滴      刘家和周家准备了各样表礼,上郑家道谢外加赔礼,周矮子还特地压着小秀娘也来了。当下这事揭过,几家表面上恢复如初,至于心里有没有隔阂,只有天晓得了。   小秀养好后,也跟刘三顺上菊花家,就前事跟她赔了小情。   经历了这番变故,她整个人平淡内敛了不少,没那么羞涩慌张了,看着院子里跟板栗和小葱他们玩闹的泥鳅,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   菊花陪着她,说些娃儿吃喝穿戴之类的安全话题,并没有扯别的事,两人之间淡淡的。   其实想想,菊花本来跟小秀相交就不深,比不得跟梅子和刘小妹投契。因为自己心理年纪一把了,而这些十几岁的小女娃们则天真烂漫、无甚心机,她们生在这乡下,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她几乎是毫不设防地跟她们交往。   如今终是起了嫌隙,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了。   天气越发寒冷,槐子将收上来的花生、黄豆等作物脱手,菊花自个的那部分收入自然是用来盖竹林的围墙了。至此,这个生态养鸡场算是建成。   菊花除了前世看见过浙江人在竹林里养鸡,竹林里铺了大量的稻壳,说是为了土壤疏松,方便出笋,其他的设施都是她自个想象出来的,技术更是一窍不通,思路还是不脱离农家喂鸡,不过是养的多一些罢了。   二十五亩花生,平均亩产差不多四百斤,晒干了也有七八千斤,每斤十二文钱,加上黄豆瓜子,也卖了近两百两银子。   张家的玉米却只卖了一大半,留了四千多斤,因为喂的猪和鸡多了,橡子果儿不够。要添上不少,这还不算种的胡萝卜,大部分也是要剁碎了来喂猪的。   十二月初,飘起了第一场雪。   一大早。菊花房里就叽呱笑声一片,板栗从被窝里钻出小脑袋,刚露出半个身子,又缩了回去,咬紧牙关唏嘘:“冷!”   槐子呵呵笑道:“那你就整天呆在床上捂着,甭起来了,饭也让奶奶端给你吃。好不好?”   小葱接过话茬,细嫩的鼻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不好。娘,山芋熟了?”   昨天晚上,菊花将篾罩子罩在火盆上,将他们兄妹的衣裳搭在上面烘,顺手埋了个山芋在火盆里,说明早起来就能吃了,这娃儿一睁眼就惦记着哩。   两娃儿一定要跟爹娘睡。一家人挤在大床上,上床时闹成一团,早上起床照样闹成一团。   菊花赖床的毛病彻底被儿子和闺女给治好了。她看着窗户上的亮光,认命地坐起身,先套上夹袄,然后帮两娃儿一层层地穿衣。   摸着小葱的里裤,她苦笑道:“闺女,咋尿床了哩?不是好久都没尿床了么?”   让小葱起身站到床里,她伸手掀开棉被,果然床单湿了一大片,热气腾腾的。   小葱的两个小辫子睡散了,柔顺的黑发披在耳边。衬着红扑扑的小脸儿,花儿一般鲜艳。她眼瞅着藕荷色床单上那一大块湿痕,小嘴巴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菊花还想开口问她为何撒尿也没叫爹娘之类的话,没想到小葱低头绞着手指小声道:“是爹撒滴(的)。”   菊花跟槐子听了愕然。   菊花转头看看槐子,睡在最外边。板栗睡在槐子旁边,小葱和菊花睡在床里边,槐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尿撒到这边来的,闺女赖账的水平太低了哩。   //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无弹窗无广告//她张嘴就想笑,可是一瞧小葱瘪嘴委屈的模样,穿着一身粉红的里衣瑟缩地站在被面上,低头斜眼瞅着那一滩罪证,羞恼地就要哭了。想来在她一岁多的认知中,不尿床成了人生的头等目标,才得了表扬没多少天,竟然又尿了,再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了。   槐子立即反应过来,慌忙探头往床里一看,说道:“嗳哟!怕真是爹尿的。这么大一滩,小娃儿是不可能撒这么大一泡尿的。怪道昨晚爹做梦,梦见到处找茅厕,找到了就赶紧解了,谁晓得就尿床上了。”   板栗好奇地看看那湿痕,转头又看看槐子的被窝,似乎在奇怪爹是咋把尿撒到那边去的。   听见爹认了罪,小葱并未欢喜起来,仍旧鼓着嘴不说话,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掩耳盗铃之举有些牵强。   菊花不敢耽搁,怕她受凉,忙让槐子下床去拿衣裳来换,自己将闺女抱到胸前,用被子捂住,一边打岔道:“板栗,你不想起床,娘就说个懒鬼的故事给你听。”   板栗本还想问爹是咋尿到那边去的,听了菊花的话,高兴地拍打床面嚷道:“说故事,说故事。”   菊花从槐子手中接过一套干净里衣,一边躲在被窝里帮小葱换上,一边说道:“从前啊,有个懒汉,懒得要命。懒得干活不说,连饭也懒得吃。他命好,讨了个勤快贤惠的媳妇,整天伺候他吃喝。那懒汉成天赖在床上,饭都是媳妇端给他吃的。有一回,懒汉媳妇有事要回娘家,又怕自己不在家,相公连饭也不想煮,那不要饿死了?她就想了个好主意,在锅里煎了好大一张饼,中间挖了个洞,套在懒汉的脖子上,跟他说,饿了不用费劲,一低头就能吃到这饼;吃完了前面的,把饼转个圈,再吃后面的。躺在床上不用干活,一天也吃不了多少,这张饼也够了。安排好了,媳妇就回娘家去了,谁晓得等媳妇过几天家来,发现那懒汉饿死了。原来,他吃完了前面的,懒得伸手把饼转一圈,所以就饿死了。”   板栗和小葱笑着嚷“懒鬼”,连槐子听了也好笑:“咋诌出来的?有这样懒人么?”   菊花笑而不答,将两娃儿穿好了,跟个球似的,又拿出两顶小红帽,“等洗了脸出去玩的时候戴上。”   小葱忙挑了一顶带绒球的,弯着眼睛笑道:“娘,戴这个。”她终于忘记尿床的事了。   菊花点头,想着要戴帽子,就没帮她扎辫子,让她披散着头发,正好还能防寒,“去,让奶奶帮着洗脸去。”   两娃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浅灰棉外袍,有些像大衣,对槐子道:“待会儿出去的时候套上。”又摸摸他身上石青色的夹袄,“你只穿一件夹袄会不会冷?”   槐子含笑看着她检查自己全身上下,生怕不周全,便握了她手道:“咋会冷哩?我身上热气大,你把这夹袄做得这样厚实,前胸后背护住了,身上就暖和了。再说,脚底下也暖和,这鞋子也是实打实的棉鞋哩,鞋帮还这么高。”   菊花瞅着他脚底下黑色的棉靴子,抿嘴笑了起来,其实比皮靴子也不差嘛!   帮他整整衣领,后退一步,端详一番:石青色夹袄,内衬浅蓝色衣裤,修长挺拔,颇有英气,微笑点头道:“外面风大,套上那棉袍子就差不多了。”   槐子笑着牵了她手出房,一边道:“你放心好了,这辣椒肯定好卖。”   今儿槐子要去集上卖辣椒,因为是头一天开卖,自然要慎重,所以他要亲自带着黑皮和马叔,装了两车五百斤辣椒送去集上。   菊花点头,她可是指望这辣椒卖的钱买地哩,万万不能出错的。当然,真卖不上价的话,也没法子,总不能为了买地拼命。她就这点好,凡事尽力争取过后,若是不成功,她通常也不会太遗憾。   凛冽的寒风刺骨,呼出的气息化为一团团的白雾,青木和菊花等人瞧着槐子和马叔赶着一辆马车和一辆牛车渐渐走远,方才回院子。   青木对菊花笑道:“二十五文钱一斤的辣椒,也不晓得会不会吓坏人家。”   菊花道:“有啥好吓的,不就是吃个稀罕么。有钱人家冬天用暖棚种出来的菜,给钱都不对外卖哩!”槐子刻意打听过,有大富人家冬天在暖棚里种蔬菜,那也得有温泉才行,种出来也不会对外卖,都是自家吃。   郑长河不安地说道:“闺女,咱卖这么贵会不会黑心了点?一般人也买不起哩。”   菊花郁闷地看着他道:“爹,这是辣椒,不是粮食,不吃又不会死。这就是卖给有钱人吃个新鲜。穷人想吃辣椒,等明年自家种就是了。大冬天的买辣椒吃,他还不如称一斤上好的肥膘肉红烧哩!”   张大栓已经被菊花和槐子洗过脑,哈哈笑着拍拍郑长河的肩膀道:“随他们折腾。咱们老了,甭操那个心,还是带孙子玩去吧。”   郑长河摸摸鼻子嘿嘿地笑了。   来喜的铺子,挂着“青山荷叶鸡”匾牌的窗口,已经增加为两个,生意实在好。   今儿是荷叶鸡买一送一的日子,好些人早早地就来排队了,因为就那么几十只鸡,送完就没了,谁不来抢?   等荷叶鸡和各色熟菜摆出来后,人们奇怪地发现,窗口还多摆出了一大筐绿莹莹的辣椒。众人议论纷纷,咋大冷天还有辣椒哩!   还未开始卖,来喜先笑嘻嘻地对大伙说道:“这辣椒哩,卖二十五文钱一斤。各位叔伯婶子大娘,不管买不买,都帮着传扬传扬,从今儿起,咱这铺子每天都卖新鲜的青辣椒。”   ******鞠躬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评价票******    ☆、第四百七十二章 买得越多价越贵    这些买鸡的人都跟来喜熟了,有一个大婶就叫道:“我说来喜呀,你蛮实诚一个人,咋也学得这么黑心起来?这几文钱一斤的辣椒,你愣是要卖二十五文,就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   来喜不紧不慢地对众人说道:“我来喜是啥样人,大伙都是街坊邻居,谁不清楚?这辣椒哩,卖这么贵也是有缘故的:婶子也不想想,两三文钱一斤的辣椒,那是啥时候的事?这天寒地冻的,婶子见谁家种辣椒了?谁家又卖辣椒了?把辣椒留到现在,那是好容易的事么,得费多少心思哩!”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   那个大婶不甘心地说道:“那也不能卖这么贵哩。来喜呀,你这么地容易让人说闲话,骂你黑心,是奸商哩。顶多翻两翻,九文钱一斤,通天了。我正好买些家去炒给我孙女吃,她嫌吃腌菜太咸了,黄心菜又不够味儿。”   槐子带着马叔去方家、陈家的清辉酒楼送辣椒,小黑皮就在这边帮来喜照应着。他跟着来喜混了一阵子,已经今非昔比,见那大婶还价,便上前学着来喜跟人谈生意经。   “婶子,这辣椒也不是啥好东西,吃了不顶饱,也不杀馋,比不得肉菜,要是老不吃肉的话,肚里还寡得慌;花钱买这个,还不如买半只鸡哩。”   有人就好笑地问他:“小兄弟,从来开门做生意,只有劝人买的,没有劝人不买的。你劝人不要买,那把这辣椒摆出来干啥?”   黑皮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摆出来肯定是要卖的。可我们东家费心思把辣椒留到现在,也没法卖便宜哩,只好请大伙担待些。家里宽裕些的,买点家去吃个新鲜;要是不那么宽展的,还是不要买的好,横竖等半年工夫就有几文钱一斤的辣椒吃了。反正我是不会买来吃的。”   说着话,卖鸡就开始了。后边的人见那鸡连卖带送,越来越少,心里着急,不住地催促。偏前面有个老婆子还在问辣椒能不能便宜些,她要买几斤。   于是,就有人叫道:“周奶奶,你老人家甭还价了。没听这小兄弟说么,这辣椒其实就是卖给有钱人吃的,咱小本生意人家,还是买鸡吃算了。”   众人听了哄笑起来。   那个周奶奶长得白净富态。最爱面子了,听了这话又气又不忿,觉得人瞧不起她,顿时怒道:“谁没钱了?我就是瞧不惯,不过就是辣椒,卖得比肉还贵,这不是坑人么?哪有这样做生意的?来喜,这辣椒六文钱一斤。^//^你卖是不卖?”   来喜也不生气,笑着劝道:“周奶奶,我来喜啥时候坑过人了?这辣椒只能卖这个价钱。我也没法子——这又不是我的辣椒。周奶奶嫌贵,还是不要买的好,我也觉得买了不大划算哩!”   周奶奶就生气了,说来喜瞧不起她,打量她没钱哩。   众人心道,你本来就是没钱,要是有钱的话,人家掌柜的宁愿不卖也不肯降价的辣椒,你干啥要死缠着人家压价?   好些人都相信来喜的人品,周奶奶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媳妇板着脸对来喜道:“帮我称一斤辣椒。再买一只鸡。”   来喜让伙计拿了两只包着黄泥的鸡递给她,劝道:“金嫂子,辣椒就不要买了吧,有这钱,再去称一斤好肉,今儿不就跟过年一样了。也让你家招弟吃个痛快。”   那金媳妇故意道:“我也舍不得买,不就是想尝尝冬天的辣椒是个啥味儿么!”   来喜无法,只得称了一斤辣椒给她,又拿了一大勺卤花生米给她,说是送她的。   那金媳妇得意地瞟了周奶奶一眼,拎着篮子扭腰走了,气得周奶奶对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   每个月头一天是荷叶鸡买一送一的日子,福喜杂货铺前面都是熙熙攘攘的。今儿人们听说这铺面大冬天卖辣椒,都来瞧热闹,因此人更多了。   可是,买辣椒的人几乎没有,除了先前那个金媳妇赌气买了一斤外,余者都是观望和问价,小气如周奶奶这样的就下死劲地还价。   他们也不是没钱,常常来买荷叶鸡的人,家境能差到哪去?不过是人们心里无法接受罢了,夏日只卖两三文一斤的辣椒,如今要卖二十五文钱一斤,当然不乐意了。   来喜恳切地对大家说道:“我来喜可不能坑大伙,说句老实话,这辣椒就是辣椒,就算留到冬天,那也还是辣椒,不是人生果,吃了不能长生不老,也不能治病,也不杀馋;味儿还是那个味儿,一点没变,肯定没肉味道好。有钱人买了家去,也就吃个新鲜,图个稀罕。物以稀为贵么,他们大鱼大肉的吃腻了,冬天吃些夏天的菜,也能换个口味不是?咱们过日子的人家,忍一忍,过几个月,不就有嫩嫩的辣椒吃了,干啥非要现在买哩?我又没法子降价,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黑皮也道:“是哩,这辣椒不吃又不会死人。”   人们好笑地瞧着这两人站在铺子门口,费尽心思劝人不要买这辣椒,简直糊涂极了:那这辣椒摆出来是让买鸡买笋的人看看养眼的?   辣椒当然不是摆出来让人看的,这不,就有人来买了。   有个婆子带着一个小厮挤进人群,笑着对来喜道:“杨掌柜,咋这么多人哩?辣椒还有么,该不会卖完了吧?我有些事耽搁了,出来晚了些。”   来喜急忙道:“有,有。还没开始卖哩。都没人买,嫌贵。张大娘买多少?”   没卖辣椒之前,来喜就往各个大户人家送了几斤,然后告知他们,想吃的话就来杨家青山荷叶鸡的铺子,十二月一日开张卖辣椒。   那婆子诧异地扫视人群,一边对来喜道:“给称十斤。往后每天都要十斤。咋没红辣椒哩?我们小少爷想吃红辣椒配木耳炒肉丝。”   来喜解释道:“今儿头一回,也不晓得好不好卖,就没装红辣椒来。明儿就有了。”   那婆子点头,示意小厮上前接了辣椒,她付了钱后,对来喜道:“我每日都要十斤。杨掌柜最好帮我称好留着。防止哪天事多出来晚了,买不上就麻烦了。”   来喜忙答应了,客气地送那婆子离去。   人们面面相觑:还真有人买哩。这婆子是唐家的厨房买办,看来这辣椒还真是卖给有钱人吃的。   人们正犹豫着。有个方面大耳的胖子,带着几个随从,拨开人群走进来。那胖子抬头看“青山荷叶鸡”的匾牌,一个长相清秀的青衣随从上前问道:“就是这里卖辣椒?谁是掌柜的?”   来喜打叠起一脸的笑容,上前答道:“在下就是这铺子的掌柜。咱这儿是卖辣椒。不知老爷有何见教?”他也颇学得几句场面话。   那胖子扫视光洁的木质柜台,一一打量,从裹着黄泥的荷叶鸡看到一溜盖着半边盖子的粗瓷大瓦盆。里面分别装着香辣鸡头和鸡杂、鸡脚和鸡翅,再到卤笋、卤花生米、卤黄豆,一边看一边点头,最后目光定在那筐绿莹莹的辣椒上。   上前拿起一个辣椒举起细看:青皮光亮,色泽油润,再看筐里的其他辣椒,只有少数皮肉有点皱,大多数都很新鲜。   他看完了。方才抬头,和颜悦色地对来喜道:“杨掌柜,在下姓林。昨天在清辉酒楼吃了青辣椒和红辣椒。深感稀奇,问了他们掌柜,才知是贵铺所卖。不知杨掌柜有多少辣椒,在下正好船上还有些空,想带些回去,也让家人亲友尝尝。”   来喜一愣,很快就笑道:“今儿就运来五百斤,送了些给人,还剩下四百多斤,可我也不能全卖给你哩。”   那胖子很奇怪。笑眯眯地问道:“这是为何?似乎杨掌柜这辣椒卖的并不好吧?何不一把卖给在下,也省得在这里一斤一斤的往外称。”   来喜摇头,很认真地对他道:“那不一样。不但不能全卖给你,就要卖给你,也不是这个价。”   胖子更奇怪了,问这是为何。   来喜道:“这些都是街坊邻居。做老了生意的,辣椒卖给他们二十五文钱一斤;若是卖给你们这些外来的商户,这辣椒少说也要四十文一斤。”   先前问话的随从顿时大怒,俊秀的脸蛋都气红了,连声喝骂他,真是岂有此理。   胖子伸手拦住他,沉声问道:“杨掌柜可否给个说法?”   来喜道:“自然是有缘故的。林老爷,这辣椒不是冬天种出来的,而是秋天时收了藏起来,眼下才拿出来卖的。总共就那么多,卖完一斤就少一斤。像林老爷这样,一买就是几百斤,来下塘集的商户又多,咱东家那点辣椒哪够几回卖的?所以价格自然要高了,要不然街坊邻居不就没得买了。总要先紧着家门口的人占先,就算卖的价钱低一些,可是我们还要靠他们常年照顾生意,当然不能光顾着眼前这点利润了。”   围观的人听了那个感动啊——瞧瞧,愣是比外人便宜十五文钱哩,这来喜就是厚道。大伙一个个喜笑颜开。   那胖子眼睛一眯,看了来喜好一会,才点头道:“那四十文一斤,杨掌柜能卖多少给我?”   来喜摸摸下巴道:“今儿头一天开张,买的人少,就卖三百斤给你吧,再多就不能了。”   林胖子问道:“能不能跟你们东家说说,另外多运些过来,我一把要了,价钱能不能降低些?”   来喜瞪大眼睛,提高声音道:“多一些,还要降价?林老爷真会开玩笑。刚才不都说了么,这辣椒卖一斤少一斤,所以跟旁的货物不一样,林老爷买的越多,我们越吃亏。你想,这辣椒才开始卖,谁晓得到了年底,是个啥价钱?要是那时候价钱高又好卖,我们却没货了,找谁去?”   ******求粉红票票****** ☆、第四百七十三章 暴利    林胖子听了嘴角直抽,忍住气道:“那我先买一千斤吧。*.**/*年底价格再高,还能高多少?这东西再稀罕,它也就是辣椒,不是人生果,吃了不会长生不老,也不能治病。”   他刚才就在人群外,所以把来喜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来喜摇头道:“一千斤太多了,四十文一斤也太便宜了。”   黑皮对来喜的崇拜简直跟清辉江的江水似的,滔滔不绝,他恭敬地垂手站在来喜身后,一副跑腿小跟班的模样。   林胖子和随从郁闷地要吐血,从没见过这样的:这边二十五文没人买,他出四十文来喜却不卖。   他有些泄气地问道:“那杨掌柜到底能卖多少给在下?要什么价才肯卖?”   他打定主意,要是来喜喊价太离谱,他转身就走——不吃辣椒也不会死人。他本想将辣椒买去转手赚一笔的,可是人家那么精明,这算盘算是落空了。   来喜道:“我们刚卖,也不好卖高价的。若是林老爷买三百斤哩,就算四十文一斤;若是林老爷买六百斤哩,那便要五十文一斤。再多就不行了。我们也不好因为林老爷买的多就胡乱开价,所以只好少卖一些。”   众人咋舌,这还不算高价?   那个随从忍无可忍地问道:“若是明天有商家也来买三百斤,你也给算四十文一斤?”   来喜看着他无辜地点头道:“当然了。”   那随从气得大叫道:“那为何不按五十文一斤把这辣椒卖给我们?你脑子有病啊!”他跟着自家老爷走南闯北,就没见过这样人。   来喜听了呵呵直笑,摸摸鼻子,咳嗽一声道:“是这样的:做生意哩,讲究财源广进。咱们东家也不可能只卖一年辣椒就不卖了,他明年自然还是要卖的。那越多的商家知道这辣椒,咱这铺子就越出名,明年的生意也就越好做。若是全卖给林老爷,就算给的价钱高一点。所有的名利都让林老爷赚了,那我们还卖个屁呀?多赚那点银子算啥哩!这跟二十五文一斤卖给街坊是一个道理。”   林胖子已经没脾气了,盯着来喜看了好一会,才哈哈大笑道:“好!杨掌柜。杨兄弟,我老林算是服了你了。六百斤就六百斤,咱们也算是相交一场,就做个朋友如何?我回去帮你传扬传扬,你就在家等着人来买辣椒吧。*.**/*”   来喜笑眯眯地说道:“林老爷这么爽快,那咱也不能太不讲人情,就卖给林老爷八百斤辣椒吧。五十文一斤。做生意靠的就是朋友哩,要不然我能对街坊们这样?”   那个随从简直要吐血:吵了半天,甚至还要加价也没见他松口,老爷许了个空口诺言,倒又答应多卖二百斤。亏老爷还夸他,他觉得这人就是脑子坏掉了。   林胖子笑眯了眼道:“八百斤也不够,我也不对外卖了,都用来送人。出来一趟。好歹带些新鲜东西家去。吵了半天,其实也就花了四十两银子。杨兄弟,我看这辣椒说不定还真像你说的。到年底要卖高价。虽然辣椒卖五十文一斤实在令人惊奇,可有钱人家谁在乎这个?瞧我买了八百斤才四十两银子,早知道我也不跟你争了。”   来喜笑道:“在商言商,刚才林老爷是想买了回去卖,自然低一文钱也是好的。若是买来送人,四十两银子的东西,对于林老爷这样人物来说,是寒碜了些。这还要分送好几家吧?”   林胖子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一家送一百斤,又好看又省钱,还新奇难得。”这会儿他一点也不觉得亏了。   于是。来喜让林胖子先将三百斤辣椒搬走,剩下的五百斤说好下午来提货。   那随从叫了辆车将辣椒装上,林胖子大方地将四十两银子一口气付清,也不要来喜写欠据,高兴地走了,说下午再来。   等他一走。那些围观的人一哄而上,你三斤,他两斤,抢起辣椒来。   来喜心疼地叫道:“各位叔伯婶子,这不过就是辣椒,不是啥好东西,你们还是少买点吧,有钱不如买肉哩。”   他是真劝,也是真的心疼了:少卖些,省下来卖给商户多好。可是他已经夸下海口,要卖给街坊邻居二十五文一斤,自然不能食言,唯有跌足叹息,不住地苦劝人家不要乱花钱。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刚才他不过是看不惯那林胖子吃定了他辣椒不好卖的样子,灵机一动,才故作奇货可居,道是买的越多价格越高,就这样还不肯多卖。要是早知道这结果,就会另作安排了。   黑皮也心疼不已:五十文一斤哩,这会儿却只能卖一半价钱。   这些人就是眼皮子浅,听见人家五十文一斤都买了,自己要是二十五文还不买,太亏了。可他也不想想,这辣椒你买两斤家去,它还能变成肉不成?除非你再转卖给旁人,不然的话终究还是吃亏的,咋这么死脑筋哩!   等槐子跟马叔转头回来,辣椒已经卖了个精光,来喜还催促他赶紧回村去再运些来,他还欠人家五百斤哩。   槐子听黑皮眉飞色舞地述说刚才的事情,惊得目瞪口呆:他刚才在清辉酒楼也跟人谈成一笔生意,卖出三百斤,每斤三十文,心里着实得意,觉得有了个好的开头,这剩下的也不难卖了。可是看看来喜卖的成绩,他不是自己打嘴么?   菊花早先跟他和来喜就提了两点要求:一是少于二十五文不能卖,宁可卖不出去烂了也不能砸了这“物以稀为贵”的招牌,反正辣椒也就三四文一斤收来的,这笔生意做不成功,最多那荒地不买了就是了;   二是每次卖给大户不能超过三百斤,否则就要加价。因为刚开始,谁也不知道后面是个什么行情,不能轻易将货出完了。   他对来喜笑道:“亏得没卖多,不然真不好说了。这辣椒还是由你来卖好了,我还是家去干自个的事吧。按菊花说的,你卖得越高,抽成越多。”   来喜得意地笑道:“瞧你说的,我来喜就那么点眼光?刚才卖辣椒,二十五文的利,我说让就让了,也没反悔;咱们自家亲戚,还能算这小账?我就一文钱不收,帮大姑把这生意做成了,大姑将来发财,还能忘了我这娘家侄子?”   槐子笑着给了他一拳头,道:“晓得你是个有远见的,不过总不好让你白忙活一场。本来还准备在这吃晌午饭哩,只能先回去了,下午再来。”   来喜道:“晚上咱们再一块吃饭。我正要请史班头吃酒,你也去,他上回还说要拜访你哩,想同你结交。还有,这卖给街坊的辣椒,往后每天限卖两百斤,一个月就六千斤了。咱也不能太吃亏不是。”   槐子点头,道一切由他自己拿主意,便带着黑皮和马叔匆忙赶车离去了。   他回家将这事一说,黑皮在一旁跟着补充——他亲眼见的嘛,听得大伙一愣一愣的,连菊花也觉得不可思议,果然不管哪里的有钱人都是一样。   郑长河喃喃地嘀咕道:“不就是辣椒么,不吃又不会死人,忍几个月再吃不是一样?”   何氏心疼地说道:“菊花晌午做菜还用了两斤哩。往后咱们不吃了,全卖,要吃等明年新辣椒上市就是了。五十文一斤的辣椒,再好吃我也吞不进哩!”   众人听了都忍俊不禁。   于是都去掏辣椒。这活计跟当初埋辣椒一样,可不能让佃户干,只能自家人动手。谁让这保鲜的技术含量太低哩,简直就是没有技术含量,凡是见过一眼的人都能会,因此是万万不能让人瞧见的。   大伙带上口罩,将辣椒掏出来后,再用井水冲洗一遍,洗净上面残留的草木灰,用篮子或者篓子装上沥干水,清清爽爽地拿出去见人。   先出郑家后院的货,连明天要卖的也一并掏出来了,天冷,辣椒这么敞着也不容易坏。   忙完后,大家在井边洗手,刘云岚对菊花道:“菊花,明年咱自个种辣椒,六七月下种,专门收秋后辣椒,省得在外买弄得闹哄哄的。先前还没卖人家就眼气,等明儿听说咱们卖五十文一斤,怕是要气死了。”   菊花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自己种自己收,反正咱们如今地也多,鸡粪和猪粪也多,掺上草木灰和土粪,不怕底肥不够。”   青木和槐子也道这样好,还能多储藏些。   杨氏洗了手,使劲甩了甩水,叹了口气道:“也不晓得能瞒多久,把人都要得罪光了。上回摆满月酒的时候,你二舅母就问你外婆,叫你外婆骂了她一顿,还嘀咕说老人家不顾儿子;姑奶奶家的几个表婶也拿话试探了,我没理她们;云岚,你娘家人也问了吧?”   刘云岚点头道:“也没多问,我就跟娘说了,谁问都说不晓得,本来她也是不晓得么。赚了钱我还能忘了娘家?好过吵得大家都晓得了,谁也赚不成。娘放心好了,我都打过招呼了,我娘家这个账还是能算过来的。”   杨氏点头道:“就是这个理。”   菊花摇头失笑道:“真叫人晓得了,就不赚这个钱就是了,省得受气。”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评价票****** ☆、第四百七十四章 不许打他    郑长河跟马叔忙完了这事,又去洗雪里蕻。 昨天砍了一大堆,晒到今儿,全晒焉了,准备踩腌菜的,马婶等人也过去帮忙。   他闻言笑道:“菊花说得是,咱还是老老实实种田地,喂猪喂鸡,这个总没人眼红吧?谁想喂就喂,也没人拦着你。瞧我那十来亩红萝卜长得多好,剁了喂猪,猪吃得可带劲了。这些天我瞅着猪栏里的大猪小猪,个个长得皮毛油亮,蹭蹭长膘。这挣得可是实打实的辛苦钱,看人家咋说。”   菊花看着爹脸上灿烂的笑容,抿嘴一笑,她了解爹的心性为人,对于经商得来的暴利还是极为不习惯,只有自己忙忙碌碌种养出来的东西,卖了换钱心里才踏实。   待槐子赶车走后,菊花抱着小弟青山,在厨房里看郑长河和青木踩腌菜。   杨氏等人将晒焉的整棵雪里蕻洗净拧干水,一层一层地码入大缸。码一层,撒一层盐,码了三四层后,洗干净脚的郑长河就光脚站进缸里,来回踩踏。   将雪里蕻踩踏紧密结实后,继续码菜撒盐,然后再踩,一直装满大缸,上面用一大块青石板压紧,再盖上木盖。   青木也在另一口缸里忙活。郑家足足腌了两大缸。   雪里蕻这么腌一段时候,等色泽变得黄熏熏的,就能吃了。   掏出一棵来洗干净,切得细细的,用来炒肉末送玉米糊最合适,或者雪里蕻烧豆腐、雪里蕻烧豆渣,条件好的用雪里蕻烧肉、雪里蕻烧大肠猪肚,那香味浓郁,比一般的腌菜味道要香的多。   所以,她当年看到青木买回来的雪里蕻种子,简直双眼放光,前世她老家农村,这个菜主要是用来腌菜的。反而很少有人炒新鲜的来吃——新鲜的炒了并不好吃。   农家人踩上一大缸,一个冬天就用这东西来烧锅子。   通常都是用砂锅装了菜,放上一些辣椒粉,搁在炭炉子上炖得辣霍霍、热气腾腾的。吃得人头上冒汗;等过年做了豆腐,就用雪里蕻炖豆腐和豆渣,或者杀了年猪,用肥肉炖雪里蕻,那个味儿经典绝伦。   小井儿、葫芦、板栗和小葱围着大缸转悠,爷爷、外公、舅舅喊个不停,很想上去踩了试试看。那缸比他们都要高。想要看清里面的菜,得站在小凳子上,趴在缸沿上往里面瞅。   葡萄和妞妞看着他们几个,不时地扯这个一把,拽那个一把,没个停歇的。   饶是这样,板栗跑动的时候,还是将杨氏放在板凳上装盐的木盆给撞翻了。..撒了一地的盐粒儿。   妞妞急忙上前去收拾,葡萄帮板栗检查可撞伤了胳膊,杨氏端了一盆菜进来。高声问道:“板栗,碰疼了么?”   菊花无奈地看着儿子满不在乎地咧嘴嬉笑,郁闷地说道:“儿子,咋老是你闯祸哩?几个人比起来,就数你皮,娘觉得好没面子。你就不能争口气,听话一些么?瞧瞧葫芦哥哥和井儿叔叔,咋不跟你一样哩?”   青木听笑个不停,弯腰用手撑住缸沿,脚下也停住了。没力气再踩。   两个多月的青山定定地望着大笑的哥哥,那神情有些莫名其妙,其实是因为他太小了,还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   青木见了有趣,伸手轻轻地戳了戳弟弟的腮帮子,小奶娃嘴巴动了动。再将指头放到他嘴边,立即张嘴就要含住,惹得青木和菊花都笑了起来。   杨氏将菜往郑长河那口缸里码,一边说道:“这么小的人儿,你要他咋争气?小娃儿不都是好动的么,板栗再淘气,还能比来财小时候更厉害?来财如今还不是说开窍就开窍了:上回在村里帮咱们收辣椒,可不是干得好的很。”   汪氏听了笑得满脸开花,伸手捏了捏板栗的脸道:“板栗长大了肯定比来财表叔成器。你跑慢些,小心你娘打你。你娘打人可是不手软的,你来财表叔可是挨了她不少打的。”   菊花和青木一齐笑了,菊花道:“外婆,我也没打来财两回。你这话让二舅母听见了,她又该唠叨了。”   郑长河踩着原地踏步踏的节奏,端着胳膊在菜缸里转圈,一边喘着气大声道:“菊花,爹跟你说个事儿:甭管青山多调皮,你也不准打他,要好好地跟他说。你跟青木从小就好好地教他,他还能不成材?”   青木和菊花相顾愕然,紧接着就哈哈大笑,菊花手一抖,差点将小弟青山扔进菜缸里。   杨氏、汪氏和刘云岚也都笑个不住。   汪氏边笑边道:“这就护上了?疼老儿子不要紧,可不能把他惯坏了。”   菊花笑了半天,对葫芦道:“葫芦听见没?别欺负小叔,不然的话,爷爷怕是不会饶你。爹,你可不能偏心眼哩,葫芦和黄瓜是你孙子,板栗和小葱是你外孙子,爹要是疼弟弟过了头,他们小娃儿最是会看眼色了,到时候怕是要伤心。”   郑长河嘿嘿笑道:“我哪能偏心眼哩!我不就是怕你们只顾自个的儿女,不管弟弟了么?我自然要护着他一些。”   菊花听着他这坦白的话,又是好笑又是警醒,对青木道:“瞧,那些儿孙多的人家,怕是就因为这个才吵的。”   青木也跟郑长河一样在缸里踩着踏步踏,一边笑道:“爹,娘好容易才生了青山,我们咋会不管他哩?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我跟菊花哪能不悉心教导。你疼青山不要紧,要是惯坏了他,那不是白养一场,还害了他。所以哩,他要是调皮,该管教还得管教。”   郑长河看着菊花怀里的小儿子,不乐意地问道:“好好说不成么?非得打?”   刘云岚觉得憨实的公公说话实在是逗,又想他将来怕是要偏心小叔,于是笑道:“爹,青山要是不听话了,就由爹来管教,我们都不插手。”   菊花道:“那准惯得跟来财似的。爹会舍得动他一根指头?”   杨氏瞪了郑长河一眼道:“小娃子,不听话了拍几下屁股,还能打坏了?你这么跟他们打招呼。往后谁敢管青山?菊花,青木,甭听你爹的,要是弟弟淘气了。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小娃儿不管教,那还不要上房揭瓦哩!你要是惯坏了他,我打得更狠。”   众人看着郑长河讪讪的表情,都笑了起来。   汪氏也跟刘奶奶似的,也在用土炕孵小鸡,她往灶洞里加了火灰。又摸了摸热度,方才盖上棉絮。   菊花问道:“还有几天要出小鸡崽?”   刘云岚道:“再有三四天就差不多了。也不晓得这二百鸡蛋能出多少。这法子太难了,一丁点都不能大意的。都是外婆在看着,我常常忘记。”   菊花心道,要是那么容易的话,母鸡不都要失业了么!   刘奶奶用土炕孵小鸡,也出了不少,却并不容易。菊花想着她年纪大了。不能累着她,再者也不能依靠她,毕竟她是快下世的人了。于是她就和葡萄跟着学。   结果,发现这事太难。   首先,你得手感要准,会摸热度;会摸热度了,还得保持这热度,那就要会烧火;会烧火还不算完,加一次火灰管不了两个时辰,就要再添加,晚上也不例外。连续二十天都要把这热度控制精准,不冷不热。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说实话,干这项工作一定要心平气和、不急不躁,还没杂事打搅,像菊花这样带娃儿,管家务的人根本不行;葡萄太小了,心性不够沉静。除了刘奶奶,张家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就算是刘奶奶,那成果也不是很好,并不比母鸡孵小鸡便宜。人家母鸡就是一恒温器,除了一只鸡张开翅膀最多只能罩住二十多只鸡蛋这一缺点外,其他都不用人操心的,每天早晚喂些水和吃的就行了。   可是,又不能丢了这项技术,因为母鸡孵小鸡毕竟是有季节性的,这项技术还是可以弥补些缺憾。   于是,她打消了捂住这项技术的念头,将它公布出去。   都晓得了又怎样?你有本事跟母鸡似的,二十个鸡蛋能孵出十**只鸡来?   要是真有人能把这项技术掌握得跟恒温室一样,源源不断地孵出小鸡来,她只有高兴的——省得自己为小鸡的来源头疼了。   玩闹一会,菊花和葡萄带着几个娃儿回家,见院子里也堆了好些才砍的雪里蕻,何氏和刘婶正忙着将菜摊在廊檐下晾着。   菊花问道:“娘,咱们也要踩雪里蕻了么?”   何氏道:“我瞧你娘家踩上了,我也懒得再等,让你爹和刘叔把半亩地的菜都砍了回来。明儿晒一天,踩到缸里,也算是完了一桩事。你爹和刘叔还在往家挑哩。”   菊花捡起一棵雪里蕻端详,裂开的叶子细碎,不像旁的青菜叶子一整片。茎叶一般碧绿,看着就水嫩。刘婶跟何氏还不停地掰掉最外边几根茎叶,剩下中间嫩脆的部分,腌出来才爽脆。   她看着喜欢,便也蹲下帮忙收拾,刘婶又将掰下来的老叶子拢到一旁,等会剁碎了喂猪。   葡萄一边将菜摊开,一边问道:“娘,这菜晚上就摊开在外面么?”   刘婶道:“晚上拢到一堆就成了,明早再扒开。少奶奶,你还是不要弄了,带他们几个小的去玩吧,瞧都在菜堆里打滚哩。”   菊花抬头一看,果然小井儿他们坐在菜上,一副舒坦的模样,板栗站在菜上不停地踩,学着外公的样子踏步。   她忙叫道:“板栗,把菜踩烂了哩。”   起身拍拍手,牵起小葱去洗手,一边道:“闺女,咱去瞧瞧爹回来没有。”牵走一个,板栗和小井儿果然也跟了上来,板栗嘴里直嚷着爹回来了。   槐子自然不可能这么早回来,娘几个站在院子门口,迎来了张大栓和刘黑子,一个挑一担雪里蕻,一个挑一担胡萝卜。   于是又忙着洗红萝卜,煮了让几个娃儿吃着玩,直闹到掌灯十分,张槐才回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思子      接下来的日子,辣椒卖得很好。可是,就算控制出货,每天也不够卖的,十来天的工夫,差不多卖出了七八千斤。   来喜一着急,除了零卖给街坊的辣椒仍然按二十五文一斤外,卖给外来商户的一律涨价——六十文一斤,而且最多只准买两百斤。   ”我说来喜,咋又没辣椒了?婶子昨儿就没买到,今儿又没买到,亏你还说家门口的人要多照应些,那咋不多弄些辣椒来哩?“一个婆子没买到辣椒,不依不饶地跟来喜纠缠不清。   来喜万年不变的温煦笑容这会儿也变成了苦笑:”婶子,我也要做生意吃饭哩。一天卖两百斤给街坊,不少了。要晓得我卖给外人如今可是六十文一斤哩。“他真是不明白,这辣椒有啥吃头?   人家有钱人因为有钱,冬天吃夏天的菜,再贵也不在乎,可是平常人家,干嘛非得要吃这个?又不是没有旁的青菜吃,街上不是还有黄心菜、大白菜、白萝卜和红萝卜卖么,甚至青蒜苗、菠菜、芫荽,这也不少了,花二十五文钱买辣椒,脑子进水了哩!   他却不知这一切都是他自个惹的祸。   想想看,人家商家要花六十文才能买到的辣椒,下塘集的住户只要二十五文就能买到了,大伙儿那个优越的心理,还能不去抢?   隔壁的余叔看不过去,上前对那婆子道:”老嫂子,来喜也不容易哩。他卖一斤辣椒给街坊,就要少赚三十五文钱,一天要卖两百斤,那可是七两银子。老嫂子还让人家多弄些过来,谁受得了?人家开门做生意,那不是为了赚钱?就算让利,也得有个分寸,君子也要顾本哩。“人们只顾买辣椒。还真没算过这个账,此时一听,不禁咋舌:七两银子?有的铺子一天还赚不到三两银子哩。   越是这样,越觉得那辣椒非吃不可。不吃太亏了。   那婆子也觉得讪讪的,不好再说,只得买了半斤卤笋子。   来喜听余叔算账,也是心痛的要命,可又不能食言反悔,心道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眼珠一转,他吩咐伙计好生招呼客人。自己出了铺子,往人前一站,咳嗽一声,扬声说道:”各位叔伯婶子大娘,我来喜说过的话自然算数,绝不反悔。可是大伙儿也瞧见了,辣椒少,买的人又多。饶是我亏了钱还得罪人,我容易么我?咱们不如想个法子,让大伙没的争。我也能赚些小钱,我心里也舒坦些。“围着的十来个人都笑道:”有好法子尽管说,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来喜笑道:”往常大伙买鸡,买的多我都会另外送些菜。如今辣椒紧俏,不如搭配着菜一块卖:凡是买一斤辣椒的,必须买除了荷叶鸡之外的其他菜,比如笋子、花生米、黄豆,荷叶鸡不成——你想买我还没那么多鸡哩,我每天的鸡都不够卖。“有个人就道,你那些菜天天不都是卖光光的。有天我来晚了还没买到哩,拿啥配辣椒?   来喜笑道:”我说了这主意,往后这些菜自然就会多做些,再增加些菜色品种。大伙帮着跟人传个话,省得再有人来买辣椒生气。“众人都道好。   因来喜出了这个主意,菊花让他每天早晨安排人在集上采买鸡鸭。张家也从村里李长星家和刘三顺家买鱼,然后每天增加了烧鱼和烧鸭两个品种。因荷叶存量不够,改用包粽子的粽叶包着,也是清香无比。这粽叶比荷叶容易保管,所以菊花存了不少,特地用来救急。   卤笋、卤花生米和卤黄豆自然也做了更多,吴婆子带着两儿媳妇每天下晚都过来帮短工。   早晨换刘黑子赶牛车去送货,再将采买的鸡鸭鱼带回来。去年大旱,乡下的水塘都清了底,大鱼不好买,只能四处搜购了。   忙忙碌碌的,让寒冷的冬天也格外热闹。   这日,何氏受了寒,躺在床上恹恹的,菊花跟槐子商量,要送她去云影那瞧瞧,抓些药来吃。   何氏在枕头上摇头道:”我就是觉得鼻子有些闷,头有点胀,想是冻凉了。让刘家妹子熬点姜汤给我喝,哪里用吃药。往常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菊花劝道:”娘,咱们不能跟往常比,往常不是没钱也没好大夫么,如今云大夫和秦大夫就住在村里,这些小病还是不要扛着,去让云大夫看看又不耽误事。“秦枫和云影官司了结后,即从清辉回来,太医院派了两个年轻的太医和三个宫里的稳婆过来跟其学习剖腹产,济世堂人手充足,近日云影又诊出自己怀了身孕,遂不再坐堂,只在家里养胎。   清南村的人生病了也会就近请她诊治,但一般都会上门,不会麻烦她出诊。   槐子见娘精神不太好,好像不单是身体上不舒坦,上前拉了她手,轻声问道:”娘可是想杨子了。“一句话问得何氏眼睛红了,想要不承认,哪里能忍得住,那眼中立时溢满泪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菊花又是诧异又是惭愧,她竟然没有瞧出大大咧咧的婆婆有异样,还只当她精神头不足是因为受了风寒浑身无力呢!   ”娘,估摸着杨子差不多该有信来了。上回来信说,他要参加京畿之地的乡试,这结果也该出来了,就算路远,信也该要到了。“菊花劝道。   何氏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莫不是他没考中,心里难受,觉得丢人,就没往家里送信吧?“槐子听了这话虽然觉得好笑,但也不好说娘是瞎想,只得分析给她听:”杨子那么大人了,又读了这么些年的书,还有周夫子在旁教导,他就算是没考中,也不会不给家里写信的。这不是路远么!“菊花也一个劲地劝慰,又叫了板栗和小葱进来,小娃儿叽叽喳喳地问些可笑的问题,方才将何氏逗笑了。   菊花趁机劝她穿上厚衣裳。戴上帽子,让槐子背了她,自己抱着小葱牵着板栗,一起去往云影家里。   云影穿着家常的裙袄。面色丰润,如一个普通的乡村小媳妇一般,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和赵清在院子里晒药材,支了好几张竹匾;张继明的娘张嫂在厨房门口忙着摘菜。   赵清看见菊花她们,仰脸欣喜地叫道:”菊花姐姐!“跟着就敛了笑容,看着何氏关切地问,”张婶子咋了?“她在云影的教导下。懂事了不少,见了菊花没像往常那样扑上去抱腿,倒是板栗和小葱见了她高兴万分,黏着她”清姨“叫个不停。   菊花将何氏有些不舒坦的症状说了。   云影笑道:”怕是受了风寒。我来瞧瞧。“将几人引进屋子,云影在一张条桌后坐下,示意对面的何氏将手放在桌上的小沙袋上,替她诊脉,又看了舌苔。问了些问题。   她笑问道:”婶子可有啥不顺心的事?“何氏勉强笑道:”有啥不顺心的,如今吃的好穿的好,再埋怨那不是要遭雷劈?“云影和菊花都笑了。   槐子犹豫了一下。和菊花对视一眼,对云影道:”我娘这病还在其次,她主要是想杨子了。“菊花点头。   云影点头道:”这就对了。婶子有些饮食停滞,气机郁结,纳呆痞塞、胸闷胀满,致使精神疲惫、四肢倦怠、面色萎黄……“菊花苦着脸,打断她的话道:”大神医,你说了咱也不懂。这么对牛弹琴你也扫兴不是?你只说要不要紧,吃啥药不就好了。我还以为就是受了凉哩。“云影无奈地摇头道:”不要紧。本来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婶子因思念过甚。致使……“她差点又要扯出一大套,想起菊花的话赶紧止住,悻悻地问道,”板栗和小葱,哪个跟我学医?“一边从旁边抽了张纸,写了方子。交代赵清去抓药,槐子跟过去付钱。   菊花笑道:”那还不是要看他们自己,再说,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资质呢。要是笨得很,岂不是坏了你的传承?“云影一笑,转头对何氏道:”婶子放心,没大碍的。吃几副药,养两天就能好。这两日吃清淡些。婶子也不要想杨子,他没准玩得不知多开心呢!那京城是多繁华的地方……“菊花黑了脸,这是劝人吗?   她也太不了解乡下父母的心思了,这么说何氏只会更伤心——儿子去了那繁华的地方,把老娘忘光光了。   她一个劲地给云影打眼色,及时地截断她的话,道:”我给你带了些辣椒来,还有山芋粉丝,昨天才做好的。“云影笑眯眯地说道:”那真是多谢了。这人就是怪,越是难得的越觉得好。往常也没觉得辣椒有多好吃,如今有钱也买不到,就觉得那味儿格外不同。“何氏听了也展开笑容,有些心疼地看着她道:”那是你怀了身子,嘴里没味道哩。你先吃着,隔天再让黑皮给你送些过来,一直让你到过年都有的吃。你还想吃啥?婶子家如今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不少。菊花,那木耳可送了给云大夫?“她觉得云影也没个爹娘亲人在旁照应,格外让人怜惜。   菊花点头道:”送了五斤。“云影忙道:”辣椒过些天再送吧,这么多,我要吃好几天了。木耳也够多了,那可是干的,一小把就能泡一大碗呢。“又说笑一会,槐子拿了药递给菊花,自己仍旧背了何氏回家。   回家后,菊花忙着煎药,吩咐刘婶熬清粥,又特地叫了她娘杨氏过来陪何氏说话。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中举    张家,东边房间里,杨氏坐在床沿上,手里攥着鞋底子,一边“嗤啦”扯着线梭子线,一边看着躺在床上紧紧裹着棉被的何氏,头上戴着顶厚厚的棉帽子,脸色有些萎黄。..   她责备地说道:“杨子在京城念书,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又不是干苦力去了,你就算心里想他,也不该这么折腾自己。要是人家听说你这样,没准要骂你矫情,显摆儿子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读书哩!”   何氏脸上露出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杨子打小就没离开我身边这么长时候,原先在湖州府念书,我就想得慌,这会子更远了。”   杨氏一边纳鞋底,一边道:“想是肯定的,那也不能瞎想。他如今可是出息的很,你净想些有的没的不是找不自在么。”   菊花用竹托盘端着两只碗进来,均冒着热气,屋里立即弥漫起一股中药味,葡萄跟在后边,端着盆热水。   她上了踏板,将托盘放在床头的小矮柜上,将何氏扶起来,背后垫上两个靠枕;葡萄将木盆放在踏板上,拧了个热手巾,递给菊花,帮何氏擦脸。   杨氏见托盘里有一碗是白稀饭,笑着问道:“就把这个给你婆婆吃?会不会太寡味了?”   菊花抿嘴笑了一下,歉意地对何氏道:“先吃一天清粥,清清肠胃,明儿我再煮些好的给娘吃。”   何氏有些虚弱地说道:“我也吃不下啥东西,就这个蛮好。”   于是喝药、漱口,吃粥。吃毕,葡萄收拾了家什出去,菊花和杨氏又寻些话宽慰何氏,无非是张杨要大出息等语,闲话一会,伺候她睡下了,娘俩方才出来。   吃晌午饭的时候。张大栓问菊花道:“你娘可好些了?”   菊花一边安排小葱和板栗吃饭,一边道:“好些了。发了汗,我刚去瞧,睡得沉的很。爹不要担心。”   张大栓点点头。用筷子轻轻地敲了敲碗,对槐子道:“你可写了信托人带给杨子了?”   张槐停了筷子,道:“写了,十一月底写了一封,昨儿也写了一封。都是托方家的货船转带。”   正说着,门口来了人,黑皮问了几句。急忙奔进正房,欣喜地对他们道:“老爷,大少爷,周夫子来了。说是二少爷托人从京城送信来了。”   张大栓大喜,拔高了声音问道:“快请他进来。快!”   槐子也跟菊花相视一笑,同时松了口气。菊花看看这堂屋有些乱,忙唤葡萄和刘婶来将饭菜收拾下去,又清理一番。自己带着两娃儿回房,亲自喂他们,免得吵嚷一团不成个样子。   来人是京城周家的下人。由学堂的周夫子带了过来。菊花让葡萄送上茶水并些干果等物招待,就听得外面笑语喧哗,直说了一个时辰,方才离去。   菊花搬出刻了字的木块,在床前踏板上铺了一大块柔软的棉垫子,让板栗和小葱坐在上面玩耍,葡萄在一旁跟着听菊花教他们认字,很是兴头。   等人走了,菊花示意葡萄照顾两个小的,自己出去问究竟。   她刚出房门。就见对面房间门口,何氏正扶着门框,颤声问槐子:“槐子,可是你兄弟有信了?他考上举人了?”   菊花见何氏只套了件袄子,穿着里衣就出来了,慌忙上前扶住。责备地说道:“娘,这热乎乎的身子,叫寒气一浸,刚才那药算是白喝了。娘先上床去躺着——”转头对槐子道——“槐子哥,到房里来跟娘说,杨子都在信上说了啥。”   张大栓忙迈大步过来,扶住何氏一条胳膊,笑得合不拢嘴道:“他娘,杨子中了举人哩!咱儿子可是举人老爷了。快,回去床上躺着,我跟你细细地说。槐子,还是你来说,好些话我都听不大懂哩。”   何氏顿时觉得浑身十万毛孔齐齐熨帖,那身子轻爽起来,再也没有血气壅滞的感觉,四肢亦不再酸软困顿,病即刻好了一半。   她任由菊花和张大栓将自己扶上床,盖上被子,靠着靠枕,笑嘻嘻地望着大儿子,等他细说详情。   菊花见她心眼俱开的模样,微微一笑,晓得她这身子没大碍了。   槐子端了张凳子,坐到床前,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说起杨子的事。   原来,杨子随京官子弟在京畿府地参加乡试,他和刘四顺皆中了举人。因路途遥远,他们又不想招摇,他老师就帮他请托了一位祖籍临湖州的告老京官捎带了书信回来。不料这人半路生病,滞留在外,只得另外专门派了周家的下人专程送信回来,顺带也给在清南村教书的周夫子送信。   菊花诧异地问道:“小石头没考上?”   张大栓两口子高兴之余,差点忘了这事,听菊花问,忙一齐看着槐子,听他如何说。   槐子忍笑道:“夫子没让石头参加乡试,说这么点大年纪,且不说能不能考上,就算考上了,人事阅历丝毫皆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已。徒惹人吹捧,不知经济世路,不懂治理民生,到时坏了他的名声。连杨子和四顺也要再苦读几年,他们都不参加明年的春闱大比。”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   这周夫子当真让人刮目相看,完全不同于那些沽名钓誉的酸儒,是一个真正胸有丘壑的大儒。她不禁感慨,都说人的命运要靠九分的努力,一分的机缘,张杨几个则是将这一分的机缘发挥的淋漓尽致。   又说笑一会,槐子道:“我想着不要太过张扬,就不请客办酒席了。杨子在信里说,夫子在朝中树大招风,他们都小心的很,不想给夫子带麻烦。我把四顺的信给刘家送去,也把这个话传到。”   张大栓笑呵呵地说道:“你去,你去。他娘,你这下可放心了?快躺下好好歇会。我去隔壁跟长河说一声,也让他高兴高兴。”   父子二人都出去了,可是何氏哪里还能躺得住,那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独自笑眯眯的,不时自言自语,过一会就跟菊花说两句杨子的事。   菊花无法,看这样子婆婆是一时半会儿的睡不着了,正想让板栗和小葱来陪她逗乐,谁料杨氏和汪氏抱着青山过来了,她们是听了张大栓的话,特意过来跟何氏恭贺的。   菊花松了口气,接过小弟青山,抱到自己房里,让刘婶端了些茶水吃食进去陪她们,又叫了刘奶奶也去凑趣热闹,然后屋子里就笑声不断了。   张槐不想卖弄弟弟中举的事,可是等消息传开后,即便张家已经表明不会大肆庆贺,那上门来送礼祝贺的人也是源源不断,推都推不掉。   而他正忙着买地的事,根本没工夫应酬这些人,眼见不摆酒席是不成的了,便请青木帮忙安排酒席的事,他则汇拢了张家和郑家的银子,先请李耕田着人丈量荒地,将那块四百来亩的地块给买下了。   一则是怕夜长梦多,二则赶紧买下来等年一过就要让人翻耕。   这块地是记在菊花名下的,包括后面那片山,都是在菊花的规划中。因为卖辣椒的主意本就是菊花想出来,再者,郑家将钱借给菊花,也是青木见张家就要发达了,担心妹妹,想帮她攒一份家财,这样在婆家底气也足。   郑家目前不宜再买田置地,毕竟税收太重,而他和菊花都不想郑家将田产挂在张家名下,成为张家的佃户,觉得还是保持自耕农的身份比较好。   凡事都有利有弊,当官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若是有个万一,两家岂不是全军覆没?   张槐去清辉县衙办地契时,因多亏了史班头帮忙——他姐夫是衙门的主簿——回来下塘集,中午便在清辉酒楼摆了一桌酒席,请了来喜作陪,答谢史班头。   两人先到酒楼,在雅间坐定后,小二上了茶水后退下,来喜便跟槐子说起辣椒的事,说眼见得过年了,不少人都要出大价钱买这辣椒。   槐子皱眉,对来喜道:“原先怕卖不上价,所以咱们想这样那样的主意。如今闹得忒不像样了,差不多价钱就出手吧。不过是辣椒,卖得太贵,容易给咱招来灾祸,有些人为了钱可是啥事都敢做的。”   想起家里那一大家子人,他有些忧心。   来喜点头道:“我今儿已经放出风声了,说剩下辣椒不多,没几天好卖了。槐子,明年要多藏些,然后价格卖低一些,也省得人眼红。”   槐子靠在椅背上,手捏着茶杯盖,轻轻地刮着茶叶浮沫,心里叹了口气,怎会不让人眼红?这辣椒藏了几个月就能获得这样的暴利,早已不知被多少人眼红惦记了。   菊花也说,张家如今就像个叫花子,捡了一大块金子,连藏的地方都没有。折腾得人仰马翻,其实赚了不到一千两银子,倒引得商贾纷纷侧目。   说到底,张家还是家小业小,力量单薄了,若是方家来做这单生意,这一季辣椒怕不要赚上万的银子。   两人商议了一番,觉得就要到年关了,剩下的五千斤辣椒,留下两千斤应急,三千斤酌情分散卖给那些商户。宁可少赚些,也不要再把价钱往上涨。   他这么做也是考虑到有些奸商买的多了,会再翻倍地再对外卖,而每户只卖给两百斤的话,自家送人都不够呢,自然不会再对外卖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转让      待史班头赶来,一番寒暄客套后,三人归座。小二上菜后退下,槐子帮班头斟了酒,谢他在主簿大人面前递话,援手相助。   史班头年轻精明,笑眯眯地打量眼前的庄稼汉,虽服饰普通,却生的浓眉俊目,仪表不俗,联系他京城读书的举人兄弟,家里最近卖辣椒、买地等行径,那眼神越发的明亮起来。   他笑道:“张兄弟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上回的案子,多承兄弟帮忙,在下本就想寻个日子好好感谢张兄弟,再交结一番的,故而跟杨掌柜说了几次。如今令弟中了举人,前程远大,在下这么凑上来,倒是高攀了。”   槐子微笑摇头,客气几句,招呼他喝酒吃菜,并不得意,亦不冷淡。   因桌上有一道酿辣椒,就是将剁碎的肉糜塞入辣椒肚里,先炸后烩出来的,三人吃着,觉得味道很好,不知不觉又谈起近日卖辣椒的事。   史班头将筷子往碗上一架,对槐子道:“张兄弟,这辣椒的事,无需太担心,若有用到在下之处,只管开口。就怕张兄弟嫌弃在下,当不得用。”   槐子看着这班头,心中一动:俗语说的,“县官不如现管”,衙门里三班六房,都是直面百姓的,有时比县令还难缠,其中亦不乏神通之人,专能应付牛鬼蛇神。   他笑道:“班头大小也是衙门的官差,在下怎会嫌弃?就怕给班头添麻烦。”   史班头见他并未推辞,十分高兴,左手端起酒杯,吸溜了一口酒,右手执筷,拣了块鸡肉丢嘴里嚼巴几下咽下,对槐子叹道:“什么官差?那都是哄乡下百姓的。不怕兄弟笑话,也就混口饭吃罢了,这中间的道道不说也罢。”   嘴里说着不说。又喝了一口酒,忍不住还是推心置腹地跟二人倒起了苦水,把这差事的苦楚、难处一一诉说,简言之。就是夹心受气的行当,听得来喜和槐子一愣一愣的。   来喜转了装眼珠,笑着对他道:“班头,这衙门里的弯弯绕咱是一点不懂。我就是个生意人。要我说哩,天下事都是一个理儿。我做生意,待人固然实诚,可也要赚钱。不然,光把好处让人,自己喝西北风去?我想班头这差事也是一样的:平日捞些油水抽些好处就不说了,重要的是得帮百姓办事,还得把事办好了,不然光跟那黄眼儿似的,只顾盘剥人,哪能有好下场?”   史班头听了连连点头。说他说得在理,又道:“可在下只是个小吏,又不能帮大伙免了那税。就想做好事也不能。”   槐子静静听了一会,这时认真地看着他道:“班头切莫如此说。既在这下塘集当差,就跟这儿的人分不开了。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班头花些心思,把下塘集管好了,油水自然不会少,大伙也会感激的。免税当然不可能。就说那人贩子,还是时常有来的,班头着人在街口、码头多留心盘查。这不就是为民办事了?”   来喜高兴地接道:“就是这个话。还有,既然那赌馆、妓院和放印子钱的禁不住,那班头就经管严密一些,防止有欺骗讹诈的事情发生,若是有人自己糊涂当然不管了。”   他和槐子你一言我一语,直说了七八条。简直把史班头当成下塘集的父母官了,听得他瞪大了眼睛,继而苦笑。   “那有如此容易?人贩子就不说了,那赌馆和妓院,可都是有人撑腰的。”   槐子道:“自然不是要班头去充当什么青天大老爷,只要稍稍秉公办理即可。班头虽然只是一小吏,也得行事有章法才成。若能周旋得当,必能下得百姓敬服,上得长官赏识;而一味助纣为虐,黄眼儿的下场就是例子。再者,班头还年轻,总想将来有些出息不是,这么的虽然辛苦,若有幸得一主官青眼,那时不就转运了?”   史班头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细细思索,又看着槐子,忽地觉得,也许自己努力尽心些,没准真能交好运呢!   于是,跟二人拍胸保证说他往后将尽力周旋,又凑上去低声说了许多衙门里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和**,其亲密情状,俨然跟二人成了兄弟。   三人一直吃到日头偏斜才散。   张槐出至大堂,发现黑皮正和一小厮说话,原来是方家的下人,请了他去另一雅间见宋管事,又关门议事半个时辰,方才带着黑皮回村。   到家后,太阳已经落到山后,也带走了阳光的余热,那阴寒的气息重又席卷而来,厨房门口和井台附近,淋了水的地方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冻,葫芦和板栗等娃儿故意在上面踩蹦,弄出一片“嘎吱”响声,自为有趣。   西边房间里,青木和菊花坐在圆桌前,听槐子讲叙这几天的经历,又说了宋掌柜的要求。   菊花听完,扒拉了下小算盘,道:“若是这五千斤都卖给方家的话,确实省了不少事,还不显张扬。每斤一百文,净得五百两。他们要这么多干啥,又不对外卖?”   槐子笑道:“他们家大业大,交结的权贵也多,哪怕一家送一百斤,也只不过能送五十家而已。可是,这么多辣椒,若是不用草灰埋着,如何能运到远地方?我想他们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只是不好开口的,想等咱们主动开口将这法子卖给他们。”   菊花和青木对视一眼,青木以指敲击桌面道:“那就卖了吧,咱们还是不要贪心的好,别惹得人来个勒索逼问啥的,就麻烦了,再说,这方法也容易泄露。”   菊花苦笑道:“你当我不想卖?可是,这法子实在是简单又暴利,等他们大肆赚钱的时候,有心人不敢去找方家,来找咱们呢?要依我,就把这法子公诸于世,那样咱们才能过安心日子。可是,想想又有些不甘心。”   槐子想了想,轻笑道:“不如这样,就卖给他们一年,等明年秋收完辣椒,就把这巧法子公开。那之前,方家必会大量种植或收购辣椒,等他们冬天对外卖的时候,那些眼红觊觎这秘密的人却发现这法子已经不是秘密了,也无需出手了。就算想插一手都难——辣椒过了季哩。”   青木眼睛一亮,笑道:“这主意好。就是不晓得他们乐意不乐意。毕竟他们家大业大的,说不定瞧不上这点银子。”   菊花不信道:“再家大业大,也不能瞧不上万两白银吧?你当人家得了这法子,还跟咱们一样,只收两万多斤辣椒?他只要将这法子瞒一个多月,将秋后的辣椒顺利收上来,那时候坐在家里收银子。他们又有船,能运到各个州府,或者干脆就在当地收这辣椒,赚多少钱都不敢说哩。”   槐子点头道:“眼下这事传扬的还不算厉害,将剩下的辣椒一把兜给方家,就更加无声息了。挨到明年,将这法子公诸于世后,咱们还是能做这生意的,那时辣椒的价格肯定没这么高,不过赚得要少些罢了。”   菊花点头,对槐子道:“你明儿就去跟方家谈这事,摊开了谈,把这法子的好处弊端一齐说与他听。这一回,就要三千两银子吧,主要是这法子太容易赚钱了,还不花多少成本,还不费事。虽然只有一年,他们若是经营好的话,怕是能赚那两个作坊好几年的利润哩。”   槐子微微一笑,点头道:“放心吧,方家不是那没眼光的人家,想必心里也是感激咱们的,要不然,上回宋掌柜也不会让出那块荒地了。”   三人定下了这事,心里轻松一大截,觉得踏实多了,主要是被人惦记眼红的感觉很不好。   等刘婶她们将荷叶鸡、鸭、鱼收拾好后,两家人又开始从地窖里往外掏辣椒,因为后院厢房里的辣椒都卖完了。   灯光下,堂屋里几篓绿莹莹的辣椒闪着幽深的光泽。   张大栓咂巴了下嘴,问槐子道:“咱们自个不留一些么?我喜欢吃菊花做的虎皮辣椒。难怪那些有钱人花那么多钱买这个,冬天吃好像味儿是要好一些哩。”   他已经听说要把剩下的辣椒全部卖给方家了,所以这么问。   何氏身子早好了,因为儿子中举,又来了信报平安,还给她买了一匹布做衣裳,心情一好,就大方起来,笑眯眯地对菊花道:“娘也想通了,想吃就吃吧,留几十斤自家过年吃。”   菊花见她一副大方不计较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娘,留几十斤不够哩,我让留了两百斤。”   何氏听了又肉痛起来,觉得她留多了。   杨氏也说,农家人辣椒当家,家里有好些腌辣椒,还是不要留那么多新鲜辣椒了,能多卖一些钱也是好的,“要不,把多的送给云大夫。她怀了身子,想吃些新花样,这辣椒可要多帮她留些,让她明年正月还有的吃。”   菊花就道,已经专门帮云影留了两篓子,这两百斤是张家和郑家自己留的。   郑长河难得地一挥手道:“两百斤也不多,你们如今是举人老爷的爹娘了,吃个辣椒还心疼?”   槐子、青木等人听了无不笑倒。   ******感谢亲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四百七十八章疑惑    方家也不知是如何考虑的,果然买下了仅仅一年的辣椒储存方法,并跟张家定了明年合作卖辣椒的协议。   紧接着,张家办酒席答谢亲友,忙过年,个个跟陀螺似的旋转,而槐子也一点没耽搁地将那片荒山给买下了,四千九百多亩,每亩四百文,花了近两千两银子。地契上当然是菊花的名字。   有史班头帮忙,地契也赶在年前就办好了。   槐子回来时,已经腊月二十六,村里炊烟袅袅,各种香味飘荡,小娃儿清脆欢乐的笑声不时在场院中响起,到处洋溢着浓郁的过年气氛。   张家堂屋,青木等人看着那张老黄色的契书,以及上面鲜红的印章,个个嘴巴咧到耳根。   槐子斜靠在八仙桌上,伸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捏起一条炸得黄熏熏的小鱼丢进嘴里,吃完长叹一声道:“还是家里好,舒坦。”   这小麻鱼是刘婶跟菊花刚炸的,面上裹了一层掺了鸡蛋的面粉,炸得焦脆酥松,内里鱼肉细嫩,且只有一根脊骨。   青木抱着黄瓜,笑道:“这天怕是要下雪。好在你赶了回来。安安心心地过个年,年后可就没空歇息了,这么多地,还有荒山,有的忙。”   槐子道:“也没啥,横竖都要请人,难道还跟往常似的,靠咱们自己开荒不成。” 说着话,小葱跑过来,往他的膝盖上爬,槐子将她抱坐在怀里,跟菊花青木商量年后开荒种树的事。   郑长河是说不出的高兴,想说啥,终究没说出来,只是看着菊花呵呵傻笑;杨氏眼睛也湿润了,偷偷地偏过头去擦眼泪,曾经以为嫁不出去的丑闺女,如今成了大地主哩!   何氏虽然也高兴,眼睛瞄着郑长河跟杨氏两口子却有些不好意思。   为啥?人家养个好闺女嫁给你儿子了。挣的钱也归张家了,若是儿子的话,买的这么些地还不都是郑家的?   唉!养闺女忒吃亏了。   有了五六个娃儿的新年,那种热闹喜庆就不是往年可比的了。也不必一一细数。   槐子正月初十就和刘黑子将橡子果种子泡上了,两天后下种,种了十来亩地,培育橡树苗。   正月十三开始,张家的佃户全部被调到新买的四百亩荒地上开荒。七八十人散布在荒地上,热火朝天地捡碎石、砍杂树荆棘、翻地、搂草根,由吴成三兄弟照管。青木时不时地过去监工。   过了十五,张槐又从周围村庄招了一批人,清理那片荒山。   这片荒山往小青山里延伸老远,有好几个山头,一时半会儿也清理不完。他便将这山依着地势,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大约五百亩一块,到时也好分别派人看护。   分隔完毕。吩咐将山林里的杂树荆棘砍了,石块收集起来,挑到分界处堆着。将来砌围墙用,也省得买青砖了;遇到山坡土质特别干瘦、石块多的地方,还要通过挖掘,疏松土壤,将石块清走后,再烧些杂草增肥。   这样安排下来,可就忙了。除了佃户,村里那些不大富裕的人家也趁着春耕还未开始,过来打短工挣零花钱,还有些人是特地来帮忙的。如赵三、刘家、周家、李长明等人,甚至于张郑两家的亲戚,都纷纷过来帮忙。张家当然一律付给工钱,就算不要,也会送上一份礼。   张大栓、郑长河每日都去山上照管。人多就容易出事,不看着是不成的。   槐子除了忙外。精神亦是高度集中,不时根据新情况调整规划,又常和菊花、青木碰头协商。   至二月初,四百亩的荒地已经开垦完毕,然后就是挖鱼塘了。挖鱼塘可不光是为了养鱼,最主要的是为了聚水。即便是旱地,种庄稼的地方,要是少了水那是绝对不成的。   依着地势,选择了几处稍稍低洼的地方,挖了四个池塘,有大有小,随着周围的地块而定,但最多不超过五亩,怕的是鱼塘太大,年底逮鱼挖塘泥的时候,车水太麻烦。   鱼塘挖好后,已经是二月上旬了。青木让吴成将人全部抽调到山上去,这边只留下十来个人,烧草积肥,又趁机将家里埋辣椒的草木灰偷偷弄出来撒到地里。人都未察觉,以为是特地烧稻草给地增肥的。   王老头则带着四个儿子媳妇在竹园里忙碌,抓紧补种竹子,加上家里养的猪鸡,他们是没空去荒地帮忙的,只有小儿子王忠跟在槐子身后,和黑皮一起充当跑腿,并学着管事。   张家这动静引得人纷纷侧目,无论人心里咋想,表面上说闲话的是没有了,毕竟今时不同往常,张杨中了举人,张家跟村里庄稼人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了。   外面忙得人仰马翻,菊花在家里也没闲着,她带着葡萄和她堂姐照管家事。年后,刘小四的妹妹——刘小五也来到张家,跟她哥哥一起,正式成了张家的奴仆。   因为来张郑两家帮忙的亲戚不少,像菊花的大舅二舅和表弟来财、刘云岚的爹娘、槐子的几个舅舅等都来了,这些日子,家里吃饭的人也多,难免忙作一团,也不能一一细数。   都是至亲,也没分帮谁干活,一定由谁家管饭的问题,一般晚上,杨氏都将娘家哥哥侄子和刘云岚的爹留在郑家吃饭,她怕菊花那边招呼不过来。   这日,晌午吃过饭,刘云岚的老娘张氏趁着闺女回房哄黄瓜睡觉的当儿,也跟了过来,坐在桌边帮外孙做小褂子。   她见小外孙已经眯上了眼睛,便看着轻哼小调、温柔拍弄奶娃的闺女,小声问道:“云岚,张家买那么多地,咋你们没买哩?你们两家不是一块做这辣椒生意的么?”   刘云岚晃着儿子,嘴里随意答道:“我们没那么多钱,再说,家里田地也不少,青木说不想买了,买了地还要上税。”   张氏诧异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奇怪地问道:“那张家咋有那么多钱哩?你们应该分一样多才对,咋会没钱哩?”   刘云岚听了这话,看着她娘皱眉道:“咋想起来问这个?谁说我们应该分一样多的?”她心想,这法子是菊花想出来的,卖给方家得了银子,当然该归菊花了,连她婆婆都没要这钱哩,算她自己的私产,何况是娘家了。   张氏愕然:她说的是卖辣椒的钱,她以为张家买那么多地,大部分是卖辣椒赚的,想着女婿家应该赚同样多的钱才对。   看着闺女的脸色,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分了多少银子?”   刘云岚心里不太舒服,且不接这话,直接问她娘:“哪个又在娘跟前说啥了?”看着她讪讪的脸色,猜测道,“是舅母,还是小婶子?”   张氏忙低头缝衣裳,嘴里掩饰地说道:“也没人说啥——”没听见声音,抬头见刘云岚不相信的眼神,只得又小声道——“就是你小婶子那天跟我说,张家出了个举人,这好处自然让他们落了,菊花太不顾娘家哩……”   刘云岚不高兴地说道:“咱家的事要她操啥心?菊花也不是那样人。娘,你甭听人乱说好不好?那些人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干,然后扎堆掰扯东家长西家短的话,也没个准的。就说这事,卖辣椒总共也就赚了千把两银子,我们也分了几百两,还有来喜也要分一些,张家哪里得了多少好处了?”   张氏听了恍然,又奇怪地问道:“那张家买那么大一片山……”   刘云岚有些头疼,耐心地跟她说道:“娘,这是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啥?难不成人家的钱咋来的都要跟你说明白?要是小婶子问我挣了多少钱,我也不想跟她说哩。不是不能说,是不想说。各人管各家事,不然的话,扯起来就没完没了,还容易惹是非。”   张氏见闺女不高兴了,忙道:“娘不问了,不问了。”   又扯些旁的闲话,却见青木推门进来,见了她轻声叫道:“娘!”又说道,“春上容易犯困,娘咋不躺一会?”   张氏见他这时候回家来,想是有事情,她向来有些敬畏这个女婿的,忙站起身笑道:“娘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瞌睡。跟云岚说了会话,正想去瞧瞧她外婆孵的小鸡哩。”说着赔笑着出去了。   青木待岳母出去后,脱了外衣,从床头的暗格里掏出一个簿子,在桌边坐下翻看,一边问刘云岚道:“葫芦哩?又去姑姑家了?”   刘云岚小声道:“可不是,恨不得眼睛一睁就过去了。家里两奶娃子,又不会说话,没那边热闹,菊花又总是弄些花样让他们玩,这不,他就不肯回家了。”   青木查了数据,将簿子放回原处,又到小木床边瞧了睡熟的黄瓜一会,忍不住微笑,觉得儿子睡着了还嘴角微翘,又不时地抿两下,好像在吃啥的样子,实在喜人!   他重又在桌边坐下,见媳妇手上的针线活计,好像是一件无领的上衣,看颜色大小应该是他的。这奇怪的样式是菊花捣腾出来的,刘云岚见方便,也就跟着做了。如今郑家和张家人的衣裳可谓是五花八门,奇奇怪怪的,反正乡下也没人计较这个,菊花是怎么方便怎么做。   ******感谢亲们投出的粉红票票****** ☆、第四百七十九章借题发挥      “我还有不少衣裳,咋又帮我做哩?见天这么忙,晚上也不闲着,眼睛都熬红了。”   青木有些心疼,刘云岚把全家人的衣裳鞋袜都包了,并不因为婆婆也做针线,而漏掉一人。先还不觉得,等添了两个小的,那针线活计就更多了,因此,晚上青木看书,她就在一旁做针线,常熬很晚才睡。   刘云岚依然穿针引线,头也不抬地说道:“天暖和了,这个是脱了夹袄单穿的。”   她想了想又问道:“咋这个时候家来了?”   青木道:“查个数。娘刚跟你说啥哩?”   他也是关心的意思,因刚才觉得张氏神色有些异样,以为她家里有啥烦难事,想求闺女帮忙,自己正好进来了,让她不自在。   刘云岚停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叹了口气,一边用手揉揉脖子,一边跟青木说了张氏刚才的话。她向来有事不瞒青木的,再者,若是青木不经意地听见这些闲言闲语,说不定心里会不痛快,不如自己告诉他倒好。   青木听后沉默了一下,轻笑道:“婆娘们在一块,难保不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你也不用搁心上。不过要多劝娘一些,省得她听人闲话心里起疙瘩。”   刘云岚点头道:“我可不是说了她几句么。唉!总算爹娘还肯听我的话,要是跟柳儿娘似的好强,可要闹腾死了。”   青木看了媳妇一会,忽然将凳子往她身边移动一些,凑近她轻声道:“菊花是啥样人,你也晓得,她其实最是顾娘家的,不过因为……”   黄瓜均匀地呼吸着,房间里一片安静,衬托的青木话音低沉,窗外鸟儿叫声也格外清脆。   刘云岚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青木,小声道:“这主意倒是不错。菊花和槐子也真敢想,怪道买那些荒山哩。”   青木点头道:“要是咱们买,要交许多税哩。不划算。”   刘云岚笑着咬断线头,对青木道:“你放心好了,别说菊花处处为娘家打算,就算她不做这些,我这做嫂子的也不会说她。我总想,人还得靠自个。那时候,我娘家可穷了。我可不是起早摸黑地干,日子也没比旁人过得差。”   青木听了这话,大合心意,看着媳妇水汪汪的眼睛、白皙的面庞,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见她一惊闪开,便咧嘴轻笑,也不说话。   刘云岚红了脸。悄悄地瞅了一眼房门,见没有动静,方才放心。提起手中的衣裳,让他再脱掉一件夹衣,试试这单衣是否合适。   不说两口子在房里轻声低语,西厢房里汪氏、马婶等人正欣喜地数着刚出的小鸡,且说杨氏,她先前抱着青山,本想去儿媳妇房里,跟亲家和儿媳妇说些闲话扛过这午困的,谁知在房门口听见张氏跟刘云岚的一番话,心里极不高兴。转头便回房了。   晚饭的时候,堂屋正中那张暗红色的八仙桌上燃起两盏油灯,照得一桌子菜肴色泽各异,飘着或辣或香的气味,郑长河跟刘富贵、杨得发等人围坐在桌边,一边喝酒。一边谈起今儿收拾的荒山土肥土瘦、石块多不多之类的问题。   在靠近门口的角落,另外摆了张小桌子,杨氏在桌上陪着汪氏和张氏吃饭。妞妞抱着青山摇晃,小娃儿要娘,立即不依了,哭了起来。   杨氏不耐地回头瞪他道:“这娃儿就是不省心,咋还认人抱哩?瞧黄瓜多听话,哪个抱都不哭。”   郑长河在那边听了,忙道:“他娘,青山不是还小么,这么几个月懂啥?他认人也是好事,说明他跟你亲。我抱他也不哭,这娃儿就是聪明,认得爹娘哩。”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杨氏见他这么护着小儿子,连自己说两句都不能了,气恼地说道:“你就惯他吧,连我说两句都不让。将来这娃儿准让你惯得没个样子。不成材的话全赖你,看他将来咋办!”   郑长河真是心疼老儿子,不乐意地说道:“这么聪明的娃,咋能不成材哩?就算差一点,不是还有他哥哥跟姐姐么,有大哥和姐姐照应着,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杨氏听了这话,心里头忽然窜出一股无名火,将碗筷往桌上一搁,对着郑长河放下脸道:“你这说的是啥话?人要是自个不争气,管他哪个来照应也不中用。甭说哥哥姐姐了,就算他老子娘留下万贯家财,他也能败光。咱家原先穷得叮当响,我跟你也是没出息的人,他舅舅们和姑奶奶虽然也有帮衬,可要是青木和菊花自己不争气,就能挣下这份家业?”   她又转向张氏道:“不是我当亲家母的面夸儿媳妇:云岚在娘家的时候,不也是能干的很。这人哪,凡事都得靠自个,她自个要是不争气,指望旁人终归是不成的。青山往后要是不成材,还能靠哥哥姐姐养他一辈子?”   张氏忽然有些脸发烧,她不确定杨氏这话的意思,只得干笑着附和一句半句。   郑长河有些发呆,不明白媳妇干啥发这么大火,亲家还坐在桌上哩,他讪笑道:“他娘,我也没说要青木和菊花养青山一辈子,不过是说照应些……”   他不大会辩解,又把原话说了一遍,让杨氏更气了。   杨氏气道:“老话说的好,‘帮急不帮穷’,亲戚间帮衬也是应该的,那也要你争气哩。要是那争气的,根本不用人操心,他自己就能把日子过好;要是不争气的,就送钱把他也能败光。再说了,他哥哥姐姐有自个的娃儿要养,凭啥赚了钱要分给弟弟?”   郑长河从没遇见过杨氏当人面这样对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却不知这世上爹娘都有些偏心的,正是俗语说的“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短”,他自己心疼小儿子,杨氏却是偏心菊花的。   也不是说杨氏就不喜欢青木,不过是觉得儿子是男娃,长相人品都出色,有担当又勤快,她就很放心他;而菊花哩。顶着一张癞皮脸过了那么多年,打小身子又不大好的,她就一直为这个闺女牵肠挂肚,偏向她都成习惯了。   如今菊花虽然嫁了人。脸也好了,可她偏心闺女的心思一点也没变,总觉的应该是青木去照顾菊花,而不是菊花来帮衬青木,所以,她晌午听了张氏的话当然不痛快了。   本来么,挣多少钱都是闺女自个的本事。依张氏的意思竟然是菊花挣了钱就该分些给娘家,这是哪门子道理?菊花帮娘家还少么?要是都这样的话,闺女也甭出嫁了,都留娘家好了,招个上门女婿不是更便宜。   这会儿,刘云岚和青木也听出不对来了,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杨氏肯定是心里有不痛快发脾气就是了。   刘云岚忙帮杨氏拣了筷子菜。赔笑道:“娘,爹的意思也是跟你说的一样:就是青山肯定要管教,不过要是他遇到了啥为难的事的话。咱们做哥哥嫂子和姐姐姐夫的,要帮一把。”   郑长河急忙道:“青木媳妇说的对,爹就是这个意思。”   青木也道:“娘,青山肯定会争气的。爹也没太惯着他。这不是还小么,等他大一些,我就教他读书识字,农活也干一些,不会惯坏他的。”   汪氏淡淡地盯了杨氏一眼道:“好了,坐下吃饭吧。亲家两口子还在这哩,你脾气这么大。也不怕人笑话。”   刘富贵一点也没觉得异样——他跟杨氏一个村,从小一块长大的,对她的脾气最是了解,此刻见郑长河无措的样子,十分好笑。   他打趣道:“我说亲家,嫂子这话说的真是对哩。你可不能惯小儿子。像我家云根,因为小一些,又是男娃,我跟他娘就多疼了些。可你瞧,他就赶不上他姐姐一半能耐。等他姐姐出嫁了,没指望了,他才好些,做事也有些样子了。”   郑长河尴尬地笑着摸摸头,实在不明白:他就多说了一句话,媳妇跟这些人都说他。儿子不是才几个月么,他心疼些有啥不对,哪里就是惯了?   可是,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嘀咕,可不敢说出来,媳妇脸色难看很哩。   杨得发见妹婿落了脸面,摆出大哥的威严,对杨氏道:“这么点小事,说一句就算了,老是说干啥?要我说,你就喜欢瞎操心,青木和菊花都能把来财给打好了,青山才多点大,还能管不好?”   郑长河听了这话,心里直抽,仿佛看见菊花举着小藤条,对着哭泣的小青山喝道,再哭就不把饭你吃,把你丢小青山里(此山非彼山)去喂狼。   青木知道爹的心思,忙一顿话茬过去了。   正好菊花和槐子牵着小葱和板栗过来了,槐子手里还端着一只筲箕,上面盖着纱布,下面是葱油薄饼,还热乎着。   他含笑将筲箕放到青木他们桌上,揭开纱布,又端出一碗肉沫熬制的香酱,用来刷在薄饼上吃的,又招呼来笀拿碗来,将这饼和酱分些去小桌上让大姑吃。   郑长河正不自在,见了菊花大喜,忙道:“闺女,咋又做吃的送来哩?你那么忙,不要管我们了。”   菊花不知刚才的事,故意说道:“舅舅和刘叔都在这,送些过来让他们尝尝。再说,我也要多孝敬爹娘,要爹娘晓得闺女就算嫁人了也没忘了你们,没白养一场。云岚姐姐,你也该多惦记着些刘叔和刘婶,要是嫁出去就不管娘家了,怕是没人乐意养闺女哩!”   刘云岚听了笑着点头。   郑长河乐得合不拢嘴,杨氏则得意万分,瞅了一眼张氏,心道,咱闺女是那不顾娘家的人么?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打赏******    ☆、第四百八十章先不说      在郑家盘桓了一会,槐子跟菊花回到家,想着今儿还有些要修改的细处没跟菊花说,便让葡萄在八仙桌上摆了纸笔,他跟菊花一一解说。   张大栓跟何氏安排槐子舅舅们歇了,也凑过来听槐子说;小葱跟板栗不肯去睡,借着长板凳趴在桌上玩认字木块,葡萄在一旁看着他们,樱桃在厨房烧水。   油灯里那一簇摇晃的火苗照得一家人脸庞或明或暗,神色却是充满希冀的。   槐子捏着一管鹅毛笔,在一张图纸上点了一下,对菊花道:“这里,两山交界的地方,依地势挖条河出来,通到下面山谷里。山谷里也挖个山塘,出口从这边绕道,接上山外的鱼塘。原先的山沟太浅了,下大雨的话,山洪冲下来流不及。”   “山坡向阳的地方全种橡树;这片山坡土质太瘦干了,就种松树;背阴、靠近山谷附近,地势低一些的地方就种绿竹;围墙附近全部种金银花,也好让秦大夫他们收些药材……”   菊花看着槐子肃穆而专注的神情,最近因忙碌而显得有些粗糙的脸庞,心下歉然:这荒山和荒地买回来,她还没去过一回哩,坐在家里,想一出是一出地,把自己的幻想跟他说了,他就忙前忙后地帮着张罗,不合理的地方等晚上回来跟她解释后更改,一点点地将她的幻想变为现实。   “槐子哥,这样蛮好的。听你说得这么好,我都想去瞧瞧了。要不,我明儿跟你去瞧瞧好么?这山买回来,我都没去看过哩。”   槐子不赞同地瞅了她一眼,道:“去看啥?眼下还是一片荒山,有啥好看的?我说的这些,都才安排人做,还没弄好哩。再说,那儿干活的人都是些汉子。说话行事没个忌讳的,你不该去那样地方。”   张大栓听得津津有味,一边不停地从面前的盘子里捡笋干和黄豆吃,这是菊花将笋干和黄豆合在一块煮成五香味道。然后晾干给娃儿做零嘴的。   他听槐子这么说,便插嘴道:“菊花,那地方乱的很,没啥看头。就算弄好了,也没啥好看的。总要等两年,那树和竹子都长起来了,才有些样子。”   何氏坐在旁边。用手撑着下巴,见他不停吃,打了他手一下,道:“大晚上的,你吃这么些,这东西味儿重,回头再灌一肚子水,还睡不睡了?咋跟个娃儿一样哩!”   张大栓嘿嘿笑了两声。拍拍手不再吃,却兴致勃勃地问菊花道:“菊花,你们到底要在那山上养啥?总不能就为了种橡树。收橡子果儿喂猪吧?那也太多了哩。难不成在树林子里也养鸡?”   菊花见他一副好奇不已的模样,忍笑道:“爹,说出来就不稀奇了,你等着看不好么?这样心里盼着一桩事,干活也带劲。”   何氏白了他一眼,对菊花道:“甭跟他说,回头跟人瞎显摆,嚷嚷的一个村都晓得了。”   张大栓就不再问,又说地里今年新种的橡树苗都出了,去年种的长了几尺高。就是数量不多,把竹园附近的山栽完怕是剩不下多少,不然今年就能种一部分荒山出来。   槐子整理妥当,微笑道:“急啥?这么多山地,那是一时半会儿能开出来的?种树是一,那土壤也要慢慢改善。”   张大栓急忙道:“这山上的土其实不差。就是表面一层石头壳子硬土疙瘩,往下翻深些,都是黄土。”   槐子点头道:“所以要花工夫慢慢整治,先把树坑挖好,填上肥,栽上树,然后再慢慢地把那石头壳子弄走。总要花几年工夫才能干完。”   几人说着话,轻笑低语在静夜里有些朦胧,催人入眠。   菊花忽觉半天没听见板栗和小葱的声音,转头一看,两小娃儿已经在打瞌睡了,小手上还握着方木块,五指松开,木块往下滑落,脑袋也一点一点地强撑着,眼睛惺忪朦胧睁不开。   葡萄也发现了两人在打瞌睡,怕他们跌倒,伸手扶住腋下,无声地对菊花示意,要抱他们去睡。   菊花点头,正要起身帮忙抱他们去睡,猛然间屋外传来一声惨厉地叫唤,听得人身上寒毛乍竖,板栗被惊得一哆嗦,猛地睁开眼睛,回过神来,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口水,对小葱道:“妹妹,你的猪哩?拿来,喂菜把它吃。”   这娃儿,还惦记着刚才玩的游戏哩,重又抓起掉落桌面的木块,上面刻着“菜”字,又催小葱拿猪来。   小葱也被惊醒了,瘪了两下嘴,本想哭的,听见哥哥问,便半眯着眼睛,精神有些恹恹地答应了一声,将手上的“猪”递给板栗。她没哥哥精力旺盛,已经支持不住了。   何氏忙拍着小葱的后背,担心她被惊着了,一?p>   呗畹溃骸罢馑烂ǎ购可ァW蛲砭徒辛税胍梗车萌嗣环ㄋKグ阉献撸馍籼殴稚说模抛磐廾强刹缓谩!?p>   她话音刚落,就听隔壁也不知是青山还是黄瓜大声哭了起来,接着就听见郑长河撵猫的声音:“大晚上的,连鸟都不叫了,就听你嚎。引了汉子来还不滚一边去,叫啥叫?”   原来,外面有两只猫在叫了,声音如同小儿啼哭。   菊花听爹跟骂人似的骂猫,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大栓对小葱道:“小葱莫怕,是猫在叫。等爷爷跟外公撵它走。”说完也出去赶猫。   槐子卷起手中的图纸,抱起小葱笑道:“闺女,咱不玩了。睡觉去。明早起来再喂猪。”   一家人遂洗漱睡觉不提。   几千亩的荒山改造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进入三月,帮忙的人就渐渐离去了,他们也要给冬小麦薅草施肥,接下来会更忙,种杂粮、栽秧、割麦,会一直忙下去,直到入冬才算完。   槐子领着佃户和雇工,忙到四月份快要栽秧的时候,才清理出五百亩的一块荒山,倒是早先买的竹园旁边的那块五十亩山地全栽上了橡树,夹杂着些果树。   “槐子哥,这边的林子就叫橡园好了,省得‘这块荒地’‘那块荒地’叫起来分不清。”   这天下午,菊花牵着小葱,槐子牵着板栗,葡萄牵着小井儿,走在一条两米来宽的碎石山道上,一边浏览道两旁的风景。   西边就是养鸡的竹园,已经被一圈青砖院墙围了起来;东面则是刚栽的橡树林,其间也有竹子,也有些桃杏李板栗之类的果树,高矮不齐,都还未长成。   槐子点头道:“也好。这林子虽然各样树都有,也种了竹子,不过还是橡树多一些,叫‘橡园’也合适。菊花,你瞧,那中间——栽竹子的地方,咱们往后就把院子盖在那。也不是很高,下山也方便。”   他跺了跺脚下的地面,又道:“这条路直上直下,人走还行,要是马车下山还是不大好,容易打滑。到时候从园子里再修条路,斜斜地通到山下,就不怕了。”   菊花赞她想的周到,总是能把自己的构思完善起来。   板栗听见路边水响,拉着槐子的手,非要过去看看,“爹,逮鱼。”   菊花转头看向路旁,有一条山壑,那块大石去年自己来找槐子时还曾经在上面坐过,耳听得溪水叮咚轻响,眼前自动浮现“清泉石上流”的溪谷。   她便对槐子道:“下去洗个手吧。我记得那水是不错的。葡萄,你把井儿抓紧,不要跌倒了。”   扁头扁脑的小井儿咧嘴一笑,大声道:“不怕!”他还对小葱道,“妹妹,我牵你!”   菊花忍不住笑了,示意他们先下去。   槐子一手一个,跌跌撞撞地拽着他们下到涧底,果然好清亮山泉,浅浅的水流从鹅卵石上滑过,向山下欢快奔行。他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让娃儿们蹲下撩水玩。   看着山壑石壁上挂下的冷翠葛藤和葱郁青草野菜,菊花暗赞,她就喜欢这样清冷的幽涧。目光四处巡梭,又在上游地势较缓的坡地上发现一大丛栀子花,已经结出小小的碧青花骨朵。   葡萄眼尖,也发现了这栀子花,“少奶奶,快瞧那栀子花,好大一蓬哩!咱们挖回去栽到院子里好么?”   槐子转头看菊花,以为她肯定会说好,便想着用啥东西来挖哩?   菊花笑道:“它在这开得好好的,咱们硬要把它挪走,太霸道了。再说,这地儿本就是咱家的,还往哪挪?让它在这长着,往后搬过来了,还能常来瞧瞧。”   槐子一笑便丢开了,葡萄兀自奇怪:少奶奶不是啥东西都想弄回家去种的么?今儿咋又发善心了哩?   菊花见她奇怪,笑着说道:“葡萄,我教你念句诗,‘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你瞧这山沟里静悄悄的,少有人来,这栀子花生在这里,自开自落,虽然没个人瞧见,多自在呀!”   葡萄疑惑地问道:“咱们今儿不是瞧见它了么?”   菊花不跟她掰扯这个,教小葱念这句诗玩,槐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们,目光柔和。   正玩闹着,忽听身后的崖岸上有人叫道:“少爷,咋到山上来了哩?”   ******感谢妹妹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四百八十一章 泄密    槐子转头往上瞧,原来是王忠,扛着锄头,正往山上来。他瞧瞧日头,已经落下山了,便起身对菊花道:“走吧。日头落了哩。”   上得路来,王忠扫了一圈大大小小的几个人,衣裳都奇怪的很,少爷身上的褂子连个门也没有,不过穿在身上挺精神,也显利落。他笑着跟菊花打招呼问好,又问槐子可有啥事要交代,他以为少爷是来找他的。   槐子打量他一番,穿一身半旧的灰色衣裤,栗色微红的方脸上带着笑容,很欢悦很精神的洋子,便道过来看看新种的橡树,顺便带娃儿们逛逛。   寒暄了几句,王忠便问道:“少爷,这橡树是不是种得太密了些?等树长大了,怕是有些挤哩!”   槐子微笑道:“不要紧,我自有主意。”   菊花见他笑容灿烂,心里赞好个阳光少年,一副浑不知愁的模样,又奇怪地问道:“收工了,你咋不回家,上这来干啥?”   王忠还没开口,槐子低头对她道:“这橡园里也盖了个院子,我让他和刘小四在这边看着,顺便伺候那些盆栽。”抬头又问王忠,“你不是吃过晚饭才过来睡觉的么?”   王忠待他说完,立即展开大大的笑脸,道:“小四今儿逮了只兔子,烧了一大锅,等我晚上家去吃饭哩。如今小四也会煮饭了,我就费事回家吃,我俩在这边单开伙,还自在。”   槐子笑道:“瞧你乐呵呵的模样,怕是巴不得单过吧?在你爹娘眼皮子底下,总归不如跟小四混一块自在。”   王忠听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憨笑起来。   他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跟刘小四差不多大,又是开朗爱玩的性情,当然不喜欢被爹娘拘着,况爹娘上了年纪。就喜欢碎嘴唠叨。他便怂恿刘小四,两人不畏繁琐,学起煮饭来,索性另开伙。   槐子道:“你们爱玩不要紧。对这林子可要照管精心些,见有树死了就要赶紧补上。等这林子长成了,我会来这边盖院子,然后全家搬过来住。等你们娶媳妇了,也住我们跟前,就近跟着我管些事。”   王忠大喜,连道他会小心伺候这林子的。还催促槐子早些搬过来。他极喜欢少爷少奶奶的为人。   菊花目光搜索了好一会,才在橡树林坡地的后面发现一角屋檐,先前她也没注意。   听王忠催促他们搬过来,想着他跟刘小四两个少年住这边,也没个长辈管束,也没媳妇照顾,便好心地说道:“该让你娘帮你说一门亲。过一二年成亲了,你也多个人照顾。”   王忠慌忙摇手道:“不着急。少奶奶。我还想多攒些钱,再跟着少爷多学些本事,然后找个好媳妇。”   菊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很想问问他好媳妇是啥样的,可是她问这话到底不大妥当,也就没接下去。   槐子也眼中含笑。   王忠见他们都笑,连旁边那个黑亮眼睛的小丫头也嘴角微翘。他性子开朗的很,也不尴尬,主动解释道:“往常咱家穷,人都瞧不上咱。我哥哥们娶媳妇都难的很,还受气。我就想着,先不娶媳妇,等过几年。那时我钱也攒够了,我也出息了,再娶媳妇可不是容易的很?我也好挑个顺眼的女娃子。”   槐子和菊花听了忍俊不禁,却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反而觉得亲切无比:这话几年前他跟青木不都说过?   王忠以为自己说的太痴心妄想了,少爷和少奶奶笑话他。便傻笑着红了脸。   槐子见他神情不似刚才那般无拘束,忙用话开解他:“你这么想才好呢,我跟青木当年也是这么想的。你先好好干几年,到时候你瞧上了哪家的闺女,我让我娘帮你上门提亲。”   这个王忠和吴家的老大吴成,都是他喜欢和得用的人。   王家和吴家虽然儿子都多,人也实诚本分,可是要么老实巴交,上不得台面,要么虽然勤快却没啥主见,再不然就是脾气容易冲动的,也就吴成和王忠让他满意,自然要另眼相看些。   王忠立即开心地笑了,又说了些种地薅草的事,道是他爹王老头这两天带人在新地那边种豆子,山下的老地都是他娘带着一帮媳妇们在薅草,他也就近去帮了把手。   待板栗等几个小娃儿不耐烦地往山下跑,槐子才跟他结束问话,各自回家。   回去的路上,槐子跟菊花说起王家和吴家的人,也就王忠和吴成两个当得用,又说起刚才王忠想找顺眼的女娃成亲,不禁又笑了。   葡萄小声对菊花道:“少奶奶,他说要找顺眼的女娃子,肯定就是想找个好看的女娃子。就算不能跟少奶奶这样好看,也是不能太差的。”   菊花好笑地问道:“为啥要这么说?要是他想找个贤惠的哩?”庄稼人娶媳妇还是更注重贤惠能干的。   葡萄撇撇嘴道:“才不是哩。我听樱桃姐姐说,两个堂哥娶媳妇,相看的时候,都挑好看的。我大伯看中那老实的,他们就不中意。我们村的人挑媳妇也是这样,做爹娘的都是挑老实能干的,当儿子的却只想挑那长得好看的。”   樱桃就是刘小四的妹妹刘小五。   菊花见她生了一张小嘴巴,嘴唇微微嘟起,虽然颜色不大好,可那是因为营养不良造成的,要是养些日子,这红润润的小嘴可不就是“樱桃小嘴”么,于是帮她改了名字叫樱桃。   槐子听了葡萄的话,握着菊花的手一紧,然后轻笑道:“葡萄,那是他们还不知事,等他们多学些人情世务,就不会光凭长相挑人了。不过,人品性格,样样都好,长相再好一些的话,当然更得人喜欢。要是双方性情相投,就更好了。王忠说找个顺眼的,怕是说想找个自己喜欢的脾性。”   菊花知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仰脸对他一笑,岔开话问道:“添了四百亩地,人手够么?眼下又要栽秧了,越发忙了。”   槐子捏捏她手,安慰道:“自然也花钱雇用了一些人。都安排好了,你甭担心。”   如今张家名下有五十多户佃农,收租的田地三百多亩。这还是张槐精挑细选的结果,要是真聚敛起来,多不说,千亩田地是轻巧巧的事。   不过他自有打算,并不想靠着这个法子聚敛土地钱财。因此,菊花添了这么多土地,农忙起来人手就不够了,只得另外雇人。   菊花笑笑,心道有你忙前忙后地张罗安排,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开荒种地,植树造林,挖塘养鱼,栽秧割稻,饲养猪鸡,这一年张家是分外的忙,也不能一一述说。   菊花今年种了三十亩地的辣椒,从七月开始就不停地摘红辣椒往地底储藏室收藏,立秋后,又下了足够的土粪,辣椒是一茬连一茬地往家摘,这时候,连青辣椒也往回摘了。   开始收购辣椒的时候,方家也行动起来,他们在下塘集上收。张家也不在意,这本就是双方事先说好的,他们还是在家门口收,只有附近一些村子的村民将辣椒卖过来。   待张家和郑家又收了一万多斤辣椒,加上各自种植的部分,凑起来有八万斤了,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了辣椒储藏的方法。菊花也不在意,任凭人们传来传去。   本来,她是准备这时候公布辣椒的保存技术的,却歇了这心思,决定等一段时候再说。   “这是谁吃里扒外?”槐子纳闷地问菊花。   天高云淡的日子里,他带着菊花和几个孩子,还有葡萄和黑皮在竹园下的鱼塘边看王婆子和儿媳妇采莲蓬和菱角。   菊花坐在塘埂边的草地上,看着在塘埂上疯跑的几个娃儿,有的手上举着绿伞似的荷叶,有的举着一只绿碗似的小莲蓬,跑到黑皮的身边停下,看他钓鱼。   她回头笑道:“肯定不会是家里这些人,要不然,也不会弄岔了,居然说是用稻草包着辣椒的。想起这个,我心里就好过不少。我想着,肯定是有人进院偷看,又没看清,见了竹篓子缝隙和盖子上面露出的稻草,只当咱们是用稻草包着辣椒的。只不知是那几家佃户干的,还是外面的人翻墙进院偷看的。不管是谁,这回都要让他们受个教训。”   原来,因为今年藏得辣椒多了,槐子就建议在竹篓的底部和四围隔上少许稻草,然后再用草灰埋辣椒。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来也防止漏灰:今年可是要连篓子往外运辣椒的,不比去年,都是把辣椒掏出来再对外卖,要是漏灰就拖沓了。   刘黑子一家和马叔马婶都是知道内情的,若是他们泄密的话,也不会说是用稻草来储藏了,因此只能是其他人,这让菊花很欣慰。   连吴家和王家也是逃不脱干系的,因为他们两家人常上张家找槐子和菊花回事情,但也不排除外人偷窥。   泄密的人也怕张家和方家找麻烦,因此宣扬得外面人人都知道,如今家家都在藏辣椒,也就无从查起。   槐子目光沉沉地点头道:“偷看的人肯定收的辣椒最多,一般人家,该卖的都卖了,也不过能藏个几十斤罢了。到时自然会分晓。”   今年,人们知道秋辣椒好卖,那些本来种辣椒当菜吃的农户,把房前屋后、墙根底下的空地都用上了,辣椒的数量就比去年多了不少。 ☆、第四百八十二章 猜测    菊花仰头看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缕淡淡的白云,衬得那蓝色格外深远。   好一会,才悠悠说道:“也别怪我心狠。要是不找出这个人来,往后咱家的事越来越多,还敢用人么?心术不正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本来我都准备说出来了,偏要使这下作手段,倒去了更多的。”   正说着,小葱颠颠地跑过来,脆声叫道:“娘,快来瞧,好多菱角哩!”   菊花从草地上起身,拍拍灰尘,牵了她小手问道:“咋还有这么多哩?那菱角秧子都烂了化了,王奶奶不是说摘不到多少了么?”天气渐寒,菱角秧子都老化了。   小葱哪能说明白,只一个劲地说:“嗳!好多哩!”   葡萄将她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两个小丫髻上系着粉色的缎带,小瓜子脸晒得有些黑;穿一身桃红底碎花衣裤,站在这秋草渐黄、荷叶渐枯的池塘边,成为天地间的亮点;她身材细巧,并不像一般小儿那样胖乎乎的,连板栗也是如此,看着不胖,小胳膊小腿却劲刚刚的。   槐子望望天,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便对菊花道:“太阳大了,你们也该回去了。我跟黑皮还要去地里瞧瞧,看看花生黄豆收的咋样。”   又对小葱道:“闺女,晚上爹早些家来陪你玩,这会子先回去好么?”   小葱闪闪眼睛,点头道:“好。”   三人往前去,看王婆子收拾摘上来的菱角和莲蓬。忽听小娃儿们大叫道:“大鱼,大鱼!”   转头一瞧,原来是黑皮钓上来一条大鲫鱼,在阳光下甩尾挣扎,把那竹竿扯得一颤一沉,弯成弧线,葫芦、板栗和小井儿跳脚大喊大叫。   小葱急忙松开菊花的手,飞奔过去。衣襟随风飘起,如一只花蝴蝶。   槐子笑对菊花道:“今年你可过把瘾了,年底起鱼塘可要大大地玩闹一番,两个鱼塘怕是能收不少杂鱼。”   他这么说是因为前年干旱。池塘被抄了底,去年鱼塘就欠收,年底便没起鱼塘,连村里的鱼塘也没起,菊花很遗憾,说了好几回。   直到今年六月份,张家和郑家才开始用网捞了四斤重左右的鲤鱼、草鱼等。用大木桶养着,在集上卖鲜活的。因此,等年底起鱼塘时,大鱼是不会剩下多少了,一两斤重的也不会逮上来,不过是逮些黄鳝、泥鳅、沙葫芦、小麻鱼、虾之类的杂鱼儿,还有,顺便清理塘底的淤泥。   菊花听他这么说。不禁眉开眼笑地应道:“那也不能全吃了。咱们今年不是新挖了三四个鱼塘么,山上也有两个山塘,都缺少鱼苗哩。这些鱼逮上来。挑大些的过年吃,剩下的都放到那几个鱼塘里去。”   槐子见她一副攒家财的样子,只觉可人疼,忍不住揉揉她脖子,笑道:“都随你!”   两人又过去看黑皮钓的鱼。   见小娃儿们围着黑皮不住问这问那,崇拜地瞧着这黑小子,他自己也得意洋洋,槐子笑着打击他道:“黑皮,在我这鱼塘里要是钓不上来鱼,那真是笨到家了。我可是买了好些鱼苗放进去哩。”   黑皮不管少爷嘲笑的目光,嬉笑道:“那也是我有本事哩。少爷就没瞧见,他们几个围着我,吵个不停,再多的鱼也被吓跑了,都是我好本事才钓上来。”   这下连菊花也笑了。   她瞥见葫芦和板栗。先后从一个小罐子里拣出一条暗红色的蚯蚓,放在手心,双手使劲一拍,“啪”地一声响,然后两指捏着那缩成一团、不再伸展的软体动物递给黑皮,争着说道:“黑皮叔,用这个。”   那神情、那动作,老练的很,一点也不害怕,刚才他们几个可是一直都抢着帮黑皮拍蚯蚓、穿蚯蚓,完全没有城里小孩见了虫子之类的东西吓得哇哇叫的表现。   菊花虽然看得心里直抽,却没大惊小怪地上前阻止,只嘱咐葡萄带他们好好洗干净手。   乡下的娃儿,谁不玩这个?要是护着他们,啥都不让碰,那童年可就没趣了,娃儿也没那么皮实。   黑皮见小井儿也要弄蚯蚓,忙道:“井儿,不要再拍蛐蟮了,够了。”一边接过葫芦手上的蚯蚓,穿在缝衣针弯成的鱼钩上,对着一个荷叶空隙间的水面轻轻地落下去,然后凝神等待。   板栗还在嘀咕没用他的蛐蟮,小手把那条倒霉的蛐蟮捏得直转。   槐子道:“钓完这个就收了吧,要回家了。”   井儿凑近板栗,小声说不要吵,瞧线上的浮子动了哩。一时几个娃儿都禁声不语,眼不错地盯着飘在水面上的浮标,紧张地等待。那浮标是用鸡尾巴上的硬毛剪成米粒长穿在线上做成的。   也不知是这鱼塘里的鱼真的多呢,还是蚯蚓美味,才丢下鱼饵没一会,就见那浮标轻轻颤动,反复几次。娃儿们都屏住呼吸,兴奋地瞧着水面,一副随时要跳起来叫嚷的模样。   菊花也是会钓鱼的,前世放假回乡下的时候常钓,因而知道这只是鱼儿在试探,甚至待会浮标稍稍下沉又立即上浮,那也是鱼儿在试探——吃下鱼饵又吐出来,只有浮标大幅度急速下沉时,才是鱼儿吞饵的时候。   也许这鱼塘从来没人来钓过鱼,里面的鱼儿都馋得很,警惕性也差得很,才一会就见那浮标急速下沉,黑皮猛地一提竹竿,一条三四寸长的小餐条儿挂在鱼钩上直蹦。   “才这么点大。你活够了也不能往这上面凑哩,白费我一番工夫。”黑皮很不满意,骂那条找死的小鱼,几个娃儿也叫嚷着嫌鱼小。   菊花看得心痒痒的,也很想上去试试,看运气如何,可是转头见王婆子已经把菱角洗干净了,满满三篮子,还有半篮子莲蓬,只得歇了心思,招呼黑皮收手。   槐子见王婆子和儿媳妇还要扛摘菱角的木桶,便道:“不用王婶送了。我先送他们回家。转头再来。这菱角让我跟黑皮提回去好了。”   又分了半篮子菱角和莲蓬,让她带回去给孙子吃。   菊花也约束小娃儿们洗干净手,赶鸭子似的领着他们,闹哄哄、叽叽喳喳话语不停地往家去。   家去后。和刘婶等人将老菱角挑出来,洗净下锅煮了,然后装了半篮子送去给娘家。   郑家的院子里晒满了带夹黄豆秆,杨氏和汪氏正坐在廊檐下挑选花生,刘云岚带着妞妞在做针线,顺便看着在芦席上爬来爬去的青山和黄瓜。   青山见了菊花和她身后的一串小尾巴,立即兴奋地笑着挥手。叫“姐姐”,并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黄瓜则只是笑看大伙,并不叫嚷。   菊花赶紧上前一步,放下篮子,扶住弟弟;葫芦和板栗小葱也是一拥而上,围着两娃儿卖弄比他们多掌握的词句和人生见识。   刘云岚故意跟葫芦埋怨道:“葫芦,你只顾自己玩。也不带小叔和弟弟。”又转向板栗,“板栗,往后你跟小葱到外婆这边来玩不好么。顺便也能教小舅舅和黄瓜说话。你们都不在,他俩好没劲哩。没人陪,好可怜!等他们再大些,不就能跟着你们跑了?”   板栗瞧着刚站稳当的小舅舅,抓住自己娘不放,果然好可怜的样子,忙道:“大舅母,我明儿跟妹妹来陪小舅舅,陪弟弟,在你这吃饭。要多煮些饭哩。”   说得大伙都笑起来。刘云岚则保证说一定做好吃的让他们吃。   葫芦不声不响地上前抱住黄瓜,抱不动,又改作用手牵着他,小葱过来牵着他另一只手,两人拉着黄瓜走来走去。   杨氏看着那篮子紫黑的菱角笑道:“又送来干啥?我们不是才摘了没几天么。”   菊花放开青山,让他跟侄子们玩。一边道:“不送来帮着吃,咱们也吃不完。这东西也不好放长的,总不能让它坏了。”   汪氏心疼地说道:“该送去集上,让来喜帮着卖。摘了好几回了,也能卖不少钱哩。”   刘云岚接嘴道:“外婆,这菱角每回也就摘几篮子,家里娃儿也多,要是卖的话,就不够吃了。小娃儿没点东西让他们磨牙是不成的。”   汪氏就嘀咕往常如何如何,说得刘云岚和菊花都笑了。   杨氏因说起辣椒收藏泄密的事,“先前也有人晚上翻墙进后院偷看辣椒,虽然被妞妞爹发现了,可没逮住人,说不定就是那人干的。我总想,啥人这么不怕死哩?村里也没见谁收辣椒,只怕那天晚上来的不是村里人。”   刘云岚道:“娘,马叔不是说了么,后院屋子都关得好好的,那人应该啥也没看见才对。要说来的不是村里人,那可不见得。”   菊花道:“管他是谁,又没讨了好去。娘,后院可要看紧些,不为旁的,真进了贼的话,吓了葫芦他们几个小的,那才是麻烦哩!”   杨氏叹气道:“妞妞爹娘如今都睡到后院去了。我总想弄清这事,还有个缘故:就怕不是贼传出的消息,是你家的那些人作怪。想想看,有这样人在身旁,真是睡觉都不踏实哩。”   如今田地多了,不雇人也是不成的,人多了又难管。   菊花目光一凝,轻声道:“娘甭着急,总会弄清楚的。”   妞妞听了杨氏的话,手一抖,差点一针扎在手指上,心道,东家奶奶不会是怀疑葡萄他们家人吧?不对呀,黑子叔可是知道辣椒咋弄的,要对外传也不能传错哩。   嗯,应该不是说葡萄他们家人。   她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是想岔了,杨氏大概说的是那几家佃户,说不定还有葡萄的堂哥和堂姐。 ☆、第四百八十三章逛出麻烦      刘黑子一家也在为这事烦恼。   晌午,刘婶将张家的饭做好后,交代了樱桃几句,就回去西厢做自家人的饭了。   如今,刘家不再跟张家人一块吃饭,说是没这样的道理。   菊花也没强求,因为的确没这样的规矩。   先前因为家里下人少、事情多,忙不过来才这么凑合的。如今,先是田地里的事也不再需要家里这些人插手;后来,又把猪和鸡都挪了出去,交给专门的人喂养,院子里就跟寻常农户一样,只喂两头猪、十几只鸡,事情就少多了;再者,樱桃来了,她又是个会做饭的,每到煮饭时候,就在厨房帮手,刘婶就没那么忙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跟樱桃一块先帮正房那边做饭,待忙得大差不差后,再回来做自家的饭,剩下的事就交给樱桃收尾。人多的时候,何氏或者菊花也会帮把手。   “我就怕是小四糊涂,搁不住他爹求,把事情说出去了。”刘婶坐在灶门口,忧心地跟刚回来的刘黑子说起藏辣椒泄密的事。   刘黑子坐在小凳子上歇气,闻言拉下一张黑脸,不相信地说道:“你净瞎想。这事要是小四说出去的,或者是樱桃说的,那咋不见他爹收辣椒哩?”   刘婶白了他一眼道:“你当人都是傻子哩?要是他自个收辣椒,那不是告诉东家,这事是他儿子干的么?他要是把这法子跟旁人说,直接换了银子哩?”   刘黑子看着媳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响气恼地低下头,双手抱头。   刘奶奶将小井儿揽在怀里,剥煮熟的菱角喂他吃,一边淡淡地瞅了儿子和儿媳妇一眼,慢声道:“你们也活了好几十岁了。咋还这么没点眼力劲儿?小四和樱桃才多大,他们要是干了这事,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甭瞎想了,我保管不是这两娃儿说出去的。他们可是好娃儿。那品性是没的说。你们还是用心干自己的活计是正经。东家老爷就不说了,少爷和少奶奶心里亮着哩,才不会糊涂冤枉好人。”   刘黑子忙笑道:“娘这么说,那我心里就踏实了,不然心里老是不得劲儿。”   刘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且说张槐,将媳妇儿女送家去后,带着黑皮匆匆往荒山那赶去。翻过最近的一个山头。在山坳里找到干活的人,正热火朝天地挖一个大池塘。   青木也在。他通常有空就会来看看,但并不多话,有事也会记下,然后跟槐子说,让他出面或者交代吴成来处置。   “这山塘明儿就能挖好。两边山坡也好收拾,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石头和刺架子。这地儿好的很。”青木站在山边,对刚赶来的槐子道。   吴成见少东家来了。忙跟过来看他可有吩咐。   槐子跟青木说笑几句,然后对吴成道:“两边山坡山顶都种橡树。这塘边么,还是种些柳树、栽些竹子吧。山坳里容易积水。种旁的树也不合适。”   有种绿竹是不怕水的,河滩上大片大片地长。   吴成点头记下了。   青木问道:“你上回不是说种毛竹么?可弄到竹种了,准备种哪?”   槐子道:“毛竹种橡树园上面新买的那半山头上。菊花特特交代的,说到时候有大用。我让来喜打听了,他托人从清辉县城那边挖老竹子运过来,明年二月份栽。”   最先买的那座山头,共一百五十亩。   山脚下五十亩开垦出来做了旱地,种些黄豆玉米花生之类的作物;山脚往上到半山腰,有一百亩,五十亩水竹园。里面养鸡;另外五十亩就是橡树园,里面橡树、竹、各种果树混杂,将来张家要在这里盖院子住的。   菊花惦记山腰上面的山头,七月的时候又买下了,差不多六百亩,说是要在上面种毛竹。   槐子有些头疼地问道:“菊花。上面好多树哩,都砍了种毛竹?种那么多毛竹,只怕不好卖哩。”半山腰往上树就多了,也卖得贵一些,所以当初只买了山腰以下的部分。   菊花道:“就把橡树园和竹园上方到山顶上差不多两百亩的地方种毛竹,山那边还种橡树就是了。反正橡树种多少也不会嫌多的,这东西还能当粮食吃。”   槐子见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笑着捏捏她耳朵,也不问她非要种毛竹干啥,就带人去安排打理了。   青木听槐子这么说,也忍不住笑了:“种这么些竹子,菊花是想制干笋么?爹昨晚还在说她:也不好好的买些田地种庄稼,净弄些荒山。种那么多橡树,得养多少猪,才能吃得完那些橡子果。要全部磨橡子面粉,也不是便宜的事情。”   槐子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倒不怕。”   青木也会心地笑起来。   正说着,那边已经收工了,二十来个汉子围向临时搭建的煮饭棚子,排着队拿饭菜,一边用筷子敲着碗闲扯说笑。   槐子四处一扫,叹口气道:“如今秋收还没忙完,也雇不到人。靠这些人,还不知要弄到哪一天哩。”   吴成忙道:“不怕,再过些日子,就好雇人了。我们抓紧干,年前总能弄出一半来;年后再干两个月,也差不多了。”   槐子点头,又嘱咐了他一番,吴成一一点头记下了。   青木和槐子要回家吃饭,顺便走过去看那些人吃的饭菜。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将胳膊伸得长长的,递上碗,涎着脸对拿菜的小女娃道:“妹子,帮我多拿些肥肉片子。这干活累的很,不吃肉不成哩。”   那小女娃眼皮也不抬地说道:“都拿给你了,旁人吃啥?大伙都是一样多——四块肉,其他菜随便吃。这么好的饭菜还挑。你家也没吃这么好吧?”   那汉子嬉笑道:“妹子嘴巴好厉害哩!你是哪家的闺女?咋昨儿没见你来哩?这俊模样真是少见,哥哥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妹子。哥哥姓……”   后面一位大叔见他两眼**辣地盯着人家闺女瞧,饭菜都装好了也不走,忍不住叫道:“冯二,吃你的饭去吧!只管跟个婆娘似的唠叨,我们还等着装饭哩。你姓啥关人家闺女屁事?”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   那冯二回头瞪了后面人一眼,道:“急啥?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我跟妹子说句话不成么?”转头还要跟那女娃说话。   青木和槐子见了皱眉。吴成则大怒,忙往那边走过去。   这时,从草棚子里又钻出个小一些的女娃来,约莫十来岁的年纪。掐着小腰往那一站,骂那汉子,让他端了饭快走,要是不吃的话,这饭就让旁人吃。   那汉子也不生气,端着碗站到一旁,一边吃一边瞅那两女娃。说些疯言疯语。   槐子上前一看,两女娃原来是吴成的两个妹妹,那个大些的已经满脸通红,低着头只顾拿饭菜,根本不敢看人;她妹妹正呵斥那个涎皮赖脸的汉子。吴成过去后,冷脸让妹妹退后,自己死瞪着那汉子不语,看得他讪笑着不敢吱声。   槐子寒声问道:“这人是谁?哪个村的?”   吴成忙上前告诉了他。又说这个冯二是昨天刚雇的,他准备先用几天看好不好。   槐子沉脸道:“好不好还用再看?人家正在欺负你妹子哩!叫他马上走,咱这不用这样人。”   那汉子傻眼:他才来两天。还不认得槐子和青木,也不大熟悉这儿干活的规矩,要不然也不敢露出那副嘴脸了,见槐子冷冰冰地吩咐吴管事赶他走,急忙摆出一脸的凄苦相,就要上前苦求。   吴成心里生气还来不及哩,哪会让他留下,结了一天半的工钱给他,转头唤二弟拖他走,直接送出村。并跟各个路口巡查的人打招呼,这人不在这做工了,往后不要随便放进村。   他暗恨自己不会挑人,咋挑了这么个东西来了,害得妹妹丢人不说,还让少爷瞧见了。真是又气又愧。   不说那人大叫大嚷被赶走,且说这边,槐子皱眉问吴成:“不是你娘带人做饭的么,咋换成你妹子来了?这地方也是她们小女娃能来的?”   吴成也莫名其妙哩,疑惑地看向两个妹妹。   面对哥哥和少爷询问的目光,吴英羞愧又不安,低头用手指绞着衣角,不知如何回答,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怎好说是自己瞧见少爷上山了,所以就跟娘求了这送东西的差事,带着妹妹小喜也跟来了。   吴婆子想着山上的饭已经煮得差不多了,又有个姓周的佃户媳妇在那照应着,她不过是回家拿些家伙用具,恰好家里有事绊住了,便让两个闺女把东西送了来。吴英送了东西也没立即回去,自告奋勇地留下帮周婶子干活,这不就碰上晦气了。   她不敢说出这一切,她妹妹小喜却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以为姐姐跟自己一个心思,不过是想出来逛逛。   见姐姐不敢吱声,她小声嘟囔道:“娘说这边饭都煮好了,我跟姐姐就想着帮娘跑一趟腿,送东西过来,也能……”她心想可不能说顺便逛逛玩,要咋说哩?   她眼珠骨碌一转,看见旁边有棵松树,急忙道:“也能捡些松果家去当柴烧哩!我来的时候,还看见那边有一大片松林,地上落了好些松毛,回头家去扛根竹耙子来搂松毛。这松毛烧火最好了,没啥灰,不像稻草和茅草,还没烧几把火,灶洞里就攒了许多灰,要是不腾出来的话,灶洞里都塞不进柴火了。少爷,回头我搂了松毛让我哥哥给东家送去,比茅草好烧。我还看见有蘑菇哩,顺便也能捡蘑菇。”   她找到借口,叽里呱啦就说了一大堆,一副事多任重的样子。   青木见她那渴望的目光,想起菊花小时候,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你就直接说想出来逛逛,也没人会怪你。”   槐子也好笑,道:“想捡松果、搂松毛、捡蘑菇,你们还不如去橡树园那边,那边没啥人又清静,里面也有松树没砍。王家小儿子在那边看着,你找王家的闺女带你们去,不比来这好?”   小喜听了大喜,刚要说话,却见她大哥瞪了她一眼道:“还不快家去?堵这让人瞧把戏哩?”   她吐了下舌头,慌忙拉着姐姐转身飞快地跑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牵绊      青木和槐子下得山来,说起刚才的事,都道人多就难管了,一错眼的工夫就出岔子。   槐子叹口气道:“还得再找人,得用的人太少哩。”说着话,见黑皮拎着只兔子荡来荡去的跟在身边,便道,“黑皮,你可要长进些,我还等着派你大用哩。晚上有跟葡萄认字么?”   黑皮一挺小胸脯,正色道:“少爷放心,我如今也学了些出息,也会看人眼色了,不像往常那般老实好骗,少爷有事只管交给我去办。我天天晚上都跟葡萄学认字。少奶奶教给葡萄的,她转头就教给我,我比她记得还牢哩。”   青木忍不住笑道:“你往常老实好骗?我咋没瞧出来哩?”   又看着他手上的兔子问道:“这兔子你逮的?还是活的哩。”   黑皮道:“不是。是吴家二哥逮的。让我带回去给板栗和小葱他们玩。”   说笑间,青木想起刚才吴成的妹妹小喜那想玩的模样,对槐子道:“哪天带娃们出来好好逛逛。这么忙着,日子倒比不上先前穷的时候自在了。真不晓得挣钱为啥!”   槐子听了笑道:“可不是么,菊花也老是这么说哩。我早想带她出来玩,总也没空。黑皮,把这兔子送王忠那去,让他先喂着。就说等哪天有空了,我们去他那里,再捞些鱼带上,烤鱼烤兔子吃。”   黑皮听了大喜,忙答应着就要走。   青木道:“还等哪天?就明天吧。这秋收还没完,跟着要捡橡子果儿、点小麦、割晚稻,白菜萝卜也要种,只要你想干,整天都有事,再等下去兔子准叫王忠和小四给喂到肚子里。”   槐子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便让黑皮跟王忠说。明天下午过来烤兔子,让他找块空地方,砍些树墩子当凳子,再把柴火准备好就成。其他的家伙食料他们自己带过去。   黑皮不住口地答应着,等他一说完,便提着那兔子飞奔而去。   槐子跟青木边走边商量,明天上午把事情安排了,下午带刘云岚、菊花还有娃儿们出来玩半天。   他回家把这事跟菊花一说,菊花果然高兴的很,道就该忙里偷闲找乐子。不然日子一点趣儿也没有。   说得槐子好笑不已,又有些心疼。   闲话不说,到第二天下午,青木和槐子果然都挤出空来,领着刘云岚和菊花,肩扛手牵,拖着一堆娃儿,连青山和黄瓜都带上了。大呼小叫地往橡园进发。   走出老远,何氏和杨氏还站在院门口叫,山上路不好走。当心娃儿,不要跌倒了擦破皮;不许往刺架里钻,小心刺了手,等等,刘云岚大声应答:“晓得了,娘!”   菊花等都笑个不停。   黑皮、葡萄、樱桃和妞妞在后跟着,提着铁丝网子、细铁叉子、刀具,各样调料、作料和碗筷等,装了好几只篮子。   到得橡园,只见那些橡树和果树才一人来高。根本不成林,倒是竹子出了不少,也有不少松树,苍劲挺拔,都是原先山上有的,槐子特意叫留着。连小松树也留着。   王忠他们住的屋子虽然只有三间茅舍,院子却很大,并且还是前后院俱全。院子里全是各色盆栽,有些依然墨绿,有些已经枝叶凋零,怕不下几百盆了。这院子是专门建来养这盆栽的。   烧烤的地点选在院外,在几棵松树底下。王忠和刘小四昨天借了锯子来,锯了十几个树墩子,又编了十几个草垫子垫在上面,坐上去一点也不硌屁股。又搬了张小桌子出来放东西。引得槐子一顿夸,赞他们心细。   葫芦等小娃儿高兴地到处钻,一会去瞧刘小四收拾那兔子,一会嚷着黑皮叔赶紧去网鱼,还催菊花赶紧生火,一副等不急的模样。   槐子和青木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满脸笑容,连刘云岚也牵着黄瓜到处转悠,野餐的心情很好,葡萄等几个小女娃更不用说了,那脸上的笑容是掩也掩不住的。   只有菊花坐在树墩上,动也不想动。   槐子过来她身边坐下,笑问道:“菊花,你不喜欢?”   菊花摇头道:“喜欢。可是,槐子哥,咱们在家不也是这样么?不过是把吃饭的桌子搬到外面来罢了,没啥不同啊!”   青木抱着青山也过来了,听见这话,奇怪地问道:“那咋能一样哩?这出来玩娃们高兴,咱们瞧着也开心。菊花,你往常不是最喜欢这些事的么?”   菊花哀怨地说道:“哥,咱们每天各自干的事儿不同,所以想法自然不同哩。你跟槐子哥每天在外忙事情,回家吃饭歇息、跟娃儿逗乐,当然心情愉快。可我哩?每天眼睛一睁,就是干家务带娃儿。这会子上山来烧烤,说起来是出来玩,还不是带娃儿?还得盯紧了,不然磕了碰了都不得了,比在家更不轻松。往常我只要自己玩就好了,哪跟现在这样哩。”   那时候她嫌家里没孩子不热闹,所以赵清和小石头来了她都十分高兴,如今,这些娃儿闹得她头疼。   青木愣了一会,忽地大笑起来。   青山跟着笑,叫“姐姐”,想要往她身边凑。青木忙拢住他,笑道:“姐姐正不耐烦哩,你还往她身边凑。”   槐子忍笑,有些心疼地拉了菊花的手,道:“你今儿想干啥就干啥,娃儿你不用管,我们这么些人还看不住几个娃儿么。”   菊花恹恹地说道:“你不懂。当娘是好容易的事么,是心里放不下。往常咱家虽然穷,又忙,可我总是忙里偷闲,春天掰笋、掐野菜、捞鱼儿、捡蘑菇,夏天摘果子,秋天收各样东西、采野菊,冬天……唉!不说了。你见我现在干啥了?就算我最喜欢弄的菜园子,如今也被铲了大半走了。不铲也没用——我也是没空去的。我先前每天早上可都是在菜园里忙活的。”   这生了娃的日子果然考验人,她忍不住对着槐子和青木抱怨起来。   青木诧异地问道:“那你是想种菜园子?”   菊花无奈地瞅了他一眼道:“哥,这不是种菜不种菜的问题,这是……”   她憋屈地说不下去了,也没法跟他们解释,因为这是心灵被孩子牵绊、束缚住了,没有原先那种无拘束了,难道她还能嫌弃孩子?   槐子似乎有些了解,柔声对她道:“你也不用时时牵挂娃儿,横竖有人看着他们就好了,他们总要长大,过自己的日子。”   菊花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没料到他居然懂自己的心思,便微笑点头,她也就是说说而已,当然不是真的嫌弃娃儿。   刘云岚过来,问他们说啥,青木告诉了她。   她看着菊花笑道:“有句话菊花算是说对了,干的事不同,自然想法不同。像我,原先在娘家也下地下田干活,就想多攒些家底;嫁了过来,家用田地的事不用我操心的,我只管做家务带娃儿,就不觉得有啥,每天瞧着葫芦他们,心里踏实的很。”   菊花承认她说的对,不禁有些郁闷地说道:“云岚姐姐这是说我闲得慌了哩?”   几人都笑了,青木道:“虽然不是那个意思,也差不多了,该找些旁的事让你干。今儿就让你去网鱼好了。”   槐子道:“那你们看着娃儿,我跟菊花去网鱼。”   青木也想让菊花换换心思,便含笑点头,示意他们只管去,反正他和刘云岚都是喜欢这么看着娃儿闹的。   槐子便带了菊花,丢下众人,连黑皮也不叫跟着,自扛了网子、提着一只水桶,出园子往山下鱼塘里去网鱼。   到了鱼塘边,找到一处没有荷叶和菱角的地方,将水桶放在草地上,开始撒网捕鱼,一边跟菊花轻声说笑。   这鱼塘养了两年了,去年从集上的虎子那里买了不少鱼苗放了进去,如今都长得大了。一网拖上来,里面白花花的一片,大鱼小鱼全都甩尾乱蹦,耀得人眼花缭乱。   菊花顿时觉得全身都活了过来。虽然烧烤用不了多少鱼,大部分还是要放回塘里的,可是看着这鲜活的鱼儿,忍不住人心里跟着欢畅。   她开心地笑着,不让槐子动手,亲自掀开网子,逮了一条鲤鱼、一条大鲫鱼,两条小塘鲺。   鱼儿活蹦乱跳的,自然不肯好好地任她捉,溅了一头脸的水,又是笑又是忙,好容易才捉进桶,然后依依不舍地让槐子把剩下的都放了,她去水边洗手。   槐子见她欢快地奔跑,一身淡绿碎花衣裤,身材不像从前那般细巧纤长,已经显现小妇人的丰润,纤腰扭动之下,袅娜的身形宛如晨雾中荷花;回眸对他一笑,连那双澄净的眸子也泛出别样的情致,一时间看呆了。   菊花洗了手回来,见槐子还不放鱼,急忙催道:“咋还不把这鱼放了哩?再耽搁就要死了。”   槐子方才提起网子,将鱼放进旁边水里,然后去另一边重新撒网,一边含笑对菊花道:“往后你想出来做这些事,只管出来好了。要是怕没人照看板栗他们,就再找两个丫头来,王婶和吴婶都跟我透露过,说愿意送她们的闺女来伺候你。”   ******万分感谢亲们投出的粉红票和打赏,真的很感谢啊!我也跟菊花一样被这日复一日寻常的日子消磨写作热情了,亲们鼓励给了我勇气。*******    ☆、第四百八十五章烧烤      菊花听了感动,跟他解释道:“她们也跟我说过,想是见葡萄跟着我越来越出息,也想送闺女来。可是,她们的闺女都大了,帮不了两年就要嫁人,那不是我刚调教顺手,人就要走了?再说,田地里的事和养猪喂鸡这些事分出去后,家里也没剩多少活计了,有刘婶、樱桃和葡萄,还有刘叔父子,够用了。我跟娘也是闲不住的人,也会干活。还有,你晓得我是喜欢清静的,要是跟前伺候的人多了,虽然不用干活了,却要烦神管人,更不自在。况且,我也不想将板栗和小葱他们当成少爷小姐来娇养,就这样蛮好的。”   槐子听了点头道:“随你。我再买几个人在外帮忙,就让刘叔一家子在跟前帮我们。他们跟我们惯了的,也熟悉。”   菊花点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要是弄一堆人在跟前,那勾心斗角的事就少不了,我白跟着操心。所以哩,任何享受都是要付出同等代价的。像现在这样,有刘叔一家子帮忙,人又不算多,咱们也不用累死累活的,正合适。”   两口子说说笑笑的,又撒了几网,捞了一条大鲤鱼和一些麻鱼沙葫芦,方才收手。麻鱼沙葫芦虽然不大,但刺少,是专门捞给小娃儿吃的。   依旧是槐子扛着网、提着桶,和菊花慢慢往山上走。菊花丢下儿子女儿,偷得一会闲,果然觉得心里轻松,哪怕只是暂时的,那也令她欣喜不已,不住地跟槐子说笑。   槐子见她这样高兴,都不想回去了。   从地里经过,菊花见那一片辣椒又结了不少,便道:“这秋后的辣椒伺候好了,能收不少哩。往后咱们每年都多种些,摘了专门冬天卖。”   槐子点头:“这东西除非有心。不然想收多也不成。再说,一般人家也没那么多闲地种这个,不过是在菜园子里种两垄地顶天了。往后这冬辣椒还是能卖的,一斤翻一倍价钱。一季下来也能赚不少了,反正咱地多。”   菊花笑着点头,等回到山上,立即忙活开来:杀鱼、洗鱼,大鱼削成片,抹调料腌制一会,小鱼直接穿在铁叉子上烤。   樱桃还带了不少蘑菇和辣椒。塞在鱼肚子和兔子肚子里,用针线缝上再烤。   看着好几只铁叉子穿了鱼肉在松枝燃烧的火上不停地转动,“滋滋”的声音不时地响起,娃儿们还没吃到鱼,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他们是最喜欢把生活当游戏的,正儿八经地在家里桌上吃东西,根本不能像这样让他们开心。   松枝和松果是吴家的小喜和王忠的妹妹王莲捡来的。   她俩本在林子里搂松毛,见这边这么热闹。王忠又让送柴过去,于是兴冲冲地就忙上了。这秋季,每一棵松树下面都落了一层金黄色的松针。还有黑褐色的松果,用竹耙子很容易搂到。   待送了柴过来,刘云岚留下她们帮忙,人多也热闹。   刘云岚烤兔子,葡萄、樱桃、妞妞烤鱼,小喜和王莲照看火堆,男人们则忙前忙后地拿东递西,约束着小娃儿。   菊花反倒没多少兴致,任由她们忙碌嬉笑,自己拿了竹耙子。去松树下搂松毛玩,小葱也提着个小篮子跟在后面,说是要捡松果儿。   刘小四往火堆里扔了不少小山芋,等烧好掏出来,黑黢黢的,里面的肉却香。青木和槐子一人抢了一个,黑皮也不甘示弱,抱着山芋啃得满嘴黑灰,烫得直吸气,手指也跟乌龟爪子似的。   山芋再好吃,家里多的是。可是在外面这么烧出来,看着外皮黑乎乎的,掰开后,中间的肉呈现老黄色,热气腾腾,闻着喷香,几个大人又抢得热闹,小娃儿们就觉得今儿这山芋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不禁眼馋起来。   小井儿仰着扁脑袋,眼巴巴地瞧着黑皮,哼哼道:“哥哥……”   黑皮口齿不清地说道:“烫!你等会……再吃,还有好多哩。”   葫芦急得拉住青木衣襟,跳着脚,仰头叫道:“爹!”青木见儿子着急的样子,有些好笑,也说太烫,让他等会吃。   板栗干脆自己动手去抓,吓得槐子一把拉开他道:“儿子,烫手哩。等会爹剥给你吃。”   待松开手,发现不妙:手上的黑灰沾到板栗的袖子上了。想要去拍打两下,偏那手还脏着,只得呵呵干笑了两声。   板栗没吃上山芋,心里不爽,再抬起胳膊,瞧瞧袖子上的五指黑印,更不高兴了,小娃儿皱起小眉头撅嘴道:“衣裳弄脏了,娘要骂哩。”   眼瞅见菊花用竹耙子兜了一堆松毛过来,急忙上前把胳膊伸给她瞧:“是爹弄的。”   青木见了笑不可仰,槐子无?p>   蔚乜醋挪徽桃宓亩又币⊥贰?p>   菊花问清了事由,也觉得好笑,看看那烧得跟黑炭似的山芋道:“咋烧成这样哩?得埋在火灰里闷着,不能用大火烧。云岚姐姐也不说说他们。”   刘云岚将黄瓜揽在胸前,一边转着手中的铁叉——那兔子已经泛着金黄的油光了——一边笑道:“我咋没说?他们心急,等不得用灰埋,就这么丢火里烧,我也没法子。”   菊花便哄板栗和青山:“瞧,兔子滴油了哩,鱼也好了,咱不吃山芋了,吃鱼吧。”   遂洗手拿了碗筷,樱桃送上烤好的小麻鱼,剔鱼肉喂他们,一边对葡萄等人道:“你们也吃。这东西小娃儿不好吃多的,不能由着他们。你们吃完了,也省得他们瞧了眼馋。”   几个小女娃开心极了,先烤好的让了青木等人,然后自己才烤了吃,都吃得满嘴油。   待刘云岚的兔子烤好后,连菊花也咽了下口水——实在香,不禁问道:“云岚姐姐,这兔子上抹了啥,油光光的?”   刘云岚将兔子递给王忠,让他割成一块块的好分派,才转头对菊花道:“是王忠拿来的蜂蜜,我抹了些在上面,看起来颜色发亮。”   王忠请槐子手握铁叉,平举着那只兔子,他一手拿筷子一手握刀,往下割那兔子肉,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盛在盘子里。   一边忙着,一边对菊花道:“少奶奶,我跟小四上个月弄到个大蜂窝,采了好几斤蜂蜜。留了两斤准备让少爷带家去的,老是忘了。今儿你们来,小四才想起来。”   听了他的话,刘小四飞奔进院,从屋里捧出一个小小的瓦罐子,递给樱桃装在篮子里,让她待会走的时候莫要忘了拿。   槐子问他们是在哪弄到这蜂窝的。   王忠便呵呵笑着说采蜂窝的经过,又笑刘小四被叮了满头包,找云大夫开了些药搽了才好。   青木捡了一块兔肉吃了,对刘云岚投去一个赞叹的眼神,嘴里连声赞好。   这么多人,每人也就分一小块兔肉罢了,一个个吃了都赞不绝口,觉得太少了,恨不得再来两只才够。   菊花微笑,意犹未尽才香么!   她拣了一点喂小葱,将闺女拥在身边,对她道:“这个东西闻着香,小娃儿不能多吃。小娃儿的肠胃还没长结实,要吃软软的东西,不然肚子会疼。咱们小葱是斯文的闺女,要吃清淡些,这样才长得白白嫩嫩的。娘也不吃。”   小葱听话地点头,眨巴了两下黑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将碗推向槐子,道:“给爹吃。爹高高的,肠胃肯定结实。”   菊花轻笑,果然拣了一块给槐子吃;板栗见了,也说不吃了,都给爹吃。   菊花看着一双儿女和槐子,心就宁静下来,将剩下的兔肉一块一块地喂进槐子嘴里,笑盈盈地看着他吃,神情温柔而自然。   槐子轻笑着,张嘴等她喂,一边吃一边看着她跟儿子闺女,也是极喜欢。菊花一向就是这样: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沉静淡然的,可她又是最不守规矩的,总是很不经意地就对他做出一些亲密的动作,却不显轻狂。她想到就做,并不是刻意地去讨他的欢心,忙起来把他忘了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小喜等人见了这副情形极为诧异,有些脸红,葡萄却见怪不怪,根本无所谓。   闹了半天,几人又跟赶鸭子似的,带着一群娃儿回家,一路上撵得鸡飞狗跳。还没到院门口,老远就见李敬文和他弟弟李敬武迎上来,询问葫芦他们去了哪,说他去郑家找了好几趟,郑奶奶都说葫芦他们不在家。   葫芦倒没说话,板栗立即跟李敬文兄弟俩比划,他们是去烧肉了,说得眉飞色舞,小葱和小井儿还在一旁补充。听得李家兄弟瞪大眼睛,不住地问如何弄、如何烧,好不好吃等,一副艳羡的小模样。   几个小人聊得热火朝天,菊花在旁听了这些童言稚语,扯着槐子闷笑不已。   忙过秋收,天气越发寒冷,北风刮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火桶已经烤上了,火坛子也提上了,小手炉也拿出来用了,猫冬的季节里,勤劳的庄稼人也轻易不出门了。   ******感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评价票******    ☆、第四百八十六章 慢慢变老的爱情    才十一月初,可是槐子和青木却忙起来,带着人将辣椒一篓一篓地往外搬。搬完了两家后院厢房里的,又搬地窖里的,再搬地下储藏室里的。   搬出来的辣椒都装上了方家派来的马车,然后运往下塘集二里铺码头,再装上船,运往北方,竟是一篓子也没留下,今年下塘集可没辣椒卖了。   可想而知,这些青辣椒、红辣椒会运往京城、云州、唐州等等,靖国那么多的大城镇,就算加上方家自己收的和种的辣椒,那也是不够卖的。   就这样,两家院子门口马车牛车络绎不绝,可谓门庭若市。青木和槐子在沿途出村都派了人守护;方家自己也怕出事——他们已经听说去年收辣椒时出的事了——也调集人手沿途照料,不准扰民。   一直忙到十一月二十日,该卖的辣椒全部出完货,地下储藏室只留下两千斤辣椒,方家便痛快地按数结账给槐子。   那天傍晚,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刘黑子赶着马车从下塘集出来,载着槐子往家飞奔,终于赶在天黑前进了院子。   当晚,郑家人聚集在张家,热闹地吃过一顿饭后,打发下人们都退下,菊花拎出小算盘,摆上鹅毛笔和账本,跟槐子、青木、张大栓、郑长河团团围坐在八仙桌四面,开始算账分钱。   何氏、杨氏、刘云岚则坐在火桶里,也没做针线,喜气洋洋地嗑着瓜子,拘着娃儿们围在身旁不许吵闹,侧耳听桌上算账。   别瞧忙了这么些天,算账也就一会工夫的事。八万多斤辣椒,八十文一斤,菊花扒拉一番算盘,加加减减,总计得银六千七百多两。其中两家自种辣椒卖了五千五百两。另外一千二百多两是外购辣椒赚的,成本也就花了百来两银子。   听了这个数,青木等小辈心里早就有数,还不觉得怎样。杨氏和何氏则惊呆了,郑长河和张大栓也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虽说菊花上年将这辣椒储藏方法转给方家也得了三千两银子,但那情形是不同的;今儿这钱可是实打实地从自家地里长出来的。他们参与了种辣椒、摘辣椒、藏辣椒,一样事没少干,所以这钱对他们的冲击就大了,亏得几人身体还算好,不然的话。怕是要血气上头。   先是兴奋、惊讶,然后不住地询问相关事情,一时间也没人管小娃儿了,他们便满屋子乱窜,唧唧呱呱笑闹起来,堂屋里就跟集市似的。   杨氏和何氏不自觉地下了火桶,也不嗑瓜子了,凑到桌边。何氏从桌上一堆纸里捡起一张。就着灯光照着细瞧。刘云岚也抱着黄瓜站在青木身后,开心地看着他们。   “这张纸值一百两?”何氏不信地问道,她还没见过银票哩。   不待几个小辈说话。张大栓咧着嘴巴笑道:“咋不值了?人家有钱人都用这纸,谁还揣着银子和铜钱出门?那多累人。”   何氏见上面有字,又问道:“那要是旁人也买了这纸来,在上面写几个字,也能当银子用?那不翻天了。”   槐子等人都笑起来,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郑长河笑得合不拢嘴,说他早见过这东西,错不了。   菊花将各家分的银子算好后,槐子和青木一一分派。原来,这里面还有两家近亲的一些收入。像槐子舅舅家,菊花外婆舅舅家,刘云岚娘家等,数额不大,都是自家种的辣椒,他们就顺便代为储藏了。   钱分好后。几个长辈也回过味来,一个个兴奋地议论不停。何氏跟杨氏商量:“等哪天有空,去集上买些好料子家来做衣裳。上回我见柳儿娘穿了件紫红缎面袄子,到处招摇,那个得意劲儿,好像人家穿不起似的。”她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杨氏忙点头:“嗳!我也是这么想。挣了钱不就是忙吃穿么?要是连件衣裳也舍不得做,累死累活也不划算。”   郑长河急忙道:“她娘,再打几件好首饰。我早就想着,等这辣椒卖了钱,要帮你买只金簪子。戴了好看,还能当银子钱攒着,留给孙子。”   杨氏见他一把年纪了,居然关心这个,很不好意思地白了他一眼,说金簪子得多贵,乡下人戴那干啥,面上却是很向往的样子,又说买了能留给孙子孙女倒也不错。   菊花本就听得呆了,又听张大栓帮腔道:“乡下人咋就不能戴金的了?咱自己挣的,一不偷二不抢,戴了才舒心哩!槐子娘,你也去买一个,要不明儿我陪你去买。当年成亲的时候,我一样东西也没帮你制,这些年你跟着我又没享过几天福,如今家里挣钱了,我就帮你补上。”   说完看着何氏开心地笑,方正的脸颊上几道风霜刻出的皱纹舒展开来,一片朗阔,满眼的关爱,不含一丝忸怩,带着历经岁月的坦然和豪气。   郑长河也连声说要买,还说大伙一块去集上好好逛逛。   何氏跟杨氏高兴之余,脸上居然泛出了害羞的红色。   槐子和青木脸色都变了,极为尴尬不自在;菊花则暗骂自己糊涂:自己喜欢简单随意,买些粗布做衣裳鞋袜,却只当家人也是这样想,殊不知乡下人谁不想穿得体面、住得体面,然后让人看了羡慕?   可笑自己挣了那么些钱,从没想起来帮爹娘做件体面衣裳,虽然也曾问过,却把他们的不舍得当不喜欢,误以为他们也觉得穿粗布自在。这回自家种的辣椒卖了钱,实诚的爹娘想是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心下觉得终于能放心花上一回钱了。   越想越自责,她忙笑着对四人道:“爹说的对,娘想穿啥样的,就去买来。哪天咱们全家都去集上逛,让两个爹好好帮娘添些东西,我们当小辈的跟在后面帮着看看,省得挑花了眼。”   可不能搅了长辈们的心情和情义,这回就让两个爹帮娘买东西;自己要尽孝,过了这回再说。   青木和槐子也醒悟过来,跟着附和,说找个大太阳的日子,全家上集,又把自家的银子让爹揣着,只留下亲戚的钱,回头好算账付给他们。   郑长河跟张大栓小心翼翼地收了银票,零碎银子用袋子装了,放在手边,说是就用这散钱去买东西。   菊花张张嘴,心道爹呀,这些不够哩!算了,到时候自己给添上。   刘云岚则自告奋勇地说道:“布料买回来我帮爹娘做衣裳。”   这下杨氏和何氏没再推脱,大家又喜气洋洋地讨论起如何花这钱来。郑长河跟杨氏说还是要买田地,这些钱放家里心里不踏实哩;张大栓跟何氏说想托人给杨子捎些银子去,在外边身上没钱哪成哩,一个月那点禄米哪够花——他们是听槐子说,像张杨这样的,朝廷有贴补,所以才说这话。   槐子忙道,赶明儿他去找宋掌柜,趁方家往京城送年礼的时候,把银子和书信给张杨带过去,老两口便满意地点头。   因又说起方家运了好几船的辣椒走了,槐子道:“这一回方家可要发了。好些商家找了来喜,要跟我买辣椒,我哪里还有辣椒卖把他们?只好跟他们说找方家去吧。”   菊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他总不能卖几百文一斤吧?不过是辣椒而已。”   槐子喝了口热水,轻笑道:“你以为哩?他们专门做生意的人,比咱们精明多了。我倒替来喜可惜,早晓得这样,该留些让他卖的。”   原来,他们去年跟方家定了协议,不论收多少辣椒,全部按八十文一斤转给方家,剩下的事就不管了。   主要是想着去年辣椒均价还不到八十文一斤,要是还让来喜卖,也赚不到几两银子,还忙得要死,不如就让方家去折腾,他家商号遍布靖国,卖得价钱高一些,他就多赚一些,这是他们应该得的。   菊花无所谓地说道:“钱是赚不尽的,咱们还是不要贪心的好。咱们往后还有许多东西要卖,明年的辣椒就让来喜卖就是了,还有那些鸡,够他忙的了。”   青木点头赞同,又说笑一会,方才散去。   张家和郑家的辣椒不停地往外出,看得人好不眼红。那些也收了辣椒的人就跑去瞧自己藏的辣椒是不是也能卖了。   扒开竹篓子里的稻草一瞧,那辣椒虽然没烂,看上去却又瘪又缩水,全无一点鲜活气息,一时间就懵了——张家去年卖的辣椒可是鲜艳的很,听说跟刚摘下来一样,可自家这辣椒算是咋回事?   原来,这辣椒用稻草包着,也是能起些保护作用的,再者气温又低,辣椒也不容易坏,可是却比不上埋在草木灰里放的时间长。过了这么些日子,辣椒没烂掉,只是缩水,已经算是好的了。   人们这才明白,原来用稻草藏辣椒的法子是假的。就说嘛,张家和郑家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人晓得这秘密,那他们还赚啥钱?   一般的农户想通这道理,也就叹口气罢了,不然还能怎样?反正存的也不多,不过是几十斤而已,多的也就百来斤。主要是当时得到消息晚了,该卖的都卖了,只剩下些尾巴尖儿。   当下趁着辣椒还没坏的时候,在家里天天炒了吃,也不留着卖了——这样子也卖不出去哩!   ******感谢妹妹们的支持******    ☆、第四百八十七章 哑巴亏      一般人家藏的辣椒不多,发现萎缩后,就自家炒来吃了,也算不上受了大损失。可是,那心中有鬼,偷偷收了不少辣椒的人家可就傻眼了。   柳儿娘在家心疼的直跳脚,骂张家心狠,明知这法子不对,也不透一点消息,害她们失了好几百两银子。   原来,她儿媳妇王氏娘家嫂子的娘家跟张家的一个佃户是拐弯抹角的亲戚,要光是这样还不能探得张家的秘密,偏这佃户的媳妇跟吴家老二吴强的媳妇又是七扯八拉的亲戚,所以就使手段弄来了这储存辣椒的法子。   她如今倒也不敢正面惹张家,就几家合伙出银子在好几十里外的一家亲戚那收辣椒,对外说是收了往集上卖给方家的。   待收了几千斤后,又在外散布张家藏辣椒的法子,自然家家户户都不卖辣椒了,都留着自己收藏起来,好冬天再拿出来卖。   他们又抢先往远处收了些,直到所有人都晓得这个法子,外面再也买不到辣椒了才罢休。她那时还得意哩:让你发财,买不到辣椒看你发啥财?   谁知还不到十月份,她家亲戚就发现辣椒不对劲了——皮打皱,好像在缩水。着急之下又不敢声张,以为是扒开了稻草,走了气,露了风,才这样的,遂把所有的竹篓子都加了稻草,将藏辣椒的屋子关严实,一丝儿缝隙也不露。   这下麻烦了:原本辣椒不过是缩水干瘪,这会儿就有溃烂的现象出现了。   这辣椒用草木灰埋着保鲜是一,通风干燥是二。要不张家和郑家后院的厢房都开了一排窗户哩,不过那窗户开得高高的,在屋檐下,看见的人也不知咋回事,还以为他们是怕人偷看辣椒,所以才故意将窗户开得高高的。   而一般农户用稻草藏辣椒,因为数量少。放在厨房角落或者柴棚里,自然比他们将几千斤辣椒关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要好,是以保存到了十一月。   张家一口气把辣椒出完了,菊花本想说出储藏辣椒的秘密的。无奈那人隐忍不跳出来,她也只好隐忍不说。   她也没等多长时候,柳儿嫂子娘家那边发现辣椒无可救药后,颓丧地来清南村告诉了孙家婆媳,把个柳儿娘惊得目瞪口呆。   她捶胸顿足地心疼那打水漂的银子,连声骂张家狠心,不顾人死活。“郑家和张家不是出名的厚道么。咋这回不管人死活了?又不是一家坏了辣椒,这么多人家,他们就不怕人戳脊梁骨?”   这会儿她倒承认郑家和张家是厚道人家了。   柳儿娘也不敢大声嚷嚷,孙金山根本不知道这事,这事都是她跟儿媳妇王氏偷偷合计,然后找她娘家嫂子的娘家偷偷干的,自然见不得光。   可是,要柳儿娘咽下这口气。她实在不甘心:这可是好几百两银子哩!   并不是说她真花了这么多银子来买辣椒,就算今年辣椒采买价格涨到五文钱一斤,几千斤辣椒也就花了她二十多两银子。   但是。大凡人的心理,算账都是按最高想象收入来计算的,柳儿娘就是如此。她甚至没按去年来喜卖给下塘集住户每斤二十五文的价格来算这个账,而是按张家卖的最高价——一百文一斤的价来算这个账。   一斤一百文,十斤就是一千文,也就是一两银子,一百斤就是十两银子,一千斤就是一百两银子,六千斤是多少?   她坐在火盆边,掰着手指默算这笔账。待算明六千斤辣椒要卖六百两银子。她家少说也要分四百多两银子,忽地觉得头晕心跳起来,心里那个疼啊,真是无法言说。   那亲戚和王氏都觉得憋屈,几人都忍不下这口气,又想不出法子来。   “那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了。咱就吵出来。说是张家的佃户偷偷卖给咱的,咱还出了银子哩。就说他们不安好心。哼,反正不能让他们好过。”   于是,商议定了,也不用扯出孙家,那亲戚就去张家的佃户那吵嚷,说他卖给自己的储藏辣椒的法子是假的,骗了自己五两银子不说,害得辣椒都烂了,又扯出吴家来。   这家佃户也是合伙收辣椒人之一,不过也是借着亲戚的名义在行事罢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传到张家和郑家,青木和槐子被那亲戚关系绕晕了头,一边让人去仔细打听,一边跟菊花琢磨这事。   “不能是吴家老二媳妇干的吧?那媳妇看上去老实的很。”菊花坐在火桶里,正抱着小葱读书给她听,闻言不确定地说道。   槐子沉着脸道:“我让人打听去了,先弄清他们是啥七扯八拉的亲戚关系,再好好盘询这事。那姓钱的人家就不说了,赶出去就是,只是这吴家有些麻烦。要是吴老二的媳妇真的犯了糊涂,还真不好处置。我又舍不得吴成,可人家又是兄弟,赶走他兄弟,难免让他心里存了隔阂;不赶走,也不服众。”   菊花点头道:“是要查仔细了。咱们得用的人手少,调教出一个来也不容易,像吴成这样的,该看重些。”   槐子点点头,遂跟小葱逗笑。   等打听的消息传回来,槐子等人算是弄明白了这事,连柳儿娘和嫂子也牵在里面。这层关系根本遮不住,不过是绕的弯子多了些。最后就剩下吴家老二媳妇有没有参与这事没弄明白了。   据柳儿嫂子的娘家嫂子的娘家人说,就是吴家老二媳妇和钱家的媳妇偷看的辣椒,然后跟他们说了换钱的。   她这么死咬住攀扯,槐子反倒心安了,于是找吴成来问这事。   不等槐子找吴成,吴家人自己就闹上了。   这天晚上,吴老头和吴婆子分坐在家里那张破八仙桌两旁,召集三个儿子和儿媳妇闺女聚在堂屋说事。   老头儿扫了一眼散坐在下面板凳上的儿子儿媳和闺女,拍着桌子瞪着老二吴强骂道:“你媳妇干的好事,这是要害咱全家哩。为了五两银子就把东家的事往外说,真是丢人现眼。老吴家穷了几辈子,还真没干过这不要脸的事儿,如今你媳妇就敢干了。”   吴强一点也不像他名字那样强,相反,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被他爹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哀怨地看着媳妇,咋好好地就惹出这麻烦哩?   他媳妇也是老实的,呜呜哭着,起身上前,“扑通”一声给公爹跪下了,赌咒说自己绝没干过这事儿。   吴成拦住他爹,沉声劝道:“爹,咱先问问强子媳妇,不能人家说啥就全信。强媳妇,你好好想想,啥时候跟钱家媳妇一块去东家那了?”   吴家的老三——吴壮却是个脾气暴躁的,他不耐烦地插话道:“还问啥?瞧她那没出息的模样,肯定是被她那狗屁的啥表姐调唆了,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才干这糊涂事。都是你们帮二哥娶的贤惠媳妇,光老实有啥用,一点眼色都不懂。”   吴成喝道:“你二嫂也是你能说的?爹跟娘还坐这哩,我总比你年长吧,你就敢当我们面教训二哥二嫂了?”   吴壮这才不敢吭声了,不过嘴里还在小声咕哝,却被他媳妇捏捏手示意他忍着点。   吴强的媳妇被小叔骂得泪水涟涟,哭个不停;吴强却抱着头坐在凳子上,痛苦地揪头发。   吴婆子见二儿媳妇跪在地上,这寒冬腊月的,怕她冻坏了,示意大儿媳妇上去扶她起来,给个小板凳让她坐下,让她好好想想,啥时候跟钱家媳妇搅和一块了,都干了啥。   强子媳妇从地上起来,有些趔趄,她在大嫂端来的小板凳上坐下,揉着冰冷的膝盖苦想。   吴家另外两个媳妇都很不满地瞧着她,觉得跟这蠢人一家实在是让人气闷。心下暗想,要是这婆娘真做了对不起东家的事,连累她们被东家嫌弃的话,非得撺掇自家男人,让公爹做主,休了这婆娘不可。   小姑吴英、小喜也鄙夷地瞪着二嫂,恨她不争气。吴英尤其生气。   强子媳妇想了一会,抬头眼泪汪汪地对公婆说:“八月的时候,跟表姐……就是钱家媳妇,去了东家那,帮娘送东西给少奶奶。少奶奶也没跟我说几句话,一会就回来了。”   吴成问道:“就去过这一回?”   强子媳妇看着大伯,瑟缩地点头,虽然大伯没骂她,可她见了他就是害怕。   吴成又问道:“你在东家那没干啥?就跟少奶奶说几句话就回来了?那钱家媳妇哩?”   强子媳妇想了想道:“表姐是陪我去的,她没说啥。哦,她好像去了趟茅房,我记得她还问少奶奶,茅房咋走。”   吴婆子立即叫道:“东家家的茅房可不是就在后院么!这死婆娘,拿你当猴耍哩,肯定是她自个偷看的,如今还赖上你了。”   吴老头脸色阴沉地盯着儿媳妇,语气平静地问道:“老二媳妇,今儿关起门来,这里坐的都是一家人,你说句实话,这事你真没帮忙,不是你故意带钱家媳妇去找少……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评价票******    ☆、第四百八十八章身后有余已缩手      强子媳妇又哭起来:“爹呀!真是冤死儿媳妇了。这事儿媳妇一点也不晓得哩。我这么干,又不得好处,那不是傻子么?”   吴成道:“那收的辣椒里面,没有你的份子?”   强子媳妇连连摇头,说她这段时候忙得连娘家都没回哩,哪里会去收辣椒。   又盘问了几句,吴强终于忍不住了,对大哥道:“大哥,求你好歹出去打听打听,要是媳妇真跟人合伙收辣椒,这事跟她还能扯得上;要是她啥也没干,肯定是钱家那婆娘诬赖她。”   吴成点头道:“少爷只怕已经让人打听了,这事甭想瞒得过他。我们这么问你媳妇,也没旁的意思,就是想弄清她到底有没有掺和这事,也好心里有数,回头跟少爷赔罪的。咱们总是一家人。”   吴强媳妇大喜,立即提高声音道:“爹娘跟大哥放心,这事我肯定没干过。少爷一查就明白了。”   她就怕人查不明白,然后混赖到她身上。   见她这副神情,吴成跟爹对了一下眼神,心下了然。吴老头又告诫了一番小辈们,便让他们各自回房了,只留下老大。   吴婆子见儿子儿媳都散了,便走到火盆边坐下,用火钳将盆里的火捅松动些,然后坐下做针线,一边对吴老头和大儿子道:“强媳妇没扯谎。这事我记得。那天牛娃带着弟弟在山坳里挖了不少葛根,都是上好粉葛。我就想让英子和小喜给少奶奶送些,煮了吃个新鲜。正好那个钱家媳妇来找老二媳妇,热乎乎地赶上来说,她正要去找东家说租子的事儿,让她跟老二媳妇带过去正好。我就让她俩去了。这会子想起来,怕是她有心的。”   吴老头拉下老脸,不满地说道:“老二媳妇太老实了。那婆娘说找东家说租子的事,后来也没说。她也不问问,白让人挑唆了,呆呆地出头,这会子还要替人背黑锅。”   吴家媳妇看了看一旁做鞋子的英子和小喜。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怪我。本想让英子和小喜送去的,顺便让少奶奶瞧瞧她俩,要是合心意,留在身边伺候也好。你们是没瞧见,那个葡萄跟着少奶奶,还认了字哩,连算盘都会打。说话行事也大方,不像一般小女娃那样扭捏。我存了这个心思,让那婆娘一打岔,也不好意思说了——不然人家还以为我非把闺女使唤出去是为了啥哩!”   吴老头听了这话,也不追究前事了,急忙问道:“那你后来可求了少奶奶?”   英子和小喜也停下针线,一齐看着她们娘。   吴婆子叹气道:“少奶奶说,一来张家人口简单。不用那么多人伺候;二来英子过两年就要出嫁了,她也不好耽搁她们,若是留两年就放出去。她也麻烦,教一个人出来也不容易哩。”   吴老头只好惋惜地叹气。   小喜撅着嘴道:“姐姐要出嫁了,我不是还小么?我也跟葡萄差不多大,到二十岁出嫁,还能跟少奶奶七八年哩!再不然,我到时候也不往外嫁,就嫁张家的佃户好了,不还是能帮东家干事儿?”   吴成冲妹妹皱眉道:“咋说话哩?”   小喜道:“我说真的。大哥,葡萄懂的事儿可多了。”   吴婆子却点头道:“这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张家的下人都不差,你只瞧那个王忠。还有黑皮,刘小四,哪不是都出息的很?等小喜长大了,还怕找不到人嫁?她嫁到外面我还不放心哩。”   小喜一点也没觉得害羞,喜滋滋地抱着她娘的胳膊道:“就是这个话。娘,那你哪天再去求少奶奶。”   吴成道:“娘。就算有这心思,也不是非得去少奶奶身边伺候。你当随便什么人都能跟在主人身边伺候么?你也不瞧瞧,葡萄兄妹和刘小四兄妹可是都卖身给张家了,人家如今算是张家人,自然得东家看重。咱们只要用心帮东家干活,慢慢地,东家也会相信咱们吴家的。要是再出了像老二媳妇这样事,谁还敢用你?”   吴老头道:“老大说的在理。他娘,往后莫要提这事了,省得少奶奶以为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咱们还是好好干活要紧。甭管啥样人家,都喜欢忠心勤快的下人。”   吴成道:“就是这个话。”   小喜只得作罢,只是心里还有些放不下,一边做针线一边唉声叹气。   吴英先是呆呆的,最后听了爹和大哥的话,却暗暗在心里下了个决心。   等吴成将弟弟弟媳妇带到槐子跟前,发现那个姓钱的佃户和他媳妇也在。   张槐也不让他们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也不问你们啥话了,事情我都弄明白了。说起来,你们都是傻子,为那点银子呆呆地出头,白替人挣钱。钱二,我没说错吧?那辣椒你才占了那么点份子,还不抵我赏你的钱哩。孙家是你祖宗?你这么替他们出头?”   钱二见少爷不问谁干的,也不问吴老二媳妇的事,一口道出孙家的事,以为他真的啥都查明了,于是一边苦求,一边骂柳儿嫂子娘家人,仗着本钱多,就多占了份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槐子听见这里面果然没有吴强媳妇的事,心里松了口气,余者也没兴趣听了,挥挥手,示意黑皮和吴成赶他们走,然后又叮嘱了吴家兄弟一番话,便将这事揭过了。   “柳儿娘不过是亏了钱不甘心,想把吴家扯进来,让我们心里添堵罢了。”   等人走后,槐子对菊花道。   菊花不在意地说道:“这种人,你越过的好,她越难受,别理她。往后把佃户们管好,她也没空子可钻。”   何氏却气得瞪眼道:“就这么放过她不成?”   菊花笑道:“娘,不用咱干啥,她已经自作自受了。亏了那么些钱不说,眼睁睁地瞧着要到手的银子打水漂了,心里肯定也不好过,以她的性子,只怕好几晚上都睡不着觉哩!”   不这样也没办法,这里又没有专利保护法,还真不能拿孙家怎么样。   何氏想想柳儿娘爱财的性子,忍不住笑道:“她是要睡不着了。”   等张家把用草木灰储藏辣椒的法子公布后,人们哗然,一时间,张家再次门庭若市,大伙都来看那用草木灰埋藏的辣椒。   当一个个或青或红的辣椒从竹篓里掏出来后,那新鲜如刚摘下的模样让人惊叹不已。何氏等人又细细跟人解释,如何埋,如何放,忌潮湿等等,解说的一清二楚,还说张家本来就准备说出这方法的,后来叫人偷了去,气不过,当然要查了,于是就等了些日子。   “我们也是想着,这也不是啥难事,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吧。要不是因为这事耽搁,早就说了。”   于是人们纷纷骂那姓钱的佃户吃里扒外,这样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又偷偷嘀咕孙家不要脸,为了钱啥事都敢干,又赞张家和郑家到底还是厚道的,没把这好法子一直捂着。   外边闹嚷嚷的,菊花也不理会,她正跟梅子在家里做针线说闲话,娃儿们则钻床底、躲墙角旮旯地在玩藏猫猫游戏。   她却不知道,这法子公布后,还真替张家免除了一场灾祸。主要是方家的辣椒在外卖的红红火火,动静太大、赚钱太多了,那有心人自然不会去捋虎须,已经打算拿郑家和张家这小民开刀了。谁料还没动手,人家却把方法公布了,只得作罢。   腊月里的一天,阳光高照,晒化了薄薄的一层冰,张家和郑家全部出动,去下塘集办年货。其实,家里差不多的东西都有,小农经济么,自给自足,熬一熬,不买也能过,今儿主要是陪几个老的买东西。   菊花和刘云岚将小娃儿托给青木、槐子,黑皮王忠也紧跟着照应,然后她一心一意地帮爹娘当参谋。   “爹,你瞧这颜色,穿在娘身上衬得她脸上亮不少,这个花色抬皮肤,显精神;刚才那绿的就不成了,往身上一比,脸上跟老腌菜一个色。”   菊花将一匹红底黑纹花色的缎料搭在杨氏身上,遮住身子,只露出脸,让郑长河端详。   郑长河果然点头,说这个比刚才那个大红的好看。   菊花长出了一口气,吩咐小二,裁半匹这料子,然后回头嗔怪地对爹小声道:“爹,那大红的料子当然不错,可是娘要是穿上就跟王媒婆似的,人不骂老妖精才怪哩!”   郑长河打了个寒噤,虽然他并不太懂服饰搭配,但王媒婆经常穿的跟花公鸡一样,他还是晓得不大好看的。   接着,菊花又帮何氏也挑了几样花色。就这样,杨氏跟何氏新添了四五套衣裳,有冬季穿的,有春秋天穿的。   槐子和青木抱着青山和黄瓜,对菊花赞赏地微笑,连刘云岚也抿嘴笑。   出了布行,他们老老小小一群人,又去了珠宝阁,买了簪环手镯等首饰若干。虽然各有特色但并不华贵,有金有银,也有玉的。张大栓和郑长河各自为媳妇花了几百两银子,一时间豪情万丈,说话声音都响亮不少。   杨氏跟何氏被儿女们簇拥着,如梦如幻,脚下轻飘飘的,等出了那间珠宝阁,到外边被寒风一吹,顿时清醒过来,哭丧着脸道:“这可咋办,花了这么多银子哩!”   菊花听了脚下一趔趄,心道,娘呀,买的时候你可是眼不错地盯着哩,也没见你嫌贵。   女人,无论多大年纪,爱美的心亘古不变!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    ☆、第四百八十九章 五年      爱情的力量就是大,老少通杀!   当菊花发现给何氏和杨氏买东西极不容易后,就开始想点子。这两人吧,就算各自男人身上揣了足够的银子,那也是舍不得随便买东西的。若让两人自己挑,她们总挑不到合心意的,要么嫌贵,要么嫌不好。无论菊花和刘云岚如何说好,甚至青木槐子也劝,她们都不松口。   后来菊花发现,只要郑长河跟张大栓说好,那就容易买了。于是,菊花也不跟她们啰嗦,无论买啥,只跟爹和公爹说,为啥这个好,那样不好。只要把两个爹搞定了,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两汉子被菊花说得眉开眼笑,遇见合适的,便使劲怂恿媳妇买。   何氏跟杨氏也怪,被他们一怂恿,果然也觉得好,手摩挲着那布料,连价钱也忘了问,就答应买了。有时问了也没太在意,大不了稍稍犹豫一下,再一想这回辣椒可卖了不少钱,于是心安理得地不想这贵贱的问题,稀里糊涂地买了一堆东西,出了铺子才觉得心疼。   至午,饥肠辘辘的一家人便去清辉酒楼吃饭,又叫了秦枫和来喜,热热闹闹的,也无需细说。   下午,菊花等人呆在来喜的铺子里,青木槐子则带着黑皮王忠去采买红纸、香烛、炮竹等过年的物事,晚间方回村。   回去的车上,何氏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暗红色的首饰盒,又瞄一眼堆在车厢角落的包袱——那里面是布料,不好意思地问菊花:“菊花,你咋一样也没瞧中哩?都帮我跟你娘买东西去了。”   杨氏也道:“我说你跟云岚也真是的,太挑剔了。年轻轻的,穿啥戴啥都好看。那么挑剔干啥?”   菊花忍笑,谁挑剔也没你老人家挑剔哩。   她挽着杨氏的胳膊笑道:“娘,我不也买了一只银簪么。今儿是特意陪你跟我娘买的。我跟云岚姐姐想再买的话,该让槐子和哥哥帮着买。你也说了,我们年轻轻的。往后有的是机会穿戴。咱们不是还在挣钱么,还怕没的穿?”   杨氏这才点头。又抱起小葱,笑道:“小葱那个玉佩不错,五十两银子花的值。将来留着当嫁妆。”   马车载着一车人。沿途撒下一路笑语,进入清南村。   今年腊月,过年的气氛比菊花刚来那一年丝毫不差:辣椒储藏的方法公布了,两家人都浑身轻松。不用再藏着掖着地防范人;小娃儿们又长了一岁,满院跑得欢。那个氛围非往年可比;手头的钱多了,底气也更足了一些。   杀猪起鱼塘的日子,又是忙又是笑,用猪血炖雪里蕻腌菜,灌糯米藕,灌腊肠,做香辣鱼,晒腊鸡腊鸭,院子里的竹竿上晒满了吃的东西,厨房里总是飘香。   这时候,又有一桩事给了菊花意外的惊喜:吴家的闺女吴英用土炕孵小鸡居然成功了,完全的成功了。她这一次同时照料三个土炕,出了足足六百多只小鸡,剩下的都是寡鸡蛋(未受精的鸡蛋)。   菊花、刘云岚、杨氏、何氏等人一齐去吴家观看,啧啧称奇。   菊花打量了一下这间临时搭建的暖房:土坯茅草屋,靠墙支了一张竹床,上面铺着简单的被褥;对面则是一溜四个土炕,也铺着褥子,上面放着鸡蛋,又盖了一块褥子;土炕旁边还放着个小缸,里面装着从灶洞里铲出来的火灰,散发着热气。   “你晚上也睡这里?”菊花问道。   吴英脸儿红红的点头道:“嗳!这个……要看紧些,一点儿也不能大意的。”   菊花当然晓得一点也不能大意,问题是就算精心照顾着,一般人也不一定能摸得准那温度,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   她看着这个小女娃,敬佩极了:这个钻研的精神,都快赶上科学家了。没说的,这样的人才那是一定不能放过的,但也不能拘着人家。   “葡萄,回去取二十两银子来,奖给你英子姐姐。”葡萄听了菊花的话,急忙答应着下山去了。   吴婆子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少奶奶,这小鸡也就两三文一只,哪能值二十两银子哩!”   吴英也愣住了,有些不安地看着菊花。   菊花对她微笑道:“这个钱不是买小鸡的,是奖给你的,因为你做的好。往后你再孵出小鸡来,我都按数买下。要是你有能耐孵出好多的小鸡,我跟娘家都买不完的话,你也可以对外卖,这是你自个的本事。”   吴英不待娘开口,急急地说道:“不,不!我不会对外卖的。这个法子还是东家跟我娘说的,我们不会干那忘本的事。我只帮东家孵小鸡。要是……要是有空闲的话,我也想去那竹林里帮东家养鸡。”   菊花很意外地说道:“这个法子我们已经告诉人了,不算啥秘密。”   吴英很坚决地说道:“那我也不对外卖小鸡。我只帮东家干活。”   何氏和杨氏听了,高兴不已,跟吴婆子猛夸她闺女。   菊花也笑道:“你这样说,我当然高兴。不过你也不要想太多,你总归是要嫁人的。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也不能拘着你一辈子。”   吴英低头无语,正当菊花要回头跟吴婆子说话的时候,她抬头正视菊花,轻声道:“那也不要紧,少奶奶到时候帮我在张家佃户里面找一个就是了,这样我就不会嫁到外面去了,还在张家干活。听我哥说,那些大户人家的下人,主人家都是这么安排他们的亲事的。”   菊花这下可真的诧异了,不明白这个小女娃为何对张家这样死忠,她可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有人格魅力,又或者因为张家是厚道人家,她舍不得离开。   她微笑打量吴英,一副腼腆的样子,样貌很秀气、温柔,看着就舒心。   “你是自由身,不比那些人,再说,我也不会随便帮人定终身的,就算是葡萄将来的亲事,也要她自个愿意才成。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帮你留心。要是有合适的,先让你爹娘相看。总归要你自己满意才好。要是你们自己相中了人家,也不必顾忌我们。”   吴英这才展颜道:“嗳!”   又盘桓了好一会,并告诉吴婆子,如今天冷,这些小鸡先不能放到外面去,得先在屋里养几天,等长硬实了才能放出去。让她收拾一间柴棚出来喂小鸡,省得把家里弄脏了。   吴婆子一一答应了。   待葡萄取来了银子,菊花郑重地交给吴英,并对吴婆子和她三个儿媳妇说道:“这是奖给英子的,因为她活计干的好。往后,不论你们干啥活计,只要干的好,年底都有奖赏。要是不尽心的话,那只好让旁人来干这活了。这话不妨传给其他人听。”   吴婆子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少奶奶放心,我们心里有数的很。像我家,原先啥也没有,还不是靠着东家才吃饱饭的?就是那些大户人家,那些下人谁不好好干活,那也没东家待我们实诚哩。”   菊花笑着客气几句,叮嘱吴英,这孵小鸡太耗神,每次孵完一批,就歇几天,再孵下一批,不然久了的话,人身子容易吃不消。   吴英见少奶奶这样关心着紧她,十分高兴,脸儿红红地应了。   从吴家告辞出来,菊花瞄一眼竹园的围墙,觉得这养鸡前景一片光明,她更有信心了。   随后过年,自有一番不同于往年的热闹,不再赘述。   冬去春来,菊花的几千亩荒山铺上一层绿色,山顶和向阳的坡地上,一行行橡树小苗迎风欢笑;有些山谷和背阴的地方,则稀稀拉拉地移栽了不少母竹,虽然看上去不大精神,也不成林,但它们的根须却扎在土壤里,往四下里探寻、延伸。   寒来暑往,田间地头的野菊花又到了怒放的季节,在秋风中张扬星星点点的明黄;菊花家后山,那片橡树林也变幻着颜色,释放出绚烂的光芒;荒山上的小橡树苗又高了一截,竹林密了几分……   倏忽五年过去了,菊花的荒山——如今已经不能算是荒山了——被围墙圈了起来,经过五年的培植和养育,山上的树木就跟板栗等小娃儿似的,茁壮成长。若站在山顶向坡下望,那一片林海密密层层,随风腾起一阵细浪。   山上大多是橡树,也有不少松树,偶尔在山谷中会发现一片绿竹,竹林中央一条清流弯弯曲曲地流淌,注入一泓湖泊,从另一边流向山外。   竹园和橡园上方的毛竹林,则更加葱茏苍翠,一根根毛竹修长挺直,插天而立。   半山腰,西面的竹园则要秀美的多,竹园东面的橡园也是绿树成荫,满目的绿色中间,隐隐透出白墙黛瓦,和小娃儿的欢声笑语。   张家在橡园内新盖的宅院是四进的,且是按四合院的形式布局,东西厢房和倒座房都齐全,算起来也有近百间房屋。各院都不小,后园子更大,又是菜园又是果园,十分符合菊花的要求,她日常也有事情忙了。   ******感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打赏*****    ☆、第四百九十零章 蔬菜争辉(一)    永平七年,正是五月天气,阳光明媚,天气已经有些燥热,只容得人穿一件单衣。二进的院子里,菊花正和葡萄等人分菖蒲和艾叶——明日就是端午了。   “板栗他们去哪了?咋这半天都没声音哩?”   菊花将笔直碧绿的菖蒲挑出两根放到已经分好的艾叶上,艾叶也是两根一份,院子里摆了好有上百份。刘婶用稻草将每份捆紧,唤一个叫黄麦的小子来抱了去,送到各个屋门口摆上。   葡萄笑道:“除了后园子,他们还能去哪儿?要是出门的话,从这经过,咱们也能看见。”   菊花点头,捧起一束艾叶闻了闻,对刘婶道:“等晒干了泡些洗澡。这些天,我觉得身上有些痒。”   刘婶笑着应了,又催促菊花:“少奶奶去歇着吧,这也分得差不多了,不如去屋里瞧瞧樱桃包粽子,山芋小哥儿也该醒了。”   正说着,从正屋里传出一声软软的童音:“娘!”   紧接着,小喜牵着一个走路还不稳的小娃儿从屋里出来。   菊花忙迎了上去,抱起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问道:“山芋,咋不多睡会?”   山芋小胳膊搂住娘的脖子,憨笑道:“哥哥……家家(姐姐)!”   菊花抱着他进屋,一边道:“哥哥他们就要回来了,说不定带好吃的给山芋吃哩。”   山芋是永平六年七月初三出生的,如今差两个月就一周岁了。   都说外甥像舅,又说侄儿像姑姑,所以,郑家和张家的娃儿在长相上有些相似那也不奇怪了。这个山芋虎头虎脑的模样就很像青木,跟葫芦小时候也是有些像的。   但是,也仅仅是像而已,其实这娃儿很倒霉。   人都说“龙生九子,九子不同”,百姓家的娃儿也是一样。山芋的眼睛长得像爹。也是狭长的,更准确一点说,是细长的,未免显得有些小;鼻子长得像舅舅,却没有舅舅的鼻梁高。有点塌。   因此两点,这娃儿就不大好看了,笑起来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配上塌鼻子,有点傻愣愣的。   菊花郁闷地瞅着儿子,明明乍一看去,像青木更多些,也像槐子,细细一瞧。却根本没有舅舅和爹的特色。她可心疼了,一时间母性泛滥,才不承认儿子长得丑哩,便对大伙说,瞧他笑起来多憨厚,跟舅舅一个样,长得又敦实,就叫山芋吧。   槐子忙答应了。说这个名儿好,有爹和爷爷的风格。   山芋因为憨厚的丑模样,得到了娘亲和爹更多的关爱,甚至超过了二姐红椒,这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他的哥哥姐姐们这会儿正在后园子里造反哩。   七八个娃儿聚集在后院,其中四五个小娃儿——有男娃有女娃,散布在两棵柳树底下以及院墙边的竹林附近,用小锄头把树下的泥土都翻了过来,掏出不少蝉蛹。装在小筲箕里。   虽然知了(蝉)这时候还不多见,但他们显然极有经验,并不会白忙一场,因为去年这地方知了最多,尤其是那柳树底下,所以特地在这里挖。   另有两个大点的男娃站在一棵高大的橡树下,仰头望向树冠。这树不是当年初建橡园时新栽的小苗,而是从别的地方将半大的橡树移栽过来的,因此比其他橡树更为高大。   透过浓密的枝叶,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娃。正跟只壁虎似的紧紧贴在树干上,伸出胳膊摸向头顶的三叉树丫处——那儿有个鸟窝。   待摸到鸟窝里有不少鸟蛋,男娃顿时咧嘴笑了,露出两豁门牙,让人见了忍俊不禁。这娃儿肤色微黑,小身子结实精干,黑眉俊眼,原来是板栗。   他也不客气,将鸟蛋一窝端了,从腰里扯下一个小布袋儿,将鸟蛋装进去,小心地拴在后腰上,然后双手抱住树干,迅速往下滑。到了下边粗壮的树根部位,两腿一蹬一弹,“跐溜”一声跳下地,不带一点重音,轻灵得好像一只猫儿。   众小娃儿“呼啦”一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板栗表哥,掏到了?”“哥,有几个?”“走吧,待会老鸟回来了,一发狠会啄人。”   大伙簇拥着板栗,目光黏在他手中的布袋上,往院子西北角落走过去。   那儿的草地上用土坯搭了个四方的土灶,就是没锅。众小娃儿分坐在草地上,商议烧鸟蛋烤知了吃。   “我娘把这知了用油炸了给我们吃,香的很。我们用火来炕也是一样的。炕出来的肯定焦香、嘣脆。”八岁的小葱已经像个小淑女了,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淑女。   一个留着杩子盖头的四五岁小男娃,看眉眼就像郑家的娃儿,这是郑家老三——小名黄豆是也!永平三年五月初八出生,今年四周岁。他比大哥葫芦要秀气,比二哥黄瓜要皮实淘气,一双眼睛骨碌转,那机灵跳脱的模样,叫黄豆再也没错了。   黄豆说话利落的很,小大人似的分派道:“大哥去扯些柴草来;二哥洗知了;板栗表哥爬树累了,就歇着;井儿叔叔烧火;小葱姐姐待会跟红椒烧鸟蛋、炕知了,女娃就是干这个的……”   他还没说完,就见三岁的红椒掐着小腰质问道:“那你自个干啥?”   红椒是菊花在永平四年六月十六生的闺女。她是大清早出生的,生下来时哭得那个响亮啊,将后山的鸟鸣声全压下去了。后来众人一致决定,这娃儿小名就叫辣椒,因为是女娃,又叫红椒,听着更喜人一些。   红椒长得像菊花,眉眼都像。可是,这也是个变异的品种:菊花的眼眸偏沉静,到了她的脸上,骨碌一转,泛起一湖潋滟波光,其精灵古怪处,不亚于郑家的黄豆,脾气也急躁的很。   黄豆嬉笑道:“我还小……”   板栗根本不容他说完,打断他话道:“就是小才要你干活,跑腿的事都是小娃儿干的。谁让你比我们晚出生哩,有本事你早生几年不就能当老大了?”   九岁的葫芦则命令道:“你跟井儿叔叔一道过去前边。井儿叔叔去池塘掐一张荷叶来;你去前头厨房,把咱们烧烤用的铁丝网子拿来。这知了要放在网子上炕,才不得糊。”   语气不容置疑,很有老大风采。   红椒听了对他做了个鬼脸,眨眨眼睛,意思说瞧你偷懒。   黄豆没有明着拒绝,却转头对青山撒娇道:“小叔……”   小葱不容他说完即呵斥道:“小叔是长辈,也是你能指派的?你还不跑去拿了来,再找樱桃姑姑要点盐,拿一把筷子和一只碗过来。要不去,也成,回头你甭想吃,下回出去玩也不带你。”   七岁的黄瓜斯斯文文的坐着,看着弟弟摇头叹气道:“咋这么没眼色哩?跟姑姑说的,‘认不清形式’,白长一副聪明样儿,就会耍小心眼,笨死了!”   这些哥哥姐姐哪个是好惹的,跟他们打马虎眼,实在是不智。   黄豆连番受打击,一点也不丧气,笑着跳起来,对小葱道:“小葱姐姐,你们等着好了,我很快就拿了铁丝网子和碗来,我跑得快的很。”说完蹬蹬地去了,小井儿也笑着去掐荷叶。   板栗、葫芦等几个大的已经在学里念了几年书了,他瞅着黄豆背影,老气横秋地说道:“孺子可教也!早这样听话不就没事了,非挨一顿冲话心里才舒坦。”   惹得葫芦小葱一齐抿嘴轻笑,红椒则大声脆笑——只要黄豆吃瘪她就开心。   青山几乎跟郑长河一个性子,有些憨,开朗又实在,他问众侄儿和外甥道:“就六个鸟蛋,还这样小,咋够吃哩?不如咱们去姐姐那偷几个鸡蛋来。”   葫芦没吱声,嘴边似有笑意;板栗和黄瓜都翻白眼。   小葱郁闷地问道:“小舅,你好饿么?不过是玩,烧那许多蛋干啥?吃多了晚上吃不下饭去。再说,就算要烧鸡蛋,直接跟我娘说一声,拿几个来就是了,为啥要偷?让外婆晓得了,又要骂你。”   青山挠挠后脑勺,笑道:“我昨儿听爹说,他小时候偷家里的鸡蛋,怪好玩的……哦,大哥跟姐夫也偷过。”   板栗道:“那是哪年月的事了?爹说小时候穷,鸡蛋都是要留着卖钱的,他嘴里没味儿,才跟大舅偷老太太的鸡蛋煮了吃。小舅整天吃得肚皮滚圆,还馋鸡蛋?”   小葱也不跟他们啰嗦,端起那装了蝉蛹的小筲箕,招呼黄瓜起身,一道去菜园地中间的蓄水池那里清洗。   原来,这蓄水池建在菜园地中间,却不是挖的水井,而是用毛竹从山上接下来的水。   这就是菊花当初的构想之一了:将家里通上天然的自来水。   这地方本就水资源丰富,当大片的毛竹和树林覆盖山头后,在地上植被的保护下,山上的地下水也丰盛起来。   先在山上地势高的地方挖一口水井,然后选取粗壮的毛竹,剖开四分之一的竹片,打通其中的关节部分,用支架固定在地面。再将第二根毛竹较细的一端套在第一根毛竹粗根内部,一根连着一根,从山上的水井里将水接下来。天然的地势落差,使得这水就不停地从山上往下流淌。   因为家里就数后园子地势高,槐子便让人在后园子里砌了个三四尺高的蓄水池,然后照样用毛竹分了好几条通道,将水接引向厨房和各院。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    ☆、第四百九十一章 蔬菜争辉(二)    当日,水接下来后,菊花抱着槐子胳膊笑眯眯地说道:“槐子哥,这法子如何?”   槐子看着小媳妇得意的样子,豪不吝啬地夸道:“独具匠心!你是咋想出来的?那会儿可是连竹子还没栽哩,你就想到了。”   菊花心道,这能跟你说么?这是前世去山里的同学家,看见当地的村民这么设计的,几乎家家通自来水,一时间惊叹不已,羡慕非常。   这种装置说简单也简单,须得底下水特别丰富才行,然后那山上水井的水位就很浅,几乎跟地面齐平了,然后往山下接引水才方便。若是挖错了位置,水井太深,就得再换地势低一些的地方再挖,总要计算好水井的水位,一定要露在地表。   再说小葱,到了水池边,和黄瓜一块蹲下,清理蝉蛹。那蝉蛹呈土黄色,每只都肉乎乎、肥嘟嘟的,只需将翅膀和六只细腿揪掉,再洗干净就行。   黄瓜站在池边,踮起脚,捞起池面上漂着的葫芦瓢,拿了一瓢水往筲箕里冲,小葱用手搂了几下,将蝉蛹身上的泥土搓掉。   反复几次,冲洗干净后,小葱转头看见黄豆一手捏着铁网子,一手提着个小篮子,迈着短腿儿蹬蹬地往土灶那边走,便微微一笑,道:“黄豆拿了盐来了。咱去把这知了用盐腌一下,烤了才香。要说哩,这知了用油炸了更好吃。”说完端了筲箕起身就走。   黄瓜跟在她身后,道:“嗳!还不如送去厨房,让姑姑帮我们炸哩。”   小葱笑道:“我哥肯定不乐意。你们好容易放一天学,他就想捣腾这些事儿。自己烤多有趣,哪会送去厨房,那不是没的玩了。”   黄瓜道:“板栗表哥就是爱闹。跟黄豆差不多。”   小葱瞧着小表弟斯文的模样,连皮肤都比葫芦和板栗白,忍不住笑起来,道:“人都说,黄豆不像老郑家的人哩。外公和大舅。还有小舅。葫芦表哥和你,都不像他那样鬼机灵。”   说话间。到了地方,黄豆正和红椒唧唧呱呱说不停,他俩总是喜欢抬杠和吵闹。   黄豆见了小葱。忙笑道:“小葱姐姐。快点,东西都拿来了。樱桃姑姑还让带了辣椒和油盐哩,说知了拌了作料烤味儿更好。”   当下,娃儿们都兴奋地忙碌起来。   葫芦和井儿烧着了茅草。用荷叶包了鸟蛋,扔进火里烧;小葱将知了拌了盐。腌了一会,然后倒了点油在碗里拌了拌,这才将知了倒在板栗支好的网子上,顿时腾起一阵青烟。   “谁想吃辣的?”她问道。   葫芦、板栗、小井儿、青山都说要吃辣的,于是,小葱又往一部分知了上撒辣椒粉。辣椒粉被火一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辣味,呛得红椒和黄瓜各自打了个喷嚏。   板栗也跟着妹妹用筷子不停地翻动那知了。   当菊花跟刘云岚走进后园子,就看见园子西北角落里烟雾滚滚,顿时吓了一大跳:“这些淘气鬼又在干啥?”   刘云岚听见那边笑闹的童音不断,伸长脖子瞧了瞧,笑道:“还能干啥?肯定又是在烧东西。不怕,也没烧多大的火,葫芦不会乱来的。”   她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娃,眉眼跟菊花很像,和红椒倒像是双胞胎,这是郑家的小闺女,名为紫茄。   郑家打破了一代单传的局面后,刘云岚连着生了两个儿子,这让想闺女的青木和想孙女的郑长河两口子感叹不已:咋生个闺女那么难哩?   因此,当永平五年八月二十二日,刘云岚生下一个闺女后,杨氏看着那跟菊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眉眼,几乎不曾落下泪来。老两口立即把这孙女当成了心尖子,郑长河更是把青山都排后边去了。   小女娃很文静、很乖巧,活脱脱菊花姑姑的翻版,不像红椒,只是表面像,甚至说笑眨眼的时候,连表面都不像了。   青木想从菜园里给闺女找个好名儿,菊花抱着小侄女笑道:“就叫紫茄吧!”   青木想起那闪现釉一般光泽的茄子,觉得这名儿好,就点头应了,其他人也都说紫茄好听。   紫茄穿着浅紫色碎花衣裤,头上梳着两个小丫髻,系着紫色的缎带,黑眼睛乌亮纯净,她仰脸对菊花和刘云岚道:“娘,姑姑,我先过去瞧瞧好么?”   刘云岚也很喜欢小闺女,便松了她手道:“去吧。跑慢些,不要跌倒了。”   菊花也道:“红椒早上还问你呢,说紫茄咋没过来,她还怪葫芦表哥不带你出来玩。葫芦说你去了外婆家,她才没闹,要不然,就让人去接你了。”   紫茄抿嘴儿一笑,顺着林间通道快步往西北角落跑去。   这里菊花和嫂子慢慢走,一边说些闲话。   这园子除了南边是第四进的房屋外,其他东西北三个方向,靠院墙一丈来宽的地方,都种着绿竹,竹林边一条通道,抱着院子环绕一圈;园子中间则分成两大块,北面种着各种果树,也杂着几棵橡树、柳树;南边,也就是屋子后头,是菜园,比果林面积要小一些。   她们走近那角落,就见红椒拉着紫茄的手,欣喜地叫道:“紫茄,你咋才来哩?你不在,我跟他们玩都没劲儿,除了大姐,都是男娃子,调皮的很。你在你外婆家住了几晚上?”   菊花听了小闺女的话,很是无语:她自己就是个调皮的,还嫌弃人家调皮。   果然,黄豆不依了:“红椒妹妹,你也不大斯文的,还说我们哩。嫌弃我们大伙,要是我们不带你玩,你又该哭了。”   红椒朝他瞪眼道:“谁哭了?你啥时候瞧见我哭了?咋说谎不打草稿哩?”   菊花心里直抽:这个闺女模仿能力极强,自己说了啥话,她转头立马就用上。   板栗和葫芦同时出声呵斥他们,两小人方才不言语了。   紫茄摇着红椒的胳膊,小手指着铁网子上黑乎乎的虫子问道:“红椒姐姐,这个是啥东西?”   她年纪还小,自然没玩过这东西,或者去年玩过,但根本不记得了。   红椒便绘声绘色地跟她说了,听得紫茄愣愣的,想象不出来知了跑到地底下蹲着干嘛,那不闷死了?再说,这东西能吃么?她不禁身上有些起鸡皮疙瘩,小眉头也皱了起来。   葫芦很疼爱这个妹妹,忙招呼她,又在红椒说的时候,补充一些知了的生活习性,以及这蛹炸了是如何好吃。   正说着,小葱看见娘亲和舅母过来了,忙用手肘拐了拐板栗,小声道:“娘来了。”   板栗抬头一看,咧嘴嬉笑道:“娘,大舅母,你们来了?快来瞧,咱们挖了不少知了哩。”   顿时,小娃儿们蜂拥而起,各种称呼问候声响成一片。有上来亲热撒娇的,如红椒和黄豆;有心虚赔笑的,如板栗和小葱;有规矩问好的,如葫芦和黄瓜;小井儿和青山则憨笑着,叫“少奶奶”和“姑姑”。   菊花一边笑着,不禁有些晃神:她真的很佩服自己,不知不觉就生了四个娃。常常的,这七八个娃儿围在身边,让她觉得眼晕兼耳鸣;同时,他们种种可笑的言行和举止,又让生活妙趣横生,真是痛并快乐着。   紫茄跟娘和姑姑一道来的,因此并未上前痴缠,她眼不错地盯着那铁丝网上的虫子,忽地皱了下可爱的小鼻子,对小葱脆声叫道:“小葱姐姐,这个东西……知了糊了。有糊味哩,你闻——”说着又吸了吸鼻子。   小葱慌了,忙过来用筷子拣知了。   板栗冲过来两手捏住铁丝网的边沿,连网子端起,离开土灶,嘴里连声道:“好了,不用烤了。正正好,不算十分糊,烤焦一点还香哩。”   黄豆和红椒忙丢下刘云岚和菊花,挤过来嚷道:“让我尝尝。”   惹得小娃儿们一阵哄笑,顾不得菊花和刘云岚在跟前,纷纷拿筷子拣知了吃。黄豆和井儿嫌麻烦,干脆用手去抓。被小葱说了几句,也不理会,只顾吃,仿佛这是啥不得了的美味。   小葱无奈,便不再管他们,她拣了两个放在大碗里,端到菊花跟前,殷切地笑着,说是自己调的味儿,请娘和大舅母尝尝。   两人很给面子地吃下了,发现味道还真不错,不由得相视而笑;紫茄却死活不敢吃,惹得红椒惋惜不已,说她不吃太可惜了,白白便宜了黄豆,瞧他都吃了好几个了哩。   嘴里嚼着知了,菊花看着小葱,心想这么放任闺女也不是个事啊,都八岁了哩!   小葱被娘瞧得发毛,急忙道:“娘,我也没闹多狠。今儿不过是哥哥们休学,才跟着一起玩的。等他们一上学,我也要回去跟师傅学医,就算家来,也是忙不停:要读书写字、学针线、学厨艺,连种菜我都没落下。我可是你最最听话的乖女儿了。”   一番话听得刘云岚满脸是笑,搂着小葱肩头道:“小葱就是乖,要是你娘嫌弃你,就给大舅母当闺女好了。”   菊花见她表白了一堆,瞪了她一眼。这话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她多勤勉哩,也就自己这个当娘的晓得内情:除了学医是认真的以外,其他还不都是当玩一样,哪有认真学过?   不过,她本就不想拘束了闺女,也不能太放任就是了,还是要多方引导才好。   ******感谢亲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不卖    众娃儿嚼着黑黢黢的烤知了,嚼得“咕吱”响,叽叽喳喳地品论着滋味。   吃了一会,葫芦又从灰里扒出烧焦的鲜荷叶,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鸟蛋,顿时,四五个娃儿一拥而上,闹着哄抢,竟是无法用笔墨描述那个欢乐和杂乱不堪的场面。   葫芦手快地抓了一枚在手上,烫得一哆嗦,忙塞进身边的荷包里。   黄豆也抓了一枚,烫得直跳脚,“喔噢”大叫着,却舍不得扔,忽地急中生智,牵起一角衣襟兜住,这才将小嫩手解救出来。   红椒眼见黄豆烫成那样,如何还敢下手抢,只得扯着板栗后襟急切地叫道:“哥!”   这一会的工夫,青山抢了一个,井儿抢了一个,黄瓜也抢了一个,还剩最后一个让板栗抓了,用衣襟托着递给红椒。   红椒也扯着衣襟接了,转身就送到紫茄面前:“紫茄,伱不敢吃知了,吃这个鸟蛋吧,可香了。”她还没吃哩,也不知为何认定这蛋肯定香。   菊花见了,忙夸闺女懂事,吃东西都晓得让妹妹了。   谁知葫芦和黄瓜都把鸟蛋递给紫茄——他们也是为妹妹抢的。   紫茄不知这鸟蛋香不香,但那小巧的模样,跟鸡蛋不一样,让她觉得新奇又喜欢,便开心地接了。她也聪明的很,亲眼看见大伙烫得形色各异,呼声不绝,便不用手去接,而是撑开胸前的小袋儿,让几人把蛋直接放进口袋,然后用小手拍了拍,抬头笑眯眯地对他们说多谢。   葫芦和黄瓜见妹妹这样机灵,都开心地笑了。   红椒又自告奋勇地提出帮她剥壳。于是,三岁的小女娃剥鸟蛋,两岁的女娃吃鸟蛋。又问道:“好吃不?”答曰:“好吃!”于是,一齐甜笑。   小井儿刚要将抢到的鸟蛋递给小葱,见红椒将自己那个送给紫茄了,忙又缩手回来递给红椒。毕竟她小一些,才三岁,当然先让小的吃了。   青山后知后觉,还准备剥了往嘴里喂哩,见了这副情形。也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将蛋递给小葱道:“把伱吃。这东西男娃子不大爱吃。”然后眼睛一转,看向别处。   刘云岚和菊花见他故作无所谓的模样,偷笑起来。   只有黄豆,抢了鸟蛋,跑到一旁剥了壳,两口就吃了,还咂巴嘴道:“没啥味儿,不比鸡蛋好吃。还是娘煮的五香鸡蛋好吃一些。”   红椒气得鼓嘴道:“那伱还抢?都不给紫茄吃。伱还是哥哥哩。”   黄豆道:“大哥不是抢给紫茄了么?”原来这小子精明着哩,早算准了葫芦是抢给妹妹吃的,他只要顾自个就成了。   葫芦和板栗招呼井儿等几个大的,拿了水来,把火浇灭,又拿了扫帚等家伙来,把灰扫了倒进菜园地,仔细收拾了一番。方才觉得清爽了。   菊花见了很满意,对众娃儿道:“好了,闹也闹够了。板栗,伱们去摘些黄杏儿下来洗了吃。不许爬树,省得压坏了树枝桠,把镰刀绑在竹竿上,往下钩。”   板栗听了,故意抱怨道:“我还当娘是担心我爬树跌下来哩,原来是心疼树枝桠。儿子还不抵一棵果树枝桠么?”说完,不待菊花回答,扯着小井儿、葫芦就跑了。   菊花听惯了,并不在意,刘云岚忍不住笑起来,小姑子说得一点也不错,这些娃儿们没一个是省心的,不过也逗乐就是了。   过了一会,板栗等人带着镰刀、竹竿、篮子等家伙转来,绑镰刀。然后钩杏子洗了吃。   又闹了一会,见太阳快要落山了,刘云岚便招呼葫芦兄弟几个道:“走了。家去吃晚饭。整天在姑姑家闹,闹得姑姑头疼。”   小娃儿们听话地起身告辞,只是临走的时候,板栗葫芦等人碰头嘀咕了好一会,约定明儿的活动内容。   菊花也跟刘云岚商定,明天端午节,晌午在郑家吃饭,晚上来张家吃饭。   刘云岚点头应下了,“我前儿特地带着紫茄回去娘家,把节礼都送了,又住了两晚上,陪我娘说些闲话,为的就是明儿端午不再回去了。不然,娃儿多,葫芦和黄瓜还要上学,拖拖拉拉地跑老远,晚上又要往家赶,累人不说,也没玩够,一点不划算。”   红椒仰脸对她恳求道:“大舅母,让紫茄在山上住吧,晚上跟我睡,我跟妹妹谈谈心。反正明儿是端午节,我们总是要去外婆家的,不就带她回去了?”   谈谈心?菊花扑哧一声笑了,两萝卜头谈心想必很有趣。   刘云岚尚未说话,黄豆不干了:“不成,我晚上也要跟妹妹说话哩。伱有姐姐,有哥哥,还有弟弟,这么多人陪伱还不够?”   红椒气道:“我就要跟妹妹玩。伱天天跟她说话,说不够,跟我说一晚上都不成,小气鬼!”   黄豆忙牵了紫茄的手道:“伱想要妹妹,就让姑姑帮伱生一个就是了。紫茄是我妹妹,要陪我说话。”   板栗和小葱都瞪这小子,觉得他说话忒气人了,要不是大人在旁,怕是要曲起指关节敲他脑门;刘云岚则弯腰哄红椒道,紫茄刚回来,她还没看过大舅哩,外公外婆也想她,等过几天,再让她来姑姑家跟红椒玩。   红椒听了这才作罢。   菊花又是气又是笑,轻弹了黄豆脑门一下,笑道:“哪来这些话,怪不得人都说伱不像咱老郑家人。”   黄豆撇嘴道:“姑姑不是姓张么?……”   黄瓜忙抓住他道:“走吧,越说越丢人。姑姑当然姓郑,不过是嫁到张家去了。”   眼见着刘云岚带着一串萝卜头消失在林荫道上,菊花才转头对无精打采的红椒道:“闺女,爹就要家来了,他不是说带好东西给伱么?乖,先进去陪山芋玩,伱们都一下午没理他了。”   红椒听了大喜,性急地问,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咋爹还没家来哩?又说她要去大门口等爹,还说弟弟太小了。连话也说不全,不好玩。   这时,何氏在院子里高声喊道:“红椒,来帮奶奶搭把手包粽子哩!”   红椒听了,忙飞奔进内院。也不等爹了。菊花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牵着小葱的手,慢慢地也进去了。   他们的爹——槐子,这会儿正在下塘集张家盆景铺子里看账。   这铺子并不在街面上,而是坐落在一片民居中间。这块地是槐子早年买的,准备菊花嫁进来后,攒了钱盖个小院子,偶尔上集好住的。如今。张家在集上另有住宅,便将这院子用来卖盆景了。因为盆景这东西不像一般的物品,不仅需要大场院放置,专人精心打理,就算买的客人也是有数的。   这块地当时买了四亩,如今盖了两进的院子。前院和后院都摆满了各色盆景,全部用木箱装着,木箱也比刚开始时做得好多了。不过还是简朴的风格。   这些盆景都透着乡野的气息和天然质朴的味道,并未精雕细琢,弄得精致、高雅,但在客人中却很有些口碑,收入也不错。   “那就这样了。记得下个月只运十盆来,每次不要弄太多,别弄得这盆景跟大白菜似的。”   后院账房内,槐子合上手中的账本,对垂手站在一旁的刘小四吩咐道。   刘小四忙点头答应。又问道:“少爷晚上回家去么?”   槐子点头,正要说话,外面有人敲门,叫掌柜的。   刘小四拉开门,见是小二,低声问了几句,又说了一番话,将他打发了,这才回头对槐子道:“那我让人把那盆歪柳搬到马车上去,少爷待会带走。刚才还有客人看中了要买哩。我让小二打发了她。”   槐子点头,并不接话,想是根本没打算让给客人,他起身往外走,出门后问道:“黑皮哩?”   黑皮正在院子里套车,听见叫他,忙答应了一声道:“少爷,车套好了。就走么?”   刘小四忙道:“伱把车赶去前院等一会,我让人搬盆盆景上去,是少奶奶要的。”说着叫了两个人小跑着去了前院。   槐子撩起长衫,抬腿上了马车,待他坐稳后,黑皮赶着车去了前院,却见刘小四跟几个客人正说着什么,也没搬盆景。   那是一位女客,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带着帷帽,淡雅非常;两个紫衣小丫鬟跟在身边,另有两个小厮正跟刘小四争执。   “伱们开这铺子,难不成不是为了卖东西?要留着自家用,那就不要摆出来;既摆了出来,又不卖,那是什么道理?”一个小厮不忿地说道。   刘小四赔笑道:“这位客官说的也没错。只是今儿出了点岔子,这盆景是我家主人见了说好,发了话让不卖了,要搬家去的。我已经嘱咐伙计把它搬走,可是他一忙就忘了这事,才害得这位小姐又看中了。”说着狠狠地瞪了一旁的小二一眼,心道这个月的工钱伱甭想拿了。   出了这事,小二本就慌张,见黑皮赶着车出来了,想东家肯定坐在里面,心里更难受了,哭丧着脸恳求道:“这位小姐,麻烦再瞧瞧其他的盆景,那边也有好的……”   他满心幽怨地想,不就一个破树根么,还是到处都能见到的柳树,干嘛非要争这个?   另一个小厮呵斥道:“咱们小姐想买哪个盆景,为何要听伱的?就要这盆。难道咱们是不给钱的?”   刘小四只得又赔笑央求,一再说这是主人家特地打了招呼要留下的。   那边偏也不依,定要这盆,两个小丫鬟也加入进来,脆生生地甩了一番话说得刘小四额头冒汗。   槐子坐在车里皱眉,本以为说清楚了不卖,那客人就会丢手,刘小四搬了盆景上来他好回去的,谁知双方却越吵越凶。   ******谢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谢谢亲的打赏******    ☆、第四百九十三章送给贱内的      黑皮也下车去了,跟那两个丫鬟对掐起来。黑皮的嘴皮子如今可利索了,直追来喜,远不是当年那个实诚的黑小子,一番话直说得那丫头气得要哭。   “我们是实诚本分的生意人,才把实情告诉伱们;若不然的话,只说这盆景不是卖的,是留着专门镇压铺子的,伱们又能如何?那些珠宝店、字画店,谁没一两样东西作镇店之宝?都要跟姑娘这样强要买了去,那人家还咋开铺子哩?”   忽然一声清脆婉转的声音传来:“那请问小哥,这件盆景是贵号的镇店之宝吗?”   原来是那戴帷帽的小姐开口了。   黑皮一愣,忙道:“那倒不是……”   那小姐立即道:“这就是了。既然不是贵号的镇店之宝,那便是用来卖的。久闻‘山野斋’大名,广纳四方雅客,无论客人是何身份,皆等同视之;客人若另有他求,亦会尽力满足,如何今日自毁信誉?”   黑皮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正想着,忽瞥见槐子要下车,忙上前扶了一把,又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槐子点头,来到近前,先对那女子拱手见礼,然后才道:“这位小姐,在下乃‘山野斋’的东家。这盆景是贱内前日过来见了,说喜欢,因此在下专门叮嘱刘掌柜,今日要搬回去的。并非在下不诚心待客,若是按小姐所说,等于是贱内先于小姐看中了这盆景,算是定下了,又因为是自家铺子,也无需下定金,这样说不知能否让小姐满意?”   那小姐没想到他这样说,倒是意外的很。   她看看那盆景,也就是一根泛黑的老柳树根,合着几根菖蒲,一汪清水。可是她就是想要。转头看看张槐,真不明白这一介商贾,宁愿得罪客人,也要留下这盆景到底为何。   这柳树根当初弄来后。槐子觉得像极了小清河边,菊花曾经洗衣的青石板旁那棵被大水冲得歪脖子的柳树,鸭子们常蹲在那柳树上歇息,歇够了,就滑下水继续悠游。   他当时灵机一动,让人弄了个大木箱种上,然后采了一方带凹坑的山石。让人焀深深的,铺上鹅卵石,灌了一汪清泉,安置在树根旁;想着河边有菖蒲等水草,又做了个木桶卡放在木箱一角,装了些水土,养上菖蒲、水芹等河边的野草。   等那方山石在刻意培植下,生满青苔。衬得一汪水清亮油绿,加上旁边绿剑似的菖蒲和其他水草,上头横亘一条老树干。新生柳条密密垂悬,映得这一方天地清幽无比,倒像真到了小清河边。   他本还想做几个木头鸭子和洗衣的小人放在水边的,又觉得那样就太显人力穿焀了,遂不再多事。   新家虽然大,但依旧是青砖小瓦建成,并未弄得富贵豪华,不过是房子多了些而已,院内布置更是处处透着乡村野趣,所以。他也没想到要把这盆景拿回家装点,搬来铺子里标了个高价对外发卖。   谁料前天菊花过来见了,十分喜欢,那他当然要搬回去了。   那小姐想是还有些不甘心,对他道:“贵号既然专门做这项生意,想也不缺这类盆景。何妨相让一回呢?小女子愿出双倍价钱。”   刘小四等人听了一呆。   这盆景可不便宜,不说整体风格了,光焀那石头就花了好些工夫,又精心培植了一年多,所以标价是八十两银子,愣是比其他的盆景贵一倍,如今这小姐还要涨一倍,那不是一百六十两?   那小二心道,东家,伱就卖了吧,不就是一截破木头么,一百六十两银子哩!   槐子心道这人还真拧,可是他又不缺那个钱,再说,这可是菊花喜欢的,自然不是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可比。   他轻笑道:“小姐说笑了,若是能卖,怎好收小姐双倍价钱,那才是自毁信誉呢!不若这样,后院还有好些盆景,小姐再细细斟酌挑选一番,若有看中的,在下让刘掌柜按半价结算,算是给小姐赔罪。”   这倒好,一个涨价一个降价,各不相让,旁边人看得憋屈死了。   那小姐轻轻掀开垂下的面纱,向槐子走进一步,直视他脸庞,微笑道:“这位大哥,贵铺开门迎四方客,就算是尊夫人在此,本着和气生财的道理,怕也会劝伱卖与我吧?”   槐子见她掀开面纱,不由一愣,只见一张精致的脸蛋呈现眼前,对他盈盈浅笑,只瞅了一眼,便急忙垂下眼睑,沉声道:“不然。贱内真要喜欢一样东西,便是出万金也不会卖的。再者,这件盆景并非贱内留话要的,是在下要拿回去送她,作为端午之礼。”   那小姐听了,对他好一番打量,半响,才微微点头道:“如此,倒不好强求割爱了。那小女子再看看其他的盆景。”说完转向一旁,两个小丫鬟跟在她身后,愤愤地嘀咕着,说些这人不识好歹之类的话。   槐子示意刘小四好好招呼客人,便转身上车了。   刘小四抹了把汗,唤了三四人过来,一气将那盆景抬上马车,黑皮扬鞭催动马儿,一径去了。   刘小四站在院门口,望着马车走远方才回头。   那女子后来挑中了一株老松,刘小四按少爷吩咐的,要算半价给她,被她摆手拒绝了。   其中一个小丫鬟上前付钱,很不满地撅着小嘴儿对刘小四道:“谁稀罕伱降价了,当我们买不起吗?喏,这是银子。让人把这盆景送去清园方家,跟门房说是六小姐买的。”   刘小四听了一滞,笑道:“客官请放心,转头就送去。我们铺子也是常做方家生意的。”   他在心里腹诽:伱钱多,我还懒得降价哩!不是少爷打了招呼,我脑子坏掉要算一半价给伱。   那丫鬟则嘀咕道:“那也没见伱们让半步。”   听见前面另一个紫衣丫鬟叫“雨儿,快点。”,她才匆匆地去了。   待主仆坐上马车,紫衣小丫鬟忍不住愤愤地说道:“刚才那人太可恶了。小姐看中他的盆景,那是他的福气,竟然翻倍付钱也不卖,真是不知好歹。”   方小姐听了不悦。淡淡地瞅了她一眼,道:“人家不是说了么,要拿回去送给妻子做端午节礼,怎还喋喋不休?他一介商贾。能不看重钱财盈利,却将妻子喜好放在心上,这种人尤其难得,岂是伱指责的那样?”   那小丫鬟听了不敢吱声,低下头去。   另一个大些的丫鬟闻言却沉思起来,眼前浮现那个东家的模样,一袭蓝衫朴实简单。举止沉稳;五官么?依稀记得长了一双狭长的眼眸,鼻梁挺直……   方小姐见小丫鬟不服气的样子,暗暗摇头,心道雨儿真是太不知世事了。   她当时出了双倍价钱,这人也不愿意卖,只说是妻子看中了,不再对外卖了。她一时间便有些好奇,心想这人真的那么在乎妻子?就想试他一试。于是故意在他面前掀了面纱。结果,那人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依然不改口。   这倒让她刮目相看了。要知道。在湖州府城,凡见过她的权贵少年,哪个不是竭力讨好?不要说一件盆景了,就是她要更名贵的东西,也会搜了来献殷勤。这人见了她却不为所动,她心里便格外高看他几分。   她却不知道,槐子少年经历了对菊花的感情变化和她由丑变美的过程后,原就不大在意人的长相,更不要说菊花并不比她长得差,再者。像云影那样的绝色就住在清南村,他也是常见的,怎会看见一个美貌女子就失态呢!   他当时还奇怪,心道这女子无端端的为何凑近他,也不知避嫌疑?   要是方六小姐知道槐子这么想,怕是要郁闷死。   ***********   黑皮赶着车。终于在暮色降临的时候,赶回了橡园。   橡园入口处,坐落着三间屋舍,院子里卧着两条黄狗,见了马车,“汪汪”叫了几声,不像警告,倒像在打招呼,紧接着,山上的狗听见叫声也跟着应和起来。   黑皮高声叫“林大爷”。   看门的老林从屋里走出来,笑着上前开门,一边道:“少爷家来了。刚才黄麦那小子还下山来问哩,说是家里等着少爷吃饭。”   槐子探头对他笑笑,招呼道:“林大爷,家里还好?”   林老头笑道:“好!听东家老爷说,麦子都割完了,都在晒场上打哩。没听见有啥旁的要紧事。”   这林老头是原先在香肠作坊看门的那个,自从两年前张杨中了进士后,他全家都投奔张家了,如今住在这橡园门口照看着。   黑皮听了林老头的话,忙催动马车,顺着林荫道缓缓向坡上爬去。还不到张家宅子门口,好几条大狗迎出老远,围着马车兴奋地叫个不停,橡园其他地方也响起狗叫声应和,王忠笑道,怕是少爷回来了。   刘黑子端着饭碗,小井儿也跟在他身后,从倒座房里出来,问黑皮:“咋到现在才回?板栗他们几个来问过好几回了。”一边单手使劲推开两扇大木门。   黑皮将车赶进院子,勒住马儿,将车停稳了,才对爹嘿嘿笑道:“铺子里有点事耽搁了。”   槐?p>   酉铝顺担粤鹾谧有Φ溃骸傲跏澹苑沽ǎ俊?p>   刘黑子道:“可不是。本来还想等伱们回来再吃的,后来一瞧,路上连车的影子也不见,我们就先吃了。少爷快进去吧,东家老爷他们怕是还没吃,在等少爷哩。”   槐子答应一声,回身从车上抱下个小木箱子,对黑皮道:“剩下的东西伱吃了饭再送过来。”   黑皮忙答应了,让他放心。   槐子便抱着木箱进去正屋,穿过中堂,到内院主屋一看,果然一家子还没吃饭,都在等着他哩。   ******感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打赏******    ☆、第四百九十四章天伦      槐子一进屋,一身红衣的小红椒就扑上来抱了他腿,欣喜地叫道:“爹!我听见狗叫,就晓得伱家来了。我要去门口接伱的,娘不让我去。”   他放下木箱,顺手抱起摇摇摆摆地跟着小葱走过来的山芋,并牵了红椒手笑道:“我不就回来了么,要接啥哩。山芋,还没吃饭,等爹哩?”   山芋答不上来,笑眯了细眼睛,圈住爹的脖子,叫了声“爹”,便埋头在他肩上,一副依恋的模样。   何氏对几个孙子道:“甭缠伱爹了,赶紧吃饭,吃完饭再闹。咱们粽子还没包好哩。下午就包了板栗红豆粽子,晚上包腊肉粽子,再包一些红枣的。”   红椒兴奋地对槐子道:“爹,我也包了粽子哩!”   槐子正跟菊花说话,感觉红椒扯他胳膊,忙低头连声道:“嗳!嗳!咱闺女这么能干么?”   张大栓见几个孙子都围着儿子,吃醋道:“一个一个的刚才还喊肚子饿,这会子咋又不饿了哩?也不说前胸贴后背了。”   板栗难得地没冲上去,而是抱着爷爷胳膊,对他眨眨眼睛道:“都是人来疯。”   小葱回头,秀眉一挑:“哥,伱说啥?”   板栗急忙道:“我没说啥。我跟爷爷说,咱们心里都惦记着爹,连肚子饿都忘了。”   小喜轻盈地走进来,对菊花道:“少奶奶,饭摆好了。”   菊花点头,对何氏和张大栓道:“娘,爹,咱去吃饭。红椒,走,刚才谁要吃肉来着?”   吵吵嚷嚷的,一家人去了隔壁偏房吃饭。   如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要照顾到。还要管理下人和佃户,菊花不得不用心安排筹划,不然的话,自己两口子感情都要荒废了。   比如这吃晚饭的时候。她喜欢一大家人聚集在一块,吃完了饭再谈笑消食一会,既满足了老人享受天伦之乐的心理,又让小儿女跟爹娘亲近。   不过,吃过晚饭后,都要把他们打发走,各干各事。她自己跟槐子单独相处。   饭桌上,槐子说些在外的见闻,又道给大家买了好些东西,吃完饭就带他们去瞧。惹得小娃儿们热情高涨。   菊花见张大栓笑嘻嘻地看着儿孙们,手上却不自觉地拣着肉片炒笋,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的吃,还专门挑肉吃。   她含笑阻止道:“爹,晚上不要吃太多肉。樱桃把那野鸡煨了。等明早掏出来,下碗面给爹吃,再配些酸笋。”   张大栓本来正伸筷子的。听了这话讪讪地缩回了手。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天天吃肉,咋还这么馋哩?又不是往年没吃的。都说了晚上吃肉不好,咋跟红椒似的,管不住嘴哩!”   菊花忍笑,忙亲自帮两老的拣了蕨菜和莴笋,又把云大夫的话说了一遍。   为何管起公婆吃肉来了哩?   原来,前两年日子过好后,她见张大栓、郑长河等几个老的有发福的迹象,有些担心:这么劳动少了,吃的好了。可不是福气,是极容易生病的,尤其他们这些以前常年劳作的人,一旦停止劳动,很容易肥胖。   她仔细跟云影请教过后,再结合自己的经验。跟四个老的定下两条:一是要继续干活,没事的话可以伺候菜园地嘛;二就是晚上少吃肉类和咸菜,以清淡的蔬菜为主。   其实,菊花虽然不懂太多,但却知道一个常识:正常情况下,晚上吃太多肉和太咸都不利于养生。所以,张家的晚餐桌上都是蔬菜多,若是冬天,则干脆用黄心菜炖豆腐,或炖白萝卜,吃了好睡觉。   何氏很相信她,因为娃儿们让她养得很好,极少生病,况且云大夫和秦大夫也这么说,那还能有错?   红椒也是知道家里的饮食习惯的,见爷爷吃肉都被娘说了,撅嘴烦恼地问道:“娘,我就是想吃肉,咋办哩?”   众人听了哄笑起来。   槐子笑着拣了一筷子蕨菜,对小闺女道:“这个东西也蛮好吃的。红椒晚上吃青菜,早上和中午多吃些肉,不就成了?”   菊花挑了两片瘦肉放进红椒碗里,笑道:“娘又没说一点都不能吃,不然的话,樱桃姑姑把这碗笋里面放肉干啥?这些肉,咱们一人分一点,每个人吃的就不算多了。”   板栗和小葱听了,急忙把肉片炒笋往碗里拣。   小葱边拣边道:“爷爷,《黄帝内经》上说,‘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娘让伱晚上少吃一些,吃清淡一些,那是为伱好。将来呀,爷爷奶奶都能活过百岁哩!我们小娃儿就不同了,正长身子的时候,稍微多吃一些没事。”   槐子见小葱嘴上说得冠冕堂皇,手底下却快的很,转眼那盘子青笋肉片就去了大半了,哪里是“稍微多一些”,不禁对着菊花失笑起来。   菊花见公爹一头雾水的样子,问小葱道:“伱师傅教伱这些的时候,伱听原文就会了,还是要再跟伱解释一遍?”   小葱撇撇嘴道:“当然要解释了。拗口死了,师傅还让我背熟哩。”   菊花道:“那伱跟我们拽文干啥?伱念的这些,爹跟娘听了还要想一想才能明白,爷爷奶奶咋能听得懂哩?伱还不如说白话哩。只要弄懂了意思,记牢了,就算不会背原文,那也没啥。要是那不通的人,就算把《黄帝内经》背的滚瓜烂熟,也是无用的。”   小葱忙笑道:“娘,我这不是背习惯了,脱口而出么。等会我就跟爷爷好好说说这个。爷爷,这是黄帝问旁人,为何很久以前的人能活到一百岁,可是现在的人五十岁就不中用了哩?那个人就跟黄帝说了这些话。”   张大栓高兴地说道:“那待会伱跟爷爷好好说说,让爷爷听了也长些见识。”   红椒见盘子里几乎没肉了,从凳子上直起身子抗议道:“哥,姐姐,我比伱们小,要吃最多多的。”   槐子忍不住笑道:“红椒,照伱这么说,那山芋不应该吃更多?”   红椒看了一眼坐在娘怀里的弟弟道:“弟弟牙都没出齐,只好喝稀饭。”   张大栓跟何氏看着孙子孙女闹,都笑个不停。   闹哄哄地吃完饭,一家人又聚到正屋去瞧槐子带回来的东西,黑皮也将两个包袱送来了。无非是一些笔墨纸砚、小泥人、小风车等一些小玩意儿,并一些吃的东西。因下塘集也有这些,所以他们并不十分稀罕,不过抢个热闹而已。   玩闹一会,槐子打发小娃儿们去书房看书习字,这时候,除了山芋,连黑皮、葡萄、小井儿、小喜等人都要去的。   书房很大,跟课室一样摆着好些桌椅,他们要看至少一个时辰的书,板栗和黑皮则要看两个时辰。小井儿不喜读书,也没人强他,不过是跟着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张大栓就去找刘黑子说闲话,又往山下逛一趟,跟看门的老林扯上几句;何氏继续跟樱桃、刘婶包粽子。   槐子就拉着菊花,去看那盆景,“我让黑皮搬到池塘边搁着,那儿水气重,不用跟着浇水都成。”   菊花道:“那不是没卖成?没人喜欢么?也是,那树太平常了,也就咱们喜欢,跟小清河边一模一样哩。”   槐子笑而不答,心道,可不是没人喜欢,为这还跟人起了争执哩。   初四的夜晚,一弯新月挂在树梢,并不能提供多少清辉,园子里暗影绰绰,槐子提了个灯笼,牵着菊花来到三进园子的池塘边。   水面上婷婷立着新出的荷叶,还缠绕着丝丝雾气,在灯笼微光的照耀下,朦胧而静谧;池塘边的栀子花散发着清幽的芳香,菊花不禁深吸了一口,心怀舒畅。   静夜里,潺潺的流水声,叮咚如山泉流淌,这是通过毛竹将水从山上接下来,注入池塘的声音。   这池塘面积并不大,里面种了些莲藕,放了些小鱼儿。因为以观赏为主,所以藕和鱼都不多,也没种菱角——那东西容易弄脏水——倒是塘边种了不少菖蒲,也有几丛篙瓜草。   看着池边那盆景,她心里感动,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这盆景不错,就跟小清河边的柳树一样,槐子就将它搬了回来。   “槐子哥,这树根就不要挪动了,把下面底板抽出来,没准它还能扎根下去,长成大树哩。”   槐子点头道:“嗳!它要是长大了,怕是要横到这池塘中间去。”   说笑一会,菊花问道:“这一批木耳都谈妥当了?还是卖给那个贺老爷?”   槐子见她看过盆景,问起正事,便牵了她手,往后园子漫步而去,一边跟她说生意上的事情。   “也没全卖给他,我只答应给他一半,另一半卖给长兴货栈的周家了。这已经不错了。今年春季,咱们跟岳父家合起来,怕是能收一万多斤木耳。这个东西可不比冬辣椒,卖得又贵,我自然不能只卖给他一家。”   菊花笑道:“我不是听伱好像蛮推崇他的意思,才这么问么。”这个贺老爷是槐子前年认得的,又曾经在他遇到一桩麻烦时,施以援手,因此两人从此相交。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求粉红票票******    ☆、第四百九十五章原生态种植一    槐子呵呵笑道:“这人倒是值得相交的。他家里生意做得也大,虽比不上方家,也不差多少了。哦,他这回来下塘集,把家眷都带来了,说是要住两年。若是住得满意,就不走了。”   菊花意外地问道:“那是为啥?好好的咋背井离乡哩?”   槐子摇头道:“他是地道的商贾,走南闯北惯了的,哪儿舒服就住哪儿,怎会在意这个。不过这回到下塘集来,确实是有缘故的:他夫人有痼疾在身,听说云真人两个弟子在此开医馆,便想来此求医问药,顺便静心调养几年。”   菊花这才恍然。   槐子又道:“贺夫人给我下了帖子,请伱上门做客哩。她本想来咱家拜访的,我想着先跟伱说一声,也好心里有数,就没开口相邀,她只好说下回再来。”   菊花不在意地说道:“备一份礼送去就是了,我也没空闲去。”   她当然不是真的没空闲,而是不想陷入这种交际活动中。自从张家不显山不露水地崛起后,加上张杨在朝,下塘集的富户权贵家有活动都会给她下帖子,但她总是找借口推脱。   这种事,有了开头就没有结尾。相反,若是伱一开始就摆出不大爱出门的姿态,在别人邀请时拒绝,就不会得罪人了。   槐子自然知道菊花的性格,忙道:“这一回伱还是去吧。贺老爷跟他夫人都是妙人。咋跟伱说哩?嗯,他们两口子就跟大侠似的,豪爽的很。贺夫人尤其爽快,性格又泼辣,最不喜拐弯抹角了。伱去一回,下次再相邀,伱就直接跟她说不喜出门应酬,她就不会觉得伱奇怪失礼了。”   菊花见他如此说,便道:“那就去一回好了。”   又问贺老爷跟夫人的禀性。   槐子先是哈哈笑了两声。在静夜里听了格外响亮突兀,然后跟她说道:“这人做生意也精明,要不然也不能把祖辈攒下的产业做这么大了。可是与人交往却最是手中散漫了,所以倒交了几个知心朋友。他也是个有眼色的。就是太真性情了些,对投契的人剖心掏肺,对那狡诈看不上眼的,就不大理睬。想是见我还算老实纯善,总热乎乎地赶着我叫张老弟,弄得我真跟他相交了多少年的拜把子兄弟似的。”   菊花诧异道:“这算是很精明的人了。”   槐子摇头道:“终归还是义气行事了些。他上回就是看走了眼,被一个交了七八年的老友给坑了。赔了两万银子。气得他吐血,说是钱丢了小事,这被朋友卖的滋味实在让人心肝都疼。好在旁的故交都纷纷伸手相帮,他心里才好过些。”   菊花笑道:“做人本就该留一线,与人交往不可太过于亲密了,也不能轻易跟人结死仇。”   槐子点头赞道:“这话说得透。”   两人到后园子里逛了一圈,转头见第四进院子西厢房灯亮了,那是黄麦青麦跟老爹和老娘住的屋子。他们是看管后院的。   房子多了,主人少,下人也少。所以空了不少屋子。张家一家人只住了二进一个院子。娃儿们还小,不适合单住,聚在一块,也亲热。   两人穿过静悄悄的院子,那灯笼的光芒还是引起西厢人的注意,便叫少爷少奶奶。   槐子答应一声,说他就回前头去了,让把院门关好。   当下两人回去歇息不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槐子就起床了。练习了一遍拳脚后,就去种木耳的场院查看木耳的长势;菊花也跟着起身做早锻炼——在后园子里跑步。   虽说她今年才二十四岁,可是这一个接一个地生娃,不锻炼万万不成的,回头小腹全长赘肉了。因此,她清晨在后园子跑几圈。晚上则做几个简单的瑜伽动作,加上饮食有限,又常榨瓜果汁喝,连冬天都不落下,隔两天就榨一回胡萝卜汁,所以身材还没走形。   因为这一习惯,每天清晨后园子里可热闹了:菊花在前跑,小葱和红椒在后跑,后面还跟了两条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儿,迈着小短腿,抖着圆滚滚的身子跟着她们撒欢,果树林里的鸟儿一声递过一声地鸣叫,好似在嘲笑这场景。   板栗和小井儿则跟黑皮在前院学那套秦大夫传授的拳脚。   菊花让张大栓跟何氏也锻炼,他们死活不答应,说这么跑来跑去,真是吃饱了撑的,有那闲工夫,去地里给黄豆薅草,不就是锻炼了?   菊花没办法,还真让他们去菜园地里薅草,要么就去给刘黑子帮忙——那些种了木耳的树有时也是需要搬移挪动的,或者捡蘑菇、采木耳,这么劳动也算是活动腿脚了。   下人们都习惯了,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菊花早锻炼完毕,沐浴清洗后,吩咐小喜和葡萄照看着点几个娃儿,她唤了条狗跟着,独自出了院子,左拐往树林子里的木耳种植场去。   远远地,还没到近前,就听王忠大声道:“把这些木耳搬到棚子里去。这个过两天就能采了。把那边的搬过来。都手脚轻一些,甭蹭掉了木耳。”   穿出橡树林子,前边是一大块空地草坪,密密麻麻地放置了些碗口粗细、半丈来长的橡木。   有纵横交错,摆放成井字型的,一层层叠加摞放;有竖着靠在搭好的木架上的,这些橡木上都长了木耳,有大有小。十几个汉子正忙忙碌碌地将靠在木架上的橡木往林子里搬。   空地四周的树林里,建有不少竹棚子,无墙,四面敞亮透气,这也是用来放木耳的。   还有些橡木露天堆放在林边,那是还未种植木耳的原木。   槐子站在林地边的三间青砖小瓦房屋前,正跟王忠说话。见她去了,忙迎上前,笑道:“这么快就跑完了?”   菊花道:“我好些天没来瞧瞧,总想跟伱来的,又没找到空闲。所以今儿我就只跑了一会,就过来了。”   王忠笑嘻嘻地叫道:“少奶奶!瞧这木耳长得多好。头批就要采了哩。”   嘴里说着,眼睛却瞄向菊花身后。见没人,只她一个人来了,方才收回目光,有些失望,又笑说这些日子蘑菇也采了不少,少奶奶哪天想采蘑菇玩,就跟他说一声,他好把人遣散避开的。   槐子和菊花见他这副神情,都有些好笑,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   这娃儿这两年喜欢上了葡萄,进入怀春的恋爱季节。葡萄哩,虽然对他印象也不错,可是小女娃年纪小,对成亲有憧憬、有向往,却根本不像他那么着急,再说,这么的让人惦记着也不错么!   她想先玩两年再说。嫁人后就不如呆在少奶奶身边自在了。王家可是有兄弟五个哩,那些公婆妯娌,啧啧,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还是先不要说这事的好。   因此,当菊花问她意见的时候,她倒也没造作,只是嘴一撅,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家里这么忙,谁有空理他?我还想多陪少奶奶几年哩!”   菊花失笑:总不能因为家里忙,就不成亲了吧?她便将这事交给两家长辈自行商议。葡萄却真的暂时不想成亲,于是王忠就天天盼着少奶奶带她过来,他看看她也好。   槐子就问王忠,人手可够,可忙得过来。   王忠道:“够了。一个个天天吃得饱饱的,干些护林、捡蘑菇、采木耳、撒水的事,能有多累?最累的时候不过是扛木头,又不是天天扛。工钱这么高,要是不好好干,真是糊涂透顶了。”   槐子轻哼了一声,看向树林道:“要是人人都这么想,世上那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边还好,吴成那边,去年有个人,偷着跟外面人说如何种木耳,得了人家好几十两银子。谁知今年人家照样种了,却长不出咱这样的木耳来,就来找他算账,把他给吵出来了。”   王忠睁大眼睛不相信地问道:“真的?咋上回碰见吴大哥没听见他说这事哩?这混账!当泼一盆水在树上就能长出木耳么?还卖给人得了钱,真是笑话!要这样也成的话,我跟人说如何种稻种麦,也能卖几两银子了。”   菊花听他形容的妙,忍不住笑起来。   槐子道:“不就是这个理。这木耳如何种,我又没瞒着,外面谁不晓得?长得好长不好,那可是要看各人伺候了。”   这中间的窍门多着呢,最主要的就是张家在自家山林里种植,模拟的是野生木耳的自然环境,其中气候、水土、湿度、温度,无一不合适,然后那满山的橡树则是原料,随砍随种,这个岂是一般人能模仿的?伱把树木搬回自家院子里养,也有收成,但想丰收,难!   槐子看看那些忙碌的汉子,又道:“人多了,难免有那心思不正的,或是见利忘本的,伱要精心些照管,既要盯着木耳,也要盯着人。若是照管不过来,再找一个人来帮伱。”   王忠忙道:“我才照看三个场子,有顺子帮我就够了。各个场子都有管事头儿,挑那人品好又勤快的担任,省了我不少事。刘叔可是照管了五个场子哩,我瞧他也轻松的很。”   ******感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四百九十六章原生态种植二      槐子笑道:“那是黑皮也常帮着他打理,才这样的。伱算不错了,又要照看盆景那一摊子,自然就忙了些。我新找了个掌柜,把刘小四换回来,往后盆景这块伱就不用操心了,让小四来管。伱用心学习些,争取明年再多照管几个木耳场子。我人手不够用哩!”   王忠忙点头,笑嘻嘻地说道:“少爷放心好了。等小四回来,我肯定能腾出些精神,多管两个场子。小四也不能让他舒坦了,光照管盆景太轻松了,横竖盆景有人打理,得让他也管两个木耳场子才成。”   槐子点头,又叮嘱了他一些事,才拉着菊花往下一个场地走去。林中小道七弯八拐,连续看了三四个木耳种植场地,两口子方才回头。   “唉!还得再多建几个场子才行,那些砍下来的橡木都没用完哩,不砍又太挤了。可惜人手不够,若是随便找人又怕不当用,容易惹出事来。”槐子对菊花感叹道。   菊花弯腰从路边采个肉嘟嘟的灰色蘑菇,笑道:“那就不要急,慢慢找。宁可少些收入,也不要弄了那难缠的刺头进来。反正这一季春木耳算是完了,再找人,就种秋季那一茬了。咱家的事多着哩,不要贪心,弄得整年都忙,容易出事。”   槐子点头,又笑道:“该带些东西出来吃的。转了这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菊花道:“我本想拿几个粽子的,想想又没拿。一会吃了饭,咱们还要下山去我娘那哩。晌午就在娘那吃饭,晚上来咱家吃。”   槐子道:“这时候木耳就要采收了,最是要当心的时候,怕是青木忙得很。”   菊花道:“不管咋忙,端午总是要过的。他也有几个得用的人,能帮着照管些。”   两人说笑着,携手回宅子吃早饭。   这里要交代一下,张家如今最大的收入。要数木耳和蘑菇这两样土产,那竹林里养的鸡、橡子果喂的猪,甚至鱼塘里的鱼和莲藕、采的竹笋等土产,反倒靠后了,那些田地里的出产和田租。则更是小头。   这主要是那近五千亩荒山植树造林见了成效,也是菊花、槐子和青木当初的构想。   其一,便是利用橡木在树林中种植木耳;其二,便是在林地里种蘑菇;其三,林中也养些鸡兔等,因野生的逮不到,只好弄了些家鸡放进去,让其自生自灭;其四,就是竹笋、山鱼塘等收益了。还有个桃花谷。全部种的是野桃树,回头再说。   先说橡树。到第三年头上,橡园的橡树因为是最先栽的,足有四个年头了,加上栽时已经在苗圃里培植了一年时间,就是五个年头。   当初槐子故意让栽得密密的,等它们长到碗口粗细的时候,便有选择地砍伐了一批。全部锯成半丈来长,用来种木耳。   等到了去年,荒山上的橡树也能用了。也是在碗口粗细时,先砍第一批——免得树木太挤了不利于生长,余下的则等长大些再砍。   于是,青木也开始在山上种木耳。   荒山共有四千九百多亩,五百亩圈成一个林园,共有十个园子。   其中四个园子——近两千亩林地都是用来培植成年橡树,要收橡子果儿的。林地里则种蘑菇;其他六个园子,槐子跟青木各分了三个,用来种木耳,林地里也种蘑菇。   槐子只挑出一个园子作为木耳种植基地,为的是便于集中管理。里面建了二十个木耳种植场子,由吴成兄弟管着,就跟橡园里王忠和刘黑子管的场子一样。余下两个园子则专门提供橡树原木,一批一批地砍伐,随砍随栽,相互轮转。   青木也是同样操作。   再说种蘑菇。每个林园都会分配十户佃户迁住进去。造林护林养林,并春秋两季捡蘑菇。不论是松树林也好,还是橡树林也好,林地里都不准有大片的荆棘生长,多是些葛藤、蕨菜、草类,以及类似栀子花那种低矮青绿的灌木,保持林中空旷,土壤湿润、清爽,利于蘑菇生长和采摘。要是林地里杂树丛生,无法进人,那是不成的。   放鸡和兔子进去,收益倒在其次,主要是为了维持一种生态平衡,不过,繁殖多了的话,也会捉一些出来卖。   这么一规划,事情就多了。前年,槐子还能经营得过来。从去年开始大量种植木耳后,两家人就有些手忙脚乱的了。最大的问题不是养不好,而是人手的问题。   这树林一旦成型,依着小青山的气候条件,再加上有心打理,林中真的很适合种木耳,几乎就跟野生的一样自然生长,槐子他们不过是提供了原木和场地而已;蘑菇也是如此。难的是日常清理树林,那个工作实在是太繁琐,难死了。   所以,找足够合用的人便成了青木和槐子最头疼的事。去年下半年,两人把十里八乡能用的都搜遍了,又买了几房奴仆,菊花还专门帮他们建立了一个人事档案,将所有雇工的家庭背景资料都一一列明,供他们管理和筛选。   累得七死八活的,总算是把这摊子给支了起来。而去年一年的木耳收入,上万的银子,让人将所有的劳累和烦难抛在一旁,从去年底,他们就紧锣密鼓地筹备今年的各项事宜。   因为橡园是张家居住的地方,在眼皮底下,就算槐子不在家,张大栓和菊花也是能拿主意的,再者,如今园子里的树木已经成势了,山腰以上又有两百亩毛竹,山顶上还有四百亩橡树,这地方比荒山那边更适合种木耳和蘑菇。   因此,橡园虽然只有五十亩,槐子却在林中建了八个木耳种植场子,散布在张家宅子四周围。其中,王忠管了三个,刘黑子管了五个。   依着荒山树林,产生的各种收益是这么分配的:除了木耳,其他都算菊花的,包括那些橡树,青木和槐子都要掏钱买;林地就免费让他们使用了,条件是他们雇佣的人要帮菊花采蘑菇。   **********   槐子和菊花赶回家。吃过早饭收拾了一番,一家人就准备下山去郑家。   “黑皮,伱跟葡萄就不要跟着去了,在家照应着,也好陪着刘叔刘婶和伱奶奶过节。我再交给伱一桩事:今儿是端午节。每个雇工赏钱一百文,场子管事赏银一两,伱爹、王忠和吴成几个大管事赏银十两。伱找葡萄支了钱,喊大管事来领了去,分给下面的人。”   黑皮忙笑嘻嘻地答应了。   菊花道:“咱们要找个账房来,老这么的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黑皮和刘小四也能记账,不过他们这么年轻,只当个记账的,太可惜了。”   如今家里的财务都是她在掌管。葡萄在充当账房的角色,这当然不行。   槐子点头道:“我跟来喜说了,他说帮咱们留心找。伱那边可派发了赏钱了?”他指的是那些养鸡的、喂猪的和种地的,种水田的就没有,不过是收租子。   菊花笑道:“昨儿就发过了,连家里这些人都赏过了。”   槐子问:“那伱咋不顺带帮我也把这事给办了?”   菊花道:“我不是不敢私自替伱拿主意么,也不知赏他们多少钱合适。”   槐子含笑瞅了她一眼,目光大有深意。也不责怪她,道:“就走么?闺女们都打扮好了?”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以目询问旁边的葡萄。   葡萄尚未开口,就见红椒蹦蹦跳跳地内室出来,拉着菊花的手,让她看自己身上:“娘,瞧小喜姑姑帮我梳了头,也换了衣裳。”   菊花打量了她一番,一身海棠红的碎花衣裤。黑色布鞋上绣着花草,丫髻上簪着两朵带露的玫瑰,整个人鲜艳的像颗樱桃,便点点头道好。这个小闺女适合穿红的,倒是小葱,那些葱绿、浅蓝更适合她。   张大栓跟何氏也换了身鲜亮衣裳出来了。   张大栓对红椒笑道:“红椒,赶紧跟爷爷先走,去晚了的话,黄豆那小子肯定把好吃的都吃光了。”   红椒急忙点头,说黄豆表哥最坏了。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她本来就喜欢跟黄豆吵,伱还这样教她。”   板栗小葱也牵着山芋过来了。槐子抱起小儿子,认真问菊花道:“少奶奶要不要进去换身衣裳?”   “哈哈哈……”板栗立即笑倒,小葱扯住菊花胳膊低头闷笑。   菊花牵了牵身上藕荷色上衣的衣襟,一本正经地问道:“少爷不喜欢这衣裳?”   槐子摇头笑道:“非也!昨晚我瞧伱试了那么多件衣裙,还以为伱今儿出门要穿裙子呢!”   菊花轻轻捶了他一拳,懒得再跟他耍花腔,轻笑道:“走吧。还不是伱说的,要去拜访贺夫人么,我不大穿裙子的,就先挑好准备着。”   槐子边走边笑对她道:“要是伱不喜欢穿裙子,那就这样穿出去也不要紧,我觉得不比穿裙子差。伱这样是最好看的,就像……就像咱们山上的花儿,有灵气的很。那些养在屋里的花儿虽然修剪的好看,却少了灵性。”   菊花没想到他还弄出哲理来,微笑道:“这也不好说。伱自己吹,人家只会说咱们没规矩修养。‘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不管是礼仪服饰文采,适度就好。”   也没赶车,一家人说说笑笑的,走着去了郑家。行至半路,迎面来了青木和葫芦,原来是来接他们的。   槐子诧异地问道:“伱居然在家?我还以为伱还在山上忙哩。木耳长得咋样?”   青木抱起红椒,笑道:“早上去转了一圈,然后就回来了。木耳长得还好,最早的那批过两天能收了。”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求粉红票票、评价票******    ☆、第四百九十七章小儿是非      槐笑间,一行人就到了郑家,立即受到大人小娃儿的热惰接待。   一时间,大院里热闹哄天,郑长河跟张大栓大大笑,杨氏跟何氏执手寒暄,小娃儿最是兴奋,叫嚷的声音都能掀翻屋顶,以至于菊花跟刘云岚打了声招呼,她根本就没听清,还张嘴问道:“你啥?”   菊花瞅着板栗他哭笑不得,真不晓得这些娃儿才一个晚上没见,咋攒了那么些话哩!   这可是俗语的,“远是亲,近是瘟”了。两家隔得远了,距离产生美,再来往,不像原先那般随意,而是客气许多。   见菊花受不了的样子,槐子叫过葫芦和板栗,对两萝卜头道:“你俩不是老大么?把这群小的管好了,乱哄哄的跟集市一样,你娘大脑都要被你吵坏了哩。”   葫芦听了,跟板栗对视一眼,转身一把揪住正飞奔大叫的黄豆,板栗则喝住红椒,然后也不知跟青山等人了几句啥话,于是七八个脑袋凑一块商量事去了,连山芋也乐呵呵地挤在小葱身边。   就这么地,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郑长河还没觉得,依旧高声笑道:“我跟你,咱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那么多木耳......”   声音响亮而突兀,惹得杨氏瞪了他一眼道:“你嚷啥?村里家家都种木耳,有啥好稀奇的。你家收的多,那是你有能耐么?还不是菊花的山多、树多,要不然.哪来地方让你折腾?”   郑长河莫名其妙-地挨了媳妇一顿话,摸摸脑袋,诧异地瞧着那群鬼鬼祟祟的小娃儿,嘀咕道:“咋不吵了哩?刚刚话要是不大声点,都听不见哩!”   张大栓等人都笑起来。   于是长辈进屋话,槐子跟青木去了后院,谈些种植木耳的心得体会,刘云岚和菊花则去厨房查看,安排午饭。不过.如今是不用她亲自动手了,郑家也添了好些下人,厨房还是马婶负责,只多了一个媳妇帮她打下手。   郑家院子如今扩大了一倍多。   原来,张家搬上山后,菊花觉得原来的院子空着可惜,又舍不得里面已经长成的果树,于是跟公婆商量,不如卖给郑家,不然郑家也要搬家——房子不够住哩。   张大栓两口子同意了。   于是.郑家买了张家院子后,将两家院墙打通,在郑家西院墙那里开了道月亮门,两家中间的竹园改为一个小院子,穿过院子就进入张家了。至于张家原来的院门则封了起来。   郑家如今家业大了,人多了,事情自然也繁杂起来,亏得有刘云岚帮着,要不然青木一个人还真顾不过来,当然.郑长河跟杨氏也能帮忙管些人事。   “亏得我先前跟你学了不少东西,连算盘也学会一点,要不然还真对付不了哩。就这样.我那个账记得也乱七八糟,就我自己认得刘云岚领着菊花去小院子掰笋,一边不好意思地对菊花着自己管账的事,她虽然能干,奈何写字还是差了许多。   菊花安慰道:“如今家里账也不难,就是记个收支,你自己能看懂就成了。每个月底跟哥哥汇总一回,还有啥不清楚的?等往后事多了.葫芦也能帮你了。”   刘云岚欣喜地笑道:“葫芦可能干了.如今都能帮我哩,隔几天就帮我对账.又帮我把错字儿改了。他算盘也打的好。”   菊花微笑,葫芦是郑家长孙.简直是青木的翻版,又稳重又懂事。实话,人都是有些偏心的,几个侄子她都喜欢,但是,最喜欢的却是葫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葫芦小时候跟她比较多的缘故。   掰了半篮子青笋后,姑嫂俩进去陪婆婆话,刚坐下,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吵嚷哭闹声—娃吵架了!   大人急忙赶了出去,却吓了一跳:黄豆和青山都哭了。青山额头上碰破了老大一块皮,血顺着眉心流了下来,正伤心地用手背抹着眼泪,小葱在一旁帮他擦头上的血;黄豆则惊天动地地哭着,夹杂不清地小叔抢他的小雀儿,把他的小雀儿压死了。   葫芦和板栗等人呆在一旁,见大人出来了,有些不知所措,显然是没料到闹出大事了。   顿时,长辈生气了,有的哄儿子,有的骂孙子,有的问外孙女,喝骂声、安慰声、询问声杂乱地响起。   杨氏见青山额头上出血了,忙让妞妞进屋去拿药来,一边掏出帕子帮他抹眼泪,一边恨声骂道:“你是长辈,又比他大,干啥要抢他的小雀儿?”   菊花等人已经看见地上有只死麻雀,翅膀还没长齐,真够倒霉的,遭受无妄之灾。   刘云岚见黄豆并未跌伤,却哭得好委屈的样子,她是晓得这个三儿子脾性的——这是装可怜哩!菊花常,会哭的娃儿有奶吃,的就是她家老三。   她气得骂道:“不就是一只雀儿你还好意思哭,瞧小叔头都跌破皮了哩!”   黄豆大哭大叫道:“小叔坏,抢雀儿……呜呜......”   青木和槐子也闻声从后院出来,就听郑长河心疼地问青山道:“你大些,该让让黄豆。这头咋跌破了哩?”   红椒最见不得黄豆滑头了,上前对郑长河道:“外公,是黄豆把小舅舅撞倒的,我亲眼瞧见的。”   青山本就委屈,这下更伤心了,扯着郑长河的袖子,断断续续地哭道:“爹,我没要抢......他……他的雀儿,就是......就是......想跟他要来瞧瞧。他不把,还使劲推我……葫芦跟板栗也帮他,都压我身上,我就......跌倒了,压死了雀儿。”   郑长河顿时黑了脸.对着葫芦跟板栗呵斥道:“你两个这么大了,他俩吵起来,你不该拉架么,咋跟着起哄哩?看把小叔头都跌破了。就算黄豆小一些,也不该帮着他欺负小叔哩!”   葫芦张张嘴,却什么也没出来,便一言不发的站着,只是偷偷地缩了缩左胳膊,将手背到身后.左胳膊肘那里,袖子已经磨破了,渗出一大片血迹来。   板栗先吓呆了,这会儿回过神来,听了郑长河的话急忙辩解道:“外公,我跟葫芦没欺负小舅,我俩是上去拉架的。”   这时候,两娃儿的哭声小了些,小葱和黄瓜也得了机会,纷纷哥哥没欺负小舅(小叔)。   青山不满地道:“是黄豆推我的‘不晓得哪个还绊了我一腿。他合伙儿欺负我。”   郑长河听了更不高兴了,又不好怪黄豆,他才四岁哩,于是板脸问板栗道:“你拉架,那你俩咋压到青山身上去了哩,还害他碰破了头?这要是跌坏了脑子,那可咋办?你赵三叔(不是老赵三,是小赵三,就是赵锋)小时候头就碰坏了一回,秦大夫帮他治了好久哩!”   板栗一向伶牙俐齿.这会儿却无话可。   他本想他不小心跌倒,所以压上去了,但看看外公那张黑脸.小小年纪的他不知为何会觉得,就算他了也是白,外公也不会相信的,只怕还要骂他小滑头—往常他老这么骂他,不过那时都是带着笑,还有些夸奖的意思——于是跟葫芦一样闭紧了嘴巴。   菊花听了爹的话不禁皱眉:爹真是糊涂了,板栗和葫芦肯定不是故意的。可是眼下她也不好辩解,要不然.爹还以为她护着儿子哩.怕是要伤心。   看看刘云岚,果然也变了脸.见黄豆又不识相地提高声音大哭,企图引起大家的关注.便咬牙低声喝道:“都是你个淘气鬼!你再哭?再哭的话,一会娘罚你跪着不准吃饭,信不信?”   &n   bsp;   完,恶狠狠地捏紧了黄豆的胳膊。   黄豆小胳膊被捏得生疼,也吓坏了,他从未见过娘亲这么凶巴巴地对他,纵使万般委屈,也不敢再哭了。可是,一时半会儿的,他又歇不下来,于是,就不停地吞声抽噎,愈加显得可怜了。   青木和槐子见爹生气,忙对葫芦和板栗道:“还不快跟小叔(小舅)赔个小情。”   又对青山道,葫芦和板栗往常咋待你的,咋能合伙欺负你哩?劝他不要生气,男娃子不作兴哭的。黄豆不听话了,你做小叔的也能管教他,打他屁股就是了。   菊花也上前哄青山,又招呼板栗过去道歉;何氏跟张大栓也一叠声地让板栗小葱去给小舅舅赔个礼。   菊花心里叹气:咋又把小葱扯进来了哩?   板栗和葫芦闷闷地来到近前,却不晓得如何开口,愣愣地站在那。   小葱、黄瓜和红椒也不知如何是好,老实,他也不晓得咋回事,板栗和葫芦的确压倒了青山,于是不敢再开口。   紫茄跑到青山跟前,从兜里掏出小手绢儿递给他,仰头对他道:“小叔`不哭了。紫茄跟姑姑带你去瞧大夫。”想了想又道,“紫茄把小兔子送给小叔玩。兔子比雀儿大好多哩!”   青山见两岁的小侄女哄他,不好意思再哭,也没接紫茄的手帕子。   杨氏一边夸紫茄懂事,一边嗔怪地对郑长河道:“叔侄一块玩闹,一会好一会气的,啥欺负不欺负的话!”   郑长河道:“不是这么。黄豆不给,青山又没非要那个雀儿。要不是黄豆推倒了他,他也不能压死雀儿了,黄豆也不得哭了。葫芦和板栗就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帮着黄豆出气哩。”   菊花见越越伤感情,青木和槐子以及自己公婆都不好话了,就算开口的话,也肯定为表大度,去责怪葫芦和板栗,那样可不好。   感谢妹妹对丑菊的支持,求粉红票、评价票山!。    ☆、第四百九十八章偏心      她便急忙上前打圆场道:“爹,甭说那么多了,眼下我先带青山去找云大夫瞧瞧。葫芦,板栗,过来跟小叔说对不住,害他跌了一跤。”   说完对两人眨眨眼睛。她心里明白,板栗和葫芦肯定不是故意的,因此并不想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两人,那样会伤了小娃儿的心。   板栗见娘这样,心里敞亮,他是个灵透的,忙上来拉着青山的手道:“小舅舅,伱甭气了!下午我再捉个雀儿伱玩。我们用筛子罩,跟冬天下大雪的时候那样罩,能捉许多哩。”   青山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咕哝道:“人家也没想要玩,就想瞧一眼。”   葫芦也上来道:“小叔,伱甭生气了。回头伱瞧我咋整黄豆。”   青山一想,葫芦和板栗可不就是最爱整黄豆么,谁让他专门滑头哩,于是咧嘴笑了。   可是青山却不曾想到:黄豆从两岁开始就被板栗和葫芦捉弄、打压,爹娘管他也严,可是他越来越机灵,心理承受能力也越来越强;而青山因为是长辈,加上郑长河又偏心护着他,处处受照顾,结果越来越傲骄,心理承受能力也差。   这可真不好说了,人生向来是福祸相依,苦乐相随,危险和机遇并存,从来就没有一样是单方面存在的,单看伱能不能发现罢了。   刘云岚也牵着黄豆过来,逼着他给小叔作揖,并掏出手帕帮青山擦干净眼泪,道:“青山弟弟最是实诚了。黄豆再要淘气,回头伱跟大哥和嫂子说,让大哥打他屁股,嫂子罚他跪搓衣板。”   黄豆眼见得讨不了好。只得老老实实地给青山作了个揖,又跑去捡起那死雀儿递给青山,讨好地说道:“小叔,待会烧了伱吃。”——这小子,能屈能伸!   刘云岚骂道:“这雀儿还没一口肉。吃啥?都是伱小气。要不哪有这回事?”   大人们都松了口气,郑长河脸上也好看了些。青木和槐子又教导了几个小娃儿几句,菊花便带着青山去云影家了,让她给瞧了瞧。也没大碍。不过是上了点药。   且说刘云岚忽然瞅见葫芦胳膊肘上的血迹,脸色一变,忙拉着他回屋,又招呼黄瓜回房。   她打了些热水来。一边帮葫芦清洗上药,一边问葫芦事情经过。   葫芦说黄豆推倒了小叔。他跟板栗一起去拉,结果没拉住,他和板栗一齐压到小叔身上。他怕把小叔压坏了,就用胳膊肘撑着地面滚到一旁,所以弄得擦破皮了。   刘云岚帮他上好了药,包扎一番,又找了件衣裳让他换了,然后坐在凳子上,将他揽在身前,轻声问道:“那伱咋不跟爷爷奶奶说哩?”   葫芦低头不语。   黄瓜微微一皱小眉头,道:“爷爷才不会相信我们哩,他只信青山小叔的话。”   刘云岚见葫芦听了弟弟的话,眼睛红了,忙把他搂紧些,用脸蹭着儿子脸颊,默然不语。   好一会,才小声对他道:“小叔是奶奶老大年纪才生的,爷爷多疼些也不怪。就跟紫茄似的,娘多疼她些,伱们难不成还不高兴么?”   黄瓜和葫芦忙一齐摇头。   刘云岚微笑道:“就是这个理。往后娘还要生弟弟妹妹,要是娘四十多岁还生了一个弟弟或妹妹,那时候葫芦都二十多岁了,伱说,娘会不会疼弟妹多一些?可是,娘还是喜欢葫芦和黄瓜的,可娘不会跟哄小娃儿一样哄伱们了。”   说完,帮葫芦整整衣裳,又亲了儿子一口,把他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却高兴起来。   刘云岚又对两儿子道:“黄豆这小子忒滑头了,伱俩帮娘好好管教他,这娃儿不打要上房揭瓦哩!葫芦,黄瓜,娘跟伱们说,别瞧爷爷护着小叔,那样对他不好。要不伱爹跟伱姑姑咋总是对爷爷说别惯着小叔哩。可是伱爷爷年纪大了,心软的很,总舍不得管教他。娘跟伱们说,当年伱们小舅舅比伱们小叔还讨厌。伱们外公外婆也是不让我管。可伱瞧,小舅如今也没多大出息。所以哩,小娃儿就该管严些。”   葫芦跟黄瓜一齐点头,心道回头要好好整整三弟。外面的黄豆忽然打了个寒噤。   菊花带青山看大夫回来,进入厅堂,几个老的都围上来问,郑长河尤其不放心,拉着他问长问短。   菊花有些头疼,爹这么惯青山,养得他越发娇气了;娘虽然骂得凶,其实也是心疼小儿子的。   可是,如今连大哥青木也不好管教青山了,况且青木说了他之后,这娃儿晓得爹护着他,居然转头就跟爹告状,说大哥如何骂他;刘云岚更是不敢吭声,只把葫芦几个拢得紧紧的,轻易不让他们去招惹青山。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她上前把青山从郑长河身边拉开,温言细语地对他道:“出去跟他们玩吧。自家人,吵过了就算了,在外还是一家人。要不然人家欺负伱,谁来帮伱哩?黄豆那小子,待会让大哥揍他。去,小心不要把头上的布碰掉了。晚上姐姐烧个好汤把伱吃。”   青木忙保证一定不放过黄豆。青山点头,笑着出去了。   待他走后,菊花见郑长河还不放心地瞧着他背影,仿佛这一出去又要受侄子们欺负似的,便搀着他胳膊,扶他坐下,一边帮他整整衣领,一边嗔怪地对他道:“爹,我是伱闺女么?如今就见伱心疼青山,也不心疼我,也不相信我。”   她真是郁闷死了,劝慰爹教导青山还不能直说,只能撒娇卖萌,好几十岁的人了,这么干还真不容易。   郑长河忙傻笑道:“闺女,咋又生气了哩?爹最是心疼伱了。这不是青山还小么?爹总也放不下他。”   菊花道:“青山其实就跟爹一个性子,心眼实在又开朗,脾气也好……”   话还没说完,郑长河就笑得见牙不见眼,高声打断她话道:“可不是么,爹也觉得青山好哩。伱哥性子还闷了些,不大像我,青山最像我了,咱爷俩一个脾气。上回碰见李爷爷,他见了青山吓一跳,说跟我小时候一个样……”   菊花截断他喋喋不休的自夸,道:“青山本是个好的,根本不用爹娘多操心,将来也会跟哥哥一样,是个出色的。可是爹这么惯着他,养得他脾气有些傲骄,愣是把一棵好苗子弄坏了哩。”   郑长河见她说得郑重,忙辩解道:“爹也没多惯他哩。”   菊花早晓得他不是这么好劝转的,无奈地说道:“惯不惯爹心里有数。我只跟爹说,将来青山不如人,只怕会怪爹哩。眼下他小,觉得伱护着他,他就得意,有一点事就跟伱告状,咱哥啥时候这样过?连葫芦都没这样哩。来财小时候的事,爹都忘了?”   杨氏见闺女郑重地劝爹,晓得她也是为了青山好,便瞪了郑长河一眼道:“疼娃儿要搁心里,偏他都摆在脸上。”   张大栓跟何氏笑着打圆场道:“小娃儿,慢慢教。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郑长河不乐意了:“青山比来财,那能比么?来财小时候,撵狗抓鸡的,又喜欢哭闹,咱青山比他听话懂事多了。”   菊花无力垂头,只觉万般言语,在此皆不中用。   算了,还是从青山那边突破吧!   可是,如今青山竟然让她觉得比来财难管多了。为啥?因为她打来财可不会管二舅母咋想,如今哩,她跟哥哥略动一动,老爹就开始咕哝了,真是比林氏还麻烦!   郑长河见闺女不说话了,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有些伤感地说道:“爹跟伱娘还能干几年,伱跟青木也忍忍,再操些心,帮青山置办些家业。等他长大娶媳妇了,那时候爹也放心了,死了也能闭眼了。”   菊花听了满头黑线。   青木和槐子本还等着菊花创造奇迹,把老爹劝好哩——关于青山,郑长河也就能听菊花说几句——谁料说着说着老人家伤心了,于是不敢再静听不言,急忙起身相劝。   青木道:“爹,啥叫帮青山置办家业?这家业往后还不是我跟青山平分么。就算我生了多些儿子,往后也不会多要一分的。爹放心好了。”   槐子也保证说会跟菊花一块照应青山的,请岳父放心。   菊花听了担心地看了青木一眼,这可是不合理的,嫂子会没意见?   青木对她摇头,转身又劝郑长河,说他跟菊花劝他不要惯青山,那是怕他把青山惯坏了,他总是为青山好,希望青山长大了能更出息些。   杨氏也骂郑长河,吃闲饭操淡心,“指望伱帮儿子置办家业,顶多不过帮他买几亩地,伱以为自个有好大本事么?”   郑长河忙赔笑道:“爹是个没本事的,要不咋说青山往后要多靠着哥哥跟姐姐哩。青木,菊花,伱俩甭担心,爹往后一定不惯青山那小子。就心疼他也放在心里,不叫他晓得。”   菊花有些疑惑,咋觉得老爹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哩,连娘也很欢喜的样子,虽然嘴上还在埋怨郑长河。   她马上又否认,自己爹娘,这么多年,那性子她已经摸得透透的了,应该不会帮青山争家产,再说,她跟青木是啥样人,爹娘还不清楚,用得着费这个心思么?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求粉红票、评价票******    ☆、第四百九十九章哪根手指最疼      不管爹说的是真是假,她还是叮嘱道:“爹,我不是说了么,青山是个好的,你要是不惯他的话,往后他肯定有出息;要是你老护着他,他就有了指望,就不上进了。其实小娃儿都一样。那小奶娃哭的时候,娘要是不在跟前,他哭一会就歇了;要是娘在跟前,越哄他哭得越带劲!”   何氏在一旁听着,本来一直不好插嘴的,这时终于插上话了,立即笑着说,是这么个理,还说张杨小时候就是这样,然后就跟杨氏回忆起从前来。   菊花和青木槐子找了个借口出来,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槐子见菊花有些颓废无奈,捏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咱慢慢教。青山是个好的,也不能变到哪去。说不定等他再大一些,就懂事了。”   青木沉声道:“回头我好好想想,这样也不是个事。要不等他们大一些,送去清辉读书?”   菊花摇头道:“再想想吧。葫芦他们还小,送去清辉哪成哩。爹娘也不会同意的。”   小娃儿们这时都聚集在青木住的西屋厅堂里,刘云岚让妞妞端来了粽子让他们吃,菊花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听嫂子说“每人吃两个,就要吃饭了。”   她便接过话茬道:“就要吃饭了,还吃两个粽子,那还能吃得下饭?咦,这粽子咋这么小巧哩!”   红椒见了娘,一头扑过来,举着手里剥开的粽子对她道:“娘,大舅母包的粽子好小哩,我一口就吃完了。真好玩!”   她手上那个红豆粽子精致极了,跟小奶娃的拳头差不多大,怕是还要小些,连紫茄都是一口一个。   菊花笑着问刘云岚道:“云岚姐姐,咋包这么小哩?”说着也从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一个端详,这模样。要是串起来的话,跟风铃似的。   青木跟槐子在桌边坐下,笑道:“我就说忒麻烦。昨晚忙了半天包这个。也就哄小娃儿。要我们吃,吃五个也不抵一个。”   刘云岚一边帮紫茄剥粽子。一边抿嘴笑道:“可不就是为了哄他们么!粽子每年都包好些,他们也不稀罕。包得小小的,让他们觉得新鲜好玩,只怕就乐意吃了。”   果然葫芦他们一个个都新奇的很,吃得津津有味,仿佛粽子变小了,味儿也变好了。   葫芦牵着山芋走到菊花跟前。笑说小表弟也吃了几粒糯米。   菊花抱起儿子,忽地瞧见葫芦左边衣袖绷得紧紧的,像塞了啥东西。她将山芋放在腿上,扯过葫芦,纳闷地掀起他袖子问道:“这是啥?”   却见胳膊上包裹着细白棉布,遂皱眉问道:“这是咋弄的?刚才咋没跟姑姑一块去云姨那瞧瞧哩?”   葫芦忙缩回手,道:“没事,就破了点皮。”   板栗上来。在娘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菊花叹了口气,拉着葫芦问道:“胳膊肘碰伤了没?那儿可是有关节软骨的,要是你觉得很疼。可要说出来,咱去云姨那瞧瞧,不能等伤重了才说。”   青木也诧异地问儿子,咋就受伤了哩?槐子便道,再去找云大夫瞧瞧,路又不远,瞧瞧放心些。   葫芦笑着摇头,并不说话;刘云岚忙掩饰道,没啥事,不过是跌破了皮。已经上了药,也包扎了。   青山见姐姐不住地摩挲葫芦脖颈,也挤到菊花身边,仰脸对她道:“姐姐,我头上不疼了哩。”   头不疼了也要说?菊花很无语,断定这小子是吃醋了。她不过就是摸了葫芦几下而已。连板栗小葱红椒都没吃醋哩!   可是又不好责怪他的,只得对他道:“不疼了就好。不过还是要小心些,要忌水,晚上洗脸的时候,上面那一块不要弄湿了。”   青山心满意足地答应了。   葫芦见他挤过来,便不动声色地让到一旁,跟板栗站一块。   红椒可是个藏不住话的,奇怪地问道:“小舅不疼了还跟娘说?”   青山便有些不自在,靠在菊花身边不说话。   菊花见小娃儿们都在这,想跟他们说说这个问题,不要老是争宠,总想让大人关注自己,希望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个。   她便道:“你们虽然是两辈人,又是两家人,可都是亲戚。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我跟葫芦爹是兄妹,青山又是我们弟弟,我看你们都是一样的喜欢,就是爷爷奶奶也是一样的喜欢。”   说到这,见小娃儿们都露出明显不相信的神情,尤其是几个大的,一副你哄我们小娃儿的模样,不禁十分的郁闷!   她微微一笑,问道:“你们不相信?”   板栗赔笑道:“娘,我们相信。我们是手足兄弟,都要和和气气的,往后不吵架,相互帮衬着。”   菊花气得瞪了他一眼,这小子,咋跟发表宣言、写保证书似的?这口气,这态度,像极了前世那些调皮的小学生在老师面前的保证,很流利,都不带打草稿的。   见青木槐子也好奇地瞧她,她深吸了口气,道:“也难怪你们不相信。比如爷爷,就好像喜欢青山一些——”葫芦等人不料她就这么说了出来,有些失落伤感,都低下了头——“比如云岚姐姐,好像更喜欢紫茄一些;比如我,好像疼山芋多一些。可是,我们就不喜欢其他人了么?当然不是。”   她伸出双手,对众小娃儿道:“你们就跟爹娘爷奶的十个手指头一样,虽然有长短——长的代表喜欢一些,短的代表不喜欢一些,可是都是爹娘爷奶的身上长出来的。我问你们,这十根手指头都被石头砸了的话,哪一根最疼?”   大家面面相觑,继而皱眉苦思。葫芦跟板栗小葱几个大的,则狐疑地盯着菊花,心道姑姑(娘)又出脑筋急转弯了?   刘云岚已经明白菊花的意思了,笑道:“你姑姑说的再容易不过了,想想看,十指连心哩!”说着对菊花眨眨眼睛。   十指连心?   黄豆眼珠一转,掰着手指比划了一下。又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高声抢答:“大指头最疼。”   槐子和青木瞅一帮萝卜头挖空心思地想答案,觉得十分有趣,于是笑吟吟地倒了杯水捧着。边喝边瞧热闹,待听见黄豆的话,十分诧异,不知他为何得出这结论。   菊花也纳闷地问道:“哦?你说说,为啥是大指头最疼哩?”   黄豆得意洋洋地说道:“昨儿姑姑跟我们说了,‘两点(间)直线最短’,娘说‘十指连心’。瞧,大指头离心门口最近,那疼跑得最快。等它跑到了,疼好长时候了,这长长的指头才得疼哩。”   槐子一口水喷出来,撒了一桌子,青木也哈哈笑了起来,刘云岚则抿嘴微笑。   黄瓜提醒道:“姑姑是问哪根手指头最疼。不是问哪根手指头先疼。”   黄豆争辩道:“先疼就疼的多些,就最疼。”   众小娃儿们见大人都笑了,估计黄豆肯定没答对。于是也一齐笑了起来。红椒嘲笑他鬼扯三经。   黄豆不服气地嚷道:“咋不是了?你们瞧——”他伸出右手掌,左手食指顺着那大拇指沿着右胳膊一直划到肩头、胸前——“这不是最近?”   菊花虽然觉得他想得匪夷所思,却没笑话他。说实在的,她还真没这么想过哩,这小子算是灵光的了。至于神经传播疼痛的感觉,有没有时间差,这个她可不知道。   于是她很是夸奖了黄豆一番,赞他用心想了,并跟他说,这个“疼”是不是近些就先跑到。远些就后跑到,姑姑也不晓得,所以不知他这样想算不算对,可也不敢说他想错了。就算有先后之分,也会因为太快了,快得我们都分不清谁先谁后了。   见菊花这么说。槐子和青木也被弄糊涂了,不明白她是哄娃儿还是真这么想;葫芦板栗则拧眉细思。   黄豆乐坏了,咧着小嘴儿笑道:“姑姑,肯定是大指头先疼。从姑姑家跑到我家,先到,李敬文家,后到。”   菊花不敢答了,这要是再探讨下去,得一个物理老师来跟他们解释才成,自己肯定不成的。哪天倒是可以跟他们说说光速的问题。   红椒见黄豆居然得到了娘的赞赏,顿时嫉妒了,她使劲想啊,也想了一个答案,嚷道:“娘,我猜是小指头最疼。”   众人忙又把目光投向她。   有了黄豆的奇思妙想,菊花不禁期盼地望着小闺女,看她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对不对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敢于想象,善于想象。   红椒见大伙都瞧她,便甜甜地一笑,抬起细巧的下巴,郑重地说道:“小指头最细,最容易砸烂,砸得稀巴烂不是最疼么?”   “哈哈哈……”槐子顾不上闺女瞪眼看他,捶着桌面笑得前俯后仰;其他人无不弯腰大笑,除了山芋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大伙。   菊花忍住笑,也夸赞了小闺女一番,真心实意的,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想不到这上面去。   有两个小的开了头,其他娃儿也都说了自己的看法。   青山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黄瓜也说是小指头最疼。   板栗看白痴一样看着黄瓜问道:“你觉得红椒说的对?”   黄瓜分析道:“不是。我就是想啊,咱们手上,用得最多的是前面几根手指头,最不常用的是小指头。前面的干活多,就皮实些,能挨打;小指头不常干活,怕是娇气些……”   他的话又引来一阵笑,不过有了黄豆和红椒在前,大伙渐渐接受各样怪诞的想法,不再如开始那般狂笑了。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求粉红票、评价票*******    ☆、第五百零零章教弟      小葱从专业的角度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她对几个小的撇撇嘴道:“一个个咋这么傻哩,管它大的小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被石头砸了,还不都是一样疼?除非有的骨头砸断了,有的只是碰了一下,没砸狠。娘,你要说清楚才成,是不是砸的一样狠,我们才好选。”   葫芦和板栗也连连点头。   菊花感叹,这几个大的都是被自己往常提些古怪问题给弄得警惕了,不过他们想的对,是该设定一个条件,是自己疏忽了。   她无奈地说道:“就算砸一样狠吧!”——越来越复杂哩,离她的目的好像远了些。   板栗和葫芦、小葱都说一样疼。   小葱的理由是,砸一样狠,对骨骼经脉血肉的伤害也是一样的,当然一样疼了。治疗的时候,用药也是一样的。她还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葫芦和板栗的理由是,没有理由,因为他们是猜出来的。   他俩笑道,姑姑(娘)说的意思他们已经清楚了:用手指比娃儿,甭管手指头长短,砸了娘都会疼,也就是说,就算平常对哪个娃儿喜欢多一些,其实所有的娃娘都心疼。   刘云岚投给儿子一个赞赏的微笑。   菊花笑眯眯地问道:“你俩是先猜出我的用意,然后才觉得都一样疼,其实,到底是不是一样疼,你们也是不知道的,是吧?”   不就大了几岁么,咋这么不可爱哩,就不能胡思乱想一回?瞧瞧,最小的反而最敢想,大的虽然答对了,却理性多了。   葫芦老老实实地点头,板栗说小葱说得对。   青山没想出来,想是觉得怪没面子的,这会儿听姐姐说葫芦板栗和小葱答的对。便反驳道:“小葱说,甭管长短粗细都一样疼,那也不对。你打脸一巴掌,再打屁股一巴掌。看哪个疼?当然是脸更疼了。”   菊花又是一愣,虽然青山有些扯远了,可是他提出的这一点,关系到人身上的神经分布问题,或者说敏感度的问题,不过她也是不大懂就是了。   黄豆也支持小叔,说不能一样疼。他用自身实践证明这点:娘打他屁股时,他疼一下就好了;要是揪他耳朵,那可是火辣辣地疼,还疼好长时候哩,还发烧。   惹得众人再次哄笑,刘云岚气恼地瞪了小儿子一眼,道你要是不调皮,娘能打你么。   红椒没有挨打的体验。听黄豆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些将信将疑,便跑到菊花跟前。让娘打她屁股,再扭她耳朵试试,她也好尝尝滋味。   槐子青木等人又大笑起来,菊花很无语地看着小闺女。   黄豆眼珠一转,笑得鬼精,凑到红椒跟前道:“红椒妹妹,我来帮你打。我打得比姑姑好,打过了你就晓得哪儿更疼了。”   打得比姑姑好?真亏他能想得出来。   几个大人已经笑软了,声音不再高亢,变成无力哼哼。只是身子不停抖动,证明他们控制不住自己。   红椒也不是傻的,见黄豆贼兮兮假笑的神情,跟娘说的大灰狼骗小红帽一个模样,便断然拒绝,说他想得美。   青木见紫茄转着眼珠瞧众人。忙问道:“闺女,你是咋想的哩?说来让爹娘跟姑姑姑父听听。”   刘云岚听了醒悟过来,忙推了推小闺女,让她想啥就说啥,不要紧的。   紫茄见众人都瞧她,歪着小脑袋,眨巴了两下眼睛,道:“娘最疼!”   大伙没听明白,继续望着她。   菊花怕她人小,不明白题意,又解释道:“紫茄,要是你娘的五根手指都被石头砸了,砸的一样重,你觉得哪根手指最疼哩?”   紫茄先是摇摇头,接着又道:“娘手砸了,紫茄最疼;紫茄手砸了,娘最疼。嗯,爹也疼,姑姑也疼,爷爷奶奶都疼,哥哥姐姐也疼……”   嗳哟!这小闺女!刘云岚觉得心都要化了——闺女这么乖巧,咋怨得人喜欢她哩?葫芦他们也都欢喜地瞧着妹妹,觉得她的话中听。   才两岁的小人儿,很能体贴大人的心思,晓得手砸了亲人都心疼,至于谁更喜欢谁一点,她根本就没想过。别看她在家最小,却从不哭闹争宠,甚至连撒娇都很少。   菊花也感动的要命,这娃儿心性纯良,跟她真正的姑姑一个样,自己么,已经没那么单纯了。   她乘机揽住青山的肩头,在他耳边低声教导了一篇话。       青山听了,看着小侄女点头,还跟她保证了几句。至于能不能遵守,往后看吧,小娃儿教育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过,他却做了个让菊花很开心的举动:跑到葫芦跟前,拉着他胳膊,问他还疼不疼,说小叔冤枉了他。   葫芦急忙说一点都不疼了,随即看着这个小叔咧嘴笑起来,又朝姑姑瞟了一眼。   板栗见小舅难得认错,也高兴极了,便招呼他们出去玩,“快点,再玩一会就要吃饭了。”   待娃儿们出去后,几人说起刚才的事还觉得好笑和感叹。   菊花懒懒地倚靠在椅背上,问青木:“哥,你说爹咋变成这样哩?要是咱家是那复杂的人家,或者哥哥嫂子是心狠不顾兄弟的,他这样护着还说得过去,明明一家子和和气气的,他偏要多事。”   青木哪里能说得上来,唯有苦笑。   刘云岚见菊花看她,抿嘴笑道:“妹妹别想了。这事哪有道理可说?我娘家爹娘当年可不就是这么对云根的,我说了他们也不管用。所以公公这样子,我一点都不奇怪。倒是你跟青木,往常和气惯了的,见不得这种事。不过今儿我可要多一句嘴,这事急不得,你们越想管青山,公爹肯定越要护着,因为他想着你们咋老是嫌弃青山哩,就没见你们说葫芦和板栗。”   槐子恍然大悟道:“爹指不定真这么想哩。”   菊花皱眉道:“可是青山有些傲娇了,不管咋成哩?”再大些就定型了。   刘云岚失笑道:“爹自个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心想,婆婆那一年因为她娘家老娘说菊花没多分些钱给青木,不顾娘家,还指桑骂槐地冲公爹发了一顿脾气,说小娃儿就要自己出息才成,靠谁都是不中用的,如今,她还不是一样偏心青山?   她算是看透了,老人家心思说起来也简单的很,他们也没想那么多,就是心疼小儿子,生怕小儿子多吃了苦,又怕他吃亏,想着哥哥姐姐能干些,那就多照应些他吧。也不知自己老了会不会变成这样。   青木用手指敲着桌面道:“等我想个法子……”   菊花提议道:“要不想个理由,让他们去帮着采木耳。干活的时候也好教他们些道理。青山本是个憨实的性子,要是没人跟着捧他,他未必就会这个样。”   青木点头道:“这倒也不错。让他们去刘叔那帮忙。就在你家门口,省得去我那,爹又要不放心。”   槐子忍笑道:“也好,我正缺人哩。他们好歹也能干些活计,吃的还少,还不用付工钱。瞧我咋整他们。”   青木几人都笑起来。   吃晌午饭的时候,男女分坐,满满当当两大桌。饭桌上气氛热闹,小娃儿们已经和谐如初,好像没有吵架那回事一样了。   饭后,又来了一桩喜事:张杨派了两个人送信回来,说是已经外放为榆州治下三元县县令。因三元县在清辉县往南六百里,途中经过清辉县。他特地请旨提前赴任,路过清辉时,好归乡探望父母,估计六月中旬能到家,将在家居住二十多天。   张大栓两口子喜出望外,顿时浑身来劲,一叠声地叫着赶紧回家,要好好收拾准备,小儿子就要回家来了。   槐子好笑的看着爹娘,道:“爹,娘!家里样样齐全,空屋子又多,也没啥要准备的。杨子是爹跟娘的儿子,当了官也是爹娘的儿子,那些面子情上的假礼就不要了。娘还不如好好想想,等这小子家来,烧些啥好吃的让他吃哩!”   何氏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是高兴昏了头。这臭小子,这么些年不回来,等家来看我不抽他!还煮饭把他吃哩,想得美哩!该让他跟他媳妇煮饭把我吃才对。”   众小娃儿听了大笑,板栗对小葱挤挤眼道,二叔惨喽!   杨氏见她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好笑地劝道:“虽说是自个儿子,也是要做些准备的。他又不是一个人回来,还带着新媳妇家来哩,小孙子也是头回见爷爷奶奶,可不能马虎了。菊花,帮你婆婆张罗着些。你是大嫂,弟媳妇不跟你们住一块儿,虽是一家人,进门也算客,要尽心招呼。”   菊花含笑点头。   妯娌也,不知是咋样的?常常听说村里那些妯娌婆媳争斗的故事,觉得自家实在是太清静单调了,老天爷可别缺啥给她送啥啊,这个她可不需要啊!   张大栓满意地瞧着菊花道:“他娘,你甭瞎咋呼了。有菊花在,你有啥不放心的?要我说,你还是甭乱出主意。菊花跟槐子读的书多,懂得也多,比咱们有见识,让他们去张罗最好了,也省得咱们弄了不合适的,让人家京城来的儿媳妇见了笑话。就算儿媳妇不笑话,他们带来的下人也要笑话的。”   何氏听了正中心意,连连点头,转身就要托付菊花。   ******感谢亲们投出的宝贵粉红票******    ☆、第五百零一章小儿子要家来了    菊花却正色对张大栓道:“爹可不要这么说。杨子在外见识惯了各色样人,回家来图的就是个舒心和爹娘的疼爱。爹娘只管如往常一样,当他儿子待就是了。就算弟妹是京城来的,既出身书香门第,更懂得侍奉公婆的规矩,哪能笑话哩?再说,咱们本就是庄稼人,就算有些钱了,也还是庄稼人。要是装模作样,学那大家子的规矩,也是学不像的。”   她可不想束缚自己,还是保持本色比较好,若是费尽心思装模作样,硬要充当暴发新荣之家,往后日子怕是难得清静。有那工夫,不如多些心思教育下一代。   张槐狭长眼眸一闪,目光有些清冷,沉声说道:“菊花说的对。庄稼人又如何?杨子不是从清南村出去的?小石头和四顺不是从清南村出去的?李长风不是从清南村出去的?来笀这回肯定也能中秀才的。英雄不问出处!那些当官的,难道祖辈生来就是权贵不成。哼,能传个一百年两百年不衰败,算是他治家有方。好些人家风光了几十年就倒了,大多数人还不都是出身寒门。爹娘不要想太多,正好趁此机会,让咱瞧瞧杨子媳妇的品性。”   来笀已经过了县试和府试,眼下正在日夜用功,准备参加六月底的院试。周夫子对他寄予了厚望,觉得他极有希望考取生员,入县学读书。   张大栓两口子一贯心性纯朴,又爽快不造作,听了儿子的话,也反应过来,连道有理,不必另外费心张罗。又说杨子走的时候,家里才四间瓦房,如今住的园子,比下塘集上方家的园子也不差——这可是宋掌柜上回来说的——还能委屈了他们?   “哼!他一个月才那么点俸禄。爹如今都比他挣得多哩!敢嫌弃爹,瞧我不抽他。”张大栓得意地说道。   青木低头躲着闷笑起来。   槐子咳嗽了一声,忍笑对他道:“爹,这个话哩。就不要在外说了。可不能这么比,那是要被人笑话的。”   人人都争着当官,难道是奔那几十两银子的俸禄去的?   郑长河忙安慰亲家:“杨子这娃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不是那样人,大栓你就等着瞧好了。”   说到这,一干人就好奇地猜测张杨的媳妇是啥样人来。   原来,张杨两年前高中进士。殿试被圣上朱笔钦点为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加上他乃当朝宰辅的得意弟子,京城权贵家族就惦记上了他的亲事。最后,还是现任国子监祭酒、周夫子的老友曹渊亲自去求皇帝,将嫡孙女许与张杨,于是皇帝下旨赐婚。   其他家族只好惋惜不已,方家就是其中之一。   方靖宇的大伯父乃工部尚书。他本就属意张杨,后又听侄子说了跟张郑两家的渊源,更加坚定了结亲的念头。还特意嘱咐侄子去拜访张杨父母,无奈终究是白忙一场。   方靖宇当年一念之间,不过多说了几句话,后来数次跟郑家合作,赚的钱根本不能对外人言说。   那打稻机经方家不断改进,如今作坊越办越多,业内始终独占鳌头;香肠、各种酱菜等,如今倒是人人都会做了,可是方家依然独领风骚。   下塘集这一片,气候水土、猪肉、作料。各种因素成就了青山香肠独特的口味,成了这地方特色土产。就算他家在别的地方也做香肠,味道也不错,可就是跟青山香肠、青山火腿味道不一样,旁人更没法比了。   当年一个储藏辣椒的方法,菊花想着他家势力大。能赚一万银子不得了了,谁知他在别的地方收辣椒,加上自家种辣椒,愣是一个冬季赚了好几万。   因此种种,方家一直盯着郑家和张家的,也刻意与之交好。为了张杨的亲事,方靖宇亲上张家,拜见张大栓跟何氏。虽然没明说结亲的意图,但相谈甚欢。本以为就要成为亲戚了,谁知被人抢了先,气得倒仰。   张杨被赐婚后,本想接爹娘去京城的,又不忍他们经历奔波跋涉之苦,便想告假归乡成亲,却未能如愿。   张大栓得知此事后,便让张槐给他去了信,让他自在京城成亲,一切委托他老师周夫子主持,不必顾忌爹娘,日后带媳妇回来拜见公婆也就是了。随信还送去了三千两银子,让他在京城置办家宅产业。   张杨成亲后,去年八月添了个儿子。他不顾同僚嘲笑、夫人反对,帮儿子娶了个南瓜的小名,张家菜园子里的瓜果蔬菜是越来越多了。   说起孙子,何氏有些心疼,道:“南瓜还不会走路哩,就要跟着他老子娘跑这么远的路,受罪死了。小娃儿娇气的很,二儿媳妇又是头一回养娃,也没经历过的,要是有个好歹,那不是麻烦?在外赶路,有时前不靠村,后不着店的,找个人家都难……”   菊花听她担心这、担心那,先还柔声劝慰,后来干脆随她去,任她跟杨氏唠叨,她则跟红椒、紫茄说话去了。   板栗扯着槐子问道:“爹,你说,小叔会不会把我的事给忘了?”   他指的是让小叔帮着找武师傅的事,葫芦闻言也关切地听着。   小石头赵耘跟张杨是同批进士,二甲第三名。他妹妹赵清给他去信,说弟弟赵锋不喜读书,性子又犟,脾气又暴躁,让他写信回来管教。   正好他相交了一位以武起家的勋贵子弟,言道好些退伍的老兵,因伤残归家,生计艰难的很,还说这些人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好多人都很有本事。于是,他便挑了一个拳脚不错的瘸腿军汉,厚礼聘请他,专门送回来教赵锋武功。   板栗和葫芦见了十分羡慕,偶尔也会去赵家跟着赵峰一起学习,但他们还要上学念书,终究不如自家方便。   于是,他眼珠一转,便亲自提笔,给张杨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自从小叔走后,侄儿甚为想念,想得都瘦了,听说侄儿的名字(大名)还是小叔亲赐,每每提起,倍感荣幸,那小叔顺便再帮板栗找个武师傅呗,就跟小赵三叔师傅那样的……   槐子好笑地看着儿子,道:“你小叔忙得很,那有空跟你缠磨?你好好跟黑皮叔把秦大夫教的那套拳脚功夫练熟了,比啥都强,甭贪多嚼不烂。秦大夫多有本事的人,他教的武功还能差了?连爹都在练哩。”   板栗忙道:“那个我也在练。可是爹,赵三叔的师傅懂好多哩,他说了许多打仗的事儿……”   张槐皱眉道:“板栗,你可想好了,到底是学文,还是习武,还是在家种田养殖?若只是想听故事,家里多的是书,书里面的故事不是最多的?”   板栗忙端正身子,挺着小胸脯对爹道:“爹,我肯定会用功读书的,习武也是放学回来后的事。这样也能把身子骨练得壮实些,省得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将来干啥么,等我长大了,再跟爹说。”   张槐点头,又嘱咐了他跟葫芦几句。   晚上,两家人又一起去了橡园张家,郑家人吃过晚饭后才回去。   过了端午,菊花吩咐刘婶等人将第三进院子清扫归整,又适当添置了些家用器具,被单蚊帐等也配齐了,就等张杨一家回来,直接入住。   等房屋收拾好,何氏一天要进去逛好几遍,这儿摸摸,那儿瞧瞧,好像小儿子已经住进去了一样。   可是,槐子和菊花却没工夫陪她念叨小儿子了,因为到了大量采收木耳的时候。   之前都是挑长大的先采收,并不十分多,也就没那么忙;现在,木耳大批长成,一边采收,一边还要晒干,若是碰上下雨,那可就更费事了,得用土炕烘干。全家忙得脚不沾地。   这钱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诸般事都安排妥了,木耳也种成了,制干、包装却极不容易。往常槐子种的少,木耳收回来后,随时晒干了就卖掉,所以他从没为这些事烦心过,如今可是不成了。   槐子和青木经过商量,决定效仿菊花用土炕,若是下雨天采了木耳,就用土炕来烘干;包装则主要用布袋,然后再放入木箱,箱子四周塞上木炭防回潮,也有用草木灰的。   不管怎么说,这木耳收回来后,立即就要出手,不然事情更多,这就是槐子事先要跟贺老爷定合约的缘故。   于是,张家和郑家不停地将采收制干的木耳运出去。贺老爷和长兴货栈的周家知道他们人手不够,便派了马车上门提货。   家里这么忙,菊花便未出门,想着过了这段日子再上贺家拜访。   这中间,她也常带着葫芦和板栗等人,抽半天工夫去采收木耳,为此特地跟学堂请假。在她看来,这劳动课也是很重要的。   “挑大的割,小的留着再长几天。这东西种出来可不便宜,得分批采。一季春耳,一根木头上也收不到多少,晒干了还没一两重哩。不过是咱家用的木头多,才收的多,其实极不容易的。”   菊花一边用薄薄的竹片割木耳,一边对青山等小娃儿解说种木耳的不易,和收获的幸苦。   板栗忙问道:“一根木头还收不到一两重,那咱家去年卖了那么多木耳,得用多少根木头?”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求粉红票、评价票****** ☆、第五百零二章拜访    菊花道:“娘说了,你自个算就是了。如今一个场子少说也有三千根木头,多的四千根,按平均一个场子三千五百根木头算,咱家总共二十八个场子,你说有多少根木头?”   板栗和葫芦忙停下手中动作,想心算,又觉得有些吃力,于是蹲在地上用树枝划起来,最后得出共有九万八千根短橡木。   板栗心疼地叫道:“这么多?一根橡树也就能锯成四五段,这得砍一两万根树才够哩。一根木头才收那么点,还要这么些人整年在林子里忙活,又要付工钱……”   黑皮也跟在旁边,一边教他们干活一边照应着,见板栗算完账肉疼的样子,不禁笑道:“这算是好的了。要是老下雨,木耳还要烂哩!”   葫芦青山等人听了十分担心,说这么的不是要亏本?   黄豆那小子一脸精明,居然道,要少付些工钱给那些雇工,他听娘说,姑姑家跟他家的工钱是最高的,为啥要给他们那么多钱?   红椒立即赞同,说跟旁人家一样就成了,不用添多。   黄瓜瞅着这自以为聪明的两娃,撇撇嘴道:“没见过你们这样笨的——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回头马儿累死了,啥都没捞到。”   菊花、黑皮和葡萄听了几人对话,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这些小娃儿,实在是太鬼了,这些话都跟谁学的?要是葫芦和板栗说了这样话,他们还不会奇怪,黄豆和红椒,实在是太小了。   黑皮忙跟他们解释,说咱家活计多,所以工钱才高,还有,黄瓜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又安慰他们,说这木耳夏天也能收一些。就是品相和味道差许多,也卖不上价;秋天还要采收一季,所以,还是不会亏本的。   菊花也不多说。心道,一斤春木耳最少也要卖一两银子。张家出产的木耳品相质量均属上乘,去年可是定价每斤一两二钱银子的,今年定的是每斤一两一钱,怎会亏本哩。不过,她也不解释,让这些娃儿知道挣钱不容易才好。   她便特地跟青山待一起。跟他说,往年姐姐没出嫁的时候,家里才几亩田,一年收不到多少粮食,还要交税,没白米饭吃,都是吃玉米粉,肉是没的吃的……   一番回忆。听得青山落了泪——他到底还是憨厚的。   一直到六月上旬,张家和郑家上万斤的春木耳卖出去了,贺老爷得了五千斤。乐得合不拢嘴,在家摆宴请槐子和青木,并叮嘱他们带上家眷,还说这是他夫人特意嘱咐的。   至六月十二日,刘云岚的娘家侄子满月摆酒,她和青木没能去贺家,只槐子带着菊花去了。   当槐子见了盛装打扮出来的菊花,不禁眼前一亮!   其实,他眼里所谓的盛装,不过是菊花换下了家常简便的衣裤。穿上了浅绿褙子,白色裙子,头上也梳了单螺髻,插了支碧玉簪,耳上带着水滴玉坠,整个人清新而凉爽。好像荷塘里新出的嫩荷叶。   对,不像花,像叶!   菊花不想麻烦,却也不想标新立异,因此换上衣裙,简单化了淡妆。其实跟高宛儿比起来,这装扮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却还是让槐子觉得眼前一亮。   他含笑牵起她手道:“你这身装扮,倒也合适,跟我想的差不多,可甭想去菜园子摘菜了。”   菊花抿嘴一笑道,穿上这样的衣裳,加上又是轻软垂坠的缎料,拿把剪刀修剪花草还说得过去,倚靠着枕头看书也悠闲,若说去菜园子扯草、摘辣椒,怕是有些不对劲。   说得槐子呵呵笑了起来,两人遂上车往贺家去了,依旧是葡萄和黑皮跟着他们。   到了贺家新盖的园子,贺老爷带着贺夫人亲到大门口迎接。菊花见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大笑着张开双臂,迎向槐子。   她吓了一跳,难道这人热情地要跟槐子拥抱?还好,人家就是用力拍了拍槐子双肩。不过,她还是在心里腹诽:幸亏槐子身子骨壮实,不然还真受不了他这特殊的打招呼方式。   贺夫人是个中年美妇,大约三十多岁,洒出一串清脆的笑声,冲贺老爷嗔怪地说道:“瞧你跟土匪似的。看吓着张夫人了,人家怕是没见过你这样的。”   嘴里这么说着,自己却亲热地拉着菊花的手,说她一见张夫人就喜欢,她见的人多了去了,张夫人看着就是性子坦率的,不像有些夫人那么装模作样、心思深沉。   贺老爷豪迈的笑声、贺夫人清脆爽利的问候,让菊花感到心情轻松,不再将今天的拜访当成一种应酬,有些感兴趣起来。似乎这对夫妻真的很有趣,看来今天的做客不会单调了。   果然不单调,当他们被让入贺家正屋厅堂后,分宾主坐下,下人上茶点款待,又寒暄了一番,贺老爷便吩咐:叫小少爷们都出来见客,张老爷可是他好兄弟。   过了一会,外面呼啦啦进来十几个娃,最大的都十五六岁了,最小的也有两三岁,把菊花看得心里直跳——这贺老爷真是高产啊!   槐子却笑道:“贺大哥这是见我才卖了木耳,手上有几个钱了,成心想让我破费,不赚一笔不罢休呢!”   贺老爷听了这话,反而高兴地大笑,一叠声地催促儿子们:“快给张叔张婶见礼,你张叔有好东西送你们。”   小少爷们听了,大的扯着小的,嘻嘻笑着上前见礼,顺便还不忘自我介绍排行。看得菊花眼晕,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有两个大些的少年显然认得槐子,施礼后上前抱住他胳膊道:“张叔,你上回答应送我的竹笔筒呢?还有那一套竹杯我也要。”   槐子笑眯眯地说道:“都有,都有。黑皮,把东西送上来。”   于是,每人得了一个竹篾编制的盒子,颜色碧青,精致的很。打开后,里面或笔墨或砚台,或扇子或配饰。同时每个盒子里还另有一件竹制的小玩意。   这些都是家里挖竹子时,得了长相奇异的竹根或者竹节,他和菊花自己想好了样式,请刘二顺制成。专门用来送礼的。   刘二顺在清南村办了个竹制工艺品作坊,经营得不错。   贺家小少爷们对贵的东西根本没在意——他们见的多了——却对那些竹制工艺品赞赏不已。比如,最小的少爷盒子里是一个用竹根雕成的小狗。竹根本身天然有些像狗,依势雕成后,配上两片耷拉下来的细薄小竹片做成的狗耳朵,越发栩栩如生,小娃儿拿在手上乐得直流哈喇子。   一时间众少年兴奋地跟槐子询问。这些东西哪儿有卖。   待听说每样东西都是独一份,是特地设计了样式请人做的,立即跟宝贝似的抱着,笑得满脸开花,直到他们老子赶他们走。   贺夫人笑吟吟地对菊花道:“家里孩子多,吵得人头疼,让妹妹见笑了。老爷,我带妹妹去后边说话。不跟你们男人家掺和了。老爷陪着张兄弟,要什么东西,吩咐贵子去找陈嬷嬷。”   这一会儿工夫。她对菊花的称呼就变成妹妹了。   贺老爷急忙道:“夫人快带弟妹去后边,好好招呼。弟妹看着就是斯文人,坐这我老贺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贺夫人领着菊花,穿堂过院,往内宅行去,一边对她道:“妹妹,我老脸皮厚地自说自话,就称呼你妹妹了。我呀,见着妹妹就觉得自在,也松了口气。妹妹不知道。前儿老爷跟我说,要设宴请张老爷和夫人,我心里还担心,不晓得这位夫人是什么样人,说不定又要干陪着坐半天,说些废话。谁知我一见你就喜欢。”   她说得很真挚。菊花只是微笑,一边看沿途的风景。   踏上一条游廊,前边是分叉,一边通向垂花门,门内是庭院屋宇;另一边则通向花园。   贺夫人转头问菊花道:“妹妹,咱也不讲那些客套虚礼了,你瞧,咱们是进屋喝茶说话儿呢,还是在园子里逛逛,然后去那水上花厅坐着看景致?”   菊花觉得这话颇合心意,微一沉吟,目光一转,指着前边道:“先逛逛这园子好了。来的时候,我坐车坐得腿麻,咱们逛一会,也能活动活动,顺便瞧瞧这园中的好景致。走累了,就去姐姐说的水上花厅歇会儿。”   贺夫人见她一点也没矫情,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了,急忙吩咐跟着的老婆子:“陈嬷嬷,你带人去小花厅,安排些茶水果子点心。我跟妹妹转头就过去。有巧莲巧蓉跟着我们就成了。”   老婆子应声而去,带着几个媳妇走了。这里,贺夫人领着菊花向花园走去,一边对她介绍园中的景致。   “要说这园子里花草树木能这么齐全,还亏了妹妹家开的山野斋。不说旁的,这些果树移栽过来,也就一年多工夫,妹妹瞧,都挂果了。”   菊花看着那树上红艳艳的桃子,还有即将成熟的李子,掩不住脸上的笑容,不时地摸摸树干,然后仰头细看。   她真的很欢喜,这里面有她一份功劳呢!   当初山野斋开张的时候,荒山上的树木也都长得半大了,她就跟槐子说,不如卖盆景的时候,顺便卖长大的树木,包括各种果树。若是有人盖园子,不用从头种小树苗,将截枝的大树连根挪过去,来年就能长得绿树成荫。   那些富贵人家其实也是这么干的,但大多是在需要的时候,再各处去搜罗,专门做这项生意的少,下塘集这地方就更没有了。   槐子听了眼睛放光,于是就张罗了这门生意。   结果,因为下塘集的蓬勃发展,买地盖园子的富户也多,这项生意居然好的很,她那荒山上也因此多种了各种各样的树。 ☆、第五百零三章 送美女      贺夫人见菊花很轻松随意,那笑容舒心的很,心里一高兴,遂跟她拉家常似的,说些自己往常的经历。她说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自家老爷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又说了些各地的人情风俗见闻给菊花听。   见菊花听得津津有味,她越发开心了。   两人逛了半个园子后,贺夫人便邀请菊花去水上花厅坐坐,歇口气,吃些果子。   菊花也觉得腿有些酸,便答应了,两个丫头和葡萄在她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见主人家谈的高兴,她们也叽叽咕咕地说些小姑娘感兴趣的新鲜事来。   水上花厅是建在荷塘中央的,由一条木板铺就的水上回廊连接岸边。那荷塘约有一亩大小,正是荷叶茂盛、荷花盛开的时节,清风徐来,飘过阵阵幽香。   菊花跟贺夫人斜靠在竹制躺椅上,吃些时令果子,说些闲话。   正说的高兴,忽闻一阵娇笑,菊花微微转头,只见那边来了一群花红柳绿的女子,说笑不绝,正往这边行来。   贺夫人皱了皱眉头,对身边穿着粉色衣衫的丫鬟道:“巧莲,去跟她们说,我在这边招呼客人,让她们明儿再来逛。”   “是,夫人。”巧莲冲她蹲了下身子,然后匆匆退下。   贺夫人不等菊花问,主动跟她道:“这些都是老爷的侍妾。我见妹妹也是不喜人多吵闹的,就不让她们过来了,省得扰了妹妹的兴致。”   菊花听了一呆:都是侍妾?那是多少?   刚才一眼扫过去,足有十几个,或者二十个吧!   贺夫人看见菊花的神色,忽地笑了,轻轻地用手拍了菊花肩头一下,嗔怪地说道:“妹妹不要发呆。要是没她们,刚才那么些少爷。姐姐可生不出来。姐姐在生我家铭哥儿的时候,伤了根本,后来就不敢再生了,如今正请秦大夫诊治。吃着药呢!想着也不能让老爷只有铭儿一根独苗,就帮他纳了这些妾室,又抬了两房姨娘。好在一个个都还争气,老爷才有了这么些少爷和小姐。”   菊花听了心里直抽:这……这是贤妻的典范啊!   她不敢认同,自然无法恭维,只得笑道:“姐姐瞧着气色倒还好,看着年轻的很。谁知会有那么大个儿子哩!”先前贺夫人说她亲生儿子贺铭已经十八岁了,独自掌管了贺家好些产业,在外打拼。   贺夫人向来自负美貌,听了菊花的话,脸上越发神采灿然,对她道:“妹妹,姐姐这人心里存不住事,是个通透的。老爷待我又好,可不就养得白白胖胖的?唉,生孩子实在太伤人了。”   菊花听她的意思。她可不是因为三从四德才帮丈夫纳妾,而是自己害怕生孩子,借用这些女人的肚子来帮丈夫生孩子,只不知她是如何管理这后院的。   心里虽然万分的好奇,她也不会多嘴去问人家的家事。   这么悠闲地谈谈讲讲,很快就到了午饭时分,陈嬷嬷过来说宴席已经摆好了,前头一桌,内院一桌,请太太和张夫人去入席。   于是。贺夫人携着菊花往内院入席。   席间,只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姐作陪,温婉又不失灵动,称呼贺夫人“母亲”。   贺夫人跟菊花介绍说,这是四小姐苏儿和五小姐宁儿。贺夫人身后立着两位姨娘,分别是苏姨娘和万姨娘。帮她布菜添碗,伺候她吃饭。   她安排巧莲伺候菊花,菊花笑说她有葡萄就够了。   一道道色香味不同的菜肴,流水般地端上来,不少是菊花未见过的,于是贺夫人一一跟她细说。   她见菊花听得很专注的样子,笑道:“妹妹要是喜欢,姐姐让人写了配料和做法给妹妹,也不费什么事。”   菊花点头谢了她,又笑道:“那就拜托姐姐,挑那些用料平常、做法不太复杂的菜,写几道给妹妹。妹妹是个怕麻烦的,要是一道菜做起来太费事,用料太考究,就算如今能吃得起,也不想费那个心。”   贺夫人猛地睁大眼睛,刚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用手帕轻轻点了点唇角,呵呵地笑不停。   菊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笑什么。   贺夫人到底还是忍不住,对菊花道:“我刚想说,妹妹这番话太合心意了。可又一想,好像姐姐今儿一直不停地在说如何喜欢妹妹。说多了,倒不显真心,跟虚情应酬一样,专门捡好话说了几箩筐。妹妹可别烦,实在是姐姐觉得,跟妹妹投契的很。”   四小姐苏儿朝菊花甜笑道:“苏儿从未见母亲这么高兴过。往常母亲招待人都是客套、规矩的很。”   那两个姨娘也含笑凑趣,说太太今儿瞧着心情就好得很,可见是真喜欢张夫人的。   贺夫人摆手道:“罢了,罢了!还是不要说了吧。都说我今儿说了太多喜欢妹妹的话,显矫情了,你们还跟着捧,那不更厉害了?来,妹妹吃菜,喜欢吃哪样就让葡萄帮着拣。”   一时间转换话题,说些下塘集富贵人家都有哪些,什么时候又搬来了一家,家里是做何种生意的,又有什么官儿在此盖了别院等,菊花倒得了不少消息。   她见贺夫人很有当家夫人的威望,两个姨娘及四小姐和五小姐对她十分尊敬,并不见阿谀奉承和惧怕,心道果然不是简单的。敢给丈夫纳那么多妾,没点本事岂不是自找麻烦?   她其实也挺喜欢这个爽朗的夫人,觉得今儿出门会客并不显乏味,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不自在和不耐烦,贺夫人说话很风趣,内容也广泛,并不局限于内宅琐事。   可是,菊花很快就不这么想了!   一时饭毕,又漱口洗脸后,两人去园子里漫步消食,然后回到室内,半靠在竹椅上轻声闲话,丫头在身后轻轻摇着扇子,一边熬过午觉。   再说前边酒席上,又是一番情形,贺老爷不时爽朗大笑,跟两个儿子陪着张槐浅酌慢饮。主要是槐子不肯痛快喝,言道他若喝多了,醉相很难看。贺老爷便不强他。   说笑间,贺老爷就问他怎不将儿子闺女也带来,也好让他尽一份心。还戏谑地说,就算他备下多一倍的厚礼给侄儿女们,按人数算起来,也是他这边沾光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槐子便道娃儿还小,两个大的又都在读书,故而没来。   又问起大的多大了等家常问题。   待贺老爷听说板栗小葱跟红椒差了五年,便问何故。   槐子解释道,他们娘亲生这对双胞胎的时候,吃了些亏,便多调养了几年,然后才生第二胎的。   贺老爷恍然大悟,然后责怪地说道:“弟妹看着就是文弱的,居然帮兄弟生了四个孩子,还真是难为她了。不是老哥说你,找个生娃的女人,那不是便宜的很,也省得弟妹受这份罪。你嫂子就生了铭哥儿一个,我那些小的都是姨娘和妾生的,照样活蹦乱跳。”   张槐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谁生的不是活蹦乱跳哩,这不是废话么!   还没等他消化完这句话,就听这位络腮胡子大哥吩咐人道:“去,把杨柳青柳给叫出来,顺便把她们卖身契也取来——今儿老爷把她们送给张兄弟了。兄弟,这两姐妹是双胞胎,人长得是没话说,便是那身段看去也是好生养的。不瞒兄弟说,我连知府大人也没舍得送呢……”   槐子头疼地打断他话道:“贺大哥可别折腾了。她们这么好,你自个留着吧,兄弟可不想要。”   贺老爷还以为他客气,忙道:“老哥一把年纪了,已经有了十八个小妾,两房姨娘,不想再添了。兄弟可是正当壮年呢!”   说着还对他眨眨眼睛,送了个你懂得的眼神。   他两个儿子嬉笑道:“张叔快接着。青柳和杨柳可是好的,我们想跟父亲讨,父亲都不松口呢。”   贺老爷骂道:“臭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想讨女人。再不好好读书,送你俩去你大哥那,瞧他怎么整你们!”   两人听了一齐打寒颤,连声道一定好好读书。   张槐正想说话,忽一眼瞄见贺老爷的长随贵子已经带来了两个年轻女子,他顾不得细看,正色对贺老爷道:“兄弟本是乡下穷小子,如今虽然也攒了点家财,不过,兄弟可从没想过要纳妾。贺大哥趁早将这两人带走,也省得兄弟多费口舌。”   贺老爷诧异道:“不就是两个女人么。张兄弟既然对弟妹情深,想必也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那还担心什么?不过就是让她们帮着生孩子罢了。昨天钱老爷还专门磨着跟我要了两个丫头呢,你倒好,送你也不要。”   他觉得槐子奇怪,槐子也觉得跟他说话费劲,于是坚决地说道:“贺大哥甭忙活了,兄弟是不会收的。我已经有了四个孩子,菊花往后还会生,根本不需要纳妾。”   贺老爷听他说“菊花”,心道,弟妹原来叫菊花啊,看起来是个温柔贤惠的。张兄弟大概是怕她多心不依从,所以才坚决不受。不如我直接将人给弟妹送去,她肯定会跟夫人一样,帮张兄弟纳妾的,这里张兄弟也有个台阶下。   他便乐呵呵地说道:“好,好,都依你。贵子,你过来——”他招来长随,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贵子又领着那对双胞胎出去了,张槐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内院的菊花就有幸见到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并被告知,这是贺老爷送张老爷的,让送来见张夫人。    ☆、第五百零四章没多大用处      菊花看着眼前的双胞胎,也无暇细品——长得咋样关她啥事?她被贵子的话雷懵了,满脑子盘旋一句话:贺老爷送给张老爷的!   张槐收下了?   还送来见她,八字还没一撇哩,就要拜见主母了?   她定了定心神,就听贺夫人问道:“你老爷他们还在喝酒?”   贵子恭敬回道:“是,太太。”   贺夫人摆摆手道:“去跟老爷说,别光顾喝酒,要吃些清淡的小食。光喝酒伤身,可不许他折腾张兄弟,张夫人还在这呢!”   贵子忙答应着就要走,菊花急忙叫住了他。   “这位……小兄弟,这两人是我家老爷吩咐让送来见我的?”   在外边,人都称张槐“张老爷”,那是因为张杨已经是官老爷了,自然不好称呼张槐为“张少爷”,菊花也从善如流。   贵子忙对菊花赔笑施礼道:“不敢当张夫人这么称呼,小人名叫贵子。这两人是我家老爷叫送来见张夫人的,不是张老爷吩咐的。”   菊花微笑道:“我家老爷也在旁听着?可有话吩咐?”   贵子点点头,道:“张老爷就在桌上坐着,没听见有吩咐。”   说这话时他犹豫了一下,因为贺老爷是低声吩咐他的,张老爷到底听见没听见,他也不清楚。可是,想到先前他领着青柳和杨柳过去的时候,那张老爷立即跟自家老爷说了一番话,想来就是关于这对双胞胎的,说不定就是他让老爷吩咐把人带给他夫人见见。那张老爷看上去很疼张夫人,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菊花听到他的心声,非气死不可:纳妾之前先让妻子瞧瞧,就算是疼妻子了?   可是。人家还真这么想的,起码贺夫人就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她自己不还帮老爷纳了十八房小妾么。   她家老爷常买了小丫头,从小教导,专门用来送人。昨儿还有一位客商要了两个走了呢。所以她司空见惯。刚才连问也没问。这时见菊花问贵子,以为她不好意思收人送的重礼。   她便笑对菊花轻声道:“弟妹无需介怀。老爷跟张兄弟亲厚。才送了他;若是旁人,那可就难说了。前儿我们筹备送知府礼物时,他都没舍得呢。另换了旁的东西补上。张兄弟自然是不一样的。我家老爷常说。就算没有生意来往,张兄弟这个人也是值得他相交的,这两丫头虽然好,也不值什么。”   菊花看着她一副诚挚的模样。确定她不是在说假话,而是当这两女如黄金、如美玉、如古董一般。用来送相交深厚的人,或者是有重大所求的人。   张槐有幸成为前者——没听说么,连知府都没舍得送呢,这是瞧你多大多粗,才出手相送!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两女,长得当然不会差,但还是来不及细看,因为她正转动心思,想着人家这么大方、这么客气、这么有诚意,自己要是义正言辞地拒绝,或是醋气冲天地说些酸话,都不合适。   人常说“恭敬不如从命”,有时候收了别人的东西,反而让别人高兴,觉得那是你给他面子;拒绝么,那可是会得罪人的!   可是,通常收礼都会使人心情愉快,若是这礼物收了反而让人觉得心里堵得慌,神经病才会收这样礼物。   菊花精神正常的很,既要收了这礼,又要心情愉悦,所以她就很诚恳地对贺夫人说了一番话。   “姐姐你瞧,我家老爷一点也不晓得谦让,贺大哥说送他,他就顺杆子爬上来应了,弄得妹妹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听了姐姐的话,想着贺大哥跟姐姐这么爽快热心,妹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再要推辞的话,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贺夫人听了通身舒泰,拍着她手脆声笑道:“就是这话。咱们姐妹一见就投契,就不要说那些见外的话了。回头姐姐还有好东西送你。青柳杨柳,你两个来见……”   菊花不等她说完,就截断她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道:“照说贺大哥跟姐姐送了这大礼,妹妹不该再挑三拣四才对,可又想着贺大哥跟姐姐也不晓得咱家的情况,若是不说明了,倒白费了大哥跟姐姐的这一片心意,把重礼送了我们,还当不得一点用处。”   贺夫人诧异看着她,不明白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菊花见她疑惑,笑道:“姐姐想必也听贺大哥说了,妹妹家原先也就一种地的,比不得姐姐这样的富贵人家。妹妹平常是不大用人伺候的,家里差不多的事,咱们娘儿们都自己做;娃儿也都勤快的很,并没有一堆丫鬟婆子跟着伺候。这两位姑娘一看就是好的,妹妹瞧着比一般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可是妹妹要了她们真的没多大用处……”   屋里这时聚集了不少人,好几位小姐,两位姨娘,都在这陪着说话,大伙听了菊花的话都呆住了,想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贺夫人先听着还心疼她,听到这一句上,忍不住在心里对答:你没用处,张兄弟有用处啊,这人是老爷送给张兄弟暖床的。   “……看她们也是不能干啥活计的。妹妹家的事可不少呢,喂猪养鸡种菜,一年到头也没个歇的。前一阵子采木耳,妹妹都带着娃们帮忙采了一个多月呢!姐姐只问葡萄就知道了。这两位姑娘过去了,肯定做不来这些……”   两位姨娘在心里大叫:“人家去了不是干活的,是伺候男人的!”   可是这话死也不敢说出来。   先不说这地方没她们插嘴的余地,就是人家刚才话中透出的意思,那可是连正房夫人、少爷小姐都要干活,你一个小妾还能说不干,咱去了就是专门伺候男人的?   一时间众人形色各异,跟看怪物似的瞧着菊花;那个贵子更是叫苦连天:不过是送两个人过来,怎么就送不出去了呢?   葡萄可是从九岁就跟了菊花,那时候板栗和小葱还没出世呢。如今她都十七岁了。菊花的心思、想法,就是不说话,朝她使个眼色也能令她明白。更何况,今儿这情形,她心中雪亮。少奶奶平常没少跟她和樱桃几个说这些妻妾的事,总的来说就一句话:一定不能让自己的男人纳妾,一定不能给旁的男人做妾!   她笑嘻嘻地接过菊花的话,对贺夫人道:“我们太太带着我们跟少爷、小姐去采木耳,要忙好晚哩。晚上,我们这些人还要烘干木耳,直忙到三更天也是常有的事。咱们家可没一个闲人,个个都忙得团团转。”   贺夫人震惊地问道:“妹妹为何这般拼命?”   听老爷说张家有钱的很,可不是原先那种地的穷人了,竟然老老小小都要出去干活,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菊花摆手笑道:“咱穷苦人出身,做惯了活计,常动动,身子骨也好。再说,做这些很有意思的,看着自己辛苦收获的东西,开心的很;就是娃们,让他们多干活,知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对他们成长有好处。若是不知世道艰难,只会挥霍享乐,再大的家业也能败光。”   贺夫人又是一震:原先不过觉得她一个乡下女子,相貌不俗,更难得的是举止自然大方,心性看着也是不错的,没想到还有这份见识。   她可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张夫人了。自己可不就是这么教育铭儿的,要不然铭儿才十八岁就能帮老爷管那么多产业?   只是,说了这么多,这青柳杨柳姐妹,她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呢?   看样子是不想要的,可是她先前明明说“恭敬不如从命”了。   贺夫人有些糊涂,也不好说这两人去了不用干活,就伺候张兄弟就成了。这样的话,她如何能说出来?可是跟那姨娘想的一样,人家正妻都干活了,你一个小妾还能闲着不干活?   贺夫人眼睛瞟向那一对双胞胎。   那两女也是灵动的,想着既然注定了要被送人的命运,那还不如找个好的,这位夫人说的情形吓坏了她们:喂猪喂鸡采木耳?这些事她们可从来没做过,她们会弹会唱会舞,会绣花会厨艺,还会伺候男人,哪干过这些,因此低头不语。   菊花见了暗笑,因对贺夫人道:“大哥跟姐姐的一番心意,妹妹自然不能不知好歹,不如跟姐姐要一样中意的东西,既不糟蹋大哥和姐姐好心,妹妹也觉得合心意。”   贺夫人急忙问道:“妹妹想要什么?若是有求不得的东西,只管跟姐姐说,姐姐好歹还识得几个人,定会帮你搜寻了来。”   她以为菊花肯定会提出一样往常想找,却找不到的东西,是以这么说。   菊花却想道,这贺老爷倒大方,出手就送两美女,这一对双胞胎调教出来,怕是要花不少心思和银钱。可是,这重礼却不对自己的胃口,还不如要一样东西来的实在。   最好是要一样好东西,让他心疼,破财,看他往后还敢送女人不?   ******感谢亲们的鼎力支持******    ☆、第五百零五章让你大方一      她便笑着对贺夫人道:“瞧姐姐说的,咱们穷人家,过好日子也成,过歹日子也成,哪有那么多想头?今儿姐姐客气,妹妹就在这屋里挑一样东西吧。”   她指着贺夫人身后隔子上摆的一个瓷瓶道:“先前妹妹就瞧着这个瓶子不错,素雅的很,冬天插上几只腊梅,想必极为养眼。旁的东西不是玉器就是古董,妹妹虽然不大懂得,也不敢眼皮子浅,开口向姐姐要,况且这些东西摆在咱们乡下屋子里也不合适,白糟蹋了它们。”   贺夫人顺着菊花手指的方向,转头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自己露出异样,不过还是扫了菊花一眼,见她含笑看着那天青色瓷瓶,一副极为喜爱的模样,便料定她是真的不懂,不是看出这瓶子的价值,故意开口要的。   从众小姐,到姨娘,还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哦,还有贵子那个倒霉蛋——他还没交差呢,大家伙都看着菊花一脸呆滞。   菊花似有所觉,从瓶子上收回目光,看着众人奇怪的眼神,以为她们鄙视自己没眼光,便笑着对贺夫人解释道:“妹妹也不太懂那些,想必都是好的。可是妹妹身居山野之中,家里一向朴素,从不摆那些的。倒是这瓶子妹妹极为喜欢。瞧这颜色,有些像雨后的天空,明净澄澈,看了就让人心静。”   你们觉得好的,我还懒得要呢,她在心里撇撇嘴。   她是真不懂,本来准备要那白玉雕成的一簇玫瑰,让贺老爷破财的,想想还是算了。随便要一样东西,只要把这两个女人推掉就成了,犯不着让人觉得她眼皮子浅。   贺夫人看着多宝格子,苦笑着想道,谁敢说你没眼光?你一开口就挑中了这柴窑瓷瓶。这颜色可不就是雨过天晴色么!   柴窑瓷的特点是“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这个瓷瓶是贺夫人最喜欢的,她当宝贝似的收着,看得比那些雕刻精美的玉器摆设和各样古董重多了。   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被菊花一眼看中。还拒绝不得——谁让她先夸下海口呢。说是妹妹想要什么,她一定会帮着搜寻。如今这东西就在眼皮子底下,根本不用搜寻,这拒绝的话要怎么说?   也不是说她就没办法拒绝——这点小手段她还是有的。只是今儿请张家夫妇所为何来?若是逞心机、耍手段,岂不失了本意。破坏刚才建立的和谐气氛?   她到底不比一般妇人,想着东西再好,那也是件死物,这柴窑瓷器虽然珍稀难得,花大价钱也不是买不到,不妨送给张夫人,也让她欢喜,自己总算尽了一份心。   一想通这个问题,她立马浑身轻松,制止了六小姐想要跟菊花说话的企图——不用猜也能知道她想跟菊花说什么——对菊花笑道:“妹妹看中这个,姐姐当然不能舍不得,不过就是件摆设,又当不得饭吃。陈嬷嬷,去把这瓶子收了装好,连同那个盒子一块拿来。”   陈嬷嬷听了,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去了。   过了一会,陈嬷嬷捧着个乌木盒子出来,连同一个暗红色的小木盒子一块交给贺夫人。   贺夫人拿起那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两寸来长的配饰,色泽沉暗,上雕花卉,透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她笑着对菊花道:“这个东西能清心提神,最难得的是带在身上,蚊虫不近身。姐姐刚才说要送好东西给你,就是这个了。”   菊花急忙道:“这好东西,姐姐还是留着给孩子们带吧!”   贺夫人笑道:“他们都有。这是我们老爷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大块香木(虚构的,爀追根究底),做了几十个小配件,除了给孩子们的,我跟老爷自己也有。剩下几个,今儿见了妹妹十分喜欢,就送一个给妹妹。妹妹住在山上,想必夏天蚊虫也多,正好用得上。”   她见菊花还要推辞,秀眉一扬,开玩笑道:“这东西除了能避蚊虫,并不算多珍贵,最起码比不上刚才那个瓶子,妹妹就不要心不安了。”   那柴窑瓷瓶你都拿了,这小东西算得了什么!   菊花见贺夫人如此说,就笑着收下了,想着拿回家给红椒带。   贺夫人又让贵子领着青柳和杨柳去回复老爷。   菊花眼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微翘。她解决了贺老爷送的美女,又得了个素雅的花瓶,心情舒畅,跟贺夫人谈谈笑笑的,又去园子里把上午未逛完的部分逛了一遍,看看日头偏西,就跟贺夫人提出告辞。   贺夫人虽然不舍,也只得让人去前边知会贺老爷,又请菊花过些日子再来。   菊花趁机对她说道:“不瞒姐姐说,妹妹一向不大爱出门的,也怕见人。是我家老爷说,贺大哥比不得旁人,于情于理,都要来拜望,因此今儿才来了。”   贺夫人明白她的意思,遂点头笑道:“姐姐之前会过几位夫人,也听说妹妹不大出门。真是可惜的很,姐姐还想着跟妹妹常见面呢,这地方也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好姐妹,闷了些。”   菊花微笑道:“过些日子,我家小叔要回来了,怕是要在家住一阵子,所以不大得闲。等秋凉后,妹妹请姐姐去清南村玩,可以采菱角、莲蓬、网鱼,上山逮野鸡和兔子,采秋木耳、捡蘑菇,好多有趣的事儿哩!就怕姐姐嫌弃这些活动粗野,不喜欢。”   贺夫人听了大喜,急忙道:“妹妹可别这么说,你瞧姐姐是那装模作样的人么?不瞒妹妹说,姐姐从前也是个爱玩的,就是跟着我家老爷打猎也干过。先说好了,妹妹说话可要算数,不然的话,到时候姐姐就自己上门去了。”   菊花笑吟吟地点头。说自然算数的。   这时,贵子过来说,都准备好了,张老爷的车在二门边等候。   于是,贺夫人就送菊花出来。到了二门口。却见那对双胞胎正站在垂花门外等候。黑皮立在马车旁,警惕地上下打量她俩。   他见了菊花。急忙迎上来,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还不时地用眼睛睃向一旁的双胞胎。   菊花自不必说。连贺夫人也觉奇怪。转头以目询问贵子。   贵子也是头皮发麻,心道今儿真是见鬼了,这送人的差事咋这么难哩?   于是上前赔笑道:“老爷说了,青柳和杨柳是他特地挑了送给他兄弟的。既然进了张家。一身一命都是张老爷和张夫人的,自然凡事都要听从张夫人安排。喂猪也好。喂鸡也好,采木耳也好,连张夫人都能做的活计,青柳和杨柳自然也要做了。”   那对双胞胎也不知怎么回事,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待贵子说完,上前对着菊花就跪下了,把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表白道:“青柳(杨柳)任凭夫人安排,决无二话。”   葡萄黑眼睛瞬间瞪老大,气得恨不得上前拉她们起来,可是想起少奶奶平日的教导,便忍下了,静等菊花吩咐。   菊花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觉得有些头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苦笑着对贺夫人道:“这……姐姐你瞧,妹妹拿了好东西不算,贺大哥又把人送来,这不成了妹妹故意变着法子讨要东西了么?”   贵子急忙道:“我们老爷说了,他本就想送张老爷两样好东西的,既然张夫人喜欢那瓷瓶,只管留下赏玩,正好省得他费心挑了。还让张夫人不必介怀,那个跟这个不相干的。”   菊花心里气道,你不相干,我相干好不好?   贺夫人心里一动,对菊花劝道:“那妹妹就不要推辞了,这也不值什么。顶多下回姐姐去你家也找两样好东西,让妹妹心安。”   这人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要呢!   菊花侧身让到一旁,叫那对双胞胎起身,然后微笑对贺夫人道:“我家老爷不在,妹妹也不敢做主。要是妹妹私自留下她们,老爷说不定会骂妹妹眼皮子浅呢。还是等我家老爷来了,看他怎么说。”   她先前就已经想过了,这事张槐肯定不知道。夫妻这么多年,要是连这一点了解和信任都没有,那她早该紧张了。   所以,她觉得这事应该是贺老爷自作主张。目的么?不过是想跟槐子交结罢了,毕竟张家除了有他想要的东西外,还有张杨这个前程无量的人物在。   贺夫人听菊花如此说,只好让巧莲将那装着柴窑瓷瓶的乌木盒子先交给黑皮放上马车,然后陪着菊花立在垂花门内等候贺老爷和张老爷,又皱眉问贵子,老爷作什么到现在还不出来,害得妹妹站在这等他们。   贵子急忙道:“刚才老爷说就来的,想是有事耽搁了。太太别急,等小人过去瞧瞧。”说完直入正房,往旁边书房找人去了。   菊花一边跟贺夫人说话,一边心里想着这事:这贺老爷为何一定要送两个女人给槐子?她都推拒了,还要了旁的东西,还死要塞人过来干嘛?   要说贺老爷有什么企图她是不信的,两口子这么热情地想要交好张家,犯不着给她添堵,没的送礼还送出嫌隙来,那不是找虐么!   她哪知道,贺老爷本意可是为了她着想呢!至于为何把人退回去了又送来,是这么回事:   贵子带着双胞胎去回复贺老爷时,也是巧得没边了——正好张槐去了净房。   贺老爷听了贵子的话,忍不住笑了,想着这张夫人看上去倒不错,到底是乡下女人,又是穷苦人家出身,过日子紧巴也是难免的。她怕是觉得这对双胞胎干不了啥活计,正好又看中了那柴窑瓷器,想着不如拿这两个无用的人换件好东西,还得了实惠。   ******谢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继续求支持******    ☆、第五百零六章让你大方二      贺老爷心道,妇道人家就是眼皮子浅。   这两人是送给张兄弟暖床的,帮他生孩子的。他可是有十八房小妾呢,张兄弟居然一个也没有,怪不得才生了两个儿子。大家子儿子少了怎么行呢?家产一多,无人照管,迟早要被人欺负夺了去。虽说兄弟多了有可能争斗,但争来争去不都在自家人手里。   也罢,既然连柴窑瓷器都送了,也不在乎这两个人了,还给送去吧。想必那张夫人既得了瓷器,该不会嫌弃青柳和杨柳不会干活了,再说,不会干也能学嘛!   他便认真地对青柳和杨柳道:“虽说当初买了你们来,养了就是要送人的。可是,本老爷也不是那没人性的,只要能照顾到,总会尽力让你们有个好人家。有些人家不好,老爷就送他些金银珠宝,也不会把你们推进火坑。”   听到这里,青柳和杨柳忙给贺老爷跪下了,说她们记着老爷的恩情,也懂老爷的苦心,心里感激的很。   贺老爷点头,扶起她们,又道:“你俩要是那爱慕虚荣的,老爷也不会为你们费心,上回就直接把你们送给知府大人了;就因为你们姐妹是聪明懂事的,老爷才想着帮你们找个好归宿。张老爷年轻能干,家财丰厚,人品更是没的说,跟了他,你们往后就有指望了。所以你们不要听了张夫人那些话就嫌弃,人家正房夫人能做的事,凭什么你们不能做?正经的好女人就该帮助男人勤俭持家。你们不想干活,难道喜欢被人当玩物不成?以色事人,等年老色衰,就被人抛弃了。跟了张老爷多好,张夫人一看就是贤惠的。必不会对你们朝打暮骂,过个一年半载,再生下儿女,带着他们喂猪、养鸡、采木耳,这日子不跟神仙似的?”   青柳和杨柳本就极为聪明。听了这话心中大震。互相对视一眼,朝贺老爷蹲身施礼道:“是青柳(杨柳)糊涂了。但凭老爷做主。”   贺老爷摸着胡须。欣慰地点头道:“你们能明白老爷这番苦心就好。去了张家,好好伺候张老爷和夫人,莫耍心眼手段争宠。那是不中用的。我那张兄弟可是正经人。惹火了他,说不定没争到宠,反而要失宠。”   青柳和杨柳认真地听着,不住点头。   又嘱咐了几句。贺老爷便让贵子将双胞胎直接送上张家马车,省得张夫人知道了。又不好意思,还要还回那柴窑瓷瓶。   贺老爷这么费力交好张槐,自然是因为张家越来越多的优质木耳和蘑菇,还有橡子面粉、干笋等土产,当然也有张杨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虽然说在商言商,但商家也得慧眼识人。若是错结小人,在紧要时刻落井下石,能把你打趴下;可是若交结了品行高尚的,落难时能伸手拉你一把,便是救命了。   贺老爷自信张槐就是可交之人,方才诚心相待。   可是,他送东西送人送惯了的,没想到碰见张家这几人,全不是好相与的,连黑皮这个下人也难说话,坚决不让双胞胎上车,说是要问过他家少爷和少奶奶。   听得贵子直咧嘴,心道一会老爷一会少爷的,你们家称呼个人也这么乱。   等贺老爷和张槐商量完事情,大笑着送他出来,就见一大群人在垂花门前等着他们,他急忙对菊花告罪,说是让弟妹久等了,实在该死。   菊花连道不碍事,然后当着众人面,走到槐子面前,笑吟吟地对他道:“老爷,贺大哥送了两个漂亮女娃给你,我也不知该不该收……”   话未说完,槐子就变了脸,转头果然见那双胞胎站在一边,于是无不幽怨地瞪了贺老爷一眼,心道你怎么专门给我找事呢,不是说了不要么?你这么大方,还不如送我件珠宝呢,他倒跟菊花想到一块去了。   他对贺老爷一拱手,坚决地说道:“大哥不用费心了。这事先前不是都已经跟大哥说妥了么,不必再提。”   贺老爷笑着摆手道:“好了兄弟,你就不要跟哥哥客气了,这两丫头懂事的很,去了你家不会偷懒的。赶紧带了人上车走吧,再晚天色就暗了。”   青柳和杨柳听了这话,忙上来给槐子见礼,说她们一定学着操持家务,喂猪喂鸡采木耳,不会吃闲饭的。   她们本是为了谋个好归宿,如今看清槐子人品长相,那真是十二万分的满意,至此方才明白贺老爷是真的为她们打算了。若是送给知府大人,也许不用几年工夫,还不知有没有命在呢!因此,见槐子推拒,便急忙表白一番,生怕槐子不要她们。   这又是怎么回事,咋扯到喂猪上去了?   槐子听得稀里糊涂的,眉头直跳,直想甩手就走。   贺老爷见了他的神色,便笑着将菊花的话学给他听,又说两丫头聪明能干的很,喂猪喂鸡肯定不在话下。   槐子听说这对双胞胎已经在菊花跟前逛过一遍了,顿时脸胀得紫红。贺老爷不清楚菊花的意思,他心里可是雪亮:这不过是菊花委婉的推辞借口罢了。可恨这老家伙不自知,居然又送了出来。   于是,他忍气将贺老爷拉到一旁,耐心跟他说他不会纳妾的。   菊花见这两人争论的样子,心思电转: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好心,站在这争论也不好看;看槐子有些生气的样子,待会转身就走,怕是让贺老爷跟夫人下不来台。   既然他这么大方热情,那就承这份情好了,让他送个够。   她便上前对张槐道:“老爷,贺大哥这么看得起咱们,要是咱们再推辞,也太矫情了些,白辜负了贺大哥跟姐姐的盛情。”   贺老爷哈哈大笑,觉得菊花真是好,他果然没看错,这是个贤妻。于是眉开眼笑地对她道:“弟妹是个灵透人。放心好了,有青柳和杨柳帮弟妹,弟妹也能轻省好些。”——他指的是生娃。   贺夫人也高兴地拍了拍菊花的手。   只有槐子狐疑地瞧着菊花,难道她真想把人弄回去喂猪?   菊花却不理他,接着问贺老爷:“贺大哥。妹妹想问一声:这两丫头是大哥买来专门栽培的。可有教过她们喂猪、喂鸡?”   贺家上至贺夫人,下至陈嬷嬷、贵子、巧莲等人。都低头忍笑:买了丫头来教她们喂猪?他们老爷疯魔了不成。庄子上随便一老汉都能干的事,还用特地买人来教嘛!   贺老爷也是一怔,随即答道:“那倒没有。可是弟妹……”   “可有教过她们洗衣煮饭、种菜、采木耳、挖山芋?”   贺老爷连连摇头道:“做菜倒是会。就是要人帮着烧火。至于其他的。也都没教过。不过弟妹,她们刚才也说了,进了张家会好好学着干这些的……”   菊花笑道:“这个妹妹自然相信。不过有句话叫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前者乃是指将其人用在合适的地方,方能‘尽其才’。贺大哥花了心思教导出来的人。却要跟着妹妹做那些不擅长的事,岂不是白费了她们一身所学?再者,贺大哥既然怜惜我们家老爷,就该送些合适的人,那样妹妹也好安排,我家老爷也喜欢。”——你本来学的是啥,还是干啥去吧!   贺老爷和夫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弟妹(妹妹)觉得谁合适?”   然后,两口子一个瞄向巧莲,一个瞄向巧蓉。   两女愕然地长大嘴巴。   看着菊花扯了一大篇话,槐子忽然想笑,他也不着急了,也不插嘴,抱着双臂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热闹,眸中光芒闪动,其姿态悠闲,甚为潇洒,看得青柳和杨柳脸红心动,只盼着张夫人莫要说出什么为难的话来,能收下她们,从此过上男耕女织般的日子才好。   菊花眨巴着眼睛,推心置腹地对贺家夫妻说道:“咱家木耳场子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可是,那些树又没用完,要是人手够的话,该再建几个场子才对。不过,贺大哥也该知道,这人可不好找。找的人不单要忠心,还得能干,他们不光要采木耳,平日里还得护林、养林,那些木头也常常要搬进搬出的,那活计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   说完这些,她转头看向贺老爷身边那一干下人。   贺老爷忽然心生不妙的感觉,就听菊花接着说道:“妹妹瞧贺家下人多的很,与其送两丫头,不如送几个小子给妹妹使唤,喏——”她对贵子指了指——“像这位小兄弟这样的,身子骨壮实,能扛能挑,风里来雨里去,吃得苦耐得劳,上山能砍树种木耳,下地能薅草种麦种黄豆,下田能栽秧割稻,下塘能逮鱼挖藕,晚上家来还能喂猪喂鸡,一个顶几个用,不比丫头强多了?”   贺老爷大胡子抖动,吐不出一句话,恨不得自己晕过去才好,贺夫人也是一脸呆滞,余下的下人们都面带畏惧地瞧着菊花,悄悄往后退缩。   小贵子哭丧着脸,对贺老爷叫道:“老爷……”   那可怜巴巴的样儿,生怕老爷把他送出去了。   他可是老爷身边贴身伺候的,将来要当大管家的——他爹如今就是贺家大管家——咋能上山下田呢,那是他这样人干的吗?他识得字,知眼色,可不是粗使的小子能比的。这个张夫人说“人尽其才”,杨柳和青柳不合适干的事,他更不合适呢!   槐子几乎要大笑,忍了几忍,方才保持面色平静,并堆出一脸的渴望,对贺老爷道:“媳妇说的太对了。大哥想送人,兄弟也不推了,推来推去的实在是小家子气。大哥把这两丫头换成小子吧,丫头值钱些,多换几个小子,就二十个吧。再多兄弟也不好意思要。”   黑皮也嘿嘿地笑着,葡萄崇拜地瞧着少奶奶——又赚了!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    ☆、第五百零七章再也不敢了      贺老爷再白痴,此时也明白菊花的意思了:这是不想让丈夫纳妾,变着法子推拒呢!   可是,就算他明白了,也是不好下台阶的——不送几个人出去,今儿怕是不得完,谁让他先前那么热心地要送人呢!   他也不啰嗦,快速地跟夫人交代了几句。   贺夫人点点头,转身就吩咐陈嬷嬷去内院去拿东西。   这里贺老爷搓着手,讪讪地笑着对槐子和菊花道:“张兄弟,弟妹,哥哥送十五个人给你们,都是忠心实诚、能吃苦的人,再多就不能了。也不是说没人,只是总得给哥哥留些人才好,不然的话,哥哥这家里就没多少人干活了。还有,贵子打小跟着我,伺候惯了,这个就留给哥哥使唤可好?”说完看向菊花。   菊花见他那样子,心下好笑,点点头,故作惋惜地说道:“那就算了。妹妹瞧着这些人当中,他是个拔尖的呢,贺大哥舍不得,就算了。”   让你大方,往后你再送女人,咱就要贵子。   贺老爷和夫人瞪着菊花,觉得憋屈死了,送了东西,送了人,结果还落了句“舍不得”,这……这可真是,要不是贵子是他家几代忠仆,确实不好往外送,他就要咬牙把他送出去了。   贺夫人精明些,忙对菊花道:“妹妹,不是舍不得,是不好送的。妹妹想,要是把咱家用老的人送给妹妹,不说妹妹不放心,就是他们爷爷奶奶和老子娘都在贺家,他也不能尽心为张家办事。所以,我们老爷就从前几年刚买的一批小子中间,专门挑那或勤快老实、或聪明能干的送给妹妹。他们都是单身一人。也方便张兄弟和妹妹管教使唤。”   她心道,虽说只是送几个奴仆,你当是好容易的么,张家一使唤,就知道你有没有用心挑人。不然的话。随便买几个人送去,那还不是很便宜?   不好的肯定不能送。家生子也是不能送的,否则张家以为你要在他家安插人呢。因此,贺老爷只好把前年买进来的那一批中间最拔尖的家仆全都送出去了。   菊花听了心里高兴。她刚才就在担心这个。见贺夫人如此说,便诚心诚意地对她道谢,说她十分喜欢,还说贺老爷调教出来的人肯定不差云云。   槐子也笑着跟贺老爷道谢。长眼睛里光芒闪亮,显见得十分开心。可是贺老爷觉得他有些幸灾乐祸,看得心里很难受。   青柳和杨柳满心失落,刚升起的希望破灭了不说,自己在人家眼里,居然还比不上粗使的小子,禁不住伤心不已,转头落泪。又在心中暗下决心,往后要学着做家务、干活计。   她们这一念生起后,倒改了命运,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贵子逃过被送人的命运,既惊又喜,等陈嬷嬷拿了那些人的卖身契过来,颠颠地接过去召集人。   他那如释重负的模样让黑皮很不爽:哼!你还不乐意去,咱还不乐意你来哩,有我在少爷跟前,你就算来了也白搭。   等贵子召集齐了人,贺老爷先是训了一番话,然后另派了两辆马车送他们去张家。   这边贺老爷和夫人将一沓卖身契交给了槐子,然后跟他们告辞,说了许多依依不舍的话。   贺老爷想着今儿干了件蠢事,得跟张夫人解释下才成,不然的话,破了一大笔财,又是柴窑瓷器,又是家仆,到最后还让张夫人心里不痛快,送礼送得罪了人,那不是亏大了?   于是,他待槐子和菊花上了车,才凑到车门内低声对菊花说道:“弟妹,今儿是贺大哥莽撞了些。不过大哥可没旁的意思,就是想着弟妹帮张兄弟生儿育女,十分辛苦,不如找个人帮一把,弟妹也能得了空将养身子。哥哥就是这么干的……”   槐子气得张嘴就想打断他话,心道你莽撞了一次,咋又来第二次哩?   可是,不等他开口,就听菊花惊呀地问道:“让人帮着生孩子?那怎么成哩?媳妇是人家的好,儿子可自己的好,贺大哥为啥要让人帮着生儿子?莫不是身子不中用,自己不能生?”一边困惑地打量贺老爷,“那可得找秦大夫好好给瞧瞧……”   贺老爷终于崩溃了,转身落荒而逃,一边大叫道:“弟妹,大哥再也不敢给张兄弟送女人了。”   车内,槐子瞪了菊花一眼,呵斥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接着绷不住脸,笑了起来,先是小声笑,后来大声笑,最后笑得前仰后合。   菊花和葡萄也低着头偷偷乐呵,黑皮听着后面车内传出的笑声,也裂开嘴巴,扬鞭催动马儿,在夕阳的余晖中绝尘而去。   贺家内宅,贺老爷跟贺夫人相对而坐,挥退下人,各自将今天的会客情况跟对方说了,尤其是贺夫人听了菊花在车内说的那番话后,用手帕捂住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若不是顾忌外面的丫鬟婆子,她都想捶着桌子放声大笑。   “哎哟哟!这个妹妹,可是我看走眼了。”   贺老爷见夫人笑成这样,有些郁闷,起身走到一旁的躺椅上躺下,长长地舒了口气道:“也是老爷我多事。往后再也不干这傻事了,平白地让人记恨不说,还丢了东西,赔了人。我先还以为她一个乡下女人,看上了那柴窑瓷瓶,是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眼下想起来,怕是她故意的,用瓶子换了人去。”   贺夫人本已经停了笑,用帕子擦眼角,听了这话,禁不住又笑了。   “连我都没想起来,不要说你还在外边了。你也别气闷,谁让你先惹人家的?人家小两口和和气气、恩爱的很,你偏要送两妾插进去,还不许人家想主意应付不成。往后千万别送女人给张兄弟,不然咱家的东西要被妹妹给掏空。她理由多着呢,条条都是大道理。不过,妹妹这脾气。我喜欢。”   你不多事,人家怎会惦记你的东西和人?   贺老爷也好笑,随手从旁边的圆几上摸了把鹅毛扇,使劲扇了几下,道:“我还当她是个柔顺的。想着先让她瞧瞧青柳和杨柳。只要她收下了,张兄弟就不会推辞了。谁料竟是个厉害的。怪不得张兄弟不敢纳妾。唉!可怜,张兄弟才两个儿子。”翘起头看了贺夫人一眼,“还是夫人贤惠。”   贺夫人听了这话。眼睛一闪。心道,你懂什么,哪个女人愿意丈夫纳妾?你当我帮你纳这么多女人,是真的贤惠?要不是你根本对女人不在意。只要她们生孩子就够了,我怎会那么傻。   这贺夫人厉害自不必说。贺老爷也是极品,除了夫人,差不多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偏偏还喜欢弄多多的女人帮他生儿子。   女人一多,事情当然多了。   他干脆对小妾们说,你们别争,无论怎么争都是不中用的,永远是妾,他决不会抬姨娘和妾的身份;就算夫人不在了,他也会另娶,还要把你们这些人都卖了去妓院。   众女听了傻眼:这还争什么?没指望谁会去争?倒不如规规矩矩的,夫人也不少了她们吃穿,待庶子庶女也好,老爷也不会卖了她们。   后来,果然有个耍手段的妾被打个半死后,卖去了妓院。儿子让夫人养着,夫人待他又好,他根本不记得那个生母。众姨娘和侍妾看了心寒,从此后十分听话。再说,不听话又如何,从没见老爷对谁喜欢些。   因此种种,贺夫人才帮他广纳侍妾,过段时候就弄来个美人让他尝新鲜,还问他滋味如何,喜欢哪种。   贺老爷则道,不过就是女人,灯一关,全是一个样。还说,都是不安分的,就晓得勾引老爷,当老爷身子骨是铁打的呢。让贺夫人好好管教她们,自己也懒得再理她们,一晾就是几个月。   想起这些,贺夫人嘴角含笑,对贺老爷道:“老爷也别这么说,张兄弟自个也是不想纳妾的,要不然,妹妹能管得住?”   贺老爷听了觉得有理,又笑道:“他们想得倒好,只是如今的大户人家,从没这样的,弟妹只怕是白操心,张兄弟终究会纳妾的。倒不如像夫人这样,早些帮着纳进来省心。”   他看着夫人含笑的样子,微微侧脸,在夫人看不见的地方咧嘴笑,心道张兄弟有情义,老爷我也不是无情义的。   正如张槐说的,这两口子都是妙人。贺夫人自以为得计,贺老爷对夫人的小心思洞察明了,难得夫人为他费尽心机,他亦不辜负她,在尝尽美色、生了一堆儿子后,从来不给那些妾室和姨娘有奢望的机会。   “夫人哪,如今儿子也生够了,老爷年纪也大了,越发不想理她们了,吵吵闹闹的看着心烦,留下两个,其余都打发到庄子上去。”   贺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十分高兴,白了他一眼道:“老爷不是才三十八岁么,怎能说这丧气话?反正你不想见她们,不见就是了。打发到庄子上去,孩子们想见亲娘,那不是还要跑路?家里又不是没屋子给她们住。”   她心想,女人多反而好,谁也讨不了好;人少了,没准还要生事。   贺老爷笑眯眯地点头,说随夫人安排,对着她傻笑一阵,说老贺比张兄弟有福气多了。   儿子多,当然福气大了。至于若干年后,儿子们争得头破血流,他就不管了。爱争争去,谁有本事就多争些,没本事就少争些。   贺老爷所说的,大户人家从没不纳妾的,槐子和菊花总会面对这问题,还真是让他说中了,这不,又有人送女人来了,这回是连同厚礼一块,直接送进了橡园张宅,还不是一个,是四个。   ******妹妹们的鼎力支持,原野在此拜谢啦,再多一些好么******    ☆、第五百零八章选择      菊花跟槐子从贺家回来后,还没高兴一天的工夫,就接到了方家和周家(长兴货行)送的重礼。一是下帖相邀,请张老爷吃酒;再就是想谈秋季木耳蘑菇的订单,随同礼物一道送来的,各自还有两个少女。   张槐见前事刚了,这边又来了,偏偏这些日子家里又忙,因为张杨就要回来了,就算不费心准备,那也是有许多杂事要安排的,他就有些不耐烦。   正是上午时分,他跟菊花在书房里商议些杂事,因吩咐黑皮道:“把人退回去,不然还要管饭。再跟来人说,多谢相邀,只是二老爷就要回来了,老爷怕是没空去拜访,等以后闲了再上门叨扰。”   黑皮忍笑答应一声,刚要出去,又被菊花叫住了,只得回头等候太太吩咐。全家最近都改了称呼——称张槐老爷,菊花太太,若是还叫少爷少奶奶,等张杨回来,可就乱了。   菊花道:“不用送回去了。他们喜欢送,咱们就收下。不然往后这类事怕是还多的很,难道要一个个都跟在贺家似的,费心思应付?我还没那许多闲工夫哩!你们只管去忙,我自有打算。葡萄,把人带到咱们屋子去,我有话要问她们。”   黑皮点头,笑着出去了,葡萄也笑着跟了去。   这里槐子诧异地问道:“你留下她们干啥?别调教不成,反把干活的汉子们勾得乱了心思。”   菊花好笑地瞧着他道:“你这么好奇,那就跟我过去瞧瞧好了。”   槐子笑着摇头道:“随你去吧,我还要去后山,瞧瞧那儿木耳场子弄好没有。”   菊花扑哧一声笑了,眼前闪现贺老爷的络腮胡子脸。从贺家要来了十五个人,槐子就想着再弄几个木耳场子,只等再找些农户过来,凑够人手就开张。   槐子见她笑,明白她的意思。自己也禁不住笑了,两人遂一道出了书房。   葡萄过来对菊花道,人已经带到了。   菊花点头,转身往东厢房行去。   槐子瞧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心里痒痒的,很想跟去瞧瞧她到底咋安排那几个女人。菊花的古怪心思和做法,虽然让贺老爷夫妻觉得匪夷所思,但槐子却很熟悉,这正是乡下人本色。   这一回,菊花会如何做呢?   黑皮见他看着东厢嘴角含笑,便提醒道:“老爷。要不要家去歇歇,还是马上就走?”   槐子转头笑道:“不歇了,再歇就该吃晌午饭了。走吧。”于是,两人一道出了院子。   二进院子里,张大栓跟何氏自然住了正房,卧房在正房东屋,小葱则住正房西屋;槐子和菊花带着红椒、山芋住了东厢;板栗独自住西厢,后来又让黑皮和小井儿过来陪他。因空屋子多,连书房也安排在西厢,正好他们晚上一道看书。累了就睡也便宜。   菊花来到东厢,在外间坐下,葡萄随即将那几个少女带了过来,先前安排她们在侧屋等候的。   几个女孩子都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能被挑了来送人,长相自是不必说,各有千秋。因此葡萄很不放心她们,直盯住不放。   看得菊花好笑,便瞅了她一眼。   葡萄赶忙收敛了些,退到菊花身旁站定。   那四个少女有两个安静些。老老实实地低眉敛目,跟着葡萄走进来,并恭敬地向菊花见礼;另外两个则要大胆活泼些,初入橡园时,一路好奇地打量,进了张宅又到处张望。如今来了东厢,先是扫视屋内摆设,最后目光落在菊花身上。   这屋里桌、椅、凳、柜子,均是清一色的竹制,竹编的圆几两旁,摆着两张竹椅,其中一张上面坐了个二十出头的少妇,容颜清丽,眼神清幽,看得两人均是一愣——她们还以为会见到一个黑粗的乡下黄脸婆呢!   菊花瞧着眼前的几个小姑娘,收起感叹的心思,也不理会那两人的大胆,也不装模作样摆架子,给人下马威,出声问道:“你们谁是方家送来的,谁是周家送来的?都叫什么名字?”   那两个安静的忙上前蹲身施礼,道:“奴婢是方家送来的,名叫杨风儿(宋瑶),见过太太。”   菊花见了点点头,都是大方有礼的,让她们退到一边,随即看向另外两女。   那两个少女娇笑着上前,摇出动人的身姿,也蹲身施礼道:“奴婢是周家的,名叫周仙儿(周媚儿),见过太太。”   菊花心里抖了抖,这名字,果真人如其名……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问道:“怎么,你们本是周家人?”   /> 那个周仙儿忙抢着答道:“不是的,太太。我们从小儿被买了来,也不知姓什么,主人家赐了姓名,所以就姓周了。”   菊花点头,静默了一会,目光从她们脸上扫过,看得几人神色各异,都挺直了身子,低下头,等她发话。   葡萄手执一把麦秸秆编织的团扇,轻轻在菊花身后摇着,柔和的风儿带起她耳边几丝秀发,不住地腾起又飘落。   她忽地正色问道:“虽说你们被送来张家,不过我们原本并不打算收的。叫了你们来,是想问一声,你们可愿意呆在张家?若不愿意,就送你们回去,或者将卖身契还了你们,你们各自寻出路。”   几人一瞬间惊呆了,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这话,直到菊花又重复了一遍。   那个杨风儿最先反应过来,急忙朝着菊花跪下道,她愿意留在张家,伺候老爷和太太,决无二心,说完磕了三个响头。   宋瑶见状,也跟着跪下,说了同样的话;接着周仙儿和周媚儿也照做了一遍。   菊花郁闷死:放你们自由都不走,这可真是……   她怕几人弄不清状况,以为有多大的富贵在等着她们,于是再次提醒道:“一路过来,想你们也看见了,张家就是一农户,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在我们家,连我也要干活的,你们更不用说了,而且,我跟老爷是不用人伺候的,若是留下来,会另派活计给你们。”   几人再次呆滞。   还是那个杨风儿最先回道:“风儿愿意留下来,但凭太太安排。”   宋瑶也做了同样回答。   而周仙儿却天真地问菊花:“听我们家老爷说,张家养着好大一片山。这后面一片山都是张家的吗?”   菊花很是无语,不知这小姑娘是没被教好呢,还是觉得她一个乡下女人,瞧着言语和气,因此不大放在眼里。   葡萄呵斥道:“这话是你该问的?你既然惦记周家,那就回周家好了。”   周仙儿吓了一跳,见菊花也清冷地瞅着她,急忙叩头认错,道她一时说顺了嘴,又见这山很美,园子很好看,太太很和气,就……就忘了规矩,放肆起来了。   一边认错,一边在心里骂葡萄:凶什么凶,瞧长得那黑样,掉进灰里都找不着。   杨风儿低着头,眼神微动。   菊花不想跟她们再闲扯,直接道:“我就跟你们直说了吧,留在张家日子很苦,活计很累,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别不把我的话当数。农家的生活本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从小过惯了,也喜欢这样的日子,葡萄也是一样。可你们不同,你们怕是没经历过这样的日子,若一定要留下来,往后就要老老实实干活,没有后悔药可吃。不要到时候又来求我,那时候就没这个话了。”   宋瑶便有些犹豫,看向杨风儿。杨风儿却依旧坚定地回道,她愿意留下来。   于是,宋瑶也说要留下来。   周仙儿和周媚儿苦着脸,想了半天,才说要留下来。   菊花已经给了她们机会,既然都不肯走,便懒得再跟她们多说,让葡萄带她们去门房那等候,然后唤了黄麦过来,让他去竹园叫吴英过来一趟。   吴英如今也在竹园养鸡,而且比旁人养得都好。她已经定亲了,男方是张家后来买的奴仆,一个叫丁二的农家少年,在一个木耳场子当小管事。婚期安排在年底。菊花打算等她成亲后,把整个竹园都交给她来照管。   吴英匆匆赶来,跑出一头汗,见了菊花腼腆地微笑,叫道:“少奶奶!”   葡萄忙跟她说往后要叫太太,又跟她说了缘故。吴英忙改口又叫了一声。   菊花笑着让她坐,又让葡萄倒茶给她,随即问了些养鸡的情况,天热,鸡有没有生病的迹象等等,吴英一一都跟她说了。   然后菊花才告诉她,叫她来是为了什么,细细地交代叮嘱了好些事,直说了一顿饭的工夫。   吴英不住点头,直到正午时分,她才带着四个新来的少女离开橡园,回到竹园。   送走了吴英,菊花刚喝了口凉白开,歇了口气,就见何氏牵着山芋,红椒跟在后边走进来。   菊花忙让婆婆在竹椅上坐下,又抱起山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问他上午都跟着二姐姐干啥了。   山芋笑眯了细长的眼睛,简短地回道:“挖。”   &n   bsp;“娘,瞧我又挖了好多知了哩!”红椒举起手里的小竹篓子给菊花看,那篓子圆圆的入口只有巴掌大,却有半尺来深,细脖大肚,形状像个小葫芦,精致的很。   菊花笑着接了过去,凑在篓子口看了一眼,就见幽深的篓子底部,聚集着十几只蝉蛹,正你挤我钻地蠕动着。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求粉红票、评价票******    ☆、第五百零九章真可怜      她笑对红椒道:“你老是这么挖,明年后园子里该没知了了,都叫你挖绝种了哩。”   何氏乐呵呵地说道:“那不是正好?省得它们大中午的,扯着嗓子不要命地叫,吵得人头晕,想睡一会都睡不安稳。咱红椒可是帮奶奶大忙了。”   红椒听了大喜,眉开眼笑地说道:“奶奶,吃过饭我用蜘蛛网子粘知了,叫它们吵不成。”   菊花见她额头上有细汗,掏出手帕帮她擦了,嗔怪地说道:“闺女,为啥你总是不睡午觉哩?晌午吃过饭,睡一会人精神好一些。大太阳底下,你总是喜欢到处疯,也不怕晒焉了。”   红椒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转身,去跟葡萄说话,两人嘀咕着要请刘婶炸知了。   何氏手肘撑在竹几上,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问菊花:“早上人家送来的那四个小女娃哩?”   菊花道:“我让吴英带去竹园了。娘想见她们?”   何氏忙摇头笑道:“娘就是问问,没想见她们。”   菊花见她有些好奇和八卦的样子,心下好笑,试探地问道:“娘是不是想留下她们给槐子哥做妾,好多生几个孙子?”   何氏正想着问菊花,把那几个小女娃送去竹园干嘛,猛不丁地听见这话,吓了一大跳,急忙从竹几上收回胳膊,抬起身子辩白道:“没有的事。娘可没这么想过。菊花,你千万不要多心瞎想哩。”   菊花笑着点点头,不再多问。   何氏见她不说话了,终究有些不安,想了想,郑重地对她道:“菊花,你都生了四个娃了,比娘生的还多。娘知足的很,才不会脑子发昏哩。觉得家里有几个臭钱了,就轻狂起了,就学人家大户人家帮儿子纳妾,搅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让你心里添堵。”   菊花听了说不出的感动和开心,冲她笑道:“多谢娘。我娘常说我摊上你这样的婆婆,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哩。”   该拍马屁的时候,一定不能吝啬,况且她也不是拍马屁,说的是真心话。   说什么大户人家才纳妾,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是因为穷。纳不起,但凡有点钱的,都想着纳妾。多子多福的观念根深蒂固、深入人心,以前这地方太穷,所以,纳妾成了新鲜事,如今可是到处都是了。   菊花想想都觉得好笑,她听梅子说。清南村都有好几户人家纳妾了。像李长雨、李长明、槐子、青木、刘家三个儿子,这些人家都有钱了,都没纳妾。反而是那些小户人家,添了十亩、几十亩地的,因为嫌儿子少,就纳妾回来生儿子。   那个“死狗子”就是其中之一。他卖了两头猪,买回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收了房。村里媳妇骂他不是人,老牛啃嫩草。   菊花是见过死狗子的,想着他那副邋遢相,便在心里咒他最好精尽人亡,不然的话祸害人家小女娃一辈子。   何氏听了菊花的话。得意地笑了,想要谦虚几句,又无话可说,主要是她觉得自己当得起菊花这番话。   菊花见她飘飘然的样子,有些好笑,真是老小孩。人老了就喜欢儿女捧着他们。   她故意愁眉不展地说道:“娘,要是槐子哥想纳妾咋办哩?”   何氏一掀眉毛,猛拍了下竹几,高声道:“他敢!瞧我不抽他!杨子的事娘管不了,你们的事娘还是能管的。娘跟你保证,肯定不让槐子纳妾。”   山芋见奶奶凶巴巴的模样,吓了一跳,把小脑袋往娘怀里一缩,转头惊惧地瞧着她。   菊花忙摸摸他耳朵,哄道:“奶奶不是说你的。”又不好意思地对何氏道,“娘,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瞧你当真了。”   娘俩说笑一会,又去三进的院子检查房屋布置,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要添置用具,葡萄则牵着红椒去厨房收拾那蝉蛹。   小喜正在院子里翻晒被子,完了又用筷子将几个大竹匾里的霉豆饼翻抄了一遍,这是用来做酱的。   尽管带着细篾编的遮阳帽,她还是晒得鼻尖冒出了汗,小脸红扑扑的,一身浅蓝绸的衣裤也有些汗湿了。忙完一圈,摘下帽子,去厨房旁边的聚水池里拿了些山泉水,洗了把脸,才往厨房里去。   还在门口,就听里面笑声不断,红椒软嫩的声音:“才一小碗,太少了哩!我再跟喜姑姑去挖一些。”   “够了。就你跟山芋吃,老爷和太太不吃。他们要吃的话,让黄麦和青麦去树林子里挖就是了。外面这么大太阳,红椒不要出去了,不然的话,晒黑了不?p>   每戳ā!闭馐怯L胰拔亢旖返纳簟?p>   她走进去,只见樱桃和葡萄正在炉子上用小锅油炸知了,红椒在一旁瞧热闹,刘婶在大灶上忙碌着。   红椒还不死心,对樱桃道:“葡萄姑姑有些黑,可我娘说她是黑美人,特有味道。”   众人哄笑起来,葡萄也红了脸,却乐滋滋的。   小喜哈哈笑问道:“红椒,太太说葡萄是啥味儿哩?酸的,还是甜的?”   红椒不知道她是故意打趣葡萄,解释道:“不是那样味道,是……是很好看的意思。”   葡萄手上拿着双筷子,瞪她:“瞧我把这热油甩两滴到你脸上,把你那白嫩的脸蛋烫两个坑出来,省得我眼馋。”   小喜笑着躲开,奔到刘婶身边,道:“刘婶,我来帮你。”   刘婶笑道:“不用。有黄麦娘帮我就成了。你带二小姐出去吧,厨房油烟大,回头头发上都是油。”   小喜便回头要牵红椒出去,却见红椒拿了双小筷子在吃炸知了,忙嘱咐道:“红椒,天热,这油炸的知了,少吃几个。容易上火哩!”   红椒点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就吃两个。樱桃姑姑待会要炸黄瓜汁和桃汁,我喝一些就好了。”   小喜点头,又听樱桃和葡萄嘀咕什么“叫英子姐姐带走了”,眼珠一转,忙凑过去小声问道:“可是说送来的那几个女娃子?”   葡萄瞥了她一眼,故意不理她,将炉子上的小锅端起来,搁在一旁的木架子上;樱桃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然后将一只装了不知什么肉的砂锅放上去炖。   小喜也不在意,嗤笑道:“晚上我家去瞧瞧,看她们过得咋样。别不会干活,把我姐喂的鸡都弄死了,那可就麻烦了。”   樱桃文静一些,不相信地问道:“不就是喂鸡么,把鸡食撒到地上就是了,又不是让她们拿勺子喂,这都不会干?”   她嘟着丰润的红嘴唇,很可爱地瞅着小喜,等她回答。   小喜道:“我说的是小鸡,小鸡可不容易当置。她们没干过活的,哪会伺候小鸡娃。我姐才孵了几百小鸡,先前那一批卖了。太太说,天热,怕发瘟病,叫早些卖了。”   樱桃叹气道:“真是可怜!”   葡萄和小喜同时拿眼瞪她,小喜道:“咋就可怜了?吃的好穿的好,喂个鸡还可怜?那咱们往常穷的时候,干脆别活了。难道她们就是天生富贵命?哼,怕是还没我认得字多哩,咋就不能喂鸡了?不喂鸡想干啥?啥活计不干,就想来现成的享福,美死她哩。”   樱桃忙摆手道:“我是说她不会喂鸡可怜,不是说去喂鸡可怜。”   葡萄和小喜听她绕得有趣,不禁都笑了。   刘婶过来敲了一下葡萄的头,对几人低声喝道:“小女娃娃家的,学人家媳妇扯闲话。这事甭在外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太咋折磨她们了。就跟小喜说的,她们咋就不能喂鸡了,难不成还能比太太有福?孵小鸡的时候,连太太都要去看一遍哩。”   小喜忙道:“就是,就是。刘婶,我们不会在外说的,就我们几个在家里说,家里就这几个人,不说话闷死了。”   刘婶道:“那也要嘴上把严实些。二老爷就要家来了,他是当官的,二太太又是官家小姐,肯定会带好些伺候的下人,你们说话不留心,人家听了误会些事,可不是给咱们太太找事么。听太太说,在富贵豪门人家干活的下人,那都是贼精明。”   三人听了一愣,忙一齐点头。   葡萄正想开口,忽听外边忙乱的脚步飞奔,接着黄麦大叫道:“回来了,回来了。二老爷回来了。”   众人听了一呆,红椒则扔下筷子,跟只蝴蝶似的飞了出去。葡萄也反应过来,丢下一句“我去叫太太和老太太”就小跑着出去了。   刘婶笑眯了眼,忙对樱桃道:“赶紧再准备些饭菜,怕是不够。小喜,你出去瞧瞧,看看多少人,再问太太要准备些什么样的饭菜,回来跟我说。快去!”   “嗳!”小喜兴奋地跑出去了。   樱桃有些无措地问道:“婶婶,那咱准备些啥哩?再煮一锅饭?”   刘婶吩咐道:“黄麦娘,你跟樱桃去院子里把各样菜都摘些回来。甭管吃啥,菜肯定是少不了的。只怕还要捞些鱼、逮两只鸡杀了。”   从灶洞后边站起一个黑黑矮矮的媳妇,扯了扯身上的衣裳,从厨房的墙壁上取下个空篮子,樱桃也拿了个小一点的篮子,两人一起出去了。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求粉红******    ☆、第五百一十零章 团聚      “娘!菊花姐姐!”   菊花看着眼前含笑的青年,一身月白色弹墨藤纹蜀锦长衫,下摆处绣着几竿墨竹,腰悬翠玉,说不尽的儒雅风流,一时间有些眼花,感觉就像张槐换了一身衣裳站在那似的。   再仔细一看,还是有区别:张杨要白皙俊逸多了,儒雅气度也非张槐可比;张槐则要粗糙冷硬一些,毕竟他近两年虽然少干农活,但常在田地、山林里奔波,面上多了不少风霜。   “杨子,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一走就是这么些年,不要爹娘了……”何氏见了小儿子,先是嚷嚷着笑骂,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   张杨慌忙往前跨了一大步,双手扶住娘的双肩,连声道:“娘,儿子家来了,来看你了哩!”   这么多年没见小儿子,何氏哪里能控制住自己,哭得稀里哗啦止不住,用拳头一个劲地捶他胸膛。   张杨先还含笑劝慰,后来眼睛也潮湿了,将老娘搂在怀里,一边摩挲着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亏得菊花喜欢种树,除了院子当中一块,门口、游廊边都是桃树和枣树,一大群人此刻就站在二门内的桃树底下,静静地瞧着这对哭泣的母子,若是站在太阳底下就要晒死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指挥家仆将行李箱笼等物往院子里搬,一个个都悄没声息的。   她也不想去劝,总得让老人家发泄一番思念之情,不然憋着可不好,因此,便将目光投向张杨的身旁——   乖乖不得了,姹紫嫣红一群女人!   她看得眼花缭乱,心道咋这么多女人哩?再一细看,有些明显能看出是丫鬟装束,还有些是中年媳妇、婆子。除开这些人,大概有四五个年轻女子,装束不同一般人。   其中,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妇。长挑身材,头戴白玉凤钗,穿水蓝色暗花蝶纹云锦窄袖对襟褙子,白纱裙,鸭蛋脸面,蛾眉杏眼,其端庄温婉比之高氏宛儿更胜一筹。且带着些优雅的书卷气,便知是张杨正妻曹氏了。余者……身份不详!   曹氏等人见婆婆跟相公母子情深的模样,也都陪着落泪,又不好去劝的,见菊花对她打量,急忙轻移莲步,来到菊花跟前,对她展颜一笑。朱唇轻启,问道:“这位可是大嫂?”   菊花微笑点头道:“弟妹一路可好?想着你们还有几天才到,谁知今儿就到了。赶得很辛苦吧?”   曹氏忙对她盈盈下拜。菊花忙搀她起身,寒暄几句,就有另外几个女子上前来拜见大嫂,一时间,莺声燕语,听得人耳酥酥的。   曹氏对逐一给她介绍,这是吴姨娘,这是高姨娘,这是……   菊花傻眼了,可没见张杨在信里提过这个啊。咋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美妾来了?   女人啊,凑一块就事多!   瞧瞧,吴姨娘温柔娇媚,对着菊花小意地微笑,令人舒心;高姨娘飞快地扫过菊花身上的衣着,眼中闪过不屑。脸上却笑得一片灿烂;黄姨娘一团孩子气;柳姨娘对着菊花规矩行礼,清高得疏离。   她浅笑着,一一扶起。   跟着就有婆子抱着个清秀的小男娃过来,跟板栗小时候有五分相像,曹氏拉了他的小手,指着菊花道:“南瓜,这是大伯母。叫大伯母!”   小男娃有些羞涩地偏了偏头,停了一下才叫道:“伯…伯。”   菊花一边答应,一边好笑地瞅着这娃儿,明明是个秀气的孩子,咋取名叫“南瓜”哩?这名儿也太不对景了。   她也唤了红椒和山芋上前,给小婶婶和姨娘们见礼。   山芋年小,叫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红椒就麻烦了,小婶婶她是知道的,却不知姨娘为何物,好奇地张嘴就要问。   菊花急忙使劲地捏了她手心一下。   还好,这闺女跟娘还是有些默契的,往常玩闹的时候常做这小动作,晓得娘让自己不要妄动,于是赶紧就闭上了嘴吧,乖乖甜甜地叫姨娘。   菊花看看张杨跟何氏,转头对曹氏道:“弟妹,咱们劝劝去,老站在这也不是事。天热的很,妹妹们跟着小叔赶了这么远的路,也该进屋去歇歇了。”   曹氏忙答应了,两人刚要上前劝慰,却见那边母子二人已经收了泪,换上了笑脸,一副喜悦的模样。张杨扶着何氏的胳膊往这边来,让曹氏等人拜见婆婆,他自己则给菊花见礼。   菊花笑道:“都是一家人,咱们别客套了,先进屋去,让娘坐下,然后小叔和弟妹慢慢拜。你们也好歇口气。”   何氏也跟着附和,她的眼睛还是红的,不过神色却极为〖兴〗奋,瞅着一群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乐呵。虽然儿子纳妾让她有些不惯,但想想他跟他哥哥到底是不一样的,就随他去吧。——不随他去你还能怎么地?   菊花等人刚要进屋,张扬转头看见刘奶奶白发如雪,站在二门外的倒座房前,含笑看着垂花门内的这一幕。便急忙转身出去,对着老人家躬身施礼。   刘奶奶也未谦让,细细打量他,满脸的褶子笑成一朵菊花,道:“出息了。”   张杨拉着她手,问了些身体如何的话,又招手叫曹氏带了南瓜过去,拜见老太太。   曹氏虽然满心疑惑,哪里又来了个老太太?却什么也没问,过去恭恭敬敬地给刘奶奶也见了礼。众姨娘很是迟疑,不知该不该过去,因为张杨并未叫她们,可是他对这老妇人好像尊敬的很,也不知是何人。   众女便把目光投向菊花。   菊花却扶着何氏,装作没看见。她心道,刘奶奶既不是张家的亲戚,也不是有身份的,张杨自己尊老,他不跟你们介绍,我怎好多嘴的?忙忙的介绍,没准还招你们瞧不起。   又耽搁了好一会,众人才呼啦啦涌进屋,尊何氏上坐,张杨领着妻妾正式拜见娘亲。   何氏个个都给了见面礼。本来只准备了曹氏和南瓜两人的,谁知多出四个来,何氏就让小喜把自己的私房首饰捡了几样来添上。无非是些玉镯、簪环之类的东西,众女好歹都恭敬地接了。   接着分发带来的礼物,母子婆媳叙话,何氏抱着南瓜不撒手,张扬一手拉红椒,一手揽住山芋,逗侄儿侄女说话。   菊花则抽空交代厨房添加饭菜,又让黄麦的老爹和葡萄领着张杨带回来的下人,将他们带来的箱笼等物送进三进院子,分派房屋,归置行李;又让小喜去门口瞧瞧,黄麦和青麦去叫张大栓父子回来没有。   诸般混乱也不消细说。   等张大栓和张槐回来,又是一番喧闹吵嚷,张大栓给了儿子两拳头,捶得他龇牙咧嘴。   看看将到午饭时分,张杨见葡萄进来对菊花说,都准备好了,可要摆饭。他便笑道:“菊花姐姐,请郑叔郑婶和青木哥一道过来吃饭。好些年没见了,大家说话热闹。”   菊花摇头道:“晌午就这样吧,等晚上再说。晓得你回来了,晚上怕是有不少人上门。”一边跟着葡萄出去安排。   张杨点点头,道:“也好,吃过饭我还要去拜见周先生,正好亲自上门去拜见郑叔郑婶。咦,板栗和小葱怎不见?”   槐子笑道:“咱们搬到山上来住,离村里学堂远了些,板栗晌午就在外婆家吃饭,不回来的;小葱跟着云大夫学医,也是不回来的。你想见他们,等晚上吧。不然,叫了他们回来,下午别想再让他们出去了,还不趁机赖着不上学。”   张杨哈哈笑起来,对爹和大哥道:“真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厉害,几年工夫,将这荒山换新颜。一路行来,均是酷热难当,进入这橡园,满目青翠,浓荫遍地,正所谓‘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兼有‘好鸟相鸣,嘤嘤成韵”使人身心沉静,暑热全消。”   张大栓见儿子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虽不大懂,想必是好话,于是得意地笑道:“你以为就你有本事?这山都是你菊花姐姐买的。当初她说种这样,种那样,爹还嫌她小辈不懂过日子,白浪费钱,还不如买田地种划算,还能收些米粮。谁知竟是赚大了,让你哥也跟着发财。”   张槐微笑不语。   张杨笑道:“菊花姐姐心思灵巧,自然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娘,咱去吃饭吧,儿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吃过饭再跟爹和哥哥到处瞧瞧。嗳哟!还要去拜见周先生哩。这么多事,得快点,不然忙不过来。”   正围着何氏叙天伦的女人们听了他赞大嫂的话,神色各异,只有曹氏神色不变。   何氏慌得急忙起身道:“你这娃儿,早不说。娘也是高兴昏了头,都忘了这事。走,走,你嫂子都准备好了。”   于是众人呼啦啦起身,去了偏厅。   红椒听小叔说,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转身就飞奔出去,到了厨房,也不管刘婶等人忙得团团转,只管找樱桃姑姑要那油炸知了。   樱桃等人正上菜,也没空跟她掰扯,遂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毛竹根抠的小竹碗递给她道:“喏,都在这了。二小姐,就要吃饭了,你不能吃这个。”   红椒忙道:“樱桃姑姑,我端去给小叔吃的,我自个不吃。”   樱桃以为是菊花让她来端了,也就不再问,任由她端着那碗知了去了偏房饭厅。    ☆、第五百一十一章规矩      偏厅,张大栓领着两儿子大马金刀地往饭桌上一坐,笑道:“开饭!今儿咱张家大团圆,儿子儿媳孙子都全了。”忽地想起板栗和小葱没回来,“嗳哟!我大孙子和孙女还没放学。不碍事,等晚上咱再团圆一回。”   说着见一帮儿媳妇正你推我让的,便奇怪地问道:“咋还不坐哩?菊花,让你弟妹们都坐下。”   张杨和张槐将老两口夹在中间,菊花当然是坐在槐子身边,因此将曹氏往张杨身边让,小妾们自然是挨着曹氏坐了。   不是她没考虑到规矩礼节,只是张家从来都是公婆儿子媳妇孙子一个桌上吃饭的,今天又是小儿子刚回来,大团圆的日子,想着老人家喜欢热闹,因此她就没摆两桌,让刘婶搬出一块大圆桌面,放在日常吃饭的方桌上,这样全家人团团聚集在一块,也喜庆。   可是曹氏温婉地对菊花笑道,她先伺候公爹和婆婆用饭,待会再吃;吴姨娘等人也都含笑站在一旁,齐声说伺候老太爷和老太太,并且用奇怪的目光瞧着菊花,有的好奇,有的鄙夷,似乎嘲笑她乡下人不懂礼数。   菊花微微一笑,想来这些人从小就是受的这种教育:吃饭时,公婆坐着她们站着,公婆吃着她们看着。她可不打算跟着学。她对公婆孝顺不孝顺,张大栓跟何氏心里清楚的很,犯不着为了那些死规矩改变家里的生活习惯,那往后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反正这些人只住一个月就要走了,爱咋办就咋办吧!于是,她盈盈浅笑,款款落座,稳如泰山!   张槐则凑近她笑问道:“累坏了吧?谁想这小子突然就到家了,让人措手不及。”说着还瞪了张杨一眼,怪他不先让人送信回来。   众小妾眼睛瞪老大,瞅着老大两口子无语。   曹氏眼中闪过异色。面上却未露出来,对外招了招手,就有丫鬟捧着水盆、手巾等物进来,她挽了挽袖子。亲自上前帮老两口洗手;吴姨娘则上前伺候张杨。   张杨看见哥嫂瞅自己,急忙对几人道:“往后不用这么麻烦了。咱家差不多的事,都是自己动手。刚才过来的时候,在水池那里,我跟爹娘大哥都洗过手了。你们也都坐下吃吧,一家子骨肉团聚,不要讲那些虚礼。在人前也就罢了。今儿还是收起这套,免得爹跟娘见你们站着,他还吃不自在。”   说着,随便洗了把手,挥手赶丫鬟们都出去,别在这碍事。   张大栓跟何氏正被进来的一群人弄得头晕,听了他的话笑道:“就是这个话。离了我们,随便你们咋讲究。在家的时候。都得听爹的。不,是听你娘和菊花的。”   何氏也笑道:“我们往常都是一家子亲亲热热地吃饭,要跟你们这样。娘还吃不下了。二媳妇,快去坐下。你们也都坐下。”她都不知如何称呼儿子的这些小妾。   曹氏微笑道:“爹娘心疼儿媳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妹妹们也都坐吧。”   好容易都坐下了,张槐就给爹娘和弟弟斟酒,曹氏这边则是由菊花斟的,是果酒,跟云影学着酿的。   还没开吃,就见红椒端个竹碗进来,来到张扬的身边,从何氏和他中间挤进去。探出小脑袋对他道:“小叔,这个知了是我上午挖的。樱桃姑姑用油炸过了,可香了。你肚子饿了,先尝尝这个。”   说完,满脸渴望地瞧着小叔。   张杨十分高兴,接过那竹碗。笑眯眯地拣起一个,嚼得脆响,连声道:“好吃,香!咱侄女这么能干,能自己找一碗菜了。”   一瞬间,他眼前浮现柳树底下那些小洞,稚龄的他跟小伙伴们一起,用树枝挖开洞穴,掏出知了的情形,还有栽秧的时候,捡田螺、捉泥鳅,都是为了凑一碗菜。   久违的童年,让他眼中有了湿意。   张大栓见儿子吃得高兴,也忍不住伸筷子拣了一个丢嘴里嚼巴,一边对红椒夸道:“这知了味儿咋这么香哩?肯定是红椒知道小叔今儿家来,专门去挖的,是不?”   红椒见小叔爱吃,兴奋地小脸泛红。这娃儿很实诚,老老实实地说道:“不是的。红椒不晓得小叔要家来,爹说小叔还要过几天才回来哩。我就是带着弟弟玩,随便就挖了一碗。”   张杨一边夸她,一边又连续吃了几个,还让曹氏等人尝尝。结果,都不敢吃。倒是何氏和张槐也都跟着吃起来,看得众女心里直抽。   张杨见小侄女十分可爱,活泼甜美,像极了红辣椒,便抱她坐自己腿上,一块吃饭。   菊花虽然不大讲究规矩,但客人来了,小娃儿不准上桌,这一条还是死守着的,因此对闺女使了个眼色。   红椒就仰脸对张杨道:“小叔,让我下去吃吧。红椒有专门的小桌子哩,弟弟也有。我要是坐你身上,害你不好吃饭哩。”   张杨呵呵地笑道:“真的?你还有自己的桌子?在哪哩?”   于是,红椒就跳下地,往厅堂旁边一指,果然有一排小桌椅。她先对外面张望了一番,说小喜姑姑就要端饭来了,然后规规矩矩地在其中一张小桌子后边坐下。   见张杨还看着她,挥挥小胳膊对他道:“小叔先吃。我的饭马上就送来了。”   张杨和曹氏等人都觉得有趣。   于是,大人们开始敬酒、吃菜,说些家常亲热话,一时间桌上热闹非常。   张大栓跟何氏高兴地合不拢嘴,也顾不上自己吃,倒不停地帮儿子拣菜,有时也帮儿媳妇们拣。可是,每当何氏帮曹氏拣一回菜,曹氏都要站起身谢一回,她便不再多事了——这么的反而害得她吃不成饭。   红椒等了半天,也不见小喜过来,后来葡萄牵着山芋过来了,将两个小娃儿的小碗摆好,一盘菜一碗汤饭。盘子分成五格,装了五样菜。有荤有素,不过都是切得细细的,不用筷子,用勺子就能拿起来。   于是。红椒和山芋就并排坐着吃饭。   何氏见了忙问曹氏:“南瓜哩?叫来跟姐姐和哥哥一块吃。小娃儿们,吃饭要抢着吃才香。”   曹氏见婆婆吩咐,忙对外招手,唤了一个穿青缎褙子的丫鬟进来,对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丫鬟点头出去了。   过了一会,奶娘抱着南瓜进来。红椒忙拍拍旁边的小桌子,对她道:“让南瓜弟弟在这坐,跟我们一块吃。”   那婆子将南瓜放在凳子上坐下,对红椒赔笑道:“二小姐,我们小爷还小,不会自己吃饭。奴婢喂他吃。”   红椒不乐意地说道:“南瓜弟弟跟山芋弟弟一样大,山芋弟弟不是自己吃么?自己的事得自己学着做,吃饭都要人喂。那哪成哩?你还能喂他一辈子?就让他自己吃,过几天就会了。”   菊花听了差点咬了自己舌头,这话是自己跟闺女说的。本也不算错,可是人家的娃咋管教,咱们可不好插嘴,再说,南瓜是小了点,去年八月生的,还不满一周岁哩。   当然,山芋还差十几天就一周岁了。可是,山芋从会走路起,自己就让他学着自个吃饭了。开始的时候。自然是天一半地一半,弄得到处都是。吃了一个月后,总算不再把饭往鼻子里喂了。   张杨听了红椒的话,大加赞赏,不过,他有些不相信地问道:“红椒。山芋能自己吃饭?”   红椒一指山芋,得意地说道:“瞧,弟弟不是自己在吃?省心的很,不用大人烦神。”   那奶娘看着山芋胸前滴漏的汤水和饭粒,还有腮帮子上的油腻,心里直抽,脸上却赔笑道:“可是二小姐,你瞧二少爷把饭弄得到处都是,衣裳也弄脏了,这么的太不成个样子,还糟蹋粮食。”   红椒不高兴地说道:“不是戴了围嘴么?吃完了,把围嘴洗洗就是了。你生下来就会吃饭?不得学?这饭撒到地上了,待会刘奶奶会扫了撮出去喂鸡,鸡下蛋也是能卖钱的,咋能糟蹋粮食哩!”   说完,还掏出小手帕子帮山芋擦了擦下巴,对桌上瞅着自己姐弟的大人们解释道:“早上吃饭的时候,一点都没漏。这会子见了小叔高兴,他就漏了。”说完凑近山芋小声叮嘱了一句什么,仿佛怪弟弟不给自己挣面子。   山芋急忙点头,果然下一勺子饭稳稳当当地塞进了嘴,嘴唇包紧,使劲拽出小木勺子,一颗饭也没洒落。   红椒对众人展示道:“咋样,我说的吧?”   奶娘哑口无言,瞪着这小姑娘不知如何说。   张杨愣了一会,大笑起来,连曹氏也觉得她可爱,不禁眼含笑意;槐子则得意万分:瞧瞧,他这些儿子闺女,一个赛一个聪明懂事,至于山芋头脸上的饭粒和汤水,他直接无视。   菊花哭笑不得,出声道:“红椒,南瓜弟弟要比山芋小一些,他还拿不稳勺子哩。再说,各人学事儿也不一定非得按一样的法子,只要他最后学会了就成了。你见谁长大不会吃饭了?”   红椒哪里知道娘的心思,困惑地想道,往常娘可不是这么教他们的。   那南瓜见红椒和山芋都自己用勺子拿饭,觉得新奇,也立起身子去夺奶娘手中的勺子,想要自己吃。   何氏笑道:“小娃儿,让他自个折腾,磕磕碰碰地就长大了。他老子小时候不也是这样!”   于是,南瓜的奶娘经历了职业生涯中最痛苦的一次尝试,伺候南瓜吃了一顿自助餐,然后帮他从头洗到脚,衣裳也全换了。   ******感谢亲们投的粉红,很开心有亲一气投了四票。******    ☆、第五百一十二章争执      一家人在屋里笑语喧哗,其乐融融,外面,张家大房的下人和新来的二房的下人们却闹翻了。   原来,张家大院里原本就刘黑子和黄麦两家下人伺候,其中刘黑子白天还要管理木耳场子,黑皮则跟在槐子身后,日常院子里也就刘婶、葡萄、小喜、樱桃,黄麦、青麦和他们的老爹老娘,总共八个下人干活。   如今,来了这么多人,除了张杨等主子,那伺候的丫鬟媳妇婆子、管家粗使小子等,另有带来的八个不明汉子,算起来有三十多个人,这不就乱了。   老陈头(黄麦爹)、黄麦和青麦在第三进院子伺候,为的是那些人刚来,有不熟悉的地方,就一一领着他们观看,何处用水,何处洗浴,何处茅厕,何处柴房等等,交代清楚。   可是,二房除了曹氏外,还有四位姨娘,各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为各自的主子着想,找他们要东要西的,不一会工夫,就将这父子三人指使的团团转。   张杨的管家张成是位年轻人,他想起老爷带来的那八个汉子,便叫来黄麦,说这八个人是二老爷带来给大老爷的,让给安排个地方住。   黄麦也是个机灵的,见前面正在吃饭,不便去打扰,且张槐也跟他和黑皮说过这回事,他心里有数,于是,便自作主张,领着张成和这八个人往后园子里去,将他们安排在最后一排的后罩房内。又唤了小喜去添床帐用具,好一番安排收拾,两人就绊在那里了。   张成则回到三进院子,继续指挥家仆收拾整理住处。   曹氏身边的王嬷嬷检查了张杨夫妇的住处,见屋子里布置得虽然简朴,却色色齐全,且清雅的很,觉得很符合自家小姐的脾胃,因此甚为满意。   想着老爷晚上爱在房中看书。又请青麦多拿些灯烛照明之物过来,自己又安排人在房中挂上一方素色帷幔,遮住床帐。这样一来,小姐若是先睡。老爷看书的灯光就不会晃眼了。   可是,王嬷嬷知晓自家小姐的禀性,知道她定会喜欢这清雅素淡、自然悠闲的地方,可是还有些人却是极不满意,嫌这嫌那,觉得乡下穷地方,真是麻烦。   又把青麦指使着帮忙搬桌子挪椅子。添这样加那样,忙得团团转;樱桃也被叫去了,有的要席子,有的要靠枕,有的要灯笼,也是把她指使得团团转。   青麦就是憨小子,谁叫他帮忙都乐呵呵地;樱桃文静腼腆,也是比不得葡萄和小喜机灵。况且这两人见前些日子全家人都忙着收拾准备,就为了二老爷回来,如今真回来了。当然是有求必应,务必让二老爷一家满意了。   这样一来,前边就空了,不一会黄麦娘也被叫去拿什么东西去了,厨房只剩下葡萄和刘婶。   曹氏的大丫鬟兰儿见南瓜见吃饭漏了一身,便提前来厨房准备热水,好等会给小爷洗澡。   葡萄就提了炉子上的大茶壶,将热水倒给她。   有两个丫鬟也过来要热水,说吴姨娘和柳姨娘吃过饭了要洗浴,她们得先准备好。不然回头来不及烧。那模样分明是怕待会人多,被旁人抢了先。   不等葡萄回答,高姨娘的丫鬟又过来问,厨房有没有熬些解暑甜汤,等会用井水冰镇了,给夫人和姨娘们午睡起来好吃的。   兰儿神色一动。笑道:“夫人并没说要解暑汤。咱们拖着一大家子回来了,给家里添了好些麻烦,差不多的事先省省。要是凡事都找葡萄姐姐,一人说一样,加起来就让人吃不消。等安置妥当了,有些事咱们也能帮着做,那时候不就顺当了!”   那丫鬟见兰儿说话漂亮,暗自撇嘴,嘴上却笑道:“兰儿姐姐说的是。我也就是白问问,想着大热天的,解暑汤这东西也平常,总不会没有。也是我没想周到,毕竟这儿比不得京城。葡萄姐姐莫要多心,我想着咱们老爷也是老太爷的儿子,如今衣锦还乡,一家团聚,高兴还来不及呢,自然不应该讲外道,装模作样地假客气。”   兰儿气得俏脸通红,质问道:“香儿你说谁假客气?老爷让你来要这要那了?要不咱们去问问老爷?”   香儿不悦地说道:“我要什么了?不就是问问有没有解暑汤吗?倒是你们,都堵在这,难不成不是要东西来的?”   葡萄见她们要吵起来了,忙拦住话头,板脸对香儿道:“我们这乡下山旮旯,自然比不得京城,原来你们京城人每天都喝解暑汤哩。我们家没那么讲究,想到啥就吃啥。今儿没煮解暑汤,太太早上让冰镇了些瓜果,等晌午的时候取出来榨汁,当作凉饮。听你这意思,姨娘怕是不会喜欢。不过,有句话叫做‘客随主便’,只好请姨娘担待些。再说,二老爷如今是回家来了,自然不会?p>   缘锔缟┨羧鹚模悠依锖帷!?p>   趁着几人愣神的工夫,她转头又对另外两个丫鬟道:“后院厨房浴室都齐全,柴草也准备妥妥当当的。姨娘们想要洗浴,你们把水烧好了,倒进上面的池子,用竹管往身上冲就是了,比用木桶洗澡还干净方便。”   见那两人还愣着,不悦地问道:“你们不会连烧水也不会吧?”   两人忙摆手道:“不是,我们会烧水。就是觉得……有些不大顺手,所以才来瞧瞧葡萄姐姐能不能帮忙的。要是葡萄姐姐没空,让那个婆子去帮忙也是一样的。”她指的是正在厨房忙碌的刘婶。   葡萄笑道:“不顺手?你们在京城是用水桶从井里打水吧?可有咱家这样从山上接下自来水的?”   两人讪讪地摇头道:“没有。”   葡萄道:“那不就成了。不用你们拎水,直接接了水去烧,连这也不会,那你们平常都干啥?那个婆子是我娘,专门伺候一家老小茶饭的,你让她去烧水,你来厨房干活?”   哼,不就是想使唤她么!呸,都是伺候人的,京城来的就精贵些?再精贵还能爬到她头上当主人了?   那两人红了脸,目光闪烁不语。   香儿见这黑丫头还挺厉害,撇撇嘴,道:“好了,葡萄姐姐,咱们好歹从老远地方来的,初来乍到,就有麻烦你的地方,请担待些。这些事,我们做下人的不问清楚、不早些准备好,难道让老爷太太和姨娘们自己来问?再说,也麻烦不了多少日子,二老爷就要上任去了。”   说着就见葡萄麦色的脸颊,因生气泛出黑红来,怕逗得她动了真火,吵嚷出来就不妙了,便慌忙加快语速道:“如今还有件事想麻烦葡萄姐姐:就是咱们床上都铺着被子,这大热天的,岂不是要捂一身汗?不知家里有没有凉席?要有的话,就拿出来咱们洗了在大太阳下晒干,晚上好铺上;若没有的话,最好让人去那个下塘集买几床回来。不然的话,不说旁人,头一个咱们小少爷就吃不消。”   葡萄深吸了口气,笑问道:“你左一个老爷,右一句太太,眼下又说小少爷,你是伺候哪个的?这位兰儿姐姐是二太太身边伺候的,我是认得的,咋没听她说老爷、太太和小少爷有啥要求哩?”   兰儿鄙夷地说道:“香儿妹妹直接说高姨娘要什么就成了,不必牵三挂四的。”   香儿顿时脸涨得通红,气得叫道:“难道姨娘不是老爷的人,不算是张家人?我不过是问问有没有席子和解暑汤,又没要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就这样推三阻四、傲气凌人?你们太太就是这样教你们待客的?”   兰儿喝道:“香儿,你怎么说话呢?大太太也是你能说的?”   葡萄冷声道:“解暑汤的事不是已经跟香儿妹妹说过了?席子等晚上再说,只要晚上你们姨娘能扛得住这山上的凉气,我自然给她床上铺席子。放心,都是干净的,不用洗,拿出来就能用。香儿妹妹也别发火,要不是你说话句句带刺,我也不能这么回你。当我们乡下人都是傻子哩,由得你埋汰?还有,你少说我们太太,不看你是二老爷带回来的,今儿又是头一天进门,我就要你好看。”   香儿先前见樱桃温顺听话,以为乡下女孩子都是这样胆小怕人,不料葡萄却厉害极了。她听葡萄说要她好看,不服气地还要争吵,就听有人问道:“怎么回事,葡萄?好好的吵什么?”   原来是菊花带着曹氏和几个姨娘们先出来了。   葡萄觉得院子里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平日的条理分明,樱桃、黄麦等人一个不见,若不是她坚持,连她跟她娘也要被指使去帮二房那些人,那大房连个干活的人都没了。   她见菊花出来,忙上前一五一十地将情况跟她说了;那边曹氏也问兰儿,发生了何事;香儿等人也跟各自姨娘诉说情由,还故意抬高声音道,咱们初来乍到的,就问了些事情,就这样不耐烦……   ******感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好喜欢两票、三票、四票地投啊******    ☆、第五百一十三章筹谋      菊花听完,心下明白,见高姨娘想上来跟自己说话,看也不看她,只对曹氏道:“弟妹,今儿咱们虽是初次见面,然我既为主人,又是大嫂,就拿大一回,这件事还请弟妹帮忙才好。”   曹氏慌忙道:“大嫂有话请说,妹妹无不从命。”   菊花含笑道:“那咱们先去后边,到了再说。”   于是,一行人从东跨院往后院去了。   路上,高姨娘赶到菊花身边,脆声笑道:“大嫂,香儿也是……”   “高妹妹,有什么话回头再说。”这是曹氏的声音。   “高姨娘,丫头们争几句嘴,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当你来跟我说?私下里姨娘再好好教导她就是了。”这是菊花的话。   高姨娘气呆了,怎么还没问缘由就让她管教丫头了?   来到三进院内,菊花请曹氏将所有下人都聚集起来,她问道:“谁是小叔外管家?”   张成急忙上前道:“小人张成,蒙二老爷提拔,替二老爷管着外院。”   菊花点头,又问曹氏,谁是内院管家。   曹氏唤出王嬷嬷来,指给她看了。   菊花点点头,往这群人跟前走了几步道:“小叔今儿刚回来,家里伺候的人手又少,难免忙乱了些。如今咱们定个章法:往后你们有任何事,不管是内院还是外院的,只管跟原先在小叔家里一样,由张成和王嬷嬷一总管理。张成和王嬷嬷归拢了事情,找黄麦和葡萄解决。省得你找黄麦,她找青麦,有人找樱桃,有人找葡萄。乱糟糟的没个样子。张成和王嬷嬷可听见了?往后葡萄和黄麦只认你们两人,其他人问到脸上也是不睬的。要是有人抱怨,说我们不诚心待客,而葡萄和黄麦又没听你们俩提起过,可别怪我请小叔和弟妹罚你们。”   那两人听了心中凛然。急忙躬身应下了。   菊花扫了一眼那个香儿。见她一副气不缀的样子,冷笑道:“张家本是贫寒人家。小叔寒窗十载,方才挣得功名。如今千里迢迢赶回家,母子兄弟骨肉团聚。畅叙天伦。余者皆不放在心上。你们是伺候惯了小叔和弟妹的,若是觉得这乡下地方寒素,东西用不顺手,还请多担待些才好。”   香儿见她满面寒霜。不禁打了个寒噤,低下头去。另外两个丫鬟也不敢则声。   曹氏又羞又气,上前喝道:“谁许你们狗眼看人低的?老太爷和老太太住的地方,你们倒挑剔起来了。再说,这样的园子,这样的布置,怕是京城也挑不出几家来,咱们在京城的宅子,还不抵这一半大呢,如今倒来这里充当豪奴,真真可笑!张成,再有这样的事,先打一顿板子再卖了她。”   张成忙大声应了。   高姨娘不缀,想要上前跟菊花辩解,被曹氏狠瞪了一眼,只得忍下。心中暗自掂量菊花,又嘀咕道,看起来有钱,也就是空架子罢了,连个使唤的奴仆都没有,家里东西不是木的,就是竹的,就没一样金银玉器。   等人散了,青麦和樱桃也都各自归位。   菊花对二人道:“你们热心也没错,不过不要忘了自己本分的事情。他们要找什么,要拿什么,带他们去让他们自己动手就是了。那么多人,倒把你们使唤的团团转,他们没手还是没脚?”   樱桃和青麦红脸点头,菊花又让青麦把他娘也唤回来,那边等着人收拾碗筷哩。   曹氏等人回房歇息,问及刚才的事,兰儿又跟她细细说了。   王嬷嬷不屑地说道:“那有不顺手的?我才想这地方小姐肯定满意得不得了呢,又清雅,又别致。小姐没瞧见,后园子里种的都是果树,绕院墙边一圈是竹林,还有好大一块菜园子,里面好多菜呢!并不带富贵奢华之气,也并没有养些奇花异草装高雅,就跟农家过日子人家一样。要是咱们家老爷来了,不定有多喜欢呢,说不定会做几首诗出来。最中意的是那水了,从山上用毛竹接下来,连厨房、净房都通了水,根本不用拎水。这还不方便?想是那些人眼睛长到头顶上,以为自己是京城来的,就瞧不起乡下人,以为他们好欺负。”   兰儿笑嘻嘻地说道:“可是看走眼了。那个葡萄,把香儿好一顿说,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直来直去地说。”   曹氏冷脸道:“嬷嬷该管严些。她们只管胡闹,丢人的是我。公婆和大哥大嫂该想了,说我连下人都管不好,姨娘们也管不住。就是老爷听了,怕是也要怪我。把香儿罚一月的月钱。问事也好,要东西也罢,谁许她说那些带刺的话了?再这样就撵出去。”   王嬷嬷点头应了,出去传话。这里兰儿伺候曹氏沐浴午休。   且说张大栓两口子,吃过饭也午休去了。只是哪里能睡得着,很想跟儿子和儿媳妇们再说说话,但想到他们一路奔波了好些天才到家,该让他们歇歇的,于是忍着没去。   张槐带着弟弟来到书房,在竹椅上坐下,黑皮给他们上了茶后,就退了出去。   这是间宽大的书房,三面墙壁,书柜都有一人多高,当中还放着两排书架,倒有大半都放满了书籍,整整齐齐地竖排着,还贴着标签;对着前院靠窗地方,则放了两排桌椅,桌上笔墨纸砚都齐全。看来娃儿们读书也在这。   张杨看得目瞪口呆:就是自己也没这么多书呢。   他怪异地问道:“哥,你咋弄了这么多书来?我还没这么多书哩!”   槐子笑道:“先是自己买,后来娃们长大了,就到处托人代买,各处搜集。只要出钱,又不是买绝版孤本来珍藏,什么书买不来?”   张杨听了点点头,看着哥哥叹口气,神色复杂地说道:“若是哥哥一直读书。挣个进士也是容易的。”   槐子失笑道:“那可不一定。我如今活得可比你自在,才不羡慕当官哩。”   杨子笑道:“这倒是,我相信的很。”   槐子犹豫了一下,问道:“杨子,不是哥哥喜欢管你的事。哥也知道。你跟哥不一样。可是,你娶这么多妾。弟妹瞧着又是贤惠的,她能管得住么?管不住的话,你回家来瞅着妻妾相争。乱糟糟的。心里不堵?”   杨子愣了一下,苦笑道:“哥,小时候,咱家穷。你娶不上媳妇,咱爹娘生气发愁。还记得么?我当初发誓要考秀才,可不就是为了娶媳妇么!”   当年,那个十岁少年拍着单薄的胸脯对家人说,他一定要那些有闺女的人家,上门求着自己娶他们闺女!   槐子瞪大眼睛道:“那也不用娶这么些哩!有两个,瞧着实在是……不大好。”   杨子失笑道:“自然不是因为这个才纳的。难道就因为当年一句赌气的话,我会纳一堆女人回来?”他颓丧地往椅背上一倒,怅然道:“你当我想纳这么多人?当初,给不起聘礼,娶不上媳妇发愁,如今,人家把媳妇往我身边送,我也发愁哩!”   又轻笑道:“你是说那个高氏吧?那可是我亲自挑的人呢。当初人家想嫁过来的可不是她,是她姐姐,那可是个极厉害的女子。”那个女子,视他如囊中之物般,想起来就让他不舒服。   小的时候,他读书是为了方便娶媳妇,却不曾料到,等他跃出了农门,跳进了龙门,这娶媳妇却不方便了。   既然不能做主,那便选个好的吧!于是,众多人选里,他挑了曹墨竹做正妻,出身书香世家,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然后又挑了这几房小妾,不过,有两个是反着来挑的。   槐子怔住了,看着弟弟风流俊逸的面容,好一会才道:“你不用说了。哥哥知道当官不容易,你自个小心些。我也只能在钱财上帮你一把,其他的,都靠你自己了。”   想想又问道:“你这么个小芝麻官,咋也招人惦记哩?”   张杨摇头笑道:“不在乎官大官小,单看你有用处没用处罢了。”   张槐恍然。   张杨轻笑道:“不说这个了,不过是女人而已,还能翻了天?这回家来,我带了八个老军汉,身上都带着伤,有些残疾,但各自都有些本事。你用用看是否顺手。若是觉得好的话,我再想法子帮你搜一些。”   张槐笑了,说道:“先叫来看看,不过是看家护院,再帮我练些人手。”遂叫了黑皮进来。   张杨让他去找张成,就说老爷要见那八个人,让他带来。   黑皮转身去了。   盏茶工夫,他就带了八个粗汉进来,把书房空地方站得满满的。   槐子见这些人并无出奇之处,平常的很,高矮胖瘦不一,历经风霜,面容粗糙,唯一不同的是眼中那份镇定。   张杨给他们引见槐子:“这是家兄,单名槐字。各位今后凡事都听他安排即可。若是一月之后,觉得满意,就可将家眷接来;若不愿留下,也发给盘缠,自回家乡去。”   槐子并不出声,只静静地打量他们。   那八个人却一致同声道:“小人愿意留下。请大人安排将小人家眷接来。”并单腿跪下,朝槐子见礼。   张杨和张槐听了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张杨问道:“如何这么快就做出决断?”   有个矮小的瘦子,左手耷拉着,有些不灵活,似乎伤了手筋的样子。他对张杨兄弟拱手道:“我等是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人,能捡一条命回来,也是托天照应。大老爷家境殷实不说,这儿山清水秀的,能在此处生活,那是天大的福气。”   张槐眯了眯狭长的眼睛,漏出一线光芒,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请了你们来,可不是养老的。若是缺个门房,或者是干活的苦力,就在下塘集花银子也能买到。”   那瘦子忙道:“这个小人当然明白,自当尽心尽力为大老爷出力,所求的不过是给儿孙一个好日子罢了。”   众人点头道:“听黄麦说,他识得的字还是大老爷教的,还能跟少爷们一块读书,这可是小的们想也不敢想的了,就凭这一条,也值得我等留下。”   说完,看着这间满是书的屋子,目光热切。   其实,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他们看出张家乃新荣之家,尚在起步间。听黄麦说,张家像这样的山林还有十来片,那还得了?还有张杨这个县令,此时是县令,十年后呢?   这样的人家,这时候不投靠,等他真正成为豪族的时候,眼里还能看上他们这些残废人?   ******真的真的好感谢妹妹们,果然一票两票三票都来了,原野拜谢!******    ☆、第五百一十四章 又是一茬      接收了这八个军汉,又重新安排了他们的住处,将他们和男家仆都放在张宅外边的屋子居住,管家张成则和刘家同住倒座房。   张槐让弟弟回去小睡一会,等下晚时分再陪他去村学拜见周先生。   槐子回到东厢,已是午后时分,门前桃树枝叶稠翠,间杂着青白泛红的桃子,夏蝉躲在树荫里永不疲倦地嘶鸣,昏昏欲睡的午时,它们依旧活力四射。   蝉鸣声中,东厢寂然无声。走进外间,却听得窃窃私语,原来是葡萄和红椒在堂屋里坐着。葡萄无精打采,半眯着眼睛,耷拉着眼睫毛,要不是手在动,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她正将一个用柳条弯成的椭圆,绑在一根竹竿梢头。这是帮红椒做网知了的拍子。用这个网拍子,沾了蜘蛛网子,不停地转动,让蛛网裹在那柳条弯成的椭圆上,就成了一面小蛛网了。用这东西小心靠近树枝上的蝉,一沾一个准。   红椒趴在她膝盖上,两眼瞪得滚圆,盯着她手上的东西。眼见要完工了,小声问道:“葡萄姑姑,好了么?”   葡萄忽然抬眼,见是槐子进来了,忙要站起身;红椒也咧嘴一笑,无声地做了个“爹”的口型。   槐子不赞同地瞧着闺女:又不睡午觉。小娃儿都是这副样子,小的时候只知道玩,等大了真叫他们干活时,他们却想睡觉了。   槐子冲葡萄摆手,示意她忙自己的,然后以目询问她太太在哪。   葡萄对里面的卧房指了指,槐子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里并不热,阴凉的很,只见雕花大床上,白色纱帐已经放了下来,隐隐可见床上躺着个人。   他打开柜子,轻手轻脚地找了身家常睡衣。自去净房冲了个凉水澡,换上干净衣裳。回来挨到床边,轻轻掀开纱帐,只见菊花身着浅紫色睡衣裤。搂着山芋正睡得香。   他微微一笑,想了想,也不上床,拿了只枕头,就势在床前的踏板上歪下了,省得惊动这娘俩。   晌午忙了那么一会,应酬一堆人。菊花却觉得比她往常干半天农活还累,所以,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一觉醒来,身上还懒懒的,见山芋还熟睡着,便轻轻地掀开纱帐,抬腿下床。虽然她很想再赖一会,可是。家里来了一堆人哩,她这个主人兼大嫂是不能躲着的。   一脚踩在踏板上,脚底一软一滑。吓了她一跳,却听见“嗳哟”一声,低头一瞧,原来是槐子睡在踏板上,自己正一脚踩在他胸口。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股慵懒不翼而飞,问道:“你咋睡这哩?亏得我没使劲踩下去,不然的话,非得把你肋骨踩断不可。”   槐子也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依旧躺着。一手握住她小巧的脚把玩,一边用低沉的声音道:“怕吵醒你。可睡好了?”   菊花摇头道:“平常没人的时候,睡一会就成了;这忙起来,老也觉得睡不够。”   槐子道:“那就再睡一会,都是自家人,别弄的那么见外。”   听了他的话。菊花微笑起来。   槐子诧异地抬眼瞧她,不明白自己这话有啥好笑的。   菊花就轻声跟他说了晌午葡萄跟二房下人争吵的事。   槐子坐起身,顺手将菊花抱到腿上坐下,静默了一会,也跟她说了杨子娶那些小妾的缘由,还说他自己猜想,杨子娶曹氏怕也有内情,不然的话,一个小进士娶亲,哪里用得着请旨,听得菊花蹙眉。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周夫子那样的老师,荣耀和麻烦注定要一起来。   她见槐子虽然神情淡淡的,却能感受到那份沉重,这是往常不曾有过的,知他为弟弟担忧,便仰头亲了他一下,轻声道:“也不要太过担心。这在官场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杨子跟你说实情,是怕你以为他在外无节制,事实上他并非不能应付。所以我说咱们种田才好呢,你跟杨子一在朝,一在野,哪怕杨子官当不下去了,回来也能过。”   槐子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道:“下半年再买些田地。”   他摸摸菊花头发,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这一亲,就顺势亲下去了,刚含住那红唇,眼角余光瞥见山芋正爬起来,小胳膊撑在床上,睁着细长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爹和娘。   菊花感觉槐子不动了,奇怪地抬眼,就见他盯着床上发愣,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只见山芋咧嘴笑着叫道:“娘!”   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床沿边,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亲了槐子一下,完了还偏过脑袋,把自己半边小脸凑上来,示意爹娘亲回他。   菊花见娃儿爹有些忍无可忍,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于是,两口子逗弄起小儿子,房里响起山芋的脆笑声,引得正在院子里沾知了的红椒大叫道:“山芋,你醒了?快来瞧二姐沾知了。”   晚上,张家果然来了一堆人,济济一堂,从别的房间挪了好些椅子和凳子过来,方才都安排坐下了。   郑长河和青木是张杨亲自请来的,还有学堂的周夫子和村长李耕田,秦枫和云影也被请来了,刘大胖子和刘三顺带着泥鳅锦鲤,赵三两口子带着赵清赵锋等,这两家来这里更多的是为了探听自己儿子的事。   板栗等人放学后,见小叔竟然不声不响地回来了,真是喜从天降,率领一帮萝卜头围着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旁人哪里插得进去!   张杨看着身边高矮胖瘦不一、安静活泼不同的小娃儿们,心想咋跟割过的韭菜似的,几年工夫又是一茬了。   他觉得有些眼花,连声叫道:“挨个来。都说说,自个叫啥,谁家的,免得小叔弄错了。”嘴里这么说着,目光却越过小娃儿们的头顶,对站在圈外的小葱招手道,“小葱过来小叔这。我大侄女长这么大了?咱张家的大小姐到底不同,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站那么老远,小叔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葱瞧着一派儒雅的小叔,心中欢喜,饶是她往常一向大方,这会儿也禁不住有些腼腆和脸红,遂抿嘴笑着上前,甜甜地叫道:“小叔!你可给小葱带了点啥?”   问完立即闭上嘴,不敢笑得太厉害,因为她也正换牙哩,两门牙才掉没几天。   张大栓等人一听,轰然大笑起来。   张杨心里也暖暖的,只有自家人,才没那么客气,一见面就找小叔要东西。他乐呵呵地笑道:“那能不带?还不止一样呢。小叔给你带的是一套金针;那衣裳首饰之类的,小叔想着自己不大懂,特意让你小婶婶帮着挑了,回头拿给你。”   板栗嘻开嘴——那门牙已经长出了大半截,故意对张杨埋怨道:“小叔,偏心也不能太显眼哩。听我娘说,打小你就喜欢小葱多些。这会儿家来了,我明明站在小叔跟前,小叔就跟没瞧见一样,把我也不理;妹妹站那老远的,小叔倒瞧见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张杨敲了他脑袋一下,笑骂道:“你一个男娃子,跟妹妹争宠,丢人不丢人?这个是葫芦?肯定没错了,跟青木哥小时候一个样。”   葫芦含笑叫道:“张叔!”   张杨挨个地将小娃儿们都认了一遍,听着诸如“黄瓜”“黄豆”“紫茄”“泥鳅”“锦鲤”之类的名字,再想想自家几个辣椒葱瓜,直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了形象,心下又觉得着实爽快。   笑完了,唤人将带的礼物搬出来,让小娃儿们排着队,挨个分发。心道幸好有准备,不然可就尴尬了,   男娃的都是些笔墨、扇子等物,女娃的则是小巧的银耳坠。东西虽然简单,好歹是京城来的,笔墨等质量都不错,耳坠式样精巧别致,让娃儿们都开心不已。   给赵锋的却是不同,乃是一把木质小匕首,其光亮锋利看起来跟真的似的。他拍着这娃儿的头笑道:“你哥哥可是跟我说了,让我叮嘱你:要是不听话,惹得三叔三婶还有你姐姐生气,等他家来了,看他不揍你。”   比一般男娃都要壮实的赵锋接过那不知是什么木材制成的匕首,笑着偏头躲过去,道:“谁不听话了!净瞎说。”   张杨瞅着坐在云影跟前跟小葱说话的另外两个女孩子,心里一跳,几乎不用问,他就知道那个穿浅粉衣衫的小女娃是赵清,另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应该是秦枫的女儿。   那个嚷着要嫁他的小女娃,虽然还很青涩稚嫩,却已经显出了少女的身形,一双眼睛跟小石头一样精灵古怪,昔日粉团团的桃腮,倒是没有消失,却因为那细巧的尖下巴,勾勒出完美的脸型。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老黄色的盒子,走过去先跟云影打了招呼,然后笑着对赵清道:“清儿,你哥哥托我带回来一箱东西,下午已经送去你家了。这个是杨子哥哥送你的。想着你学医,就买了《偏方杂记》(虚构,勿追究),你跟小葱都有,你师傅也有。”   赵清还没说话,云影就叫了起来:“你哪来的这书?我爹当年托人搜了好久,也没得到,你这么容易就得了?莫不是假的吧?”说着,一把将盒子夺了过去,放在膝盖上,打开来看……原野拜谢妹妹们,一票两票三票都好喜欢******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只因当时年纪小      赵清看着昔日自己想嫁的邻家哥哥,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长大,而变得跟李爷爷一样老,却一身儒雅,风流倜傥,身处这间喧闹吵嚷的厅堂里,站在梦幻般的昏黄灯光下,他宛如刚拔节的毛竹般,鹤立鸡群!   可是,他已经娶妻了,还纳了四个妾,完全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杨子哥哥。   她如今长大了,不是当年天真烂漫的小女娃,师傅和菊花姐姐都教过她,不可以随便送男娃东西,更不能随便接受男人的东西。   当年可笑的童言,谁也没放在心上,便是她自己,偶尔想起来也有些脸红。虽然也惦记他,却并没有心心念念要嫁他的想法。可是,面对他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在心里嘀咕道:“几年都等不及……”   她见师傅欣喜地确认,这《偏方杂记》是真的,心里莫名一喜,嘴上却对张杨浅笑道:“多谢杨子哥哥。可是,清儿不能要这书——男女怎好私相授受呢!杨子哥哥既然也送了师傅,等她看了教给我也是一样的。”   哼!她狡黠地瞥了那愣住的青年一眼,心情十分舒畅,转头跑去爹娘那儿,问哥哥给自己带了什么东西去了。   张杨顾不得掩嘴偷笑的云影和小葱,心中大震!   没有人把当年的童言放在心上,可是,他却接了她的荷包。   只因当时年纪小,可以玩笑可以闹,如今,规规矩矩的少女对他道“我不能要这书”!   这才是一个端庄知礼的女子该有的模样,可是,他却心中隐隐作痛,为那一去不返的清纯和美好!   耳听得厅堂里笑语喧哗,爹娘的自豪、乡亲们的羡慕、娃儿们的崇拜,他忽然间痛彻心扉!   不是因为对清儿有私情,为了什么他也说不清。从跨出清南村开始,他、小石头、刘四顺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就算有师傅的照拂,毫无根基的农村泥娃子们。身上承载着亲人的殷殷期盼,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里,在声色犬马的红尘中,慢慢抹去乡村的质朴,深深掩藏少年曾经的豪情!   他茫然地想,如果重来一次,他是会选择像哥哥那样过田园生活。还是再踏青云路?   不,哥哥的日子也不是神仙日子了,如今家里也被他拖下水了,哥哥嫂子这么拼命挣钱,可不是因为家里钱不够花。   他疾步离开厅堂,去了板栗的西厢,装作净手,然后在西跨院里静立了好一会。   夜晚的橡园果然凉爽。连夏蝉也不叫了,山下的田野传来阵阵蛙鸣,显得有些遥远。   他平静了下心绪。顺手从树上摘了个桃子,也不管仪容,直接在身上擦了擦,“嘎吱”啃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等走的时候,让菊花姐姐帮着带些桃干,再要些干笋、干菊花、干鱼、干菜、辣酱、果酒、藕粉、橡子面粉……   他在心中罗列着自己爱吃的家乡土产,忽然就笑了起来,心情也好了不少,于是。一边啃桃儿,一边走回厅堂。   赵三正到处找他,见他跟个娃儿似的,跑去摘桃子吃,忍不住笑道:“我说杨子,你家这么多桃树。今儿回来还没吃够?来,跟三叔说说,石头那小子咋回事,你都回来了,他咋不回来哩?就不能到清辉来当个县令?”   刘胖子马上跟着叫道:“就是。你们三个娃儿也真是的,总该推个人出来,回咱清辉来当县令,那咱们这些乡亲就不用交税了。”   刘四顺也外放了县令,在西边,刘胖子想见儿子还得等几年工夫。   张杨听了失笑道:“刘叔,税是帮皇上收的,谁来当县令都得收。再说,我们三个人不可能回来清辉当县令的,官员不得在原籍任官,怕的就是有情弊事件发生。”   青木正好坐在刘胖子身边,见他一副不甚了了的样子,就跟他解释了一遍,方才明白。   赵三只管拉着张杨,问他家石头当了多大的官。   张杨忍笑道:“石头在翰林院呆了一年,如今去了北边一个小县做县丞。离京城也不是很远,一年也能见他两次。”   赵三就问县丞是多大的官。   杨子说比县令矮一点,正八品,县令是正七品。见赵三叔很在乎儿子的官位,便对他解释道:“这是老师特地跟皇上求来的,说他年纪小,不好管太多事,先学着办差,这样稳妥些。”   赵三听了连连点头,说这样好,省得那小子翘尾巴。   张杨却想起当时的情形,眼中带笑。   人家都是依赖各项人情关系,拼命想把官当大些,老师偏偏亲自去见皇上,陈述情由,将这个得意小弟子弄到一个北边穷县当县丞,没个几年工夫别想回来。   本来还想让他当主簿的,可是石头老岳丈不答应,大骂他沽名钓誉、假清高,真君子应该举贤不避亲。他女婿明明很有才干,就算不倚仗他照应,凭着自身的本事,当个县令也是绰绰有余,为何反要打压?难道非得人人三四十岁了才出仕才算正常?还说他偏心张杨云云。   两人各执己见,最后不得已,各让一步,让石头当了八品县丞。   石头的老岳丈刑部尚书汪大人跟周夫子是死对头,这门亲事周夫子死活不同意,中间的弯弯绕也是三天都说不完,最后还是石头想出了个主意:抓阄,凭老天爷来定。   结果不言而喻,这桩姻缘说是天赐的!   周夫子回来躲着大笑了三声。   小石头混迹京城,结交权贵,放诞无形,偏又聪明绝顶,周夫子虽然人前对他不假辞色,私下却道,凭你行事如何不择手段,只需守住本心即可。   老头儿几起几落,如今人老成精,行事更不落痕迹,任谁也想不到石头这副模样乃是他纵容和教导的结果,还以为这小子天生狡猾呢。不过也没错,他确实天生狡猾。周夫子不过是因材施教罢了。   石头曾拍着胸脯对张杨道,他要做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奸臣!   奸臣啊!有一天,赵三叔会不会打他屁股?   这是很有可能地,张杨笑眯眯地瞅着耿直的赵三叔。想着他是咋养出石头那样刁滑的儿子来的。   晚饭时,男女自然是分开了,摆了整整四桌,小娃儿们还不算,他们都去了板栗的西厢,弄了些饭菜和果酒,另有一番热闹景象。   直闹到月上中天。人们方才告辞。   张杨微带醉意,跟爹娘和哥嫂道过乏,由一个小子扶着去了三进院子。他却没有直接洗浴安歇,在正屋坐下,吩咐叫来张成问话。   曹氏听见他的声音,让兰儿给他上了碗醒酒汤,然后退下了。   张杨便问今儿回家后,后院种种情况。中午的时候。他太疲倦了,也没来得及问。   张成不敢隐瞒,把下人们同前院争吵的事情都说了。又说了大太太的安排和二太太对香儿的惩罚——罚了一个月的月钱。   张杨顿时放下脸,半响不说话。   张成心里打鼓,生怕老爷责怪自己没管好人。等了好久,却没听见出声,就在他以为老爷是不是睡了的时候,张杨才出声道:“你先去吧。往后就按大太太说的办,把他们拘紧些。再有这样的事,我只问你!”   张成忙答应了,松了口气退出去。   张杨静坐了一小会,脸上辩不出喜怒。他想起小石头那邪魅的眼光,嘲笑地看着自己道“不过就是几个女人,就让你为难成这样?那你将来要如何在朝堂立足?”   他霍地起身,转身跟王嬷嬷说了一声,让夫人等他,然后就去了高姨娘住的东厢。   高姨娘见老爷回家第一晚居然来了她房里。喜出望外,一时间身子都软了三分,眉梢眼角都是风情,娇声道:“老爷,闹了这么久,可累坏了?来,妾身帮老爷揉揉肩。”   张杨“嗯”了一声,闭目躺在竹椅上,任凭她一双小手忽轻忽重地揉捏着肩头。   高姨娘一边唤香儿端出醒酒汤来,一边体贴地说道:“香儿烧了热水,待会老爷冲一冲,也好疏松筋骨,这里洗浴方便得很。还有,这山上一点也不热,晚上都不用凉席的……”   张杨猛地睁开眼睛,盯着上方女子的脸颊,问道:“哦?可我听张成说,有人嫌弃这乡下穷地方,样样不顺手呢!”   高姨娘吓了一跳,外间的香儿更是着了慌,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老爷要怎样发作她。   高姨娘愧疚地对张杨道:“老爷,是香儿不懂事,问话没个轻重,得罪了大嫂,姐姐已经罚过她了……”   张杨见她攀扯上菊花姐姐,不禁大怒,面上反而笑了,握着她的小手,牵到自己面前,将她搂在胸前,一手挑起她精致的下巴,柔声问道:“你这么个聪明人,难道竟然不知如何讨好自己男人?”   高姨娘看着他因饮酒而染得酡红面颊,令人迷醉。这个男子,她那高傲出色的姐姐想嫁却没嫁成,却看上了她,一时间,她不禁神思恍惚,问道:“妾身不知如何做。”   张杨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自然是以夫为天!光以色事人是不够的,‘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你连孝顺老爷爹娘、尊敬老爷兄嫂都不会,叫老爷如何疼你?”   高姨娘惊颤地说道:“妾身不敢。都是香儿莽撞……”   “那就好好管教她。老爷生于薄祚寒门,幼时家中只得三间破草屋,想来你若是见了,只怕亦如香儿一般,鄙薄不屑一顾吧?那是自然的。如今这数十亩橡园,四进庭院,你们都没放在眼里呢!”   高姨娘被他温柔的声音刺激的浑身发寒,嘤嘤哭道:“老爷品性高洁,妾身怎会嫌弃老爷,不过是……”   她刚想辩解,忽地见张杨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急忙改口道:“妾身定会重重地罚这贱婢。”   ******原野拜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支持****    ☆、第五百一十六章补漏      张杨让高姨娘陪着下了一盘棋,香儿跪在一旁,听着两人亲密地说笑,不禁怨恨而绝望。她自然不敢怨恨老爷和姨娘,就把葡萄给恨上了,又恨上了二太太身边的兰儿,心底里对菊花也不无怨恨。   张杨眼角余光瞥见这丫头脸上的神情,忽然微笑道:“这丫头还不服气呢!你从小怎么教的她,连这是为她好也不知道?”   高姨娘听了气得呵斥道:“不罚你,就不知长记性。下回再出这样事,老爷就算饶了你,我也是不能饶你的。”   又对张杨道:“这丫头不是从小跟妾身的,是跟妾身姐姐的。跟妾身的丫头在妾身出阁的时候染病了,所以姐姐就把她送了来。”   张杨手里捏着个棋子,半天不往下落,眼睛在棋盘上扫来扫去,好容易找准位置落下了,才淡笑道:“怪不得。那你可要费些心,总要让她知道你的脾气为人才能不给你惹事。”   高姨娘点点头道:“老爷说的是,这丫头不如妾身原先的丫头懂事。说不得只好多提点些她了。”   张杨又耽搁了一会,才起身出去。   高姨娘一呆,问道:“老爷不在这歇息?”   张杨轻笑着瞄了香儿一眼,道:“不在这歇了。你好好教导这丫头吧。”说完大步流星地去了。   气得高姨娘转身狠狠地踢了香儿一脚:“你要东西就要东西,谁让你说那些淡话的?害得老爷和太太都罚我,几个姨娘就我没脸。”   香儿看着这个女人,心里嘲笑地想,真是蠢货,给二小姐提鞋都不配,她嘴上却不住求饶认错。   张杨回到正屋,见曹氏在灯下看书,微微一笑。叫道:“竹妹!”   “老爷回来了。”曹氏欣喜地迎上前,“可要洗浴?”   张杨点头含笑道:“那你帮我拿衣裳来。”   一时洗漱完毕,曹氏已经睡眼惺忪,可是张杨却精神的很。他轻拂妻子秀发。心里感叹,这个如诗如兰般的女子,要她逞心机,实在是让她为难了。   娶了她,到底是对是错呢?会不会害得她……   不管怎样,今后他们都要荣辱与共,那她必要学会如何管理内宅。   于是。张杨不辞辛劳,深夜教妻,听得曹氏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母亲也不大教我这些,她跟父亲醉心书画,不问俗事。爷爷说过多次也不听。祖母倒是精明,可我自己也是懒的,未出阁时只顾读书弹琴,不太理会后院这些事。养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脾气,如今害得相公要亲自过问内宅的事情。”   张杨失笑道:“该我惭愧才是,害得你好清雅一个女子。陷于内宅之中,要管这些俗务。竹妹,嫁我你可曾后悔?”   曹氏摇摇头,“祖父那样高洁的人,只做学问,不争名利,还不是纳了三房姨娘,屋里人就更多了。祖母没有手段,如何管得一大家子人?可笑我一向清高自诩,目无下尘。嫁与你之后,方才明白这个道理。”   张杨叹息道:“话虽如此,若是你嫁一个你父亲那样的人,不就可以跟你母亲一样,做一对神仙伴侣了!”   曹氏摇头道:“我先也这么想。可是,如今想来。若是没有祖父和祖母撑起曹家,父亲和母亲如何能得以清净?母亲不管事,大伯母是个耳根软的,三婶是个不顶事的,可怜祖母一把年纪了,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手托付的人。”   张杨没有接腔,心道若非你们家这样,我哪能娶到你。不过却有些怜惜地搂紧了她,轻声道:“你慢慢学着管。只管放手去做,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来。我本是农家小子,若论读书还可,有些事只怕比你更加不如。”   说到这里,他不禁奇怪地想,为何小石头那么厉害?   他细细地跟曹氏又说了好些事,两人直到三更天才睡下。   第二日,一切安排妥当后,就没那么忙乱了,加上曹氏也派了人手给厨房等各处帮忙,葡萄等人更加轻松。合家欢乐和谐,仿佛没有昨天那回事。   院子里多了那么多人,热闹是免不了的,娃儿们带着南瓜这个弟弟,挖蝉蜕、捉蟋蟀,笑闹不绝,南瓜的奶娘无奈地站在一旁看着;张杨一早就跟着张槐带人出去了;曹氏和小妾们则正式在何氏面前尽孝,陪着老人家闲话,伺候她吃早点。   菊花可是忙得很,不时有人找她回事情,所以也没工夫陪客。她一边忙着,一边想该怎么安排这些弟妹们每天的活动哩?得让她们有事做才好。如果让自己陪客,带着这群女人只是窝在宅子里闲话,肯定小疙瘩不断。   她从东厢出来,瞄见张槐兄弟俩带着一群人进了前院,只见那些汉子明显不是自家雇用的人,便知是张杨帮槐子找来的退役军汉了。   就听其中一个人说道:“大老爷这山林好是好,可也得防着点火。小人是北边的,那年秋,俺们屯子里不知怎么着了火,烧了好几个山头。”   菊花正端着一筲箕洗净的桃子,准备送去给娃儿们吃的,闻听此言,那筲箕失手掉在地上,桃子滚得满地都是,她也惊出一身冷汗!   怪道她时常觉得不对劲,总好像有件事忘了,要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这要是秋冬季节,随便一把火,她这些产业就要玩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连人都跑不出来。   想起懵懵懂懂过去的几年,她忽觉口干舌燥,心中狂跳起来,顾不得捡桃子,匆匆走出二门,对槐子道:“槐子哥,这人说的对,得赶紧要想些招数防火。”   众人见她一个内宅妇人过来插话,均觉得异样,扫了一眼又慌忙低下头。   槐子神情肃穆地点头道:“回头我就安排人,在山上多挖些井出来。”他暂时只能想到这个。   菊花慌忙道:“挖井是肯定的,不过这不顶事。真烧起来的话,用水是救不下去的,得划出隔离带。”   山林失火不同于房子失火,依稀记得是要砍出一条隔离带,让大火止步,那隔离带里面的就只好任它烧光为止了,也许还有其他方法,可是她并不清楚。   张槐问道:“啥样的隔离带?”   菊花道:“就是把树林分隔成一块块的,两块之间的树全部砍光,尽量宽敞一些,到秋季最好连草也铲掉……”   不等她说完,张杨猛拍手掌道:“好主意!这么一来,就算不慎烧着了一块,也不能牵连到旁边的树林。”   张槐在这山林里打滚了几年,各个园子诸般地形都一清二楚,菊花提点了一下,他马上就意识到该怎样做了:“我晓得了:每个园子靠近围墙边沿,树全部砍光,这是防止园子之间串火;各个园子内,再划分成几十亩一块,两块之间砍出隔离带,不,是铲出隔离带——这地方连草也不能让它长。要不挖成河?”   菊花见他上心,舒了口气道:“差不多这样。挖河也好,铲平也好,总得根据地形来。要快点!”   槐子见她害怕的神情,忙安慰道:“我马上就吩咐他们干这事。这夏季木耳就马虎些也不要紧,反正也不指望它赚钱。”   张杨道:“菊花姐姐放心,我正好在家,能帮哥哥督管这事。我觉得这橡园更要留心,院子里再多挖两口井,平常不用可以盖着。”   张槐立即道:“这事马上就干。刘叔,早饭后你找几个人来挖。反正这山上水多,随便一挖都能出水的。”   这里可是住着爹娘和妻儿老小一大家子人哩,他心也发颤了!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几人三言两语就商定了下一步的活计,张槐也顾不得再建木耳场子了,决定先停一停,把这事先办好。   菊花这才松了口气,进去二门捡桃子重新清洗,却见葡萄已经帮着捡起来了。   那边槐子兄弟领着众人在前院堂屋议事,黑皮飞奔过来,道山下的老林送来了帖子,说是方老爷邀请两位老爷去赴宴的。   张杨想了想,对哥哥说道:“弟弟想在家多呆些日子,瞧瞧哥哥如何经营这些田地和山林的。为的是在任三年,总要为治下百姓谋些福利,既然不能免除岁税,那就要另辟蹊径,想法子助他们多挣钱。于公,这是父母官分内的事;于私,任满吏部考评也不至于太难看。如此一来,弟弟就不想每日出门拜访应酬了。不如咱们选个日子,把这一块地方数得上名号的都请了去集上酒楼,一日都打发了,然后我只说在家侍奉爹娘,不再出去。”   张槐笑道:“就这样。待我安排了这防火的事,就写帖子。不如你来写好了,集上有些什么人家,黑皮那里都是有记录的。”   张杨急忙答应,又商议了一会,匆匆吃过早饭后,兄弟俩分头忙碌起来。   就这样,张杨换下长衫,穿上哥哥的粗布衣裤,每日和张大栓、槐子、郑长河、青木等人,各自领一批人在山林里紧张地忙碌。先是砍出隔离带,接着铲平草皮,有些地方还挖了宽敞的沟渠。   张杨跟着张槐,一边各处查看,一边听他说如何管理和经营这些山林、田地、鱼塘,乃至于菊花养鸡的竹园都去了好几趟,喂猪的地方也去看了。   ******感谢妹妹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五百一十七章率真      张杨有些惭愧,觉得他以前并不娇气,农忙的时候也是干活的,可是,他并不曾好好想过,这农耕水利养殖可以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怪道老师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出身农家尚且如此,有些酸书生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是闭门读书,如老师那般做经济学问的,实在是少数。   他又去了下塘集各处查看,将累积心得录在纸上,并给槐子提了不少建议。往常他不过是一心读书做学问,不大管这些事,如今一旦潜心思索这些,融贯心中所学,比槐子看问题又高了一层,因此很是帮了哥哥一把。   他这一忙不要紧,从曹氏到四个小妾都跟着忙起来,想着就算不帮忙,也不能给老爷添麻烦。   于是,菊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娇弱的女子,将小子们派出去帮刘叔干活,丫头也只留下一个在身边伺候,余者也交给葡萄安排事,或是帮助摘菜晒干菜,或是帮着洗衣煮饭洒扫等,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她们几个跟在何氏和菊花身后,说要帮着干活!   这日吃完早饭,一家人闲话了几句,张杨便准备跟爹和哥哥出门。   那个最小的黄姨娘天真地对他道:“老爷,我跟姐姐们也想去林子里转转。我们也不是贪玩,也能帮着采木耳的。大嫂说桃子也能摘了,要做桃干,我们也是能帮忙的。”   她总是忘记称呼“妾身”,又一副贪玩不谙世事的模样,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却难掩脸上渴望的神情,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张杨也笑了,这个小妾他很喜欢——谁会讨厌一个天真没心机的女孩呢?好好的一个小官吏的女儿,在家也是娇养的,也没招谁惹谁,却被族亲送了来给他做妾。他同情之余,就不免怜惜她多些。   “是你想去玩吧?拉上旁人做什么?”张杨一边开玩笑,一边用眼神询问曹氏。   曹氏微微一笑,轻轻地冲他点头。   黄姨娘急忙道:“二太太也想去的。是吧。二太太?其他姐姐也想去。”   众人都笑着点头,曹氏最是大气,对张杨笑道:“听娘说种菜掰笋采木耳的事,觉得很有趣。况且妾身养在深闺,不识耕种,五谷不分,就算往后不用做这些。跟着娘和大嫂见识一番也是好的。再者,这山上景色也是极美,出去转转,也能看看生养老爷的地方是如何蕴含灵气。”   张杨就问何氏和菊花道:“娘,菊花姐姐,带他们出去可方便?”   张大栓豪爽地一挥手道:“咋不方便了?就怕你们吃不得苦,回来喊腿酸,那时不要怪你娘跟大嫂。”   何氏乐呵呵地拉着黄姨娘的手。笑道:“不碍事。不就是去林子里嘛,娘带你去。你嫂子也常常带娃们去的,她最喜欢捡蘑菇了。去的时候。都是让刘管事把人先散了,光留下身边的熟人,像黑皮、你刘叔,还有两个男娃子也是常见的。”   真诚是交结人最好的手段,虽然这几个儿媳妇都很奉承讨好她,但何氏说不上来为什么,最喜欢这个黄姨娘,再就是曹氏了。也不是说曹氏比不上黄姨娘,而是曹氏端庄高雅,让她很是不惯。比不得黄姨娘亲近。   至于其他几个,她就算是农妇,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当然知道她们是看在儿子面上才对她讨好的。   菊花听了何氏的话,想着虽然有些麻烦,好过在家窝着。等从外边逛一圈家来,一个个累得七死八活,再扒拉两碗饭,洗把澡,保证她们睡到床上像死狗,再没心思说这想那的。   不过这比喻用在几个娇媚的美人身上不大好,忙低头偷笑。   等敛去笑容才抬头道:“也不是很麻烦,弟妹多带些人就是了。不为别的,高高兴兴地出去,也得平平安安地回来才成。林子里不比院子里,路不好走不说,就是蛇虫也是多的。小葱,你今儿跟师傅告个假,把药箱背着,陪小婶和姨娘们一块去。有你这半吊子水在,咱们也安心些。”   张杨笑了,对小葱道:“小葱,那小叔可就指望你了。不过你跟小叔说实话,你能看病么?会把脉不?认得几种草药?”   他问一句,众人就笑一声,小葱却根本无所谓,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成。正好在婶婶们身上试试,如今想找个肯让我扎针下药的人都不容易哩。”   黄姨娘听了吓一跳,急忙道:“我身子好的很,连声咳嗽都没有。”   大伙哄笑起来,连不大说话的柳姨娘也掩嘴娇笑。   于是,征得张杨同意的一群女人高兴地回房换衣裳。换了衣裤出来,何氏见了说不成,说手袖子和裤脚都要?p>   鹄矗蝗蝗菀籽餮鳎坏么有禄匚菰倩弧?p>   菊花见这样不是事,怕是“半夜起来下扬州,走来走去还在屋后头”,只得和何氏找出一些旧衣裳给众女送去,怕她们嫌弃不好,哄她们说在树林子里穿这个活动起来方便些。   等菊花跟导游似的,率领一群怪模怪样的女子出来,张杨和张槐两兄弟都忍不住笑了。   为何?穿的衣裳就不用说了——就算是粗布素服穿在这些人身上,也难掩丽色,她们去了头上簪环,包上头巾,手上还都握了根碧青的细竹棒,挽着篮子,装模作样地这儿扯扯,那儿摸摸,实在有些滑稽。   槐子怕真出事,那时家里又是一团糟,宁可眼下多费些事,于是让刘黑子父子领着四五个小子跟着她们,菊花又叫上刘婶、小喜、樱桃,索性把家里一摊子交给葡萄看管,让她领着二房的下人准备午饭。   小娃儿当然不准去,于是红椒领了个重大的任务:看管两个弟弟。   就这样,何氏和菊花带着众女去了树林,也没走远,不过是在橡园里转悠,采了会木耳,又去捡蘑菇,或是掐花摘果,纯粹郊游来了。   刚进入树林时,众人还有些顾忌仪态,过不一会,就听林子里娇呼不绝,惊叫连连,莺声燕语,跟树上的鸟鸣互争长短。   不过就是些十几岁的女孩子罢了,没一个超过二十的,能这样不管规矩礼数地玩闹,谁不开心?况且还是丈夫允许,婆婆带领,因此一个个忘了矜持,将天性暴露出来,放声畅笑。   在这大自然中,她们短暂地跟外界红尘隔绝开来,丢弃争夺名利的心思,袒露赤子情怀。   黑皮等人散布在周围,不住地提醒一些注意的事项,又让人在前边开路,防止有蛇啥的野物惊吓人。   说起来好笑,众女更相信何氏和刘婶,因此尾随在她们身旁,问了一堆稀奇古怪的问题。   曹氏跟菊花走在一块,满眼的新奇,小心翼翼地捡了一个灰红色的蘑菇捧在手上,问菊花道:“大嫂,这个可是能吃的?”   菊花见了点头道:“这个是林子里最常见的。秋天更多一些。家里护林的人,平常见了有毒的蘑菇,都要在那地方做记号,想法子断根呢!所以毒蘑菇越来越少了,不过我们还是很谨慎,不敢有丁点儿的大意。”   曹氏感叹了一番,转身见丫鬟兰儿比她还兴奋,和樱桃蹲在一丛野栀子花旁边,喜滋滋地掐了一朵半开的别在胸前,不用低头,那馥郁的香气就不断地散发出来。   见太太看她,她忙又掐了两朵送过来:“太太,这个好香呢!这山上的栀子花真多,我都见了好几丛了。”   曹氏文静地笑着接过那花,让她自去玩耍,不必管她,她跟大嫂在一块,不会有事的。   菊花好笑地想,来到这山林里,这些丫鬟自己还要人照顾呢,哪里还能伺候人?   两人便走边聊,菊花跟她说春天好多笋,蘑菇也多,还能采到香椿、野梅子,就是野兔也容易捉的。   曹氏听得津津有味,不免也将自己过去的日子也跟菊花说了,说她长到十六岁,也没出过几次门,不过是京城一些夫人小姐相邀,会晤半日或一个时辰罢了,因此,从没这样出来玩过的。   又说她在家也是看书写字、弹琴作画,学女红和厨艺等,竟是标准的闺秀生活。   菊花看着她娴静文雅的举止,便是在这郊野树林,也没有不谐和之感,反而因深处大自然中,更显翩然自如。   她很喜欢这个弟妹,真正品性高洁、清雅怡人,不像柳姨娘,虽然也算不错,因清高外露,总让人感觉有些欠缺。   就算树林中荫润清凉,众人也是忙得香汗淋淋。菊花怕她们累狠了,见日头正当空,便招呼众人回去。   黄姨娘见自己小篮子里没几个蘑菇,有些不舍,对菊花恳求道:“大嫂,再转一会儿嘛,我感觉才出来没一会呢!”   高姨娘也道:“就是。大嫂,咱们多捡些,中午正好做了菜来吃。妹妹我会一道菜,就是用蘑菇做的,把鸡炖了汤……”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做法,菊花听了直想笑:这么用鸡汤来调配,就算放一把野草进去,味道也不会差了,何况还是味道鲜美的蘑菇呢!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求一票两票三票好多票……******    ☆、第五百一十八章澄清      菊花劝道:“你们第一回出来逛,眼下虽然不觉得累,恐怕回去就会腿软筋酸。先歇一歇,等回过劲来,下回再出来玩。要不下午把园子里的桃儿都摘了,咱们来做桃干。这事就够咱们忙好几天的了。”   众人听了这才高兴起来。   回去后,众人还意犹未尽,端了小凳子聚集在厨房边的桃树底下挑拣蘑菇,根本不让丫鬟插手。吴姨娘竟然还捡了几个鸡蛋,宝贝似的捧着给大家看,说中午用青椒来炒,仿佛这蛋跟家里的鸡蛋味道不一样。   于是,张杨和张槐晌午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情形。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妻妾聚集在一块说笑着,全没有平日的矜持和防备,眼里也没有探究,仿佛她们不是共侍一夫的女人,而是好友聚会。   黄姨娘正跟何氏说笑着,见他回来了,也不管槐子还站在一旁,兴奋地冲过去,拉着他胳膊,将他往桃树底下拖:“老爷,你快来瞧,我捡了好些蘑菇呢!”   天晓得,她不过才捡了五个蘑菇,还有一个被她揉碎了。   其他几个女人出奇地并没有对她这一举动嫉妒或者鄙视,却都开心而期盼地看着张杨,吴姨娘甚至举起那几个鸡蛋,做出随时要送给他看的姿势。   除了黄姨娘,高姨娘是最不会掩饰自己的了,她叽叽喳喳地跟张杨说了一通话,将上午活动的种种细节都描述给他听。   有了她开头,曹氏又在张杨的询问下说了在林中做些什么,吴姨娘和柳姨娘都跟着附和。   张杨看着她们真心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心中一动,就坐在小凳子上跟她们说起自己小时候跟哥哥满山跑的情形。   菊花忽然觉得这副画面很和谐,于是让樱桃拿了蘑菇去洗,自己也拉着槐子和何氏走开了。任由他们一家人坐在树下谈笑,不时有“真的”“不会吧”“老爷说笑了,妾身才不相信呢”诸如此类的声音发出。   这样的情形能长久吗?   即便不能长久,多一刻也是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众女仿佛心有灵犀,只顾放开身心玩乐,且相互之间都很宽容,真的亲如姐妹,让张杨感觉怪异极了。   他当然希望这种情形能够持续,只是他也无暇管太多,这段日子张槐和青木都很忙。他跟在身后出谋划策,只能是在傍晚回来后,询问她们一天都做了什么,玩得开心与否。   众女天天都兴奋不已,玩得不亦乐乎。这些日子,菊花带着她们摘桃、制作桃干;去山芋地里剪山芋藤;去鱼塘里捞菱角菜、网鱼;去竹园看养的鸡,就没带她们去看喂猪了,想来这些人对猪也不会有兴趣的。   当然。也有不愉快的时候。   比如,那天菊花要去桃花谷摘野桃。桃花谷就是一片狭长的山谷,向阳。菊花见这里有几棵野桃树长得十分好。野桃酸甜酸甜的,做出来的桃干比大桃子好吃,于是就让槐子将整片山谷都种了野桃树。   也许是这地方的水土适合桃树生长,没几年的工夫,这山谷就成了真正的桃花谷,四月桃花开的时候,山谷如同落下一匹锦缎,点缀着青山绿水,耀人眼目。   因路途有些远,要翻好几座山头。菊花便不想让她们去——等走到了,早累瘫倒了,还摘什么桃啊,不是给她找麻烦么!   可是众人心玩野了,哪里肯听劝,苦苦恳求何氏。弄得何氏没办法。只得跟菊花商议带着她们去了,又让准备些吃食,干脆晌午不回来,就在那山谷里吃。   带着这些足不出户的闺秀,好容易来到桃花谷,果然跟菊花想的一样,已经快到晌午了,哪里还有力气摘桃,只能先坐下歇息吃东西。   这在野外吃饭更让人有胃口。   黄姨娘手里捏着只荷叶烧鸡腿,啃得一嘴油,样子很可爱。人家都吃好了,何氏跟小葱去山塘边洗手逛去了,她还不舍得放下那只烧鸡,菊花见了也觉她好玩。   这片山谷里全是野桃树,山谷口还有个山塘,一汪碧水清幽幽的,这里面就没有种莲藕了;两边山坡上,一边是橡树,一边是绿竹。   黄姨娘吃完了,满足地对菊花道:“大嫂,要是在这桃园里修几个亭子,盖两间茅屋,闲暇时来住两天,岂不是美的很。”   众人都点头。   菊花笑道:“山上这样的地方也多,哪里都能顾得上。说到底,咱们是农家人,凡是种树也好,种竹也好,都是为了有出息,能卖钱的,不是单单为了好看的。”   高姨娘笑道:“大嫂,不是妹妹说,你为何那么节省呢?就算多花费些,我们老爷也不会说什么的,自家兄嫂,他还能计较?”   这些日子以来,她们也看出来了,这家里是菊花当家理事,所以她才这么说。   菊花听了一愣,这是……当这份家当是张杨挣的了?   她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们穷惯了,所以不敢乱花钱。小叔读书的时候,家里才十几亩田,好容易攒了些家业,自然要手紧些。不过小叔念书,家里也没亏了他。”   吴姨娘似乎听出了什么,温柔地说道:“那是自然。读书虽然花银子,可是,等老爷中举,乃至中进士后,还不是十倍百倍地赚回来了。”   菊花很古怪地看着她们,虽然她并不想把账算得那么清楚,但也不愿意被人这么误解。须知众口铄金,说多了假的也变真的了。事实上这几年除了给张杨送的银子外,公中的钱家里根本没花过一分。   没地方花呀!   吃的用的都是自家田地产的,有时顺手就从菊花的田地里弄来了,包括鸡和鱼。一家人又能吃多少?所以她也不来算这个账。穿衣也是费不了几个钱的,菊花自己买的时候,顺便又帮公婆买了,也是懒得从公中去领钱。因菊花自己的田地多,所以置办农具也是成批地买,顺便也就帮家里代买了……   所以张家的公帐没什么支出。无非是些人情往来送礼,最大的开支就是送给张杨银子这一项。   槐子曾经提过这事,菊花无所谓地说道:“一年也没花多少银子,算那么细做什么。”于是就丢下了。   张家发家肯定有张杨的功劳。最起码家里有个人在外做官,一般人也不敢来欺负张家,还有就是也省了税。可是,这份家业却实打实地是菊花和槐子挣得,张杨可没拿回一分银子来。   按说那些投靠的佃户田地应该算张杨挣回来的,可是,这在张家的产业里只能占极小的比例。一年收租也不过收两百来两银子罢了。   她轻笑道:“姨娘说的对。小叔中举后,咱们家免纳田粮,省了好些,就是旁人也不敢随便欺负咱们家了。所以,我跟他哥哥侥幸想些主意赚钱,纵然日夜劳累,也顺当了不少,才慢慢地攒了这份家业。”   曹氏对这些最是不经心了。一来她本性高洁,二来在家待了些日子,知公婆和哥嫂都是厚道人。所以根本不会疑心,因此对菊花道:“可是苦了爹娘和哥嫂了,撑着这一大家子也不容易。”   从不多话的柳姨娘忽然插嘴道:“爹娘自然辛苦,我们老爷怕是不会干看着,肯定会孝敬的,这不,置办了这么些家业,如今可不就享福了。”   菊花笑道:“柳姨娘弄错了,咱们家这些产业可不是小叔置办的。除了旁人附送来的田产算是小叔名下,一年也就能收两百两租子外。小叔可是没往家拿过一分银子。小叔在那清闲的翰林院,哪里会有银子,难不成让他去索贿贪墨?那也要有地方贪才成,还是翰林院书中真的能翻出‘黄金屋’来?这些年家里倒给他送了五六千银子,让他在京置办房产。不过小叔替张家光宗耀祖,这是什么都不能比的。爹娘常说。他们睡着了也能笑醒呢,我跟他哥哥也都觉得面上荣耀。”   众人一呆,没料到菊花就这么直说了出来,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菊花懒懒地瞅着她们,觉得这么说话实在累,把一点智慧都用在打机锋上,所以她最是讨厌无聊的应酬和宅斗了,万不得已时,干脆挑明,遮遮掩掩的实在难受。   刚才她不过是不想说得太明,以免伤兄弟感情罢了,居然还黏糊上了,再说,张杨若是往家拿银子,那才奇怪呢,这钱从何而来?   “小叔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所以从未有二话,他们兄弟也亲厚的很。姨娘们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不妨自去问小叔好了。”   曹氏脸色一整,对几人呵斥道:“这事也是你们能插嘴的?况且你们生在内宅,根本不知生计艰难,只当一粥一粟来得很容易是不是?”   她语气十分严厉,大非往常可比。   因为自从那晚张杨教了她一番话后,她便时时谨记要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来,帮夫君管好后宅,只是这些日子几个女人都很安静,所以也乐见其成。刚才柳姨娘一说话,她便知不妥,想要呵斥,不料被菊花抢了先。   众女凛然,柳姨娘羞得面红耳赤。她本没旁的想法,因心中深爱张杨,觉得他是最好的,见菊花语气中透出的意思,张杨竟然没帮家里做一点事,她就不服气了。   菊花瞧着曹氏暗暗点头,她还为这个弟妹担心呢,看来也是心里有数的。   正好何氏跟小葱从山塘边回来,笑着叫众人过去看好东西,这才丢开刚才的话题,涌向那边。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求粉红、求评价票******    ☆、第五百一十九章爬树      何氏高兴地对菊花说道:“菊花,你来瞧,我跟小葱捡了一窝蛋哩,有六个。是大黄刨出来的。我觉得是乌龟蛋。”   大黄是她们带来的狗儿。   菊花一听,高兴极了,忙招呼众人过去瞧。   因天气炎热,山塘的水位已经退下好大一截,露出黄泥浅滩,上面有弯弯曲曲的爬痕,一直通向水边。大黄在附近转来转去,踩得到处都是狗爪印。   在一丛草棵下的泥地里,卧着六个白色的蛋,沾满泥土,也就比鹌鹑蛋大一点,那儿被大黄刨得乱七八糟的。   今儿是黄麦和黑皮带了人跟她们来,他们正在摘桃,菊花便叫黑皮过来瞧。   黑皮听见菊花叫他,忙赶了过来,拿起一颗蛋端详了一番,说道:“是乌龟蛋。才下没两天哩,太太瞧这印子,还新鲜的很。”他手指着那泥地上的爬痕示意菊花看。   菊花道:“再埋上。咱们要了来也没用,还不如让它孵化出来长小乌龟。”   高姨娘有些不舍地问道:“大嫂,你们不会孵化吗?要不孵化出来咱们弄回家养?”   菊花摇头道:“不会。还是埋上吧,省得白费了这蛋。”   小葱忽然指着前面的山坡,高兴地扯着菊花的衣袖对她道:“爹跟二叔来了。咦,哥哥跟表哥也来了!嗳哟,咋小萝卜头都来了哩?这不是找麻烦么?娘,这下咱们可不安生了。”   菊花抬头一看,只见从橡树林的小径上,下来一溜人,原来是槐子带着张杨、板栗、葫芦、黄瓜、青山、黄豆等人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子。   顿时,高兴地招呼问好、埋怨声不断。   菊花奇怪地问板栗:“你们不上学了?”   板栗忙道:“夫子家来了客人,让我们自己温书。我就跟葫芦表哥告假了。”看见菊花面色一沉,他急忙表白。“娘,我们晚上会把漏下的给补上。我可是最喜欢摘桃儿了。要是今儿不告假,你们都摘光了,那不是没得摘了?”   菊花警告地对他道:“说好了。晚上把漏下的功课给补上,再不然就明儿早点起来……”   “不用,我今儿晚上就补上。”板栗慌忙道,他遗传了菊花的脾气,最怕起早了,特喜欢赖床。   张杨从妻妾的包围中脱身出来,笑眯眯地对菊花道:“菊花姐姐。小娃儿不要管太紧。我读书那会儿,你不还老劝我多活动么,说整天看书都成了书呆子了,咋轮到自个当了娘,就这么望子成龙起来?”   葫芦和板栗听了精神一振,急忙问道:“真的?我娘让你多玩?”   菊花轻拍了板栗后脑勺一下,笑道:“甭听你二叔说,那能比么?他当年光读书去了。整天捧着书,跟个小老头似的,一点也不可爱。就不如你石头叔机灵会玩。哪像你们,整天爬树下河,活动的还少了?我再要劝你们多活动,那也甭念书了,直接跟你爹上山下田不更自在?”   板栗听了菊花的话,望着张杨嘿嘿笑道:“跟个小老头似的?那是啥样?”   张杨没想到菊花这么评价他,神色有些尴尬。   曹氏等人难得听见夫君小时候的事,都觉得很有趣,抿嘴微笑起来,黄姨娘还一个劲地问菊花。老爷小时候读书到底怎样用功。   张杨忙拉着板栗道:“走,快去摘桃。今儿小叔也要爬一回树,瞧这手艺有没有丢下。”   林中顿时热闹哄天,娃儿们大呼小叫,女人们娇声呼喊,男人们吆喝不绝。还夹着狗叫声在山间回荡。有爬树摘桃的,有用长竹騀绑了镰刀往下勾的,女人们就在树下捡,等装满一篓,就有小子抬了往旁边放。   菊花看着葫芦和板栗等小娃儿跟猴儿似的,挂在树梢上摇摇晃晃,心里紧张不已,就算知道乡下小子皮实,但亲眼见到他们爬那么高,心脏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槐子来回指挥几趟,等安排好了来到她身边,见她死盯着一棵桃树上的黄豆,眼里都是担心,就安慰她道:“小娃儿身子灵活,不要紧的。咱们打小都这么过来的。再说,树底下都有草,还有这么些人看着。”   菊花咽了下口水,死掐住他胳膊道:“槐子哥,我瞧了心里受不了哩,让他们下来吧。那个黄豆最是调皮了,也没个轻重,回头掉下来你们也来不及接住他哩。”   槐子握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不让他们上去哪成哩,那还不吵死了。你不晓得,这爬树还非得小娃儿才成,大人身子重了,容易压断树枝掉下来;小娃儿就算把树枝压断了,因他们身子轻,肯定是连树枝一块挂下来,也不会摔坏。你瞧黄豆,鬼精的很,把那根枝桠抱得死紧——他也怕死哩!”   菊花仔细一看,果然黄豆左胳膊紧抱着那根枝桠,双腿交叉缠在树干上,只用右手摘桃。   菊花之所以看了他害怕,乃是因为他爬得太高。   这野桃树和家桃树不同,长得很高大。当初栽树的时候,就在树根下深埋了粪肥和油饼,直到第三个年头上,那根部才借了肥力,往上猛窜。就算中间主干已经截断了,分叉的枝桠也长得又长又高,所以摘桃就很麻烦,一般只能用绑了镰刀的竹騀往下勾。   黄豆真的跟个猴儿一样,一边摘,一边往下扔,还不停地往上攀。他上去的那树梢连板栗和葫芦也是不能上去的——枝干承受不住啊!   菊花还是忍不住了,跺着脚对槐子道:“叫他下来,再不下来我受不了啦!”   槐子忙高声道:“黄豆,你先下来。不要往上爬了。那树顶上的桃子用镰刀勾。”   黄豆停下手,对下边瞧了瞧,不情愿地说道:“我把这两个摘了再下来。”   槐子忙威胁他道:“待会我们下塘洗澡捉鱼,你要不下来,就不带你去。姑姑生气了,回头你下来,瞧她不打你。”   菊花也喊道:“黄豆快下来,姑姑晓得你有出息了。板栗,葫芦,你们几个也不要爬那么高。上面的摘不到就算了,让黑皮叔他们用镰刀勾也是一样的。”   几人都答应了,菊花这才放心,方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   只见张杨最可笑,他虽然爬树的手艺没丢下,可是,这么大个人,当然不能跟黄豆似的爬那么高了,只能抱着一根粗枝桠,望着那树梢的毛桃子,胳膊伸老长,也就能摘到离自己近的,远一点都不敢上前摘了。   就算这样,树底下的妻妾们也都紧张极了,曹氏忍不住叫道:“老爷还是下来吧!”她想夫君大概是靖国唯一一个爬树的探花郎了。   黄姨娘清脆的声音:“老爷小心啊!”   高姨娘娇媚的声音:“老爷先下来,让**上去。”**是跟张杨的小厮。   他听了姨娘的话,脸一垮:“小的不会爬树!”   高姨娘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道:“没出息!瞧这些小孩子都会爬树,老爷也会爬树,就你不会爬,还不赶紧学着点?”   吴姨娘和柳姨娘也看着他脸色不善,似乎怪他不能帮老爷。**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菊花正好看过来,闻言笑倒。   张槐听了也好笑,又怕弟弟掉下来摔了,只是男人关心人的方式总是不跟女人一样,他笑着仰头对弟弟喊道:“杨子,甭玩了,你还是下来吧。回头把我这桃树枝桠给压断了,我可要心疼死了。”   黄姨娘一听不依了,也不管张槐是大伯,白了他一眼道:“哎呀!大老爷怎能这么说呢?老爷好歹也是你兄弟,他要是压断了树枝,那可是要摔下来了,哪还能顾得上桃树?”   高姨娘也埋怨地对张槐道:“大老爷,我们老爷可是张家的顶梁柱啊,还能比不上一棵桃树?”   其他几女虽然听出了他在开玩笑,却还是流露出不赞成的神色,连曹氏也忧心地瞥了大伯一眼,仿佛在责怪他这时候不该开这样的玩笑,让槐子满脸黑线,低头对菊花嘀咕道:“这要是吵架,咱们可吵不过杨子哩!”   菊花忍笑道:“不怕,咱儿子闺女先长大了。”   槐子扑哧一声笑起来,也不管弟弟的女人了,拉着菊花到旁边捡桃子。   等张杨从树上下来,从兜里掏出几个桃子,长吁了口气道:“不成,这桃子都长在树梢上,够不着。还是他们小娃子身子灵活些,老爷是不成的了。”   黄姨娘忙将那桃子抢了过来,一边安慰他道:“老爷不可妄自菲薄。依妾身看来,老爷身手还是不错的。不过是这树枝太细了,承受不住老爷罢了。”   曹氏掏出帕子,帮他擦去头上的汗,责怪地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老爷还是不要爬树了,看得妾身怪怕的。”   张杨含笑点头,刚要说话,见黄姨娘捧着桃子,也不往篓子里放,奇怪地问道:“你想吃?”   黄姨娘喜滋滋地点头道:“老爷摘的呢!”   这一回,几个姨娘都没客气,都上去跟黄姨娘抢桃子,一边还道:“黄妹妹,你一人哪吃得了这许多?咱们一人分一个。姐姐,这个给你。”   曹氏接过吴姨娘递过来的毛桃子,盈盈目光在张杨脸上一转,微笑道:“谢谢妹妹!”   张杨见她们几个人欢喜地掏出帕子,将那桃儿擦了擦,就啃了起来,仿佛这是多么难得的奇异果子,一时间有些发怔!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求一票两票三票和四票******    ☆、第五百二十零章 龟    小葱蹦蹦跳跳地过来,对曹氏等人道:“婶婶,这野桃子不要吃多了,寡胃。还有,这上头的毛要洗干净了,不然刺喉咙哩。”   张杨听了这话,瞅着几女手上的桃核似笑非笑的,让她们都红了脸,只有曹氏还在擦桃子表皮的毛。   柳姨娘尴尬地埋怨道:“老爷……”   张杨见她全无平日的清高矜持,一派小女儿态,忍不住心里一软,柔声道:“我才要说,你们都已经吃了。不过只吃了一个,也不要紧。咱们小葱不是在这嘛!”   高姨娘急忙摆手道:“妾身没事,不用大侄女费心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小葱“哼”了一声道:“姨娘瞧不起人!”   高姨娘知道张杨最喜欢这个侄女了,忙拉着她哄劝起来。   曹氏捏着那青白的桃儿,桃尖儿已经泛红了,轻咬一口吃了,道:“味道酸甜,很不错呢!就是小了些,跟黄杏儿差不多大。”   张杨笑着对她道:“这野桃子自然没那么大,我们都叫它毛桃子。若是熟透了,用手轻轻一掰,就能掰两瓣,直接把桃核拿出来,味儿也更甜一些。”   小葱道:“做桃干太熟了可不好,容易烂哩。”   柳姨娘道:“这桃子做桃干肯定更有味道,能开胃。”这些天她们都在帮着做桃干,因此很有经验了。   说笑一会,又都去帮忙捡桃子。   板栗等人下了树后,菊花不准他们再上去,于是大人用镰刀把桃子往下勾,十几根竹竿一齐上阵,小娃儿和女人们就在树下捡。   装了几十篓子后,槐子吩咐黑皮道:“叫五个人往家挑。剩下的人继续勾,一气摘完。”   黑皮答应一声,忙跑去安排人往家挑桃子。   这么干活很让人心情愉快。看着排得整整齐齐的竹篓子。篓子里装着满满的带叶青白微红小桃儿,菊花跟何氏等人还不觉得什么,曹氏几女开心地不能自持,这儿瞧瞧,那儿摸摸,又问菊花这桃干能卖多少钱一斤,还担心晚上不煮出来会不会坏等,又跃跃欲试地说明天要起早些。好做桃干,趁着大太阳好晒的。   菊花一一跟她们说了。她明白她们这么问不是因为眼馋这桃干能卖多少钱,而是感受到一种收获的喜悦,她也最喜欢这感觉了。要不然她总喜欢亲自干那些事哩。   草地上落了一层毛桃子,有些是鸟儿啄掉下来的,有些是生了虫失去生机掉下来的,跟树叶杂草混合在一起,踩上去软软的。引得一些小动物跑来吃,就算看见林子里许多人,还是不肯走。其中就有山鸡,其实就是家鸡,不过是菊花让人放养的。也跟野鸡差不多了。   菊花来到槐子身边,问道:“槐子哥,那蜂窝可能收了?”   槐子闻言朝山边的橡树林望了望,那儿有好几个蜂窝,笑道:“等桃子摘完了就收。这会儿怕是没啥蜂蜜,山上野花不多了,全开过了。”   因这桃花的缘故。蜜蜂喜欢在这筑巢,每年四月份,他们都能收十来斤野蜂蜜。不过方法实在是粗暴,总是把人家一窝端了。偏偏这些蜜蜂勤快的很,窝被人端了又重新建一个,弄得人心里不忍。   菊花不懂养蜂,除此之外也不知如何获得蜂蜜,只得在心里对蜜蜂说抱歉了。   等全部忙完。人人身上冒汗,杨子急不可耐地对槐子道:“哥,我先去塘里凉快凉快。”   板栗、葫芦等小娃儿大喜,急忙道:“小叔,我跟你一块去。”   槐子一挥手道:“一块去,还能相互照应。板栗。你们几个跟在我们身边,不准跑远了。还有,把衣裳扎紧,不要脱光了。”这儿还有这么多女人哩,衣裳是肯定不能脱的。   菊花见黄豆一蹦三尺高的兴奋劲儿,担心地对槐子道:“你们可要看紧点他们几个。虽说他们会划水,这山塘可是深的很,别下去腿抽筋了。还有,这里边有没有鳄鱼哩?”   槐子摇头道:“没见过。也没听人说咱们这地方有那东西哩。你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吧?别瞎想!我让黑皮和黄麦都下去看着他们,不会有事的。咱板栗和葫芦划水可厉害了,比泥鳅不差。”   板栗奇怪地问道:“娘,往常你不还让爹带我们学划水么,咋今儿这么啰嗦起来,又不让爬树,又不让下水?”   菊花忍无可忍地说道:“往常娘在家呆着,你们干啥也没看见,眼不见为净,自然就不担心了。今儿亲眼看见你们爬树下水,我心里不就怕了!”   虽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但更多淹死的人是不会水的,所以,几个娃儿很小的时候,就由槐子和青木带着在河里学会了游泳,连小葱都不例外,如今红椒也会了。   不过当娘的就是牵挂儿女,总是预先将种种可能的危险想象出来,并且瞎操心。   葫芦忙扯了板栗一下,笑对菊花道:“姑姑,我们跟在姑爷和黑皮叔身边,就算腿抽筋了,也来得及叫人,不会有事的。”   菊花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有些可笑,只得跟他们道:“去吧!小心点。”   槐子丢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道:“怕啥,有我哩!”   青山乐呵呵地说道:“姐姐,我们还带了网子来,网些鱼虾上来。你也过来瞧着玩么。”说着就跑了。   菊花点点头,招呼曹氏等人过去瞧热闹。   曹氏瞪大眼睛道:“这……这如何使得?”   菊花忙道:“他们都不脱衣裳的。”她心道,就是脱得只剩下一件咱也见过,别说还穿得严严实实的了。   曹氏摇头不肯去,虽然心里很好奇,但她还是不习惯这么放肆。   她不去,几个姨娘也不敢去了,见黄姨娘着急的样子,她轻笑道:“若是你们想去,就去吧。老爷想来也不会怪你们的。”   何氏笑道:“去吧。也不要紧,冬天逮鱼咱们都是在旁边瞧热闹的。”   最后,留下两丫头陪曹氏,其余人都去瞧热闹。   菊花见碧青的山塘里,几个人头跟葫芦似的漂浮着,夕阳斜挂在山顶,就要落到山后边去了,金黄色的光芒照在水面,粼粼水光闪烁。水里、岸上笑闹声不断,心里十分羡慕,也很想下去畅游一番。也就想想罢了,当着这么多人,她还是不敢的,虽然她晚上也跟着槐子偷偷去游过。   小娃儿划水最好看了,板栗和葫芦等几个大的自不必说,那是真跟游鱼一样,到处窜;最好玩的是黄豆,他人小,也不管那么多,穿条小裤衩就下去了,漂在水面上,四肢拍打的水花四溅,嬉笑不绝。   槐子划了一圈后,觉得身上凉爽了,就跟黑皮将长长的网子拉开,往岸边拖。   一网上来,鲜活的鱼虾乱蹦,众人围上去抢着捡,然后往水桶里扔。   丫鬟小子们发现他们失业了,姨娘们根本不让他们插手,逮鱼捧虾,玩得不亦乐乎。他们也想凑上去,哪里能插得进去。   扯了两网后,第三网槐子觉得有些沉重,一边唤杨子过来帮忙,一边笑道:“怕是有个大家伙哩!”   岸上的人听了均兴奋不已,眼巴巴地盯着那拖曳上来的网子,水里的人也都游了过来瞧热闹。   网子里果然有个大家伙,可是不是鱼,而是一只大乌龟。   “它咋跑到这来了?”槐子看着那磨盘似的乌龟失声叫道。   又喊道:“菊花,你来瞧,那年你放的乌龟跑到这来了哩。”   菊花挤过去,看着那大乌龟,乌黑的背壳花纹古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咋晓得它就是那一只哩?那年小圆塘逮上来的乌龟浑身都是泥,也没瞧清楚,我就看了它的眼睛。乌龟还不是都长得一个样,只见过一回,哪能辨得出来谁是谁。”   槐子道:“你当这么大的乌龟是好容易见的么?不知活了几百年哩!我觉得就是它。瞧,它在看你哩!”   菊花跟那只乌龟的绿豆眼——不,比绿豆大多了——对视了一会,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它的脑袋——   咦!居然不往回缩?   就算这样,她还是觉得槐子的话有些可笑。不过,她是不会把这乌龟带回去的,长寿的生物总是令人敬畏,便是刘奶奶,快九十了,那在张家也是当祖宗似的敬着,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送上一份,于是,便让张槐放了它。   黄豆张开双臂,扑上去抱住乌龟大叫道:“不放!姑姑,我要这个乌龟。”   他趴在乌龟背上,晒得黑黑的小胳膊腿跟乌龟爪子有得一拼,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板栗等小娃儿也恳求地望着菊花,甚至连几个姨娘也主张留下。   槐子跟菊花对视了一眼,沉下脸道:“当这是好玩的么?比你们太爷爷太太爷爷年纪都大哩!”转头又对黄姨娘等人道,“龟乃灵物,你们老爷在外做官,还是要忌讳些比较好。”   柳姨娘听了如梦初醒,急忙点头道:“快放了它!莫要伤了它。”   其他人也不敢吱声了,槐子又跟几个小的说了当年菊花放了乌龟的事,哄劝了一番,方才让他们答应放了那乌龟。   张杨上前蹲下,摸着龟背好奇地问菊花道:“这就是当年菊花姐姐放的那只老龟?”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求粉红******    ☆、第五百二十一章老巢      菊花摇头道:“甭听你哥瞎说,谁知道是不是它。这山里面长一只老龟出来,也不算奇怪。”   黄姨娘也蹲下来细瞧那只乌龟,一边问张杨:“老爷没见过?为何大老爷和大太太见过呢?”   张杨笑道:“那年底起鱼塘的时候,老爷在家读书,没去瞧热闹,也就没看见那老龟。事后倒是听人说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几个姨娘想起菊花说他小时候整天读书,跟个小老头似的,不由心疼地瞧着他,只恨那时候不认得,不能来伺候。   吴姨娘不知如何,便扯扯他身上的湿衣裳,担心地问道:“老爷冷不冷?太阳落山了,小心着凉。”   张杨失笑道:“这么热的天,怎会冷?”一句话说得吴姨娘脸也红了,方觉这话不妥,可是并没有人嘲笑她。   黄豆叹口气对哥哥们道:“我也不是要吃它,就是想带家去陪我玩。”   菊花道:“还陪你玩哩,人家家里不晓得有多少龟儿子龟孙子,哪有空闲陪你玩?快放了它,它家里人还等着它哩。”   青山乐了,纠正道:“姐姐,是家里龟。乌龟家里哪来人哩。”   众人大笑,于是放了那老乌龟,重新下水。   高姨娘对着槐子扬声叫道:“大老爷,我们老爷好些年没玩过水了,请大老爷多看着点。板栗小少爷,看着点儿你小叔。”   板栗高声答应了。   槐子正划着水,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回首却见几个女子都一致点头,眼里不无担心。那个最清高的柳姨娘,虽然没说话,却眼望着水里的张杨,手里的素白手帕子都绞成了麻花。   他不禁暗叹,好歹都是对杨子有情义的,这便好办了。只盼她们往后不要争斗得太厉害。虽明知这是奢望,可还是忍不住去希望。   张杨瞧着那几个女子眼底的担心,真心的牵挂,不似平常般献媚邀宠。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一头扎进水……   畅游了一会,何氏就催促他们上来,说洗久了不好。   众人听了正要上岸,黄麦在山塘的崖壁边大叫道:“这有个山洞……有乌龟哩……”   第一声还清脆的很,第二声已经带着沉闷的回音了,好像他已经进了山洞里。   众人把目光投向他那边。只见山坡微陡,幽幽绿竹掩映下,水面一片荫凉,黄麦已经不见踪影。   板栗兴奋地嚷了声“我去瞧瞧”,便跟条鱼儿似的,迅速往那边游去。   黑皮怕他有闪失,便跟槐子说了一声,也往那边划去。   菊花丰富的想象力展开了。也不知那山洞里有蛇,或者其他未知的古怪东西,慌得嘱咐槐子。赶紧让板栗回来,并且不让葫芦和青山黄瓜等小娃儿再过去,急得黄豆哇哇直跳脚。   黑皮过去跟洞里的黄麦问了几句话,转头对这边大喊道:“老爷,太太!黄麦说里边老大一个山洞,好些乌龟在里面哩!他要进去瞧瞧。老爷,我也进去瞧瞧,说不定有啥宝贝哩!”   接着又低声对身边的板栗恐吓道:“板栗,你快回去。要是有条大蛇出来,黑皮叔可照顾不上你。你先上岸。黑皮叔要是找到好东西,那还能少了你的?你呆在这,太太担心你,回头一生气可不得了。”   板栗回头瞧见岸上的娘亲,正对自己挥手,又见他爹带着几个人也朝这边划过来。知道不回去是不行的了,念念不舍地看了眼掩映在竹林下灌木草丛中的幽深洞口,转身往回划去。   槐子见板栗回头,放下心来,经过他身边时叮嘱道:“快去换了衣裳。你娘着急哩!”   板栗忙道:“爹,你小心些。有啥好东西就叫一声,也好让我们听见喜欢。”   槐子笑骂道:“有好东西正该不吱声才对,叫出来做啥?”一边往山崖边游去。   这里板栗上岸,马上被葫芦等人围住,问都看见了啥。   板栗道:“啥也没瞧见哩,爹就让我回来了。黑皮叔也进洞了,等着瞧吧,一会就有信。”又比划那洞口有多大,黑黢黢的看着挺渗人。   何氏见挑桃子的人回去带了衣裳来,便催着几个小的去换衣裳,一边跟菊花等人看着那边,纷纷猜测洞里除了乌龟还有什么东西,又乱猜乌龟怎会聚集在此。   “菊花姐姐,还真让你说中了,那老乌龟有好些龟儿子和龟孙子哩!那山洞怕就是它们家了。”   张杨笑着对菊花说道,他本来也是要去的,却被众女制止,连何氏和菊花也不让他过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回头还没到任,在家就受了伤出了事,那不是笑话么!   只见那边几人也不知在商议些什么,又派了两人进洞去了。   众人闹哄哄的,连曹氏也忍不住了,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张杨跟她说了,黄姨娘等人又添油加醋地说刚才那只老龟有多大,很通灵云云,惊得曹氏失态地张大了小嘴。   进洞的人不见出来,不但岸上的人着急,连水里的人也着急,槐子提气朝洞里沉声问道:“黑皮,可见了啥东西?你常常的叫一声,也让我们晓得你没事,走到哪了。黄麦跟你在一块么?”   远远的,就听黑皮大声道:“老爷,我没事。这洞好大,好长,洞里好多乌龟。黄麦往前边去了,说是山那边怕是有出口,他带了两个人过去。老爷就放心好了,他们点了火把的。”   槐子也很想进去瞧瞧,不是他不敢去,而是怕娘跟菊花担心,于是只好在外等着。   谁知这一等就等了快一个时辰,太阳也落山了,不过夏日昼长,天色还明亮的很。张杨等人换了干爽的衣裳,闹了这半天,又觉得肚子饿了,于是丫头小子们捡了些柴,生火将先前吃剩下的烧鸡和饼之类的食物热了,吃得十分香甜。   正心焦那边没进展的时候,却见黄麦从旁边竹林里钻出来,裂开嘴巴对众人大笑道:“我回来了!”   小娃儿们一拥而上,围着他乱问,为何从山上下来。   张杨扒开他们,笑道:“咋这么笨哩?这还用问么,肯定是山那边有出口了。是不是,黄麦?”   黄麦头上沾满草屑,脸上、身上还有苔痕泥土,模样甚是狼狈,却笑得一脸白牙,对着众人点头道:“嗳!这洞又深又长,还高,里面都能住人哩。我们跑了三四里路,才在山那边找到一个小出口。那洞口也小,他们出不来,我就爬出来了。从外边看,要是不留心根本就看不出来。我让他们两个从来路回去跟老爷报个信,我来跟老太太和太太报个信。”   众人新奇不已,又问洞里黑不黑、潮不潮,乌龟有多少等。   黄麦道:“洞里还算干净,也不大潮,也不黑,就是不点火把也是能看见路的,上面有小洞,那光亮跟筛子眼儿似的漏下来,不晓得咋弄的。洞里边有水和小沟,那水凉丝丝的。好多乌龟在洞里边。哎哟哟!从龟祖宗到龟孙子、重孙子,密密麻麻的,瞧着挺吓人,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见了我们也不怕,倒把那脖子伸老长,瞅得我浑身汗毛直竖。”   说着话,他打了个寒噤,似乎回想起那密密麻麻的坚壳动物,一齐伸出黑脖子,瞪着绿豆眼儿望着他。   张杨听了他的话后,敛去笑容,四处察看了一番,陷入沉思。   那边,槐子也接出了黑皮等人,槐子还亲自进洞看了那些乌龟,然后才一起游回来,拖着一身**的衣裳爬上岸。   张杨陪着他去树林里换衣裳,一边轻声对他道:“哥,我瞧这地方不错,在山上盖间院子,让人看着这地方,别让人来把龟偷了去,再把祖坟迁过来。”   张槐听了眼光一闪,顿了下,点点头道:“也好。这谷里还能出不少东西哩。除了这桃,还有春上的时候,那林地里也能采不少野菜。这山塘里的鱼咱也没好好打理,主要是不好抽干水的,所以就没放鱼苗。又怕弄脏了水,也没种藕。谁料今儿撒了几网,倒网了不少鱼虾上来,还都肥嫩的很。往后咱们也多放些。那山上的竹笋一年也能掰不少,橡子果儿也能收不少。”   张杨笑着点头道:“正是如此。这边挨着深山里边,山上的野物也多了些。盖个别院在这边,闲时来住几天,比橡园另有一番滋味。”   槐子微笑道:“这山谷向阳,最是难得了。不过这事要跟你嫂子说一声,这山可是她的。”   杨子笑道:“这有什么,横竖将来都是板栗他们的,张家的祖宗住进来也名正言顺。”   他心道,菊花姐姐的又如何,反正他又不会眼红,总归是留给板栗和山芋的。不迁张家祖坟进来,总不能让郑家把祖坟迁进来吧?   槐子又道:“不如趁着你在家,这两天咱们就把这事给办了。若是再往后的话,你去了任上,轻易又不能得空回家来,迁祖坟你不在家可不成。索性重新立碑,将几个小的名字也刻在碑上,让祖宗晓得张家有后辈给他们传香火。”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    ☆、第五百二十二章福地      张杨想了想道:“这地方大着呢,坟地选址也是有讲究的,得请个会看风水的人来看看才成……还是等年底吧,那时,说不定老师会回来,老师是懂些阴阳五行风水的,请他老人家帮着瞧了,也省得张扬得人人都知道了。”   槐子狐疑地问道:“夫子怎会来这,他老人家不是忙得很么?”   张杨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槐子眼中爆出粲然神采,失声问道:“这是……真的?”   张杨微笑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你们趁早也要做些准备,到时怕要花些银子。不可跟人说,就跟青木哥和村长商量吧,这些都是夫子熟近人。”   槐子笑道:“若真能办成这事,花再多银子也值当。这事你就放心好了,交给哥哥。”   两人说笑着从林中出来,槐子神色十分兴奋,见了众人,招呼他们收拾家伙,挑了鱼虾和剩下的桃子回家。   菊花还在诧异地问黑皮,为何这里有这么多乌龟。   槐子就对她解释道:“当初挖这山塘的时候,这山崖底下原本就有个深潭的,还不到半亩地大,也就两三分地大小的样子,水清幽幽的。我们就没管它。在这边挖了两亩地的山塘出来,又跟那深潭接通了,连成一片。如今想来,这山洞就在那深潭里面,那些乌龟早就住在这了,说不定住了几百年哩。”   菊花恍然大悟,四处一望,凑到槐子跟前神秘兮兮地说道:“槐子哥,我觉得这地儿是块宝地呀!咱们……”   她本是故作神秘地开玩笑的,却说得槐子心里一跳,慌忙握了她手,在手心使劲捏了捏,令她不要再说。   菊花心里奇怪,却停住话头。不再往下说,又见他对跟来的下人说道:“这里有乌龟的事,就不要对外说了。你们也见了刚才那老龟,那不是一般的大。怕是有些来历的。你们谁要是不忌讳,回头惹了麻烦上身,甭说我没提醒你们。”   众人都道,谁有那样大胆子,不要命了差不多,要是贪小利,让家里倒霉的话。那时真得哭了。   又有人悄悄地说道,清南村这些年发了,比周围村庄都兴旺,说不定就是那年放了那老龟的缘故,又因为这老龟当时村长说好了送给太太的,是太太亲口说放了它,所以张家和郑家最发达,还出了个进士。   众人恍然大悟。连声说是这么回事。   菊花跟槐子听他们居然把这事这么给圆乎起来了,真是佩服的要死。这想象力还真不是一般的丰富,只是委屈了张杨。人家十年寒窗苦读,如今功劳都归到这老乌**上去了。   槐子心道这样也好,省得他们到处乱说,让人知道这里有许多乌龟,不定惹出什么事来。   小葱、板栗和葫芦等人已经听奶奶说过一遍当年的事了,可是当年起鱼塘的时候,何氏并不在场,也是事后听人说的,因此,他们就缠住槐子跟菊花。要他们详细地说说当时的情形。   槐子听了,先温柔地瞧了眼菊花,想起那会儿她还不大理会自己,他可是憋足了劲想在圆塘里捉只乌龟和老鳖,好送给她的,却被赵大嘴抢先找到了。送到她面前。他当时可是羡慕的要死,只恨那只乌龟不是自己捉到的。   他一边回忆一边跟娃儿们说着,惹得他们笑声连连。   张杨也十分高兴,跟一帮妻妾边走边说乡村的各种趣事,也是逗得她们娇笑不断。   何氏看着山道上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牵了一长串,心里十分喜悦。   就听走在前边的板栗高声唱道:“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笑看红尘人不老……”   张杨笑道:“你这是啥腔调?跟谁学的?”   菊花猛瞪儿子,大有你敢说是娘唱的,晚上要你好看的意思。   板栗却笑眯眯地回道:“心里高兴,随口就唱了呗!小叔真是的,乡野俚语也没听过?”   张杨道:“乡野小调也听过不少,就没听过你这样的。”   曹氏微笑道:“曲词虽然直白,却透着率性、洒脱之意,倒有些意思。板栗,你从何处听来的?”   板栗道:“不记得了,小婶婶。”   回到家,一个一个都累得很,狼吞虎咽地吃了晚饭,菊花忙忙地分派人将桃子洗净晾着,只等明天挖核煮了好晒的。   院子里点了灯笼,照得一片黄光,丫头小子们都被使唤得飞奔不停,来来往往地忙着笑着,将所有的竹匾、筛子、簸箕都搬出来用上了。   曹氏等人虽然累得很,却舍不得去睡,忍不住用手抄起竹匾里的桃子,笑着说明日要早些起来做桃干。   菊花觉得她们就跟城里人下乡度假一样,被撩起了兴趣。于是对曹氏道:“弟妹还是早些去睡吧,今儿可是累了一天了,只怕腿脚有些受不住,该烧了热水泡个脚,再让兰儿帮你揉揉才好,不然明天连站也不稳当了。”   曹氏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知为何,身上也觉得累,却不想去睡。”   菊花微笑道:“反正明天也是要忙的,歇息好了才能干活嘛!”   曹氏便带着几女回到三进的院子,却见张杨已经在灯下奋笔疾书,只有**在身边伺候着。   她神色微窘,轻唤了声“老爷”。   张杨见她回来了,挥手让**退下,然后含笑对她道:“我说你们那好精神,走了一天,倒还支持得住,吃了饭还不歇着,还要瞧热闹。”   曹氏一边挽起袖子帮他磨墨,一边问道:“老爷还要写?”   张杨点头道:“还有些时候。竹妹先去洗漱歇息,我回头就来。”   待曹氏去洗浴后,张杨继续提笔疾书,一时又停笔思索,写写想想,直到曹氏洗漱完毕,回来又陪他静坐了好一会,他才猛然惊觉。见妻子小脑袋直点。忙放下笔,将那一沓稿纸整理了一番,放入一个木箱中,方去简单洗过歇息不提。   前院东厢。等山芋睡着后,槐子跟菊花说了想要迁祖坟的事。   菊花觉得有些邪门,她是不懂风水的,半信半疑地问道:“槐子哥,你觉得那儿真好?要是在那盖了别院,又把坟地弄过去,想起来有点……有点那个不对劲哩!你想啊。家门口有好几个坟包,就算是祖宗的,那也……那不是整天都要恭恭敬敬的,不敢说笑了?”   槐子瞅了她一眼,道:“啥叫不对劲?别瞎说!你不也觉得那儿好么?”   菊花笑道:“我那会儿是跟你开玩笑哩,你当真了?不过,要是那山谷风水真的好,咱把祖坟迁进去。会不会从此张家平步青云、家族兴旺三百年哩?”   她前世传奇小说看了不少,难免yy起来。   槐子虽然信风水,也很重视祖坟的埋葬。但还是被菊花的话给噎着了,哭笑不得地白了她一眼道:“你就做梦吧!有工夫想那长远的事,还不如把儿子闺女给教好,先兴旺个三十年还比较稳妥。”   菊花也觉自己可笑,便点点头,可是又被勾起了猎奇搜怪的兴趣,拽着槐子胡扯了一通,猜想那老龟的来历,这山谷底下会不会埋了好东西,那山洞里会不会另有乾坤。按风水学问来看,这山谷会是怎样一种地形,能聚运气还是别的啥等等,直说得口干舌燥。   槐子满脸黑线地瞧着媳妇,见她端起床头矮柜上的茶杯喝了口水,似乎意犹未尽。还想再说的样子,忙箍住她腰身,往下躺倒,一边道:“再不睡,瞧你明早起得来?别想那有的没的,我跟你说个正经的事:咱派个人试试养蜂如何?你不也说过么,要是能养成了,也不说卖钱了,好歹家里不缺蜂蜜吃了。娃们都喜欢吃蜂蜜的。”   菊花惋惜地说道:“我当然想了,怕是不容易哩。不过试试也不要紧。当初,你刚种木耳的时候,一年也收不到十几斤,后来能收几十斤。种了五六年,不也摸出了些门道?”   槐子点头笑道:“我如今很喜欢做这些。尝试一样东西,然后做成了,变出钱来,呵呵,那时候心里真高兴。”   他畅想着一罐一罐的蜂蜜从张家搬出去的情形,想到高兴的地方,刚要低头跟菊花说话,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于是微笑摇头,轻轻下床吹了烛火,也睡下了。   次日,菊花本想召集佃户的媳妇来帮忙做桃干的,见家里这一帮人兴趣十足,便不再客气,将人都安排了事情,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在二门外搭了几个土灶,支上大锅,让黄麦带着两个小子烧火煮桃子;樱桃则带着丫头们挖桃核;菊花和曹氏等人则给桃子配料,再检查煮得火候,觉得差不多了,就盛起来沥干水,摊在阳光下暴晒,晒得半干再收起来阴晾。   这么忙了两天,才将那些桃子收拾完。张槐兄弟已经去了田里,安排早稻收割去了。   这么忙忙碌碌的,倏忽二十多天就过去了,张杨要动身去任上。   何氏很舍不得南瓜,可又不好让他留下的,只得叮嘱了曹氏一堆的话,然后念念不舍地送他们出门。   &n   bsp;张杨跟槐子青木在书房里嘀咕老半天才出来,然后含笑对张大栓和何氏道:“爹,娘!三元县离这也不是很远,儿子会常常让人送信回来的。等我安顿好了,年底接爹跟娘过去团聚。”   曹氏带着四女向公婆哥嫂拜别。   她们眼里有不舍,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仿佛这些日子的率性真情不过是一场梦,又或者跟菊花前世那些上班簇一样,周末出去度假,回来后收拾身心,换一副面貌上班见人。   短时脱离红尘之外的欢悦,总是令人留恋的。也许她们一直住在这里,日子久了,失去那份新鲜,还是会跟从前一样,但这些日子却已经在记忆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吴姨娘面色最是淡然,柳姨娘也恢复了清高,高姨娘摸着脸颊惋惜地说道:“昨儿照镜子,晒黑了不少,要养好些日子才能恢复呢!”   只有黄姨娘眼泪汪汪地不舍得走,她觉得在这过得快活,就想留下来。可是,就算她天真,也不敢提出这个要求。   菊花望着那远去的马车,心下松了口气,等自己的儿女长大了,也是这么大一家子人,那可真是烦死了。嗯,早早地把他们分开单过,她才不要搞什么几代同堂呢!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求粉红******    ☆、第五百二十三章乡曲      一场骤雨过后,林中枝叶滴滴答答往下落水珠,叶色碧绿如洗,菊花跟在槐子身后,顺着一条宽阔的大路往山上走去。   “这路修出来好是好,也能防火,可若是修多了,势必会影响林中的寒温干湿等气候。唉,可见凡事难能两全。”   槐子皱眉对菊花道,他本想在每块树林里多挖一些隔离带的,只是那样一来,树林倒是敞亮了,却也失去了山林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至少也是有影响的。   菊花看看脚下的大路,不但树木被砍去了,杂草和灌木被铲去了,还用石碾子压得十分平坦,路两旁都有一尺多宽的沟渠通水。路旁的树木并没有挖走,却砍成低矮的树桩,这样就算起火,也烧不过来。不挖走,是不能太过破坏那植被,否则下大雨的时候,山体塌方也是要命的。   她点头道:“就这样吧,再挖多了,不但影响气候,还容易破坏山上的土壤,对种木耳肯定有影响的。想面面俱到,怕是不容易。只要把沿着围墙的一圈树木砍光,真要起火,就让那一片林子烧光好了。”   槐子道:“就是这样。先前挖的时候,就觉得乱挖怕是不妥当哩,幸好只绕着围墙砍了一圈树。杨子说,还不如在林子里多砌几道围墙,然后把围墙附近的树砍掉,也不要把树根挖出来,这样就不破坏土壤了。我觉得他说得在理,就这么干了。每年再把新发的树枝修剪一回,不让它们长高,就烧也烧不过墙去。”   菊花再次点头,心里叹了口气,啥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想一次规划完美几乎不可能,只能先这样,等发现问题再改进。   两人到了橡园山顶的毛竹林边。找了块大石坐下,向山下看去,目光被橡树和松树遮住,看不见张家宅院。也看不见山下的田野。   槐子笑着问道:“这些天家里人多,可累坏了?”   菊花道:“那倒没有,就是人太多了不惯。槐子哥,等板栗他们娶了亲,咱们把他们分开单过,我不喜欢一大家子人哩。”   张槐忍不住笑了起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一般人家,父母健在。是不能随意分家的。单门立户,走人情,送往迎来,多了许多事,麻烦的很。”   菊花也觉得自己标新立异,笑眯眯地说道:“到时候再说,至不济也要让他们分灶吃饭。”   两人想想好笑,儿子才那么点大。就想到分家的事上去了。   槐子随手从旁边的小树上扯下一片椭圆型的树叶,卷成细筒,用门牙轻轻将一端咂巴了两下。咬扁了,然后含在嘴里,吹出一道清越的声音,却是平平的,毫无起伏。   两三声过后,方才悠扬起来,化为小调,虽然不知何曲,听来却甚为悦耳,不输林中鸟鸣。   菊花静静地听着。心下沉静,慢慢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如今他们可是难得浪漫一回的!   有天清晨,菊花听见曹墨竹弹琴,一时间听呆了,她好久没有听过音乐了?她不由自主地走去后院。听曹氏把那支《渔樵问答》弹完,却依然发怔。   曹氏见她出神的样子,微笑道:“之前弹这曲子,却总不能畅达其意。在家里住了几日,心宁气静,今日随兴弹来,却领略了几分飘逸潇洒、悠然自得的意趣!”   她浅笑盈盈地对菊花说着,淡淡言语如清流,丝毫没有觉得这么跟菊花说话是对牛弹琴。   菊花想了想道:“我也读了几本书,看到有人对乐曲的描述,只是没机会听。弟妹弹得真好,不知会不会弹《梅花三弄》?”说完期盼地看着她。   曹氏含笑点头,并不说话,轻拨琴弦,清音点点,扑面而来,渐至舒畅,其音清幽,似有暗香沁入肺腑。   一曲结束,菊花心中有种冲动,很想把自己会的好听曲子哼出来,让她用这琴弹奏出来。可是……还是算了吧,这来历要如何说?   槐子晚上回来,听菊花说她喜欢听曹氏弹琴,他笑道:“咱们比不上她们书香世家,不能全习‘君子六艺’,不过,你要是喜欢听曲子,我倒会吹些小调。咱们乡下的娃儿一般都会吹竹笛,虽然比不得她们,倒另有一种味道。”   菊花大喜,埋怨道:“那你咋从没说过哩?我哥也会么?我都没听他吹过。”   槐子笑道:“谁没事有闲工夫吹它?不过是小时候玩乐的东西,或者在田间地头,干活累了的时候,吹着玩。我们小时候都吹过的,你忘了?”   菊花慌忙打岔道:“我不大记得了。你既然会吹,往后就多吹些给我听。我从不觉得山野民间的东西会差了,其?p>   担切┟眯┒荚醋悦窦淠兀 ?p>   于是,两口子忽然浪漫起来,晚上槐子或吹竹笛,或吹树叶,高兴的很,丝毫不觉在曹氏这个内行人面前吹这个丢人。   槐子先还生疏,毕竟好些年没摸过了,这几年反不如当初田间地头有闲心闲情,吹了几晚上,便越吹越熟练,只是随意的很,并不成完整的曲子。   可是菊花却大大地夸奖他吹的好,让他兴趣盎然起来,就用心地吹一些调子出来。他不识音律,并没习过《渔樵问答》、《平沙落雁》这些曲子,可是,吹出来的小调里却带着悠闲自在的情绪和天阔地远的自然情怀,正是乡野村夫本色。   每当槐子看到菊花听自己吹曲时眼中迷恋的神色,心中就灼热不已,此后着实用心琢磨这项儿时的玩意儿。可是,随意吹可以,若是想吹出些名堂来,那就不是他这野把式能做到的了。   曹氏听了却新奇的很,觉得他吹得不错,但槐子不识乐理,倒不知如何指点他了。   最后,还是张杨指点了哥哥,他既会野把式,也识得乐理,所以将专业的东西化为土法子教给哥哥,让槐子长进不少。从此后,菊花多了点精神食粮——有个活动录音机可以听曲了。   吹完一段,两人静静地靠了会,槐子才对菊花说了他的一些生意安排:他想等丁二娶了吴英后,将两口子派到张杨身边去,一边在那边开铺子,一边帮张杨教人孵小鸡和在竹林里养鸡,慢慢地把生意和产业扩展开来。如今张家所有的东西都是靠别人来卖,这样受人掣肘,终非长久之计。   菊花听了点头,吴英也曾带了几个媳妇上手,虽然比不上她能干,但帮张家孵小鸡还是够用了,还有王忠的妹妹王莲也是很不错的。   于是两口子一道下山来往竹园去。   槐子道:“我先叫上丁二去找吴老伯,问问他的意思。你也去竹园跟吴英说一声,看她是咋想的。回头我过去接你。”   菊花道:“是该问问,吴英虽然能干,可是不大说话,不晓得她愿不愿意出去。”   槐子送她到竹园门口,却见云影带着小葱和闺女秦淼,背了竹篓在围墙边采金银花,菊花上前跟她们说话,槐子则匆匆走了。   云影看见菊花,含笑嗔道:“好好的清雅竹园,你却在里面养鸡,弄得味道难闻死了,连这金银花也带着鸡的味儿,真是大煞风景!”   菊花听了好笑,一边牵了秦淼的手儿,一边回道:“我们农家人,哪管那许多。倒是你,这么个神仙似的人儿,怎么也俗气起来?岂不闻‘大雅若俗’,这竹林养鸡,鸡粪养林,正合了自然运转之道。若像你想的,都扫得干干净净的,那竹子也没这么秀美了。况且我这竹林每天都是清理的,也没那么臭吧?”   云影白了她一眼道:“不跟你说这个。你来干嘛,监察她们有没有偷懒?”   菊花摇头道:“不是,找吴英说些事儿。一块进去瞧瞧?反正你这篓子也采满了,不如进去歇会儿。”   小葱忙道:“进去瞧瞧吧,师傅。我跟英子姑姑问问,有没有双黄蛋,要些来给淼妹妹吃。”   秦淼高兴地脸都红了:“娘,咱们就去瞧瞧嘛,我想看看小鸡。”   她想喂小鸡,可是娘不让,说他们家经常晒药制药,不能喂鸡鸭和猪,可是她很喜欢小鸡呢!   菊花笑说婶婶带你去吧,便牵着她往竹林里走,一边招呼云影和小葱。   她很喜欢秦淼。就算她心里觉得自己两个女儿够美的了,也不得不承认,跟秦淼比还是差了些。   小葱和红椒,甚至紫茄,长得也算好看讨人喜,但秦淼不同,她不仅有她娘的美貌,却又继承了秦枫的飘逸和随性,灵动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走在林中小径上,两旁围着半人高的竹篱笆,栽了些木褀,里面的鸡“咕咕”叫着,不时地扒拉下草丛和地面上的稻壳麦芒,啄一下,也不知吃的什么,姿态甚是悠闲。   微风轻拂,竹叶飒飒作响,林中阴凉一片,从枝叶间漏下点点光斑,随风不断跳跃。   为了防止鸡乱窜,这竹园被划成许多小块。七弯八拐的,她们穿过好几个篱笆园林,来到南边围墙边。这里有个小院子,也是被木褀围成篱笆墙。院里一排砖瓦房,有五六间的样子。吴英正带着两个媳妇和女娃在院子里给鸡喂食。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月底求粉红******    ☆、第五百二十四章算计      吴英正在院子里给小鸡喂食,忽然见太太带了云大夫来了,忙丢下手中筲箕,一边将她们往中间的屋子里让,一边去旁边的水池里洗手。   一番寒暄后,小葱带着秦淼出去看小鸡,云影也去外边转悠,菊花就跟吴英细说了来意。   吴英倒没有太过惊讶,太太曾经跟她说过,要提她当管事,可是这竹园原本是王家管着,不好分的,就另买了荒地,准备开辟出来种竹子养鸡,等两三年工夫就能见成效了。   但她如今沉稳多了,既没推拒,也没贸然答应,而是细细地问了菊花一些问题。   菊花暗自点头,便跟她一一说了自己的安排。正说着,忽听外边有声音道:“小葱,干啥哩?盯着鸡看。”   小葱脆笑道:“爹,瞧这小鸡烂眼睛哩,也不晓得咋回事。”   跟着就是秦淼柔柔的童音:“张叔!”   张槐笑着应道:“嗳!淼淼,这几日咋不去橡园玩哩?红椒可想你了。”   菊花和吴英对视一眼,笑道:“是老爷和你家里人来了,你也正好听听他们的意思,跟他们商议一番。去不去都由你。”   吴英微微红了脸点头,站起身准备茶水,好等他们进来喝。忽有哀婉的哭泣声从院子里传来:“老爷,求老爷可怜奴婢,跟太太讨个情,若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任凭打罚,只不要让奴婢待在这地方!”   跟着又有另外的哭诉声,好像是在跟张槐恳求。   吴英脸色大变,气得放下茶壶,也不及让太太,急忙就冲了出去。   只见她上回从橡园带回来的周仙儿和周媚儿跪在张槐身前,一边叩头一边哭诉。杨风儿和宋瑶呆呆站在一旁,神色憔悴,欲言又止。   张槐看着这两个哀哀哭泣的少女,仿若受了多大冤屈似的,脸色十分难看。   吴英的哥哥吴成和丁二站在他身后。也是黑着脸。见吴英出来了,便责怪地看向她。似乎在问你咋管的人,还闹得拦路喊冤起来了,告的还是太太。   吴英羞怒交加。明知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大声呵斥道:“你俩干啥?还不起来哩!不想呆这地方,想去哪?好好的日子不过,自甘下贱!”   她曾经喜欢槐子,就算不敢奢望嫁给他。想着留在他身边远远看着也是好的。   可是,随着小喜进了橡园伺候。菊花又让她进竹园养鸡,并且时常来看望这些鸡,跟她谈话,小喜也常跟她说些在橡园听回来的道理,她才明白,女人只要尊重争气,就会获得一份专门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沉下心,用心地孵小鸡和养鸡,成了太太看重的人。好些人上门求亲,太太让她自己挑。她冷眼看了两年,就挑中了新来的丁二。她觉得丁二很好,肯定能跟当初老爷待太太一样对自己的,所以,她的心结终于解了。   当日从橡园领了这四个女娃来,她心里明镜似的,晓得她们打得是什么主意,因此一边教她们干活,一边也开解她们,谁知她到底还是白费了工夫。   菊花也紧跟着吴英出来了,见此情景皱了下眉头,不过却没理会她们,而是把目光投向小葱的手上的小鸡娃。   她疾步走过去,接过那只小鸡,捧在手心细看,一边问道:“这鸡咋变得这样了?英子,这鸡是害了红眼病哩。嗳哟,还有点烂屁股!”   英子见问,忙要上前去回话,又想起周仙儿和周媚儿还跪着哩,便对闻声出来瞧热闹的两个媳妇使个眼色,让她们去拉住两人。   槐子见菊花捧着那小鸡仔细打量的样子,心里一动,他还没娶菊花的时候,就最喜欢看她喂鸡鸭,或者收拾菜园子了,那欢快忙碌的神情让人觉得日子充满生机和希望,也让在外劳累回家的亲人感觉到家的温馨。   明明很美好的日子,却被这两个女人说得好像这竹园是牢笼似的,哭得梨花带雨,把这喂鸡也当成了下作的事。   可是他的闺女和秦枫的女儿都各捧着一只快要长出硬毛的小鸡娃,担心地检查着,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难道她们比小葱和秦淼还要高贵不成?   不想呆在竹园,她们想干啥?又能干啥?   想着她们被人调教出来,就是送给男人,供他们玩乐的,再看她们虽然哭泣不止,却把泪眼对着他,做出一副柔弱含情的模样,他心里一阵难受恶心:不想干这些,伺候男人她们肯定擅长,也是乐意的,无论哪个男人都好,即便菊花给她们指了一条明路,她们也不稀罕。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周仙儿和周媚儿,理也不理她们,转身就往菊花那边去了。   周仙儿和周媚儿见槐子转身要走,扑过去就要抱了他腿,放声苦求起来。   吴成和丁二忙上前挡住,那两个媳妇也上前扯住周仙儿和周媚儿,把她们往屋子里拖,一边气哼哼地低声骂道:“作死哩,敢这么闹!你当你是公主,咋就不能喂鸡了?咱们太太都要常来这看鸡,鸡生病了比我们还上心,你算个啥东西,就装大小姐了?不干活,吃屁屙风哩!”   另外一人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道:“那倒不见得,人家有的是本事,不用干活也有男人养。可是我听说太太放她们回去,又都不想走,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我呸,丢人死了!”   杨风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被拖进屋子,挣扎哭泣不止,可是那边的几个人却充耳不闻,正跟吴英询问这鸡害眼睛有几天了。   菊花问道:“英子,我跟你说了,这小鸡娃喂的时候,要在碎苞谷米里拌点香油,再掺点绿菜叶子,可是这么喂的?”   这也不是啥科学方法,不过是她记得前世农家喂小鸡娃的时候。大多都这么干,她母亲则是用碎米拌点菜油和青菜,理由不明。   吴英忙道:“一直都是这么喂的。这个……是……怕是鸡栏没弄干净,捂出来的热病。”   外面的鸡栏每天都有专门的杂工来清理鸡粪,但这小鸡还没长硬毛之前。都是她们亲自照料呵护的。那鸡栏也需要她们亲自清理。   她红着脸不知如何说,因为这是杨风儿等人照管的鸡。才养几天就这样了。她养的鸡可很少这样过,就有,也顶多几只而已。这一回却是大批的鸡都害了眼睛。还烂屁股。   可是,谁让她没管好哩,明晓得她们不中用,也没盯紧些。这两天她都愁死了。   槐子一眼看出她的困窘,沉声问道:“这鸡是她们几个照管的?”   英子用手绞着衣角。低头难受地说道:“也是我大意了,从没放手过的……”   她大哥吴成叱道:“你就算让她们照看,那也要盯着才成,哪能放手不管哩。鸡栏扫没扫干净你也不晓得?就算这园子交给你们各自管一块,可是太太还不是常常来察看?为的就是怕出问题。老爷也是常去我们的木耳场子察看的。都跟你这样,丢手就不管了,那还能不坏事?”   吴英红脸低头不语。   丁二瞧了心里不忍,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忍不住就回头对着杨风儿她们狠瞪了一眼,怪她们害英子出错挨骂。   菊花摆手道:“先不说那个,这鸡还不知能不能活哩。如今赶紧把各处都弄干净清爽了,再把它们分开些,原先五十只一笼子的,如今改成二十五只一笼子。生病了,总要照顾些。”   她转头对小葱和秦淼道:“把鸡丢了,快去好好洗手,只管看干嘛,回头连你们也要害眼睛。”   秦淼长长的睫毛一抖,慌忙蹲下身子,将小鸡放地上,叉着两手不敢挨身上。   小葱笑嘻嘻地对菊花道:“娘,怕是天太热了,用金银花熬些水喂它们,再把鸡栏扫干净,一栏里边少放些鸡,让它们凉快些,说不定就能好。”   秦淼仰起白玉无瑕的小脸对菊花道:“婶婶,让我娘来帮它们瞧瞧。我娘最能干了,一瞧这鸡就能知道它害的什么病。”   云影正好从院外进来,闻言板脸道:“淼淼,娘是帮人治病的,不是帮鸡治病的。”   菊花等人都笑了起来,她讨好地对云影道:“大神医,你今儿既然来了这竹园,说明跟这些鸡有缘,也是它们的福分。你就说个法子,也不用你操心的,咱们自个去弄药来。”   云影笑道:“任你舌灿莲花,也甭想让我给鸡开方子。其实你也不用问我,小葱那法子就不错,你闺女能干的很呢!”   菊花就知道她这是提点自己了,于是笑着让吴英去买干金银花煮水喂鸡。   槐子忽然道:“今年的竹笋留多了。把这竹子砍一些去,有些地方太密了,捂住了风,这林子里就有些闷。我就觉得这儿比不上橡园凉快,怕是这也有些影响。”   吴成也点头说是这么回事,还说他们在山上比这凉快。   吴英便回头去安排人做这些,菊花带着两个小的去洗手,然后跟槐子等人进屋坐下闲话,一边等吴英。   那两个媳妇正在训周媚儿和周仙儿,见吴英过去了,忙笑问这两人咋办。   吴英冷冷地瞧了两人一眼,道:“汪嫂子,你先去云大夫家买些干金银花回来熬水喂鸡,晴嫂子带她们去砍竹子。不要乱砍,竹子密实的地方才砍掉一些。”   汪嫂子急忙答应了,又笑着问道:“英子,跟你哥一块来的是丁二吧?长得真不错,又能干,听说都当了管事哩,你可真是好福气。”   英子红了脸,不理她们,转头就走了。   ******感谢亲们的支持和鼓励,月末求粉红******    ☆、第五百二十五章挨打      杨风儿先是见菊花捧着那小鸡左看右看,看了头还看屁股,心里不禁五味杂陈,如今又听说跟着张老爷一起来的那两个壮实汉子,一个是吴英哥哥,另一个居然是她未婚夫婿,就更加震动了。   她原以为菊花把她们几个打发到这竹园来喂鸡,是存心不让她们好过,如今想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她看得出来,吴英和她的未婚夫婿都很受张老爷和张夫人看重。   张夫人不但对这鸡上心的很,对喂鸡的人也上心的很。她丝毫不觉得喂鸡这活计有什么下贱的,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比吴英还懂得喂鸡。   她惹得小姐发怒生气,才争取来到张家,到底期望什么呢?   难道只是为了张老爷的至情至性?可她刚才清楚地看到张老爷面对周仙儿和周媚儿时,那眼中一闪而逝的鄙夷和厌恶,怕是把她们几个当成以色事人求富贵的下贱女子了。   杨风儿看了周仙儿两人的行径,再看看吴英,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错了:不用给张老爷当小妾,如吴英这般,也能过上那无拘束的日子,哪怕嫁给清南村的一个村夫也好。   若是张槐和菊花知道,当年他娶癞皮女的行为,为他们一再带来麻烦,还不知怎样生气好笑呢!   一番商议过后,便定下了丁二和吴英去三元县的事。   等张槐带着菊花等人离开后,吴成正色对妹妹和未来的妹夫道:“你们可不要有其他想法,这可是老爷看重你们,才让你们去的。二老爷那边,一般人去老爷肯定不放心,可是我们这些最早跟他的人。也舍不得派出去,再说这边事也多,因丁二得了老爷信任,英子又是太太看重的,才把这事派了你们。要不了几年。你俩就跟我们一样了。”   丁二忙道:“吴大哥放心。二子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两个眼睛看得清楚的很:如今张家能干的管事不少。像大哥、刘黑皮这些人,都是老早跟着老爷的,前些日子又从贺家来了十几个人。也都有些本事。后来二老爷也带回来八个人,更是比我们这些农家娃子见过世面,所以我跟英子出去闯倒好呢,要是呆在这。有的熬。”   吴成见他果然明白,高兴地笑道:“就是这个理儿。贺家来的人。再有本事,老爷暂时也不敢交给他们这件事。二老爷带回来的人,是要看家护院的。所以,你们俩能被派出去,那真是老爷看重你们。”   吴英见丁二说话很有条理,跟大哥一样,比老实的二哥和冲动的三哥都出息,心里很甜蜜,起身帮二人续了些茶水,又退回一旁坐下,脸儿红红的,也不插嘴,只听着。   吴成喝了口水,又道:“你俩往后只怕比我们都干得好,因为张家外边缺人哩。你们想,我们家管了张家大半的木耳场子,爹还管着水田这一块;刘家等于是张家的管家,也管了些木耳场子;王家小儿子就不说了,那是老爷太太看重的,太太那么多田地、竹园、鱼塘,还有喂的猪,都是王家管着。可是张家外边竟然没一个人,也就刘小四管着集上的山野斋。你俩可不是要转运了么?”   丁二和吴英对视一眼,慌忙又移开目光,却都满脸含笑,十分高兴。   吴成道:“二子,我还要叮嘱你几句:在外莫要眼皮子浅,做些背弃东家的事。咱是实诚人,凭良心办事,这就不说了,单说你要干了那背信的事,也落不到好,还不如跟着东家省心。钱要是那么好赚的,张家和郑家前些年为何不发家,却要靠着旁人?”   丁二点头道:“我都听说了,肯定不会干那糊涂事。”他心道我家兄弟两个的卖身契还在张家呢,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吴成这才满意,又跟两人说了一会,说要跟丁二家商议把婚期提前到九月,这样他们也能早些过去三元县。   丁二慌忙就答应了,还说这事他爹让他自个做主,心急的模样惹得吴英满脸通红。   送走哥哥,吴英就忙碌着照顾生病的小鸡娃,等砍竹子的人回来,她将杨风儿四人叫进屋,板脸道:“太太说了,张家还没出过这样的事儿,你俩算是开了个好头,赏你们一人五板子。再让我问你们:可是一定不想呆在这?若是,那就让人来卖了你们。”   杨风儿一个激灵,扑通跪下道:“吴姑娘,求你跟太太说,风儿想通了,定会在这好好干。”   宋瑶也慌忙跪下道:“求姑娘跟太太说,我跟风儿姐姐都不想出去,也不要回方家。往后一定好好当差。”   卖了就不说了,谁知道会卖去哪儿,要是被送回方家更糟糕,肯定会没命的。   周仙儿和周媚儿吓呆了,不是因为要打板子吓呆,而是想到了宋瑶刚才想的问题,于是哭天嚎地地求吴英,说她们再也不敢了。   吴英也头疼,她可没处理过这事,只得答应她们,帮她们向太太递话,又唤了媳妇来打板子。   于是,周仙儿和周媚儿成了张家第一拨挨罚的下人,张家连板子这东西也不曾预备,所以,吴英就自作主张,让汪嫂子用竹棒各打了她们五下。   两女身娇肉嫩,媳妇们手又重,虽然是竹棒,却打得她们惨叫不绝,连吴英听了也不忍——她爹娘都没这么打过她呢!   打完后,吴英让杨风儿和宋瑶照顾两人,帮她们上药,又对几人道:“你们只当太太让你们来喂鸡是埋汰你们,是不是?可这活计是张家最轻省的活计了,不干这个你们能干啥?便是我妹妹小喜,在橡园当差,那不是一天忙到晚,就你们这样肯定干不了。”   将几女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吴英气道:“还不信哩。便是樱桃,也在厨房干活;葡萄更是帮太太管好多事,你们当她们就伺候太太吃饭洗脸么?可太太吃饭洗脸根本不用人伺候,要是不来喂鸡,那喂猪、种地、种木耳,你们能干哪样?”   周仙儿眼里流露出恐惧,浑身发抖,吴英忽然明白她是害怕什么,不禁大怒:“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瞧?少你们吃的了,还是少穿了,还是让你们肩挑手提,干那些干不动的重活了?还是让你们累得晚上不睡觉了?穷人家的日子你们是没过过,这点事算啥?你们原先虽然不用干这些,可是谁把你们当个人了,还不是说送人就送人?我们东家待大伙可好了,从不随便打骂人——你俩是头一个——工钱又高,这日子不知多开心哩,好些人想进来,还进不来哩,偏你们不知好歹。懒得跟你们说了,说也说不清。”   她不知如何说,要是菊花在这,定会感叹:这就是人生观不同啊!   可是杨风儿却听懂了,她正色对吴英道:“先前是我们糊涂了,住在这不知多自由自在,却没转过弯来。吴姑娘放心好了,且看我们如何做吧,要是再犯事,姑娘只管罚我们。”   吴英撇撇嘴,心道最好这样,你们要是自己不争气,也不能怪旁人,那就去给人当小妾吧,反正老爷是不会要你们的。   她板脸道:“刚才的板子是太太罚的,眼下我说我要罚你们的:你们四个人都要扣一个月工钱。这还算看太太打了你俩板子,我就罚轻些,不然定要罚两个月的工钱。那些鸡还不晓得能不能活哩,喂了十几天,要是死了,耽误多少工夫?我孵小鸡都花了二十多天哩。”   杨风儿和宋瑶忙谢了她,周仙儿和周媚儿也含泪谢了。   当下,吴英领着她们清扫鸡栏和后院,给小鸡喂金银花熬的清水,又用盐开水帮小鸡清洗眼睛和屁股,直忙到天黑才完。   如此过了几天后,虽然也死了几十只鸡,其余的好歹都活了下来,吴英松了口气,每晚用鹅毛笔歪歪扭扭地在一个簿子上记录这次鸡生病的处理经过和结果。   杨风儿见了大为惊讶,问清了缘由后,佩服不已,遂自告奋勇地说道:“吴姑娘,我来帮你记吧,我也是识得几个字的。”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吴英写的字,她认不出几个来。   吴英惊喜地问道:“真的?那你就来记好了,我也不认得几个字,是我妹妹教的,写起来费劲的很。”   杨风儿就换了毛笔,然后照吴英叙说的记录。吴英说得有些杂乱,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让词句更流畅,两人直忙到子时方去歇息。   第二天傍晚,菊花因听吴英说生病的小鸡都好了,便又来看了一遍,待翻了吴英的养鸡日志,看到最近一篇,字迹清晰娟秀,言语流畅,叙说清楚,忙问她这是谁记的。   吴英便告诉太太,杨风儿是认得字的,还说她这些日子反复地翻看养鸡日志,又跟她请教如何喂鸡,很是上心。   菊花听了,沉思一会,让她叫了杨风儿回来问话。这会儿她们正在竹林里用粪筐收拾鸡粪,每天特意等鸡归栏后,园子里空了,才去干这活计。   杨风儿回来,跟菊花见了礼,然后菊花就拿着那簿子问她,除了识字,还会干什么。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月末求粉红******    ☆、第五百二十六章集中教导      杨风儿脸色大变,忙跪下叩头道,她不过是想帮吴姑娘记录,再跟她请教如何喂鸡,绝没有觊觎这养鸡诀窍的想法。   菊花先是一愣,接着就好笑起来,抬手让她起身,淡然道:“我不过是问问,你那么慌做什么?这东西就算拿出去让人看,也不怕的,终不能按这上面写的做,就能把鸡喂好,总还要喂鸡的人精心才成。譬如读书,天下读书人何其多,读的书也都一样,但中进士的又能有几个?中举人和中秀才的就算多一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家目前做的都是稳妥的营生,便是那木耳,也不是买片山就能种出来,若非如此,方家怎会想染指木耳的订单,因为他们自己的木耳一时还不能成气候。   六年前,菊花买荒山,种树,养鸡,喂猪,养鱼,方靖宇都瞧在眼里,因都是赚的辛苦钱,还暗自赞叹他们,能脚踏实地地积攒家财,不贪心。谁料不过几年工夫,那木耳就大量上市,而且质地良好,是纯正的野生木耳。   张家并未隐瞒木耳种植的方法,外人不知其故,方家请教了一些内行的人,得知怕是跟那山林有关,况且他家的橡树也是源源不断的。   而小青山上的橡树并不是大片生长的,除了清南村后面那几座山头,那可是清南村的人自从用橡子果喂猪开始,每年都种一片,这些年才积攒下来的,不可能对外卖。其他地方都是各种树木杂生,你就算买了山,也没那么多橡树可用,还得老老实实地从头种树。   但即便是这样,方靖宇也立即在清南村以西、十里外的一个小山村。买了大片山地,开始种植橡树。可究竟还是晚了一步。   妙在这营生既不像打稻机的图纸,也不像冬季储存辣椒的技术,可以偷盗或者买过来,立马就能用来赚钱。就算你全部知道了。也得从头辛辛苦苦地开始运作。怎比得上张家已经成了气候?况且张家今年又连着买了两个山头,稳步拓展。   杨风儿见菊花并未怪她。松了口气,便告诉菊花,她会女红和厨艺。   菊花想了想。家里也需要针线上的人。便问她愿不愿意管张家的针线活。   如今这儿的生活习惯就是自给自足,只有少量东西从外买来。菊花觉得家里的衣服鞋袜,靠自己和葡萄等人做,实在是太费工夫了。也没必要,早就想专门弄个针线上的人来用的。   可是。杨风儿先前不愿意呆在竹园,这会儿却猛摇头,说她想通了,她就要呆在竹园学养鸡。   菊花虽然意外,也没强她,只告诉她,若是做的好,她自然会重用她;若是再不经心,把小鸡喂生病了,那她想留下也不成。   杨风儿忙保证说,她肯定会用心跟吴姑娘学的,太太只管等着瞧吧。   菊花点头,又让她往后协助吴英,把这养鸡日志记录详细些,还让她把前面的好好整理一番,另行誊录下来。   杨风儿喜悦地应下了。   就这么的,一个不经意间,菊花倒得了一位得力干将,杨风儿果然挣到不一样的锦绣人生,这可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了。   **********   自从张杨带来八个人给张槐后,他挑了两个人在家教孩子们习拳脚、训练下人,其余的都分到吴成和王忠的手下,早晚操练买来的家仆,看管木耳场子。   如今家业大了,菊花也顾不得了,陆陆续续地买了几十奴仆,加上贺家转送的,足有四五十人,但留在橡园伺候的却不多,都散布到各个山林里监管人事。   七月末的一晚,菊花请娘家人来张家吃晚饭。   吃得热闹哄天的时候,菊花趁机对爹娘提议道,为了娃儿们习武强身,晌午板栗在外婆家吃饭,晚上就让葫芦、黄瓜和青山到山上来,大家早晚一起习武、读书,还能互相探讨学问。   青木一听,跟菊花对了一下眼神,然后老神在在地说道:“这主意好。读书也是要凑兴的。听说那些上京赶考的举人,一般都早早地赶到京城,然后跟其他人结交,互相谈讲文章学问,这样能开阔心胸和眼界。”   张大栓急忙道:“考状元的事咱是不懂,不过我觉得青木这话在理。长河,咱们种田不也是经常凑一块比划么?为啥你家玉米长了虫,为啥他家今年庄稼长得好,这么一比划,就都晓得了。”   何氏笑着大声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女人家煮饭、腌菜也是这么回事。前儿狗蛋娘还来问我,为啥她今年晒的酱味道不好,跟我细细地说了她是咋做的。后来我俩猜怕是煮的豆子还没霉透。她可难受了,说要重新再做哩。”   &   nbsp;这么一来,众人就纷纷说起来,又拿种木耳、养猪喂鸡等事来打比方。   板栗等在一旁听了笑得前仰后合,说这些大人从读书扯那么老远,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没在桌边坐,一人一盘子饭菜,齐排排地坐在地上的小桌椅边吃着。   槐子见了,沉脸呵斥道:“笑啥?这些道理本就是相通的,是你们自己懂的太少,想歪了。书本上的学问都是先贤从生活中筛选出来,再著书立学的,难道还能凭空造出来?”   青木看着这些娃儿摇头道:“该好好教导了,咋都成了酸书生哩!”   菊花道:“吃过饭,你俩去帮他们洗洗脑。”   葫芦等人听了不敢再吭声,闷头吃饭。   这么一打岔,郑长河又想起刚才的话头,觉得女婿家书多,如今又有人教练武,闺女这是顾着娘家才操心弟弟跟侄儿,要不然她才懒得管哩,于是就答应让三个娃儿晚上来张家跟板栗一块读书习武。免不了又叮嘱菊花一番话,无非是娃儿还小,不要管太严等。   菊花听了心里暗笑,面上却答应的响脆。   杨氏闻言白了他一眼道:“打从来笀去县里上学。她二舅母那样惯娃儿的一个人,眼下都不惯孙子了,整天说来笀都是因为在大姑这才学得好。你倒越活越回去了,连她二舅母都不如了。”   郑长河呵呵笑道:“我往后也不管了,都交给青木菊花管。”   众人都不在意。心道这话早几年你就说了。有啥用哩?   张大栓吃了一块肉,笑道:“要我说。咱们就该享福去,啥事都让小辈们多操心。等天再凉些,咱俩去林子里套鸡和兔子去。我说菊花。你往林子里放了那么些鸡。又没好法子逮,如今越来越多了哩!”   不等旁人说话,黄豆正吃了一块肉,嘟着嘴巴接道:“爹。我也要跟哥哥来姑姑家睡。都走了,就留我跟妹妹在家。也没劲儿。姑姑,这个是啥肉哩?”   菊花见他一席话问了两个人、两个问题,有些好笑,便道:“你不是还小么,到了晚上就要睡了,来了也是白来。再说,要是你也来了,那紫茄晚上不是更没劲儿?不如等你俩长大些,到时候再一块过来。哥哥也不是天天在这的,六天回去住两天。”这也算是过礼拜了。   众人也纷纷劝他,黄豆无法,只能等长大,转而问那肉是什么肉。   菊花跟槐子低头偷笑,红椒急忙对家里人一挥手,道:“不要跟他说,叫他猜。”一边却嘻嘻笑着低头凑到紫茄的耳边,悄悄地跟她说了。惊得紫茄用小手捂住嘴巴,眨巴着乌黑的眼睛看众人。   因郑长河来了,张大栓就叫了刘黑子来作陪,听见黄豆问肉,刘黑子乐呵呵地答道:“这个肉哩,是黄狗肉。”   黄豆吓得站起来失声叫道:“大黄的肉?你们把大黄杀了?”   众人哄笑起来,板栗和小葱笑得喷饭,红椒也脆笑不止,山芋不明所以,听见说大黄,便对着门外叫道:“大黄,大黄!”   随着他的叫声,大黄飞快地窜了进来,挨在山芋旁边,偏着脑袋用狗眼讨好地看他,接着又低下头,盯着小桌上山芋的饭碗,一副馋样。   红椒忙挥手赶它:“狗!走远些。山芋,莫把勺子弄狗头上去了,沾了狗毛不好哩!”   山芋忙点头,用小胳膊护住自己的竹碗,对大黄道:“我的。”小葱笑着过去将大黄赶开。   黄豆这才发现弄错了,便问刘黑子:“刘爷爷,你不是说这是黄狗肉么?”   刘黑子笑得满脸白牙:“就是山蛙,比青蛙大许多,一个都有三四两重,我们都叫它老黄狗。晚上用火把一照,好逮的很。往常没肉吃,我常逮了给黑皮和葡萄他们打牙祭的。”   葫芦等娃儿恍然大悟。   郑长河用筷子夹起一块蛙腿肉,就着灯光仔细地端详,一边笑道:“我倒没怎么吃过这东西。往常我跟大栓就喜欢逮兔子。”   刘黑子笑道:“兔子不是难逮么。这东西容易弄,不过好些人不吃。太太倒是蛮喜欢吃的,我就多逮了几回。”   说得菊花有些不好意思,在吃上她的确不怎么忌讳,再说,这东西肉质细嫩,比鸡肉都细滑,干嘛不吃?   正这么想,青山便嚷嚷说这黄狗肉比鸡肉还好吃,要爹也逮些回家明儿烧了吃。   张大栓等三人就笑着商议,等吃过晚饭就去山路上捉山蛙。   一时饭毕,刘黑子果然带着张郑二人,提着灯笼,拎了个麻袋去山林里逮山蛙;葫芦和板栗几个读书的娃儿则去了书房看书;杨氏跟何氏带着小孙子小孙女在院子里纳凉说闲话。   槐子便引着青木回到东厢,菊花也带着刘云岚过去了,他们有事情商量。   四人在外间落座,菊花帮他们都倒了茶,便商议起建作坊的事来。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月末求粉红****** ☆、第五百二十七章再建作坊      原来,快要到收橡子果儿的季节了,那山上有两千亩橡树,橡园后山顶上还有四百亩,这些都是六七年的橡树,一季果子能收多少,那不是个小数目。   哪怕一亩地只收三百斤,两千四百亩山林,也有七十二万斤果子;就算少一半,也有三十六万斤。   但基本只多不少,因为一亩地就算只种三十棵树,每棵树只需收十斤,就够这个数了。可是,一亩地根本不止三十棵树,一棵树也许收不到十斤果子,平均下来也差不多够了。   这还是指那些已经成林的橡树,而专门培植了用来种木耳的橡树林,也有两三千亩哩,也是能收些果子的,不过要少些就是了。   去年的橡子果儿收了几十万斤,家里喂猪喂鸡根本用不了,也腾不出人手来制作橡子面粉,只得贱卖了出去。今年会更多,随着树木长大成林,以后也会越来越多,直到稳定为止。   于是槐子就跟菊花商量,跟青木合作建立一个作坊,专门生产橡子面粉、山芋粉、藕粉以及山芋粉丝,让青木来管理,张家是抽不出人来管的了。   “这坊子要建在小清河边上,借着水力带动石磨,不然用人来推磨肯定不成。”槐子对青木道,这问题他显然已经考虑了很久。   菊花摊开记事簿,用鹅毛笔飞快地记录。   青木点头:“就建在村里碓房下游……”   不待他说完,刘云岚忙打断他话道:“我觉得还是建在上游好一些。小清河从小青山流出来那一段,水特别急,水磨安在那不好一些?再说,下游都是田地,不如山边自在。”   菊花笑道:“云岚姐姐说的对,还是在山边好一些。那儿的地也好买,若是在下游,咱们的坊子杵在田地中间。人来人往的,也烦的很。”   青木对媳妇夸赞地笑了一下,道:“那就按云岚说的,建在山边。我本来怕村里人会说闲话。说我们挡住了碓房水势,若是建在小青山出来的那个拐弯地方,离村里碓房远了,也就不怕了。”   槐子点点头:“这样碍不着村里碓房。”   清南村有钱后,就在河边建了一个碾米的碓房,省得吃米面要去集上兑换,或者在家用石臼舂米。   青木敲着竹几道:“这事得赶紧。要造水轮,配石磨,还要调试,还要配筛网,事情多着哩。再说,咱们这个可不比村里的碓房,用量大,怕是两个水轮都不够用。我回头去方家请一个师傅来帮忙。他们老做打稻机的,对这类东西在行。”   槐子双手抱住后脑勺,往椅背上一靠。舒坦地出了口气,笑道:“你只管去好了。我前儿跟宋管事透了个口风,他说这事容易的很,不过是派个师傅来帮忙罢了。”   遂又商讨了投入的人手、钱财等事项,议定所有投入财物由两家分摊,干活的人手则由郑家安排,张家只派一个账房过去,为的是方便青木日后管理。   因橡子果是要作价卖给作坊的,张槐便说张家只占四成股,郑家占六成。青木点头无异议,便这么定了下来。   商议完后,刘云岚微笑道:“来喜新盖了院子,从集上的园子里搬出去了。正好咱把那园子修整下,前面盖几间铺面,家里这些东西就好对外卖了。”   青木呵呵笑道:“你想开铺子?我原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只管在家干活的,连木耳都是搭在槐子一块卖……”   菊花忙道:“哥,云岚姐姐可是很能干的。先前不过是在家生娃忙家务,如今就着这个机会,开个铺面,做顺手了的话,往后就好办了。咱们也不能样样事都指望来喜,他那可真成了杂货铺了,啥都卖,不像个样子。”   几人都笑起来。   槐子对青木笑道:“再难,你也要尝试着做哩。咱们得慢慢走出去,不能老是指望旁人来卖东西。我还要趁空去三元县,买地种竹、置办铺子,所以下塘集这儿还是由你来开个铺面比较好。我跟菊花也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嫂子有能耐,为啥不去赚这个钱?又不是没地方开铺子。”   青木摆手道:“甭说了,挣命去做吧!这日子咋越来越忙哩?”   槐子笑眯眯地说道:“急啥?葫芦眼见着就能帮你了。”   说笑一会,就听外边笑闹起来,原来是刘黑子他们几个人抓山蛙回来了,便一起出去看。   院子里,几个小娃儿围着那鼓鼓的麻袋,惊叹不绝。   黄豆踮起脚,就着刘黑子手上的灯笼,对着那张开的麻袋里张望了一眼,诧异地问道:“咋是黄皮的,不是青皮的哩?嗳哟!好大个,跟癞蛤蟆一样。”   紫茄拽着红椒本想上前去瞧的,听他这么说,慌忙缩了下脖子往退后,不敢再瞧——癞蛤蟆她可是见过的,难看死了,身上还冒白浆。   红椒见了,小大人似的安慰她道:“紫茄不怕。这黄狗比癞蛤蟆长得好看些,身上没那么多小包包。”   郑长河乐呵呵地对小孙子道:“要不咋叫黄狗哩,不就是因为它披了一身黄皮。黄豆,明儿让马奶奶烧一大盆让你吃个够。”   黄豆听了兴奋地拉着爷爷后襟直跳。   黑皮另拿了个麻袋来,要分一半让郑长河带回去。结果往外倒的时候,一只山蛙跳了出来,一身土黄色的麻皮,约莫有男人拳头大小,连蹦带窜地往西跨院里逃去,引得青山等人大叫起来,跟在后边撵。   何氏急忙道:“不要撵了,随它去。”   小娃儿们止住脚步,大黄却狂叫着追了过去,那山蛙早跳进树丛中去了,它身高马大的,反而找不到那小东西。   等分好山蛙后,青木和槐子又请了两位长辈去厅堂,说了建作坊的事。   郑长河跟张大栓相视一笑,道:“随你们咋办。爹这把老骨头就帮你们跑跑腿,再就是田地里的事,爹也能管管,让你们少费些心。”   张大栓笑道:“对,那个是咱老本行,这些作坊啊、生意啊啥的,咱们就不大熟了,你们只管按自个想的去做,不用问我们老的——问了也白问。”   四人都笑了起来,于是定下这事,明日就由青木和槐子张罗起来。   又是秋收的日子,又要建作坊,青木和槐子忙得团团转。小清河出山口的那块地已经买下了,一帮人搭了简易的棚子,在那里忙个不停,木工、瓦工、石匠全请来了,呼哧呼哧的刨木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响成一片。   刘云岚命人将集上的园子收拾了,铺子也盖了起来,等九月初一就要开张。   菊花也是忙得要命,她也建了个小作坊。   原先烧荷叶鸡、烧鱼等物,都是刘婶带着樱桃和黄麦一家做的,放在来喜的铺子里卖,既卖了菊花的鸡、鱼、笋等物,又能帮刘小妹赚点脂粉钱。   如今,菊花喂的鸡越来越多了,这青山荷叶鸡也很有了些口碑,她便跟来喜和小妹商量,让他们扩大了铺面,辟出一间大堂,精心装饰了,专门卖这熟食。   这样一来,刘婶再做这个,就太劳累了。于是,菊花就抽了丁二的嫂子进来,帮樱桃打理厨房,从此厨房就交给樱桃管了。刘婶则带了四五个媳妇,专门做荷叶鸡等熟食。   因为这项生意是卖直接吃的东西,菊花不放心旁人,所以还是让刘婶管比较好,她又是做惯了的。   于是在张家宅院旁边,另盖了三间小院子,将院里布置一番,专门做烧鸡烧鱼烧兔等物。   要说菊花为何一定要在家里制作这些,而不是去集上现烧了卖?主要是为了保证口味纯正。   这用黄泥、火灰埋着焖出来的鸡鱼,味道就是特别。在集上条件不足,匆匆烧出来的,味道就没那么香嫩和鲜美,这也是来喜的青山荷叶鸡一直卖得很好的缘故。旁人想学也不难,做的不多还可以照着来;做的多了,那泥、那柴火都是问题,还要找地方倒垃圾。   作坊开张后,等第一批四十只荷叶鸡、四十条荷叶鱼、十只荷叶兔子,还有大罐子卤笋、干煸蘑菇和木耳、糯米藕、卤蛋、鸡头鸡脚鸡翅鸡杂、腌菜大肠等运去集上后,刘婶收拾了一番,笑眯眯地进院来跟菊花说闲话。   “没想到老了老了,还当了个管事。”她笑得眉眼舒展,极有成就感的样子。   正是早饭后不久,菊花刚算完账,搂着山芋坐在东厢门口的桃树底下和刘奶奶说话,地上一层泛黄的落叶,扫完又落。   见她来了,喊红椒端了个小凳子让她坐,一边微笑道:“人总要忙些事,这日子才有盼头,过得才有意思。”   刘奶奶怀里抱了只大白猫,干枯的手不住地摸着猫的脊背,看了儿媳妇一眼,慢腾腾地说道:“可要盯紧些她们干活,这吃的东西一定要弄干净、煮透了,甭给太太惹麻烦。”   刘婶忙道:“这还用你老人家教我?要是谁都能干这活计,太太干嘛找我?我又没多大本事,不就是跟太太久了,让太太放心么!”   刘奶奶点点头,不再说话,笑看红椒带弟弟玩。她坐在小凳子上,将一个竹盘子放在腿上,从里面挑出各色刻字的方木块,教山芋认字。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月末求粉红******    ☆、第五百二十八章儿女      正说笑着,就听一阵马蹄声传来,红椒立即将竹盘子往地上一放,嚷道:“哥哥回来了。”起身就往门口跑。   山芋也从菊花怀里往外挣,菊花放开他,任凭小娃儿摇摇摆摆地跟在二姐后面撵过去。   菊花忙叫道:“不要堵门口,小心马儿冲撞了你们。你哥哥可是才学会骑马的。”   红椒听了,回身拉着山芋往游廊里躲,伸着脖子探头看院门口。却听见马蹄声止住了,等了一会,葫芦和板栗等四五个垂髫少年空手说笑着走进二门,并未牵马。   红椒忙跳上前,问哥哥咋不把马儿牵进来。   板栗头顶上扎个羊角,一脑门的汗,笑道:“马儿拴在外边树林子里。牵进来要是拉一泡大粪在院子里,娘不要骂我们?”   菊花瞧着这几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没来由地心里欢喜,一边喊樱桃,问厨房有啥吃的,一边招呼他们过来问话。   刘婶忙起身道:“我去瞧瞧,有吃的就端来。”   她刚起身,小井儿扁脑袋上满是汗水,蓝色衣衫掖在腰里,跑得虎虎生风,壮实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冲上来抱住她腰,咧嘴对她笑道:“娘!”   刘婶笑着,故作嫌弃地用手扇扇鼻子道:“瞧你出一身臭汗,还不去洗洗哩,就往我跟前凑。”   井儿便和葫芦等人去池子边洗脸,板栗见了他嘲笑道:“井儿叔,你还想吃奶么?”他是嗤笑他刚才抱他娘的行为。   葫芦等几个娃儿都哈哈笑起来,小井儿也憨憨的笑着,并不生气。谁让他在家是老幺哩,在爹娘跟前自然要娇惯些,跟青山差不多。   转头回来,小井儿坐到刘奶奶身边,跟她说骑马的事。   葫芦等几个也围着菊花,跟她说骑术的进展。   青山这些日子在张家。跟着侄儿和外甥们一块读书习武,也没人对他另眼相看,加上心眼本就实在,因此渐渐摒除了那傲娇的小性子。愈发开朗了。   他感叹着对菊花道:“还得熟练才成,不然在马背上一个劲地颠,把心肝肚肠都要颠出来哩!有时候又骑得蛮顺当的,跟着马儿一起一伏,就不觉得颠了。”   菊花点头笑道:“怕是要掌握节奏。这也跟游水似的,游多了就好了。黄瓜,你可觉得吃力?”   她特别询问黄瓜。乃是因为他生的秀气了些,这会儿刚运动过,小脸蛋白里透红,跟搽了一层胭脂似的,衬着红唇,像个小姑娘。他平常又很斯文,菊花总觉得他爬树玩水啥的不大像,可他跟着哥哥一样不拉地都学了个全。   黄瓜仰脸对菊花一笑道:“还好。师傅教导很仔细。还说我们底子好,这骑马很容易学的。”   板栗也道:“我们平常也没白玩,师傅说我们胆大、身子灵活。只要多骑,学起来快的很。”   葫芦不出声,晒得红黑的脸颊上带着笑意,额头上的还沾着水珠,他越来越像青木了。   菊花掏出手帕,帮他和板栗擦了头上的水,一边好笑地问道:“咋黄瓜如论如何都晒不黑,你跟板栗一个夏天就成了小麦色?青山也是晒不黑的。”   她刚说完,葫芦和板栗就低头猛笑起来。   黄瓜则郁闷地说道:“姑姑,我不想这么白的。人家都笑我。说我像女娃子。小叔也不黑,就没人说他像女娃子。”   青山摸摸脑袋憨笑道:“黄瓜,你长得粉嫩嫩的,是有点儿像女娃……”   菊花慌忙制止他,黄瓜已经垮下脸,很不高兴地撅起了红嘴唇。   菊花见刘婶端来了削过皮的梨子。忙招呼他们吃,一边对黄瓜道:“长相啥的不重要,只要你为人行事有男儿气概,不要胆怯忸怩像个小女娃,管人家咋说哩。再说了,咱黄瓜长大了肯定是个美男子,潇洒飘逸的很;你哥哥和板栗是另一种风格,也不用人人都一样的。”   黄瓜听了不自觉地挺了挺小胸脯,微微一笑。   红椒抱个梨子啃了两口,往黄瓜身边挪了挪小板凳,仰脸问板栗道:“哥,我跟黄瓜表哥哪个白一些?”   板栗瞧着妹妹光溜溜的脸蛋,跟葫芦的脸颊一个颜色,脱口就想说当然是你黑了。可妹妹睁着黑眼睛,满脸渴望地瞧着自己,这话愣是说不出来,只得道:“瞧上去差不多哩。是吧,葫芦表哥?”   他用胳膊肘拐了拐葫芦,还眨了下眼睛。   葫芦忙笑着点头,红椒方才满意地低头啃梨子。   菊花和刘婶见了好笑不已,她问道:“严师傅和朱师傅哩?咋没见人?”   板栗道:“师傅去了刘爷爷那。他说我们早课完成了,接下来该读书了,等下午再带我们去林子里射兔子。”   菊花点头,孩子们除了上学时早晚各有半个时辰习武外,这放假的日子也是半日读书,半日活动的。   歇息了一会,葫芦和板栗就招呼几个小的去书房读书写字,青山等人都听话地跟去了。   红椒也说要写大字,跟在后边跑过去,却被菊花拉住,不让她打扰哥哥们,让她就在东厢用沙盘写,自己帮她检查。红椒无奈,只得怏怏而回。   快吃晌午饭的时候,菊花就抽空过去给他们讲半个时辰的经济课,一来让他们了解些世事经济,二来也顺便让他们松泛松泛。   也未说复杂的东西,就拿家里的产业举例子,扯到哪算哪。从农业产出到加工处理,再到售卖,再到国家的征税及各项管理,并由此衍生的各行业工种以及一些需要官府处理的社会问题,农工商士,逐一细数其功能。   葫芦和板栗听得最认真,常提一些问题,他们已经懂事了,对家里的这些产业很关注。   而黄瓜、青山和小井儿这几个人,更多是变小气了、节省了,因为他们觉得这钱也太难挣了。让人忍俊不禁的是黄豆和红椒,偶尔过来听一回。小心思就算计不停,整天琢磨要怎样发财。   菊花认真地教导他们,除了这些,人手一把小算盘。都要会打。   这么一来,娃儿们着实忙碌,就算去林子里猎兔子和鸡,那也是为了习武;去河里游水,也是为了锻炼,单纯放手让他们玩的时候竟然没有了。   吃晌午饭的时候,槐子回来了。   菊花有些奇怪。这些日子因为忙作坊的事,他晌午都是在郑家吃的,咋今儿回来了哩?   “下午要调试水磨了,我家来叫娃们去瞧瞧,也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槐子一边洗脸一边笑着对菊花道。   青山大喜,说他老早就想去瞧了,板栗等人也都开心不已。   槐子丢下洗脸布,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笑道:“就这么高兴?回头看你能不能弄懂那玩意是咋干活的。要是你瞧了,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也不枉我特地赶回来叫你们过去。”   板栗一歪脑袋。撇撇嘴道:“娘早说了,那东西就是借着水的冲击力量,靠杠杆和凸轮来干活的。”   槐子呵呵笑道:“这个谁不知道?说起来容易,那些师傅做起来可是讲究的很,那里面的道道多着哩。”   等小葱带着秦淼也来了,饭厅里顿时热闹哄天,娃们飞快地吃完饭,迫不及待地跟着槐子往老房子那边去了。   菊花也心痒痒的,正好她要去看看梅子,于是带着葡萄也跟着去了。   到了郑家门口。菊花叮嘱槐子道:“看好他们。那地方水急的很,要是人多反而疏忽了,可没后悔药吃的。”   槐子点头,让她放心。   小葱扯着菊花的袖子,哀求道:“娘,我也去瞧瞧么?”   菊花拉着她的手哄道:“闺女。娘平常可管你了?今儿不让你去,是因为那地方男人太多了。这干活的时候,说不定还脱了衣裳,光着膀子,挽着裤腿,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咋能去那地方哩?咱们在外婆家玩也是一样的。待会娘去瞧梅子婶婶,你也去逛一会。”   槐子也哄道:“小葱,等过了今儿,哪天没人了,让大舅带你去瞧就是了,干啥非要今儿去哩!”   秦淼眨巴着大眼睛,也劝小葱:“师姐,咱们就听菊花婶婶的吧。不去也不要紧,葫芦哥哥和板栗哥哥看了回来跟我们说是一样的。葫芦哥哥,你可要瞧仔细些。”   菊花用手刮了小葱鼻子一下,嗔怪地说道:“瞧,你还不如你师妹哩,淼淼真是懂事。”   葫芦对秦淼微微一笑,点点头。   板栗凑近小葱,在她耳边小声道:“妹妹还是不要去了,他们说不定就穿一条短裤,说不定光屁股哩!”   小葱红脸瞪了他一眼,害羞地扭头道:“不去就不去。走,淼淼,咱们去找紫茄。”只见院子里紫茄和红椒早玩到一块去了。   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隔壁的李敬文和李敬武也赶了出来,会合众人,浩浩荡荡一起去了河边。   &nbs   p; 菊花在娘家跟娘和嫂子说了会话,让葡萄看着几个小的,她自去李长明家找梅子。   “嗳哟菊花,你可真是稀客!我要是不去找你,你都不会来瞧我一回,咋今儿有空下山来了?”   梅子见了她高兴极了,却又忍不住埋怨,一边让小丫头上茶摆果子。   菊花随着她在院子里一棵桂花树下落座,嘴里笑道:“你哪有去找过我几回?说这些话有啥用哩。生了这许多娃,咱们是越来越不自在了。想要跟原先那样,非得等儿子娶了媳妇,把家交给他们管,然后咱们就整天说闲话打打牌。”   梅子听了大笑,连声说是这样。   菊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目光在院子里四处一扫,笑问道:“娃儿哩?”   梅子依旧是鞋底子不离手,一边扯线一边道:“两个大的去河边瞧你家试水磨去了,三个小的去了外婆家。”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月末求粉红******    ☆、第五百二十九章 子曰    梅子是个能生的,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两个闺女。李家如今也算富贵,李长明种木耳也算是好手,苦于没那么大地方让他折腾,于是就只能发小财。他心疼梅子,也买了两个婆子两个丫头回来伺候她。   菊花就跟她说自家已经建了专门的坊子做荷叶鸡,量增大了不少,要是她想多喂些鸡,不用担心不好卖。   梅子听了欣喜不已,跟菊花说了好些知心话儿,说如今虽然家里有钱了,可五六个娃儿,将来成家还是让她很发愁。   菊花白了她一眼道:“你就瞎操心。当初长明哥可是啥也没有,你们还不是攒了这份家业?敬文和敬武还能比不上他爹?他们没准能挣一份更大的家业回来哩!”   梅子笑道:“跟你说话就是有劲。我家敬文也说,他要好好读书,一定要跟杨子叔叔他们几个一样,考个进士家来哩。”   菊花满脸笑意:“如今咱们清南村的娃儿可是憋足了劲儿读书,都互相攀比着。我听板栗回来说,夫子说他们这一拨都是好苗子哩!”   清南村出了四个进士,那读书的氛围高涨,小娃儿们都刻苦的很。有些是被爹娘逼的,有些是看了小石头等人的荣耀,自己立志努力的。   说说笑笑的,菊花看看天不早了,正准备告辞,忽听院外边传来吵闹声,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愣怔:好久没听过柳儿娘吵架了。   梅子抿嘴笑道:“是柳儿娘,不晓得又是为了啥。她一年到头也没个歇的,你搬走了倒不大容易听见了。”   菊花笑了一下,也没兴趣管她,起身说要回家。梅子便送她到院子门口,却见小葱领着红椒、紫茄和秦淼过来找她,又碰上刚回家来的李敬文。   “小葱!咋有空出来了?”   梳着两个羊角的李敬文见了小葱很高兴,忙笑着跟她打招呼,又对着菊花叫“婶婶”。他已经十岁了。黑眉亮目,是个阳光的小少年,兼有李长明的沉稳和梅子的爽直。   小葱笑道:“师傅放我们半天假,我跟爹娘到外婆家来玩。敬文哥,那边吵啥哩?你可见我哥他们了?”   李敬文回头看了一眼柳林深处,摇头道:“不晓得。听声音像孙奶奶。你哥他们不是早回来了么?”   红椒鬼精的很,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忽然对小葱道:“姐姐。那人骂老郑家和老张家,是骂我们跟外婆家么?”   菊花皱眉一听,果然柳儿娘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啥当官了就欺负人啦。啥有钱了不起啦,她跟梅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抬腿就往那边去了。   李敬文这会儿也想起什么来,边走边对小葱说,恐怕是板栗他们跟孙家的娃儿吵架了。   菊花和梅子走到小清河边,昔日她洗衣服的地方,只见桃柳林里,柳儿娘正对着一帮娃儿跳脚骂着。她声音依旧中气十足,还梳着光溜溜的发髻。只是脸上皮肉松弛,鬓角发灰,已经尽显老态。   在她对面,站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娃儿,虽然不是锦衣华服,却都穿着半新不旧的棉布绸布衣裳,不像菊花小时候那般浑身补丁摞补丁。小些的娃儿留着杩子盖头。或者顶门上扎一冲天小辫,稍大一点就梳两个小羊角,余发直垂,全都晒得黧黑,却皮实的很,其中就有葫芦和板栗他们。   菊花刚想问葫芦咋回事,杨氏也闻声从院子里赶出来,见这婆娘堵住自己孙子和外孙子骂。气得就要上前理论。   菊花忙拉住她,沉声问板栗道:“板栗,咋回事?”   板栗还没开口,柳儿娘跳起来又是一大篇话,大意是张家和郑家的娃儿仗着人多,欺负她孙子。   她一边喷口水。一边从身后拉出两个结实的小娃儿,一个跟葫芦差不多大,另一个跟青山差不多大,长得跟孙铁柱很像,一看就知道是孙家后代。两人身上都滚了一身灰尘,脸上也是脏兮兮的。   葫芦站在她面前,等她说完,皱着小眉头道:“谁欺负他们了?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柳儿娘眼一瞪,牵着小孙子的衣襟直抖,一叠声地问道:“闹着玩?有这样闹着玩的?几个人压在板儿和七斤身上,瞧这身上糊的泥巴。就这样欺负人,欺负了人还不承认?”   黄豆虽然人小,却最是个精明的,又不肯吃亏,他把青山往前一推,大声道:“是板儿先把青山小叔推倒的。瞧我小叔身上也有灰。”   杨氏听了大怒,一捋袖子就要上前跟柳儿娘吵。   葫芦一侧身挡住奶奶,小脸绷得紧紧的,对她道:“奶奶不要插嘴,这是我们小娃儿的事,大人不要搅进来。”一边对板栗使眼色。   杨氏想跟孙子说“这老娘们就是煮不烂的,你吵不过她的”,却被菊花一把拉住,往回拽。她狐疑地瞅了闺女一眼,不明白为啥她当娘的站一旁瞧着,倒让娃儿跟一个婆娘吵。   柳儿娘跟黄豆吵了几句,哪里说得过他,这娃儿从小就跟哥哥姐姐妹妹们吵惯了的,小嘴巴特会拐,一扯扯老远,都没边了,气得柳儿娘对他直瞪眼。   菊花忍不住偷笑起来,梅子也悄悄地捏了捏她手心。   板栗趁着柳儿娘喘气的当儿,上前跟小大人似的对她道:“孙奶奶,你来了现在,一直说不停,也不让我们说话。你问问板儿,我们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一个村的小娃子,哪天不都是打打闹闹的?我跟泥鳅一天要打好几架,谁也没生气过,三顺叔也没跑来骂我欺负泥鳅,我奶奶也没去骂泥鳅欺负我。”   秀气的泥鳅依旧留着杩子盖头,只在顶门上扎了个结,他听板栗这么说,便往前一站,睁着黑亮的眼珠对柳儿娘道:“孙奶奶,我们常打架的。我还跟亮子打架哩。我打不过他,就跟板栗一块上,才把他打倒了。大嘴叔也没骂过我们哩。”   阔嘴巴、大鼻子的赵亮听了这话。呵呵一笑,嘴巴裂到耳门,摸着脑袋连连点头。   葫芦却问那个大一些的小娃儿道:“七斤,那往后是不是咱们都不要理你了?为这点小事把大人都扯进来,说那些有钱了、当官了的话,谁都跟你这样?”   七斤听了心慌,又见小伙伴们都鄙夷地瞅他,觉得很丢人。遂涨红了脸对奶奶道:“奶奶,我们闹着玩的。哪一天不打几架?刚才是板儿推倒了青山,我们才哄到一块打闹的。我跟板儿又没摔坏了。你快去姑姑家吧。”   柳儿娘见孙子帮人家说话,以为是被欺负怕了。气得脸都变了色,喝骂道:“你个缺心眼的小砍头鬼,人家哄你哩,你当真哩?这打了人,还编出一套理由来,个个都帮他老张家。嗳哟!这清南村没法住了……”   她拍着大腿干嚎起来。   却听一声清脆的童音大喝道:“葫芦,板栗,走啦!咱们男人家,跟她个娘们掰扯啥?你能扯得清?夫子都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菊花听了一呆,循声望去,却是赵锋那娃儿,真是好大一个 “小男人”——   头上扎着两个小羊角,穿着紧身利落的短装,手里握着张杨送他的木剑,轻蔑地瞧着柳儿娘。见她收声张口结舌地看向自己。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然后翻眼望天,一副不把她当回事的吊儿郎当相。   柳儿娘咽了下口水,她还真有些怕这娃儿:一岁多的时候就敢跟她打架,这会子都九岁了,壮实的很,看起来倒像十一二岁的样子,要是她再骂。没准这小子就敢领着一帮娃儿把她一顿狠揍。   正生气的时候,黄豆跳了出来,昂首挺胸,展尽平生所学,煞有介事地说了一通话,噎得柳儿娘直翻白眼。一声也不敢言语。   “就是,跟她扯不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斗大的字不识两箩筐,还喜欢骂人,也不嫌丢人。‘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板儿,‘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你自己说,咱们可是欺负你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菊花听得心里直抽,直想放声大笑,差点憋成内伤;小葱也很无语地瞅着小表弟,这娃儿想必觉得这几句话念出来吓倒一片人吧!   板栗和葫芦一边一个,拉着这小子转头就走——实在太丢人了!   旁人不懂,李敬文、泥鳅等大点的娃儿还是懂的,他们听黄豆胡乱拽文,一个个笑得弯了腰。   柳儿娘不知小娃儿们笑啥,还以为黄豆说了好高深的学问哩,因为,她常听孙子在家读“子曰”。她不敢回话,怕说错了娃儿们笑得更厉害,只得恨恨地看了杨氏和菊花一眼,一言不发,拉着孙子转头就走,扯得两娃儿直趔趄,嘴里抱怨不休。   这里众人哄笑着也跟在葫芦身后往郑家去。   菊花见赵锋瞅着柳儿娘的背影,十分得意的模样,故意板脸道:“锋儿,你好本事哩。照你那话的意思,菊花姐姐也难养,是不是?”   赵锋难得地红脸道:“又没说菊花姐姐。”   菊花疑惑道:“难道我不是女子?”   赵锋吭哧两声说不出话来。他不喜欢读书,哪懂那许多东西,也就记得几句现成的,这一句常被小娃儿们用来骂人,他自然就记住了。   小葱撇撇嘴道:“这句话的意思根本不是说女人的,三叔乱说。”   李敬文和泥鳅急忙问小葱,这句话难道另有解释?   葫芦见小葱不说话,便主动道:“这个‘女’指的是‘汝’。”   李敬文诧异地问道:“夫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葫芦等人看了菊花一眼,就不作声了。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本文进入尾声,今日起每天一更,每天下午五点更新,万分抱歉,求理解******    ☆、第五百三十零章杨氏的高论论(17:11)      杨氏见孙子小小的人儿,几句话就把柳儿娘这个难缠的婆娘说得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她都还没上场哩。往年跟这婆娘吵架,就算打得鼻青脸肿,也没能让她松口认输退让,想不到孙子背了几句书,就让她闭嘴了。   她心里着实得意,欢喜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对黄豆赞道:“黄豆还没上学哩,都会背书了。愣是说得那老娘们没话回。”   葫芦见黄豆犹不知错,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气得伸手揪住他耳朵,揪得黄豆歪着脑袋躲闪,连连呼疼,偏另一边胳膊让板栗夹得紧紧的,挣也挣不脱,便高声嚷叫起来。   杨氏急忙上来掰葫芦的手,一边责怪道:“你做啥揪他耳朵?”   葫芦狠瞪了黄豆一眼,对杨氏道:“奶奶,你信他胡说八道!”   杨氏诧异地问道:“咋了?黄豆背错了?”这是很有可能的,他到底才四岁哩。   葫芦无奈地说道:“没背错,是……用错了。这话不是这么用的。”   听说没背错,杨氏放了心,嗔怪地对大孙子说道:“没背错不就成了。他才这么点大,用错了也难怪。”想想又纳闷,“咋用错了?奶奶觉得他念得顺溜的很,怪好听的。”   小娃儿们听了又是一阵哄笑,菊花也哭笑不得地瞧着老娘。   板栗对着黄豆呵斥道:“你好本事哩,啥话都敢往上堆,你当是堆稻草哩?这句子是这么用的么?”   小葱皱着可爱的小鼻子道:“糊弄人呗!还真叫他唬住了。”   黄豆不服气地嘀咕道:“又没背错……”   杨氏见黄豆有些丧气,忽然一拍手道:“我说你们这几个娃儿,都赶不上黄豆聪明。怪不得往常你姑姑总说你们,拎着你们耳朵叫你们读书脑子要活泛些。我先还不觉得,今儿才晓得,你们还真是死脑筋。”   这下,不但菊花愣住了,连葫芦几个都愣住了。一齐停下脚步,站在郑家院子当中,不明所以地瞧着杨氏。   杨氏见儿子闺女孙子外孙子一齐看着自己,对葫芦翻了下眼皮。说道:“咋了,还不服气?奶奶也是斗大的字不认得一个,也不晓得你们为啥说黄豆错了,也不管咋样才算对,奶奶就晓得一样:你们吵了半天,也没让那婆娘歇嘴,还越骂越凶。可黄豆一开口,就把那婆娘说得不敢吭声,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奶奶就觉得,黄豆他就是说对了。”   最后一句话是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出来的。   小娃儿们都被杨氏的“高论”震住了,葫芦和板栗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便把目光投向菊花。   菊花有些好笑,没想到娘还这么能说。换个角度来看,黄豆这番话确实唬住了柳儿娘,不过……   她还没想完呢。就听杨氏又问道:“葫芦,板栗,你们说,那镰刀是干啥用的?”   板栗撇撇嘴道:“砍柴呗,割稻、割麦、割韭菜,用处多着哩。外婆太瞧不起人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儿,咋能不晓得这个。”   杨氏笑道:“镰刀都是用来割东西的,可是咱们把它绑在竹騀上,用来勾桃子。也没人说这么用不对哩。从来咱们田里都是种稻子的,再不然也要种旁的庄稼,可你娘偏弄了块水田养黄鳝泥鳅。这要是搁往常,我肯定要骂她瞎折腾。可是你瞧,那黄鳝和泥鳅比稻子还卖的钱多一些。买了荒地,总要种玉米、黄豆、山芋啥的。可你娘非要种竹子,种了竹子不算,还在林子里养鸡,我活了这么大,也没见人这么干过……”   杨氏掰着手指头细数,越说越来劲,最后总结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咋用就咋用;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咋种就咋种;你们那个书也是死的,人是活的,非得那么讲究?”   葫芦和板栗万没料到大字不识一个的杨氏居然说了这么大一篇话,他们心里很憋屈:一方面不得不承认奶奶(外婆)说得有理,可又觉得黄豆那么说确实不对,因此满脸郁闷。   李敬文和泥鳅等人也傻眼——郑奶奶的话好像蛮高深的样子哩!   黄豆心里乐得找不着北了,不过他很知眼色,面上装作没事人一样,省得惹得哥哥姐姐们一起围攻他,他笑眯眯瞅着菊花,心想姑姑会咋说哩?   菊花先是笑了一通好的,然后才搀住杨氏的胳膊,扶她去廊檐下坐下,又让娃儿们也都找了板凳坐下,才对杨氏大大地夸赞道:“娘说得真好。比学堂的夫子不差,话粗理不糙。”   杨氏虽然在据理力争,摆出一副死抬杠的样子,可听菊花真说她说得对,又疑惑又难为情起来,忸怩地问道:“你这闺女,就晓得哄娘,当娘是小娃子哩!”   菊花咳嗽了一声,看着这帮才念了几年书、被杨氏绕糊涂的娃儿们,除了刘三顺家的泥鳅黄鳝、赵大嘴家的亮子、赵锋、李敬文李敬武兄弟经常去橡园玩,自己认得外,其他的娃儿都不大认得。   她说道:“我娘说的话,一言以蔽之,凡事‘因时而异,因人而异,因地制宜’。黄豆背的句子没错,这么胡乱运用就不对了。可他偏偏用在跟七斤奶奶吵架的时候,七斤奶奶又是不识字的,被他唬住了,所以又用对了;换个识字的人就肯定要出丑,这是‘因人而异’。但今儿这么用,可以;明儿再这么用,就不灵了,因为七斤回家肯定要对他奶奶说,这是‘因时而异’。在咱们清南村,识字的人不多,刚才除了我,也就葫芦、板栗、李敬文、泥鳅几个大的懂那话的意思,若是换个地方,比如在清辉城里,又或者是京城,那儿读书识字的人多,你们想,要是黄豆说了这话,会是啥效果?”   她扫一眼恍然大悟的娃儿们,笑道:“这就是‘因地制宜’了。当然。这么说有些牵强,‘因地制宜’通常有另外的意思,是根据一个地方的气候、水土、地势、人情风俗等,做些合适的事情。”   泥鳅兴奋地说道:“我晓得了。我爹常说我小姑爷最会做生意了,见啥人说啥样的话,一人一个样。这不就是‘因人而异’了。”   板栗乐呵呵地说道:“我们家从山上接水下来,就是‘因地制宜’了。还有,北方种麦多一些,南方种稻子多一些,我们这里又种麦子也种稻子。也是‘因地制宜’。”   葫芦也似乎有心得,微微一笑,准备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惹得秦淼和红椒都扯着他问,偏他只是笑,就是不说话。   赵锋跟着武断地总结道:“只要能说得那婆娘不敢龇牙,黄豆这书就背的对。”   大家哄笑。   菊花看着一帮萝卜头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跟梅子一起偷笑起来,杨氏也终于相信菊花是真夸她,顿时满脸笑容。觉得底气足了不少。   梅子一边纳鞋底子,一边羡慕地对菊花道:“菊花,你能说好些道理,我就不会说。”   菊花微笑道:“你不说,可是你为人行事就是最好的了,要不我能跟你这么好?有些人嘴上说一套,干出来的事却让人瞧不起。”   梅子听了有些难为情,瞥了菊花一眼,却高兴地抿嘴笑了。   吵闹了一番,小娃儿们叽叽喳喳地问板栗和葫芦。下午可是要去打兔子。待板栗说是后,立即一哄上前,围着板栗,说要跟他们一块去。   泥鳅眼珠一转,冲着菊花讨好地笑道:“菊花姑姑,我想跟板栗一块去打兔子。我正好带了弹弓哩。”   他因菊花跟他亲姑姑刘小妹像姐妹一样,所以也喊菊花为姑姑。   菊花喜欢小娃儿,当然不会嫌弃他们来橡园,但也不大欢迎他们去。   为何呢?因为山上也是有危险的。自家的娃儿,甚至娘家的侄儿们,出了事自己都能担着,可是别人家的娃儿要是在自己家的林子里被蛇咬了,或者是摔了,或者是被荆棘戳了手脚,那都是说不清的事。   她便为难地对小娃儿们说了自己的担忧,又对他们道,如今也不算太忙,不如回家跟各自的爹说,让他们找一天空闲,亲自带着他们去张家山上打兔子,她回头就跟板栗爹说这事。   李敬文懂事的很,他见菊花为难,便对小娃儿们说道:“菊花婶婶说的对,咱们这么多小娃儿去了,要是磕了碰了,大人肯定要怪婶婶。刚才七斤的奶奶不就是找事么?她家七斤还没咋地哩,就骂葫芦和板栗欺负人,这要是在板栗家山上碰伤了,那还不吵翻天了,再说,山上可是有蛇的。”   梅子见儿子这么懂事,十分高兴,摸摸他头道:“等你爹哪天有空闲了,娘跟他一块陪你们去。今儿就不去了,反正菊花婶婶家的山又不能长腿跑了。”   李敬文笑着点点头,转身找小葱说话。   泥鳅等人听了,有失望的,有心急立即回家叫人的,各自做了选择。只有赵锋无所谓地说道:“我才不怕哩,我娘也不会找菊花姐姐的麻烦。板栗,走吧。你还在磨蹭啥哩?”   于是菊花辞别杨氏,带着板栗等人回橡园,跟着一块去的还有赵锋和泥鳅。泥鳅家去叫了个小子跟着自己,却把弟弟黄鳝赶回去了,说他太小,跟着添乱。   不说板栗和葫芦等娃儿在师傅教导下练习箭术,且说柳儿娘回到家,越想越窝火,拍桌子掼板凳地骂七斤和板儿不争气,连个四岁的小娃儿也比不过,害她丢脸。   七斤还算聪明,书读得不错,虽然不能跟菊花似的,说出一番道理,却也晓得黄豆拽文,因此不服气地对奶奶道:“他那都是瞎说的。背书谁不会。”   柳儿娘瞪眼道:“那你咋不背哩?”   七斤嘟着嘴道:“那也不能乱显摆哩,白惹人笑话。奶奶没见敬文他们都笑了么?葫芦和板栗也把弟弟拉走了,就是嫌黄豆丢人。”   柳儿娘立马来劲了,睁大眼睛问:“丢人?黄豆背的不对?”   原来不是笑她哩!   七斤摇头道:“背的对。就是……就是……”   他苦恼地“就是”了半天,最后不耐烦地说道:“背书也不是随便背的,东扯西拉可不成。黄豆就是东扯西拉,所以才惹人笑。”   柳儿娘问准了孙子,先前那些娃儿不是笑自己,而是笑黄豆,便大大地松了口气,等回过味来,就想着怎样扳回面子。   她隔日就在外面说黄豆背书东扯西拉,小小年纪就会糊弄人云云。   可是,那些大点的娃儿当晚就跟家里人学说了今儿河边发生的事,因此,柳儿娘不但没扳回面子,反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说她愣是叫一个四岁的娃儿念几句书就唬呆了,气得她半死,又无可奈何。   这日,她带着个下人去村里碓房舂米,还没进碓房,就听见里面有媳妇说笑:“……都说黄豆能耐哩,将来怕是比小石头都厉害。你说这么点大的小娃儿,咋那么机灵哩,愣是把柳儿娘唬得一愣一愣的……”   她气得怔住了,等反应过来,就要冲进去骂人,却听见杨氏的声音:“可别这么说。他一个小娃儿懂啥?跟着他哥哥背了两句书,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也就糊弄咱们不识字的人,叫那真正读书的人听了还不笑掉大牙哩!那天晚上我青木回家听说这事就骂了他……”   柳儿娘简直要热泪盈眶:这话说得多实在!   她不得不承认,杨氏这个时候没有趁机嘲笑她,而是承认自己孙子糊弄人,又承认她自己也是大字不识的,还真不是一般的厚道。想想自己跟郑家张家,到底也没大仇,一直闹了这么些年,算啥哩?   她正心里五味杂陈,就见杨氏从碓房里出来,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看见她一愣,接着又有两个媳妇各挑了担米和谷糠出来,说道:“老太太,走了。”   柳儿娘没说话,却也没像往常那样,对杨氏摆脸色,招呼挑谷子的小子,将稻谷挑进碓房去了。进去后,也没骂刚才说她闲话的媳妇。   杨氏见这婆娘今儿难得安静起来,不禁暗暗称奇,回去跟刘云岚说了,刘云岚也猜不透柳儿娘打得啥主意。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    ☆、第五百三十一章土产荟萃章(17:11)      青山粉厂于九月一日开张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作坊,上门道贺的人却不少。槐子和青木在集上摆了酒宴,请亲朋好友、各商行、货栈、酒楼的主人及保长、衙门书办和班头等热闹了一场。家里也摆了酒宴请村里人,酒席开在郑家。   同日,郑家的铺子也开张了,在秦枫的济世堂隔壁。青砖小瓦的房屋,屋檐下悬一匾额,上书“青山土产”四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并不出色,就是青木写的。   廊檐下挂着红辣椒、金黄玉米以及用橡子果儿串成的各式风铃,充满农家气息。辣椒是用红布缝制成,里面灌了细沙,缀上绿布做的辣椒蒂,乍一看跟真的似的;玉米是用黄色的麦秸秆编成。   三间铺面全都打通了,极为宽敞明亮,中间用矮竹屏风隔成数个区域。   刘云岚开这个铺子,本是为了自家方便,主要卖些橡子面粉之类的东西。结果,她和菊花逐一细数,发现两家可卖的东西实在是不少。于是,菊花鼓励她索性弄齐全些,等抽出空来了,再建两个小作坊,配合这间铺子。   因此,这铺子里除了橡子面粉、藕粉、山芋粉之外,另有酱菜区、干菜区、腊味区、干果区。   酱菜区有腌辣椒片、腌子生姜、腌豇豆、香辣酱、腐乳、腌萝卜干、酱黄瓜、酱菜瓜、酸笋、腌雪里蕻(暂未上市,冬天才有)、辣白菜(暂时未上市,冬天才有),所以必须要重新开酱菜作坊了,不然卖完了还得去方家进货。   干菜区有干笋、干蕨菜、干豇豆、干莴笋条、干木耳、干蘑菇、山芋粉丝、干辣椒、茄子干,野菊花也有,这些都是家里出产的。   腊味区有腊肉、腊鱼、小干鱼、香肠、腊鸡、腊鸭、腌鸡蛋、腌鸭蛋,这也都是家里出产的,只是必须要重新建立腊味作坊了,不然还得从方家进货。   干果区有桃干、杏干、蜀饼、栗子、多味黄豆、五香花生、葵花瓜子、南瓜子、莲子、枣子。   菊花跟刘云岚过来逛了一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知不觉的,原来自家能出产这么多东西。她拉着刘云岚得意地笑起来。   两人见铺子里生意不错,便商议了一下。决定只卖自家出产的,卖完就算。一来她们也忙,没必要把摊子铺太大;二来能保证风味独特,喜欢的人吃了后,他就惦记着这铺子了,今年卖完了只能等明年,越买不着越显金贵。   所以。菊花刚把荷叶鸡的作坊弄稳妥,又开张了腊味作坊,谁让张家猪多、鸡多、鱼多哩。   这些都不难,以前都是做熟的,菊花发愁的是抽不出人来管这腊味作坊。   挑挑拣拣的,最后挑中了吴成的媳妇,也就是小喜的大嫂子来管理,何氏自告奋勇地说。她也能常过去监看,方才把这项目落实。   从此后,张家和郑家养的猪、鸡等物就不对外卖了。不。是不对外卖活的了,而是自家屠宰,自家加工,然后在自家的铺子里对外卖,或者做成荷叶鸡之类的熟食在来喜的铺子里对外卖。   刘云岚则开了酱菜作坊。其实之前为了备货,她早就安排人在家里做这些酱菜了,如今不过是专门另起一摊子,拨人拨房屋治家伙来做这些。   两人原是出于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小心思,却把这土产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每一批货上市。都被哄抢,这就是她们没想到的了。   九月初,待吴英和丁二成亲后,槐子便带着他们去了三元,买荒地置办铺子,然后一切交给两人打理。嘱咐他们具体事项跟张杨回禀。   紧张忙碌中,菊花差点忘了一桩事,那就是她曾经答应过贺夫人,说等闲了要请她过来玩的。果然,贺老爷恭贺郑家作坊开张的时候,提醒槐子,说弟妹当初可是答应要请他夫人去张宅做客的,可别忘了。   槐子好笑地看着他,说回去一定提醒媳妇。   菊花听槐子回来说过之后,笑着盘算:打墙动土,索性多请几家,不然也得罪人。这种交际只能减少,却无法避免,除非你不跟任何人来往,那实在太奇怪了。   她就跟槐子商量请客的事。   槐子点头道:“偶尔来一次,也不算麻烦。若是怕家里张罗不开,就去集上清辉酒楼请个大师傅来,金掌柜也是咱们相交的,必不难说话。”   菊花摇头道:“甭费心了,她们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像方家,各样富贵怕是都见惯了,我就是再精心准备,也难入她们的眼。因此我想了个主意,直接跟她们把话说明,请她们来捡蘑菇、采木耳、钓鱼、逮兔子和野鸡玩,各人所获的东西都归自己,晚上带回去。晌午也在外边野餐——烧鸡和烤鱼吃。这样又有趣,还省得家里人跟着忙翻天。”   槐子听了眼睛一亮,笑道:“这主意好。不过——”他想象着一群女人在林子里大呼小叫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怕她们累得半死,一样东西也弄不到。嗯,除了能捡些蘑菇。”   菊花笑道:“有些事当然不能让她们自己来了,她们难道不带小子和丫头?真要让她们自己来做这些,到时候麻烦的还是我。”   计议已定,隔天菊花就给各家下了请帖。主要是现在天气正好,正是秋高气爽、丹桂飘香、菊花金黄的时候,再往后,等天气转凉,山上就没蘑菇了。   这种待客的方式果然让大家耳目一新,都回说一定来。只有两家官眷,觉得菊花将自己跟那些商贾之妇相提并论,很不高兴,便说有事,不能赴会。   结果,到了九月五日,下人回说方家不但去了方夫人,连六小姐都去了,一时间倒踌躇起来,想了想又匆匆准备一番也赶来了。   因下帖子时,菊花另外附书信专门提点,各位夫人小姐都做了充分的准备,比如衣服,肯定不会穿那种裙裾拖曳的锦衣华服,代之简便爽利的衣裤和各式披风,又挑选精干的小子和丫鬟跟随。   菊花则准备了十几抬竹椅,就是将竹篙绑在竹椅两侧,上山下山时方便下人抬着她们。指望她们自己爬,那是不可能的,又从云影那买了不少药物。   清了一处山林,将这些娇客带进去,顿时林中就热闹起来。中午,刘婶让人送来烧好的荷叶鸡,又配了各色果子吃食,顺便寻了块空旷的地方,烧烤兔子和鱼,这野餐也像模像样。   这些内宅夫人和小姐聚集在一处,跟郊游似的,各样欢笑趣事也不必细说,只是她们毕竟不同一般人家媳妇,便是在游玩的时候,也不忘了交际应酬。   攀比下家世子女,打听些官场生意上的事,都忙个不了。菊花和高宛儿陪在一边说些应景话。   本来菊花还请了梅子、刘小妹和云影的,但她们或没空,或不喜这样的聚会,刘云岚又怀了身孕,因此只有高宛儿来了。   方靖宇的夫人扫了在菊花身边伺候的葡萄一眼,含笑问道:“先前送了两丫头过来,怎不见她们在张夫人身边伺候?”   菊花微笑道:“方夫人有所不知,我是劳动惯了的,不习惯一堆人在身边伺候,就让她们去竹园喂鸡去了。”   她落落大方地说着,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般,听的人群一静,夫人们个个面色诧异。   方六小姐听了面色一滞。   杨风儿曾是她的丫头,虽然她恨她糊涂不争气,气得说哪怕卖了她也不容许自己的丫头给人当妾。后来一想,若是卖了的话,怕是连妾也当不了,要流落青楼也不一定,正好大哥也要送人给张老爷,于是重罚了她,然后任凭她死活不管。   她见菊花举止不俗,想着风儿到底是从小伺候她的,于是想探听一下她在张家过得好不好。但她自己肯定不会问,因此示意嫂子帮着探听一下,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真真是焚琴煮鹤!想必再美好的女子,干了喂鸡喂猪这样的活计,也没有男人会觉得她们美了吧!   方六小姐看着菊花,心里很复杂,她并不觉得菊花有什么不对,只是风儿……这结局到底还是被自己言中了。   贺夫人心里笑翻了天,已经知道菊花脾气的她最是镇定,心道经过今儿这一遭,往后怕是没人再送美女给张老爷了。   有位夫人忍不住揭露菊花道:“张夫人是不想让张老爷把这两女收房吧?这法子倒也妙的很,喂几个月的鸡下来,张老爷怕是就对她们没兴趣了。”   菊花认真地对她道:“我从没有让我家老爷纳妾的打算,比不得黄夫人贤惠。我家老爷也没纳妾的想法。”转头问方夫人,“难道方家送这两人来是要给我家老爷做妾的?”   方夫人凛然,斩截道:“当然不是!人送给张家,就是张家的奴才,自然由张夫人安置,喂猪也罢,喂鸡也罢,那都是她们的福分。”   那黄夫人面上难堪,勉强说道:“张老爷也真舍得,用两个娇滴滴的女子去喂鸡……”   ******感谢妹妹们的支持和鼓励,谢谢浅笑如昔同学的打赏,不为别的,如今可是每天一更,这两天又是过渡章节,感动啊!******    ☆、第五百三十二章青山书院三(17:11)    菊花打断她的话道:“我家老爷自己都喂鸡,我儿子和闺女也喂鸡,我也喂鸡。‘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各人都有自己追求的目标和手段,喂鸡总比给人当玩物好吧,黄夫人以为呢?”   众人都暗自咽了下口水,看着菊花,见她仿佛不是在说喂鸡,而是谈什么高深的学问似的,都怪异不已。   高宛儿则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贺夫人见黄夫人尴尬的脸色,心里好笑,她对菊花说道:“说到这个,我忍不住就要夸赞弟妹:你们家的荷叶鸡味道真是好。我家老爷先还说要照顾张兄弟生意,所以才去买那荷叶鸡。谁知一吃就上瘾了,说家里厨子做的也比不上铺子里卖的好。如今我们老爷干脆不叫做了,每天都要去杨家熟食铺子买几只,连那鱼和兔子也常买。那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去晚了还买不到呢!”   众人听了,顺势转移话题,也纷纷夸赞起荷叶鸡来。   方夫人面前正打开了一只荷叶鸡,她用筷子拣起一块鸡脯子肉,举起来微笑道:“这荷叶鸡味道好,除了慢火焖熟、用料均匀外,这鸡怕也是有功劳的。”   众人就发现,刚刚还浅笑闲谈的张夫人,忽然眼神就明亮起来,跟她们说起养鸡的各种趣事,神采飞扬。   连菊花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跟郑长河真不愧是父女:郑长河跟人说起种庄稼的话题,那是一头劲;菊花如今也有这毛病,跟人说起鸡鸭鱼,乃至种蘑菇的经来,也会精神一振。   “……我家橡子果和玉米渣多,喂鸡也便宜,把它们散放在林子里,也跟这山上的野鸡差不多了,自然肉质不会差。不像往常。我小的时候,家里穷,没东西喂鸡,我跟哥哥就从柴火堆下面挖蛐蟮。晒干揉碎了拌菜叶喂鸡。像眼下这个季节,田地里秋收了,也会把鸡脚上拴了绳子,牵到田地里找虫子和粮食吃。”   她见方夫人和六小姐以及贺夫人等听得津津有味,又接着说道:“夫人不知道吧,这鸡在田地里找些活食来吃,长得可好了。十来天就能肥一圈,那些日子下的蛋都要大一些……”   她笑吟吟地说着,眼角瞥过几个眼露嫌恶之色的贵妇,半点不觉尴尬。   这正是她的目的:有些人,若是嫌弃了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少来往,她还巴不得呢,而乐意跟她来往的。像贺夫人,则半点没有嫌弃的样子。   令她诧异的是,方夫人她看不透。可方六小姐却听得极为认真和专注,看她的目光也不同于先前的端庄有礼,多了些亲近。   贺夫人虽然听得高兴,也没胡乱恭维,她笑道:“听弟妹说的怪有趣的,可是姐姐却不会干这个,若说开间铺子让姐姐打理,姐姐还能应付,旁的就不成了。”   菊花微笑道:“各人专长不同么。是妹妹啰嗦了,说到这。就忍不住想告诉人高兴高兴,也不管人爱听不爱听。我想这跟擅画擅绣擅弹擅厨艺等等一个样,她们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必定是兴致盎然的。”   就听扑哧一声笑传来,原来是有个夫人绷不住笑了起来,见人都瞧她,把脸红了。忙道:“听张夫人说得怪有趣的……”   可是那语气却牵强的很,大伙儿明白她刚才肯定是在嘲笑张夫人,竟然把喂鸡和那些高雅的技艺相提并论。   方六小姐眸光一转,扫了围坐的众人一圈,对菊花轻笑道:“是小妹自大了。原以为此类小技,不值一提。今日从张夫人口中听来,另有一番滋味。传说先秦的琴师伯牙有次在荒山野地弹琴,樵夫钟子期竟能领会他指端描绘的“巍巍乎志在高山”和“洋洋乎志在流水”意境。可见雅俗之间,并无界定,大雅到了极致,必定返璞归真,摒弃人力穿焀,率性而行。小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张家山野斋的盆景如此独特了。”她意味深长地对菊花眨眨眼,“听说张老爷可没念过几年书呢!”   方夫人见眼高于顶的小姑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遂也凑趣呵呵笑道:“妹妹就不要说那些‘雅’‘俗’之类的东西了,嫂子也听不明白。不过,我们老爷可是说过,张家出产的鸡肉质细嫩,连那新开的青山土产铺子里卖的腊鸡,味道都比我们家的好。我们老爷还说要跟张老爷请教呢!”   菊花先对方六小姐含笑道:“虽然方小姐如此说,然雅就是雅,俗就是俗。我们乡野之人,耕田渔猎,就算自得其乐,不过都是本色而已,不比真正的君子,取的是‘大巧之朴,浓而后淡’,岂敢相提并论!”   说完又转向方夫人道:“这养鸡也不是什么难事,无非是刚才我说的那些。至于说腊鸡的味道好,并不是说方家的就不好了,其奥妙无非就是‘隔锅饭香’罢了。何况我们家专门卖自家出产的东西,数量只得那么多,人们的心理越发以为它稀奇也是有的。”   贺夫人听后拍手脆笑,对方夫人道:“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往年秋冬,我们家都是买方家的腊味吃的,今年忽然吃了弟妹家的腊味,觉得有点不一样,想要再买,那买办去一趟,回来居然说卖完了,下一批还没做好。夫人想,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众人顿时掩口娇笑起来,纷纷都说是这道理。   方六小姐听了菊花刚才一番话,才真正有些动容:这张夫人既非粗俗不堪,又没有因为习得文墨而不知深浅,倒叫她困惑了。   谈笑间,菊花让人将烤好的鱼、兔等物分发,又让葡萄用现采的蘑菇做了野鸡蘑菇汤,众人又抢着亲自尝试烤鱼,一时间林中热闹非凡,纷纷说今次聚会有趣。   吃喝一番后,又去钓鱼,直至夕阳西斜,各人方带着些土产兴尽而归。   此后,贺夫人和方小姐倒又邀请了菊花几次,无奈张家诸事繁忙。她竟然不得空闲出门。   先不说那新增的两个作坊,单秋季木耳蘑菇两项就让张家上下忙得脚不沾地了。当然,银子也是哗哗地往家流,张家真正进入爆发的时候。   在这里。家族亲眷的力量是不能忽视的,若是全部都用外人,显然不合适。于是,槐子招来了三舅一家,又从张家本家亲戚里挑了两房老实得用的兄弟来给自己帮忙,刺激得大爷爷五爷爷那帮人眼红不已。   青木则把二舅一家叫来了,一来来财两口子都挺能干。能给自己帮忙,二来杨氏也能常跟外婆汪氏见面,至于二舅和二舅母则是附带跟着来的。   正当忙碌的时节,却又出了两桩事,却是干连的,这下整个下塘集的人都兴奋起来,清南村更是忙翻了天。   其一就是今冬县尊召集人力壮丁服徭役,要干一项大工程。旨在拓宽清辉江支流至下塘集一段的河道。   现任的清辉县县令还算个明白人,他见下塘集日新月异,其发展的势头就要超过了清辉县城。待两年任满后,吏部的考评自不必说,便是那油水也是捞得足足的,妙在不需要过分压榨民众。于是忽生雄心,要为百姓办件实事,再捞一件政绩,也不枉人称他一声“父母官”。   因清辉江支流往东南拐弯后,这里穷乡僻壤,且不通往大城镇,而是绕着小青山往南去了。下塘集这一方的百姓想要出去。必须坐船往上游进入清辉江主干道,方才能顺流去往临湖州等地。   这县令听商户们抱怨,来下塘集运货只能用小船,若是大船就要搁浅,很是费事,便动了兴修水利的念头。   他立志要做好事。为免人疑他贪墨,便不许有钱人出钱代服役,亦不许雇人代服役,需亲身自带干粮,去河道上劳作一个月。   消息传来,如郑家这等人家就炸了——青木都忙得不见白天黑日,哪有工夫去修河?这狗屁县令明明就是装模作样,殊不知这么的反而坏事,真要用心的话,还不如趁机向有钱人多收些钱,然后多招些人,早日把这件工程办完。   他正想着要联合集上富户,去跟县令交涉此事,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这下县令喜得屁滚尿流,更加迫切地要修河了。于是青木趁机领了个任务,自然不用去服这劳役,只需交钱即可。   这便是第二桩事了:周夫子要来清南村创办青山书院。   也不知朝中发生了何事,宰相周楠(即昔日的周夫子)急流勇退,自呈告老,临去之时,张牙舞爪地拖了四五位重臣下马,牵连无数官员。一夕之间,朝野震动,天下皆惊。   本来这些事跟下塘集老百姓半点也不相干的,可是,周夫子上书皇帝,说他要去乡野创办书院,召集宿学鸿儒聚众讲学,兴盛儒学的自由讲学之风,矫治国之弊病,地点就在他昔日隐居的湖州府治下的小青山。   永平帝大权在握,此时看老师比亲爹还亲,于是满口答应,要财要物均可。   不料被周夫子逼下位的原吏部尚书孙大人却讽刺他,说他妄图借办书院之名义掌控天下读书人,其心可诛,若有朝一日书生们“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摇撼朝廷”,那时将动摇国本。   周夫子一言不发,立即拿出拟好的《书院创办规划》、《书院管理条规》呈给皇帝,显然是早有准备,最近一系列举措都是他早已谋划好的。   自筹学费修建书院、自聘学师、朝廷派人监管,藏书和读书并重,质疑问难和自由会讲……一条条看得皇帝激动万分。   这书院虽然是私学,却还在官家掌控之下,但又不同于府学和国子监:学生是来去自如的,敞开门庭,迎纳天下有识之士和有志向的学子,无论贫贱富贵,皆可入学。   周夫子趁着皇帝看条文时,跟孙大人又是一番唇枪舌剑,挤兑得孙大人发誓也要在北方办书院。   周夫子便讽刺他“眷恋权位,不舍京畿,妄图起复,伺机把握朝政……”,气得孙大人险些吐血,一怒之下便恳请皇帝,许他去临湖州办书院,“要跟周南木(夫子字南木)老匹夫较个高下”。   于是,一帮老不死的邀朋呼伴,齐奔南边办书院来了,斗争的地点从朝堂转向民间。   皇帝则乐呵呵地在家清理善后工作,无数官员也都活跃起来,私通串联,交结排异,两眼热切地盯着朝局,各驿路更是骏马飞驰,忙碌非常。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 ☆、第五百三十三章火起章(17:11)   朝中的事下塘集人是不管的,他们只认准一件事,那就是周宰相告老后要来下塘集开办书院,哪怕书院是建在清南村,那也属于下塘集不是。   书院到底跟一般的学馆不同,下塘集人也是不管的,他们只知道,这周宰相前些年在清南村呆了六年,教出了四个进士——他们硬是把李长风出仕也算到周夫子头上去了。   于是,青山书院成了下塘集人最近热议的话题。   清南村人更是乐疯了。因李耕田带着抽调的壮丁去清辉江上忙工程去了,余者就在张槐等人召集下拓宽了村里多条道路,修整了小清河沿岸,各家各户更是将家里院墙、房屋也修葺了一番。一时间,寒风凛冽的冬日,清南村却呈现一派整齐兴旺景象。   张槐是早就得了张杨的嘱咐,此时不过是进一步确认罢了。他跟李耕田、周先生(周夫子的侄子,为区别开来,下文就称其为周先生)等人商议定计,筹钱、修路,只等周夫子来了,确定了书院地点,好开工干活。   因张杨的叮嘱,加上李耕田等人都知道周夫子行事的风格——那是不喜张扬的,所以他们准备大伙儿凑些钱,选块好地方,多建些青砖瓦房,让夫子能有个清静、优雅的地方教书授徒。   结果,事情却闹大了,袁县令和张杨都传来了消息,道与夫子同时告老的丁大人,偕同故交门生,往临湖州去开办书院去了,还放出话来,说要与周夫子一较高下,将来书院各项都要比试。   而各地退隐的名士大儒、书生学子,也纷纷往湖州和临湖州两地赶来,有的是为了研讨学问,有的是来求学。   张杨告诉张槐。要他联合下塘集的富户筹集资金,但也不必与人攀比,只除了藏书楼要建牢固结实一些外,余者仍然以简朴适用为主。究竟书院的名声还是要看何人教授、应读学子将来的成就和讲学风气等各项目,不是建筑豪奢就能成的。   张槐和青木晚间商议此事时,叫菊花听见了,她脑中灵光一闪,心道,前世那些花样翻新的捐助方式和炒作手段倒可以借来一用,于是。如此这般地跟槐子和青木说了一通话。   于是,槐子拟了个条陈征询了张杨意见后,隔日下塘集就传出了一条消息:青山书院面向下塘集民众集资,凡出钱者,按各村分列,将名字刻在石板上,竖立在书院门口,供往来人众观瞻。   这捐钱也是有规定的。最高不得超过两千两,最低十文钱也可,都是当地百姓的一份心意。外地人想捐还不要呢,除非捐书籍笔墨纸张,那个另外算。   消息散播开来,那些捐钱的人都疯了。   有钱人就不说了,最高只能捐献两千两,也没法子;中等人家则凑钱也要捐两千;差一些的老百姓几两到几百两也不知多少,充分地展示了下塘集这几年的发展实力;乡村的庄户人家杀猪卖鸡地凑钱,有一两的,有五百文的,竟然没有一家人只捐十文钱的。   当然。也不是个个都有钱了,于是这两天集上就呈现了这样一种现象:凡是说卖鸡卖粮凑钱捐建书院的,那东西很快就被人给买走了,根本就没人还价。   一个老婆婆提了一篮子鸡蛋,叫人全买走了也才凑了两百文,苦着脸道:“这咋好意思拿出手哩?”   她家里就祖孙俩。也没别的值钱东西好卖,但她就是想在书院门口能刻上孙子的名字。   人们哄笑起来,临近铺子掌柜的不忍心,便给了她三百文,让她明儿有空帮自己做双鞋送来,算是补偿。   老人家接了钱方欢喜地去了。   就这样,仅仅用了三四天工夫,就得了十几万两银子,名册录了厚厚一本,按手印的收据则装订了好几本。光清南村就有一万多两,连吴家和王家这两个属于张家的佃户,都各自捐了一百两银子。   然后,张槐等人另抄了一份名册送给袁县令。县令大人写了奏本,连同这名册一起层层上递朝廷,恭请皇上御览,并体念治下子民拳拳向圣之心,若能侥天之幸,得皇上为书院题一匾额,“使学子们能瞻仰天子墨宝,方近百姓亦能与有荣焉”。   下塘集发生的一切,自然有人报与皇上,知道这不是做假,而是实实在在的民心反应,一高兴,就题了“青山书院”的匾额,并赐了两万两白银,令工部安排人南下,相助老宰相修建书院。   还在途中的孙大人听了此信,气得半死,他一点也不为钱发愁,只是下塘集这番举措,使得他又落了下风。   周夫子则得意万分:有事,弟子服其劳。哪怕他只教了青木和张槐两年,清南村其他的娃儿也没有取得功名,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朝中的事,外面的事都不必再说,反正跟老百姓关系不大,只说清南村各家各户,看看就要到腊月了,依然忙碌不停,更有张家和郑家,比旁人要忙十分。   因为修治清辉江,佃户里被抽走了不少人,使得人手格外紧张。   多日未下雨,干冷的冬日虽然讨厌,但却是腌制各样腊味和腌菜的好时节,于是张家分散在佃户家养的猪,都大量出栏,鸡也大量宰杀。黑皮帮着各处监管,菊花则亲自到作坊,对香肠腊肉的制作进行指点检查。   因周先生最近也忙,娃儿们的功课也受到了影响,板栗和葫芦等人便跟着各自的爹娘,在作坊里进出,学习些业务。   十二月五日,天气晴朗,只是寒风浸骨,一离开阳光照射的地方,到了背阴处,那寒气就直往身上钻,仿若不将衣裳放在眼里。   槐子安排好刘黑子、吴成、王忠等人各项护林养林事宜后,就匆忙带着黑皮去了集上。   他和李长雨等人被袁县令留着,啰嗦了半日,吃过晚饭还没完;黑皮又来回说木耳交货情况,说明儿尚有三千斤要运来;袁县令又说明天一早要去清南村察看道路的修整情况,诸事堵在一块,他便不回去了,方靖宇又留他说了会话,直到丑时方去了山野斋歇息。   是夜,北风怒号,刮得人心惊胆战,槐子热热地泡了个脚睡下了,心里却不踏实,想着出来的时候,跟菊花说了尽量赶回家的,谁料却没回去,菊花怕是要等他了。他微笑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却如此念家,在外住总是不习惯,说出去人怕是要笑话他。   刚合眼没一会,却听见咚咚的拍门声,急促而慌乱,跟着就听黑皮喊道:“老爷,老爷!快起来!”那声音发颤,带着极度的恐惧。   槐子猛然坐起身,也不问缘由,迅速地起床穿衣,一边高声叫道:“就来。”   他知道,若不是有极大的事情发生,黑皮不会深更半夜这样叫他的。   他摸黑穿好衣裳,差点连棉靴子也穿反了,匆匆系好鞋带,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却见大门外没那么黑了,隐隐透着些亮光,心下奇怪,也不及细想,问黑皮道:“咋回事?”   黑皮一把将他拉出大门,来到院子里,指着天边叫道:“老爷你看——”   槐子转头,只见沉沉夜幕下,西北天边一片红光,像极了日落时的晚霞,霞光前面却腾起阵阵烟雾,鬼魅而妖娆,他颤抖着声音问道:“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山野斋的一个小二从前院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高声嚷道:“刘管事,是小青山上起火了。快……叫老爷!”刚才是黑皮让他出去查看的。   槐子心胆俱丧,狂叫道:“牵马来。”又对那个小二厉声喝道,“把人都叫起来,去集上叫李长雨、刘三顺,再去请方老爷和县令大人,调人救火。”   说完对黑皮道:“走!”   山野斋忽然混乱起来,呼喝声不断,小二们开门关门、进进出出、奔走相告。槐子已经无暇顾及,他和黑皮上马后,疯狂奔驰,那急促的马蹄声如鼓点般急促敲击在下塘集街面上,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惊惶刺耳,惊醒一批人。   出了下塘集,上了田野间的大路,没有密集的民居和重重院落阻挡,那山边的大火一览无余,烧红了半边天,远远望去,如同一只火凤凰腾空而起,在寒风中飞舞。   槐子心沉入谷底,他心中不祥预感越来越重,尽管还隔老远,他却好像听见清南村的人在奔走呼嚎、哭泣、求救。   这是哪里起火了?   他拒绝想这是橡园和竹园,或者张家的任何一处山林起火。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十来里的路程,如此纵马狂奔,转迅即至,快到清南村的村口,他看着那大火的方位,已经绝望了,忽然间泪水就流了下来,对着马屁股猛抽一鞭:“驾!”一头撞进村里。   黑皮到底年小,哭喊道:“是橡园!是橡园烧着了!爹——”   村里此时也不平静,各家各户的狗儿狂叫,可是连日劳累的人们并没有警觉,甚至还听见有人家窗户里传出骂声:“叫你娘个头!贼又没进门,大晚上的,吵得人睡不着觉。”   槐子压住心底的恐惧,放开声音高叫道:“起来!快起来!山上起火了!起——火——了——”   那声音高亢而凄怆,盘旋在天际,在沉沉的静夜里清晰地传进每一家每一户,将人们都睡梦中惊醒。   ******谢谢亲们,今儿首页出了个榜单,原野居然暂时位列年度新人粉红榜第二,虽然第二是没有奖金的,但原野还是乐坏了,再次谢谢谢谢谢谢大家****** ☆、第五百三十四章绝望四(17:14)   槐子的叫声提醒了黑皮,他也放开声音跟着叫道:“快起来——快去救火呀——”   两人一路高叫着奔向村尾,一出村就看见那片火海,那片桃柳林根本挡不住视线,因为火起处是在地势较高的山上,冲天的烟柱在半空随风飞舞。隔得近了,就觉得那猛烈燃烧的火焰,仿佛就在眼前,热浪扑面而来。   槐子转头对黑皮大喝道:“去,把村里人都叫起来,请他们挑上水桶,来帮忙救火。”说完策马窜进树林,直奔山边而去。   山边的住户已经被惊动了,呼喝喊叫声不绝,畜生仿佛也知道大难临头,狗儿狂吠、鸡鸭狂躁,连牛也跟着“哞哞”地叫个不停。   槐子见迎面跑过来两个人,疯狂地高喊“救火”,直撞上来,忙一带马缰,擦着他们奔过去,借着大火的映照,依稀辨出是郑家的下人。他也无暇询问,径自去了。   那两人见了他大喜,其中一个喊道:“是姑老爷回来了。老天开眼,姑老爷回来了哩!”   另一人忙拉他道:“快去叫人。姑老爷回来了也要叫人来帮忙,他又不是神仙,一个人就能把这火给灭了。”说完转身又跑,那人方才惊醒,跟着他一边喊救火一边往村里去了。   槐子经过郑家门口,只见郑家院门敞开,院子里火把照耀,亮如白昼,几个下人忙碌奔走,不知在干什么。   槐子也不停留,只放慢了马速,对着院子里大喊道:“拿几床棉被送过来。快!”   然后就飞奔过去,眼角余光依稀瞥见刘云岚端坐在正屋厅堂上,娃儿们站在她身边。   他知道,郑长河跟青木肯定已经带人去了橡园,留下怀孕的刘云岚照料家里。   他一阵风似的刮过,又喊了一番话,早被郑家的下人看见了。立即有个小子跑进屋跟刘云岚回道:“太太,姑老爷刚才骑马过去了,还叫送几床棉被过去哩。”   刘云岚穿着厚厚的大衣裳,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坐在椅子上。面色如霜,眸光清冷。她一手紧搂着紫茄,手指微颤,指节发白,也不知是为了安慰闺女,还是借着闺女柔软温暖的小身子安慰自己。   妞妞正往她腿上盖薄棉毯子,完了又往她脚下塞了个小火坛子。葫芦、黄瓜、青山和黄豆,都聚集在她身边,神色惶惶不安。   听了那小子的话,刘云岚急忙问道:“真的?小六你瞧清楚了么?”   小六忙道:“我瞧得准哩,姑老爷虽然跑得急,那身形我不会看错的,那白马我也认得。再说,他不是还喊着让咱送棉被过去么。”   刘云岚忙道:“快去。赶紧拿了送去。多抱几床。姑老爷要这个肯定有用处。妞妞,你去拿给他。”妞妞答应着跟小六去下人房里搬被子。   槐子回来了就好,虽然不能马上把火扑灭。但多一个主事的人,青木也有人可商议,总能多些主意不是。   刘云岚想起青木临走时说的话,只觉心都揪紧了,张家那边,一家老小生死不明,自己这里,还要防着坏人。   想起菊花,心里一阵难受,那肚子就不舒服起来。她急忙喘了口气,压下焦灼和烦躁,她一定不可以在这时候出事,否则家里更乱了。   紫茄似有所觉,忙用小手摸着娘的胸口,仰头担心地瞧她。   葫芦小脸绷得紧紧的。听着外面越来越嘈杂的人声,奔跑喊叫,忽然对刘云岚道:“娘,我要去橡园。”   刘云岚沉脸喝道:“你一个小娃儿,去了能干啥?要是出点岔子,那不是更让人忙?这时候谁顾得上你?”   葫芦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听娘的话,他坚定地说道:“我小心些就是了。外面这么多人,我跟小六过去,能有啥事?到那,指不定能帮爹一些忙,跑个腿,喊个话,总成吧。”   青山早就忍不住了,立即叫道:“我也要去。嫂子,我姐姐还在橡园哩,我……我要去……呜呜……”   昨晚上,是他忍不住想家,所以他们几个才没在姐姐家过夜,回家来了。可是,回来了却进不去了。   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这一哭,葫芦和黄瓜也跟着垂泪,黄豆和紫茄则小声哭泣着,他们很想放声哭,看看娘的肚子,又怕惹她烦。   黄瓜含泪对刘云岚道:“娘,我们往常也跟着爹办事儿的,也不是啥都不懂。姑姑不是常说,小娃子就是要多做事,才能学东西快么。”   刘云岚还在犹豫,葫芦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娘,要是姑姑和板栗他们不好了,爷爷奶奶怕是都活不了了。黄豆,你在家里照顾娘和妹妹。娘怀了小宝宝,不能让她操心烦神。你平常鬼主意多的很,今儿让哥哥瞧瞧你是不是真有本事,管好下人,安排他们在前后院仔细巡查,不要慌乱,干事不能偷懒。小叔,黄瓜,我们走。”   黄豆闻言一抹脸上泪水,大声道:“哥哥你去。我在家里看门,照顾娘和妹妹。”   葫芦却没有回答他,他已经带着青山和黄瓜跑到了院子里。   刘云岚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瞧着三个娃儿跟着搬棉被的马小六等人出了院门。   葫芦三个娃儿跟着马小六跑出去一看,外面人声鼎沸,人们挑着水桶奔走呼号,忙忙地涌向张家橡园。那映红了半边天的火焰,使得三个小娃儿强装的稳重立时崩溃,嘴里哭喊着“姑姑”“姐姐”,没命地往橡园赶去。   且说槐子,赶到橡园门口,面对那滔天的大火,只觉得头晕目眩,他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踉跄地走了几步,站立不稳,被一只胳膊扶住了:“槐子,你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的声音,这时候,他哪里会管谁是谁。   不到近前。是无法看清这大火是怎样的狂猛和肆虐,整座山除了竹园那边,几乎快被大火淹没了。   低处便是张家居住的五十亩橡园,再往上是两百亩毛竹林。毛竹林上面一直到山顶则是四百亩橡树林。这近七百亩密林下半部燃起滔天大火,那里正是橡园张宅。   大火逐渐向四周扩散,风助火势,火随风窜,那什么隔离带,什么防火墙,完全形同虚设。这片火海里,火浪翻腾,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人通过。   最早赶到的几十个人,在这大火面前显得是那么单薄和弱小,他们团团乱转,徒劳地喊着、问着,完全的束手无策。   便是看门林大爷家,此刻也淹没在火海里。不过。因为离大门近,他们一家倒是跑了出来,正跟人哭着说如何发现起火的。等发现已经来不及喊山上的人了,可是他孙子还是往山上去了。   青木挥舞着手臂狂呼,喊这个去叫人,喊那个去拿家伙,又叫人拿锯子把身边的树给锯了,防止火漫延下来。乱糟糟的,也不能立时见效。   有人挣得脸红脖子粗,从山下水塘里挑来一担水,泼上去根本无济于事,“滋啦”一声。只不过让火焰闪了闪,腾起一阵青烟,马上又被旁边的大火扑过来吞没了。   郑长河和杨氏见此情景,绝望万分,对着大火哭喊道:“菊花,我的闺女呀——老天爷。你下场雨,救救我的闺女吧——”   杨氏疯魔一般扑向那上山的路口,全然不管前面是无情的火焰。   青木见了,冲上去抱住她,嘶声喊道:“娘,你这样不顶事。爹,你咋也跟着添乱?快去喊人救火,救菊花——”   杨氏稍微恢复了些理智,靠在青木身上哭道:“这么大的火,要咋救哩?青木啊,娘不要活了……”   青木喊道:“菊花还等着咱们救哩,娘咋能不活了哩!啊——槐子回来了!娘,槐子回来了。”   几人扑向槐子,可是他们发现这个更失常,站在大火面前呆了一瞬间,忽地如受伤的野狼,仰天惨嚎:“啊——”   他双手揪住胸前的衣裳,双目充血,只顾拖长了声音嚎叫,却没有叫任何人。   让他叫谁哩?   爹?娘?菊花?板栗,还是小葱?   他爹娘妻儿都在里面哩!   槐子痛悔万分,若是昨晚赶了回来,不说正好能发现火起,救出家人,至少也会跟爹娘菊花在一起,死也死在一块,哪会像现在这样,只留下他独自面对这大火,除了煎熬和哭泣,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来。   这比任何酷刑都折磨人,真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木快疯了,对着槐子肩头就是一拳,打得他原地转了个圈:“想办法啊,槐子!叫有个屁用啊!”   槐子站定,睁着血红的双眼,盯着那大火喘息,他也想想办法,可是,此刻他的脑子里混乱一片,哪里还能思想问题?他仿佛看见爹娘和菊花领着娃儿们在院子里四处奔逃、呼喊,看见板栗他们绝望地哭泣、哀嚎,他心痛得麻木了,对周围一切都视而不见。   村里人陆续赶过来了,赵三挑着一担水桶,对着青木和槐子大吼道:“挑水浇!甭跟个老娘们似的,哭也不能把火哭灭了。长河大哥,快呀!”   郑长河见来了不少人,稍稍燃起一丝希望和侥幸,抄起地上一担水桶就冲向水塘。   于是,人们蜂拥赶往水塘边去挑水,尽管那水泼到火上根本不顶事,但他们依旧来来回回地挑水,忙碌不停。   槐子忽然看向村路,只见马小六等人扛着被子飞奔过来。他如同发现了救星,冲过去抢了一床棉絮,然后拦住一个挑水的人,将两桶水都泼在棉絮上,连身上也从头到脚淋了个透——亏得面对大火,不然立马就要在寒风中冻僵——然后头顶着湿哒哒往下滴水的棉絮,向大火里面冲过去。   ******原野拜谢亲们,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五百三十五章第三代崛起十(17:37)   人们惊叫起来,青木见了一呆,急忙也如法炮制,然后也顶着一床湿棉被追了上去。   可是,他们还没走两丈远,就被逼退了回来。棉絮倒是没有烧着,却冒着腾腾的烟雾。两人一路呛咳出来后,丢掉棉絮,蹲在地上惊天动地地咳嗽喘息。   槐子是被青木拖出来的。   青木咳嗽了一通后,对着槐子骂道:“你要送死,也不能这么死哩。你也不想想,菊花能不想办法?她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要是她没死,你在外边倒把自个折腾死了,她出来怕是要对着你死尸踹两脚。”   槐子听了这话,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慢慢抬起头。   是啊,菊花肯定不会坐那哭着等死的,她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忽然间,他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站起身,环视一圈乱哄哄的现场、哭喊的亲人,以及那滔天的大火,渐渐地恢复了思绪。   “用土埋!”他对着仍然大骂的青木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青木满心悲恸,却还要应付失常发狂的亲人,只觉得忍无可忍,因此骂得凶狠无比。他听见槐子忽然冒出一句冷静的话来,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啥?”   葫芦带着青山和黄瓜就站在旁边哀哭,听了这话,心里忽然一动,急忙含泪对青木道:“爹,咱用土埋。这么大的火,用水浇不成,用土埋还好一些。”   青木大喜,想起往常提起的灭火措施,竟然把这条给忘了,只想着用水灭火。   说起来,今年他们一直在防火,天天商议咋防火,日日查看咋防火,经常讨论起火该咋办,可是。命运就是这么无情,所有的准备都是一场空,这场大火让他们干瞪眼。   他两眼闪烁寒光,等把人救出来。再仔细查,看究竟是什么人要灭了张家。   不是他们防火不到位,若是不经意间一个地方起火,断不会陷入如此境地,而是这大火从四面烧起来,根本没给人留一点活路。   槐子沉声道:“先不要管其他地方,只管把土往这挑。把这上山的路用土填出一条通道来,把旁边烧着的树木砍倒,一直通向山上。多叫些人来挑土,人多填起来也快。赶紧分头传下去,让他们回家拿家伙,用水桶装土也成。”   他冷静下来后,思路也清晰起来,匆匆跟青木交代了救火的措施。转身就去指挥安排,让黑皮和匆忙赶来的吴成将人分队,一部分人挖土。一部分人挑土,有人砍倒燃烧的树木,有人负责用铁锹铲土灭火。   青木见槐子已经恢复理智,心下松了口气,也急忙去吩咐家里下人,听从槐子安排。顿时,人们再次奔走相告,呼喊不绝。   葫芦几个娃儿赶到这儿,看见嚎哭的爷爷奶奶、发疯的姑父和发怒的爹,还有那些担着可怜的两桶水浇火的人们。只觉得世界崩塌了,幸福温馨的日子正被眼前的大火一点点地吞噬。   小娃儿总是最真实的,槐子提出的主意,并没有令他们心怀侥幸——这要挑多少土才能铺出一条路?等路铺上山,还能见到姑姑么?   三个娃儿泪流满面,紧紧靠在一起。手拉着手,彼此借助力量,平息心中的恐惧和伤心。可是,那滔天的火焰、紧张的呼喝,无一不在提醒他们,他们的姑姑(姐姐)和表弟妹(外甥们),有可能已经被烧死了。   葫芦浑身颤抖着,想起姑姑打小就喜欢抱着自己,说这教那的,就算后来有了板栗他们,也没让姑姑对他的宠爱减少一分,他也特别喜欢靠在姑姑身边,听她说故事、讲算术。可是,就要见不到她了!   还有板栗、小葱、红椒、山芋,还有张爷爷和张奶奶,小井儿……   他眼里泪花闪动,努力地回顾夫子的教导、姑姑姑父的教导、爹娘的教导,有什么可以帮到眼前的?   人多一些,这路就能铺得快些,可是怎样才能找到更多的人,要是他们不愿意来咋办?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忽地就跟槐子似的,脑子清明起来,思路一清,小娃儿本就灵活,想得更多了,转身对青山和黄瓜道:“待会听我喊,你们就跟着喊,也这样安排人。”   青山和黄瓜虽然不知他要干啥,却听话地点头。   葫芦见姑爷骑来的马丢在一旁,想是怕火,躲得老远,他便跑过去,跨上马背,催动马儿来到近前,踩着马镫直立起身子,对着奔忙的人群,提气高声喊道——   “今儿凡是来救火的人,每人谢银五两;谁能救出张家一个人,赏银五千两;救出一个雇工,赏银一百两。”   这一声喊出,震动了在场所有的人,连槐子和青木也不例外,清脆的童音响彻天际,回荡在山野,盖过了呼啸的西北风和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与漫天的大火争辉!   人们被那高额的赏银惊呆了,这村里除了李家,谁敢不把五千两银子放在眼里?   只见那小娃儿方正的脸颊上尚带着泪痕,神色却坚定无比,声音隐含着无以伦比的气势。没有人会怀疑他说话不算数,也没有人会怀疑郑家和张家会不认账。   郑葫芦,那是郑家的长孙。   郑葫芦——郑昊,郑家第三代子孙,在这场大火中迎来了他人生的拐点,如朝阳般升起,领着小叔和弟妹,撑起了日后赫赫扬扬的郑氏家族。   葫芦连呼三遍,喊完又对着马小六大喝道:“马小六,你去村里,喊村里人,附近庄子的人。就这么跟他们说,来帮着挑土,每人赏银五两,救一个人,五千两。快去!”   马小六答应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黄瓜一听哥哥喊出这样的话,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紧跟着对人群喊道:“救出张家一个人,赏银五千两;雇工一百两。”   若是不救雇工,那不是让人心寒么,所以这是必须要喊的。   青山也跟着吩咐道:“黑皮哥哥。你快去榆树村叫人;大嘴哥,求求你帮着去清北村叫人,就说救了我们家人有重赏;马叔,你往下塘集去。沿路挨着庄子叫人。”   青木和槐子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高叫:“救出张家一个人,赏银五千两;雇工一百两;帮着挑土的,完事后每人谢银五两。绝不反悔。”   人们轰然炸开,再次忙碌,只是这回却带着一股激情。   青木看着儿子,含泪微笑起来;槐子却想起板栗。那心揪痛不已,忙去挑土,让自己忙得大汗淋漓,无暇思想。   葫芦骑着马,往来奔波,不住呼喝喊话。他站在马上,总览全局,见人都挤作一堆。便对青木和槐子大喊道:“爹,你带人填这边;姑父,你带人填那边;吴成叔。你带人把树推倒,要小心那火。”   树推倒了,才好用火埋,那火不在半空中,也不容易被风吹得到处飘舞。   经过葫芦安排,现场人虽多,却井然有序起来,人们生生从火海中填出一条道路,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山上延伸。   青木和槐子见葫芦安排很好,干脆有啥想法就让他来喊话。他俩腾出空来帮着挖土挑土,心里想着哪怕多挑一筐也是好的。   秦枫匆匆赶来,看着这片燃烧的火焰山,忧心不已,他极目四顾,找到槐子。一把将他拉到旁边,大声道:“你要安排人去山上,还有那边,那边——”他用手指在四方指点着,“千万不能让火蔓延开来。”   槐子愤怒地嚷道:“哪有人抽出去?我爹娘和菊花还在山上哩!”   秦枫神色严峻,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必须要这么做。这明显是有人纵火,你只顾眼前,可你家那么多山,要是人家趁着你们都在这边救火,又去烧其他的山,那会怎样?”   他不待槐子开口,便堵住他道:“别说你不在乎,只要能把家里人救出来就好了。你想,这山要是全烧起来了,大家都在山边住,那还不全回家收拾东西逃命去了,谁还来帮你,那时你要靠谁来救人?”   见槐子剧烈喘息,神色恐惧,他又安慰道:“槐子,这时候你越要冷静。其实也没那么糟糕,你瞧,人越来越多了,你只要将家里的雇工们抽出去,原来他们负责看守哪片山,还让他们看守哪片山,四处搜查,说不定还能抓住那纵火的人——他们必定是从山上来的,村里如今看守严密的很,不容易进来。再调集一部分人在园子四周砍出一条路来,我听说你家原本就修了隔离带的,如今趁着火没烧过院墙,赶紧先采取措施才对。”   葫芦早过来了,他听了秦枫的话,对槐子道:“姑父,秦伯父说的对。该让吴成叔带着他几个兄弟回山上去照看。”转头又对马叔的儿子马全道,“马全,你也赶紧带你的人回山上去。记住,把人分小队,四处查看。遇见翻墙进去的陌生鬼祟之人,若是能抓活的就捆起来,抓不到活的只管杀死,不要手软。”   马全是郑家掌管木耳场子的人,他听了小少爷的话,大声答应着,丢下竹筐就去找人,一阵呼喝后,带着十几个人旋风般地离开了。   槐子也迅速反应过来,在葫芦吩咐马全的时候,他也招来吴成,让他赶紧带人回山上,连同留守的六个军汉和张家下人,在各个橡园仔细巡查,务必不要让人钻了空子,并注意搜寻可疑之人;又让王老头去竹园那边组织那帮媳妇和女娃子,全部拿刀砍竹子,将隔离带扩大。   竹园和橡园之间,有一条宽路隔开,竹园在路西边。这路一开始修的是两米宽,后来因为要防火,又加宽了两米,路西边还有一条山涧阻隔,而且,这风大方向上是西北风,所以竹园才没受到波及。   不过,因为山挡住的原因,这风偶尔也打着转儿的,所以,防备的工作还是要做。   待吴成走后,槐子也不挑土了,亲自指挥安排现场。   ******鞠躬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 ☆、第五百三十六章 避入地底底(17:37)   村里人除了去修河的,剩下的劳力差不多都赶了来,好多媳妇婆子都上场了,更有李家、刘家、赵家的佃户和下人,两百多人涌来,立即填补了刚才被抽走的人,橡园山脚下一片沸腾。   山下沸腾一片,山上也不安静,透过呼啸的风火声,隐约可听见山上狗叫、人喊,可是却听不清楚。从山下到张家宅院门口,弯弯曲曲的有一里多路,垂直上去也差不多有一里,说远不远,此刻却是远如天涯。   当葫芦在山下提气高喝的时候,橡园张宅,板栗也在院子里往来奔波,高声喝叫,和张大栓刘黑子一起,指挥下人们搬运东西、砍树、在后院菜园地里沿着水井往下挖坑。   先前发现大火时,菊花发现四面封死,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后,迅速地安排人砍树,想清空院子,然后原地固守。   谁料好容易锯倒一棵树,砍竹子的人也才砍了几十根竹子,那大火却已经嚣张地逼近张家宅子,根本不让人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这项工作。   院子里到处都是果树和竹子,而呼啸的大风,使得院墙外那两丈宽的隔离带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一旦大火哪怕只飘进一丝,经历了两个月的干旱和冬季干枯的树枝,是极容易着火的,屋子里的家具除了木制的,就是竹制的……   她当机立断,安抚住绝望的公婆和慌张失措的下人,让大家在后院菜园子里顺着水井往下挖坑,“在这空地方挖个地窖出来,咱们躲进去,随它烧,只要躲过这段时候就好了。”   整个张宅就数这地方最空旷。   二进院子的晒场也算空旷,但屋门口还有好多桃树、枣树,而且四合院一旦烧起来,房屋坍塌。那后果也是无法预料的,而这里却只有后罩房和外院墙,水井也在菜园子中央。   大火烧起来后,那毛竹连接下来的自来水当然断了。不但如此,连水井的水位也急剧下降,最后竟然干了底,也不知是为何。本来山上也不缺水,这水井就是以防万一用的,所以当初挖的并不深。   偌大的院子,竟然没了水。菊花心里的沉重又加重了一分,更加要往下挖了。   七八个男人在坑洞下挥汗如雨地挖掘,因锄头和铁锹不够用,所以无法用更多的人,另有两人专门装土。   张大栓和刘黑子带着几人在坑洞旁边用绳子将装满土的竹筐往上拉。他们卯足了劲儿咬牙提气,挣扎得面色狰狞,却不敢有一丝松懈,扯得手软了就换旁人上。   “太太说了。入口不要挖太宽,不然容易飘火进来。这么大够了。王忠,让他们往旁边挖。挖个山洞出来。”   刘黑子对着下面高声叫道。   已经一丈多宽、两丈多深的坑洞下传来王忠大声回应。   菜园四周,黄麦爹老陈头带着几个雇工在砍竹子、锯果树,想将这片空地尽量扩大。也是因为没那么多刀和锯子,所以只得五六个人干这个。   葡萄、小喜、刘婶、黄麦娘等人则在前后院之间飞奔,往来穿行,不断地将衣物、棉被、食物和水,一样样地搬到后院。   因来不及准备吃食,刘婶只得把昨晚埋上的荷叶鸡、鸭和兔子,以及各样卤菜都搬了过来,葡萄把家里的点心和干果装了几大麻袋。又让黄麦扛了几麻袋生山芋和生花生过来;樱桃还在厨房里大锅煮着火腿和香肠。   小葱也收拾一大包药物并两坛子烈酒,让人搬到后院来。   菊花并没有参与收拾,而是在前后院之间来回指挥着。她第一时间将几万两银票揣进怀里,家里的账簿打包装起来,库房里还有几百两黄金和一万多两银子及零碎铜钱,则就地挖坑深埋。余者都不再管了。   何氏将平日积攒的金玉首饰收拾了一小箱,再看看那些床帐、箱笼、各样用具,哪一样都想带走,哪一样也带不走,她终于流下泪水,对着刚进来的菊花哭道:“这到底是咋了?娘可没干过一件亏心事哩!”   菊花一把将拉她出去,并低声劝慰。   刚出门,就见板栗飞奔过来,喘气问道:“娘,那书咋办?”   菊花眉头一皱,只犹豫了一小会,就对他道:“把靠墙那一架重要的书籍装箱子里,搬到后边的坑洞边埋起来,其他的随他去,回头咱再买。”   板栗听完转身就跑,和小井儿喊了两个下人,扛了不止一箱子书去埋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菊花跟何氏走下台阶,就要往后园子去,两人抬头一扫院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那火已经烧到门口了。再看东西厢房后面,也是一片火海。   这才多大一会工夫?   只见红椒飞奔过来,对着何氏跟菊花惊慌地叫道:“烧进来了。奶奶,娘,火烧进来了。”   她头发蓬乱,满脸是泪,小红棉袄的领口散开,棉鞋带子也没系好。先前迷糊中被拖起床,自己胡乱地穿了一身衣裳,哪里还能顾得上好不好。   何氏急忙揽住她,一叠声地安慰道:“红椒莫怕。跟奶奶去菜园子,那儿树少,火烧不着的。”   菊花肃然道:“娘,你带她们去后院,把几个小的都看好,不要再回来了。红椒听见没?不准再乱跑了。我安排一下,马上也过去。”   何氏急忙答应着,拉了红椒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红椒不住回头,拖着哭腔对着菊花叫道:“娘,快点来哩!”   菊花一边答应,一边往厨房跑去,尚在门口就大喊道:“樱桃,不要做了。能带多少是多少。”   厨房里,樱桃正在忙忙地摊饼,她想着有几个小娃儿,总要做些热乎的吃食带上才成。大锅里还煮着东西,一个媳妇在灶洞底下烧火。   她听见菊花的声音,急促地回道:“太太,再有一会就好了,火腿还没煮好哩。”   菊花厉声道:“那就不要了。不然等你煮好了,大火烧进来。封住路,你想去后院也去不了。”   樱桃听了,慌忙点头道:“那我来装饼。这火腿……”   灶洞下面烧火的媳妇忙站了起来,说道:“火腿都切成小块了。很容易煮熟的。这会儿应该好了,也装起来吧。”   三人忙忙地装东西,然后提了两大篮子热气腾腾的食物,疾奔向后院。   出来后,见刘婶匆匆地抱了几件棉衣也往后面去,菊花问明刘奶奶、小井儿都去了后院,方才回身扫了一眼这大院。毅然转头走了。   到了菜园地,清点所有的人,都到齐后,小娃儿们就待在井坑边,随时准备避进洞。   男人们依旧在紧张地挖地窖、清土壤、砍树;刘婶、何氏、葡萄等女人也不敢闲着,帮着将砍倒的树木和竹子拖走。可是这项工作也很快干不成了,因为火已经烧进院子。   “陈叔,不要砍了。让他们过来。把这土推平,把那边草地盖住。”菊花见院子里已经起火,遂吩咐老陈头不要再做无用功。   几句话的工夫。院子里就成了一片火海,竹林、果林都烧起来了,只余他们这群人被围困在大火中央的菜地里,那些柔嫩的黄心菜、碧绿的菠菜、水葱和青蒜,迅速地焉巴下来,耷拉着叶片。   哦,还有五只狗。大黄一家子紧挨着板栗兄妹几人,低声呜咽着,再也不肯离开半步。   菊花看着这狂猛的火焰,一阵揪心和头晕。下腹疼痛起来。她慌忙依着一堆棉被坐下,深深地呼吸了两口,竭力平息心底的恐惧。   小葱和红椒站在她身边,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刘奶奶也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用干枯的手搂着山芋。神色依旧淡然。   小葱见菊花脸色不对,忙上前问道:“娘,你不舒坦?”说着就要为她把脉。   菊花苦笑着推开她,说自己慌张的头有些发昏,歇会就好了。   如果没有意外,她应该是怀孕了。   若是平常,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可是,此刻她却不敢说给任何人知道,怕大家听了更加乱了方寸。   下边的坑洞里,刘黑子一边奋力挥着锄头挖土,一边心中痛悔不已。   晚上,他睡得迟,刚睡下不久,就听大黄狗狂叫起来。他以为有什么事,便起床四处查看了一番,没发现异样,还低声喝骂了大黄和它两个狗儿子,接着又进屋去睡了。   就耽搁了那么一会工夫,睡下后听黄狗依然不停地叫,后院黄麦养的两条狗也叫不停。他觉得今晚实在有些异常,于是再次起身,却发现橡园四面起火,而张大栓、黄麦也都被狗惊动,匆匆穿衣来到院子里。   要是他第一次起床时就发现那火,他们是不是就能跑下山哩?   没有人能回答他。   树林里十来个木耳场子,住了百来个雇工,当时哭喊求救声一片,除了王忠带着他的人冲进张家宅子来接他们外,余者都各自逃命去了,但究竟能不能逃出,只有天知道。   菊花依靠着棉被歇了会,见火势太猛,风吹的火苗乱窜,时间久了,哪怕他们是在空旷的菜地中央,也会被大火波及到的,毕竟他们身上都穿着棉衣,脚边还有棉絮等防寒物。   “下去!板栗,你和小井儿先带弟弟妹妹下去。黄麦,你把刘奶奶背下去,再把这些吃的东西也搬下去。娘,你们也准备下去。”   菊花不敢再等,吩咐老弱妇孺先下坑洞。   张大栓也对着上面叫道:“这里面不小了,让他们先下来。反正我们接着挖,也不碍事。”   他也是见大火逼人,不敢放老小在上面呆着。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 ☆、第五百三十七章艰难的抉择百(17:37)   大火烧得越来越旺,因为,这是森林着火。 细树枝、树叶、杂草和灌木最先烧着,等它们烧光了,正好把树干也烤得差不多了,直径近一尺的树干一旦燃烧起来,几个时辰根本烧不完。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菊花担心的是:他们躲在坑洞里,火是烧不到,可是氧气够用吗? 燃烧是需要氧气的,本来这样的大火中就缺乏氧气,他们再躲进坑洞,那氧气不是更少?会不会最后没被烧死,却闷死了? 可是,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挖个坑洞躲进去。 若果真闷死了的话,算不算是自掘坟墓? 女人们都下了坑,只有菊花和葡萄还呆在上面。她还想再看看形势,看能不能想些新的主意和办法,或者发现有疏忽的地方,及早补救。 王忠带着五六个汉子围在坑洞边搬运泥土,将泥土一筐一筐从井底往上拉。他不住地催促葡萄,赶紧带太太下去,因为这火烤得人实在难受。 菊花从来不知道自家的院子原来这么窄,窄到被这场大火轻松横扫的地步。原先看着觉得很空旷的菜园地,如今烟尘飞舞,不时有燃烧的树枝被吹进来,甚而飘过院子,飘到对面去了。 看着肆无忌惮的火焰,真的很令人胆战心惊,这样情形下,要多宽的隔离带才管用? 今次,她若是能逃得性命,那真是奇迹,足以自豪夸耀一辈子了。 房屋不知何时也已经烧了起来,没有人知道火焰是如何窜进屋子的,青砖小瓦也没能阻挡住它们。 熊熊燃烧起来的屋宇,其火势并不比山林逊色,菊花眼看着自己亲手建立的家园淹没在火海中,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坐进竹筐,由王忠一点点将她往下放。 下到井底,就见何氏从刚挖的山洞里走出来,责怪道:“你忙了半天。还不进来歇着。在上面瞅着那火还揪心,何苦来!嗳哟,这脸色咋这么难看哩?小葱,快来帮你娘瞧瞧,可是累病了。” 菊花忙摆手道:“我就歇着。不要折腾了,又不是在家里,还那么讲究干啥。我躺一会就好了。” 说着走到山洞一角。刘婶已经在那铺开了棉褥子,刘奶奶搂着山芋坐在褥子上,小葱和红椒也坐在旁边。 两娃儿见菊花来了,慌忙起身来扶她;山芋也仰脸小声叫道:“娘!”声音孤单而无助。 菊花拖着沉重的身子坐下后,对儿子咧开嘴强笑道:“山芋又乖又能干,一点也没慌张哩。” 小娃儿是最容易被鼓舞的,山芋开心地笑了,挣扎起身想要过娘那边去。刘奶奶忙抱紧他。慈和地说道:“你娘累了,让她歇会。山芋乖,甭去烦她。” 樱桃忙将装了热水的竹筒递给菊花。让她喝水;刘婶在包裹堆里翻了半天,搅了一碗芝麻糊递给她,说是让她吃了暖胃。 菊花也没推让,接过刘婶递过来的那碗芝麻糊就趁热用勺子拿着喝起来。 一边喝一边苦笑:若不是外面燃着大火,照得这地下山洞也一片光亮;若不是张大栓、刘黑子等人还在山洞里挥汗如雨地挖掘,黄麦等人也匆忙将泥土往外运,她几乎就要以为全家这是在外野营,而不是避难了。 小葱和红椒小心翼翼地揣摩菊花的神情,觉得还好,便交换个放心的眼色。然后,小葱站在娘身后为她揉肩,红椒则跪在娘身前,轻轻地用小拳头帮她捶腿。 这个时候,大人就是孩子的依靠和希望,很显然。菊花的镇定比爷爷奶奶更让她们有安全感。 汉子们轮流挖掘,这山洞也越来越大,足有两丈宽、三丈深了。 刘婶和两个烧饭的媳妇王氏金氏不停地为他们送上水。他们却只能喝冷水了,不然再多热水也不够喝的,况且也没那么多热水。 一个汉子换下张大栓,他朝菊花这边走过来,一边用棉巾擦脸,一边问道:“菊花,还要挖么?这么大够了吧,咱们也就是在这等着外边火灭,又不是常住。” 菊花摇头道:“爹,话不是这么说。这地方要是小了的话,咱们这么多人,会觉得气闷。还有……” 她不知如何说才好,心里隐隐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教板栗他们的严师傅,就是那个左手不太灵活的矮瘦子,他对张大栓道:“老太爷,这火太厉害了,瞧这土——都干硬了。昨天山上还往下淌水呢,今儿就变成这样。太太说的对,咱们还得往下挖,最好能挖出水来。再说,地方大些,也敞亮些,要不然人挤在一块,连气都喘不匀了。” 朱师傅也道:“先前挖下来的时候,外边已经见水了,就这么一会的工夫,这水又没了。好像这不是泥巴地,是筛子似的,水直往下漏。真见他娘的鬼。” 菊花猛然一震,心里升起一丝莫名的希望,急忙道:“那就往下挖。朱师傅,严师傅,二位都是经过大场面的人,直面生死,毫不畏惧。好听的话我也不多说,只有一句:今次若得生还,二位同张家这共患难的情义是抹不掉的了,张家定不相负。” 严师傅嘿嘿笑道:“太太说哪里话,今晚要不是太太,咱们这些人早变成烤兔子了。老太太、太太、少爷和小姐们都不怕,我们这些男人还能怕?真有个万一,咱媳妇儿孙都有大老爷照应呢……” 话未说完,就被朱师傅打断,瞪着眼呵斥他道:“你这臭嘴,说的是什么话?你瞧老太太和太太像是那短命的人么?” 菊花忍不住抿嘴笑起来,张大栓跟何氏也呵呵笑了,吉祥话谁都爱听的。 朱师傅却认真地对他们道:“老朱可不是说笑话,咱是会看一点面相的。老太太、太太和少爷小姐们都是福相,绝不会半路夭折。要不然,老朱能那么听话,太太让挖坑就挖坑,让砍树咱就砍树……” 不等菊花等人发笑,有个跟王忠进来的雇工接过话头道:“可不是么,先前发现大火的时候,王管事带咱们往这里来接东家一家子。好些人都不乐意哩,说这时候谁还顾得上东家,都自顾逃命去了。我瞧着那大火,只怕那些人难得跑出去。唉!不知还活着没有。我总觉的,没准最后我们这些进张家的人还能活下来,他们怕是不大好。” 说到这,众人又沉默了。 张大栓猛一挥手,大声道:“再挖。你们出去换王忠下来,外边烤着也难受。” 板栗和小井儿带着几条狗也进来了,省得它们四处乱窜,挡了人路。 又挖了半个时辰,山洞更深更大了,可是,外边的情形却不妙起来。 王忠匆匆跑进来,对菊花道:“太太,院子里不能呆人了,火到处窜,刚才青麦身上差点着火哩。” 张大栓也冲了进来,站在洞口抖落身上一根燃烧的树枝,一边骂道:“这是成心不让人活了哩。朱师傅,不要往上搬土了,都下来。” 菊花休息了半天,觉得身子好多了。她起身来到洞口,对上面一看,见那天空都红透了,忍不住一阵头晕,闭了闭眼睛,轻声对王忠道:“让他们都下来吧。只能这样了。” 于是大伙全部进洞,四散坐下,一边歇息,一边吃着媳妇们送上来的食物,边吃边咒骂这大火。熟食每人都分不多,花生和山芋倒是可以多吃。怕的是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万一食物不够就糟了。 吃完东西众人就开始苦等。为了不让消极的情绪蔓延,朱师傅和严师傅就给大家讲打仗的事,加上板栗和小井儿不时地问些童言稚语,引得众人发笑,轻松的神情,好像外面的大火跟他们不相干似的。 这时候,就有人夸还是太太这主意好,要是他们还在上面,这会儿不晓得要慌张成啥样哩,众人纷纷附和。 红椒靠在菊花身边,小喜正帮她梳头、整理衣裳。她甜甜地笑着,觉得过了今晚,明儿就能出去了,而且,这么多人聚集在一块,吃喝谈笑,也蛮好玩的。就是房子烧没了,要重盖,有些麻烦。 唉,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娘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么!只是她也不想想,家里这座青山如今已经烧没了,还真没柴了。 可是,很快众人就笑不出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不停地往下滚泥土、石块,还有燃烧的树枝。 开始大家也没在意,只要火一落下井坑,马上就有人铲了泥土将其掩盖。王忠闲着没事,就带着几个人继续挖山洞,挖出来的土就用来灭火。这样山洞越来越大,又有土灭火,一举两得,倒也不错。 但是,眼见得外面井坑越垫越高,洞里的气温也越来越高,人们都热得冒汗了,尤其是不断有大的石块和泥土落进井坑,有人就坐不住了。 “老太爷,再这么的,咱们就要被活埋了哩。”一个汉子站起身说道。 张大栓也犹豫地看向菊花,神色凝重起来;刘黑子和王忠站在洞口查看情况;严师傅和朱师傅也是团团转,连板栗也骨碌转着眼珠,使劲想法子。 菊花也知道情形很不妙,可是,越是这样,越不能出去了。但不出去,又有被活埋的危险,而且,她明显觉得呼吸比先前困难多了。这要如何是好? 一时间,她在心里天人交战起来…… 原野拜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 ☆、第五百三十八章一线曙光线(17:15)   山洞里气压忽转沉闷,娃儿们眼巴巴地瞅着大人,目光在各人脸上转来转去,希望能有人想出好办法。他们最后把目光放在菊花身上,希望娘(太太)跟先前一样,镇定地分派他们干这干那,一点也不慌张。   当一块石碾子那么大的石块滚进井坑后,不等菊花开口,一个汉子就跳了起来,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这无疑是在等死,还是活埋,太可怕了。   “我要上去。院子大的很,上去机灵点,好过被活埋。”那汉子对张大栓嚷道。   等死的恐惧压在众人心头,不止那一个汉子受不住,紧跟着好几个人都跳了出来,说要上去。   看着七八个汉子齐排排站在那,那两个烧饭的媳妇也站了出来,流泪对何氏跟菊花道:“老太太,太太,不是咱不忠心,可是咱留在这也帮不上忙,还不如上去撞撞运气……”   王忠见这些人大多是自己带进来的,遂生气地说道:“想出去就去好了,别弄得跟老太爷不放你们出去似的。你们瞧瞧外面,咱们是为啥躲进来了?”   菊花忙制止他再说,面对众人道:“咱们本是一块逃命的,亏得众人心齐,才挖了这大山洞暂时容身。这人命关天时候,我若是跟先前那般有把握,肯定会留下你们的。可眼下到底是上去,还是留下,连我自个也拿不定主意。你们各人自己做主吧。刘婶,凡上去的人,分些食物和水给他们。”   那些人见菊花这么说,又分食物给他们,心下感动,跪下朝张家人磕头拜谢,又想着这一去,还不知有没有见面的日子,就失声痛哭起来。   一个汉子见还有大半人都愿意留下来跟随张家人。也有些犹豫了,问菊花道:“太太,明明这坑就要被堵住了,为何太太还不上去哩?”   他不禁有些怀疑。难道太太有什么好办法藏着掖着,却不跟他们说?   生死关头,对人不信任,这也是难免的。   菊花苦笑道:“这坑为何会被填满?你只看看那往下落的火、泥土和石块,就能猜到外面是个啥样情形了,出去肯定讨不到好。虽然我还没想到法子解决被埋住的危险,可我总觉得留下来活命的机会要大一些。”   众人听了她的话沉默下来。一时间也难以决断。   可外面轰隆隆的声音替他们做了决断:一大堆烧得干焦的土石和着熊熊燃烧的断木滚下井坑,将那还算宽阔的井坑堵塞大半,被火光一照,山洞里骤然明亮起来。   山洞里立时就炸开了,有人往外冲,有人往里跑。往外冲的是没头脑只顾慌张逃命的人,往里跑的是心细想起来要找刘婶要食物和水的人。   刘黑子高叫道:“东家,我去瞧瞧咋回事!”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去了。   刘婶大喊:“他爹,当心点儿。”   张大栓紧张地对菊花喝道:“照顾好你娘跟娃儿,爹也上去瞧瞧。”   可他还没动脚。就被严师傅一把拉住,大吼道:“我去。老太爷身子不如我灵活。我去看看咋回事就下来,咱们再商议。”   一阵混乱后,山洞里剩下张家一家人和平日在张宅亲近伺候的,王忠带来的人只剩下他自己和两个张家奴仆,连那两个做荷叶鸡的媳妇都上去了。   王忠带人守在洞口,奋力用铁锹和锄头扒开填堵在洞口的泥土石块,又铲土灭火;张大栓和老陈头父子则继续往深处挖坑,何氏等女人也都冲过去帮忙。   小葱、板栗和小井儿则来回在山洞里转悠,不住打量这山洞。时不时凑一块低声商量着,几只大狗跟在他们身后。   红椒紧紧抱着弟弟,依着刘奶奶瑟瑟发抖,她终于害怕地哭了。经过小喜的打理,小女娃不再蓬头垢面,头顶两侧梳着溜光的小包包。余发直垂,却更让黑眼睛里那片慌乱一览无余。她怯怯地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咬紧嘴唇,无声吞咽,却不敢哭出声,任凭泪水横流。   忍了一会,好容易觉得好些了,才用小手抹了一把泪水,轻轻地拍着山芋后背,跟个小大人似的低声在他耳边哄道:“山芋莫怕,二姐姐抱着你。石头滚进来先砸着二姐姐,泥巴也先压着二姐姐,山芋不会疼的。”   山芋听了她的话,乖巧地点头。其实他一片懵懂,根本不像二姐姐这么害怕。   刘奶奶听了心酸,将两娃儿都揽在怀里,低低地叹了口气。   上面不断传来惨叫声,可见上去的人并不好过。   菊花按捺住狂跳的心,?p>   丈涎劬ΓΦ仄较⒛墙粽藕头茁遥簿驳匚首约海何蚊髦换盥瘢共豢仙先ツ兀?p>   她理不出头绪,可冥冥之中,就是觉得呆在这会没事,到底为啥心中这样笃定,她也说不上来。   她十分相信第六感,当年她怀着板栗和小葱那会儿就十分明显,而云影第一次来清南村时,她是最不安的,总觉得不能放她走了,事后,证明她想的没错。   板栗和小葱走过来,想要跟娘商议,却见她眯上了眼睛,知她在想法子,都不敢吱声。一时间,女人这边静了下来,就听男人们还在呼喝不绝,大狗呼呼的喘气声也十分明显。   板栗等了一会,见娘还闭着眼睛,心里一急,就去推她——他有话要跟娘说。   “娘,这洞这么深,里面都没水,不是怪事么?上面的火再大,也烤不到这来哩!”板栗将自己的疑惑说给娘听   菊花眼睛一亮:“板栗,你说这下面有明堂?”   是啊,先前朱师傅就说过这泥巴地跟筛子似的漏水,她当时脑子就闪了下。   板栗点点头道:“怕是有些明堂。可咱也不知下边到底有啥,也不晓得到底该咋办……”   正说着,刘黑子和严师傅滚了下来,因为外面的坑已经填满了,上下十分方便,这洞口即将被堵塞。   “太太,是山崩塌了。”刘黑子不等站稳。就对菊花道。   菊花一直奇怪,为何会有泥土石块滚进来,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   可跟着还是觉得蹊跷:这又不是下雨,导致山体崩塌。形成泥石流,这是大火,怎会烧得山都塌了呢?况且这菜园子离山边也有一段路,果园那边才靠着山呢。   刘黑子喘了口气,忙忙地解释道:“太太,后山地势高不少……”   听他不甚清楚的解释,菊花隐隐猜出一点缘故。自家建在半山腰处。山势倾斜,不可能房子也倾斜着盖,当然要挖平了。张家院子是一层一层高上去的。这后院最高,三进院子低一级,依次往下,前院最低。   院子北面靠山处是有一丈多高的山壁的,加上原本的山势,就有些陡峭。菊花怕下雨滑坡。这地方不仅种了草、爬藤,还种了密密的树木,牢牢地固定这片土壤;槐子也在两边院墙外修了深深的泄水沟渠。   可是。防水是成功了,今儿这大火烧得久了,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竟然引得后山整片塌下来,越塌越多,终于形成了泥石流。不,应该是火泥石流。   不管形成的原因是什么,菊花也来不及想了,她要想的是如何赶紧摆脱眼前的困境。   严师傅看着越来越小的洞口,又瞧瞧那几只大狗。对菊花道:“太太,这狗不能留了。本来洞就小,人呆在里面都嫌气闷呢,哪能留着狗。”   菊花看着大黄一家子,心生不忍,可她知道严师傅说的是实情。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如此心软,想要说“那就赶出去吧”,愣是开不了口。   大黄坐在刘奶奶跟前,歪着狗头,目光温和地看着红椒和山芋。   红椒瘪嘴啜泣,把头埋在山芋肩上,生怕听见娘说杀了大黄一家子。   忽然,一个浑身着火的人惨叫着滚下坑,落在洞口挣扎翻滚,吓了众人一跳。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片携带着火焰的泥石残木从上罩下,井坑立即被填满,洞口也被封死,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在洞口,旁边些微露出的一点缝隙也被泥石封得严严实实。   真的被活埋了!   众人一瞬间陷入石化,连那个滚下来的人被大石头压得血肉模糊,急促惨嚎一声死去,也没让他们惊醒。   静静的山洞里,一小截树木燃起一簇火光,映照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   菊花和板栗最先反应过来,齐声尖叫道:“快挖开那石头。”   所有人都轰然动身,慌张忙乱地寻找锄头和钉耙以及一切可用来挖掘的工具。   刘婶摸出了菜刀,樱桃也找了把小些的刀子,黄麦和青麦用扁担撬,葡萄则翻出一把剪刀,众人纷纷扑向洞口,挥舞着各样器具挖掘起来,甚至有人用手扒土。   可是,就听外面轰隆隆的声音不绝入耳,他们不但没挖开洞口,反而发现那石块和泥土不停地往洞中挤压过来。   菊花真的恐惧了,她将那截燃烧的树木弄碎了,只留下一小截,透出一点火光照亮,其余收拢备用。   她紧张地思索着,是不是要往下挖哩?刚才板栗提醒了她,这地下有蹊跷,她也觉得不寻常。   严师傅忽然转身,将手上的锄头递给刘婶,然后换下她的菜刀,他握着那菜刀就奔向大黄。   红椒惊叫着哭起来,随即就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泪眼朦胧地盯着严师傅,因为她知道,严师傅不是故意要杀死大黄它们的。   菊花也难过极了,看着毫无所觉的大黄,正满洞乱转,仿佛在追赶什么东西,跑到山洞一角,它停了下来,用前爪在山壁那探了探,听见红椒哭叫,立即摇着尾巴转头奔了回来。   她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朝严师傅大喝道:“等等。”   ******感谢朋友们对丑菊的支持,对投催更票的亲们说抱歉,看在这书一直双更,前面更是常加三更的份上,理解原野一下****** ☆、第五百三十九章绝处逢生九(17:15)   严师傅正色道:“太太,这时候可心软不得。不要说是只狗,便是待会让我去死,我也不会舍不得的。并非我对张家有多忠心,而是想着总归是个死,要是能帮太太多拖一会儿,让太太逃出去,那时望太太对我家里照应些,我也就没白死了。”   何氏转头,拖着哭腔道:“菊花,别心疼大黄了。娘只想你跟板栗他们都好好的,娘死了也情愿的。”   菊花平息了一下心绪,先吩咐板栗和小葱道:“你俩快过去瞧瞧,那角落里是不是有小洞。把大黄也带过去。”   说完这话又转头对严师傅道:“先杀了那四条狗吧。大黄……大黄就留着,紧要关头它也是能得力的。”   严师傅听她话出有因,急忙问道:“太太可是有了主意?”   菊花还没说话,就听板栗在那边叫道:“娘,这有个老鼠洞。刚才有老鼠跑出来哩,跟大黄藏猫猫玩。”   菊花大喜,急忙问道:“可是真的?”   小葱道:“是真的,我跟哥哥都瞧见了。”   菊花转身,对着慌乱挖土的众人大声道:“不要在那边挖了,过这边来挖。快!”   别人都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没在意——要是不挖开这洞,待会可要闷死了,只有张大栓疑惑地转头问道:“为啥?”   菊花再也不敢磨蹭和犹豫了,不然真的会闷死人的,她都觉得有些胸闷了,她怒喝道:“都停下。”   忙碌的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莫名其妙地看着菊花,不知她为何这么凶。   菊花肃然道:“过来这边挖,要赶快。先不要问,你们一边挖,我一边说。刘叔,你先来。”   刘黑子最是信任菊花了。二话没说,就跟着她到了山洞里面,按照她的指示,对着那老鼠洞就挥起了钉耙。   菊花又让王忠上去帮手。其余人原地休息,随时准备上去替换,然后又示意严师傅赶快将那四条狗杀了。   尽管她万分的不舍,可也不会在这时候心软,若是因她一念之差,刘奶奶或者红椒山芋先熬不住,狗却熬住跟他们逃出去了。她将情何以堪?   严师傅点点头,道:“太太放心。我会小心些。”   他用一些烧大肠,将几条狗引到一边,然后抱勒住狗脖子,用刀无声无息地送它们上了路,并用泥土就地掩埋了,大黄犹未知觉,还在跟红椒玩耍。   板栗几人忍住泪水。也不吱声,帮着严师傅一起掩埋狗儿。   菊花安排完毕,方才跟他们说起在这地方挖坑的原因。   “太太说这老鼠洞下边有洞?”黄麦不相信地问道。   黄麦爹老陈头也疑惑的很:“老鼠可不就是到处打洞么。这儿有个老鼠洞有啥好惊怪的?”   菊花道:“这个山洞可是咱们刚刚才挖出来的。你们想,要是下边没洞的话,那老鼠可不是要憋死了?”   张大栓不确定地问道:“要是老鼠是从上边下来的哩?它从上边一直挖洞,挖到这儿来了,跟咱们碰上了,说不定还是咱家的老鼠哩。”   这话听着很好笑,可是却没有人笑。   菊花便让他们在洞顶和四壁查看,若是没有洞,那便是从下边来的,“那咱们就有希望了。”   大伙听了。忙四处找起来,小喜也跟着找,不停地喊道:“这没有,这儿也没有。哎呀,真是太好了哩!”   众人按捺住心里的紧张,也不时地跟着喊。都说没有。   朱师傅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太太不是短笀之相嘛!赶紧挖,咱们都上去挖,不是快一些?”他不明白菊花为何只要两个人挖。   菊花解释道:“也说不准要挖多深才能找到出路,这洞就没必要挖那么大了,白费人力。人多了转不开身,就派两个人挖,挖累了就换人,一直挖通为止。这样大伙也能换着歇息。再说,你们不觉得气闷么?咱们还是不要乱动乱叫了,轻点儿喘气,也能熬久一些。”   众人听了又紧张起来,急忙屏息坐下,似乎憋一口气就能少用一些空气似的。   于是,山洞里忽然安静下来,可众人却没那么绝望了,都眼巴巴地瞅着王忠和刘黑子。   两人拼命地猛挖了一阵,菊花见他们手慢了下来,立即换人,“不要挨着,那样反而耽误事,歇息会再上去一样的。”   众人都点头,说咱们这么多人,不怕没人换。   红椒已经发现那四条狗不见了,也不敢问,含泪抱着大黄毛绒绒的脑袋不住地蹭,拖着浓浓的鼻音小声表扬它:“咱大黄就是能干,帮娘找到了出路哩。等出去了,我喂一整只鸡把你吃,不让娘看见。”   板栗听了忙道:“咱们还有不少荷叶鸡,就剥一只喂它也是应该的。大黄今儿可是立了大功哩。”   小葱急忙小声道:“咱们偷偷地喂,不让他们看见,不然该骂了,说人吃都不够,还喂狗,要遭雷劈哩。”   于是,几个小的偷偷躲在角落里,剥开一只荷叶鸡,一点点地撕了喂大黄。   大人们明明都知道,却当作没看见。四条狗全杀了,大伙心里都不好受。农家的狗、牛、猫,那都是当得用的,喂熟了再杀掉,主人家当然舍不得了。   可是,就算处置了四条狗,恶劣的情形还是出现了:山洞终究太小,空气逐渐沉闷起来,众人都觉得头晕气短。   严师傅站在井坑边盯着挖洞的人,轻声催促道:“快!使劲挖,累了就上来。”   张大栓和朱师傅则不断把成筐的泥土往上提,倒在山洞一角。   王忠走到葡萄身边坐下,看着他心中俊俏的黑丫头傻笑了一会,忽然问道:“葡萄,你可乐意嫁我哩?”   葡萄听了,也没回话,只是流泪:先前这人不去逃命,却跑进橡园,怕是不光为了救东家吧!   王忠慌忙抬手帮她擦去。又说跟她死在一块也是好的,惹得葡萄更加伤心了。两人轻声说着话,却没人过去打搅笑话他们。   刘奶奶忽然颤巍巍地叫道:“井儿!”   小井儿忙跑到奶奶身边,跪下问道:“奶奶。你想喝水不?”   刘奶奶无力地摇头,伸手将他搂在胸前,轻声道:“奶奶的乖孙哟……”   菊花见刘奶奶那样子,心里咯噔一下:老人家怕是支持不住了。   她急忙叫刘婶和刘黑子过来,老人家果然不行了,摸着儿子和儿媳妇的手,蠕动嘴唇好半天。才笑道:“娘……是个……有福气的。你们……也是……有福气……的……”   刘黑子黑脸上满是风霜,并未哭喊哀嚎,反握住老娘的手道:“娘福气大着哩。好歹再撑一会,等咱们出去了,过年帮你老人家做九十大笀。”   菊花眼睛瞄向大黄,心里后悔不已。   刘奶奶抓住她的手,冲她摇头,唤她名字道:“菊花。莫杀大黄,留着它……还能……帮你们。奶奶……到时候了,在上面……就……就不中用了。菊花……莫怕。你是个……有福气的……”   葡萄、王忠、张大栓跟何氏,连板栗几个也都过来了,大伙静静地围着老人家,听她临终嘱咐。   刘奶奶忽然恳求地看着张大栓道:“东家,老婆子……求你……一件事:老婆子……不想……回去,能不能……让我……埋在……这……山……”   张大栓不等她说完,就慌忙点头,连声道:“成,成……”他想老人家怕是舍不得离开儿孙。   何氏也跟着附和,忽然想起这山是菊花的。便转头看她。   菊花轻声对刘奶奶许诺道:“刘奶奶放心,我专门划一小块山地给刘叔,让刘家自己经管,省得将来因为这事刘家的后代跟张家的后代扯不清。”   刘奶奶听了眼睛骤然一亮,接着就暗淡下来,含笑去了。就跟睡熟了似的。   刘婶、葡萄和小井儿低声啜泣起来。   刘黑子抱着老娘渐渐冷下去的身子,对他们道:“甭哭。你奶奶去天上了哩,她还说咱们肯定能出去。”   一时间,洞里肃然起来,没有哭声,大家却都挨个上来给刘奶奶磕头,送她最后一程。   山芋被何氏抱着,忽然叫道:“太太!”   何氏知他叫刘奶奶,小辈叫比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高一辈的老人为“太爷、太太”,恰好跟富贵人家对主人家的尊称一样,想来那“太太”“老太太”之类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她忙哄道:“太太去天上了哩……”   山芋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没有,太太去地下了。奶奶,太太下去了哩。”   说着转向菊花:“娘,我也要下去。我要出去,不要呆在这。我……我……”他无法表述自己呼吸不畅的难受感觉,皱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话来,“我要去外边,要吹风。”   众人听得一愣,菊花经历过葫芦小时候见阴魂的事,心中一动,急忙问道:“山芋,你见太太从哪下去了?”   山芋从何氏怀里挣脱出来,蹬蹬跑向正在挖的地洞边,伸手指向洞口,回头对菊花道:“太太从这下去的。咦!没有?”   原来他探头往井洞里瞧,却只看见黄麦和他爹在挖掘、装土,根本没有刘太太的影子,便奇怪了。他转念一想,太太肯定是下去了,于是对菊花哭兮兮地哼道:“娘!我要出去……太太出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信山芋。   刘黑子则含泪大声道:“老陈头,使劲挖。我娘给咱们指路了哩。”   张大栓等人也连声附和,转头又趴在地上给刘奶奶磕头。   板栗和小葱急忙过去哄山芋,顺便仔细问他,到底瞧见太太是咋过去的。他们大些,懂事了,也晓得怕了。明明刘爷爷还抱着太太的尸体,山芋却说太太下去了,他们虽然平日里跟太太很亲,此刻也是浑身不得劲,小葱死死地攥着板栗的胳膊不放,脸都白了。   菊花却一点也不害怕——她跟刘奶奶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希冀地问红椒道:“红椒,你没瞧见太太?”   红椒要是看见了,就能比山芋说得明白些,山芋还是太小了。   红椒则还不太懂鬼啊魂啊这些东西,她眼瞅着刘奶奶的尸身,瘪嘴道:“太太不是在这么。山芋眼花了,尽瞎说。娘,太太真死了,醒不来了?要是她睡一会就醒来了哩?往常吃过饭太太也常睡一会的。”   菊花叹了口气,抱着闺女,轻声道:“太太去了另一个地方……”   才一会工夫,大伙越来越难以支持,全无力地瘫坐在地。山芋难受地要哭不哭的样子,红椒也恹恹的,再无一丝先前欢欣鼓舞的气氛,山洞里弥漫着忧伤凄婉的情绪。   洞底挖掘的人也是手软无力,只是拼命罢了。如今已经挖了快两丈深,换人就麻烦起来,用竹筐吊起放下都费劲,还耽误工夫。所以,老陈头和儿子黄麦就不肯上来,使劲地挖着,说有那爬上爬下的工夫,又能挖一尺深了。   小喜和樱桃挤到菊花身前,对她强笑道:“我们跟太太坐一块。太太,跟你呆一块我心里就觉得好安稳哩,一点也不怕了。”   菊花摸着她们的头,坚定地说道:“咱们一定能挨过去的。咱小喜和樱桃还没嫁人哩,还有好多福没享哩……”   两个花一样的少女就流泪了。   何氏挨着菊花坐,并将孙子和孙女都聚集在身边,喃喃地说道:“让奶奶先死……”   菊花忙白了她一眼,嗔怪道:“娘还有好多福没享,咋能说死哩!咱们都不会死的。我给你们说个故事……”   菊花将山芋抱在怀里,轻轻地给大家说故事,心里却想起槐子,他在外边怕是要急疯了吧,若是自己和公婆儿女都死了,他也绝不会独活的。   没有理由的,她就是相信这点。   说起来,她对槐子也就是一般的喜欢罢了,若是搁在前世,她肯定不会嫁给他。可是,因为莫名落在这地方,她没有更好的选择,然后嫁给他了,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业。   她如同种庄稼一样,种出了一份爱情!   是的,如今她是爱上这个人了。不是因为从一而终,不是因为他是自己儿女的父亲,而是因为两人相携渡过的那一个个日子,那平凡温馨的岁月,已经深深地刻入了灵魂深处,再也难以磨灭了。   一定要出去,死也好,生也好,总要在一起。千万不要自己出去了,他却等不及先死了,那时可不让她为难?她如何舍得丢下娃儿们?   她嘴里喃喃地说着话,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使劲地睁了睁眼睛,刚想问身边的小葱可还受得住,就听那边井洞里传来一声“嗳哟——”   紧跟着黄麦大叫道:“爹——”   朱师傅的声音:“挖通了!太太,真挖通了!我们活下来了——”跟着又叫道,“可是老陈头掉下去了,这如何是好?”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五百四十零章别有洞天四(17:05)   就听老陈头在下边哈哈大笑,冲着上边喊道:“黄麦不要慌,爹好的很。就是腿摔断了。那也赚大了哩,好歹捡回一条命来。”   菊花听了只觉得心下一松,呼吸好像也畅通不少,想要抱儿子过去吸新鲜空气,却是浑身无力,根本动不了。   王忠本来跟刘家人坐在一块,握着葡萄的手不放——他要跟葡萄死在一块哩——听见朱师傅的话,连滚带爬地起身,拖着葡萄踉跄着走过去,对着井洞大口喘气。   待呼吸平定后,他对朱师傅大喊道:“快扶太太她们过来。太太快晕过去了。”   自己又跑回来抱起红椒和山芋,葡萄也抱起小葱,板栗、小喜和樱桃则搀着菊花,张大栓也扶着何氏,刘黑子和小井儿扶着刘婶,纷纷往井洞边涌去。   一番忙乱后,众人都清醒过来,围着那井洞欣喜若狂地笑闹着,哭喊着,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商量如何下去。   下边的冷气飕飕地窜上来,众人喘匀了气息后,立时感到寒冷,菊花慌忙让葡萄等人带娃儿们回去褥子上坐着,添加衣物,再吃些东西,她则跟张大栓、刘黑子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这井坑太小了,如今挖通了,能立足的地方更小,只能站一个人。于是,男人们恢复体力后,全部上场,挥舞着各样器具,一气挖出了更大一个坑。不过这回没挖到底,距离先前那地方有两尺高。   接下来,将所有的绳子聚集,编粗加长,拴了石头试探洞的深浅,因为下边一片漆黑,老陈头也不能给他们提示,只是听声音觉得不是很深的样子。   一番折腾后,用绳索拴在人腰上。将大伙一个个地吊下去。   首先就是放红椒下去,因为她身子最轻,吊下去最便宜。先让她带一根火把下去,帮着大伙照亮。看看下面都是什么样的,有没有啥东西,那样干活就容易多了。   红椒见爷爷奶奶和娘都郑重地吩咐自己,哥哥姐姐又叮嘱自己不要怕,就当爬树一样就成了,山芋还吵着要先下去,一时间见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她用力地对菊花点头道:“娘,我不怕。我闭着眼睛,等到了底下再睁眼。”   菊花赞道:“咱红椒就是能干。你爹可是常夸的,说他儿子和闺女都没一个孬种,都是又聪明又能干的。咱张家往后可指望你跟哥哥姐姐哩。”   提到爹,红椒兴奋得脸都红了,她觉得跟爹有好长时候没见了哩,于是急忙对王忠道:“王叔。快放我下去。放心,我轻的很,也不乱动。不会让你觉得累的。”   众人轰然一笑,将她绑牢了,几个人握着那绳子往下放。因为是第一个人,又是小小姐,大伙都不敢大意,张大栓更是亲自上前握住绳尾,生怕孙女摔了。   红椒带着火把被慢慢放下去,还未落地就听老陈头在下边高叫道:“放,放。不要紧,我看清了。下边没啥东西,都是石头,只要慢点放就不要紧。”   于是红椒就顺利地下了地,再解开身上的绳索,让上面的人继续往下送人。   接下来就好办了,死者为大。第二个就是送刘奶奶的尸身下去,然后是板栗等小娃儿,也不必一一细数。   等人都下来后,几只火把照亮,终于看清了下边的情形:这是一个天然的溶洞,眼前就有四五亩地大小,但看前方拐角处黑洞洞的,似乎另有洞天,这溶洞绝对不止这么大。   洞顶距离地面有两三丈高,洞内钟乳石倒挂,崖壁或奇峭,或光滑,其罅隙间不乏野藤攀爬,孤草绝立;地面也是高低不平,形势不一,有嶙峋怪石突出,有湿润泥沙沃土,一条清浅小溪蜿蜒曲折而去,泉水激石,泠泠作响。   仰面看上方,大家都庆幸万分。   为何?原来他们幸亏顺着那老鼠洞往下挖,几乎是挨着山壁挖下来了,想来那老鼠也是顺着崖壁爬上去的。若是在上面山洞里随便找一个地方挖的话,就算再挖三天、等人全死光了也不会挖到这溶洞里来,因为那个方向正好是崖壁实心的方向。   正因为如此,老陈头失足后,顺着崖壁滚落下来,摔断了腿,若是直直地掉下来,怕是要被地上的尖利怪石扎个对穿。   看清这一切,菊花暗自抹了把冷汗:在大黄没有发现老鼠洞之前,她可是准备碰碰运气,想让大伙在山洞中央挖的。   刘黑子蹲在地上,抱着大黄脖子哭道:“好大黄,总算没让我娘白费心,求太太饶了你一命……”   众人也都抹起了眼泪。   菊花却没有感叹,暂时从命悬一线的窘迫境?p>   刂型焉沓隼矗墒茄巯禄刮刺映錾欤傧氲酵饷娴拇蠡穑氲交弊雍椭3ず拥热耍滩蛔⌒募比绶佟?p>   她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站在上面的山洞里,估摸了一下方向,确定这溶洞是在山顶下面,而不是自家宅院下方,只不过边沿挨着张家宅院。   四面一扫,认准北方,打断众人的庆幸和感叹,凛然喝道:“走,赶快找路出去。上面肯定翻天了,早些出去也让他们安心,也能帮着想法子救火。小葱,可帮陈爷爷包扎好了?”   何氏听了,立即哭道:“他爹,咱们赶紧出去。我可怜的槐子,可不能干傻事哩!”   大家都如梦初醒,轰然动身,背的背,挑的挑,有人举着火把,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面黑暗处摸过去。杂乱、拖沓的脚步声,和众人的低语声回荡在地底溶洞,激起嗡嗡回音,火把的黄光映照在大家脸上,均是一片肃然。   拐过一组遮挡的嶙峋奇石,前面更广阔起来,黑黢黢的看不清洞壁。   菊花怕乱了方向,便让王忠和严师傅带人往东西两个方向先去探探,看哪个方向有出路,他们则在原地等候。   刘黑子放下老娘的尸身,对菊花道:“还是我去吧。我山上水里摸惯了的,比他年轻人老成。也容易认路些。”   菊花点点头道:“那刘叔小心些。”   张大栓心急在上面救火的槐子,不想原地傻等,便和刘黑子一起去了东面,板栗、小井儿也一定要跟着去。只得也带上他们俩。   他们几个顺着一道地下暗河走了好长一段路,在一面山壁前止步——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张大栓见了,忙急急地转头道:“这边不通,赶紧走。早些找到出路,上去好让你爹放心。也不晓得他这会儿急成啥样哩!”   因刘黑子高举着火把,板栗人小眼尖,早看见崖壁下方。那道暗河流入地下,旁边有一丛灌木,后边黑乎乎的,像是一个洞口,忙对爷爷说了。   刘黑子和张大栓上前,用带来的一根扁担往洞里扫了扫,里面果然是空的,而板栗和小井儿蹲下身子。在清浅的河底发现有好几只冬眠的乌龟。   他心中一动,按娘说给自己的方向一琢磨,对张大栓道:“爷爷。这地方怕是通往桃花谷那边的山洞,那儿可是有许多乌龟的。”又指给他看那水里的乌龟。   张大栓听了一想,果然不错,高兴地说道:“那咱们赶紧去叫大伙儿过来,从那边就能出去了。”   刘黑子忙道:“先甭急,让我过去瞧瞧。不然的话,要是这里面走不通,那不是让大伙白跑一趟么。”   张大栓听他说得有理,便嘱咐他小心些,上前帮着扒开灌木。刘黑子小心翼翼地举着火把就进去了。   这边一大二小三个人眼看着他走入一条狭长的通道,穿过去后,不见了人影,不禁大喜,想着这出路算是找对了。   板栗骨碌转了下眼睛,对张大栓道:“爷爷。咱们回去先不跟人说这儿有条路通桃花谷,这个秘密先留着,往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先看看那边有没有出路,真没有的话再过来重新找,装作才找到。”   张大栓愕然问道:“能有啥用处?”   板栗耐心地对他道:“就说这一回,要是咱们家里有一条地道,那咱们还会差点没命么?我记得老宅子那边,外婆家跟我们家原先都有地下储藏室的,可咱家如今连个地窖也没有,怪道这回这么狼狈。”   张大栓听了连说有理,夸孙子聪明机灵,等刘黑子转头后,爷孙俩急忙告诉了他这个打算。   刘黑子点点头道:“是该留一手。张家越来越富了,该多准备几条路。咱们总是太实诚了,这回才被人钻了空子。先不要说,我估摸那边肯定有出路。想必太太晓得了,也不会怪咱们隐瞒的。”   张大栓一个劲地点头道:“就是。咱们有这样一个地方,有事也不怕了。”   又问他通道那边是个啥情形。   刘黑子道:“那边又是一个洞,老长,我走了一段不见头,就转回来了。小少爷说的没错,那方向还真是往桃花谷去的。”   几人商量定了,又互相统一了口风,特别叮嘱实诚的小井儿千万不要说漏了嘴,然后才往回去。   回去后,严师傅那一拨人已经回来了,正跟菊花说那边仿佛有出路,因为他们走到一个地方,能看到上面透下来的红光,似乎是外面的大火映照的。   众人都欢喜起来,再听张大栓和刘黑子说这边不通,便不再留心,一窝蜂地收拾东西,跟着严师傅往西边去了,恨不得一步回到地面。   七弯八绕的,菊花一边扶着葡萄的胳膊小心地走着,一边打量四周,不禁咋舌:这下面真大呀,整个地下几乎是空的,怪道上面一烧,地下水就流失了。   她也跟板栗似的,不住在心里转着别样念头,真不愧是母子。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转了几个弯,还隔着老远,就见前面红光跳跃,光影斑驳,映照得地面各样怪石突兀显现。大家顺着那光线一看,原来是从洞顶上方漏下来的。   ******谢谢亲们的鼓励和支持,因这文快结束了才变一更的,大多数文都是这样。也是原野想休息,实在是身体吃不消了。望见谅!****** ☆、第五百四十一章真相四(16:58)   众人大喜,纷纷说这儿肯定能通向地面,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几句,早到了近前,不禁傻眼:这要如何上去?   菊花等人正四处打量想法子,大黄忽然“汪汪”地狂叫起来,扑向一块大石后面,严师傅大喝道:“谁在那?”和朱师傅敏捷地窜了过去。   王忠忙竖起手中的斧头,大声嚷道:“有坏人?大伙儿靠近来。”一边将女人小娃儿往一块拢,招呼黄麦青麦等人护在四周。   张大栓等几个男人急忙放下手中的担子,都抄起家伙凝神戒备,却见严师傅和朱师傅从那大石后揪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年来。   看打扮和面相,这是一个农家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消瘦的脸面,五官平平,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却在火光的映照下流露出惊慌和恐惧的神色。   他双腿已经断了,软软地拖在地上,被朱师傅攥着一条胳膊拖到众人近前,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血痕,半截身子都被血浸透了。他扫视面前这群人,忽地发现人群中的菊花,就死死地盯住不放了。   朱师傅将这人交给王忠看着,说让东家审问,他则和严师傅带着大黄继续四处察看,防止还有藏匿的陌生人。   张大栓虽然为人善良,此时也没好脸色——大半夜的,从他家山上落进这溶洞,偏偏上面才被人放了一场大火,这个还能是好人?   “你是哪个庄子上的?到我家园子里干啥来了?”他瞅着这少年怒气冲冲地问道。   那少年听了身子一抖,却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菊花。   王忠见了很生气,他也认定这人就是放火的人,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道:“说不说?不说老子扒了你的皮。”   板栗见他只管盯着娘看,问道:“你盯着我娘干啥?”   张大栓一见果然如此,气得一把揪住他乱发,骂道:“坏胚子。毛还没长齐的狗崽子,就干这伤天害理的事。那外边的火是不是你放的?说!”   那少年本就带了伤,又被王忠踢了一脚,张大栓又揪住他的头发。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却强笑道:“张家人跟猪一样蠢。这还用问么,那火自然是你爷爷我放的了。这是报应。你儿媳妇干了坏事,就要遭报应,你们家就该断子绝孙。这会儿你们就算没被火烧死,也会活活饿死的,老天不会放过你们的。掉进这洞里还想活着出去。做梦吧!”   他声音尖利,神色狰狞,眼中带着恨意,尽量作得意嚣张的模样,可发抖的身子透露了此刻心情的紧张。   众人都惊呆了,倒不是怕了他,只是他说的也太令人惊悚了——太太啥时候干了坏事了?   菊花一把拉住要暴走的张大栓和何氏,又挡住要上前的葡萄和板栗。先仔细辨认了这少年一番,确定自己不认得他。她将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干过的事情一一过滤,然后冷冷地问道:“你是那几个人贩子的儿子。还是那个车夫的儿子,还是下塘集那个专门接应人贩子的牛贩子的儿子?”   那少年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菊花,那神情明白告诉人:菊花猜对了。   菊花也不问他到底是谁的儿子,事实上她猜十有**是牛贩子金四贵的儿子。当时金四贵一家被下入大牢后,因为之前在下塘集遭人暴打,都没能挨过去,死在了牢中,他两个儿子就四处流浪、不知所踪。   她也不是没警惕过,只是槐子让人找了一阵没找着。也就丢开了。如今想来实在是失策,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不管理由是什么,都要防止其后代上门复仇。   只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么?   不等她进一步盘问,众人都愤怒地爆发了:原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仇恨。谁知是这件事。这件事谁不清楚,谁不恨拐卖小娃儿的人贩子?于是喝骂唾弃不绝。   何氏仰头跺脚哭喊道:“造孽哟!这还有天理么?老子拐卖人,儿子杀人放火,一家子做这些没人性的事,倒骂人家干坏事……”   一堆人中间,尤以葡萄反应最大,她只觉得血往头上涌,气得头晕眼花、手抖脚颤,哆嗦了一会,忽然尖叫一声扑上去,一手揪住那少年胸前的衣襟,使劲地摇晃着,一手用力地捶打他,哭喊道:“你们家人不是人,都不是人……”   声音尖利高亢,都变调了,神色疯狂,状如疯魔。   无怪她发疯,当年为了她,菊花受伤差点被人掳走,这就不说了,如今又因为这件事,被人家烧了张家橡园。虽然他们是逃了出来,可是死了多少人,这还不知道哩。   不管?p>   λ担棠桃丫懒耍惹按由蕉蠢锍鋈サ哪切┖鹤雍土礁鱿备疽部隙ㄊ腔畈怀闪耍褂心切┰谑髁掷镏帜径墓凸げ恢映鋈ッ挥小?p>   天哪,她觉得自己没法活了!   刘婶也怒了,见那少年用手挡住葡萄的捶打,也冲过去抓住他头发,扭住他胳膊,她虽说是女人,但常年干活的,那劲儿也大,这一抓,顿时让那少年动弹不得,眼露愤恨交加的神色。   她嘶声道:“狗东西,还不服?你骂谁是坏人?你爹娘就是天底下最坏的人,拐卖咱闺女,活该下地狱,阎王爷就该把他们丢进油锅里炸,让他们来世做猪做狗,永世不得翻身。”   小井儿一听这人是拐卖姐姐的人贩子的儿子,也暴怒地上前揍他;刘黑子反而愣住了,失魂落魄地站在那,搂着娘冰冷的尸身,觉得心底发寒。   山洞里哭喊声、叫骂声一片,和着嗡嗡回音,混乱不堪。   这少年任凭人打骂,嘴里却倔强地叫道:“我不管。我就晓得是她害得我没了爹娘没了奶奶,害得我没了饭吃,没点心吃,我就是要烧她家的园子。”   这话招得人更生气了,葡萄也不打了,她气晕了,一头撞在他胸口跟他拼命。   菊花示意王忠等人上前阻住他们,又让小喜和樱桃拉住葡萄,说自己有话问。   小喜和樱桃架着痛哭的葡萄走到旁边,一个劲地劝慰她;王忠也将小井儿和刘婶等人拉开,一圈人虎视眈眈地看着那半死不活的少年,若不是太太要问他话,立马就要剁了他。   菊花也不废话,直接对他说道:“蠢得跟猪一样,被人家指使出来干这事,连命都快没了,还嘴硬。让我猜猜看,你是被人追赶着掉下来的哩,还是发现被人使唤了,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的哩?左不过这几种可能。你哥哥哩?”   那少年恨恨地盯着菊花,忽然尖叫道:“老子乐意。老子就是要烧了你家。你害我没了爹娘和奶奶,我……老子就要烧了张家。”   众人大怒,菊花却抢着说道:“哼!可惜的很,我们一家人都活得好好的。明儿外面还会传你们金家专门干杀人放火、拐卖小儿的勾当,儿子老子都是一路货,金家活该断子绝孙。你们不过就放了一把火,官府却要把四面起火都算到你们头上。你哥哥哩?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被抓住了……”   那少年不知菊花是诳他,只不明白她为何知道这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瞪着菊花不语。   他哪晓得菊花根本就是猜的:这样年纪的少年,又是这副冲动的性子,就算想要报复,也顶多是放一把火出一口心头怨气罢了,哪会周密地、算无遗策地四面同时放火,居然还做的滴水不漏,没让任何人发觉,要说这中间没有蹊跷,都是巧合,菊花只能承认自己点儿太背了。   板栗见那少年故意用话气他娘,上前蹲下道:“我娘害得你没了爹娘?你不知你爹娘拐卖了多少小娃儿么?”他指着哭泣的葡萄,“我葡萄姑姑当时都被塞进马车了,他们还想拐卖我跟我妹妹,我们那会儿还不到一岁哩。依你说,我们就应该被你爹娘卖了,卖的钱好让你买点心吃,是不是?”   这少年自然知道自己爹娘不是好人,但那又咋地,那也是他爹娘哩!帮他买点心、买油炸果子的爹娘,心疼他的爹娘。他只顾发泄自己一腔怨气,哪里会听旁人的话,要是他能听进这些,也不会来放火了。   他见板栗很认真地问他这个问题,好像确认这点很重要,那严肃的神态一点也不像个小娃儿,没来由的就很恼怒,刚要如先前一样嚣张地放话刺激他,抬眼就看见一个小女娃也蹲在自己面前。   她七八岁的样子,头发微乱,小脸紧绷,脸上还沾了些灰尘,一双狭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那漆黑的眼眸里映照着火把的光芒,光波流转,既没愤怒也没悲伤,看不透在想什么。挺直圆润的鼻梁下,唇线清晰,勾出一张小巧的嘴巴,此刻却紧抿着,越显得小女娃面无表情。   他就看呆住了:这就是他妹妹么?这样的女娃儿,要是被卖了,如今会在哪?   正恍惚地想着,就听她轻声问道:“你们一块来放火的有几人?”   那声音软软的、嫩嫩的,好听极了,如同邻家小妹问他吃过了没有,倒不像在审问他。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五百四十二章小葱的手段四(17:28)      他不由自主地回到:“就我跟我哥。旁处放火的不晓得是谁。”   小葱又问道:“你们在哪儿放的火?”   他刚要回答,忽然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刚才那么多人打骂也没让自己认输,这会儿被这个小女娃一问,问啥说啥,那也太没面子了,于是怒道:“就不跟你说。”   张大栓早攒了一肚子气,要不是菊花有话要问,不定早杀了这少年。他见这小子竟敢对孙女这样,杀气腾腾地就要上去动手。   可他还没动哩,何氏就冲上去了,骂道:“小狗娘养的下贱种。小葱,你过来,让奶奶抽他……”   菊花刚才觉得,让板栗问他话,也许比自己问合适,不定小孩子之间更容易套话。可见小葱开口,又生怕这少年不择口舌地羞辱闺女,因此也唤小葱回来,又拉住何氏,轻轻对她摇头,不让她妄动,又止住张大栓。   小葱却不起身,对板栗道:“哥,按住他。”   板栗一把揪住那少年胸前的衣襟,另一手也摁住他胳膊;王忠也上前帮忙,抓住少年另一只胳膊,对这样杀人放火的家伙,哪怕他受了重伤,也让人不敢大意。   小葱从背包里拿出装银针的盒子,接连抽出银针,扎在那少年头上和颈部,他顿时就颤抖不止。   那少年恐惧地看着小女娃不断地抽针、随意地扎针,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在帮他治病哩。可是他现在浑身难受,说不出的痛苦。   见她又拿了一根针,就要往他脑门上扎,终于受不住崩溃了,哆嗦着说道:“我们……在山顶上放的火,想着顺风一吹,这火肯定来不急救。这山就烧完了。”   小葱抿了抿嘴儿,问道:“那咋山下和东边西边也烧起来了哩?”   少年额头上汗水往下滚,恐惧地盯着悬在他眼前的那根针,只要他不回答。那针就会落下来,不晓得会让身上添一些啥样的痛痒。   “不晓得。我们在上面放了火,准备逃跑,就看见山下也起了火,东西边也都亮了,我们就……晓得坏事了。我跟哥哥使劲跑,不知道为啥。哥哥不见了,我滚到一个山沟里,又掉进这个山洞……”   众人听得身上直冒寒气:这是谁?太狠了!   菊花上前拉起小葱,问道:“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们回来,咋忽然就想起来放火哩?”   那少年似乎特别仇视菊花,他恶狠狠地说道:“老子就是要报仇!”   板栗捏住他耳边一根银针,猛地一阵摇动。疼得他不曾晕过去;小葱也抬手就要将手上的那根针往他头上扎,被菊花挡住了。   她冷笑道:“你想报仇,也没想起来要放火吧?是不是有人在你们兄弟跟前说了啥?瞧你那样子。也是个蠢的,就算人家说了,你们肯定也是不在意的,也不想想人家无事端端地跟你们说这事干嘛,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哩。”   这话又切中了要害,那少年在板栗和小葱的威逼下,终于说他们交了一个少年朋友,说起跟张家的这段仇恨,那人就帮他们出了这个主意,拍着胸脯说这事准成。还不容易让人发现,说张家山大着哩。   菊花失神片刻,见张大栓、何氏等人一窝蜂地逼问那少年朋友的名字、长相,又问这个少年的名字,果然是金四贵的小儿子。   她叹口气道:“爹,娘。甭问了,问也是白问。不定那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哩。人家既然这样算计咱们,怎会落下把柄给咱们?这事明面上无论怎么查,都是这两兄弟干的了。咱们还是赶紧上去救火要紧,我好担心槐子。”   王忠急忙问道:“那太太,这个人咋办?”   菊花冷冷地瞧着这个少年,想说“杀了他,省得让人生气”,想想还是说道:“先绑了他丢在这。回头再来问他。要是没死,就交到衙门里去,让县太爷审问。”   其实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再问也是这么回事,不会有新的内容的,可留着也是以防万一。   于是王忠带两个人将他捆了个结实,丢在一边。   板栗却让他将这少年拖到一块平坦的地方,旁边有个水潭,说是不让他靠近岩石,省得他借用石块锋刃磨断了绳子逃跑。听得王忠张大了嘴巴,不知他从何处得来这奇异想法。   小葱听了哥哥的话,静静地看了那少年一会,终于脸上有些表情了,似乎在犹豫不决。   金二看着小葱,不知她又想干啥。对这个小女娃,他是又恨又怕,却又止不住地想多看她,听她用?p>   砣淼纳粑首约夯啊?p>   这时,朱师傅带着大黄回来,对张大栓说,大黄找到了出路,他兴高采烈地嚷道:“老太爷,咱们马上就能出去了。赶紧走吧,老严在那边守着。”   一番忙乱后,张大栓背着红椒,王忠抱着山芋,黄麦背着老爹,刘黑子背着老娘(尸体),各人也都是挑得挑,挽得挽,在朱师傅带领下往前奔去。   菊花悄悄地对葡萄说,自己怀孕了,让她别伤心了,好好照顾她是正经,再说,这事根本就不能怪她哩!   葡萄这才顾不上伤心难过,转而慌张地扶住菊花,埋怨她不早说。   菊花小声道,她是怕说出来何氏等人更慌张。说着话,她见板栗和小葱还在那边磨蹭,忙大声招呼他们赶紧走。   板栗也听见了朱师傅的话,忙拉了小葱就走。   小葱盯了金二一眼,面上闪过决然神情,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将手里紧扣的一枚银针刺入他头顶百会穴。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刺入的一刹那,她小手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并没有将银针全部刺到底。   即便这样,金二也立即软软地倒地不起。迷蒙中,他清楚地看见,那小女娃眼中有仇恨、伤心,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忍和害怕。   他忽然心里一松,觉得欣慰起来,觉得这小女娃并不讨厌他,只是爹娘拐了她那个什么姑姑,还差点把她跟哥哥也拐走,自己兄弟又烧了她的家,那她当然生气了,死在她手上也是应该的。   再也不用报仇了,金二如是想道。   菊花一行人跟着朱师傅和大黄到了一个角落里,四顾一望,依旧是崖壁怪石,并不见什么出口。可是这地方确实冷了不少,好似有冷风不知从何处吹进来。   众人正要问朱师傅,却见大黄兴奋地撒着欢儿,往一块大石头后面跑过去。众人随着它过去,只见狗儿一头钻入一丛灌木,眨眼不见了,外面却传来严师傅的声音:“都来了?”   朱师傅乐呵呵地说道:“瞧,要不是大黄,我们就算走到这,也找不出去的。这儿有个出口,就是太小了。老严瘦一些,挤过去了,我就过不去。这上面是岩石,不容易弄。我想着喊你们来了,从下面挖一个过道钻过去,也方便的很。”   正说着,严师傅跟大黄又进来了,激动地对他们道:“外面就是竹园旁边的那条山沟,离竹园不远。”   菊花听他说外边天还未亮,大火依旧烧得很旺,能听见人们救火的喊叫声,急忙吩咐道:“王忠,你带他们两个在里面挖;严师傅、板栗、小井儿,你们三个人出去,在外面挖。挖通了对接起来。不要挖太深,只要能过人就成,最要紧的是赶快出去。”   小葱上前对菊花道:“娘,我也去。我先出去给爹报个信,省得他着急。”她声音有些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就要出去了兴奋的。   菊花握着她的手摇头道:“出了这么大事,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娘咋放心你一个小女娃乱跑哩?就算你跟你哥哥一块去也不成,谁知道附近有没有坏人。都过了这么长时候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工夫,再说挖起来很快的,待会咱们就回家了。”   何氏正抱着山芋,听了菊花的话,立即叫道:“谁也不许去。都跟着奶奶,不要乱跑。”说着话,还把红椒也扯到身边护着,她真害怕呀!   小葱只得作罢,靠在娘身边盯着挖洞的人,无意识地想道,从昨晚到现在,他们这群人一直都在挖个不停。   菊花觉得小葱手冰凉,担心地问道:“闺女,你冷么?手咋这么冰哩?”   小葱轻声道:“不冷。”   小喜急忙从背包里翻出一件紫色大袄子,也不知是谁的,一把将小葱裹起来,说千万不能着凉,马上就要出去了。   菊花觉得大闺女怏怏的,有些精神不佳,不像红椒,这会子已经活过来了,便将她整个儿搂在胸前,跟她说就要见到爹和舅舅外婆了,要高兴。   小葱低低地“嗯”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当一行人弓着腰,半爬半摸地从新挖的通道里穿出来的时候,虽然因为地势遮挡,没看见那冲天的大火,但天空一片通明,已然表明情势依旧危急。   菊花稍一打量四周,果然发现身处一条山涧底部,脚边还有浅浅的溪水流动着,是从那溶洞里淌出来的。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打赏******   亩Α?    ☆、第五百四十三章三小儿和县令四(17:28)      这个时候,再也不用吩咐了,众人轰然动身,扔下那些棉絮和山芋花生,只扛着锄头等物,在高低不平的山涧里趔趄行走,寻找上去的路。()   当菊花看见那一丛栀子花树和水边大石,忍不住想要流泪,她和葡萄都认出了这地方,连王忠也对这地方很熟悉。于是,引着众人上了竹园和橡园之间的大路,终于在大火的外围看清这场灾难的全貌,均庆幸竹园还没烧起来。   菊花不想感叹,也不让旁人感叹,招呼他们直奔橡园山脚下,那里,一片沸腾!   在路上,菊花边小跑边急促地叮嘱张大栓等人,等会到了地方视情形救火,须得水土结合,一边用土埋一边用水浇,单用水或者单用土都不成。   打从逃进溶洞后,她就一直在想这问题:这么大的火,要如何灭火哩?   先前在院子里他们都是用土灭火的。那火被盖住后,虽然不再燃烧,但尚未熄灭,最讨厌的是若不能盖严实的话,就会不停地冒烟,而那烟气最要人命的。她就想着,要是再对着冒烟的地方泼上一桶水,想必就能完事了。   她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心里升起无穷斗志。   衣裳家什烧没了,可以再置;书烧没了,可以再买;房子烧没了,可以再盖;山上的树烧没了,可以再种,她不是还有五千多亩山林么,只要能跟槐子站在一起,跟家人一起面对这场大火,一切鬼魅魍魉都将化为无形。   她怀着迫切的心情奔向橡园,要跟槐子共同面对这场灾难。   菊花担心的事不是没有道理的,槐子和青木果然遇上了难题。   随着来救火的人越聚越多,用土灭火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人们硬生生地从大火中铺出了一条通道。可是,这情形并没有让他们高兴起来,因为被土覆盖的地方烟气缭绕,人们被浓烟呛咳得无法进出通道。   槐子和青木也不是死脑子,他们立即分出一部分人去挑水。在有烟雾的地方浇水。才真正把火给熄灭了。   只是这样一来,速度慢了许多不说。道路也泥泞不好走,一踩一滑,槐子看得满心绝望。   因这场漫延几百亩山林的滔天大火。张家郑家所有亲朋好友、邻里乡亲、官府差役。全部都惊动了,各有表现。   亲近的人也无需说,那是大难临头般地哭喊求救。菊花外婆汪氏看到那滔天的大火,当场就晕了过去。菊花二舅杨得志和表弟来财都去救火了。林氏和来财媳妇桂叶惊慌忙乱不堪。   下塘集上,贺老爷得知起火的是张家橡园。立即叫上几十个下人,带着七八个儿子,并扁担箩筐水桶等物,往清南村奔来。他走后,贺夫人另让人在集上敲铜锣,将所有人家惊起,花钱雇人往清南村送。   方靖宇也没有坐视不理,跟贺家一样倾力相助,余者与郑家和张家相交的,都或多或少派出了人。   清南村的人更是不用说,那是男女老少都出动了,便是跟郑家和张家不对付的人家,也没有落后一步。   李明堂催走了儿子孙子,又催儿媳妇去帮忙送水送粮,“那么多人,不得喝水?要是渴了饿了,干活没劲,不是耽误事么?”   他儿媳妇倒没埋怨,觉得公公能说这样话,她往常还真错看他老人家了。   孙家,孙金山带着孙铁柱走后,柳儿娘在院子里团团乱转,满心不宁。   若说让张家倒霉、出丑,或者破个财啥的,她肯定巴不得,没准还会在村里到处传扬,好看张家的笑话。可是,这样的大火,把张家老小一网打尽,她是不是高兴呢?   她望着小青山方向,嘴里嘀咕道,烧了好,省得那婆娘整天拽的跟二五似的。   转了一圈,又停下来嘀咕道,这么大火,那婆娘能跑得出来么?   她身子骨还好——要不跟自己打架能那么厉害——跑出来不是不能的,她那几个孙子人小,能不能跑出来哩?孙子们要是出不来,那婆娘怕是也不会自个先跑的。   那不是见不到那婆娘了么?   何氏那婆娘一家子要是没了,杨氏那婆娘怕也是活不成了。   她不是该高兴么,为何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哩?   回想起跟何氏杨氏吵嘴打架的过往,一幕幕很精彩,又想起板栗等四五个娃儿才那么点大,又想起菊花终究是帮了柳儿,她越想越慌张,最后嘱咐带奶娃的儿媳妇王氏看家,“娘去瞧瞧热闹。”说完挑了一担水桶匆匆出去了。   看得王氏目瞪口呆——瞧热闹挑水桶干啥?   袁县令也带着衙门里的人赶来了,他站在山脚下,看着漫天火光和冲天烟雾,不住捶胸顿足,欲哭无泪。至于他是为了张家伤心,还是为了他的前程伤心,也就他自个知道了。   好一番难受后,他发现这火还在蔓延,又问明橡园东西两边、北方山顶处,救火防护的人都不多,顿时不乐意了:都这个时候了,那园子里的人怕是都烧成灰了,弄这么多人铺这通道有用吗?   只看铺了不到半里路,就发现好几具烧得蜷缩的尸体,就能猜出那些妄图从山上逃下来的人,无一幸免,张宅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样白费人力和工夫不说,若是连累旁边的山也烧起来,那青山书院的事肯定没影了,自己岂不是空欢喜一场?而且还要被朝廷重罚,因为他没有及时控制灾情蔓延。   袁县令想到这个后果,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立即让衙役书办捕快以及随身伺候的长随通通出动,传县太爷命令:让大家立即去东西两边和北面山顶进行防御,这通道不准再铺了,说张家的人肯定都烧死了。   郑长河听了大怒,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就要上前跟这狗官拼命,被青木一把拉住,沉声道:“爹,甭理他。咱们只管干咱们的,看谁会听他的。”   又特地嘱咐槐子不准妄动,眼下救人要紧。   李长雨、刘三顺、李长明、李长亮等人都叮嘱槐子不要跟这狗官冲突,反正他们都不会听他的,随他蹦跶去。   槐子冷冷地看了袁县令一眼,点点头,依旧安排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来救火的不是张家亲朋好友就是花钱雇来的,竟没有人听县令大人的话,再说,不让救人,这是一个父母官该说的话么?所以,人们都闷头干活,不理会衙门里的人。   县令见他的命令根本不管用,没有人听他的,气得倒仰,对着张槐大喝道:“张槐,尔敢弃大局于不顾?若火焚小青山,致使生灵涂炭,令弟亦难逃责罚。”   张槐只是忙碌奔走,根本不理他。   袁县令大怒,喝令手下拦截众乡汉,让他们统统去东西两边山上救火,若敢抗命,一律抓捕。   这时,葫芦纵马过来,大喝道:“谁敢?”   青山和黄瓜跟在一旁,三个小娃儿紧绷小脸,一字排开,拦住那些衙役,那拼命的架势,仿佛在说,若要过去,先杀了我们再说。   众差役傻眼,倒不是他们怕了几个小娃儿,而是他们不敢如平常般嚣张,这儿可是有几百人,若是惹恼了这些乡下人,会有什么后果,谁也难以预料。   袁县令见几个黄口小儿也敢跟自己顶撞,真是气晕了头,怒道:“竖子不知死活,敢阻衙门办差?”   葫芦高声问道:“请问大人,我等是否犯了国法?”   袁县令一怔道:“不曾。不过……”   葫芦质问道:“既然不曾犯了国法,这些人都是我家下人和亲朋好友,还有花钱雇佣来的帮工,让他们干啥活计是我郑家的事。难道大人要管我家事?”   有差役急忙断喝,叱他无礼。   葫芦傲然坐于马上,小脸满是寒霜,根本不理他。   袁县令见他没有如一般小儿那般胡搅蛮缠,居然跟自己讲道理起来,他自持是为大局着想,因此也不怕人说他,于是一整衣衫,肃然道:“本官虽不能管你家事,然非常时刻,宜以大局为重……”   黄瓜立即问道:“大人是说,张家人烧死就算了?橡园里一百多雇工烧死也不要紧,是不是?”   袁县令可不敢承认他有这样的意思,气道:“大火如此猖獗,那些人焉有命在?瞧那些尸体……”   葫芦再次打断他话道:“大人亲眼见到所有人都烧死了?”   袁县令怒睁双眼道:“虽未曾亲眼见到,难道推测不出来?你可见到有一人逃出来?”   青山道:“正是没有人逃出来,说明他们在里面等我们去救。”   县令道:“若是都烧死了呢?如此耽搁岂不延误时机?”   葫芦道:“若是没烧死呢?县令大人下令不救他们,岂不是草菅人命?”   县令大怒道:“若是火势蔓延……”   黄瓜道:“火势还没蔓延,我爹跟姑父早已经派人在隔离了。”   就跟姑姑说的,要是等你来再隔离的话,怕是花儿都谢了。   一大三小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在一群川流不息、紧张救火的挑土和挑水大军中,显得那么突兀。   张槐虽然没搭理县令,心里却怒火熊熊:这狗官分明是害怕火势扩大,连累他乌纱不保。还有,听他那话的意思是说菊花他们早就烧死了?   呸!狗东西!乌鸦嘴!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    ☆、第五百四十四章 所谓神童童(17:28)      青木见他满脸狰狞,低声道:“甭生气。[]白气坏了身子不划算。咱还有好多事情要干哩。让葫芦他们跟他扯正好,小娃儿口没遮拦的,说啥也不算冒犯。我已经让人回去叫黄豆了。对付这样的人,连葫芦出马都嫌大了,就得让黄豆跟他掰扯。”   张槐听了觉得好笑,可是这会儿哪能笑得出来,若是平常的话,怕是要笑弯了腰吧!   郑家院子里来了一大群人,菊花大舅家是全部出动,还捎带上了刘家塘的村民,个个跑得满头大汗。   杨得发问清大概情况,喝住哭泣的媳妇们,立即带领众人去救火,只留下刘云岚的娘张氏照顾闺女。   这时候,来叫黄豆的人也回来了,是马小六的弟弟马小七,如此这般跟小娃儿说了一通。   黄豆听说县令大人不让救姑姑家人,让人都去山上救火,气得直跳脚,又听说爹特意让马小七来叫他,让他去跟这狗官掰扯,只管胡扯一气,不用顾忌,顿时斗志昂扬。   他嘱咐外婆照顾好娘,看好家,然后让马小七背着他就往橡园跑。   他到达的时候,正赶上县令被三个小娃儿堵得不耐烦,威胁葫芦道:“若是这小青山烧起来,你们郑家和张家能担当的起吗?”   他也不文绉绉地说话了,主要怕小娃儿听不懂。   葫芦刚要回答,就听一个清脆的童声叫道:“这不是还没烧起来么,你就慌成这样?这么大人了,一点也不老成,亏你还长了胡子哩。我姑父早就派了人去山上救火,所以才没烧起来。要等你来再弄这事,那花儿都要谢了。”   说话的正是黄豆,他将黄瓜没说的话说了出来。   袁县令听了这话一呆,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憨实的乡下少年背着一个豆丁似的小娃娃来到近前。一矮身子将小娃儿小心地放下地。   小娃儿站稳后,整了整身上绛红色小棉袄,一手扯下头上尖尖的小红帽塞进怀里——想是离火近了,觉得有些热——露出黑黢黢一块杩子盖头。比眼前三个娃儿更小,哟莫四五岁的样子,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一脸鄙视地仰头瞧他。   不说袁县令听了这话郁闷生气,方靖宇也差点笑出声。他当然不会亲自去挑土了,而是指挥下人们干活。因此一直站在附近,也就听见了黄豆的话。   葫芦见三弟来了,心里一喜,忙对青山和黄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不要出声,只管让三弟跟这狗官掰扯。   县令见人都瞧他,气坏了,怒道:“若是待会烧了起来。那时悔之晚矣!”   黄豆一愣,因为后面一句话他听不懂啊。   葫芦马上接道:“若是不先把人救出来,那我们才要后悔呢。”   这下黄豆听明白了。跟着就道:“我姑姑他们还在里面,不救人咋成哩?人是最重要的。有了人才能种田、养鸡、喂猪,没人啥也干不成。”——这是姑姑常说的话。   县令吹胡子瞪眼道:“那里面的人分明已经烧死了……”   黄豆立即不依了,他跳脚嚷道:“你瞎说。咒我姑姑,你是个大坏蛋。你是咋当上官儿的?我姑姑说当官的就要为老百姓办事,你不是个好官。”   衙役们先前见老爷跟三个小娃儿斗口,本就觉得奇异,不过双方好歹还在说理,如今来了个更小的,说话完全没有顾忌。全都听呆了,也忘了上前呵斥,或者根本就是装忘了,想看好戏。   县令听黄豆说他不是好官,脸都黑了,也不想想对方只是个小豆丁。愤而甩出一句话:“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本官一片赤心为民,天日可表!”   黄豆哪里能听得懂这话,可是他不用听懂,比背书,谁不会,他比先时可又多学了好些句子哩,如今不用背“学而时习之”了。   说君子,是吧?他也会。   小娃儿们吵架争论从来都坚持一条:输人不输场。黄豆一向是坚定地贯彻执行这点,跟人争论时,争得过就争,争不过就扯。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这是姑姑教的,说一个真正的君子做事应该讲良心(仁)、要聪明(智)、要厉害(勇),这官儿不救人,太没良心了,咋能算君子哩?   他摇头晃脑地背完,见县令脸胀成猪肝色,不知自己这话歪打正着地讽刺他根本够不上君子标准,下令众人去山上救火分明有私心作怪,还以为县令跟柳儿娘似的,被他震住了哩,于是得意之下,张口又背了一段君子的修身之道——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子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子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县令如同被人打了个耳光,见鬼一样瞅着这个小娃儿,难道他碰上了传说中的神童?   方靖宇也诧异了:这娃儿真的那么厉害,小小年纪就能引经据典地反驳人?   其实,这根本就是个巧合,黄豆可没学全《论语》。   张郑两家的小娃儿没去学堂之前,玩闹聚会之时,菊花会很随意地教他们,把那些常见的诗词、名句、典故,在谈话说事的时候,应景地说一些。   小娃儿记性好,肚子里就攒了不少东西。这县令偏要说君子,他又恰好学了这两段,这不就撞上了。   袁县令见方靖宇也用异样的目光看他,觉得这脸丢大了,一定要搬回这面子,不然今天的事要成为笑谈。   他深吸了口气,心道这小子这么点大,不可能懂那么多,没准是蒙人的,他便不再说古文,转而用大白话跟黄豆辩论起来。   他学聪明了,也不说不救人了。也不说张家人已经烧死了,却板脸吓唬道:“要是不好生防火,把旁边的山都烧了起来,害得书院办不成。皇上可是要怪罪的。”   黄豆背了两段书,正搜肠刮肚地想别的“子曰”,准备这老头要是再说别的,他要背哪段出来应付,猛地听了这大白话,不禁一愣——咋不背书了哩?   要在小青山办书院的事黄豆也是知道的,可是一来他也不懂。二来他怎会好好地跟县令掰扯这个?他只会说自个的。   “皇上就能随便怪人了?那也不能乱怪人哩。我只要没干坏事,我娘都不打我的,也不骂我。皇上那样厉害,总不能比不过我娘吧?要是皇上的爹娘在山上,皇上也不救,随他们烧死算了?要是你爹跟你娘在山上,你也不管他们了?”   他用十分怀疑的眼光瞧着这老头,那神情分明在说。你还是人嘛?   袁县令吓得一哆嗦,再一看小娃儿那神情,心里直叫苦。勉强喝道:“胡说,皇上怎会来这?也没不让你们救人,不过是要分些人过去,防止火势扩大。若是烧了更多的山,会影响办书院,还让清南村的人受损失。”   他说话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   黄豆忽然鄙夷地对县令道:“我说你咋这么笨哩?一点眼色都不懂。我爹要是不救火,让人去山上干啥?你当去掐花儿哩,还是去摘果子哩,还是去撵兔子哩?大晚上的,不睡觉去干这个。那不是脑袋叫驴踢了么?人肯定说他有病哩。火要救,人也要救。都要救,先捡那要紧的先救,不能瞎抓一气,没个头绪,要一样一样地来。人是最要紧的。当然先救人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小话痨说着还拉过青山,向听得目瞪口呆的众人引见:“我小叔就叫青山,姓郑;我爹叫青木,也姓郑,是我小叔的哥哥;我是我小叔的侄子,是老三,我小名叫黄豆。”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偏离话题了,赶紧把话头拉回来,继续鄙视袁县令:“你这么大人了,长了眼睛不会自己瞧?还要人来教你?就晓得在这干嚎,胡搅蛮缠让人家没心情干活,这不是耽误事么?”   葫芦先听他说“姓郑”的话,好险没从马上掉下来,生怕他又扯得没边了,把自己兄弟几个都跟人引见一番,后来见他又绕回去了,这才松了口气;青山还没怎样,黄瓜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方靖宇等人很想大笑,只是这场合实在不适合笑,忍了又忍,最后转头面向大火,想想还在大火中挣扎的人们,马上就着急起来,那想笑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袁县令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先前说古文,那些人还听不懂,自己还有块遮羞布,如今这大白话说出来,小娃儿声音响脆,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可是这个小不点为何说得这么顺溜?   如今,他想不承认黄豆是神童也不行了——谁家小娃儿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黄豆究竟是不是神童哩?   聪明是有点儿,记性还算好,嘴皮子也练得很利索——这是在两家老小打压下锻炼出来的——神童就免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童!   他说的话大多是挨骂得来的,他就记住了,跟人对嘴的时候就用了出来。先是胡乱用,后来就不得了了,简直是信手拈来。当然,这也算活学活用了。   话说某日黄豆和红椒带着紫茄、山芋玩过家家,菊花坐在树底下忙算账,葡萄和小喜在院子里晒干菜。   菊花听黄豆跟红椒为游戏中活计的分派吵个不停,还总指使小喜和葡萄拿东递西的,很生气,不耐烦地瞪眼喝道:“咋这么没眼色哩?没见葡萄姑姑和小喜姑姑忙么?这么大人了,有手有脚连玩都不会了,这还用人教?就晓得干嚎,胡搅蛮缠让人没心情干活,这不耽误事么?”   两娃儿顿了一下,立即争先恐后地跟菊花诉说各自的理由,请她评判。   菊花翻眼道:“就这样笨?饭要煮,猪要喂,田里的活计也要干。都要干,先捡要紧的干,一样一样来,不能瞎抓一气,没个头绪……”   训了他们一通后,又趁势教他们如何合理地利用时间,先干啥,后干啥,干这件事的同时也能顺便把那件事给做了……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    ☆、第五百四十五章憋屈的县令第(17:19)   黄豆将平日里爹娘、爷奶、姑姑姑父、哥哥姐姐们训斥自己的话糅合在一块,加上自己跟人斗嘴的经验,扯起来是无比顺溜,无论说直理,还是讲搅理,他都有一套。   再说袁县令,已经无力反驳了,仿若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般,弱弱地回道:“老夫是怕山烧了,影响书院……”   黄豆忽然想起一事,振振有词地问道:“那书院盖了吗?不是没盖么。你老说它干啥哩,这不是‘画饼充饥’么?我还说我家山上有几千万银子哩,要是烧光了你赔我?”   他学了“画饼充饥”这词儿好长时候了,今儿终于用上了,又挖了个陷阱等县令大人跳下去。   县令果然光脚跳了下去:“胡说!你家怎会如此富有?”   黄豆道:“我姑姑家有好多只母鸡在山上。鸡生蛋,蛋孵小鸡,小鸡长大生蛋,蛋再孵小鸡。小鸡长大了卖钱,卖了钱买山。买了山种树,树林子里养鸡,树长大了砍了树种木耳,树上的果子还能喂猪。猪也能卖钱,鸡也能卖钱,木耳也能卖钱,猪粪鸡粪还能肥田肥地哩,地里的庄稼也能卖银子哩。卖了钱再买山,买了山再种树……”   他说得那个顺口啊,都不带停顿的。姑姑说了,一个农家娃子,要是连自家的活计都不晓得,就太丢人了,再说了,他对挣钱的事一向感兴趣,因此问得比板栗他们还仔细。   黄豆数了一大圈,方才看着呆滞的众人,用教训的口吻道:“你们也不相信,是吧?这话谁不会说哩。哄鬼还差不多,当人是傻子哩!净做白日梦!饭要一口一口地吃,鸡得一天一天地喂,蛋要一个一个地下,不能好高……那个啥远。就是说哩。‘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顾着眼跟前的事才是正经。就是说哩,走一千里的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从来就没人一步跨一千里,一步跨半里也不成哩。”   不用说这话的出处了吧,从哪学来的也不用再费笔墨交代了。   袁县令很想果断地晕过去,可是他虽然累了一晚上,却还好好地站在那。   葫芦看着不住蹦跶的三弟,心里想道。家里就数这小子适合当官了,比二弟还适合。嗯,等火灭了就多花些工夫教他读书。   方靖宇都忘了救火的事了,怔怔地瞅着这个小豆丁。   谁料黄豆最是不肯吃亏的,他话多是多,心眼儿也多,跟袁县令扯了半天,忽然想起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救火。把姑姑和表哥表姐表妹表弟给救出来。   他见那边人忙忙地奔走往来,挑水挑土,县令、衙门差役及方靖宇这些人却站在这闲扯。看热闹,还害得他也陪着他们闲扯,就生气了。   小娃儿跳脚嚷道:“你们还站在这干啥?眼瞅着人家失火了,也不去帮个忙。帮个忙也就是伸把手的事儿,也不掉块肉。我娘常说吃亏就是福,帮人就是帮己。你这个老头,刚刚还说君子君子,君子可是好人,君子看见失火了肯定会去救火的。你自己不救火,还让我陪你打嘴巴官司。白浪费工夫。连我哥我小叔也要陪着你,你以为你当个官好了不起呀……”   众衙役连笑的心情也没有了,都不知如何是好。   黄瓜觉得弟弟这话太无礼了,慌忙拉住他,却被葫芦一瞪眼,又放开了手。   黄豆见大哥没骂自己。很高兴,一想爹可不就是让自己来跟这个什么县令胡扯的么,不过这也没沾到啥便宜呀?得想个法子,让他们都去救火才成。   于是他眼珠一转,对脸色灰败的县令道:“你不去救火,就不怕皇上骂你?我回头到处跟人说,你不是个好官,不管老百姓死活,见火不救。”   袁县令彻底认栽,也不想扳回面子了,照这情形,再说下去他只有更难堪的,因此无力地对衙役们挥手道:“都去救火……”   话音未落,葫芦立即对那群人拱手道:“众位官爷不大干农活的,不敢劳动大家挑土担水,不如大伙去山上帮着砍树,清宽隔离带。事后郑家定会重谢,不让大家白忙一场。还请过这边来领刀斧。来财表叔——”   眨眼的工夫,他就把人分派好了,都领了工具,让人带着他们去了山上。   他是不想把这群人留在眼前充大爷,不能干事还碍事,于是全弄山上去了。至于工具么,先前槐子让人去集上,将所有农具铺子的刀斧、锄头钉耙等全一股脑儿都运了过来,所以现在是来人随便领用。   葫芦分派完,对县令施礼致谢,嘱咐马小七和青山黄瓜一块照看三弟,他自己催马离开,四处支应去了。   县令看着自己身边空荡荡的,再次陷入呆滞——?p>   庵<业耐薅σ桓霰纫桓隼骱δ兀空饷葱【涂脊苁铝耍拱才诺暮敛缓?p>   黄豆见总算把人都支去干活了,心里十分高兴。可是转头看看那大火,马上又不高兴了。这么点大的人,没当场哭出来,算是他比一般小娃儿心理强韧。   他见方靖宇正打量自己,又见他身上衣着不俗,心想这人怕也是跟县太爷一伙的。听爹说张杨叔叔的时候,说县太爷身边一般都有个师爷啥的,这人说不定就是个师爷。   师爷也不能闲着哩!   正好有个小媳妇挑了一担空竹筐匆匆去装土,他就上前拦住人家,揪住那筐绳子,对方靖宇道:“大叔没有扁担竹筐用,是吧?甭着急,就用这个婶婶的好了——”方靖宇瞪大眼睛:谁着急了——“婶婶,你去帮忙铲土,那活儿省劲,省得你跑来跑去的。大叔,真是好难为你哩!”   那个小媳妇听了信以为真,慌忙把家伙丢下,急急地催促了一声,转身小跑着去山下,真的去铲土了。那里,菊花的五十亩山地已经被挖得面目全非。   方靖宇看着眼前仰头对他笑得一脸真挚的小娃儿,再看看被他拖到自己身边的扁担竹筐。这辈子没扛过扁担的他,终于体会到袁县令难受的心情了。   他真心觉得黄豆有趣,也没推辞,笑着接过那担竹筐。刚想问这娃儿两句话,却见他已经转头去找袁县令了,顿时心里就平衡起来——连县令也要被他指使去挑土呢,自己挑土也不算委屈。   可是,他想着等袁县令一块走,两个没干过粗活的文雅人在一块,也有话好说不是。谁知黄豆却没让县令挑土。却安慰起他来,说的话再次让方靖宇惊掉了下巴。   原来黄豆想起爹让人叫自己时说过:胡扯可以,不能无礼,县太爷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了当官的是要倒霉的。   于是,小娃儿见县令黑着一张脸站那,惯会看人眼色的他心想县太爷这是生气了哩,就想法子要挽回他的心。   这也不难。哄人那是他最拿手的活计了。   他走过去堆起一脸的笑,对县令说道:“县官爷爷,你年纪大了。就不要去挑土了,累坏了身子我们心里也不好过——”县令心里翻白眼:谁要去挑土了——“只要县官爷爷呆在这,就是不干活,也不要紧。你可是我们的父母官哩。”   方靖宇心道,当官了不起呀,凭啥我挑他不挑?   袁县令心里一肚子气,怎会被他两句话就哄好了,于是“哼”了一声,没说话。   黄豆也无所谓,自说自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县官爷爷肯定生气了,我瞧得出来。我人小,也不是没眼色的哩。我心里难受哩,我姑姑和表哥他们都在山上,也不晓得咋样了。我板栗哥哥和小葱姐姐才八岁,红椒妹妹才三岁。山芋弟弟才一岁——等过年他们就都长一岁了。昨儿我们还商量等下雪了用竹匾罩麻雀……”   他边哭边说,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于是停下话头,用两指捏住小鼻子,身子前倾,使劲地呼出两条软糯鼻涕,另一手从小袄儿口袋里扯出条灰色棉布手帕,擦擦红红的小鼻头,再擦擦手,然后把手帕方方正正地叠好了,放回口袋,吸了吸鼻子,继续对县令哭诉。   县令看得心里直抽,却又说不上哪儿不对,人家可是斯文的很,再者他被来来往往的人用异样的目光扫过,浑身不得劲,好像自己这个当官的在欺负小娃儿似的。   “……前天我姑姑还教我跟红椒念了一首诗,头两句是‘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要不是着了火,县官爷爷来这了,我们还能不杀一只鸡,留县官爷爷吃饭?虽然喂一只鸡长大不容易:孵小鸡都要二十来天,见天还要帮它们扫鸡栏、出鸡粪,要是弄不干净了,就要害鸡瘟。唉!烦死人哩,又不能在它们屁股上套个袋子。我姑姑说就算编草袋子也费工夫,天天换的话,本钱也不小。可是,杀一只鸡给县官爷爷吃我娘还是舍得的……”   袁县令听了他的话,觉得自己连鸡的影子都没见到,已经受用不起了。   黄豆见自己又扯远了,跟放风筝似的,忙把线往回收:“我一想到我姑姑就难受,我……我……要是……要是我姑姑烧死了……可咋办哩……”   想到菊花可能会烧死,他刚擦干净的小脸立即汹涌澎湃,哭得跟什么似的,鼻子里还一个劲地往外吹泡泡。   青山和黄瓜本就心里不好受,听见弟弟说姑姑,又哭得伤心,也跟着哭了起来。   忙碌的人们以为他们挨县令的骂了,顿时过来好几个庄稼汉和媳妇,对着县令又是请罪又是赔礼。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说他一个当官的,不该跟小娃   儿计较,人家才这么点大,姑姑家又失了火,脾气大点那不是常情?几个媳妇更是心疼地搂住黄豆,帮他擦泪,自己也跟着落泪。   袁县令气得直哆嗦。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五百四十六章 众生相章(17:14)    黄瓜见坏事了,忙告诉人说三弟跟县令大人说话,是弟弟说起姑姑心里难过,才哭的。   人们这才放心散去,然后忙忙地继续挑土挑水。   面对伤心痛哭的小娃儿,县令大人就算刚才受了气,也无法用官场上那套来应付他,他孙子都跟这娃儿一般大了呢。   “你也无需难受。瞧那通道铺了好长了,怕是要到张宅门口了。那个……本官也没生气。本官身为县令,不过是为大局考虑,才跟你们有些分歧……”   不等他说完,黄豆就止了哭声猛点头,迅速地又清理了一遍鼻涕,拖着鼻音对县令道:“那是,当个小官儿是好容易的事么?就跟夹心煎饼差不多(菊花姑姑说的)——”袁县令猛地睁大眼睛,要不是小娃儿刚擤完鼻涕,他就要抱着他亲一口了——“干啥事都不容易哩。我奶奶说,就算啥也不干,跟狗一样吃屎,都不容易哩:吃屎还要起个大早,要是起晚了,那屎就被拾粪的人捡走了,再不就叫狗给吃了……”   方靖宇听得呆了,袁县令也不比他好多少——拿当官跟吃屎比,头一回听,粗俗,却很贴切。   这娃儿一会“我姑姑说”,一会“我娘说”,刚刚又是“我奶奶说”,好像家里人说的话他全记在心上了,说出来你还没话回。   黄豆说完了,转头见方靖宇站在一旁,刚要说“你咋还不去干活哩”,就听他急忙道:“我叫县令大人一块去挑土。”   说完也不管小娃儿那诧异的神色,一把将袁县令拉到一旁,低声道:“大人,此时不宜多说。不如亲身救火,尚能安抚民心。”   袁县令听了连连点头。   于是,两人也加入救火大军,就算每回挑的不多。也令往来人众对黄豆几个小娃儿刮目相看了——能让县太爷帮着挑土,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很快,袁县令就为自己这一决定庆幸起来,也真心感谢黄豆逼他改了主意。若是还坚持原先的措施,只怕他就要被人活埋了。   原来,橡园山下人越来越多,清南村周边该来的人都来了,再远一些地方的人,等他们赶来也是帮着扑灭余火,救人是指望不上的。   那些雇工的家人也都赶来了。除了两处木耳场子离得远。不在火圈之内,有大概三十多个人及时逃了出来,剩下的雇工都跟张家人一样,深陷火海。   看着已经抬出来的十来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再看看汹涌的火海,那些人都疯了,自觉亲人凶多吉少,生还无望。那真是哭声震天,哀嚎遍野。   有几户人家闹着要找张家人拼命,可是张家人也深陷火海。一时间也找不着人,张槐青木等人在山上忙得脚不沾地,他们也没见着。   这些人见葫芦等几个小娃儿在山下支应,于是就围住他们兄弟叔侄,辱骂讨公道,进而要动手推搡打人,那情形竟是要拿这几个小娃儿抵命了。   这下可惹恼了清南村的人,李长雨正好下山来挑土,见状大怒,跟赵三等人冲上来一阵喝骂。拦住他们,双方对峙起来。   葫芦差点被人从马上扯下来,又见黄瓜和青山把黄豆护在身后,被人推得直趔趄,他不禁怒睁双目,一咬牙。狠狠地抽了那人一鞭子才让他松手,又接连对着几个拉扯黄瓜青山的人猛抽。   就听“啪啪”鞭响不绝,一个汉子脸上被抽中了,立时肿起一道红痕,跟鬼叫似的嚎丧起来。   吓得这几个人慌忙后退,惊疑不定地瞅着这个暴怒的小娃儿,只见他满脸戾气,从马上直立起身子高叫道:“刘黑皮——马小六——”   远处的黑皮和马小六听见他叫,急忙跑过来。   葫芦指着那群闹事的人喝道:“带几个人过来,拦住他们。[ ~]谁敢闹事就捆了他。有冤屈等事后找县令大人告状好了,我郑家接着。”   那些人一听要上公堂,都呆住了。   有个婆子哭道:“没天理了哩。烧死了人不认账,还要跟人打官司。有钱人就是心黑……”   “闭嘴!”葫芦抬手用马鞭指着她骂道,“老虔婆,眼睛里就认得钱。这会子大家都在救人,难道你要我们坐下来算你儿子的烧埋银子和性命钱?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初是谁托人跪在我姑姑跟前,求她给你儿子一口饭吃的?你当这橡园是谁都能进来的?”   这个婆子恰好是他认得的,因为她拐弯抹角托了槐子大舅找上门来,才为儿子谋到了这份差事。   那婆子顿了一会,马上尖叫道:“我送儿子来干活,又不是来送死……”   清南村有人道:“你是猪脑子哩?这火是张家自己放的?自己放火烧死自己?”   “那也是张家坏事干多了,才招了人来放火……”   葫芦见黑皮已经叫了十来个人过来,心里松了口气,以马鞭指着那婆子高叫道:“大伙都瞧见了?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求你的时候就下跪,喊老爷太太;东家有了难,马上就说东家坏事干多了才倒霉。往后遇见这种人,就算看见她快饿死了都不要管她,防止救了她跟蛇一样反咬你一口。”   周围人哄然议论起来,都用异样的目光瞧着那婆子。   那婆子受不住,往地上一倒,打滚撒泼地哭喊起来。   黑皮将十来个汉子往前一排,自己跟马小六一边一个,站在葫芦马前大骂道:“老东西,在张家当雇工都比人家种田划算,哪个不晓得?你转了十几道弯子,找上老爷大舅才得了这份工,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了?咱太太和小少爷还没救出来哩,你吵啥?”   葫芦喝道:“跟她啰嗦啥?捆了她。”   那婆子家人上前阻拦,质问他凭啥捆人。   葫芦嗓子都喊哑了,却依旧昂然喝道:“张家虽然遭逢大难,所有死伤的雇工,事后都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有啥话到时候再说。若是现在闹事——”他满脸煞气地扫过人群——“说明她不安好心,故意跟张家作对,趁机闹事来了,说不定就是那放火的人。黑皮,谁再敢闹事,就捆了她交给县太爷处置。闹得凶了,打断她的狗腿,再问她是谁指使的。莫要手软,我正抓不到头绪哩,送上门来倒好。”   人群一静,都被这娃儿的话震住了。   赵三一拍巴掌大叫道:“说得好。谁敢在这欺负人,咱清南村的人打断他的狗腿。王八羔子,忘恩负义。”   李长雨见九岁的葫芦面对闹事人的围困,不惧不慌,反而凶狠地盯着那些人,如同一头野狼,要择人而噬,暗想自己儿子终究是比不上这小子了。   可他也不想想,这样的成长是多么残酷。   葫芦从站在这大火前开始,到直面县令,再到面对闹事的人群,这完全不是一个九岁的娃儿该经历的,可是,他在几个时辰里全部经历了一遍,逼得他跟个大人似的应对筹划,连伤心想念姑姑的心思也不敢有。   寂静中,就听有个媳妇嘤嘤哭道:“……黑心烂肝的哟……害东家,也害了他爹……他爹呀……你可要活着,你要有个好歹,咱娘儿们指望哪个……”   有那从火里逃出来的雇工就骂道:“黑心的东西,也不分个好赖。她娘,要是哪一回咱倒霉没了命,不许找东家麻烦。这事能赖东家么?”   他媳妇心有余悸地抱着他胳膊,连连点头。   马上就有人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逃了命,跑出来了,现成的好听话谁不会说。   听了这话,立即有个老汉张着没牙的嘴哭道:“话不是这么说。儿子没了,咱……心里难受哇,那……那……也不能瞎眼乱怪人哩,这火还烧着哩,太太和少爷小姐们也没逃出来哩……”   人群再次陷入沉默。   葫芦对李长雨等人道:“多谢赵三爷、李叔和刘叔了。这事我自己来处理,三爷爷只管去忙吧。”   赵三就叮嘱了黑皮几句,要他照顾好几个小的,然后和李长雨等人继续挑土去了。   葫芦让青山将黄豆抱起来,他将他拽上马,放在自己身前,防止他人小被人踩踏了。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这群人,对黑皮道:“把这婆子送去见县令大人。”   袁县令听了心中叫苦,他刚才故意不出头的。这事就是无厘头的烂事,没道理可讲,这些愚民亲人死了,由着性子闹,哪里还管国法人情?再说,可怜老爷现在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还不如这郑家小少爷威风呢!   可是,不管怎样,他是县令,人,还是送到他面前来了。不是一个,是来了一群。   还好,葫芦又重新安排了一番,将山上的衙役捕快调了几个人下来,县令大人总算心里有了些底气。   方靖宇见他面有难色,又低声帮他出主意道:“大人,此事倒也不难处置。刚才郑家小少爷不是说了,事后定会妥善安置他们,想张家也不愿事情闹大。但眼前大人非得压制住这些人不可,不然,郑家可也是一肚子火气,随时就要爆发,清南村的人也是同仇敌忾,若是冲突起来,激起民变……”   袁县令打了个寒噤,忙端直身子,使劲咳嗽了一声,想在没有公堂肃穆气氛支持下,把县太爷的架子先摆足,哪怕在旷野,也不能没了官威不是。   谁知他还没说话呢,黄豆先喊了一番话,然后就没他啥事了。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打赏******    ☆、第五百四十七章 小娃儿的信心小(17:14)    黄豆见这些人闹事,早就气坏了,可他人小,站在人群中光瞧人家屁股和后背去了,只得任凭哥哥出面。( )这会儿坐到马上,比人高了一大截,要是再不出一口气,他就不是黄豆了。   “吵,让你们吵!都给我听好了:凡是吵的人,都没钱赔;不吵的人,回头我跟姑姑说,多多的赔他家银子。反正这火又不是我们的人放的,我们就不赔,你敢把我咋地?要赔你们找放火的人赔去好了。我们还要去衙门里告状哩,我们也要找放火的人赔钱哩,这山上的树、房子、木耳,哪一样不值钱?算起来好多钱哩!要是没烧了的话,将来还能挣几千万哩!”   众人都傻眼了:说起来还真是这个理,可到哪去抓放火的人?就算抓到放火的人,谁敢肯定那人有银子?张家要是不赔,那他们的亲人不是白死了?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吱声了,连那个被捆起来的婆子也不敢吭声,生怕被这小子认定为“凡是吵的人”。   黄豆见众人都不说话,心里好过了些,哼了一声道:“一个个这么大人了,连点眼色都不懂,就晓得吵嘴。”他指着那婆子家的一个男人骂道,“你,没出息!连个婆娘也管不住,还是个汉子哩,丢人死了。”   那男人憋屈极了,心道,这婆娘可是我老娘,我能把她咋地?   葫芦见三弟捏住了这些人的七寸,便添了一把火:“黑皮,你都听见了,谁再吵闹就记下他的名字,张家一文钱也不会赔他。等事了我们自己还要上告哩。敢放火,就是告到大理寺,也要伸这个冤。当张家是好欺负的么?你们站远些,莫要阻了县令大人审问。”   黑皮急忙答应了,又派了一个人回去郑家取纸笔来。   袁县令这才开口问那婆子和一干吵闹的人。为何吵闹。   可是,他连问了三遍,愣是没有一个人答话,后来抵不过了。[ ~]先前闹事的人全跪下不停地磕头,说不敢再吵了。   袁县令和方靖宇都傻眼,不约而同地抬头看马上的那个小豆丁,只见他“哼”了一声,把小嘴一撇,眼一翻,对黑皮道:“留一个人在这看着就成了。其他人都去挑土。白在这浪费工夫,没瞧见那边都忙着哩!”   黑皮点头,若是平常,他准要笑半天,可是,这会儿哪有心情笑,留了两个人保护他们兄弟,将剩下的人都支走了。   方靖宇看着黄豆脑子转个不停。想自己哪个女儿跟这小子年龄相当呢……且说山上,到底人多力量大,通道很快就铺到了张宅门口。这时候,张槐和郑家老小已经无法淡定,全都围了过去。张宅门口依然是火光冲天,倒座房也燃着熊熊烈焰,看不清院子里的情形。   郑长河对青木和槐子大吼道:“快挑土,就要到了。菊花肯定在里面等咱。”   说完疯狂地用铁锹铲土往火焰上倒。忙到这时候,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却又神情亢奋,因为最终的结果就要揭晓了。   忽然,燃烧已久的倒座房“呼啦”一声倒塌了。露出了里面的情形——   二进院子,不,是整个张家院子此刻都一览无余,入目一片黒木焦土黄土、断壁残垣。从后院到前院,如同塌了一座山,泥土石块一直滚堆至倒座房前才止住。变成了一马平川的废弃瓦砾场。院子里那些果树和房屋都被冲倒,压在废墟下缓慢燃烧着,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不像外面,因为树木高大,导致大火冲天。   哄闹的场面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山下那些雇工家人在哀哀哭泣。   静立了一瞬间,杨氏最先反应过来,扑倒在地上,双手各抠住一把泥土,嘶声惨叫道:“菊花——”   双眼一翻,她就晕了过去。[]   郑长河呵呵地哭叫着,那声音更像在笑;菊花大舅、二舅等人又是伤心哭泣又要照顾妹妹妹婿,乱作一团。   青木再也没有心情安慰爹娘和其他人了,他自己也被击垮了,茫然地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对于他来说,菊花不仅仅是亲人,还是相亲相爱的亲人,他们兄妹间感情深厚,并非只依靠血缘来维系亲情。   槐子双目空洞地看着这片燃烧的废墟,耳边一片杂乱的哭喊、嚎叫,他却充耳不闻,似乎,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他眼前呈现的是菊花带着红椒和山芋在菜园子里拔菠菜。   好像下雪了哩!   菊花蹲在垄沟里,身边放着个圆圆的小菜篮子,她用小铲子扒开积雪,露出一片墨绿的菠菜秧子,映衬着碎玉般的残雪,格外养眼。   她也不怕冷,细嫩的手指.97ks.在绿叶丛中挑挑捡捡的,专门找那棵大叶片肥厚的菠菜往外拔,一边笑着对红椒说,菠菜就要连根拔起来才好,那根炒了很爽脆清甜的。   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抬脚往院子里走去,心里想着跟菊花说,晌午他要吃辣霍霍的腌雪里蕻烧猪血旺,要多放些辣椒粉,再放几根青蒜苗,那样才香,才下饭,他要吃两大碗饭。   有清炒菠菜,吃辣点也不要紧的,菊花会答应的吧?她如今对家里伙食管得越来越严了,轻易不许家里人为了口腹之欲,乱吃东西。   要不再加一个黄心菜烧豆腐好了,这个清淡,吃了好。   这么想着,他顿时就看见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砂锅,一个炖着黄熏熏的腌菜,里面夹着暗红色的猪血和碧绿的蒜苗,还有洁白的蒜头,酸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另一个是黄心菜烧豆腐,浓浓的青黄色汤汁,清甜气息弥漫。   菊花正笑着帮他添饭……   李长雨失魂落魄地站在泥泞中,望着那片废墟,心里恍惚起来:为何他没有像爷爷那样,成亲后忘掉心里那个人哩?   好一会,他看向刘三顺,也是神情呆呆地。   其实,所有人都是痛心难过的,像李长明、李长星、李长亮、赵大嘴,哪个不是眼含热泪?所以,他不知三顺是为了张家痛心,还是为了那个人。   一片混乱中,葫芦却昂然挺立着小胸脯,倔强地盯着那一片废墟,他才不信姑姑已经死了哩。   不仅自己这么想,他还对青山、黄瓜和黄豆也这么说。几个娃儿一致点头,都不信姑姑(姐姐)已经死了。   在他们心目中,爹娘和姑姑姑父(哥嫂和姐姐姐夫)是清南村最出类拔萃的两对人,而姑姑更是出色,怎会没法子对付这大火哩?   葫芦让黄瓜等人去劝爹和爷爷奶奶,自己则去劝姑父。   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姑父正旁若无人地往大火里走去,幸亏被李长明发现,死命拉住了。   葫芦冲过去,使劲地摇晃着槐子的胳膊,叫道:“姑父,我姑姑肯定不会有事的。姑父……”   可是,任凭他如何叫喊,张槐却跟丢了魂似的,笑眯眯地望着院子,只顾往里走,被人拉住了也不晓得推拒。   葫芦心急之下,对李长明恳求道:“李伯伯,快想想办法,让我姑父醒来。长亮叔,帮忙叫秦大夫来瞧瞧我姑父。”   李长亮慌忙点头,转身就走。   李长明也害怕了,他想了想,抬手朝着槐子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打得他转了个圈,差点跌倒。   葫芦吓了一跳,急忙在一旁扶住了。   槐子站稳后,有些茫然地瞧着李长明。   李长明又使劲地掐他人中,这才醒转来,红着眼睛瞪李长明:“干啥打我?”   葫芦见了大喜,不等李长明说话,抢先道:“姑父刚才魔怔了,是李伯伯打你醒的。姑父,你先别伤心,听我说,我姑姑是那么笨的人么?她会傻乎乎地等在那让火烧、让土埋么?”他看着槐子变幻不定的脸色,继续坚定他的信心,“眼下还没见到姑姑的影子,姑父可不能自暴自弃,说不定姑姑就躲在哪个地方等着咱们去救哩。可是姑父自己先倒下了,让姑姑指望谁来?”   菊花若是听见这话,定会羞愧死:她可不就是傻乎乎地让土给活埋了么。   葫芦,你姑姑也就一平常人,没那么聪明哩。   袁县令也被面前这惨烈的景象吓呆了,正惶惶然,就听见了葫芦的话,忙上前对张槐道:“郑小哥儿言之有理。本官曾经见过房屋坍塌后,有人被埋在地下五天后获救的事例。张宅看样子是因后山坍塌才导致这副情形。要本官说,这是好事。若是没被泥土掩埋,那令尊令堂等人能否从大火下逃生尚难预料;正因后山坍塌,大量泥土冲击掩埋,此处火势才比外面弱,说不定张家人真的躲在某处等待……”   不待他说完,张槐就操着破锣似的嗓子激动地叫道:“多谢大人提点!”   说完,心急火燎地冲出去一阵呼喝,召集哭得昏天黑地的黑皮,还有张家的亲戚、郑家的亲戚和李长明等人,又去寻了青木,迅速地商量了几句,将人组织起来,分前院、中院和后院,同时开挖,细细搜寻。   葫芦见姑父没事了,便对着县令恭敬地施礼道:“多谢大人提醒。若姑姑获救,定不忘大人提点之恩。”   他虽然恨这县令先前捣乱,此时既然不闹了,他也求之不得,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   袁县令急忙扶起他,面色有些不自然,连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倒催促他快去劝慰家人,说郑老太太哭晕过去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归来十(17:16)    ******五百四十九章也已经上传******   再说杨氏晕倒后,石头娘、狗蛋娘、柳儿娘、小妹娘等一群媳妇婆娘围着她,又喊又叫,纷纷去掐人中,却不顶事,后来还是云影挤过来,给扎了两针才醒过来。[]   杨氏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柳儿娘搀着自己的胳膊,脸上还挂着泪水,见她醒了,高兴地喊道:“醒了,醒了……”   她勃然大怒:这婆娘,来瞧她笑话么?   “老婆娘,你称心了是不?瞧槐子娘跟我闺女倒霉你好得意是不?老天爷眼睛亮得很,要是我菊花那样人都不能活,你这黑心的婆娘也不得好死……”   柳儿娘被她骂得脸上阵红阵白的,一句话不能回,满心委屈,忽地也骂道:“放心,张大栓那婆娘死不了。那婆娘惯来就不是个吃亏的主,你闺女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婆媳俩都不是善茬,就是阎王爷也不敢收的,要是收了她们阴曹地府还不得叫她们闹翻天?”   杨氏气怒交加,两眼喷火道:“死婆娘,你才不是善茬哩!咋了,几年工夫忘记挨打的滋味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气。你甭得意,老娘精神好得很,一个人照样把你揍趴下……”   柳儿娘“哼”了一声道:“当老娘怕了你?甭说你一个人了,就是何氏那婆娘家来了,你俩一块上,老娘也是不怕的……”   两人对骂起来,倒让旁边的人,诸如狗蛋娘和石头娘等听呆了。   狗蛋娘很诧异,她听得出来柳儿娘这是变相地宽杨氏的心,可是这婆娘跟郑家别扭惯了,便是宽慰人也说得让人听了冒火。   石头娘听了几句,心头火起,瞪眼对着柳儿娘骂道:“你个黑心的老婆娘,这时候往郑嫂子心口撒盐。信不信老娘抽你?”   云影急忙拉住她,对她连连摇头,见她还是一副不平的模样,忙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石头娘听得将信将疑。转头看着杨氏怒不可遏、越骂越起劲的样子,比刚才那要死的模样是要好多了,便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   杨氏跟柳儿娘吵了几句,听到后来也明白这婆娘是宽自己的心,说何氏等人不会死的,可她并不想领她情,她瞧见这婆娘就讨厌。于是使劲地推开她,让她“滚”,自己则又哭起来。   柳儿娘怏怏地退后,无话可说。   狗蛋娘、小妹娘等人不住地劝慰杨氏,明知这安慰苍白无力,话还要说,其实她们自己都是悲恸万分:这可不是死一个人,这是好多人命哩!   正哭着。青山和黄豆过来了,赌咒发誓说姐姐(姑姑)肯定还活着。   这话杨氏爱听,她如同中了魔似的。一个劲地问黄豆是不是真的。   为啥问黄豆哩?因为她更相信小娃儿的话,小娃儿嘴里说出来的话,那可是有兆头的。   不但杨氏,其他人也一个劲地问黄豆,他姑姑是不是一定能回来,又问他姑姑在哪。   黄豆被一群婆子媳妇围着逼问,小娃儿有些傻眼:他咋晓得姑姑在哪哩?他本是来安慰奶奶的,他心里觉得姑姑不会有事,你问他为啥,他如何能说出来?   可是。这娃儿惯会瞧人眼色,见奶奶坐在泥地上,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要是自己说不晓得,那她肯定又要哭死了。于是,他眼珠一转。顺嘴扯道:“奶奶,姑姑是最聪明的了,失火了,她肯定带着板栗表哥他们躲起来了。”   杨氏忙道:“黄豆就是聪明。那你再猜猜,你姑姑会躲哪哩?黄豆,你好好想想,说得好,奶奶回头让你爹也帮你买匹小马。”   可怜的杨氏,竟然把小孙子的话当占卜用了。   黄豆只好瞧着那因坍塌而一览无余的张家院子,认真地想了起来。   他想着自己往常跟红椒藏猫猫的时候,往树上、茅房、黄瓜架子底下,还有屋子里的柜子里、床底下,都躲过,可是大火烧起来了,这些地方都不能躲了,那姑姑会往哪躲哩?   他忽然眼睛一亮,对杨氏道:“奶奶,姑姑肯定是躲在井里了。[ ~]井里有水,火也烧不到哩。”   他只顾想着井里有水,火烧不到,也不想想,那么多人,井里咋能装得下。   他没想到,青山却想到了,于是质问他,姑姑家那么多人,井里咋能躲得下哩?再说,这泥土石块都滚下来了,那不是把井埋上了?   黄豆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强辩道:“姑姑不会用缸盖把井盖起来?再插几根竹竿通气。”   不管对不对,他也算有急智的了,能想起这个来。这是因为以前游水的时候,他们躲在水底,嘴里含一根芦苇秆子,能在下面呆很长时候。   可是,他这么一说,正好葫芦过来听见了,眼前一亮,跳起来喊道:“姑姑说不定会在井底下挖个洞躲进去,肯定是这样。我去跟姑父说……”   说完飞奔走了。   这时,赵清也过来了,一边塞了片人参在杨氏嘴里,一边将葫芦和袁县令的话说给杨氏听,“郑婶子瞧,他们都在开始挖了哩。我也觉得菊花姐姐没事儿,婶子放一万个心,不要作践坏了自个身子,待会菊花姐姐出来了,瞧了心里难受。”   众人一看,原来是真的,因此个个精神大振,嘱咐赵清照顾杨氏,不让她再去挖土了,其余人再次投入劳作中。   而葫芦跟张槐说了自己和黄豆的猜想后,槐子和青木都觉得菊花怕是真会在后院挖洞。为了稳妥起见,他们又抽调了一部分人去后院,但前院和中院也不敢放弃,怕判断失误导致救人不及时。   当有人从后院挖出一个活着的雇工,并且受伤并不严重时,人群沸腾了,哭喊着,笑着,跳着,这可是第一个获救生还的人。   秦枫亲自上前为他诊治。一边听那个姓王的雇工说起昨晚的情形。   槐子和青木听说菊花等人果然在井下挖了坑洞避祸藏身,可是后来被埋住了时,立即心颤手抖,不能自持——菊花他们能坚持得住么?再次看到希望后的绝望真的不好受哩!   槐子和郑家的人都红了眼睛。招呼大家放弃前院和中院,全部集中到后院疯狂挖掘起来。   很快,除了菊花他们藏身的水井还没被挖开外,其余地方都被翻了个个,总共救出了九个人。   当时从山洞里出来十个人,只有一个人被泥石冲掉进井坑里让大石头压死了,其余的人均被泥石流冲击掩埋。或在泥石罅隙中,或因断木支撑,种种因由不一,却都因此躲过了烈火的烧灼,又因为外边人抢救及时,都逃得性命。   可伤残是免不了的,不是断手就是断腿,再不就是恰好挨着地表灼热的泥石。所以烧坏了身体。   秦枫带着云影、赵清帮他们包扎救治,忙乱非常。   这些被救的汉子和媳妇哭道,早晓得就死劝太太他们也上来就好了。他们觉得张家人肯定活不成了,因此心里内疚万分。   袁县令心情极为复杂:真的有人活着呢,他好险铸成大错。想起葫芦说过,若有人没被烧死,他却不准去救,那就是草菅人命,他不由得面色阴沉不定起来。   不说县令的心思,且说张槐,精神紧张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绷紧的弦。只要一点触动就会断裂。他一边使劲地刨土,一边在心底恳求道:“菊花,你一定要撑住……”   有了获救人的指点,大家不再是漫无目标地挖掘,而是集中到了一处,就是原来张家菜园子的水井上方。因地方小。张槐、郑长河、青木以及两家亲戚挤在一处不要命地挖着,外人根本插不上手。   李长明劝道:“槐子,让我来挖,你歇息一会。我歇了好一会了,现在正有劲儿,不是比你挖得快?也省得耽误事。”   赵三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抢过槐子手中的钉耙,把他挤到一边,骂道:“你疯了哩!这样有啥用?赶紧挖开是正经,管是谁挖的哩。长明,把青木换下来,他也没劲了。”   众人强逼着换下了一帮亲眷,果然挖得快多了。一个断腿的汉子坐在一旁指点他们,防止挖歪了。   待挖到井底,看着侧面那一块严严实实堵在洞口的大石头,槐子终于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郑长河也瘫倒在地,嘴边流下一条哈喇子,口歪目斜,说不出话来;青木手中的锄头掉在地上,喃喃地叫道:“菊花……”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与此同时,从外边飞奔过来一个人,大喊道:“回来了。太太回来了。太太回来了——”   正站在井坑上方等待的杨氏和葫芦等人,虽然不知井底下是个啥情形,但他们见槐子、郑长河和青木相继歪倒,心头已经有了不妙的感觉,以为他们见到了菊花等人的尸体,顿时就哭喊起来。   这回真是疯狂了,那声音就压住了来人的喊叫声。   葫芦终于崩溃了,他再也找不到理由证明姑姑还活着,可是,巨大的哀伤袭来,小娃儿却哭不出来,两眼可怕地睁着,眼中恨意波涛汹涌,仿佛要屠尽这个世界。   青山、黄瓜和黄豆则放声大哭。   那些不在井坑边的人,也以为张家人都死了,他们忙了大半夜,终究还是白忙一场,也失声痛哭起来。   一时间,这片废墟上哭声震天,让刚赶到废墟前的菊花心头大震、神魂俱丧,难道她还是回来晚了?不是有个人先跑上来报信了么?   不,不会的!   这天还没亮哩,槐子怎会连这一会工夫也坚持不住?   她绝不允许这情形发生,于是放声高叫道:“张——槐——张——槐——菊花——回——来——了——”   清脆的女高音回荡在山巅,压过那哭声,霎时间废墟上安静下来,人们停住哭声,一齐转头向橡院门口看去——   只见那群老的老,小的小,背着的,抱着的,不是张家人是谁? ☆、第五百四十九章 葫芦和板栗(一)一(17:16)    ******今日两更,五百四十八章已经上传******   菊花心如擂鼓,见人们不哭了,继续大喝道:“跟槐子和我爹娘说,我们回来了。”   她不怕郑家人如何,说到底,郑家如今儿孙满堂,就算爹娘哥哥再伤心,也要支撑着活下去。可是,槐子绝望之下会怎样,她是无法预料的。小葱常说,情志太过则伤身,就算他什么也不做,那巨大的悲伤也会击垮他。   张大栓也醒悟过来,撒腿就往园子里跑去,一边高喊:“儿子,爹回来了——”   废墟高低不平,他跌倒又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喊着、叫着,老泪纵横。   接着,板栗和小葱也往后院跑去,何氏要去,被菊花拉住了,“娘,你跟我慢慢走,不然拐了脚,还去了多的。”   其实,也不用他们过去了,菊花那一声喊响彻天地,杨氏、葫芦、青木等人都听见了,除了槐子昏迷、郑长河神志昏蒙外,余者被这巨大的惊喜突然袭击,弄得不知所措,或呆立、或瘫软。   大悲继以大喜,连青木也承受不住,更不要说杨氏了——她又晕了过去,也只有黄豆这些小娃儿好一些罢了,他们欢喜雀跃,犹在询问姑姑在哪儿哩。   混乱中,也就葫芦清醒些,急忙去请秦枫,恳求他救治家人。   那个送信的人也早到了井边,跟葫芦等人说太太回来了,跟着张大栓果然哭喊着过来了,众人方才接受这一讯息,顿时欣喜若狂。   等菊花也来到近前,看着昏迷的老娘和槐子,中风的老爹,憔悴的哥哥,便是她想强撑着做无事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觉得两腿间一阵温热液体流出,顿时站立不稳。   葡萄再也忍不住了,急忙叫道:“云大夫。快帮太太瞧瞧,太太怀孕了哩。[ ~]”   何氏本来抱着槐子在哭的,听了这话,又担心菊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顾哭着喊秦大夫和云影。   一时间,哭的。笑的,喊人的,惊叫的,询问的,怎一个混乱了得。   县令大人、贺老爷、方靖宇以及清南村的人便是想上前慰问寒暄,也插不进去,又见这儿实在混乱,便想在外面帮着安排些事。可是。这里注定没有他们用武之地,他们再次见识到了葫芦的能力,这一回。还加上了张家的小少爷。   板栗和葫芦碰面后,来不及说一句话,先去看爹和外公,待发现爹只是昏迷,心里松了口气,可是外公的情形显然不大好。   他刚要询问秦大夫,外公这样子能不能治,就听葡萄说娘怀孕了。菊花脸色惨白的样子吓得他心里一慌,跟小葱一起冲过去扶住娘亲。   青木和葫芦等人也冲了过来,云影也吓了一跳。急忙丢下杨氏,先帮菊花诊治。   板栗看着躺在废墟上的亲人,再扫一眼昔日的家园,哪里还有半点记忆中的样子。   他紧绷小脸,暗暗捏紧拳头,跟葫芦对视一眼。转头对小葱道:“小葱,你专心照顾爹娘和外公他们,不要让他们担心,剩下的事有我跟葫芦表哥来张罗。”   说完高喊马小六:“马小六,你会骑马,赶紧去我外婆家,给大舅母报个平安,再弄五副担架来。要快。”   马小六答应一声,咧着嘴巴、精神抖擞地冲出去找到马儿,飞身上马去了。   小葱正和葡萄往菊花身下垫大袄子,听了哥哥的话点点头,抿了下嘴唇,对小喜道:“小喜姑姑,你去照顾外婆,等我师姐救醒了她,你就留在她身边照应。”又对樱桃道,“樱桃姑姑,你去我外公那边,看秦大夫有啥要帮忙的,支应一声。”   她吩咐完,又对黄麦道:“黄麦哥,去把我爹抱过来,放到我娘身边来。[ ~]”   一边柔声对菊花道:“娘,如今咱们家来了,你就不要担心了。我爹不过是伤心的晕过去了,没大碍的;外婆也不要紧,就是外公瞧上去不大好。可你想想,我师傅师伯是啥人?有啥病他们瞧不好的?”   云影正帮菊花施针止血,听徒弟为了宽慰娘,把自己说成神仙了,也没怪她,只是板脸对菊花道:“我虽没小葱说的那么神奇,郑叔这病还难不倒我。所以,你最好宁心静气,不要想那些乱起八糟的,不然的话,白搭上个孩子,槐子醒来该心疼了。”   小葱又唤了黄豆、红椒和山芋过来,陪着娘说笑。   菊花见几个小的围着自己,争相说些幼稚的话逗自己开心,又见板脸和葫芦低声商议事情,不禁微微失神:什么时候他们这么能干了?自己倒成了废物一个,连槐子和青木都倒了,要小娃儿们来照应。   想想自从这场大火烧起来后,板栗和小葱就没哭过,跟大人一样沉着应对,就是红椒的表现也让她刮目相看,回来后,又发现葫芦青山等人亦是如此。   孩子们长大了!   她看看身边的槐子,禁不住眼中一热:槐子哥,娃们长大了,能担事了,咱们也能放手了,往后就种种菜,养养鸡鸭和鱼,还过原来的日子。   菊花是心有所感而落泪,板栗以为她是为这场劫难伤心,忙上前来哄劝道:“娘,你全不用操心,这外边的事有我跟葫芦表哥哩。他先前一直在外边照管,对各处的情形都熟悉,如今人也来的多了,这火灭起来也快。”   葫芦露出自救火以来第一个灿烂的笑容:“姑姑,你不是总说要我们多经历些事儿么?这一回就让我跟板栗来善后,你跟姑父、我爹娘只管在旁瞧着,瞧我们干得咋样。”   板栗点点头,笑嘻嘻地接着说道:“就是。娘,你就让我跟表哥试试手好了。娘,这山烧了就烧了,咱不是还有好多山么?房子正好重新盖,就盖在桃花谷那边山上。这座山哩,咱们好好打理,养它一两年再栽树,过几年又是一片树林。”   葫芦接道:“我都想好了,等火灭了,先在山上撒些稻草,沤一个冬天,然后开春在山上养鸡,鸡粪就不弄下山了。一年下来,这山也差不多能种树了。”   黄豆急忙插话道:“就是,就是。肯定得养鸡,把亏的钱捞回本儿来……”   小葱敲了他脑袋一下,轻声笑道:“小财迷。娘,其实吧,反过来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历这么一遭,咱们也多了个心眼,我就有些主意……”   板栗急忙打断她话,又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先不说,娘心里有数的。妹妹瞧,爹醒来了!”   说着话,槐子已经让秦大夫弄醒了,本已心丧若死的他醒来后却发现菊花拉着自己的手,板栗等娃儿也围在身边,一时间恍然若梦,反手握住菊花的手,捏了捏——   软软的,是真的!   他实在不敢相信,记忆犹停留在那一方严严实实地堵住洞口的大石头上,心想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一家人团聚了?   小葱见爹怔怔的模样,赶紧三言两语将他们如何逃生的情形说了,张大栓跟何氏也过来喊“儿子”,何氏搂着二十多岁的儿子,后怕地哭道:“槐子,娘的小心肝哎——”   没有一个人笑她喊这哄奶娃子才用的肉麻话。   杨氏也醒了过来,众人都哭诉喧闹不止,只有槐子跟菊花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上,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静静地微笑落泪。   最开心的就是娃儿们了,红椒一头扑进槐子怀里,甜甜地叫道:“爹——”   山芋也挤了过去。   槐子身子虽然很虚软,却一手一个,揽了他们在怀里,感觉身上渐渐地恢复了生气,又听小葱说菊花怀孕了,那嘴边的笑容就止不住地扩大,转而又担心她惊吓了一晚上,能不能承受得住。   云影帮菊花诊治过后,所幸救治及时,因而无事,开了药方,嘱咐她要静心休养,不可再劳心劳力,然后才去看郑长河,与秦枫一道商讨下方。   小葱忙叫人去秦家抓药,然后送去郑家煎上,说他们很快就会回去。   槐子这时才真正放心,只要爹娘妻儿无事,便是周围还在燃烧的大火也不放在他心上了,这火,已经不能再让他心慌害怕。   但现场一团糟,他记起自己的责任,打点起精神,一边柔声对菊花道:“菊花,你啥也不要想,等我来安排。便是这山烧光了,也不要紧。你瞧好了,过几年我准还你一个跟原来一样的橡园。”   他竟是跟葫芦板栗说了一样的话来安慰菊花,一边挣扎着就要起身去理事。   菊花急忙止住他。   她打量了一番周围,又看了看虚弱的槐子和还未清醒的郑长河,心里下了个决定,叫了青木过来,跟他和槐子低声商议了一番,然后青木将板栗、葫芦、青山和黄瓜叫到近前,三人如此这般吩咐了几个娃儿一番话。   葫芦和板栗相视一笑,转头自去计议。   两兄弟跟往常一样默契,几句话过后,各自分头行事。不一会,混乱的现场就变得有条理起来。   板栗对刘黑皮道:“黑皮叔,你带上严师傅朱师傅,再叫一些逃出来的雇工,一起去山下,安抚那些雇工亲眷,将尚未找到的雇工登录名册,就说此事张家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黄瓜,你去帮黑皮叔记录。要记仔细些,姓名、年龄、家住何处,如今家里有何人,好方便跟咱们的人事名册核对。”    ☆、第五百五十零章 葫芦和板栗(二)((17:11)   葫芦在一旁听了,插嘴道:“让黄豆也跟着去。黄豆,你晓得该咋说吧?”   黄豆急忙点头道:“哥哥放心,我晓得咋说,肯定不让旁人沾咱家便宜。红椒妹妹,你跟我一块去吧!”   这话听得葫芦心里一抽,不知让这个不肯吃亏的弟弟跟着去是对还是错,想想还是吞下叫他不要去的话:姑姑常说,学走路的时候,跌跤跌多了,走路就稳当了。   红椒忙点头,她和黄豆是见不得又离不得的一对冤家,黄豆去了,她当然也要赶着上了。   然后,板栗又恭请娘的大舅舅——他的大舅爷杨得发,带着张郑两家的亲戚,组织人手在橡园山脚下为死去的雇工搭建灵棚,购置棺木、白布,以及一应香烛纸马,请云天寺的和尚来做法事,请治丧礼乐吹鼓手……   再让人将先前掩埋的书籍、银两、账册等物挖出来,运去郑家;又请来财表叔带人在山下搭棚子,支起临时锅灶,请来福表叔带人去郑家运米粮,请来喜表叔去村里和集上购买菜肉,让刘婶召集媳妇们在山下煮饭炒菜,好招待各路人等……   葫芦在另一边也没闲着,一阵吆喝过后,将人手重新调集安排,十个编成一队,派王忠和黄麦将他们登记姓名、年龄、住址,方便事后发放酬劳。   他往橡园外围的东西北三面加多了人手,里面也选择了几个靠近张宅的木耳场子,依照先前一样的方式逐步灭火、铺通道,看有没有如同张家一样躲藏起来等待救援的雇工。   虽然推测他们十有**都已经丧生了。但抱着以防万一的希望,能多救一个是一个,救不出来,找到尸体也是好的。反正总是要灭火的。   于是,张家废墟上呈现一奇怪的现象:周围烈焰腾空,山下哀嚎遍野。上千人汇聚,各色人混杂,然现场主事的不是张槐,不是郑青木,也不是张太太,更不是张大栓和郑长河,而是几个小娃儿。   等马小六带来一批人。抬着几副临时绑成的担架,将张郑两家的老弱病残搁上担架后,张郑两家的长辈便丢下几个娃儿,径自回郑家去了,只有青木和张大栓留了下来。去看望那些从废墟上被救出来的雇工。   这情形让原本准备上前询问张家人是如何逃出来的县令等人,看着站在那恭送爹娘爷奶的葫芦和板栗等小娃儿发呆。   两兄弟送走长辈,转头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一齐过去找袁县令,请求县令大人派人调集在清辉江修理河道的人来帮忙救火。   “大人,若是任由这火烧光,自己熄灭的话,这山就废了。”板栗恳切地对袁县令道。   县令看着这两个小少年,神色复杂。好一会才道:“无需再费心了。本官来此之前,已经派快马星夜驰往江上,令李耕田速带人回来救火,想来此时他们也快到了。”   葫芦听了大喜,急忙对县太爷致谢,神态恭敬。   板栗也谢过县尊大人。复又跪下叩头道:“张家遭此大难,死伤无数,损失惨重,还请大人为张家做主!”   葫芦也跟着跪下,说明显有人要暗害张家,才处心积虑放了这场大火,如此张狂,置国法于不顾,分明蔑视朝廷。   来到这大火现场几个时辰,袁县令此时才觉得自己有些父母官的派头了,遂一整官服,端起架子肃然道:“此乃本官分内职责,当仁不让!”   板栗仍然不起身,郑重请求道:“恳请大人急速派人往本县各道口、码头盘查往来人众,再清查各客栈、酒楼,以及这几日进入下塘集的商家旅客,再上书州府,请求……”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惊呆了袁县令,连方靖宇也猛地一眯眼睛,盯着地上的两个小娃儿,再看看远去的张家和郑家人,有些疑惑不解。   板栗见了他的神色,黯然解释道:“我爹急怒交加,悲伤太过,伤了心肺;我娘差点小产;我外公惊厥瘫痪;我外婆连续晕厥,如今也起不来了;我爷爷和奶奶也是受了惊吓;刚有人来请云大夫,说我大舅母也动了胎气,我外太太也吓得病倒……大人,如今我们两家乱糟糟的,望大人能为小民做主。”   葫芦见袁县令沉默不语,提醒他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怕是大人也难逃干系。如今虽然还未得到结果,但我们初步估量,死亡至少六十人,受伤十几人;财物损失我就不说了,这片山如今价值多少,大人也清楚;还有,朝廷刚下旨要助周老夫子在这建书院,就出了这回事……”   袁县令被两个小孩子摁住看那血淋淋的真相,惊出一身冷汗,面色铁青,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官威。   这时,在山上帮忙救火的衙役捕快们都回来了,是葫芦派人去叫他们的。这些人虽然累得直吐舌头,但见县太爷黑着脸,忙齐刷刷地站到他身后,心想这小娃儿真是不省心,又惹老爷生气了。   县令大人沉声对葫芦和板栗道:“你们先起来。此事本官自会安排。”   接着,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张少爷,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本官和方老爷可是一直为你们悬心哪!”   板栗深吸一口气,眼神冰冷地回道:“多谢大人挂念。我们被埋在下面,后来发现一只老鼠。顺着老鼠洞挖下去,原来下面是一个山洞,我们就下去了,又在前面找到了出口,这才逃出来的。可见老天也不愿亡我张家。”   袁县令和方靖宇都怔住了:这真是天不亡张家了,这得多大的福缘才能碰见这样的机会?   袁县令想起自己的麻烦,心不在焉地安慰了板栗几句,然后阴沉着一张脸,匆匆跟方靖宇说了一声就带人下山去了。   另一边,青木和张大栓跟那些受伤雇工亲眷商议,要将他们送去下塘集济世堂养伤,一应费用都由张家出,便是将来的生计也无需担心,张家绝不会不管他们的。   一来因为这里秦枫和云影照应不过来,二来张宅烧了,也无处安置他们,郑家可是还有一堆病人没料理清呢。   那些人死里逃生,况且之前张家在紧要关头也没有丢弃他们,是他们自己要出坑洞的,又见青木这样说,哪里还有二话。   有人还对家人道,东家忙成一团,咱们帮不上忙,也不能给他添乱哩,于是都走了,有两家人还留下了壮劳力,说是给东家帮忙。   青木将他们打点好后,才抽空过来请方靖宇、贺老爷去郑家歇息,张大栓又郑重向他们道谢。   方靖宇和贺老爷都让他们这时候莫要讲虚礼,大火还烧着呢,赶紧去救火吧,还把带来的人交给青木,听他安排。   青木也没客气,毕竟情势还很紧张,于是和张大栓带着人再次陷入忙碌之中。   再说菊花等人,在下山的时候,却被人围住了。   原来,有些死去雇工的亲眷,先前因为张家人也陷身火海无影踪,倒也没话好说,如今见张家人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而自己家人却变成了黑黢黢的烧焦尸体,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哪里还能忍得住,也不管赔银子的事了,哭喊着拦住他们讨公道。   黑皮和严师傅急忙上前挡住他们,一面派人上山去叫王忠,让他带两个从废墟上救出来的雇工,来澄清这事。   菊花想要站出来,也是有心无力。   槐子虽然虚弱,但家人平安,那精神就跟先前完全不同了,他按住菊花,沉声道:“你们先回去,我来跟他们说。”   见菊花和何氏都担心地瞧着自己,展颜一笑道:“我就那么没出息,连这点事也不能处理了?先前他们就闹过一回,是葫芦他们几个支应的。那会儿还能说我担心你们,顾不上这事,如今再让小娃儿出面,我还是个汉子么?”   菊花见那些人哭成一团,吵闹不休,提高声音嘱咐道:“不是说你不能处理,我是担心你的身子。你莫要跟他们生气,他们亲人遭难,说话难免不择口舌。这种情势下,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服气的,还是让那些活着的雇工跟他们说解释比较好。”   槐子点头,又怕她悬心,便道:“你先回去,安排她们做些好吃的,等我回来吃了补补,我也好得快些。”菊花晓得他心思,点头答应了。   槐子又叮嘱何氏不要操心,让葡萄好好照顾太太,多劝着她点,将他们都打发走了,自己方转头面对那些人。   他站在这些人面前,也不劝他们,也不愤怒生气,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们哭闹。   那些人见他不慌不忙,也不来俯就自己,倒像看热闹的样子,更生气了,哭闹得更狠。   槐子低声对严师傅说了一句话,严师傅上前大喝道:“你们拦住老爷,不就是想跟他说话吗?怎么不说了?再哭,再哭老爷就走了,随你们哭死。”   喊了两声,那些人方才收声,一齐望着槐子。   槐子清冷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操着有些嘶哑的声音道:“你们家人遭难,我心里也不好过。先前我可是跟你们一样,恨不得去撞天才好。你们也瞧见了,张家把这附近的人都拉了来帮忙,能救的张家已经救了,没救出来的,张家也答应赔偿。大伙儿这么闹是想干啥?”   ******抱歉,今天只有一更,谢谢大家支持****** 第五百五十一章 人命有贵贱 人群静了一瞬间,忽然有人道:“人都死了,赔银子有啥用哩?你家人没死,你们有钱,拿钱买命么?” 众人轰然又吵闹起来,直到黑皮大喝一声,“一个一个说,不然的话,老爷就要走了。有本事你们去衙门里告好了。” 众人这才停住话头,再次将目光投向张槐。 槐子冷冷地问刚才那人道:“照你的意思,难道我张家也一定要烧死几个人,你才满意?就算能逃得性命,也不该逃?” 那人道:“你瞎说!我不是这意思……” 槐子道:“你说人死了,赔钱都不管用,还说我们张家拿钱买命,那我倒要问你一句,这火难道是我张家人放的?还是我张家人用你们家人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性命了?” 众人一愣,有个老汉道:“那倒不是。” 槐子又问道:“张家人可曾不管你们的亲人,只顾自己了?” 众人答不上来,他们也不知道大火里是个啥情形,如何能答上来。 先前那人道:“甭管你咋说,咱们家人是在张家山上被烧死的……” 众人一想是这么个理,于是轰然应道:“对。在张家干活被烧死的,你就得赔!” 槐子喝道:“先前不就说赔了,你们没长耳朵?还是说要张家拿命来赔?” 众人哑然:是啊,张家又没说不赔,他们这么闹是为了啥哩?想出口气? 有人怯怯地问道:“那……那张家能赔多少银子哩?” 所有人都盯着张槐,显然对这话很关心。 槐子反问道:“你们说呢?你们觉得张家应该一个人赔多少银子合适?” 众人犯难了:这要如何说?如今买一个人才十两银子,有的还不用十两。这烧死了人应该赔多少,他们哪里知道。 有那精明的,听说葫芦先前喊人救火的时候,说救一个雇工出来谢银一百两。那这死了人翻一倍总成吧?反正张家有钱,他们不是还喊救张家一个人谢银五千两么? 于是,那人就理直气壮地要求道:“最少也要赔三百两。” 本来他是要说两百两的。贪心作祟之下,出口就变成了三百两。 槐子皱眉,他倒不是嫌钱多,在他心里,人命是最值钱的,哪里是用钱能买来的,这银子张家也不是赔不起。 可是。赔得起是一回事,怎么赔是另外一回事。若这些人认为这是应当的,那张家做了好事还会成为众矢之的。因为,真要算的话,赔一百两银子顶天了。那些富贵人家。这类死伤,能有五十两银子赔就不错了,再往上,那便看各主家对这人的情分了。 槐子不说话,黑皮生气了:“你咋张开这个嘴的,没长下巴是不是?你家人长得比旁人好看,还是比旁人能干哩?三百两银子,咱能买三十多个活蹦乱跳的人回来了。你家人那么金贵、值钱,干啥要出来做工?” 他叙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对于亲人来说。人命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可是穷人的命真的不值钱。 众人也觉得那人说得太离谱,有的人家,全家干一年也攒不下五两银子哩。便是从前菊花家,一年到头能有二两银子的结余,那还是省吃俭用才能攒下来。 黄豆和红椒已经在旁边听了半天。他那么怕吃亏的性子,却没有上前插话,不但如此,还不让红椒说话。 原来这娃儿被众人绕糊涂了:要是姑姑家人,当然值钱了,五千银子一万银子也是不止的;这些人觉得自家人值钱也没错,不过让张家付这么多钱好像又不大对,这火又不是张家放的。 到底给多少合适,他们跟姑姑家人有啥区别哩? 小娃儿理不清这茬,他那小脑袋瓜不够用了,因此就没敢多嘴,还拉住红椒,不让她说话,怕说错了吃亏。 待他听了黑皮一番话后,虽然还是有些糊涂,却好像领会到一点意思了,于是气鼓鼓地上前问道:“你家人值再多钱,关我们啥事?又不是我们放火烧死他的?你去衙门告状找放火的赔好了,哪怕赔一千两银子哩。” 众人见又是这娃儿出来了,想起他说的“凡是吵的人都不赔钱”的话,心里一咯噔,便去瞧张老爷。 槐子冷冷地说道:“你们家人在张家干了不止一年,就算是今年才来的,也干了大半年了,张家是啥样人家,会不会亏待你们,你们自个不会掂量?这么吵闹,只会让人寒心,再也不敢用你们这样人。” 大家听了一呆,果然觉得自己这么吵太蠢了,只怕惹火了张家,反而得钱少也不一定。 槐子刚说完,王忠带着一群人,抬着那些受伤的雇工下山来了。 王忠对着这些人骂道:“不看你们家人刚没了,我就骂不出好听的话来。你们家人咋死的?你们问问他们——”他转头指向那些被人抬着的雇工。 那第一个被救的雇工伤势轻一些,坐在一只竹椅绑成的担架上,大声道:“火烧起来的时候,王管事带咱们去张家宅子,说是要救东家。可是除了我们这些人,他们都只顾自个跑了。那大火烧得吓人,也没人怪他们。可是你们瞧,我们这些进了张家宅子的人,就死了一个,剩下的都捡了一条命。我们这些受伤的人,都是当时不肯跟着东家的。就王管事和大江两兄弟一直跟着东家,他们可不是全头全尾的出来了?” 人群霎时静了下来,若不是山上的大火还在噼啪燃烧,还有人在就地挖土救火,真当这儿没有人了。 他们说不出话来,是因为心里难受:这难道就是命?是报应? 庄稼人那是非常相信命的,摆在眼前的事实,哪里容得他们再有其他心思,一个个瞧着那大火,神色恐惧,觉得有看不见的神灵在暗处瞅着他们,审视着他们的良心。 王忠接着骂道:“张家答应赔钱,是怜恤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这火又不是张家自己放的,张家如今还找不到人赔钱哩,谁差你们的?人家害张家,害得你跟着倒霉,那张家发财的时候,给的工钱比旁人家高那么多,你们咋不说害得你跟着发财哩?” 黑皮见槐子神色很疲惫,对众人道:“你们闹啥?张家又没说不管这事了。如今我们就是来清点人数,事后好给大伙一个交代的。瞧,那边也在搭建灵棚,说是还要请和尚来做法事,有人已经去集上买棺木和孝布香烛纸钱去了。” 菊花大舅杨得发也过来了,他一派和气,跟人和颜悦色地解释着,又认真地听这些人的意见,表示尽力做到,一边对黑皮使眼色,让他送槐子先回去。 见人不闹了,槐子便放松了神经,这才回去郑家。临去前,想起一事,低声吩咐了王忠几句,让他去通知吴成仔细搜寻那个金二的哥哥。 等他来到郑家大院,发现满院飘着药味,跟医馆差不多。下人们来来往往,轻提脚步,说话也是压低嗓门,不过脸上却带着笑,再不像先前那般慌张失措。 槐子先去见菊花,跟她说刚才的事已经完了,又问起外婆和大嫂的病。 菊花说刘云岚还好,只是动了胎气,倒是汪氏,年纪大了,不知能不能过得了这个坎儿。 槐子宽慰了她几句,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青木书房,先修书一封让人给张杨送去,然后叫了刘黑子来商议,让他带人去竹园那里守住地下溶洞出口,再将通往桃花谷的洞口小心封好,莫让人发现,顺便把那个金二带出来。 “刘叔,这事只能让你去了,我跟太太都不想让旁人晓得那地方通往桃花谷,要不先前咋没跟县太爷说金二的事哩。你先去把那条道堵了,咱们再把人交给衙门。县太爷就算要进洞查看,也不怕了。你只管去,我这边安排人给刘奶奶布置灵堂。” 刘黑子急忙摆手道:“老爷,这事先不急。再说,我娘的灵堂也不好摆在郑家这边,不说不好打扰亲家他们,就是家里这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两个孕妇,都病着,也不能把灵堂摆在这,吵得他们睡不安稳。还是搭在竹园山下吧,正好我也能在那边就近照看一些。” 槐子想想也对,就答应了,让他吃了饭就领着黄麦青麦过去办这事。待他走后,便起身去看郑长河。 郑长河已经清醒过来,不过依旧口歪目斜,小葱说秦师伯说了,这情形要连续扎针几个月,才能慢慢恢复。 杨氏也靠在床上,妞妞正伺候她喝药,小葱则喂外公喝药。 杨氏喝完了药,脸上带笑地对槐子道:“你爹没事儿。他向来身子骨好的很,这回是担心菊花他们,才这样的。菊花回来了,他心思一顺,有啥病不能好的?你去说给菊花听,让她安心,听小葱说她刚刚非要过来这瞧她爹哩。” 闺女和外孙都没事,她只觉得庆幸万分,其他什么大火烧山都不放在她心上了。 郑长河也是如此,他心怀大畅,对于自己口眼歪斜的事丝毫不在意,含糊不清地示意槐子不要担心自己,赶快去陪菊花要紧。 槐子见他精神头好的很,也十分放心,又挂念菊花,叮嘱了二老几句后便依言离去了。 ******感谢妹妹们对丑菊的支持,谢谢大家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失踪 菊花还住出嫁前的屋子。她躺在那张小巧的雕花架子床上,葡萄坐在床前踏板上守着她,一边做针线。 见槐子进来,葡萄忙起身,小声对他道:“刚睡着了。” 谁知菊花听见声音,在床上问道:“葡萄,可是老爷来了?” 葡萄忙上前道:“是老爷来了。太太,你咋没睡哩?不是让你好好睡一觉么?” 槐子也问道:“可是身上不舒坦,睡不着?” 菊花轻声道:“没事,你甭担心。就是心里定不下来,一闭眼倒好像还在那山上似的,四面都是火。” 槐子听了,就想踢掉鞋子,踩上踏板去看她,又发现身上、脚上都是泥,只得止住脚步。 葡萄忙道:“太太刚吩咐了小喜,把热水都准备好了,老爷先去泡个热水澡,再吃些东西,再来这歇息。” 菊花也道:“槐子哥,你先去洗洗,吃了东西睡一觉。别硬抗着,弄出大病来就麻烦了。再说,你歇好了,就去换我哥,下面还有好些事要忙哩。葡萄,把衣裳给老爷。亏得咱们往常在娘这边留了几套换洗衣裳,不然你还得穿我哥的。” 葡萄忙从旁边柜子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衣裳,一边说道:“外边的衣裳还是要穿大舅爷的,这是我刚跟舅太太讨来的。” 槐子接过衣裳,去后边浴室热乎乎地洗了一把,连头发也洗了,然后重新过来,葡萄早端了吃食准备着,他边吃边跟菊花说事。 一时吃完,葡萄将碗筷收拾出去。对槐子道:“老爷跟太太好好歇会吧。我在外边,有啥事就叫我一声。”说完出去了。 槐子上床,将菊花揽在怀里,想要好好地跟她说话,可是他精神极度疲倦。刚说了自己的一些安排。渐渐地声音就低了下去,不一会就发出鼾声。 菊花扯了块厚厚的多层棉布手巾。轻轻地帮他擦拭未干的头发,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心却静了下来。将那长发擦干后。摊在枕上散开晾着。自己也眯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长时候,忽地槐子猛然坐起身惊叫道:“菊花……” 菊花迷糊中一激灵,忙道:“槐子哥,咋回事?” 槐子四下里打量了一会。又看看支起身子疑惑询问的菊花,长出了口气。连说没事,将她塞回被窝,掖好被角,自己披上外衣,又拖了个靠枕过来垫在背后,靠在床头静静出神。 半响,他才轻声道:“你说的没错,这睡也睡不踏实,我还是去那边瞧瞧吧,换大哥回来歇口气,再看看板栗他们处事咋样。” 菊花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在被子底下握住他一只手,静默不语。 亲人相见的欢喜劲头过去后,他们都无法忽视一件事:这场大火不仅烧掉了张家近千亩的山林和四进的大宅院,还带走了几十条人命,造成几十个家庭生离死别。 放火的人可以无视人命,可是他们不能。 先前为家人担心,无暇顾忌其他,如今一家人团聚了,他们无法在别人哀哭的时候静卧安眠。 这场大火背后到底牵涉到什么,说实话,菊花不太在意,总逃不过那些事,还能有什么新鲜的理由。她更不愿意家里人怀着仇恨,倾尽一生来报复。 倒不是她软弱,或者是不肯正视现实,而是自有思量:盛衰荣辱,自古周而复始,该报还之时,谁也逃不掉,眼下若被仇恨操控,失却本心,那生活就乱了。 “槐子哥,你莫要被仇恨蒙了眼,咱们只做自己该做的。你给杨子去了信,他该晓得如何处理这事。就算我不懂朝廷上的事,也猜到有人必不会放过这机会,何况周夫子也要来了。” 槐子点点头道:“我晓得。只是奇怪,谁这么没脑子,在这当口干这件损人不利己的事?” 菊花幽幽说道:“这世上疯子多的很,不可以常理度之,哪里能晓得他们是如何想的。” 顿了一下,又坚定地说:“别的我不能做,也不想做,但这书院咱们一定要相助夫子建立起来。还有,我想助秦大夫和云影在小青山建医学院,广纳天下杏林人士,聚集此处研讨交流并传播医术,再把下塘集的济世堂扩大,跟这医学院相配。” 槐子一震,定定地低头看着她,菊花,总是跟旁人想的不一样。 “死了这么多人,不是请和尚念经就能超生的。为活着的人多做些事,也算给张家子孙积福。有时候我想,挣那么多钱干啥哩?若说是为了吃穿,可再奢华也不过日食三顿、夜睡一榻,还能怎样?” 槐子攥紧她手,冷声道:“我知道了。总要让人瞧着,这山是烧不掉的,张家人,也是烧不垮的。” 说完起身下床,对菊花道:“我去看看。你放心,我不会跟先前一样拼命了。你好好歇着,莫要想太多,把身子养好了,也能多陪陪爹和外婆。” 菊花点头,叫了葡萄进来,问道:“什么时辰了?那南北杏炖猪肺好了没?端一碗来给老爷吃,再让人送些去给大舅爷他们。” 葡萄忙转身去端了一大碗菜干南北杏炖猪肺来给槐子,又对菊花道:“先前舅太太已经让人送了些去山上。我娘也在那边用大锅熬菜干猪肺汤。” 说完又欣喜地说道:“太太,外边阴沉沉的,好像要下大雪的样子哩。要是真的下雪,那不是省了咱们好些事了?哦,这会儿巳时一刻了。” 菊花微笑道:“老天爷也是帮着咱们的。” 槐子三口两口吃完,丢下碗又叮嘱了菊花一番,方才出去了。 刚到外面,就见黄麦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见他出来,忙迎上来低声道:“老爷,那个金二不见了。” 槐子大吃一惊,失声问道:“咋回事?” 黄麦忙道:“老爷甭急,看样子不像逃走,依我们看,他怕是掉进那水潭里去了。再不然,他晓得下来日子不好过,自己爬过去投水自尽了。刘叔正在那打捞尸体哩。” 槐子道:“走,去瞧瞧。” 两人疾步往竹园那边去。槐子边走边看天,果然阴沉沉的,连风也小了许多,似乎整个天地都在积蓄力量酝酿一场大雪。 他一边恳求老天爷赶紧下雪,一边和黄麦匆匆来到竹园旁的那道山沟,进入山洞,连橡园那边的大火也没顾得上细瞧。 第一次进入山洞的槐子,对这地方怀着敬畏的心情,这可是救了自己一家人的山洞,上天让菊花发现了它,那张家就跟它有莫大的缘分。 洞口已经挖大了不少,青麦正守在那,见了他们道:“老爷来了。老太爷和舅老爷也过来了。” 槐子点点头,跟黄麦一块走进洞。黄麦点燃一支火把在前引路,他边走边打量周围。 七弯八拐地走了好远,就见张大栓、刘黑子、青木正围着一个幽幽泛着光波的寒潭在低声说着什么,嗡嗡的回音有些模糊不清。 见槐子来了,刘黑子也不啰嗦,把先前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又指着寒潭边的印痕和血迹道:“我看这印子不像他自个爬过去的样子,倒像是被啥东西拖下去的。老爷,这洞回头咱们要好好查查,不简单哩。这水潭里不定有啥东西。瞧这——”他指着潭边一处湿润的土壤,用火把照给槐子看,“好像是爪印,也不晓得是啥动物。” 槐子见是一个跟鸡爪相似的痕迹,但比鸡爪大多了,心下疑惑,和青木对视一眼,皱眉不语。 刘黑子又道:“我先前用这竹竿在里面抄了抄,根本不得到底。换了一根三丈长的,邪门的很,还是不得到底,我就不敢再试了。照说人掉下去淹死了的话,尸体应该漂起来才对。” 张大栓骂道:“这里面不会住了个精怪吧,把这小子拖下去吃了?那也活该。谁让他干这丧天良的事的。” 槐子打量四周,一边问道:“旁的地方没有留下啥线索?要是他被人救走了哩?” 青木忙道:“我刚四处瞧过了,除了这,旁的地方没有脚印,也没有血迹,不可能被人救走了。要是真被人救走的话,那人功夫可不得了。” 槐子亲自查看一遍,确定那金二是掉进水潭了,至于怎么掉进去的,倒不好妄猜。遂丢下这事,和青木商议如何处置这山洞。 青木道:“虽说把那边堵住了,但这里也要布置一番。我想,不如在外边盖个院子让人看管,把这里作为张家的地窖和粮仓,也省得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出,这山洞也派上了用场。” 张大栓立即赞成道:“这儿藏粮食好的很。还省得费事盖仓库了。” 槐子点头道:“这主意好。这山洞前面作为张家明面上的粮仓,那后边作为后手留着,再有这样的事也好有个退路。” 刘黑子激动地说道:“嗳!老爷,那边大着哩,一直通到桃花谷,等于这几座山头下边都是空的。要好好筹划才成。” 说完,又带着他们四处绕了一圈,果然那另一个出口已经堵上了,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在那边堵的,堵住后从那边出来又回到这,所以这边根本瞧不出来。” 刘黑子很得意地说道,他还说明儿在这边多多地种些爬藤,就更加难得看出来了。这路封死后,要用的时候,打开也容易,却必须要从那边打开……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明天节日加更,上午十一点加更一章,祝大家圣诞愉快!****** 第五百五十三章 赵耘赵培土 几人详细计议了一番才出去,然后让青麦带了几个人守在这里,等火灭后,又安排人在这盖了座木屋,开春后又盖了两间院子,迁了两户人家来住着,专门看守这天然仓库。 在洞里呆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飘起了沸沸扬扬的鹅毛大雪,那雪落在旁边燃烧的火焰上,形成了一道奇观。 可是,雪下得再大,也不可能即刻把火熄灭,总要慢慢地渗透才成。 槐子等人听见橡园那边喊声大了许多,还夹杂着哭声,心想大概是灵棚搭建起来了,便匆匆赶过去。 还未到近前,便发现山上救火的人似乎多了许多,山下也是一片沸腾,白漫漫一片,兼之哀乐之声奏响。 正疑惑间,一个雇工发现了他们,忙迎上来叫道:“老爷,是赵老爷回来了。就是跟咱们家二老爷一块中进士的赵老爷,小名叫石头的那个。村长也带人回来了。” 槐子和青木听了大喜,连声问道:“真的?在哪哩?” 那雇工忙指着前边道:“在那边哩。赵老爷好大的火气,跟县太爷吵起来了。” 跟县太爷吵起来了? 槐子和青木听了一呆,张大栓则叫道:“石头家来了?这可太好了!回头让他帮着好好查查,是哪个王八蛋欺负咱张家。咱清南村可是有好几个当官的,是那么好欺负的么!” 一边说着,一边忙忙地往前赶去。 槐子听了爹的话,苦笑了一下,跟青木也过去了。 几人来到近前,只见一座竹棚里传来吵闹声,人们也都好奇地对那边张望,却没人敢过去围观,那儿可是站了好些衙役,正脸色不善地瞪着这些人。 忙过去一瞧。一个身着银灰色锦袍,外罩深灰皮毛斗篷的青年正对着袁县令挥舞胳膊,争执不休。 袁县令涨红了老脸,气得胡子直翘:“赵培土,尔身为两榜进士,口吐秽言,简直有辱斯文!” 那青年冷笑道:“大人刚刚叫下官什么?赵培土。下官就是一挖地的,打小就在地里刨食。比不得大人斯文高洁。大人如此文雅人,面对这么多烧焦的尸体不觉难受?竟能面不改色不为所动,真乃奇人也!” 袁县令怒道:“任你如何诽谤,本官无愧于心。” 那青年上前一步。直问到他脸上:“无愧于心?呸!那是因为大人根本没心。大人身为一县之尊,治下出了这等惊天大事,却不报不动,存的什么心思?还是大人手残脚断了?” 袁县令气得眼前发黑,咬牙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尔不问皂白,妄加指责,又存的什么心思?这火是昨晚才烧起来的。本官一刻未停……” 忽地停住话头,看向张槐等人。 那青年见他不说了,也转头向张槐等人看过来。 槐子见那清瘦却依稀熟悉的面庞,试探地叫了声:“石头!” 小石头赵耘见了槐子立时红了眼睛,冲上前扶住他胳膊,先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无虞。才哽咽地叫了声:“槐子哥哥!”又叫了青木和张大栓。 他跟着周夫子一块回来,昨晚半夜有随从发现南方天边冲天烟柱,告诉了他。他见是小青山方向起火,吓得魂不附体,连夜启程往这边赶。半路又遇见袁县令派去调集修河劳工的人,问明是清南村起火,那心里就跟火烧似的,跟李耕田带着人一路狂奔回来。 及至到了村里。才知道是菊花姐姐家被烧了,好在张家人命大,逃得性命。 可是,不等他们欢喜庆幸,众人就看到山边一片白幔,哭声震天。顿时心慌不已;及至到了山下,几十具焦黑的尸体摆在新搭建的灵棚里,而张郑两家一个大人也不在,全凭几个小娃儿到处支应,其情形不甚凄凉。 小石头问了板栗,得知张郑两家大人倒了一片,这儿由他和表哥葫芦主事,那心里不知是个啥滋味。 憋了一肚子气,见袁县令还在苦思如何拟奏折,好减轻自己责任,并未撒出三班衙役,在全县缉奸捕盗,搜拿嫌犯,更不用说调集六房胥吏,全力应对此事了,而板栗说他辰时初就已经请求提醒过县令大人。 小石头顿时就把气发到这县令头上去了,也不管官场规矩,一顿斥责揭露,外加讽刺笑骂,把个袁县令险些气晕过去。 槐子和青木激动地抓住小石头的胳膊,想要大笑,耳边充满哭声,又笑不出来;张大栓上前冲着他咧嘴笑了一下,红着眼睛道:“石头,大叔叫人坑了哩!” 赵耘咬牙道:“大叔放心,凭他是谁,也休想烧了这山还能好过。” 一边对袁县令冷笑道:“大人莫非以为下官故意刁难?出了这样大事,大人还想脱身?若不能揪出主使之人,大人以为还能保得住项上人头?难道大人忘了前任李县令了?这下塘集当年一场大火,可是牵连无数官员。莫非大人觉得皇上会对大人另眼相看?” 袁县令脸色灰败,忍气道:“赵大人何苦一再指责,本官并未懈怠,自得信赶来,未曾离开半步,张老爷可做见证。” 赵耘嘲笑道:“大人所为何来?若说主持安排救火,几个小娃儿不是都安排好了么,难道大人要跟他们抢活干?大人该去做自己分内的事才是。” 袁县令忽觉怒火中烧:小娃儿,谁家小娃儿是这样的?这张家和郑家的小娃儿都是怪胎。 又见黄豆跑过来瞧热闹,正在一旁仰头看他,忍不住脱口而出:“真不愧是兄弟,令弟说话行事跟赵大人如出一辙。” 赵耘一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黄豆,狐疑地问道:“我弟弟?锋儿怎会才这点大?” 青木忙道:“他不是赵锋,是我家老三,叫黄豆。黄豆,叫赵叔。” 黄豆忙欢喜地上前叫“赵叔”,又对袁县令道:“县官爷爷眼神不好使了,我跟赵叔长得又不像,咋把我当成小赵三叔哩?小赵三叔那么高了,跟我差老远哩。” 槐子也奇怪县令为何把黄豆当成小石头的弟弟。 袁县令话一出口就知道弄错了,这小子先前说过自己姓郑的。他郁闷地说道:“他俩怎么不像了?一样伶牙俐齿,一样胡搅蛮缠不肯吃亏,连眼珠都一般骨碌转,不是一家人还真奇怪!” 他先在黄豆身上吃亏,又在赵耘面前吃亏,真是倒霉透了。 青木听了愕然,然后忍笑转头。 赵耘瞧瞧县令那模样,又瞧瞧黄豆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暗想这老家伙不会这么没出息,被个小娃儿给坑了吧? 槐子也好笑,却不想让县令大人当众没脸,遂问赵耘:“夫子也来了?” 赵耘叹了口气道:“夫子去拜祭那些人了。” 槐子和青木急忙就要过去。 赵耘道:“你们去吧,我跟袁大人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槐子点点头,跟张大栓和青木沿着一条通道往前去。通道两边均是新搭建的灵棚,其间白幔高悬,青烟袅绕,纸钱飞舞,夹着簌簌飘落的雪花,和哀哀哭泣声,闻者莫不心酸落泪。 在一个灵棚前,一个身穿白色毛皮披风的青年扶着一位灰衣老者刚上香完毕,转头准备去下一家,见了匆匆赶来的槐子等人不禁一愣。 槐子和青木看着周夫子两鬓斑白,心中一酸,双膝一软,伏在雪地上大礼参拜。 张大栓不敢怠慢,也要上前跪拜。 周夫子任由青木和槐子跪下给他磕头,却拦住了张大栓,拉着他手轻轻拍了拍,说道:“大栓,你没事就好。” 一句温和如常的安慰,让张大栓霎时间就红了眼睛,几乎不曾掉下眼泪,委屈地叫道:“夫子大人……” 他竟是不知如何称呼周夫子了。 周夫子示意身边的青年扶起青木和槐子,然后才道:“死者为大,先给亡者上香,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众人点头,陪着他挨个地给那些人上香。 大多人家都还规矩,见他们去上香,孝子亲眷均跪在一旁还礼,临走也会恭送,就算有些人哭得厉害,也在张大栓和槐子的安慰下止歇。 后来到了一家灵棚前,迎接的汉子就是之前说要三百两银子的那个人。他听人说来了大官,又见这上香的人衣衫不俗,又见张槐等人都陪在一旁,便转了转眼珠,先抹着眼泪跟家人一块哭泣,后趁着周夫子上香的时候,猛然掀开裹尸的草席,露出一截黑色焦炭般的物事。 便是槐子和青木曾经见过烧焦的尸体,也被他突然行动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那穿披风的青年更是倒退两步,唯有周夫子巍然不动。 槐子忍无可忍,却也不好在灵堂上苛责他,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不知他要什么花招。 那人也不敢闹事,跪下哭道:“青天大老爷,小人侄子好可怜哩,死就死了,连尸体也找不回来了。黑乎乎的一堆,也认不出谁是谁,随便就搬了一截过来了,也不晓得这是不是小人的侄子哩。大老爷可要替小人做主,也要替咱东家做主哩……” 他还挺有心,不忘记拉上张家。 ******万分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票和打赏,祝大家圣诞快乐!下一章还是下午五点****** 第五百五十四章 邪气的小石头 周夫子点点头,并未多说,只道“你起来吧”,然后转身出去了。 张槐瞅了那人一眼,也没说他,跟着出去了;张大栓倒是想说话,可是看看那黑焦的尸体,长叹一声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人见他们也没啥表现就都走了,心下忐忑,不知刚才做的对不对。 周夫子走了两步,停下来问槐子道:“可为他们购置了棺木?” 槐子急忙道:“已经定了,想是数量不够,才没分到这。” 周夫子点点头,继续拜祭剩下的人。 等拜完后,周夫子对槐子道:“带我去看望你岳父。青木若有事只管留下来。” 青木忙答应了。 那穿披风青年问道:“先生不去那边了?” 他说着话看向袁县令和赵耘那个方向。 周夫子眼神一闪,摇头道:“不去了,随他们处置。老朽已经告老,此事不当插手。魏大人可有话说?” 说着示意张大栓先行。 魏大人慌忙摇手道:“下官奉命为先生修建书院,亦不当插手此事。” 说着上前一步,殷切地扶着周夫子胳膊跟着张大栓就走。 一行人转到一个未挂白幔的竹棚子前,离袁县令的棚子不远,只见板栗葫芦等小娃儿在里面忙得不亦乐乎,连李敬文和泥鳅等村里娃儿也在一旁帮忙打下手,他们都是来安慰板栗和葫芦的。 板栗和黄瓜左手算盘,右手执鹅毛笔,边算边写;青山则翻着一本账册,也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葫芦正听一个下人报账,说是舅太爷安排的,天下雪了,要支钱买被褥等物给这些雇工亲眷。 葫芦听了想了一想,对他道:“去跟舅太爷说,这一折腾事儿可就多了。反正我们是要赔钱的。被褥就让他们自个回家拿来吧,又不远。一家发一个炭盆子烤火,走的时候再收回来。炭就从山上弄来,好些树都没烧完哩,正好拿来用上。你先去跟舅太爷说一声,再来支十两银子去买炭盆。” 那人答应一声转身去找杨得发说这事。 周夫子不由得停下脚步,走进去站在板栗身边,看他算账。 槐子见了。慌忙要找板凳请夫子坐。黄豆早站起来了,端着小板凳过来,亲热地叫道:“老爷爷请坐。红椒,把板凳给这个叔叔坐。” 红椒听了忙将板凳送过来让那个魏大人坐。又对槐子叫道:“爹。”转向青木和张大栓,“大舅舅。爷爷。” 板栗和葫芦闻声抬头,见爹带了人来,急忙起身过来见礼。 一番寒暄后,周夫子在小凳子上坐下,问板栗:“如今确定死亡的人有多少?” 板栗道:“总共六十五人……失踪,已经找到尸体三十四人,还有三十一人没找到。” 他其实是想说死亡六十五人的,但没找到尸体之前。这话不好说,只能说没找到。 周夫子又问了伤者、各项财物损失等,板栗也一一答了,有些是张口就答的,有些是问过黄瓜和青山再答的。 黄豆听他们说死了多少人,受伤多少人,房子家什、山上树木、木耳场子等等。忍不住插话道:“还有四条狗哩!我姑姑在山洞里躲着的时候,没法出气,只好把狗杀了。一家伙就杀了四条哩!” 红椒急忙点头证明,瘪嘴道:“咱们出来了,大黄没了儿子,都没劲儿了。” 魏大人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觉得有些尴尬,慌忙道:“培土这个小兄弟倒是有趣的很。” 青木听了暗自嘀咕:咋都把黄豆当作赵家人哩?难道老郑家就不能养出灵泛的儿子来?嘴上却道:“让大人见笑了。这是小民的儿子。那个才是赵大人的小兄弟。” 说着叫过赵锋。周夫子和魏大人一看,虽然比他哥哥壮实,样貌确实很像,可那桀骜的眼光却昭示他跟小石头完全不是一个类别。 魏大人不好意思地对青木道:“培土这个兄弟倒不大像他,郑大哥这儿子倒有些神似。”他见夫子待这几人不同,又跟张大栓执手相谈。于是机灵地称呼青木和槐子大哥。 青木连道不敢当。 周夫子微笑看着黄豆,招手示意他到跟前,一板一眼地问他话。 青木心里打鼓,生怕这小子胡说八道,板栗和葫芦也头疼地看着黄豆,瞪眼警告他不许乱说话。 黄豆见魏大人发笑,显然是不把狗当数,心里不服气,此刻见周夫子问他,巴不得解说一番,因此明明是周夫子问他,他却面向魏大人说话。 “狗咋了?狗不比人差哩。我跟你说,昨晚上起火的时候,它们最先瞧见了,大叫喊人哩。可是它们不会说话,刘爷爷起来了又去睡了。它还帮我姑姑找到老鼠洞哩,它还找到山洞出口哩。杀了四条狗,一条狗喂大可不容易哩,要教聪明它,得好几年工夫,这不都是钱?”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红椒接着道:“人死了还要赔钱,还要买棺材装着,可怜大黄的儿子就这么埋了,也没人赔钱给它。” 槐子忙道:“红椒,甭瞎说了,狗……咋能跟人比哩。” 周夫子叹了口气,随口又问了黄豆几句话。 黄豆这个小财迷,不管周夫子问啥,他本来回答的好好的,但最后总是能扯到姑姑家亏的钱上面,他用那“鸡生蛋,蛋孵小鸡”的理论,一脸肉痛地把张家未来十年的收益都算上了。 总之,这场大火烧掉了张家好多好多好多数不清的银子,听得青木和槐子满脸黑线,周夫子却微笑起来,看着小娃儿满脸兴味。 坐了一会,张大栓父子便陪着周夫子去郑家看望郑长河,那个魏大人却被赵耘叫过去了。 刚到那边棚子,还没进去,就听袁县令激动的声音:“赵大人,无凭无据,本官不能这么写。” 赵耘讽刺的声音:“大人脑子不好使了吧,难道不知道这四面起火乃是有人蓄意而为?一定要等拿到嫌犯才能据实上奏,在这之前就只能说蹊跷待查?” 袁县令暴怒的声音:“赵培土,尔一再侮辱本官……” “下官才没那个闲工夫侮辱大人呢,侮辱大人难道能给下官带来好处?大人若是不写亦可,下官自会上奏朝廷,张子易亦会上奏朝廷。不出三天,湖州知府、巡抚亦会上奏朝廷,大人只管在奏折上含糊其辞吧。” 袁县令没了声音,魏大人走了进去,对赵耘微笑道:“培土叫我?” 赵耘一把拉住他,板脸道:“魏大人都看完了?何不拟一奏折递给皇上?” 魏大人急忙摇手道:“培土饶了本官吧,本官不过一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此来是行工部职责……” 赵耘把脸一放:“小侯爷此话当真?” 魏大人见他生气了,瞄了瞄袁县令漆黑的老脸,淡笑道:“培土,此事为兄不便插手啊,况且袁县令说得也没错,证据全无,要如何说?若只是叙述火情灾情,县尊大人一折足矣!” 赵耘忽然搬了个凳子坐下来,大腿架在二腿上,脚尖还不停地抖动,嘴边似笑非笑,邪气十足。他扫了魏大人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哼!真当我求你呢?没有证据不是最妙,‘浑水摸鱼’,‘乱拳打死老师傅’,一网兜,兜到谁该谁倒霉。你就矫情吧,坐失良机莫怪我没提醒你。” 转向袁县令冷笑:“大人爱如何拟折子请自便,不过写之前先把棺材准备好了。” 魏大人眼睛猛然一亮,袁县令则手脚不停颤抖。 也不知三人后来是如何计议的,人们就见一匹匹快马从小青山下奔出,袁县令也移往下塘集坐镇,派出一拨拨捕快衙役往各道口和码头盘查,抽调保长,召集民壮协助。 待吴成逮到金四贵的大儿子送来,确定有人指使他们兄弟放火后,赵耘就更忙了。 官场上的事槐子也无暇多问,他还在一心张罗救火。 正午时分,越来越大的飞雪终于压过火势,又或者那些树木也烧得差不多了,这场从午夜时分烧起的大火终于熄灭。 火灭后,不一会工夫,焦黑的山地上就铺了白白一层碎玉。雪地里散布着不少人,这些人在收集木炭,顺便在灰土里扒拉着,因为还有三个人的尸首没有找到。 瑞雪兆丰年!可是永平七年末的第一场大雪,带给张家雇工的却是生离死别。小青山下一片凄楚哀哭声。没有大火的映衬,这哭声成了天地间的主旋律,和着簌簌飘落的雪花,仿若天地同悲。 郑家大院也是一片肃穆,当逃生后的庆幸喜悦和救火的紧张忙碌过去后,作为主家,张家人必须面对几十条人命带来的心理压力,那不是赔钱可以消除的。 菊花躺在床上,觉得浑身发冷,精神极度不安,总也不能安宁入睡,因而这病不见好,反而加重了。 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特别的感应能力。比如,在地洞那会儿,她就觉得躲在那儿是安全的,宁可被活埋也不愿出去;现在,她躺在床上,耳边却总是听见哀哀的哭泣声,似乎橡园那边的哭声无视空间的阻隔,直接传过来了。 她不信这个邪,问小喜,小喜说她啥也没听见。 ******感谢亲们对丑菊的支持和鼓励,圣诞快乐!****** 第五百五十五章 人生如梦 菊花颓然无力,便让小喜读书给她听。朦朦胧胧的,就听见小喜轻柔清脆的声音传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 小喜一边念,一边小心地瞅着床上半眯着眼睛的太太,担心极了。因葡萄去竹园那边为刘奶奶守灵去了,就换她过来照看太太。谁知这才半天,太太好像更不好了。 天黑的时候,外面已经落了一尺来厚的积雪,张大栓等人到底怜恤儿孙,把小娃儿们都叫了回来,换上大人晚上在那边照管。 赵耘也好不容易在晚饭后抽空过来瞧菊花姐姐,却不好意思进内室,只能由槐子陪着站在房门前问候,说一定不放过暗害张家的人,并问菊花姐姐有啥要交代他的。 菊花病已成势,浑身无力,听外面的声音似乎从悠远的天边传来,但心里却是极明白的。 小石头也当官了呢,那个说要当大官保护她的小娃儿,要为张家出头了么?可是,这件无厘头的案子,就算把他和张杨搭进去,也别想弄明白。 她轻声对小喜道:“跟他说,甭太上心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搭进自个……” 小喜见她两颊火红,心里害怕,忙出来对赵耘说了,又低声对张槐道:“太太瞧着好像不大好,病重了哩,得请云大夫来帮着瞧瞧才放心。” 赵耘听了小喜传话,心中失落:菊花姐姐是觉得石头没本事为她出气哩,忽地又听见小喜说菊花病重了,慌忙看向槐子。 槐子顾不得招呼赵耘,赶紧走进房间。一边对小喜道:“去叫小葱来。” 小喜慌忙出去了。 赵耘急得团团转,想要跟进去又觉得不妥当,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没敢进房间,那太不像话了。 菊花迷迷糊糊的。仿佛身处木耳种植场。那些雇工憨厚地对她笑着,叫“太太”。又有人瞧见她手中的篮子,热心地对她道:“太太,我刚从那边过来。看见好些蘑菇哩。” 于是。她就去捡蘑菇。有雇工不放心,要陪她去,她笑说自己带了四条狗哩,不怕的。 恍惚间。听见槐子和板栗、小葱大声喊她,她嘀咕着。她不过是出来捡蘑菇,这点工夫都腾不出来了? 又有娃儿在哭着喊娘,也不知是红椒还是山芋,她叹气想,当娘是好容易的事么,想偷个空也是那么难。 雇工们大声对槐子喊,让老爷放心,有他们看着,太太不会有事的,四条狗儿也狂叫着,显示它们护主的能力。 菊花捡了几个蘑菇,听得槐子越发叫得急了,很不耐烦地想,今儿是咋了,就不能让她安生一会么?她看着围着她转来转去的四条狗,牵着一只黑狗的耳朵往回走。 只见前面烟雾袅绕的树林里,槐子牵着红椒山芋,板栗和小葱站在旁边,焦急地对她挥手,喊她回去。 她刚要过去,那群雇工忽然出现了,笑嘻嘻地叫“太太”。 她含笑道:“你们好好干,等年底多发些赏钱给你们,再分些鸡和鱼让大伙儿过个肥年。” 有个雇工就道:“咱也不要赏钱,太太多看顾些我媳妇和儿子就好了。” 于是大伙都纷纷要太太多看顾他们媳妇和儿子一些。有个憨实的汉子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拿回去的银子都交给我娘了……”见人都瞧他,又不自在地说道,“我娘说我娃儿多,都是我哥哥们帮我养的,这钱得还他们。” 菊花见他那样子,就明白他老娘是个偏心眼的,心里暗笑,就道:“那让你媳妇和娃儿也来这帮忙吧,反正明年我也要招人。” 那人大喜,趴在地上对菊花磕了几个头。 又有人请太太帮他照顾老娘和闺女,因为他媳妇没了,家里就剩下这祖孙俩。 菊花失笑道:“都跟我说这些,你们不回去了么?我派了你们银子,你们自个拿回去,想咋过就咋过,那不好?” 雇工们只是笑,也不说话。 菊花奇怪,也没多问,牵了黑狗的耳朵往回走,谁知黑狗停下脚不走了,歪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她,另外三只狗也呜咽着用脑袋蹭她腿。 她骂道:“一出来心就野了,就不想家去了?还不走哩,回去该吃晌午饭了。” 她最早喂的就是黑狗,所以对黑狗也最有感情了。 正骂着,狗和雇工们都不见了,吓了她一跳,四处找不见,又见漫天大火烧了起来,雇工们在火中奔逃、惨叫,她看着干着急却动不了,仿若置身于那大火世界之外,又或者根本是在看一场电影。 眼睁睁地瞅着那些人被烧得翻滚、蜷缩、焦黑,她泪流满面,最后低眉敛目,喃喃念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声音似乎越来越大,变成了板栗和葫芦每日朗朗晨诵,忽又听见无数人在哭泣,看见秦大夫和云影在废墟上处理伤患。 “我要跟秦大夫说,建个医学院……”她喃喃地说道。 “好,我就建个医学院!” 是秦大夫的声音,还夹杂着云影的许诺,和槐子的保证,还有板栗和葫芦小葱的附和。 咋这么多人说话哩? 菊花昏昏沉沉的,挪不动腿脚,听着那哀哀的哭声,心中翻腾不已,皱眉叹息。 扯不尽的是非冤屈,道不完的红尘俗事,任你挣出天高的名位,不过是重新演绎一遍人间爱恨情仇、成败得失,比不得春花秋月、冬雪夏荷来得隽永,也比不得萝卜青菜、鸡鸣犬吠来得亲切。 一道清音凭空穿出,在山间回荡,单调的旋律,平凡却流畅,不高雅,吹奏之人技艺也平常,听在耳内却无比谐和。 这是槐子在吹笛。 菊花的心慢慢地静了下来,侧耳倾听清风鸟鸣、山泉叮咚声,又似看见晨光初露时山村飘起袅袅炊烟,鸡犬相闻、幼儿哭泣、农人锄田种地的忙碌,种种音响交替,充满生活的气息。 她微笑着想,槐子吹的是地道的乡野味道,就好比素炒黄心菜,没加一点其他调料,顶多搁点猪油渣,她就是喜欢这个味道。 她就放松了疲累的身心,好像躺在自家的床上,盖着软和的被褥,耳听得窗外墙根下虫声细细,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两日后的傍晚。 守在床边的小喜看见她睁开眼睛,惊喜地喊道:“太太醒了?真是太好了哩!老爷,老爷!” 槐子从外边冲进来,连鞋子也没来得及脱,跳上床前踏板,把小喜推到一旁,双手撑伏在床头,对着菊花抖了半天嘴唇,才吐出两个字:“菊花!” 菊花看着他胡子拉喳的脸,红肿的眼睛,奇怪地问道:“咋这副模样哩?不是让你洗澡刮脸了么?那边……还没安排好?” 一开口,才觉得声音微弱而无力,嘴唇也粘粘的,张开费劲的很,喉咙也干涩。 槐子急忙道:“都安排好了。我待会就去洗澡刮脸。你可想吃点啥?” 正说着,云影带着小葱从外边走进来,跟着何氏、杨氏也进来了,连哭带笑的诉说中,菊花才晓得自己昏迷了两天,之前更是不停地说胡话,竟是大病了一场。 她心里一颤,急忙用手摸摸肚子,又问云影道:“我……身子没事儿?” 云影笑道:“没事儿。先前瞧着凶险,后来槐子一吹笛子,你就睡踏实了。”她笑眯眯地瞅了槐子一眼,“往后你有啥不舒坦的,就让槐子吹笛子给你听,连药方都不用开了。” 小葱欢喜地说道:“声乐最是高雅怡人,能令人凝神静气,治病也能用得上。师傅,我也要学吹笛子。师伯会吹箫,我也要学吹箫。” 云影替菊花诊脉完毕,瞪了她一眼道:“你就贪多吧,回头一样也学不精。还不去端粥来给你娘喝。” 就听小喜叫道:“来了,青菜粥来了。” 杨氏等云影帮菊花看完,挤到床头坐下,和小葱一块扶起菊花,垫上靠枕,然后接过小喜手中的碗,亲自喂菊花,一边哄道:“你喜欢听,往后就让槐子常常吹笛子给你听。” 她当真以为菊花是被槐子吹笛子吹好的。 何氏也是欣喜万分,接过话茬笑道:“这有啥难的,反正晚上吃过饭也没事,槐子吹了咱们都能听见。” 菊花见众人如同得了宝贝似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端过碗来吃,结果感觉了一下,手臂无力的很,看来这一病不轻,遂老老实实地让娘喂自己。 吃了一碗青菜粥,又服了丸药,云影将众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槐子,叮嘱菊花静心歇息,莫要瞎想。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要我说,你大可不必如此。唉!都说医者父母心,我就心硬的很,见惯了生死,才不会像你这样。世事无常,你要想开些。等你病好了,要做什么事还不是随你?我还等着跟你办医学院呢,这可是你说的。” 菊花点点头,看着她出去了,才转向槐子:“吓坏你了?” 槐子不说话,刚想脱衣上床陪她,又想起啥,赶紧道:“我去洗个澡,就来。”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圣诞快乐!****** 第五百五十六章 娱亲(有事提前更新) 菊花微笑,便眯着眼睛等他,却又迷糊过去了,朦胧中,感觉掉进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安心地睡着。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一睁眼就看见红椒和山芋趴在床沿上,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娘醒了。我跟山芋都等了老长时候哩。昨晚大姐不让我们过来,怕吵得娘头疼。娘,我好想你哩……” 红椒惊喜万分,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话,山芋也猴上床,趴在菊花身边不停地叫娘,仿佛跟菊花分别了一年半载似的。 槐子从外边进来,面庞清瘦,却刮得干干净净的,眼神清亮,不像昨天那么狼狈,他对两个小的板脸道:“是不是你俩把娘吵醒的?” 红椒忙道:“才不是哩。我跟弟弟一声没吭,娘自个醒来了。太阳出来了哩,该醒了。” 菊花看了看窗户,虽然没打开,果然映照着一抹红光,顿时心情就好了起来,问槐子谁在山边照看。 槐子扶起她,等她穿上小袄,又拿了一件厚棉衣把她包住,又拿了顶柔软的棉帽子给她戴上,再在身后垫个靠枕,嘴里轻笑道:“哥哥和来财他们都在那边哩。板栗也去了,其实这几天都是他和葫芦带着黄瓜青山在张罗。儿子长大了就是好用。唉!怪没面子的,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就会割稻子罢了,连栽秧也不会哩。” 菊花瞅着他得意的神情,好笑地说道:“看把你美的。等红椒山芋长大了,家里就没咱俩啥事了。” 槐子听了这话,看看腻在她身边的塌鼻子小豆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跟两个小的说着话,小喜打了热水进来,伺候菊花洗脸漱口,又端了药过来,“云大夫说。还是要吃一剂煎药的。说这药性温和的很,不碍事的,叫太太不要担心。” 接着,小葱和樱桃就送了饭菜过来,比昨天丰盛了些,清粥小菜,还有一碗泥鳅豆腐汤。 吃喝拉撒完毕,樱桃收拾家伙出去了。小葱说去帮娘熬一碗药膳,嘱咐红椒山芋不要闹腾,也出去了,跟着槐子也被人叫走。 菊花便懒懒地靠在床上跟小儿子和闺女扯闲话。说了没三句话。就听外边一阵叫嚷:“姑姑,姑姑,我来了!” 有黄豆的声音,还有紫茄的声音,这两个刚进门,后边又跟进来四五个,是板栗和葫芦他们回来了,还夹杂着杨氏跟何氏的声音:“不要闹。说话轻点声,甭跟吵架一样。闹得你姑姑头疼,瞧我不打你们。” 看着这些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小脸,如朝霞般喜人,菊花立时身轻了一半,心情也更好了。 她笑问道:“你们才回来,还没吃早饭么?” 板栗笑道:“不急。我跟表哥说,先来瞧瞧娘。再去吃饭。” 青山道:“姐姐,你病好了,我吃饭就香了,能多吃一碗哩。所以要先来瞧姐姐,后吃饭,这样才不亏。” 众娃儿都笑起来。 人多,踏板上都站不下了,紫茄和红椒就脱了鞋子。爬上床挨着菊花坐。黄豆也猴了上去,一不小心踩到菊花腿上。菊花倒没怎样,小娃儿脚底一滑,跌倒在床上,压了菊花的腿脚,“嗳哟”叫了一声。 吓得葫芦和板栗齐声呵斥他。“要是碰了姑姑肚子,瞧我不扒了你的皮。你不晓得从那头绕过去么?” 黄豆也吓了一跳,忙小心翼翼地手脚并用,爬到床里坐下,歉意地对菊花道:“姑姑,我不是故意的。” 菊花笑道:“谁说你是故意的了。快坐好了,把脚放进被子里边,小心冷。不要乱动,漏风哩。” 红椒气恼地瞪他道:“外公说你就是个毛猴子,毛手毛脚的,就没说错。” 黄豆罕见地没有回嘴,呵呵傻笑。 紫茄小心地摸摸菊花的肚子,仰头对她道:“姑姑,我娘昨儿要来瞧你的,怕吵了你。早上她要吃药,就没来了。我来陪你说话是一样的。姑姑,小弟弟会动了么?” 菊花微笑道:“紫茄咋晓得姑姑怀的是小弟弟哩?你娘好了么?” 紫茄甜甜地笑道:“我就晓得姑姑要生小弟弟了。我娘好了,是奶奶不许她起床。她说一个人睡着闷,要来跟姑姑说话哩。姑姑,我娘肚子比你肚子大,圆圆的,光溜溜的。” 说笑间,菊花问葫芦和板栗这几天的事。 葫芦道:“全理出来了,一本本账目都清楚的很。等姑姑身子养好了,翻翻就看明白了。” 板栗也跟着附和,却不说详情。 他们不想多说这个,说这个就要扯到死人头上,姑姑(娘)就会难过,还是说别的吧。 于是,不大说话的葫芦为了逗菊花开心,说了一件机密事给她听,他心里埋了这件事好久了。 “姑姑,我那天下学回家,看见两个人躲在刘家柴堆后边亲嘴儿哩。”说着这话,他小脸也红了起来。 菊花吓了一大跳,板栗等人马上都十分感兴趣地望着葫芦,叽叽喳喳问道:“是哪个?一个汉子跟一个媳妇么?” 葫芦红脸不吱声,眼望着菊花,等她说话。 菊花瞧这些小八卦,有些头疼:这个话题可不好说哩,讳莫如深肯定不成,太不当回事更不成。 葫芦见菊花凝神思索的模样十分高兴,他和板栗相视一笑,板栗就故意问道:“娘,要是我喜欢一个女娃儿,我能不能跟她亲嘴儿哩?” 菊花正要说话,闻言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又见这些娃儿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样,简直不知如何说才好。 青山大咧咧地说道:“干啥要亲嘴儿哩?要是她吃了饭没漱口,牙齿缝里还卡了根韭菜,我瞧你还亲不亲?” 娃儿们都使劲笑起来,黄豆笑得拍着被褥,腿脚直蹬;红椒对着山芋脸颊“吧唧”亲了一下,道:“不亲嘴,亲脸不就中了。” 菊花哭笑不得地瞅着闺女,叮嘱道:“不许在外边胡乱亲旁人,甭管男的还是女的,晓得么?弟弟小,你亲他没事,要是大了就不成。” 红椒忙点头答应了。 葫芦含笑提醒菊花:“姑姑,那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准备娶她,就能亲她了?” 虽然他是为了引开菊花的心思,但不可否认,心里对这方面的事也是很好奇的,因此,两眼亮晶晶地瞅着菊花,有些害羞和好奇,还有些兴奋。看看板栗,也是如此。 菊花咽了下口水,转着眼珠组织语言,嘴里道:“这个么……咋跟你们说哩?他们这样肯定不大妥当,就算是有情义的男娃和女娃,也要‘发乎情,止乎礼’,这个词懂吧?” 葫芦和板栗点头,青山和黄瓜茫然,黄豆等几个小的更是不知所云。 菊花就把这句话的意思解释了一遍,又说道:“有情义,也要请了大媒,或者让爹娘出面提亲才好,这是正途,私定终身会给双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若是那两人都各自成亲了,那就更要不得了……” 她说得费劲死了,不过看葫芦的神情,怕是那两人都成过亲了,于是叮嘱他们不要在外说这事,这要闹出来,怕是要出人命都不一定哩。 葫芦连连点头,撇撇嘴道:“他们这样不知羞耻,我才懒得说哩!” 这不是想哄姑姑开心么,让她想些其他的事儿,省得老是惦记那些死人,其实他们哪里不懂这事了,这就是私通哩! 可怜菊花被两个小娃儿哄着逗乐犹不自知,还在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教育下一代,争取让他们树立正确的恋爱观、婚姻观,省得在青春期犯错误,想要完美履行当长辈的责任。 板栗和葫芦不住使眼色,问了菊花好些男女相处、定亲成亲的事,害得菊花以为这两娃儿早恋了,故作不经意地问他们,觉得村里哪个女娃最讨人喜。 两娃儿这才觉得问过火了,一齐红脸低头“嘿嘿”傻笑,正好外边在喊吃早饭,板栗就忙忙地对菊花道:“娘,我们先去吃饭,吃了饭再来跟你说话。” 说完跟葫芦一溜烟地先跑出去了,到了外面相视而笑。 等娃儿们吃过饭后,菊花想起一事,让小喜叫进葫芦和板栗,槐子也进来了。 她对三人道:“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的,刚才忘了。就是那些死亡雇工的赔偿。我想过了,按每人八十两银子赔偿。” 槐子一愣:这么少?这不像菊花行事风格哩。 连板栗和葫芦都不解地看着菊花。 菊花着重对两人道:“赔钱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有些人家复杂,说不定这些钱根本不能到那孤儿寡母手上。我就想,把那些雇工家人都拢过来,媳妇们安排去养鸡,或是去作坊干活;超过十五岁的娃儿也都安排活计给他们;张家再办一个私塾,聘请那些到书院求学的穷学子当先生,教授娃儿们读书。那些学子们在书院是学生,在私塾是先生,既能挣些束,又不耽误学业,还方便了咱们,不是一举两得?这些娃儿念了书,不论将来对他们自个,还是对咱张家,都有好处。”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世事难料 葫芦和板栗听了眼睛发亮,重重点头,都说这样处置绝妙。 槐子沉吟道:“怕有些人不满意,要闹事儿。” 菊花淡淡地说道:“闹事儿的肯定不是嫡亲,是想沾便宜的近亲。不然的话,这样的条件,任哪一家也会满意的,等于是把他们身后事都解决了,哪里是百十两银子能比的?况且,咱们也不好赔多,真要形成定例,就有人敢用这个来讹钱,别的富贵人家也有意见,咱们家工钱高已经让他们不满了哩。” 槐子点头道:“我晓得了。你放心好了,这事我来办。” 板栗忙道:“爹,还是让我跟葫芦表哥来经办这件事吧。” 槐子笑道:“这事还是我出面好一些,不然人家以为咱们心虚,故意让小娃儿出面顶着。明明就是好事,干啥要藏着掖着的。” 当下商议定了,槐子嘱咐菊花好生歇息,他晌午回来再瞧她,方才带着两娃儿去了。 赵耘得知菊花已经醒了,当晚就要过来探望的,后听说她身子还虚,吃了药又睡过去了,方才作罢。 今日一早,打听得菊花醒了,便带着夫人汪氏要过来看她。不料竟发现张杨秘密赶了回来,吓了一大跳,忙让老娘带着汪氏先去探望菊花姐姐,他则找了个借口带张杨一块去见周夫子。 周夫子暂住在侄子家里,也就是学堂里。 他刚用过早饭,正在书房翻书,见侄子周举人领进赵耘,随口问道:“培土来此何干?”忽地看向他身后一青衣小帽随从,大惊,沉脸呵斥道:“尔敢私自擅离职守?” 周举人慌忙退出,并掩上房门,自在外守住不提。 张杨略作改装,连夜奔波而回。形容憔悴,见夫子发怒,遂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叩头不止。哽咽难言。 周夫子叹了口气,示意赵耘扶他起来坐下,道:“遇事如此慌张,将来如何?” 他见两人神情不忿,耷拉下眼皮道:“为师虽然对尔等言传身教数年,然于学业之外诸事却从未插手,甚至任人欺凌、踩踏尔等。可知为何?” 赵耘慌忙道:“那是夫子要我们学会自立,况且人人都知我们是夫子嫡传弟子,也不会把我们怎样,就如同这乡里小儿吵架争执,大人还是莫要出面干预的好。” 夫子道:“此其一也;然为师本意是不想束缚、禁锢尔等。任尔满腹经纶、学贯古今,然各人行事皆有差,若一味生搬硬套,失却本身灵性。则落于下乘。兵法有云:‘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然临机应变之妙实难口授言传,须得亲身经历体会方可。再者……” 夫子忽然停下话头,紧闭双眼,静默半晌方道:“况为师一生几起几落,岂敢自承算无遗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非算计不周,乃意料之外也。是故,为师不敢误人子弟。” 张杨和赵耘大吃一惊,面色惶恐。 夫子苦笑道:“莫以为为师自谦。尔可知当年为师是因何辞官告老。来到这清南村的?” 张杨和赵耘点头道:“夫子被奸人所害……” 夫子连连摇手,正色道:“此话休要再提。焉知旁人眼中,吾辈就不是奸人?此事另有隐情,不足为外人道也。为师自负一生,却在最得意之时,败于妇人之手。而此人就是你们已过世的师母。” 张杨和赵耘失声叫道:“怎会如此?林师母……” 夫子自嘲道:“莫说你们不信,为师亦不信。当年誉满京华的一对才子佳人,二十年相濡以沫,羡煞旁人。便是她亲口坦承,为师亦是不敢相信。” 张杨和赵耘不知所措,就听他幽幽说道:“此等意料之外,为师纵然学究天人,亦难算到,况吾不过一寻常男子而已……” 宽袖遮掩下,他攥紧拳头,手中捏着一个素色荷包,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苦涩的滋味,压抑半响,才徐徐地吐出一口气。 他差点毁在一桩意料之外下,又因另一桩意料之外脱身,这“世事难料”四个字,便是一生也咀嚼不尽了。个中滋味,如何跟这些小辈言说?如不能体悟,反当作侥幸和偶然,岂非适得其反? 赵耘被夫子那浓浓的悲伤激怒了:“师母到底为何?难不成林家二十年前就开始算计夫子了?即便如此,到底做了二十年夫妻,何况又有耀辉师兄……” 夫子面无表情:“不提也罢。人心难估,知己难求。不言此间是非曲折,单云二十年同床异梦,为师真乃天下笑谈也。” 张杨纵然满腹悲伤,也惊呆了。 周夫子忽地轻笑道:“为师亦非君子,与她共枕二十年,倒也知其软肋,对她言道,景然乃吾私生子,乃吾与挚爱所生。吾早知其心不正,只等寻隙休她下堂……” 他轻声述说,仿佛看见那个女人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和瑟瑟发抖的身躯,然却无一丝当时的快意,只有满心疲惫。 “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二人各逞机心,不料一番话全落入煜儿耳中。他少年气盛,无法承受这番变故,当即离家而去,至今杳然无踪。你师母去后,为师便来了这清南村,一住就是六年。” 赵耘和张杨看着夫子清瘦矍烁的面容,哑然无语,他们甚至不敢询问,偌大的林家,是如何烟消云散的,林师母又是怎么死的。 周煜周耀辉,当年才十几岁,乍听见双亲竟然是仇人,且互相欺骗多年,如何能承受?怪道失踪这么多年也不肯露面,他们还一直以为师兄住在祖籍呢。 周举人在外听得泪流满面:原来如此。只可惜了煜兄弟,那个曾经以父母为傲的少年可还活着? 张杨心中不忍,颤声问道:“师傅,景然师兄……” 周夫子微笑道:“自然不是为师之子。” 张杨和赵耘不知为何,均松了口气。 周夫子闭目歇息了一会才道:“为师提起此事,乃是告诫尔等:世事难料,非常理可度之。以眼前之事来说,为师竟然不能猜度何人所为,亦无法断定其用意,只怕又是一意外也未可知。为师已退出朝堂,明不便插手,暗亦无可相助,此事你二人当仔细思量。子易,尔家中遭逢大难,更需静心筹划才是,岂可慌张暴怒?水静犹明,心静方能辩是非。一味焦躁,迁怒报复,岂非正中他人下怀?” 张杨和赵耘都起身恭敬应下。 周夫子又道:“子易即刻返回治地,拟一奏折向皇上请罪,不可怀侥幸之心。任尔如何遮掩,亦难保不走漏风声,况尔身边各色人都齐备。与其等御史弹劾,不如向皇上坦承此事,自领罪责。此亦是人之常情,皇上不定看在张家遭逢大难的份上,网开一面亦未可知。” 张杨已经平静了好些,躬身应下了。 两人又叮嘱夫子保重身体。 夫子含笑道:“不必挂心。为师来了这清南村,只觉神清气爽,若非这场大火烧心,不定在哪家跟人喝酒呢。只管放心。” 二人又盘桓了一会,方才告辞退出,然后去了赵家商议筹划半天。张杨问得爹娘哥哥无事,菊花病情也好转,遂转回三元县,也未去张家面辞,只托赵耘跟哥哥说一声,免得另生枝节。 赵耘送走了张杨,匆匆来到郑家,找到槐子,跟他说了杨子的事。 杨子回来,槐子本就觉得不妥,这会儿听说他走了,也松了口气。 说完这事,赵耘对张槐道:“走吧,陪我去瞧菊花姐姐。我都回来几天了,还没见着她哩。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菊花姐姐就跟我亲姐姐一样,讲那么多虚礼干啥?” 那架势是非进房去不可了。 张槐瞪了他一眼,想着菊花待他比杨子还亲,确实是不同的,再说,这小子最会耍贫嘴,说些外边的新鲜事,也能让菊花心里爽快些,于是,就带他回房看菊花。 房间里正热闹,石头娘带着儿媳妇汪氏,抱着小孙子,跟何氏菊花说话。赵清也在这,帮菊花号脉后,让她继续吃师傅开的药。 赵耘之妻汪氏高挑身材,浓黑两道秀眉,配上大大的杏眼,和挺直的鼻梁,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健美,跟那些柔弱的闺阁女子不大一样。 尽管说话行事都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但菊花看着她骨碌转的眼睛,总觉得这是个辣妹子,怎么说呢,感觉跟小石头还真是一家人。 正说到赵耘请求皇上让他领这趟差,好公私兼顾,顺便回乡探望父母时,赵耘和张槐就进来了。 赵耘见了菊花欣喜地叫道:“菊花姐姐!”一声未了,腔调都变了,眼睛就有些湿润。 菊花也十分高兴,招呼他坐,又夸他穿上官服有威仪。 一番问候寒暄,赵耘又引着汪氏拜见了槐子,然后又凑到床前仔细地瞧菊花,见她容颜还算好,虽然脸上没有血色,但并未病得形容枯槁,不禁松了口气,方转过头来坐下说话。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五百五十八章 钱惑人心 赵耘戏谑地问道:“说啥哩?这么热闹。我跟槐子哥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媳妇,是不是你最吵?” 汪氏一听,立即炸了:“赵石头,你咋说话的?我可是一句废话也没说,不信你问菊花姐姐。”因她学这里的土话,却说得半生不熟,听得众人愕然。 汪氏早听赵耘说过,菊花姐姐从小救过他命的,待他跟亲弟弟差不多,因此她来了这可是一直小心规矩说话的。 菊花差点笑出声来:这汪氏装了半天淑女,小石头一句话就让她破了功,可见是熟知她禀性,故意逗她的。 赵耘笑道:“这样才对嘛!你装模作样的坐那,人家还当你不容易亲近哩。还是本色一点好。菊花姐姐不会嫌弃你的。” 说笑打趣间,菊花方才了解到,这汪氏老爹虽是文官,却是行武出身,是个儒将,汪家的小姐们从小在边疆长大,弓马骑射都娴熟得很,性子也爽利泼辣,与一般闺阁小姐不同。 “这丫头性子野得很,我要不娶她,怕是难得嫁出去哩。”赵耘对菊花如是说道,惹得汪氏急了眼。 菊花笑对汪氏道:“弟妹,你还不大了解石头哩,他这是在跟我们显摆,显摆自个娶了好媳妇。要是他觉得你不好了,才不会说这些话哩,他只会不吭声,说不定还不许你出来见人。” 汪氏听了喜上眉梢,美滋滋地白了赵耘一眼。 有赵耘小两口说笑,房里热闹不少。 杨氏便留这一家子吃晌午饭,赵耘忙谢道:“我跟狗蛋说好了,晌午去他家吃饭,婶子就不要张罗了。等过些日子,忙完了那些事,我天天来婶子家吃饭。”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汪氏眨巴了下大眼睛,对赵耘道:“那我也去吧。你跟狗蛋大哥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不得去拜见狗蛋嫂子么!” 明明很平常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偏偏让人听了发笑。 赵耘笑道:“你去是去,说话可要软和点,甭吓着人家。” 汪氏听了立马不依,又跟他吵了起来。 菊花跟槐子相视一笑,心道石头家日子过得怕是热闹得很。 又评论一会狗蛋媳妇,说笑一阵。赵清就请众人出去,说菊花姐姐要静养,众人方才都出去了。 赵耘对汪氏道:“你跟娘先去那边瞧瞧青木嫂子,我还有事儿跟槐子哥哥说。回头去叫你。咱们一块去狗蛋家,他家今儿杀猪哩。” 汪氏见他肯带自己去,高兴地点头,临去时又对菊花道:“菊花姐姐,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瞧你。说些边疆的事儿给你听。”先前菊花听她说北边的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 菊花含笑应了。 等人都出去了,槐子笑问赵耘道:“你是不是跟媳妇老杠嘴(抬杠)?” 赵耘笑眯眯地说道:“这样日子才有趣儿么。” 他就算当了官,也跟人不一样。从不一板一眼的,常在家操着乡音跟媳妇较劲,闹得家中鸡飞狗跳。汪氏本就是跳脱泼辣的性子,在他的影响下,更加离谱了。 赵耘说着家中的趣事,槐子和菊花都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菊花夸他这媳妇挑得好,在京城那地方居然找到这么个适合自己的人。还真不容易。 赵耘夸张地叫道:“菊花姐姐可知我是咋娶的她?我可是被逼的。” 他见菊花一副不相信的神情,就解释道:“她家的姐妹在京城是出名的,可我那会儿还不晓得。国子监那帮权贵纨绔,某日骗我去爬墙偷瞧美人,结果被人发现了。那些家伙们知道她的厉害,老早就跑了,剩我落后一步,被她抓了个正着。骑在我身上揍我,旁边围了一圈人观看。你们说,我清清白白一少年,被她这么非礼,为了清誉,不只好娶她。还能如何?” 菊花和槐子先是愣了一会,接着大笑起来。 菊花身子还虚,笑了几声就气喘吁吁,指着这小子道:“你……就说嘴吧!旁人不晓得,我们还不晓得你?你小子就跟泥鳅一样滑,真要跑,咋会跑不掉?我瞧弟妹就是被你算计去了。她家姐妹既然是京城有名的,我怕你到京城第二天就打听到了,还能不知道,哄谁哩?” 槐子也道:“你那腿脚还比不上国子监那些书生利索,咋说我也是不信的。肯定是你故意磨蹭,落在后边让弟妹抓的。” 赵耘不以为意,洋洋自得地笑着,把周夫子和汪尚书争吵的话又学了一遍。 汪尚书大骂赵耘,说他害得自己闺女清誉受损;周夫子说自己弟子才清誉受损呢,还说是你闺女打我弟子,又不是我弟子打你闺女。 汪尚书就说是你弟子乃鸡鸣狗盗之辈,竟然爬墙偷窥,实在有失读书人体统,被打也是活该。 周夫子立即道,少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也是常情,你年轻的时候不还干过跟踪美人、制造邂逅,充当君子跟人搭讪的事么,当时京城谁人不知。 气得汪尚书脸胀得通红。 这场绯闻闹得沸沸扬扬,有人就说让他们结亲不就完了。 周夫子不乐意,说汪小姐骄矜泼辣,不是弟子良配,要帮他另外挑选良人。 结果,才放出风声,汪小姐就一身男装杀到国子监,把赵耘给揪了出来,杀气腾腾地威胁道,他若敢娶旁人,管教他娶一个死一个。 后面的事赵耘用春秋笔法,含糊带过,听得菊花很不过瘾,料到必然是精彩万分,可是人家不愿说,她也不好意思追根究底的,想着哪回见了张杨他们再问个明白。 赵耘见她有些疲倦,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便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菊花姐姐你先歇息,等养好了身子咱再跟你说后边的事。” 菊花扑哧一声笑道:“这是故意吊人胃口哩。” 槐子上前扶她躺下,帮她掖好被子,微笑道:“你先忍忍,回头咱们去问杨子。把他老底给兜出来,他不说也没用。” 菊花知他们故意说笑让自己开心的,只是这身子还虚,不宜多劳累,便听话地睡了。 槐子唤了小喜进来守着,方才跟赵耘出去不提。 不管这日子如何难捱,也是一天天地过去了,七日过后。那些死去的雇工就要下葬,张家又忙着发放赔偿银子,往烧过的山林废墟上撒稻草碎屑等物,趁着寒冬沤肥。 纷扰忙碌中。板栗和葫芦一直跟在槐子和青木身边处理这些杂事,应变能力与日俱增。 果然有人不满足菊花定的赔偿银子,下葬之日大闹不依。 这些人大多都是死去雇工的父母兄弟,因为沾不到便宜所以闹着想多要些银两,而能直接受益的雇工家人,听说往后能在张家做工,娃儿还能入学读书,都十分欢喜,只是在家做不得主。因此任由他们吵嚷起来。 然张家根本不理会这些人,说若是不服,只管去衙门里告好了。 那些人心里明白,张家并未亏待他们,告,肯定是不得结果的,又不肯舍弃银子。于是借口无法确认尸体是不是自家人,不肯下葬。 闹得最起劲的就是那万婆子,就是当日跟葫芦吵架的那个。她有四个儿子,死的这个是第三个儿子,张家自然不会管她老两口,只会照顾三儿子丢下的媳妇和娃儿,她就难受了,想多弄些银子来分给老大和老二。反正老三的娃儿有张家照应,不怕饿死。 “我咋晓得这人是不是我儿子哩?随便弄个外人埋进我万家祖坟,逢年过节还供奉香火、烧纸钱,那不是笑话么!就算埋进去了,我万家祖宗也是要把他赶出来的。” 她振振有词地说完,又拍着大腿哭喊道:“我可怜的儿呀!你死就死了。娘都不晓得你落在哪……想给你烧些纸钱,也不晓得你能不能收到哩……” 虽然大部分人都满意张家的处置,但万婆子哭诉的也是实情,因而在她的煽动下,六十多户人家都被她勾到了伤心处,嚎哭起亲人来,使得白漫漫一片送葬队伍压在山脚下,不得寸进。 这天,不仅袁县令亲自来了,连周夫子、赵耘等人都来了,因为死的虽然都是草民,官府还是要出来安抚民心的。 众人见出了这个变故,明知是故意刁难,却无法可想,因为人家说得不无道理。 袁县令急得要命,偷偷看了周夫子一眼,见他肃然无语,只得跑到张槐跟前,劝道:“张老爷何苦跟这帮愚民一般见识?不如多付些银两打发了他们,也省得张家麻烦。就算张家不办私塾,也无人会指责,为何要揽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来?” 张槐一身素服,站在人前,冷声问道:“县尊大人可知按用工契书来算,死伤一人该赔多少银两?张家并未少付银两,不过是这些人私心作祟罢了。再者,就算张家一文不赔,等大人缉拿那纵火之人后,讨得赔偿银两,再转付给这些人,也在情理之中,大人以为如何?” 板栗也扬声道:“这些人坏死了,只顾算计多捞些银子,他们好多分些。大人为啥不去训斥教导他们,反来劝张家,是何道理?” 袁县令忍气道:“本官亦知他们心思鄙陋,然眼前当如何处置?张老爷难道有法子能令他们改变主意,不然就任其哭闹,不下葬了不成?” 张槐紧闭嘴唇不理会他,只望着那些哭闹的人群暗自思索,又转头跟青木商议,连赵耘也过来了,众人急切间也想不出好法子。 这事其实很简单,那些人就是要现银,而不在乎张家是否为死去亲眷解决后顾之忧。他们当然不敢说嫌弃钱少,只揪住分不清尸体的事不松口。 周夫子看着那些素日纯朴的庄稼人,因为银钱露出这副嘴脸,暗叹了口气,为死去的雇工感到痛心。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芸芸众生谁能逃得脱其诱惑?只是,这些人如此自私,连亲人也要算计,不由人不齿冷。 张家的下人和亲戚,以及清南村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出面,或指责,或劝慰,或嘲笑那些人,陈述利害,说他们这样不顾子孙,不仅让死去的人寒心,还会被十里八乡的人戳脊梁骨。 喧哗吵闹半天,一大半的人家都表示不在乎此事,愿听张家安排。但他们也没即刻去下葬,说是等等看再说。因为这些尸体毕竟都乱了,若是有人能想出法子来,分清谁是谁,也省得他们抬一不明身份的人回去埋了。 可是,若能分清的话,早就分清了,还等到现在? 张槐沉思良久,跟张大栓和板栗商量后,甩出一个决定:不愿把尸体埋进祖坟的人家,张家出地埋这些人。 万婆子等人都惊呆了,不明白张家为何如此固执,宁可揽麻烦,也不愿意用银子解决问题。 不等他们转过弯来,小喜匆匆跑了过来,对槐子等人嘀咕了一番话。 槐子听后冷哼了一声,把板栗往肩头上一架,板栗扬手冲人群大声喊道:“别吵了,我有话说。” 待人群静下来,他大声喊道:“因我娘梦见各位死去的叔伯们,托她照看爹娘和媳妇儿女,所以张家才不嫌麻烦,安排他们的家人进张家来做工,送他们的娃儿去读书。你――”他一指万婆子――“你儿子专门托我娘照顾他媳妇和娃儿,说他拿回家的银子都叫你送给他哥哥们了,是不是?你这样偏心,如今还要算计孤儿寡母的银子,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话音刚落,就听橡园废墟方向一声沉闷的雷声响起,仿若地底塌陷一般,震得地面也跟着抖了抖。山下霎时间一片死寂,万婆子则满脸恐惧,尖叫一声,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板栗嚷道:“瞧,老天爷也瞧不过眼哩。许是死去的叔伯们发怒了也不一定。” 众人都大吃一惊,轰然议论开来,有些胆小之人吓得面无人色。连周夫子也狐疑不已,看着山上拧眉思索,他当然不会跟这些人一样,以为真是老天爷发怒了。 那些吵闹的人都惊疑不定,加上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就想罢休,又不知如何下台。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第五百五十九章 治家 这时候,板栗又高叫道:“大伙听好了——”待人群又静下来,他才高声喊道——“虽然这些人贪心,故意闹事,但张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觉得大伙儿说得在理。这些叔伯原是因为橡园失火才烧死的,既然辨认不清,张家就在橡园划出一块地,将他们葬在一处,建个墓园。往后家人来拜祭的时候,只需在墓园门口念他们的名字,就不会拜错了。我张家也会为他们供奉香火,以警后世子孙,牢记此次大难。” 说到这里,小娃儿眼神冷了下来。 最终,这六十五个人都埋进了橡园废墟,圈起来的墓园有五亩地大小,就在张宅旧址附近。几年后,等这片山林再次郁郁葱葱,从山下看上去,这片墓园倒像林中的一个村庄,守护着这片山林,并无阴森萧瑟的感觉。 那些闹事的人算计落空,也不好再闹,安静了几个月,等张家私塾开学、死难雇工直属家人也被安排到张家各处做工后,又眼红起那工钱来。于是,以各种形式上门打秋风的就多了,比如那万婆子就常来守寡的儿媳妇家,以各种理由搜刮钱财。 这些雇工家事张家是没有理由插手的,也只能任她去了。然这事却被葫芦和板栗给摆平了。 张家私塾开学后,张郑两家的娃儿便不去村私塾读书,只在自家私塾读书,跟雇工的娃儿同进同出、同吃同学。这些小娃儿在板栗和葫芦的调教和影响下,逐渐学会了应对上门打秋风的亲戚。 也因此,板栗和葫芦得了一批忠心的属下。这就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且说那些雇工下葬后,周夫子和赵耘来到郑家,问张槐那天山上的闷雷是怎么一回事。 槐子微笑道:“是菊花让人去山上,将那大冲天炮埋了一捆在山洞里。等板栗一喊话,那边就点燃了炮仗,那声音听起来可不吓人。” 赵耘听了大笑起来。周夫子也笑道:“原来如此。为师糊涂,想了一晚上也没弄明白是何缘故。” 处置完死难雇工的事后,张家依旧忙碌不已。不说张大栓、槐子和板栗整日在外忙碌,就是何氏和小葱也没闲着。 忽然偌大一个家没了,就算手中有钱,从衣食到住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添置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场大火过后。张家最直接的损失就是没地方住了。他们又不想去集上住,嫌不方便照管家业,只能暂居郑家,依旧住在被郑家买去的老宅。 再有就是山野斋关门了。因为几百盆盆景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两年工夫。甭想培育出新的盆景来。光这一项,张家就损失近两万银子。 倒是做荷叶鸡的作坊,换个地方买了家伙,立刻就开张了;腊味作坊在山下,没有受到波及;竹园的鸡也都没有损失;粮仓也不在山上,未受到波及,因此也不用为来年人畜食用的粮食操心。 因槐子觉得,把粮食往山上搬太麻烦,因此就在竹园山下划了一块地。建了粮仓和住宅,让刘小四娶亲后住在那,又迁了几户佃户在附近,一起守护粮仓。也正因为如此,平日在山上照顾盆景的刘小四才能幸免于难。 腊月十五,天气晴朗。菊花身子好转,终于起床,来到院子里晒太阳,一边听小葱跟她汇报家事。 小葱道:“咱们外面的衣裳全都交给集上制衣坊做。每人先做冬衣三套,春天衣裳三套。内里的衣裳、夹衣和鞋袜就让家里人自己做。” 菊花靠在铺了椅垫的小木椅上,摩挲着手中的手炉,点点头道:“先这样。这不过是应急,往后再想要啥样的,再一点点添置就是了。省得急忙中做出来不合用。倒是里衣、鞋袜和小袄子这些,要用心些做。眼下过年也忙,你让小喜把那沾好的鞋底子,发给佃户或雇工的媳妇们帮着纳,回来咱们只要上鞋帮就成了,能省好些事。” 小葱点头,立即吩咐了小喜,转头又跟菊花说腌菜的事,“我跟大舅母说了,就让作坊帮着做,也省工夫。大舅母叫我不要操心这些,她帮我们把各样腌菜都留了。奶奶刚才带人去地里砍雪里蕻、拔白萝卜,这两样咱们自己弄。” 菊花丢给闺女一个赞赏的眼光,道:“就是这样。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但一个家少了这些,那日子就不顺手了。这些东西好些都是当作料、配菜用的。咱们一大家子人,一直要吃到明年四五月,留少了可不成。” 这时,刘云岚安排完家务也过来坐下,妞妞递过针线簸箩,她拿起一只上了一半鞋帮的小鞋子继续扯线,一边对菊花笑道:“这么早就教小葱管家了?” 菊花看着闺女有些感慨:家逢大难,她和板栗仿佛一夜间长大似的,做事有板有眼。她便趁机教导她。倒不是自己想偷懒,而是觉得这是他们成长的好时机,多学些对他们将来有好处。 刘云岚又对小葱笑道:“各样酱菜我都安排人今儿搬回来,先放在后院厢房。鲜辣椒在地窖里藏着,是现成的。等你奶奶把雪里蕻砍回来,白萝卜拔回来,你就安排人弄这两样就成了。” 如今庄稼人都用草木灰储藏辣椒过冬,张家和郑家更是年年大量储藏青辣椒和红辣椒,既是为了卖,也是为了方便自家吃。张家藏的辣椒被火烧个精光,只好吃郑家的。 这些事都琐碎而繁杂,小葱初次经历这些,便用个记事簿一样样记录了,逐一安排后勾掉。 又有媳妇和下人来回事,跟她说过年要采买的东西,又或者想起家里要添置的东西,她一一核对后,没有重复,就吩咐按清单置办。 这主要是因为家里要添置的东西太多,只得想起一部分就拟出清单,先派人置办,有遗漏的,等想出来再添上。 菊花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便又道:“这些事往常你都知道的,不过不大上心罢了。如今学着管,也不是很难。凡事都按照往年的比划着来,不晓得的就问我跟你大舅母,或者问奶奶和外婆。要是你自个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就不按老规矩办也成的。” 小葱点头,把小板凳往娘跟前移了移,道:“往常咱们家穷,日子也简单,自然事情就少,如今事可多多了哩。” 菊花听了,直起身子,郑重对她道:“正是要跟你说这个哩,总也没想起来。” 小葱忙凝神仔细听娘说,连刘云岚也好奇地停了针线,听菊花说啥。 菊花道:“就算有钱了,也不要把日子弄复杂,吃穿用度只要合适就够了。比如,有钱了,喜欢啥样布料做衣裳,喜欢啥样的首饰,不妨就买了来;想吃啥东西也不妨就做了吃,不能抠门到连吃也舍不得。可是,若因为有钱了,就摆阔、讲排场,那个就不必了。” 小葱有些困惑地问道:“娘,就算咱们自个不讲究那些,外人瞧着也要说的,如今来往的人家好些都是富贵人家哩,待人接物也不好失了体面。” 菊花听了,正色道:“体面是靠自己挣来的,不是求来的。比如,若是你家业不够大,摆那豪奢的谱只会让人说你是暴发户,人家从心底里瞧不起你;反之,若是你家大业大,家中人才辈出,便是布衣素食,人反而称赞你有操守。” 见小葱听得认真,索性又细说道:“娘说的意思是:行事规矩咱们按自己喜欢就好了,不用学人家。要是吃饭还弄一堆人站在身边伺候,让人布菜,穿衣裳也要人帮忙,洗脸也让人帮着洗,方便还要让人帮着擦屁股,哼,那离败家也不远了。这一条要写进家规,谁也不得违反!不然,长手脚是干嘛用的?再说,娘看不出来这些规矩于提高修养有何益处。若有人认为这是享受,娘则以为,你呆在我面前,我反倒吃不爽快哩!” 刘云岚脆笑道:“这话可说到我心坎上了。” 小葱也明白了娘的意思,点头道:“娘的意思我晓得了,就是说咱们只管过咱们的,要是有人家瞧不起咱们家伺候人少,这样人家不来往也罢;那真正看重咱们的,自然不会挑这个礼。” 菊花微笑道:“就是这个话。再说,咱们也不要太出格,大体的规矩还是要遵行的,只不要弄得太繁杂和讲究,人就算嫌弃,也挑不出毛病来。” 小葱抿嘴一笑道:“嗳!就这一条,咱们家就不用奴仆成群了,少爷小姐身后也不用跟一堆人伺候了,全让他们该干嘛就干嘛去。” 菊花微笑点头。 正说着,板栗和葫芦等小娃儿回来了。 大冷的天,他们却跑得头上热气蒸腾。葫芦和青山黄瓜都进屋去换衣裳,只有板栗不动,他是没衣裳换。 刘云岚见了,忙唤妞妞,去把她新为板栗做的一件夹衣拿了出来,让板栗试穿。 菊花嗔道:“云岚姐姐刚好一些,家里又有那么些事,还费神帮他做这个干啥?就算他暂时没衣裳穿,先借葫芦的穿不是一样?” 刘云岚笑道:“我坐在那,手上要是不干点啥,就闷得慌。葫芦他们几个娃儿有衣裳,我不就想着帮板栗他们做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问板栗合适不。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鞠躬****** 第五百六十零章 赤心稚子 板栗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套上新夹衣,系上带子,整整衣襟笑道:“咱这样的帅锅,哪怕穿麻袋改成的衣裳哩,也是风采不俗的。大舅母针线活这样好,这衣裳穿在身上,板栗帅锅更加玉树临风了。” 说完还在小葱面前打了个转,问道:“妹妹觉得咋样?” 小葱抿嘴一笑:“帅呆了!” 饶是“帅锅”发明人菊花听了,也笑得喷茶。因她常搂着山芋说“我儿子是小帅锅”,这类话说多了,这些娃儿整天就把“帅锅”挂在嘴上,外人听了则莫名其妙。 葫芦刚出来,听见这话,嬉笑道:“板栗帅锅又在顾影自怜哩!” 黄豆、红椒和紫茄等娃儿也挤过来,喊“板栗帅锅”,红椒自称“帅妹”,疯闹成一团。 这时,泥鳅带着几个人赶了两辆牛车过来,歇在院门口。 小娃儿笑嘻嘻地跑进来,先对着菊花和刘云岚叫“菊花姑姑”“郑婶婶”,然后才对板栗道:“我爹让我先送一批货过来,说这些是你们家马上就要用的,有些过年后就要用。你派个人来点数。是把货卸在这哩,还是搁在旁处哩?” 刘三顺见葫芦和板栗都在家管事了,连青山和黄瓜也没闲着,深受刺激,便也让泥鳅帮自己干些算账跑腿的活计。 泥鳅正羡慕葫芦和板栗哩,闻听这话,巴不得如此,因此很有新鲜劲头。 板栗听了,忙问道:“都有些啥?先让我瞧瞧。东西不卸在这,卸到竹园那边去,先搁山洞里藏着。我找了人带你们去,叫黄麦叔收货就好了。” 泥鳅忙掏出一张清单递给板栗。 板栗和葫芦凑一处细瞧,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大小竹椅各十只,簸箕二十只,竹匾和筛子各二十张。大篮子十个,一般大篮子十个,小篮子十个,圆篮子十个。大小筲箕各十个,竹篓二十个。一看字迹就是泥鳅写的。 板栗便叫了个人送他们过去,一边问泥鳅其他的东西做的咋样了。 泥鳅就说那些竹床、竹屏风、书架、竹席等家用摆设,要细细地制作,马上还不能好。 板栗点头道,要他们做细致些,反正到明年盖房子还有些日子哩。我们在李木匠家定做的床、柜子也没做好,都还早着哩。 泥鳅满口答应了。 两娃儿说完,转头就见刘云岚和菊花抿嘴笑,便有些莫名其妙。 菊花是见两娃儿跟大人一般说事,有些好笑,又不好说出来,便对泥鳅夸道:“泥鳅干事蛮有条理的,真不错哩。” 泥鳅摸摸脑袋笑了。谦虚地说他哪比得上板栗和葫芦能干哩。 接着转身出去,让人从外边搬了个竹篓子进来,招呼板栗等人过去瞧:“这些是我送你们的。这是笔筒。给板栗、葫芦、青山、黄瓜,一人一个;这是竹碗竹勺,给黄豆、山芋、红椒和紫茄,一人两副。” 又指着几个形状各异的精巧提篮跟盒子对小葱笑道:“小葱妹妹,这几个小篮子跟盒子给你的。你拿来装些小东西也方便。” 这些东西虽然平常,然做得十分精致奇巧,娃儿们见了欢喜,立时哄笑上前,各自拿着泥鳅送自己的东西比较评论。 红椒抱着小碗,仰头问泥鳅道:“泥鳅哥哥。为啥你就送我跟紫茄两个碗,送我大姐那么多东西哩?那些小篮子跟盒子我也好喜欢哩!” 泥鳅正跟小葱说,他让人帮她编个好看的小竹篓,能背在背上,给她装药用的,听了红椒的话顿时傻眼。不知如何回答。 亏得他机灵,眼珠一转急忙就道:“那我家去再拿两个篮子和盒子来送给红椒妹妹和紫茄妹妹。我先想着你们太小了,用不上这个的,就没拿来。” 小葱忙制止道:“不用了。这些我们三个人分就够了。红椒,往后不许这样,哪有找人家要东西的?” 红椒辩解道:“我也没想多要东西。我就是想,他干啥光送姐姐那么多哩?” 泥鳅虽然年小不懂事,听了这话也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因为他自个也奇怪:是哩,他咋老喜欢送小葱东西哩? 幸亏张大栓、槐子和青木回来了,娃儿们才转移了视线,围上去问候,泥鳅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一时又有李长雨的媳妇高氏宛儿带人送了许多吃穿用的物事来。 小葱和板栗一边道谢,一边忙着让人接收。 菊花也谢过宛儿,招呼她坐下说话。 李敬贤也跟着来了,和板栗葫芦泥鳅几个叽叽喳喳说不停,他也单独送了小葱两样小玩意,这不禁让菊花警惕起来。 高宛儿先去问候了郑长河跟杨氏,方才过来和菊花坐在一处说话。 她从丫头手中接过一个包袱,放在菊花面前打开,里面是些小衣裳和鞋袜,说是自己亲手帮板栗小葱几个娃儿做的。 刘云岚提起一件精致的葱绿缎子小袄儿,赞道:“这是小葱的?宛儿你手艺可真是没话说。” 高氏笑道:“我也不多说了。往常你们也不缺这些的,这回遭了难,东西都失了,菊花又病着,一时也顾不过来添置,我就帮着做了几件。” 菊花也不矫情,含笑收下,并诚心谢了她。 这些日子,不少亲朋好友和邻居都送了东西过来,不管咋说,都是一份心意。菊花让小葱都登记了,人情往来可是马虎不得的。 高氏见菊花老是去瞄李敬贤,得意地问道:“如何?我儿子是不是越长越出息了?” 刘云岚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菊花笑道:“你儿子自然是好的。不过要是梅子在这,她该说她家李敬文好了,我跟云岚姐姐也觉得葫芦和板栗好。谁不觉得自个儿子好哩?” 高氏想说你就好好比较一下,挑个女婿嘛,又觉得小葱大了,再开这玩笑不合适,就算想结亲,也得慢慢来,遂把话咽回去了。 说笑一会,高氏见郑家要吃饭了,急忙告辞。 菊花也没留她,将一行人送出院子后,转头回来吃饭不提。 饭后,两家人都聚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闲话。马婶则带着妞妞、小喜等人在晒雪里蕻,杨氏和何氏也跟着帮忙。 看着她们把一棵棵肥嫩青绿的雪里蕻或排在门前石阶上,或摊在场院中央,或掰开菜梗架在晾衣裳的竹竿上,弄得满院子都是青绿,充满生活的气息,菊花却觉得心里空空的。 往常冬天,晒干菜、腌菜、做糖食糕点、腌腊味,忙碌着把家里坛坛罐罐都装满,房梁上都挂满腊味,衣服鞋袜准备齐全,那心里就无比踏实,觉得这样的日子才实在。 可是,如今家没了,就买了东西来也没处放。住在娘家,明明不缺吃不少穿的,手里还不缺钱,可那心却好比悬在半空中,没一点着落。 她心里难受,便问槐子往桃花谷修路的事。 槐子仔细地对她说道:“年前就能把路修好。年后天气好的话,就能盖屋子了。砖瓦我都定下了,也买了好些青石方片,用来砌墙基。过几天请夫子过去瞧瞧,帮着选一处合适的屋基场。选好了先砍树,把地方腾空清理出来。” 郑长河身子还没好,歪嘴说话还不利索,他靠在躺椅上,咕噜了两句啥也没人听懂。 张大栓就对他道:“你呀,甭操心。我跟槐子忙得过来,再说不是还有青木帮忙么。葫芦跟板栗也能干的很,又会写又会算,记性还好。你甭瞅着他们小,比咱俩都出息哩。” 郑长河“啊哦”了两声,裂开歪嘴巴笑着不住点头,含糊不清地又说了两句话,旁人还没反应过来,菊花就道:“爹,这条路修好了,沿路边都要盖房子,让下人住,也是帮着照管的意思。” 她对槐子道,爹是怕咱们住进桃花谷那边,太偏僻了。 槐子忙笑道:“爹,往后那边人可多了。秦大夫准备把医学院建在竹园那边哩,离桃花谷也不算远。夫子想把书院建在这后山。等这两处地方都建成了,清南村这块人可就多了。” 杨氏走过来对菊花抱怨道:“我说你们,把房子盖那么远干啥?娘往后想看你,还要走那老远的路。” 菊花拉着她手笑道:“娘,咱们两家人越来越多了,住远些省得娃们吵架。亲戚么,远的香,近的臭。住的远些,哪天你想我了,跟嫂子一块坐车进山去我那吃顿饭,也算走亲戚哩。要是住的近,天天见面,就没走亲戚的味道了。” 刘云岚听了笑着点头,说往后菊花再回娘家,就是客了。 众人又议论起盖书院的事,青木说只待夫子确定了地方,工部魏大人就要安排人砍树,清理道路,规划房屋格局等。 正说得热闹,秦大夫和云影带着一双儿女过来了,是来商讨医学院的事。 小娃儿们急忙搬凳子,青木招呼他们坐下,红椒和紫茄则拉着秦淼去一边说话,山芋也拽着秦淼的弟弟秦瀚去看外婆家的小狗……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祝元旦快乐****** 第五百六十一章 谁的字值钱 云影坐下笑道:“要我说,这事也没啥好商议的,等明年把房子盖好,再放出风声,对外收徒不就完了。” 菊花认真对二人道:“这医学院的房子和一应需用之物,只需有银钱就能买来,因此不算难事;重要的是,要召集天下杏林高手汇聚此处,研讨交流医术,并教授学生。不然,光凭你跟秦大夫两个,不得累死?从这点来看,医学院跟书院的办学意图是相同的。” 秦枫显然不像云影那样漫不经心,肃然点头道:“我已经对外放出了风声,料那些隐居的杏林人士和想在医道上有所突破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的。何况他们来了这里,无论是探讨医术,或是当先生,或是当学生,各样条件都优厚,毫无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条件优厚,云影想起这项银子来源,就道:“菊花,你们两家拿出好几万银子,我跟师兄都很不安和惭愧呢!” 不等菊花回话,秦枫就笑道:“我可没惭愧。你也休要惭愧。这银子又不是给我们用的,这是张家和郑家积德行善之举措,跟咱们悬壶济世一样。建这样一座医学院,好过把银子捐到庙里点香油。非是我不敬鬼神,而是觉得做些实事更实在。” 槐子接道:“我们光就出些银子,如何教、如何治病救人,还不是要靠你们?所以我倒觉得给你们添麻烦了哩!”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何氏道:“可不是。下塘集这块的人,不晓得有多少人家给秦大夫和云大夫供长生牌位哩。菩萨好是好,他也忙不过来哩,还不是秦大夫这样的人帮咱们老百姓?这个啥医学院,要是建成了,肯定好多人来瞧病。” 板栗忙道:“奶奶,这医学院是读书的地方。看病得去集上,去济世堂。” 小葱见何氏还是一脸糊涂,就跟她细细地解释了一番。 何氏跟杨氏方才明白。她们立即决定。要红椒和紫茄都去医学院上学,把个小葱弄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说才好。 那边,秦枫将医学院的规划条陈拿出来,跟槐子和青木商讨,不断补充完善。 葫芦和板栗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菊花则和云影嘀咕,要多拉几家富户进来,多弄些银子使用。又建议云影让人把那搽脸的护肤品多做些,往后就当作一项收入来经营。 云影听了连连点头。 几人商议到日落时分方才停歇,自此秦枫和云影也忙碌起来。 当周夫子把书院地址定在郑家后山后,清南村再次火热起来。寒冬腊月里。魏大人和赵耘召集了一两百人在山上伐木、开通上山道路,然后清理场地,做些工程前期的准备事项。 村民们也把心思从张家的大火转向书院,整日谈论的都是这事,也就张郑两家心头还弥漫着大火的阴影,又因为准备建新家园而忙碌不停,无暇顾及此事。 纷乱扰攘中,又到过年了。 因有不少求学的学子年前就到了下塘集,甚至来到清南村。租住当地人的房屋,因此下塘集分外热闹起来。清南村人怀着兴奋的心情,期待憧憬读书人汇聚小青山的盛况。 有几个宿儒应周夫子邀请,也在年前赶到清南村。 李耕田激动万分,兴冲冲地为他们腾房并院,安排住处,添置家什用具。赵耘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自不必一一细数。 过年的时候,按说张家跟郑家在一块过,应该热闹才对,但张家刚遭大难,实在难以畅怀笑闹,却又因为大难不死,格外珍惜。所以这个年虽然少了些喜庆,却多了些温馨。 主家们聚在一处过年,下人们为了干活方便,马叔一家、刘黑子一家、老陈头(黄麦)一家,还有樱桃等人商议了,干脆也聚在一处过年。因而郑家大院人气旺盛的很。 年三十这天,郑家大院里下人往来穿梭,进出频繁,青木槐子也忙得不得了;菊花和刘云岚也指挥安排媳妇们张罗年夜饭。 张大栓则带着板栗跟葫芦贴门对子和年画儿,后面跟了一串小娃儿指指点点。 忙碌中,菊花忽地想起一事,便张罗了一些菜,让青木和槐子提了给周夫子他们送去,表一份尊师重道的心意。 半个时辰后,两人回来,手里各自拿着几幅字,嘴巴裂开老大。 槐子先笑着对菊花道:“夫子说,那个用粽叶包的荷叶鸡和鱼味道好的很,他还要些;还有,那雪里蕻烧猪肚也要些,烩猪耳朵也要些。” 菊花一愣,她可是拿了三只鸡、三条鱼哩,还要? 青木见妹妹奇怪,便解释道:“夫子说,他们家也做了这个,只是不如咱们烧的地道,所以他老人家就不客气了。他家来了好些人,都是夫子的老友,咱们送去的不够吃哩!” 菊花听了十分高兴,刘云岚则急忙叫妞妞去收拾,又叫添上两只兔子和两只烧鸭,反正今儿过年人多,这些东西准备了不少。 妞妞忙答应着去了。 菊花就问槐子手里拿的是啥。 槐子听了,跟青木相视一笑,道:“今年咱们村人可有面子了。我们去的时候,夫子正跟老友帮大伙写‘福’字儿哩。我就也要了一幅。夫子又特意帮我跟青木写了两幅字,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连村长也没有哩。想是因为咱们家出钱办医学院的缘故,夫子才写给我们的。” 菊花听了大喜,忙把那几幅字要过去,细细观看。眼睛不错开,嘴里说道:“这字得裱起来,不然留不长哩。” 槐子点点头道:“等年后送去集上裱糊。” 葫芦等小娃儿都挤过来看字,黄豆伸手扯住条幅的下边,喊道:“我瞧瞧。我瞧瞧这字我可认得。” 菊花慌忙抓住他手,一叠声地叫道:“嗳哟!小祖宗,甭扯坏了。这字可值钱了,千金难求哩!” 黄豆马上松手,仰头问道:“姑姑,这字儿能卖钱?”那神情十分怀疑。 青木呵斥道:“你就晓得钱。这字是花钱能买来的?” 菊花汗颜,忙跟这些小娃儿们解说这字的珍贵处,趁机鼓励他们好学上进。 张大栓敬畏地瞅着那个“福”字,觉得该说点啥,咳嗽了一声说道:“夫子就是有本事,这字儿写得滑溜溜,怪好看的。” 众人大笑。 菊花见公爹尴尬,忙道:“爹是说这字儿线条流畅,也没说错。” 正笑着,小喜和妞妞提着两个篮子过来,问菊花道:“太太,装好了。让谁送去哩?” 青木道:“我送去。” 黄豆央求道:“爹,我也要去。” 菊花听了觉得不妥,对青木摇头,这小子要是去了,他就敢跟周夫子再要一幅字,好拿回来留着卖钱。 果然,黄豆接着说道:“我也找周夫子帮着写两个字儿。就写我的名儿。黄豆也不难写。” 众人都不让他去,说省得丢人现眼。 好说歹说,黄豆答应不求周夫子写字,到了那里也不乱说话,杨氏又跟着说情,让青木带他去,青木无法,只得带着他一块去了。 一路上不免又恐吓叮嘱,要他规矩说话。 黄豆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青木带着黄豆来到周举人家,见夫子等五个老头儿已经写完字了,正在厅堂中央围着一张小方桌嗑瓜子闲谈。有的抱着手炉,有的脚下架着火坛子,有的干脆就坐在小火桶上(带火坛的凳子)。 他便送上篮子,又解释说都是些什么菜。 周夫子听说多了兔子和鸭,忙吩咐一个丫头拿去厨房,弄热了来尝尝,又招呼青木坐下说话。 青木笑说家里还忙,要告辞回去,却被赵耘过来拉了去。赵耘正和魏大人、李长雨在房里完善书院布局。因书院要在郑家附近修一条上山的路,所以叫青木进去商讨。 青木便回头叮嘱黄豆不要调皮,他马上出来。 黄豆规规矩矩地应了,他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撑着膝盖,腰挺得笔直,眼珠子骨碌转,瞅着面前的几个老头子,心想他们谁写的字儿最值钱哩? 周夫子抓了把果子给他,一边问他话。 黄豆一板一眼地答了。 周夫子觉得他不似上回灵动,说话也字斟句酌的,便好奇地问道:“上回见你说话大胆的很,今日何故如此拘谨?” 黄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拘谨是何意。 旁边几个老头见小娃儿一脸迷糊样,失声笑了起来。反正他们闲着也无聊,就逗起这小娃儿来。一个红脸膛长胡子的老头就问道:“你很怕我们?” 黄豆摇摇头,脆声道:“老爷爷长得很和气,一点也不怕人。”说完盯着他长胡子看,很想上去摸摸的样子。 周夫子也换了口气,问道:“那你为何不敢说话?” 黄豆道:“来的时候我跟我爹保证了,说一定不乱说话,也不会找夫子写字儿。” 周夫子等人听了愕然,怎么又扯到写字上面去了? 一个瘦长脸的老头很感兴趣地问道:“你能跟我们说说,这个……是何缘故?” 周夫子在清南村住过好多年,立即用这边的乡语问道:“咋回事哩?黄豆能跟爷爷说说么?” ******祝大家元旦快乐!12年最后一晚,求粉红支持。****** 第五百六十二章 拜师风波 黄豆见他们都很好奇,再说,他自个坐那不说话,也憋得慌,于是一五一十地把刚才在家发生的事都说了,“我爹和姑姑姑父说,怕我来这乱说话,要夫子写字,太丢人现眼。我答应他们管好自个嘴巴。” 几个老头都忍不住乐了,周夫子笑眯眯地问道:“你心里是很想让我帮你写两个字的,然后把这字拿去集上卖钱?是不是?” 黄豆忸怩了一下,才道:“我先那么想,后来爹说那样不好,我就不想要爷爷写了。”看看几人,似乎怕他们笑话自己,又道,“爷爷甭看我小,我懂眼色的很。周爷爷,你字儿那么值钱,咋不去卖字哩?” 几个老头瞅着周夫子一脸尴尬样,一齐闷笑起来,正要打趣他几句,小娃儿又说了一番话,把他们笑得东倒西歪。 黄豆跟几个老头儿说不上两句话,就把爹的嘱咐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那话匣子就打开了,胆子也大了。 他纳闷地问周夫子:“周爷爷,你那字儿咋能卖钱哩?就算写得好看些,也不值当啥用,饿了不能当饭吃,渴了也不能当水喝,我瞅着还没我娘剪的窗花好看哩,真能卖钱?” 周夫子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娃儿,仿佛看见了赵耘小时候的样子,心道难怪都把他当培土的小兄弟呢。 说笑了几句,黄豆想起爹和姑父先前说这些人都是满腹诗书,又好奇地问道:“你们都很有学问?肚子里都是墨水?” 那个红脸膛的老头听了,故意问道:“如何?你可是想跟着我们读书?” 黄豆很干脆地回道:“不想。我家也要办私塾了,等我六岁的时候,就去我家的私塾读书。”这私塾张家和郑家准备合办。 那老头听了郁闷不已,周夫子等人大笑。 周夫子笑完了,决定为老友挽回面子,他见他好像很喜欢黄豆,若能收他做弟子,也是这娃儿的福分。 他便对黄豆道:“这个黄爷爷可厉害了。你要是拜他做老师。保不住往后能考个状元回来。” 黄豆肯定地说道:“我不拜他做老师。也能考状元,我哥哥说我聪明着哩。再说,我才这点大,才认得几个字,想状元的事不是做白日梦么?还是一步一步来好一些。姑姑说了,不能好高……骛远。还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光认他一个人做老师,可不成。学不到东西哩。” 黄老头张大嘴巴,胡子抖啊抖,半响才合拢下巴,周夫子等人再次笑喷了。 等下人端上兔肉和鸭肉,几个老头才歇气开始尝美食。 周夫子尝了块粽叶包烧鸭,连声赞味道鲜美。又见黄豆盯着他瞧,想他肯定不是因为嘴馋——如今郑家可不缺吃的——就问黄豆。他们家是不是常吃这个菜。 这下可麻烦了,黄豆立即说姑姑家常做这个,不过是用来卖钱的,又把喂鸡的艰辛和养鸭的难处说了一遍,还说兔子很难逮,害得黄老头一块兔肉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噎得直翻白眼。 黄老头吃了两块肉就放下筷子,对黄豆道,要是他认他做老师。他就写两个字送给他,就写他的名字“黄豆”。 黄豆立即问他,他的字是不是跟周爷爷的字一样好看,一样值钱。 周夫子忍笑道,你黄爷爷的字比我的字更值钱呢。 黄豆就犹豫了,皱着小眉头思索了一会,才对黄老头道:“认你做老师也成,不过你得去我家私塾教书,不然我一个人跟你读书可不成。我要跟哥哥他们一块上学哩。” 黄老头瞪眼问道:“你要我去你家私塾教书?” 黄豆无辜地点头道:“咋了。不中么?” 那个瘦老头好心对他解释道:“这老家伙是觉得自己很有才,这个。就是很厉害的意思,到你家私塾教书太……委屈了。” 他这么费心解释,就等着看小娃儿如何回,然后好看黄老头笑话。 黄豆问道:“他比周爷爷还厉害?” 瘦老头一愣,跟另外三个老头对视一眼,斟酌道:“那倒不能这么说……” 黄豆立即一斜眼,有些鄙视地说道:“那不就成了。我奶奶说,‘满罐子水不响半罐子水晃’,你就有本事,也不能这么显摆哩。周爷爷不就在咱们村教书了么,你咋就不能教了?我姑姑说,周爷爷是有真本事的人,一面跟黄帝说事儿,转头就跟我爷爷‘把酒话桑麻’,最是……人来疯,最真了。” 周夫子等人不料小娃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满口村言,却颇有些意味,又见黄老头气得脸越发红了,个个乐不可支,猛不丁听了后边的话,又都呛得咳嗽起来。 好容易歇下来,夫子问黄豆:“你姑姑真这么说的,说我是人来疯?” 黄豆眨巴两下长睫毛,认真道:“可不是,说你老人家好风流哩。”他把原话忘记大半,难免胡乱掰扯起来。 那瘦老头脑子转得快,试探地问道:“该不是说‘真名士自风流’吧?” 黄豆急忙道:“就是这么说的,‘真名士自风流’,就是人来疯。我姑姑说这叫‘返璞归真’。” 瘦老头一提示,他把另一个词也想起来了。 黄老头缓过劲儿来,见几个老不死的乐开怀的模样,生气了,吹着胡子对小娃儿说,不认就算了,他好稀罕他不成! 黄豆不屑地撇撇嘴道:“我也不稀罕你哩。等这书院盖起来了,会来好些读书人,我还怕没老师教?我姑姑说了,只要有心,随时随地都能学到东西;要是那不成器的,再折腾也不中用。” “哈哈哈……”众皆大笑。 这时,一个穿大红狐裘的小姑娘从内室跑出来,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神情很是不忿,往黄豆面前一站,对他道:“没见识的乡巴佬,有眼无珠。不晓得多少人要拜我爷爷为师呢!你这是不识抬举。” 说完扑到黄老头怀里娇声叫爷爷,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跟过来,站在黄老头身边侍立着。 本来,若是孙女这样跟人说话,黄老头肯定是要教训一通的,但他今儿被这黄豆气到了,于是就想瞧瞧这小子如何应对。 黄豆见这小丫头跟红椒差不多大,长得粉团团、娇嫩嫩的,不过他可不会怜香惜玉,跟红椒吵惯了的,立马回嘴,反唇相讥。 “你有见识,我咋没瞧见哩?不过穿了件好看的衣裳,就跩的跟二百五似的,不晓得自个姓啥了。” 小姑娘转头怒道:“我姓黄。你见我穿好看的衣裳,不服气呀?” 黄豆翻眼不屑道:“有啥不服气的?衣裳好看,又不是你好看。我红椒妹妹比你好看多了,我紫茄妹妹也好看,我小葱姐姐也好看,我娘跟我姑姑都好看,我们家‘美女如云’!我们家也能买得起这衣裳,不过是要俭省,才不买的。谁都跟你似的臭显摆,有两个钱就了不起呀!” 老头们全部愕然,那侍女脸憋得通红。 小姑娘气得脸都红了,又说不过他,只得骂道:“小气鬼,就会吹。” 黄豆跟抓住把柄似的,跟着就质问道:“你不小气,你花得是哪个的银子?还不是你爹娘挣的,又不是你自个挣的。没本事挣钱,有本事花钱,这是废物。我们家才不小气哩!我娘说,小娃儿见风长,用好料子做衣裳,穿一年就不能穿了,太浪费。等我长大了,就做好衣裳,能穿好些年。” 小姑娘不惯跟人吵,见他说了这么一大通话,遂跺脚道:“就是小气鬼!乡巴佬!” 黄豆道:“乡巴佬咋了?那也比你能干哩。瞧你这模样,就是没出息的。”他瞅了一眼站在黄老头身后的那个丫头,“你还不会穿衣裳吧?洗脸也要人帮忙吧?拉屎还让人擦屁股,走路也要人跟着。啧啧!真是笨死了。我就不说旁的了,你肯定也分不清小麦跟韭菜的,喂鸡也不会……” 他小嘴巴不停歇,把几个老头都听傻了,瞅着这两娃儿用另类语言吵得火热,想拦住他们,又舍不得这场热闹。 很显然,黄小姐吵不过这乡下小子,每每她说一句话,这小子就能蹦出一大堆话来,也不晓得他哪来那么些话,还都振振有词,不似别地乡里小儿,吵架骂出一堆污言秽语。 黄小姐忽然醒悟过来,扬起下巴傲然对黄豆道:“你说的那些事都是下人干的。干下人干的活,没出息。你会认字吗?你会读百家姓、千字文吗?哼!肯定不会。你就是土包子!没见识!” 黄老头觉得孙女平常也算伶牙俐齿的,今儿遇上黄豆却使不上力。也对,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哪里跟人这么吵过?好容易孙女转过弯来了,却看见黄豆露出嗤笑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果然,黄豆再次鄙视小女娃:“下人干的活计咋了?你连下人干的活都干不好,还想干上人的活计?百家姓、千字文?谁不会那个。我山芋弟弟才两岁,就会背了。我跟红椒妹妹都背的滚瓜烂熟了。会背两本书,认得几个字,就在外边显摆,丢人死了。我姑姑说了,‘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做人要谦虚点,甭跟‘老子天下第一’似的,让人笑掉大牙。” 他这是吹牛了,因为他也是才跟葫芦学这两本书,不过他记性好,倒是真会背了,红椒和山芋则背不全。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新年愉快 第五百六十三章 拜师 见黄小姐有些受不住了,那光景要掉眼泪,黄豆忽然醒悟过来,一挥手鸣金收兵:“算了,‘好男不跟女斗’跟你个女娃子吵也没劲,回头你哭了我还要挨骂。” 黄小姐本来还撑着,叫他一说,禁不住就哭了起来,泪眼朦胧地瘪嘴对着黄老头委屈地喊“爷爷”。 几个老头再也顾不上瞧热闹,慌忙哄起小姑娘来。 黄老头心疼孙女,瞧着黄豆恨得牙痒痒的。 黄豆最是能屈能伸了,再者,他也感觉闯祸了,若是不能把这丫头哄歇嘴,等他爹出来,肯定要骂他,说不定回家还要挨打。 于是,他急忙上前对黄小姐道:“好了好了!甭哭了!我给你赔小情还不成么?” 说完解下腰里的荷包袋,从里面掏出一副小巧的弹弓,要送给小女娃玩。 黄小姐没见过这玩意儿,于是停了哭声,好奇地瞅着这东西,很是狐疑。 黄豆见了她的神情,就想试给她瞧。 眼瞅见一只花猫迈着优雅的猫步从厅堂走过,便从兜里掏出个光溜溜的石子儿,用弹弓瞄准那猫,“嗖”地一声,把那石子打在猫的脑门上。 那猫顿时“喵啊”地惨叫一声,跳起来窜出好大一截,然后惊恐地回头张望,毛发乍起,浑身戒备,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黄小姐到底年幼,一个没忍住,破涕为笑。笑了一半,忽地想起刚哭来着,又急忙停住。 黄豆也没笑话她,请她去郑家玩,说他家有好几个姐姐妹妹,又绘声绘色地跟她说,他家的小鸡正在出壳,毛绒绒的,很讨喜;又说姑姑新逮了三只小狗儿。肉嘟嘟的。说大黄是一只狗,可是会逮老鼠;又说带她去罩麻雀;又说他娘包的酸菜饺子炕了最香,他姑姑做的泥鳅汤最鲜…… 就这么的,黄豆小嘴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愣是把黄小姐哄得两眼冒光。 她先还记着自己跟这家伙吵了架,不理他;后来就忘了。不时地插上一句,说“真的”“你骗人”之类的话。 转眼工夫,两孩子竟然有说有笑起来。 黄豆问小姑娘叫啥,小姑娘说叫初雨。然后黄豆就喊她“初雨妹妹”了,那模样好似他跟初雨好熟一样,把几个老头瞧得目瞪口呆。 青木从房里出来,就听见厅堂里笑声一片,遂狐疑地瞅着黄豆。 黄豆这才发现自己说了好些话,还把人小女娃弄哭了,来时的保证都没做到他心虚极了。急忙蹦起来,拉着青木的手道:“爹,咱们走吧。我都等你好长时候了哩!” 又对那小姑娘道:“初雨妹妹,等你有空了,就去我家玩,我教你打弹弓。” 初雨小姑娘点点头,虽然有些不舍,却靠在爷爷身边没多话,她又记起刚才两人还吵架了呢。 黄老头气呼呼地问道:“你不要字儿了?” 周夫子一听。就知道黄老头是认真想收黄豆做弟子了,急忙吩咐人摆出笔墨纸张,一边跟青木透露了这意思。 青木可不是啥也不懂的乡下小子,知道这几个老头个个都是不得了的人物,闻言大喜,急忙让黄豆跪下给黄老头磕头,还说回头备了厚礼再来正式参拜。 有老爹压着,黄豆只好不情不愿地给黄老头磕了三个头,还嘟囔说吃了亏。要黄老头去张家私塾教书啥的。惹得初雨又拿眼瞪他。 黄老头写完黄豆二字,瞥了小娃儿一眼。对青木道:“莫要训斥吓唬于他,随他本性自然才好。此事也莫要张扬,磕过头就行了,莫再大张旗鼓地拜师。自明年元宵之后,让他先去私塾读书,逢双日来老夫这即可。” 青木恭敬地应下了,忽听黄豆嘀咕道:“这字儿咋硬邦邦的哩?不像周爷爷写的字儿滑溜溜的。”——他把张大栓的原话又给学过来了。 青木听了无地自容,几个老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笑捶桌不止。 黄老头却捻须微笑,自觉这弟子十分合心意,将来的日子怕是精彩的很。 黄豆得了这字,心里十分高兴,这可不是他开口要的,是这老头自己要写给他的,爹也不好说啥。 这么想着,忽然记起菊花的话,他用手捻着那张字纸对青木道:“爹,姑姑说这字儿要裱起来,不然放不长哩。” 那个瘦老头——殷夫子问道:“你姑姑是谁?” 他听黄豆老是姑姑说、娘说,觉得这两妇人把孩子教的不错,尤其是说周夫子返璞归真的话,不像一个村妇能说出来的,是以这么问,倒忘了先前黄豆说姑姑姑父的话,没想起来他姑姑是张槐之妻。 青木正要回答,却听黄豆说道:“姑姑是我爷爷***闺女,是我爹的妹妹。” 说完疑惑地瞅着殷老头,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你都不晓得?不是说你们都好有本事么! 哈哈大笑中,黄老头最开心,他终于见到殷老头吃瘪了。 青木则尴尬极了,就要拉着儿子告辞,可那幅字的墨迹还未干,只好等着,又拿眼瞪儿子,可黄豆根本没看见。 殷老头却是个幽默的,他一本正经地对黄豆道:“多谢小哥指教!” 黄豆很大度地说道:“不谢!这也不算啥。” 又好心地对殷老头做延伸解释道:“我家才这么叫,可我外婆那个村子都是叫‘姑妈’的。我姑姑不让叫‘姑妈’,说是把人叫老了,叫‘姑姑’显年轻一些。” 另一个老头——青木记得他是灵州沈光——绷不住,喷出一口茶,慌得黄老头一把扯起那字幅,瞪了他一眼。 黄豆莫名其妙地瞧着他们。 青木再也忍不住了,喝道:“咋这么多话?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黄豆就不敢吱声了,心里却奇怪,不知挨骂的原因。 这时,一个婆子提着青木带来的两个篮子走进来,里面各放了几个盒子,对青木说,这是太太让准备的几样点心。送给郑家和张家的哥儿姐儿们吃的。 青木忙郑重地谢过了。然后跟周夫子黄老头等人告辞,喊黄豆出门去了。 等青木带着黄豆回到郑家,把云州大儒黄致远收黄豆做弟子的事一说,槐子和菊花听了两眼发亮,连说这小子好运气,亏得先前让他跟着去了。 众人就问黄豆这拜师的经过。因为个中详情连青木也不清楚。 黄豆如何敢说实话?他可是把人家小女娃弄哭了哩,也没给那个红脸老头好脸色,他自个也不晓得这老头为啥非要给他当老师。 于是含糊说道,许是夫子见他长得讨人喜也不一定哩。 板栗和葫芦一听。就晓得他说谎,遂夹着他去了书房拷问真相。 青木等小娃儿们走开,才说“硬邦邦”“滑溜溜”的评语,槐子和菊花听了立时笑倒。 因有这件好事,大家心情畅快多了。 天擦黑的时候,外面炮竹声密集响起,此起彼伏。然郑家一丝声响皆无。并不是刻意为谁守孝,只是不想宣扬那喜庆的气氛。死了那么多人,就算不是自家的至亲,也不应该若无其事地大肆庆祝这个新年。 和和乐乐地吃过年夜饭,小娃儿们虽然高兴,却都懂事的很,没有出去疯闹。 厅堂中央并排摆了两个大火桶,四周又放了好些凳子、椅子。槐子和菊花坐一方,青木和刘云岚坐一方。张大栓两口子、郑长河两口子各坐一边,小娃儿们则或坐在爹的腿上,或窝在娘和奶奶怀里,或挤在爷爷身边,听大人们说闲话凑趣。 外面的人这些日子喜欢说书院的事,张家人最喜欢说的却是新房子的事,说着就觉得心里充满希望——建设和创造总是令人振奋的。 青木见槐子跟菊花说房子如何,院子如何等话,两眼亮晶晶的。菊花也听得津津有味。板栗和小葱也兴奋的很,常常插话。不由有些发怔。 菊花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哩! 她刚出嫁那会儿,哪天不往娘家跑?如今住在娘家,却心不在焉,老是惦记那还根本没有踪影的新房子。 她已经无法当郑家是自己的家了。 青木感慨万分,看看挺着大肚子的刘云岚,眼光在几个娃儿身上打转,一副安宁满足的样子。 她,跟菊花心情是不一样的。 忽地,她转脸瞧青木,见他正看自己,便嫣然一笑,问道:“可饿了?” 青木失笑摇头,刚吃的饭,哪里就饿了。 他顺着妹妹的心意,跟他们说起张家新房子的规划来。 槐子说,新房子占地二十亩,院子很大,但是他不打算种许多果树,说把果树都种在院外。后院就种两棵香椿树,并几棵果树,其他地方全部用来种菜;其他院子则种少量枣树和梅树、桂树。 这是把防火放在首位了。那么大地方,只种这几棵树,就算失火了,锯起来也快,也不怕火烧进来。 菊花听了苦笑,心里想起故宫,那儿除了御花园,其他地方都是光秃秃的,没有树木,据说就是为了防火和防贼,想不到自己也有这样做的一天。 其实,若是人家有心,再防备也没有用的,她可不想把自家弄得怪模怪样的。 于是便对槐子说,树种太少了也是不成的,只要精心布置,往后家里也安排人值夜,未必就会重蹈覆辙。 槐子想想那山下的溶洞,心里多了些倚仗,便笑着点头道:“依你。先从别的地方挪半大的树过去,省得栽小树苗长得太慢了,院子里好几年都是光秃秃的,不好看。” 杨氏拍着菊花的手说道:“花儿,莫要着急。等开过年,要是天气好,就能动工盖屋了。人多,盖起来也快。槐子说后院留着种菜,等屋子盖好了,三四月的时候,不正赶上栽菜秧子么。” 菊花抿嘴笑着点头。 何氏听了杨氏的话,喜悦地说道:“可不是么!这砖瓦啥的都买回来了,只要天气好,就算盖得再慢,三月底也能搬进去哩。那可不是桃花谷桃花正开的时候?站在山腰往下瞧,那多好看!” 菊花跟槐子相视一笑,对新居向往起来。 正说着,来财和来寿带着小娃儿上门来了,这安闲温馨的气氛就被打破了。小娃儿们又去菊花舅舅家拜外太太汪氏,院子里人进出不断,屋里也喧闹起来,一直闹到子时方歇。 第二天,早早地给外婆和二舅拜过年后,青木跟槐子就去学堂给周夫子拜年,顺便把黄豆也带了去,给新认的老师黄夫子拜年。葫芦板栗等娃儿也没闲着,满村转悠。 这种热闹的氛围下,想沉寂也是不能的,但菊花通常都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人欢笑,听她们说话,有些心不在焉,盼望这年赶紧过去。 因此,村里种种热闹她都恍若未闻,只有一件事引起她的关注,那就是当初被那李县令带走的小燕回来了。 正月初三,小燕和堂姐李金香一块来看菊花。 她已经成亲了,嫁给马家的一个管事。当初的湖州巡抚马大人就是跟张杨等人交结的马亮之父,如今在大理寺任职。马家进京后,小燕夫妇留在湖州,替马家照管这边的几处产业。 菊花看着眼前完全脱去乡野气息的美丽少妇,十分开心。小燕居然能经得住诱惑,没去给人做妾,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菊花留她们吃饭,并叫来梅子相陪。 梅子匆匆赶来,见了小燕高兴万分,爽利笑道:“菊花,还是去我家吃吧。你娘家里人多,咱们就不要在这碍眼了。等你家屋子盖好了,你就不请我去,我也要去你家吃几顿饭的。” 李金香和小燕都跟着附和。张家如今寄住在郑家,她们不好打扰的,况且刘云岚又挺个大肚子,今儿她娘家又来了人。 菊花想了想,就没坚持,于是几人去了梅子家,说些未嫁时的趣事,笑声不绝,热闹了半天。 本也叫了竹子、小秀等人,但不巧的很,她们都不在家,走亲戚去了,于是只得作罢。 说起别后的情形,都还不错。小燕道那李县令获罪后,她心中的怨念就淡了。等到了年纪,求了马小姐,放出来配了家中的小子。后来她男人又升了管事,日子也算顺心。 几人都夸小燕有福气…… 第五百六十四章 培养 小燕拉着菊花的手安慰道:“菊花姐姐,你才有福气呢!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别看张家遭了灾,大福气在后头哩!我那时候被人带走了,一心想着要拼个富贵好报仇我小时候可羡慕那些富贵人家了。后来见识到了,就不羡慕他们了,觉得还是咱们乡下日子好过,所以我特地求了马小姐,帮我挑了个老实的小子嫁了。” 菊花点头,她觉得小燕真是个聪明的。 梅子笑嘻嘻地对小燕道:“你不用操心,菊花最是心宽的。她呀,才不会想不开哩。” 李金香点头赞同,因说起小娃儿来,金香使劲要菊花把小葱许给她儿子,又说自己闺女也不错,梅子也吹起自己儿子闺女,几人大笑不绝,至晚方散。 新年都是在走亲访友、来往聚会中度过的。又因为清南村多了几个大儒,先来的学子就登门拜访,连来寿也整天泡在村学堂,聆听教诲。 因张家连房子也没有,也不怕人说,从初八开始,就将人拉了出去,规整通往桃花谷的道路,和那边的场地。 待得天气和暖,书院和医学院都开始动工,且文人士子也陆续往下塘集涌来,清南村真是热闹哄天了。 袁县令撒出大批差役,并令下塘集保长以及各村的村长,对进出下塘集的人进行监察,凡是来书院求学或会讲的学子书生等人,一律登记名册,走时再勾销;至于蜂拥而来的商家人众,则管理更严格了。 清南村更是重点监管之地,李耕田在各条道口都设置了常驻门户,进来的文人均登记造册,带多少随从,还是独身一人,都记录得清楚明白,并抽调村里壮丁轮流在村中来回巡查。 二月春风似剪刀。嫩柳吐出新绿的日子。人们对书院和医学院的期盼心情,跟纷纷往外冒头的春色一样急不可耐。 菊花虽然心里也急迫,却不是因为这个。她期盼的是自家宅院什么时候建好,能不能在桃花谷的桃花盛开之前搬进去 虽然她很想去工地上瞧瞧,但槐子不准,说山那边乱糟糟的。不大方便。要是她没怀孕,带她去瞧瞧也不是不成,可是有了身子,就得当心点儿。外面人多。她越发连到附近田野去逛逛和采野菜的机会也没了。 但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想这些,家里产业多,就算她不亲自动手,也是要监管的。忙里偷闲,她还带着葫芦和板栗,将私塾给筹办了起来。 二月中旬,私塾就开张了。收了张郑两家奴仆和雇工子弟共计一百多人入学,葫芦兄弟几个也在这边读书。 学堂就是张家原来的粮仓。槐子让刘小四将粮食全部搬入溶洞,然后将房屋修整后作为学堂和先生的住处。 共请了四个先生,两个秀才,两个举人,每日各自负责一个半时辰的课,这样也不耽搁他们自身的学业。 因医学院只有秦枫张罗,青木便带着刘黑子、黑皮给秦枫帮忙,张大栓和张槐则带着王忠等人建造张宅。 诸事繁杂。也难一一尽数,大家都忙,连杨氏、何氏和刘云岚,都各自照管着好几桩事。 这其中,要数葫芦和板栗更比别人忙十分。他们每日只上半天课程,然后就跟着青木槐子学习管事,早晚还要习武读书,真个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也因此。两人都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各自执掌家事。 儿子这么争气,菊花自然不遗余力地培养他们。 这日。娘几个坐在门口桃树下说事。头顶上的树枝已经长出米粒大小的花苞,想来过些日子就能含芳吐蕊了,穿院而入的微风也很柔和,不复寒冬的刺骨。 板栗手执鹅毛笔,在医学院的采买账簿上记录,葫芦正跟菊花汇报,青山和黄瓜旁听。 “其实,让你们跟着管事是假,学习是真。这些事,拟定一个条规,让你爹他们看了,若无遗漏,派人去经办,你们监管验收就成。可是,如何拟条规,那里面门道可就多了。” 板栗点头道:“娘说得对,这些事儿可不便宜哩。像这单,置办学生的床、桌椅、箱柜和被褥啥的,我问了李木匠,他给的价虽然低,可他也做不来这么些哩。去集上买,也要先定,要贵不少。被褥啥的好办一些,直接去铺子里买布家来,分给那些婆娘们做。乱起八糟的,让人头疼,我们到现在也没拟好。” 菊花点头,细细地跟他们说道:“你们思路算对了。须知每经办一桩事,要先弄清这事牵连哪些个方面,再查清个中详情,就算不能弄通透,也要大差不差,不能一问三不知。这就是学习了。” 她停了停,继续说道:“比如板栗刚说的,你们晓得去问木匠,又去集上打听这些家什行情,还注意到李木匠做的好、价格合适,可他短期内却无法做这么多东西,因为他还在帮咱家做家什哩。你们忙得头疼,了解了这么多东西,不就是学习了?不然,平日里谁家小娃儿会注意这些?” 几人一想,果然如此,不禁开心地笑了。 青山摸着脑袋乐呵呵地说道:“姐姐,原来打一张姐姐说的那种单人床要两百文。李木匠听说我们要做一百张,往后说不定还要做,他就说只收一百九十文。” 黄瓜道:“集上要卖两百五十文哩。真黑心!” 菊花忙摇头,对黄瓜道:“好叫你们知道,为啥这价格有差:人家在集上开铺子,不得租铺面?不得付租金?他还要专门弄个人在那照看,说不定还要请小二,这不都是钱?就算是自家的铺子,也是要算钱的。因为你若是不用这铺子,将它租出去,也能赚些租金;可是你如今自己用了,没赚到租金,不就等于付了租金么?” 葫芦恍然大悟道:“李木匠在自己家接木工活,就省了这项开支了。” 菊花点头道:“还有,集上的铺子大多都是不带作坊的。也就是说。他们在旁的地方做好了这些东西,再运去集上,这运费也要算的。” 板栗急忙从怀里掏出个簿子,将娘刚才说的这些记录下来。 菊花接着又跟他们举例,若是监察房屋工程,就要注意砖瓦木料等的价格、用量。还有雇工的工钱,买宅基地的钱等等。这就难免要对盖房子进行了解了。 见几个娃儿很畏惧的模样,菊花笑道:“其实,只要你们用心。也不甚难,最起码你们比一般人更容易弄明白。” 她指着郑家的屋子道:“这一面墙要用多少砖,屋上要用多少根椽子和檩子,用几根大梁,用多少瓦,都是能算出来的。想想看,往日教你们的算术。这不就用上了?你去瞅瞅瓦匠师傅砌墙,先数数一小块地方用多少砖,再量出长宽,再把整面墙的长宽量出来,不就能算出这一面墙用多少砖了?” 接着,她以郑家的墙壁为例,先把一些数据假设出来,亲自算了一遍这面墙用了多少砖给几个娃儿听,“无非就是计算三角形和正方形面积。再加加减减罢了。若是那些人骗你们,可不容易哩。” 青山和黄瓜要差一些,葫芦和板栗因早就跟着自己爹管事,菊花一点就通。再说,这么学以致用,自是比计算那些题目更有趣、更形象生动,几个人满脸兴味,不住地问这问那。 菊花扯了扯葫芦耳朵,笑道:“你们晓得这些就成了。莫要为这个耽误了学业。这些事都是派专人去管的。在报账验收的时候,稍留心些。就不会被人糊弄,下人也不敢小觑于你。眼下咱们还说正事。” 她告诉葫芦和板栗,医学院不可能一下子就招来许多学生,所以,床可以交给李木匠做,让他一批批交货;至于桌椅和箱柜,只好去集上定做了,因为十里八乡的木匠都被请到清南村来了,这儿可是有三处地方在做工程呢。 又告诉他们,涉及医学专业上的东西,莫要自作主张,要问秦大夫。 葫芦点头让她放心,说我们就是跟着学习的,凡事都不会自作主张。 正说着,刘云岚挺着大肚子过来,妞妞跟在身后,端了一大盘煎饺,又拿了一把筷子,让他们吃,“还有大骨头汤,熬了好长时候,吃过饺子去喝一碗。” 她端了个凳子坐下,掏出手帕子,将黄瓜白皙面庞上的一点污渍擦去:“这是啥?咋弄到脸上来了哩?” 黄瓜笑笑:“怕是在工地上弄的。娘,你可有啥事要交代的,我去帮你跑腿,省得你操心。” 刘云岚爱怜地瞅着儿子,嗔怪地说道:“哪有啥事要你跑腿的,你还嫌不够累么?” 板栗拣了个饺子,往菊花嘴里塞,菊花难却儿子盛情,张口吃下。 吃完对葫芦笑道:“你们都要跟你娘多学学。你娘也没念过书,可行事果决,极有主张。所以两个作坊一个铺子,她都安排得极有条理。这都是以前没出嫁的时候,就当家理事造就的。” 刘云岚听了很不好意思,抿嘴笑道:“瞧你说的,我要有一分本事,你可不是有十分本事了?说得我怪难为情的。” 板栗乐呵呵地说道:“娘跟大舅母都本事。”看看葫芦,“将来我们也不会差。” 说得众人都笑了。 菊花这才想起,自己活了两辈子,可人家不知道哇! 她真是很惭愧,心想自己岂止念过书,还念了十几年哩,工作后还在不停学习,这辈子又重新体味那些经史哲学,所以,这么算起来,跟刘云岚还真不能比——人家是真厉害。 说笑几句,葫芦等人进屋去喝汤,黄瓜不想喝。 菊花道:“那骨头汤是特地熬给你们小娃儿喝的,长个子的。如今正抽条的时候,你不喝,回头没青山他们长得壮实。” 刘云岚也道:“油都撇去了,放了点青菜和笋干,汤清亮的很。” 黄瓜忙起身道:“我就去喝…… 第五百六十五章 乔迁 紧张忙碌之下,日子溜得格外快。 三月二十日,张家新院子终于建好了。槐子安排人将早就买好的家什搬进去,各处都整理齐备了,才接老娘跟菊花过去。 这之后,上门恭贺的亲朋好友以及村邻无数。 但张家直等到四月二日,桃花谷桃花盛开的时候,才下帖子请人上门。热闹了两天,方才安静下来。 因请的人复杂,既有像周夫子这样的大儒,也有袁县令和方家这样的官绅,还有贺家这样的富商,又有亲朋和村民,搁在一处太混杂了,菊花便分两拨招待,将村里人和亲朋放在第二天。 “要想一天不得安——请客”,这话是没错的,就算把人都拉去酒楼,那也要打叠起笑脸迎客,抖擞精神周旋,更何况是把人请到家中来了。 菊花深知这道理,因此并不追求完美,反正新家周围野意盎然,弄些农家菜肴和土产小吃,像周夫子和黄夫子等人自得其乐,并不需人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 他们高居二楼阳台上,自斟自饮,极目桃园和山野,甚是惬意。 桃花谷向阳,乃南北走向,谷东山大多是绿竹,西边大多是橡树。山谷深处,西山有一山嘴,拐弯往山谷方向伸出,形成面南背北的地势,张宅就建在这里。 朝迎红日,暮接彩霞;面对满谷桃树,目送一弯清溪。山谷尽头一泓碧水,两边山坡竹树争辉。 周夫子挑的地方果然好。 虽然还是四进的宅院,却比原先橡园的宅子大多了。不仅主院园子大,各院的厢房也配置齐全,房屋多了不少。 二进主院,正房是两层的。二楼有个四面敞开的大阳台。客人们就在这里闲坐,周围景物一览无余。 槐子和青木虽然陪在一旁,却轻易不去打扰,这让众人尤其满意。园林楼台看多了,深处山野,别具风格。这些人竟然流连忘返起来。 菊花见他们用过午餐,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吩咐厨房准备烧烤用具,在山脚下摆开炭炉子。又将各样小吃都弄了些过去,然后张大栓父子便带这些人去谷中溜达。 这安排让他们更高兴起来,在桃林中悠闲地转悠,想吃烤鱼烤肉的话就回头让下人烤两串,吃完再溜达。 兴致上来了,红脸膛的黄老头干脆拿了把小酒壶,让殷老头(即瘦老头)拎了个竹筒。里面装的是烘焙的干泥鳅,周夫子等人或带些笋干,或拿五香黄豆,或是炒虾米等,都是清一色的竹筒装着,边走边嚼,不时还仰头喝一口酒,真真是神仙一样了。 倒是袁县令跟在后边,束手束脚的。还不如张大栓自在,方靖宇要好些,赵耘和魏大人早不知去了哪里,余者都散落在桃林中。 周夫子对张大栓道:“大栓,你这住处好。往后我可是要常来的。” 张大栓很高兴,说道:“那有啥!夫子来了,去塘里捞两条鱼,杀只鸡,到菜园里扯些青菜。马上饭就上桌了。这不是便宜的很。” 殷夫子斜眼瞅着周夫子道:“这老家伙就是会享福。” 他们踏着青草地,踩着遍地落花。顺着那条山溪往前行。 说是溪,其实也有丈来宽,算是小河了。水里不少鱼儿溯流而上,大家停下脚步观看,都惊奇山沟里怎会有这么多鱼。 张槐忙上前道,前面的山塘是张家专门挖大的,放了好些鱼,连带这河里鱼也多了起来。 张大栓问周夫子道:“要不,我拿个虾网来,现兜些鱼让他们烤了,给大伙尝尝?” 不待周夫子回答,黄夫子急忙点头附和,另两个老头沈夫子和高夫子也赞成,还说要亲自试试。 张槐听了,急忙转头回去叫人准备。 这里,众人见黄豆带着红椒、紫茄、山芋,引着黄夫子的孙女黄初雨在树下乱窜,洒下一串清脆的笑声,禁不住心怀舒畅,也跟着笑起来。 忽地红椒一把扯过初雨,惊呼道:“蛇!” 黄豆慌忙冲过来问道:“在哪?在哪?你们走开,让我来!” 张大栓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呵斥道:“让你来?找死哩!还不带妹妹过去。”一边往那边跑。 众人纷纷赶过去,却见从旁边树后冲出两个少年,一个手握石块,对着草丛砸下去;另一个却弯腰疾伸手,从草中拽出一条红皮花纹长蛇,提着那蛇的尾巴就是一阵乱抖,引得周围惊叫连连。 紫茄叫一声“大哥”,就用小手捂着嘴巴不敢吱声了;红椒和黄豆兴奋地跳起来乱嚷;至于黄初雨则吓傻了。 只见那蛇先还倔强地翘着脑袋,身子也因为用力而扭曲,却架不住葫芦不停地抖动,渐渐地就被抖软了骨头,跟条长鞭似的笔直垂地,脑袋再也抬不起来了。 板栗示意随后跟来的小井儿用棍子将蛇脑袋敲烂了,这才咧嘴笑道:“能炖一锅好汤哩!” 又对红椒和黄豆道:“去那边玩。我们把这草棵子检查一遍,要是藏了蛇咬了人就不好了。” 张大栓看着黄初雨,心有余悸地说道:“早上让人赶了一遍哩,咋还有蛇?怕是从山上才下来的。” 红椒见初雨脸上惊惧的表情,忙安慰她道:“初雨莫怕,我板栗哥哥和葫芦表哥可厉害了。来,紫茄,我俩牵着初雨。”又对板栗叫道,“哥,咱们把这蛇烤了吃,好么?它刚吓了初雨一跳,让初雨吃它的肉。” 初雨小姑娘看着那长蛇,怯怯地问道:“这东西能吃吗?” 黄豆接道:“咋不能吃,跟鸡一块炖,那汤好喝的很,叫‘龙凤汤’。” 黄老头也过来安慰孙女,闻言瞪了他一眼道:“还龙凤汤?不准乱跑了,跟着我们。不然再遇见蛇,咬你一口神仙也救不了。” 黄豆笑嘻嘻地说道:“先生,秦伯伯就能救得了。秦伯伯可厉害了。” 周夫子见他又要跟小弟子斗口,笑道:“好了,不要说了。板栗,把这蛇拿回去让人收拾了,咱们尝尝。” 板栗忙答应了,和葫芦将几个小的都带了回去,省得在林子里窜,让人不放心。 等这插曲过后,槐子带人拿了虾网来,一帮斯文人就捞起鱼来,说要亲自动手挣晚饭。 另一边,方靖宇和贺老爷则跟着青木去山上看木耳。 走在林中,不时能看见蘑菇,又见有媳妇背着背篓在林中穿梭,原来是在捡蘑菇,便感叹他们会利用天然条件。 等到了一处种木耳的场地,方靖宇看着那整齐排列的断木上,一簇簇木耳长势喜人,和贺老爷看得眼睛都直了,暗想张家怕是一个春季就能把火烧的损失给补回来。 贺老爷看着忙碌的雇工,又看看工棚,奇怪地问道:“没有房子,他们晚上不在这住?” 青木解释说,这些人都住在林子外边。 原来,张家和郑家吸取火灾教训,虽然木耳场子不得不设在林中,然雇工都安排住在树林边缘。 比如,一片树林有五百亩,里面有三十个木耳场子,那就沿着外面的围墙,建三十个居处,团团将树林围住,每一处都建了哨楼,安排四人轮流值夜,守护山林。若真有不测的话,也不会像上次那样,逃不出来了。 方靖宇笑道:“今年可要多让些木耳给我。我自己的木耳太少了,不够打发的。贺兄弟可别全占了。” 贺老爷笑道:“方老爷这话说的,老贺哪敢跟方家争,再说也比不过方家跟郑家的交情。” 青木跟方靖宇都笑起来。 方靖宇看着青木,想到当年对清南村一个小小的关注,竟然获得了这样大的成就,这真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神来之笔了。 再说菊花,在家里招待夫人们,又鼓动唇舌,为医学院筹款。 说到这,她不由得感叹人们的功利心理:书院是朝廷大员开办的,哪怕是告老的宰辅,加上各地宿儒贤士,也由不得人不趋之若鹜,可是,医学院就差多了。 看在秦枫的面子上,他们也肯捐钱去扩大济世堂,因为那能直接受益,但对兴建医学院却不大感兴趣,要跟张家郑家似的,拿上万的银子出来,更是不可能。 可是,医学院也好,济世堂也好,光建房子买家什还在其次,买书、招引杏林人士、配制医学器材、购置药品等等,比书院烧钱多了。 这些人也很给秦枫面子,也照书院那样,捐了同等的银两,甚至方家和贺家捐了三千两,所以还真不能说什么。 菊花当然不会多嘴,就算是做善事,那也要人自愿才成。但她将周夫子写的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匾额悬挂在内堂正室上方,果然方小姐见了,开口问了起来。 她就告诉了众人。 大伙听说张家和郑家各拿了两万两银子给秦大夫建医学院,都惊呆了,一时间不知菊花说这事是何用意。 这些人都是好几个心眼子,当然不会像一般人那样,觉的菊花只是无意中说起的,就算是真的无意,她们的心思也要转几转…… 第五百六十六章 田上酒家 菊花也不故弄玄虚,对她们解释道:“我家先前遭难,我躲在地底的时候,就觉得拿着再多钱也无用。其实大伙何尝不是经常做善事的?可我想啊,平日的小善举,都比不得建医学院和书院影响来得深远。” 她微笑道:“我是真心要替子孙积福的。刚遭了灾,又捐了这么多银子出去,家里都空了,可我心里特别踏实。我总想,上天能在我走投无路之时,给出一线生机,必是我之前积福所致。” 众人神色变幻不定,这话不由得她们不动容,任你如何富贵,谁敢不敬神佛? 贺夫人爽直,一拍手道:“亏得妹妹说,我真是死脑子。也不是舍不得银子,可是妹妹,这医学院有何大用处么,值得你们费这么大心思?你给姐姐说说,姐姐也好筹划筹划。” 菊花道:“这有何难的?姐姐想,秦大夫再有本事,他一个人,究其一生,又能治多少人呢?医学院培育出更多的大夫,这些大夫往后会再收弟子,弟子再收弟子,流传下去,这份功德还得了?再者,人吃五谷杂粮,谁敢担保不生病,也许今日的善举就能在异日帮了自己也不一定。人生的际遇谁能说得清呢!” 众人纷纷点头,她们中间,倒有一半人是因为秦大夫才来这下塘集的。 方夫人跟方六小姐对视了一眼,微笑道:“听张夫人这么说,我可要再添些银两,这心里才得安宁。我们家老太爷还在麻烦秦大夫给调养呢!” 贺夫人也笑吟吟地附和。 菊花见余者神色尴尬。就道:“我总觉得,凡事尽一份心意就好,也不必攀比。人拜菩萨不是常说么,‘心诚则灵’。钱多钱少都是一份心,不然就失了真。”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觉得很合心意。神情也放松不少,遂欢笑着讨论起这事来,又纷纷承诺要捐的银两,问交给谁。 菊花道:“当然是给秦大夫了。我们虽然跟着帮了些忙,却是不插手这医学院和济世堂的事务的,这医学院也跟张家郑家无干,不然成个什么了。” 众人听了暗自钦佩。 因说起医学院和书院。菊花和方六小姐就谈论起来。 “要说这医学院跟书院有异曲同工之妙:医学院建成,多培育出几个像秦大夫和云大夫那样的医道高手,能解世人身体病痛;书院就更高一层了,所谓‘上医医国’,若能培育出济世栋梁。//自是国家之幸……” 听着这话,这帮夫人忽然觉得自己高尚起来,也加入讨论,说话声音响脆,自觉从来花钱都没这么舒心过,不自觉地在心中把那捐款的数目都增加了。 再听菊花说,秦枫也要跟书院似的,把捐款人名字刻在医学院门口,就更加高兴了。暗自决定,回家要好好劝家里男人,多捐些银两。秦大夫的人品她们都是信得过的。 说笑间,倒有好几家人打听小葱、板栗等娃儿的情况,方夫人也很关注。 菊花明知她们心思,都含糊过去了。 贺夫人却只有惋惜的:谁让她只有一个嫡子呢。还那么大了,若说让张家的闺女嫁给贺家庶子,那她可没这个念头,觉得这是对张家的不尊重,她也不敢提议把庶女嫁过来。 菊花见达成目的,便岔开话题,引她们去吃烧烤。为了避开男人,只能在后院烤了,也算气氛热烈。 等下人送进不少鲜鱼,说是周夫子他们网的,个个都说要尝尝,倒好似大儒们捞的鱼,味儿也是不同的。 直到日暮之时,来客方散,宾主尽欢,菊花也十分满意。 第二日,请的是亲朋和邻里,菊花就更随心了,气氛也更热烈。梅子等人带着娃儿过来疯了一天,走的时候说,她舍不得走哩。 菊花笑着让她往后闲了就过来。 过后,菊花就全力完善起新居来,又因书院也建了个大概,往这里来的文人士子不断增多,一日,菊花跟嫂子闲谈,忽地动念,便又捣腾了一桩生意。 两人商议了一番,再跟青木槐子一说,都觉得可行。 青木和槐子当即让人将郑家最早买的挨着镜湖的十亩良田整理出来,建了个农家庄院,名为“田上酒家”。 这些田当初菊花出嫁时,青木和菊花各分了五亩,因此这酒家也是两家各占一半的份子。 因房子建得及其朴素,都是寻常农家样式,青木和槐子抽调了足够的人手,日夜开工,仅半月就建成了。 眼睁睁地瞅着田野间竖起这么一座庄院,把清南村的人瞧得目瞪口呆,不知张家又要折腾啥事。 待得庄院大门上高高挑起“田上酒家”的幌子,众人方才明白张家是要开酒馆了。 周夫子闻听此事,微皱眉头。因书院内部也设了厨房,专供学子们用餐,张家在此开设酒家,赚书生们的钱,实为不智。 但他自来旷达,从不以己意强示于人,再一想张郑两家的品性和行事风格,决定开张之日先去看看再说,若有不妥,再教导青木和槐子不迟。 赶在书院建成之前,四月二十五日,田上酒家开张了。 张郑两家发出消息:这一日,所有书院的文人士子均可在庄院免费用餐,也欢迎大家对酒家提意见,若是所提意见合理,主家一定改进。 这一下,来的人可就多了。不过,并非是来捧场的,都是存心来找茬的。他们也跟周夫子一样,觉得张家在此开酒馆实在有辱斯文。 田上酒家名符其实,建在田野间,又挨着镜湖。 镜湖如今可美了:湖边垂柳遍布,树下野菊丛生;湖中小荷才露尖尖角;四围田野辽阔。野鸟盘旋,村郭隐隐;西北青山绵延,隐露杜鹃似火。 唯一令人扫兴的是橡园旧址,尚是一片焦黑。 今日酒家开张。槐子和青木都在门口迎客,刘小四作为酒家掌柜,也站在一旁。连葫芦、板栗等小娃儿也过来了。 步入庄园,除了青砖小瓦的两进房屋外,绕房四周全部是敞开的凉棚,只以半人高的竹篱笆围绕,棚顶亦是盖的小瓦。 这些凉棚被间隔开来,分东南西北四处,各有门户出入。 棚内甚大。安置了许多简单的桌子,有圆有方,有竹制的,也有木质的;桌四周配上木墩子,上面都刨得精光溜滑。周身却还保留着树皮,很是简朴自然。 书生们也不进去,就在凉棚内傲然入座,三个一桌,五个搭伴,带着挑剔的眼光扫视那满脸含笑的伙计们,吩咐上菜——不是让来白吃么,那就上菜吧! 伙计们立时动了起来,奔赴各桌。先恭敬地递上一本菜单,请他们点菜,然后有人上茶,有人端小吃。 一位身穿银灰锦袍的十七八岁少年见张槐引着周夫子等人也进来了,故意问道:“贵东家发出消息,道酒家开张。各样菜式均免费食用,此话当真?” 正好青麦负责这一桌,忙点头笑道:“没错,是这样。” 那少年以指弹了弹手中菜单,问道:“这些菜都任意点否?” 青麦含笑道:“都是任意点的。不过有两个要求——” 众人一听,心道,来了,就知道没好事,商人逐利,不知这张家是想他们留下笔墨还是要怎样? 就听黄麦道:“一来哩:不管点了什么,都得吃完。也就是说,请各位老爷吃多少点多少,莫点了一大堆,吃不完浪费了。各位都是满腹学问的才子,都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诗,咱们农家人种庄稼可不容易哩。” 这话听得众人极为郁闷:哪有请客限定人吃东西的?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人家可没说不让吃,只要你吃的下,就只管点。可是他们很想各样菜都尝尝,该如何做? “二来哩:我们东家开了这间酒家,虽说也是为了赚钱,但也怕犯了书院的忌讳。因此麻烦各位老爷帮着瞧瞧,有啥地方不合理的,只管提出来。只要说得在理,咱们立马就改。所以请各位老爷仔细瞧瞧这菜单定价。” 众人微觉诧异:这张家还真好胆,敢这样任人置评? 但人家既这么说了,大家就低头翻看起来,顺便点菜。 这一看,就傻眼了! 菜单是这样分列的: 半文钱菜式有(为方便计算,需点双数。各菜名随季节变化,什么季节吃什么蔬菜。):素炒莴笋、素炒莴笋叶、素炒小白菜、素炒韭菜、素炒茼蒿、素炒苋菜、素炒山芋叶、素炒南瓜苗……足有两页; 一文钱菜式有:五香笋干、卤笋、腌菜炒鲜笋、五香黄豆、五香小鱼干、五香花生、韭菜炒蘑菇、凉拌蘑菇、青椒炒篙瓜、香辣鸡脚、香辣鸡翅、香辣鸭脖、香辣鸭脚、香辣鸡肫鸭肫、猪骨汤……足有三页; 两文钱菜式有:半个咸鸭蛋、韭菜煎鸡蛋、木耳炒肉片、红烧草鱼、红烧鲢鱼、爆炒鸡杂(辣和不辣两种)、腌菜烧大肠、腌菜烧猪肚、腌菜烧猪蹄……也有两页; 三文钱菜式有:红烧沙葫芦(或小麻鱼儿)、荷叶鸡、荷叶鸭、荷叶兔、卤猪耳、干煸泥鳅、五香田螺……还有两页; 四文钱菜式有:红烧肉、肉焖干笋、肉焖干菜、红烧鲤鱼、红烧鲫鱼、酱爆黄鳝、木耳炒猪肝、山菇炖老鸡汤、老鸭汤……又是两页; 五文钱菜式……依旧两页; 再往后翻,是米饭和点心:玉米面的果子饼一文钱一个,六个五文钱;白面馒头两文钱一个,白米饭三文钱一碗,香酱薄煎饼…… 再往后翻——没了! ******原野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并领了大神之光。****** 第五百六十七章 最贵五文 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提啥意见? 最贵的菜五文钱,这是……这是…… 张家想干嘛?笼络天下学子? 槐子一见众人神情,便知道他们误会了,忙笑道:“别看这菜便宜,那是一小碟的分量。若是想吃多的话,就要多点。这也是方便大伙,能多挑些菜式,亦是为了家贫者考虑:只点两碟蔬菜,要几个玉米饼子,也能吃一顿饭。” 一面吩咐伙计端些菜出来让大家细看。 伙计飞奔去后面,一会工夫就托出一只木盘,内置几只粗瓷小圆碟,只比茶杯口大一圈,分别装着笋干、小鱼干和切成小段的香辣鸡脚。 槐子指着这几碟菜笑道:“这就是一文钱的菜。其他菜都是用这么大碟子装的,就是装汤的碗要深一些,跟茶杯差不多大。” 众人还是有些迷惑:即便是这样,这菜也便宜得吓人,他们都是从下塘集经过的,也去过集上酒楼,囊中羞涩的去小饭馆吃过,何曾见过这样的? 比如那香辣鸡脚,若是五份并做一份,才五文钱,那集上五文钱肯定买不到这么多鸡脚。 周夫子沉吟了一下,问出大家心里的疑惑:“槐子,这样卖不亏本吗?” 槐子微笑道:“先生,哪能亏本哩!” 他示意板栗拿过一把算盘,又让人拿了一把小秤过来,然后对众人说道:“比如这鸡脚,我们算过了,大概八碟是半斤。也就是八文钱,一斤就是十六文钱。” 说完让伙计弄了八碟鸡脚过来,称给周夫子等人瞧。 他又接着道:“来喜的铺子里卖的是二十二文钱一斤,比我这贵六文钱。酒楼就更贵了。可是先生想,我们每天耗费人力物力送货去集上,还要分利给代卖的来喜。繁杂的很,哪比得上就在家门口卖省心?况且这鸡也是我自家养的,我因为怕鸡不好卖,都不敢多养哩,如今也能多喂些了。” 黄老头等人听了连连点头。 槐子接着又说青菜:“一斤苋菜在集上能卖两文钱一斤。可下塘集就这么大,卖菜的人也多,有时候三文钱两斤也是常事。再多说不定还卖不出去。一斤苋菜能炒一大盘,分到这小碟子里,能装五碟……”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书生跟逮住把柄似的叫道:“这也太黑心了?我刚才还以为半文钱一碟很便宜呢!” 槐子听了愕然! 板栗裂开一嘴白牙,笑嘻嘻地对那书生道:“这位老爷。这苋菜就算一文钱一斤,一斤炒出来装五碟,得两文半钱,我们赚一文半钱。可是,炒菜是要搁油的,还要放盐,还要烧柴火,还有厨师、伙计的工钱也要分摊进来,这间酒家占了十亩地。这租子也要分摊入成本,这么一算我们可没赚多少,也就相当于把自家种的菜,换个法子卖出去罢了。” 众人听这小少年把半文钱一道菜算得这么细,不禁咋舌,又好笑地瞅那书生。心道赚这么点钱,你还骂人家黑心,难道人家就该白送你吃不成,除非你是人家大爷。 那书生也是没细算,只听得苋菜便宜,脱口就说了那话,如今后悔不迭,脸涨得通红。 槐子忙打圆场:“这位老爷没经历过耕种买卖的事,自然没细算。我们农家,种出来的东西能多卖些,总是让人高兴的,跟真正的商家不能比。” 众人都点头,觉得这菜就算不分成小碟装,也比集上酒馆至少便宜三到四成,因此心中对张郑两家的恶感减了大半,但仍以为在这书院附近开酒家不妥。 槐子又拿几样菜举了例子,众人都心服口服。 总之,这些东西都是张家和郑家自己出产的,无需采买运送,所以很省事,价格就便宜了些,这是一;其二就是张家本着对读书人的敬重,不愿把利润定高。 黄老头性子直,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这饭菜只怕比书院还要便宜,汝何不干脆承揽书院饭食?” 槐子忙摇手道:“书院自有规章,我们怎好掺和?况且各位学子在书院求学,自然心无二用,怎能用美食来扰乱其心?若是读书之余,想闲散疏松一番,又或者跟朋友汇聚讨论、谈讲学问,就可以到这田上酒家来。坐在这里,放松身心,添一杯茶,要几碟小菜,看看田野风光,体味农人耕种的艰辛,不是很好?或者觉得在书院太闷,携带书本出来也未尝不可,饿了就近简单吃些东西。” 板栗笑眯眯地又补充道:“那湖边柳树底下,我们都栽了好些树墩子,就是让人坐的。要是老爷们觉得好,我们再搭几个简单的凉棚,就是下雨天也能呆在湖边。下雨的时候,这田畈里烟雨蒙蒙的,可美了!” 大家越听眼睛越亮:对呀!若是傍晚坐在此处,看看小青山的落日余晖,和农夫归家、村郭炊烟袅袅的情景,听听鸡鸣犬吠的乡音,怕是能让人心静如水吧!这时读书必能事半功倍。 周夫子捻着短须,欣慰地看着槐子,这半个弟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他并非古板之人,已经明白张家此举不会给书院带来妨碍,只怕还是好事也不一定,因为书生们读书之余确实需要放松。书院环境也好,然久居其中,也会觉得平常。 这么想着,就四顾询问道:“尔等可有高见?若无,吾等便要放量朵颐,老朽早已饥肠辘辘矣。” 众人大笑,连说无话,遂招呼伙计点菜,一时间棚子里热闹无比。 先前觉得点多少吃多少让人为难,如今大家都看过那小碟子,再不用担心,于是挑喜欢的先上,吃完再要,就不会剩了。 青麦伺候的那一桌以银灰锦袍少年为首,他显然是个富家子弟,点了酱爆黄鳝、干煸泥鳅、五香田螺、红烧鲤鱼、肉焖干笋、腌菜大肠、木耳炒青椒、素炒苋菜、荷叶鸡、荷叶鸭,然后一挥手道:“先吃着,吃完再点。” 青麦笑嘻嘻地去上菜了,转眼将泥鳅、田螺、干笋、大肠、荷叶鸡、荷叶鸭先端了上来,还带了几根细竹签,说道:“还有几个菜正在烧,就好了。这竹签是挑田螺肉用的。” 有人问道:“这些菜为何上得这么快?” 青麦解释道:“这些是先做好的。剩下的菜要现做才成。” 众人这才明白。 待吃了一圈之后,人人眼光发亮,个个下箸如飞,连话也不及说了。 一顿猛吃过后,肚子里好歹装了些东西,众人方才停了筷子,就听黄夫子疑惑地问张槐:“菜肴味道如此之妙,莫非你们还请了名厨?” 那成本不是更大了? 槐子忙摇头失笑道:“哪有这回事。都是雇工家的媳妇婆子做的,也算帮她们找了份工。” 当然,菊花为此专门紧急培训过她们,这个就没说出来了,樱桃和刘婶也在这帮忙,要连续指点她们一个月才敢放手。 见众人不信,槐子就走到篱笆围栏边,手指着山边不住移动,道:“那一片是我家的地,如今种了许多菜;山上的竹园也是我家的,出产竹笋,园子里还养了鸡;那池塘也是我家的,里面养了鱼,篙瓜也是塘边长的;前边的山都是我家的,山上种了木耳,出产蘑菇和橡子果儿;旁边这一大块水田也是我家的,养了泥鳅和黄鳝。” 他解释道:“这里用的各样蔬菜都是现从地里摘回来的,不超过半个时辰,又嫩又鲜,味道自然不同;其他鸡鸭鱼肉也都新鲜,比如这荷叶鸡、荷叶鸭和兔子都埋在火灰里,要吃现扒出来,比送去集上的肯定要好……” 他笑对众人道:“说是酒家,也就跟家里炒菜做饭一样,那味儿比不上酒楼丰美,可另有一番滋味。诸位吃惯了精美的食物,自然觉得这些农家菜新奇。” 众人恍然大悟,看看桌上菜式,品相都很平常,并不像城里酒楼那样精美,觉得这话有理。若是那贫家子弟,又觉得香味诱人了。 这时候,进来的人越发多了,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连板栗、葫芦也带着学堂里大一些的娃儿帮忙端菜。 众人吃得高兴万分,早把来找茬的事抛到脑后,况且也挑不出错来,又见后来的人那副找茬的模样,忙好心地诉说原委,于是来人将找茬的事丢开,吃喝谈笑不绝。 槐子四处转悠一圈,笑问道:“诸位老爷就没有要提醒在下的?若是先说了,也好过以后被人指责。” 那银灰锦衣少年对他笑道:“张兄这不是让我等为难么。难不成我等心服无话,张兄反犹疑不信?然我等若是胡言乱语、鸡蛋里挑骨头,岂不有失读书人风范?其实在下还真有些担忧:就怕日后会送不少银两给张兄。家父母见在下huā费增加,恐会见责。”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 邻座一位粗服少年嬉笑道:“在下更苦。囊中羞涩,面对如此惠而不费之佳肴,难道要天天吃一文钱两碟的菜蔬不成?” 嘴里这么说着,面上并无一丝畏缩自卑神色,显见是个阳光少年。 槐子失笑起来,刚要答话,就见黄豆不知从哪钻出来,站在桌边望着那锦衣少年夸道:“老爷真厉害,说的我都听不懂。” “哈哈哈……”众人刚停,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第五百六十八章 遭弹劾 锦衣少年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小娃儿,问道:“这是……” 槐子忙道:“这是在下大内兄之子。黄豆,一边玩去,莫要在这捣乱。” 锦衣少年听说是青木的儿子,便笑着摸摸他头,逗他道:“我刚说,要是我常在这吃饭,花的银子多了,我爹娘要骂我呢。你说如何是好?” 黄豆听了这话,看看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碟子,认真地对他说道:“那你每回就少点些菜。钱是要省着花,你爹娘挣钱不容易哩。你就不要吃饭了,饭贵,吃果子饼吧,那个一文钱一个,便宜。吃两个果子饼,再吃两碟子青菜就能饱了。总共才花三文钱。要是你觉得馋得慌,我教你个法子:你一边吃青菜一边看那些肉也是一样的,这叫‘望梅止渴’。” 众皆笑倒。 锦衣少年想是没遇过这阵仗,指着黄豆结结巴巴道:“你……你……我……” 张槐也笑个不停,忙拉黄豆到身边,嘱咐他不许胡说,又歉意地对少年道:“小娃儿嘴巴没个把门的,喜欢瞎说。” 黄豆不依道:“我可没瞎说,过日子本来就是要节省么。要是他花了许多钱,家去了他爹没准要打他屁股。” 众人继续捧腹,竟是无法吃东西了。 隔壁粗服少年好容易停了笑,对锦衣少年道:“这是黄夫子的小弟子,你可不要小瞧了他。”他在黄老头家见过黄豆的。 锦衣少年摇头失笑,他同伴则拉了黄豆过去问话。 槐子对那粗服少年道:“若是特别为难,不妨去私塾教学。挣些银两。村里对家贫学子会另加照应的。” 那少年懊悔地说道:“在下来晚了,村里私塾早就找好了先生。张兄家不是也找了四个嘛!那文秀才还是我同窗。他前儿还跟我吹,说此次求学所费全不用操心了。” 槐子忙道:“我们两家雇工和佃户的娃儿不少,总共一百四十多个学生。资质参差不齐。年纪也有大有小,分两班太多人了。我准备把他们分三班,再找两个人来。不然太劳累文秀才他们四个了。说到底你们是来求学的,不是来教书的,不敢耽搁各位。” 那粗服少年听了大喜,忙拜托张槐务必帮他留个位置。 说笑间,这些人见端菜的人中,有好些是半大的少年,看模样不似伙计。便问张槐是怎么回事。 张槐告诉他们,这就是张家私塾读书的娃儿,他准许他们午时或晚间饭时来此帮忙,挣些跑腿钱。 众皆诧异,甚至有人觉得此举不妥。出言劝慰起来。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对张郑两家有了好感,是以无人出恶言。 倒是那粗服少年,一看就是寒门士子,笑对众人道:“张家又不是开善堂的,助他们上学读书,难道还要养着他们不成?连我这样的,还要教学挣束脩,他们如何就不能跑堂了?” 众皆怔住,无言以对。 槐子轻笑道:“其实。他们家大人都在张家做工,日子也并非不得过。所以让他们来此处,也是为了跟诸位多接近。若能受些熏陶,不是更好?毕竟此处不同集市酒楼,真乃‘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在此处跑堂,听听诸位的高论,那是他们难得的机缘。” 这番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又觉得倍有面子,遂舒心不已。 槐子又招呼众人吃菜,道若是吃饱了,出去湖边田野转一圈,然后回来再吃晚饭。 听得众人好笑,都说这么吃太不像话了。 张槐笑道:“若不是此处办了书院,便是上门相请,诸位也未必会来这山野之地。吃一顿饭算什么。” 众人听了越发高兴,锦衣少年干脆拉他坐下说话,又将隔壁粗服少年拽过来,围坐畅谈。 青木也周旋在各席位之间,一刻不得闲。 因有客人要红烧鲤鱼,葫芦一气端上来五份,也给了锦衣少年这桌上放了一份。 他急忙叫道:“这个我们先点过了,刚才没点,小哥可是记错了?” 葫芦含笑道:“没记错。这是旁人点了,一锅烧出来,分了几份,就分你们一份。不然放久了再端出来,味道就不鲜了。” 张槐忙对大家说:“先吃吧。正要跟大家说一件事。” 又让葫芦自去忙,他才道,“当初定菜单的时候,那些需要现做的菜,我们是不准备分小份的。因为若是有人只点一份,而旁人又没点这个,量太少,做起来就不大方便了。若是做多些,剩下的等别人点了,再端给他,那味道必定会差许多。” 众人忙问,为何又分了呢? 槐子笑道:“我们想着,大家都是读书人,到时把这道理一说,必会体谅,几人凑够了份数再点。若真是单身一人过来,又赶上客人不多,那时再单独为他做。为此,我们特地定做了许多小锅,并配套的炉子。” 众人叹服不已。 那粗服少年道:“要我说,张兄不必如此讲究,一律把菜先做好了,谁要就装出来。几文钱的生意,略差一些人也不好挑理。” 大家忙点头称是。 槐子笑道:“在这吃饭的多是书院的师生,只要大伙体谅些,这也不算什么事。都先做好可不成,各样菜不同哩。像这腌菜大肠、腌菜猪肚等,慢火久焖,方能入味,酥烂咸香;各样炖汤熬久些,味道也更香浓;可是爆炒黄鳝、红烧鲤鱼这些菜,最好现做现吃才细嫩爽滑,放久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众人见他如此认真,十分高兴,都道必为他传扬此事,就算有人刻意刁难。他们也会为他辩驳。 锦衣少年笑道:“这菜又便宜又好,若是下塘集的人也赶来吃,张兄可就难得应付了。” 张槐笑道:“他不嫌麻烦,跑那么远的路赶来吃一顿饭。咱自然会招呼。不过,只怕他吃完了,回去下塘集又该饿了。还得吃第二顿。” 众人失笑。 如此尽欢一日,众皆兴尽而归。 张槐和青木满心喜悦。菊花提议开这间酒家,赚钱还在其次,最重要的交接这些读书人。当然,她可没啥坏心思,不过是想让张槐跟青木多与这些人接触,开阔心胸和眼界。连葫芦板栗他们小辈也能多受些熏陶而已。 田上酒家开张出乎意料的顺利,连李耕田也说不出什么来,他先前可是很不满的。 酒家果然生意火爆,连下塘集也经常有人来这吃饭。为此张槐定下一条规则:外人来吃,不分小份。要点就是按平常的一份来点。 饶是如此,依旧不能阻止人们以各种名义过来吃饭。 正好火烧橡园一案结果出来了,并非查出主凶,而是如赵耘所算计的那样,攀扯出一堆官员,干连无数人。 赵耘和张杨潜心筹划,动用故交人情,算计利用各方人马,借着有人妨碍办书院的名义。搅浑了一池水,在周夫子告老之后,崭露头角,令各方侧目。 至四月底,清南村已经聚集了宿儒及文人学子三四百人。大家看着那几百亩黑黢黢的山地,听当地人描述橡园当初的好景致。以为若不是这场大火,书院定会安在此处,纷纷大怒,遂联名上书湖州府,要求严查此案。 其实这案子早就移送刑部去了,皇帝责令三司会审,各方趁机互相弹劾,这才牵出了许多人,热闹的很。 众皆以为是周夫子在背后推动此事——这火惹得老宰相发火了,使得他们跟着倒霉。因此纷纷大骂那放火的神经病,除了烧掉一座山,死了几个贱民,也没见谁得了好处。若不是有金四贵儿子的供词,几乎都要怀疑是张家自己不小心失了火,然后赖到旁人头上。 这其中尤以临湖州的原吏部丁尚书最憋屈,因为好些人都怀疑是他指使的。 然大理寺和刑部折腾了几个月,也找不到当初怂恿金大金二的少年,却越能证明这场大火是有人蓄意谋划,连下塘集也有人说见过那少年和金家兄弟在一处。 既查不出来,永平帝为了安抚民心,从被牵累抄家的官员家抄出的财物里,分拨了五万两白银,赔偿张家。 说起来好笑,这赔偿数额定的如此高,还有黄豆的一份功劳。 圣旨来到,张家除了留下一万两白银补偿损失和支付给雇工,余下四万两分别捐给了书院和医学院,对外说这钱是皇上一片仁心爱民,不算张家捐的。 皇上听人汇报此事,圣心大悦,听说张家迁移了祖坟,便特许张杨于书院开张之日,回乡祭祖,并和赵耘、袁县令一起主持书院开张盛事,甚而连医学院也关注起来,着太医院派人来协助。 正当众人议论张家因祸得福的时候,便有御史上书弹劾张杨,说其父兄乃奸诈商贾,明里出资支持书院和医学院,实则借两院之便利,行商贾之事,谋取钱财,却蒙蔽圣听,乃欺君罔上之徒。 永平帝见了奏折也皱眉,又觉得以老宰相为人,若是弟子如此行事,断不会坐视不理,其中必有缘故。 于是责令湖州知府严查此事,又令二皇子南下,代表朝廷出席青山书院和碧水书院落成仪式,以彰显皇家对书院和天下士子的重视。 碧水书院乃丁老头(原吏部尚书)等人筹办的书院,因其坐落在临湖州凝碧湖畔,因此得名,倒跟青山书院正好相对了。 青山书院六月一日开张,碧水书院则定于六月十日开张……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今日两更,下一更即刻送上,再求最后一晚的双倍粉红****** 第五百六十九章 欺君 不说朝廷的人往下塘集赶来,且说菊花听说此事后,气得在家大骂,说这些当官的不干正事,屁大点事都能上纲上线,只要对自己有利,全不问青红皂白,就敢乱扣罪名,还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 她开酒家碍着谁了?卖自己种的东西,还卖得那么便宜,跟奸诈商贾完全靠不上,真是岂有此理。 时至五月下旬,张家刚把秧苗栽下田,又要忙着采收木耳,鸡鸭兔子养殖多了要加强管理,地里黄豆、玉米、山芋也要跟紧了,蔬菜种的也多,全家老小都忙不停,这消息格外让她恼火,本来孕妇火气也格外大就是了。 正好这天学堂休息,家人都出去忙了,红椒和黄豆几个小的写了会字,就跟着菊花去后园子里伺候辣椒秧子,见娘(姑姑)咬牙嘀咕不停,便问缘由。 菊花并不因为他们是小娃儿,就不准插嘴大人的事,反而经常用浅显的语言,将一些世事打比方跟他们解说,好增长其常识。 “咱们家卖自己种的菜和粮食木耳,鸡鸭猪也都是自己养的,谁敢说咱们是商贾,他就是睁眼说瞎话……” “有竞争就有比较。有咱们这酒家做对比,书院的厨房只会更好,不敢贪。不敢报假账……” “那御史也不弄清情况就瞎嚷嚷,惹得一帮人跑来跑去,花许多冤枉钱,啥也查不出来。还弄得人心惶惶。不当家不晓得柴米油盐贵,国库里的银子还不是咱们老百姓交税交上去的……” 跟着又把朝廷户部收税,然后用来养军队保卫国家。发官员的俸禄,修路治河,赈灾安民等细细地解说了一遍。 “那户部尚书就跟娘一样,是个管家,不过他帮皇上管家。娘把一年的收成归拢了,给家里人做衣裳,买家什用具给葡萄姑姑他们和雇工们发工钱,也要算计着过。要是敞开花,那就是败家了。” 她面对四个小娃儿,大的五周岁,小的才两周岁。说得口干舌燥,说完了看看四双骨碌转的眼睛,忍不住好笑起来——她这是干嘛呢? 黄豆红椒还在不停地提问。 菊花逗出了小娃儿的兴趣,又不好不说明白,只得继续把国家跟小家比,解说各样事情。 黄豆问那御史干嘛在皇上面前说张家的坏话。 菊花说那是因为杨子叔叔当官了,所以他们觉得咱们不能开酒馆。 “那都是胡说。你杨子叔叔当他的官,咱们种咱们的田。难不成杨子当官了,咱们就不种田了?那谁来养活咱们?既然种田喂鸡。那咱们卖菜卖鸡碍着谁了?” 黄豆听了连连点头,跟红椒也生气起来;紫茄和山芋也认真听着,虽然不大明白,也晓得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了张家的坏话,害得张家被皇上骂。 发泄了一番,菊花心里好过多了。见太阳大了,便招呼他们回屋。 过了几天,二皇子跟湖州知府到达清南村,略做歇息后,第二天就查访村民、书生学子,然后又亲去田上酒家,竟是把审案地点摆在了酒家凉棚里。 然查访结果与弹劾奏章出入甚大,张郑两家根本与奸商不沾边,众口一词,连下塘集人都出面作证,说从未见过这样厚道的人家。 此事本该就此了结,偏这湖州知府钱大人是原吏部丁尚书提拔上来的,不免有些小心思,只是二皇子居中首座,虽未插言,也令他不敢任意妄为。 眼珠一转,他便不再提奸商之事,只咬定张子易乃朝廷官员,老宰相又是其师,张家当避嫌疑,实不宜在此开设酒家。 有五六个书生也跟着附和,推波助澜。 这些人并非青山书院的学子,乃是碧水书院的学生。两院竞争以此为开端,绵延数十年不止。 张槐、青木,甚至青山书院学子,纷纷据理力争,双方争持不下。葫芦等几个小的也在场,然都被规矩条款束缚了思维,一时也辩不出旁的话来。 而周夫子、赵耘等人虽在一旁端坐,却因为跟张家的关系,要规避嫌疑,不得插言,连袁县令也只有听着的份。 要说张槐为何寸步不让,坚持不关酒家? 实在是这钱大人阴险狡诈,只要张家承认他所说,并关闭了酒家,那张杨欺君的名声就坐实了,是以他坚决不退让,再说,二皇子不是还没发话么。 正激辩间,院门口来了黄豆几个。 那守门的官兵奉命把守门户,驱散闲杂人等,如何会放他们几个小娃儿进来。 黄豆和红椒生气地说道,这是我们家的房子,凭啥不让我们进去? 凉棚里的板栗一眼瞄见他们,心中大喜,忙飞奔出去,对守门的官兵说这是自己弟弟妹妹,要那官兵放他们进来。 官兵不肯,威胁呵斥小娃儿,说二皇子殿下和知府大人在里面审案,若是他们捣乱的话,就把他们抓进大牢。 板栗还知道跟他讲理,黄豆和红椒哪会管什么殿下知府啥的,你不让他们进自己庄子,这还得了?因而双方堵在院门口吵闹起来。 二皇子等人听闻,均看向张槐——今次张郑两家以他为首。 钱大人心情甚好,和悦地对张槐笑道:“还请张老爷管教令郎他们,不然被侍卫们伤了可不好说。” 张槐冷冷地盯着他道:“他们也是张家和郑家子孙,如何不能进来辩驳?” “这个……”钱大人便为难地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秦源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肌肤微黑。脸颊方正,浓眉圆眼,直鼻厚唇,身材魁梧。一望而知是习武之人。他不动声色地端坐着,见钱知府看过来,却耷拉下眼皮。 钱大人只得对张槐道:“张郑两家老少三代都在此。难道还不足以辩驳此事?外面小儿最大不过才四五岁,还有两个是女娃,若是也辩驳于公堂,成何体统?” 因此处非正式公堂,且前因已经查明,所以张槐等人没有跪在地上,被特许站着回话。 此时听了钱大人的话。他却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高声言道:“张家今日大难临头,比之当日大火烧山尚且过之。大火烧山,幸得方近百姓相助。尚不至于生机渺茫;今日张家被人诬陷‘欺君’大罪,若是不能辩驳,便是灭族之祸。当此时,别说张郑两家小儿,便是两家祖宗泉下有知,也会从地底爬出来,到此一辩。” 众人听了他那悲愤的声音,个个心生不忍。 钱大人见势不妙,刚要说话。郑长河开口了,他身子才痊愈,说话才利索点,不过语调很慢,若是一着急,就会结巴。 “老少三代都在这。我……我这老不死的呆在这,有啥用哩?我活了这么大,就没经过这事。往年总惦记多收粮食,多种菜,多养鸡,好多卖些钱;如今倒好,种是种出来了,却不让卖了,这是啥道理?” 他转身面对众书生:“你们都是读书人,都比我这糟老头子有见识,谁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哩?这菜明明卖的比人便宜,还不让卖,到底是咋回事哩?” 众书生见这老农头发半白,眼中含泪,嘴唇哆嗦着,禁不住跟着愤慨,心道朝廷上的事,哪是一句话能说明白的。 当日跟张槐交结的锦衣少年和粗服少年,前者姓顾名云,后者姓苏名文青,两人皆出声言道:“大叔,公道自在人心。皇上乃明主,岂会听信小人谗言?这不就派人来查核此事了。” 钱大人急忙喝道:“本官并未说不让卖,只说不宜在书院附近卖,你等大可去集上卖菜。” 张大栓抹着眼泪对着赵耘数落道:“石头哇,早晓得张叔就不让杨子读书了。原指望他读了书,能光宗耀祖,照应家里一些。这倒好,不但没照应,还害得他老子跟哥哥连卖菜也不能了。” 赵耘听了,并未答言,只似笑非笑地瞅着钱大人,看得他心里发毛;周夫子紧绷脸颊,学子们亦是默然无语。 郑长河哭道:“让我小孙子进来说。小娃儿咋了?小娃儿不晓得扯谎,比大人说话真,有些大人还不如个小娃儿哩!” 正闹着,忽听外面黄豆和红椒一齐大哭起来,黄豆尖声嚷道:“不讲理!当官的不讲理!咋不让我们进去?你搞清楚,这是我家。你现在站在我家门口。就是皇上审案子,也要听人说理哩。皇上叫你们干啥来了?不就是查案子的。不让我进去说话,你们这是欺君!你们敢欺君?” 姑姑说了,这些官儿就是来查杨子叔叔的事,因为那个啥屎说杨子叔叔欺君,为此,他很是恶补了一番欺君的知识。 钱大人和那些书生们听得目瞪口呆,全部变成化石。 周夫子、黄夫子等人心照不宣地仰头看顶棚,细数上面的横梁和檩子,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二皇子秦源终于出声,他抬手制止要说话的钱大人,冷声道:“放他们进来。” 一个侍卫急忙跑出去,跟那守在门口的官兵嘀咕了两句,那几个官兵巴不得一声,急忙将这几个小娃儿放进来,同时抹了把头上的汗,暗道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娃儿。 板栗带着黄豆等人进去东边凉棚,边走边道:“进去先拜见那两个官儿。” 他也不细说,说多了反而坏事。 第五百七十零章难缠的黄豆 黄豆和红椒点头,进去凉棚后,先瞅张大栓等人,见爷爷和爹都好好的站那,这才放下心来看向其他人。 仰头打量一圈众人,从正前方的二皇子看起,逐一扫过跟随的官员,以及湖州知府钱大人,清辉县令袁大人,再到旁边陪坐的周夫子等人,连方靖宇和李耕田都在旁边站着,再到众学子。 那些学子们分成两边站立。有一边只有四五个人,黄豆一个也不认得;另一边则有几十人,大多黄豆都认得,晓得他们是青山书院的。 秦源也细看面前的几个小娃儿,虽然都是寻常棉布,然都长得粉团团的。他们脸上还挂着泪水,眨巴着湿漉漉的睫毛,却并无伤心之态,亦不慌张失措,而是紧绷小脸,满眼提防地环视四周,打量众人。 钱大人张嘴就要喝问“大胆,为何见官不跪”之类的话,想想又觉得实在无趣,反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且看他们如何行事,若是哭闹不休,那正好治个扰乱公堂之罪。 结果,凉棚里就诡异地安静下来,近百人一齐盯着站在人群当中的几个小娃儿,看他们要如何说。 黄豆把人看完了,方才扯扯衣襟,拉过红椒,牵着紫茄,顺便用脚踢了踢山芋,说道:“都跟我学。”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二皇子面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见过青天大老爷。” 等抬头的时候,额头上都磕红了一大块。 红椒、紫茄和山芋果然也都跟着他磕了三个头。 二皇子嘴角一翘,眼底浮现一丝笑意,道:“起来吧!” 这小子眼睛真毒,看准了这儿他最大。瞧他那神情,不像先前那少年告诉过的。 黄豆听了这话,忙利索地爬起身,顺手扯起山芋,见红椒和紫茄也起来了。也不管二皇子正作势要问他话,也不管还有其他官儿,转头就问葫芦和板栗:“大哥,板栗表哥。刚说啥哩?” 他为何不问青木哩? 这是因为小娃儿之间更容易交流,大人总是正儿八经地说事情,小娃儿有小娃儿说事的方式和语言。 葫芦见了三弟,不知为何,那心思也灵活起来,不复先前跟着大人思路走的郁闷,他一指钱大人道:“这位大人说。杨子叔叔当了官,所以咱们不能在这开酒家卖菜。” 黄豆听了,霍然转头,对着钱大人鼓嘴问道:“我杨子叔叔当了官,又不是我爹当了官。我们不种田,你养我们呀?家里有个人当官就跩起来了,全家人都不用干活了,不种田了。不卖菜了,全靠他一个人养活了,皇上发他的俸禄够么?” 红椒在一边嗤笑道:“尽想美事儿。那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么?我娘说了,我小叔是我小叔,我们是我们。我小叔当了官,我们该干啥还得干啥。自己没本事,指望旁人,那是可耻滴。” 两人一开口就震住了众人,不是因为他们文采灿然,而是这辩驳全变味了。 钱大人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沉声道:“胡说八道!谁说你们不能种田了……” “那你不让我们卖菜。我们种田种出来的粮食和菜不卖掉的话,哪来的钱买盐、买布、治家伙?” “附近有集市……” “照你这么说,我们去集上卖菜,书院的人去集上买菜,这就没错了,是吧?” “不错!” 小娃儿一翻眼。强烈鄙视道:“还不错哩?脑子坏掉差不多,明明搁家门口就能做成的买卖,非跑那么远,真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事儿’!” 红椒接道:“笨死了!瞧你就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像莴笋,在家门口才卖一文钱一斤,集上卖两文钱一斤。书院(的人)到集上买菜,跑老远的路不说,还要多花许多钱。这钱不是你的,你当然不心疼,站着说话不腰疼哩。” 二皇子咬紧牙关,神情更为肃然;学子那边,已经有人忍不住了,嗤笑出声;赵耘脸都憋红了,余者都表情精彩;葫芦和板栗几个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还是年纪小好啊,一开口就不同凡响。 钱大人顾不得生气,急忙改口道:“本官是说,张家不得开酒家,并未说你们不能卖菜给书院。” 他被这小子给绕晕了。 板栗本也是机灵的,不比黄豆差,只因他懂事些了,反不敢任意胡说,先前跟着大家从朝廷纲纪、律法条令辩驳,愣是辩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听黄豆说了几句,脑子也转了过来,因而接道:“我家若是不开这酒家,书院买的菜还是贵。不信大人去问,如今书院买的莴笋就是一文半一斤。” 钱大人怒道:“那是书院用人不当,使得奸猾之辈有机可趁。” 李耕田听了生气,因为书院厨房用的是村里人,可不等他说话,板栗立即回道:“大人莫要随意给人扣罪名。我们庄稼人,辛苦种出来的菜,送去集上,能卖两文一斤,因在家门口卖给了书院,省得跑路了,只得一文半,哪里奸猾了?” 李耕田听了连连点头。 钱大人道:“方才这个小儿说一文一斤。” 板栗道:“那是我家对外卖的价。大人之前查问了许多人,难道都忘了,我家的菜比人家要便宜这回事么?” 钱大人哑然,一时间卡住了。 板栗却又道:“若是我家不开酒馆,只卖菜给书院,也会是一文半。” 黄豆“哼”了一声道:“想得美哩!有比较才有竞争。要是咱们家不开酒馆,书院买的菜说不定跟集上一样贵,肯定会多花银子。”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都愣愣地瞅着这个小娃儿。 钱大人已经忘记身份,跟他们斗口起来,他轻蔑地说道:“无知小儿,书院自有规章,若都似尔等所言,置老宰相雨众位前辈于何地?” 板栗反问道:“我大靖律法森严,可能杜绝宵小作恶?若都似大人所言。只要有了律法,便能天下太平,那火烧我张家的又是何人?数年前的人贩子一案又如何说?大人此言置皇上于何地?” 钱大人只觉心中一跳,猛然睁大眼睛。死盯着张槐道:“张家无人耶?竟容小儿做主?不然何以祖辈和父辈当前,却由得稚子咆哮公堂,逞口舌之利?” 板栗也是大怒,扬声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弟子对待老师尚且如此,何况我们做儿孙的对待爹跟爷爷了。大人敢说不应当?” 张槐跟青木也出言辩驳,一时间几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这里黄豆却拉住葫芦低声问道:“大哥,那老头刚说啥?” 葫芦道:“他说咱们家小娃子不懂规矩,爹跟爷爷还在这哩,官老爷也在场,就乱喊乱叫,就是‘咆哮公堂’的意思。这个可千万不能认,这是要定罪的,说不定要被打板子。像你这小身板。十板子就打得你死翘翘了。” 黄豆听了那个气呀,从没这么气过。 小娃儿蹬蹬跑道二皇子面前,仰头对他道:“大人。我有话要说。” 刘源听了好笑,却绷着脸道:“哦?你想说什么?” 黄豆一指那边争吵的几人,说道:“大人先让他们别吵了。我要是去说,那个大人肯定会说我不懂规矩。” 刘源暗赞这小子鬼精,抬手令众人停下,对黄豆道:“说吧!” 黄豆迈着小腿儿,几步走到钱大人面前,仰头问道:“大人,你问话,我们答话。咱们说得好好的,你咋说翻脸就翻脸哩?还说我们‘咆哮公堂’。难不成你问我,我不睬你,就是懂规矩了?” 板栗怒气未消,对表弟道:“你懂啥?大人这是转移话题。” 红椒鄙夷说道:“他耍赖皮。说不过我们,觉得输了脸上不好看。就巴巴地发火。这样人我见多了,三娃子常这么干。这么大人了,还跟我们小娃儿耍赖,也不怕丑。这儿这么多人瞧着,当人家是傻子哩,心里都有数儿。” 三娃子? 赵耘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见人看他,忙转头看向外面田野。 紫茄忽然插嘴道:“他这是‘顾左右而言他’。” 来的时候,因菊花姑姑说,去听听,长长见识,省得长大了被人欺负,她才跟着来了。站了半天,一直安静地听着,好容易才等到了个空挡,插了一句话,引得众人都对她瞧。 小女娃忽闪着一双澄净的眼睛,认真地对众人说道:“我瞧得真真的,他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山芋也赶紧上前一步,奶声奶气地补充道:“就是故意打岔,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说一箩筐。”——这个他也晓得,娘说的时候他也在。 红椒揭露道:“他这是气急败坏了,有点狗……” 黄豆急忙一把捂住她嘴道:“不能骂人,骂人要挨打。”转头对二皇子和钱大人道,“还没说出来,不算数。” 刘源差点没绷住脸,就要笑出来,好容易才忍住了;黄夫子心里得意极了:这个弟子实在机灵透顶;余者哪能忍得住,都偷偷笑了起来。 钱大人听了这兄妹几人的话,眼前发黑,差点栽倒。想要发火,众目睽睽之下,又怕人真说他气急败坏,只得强忍着。 见钱大人面皮紫涨,袁县令心里那个爽啊,无法用言语形容。看黄豆几个满心怜爱,比自个孙子都亲,因为前些时候,为了那场大火,他差点被这钱知府推出去当替罪羊,心里就把他给恨上了,如今他跟赵耘、张杨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钱大人到底为官多年,脸皮超级耐磨,虽觉得大失颜面,却昂然不屑一顾,一副不与小儿计较的样子。 他转身对二皇子躬身施礼,正色道:“殿下,下官以为,张子易身为朝廷官员,又师承周老宰相,实不宜在此开设酒家。若张家不服,只管上告。” 黄豆听得云山雾罩的,忽然叫道:“你说话咋这么难听哩?就不能好好说话么?有本事不要跩文,说的话人都听不懂,那不是自言自语么,还问啥案哩?” 众皆愕然,瞪着发怒的小娃儿,又是好笑又是惊奇。 就见他气冲冲地对钱大人道:“你不要东扯西拉的,把话扯远了,还尽说些‘之乎者也’,欺负我人小,听不懂,是么?读了几本书,就了不起呀?等我长到你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比你有学问。眼下我才五岁,就不跟你比了,省得你不好意思。” 红椒道:“对!咱甭扯那些旁的,我就问你:我们种田不犯法吧?” 钱大人再次气得说不出话来,正想主意,却听二皇子道:“嗯,种田不犯法。” 他登时傻眼了:这节骨眼上,这个祖宗怎么又开口了? 黄豆又问道:“那我们卖菜卖鸡可犯法哩?” 二皇子饶有兴趣地答道:“这也不犯法。” 黄豆再问:“照你这么说,我们在自个的庄子里开酒家,卖的比集上还便宜,肯定也是没犯法啰?” 待二皇子点头后,小娃儿一扬眉毛道:“那还说啥?这不都搞清楚了。都散了吧。吵了半天你们肚子不饿么?你们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就吃点亏,请你们吃顿饭。”眼光一扫,“嗳哟!这么多人哩!小四叔——” 就听刘小四在屋里高声答应,问啥事。 黄豆喊道:“张罗——”眼睛扫过凉棚里的人——“五桌,就五桌吧,挤一挤也坐的下……” 他自问自答地代二皇子宣布此案结束,并很有主人风度地安排晌午饭招待众人,不过那精细的算计样子惹得众人一齐发笑;青木跟槐子也好笑地瞅着他耍宝,想着待会再跟刘小四说,这么多人,至少要摆十桌才够,外面还有人哩。 刘源也好笑:这就结束了?好像他还没发话吧! 当然不能就这么结束了,不然传出去,官府还有何威仪可言。然无需他开口阻止,有人出面讨骂去了。 于是刘源就继续安坐着——能不得罪人,那是最好的,得罪人的事都让旁人去干,等差不多了他再出面收拾残局…… ☆、第五百七十一章 扣屎盆子   不等黄豆安排完晌午饭,钱大人忍无可忍,强撑着不去看二皇子,肃然道:“张家种田卖菜皆不犯法,然张子易乃朝廷官员,其家人却……”   他还真是一根筋。   板栗也不守规矩了,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他话道:“大人又把话题扯远了。我小叔在三元当他的县令,我们种我们的田,并未倚仗小叔干违法的事。若是我家高价卖酒菜,坑害书院学生,大人这样说还过的去。眼下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黄豆想把这事儿糊弄过去,没干成,心里不高兴,撇撇嘴道:“当人都是傻子哩!要是咱们坑人,书院的老爷们还敢上门吃饭么?都没脑子,‘听是风就是雨’。也不想想,我们家要想占书院的便宜,还捐那么些钱干啥?哼!我都算过了,好几万银子,这酒家开二十年也赚不回来哩。捐了钱,又去占便宜,让人说闲话,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事’么!”   众人听他说了两遍脱裤子放屁,眉头直跳。   板栗则眼睛一亮,对二皇子道:“殿下可知这酒家每日能卖多少银两?”不待他回答又道,“每日不过三四两银子。若是张家因此而被定为奸诈商贾,那真是没天理了。”   二皇子听了点头,却又沉吟不语。   忽然,旁边有个书生出声道:“张家真乃善人也!不仅捐银建书院和医学院,连开酒家,菜价也比别的酒家低几成。如此煞费苦心。意欲何为?难不成张子易大人想要笼络天下士子?”   众人转向发声处,见是碧水书院的学子。   那人年方弱冠,一身白衣,风神如玉。神情傲然,面上隐露得意之态,似乎因为别出蹊径。抓住了张家把柄而兴奋不已。   凉棚里忽然一阵死寂。   周夫子目光如剑,直刺过去,看得那白衣少年心惊肉跳,正强撑着,却见周夫子收回目光,闭目不语,方定下心来;可是跟着就发现赵耘邪魅地冲他笑。笑得他毛骨悚然。   葫芦和板栗气得小脸通红。   葫芦一把拽过黄豆,厉声呵斥道:“你可听清楚了?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跟你说过多少遍,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下该懂了?咱们卖贵了,人家说咱们是奸诈商贾;咱们卖便宜了。人家说咱们笼络人心;咱们要是卖的不贵也不便宜,人家就说张杨叔叔当了官儿,家里人就不能开酒馆;就连捐钱也被人说成不安好心。横竖人嘴两张皮,人家总是有话说,咱们干啥都是错。说你有罪,你就有罪,没罪也给你安个罪;说人无罪,人就无罪,有罪也能被他弄没罪。”   众人见这个年纪最大的少年。从开始就不大言语,还以为他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忽然间就爆发了,话语句句诛心,目光好似要择人而噬,看得人心底阵阵发寒。   黄豆最怕大哥葫芦。虽然他并未教过自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见他发这么大火,急忙郑重点头道:“晓得了。就是随便把屎盆子往人家头上扣,想到啥就说啥,使劲地瞎掰鬼扯,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众人听了心里直抽:这孩子并非多出彩,跟那些几岁就能吟诗作文的孩子比,只能算平常,可是每每说出来的话,怎么就直戳人心呢!   板栗昂然道:“错!你那是无赖举动,随便往人头上扣屎盆子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扣屎盆子有讲究的,最好博览群书,然后引经据典,明明一肚子坏水,也要装得满脸正气,跟没事人一样。先不要说话,跟狗逮兔子似的,瞅准机会再扑上去撕咬。心要狠,嘴要毒,脸皮要厚,胆子要大,给人扣了屎盆子还要让人说你不畏豪强,置生死于度外,是个有气节的君子。”   气怒之下,葫芦和板栗总算甩开一切,不再学大人,讲礼数,爆发出少年本色。   二皇子看着两个少年,眼露异色,很快又恢复常态,神色淡然,并不出言呵斥。   钱大人虽然有些惊异,却并不在乎。   他正心中窃喜:只要那学子的话被人传开就成了。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呢?皇上正大力提拔任用新人,他心里存了这个印象,对张子易难免要掂量一番。即便眼下不介意,等哪年看他不顺眼了,再想起这事,就是个由头。   因此,葫芦和板栗发作,钱大人破天荒地也没有出声。   其余的人听了葫芦板栗的话,直咽口水。   槐子和青木对视一眼,轻笑一声,对小娃儿们道:“总算你们今儿没白来。本就是叫你们来见识一番这世道艰难、人心险恶的。不然的话,你们从没出过下塘集,还以为外面人都跟咱们清南村人似的,庄稼人,老实巴交,今儿吵嘴打架,明儿就好了。这下见识到了?人家说句话就能要了你全家人的性命。”   黄瓜也反应过来了,扬声道:“岂止是见识到了,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哩。”   小少年完全继承了刘云岚的样貌,是几个娃儿里面最不像青木的,一张小脸艳如桃花,衬着杏眼流波,红唇贝齿,真个翩翩美少年。   说完这句话,他又低头对黄豆道:“你整天耍嘴皮子,也没见你扯出啥名堂来。瞧瞧人家,这才是真本事。这天底下有多少酒楼?像咱们家这样的小酒馆更是比牛毛还多。可人家就凭着两张嘴皮子,愣是把咱这一天才收二三两银子的小酒馆,跟天下读书人都扯上了,再扯下去,就是关乎社稷安危、国家兴衰了。哪像咱们,就晓得在土里刨食,整天琢磨养鸡卖鸡、种菜卖菜啥的,为一文钱两文钱。把个算盘扒拉不停。一家老小,起早贪黑地忙,连咱们几岁的娃儿也没闲着,都累得跟小老头似的。未老先衰了。”   最后一句话从他那鲜艳的小嘴里说出来,说服力实在不强。   板栗嬉笑道:“人家的本事咱们能比么?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葫芦接道:“可以往溯五千年。前瞻六百载。”   黄豆撇撇嘴不屑道:“不过是个卖狗皮膏药的。”   小娃娃见哥哥们跩文,他没念过那么多书,接不上去,于是生气了,说了句大俗话,却一语中的,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板栗忽然一拍手。疾言厉色地喊道:“我晓得了——”转身面对二皇子——“殿下,此乃天大阴谋,意在颠覆我大靖社稷。”   众人一愣,全部把目光集中到少年身上,看他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那白衣少年本就被他们兄弟讽刺得面色发白。此时已经浑身发抖了。   却听葫芦也上前道:“不错。”   黄瓜接道:“我也想起来了。”   青山做恍然大悟状,一拍脑袋:“我真是笨死了,才想起来。”   红椒和黄豆同声喊道:“对!对!是这么回事。”   连山芋也蹦起来拍手笑道:“我也晓得了。”   他当哥哥们又开始玩打仗活动了,跟着故作莫测高深状。   也就紫茄没说话,却也是满脸兴奋的样子。   这群娃儿忽然活了起来,让钱大人觉得现场有些失控,且不成体统,他怀疑他们在玩花样,因此把脸一沉。就要呵斥,却被二皇子制止。   刘源心里笑翻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群小家伙肯定在耍花招——要整人了。别看他长得壮实,其实不过才十七岁,就算出身皇家,小时候也是玩过的。   他倒要瞧瞧他们说出什么话来。若纯粹是胡闹,那时可别怪他不客气。不过,瞧着张槐跟青木一副淡然的模样,竟是毫不担忧,心里更好奇了。   于是,他紧绷面颊,严肃地对他们道:“说!”   板栗听了,先恭敬地对他施礼道:“殿下请容我跟哥哥弟弟们商量商量。”   待刘源准许后,几个娃儿走到一边,脑袋凑在一处,板栗小声对葫芦道:“葫芦哥,还是你来说吧。”一边对他眨眨眼睛。   那声音虽小,可众人都屏息听着,自然是全部听见了,而他们好像也不怕人听见。   葫芦威严地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胡闹,吾要掌管中军,岂能擅自离开。自然是你去跟殿下汇报此事。”   众人听了愕然,接着就哄堂大笑,至此方明白他们在耍花招。   钱大人气得脸发黑,可是人家先征得殿下允许了,如今是走到一旁私下商议,算不算蔑视公堂呢?   这可真不好说,这临时公堂如今就设在人家庄子里,到底什么范围内才算数呢?事先又没说清楚。   他想想还是对二皇子道:“殿下,这……这成何体统?”   二皇子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方不敢言语了。   板栗却并不理会,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先前他们不就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地辩驳么,有啥用哩?倒是黄豆来了情形有所好转。   那就换个法子吧,这正是他们本色。   他转身继续小声对黄瓜道:“黄瓜,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让你在殿下和各位大人跟前露个脸。”   黄瓜忙摇头道:“不妥。弟弟年幼,才疏学浅,要是没说清楚,坏了事咋办?还是哥哥去吧。”   板栗又转向青山:“小舅……”   青山也摇手:“板栗,小舅是长辈,就不跟侄儿和外甥们抢这个功劳了。”   他们都不知板栗想要说啥,当然不能答应了。   葫芦大怒,压低声音戟指呵斥道:“大敌当前,尔等尚在推三阻四。若是贻误军情,看我不打你们屁股。张板栗,汝再啰嗦,晌午把你跟鸡一块炖了。黄瓜,黄豆,你俩也一块去。若有差池,晌午吃凉拌黄瓜和猪蹄子炖黄豆。”   板栗急忙惶恐道:“得令!”   抱拳施礼,转身大踏步,带着黄瓜和黄豆回到二皇子面前站定。   众人已经笑得不成个样子,先前还算肃穆的气氛不复存在。整个凉棚里,也就周夫子等几个大儒和二皇子钱大人没有东倒西歪,连赵耘都直拍大腿。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真是吓了原野一跳,黄豆人气真高,幸好加了更,不然要被骂死了。继续求粉红和评价票****** ☆、第五百七十二章 玩大了   板栗满脸肃然,对二皇子见礼后,才郑重开口道:“殿下,这是一场针对我大靖的阴谋。从纵火烧山开始,一环套一环,将我靖国君臣上下、天下学子、黎民百姓,全部算计进来了。”   众人收笑,怔怔地看着这个小少年——玩大了!   二皇子也是满脸肃然,沉声道:“仔细讲来。”   钱大人疾声说道:“殿下不可!公堂之上,岂能容小儿嬉戏……”   二皇子转头,圆眼中厉色一闪:“钱大人这是指责本殿下?”   钱大人慌忙低头道:“下官不敢!”   心里恨意滔天,暗道黄口小儿,今番若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夫定要上书皇上,奏张家纵容小儿扰乱公堂,蔑视法纪。   二皇子身边的几个随行官员也不满地看着钱大人。   他们何曾见过这么热闹有趣的堂审?正看得津津有味呢。再说,小娃儿们除了言语直白些,却并未胡言乱语,而是按照规矩围绕弹劾事件辩驳,倒是钱大人不如他们机灵,因此有些失态了。这更让他们鄙视钱知府。   正想着,那板栗已经开口:“敌人放火烧山,引得朝中大臣借此互相攻讦,致使朝纲混乱,此其一;其二,用反间计,使得周夫子和丁夫子产生嫌隙。其实两位夫子都是才德兼备之人,就算平常政见不同,也不会为了私利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他们同朝共事这么多年,辅佐皇上把我大靖治理得国泰民安就是证明。我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信丁夫子会主谋烧山。”   众人皆呆滞,却都比不上周夫子——他跟丁老头有这么好吗?   板栗歇了口气,接着道:“因两位夫子极有见识,轻易不能被传言打动,所以,他们又继续谋划。”   他一扫那白衣少年。意有所指地说道:“其三,让人弹劾我小叔,把这水越搅越混,让周夫子和丁夫子想不翻脸也不成了;其四。派人混入碧水书院,趁着咱们这乱糟糟的时候,出面挑拨,引得两院学子吵架,加深两院的仇恨。书生们不好好读书,被人挑拨的争强好斗,这不全乱了么?”   黄瓜也听出味儿来了。就算先前板栗没跟他通气,他也晓得如何掰扯了。   “大伙想想方才的事,你们——”他指着那些学子问道——“是不是越来越生气,把碧水书院给恨上了,连丁夫子也恨上了?你们都中计了哩。”   他又转向二皇子道:“这第五就是:咱们老百姓最是敬重读书人了,所以建书院的时候,下塘集的老百姓,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都捐了银子。医学院也是。可是这个家伙却愣是说这事是张家笼络天下读书人。官府真要是治了张家的罪,那老百姓们还不把皇上给恨上了?好好的事。闹成这样,这人毒得很哩!”   众人听得直抽气,心道你也不差了。   那白衣少年面色惨白,嗫嚅着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殿下,学生冤枉……”   到这时候,谁还会当这些话是小儿戏言?   这跟御史弹劾张杨、白衣学子污蔑张家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狠了。   秦源也知道小孩子们在反击。故意攀扯旁人,就跟那个黄豆说的,把屎盆子往人家头上扣,但他们居然编的头头是道,把这场大火涉及的情形总结了个七七八八,就算曾经听家人谈过此事。也够让他意外的了。   他看着黄豆,眼下就剩这个小娃儿没说话了。   他就不信了,几个小娃儿事先根本没商议过,难道都能想到一块儿去?那还了得!   “黄豆,你可有话说?”   黄豆转了转眼珠,开始搜肠刮肚。   他跟哥哥们还是不能比的,哥哥们已经开始学习史记策论兵法之类的书了,爹和姑姑姑父说事也带着他们,连玩打仗也是葫芦当主帅,板栗当军师,青山当将军,黄瓜管粮草,连泥鳅赵锋他们都听葫芦指挥,这个计那个计玩得不亦乐乎。   板栗见黄豆卡住了,立即提示道:“你就说说,这烧火呀,弹劾呀,折腾来折腾去的,除了咱们家倒霉,还有谁最头疼?”   给个题目,让他自由发挥(其实是胡掰乱扯)最好。   “户部尚书。”黄豆脱口而出,跟着又道,“还有皇上。”   秦源诧异地问道:“户部尚书为何头疼?”   皇上是肯定会头疼的,他倒没说错。   黄豆立即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你瞧瞧:你们这么一大帮人,就为了那个啥屎写了个破折子,大老远的,从京城跑到咱清南村来,这吃的、喝的、住客栈,骑马坐船,哪一样不花钱。这得花多少钱哪?”   他看着一脸呆滞的二皇子,心疼地说道:“这钱从哪来?还不都是皇上的。都是咱老百姓交税交上去的。他这是拿着皇上的银子不当数,全不管皇上攒钱多不容易。皇上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哩:要给官员发俸禄,军队要钱,修路搭桥要钱,那个……干旱和发大水的时候也要钱,皇上不是还把了两万银子给周爷爷建书院么。这么敞着花,再多也不够花哩。花完了,户部尚书不就要头疼了?他这管家就要想法子,说不定要让咱老百姓多交税……”   板栗慌忙打断他话道:“皇上是明君,肯定不同意加税。永平元年不是还减税了么!”   这娃儿样样都好,就是话多了些。   黄豆一拍手道:“姑姑也是这么说的。摊上这样的败家子儿,皇上可头疼了:不查不成;查吧,动动屁股就要钱。”   他对二皇子道:“大人你说,那个啥屎是不是很讨厌。他把皇上指使得团团转。今儿说北边有人想造反,大伙赶呀赶呀跑到北——”说着“蹬蹬蹬”往左小跑了好几步——“明儿说南边有人干坏事,大伙赶呀赶呀又跑到南。”又“蹬蹬蹬”往右小跑了好几步。   “后儿说西边有人欺君,大后天又说东边有人欺君。”   又往前跑,又往后跑,绕得大伙头晕。   好容易他不跑了。才把话说完:“朝廷的官儿整天不用干正事,都跑去查这些事了。花一屁股钱,说不定还要冤枉好人。我家可不就是被他冤枉的么。”   板栗大喜,急忙道:“正是。这第六条就是:消耗我国库钱粮。还扰得民心惶惶,乃是祸乱之根也。真正其心可诛!”   钱大人心中一跳,再也忍不住了,对板栗说道:“御史风闻奏事,乃是为了监察百官,防患于未然,并非针对张家。还请张小哥慎言。莫要对朝廷法令指手画脚。”   周夫子听了这话,猛一睁眼,到此后第一次开口说话:“钱大人慎言。彼乃垂髫稚子,去岁家中遭逢大难,今夏其叔又遭人弹劾,大人先责其擅开食肆,小人后污其笼络人心,彼自辩陈情。诉御史捕风捉影,亦是人之常情,焉能冠之妄议朝政之罪名?”   他眼光迫人。直射钱知府。   二皇子赞同地点头,心道还是老宰相言辞犀利,这分明骂钱大人居心叵测,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钱知府心里憋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那刚才他们说的是……”   虽没说完,然众人都明白:都说有人图谋靖国了,还不算议朝政?   赵耘见他不识相,冷笑道:“别人不先惹他们,他们怕是正爬树掏鸟蛋玩呢,谁会管御史干了啥事?”   青木和槐子立即也出面反驳。质问钱大人,是不是他们不吭一声地引颈就戮才算遵守法纪。   那边又吵起来,这边板栗对黄豆、葫芦对红椒紫茄细说风闻奏事是咋回事,听完两人语出惊人。   黄豆疑惑地问二皇子道:“风闻奏事也不能乱说吧?不然大伙你说我,我说你,那……那不都整天吵架去了?”   二皇子正色道:“当然不可乱说。需有一定依据。”又怕他不懂,还跟他解释了一番,又特地说了张杨被弹劾的依据。   黄豆生气了,鼓嘴道:“这不是哄小娃子么?就是我们小娃子都不信这么哄的。”   二皇子张大嘴巴,看着满脸怒气的小娃儿,竟不知如何接话了;众人也都停了下来,又是钱大人上前讨骂。   他奸笑道:“你说皇上还不如一个小娃子?”   黄豆才不上当呢:“皇上是好皇上,都是你们哄他。他在皇宫里,又不晓得外面的事儿,你们就敢瞎说,欺负他不能出来。你们这是欺君!”   钱大人听了脚下一软,差点跌倒,“胡说!张家开酒家乃无可争辩的事实,御史据实上奏,如何欺君了?”   板栗将这话解释给黄豆听,他不知黄豆要说啥,只能帮忙翻译了。   黄豆听了一翻眼道:“我姑姑家捐了几万银子就不说了,姑姑家的木耳一年——”他想着财不能露白,于是含糊道——“一年也能卖点银子,还有蘑菇、鸡、鸭、猪、鱼、作坊,这些都能卖钱。你说这样的,会去贪书院老爷们的饭钱?鬼才信哩!说了咱村三岁小娃儿都不信。御史没把这些跟皇上说吧?要是说了皇上能信他?他就是欺君!”   板栗急忙道:“就是。这酒家一天才卖几两银子?我张家多开一个木耳场子就抵得上了。还有那捐的几万银子。捐大钱,贪小钱,这弹劾理由太可笑了。”   钱大人头上冒汗,强辩道:“张家既然这么有钱,为何一定要开这酒家?”   黄豆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他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哩!”   不等钱大人发作,他就高声道:“钱得一点一点挣。勤俭持家,那是少一样也不成的。卖粮食攒一点,卖菜攒一点,卖鸡鸭攒一点,卖木耳攒一点,许多点攒起来才变多了。你看不上这小钱,大钱是那么好挣的?你当我们家捐的几万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红椒正等着插话哩,立即接道:“没准他真这么想。躺在床上不干活,望着老天喊:‘老天爷,你下馅饼吧!’”   黄豆撇嘴道:“下馅饼?馅饼他哪瞧得上,下下来还得费劲去卖。照着咱们家果子饼算,才一文一个,卖一千个才一两银子,他肯定是瞧不上的。要下也是下金子。”   说着,他仰头望向顶棚,张开双臂作陶醉状:“老天爷,你下金子吧!你用金子砸死我吧。”转而面对气得浑身发抖的钱大人,“要是你被金子砸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可以瞑目了。”   凉棚里一片寂静,隐隐听见山边有人喊:“二牛,家来吃饭了。”   忽然,钱大人踉跄跪倒在二皇子面前:“殿下,下官被稚子羞辱,无颜苟活于世,求死而已!”说完,身子一软,晕过去了。   青木大惊,疾步上前跪下:“小民教子无方,甘愿受罚。”   张槐也急忙跪地恳求,想着要是菊花知道自己一句话闯了这么大的祸,可不得了,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张大栓和郑长河见儿子都慌了,当然也慌了,于是也跟着跪下了。   周夫子和黄夫子等人也大惊,一齐盯着二皇子,随时准备上前为黄豆求情。   葫芦和板栗更慌了,顾不得责骂黄豆,急忙推搡他,要他去跟二皇子认罪,一边低声跟他解释,侮辱朝廷命官,本就罪责不小,若是这官儿死了,那可就麻烦了。   黄豆被推到二皇子跟前,见爷爷、爹和姑父跪在那,一个劲地磕头,把头都磕破了,他皱眉看向钱大人,见他衣袍下的脚后跟动了动,心里立时窜出一股火——真当乡下娃儿好欺负么?   “我不就是打个比方么?”他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大声喊道。   众人见小娃儿满脸涨红,比钱大人更加生气,又呆了,连青木和槐子也停止磕头。   二皇子虽然并不打算治这小娃儿的罪,却不想放过他,不然他胆子也太大了,于是绷脸问道:“汝……你还不知错?”   青木急得直朝儿子使眼色。   黄豆平日里虽然能屈能伸,此时却犟起来,他梗着脖子质问道:“咋错了?我说话打个比方,又不是说真的。这天上下馅饼了?下金子了?不是还没下么!我打个比方他就受不了了,那他们还说我杨子叔叔欺君哩?”   板栗忙道:“对呀!小娃儿说话打比方钱大人都受不了,那我小叔被御史弹劾欺君,岂不是要自杀以谢天下,方能证明其清白?”   黄豆指着钱大人道:“你装啥呀?我都瞧见你脚动了。打个比方你都受不了,你这小心肝也太脆弱了!当不得事儿。都跟你这样的,那要是敌人来了,也不用打仗了,几句话就把你说死了,不是省心的很?咱皇上养你有啥用?白费那么些俸禄。”   钱大人猛然抬起身子,怒视着黄豆,忽然眼前一黑,仰面栽倒——这回是真晕过去了。   ******感谢亲们昨天投出的宝贵粉红票和打赏。再拜求各种票和打赏,让丑菊有个完美的落幕。****** ☆、第五百七十三章 太脆弱了   钱大人歪倒,“咚”得一声,脑袋砸在泥地上,众人都吓了一跳,其随从急忙上前搀扶。   黄豆见了,以为他又在装死,遂怒气冲冲地喊道:“甭装了!等天上下金子你再死也不晚。没人催你!”   二皇子听了直咧嘴,心道这小子真狠。   那随从听了差点跌倒,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小祖宗,谁装了?明明我家老爷就是真晕过去了。   众皆戚戚,满脸同情地看着钱大人,一致决定往后不能得罪这小娃儿,连黄夫子都想着,往后不能对他太严厉了。   钱大人不过是气怒攻心,以至于短时晕厥,并无大事,所以很快醒了过来。   他几十年官场不是白混的,见苦肉计不能凑效,立时强硬反击——今日之辱若不能洗刷,他真无颜苟活于世了。   是以他先闭目养了会神,待二皇子叫起青木和槐子等人,他便扶着随从的胳膊,颤颤巍巍上前跪下,请求治黄豆蔑视公堂、侮辱朝官之罪。   黄豆正跟葫芦等人围着张大栓他们,看那额头上的伤,板栗又想喊人拿药来,被张槐阻止了——事儿还没完哩,谁敢大模大样地敷药。   黄豆瞧着爷爷他们头上磕破皮了,本就生气,又听钱大人跩文,板栗说他在告状,让殿下治自己的罪,更生气了。   他猛地转头,“蹬蹬”跑上前,怒视钱大人道:“你老说这事烦不烦哩?都说是打比方了。还不都是你笨,搞不清我家为啥非要开这酒家。我才打个比方,好叫你晓得:挣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点一滴,一粒谷子一块荷叶。那都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都是有用的。殿下你说,我哪说错了?”   秦源还真被他问住了。   追本求源。这话题是从前边引出来的,意在说明做事要脚踏实地,天上不会有掉馅饼的好事,是没错的。就是这孩子说话也太……这个太让人膈应了,真真能把人气死。   他看着钱大人有些头疼,心道此事怕是难以善了,如果说先前他还有些作态。那现在则是动真的了,以死明志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看看黄豆,觉得还是应该教训他几句,以免这孩子对官府毫无敬畏之心。   于是,他沉着脸对黄豆道:“你这话是没错。可是。为何要说钱大人被金子砸死,是死得其所?不要说钱大人乃朝廷官员,便是寻常老人,你这样说话也太不尊重……”   黄夫子急忙起身道:“都是老朽教导不力。望大人念其年幼,言出无心,勿要追究。罚他给钱大人赔个不是吧……”   二皇子诧异:这孩子原来是黄老先生弟子?   黄豆不乐意了,两人的话他听了个大概,尤其觉得“赔不是”几个字刺耳,他气鼓鼓地对二皇子道:“都说是打比方了。咋听不懂哩?天上又不会真下金子。他不想被金子砸死,觉得这么死不舒坦,不砸就是了,还不是随他自个,想咋死就咋死。就算天上真下金子,也砸不到他头上。要砸也是砸我头上——我肯定比他运气好。让金子砸死我好了,这总成了吧?”   二皇子和黄夫子听了这话,再看看小娃儿一副委屈受伤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众人则抿嘴偷笑,均觉得钱大人实在小题大做了些,这娃儿说话多逗啊,干嘛那么较真,一笑了之不好么。   眼珠一转,二皇子故作沉吟地摸着下巴对钱大人道:“钱大人,你都听见了,他年纪幼小,言语率真,并非有意羞辱大人,不如……”   他停住不说,只把眼睛看着钱大人。   果然,钱大人立即高声悲呼,引经据典地辩出一番话,意思今日不罚黄豆不足以正法纪。   青木和槐子听了不安,正要上前辩言,却被周夫子用眼神制止了,于是停住脚步,还拉住了张大栓跟郑长河。   他们不出面,当然是小娃儿出面了。葫芦和板栗负责翻译,黄豆和红椒负责跟钱大人对掐,双方你来我往,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这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辩驳,乃古文和大白话的强烈对碰。   钱大人故意引经据典,后来板栗和葫芦都翻译不出来了,青木槐子便上前帮忙;等青木槐子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够用了,苏文青便上前帮忙。   再看黄豆,任钱大人如何说,他总有话对,那个词句也是丰富的很。越到后来众人越诧异:这么点大的娃儿,怎么就那么会扯呢?扯得那个顺溜啊,少有重样的。   二皇子见钱大人越争论越精神,一点也不想死了,心中暗笑。   钱大人常说子曰,黄豆则总是“我娘说”“我爹说”“我姑姑”说,全家人说的他都引用了个遍。   钱大人终于受不了了,甩出一句“村妇之言,不足为凭”。   黄豆听了翻译,便问他说的是啥。   苏文青急忙告诉他,钱大人方才引用的是孟子的话。   黄豆问道:“就是‘孟母三迁’那个孟子?”   苏文青猛点头。   黄豆便对钱大人道:“孟子不也得听他娘的话么?管他啥子,都得听他娘的话!咋我娘说的就不算了哩?”   钱大人哑然,众人也愣怔。   黄豆又想起一事,气呼呼地说道:“我娘也不比孟子他娘差哩。虽然没搬家,可是捐钱给书院,也是一样的。我爹小时候没上学,那是因为村里没人教。”他转向那些学子,“你瞧,眼下秀才老爷也来了,举人老爷也来了,我们村的娃儿常常听老爷们说话,不是挨着黑的就变黑,挨着红的就变红么?”   “妙啊!”顾云拍手笑道,又好心跟他说。“你才说的那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娃儿点头,见钱大人又要跩文,撇撇嘴道:“大人再跩文也没用。还是比不上周爷爷能耐。趁早省些事儿,我瞧你说得那个费劲样儿都替你难受,还害得苏叔跟着忙一头汗。周爷爷跟我爷爷说话都是大白话。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钱大人顿时面皮紫涨。   黄豆摸摸肚皮,看看外面的天,忽然就发火了:“懒得跟你说了!爹,咱吃饭去。这不是耽误事么?这大忙的时候,家里不晓得有多少事,人家忙得连放屁的工夫都没有,他倒把咱们一大家人子都绊在这。我们跟他能比么?他拿了皇上发的俸禄。尽扯些没用的事;我们不干活,等着天上掉馅饼哩?”   众人听说忙得“连放屁的工夫都没有”,集体呆滞:这事儿走路的时候顿一下就能办了,连顿一下的工夫都没有,那得多忙?再听见“天上掉馅饼”几个字。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钱大人闭闭眼,深吸了口气,瞪着黄豆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说,殿下也在耽误你的事?”他终于不跩文了。   黄豆振振有词地问道:“皇上让你们来查我小叔的事儿,这都扯到哪了?都是你闹的!要不是你装死,殿下会问这事么?你就是没出息,随便一个小娃子说句话就要死要活的,还当官哩!周爷爷就不会这样,他肚子里能跑船。”   二皇子听了一激灵。   不待钱大人二次晕厥。红椒忽然上前大声对赵耘道:“石头叔,你也写个啥折子,跟皇上告状,就说是他放火烧了我家。”说完小手一指钱大人。   众皆失色,连赵耘也惊得差点歪倒。   钱大人怒发冲冠:“竖子敢污蔑老夫?”   板栗见妹妹瞪眼,急忙翻译给她听:“他说你瞎说。”   红椒脆声道:“我咋瞎说了?这事不得皇上派人去查么。就跟你们来我家查一样。查过了,不是你放的,那不就算了。我又没说一准就是你放的。”   黄豆急忙接道:“就是。那个啥屎,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我们欺君。我瞧你才真的欺君。皇上让你来好好查查我杨子叔的事,你查了么?”   钱大人怒道:“本官当然已经查了,诸位大人和殿下可以证明。”他也不说文言了,直接跟黄豆对话。   黄豆质问道:“对呀!你都查过了,晓得我们家菜卖的比人便宜,咋还死犟不松口哩?好说歹说,就是头牛也教会了,你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不听皇上的话,这不是欺君是啥?”   钱大人深吸了口气,傲然道:“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只知逞口舌之利。任你舌灿莲花,也无济于事。便是御史风闻奏事,亦非空穴来风。这田上酒家地处田野,乃有目共睹;尔等污我图谋烧山,却是空口无凭,捏造事实。”   “他说你一个小娃子,毛还没出齐,身上还有奶腥味,没旁的本事,就晓得耍嘴皮子。就算你说出花儿来,也不管用。那御史风闻奏事,也是要讲依据的,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咱们这庄子竖在田畈里,长眼睛的人都能瞧得见,所以人家御史才会跟皇上告状;你说他烧了咱们的山,是空口白牙瞎说一气,说了也没人信。”   “口舌之利就是……舌灿莲花是……空穴来风是……有目共睹就是凡长眼睛的人都瞧见了。”   板栗同步翻译,钱大人说完了,他也正好翻译完了,最后还附带解释成语。   众人听了想大笑,偏此时气氛紧张,比先前更甚,于是只好忍着。一时间,咬牙鼓嘴咳嗽,兼之扭头弯腰,形态各异。   可是,这会儿连二皇子自己也忍不住了,嘴角弯了弯,急忙仰头看顶棚。   黄豆听完了,对气得面色发黑的钱大人道:“我才没瞎说哩。哼!当人都是傻子么?甭瞧我人小,可懂眼色的很。从进来你就没给我们好脸色瞧,你从头到尾都在说张家不好。大伙儿都瞧见了,这也是有目共睹的。”   他现学现卖,立即把刚学的成语给用上了。   钱大人心里一沉,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明明想好了不提张杨欺君,只说张家开酒家不合适,怎么变成这样了?   话说,好像从这几个娃儿进来,他就失控了。   不等他说话,黄豆忽然问二皇子:“大人,你听了这么半天,你说,我杨子叔欺君了么?”   秦源见这小娃儿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拿眼死盯着他,也不去看钱大人,想是彻底对他失望了,好似在说:咋当官的都这样哩?   他知道,再不出面,自己也会让这小娃儿失望了,说不定会在心里鄙视他:皇上的儿子也这么没出息,还不如他一个乡下小娃子哩。   他正了正身子,摆出威严的气势,肃然道:“御史弹劾张杨一案业经查明:纯属无稽之谈。吾当亲自面奏圣上,详述此事。”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看着有些兴奋的张郑两家人,沉吟道:“至于田上酒家么……”   “殿下,请听老朽一言。”   周夫子忽然站了出来,掷地有声地言道:“酒家之事,殿下无需多言。青山书院非朝廷经办,老朽亦已告老,在这山野乡村,老朽想在哪吃饭就在哪吃饭,想在哪拉屎就在哪拉屎!”   此话一出,震呆一帮人。   众学子轰然开怀,老夫子一身布衣,口吐粗言,形态不羁,睥睨一世,令人仰望。   黄老头“哼”了一声,示意身边一个中年文士,将两本簿子递给二皇子看,原来是《书院创办规划》和《书院管理条规》,是经过皇上审批过的。意思除了监管读书人不得“讽议朝政,摇撼朝廷”外,其他一切都是书院自管。   周夫子淡淡说道:“连三岁小儿也能剖析明白的事,殿下看了这么久,想必已经成竹在胸了。早些了结吧。这娃儿不是说要请大伙儿吃饭么!”   秦源忙恭敬答道:“老大人说的是。当日御史弹劾时,父皇也是不信的。因事涉老大人及弟子,恐言官指其偏颇,故而命钱知府走这一趟。”   钱知府听呆了:那他成了个什么?跳梁小丑?   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这官做到头了。   接下来,二皇子宣告张家无罪,可继续经营田上酒家,又派人将白衣学子带走了,因为张家还反告了人家一状呢,但并未当场处置钱大人。   而周夫子则对李耕田说,书院不设厨房了,让原先选定的人也如张家这样开酒家,往后所有学子先生,自行选择在何处吃饭。若是觉得这两家也不好,去农户家吃亦无妨。   又让管理俗务的书院堂长,在门房单设一处,专为下雨下雪时酒家送饭上山用。   这下学子们高兴了,都道这样好。   待忙完,那边葫芦和板栗已经安排好了酒宴。众人端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能放松身心,吃喝歇息了,因此十分高兴。   可是,当二皇子等人在周夫子和张槐的带领下,刚换了个凉棚才要入席,黄豆却站出来对众人道,这顿饭他不能请大家吃了,得掏钱付账才成。   ******求粉红票、评价票,还有大神之光****** ☆、第五百七十四章 书院落成   众人尴尬愕然的目光中,青木瞪眼骂道:“死小子,你皮痒了是不是?”   他头上磕破的地方还疼着哩,这就又折腾起来了。   就算你再机灵讨喜,说话也得看场合,不然人会说你没家教。刚才二皇子没罚他,那是看在周夫子面上,换个人只怕立时就要打板子——官府的威严岂能容人随意践踏?   黄豆缩了缩脖子,无辜地说道:“我是怕爹和姑父吃亏。你想,他们是当官的,咱们请当官的吃饭,送当官的东西,人家要说咱们贿赂哩?回头御史又要跟皇上告状。咱们赔了酒菜还倒霉,这不跟先头的事一样了么!”   青木和槐子听了一想,可不是么,他们开酒家,学子们来吃饭还得付钱,就这样都被人给弹劾了,要是他们请二皇子这行人吃饭,那御史会不会说因为他们贿赂了二皇子,所以这案子才得出这么个结果哩?   黄豆见两人犹豫了,心里十分得意。   他心里气还没消,就是不想请这些人吃饭,尤其是那个钱大人,所以才搜肠刮肚想了这个理由的。   这亏得平常游戏玩得多,他又是个喜欢捣巧的,葫芦和板栗总是限制他一堆条件,其中就有不许贿赂、不许耍赖。   二皇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娃儿实在是有趣,他伸手捏捏他脸颊道:“好,本殿下也不让你为难,这顿饭就自己掏钱,反正又不贵……”   “那不成哩!殿下。这菜不能卖便宜了,不然御史又要告状。得卖的跟集上一样贵,他就没话说了。”   众皆错愕,瞅着这娃儿一副认真的模样。不知他是真担心被告呢,还是舍不得请客,毕竟先前堂审时。听得出他是很节省的。   二皇子身高马大的,觉得低着头有些难受,黄豆仰着头也费劲,于是俯下身,双手插在小娃儿腋下,将他举到面前,跟他对视。   他就这么举着小娃儿。让他两脚悬空,等着他吓得哇哇大叫。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黄豆就跟个猴儿似的,两三岁就爬树梢。怎会被他吓着?   “你故意的,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才不是哩!有钱收我干啥要生气?”   “你在报复我们。”   “才不是哩!你是皇上的儿子,我巴结还来不及,干啥要报复你哩?我也没法子哩,真不能请你吃饭。回头御史晓得这事,不又得写折子,皇上又得派人来查,你们又得花许多的银子。我也是为你们好哩。”   二皇子听了将信将疑。   周夫子等人都知道黄豆那财迷的性子,见他明明两眼放光。还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笑得前俯后仰。   周夫子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这顿饭老朽来请。二殿下轻易不来这山野之地,老朽就做个东道,凉那御史也不敢弹劾老朽。”   二皇子方才知道被这小子算计了,急忙笑道:“这如何使得。父皇本就让我代他探望老大人的。自然该我请。”   说着话,就互相谦让着落座了。   黄夫子笑骂黄豆道:“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就算不能请二殿下他们,也该请我们这些人才是。”   苏文青也道:“是啊!黄豆,你可是说过这话的。”   顾云等人也附和。   黄豆大方地挥手道:“你们就不用给钱了。我说过的话一准算数。”   青木瞅着这小子生闷气,觉得自己快管不住这儿子了,于是瞪眼喝道:“当然得你请。回去把你攒的银子拿来付账。不然你当这是你一个人的酒家哩,这里面还有姑姑的份子。”   黄豆不依道:“要是我刚刚没说话,爹跟姑父不就白请他们吃了?就算付钱,也便宜的很。如今跟集上卖一样贵,那多出来的银子,可是我挣回来的,请书院老爷们吃饭也够了吧?要不咱们算算?”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秦源见青木脸都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几个小的却深以为然,不过见爹板着脸,就没敢开口。   黄夫子吹着胡子对黄豆道:“在外边别说你是老夫弟子,忒丢人了。”   黄豆不服气,还要对嘴,被青木一瞪眼,示意葫芦板栗他们带着他出去了。笑一笑可以,在由他胡说,就失礼了。   小娃儿们出了酒家,在田间道路上牵出一长串,往郑家去。   这路也被修整过了,全部用三尺长、半尺宽厚的枕木铺出一条栈道,一直通向郑家门口,便是下雨,也干干净净的。   葫芦和板栗觉得黄豆今儿立了功,不过不该对钱大人说那样的话,那真是太危险了,于是一边走一边跟他掰扯道理。   可是黄豆真是恨上这个钱大人了,愣是不觉得自己错了。他见所有人都说自己,那嘴巴翘得能挂油壶。   到郑家后,见了娘和姑姑奶奶,方说起先前的情况。菊花是因为不放心这事,才回娘家等消息的。   听完板栗的叙述,刘云岚气得要揪黄豆耳朵。可她就要临盆了,身子笨拙,被这小子躲开了。   菊花见黄豆一副不知错的样子,叹了口气,将他招到跟前揽在怀里,问道:“你可是觉着,今儿这官司能赢了,是你的功劳?”   黄豆嘟囔着嘴,嘀咕了两句话,菊花也没听清。   菊花正色对葫芦和板栗道:“今儿这事,要不是周夫子他们,还有许多学子在场,你们以为这样简单就能了结?我跟你俩说过多少回了,官场上的事黑着哩,啥不择手段、匪夷所思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别说这事也算个由头,就算是咱们一点错都没有。要是人家成心往你头上扣屎盆子,你照样逃不了。颠倒黑白的事情多了去了,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   葫芦忙道:“那个二皇子看样子很英明,他……”   “那也不能大意了。你以为每次都能这么好运气?要是这回只有那钱大人单独审这案子。咱们这边也没有周夫子他们监场,你想想会是啥结果?”   葫芦心里一冷,神色黯然。   菊花继续道:“看来二皇子心里本来就有定论了。毕竟他们先查过了,又有周夫子他们在场旁听,就算黄豆不去,也是这个结果。没听夫子说么,他在哪吃饭拉屎,谁也管不着。这钱大人也是个不知趣的,二皇子在称量他哩。他这官儿算是当到头了。”   板栗笑嘻嘻地说道:“娘说的咱记住了,下回小心些。”   菊花瞪眼道:“还下回哩,这回的事没完。你们快带着黄豆过去认罪。不然,眼下虽然没啥,要是哪回有人瞧你小叔不顺眼了。把这事又拿出来说,就是老大一个把柄。我正好烧了蝉蛹和老黄狗,他们这样人怕是没吃过这玩意,你们就说娘让你们去送菜的,再跟黄豆一块儿给那个钱大人磕头赔罪,磕得越重越好。”   接着又吓唬了黄豆一番,刘云岚又呵斥道:“死小子,敢不去,今儿晌午甭想吃饭。”这小子才怕了。急忙跟葫芦板栗又去了田上酒家,马小六提了个篮子跟在后边。   于是,二皇子等人先是见了两盆从未吃过的菜:油炸知了和红烧山蛙。知了香酥脆辣,还带点儿甜酸;那山蛙肉质细嫩,也很是爽口。   他吃得高兴,故意嘲笑道:“这下可让小黄豆破费了。”   黄豆却不说话。对着他和钱大人跪下,各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额头上已经是血糊糊一片;板栗和葫芦也是如此,并把请罪的话说了。   青木和槐子一见,立即拉着张大栓和郑长河也跪下了。   众人都抽了口气,暗道这几个娃儿真狠哪,也不怕疼。   钱大人恨极了,他可不就是打着这主意么,就算他不提,自然有人会弹劾张子易。谁知张家连女人都狡诈无比,竟然转身就来请罪求发落了。真是一家子大小都阴险狡诈。   二皇子满脸兴味,心道张家人果然谨慎,这是怕将来秋后算账呢。他对他们这惶恐之态十分满意,再看看周夫子和黄夫子,索性送个人情给他们,将这隐患给除了。   于是言道:“也好。本殿下就一并发落了吧。念你们年幼无知,就不打板子了,葫芦和板栗,罚抄我《大靖律》二十遍;黄豆……你可有读书,读的是哪本书?”   黄豆头上疼,含着一泡眼泪道:“在私塾里学的是《千字文》,跟夫子学的是《论语》,跟姑姑学成语故事和算账。”   学得真够杂的,二皇子心想,“限你半年内,把《千字文》和《论语》背会,然后各抄十遍。张槐,等他们完成了,着人送去京城,本殿下要亲自监督检查。”   张槐和青木大喜,磕头谢恩不提。   二皇子忽见钱大人冷笑,想起一事,眼珠一转,又道:“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你二人亦难逃教导不力之责,回头各领十大板。方仁,你来督行。”   旁边一张桌上有个官员急忙起身答应。   钱大人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这一打不就没事了,刚才为何不罚?   二皇子眼瞥见他那神色,傲然不理,这狗才,当着本殿下的面就敢颠倒黑白,当本殿下是个窝囊废,来当摆设来了?   黄夫子和周夫子均含笑点头。   这时,黄豆忽然“哇”地一声,响亮地哭起来,他想起葫芦先前说的话,十板子就能把人打得死翘翘了,那爹和姑父不是活不成了?这回他可真是又悔又怕了。   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只有葫芦明白三弟被他吓坏了,忙拉了他出去解释,板栗听了进来赔笑道,黄豆是担心爹和姑父被打死了。   二皇子呵呵笑着对青木等人道:“就该这样。不然他小孩子不知轻重,心里没个畏惧,并非好事。”   青木忙躬身应是。此事揭过不提。   等他和张槐挨了板子回家,黄豆又哭了一场,红椒也愧疚不已,不敢吱声。她是女娃,因而没被罚,可这祸事也有她一份哩。   隔天就是书院落成开张的日子,一大早,山上山下都是人头涌动。   张家,菊花一边帮小葱打扮,一边问趴在躺椅上的张槐:“你今儿不去了?”   张槐道:“不去了。我怎么着也要躺两天才像样。杨子咋还没回来哩?有事耽搁了?”   正说着,板栗跑进来道:“爹,娘,小婶回来了。说小叔直接去了书院,来不及回家,等晚上再回来。”   槐子忙挣扎着起身道:“就忙成这样?”一面和菊花出去迎接,板栗忙上去扶着他。   菊花牵着男装打扮的小葱往外走,一边对板栗道:“待会跟葫芦井儿他们把弟弟妹妹看好了,别只顾自个。小葱,你不要一个人乱窜,跟着哥哥一块。”   小葱忙点头。娘特地把她打扮成男娃去瞧热闹,还说等她大了就不能乱跑了,往后村里来往的书生多了,得避嫌疑,所以赶紧趁着年纪小好好看看。   二门口,曹氏正跟抱着南瓜的何氏说话,下人们从车上往下卸东西,又是箱子又是包袱又是篓子的,摆了满满一地。   曹氏见了菊花十分高兴,寒暄见礼毕,才说衙门里事忙,所以他们来得很匆忙,连夜赶路,今早才到达。二老爷就直接去书院了,让她先过来拜见爹娘。   才说没几句话,板栗就催道:“娘,小婶子,咱们先去外婆家吧,到那你们再说闲话。南瓜,来,哥哥背你。”   南瓜牵着小葱的手,扭了扭小身子道:“这个哥哥背。”   把众人给逗笑了,何氏大嗓门乐道:“这是姐姐,不是哥哥哩。”   南瓜愣愣地瞅着小葱,说道:“是哥哥。”   菊花笑了,对板栗道:“你小婶才来,怕是累坏了,我们就不去了。反正就算去了,也不好去瞧热闹的,你自个带着弟弟妹妹去吧。我让黑皮叔、严师傅朱师傅跟着你们一块去。”   板栗点头,跟小葱牵着南瓜出去了。   这里曹氏微笑问道:“红椒和山芋呢?”   何氏道:“昨晚就没家来,在她外婆那睡哩。”   ******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评价票****** ☆、第五百七十五章 再添新丁   菊花将曹氏让进屋,上茶后闲话别后情形。   何氏问为何黄姨娘她们没来。   曹氏眼光一闪,道老爷说他们这次来,也只能在家呆三天,所以就没带姨娘们来了,况且黄姨娘也病了,行不得远路。   何氏听了,问过没啥大病后,便不再提这话。   她听菊花跟她说,这妻妾区别大了去了,规矩也多,她可不能有所偏爱,最好别管儿子房里的事,随他们去。她就记住了。   说笑一会,菊花见曹氏脸色有些倦怠,便安排她先去洗浴,然后小睡一会再来叙话,曹氏笑吟吟地应了。   待曹氏歇下,她便让人将躺椅搬到外面的树下,让槐子出去趴着,自己坐在一旁,一边跟他说话。   看着院子的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白,她抱怨道:“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这院子里树种得太少了,大夏天的看了就不舒服。”   槐子侧头对着她,笑道:“回头再多种些吧。反正那暗道已经挖好了,就有事也不怕。哪天我带你下去瞧瞧,下边沁凉,好多乌龟哩。我让刘叔每天都喂它们。如今都熟了,听见声音就爬了过来。有一只老乌龟大的吓人。”   菊花抿嘴笑,说她早想下去看的。   槐子忙嘱咐,不可一个人下去,等他好了陪她一块下去。下面的溶洞太大了,还不知有什么东西哩。探过好几次了,总觉得怪怪的,又提起金二尸体不见了的事。   菊花点头,要不以她的性子,早就下去了,可不就是怕这点么。   两人正商议再种些什么树之类的,就见葡萄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娃从二门外进来,她们是去杨风儿养鸡的橡园了。   小女娃叫草儿,是新买的丫头。正跟着葡萄学做事。   葡萄让草儿去了厨房,她则过来笑着问菊花:“太太咋不去书院瞧热闹哩?我瞧见那边人来人往的,还来了好多马车。”   菊花惋惜地说道:“你当我不想去么?如今村子里多了书院和医学院,来的人多了。还都是男人,咱们就不好随便抛头露面了。要是没怀了身子,我还能跟小葱似的,装成个男人跟老爷一块去。可是这会儿挺个大肚子,哪里还敢去?”   葡萄扑哧一声笑了。   槐子听了也笑,对菊花说:“运来好多书哩。藏书阁楼上楼下的屋子都摆满大半了。”   菊花哀叹身为女人的不幸,又问能不能想法子借书出来看。   槐子摇头。道只有学院的学子们才能借,有些书还不准带出藏书阁。   说笑间,赵耘的媳妇汪氏坐车过来了,说是来看墨竹姐姐的,“顺便在菊花姐姐这吃饭。我可是住不了几天了,书院建成了,我们老爷就要回去了呢。”   菊花引她往后院去,告诉她曹氏在补觉。一边问些行程安排。   汪氏一一跟她说了,又说实在舍不得走,这几个月她骑马打猎。坐船捞鱼,既不用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也不用管家务,过得可潇洒了。   两人在后院池塘边凉亭里坐下,葡萄上了茶点后,带着汪氏的丫头明玉去一边说话。   说笑一会,曹氏睡醒也过来了,面色好了许多。   汪氏见了曹氏,一跳起来,大叫“墨竹姐姐”。欣喜异常地奔过去,拉着她胳膊,然后对她身后瞧了瞧,“咦”了一声,问道:“那几个妖精没来?是不该来!这可是祭祖,她们算什么东西。哪有那个体面。”   曹氏嗔怪地白了她一眼,摇头失笑。   汪氏撇嘴道:“墨竹姐姐,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好说话了。要是我,变着法子也要把那几个妖精打发了。哼!我昨儿还卖了个狐媚子。”   曹氏坐下后,和菊花相视而笑,问道:“好好的你卖她做什么?”   汪氏立即声音脆快地叙述了一遍,好像是说那丫头勾引赵耘,被她发现,打了十板子,然后卖了。   菊花听说那丫头叫红儿,马上想起这人是汪氏身边伺候的,确实看上去有些妖娆,不大本分的样子。   她笑道:“她再勾引,石头不睬她也没辙。”   汪氏皱着鼻子道:“我们老爷说话随意惯了的,这狐媚子就以为是好事来了。不卖了她,都跟着学,那还得了?”   菊花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小石头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干这事,没准就是借汪氏的手打发了这丫头也不一定,他惯喜欢迷惑人,才不会作正人君子样拒绝,或是义正言辞地把人给处置了。   汪氏又埋怨曹氏太心软了,竟然能容忍四个女人在身边,要是她,不睡觉也要卖了她们,又嘀咕张杨太不体谅墨竹姐姐了。   曹氏只是笑,并不接话,菊花更是不会插嘴。说笑一会,菊花便主动转了话题,说起书院的事,又道医学院过几天就要开张了,更热闹了。   汪氏就兴奋地对曹氏道:“墨竹姐姐,你猜太医院来了谁?是崔太医来了。他说要在这住半年,到年底才回京城呢。”   曹氏听了很惊喜,跟菊花说这个崔太医是个厉害的,及擅长妇科诊脉,因而在京城命妇圈中很有名。   几人议论书院,却不知书院那可真是热闹到了极点,却不同于寻常的热闹,乃是文人聚会的盛事。   郑家附近人来人往,李耕田把全村人都调动了,村子各路口,上山的道口,都派了人巡查防护。   袁县令也调集了官差在山上山下防护。   那些或儒雅或不羁,或须发皆白,或年轻清俊的文人们,纷纷坐车骑马,甚而走路来到此处。他们因为来得晚,书院和清南村庄户人家都住满了,只得住在下塘集,今早才赶过来。   “我说,人家读书人说话,你们又听不懂,上去干啥?当逛集上哩?也别堵这了,人来人往的。看着不像样。”   李耕田站在上山的道口,对着围观婆子媳妇们挥手,她们都盯着山门口那笔直竖立的几大块条石观看,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是捐款人的名字。   听了村长的话,大伙都笑,柳儿娘道:“咱可不敢上去。就想问问村长,他们都在干啥哩?”   李耕田瞪眼道:“人家在论学!论学知道不?就是讨论学问。连我都听不懂,你们就更不用说了。”   正说着,就见葫芦赵锋带了一大群小娃儿过来了,其中就有自己的孙子李敬贤。遂问道:“葫芦,你们干啥哩?”   葫芦忙道:“李爷爷,我们想上去听听。”   李耕田忙对他们说,人太多了,碧水书院也来了好些人,如今两方说着说着就要开坛论讲,所以闲杂人一律不准上去,“你是个懂事的。就甭去凑热闹了。你爹和你姑父都不能出来帮忙,你趁早去田上酒家张罗着,今儿吃饭的人可多哩。到时别忙不过来。”   葫芦听说碧水书院的人来了。哪里舍得离去,至于酒家么,黑皮叔已经亲自过去张罗了。   他跟板栗对视一眼,又对李敬文、泥鳅、李敬贤等人使了个眼色,便一齐恳求李耕田放他们上去听听,好长长见识。   李耕田不是不放他们上去,是不敢做主而已。   正闹着,赵耘带着顾云等几个学子匆匆下来,小娃们大喜,忙缠住赵耘不放。   赵耘笑道:“上去吧。要是连咱自家娃儿都不能上去。不是白占了清南村的山地了嘛!你们小的就不要上去了,听不懂上去干啥?呆那还闷得慌。”   于是,他把青山、黄瓜及比他们小的娃儿都赶回去了,就放葫芦、李敬文等五六个娃儿进去,忽地一眼瞄见小葱,“这是谁家的娃?”   小葱吓了一跳。板栗慌忙凑上去跟他嘀咕了两句,忍不住就笑起来,挥手道:“去吧,去吧!”   小葱这才松了口气,被几个男娃子围在中间,兴奋地往山上跑去。   上山的道路一律是青石铺就成的台阶,为免直上过于陡峭,设计成左拐右弯地转折。   半里多路后,第二道书院山门在望,周围橡树挺拔,门前青松遒劲,门楣上悬挂着御赐的“青山书院”匾牌,正有许多人在观看评论。   几人驻足,也跟着瞻仰了皇上的墨宝。并不懂这字有什么好处,就听旁边的人说如何好啊,大气磅礴,有王者气势云云。   他们听后一笑,转身就要进去,却又被门房的人给叫住了,“嗳!怎么把小孩子也放进来了?这里面没什么好玩的,快出去吧。”   葫芦等人无奈,正要赔笑着说好话,一看原来是苏文青,于是,又混过去了。   书院依着原来的山势建成,保留了原本的橡树和松树等树木,其间房屋院舍、楼阁亭台,随着山势,层层往上递增,有礼殿——祭祀孔圣人之处、会讲堂、藏书阁、观野楼等,处处清幽朴素,并不显富丽堂皇,或者雅致清奇。   书院建好后,葫芦他们都来看过的,因此也不觉新奇,直奔会讲堂,要去听会讲。   今日书院开张,待吉时揭匾、拜祭孔圣人毕,便算完成了仪式。按原定安排,作为山长,周夫子要为学子们开讲第一课,然后便是请游历来此的文人学子们上去自由会谈。   谁知他还没开始,就有人通传碧水书院的丁夫子带人来贺。于是,迎进客人,分宾主落座,哼哈寒暄间,这第一堂课就变成了论讲,一场不见硝烟的文人论战开始了。   葫芦他们进去的时候,会讲堂里已经是济济一堂,就听周夫子不疾不徐的声音刚落,另一个刚劲有力的声音随之响起。   他们不敢乱跑,站在门口听了一会,不由得相视苦笑:没几句能听懂的。就算有几句知道意思,然不能联系前言后语,依旧是一头雾水。   平日里也见过周夫子,也听他说话,从不觉得他跟人有啥不同,再说,他们自觉自己好歹也读了几本书在肚子里,谁知今儿一听,真正是高山仰止。   互相使了个眼色,几人悄悄地退出来,垂头丧气地商量,要怎么办。   李敬文也觉得这么听下去没意思,对葫芦道:“不如去外面等着。等他们讲完了,还有学生们也要讲的。说不定学生们讲得浅白些,咱们能听懂哩!好容易进来了,出去太亏了。”   葫芦点头,也觉得白来一趟不划算,于是都同意留下。   他们不敢大声说话,只在院子里等着,一边听大堂里的声音。   小葱见泥鳅和李敬贤眨眨眼,一起往后边去,便知道他们是去方便了。她也有些急,心里难受,暗道那些传奇故事都是鬼扯的,女扮男装哪有那么容易,这方便就是一大问题,要想不露陷,得多麻烦。   她受不了,就跟板栗小声说了。   板栗也发愁:这是带她去男茅厕还是女茅厕哩?这会讲堂可没有女茅厕,就学舍大院外面有,那是给洒扫洗衣的婆子用的。   这么一想,板栗忙拉着葫芦对李敬文和七斤道:“你们等等,我们出去一下。”一边扯着小葱就跑了。   出去后,板栗对小葱道:“要不就在树林里方便好了。我跟葫芦哥帮你看着人。”   小葱坚决不同意:“今儿人多,要是叫人撞见了哩?”   葫芦也说这样不妥,让她去女茅厕。   到了那里,小葱见有个婆子在茅厕旁边扫地,正好是她认得的,也顾不得了,高兴地叫道:“李奶奶,我是小葱,我进去方便一下。你莫叫啊!”   那婆子只觉眼前一晃,有个男娃就进了茅厕,再一想她说的话,又见板栗和葫芦站在远处,这才明白,好笑地嘀咕道:“这娃儿,忒胆大了。”   等小葱出来,会合了板栗葫芦,刚要再去会讲堂,就见赵耘等人回来了,看见他们,招呼道:“葫芦,你娘要生了。”   葫芦听了吓一跳,也不听讲了,拽着板栗和小葱撒腿就往山下跑,一边对赵耘喊道:“赵叔,帮我跟李敬文说一声,我们有事先回去了。”   生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便刘云岚有好生养的名头,又生过葫芦他们兄妹四个,这一回也折腾到晚上戌时初,才生了个大胖小子。   当赵清抱着娃儿,和小葱一块从产房里出来后,在厅堂里等候的郑长河听说是个男娃,脱口而出:“咋又是男娃哩?”   众人一愣,接着哄堂大笑。   杨氏虽然也想要孙女,却没他那么憨,白了他一眼道:“这死老头子!瞧你说的啥话哩!嗳哟,奶奶的胖孙子,爷爷不是嫌弃你,他就是贪心,想着你娘能生个双胞胎哩。”   一边从赵清手中接过那娃儿,夸道:“你俩越来越厉害了。都赶上你师傅了。”   赵清和小葱抿嘴笑,又有些害羞,她们这是拿刘云岚练手哩。   ******谢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评价票****** ☆、第五百七十六章 事发   菊花是下午的时候和汪氏曹氏一块赶过来的,等得十分心焦;青木更是急得上火,生怕媳妇有闪失。实在是因为生娃没了的事太常见了,就算秦大夫和云大夫也不能保证。   这会生了,兄妹俩同时松了口气,急忙凑上去看奶娃子。   可是,葫芦、板栗等兄弟姐妹一拥而上,围着杨氏对小娃儿好一番评价,还你一言我一语地帮他取名,这个说叫“青菜”,那个说叫“扁豆”,还有说叫“豇豆”“菜瓜”等,吵闹声差点掀翻了屋顶。   黄豆大喊道:“眼下大热天,也没旁的青菜哩,就叫小白菜。要是冬天生的,就叫大白菜。”   众人哄地一声笑了起来,都说男娃叫小白菜太难听了。   板栗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咱生的早,不然园子里可没几样瓜果蔬菜好挑了。”   黄瓜不满地说道:“我生的也不晚,干啥叫黄瓜哩?爹也没好好帮我想想。”他嫌弃自己小名不好听。   青木瞪眼道:“我是爹,我说叫啥就叫啥。”   可是,说是这么说,他对着新生的小儿子也发愁:该叫啥名哩?   这么胖乎乎的一个小子,当然不能叫扁豆或者豇豆。   曹氏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形,觉得十分有趣,这才明白张杨为何一定要给儿子取个小名叫南瓜。   她见青木和菊花都皱眉苦思,忍不住插嘴道:“如今正是六月,荷花盛开时节。莲心尚娇嫩,如初生婴儿,秋来即成青色莲实。我观小侄子外貌像大嫂多些,将来必定是个飘逸俊秀的男儿。大哥不妨为他取名 ‘青莲’,意为青色的莲子。既雅致清新,还好听。”   青木大喜。觉得这名字合心意,菊花也说好。   小娃儿们纷纷抗议,说小婶子帮弟弟娶的名字这么雅致,偏他们的名字都土不拉几的。   菊花和青木都笑道:“将就着用吧。再换也不成了,都叫顺口了哩。”   说笑着,却见连人带名新诞生的青莲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珠瞅着大家,也不哭。也不叫,也不像旁的奶娃那样闭眼睡觉。   众人纳罕,难道又是一个葫芦?   郑家添了新儿,暂忘了外面的热闹,可是葫芦等小娃儿还是注意的。   实在是来的人太多了。据张杨说,天下有数的博学宿儒、文人名士几乎来了一半——没来的或在朝为官,或者地处偏远,或有事羁绊——整日谈讲论学,其盛况前所未有,留诗文墨迹以志者不知凡几。   对此,书生学子们固然欣喜异常,连清南村的小娃儿们也不胜倾慕仰望,自此更加用心读书。此后数年。清南村人才辈出,都谓之曰“人杰地灵”,其实都是文化熏陶之故。   这中间要数黄豆比旁人更加用心十分,都快赶上大哥葫芦了。   一来这娃儿要应付二皇子布置的功课,他可是连字还没认全哩,写字也费劲。半年内把《千字文》和《论语》抄十遍可不是个轻省的活计,时间赶得很;二来他因为爹和姑父挨了板子,这事在他心里留了阴影,因而发狠,一边用功上进,一边更小心谨慎行事。   大靖朝的笑面虎尚书就这么诞生了,人都谓其奸猾天下无出其右。   再说张家,先前因为住得远,因此少有文人租住过去。如今来的人太多了,好些人张杨都认识,再不就是周夫子的故交,自然礼为上宾,请到家中来住,加上隔日就要迁祖坟,张槐也就忙了起来,也顾不得屁股疼了。   张杨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只抽空了拜见爹娘,然后便周旋其间,又偷空与赵耘商议密事,夤夜方回,直到第三日张家迁坟祭祖,才脱身而出。   张家的祖坟迁在桃花谷前端山塘旁边的竹林里,也就是那乌龟溶洞的上方。   周夫子当日看到这地方心里是很震惊的,且不说这山谷地势本就奇特,背山含水,藏风聚气,张家更是在山溪下游挖出了个大山塘,形成如蛟龙入海之势,单说地底下竟然还盘踞如此多的乌龟,就足以证明此地不一般了。   他将张宅定在西山的山嘴上,祖坟则镇在玄龟巢穴上方,并嘱咐张槐莫要声张此事,只说是老宅烧毁后,因桃花谷有山有水,才选中这里的。   说是祖坟,也不过是上溯到张大栓的曾祖罢了,他们是前朝动乱时才逃荒到此地落脚的。   一大早,张大栓便带着张槐、张杨,领着板栗、山芋、南瓜,领人将分散在山野各处的祖坟刨开,将尸骨收拾了,从新用棺木盛殓,再移至新祖坟地,直忙到晌午时分才完。   石碑都是先雕刻好的。为此,何氏还曾惋惜地说,要是等菊花生了再办这事,不是能在碑上多刻一个孙子的名字么。   槐子失笑道:“那要是明年菊花又怀了哩,这事不就办不成了?往后在加上去就是了。”   菊花气道:“我还没生哩,就想着明年的事了,又不是猪。”   至此,张家这一支算是建立起来了,家中也单独在正房东边设了祠堂,给祖宗供奉香火。十年后,张家又单独在西山建了座两进的宅院,将宗祠移了过去,着专人看管。   这些事都是男人们在干的,女人们只好干看着。   忙完这些,不等书院聚会散场,张杨就告别爹娘哥嫂和周夫子,带着曹氏和南瓜,急忙赶回三元去了。   菊花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想起曹氏那天半吐半露地对她说,黄姨娘没了,因她怕老太太听了难过,才没跟她说。   菊花见她含糊其辞的样子,似乎另有隐情,虽然心中纳罕。但还是没问。若是她愿意说,自然会说的,既然不想明说,肯定有她的理由。   问槐子。槐子道如今朝中老臣尽去,后进纷争倾轧,杨子和小石头自然不会无动于衷。这些事,一时也难以说清,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了解吧。   菊花点头,她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向来都是凡事尽力而为。   过了两天,医学院也顺利开张了。   自此后。清南村来往人众,上至豪门贵族,下至寒门学子,真正改变了这地方人的生活,各种奇人异事不断涌现。   其中不乏轰动一时的文人论学。更有鲤鱼跃龙门的励志话题,和绝妙诗文诞生的雅事,更有书生村姑的风流韵事,还有偷鸡摸狗的奸情。   医学院也不负众望,秦枫汇聚杏林人士,果然成就了一番大事业。   八月十五,中秋节,菊花生下一女娃。   这可真是让人无法说了,连菊花也盼望这一胎生儿子的。她当然不是重男轻女。只是如今这社会就是这样,男丁多的话,方能撑起家族重任,她已经有两个闺女了,心里想再要一个儿子,谁知偏生了个女儿。   惹得刘云岚笑说要跟她换。   菊花笑眯眯地摸着小闺女的头发道:“说着玩的。咋能当真哩。就算你是舅母,我是姑姑,也不能把亲生的换着养。”   槐子呵呵笑道:“不怕。不是还有他小叔么。昨儿才来信,说是弟妹有了。让她多生几个儿子,咱们张家还怕人少?瞧我这几个闺女,将来准比男娃还出息哩。”   小葱昂首答道:“那是。娘,你瞧好了,没准将来我是咱家最有出息的一个。”   菊花扑哧一声笑道:“你好好的就成了。我跟你爹又不想要你光宗耀祖。板栗也是一样。”   板栗看着粉红的小妹妹,稀罕地问道:“给妹妹取啥名儿哩?越挑越少了。要不就叫小白菜吧?”   菊花猛摇头,这名字虽然朴实,实在不大好听,她也想过了,这回若是生男娃,就叫花生,女娃要不叫青蒜,要不叫香荽。   听了她的想法,槐子看看小闺女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觉得还是叫香荽好一些,“我瞧她怕是个娇憨灵巧的,就叫香荽吧。要是嫂子再生个爽利秀气的,叫青蒜才对脾气。”   于是,张家的三小姐就叫香荽了。   生完孩子,菊花和槐子忙着添加人手,拓展巩固家业,板栗等孩子更是学业繁重,兼要跟着爹学习管理产业,真是忙得不知时光流转,倏忽就到了永平九年春。   万象更新的季节里,传来了宁王爷谋反的消息,宁王一系全部被铲除,包括济宁候高远。   宁王爷乃是先皇第四子,差点就当了皇上。这事也在人们的意料之中。   这事本与张家无关,然此事最先由张杨和赵耘弹劾济宁候高远而引发,说他是永平七年末小青山大火的背后主使者。   皇上派人去查,竟真的查出这事乃高远的侄女高湘所为。这个高湘即张杨小妾高姨娘的姐姐。   随后,也不知怎的就牵出了宁王,如同山峦崩塌,大厦倾覆,宁王固然身陷囹圄,济宁候亦是满门抄斩。   清明时节,一封无名书信被送到周夫子手中,展开看后,皱眉叹息不已。   又是一桩意料之外吗?   虽然他和济宁候辅佐不同的人,但是,不可否认,济宁候高远乃是个有大气概的人,非那些心胸狭窄的小人可比。   当初他不让张杨娶高湘,而是娶了老友之女曹墨竹,并非因为清楚高湘的真正身份而嫌弃——乃是济宁候收养的孤女,而是因为那个女子虽然才名远播,实则孤傲自诩、极端自我。   果然这女子心性乖张,竟因为这个恨上他了,加上她后来愿意屈身为妾,张杨纵然碍于济宁侯的面子,却挑了其妹,也不要她,越发心中仇恨不甘。   高远在信中道,他交接张杨本无恶意,不过是为了笼络新进罢了,为的是能结个善缘,高湘之举实属意外,他纵横朝廷三十载,怎会行此可笑之事。他又言道,你这个弟子比你可差远了,不给他人留后路,也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他已经伏下两颗棋子,在地下睁大眼睛看他如何应对。   看着信尾饱蘸墨汁的“哈哈哈……”几个狂放的大字,周夫子唯有苦笑!   ******抱歉,更晚了。感谢亲们投出宝贵的粉红票和打赏,若无意外,明日一更就结束了,原野求各种支持!****** ☆、第五百七十七章 尘缘已尽(结局)   ******抱歉,改了两遍,更晚了。最后一章,请大家支持。******   周夫子一边看着那信燃成灰烬,一边想道,老夫若真有那么厉害,也不会几番起落了。   埋棋子就埋棋子吧,世事难料,没有济宁侯,也会有别人,无论张杨和赵耘怎么做,都免不了经历斗争和挫折,若是不能应对,死活均系命数。   再说,将来如何,死去的济宁侯又怎能算得准呢?其中变数,连他这个活着的人也无法预料,何况一个死人。   想起葫芦和板栗,还有那个黄豆,周夫子微微一笑——张家和郑家那些瓜果蔬菜可是都长大了。   忽又想起宁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就算没有这事,他跟济宁候也难逃此结局。   除非他们另有安排。从济宁侯信上看,还真有这个可能。   菊花是五月份知晓此事的。   因曹氏快要临盆,张大栓跟何氏也想小儿子了,于是三月初,老两口带着红椒和山芋,去三元县住了两个多月。   端午节后,槐子亲自去将他们接了回来。   何氏回来后,跟菊花说高姨娘也病死了,柳姨娘不晓得为啥,整天念佛经,也不大出来见人,就剩下吴姨娘还有些活人气儿,“要不是二媳妇生了花生,我心里头高兴,都不想在那住了。”   菊花见她一副感叹的模样,显然是不知内情的,一个劲地说要帮杨子多在祖宗跟前烧几炷香,保佑他家宅平安啥的,拉着菊花嘀咕半晌。   菊花只好细细地安慰了她一番,忆起当初那几个鲜活的女子,也仲怔不已,无从评述。   此事过后,槐子跟菊花商量,要去北边发展。   他听秦枫说云州的云雾山也是绵延数百里。那儿也有橡树生长。因此想去那里置办些产业,反正他们做这个是做熟了的。另外,朝廷也下旨,鼓励百姓去云州以北苦寒之地垦荒,地价极为便宜,头三年更是连税也不用交。他觉得这是个机会。   菊花同意了,她也觉得,将所有的产业都放在明处不大好,该向外拓展了。狡兔还有三窟呢。   于是,槐子带着黑皮去了云州,家中则交给板栗掌管,张大栓和刘叔在旁帮衬,菊花在身后监督。   自此后,张家和郑家便一点一点地往外拓展。除了西边没去,北边。南边,东边,几乎都遍布产业。   北边主要是置荒山种橡树养木耳山菇,并生产橡子面粉;南边主要是置田产种庄稼养鸡鸭和鱼;而东边则是在各大城镇置商铺居多,销售自家出产的东西,逐步发展成靖国首屈一指的粮油肉食大家。   时光流转,世事沧桑,几番起落挣扎,张家、赵家、郑家终于跻身朝堂。从草根家族晋升为权贵之家,此后权倾朝野一百多年。   永平二十五年,张杨官至刑部尚书,张郑两家小辈也跟抽穗的稻禾一样,纷纷冒头,遂举家迁往京城。   十年后,五十二岁的张家老太太不耐烦京城的繁华搅扰,与张老太爷返回小青山祖宅,在桃花谷种菜养鱼。安享晚年。   同年。宰相张杨告老,为子侄让道。回青山书院任山长。   二十年后,满头白发的张家老太太郑菊花似乎越活越精神,每天都要亲自伺弄蔬菜,又喜欢用虾网捞鱼虾,还特喜欢去林中捡蘑菇。   六月下旬的一个清晨,太阳刚升起丈来高,张老太爷和老太太先随意吃了点菜干粥,然后牵着重孙小麻雀,丫头清荷挽着篮子跟在旁边,一起往后园子走去。   几十年了,这园子里到底又增加了不少果树和绿竹,变得郁郁葱葱。花草树木的叶片上,园子中间的蔬菜上,露珠晶莹透亮。只要太阳从屋脊后一露头,它们就会消失。   三岁的小麻雀很调皮,不肯好好在石子道上走,硬要在旁边草地上踩踏。先是追着一只蝴蝶跑,又仰头看在枣树枝叶间跳跃鸣叫的小鸟,不一会就把黑色绣红虎头的鞋给打湿了,杩子盖头上也落了几滴露珠,柔软的头发湿了一缕。   清荷只是含笑看着,并不阻止。张家的哥儿姐儿都欢实的很,老太太不让娇养,说是让他们多跑动,对身子骨好一些。   “麻雀儿,过来。到太阳底下晒晒。鞋子又打湿了,你娘看到了该说你了。”菊花到底看不过,还是开口叫了。   张槐则引诱道:“嗳哟!这黄瓜能吃了哩。水嫩嫩的,我先摘一条尝尝。”   果然小娃儿听了这话,一溜烟地跑过来,张槐跟菊花相视一笑。   张槐也是满头白发,面容清瘦,牙齿也掉了两颗,但脊梁挺直,看着倒还结实,不像其他老人佝偻腰背。他只蓄短胡须,因为菊花说洗起来太麻烦。   两人带着小麻雀走到黄瓜架子前,扒开藤叶,果然有些乳黄瓜已经有半尺长了,碧绿的,浑身带刺儿,顶端还带有鹅黄小花。   菊花见了手痒,就挑长的摘了两条。   清荷知她是想吃了,忙过来道:“老太太,让奴婢拿去洗吧。”   菊花点头,水池就在前边,有水井,也有用毛竹从山上接下来的自来水。   等清荷将黄瓜洗好拿来,菊花跟小麻雀分了一根,槐子也吃了一小段,剩下的递给清荷。他掉了两颗牙,吃这个就有些费劲。   菊花嘎嘣嘎嘣嚼完黄瓜,就去摘辣椒。   “晌午还吃肉辣椒。”张槐蹲在垄沟里,一边扯辣椒地里的杂草一边对菊花道。   菊花点头道:“嗳!我也这么想的。如今辣椒正嫩,味儿也鲜。”   她一边说着一边挑嫩绿泛黄的半大辣椒摘了往篮子里放。   张槐说的肉辣椒,是将这嫩辣椒洗干净了,捏着辣椒蒂往前一送一拉,剔除辣椒带子的芯,然后把调好味的肉糜塞一长条到辣椒空肚子里,下锅大火炒瘪后,搁一点盐,再用小火稍微焖一会就好了。   因为用的是还没长大的嫩辣椒,里面肉塞的也少。极容易熟。也容易入味,嫩辣椒又很鲜,也没那么劲辣,所以全家人都爱吃。   这个是根据酿辣椒改的,酿辣椒要用油煎,用的辣椒也稍大。里面灌的肉也多,跟这个味道就不同了。   她手快地摘了半篮子,又问张槐:“昨儿你说跟李老头子去钓鱼,还去不去?”   李老头就是李长雨。昨儿带着李老太太高氏过来摸牌,四个人混了一天,他说今天还来,要跟槐子去前面山塘里钓鱼。   张槐道:“咋不去?我不是让人去叫大哥了么,人多热闹些。”如今年纪大了,他们这些老的整日就想法子寻乐子,活得自在些。省得给儿孙添麻烦。   这时,清荷从菜地旁边的小棚子里拿了把短柄小锄头递给老太爷,一边也蹲下帮忙扯草。   菊花点头,想着到时候也跟着去桃林里逛逛。   她便道:“我让人网些小杂鱼虾来,就用这嫩辣椒随便一煮,汤也鲜得很。”   他们有自己单独的小厨房,不跟大厨房在一块吃饭,所以每天都有商有量地扯些吃啥喝啥的话题,再亲自去弄来。让厨房做,这日子就跟往常一样,有滋味的很。   张槐听了果然高兴:“我昨儿就说要吃小杂鱼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摘了些豇豆之类的菜,弄了满一大篮子。   清荷急忙道:“老太爷,老太太先走吧。这菜让奴婢来提。”   菊花点头,正要转身,忽见张槐摇摇晃晃地起身,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问道:“你咋了?”   张槐似乎很艰难地转头。咧嘴对她笑道:“菊花……”   菊花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对清荷道:“快去叫人来。”   清荷也发现老太爷不对劲,慌忙丢下篮子,撒腿就往前边跑。   这里,张槐用还沾着泥土的枯槁手掌,一把抓住菊花的手,嘴唇哆嗦蠕动半天,才吐出一句话:“菊花,别怕!我会天天看着你。你……去下边散步、网小鱼儿,我也能看见……”   他转头面向院墙外,那方向是张家的祖坟地。   菊花忽地慌张起来,哑着嗓子道:“槐子哥,你甭说话。来,靠着我歇会。你……不舒坦是不?不要紧的,想是蹲久了,起来头晕。清荷去叫人了,大夫就在村里,喊来也快。”   张槐摇头,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身子跟筛子似的,那浑身的力气和热乎劲儿一个劲地漏。   终于撑不住了,身子往下滑溜,软软地跟米袋子似的,连菊花也扛不住,两人一起跌倒,坐在垄沟里,压倒好几棵辣椒秧子,槐子还死死地抓着菊花的手。   小麻雀从地头埂跑过来,惊慌地喊道:“老祖宗,老祖宗!”   清荷的动作也很快,从前面涌来一群人,抬着一副躺椅,高喊道:“老太爷,老爷就来了。”   可是张槐已经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了,他根本没管其他,只望着菊花,艰难地说道:“菊……花,莫……怕……”   他就要丢下她了,为啥要走在她前头哩?   他转动浑浊的眼珠,视线渐渐模糊,朦胧中看见一大群人扑过来。是了,这么多儿孙,菊花不会寂寞的吧?再说,他就算走了,也没离开她好远。   只是,心里就是不舍,那手就不肯松开。   菊花眼看着张槐闭上眼睛,抓她手的胳膊也松劲了,只是五指还紧扣着,她就茫然起来:槐子哥走了!   耳边充满各种声音,有哭有叫有安慰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可她却没有一点感觉,似乎整个世界一下寂静下来,天地间只剩下槐子哥的叮嘱:“菊花,莫怕……”   槐子走了,这世界忽然失去了色彩,所有生的乐趣不再。   她如同一个生命的过客,完成了使命,无论是哭喊的小麻雀,还是哀伤的板栗——他才告老回乡,侍奉爹娘——都不能让她再动心,就算马上再来一场永平七年的大火,烧了这张宅,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了。   那就是这些儿孙的事了。   尘缘已绝!原来是这样。   她低头,看着张槐紧扣的五指,好笑地想:让我不要怕,意思要我好好地活着,那你咋不松手哩?   可怜儿子板栗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跪在爹娘面前哭泣,又怕老娘坐在泥地伤了身子,再有个好歹,就更不好了,于是强忍悲痛,小心地掰爹抓住娘的手。   可是,张槐身子渐渐冷了下去,那手指越发扣得紧了,板栗怀疑,要是他劲儿大了,会不会把爹的手指给掰断。   菊花没听见儿子的叫声,她漠然地扫过辣椒地、黄瓜架,这些都不能让她喜欢了,小杂鱼儿其实也没啥吃头,儿孙也不再挂念了,心神一松懈下来,往日劲刚刚的身子就跟着软了,觉得生命力急剧流失。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她听见板栗一声惨嚎:“娘啊——爹——”   跟着,她身子就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正瞧着地面乱糟糟的人群发愣,忽地瞥见身边一个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槐子,朦胧一团,隐隐绰绰有些人形。   她忽然欢喜起来,凑过去,想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还能穿越?要是这样的话,她一定要拽紧槐子哥,她可不想再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可是,当两人靠近,却对穿而过。原来是无形无质的,根本不能相携。张口说话也是没有声音,只能相对无言。   槐子一愣,小心地再次靠近她,对她微笑。   菊花也对他一笑,心里莫名地充实起来,好似又有了过日子的感觉,不再跟刚才似的,空荡荡的,万念归土。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会,同时低头看向下面,只见菜园子里涌来了更多的人,围着两具尸体哭喊不绝,下人们也往来奔跑。   大管家刘黑皮在现场张罗,指使人去书院和郑家送信,又安排人去布置灵堂,再让人将二老的遗体抬回主院。   好容易都有条不紊起来,才一边抹眼泪一边劝慰板栗:“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升天了,还请老爷节哀!咱们还有好些事要办哩。要赶紧往京城去送信,还要给几位姑奶奶送信,丧事也要准备起来。”   死了,一死百了!   直接埋了就是了,这么麻烦。   两人收回目光,虽然没说话,似乎心有灵犀,都知道对方这么想的。   “老祖宗!”   一个年轻妇人,手中抱着个一岁大的小娃儿正伤心地哭泣。那娃儿睁着黑亮澄澈的眼珠,看着空中的菊花和张槐,咧嘴一笑,嘴角流下一串哈喇子,还对他们挥挥手。   槐子不能拉住菊花,两人便紧依着,对那娃儿一笑,往树林里飘去。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