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这豪门,我不嫁了!》作者:桐荣 文案一: 李苒没尊严地爱了贺南方八年,求而无果。一朝幡然悔悟,决定重拾自尊,离开贺家。 朋友聚会上,那些一向看不起李苒的人,嘲笑:“李苒,哥们几个打赌,这次你能撑多久不去找南哥。” 李苒低笑,抿了口红酒,明眸潋滟,水色动人。 “你们赌多久?” “三天!” 李苒满眼的冷意:“我赌一辈子。”不再理会众人错愕的眼神。 她转身,却撞上一直站在身后的贺南方。 酒光迷醉,高大的男人将撞进怀里的女人牢牢扣住:“闹够了?” 李苒从容地离开他的怀里,没了爱意的眼神,满是客气:“贺先生,请注意分寸,我们已经分手了。” 文案二: 李苒和贺南方分手后,有狗仔拍摄到,商业巨头贺南方深夜携一名神秘女子入住贺家老宅。 一石激起千层浪,八卦小报第一时间前来采访这段豪门秘闻。 八卦记者:“李小姐,贺先生有新欢,你现在感觉如何?” 李苒扶着剧痛的额头,望向站在落地窗前整理西装的贺南方。 见男人微微低头,示意她过去打领带。 李苒握着电话:“心情......比较复杂!” 记者内心雀跃:“很痛苦?!” 李苒正欲点头,只见贺南方挑眉,拿走她手里的电话。 低沉的声音,传到电话那头:“新欢?谁的?”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苒贺南方 ┃ 配角:于鸿霄,温长宁,于晓晓,陈齐晟 作品简介: 李苒喜欢贺南方多年,因家境悬殊以及双方感情付出不对等,导致李苒一直感受不到贺南方的喜欢,后来她逐渐心灰意冷,主动离开了贺家开启自己新的人生。而在李苒离开之后,贺南方才认识到她对自己的重要性,一向高冷,霸道自持的贺南方渐渐转变对李苒的态度,努力改变自己。两人在经历诸多困难、误会和包容后,终于重新在一起。文笔细腻,尤其在描写女主前期喜欢男主但不被放在心上的心理描写,让人落泪,十分有代入感。故事情节虽是传统追妻火葬场梗,但作者文笔成熟,整个故事娓娓道来,十分生动。 第1章 (捉虫)   李苒拖着行李箱,从贺家别墅搬出来的那天,半个圈子里的纨绔们都来看她笑话。   ——这么多年,她一心一意痴迷着贺南方,早已成为这个圈子里笑柄。   她磕磕绊绊地拎着箱子,站在别墅门口三层高的大理石台阶上,冷冷地看着刚停进院的几台跑车。   跑车前,许明朗正倚在车头处,抱着手臂,满脸幸灾乐祸。从李苒追贺南方,搬进贺家的第一天起,许明朗以及整个“二代”圈的人都看她不顺眼。   这不,这帮纨绔们一从管家那里得知,李苒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住时——他们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专程来看她是怎么灰头土脸的滚出贺家的。   不过,李苒也不算灰头土脸,她的长相在这儿。   就算现在是情场落魄,那她也是个落魄的美人。   李苒叫的专车还没来,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立在门口。   腰身纤细,气质出众。   她站着的位置,正好跟许明朗站成面对面。他扫了眼她的行李箱,出口便是讽刺,似乎对李苒的这招见惯不惯。   许明朗懒洋洋地对着李苒,漫不经心:“又玩这招?”   他讥笑的话,丝毫不差地落入李苒的耳朵里。   在所有人眼里,李苒是那种好不容易攀上贺家高枝,怎么会轻易放弃?   李苒不想失恋了还叫人看笑话,深吸了一口气。   确实!   她以前经常用离家出走来威胁贺南方,威胁他给她地位,给她名分,给她爱。   “狼来了”的故事演多了,自然没人相信她这次真铁了心要走。懒得多费口舌解释,兀自垂眉看院子里自己养的那几盆名贵花。   不知道她走之后,贺南方会不会好好照顾她的花。想必他也不会多关注这些,这些年她对于贺南方而言,一直是可有可无。   想着想着,觉得心酸。   饶是她考虑了三个多月,可真到离开的这天,还是很不舍。   不过,不舍里已经不再参杂过多的爱。   她是真的累了。   手机显示专车还有三公里才到达,于是李苒目不斜视地靠在行李箱上继续等着。   她一直不说话,许明朗觉得不大对劲,却又觉得李苒本就窝囊,一向好欺负的很。   在外人眼里,李苒喜欢贺南方,为了留在贺家,没皮没脸,八年如一日的忍着。   许明朗眼神盯着她,说话更加难听。   见她身后空落落,只有一个箱子,讽刺道:“你好歹也是贺家的未婚妻,怎么离家出走,管家也不派车送送你。”   李苒皱了皱眉头。   她很想知道自己以前是有多倒贴贺南方,惹得这群富二代们这般烦她,所以才在今天她都打算离开了,可许明朗的嘴也一点都不饶过她。   她皱眉的样子,许明朗看在眼里。   装作一副稀奇的样子,惊讶道:“贺家不会连叫辆车的面子,都不给你吧!”   众人一阵哄笑!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贺南方最近一年常驻国外,偶尔回来,家里的一应事务都是由贺母负责。而贺母素来不喜欢李苒,以前贺老爷子在时,她还有所收敛。   自从年初,贺老爷子搬去南山市疗养院后,贺母待李苒变得十分刻薄。   李苒没有被他的话刺激到半分半毫,精致出众的脸上满是淡然。   她望着许明朗那张得意的脸,嘴角噙着冷笑:“许明月身体不好。”   “你说话的时候积点口德,小心报应错人。”   许明月是许明朗的妹妹,是他的掌心宝贝。   这话是许明朗的死穴,谁戳他就灭谁的那种,李苒以前想融入这个圈子,跟他们搞好关系,所以从来不说重话。   别人对她明嘲暗讽,她大概只会咬着牙忍,一句话不说,倔强地假装什么都不放在心里。   从未像今天这般,出言犀利,话里藏刀。   现在都要离开贺家了,她还怕谁呢?那些因为常年隐忍而变得激烈的内心想法,在这一瞬间全部释放出来。   李苒笑的清淡:“就算你们想把许明月往贺南方的床上送——”   “她也有这个命才行。”   许明月自幼身体不好,常年需要静养。   许明朗大概是想不到李苒居然敢说这种话,表情愣了一下,随后阴沉的脸上凝聚可怕的怒火。   他三两步的跨到台阶上,攥着李苒的风衣,将单薄的人拉近。   他们这群人素来自命不凡,大概从来就没有尊重过李苒——所以当许明朗气势汹汹上来准备打她的时候,才会没有人拦着他,包括在一旁站着的管家。   李苒很快偏头,但没能躲过去那巴掌。   “李苒,你可真把自己当根葱,要不是你死皮赖脸赖在贺家,南哥会有家不回?”   确实,贺南方已经快半年没有回国了。   如果追究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他才不愿意回来。   许明朗个子高,气势足。那一巴掌打的狠,李苒很疼,心里却在想哪怕贺南方多给她一丝尊重,今天他都不会敢打她。   李苒没有哭,她偏过头对着许明朗一字一句道:“这巴掌——我会记住。”   许明朗的眉眼眯了眯,语气更加不屑:“离开贺家,你什么都不是。”   “你记住又能怎样?”   说罢,继续挑衅道:“有本事你搬出去,就别再搬回来!”   李苒的手心攥的紧紧,平滑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刺激的她越发清醒。   她知道,她现在动不了任何人。   就像她清楚明白的知道,贺南方不爱她一样。   贺南方不爱她,所以离开了贺家,她就等于一无所有。   他们这群人认定她是条狗,哪怕赖在贺家摇乞摆尾,她也舍不得走。   许明朗的这巴掌像是打醒了她,也将她心底里那点不舍,一挥而散。   专车司机来的及时,李苒接了电话后,指引他把车往里面开。   走时,她没有回头望一眼这个她住了八年的地方,走的很决绝。   管家见她离开后,立刻进屋跟贺母报告:“李小姐走了。”   贺母悠悠地翻着时尚杂志道:“走便走了。”   管家有点愁虑:“可是少爷最近要回国,到时候他见不着李苒……”   贺母并不是很在乎这件事,打断他:“放心,她会回来的。”   语气颇为厌恶:“她已经忍了八年,岂会说走就走。”   ——   上了专车,司机问她地址准不准确。问了两声却没人回应,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只见后排的乘客满脸泪痕。   车开得平稳,很快到了她租住的公寓。   离开贺南方,不是李苒一时兴起的决定,她考虑了三个月,最后决定结束这段长达八年的爱恋。   她的前小半辈子,眼睛心里里除了贺南方,再也没装过谁。做出这个决定,像是给她的前半辈子画上一个句号。   公寓是事先打扫好的,一室一厅,45平。   家电齐全,很干净。   她放下行李,先去给自己弄了口吃的。   一碗清水面,她一边吃面,一边拆装电话卡。   她办了一个新的手机号,打算跟过往断的彻底些。   电话卡一装上,她先打了个电话给李昌明。   “爸。”   李昌明接到女儿来电,声音愉悦:“苒苒。”   这声苒苒差点把李苒听得哭出声,她清了清喉咙。   “苒苒,这是谁的手机呀?”见不是女儿的手机号,李昌明忍不住关心。   李苒随便找了个理由:“之前那个手机被偷了,正好我朋友有个不用的号码,我就拿来先用着。”   李昌明放心,开始询问李苒的近况:“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都很好。”   问完近况,李父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跟南方关系怎么样?你们两什么时候结婚呀?”   结婚?   结婚?是呀,她都陪了贺南方八年,是该结婚。   可贺南方从未跟她提过结婚的事情。   李昌明见她不说话,语气不太好:“他们家是不是想反悔?”   想起旧事来,李父颇有些气愤:“你是他家老爷子亲定的贺南方未婚妻。”   这些年,李父一直对贺南方不太满意,时常说要来N市找贺南方谈谈。   可贺南方是个大忙人,不要说李父,就连李苒也时常见不到他。   李苒怕两人谈出事儿,也怕自己在贺家不受人待见的处境让李父心疼,于是每次都说贺南方对她很好,贺家对她很好。   在这头忍了忍,还是没把她离开贺家的事情说出来。   八年前她决意住进贺家时,已经让李父很忧心,加上这些年贺南方从来没有对他俩的感情做出回应,李父多次要来看看,都被李苒阻止。   如果李苒要是这个时候说她离开贺家了,恐怕李父会连夜坐飞机赶过来。   “贺南方对我很好,我们感情也很好,结婚应该快了,等他回国我就找他问问。”李苒心里绞着痛说出这些话。   李昌明这才平息不满:“这才对嘛,两家人早就该谈谈!”   李苒在这边应声,李昌明大概是听到说要谈结婚的事情高兴,忍不住道:“等贺南方回国,你把他带回家,家里许多亲戚还没见过他。”   李苒家境普通,李父是当地农副产品经销商会的会长,往上一代数,李家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要说李家和贺家的缘分,更是奇特。   贺家老爷子年轻时是个户外探险爱好者,有次去西部某深山探险时受伤,被困在山里。   李家老爷子进山时发现这群被困的探险队,他先是把伤势严重的贺老爷子救出来,背到县城的医院,后来又喊当地人去救探险队出去。   幸亏李老爷子年轻时体力好,二十多公里的山路,背着比他还要重的贺老爷子,一口气跑到了县城。   腿伤得到及时医治,贺老爷子保住了腿,自然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万般感谢。   本来两家商定,在儿子辈定下亲,只不过那一辈两家都得了一个男丁,于是就把亲事儿定在孙子辈。   这便是李苒和贺南方。   李苒从小就知道这个娃娃亲,十八岁那年,李苒从西部边陲小镇来到沿海的省城读书,贺老爷子高兴的很,于是让她住进贺家,和贺南方培养感情。   李苒记得第一次见贺南方时,他正在楼上弹琴,悦耳的琴音传到楼下,敲在李苒的的心里,女孩脸红遍了,但心里很甜。之后贺南方从楼上下来,李苒坐在楼下的沙发上。   那是成年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只一眼,李苒就陷进去了。   长大后,李苒回想。这么多年贺南方的眼眸里,始终保持着冷静,感情也如同第一眼见她时,那般平淡。   跟李父打完电话后,她正准备把不用的旧手机卡拔掉,却在这时进来一个电话。   她扫了一眼,心头一滞,眼神就再也移不开   ——是贺南方的。   李苒盯着电话,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一年前,贺南方去欧洲开拓海外市场,期间只回来过两三次。   距离上一次接到他的电话,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   贺南方工作繁忙,常年坐飞机,手机经常由助理保管,李苒打电话时也经常找不到他。   时间长了,贺南方的助理们对她颇有微词,时常故意不接她的电话。   以前李苒被他的助理们戏弄时,还会生气,隔着电话质问。后来渐渐习惯了,但外面还有不少传闻说,李苒平时缠人紧,脾气又大,贺南方这才不愿意回国。   李苒由着电话响着,吃光了碗里最后一口面。 第2章 (捉虫)   深夜,香榭丽舍大道静谧。   贺南方刚刚结束一场谈判会,步伐嵊厉地离开会场,返回卢塞恩丽笙酒店。   黑色的宾利车内,集团特助王稳拿着刚刚结束的会议报告找他签字。   签完字,正准备离开。   后排长沙发上,男人一直悄无声息地坐着,突然问了一句:“还有别的事?”   王稳听完立刻凝住气,脑子里高速运转,想着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跟他汇报。   他低着头,怎么都想不出来:“一切工作都很顺利,没有发生计划之外的事情。”   贺南方微微凝起的眉头并未舒展,他望了一眼窗外深寂的夜:“现在国内几点?”   助理答:“上午十一点。”   贺南方没说话,但助理还是感受到车内气压在这一瞬间变低。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老板一眼,不知是自己哪里说错话。   回到酒店,像往常一样,贺南方脱下西装就去书房加班,随行的助理和智囊团们,一应也跟着他后面熬夜。   在外人看来,贺南方是个商业奇才,短短十年就把贺氏做成国内的行业巨头。   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他是个极端完美主义者,工作起来甚至不分昼夜。   一直熬到将近天明,助理和智囊团们终于熬不住了,想要回去休息。可书房里面的人不发话,没人敢走。   王稳硬着头皮进去提醒贺南方休息,却被他一个眼神扫了出来。   酒店房间外面的会议厅,助理们哀怨地坐在一起。   李艾看了一眼屋内,眼里露出担忧。她年纪在里面最大,也是在贺家最久的老臣,平日里深知老板的脾性。   这般疯狂自我虐待式的加班,与其说他是在加班……不如说老板心情不太好。   李艾若有所思:“今天贺先生有没有说过什么?”   众人皆摇头:“开了一天的会,晚上欧方宴请,吃完饭咱们就回来呀。”   王稳想到今天签文件时候的事:“今天在车上签报告时,老板问我国内几点了。”   李艾察觉:“他还问什么了?”   王稳摇头:“别的没了。”   众人一脸迷茫地看着李艾:“怎么了?”   李艾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一闪而过:“最近国内有打过电话来吗?”   助理:“昨天先生母亲打电话过来,问了一些近况。”   直觉告诉李艾不是这件事:“还有别的?”   助理:“前两天贺先生好友许先生也打过电话,问先生什么时候回国。”   李艾眼神突然跳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李苒呢?”   众人面面相觑,连忙去翻通话记录。   想起李苒以前的电话频率,李艾发现最近她好像没有打过来:“李苒打电话过来没有?”   王稳还没听出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没有。”   李艾:“她上一次打电话是什么时候?”   助理:“十天前,不过那时贺先生在书房开电话会议,我们接到电话……但没有告诉他。”   李艾翻看上次的通话记录,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问题就出在这里。   “打过去。”   ——   桌子上的电话锲而不舍地响着,李苒听了会儿觉得厌烦,于是将手机里的电话卡拔出来,扔进盒子里。   以前贺南方很少打电话给她,每次接到他的电话,她能高兴好几天。   但今时不同往日。   装上新的电话卡后,她给好友打电话。   于晓晓也是这个圈子的,她跟李苒是大学同学,是个标准官二代。一早刚听说李苒从贺家搬出去,正准备打电话问她怎么回事。   电话一接通,那头就咆哮起来:“姑奶奶你又在搞什么?”   作为李苒的好友,于晓晓曾经放话,只要她能把贺南方放下,自己一定给她找一个比贺南方更帅,更有钱的。   可从读书开始到现在,李苒的眼里只有贺南方,于晓晓对她恨铁不成钢。   所以一听说李苒从贺家搬出去,她下意识就以为又是李苒在作什么妖:“说吧,这次你又想怎样,逼婚?”   李苒在电话这头无声地笑了笑。   见李苒不说话,于晓晓放下手里的涂料,语气变得正经起来:“你怎么了?”   李苒在电话里深吸一口气,隔断心里的不舍:“我决定放手了。”   于晓晓在电话那头唏~了一声,不以为意:“这句话你都说过八百遍了。”她不当回事,在她看来李苒迷恋贺南方迷恋的要死,要让她放手,估计只有李苒死了。   李苒也笑,似乎也是不相信,摇摇头,岔开话题:“明天我去工作室。”   于晓晓稀奇:“你八百年不来工作室一趟,来干嘛?”   李苒慢慢走到小公寓的阳台上,轻笑:“不工作你养我呀?”   于晓晓白了白眼:“贺南方那么有钱,轮得到我嘛……”   李苒:“我没拿贺家的钱。”   于晓晓那边愣了几秒,随后:“什么意思?”   李苒住在贺家,吃穿用度都是贺家的。贺南方虽然不喜欢她,但她顶着未婚妻的头衔,对她很是大方。   前几年李苒为了能融入他那个圈子,拼命地买奢侈品包装自己。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许明朗他们背地都叫她拜金女。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也真是可笑。   李苒:“字面上的意思。”   于晓晓沉默了几秒:“你认真的?”   李苒苦笑:“你们都不相信我会放手?”   于晓晓说:“谁会信?你把他放心尖上爱着,为他在贺家待了这么些年,现在说放手就放手,你问问你自己信不信?”   李苒本来很伤心,被于晓晓这句话逗笑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没他我就不能活了?”   于晓晓毫不犹豫地说:“是!”   李苒:“……”   ——   外面天色渐晚,小公寓的客厅亮起了一盏浅白的灯,李苒蹲在地上擦着地板。   地板已经被擦了很多次,光可鉴人,可李苒却走神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心里的那个人磨平。   放在客厅的电话又响了,不过这次是视频。   李苒擦干净手,回到客厅,扫了一眼手机,贺南方的微信头像跳了出来。   李苒挑眉,顿了顿动作。   贺南方从来不跟她开视频,这是第一次。   犹豫了片刻,她接起电话,随后又将视频切换成语音。   那头接通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在哪儿?”   贺南方说话向来都是言简意赅,直奔主题,从来不会绕弯子。   譬如现在,他不问李苒为什么搬出去,而是问她在哪儿,所以……他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她为什么会搬出去吗?   “外面。”   “回家。”   贺南方的语气很平稳,似乎没有把李苒搬出来这件事看的太要紧。   李苒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或者解释一下她现在的心情。   贺南方:“我最近很忙,听话。”   说完,没等到李苒回应,贺南方挂了电话。   电话这头的李苒先是笑了一下,然后表情渐渐变得悲伤起来,虽然她早就知道贺南方不喜欢她,不爱她,并不把她当回事。   但是被如此忽视,她还是觉得很悲哀。   从成年开始,贺老爷子便陆续把贺家的事情交接给贺南方,他天赋强,能力出众,在那帮二代里是最出挑的,用了六年的时间接手贺家生意后,这几年又把目光放在海外市场。   正因为贺南方太优秀,所以厌恶李苒的人里,大多也是因为嫉妒。   如果没有李苒,贺南方将会是不少人的心上人,比如许明月。   许明朗针对她,也是因为这个。   在他们看来,李苒是配不上贺南方的,一个画画的,一个商业巨子。如果没有李贺两家几十年前的约定。   现实生活里,恐怕贺南方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这个道理,是李苒最近才想通的。   强扭的瓜,真的不甜,还灼心。   李苒一边想,一边将掉落在地板上的眼泪擦干净。   ——   第二天一早,李苒吃完早饭后去工作室。   大学一毕业,李苒就跟同学画画的于晓晓开了这家工作室,她平常不怎么来,都是于晓晓前前后后地处理事情。   作为老板之一,李苒今天特别自觉地早早地过来,带了咖啡和三明治。   工作室不大,二十来个人,大多数是新人,甚至有几个都没见过李苒。   李苒一进来,就被门口的行政拦下来:“您找谁?”   李苒赶紧把包里的门禁卡掏出来,在打卡机上打卡。   滴一声,上面清楚的显示出,本月打开天数:0.   李苒脸一红,她这个老板做的十分不称职。   进来后,推开于晓晓办公室的门。   于晓晓抬头见她,一脸诧异:“还真来了?”   李苒厚着脸皮将早餐递过来:“以后我会规规矩矩来上班。”   于晓晓接过早餐,看了眼是自己爱吃的,咖啡也合她的口味。   咬了口三明治:“说真的,你怎么想的?”   “放着贺太太不当,来我这儿?”   李苒看她桌子上的设计稿,有几幅已经是成型了的。   没有回答于晓晓的话,看了眼上面的数据:“这个比例是室内?”   于晓晓放下早餐,认真地说起工作:“嗯,一个艺术展的内壁。”   不过很快又回答刚才的话题:“真放手了,不追了?”   李苒认认真真地看着画,没抬头,嗯了一声。   随后,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拍在她的背上,李苒差点被于晓晓的手劲拍出血来。   于晓晓:“不是我不相信你,实在是你每次放狠话后的表现都太没有骨气了。”   “我敢保证,只要贺南方电话一个电话,你就会乖乖回去。”   李苒:“已经打过了。”   于晓晓:“什么?”   李苒说:“他已经打过电话了,我没有回去。”   说着拿走于晓晓桌上的几张订单,打开电脑开始画图。   于晓晓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半信半疑。   李苒美术功底不错,但这么多年一直不务正业,白瞎了她的天赋。   她在工作室呆了一个下午,完成了一张图的初稿,拿给于晓晓看的时候,于晓晓直叹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个学院第一的李苒呀!”   接过画仔细看了看,一脸羡慕:“你也没怎么动过笔,怎么这一下笔就是别人不一样。”   “也太有风格了!”   李苒:“谁说我没动过笔?”   于晓晓说:“从毕业到现在,你什么时候画过一张画?”   李苒画过,于晓晓不知道。   她画的都是一个人,毕业后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贺南方的身上,包括她才华。   她把所有的才华,都用来画贺南方了。不想解释这些,她专心画图。   中午,于晓晓说她那边有几个急单,于是李苒在工作室点了外卖,吃完饭后又继续工作。   一直画到下午,于晓晓进来时,她也没注意,扶了扶眼镜继续画画。   “你们家大内总管来接你了。”   李苒抬头,她思绪刚从画中出来,似乎有些愣神,显得眼眸纯净,模样呆萌。   大内总管是贺家的管家,姓孟,单名一个忠字。   他虽然是贺家的下人,但地位不低。从贺老爷子那一代开始就伺候着,现在管着贺南方这边,算是贺家的“三朝元老”。   “他来干什么?”   于晓晓欠了欠身,一副欠揍的语气:“接太子妃娘娘您回宫~”   李苒笑着拿笔扔她:“找打。”   于晓晓这下是真的有点相信李苒要放手,坏坏的问:“大内总管在外面候着呢,怎么处置?”   李苒头也不抬地继续画画:“爱等就等着呗。”   于晓晓特别欠,她之前就听说这个孟忠阳奉阴违,对李苒不好。他这种老人,在贺家有点小权力小地位,真把自己当贺家人了。   雄赳赳道:“我去把大厅冷气打开!”   今天外面十多度,不算特别冷。   于晓晓让人把冷气打开,不得不说这个决定很优秀!   李苒笑着摇摇头:“随便你。”   这一等,三个多小时过去。   她把一幅画上了色,已经干的差不多,抬手看时间,准备出去倒杯热水。   茶水间跟她的办公室隔着一个大厅,她路过大厅时,被人叫住。   “李小姐。”   李苒回头,只见管家笔直地站在大厅,不远不近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于晓晓真够损的,李苒被头顶的冷气打得脖底一凉,而管家却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站的犹如雪中松柏。   倒是把她衬托的心胸狭隘了。   李苒端着杯子问:“有事?”   管家带着黑色手套,双手交叉,立在前面,语气不急不缓,不像是规劝,像是命令一样。   “您该回去了。”   李苒顿时觉得稀奇,贺南方命令她就算了,他一个管家算哪根葱?   她皱眉:“我要是不呢?”   管家态度强硬,像是在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请您不要让夫人为难。”   李苒放下杯子,她坐到旁边沙发上,示意他:“请坐。”   管家坐下,态度似乎被李苒的“请”字稍微取悦到,语气调教,“李小姐,耍性子一次是情趣,多了就变成不懂事。”   李苒冷笑,面上有隐隐的怒意:“是吗,我怎么就不懂事了?”   管家还真像个太监,端坐着开始细数李苒的罪状:“第一,你昨天不该跟夫人顶嘴。”   李苒昨天搬出去之前,跟贺南方母亲吵了一架。   “第二,贺先生在国外事务繁忙,你不应该用这些小事打扰他,妨碍他工作。”   这句话,意思就是说她在贺南方那里告状?   李苒忍了忍,吸了一口气,笑着问:“还有呢,您说?”   管家大约觉得训斥李苒,能显示出他在贺家地位不仅仅是个下人。   “还有一点,你不应该嫉妒。”   李苒眼里是要喷火了。   管家:“许明月是夫人朋友的女儿,又是贺先生的好友的妹妹,住进贺家来是理所应当,你不应该嫉妒。”   李苒听着这话,突然想笑。   她很想问,这么多年她在贺家到底算什么?   她是贺南方的未婚妻,居然要让她容忍另一个女人住进她和贺南方的家。   管家站起来,神情倨傲:“希望你能好好想想,那些做的不好的地方,及时改正。”   李苒有点后悔,她到底是脑子又多不好,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听这些。   “等下。”   管家顿住脚步:“你要是想道歉的话,应该对夫人和明月小姐道歉。”   李苒笑了一下,道歉?   是啊,以往每次她和贺夫人发生矛盾,都要去道歉。   每次和许明月吵架,她都要去道歉。   她闭了闭眼,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最近两天,贺南方的手机一直带在身上。   所以当贺南方接起电话时,李苒听到他那边有人在开英文会议。   李苒压着声音,红着眼恨道:“贺南方,锁好你家的看门狗,不要让他出来乱吠吠。”   管家站在旁边神情一凛,似乎没想到李苒会打电话给贺南方。   贺南方正要开口,就被李苒挂了电话。   她冷冷地看着管家:“怎么?空调冷风没吹够,还要我送你出去?”   管家看了她一眼,打开门走了。   接待大厅就剩下李苒一个人,她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放声痛哭。   于晓晓也不藏了,一开始她是单纯地想过来听八卦,没想会见到李苒这么被人欺负。   “这些年你到底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子?连条狗都敢来欺负你?”   于晓晓站在不远的地方听了全程,气的差点要提刀去贺家砍人。   见李苒哭,又气又心疼,上前抱住她:“这些事,你怎么从来不说呢?”   在外人看来,李苒是足够幸运的,贺南方虽然不爱她,但是接纳了她。她是贺南方的未婚妻,光这一个头衔,就能叫人从梦里笑醒。   可这头衔背后受的委屈,又是谁能知道的?   李苒抬头,擒着泪问她:“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于晓晓搂着她哄,“来得及,咱们忘了那个王八蛋!” 第3章 (捉虫)   之后的几天,贺家再没有人找过她。   想来也是正常,贺家门庭高,从来不缺前来攀附的人,李苒虽顶着个未婚妻的名头,可这么些年一直有名无分。   尤其是在她倒追贺南方那么久后,在圈内出了名,明眼人都看出贺家对她的态度甚是轻视。   贺家人不再来打扰她,李苒乐的清净,每天早早地去公司怒刷存在感,倒叫于晓晓刮目相看。   竖着手指头戳着李苒的脑门:“你要是早有这觉悟,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   李苒挑着精致的眉眼:“我现在哪样?”   于晓晓说着拿出手机,打开好几个微信群:“你看看,现在外面都讨论成什么样了!”   李苒视线从电脑上移开,就着于晓晓的手机,看过去。   只见群里正“十分热烈”地讨论她。   【内幕消息,李苒这次真的被贺家赶出去了!】   【奸笑】【奸笑】【奸笑】   【假装离家出走,再自导自演地回来……这招她不是用过很多次了,有什么可稀奇的。】   【听说这次跟贺家闹得挺僵……贺南方母亲当着很多下人的面骂了她。】   【啧啧啧,难怪要离开,当着下人的面被骂……挺没面子。】   【白眼】【白眼】【白眼】   【听说贺南方要回国了……这种关头李苒闹这么一出,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逼婚呗!】   李苒视线缓缓移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慢条斯理地继续给手上的画上色。   于晓晓可就没她那么淡定了,立刻开了京腔骂了回去!她从小跟着她哥混军区大院,男人堆里长大的,那些粗话骂的群里小鸡崽子们鸦雀无声。   李苒在旁边发笑,给她倒水,“我都没气,你气什么?”   于晓晓见她真的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琢磨不透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担忧:“你……真的准备逼婚呀?”   李苒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于晓晓思考了一番,实话实说:“也不是不可能。”   李苒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给于晓晓激的脑瓜子一荡漾,贱兮兮:“你想不想打她们的脸?”   李苒:“打什么脸呀?”   于晓晓此刻的脑袋里冒出了无数偶像剧桥段:“他们都说你被贺南方甩了,如果你这时候有了一个新男朋友,比贺南方帅,比他还有魅力。”   于晓晓光想想就觉得好刺激:“修罗场有没有!!!”   李苒一盆冷水无情地地浇在她头上:“突然冒出个男朋友,贺南方要是知道了,你猜是我死还是那男的死?”   于晓晓想了想,如果贺南方知道他出国期间被李苒戴了绿帽,她缩了缩脑袋,突然想起大学时的一件事。   大学时,李苒曾经被她的一个追求者跟踪过,后来那人被贺南方打断了三根肋骨。   “大概……都活不了。”   李苒随口一道:“知道就好,我惹谁不好,要去惹他!”   李苒心里是明白的,其实她什么都不做,就能顺利分手。   那天她骂管家的那句话,恐怕把贺南方对她的厌恶程度拔高到了新的高度。   ——   晚上在公司加了会儿班,很晚才回去。工作室离公寓不远,两站地铁。   李苒从贺家搬出来后,便没再开过车。   说来也是叫人同情,她是这个圈里口口相传有名的“拜金女”,可从贺家搬出来,她除了换洗衣服,什么都没拿。   就连贺南方以前送给她的那些礼物,都留在了贺家。就像八年前那样,她拎着一个行李箱住进贺家,现在又拎着一个行李箱搬出来。   除了留下那些和南方相处点点滴滴的记忆,这八年她居然一无所有。   其实,她和贺南方相处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生硬。贺南方十八岁,刚接手贺家生意的那几年并不顺畅。   他如今的成熟稳重,深不可测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刚接管贺家家业那几年,他经常被股东会里那帮固执己见的人惹得大发雷霆,他有想法有规划,年纪轻轻但有雄韬大略,可股东会不认他这个毛头小子,每次贺南方对公司战略经营结构做出调整时,股东会经常通不过。   年轻时的贺南方脾气很暴躁,经常三言不合就跟人谈崩了,公司转型的计划再美好都实施不下去。   李苒那会儿刚住进贺家没多久,性格也比现在软,但整个贺家,包括贺母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敢在贺南方发脾气时靠近他。   只有李苒敢。   那时贺老爷子跟她说过一句话,他们是夫妻,以后是要携手走一辈子的人,无论贺南方变成什么的样子,李苒都不能嫌弃他,不能抛弃他。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能纵容贺南方做出会后悔的决定。   李苒听信了这句话,当初鼓起莫大的勇气,第一次敲开他紧闭着的书房门开始,贺南方就再也没在公司的会议场合发过脾气。   因为不论在外面受到再大的气,碰了再大的钉子,只要回到家,李苒都会陪着他。   一开始,她懂得的道理不多,很多时候都是贺老爷子慢慢地教她如何去开解他。   后来她渐渐摸清了贺南方的脾气,总能在他最需要冷静的时候安抚他的脾气。   再后来,贺南方能力越来越强,能让他失控发怒的场合越来越少。   而李苒的作用也渐渐被人忘了。   所有人都不记得,当初贺南方出国谈判,被欧洲代表团刁难时,李苒是如何操着不熟练的英语,在偌大的法国找到他。   所有人都不记得,当初贺南方跟欧洲代表团谈崩了数次,最后是李苒及时赶到,劝说他再谈最后一次,这才成功的。   ——   从地铁站出来,已经晚上九点。   小区里没什么人,挨家挨户的亮着灯,把外面的路照的十分明亮。她低着头赶路,到楼下时冷不丁地被人叫住。   “李小姐。”   “李小姐”这个称呼是贺家人才会说的,李苒回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的人是贺南方身边的特助,名叫王稳。   王稳见到她,十分客气:“贺先生回来了。”   李苒没说话,心中波澜不惊。   她没想到贺南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距离两人上一次打电话已经过去一个月,那次他说可能还有两三个月才能结束工作。   不曾想一个月就回来了,她眼神带着不言而喻的意思,贺南方回来了,所以呢?   王稳见她不动,于是轻轻上前一步:“贺先生已经到家了,您是不是该回去了?”   李苒终于明白王稳的意思,贺南方回来了,所以她这个离家出走的小游戏也该结束了,应该乖乖地回去,像以往一样,回到那个贺家,回到未婚妻的位置上,然后继续对贺南方一往情深。   其实李苒离家出走这件事,贺南方知道的不算及时,还是前几天许明朗跟他打电话时,邀功似的提了这么一句。   当时他在电话里说,李苒最近不太安分,在家里闹腾。   贺南方的原话是,随她。   许明朗阴阳怪气的一句:“她现在离家出走了。”   贺南方打电话回国内问情况,管家把当日她和贺母顶嘴,以及辱骂许明月把她气的卧床不起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贺南方听完,只说一句,去接她回来。   之后便发生管家过来找她,李苒骂回去的事情。   李苒站在路灯下,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抿着嘴角一直不说话。   王稳摸不准她的意思。   “我加班刚回来。”她淡淡道。   王稳会意,立刻道:“我回去会和先生说,调高您的零用钱额度。”   李苒盯着王稳,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只说了一句她今天加班,意思是她现在很累。   这个助理却理解成,她又在变相要钱。   李苒笑出声,可又觉得自己很悲哀。   对着一个助理发脾气并没有什么意思,她又添了一句:“我今天加班,很累。不去贺家了。”   她说的是“不去贺家”,而不是“回家”。   王稳也觉得李苒是在发小脾气,他是见过眼前这个美丽女人是多么痴迷他老板的。   以往只要贺南方一回家,第一个来见他的一定是李苒。每次出差,李苒都会提前打听贺南方回来的日子,然后精心打扮,出现在他的面前。   见面时,她喜欢踮起脚尖,亲着他的下巴诉说思念。   这种小女生的做法,贺南方包括他身边的特助,秘书,大家都不太能瞧得上,李苒表现出的爱意过于直率,过于坦白,就像是一只黏人的猫。   ——给人一种,无脑的感觉。   王稳将手里的袋子递过来:“这是先生特地买给您礼物。”   李苒扫了一眼,表情并没有很兴奋的样子。   王稳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套法国堡狮龙,伊丽莎白泰勒同款的一套红宝石项链,幽色的红宝石配大溪地黑珍珠,浅黄色的路灯下,透出醉人的光泽,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见她盯着发呆,王稳含蓄一笑:“这是先生在法国买的。”   上周,法国。   被无数收藏家盯梢的伊丽莎白泰勒同款的宝石项链,以成交价四百万美金被一位神秘买家拍走。   一周后,这套红宝石项链,出现在李苒的面前。   其实贺南方对李苒的了解,大致相当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了解。   女人都爱珠宝,所以贺南方以为她也喜欢。   她伸手,王稳以为她喜欢,将盒子递过去。   李苒没接,而是把盒子盖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留给他喜欢的人吧。”   说完头也不回,上了楼梯。   ——   早在傍晚时,贺南方的班机就已经到达国内。   他这一年几乎没有休假,将公司原本三年的海外市场拓展计划,缩短成一年完成。   欧洲市场开拓的很好,一回国就带着几个大订单。   集团总部从他一下飞机,便紧急召集所有部门开会。会议上公布过去一年公司的成就——海外市场拓展成功,国内生产线扩张了一倍。   而今年,只一个季度,完成了去年一年的利润。   贺南方是这个行业的神话,没有他创造不出的奇迹。   全公司沉浸在这个好消息里,各个部门加班的员工直接定了酒店KTV,约定今晚不醉不归。   闹哄哄的会议室里,贺南方撑着额头,思绪却落在别处。   时间不早了,王稳应该把李苒接回来了。   他从沙发椅上站起来,披上西装。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向他。   许明朗:“南哥,今晚庆功宴。”   贺南方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心不在焉:“你们庆祝。”   话音落下,他没等司机,自己就开车回家。   贺家别墅早已经张灯结彩布置上,他将近半年没回家,贺母还有屋内一应管家保姆,全都在盼着。   车一回来,所有人全都涌进院子里。   贺南方从车里下来,目光一应扫去。   望了望,没有李苒。   眼神落下,落在贺母的视线上:“李苒呢?”   其实李苒搬出贺家这件事,七分是她自己想明白要放手。   那么还有三分,则是被贺母明里暗里欺压,“逼”出去的。   贺母也是千年狐狸修炼成精,她当然不会承认是她把李苒赶出去。   换着一种关心的语气,颇为宠溺道:“她呀,又耍性子了。”   说着,也没有多说李苒什么坏话,她垫脚仔细看儿子:“又瘦了。”   贺家祖籍是北方,贺南方高大,身材匀称,骨架十分硬挺,端是这么看着,就让人有种被压迫的气势。   他年轻时,品相端正,长得十分好看,每一处都是李苒喜欢的样子。   后来在商界呆久了,练就一身处事不惊,稳如泰山的样子。   年轻时那张俊朗的脸,现在也变得愈发深邃分明。   隔着人群,他视线淡淡地扫了王稳一眼,而王稳则是一脸心虚地垂眉。   贺南方叫他把李苒接回来,可他没办好。   许明朗他们几个富二代原本准备出去通宵玩乐,但一瞧见贺南方回去,于是也没什么心思再去KTV,干脆几个人一合计,抬了几箱酒来贺家,红的白的黄的,皆是价格不菲。   晚上九点多了,可贺家的客厅厨房,皆是灯火高照。   贺南方一进门便被贺母拉着说话,他沉下心,极力应付着。   贺母:“这次回来还走吗?”   从一进来,贺南方似乎就有点走神,他眼神扫了一圈这个家,敏锐地发现这个家里有关李苒的一切都不见了。   客厅原本挂着和摆着的两人合照,玄关她平时会挂着的钥匙包,还有她的画,她吃饭时喜欢坐的软布凳子,还有沙发上她喜欢躺靠的枕头。   贺南方看了一圈后收回视线。   不动神色地问:“李苒怎么突然出去住。”   贺母愣了一下,随后和颜悦色道:“耍小性子罢了。”   说着,似乎不想让贺南方看出她的刻薄:“等你空了去哄哄她,自然就回来了。”   贺南方心思放在别处:“我上去换件衣服。”   他前脚上楼,后脚王稳就跟上去。   二楼的书房,贺南方坐在椅子上,望着那套他辗转得手,特地买给她的项链。   现在又原封不动地返还回来。   “怎么回事?”   王稳吱吱唔唔:“李小姐说……让你把项链送给你喜欢的人。”   贺南方皱眉:“幼稚。”   王稳欲言又止,他总觉得这次李苒说话怪怪的,不太像闹小脾气。   她以往离家出走,贺南方一个电话就能哄回来,而这次带了礼物,又让身边的特助过去,却没把人带回来。   贺南方:“她现在住哪?”   王稳:“郎溪的一个小公寓。”   贺南方眉头压的更低,以往她出去,最多开两晚五星级酒店。   这次居然连房都租好了?   这么多年,他几乎习惯不在李苒身上费什么心思。除了工作繁忙外,李苒一直很乖顺,即使偶尔闹脾气,也好哄。   “手机拿给我?”   王稳把手机递过来,贺南方拨过去电话。   电话里是忙音,关机状态。   他盯着手机愣了片刻,于是重新拨过去,依旧是关机。   王稳小心:“可能换手机号了?”   贺南方想要重新再打电话,却不知道打什么,打开微信准备拨过去。   发现李苒把他删了。   贺南方脸黑了:“把孟叔叫过来。”   孟管家见王稳来找他,大约猜到是什么事情。   上楼前与贺母对了个眼色,两人心中算计成一片。   到了书房,贺南方还在找李苒的联系方式,转了一圈,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李苒的朋友,不知道李苒会去哪里,不知道李父的联系方式,除了那个永远只会主动打过来的手机号和微信,他不知道李苒的一切。   管家立在一旁,“少爷。”   贺南方还在摆弄手机,低声问:“李苒搬去哪里了?”   管家早已经和贺母对好口供,那套说辞也是滴水不漏。   “郎溪附近。”   贺南方心里大概有了了解:“她新的手机号是多少?”   管家眼中有片刻迷茫,随即道:“我马上去查。”   贺南方点点头,随后让他出去。   他只身一人在书房坐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什么不适。   想起刚才电话里的关机,贺南方眯了眯眼,盯着手机一言不发。   八年,只要贺南方从外面回来,李苒都是形影不离的粘着他。   他认认真真地想了片刻,心里无比确定,此时此刻,他想见到她   贺南方向来是行动派,当他确定自己现在想要见到李苒,便从沙发上起身。   离开书房前,他的视线突然落在那一大片白墙上,发现书房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有人动过我书房?”   负责清洁的阿姨被找来,喏喏道:“是……李小姐动过,她那天突然进来,待一会儿,拿走了不少东西。”   贺南方:“什么东西?”   阿姨想了想:“好像是画。”   这时,贺南方也终于想起来,他书房里,李苒给他画的那些画全都不见了。   他盯着空荡荡的墙壁,心里陡然生出一股烦躁。   跟在他身后的王稳,内心一直惴惴不安,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李苒在他老板心里,并不是那么可有可无。 第4章 (捉虫)   回到小公寓,打开门后,李苒踢掉高跟鞋,先在沙发上瘫了了一会儿。   跟贺家人接触之后,李苒心情并不是很高兴,虽然在心底不停地告诉自己要看开些,只要自己下定决心离开就够了,其余就让时间去证明。   静下来后,心里不难过是假的,她脑子里还在回荡王稳刚才说的话。   ——回去我会告诉老板,提高你零花钱额度。   李苒先是嗤笑了一声,随后又丧着脸,埋进靠枕里。   过了一会儿,传来轻声的呜咽,到底是从什么开始的,她对贺南方的喜欢卑微到这种地步。   每一个人都可以嘲笑。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如果被喜欢的人没有回应,在别人眼里,先动心的那个人,就变成了可以奚落的对象。   谁先喜欢,谁就是要不断承受负面情绪的人。   或许又因为贺南方很完美,最后错的那个人自然就变成李苒了。以至于后来,不论她做什么,在那些人眼里都变成有预谋,有心计。   她从贺家搬出来,自己开始独立,然而在那些人的眼里,她的这些“花招”不过是为逼婚,或者是想要提高零花钱的额度。   她蹭着抱枕,哽咽,小声说给自己听:“李苒,你一定要撑住。”   “不许回头。”   虽然心情不好,倒也没自暴自弃,躺了一会儿便起来给自己弄点吃的。   手机震动两声,见于晓晓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你猜刚才谁给我打电话了?”   李苒回了个字:“谁?”   于晓晓回复了一个【奸笑】“你们家的大内总管!”   孟忠?他不前几天刚被骂走吗?   “来找我?”   “当然。”   “找我什么事儿?”   于晓晓没回答:“你都不知道那管家跟我打电话时候有多客气,毕恭毕敬的。”   “今天都改口叫我于小姐,还让我把你电话告诉他。”   李苒手中一顿,拨弄着碗里的泡面:“你说了?”   于晓晓一听这话不高兴了:“姐们是那种人嘛?”   李苒松了口气:“算你够义气!”   “不过我还真告诉了他一个号码?”   “什么电话?”   “精神病院号码,我让他带整个贺家人都去看看脑子。”   “哈哈哈哈!差点把那老头给气晕了!”   李苒笑出声,语气轻快道:“他们贺家人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认为地球就是围着他们贺家转的。”   于晓晓那边停顿了两秒,悠悠问:“别现在说的好听,要是贺南方亲自来找你呢?”   李苒叹了口气:“他不会。”   说着,又想起从前。   李苒哀声道:“住在一起八年,我从来没离开过他,他更是没有主动找过我。”   于晓晓那头倒吸了一口气:“你这倒贴程度,都能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李苒:“我也觉得自己挺厉害,对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爱了八年。”   于晓晓宽慰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李苒:“……我又没出家。”   “放心,等他回来我会把事情说清楚。”   于晓晓听不下她语气这么低落,在那头怂恿道:“既然你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不如咱们玩点刺激的……”   “什么刺激的?”   “红公馆这里搞了个成人夜场,特刺激。”   成人夜场实际就是夜店,也就于晓晓没见过几回世面,每次都贼兮兮地叫成成人夜场。   李苒毫不客气拆穿她:“得了吧,就你那家教严得……你哥还允许你半夜不回家看成人夜场?”   于晓晓是典型那种花花肠子多,但一向有贼心没贼胆的。   不然这么多年,她也不会连去个夜场都会叫李苒一起。   “你呀,就是太压抑了,出来放松一下嘛。”   李苒懒得揭穿她,“你自己想去就去,干什么非带上我。”   最后,于晓晓祭出杀手锏:“你知道这次夜场有个主题展嘛?”   “什么主题展?”   于晓晓小声:“人体彩绘。”   “据说是古希腊神话主题的哦!”   说到古希腊神话,很多人都会跟唯美清纯联想在一起。其实大多数的古希腊神话充斥着血腥和暴力,以及乱伦关系。   对于她们学美术的来说,没有什么比希腊神话人体彩绘更具有神秘艺术感了。   “去不去?”   李苒犹豫了两秒:“去。”   ——   红公馆离李苒住的地方比较远,于晓晓开车过来接她时,已经十点多。   上车时,于晓晓瞥了她一眼。   李苒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衬衫,触感细腻,上身性感又妩媚。   外面一件黑色的牛仔外塔,被她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瞬间又多了几分随性,稍稍画了些妆容。   上挑的眼妆,眉尾的眼痣,风情万种。倒是一改往日温柔妩媚的形象,窈挑大胆!   于晓晓见到她眼前一亮:“啧啧啧,看不出来呀?”   李苒压了压的鸭舌帽,黑色的长卷发压在耳下:“看不出来什么?”   于晓晓蓦地笑起来,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贱兮兮地问李苒:“你说贺南方见到你这打扮会是什么表情?”   李苒望着窗外,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大概会皱着眉头,斥责她两声,然后再也不许她穿。   光想想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管不着。”李苒摸了摸耳钉,“走吧。”   于晓晓盯着她,居然在李苒的话里隐隐听出一股飒意。   到了红公馆。   下车之前李苒的手机便响个不停,瞥了眼是陌生号码,抬手便把电话摁掉。   她这是新手机,知道号码的人没几个。   所以陌生号码打进来,要么是推销中介,要么……就是她不想接的电话。   “放车上吧?”   她点头,随手扔进车里。   红公馆,N市有名的销金窝,纸醉金迷已经不能形容这里的颓靡。不分黑夜白天的营业,各种俊男靓女出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彻夜放纵后的空虚感。   李苒压了压帽子,与人群错开。   她跟于晓晓约法三章,“不喝酒,看完展过十二点就走。”   于晓晓不停地点头,她平时被她哥看得严,这会儿像个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被门口一众漂亮的侍应生笑晕了脑子。   言不由衷道:“知道啦,待会儿跟你一起走。”   两人顺着黑曜的大理石板一路走进去,很快便听到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DJ的频率快的让人心跳都跟着加速,镁光灯照射下的舞池像是一场群魔作法,乱成一团。   李苒踩着大理石板走进去,脚底都跟着震动。   于晓晓请了酒,李苒摁住她的手:“开车,你还喝酒?”   她倒还知道事儿,低声在李苒的耳边:“我就是点一杯装装样子,不然面前空荡荡的,显得咱俩特没见过世面。”   李苒懒得理会她的歪理,端着酒精饮料浅浅地抿了一口。   “什么时候开始呀?”   于晓晓正欣赏舞池里帅哥扭腚儿:“说是十一点。”   低头看了时间:“快了。”   李苒实在对夜场提不起兴致,看着舞池里嗨得头发都甩开的小姑娘们,她打了个哈气。   于晓晓:“你能不能对人家夜场有起码的尊重?”   “下去跳舞。”   李苒换了只手撑下巴:“不跳。”   于晓晓:“来都来了,舞池就在你一步之遥,跨进去,燃烧你自己。”   李苒:“……”   “中二。”   于晓晓自己去玩,李苒一个人坐在吧台喝饮料。   她身形高挑,穿着一身黑衣,露着一双长腿,又酷又性感。   一进来便引起不少人注意,加上她刻意压着帽子,只露出一截小巧圆润的下巴,透着玉白色的珠润光泽,更是令人遐想。   许明朗便那群男人之一,李苒一进来,他便被她那双长腿吸引。   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眼睛里玩味和打量,像是闻到猎物的味道一样,他拿着两杯酒,这么走过来。   李苒这辈子,想过被任何人搭讪,唯独没想过被许明朗。   所以,她被恶心到了。   许明朗也是一脸厌恶的样子,在李苒那张精致的脸上盯了几秒,然后将两杯酒一饮而尽,仍在吧台上。   “你怎么在这儿?”   许明朗倚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甚至站不太稳,身上浓烈香水混着酒气,像是从骨子开始糜烂。   李苒碰了碰鼻子,毫不掩饰嫌弃的扇了扇鼻子。   这个动作把许明朗激怒了,他作势要推李苒:“你嫌弃谁?”   她身子偏了偏,躲开。   熏天酒气,男人蛮不讲理。李苒懒得搭理他,转身准备走。   许明朗还在后面嚷嚷,她三两步钻进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在这儿还能碰到许明朗,真不是个好兆头。   终于等到十一点,李苒撑着眼皮打起精神。   开场前,一个染黄毛,穿绿衣的男的上来热场,上来便是要耍酷,一段骚气的舞姿惹得阵阵尖叫。   黄毛在台上做了几个泰山捶胸的动作后,“让我们期待今晚——最压轴的节目。”   “泰国人妖秀!”   李苒:“???”   她要锤死于晓晓!   于晓晓也发现了不对劲儿,隔着人群不停地跟她说抱歉,眼睛却盯着台上眨都不眨。   李苒被她坑过来,节目已经开始只好作罢,好在人妖秀之前她也没见过。   今天算是开开眼界。   红公馆请来的这群人妖演员个个美艳的不可方物,尺度大,玩的开。   开场几分钟便把场子全都炒起来,还拉了不少人上去共舞。   共舞还没结束,便听到大厅音乐突然一停。   下一秒,穿着警服的执法人员便冲了进来:“都不许动,抱头蹲下!”   李苒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   显然,波折的还在下面。   警察将她跟于晓晓带着靠边站:“身份证呢?”   警察打量她俩:“有十八吗?”   她俩不停地点头:“有了,早满十八了。”   于晓晓将身份证递出来,警察看向李苒,她开始摸口袋——   身份证在手机壳后面,而手机扔在了车上。   “警察叔叔,我身份证在车上……”   “你这种小姑娘我见多了,没满十八周岁就出来混夜场,打扮的再像成年人你也不是。”   “别多说了,给你监护人打电话吧。”   给监护人打电话?她爸现在在一千公里以外。   好说歹说,警察就是不信,于晓晓说要出去给她拿身份证。   一摸口袋,车钥匙刚才甩舞池里找不到了。   李苒欲哭无泪,这点也太背。   警察叔叔:“还不打?是不是要调你的档案?”   李苒伸出两只手:“我爸不在,我也成年了。”   警察到底没把她抓起来,而是给她带到局里做笔录。   临走时,于晓晓一脸愧疚:“我让我哥去救你。”   李苒满怀希望。   许明朗他们是夜场常客,被警察盘问了几句,亮明身份后便被放走了。   路过时,见李苒被警察带走,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压着声音:“李苒,你丢不丢人呀?”   “要是南哥看到你这副样子会是什么反应呢?”   李苒轻声一句:“跟你这种夜场常客比,没你丢人。”   许明朗自以为拿捏住李苒的把柄,却没想到这种时候,她居然还伶牙俐齿。   “不觉得丢人是吗?既然你想出风头,那就让你出个够。”   李苒面无表情地错开他的身边。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一没犯罪,二没违法。   倒是他们这群人,踩着别人来显示自己高贵,都是夜场,怎么她李苒来了就变成十恶不赦。   ——   警察局。   今天从夜场里带回来的未成年太多,李苒跟他们一起被带到一个会议室里。   会议室开着空调,警察还帮他们倒了热水,之后便苦口婆心地劝他们要好好学习,不要成天只想着玩。   一边说还一边看着李苒。   “……”她到底长得多显小?   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陆陆续续有未成年被家长带走,而李苒一心一意等于晓晓来救她。   等了快一个小时,于晓晓没等到,却等到一个不速之客——贺南方。   ——   贺家别墅。   贺南方一回家,在楼上重新换了套西装,没有打领带,白色的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记扣子。   他一年四季大多是这样装扮,拘谨,矜束,给人一种距离感。   用于晓晓的话说,贺南方这种人,满脸都写着“这辈子都遇不到真爱,守着亿万家产,孤独终老的男人”。   总之一句话——有钱,没感情。   可偏偏贺南方又极其的幸运,他这人不仅能力出众,品貌不凡,更重要的是以前一直有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李苒。   上天对他尤其偏爱,这世上只要是他认定,几乎没有是他得不到手的。   这么多年,一直过着顺风顺水的人生。   手下的人辗转找到了李苒的新号码,但是一直打不通,去了公寓也没有人。   贺南方语气不太满意:“一个人都找不到。”   不是王稳能力不行,他又没有千里眼,又不是跟踪器,自然不知道李苒现在在哪:“我再找李小姐其他朋友问问。”   “去问于家。”   贺南方从未见过李苒的朋友,他一向不喜欢家里来外人,所以李苒也从不敢带朋友来家里,只隐约记得,李苒跟于家走得近。   以前上大学时,贺南方偶尔会去学校接她回家。但他这个人有时候对李苒很古怪,每次去李苒学校都不跟她说,直接在她教室外面等。   李苒有时候放学会跟于晓晓她们出去吃,偶尔几次被贺南方撞到,他都十分生气。   那时候他脾气着实不太好,李苒也不太敢惹他,嘴里保证以后不跟朋友出去玩了,贺南方的脸色才会好看些。   他挺拔的身姿立在窗外,想到以前的事情,有片刻出神。没有李苒在,贺南方总有些不习惯。   或许他潜意识里从未意识到除了工作,其实李苒是占据他生命里最多的。   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王稳和管家静静地站在旁边,不敢说一句话。   他们以为贺南方会发火,起码会斥责他们办事不利。   但男人只是在窗前静静地站着,暗阴色的夜景将他的周身衬托的愈发强势,在他气场之余没有任何人敢靠近。   而当初敢靠近的那个人,却不在了。 第5章   贺南方从楼上下来,贺母见他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上前细声询问:“这么晚,你去哪儿?”   贺南方路过楼下时,眼神轻抬,扫了一眼大厅。   他居高临下地与众人点了下头。边下楼,便扣着西装袖口,淡淡的声音:“我出去一趟。”   不再理会贺母的追问,他掠过众人后,脚步匆匆,留下背影。   贺母大概是想不到,贺南方会在晚上一个人开车出去接李苒。   ——   贺南方的人很快找到李苒,当得知李苒此刻在警察局时,男人那张冷峻的面孔终于有些异样,听着许明朗添油加醋将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后,眼下的不满更是又添几分。   再接着,贺南方便带着不悦,亲自去接人。   车上特助打了几个电话,便搞清楚事情原委。知道李苒是因为没带身份证被带走,另一方面却又证实,她是在夜场内被带走。   这两件事,不论哪一件不能让人敞开,尤其对贺南方来说。   自己的未婚妻跑去了夜场,还闹到被警察抓走的地步。   车内,男人的面容冷峻,冷意逼人。   ——   “李苒。”   外面的警官叫她的名字,“出来。”   “监护人来了。”   李苒听到这几个字,脚下差点一打盹,她爸远在千里之外,哪来的监护人。   贺南方带来了李苒的护照,证实了她的身份后便放她出去。   休息室外面便是警官办公室,贺南方背对着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立在门口的位置。   李苒一出来时,便对上他浓郁的视线。   在那一刹那,李苒恍然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贺南方出差半年,这是他们这半年第一次见面。   地点却是在这种地方,私下都是人声,她被带到这里,贺南方将她救出去。   有种闹剧感。   上周,她提分手的那通电话,被贺南方身边的特助给摁了。从她决定分手到现在,两人一直两地分隔,没有好好谈明白这件事。   贺南方阔步走过来,分别这么久,两人再相见。他一如既往地想要碰碰她,却被李苒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气氛有些许微妙和尴尬,李苒不自在地绕过贺南方,没有跟他对视。   男人走在她身后,灼灼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身上,略有些思索,信步跟上。   她出来时只穿了一件衬衣,套了一件牛仔外套,这会儿夜风阵阵,冷的人鸡皮疙瘩都出来。   没走几步,一件宽厚的外套落在她的肩上,她抱着手臂抬头,被贺南方揽着肩膀搂在怀里。   “去车里。”   半带着塞进车里,李苒始终一言未发。   “开车。”   车内一阵寂静,两人未说一句话。   车行至一半,男人再迟钝,也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倏然开口:“夜场好玩?”   李苒也没想到贺南方时隔半年再回国,跟她说的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她兀自低笑了一声,这个男人始终是这样。   他不问李苒为什么会进警察局,不会问她为什么去夜场,张口便是她一副经常出入的样子。   李苒:“不好玩。”   显然贺南方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他并不在在乎这些。   “下次不许去。”   李苒一向温顺娴适,她不应该出现在那里:“我不喜欢。”   以前,贺南方的喜欢或不喜欢,直接成为李苒做事情的原则。   贺南方不喜欢的她一概不碰,而贺南方喜欢的,李苒必定也喜欢。   只不过,现在的李苒听到这句话,有种深深的叛逆感。   “可我喜欢。”   贺南方轻轻拧着眉头,似乎对李苒突如其来的叛逆感到不悦:“只此一次。”   说完闭上眼,大概是想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   李苒顿时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再多费无谓口舌讨论去夜场是她自由这件事。   他们两人像是水墨画最浓重的两笔,一头一尾,中间隔着淡淡的墨印,李苒眼睁睁地看着中间的回忆一点一点地变淡。   却不想去挽回什么。   回到贺家,别墅灯火通明,白色的大理石砌成凉亭里站满了人。   贺母等人站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见车驶进院子时,纷纷向前。   李苒本想回自己的公寓,可惜贺南方不发话,司机根本不听她的,意见被无视之后,她有些无奈。   也多了几分坚定。如果留在这里,她的想法便继续的永远没有人在乎。   车门打开,她将身上的衣服轻挑掉落在车上,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进去。   贺母见李苒回来,面色难掩惊讶。   当然同样一脸诧异的,还有站在一旁的许明月。   两人面面相觑,许明月年纪小,性子没沉住。小声问了句:“南方哥哥,李苒姐姐怎么回来了?”   贺南方西装拎在手里,搭在腕上,闻言抬头,冷冰冰地问:“不回来去哪里?”   他打量一眼许明月,倒是丝毫不留情面的问:“这么晚,你怎么还在?”   许明月听闻,脸立刻涨的通红:“我……我”   她自然不好说已经在贺家住了一个多月。   “是我叫明月住下的,她身体不好,咱们家后院有池温泉,多泡泡对她身体好。”   贺南方并不理会许明月为什么来,以及住到什么时候,很直接地结束这段寄居,“明天让你哥接你回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留下许明月在原地红了眼:“南方哥哥,是不是在赶我走?”   贺母轻拍了拍她的手:“不会,有我在。”   ——   二楼卧室,贺南方边打电话边推门进来。   李苒正在换睡衣,冷不丁地见他进来,下意识地遮住自己。男人视线在她根本遮不住任何的身体上扫了一眼。   眼神不明意味地晦涩一暗,然后移开,继续打电话。   李苒在心里松了口气,打算等他打完电话就把分手的事情说清楚。   事到如今,她心里并没有什么留念的。   她在里面刷牙时,贺南方推门进来,宽敞的浴室被男人高大的身体挤得狭窄。   从镜子里看到他,刚刚脱下的西装又穿了起来。   这是要出去?   她漱完口:“我有话要跟你说。”   分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所以她还是想好好地谈一谈。   显然,贺南方连这点时间都没有。   他一只手正了正脖子下的领带,另一只手揽过李苒,在她耳畔轻吻了一下。   随后又靠着她的柔软的头发蹭了一下,缱绻的语气:“我出去一趟,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   李苒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没有说话。   最近两年,他们一直这种相处状态。   贺南方很忙,偌大的公司集团离不开他,整个贺家离不开他,唯独李苒可以。   她可以在家,日复一日地的等待着她,就像候鸟等候春天,在等一个希望渺茫的季节。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几秒后铁质的轴轮滑动着轨道,大门被被打开,车开了出去。   李苒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苍暮的没有一点生气。   她的心很静,如同贺南方临走时那敷衍而又不走心的吻别一样,李苒突然就看开了。   其实这个分手与否已经不重要,她在贺南方心目中的地位早已一目了然。   她洗完脸,非常平静地回到卧室。   回到贺家空气都是淤重的,像是身处一个牢笼里,连呼吸都带着被尘封已久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味道。   李苒做了一夜噩梦。   ——   第二天一早,头痛欲裂。   她起的很早,将院子外面的几盆花浇上水,精心伺候完,便准备去公司。   许明月一早被许家人接回去,贺南方昨晚发话,贺家人是不敢再留她。   走时,李苒靠在院子里的走廊上,抱着手臂看她。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巧合,一个星期前她哥许明朗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看李苒如何灰溜溜的离开贺家。   一个星期后,李苒站在同样的位置,看许明月是怎么离开的。   不过心境不同往日,李苒并不觉有什么得意。   她自己主动分手,总归还有脸面一些。而许明月,倒是更死乞白赖。   吃早饭时,贺南方的车开进院子里。   他的车是大型量的迈巴赫,停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时,会发出类似于重型机器压在草坪上的沉闷声。   李苒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后淡淡地收回视线。   贺南方进来时,身后跟着一众智囊团,熬了一晚上,个个却精神抖擞。这是贺家多年的规矩,贺南方这个人傲慢归傲慢,却礼贤下士,待手下人很好。   像今天这样平易近人,带着智囊团回来吃早饭,经常见。   他们这些精英,素来不将李苒放在眼里。朝她点点头后,径直绕过她,聚到餐桌上。   李苒见他们进来,潦草地吃了几口饭,便准备上楼。   “站住。”   贺南方刚进来,便见李苒往楼上跑,方才的饭还没动多少,不禁拧着眉头:“吃这么点?”   李苒:“嗯,没胃口?”   贺南方:“再吃些别的。”   贺南方说的别的,其实是西餐。   他跟他的智囊团们大多从小在国外长大,十分系喜欢国外冷冰冰,干巴巴的西式早餐。   李苒端着一碗小米粥在他们这群人里,像是异教徒。   浑身都写着“不精英”三个字。   她小口地喝着粥,耳边都是贺南方他们谈论她听不懂的东西。   他们这群人,似乎天然就有一种能够把不属于他们一类人的人排除在外面,虽然表面上礼貌客气,风度翩翩,但李苒就是容不进去,他们并不需要去排斥她,与生俱来,骨子里的高傲,便容易让人自惭形秽。   不过李苒现在不会过分自卑,她渐渐明白,人并不是只能活在一个圈子里。   这个世界上既然有贺南方这种人存在,那必然有适应他的圈子。   同样,这个世界上有李苒这样人存在,也必要有适合她的圈子。   至于不同圈子不相容,也不必强融。   李苒吃完饭,打了声招呼便上楼。   八点半时,去公司。   回归到李苒舒适的圈子时,她松了松紧张而又疲惫的肩膀,抬眼见公室的门口鬼鬼祟祟地探进来一个人。   “进来。”   于晓晓迈着小步子颠进来:“苒苒,昨天的事情对不起呀。”   昨天李苒在警察局等于晓晓给送身份证,结果没等到她,反而等到了贺南方。   “你听我解释,昨天车钥匙真没找到,然后我就打电话给我哥求助。”   “你知道他们那个系统里,若是办件事,层层找人,挺费时间的,所以等到他找到……你已经被贺南方带走了。”   李苒:“行了。”   “我又没怪你。”   于晓晓立刻狗腿过来:“这真的是我的错,没能及时把你救出来。”   “还害得你被当成未成年。”   “你还敢说!”   于晓晓:“要不是你长得太嫩,警察叔叔能把你带走嘛。”   李苒被气笑了:“还成我的不是了?”   于晓晓连忙道:“”我的,我的。   白天在工作室等待了一天,倒也充实忙碌。   眨眼就到了晚上,她没有再回贺家,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   回到家,她又将从贺家带出来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尤其是画具。   洗涮一通后,夜渐渐深了。   捂着空荡荡的胃,她打开手机,点了份外卖。 第6章 (捉虫)   贺南方是晚上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李苒不在家。   卧室里空空荡荡,他似乎很不习惯,就像是他习惯李苒给他拥抱,给他温柔,有一天这些全都没有了——   贺南方似有些烦躁地扯开领带,压了压眉尾,似乎对李苒这次闹得脾气,有些忍无可忍。   贺南方从昨天晚上得知李苒去了酒吧时便开始忍耐了。一回国便得知李苒大晚上去了夜场,最后还闹到警察局,心里自然不高兴。   不过这种不高兴已然在李苒乖乖跟他回家之后,消失的差不多。   今天得知李苒又跑去住什么公寓,贺南方心里那点不高兴,几乎是火上浇油地又蹭蹭起来了。   他拿上外套,独自开车出来。   ——   十点不到,门铃声响起。   那会儿,李苒正蹲在卫生间洗颜料盘,她洗干净手,赤着脚从卫生间跑起来,地板有些冷,她被冻得有点哆嗦,一蹦一蹦地去开门拿外卖。   满心欢喜的以为是外卖,一打开门,结果见到门外的贺南方。   生活总是这样,经常在不经意的地方,用鲜花和美食包装一个手榴弹诱饵。   就待炸的李苒重新做人。   她从来没想过,贺南方会出现在她的门外。   李苒的心不自觉地陷了一下,因为门外站着的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抖动起来。   她呆立着,四肢百骸都被定住,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干干的:“你怎么来了?”   男人来的路上其实是很生气,不过见到她后,以及李苒的反应,况且称之为高兴吧。   让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虽然幅度很小,但依旧能显示出他心情不错。   两人对视上,都没有说话。在安安静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故人重逢的意思。   贺南方先是在门口站了片刻,他在等着李苒过来拥抱她,像以往一样。   但李苒并没有动。贺南方有些意外。   僵持之下,他勉为其难地上前一步,想要拉进两人的距离。   李苒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贺南方脚步顿住,他没有忽视李苒轻轻往后退的那一步,抿着嘴角,不解地看着她。   眼底露出浅浅的不悦,他从未被李苒拒绝过。   李苒往后退了之后,有些尴尬,她抬手想要关门:“你进来吧。”   门外的人抬腿进来,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将公寓衬托又小又简陋。   路过李苒身边时,他视线停顿了一秒,“过来。”   李苒跟在他身后,思绪有些混乱。   她也曾经设想过,如果搬离开贺家,贺南方会是什么反应。   可是到最后,她什么都想不到——大概贺南方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离开会对贺南方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她很明白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设想的千万种可能中,唯独没有现在这种情况——他居然亲自过来了。   贺南方一边进来,一边打量着她的公寓。   一眼望去客厅厨房卧室,什么都一目了然。   蛋壳大点的地方,贺南方不自觉地皱眉嫌弃。他曲膝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到她的脚上:“鞋呢?”   李苒用脚趾勾勾,找到了一只鞋,另一只鞋不见影子。   八成是被她踢到沙发底下去了。   她脚被冻得脚心疼,可这时候又不能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掏沙发底。   贺南方好整以暇,十分轻松地看着她。   李苒也顾不得什么矜持,趴在地上找鞋,她手臂短根本捞不着。   折腾了一分多钟,头上传来声音:“为什么搬出来?”   ——李苒就以这么狼狈的姿势,接受贺南方的拷问。   确实,她现在的生活实在比不上在贺家,偶尔晚上加班回来还要自己做饭。   她以前喜欢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走路,可自从住进小公寓,她硬是把这个习惯给改了。   没别的原因,条件不允许罢了。   小公寓没地暖,晚上回家温度又低,有时冷的她连外套都不愿意脱,更不用说光脚走路了。   虽然贺南方什么都还没说,可现实的处境就是,她确实很落魄。   拖鞋没能拿出来,她坐在地上不说话。   贺南方心里大概是知道李苒有不高兴的事情,不过这些不高兴,归结起来大概是他没能满足她的需求罢了。   男人的不高兴大多是因为欲望没有满足。   可女人的不高兴,却有多种多样,贺南方他不懂,李苒也没再有兴趣跟他讲。   她抱着手臂靠在沙发边坐着,头发吹散在瘦窄的两肩,落在她的胸前,不是很白的暖黄灯光下,显得她格外柔和,漂亮。   男人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然后解开西装外套,扔到她的身上。   李苒挥开盖在她脸上的西装后,便见到贺南方单膝跪在地上,其中一只手帮她在沙发底下找拖鞋。   白衬衫的袖子被挽在手腕的地方,蹭到沙发边上,留下一层重重的灰尘痕迹。   他长手长脚,很快就把她的拖鞋找出来。两只一起,被摆在了沙发下。   贺南方洗了手,重新回到客厅:“什么时候回去?”   李苒抬头看他,看到他脸上从容不迫的表情。   他们住在一起八年,每次两人见面,就算贺南方一句话不说,李苒对贺南方的爱意,也会像一把烈火,义无反顾地投身在万里冰原之中。   李苒的不同寻常,让贺南方意识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脸色差了些:“要闹到什么时候?”   李苒先是低头不语,听完这句话后,电光火石间李苒突然想到那句话,其实许明朗他们说的没错。   贺南方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她就会乖乖拎着行李跟着他回去。回去继续做深爱着贺南方的李苒,整个世界为他转着,为他欢喜,为他独伤。   李苒看脚下光亮的地板,那是她一遍遍擦出来的。每擦一次,她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忘了他。   如今,地板已经被她擦得毫尘不沾,李苒的心也变得枯寂。   见她不说话,贺南方的视线落在别处,“你喜欢住这种地方?”   李苒抬头,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怎么了。   他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随意地落在膝处。   是一个谈判者的姿态:“没有佣人保姆,没有最好的食物,没有最漂亮的衣服。”   “你能习惯?”   这些话,李苒听得字字诛心,他的话句句都是利益衡量,竟一句都不参杂感情。   在贺南方商人的世界里,兴许是这样,每一个决定都是在衡量。   李苒舍弃优越的条件,一个人跑住在寒酸的公寓,在贺南方心里,是很愚蠢的。   不过面对着终究是李苒,他觉得自己应该更耐心些。   语气变得没那么功利,声音也柔和许多。   低声哄道:“听话。”   以前,“听话”这两个字,是一道符咒。   不论李苒有多不高兴,多伤心,多想要放弃贺南方。   只要他一说这两个字,李苒便会收起所有的小情绪,乖乖地走进贺南方为她画制的圈牢,带上枷锁,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他。   时至今日,再听到这两个字。   李苒像被针刺透了全身,泄露出所有的勇气,里面的爱意变得空荡荡。   “贺南方。”   沙发上的男人凝眸。   李苒倾尽全身的力气,低声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尊重了解过我?”   贺南方的眼睛在瞬间有一丝丝讶异,很快变得平静。   平稳的口气:“为什么这么说?”   李苒失笑,她怎么会问他这么蠢的问题。   但凡他有一丝尊重过她,许明朗就不敢打她,贺母就不会刻薄地待她,许明月就不敢堂而皇之地住进贺家享受着她李苒的一切。   贺南方似有些烦躁,“你想要什么尊重?”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李苒,跟平时很不一样。以前每次见面,李苒都很粘他,一刻都不会跟他分开,会在他怀里柔声诉说是多么思念他,也会温柔动人的微笑,闭上眼睛踮起脚尖要亲吻他。   这些以往的待遇,今晚都没有。   贺南方颇有些冷意地看着李苒,说实话,他并不喜欢李苒耍小脾气。也不喜欢她这样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   李苒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商人谈判,因为根本谈不赢。   “你连尊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忍着心里的不悦:“ 说,你想要什么尊重?或是现在谁不尊重你。”   李苒叹了口气:“你真是……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句句戳在人心窝上。”   到底是心死:“我们还是……分……”   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断李苒的话,贺南方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接起电话。   李苒的话没有说完。   贺南方简短地接完电话后起身:“有什么话回去说。”   说着朝她伸手,示意跟过来。   李苒不动,两人僵持片刻。   贺南方挑眉,似在隐忍:“还没闹够?”   李苒沉默了一会儿后,再开口,却脱口而出:“贺南方,我们分手吧。”   贺南方眼神垂落在她的脸上,不语地看着她,似乎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太重分量:“分手?”   他冷漠的脸庞看不出喜怒。   李苒点头:“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贺南方的表情像是隐忍到了极致:“我不知道贺家是有什么没有满足你。”   “想要什么列个清单给管家,他会给你安排。”   那一霎那间,八年的爱恋。   李苒除了疼痛,心里什么都装不下。   她扶着额头,试图冷静下来。   即使她现在很生气,想去扯开贺南方脸上那一派镇定自若,自以为是的面具。   “不用了,你以前送我的那些礼物也都留在贺家,你们可以随意处置。”   她用尽全身力气,遭受万分煎熬做出的决定,在他眼里,却像是在看一个小把戏。   一个为了吸引他注意,争求他关注的小伎俩。   贺南方语气颇为不耐:“这段时间出差,是我冷落你。”   “以后我会注意。”   这是贺南方第一次在李苒面前低头,给她解释。   李苒摇头:“不,贺南方……我是说,我们没有以后。” 第7章   “我不想喜欢你了,也不想住在贺家。”   像鱼离开活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后……我们各过各的。”   把这些话吐出后,李苒心里松了口气。   高大的男人站在客厅落地灯的光亮处,宽阔的脊背挡住了光线,形成一个黑色的晕着光影的影子。   气压变得极低,李苒逆光看向他。   倨傲的声音从那团影子处传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苒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分手”这两个字她酝酿了三个多月。或许更久,三年那么久。   面前的影子渐渐靠近,一步一步,逼得李苒无处可躲,直到她被庞然而紧密地接触,空气里浮动的因子,她隐隐地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怒气。   很淡,但是难以控制。   其实贺南方已经很久没发火了,最近两年他越来越不动声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李苒就再也没见过他生气,她也曾经试图测试过自己在贺南方心里的地位。   可是——这个男人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说实话,李苒其实挺怕他生气的。   哄了他这么多年,似乎已经成为刻在她生命里的记号,只要贺南方一生气,她就一定会示弱。   强大气压笼罩之下,李苒艰难地开口:“你不爱我,我们没必要这样互相耽误下去。”   这是她的真心话,有的时候别人议论多了,李苒自己也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因为她,贺南方才常年不会来。   但后来想想,其实是与不是关系都没那么重要,就算不是因为她不回贺家,贺南方这三年冷落她是个事实。   她想分手的更体面一些,所以软下声音,好好地解释:“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很开心……其实,我也挺不开心的。”   他们在一起八年,除去一开始少年那段时期,两人情投意合外。尤其是这几年,随着贺南方事业和野心的暴涨,他们像是两块隔着深海远洋的板块一般。   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也说不上几回话。   贺南方听到这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沉着声道:“你是后悔了?”   李苒话未说完,半张着嘴巴,惊讶看着他。玻璃色的眼睛里,闻上一层浅浅的水汽。   贺南方:“李苒,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愿意的?”   “从你八年前住进贺家,对外宣称是贺南方未婚妻,从你选择这样的生活开始,就应该知道要承受这些。”   李苒眨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贺南方似乎颇为厌烦李苒跟他计较这些,他甚至觉得李苒跟他说的这些,十分无理取闹。   她嘴唇蠕动,想解释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爱了八年,李苒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贺南方把都把自己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应当。   他不仅没有对李苒投入的爱意报以同样的感情,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李苒的自作自受。   她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身体摇摇欲坠,想要扶住什么,她身体一微微倾斜,就被男人一只手托住,然后拥入进怀里。   她不想靠近这个怀抱,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你放开我!”   贺南方的大手紧紧地箍着她,以最亲密的距离,说出最残忍的话。   “李苒,你喜欢我八年,现在要和我各过各的。”   “你到底是在考验我,还是在考验你自己?”   李苒哑然。   从始至终,分手这件事,好像只折磨她一个人。   她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如果手里有刀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剖开贺南方的心口。   摸一摸他的他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贺南方,你一定要对我这样吗?”   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好,我承认,我错了。”   贺南方听她认错,终于缓了缓脸色。   李苒:“我错在一开始就不应该喜欢你,我错在这些年就不应该等你,守着你。我错在我太痴迷你了。”   “我错了行不行?”   贺南方的眼里一片暴怒,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李苒这般决绝的“认错”,像是断后路似的,将贺南方心里那些自以为是的高傲和胜券在握的矜持,全都碾碎。   他似是听不得这些,直接对李苒的一辈子下了断言:“这辈子……除了我。”   像是可怜李苒的挣扎一样:“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贺南方的话并没有错,这段感情里贺南方永远是个掌控着,而李苒永远扮演一个追随者的角色。   他坚定地认为李苒深爱他,所以说这些话时,完全不顾及李苒的感受。   或许说,他从来没有考虑,需要顾及过李苒的感受。   因为李苒爱他,所以他可以为所欲为,任意践踏。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贺南方,巨大的惯性让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在沙发上。   虚弱的口气,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杀伤力,颓然又决意:“我……我会努力不去爱你。”   她坚定道:“就算现在不行……以后也一定可以忘记你。”   一直镇定自若的贺南方,听到这句话,冷冰冰的表情出现裂痕。   掩饰住心里徒然的乱意,他居高临下地宣布:“你不会有机会。”   他不会给她机会忘记,也不会给她机会不爱。   李苒胸膛里那点爱意,已经被割离的七零八落。   虽然不想承认,但李苒对他的爱意早已深入骨髓,哪怕两人在僵持,闹别扭,贺南方也能将这些话随意说出口,像是拿捏筹码一样。   她的放手,她的挣扎,她的痛改前般,贺南方都不信。   这个男人强大又骄傲,他现在用他在商场上对待敌人的那一套对待着李苒,他理性分心着自己的筹码,自己的优势,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李苒根本不会离开他。   “我给你一天时间冷静,后天后我来接你。”   李苒觉得自己很没骨气,盯着贺南方想反驳什么。   可贺南方这般强势的样子,李苒无力辩解。   当初没有人会相信李苒能热烈的爱贺南方一辈子,一如现在也没有人相信,她会主动离开。   ——   贺南方离开后,李苒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久久地没有再动。   凉如水的月色从净透的玻璃装外照进来,清冷的月辉洒在她的身上,瞬间巨大的悲伤感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又窒息地朝她淹来。   她和贺南方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爱人,在贺南方还不是如今叱咤风云的贺先生时,她便陪着他。   前五年对贺南方来说,执掌贺家像是触碰炸弹,谁也不知道在他贺南方手里,贺家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糟。   但李苒一直无条件的相信他,等到贺家越来越好,贺南方的野心越来越大时,李苒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确实,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   若是被别的东西占据了地盘,原本重要的,岂不是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其实,她早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因为等待是没有尽头的。   只会让人心火寂灭。   第二天一早,李苒照常上班。   她最近出勤率有点过高,于晓晓这个合伙人做的倍感压力。   中午,于晓晓拿了午饭过来找她:“明天是闻教授生日,咱们准备什么礼物。”   李苒掰着一次性筷子的手一顿,赶紧翻着日历,明天果真是闻教授生日。   闻教授是李苒和于晓晓的大学老师,教书二十多年,桃李满天下,是个师德威望都很高的人。   李苒拍了下脑子,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下午去挑礼物。”   于晓晓:“行啊,闻教授一向喜欢你,礼物你来挑最好。”   “她肯定开心。”   李苒算是闻教授为数不多的得意门生之一,倒不是李苒现在成就有多大,而是闻教授单纯喜欢李苒的画。   大二那年,闻教授生日时,李苒被邀请去闻家。   她那时很穷,没什么钱买礼物,于是她偷拍了一张闻教授课间时站在窗边看秋天落叶的照片,并绘制了一幅水彩。   生日那天她将礼物送给闻教授时,是全场最寒酸的一份礼物,但闻教授拿着她的画看了许久,赞不绝口。   没有人知道她透过这幅画看到了什么,总之她异常珍爱这幅画。   于晓晓说的没错,李苒画幅画闻教授都高兴成那样,不要说别的了。   下午李苒准备去买礼物,到了商场却开始犯难。   她现在离开贺家,什么都没有拿,包括跟贺南方主卡绑定的副卡。她虽有自己的工作室,但这么些年挣的钱花在贺南方身上的也不少。   光是她给他画的那些画,定制的相框,动辄便五位数。   李苒在商场挑了一圈,没有选到特别合适的。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圈办法,却也只有自己画一幅画这个办法最诚心实意。   当初她画的那幅闻教授的人像,颇得她的喜欢。很多人都以为是因为李苒把闻教授画的好,其实是因为画里那小半幅叶落归根的秋日梧桐叶景。   这是李苒后来猜测出来的,不一定准确,但她还是决定画一幅梧桐画。   画了一个下午,喝了两口水后,又不停歇地画到了深夜。   成稿后,她发给于晓晓看,对方赞不绝口。   这算是她这两年里最满意的作品了。   第二天一大早,贺南方果真来接她。   闻教授过生日,贺家势必也要出席。   闻教授的先生姓季,是全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也是贺家多年来的入幕之宾。贺南方这一路表面上看起来顺风顺水,实则经历过不少风险,季先生算是他的良师。   李苒画了个淡妆,衣服也稍微正式了些。一套黑色的金丝绒天鹅晚礼服,包裹着紧俏的身材,一字肩的领口半掩着肩膀,将细长的脖颈衬得更加优美。   她皮肤细白,弯腰低头走近车里时,颈部有道漂亮的弧线,脆弱又纤细。   一只手便能圈住的样子。   心里这么想,男人也这般伸手,碰了上去。   李苒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眼神里满是仓皇,盯着贺南方的眼神,居然带着几分警惕。   男人蓦地沉下脸,在那块脆弱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带着警告的意思。   他习惯了李苒的温柔顺从,连不给他碰,都成了她的不是了。   她撇开脸,心里愈发冷了。   或许贺南方从来就未在乎过她内心,所以才在李苒偶尔表露自己心底里的不喜时,男人才会有种被忤逆的不悦。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瘦弱冷漠的背影对着他。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男人的语气隐隐带着薄怒,似乎是在指责她的无理取闹。   李苒偏过头,往日的温柔在她脸上看不到,不过语气没有很尖锐:“我没有闹。”   “我说过的话也不会改变。”   贺南方知道她是说分手这件事,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给你一天时间冷静,不是让你继续想这个问题的。”   李苒沉默,除了这个话题,并没有什么跟贺南方好说的。 第8章 (捉虫)   车行至贺家,一停下李苒兀自下车带着画上楼。   她临走前在贺家留下不少贵重东西,除去贺南方送给她的那些珠宝外。其中有几个相框,价值不菲。   她为了给贺南方今年准备生日礼物时,提前买来裱画的。   拿着画,脚步不停,一直上到三楼储藏室。从柜子里将相框拿出来,她精心挑选了其中一副。   欧式风格复古风格,知名设计师款,边框包裹着墨绿色的丝绸,边角是藏银雕刻的繁复寓意祝福的图腾,角上还镶嵌着四颗红宝石。   李苒拿着相框看了一会儿,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里面裱着的画抽出。   贺南方一上楼,便见她随手丢了一张画在地上,画飘滑到他的脚边。   画是李苒画的贺南方,什么时候画的他不知道,但画的很好。现在被人随意,丝毫不重视的丢在了地上,贺南方看向李苒,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李苒没注意到贺南方的表情。   在她看来,画框是她自己买的,贺南方的画自然没有送给老师的礼物重要。   所以随手抽出来,再丢弃,并没有当回事。   等她将画封完,才见贺南方在一旁皱着眉头看这她。   李苒解释:“这画框是我买的。”   “你的画随便找别的地方放吧。”   李苒的语气听起来十分随意。   贺南方捏着画的指尖逐渐用力,直至泛白,最后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把画重新递给她:“重新裱起来。”   ——   车上,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好,中间隔着一堵厚重的透明墙,李苒将自己封闭在墙的另一边。   到达季家,将近中午。   贺南方先下车后,打开车门后,边扣着西装,边静伫在车旁等她。   李苒下车后,贺南方本欲伸手牵她,却见她大步走在前头。   伸出的手还停留在空中,而人——早已像云中云月一样,飘然而过。   季家在N市虽不是达官显贵,但十分有声望。纪先生和闻教授一辈子教书育人,虽未有子女,但学生遍布世界各地。   今天的生日宴,学生们从各地赶来,也是为二老撑足了场面。   两人一进来,便分别走向两拨人。   贺南方一露面便被人围着攀谈,李苒则跟着几个同学一起去找闻教授。   闻教授在二楼的露天花园跟学生们聊天,她今年五十岁,保养的十分好,常年在学校里养了一身温润如玉的高雅气质,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十分得体。   李苒在她的学生里虽成就不是最大的,但依旧很出挑,一上楼便被人叫了名字,闻教授的目光也看向这里。   她露出温柔的笑,朝着李苒招手:“过来。”   “李苒,这是给教授的礼物吗?”她手里一直拿着东西,旁边人见到好奇地问。   “嗯,是一幅画,老师要看看吗?”她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闻教授。   温教授点点头,“好啊,今天来了不少你的学妹,一起看看你的画。”   不少人开始好奇地张望,毕竟很多在她之后的学生只知道她们有个特别得闻教授宠爱的大师姐,却一直没见过。   今天见到真人已经是够惊艳了,又能见到她的画……不少人开始踮着脚尖往前凑。   闻教授拆开外面的盒子,将里面的画拿出来。   绘的是一幅秋景,一条蜿蜒伸出画布之外的小河,两边种满了梧桐树,棕黄泛旧的梧桐叶铺在河岸的两边,一切都是静止的画面,将这幅萧条秋景定格在时间画布里。   看到画之后,大多数人惊叹画工的纯熟外,更多是被裱在画外的相框吸引。   光是四个边角上镶嵌的四颗红宝石,就叫人移不开眼。   闻教授那双眼静静地看着画,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李苒心中莫名忐忑,有种被检查作业的感觉。   “师姐,这个相框是不是古董呀?看着好复古。”   闻教授这才注意到画框,目光深沉地看了李苒一眼,然后将画框拆下:“这幅画跟这画框不应景。”   “你将画框拿回去。”   拆掉画框的画显得十分平淡无奇,李苒的脸逐渐变红,好像闻教授说她一般。   她本就出生普普通通,因跟贺南方有这段强拧在一起的姻缘,所以这些年过得就像是这幅画,内容很平淡,却被一个镶满宝石的名贵画框裱着。   “嗯,我明白。”   闻教授将画收起来,李苒让人将画框拿回车上。   午宴即将开始,众人准备下楼去。   闻教授却叫住了她,拿着李苒的画,目光有些严肃:“跟我来书房。”   书房里,闻教授拿着她的画,看了半会儿:“你这画工,退步的不是一点半点。”   李苒有些羞愧,低了低头。   闻教授:“你天赋虽高,但不要最后因为天赋毁了你。”   “老师,我明白。”   闻教授从抽屉里递出来一个信封:“这是推荐函,学校那边我也联系了,考试通过的话,今年秋天就能入学。”   李苒接过那种推荐函,心里感激:“谢谢老师。”   闻教授:“李苒呀,你是我学生里天赋最出众的,但成就却几乎没有。既然现在下定决心出国深造,就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我会的。”   闻教授:“我听说你从贺家搬出来了?”   “是。”   “想清楚了?”   “嗯,我……打算和贺南方分手。”   闻教授叹了口气:“南方的父亲是我和季先生的故交,南方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虽然老师很希望你们最后修成正果,但是——”   “这个世界有许多比爱情要更重要的东西,你在贺家浪费这多年……”   “老师,我明白。”她急切地打断闻教授的话,因为羞耻,脸变得通红。   “我会出国读书,以后会好好画画。”   ——   中午宴请结束后,李苒和贺南方并未离开,闻教授二老无子女,按照N市这边的风俗,晚上还有一顿暖寿酒。   所以,下午留下来的几乎都是二老的得意门生。   贺南方依旧抽不开身,除了中午吃饭那一小会儿,李苒便没再见过他。   楼下的宴会厅酒席撤下,摆上甜品,她中午被几个老同学簇拥着敬酒,没吃几口主食。   这会儿有点饿,便下楼来找点吃的。   楼下要比楼上热闹,隔着一个宴会厅,旁边便是季先生今天特地为年轻人组装的唱个歌房,旁边还有几个牌桌。   为了让他们年轻人玩的更开心,二老都在楼上没下来。   晃悠到楼下,吃了几个小蛋糕,喝了一点低泡果酒。   转身准备上楼时,迎面撞上几个男男女女,李苒打了一下眼,发现是几个平日唯贺南方马首是瞻的贺家狗腿。   没什么兴趣搭理,准备错开身上楼。   可显然,她不想搭理却不代表这些人想让她好过。   “李苒,听说你从贺家搬出来了。”   她转身:“有事吗?”   “哥几个打赌,这次你多久搬回去。”他们几个人低笑着说出这些踩踏人的话,却轻松的像是在开什么玩笑。   李苒第一次听说赌这个:“你们赌了几天?”   “三天。”   “才不是,许明朗压今晚!”   李苒笑笑:“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她浅浅勾着唇,清冽的声音:“我赌一辈子。”   转身上楼,撞上从楼上下来的贺南方,男人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这番话听到多少。   总之,他脸色十分不好地一步步靠过来。   随后,手腕被攥住,贺南方的脸几乎是黑着的。李苒挣脱不开,被贺南方强硬地拉进旁边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的人见状,立刻散开,很快门被关上,只留下二人。   她的手腕还在男人手里攥着,轻轻一拉,便贴着男人的西装靠近,高档的西装面料摩擦着她的皮肤,刺刺的。   “一辈子不去找我,嗯?”   李苒心里已经很无奈,她素来不是喜欢大吵大闹的性格,本来分手这件事也是想和声细语就把它解决了的。   可依照贺南方现在的架势,似乎并不想和平解决。   见李苒垂眉,贺南方捏起她的下巴:“你心里想很久了是吧?”   李苒不太想说话,在刚才他当众不顾及她颜面,将她不容反抗地带进休息室,她便知道——其实分手这件事,贺南方不论同意还是不同意,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这个人如此高傲,怎么会让一个不再爱他,时不时对他冷言冷语的女人在身边。   “出去住了几天,心也跟着变野了?”   李苒挣脱开他的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先走了。”   贺南方显然没准备就这么轻易地让她离开:“三天后我去接你,你把东西全部搬回来——”   “还有,把你那小公寓给我退了。”   李苒第一念头是贺南方为什么要给她三天时间,后来转念一想,他工作这么忙,恐怕是三天后才有空。   心里有点庆幸,幸好他将工作排在她前面,才会多出来这三天时间。   ——   晚上,宴会结束。贺家的车将她送回公寓。   贺南方有种假意的仁慈在里面,李苒这么想一个人在外面生活,那么他成全,只不过这种自由是一种假象,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随地可以将这扇自由之门关上。   “你可以体验这种生活,但不要忘记你原来该在的位置。”   李苒:“贺南方,我应该在什么地方呢?”   “世界这么大,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你身边?”   她知道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很容易连这三天的自由都没有:“凭什么你可以想离开便离开,而我想分手却不行呢?”   贺南方:“这世界上并不是任何事情都是对等的,有些事我可以,但你不行。”   李苒的内心的火苗渐渐平息,四肢冰凉。   这一刻,她发现在贺南方的心里,他们的地位一直是不平等的。 第9章   李苒手脚冰凉的站在原地,直至贺南方开门走了,她都没缓过神来。   夜晚像一朵枯萎的郁金香,危险地诱捕着那些破碎的梦。   一阵不知名地冷风从开着窗的阳台吹进来,她清醒了似的,终于眨了眨眼睛。   她慢慢地坐回到沙发上,掩着面,先是低声地哽咽,最后越来越委屈,声音也越来越哑,变成放声痛哭。   她始终想不通,为何自己努力经营这么久,好不容易回归到正轨的生活,准备慢慢忘记这个人时。   贺南方却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强势地席卷她的四肢百骸,猛地闯进她的视野。   李苒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疲惫。   自从成年开始,她便一直跟贺南方住在一起,浓稠蜜意时她也曾趴在他的怀里畅想两人的未来,她想过以后,会有孩子,会有家庭。   男孩子最好像贺南方,有能力,很英俊。女孩子最好也像贺南方,脾气大一些不要紧,但永远不要被人欺负。   她想过等他们老了,贺南方工作不那么忙了时,她要跟他走遍全世界。   她把他们的生活规划的很好,每一个时间段该干什么,他们要像童话里写的一样,幸福地一直生活下去。   可童话不是现实,现实是贺南方的人生计划里根本没有她。   他曾经规划要三年完全地掌控住公司,他做到了。   五年做到行业最尖端,他成功了。   两年开拓欧洲市场,成为国际品牌,如今他凯旋了。   鲜花和掌声一直环绕着他,李苒却由一开始的“李小姐”成为“赖着贺南方的女人”。   他走的太远太远,却一直忘记要带上她。   所以当李苒下定决心离开贺南方时,她以为贺南方应该是乐于听到“分手”这两个字的。   他对待他们的感情,也应当同在弥漫硝烟的商战场里那般——当机立断,雷厉风行。   李苒倒在沙发上,浑浑噩噩的胡思乱想,思绪渐渐地不清晰……   ——   第二天一早,李苒是被巨响的敲门声震醒的。   从沙发上翻了个身,外面天已经大亮,她迷迷糊糊地看着白亮的窗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李苒,你在不在呀!开门!!!”   她听见是于晓晓的声音,慢腾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清了清喉咙应声:“来了。”一开口,喉咙如同被锯子拉朽过一般,发出陈旧的声音。   粗粝,沙哑。   她摸了摸喉咙,发现自己哑的厉害。   一开门,站在门外的于晓晓猛地扑进来,然后像一只八抓鱼一样,把她从头至尾地抱住。   “你吓死我了!”   李苒不明:“怎么了?”   于晓晓听她声音:“感冒啦?”   “嗯,有点儿。”   于晓晓摸了摸她的脑袋,发现有点热:“发热了你。”   李苒摸了摸自己脑门,是有点低热:“你找我什么事儿?”   于晓晓一脸“你有没有搞错”的表情:“是你自己电话不接,还问我什么事儿?”   她抬手摁在李苒的脑袋上:“脑子没烧坏吧你?”   李苒莫名其妙,她不就是睡了一觉嘛,打了个哈气,准备去喝口水。   于晓晓把自己的手表怼到她跟前:“你看看,这都下午三点了。”   李苒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大:“三点了?我睡了这么久?”   于晓晓给她一个白眼!   “你昨晚几点休息的,怎么一觉睡到三点?”她跟在李苒的后面,一边在小公寓里张望。   “昨晚贺南方来过了。”   于晓晓正翘着二郎腿,吃着茶几上的小零食,听闻立刻放下小零食,双眼燃烧着八卦之魂。   “然后呢?”   李苒喝了口润润嗓子,但是依旧很干:“没有然后,我把他赶跑了。”   于晓晓“吁~”的一声,明显不信:“你没跟他回去?”   李苒:“当然没有,我给他臭骂了一顿,告诉他,我要跟他分手,让他哪来的滚哪去~”   于晓晓先是不相信,然后见李苒说的一本正经,随后吓得面色一白,瓜子都掉到地上。   “你……你真骂他了?”   李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于晓晓抖着手指头,宛如一个帕金森。   “苒苒,咱们逃吧?!”   说着,她就要起身,抓起李苒的手机,收拾她的包:“你把贺南方给骂了,他们贺家指不定怎么报复你呢。”   “你说说你,分手就分手,怎么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越想越气,她戳了一下李苒脑门:“你是不是傻,这种事多危险呀!万一贺南方恼羞成怒,给你先那啥,再后那啥,你怎么办?”   李苒抓住了重点:“先什么,后什么?”   于晓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还骂了他叫他滚,他不得先那啥,后那啥嘛!”   李苒真是佩服她的脑洞:“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小说太可惜了!”   于晓晓:“你先去我家避两天,要是没事了,咱们就重新找个房子住。我家那儿天天都有门卫守着,贺南方肯定不敢乱来。”   李苒见她一个人就撑起了这部逃亡大戏,幽幽道:“其实,我刚才跟你说的——”   “都是我昨晚做的梦。”   于晓晓手一顿,随后在她脑门上爆了个栗:“你……你!我还真以为你骂了,连逃生路线都给你搜好了,结果是个梦?”   “靠!吓死我了。”   李苒笑了笑,眼睛里却满是伤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要是得罪了贺南方,得罪了贺家,就是死路一条。”   于晓晓嘟囔了一句:“那还用说嘛?”   李苒失神:“如果……我非要鱼死网破呢?”   于晓晓吓得花容失色:“宝贝儿,咱可以好好谈呀,没必要鱼死网破是不是。”   “你想想,你如果离开贺南方,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肯定会有点恼怒是不是?”   “但咱这时候千万不要冲动,男人嘛就是好面子,他肯定是介意你主动提分手,觉得自己被甩了,拉不下面子来。”   李苒想着贺南方昨晚的话,那些字字戳心的话,真是因为拉不下面子吗?   于晓晓怕她走极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宝贝儿,咱可以慢慢来,等到贺南方差不多接受你跟他提分手这件事了,贺家就不会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到时候他们也不会逼你太狠,你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于晓晓说这话时,一直很小心翼翼,她其实没想到李苒真的会有胆子跟贺南方提分手。   但现在李苒既然提了,那么自然生出一个问题,贺家报复她怎么办?   如果传出去,李苒主动提的分手,贺南方被李苒甩了,到时候贺家恼羞成怒,报复李苒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个,于晓晓难免担忧起来:“要不,咱们雇几个保镖吧?24小时贴身保护。”   李苒舀了一勺柚子茶,慢慢搅拌开来:“贺南方手里有一支专门替他处理那些事情的队伍,那些人个个身怀绝技,狙击,搏斗,散打,拳击。”   于晓晓冷汗差点流下来:“真……真的吗?”   李苒:“真的。”   于晓晓:“要不……咱……逃吧?!”   李苒粲然一笑:“有道理。”   ——   当于晓晓回过神来时,她还是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被李苒忽悠到“出国”这条路上的。   两人到机场准备买票时,工作人员突微笑提示:“李小姐,您的护照已经到期了。”   于晓晓:“这么巧?”   她伸手接过李苒的护照,发现护照上个月就已经到期了。   出国两人是出不了了,但是出省应该还行。   两人在机场重新规划路线,李苒拿着地图百度:“晓晓,你还记得咱们两大学毕业旅行嘛?”   于晓晓:“记得,当时咱们打算游川藏青藏新藏大环线的,后来因为你私自出去玩没有报备,那天在机场被贺南方逮住了。”   遗憾道:“咱们毕业旅行也就泡汤了。”   李苒也还记得那件事,大学毕业那会儿,李苒和于晓晓两人密谋了许久,打算来一场轰轰烈烈不羁爱自由的毕业旅行。   她为了这次旅行,先是偷偷存了很久的钱,等钱存够了,她又偷偷地把到期身份证翻新。   网上买了票,定了酒店,就在万事大吉,第二天出门开溜时,在机场被贺南方逮了个正着。   那时候她还很单纯,死活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回去的路上她正惹得贺南方不高兴,所以也不敢问。   等到人被抓回去,贺南方欺压着她狠狠地要了一回时,她才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要出去玩。   贺南方躺在床上搂着她,两个人的身体连在一起,似乎心情不错,笑了一声,他捻着李苒的耳朵说——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知道。   把李苒吓得,以为贺南方派人跟踪她,老实了好长一段时间。   过了很久之后,贺南方才告诉她,她用来存钱的那张卡,早已经绑定了贺南方的身份信息,从卡里转出来的每一笔钱,贺南方都知道用途。   李苒第一次买票,再是订酒店。   贺南方都在暗处,气定神闲地看着李苒。   她一边偷偷做坏事,一边又害怕他知道,紧张又刺激的心情一直维系到机场。   然后贺南方从天而降,像天神一样,将那只出逃的猫,拎着耳朵提了回去。   并再三恐吓,让她再也不敢随便出去。   于晓晓还是忘不了那次的经历,心有余悸:“你说咱们这次,不会又被捉回去了吧?”   李苒看着飞机票:“不会。”   于晓晓:“嗯?”   李苒淡淡道:“我是用现金买票的。”   于晓晓竖了个大拇指:“姐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呀!”   李苒:“应该是,魔高一丈,道阻且长!”   于晓晓愣了半天:“???成语还能这样用?” 第10章   滇川藏黄金环线,是中国最美的一个圈,这条集聚了云南,西藏,四川所有美丽风景的旅游路线,成为了这次逃亡的首先。   李苒经过很慎重的考虑后,征求于晓晓的同意。   于晓晓是个路痴,以前上学时就喜欢跟李苒一起玩,期末学校组织大家出去采风写生,班级路线都是李苒制定的,所以于晓晓没什么异议地跟在她后面。   买的下午六点十五的飞机票,还有一段时间可以休息。   李苒此刻的心情十分慌乱,从决定开始逃离,到现在坐在机场候机,总共不过三个小时。   等内心的激情像潮落一样退却后,那些担忧,不安,赤裸裸地留在了沙滩上,容不得她忽略。   她咬着手指不说话,精神绷得很紧。   李苒一直有个坏习惯,一紧张时就喜欢咬手指,身边跟她熟悉的人都知道她这个毛病。   于晓晓一见她咬手指,便安慰她:“你别太紧张,咱们就当是出去散散心。”   李苒看了于晓晓一眼,随后她把自己随身的行李箱拿过来。   “你打开看看。”   于晓晓不解,她看着行李箱问:“怎么,忘东西了?”   李苒没答,蹲下来,长裙铺散在地上,她将行李箱里的拉链打开,然后摊给于晓晓看。   于晓晓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等将视线落在行李箱上,端详了片刻后,她眼神惊讶地移开视线,试探地问:“你……不打算回来了?”   李苒点点头,不想骗她。   行李箱是她早几天就收拾好的,里面包含了她所有的身份证件,银行卡,驾照,不得不带的随身品,这么大的箱子反而没几件衣物。   于晓晓后知后觉:“我……我真的以为,你是出去避避风头。”   她一想到李苒这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N市了,于晓晓眼圈渐渐变红。   李苒把于晓晓的那张机票重新递给她:“你不能跟我一起走,假如我走了,贺家不放过我的话。”   李苒心里舍不得的东西太多,她抱住于晓晓:“我考虑了一下,你跟我一起走不安全。”   于晓晓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俩在一块玩了八年,从来没分开过,红着眼:“我不怕。”她抹了把眼泪,鼻子红红的,“你也知道我们家在N市,虽然说不上只手遮天,但护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够的。”   说着她就要拿出手机打电话:“我给我爸还有我哥打电话,他肯定有办法护你。”   李苒笑笑,其实她一开始想的特别简单,只要能出国,那她就自由了,贺家的势力不可能伸到国外。   偏偏现在出了这样的纰漏,她的护照过期了,她不得不把路线转移到国内。   可只要在国内,贺南方就一定会找到她,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她伸手将于晓晓的电话盖住,摇摇头,笑着说:“晓晓,我知道你待我好,我若求助到你家,想保护我没有问题。可是晓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动用你父亲,你哥那么多的资源人脉,就是为了做这样一件小事,我以后还怎么跟你做朋友。”   这样一家社会地位和身份都不普通的家庭,但待李苒却是非常好。   如果用这样一件事叨扰于家,李苒会觉得很羞愧。   于晓晓还是有点不甘心,她家里的事情却是不是她能做主,可心里又很担心李苒。   哑着声音问:“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   她这么多年她从未跟李苒分开过,现在说走就走,实在太突然。   李苒点头:“昨天贺南方来找我,说三天之后会来接我回贺家。”   “可这次,我是真的不想回去了。”她满身倦怠地说。   以贺南方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说不想回,他肯定不会罢休。   到时候一旦撕破脸皮,贺南方不知道会拿什么法子治她,这种事并不是没有过先例。   大二那年因为暑期实践没有和贺南方报备要出门,虽然只在外面住了两晚。可回来后,贺南方关了她整整一个暑假,就连她父亲来N市看她,贺南方都硬着态度,不许她见面。   李苒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多多少少摸清了楚贺南方的脾气,也知道哪些是他的逆鳞。   譬如独自离家不汇报这件事,是不能踩的高压线。   于晓晓:“要不,我找我哥,让他跟贺南方谈谈?”   贺南方和于鸿霄不是一个圈子的,贺南方从商,于鸿霄从政,两人年纪相仿。各自都是圈子里的佼佼者,平时并不来往,但也有些交情。   李苒坚决不肯:“让你哥出面说这种事,我会很难堪。”   她跟贺南方这点破事,留给当事人解决最好。不想让任何外人牵扯进来。   于晓晓被她说了这么半会儿,见李苒坚决要一个人走。   她终于动摇了,“那你一个人走……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打电话,我想我爸还有我哥他们还是能护住你的。”   李苒点头,重新抱住了她:“我先出去避一避,这段时间先不联系你了。”   “等我稳定一段时间,我再打电话给你。”   于晓晓抱着她哭出声:“你一定打电话给我!”   李苒哄哄她:“别哭,又不是见不到了。”   于晓晓哭完了,又开始大骂贺南方:“贺南方那个王八蛋,他这样逼你干什么!”   “下次见面,我要踢爆他的狗头。”   李苒笑问:“你能打得过他?”   于晓晓理直气壮:“我让我哥干他!”   李苒有些忧心,不愿意带于晓晓走的原因也是这个,她非常不希望于家因为她牵扯到这件事,她会觉得很愧疚。   “你在家不要提这件事。”   于晓晓没有点头,她眨着眼,倔强地看着李苒:“我就你这一个好朋友,总不能见死不救!”   李苒最怕的就是于晓晓冲动,大概真的会要她哥去干贺南方。   “我听说你哥最近要升队长了。”   于晓晓注意力被转移走:“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苒点头:“所以,你一定不能拿这件事去麻烦他,知道吗?”   她哥升职这件事,她爸已经唠叨好几个月了,确实是很要紧的事情。   于晓晓迫不得已,点了点头。   她在机场陪着李苒,一直坐到将近登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等于晓晓离开后,李苒才从机场出来,打车到汽车站附近。   汽车站附近有不少黑车,有的是长途,有的是短途。买票全都不用身份证,给钱就能上去。   李苒没有什么目的地,她绕着外面走了一圈,确定没人跟着自己后,挑了一辆比较干净的黑车上去。   她并没有去玩滇川藏环线,也没有坐飞机,甚至她都不打算离开省内。   等贺南方发现她不在公寓,肯定会查她去哪,到时候肯定会查到机场航班。   不论她去哪儿,全都瞒不住。   上车后,李苒就着手里的水,吃了一颗感冒药,然后昏昏欲睡。   ——   贺南方是第三天,才发现李苒不见了的。   三天后的一早,贺南方按着精准的作息起床。   他这个人生活极其规律,没什么花样可言,除了工作,唯一的消遣大概就是出差。   如果非要再加个个人爱好的话,那应该就是不工作的时候,压着李苒做那档子事了。   可惜李苒不在,贺南方这几天欲求不满,差点憋青了脸,所以今天他起的比往日要更早一些。   特助们的工作时间是跟着老板来,贺南方起的越早,助理们就要开始承受新一天的折磨,王稳挠了挠自己有点秃的发际线,跟前来汇报工作的李艾打招呼。   “艾姐早!”   李艾一身职业装,得体漂亮的妆容,十分精神,一点都看不出快四十的样子。   她往楼上看了一眼:“老板呢?”   王稳眼皮子抽动了一下,指了指外面,浇花呢!   李艾同样一脸不可置信,视线随即转向花园,果真见阳光下贺南方正手插着兜儿,在给外面的几盆花浇水。   李艾定神看了一会儿,模糊的记得,那花好像是自己送个给李苒的。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李苒那会儿讨好他们几位特助,经常会买些小礼物送给他们,那次李苒送了李艾一个C牌的手镯,李艾顺手回礼,送了她几盆花。   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花居然还没死,而且还养的这么好。   李艾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她这几盆花也只是顺手一送,并不名贵——其实当时她也是听信了外面的话,以为李苒在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所以买了几盆花给她,有点讽刺的意思。   贺南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服,初春的早上还有些冷,他里面搭了一件戴帽子的薄卫衣,显得没那么成熟。   李艾从客厅出去,走到院子的长廊上。   贺南方虽然手里在浇花,可思绪却在出神。   他早上吃饭时,无意中扫到外面的几盆花,他知道那是李苒很宝贝的花,于是不知是出于讨好,还是什么想补偿的心情,他吃完饭放下筷子就出来浇水。   李艾见他一壶水浇完了,还要再洒一壶的样子。   “贺先生,那花不宜一次性浇水太多。”   贺南方顿住手:“是吗?”   李艾点头,说着就要把手里的会议文件递给他看,结果却见贺南方放下水壶,拿起旁边擦拭叶子的抹布,开始精细地擦起叶子来。   李艾:“!!!”   站在一旁的王稳跟李艾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惊恐的表情。   李艾等了一会儿,见老板今天这么“无所事事”,提醒,“贺先生,今天上午您要见望溪镇的县委书记还有冠宇置业的开发商,跟他们谈望溪镇旅游开发的事情。”   贺南方擦完了最后一片叶子:“今天上午我有事,不安排工作。”   李艾:“???”   老板您有啥事儿?您的正事儿不就是工作嘛!   说完,贺南方就一个人上楼了,留下几个特助在院子里一脸懵逼。   特助一:“老板这是几个意思?要给自己放假呀?”   特助二:“哪里是放假,老板不是说今天有事吗。”   特助三:“在他心里,有什么事儿能比工作还重要的?”   李艾深深的不解,她把这几天的工作认认真真地梳理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重大纰漏。   而且贺南方一大早就出来浇花,看着也不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儿!   她正胡思乱想,却被一个电话叫上楼。   老板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言简意赅:“上楼来。”   李艾放下文件,上楼去了。   她以为贺南方会在书房,结果没找到人。   又一个电话过来,扔下三个字:“衣帽间。”   老板找她去衣帽间?   李艾到底是上了年纪,跟在贺南方身后算久,所以再奇怪的事情也能处变不惊。   到了衣帽间门口,见门开着。   一进去,李艾就被这衣帽间吓到了,虽然是衣帽间,但地方比她家还大。   贺南方正站在一排西装前面出神,见她进来,问:“你跟李苒熟不熟?”   李艾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种话,点点头:“还可以。”   她哪里能跟李苒熟,李苒二十六,而她三十八,差了快一轮,哪里能玩到一起去?   贺南方:“你觉得她会喜欢哪一件?”   听完这句话,李艾的脑子像是被几十驾轰炸机轮番轰炸过一样,脑子里只剩下那几个字“她喜欢哪一件?”   这句话甚至比她们生产线崩了还叫李艾害怕,贺南方是个从来不注重穿着打扮的人,一年365天,他除了睡觉,其他都在穿西装。   今天居然问她,李苒喜欢哪一件。   李艾脑子里浮现千万个念头,想这到底是为什么,甚至连公司破产,老板精神失常的可能都想好了。   “哪一件?”贺南方追问,他被李艾的沉默似乎搞得有点脸黑,特别是李艾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震惊。   李艾指了指中间一件黑色的风衣:“我想李小姐应该会喜欢这件。”   贺南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觉得这件衣服有点眼熟。   李艾的品味确实不差,这件黑色的风衣是去年贺南方过生日时,李苒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过他挂在衣帽间里一次都没穿过。   贺南方心想,今天穿她送给自己的衣服去接她,李苒想必会特别高兴。   于是很愉快地定下这件。   等到换好衣服,见李艾还站在外面。   贺南方抬腿下楼,边问:“还有事?”   李艾摇头,忍了忍,还是问了句:“先生今天要去约会?”   贺南方步伐滞了一下,约会?他没想过,他今天只是打算去接李苒。   李艾见他不说话,抖着胆子继续说:“如果先生去约会的话,可以带一束花,或者一个小礼物,李小姐肯定会很高兴。”   虽然没准备去约会,可李艾的提议听着很不错,于是临时改变计划:“下午工作也延期。”   “还有,给我订一束花。”   李艾心里如同被天雷滚了一番:“好,这就去办。”   贺南方又问:“约会一般去什么地方?”   李艾斟酌开口:“我和我家先生一般会去看音乐剧,画展,或者找一家比较有情调的餐厅。”   贺南方大概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都安排上。”   李艾低头拿出本子记下来。   再抬头,便见他们老板唇边勾着笑,步伐轻快地下楼去了。   李艾内心:真活见鬼了,他们老板居然要去约会? 第11章   车开到李苒公寓楼下时,正是上午九点。   司机望向后视镜,轻声提醒:“贺先生,到了。”   贺南方的注意力从电脑上移开,随即落在放在后座的玫瑰花上,微微偏移的眼神难掩嫌弃。   这花要不是拿来送给李苒,估计贺南方眼会眨也不眨地扔进垃圾桶。   怎么女人都喜欢这个?   嫌弃归嫌弃,但他还是将玫瑰花带上,信步上楼。   李苒租住小区价位不高,所以设施环境很一般。贺南方一进来,整个人和车都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到了地方,贺南方敲门后,便隐了隐着勾起的唇角,站在外面等待。   时间静悄悄,几分钟过去,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贺南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也逐渐变得锋利起来。   盯着紧闭着的房门片刻后,脸慢慢沉下去。   他望向手里拿着的玫瑰花,突然觉得很讽刺。心里的欢喜和期待像从云端堕入冰湖,被从未有过的背叛感席卷他的全身。   男人愤怒而克制,变成一块冷峻的雕塑,死死地盯着房门。   对着身后的人:“把门打开。”   ——   玫瑰花被扔进楼道的垃圾桶,混着肮脏的生活垃圾,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公寓的门被打开,贺南方光亮的皮鞋,重重地踏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敲碎了所有的假象。   昔日的那些甜言蜜语,那些缠绵的情话,像是谎言一样,全都被披露。   露出里面那些原本真实的东西——繁花下的腐朽,阳光后的阴暗。   李苒的消失让男人心里早已生根并且滋养已久的控制欲,像一个失去镣铐的火龙,倾尽全力向外界倾吐无人可以承受的怒火。   他随手翻开几个抽屉,空空荡荡。   手下:“老板,小区的出入刷卡记录显示,李小姐是三天前离开的。”   贺南方叩着鞋声,慢慢走进了房间她的卧室。   卧室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个纸箱,堆放杂物,贺南方视线落在箱子里,看到一样很熟悉的东西。   他弯腰,将里面已经碎成几片的纸张拿出来。   那是一张被撕碎的画,分裂成五六块,他随便拿起两块拼凑,便出现一个男人的轮廓来。   贺南方看了一会儿,随即脸色铁青,寒意泄出。   “李苒,我真是低估你了。”   那个放垃圾和杂物的箱子,堆放着李苒曾经为贺南方画的画。   撕碎了的画,堆了满满的一箱子。   ——   李艾早上从贺家离开,左眼皮就一直在跳——直到方才贺家别墅打来电话,她终于知道这段不安是源自于哪里。   所有人都未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李苒不在的话,贺南方将会怎样。   可直至今日才有了答案。   如果李苒不在,那么贺南方就会变成一个随时点燃的炸弹。   富丽堂皇的贺家别墅,此刻正笼罩在一片低压之下,所有人轻着脚步和声音,恨不得随时来个隐身和遁地。   李艾从外面院子进来,一踏入客厅,就见贺母和管家六神无主的样子,别墅内外的佣人们,也低着头噤如寒蝉。   “贺先生呢?”   贺母见她来,起码有了点盼头,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泣不成声。   管家一边宽慰她,一边跟李艾解释:“贺先生在楼上书房。”   李艾正欲上楼,管家说:“贺先生把二楼的槅门打开了。”   槅门一旦打开,一楼的人就上不去二楼。   李艾:“出什么事了。”   贺母摇摇头,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午回来时,他……他脸色就沉的吓人,先是上楼拿了高尔夫球拍,什么话都不说将院子里的所有花全都打碎了。”   李艾望了一眼院子,早上还是一片红花绿意,此刻却是满地狼藉。   她在楼下转了几圈,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时,外面响了一声汽车鸣笛。   只见院子里开进来一辆吉普车,车身混着不哪来的泥水,轮胎裹着厚重的泥土,一副长途跋涉的样子。   孔樊东从车内下来时,李艾崩溃的心里瞬间有了点支撑。   孔樊东是贺南方最得力助手,他部队出身,性格决断,出手狠戾,但凡贺南方交给他办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   李艾见她老板将孔樊东叫过来,心里隐隐担忧大过安心。   她见到孔樊东,远远地打招呼:“老孔!”   孔樊东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全脸。他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皮肤黝黑皲裂,但眼神熠熠,朝李艾打招呼时露出两排白牙和高原红——像被高原圣雪洗化过一样。   两人打了个招呼,李艾放低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孔樊东一般不在省内,贺南方派他做的事情,隐秘又重要,越少人知道越好。   孔樊东露出一口白牙:“老板召回来的。”   李艾心下一漏,虽猜到是李苒的事,但还不敢确定。   她深知如果是孔樊东出手,李苒不会有好果子吃。   “叫你回来做什么?”   孔樊东没明说,“老板私事。”   ——   二楼,贺南方的书房。   偌大的墙壁上挂着八块巨幅电子显示屏,不停地播放着当日机场各个出口的监控画面。   孔樊东一进门便盯着显示屏上的监控看,两个小时后,他沉声:“找到了。”   老孔是个奇人,本事是寻人。   不论人藏得有多深,他都能从千千万万的人海里一眼找出来。   老孔摁住暂停,将画面上的人影圈出来。   他圈出来的只是半个人影,贺南方将影子放大,仔细看了会儿。   应声:“没错。”   老孔对李苒这个人知晓一些,知道她是贺南方的未婚妻,一直很喜欢他老板。   见贺南方一直盯着屏幕,老孔问:“老板,要我做什么?”   贺南方盯着监控里的人:“把人带回来。”   老孔笑了笑,又露出大白牙:“老板,你知道我行事手段,这个人有很多种,包括活人和废人。”   老孔开玩笑地问:“您要哪一种?”他常年奔波在外地,生活居无定所,过得十分洒脱野性,说起话来更是一股子糙味儿。   贺南方抬头看他,“你说呢?”   老孔笑呵呵:“活人,没问题。”   “找人我最在行了,就是活着带回来比较麻烦些。”   贺南方没再说话,老孔这玩笑开得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老板,我走了。”   走到门口时,老孔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偌大的书房墙壁格格不入地挂着电子显示屏,而他老板则在显示屏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李苒走出机场大门的那几秒片段。   老孔摇摇头,忍不住感叹。贺家人都是这样,个个聪明绝顶,能力超群,可在感情上都不顺畅。   好似天生没有这根窍似的。   院子里,李艾正指挥工人打扫院子里的破碎花盆,老孔见地上一片狼藉,拎着一株垂死的名贵花品问:“这谁干的?”   “这么残暴。”   李艾叫他禁声,随即望了望楼上:“那位!。”   老孔呵呵了两声,低声:“媳妇儿跑了,心气正不顺呢!”   ——   从机场出来,李苒先是坐黑车到了临市,在一家小宾馆住了两天。   她身上带了五千多现金,一路都走的不太繁华的县城公路,住的也是便宜不能再便宜的青年旅社。   这期间一直风平浪静,没人找过她。   在临市住到第四天,她总觉得不太安全,如果贺南方查到她坐黑车,那么一定会知道她的目的地,会在这个城市落脚。   于是第五天她又坐黑车去了隔壁省的一个旅游城市。   辗转了数趟车,她到了一个叫河下县的地方。   河下是一个旅游城市,风景很美,但是知名度不高,除了秋天枫叶红了的那几天,其余都是旅游淡季。   前几年和班级同学来这里采风过,当时漫山遍野被枫叶染得醉红,她当时只住了两晚,但一直忘不掉这个地方。选这个地方落脚,除了比较熟悉地形,这里物价也十分便宜,她现在不适合用银行卡和支付宝,这些天一直在消耗不多的现金。   河下这里有许多夫妻开的农家乐,不需要身份证就能入住,三十块钱一个晚上。李苒找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和善的夫妻,租了三天的房间。手机和电话卡都是新的,为了防止被找到,白天她都在旅游经典附近瞎晃,到了晚上才敢回去。   就这样一直风平浪静地住了十天。   ——   贺家,老孔已经是第三次来贺南方这里报告进度,但每次都没进展,贺南方的脸则是一次比一次黑。   “给你十天了。”   老孔这一身查人寻人的本事,差点因为李苒英名毁于一旦,这些天他从监控里基本已经推断出李苒的出逃路线,可偏偏一直找不到人。   老孔摸摸鼻子:“再给点时间,她是个大活人,会跑会跳会走。”   贺南方:“再给你三天。”   老孔:“我已经锁定她在哪个城市,现在就是在排查。”   贺南方:“有消息再通知我。”   老孔看着老板貌似无动于衷的样子,窥探地问:“老板,万一李苒不跟我回来怎么办?”   贺南方冷静地说:“用我教你?”   老孔笑容一僵,他知道贺南方这次是来真的。自己的手段贺南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默认他的那些手段能用在李苒身上。   老孔干笑了两声:“知道了。”   李艾还在楼下没走,老孔跟她说了这件事。   李艾倒抽了一口气:“他真是这个意思?”李苒都下决心离开了,贺南方这么做岂不是把她逼得更狠。   老孔对这个在感情上相当无知的老板评价了一句:“愣头青,以后在李苒手里,有苦头吃!”   李艾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件事如果真的兜不住,她务必是要报到在南山疗养的贺老爷子那里。   ——   李苒在河下县住了一个多月,期间一直风平浪静。   这段时间,她一直忍着没有和外界联系,除了离开机场那天和李父发了一条短信外,她连微信都没有上过。   一个月的悠静生活放松了她的警惕心,这天晚上,她忍不住和李父通了个电话。   李昌明正在镇上的大棚养殖基地招待外来的农业专家,他接了电话后便抱歉笑道:“我女儿的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一众外聘的专家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李昌明走到外面的安静地方,笑意绵绵:“苒苒,这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李苒扯了个理由,这么多天她一直很担心贺南方回去找李父,心惊胆战忍了一个月,终于忍不住了。   李昌明在电话里笑着说:“我很好,养殖基地来了几位外省的农业专家,我这几天日日夜夜跟他们一块搞新技术育植,都没空回家。”   李苒一听有点不对:“什么技术培育?要天天呆在基地不回家?”   李昌明说:“专家带来的新苗,打算和我们本地的柑苗一起培育,做杂交品种,现在正做实验,离不开人。”   李苒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叮嘱:“那你注意休息,不要太辛苦。”   李昌明笑着答应。   当晚,李苒的定位被贺南方找到。 第12章   当天傍晚,河下县城里来了许多外地车辆。各家各户从自家屋檐下伸出头看,见一排黑色的轿车,从青石板路上整齐而缓慢地碾压过,留下轰轰隆隆的回震。   “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来这么多外地车?”河下镇上最不起眼的这家民宿是一对年轻夫妻开的。   女店主的抱着孩子在门口张望,被这阵势吓得往里走了几步。   男店主的一边盘算手里的货单,一边安抚他们母子:“有人不好吗?人多咱们生意才好。”   女店主的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将孩子放在推车里,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   “我去镇长家里打听看看,什么情况。”   男店主:“早点回来,上午那个女租客退的房间还没收拾。”   夕阳渐渐隐出地平线,镇长家外面聚集了好些家民宿店的老板,在外面的榕树下站成一圈,议论纷纷。   “几十辆车,估计得有一百来人吧?”   镇上来了这么多外地人,做民俗生意的他们当然是高兴。   “快快快,镇长出来了。”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围着镇长问:“镇长,他们怎么住宿?”   镇长推了推眼镜:“这是来河下镇考察的外地开发商,来了一百六十人。镇上的宾馆不多,他们住不下,估计要有一部分人住民宿。”   “镇长,住我们家,地方又大又干净。”   “镇长,我们家房间多,住二十个人没问题。”   女店主抱着孩子静静地听了片刻,小声说:“镇长,要不把客源分散开来吧?咱们镇十几家民宿最近生意都不好。”   镇长点头:“由客人们自己选住哪家。”   话一说完,大家都忙着回去打扫屋子去了。   男店主在楼上打扫今天女租客退出来的房间时,发现里面有一个行李箱,贴着寄存两个字于是拿到楼下。   天已经黑透了,夫妻俩终于把地方打扫干净,正坐下歇着时,门口风铃声响起,走进来一个男人。   看着不像本地人,个头很高,身材挺拔,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长得很不错,但看着冷冰冰的,叫人不敢接近。   孔樊东走在贺南方后面,进了民宿店就开始四处张望,直到看见前台放着的电话,他翻出上午李苒打给李昌明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半秒钟过后,放在前台的电话座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老板,就是这家。”   贺南方循着声音望过去,冷酷的表情有那么一丝松动。   他打量了四周,迈着长腿,坐到民宿夫妻俩的对面,从手机上划出一张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女店主看到李苒的照片,难掩惊讶,看着她老公道:“这不是……”   男店主将老婆的手握了一下,声音坚定:“不认识。”   女店主眼神疑惑,但不再说话。   贺南方从容不迫地将照片收回来,双手交叉,目光沉思。   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男店主硬着头皮跟他对视:“我们不认识,每天游客这么多,哪能记得住谁跟谁。”   他这句谎言说的实在是拙劣,李苒的长相不论放在多深的人海里,只要是见过她就一定会记得。   见夫妻俩嘴硬,孔樊东正准备把那套威逼利诱拿出来。   却传出一片哗啦的铃铛响声,由远及近。   一个回神的功夫,贺南方的腿边多了一个正站在学步车里的小孩。   小孩不大,还不会走路,站在学步车里摇摇晃晃。   他本来是站在他母亲身旁,但他母亲因为太紧张,把学步车松了手,只见他摇摇晃晃后走到了这里。   咧着一口还没长齐的小米牙,虎头虎脑,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朝贺南方咿咿呀呀,白胖的小手攥成一个小包子,在空中不知意图地挥舞。   贺南方的注意力被这个小孩吸引住。愣神了片刻,面对小孩对他深情并茂的“打招呼”,贺南方握住了那只白胖的小手。   大概是因为贺南方的气场看着实在不像是个好人,女店主吓得差点心脏骤停,嘴唇发白地看着:“你别碰他!”   贺南方充耳不闻,将小孩从学步车里抱出来,然后放在腿上。   女店主惊惶万状,上嘴唇不停地地抖动,急切道:“我认识,我认识。她……她已经走了。”   贺南方抱着怀里的婴儿,语气清淡:“去了哪里?”   女店主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孩子:“不……不知道。”   贺南方将小孩抱着站起来,女店主像是惊弓之鸟,下一秒就要冲过来。   男店主艰难开口:“她……留下了一个箱子,在柜子里。”   贺南方:“拿过来。”   男店主鼓起勇气:“你……你把孩子放下来。”   贺南方摸了摸小孩软软的手心,有些痒,小孩咯咯地笑起来,眼神清澈得一望到底。   他看着稍稍走神,突然想起李苒那双眼睛。以前她对着他时,眼神清澈妩媚,充满爱意。   怀想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冷脸:“不要跟我谈条件。”   男店主只好去把行李箱取出来,然后交给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   贺南方弯腰,将小孩重新放进学步车里,正准备起身,就见小孩拉着他风衣上的扣子,玩的十分开心。   女主人咬着牙,声音低裂:“宝宝乖,放手。”   小孩笑着流口水,但仍旧拉着不放。   贺南方:“拿把剪刀来。”   “不要!”女主人一听说拿剪刀,连忙把孩子护在怀里,拼命地掰开小孩的手。   小孩被她力气弄得有些疼,哇哇哇地哭起来,松开了手,女主人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孔樊东心里一边想他老板是不是疯了,连一个小孩都不放过。另一边又乖乖地将剪刀拿过来。   只见贺南方握住剪刀,剪下了风衣上的那枚扣子,然后……放在学步车上。   身后的人全都惊住,孔樊东和李艾看了对方一眼,满眼的不可思议。   他们老板这是……铁汉柔情?   贺南方干完这般骇人的举动后,提着李苒的行李箱独自上楼。   “今晚住这里。另外……给我安排李苒那间房。”   店主夫妻两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   ——   夜晚,“小夫妻”民宿的所有房间都亮着灯。   贺南方正在房间里研究李苒的行李箱,孔樊东把初步的调查结果汇报给他。   “店主说李小姐是上午退房离开,临走时女老板问她打算去哪,李小姐说去凤栖山玩。”   凤栖山很远,跟N市跨隔两个省的距离。   贺南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孔樊东继续道:“刚才我查过监控,确实在镇口的公交站看到李小姐在等去县城车站的车,所以应该是离开了。”   贺南方一直在试行李箱的密码,但始终不对。   孔樊东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商量地问:“老板,要不咱们去凤栖山找?”   贺南方终于停了手里的动作,因为密码错误次数太多,箱子暂时被锁住了。他死心之后,不再打抱着能试对密码的侥幸。   贺南方:“她没走?”   孔樊东:“什么?”   贺南方:“去找锯子和斧子来。”   孔樊东:“……”他老板真不干人事,大晚上开这个箱子做什么,懂不懂什么叫隐私。   李艾拿着工具上楼时,见贺南方正坐在房间的露天阳台上——吹风,不知道手里在把玩什么,一直转动着手指。   她小心问:“老板,要不让我来试试密码?”   贺南方回神:“你知道?”   李艾摇头:“不确定,试了才知道。”   刚才试错密码后,箱子被锁半小时,现在才可以重新输入。   李艾半疑半惑地输进去四位数密码后,只听啪嗒一声,箱子开了。   贺南方视线投送过来,抿着的嘴角,难掩惊诧:“你怎么知道密码?”   李艾捡着好听话说:“李苒小姐的所有密码,都是您的生日。”   贺南方冷哼一声,心情舒畅了些。   他从阳台上走进来,随即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条白色的毛巾上。   李艾扫了一眼,发现他坐那时,手里摆弄的一直是缕……头发?   头发很长,大概有十几根,被他捻成稍粗的一股,绕在手指上。   李艾:“???”   所以他老板点名要住李苒之前的住过的屋子……就是为了找她几根头发?   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李艾心里万马奔腾,可嘴里什么话也不敢说。   行李箱里留下的东西,论证了贺南方之前的猜测,李苒还在河下,没有离开。箱子里东西很多,除了证件和钱外,其余都落在了这里。   贺南方将东西翻了一遍,找了一些蛛丝马迹后,便让人把箱子拿走。   “明天继续在河下镇找人,一个地方都不许错过。”   ——   李苒的逃跑路线和贺南方猜测到的差不多,她跟李父打完电话后,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保险起见,她很快退了房间。   担心贺南方顺腾摸瓜找到这里,她还特地在前台那里留下假的消息,说自己要去凤栖山,实际上她还在河下县。   她先是坐公交去了县城,然后再坐轮渡重新回到离河下镇不远的一个临湖岛上。   贺南方绝对不会想到李苒会藏在一个岛上。   李苒有个毛病,十分怕水。小到不敢在浴缸里泡澡,大到不敢坐轮渡。毛病是小时候掉到河里留下的,贺南方一直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李苒万般怕水,不敢坐船。   在轮渡上吐得昏天黑地,加上在外面东躲西藏那么久,李苒几乎瘦脱了层皮。   两个多小时的水路,终于到岸,她虚着脚步,蹒跚地从甲板上下来。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晕头,她眼前阵阵发黑。   但为躲开贺南方,她又买了第二天一整天的船票。   ——   贺南方的手下在河下镇整整搜寻了一天,没有查到李苒的任何踪迹。   晚上,孔樊东委婉地劝说老板:“我觉得咱们应该去凤栖山。”   贺南方倒是很有耐心:“继续找。”   第二天一早,县长邀请贺南方一行人去县里其他景区游玩,贺南方欣然答应。   一路上,县长都在极力地推荐县里的旅游景点:“河下只是我们县里景点之一,最出名其实是望亭,据说望亭牌匾上的两个字是唐代一位大书法家留的。”   贺南方兴致缺缺,随口问道:“望亭在哪?”   县长:“望亭不在河下镇,在临县望亭镇,它坐落在一片被湖水包围的小岛上。”   贺南方突然想到什么:“岛上?”   孔樊东接到老板电话时,那头只有三个字:“去望亭。” 第13章   孔樊东不知道他老板心里在想什么,明明昨天还十万火急的样子,今天却在当地租了几条船去——游湖。   望亭镇是河下县最小的镇子,坐落在一片临湖岛屿之上。镇上的居民生活十分富足简单,主要靠水产养殖和在旅游景区做些小本生意为生。   因为上岛的唯一交通工具只有坐船,所以当地居民也有不少靠开船讨生活。   昨天晚上,李苒坐船到望亭镇后,一直不太舒服,吐到了半宿,民宿老板见她一副生病的样子,担心害怕一宿,一早便劝她坐船去县里医院。   李苒暂时还不能走,如果贺南方已经找来河下县,那么望亭镇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   贺南方肯定想不到李苒能克服心里恐惧去坐船,所以他绝对想不到来岛上。   猫鼠游戏从她离开的那天已经开始,之前贺家一直没有动静,李苒以为贺南方已经放过她,东躲西藏了一个多月后,但当她发现贺南方追到河下时,逐渐感受到来自他的控制。   后怕地想,如果被捉到——贺南方大概是要将她带回去弄死。   其实李苒突然从贺家离开,不知行踪这件事在圈子里也传的很热闹,大概很多人都不懂她为什么离开。   就算有少部分人知道,也只会摇着头惋惜——放着贺家这么好的日子不过,作什么作!   路上偶尔停脚歇息时她也会想,这段注定要被抓回去的逃离到底有没有意义。   随着待在外面的时间越久,她越肯定——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开贺南方,其实才是她李苒生命的开始。   单凭再也不接触贺家人这一点,就足够能让她重获新生。   一晚上歇息后,她身体好了些许。   第二天一早便出来找些吃的,镇中心离民宿不远,她披了一件外套便徒步走过来。   街心有一处空地,几十个平米的塑料棚子支起一个早餐点。外面一圈是热腾腾的大锅,包子油条,面条馄饨,米线酸辣汤,围了整整一圈。塑料棚中间摆放着桌椅,整齐有序。   李苒找了一张干净桌子坐下。   “老板,一碗馄饨,两个包子。”   她拉了拉帽子,环顾四周。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片刻,老板过来:“你的馄饨。”   “美女这儿有人坐吗?”   两句话同时交汇在耳边,李苒的后背像是有一根弦被突然拉紧,她机械地转头,看向站在她对面的两个男人。   脑子里同时冒出两个念头——跑还是不跑。   跑,这两个看着眼生,不一定认出她。   不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老板将馄饨放下后,笑呵呵:“没人,随便坐。”   两人男人在李苒对面坐下,李苒脊背僵硬。   从这两个男人跟她说第一句话开始,李苒就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N市的口音暴露出他们的身份。   两个男人坐下就开始用方言聊天,李苒见他们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后,松了口气,一直低头吃馄饨。   两个男人的对话:   “快点吃,孔老大只给十分吃早饭。”   “也不知道今天这趟能不能结束,我已经快一个月没睡过床,基本都在车里将就。”   “我也是,想老婆孩子。”   “希望今天能找到那人。”   李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饭她必须要吃,不吃没力气跑,而且也不能让他们起疑。   “美女,醋用一下。”   她将醋递过去,那人看了她一眼,侧身用方言小声对旁边人道:“挺漂亮呀。”   旁边那人深深地看了李苒一眼,微微地拢了下眉头。   李苒强装镇定地吃完馄饨,然后故意用她小时候的方言叫了一声:“老板,拿个袋子。”   吃完饭,两个男人酒足饭饱:“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女人有点眼熟?”   另一个男人摸着吃撑的胃,打了个饱嗝:“没有呀。”   男人将手机拿出来,翻出那张照片。   递给旁边:“你看像不像?”   仔细端详:“不太像,这照片多漂亮,刚才那女的好看是好看,可脸白的跟鬼似的。”   “再说,你没听见刚才那女的说话吗?”   “嗯?”   “四川方言!”   两人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推断得很有道理,他们要找的女人是N市人,怎么会讲四川方言。   想了片刻:“还是跟孔老大汇报一下吧。”   这头,孔樊东听完汇报,问:“有照片吗?”   手下:“没有,她吃完就走了,没来得及拍照。”   孔樊东语气微妙,停顿问:“她去哪了?”   手下一听这声音不大对:“不清楚,没跟上。”   孔樊东:“两个蠢货,谁会在外地说四川方言,那是故意讲给你们听的。”   手下:“……”   “我们这就去追。”   李苒一路往码头走,她没想到贺南方会找到这里,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追踪器,要不然他怎么能笃定自己会藏在岛上。   毕竟——能猜到她藏在岛上的脑回路实在异于常人。   幸好他的人全都在岛上,暂时还没发现她,坐船出去应该还来得及。   ——   孔樊东跟贺南方说李苒就在岛上时,发现他老板一点都意外,冷静到可怕。   贺南方:“我知道。”   孔樊东:“那下面,咱们就……”   贺南方摇头,望着静飘飘的湖面:“她不在岛上了。”   孔樊东:“刚才还有人在岛上看见她。”   贺南方看了他一眼,眼神颇为鄙夷:“你的人已经惊动她了。”   孔樊东哑口无言,这么一想还真是的。   孔樊东闭上嘴,不再去猜测李苒位置,他猜一句被他老板嫌弃一句。   贺南方:“去搜湖上的船。”   孔樊东很快领会,带着人就去码头。   ——   湖上的一艘游轮,正缓慢地驶向对岸,靠近船舱角落的位置蜷缩着一个人。   李苒双目紧闭,呼吸急促,额头淡色的血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眼下一片浓影。   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攥住旁边的船栏,随着游船的颠簸,时不时地痛苦呻吟。   渐渐地,游船的速度慢下来,船上的游客不知缘由,纷纷站在栏杆处观望。   李苒慢慢地睁开眼,瞥见旁边起起伏伏的水波纹,心底一阵恶心。   船主从驾驶室内出来:“大家安静,听我说!”   “临时接到通知,码头暂时管制,船只逐个靠岸,所以船速会变慢,需要停留一段时间。”   游客们不满:“怎么会这样,上船之前你也没说码头在管制。”   船主耐心解释:“有的时候靠岸船只太多,码头会临时管制,这就跟在路上开车一样,车多了总得控制一下。”   李苒听完后咬着毫无血色的唇瓣,心底下落得凉凉。   船主为了不妨碍大家游玩的兴致,同意免费放几条小救生船,随意让大家在湖上划着玩。游客终于满意起来,三三两两地下了游轮。   很快,游船上就剩下李苒一个人。   她坐在位置上,一动不敢动,如同被架在炙烤的火架上,额头的虚汗一直流个不停。   有风从湖面上来,吹落了鼻尖上的汗。   喧闹的四周,皮鞋声尤为显耳清晰,远及近地靠近,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落在甲板上。   声音到近时,李苒睁开眼,半抬的视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封住,她扬了扬唇角,扯出个无奈的笑。   即使从一开始就预料到结局,那她也不后悔。   贺南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或许是李苒现在模样过于落魄、狼狈,他的表情有一丝不太平静的裂痕。   拧着的眉目,不解的神情,还有那蕴藏在某处一触即发的怒意,贺南方心里很复杂。   他想不明白一点,李苒为什么要走。   他蹲在地上,想要靠近些。   一米九几的身高,蹲下时正好与李苒的视线平视,他伸手,摸上她满是虚汗的脸颊。   “为什么不听话?”   李苒脸上的汗顺着他的指尖,没入他的袖口,顺着他的皮肤,交融到身体里某一深处。   李苒别过脸去,看向船舱外面,嘲讽问:“听谁的话?你的吗?”说完像是故意要在贺南方的骄傲上踩一脚似的:“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贺南方皱了皱眉,大概不能理解李苒这突如其来的叛逆是为何。   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他宣布结束这个所谓的逃亡游戏:“跑这么久,去这么多地方,你还是没走掉。”   李苒唇色白得不能再白,她握着船栏,撑着身体,拉开与贺南方的距离。   “明知道跑不掉,可我还是要走,贺南方你知道为什么吗?”   贺南方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李苒觉得贺南方简直残忍又天真,他一边做出那些让她无路可退的事情,一边又一无所知地问她为什么要走。   “贺南方,说服自己相信——我不爱你了这件事,有多难?”   贺南方听完,抬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嘴唇。   声音有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意。他极力地控制着,控制那些喷涌出来的从未经历过的感受。   “李苒,骗人的话,说出来谁会信?”说着他手指重重地碾压她的唇瓣,硬是揉出几片血色来。   李苒挥开他的手,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   “我敢承认我以后不会再爱你,你敢吗?”   贺南方冷着脸,一言不发。   眼前渐渐看不清晰,她坐在甲板上的身体摇摇欲坠,撑着最后的力气她将这个男人的骄傲撕碎在地。   “贺南方,像你这种自私自我,脾气又坏,霸道不讲理的性格,凭什么笃定我会喜欢你一辈子?”   湖上的风冲淡了贺南方心里最后的忍耐,积累一个多月的愤怒,被李苒扯出一个口子。   他猛地站起来,拦腰将李苒整个人提起来。他力气大到惊人,拎着李苒就像提是轻飘飘的棉花。   盛怒之下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情绪的宣泄。   他拧着李苒的后脖颈,将她摁在怀里,低头逼问。   “以前是谁说只要不是我不要你,你这辈子绝对不会离开我半步。”   “是谁说爱我爱到死,连命不要都行。”   “你现在这副欲擒故纵的样子,又是给谁看,嗯?”   李苒眼前昏黑,每呼吸一口都觉得痛。   她从未想过,以前她说给贺南方听得情话,今天会被他原封不动地用来嘲讽奚落她。   她倾吐过的爱意是真的,如今他像是打她脸似的,侵数她的变心也是真的,他不懂得珍惜别人的爱意,他只懂得索要——当初你承诺给我的,哪怕死了,也要继续给他,继续爱着他。   耳朵一阵阵轰轰地响,她感到太阳穴直凸凸地跳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恶心。   张嘴想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吐了出来。   随即意识沉落,倒在了贺南方的怀里。   李苒突然晕倒,总算拉回贺南方的一些理智,他顾不得擦拭身体,将人抱在怀里。   难闻的呕吐气味弥漫,混着她不断流出的汗。   贺南方极度洁癖的习惯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伸手揩掉李苒衣服上的赃物,像是说给自己听:“就算死了,也不能分开。”。 第14章   李苒再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头顶的白光照在冷冰冰墙壁上, 消毒水味弥漫在四周。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发觉四肢沉重无力,微微偏头就看到坐在一旁沙发上的贺南方。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男人一直默默在旁边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浅浅地对视上。   李苒脑袋有点空, 她睡了将近一天,初醒后意识迟钝,眼神也有点呆。   身体被冷白的床单包裹,柔软的发丝垂散在枕边, 精致的脸颊更是瘦的没一点赘肉,睁大的眼睛的模样安静又乖顺。   ——这副样子落在男人眼里,每一处都是惹人怜爱的。   贺南方见她醒过来,从沙发上站起, 可人还没靠到床前,就见李苒漂亮的眼睛重新闭上, 然后背向他转过头去。   一副不想见到他的样子。   男人的动作僵硬在半空, 他望着李苒, 露出一副“你还有气跟我闹?”的表情。   李艾在外面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进来。   一过来就见到他老板一脸不悦的样子, 刻意不去感受这微妙的气氛:“我去叫医生。”   医生很快过来,做了一番简单的检查, 很随意道:“人醒就没事了。”   说完这句话就收拾器具准备离开,转身见后面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满脸都写着对他医术水平的怀疑……   医生转回去,口气严肃许多:“病人生病体征已经稳定,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注意饮食清淡,补充足够营养。”说完,见身后的人偏移开身体,给他让出一条路。   医生走后,病房陷入诡异的静谧。   李苒是懒得搭理人,不想看到他。助理等人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喘,生怕当炮灰。   “全都出去。”   几秒,病房里就剩下两人,李苒看着窗外,贺南方看着她。   “你在跟我置气?”   李苒摇头:“没有。”她真没有只是不想看见他罢了。   贺南方脸色终于缓和一些,他坐在床边,拿起一个橘子。   养尊处优地开始剥皮:“等病好了,我带你去一趟日本。”   李苒转过脸,眼神疑惑。   贺南方解释:“度假。”   说完他特地停顿了一下,留意李苒的反应,但他并没有在李苒脸上看到任何的欣喜。   贺南方皱着眉头加了一句:“你之前说过想去。”   李苒心里觉得可笑,这算什么?   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糖?   她很想知道,昨天贺南方到底有没有把她那些话听进去,还是说他压根听进去也不放在心上,觉得她的话一点都不重要。   “那是以前,我现在不想去了。”   贺南方头一次被李苒这么直白的拒绝,他将微微拧着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你想去哪里。”   李苒看向窗外,特别看破红尘:“我想待在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空气安静得可怕,下一秒,橘子滚落在地。   贺南方十指相交叉在一起,像是在洞察李苒的心理:“你是不是觉得跟我这么闹,等有一天我厌烦了你,迟早会松口让你走?”   李苒并不掩饰内心的想法,冷静地问:“所以,你什么时候厌烦我?”   贺南方似乎一眼就能看穿李苒的把戏,或者说一眼就能看穿李苒有限的手段。   “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能够离开我这么久。”   李苒看着白花花的墙壁,突然问了一句::“如果我死了呢?”   换来的是——贺南方摔门而出。   ——   晚上,李艾将她的晚饭送过来。   李苒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她手上挂着吊瓶,并不好使劲,李艾伸手扶住她。   “谢谢。”   以两人不亲不密的关系,李苒并不想要她帮忙喂饭,坐起来后,左手不熟练地拿着勺子。   旁边站着的人一直没走,李苒喝了半口粥,抬头问:“你还有事?”   其实,李艾已经明显感觉到李苒变了,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对她老板一个人。看得出来,她讨厌贺家的每一个人。   以往李苒看到他们这些助理,虽不是多巴结讨好,但也是笑脸相待,主动说话打招呼。从未有像今天这样冷漠。   除了维持基本礼貌,李苒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李艾突然能理解为何昨晚住进医院后,贺南方会盯着病床上的李苒走了一晚上的神,大约是真的受不了其中落差。   李苒以往对待贺南方有多好,现在对他就有多不在乎,有时……甚至怀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李艾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以前她也很看不上李苒,觉得这个女孩喜欢人喜欢的太直白,成天将那些爱呀喜欢呀挂在嘴上,平时缠人的紧。   对他老板喜欢得也卑微,没有一丝自我,像是世界就这么点大,成天围绕着她老板转似的。   李艾看着正低头喝汤的李苒,突然有种从未了解过她的感觉,或许一直以来他们见到的李苒,只是她想让她们看见的样子。   “没事你出去吧,有事情我会叫护士。”   李艾的脸有点挂不住,她从来没被人这么撵过。但又不得不开口:“贺先生还没吃饭。”   李苒抬头,一脸困惑:“他也病了?”   李艾被她一堵,嘴里的话咽不下,吐不出。   李苒:“他不吃的话,你就让人换着花样做给他,总有他喜欢吃的。”   说完,她又无意识地加了一句:“他那人挑食,好多东西都不吃,你们做饭时候注意点别加那些葱呀姜的……”   等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李苒抿住嘴,不再多说。   这些年,她对他的关心程度已经印刻在骨子里,李艾前一句这么一提,她后一句话就自然而然地答了出来。   心里唾弃了自己一把,不高兴地继续吃东西。   她心底里是很鄙夷这样的自己,磨磨唧唧,犹犹豫豫。   可偏偏有些习惯,有些意识,并不是一下能改的过来,李苒跟自己生气也生不出什么所以然,索性不再理李艾。   李艾见她话说一半就停住了,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越发小心翼翼:“昨天你在船上吐了老板一身,后来是他给你跑下船,送来医院的。”   见李苒头也不抬地继续喝粥,李艾又加了一句:“抱了一路都没松开。”   李苒本来是很饿,送来的饭也是很对她的胃口,所以她想安安心心吃个饭。   可李艾的话却听得她食欲全无。   她放下手里的勺子,不锈钢的勺子碰在病床上的简易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艾,劳烦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即使贺南方是你老板,你领着他的薪水为他说话也是应该的,可你不应当颠倒黑白,贺南方把我送进医院的前提是,他逼我把自己留在船上。”   “他逼我不敢留在岸上,不然我会吐,会晕倒?”   “这些事情……难道你们都是瞎了吗?”   李艾被李苒直白又丝毫不留情面的话镇住,她以前只觉得李苒懦弱,像一株美丽的花,却从不知道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李苒小姐,你说错了。”   “你一个人跑在外面,身上还没有钱,贺先生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他并不是要逼你去坐船。”   李苒笑了笑,她合上饭:“刽子手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刽子手。”   李艾脸上的就这么假假地挂在脸上,她心里隐隐生出一股怒气,因为李苒的不知好歹。贺南方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被李苒讽刺时李艾会觉得生气。   可在李苒心里,那个人却什么都不是。   李苒:“我知道你心里在说我什么。”   她直直地看向李艾:“你心里肯定在说我不知好歹,给我台阶却不知道顺阶就下。”   “你肯定再想,我这么作天作地,总有一天把贺南方作烦了,不要我了,看我怎么哭。”   李艾这会儿连尬笑都露不出来,表情十分复杂。   李苒:“你可以直接去告诉贺南方,什么时候厌烦我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立刻就走,贺家连打车费都不用给我出。”   她跟贺南方现在已经撕破脸,昨天他那几句话把李苒以前的付出嘲笑的一文不值,她也将对贺南方最后一丝好脸收了起来,以后见到估计只有厌倦。   李艾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好好休息。”先忙退出房间。   ——   “还没吃饭吗?”李艾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楼上。   孔樊东摇摇头,随即问:“医院那位呢?”   李艾叹了口气:“吃的很舒心。”   说罢,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李艾说起刚才在医院和李苒的谈话,问他:“你说李苒她到底是真的……还是在耍性子。”   孔樊东回想这整件事情,一开始他在外地接到贺南方命令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稍微了解一下李苒的性格就知道肯定是两人闹矛盾,八成哄哄就行了,所以才在一开始耽误了先机,长时间没有找到。   可在找李苒的这一个多月里,孔樊东却是亲眼看到他老板情绪的变化。   从开始得知李苒离开时的愤怒,慢慢在等待中变得焦急,再后来长时间没有她消息后,贺南方已经开始难以控制地流露出的不安。   最后,发现李苒在河下那天,贺南方直接从会场上出来,甚至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来了这里。   整个过程孔樊东看在眼里,或许连他老板自己都不知道,他对李苒是有多在乎。   就怕明白晚了,也就迟了。   李艾问他:“你说老板到底喜不喜欢李苒?”   孔樊东:“你说呢?”   从李苒离开,他老板的表现来看,是喜欢的,可是喜欢一个人可不是这么个方式。   李艾摇头:“反正他从来没说过。”   孔樊东跟贺南方时间最久,也最了解他。   “要是不喜欢,能容她住在贺家这么久,默认她是未婚妻?”   “要是不喜欢,能每次出差费尽心思给她选礼物?”   “要是不喜欢……能现在被她气的吃不下饭?”   说完他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着的门,低声:“要是不喜欢,惹他这么生气的人……恐怕不死也脱层皮了。”   李艾终究是女的,理解不了这种霸道总裁的爱:“喜欢就说呀。”   孔樊东沉默了一会儿:“以前李苒喜欢他的时候,他都没想清楚怎么表达。”   “现在她不喜欢了,你想他还能说吗?”   李艾一口气憋在心里:“那估计不会说了。”   两人又一同叹了口气。   ——   晚饭因为太寡淡,加上她看见贺家人导致没胃口,晚上一过九点李苒肚子就响个不停。   饥肠辘辘的让她睡不好觉。   身边没手机,外卖也不好点。她从床上起来,打算出去买点吃的。   结果,一出病房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病房门口的保镖,一脸正气:“李小姐,您不能出去。”   李苒穿着空荡荡的病号服:“为什么?”   保镖翻来覆去只有那一句话,不能出去。   李苒决定放弃跟两个彪形大汉动粗,开始讲道理:“我很饿,你们可以选择给我点外卖,或者放我出去自己找吃的。”   结果这两个保镖哪个都没选,而是选择给他们孔老大打电话。   李苒:“……”   孔樊东正在发愁怎么才能让贺南方这个拗脾气的老板出来吃点东西。   却在这时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他饱经风霜的狐狸眼一合计:“你们把李苒接过来。”   于是,李苒本来是打算出来随便吃一口,现在却被接回贺南方住的地方。   孔樊东这只老狐狸,看到她后,皮笑肉不笑:“饭菜都准备好了,你进去吃吧。”   这个地方是贺南方偶尔下住的地方,因为离医院比较近,今天才临时住过来。   以前李苒从来没来过。   所以当孔樊东跟她指了一道门,让她进去吃饭时,她才想都没想地推门进去。   至始至终都没想过……贺南方也会在里面。   李苒一推门,看清里面坐着的人后——平静的内心登时有种被骗的感觉。   男人一个人静坐在书房里,额头微微偏向一处,眼神垂落,不知道在想什么。身旁的落地灯亮着浅浅的白光,洒在他的肩上,将冷酷的身影割裂出温柔的一小块。   李苒看了一眼就转动门把,打算出去,结果却发现门被锁了……   这是贺家人多年以来的老毛病,只有胆子算计她。   声音惊动了坐在沙发上的人,贺南方手里不知拿着件什么东西,看见李苒后迅速地放回抽屉。   声音从光亮处传到这里,混着黑夜特有的冷:“你怎么来了?”   李苒反思,为什么要为口吃的,来到陷阱里。   黑暗中,食物的味道尤为明显,她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餐车旁。   ——资本家大财阀的生活令人羡慕,李苒在医院喝清汤白粥饿,睡前饿到前胸贴后背。   而贺南方坐在丰盛大餐前皱着眉头……无动于衷。   他这挑食的毛病,就应该把他流放到非洲去。   她指了指餐车:“你这里有吃的。”   贺南方以为李苒是来服软道歉的,甚至连往常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子都摆起来了。   却见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直奔放着食物的餐车,他表情愣住。   李苒觉得自己这样推出去,有点像贼。   她站在落地灯暗黄的边缘线上,真诚的语气问:“你吃饭吗?”   贺南方窝了一个多月的脾气,岂是一顿饭就能哄好的,凛着的脸丝毫没有缓和的意思:“我不吃。”   李苒点点头,她扶起餐车,边推边说道:“你不吃,那我推出去了。”   “站住!”贺南方咬牙切齿。   今天上午在医院时,李苒把他气的摔门而出的账还没算,他是鬼迷心窍才会认为她是过来服软的。   李苒侧过身,头发顺着她的动作遮住了半张小脸。病号服有些大,领子竖在她的下巴处,侧着时,微微低头便能看见一个漂亮的下颚线。   她觉得贺南方莫名其妙:“你不是不吃吗?”   贺南方见她一副理所当然,不吃就不吃的样子,压着心里的不痛快:“不吃也放这儿。”   李苒眯了眯眼,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句话:她以前怎么从来没觉得贺南方这么讨人嫌呢?   其实不是贺南方以前有多招人喜欢,而是李苒喜欢他时,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他什么都好。   贺南方霸道是一向就有的,李苒十八岁刚来N市上大学,对这个发达的沿海城市充满了好奇,她没有住校,就有很多自由活动的空间,于晓晓常常带着她出去逛逛街,唱唱歌。   有一次于晓晓过生日,约了班级同学一起去唱歌,玩了通宵。李苒只给家里阿姨打过电话,却没有跟贺南方说晚上不回去。   第二天放学回去,她就被小心眼的男人关在别墅的大门外,贺南方坐在二楼的花园台里喝茶,透着玻璃窗,居高临下地看她。   将李苒关在门外有一个小时,他才慢慢悠悠地下来开门。   并质问:“昨晚去哪了。”   李苒那时候刚刚寄人篱下,对贺南方的畏惧是多过喜欢的,老老实实把行踪告诉他。   贺南方生气时候的表情很能唬人,当即给李苒定了一条家规:晚上最迟不超过九点回来。   当年李苒是小女生心态,刚从小地方来大城市,觉得贺家是他唯一依靠,而且贺南方又是跟她关系如此特殊的人,什么都听他的。   内心还觉得贺南方是关心她,才会给她设门禁。这种“关心”其实压根跟他喜不喜欢李苒没有任何关系。一直以来李苒都是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即使他出差,在国外长驻达一年,但贺南方始终要知道她的一切,知道她在哪里,知道自己一回来就能看见她。   就这样,贺南方哄骗一无所知的李苒好几年,直到她越来越明白事理,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一厢情愿,无尊严的顺从就能长长久久的,那几年她把贺南方惯得——在感情上没有丝毫道德底线可言!   李苒把餐车推回来,站在他不远的地方:“贺南方,你幼稚不幼稚?”   贺南方眼神一抬,眉头一皱,李苒就知道他又要生气了。   她刚从医院出来,站着说话累,顺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他抿着嘴唇不说话,冷漠,眼神很坚定地告诉她:没错。   李苒扶着额头,心里很累:“实话告诉你吧,你尽管生气,我不会再去哄你。”   黑夜给了她勇气:“我说过我不再喜欢你,这句话不是开玩笑。” 第15章   他从容不迫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 心里明明被这句话刺痛, 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满不在乎:“我不信。”   他现在手里最大的筹码就是李苒喜欢他这件事。他就算被李苒气的七窍生烟, 当场去世,临死前依旧坚定相信,李苒绝对是爱他的。   一直以来两人对待这段感情的付出, 都是严重不对等。李苒原本还是想跟贺南方好好谈谈,尚存不多感情,其实经不得这么糟践。   但听完贺南方的话后,李苒深吸了一口气, 跟这个自以为是,觉得全世界都是他一个人的的偏执鬼,有什么好谈的?   见李苒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贺南方心里憋屈了一个月, 但他肯定完这件事后,总算好受些, 扯着硬邦邦的语气:“过来陪我吃饭。”   李苒又饿, 又被他气的心口疼。   两人沉默无语, 相敬甚远地吃着饭。见她终于肯跟自己稍微亲近些,贺南方食欲也好很多。   这顿蹭来的晚饭十分丰富, 进口的三文鱼中段刺身,帕尔玛火腿, 慢火闷小牛排,椰青瑶柱炖香鸡。比她清淡有没啥营养的的病号饭好太多。   她一直都知道,贺家人从未拿她当贺南方未婚妻待过。   李艾她敢跑到医院, 半要挟半强硬要李苒重新对她老板好。孔樊东敢一句招呼不打,就敢把她骗过来,为的就是安抚心绪不佳的贺南方。   正吃饭,她的面前推过来一个盘子,冷白色的瓷碟子里摆着几只虾。   贺南方看了眼虾,又看了眼她。   李苒不客气:“你自己不会剥吗?”   她的口气着实不太好,但凡贺南方说一句不会,李苒鄙视的眼神就会毫不留情地送给他。   她有点火大,但一想到这些坏毛病都是她一手惯出来,怨不得别人。   算她自食恶果,以前宠着爱着他时,愿意把他惯成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可现在不爱了,却又没法子把贺南方的那些想法和习惯,一下子全掰回去。   如果能回到过去……李苒一定早点醒悟。   贺南方被李苒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句,放下筷子。   李苒瞥了一眼,继续吃自己的。   他从餐桌上站起来,去书桌旁拿手机打了个电话。   “拿副手套过来。”   孔樊东进来时,见饭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贺南方笔直坐在餐椅前,抱着手臂,面前的饭菜没动几样。   而李苒……面前的碟子里吐满了骨头,食欲很好的样子。   孔樊东笑眯眯将手套放在她手里:“李苒小姐真体贴,特地为贺先生剥虾。”他这只老狐狸,李然在他手里吃了多少次暗亏,这次总算能扳回一局。   “他剥,不是我。”   孔樊东愣了一下,然后看向贺南方。   “拿过来。”边说,他边拿下手上的腕表,解开衬衫的袖口,卷起两道。   每一个动作都在孔樊东的神经上敲打。   李苒不是很在意贺南方到底想干什么,以前她跟孔樊东一样,跟在他身边,不停地揣测他的心情,他的意思。哪怕他动一下眉头,她都想知道男人心里在介意什么。   可现在……她连个眼神都不想给。   孔樊东站在旁边,心惊肉跳地看着老板剥虾,几次都想亲自上手。   贺南方终于被他盯得不耐烦了:“还有事?”   孔樊东这才有做电灯泡的自觉:“没事。”说罢退了出去。   贺南方在吃的方面非常挑剔,虽然他体型和外貌都很像北方人,却是正宗的南方口味。   南方口味多偏淡,他吃不了任何重口。   平时为他准备饭食,最不会踩雷的就是水煮和清蒸两样。以前李苒觉得贺南方生活太拘谨,很多东西吃不了,活的辛苦。为此专门学做过几道菜,但他时常不在家吃饭,李苒学的菜实际并没有派上用场过。   贺南方将一盘子的虾剥完,推到李苒的面前:“吃。”   李苒挑眉,没有动筷子。   贺南方:“你不是最喜欢吃虾?”   李苒不知道为什么贺南方会认为她喜欢吃虾?   他将手里的手套摘下,不经意的口吻:“每次一起吃饭,你都会提前剥出一盘。”   李苒想起这件事来,贺南方不喜欢吃带壳的东西,但是偏偏喜欢吃虾。所以每次一起吃饭前,她都会事先把壳剥干净,有时贺南方吃不完,她又觉得自己剥壳剥的辛苦,就会把他吃剩下的吃完。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苦涩的声音:“以前那些……我都是剥给你的。”   ——   李苒出院那天,贺南方开车来接她。   车上,贺南方一直在打电话,看得出非常忙碌。   前几天去河下一趟,耽误他好几天的工作。即使今天来接李苒回去,他也是一路都在开电话会,看文件。   以前李苒很崇拜他,商场就是贺南方的战场,他在这个行业创造了常人难以超越的奇迹和神话。   以前单是听论别人谈到他的名字,李苒都会心里甜蜜地开花,满满的自豪感。   那时候她以为,这么优秀,独特,全世界唯一的贺南方,偏偏属于她一个人。   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车子从医院驶出,没有去她以前租住的河西公寓,而是去了城南贺家别墅。   李苒看着车驶离她的别墅越来越远,心里不乐意。   “我不回你家。”   贺南方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他有些轻微近视,偶尔会带着眼镜。银色的无框眼镜里直射出锐利的视线,语气更是冷峻:“也是你家。”   李苒不想跟他争执:“我回公寓。”   贺南方一口回绝:“不可能。”   李苒气急:“你不能这么霸道!”   贺南方谈判手段尽现商人本质:“不能全听你的。”   李苒点头:“那好,不去你家也不去公寓,住酒店行不行?”   贺南方拿下眼睛,思索一番:“我们各退一步,不去贺家别墅,也不去你的公寓……”   李苒:“好。”   贺南方:“你跟我回公司,正好最近我要加班,你跟我住公司。”说完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就这么定了。”   李苒目:“你加班让我住公司陪你?”   贺南方用一种特神经质的语气说:“不是陪我加班,而是从今以后,每一刻都呆在我身边。”   李苒:“……”她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   贺氏集团,总部坐落在N市的高新技术开发产业园。   摩天大厦三十二层楼的总裁办。贺南方将人带回办公室后,连话都没留下一句,就被众人簇拥着开会去了。   李苒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总裁办公室,沉默了将近一个小时。   她依旧想不透,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谁要说贺南方现在把她绑在身边,是因为爱她想对她好,李苒肯定是不信——在正常人的世界里,谁会对一个人好就把她绑在身边。   静下心想的话,李苒已经隐约意识到贺南方的行为,有些违背他的一贯做法。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分手”,她从来没有和贺南方单独呆在一起超过三天,而现在……   以贺南方的架势,他们可能要绑在一起三生三世。   李苒对此感到很烦躁,像是被一口棉絮塞在了心窝里,膈应着她浑身不舒服。   ——   李苒被困在总裁办公室,三餐自是有人按时送过来。她被闷了大半天,想跟贺南方要回手机。   门口站着的保镖一见她探出脑袋来,触发报警器似的。   “李小姐,你不能出去。”   李苒像砧板上被盯着的肉:“我不出去,就在大楼里随便走走。”   她按着指示牌往会议室走,会议厅又大又多,李苒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地方。   绕了一圈之后,找到一间茶水室,她坐下来休息。   三十二楼的视野宽敞明亮,茶水室的落地玻璃窗占据了一整块墙面,近处可俯瞰整个产业园区,远处能描绘出N市整个城市的轮廓。   勺子无意识地搅动手里的咖啡,咖啡独有的香味温蕴着,像一坛沉沉酝酿的酒,让人意识发沉。   她找了个角落的沙发,靠在上面,一只手端着热腾腾的咖啡,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高跟鞋错乱地敲打着大理石地面,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她半睡半醒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李苒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你们见到贺总的新欢没有?”   “贺总”,“新欢”这两个词像是清醒剂喷在李苒的脑海里,她睁开眼,陡然变得精神起来。   她竖起耳朵。   “贺总新欢?你是说今天在总裁办公室那位?”   “当然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说完停顿了一句,美女压低声音,“就连贺家别墅里那位正主,都没在总裁办公室待过。”   谈到贺家别墅里的那位正主,几位美女像是刺探到什么豪门隐秘一样,声音激动又压抑。   “我听说那位……被贺家赶出去,离开N市了。”   “难怪贺总敢把人光明正大往办公室带,原来是正主不在了。”   “可难说正主在的时候……知不知道这件事,就算他外面有人,也得忍是不是。”   说完大家都颇为叹息,李苒甚至能隐隐听出对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听了片刻,她手里的咖啡有点冷了,端着杯子从角落出来。   几位美女聊得热火朝天,见到她时面面相觑:“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李苒指了指角落:“我坐那儿休息。”   美女们见她眼生,上下打量,以她的年纪还有穿着来看,在公司应该不是什么人物。   “你是哪个部门的?”   李苒指了指楼上:“我是三十二楼。”   美女们眼神瞬间变得意味不明,三十二楼总裁办——可是下面人人都想上去的。   “小姑娘你是新来的吧?”   李苒手里摆弄着咖啡机,倒了一杯热的,点点头:“算是吧,今天刚来。”   几位美女露出了然的表情,见李苒语气温和,说话慢声慢语,不由松懈:“她是新来的,就算听到也没什么。”   说完又目无旁人地聊起天来:“不知道总裁办那位长得怎么样?”   “我也想见见,听说上午来的时候跟贺总走专用电梯进来的,总裁办那个特助李艾你们知道吧,平时多傲气一女的。”说完她,压低声音:“中午还去给那位送饭。”   众人露出十分惊讶又似懂非懂的眼神。   李苒竖着耳朵,一边煮咖啡,一边听着,冷不丁地被点了名:“那个新来的!”   李苒转身:“叫我?”   美女点头,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问:“你今天见没见到总裁办公室那个女人?”   李苒点点头:“见到了。”   众人眼睛一亮:“长得怎么样?”   “快说说!”   李苒谦虚:“长得一般吧。”说完对上几道怀疑的眼光,她添了一句:“还没几位姐姐好看。”   美女们笑的合不拢嘴,想套点总裁办的第一手消息,于是拉着李苒坐到沙发上:“那位……”指了指上面,“正主夫人知道不知道?”   李苒喝了口咖啡:“应该知道的吧,她又不瞎。”   几位美女啧啧啧了几声:“那位正主真够可怜,豪门太太不好当呀。”   正聊得起劲儿,门外传来高跟鞋走路的声音,随即门被打开。   李艾推门进来,目光环绕一周,落在李苒身上,语气不卑不亢:“李小姐,贺先生找你。”   李苒正沉迷在贺总扑朔迷离的爱情故事里,正听到美女们讲贺南方未婚妻是如何被赶出贺家的——却被李艾打断。   她回头:“你稍等一下,我们聊完就走。”   围坐在一圈的美女们看见李苒,意识到处境危险。   李艾眼神威吓,公事公办的语气:“上班时间在茶水间聊天?不想干了是不是!”   美女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逃走。走之前看李苒的眼神,有种她背叛革命友谊一样。李苒叹了口气,她好不容易才打进她们内部。   李艾垂手立在门前,眼神平坦无波:“贺先生在办公室等你,现在最好过去。”   李苒端着咖啡,脚步沉重。   三十二楼总裁办,贺南方从会议室里回来后,推门不见李苒,不知是条件反射还是什么,心跳漏了半拍,沉声问:“人呢?”   李艾被他语气慑住,连答:“我现在去找。”   等到她把在楼下开茶话会的李苒找上来时,贺南方已经在办公室等了她很久。   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这是贺南方第一次等她。   不是那种一边干正事,一边顺带的等。而是将手里的事情全部推掉,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椅上,一心一意的等。   李苒一进来,便被贺南方当头质问:“去哪了?”   她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指了指下面:“楼下。”   不知是不是故意找不痛快,贺南方语气还是那么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   上午开会,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办公室里的人,会议进度推得很快,甚至午饭都没吃。好不容易开完会,他让人将午饭送到办公室,本想着跟李苒一起吃,哪知道扑了空。   李苒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南方突如其来的脾气是因为什么,男人对他冷脸时,李苒自然也没好脸色。   但结果是,她冷不过他,她最不会对别人摆脸色。   心里叹了口气,要知道这口气她若不先松,不知道贺南方会盯她到什么时候。   于是她随手将手里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到他面前:“呐,给你的。”   贺南方看着咖啡,又看向她。   李苒假笑着答:“我看你开一天的会很辛苦,就下去给你倒了杯咖啡。”   她说的很像回事,把男人哄得一愣一愣,刚才还有稍许怒意的脸微微怔住。   站在不远处的李艾眼神斜视她,张了张嘴,没把她在下面聊八卦的事情说出来。   李苒真诚而又善良的表情打动了贺南方,他哼了一声:“我平时不喝这个。”   也是,贺南方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就连咖啡都是意大利原产,手工烘培磨制,怎么会看得上李苒这杯速溶。   知道他难伺候不是一天两天,李苒拿回杯子:“看不上就算了,我倒掉。”   咖啡先她一步被人拿走,贺南方端着时,将它档次提升的像一杯大师炮制的高级货。   “过来吃饭!”   李苒中午吃过了,但是没吃饱。李艾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快餐,里面尽是蒜,李苒对这东西过敏,一吃就拉肚子。   李艾尽心尽力地将旁边的餐车推过来,又是很丰富的一顿饭。跟贺南方的午饭相比,她的午饭像极了某种动物的食物。   李苒见李艾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贺南方,却那么糊弄自己,心里不痛快。   “李艾,你对你们老板不上心呀!”   李艾听完手一抖,她迅速地看了一眼贺南方:“贺先生,我没有。”   李苒笑眯眯:“大蒜那么好的东西,你光给我吃,怎么不给你老板呢?”   贺南方视线转移过来,他问:“为什么给她吃蒜?”   李苒也好整以暇地看她。   李艾慌得不知所措,她放下手里的餐具,脸色迅速变白,结巴解释:“我……让部门下面人去给李小姐打饭,没说……注意事项,结果都放蒜。”   李苒心里冷笑,李艾这一副忠诚可靠的样子挺像不知情的。   贺南方:“以后李苒的饭菜跟我一起,你让他们多做些。”   李艾低头:“知道了。”   贺南方伸手去拿盘子:“你出去吧。”   李艾:“可饭菜还没收拾好。”   贺南方:“我自己来。”   李艾放下食盒,硬着头皮:“好。”   李艾退出门之前,隐约听到里面传出一句:“帮我盛碗汤。”她抬眼望向正在吃饭的两个人。   贺南方卷起袖子,正低头给李苒盛汤,而李苒则旁若无人地吃着饭。   李艾心里堵的不畅快,她老板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差使过。 第16章   李苒吃饭比较快, 贺南方则是细嚼慢咽。   吃完饭后, 她眼睛转了圈, 开始为自己以后做打算。瞥了一眼贺南方,见他心情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走,你不能永远把我带在你身边?”   “有什么不能?”他拿着湿毛巾, 擦干净手。   李苒很耐心地讲道理:“我是个人,不是你的挂件,你有没有想过我愿意不愿意?”   贺南方无耻而又讶异地问:“难道你不愿意?”   李苒:“……”他哪里能看出她愿意。   贺南方打开速溶咖啡的盖子,然后看到上面的口红印——那是李苒刚才喝过的。   “我刚才喝了一口, 给你试试口味。”说着拿起纸巾,准备把上面的印子擦了,却见贺南方毫不介意地端起喝了。   李苒表情呆住,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心里在思考贺南方是不是中邪了。   她跟他住在一起这么久,知道这人有多洁癖。大学时李苒在校园里领养过一只流浪猫, 小橘猫脸蛋圆圆的特别可爱, 李苒就把它养在自己的房间。   有次她跟贺南方在一起时, 无意中将身上的猫毛蹭到他的衣服上,贺南方厌恶的差点没连人带猫全都扔出去。   从此李苒就知道, 这人洁癖到病态。   此刻,她从心底里发出疑问, 贺南方他……到底是不是疯了?   “我想要回手机。”   贺南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将杯子擦干净:“可以。”   李苒怀疑:“真的?”   贺南方点头:“你又不是犯人,为什么不给你用手机。”   李苒打心底里觉得……贺南方的病还有的治。   ——   傍晚, 贺南方出去应酬。   他的办公室分内外两间,外面是正常办公的地方,里面设了一个起居室,床铺沙发什么都有。   李苒拿到手机后,先是把未接的来电和短信处理一下。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后,她打了电话给李昌明,问了些家里的事情。   李昌明在那头笑眯眯道:“家里都很好。”   “上次来农基地的外省专家你记得吗?前两天打电话说,新育苗培植成功,结出的果子又大又甜,咱们今年可以丰收了!”   李苒在电话这头听得清楚:“是吗?那要谢谢外省专家了。”   李昌明在电话里继续道:“听那些专家说,N市有个科研所要在咱们这儿设一个实验田,培育出来的先进种子,咱们都可以免费用。”   “苒苒,等爸爸再干几年,给你准备厚实的嫁妆,就去N市找你。”   李苒在电话这头听得眼圈泛红,敏锐地感觉到她爸爸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外省专家和研究院,跟贺南方脱不了关系。挂完电话,李苒打开电脑搜索李父口中研究所信息,当企业信息页面跳出来——法定代表人写着“贺南方”三个字时,李苒像被当头打了一棒子。   她正绞尽脑汁在想为何贺家会跟他父亲生意扯上关系时,放在一旁的电话响了。   嗡嗡嗡的震动声拉回她的思绪,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于晓晓的声音。   “李苒,你在哪!”   李苒:“我回来了。”   那头安静了片刻,问:“你是自己走回来的,还是被捉回来的?”   李苒无奈:“第二种。”   于晓晓一副她就知道口气:“他是不是把你关起来了,是不是把你囚禁了,是不是还虐待你了?”   “你别怕,我这就让我哥去救你!”   李苒在这头哭笑不得:“你看见哪个被关起来的人,还能有手机打电话的?”   于晓晓低了低声音:“也是哦。”   “那就是说,你明晚能来喽?”   李苒:“明晚去哪里?”   于晓晓:“明晚我哥30岁生日呀!。”   ——   晚上,贺南方回来迟,李苒已经睡下了。   他在外面喝了点酒,体温有些高,淡淡的酒气混着一贯用的香水,交织成一副欲望浓烈的味道。   李苒被他抱上床时,意识都是模糊的。   自从她提分手,两人没住在一起,贺南方从未忍过这么久。   贺南方关灯,她睁开眼。   她的意识愈发清晰。漆黑的夜里,她睁开眼,与压在身上的贺南方对视。   李苒伸手推了推他:“我不想。”   贺南方从来没被李苒拒绝过。   李苒说完将自己裹紧,远离了他些。   “到日子了?”   “嗯,就这两天。”   贺南方收回手,李苒每次来的时候特别痛,他是见过她疼到满床打滚的样子,所以并不强求她。   他独自出去冲澡,再回来时,眼神里的那点旖旎已然变得清明起来。   卧室里燃着安神助眠的香,清清冽冽,若有若无。   她听到身后的动静,动了动身。   见男人重新做回沙发上,正在看电脑。   “你先睡。”   他说罢,将李苒床头的灯关闭。   一直到后半夜,她睡意朦胧中感到床边有动静,随后身边躺下一个人。   独处的空间内挤进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李苒睁开眼。   “你睡这里?”   贺南方并不经常跟她一起睡觉,他喜欢独睡。   李苒睡觉姿势不太好,而贺南方又过于中规中矩。   套间内只有这一张床,贺南方也没有睡沙发的打算。   床足够大到两人躺下,贺南方上床后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李苒抗拒了一下,很不习惯。   李苒以往最喜欢躺在他怀里,今天却一直觉得难受。   两人像是被绳子捆在一起,以非常不舒服的姿势靠着,主要是贺南方单方面把她困在怀里。   李苒:“你是不是喝多了?”   贺南方:“没有。”   李苒被他圈在怀里:“你很反常你知道吗?”   贺南方:“不知道。”   李苒:“……”   过了一会儿,李苒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贺南方突然开口:“明天我要去厂房,条件辛苦,就不带你了。”   李苒:“嗯。”   贺南方:“你乖乖听话。”   李苒:“嗯。”   贺南方突然沉笑了一下,自言自语:“你才不会听话,你现在巴不得离开我,远走高飞。”   他说这句话时,李苒正背对着他,贺南方的下巴正抵在她的头顶。   她默认,心里有种凉凉的悲哀。   ——   第二天一早,贺南方就起来去生产厂房。李苒难得没跟他顶嘴,两人相安无事地吃了早餐。   饭桌上,贺南方突然道:“晚上等我回来,有个惊喜要给你。”   李苒从碗里抬头:“什么?”   贺南方没多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大概李苒昨天表现很不错,今天她要求出去时,贺南方答应了,不再看着她。   她要去一趟于家,于鸿霄是于晓晓的哥哥,从法院学院毕业后考入当地市检察院,八年晋升到高级检察官,正好三十正岁。   总之,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虽然于晓晓不用她带礼物,李苒还是去商场挑选了一番,决定送一副墨镜给他。   前几年,于鸿霄在逮捕犯人时眼睛受伤,见强光对眼有损。马上要入夏了,李苒正好送他一副墨镜。   心里盘算着贺南方晚上才回来,她八点吃完饭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下午很早她就开车去于家,她这些年经常来,于父于母待她像于晓晓一样疼爱。她的车一进院子,于家父母就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等她。   于晓晓像个猴子一样,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停这儿,这儿!”   于家来了不少人,门口车多,停车位不好进。李苒开车技术不佳,窄窄的停车位,她倒了几遍没进去。   于晓晓也是坑货,在旁边瞎指挥,差点让她撞上防护栏。   车身前面过去一个人影,几步后,车窗边多出一个人,于鸿霄大手搭在她的车上,朝她示意:“下来。”   李苒乖乖地从车上下来,把钥匙交给他。于鸿霄只用了几把,完美地将车停进去。   从车上下来时,李苒将礼物拿出来,递给他:“鸿霄哥,生日快乐。”   说实话,李苒的礼物不贵重,但是最特别。   虽然家里每个亲戚朋友都知道他眼睛受伤了,但是李苒是第一个送她墨镜的人。   他大手接过礼物,对着李苒看了几眼:“气色不好?”   李苒和贺南方的事情闹得的动静太大,于鸿霄知道一些。他有心想帮忙,但如果李苒不开口,他不太好出面。   李苒笑笑:“有点事儿。”   于鸿霄大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晚些我去找你。”   ——   于鸿霄三十岁生日的排场并不小,家里亲戚朋友,加上同事同学,摆了十来桌。   李苒特别不巧地,被安排到了他同事那一桌。   当时于鸿霄是这么介绍李苒的:“朋友,你们好好照顾她。”   同事瞬间就理解错了,整个饭桌上都是很暧昧的眼神关照她。经不住他的同事太热情,李苒寻了个空,跑出去透气。   水榭旁的假山后有个小亭子,李苒进来时,正好碰上于鸿霄在这儿抽烟。他今天是寿星,也是被灌酒最多的。   穿着黑西装的男人靠在亭子的一根木柱上,长腿前后交叠,姿势随性。   他手里捏着一根烟,在不明亮的光线里,忽明忽暗。   见到李苒,于鸿霄露出一个笑,掐断烟:“你怎么出来了?”   李苒不好意思:“你同事们好热情。”那一桌都是女同事,八卦的功夫吓人。   于鸿霄实在抱歉:“安排不当。”   李苒摇头:“你抽吧,我不介意。”   于鸿霄却把烟掐了:“抽根醒醒酒,没瘾。”   两人相继无话,气氛倒是挺好。于鸿霄突然开口问:“外面传的是不是真的?”   李苒:“什么?”   于鸿霄:“你离开贺家那些。”   李苒点头:“算是。”   于鸿霄听完,看着她,英俊的脸上露出比月亮还柔和的表情:“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李苒不明所以地看他,于鸿霄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哥说过,有人欺负你就来找我。”   “哥帮你报仇。”他不是客气话。   在看不见的地方,那掐断的半根烟,被男人的手指碾压尽碎。   李苒愣住,她记得这句话。   她二十岁生日时,于鸿霄从外地出差回来,忘记给她带生日礼物,当场就许给她一个诺言:以后要有人欺负你,哥帮你报仇。   气氛轻松融洽,两人聊着天。   他们坐着的亭子,四周却突然亮起刺眼的灯,李苒想起他的眼睛,下意识地帮他挡了一下。   “没事吧。”李苒急忙问。   灯太过刺眼,于鸿霄正好站在最亮的地方。   他睁了睁眼,有些不舒服。   李苒握住他的手腕:“你跟着我,别睁眼,咱们先去暗些的地方。”   男人被她牵着,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转角路过院子时,坐在窗边的许明朗被身边人推了推:“许哥你看,那不是李苒嘛!身后那男人是谁?”   这帮富二代,闲着最爱的就是搞事情,当即哄笑着拍下李苒牵着于鸿霄手腕的照片。   李苒步伐轻慢地将他带到光线昏暗的地方,很快松开手,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睁开眼睛试试?”   院落长廊里寂静无人,有风从四处抚面而来。于鸿霄睁开眼,便看见站在他面前的李苒。   李苒个子到他下巴处,微微仰起的脸蛋,细碎的星光打在她的脸上,比钻石还要闪耀。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于鸿霄心里顿觉受不了,眼下涩然变红。   李苒细心地发现他睁开的眼睛有些红:“眼睛怎么红了?”   于鸿霄移开视线:“风吹的。”   李苒点头,“进去吧,夜里起风了。”   于鸿霄应声,跟在她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水榭厅里,方才还热闹沸腾的酒席登时变得安静。   桌上坐着的客人,全都看向他俩,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   在座很多人并不认识李苒,但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有说不出的般配,着实养眼。   于鸿霄手底下一群单身汉起哄:“霄鸿哥,这位美女是谁?”   他简短的两个字:“李苒。”   李苒跟于晓晓是朋友,按道理来讲,介绍时肯定是说“妹妹的朋友”,关系亲密的话,可直接说“是妹妹”   可他偏偏连名带姓地跟别人介绍——她叫李苒,纯纯粹粹的名字,不参杂任何身份。   那一瞬间李苒很感动的,她在贺家被人叫“李小姐”,在外被人称“贺太太”,在公司被人叫“那位正主”。   只有在于家,他们才会什么都不添缀地叫她“李苒”——或许这就是她喜欢跟于家人待在一起的原因   李苒跟众人打招呼,之后被于鸿霄安排在于家的本家亲戚那一桌。   于家人多在本地从政,关系人脉分布在各个公检法系统。于父职位最高,入职省公安厅。其余叔伯舅大多在N市政法机关任职。   李苒一坐下,于家亲戚便不停地招呼她,找她聊天,态度很温和,礼貌周到。   于母隔着于晓晓,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连脸上细小的皱纹都写满了温柔。   “你受苦了。”   李苒差点掉下泪,其实不用她瞒着,在座的都是N市内有头有脸的人,只要提到李苒这个名字,就算没见过本人,也知道她跟贺南方纠缠多年。   但是他们看李苒的眼神没有丝毫瞧不起,只是怜惜。   李苒将涌出的泪意逼回去,对于母笑了笑:“还好。”   于母是个大学教授,气质温婉出众,她怕说太多会让李苒尴尬,便笑笑不再多言。   跟席上的亲戚们介绍:“李苒呀,是我跟老于的半个女儿。”   于晓晓点头:“对对对,李苒是我姐们!”说完骄傲地问:“婶婶,李苒漂亮吧!”   被叫婶婶的女人点点头,眼尾皆是喜欢,在李苒和于鸿霄之间来回扫视:“漂亮。”   桌上坐的都是于家自己人,于鸿霄在隔壁敬酒,暂时没坐这桌。简单介绍完她之后,打架便动筷子。   有于晓晓这个话唠在,席上一直欢声笑语。   于鸿霄在隔壁桌敬完酒,端着杯子走过来。   李苒坐的位置靠近外面,她见他过来,想要让位置给他。   于鸿霄大手摁在她的肩膀上,摁住:“你坐。”   转身叫服务员:“添个椅子。” 第17章   实木椅子沉重, 于鸿霄单手拎着过来, 李苒给他往边上让让, 想让他坐进去。   于鸿霄却稳住她的椅子:“你别动,我就坐你旁边吃两口菜。”   他在外面喝了一圈,肚子里没几口主食, 低头吃了几口菜。   李苒看了他一眼,见于鸿霄的西装早已被脱下,随意地搭在椅子上。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里面一件衬衫, 袖子也被挽在手腕处,露出健壮的手臂。   于母给他装汤,叮嘱:“少喝些,担心眼睛发炎。”   他点头:“放心。”   于鸿霄因为职业的缘故, 给人一种特别安全可靠的感觉,加上平时做事十分稳重, 很让人信得过。   席上又聊起他的话题, 婶婶催他:“鸿霄, 过完三十岁,个人大事要考虑起来了。”   他笑笑, 回了一个字;“忙。”   于家人全都晚婚晚育,他们这个职业, 忙起来确实不顾家,婚事都是一拖再拖。   他喝完碗里的汤,递给就近的李苒:“帮忙再装一碗。”   李苒接过, 站起来给他盛汤。   席间氛围融洽,大家开着玩笑,说着家里的事情。   这时,李苒的手机突然响起,十分突兀。   听到声音后,她下意识地想要关掉,结果手里的汤一歪,洒在了手面上。   “啊”手面吃痛,轻出声,强忍着没把汤摔了。   于鸿霄见状,迅速拿起一旁的湿手巾递给她。   李苒却看都没看,直接用受伤的手拿起正在响着的电话。   于鸿霄轻轻瞥了一眼,看到上面“贺南方”三个字。   李苒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八点。顾不得手痛,跑去外面接电话。   席上的人见她跑出去的背影,面面相觑:“什么电话,怎么这么着急?”   李苒不是着急,刚才都是下意识的反应。等到她出去接电话,被冷风吹得头脑清醒后,心里的慌张已经消去不少。   她握着手机,声音平淡:“喂?”   贺南方打这个电话之前,他划着手机的那张图,看了不下几十遍。   由开始的愤怒,后来渐渐到平静,直到他确定自己内心没有那股要将李苒永远关起来的冲动后,他才打电话过去。   他声音幽幽:“你在哪里?”   李苒低头看被烫红的手:“外面。”   贺南方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隐忍的声音:“回来。”   “现在。”   李苒迎着风,声音淡淡:“抱歉,现在走不开。”   贺南方不理解为何在另一个男人的生日宴上,李苒会用“走不开”这个理由。   从他看到这张照片开始,心里就已经不再信任李苒,她曾经说过很多次,这辈子只喜欢他。   可照片里的男人高大俊朗,牵着她的女孩美丽出众,两人的姿势亲密。   贺南方:“你最好现在回来,否则……”   李苒打断他:“否则怎么样?又把我抓回去?”   贺南方:“趁我还没有生气。”   李苒疲惫的语气:“贺南方,我也有自己生活,如果参加朋友的生日宴你也生气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   这头沉默了片刻,贺南方:“我去接你。”   这种场合,李苒当然不能要他过来,咬牙低声:“不用。”   说完她挂了电话。   贺南方握着传出滴滴回声的电话——脸色沉下来。   他有各种的办法可以让她回来,也有各种办法让她再也出不去。如果按照以往,贺南方一定会无所顾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现在,连贺南方自己都都不清楚到底在顾虑什么。他闭眼,压抑着住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念头。   “备车。”   ——   李苒打完电话,在原地深吸了两口气,压抑住心里的烦躁,转头却对上站在她来时路上的于鸿霄。   她表情僵住,脸上的笑容连哭都不如:“你什么时候……”   于鸿霄拿着手里的毛巾上前:“不是故意听你电话,跟过来看看你手烫伤没有。”   趁着稀疏的月光和两边的灯影,他眼神落在她手上:“过来。”   李苒上前小半步,伸出手。女孩细滑的皮肤上印着一块红红的痕迹,硬币那么大。   于鸿霄掏出口袋里的软膏,挤出一些。   李苒:“你怎么还带烫伤膏?”   于鸿霄;“酒店的。”   他话明显比刚才少了许多,语气也低了些。两人在亭子里聊天时,还没那么有距离感。   李苒抿了抿嘴唇,知道是因为什么。   涂完药膏,于鸿霄冷不丁地问:“你现在还喜欢他?”   李苒没想到他会问问的这么直白,摇头:“不喜欢。”   听完这句话,于鸿霄又想抽烟了。他摸了摸口袋,才想起刚才急着追出来,没穿外套。   男人的声音带着不解:“为什么?”   李苒:“没有为什么,想通自然就不喜欢了。”   她声音有些轻:“人不能犯一辈子贱呐。”   于鸿霄静静地听完,他不知道李苒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这个决定。   喜欢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情,下决心放弃一个人可能需要一辈子。   李苒低着头,情绪不太好,事已至此,倒不是还留恋什么,就是太悲哀了。   月夜里,于鸿霄鬼使神差地将大手轻轻覆在她的头上:“我很高兴。”   李苒抬头,他的手掌落偏,从她的耳朵旁滑下。   于鸿霄:“你能想通。”   ——   晚些时候,于家的几位长辈吃完饭先回去,于鸿霄兄妹还有李苒送他们出去。   临走时,婶婶牵着李苒的手,悄悄问了一句:“你觉得鸿霄怎么样?”   李苒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婶婶,你误会了。我不是鸿霄哥女朋友。”   婶婶一副过来人的眼神看着她:“不急不急,也没让你们现在就处对象。”   李苒解释不清,笑笑没再说话。   送走一波客人后,剩下一桌是检察院的人,见于鸿霄的父亲于厅长走了,大家又放肆地抬了两箱啤酒进来。   围着于鸿霄嚷嚷:“老大,今天我们一定要把你放倒!”   于鸿霄卷起袖子,豪爽道:“放马过来。”   一直热闹到十点才结束,大家都喝的有些高。于鸿霄还算稍微清醒,让李苒出去叫车,他将十几个人安排好车辆送回去。   一直忙到十点多,总算歇下来。   三人乘着月色往回走,于鸿霄问:“你怎么回?”   李苒今晚敬于家长辈时,喝了两口酒。虽不多,也不能开车。   于鸿霄更不必说,身上混着酒气。   他俩一同把眼神看向旁边的于晓晓,“你们看我干什么?”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虽然没喝,但被你们熏得一身酒味,当然不能开。”   最后只能将车放在这里,打车回去。   从院子里的停车场往外走,快拐弯的时候,迎面对上来一辆车。   开着远光灯,刺的人睁不开眼。于鸿霄尤其受影响,遮住光线,背过身去。   李苒侧身靠在路旁,当车由远及近地驶过来,靠近时,她才发现这辆车有点眼熟。   等到车窗落下,乍看见车里的贺南方,李苒仿佛是见了鬼!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   李苒愣在原地,直到车内传来贺南方的声音。   “上来。”   她没动,贺南方突然出现让李苒十分恐慌,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她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但是一回头,发现绳子居然在贺南方的手里。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过来。”   李苒摇头,贺南方朝她伸手:“不在再让我说第二遍。”   李苒没有过去,只是沉默着。酒精给了她胆量,或许是身边的于鸿霄给了她胆量,李苒坚定地说了句,“不”。   贺南方脸颊上的肌肉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嘴角抿得更紧。   李苒知道,这是他发火的前兆。   下一秒,贺南方从车里下来,皮鞋落轻放在水泥地上,发出闷闷的敲打声。   他很快走近,路过他们三人时,先是冷冷地扫了李苒一眼。   然后掠过她,直奔着于鸿霄而去。   两个男人的身型相仿,都十分高大,肩膀宽厚,穿着西装。   不过贺南方的西装一丝不苟地扣着,看不见一丝褶皱。而于鸿霄随意地敞着外扣,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随性很多。   “你叫她来的。”贺南方这副脾气,即使是对上势均力敌的于鸿霄,可口气还是那么嚣张。   于鸿霄面不改色:“是,怎样?”   贺南方这个人,不论遇上谁,只要是他厌恶的,他都能把人放在泥地里蔑视。   尤其是对上于鸿霄这个“疑似情敌”的男人。   贺南方的语气,他的话,更是可恶到令人发指。   他嗤笑一声,开口:“于鸿霄,省公安厅于飞扬的儿子,N市检察院高级检察官。”   于鸿霄笑的很假:“你很了解我嘛!”   贺南方不急不缓:“去年破获一起跨省涉黑犯罪,被省厅嘉奖,今年提拔为晋升高级检察官。”   于鸿霄听完,脸色瞬间变了。   李苒再迟钝也知道贺南方的话意味着什么,突然从未有过的担忧起来,如果于家因为她……于鸿霄因为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流失。   心里恐惧被无限放大,她猛地抓住贺南方的手,紧紧地握住:“我们回去。”   贺南方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她。   “你以为于家能护住你是不是?”   李苒摇头:“回去。”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害怕,如果她知道贺南方能搞得到于家的把柄,她绝对不会来参加这趟生日宴。   贺南方偏头,反握住她的手,眼神警告:“我说过,有些话我不会说第二遍。”   李苒僵硬住。   于鸿霄只是一开始脸色有变,很快恢复正常,他语调平静:“贺先生是个商人,深知知彼知己。”   “既然对我调查的这么清楚,我这里也有一份海关清单,贺先生要不要听听?”   贺家进出口贸易较多,每年储运的大宗货物不计其数,清关手续复杂,稍微耽搁一下期限,便是上千万的损失。   贺南方这个人,脾性恶劣,最经不得别人挑衅。别人一挑衅,他便不见代价不罢手。   李苒怕于鸿霄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连忙制止住他:“鸿霄哥,你带晓晓先回去?”   她眼神恳求,于鸿霄的视线越过贺南方看向她。   于晓晓也被吓蒙了,她知道贺南方为首贺家的势力大,但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去拿她哥的前程冒险。   小声,轻轻地拉着她哥的衣服:“哥,我们先走吧。”   于鸿霄不为所动,他问李苒:“一起走?”   理智阻止了她,她不能因为这点小事,真的将于家陷入危险,即使贺南方可能是吓唬她,她也不能冒这个险。   她摇摇头,于鸿霄这才死心。   于晓晓拼了莫大的力气才将于鸿霄拉走,李苒全身紧绷地站在原地不敢向后看。   她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她没想过贺南方居然调查过于家。更没想到……于鸿霄竟然也调查过贺氏集团。   有些事情,藏在暗处,永不见天日还好,一旦被说出了口——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遮盖住,算是赤裸裸地宣战。   贺南方将犹如惊弓之鸟李苒抱在怀里。   他感受到她的颤抖,她的害怕。她深深地缩在他的怀里,他的胸膛被塞得满满。   李苒手指发抖地揪着贺南方的衣领,隐忍着,不露怯。   但哭红的眼圈连着肿起来的眼尾暴露她的内心,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警告:“贺南方,我警告你,永远……永远都不许动于家。”   在N市的这八年,于家唯一能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地方。   贺南方胸口的衬衫被她哭得湿湿的,贴在心脏的位置,凉凉的。   他回答:“只要于家守规矩,贺家不会动。”   他面无表情的说这些话,李苒一边强忍,不愿示弱。   声音嘶哑质问,“贺南方,你到底想怎么样?”   男人低头俯视她,眼神痴缠得化不开:“我想……我们回到从前。”   李苒的心随着眼泪落在泥土里,她弯着嘴角笑出声,仿佛贺南方在说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一边笑着一边流泪:“贺南方,你做梦呢?”   贺南方习惯性地抿起嘴角,他的手深深地嵌进李苒的肩膀里,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就算是做梦,我也会把它变成现实!”   李苒倔强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贺南方心本就又硬又冷,不会轻易被人伤害,说说罢,不顾她的反抗,强硬地将她带上车。   车内李苒背对着他,靠在窗边,离得远远。   贺南方并不介意这些,只要李苒还在他跟前,他触手可及。   心里空缺的地方,能被填满就行。   车内安静,贺南方突然道:“别忘记,我还有份惊喜要给你。”   “你一定会喜欢。”   李苒闭上眼,将他屏蔽在外。   ——   贺南方的车驶进院子时,管家殷勤地过来开门。   当他笑容满面地站在车旁,一打开,却是李苒从车内下来。管家那张圆滑的老脸一愣,随即不谄不媚打招呼:“李苒小姐回来了。”   她没说话,下车后,大力地将车门摔出去,发出很大的撞击声,引得院子里贺母一行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李苒迈着不太乐意停留的步子,三两下跨上台阶,对上她们的视线,脸更冷。   “看什么看?”   贺母被她这吃了炸药似的性子给弄的哑口无言,张着嘴巴看她,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贺南方从车上下来,跟在她的后面,除了脸色不悦外,倒也没说什么。   他路过贺母时,被叫住。   “南方……她怎么这么大脾气?”贺母从来没见过哪个太太家的儿媳妇这么凶的,没一点教养。   贺南方步子没停,不是很在意的语气:“随她。”   贺母被这两个字堵得没话说,毕竟贺老爷子是把这个家交给贺南方,而不是她。   贺母跟在他的身后,追问:“杨阿姨炖了茸汤,你要不要喝一些?”   贺南方:“不用。”说完又想起李苒那瘦的没一点肉的脸颊:“送一碗上来。”   “再收拾一间客房。”   贺母:“客房?谁住?”   贺南方道:“李苒父亲。” 第18章   楼上, 李苒回到卧室后一直拿着电话。   今晚这事过后, 贺南方和于鸿霄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贺南方睚眦必报, 于鸿霄也不是省油的灯。   李苒一想到这件事就头疼,握着手机,心里忐忑不安。   于家对她很好, 正是因为这份恩情,她才格外在意他们的感受。自己被贺南方刁难不要紧,可一想到是于鸿霄被针对,她就难过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正愁眉苦脸呢, 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连忙抬头,见是于鸿霄的电话。   “鸿霄哥?”   “嗯。”   在电话里诚心实意地跟他道歉:“鸿霄哥,今天这件事……真的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让他来。”   她还在这边自责, 那头却声音温柔地宽慰她:“你不要自责。”   “跟你没关系。”   李苒叹了口气,她坐在地板上, 垂着头:“你放心, 我一定不让这些牵扯到你和于叔叔”   静了两秒后, 于鸿霄突然轻笑起来:“李苒,你不信任我?”   “贺家顶多算年代比较久的暴发户, 从贺南方他爷爷发家算起,不超过六十年。他贺家离在N市只手遮天还远着。”   “况且, 于家也不是吃素的。”   李苒:“鸿霄哥,我不是不信任你们。”   她信任于家,比任何人都信任。但是树大招风, 也正是因为这棵树太大了,她才不敢抱。   于鸿霄知道她的顾虑,说太多或做太多,反而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他把话题转移开:“如果你哪天不想住在贺家,跟我说一声,哥去接你。”   李苒觉得前方的路也没那么暗淡,她故作轻松的语气:“好,谢谢鸿霄哥。”   挂完电话,她的心情比刚才好很多,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洗漱。   她从浴室出来时,发现贺南方不亲自来地坐在她的床上,以及手里拿着他的手机。   李苒:“……”   她站在他的身旁:“这是我的。”   贺南方丝毫不受影响:“嗯。”   李苒见他无动于衷,于是伸出手,毫不客气:“把你的也给我。”   男人抬头,眯着眼:“看我的手机?”   李苒冷着脸:“公平起见,你看我的,我也要看你的。”   这种要求还是第一次听,贺南方感到新奇之余还是把手机递给李苒。   她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这次换李苒疑惑了。她打开手机,看到满眼的英文界面。   贺南方故意问:“需要我给你翻译吗?”   李苒咬牙:“不需要。”   她将手机扔在他坐着的床边,眼神向别处飘着。她回忆自己的手机,里面的短信都已经被删除了,号码也没有添加备注姓名。   正是因为她证据销毁的太好,太干净,贺南方反而起了疑心。   他打开李苒的支付宝账单,赫然显示着上午支出一笔四位数的款项。   “上午买什么了?”   李苒眼神不躲不避:“买礼物,于鸿霄过生日。”   她没必要撒谎,巴不得贺南方早日认清现实,知道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果真,贺南方的表情不淡定了。   贺南方握着李苒的手机,见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他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   “李苒,你是不是觉得我治不了你?”   李苒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听着实在不像是句好话。   只见贺南方打了一个电话,不知道那头是什么人,他问了一句:“到了吗?”   然后就挂了。   是谁?要到哪里去?   贺南方:“下去,我给你的惊喜到了。”   李苒看着贺南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惊喜?”   贺南方卖关子:“你到楼下看看就知道。”   李苒心里一半疑惑一边不安,这么晚要让她去见谁。   贺南方揽着她从二楼下来,李苒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开始只露出半个身影,渐渐随着她靠的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   “爸爸?!”   李昌明转过身看到她时,瞬间眉眼都飞扬起来。他放下手里的水杯,从沙发上站起来:“苒苒。”   李苒心里很高兴,但除了一开始内心欣喜外,迅速被其他情绪占据,恐惧像细密的雨线,从四面八方而来,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让她胆寒。   她不敢想,这个时候贺南方将她爸爸叫来是什么意思。   贺南方无视她的僵硬,牵着李苒的手,微微颔首,礼貌道:“李叔叔。”   李昌明打量着两人牵着的手,加上贺南方彬彬有礼的态度,心下满意:“嗯。”   随后对李苒道:“南方说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你昨天跟我打电话时,没告诉你这件事。”   李苒像一个木头一样,点点头。贺南方一直牵着她的手,她怕李父看出什么不对劲,所以一直没反抗。   李昌明将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打开,两个箱子一个包,里面装得满满都是李苒爱吃的东西。有的是成品,有的是半成品,甚至还困了一截新出土的象牙菜。   李苒松开贺南方的手:“爸爸,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收拾好不好?”   李父喜悦的心情过后,才想起时间来。看了眼手上已经掉漆的手表:“呀,这么晚了!”   李苒点头,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后,拿着他的包:“爸爸,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   贺家一般很少来客人,一楼是贺母跟下人的卧房,二楼是李苒和贺南方的卧房,三楼则是储藏室。   她没准备,一时不知道要将李父安排在哪个房间。   三楼的储藏室,她肯定不愿意。二楼的没有多余的客房,一楼现在腾不出空的房间。   贺南方趁势提议:“让叔叔住你的房间。”   李苒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同意,她将李父的行李拿上楼,放去自己的卧室。   李昌明半旧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他默不作声地地跟在后面。   房间里,李苒为他忙前忙后的整理洗漱用品,李昌明一直跟在她后面,像是有话要说。   “爸爸,你怎么了?”   李昌明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问:“你跟南方……分开睡的?”   李苒哑然,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李父忧心忡忡:“你们俩……是不是感情不好?”   李父眼中的心疼和担忧刺痛了李宓,他千里迢迢过来看她,实际上就是为了确认李苒过得好不好。   李苒见他满脸都是舟车劳顿的疲惫,眼下口中的话,打算另行找个时间告诉李昌明她跟贺南方分手的事情。   李苒把口中的一切话都咽了下去,故作轻松的语气:“没有,我们感情……挺好的。”   “分房睡是因为……我前段时间感冒了,怕传染给他。”   李父恍然,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眼尾的细纹也舒展开来,他劝着李苒:“有句老话,夫妻分开睡,容易离心离德。”   “不论有什么矛盾,床头吵架床尾和。”   “我看南方那孩子不错,怕我年纪大坐飞机不舒服,还特地给我买了头等舱。”   “他对你也有耐心,所以结婚的事情呀可以考虑了。”   李苒听到这句话,猛地回头:“结婚?什么结婚?”   李昌明:“他没跟你说叫我过来是商量婚事的?”   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李苒摇头说不知道,李父肯定会起疑。   李苒心不在焉的点头,她紧紧地忍着冲动,才没把她已经准备离开贺家的事情告诉他。   或许……她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间,跟她爸爸好好谈一谈。   ——   李苒收拾好,关上房门,去隔壁卧室找贺南方。   他正坐在飘窗前看文件,见李苒一脸怒意地进来,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李苒走到他面前,忍住不把茶泼到他脸上。   “你把我爸爸叫来?”   贺南方眼都没抬,翻了一页。   “居然还打着商量婚事的名义。”   男人的视线终于从文件上移开,或许是李苒身上找茬的意味过于明显。   他盯着李苒,似乎要把她的灵魂看穿:“我说过,总会有办法治你。”   李苒当然知道他有办法治她,一百种一千种都有。   贺南方像死神批判一样:“所以你不必想着哪天能翻出我的手掌心。”   “想想你父亲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   这是一句从容不怕的威胁,结果贺南方低沉的嗓音读起来,却有一种朗诗一样的醇厚。   李苒已经气的说不出话,   贺南方翘着的嘴角是胜利标志:“如果你现在跟我道歉,还来得及。”   李苒被气笑了,她拿起贺南方面前的茶杯,捏在手里。   李苒不像他,不喜欢摔东西。   她端着茶杯,瞪着他,心里像是被浇了热油,翻滚着烫意。   ——   洗漱完后,她倒在床上准备睡觉。   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贺南方他深知李苒的死穴在哪。   以前她是对贺南方乖顺,现在她不喜欢他了,变得不再听他的话,于是贺南方就找了另一个能让李苒听话的人。   李苒睡不着,躺在贺南方床上,周围环绕着他的味道,她心烦气乱。   贺南方洗漱完上床,关掉床头的夜灯后,习惯性地将李苒拉到怀里。   她不舒服地动了动,挣脱几下后,大概被弄得厌烦:“别碰我。”   贺南方倨傲,像是拿定李苒不会反抗一样,大手紧紧地将她压住:“你想争执起来,引起你父亲的注意?”   李苒咬着牙关,她瞪着天花板边缘的彩色琉璃板,让自己不去感受贺南方的触碰。   这一夜,李苒做了无数个噩梦,梦里她的四肢一直被捆着,不论去哪里都迈不开腿。   清晨,贺南方起的很早。下楼时他发现李父正在厨房跟人说话,他平时从不关心家里这些琐事,今天路过时正好听了一下。   原来李父一大早起来想为李苒做早饭,做几道家乡的特色菜。而阿姨坚持不让他用厨房,说是不符合规矩。   李父心里只想给女儿做顿饭,哪想什么规矩不规矩,两人各执一词,都不肯妥协。   贺南方经过厨房时,他扫了一眼,轻飘飘的一句话解决了问题:“伯父,有东西可以交给下人做。”   李昌明自言自语:“苒苒喜欢的是我做的口味。”   没再坚持,他从包里将食材拿出来,交给佣人处理。   李苒起来时,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从楼上下来时,厨房不见李昌明,出来在院子里找到了他,一同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贺南方。   两人围着院子里的花坛,不知在谈论什么。   李苒往前走了两步,才听清楚两人的谈话。   “这株还有的救吗?”贺南方问。   李昌明仔细看了几眼,见那花的枝干像是被人踩过一样,伤横累累。   “估计救不活了,你看这叶子已经没气力了。”说着抬了抬叶子给他看,软绵绵的。   贺南方点头:“嫁接能不能活,把下面好的部分嫁接过去。”   嫁接技术复杂,耗时耗力,成本很高,李昌明打量:“这花也不算名贵,买棵新的就成,不必嫁接。”   贺南方却说:“这花名贵。”   李父眼神怀疑,他推了推眼镜,种了几十年的花草,难道是他看走眼了?   “这花是李苒养的。”   李苒站在不远的地方,听到这句话后也仔细看那花,发现正是她养的那几株。   可怎么会断了?   李父问了贺南方同样的问题:“花养好好的,茎杆怎么会断?”   贺南方沉默了一会儿,解释:“我弄得。”   李父这才理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是贺南方把李苒养的花弄坏了,找李父帮忙看看能不能补救,甚至连嫁接技术都想到了,李父颇感意外。   对贺南方隐隐生出好感来:“知错能改就行,这花不名贵,你和李苒道个歉,买个新的就成。”   贺南方态度很好:“嗯。”   李苒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装。   早饭是李父带来食材做的,都是李苒爱吃的家乡口味,重油重辣。   下人过来禀报说贺太太身体不舒服,不出来吃早饭。   贺南方点头,让她好好休息。   李昌明看了一眼李苒,见她对婆婆生病似乎无动于衷,暗自奇怪。   回想起自己来贺家到现在,还没见过除贺南方之外的贺家人,李父略微感到不适。   吃完饭,贺南方照常去公司。李苒准备带李父去她的工作室看看。   她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时,见阿姨带着手套,拿着黑塑料袋从厨房出去。   李苒叫住她:“文阿姨,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阿姨面露难色:“夫人说,把厨房外人用过的餐具全都处理掉。”   李苒变了脸色,“外人用过”的餐具,不就是她和李昌明嘛!   李苒脸上没有动怒半分,反而笑着说:“你和夫人说,她敢扔一套,我买十套回来。”   “当然,钱是从贺家账上走。” 第19章   李昌明要李苒带着他出门转转, 其实就是想看看李苒的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她事先在电话里跟于晓晓说了一声, 便开车带着李昌明一道去公司。她本来打算去公司转一圈就送李昌明回来。   ——哪知于晓晓不按常理出牌, 李苒带着李昌明一出办公楼的电梯,就见于晓晓带着全公司的员工,头顶举着个横幅, 站在门口——上面写着“欢迎李苒爸爸”。   李苒恨不得带着她爸掉头就走:“……”她爸爸倒是乐呵呵的。   于晓晓事先买了一大束花,站在门口笑得比花还烂漫。李苒硬着头皮带李昌明进去,于晓晓上前一步,声音饱含热情。   “爸爸!”   把李昌明吓一跳, 李苒笑着伸手拍她的头:“你别闹!”转身对李昌明道,“爸,这是我经常跟你提的于晓晓,我们公司老板。”   李昌明恍然, 笑着接过花。   于晓晓性格活泼,天生自来熟, 她跑过去挽着李昌明的手臂:“李爸爸, 我陪你在公司转转。”   李苒不想麻烦她, 正要开口让她去工作,于晓晓给她使了个颜色, 然后故意板着脸,用一种老板的口吻:“那个, 李苒你忙去吧。”   李苒用眼神瞪她,于晓晓不怕,带着李昌明先走了。   她在办公室呆了半个多小时, 于晓晓终于带着李昌明回来了。不知道她跟李昌明说了什么,把她爸哄逗的十分开心,眼角的细纹掩盖不住眼睛里的满意。   回来时,李昌明的手里攥着几个小玩偶挂件,还有橡胶做的卡通人像钥匙扣,李苒盯着问:“爸,你手里拿的什么?”   于晓晓答:“刚我带叔叔在大厅参观展柜,跟他说这些吉祥物还有卡通图案都是你设计,叔叔很喜欢,我摘了几个送给他。”   李苒从小学的画画,在没接受过正统培训之前,一直都是李父教的。   见李苒设计的东西那么可爱,李昌明从心底里觉得骄傲。   临走时,李苒把于晓晓拉到隔壁的休息室,一脸怀疑地问她:“你跟我爸说什么了?他怎么这么高兴?”   他刚来的时候叫于晓晓“领导,你好。”刚才走的时候“晓晓,再见。”   李苒怀疑她给李昌明下迷魂药了。   于晓晓神秘一笑:“爸来咱公司的目的是什么?”   李苒:“看看我工作环境,跟同事领导关系如何。”   于晓晓一脸得意:“对呀,所以我就跟叔叔说,领导和同事都特别喜欢你,你是我们工作室的顶梁柱,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苒愣住,她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于晓晓内心这么细致,会想到跟李昌明说这些。   她眼睛酸涩,轻轻地眨了几下。   于晓晓嬉皮笑脸:“我是不是很机智,有没有感动得想哭?”   李苒点点头,随后泪珠子真不受控制,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于晓晓一见她哭,慌神了。   一边给李苒擦眼泪,一边哄她:“你别哭呀,怎么夸你还哭呢?”   李苒一把把于晓晓抱住,闷着声音说:“谢谢你!”   于晓晓拍着她的背:“客气什么,你爸爸就我爸爸!”   于晓晓见她不言不语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发,收起笑嘻嘻的语气。   认真道:“苒苒,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保证。”   李苒点头,隔着玻璃门望向外面——一个人坐在大厅,一页页翻着李苒画册,爱不释手的李昌明。   于晓晓见这她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到什么:“你是不是还没跟爸爸说……分手这事儿?”   李苒叹了口气:“还没,他这次突然过来,我一时有点没计划。”   “而且他现在住在贺家,万一我跟贺南方撕破脸,我担心爸爸会受到伤害,想等他回去后再告诉他”   她心有余悸道:“贺南方那个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于晓晓不愿逼她太紧:“你已经很勇敢了。”她欲言又止:“回去之后,我哥一直很担心你……”   李苒抬起头:“是我抱歉……”   “不不不……他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哥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想要彻底摆脱贺南方,那你就……不能一直住在贺家。”   这个道理李苒当然明白,但是暂时没有选择。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李昌明受到任何伤害,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用蚍蜉撼树一样的微弱反抗,期待着贺南方有一天厌倦她了,顾及以往那点旧情……把她放了。   回想以往的日子,李苒仿佛是做了一场梦。她就像一株依附贺南方这棵参天大树而长的菟丝花,他们紧密纠缠,从未分开。   当有一天菟丝花想要离开,粗壮的枝干缠绕住她所有细嫩的茎叶,将她紧紧箍住,哪怕枯萎凋零,都不允许离开这棵树。   李苒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这并不是爱情。   ——   中午,于晓晓热情洋溢地要请李父吃饭,贺南方却先她一步打电话过来。   她避开李父,冷脸接起。   电话里的声音气定神闲,一如既往的做派:“中午一起吃饭。”   李苒脱口而出:“不要。”   那头静了一秒,忽视她的拒绝,“十二点,公司楼下。”   李苒甚至没有反驳的余地,那头已经将电话挂了。她忍无可忍,正要大骂贺南方是个混蛋,抬头见李父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她憋了回去,看向于晓晓:“你还一起吗?”   于晓晓立刻摇头,眼神畏惧,像是要去赴什么鸿门宴。   中午,路上有些堵。十二点多到公司楼下时,贺南方的车已经等候多时。   车一停下,贺南方身边的助理王稳过来敲窗,他半弯着腰,标准化的问候:“贺先生说,让您坐他的车。”   坐他的车,是怕自己跑了?李苒心里想,多此一举。   不远处停着一辆深灰色的迈巴赫,宽敞的商务车,李苒一上来,就奔着后排的位置去。   但当她跨过前排座位时,却被贺南方拉住手腕。   他仍旧是一身西装,规矩而拘谨地带着领带,拉着李苒时,微微偏头看着她,表情有那么一丝不满。   李苒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他靠在椅背上,交叠着长腿,无声地拍了拍着旁边的座位。   “坐这儿。”   李苒下意识拒绝:“我和爸爸坐一起。”   她抽手,贺南方没有松开,攥着她的手腕更紧。   李苒跟他较量上了,大中午的,这人是不是饿坏脑子了?   李昌明坐在后排察觉到前面的动静,他连忙打圆场:“苒苒,你和南方坐。”   “爸爸喜欢一个人坐,宽敞。”   李苒不情愿地坐过去,她刚坐下,便想甩开贺南方的手。   结果,他不仅没松开,反而从牵着她的手腕,改成捏着手心,总之就是不放开她。   李苒挣扎了几下,细软的手心被他大手包裹的严严实实,估计是嫌她太闹腾了,贺南方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别动。”   车上还有别人,李苒不好发作,就这么瞪着他。   贺南方倒是不怕她等,处变不惊地翻着手里的文件。   车缓缓行驶,一片安静。   贺南方看了会儿电脑之后,随后放下,主动先开口:“上午去干什么了?”   李苒不耐,盯着窗外:“公司。”   贺南方眯着眼,仔细地回忆一番李苒说的公司是哪一个。   终于想起来:“你和于晓晓开的小公司还在?”   李苒额心冒火,听不惯贺南方这种看不起人的语气:“对,还在!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贺南方丝毫不避讳:“确实,我以为倒闭很久了。”   李苒:“……”   她偏过头,不再理睬他。   车内的气氛平静中带着冷场,李昌明不知有没有瞧出他俩之间那些微妙:“苒苒工作的公司很好,领导同事也很热情。”   “那位叫于晓晓的领导,还夸苒苒是公司的人才。”   贺南方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十分刺耳。   他对于家有敌意,即使于晓晓是李苒最好的朋友,可贺南方依旧看不太上。   他这个人天生就没什么好人缘,没有朋友,只有下属。   李苒对他彻底感到厌烦,在他手心狠狠地掐了一下后,想要甩开他。   可贺南方神情丝毫不变,除了微微锁眉外,宽大的手掌没有移动分毫。   李昌明也安静下来,他看向李苒又看向贺南方,欲言又止。   车开的飞速,很快到达预定的餐厅。司机过来开门,贺南方坐在边上先下的车。   下车后,他静站在车门处。   随后,朝李苒伸手。   她没有将手递过去,准备自己下车,却被贺南方堵在车门处。   少女眼睛里都是怒火,她看向眼前这个固执,任性又不讲道理的男人。   牙齿都是咬着的:“贺南方,你不要太过分。”   贺南方微微偏头,看她的眼神直截了当地写着“过分,如何?”   李苒看了眼走在前方不远处,正等他们的李昌明,生气地把手重重地摔进他的掌心,恨不得这只手是没知觉的。   贺南方心满意足,闲庭信步地牵着李苒走在跟过去,李父回头看他们几眼,眼底忧心忡忡。   高档安静的餐厅内,侍应生礼貌地将他们带到预定的座位上。   餐桌上,李父带着老花镜,看着动辄三位数一道菜的菜单,犹豫道:“苒苒,咱们换一家餐厅吧?回去吃也行。”   李苒知道他勤俭,当然也知道贺南方败家。   “爸爸,我有这家餐厅的会员,可以打折。”   贺南方这人虽混蛋,但在李父面前好歹还有点人样:“伯父,客户赠送的餐券。”   李昌明这才被说服,他翻着精致的餐页,严肃的表情中难掩惊讶。   贺南方吃饭讲究,话不多。李苒虽然平日是个话痨,但坐在他旁边吃饭,食不知味,不太有胃口。   整个用餐期间,桌子上安安静静。   李苒心不在焉地想着其他事情,贺南方的行为举止越来越过分,李苒本来想着越快摊牌越好。   可李昌明的突然到来,打断了她的计划。   显然,贺南方也正是料到这点,才会把李昌明接过来。   他的手里旧多了一个筹码。   李苒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等把李昌明送回去后,跟贺南方彻底说清楚。   即使她离开贺家后会一无所有,她也不想再跟贺南方多待一分一秒。   这顿饭吃的漫长,等到结束时,贺南方问起他们下午的行程。   “下午做什么?”   李苒没好气:“陪我爸出去逛逛。”   贺南方沉思片刻,伸手叫来王稳:“下午什么安排?”   王稳站在他的身后,微微低头,附身道:“下午没有重要行程。”   贺南方点头。   李苒在旁边听着,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想干嘛?”   贺南方不急不缓地擦着手,即使听出李苒语气里的不欢迎,可他丝毫无动于衷:“回去换件衣服,我带你们出去。”   他似乎兴致很不错居然主动邀请起李苒来,然而她却一点都不想跟他出去。   李苒突然感觉很颓力,她不得不承认,贺南方的本事真的很大。   她为了带李昌明出去玩,上午一直在做攻略,规划路线,找景点,找餐厅,心里期待又高兴。   可……现在就因贺南方的一句话,她兴致全无,提不起一点兴趣。   她不愿在李昌明面前跟贺南方闹,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坐车回家。   ——   回到家,路过院子时,贺母正在花园的露天凉亭里招待其他夫人喝茶。   贺南方目不斜视,长腿阔步地的路过。李苒被他牵着,踉踉跄跄,小跑着着跟在他后面。   贺南方这副倨傲的样子,太太们都习以为常。   可轮到李苒这般没礼貌的走过去,这群太太们便开始嚼舌根。   似笑非笑,意有所指道:“贺太太,南方的未婚妻怎么见到我们连招呼都不打。”   贺母端起咖啡,干笑了两声:“可能没注意吧。”   太太们装作诧异的语气:“她平时在家不会对你也这样吧?”   说着端起咖啡杯,遮住轻笑:“太不知礼数了。”   贺母举止端庄,轻轻捏着杯子,拧着眉毛,若有所思。李苒以前不是这样,一向规矩守礼,自己若是说一,她不敢说二。   不知这阵子是中了什么邪,每次见到自己都是冷言冷语,别说恭敬礼貌,就连基本的温顺都没了。   旁边的周太太见贺母脸色不好,心里暗暗有了想法。   等人都走时,周太太独自留下来。   她故作神秘道:“贺太太,你想不想调教你这儿媳妇?让她对你恭恭顺顺。”   贺母精致的眉眼,不经意间露出渴望,“怎么调教。”   周太太低声:“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大师吗?”   贺母想起来这件事,听说周太太家的儿媳妇是下嫁,娘家条件很不错,嫁妆颇丰。嫁进周家后,一直说年纪小,没玩够,不想生孩子。   后来周太太送她去上一个“大师”班,培养贤良淑德。回来之后孝顺的不得了,特别温柔体贴,也很听周太太的话。   “这个大师真有两下,儿媳妇被她改造的,像是换了个人,现在对我言听计从。”   贺母抿了一口咖啡,眼底有了打算。   ——   为方便出游,贺南方换了一套黑色的休闲服。他长手长脚,脊背宽阔,是个天生衣架子。   无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能让人赏心悦目。   换完衣服后,回望站靠在一旁的李苒,她正一脸苦大仇深。   他慢条斯理地扣着扣子:“怎么不换?”   李苒深吸了一口气,即使内心已经把贺南方问候了几百遍,可依旧放缓和语气。   “贺南方,你应该知道我不想跟你一起出去。” 第20章   这种直截了当的拒绝, 正常人听了都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识相的的就不会再跟着。   可偏偏贺南方不是正常人, 在他的世界,向来只有他命令别人,而没有别人命令他。   他跟李苒说带她出去, 并不是征求他们的同意。   而是给李苒下达一个命令,让她做好准备。   “爸爸他难得过来一趟,我想让他开心一些。”李苒尽量把话说明白。   贺南方沉默了两秒:“你不想跟我一起。”   李苒知道他又要不高兴了,但还是很平静地告诉他:“是的。”   “贺南方, 我不想跟你一起出去,甚至我不想跟你同待在一个空间里。”   男人不再看她,他继续扣着衣服,声音冷冷道:“其实, 你不想跟我出去也行。你留在家里更好,这样我也不会花很多心思想你会不会又跑了。”   他甚至没有变换任何语气, 就这么平静又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些话, 冷漠自私至极。   李苒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贺南方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让他顺心的事情, 他也不会让你顺心。   他这个人……大概最擅长的就是把别人的心情搞差劲。   李苒一只手撑在柜子上,心里并没有什么傲骨要跟他争辩, 脚下没有力气地靠着白色的衣柜。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各种情绪,争吵, 妥协,僵持,光是想想李苒都觉得很累。   因为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她改变不了贺南方任何。她改变不了他一贯自以为是的高傲态度,她改变不了贺南方做的任何决定。   “南方……你不要这样。”   李苒低着头,小声说:“你不要再对我做这种事了。”   贺南方沉默着,他正对着大理石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李苒不说话。冷漠至极的脸上,写满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李苒脑海里闪过万千思绪,知道他这个人虽然软硬不吃。   但是相比较之下,还是吃软不吃硬。   她跟他相处七年,自然知道如何应付他的脾气,只不过这种应付极其耗费她的心神,以前她可以耐着心,甚至哄他一整天,可现在不行了……她连第一步都不想跨出去。   她现在懒得应付贺南方的任何。   即使这张脸再英俊,这副身材再完美,可李苒一见到他,便有一股生理上的恶心。   她是真的厌倦他了。   可是眼前的情况是,如果她不哄,闹是闹不出什么结果的。   贺南方最不怕的就是李苒跟她闹了,因为她从来没赢过。   他不会妥协,不会退让,他做出的任何一件事,说出的任何一句话,要么服从,要么……承受代价。   心里只权衡一秒,李苒便做出不得已的妥协,为了能够带李昌明出去玩一圈,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慢慢走过去。   她走的极慢,一直到贺南方的跟前。她抬起眼看他,清澈的瞳孔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像是再容不下其他人。   所以,贺南方一直很喜欢这双眼。   李苒轻轻地抿着唇,垂落的眼睫,疏密柔软,在男人一低头便能看到的位置,停在他胸膛的位置。   她伸手将他休闲服上的扣子解开,男人微微颔首,不说话。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任由她的动作。   扣子被解开后,李苒伸手轻轻地将他的外套抚平,压了压那些褶皱。   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弱了许多,声音也不自觉放软:“南方,我从住进贺家到今天,陪爸爸的时间很少,他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真的很想……”   贺南方没有听出李苒语气酸涩,只是感受着李苒久违的温柔。她的声音,她的表情都是曾经深爱着他时的模样。   相比刚才,贺南方的脸色好看许多。他伸手抚摸上李苒的脸颊,干燥的指腹在她的眼帘下轻蹭,李苒忍住躲开的冲动。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也有几许温和:“让孔樊东跟着,早去早回。”   他妥协了,可李苒并不觉得高兴。   这是再一次放下自尊在贺南方跟前俯首换来的结果。   贺南方点头,露出一个平时不常有的笑,虽然没什么暖意,但这已经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   “嗯。”   在李苒背对着贺南方走出房门的那一刹那,眼睛里的温柔瞬间消失。   这么多年,李苒确实没有特别本事,但如何驯服贺南方这头喜怒无常的狮子,却是经验丰富。   她知道贺南方因为什么生气,他想回到从前,让李苒对他百依百顺。   这些虚情假意,她都可以给。但除此以外,爱情什么的,再也没有了。   孔樊东站在门外,冷不丁对上出来的李苒,她冷漠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让他莫名在心底里打了个冷颤。   他想起刚才站在门外看到的一幕,老板前一秒还是盛怒难平,即要发火的样子。   下一秒被李苒稍稍一哄,便是满眼柔情,温顺的如同一只无害的狮子,就连嘴角那抹不轻易的笑,都绽放的那么自然。   孔樊东心里不免敲响警钟,他跟那帮人一样,习惯轻视李苒。   他第一次开始审视,或许这个女人,并没有他们想的那样愚蠢。   ——   下午,李苒独自带着李昌明出来。   车上李昌明问到贺南方时,李苒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他忙。”   以前年少不懂事,只觉得外面的花花世界比小城精彩,从未想过她出来了,可李昌明还独守在家里。   读书时她只在过年回家一次,每次李昌明都要准备许多礼物让她带回来。其实李苒一直没有告诉过他,他准备的那些东西,贺家人甚至都没有打开过。   自从贺老爷子去南山养病,李苒在这个家里就感受不到什么温暖。   李昌明这辈子没真正出来旅游过,少数几次出省也是公事,很少出来玩。李苒没成年之前,他只顾着照顾女儿。李苒成年离开后,他又忙着给女儿攒嫁妆。   这些年他当父扮母,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   若有天他知道自己宝贝珍视的女儿,被贺家这么不重视,恐怕会当即教训贺南方那小子,往死里狠揍。   顺利搭乘上地铁去景点,一路上李苒陪着他到处走走,将以往那些体验过和没体验过的,全都体验了一下。   一路上拍了许多照片,李昌明是传统西北人,五官端正,相貌硬朗,长得十分高大。李苒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就是从这儿遗传的,照片里父女两皆是颜值很高样子。   逛了一下午,李苒去买些饮料,李昌明坐在外面的露天餐桌。他坐着时,被路过的大学生发了传单,深棕色铜版纸上赫然印着“楼房盛大开盘”几个字。   李昌明往下看了看,见到开盘楼房最低单价时,被本地的房价惊得说不出话来。   “爸爸,看什么呢?”   李昌明拿着广告单问:“苒苒,这里房价这么贵吗?”   李苒点头:“我刚上大学那会儿还好,最近几年疯涨。”   李昌明低头算了算,发现他挣了一辈子的钱,只能拿来给李苒付个首付。又听女儿说房价一直在涨,他将随身带着的黑色皮包拿出来。   这只黑色的皮包很有年头,皮质已经泛哑光,有些地方甚至开裂。   李苒记得大约是在小学,李昌明去省里参加一个农技比赛,得了第一名,奖品就是这只真皮包。   一晃已经十多年过去,她已经长大了,可她爸爸却还在用。   李昌明小心翼翼地将存折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推给李苒。   “这是什么?”李苒接过存折,打开,随后被上面的数字惊到。   “这是……这些年爸爸给你存的嫁妆,本来想等你结婚的时候在N市买一套房做陪嫁……没想到,这里房价这么贵,钱存了这么久都不够。”   李昌明的声音并不连贯,说到“钱不够”时,甚至有些自责。   李苒盯着存折上的数字,非常严肃地问他:“你哪来这么多钱?”   李昌明的年收益她是知道的,一年在三十万左右。偶尔碰上农产品市场走势低,可能还要再少一些。   而存折上一共攒有三百二十多万,就算他不吃不喝攒十年……李苒一想到这个,脸色变得很难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将存折合起来,质问他:“这些年,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好好的生活。”   李昌明笑笑:“我也花不了多少钱,平时吃饭都在单位。”   李苒摇头,心里难过的说不出话:“可不攒这些钱,你明明能过得更好。”   像别人的爸爸一样,可以每年出国玩几次,炒炒股,甚至可以培养几个烧钱的兴趣爱好,跟人吹牛。   相反,李昌明一点都在乎李苒说的那些,他眼里都是对女儿的宠爱:“爸爸这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新衣服,炒股那些,爸爸不喜欢。”   “再说,爸爸也有兴趣爱好,忘了画画还是从小爸爸教你的。”   李苒摇摇头,拼命忍着眼中的泪意。   李昌明说:“苒苒,爸爸没什么特别大的愿望。”   “如果人这一生只能许一个愿望的话,爸爸希望你的人生没有苦难,一直开心。”   李苒坚决不要他的存款,李昌明的这笔钱太沉重,沉重到李苒连花都不愿意花出去。   李昌明不强求她:“等到你跟南方结婚的时候,爸爸当红包给你们。”   李苒摇头,脱口而出就要说她跟贺南方不会结婚。   在这个关口,她抵着牙关忍了忍,起码要等到李昌明安全回到家,她才能跟贺南方撕破脸。   傍晚时,贺南方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李苒盯着震动的手机足足看了快一分钟,才慢悠悠地接起电话。   “还没回来?”   李苒轻“嗯”一声,“找了一家本地餐厅,带爸爸去尝些当地菜。”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只不过是想在外面多留些时间。   贺南方怎会猜不透她的想法,轻淡道:“家里厨子本地菜做的也很好。”   “回来吃。”   李苒眯着眼,看着天外的被霞光染透的夕云,心也跟着云飘走了:“不了,外面空气好。”   “吃完再回去。”   贺南方并没有改变主意,颇为不耐烦:“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径直挂了电话,李苒选择决定在外面。   “找家餐厅。”   很快,到了一家人当地特色餐厅,孔樊东自然没道理跟他们一桌吃饭,只在离得不远的玻璃窗外站着。   饭吃到一半时,李苒接到一个电话。   她低头瞥一眼号码,然后迅速地看向门外。孔樊东眼神跟她对视上,两人眼里都有警惕。   隔着一扇玻璃窗,孔樊东听不见她说什么。   李苒尽量表情自然地接起电话:“鸿霄哥?”   于鸿霄这头听李苒压低的声音,他问:“方便接电话?”   李苒:“方便,你说。”   于鸿霄长话短说:“你托我调查的研究所,有结果了。”   李苒忙问:“怎样?”   于鸿霄:“事情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清,见面聊?”   放下电话,李苒喝了口水:“爸爸,待会儿有个朋友过来跟我谈点事,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李昌明点头:“好。”   李苒看了一眼外面孔樊东:“如果他问起我。”   李昌明眼神困惑:“嗯?”   李苒:“你就说……我去卫生间了。”   李昌明不是糊涂人:“你要去见的人……贺南方不喜欢?”   李苒点头。   李昌明:“放心去吧,有爸爸在。”   ——   于鸿霄开车过来,很快找到李苒发给他的定位。   这是一家很不起眼的日料店,装修风格也偏日式。   进去后就是包间,中间的矮桌上放着蕴着沉香的风炉、精致的茶具,旁边放着两叠榻榻米。   于鸿霄拉开厚重的实木移门,低头弯腰进去,正好见李苒背对着他,坐在矮榻上。皮鞋踩在屋内的地毯上,柔软无声。   他清了清喉咙,弄出点声音。   李苒抬头见他,眉梢带上笑意:“鸿霄哥。”   于鸿霄点点头,他上前跨了一步,到了矮榻旁。坐下后,长腿屈着,放在两边。   李苒给他倒茶,歉意的笑:“抱歉,把你约在这里。”她拿不准于鸿霄喜不喜欢日料。   于鸿霄喝了口茶,并不在意李苒约在哪里,眼神打量她:“最近怎么样?”   李苒一时心口梗住,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近虽谈不上很好,但李昌明的到来还是让她心情不错,所以点点头,勉强道:“还可以?”   于鸿霄宽厚的手背覆在桌上,表情谈不上信或不信。   没耽误时间,李苒开始说正事儿:“我请你帮忙查的研究所,有问题吗?”   前两天,李苒得知跟李昌明合作的研究所法人代表是贺南方,她便留了个心眼,请于鸿霄帮她查项目是真是假,还有这个研究所到底是干什么的。   于鸿霄放下杯子,深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李苒,静静地思索片刻。   “如果我说有问题,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说到这个他,李苒莫名眼皮一跳,下意识地猜到于鸿霄说的他是谁,但是……?   “贺南方跟这个项目有什么关系?”   于鸿霄点头:“我还只是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你信我。”   话虽如此,但李苒对他还是本能地相信:“你说。”   于鸿霄沉声:“贺氏集团名下有个冠宇置业公司,知道吗?”   李苒清楚一些,早年房地产大热,贺家也赶上一波成立了家地产公司。所以公司……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点头:“怎么会问到这个?”   于鸿霄把手里查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冠宇去年有新动作,买了望溪镇的一块地皮,做旅游开发。”   李苒皱着眉头,示意他继续说。   于鸿霄轻笑了一声:“你知道这块地,他是怎么弄到手?”   他用的词是“弄”,而不是“买”。   李苒脑子里有一条模糊的线,逐渐变得清晰。仔细地回忆望溪镇这个地方。   贺南方带她去过一次,美其名曰度假,实际上是当初贺南方要去视察工作,而李苒偏要跟着他。   望溪镇有得天独厚旅游资源,偏偏又是当地农业生产基地,几百亩农田是上千家农户的生活来源。   当地政府一直致力于推动望溪镇向旅游镇转变,不过一直推动不起来。   ——很大的阻力来自农户,旅游开发决定得经过镇居民开会表决同意,另外上千家农户的安置也是一个问题。   “下面是我猜测的内容,继续说?”于鸿霄给李苒选择是否继续听下去。   她心里像被灌了冰水,发冷,莫名心怵,“你说。”   于鸿霄声音缓慢起来,像是为了让李苒听清楚似的。   “贺南方和他的智囊团们想到一个办法,成立研究所,以设立科研基地的方式,向当地村民买了几百亩的农田”   李苒张了张嘴,说不出来的话,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于鸿霄:“下面不用我多说了。”   设立研究所这个计划做的很周全,他们不仅得到一部分农田,更重要的是——他们获得了农田上相应的表决权。   ——第二次开表决会议时,开发旅游资源的决议被高票通过。   望溪镇的成功开发,像是一颗炸弹扔进这个行业。   她不应该对贺南方做出的决定指责什么。他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利益至上刻在他骨子里。   所以,李苒比任何人都知道贺南方的手段,表面上看起来有多温和,在看不见的一面就有多残酷。   如今贺南方有可能将这份算计用在春夏镇——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李苒从心底里感受到一股寒意。   她不敢去想最后望溪镇那一千多农户是如何安置的。   于鸿霄见她失神,高大的身体微微前倾,灯光将他的影子压向李苒,她回神。   “后面这部分是我的猜测,暂时还没有证据。”   李苒咬着唇瓣,不敢去深想。她低头理了理心里慌乱的情绪:“谢谢你。”   于鸿霄面上是无所谓的意思,淡淡的语气:“不用跟我客气。”   于鸿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给她:“新号码,可以用这个手机联系我。”   李苒考虑了一下,从贺南方三天两头翻她电话,偶尔还会没收她手机的恶劣行径来看,她确实需要备一个新的手机。   她接过,放进包里。 第21章   李苒重新返回到餐厅时, 李昌明已经不在座位上。她心头一滞, 连忙掏出电话, 幸好顺利接通。   原来,李昌明先被贺南方先接走了,他在电话里让李苒不要太担心。   “爸爸快到家了。”   李苒刚出现在餐厅没多久, 孔樊东便从外面进来,公事公办的语气:“李小姐,你该回去了。”   李苒:“我爸爸为什么先走?”   孔樊东:“贺先生吩咐,先接你父亲回去, 免得……”   最后这一句是孔樊东自己加的,他看破李苒的伎俩,但是没有戳穿。   “免得什么?”   孔樊东粗糙的面孔上,端是讽刺的意思:“你偷溜出去太久, 抛下你父亲一个人在这儿干等,免得他着急。”   李苒无声笑了下, 并没有被孔樊东的这句话激怒。   嘴角那抹笑意未消, 声音缓慢又清晰:“即使你发现了, 可我还是成功溜出去不是吗?”   她笑容满面地指出:“你的工作失误,恐怕要比我溜出去还要严重。”   孔樊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李苒恶趣味:“不信?”   孔樊东长这么大, 什么时候被一个小姑娘威胁过。李苒的招数对孔樊东来说,再拙劣不过。   他看了眼手表:“你和先生保证不迟于九点回去。”   他黝黑的脸孔一笑, 露出一口白牙,“我想,你也高兴不了多久。”   李苒觉得他们一直都没弄清楚一件事:“你觉得我会听贺南方的话吗?”   孔樊东的笑容没了。   李苒又追问了一句:“我要是不在九点之前回去, 你觉得贺南方会对我怎么样?”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吧。”   ——   贺家别墅里面灯火通明,李苒站在门外漆黑不见五指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后,迈着沉重的步伐,万般不情愿地走进大门。   门打开,玄关处亮白的灯光倾洒出来,将李苒站在门口的影子拉得格外长。   文阿姨扶着门,看到门外的李苒后,小心翼翼地向客厅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躲闪着害怕。   她朝李苒使了个颜色,然后低下头,伸手接过她的包。   文阿姨是贺家为数不多,对李苒比较关照的人。去年李苒得了一段时间湿疹,久久不见好,估计贺南方被李苒丑的忍无可忍,请了一位懂得些中医调养的人来照顾她,就是文阿姨。   巧的是,文阿姨的女儿和李苒同一所大学,不过不同届。   李苒放下包,换上拖鞋,走到玄关尽头时,往客厅瞥了一眼。   法式艺术水晶吊灯正亮着白璨的光芒,贺南方一只手撑着额头,静坐在沙发上。   他的皮肤被灯光映衬的格外白,头发漆黑,不知是不是李苒的错觉,散发着暖意的灯光衬得贺南方的表情格外冷。   若不是眨着眼,大概像是一具冰雕。   以前李苒有捂冰雕的习惯,可现在只想躲得远远。   谁爱捂谁捂去吧。   她淡淡地扫了贺南方一眼后,便头也不回地准备上楼。   轻手轻脚还没迈上楼梯,客厅便传来一句不轻不重的声音:“站住。”   李苒想装作的没听见的样子,可一想到后果……大半夜的,她叹了口气,脚下转了弯,走向客厅。   贺家的客厅极大,中间摆放着一套后现代雕花米兰欧式的真皮沙发,上面铺着洋桑蚕丝手工打结的垫子。   而贺南方穿着一身丝质睡衣坐在沙发上,像一个中世纪冷血贵族。   简单点说,就是不像活人。   李苒十分不情愿地走过去,距离贺南方大约三米远的地方,她站住。   男人疏密的眉头动了一下,显然是对李苒的距离十分不满意:“过来。”   想着李苒阳奉阴违的次数太多,他顿了一下,又说:“坐过来。”   李苒确实坐过来了,但是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也算诚恳。   贺南方手扶着前额,微微转身,淡色瞳孔里跳跃的怒火是骗不了人的。   李苒这副距他千里之外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火大。   两人相顾无言,李苒只想上去睡觉,她现在不想跟这个男人待在一起,哪怕一个空间都不行。   “有事吗?”她掩着面,轻轻地打了个哈气。   “出去玩的开心吗?”贺南方问。   李苒老实点头:“开心。”   “比跟我在一起开心?”   李苒觉得他简直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若真的要对比的,那真的是开心几百倍!   贺南方这人,实在是见不得别人好。李苒现在的心情还算可以,只要不见他,甚至可以更好。   “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李苒听着,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她就知道,他在楼下摆这么大的阵势等她,准没好事儿。   “吃晚饭,有点迟了。”她其实并不想撒谎,甚至连找的借口都很拙劣。   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贺南方换了姿势,他微微抬着下巴,手指垫在额边,看向李苒时,满脸都是心知肚明。   “跟我玩阳奉阴违,却上赶着去找于鸿霄。”   熟练的讽刺声:“回来又跟我摆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说到最后,声音都变成咬牙切齿:“李苒,你摆谱给谁看?”   李苒心如止水,对贺南方知道她见于鸿霄这件事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连贺南方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她都能想象得到。   她闭眼,轻声在心里默数着,再过几秒他会彻底爆发。   ——   今晚得知李苒跑出去找于鸿霄,贺南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深深背叛了。   以前,李苒说爱他,身边所有人都说她痴迷着他。时间久了,连贺南方也深信着这点。   可当一天,他深信的东西,变成谎言,虚伪地袒露在他面前,贺南方坐不住了。   他变得有点相信,李苒是真的要走,她真的不再喜欢自己。   贺南方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除了开始内心不适应之后。   更多的不安,恐慌。   这是他二十八年来,第一次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   以及……心脏揪着的疼。   头顶的水晶灯光线太亮,把偌大的客厅照得如同白昼。人的心思在这敞白的灯光下,往往被无限的放大。   李苒冰冷的态度,让贺南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视。   那些潜伏着的伪装,披盖虚情假意的讨好,在这一刻全部撕破。她那张素净倔强的脸,写着满满的厌恶。   是的,贺南方清晰地感受到李苒厌恶他。   像厌恶一只苍蝇一样的表情。   不得不说,这让为唯我独尊的男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冒犯。   他的表情已经不再是简单生气那么简单,漂亮的眼睛迷得狭长,投射出危险的信号。   那双墨色的瞳孔,快要烧起来。   李苒静静地跟他对峙着。   此刻的贺南方不亚于是一片高山之火,而李苒安静的像一条静谧的河。   即使孱弱,娟细,但坚定,勇敢。   时间静静地流淌,带走的却是不一样的东西。贺南方越是不出声,李苒心底里渐渐打鼓。   而李苒眼神中慢慢浮现的退怯,让贺南方找到那一丝脆弱。   她并不怕他生气,贺南方发怒时反而是最冷静的。   他虽会发怒,但永远不会冲动。   李苒最害怕便是他眯着漂亮的眼睛,一言不发,盯着她看时——   常让李苒有种被饥饿已久的猛兽盯上的感觉。因为想不到,他此刻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在想,是将她关起来,永远出不了门好。还是……夺走她所有在乎的东西,让李苒苦苦哀求的好。   显然此时,这两种可能都没有出现。   甚至,连想象中的雷霆之怒也没有到来,贺南方只睁着一双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他挑着高深的眉:“怎么,现在连装都懒得跟我装了?”   李苒撇开眼神:“你知道就好。”   贺南方像是听到笑话一样:“李苒,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自己挺聪明?”   她很坦荡:“如果我不聪明,今天下午你怎么三两句一哄,就放我出去了?”   即使贺南方冷面,也掩饰不住颧角上泛起的恼羞成怒,尤其是在见识到李苒的阳奉阴违后,更加对她下午演戏骗他的事情耿耿于怀。   看到贺南骄傲的表情逐渐溃裂,她再接再厉:“如果我不聪明,又怎么能骗得过孔樊东,跟于鸿霄见面呢?”   贺南方的表情变得异常难看,怎么说呢。   他一不高兴,李苒的心情就很快乐。她想,跟贺南方呆久了,或许她也变得不太正常。   说完这些话,她唇角勾着浅浅的笑。   贺南方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的瞳孔颜色本是极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琥珀色的眼睛里常年蒙着一层淡淡的冰霜,只有很偶尔,那双瞳孔会变得深邃……像被投进一把烈火,变得炽热。   他薄唇轻启:“告诉你一件事,今晚我和伯父说了我们的婚事。”   李苒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南方,脱口而出:“你疯了?”   说完这话,就见贺南方抿着嘴唇,眉眼里甚至荡出几分笑意,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毛骨悚然”。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黑色的真丝睡衣松散地裹在他健壮的身躯之上,像是撒旦的黑袍。   “我想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嗯……”   “起码,比我听到你又去见于鸿霄要高兴。”   这句话显然吃醋的意思要高于生气,甚至还有几分……怨气。   ——   李苒站在炽烈的灯光下,头顶被一圈又一圈的光晕笼罩着,眩晕的厉害。她冷漠地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喜欢过他,所以贺南方就能对她这样为所欲为。   以前她深爱着他,甚至卑微到一种单方面付出不求回报的地步。她曾经也单纯地想跟他好好在一起。   哪怕这些“好好的”都是表象,都是李苒苦心经营的结果,但她也沉醉其中,自欺自人。   可人的心呀,总是贪婪又脆弱。   这么些年,贺南方给不了她“贺太太”以外的东西。给不了她陪伴,给不了她丈夫的宠爱,甚至给不了她温馨美满的家庭。   当李苒的心渐渐冷了,爱意消磨掉后,昔日的那些誓言变成谎话,情话也变成了妄言。   在经过过这么多后,当她看清贺南方对她只有控制欲,而非爱情后。   李苒变得尤为坚决。   她吐出的每一字句,都是绝不回头的态度:“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也不想跟你结婚。”   说罢,像是为让贺南方死心,她又咬牙添了一句:“今天不会答应跟你结婚,这辈子也不会。”   她用最残忍的话,戳破他的高傲,他的自以为是。   贺南方周身的气压瞬间暴增,是那样的的愤怒。   他看向李苒,连眼睛都是通红的,忍了许久,他才恶狠狠地宣布:“这不是你决定的,你只能嫁给我。”   李苒睁大眼睛看着贺南方,充满匪夷所思。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贺南方,我说过我不想跟你结婚。”   李苒的一系列举动,不仅没有让贺南方试着去理解她,反而激起他霸道的本能。   他所做的一切,大概都是为了阻止……阻止李苒离开——就像她曾经说的那样,如果可以选择,李苒一定会离他远远的。   看到她如此生气,如此气急败坏,贺南方像一个旗开得胜的国王,他翘起的嘴角轻扬。   慢慢地靠近,走向情绪渐已失控的李苒。   “不想和我结婚,你想跟谁结婚?”   “于鸿霄?”   说完这句话,下巴被人猝不及防地抬起,贺南方狠狠地吻了过来。薄薄的嘴唇被倾尽的碾压,李苒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推开眼前的男人。   她的唇瓣几乎被咬破,透着嫣红的血色,在灯光下尤其的耀眼夺目。   掐着下巴的大手强行将她的脸颊抬起。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贺南方被她咬了一下。   冷冷的声音,由上至下:“李苒,从你住进贺家的第一天起,就不再是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你睡在我床上八年,不嫁给我,问问全N市谁敢娶你。”   李苒下巴被他捏的生疼,可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我会出国去,我会走的远远的,去到一个你永远都找不我的地方。”   “贺南方,你不可能只手遮天。”李苒恨恨地说着这些。   贺南方低头逼近,嘴角泛着残忍的笑意,悠悠地问:“那你父亲呢?”   “啪”一声亮响,眼前的咄咄逼人的男人偏过头去,李苒的手也垂落下来,手掌心火辣辣的疼。   空气像是被放进了冰柜,每一口呼吸都让冒着寒气。   贺南方将脸慢慢地转过来。他的皮肤很白,几乎没有瑕疵,映衬得他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尤其明显。   她气的声音声音发抖,身体也如同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像是暴风雨后的残叶,微弱,却还抵抗到最后。   她语序混乱:“你……永远都不许……”   贺南方盯着她没说话,他大手抬了抬。李苒以为他要打她,紧紧闭上双眼,下意识地躲开。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那一秒,她怕像是要把自己缩起来。   男人抬起的手掌轻轻落下,放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李苒像是惊弓之鸟,紧绷着身子。   下一秒,李苒被他带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贺南方的声音忍耐又饱含怒意:“敢打我这巴掌。”   “李苒,你总是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她跟贺南方不一样,他是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李苒眷恋的人太多,任何一个都是她的要害和死穴。   只要贺南方愿意,他就能用极小的代价,做出让李苒后悔打这巴掌的事情。   “你明明没有别的选择,却还要激怒我,去干那些不计后果的事情,我该说你蠢呢,还是说你勇敢?”   李苒咬着打颤的牙齿,一句话说不出来。   贺南方像是“抚慰”一样,一下一下地拍在她的背上,声音逐渐变了调。   一句句地刻在李苒的血液里。   “不论你爱不爱我,你都要嫁给我,这句话早在你八年前住进贺家时就该明白。可你偏偏装作不明白,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贺南方的胸膛,心脏快而猛烈地跳动着。李苒被迫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胸口的震动,耳边传来贺南方的声音。   他将她抱在怀里,充满叹息:“从始至终,都是我选择你,而不是你选择我。”   李苒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低头定定地看着李苒,眼里的深情是骗不了人的,他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后脖颈。   “这句话是想告诉你,你摆脱不了成为贺南方妻子的宿命。”   李苒被这句话震得面无血色,不亚于被判了死刑。   她不明白,既然都不喜欢了,为什么贺南方就不能放手。   心底里的抗争,被贺南方的强势霸道碾压在泥地里,一切反抗在他面前徒劳又可笑。   她红着眼,不甘地问道:“你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绑着我。”   贺南方沉默着不说话,他对李苒是爱吗?或许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李苒以前爱着他时,他没有多大的想法。   他很小时候开始,就知道李苒的存在,知道在很远的地方,自己有一个未婚妻。但这些只存在贺老爷子的只言片语里,贺南方对李苒没有多大想法。   直到李苒高三毕业,贺老爷子带他去了李家,回来后问他对李苒的看法。   他记得很清楚,他当时问爷爷。   ——没有李苒,是不是还有会张苒,赵苒,王苒。   老爷子点点头,于是贺南方清楚地记得自己说。   ——那就李苒吧。   反正,这么多女孩,他只看李苒顺眼。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是这样过来的,贺南方不讨厌她,李苒深爱他,两人相处的很和睦,起码在贺南方眼里是很和睦的。   他心里也只有这一个李苒,没想过这漫长的生命里还会有其他人。   他的内心一直强大又无比坚定地相信,任何人都会走,但李苒不会。任何人都会背叛,但李苒不会。   直到有一天,李苒说不爱他了。   他强大坚硬如冰一样的内心,出现裂痕。他像一个弄坏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孩,极力地想要让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想让李苒变回过去,回到以前爱他时的模样。   然而,他却不懂得珍惜呵护这段脆弱的感情,只知道用最强硬的手段去“修复”他们的关系,后果却是将李苒推得越来越远。   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爱,以至于贺南方认为,不让李苒离开就是爱情应有的样子。   贺南方的沉默李苒看在眼里,她的逼问在他这里得不到任何解答。   他要如何跟她解释,为什么一定要困住她。因为爱?他自己尚未理解这样东西——起码现在的他,是不懂的。   如果非要解释的话,大概是从贺南方第一次见到李苒时就知道,这无趣而又漫长的一生中——他是非她不可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第一次尝试写这种类型文章,写之前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讨论。   今天突然涌入很多评论,高兴之余……有点害怕。   读者对于作者来说是上帝,没有读者就没有作者,还是想说几句话。   1、一个故事,有因有果,有过程有结局,贺南方今日的嚣张跋扈是因为前面的纵容。男主后面的改变也是因为女主现在的幡然,以及不断反抗。有些读者觉得,女主好憋屈,好弱。但正是因为女主数次弱而又微的反抗,才会有最后男女主性格的不断变化。   2、作者不会为了洗白而洗白,男主今天所作所为一定会自食恶果。   作者希望和读者能有关系能够温暖一些,今天一上来看到有读者挨章打负分真的吓到了。   对那些不喜欢这篇文,带来不好感受的读者们说一句对不起,鞠躬。   以后晚上19:00为固定更新时间。 第22章   贺家别墅, 书房里的灯光一直亮至后半夜。   贺南方孤独的身影立在宽大的落地窗前, 静默无声。他背在身后的大手里, 握着一枚黑色丝绒材质的盒子。   这个盒子里有一枚戒指,原本计划今晚跟李苒商量婚事,哪知两人大吵了一架, 本应该送出的戒指,此时却静静地躺在他的手里。   帘幕垂落的黑夜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却盯着出神。   直到旁边的手机震响,才将他飘忽不定的思绪拉回。   ——   此时的南山疗养院, 夜已经很深。   院里的莲花池子不知什么时候跳进一只青蛙,聒噪的声音将夜喊透。   贺老爷子向来觉少眠浅,被吵醒后便再也睡不着,喊来外面守夜的人。   苍老的声音洪亮:“几点了。”   守夜的人进来, 轻手轻脚地将床头的灯盏打开:“十一点。”   老爷子点点头,他年纪大了, 作息稍有混乱, 经常晚上七八点便有倦意, 十一二点又会醒来。   苍老虬劲的手缓慢地将身子撑起,护工连忙过来搀扶, 却被他挥过去:“不用。”   睡不着了的间隙,老人抬着眼皮看到床边摆着的相片。   贺南方好些日子没打电话过来, 他平日公务繁忙,且早已能独当一面,老爷子并不担心他。   皎洁浓重的月色衬得人心底思念愈发清晰, 老爷子抬手:“去拿电话。”   电话拨过去很快被接通,老爷子一点都不意外贺南方还没休息。苍暮的声音传到电话那头:“南方。”   贺南方握着手机,低头看手里的戒指盒,应了一声:“爷爷。”   他是老爷子一手栽培出来的。一开口,老爷子便听出他心里有事,不动声色地问:“怎么没睡,遇到什么事?”   贺南方沉默不语,贺家男人的心事一向藏的深,只要他不愿意吐露,表面上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像对待爱情,只要他强硬起来,李苒就永远发现不了他心底柔软的一面。   老爷子不急不徐,他这辈子经风历雨,早已稳当如盘。   况且贺南方能力出众,执掌贺家这么些年,生意上能惹动老爷子操心的,屈指可数。   想必是别的事情了。   他颇有耐心第旁敲侧击,语气关怀:“苒苒呢?许久没和她说话。”老爷子往这上一引,果真便猜对了。   这头的贺南方握着手机,冷哼了一声。   老爷子一听,便什么都明白了。   或许年纪大了,早年在商场胆识气魄,晚年沉淀下来后变得慈祥。贺南方是他唯一的孙子,老爷子的心有一半是系在他们身上。   他的声音带着揶揄:“跟苒苒吵架了?”   这头闷闷的声音,相当不情愿:“嗯。”   老爷子声音浑厚,笑了笑:“苒苒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贺南方不说话,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皱着眉头暗自想,他还不算好好待她?   他送她最名贵的珠宝首饰,给过她未婚妻的身份地位,家里一堆佣人阿姨照顾着她。   这种生活……是上流社会女人们争相追求的。   可她偏偏还不知足,总想着一个人偷跑出去。   一想到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可能会有什么危险,贺南方不去想,当初是如何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她。   电话这头,老爷子语重心长:“苒苒她是你以后的妻子,你要好好爱护他。”想两人还年轻,有些矛盾也很正常。   李苒性格乐观,脾气温顺,大概也不会生气太久。   贺南方硬邦邦地问:“妻子?如果她不想嫁给我……”   老爷子睁着发沉的双眼,声音叹道:“她心里有你。”   他眼神垂落,霸道的语气里竟透着委屈:“她变了。”   老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南方,你要记住。人的感情是不能被伤害的,一次的伤害可能用十次的好都弥补不回来。”   “有错能改,就有回去的机会。”   开导贺南方几句后,让他对李苒好些,便有了倦意。   贺南方静静地听着,半晌才皱着眉头答:“还能回去吗?”   老爷子声音几乎听不可闻,语重心长:“苒苒现在长大了,你要尊重她,把你的脾气收一收。”   “明白没有。”   贺南方心里想,他的脾气还不够好?今晚她都敢打他,没等到他生气,她自己却吓得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   他还要忍着怒气去哄她。   自从李苒变了之后,贺南方觉得自己渐渐也变了。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老爷子:“她现在脾气很大……都不说喜欢我。”   那头电话渐渐没了声音,老爷子闭上眼,瞌睡起来。   护工将电话从他手里接过,低声道:“老爷子睡了。”   挂了电话后,贺南方深思熟虑了一番。   或许是老爷子提醒让他对李苒好的缘故。他决定这次的事情,先暂且放过李苒,不跟她计较这件事。   她现在是只跃跃欲试,扑棱着翅膀,随时准备飞走的小雀儿。   他要做的只是不让她飞走,如果她能乖一点……那他不介意再对她好一些。   这样说服自己以后,贺南方别扭了一晚上的脾气,终于自我说服。   于是又顺理成章地摸进了李苒的卧室。   他从外面进来时,李苒正躺在床上,背对外面。纤细的身影在厚重的床褥中鼓起小小的一团,浅黄昏暗的墙灯之下,有一片模糊,不明显的轮廓。   高大的男人披着清冷的月色躺上床,李苒闭着眼假寐。   身后的人动作很轻,大手先是在空中犹豫不决地抬了抬,最后落在李苒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掰过来,摁进自己怀里。   呵……狗男人连道歉的动作都这么粗鲁。   他刚洗过澡,身上撒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清冷地藏在嗅觉的最底端,淡雅到……捕捉不了。   因为两人靠的很近,周身又混杂一些李苒身上的气息,徒增了几分暧昧。   似乎是嫌靠的不够紧,贺南方将李苒的头轻轻抬起,手臂从她的颈部横穿过去,让她枕着。   这个姿势极具侵占意味,李苒枕靠在他的臂弯处,他横陈的另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只要怀里的人一有什么动静,便可紧紧扣住。   做完这一切,贺南方心里舒服多了。抱着怀里的人,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李苒虽然意识清醒,但身体是极累的,累到眼皮都不想睁开一下。   她任由贺南方折腾着,可搭在腰上的手紧得她难受。   “你还有完没完!”她吼去,伴随着不舒服的挣扎,大力地去推他的胸膛。   结果很悲哀的发现,贺南方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他的骨架、肌肉已然是一副强壮成年人的模样。   她用尽全身力气,旁边的人纹丝不动。   蓦地抬起头,黑夜里那双生气的眼睛像是被擦拭过的宝石,带着一小簇火苗和亮光。   墙角落里摆放着的夜灯,施舍了一小段光线过来,隐约可以看出男人的轮廓。男人的气场很容易地融入进黑夜,让人感到深不可测。   李苒不知道大半夜紧紧地搂着她,不让她睡觉又是干什么。   “你放开我。”   贺南方眼神半睁着,那双跟黑夜同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李苒被他箍得睡不着,而跟他讲话又不理。   气急之下,猛地上前,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下一秒咬住。   蓬勃跳动的动脉隐藏在脆弱的皮肤之下,李苒这一口咬的极深,纯属泄愤,所以很快便出了血。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混着卧室里点着的一种不知名香料,将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渐渐旖旎。   李苒尝到淡淡的血腥味,贺南方似乎不知疼痛一般,依旧纹丝不动。   无声的较量以她先松口为结束,离开时,尖锐的贝齿之上还残留着一点点血腥。   大半夜,她跟个神经病较量什么?   贺南方大概是被李苒咬的清醒了些,半阖的双眼完全睁开,他低头俯视怀里的人。   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因为疼发怒,也没有松开李苒。   他稳如泰山的神情似乎在告诉李苒——你折腾吧,反正我不放手。   李苒越想越气:“贺南方,你是不是有病?”   贺南方并不想理她,他闭上双眼,不置一词。   李苒很想骂人,可是这么多年的教养只能让她吐出“王八蛋”三个字。   “贺南方,你就是王八蛋。”   “强盗。”   “混蛋。”   男人似乎是睡着了,但是紧紧搂着的手臂丝毫不见松懈。他的举动清晰地告诉李苒,她的任何辱骂都是徒劳的。   他像是坐实了强盗的名声似的,用着强劲。   她睁开眼,像一只圆眼的猫咪,努力地瞪着。   贺南方轻飘飘地掀了一下眼皮:“你不困?”   “你搂着我睡不着!”   贺南方:“习惯就好了。”   习惯?他真敢讲,李苒的肋骨快被他勒断,靠在他的怀里,一点多余的空气都挤不进去。   “你还能更不要脸吗?”   男人似乎有些困了,饱含睡意的嗓音,轻哼了一声:“嗯。”   李苒泄气,她盯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人真的像是要睡着了。   于是重新改变策略,她艰难地蠕动片刻,背过身去,然后弓起背,将手脚伸到外面。   整个人弯成一个C字形。   以这种高难度的姿势,李苒渐渐呼吸平稳,沉沉地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男人睁开黑漆漆的双眼,将她的手脚小心翼翼地放进被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闭眼,浅浅地睡去。   ——   第二天一早,李苒醒来时已经不见贺南方,旁边的床铺冰冷,依稀能看到睡过的痕迹。   想起今天要开车送李昌明去研究所的事情,赤着脚从床上下来,去包里拿手机,结果摸了空。   手机放在一边桌上。   贺南方这个狗男人,又翻她手机了。   下楼时,贺母正坐在餐厅吃早餐,不见贺南方和李昌明。   四月底,温度渐升,她赤着脚去厨房。路过餐厅时,贺母看着她光着的脚:“又不穿鞋,没规矩。”   李苒懒得理她,从餐厅路过时,连个眼神都没留。白晃晃的脚丫子,像是踩在贺母脸上,让她心头一梗。   厨房里,文阿姨做了养身粥。李苒不太想去餐厅见贺母,于是靠在大理石装饰的水台边,舀着手里的粥。   “文姨,我爸呢?”文阿姨的厨艺非常好,她的祖上是闽南人,家传绝学是炖的一手好汤,即使相同的食材,换一个人就炖不出这个味道。   李苒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   文阿姨擦了擦手,“贺先生一早带您父亲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李苒听完这句话时手里的粥还没吃完,愣了一秒,随后想到什么,放下碗,转身回到客厅。   客厅的沙发旁放着一台老式座机,白色机身,话筒上镶着两圈金边。   李苒快速地拨了贺南方的电话,那头很快接通。   她的心脏剧烈地块要跳出胸膛,声音不可察觉地颤抖:“你把我爸爸带去哪儿了?”   电话这头声音沉默,隔几秒后,响起的却不是贺南方的声音。   “贺先生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他人呢?”   “不方便告知。”   短暂的慌乱之后,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颤抖着指尖,摁下李昌明的手机号码,却一直没人接。脑海里不安的猜测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便闭合不上。   她一直以来所谓的“反抗”在贺南方面前多么微不足道。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地去对她做什么,李苒有太多的死穴被他捏在手里。朋友,家人每一样她珍贵至极的东西,他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带走毁灭。   只要是在他的地盘上,便没有任何话语权。   于晓晓一进办公室,就被坐在办公桌前,一脸面如死灰的李苒吓一跳。   放下包,走过来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   李苒抬头看她,声音像是从气管里透出来的一样:“爸爸被贺南方带走了。”   于晓晓被她这话说的有点懵:“什么……什么意思呀?”   于晓晓靠在她的办公桌旁,追着问:“他为什么要带走李叔叔?”   李苒反感:“逼婚。”   于晓晓哀怨:“你怎么又逼婚?不是不喜欢了吗?”   李苒抬头,一字一句道:“他逼婚。”   于晓晓张张嘴,像只不会喘气的鱼,嘟囔,“他……疯啦?”   说实话,如果是李苒逼婚,于晓晓最多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把她拍醒。   可换成是贺南方的话,于晓晓想象不到。   这并不是正常人的思维能想到的结果。   于晓晓沉默的表情已经让李苒知道,被贺南方逼婚是一场灾难。   一场谁都救不了她的灾难。   于晓晓也跟着愁眉苦脸:“那现在要怎么办?”   “如果找不到……我打算报警。”   说起报警,于晓晓想起她哥:“要不……找我哥帮忙?”   但凡有选择,李苒都不会麻烦上于鸿霄。   李苒还在犹豫时,于晓晓已经打过去电话。   “呐,我哥电话,接通了。”   李苒:“……”她看着于晓晓,后者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你看我干嘛,接电话呀!”   握着手机像是拿着烫手的山芋,电话虽然通了,李苒还在想怎么开口。   这么多年于家单方面不求回报地对她好,光坦然接受这份好,已经让她心里压力很大,若是再仗着这份好,开口求什么。   ——她怎么都说不出口,握着电话的手指不安地蜷缩着。   于晓晓在旁边拼命地给李苒使眼色,让她赶紧说正事儿。   电话里静谧了片刻,男人先开口:“稍等。”   十多秒后,于鸿霄从办公室里出来,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   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李苒硬着头皮将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最后:“麻烦你一件事……能不能找到帮忙找下我爸。”   于鸿霄听完整件事后,显得比李苒镇定许多:“试着打你父亲电话,若是确定不能接通,你来局里找我。”   “我先跟队里人打声招呼,要真是……失踪了,该走的程序还走。”   之后,李苒又打了贺南方电话,依旧是李艾接的。   问起李昌明时,这次李艾倒是说实话,“你父亲很安全,晚上老板会将他送回来。”   听说晚上能回来,李苒悬着的心起码放下去一半。   上午,于晓晓一直陪着她在工作室,。   等着容易乱想,她将电脑打开,强迫自己进入工作、   于晓晓犹犹豫豫,心里一肚子话话想问。小狗一样充满求知欲望的眼睛盯着李苒。   李苒被她看着,转过身:“你想说什么?”   于晓晓立刻转着椅子过来:“我哥刚才跟你说什么了?”刚才打电话是,有几句话李苒听了脸色有点奇怪。   于晓晓虽然性格大咧,但观察还挺细致,不过这件事李苒自己都没搞清楚,更没有办法跟她说。   她隐隐约约知道,于鸿霄对她有一点不一样,可这点不一样也没和于晓晓差太多。   所以她一直都不去深想这件事,尽可能的和于鸿霄保持距离,不让他产生误解。   由于李苒早早地把似有似乎的苗头全部扼杀,规矩不逾界。   于鸿霄到底是个男人,被李苒无声拒绝后,也没再表达什么。   他工作很忙,这么些年和李苒碰面的次数并不多。或许正是因为李苒从来没有真正去面对过,于晓晓见她不说话,眼神怀疑:“你和我哥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李苒想了片刻,觉得这种事瞒着谁都不能瞒着于晓晓,不然这些年她白拿自己当朋友了。   她斟酌用词,对上于晓晓湿漉漉的大眼:“你哥他……”   于晓晓急的抓耳挠腮:“什么,快说呀!”   李苒把她摁住:“他说,等我跟贺南方的事情了了之后,他要正式追求我。”   于晓晓双眼瞪的圆溜,一副漫画里的夸张表情。   李苒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生怕她是生气了:“你放心这事是不可能的,我们两是好朋友,我怎么可能成为你嫂……”   于晓晓语重心长地握住她的手:“嫂子!”   李苒:“……”   于晓晓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我哥这么多年一直不谈女朋友,原来是喜欢你呀!”   李苒插不上一句话,就听于晓晓一直往外数这么多年他哥是多么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以至于全家人都以为他性取向有问题。   说完,于晓晓加了一句:“今天终于破案了!”   于晓晓特别真诚地推销着她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哥?他哪差了?”   李苒憋了半天,扯了个借口:“太优秀,配不上。”   于晓晓信以为真,连忙安慰她:“你配得上,我哥喜欢你,我爸妈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你瞧瞧你,你多人见人爱呀。”   李苒被她逗笑了:“别闹了。”   于晓晓特严肃:“我没闹,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哥?”   李苒见她表情认真,于是打开电脑上了网页。   “你看这个?”   于晓晓凑过来脑袋:“这是什么?”   “杜塞***艺术学院?”   她惊讶的抬起头:“你要……出国啦?”   李苒点头:“上次跟你去机场时就想直接去学校看看,但护照过期耽误下来。”   于晓晓还没缓过神:“所以你要出国读书了?”   “嗯。”   于晓晓高兴:“这是好事呀,这样你就可以摆脱贺南方,重新开启你自己的人生了。”   她端着电脑里邮件猛瞧,上面的德文她并不认识,但是杜塞尔**艺术学院的校徽她还是认识的。   虽排不上世界顶尖,但也是top前几。   李苒:“不出意外的话,送走爸爸,我就要走了。”   “所以我跟你哥哥,是不可能。”   ——   下午,刚过一点。   于鸿霄来电话:“找到定位了。”   下午时,于鸿霄是穿便服过来。他查到了李昌明的定位,这件事比较特殊,不能定性为失踪。   一见面,于鸿霄说清楚地址:“伯父现在在乐湾度假村。”   “我联系过度假酒店工作人员,确定中午在那边入住休息过。”   他居然带她爸去度假村了,李苒沉默了片刻。她发觉贺南方真是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疯子。   于鸿霄说完后,便一言不发地开车,余光瞥到副驾驶上的于晓晓。   见她用猥琐的眼神盯着自己。   于鸿霄抬手拍她脑袋:“这种眼神,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于晓晓“啧啧”了两声:“到底是谁干坏事了,嗯?”   李苒尴尬地咳了一声吧:“我把跟你打电话的内容和晓晓说了。”   于晓晓一副“你什么都瞒不了我的样子”。   于鸿霄很淡定地“嗯”了一声:“既然你都知道,正好跟爸妈也说一声。”   于晓晓嗷了一声:“好嘞。”   李苒简直尴尬的头皮发麻,转移开话题:“贺南方也在那里?”   于鸿霄摇头:“不确定。”说完又添了一句,“他的定位我查不到。”   乐湾度假村是贺氏集团名下产业之一。依山傍水而建,天然的自然环境优势,一建成就被评为国内5A级的度假旅游村之一。   李昌明一早就被贺南方带出来,心情挺不错——因为贺南方今早说,要带去跟李苒求婚的地方。   李昌明意外之余,很是高兴。   而亲自去求婚,现场准备惊喜这件事,恐怕是贺南方活着的二十八年里,最浪漫的一次了。   智囊团们一开始以为老板是去乐湾度假区视察工作,结果猝不及防地听到“求婚”这两个字,严禁的工作态度差点崩了,憋着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震撼。   实在是只要活得久,就什么都能见识到。   度假酒店的经理站在门口,看见浩浩荡荡的车队,从远至近地开过来。   他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来视察个工作,怎么这么大阵仗?   贺南方与李昌明同乘坐一辆车,两人都不是爱攀谈的性格,尤其是贺南方,闭目养神一会儿后。   突然开口:“伯父,先不要告诉李苒这件事,等今天稍晚场地布置好后再把她叫来。”   李昌明正眯着眼在车上打盹,听到声音后睁开眼,反映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求婚这事儿。   贺南方:“我给她一个惊喜。”   车队很快驶入乐湾度假村,打头的黑色迈巴赫开在最前面。   贺南方下车后,酒店经理认识他,立刻小跑着过来给他带路:“贺先生,里面都安排好了。”   贺南方眼神直接扫视而过,侧了侧身,停下脚步,对着身后人道“伯父。”   经理这才看清后面跟着的中年男人人,穿着一款老版西装外套,深蓝色的裤子,还有一双有半旧的皮鞋。   李昌明应声,贺南方稍作停留后,便与他并排走进去,经理愣了一秒后,追赶上来。   只听走在最前头的两个人道:“伯父,您觉得布置的怎么样?”   酒店经理这才反应过来,大老板是来看求婚布置情况的,难道是?   头顶洁白透明的水晶灯挥洒下香槟色的金光,照耀在纯洁的干净的大厅里,将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梦幻极了。   “布置的挺好。”李昌明在周围转了一圈,回来就赞不绝口。   “伯父,李苒会不会喜欢?”   ——   下午三点多,李苒到了乐湾渔村。   一边上楼,一边打李昌明的电话,整整一天,他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她的心也终于坠地,忍不住问:“你跟贺南方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   李昌明听女儿的声音突然拔高,也被吓一跳:“苒苒,你怎么了?”   李苒三令五申:“你待在原地,哪里都不许走,我现在去找你,有话跟你说。”   李昌明听她语气非常焦急,哦了一声:“爸爸就在原地等你。”   此时,李昌明在贺南方的书房写婚礼请帖,他会画画,也写得一手好字。   李苒一路畅通无阻地进来,见到李昌明时,眼圈泛红,扑过去。   “你以后能不能别乱跑了。”   李昌明轻拍着她的背,“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李苒摇头,瞥见他手里拿着东西:“这是什么?”   李昌明笑呵呵地请柬递过来:“这是你跟南方的订婚请柬。”   玫瑰金色的请柬,上面缠着一枚同心结,刺刺地烧着她的眼,她深吸了一口气。   与其让爸爸沉浸在虚假的欢喜里,不如实话实说。   “爸,我跟你说一件事。”   李昌明见她一脸严肃的样子,放下手里的东西:“什么事?”   李苒:“我跟贺南方……”   深吸了一口,将犹豫这么久的话倾吐:“爸,我不打算和贺南方结婚。”   李昌明很意外,上午贺南方还去准备求婚现场,下午女儿却跟他说不想结婚。   李昌明稍作一想,便知道里面有问题。   李苒长话短说:“爸爸,你现在必须离开这里。”   李昌明被李苒一连串的话弄得有些懵,到底还是以女儿为重,他第一反应就是问:“是不是贺家对你不好?”   李苒想了想点头:“嗯。”   她并没有说太多,只轻轻的一个字,李昌明便感受到其中包含着的委屈。   他一直知道,李苒的性格格外能忍,从小到大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宁愿憋在心里不说,也不愿意让他担心。   李昌明想象不到,女儿喜欢了贺南方八年,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能让她在快订婚的时候,突然悔婚。   “苒苒,你过来。”   李苒心里没底,她不知道李昌明会有什么反应,揣着不安的心绪,一步步走过去。他慢慢地张开双臂。   李苒眼睛一阵酸涩后,开始湿润。   她将她这些年在贺家的一切告诉李昌明,没有隐瞒,没有故作坚强。   李昌明听完震惊又心疼:“苒苒,你永远记住,不论什么时候你都先是李苒,之后才会有女儿,妻子这些角色。做李苒才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角色?”   “明白吗?”   李苒点头,李昌明摸着她的头发。   高大的西北男人并不是天生柔情,只是将这一生温柔皆孤注置妻女,至于伤害他女儿的人,李昌明并不打算放过。   李苒接着讲正事:“爸爸你听我说,如果找到合适的机会,你先离开好不好?”   “你去姑姑那里,姑姑一个人住在法国,你好久没去看她了是不是?”   李昌明摇摇头:“爸爸要带你一起走。”   李苒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她爸爸固执起来,最不容易说服。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走了,我才不怕贺南方。”   李昌明问:“我走后你要做什么?”   李苒垫脚,靠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昌明听完后,他沉思片刻,却依旧决定相信女,。“苒苒,如果你这样做了,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在贺家脸面上狠抽一巴掌。”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在贺家受委屈了。”   能将李苒逼急了的,一定是很多很多委屈。   李苒眼神垂落,轻描淡写:“嗯。”指甲紧紧地扣着手心,这么些委屈和伤心即使轻飘飘的一个字,但李昌明还是感受到压抑。   来自李苒内心的压抑,他抬手,揩掉她脸颊上滑落的泪珠:“有爸爸在。”   他知道女儿的性格,虽然外表看起来温柔,内心却倔强能忍。在外面这么多年,她从没说过一句过的不好。   李昌明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眉头深皱着的眉头,不见得一丝舒展。   “不过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第23章   “她人呢?”   李艾:“在她父亲那里。”   虽然不是特地来找他的, 不过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或许昨晚老爷子说的是对的——如果他对她稍微好一些, 李苒就会慢慢回心转意。   贺南方抬手吩咐下去:“让人通知一下场地,待会儿我要带李苒去看现场。”   他说的是当天举办婚礼的礼堂,李艾应下, 正准备走,却被叫住。   “还有……去车上取婚戒,待会儿我要用。”   或许是因为今天心情不错,贺南方想起前两天未来得及送出的戒指。   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   冷峻面孔的男人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 连看向手下人的眼神都比平日温和,智囊团们面面相觑,内心感叹——要结婚了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还有,叫人准备一把小提琴。”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老板会拉小提琴, 起码没听过。   孔樊东不确定地问:“你……拉?”   贺南方简直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然,你拉?”   孔樊东跟他这么多年, 真没听过老板拉小提琴。   也不用叫人了, 难得老板要出山, 他亲自去找了一把。   虽然大场面大家都见过,但是这么大的场面, 真没人见过!   ——   李苒到会议室后,被告知贺南方去了酒店大堂里, 并且让人通知李苒去酒店大堂找他。   “他没说什么事?”   工作人员笑着摇头:“您去了就知道。”   李苒皱着眉头,难掩的嫌弃:“他又在搞什么鬼?”她现在有点害怕贺南方给的“惊喜”了,第一次惊喜一句话不说给她爸爸找来了, 这次惊喜也不知道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李昌明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贺南方在算计什么,他一清二楚。   若不是李苒今天告诉他,这些年贺家是如何待她的,恐怕今晚的这场“求婚”李昌明应该是重要的见证人。   可如今,他知道这些事后,才知道对女儿来说,这根本不是一场求婚,而是一场“逼婚”。   李昌明后悔自己发现的太迟,让李苒内心受了那么多天的煎熬。   他带着李苒:“走,去看看。”   李苒并不太想见贺南方,平时避之不及的人,不会想上赶着往前凑。   李昌明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有爸爸在。”   贺南方的这场求婚,布置的还算用心,他握着戒指,拿在手心。   黑色的丝绒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钻戒,祖母绿为主钻,周围镶嵌着一圈梯形的副钻,这款戒指有个很有寓意的名字。   叫——挚爱一生。   孔樊东的小提琴也很快找来,他试了试音。   贺南方虽从小学琴,倒是第一次拉琴给人听,蓝色的丝质衬衫,黑色的琴身与他的身形完美契合。   他轻侧过脸,背着光,拉出第一个乐符。   不得不说,小提琴是最适合求婚的乐器,悠婉的音乐声响起时,一切都变得神圣而庄重。   试音一段后,贺南方放下琴,看向一旁的孔樊东。   孔樊东先是没缓过神,之后便拍手:“好!”   孔樊东虽一直是下属,不过对待贺南方倒是注入了不少亲情。   他一生未婚,几乎小半辈子都待贺家。   以至于二十多年,他从未见贺南方像今天这般高兴过。   最近,孔樊东发现发现老板会为跟李苒吵架而彻夜不眠。   也看到过,因为李苒一个好脸色,他老板表情柔和的像一只……像一只温顺的狮子,只要李苒对他好一点点,恨不得把肚皮掀开给她摸。   显然,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老板他自己还没有发现,他为李苒破例的次数已经越来愈多。   那夜两人在客厅争吵时,孔樊东照常外外面巡逻,李苒那一巴掌——孔樊东下意识地拿出了武器。   虽然那一刻,他不确定这个女人会收到什么样的惩罚,但他知道以贺南方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她。   但他想象中的……并没有发生,贺南方忍得辛苦,双眼已然怒红,却依旧把李苒抱在怀里时,他就知道。   ——一定有什么东西变了,只是不知道是变好,还是变坏。   ——   李苒一进大堂,就明白贺南方要干什么。   中世纪礼堂风格的结婚殿堂,恢弘大气。现场被布置的纯白圣洁,庄重雅典。   如果能够换一副心情的话,李苒可能会很喜欢。   贺南方修长挺拔的身材,他站在爱神的浮雕像下,随意地站着。   当李苒走上殿堂的通道时,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扬起下巴,手中的琴弦相扣,弦音缓缓流淌。   大堂里的伴奏声,此起彼伏,将这一切演奏的如同梦幻一般。   李昌明带着李苒,一步一步走过去。   音乐声落,李苒已然走入尽头,两人立在爱神之下。   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贺南方拿出戒指:“希望伯父将李苒交给我。”   李苒瞬间明白,李昌明原来早就知道这件事,他知道今天贺南方要跟她求婚,那他还带她过来……李苒瞬间就想明白了。   还没等她出声阻止,只见李昌明一手挥开戒指,下一秒便一拳砸向贺南方的脸庞。   “你也配!”   李昌明的身高与贺南方相仿,一米八几的个头,贺南方被这一拳头正好搭在脸颊上,贺南方踉跄后退了两步。   突如其来的一切,场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贺南方,再次是孔樊东。   孔樊东是贺南方的贴身保镖,下意识地就要把李昌明放倒。他受过最专业的训练,有最快的速度和最敏捷的反应。   当他拿着武器对准李昌明时却被贺南方阻止:“住手。”   孔樊东一脸狠意,李苒毫不怀疑如果没有贺南方的阻止,他会毫不犹豫地干倒她爸。   他立在最近的位置,保持最高度的警戒看着李昌明。   “伯父。”贺南方十分冷静的语气。   李昌明满肚的怒火,下手起来更是不留余力,他根本懒得跟贺南方说什么,攥起他的衣领:“欺负我女儿?”   “当我们李家没人了?”   贺南方顶着流血的嘴角:“您什么意思?”   李昌明:“骗我过来好逼婚,嗯?”   贺南方:“李苒是我的妻子,无论您来不来,都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李昌明彻底被他趾高气昂的态度给激怒,每一拳都下了狠劲儿。   贺南方并不还手,但他阻止在先,所以孔樊东只能满脸凶狠地在一旁看着。   李苒怕打出事儿,拉着李昌明:“爸爸,够了。”   李昌明打了十几拳,每一下都是十足劲儿,贺南方一开始还能勉勉强强站着,到最后变成虚虚地扶着墙壁。   李苒看了贺南方一眼,见他嘴边留着鲜血,脸颊已经淤血发黑。   移开目光,拉着李昌明打算离开。   刚才被贺南方气了一番,又动了这么大力气,李昌明的血压直升,当即有点站不住。   高大的身体栽倒在地。   ——   度假村的设备齐全,就连医疗团队都是国内顶配。   李苒确保李昌明没事后,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或许瞒着李昌明这件事,她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些年她习惯对李昌明报喜不报忧,跟贺南方分手时,她第一反应也是自己处理好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她爸爸。   但她低估了贺南方的执着,甚至到今天为止都不太能明白,贺南方不放开她的执着到底是从何而来。   若说是喜欢,可喜欢是一件两情相悦的事情,少任何一方,就是固执己见,一厢情愿。   贺南方一厢情愿?恐怕他自己都不会承认,哪怕骗自己相信李苒是爱他的,他都不会承认自己是一厢情愿。   他若是想要任何东西,只有得到和得不到两种。   一厢情愿这个词,仿佛跟他云泥不沾。   贺南方进来时,李苒正靠在沙发发呆。   那么大一个沙发,她双臂抱着膝盖只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见到贺南方进来时,她猛地抬头,受惊地像是只被敌人贸然闯入领地的某种动物。   她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看他:“你来干什么?”   李苒现在见到他,谈不上喜欢或者厌恶,只是很冷漠,就连仇恨这种人类情感中最激烈的东西,她都懒得放在他身上。   贺南方还穿着刚才的那件蓝色衬衣,领口蹭了一些血迹,正好印在他脖子的地方,整个人没有平日半分霸道,十分落下风的样子。   他走近后,李苒才看清他的脸。   那张倨傲俊朗的脸也很是狼狈,半张脸有点肿混着青紫色的伤,嘴边淤血还未散开,眉骨上也破了,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李苒一路盯着他走进来,男人一言不发地坐在她的对面。   若说贺南方不生气是假的,从小到大他从未被人这般揍过。   以前贺家有一根半掌宽的乌木板子,贺南方小的时候,老爷子曾用它打过他的手心。   结果第二天,这根乌木板子就被贺南方截成十八段,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么些年,除了老爷子能震慑住他外,李昌明倒是第一个敢打他的人。   “上药!”贺南方一坐下,便扔过来一个医用的药盒子。   李苒抬着下巴,一脸不乐意:“我又不是你保姆。”   她不信贺南方那么多助理,还有一整个医疗队,连给他洗伤口上药的人都没有。   贺南方等了片刻,见李苒不动。   于是抿着嘴角,动作粗鲁地打开盒子:“需要提醒你,是谁打的?”   她爸打人在先是有错,这不都是你贺南方自找的嘛!   到底是她更没道理一些,她接过贺南方扔过来的酒精和纱布,走过去。   她拿着消毒好的棉球,看了眼他眉骨上的伤:“闭眼。”   李苒凑近后,男人并没有闭上眼,相反他注视着李苒问:“你没有要说的?”   李苒一听乐了,哼笑一声:“我说什么?”   “说你活该吗?”   贺南方悻悻,瞬间失去任何期待,他抿着嘴唇闭上眼。   李苒收了收笑意,声音淡到听不出心底有任何感情:“事到如今,贺南方你还打算让我心疼你吗?”   男人不说话,但沉默的态度显然是这个意思。   李苒拿着酒精棉,摁在他的伤口上:“被我爸打成这样都不还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   贺南方睁开眼,浮起只有生气时才会有的冷笑:“我在打什么注意?”   说完他猛地攥住李苒给他擦药的手,眼神摄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还手?”   “之后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名正言顺地不跟我结婚。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会跟岳父动手的人。”   李苒捏着棉球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她声音干涩地问:“所以你不会用爸爸打伤你这件事来要挟我?”   她急切地要他保证:“对不对?”   贺南方漂亮的眼睛又闭上了:“我又没疯。”   “一开始我也没打算用他要挟你。”   李苒松了口气,下面再给他擦伤口,也怀揣一分真情实感了。   已经结好的血痂被酒精浸染很很快变软,酒精渐渐浸入伤口,男人额头上若隐若现的青筋,上下跳动。   李苒:“叫医生过来吧,我不专业。”   他本就是一副英俊又落魄的样子,眼睛里但凡用一点点柔情,就能叫人放下心底成见,立刻陷进去。   李苒被他看的已经不想说话了,她心即使坚若磐石,当贺南方用这种目光,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的目光注视着她时——李苒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我去叫护士来。”   她拿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贺南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外面折射进来的阳光在他的周身铺撒,唯独绕过他坐着的地方,他像一尊孤独又坚硬的石雕,即使周围布满阳光,可他却触及不到。   李苒   护士进去后,李苒便没再进去,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打算跟外面的于晓晓他们报个信。   酒店每一层都有一个延伸出去的露阳台,有的做休闲室,有的做咖啡厅。   李苒走过去,准备要一杯咖啡。   结果意外地撞见李艾在打电话,她背对着李苒坐,本是无意偷听,但居然在电话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忍不住端着咖啡停下,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   “先生现在受伤了。”   ……   “是,情况很严重。”   ……   “李昌明打的。”   ……   “先生说不许报警。”   ……   “好,夫人。”   李苒听了几声就知道她在跟贺母打电话,搅着手里的咖啡继续听着。   ……   “我会盯紧他们。”   ……   “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   李苒喝了一口咖啡,结了账。   她现在改主意了,不把贺家这些阳奉阴违的整一整,就算离开了她也不会很高兴。   既然始终都要走,走之前还留着这帮小人在她眼前作妖,李苒觉得自己会膈应一辈子。   她跟于晓晓打完电话后,便回去找贺南方。   他已经上完药,也换了一套衣服,李苒进来时,他正系着领带。   受伤还系领带?真是够变态的。   贺南方回头看见她时,李苒倚在门上:“我们谈一谈?”   李苒说的是“谈一谈”,而不是单方面的贺南方发布命令。   所以她第一个要求就是:“别对我摆架子,也别对我发脾气,否则立刻终止谈话。”   贺南方正了正领带,轻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如果算得上生意的话,这两年有资格跟贺南方提“谈一谈”三个字的已经很少。   不过李苒说的“谈一谈”跟贺南方以为的谈一谈,并不一样。   她直言不讳:“于鸿霄在外面,让他把我爸接走。”   贺南方皱眉,脸色渐渐变得不太好,大有种第一句话就要谈崩的架势。   李苒刚才已经亲口听他说过,他不会那李昌明事情来威胁自己时,她就已经不在意到底能不那个谈下去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她跟李昌明都离开,并且永远的离开N市。   显然,稍想片刻,贺南方也预料到这个结果,所以即使皱眉表达不满,他也没有直接说不。   不过谈判,贺南方是个高手:“如果你不想让他住在贺家,可以去其他几座别院住。”   他现在听到于鸿霄三个字,无异于被人拨了逆鳞似的,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他是你父亲,住在于家算怎么回事?”   李苒哑口无语,第一条就这么反对,耸了耸肩:“行吧,那没得谈了。”   说罢就要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意思。   “站住。”   李苒转身看他:“同意?”   贺南方咬着牙关不说话,显然并不希望李苒就这么走了。   李苒回了他一个冷意的笑:“贺先生,你看咱们两已经撕破脸到这种地步了,我想谈也是没必要了。”   贺南方不会听不出这句话里的要挟,也听得出李苒话里的肆无忌惮,自从她从自己这里听到保证不会动李昌明后,简直像是翻开贺南方压制的五指山。   李苒本来还想说两句话刺激刺激,其实谈不谈对她来说,怎么只是早走和迟走的区别。   谈崩了,她带着李昌明立刻就走,哪怕豁出去老脸去求于鸿霄帮她最后一次,她也会走。   如果谈成了,不过是稍晚一些日子,等她收拾了贺家这群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的走狗们再走。   她撇了下嘴角,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好。”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贺南方才同意,“不过只是暂住,你这几天重新挑一套新房子,位置你选,之后让伯父住过去。”   李苒算是听明白了,贺老板最大的让步是,不住于家,也不住贺家,让李苒自己找地方。   “可以。”   ——   李昌明醒了后,李苒和贺南方去看他,一进门贺南方就被哄了出来,十分不受待见。   李苒跟李昌明说了她跟贺南方谈的事情,李昌明忧心忡忡:“你还要跟他订婚?”   李苒摇头:“我不会跟他订婚。”   “我走不掉,就算走了贺南方也不会放手。”   “只有那一个办法能让贺南方彻底死心。”   李昌明明白她的意思:“你要订婚那天,跟贺家拒婚?”   李苒点头:“那天老爷子一定在场,有他在能镇住贺南方。如果他不同意拒婚,这事情没法收场。他贺家门庭高,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强行要我嫁给他。”   “被我拒婚后,里子面子,贺家都挂不住。”   “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让贺南方最彻底死心。”   李昌明对贺老爷子印象还不错,正是因为对老爷子印象好,才不理解怎么能教出贺南方这么个玩意儿。   当晚,李昌明被于晓晓兄妹接回于家休养暂住,孔樊东同行。   李苒跟着贺南方回到贺家时,一进门贺母便看到贺南方脸上的伤口,立刻惊呼起来,捂着胸口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   “南方,你脸怎么了?”   李苒扫了一眼她大呼小叫的表情,刺刺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装什么。”   李艾跟贺母对视一眼,贺母立刻换了副神情,一个劲儿地捂着心口心疼贺南方:“这怎么搞得,疼不疼?”   李苒兴致缺缺地看着她上演母慈戏码,说实话,平日里没见的她对贺南方多上心,提的最多的大概就是:南方上个月又给我送了我一套……   贺南方显然也不喜欢这般过于殷切的关心,说了两句没事后,便牵着李苒上楼。   上楼前路过李艾时,李苒笑笑:“你光告诉夫人是被我爸打的,你怎么没告诉她,贺南方为什么会挨揍呢?”   李艾的脸色在灯光下,白的像一张纸,她快速地看了一眼贺南方,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   贺南方的眼神沉了沉,今天这件事,他明令禁止任何人说出去,没想到身边到有一个阳奉阴违的。   “你多嘴什么?”   李艾立刻摇头,求助地看了眼贺母。   贺母上前:“是我逼着她说的,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着我。”   贺南方对上贺母:“您管些该管的事情就行了。”   意思是不该管,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贺母精致的妆容下,笑容渐渐裂出缝隙。   贺家没有人不怕贺南方,贺母也不例外。   “我知道了。”   李苒上楼后,李艾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贺母绞着披肩,对李苒厌恶更深,兀地想起周夫人说起的那个大师。   不知道到底是真还是假。 第24章   晚上吃完饭, 贺南方照例回书房处理公务。   临走前看了一眼李苒, 她正坐在椅子上喝汤, 光滑滑的脚荡在椅子底下,摇摇晃晃,像一对银白色的鱼儿。   见他盯着自己, 李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干嘛?”   贺南方收回视线,“穿鞋。”   李苒装作没听到,这人未免管的有点太多!   连她穿不穿鞋都要管?   她这副充耳不闻,拿贺南方当空气的态度, 着实给全贺家人上了一堂生动又叛逆的课。   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事情,惊讶中带着一丝不解地盯着她。   贺南方这种人,永远只要求别人服从他的命令就够了,从来不会试图让别人理解他这么做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即使让她穿鞋时因为看到李苒冻得有些泛红的脚面, 担心她受凉。   但是到了贺南方嘴里,这种绻柔的关心, 就只剩下冷酷命令。   ——穿鞋就对了, 别问我为什么。   显然这一套现在对李苒来说已经不管用了, 他心里的那些藏着掖着的心思,那些藏在冷酷外表下的关心。如果不说出来, 李苒也没什么耐心去揣摩。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下面会发生什么。   想想也是,被顺毛惯了的人, 哪天被逆着龙鳞拔,可不要闹得天翻地覆,   不过贺南方是脾气大, 不是没脑子,   李苒冷落他这么个两三次,他就知道生气这招对李苒不管用了。   他自己生着闷气走了后,留着李苒一个人在原地,心情愉悦地多吃了一碗饭。   全桌坐着的人恐怕只有李苒一个人还吃得下饭,贺母捏着汤勺傻眼,见李苒对贺南方的态度,她先是匪夷所思,再然后就气的完全黑沉着脸。   ——李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你怎么能跟南方这么说话?”   “哪样?我说错什么了。”   贺母:“南方叫你穿鞋是为你好,你怎么好坏不分,不识好歹。”   李苒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她,觉得贺家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什么唯贺南方独尊的想法。   “我觉得好才叫好,我觉得不好的,都是强加在别人身上的控制欲?”   “明白吗?”   贺母觉得她歪理一大堆,可张张嘴,又没什么更好的话说,于是又板起脸教训:“你们马上要订婚了,南方就是你的丈夫。”   “你听他的话不是理所应当?怎能说是什么控制欲。”   李苒冷笑:“听丈夫的话如果理所应当,尊重老婆是不是就不需要了。”   “少拿为别人好这种话来上枷锁,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清楚。”   贺母心里的那些三纲五常被李苒这番话震的稀碎,汤也不喝了,拿着手指点着李苒:“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李苒:“还有别的更过分的话,您要不要听?”   贺母心口一梗,差点当场去世。   被贺母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一“教育”,饭反正没心情吃了,李苒放下筷子,去花园房散散心。   ——   静下心想,她其实渐渐已经没有再跟贺南方复合的心态了。   围绕在两个人之间的阻碍实在太多,他母亲不喜欢自己,贺南方不会因为她连他妈都不要。   他手下的两个得力助手,孔樊东不谈,这个人只对贺南方有好脸色,其余谁都不放在眼里,就连贺母也没见的他有多尊重。   而李艾是个妥妥的狗腿小人,李苒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何李艾敢明里暗里给她下绊子,现在渐懂她是贺母的人,一早就选择了阵营,自然没法与自己相处融洽。   以前她看不清这些,现在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倒是变得眼明心亮……   还好,不算太晚。   她一个人坐在花园房走神,规划完以后的生活后,低落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贺南方进来时,李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眼神。   贺南方进来的动静很大,李苒不注意都不行,玻璃门被他关上后又弹了一下,吱呀两声像是患有沉疴的病人,每呼吸一口气都是艰难的声音。   李苒坐在花园房的秋千椅上,有以下没一下的晃着,整个人也淡淡的,仿佛抓不住握不住一样。   这是贺南方最近才意识的,他看到的世界仿佛和李苒的不一样。   他为婚礼精心筹划,带着李昌明去布置求婚现场,想让伯父做见证人时——李苒以为他在用李昌明要挟她结婚。   他对婚礼的重视和期待,身边的人不难看出来,甚至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这件事——只有李苒没有,她就像飘在天边一块云,懒洋洋地挂在那里。   贺南方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门响完后,她见身后没动静,脚趾轻点着地面,将秋千打旋转过身。   “有事?”   贺南方当然不会说找她有事或没事,在这个家里他是想去哪就去哪,反倒李苒才是那个没有私人空间的那个人。   贺南方手里拿着一双鞋,等走近之后,李苒才瞧见还有一双袜子。   显然是第一次尝试去“照顾别人”,五月的天气,他手里拿着一双冬天才穿的长毛羊绒袜子。   其实李苒并不想见到贺南方,不知是不是过去喜欢的太卑微,似乎已经把一辈子想见他的欲望用光了。   她现在只想静一静,显然只要在贺家,哪里都是他的地方。   连静一静都要被尾随着,李苒靠在秋千的绳上,闭上眼,不想再理他。   她这副看自己一眼都嫌多的神情,贺南方看在眼里。   他是个聪明人,生气和发怒虽是人的情绪,但可以控制。即使他心里不悦,但表面上做出来的样子,全然让人看不出。   当然,这个教训也是当他发现生气这招对李苒没用了之后,贺老板最新发明的一招。   一言以蔽之的话,大概是厚脸皮。   晃荡在地面上的脚被人轻轻抬起,李苒睁开眼时,便发现面前蹲着一个人。   他蹲下身,低头握住她脚时,比坐着的李苒低好大一截。   看过去时,先是看到他漆黑的发,饱满的额头,半垂的眼睛,还有高挺的鼻梁,李苒安静地看着他。   只是突然不明白——他这样做的意义为何。   其实人都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动物,总是拿自己以为的观点去衡量别人,或许在贺南方心里,他们的感情是除了间隙,但还有的救。   但在李苒的心里,他们却是——不可能再回头。   脚心有点凉,贺南方大手握着,攥在手心里,他并没有急着给她穿袜子,就这么一直握着。   “脚凉为什么不穿袜子?”   李苒不知道他问的这是什么问题,“不喜欢。”   如果贺南方再说些什么我为你好,你就得穿袜子的,李苒肯定会一脚踹过去。   贺南方沉默,李苒以为这人又要开始发作。   “明天让管家把家里全都铺上毯子,连同院子和花园房,喜欢就踩吧!”   李苒半眯着的眼睛全都睁开,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贺南方:“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贺南方半蹲在她面前,一言不发,沉默的像一块雕塑。   “如果让你跟我结婚算是鬼主意的话,我确实打了很多年。”   清清白白的月辉透过阳光房的玻璃顶照下,在贺南方的背上,肩上,铺撒成一片。   他肩膀并不瘦窄,是适合穿西装的体格。   李苒盯着他,从贺南方的眉眼开始,一直盯到他握着自己脚的那双手。   始终不清楚贺南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个尚未察觉到对方心意的人,在这个明月清辉的夜晚里,贺南方迈进了第一步。   “去年年夜饭,爷爷问过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李苒记得这件事,去年年夜饭是在南山疗养院吃的,只有他们三个人,老爷子问贺南方时自己还竖着耳朵一直听着。   后来于晓晓打电话过来拜年,她跑出去接电话,没有听到贺南方下面的回答。   “我说等从欧洲回来,我们先订婚,明年的这个时候就结婚。”   李苒默默地听着,心里甚至有些心酸。如果当初她听到贺南方的这句话,那她两个月前还会提分手吗?   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会的。   其实这么些年来“贺南方”三个字,不仅仅是一个人,更代表着李苒的一种生活状态。   如果生活在“贺南方”的状态里,李苒永远都不是李苒。   李苒缩回脚,她拿起贺南方旁边的拖鞋和袜子,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花园房。   快走到门口时,她转身,见贺南方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贺南方,你别再编这些话了。”   贺南方高大的身躯背向着月光,在花园房里投下一片长长的影子,那片影子一直延伸至李苒的脚边。   她低头看着触手便可碰及的人,轻轻地摇摇头:“太晚了。”   晚上,李苒一个人睡在卧室,贺南方没再上来。   ——   楼上的书房。十一点时,贺南方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南山疗养院里,老爷子看护接的电话,听是贺南方。   立刻道:“老爷子今天睡得早,还没醒。”   “等醒了,会告诉他您来过电话。”   万籁俱寂的夜里,本是和心爱的人相拥而眠的时候,可贺南方却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   说起来有些他自己都不愿承认,他对李苒——确实没了以前那股子肆无忌惮。   那天李昌明把他打伤成那样,李苒却自始自终没有看过他一眼,更不用说关心他的伤势了,贺南方的心底,已经不是落差能够形容的。   那一刻,贺南方的整个世界都是大的混乱,痛苦疲惫的身体,哄闹的周围,甚至唯一的李苒那片净土,都离他越来越远。   他不知道问题出现在什么地方,当时李昌明倒下时,李苒炎眼底那股恨意。   ——贺南方每次回想,都觉得像被人剥筋剔骨一样的痛。   从那天开始,他似乎在感情上变得“聪明”了一些。尽管这些聪明在李苒眼中,依旧很“幼稚”。   光明正大的强夺豪取是下下策,他显然知道这种方法只能将李苒越推越远。   得到一个人办法有很多种,以前他是不明白才会用最笨的法子。   直到凌晨将近两点,老爷子的电话才回拨过来。   贺南方睁开甚是清醒的双眼,接起手边的电话。   隔着上次和南方打电话一个星期还不到,接连地深夜打电话过来,老爷子也意识到有些不对。   “南方,怎么了?”   贺南方终究没那么理直气壮说李苒现在不喜欢他,变心了这种话。   “李苒最近,不太高兴。”   老爷子一听笑了,“那你就做些让她高兴的事情。”   贺南方抿着嘴角,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不知道什么事情做了她会高兴。   她让李昌明去于家暂住,他答应了。   她让自己得力干将去保护她爸爸,他也答应了。   但这些都没能让她高兴。   这头一沉默,老爷子就知道之前说的话他没听进去。   “我让你最苒苒好些,你听了吗?”   贺南方:“听了。”   “她……她好像并不在乎那些。”   贺南方理解的好和贺老爷子说的好并不一样,贺南方理解的好是送她最好的东西,最完美的婚礼,最奢华的钻戒。   老爷子八成也是猜到这一点:“她有没有说过,为什么不开心。”   贺南方回忆,他们俩第一次吵架的时候,李苒说过一句话。   “她说我不尊重她。”   老爷子望着外面的天,漆黑黑一片,就像电话里这小子的情路一样。   路漫漫~~   老爷子:“南方,爷爷早就跟你说过,苒苒已经长大,不再是十几岁刚来家里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她是今后要陪伴你一生的妻子,如果她感受到你不尊重她,那么一定是你的问题。”   “你好好想想自己哪做错了。”说到最后,老爷子的声音甚至有些刻板起来。   贺南方沉默不语,半晌才答:“知道了。”   老爷子在那头简直恨铁不成钢:“就你这性格,就怕以后你娶不到媳妇,我才请苒苒提前住进家里跟你培养感情。”   “结果培养了八年,马上要订婚了,你居然还学不会尊重她?”   贺南方被一数落,倒是一句话不啃声。   老爷子骂累了:“罢了罢了,只要还愿意嫁给你,以后你再好好改正。”   贺南方没说出口的那句,李苒她并不想嫁给自己。   他怕说了,这句话就变成真的。连一向疼爱的他的老爷子,都会叫他放手。   贺南方将这句话深深地埋在心里,自己不愿意相信,也坚决不许别人提。   ——   第二天一早,李苒起来时,贺南方居然还没走。   她光着脚下楼时,发现管家在指挥人在外面的走廊上铺垫子。   贺家别墅内外有上千平米,室内和客厅都有地毯,阳光房露天阳台还有院子里都是大理石板,这样算起来,工作量可真不小。   李苒瞥了一眼在饭厅吃饭的贺南方,没多嘴问他今天怎么没走。   贺南方比较喜欢西式餐,他整个中学都是在国外读的,后来那年老爷子身体不行,他才回国读的大学。   所以常年穿西装,喜欢喝咖啡而不是茶,喜欢西餐更胜过中餐。   这些习惯,李苒以前觉得,好与众不同!   现想想只觉得,这什么怪癖!   她接过文阿姨手里的餐盘,离着贺南方最远的地方找了个位置。   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相敬如宾的样子,也谈不上牛郎织女。   “上午带你出去。”   李苒摇头:“不行,上午要去工作室。”   贺南方手里的道具将装牛排的瓷器磨的吱吱响:“下午。”   李苒:“下午也不行,去看我爸爸。”   贺南方沉默,几秒后,淡淡道:“我跟你一起去。”   李苒一口粥差点呛到:“咳咳——”   “你没事吧?”   其实李苒想说的是——你没病吧?   贺南方放下刀叉,擦了干净手:“就这么决定了。”   说完,走了。   李苒在背后叫:“喂!谁跟你决定了?”   上午,李苒一个人开车去工作室,于晓晓昨晚出差,临走前交给她一个人任务,今天要去签个合同。   合同内容都谈好了,李苒去盖个公章就好了。   小工作室没财务,签合同这种事都是老板亲自拿着公章去,于晓晓千叮咛万嘱咐:“你亲自去,那边正好要跟画手沟通下这张单子的想法。”   李苒一早开车去公司,拿上公章后,很快去了李苒说的地方。   这个单子是要作一幅室内壁画,所以这合同就是在主人家里签的。她看了一眼合同,给的价位还挺高。   据说是点名要让她画的。   到了别墅外面,她先打电话跟客人确定,之后才开车进去。   她顺着小路开进去后,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好像来过。   等到她敲开别墅的大门,出现一个中年女人时,她才想起来,这不是经常和贺母一起喝茶的周夫人嘛。   周夫人倒是挺热情,打开门后,立刻请了李苒进去。   虽然说干她们这一行,遇见熟人的几率并不高,但今天遇上了,李苒还是挺认真负责地跟她把合同详细地说了一遍。   不过周夫人好像一直心不在焉,李苒倒也有耐心,以为她没听懂合同里关于预付金和尾款的支付方式,又把这条重复提示了一遍。   坐下大概十几分钟,门铃便响了。   周夫人听到门铃声立刻变得有精神,她对李苒说:“你先暂坐几分钟,我一会儿就回来。”   李苒点头,她将电脑放在一边,客气道:“您先忙,我这边合同已经带过来,考虑好就可以签了。”   周夫人笑笑,李苒一个人坐在客厅时,从楼上下来一个女人。   孕妇,大着肚子,穿着宽松的睡裙,但丝毫掩饰不住下面肥胖的身体,那种胖不是怀孕才有的正常发胖,而是不停吃才能有的胖。   不太健康。   李苒觉得有些古怪,便多看了两眼。   孕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肚子:“我以前也没这么胖,只是怀孕了,多吃点对胎儿好。”   李苒也知道怀孕适量补足营养对胎儿好,但也不能这么胖呀。   家里大概很少来客人,孕妇见到李苒还挺热情的,“厨房有汤,你要喝吗?”   李苒摇头:“不用,我吃完饭过来的。”   很快,佣人端来一碗汤,李苒瞥了一眼,差点没被那层油水腻晕过去。   “你怎么吃这个?”她虽然没怀过孕妇,但也知道这么油腻的东西,正常人吃了都不一定合适,更不要说孕妇了。   孕妇倒是习以为常:“大师说了,吃油,小孩生出来肥头大耳,聪明!”   李苒差点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惊掉眼珠子,这都什么时代了,生孩子居然追求肥头大耳。   “周夫人是你婆婆?”   孕妇点头,李苒又问:“那大师又是什么人呀?”   孕妇看了眼时间:“大师就是大师,应该快到了。”   刚说完,周夫人便领着一个穿着一身藏青色对襟褂子的女人进来。   刚看那女人第一眼,李苒就不喜欢,活的像是从古墓里刚爬出来一样,死板板的样子。   终究是在别人家里,李苒倒也没说什么,坐在沙发上没动。   那大师倒是打量了她好几眼,把李苒看的十分膈应。   “李苒,大师今天难得过来授课,你要不要听一下?”   李苒正要摇头,被孕妇悄悄拉了一下:“你可以听一下,大师说的还蛮有道理。”   李苒兴致缺缺,见周夫人也没有立刻准备签合同的意思:“好吧。”   大师坐在书房里,前面摆着两个蒲垫一样的东西。   孕妇身子不太灵敏,盘腿坐不下去,只能跪着。   李苒将外面的椅子搬进来一把:“你坐着听,这样跪着多累。”   孕妇笑笑:“这样才虔诚。”   一切都透着古怪,李苒也想看看这大事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叫一个孕妇跪坐着听她讲课。   李苒将蒲垫移开,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看向大师。   大师那张无欲无求,写满驱魔散邪的脸,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男人是天,女人是地。”   李苒就冷笑出声,当她是哪来的大师,原来是清代的僵尸变的。 第25章   李苒坐在椅子上, 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 逐渐变得平淡, 最后变成沉思。   ——她在很认真的在思考,在二十一世纪,为什么会有人把这种理论说的那么堂堂皇皇。   说真的, 如果把这位大师的话放出去,估计活不过两条街就会被人打死。   大师讲完“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理论后,李苒心想可算完了,再讲她真的忍不住会掀桌子。   结果大师画风一转, 开始讲起“三从四德”。   李苒再强大的内心也被冲击的受不了,侧头看着这屋子里另外两个女人,她们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忍了忍,但没忍住:“这位大师, 您今年贵庚?”   大师兀地被李苒打断,那张苦瓜脸转过来:“四十二。”   李苒点点头:“大师, 那你也不是清朝出生的, 怎么还讲三从四德。”   显然, 李苒绝对不是大师遇见过最叛逆的,但也激起了大师的征服欲望。   只见大师站起来, 挥了挥她蓝色布褂子上的褶皱。   然后慢慢地走到李苒面前,李苒稳坐在椅子上, 跟她对视。   大师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会儿:“你的三庭五眼有缺陷,若不听这三从四德,容易克夫。”   李苒:“……”   克啥?   她挺想把贺南方那魔鬼请过来, 试试他俩谁厉害。   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她才不相信今天这会是巧合。   周夫人这流人,天天跟着贺母混在一起,那帮贵妇人成天凑在一起聊什么她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好事。   李苒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握住大师的手:“您说的真的吗?”   装作瑟瑟的样子:“您说我这面相克夫,我心里好害怕,生怕把我老公克死。”   “您看能不能救救我那英年早逝的老公。”   大师显然经常用这招吓唬人,人的面相是改变不了的,但经常会有人对自己面相不自信。   遇上家庭不和睦,子女不孝顺的,总有些人不去找外界原因,一门心思往迷信上偏。   大师那张苦瓜脸露出会心一笑:“别急。”   李苒真诚道:“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公。”   大师端了一会儿架子,“我这有一套夫妻和睦,开庭阔相的课程,你可以来学一下。”   “听多了可以改变你的气质,从而影响你老公的命数。”   李苒一听,十分感动,牵着大师的手牢牢不放:“好的大师!那咱们什么时候上课,越快越好行吗?”   “我真怕我老公挺不到明天。”   大师故作含蓄:“这个一套课程很贵,你最好回去跟你老公商量商量。”   李苒:“不不不,钱都不是问题,我老公的命要紧,他一定会支持我的。”   “这样你明天直接来我家,给我老公上一课,给他续续命,顺便把课程费给你结了。”   大师严肃:“是给你上课,不是给你老公上课。”   李苒:“给我上课也可以,只要能续命就行。”   大师欣然同意,正准备继续上课。   又被李苒拉住了,只听她特含蓄地问:“大师,你那里除了那个……夫妻和睦,开什么阔什么的课程,有没有一些更猛的课程?”   大师听完脸色一变:“我不教男女房中术,像你老公这种寿命短浅的人,房事是大忌。”   李苒真的惊呆了,没想到女德还禁人这个。   贺南方一定要来听听!   大师见她被自己镇住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不要贪欲,为什么很多男人年纪轻轻便换上这种病那种病,都是女人过度索取导致的,要是想长命百岁,一定要克制清心。”   “古人说,一精一血,明白吗?”   李苒竖起大拇指:“明白明白,大师你实在太厉害的!”   李苒缠着大师讲得多,自然把孕妇的这边的授课耽误了。   周太太见李苒如此感兴趣,没有排斥的样子,心里暗自高兴,心想贺母那边她也能请到功劳。   大师离开后,周夫人准备签合同,李苒却合起电脑。   她笑着说:“合同里还有不完善的,下次我做好再带过来。”   “还有,周夫人的这节课我听的受益匪浅,回头让贺夫人好好谢谢你。”   周夫人满脸高兴。   李苒临走时看了一眼挂在玄关的一张照片,里面的新娘身材曼妙,姿色出众。   她拿出手机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   开车出门后,便没松油门,一直踩出了小区,才吐出一刻浊气。   她把车靠在路边停着,拿出合同给于晓晓打电话,告诉她合同没签成。   于晓晓倒也不是很在意,她在那头说:“没签成就算了,反正也不差这单。”   李苒:“损失的定金,回头我转给你。”   说完,她说起正事来:“我传你一张照片,你帮我看看认识不认识这女的。”   照片很快传过去,于晓晓隔着电话:“卧槽,邱簌簌什么时候胖成这个样子?”   李苒:“你认识她?”   于晓晓在电话里直点头:“认识,我俩高三同学,同是学艺术的,我后来考上美术学院,她去学播音主持了。”   “以前长得特漂亮,特有气质!”   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苒忍不住多问:“她父母呢?在N市吗?”   于晓晓:“母亲去世了,父亲……再娶了吧。”   母亲不在了,父亲如果再娶找一个新老婆,这家人还真不一定会对邱簌簌上心。   难怪孕妇这个样子,娘家人无动于衷。   于晓晓突然想起来:“她还有个弟弟,跟她关系挺不错的。”   “现在应该在外地读大学。”   李苒:“我待会儿发段信息给你,你以邱簌簌同学名义转发给她弟弟,还有附上刚才的两张照片。”   于晓晓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好,你发来。”   李苒将自己在周家看到的事情编辑出来,发过去。   于晓晓正吃午饭呢,看到这段话后,差点饭都喷出来:“卧槽,周家这么歹毒?”   李苒:“亲眼所见。”   于晓晓连忙放下筷子:“我直接给她弟弟打电话吧,再吃下去,得出人命了。”   李苒:“嗯,我跟她不熟,下面交给你了。”   于晓晓发了个OK过来。   李苒在车里冷静片刻,等到心里那股厌恶的情绪消失差不多,她才开车回去。   满脑子都是一句话,你永远都猜测不到,人心到底有多恶。   她开车回家,发现贺南方的车还停在库里。   她下车后路过那辆车旁,停下,忍不住踹了一脚。   回到院子里,工人们还在铺地毯。   视线扫过去,透过玻璃窗,发现贺南方在花园房里,此时正坐在她昨晚坐的秋千上。   那么高的秋千,李苒坐在上面能晃荡腿,贺南方坐着却还屈着膝盖,两条长腿将晃悠的秋千固定,稳得像是个板凳。   李苒从背面看他时,只能看到他低着头,手里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好奇心害死猫。   花园房平时是她的领地,被贺南方占了去,总得看看他在她的领地做些什么。   悄咪咪地走过来,她伸了伸脖子,等看清楚眼前画面后。   变得满脸黑线,表情复杂。   贺南方腿边放着一个纸箱子,里面盛满了当初李苒离开贺家时撕毁的画,满满一箱子。   而贺南方现在做的——正是从这些满满一箱的碎纸片里,找到完整的画,拼接出来。   李苒:“……”这不是闲的嘛?   他贺南方什么样的画师找不到,别说画一箱子的画,画一别墅的都行。   “你今天不上班?”她是真的搞不懂,以前他天天在外工作,家只能算休息的地方。   有时候连休息都不算,回来换套西装就继续赶飞机去了。   现在居然闲在家里玩……拼图游戏?   三岁吗?   “不上。”贺南方时不时地弯腰低头,一张张找着箱子里的碎纸片。   花园房里只有一个秋千可以坐,贺南方坐着,李苒就得站着。   她十分礼貌又期待地问:“请问……贺家公司是倒闭了吗?”   贺南方回头看了她一眼,用一种“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的语气和表情回答她:“没有。”   李苒没问他为什么不上班,再问就显得她很在意他的样子。   她也没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只不过还是好心提醒他:“那个你别拼了,要是想要,让人重新给你画一幅吧。”   主要是那箱纸她是打算当破烂废品扔掉的,如今贺南方却扒着这堆废品找东西,总让李苒有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贺南方回头,认真但又装作不是很想要的语气问:“你给我重新画吗?”   李苒留下一句:“那你可就想多了。”   回来没多久,很快便开午饭。   今天贺南方难得在家,所以午餐要比平日里丰盛很多。   李苒受了一上午女德的毒荼后,十分饿了,她坐上桌刚想动筷子,却听贺母淡淡道:“南方还没来。”   李苒放下手,这点教养还要有,挨着饿等。   管家从外面进来:“催了,少爷说不吃。”   “不吃怎么行?”   李苒懒洋洋地看向外面的花园房,贺南方的背影正好从绿植中透出来一些,笔直的背,宽厚的肩,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可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吃说明不饿呗。”   贺母:“南方不吃午饭,你不去关心他一下”   李苒觉得好笑:“你儿子三岁吗?”   贺母其实不想承认,就算贺南方三岁时,也没听过她的话。   她就连跟贺南方说话,一个问号都不敢少加,无论什么事情都是以征求意见为主。   在这里到指责起李苒不关心她儿子了。   李苒推开椅子,淡淡地看了外面:“饿了自然会来吃的。”她去厨房,随便找两块蛋糕对付了一顿,也不想在桌上坐着。   贺南方拼了一个上午,终于找到一幅完整的画,他洗干净手后,将碎画装进袋子里。   递给旁边的王稳:“找人修复一下,再弄个相框。”   王稳接过画,贺南方擦着手:“先别急着裱,相框你去费老那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费老是个古玩收藏家,他那有不少西洋画框,最早的能追溯到文艺复兴那会儿。   去找费老挑画框,王稳看了眼手里的画,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想起一个成语来,叫买椟还珠。   贺南方擦干净手进餐厅,视线落在李苒空荡荡的位置上:“李苒呢?”   贺母笑道:“她不饿,吃了点蛋糕上楼去了。”   说完殷勤地给贺南方盛了一碗汤:“先喝点汤,再吃饭。”   贺南方推开椅子站起来,他偏头叫了身边的人:“准备一份,拿去楼上。”   贺母笑着的脸僵硬住,想要再说什么,却见贺南方对她浑然不理。   文阿姨从厨房拿出餐盘,“先生,我拿上去?”   贺南方微微低头,看向餐盘:“先等会儿。”   文阿姨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他。   随后贺南方用一种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我来。”   李苒坐在卧室的飘窗上吃着面包,虽然日子暂时是惨了些,但一想到熬过这阵子,这辈子都不用在跟贺家人见面。   李苒姑且忍耐下。   卧室门被连敲两声,门外传来文阿姨的声音:“李苒小姐,吃点午饭。”   李苒立刻从飘窗上跳下来,果然,现在贺家只有文阿姨对她最好了。   她蹦跳着往门口走:“来了。”   边开门边嘴甜:“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门外站着贺南方,因为端着餐盘,所以才叫文阿姨一起上来给他敲门而已。   李苒那句“你对我最好了”倒是把贺南方听得心情不错,没再跟她计较上午不乐意给自己画画的事情,长腿一抬便走了进来。   文阿姨在身后笑眯眯,叮嘱:“是先生特地给你送上来,多吃些。”   正是因为他送上来的,李苒才没有胃口。   关上门,李苒回头看他。   这间卧室其实才是李苒经常睡的,生活气息要比贺南方的房间要更重一些,随处可见李苒的一些小东西。   她自己画的画,设计的头像,公仔还有很多海报。   贺南方很少进这间房,他这人有点洁癖和强迫症,最看不得乱和脏。   李苒房间倒是不脏,就是有些乱。   以往两人滚完一张床后,李苒有时候会半夜迈着虚弱的步子自己回来,也不会让贺南方抱她回来。   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   但踏进这间房并没有贺南方想的那些不适应,相反他的洁癖还有强迫症似乎在这里被彻底治愈了。   李苒见他不请自来,还占了她沙发椅的样子,叹了口气。   终究是给她送饭,没给他赶出去。   贺南方准备的两人饭食,李苒是拿筷子时候才发现:“你也没吃呀?”   其实他是一口没吃就将饭端上来给她,只不过这句话听起来让人——实在太上赶着了。   有种还没开口,便落了下风的感觉。   于是贺南方回答:“没吃饱。”   李苒也没说什么,其实真相是什么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她也不想过多去了解什么深层次的东西,更不想窥探那藏在心底里的隐秘。   在乎才会想着去窥探,可一旦不在乎,一切都变得那么无关紧要。   两人莫不作声地吃着饭。   吃完饭后,李苒自己将餐盘端下去。   贺南方一直没下来,李苒也不知道他在上面干什么。   她在厨房陪文阿姨说了一会儿话后才上去,倒不是躲着他,而是互相给彼此一点空间。   然而,她想要空间,可别人不一定给她。   李苒一进门,便见贺南方和衣躺在她的床上,他还穿着身上的衬衫,领口送了一扣。   双手交叠放在胸口,连睡姿都拘谨的很。   这种不请自来,还睡在别人床上的习惯可以说很不好了,显然贺南方没被人教育过。   于是李苒坐在沙发椅上伸腿,在他结实的小腿上踩了一下。   贺南方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很快睁开眼,李苒看向他时,明白刚才短短几分钟,他因该是睡着了的。   因为贺南方的眼睛,只有在朦胧初醒,还未染上冷酷色调时是最好看的。   像是小时候打的那种玻璃弹珠,看上去明亮温和,摸上去却是冰冰冷冷。   “我睡了多久?”   “二十分钟不到。”   显然,贺南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   李苒知道他睡眠质量一向不好,这也是他经常加班的原因之一,横竖睡不着,不如起来工作。   但像现在这样,二十分钟都能睡一觉的睡眠质量来看,李苒怀疑他可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刚想问他为什么睡不着,却见贺南方有些迷恋地看了眼她的床铺,李苒咽下声音。   不论睡不睡得着,跟她都没什么关系了。   “你回你自己房间睡吧?”   刚睡醒的贺南方似乎还有些迷糊,起码没以往看起来那么精明。   很快,他问了一个更蠢的问题:“为什么你的床铺跟我的不一样?”   李苒以为贺南方来碰瓷的,一觉睡醒可能睡坏了脑子的那种。   她好笑地问:“哪里不一样?”   贺南方想了很久,想到一个词:“舒服。”   “你床上什么香味?”   李苒差点被他气跳起来,他怎么好意思?   整个贺家,贺南方卧室的东西配置是最好,意大利进口的真皮床榻,优选的亲肤的床上用品,哪一样不不必李苒床上好太多?   居然说自己床铺比他舒服,外人还以为她这么多年在贺家过得有多奢侈呢。   李苒怒道:“洗涤剂!”   贺南方看着床铺,似乎还想回味一番。   李苒:“别想在我这里碰瓷,回你自己房间去睡。”   贺南方看着她,抿着嘴唇不说话的样子,居然演绎出几分怅然若失。   李苒:“……”   她总觉得他最近不发火的样子,像是在憋着什么大招儿!   李苒将贺南方赶出房门后,趴在自己的床铺上闻了闻,除了洗涤剂的味道外什么都没有,越发越觉得贺南方在碰瓷。   下午原本去于家看爸爸,但贺南方非要跟着,李苒不太想去了。   与其让李昌明还有整个于家看见他添堵,不如留给李苒自己添堵,带去于家,到了别人的地盘,她担心以贺南方不知收敛的劲儿,会被人打死。   下午她去了趟工作室,把于晓晓交代的事情处理了,一直待到晚上八点多才回来。   期间贺南方打了一次电话过来问她在哪里,李苒说了一句在工作室便挂了。   之后贺南方便再也没有电话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南方最近虽偶有越界,控制不好脾气会发货,但多数时候还比较像个能沟通的正常人。   像是个一窍不通的情场白痴,受了某个高人指点了一番。   李苒想了想,以贺南方的性格,应该听不进去别人的指点。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她回来时,见贺南方坐在客厅,李苒瞥了一眼时间:九点一刻。   她以为贺南方又要借机发作,没想到男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下次早点回来。”   然后装作一副下楼倒水喝,只是顺路等到了你的样子,从李苒面前走过去了。   李苒:“……”   文阿姨走过来接下她的包,笑着说:“先生一吃完饭就坐在楼下等你了。”   李苒看了眼上楼的贺南方,直至背影也从楼上消失。   她扪心自问,自己都没做,为何贺南方如此反常?   洗完澡后,李苒又亲自跟那位大师打电话,先是一份吹破天际的恭维将大师夸得天花乱坠,然后十分诚恳地邀请她明天一定要过来授课。   并且要求大师一定要上最最精品的课程,贵不贵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救救她那快要死了的丈夫。   大师被她夸得飘飘欲仙,并且承诺明天要带她的精品团队过来。   李苒欣然同意。   挂了电话后,李苒又邀请周夫人还有邱簌簌一起过来,算是那天她打扰他们上课的赔罪。   神清气爽地打完这些电话,又和李昌明打了个电话。   简单聊了聊,李苒虽没问,但还是有点好奇孔樊东在他那里怎么样,不过李昌明没有说他一句坏话,应该是不错的。   眨眼到了十点,为了迎接第二天大师的到来,李苒准备养足精神,明日一战。   一直睡至后半夜,她被一阵连续的敲门声闹醒。   睡蒙蒙地睁开眼,看了时间。   凌晨一点。   李苒还没来得及说进,门外的人便不请自入,只见贺南方穿着一身黑色的丝质睡衣,满脸倦容和躁意地进来。   然后在众目睽睽……李苒的盯着之下,躺到了她的床上。   李苒:“???”   “你为什么会半夜来我房间。”她尤其突出半夜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贺南方显然已经被失眠困扰不止一天两天,眉头紧紧地皱着,眼下一片鸦青:“那个房间我睡不着。”   李苒:“……”这就是你半夜爬人家床的理由?   贺南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要入睡的样子,李苒抽走他的头下的枕头,他不悦地睁开眼。   李苒懒得戳破又不得不戳:“找个别的借口行不行?你那床上用品一套够买我这十套的,怎么会睡不着?”   贺南方摇头:“味道不一样。”   李苒:“你明天让人把你床上用洗涤剂洗一遍就一样了。”   贺南方执着:“已经洗过了,不一样。”   李苒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贺南方眼皮沉重低看着她:“还有事吗?没事我睡了?”   李苒:“……”他怎么好意思问自己有没有事。   他这算怎回事?   还想把他推起来,可这次却怎么推都推不醒,她凑过去想把他打醒,结果余光瞥到上次被李昌明揍得伤口还没有好,明晃晃的挂在他脸上。   李苒又下不去手。   说实话,贺南方要是像以往那样,各种命令她,李苒一定不会吃他那套。   偏偏是现在这样子,除了正儿八经的生气外,他更多时候是把矛盾掩饰过去,不去面对。   经常搞得李苒经常像现在这样,有火发不出。   拿着枕头在他身上狠锤了两下出气后,李苒拿着枕头出去。   不过贺南方说是睡觉便真的是睡觉,甚至累的连一个身子都没有翻。 第26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 贺南方神清气爽, 一早就去了拳馆找师傅练拳。   而李苒萎靡不振地坐在花园房的秋千上, 像是被吸干了灵气的人参果……满脸都写着——   人间不值得。   她待在花园房没多久,贺南方便打拳回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半休闲服,小立领口下拉链一直拉至下颚线, 显得人十分凌厉拔萃。   他从院子里看见李苒坐在花园房,于是顿住进屋的脚步,转弯便从外面进来。   或许是昨晚睡得太好,男人今天的脸色尤为容光焕发, 嘴边的弧度比平日里要高些。   他一进来,便看到李苒头靠在秋千绳结上打瞌睡,秋千绳是粗麻编的结,有碗口那么粗。。   站在她身后, 从李苒的头顶看到她微微翘着的脚尖,不禁皱眉:“怎么睡在这?”   李苒抬了抬上眼皮, 用一种很费劲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瞌睡写在脸上:“你说呢?”   贺南方揣着明白装糊涂, 要不是昨晚他半夜去她卧室。   李苒睡在了外面,一夜没睡好?   不论李苒的脸色有多差劲, 贺南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他绕开这个话题,朝她伸手:“吃早饭了吗?”   李苒没将手递过去, 而是掩着面打了个哈欠,“你不回来,谁敢吃早饭。”   然后低头慢悠悠地穿上拖鞋, 游走回到客厅。   贺南方跟在她身后,见她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下次跟我一起去锻炼。”   李苒回给他一个“得了吧”的眼神,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们还哪有下次。”   李苒的话像一只小小的虫子在贺南方的心口上蜇了一下,他先是满脸的淡漠,再等回味起这句话的意思时,心口却暮地疼起来。   那疼痛虽比春天的风还轻,却比风蔓延的还要快。   贺南方终究没说什么,那些霸道的,命令的,强令的话,远不如现在的隐忍来的更合适。   他伸伸手,终归没牵住前面飘着的人。   早饭桌上气氛还算和谐,李苒吃着她热腾腾的中式早餐,小笼包配海鲜粥。   贺南方一贯用他的刀叉,切着培根和三明治。   贺母则喝着她的美容抗衰老燕窝粥,精致地一口一口。   其间贺母欲言又止地看着贺南方,一整个早饭都是这个便秘的表情。   李苒抬抬头,发现当事人贺南方目不斜视。   她塞了一个小笼包后,擦了擦油油的手,怼了怼贺南方的胳膊道:“你妈有话对你说。”   贺南方微微偏头,手里的刀叉碰着磁盘,声音清脆:“什么事儿?”   贺母含蓄地问:“最近公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苒在旁边歪着头,聚精会神地听。   贺南方拿起一旁的餐纸擦手:“没有,一切正常。”   贺母又是那副明明脸上写着有话,但就不直说的样子:“那你……”   贺南方嘴边动了动:“嗯?”   李苒受不住这种婆婆妈妈:“公司没倒闭,那你为什么天天在家,不出去工作。”   贺南方身子转过来,他一只手旁边是光可鉴人的刀,一只手旁边是锋利无比的叉……李苒突然感觉自己下一秒就是他盘子里的那块培根。   他就这么眯着眼,嘴边擒着淡淡的笑,看着李苒。   “我在家是为了什么,你说呢?”   那笑意达不到心底,像是蒙了一层浅浅的烟蓝色的雾霭,隔在两人中间,真真假假,捉摸不透。   两人对视两秒后,李苒收回视线,心里默念,别再演戏了,虽然看着挺像回事的。   贺南方并不很在意李苒信不信他在家是真的“陪伴”她,但起码男人内心还是有了一番“自我牺牲”的意识觉醒。   他用行动提醒李苒,他在为她“付出”,用自己分秒千金的时间在“陪伴”她。   但对此李苒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吸了一口小笼包。   吃完饭没多久,李苒听到院子里停进来几辆车,扫了一眼是贺南方的几个智囊团。   虽然他人待在家里,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办公,人来齐之后,一群人便去书房开视频会议。   李苒坐在楼下的花园房一边画着画,一边等大师过来。   八点五十时,周夫人和邱簌簌先到。   车停在院门口时,管家出去迎接,他只当她们是平常拜访,将人接进屋。   贺母暂时还不知道李苒今天约了“苦瓜脸”女德大师来家里讲课,等到几位太太坐下闲聊后,周夫人不经意地提起,贺母才知道大师今天要来家里。   贺母有些意外:“我怎么不知道?”   周夫人也很惊讶:“李苒没跟你说过。”   贺母拧着精致的眉眼,不知道李苒在打什么主意,对周太太道:“今天恐怕不方便接待大师。”   周夫人忙问:“怎么了?”   贺母指了指书房,轻声道:“南方在家,他一向不喜欢家里来外人。”   周夫人略有遗憾:“是吗?大师可好不容易来一趟。”   但话锋一偏又:“可我听李苒说,她要请你们家南方一起听课。”   贺母没有接触过这位女德大师,只听周太太说起过——大师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她思略几几秒后,心想贺南方见见应该也无妨。   两人话音刚落,门口便停进来一白色的面包车,只见面包车身上喷着几个红漆大字:中华女德学院。   这一抹画风像是在绝佳美景的西洋画里,泼了一滩狗屎一般,生出说不清的违和感。   贺母隐隐约约觉得这似乎不太正常:“大师,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周夫人笑着指着外面的面包车道:“上面不是写着呢,中华女德学院。”   苦瓜脸大师被几个人簇拥着进来,李苒瞧见人后,便从花园房里出来。   随后施展出毕生的演技,热情又殷切地将大师迎进了屋子。   大师一行人共有三个,分别是苦瓜脸一号,苦瓜脸二号,和苦瓜脸三号。   反正李苒都不认识,见人全都尊称一声“大师”,将几位大师哄的下巴高抬。   “三位大师请坐,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叫我那短命的老公。”李苒将人带到客厅后,便交给下面的人接应。   女德大师坐在沙发上,跟贺母坐成对面。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贺母微微点头示意。   她虽听圈里不少太太提起过,倒没有听过女德。   “大师贵姓?”   大师没有说话,反而揣着神情,仔细端详贺母,面露难色道。   “你三庭五眼有缺陷,容易克夫。”   ……   贺母面露诧异,不是震惊大师说的有多找到,而是惊叹大师说的挺准。   ——贺南方父亲确实逝世很早。   贺母惊讶的表情一显露,正要追问。只见大师神秘一笑,便不再说话,显得神秘又便秘。   李苒跑去楼上的书房,贺南方正在里面开视频会议。   她敲门进去,里面一众智囊团齐刷刷地看过来。   李苒面不改色地站在门口,朝贺南方招手,里面的人又齐刷刷地看向坐在会议桌顶头的老板。   “贺南方,你过来一下。”   坐在会议桌上的贺南方点了下头,然后神情自若地合上电脑。   不苟言笑地吐出两个字:“散会。”   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老板“散会”两个字说的如同“下班”一样,让人精神振奋,几秒的功夫,书房的会议桌上已经空无一人。   而每一位从书房门口经过的人,都要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向李苒行注目礼。   李苒:“……”   贺南方将手边的笔记本收好,递给身后的助理。   然后朝着李苒径直走过来,他有轻微近视,开会时经常会带一副金色的无边框眼镜。   李苒以前画过一张他坐在会议桌上戴眼镜的图画,一度被她珍藏在枕头下很多年。   不过现在已经变成垃圾桶旁的碎纸片。   这会儿又突然见到他戴眼镜,李苒眼神定了定。   她游离的表情还有欲言又止的态度都告诉眼前人,他这副样西装革履,带着金边眼镜的样子,有多吸引人。   这个男人的出身,决定了他自大又自信的性格,也从不吝啬发挥自己的魅力,不然也不会成为N市名媛们最想嫁的金龟婿。   李苒很快回神,淡淡地瞥开目光,试图从男人英俊的面庞和独特气质干扰之下脱身。   贺南方低头,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他:“什么事?”   她抵着门,平静着心跳。   然后眼睛咋也不眨地说着鬼话:“你睡眠不好,家里特地请了大师过来给你讲经,现在就在楼下。”   一口气说完,然后头她也不回地跑了。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徒留贺南方一人帅而不自知地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话没说清就走了。”   王稳抱着他的会议资料和电脑,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插嘴:“李苒小姐那是脸红了。”   而脸红的李苒,实际上是刚说完鬼话,内心十分心虚。   她喝了口水,捂着心口:“真不习惯撒谎。”   几分钟后,贺南方下楼。   李苒正坐在大师对面说话,见他下楼后,悄悄地对大师说:“大师就是他,是不是一副很短命的样子。”   大师抬头打量贺南方,被男人肃厉的眼神看的心头一惊。   李苒小声说对大师强调:“我……老公经常失眠,八成是我克的,您一定要说服让他分房睡,好救救他所剩不多的寿命。”   大师欣然允诺:“我们专门做这个,放心交给我们吧。”   贺南方下楼后,看了李苒一眼,不知道她在打什么注意。   虽有些不悦,但还是坐到沙发上。   大师沉吟一声,准备开课了。顾及到贺家没有蒲垫,大师特地提前准备带过来。   苦瓜脸二号和三号一人手里拿了两只,正好四个。   周夫人和邱簌跪接过后,自然跪坐上去。   李苒一回生二回熟,当着贺南方的面,准备盘腿坐上去。   就见贺南方眉头一皱,“你干什么?”   李苒眨了眨眼:“听课呀!”   大师:“讲经时要虔诚。”   李苒心一看就很诚恳,她手上抓着铺垫,准备坐下去,却被贺南方抢先一步,拎着她衣服带了起来。   他看着大师,一脸哪来的邪魔歪道:“都给我坐着。”   他这声“坐着”声音极大,把所有人都镇得一个激灵。   大眼被吓得神师瑟瑟:“那……那就都坐着吧。”   贺南方沉着脸,漆黑的眼神看向大师,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他颇为不耐地倚在沙发上:“继续。”   大师的气焰比方才弱了许多,她咽了咽嗓子,下秒开口,“下面我们来谈女相。”   “好的女相旺夫生财,家宅安宁,子孙孝顺,家业兴旺。”   “而过于漂亮的女人,容易家宅不宁,夫妻不和睦。”   说完她看了一眼李苒:“不能过多姿色。”   李苒:“大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漂亮的女人不能娶,容易滋生祸端。”   大师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点点头。   贺南方皱着眉头,一副什么狗屁东西的样子,他眼神里的火苗快烧起来了。   大师继续:“好的女相最重要的是朴素,女人不能仗着有几分姿色对男人撒娇邀宠。”   “男人也不能贪恋美色,俗话说一精一血,精尽人亡,就是这个道理。”   李苒转头看向他,用眼神说:听听,听明白没?   贺南方简直被这谬论气笑了,一抬手摸上旁边的花瓶。   就在下一秒准备弄死大师的时候,李苒摁住他的手。   她忍住笑:“听听大师讲得多有道理。”   贺南方对上她的目光,语气冷冽:“你天天就听这个?”   李苒点头:“你一定要耐心听。”   贺南方简直都快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给用完了。他扶着额头看向大师,大有一种再敢多说一个字,立马叉出去。   大师还在喋喋不休:“女人要谦卑恭驯,不能强势,要学会伺候男人。”   “同样,男人不能对女人太好,打是亲骂是爱,对自己的女人要有手段跟魄力,才能算的上是真正男人。”   贺南方摁着突突的太阳穴,忍无可忍:“你他妈给我闭嘴!”   他这副气的火急火燎的样子,十分像李苒口中的“失眠易怒。”   大师用喝了苦瓜汁儿一样的表情看着他,理性分析:“男人失眠多半是肾病,清心寡欲最重要,喜欢漂亮女人的男人大多色迷心窍,伤身亏虚不说,财钱也容易亏空。”   “所以说,漂亮女人娶不得,最是克夫。”   贺南方简直被气坏了,嘴角泛起冷笑:“克夫?”   他站起来,声音慢条斯理,一字一句:“想过没,谁能克你们。”   忍了这么久,他手边那至摇摇欲坠的花瓶终于落下,发出清亮的脆响。   终于打破大师的那张苦瓜脸,几个人全都恐慌起来。   看向大师,眯眼透着危险:“怎么不说了?”   大师差点吓尿了,摇摇头:“不……不说了。”   你这么凶,你说的才对。   “刚说谁克夫,克谁?”   大师从善如流:“我克夫,克我那早死的丈夫。”   贺南方踩着一地的碎片走过来:“你这么会当女人,送你去见他,如何?”   大师扑通一声跪到蒲垫上,吓得面色发白:“别……别……”   就这点胆子,还敢来说他短命,李苒克夫。   贺南方也就脾气吓人了些,起码是个守法好公民:“别紧张。”   他一副再看一眼都会眼疼的样子:“王稳。”   “把这三人给我绑了,送去警察局。”   王稳在旁边听了半会儿,终于也忍不住了:“老板,交给我。”   收拾完三个女德大师,贺南方看着客厅几个人,尤其是李苒:“这三个蠢货谁带来的?”   贺母立刻指着她:“李……苒。”   李苒笑笑:“夫人,你要是不让我上这些课,我怎么会懂这么多呢?”   再笨的人也听出不对劲了,贺母连忙解释:“不是,我不认识这个大师。”   李苒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贺夫人特地请来给我上课。”   贺南方眼神阴骘,甚至是看向贺母也没什么变化:“你平时就教这些?”   贺夫人连忙摆手:“不是,我没有,我都不认识她们。”   贺南方显然还没从刚才克夫的诅咒中恢复出来,一副要追究到底的样子。   问李苒:“你们跟她怎么认识的?”   李苒冷笑一声不说话,“你爱信不信。”就没指望贺南方能相信她   大厅里静了片刻,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孕妇邱簌簌突然开口:“是你母亲让周夫人骗李苒过去听课。”   贺夫人立刻跳起来:“你胡说。”   贺南方看向李苒,见她一副不愿意过多解释的样子。   冷冷道:“从今天开始,贺家谢绝会客。”   “还有,订婚礼过后,将夫人送回台州去。”   台州是贺夫人的娘家,自从嫁到贺家,她几乎很少回去。突然将贺夫人送回台州去住,难免会让人多想。   贺夫人慌张的声音:“南方你是我儿子,你不能对我这样。”   说出这句话,连贺夫人她自己心里都觉得亏虚。   贺南方自出生开始便是贺老爷子亲手培育,贺南方父亲是个成天不着家的花花浪子,贺夫人年轻时也是个远近闻名的交际名媛。   歌厅舞厅,茶会拍卖会,逛街购物,活到五十岁了才想起自己是贺南方的母亲。   “因为你是我母亲,才要好好教李苒,看看你平时教她些什么?”   “你当我贺南方是缺保姆还是缺女人,我让你好好教是让她懂持家之道,不是叫你教她伺候男人的!”   贺夫人彻底慌神,她想的太简单了,她以为贺南方把家里交给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南方,妈妈错了,原谅妈妈。”   “妈妈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会好好教李苒。”   “你不要送妈妈去台州。”   李苒从小没有母亲,这一声“妈妈”听得她心口疼,懒得再去管贺家这些破事,她转身上楼去。   管家在一旁老泪纵横:“少爷,您不能这样。”   “夫人她都是为了你好。”   贺南方闭眼,忍着不悦:“订婚礼结束立马回台州,还有你——”   他看向管家:“跟着走。”   李苒坐在外面的露天阳台,心烦意乱地听着外面的哭闹声。   贺南方会让贺母回台州这件事,让李苒很意外,她隐约听过,这是贺母最大的忌讳,甚至在贺家,连台州两个字都不能提起。   如今却被硬生生地赶回去,李苒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悲悯,不论贺南方是做给她看,或是他的迂回之计,总之贺南方这件事做的狠决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个人坐着胡思乱想,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她偏头看到身边高大的身影,动了动嘴唇,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结果,你满意了?”   李苒抱着膝盖,仰头看着贺南方:“贺南方,你如果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话。”   “那我告诉你,我很满意!”   贺南方哼了一声不说话,他确实是做为了李苒做这些事,但不是做给她看。   婚礼在即,虽只是一件小事,但李苒在贺家的地位一目了然。   上有贺母压制着她,必然会有所委屈,贺南方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用雷霆手段,彻底终结贺母在贺家多年以来的一切。   李苒看在眼里,心里却波澜不惊。   她很认真的问:“贺南方,你是是在讨好我吗?”   贺南方没有说话,他的自尊不允许承认自己是在讨好。   即使他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在讨好。   离失去还差一步之遥时,男人内心的危机感有了一丝觉醒。   不过作为这么么多年恋爱技术为零的贺.差生.南方,显然现在还处于不及格状态。   把戏生疏,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李苒摇摇头:“没用的。”   “我说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你做什么都没用。”   贺南方也不再装了,这几天他装确实太好,收了狼爪和摇摆的尾巴忠肯又煽情。   撕破伪装的前一秒,贺南方笑笑,脸上的怒意也变得淡淡。   “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 第27章   之后的几天, 贺母成日在家以泪洗面, 一想到要一个人回台州, 便觉得荣华富贵的人生仿佛是走到了尽头。   其实并不然,贺母娘家在台州虽然比不上N市的贺家显贵,但也算富甲一方。   贺母表面上是放不下贺南方, 哭诉不想离开儿子。   实际上到底真舍不得什么,明眼人都知道。   李苒被她成日的哭吵弄的的心烦意乱,连续几晚没再回去。   而贺南方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地出差,等他回来的那天晚上, 李苒已经在工作室睡了一个星期。   ——   这天晚上,下班前于晓晓瞥了一眼李苒办公室,灯还在亮着。   敲门进去,见李苒还在闷头画画。   她最近在赶一批画稿, 是工作室承接一个漫画公司外包,一组古风人物像。   李苒之前没画过古风, 第一次接触, 画了几幅样板画给对方公司, 没想到收获极大认可,也给了她很大信心。   读书时, 她专攻的是传统水墨画,素描和水彩是小时候跟李昌明学的, 也略懂一二。   后来她喜欢上贺南方,无师自通学了杂七杂八的简笔画,缠绕画, 又玩起水粉。   总之,人家都是术业有专攻,只有她是什么都会,什么都不精。   于晓晓进来时,李苒正埋头构思,咬着铅笔走神。   “想什么呢?”   李苒被她吓一跳,回神后,摊开面前的画稿:“这个秦陌——我总是觉得他不该穿一身白衣。”   秦陌是漫画公司给过来的一个人设,漫画里的他英姿飒爽,武功高强,是一个神秘的侠客。   所以要求工作室设计一套秦陌叶穿白衣的古风图。   李苒画了十几幅样稿后,越想越觉得秦陌不应该穿白衣。   虽自古大侠都爱穿白衣,走不食人间烟火是人设,可……白色多不耐脏,一沾上血就像个大夫。   于晓晓被她想法吓一跳:“咱别创作行吗?你就根据他要求的人设画呗。”   李苒试过,更惆怅了:“我一给他穿白衣,他就来梦里骂我。”   于晓晓:“骂你?骂你什么了?”   李苒一本正经:“他说,哪个没脑子的给老子穿白衣,搞得老子像要去奔丧一样。”   于晓晓一时语塞,一副“你真的没在逗我”的表情。   她眼神轻放在画上的秦陌:“我明天去漫画公司一趟,要找他们编剧谈谈,秦陌他根本不喜欢穿白衣服。”   于晓晓一副“李苒已经走火入魔”的表情:“苒苒,咱们只是画师,又不是编剧,怎么能决定人物人设。”   “再说了,这部《女相国》动漫是鹅厂的大制作,都是通过编剧层层审核过的。”   “怎么能说改就改。”   秦陌好歹是漫画中的男二,算比较重要的角色。   “再说了,你不给他穿白色的衣服,那你给他穿什么颜色?”   下一秒,只见李苒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整整一沓都是她花的秦陌。   随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穿红色呀,你看我都画好了。”   敢情她一个星期一幅成稿没出来,都在画不务正业的东西。   于晓晓:“……”不过还是接过画稿仔细看了看。   别说,画里穿红衣服的秦陌,非常生动。   当头日空下,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驮着红色的身影策骋在沙漠上,漫天金色的沙子,将那抹红渲染得无边逍遥。   于晓晓咽了咽口水,她摸了摸画,又看了眼李苒。   随后改口:“嗯……谈谈也不是不行。”   于晓晓见她还要加班的样子,瞥了眼放在里面的折叠床:“你还不回去?”   “不回,他妈天天在家寻死觅活。”   “去我家?”   李苒顾及于鸿霄,自然不肯过去:“我在办公室将就一宿。”   于晓晓没再劝:“去我家吃个晚饭总行吧?下午我爸带伯父出去钓鱼了,晚上肯定会留饭。”   说起李昌明,李苒也有一个星期没见他。   见她犹豫不决,于晓晓说:“放心,我哥不在!”   她这才答应过去。   李昌明早已经从于家搬出来,李苒给他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   两室一厅,另一间孔樊东住。   去于家的路都很熟,两人各自开着自己的车回去。   路上李苒接到贺南方的电话,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没动。   电话一直响到贺南方耐心快用完,她才慢悠悠地接起电话。   他上周去国外出差,走之前让李苒乖乖在家呆着,结果第二天她就跑去办公室睡了。   之后几天,李苒也没有主动打过电话,两人无牵无联的像是陌生人。   李苒很满意这种状态,日子过的难得逍遥。   只是有天半夜,她收到贺南方一条撤回了的短信。   早上起来她才看见,至于撤回什么内容,李苒并没有过多兴趣。   两人就这样不声不响过了一个星期,直到贺南方打来这通电话。   李苒打开蓝牙耳机,懒洋洋的声音:“喂。”   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回国了。”   李苒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电话里一阵沉默,他俩平时并没有太多话题可聊,以前还好,有李苒主动。   现在李苒不主动了,两人之间经常会出现信号不好似的的冷场。   就在李苒以为电话已经挂断,正要把蓝牙耳机切了时。   贺南方突然开口:“你在哪儿?”   李苒看着漆黑的车窗外,随口道:“外面。”   贺南方逼问:“哪里?”   李苒叹了口气:“我去趟于家。”   这次沉默要更久一些,男人幽幽地语气问:“见谁?”   李苒:“……”   她简直被贺南方的小心眼给气笑了,不冷不热的语气:“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跟他没关系?显然贺南方不这么认为:“去见于鸿霄?”   “于鸿霄今天不在,满意了吧?”   男人语气比刚才稍微满意了些:“早点回来。”   李苒狠狠地挂了电话,扔到副驾驶,气未消地骂了句:“神经病!”   电话里贺南方的态度倒不逼不咄,可偏偏深沉压抑得叫人心里不舒服。   尤其是话里的深意尤为明显,仿佛李苒背着他去于家偷情似的。   ——   到了于家门口,李苒将车停在院子外面,下车时,见到孔樊东站在院子外面抽烟。   他的行事做派是典型贺家人的样子,即使抽烟也笔直地挺着背,一只手插着口袋,颇有些漫不经心地站着。   其实派他来保护李昌明,是一种比其他手段更煎熬的惩罚。   原本孔樊东是贺南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出入各种场合身边都会有他的影子。   他在贺家待了二十年,从老爷子掌权就开始做助理,一直做到贺南方当家,成为特助。   身份地位,甚至比李艾高出一大截,除了贺南方他谁都不放在眼里。   然而在贺家,贺南方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对这些特助来说,即使在贺南方身边端茶倒水,也比在外面看似清闲地当保镖好。   这种惩罚,直接将孔樊东从贺家权力中心剥离,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保镖。   其中差距,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他因受过特殊训练,感官敏锐。   李苒从门外路过时,孔樊东便听出她的脚步声。   转身掐了手里的烟:“李苒小姐。”   这个人男人再次见到李苒时,没有毕恭毕敬的俯首巴结,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慢态度。   他用一种对贺南方的同样的态度对待李苒,不卑不亢,但恪尽职守。   李苒点点头,从他身边错开,进院子。孔樊东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李苒走了几步停下:“你有事吗?”   孔樊东那张粗犷的脸笑笑:“没事,就是想问问你老板最近怎么样。”   孔樊东今年四十比贺南方大十二岁,自贺南方年幼时便跟随。   他看见李苒想的并不是请她开口,求情将他调回贺家,而是询问贺南方最近怎么样。   说实话,李苒很意外。   惊讶归惊讶,李苒还是回答他:“我不知道,他最近在出差。”   孔樊东似乎也没指望能在李苒这里听到什么,他俩之前的过节,连孔樊东自己都不太好意思过多开口。   李苒看他这副稍有些失落的神态,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   ——自己久不放在心上,久不关心的一个人,突然被别人这么殷切地提起时,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像是一面被蒙上灰层的玻璃镜子,被遗落在角落里,连照出来的人心也是灰蒙蒙的额,没有丝毫往日的鲜红。   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前段时间……他睡眠不太好。”   “就这个,别的我不知道了。”   孔樊东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这是李苒在贺家这么多年,听到的最真诚的一句谢谢。   没再多说,她进屋后,见李昌明正在和于父下象棋。   李昌明和于父年龄相仿,都喜欢钓鱼和下象棋,自从李昌明来于家,两人居然隔三差五的约出来,凑在一起喝杯小酒。   李苒进来后,李昌明连声招呼都没打,头也不抬地继续研究他的象棋。   李苒哭笑不得,装作吃醋的样子,生气道:“爸爸,你爱闺女还是爱象棋?”   李昌明头也不抬:“最喜欢我闺女。”   旁边的于父戳戳他,“嘿老伙计,你闺女在旁边站着呢,可不在象棋上。”   李昌明这才回神,看到李苒后满脸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苒:“”   “人家于叔叔好歹还抬头看了晓晓一眼,我进门你连头都不抬。”   旁边于晓晓立刻拆他爸爸的台:“才不是,我爸是输急眼了,想要你转移一下李叔叔的注意力。”   两个老头被自己闺女挖苦了一顿,互相望望,皆爽朗地大笑起来。   大门突然被推开,于鸿霄一进门便听到爽朗的笑声,不禁跟着勾起唇边:“笑什么呢?”   李苒听到他的声音,笑容顿在脸上,露出几分诧异的表情。   于晓晓连忙脱罪,小声解释:“我真不知道我哥今晚回来,明明上午打电话时候他还在隔壁省抓犯人。”   李苒瞪了她一眼,她肯定是故意的。   做出一副要揍她的手势:“你给我等着,敢骗我。”   于晓晓哀嚎一声,连忙往她哥那边躲:“哥哥救我,李苒要揍我。”   她跑的实在快,李苒本想揪着她的辫子,没想到揪了空,碰到了于鸿霄的后背。   男人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不欢迎我?”   李苒也笑,笑的很大方:“这是你家,谁不欢迎你就把她赶出去。”   于鸿霄笑笑习惯性伸手,想要拍她的脑袋。   李苒咳嗽了一声,装作要去找于晓晓的样子,躲了过去。   于鸿霄的大手落在空中,看着李苒的背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李昌明和于父钓了不少鱼,所以今晚是个全鱼宴。   杀鱼是个技术活,本来于鸿霄说要上手,被孔樊东直接揽过去。   孔樊东人狠话不多,拿着一条五六斤重的鲤鱼,刮鳞,剖肚,去内脏,一气呵成。   那手法利落,不像是个普通人。   于鸿霄意味深长地看着孔樊东的手法。   说实话他这动作太过于干净利落,那刀子使的,甚至比他们这些奋斗在一线的刑警还要干脆利落。   杀了一桶的鱼,连眼睛也不眨。   叫人瞠目。   于鸿霄吸着烟,不声不响地看着,突然问:“你以前干什么工作的?”   孔樊东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怎么,调查我?”   于鸿霄笑笑:“你这手法不简单。”   孔樊东嘴边叼着于鸿霄递过来的烟:“杀个鱼有什么不简单。”   “又不是杀人。”   于鸿霄的眼睛眯了眯,不置一词。   李苒在厨房帮于母做饭,于母持家勤俭,于父在省厅任职十余年,于家未曾请过任何帮佣保姆。   于母为人谦逊温和,平易近人,李苒很喜欢跟她在一起聊天。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于晓晓双眼激动,挥舞着手足跑进来:“啊啊啊!外面那个大叔杀鱼好帅!”   “大叔?”李苒偏头望去,哪有大叔?   片刻才想起于晓晓说的大叔是谁,她笑着说:“那不是大叔,孔樊东比你哥大十岁,比我俩大十四岁。”   于晓晓想了想大叔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似乎是不信:“他这么年轻吗?”   李苒在她头上弹了一下:“一天到晚乱想什么呢?”   于晓晓望了望窗外:“大叔杀鱼的姿势比杀生丸还要帅。”   这句话李苒回味了半会儿,才发觉这是个冷笑话!   晚上七点,夜幕落下,于家准时开饭。   李苒在桌上盛汤时,孔樊东推门进来,径直走过来。   俯身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李苒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她放下勺子,甚至连身上的围裙都没解开,“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吃。”说完便推门出去。   桌上几个人面面相觑,于鸿霄随即跟着起身,他拿上李苒的外套:“我出去看看。”   于晓晓感觉有些不对,她也站起来:“我也去看看。”   李昌明沉着脸出声:“都别去,让她自己解决。”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座的都知道外面来的是谁。   李昌明极其了解李苒,她一句话没说就出去,甚至都没说明门外来的是谁。   说明她根本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李苒敏感又极具害怕给于家添麻烦,李昌明以这样的方式护着她些,“你们都别去。”   “不要让她难堪。”   所有人坐在桌上不说话,于鸿霄的脸色尤为紧绷。   于家住的院子是片老小区,巷子口窄,车进不来。   李苒怒气冲冲地出去,踏着不甚皎洁的月光,从巷子里出去。   贺南方的车停在巷子外面,黑色的迈巴赫,无声无息,冷的像把夜行者的冰刃。   李苒后面跟着孔樊东,他先一步到车门处。打开后,示意李苒进去。   李苒站着没动,她站在外面,视线落在车里的人。   顺着望进去,只见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车内,轮廓被黑夜剪裁的禁欲又拒人千里,黑色西装包裹着高大的身体,像被禁锢着一样神明,在黑暗里犹自强大。   李苒静静地站着,纹丝不动。   几秒后,一双修长,结骨分明的手从车内伸出来:“上来。”   李苒无视那双好看到令人发指的手,站在车外,抱着手臂冷道:“你给我下来。”   两人僵持一分多钟,旁边的孔樊东甚至都开始捏汗。   最后,以贺南方的长腿从车内迈出,宣告李苒胜利。   月光不是很明亮,路尽头的灯光像是没有用处的摆设,黑夜将每个人装饰的看似无比强大。   李苒一字一句地问:“你在搞什么鬼?”   她没问贺南方来这里是为什么,而是问他来这里要搞什么鬼。   从心底里认定他意图不轨。   他今晚刚从国外回来,即使西装革履,但掩饰不住身体的疲惫。   李苒质问时,他抿着嘴唇不说话,眼睛却亮的吓人。   李苒用尽最后一丝耐心:“贺南方,需要我告诉你多少次?我不希望你来于家。”   “不希望你打扰于家还有我爸爸的生活。”   “我也不希望你成天对我问东问西,三步就要查次岗,你明白吗?”   他当然不明白,李苒说的这些,甚至他都不觉得是不能做的事情。   他自幼没有被任何人,任何一句话约束过。   以前,贺家有个传家宝,是个现世仅存,价值连城的唐三彩。   多年前,价值便不可估量。   贺家将它供奉在老宅的书房里,自从贺南方记事,家里每个人都会告诉他——唐三彩很珍贵,不能碰,碎了就再也没有了。   贺南方六岁那年,独自在书房玩时,将唐三彩打碎。贺家上下如临大敌,他若不是贺家小少爷,估计已经被抡着打。   晚上老爷子回来,看见地上碎一地的瓷器,铁着脸问:“谁干的。”   贺南方站出来,一点都不怕:“我打碎的。”   贺老爷子气的拿起板子就要打他,贺南方躲都不躲。   他仰头问:“他们都说唐三彩价值连城,那在贺家到底是它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老爷子愣了片刻,他没想到贺南方胆子有这么大,但还是一板子打下去。   “爷爷告诉你,唐三彩没有你重要,但是你把它打碎了,就应该挨罚。”   那时他才六岁,就已然知道每个人的底线是可以试探的,唐三彩很重要,结果他把唐三彩砸了却只挨了两下打。   在他心里,底线只是平凡普通人对自己珍贵又不能保护的东西,设置的一个警戒线而已。   很多时候,即使越过了警戒线,最后发现也没有什么关系。   李苒的底线在贺南方看来,就像脚底下的一层露水那样的浅。所以他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李苒会如此看重于家。   “我为什么不能来?”贺南方的脸色早已在李苒说第一句话时就变了。   李苒:“因为这里不欢迎你。明白吗?”   她眼中毫不掩饰,袒?露出厌恶:“贺南方,这个世界上不是任何地方你想去就能去的。”   贺南方被这样直白拒绝,反而生出一股逆意,他冷声问:“我偏要来,如何?”   李苒低头,看向地面上的影子,轻着声音却又无比坚定:“行啊,除非我死了。”   时间仿佛被塞进了冰柜,冻成一团,僵硬在两人中间。   她再抬头时,眼前的贺南方是一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今晚的脸色极白,月光下,墨黑的发和浓密的眉毛,将他的眼睛里的东西映衬的格外深刻。   她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睛里能盛着这么多的伤心。   仿佛再多一滴,就要溢出来。   他眼睛里的悲伤,仿佛深不见底。   李苒动了动嘴唇,心里有些后悔,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贺南方盯着李苒许久,才声音沙哑道。   像是妥协,又像是自我解救:“李苒,我不进去。”   说完,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回到车里,就像回到他的铠甲里。   “孔樊东,将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贺南方这次从法国回来,带来不少礼物。   法国波尔多梅多克区的葡萄酒,禧玛诺的渔具,昂贵的香水,这些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如今却像垃圾一样,被他扔在路边。   孔樊东将东西放在李苒的身边后,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贺南方在车内厉声:“走。”   孔樊东忍不住,小声道:“先生生病了,在法国病了一个星期。”   李苒回想他刚才苍白的脸色,以及生气时粗重的呼吸声,眼神复杂地看向车内   黑色的迈巴赫绝尘而去,李苒看着满地的礼物,默不作声。   这些礼物被孤零零的放在地上,可一开始买礼物的那个人——他该是怀着怎样的雀跃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贺南方这种人,不能喊打喊杀的虐,对他没用,他不怕。   必须润物细无声,让他痛到骨子里。 第28章   不欢而散后, 两人表面上维持的客套被撕扯的所剩无几。   事后也都没有主动联系, 像把彼此彻底遗忘在了那次争吵的夜里。   李苒像前几日一样, 依旧没回贺家。   她白天在工作室里画图,困了就将沙发垫摊开,倒头睡一会儿。   她做的这些工作, 在外人眼里是吃力又挣不到钱的行当。   毕竟放着好好的贺家未婚妻不当,跑在外面风餐露宿,没几个人能理解。   不过,李苒对这种互相不打扰的相处方式十分满意。   少了贺南方无时无刻的查岗和献殷勤后, 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然而,香甜的空气没呼吸多久,就冷不防地接到贺家的电话。   电话锲而不舍地在桌子上震动,她将目光从图纸堆里移出, 扫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便毫不犹豫地将手机挂断,扔到了一边。   像是只烦人的苍蝇, 隔几秒后, 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孔樊东, 以为是李昌明有事儿,李苒接起电话。   隔着电话, 孔樊东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镇定。   “李苒小姐,请问现在有时间吗?”   李苒将电话放在手边, 漫不经心:“嗯,怎么了?”   孔樊东慎重问:“能不能麻烦你……过来看看先生?”   李苒顿住目光,视线从数位板上抬起, 想了想,回复他:“没空。”   孔樊东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先生他生病了,已经一个多星期。”   李苒觉得好笑,她放下电脑,拿起电话:“生病就带他去医院,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我又不是医生!”   孔樊东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在那头欲言又止:“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严重。”   “能过来看看先生吗?”   轻轻地叹了口气,她需要时不时地提醒这些贺家人:“我现在不喜欢贺南方,也没有义务去看他。”   “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说着,她皱着眉头,就要挂电话。   “李苒小姐!”电话里的孔樊东突然抬高声音。   “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李苒将电话扔到一边,不耐道:“你说。”   孔樊东语气稍微缓和些,起码听起来不像是在要挟逼迫她。   “先生送给您的礼物里,有一副Diriny大师早年的作品。”   李苒听完,忍不住将视线移向办公室的角落,那里堆砌着贺南方上次送给他的礼物。   十几件,堆了满满一个角落,她甚至一样都没有拆开过。   “您是知道D.r大师的画现在有多难买。”   D.r是当代缠绕画作里最出名的大师之一。不仅仅是在国内,在国际上他都是相当有名气。   D.r公开发表出来的画作不多,大多捐赠收藏在展馆,流落在私人收藏家手里的更是少之又少。   偶有一两幅画作现世,拍卖会上,价格都会被炒到难以理喻的高度。   物以稀为贵,所以不难理解,这位天才大师的画为何会如此被人追捧。   “回国前一天,先生先是在法国开完会。结束后,又直接飞往冰岛参加拍卖会。”   “拿到画后,一刻都没有停歇,从冰岛连夜赶回国,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孔樊东顿了顿:“下飞机,他拿着画过来找你……那会儿他正发着高热。”   李苒静静地听着,扯了扯嘴角:“所以呢?”   “因为我,贺南方才会生病,因为我,贺南方才会去买这幅画?”   她似乎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孔樊东,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孔樊东无奈:“李苒小姐,不是我看得起你。”   “是你自己始终不明白。”   李苒冷笑,这群贺家人,一个赛一个的好口才   “不明白什么?”   孔樊东:“不明白,你在先生心里的地位。”   李苒这次连冷笑都没有,直接笑出声:“地位?”   “我在贺家有什么地位?”   “你和李艾对我丝毫不尊重的地位?”   “贺夫人对我万般刁难的地位?”   “还是这么多年,贺南方对我不曾上过一点心的地位?”   孔樊东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苒:“贺南方只是生个病,你们就来对我兴师问罪。”   “怎么?把也当贺家的仆人?”   孔樊东那头一片安静,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李苒:“孔樊东,你们贺家人拿他当先生尊敬,那是你们的事儿,但你们没这资格要求我也做同样的事情。”   “这世上少了任何人都不嫌少。即使这个人是贺南方,地球也照样会转。”   孔樊东苦笑:“李小姐,其实先生一直把你保护的很好。”   李苒:“……”   “老爷子只有南方父亲一个独子,可惜英年早逝,贺家只留下南方一个人。从他降临到贺家的那一刻开始,他背负和承载着的压力和关注,就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   “当年老爷子得到这一根独苗,放在手里怕飞,含在口里怕化,恨不得天天放在口袋里带着。”   “换句话说,先生现在这般孤僻不讨喜的性格,不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吗?”   李苒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孔樊东轻笑一声:“说实话我阅人无数,可之前一直把你看走眼。”   “所有人里,你才是那个真正心狠的人。”   李苒怒道:“孔樊东,别他妈以为你是贺南方的人,我就治不了你!”   孔樊东声音不轻不重:“这句话我早就想说了,横竖早已经得罪你,也不差这一回。”   李苒:“怎么,你现在是要数落我在贺家的罪状?”   孔樊东:“不敢,那些刻意接近贺和先生的人,都是图钱,给了钱都能打发走。”   “李小姐,但你不一样,你图的是先生的心……当初你心甘情愿地对先生掏心掏肺,爱的死去活来,现在不爱了,不图钱不图名分——要的偏偏是先生那条命。”   “所以说,先生遇见谁都不怕,可他怕你。”   李苒:“他怕我?”   “他怕我什么?手段强硬的是他,无休无止的也是他,是不是在贺南方的世界里,就不能有任何人对他说不?”   孔樊东幽幽:“他若是不怕你,怎么不敢去找你”   李苒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没好气:“他心里想什么,我哪知道。”   孔樊东顿了顿:“以前我一直觉得老板是个机器人,不会疲惫,不会被打到。”   “他没有父亲,母亲不尽责,七岁时便一个人在英国读书。白人学校里,只有他一个黄种人,没人能理解,这一路他是怎么过来。”   李苒:“孔樊东,贺南方在你们心里自然万般皆是好的。”   “你不必拿他小时候的事情来说,谁小时候没苦过?我爸爸辛辛苦苦将我养育这么大,却由得你们贺家作践,他就不苦?”   “他这种人自大又猖狂,容忍不了任何违背他心意的事情,说到底只是爱他自己罢了。”   “心甚至比石头还硬,谁都走不进去。”   孔樊东抽着烟,看淡道:“可你就是个意外……你走进了他的心。”   “这么多年,不是先生没有放清楚你的位置,而是你没有放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是先生的未婚妻,在贺家除了他,便是你位置最高。”   “可这么些年,正是因为你从未把自己看重,别人才会看轻你。”   “惹你不高兴,老板甚至眼都不眨,就将我交给你处置。贺夫人背着他让你学那些下作东西,即使那是他母亲,老板仍是一句话就将她送回台州。”   “你不用做什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将他打倒在地。”   “甚至能让他在获得如此成就后,还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李苒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的意思是,我这些都是咎由自取。”   “你不是咎由自取,你性格要强,却又爱的卑微。”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虽然不想承认,但孔樊东的最后那句话狠狠戳中了李苒的心。   手里拿着画稿,坐在沙发上发呆,等她反应过来时,手里的画稿已经被泪水浸湿。   力透纸背,晕成一个不圆也不满的印记。   像极了她和贺南方的结局。   爱的卑微又怎样?爱的卑微就能被人随意践踏?   拿起手机将孔樊东还有贺所有人的电话全部拉黑。   没有人的真心能够被日复一日的践踏,就算爱情都不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乱哄哄的很。   她起身,盯着电话走神。   后面两天,贺家再也没打过电话过来。那天她的话说的没有丝毫余地,但凡贺家还要点脸面,都不会再打过来。   李苒用繁重的工作,将贺南方三个字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于晓晓成天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苒苒,你怕不是疯了?”   “昨晚你加班到几点?”   李苒:“忘了,反正挺久。”   于晓晓:“你这是要练神功,必先熬疯啊?”   李苒拿眼神看她:“反正也睡不好,不如加班。”   于晓晓简直膜拜:“姐们,你句话简直是成功人士的座右铭啊!”   话音刚落,李苒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蓦地想起这不是贺南方常说的嘛。   她以前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滋味,这几天睡不着,彻彻底底感受了一番。   以为是在办公室床不舒服导致睡眠质量不好,这天一大早上,李苒准备出去找房子。   一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就被外面的人吓一跳。   孔樊东不声不响地靠在墙上,旁边垃圾桶上的烟蒂盒,被塞得满满。   李苒:“你怎么在这儿?”   孔樊东搓了搓疲惫的脸:“等你一早上了。”   李苒:“有事?”   孔樊东满脸都是担心:“先生情况很不好。”   李苒皱眉:“还没去医院。”   孔樊东想到这个问题,艰难开口:“他最近失眠太严重,一离开家里的卧室便睡不着,而医生要求他住院观察,所以……”   李苒:“不能离开家里的卧室……?”   “那你们让家庭医生来不就行了。”   孔樊东眉头皱的更紧:“他不许任何人进卧室……他说一进卧室,里面味道就变了。”   味道变了?   这是什么习性?   李苒知道他有洁癖,但严重到不允许别人进他房间,还是不能理解。   显然,孔樊东说的复杂,并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卧室,指的是你的……卧室。”   李苒:“……”   孔樊东:“这件事只能来找你。”   找她有什么用?她是空气清新剂吗?   李苒:“我没法帮你,你们最好现在就送他去医院,一直高热可不是好事。”   孔樊东听着这句话,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们放在心里关切的人,轮到李苒这里,结果得到这么个态度。   孔樊东那张粗犷的脸,几乎要低到了尘埃里:“李苒小姐。”   “我孔樊东这辈子从未求过人,以前看不起你是我孔樊东的错,瞎了狗眼。”   “今后我孔樊东听你的,说一不二,只要你能……去贺家看一眼先生。”   李苒头也不回地准备进屋:“不可能,你们还是趁早找医生。”   孔樊东一只手握着门把。还在坚持:“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先生心里真的喜欢你,想见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李苒冷脸:“你哪只眼看见他喜欢我了?”   孔樊东:“两只。”   李苒:“……”有病!   一大早就被他气乐了:“贺南方是要死了还是怎么地?”   “你连这种鬼话都说的出口。”   孔樊东像是跟她较上劲,认死理,非得要李苒去看看。   一早于晓晓刚上班,从大门外进来,经过走廊时看到孔樊东。   朝他招手:“帅大叔,你怎么在这里?”   孔樊东这么高的个子,站在她办公室门口过于显眼,李苒不想引人注意。   “进来。”   他朝于晓晓笑笑,随后进屋。   李苒抱着手臂看他:“说好了,看一眼就走。”   孔樊东:“行。”   李苒那上包:“带路。”   ——   贺家别墅里,李艾宽慰贺夫人:“您别难过,先生说不定只是一时生气才让您回台州,等到气消了,不就接您回来了。”   李艾一回来就听说贺母要被送到台州,心里也很是着急。   她一直以来都是贺母阵营的,跟李苒一向不太对付,若是贺母一走,这贺家不就成李苒一个人的了。   贺夫人摸着眼泪,拉着李艾的手:“真的吗?”   “我真怕南方他是铁了心要送我走。”   李艾:“不会的,只是李苒在家,贺先生只是给李苒一个面子罢了。”   贺夫人精致的妆容哭的有点花:“可我真的不想走,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留下?”   李艾想了想:“要不……请许闻斌先生过来一趟?”   “他跟贺先生父亲生前是好友,又是长辈,这些年许家跟贺家来往密切,若是请许先生来的说情话。”   “贺先生说不定也会改变主意。”   许闻斌和贺南方父亲是挚友,贺父去世后,他对贺南方诸多照应,后来贺家家大业大,势头盖过许家,可贺南方还是愿意将那些生意跟许家合作。   即使以许家的供应链,已经支撑不了贺家庞大需求量。   贺母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点点头。   李艾:“正好周末是许闻斌的生日,到时候先生肯定会过去,生日宴上让许先生卖这个人情,肯定能成。”   贺母这才不哭,脸上终于露出往日的笑意。   孔樊东带着李苒一进来,便见李艾坐在沙发上和贺母说着什么。   李艾一见李苒,并不作声。   孔樊东淡淡地训斥她:“不要没规矩。”   李艾不情不愿:“李苒小姐。”   李苒:“别叫我,担待不起。”   她独自上楼,孔樊东还有贺母他们全都留在楼下。   二楼没有贺南方召见他们不允许上去。   她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里面居然没人。她还以为他病倒卧床不起,看起来情况没她想的那么严重。   转身去了书房,轻敲两声门。   “进来。”   李苒推门进去,见贺南方正在书房打电话,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居家服,有些宽松,松坠在他的身体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几天时间不见,贺南方好似瘦了许多。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偏头看门口,见到是李苒时,突然话音顿住了。   “稍后联系。”   说着就将电话挂断。   贺南方站在靠窗的位置,转过身来时,背向着太阳,身后有一层淡淡的柔色的光圈。   将他整个人包裹的没有往日那般凌厉,柔和许多。   “你怎么来了?”   李苒打量了他几眼,发现眼前这个人好的很,除了眼下的浓影比较重外,看似一切都很正常。   她问:“你不是病了?”   贺南方似乎有些生气:“谁跟你说的?”   “行吧,还有力气生气,说明真没病。”   贺南方不自然地从将袖子拉下,似乎在遮掩着什么,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我好的很。”   李苒点头:“我看出来了。”   “没事我先就走了。”   贺南方看着她说走就走的背影,忍不住上前一步:“你……”   李苒:“嗯?”   贺南方:“你来还有别的事情吗?”   他抿着嘴唇,抬了抬下巴。   李苒:“???”   “没有。”   贺南方似乎有点泄气,随后又很认命似的道:“算了。”   李苒:“嗯?”   算了什么呀?   她有点懵:“你别这个表情,搞得我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样?”   贺南方不答,李苒想了片刻,突然想起来。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来道歉的吧?毕竟他那天晚上气的差点把礼物摔她脸上。   李苒:“……”   这男人不傲娇会死吗? 第29章   李苒甚至都没有进来, 她靠在门框上, 偏着头, 懒洋洋道:“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正要转身,又想到什么, 她淡淡地瞥了贺南方一眼:“好好照顾自己,都这么大人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突然开口:“你是在关心我?”   李苒轻笑,头低了低,再看过来时, 脸上里写满了不在意。   “行了,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   “要不是孔樊东说你病的很严重,我怎么可能过来。”   在她心里,来看贺南方不过是顺手之举, 没必要非扯上什么关心不关心。   再说贺家这么多人,也不缺她的关心。   贺南方微怔, 不自觉地攥紧手心。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李苒, 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仿佛在甄别她这句话是真是假。   别人说假话都是为了献殷勤,只有李苒说假话是为了疏远。   他脸上恢复一贯的淡漠, 即使真的生病,没必要上赶着求关心。   低沉沙哑的嗓音, 说不出的低靡:“你走吧。”   李苒听到这句话,求之不得。   心情挺不错,甚至还朝他弯着嘴角笑了下:“再见!”   这句“再见”像是一把刀子, 猝不及防地深插进贺南方心里,再配上李苒那潇洒转身的姿势。——不亚于又在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面色苍白。   李苒刚转身出门,便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书房的地毯明明又厚又重,这声音一点却不小。   门还没闭合,李苒好奇地回头看了眼。   只见刚才还站在窗边一脸冷酷倨傲的男人,这会儿已经倒在地毯上。   瞳孔猛缩,心脏剧烈地跳动,一股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慌张蔓延开。   她飞快地跑过去,蹲在地上,手脚皆乱。   从进来到现在,她甚至连贺南方正脸都没看过一眼。   这会儿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李苒低头便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苍白无血色的面孔。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细细一层薄汗,烫着手心。   “你是不是有病?生病都不知道说!”   男人轻轻地蹙着眉头,眼睛紧紧闭着,任她怎么骂都不动。   李苒心里不知哪来的一股气,边叫人上来,试着叫醒他。   孔樊东孔樊东上楼,他力气大,将倒地的人扶到床边。   然后蹲下给贺南方拖鞋。   李苒解开他的外套,那一瞬间,李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贺南方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热疹,颜色又深又红。   李苒差点骂出声,这群贺家人是不是有病,贺南方身上都烧出红疹了,他们都不送他去医院?   孔樊东眼神移开,不是辩解,而是无奈陈述:“他不去医院,我们也没办法。”   李苒不知道这群人怎么想的:“他不去医院你们就由着他?”   孔樊东扶着床上的人,手顿住。他抬起头,看着李苒。   一字一句道:“当我们是你?他说不去,谁敢违背?”   李苒呵了一声:“真不知道你们是真忠心还是愚忠。”   车很快开至门口,贺南方已经有些意识,不过睁开的眼睛还有些迷茫,他眸色很淡,平时看人时冰冰冷冷,结果生病了,眼神倒变得脆弱起来。   周围站满了人,可他的视线却越过所有人,不偏不倚地停在李苒的身上。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半睁与半眯着眼,在苏醒与昏迷中挣扎着。   像是一个溺水求木的人,每一眼都拼尽力气。   李苒被他眼神看的受不了,找了个借口准备出去。   刚转身,就被一双大手死死拉住手腕,虽然人还没醒,但扣在手上的力道却精准又吓人。   李苒回头看他,心中那片坚定像被蚕虫腐蚀一样,变得空坠坠。   ——   贺南方再醒来时,已经下午三点。他一睁开眼便看到旁边的李苒。   那双淡色,布满暮气的双眼,看到旁边人时,渐渐死灰复燃。   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你怎么……还在?”意识陷入昏暗的前一秒,他看到的是李苒关门离去的背影。   李苒托着下巴坐在旁边,闻言抬了抬头,将手腕往前凑了凑:“你拉我大半天,我能去哪儿?”   贺南方这才发现这是医院,偏头见自己的手一直握在李苒的手腕上。   李苒见他醒了,居然还一副装傻的样子,颠了颠胳膊:“能松开了吗?”   贺南方不仅没松,居然还顺势拉了一把:“扶我起来。”   他刚用完退热的药,身上没什么力气,当然手劲除外。   李苒:“……”   他靠着床边坐起来:“我要水。”   VIP病房里什么都有,饮水机就在病床旁边,李苒好人做到底,又帮他倒了点水:“你还要什么,我出去叫你助理。”   贺南方端着杯子看了她一眼,到底把“要你”这两个字给咽下去了。   不说话,脸上又是一贯的冷面。   李苒见他醒了不仅能坐起来,还有力气跟自己甩脸子,心想这病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准备出门,结果刚出门迎面撞上一个护士   那护士一把抓住她:“家属先不要走,有医嘱要交代。”   李苒指了指问:“我?家属?”   这是谁造的谣?   护士可管不了这些,李苒在这里陪了大半天,不是家属的话又是什么人呢?   一边推着车,不由分说地一手拉着她进来。   刚说走没两秒,结果又出现在贺南方眼前,李苒的心情有点微妙。   贺南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欲拒还迎?   显然,贺南方也真的多看了她两眼   护士测了体温:“温度还是有些高。”   “药物降温已经试过了,间隔时间太短不能再用退热药,病人家属需要帮助物理降温。”   李苒问:“多少度呀?”   护士:“三十八度。”   李苒哦了一声:“那也没多高。”   护士:“……”   “用沾冷水的湿毛巾,在发热源几个部位重点擦拭一下,包括胸口,腕部还有额头几个地方。”   说着拿着一条干净的湿毛巾递给她:“呐。   李苒:“……”   她没接,指了指外面:“他助理在外面,我去叫。”   护士自言自语:“外面哪有人?”   她拿着湿毛巾打量了贺南方一眼,病人还挺帅:“病人如果不愿意的话,那我……   “不行。”贺南方矢口拒绝。   他眼神看向站在一旁的李苒:“让她来。”   李苒:“……”   贺南方身边24小时跟着特助,就连半夜起来工作都有人给他送文件。   结果一生病,身边一个人都不见了。   若说没搞鬼?她才不信。   她站在一旁一动不动,贺南方看了她一看,开始脱衣服。   李苒:“……”   很快他便脱了上衣,露出肌肉匀称的上半身。   他这人生活极其自律,在这么高压的工作强度下,每周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去拳馆找师傅打拳。   男人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张,薄薄的一层覆在筋骨之上,但是很有力量。   挺直的脊柱,宽厚的背,充满美学感的线条,像是雕刻出的艺术品一样完美。坐在那儿,便有很明显的轮廓,根本不用凹什么造型。   他背对李苒,白色的窗帘当背景板,将他背后的暗红色的疹印映的格外渗人。   “还不过来?”他微微偏头,不悦地朝向李苒。   李苒依旧没动,冷漠地站着。   贺南方似乎很不舒服,想想也是,连着生病一个多星期,直到熬不住昏倒,可想身体已经到极限。   他忍着不适,眉头紧皱,肌肉硬邦,连太阳穴都跟着跳动了一下,侧脸轮廓更加深邃。   他声音还留有带病的沙哑:“过来帮我。”好歹这次说了“帮”,而不是直接命令。   李苒觉得他可怜又活该:“不会说请?”   贺南方抿着嘴角,到底是忍了:“请。”   李苒:“……”   真多说一个字都会死!   李苒放下包,去净了手,然后拿着湿毛巾走过去。   沾着湿气的手一碰上,便感受到皮肤的灼热,他背部微微泛红,疹子密密。   即使顶着那一双英俊的脸,也着实倒人胃口。   时间像是被调慢了倍速,她只顾着给他擦拭,两人谁都没说话。   相比以前,居然是这段时间相处最和谐的一次。   李苒动作很小心,从后背一直擦到他的胸前,然后顿住了手。   贺南方坐在床边,开始擦后背时,她可以从床上横坐着给他擦,反正病床上空间大,然后这会儿擦到前面。   姿势就比较怪异了,要蹲在前面的话……这人是不是有意的?   她将手里的毛巾扔给他,生气道:“前面自己擦。”   说完,又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贺南方被她拿毛巾莫名其妙地砸了一下,皱着眉头,满脸无辜。   李苒:“后面够不着算了,前面你又不是没长手。”   贺南方见她丝毫不打算帮忙的意思,于是拿起手边的毛巾,低头擦起来。   相比李苒刚才的温柔细致,他的动作……简直粗鲁的像是对待一块抹布。   丝毫不在意力道,身上的疹子本就泛红,被他不要命地乱擦一通,更是变得可拍起来。   李苒:“……”   她就算知道贺南方是故意的,依旧没动弹:“你要是这样擦法,别说降温了,待会儿该摩擦生热了!”   贺南方仿佛跟自己身体有仇似的,李苒在一旁惊的太阳穴直跳。   或许是察觉苦肉计没用,随后贺南方语气稍弱:“没力气。”   “你帮我。”   李苒看着他睁眼说瞎话,心里冷笑.   没力气?那层皮都快被他擦破了。   不管是真是假,李苒都不想跟这儿耗着了,“你助理什么时候过来?”   贺南方看向窗外,像是赌气:“不知道,你可以现在走。”   李苒懒得理他这忽上忽下的脾气,拿起旁边的毛巾:“我擦完,你把你助理叫来。”   贺南方没说话,但还是拿起手机,叫王稳上来。   看吧,外面没人就是他搞的鬼!   将他指挥在一旁站着,李苒重新去洗了毛巾,走过来时,贺南方低头看她。   他们两好像很久没有靠的这么近了,上一次夜里吵架,李苒一个人睡了外面沙发,他就再也没抱过她。   李苒仔细地给他擦拭身上,全然不知道贺南方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   男人看李苒,听着像是征求意见,实则还是在命令:“我们和好。”   李苒顿住手,仰头,看向眼前这个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从心底里涌出一股讽刺。   李苒将毛巾扔在地上,她看着贺南方的眼睛,嘴角擒着冷笑问:“贺南方,你是不是觉得我闹两天脾气,你稍微哄哄,我便上赶着回来了?”   “是不是觉得我今天过来看你一眼就是心软了?陪你来趟医院就是心里还喜欢你,甚至费时间在这儿照顾你,都是不知羞耻的粘着你。”   贺南方低头看她,那双眼睛里甚至还有一丝丝困惑。   他不理解李苒这般自嘲的话为何而来。   他心里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想和好,不想再闹别扭,也不想李苒再在外面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苒轻笑一声:“那你心里得多看不起我,我跟你都这样了,你觉得还会和好吗!”   贺南方:“哪样?”   李苒以前觉得贺南方是天上神明,他什么都会,什么都能解决。   而现在,又觉得他蠢的像个傻子:“你问我?”   “你自己没长眼睛吗?不会看!”   贺南方:“你说清楚。”   李苒嘴角扯了扯,笑得比哭还难看,深感无力。   这个人是有多自负,才会认为分手他一点原因没有。   “算了。”她摇摇头。   “你就当是我的错吧,是我要分手。”   贺南方终于问到重点:“为什么?”   如果两个月前,在李苒第一次提分手时,贺南方能耐心地坐下来问她为什么想分手。   那会儿李苒大概还憋不住委屈,可能会扑到他怀里诉苦,大哭一场。   可过去这么久,经历那么些事情以后,贺南方居然第一次直视这个问题,李苒深深觉得已经没必要,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张了张口,要说什么?   告诉他,他会替他出气,将李艾炒了,将他母亲和管家送回台州,将孔樊东贬走,让他永远离开贺家的权力中心。   之后呢?之后他们会复合吗?   当然不会。   已经被伤透了的心根本不在乎这些。   订婚宴之前,李艾她会找自己机会处置。孔樊东永远欠她一个人情,这辈子都不会在她面前再抬起头。贺夫人已经即将被送往台州。   除此之外,横在他们中间裂隙还在。   那些赤裸裸的伤口,并不是贺南方替她出气,或者教训欺负过她的人就能愈合的。   她的心意从未如此的坚定过,“我不会跟你结婚的,要么你现在放了我,以后见面还能点头打声招呼。”   “要么……”   就在订婚宴上决裂,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李苒默默地想。   贺南方静静地听着这些,刚才说“和好”时眼睛里的期待消失得一干二净。   脸色已经完全冷下来,“分手”、“不结婚”几个字是他的死穴,每次李苒一提,贺南方伪装出的柔和,瞬间塌裂,露出里面冰冷而又凶狠的态度。   生冷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诉李苒,不要想这些没用的。   分手,是不可能的。   不结婚,那也是妄想。   贺南方穿上衣服,扣紧最上面的纽扣,他背对着李苒,声音几乎没什么感情。   “婚礼照旧。”   李苒无奈,即使万分不想走到婚礼当众决裂那一步。   可贺南方固执的像个石头,任何话都听不进去。   李苒留下一句:“希望你不要后悔。”   贺南方背对着她,一言不发,仿佛永远不会被打倒。   ——   婚礼依旧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婚纱、钻戒、甚至连礼服,贺家人都事无巨细地打电话过来问她   李苒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躲在工作室一直不出现。   李苒离开医院的当天,贺南方叫来孔樊东。   病房里气压低的吓人,孔樊东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妙,往里面再走两步,看见了哭的眼睛通红的李艾。   心里咯噔一下,登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李艾一直帮贺夫人管着贺家的人际往来,繁碎家事。   因为处在贺南方不太关注的地方,加上她和贺母关系较好,这两年越发的胡作非为。   孔樊东提醒她也不知收敛,结果今天终于爆雷。   孔樊东一进来,李艾便用哭的通红的眼求助地看了他一眼。   贺南方坐在病床上,苍白的脸色混上疾厉的神色,让人心惊胆战。   “老板。”   贺南方目光盯着他,摄人的压迫:“我出差时,贺夫人,管家,还有李艾对李苒如何?”   要说这贺家,最忠心耿耿地就是孔樊东,所以他说的话贺南方一般不会怀疑。   李艾绞着手指,不安地看着他,脸上写满哀求。   孔樊东别开眼,表情不为所动,他实话实话:“不太好。”   李艾急了:“老板,我没有。”她是今天才知道怕了,很多年前开始她就选了贺母的阵营,为了讨好贺母,明里暗里确实对李苒不怎么样。   贺南方点点头,毫不犹豫道:“婚礼后,你跟贺夫人同回台州。”   晴天霹雳似的当头一棒,李艾当即懵了。   她干了十年,才混到贺南方特助的位置,结果因为李苒告两句话,她瞬间回到十年前。   李艾脸色惨白,知道贺南方是彻底放弃她了。   ——   贺家里的腥风血雨,李苒毫不知情,那次争吵过后,贺南方又恢复前段时间的状态。   查岗电话,两三个小时一次。   李苒恨不得顺着电话爬过去,把他手机摔了。   这天晚上刚下班,贺南方的电话比闹铃还准时,李苒慢悠悠地接起。   “没空。”   “加班。”   “点外卖。”   三句话挂了电话,半小时后,办公室响起敲门声。   贺南方站在门外,王稳推着餐车一脸笑容地看着她。   李苒:“……”   大晚上,也不知道他哪里搞来这么多吃的。   李苒的办公室很小,堆放着各种杂物,贺南方一进来便皱眉,那嫌弃的表情,仿佛李苒住的是什么狗窝。   她将桌上的画稿整理一番,回头就见贺南方一脸不客气地坐在她的床上。   沙发是公共的,他嫌脏。   椅子是塑料的,他嫌硌。   然后非常不自重地坐到了李苒的床上。   吃完饭,贺南方看到她放在一旁的画稿,顺手拿起来。   “你画的?”   李苒懒得搭理他,放在她桌上,当然是她画的。   “嗯。”   话音刚落,李苒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去外面打电话。   贺南方围着她的办公桌饶了一圈,找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长翅膀的闹钟,奇形怪状又奄奄一息的仙人掌,还有一沓合同。   他扫了一眼,看见鹅厂动漫标识。   李苒画的《女相国》原本是鹅厂大投资的一个项目,不过最近动漫审核严格,而且市前景没那么好,谈好的投资人跑了一个又一个。   最后鹅厂不得不暂缓项目,要改剧本。   剧本一改,结果把李苒画的男二秦陌给删了。   李苒找到鹅厂的动漫组负责人,结果被告知他们将赔付工作室违约金,以及送来一张解约函。   而贺南方现在看到的——就是这张解约函。   还有李苒画了几十幅的秦陌草图。   李苒进来时,贺南方依旧正襟危坐在她的床上,老实的仿佛什么都没干过。   李苒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婚礼过后,李艾会一起回台州。”   李苒诧异,她转身:“为什么?”随后明白过来,“你都知道了?”   贺南方没回应,他淡淡道:“你不用忍什么,即使我不知道,你也可以任意处置她。”   李苒沉默。   突然想起孔樊东的那句话,说她性格要强,却又爱的卑微。   十八岁从小城第一次来N市,李苒处处小心,她试着融入过,但没有成功。她讨好贺家的每一个人,希望他们能喜欢她。   她希望得到所有人的接纳,最后发现这根本不可能。   人生而应该自重自爱,不可能因为别人的喜欢或者讨厌就放低自己,这是李苒很久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即使坐着没事,贺南方依旧没走。   李苒不再理会她,专心地画图,秦陌的人设她还没来及跟编剧提修改意见,就接到了解约函,不过李苒也没有气馁。   于晓晓建议她,既然漫画公司不喜欢这个角色,那她们就自己画。   对此,李苒简直满腔热血,从未有过地付诸心血。   贺南方临走时,敲了敲李苒的桌子。   她抬起头来:“嗯?”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有事?”   “跟我去趟许家。”   李苒眯眯眼:“许明朗家?”   “嗯。”   李苒想了想,欣然同意:“好呀。”   或许是她答应的太爽快,贺南方眼神略带探究。 第30章   贺家与许家交往的渊源颇深, 早年两家也算势均力敌。   后来贺南方父亲逝世, 且贺老爷子年事已高, 也没了斗志,贺家便渐渐势落。直到贺南方成年掌管贺家,这几年才突飞猛进, 不仅财力盖过许家,家族企业的差距也越来越悬殊。   第二天一早,贺南方来接李苒时,她刚从床上爬起来。   咬牙切齿地将闹钟放在他眼前:“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 现在才七点。”   贺南方将她手里的闹钟结果去,径直往里面走:“不早了!”   李苒坐在床上醒困,贺南方坐在床边,低头看表, “再给你十分钟。”   李苒:“……”   许闻斌六十岁大寿,N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   抛开上面的那些禁令不谈, 这场生日宴聚集了政商两界的所有大佬, 即区别于一般的商业洽谈, 又隆重于普通的晚宴。   然而,之所以能够吸引到N市如此多的大人物前来, 更重要的是贺、费两家同时聚首许家。   说起贺南方,就不得不提起另一个男人——费烜。   两人年纪相仿, 皆三十不到,却从成年开始便落座当家交椅,迄今正好有十年。   李苒一早就被贺南方接走, 先是被美容院做了全套的保养和造型。   幸她在里面睡得人事不省,贺南方就在一旁处理公务。   等到化妆时,她才醒困,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结果冷不丁碰上贺南方在静静地看着她。   李苒:“你盯着我做什么?”   贺南方淡淡地移开视线,“没什么。”说完继续看他的文件。   旁边的美容师笑道:“当然是太太漂亮,先生看呆了。”   李苒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感觉有些陌生。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两个月多月没来过美容院。   毕竟离开贺家后,以她挣的钱并不能再支撑以往的消费。   由俭入奢易,但由奢入俭似乎也没那么难。   化妆师笑着说:“太太,最近换季皮肤敏感,脸颊上有些红血丝。您要经常过来保养。”   李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临走时,王稳递过来两张卡,一张是绑定贺南方主卡的无限制额度的副卡,还有一张是刚才美容院的年卡。   王稳言简意赅:“老板让我给你的。”   明明就坐在她身边,却不自己递过来,反而要让助理王稳递过来。   李苒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她接过卡,看向一旁的贺南方。   两张卡捏在她修长的指尖:“什么意思你?”   “谈不了爱情,就跟我谈买卖?”   “买卖”这两个字一说出口,便见贺南方的眉头轻轻一皱:“胡说什么。”   李苒见他装作听不懂,手里的卡交叉在一起:“还给你。”   卡落在一旁,顺着真皮沙发,又滑落至车内。   贺南方那张脸简直表情完美,但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却不太好:“你拿什么养活你自己?”   李苒:“你不会认为离开了你,我第二天就会饿死吧?”   贺南方看她的眼神显然就是这么个意思,“你那工作室一年能挣多少钱?”   李苒:“不关你的事。”   贺南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如果经济独立就是你要的自由或者尊重的话,看看你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   李苒转过头去,不再想搭理他,跟贺南方相比,大概她住的就是平民窟。   贺南方见她不说话,绷着脸问:“你到底在跟我叫什么劲儿。”   李苒心里平静地没有任何涟漪,一开始还有点被羞辱到的感觉,现在却很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贺南方,你真是永远都学不会尊重别人。”   一阵沉默后,车缓缓停下。   王稳将预定的礼服拿过来时,面带小心低看了眼李苒:“李小姐,请问是回去试,还是去店里试?”   她虽跟贺南方置气,倒也不会无故迁别人:“进店里。”   拿过来的高定礼服一共三件,其中两件颜色颇为艳丽,李苒选了第三件。   一条天鹅绒的宝蓝色鱼尾裙,上面是一字领的大摆,胸前是纯色,而后背和腰侧则点缀了满满的立体刺绣,以及华丽的镶钻钉珠,将这件礼服的价格抬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李苒换好衣服出来时,正好见贺南方在外面打领带。   他依旧是一身黑色的西装,不过领带倒是宝蓝色的,像是跟李苒的礼服故意配着似的。   不得不说,为她选礼服的设计师品味很好,这件礼服将李苒的身材衬托的完美无缺,蓝色的天鹅绒将皮肤映衬的无比白皙细腻。   “打开。”   贺南方递过来一个盒子,李苒瞥了一眼:“什么?”   他将盒子打开,里面是套伊丽莎白泰勒同款的宝石项链,也是她第一次提分手时,贺南方从英国出差回来送个她的礼物。   “戴上。”   其实李苒并没有义务去陪他演这场戏,戴上又能怎么样呢?   将这副皮囊增添光彩,让她成为宴会上人人羡慕的贺太太?   何必呢?   贺南方:“不喜欢?”   “王稳,换一套。”   只见王稳像是变魔术似的,从身后又拿出了一套钻石项链。   李苒:“……”   贺南方:“不喜欢没关系,总能挑出一套你喜欢的。”   李苒随便指着眼前:“就这个。”   贺南方替她带上项链,李苒转身就打算走。   “等等。”   她转身,见贺南方站在她的身后,语气淡淡,从伸手拿出一枚戒指:“还有这个。”   那是一枚跟钻石项链配套的戒指。   被贺南方窝在手心里,摊开在他的掌心。   戒指小小的一枚,钻石不算特别大,光泽柔和,在贺南方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   “带上。”   李苒没有伸手:“这个就不用了,容易引起别人误会。”   别说引起别人误会了,恐怕贺南方生怕别人不购误会。   十一点,到达许家会所。   贺南方一下车,一直站在门口的许明朗便看见了,他走过来,径直带绕过李苒。   “南哥,你终于来了!”   贺南方牵着李苒,微微跟他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许明朗虽和贺南方同辈,但实际上他俩地位并不相等,贺南方已经在贺家当家十年,而许明朗现在还是许家的少爷。   许闻斌一日不退,他这声少爷便一直都摘不掉。   这种场合,以贺南方的身份,自然不是许明朗能接待的。   贺南方牵着李苒一进来,许明月便看到了。   当看到两人牵着的手,更是快要嫉妒疯了!   “南哥哥,李苒姐姐你们回来了啦!”许明月迈着步子,满脸恬美地过来。   “嗯。”贺南方应声,随后移开眼神。   “你父亲呢?”   许明月软声指了指楼上:“他们在楼上。”   贺南方点头,正要揽着李苒上楼,一路紧牵着的手却被抽走。   李苒:“你先上去,我和许明月说几句话。”   贺南方看了她一眼,“谈完来找我。”   贺南方一走,许明月就原形毕露,她虽生的娇俏可爱,骨子里却不是什么小白兔。   之前李苒住在贺家时,许明月仗着贺母撑腰,对李苒各种冷嘲热讽,明里暗里地欺负她。   李苒倒不是真怕她,就是觉得她比较可笑。   许明月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神里颇为嫌弃:“今晚这么重要的场合,你就穿成这样?”   “真是给南方哥哥丢脸。”   李苒全身上下,就一根钻石项链值钱,甚至今天连耳饰都没有带。   李苒内心被她激的丝毫不起波澜,她跟许明月认识多年,自是知道她排挤人的手段。   大多数时候喜欢攀比,当众给人难堪。   李苒笑笑,故意说道:“我穿的丢人不要紧,你穿的长脸就行呀。”   许明月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裙,外面搭着一条白色狐狸毛坎肩,倒是显得文弱端庄。   李苒却把视线定在许明月脖子上的翡翠项链上,看着十分眼熟。   “当初也不知道谁信誓旦旦说,搬出去就绝对不会来的。”   “真是够打脸的。”   李苒如今心态不同以往,相比许明月恨不得立刻搬进来的难看吃相,李苒像是猫逗弄耗子似的:“纠正一下,是贺南方请我回来的。”   许明月更是咬牙切齿:“你得意什么,回来又能怎样,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搬出去!”   李苒淡淡道:“就算我搬出去了,也轮不到你住进来。”   许明月羡慕李苒,也嫉妒她。   李苒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贺南方未婚妻的身份,她却要讨好巴结装乖来讨得贺母欢心,让贺母开心了才能允许她住进来。   李苒见自己三两句话就把许明月气的七窍生烟,心里感叹,贺母这选儿媳妇的眼光并不怎么样。   虽然她看不上自己,可这许明月也是个傻白甜。   许明月一派淑女气质被她气的面目正变得红涨:“你给我等着。”   李苒掠过她身旁,径直上楼。   二楼一层,皆是会客室,中式家具,红木沙发,将这里装饰的价格不菲。   贺南方上来时,有人将他引坐至许闻斌的左手边,李苒坐在他的旁边。   果然,贺南方一落座,许闻斌便开始说话,无非是一些感谢的话,李苒在一旁听得有些头晕。   后面便是简单地介绍,能在此刻坐上许家会所二楼的,都不是简单人物。   依次介绍至贺南方时,许明朗顿了一下,用了“女友”这个词。   他这声女友说的十分轻挑,像是不入流,没什么分量可言。   正要将此事盖过去,只听贺南方喝了口茶,不轻不重的声音:“是妻子。”   说完淡淡地瞥了一眼许明朗:“下次不要错了。”   李苒从楼上走了个过场后,便离开贺南方,独自下楼去。   他们这些夫人太太们都有各自的圈子,李苒站在下面张望了一会儿,便被一位太太叫住。   “你是在找贺夫人吗?”   李苒摇头:“不是。”   结果却被几位太太簇拥过去。   贺夫人即将被送往台州这件事,在圈子里也小范围地传开了,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是谣言,结果有些好事的人,便问起来:“贺夫人,听说你马上要回台州了?”   贺夫人脸色立马变了,她这人极其好面子,且在N市的圈子里张扬了那么久,若是当众承认被送回台州,真是不亚于在众人面前抽她一耳光。   “当然没有,怎么可能。”   她否认的太着急,像是故意掩饰,又道:“南方前几日还送了我一根贵妃镯,”   说完,露出手上的镯子。   李苒垂着的眼神落到贺母手上的那只手镯上。   帝王阳绿玻璃种贵妃镯——前年生日,贺南方送给她的礼物。   此时应该存放在她的保险箱里。   她才离开家几日,贺母就把她的保险箱占了。   ——吃相真是难看。   李苒未留情面,面带笑容问:“你动我保险柜了。”   贺母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就遮住了自己手上的玉。   “我怎么会动你东西呢?”脸色又青又白,十分好看。   李苒:“是吗?”   旁边坐着的几个人都是人精,眼尖的很。   前面贺母刚夸过自己的镯子是贺南方从国外带回来,亲手挑给她的。   结果现在却被李苒质问,众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激动。   贺母掩盖住内心的慌张,她为了显摆这只镯子,特地穿了一件中袖的旗袍,这会儿根本遮不住。   李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能我看错了。”说着一只手抬起贺母的手臂,仿佛是自言自语,“不过你这只手镯,跟我保险箱里的很像。”   说罢,又添了一句:“简直一模一样。”   贺母脸上表情尴尬又隐忍,又实在不好发作。李苒一反常态地不再温顺,句句话尖锐,贺母心里更加厌恶几分。   草草地应付了几句,就让李苒自己去玩。   李苒出门后,径直打电话回家。   文阿姨在电话里细声问她:“怎么了。”   李苒:“文阿姨,你把我卧室的保险箱打开。”   那些玉佩首饰需要定期保养,李苒一向是交给文阿姨。   文阿姨应声,随即上楼。   “看看我那套阳绿贵妃镯在不在?”   文阿姨握着电话,又仔细瞧了瞧:“不在。”   说完,又小声的添了一句:“好像……还少了其他东西。”文阿姨定期整理她的屋子,对这些东西比李苒本人还要清楚。   “先生送你的那个镶满钻的手镯,叫什么……l……”文阿姨记不得叫什么牌子。   李苒:“我知道了。”   贺南方这些年经常出差,每次出差都会给她带礼物。   有时是几千几万的小玩意儿,有时是几十万上百万的贵重礼物。   总之这些年,她将贺南方送的礼物锁在保险箱里,没有在任何场合带过。   原因无他,贺母喜欢勤俭持家的儿媳妇,而李苒为了讨她的欢心,把自己弄的相当朴素。   打完电话后,她听文阿姨的描述,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冷笑。   她箱子里的东西,居然少了一半。   大件动了几件,那些十来万块钱的小件倒是被拿的一个不剩。   丢失最贵的大概就是贺母手上那只贵妃镯。   想起她刚才遇见许明月,见她脖子里带的那根项链十分眼熟。   估计也是从这里拿的。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些东西名义上就是属于她的。   只要有人不经过她的同意拿走,那就是偷。   很快,李苒丢东西这件事传到了楼下。   管家附在贺母耳边说这件事时,她皱眉,一脸厌恶的问:“她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管家压低声音道:“李苒说……有人动了她的保险箱。”   “她说,让你跟明月小姐把偷走的东西还回来。”   “不然……”   “偷”这个字眼像是一剂耳光打在贺母的脸上。   眼神沉郁地看着楼上:“不然什么?”   管家说:“不然她就报警。”   贺母眉毛一立:“她哪样东西不是贺家买的,算是她的吗?”   不安道:“这种时候要是她真的闹起来?”丢的可是贺家脸面的事情。   贺母虽然放着狠话,倒也真怕李苒弄出什么动静来,顺便带上许明月,去找李苒。   李苒并不怕闹,无论如何是她占理,况且今天许明月脖子上还有手上带着的都是她的东西,算是人赃并获。   她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着贺母和许明月。   两人怒气冲冲地过来时,李苒的目光从贺母的贵妃镯,又扫了到许明月的脖子里以及手上的满钻手镯。   “你们动我保险箱了?”贺母不答,没有因为拿走李苒的东西而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许明月下意识地摸到自己脖子里的项链。   李苒离开那天,贺母过来开的保险箱。当时许明月也在贺家,打开箱子时贺母让她挑几件喜欢的。   许明月虽是许家的闺女,但许家也没有那么多闲钱,几百几千万地供她奢侈,许明月欢天喜地地拿走了几件首饰。   不多,李苒算了一下大概五六百万。   盗窃罪的话,可以判个十年以上了。   见她们不说话,李苒说:“怎么?敢偷不敢承认?”   “偷”这个字太过刺耳,贺母出声呵道:“你怎么说话的,有没有教养!”   李苒内心呵了一声,“论教养比不过您二位,偷戴别人东西,还敢明目张胆拿出来炫耀。”   贺母脸上一阵青白,虽然拿李苒的东西有错在在先,但她并没有悔改之意。   “贺家这么大下人这么多。或许是别人拿走了,你再好好找找。”   李苒心想这二位可真是厉害,估计没有哪个小偷能比这更嚣张了。   贺母笃定李苒不敢闹,而且相似的东西这么多,李苒怎么就能肯定她们带的就是她保险箱里的。   李苒:“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闹大?”   李苒一边说一边拨着报警电话:“试试?”   许明月见她打电话,开始害怕起来。   “你干什么?”   “报警。”   许明月年纪小,即使爱占小便宜,但一听说报警还是害怕起来,她离着李苒不算远,平时娇娇弱弱的样子。猛地朝李苒冲过来,撞掉了她手里的手机。   “你不许报警。”   李苒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一步,磕到旁边的园艺架子上,架子上的花瓶落地,清脆响亮的声音,传遍整个许家会所。   贺南方正在楼上的书房,跟许闻斌谈下半年的生意。   贺南方问身后:“怎么回事?”   王稳立刻起身:“我出去看看。”   李苒被许明月撞的那一下,腰磕到桌角,痛的直不起来腰来。   蜷着着,扶着桌边慢慢地蹲下来。   贺母稳了稳心神,示意许明月把地上捡起手机,电话没来及打通。   她无措地看着贺母:“怎……怎么办?”   贺母心里又急又怕,看到地上碎了的花瓶,立刻道:“你也快躺下。”   说完,许明月娇弱地晕了过去。   贺母打开门,对着门外的人急声道:“快打120,明月晕倒了。”   听到许明月晕倒,许明朗最先冲进来。   他一向把许明月拿心头宝护着,这会儿急红眼:“怎么回事?”   “谁干的!”   贺母红着眼对许明朗道:“明朗……阿姨替李苒跟你道歉。”   “李苒……她不是故意的。”说着她往旁边站了站,给许明朗和李苒之间让出一条路。   李苒腰上的痛稍微好了些,扶旁边的园艺架子站起来。   许明朗阴恻恻地盯着李苒,一字一句问:“你干的?”   李苒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是我。”   只见下一秒,还站在一米之遥的许明朗,大步上前。   正要抬手,被人拦住。   王稳一下楼便看到这一幕,心吓得差点从胸口跳出来。   幸好及时制止住了。   “许先生,李小姐是贺先生的未婚妻,请你尊重!”   许明朗嗤笑一声:“呵,未婚妻?少拿鸡毛当令箭,要是没有贺老爷子,看贺家哪个还买你的账。”   许明朗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离开了贺家,谁还能罩着你。”   “我罩着她。”   贺南方一脸怒意地站在不远处,身边一同陪着的还有许闻斌。   他听许明朗说出这种话,脸色沉的吓人。。 第31章   这些年, 李苒在这个圈里着实引人议论。   她刚成年就住进贺家, 住了八年却还是“未婚妻”的身份。   说白了, 不把前面的“未婚”两个字去掉,旁人不会高看她一眼。   而许明朗这些年嚣张惯了,在自家嚣张不够, 来贺家也是一贯恣意妄为。说起来可笑,这些年贺母待许明朗兄妹,甚至比李苒还要好。   贺南方常年出差在外,贺母、许明朗姐妹, 还有贺家这一众里应外合,欺瞒下这些事,时间久了,分不清天高地厚, 居然在贺南方面前也敢这般嚣张。   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   李苒扶着腰虚靠在一旁放盆栽的实木园艺架子上, 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若不是刚才她是主角, 恐怕此刻早已经拂袖走人。   贺南方一直走在许闻斌的前面。   看到李苒时,全然顾不得现在是什么场合, 极快的步伐,略显慌乱地走过去。   见她扶着腰, 贺南方抬起手,打量上下,想要扶住她。   “伤哪了?”   李苒的后背被他拢住, 随后轻轻地实木架上离开。   他边带她入怀,边轻声抚慰:“别怕,靠过来。”   李苒一只手攀借他的手臂,稍稍抬了抬身子,到底没靠进他怀里。   皱着眉头,十分不悦:“腰撞到了。”   一听李苒受伤,众人的表情便是一副看好戏的。   贺南方转身,朝向许明朗的位置,不轻不重地问了句:“你动的?”   许明朗当即就说李苒血口喷人,根本没人动过她。   振振有词:“你还撞到腰了?明明你先动手。”   李苒扯了扯嘴角,哼出一声嗤笑:“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动手了?”   许明朗继而寻求助手,“贺夫人说的。”   贺母脸都吓白了,她万万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可谎话已经撒出去,当着这么多人面更是收不回来,她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贺南方眼神轻抬:“真的?”   贺母低着头,这次不敢说话了。   李苒:“不问前因后果,就认定我动手打许明月?”   “怎么,欺负我是在你许家地盘吗。”   她这话一说,围观的吃瓜群众更激动。   在这里,李苒代表可不是她自己,而是整个贺家。话的意思,不就是说许家仗着在自己的地盘,欺负贺家。   小辈间打打闹闹不要紧,可这顶帽子不能乱扣,许闻斌脸色一下变了。   他年纪大,说话不急不徐,颇有些“公正”的意思:“李苒,你话可不能这么说。”   “许家和贺家世代交好,恐怕今天是有什么误会,何来欺负这种话。”   这种场合大家都看着,即使有再多不满,礼数都不能失。   李苒点头:“许先生说的对。”   “有误会不要紧,等警察来了,说清楚就行。”   “警察”两个字,仿佛在在场的人头上突然吊着一把刀,没几个不心虚的。   许闻斌儒雅地笑笑,避开话题:“楼下地方不宽阔,有什么话去楼上说吧。”   李然并未理睬:“楼下有楼下的好处,刚才可能有客人看到我们争执了,方便的话能站出来说几句。”   现在这种情况,真假对错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意义。   这完全是在站队,是贺许两家脸面跟实力的较量,若是巴结贺家,自然会有人站出来说话。   若是讨好许家,也会有人出来作证。   果然,她这句话一说话,场上各种声音都有。   无外乎“有人看见许明月推了李苒一把。”以及“李苒推了许明月一把这种事。”   许闻斌完全不想将事情闹大,李苒这幅态度虽然看着不逼不争,但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猛。   而且一旁贺南方,似乎并不打算制止,甚至有几分由着她的样总共。   许闻斌皮笑肉不笑道:“那正好,互相都有错,彼此握手言和,正是不打不相识。”   李苒心里冷笑,并不做声,显然并不想“握手言和”。   许闻斌看向贺南方,脸上一贯是长辈般慈善的笑,他笃定贺南方会卖他这个面子。   贺南方揽着李苒的腰,没应下:“谁对谁错,还是分清楚比较好。”   这许家是六十岁寿诞,却莫名变成闹剧现场,许闻斌脸上的笑容挂不住,显然不是许家要在自己地盘上欺负许家。   而是贺家来砸场子。   “许先生。”   许闻斌旁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男子,他一副长亭亭地立着,瞥眼看着场上各怀鬼胎的人,勾了勾嘴角,露出堪称完美的笑容,“你们大人才不问对错,我们年轻人……可是一定要分出个好人坏人的。”   开口的人叫费烜,性格相比于贺南方更加喜怒无常,行事常常不按常理出牌。   ——就譬如现在,他明明冷眼旁观的像个局外人,却偏偏又在最关键的场合开口。   明明就是在这把火上,又添了一把柴。   原先今天的六十寿诞,许家以贺、费两家都到场为荣,脸面增光。   没想到关键时候,却成了引起爆炸的火星。   许闻斌不得不把这件事给做个了断,哪怕是在他的寿宴上。   ——   二楼方才开会的地方,又坐满了人。   这些又是费烜的一句话给召来的,他方才在楼下轻飘飘地说了句:“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许先生不如让我们这些外人来把持把持公正,如何?”   许闻斌一句话没说,但还是把二楼会议室开通出来。   许家会所二楼气派如虹,光是书房那一整套小叶檀红实木的中式家具,便价值不菲。   “明月醒了吗?”   “还没。”   许明月一开始是装晕,但现在可能是真的吓晕过去了。   “贺夫人,你先说。”这些个当事人里,她年纪辈分最大,自然先说。   贺母不安地攥紧手心,恨不得将手腕上的那只贵妃镯立刻拿下来。   “李苒她……说明月偷了她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将自己摘了出去。   “那你为什么会在现场。”   贺夫人难以启齿:“还有我。”   偷这个字她说不出口,便说:“她说我和明月拿了她的东西。”   最先跳出来的是许明朗:“胡说,我妹妹想要什么许家买不起,需要……拿你的?”   李苒靠着椅子,贺南方让王稳给她找了个垫子,护在腰上,不那么疼了。   “这得问你们呀,许家条件这么好,许明月为什么要偷东西呢?”   李苒这个“偷”实在像是一个臭鸡蛋砸在许家门楣又脏又臭。   “你怀疑贺夫人与明月拿了你的东西,所以你们在楼下争执起来,你失手打伤了明月,是吗?”   李苒心想许闻斌不愧是只老狐狸,她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将剩下的脏水往她身上泼。   “我没有动她。”   “事后我找贺夫人与许明月对峙这件事,在准备报警时,许明月冲过来撞上我的腰。”   许明朗阴阳怪气:“如果你是受害者,难道我妹妹是自己躺在地上装的?”   李苒一笑:“也不是不可能。”   贺南方侧身:“把许明月叫起来。”   说完才回头问:“许家不介意吧?”   许家能介意什么?事到如今,再介意就成包庇了。   许明朗:“南哥,我妹妹还没醒。”   贺南方不是很在意:“放心,王稳有办法弄醒她。”   几分钟,许明月进来会议室,她身上披着的软白色的坎肩已经不见,露出里面纱裙,配上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惹人怜爱。   许闻斌问了她一些事,许明月一件都不承认,她哭的梨花带雨:“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李苒姐姐为什么要诬陷我。”   被这一声“姐姐”李苒心里作呕。   “再说,这两样东西又不是只有她李苒有钱买,我有了就是偷?”   她脖子里的钻石项链还有手上的镯子都还在,尤其是这种奢侈品,一出门撞上几个一样的也正常。   众人听她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李苒没有证据的话,确实很像碰瓷。   许明月只是一开始比较惊慌,见后来越说一瞬,演技也出来了。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李苒姐姐,我一直……很喜欢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   许明朗像是电光火石想了什么似的:“是不是因为我打你了一巴掌,你故意报复我妹妹。”   他这话一说,反应最大的是贺南方。   平静的眼神逐渐锋利:“一巴掌?”   “什么时候。”   许明朗倒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立刻翻起旧账:“李苒骂明月是……短命的。”   许明月身体不好,动不动就晕倒,住医院更是家常便饭。   大家一听李苒骂了许明月,得了这一巴掌似乎不怨。   李苒:“要不要让大家听听,你是怎么骂我的呢?”   这笔旧账,扯出的东西真是算不清,尤其是许明朗这么多年一直肆无忌惮,从未收敛。   李苒:“你的那些话可比我说的恶心多了,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许明朗这种人,天生就觉得高人一等。他这种高傲跟贺南方还不一样。   贺南方是习惯做上位者发号施令,而许明朗却是觉得自己骨子里,血液里,基因里都比李苒这种人高贵。   所以旁人听着万分无礼的话,他竟然丝毫察觉不出。   “骂你怎么了?你死缠烂打地住在贺家,有脸做,没脸让人说?”   贺南方严重聚起怒意,声音丝毫不带感情:“我不在的时候要你照看李苒,不是叫你侮辱她。”   许明朗像是誓死要揭穿李苒老底一眼:“南哥,你就是被这个女人蒙骗了。”   “她趁着你不在,我不止一次看到她跟别的男人见面,拿着你的钱去给别的男人过生日买礼物。”   “她这种女人,就是表里不一的贱人!”   “够了!”   贺南方手边的红木桌子被拍的震响起来,他猛地从座位上起来,生踹了许明朗一脚。   力道大得,将被踹的人仰了个跟头。   李苒静静地听着,“说够了吗?”   众人目光看向她,刺着她的脊背,她的心脏,刺的千疮百孔。   她虚晃着站起来,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说够了的话,就提醒你们一句。”   “许明月的手上那根镯子,还有钻石项链上,都刻着我名字的缩写。”   她轻轻地叹一口气:“剩下的,就移交给警察吧。”   “警察……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许闻斌站起来要开口,结果李苒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压根没给他谈的机会。   他之所以想把这件事摁在许家解决,就是为防止闹到这一步,结果经过许明朗这番话,直接导致了最坏的后果。   而且李苒所说的“刻字”,恐怕也是八九不离十。   许明月没想到项链上还刻着字,立刻一把把项链拽了,扯了镯子:“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拿。”   贺南方目光一直追随着李苒,暂时却不能走,他叫上王稳:“跟上她。”   ——   下面再说的事情,就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的。   书房里,就剩下贺家与许家,许明朗和许明月一人一边跪着,贺夫人坐在椅子上。   许明月一听说报警,加上李苒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把她那点胆子全都吓破了。   这次倒是哭的真情实感:“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许闻斌恨铁不成钢:“真是你拿的?”   许明月将整件事说出来,当然也包括贺母那一部分,希望能够将功赎罪。   还没等到承受怒火,彻彻底底哭晕了过去。   许母心疼不已,在一旁抹着眼泪:“明月还小,可能一时迷了心窍,小孩子总会犯错。再说咱们许家什么买不起,至于做那种事情。”   说完看向贺南方,一脸欲言又止的想要说情。   许闻斌这张老脸根本搁不下,原本是高兴日子,结果被许明朗兄妹败得的兴致一点不剩。   可该求的还得求,他看向一旁撑着手指,一言不发的贺南方。   “南方。”   “看在许家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明月她……”   贺南方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许明朗。   许明朗打了李苒一巴掌,所有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许明朗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错。贺母面色如轻,看不出来有爱护。许家不置一词,仿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偏偏只有贺南方一人,感到痛彻心扉。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可他的心里却像是迈不过去似的,更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才发现,这么多年他给予给李苒的一切,根本毫无用处,甚至还给她带来了祸端。   他送她名贵礼物,珠宝首饰,李苒从未带过,不然也不会丢了两个多月,直到今天撞见她才知道。   他以未婚妻的名义,将她困在身边,可未婚妻这三个字除了给了李苒憧憬和甜头外,外人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他对李苒的不上心,导致了别人对她的轻视。   贺南方想着这些,似乎隐隐明白了李苒的渴望。她渴望离开这里,渴望一个新的身份,渴望一段新的人生。   一段没有他贺南方的生活。   “许明朗。”他沉沉的声音,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许明朗看向他:“南哥。”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他这话说的,实在听不出来有什么好来。   许明朗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南哥?”   贺南方闭了闭眼:“从今天开始,贺家与许家的所有合作全部终止。”   这话一说,许闻斌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南方你……”   “你怎么能……为这点小事。”   终止两家合作,不亚于决裂了。   尤其是这两年,许家的产业大多数都依附在贺家身上,几乎无法割裂。   贺南方这句话,对贺家来说,不过是割掉大腿上的一块肉,而对于许家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许明朗也慌了,他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他以为至多挨点罚,像以往一样,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南哥,你怎么能为了个女人,跟许家……”   “她不是一个女人,她是我贺南方的妻子。”   许明朗不明白,他这类人当然不明白,自出生便顶着巨大的光环,从未跟像李苒这般人接触过,因为从心底里瞧不起。   他为贺南方要娶李苒感到不值,认为他们俩无论都不般配。   可这世上许多事情,并不是“般配”二字能说得清楚。   只要他贺南方认定,那无论是谁,都般配。   许闻斌当即踹了许明朗一脚:“让你胡言乱语!”   许明朗再傻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南哥,我去给李苒道歉行不行?”   “只要是你认定的人,我以后也会尊重。”   贺南方定定地看着他:“明朗,你还是没有明白。你我从小一起作伴长大,我当初将李苒交给你照看,是对你信任。”   “做生意也一样,两家始于信任,如今……终于你的任性。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许明朗正是因为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才不明白贺南方今天为何会因为一个李苒,断绝两家的关系。   许闻斌还在最后挣扎:“南方,我们可以补救。”   贺南方从位置上站起来,“有些事可以补,但有些事不行。”   “许明月就交给警察吧。”   “身体不好还可医治,但心坏了……你们就别插手了。”   贺南方走后,许家的宾客散了一大半。   今天这一闹,再加上贺南方一走,谁还敢留。   留下的,可就跟许家说不清关系了。   贺南方上车时,停在一旁的劳斯莱斯放下车窗,费烜挑着一双眼睛,似乎不掩饰对贺南方的嘲笑。   “啧啧啧,真够蠢的你!”   贺南方冷着张人鬼莫的近脸,懒得理他:“开车。”   ——   开到半路,李苒才发现路不对。   “这不是去工作室的路。”   王稳看了眼后视镜:“先生说,将你带到乐山。”   乐山别墅在城郊,李苒并不常去,路途远上班很不方便。   “去乐山别墅做什么?”   “先生让我带你过去,其余不知道。”   王稳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李苒小姐,先生他……”   “什么?”   “他……他怕你不喜欢回贺家,住在外面又吃苦,所以才让我接你去乐山别墅。”   李苒面无表情:“知道了。”   王稳欲言又止:“先生他其实……很在意你的感受。”   李苒扶着额头,觉得这贺家人一个两个的什么毛病:“开车要是用不到嘴,就闭上!”   王稳闭嘴,安静如鸡。 第32章 (重看)   贺南方走后, 警察很快过来。   除了许明月, 一同被带走调查的还有贺母。   这也是许家不敢徇私半分权力的原因, 连贺夫人都被不留余地地带走调查,区区许明月又算得了什么。   许明朗颓立在许家会所门口,表情从贺南方走时的难过痛彻, 渐渐变成对李苒的恨意。   他这种人,朝朝都是春风得意,从未经历过今日这般屈辱和难堪。造成现在局面……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当然也不会在将许家碾压起不来身的强者身上找原因。   自然而然地将这一切推给他半分看不上,最后却偏偏改变了许家命运的的李苒。   许夫人陪着警察在许明月的卧室搜集证据, 她从李苒的保险箱拿了十来件首饰。其中最贵的是一套红宝,许夫人只看了一眼,毫不掩饰眼中惊讶。   饶是她嫁进许家这么多年,名贵珠宝, 珍贵首饰也算见过不少。也对眼前这套红宝移不开眼,她看了眼在一旁哭红了女儿, 叹了口气。   “不该你的东西, 你偏要争。”   许明月不说话, 她失神地看着那套红宝。没有人能理解她第一次看到这套宝石时,心里的感情。   羡慕, 喜欢、嫉妒都形容不下。   最后通通化成不甘,凭什么她李苒能拥有的, 自己就不能拥有。论家世,出身,样貌她哪样比不上李苒, 如果没有她……   以许家跟贺家的世代交好,这些东西明明都因该是她的。   想到这些,再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许明月痛哭命运捉弄,却没有半分悔改。   她倒在许母的怀里:“妈,我哪里比不上她,凭什么!”   “凭什么一切都是她李苒的!”   许母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发,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比”就能分出高下。   即使低若尘土,在有些人眼中,也是金砂。   即使高若仙云,在有些人眼中,不过空气。   人万万不得认命,但有些时候,认命了才能说服自己。   许夫人将那套红宝从抽屉里拿出来,突然想起李苒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鬼使神差地,她翻着一枚宝石戒指,仔仔细细地瞧,却什么都看不见。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瞧出来,她才惊吓的一身冷汗。   回味过来后……才明白,她根本不需要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相信她。   自始自终,只要让贺南方一人信任就行。   等许明月被带走后,她仿佛有进气儿没出的气儿。   倒在许闻斌的怀里喃喃道:“闻斌……上面根本就没有刻字。”   许闻斌的反应一点也不亚于她,踉跄两步后,堪堪稳住身子。   “这就是……命吧!”   ——   下午,李苒回到乐山别墅。   她扶着腰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抛开她被许明月撞的那一下生出的痛意外。   现在她的腰又涨又酸,有点像生理期的预兆。   拿过放在旁边的包,翻止疼药。看到里面空荡荡,这才想起这只包是今天在店里新拿的,根本没来及装她平日里用的东西。   疼痛让她皱紧眉头,不舒服地趴着,意识渐渐昏沉,睡了过去。   直到腰上有片凉飕飕的冷意,她倏然转醒要坐起来,却被一只大手摁在腰上。   “是我,别动。”   她是趴着睡,低沉悦耳的男声响在她的身后,下意识地就想转过身去,却被腰上痛意钉在原地。   嘶——她没忍住。   “很疼?”   “嗯。”她闷在枕头里,不太高兴。   “去医院。”   李苒腰上的毛病由来已久,尤其是生理期的时候,夜里摸着腰腹,常能感受到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凉意。   微微转头露出埋在枕头里的小半张脸,被发丝遮盖住,也尤见苍白。   “给我止疼药。”   止疼药?   贺南方从未吃过,所以也没直接拿到李苒吃,似乎比较慎重:“能吃?”   李苒点头,“给我。”   贺南方出去一趟,回来时手里拿着药,还有一杯水。   李苒被他从床上单手抱至怀里,一只手环绕过她的下巴,之后停留在嘴边。   指腹触碰着她的唇瓣:“药。”   李苒张口,很快,一杯温水递过来。   “约了医生,过会儿去一趟。”   “还有,止疼药不能多吃。”   李苒疼的抽气,最烦别人对她说不能吃止痛药,会有抗药性这种话。   她眯着眼:“药生产出来,不是给人吃的?”   贺南方看李苒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倒也比以往耐心些:“是药三分毒。”   李苒不在乎:“我宁愿毒死,也不愿疼死。”   男人是不是都站着说话不腰疼?   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后,将头埋在被子里懒得理他,她实在是厌烦极了。   今天这场闹剧,虽然结局是出口恶气,但心底那股不快丝毫没有减少,甚至更甚。   说到底,她还是想离开这个地方,远远地离开。   ——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窗外天色渐黑。   她睁眼,适应室内的光线后,摸向腰,似乎比刚才好许多。   空荡的卧室只剩下她一人,光脚跑出去,遇上了正上楼来的贺南方。   他早已换了一身居家服,浅灰色的,衬得他肤色很白,眼眸很浅。   走近后,李苒才发现他手上端着是什么,一盏浅茶色的铜拢,上面放着几个小小的盒子。   好像还冒着烟。   这不是文阿姨的卧房里常用的那套……艾灸。   贺南方见她醒来,路过时上下打量李苒,仿佛对她能够从床上爬起来感到意外。   “能动?”   李苒不知他唱哪出戏,挑眉呛道:“腰疼而已,又不是瘫了。”   不过在贺南方眼里,方才她疼得缩成那么一小团的样子,并不比瘫了好多少。   “进来。”   他端着物件进去,李苒好奇他拿那个干什么。   回到卧室,贺南方坐在沙发上,将点燃的艾条放进铜拢里,动作虽不是行云流水,但也十分熟练。   她歪着头看他动作,表情略带神奇的意思:“你怎么会用这个?”   这套东西是文阿姨用来养生用的,她是广州人,十分喜欢研究这个。   不过这套东西到了贺南方手里,李苒心头跳了跳,莫名像是种生化武器,有种骇人的感觉。   而贺南方下一步的动作更加骇人,他朝李苒看过来,嘴唇动了动:“脱了。”   李苒不仅没脱,甚至还下意识地将衣服紧了紧。   “你要给我艾灸?”   贺南方显然很不喜欢别人质疑他:“不行?”   李苒见过贺南方干过很多事,唯独第一次见他干这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不行!”   对于李苒的这这种不信任,贺南方显然很不高兴,他垂落的眼神盯着李苒的腰。   “你别打我腰的注意。”   “坚决不许你碰!”   贺南方见李苒怕成这样,似乎不能理解,低头看了会儿,最后再李苒严厉的拒绝下,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出去。   李苒松了口气。   没几分钟,文阿姨上楼来。就她一个人,李苒让她进来。   文阿姨一进屋,便看到榻上放着的铜拢:“先生没帮你?”   李苒不屑:“他会什么,你帮我一下。”   文阿姨笑着拿起旁边的物件说:“先生很会,他在我那里学了一个下午。”   李苒脸上的表情逐渐变淡,若有所思问:“他在你那里学怎么艾灸?”   文阿姨手法熟练地装好艾条:“是啊,先生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   “不过手上还是烫伤几处。”   李苒淡淡地哦了一声。   文阿姨没再多花,只是认认真真地替她在腰上艾灸。   晚上吃饭时,李苒瞥见贺南方的手指,上面缠了几块创可贴,他五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是天生拉小提琴的手。   如今裹着几块创可贴,有种王子穿贫民衣服的感觉,格格不入。   她的视线停留的时间过久,贺南方注意到后,放下手中的筷子,用另一只手拿起勺子喝汤。   李苒以前并没有发现贺南方的傲娇属性,他这个人一向直来直往,喜欢便要,不喜欢就抛弃。   唯独对李苒例外。   她一直觉得贺南方不是很喜欢她,并不上心,但她最近发现这个男人暗戳戳的另一面。   但是这种暗戳戳有把握的十分有张有度。   就像现在这样,李苒不仅知道他为她学了一下午的艾灸,更知道他还为此受了伤。   她喝了口汤,心里无动于衷,苦肉计第一次有效,第二次可就没效果了。   吃完饭,李苒将楼上的东西拿下来,却见贺南方也在门口。   两人互相看一眼,都看到了对方手里的行李。   李苒:“你出去?”   贺南方嗯了一声:“明天一早有个会,今晚住在公司。”   李苒没说话,她静静地等着贺南方下面的话。   “你要走?”   李苒:“嗯。”   贺南方似乎并不太执着于要让李苒跟自己同住,他一副不在意的口吻:“我不住,你住吧。”   李苒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她发现贺南方最近应该是认识了一个了不起的师傅。   先是之前的“苦肉计,再是现在”“忍气吞声”,最后再来一个“小不忍则乱大谋”。   再无理取闹,似乎都变成她的不是。   李苒端着一副笑意,连拆穿都不想拆穿:“说罢,谁教你的这些?”   贺南方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李苒说的是什么,说心里不疼是假的。   但贺南方还是很面无表情,他从意识到原来在李苒心里,对她好,会是他的把戏。   如果这真的是把戏的话,他也不介意演一辈子。   他的失态只是片刻的,但很快又恢复一贯的冷意:“我不懂你说什么。”   李苒见他装傻,心里觉得没意思,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她上前一步,攥上贺南方的手掌,然后竖在他的面前:“不懂我说什么,这个呢?”   贺南方平静地将手拿回,丝毫没有对李苒的话有什么心虚:“不小心伤到了。”   李苒:“你怎么不直接说是学艾灸时候伤到的?”   贺南方并不理会李苒的挑衅,他将手插进口袋,“你别多想,跟你没关系。”   李苒:“贺南方,你何必这副惺惺姿态,嗯?”   “不嫌晚?”   贺南方简明地问“哪种姿态?”   说完他扯动嘴角:“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假的,你眼里看不到一点真的东西?”   李苒倏然跟着笑了:“你想要真的东西?”   “贺南方,你何必自欺欺人,你要的真东西我哪天没给你,只要你想要我可以每天跟你说一百遍。”   “我不爱……”   贺南方低头,抬高她的下班,恶狠狠地吻上她。   他的表情过于凶狠,以至于李苒觉得他要把自己撕扯咽进肚子里。   李苒一阵恶心,猛地推开他:“贺南方!”   “你有本事一辈子活在自欺欺人里。”   贺南方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正。   李苒的本事真大,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激怒他,她知道他最在乎什么,也知道他最痛恨什么,并毫不留情地在上面踩踏。   就像踩着一堆融化成泥水的雪,越踩越脏,越踩越厌恶。   她别开脸,贺南方毫不在意地低笑一声,他凑在她的耳旁,跟她的动脉只隔着一层皮肉的距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苒。”   “你恨也好,爱也罢,我都不在乎了。”   李苒万万没想到贺南方心里会怎么想,哪怕是恨,也要跟她一起纠缠下去。   她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就像当初他说过,不管她跑到哪里,他都会找到他一样。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婚礼那天,我都会陪着你。”   说“陪着”,不如说是“看着”。   李苒对他的霸道见怪不怪,:“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贺南方:“结束?”   他颇有些不理解李苒为何这么说,他刚刚扫清他跟李苒之间的障碍,刚弄明白李苒排斥贺家的原因。   在贺南方心里,他们马上要订婚,年底会结婚,属于他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李苒这个时候提结束两个字,相当于在贺南方的美好畅想上,毫不留情地强画上一个句号。   贺南方一直都期待着,李苒会对他们的婚礼做出一些回应。   就像她以前说给他听得那些,她可以策划一个梦幻般,让人永生难忘的婚礼。   可真正到了这一天,却只有贺南方一个人在战斗,   就好像在等一场不问归途,不惜代价的战争,贺南方已经做好最充足的准备,而李苒突然临阵脱逃。   李苒愣住,有点看不懂他执着的东西。   比起以前,她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他。   贺南方很快离开乐山别墅,家里的唯一一辆车被他开走了,李苒只好宿在乐山,打算明早再回工作室。   第二天一早,李苒回到工作室。   于晓晓已经在她办公室候着,见李苒进来,仿佛见到一个活体八卦似的。   许明月被警察带走的事情虽没传到李苒这里,但是在这个圈子里已经传遍了。   于晓晓兴奋又八卦的声音:“我听说许明月偷了你的东西被警察带走了,什么东西呀,闹到警察局?”   李苒:“嗯?”她回来后,也没有过问贺南方是怎么处理许家的。   所以咋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惊讶。   李苒就把保险柜里记得几样东西报给她听,末了还加一句:“也没什么贵重东西。”   于晓晓彻底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好酸呀!”   “我长这么大都没带过这么好的东西。”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有钱呢?”   “你说你这么有钱,你还画什么画,你干什么不成呀!”   说完又添了一句:“贺南方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对你还挺大方的。”   李苒笑:姑奶奶,你醒醒吧!那哪是我的东西,最多算贺南方放在我那里保管。”   “我自从打定主意跟他分手,那些东西我就再也没碰过。”   于晓晓一副亏大了的表情:“你是不是傻呀!”   “就算捐给贫困山区,也比留在贺家便宜他们要好。”   “他一共送给了多少东西给你,丢了这么多东西,你时隔两个月才发现。”   于晓晓拿出计算器,“你跟我说说,你那保险柜里有多少钱,我来算算可以建起多少希望小学。”   李苒还真没算个价钱,于是报了几个价格不菲地,算了一半,于晓晓把计算器摔了。   “富婆再见!”   ——   一直到傍晚,李苒准备下班了,于晓晓突然拿着电脑冲进来。   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到李苒的桌前,上气不接下去:“苒苒你快看。”   李苒看着电脑上的漫画,翻了两张,发现愈发熟悉:“秦陌怎么会?”   于晓晓这才想起自己先斩后奏的事情,半是心虚,半是得意:“我看你那稿子画的产不多,就给你整理了一下,发出去了。”   于晓晓是用李苒注册的网名发表的,而不是工作室的名义。   李苒被她这行动力给惊呆了,她还觉得角色需要润色,结果她已经发表了。   紧张地问:“怎么样?”   于晓晓指着旁边一栏数据说,“看这,这是点击。”   李苒看了眼日点击,三万多。   这么高?   于晓晓:“今天突然点击增加了很多,收藏量也是。”   “等咱们的作品上架了,有订阅有知名度,就改编成动漫,咱们公司自己做!”   李苒看着一旁的数据,心里高兴又有疑惑:“真的有这么多人看吗?”   于晓晓:“那还有假?这可是国内最大的漫画连载APP,一天三万人看太正常了!”   李苒翻开评论区,见读者的评论都很真实,这才打消疑虑,真正高兴起来。 第33章   离订婚礼还有一周不到, 李苒在工作室忙的像条加班狗。贺南方依旧也很忙, 在外面天南地北地飞。   以秦陌为主角的漫画《上邪》正在连载, 由于画风精美,人物性格饱满,一发表便引起了古风圈粉丝的关注。   李苒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每天刷着《上邪》下面的留言,没日没夜地画,恨不得一下就把下面的故事全画出来。   若不是手机上那个一日又一日逼近的数字提醒,她都快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订婚礼。   虽然表面上装作不在意这件事, 但总在某一刻,总会不经意地敲打着她的神经。   订婚前两天,老爷子的从南山疗养院回来。   那天下着雨,天外的云又灰又脏, 像是污水里冻结出来的冰块,被放在天上, 一边融化, 一边下雨。   外面雨水滴滴拉拉, 贺南方的车停靠在楼下。   王稳上来敲她办公室门,李苒头也不抬:“有事?”   王稳眼镜之下, 一派平静:“老爷子回来了。”   李苒慢慢抬头,眼神透着一丝从重重迷雾中夺路而出的清醒, 她不自觉地勾了下嘴角。   这么久的游戏,终于到了她的主场了。   “我去接?”   “是的。”   外满下着大雨,雨滴溅上未来得及排走的积水时, 落出朵朵雨花。   李苒下楼时看着门口的花店,突然想到什么,随即打着花伞冲进了雨里。   贺南方坐在车上,隔着一层玻璃窗,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直到李苒离开的那一刹那,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从车里出来。   走近后,见李苒从花店抱出一束花。   白色的康乃馨,周身点缀着蓝色满天星,是一束礼物。   贺南方松了口气,他大步走向前,待走到雨里碰面时,伸手拦住李苒的肩膀,她的小伞挡不住什么风雨,大伞轻轻一罩便将她完全盖住。   风很大,男人握着黑色的伞骨,纹丝不动。   走到车内时,李苒将手上的花放在一旁,拎了拎被雨水打湿的衬衫,眼神瞥见贺南方肩膀上的水。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被雨打湿的肩膀像墨水一样,很深很深。   她移开眼,“你肩膀湿了。”   前排王稳立刻递过来毛巾:“先生。”   贺南方:“给她。”   方才雨虽然大,但伞都在李苒这边,她并未淋湿。   贺南方拿着毛巾拢上她的发时,李苒下意识地躲了躲,男人的手上的毛巾落在半空,形成一个不尴不尬的姿势。   伸手接过,露出很浅的笑:“谢谢。”   贺南方沉默了一会儿问:“心情不错?”   李苒今天心情确实不错,毕竟唯一能治得住贺南方的人回来了。   她朝贺南方看了一眼,点头:“嗯。”   擦完的毛巾递给贺南方,他胡乱地在肩膀上擦了几下,便扔到一旁。   不知道是不是李苒的错觉,看到自己这么高兴,他似乎很不开心。   老爷子住在贺家别墅,一进门便看到医疗团队在搬仪器。   老爷子今年八十多,心肺功能不太好,还有哮喘,加上N市的空气环境并不适宜他居住,所以跟来了一整个医疗团队。   他坐了一整天的车,精神很不好,勉勉强强坐了一会儿。   李苒他们来的时候,他刚刚睡下。   李苒去楼上收拾东西,打算等老爷子醒过来,就跟他说清楚不想订婚这件事,再然后她就可以拿着东西彻底离开贺家。   贺南方本是不需要察言观色的性格,不过最近他特别喜欢探究李苒脸上的表情   尤其生动,譬如说现在,她身后扑棱着的翅膀,雀跃又高兴。   让贺南方不禁想要轻轻地碰上,然后折断。   李苒自顾高兴地上楼,完全没发觉贺南方眼底压抑的东西。   她留在贺家楼上卧室的东西很多,重点跳了几样带走,剩下都留在原地,随便贺家处置。   打开柜子拿衣服时,瞥见放在一旁的保险箱。   她眼神定了两秒后,将保险箱打开。   这些年,如果非找出什么东西,证明贺南方是爱她的,那么就是这箱子里的东西了。   八年,贺南方每次出差就一定会带礼物给她,其中最贵重的应该是他上次出差带回来的红宝项链,现在被警方当做证物被封存。   其余还有些小东西。   贺南方这个人,对李苒向来大方,他似乎一直都不太在乎钱财。   反过来讲,也证明在他心里,钱可以摆平任何事情。但这么多年,贺南方始终都不曾知道,李苒并不看重这些。   她将保险箱里的东西清点一番,搬着重重的保险箱,去敲贺南方的门。   他在书房开视频会,李苒进来时,正听对面有人用英文汇报工作。   她小心不弄出声音,然后将保险箱放在他的书房,比划了一个留下的动作后,便准备出去。   哪知刚碰上门把,还没打开门,便听身后传来声音:“站住。”   “放着的是什么?”   李苒:“那是你送给我的首饰,我整理了一下,除了被许明月拿走的其余都在这里。”   似乎感受到了贺南方情绪的涌动,她用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道:“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花钱买的,放我那算暂管,现在正好还给你。”   “咱们也算两清了。”   贺南方咬着字眼问:“两清?”   李苒心里的底气起码比之前要足,现在老爷子在贺家,无异于是在贺南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上上了枷锁。   见他语气不善,她搞不懂贺南方这般纠缠还有什么意义:“你要是不想两清也行,只要你算的出来我还欠你什么,剩下的半辈子,我还你就行。”   李苒说的是还欠他钱什么的,下面几十年她可以慢慢还。   但贺南方说的却不是钱,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喃喃:“你确实要用下半辈子还。”   李苒并不想说太多,他俩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说好散就能好散的。   但凡贺南方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她也不会想留到婚礼那天跟他决裂。   她还是耐住性子问他:“我对你真的没感情了,这么多天你也看见了。”   “我们两甚至连陌生人都比不上,遇在一起便是争吵,最后不欢而散。”说到这个,李苒声音放低,她心里是真的不舒服,语气也变得很轻:“贺南方,我真不想我们变成这样”   “你非要把我们之间的感情折磨的一点都不剩,才肯放手嘛?”   李苒这话实在是狠,她将贺南方牵绊住她,跟她结婚当成是一种折磨。   这种话无异于拿着刀子,往贺南方的心口扎。   她看着贺南方愈来愈冷峻的脸,心里无动于衷:“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这四个字将贺南方脸上的表情割据得十分扭曲,他回想自己做出的这些努力,现在看都是一场痴心妄想。   在贺家里面,他一个个地收拾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帮她在贺家重新树立地位。   在外面,他带她出去,向别人介绍她是他的妻子,为了李苒甚至不惜跟结交多年的许家分道扬镳。   但这么多,只换来李苒的“好聚好散”   不谈以前如何,这次,他是真的想要留住她。   “我们不会好聚好散的。”   贺南方站起来,他一步步地跨过来:“我们只会——生来同床,死来同穴。”   “明白吗?”   李苒心里苦笑,一点都不意外贺南方会讲出这种话。   说到底还是她不好,这个人当初是她违背李昌明的意思,亲自选的。   而现在,报应来了。   她想走都走不掉。   李苒叹了口气,她声音垂得很低,仿佛是从疲惫的灵魂里,发出的一声叹息。   “我们能不能在一起,不是你能说的算的。”   “爷爷不会由着你胡来的。”   贺南方似乎一点都不怕李苒的这句话,甚至在她提到要拉老爷子做靠山时,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今天一直这么高兴的原因?”   “爷爷回来了,你就觉得能走了。”   李苒不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贺南方一边笑,一边微微弯腰。   那张英俊无比的脸凑到李苒的面前,脸上的笑显得迷人又邪恶:“李苒,我六岁开始就没怕过我爷爷。”   “你当我二十八岁,还会怕?”   李苒尽量掩饰心里的慌张,她安慰自己,这还不是最坏的结局。   两人正在僵持着,管家在外面敲门,轻声:“老爷子醒了。”   李苒看向门外,眼中涌现出希望,她用力推开贺南方,摔门出去。   老爷子原先住的卧室在一楼,他去南山疗养院后,房间一直空置着,这次回来还是住在原先的房间。   李苒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整理好心情,尽量不那么狼狈。   “爷爷!”   她笑着推开门,老爷子正坐在椅子,养着他那紫砂壶。   贺南方只喝咖啡不喝茶,老爷子的紫砂壶放在家里,都快落灰了。   “苒苒。”   老爷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她招手:“过来。”   李苒将怀里的花给旁边的护工,然后端着一个矮凳,乖巧地坐过来。   说来命运也是奇怪,贺南方只有母亲没有父亲。而李苒只有父亲,没有母亲。   两人却又都有一个十分疼爱他们的爷爷。   她嘴甜地叫了几声爷爷后,老爷子笑的胸膛直震。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老爷子看向门外:“南方呢?”   李苒表情尽量自然些:“不知道,开会呢吧。”   老爷子洞察人心,怎能不发现他们之间的端倪:“吵架了?”   李苒点点头。   老爷子:“贺南方那小子,从小被我惯坏了,脾气太大。”   “他要是惹你不开心,你跟爷爷说,替你揍他。”   说着,老爷子攥紧拳头,做出一副要揍人的姿势。   李苒见他精神还不错,张了张口:“爷爷。”   老爷子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眼角的细纹都变得飞舞起来。   “我……我不想跟贺南方订婚。”   老爷子的嘴角的笑意没变,他不动声色地问:“是不是没考虑好?”   “也不要紧,你们俩不算大,迟些结婚也不妨。”   “不是的爷爷。”她出声打断。   “我是说,我不想嫁给贺南方。”   老爷子脸上虽然没了笑意,但语气倒是很轻快:“告诉爷爷,为什么?”   不因为别的,但从老爷子温和的语气里,李苒就获得了无限的勇气。   “爷爷,我不喜欢他了。”   老爷子听完这话,稍有诧异。   以前李苒多爱自己这个孙子,老爷子是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放心地让他们俩住在一起培养感情。   而且李苒性格慢热,最重感情。说喜欢,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老爷子立刻就发现不对劲儿,他深究便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告诉爷爷,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李苒瞬间眼泪滑落下来,她额头抵在老爷子的膝盖上,泣不成声。   “不哭,有事情爷爷给你做主。”   李苒真的很伤心,老爷子听完她第一句话便断定李苒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贺南方至今却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走不下去。   李苒平静下之后,将老爷子走后贺母在贺家是如何待她,管家、李艾还有一众下人是如何阳奉阴违。   贺南方常年在外出差,如何对她漠不关心。最重要的是,贺南方霸道无理的性格,压根没办法跟他好好沟通。   最后她才道:“爷爷,贺南方他并不是喜欢我。”   “他只是习惯我了,习惯我对他好,习惯我不求回报的付出。”   “但是,我心里好难过呀……爷爷我现在后悔喜欢他了。”   “我不想见他,他就将我抓回来,还逼着我坐船。”   说道这里,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了。   “去叫贺南方来!”   一般老爷子都叫他“南方”,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叫他。   见老爷子正在气头上,李苒又狠逼出几滴眼泪:“爷爷,你不要生气。”   “当心身体。”   旁边的护工立刻拿了药丸过来,劝慰:“您不能生气。”   李苒给他顺气:“爷爷,你好好跟他说,不要生气。”   老爷子一听,立刻道:“去拿根棍子来,越粗越好!”   管家还有种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动。   老爷子脸一板:“怎么,我现在命令不动你们是不是?”   管家:“不是,老爷子,咱们家里没有棍子。”   李苒在旁边小心提醒:“爷爷,家里有高尔夫球杆,上次贺南方就用那个打碎了我的花。”   老爷子挥手:“还敢打碎你的花?”   “就拿那个过来!”   管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李苒:“孟忠,你是不是找不到高尔夫杆?”   管家;“能。”   很快,贺南方跟高尔夫杆,一前一后进来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见李苒哭的梨花带雨,不用问便知道发生什么。   老爷子将手里的高尔夫杆敲在桌子上,梆梆响。   “你……你,我让你好好对待苒苒,不是叫你欺负她。”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李苒,眼睛鼻子都哭红了,淡淡的眉毛蹙在一起。   他直接了当:“我错了。”   李苒以为自己听错了,心头一惊,看向贺南方时,撞见他眸色里的淡定。   这才明白过来,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老爷子也被他从善如流的认错搞得心头一梗,但还是敲着棒球拍道:“知道错了,改不改?”   贺南方杵着一米八几的个子,微微低头:“改。”   这不仅是贺南方二十八年来第一次认错,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流利。   像是演练过一样。   一看就不走心,李苒回想难怪贺南方一点都不怕她找老爷子。   只要他态度好,再做出一副认错从良的样子,老爷子是他的亲爷爷,肯定会心软。   没有道理再阻拦着他。   李苒也不哭了,这点眼泪在老爷子面前还有点用,在贺南方面前压根没一点用。   他至多看她一眼,然后由着她哭,最后婚礼照常举行。   “贺南方,你非要装成这样?”   “当初硬逼着我跑到船上时候,你的态度可比现在不知悔改多了。”   “你现在演给谁看呢?”   李苒说完后,贺南方一直不讲话,李苒定睛一看,发现他眼圈红红的。   他肤色本就冷白,平日里拽的二五八万,高冷的不行,现下居然低着头,一脸悔改的样子。   就连垂落的发丝都是演技!   草!   老爷子见他这副样子,实则不好再多说什么,本就从小将他放掌上惯着,这下甚至连打都不舍得打。   他看向李苒,“苒苒……”   她恨恨地看向贺南方,他笃定老爷子会对他心软。   他笃定老爷子治不了他。   李苒收回视线:“爷爷,前段时间,我爸爸受伤了。”   老爷子连忙问:“怎么会受伤?”   贺南方看了李苒,眼神一如既往地淡定:“爷爷,这件事怪我。”   他主动把错一揽,老爷子自然问起:“怎么回事?”   贺南方:“伯父那天教训我时,孔樊东私自动手,事后我也将他交给伯父处置了。”   老爷子听完怒道:“你手下的人敢对李昌明动手,你没有责任?”   贺南方特别诚恳:“我被伯父教训了一番,伤到头部,意识有些不清醒,没有注意到孔樊东的动作。”   老爷子一听,连忙问:“伤到头了?”   但还是板着脸:“严重吗?”   贺南方:“不严重,休息半个多月就好了。”   老爷子眼里丝毫不掩饰的心疼:“怎么不跟我说。”   李苒算是看明白贺南方想干什么了,所有错他都认,只要不妨碍他结婚就行。   贺南方:“爷爷,这件事确实我不对,我已经跟伯父道过谦,但这件事毕竟我错在先,希望请爷爷能够带我登门拜访,跟李伯父说明。”   他潜台词是说,李昌明现在不见他。   李苒越听怎么越觉得,贺南方才是受害者似的。   再让他说下去,黑的也说成了白的。   她连忙制止住:“爷爷,我不想跟贺南方结婚。”   老爷子当然不能枉顾李苒的意见,对贺南方道:“这次订婚不太是时候,准备的也不充分。”   “暂时先不要办了。”   贺南方一改之前的诚恳,语气坚定:“不行。” 第34章   贺南方垂着眼神, 嘴角抿成一道固执的弧线, 毫不犹豫地说出:“不行。”   老爷子倏地沉下脸, 拿起高尔夫球杆生气地敲着地:“你……你难道还想强娶不成!”   贺南方抬起眼,淡淡地瞥了一眼李苒。   纵使内心真的是这么想,显然不能这么说出口, 他一边是副绝不放手的语气,另一边却又压着嘴角略显低落:“不是。”   老爷子:“那你不顾苒苒意见,非要订婚想做什么?”   贺南方不答。   老爷子明白过来,他将李苒叫出去:“苒苒, 你去楼上把爷爷收藏的画找出来,明天去看你爸爸。”   李苒嗯了一声。   卧室就剩他们爷孙两人时,老爷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别演了。”   “说吧,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从贺南方开口说第一句话,老爷子心里便有狐疑。按照往日, 别说让贺南方认错, 就连让他头低一低都是不可能。   老爷子就看出贺南方心里有话, 显然这些话只要李苒在场,他绝对不会开口说。   他漆黑的眼神定在一处, 绻卷的睫毛覆在淡淡的眸色之上,居然露出一丝动摇来。   他这副样子, 老爷子看的着实稀奇:“怎么?”   “苒苒哭成这样,你还委屈上了?”   贺南方这般强大的人是不会委屈的,就算他有委屈也不会说出来。   他的法则里, 狮子不需要别人同情。   同情是一种怜悯,是失败的意思。   老爷子循循善诱:“你真心想要娶苒苒是不是?”   贺南方毫不犹豫的点头。   老爷子:“既然真心想娶她,就要好好待人家,一辈子这么长,以后日子也更久,为何非要争着现在订婚。”   贺南方嘴角抿的更紧,显得更是不开心,说出来的话也闷闷的:“李苒她……不喜欢我了。”   一讲完,他似乎有些苦恼:“她喜欢于家。”   他没有直接说李苒喜欢于鸿霄,但意思也差不多。   老爷子不信,“她跟你说的?”   贺南方摇头,想起那次自己去于家找她的事情。   一说起这个,他语气由开始的敛着,变的不悦起来:“她不让我见李伯父,却允许他跟于家人一起喝酒。”   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话:“她变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贺南方聪明至极,却又情窍不开:“如果她变了,一定是你不够爱她。”   “你更是要好好待她,怎么能强迫她。”   贺南方语气咄咄,像是气急:“没有用。”   “对她好……也没有用。”   老爷子:“那你有没有听爷爷的。”   贺南方点头,眉头还是皱着的,表情不太高兴:“她不领情。”   “总是很厌恶我。”   老爷子表情凝住,没想到他们俩现在到这个地步,沉吟:“那你也不能违背苒苒的意愿。”   “这样她会越来越讨厌你。”   贺南方面上的委屈退却后,渐渐浮上薄怒:“讨厌又怎么样。”   “她永远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老爷子一副“你小子简直没救了”的表情:“苒苒不会喜欢你,你绑着她在身边有什么意义,她会更不高兴。”   贺南方幽幽问:“那又怎么样。”   “只要待在我身边,再慢慢对她好不行?”   老爷子被他这歪理邪说气的拍桌子:“苒苒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   “再说,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她,她以前那么喜欢你。”   贺南方一副柴米油盐都不进的样子:“以后,她喜欢什么,我就给她什么。”   “不好行吗?”   “难道嫁给别人行,嫁给我不行?”   老爷子瞪着眼,“你……你”   贺南方半点不知悔改:“爷爷,这件事你不要管。”   老爷子:“你是爷爷的孙子,苒苒也是。”   “你要是真的想娶她,好好商量,苒苒同意才行。”   贺南方不答,特有自知之明:“她不会同意的。”   “您与其劝我放手,不如劝她嫁给我。”   老爷子差点就要被说服了,举起高尔夫杆子就要打他:“你小子敢这么猖狂!”   贺南方倒也不躲,嘴硬道:“您打吧。”   老爷子愣住,随后一杆子敲在他的背上:“混涨!”   晚上,“混涨”背着一身的伤痕回到卧室。   依旧举止嚣张,内心不慌。   李苒正在整理东西,回头看了他一眼。   贺南方将那只保险柜又重新放回她的卧室:“你不要就扔了吧。”   李苒:“……”   后面,一直到订婚典礼那天,李苒始终没再跟贺南方说过一句话。   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长河,没有任何可以互通的工具。   订婚典礼这天早上,贺南方一早就派人来接她。   来了三个人,甚至连孔樊东都出动了,生怕她跑了似的。   李苒面无表情地上车,不像是去参加婚礼,反倒像是参加葬礼。   订婚典礼的规模虽不算太大,但乐湾度假村的度假酒店里也还是摆满了。   今天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N市有头有脸的几乎都聚在这里。   李苒到贺家,见到贺南方时,他正在厨房。   今天阳光很不错,半开放的厨房里洋洋地洒进金色的光线,照在身上,显得特别随意。   贺南方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他有些直挺地站着,前面是煎着鸡蛋的平底锅。   见到李苒时,表情十分严肃。   “马上就好。”   李苒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他,表情实属稀奇。   这不是第一次见贺南方做饭,以前贺南方还没有这么忙,两人假日在一起时兴致来了,他也会给她做一顿西餐。   不过他的西餐仅限于煎牛排,甚至连几分熟都不知道。   经常是李苒站在一旁提醒他火候。   果然,贺南方的煎蛋没成功,火太大蛋焦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把煎坏了的蛋倒进垃圾桶,李苒瞥了眼垃圾桶里的蛋壳,实在看不过去。   “我来吧。”   贺南方拿起旁边放着的烟,然后走到一旁,眼睛眯了眯,静静地看着她。   或许是贺南方煎蛋的动作勾起两人以往在一起时些美好的回忆,李苒心情比早上好了那么一些。   “爷爷吃了吗?”   贺南方答:“吃了。”   李苒便没再多话,听着身后打火机的声音,淡淡的烟草味传来。   贺南方以往并不抽烟,或是很少。   不知最近养成的什么坏习惯,早上起来什么都不干,先点一根烟。   他也不抽完,像是提神一样,抽半根,扔半根。   烟味并不呛人,但一早起来就抽烟并不好。   “别抽了。”   贺南方淡色的瞳孔里无所谓,随即就将烟掐了。   或许离开今天,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李苒难得多说了一句:“以后也别抽了吧。”   “失眠再抽烟,容易头痛。”   贺南方嗯了一声,很轻快。   下属们都发现他老板今天心情不错,整个早晨嘴角都是微微翘着,脸色都比平日柔和不少。   贺南方先吃完早饭,不过没有离桌,而是慢条斯理的地剥着手边的鸡蛋,他从来不吃煮鸡蛋,所以剥给谁的可想而知。   他嘴角挂着笑,心甘情愿地坐着这些,气氛浪漫又美好。   吃完饭,两人上楼换衣服。   贺南方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灰黑色格纹的西装,里面搭着一件黑色的衬衫,浅色的领带。   十分儒雅绅士。   李苒搭的是一套浅灰色的礼服,上半身是一字领,领口点缀一圈细碎珍珠。   下面的纱裙,蓬松设计,别着的珍珠要比领口大,浅紫色,随着裙摆的晃动,若隐若现,像是被藏起来的宝藏。   他见到李苒下楼时,露出一个笑容。   饱满的额头下,那双眼睛笑的很淡很满足。   贺南方或许真的想和她结婚,不论他背后隐藏的是爱也好,习惯也罢。   他在这一刻,是真心想和李苒共度一生。   李苒突然很不忍心去打破这个画面,尤其不忍心去戳痛贺南方身上与生俱来的高傲。   她承认,在这一瞬间,她对贺南方的恨没那么多。   她厌恶这个男人的手段,厌恶他生来高人一等不懂得尊重别人,厌恶他固执己见从来不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但这一刻,眼前的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婚礼,眼前的人也曾经是她深爱的人。   李苒心口绞痛,即使感受到贺南方的对婚礼的期待,可她依旧开心不起来。   没有一个人,会希望自己被强迫嫁给另一个人。   即使是曾经深爱的人也不行。   人跟人的相处都需要筹码,要么爱,要么强大的权力。   而李苒什么都没有,她曾经仰仗的是自己对贺南方的一往情深而期待他被感动,如今一往情深也没了,剩下就只有筹码可谈。   然而筹码只有贺南方有,她没有,所以还是不平等。   贺南方站在楼梯口最近的地方,只要李苒一下去,他就可以接住她的手。   然后迈进婚礼的殿堂。   步入幸福生活。   李苒决定再给最后一次机会:“去书房吧,我有话跟你说。”   对贺南方来说,他最不想听得是两句话“我们谈谈”还有“我有话对你说”   李苒只要提这两句中的任何一句,接下来就一定会发生争执。   即使谈不下去,贺南方还是上楼。   楼上。   贺南方坐在沙发上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毕竟那天老爷子抽了他一背的伤痕还没好。   将领带稍微松了松,露出突起的喉结,   “谈什么事儿?”   李苒开门见山:“你知道,我一直不想跟你订婚。”   贺南方并不答,就是因为说过太多次,他对这句话已经由开始的愤怒,变得波澜不惊。   不想订婚又如何,现在木已成舟。   李苒:“现在我依旧是这个想法。”   贺南方抬头,他头发被拢至脑后,露出宽棱的额头,以及冰冷的双眼。   贺南方笑了笑,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李苒会提出这个。   他压了压眉头,似乎有点无奈:“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   他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李苒。   “看完这个,你会改变主意。”   李苒狐疑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接过合同,待看清楚里面内容后,他忍不住开始手抖,一方面被贺南方的卑鄙无耻气的,另一方面被自己心软给堵的。   贺南方胸有成竹地看着李苒,居高临下道:“改变主意了吗?”   李苒将合同摔在他的身上,吼道:“你还能更无耻?”   贺南方闭眼,压制住心里的那些念头,不好的,强制的,甚至过分冷酷的。   “跟我结婚,这些地我不会动。”   李苒心里最坏的猜想已经实现了,她之前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都拒绝的如此清楚明白,可贺南方还是不为所动,。   她不信贺南方这么聪明心计,会猜不到她会在婚礼行决裂,   原来,他有后手。   李苒:“贺南方,你简直有病。”   “偏执,冷酷,不通情理,没有同理心!”   这是李苒对他说过最恶毒的话,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向自己最爱的人说这番话。   贺南方静静地听着,甚至没有去否认。   他垂落的视线落在李苒身上,声音沙哑道:“你说是,那就是。”   像是压抑着太多东西,喃喃道:“只要你不离开。”   李苒心情复杂,她厌恶贺南方的强势手段,一直以来他想对她做什么便做什么,压制得她动弹不得,从未顾及过她任何的感受。   她闭上眼,“我恨你。”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心里的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面对李苒决绝的态度。   他叹了一口气:“不要紧。”   还有一句,我爱你就够了,被藏在心底。   这一刻李苒终于明白,在贺南方的世界里,没有成全,也没有放过两个字。他不会什么叫相爱,不懂爱一个人是成全而不是禁锢。   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李苒轻声问:“贺南方,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呀。”   “ 我以前会想,是不是一开始我跟你说这些,说我的遭遇和经历,你就会明白。但现在看来,我不论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的。”   “你这个人呀,太霸道了,把有些东西攥的死死,也不问属于不属于你。”   “幼稚又可笑。”   她抬起眼:“爱情和家庭,你真是一个都不配拥有。”   贺南方因为她的话变得苍白,他咬着牙:“不配拥有又如何,我还是得到了。”   李苒摇摇头,看着地上的那份合同不说话。   ——   十点到达订婚典礼的现场,贺南方揽着她的腰步入大厅。   李苒面无表情地走着,贺南方走在哪里都是焦点,不断地跟人点头示意。   正是因为他贺南方的影响力,今天这场订婚礼,一定会在很短时间里流传很远。   当然这也是李苒想要看到的结果。   订婚典礼采用的是西方仪式,神父站在爱神雕塑下,宣读他们的爱情宣言,美好梦幻,一切都很完美。   李苒视线错开贺南方,望向台下。   见李昌明一脸忧心地看着她,李苒摇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很快到了新人宣誓的环节,贺南方那枚一直都没送出去的戒指,静静地躺在方盒里。   璀璨的钻石切割的完美,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贺南方接过神父递过来的戒指,望向李苒。   深情呢喃:“吾爱吾妻,至死不渝。”   李苒低头,看着盒子里的戒指,内心不是没有犹豫。   一直以来她想让每一个事情的都能得到美好的结局,却忽视了自己的感受。   她喜欢贺南方时,喜欢的热烈真诚。那些感情是真的,由她亲身经历,最后忍痛割除。   她不爱贺南方时,也果断坚决。那些创伤上新长出来的皮肉,虽然脆弱,却是新的。   她期待成为一个全新的李苒,不是卑躬屈膝,任人宰割的她。   她可以爱一个人,但不再会为他失去自我。这一刻她想要决定哪些是她想要,哪些是她拒绝的。   她的血液和生命都应该是崭新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陷入泥沼。   “我不愿意嫁给贺南方。”她的眼神坚定地对上贺南方的视线。   她毫不偏移地直视他。   “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从今天开始,你可以继续用你的权力去压制我的,也可以用你的手段去威胁我。”   贺南方连脸颊都是在抖着,那块被他咬着的肌肉,硬邦邦。   “你考虑清楚再说!”   李苒:“你拿望溪镇所有镇民的安居和生计来威胁我,认定我手上没有能够与你抗衡的筹码,但是你错了。你的骄傲就是我能够与你抗衡的东西。”   “你此刻一定很愤怒,恨不得捏死我,对不对?”   “被我拒绝,你是不是连血液里都流淌着愤怒,你的自尊被捏碎在地上。”   李苒轻描淡写:“这些不正是你一直以来加注于我的吗?”   “你也应该经历这些,自尊和骄傲被人踩在底下,为所欲为变得没有用。”   “想得到的东西,你也触碰不到。”   “贺南方,如今这结局是你应得的。” 第35章   李苒手起刀落, 毫不犹豫地斩断这一切, 说完之后便转身。   现场乱成一片, 贺南方立刻伸手,本能地想要拉住她。   手腕被紧紧扣住,她清冷地地眸色望向贺南方, 眼底的寒霜将往日的情义压制住,丝毫不再流露。   眼神甚至连看陌生人都不如的。   可就算如此,贺南方还是没想过放她走。李苒说的对,他将经历所有她曾经经历过的, 包括这份无能为力。   此刻,他甚至一句开口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众目睽睽下若是还留下她。   对他,对贺家来说, 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老爷子颤巍巍地站起来,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南方, 松手!”   贺南方置若不闻, 哪怕是现在这种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局面, 他也死死地盯着李苒不松开。   老爷子撑着半身力气,吼道:“放手。”   “孔樊东, 把他给我拉开。”   孔樊东犹豫不决,不敢上前。   老爷子向贺南方怒道:“你是要把贺家的脸面都丢尽么!”   贺南方这才回神, 眼里那股化不开的痴缠逐渐变得清醒,犹如大梦一场。   这场订婚宴不仅仅只有他们,还有上百位旁观的来客。   他一举一动, 代表的尽是贺家。   他一走神,孔樊东便将他拉开。   李苒头也不回地离开订婚典礼,白色礼堂中间铺着红毯,走上去的那一瞬间,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婚礼礼堂的弄顶上,彩色的琉璃窗折射出的色彩缤纷的阳光,像金粉一样铺散在红毯上。   她迎着阳光,将众人窥探,好奇,不解,笑话的目光踩在脚下,一步步地走向外面。   贺南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失神地看着李苒离去的背影。   目光紧紧追随,从她转身那一刻开始。   对贺南方来说,身处的已是无边地狱。   直到人影消失,他才终于明白,他的期待根本没有任何用。   如果可以选择自由,李苒是不会回头的。   他后知后觉地想着这些,脑海里只有李苒的背影,连她的正脸都吝啬浮现一样。   骄傲如他,陷入深深的迷茫中,为什么他那么喜欢,而李苒那么的恨。   老爷子到底不忍一直身处云端的贺南方被如此践踏,与其见他尊严尽丧地无休纠缠,硬是当着众人面逼迫贺南方答应分手。   这才结束这场以爱为名的捆绑。   最后,乐湾度假村这场精心策划,万众瞩目的订婚典礼,以李苒当场提出分手并离开贺家,而贺南方铁青着脸咬牙不答应,最后是老爷子开口断他绝念,这才挽救贺家最后一丝颜面。   ——   离开婚礼之后连续几天,李苒的电话就被打爆了。   有些甚至从来没有讲过话的人居然都来微信上打探,来人的目的无外乎几种。   故作惊讶类型:“听说你拒婚贺南方,真的假的?”   完全不信类型:“这又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吧。”   偏袒一方类型:“贺南方这么优秀,你会后悔的!”   造谣生事类型:“听说你被贺南方甩了?还被当众拒婚?”   总之,李苒疲于应付这些,干脆切换了微信,又拔了手机卡。   世界终于清净了!   其实她明白,这些人并不是来关心她生活到底好不好,而是单纯地为了刺探。   她跟贺南方有婚约在,这次订婚说实话只是个形式。   总之,李苒这么一离开,贺南方什么心思都没实现,反倒是有一条。   不少人都来问:“那你和贺南方从小订的娃娃亲还算数么?”   贺家跟离家这点渊源在这个圈子里不算什么秘密,尤其是对贺家来说,李苒当年住进去总得有个名分。   这名分是老爷子当年亲口承认过。   比贺家今天这华而无实,走走过场的订婚宴可金口玉言多了。   李苒散漫地回复短信,还有电话,别人一问起这个,她便道:“应该没用了吧,毕竟闹成这样。”   于晓晓从她一跑出订婚典礼便一直追出来,一直追到李苒最近刚租住的公寓。   这几天也天天往她这里跑,生怕她想不开。   今天一大早又过来:“你那天跑的真够快的。”   “我看到有人拍到你跑出礼堂的视频,那身手,够飒的!”   “知道的是拒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婚呢!”   李苒:“你怎么又来了?”   于晓晓一边拖鞋,一边道:“我哥不放心,让我跟过来看看。”   说完,一抬头便见李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于晓晓立刻改口:“是我自己要来的,跟我哥没关系,行了吧?”   “这样说你是不是心里舒服些?”   李苒换下衣服:“别开这种玩笑,不然别人我还以为我拒婚是因为你哥。”   李苒的语气过于严肃,于晓晓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下面你有什么打算?”   李苒一边扎头发,一边答:“准备出去读书。”   于晓晓一点也不意外,“不过你这离开学还有三个多月,现在就走?”   “这也太早了吧。”   李苒有她的打算:“我打算趁这段时间,把《上邪》第一部 画完,攒点钱就走。”   ?????阿?????蓉?????独?????家?????整?????理?????   于晓晓眼里冒光:“你缺钱吗?我那有。”   李苒:“也不是很缺,以后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多挣点总是没错。”   于晓晓语气一下弱下来:“你说你何必呢,反正贺南方都答应分手了,你干嘛还要出国读书。”   李苒:“我是为了我自己,得提升一下专业水平。”   于晓晓觉得她就是在找借口:“你专业水平还不行,咱俩一块毕业的,我画笔都快握不住了,也只有你敢放狠话三个月画完《上邪》。”   “不过现在《上邪》人气那么高,你多画一些也应该。”   李苒在一旁埋头画图,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嗯。”   ——   婚礼结束的当晚,贺家别墅里的气氛静谧又不寻常。   相比于李苒那里人人都敢进去刺探几声,贺家门口可以说人鬼都不敢靠近。   楼上书房的门紧紧闭着,谁都不敢去敲门,门外的孔樊东徘徊踌躇,不知要怎么办。   书房内,贺南方转动着手中的戒指,盯着窗外出神,直到被一阵电话铃声拉回意识。   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打贺南方电话的人不多,除了真心实意关心他的,另外就是不怕死赶来看热闹的。   显然,费烜就是第二种人。   现在的贺南方无疑是个行走的火山,谁碰谁死。   而费烜这个人,天生就喜欢捅火山,他不仅要捅还要往里面浇油,非得把贺南方心情搞得火山喷发,乌烟瘴气不可。   所以,贺南方接到费烜的电话一点都不惊讶。   “喂。”   电话一接通,费烜这头挑着桃花眼,懒洋洋地嘲讽:“呵,老婆跑了的男人!”   听得贺南方差点把电话摔了!   也只有费烜敢这个时候对南方说“老婆跑了”这四个字。   贺南方这些年也习惯费烜时不时地挑衅。   他俩从七岁打了第一场架,贺南方仗着身材比他略高一些,略占上风后。这些年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两人都要争个高下。   贺南方是头又凶又冷的狮子,傲慢矜贵,不通人情常理。而费烜恰好跟他相反,他自小就懂玩弄揣摩人心,本身也长得一颗七窍玲珑心。   小时候虽打架打不不过贺南方,但时常把贺南方坑的吃哑巴亏。   后来长大了,两人倒也不再打架,明着较量变成了暗地里较量。   他俩二十岁那年在N市做过最轰动的事,叫“一亿赌约”。   早年贺家和费家在产业有交叉,那时两家在同一项目上竞标,最后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项目虽小,但两人年纪轻轻,非得较量一二。   竞标前一晚,费烜狐狸眼一转,跟贺南方赌下一个亿。   贺南方年轻气盛,花了大力气拿下这个项目,费烜痛快地给了一个亿。   等到一年后贺南方才发现,费烜当初在意的根本这个项目,他趁着贺南方将所有人财物都陷进这个项目时。   带领费家飞速转型,虎视眈眈地将目光投向贺南方早年也中意的一个项目。   然而,等费烜举身动这块肥肉时,贺南方早已深陷之前的项目,拿不出更多精力跟他抢。   好在最后的结果不错,贺南方虽堵上全部身家,但项目开发成果比预期更好。   而费烜也趁着贺南方精力不够,猛地调转方向,在飞速地在新产业里独占鳌头,   正是这个机遇,让费烜比贺南方更早,就坐拥N市名人排行榜第一的位置。   虽然贺南方后居上,但费烜不按常理出牌,身上的传奇色彩要比贺南方更重。   毕竟没有谁敢用一个亿做饵,引得虎狼相争后,他自顾自地卧薪尝胆。   费烜在电话里洋洋道:“之前还跟我吹嘘李苒喜欢你,马上就要结婚了。”   “现在老婆跑了,就你这控制狂脾气,活该!”   贺南方听得心里刺痛:“说够了没?”   费烜:“当然没有。啧啧啧,贺总你说你要这万贯家产有什么用,最后还不得孤独终老。”   “要不我帮你分担分担业务。”   “不需要。”   费烜挖苦归挖苦,倒也不吝啬帮忙:“好歹也跟我争了这么多年,结果连自己女人都抢不过别人,你就这点段数?。”   贺南方忍无可忍:“有话快说!”   费烜悠悠,声音似乎都是挑着的:“想不想追回老婆?”   贺南方一副废话的语气:“你说呢?”   费烜轻笑一声:“给我一个亿,我教你!”   贺南方忍无可忍,被他气得上头:“银行有的是钱,你怎么不去那抢?”   费烜丝毫不以为耻:“银行哪有你有钱。”   “我把银行搬空了,都没你贺总一个项目有钱。”   贺南方听着他那狡猾的狐狸音:“怎么追。”   费烜:“先打一个亿!”   不得不说,费烜这多么年对这一个亿耿耿于怀,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但这也是真金白银转出去了。   最重要的是,他这一辈子聪明绝顶,偏偏舍身饲虎这么一次。   说出去毁他英名。   贺南方冷哼一声:“你想得美。”   费烜语气一转:“你要是没钱,也不是不可以打折。”   贺南方:“费烜,你那公司是怎么做上市的?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   费烜一副他又古板,又固执的语气:“你懂什么,你花一个亿,我帮你把老婆追回来。”   “你得人,我得钱。”   “岂不是两全其美。”   贺南方戳穿:“只有你美吧!”   费烜:“你要是嫌一个亿多了,五千万也不是不可以。”   贺南方:“挂了。”   费烜:“你别挂,三千万一口价,买卖不成情意在。”   “两千万也不是不能商量。”   “贺总,你不会穷的连一千万都没有吧?”   “友情价,五百万。成交!”   贺南方:“你说!”   费烜:“……”   费烜:“先打钱!”   几分钟后,费烜看着卡里的钱志得意满。   他不仅狠狠地嘲笑了贺南方一番,贺南方还要付给他五百万。   这两件事不管哪一样说出去,都可以打贺南方的脸。   费烜狐狸眼眯了眯:“我问你,你喜欢李苒吗?”   贺南方一副废话的语气:“不喜欢,我娶她?”   费烜心里呵了一声,“你告诉我喜欢有什么用,李苒知道你喜欢她吗?”   贺南方沉默,半晌才道:“知道也没用,她不信。”   费烜在这头咂舌:“她不信不是她的原因,是你的原因。”   “你做了什么,让她不相信?”   贺南方没说话,要说他对李苒做了什么,让她对他不再信任,那可就太多了。   “太多,我记不清了!”   费烜居然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语气给气笑了:“贺南方,也就李苒能忍你八年,但凡换成别人,早一脚踹了你!”   贺南方恶狠狠道:“要你提醒?”   费烜见自己戳中他的痛处,在这头乐不可支:“哟,你自己也知道呀!”   “还不算没得救!”   贺南方:“……”   费烜:“既然你真心喜欢她,下面就是让她明白你的心意。”   贺老板冷着脸请教:“怎么明白?”   费烜一副这是小学课程的样子:“这还用我教,你对她好呀!”   贺南方冷声一声,像是从心底里发出别扭:“你当我一直都在虐待她?”   他当然对她好,可李苒不领情,他的好就都变成笑话。他的自尊当然不允许他一直这样闹笑话,所以有的时候初衷虽然是对她好,但是一开口,便又成了硬邦邦的命令,以及不带任何感情的强硬。   费烜:“你听听这语气,贺总你这架子摆这么高,是怕老婆逃的不够远么?”   贺南方抿着嘴角不答话。   费烜口无遮拦:“真不知道你老婆是怎么忍你这么久。”   贺南方冷冷:“五百万打给你,不是花钱让你教训我!”   费烜就当自己行善积德:“对她好,第一步你不能高高在上。”   “你们是平等的,你的那些特权都不要用。”   贺南方:“我没有高高在上。”   费烜在电话里冷嘲:“没有谁是天生喜欢做舔狗,也没有谁天生就应该被宠着爱着。”   “李苒已经不爱你了,贺南方你这点自知之明总该有吧!”   费烜夹枪带棒地上完课,贺南方在书房沉默了许久。   最后再想到李苒已经不爱他这件事,便觉得难以接受,心中像是被涌入潮水一般,又湿又咸。   他摸了摸脸颊,盯着指尖的湿意。   虽费烜赢了这么多年,却还不如人家会哄女人。   失败,太失败!   ——   贺家这边,婚礼一结束,老爷子便被送去了医院。   私人感情被搬到台面上后,已经不是李苒和贺南方事情,而是动到了贺颜面。   贺家在N市屹立百年,一点点积累出来的家产,积威已久,当之无愧是N市企业产值的龙头老大。   被这般对待后,自然引起不少议论。   而老爷子就是被这些议论声,气的住院的。   李苒这些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口气画了三期,也就是三周的画稿,本来想要趁着空闲出去走一走。   哪知一出办公室门,便遇到了孔樊东。   她现在对贺家人心态平稳了不少,大概是婚礼时出了一场恶气,或者是笃定贺南方不会在纠葛。   所以见到孔樊东时,李苒并没有什么表情。   她以为他是因为贺南方的事情来的,哪知一开口却是说老爷子的事情。   “老爷子气的生病住院了。”   “先生去见他几次,都被他打出来了。”   李苒:“严重吗?”   孔樊东以为她说的是贺南方被打的严重不严重,“不严重。”   “上次背被打了十几下。。”   “我说的是老爷子。”   孔樊东:“……”   离订婚典礼已经过去一周,李苒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心下便想去医院看望老爷子。   为了防止跟贺南方的行程撞上,她特意找了一个工作日,上午九点过去。   老爷子住在特护病房,上午阳光充足,他正带着老花镜在看报纸。   虽然年轻人都喜欢电子产品,但是老一辈并不习惯,老爷子还延用以前的习性,用报纸看新闻。   李苒一进来,便笑着叫他:“爷爷!”   老爷子看见她,倒也没表现的多生气,不过脸色还是不太好。   故意板着脸:“来了。”   李苒推门进来,放下果篮后,搬着凳子坐过去:“爷爷,我给你读报纸吧。”   老爷子见她一脸小心翼翼,眼神里的都是紧张的。   不想为难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俩呀!”   “真是胡闹,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闹成这样。”   这件事李苒承认自己有错,她压抑了这么久,最后也是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   贺家惹人非议,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那天那一闹,她算是将贺家彻底得罪了。   从近的看,N市大多数都会因为顾忌贺家,不太让李苒有好日子过,说的更严重一点,很有可能会有人用踩她,来讨好贺家。   往远处看,不嫁给贺南方,以后应该也没有人敢要她。   她低着头,轻声道:“爷爷,这件事是我的错,所以今天我是来跟您道歉。”   “我不是跟贺家道歉,而是跟您道歉。”   “您一直都很爱护我,我不应该将贺家陷于非议之中。爷爷您曾经告诉过我,只要有贺家在,就没有谁能欺负得了我。”   “但是现在偏偏欺负我的是贺家,我就应该忍让吗?”   老爷子叹了口气,李苒和贺南方,手心手背都是肉。   这件事无论什么结局,老爷子心里都很难圆满。   “爷爷不是怪你,但你为什么不提早跟爷爷说?”   李苒委屈:“我说了呀,可您那天一直帮着贺南方。”   老爷子摸着她的头发,沉声:“我可没袒护他,那天我打了他十几棍子。”   李苒抬头:“您什么时候打他的?”   老爷子:“你第一次跟我说不嫁给他时候,他不同意我还教训了他。”   “我没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   这件事李苒并不知道,贺南方从未跟她提过。   “爷爷以为是你们之前闹些小别扭,如果那天就拦着南方,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些事。”   “也是爷爷的错,偏袒了他。”   李苒一脸愧疚,她虽不后悔拒婚,但她后悔给老人带来伤害。   如果婚礼当天贺南方不那么逼她的话,她也不会那么决绝。   想到望溪镇那块地还在贺南方的手上,她现在不好亲自去找他,只能过来找老爷子。   “爷爷,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贺南方拿了望溪镇的地威胁我。”   贺南方能干出这种事,老爷子一点都不惊讶。   “你放心,爷爷不会任由他胡闹。”   李苒点头,这样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出国了。   于是打算把出国读书的喜讯告诉他:“爷爷,跟你说件事,我很快要出……”   门口传来声音,冷不丁地被人打开,贺南方抬腿进来,便看见李苒。   两人四目相对,有种漫长感,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没有见面。   李苒睁大眼睛看他:“你怎么来了?”   贺南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关上门。   对老爷子说道:“国外买的药到了。”   “我送过来。”   他这个理由扯得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尤其是送药这种事,更是轮不到贺总亲自来送。   老爷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让李苒将药递过来。   时隔一个多星期,再看见贺南方,李苒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她以为那件事之后,他俩一定会互相躲着走。   起码贺南方不会再主动见她。   他应该是恨她的,这个世上没有谁能在贺南方的骄傲上狠踩后,还能全身而退。   李苒也不行,所以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李苒慢慢走过去,雪纺长裙轻轻扫过小腿,有种人凉凉的感觉。   她伸手接药时,目光流转到贺南方的无名指上。   他还带着那枚订婚戒指,那枚沾染着贺南方期待与耻辱的订婚戒指。 第36章   她眼神轻瞥, 只扫了一眼戒指, 便轻转开。   没有过多去思考——为什么都分手了, 贺南方还会将那枚订婚戒指带在手上。   男人见她丝毫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的停留和关注,英俊的脸庞上,表情更加冷峻。   病房不大, 贺南方站在靠过道的位置,所以李苒不论去干什么都要绕过他。   好在心如止水,早已对这个男人云帆不动。   老爷子见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开口:“你们俩去护士站推辆轮椅过来,我要下去走走。”   李苒应声,继而错过站着的男人,推门出去。贺南方看着她的背影, 抬步跟上。   老爷子身旁有那么多的护工,却单独将她跟贺南方支出来推轮椅。   不用猜都知道老爷子意图是什么。   可事到如今,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 他们一点可能也没了。   何故要白费功夫。   出门, 李苒便头也不回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自己去。”   说罢, 就这么走了。   贺南方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嘲地挑了下嘴角。   谁都可以为爱情低三下四, 委曲求全,但不包括贺南方。   男人抬手,扣紧西装中间的那颗扣子, 即使被拒绝,也是姿态高傲。   李苒推着轮椅走过来时,贺南方才跟她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来。”   她没有推辞,转手便将手里的轮椅给他。   病房里,老爷子正在做检查,要过会儿才能下楼去。   李苒本见没什么事,本欲先离开。   老爷子却叫住她:“过两天我要回南山,中午留下陪爷爷吃个饭。”   显然这句话是对他们两人说的,李苒停住欲离开的脚步,转而走到病房外面的接待室等候。   特护病房外面都有一个接待室,类似于会客厅的样子,摆着一套真皮沙发,电视机,饮水机,李苒靠坐窗边的位置,打了一杯水。   N市这么小,她再一次见到贺南方很正常。并且是在时隔一个多星期后,老爷子的病房里,所以她心里很平静。   一直以来,她对贺南方的不满,心里的淤积的恶气,早在婚礼那天已经出的差不多。   而最后心里剩下的,大概就是对这个人的无动于衷。   初夏,医院的冷气已经开的很足,她喝了口热水,打开电脑。   贺南方站在不远的地方打电话。   他永远都是这样,每天都有打不完的电话,会不完的客人。   以前她一个人时,总觉得等待是一件煎熬万分的事情。可有一天,当她不再全身投入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打开电脑后,她连上网络,看网站上《上邪》的连载动态。   迄今为止,《上邪》已经连载一个月,由于这是篇单元故事题材,她的构思只到这一个故事结束,然而网络上的讨论度却一天比一天热烈。   评论下的读者纷纷追问有没有第二部 。   李苒认真地刷着下面的评论,冷不丁地看到一处留言。   “怎么觉得这部漫画跟在追的另一部这么像?特别是男主画风!”   这条评论在上万条的评论中一划而过,李苒扫了一眼,便跳转过去。   贺南方打完电话,老爷子的检查也做完了。   老爷子身体还算健朗,并不需要坐轮椅,但有时下楼散步走久了,便需要坐下休息。   老爷子拄着拐杖,李苒挽着他的手臂扶着。   贺南方在后面推着轮椅,他从未干过这种事,旁边的特护一直想要接过来帮忙,都被他制止了。   外面天气很好,气氛也算不错。   贺南方这个人,皮相好,身量长,不说话时还算赏心悦目。   贺南方没有待太久,便被王稳催了四五次。   明显,他不是事先安排的时间过来,更像是在某个会议中,或者某个行程里突然抽身过来。   待了一个多小时后,王稳不停地接电话,可见那头一直在催促。   挺悠闲的上午,被贺南方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搅的兴致全无。   老爷子见状也不留他,挥着手:“行了,你有事就走吧。”   他身边的几个特助时不时地看向这边,望眼欲穿。   他这副众星捧月的样子,李苒忽然想起孔樊东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地球离了贺南方不会不转,但起码贺家离开贺南方一定会停止运行。   不得不承认,贺南方以后不一样是个好的丈夫,好的父亲,但他一定会是一位优秀的继承人。   一如老爷子曾经期待的,贺南方会带着贺家,载荣载誉。   以前跟现在身份不一样,那时她一味纠结于贺南方对她的疏于关怀。   还是第一次用一种旁观的角度,正视这个问题。   可能最后的结局是这样,贺南方娶比她更懂事,更任劳任怨,更不计回报只会付出的妻子。而不是像她这样,总是贪心,想要的太多。   贺南方走后,李苒他们继续在外面散步。   老爷子心里有事,李苒站在他身旁能感觉到。   才走了几步,老爷子便有了倦意,他看着树荫之上慢慢的绿叶。   突然感到道:“叶子一茬一茬地绿,如果有一天爷爷走了,希望你跟南方能够好好的。”   李苒讨厌生离死别,当下就皱着眉头拦住他的话:“爷爷,你身体好着呢,肯定能长命百岁。”   老爷子笑着摇头:“一天不如一天。”   说到底,贺家的颜面是一回事,而贺南方的幸福是另一码事。   脸面丢了便丢了,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好不好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老爷子活了这么一世,早已把脸面看得很淡。   “爷爷并不是一定要你们在一起,只是希望以后无论过什么样的生活,你们都能够各自开心。”   “苒苒,你不要恨他了。”   李苒低着头,“爷爷,谈不上恨或不恨,就是陌生人。”   老爷子心底更凉,他叹道:“比起喜欢或者恨,陌生的无视才是最能戳痛人心的。”   “你拿他当陌生人,才是对他最狠的惩罚!”   李苒:“哀莫大于心死,悲莫大于无声。”   “再说他那种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老爷子摇头,不在意吗?   或许是太过在意,才会表现的一点都不在意。   他是贺南方呀!怎么会轻易将自己软肋暴露在外面,明明应该遍身铠甲才对。   离开医院后,又过去几天,李苒便彻底没再跟贺南方联系过。   从分手的那一刻开始,两个人像是两条永不会相交的平行线,李苒在狭窄的工作室里,夜以继日地画着她的梦想。   而贺南方一秒都不曾停留住,继续演绎他的传奇的商业人生。   她并不能彻底隔绝掉贺南方的世界,时常也会在电视上,网络上看见他。   别人镜头下的贺南方其实很陌生,有一次,她偶然看到他登上了国内某个知名的商业杂志,每一帧画面,每一个动作都堪称完美。   杂志上,他坐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举手投足都是上层社会的才有气场,见到他手里端着一杯普洱茶时,李苒当即笑出声。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贺南方最讨厌的就是普洱茶。   但这都不重要,依旧有无数人仰慕和追寻着他的脚步。里面却不再包括李苒。   这或许就是他们本来的人生,如果李苒没有在十八岁时住进贺家,她跟贺南方本是不永远会相遇的两个人。   而现在,只不过一切都变成最初始的样子罢了。   又过去十多天,时令已经进入盛夏。   李苒一早穿了一条墨绿色的长裙去办公室,于晓晓走过来时,上上下下打量她。   “过去一个多月,我现在才觉得你终于像个人样了。”   李苒笑笑,眼睛弯弯的,墨绿色的长裙衬得她格外柔白:“什么人样?”   “我不一直这样?”   于晓晓拉过椅子:“你可拉到吧。”   前段时间你听天脸白的跟个鬼似的,成天在办公室加班,我都以为你要以身殉职,讹我一笔!   李苒:“哪有这么夸张。”   于晓晓才不信:“你心里还没过去,你在知道吗!”   李苒打开电脑,头也不抬,“我哪没过去?我觉得我挺好的呀。”   于晓晓:“你这还叫好,把自己困在蛋壳大的办公室,你在惩罚谁呢!”   李苒正欲开口,就被于晓晓打断:“你也别给我找借口了!”   “上大学那会儿,你每次心情不好都会一个人待在画室。”   说完又添了一句:“跟现在一模一样!”   李苒有点心虚,她摸了摸自己鼻子:“有吗?”   于晓晓疯狂点头:“你知道失恋了怎么才能心情变好吗?”   李苒好奇:“怎么?”   于晓晓疯狂暗示:“比如移情别恋呀!”   李苒:“滚……”   于晓晓:“开玩笑,不过我哥也真是的,你现在都单身了,他居然还按捺得住。”   “你别看他没亲自过来见你,但每次回来都要顺口问问你的动态。”   “我都快成他眼睛了,靠着她妹妹的眼睛,缓解一点思念之情。”   李苒:“你怎么这么多感慨?”   于晓晓是真心疼她哥,但也不好给李苒过多压力。   “对我,我有一位客户在国外,他委托我替他拍下一幅画。”   “这幅画今晚在瑞丽大厦拍卖,你正好出去散散心。”   李苒接了任务,记下地址。   于晓晓:“我待会给你低价,我晚上有事儿,稍晚一些过去。”   李苒应下。   工作一下午之后,傍晚她出去吃了晚饭,之后回家换衣服化妆。   今晚的义卖是费氏在其的开发的瑞丽商厦举办的。   关于费氏她了解的不多,隐约记得贺南方有一个死对头姓费。   不知道跟今晚的费氏有没有关系。   换了一条稍稍正式一些的长裙,画上淡妆,镜子里的人除了气色差些,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从贺家出来后,她随身的首饰不多,只在脖子里带了一条浅粉色的珍珠项链。   李苒挑选了一只颜色稍艳的口红,配上臻白的珍珠,倒也显得艳丽逼人。   ——   费烜打电话过来时,贺南方正在休息。   最近贺家的海外项目出了一些问题,他不得不亲自过来坐镇。   接到费烜电话前几分钟,贺南方忙了几天几夜,刚处理完一堆烂摊子。   正闭眼上眼被吵醒,他压了压太阳穴:“喂?”   费烜在电话那头,声音神采奕奕:“木头,在不在国内。”   贺南方一点都不想听他拉家常叙旧,语气不耐:“不在。”   “有事说事儿。”   费烜狐狸眼一转:“我还真有个事儿。”   “不过你得打我五百万,才能告诉你。”   贺南方太阳穴直跳:“爱说不说,挂了。”   费烜悠哉悠哉,一点都不怕他挂电话的样子:“听说李苒……”   贺南方这头安静下来,费烜故意卖关子。   电话里一片寂静。   贺南方:“……”   转眼,五百万到账。   费烜像是抱着狐狸尾偷笑的声音:“今晚李苒瑞丽大厦,你来不来?”   贺南方丝毫没有犹豫:“来。”   “她去瑞丽大厦干什么?”   费烜:“说起这个事儿,估计你刚才打给我五百万都不够。”   贺南方:“你要是不说,你连这五百万都没有。”   费烜这头:“好吧好吧,今晚费氏在瑞丽大厦举办了义卖,李苒的客户委托他们公司代拍一副画。”   “所以她今晚会过来。”   贺南方立刻反应过来:“你干的?”   费烜:“所以我说五百万不够吧!”   贺南方:“时间。”   “今晚八点。”   贺南方低头看了眼时间:“今晚八点,你现在才告诉我?”   费烜哼了一声:“你以为追妻这么容易?”   ——   晚上这场拍卖,虽说是义卖,但展出的作品却并不简单。   金氏和法国某著名画馆合作举办,其中画作有很大一部分超过百年历史。   1900年左右,相当于是半个古董了。如果是古董的话,除去画的艺术价值外,真假也是拍卖价格的重要因素。   七点多进入瑞丽大厦,听说在拍卖之前有湛展览,所以李苒来的有些早。   展厅的人并不多,李苒找到自己要买的那幅画后,仔细打量,确定真假应该没有问题。   正准备离开时,身旁出现一位男士。   男人身材跟贺南方相仿,不过要稍瘦些,穿着一件蓝格纹的西装,于她的视线一同,盯着这幅画。   她稍稍偏移些位置,男人转身看过来。   桃花眼微挑,眼睛眯着:“你喜欢这幅画?”   当你在看一幅画,而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男人问你喜欢不喜欢,正常人都会有点排斥。   男人似乎猜到她的心思,轻笑一声:“我叫费烜。”   “是画展承办方,这幅画一直都无人问津,看你盯着只是随口多问。”   李苒这才放松下来,解释:“这是幅禅绕画,在国内不太流行,所以一直无人问津很正常。”   费烜:“那你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李苒笑笑:“我专业学这个。”   费烜:“国内好像没有专门教授禅绕画的专业。”   李苒:“我马上要去国外学。”   费烜眯了眯眼,一副了然的神色。   嘴角擒着坏笑,他真是忍不住想立刻看到,贺南方知道李苒要出国时脸上的表情了! 第37章   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李苒进入宴会厅后, 便寻了个清净的角落坐着。   这边的宴会上觥筹掠影, 而旁边的展厅却空无一人。   看着场上人端着酒杯你来我往,明白虽名义上说是拍卖会,但实际上是一场商业交流会。   这年头, 越是有钱人,越是啬于谈钱,每每都会用各种噱头强加以高雅之名。   她懒洋洋地半倚在沙发上,长发垂落, 搭落在胸前,弧度微卷。手里端着一杯颜色浓郁的鸡尾酒,另一只手轻托着腮,眼神没有聚焦地四处看着。   直到突然被往宴会厅聚靠的人群吸引住目光, 不知前厅来了谁,她周围谈话的人都开始往中间靠过去。   她张望了几眼后, 只能见到黑压压的人头。   没兴趣地撇开眼, 她坐的位置虽然偏僻, 却是电梯附近。   正低着头玩手机时,被一群灼热地视线盯着, 她抬起头,便见贺南方穿着一身黑西装, 带着一大波人朝她靠过来。   他身材长立,肩背宽窄合适,西装熨帖又合身, 走过来时气势十分摄人。   那一刻,李苒以为过去二十天后,贺南方这才想起要过来找她算账!   她瞳孔紧缩,眼看着人越靠越近。   他身后的人显然也看到了李苒,却不清楚她怎么会在这儿。   在外人看来,两人之前的订婚风波刚过去不久,现在无异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费烜走在贺南方的旁边,似笑非笑地朝李苒眨了眨眼。   李苒侧脸,稍稍偏过身去,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希望贺南方别看见她。   脚步声远离越近,未曾停留,李苒稍稍松了口气,就在她以为贺南方准备擦身而过时,皮鞋扣着地板的声音停止,像是秒钟停止转动一样,时间瞬间凝固起来。   费烜的桃花眼一挑,装作很诧异又不经意遇见的语气:“李苒,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苒一直以为费烜时贺南方的死对头。   万万没想到他不是贺南方的死对头,而是自己的!   贺南方驻足,站在离李苒三四米远的地方,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将她所有的动作,表情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尽收在眼底。   李苒站起来后,周围人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虽都不说话,也知道这是修罗场。   甚至有些人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趣味,这两人只是没碰上,若是碰上了。   大家都等着狭路相逢的好戏。   李苒眼神淡淡,语气不卑不亢:“参加拍卖会。”   说完目光落在贺南方身上,纵使分手,她也不想如此被人看笑话,打招呼:“贺先生,你好。”   冷漠的不能再冷漠,疏离的不能再疏离。   贺南方没有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回应,就这么走了……   费烜跟在他后面,恨铁不成钢!   李苒心里松了口气,她生怕贺南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这样当陌生人最好不过了。   她一副松口气的表情,让贺南方步伐更加凌厉。   ——   瑞丽大厦32层楼的休息室里,费烜恨铁不成钢,“人我都把你找来了。”   “你傲什么傲?”   “你刚才那副表情,你是准备追妻,还是休妻?”   贺南方头一次没跟费烜针锋相对,垂着额头,一言不发。   费烜数落了他一顿,见他丝毫没有斗志,也觉得没意思,躺靠在沙发上。   “老婆还想不想追?”   贺南方颇为烦躁地扯着领带:“废话。”   费烜狐狸眼冷冷:“追人家,你还这个态度?”   贺南方终究是开口了:“她看我的眼神,很抗拒,没有一点喜欢和期待。”   费烜捏着眉心:“李苒要是还喜欢你,就不会跟你分手了!”   “再说老婆还没追到,你就想让人给你好脸色?”   “贺南方,谁把你惯得一身臭脾气。”   又被骂了,贺南方抿了抿嘴角,破天荒第二次没还嘴:“她。”   费烜心头一梗:“该!”   贺南方低头,额前的碎发搭落在眉毛上,沉默的像一块雕塑。   费烜:“觉得难受了?”   “还有更难受的,听不听?”   他皱眉望向他,不解:“嗯?”   费烜微微一笑:“再打五百万。”   贺南方:“……”   “你给我适可而止!”   费烜:“你说什么,我看不清。”   贺南方已经被他坑走一千万,这会儿怎么都不上当:“你先说。”   费烜换了个姿势靠着:“行呀,反正李苒人在我这儿,也不怕你不给钱。”   “她要出国了。”   说完,好整以暇地坐着,盯着贺南方脸上的表情。   只见他眉头一下压得紧紧,气场骤然变得压迫起来。   “谁说的?”   “李苒亲口说的,怎么样?”   “架子还端吗?态度还傲慢吗?”   贺南方当即就准备下楼找李苒,被费烜冷哼一声制止住:“你现在去找她,你能保证李苒会听你的话?”   “你能保证自己不甩脸色,不乱发脾气?”   贺南方停住脚步,别的不说,他现在脸色乌云密布,沉静的吓人。   “她是出国读书,不是别的。”   “说明她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有准备,你在国外待过,申请留学的手续,等offer的时间也清楚,她至少提前一年就在准备这个事情了。”   “你现在下去跟她讲什么?让她放弃?”   贺南方依旧固执:“她不能走。”   费烜从鼻孔里冷嘲:“她一年前就准备出国读书,你硬是一点头没发现?”   “现在去追,不觉得晚了?”   贺南方:“她从没跟我说过。”   “说过有什么用?你会答应?连我都知道你不会答应,何况是李苒。”   “你呀,从来都没有给人选择的权利,又何怪别人不告诉你。”   贺南方这下算是彻彻底底地不傲娇了,“你说怎么办?”   费烜:“刚才那五百万还没付呢。”   ——   八点,楼下的拍卖会准时开始,李苒按着座位,找到了她的名字。   靠前面,不算特别远。   随后翻着手里的拍品名册,看到需要的那幅画在后面,倒数第四个位置。   贺南方跟费烜来的迟,他一入场便看见李苒,她正低着头,一个个地数着目录。   手指划在铜纸上,十分认真。   她一个人坐在嬉闹的人群里,独自辟出一分气场,安静却又让人难以忽视。   费烜朝他使了个眼色:“你座位可不在前排。”   说完朝着李苒的位置看了一眼:“给我五百万,我给安排个中间情侣座,怎么样?”   这绝对是贺南方有史以来给钱痛快的一次!   李苒低着头,发现前面立着一个人,顺着长腿看过去。   结果……   “你坐这儿?”见贺南方坐下,李苒翻着她旁边的位置牌。   发现真的是贺南方。   “你怎么会坐在这儿?”   贺南方正气:“活动方安排。”   李苒半信半疑,没再多问。   拍卖开始后,李苒对前面的拍品并不感兴趣,所以一直兴致缺缺。   贺南方也没举牌,他解开西装扣子,侧过半个身:“不喜欢?”   李苒:“今天是来工作的。”   “不是来买东西。”   “有喜欢的话,让王稳替你拍。”   李苒摇头:“谢谢。”   贺南方对她一向大方,就连分手了,偶然在展拍会上遇见都要拍个物件给她。   不愧是豪门!   坐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到了李苒需要收购的那幅画,那画算是冷物件,如果李苒不拍的话,流派的可能性十分大。   所以她觉得应该没有什么悬念。   然而,竞拍时,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费烜来。   他早就知道李苒要拍这幅画,所以一开始便不停地出价。   很快就到了李苒预期的低价,她皱着眉头,不知道费烜在玩什么。   他明明不懂画,却盯着这幅画不放。   她已经决定放弃时,贺南方却拿过王稳手中的牌号。   就这样,场上的两位大佬盯着一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话。你追我赶。   等到费烜赚够了这次拍卖会的成本后,松口了,笑眯眯地让给了贺南方。   李苒:“……”   贺南方将画给她时,李苒用一种看败家子的眼神看着他。   “这就一副五十多万的画而已。”   “你花两百万拍下”   她很铁不成钢:“你傻吗?”   贺南方愣怔地看着李苒,终于在她脸上看到冷漠,无视,疏离意外的表情。   姑且算得上肉疼的表情。   “两百万换你跟我说那么多话,值。” 第38章   拍卖会结束, 李苒准备离开。   临走时, 方才在展拍场上喊牌的工作人员过来, 恭恭敬敬的叫住她:“李小姐,您的画还没拿走。”   李苒回头,清浅的眸色露出困惑:“什么画?”   工作人员提醒:“68号, 您拍的那幅禅绕画。”   她想起来了,不过那幅画明明是贺南方拍走的,为什么让她拿走:“你记错了,那不是我的画。”   工作人员:“可……登记的就是您的名字。”   李苒说了句“稍等”, 转身便拿出拿手机,打电话给贺南方。   以前通讯列表里,贺南方的名字永远排在第一个。   可现在一个多月没联系,她翻着最近联系人, 一直拉至最下面才看到他号码。   电话里她委婉地说清他的画忘拿了,“场上的工作人员正在找你。”   “那画是给你的。”   李苒闻言, 声音滞住, 她没想到贺南方会这么直白。   “画是你拍的, 希望你能拿……”   后面话还没说话,只听贺南方不耐烦地打断:“怎么, 送你一幅画东西就这么惶恐。”   说完,还轻笑一声:“因为要出国了, 所以现在迫不及待跟我划清界限?”   李苒听着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尤其是后面这句话,着实意味深长。惹人不快。   “你是不是喝酒了?”   此刻, 贺南方确实在楼上借酒消愁。   方才拍卖会一结束,贺南方还没动作,李苒便站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擦肩走了。   男人本就好不容易见她一面,从国外赶回来也是特地为了她。   结果心心念念的人,却连多余的眼神都没交流。   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画了两百万拍了一幅画,只换的跟李苒说了几句话。   就连费烜也认为贺南方的境实在过于悲惨,所以方才才把自己珍藏的酒尽数拿出来任他挑选。   贺南方心里憋着火,却又不能像以前那样对着李苒为所欲为,竟然将酒越喝越颓然。   李苒一听他喝了些酒,便懒得多说什么,“出国跟你没关系,还有画我留下了,记得取。”   说完便挂了电话。   至始至终甚至都没有多问贺南方一句,涩嘴的酒入呛,变成火辣辣的刀子,一路割至心底。   贺南方失神地挂了电话,想不通为何现在跟她说两句话变得这么难。   费烜甚是风凉道:“扎心了?”   “好好的未婚妻,说跟你没关系就没关系了。”   玻璃杯里的苦涩液体并不好喝,但在这种时刻,似乎除了一饮而尽,找不到更舒坦的法子。   他伸手端起杯子,仰头。   费烜:“你这喝法,可不行。”   “醉了还得给你弄回去。”   贺南方清明的眼神有些迷离:“回去?”   “回哪儿?”   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再有李苒了,她已经离开,甚至很快要离开N市。   他不知道,以后他们的距离还要再拉多远。   三瓶过后,贺南方喝多了。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神似乎有些飘,费烜像以往一样,拍他的肩膀:“让司机送你回去。”   而沙发坐着的人没有动,他像是从梦里恍惚惊醒一般,透着一股跟往日高冷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李苒呢?”   费烜:“……”   敢情喝多了,来他这儿耍酒疯。   贺南方低头去找手机,一边小声嘀咕:“我要给李苒打电话。”   费烜:“……”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见贺南方喝醉酒,仿佛是脱了一层狼皮后,露出里面的犬性——还是忠犬那种。   费烜狐狸眼一转,拿走他的手机:“找李苒?”   贺南方盯着自己的手机,点头。   费烜笑眯眯:“走,带你去找李苒。”   贺南方本来被费烜拿他手机这件事弄得眉头皱着,一听说要带他去找李苒,立刻舒展开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现在喝醉的样子,可比平时那副欠揍的样子顺眼多了。”   贺南方意识似乎有些迟钝,他眼睛还在盯着自己的手机,指着:“李苒。”   “打电话。”   费烜一边扶着他,一边叫车:“现在就打。”   打听李苒现在住的地方并不难,费烜叫的车,很快就将贺南方放到李苒的楼下。   随后他打了电话。   李苒刚从工作室回来没多久,洗完澡后头发还没来得及吹,便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接通后,听出对面是费烜的声音。   “李苒,贺南方喝多了,在你楼下。”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听着,将电话换了只手后,不确定地问:“他为什么会在我家楼下?”   费烜一副无辜的语气:“不知道,我问将他送到哪里,结果他报了你家的地址。”   他这副甩锅的样子像极了今天晚上坑她的样子,李苒信他才有鬼:“你把他送回贺家。”   费烜一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语气:“那可不行。”   李苒:“为什么,你们不是朋友吗?”   费烜懒洋洋道:“费油费。”   李苒:“……”   费烜:“人我放楼下了,你爱领就领,不领就让他在楼下呆一宿,明天酒醒了自然就找到回家路了。”   李苒:“你把他送……”   回去两个字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了。   费烜这个人,李苒初次打交道,居然有种看不清他笑容底下,跳的是什么居心。   贺南方很认真地看着费烜打电话:“李苒呢?”   费烜指了指楼上:“上面呢?”   贺南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哪呢?”   费烜将他的手机拿出来:“手机先替你保管,省的待会儿惹出麻烦。”   “兄弟就帮你到这儿,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贺南方还在望着楼上亮着灯的房子,不依不饶地问:“哪个是李苒。”   费烜随手一指:“那个。”   “她过会儿就下来接你”   只见贺南方认认真真地盯着那一户,眼睛眨都不眨。   ——   李苒下楼时,就见贺南方用一种非藏奇怪的姿势,望着楼上。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小区的长椅上,西装外套不知道扔去了哪里,皱巴巴的白衬衫也从西装裤里松垮垮地扯出一截,双手摆在腿上,脸颊微微扬起,向后竖着的背头有几缕从造型发胶上溜下来,胡乱地搭落在额前。   他表情深刻又专注,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像只驻在路边,等待被捡拾回家的流浪狗。   李苒远远地看到这一幕,随后在心里唾弃自己:李苒你怕是疯了,居然会觉得贺南方可怜?   她一出现,贺南方便看见她。   他坐在长椅上,手掌轻轻地搓着膝盖,然后叫了一声:“李苒。”   李苒心头蓦地一跳,顿下脚步,没再上前。   见她不动,贺南方站起来,就要往她身边靠。   “你先别过来!”   贺南方乖乖地停下脚步,然后往后退了两步,又重新坐回去。   “谁送你来的?”   贺南方努力回忆:“费烜。”   “他人呢?”   贺南方摇头,看向小区门口的位置:“走了。”   李苒随即就要打电话给费烜,却被挂断。   气的骂贺南方:“一丘之貉!”   贺南方抿抿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她随即要打孔樊东的电话,恍惚想起自己早已把贺家的一干人等全都删了,以至于最近孔樊东有事都是亲自来找她。   “把你手机给我。”   贺南方摇摇头,“没有。”   李苒不信,上前走了两步:“口袋翻给我看看。”   贺南方将口袋翻个她看,李苒不信他出门没带手机,于是靠过去,动手摸起来。   贺南方醉醺醺地站着,李苒靠过来摸他兜的时候,他还靠到她身上,低哑而又靡靡的声音:“真没有,我不骗你。”   李苒摸了空,果真没见到有手机。   贺南方见她空手而归,得意地笑了笑:“我说没有吧!”   李苒:“……”   大半夜,放酒鬼一个人在外面容易扰民,李苒将他的衣服整理好,颇有些心气不顺:“站好了。”   贺南方本来是靠着她,闻言立刻站的笔直。   李苒:“……”   平时也没见的你这么听话。   将人领到家里,贺南方一进门便挂在李苒的身上,他闭着眼,呼出淡淡的酒气:“终于到家了。”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热气喷在李苒的发梢上,有种熏人的热意。   李苒一边给他领到客厅,一边找贺家人的电话。   贺南方见她一直低着头玩手机,长臂一伸,就将手机捞在手里。   然后见站在灯光下面的贺南方,露出一个笑:“手机有我好看?”   李苒:“把手机还给我。”   贺南方不依不饶,他拿着李染得手机,甚至都不用犹豫就猜到了她的密码,一边划着一边自言自语:“我来看看手机哪里比我好看。”   说实话,李苒从来没见过贺南方这样,准确地说从来没见过贺南方喝醉酒。   他平日除了应酬交际,几乎是滴酒不沾。   像今天这样,醉的连笑容都透着几分憨傻的模样,李苒生平第一次见。   虽然没被吓到,但已然很震惊。   李苒为了拿回自己的手机,立刻决定不跟酒鬼计较:“没你好看,你最好看了。”   贺南方将手机关上,然后在李苒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下一秒,他轻蹬着一张椅子,将手机放在了客厅的吊灯上。   李苒目瞪口呆地看着。   “别以为你是酒鬼,就可以为所欲为。”   贺南方大言不惭:“你都说我最好看,还看什么手机?”   李苒竟然无言以对,只想把这人赶紧哄睡觉。   “行吧,你睡觉行不行?”   贺南方眼神飘向主卧:“好啊。”   李苒将他带到客房。   “你先睡觉,等明早酒醒了,你就走好不好?”   她一边铺床,一边跟身后的贺南方说话。   等床铺好回头时,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人。   出门,在主卧找到他,贺南方正坐在主卧的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苒:“睡这儿。”   李苒:“……”   她觉得这个时候跟贺南方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行。”   贺南方扯着衬衣,准备脱衣服。   “等等等!”   “你脱衣服做什么?”   贺南方眼睫毛翘着,单纯脸问:“睡觉不脱衣服?”   李苒:“赶紧将被他扯下的领带牢牢扣紧,别脱了,将就一晚。”   贺南方虽然不高兴,倒也没跟她唱反调,只是见李苒准备走的时候,他坐起来问:“你不睡?”   李苒:“……”   不知道他想什么呢?   也对,他现在的思维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只见贺南方扯开被子,拍了拍床单。   李苒觉得光是凭这句话,就证明贺南方现在绝对不清醒。   他何曾主动邀请别人跟他睡一床?一向独来独往,连睡觉都自己占着一张床。   李苒拿起旁边的一只靠枕:“让它先替我睡这里,我出去有事。”   贺南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总算把人弄睡,李苒在客房瘫着。   今晚贺南方确实让他很意外,她一直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一面。   跟以往不太一样,虽然依旧很固执,但还讲得通道理,不是很惹人讨厌。   ——   第二天一早,贺南方醒过来时先是审视了一圈自己身处的环境。   脑袋像是断片一样,零零碎碎地想起一些事儿。   打开房门后,两个人在客厅相遇。   李苒正搭着凳子,垫着脚尖拿手机,贺南方突然开门差点将她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在干什么?”   酒醒了的贺南方表情一如既往的高冷,全然没有昨晚萌态。   不知为何,李苒心里居然有点小小的失落。   “ 拿手机,被放在了吊灯上。”   贺南方挽着衬衫袖走过来,示意李苒下来:“手机怎么会在吊灯上?”   李苒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问我,我又问谁?”   贺南方踩着凳子,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李苒的手机拿下来,他袖口沾了一些灰尘,不过他丝毫不在意地弹了弹。   “昨晚发生的事儿你都不记得了?”   贺南方:“昨晚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苒点点头:“嗯,不记得好。”   “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贺南方你还是喝醉的样子比较可爱。”   堂堂贺老板被人用可爱形容?   贺南方怔住,看向李苒时眼神多了困惑。   李苒摇摇头,算了,毕竟喝醉了的就不是贺南方了,是谁比较可爱有什么意思呢。 第39章   李苒租住的公寓不大, 两室一厅, 除了主卧外还有一间她平日工作的书房。   客厅和餐厅连着, 所以她一从厨房出来时,便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贺南方。   男人撑着额头,脸上还有宿醉后的疲惫。明亮的光线之下, 他伸手压了压额间的那抹不适。   “吃饭了。”   李苒朝客厅叫了一声,贺南方起身,理了理皱着的衬衫走过来。   餐厅明亮的光线立马被他高大的身影遮去一半。   他坐下后,李苒盯着他。   “你……就这么坐着?”   贺南方显然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微微侧头看向李苒时,眼神里还残留着昨晚醉酒时才有的柔和。   “嗯?”仿佛在问他这样,有什么不对?   李苒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真没喝醉酒可爱。”   喝醉的时候, 不管李苒说什么他都会很认真地去做。而不是现在这副国王在上,什么都眼力见都没有的样子。   “饭在锅里, 自己去装。”李苒没好气。   面对这样的贺南方, 就好像又回到他们以前针锋相对的日子。   贺南方皱着的眉头微微不悦, 不过还是起身,迈着长腿走向厨房。   等了两分钟后, 厨房里传来声音:“碗哪里?”   “柜子里。”   片刻后,传出柜门被拉开的声音, 没等得及让李苒听到关门声。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震在她心口——是瓷碗摔到地面上才会有的清脆声。   李苒:“……”   她从立刻从桌子上下来跑进厨房,低头, 看到了地上摔成碎片的碗。   她抬头看向贺南方,男人也低头看向她。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男人丝毫不在意的语气:“我让人送一套新的过来。”   李苒深吸了一口气,这套碗本身并不值钱,但上面的图案是她用工艺笔一点一点画上去,然后请店家烧制的。一套十二个,少一个都算不完整。   李苒心情有点郁郁:“你以为我是缺这一套碗吗?”   男人一副“不然你又是在跟我闹哪样”的样子。   李苒不再说话,她低头去扫地上的碎片,声音很轻,像是不明白:“你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做错事要道歉的?”   打碎几只碗就要让他道歉,贺南方眸色深了深,没说话。   如果放在以前,李苒一点都不会对贺南方有这种期待。可心里又说不上为什么,她很讨厌他现在的样子,像个做错事却依旧蛮横的男孩,李苒只想凶他。   而实际上,李苒也凶了:“跟我道歉!”   贺南方挑眉,他看着李苒脸上的愤怒,看着她眼神里簇起的火苗,十分不理解她的怒气从何而来。   贺南方确实不懂,一直以来他本人即生活在他所制定的规则里,他做的任何事情都不需要道歉,没有人能要求他做这些,久而久之他自己似乎也忘记,犯错除了弥补之外,更需要的是道歉。   男人静静地伫立在一旁,看着李苒蹲在地上一片片地捡拾着碗片,小小的一个身影,他眼神有片刻动摇,却依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这副态度不知是被李苒戳到自尊,还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有那么一点反省。   李苒心疼地将地上的碎片扫干净,然后再也不看他。   “我去上班了,吃完你就走吧。”   说完她换上鞋子,拿起玄关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南方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薄浅的眸色里先是不可压制地涌上怒火,渐渐地那份生气随着李苒的离开逐渐变淡,最后变成一片茫然。   握紧的手渐渐松开,他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碎片,心情格外复杂。   李苒一回公司,于晓晓便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李苒拦住她:“跑这么急做什么?”   于晓晓一边捂着胸口顺气,一边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她:“看。”   李苒低头,立刻就看到文件最上面的几个大字:“律师函?”   于晓晓咽了咽口气:“咱被告了。”   李苒正在连载的小说《上邪》被某个工作室指责抄袭,发律师函过来要求她立刻停止侵权,删除作品,平且在网站上公开道歉。   李苒看了内容后,没那么紧张:“你紧张什么,我又没抄袭。”   于晓晓:“虽然你没抄袭,但有这件事总归还是麻烦。”   “咱们自己心里清楚,可那些读者不清楚,一旦被卷进这种风波里,就怕白的也被说成黑的。”   李苒没再说话,打开电脑看《上邪》的连载情况。   哪知一打开,后台就被几千条私信轰炸,漫画的评论区也被各种攻陷,全都是指责她抄袭的。   #我说新人作者怎么能画的这么好,原来是抄袭人家大神的!要点脸吧!#   #作者胆子也太大了,原封不动地抄袭呀!#   #抄袭狗原地爆炸,死全家!#   李苒看着底下的这些谩骂,终于淡定不起来。   顺着评论区,找到了那本说她抄袭的漫画《无思量》,点开之后她彻底震惊。   《无思量》和《上邪》的男主人设、画风几乎一模一样,因为秦陌的原型穿爱穿白衣,后来李苒觉得不太对改了人设穿红衣,其中又添了许多小细节譬如只爱喝桃花醉之类。   可现在连这些细节都能撞。李苒皱了皱眉头,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抄袭了。   简直原封不动地剽窃。   她回忆那天自己将稿件送到鹅厂编辑部审核,没通过后她就将稿件拿回来。再然后没过几天她就接到了鹅厂跟工作室的解约通知。   “苒苒,快想想这件事怎么办!”   为什么明明李苒没有抄袭,对方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告她抄袭,李苒将电脑转过来指给于晓晓看。   “你看《上邪》和《无思量》的发表日期。”   两步作品的发表日期是同一天,不过《无思量》是上午八点首发,《上邪》是晚上八点首次发表,这也是对方工作室敢来告她的直接原因。   于晓晓一拍桌子:“靠,他们怎么发表时间比我们还早?”   李苒:“那天我去鹅厂编辑部,他们曾经拿走的稿件去楼上会议室找组长,离开过一段时间,虽然十分钟不到,但若是赶在这个时候去复制或者扫描的话……”   于晓晓:“你是说那个时候稿件就被人……抄走的?”   李苒合上电脑,将律师函放进包里:“我要出去一趟。”   于晓晓跟在她后面叫她:“你要去哪儿?”   李苒:“找人。”   李苒打车到编辑部后,被告知当初接待她的那一整个编辑组都外出采风去了。   鹅厂的编辑部里各个小组分工不同,当初《女相国》动漫还未改动之前,由一整个编辑小组来负责秦陌的稿件事宜,现在秦陌被从动漫角色里剔除,原来的编辑小组也都忙着别的题材去了。   据说最近灵异比较火,整个编辑组都跑去了J市。   李苒问了电话和地址后,当即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去找原本接触过她稿件的那几个人。   至于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有的时候面对面的质问,才会让谎言和隐瞒无处遁形。   回家后,贺南方已经不在,空荡荡的客厅干净整洁。   李苒放下包时,看到了放在玄关处的一套餐具,精美的礼盒包装,甚至不用打开都能知道它的昂贵。   李苒愣神后,没有再多看一眼,就将精美的餐具放进柜子里,封存。   去机场的路上她跟于晓晓通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去N市。   于晓晓被她的行动力给惊到,呆了半晌后:“好,注意安全。”   去机场的路上,天色愈发昏暗,车里的广播不断地预警着台风天气,李苒低头查了下天气。   发现J市居然是台风登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走的这是什么运气,可人还是要找的,网上关于《上邪》抄袭《无思量》的帖子和博文越来越多,对方是个大神,粉丝基础众多,而且背靠的公司也很有来头。   李苒这边一直没有发声,现在她什么证据都还没有,辩解不仅不能让她得到清白,还会被对方的粉丝轮番炮轰加嘲讽。   ——   贺南方回去之后,费烜拿着他的手机,亲自过来邀功:“昨晚怎么样?”   “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   贺南方将他手里颠着的手机拿走,“是你把我送过去的?”   费烜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这锅我可不背,你昨晚喝醉了点名要去找李苒,我只能打听到地址后给你送过去。”   “昨晚怎么样?”   贺南方回忆,一早上起来时,气氛还是好的,尤其是李苒说他……“可爱”时,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那种笑容贺南方已经很久没见。   费烜见他眼里一片柔和,像是要溢出来,调笑:“看来是不错的。”   不错吗?   贺南方想起早上的事情问:“你道过歉吗?”   费烜:“嗯?道歉?”   “当然有。”   贺南方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语气听起来有点颓然:“从来没有人教过我道歉。”   其实并不难理解,因为费烜和贺南方的身世并不相同。   贺南方是贺家独苗,一生下来便是贺家唯一的继承人,老爷子虽从小对他严厉,但也不妨碍对他溺爱。   而费烜的出身就没贺南方那般万千宠爱,从费家继承顺序来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来当家,可偏偏最后硬是从不可能变成可能,其中的艰辛恐怕不是贺南方这种一生下便“血统高贵”的人能懂的。   费烜嘴角的笑由一开始的肆意,变得假笑:“或许李苒就是上天派来治你。”   “治你不可一世,治你生来高贵,”   贺南方听着没说话,突然轻笑了一下:“我倒是宁愿……可惜她现在连治都不愿意治了。”   这句话说的格外可怜,人很难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尤其是贺南方这种人,他可以很快纠正一个错误的商业决策,也可以听从别人的提出意见。   但是有些东西是融入他骨子里的,如果变了,那就不是贺南方。   “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为李苒改变自己。”   贺南方轻叹了一声:“就算愿意,也得有这个机会才行。”   费烜见惯了他的轻视傲物,这副语气倒还是第一次听:“你问道歉又是怎么回事?”   贺南方心口有点闷:“她让我跟她道歉。”   费烜听得稀奇:“那你道歉了?”   贺南方摇头:“没有。”   费烜恨铁不成钢:“我真是白教你那些。”   “你是个男人,她是你心爱的女人,男人跟自己女人道歉那叫道歉吗?”   贺南方心头那股情绪慢慢升腾:“那叫什么?”   费烜嘴角轻扬,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求和。”   贺南方心里被这句话包裹的严严实实,想起上次开口跟李苒求和时遇到的奚落跟拒绝,因为他没有跟她道歉,所以她不愿意和好?   李苒在安检时接到贺南方的电话,她瞥了一眼,将包收拾好,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   “嗯?”   贺南方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心里一直在想她早上说的话。   思绪被李苒占据一整天之后,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她:“我送了一套餐具给你。”   李苒:“我看到了,谢谢你。”   贺南方开始不出声,电话里的时间一下被拉得很长。   “你还有事吗?”   贺南方心里头梗着的那句话,在嘴边缠绕好几圈,李苒见没那头没声音于是便准备挂断电话。   适时机场大厅传来安检声,贺南方敏锐地捕捉到,随即握着电话的手指不自觉地变紧。   “你在哪?”   李苒自然道:“机场呀。”   机场?贺南方知道她要出国读书,当下便抬高声音:“你要走?”   李苒:“嗯。”   听着贺南方莫名提高的声音,李苒随后想到什么:“不是出国,是去J市。”   贺南方那颗蓦地腾起的心跳,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他声音虽没有刚才紧张,但依旧涩涩:“去J市干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李苒并不打算跟他禀报:“我先挂,快登机了。”   那句萦绕在口中无数遍的“对不起”还是没有说出口,贺南方沉默地看着手机,心里徒然生出一种异样又挥之不去的感觉,这句道歉他有必要当面跟她说。   “订一张去J市的飞机票,越快越好。”   出去后,王稳看着行程表纳闷:“先生最近没有去J市的行程,而且今晚有一个重要的晚宴要参加。”   孔樊东轻咳了一声,制止了他下面的话:“马上去安排。”   王稳忧心忡忡:“可J市今晚台风登陆。”   孔樊东接过天气预警报告:“你将动车和飞机票都预定好,飞机取消就坐动车过去。”   王稳一副还有话要问的样子,孔樊东:“别问那么多,这一趟老板肯定要去。” 第40章   这一趟出来, 李苒找人找的十分艰辛。她到J市时是深夜, 一下飞机就接到编辑小组的那个人发短信来。   让她立刻赶过去, 然而台风是凌晨登录,这会儿风力渐起,李苒不可能在这种天气冒着危险出去, 便跟对方留言明早见面。   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风力逐渐减弱。她从酒店租了车,冒着大雨前往约定的地方。   却未曾想,她将人心想象的过于简单, 又或是她孜孜不倦地找人给了对方压力。   总之,李苒到达目的地时,发现编辑小组在昨晚台风来临前已经全部撤离了。她坐在车里,这才想明白, 原来昨晚那人骗了她,至于是何居心她还想象不到。   昨晚那通电话让她在台风将要登录时赶过去, 若是她在路上出什么事故……对方到底什么居心?   李苒再打电话过去时, 面对李苒的质问对方故作惊讶, 甚至带着一丝笑意:“这么大的台风,我以为你不会过去了。”   事情发展来这个地步, 李苒总算明白了,抄袭的那位大神十有八九跟编辑组是认识的, 更甚至就是他们内部某个人。   李苒在电话里平静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抄走?”   对方俨然有种死猪不拍开水烫的意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也没有拿过你的稿件。”   李苒不慌不忙, 对方这么耍了她一道后,现在应该正在兴头上。   抄袭的人能堂而皇之地占用别人的心血,署上自己名字,从道德品质上而言,李苒对他们已经不具有任何期待。   “说我们抄袭?你去告呀。差点忘了,现在是我们告你,我们的作品发表时间在先。”   那头顿了顿,颇有种猫玩耗子的语气:“我知道你是谁,可你却不知道我。”   就在对方洋洋得意,觉得李苒一定灰头土脸咬牙切齿时,却没想到对面传来非常平静的声音。   李苒:“我去过你们编辑组,记得前台来访人员登记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接待人。”   说完,她慢而肯定的语气:“你叫郑亦清,对吧。”   那天,李苒去编辑组时他们正在楼上开会,她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无聊时在前台翻看访问人员登记表。   记得当初接待自己,拿走稿件的工作人员也叫这个名字。   再联想起今天的电话,对方一副对她“知根知底”的模样。   李苒直接戳破对方的真实姓名,显然把两人的对话一下“拉亲近”不少。   她声音悠悠:“但凭这一点,你不认识我的说法便站不住脚。”   “还有……”   李苒不是那么确定,但仍就故意诈她:“你也是《无思量》的作者吧?”   对方显然没想到李苒能直接将她跟《无思量》的作者联想在一起,电话里声音瞬间显的有些慌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苒想自己可能是猜对了,起码到目前为止,她和对方掌握的消息差不多。   “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才能把律师函直接寄到我工作室,而不是寄给网站由他们移交给我。”   “凭这一点,你一定是认识我。常理来说,我跟《无思量》的作者素不相识,但你们编辑组不一样,知道我的信息,再加上你今天这一而再的挑衅,郑亦清猜出你是《无思量》的作者并不难。。”   “我听说,编辑组的所有人工作人员都有竞业禁止不可以即当编辑又当画手,我说的对嘛?”   李苒显然猜到对方的最忌惮的那一点,那头没再跟她多说,直接挂了电话。   她再打过去时,一直无人接听。   如果鹅厂动漫编辑自己披马甲在自家网站上连载动漫,在公司内部来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们手里本就握着挖掘和签约各类漫画作品的权力,所以按照一般行业规则,编辑本人是禁止披马甲连载漫画。   打完电话后,李苒心里有了底。打算回N市后好好会会这个郑亦清。   当她准备开车回去时,才发现发动机熄火了。   李苒一脸黑线,真是“好事”成双,这个时候车熄火,她要怎么回去?   她这一路开过来各种泥水坑里跋涉,车不出问题才怪。打电话跟酒店联系处理完车后,她在软件上打车,没想到根本打不到车。   她来的这个地方有点偏僻,几十公里以外的出租车根本不愿意过来,更何况这里是昨晚台风登陆过,路况有些复杂。   外面下着大雨,连成线的雨水很快将她裤脚打湿,鞋子也浸透。   打不到车她也不着急走,台风和雨总是会停,今天走不了明天再走便是。   又走了两三公里后,到达市中心。   J市是个县级市,市中心也依旧偏僻,这种恶劣的天气几乎看不到人,好在她顺利找到了宾馆。   昨夜没睡好,又开了一早晨的车,当下很疲惫,在宾馆吃完早餐后便睡下了。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睡饱之后才悠悠转醒,眯着眼摸过一旁的手机,被上面显示的未接来电震得瞳孔放大。   她这是私人手机号,知道的人不算多,来电显示里贺南方占据最多,其次是于晓晓,后面还有几个于鸿霄的。   前面两个是唯二知道她来J市的人,于鸿霄可能是跟于晓晓通气过。   看着号码,她鬼使神差地摁通了贺南方的电话。   电话只不过滴了一声,那头迅速地接起,贺南方的声音伴着呼厉的风声传过来:“你在哪?”   那头风太大,贺南方说什么她其实听得不是很清晰,但莫名地她感受到他语气里的不安……还有压抑的焦急。   “我在宾馆。”   听到她在宾馆,贺南方整悬吊了整日的心稍稍回落:“你把地址发过来。”   说到这里,李苒已经从睡意里完全清醒过来:“出什么事儿了?”   贺南方:“J市的台风没走,而且升级了。”   李苒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发现停电了。   她拉开窗帘,外面的雨水将窗户玻璃糊得一层接一层的,接连不断雨水从上而下。   天地外一片昏暗,仿佛迎来了世界末日。   台风升级?她这是什么运气?   下雨,停电,没车。   她要怎么离开,还没等她想清楚这个问题。   贺南方已经在那头说:“在原地等我。”   挂了电话后,李苒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百分之三十的电,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试图去楼下酒店问清楚情况,发现酒店大厅也困着许多跟她一样的客人。   大家情绪看起来都很急躁,有一个旅行团队伍在人群里嚷嚷着要让酒店开车送他们去车站。   李苒用剩余不多电量的手机了解了外面的情况,J市被暴雨肆虐了一天一夜,本来说凌晨台风登录,早上过境哪知突然原地升级,从台风升级到了台风PLUS。   现在外面积水十分严重,车根本走不了。   酒店经理耐心地解释一番,可客人还是比较激动,李苒听了一会儿觉得再提要求走的话,真是挺难为人家。   于是去前台买了一些饼干,泡面和矿泉水屯着。   就在大厅吵闹的不可开交时,人群里有人尖叫起来:“进水了!”   就着手电筒上的光线,大家低头一看。   大厅果然进水了,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大家也不吵了,纷纷转向楼上。   幸好李苒东西买的早,等那些人意识到今天真的走不了,食物很快被一扫而光。   李苒抱着一堆新买的东西,回到房间。   房间比刚才更暗,酒店给每个客人发放了蜡烛,点起来后,她发现空荡荡的房间亮着一盏蜡烛更显诡异……   于是将蜡烛吹灭,整个房间再一次陷入黑暗。   人在黑暗,但又不困的时候总是想的格外多,尤其去会想那些跟自己命运完全不相同的轨迹。   外面风声很大,简直有种鬼哭狼嚎的特效。   她一个人待着,反锁门后,脑子里乱哄哄。   想到如果当年自己没有住进贺家,也没有认识贺南方,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应该是嫁人了,毕竟她住的小城里,26岁嫁人很正常。这么大雨的天气,此时可能正在家里亮着一盏灯等丈夫下班回家。   若是深想以后会嫁给什么样人时,她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   她以前常常念着要嫁给贺南方,后来伤心了,不想再爱他了,抽走的也仅仅是对他倾注的感情,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爱上别人,会嫁给别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贺南方对她的影响,并不是她第一个男人这么简单。   她可以轰轰烈烈的恨他,也可以毅然决然地不爱他,但是她忘不了他,那个名字像是长在脉络里,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她可以压制不去想,去反抗由爱转恨,但他仍永远然在那里,譬如在这黑暗又孤独,被独困在一个陌生城市,大雨滂沱的傍晚——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地被想起。   然后心脏开始揪着疼,理智告诉她路是自己选的,不可以往后看,这才将心里的难过平息。   她看着手机的电量还剩百分之三十不到,试了试宾馆的插座,依旧没有来电。   不再敢用手机,关掉所有程序后,怕浪费电只给于晓晓发了短信报平安。   于晓晓短信:“我哥他们全队出去抗洪了,让他去接你。”   李苒回复:“可别,那是他工作,你可别给他添乱。”   于晓晓抱怨:“你客气什么,我哥又不是外人。”   李苒看着这条短信陷入沉思,好像一直以来她都很怕麻烦别人,就算现在被困,她能想到的也是自救或者等雨停积水排空后自己回去。   于晓晓不应,非要问她地址让于鸿霄帮忙,李苒真是怕了她:“我手机没电了。”   对面发来三个:“生气的表情。”   她深觉自己跟于鸿霄不合适,所以面对于晓晓有意无意地撮合,她更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掉,她也是能少见则少见。   吃了几块压缩饼干,喝了一些矿泉水,将肚子里的饥饿感冲淡。   没有电,没有手机,仿佛一切都回到原始状态。   李苒蒙着被子,只想一觉醒来外面天亮,洪水都退了,她可以回家了。   这样自我催眠后,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夜里十一点多,惊叹时间居然被她熬过去了一半。   她打开手机,将屏幕调到最暗,看着外面情况。   台风像是上花轿的姑娘似的,死也不肯走。J市全城积水严重,排水功能几乎瘫痪,所以现在不是最麻烦的,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下面还有更麻烦的。   她叹了口气,数着泡面跟压缩饼干,应该还能再苟两天。   正看着手机,屏幕上冷不丁跳出来一个电话,李苒手一抖,幸好稳住了。   贺南方的声音伴随着风跟雨将外面的天气毫无保留地传递到李苒的耳边。   “你到二楼来。”   一头大厅基本上被淹了,现在水面的高度已经直逼二楼。   李苒愣了一下:“什么?”   贺南方:“我在楼下。”   那一刻,李苒有种自己做梦还没清醒的错觉,她愣神地看着外面,随后猛地站起来,打开门跑出去。   她的房间在五楼,电梯停运,她朝着冒绿色幽光的安全通道狂奔过去。   手里的手机还开着,李苒能听到贺南方那头的声音。   跟她耳边现在听到的一模一样。   他真的来了!   她跑到二楼过道的最顶端,那里有一个可以探出身去的露天阳台,还有几道时不时闪过的手电筒光芒。   下面有人。   贺南方听着电话里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脚步声:“慢点跑,我就在下面等你。”   李苒冲到二楼的阳台,看到底下站着的人时,有种想流泪的又想笑的冲动。   狂风如撕,暴雨如注,贺南方穿着一身黑色的雨衣,站在冲锋艇的最前面。   积水水面被冲锋艇的浆声激荡起浑浊的浪花,他站立在那风和雨的前头,背着手看向李苒。   像一伫神祗,也像个死神。   风拦不住他,雨也拦不住他。   因为他是贺南方,所以出现在这里时,觉得意料中,又觉得不该如此。   他应该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又或是弥漫着古香的贺家书房,甚至在俊男靓女觥筹靡靡的晚宴上。   总之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苒站在二楼,像是梦游一样看着他。   贺南方笑了一下,或许是笑自己经历万千辛苦后终于到了这里,又或许单纯因为见到李苒而笑。   总之,他们两淡淡地相视一笑。   贺南方朝她挥手,做出一个让开的动作,紧接着便见他攀着绳子,从二楼爬上来。   那身手,真叫李苒叹为观止。   随身被拉上来的还有一个箱子,不大,倒是挺重。   贺南方脱下雨衣后,李苒才发现他里面衣服全都湿透了。   里面是一件他工作过时才会穿的衬衫,此时已经能拧出水来,牢牢地贴在他的胸前,勾勒出宽阔的身材。   下身是西装裤,此时也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的形状……就不用过多描绘了。   李苒用一种全新的打量的目光盯着贺南方,就好似她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一样。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一进房间,李苒便找了一条干毛巾给他。   贺南方当着她的面解开衬衫扣子,以及脱下西装裤。   李苒别开眼,走到外面的位置背对着他。   贺南方擦干身上水,裹着一条毛巾在下身便大大咧咧地走出来。   他拉过李苒,上下打量:“有没有受伤?”   她摇头:“没有,上午我就住进来了,之后一觉睡到四点多,就一直没出去过。”   “所以,你是怕我受伤才赶过来的?”   贺南方嗯了一声,“J市因受灾已经出现伤亡情况,你住的这个宾馆算是受灾重点周边。”   李苒心头一梗,她怎么就这么会挑呢。   贺南方见她没受伤,似乎松了口气:“箱子里有些吃的,还有医疗用品。”   李苒打开箱子,将里面吃的拿出来。   一看见吃的,李苒就又想起贺南方作为资本家的腐败来了。   箱子里码着六个菜,每个菜都是包装整齐包含的,李苒一摸,居然还有热度?   她吃了一天的速食也受不了,心里也就不再吐槽。   里面有一套她的换洗衣服,还有一套贴身衣物:“这都是你准备的?”   贺南方正在摆弄吹风机,发现没电后又放了回去:“不然呢?”   李苒想象不到,贺南方干这些事应该是什么样子,见她半信不信的眼神看着自己。   贺南方:“这又不难。”   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以他的性格根本想不到这些。   她将手里的药物分给出去一些,打算给酒店需要的人用。   贺南方裹着个浴巾,正在整理饭盒。   只见他打开饭盒后,又将碗里的汤盛满,将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李苒:“给。”   李苒看着这些,越发觉得贺南方是不是中邪了。   “你……”   贺南方淡淡的语气:“有的事情,虽然我一开始不会做,但我以后会慢慢改变。”   李苒咬着筷子不知道这些事是哪些事儿:“比如呢?”   贺南方放下筷子,用一种非常严肃的口吻:“譬如照顾你这件事。”   李苒愣住,“贺南方,你还想要干什么?”   贺南方低头,蜡烛光影将他嘴角的苦笑拉得格外明显:“我除了想留住你,还能想干什么?” 第41章   烛光似乎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豆大的火苗不安分地跳动着。   一晃一晃地, 惹得人心也乱了起来。   李苒听着贺南方这句话, 筷子顿住,回味了半会儿,还是不太能理解。   虽然字面意思她听得明白, 但深层次的想法她猜不透。眼神透着打量,盯着贺南方。   贺南方被她看着,内心丝毫不慌,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却说什么都不肯再多说。   李苒狐疑的眼神盯着他打转,到底把那句“想留住你”是什么意思给放过去了。   她也不想想了,毕竟贺南方最近做的奇怪事情越来越多。   气氛竟然在一瞬间回归到冰点,两人默不作声地各自吃菜。   吃完饭, 李苒将药打包好放进盒子。   拿起手电筒准备将药送给酒店大堂经理那里,下午时她看见的那群旅行团说里面有个孩子似乎发热了。   她换了贺南方带给她的干净衣服, 身上总算清爽许多。   正打开门, 听到后面有人叫她:“去哪?”   贺南方上身赤条, 抱着手臂站在窗边看着她,李苒很不自然地又看到他的胸肌, 垂眼指了指手里的药盒:“我把药送到下面去。”   贺南方一边朝她走过来,一边说话:“我跟你一起下去。”   李苒指着他的上半身:“你确定?”   贺南方就一套衣服, 进门时已经能拧出水,这也是她允许贺南方明目张胆裸着上半身在她面前乱晃的原因。   只见贺南方从浴室里拿出一套浴袍出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所有卖点。   李苒表情;???   “有浴袍你不早穿?”大大咧咧地光着上半身, 你秀给谁看呢?   贺南方面对这种质疑,脸不红心不跳道:“热。”   将浴袍系好后,好歹像个正经人了,他接过李苒手里的小医疗箱:“走吧。”   一楼被水淹了后,酒店所有的员工全都转移到了二楼。   他们甚至比客人还要惨,员工们七七八八地躺在二楼的大厅,身下就盖着一条单薄的被子。   李苒将药送过来后,大堂经理脸颊激动的泛红,“您的药太及时,旅游团里有个孩子一直高热不退,刚才就闹着要出去。”   李苒回想起来,刚才在大厅有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妻吵闹的最凶,原来是孩子病了。   李苒忍不住问:“你们怎么躺在大厅,找个空房间挤一挤也好。”   工作人员露出无奈的笑:“客厅全都订满了,最近是J市开展了一个《山海经》文化节,还没结束台风就来了,很多客人被滞留在这里。”   李苒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是不是大多数来参加文化节的都会住在你们这里?”   工作人员:“差不多,尤其是你们外地来的,在网上搜索住宿我们宾馆是综合评分最高,基本上都会选住在这里。”   外地来的都会选住这里?   李苒眼睛一亮:“能不能帮我查找一个人的信息?”   一般住宾馆都需要身份证,她只知道郑亦清这个称呼,甚至是真名还是她的编辑名还不知道。   大概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将所有人的距离拉近,前台的漂亮妹妹没多说什么便打开电脑帮她查询。   果然,输入郑亦清这个名字后,根本没有这个人。   李苒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跟这个类似的名字,前台妹妹见她似乎有很要紧的事情,于是又调出之前两天的入住记录。   李苒一页一页翻着,直到看见一个非常眼熟的人像:“这个。”   前台妹妹将信息掉出来:“这个人叫沈亦清,不姓郑呢。”   ——   回到房间,贺南方将还在神游的李苒拉回来,刚才她一系列奇怪的动作时,他都没有多问。   不过回来的路上,她一直愁眉不展。   他将人摁在床上坐着,“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苒张了张嘴,她向来不会装乖卖巧,也不会卖惨装柔弱,总是想着自己能解决的事情,承受住也好,承受不住也罢,总归是自己的事情。   她这种性格,一直让贺南方误以为她什么事情都没有。   从小到大受委屈最多的往往是那种什么都放在心里,什么事情都自己默默解决的小孩,她们虽然不够强大,但是足够坚韧。   直到今天,贺南方才亲耳听到那个抄袭者如何挑衅李苒,甚至居心否测地在台风天将她往风眼里引。   贺南方只一秒就恢复他往日里霸道又凶悍的本质。   吃饭时还一副“好男人”,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的样子。   结果一听到这件抄袭风波时,大佬瞬间暴走,蹂躏的李苒像是个鸡仔,扇了扇羽翼将她盖在下面。   他将李苒摁在原地:“坐好,不许动。”   随后,转身给孔樊东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贺南方不太高新,他声音猛地拔高:“怎么处置?还要我教你?”   李苒被他吓一跳,跟着旁边的火苗一起,颤了一颤。   贺南方一回头便对上李苒惊魂未定的神色,硬是逼着自己缓了缓脸色,朝李苒露出一个比凶狠好不到哪里去的微笑。   李苒心里有点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们两像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似的,贺南方被李苒气的有火发不出,这件事她本身是受害者,自己不应该凶她,可一想到昨晚她居然差点一个人跑到台风眼里,贺南方便觉得心口烧的厉害。   贺南方谨记费烜对他说的,一定要控制住自己脾气,喜欢一个人是要哄着,不能发脾气。   贺老板在心口默念了三遍后,还是忍不住。   他一转身,叉着腰大马金刀似的立在李苒面前,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他表情十分严肃,说出来的话也不算斥责,倒像是有种大难过后的后怕在里面。   声音都有些稳不住:“你就为这点小事,在台风天跑到这个鬼地方?”   明明自己没什么错,可面对气势逼人的贺南方,李苒却有一种硬气不起来的感觉。   她到不是怕他,因为贺南方的这种生气跟以往很不一样,她能看出他其实在克制,非常努力的在克制。   因为没有克制住而流露在外面的怒火,其实只有十分之一不到。   并不会引得她害怕,但是她心里确实又紧张,说不出来的紧张。   强制平静心情后,她清了清嗓子,想要打破贺南方的压制:“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觉得自己可以做好。”   贺南方心里担心她,这一整天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到李苒这里全然变成她自己的事情。   就像捂着一颗热忱的真心过来,却猝不及防地被浇了一瓢冷水。   冷的人心的火都要灭了。   “你的事情?”   “你有能力解决?这么恶劣的天气,被一个电话引到这里来?明明打电话找我就能解决的事情,你偏偏要来送命?”   “李苒,你能耐呀!”   说着,他嘴角牵出一个冷笑来:“你知道J市下午刚刚失踪一个人,就在离你宾馆不远的地方。”   “窨井盖被突然起来的漩涡卷走,走在路上的行人不慎失足坠落。”   “你知道结局什么吗?”   李苒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贺南方一字一句,不是吓她:“结局是,他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李苒被他吓得脸色变白,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涌向心头:“真的?”   她惨白的脸色放大在贺南方的面前,纵使男人心口有诸多不忍,可还是提醒她:“这种天灾本就应该避开,你硬往上凑。”   他的瞳孔暗而幽静,像是承载着无边的痛苦和哀伤:“万一你遇到什么意外……”   贺南方咽下口中那句话:“想想伯父。”   还有我。   李苒这才知道自己的决定有多冲动,虽然她没有上当连夜去台风风眼,可是处境依旧很危险。一方面她从小生活在内陆,从未见过台风。另一反面,她确实做了一件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因为她已经离开贺家,所以她高估了自己能力。   以前在贺家时遇到这种问题,自然会有人替她解决,即使贺南方不出面,那些人忌惮她身份,也不敢贸然这样做。   错就错在她离开贺家之后,没有对自己的能力有清醒的认知。   以前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顺利解决,不一定是因为她李苒能力强,也不是因为敌人仁慈,而是背靠着贺家这棵大树,他们忌惮着,也想巴结着。   她一直追求着的自由跟平等,只因为这一件事就被打回原形。   一路追寻,苦苦而解决不了的问题,在贺南方这里只需要打一个电话,剩下的自是有人争先恐后地要为他效力。   李苒心里不是滋味,这件事到现在为止最无力的并不是被抄袭。   而是她拿抄袭者没有办法。   贺南方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心里骤然心疼。她好不容易跟自己袒露一次心事,却被他凶的委委屈屈。   有点后悔数落她的这些,他慢慢蹲下,蹲在她的身边,“抱歉。”   李苒抬头,她压抑的眼神撞进贺南方的眸子,“你……”   她想说,你居然会道歉。   贺南方也没注意到自己居然跟李苒道歉了,只是看她一脸低落地垂头,他便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显然第一句抱歉说出来之后,后面顺畅多了。   大佬轻握着她的后脑勺,表情平和,语气真诚:“我真的很抱歉。”   李苒张了张嘴,一时愣住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为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贺南方会跟她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苟成功。   女主的问题也会改,男主的问题也会改,譬如女主第一次向男主袒露自己心事就开始了。 第42章   暴风雨像是将人灵魂困在这方隅之地, 谁都先走不了。   宾馆的房间只有这么大, 所以不论走到哪里, 李苒都忽视不了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人,尤其这个男人自带的气场还很强大。   男人道完歉后,李苒愣了半会儿没说话, 气氛就这么陷入沉寂中。   她现在的表情绝对不是贺南方心里所期待应该有的反应。   李苒将面孔板的很严肃:“你最近怎么了?”   李苒是真的不明白,两人以前在一起时,贺南方都未曾能像这样耐心,事无巨细地关怀过她, 现在又算什么,分手之后突然转性?   贺南方的话简短又明确:“那是以前。”   “再说道歉不是什么难事。”大佬似乎记不得昨天李苒让他道歉时,他一副“你在说什么,再敢说一遍的”的表情。   贺南方深知自己与李苒已经的关系已经僵局到这般地步, 若再不改变什么,几乎是露出墙角让别人挖。   况且, 想挖他墙角的那个人, 可一直以“关心, 温柔”攻陷着李苒。   良久的沉默,李苒陡然生出一种看淡的心情, 这种心情转变的很突然,就像贺南方这名字里带着尖锐的刺痛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   以前面对贺南方时, 她总是感觉含压抑,心态低落,甚至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但现在她起码可以用一种安静平和, 不是那么暴躁的心情面对这个男人。   时至今日,他们两人都需要解脱。   “我接受你的道歉。”李苒轻吐出一口气,回答他。   贺南方他半弯着腰,视线与坐着的李苒相持平,淡色的瞳孔映的都是她,伸手本欲碰碰她的脸颊,却又担心她会反感。   将手放在她的头发上,大拇指摩挲着头发,发出簌簌的声音。   一如他声音那般沙哑:“你不用勉强自己,以后我不会强迫你。”   其实贺南方在她心里印象一直未变过,依旧是霸道又偏执,只不过现在温柔占据上风后,他的偏执被演绎的格外深情。   李苒移开目光,“我没有勉强自己,恨你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李苒只说不恨他,贺南方眼眸闪烁,他是高兴的。   可接下来,他再盯着她时,李苒又不说话了。显然,贺南方要的是比“不恨”更多。   不恨才是第一步,他要她的爱,要她的这辈子。   他顺着她的长发,来到她的耳边,干燥的手指在她耳垂上捏了捏:“还有呢?”   还有?   她偏了偏头,不舒服地将耳朵从他手指上移开:“还有什么?”   贺南方怼着那张英俊的脸,凑在李苒的面前,“我怎么能相信你真不恨我了?”   李苒心想,这可是个难题。   恨和不恨都是人心里的感觉,她可以心里恨,口是心非说不恨。又或者嘴上说不恨,心里又恨的牙痒痒。   她低着头,眉头稍稍拧起。   贺南方往前凑了凑,离得更近时,本想亲一下她的额头。   哪想李苒突然抬头,想到个绝妙注意的样子:“要不我给你写个保证书?”   贺南方:“……”   他大概从未这样吃过一鼻子灰。   ——   因为没带工作过来,男人百无聊赖地翻着房间里落着灰尘的杂志,显然很不习惯这种突然安静下来的生活。   李苒不一样,她时常这样一个人待着,也不会觉得寂寞。   贺南方半靠在床头,视线从手上那本两年前的旧杂志上移开。   “睡觉?”   已经凌晨一点多,李苒前半夜睡了一会儿不怎么困,而贺南方的作息时间一向如此。   她没想过会有人过来,因此订的房间是个大床房。   男人高大的身体仰靠在床边,穿着浴袍也不好好系带,大半个胸膛露在外面,结实的长腿曲着,就这么懒洋洋地看着她。   懒散却又很冲击的画面。   李苒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故作镇定地停在床上的一个小角落,用眼神在那里目测了一个安全地带。   蜡烛也快烧的差不多,见李苒上床,贺南方直接用手上的杂志将烛光盖了。   房间瞬间陷入完全的黑暗。   宾馆的被子材质硬硬,翻身时总会有很大的摩擦声。   李苒背对着贺南方,中间隔着距离。听到纤维摩擦声后,她知道贺南方转了个身。   他滚烫的手臂横陈过来,然后搭在李苒的腰上。   李苒将他的手拿开,结果手臂像是铁焊似的,挪不动。   贺南方在她身后轻笑了一声,微热气息喷洒在她的后颈,她的耳朵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房间并不大,她能感受到贺南方身上传出来的热意。   她摸了摸耳朵,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两人各怀心事,睡得都不好。   见她一直翻身,睡不踏实。贺南方的大手搭在她的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节奏悠缓,姿势安抚。   有种让人强行心安的感觉。   李苒一开始数着他的拍子,数着数着便沉入梦乡。   ——   第二天一早,李苒是被屋子里的亮光刺醒的。外面风和雨都停了,金色的太阳光将天空洗的格外湛蓝。   于晓晓打电话过来时,贺南方正推着餐车从门外进来。   酒店早已弹尽粮绝,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早饭。   他将餐车放在床边,示意李苒过来吃饭,她吃了吃电话示意待会儿过去。   “雨已经停了,外面积水也慢慢排了。”   “抄袭的事情我已经有眉目,你放心好了。”   “你哥也在J市?”   话刚说完,就听贺南方站在她身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她,随后提高声音叫她:“吃饭了!”   于晓晓正跟她说话,知道李苒没开车,想让她哥捎李苒回来,冷不丁地听到她那头有男人的声音。   “你跟谁在一起?”   李苒看了眼贺南方,只见男人嘴角擒着坏笑,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她向来不会撒谎,尤其是对跟自己亲近的人:“贺南方。”   于晓晓在那头倒吸一口气,随后尖叫问:“你怎么又跟他在一起了?”   这件事真是说来出长,本也不是她硬往上凑的,昨晚那种情况她也不可能立刻赶走他。   “我俩不是一起来的,这件事说来话长。”   于晓晓激动的差点要顺着电话线爬过来:“你好不容易甩开他,怎么能又跟他在一起呢?”   说完还生怕李苒忘了似的:“当初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拒绝他,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指不定打什么歪主意,你倒好还跟他在一起。”   于晓晓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将声音扯得震耳欲聋,“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丫就是一衣冠禽兽。”   她在这头听得心头一惊,赶紧将手机拿走,瞥了坐在不远处的贺南方一眼。   见他眼神冷若冰霜。   她在电话里打断于晓晓:“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去再跟你解释。”   说完安抚了于晓晓两句,将电话挂断。   贺南方正垂首摆着早餐,表情看不出什么,样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   “吃饭。”   李苒坐下后,他将碗里的姜丝面挑进她的碗里,自始自终,一言不发。   她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太地道,贺南方这次是正儿八经地做了好事。   先是冒着危险来找她,又帮她处理抄袭的事情,也没有威胁她什么。   就事论事她不该在他帮助完她之后说那种话,即使那些话不是她亲口说的,可于晓晓是她的朋友,很容易代表她的立场。   “我替晓晓跟你道歉。”她惴惴不安地握着筷子,心里不是害怕,只是有点难堪。   或许以前被人误解过,也因为做一些好事不被人理解,她发现于晓晓误会贺南方之后,她下意识地想要给男人道歉。   贺南方抿着嘴角,坦白又不做作地生气着。   以前李苒能够哄他开心法子很多,亲他的眼睛,蹭着他新长出来的胡茬,她甚至只要稍微粘着他些,贺南方一般都不会生气。   可现在时过境迁,不说她不愿意这样做,就算愿意她也不想那样讨好。   对,那种道歉不是哄,而是讨好。   正常人都不想要维持这种关系。   一时气氛冷淡。   她低着头,咬了一口面,被刺激的姜汤味道辣的受不了。   眼泪一下就逼出来。   呜呜咽咽地朝着贺南方伸手要纸,男人看她一眼,将纸递过来。   颇有些烦躁无奈的语气:“我被骂,你哭什么?”   他不会以为李苒心疼他吧?   不行,受不了!姜丝面实在太辣了。   ——   吃完饭后,贺南方的那波随从像是从天而降,孔樊东进来时,还意味深长地朝李苒笑了一下。   她:?   贺南方派车将李苒送回N市,他自己要去机场,李苒并不想麻烦,只说自己做高铁走。   结果男人的固执的像一根拉不回的弓箭一样,还是让孔樊东亲自送她回去。   末了,叮嘱:“不要在J市逗留。”   像是J市有什么洪水猛兽,李苒蓦地想起于鸿霄也在这里。   回去的路上,孔樊东像是贺南方的形象代言人,不知夸了他老板多少好话。   最后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李苒问:“你有没有发现先生最近有些变了。”   李苒没说话,总觉得这种话再聊下去,下一秒就该劝她跟贺南方重归于好了。   她只是原谅他,不再恨他,从未想过要再跟他继续在一起。   人的感情并不是只有恨和爱两种,大多数男女之间最平和的状态因该是保持距离。   孔樊东见她不说话,也闭紧了嘴。   孔樊东一开始也同贺家的许多人一样,觉得贺南方生来高贵,高人一等。对待任何人都不必去迎合,更不必去弯腰。   可眼看着贺南方渐渐独处高楼,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走开,他像一个不知疲惫的机器一样永远地工作着,偶尔的几次好心情,都是跟李苒有关。   孔樊东渐渐明白,如果贺南方在云端,李苒在地上话,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相处两个世界的人,必定要一人做出改变和牺牲。   以前是李苒,现在轮到了贺南方。   贺南方做的这些,想来也是有些成效的。   起码当孔樊东再提到他时,李苒眼中厌恶没有了。   ——   回到N市后,孔樊东有意无意地暗示她,可以替她去处置抄袭这件事。   考虑良久,李苒决定自己去处理这件事,她坚信抄袭者的卑鄙不可能战胜原创者的正义。   她发了最后一通短信给沈亦清后,便在约定的地点等她。   临走前,于晓晓问她害不害怕,要不要自己陪她。   李苒想了想:“她才是抄袭的,我为什么要怕她?”   人按时按约到后,李苒开门见山,她不懂同是创作者为何沈亦清敢如此胆大:“你为什么拿走我的稿件。”   沈亦清反问她:“大家都是这么抄来抄去,你为什么偏要揪着我不放。”   说到李苒揪着她不放时,沈亦清居然委屈的留下两滴清泪:“我知道你贺家的未婚妻,你的荣华富贵不会因为我抄袭你而改变,我却要因为你的举报失去工作,失去读者。”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李苒以前很厌恶一句话,叫“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其实可恨之人永远都是可恨的,并没有可怜之处。   沈亦清来时已经被孔樊东警告过,所以全程痛哭流涕:“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名气,在这个圈子熬了这么多年才慢慢变好,如果你不放过我,我的人生就都毁了。”   李苒觉得很可笑,她并没有什么本事能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毁掉你人生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后来,她不知道孔樊东做了什么。   总之,很快她就收到了道歉信,还有网站判定《无思量》抄袭《上邪》的通知书。   这件事只是她创作生涯小小的一个插曲,可面对人性的恶面却比她想象的还深刻。   ——   从J市回来后,李苒便没再见过贺南方。孔樊东处理完事情后,也消失了。   她跟贺南方的轨迹,一如既往地云泥不沾。   离她出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李苒画完《上邪》的连载之后,打算回老李家一趟。   临走的前两天是立秋,她翻着办公桌上的台本,骤然想起再过几天是贺南方的生日。   从他二十岁开始,每一次生日李苒都在。   她看着手机里刚买好的高铁票,算是给自己一个借口。   很干脆地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每年过生日,贺家的排场都很热闹,来宾多的贺家都插不进脚。   这样看来,自然不少李苒一个。 第43章   临走的前一晚, 李苒将《上邪》剩下的稿件全部交给工作室。   于晓晓望着电脑里她传过来的文件, 语气半是哀伤, 半是羡慕:“同样是毕业了四年,凭什么你就文思泉涌,灵感不断呢。”   讲真, 她实在是嫉妒李苒的灵感,《上邪》连载至今快三个月,经过前阵子的抄袭风波后,这部漫画算是在圈里彻底火了。   随着热度越来越高, 好评越来越多,当初骂《上邪》抄袭的黑粉们也渐渐泯然于网络之中。   李苒对《上邪》取得如此的成绩非常意料之外,或者说她惊叹于她的画的画可以让这么多人喜欢。   这么多年,她总共就坚持两件事情。一是从前喜欢贺南方, 这是一件不太讨人喜欢的事情。二是画画,这件事对她来说更像是消遣, 若不是《上邪》秦陌这个角色带来的契机, 她恐怕会继续默默无闻的画一辈子。   总之, 她的专栏里被认证成为了知名画手。知道她的人越来越多——古风漫画圈出了个大神,不仅更新量巨大, 质量还很稳。   临走前,于晓晓挽着她的胳膊:“走, 姐们给你践行去。”   李苒哭笑不得:“我只是回趟家,又不是不会来了。”   她不能提走,一提“走”这个字, 于晓晓就泪眼婆娑,仿佛是个弃儿。   李苒掐着她的脸:“别演了,今晚的我请客。”   于晓晓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开脸。   她跟李苒性格不太一样,性格十分大咧活泼,自诩敢爱敢恨,然而成年至今一次恋爱没有谈过。   于晓晓挑了地方,一家还算高档的本地菜馆,人均四位数。   她一挑这个餐厅,李苒便狐疑的眼神看着她。   以她对于晓晓的了解,两人出来吃饭都会想着为对方省钱,从未来过这么好的餐厅。   站在餐厅门口,她逼问:“老实交代,你带我来这个地方有什么目的?”   于晓晓一说谎话,眼睛就眨的像个星星似的,忽闪忽闪。   她眨着眼:“没有目的呀。”   李苒说着假装转身要走的样子,于晓晓连忙拉住她:“你别走呀。”   说完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我哥在里面。”   李苒差点想摁着她脑袋使劲晃一晃,看里面装的是雪碧还是可乐,怎么蠢的只冒泡。   见她脸色不高兴,于晓晓拉着她的胳膊,摆着荡儿,小声道:“对不起啦。”   “你别生气好不好?”   “上次你被困在台州,我哥特地过去找,结果没见到你。”   见李苒还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于晓晓真怕她生气:“我真的是觉得你俩挺合适的。”   “我哥那么喜欢你,你现在也是单身,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嘛。”   李苒真是不知道于晓晓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自己千方百计躲着于鸿霄。结果她倒好,直接把自己骗过来了。   于晓晓红着眼圈:“你别生气了,下次我不敢了。”   李苒:“你进去吧,我先走了。”   于晓晓站在原地,眼尾通红,也不敢上前追她。   “李苒。”   她还没走两步远,便听后面有人叫他。   于鸿霄的声音很特别,可能是刑警当久了,声透着一股肃厉。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体格十分高大,朝李苒走过来时虽带着笑,还是叫人感到压迫。   他这个人向来直来直往,从不拐弯抹角:“怎么,看到我就要走?”   李苒纵使有意保持距离,可见都见面了自然不好再躲。   她笑笑:“鸿霄哥,你怎么在这儿?”   于鸿霄笑笑,并不点破:“巧合。”   “一起吃个饭。”   总之躲不开,李苒答应:“好啊。”   于鸿霄笑笑,转眼见于晓晓红着眼:“怎么哭了?”   于晓晓偷瞄了李苒一眼,不敢说话。   李苒在一旁:“被我凶了两句。”   于鸿霄倒也不帮忙,反而颇有兴趣地问:“怎么了?”   他语气不急不徐,像是全然不知情。   李苒看了他两秒,心底猜测恐怕这全完是于晓晓一手操办的,欺上瞒下。   接收到李苒警告的眼神后,于晓晓眼眶更红了。   “晓晓让我请她来这里吃大餐,我嫌太贵了,凶了她两句。”   果然,于鸿霄瞬间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巧合,分明是于晓晓诓骗两人来。   他大手在于晓晓的耳朵上轻拧了一下:“胆子不小?”   于晓晓眼泪汪汪,她容易吗!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还说驴肝没有味!   两人关系只要那层纸没捅破,就还能以兄妹关系相互敬着。   坐下后,于鸿霄递过来菜单,他的衬衫袖挽在手臂上,李苒瞥到他手上有个很长的伤口。   从肘弯处一直到手面,一条长有二十来厘米的口子在结痂。   “你手上怎么了?”   于鸿霄面不改色地将手弯的袖子放下:“没事。”   于晓晓嘴快:“上次去台州时受的伤。”   于鸿霄立刻打断她:“闭嘴。”   于晓晓一点都不怕他:“上周你在台州我跟你打电话那会儿,我哥已经在去台州的路上……然后出了点车祸。”   李苒连忙问:“严重吗?”   于鸿霄:“不严重,这伤是救援时候受的。”原来车祸后,于鸿霄的车虽没事,但对方受伤严重,他救援时伤到了手臂。   李苒心口堵堵的。   点菜时,于晓晓又指挥他们俩去选菜,这家本地菜馆招牌菜随气候而变,虽馆子位置一般,但来的都是老客户。   李苒之前跟贺南方来过两次,听说老板是个人物,一开始做饭馆的目的是为了谈生意,哪知生意没谈成,馆子生意倒是做起来。   还越来越火,常常预定不到位置。   之前她跟贺南方过来都是直接进里面包间,这次坐的地方靠近大堂,人声明显吵闹起来。   李苒本就有话跟于鸿霄说,因此也没忸怩,直接站起来:“咱俩去点菜?”   于鸿霄跟上去,步伐随性。   后院是配菜的地方,中间是一处水池子,里面养了不少鱼。   后院人迹少,穿过一片小竹林后,更是看不见人多少人,李苒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于鸿霄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晌还是他先开的口:“就这么怕我?”   李苒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连忙否认:“当然不是。”   于鸿霄这个人跟贺南方有一点不一样,他不是商场上的人,行事做派也学不来那些左右逢源,倒是十分直爽。   也是因为于霄鸿性格坦荡,毫不逾越,这么些年两人才相处平和。   不过,显然他今天是要打破这份平和:“不是,那你躲着我做什么?”   李苒躲着他这件事,一直以为两人都心照不宣,起码于鸿霄十分进退得当,从未像现在这样步步紧逼。   她叹了口气:“没有。”   于鸿霄听她说没有,笑了一声:“我不会怎么样你,一切都以你的意愿为先。”   李苒感激没把事情弄得更尴尬:“谢谢。”   “不过……”   他话锋一转:“咱们两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我追求你,也没什么。”   这句话听的李苒有点抓心:“鸿霄哥,我不……”   于鸿霄:“你还喜欢他?”   李苒当即摇摇头:“当然不。”   确定这个问题之后,他笑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呀,你就知道了?   她正欲开口讲清楚,只听空气里突然传出一声——青瓷碎裂的声音,像是杯子砸在大理石板上。   于鸿霄脸色一变,循着声音看过去。   李苒这才发现,竹林的对面坐着人。   这片竹林不算小,围起来直径大概有五六米,叶子也簌簌密密,隔着一片林子居然将对面的人遮挡的严严实实。   贺南方从李苒说第一句话时便听到出她的声音。   他是这里的常客,今天中午费烜在这儿约了几个人谈事儿,贺南方算是东家客人,在这儿作陪。   哪知刚坐下没多久,客人没等到,反而先等到了李苒……还有于鸿霄。   李苒看见他挺意外,又觉得今天的运气着实是背,居然能在这儿遇见这阎王。   贺南方腿边还碎着一地的瓷片儿,刚才的声音也正来源于此。   他坐着的地方是一处石桌,颜色最原始的石灰色,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上面放着一套茶具。   显然他们坐在这儿已经有一会儿了。   怕他俩弄出什么动静,李苒打算带着于鸿霄先离开:“咱们先走吧。”   贺南方:“于先生,我最近收藏了些茶叶,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赏脸喝一杯?”   李苒内心:放屁,你明明从来不喝茶。   他请人喝茶,绝对按不上什么好心,于鸿霄倒是不带怕的:“好啊。”   他俩在这儿,李苒更是不能走。   石桌正好是四人座的,贺南方也不知道哪里学的泡茶手艺,姿势怪好看的。   他那双手白净修长,动作行云流水般漂亮,映衬他无名指上的那颗订婚戒尤其显眼。   李苒上次就见到他带,一直没见他拿下过。   于鸿霄显然也注意到了,盯着那枚戒指片刻,看了眼李苒。   茶泡好后,他先给李苒倒了一杯,随后顺着方向依次。   李苒对茶没什么兴趣,一般只能说解渴的就是好茶。   跟以往一般,一口将浅浅的茶杯喝下去一半。   费烜看她如牛饮水,笑的狐狸眼眯成了线。贺南方似乎颇为无奈地又替她添了一些。   “慢点喝,家里多得是。”   李苒一口茶没喷他脸上,贺南方这副“宠溺”的语气是几个意思?   意图将这场鸿门宴,开成“秀恩爱”? 第44章   贺南方这个人, 本就不是愚木之辈。经过费烜三番两次提点, 他又在李苒这里获得了比较好的态度, 自然也知道收敛。   不过这种收敛只是表面上的,嘴里虽说着请人喝茶,那双眼睛里看人依旧是冷冰冰的。   费烜支撑着一只手, 懒洋洋地撑在桌面上,一只手捏着晶莹白透的玉髓茶杯,“你们贺家确实都是好茶,武夷山的母树大红袍仅存的那三颗六株, 只有你们贺家喝得到。”   说完,像是揶揄:“哪想贺总这一手好茶艺,碰上了个不懂茶的。”   贺南方也一口将手中的杯子饮尽:“懂不懂有什么关系,解渴就是好茶。”   费烜见他的甚冲鲁的喝茶, 哈哈大笑:“你俩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李苒:“……”   这阵调笑过去, 气场终归是放到另外两个男人身上。   于鸿霄在等着贺南方开口, 而后者姿态慢悠悠, 他便不急一口一口地抿着茶水。   李苒先开口打破僵持的气氛:“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贺南方手指捻着茶盏在洗茶,听到“我们”两个字时, 他轻轻地将手里的盏放下,纵然神色不悦, 可说出来的话还算给面子:“听闻,于先生也去了台州。”   于鸿霄坦然:“是。”   贺南方挑眉:“执行任务?”   于鸿霄回应:“去找李苒。”   这两个男人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收敛,一个敢问, 一个敢答。   于鸿霄的话,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踩在了贺南方的底线上,可他完全不当回事,拿着挑衅的眼神看着贺南方。   大有一种,是男人就单挑的意思。   呵,贺南方心里冷笑一声。   李苒心头一惊偏头看向他,于鸿霄在她面前一直是温柔体贴形象,没想到也有这一面。   沉默的气氛中流淌着微妙,他们像是身处在一片水面之上,波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贺南方慢条斯理地泡着茶,嘴角勾了勾,抬眼时清冷的眸色满是肃杀。   “真不巧——”他拖着尾音,似乎在吊人胃口。   “台州时,李苒跟我在一起。”   于鸿霄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平静下来。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将贺南方话语里的刺激放在心里:“那又如何,你们已经分手了。”   说完,他继续冷静地分析:“好,贺先生恐怕忘了,在订婚宴上李苒亲口拒绝了你。”   “刚才你也听到,她承认不喜欢你了。”   坐在旁边喝茶的她躺枪,于鸿霄完全是将贺南方往死里挑衅呀。   他这句话太有歧义的,好像说的是她不喜欢贺南方就代表对他投怀送抱似的。   她张嘴想解释什么。   贺南方听完这话,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男人垂着额头静坐着,像极了为情所伤的样子,眼神低垂地看着手上的戒指,一时竟然落寞的叫人感到难过。   李苒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她从未见过贺南方这样,这样甘愿地垂着头,这样被人驳斥到没有反击的余地。   “鸿霄哥,这是我和他的事儿。”   她还是没忍住,提醒于鸿霄不应该插手这件事。   感情是双方的事情,即使李苒说不喜欢,但不代表别人可以拿这件事去攻击贺南方,去击垮他的骄傲。   于鸿霄看了她一眼,自然将李苒眼里的不舍看进去。   “贺先生,苦肉计使得好!”   说完他起身,站起来后离李苒半步的距离:“走?”   李苒本就同他一起来的,留下来后是怕他俩起争执,见于鸿霄要走,她自然不会再留下。   她起身,朝贺南方道:“我先走了。”   贺南方微微颔首,他并没有留她,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见李苒跟于鸿霄走时,他甚至还露出浅笑目送她。   说实话,他这副样子是李苒不愿意看见的。   她见过他意气风发,也见过他凌云壮志,更是见过他发起脾气来叫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唯独没见过他那样沉默又隐忍,即使被人戳到痛处,也只是风轻云淡地抿抿嘴,什么都不说。   他的视线一直目送着李苒离开,直至人影隐去,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次是一整套的茶具,全都被摔碎了。   “于鸿霄!”眼里的怒气配着寒彻入骨的语气,将他周身的气场瞬间提高到百倍。隐忍的双眸,浅笑的表情,此刻全都被怒火替代。   费烜心疼地上的茶具,可还是对男人的表现评出可圈可点:“发现没有,有时忍耐是比发火更能博得人心。”   “忍”这个字几乎是费烜对贺南方每天的苦口婆心。不过出乎他的意料,贺南方今天还融会贯通了别的。   “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脾气一向都不好,以前李苒愿意哄她时,可以当成是一种情趣。现在李苒不愿意哄了,如果再随意发火,恐怕只能将她越推越远。   李苒一直禁止他接触她身边的亲近的人,就连今天一开始坐下时,她的眼里都是警惕,她害怕贺南方发火,害怕他做出让她难堪的事情。   可这些都没有发生,李苒的态度逐渐就变了。   现在回想,大概一开始她对他的厌恶也来源于此,因为他不懂得克制,总是将自己的脾气为所欲为地强加在她身上。   现在想明白,自然也能忍得下去。   费烜:“收拾于家不是难事,但你最好不要动。”   贺南方并未想动于家,或者说绝对不会自己出面动,李苒对于家的态度他看在眼里,当初在于家发生的不愉快,更是在他心头敲下长鸣的警钟。   费烜:“于鸿霄这个年纪,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算是年轻有为,于家这一辈只出了他一个男丁,几乎是举全家之力给他铺路。”   说完他瞥了一眼贺南方,语气难得正经:“城里要换届了,据说他们家上头那位于先生,有望成为五分之一。”   贺南方这才压了压想要动于鸿霄的心思:“确定了?”   费烜:“没有,上次回费家听叔伯说的。”   费烜虽在N市,但费家根基在那座城里,他的伯父身居要位,传出来的消息必定不会有假。   贺南方扫了他一眼,他比费烜想的更聪明:“你那伯父,也到了五分之一的年纪了吧?”   费烜没想到他一下就猜出了,露出一个狐狸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呀。”   贺南方手指轻点着石桌,丝毫没有声音:“要帮忙?”   费烜挥手:“暂时还不用。”   “再说,这些年除了钱,费家也没因为别的找过我。”他说这话时,虽然依旧眯笑容,却不见得多高兴。   “若连我的钱都没了,他们还能蹦跶多久?”   说到钱,贺南方忍不住问:“支持于家上位的是谁?”   他问的是后面财阀,费烜罕见的摇摇头:“我听说是温家。”   贺南方:“温家?怎么扯得上关系?”   费烜笑笑:“很快就扯得上关系了,温家有个长公主。”   “于家有个嫡长孙,你说有没有关系。”   贺南方瞬间了然:“他能妥协?”   费烜耸肩:“谁知道呢?可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想娶谁娶谁。”   ——   回到饭桌上后,于鸿霄很快跟李苒道歉。   这件事怪不得他,实在是贺南方以往太过于嚣张,谁不想挑衅他。   李苒摇头说没事,倒也把话说开了:“鸿霄哥,我跟晓晓是朋友,她叫你一声哥,我也是。”   “这个称呼我永远都不会变。”   话已至此,再多说就伤情面了,于鸿霄大手在她头上撸了一把:“好。”   这件事解决,饭也吃得香。于晓晓不敢再说什么,化悲愤为食量。   后面两天收拾东西,她将出去的证件材料准备好,又提前联系了学校。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回了家。   春夏镇地处西南部,山地居多,早年可以算是平困县先锋,后来修了路又有一个机场建成,经济立刻发展起来。   现在不仅脱贫,还是全国百强县。   八月底,秋老虎肆掠。   李苒回到家时,李昌明还在研究基地没回来,她放下行李后,将家里的院落打扫干净。   卧室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墙上贴着海报,书架上摞着整齐的漫画。   她将床铺整理好,拉开窗帘阳光直射进来。   她静静地坐在床上,仿佛回到小时候。   那时候她比现在要幸福很多,在学校里有朋友,回家时有李昌明的宠爱,闲暇时跟朋友玩,不想玩的话就在家里画画。   正是因为小时候的快乐一日一去不复还,所以回想起来才格外的珍贵。   正坐在床上走神,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她低头看时间,这个点不是李父下班的时间。   她穿上鞋往外走,打开门时,门外站着几个女孩。   门一开,几个人都愣住,互相打量。   “李苒?”   “李碧玉?”   叫出对方的名字后,都开始笑起来,李碧玉是李苒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她旁边站着的几个人,李苒有点眼熟,她离开家八年,平日偶尔回来也不一定会见到,所以乍见居然不太认识。   “李苒,我是李曼曼呀,是你的高中同学!”   李苒其实没想起来,但还是点点头。春夏镇是个李姓聚居的地方,除了有少数外来人入户,其余都是姓李,她的这几个同学也都是。   李曼曼是自来熟的性格,她拉着李苒的胳膊:“真的是你,我跟碧玉在镇上的公交就看见了,越看越觉得是你。”   “一下车我们就来你家看看了。”   李苒笑笑,她记得李碧玉的家在镇西边,公交车的话要比李苒早一个站。   她点头:“最近没事,出来待几天。”   李曼曼一边说话,一边往里面看:“就你一个人回来的?”   李苒点头:“不然呢?”   李曼曼:“你老公呢?”   说完李碧玉就狠狠地掐了她一把,示意她闭嘴。   其实瞒也瞒不住,春夏镇一共就这么几万人口,都是亲戚,当年李苒住进贺家时,几乎是家家户户口口相传的故事。   大家都说李会长家的女儿以后是要嫁到城里,做城里人。   当年“城里人”这三个字还是一个很高大上的名词,甚至一度引得镇上人的来围观。   李碧玉有些尴尬:“曼曼不是故意问的。”   “主要是你当年走的太轰动。”   也是,李苒当年走的有多热闹,现在回来就显得有多冷清。   当年,老爷子带贺南方来接她时排场极大,先是在镇上设了五十多桌宴席,认下李苒是贺家未来孙媳的身份,散了几百条烟,喝上前瓶酒,报答了这方土地对李苒的养育之恩。   贺家本就阔绰,出手更是不一般,这几十万的烟酒和宴席,直接刷新了镇上人对有钱人的认知。   其中也有说风凉话的,说她一个穷乡僻壤小丫头,突然嫁给有钱人,有好日子过才怪。   哪知,一语成戳,如今李苒一个人回来了。只带着一个行李箱。   李苒笑笑:“他没回来。”   李曼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句,李苒本想跟李碧玉叙旧,不过这个李曼曼实在不讨喜,她也没什么想说的。   李碧玉见李曼曼的话很冒犯,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李曼曼扒着门框却没走,她掉头问李苒:“周末咱们高中同学聚会,你来吗?”   李苒高中三年的同学是一批,未分过班,当年感情很不错。   她笑着点头:“好啊,到时你们提前来找我就好。”   李曼曼本来想要李苒的微信和电话,李碧玉见李苒笑容已经很淡了,忙着给李曼曼拉走:“到时候我们来找你。”   回去的路上,李碧玉低头想着李苒的事情,她是李苒高中时好友,虽然多年没联系,但心里关心李苒是真的。   “不知道李苒突然回来是因为什么。”   李曼曼呵了一声说着风凉话:“被甩了,当不了有钱人了呗。”   李碧玉生气:“你别胡说,她是咱们朋友。”   李曼曼吐着舌头,眼睛里都是嫉妒:“谁当她朋友,她早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李碧玉:“那你也不能随便说人家被甩了呀。”   李曼曼狭长的眼睛露出洋洋得意:“我又不是胡说。”   “你想,咱们同学里26岁的哪个没结婚,好多二胎都生出来了。”   “而李苒呢,18岁就去贺家了,26虽居然还没结婚,你知道代表什么吗?”   “什么呀?”   “代表人有钱人根本就不想跟她结婚,看她漂亮,玩玩而已。”   说到漂亮两个字时,语气格外阴。   李碧玉:“说不定就是回来看看,你别多想。”   李曼曼低下声音:“我听说,她爸前段时间去了她那儿。”   “走之前他跟人说去参加女儿的订婚宴,结果回来却一句话都没说。”   “别说喜糖喜烟了,连个笑容都没有。”   “这还用想嘛,肯定是被人抛弃了呗。”   李曼曼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将李苒回来的消息发在了高中班级群里,一时潜水的冒泡的全都出来了。   “真回来了?”   “她现在是不是特气派,特有钱,一看就跟我们不一样。”   “她开什么车回来的?”   “什么时候约出来见见,抱抱老同学大腿!”   李曼曼卖着关子:“她根本就没结婚。” 第45章   立秋的第二日, 是贺南方生日。   贺家别墅里原先的下人都被遣散干净, 贺夫人, 管家,还有李艾早已被送回到台州。留下的要么是孔樊东培养的人,要么是之前待李苒还不错的。   贺南方二十八岁生日在N市算是件不小大不小的事情。   说他不大是因为相比于娱乐圈明星过生日动辄几万几十万的应援和转发祝福外, 这次贺家并未准备大肆操办。   说不小是因为,即使是个普通的生日宴,在这天依旧聚集了N市所有有头有脸的政客和商人。   从生日的几天前开始,便接收到从全国乃至国外寄来的礼物。直到生日这天, 还有不少亲自登门送礼的。   管家一早打开院门后,便在长廊里支了一处桌子,专门用来写礼金往来。   生日礼物先是由管家清点好写入礼簿后,再拿着清单给贺南方过目。   送礼的人来来往往, 清点礼品清单的管家在他的书房进进出出。   直至中午,贺南方捏着礼品清单, 一目十行地扫下面, 随后抬眉问:“就这些?”   管家点头:“今年送礼过来的全都在清单上。”随后站在一旁, 默不作声地等着他的指示。   贺南方似乎是不太信任新管家的办事能力,叫来孔樊东:“你亲自去清点贺礼。”   “仔细些。”   管家心里委屈, 他又不是第一天当管家,怎么会连这点小事儿都处理不好。   嘴上不敢说什么, 出了房门,新任管家笑着问孔樊东:“贺先生……是不是对我的工作不太满意。”   孔樊东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不是。”   “不让你清点礼单,不是你做的不好, 而是……”   “算了,这缘故一时跟你讲不明白。”   新任管家着实纳闷:“你说说看。”   管家姓刘,年纪不大,但做事机灵,原本孔樊东培养他是留做自己助手用的,后来贺南方这里缺一个管家,便让他过来当差。   所以有关李苒的事情,刘管家知道的一知半解,并不详细。   两人站在院子外面无人的地方。   刘管家适时给孔樊东点上烟,孔樊东拍着刘管家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你还看不出来?”   “老板为什么一早起来,就盯着礼品单不放。”   刘管家虚心请教:“孔大哥,劳烦您提点一点?”   孔樊东深吸了一口烟,用一种深沉的语气说:“老板是在等礼物。”   李管家不明白了:“等一份礼物?”问完自己倒是先笑了:“老板是什么身份,要什么东西买不到,为什么要等一份礼物?”   孔樊东:“你懂什么,他缺的是那礼物么?”   “他缺的是那份心意。”   刘管家也不再跟他争辩:“那老板在等的礼物是什么样子?我好留意留意。”   孔樊东眯眯眼,抽完最后一口烟:“说不好,得她送什么,我们才知道。”   生日晚宴在八点,在这儿之前贺南方在书房里简要接待了几位贵客,其余的都让孔樊东去应付。   管家打着十二分的小心,招待着各位来宾。   晚上时,贺南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配着白衬衫和条纹领带。他最近瘦了些,好在肩宽腰窄,衣服能撑得起来。   他边下楼,边扣紧西装上的纽扣,气势十足。   李管家望着贺南方,越发对贺南方要等的礼物感到好奇。   晚宴七点正式开始,八点时贺家大门关上,开始结束送礼登记。   孔樊东将礼簿拿进来时,贺南方正在跟几位政要举杯洽谈,后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失陪,从宴席里抽身而出。   孔樊东立刻将礼簿递过去:“这次生日一共收了659份贺礼。”   六百多礼单,贺南方一目十行。   孔樊东张了张口,没开口告诉他,上面没有李苒的贺礼。   待他翻到最后一页时,脸色彻底变了,他将礼簿重重地摔在孔樊东的手里。   ——   傍晚,太阳一落山,李苒便踩着一双人字拖出去。路上碰上许多熟悉的人,她去集市上买菜时,有的阿嬷不收钱,硬是将菜塞到她的筐子。也的长舌妇故意问她有没有结婚。   李苒笑着回应:“还没。”她并未刻意想隐瞒什么,也不觉得26岁未结婚有什么不妥。   买完菜,踩着天边最后一片霞光回去,走的悠缓,路过花店时,又买了一大束向日葵。   老板娘见她漂亮又气质,盈盈的笑脸:“你不是本地人吧?”   李苒正弯腰挑着花,闻言抬头,垂落的卷发拢到耳边:“是。”   老板娘眼尖儿:“本地可养不出你这样的水灵人儿。”   李苒愣住,她并不觉得自己跟八年前离开春夏镇时有什么变化。   但骨子里透出来的涵养和气质,已经将她与原来的同学拉开差距,老板娘偷偷地打量着她,打量她身上的衣着,打量她手上的饰品,还有脖子里那根细细闪闪,镶着碎钻的项链。   由衷感叹:“你可真漂亮?”   李苒愣神,漂亮?   她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T恤,身下是一条泛旧碎边牛仔短裤,脚上踩着的是李昌明在超市给她买的人字拖。   如果这也能跟漂亮沾上边儿的话,那老板娘真是恭维她了。   李苒笑笑没当真,拿着花结账。   李昌明回来时,李苒已经做好晚饭。他放下手里的水果,语气惊讶:“苒苒,这都是你做的?”   李苒接过水果,倒进盆里,又从院子里打来井水浇上:“当然。”   “我的自理能力还不错吧?”   今天做这桌菜之前,李苒一直在想要怎么跟李昌明开口说她要出国读书的事情。   后来想想,他爸爸不放心她的理由,无非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国外没法好好照顾自己,于是李苒就精心准备了这顿晚饭。   李昌明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李苒舀着碗里的汤:“爸,我下个月要出国了。”   李昌明的筷子顿住,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把出国读书的计划告诉他后,李昌明沉默了许久,但没有反对。   他放下筷子,高大的身体稍微有些佝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进了卧室。   出来后手里多出一个本子,他将之前存给李苒的三百万存折递给她:“这是爸爸给你存的,既然你结婚没用上,拿去读书吧。”   李苒看着那张旧旧巴巴的存折,低着头,强忍着眼泪。   李昌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小的时候,你就很有主意,当年去贺家是你自己拿的主意,现在出国读书也是。”   “爸爸老了,跟不上你的脚步,只能帮一点是一点。”   “你放心地出国吧,爸爸绝对不拖你后退。”   李苒再也忍不住,有的时候也会想,虽然她不太喜欢留在春夏镇,不太喜欢家里的同学,但论起孝顺来,她连他们都不如。   他们起码能在父母身边尽孝,报答养育恩。   可她呢,先是义无反顾地爱着贺南方,醒悟后又为了自己的学业,再一次离家,甚至比上次更远。   她不敢看李昌明鬓角的零星白发,它们像针一样,根根刺在李苒的心口,随着愧疚和伤感,化成咸咸的泪,从脸颊流淌。   李昌明伸手揩拭她眼角的泪:“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李苒哽咽的声音:“对不起。”   ——   吃完晚饭,李苒将藤椅搬进院子里,又将泡在井水里的水果洗净,切了一只甜瓜,还有白杏。   被井水浸泡过的甜瓜清凉解渴,皮薄酥瓤,一口咬下汁水便从果肉里溢出。   李苒躺在躺椅上啃着瓜,李昌明在院子里烧着艾草驱蚊。   夏日晚风袭袭,带走了白日暑热。洗完澡,她坐在落地窗上晾着头发,湿漉漉的发披散在脑后,很快映一片浅浅的水渍。   家里没有吹风机,头发只能这般晾着,好在有风,想必睡前应该能干。   她正望着窗外的葡萄架走神时,耳边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嗡嗡嗡地在床上颤抖,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她光着脚走到床边,沿着床边躺下,让头发从床沿处往下出落。   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贺南方三个字。   李苒将电话接通,“喂?”   电话里没有声音,手机像是被搁置在一片无声的荒原里,时间无休无止的浪费着。   等了十来秒后,李苒准备挂了电话。   幽幽夜色中,触不及防地传来贺南方的声音,他声音有些哑,混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像一瓶倒入冰潭里的伏特加,冰冷里透着某种强烈的感情。   “是我。”   李苒:“我知道。”   贺南方:“你今天为什么没来?”   李苒脑门出现一个问号:“嗯?”她将手机页面打开,看了眼时间。   骤然想起今天是贺南方的生日,她因为提前两天离开了N市,所以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没想到他会亲自打电话过来。   隔着电话,李苒真心实意地问候一句:“生日快乐!”   那头没说话,隔了许久才回答道:“其实你根本不记得今天是我生日,是不是?”   李苒眯着眼,露出一个“大晚上,又来找什么茬”的神色:“是。”   她承认的太过坦荡,反而显得心里磊落,看出来是彻底走出来跟贺南方的那段感情里。   也或许因为她承认的太过直白,才导致贺南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郁闷。   是的,他很郁闷。   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一心一意地在等她的礼物,从未如此期待地想见到一个人,或者想收到一个礼物。   虽脸上佯装出来的   不在意,也掩饰不了但他发现李苒根本没记住他生日时的失落。   他的满心欢喜像是被丢进冰窟洞里,急剧降温,瞬间熄灭。   心里那团火,偃旗息鼓似的,再也点不着半点星火。   贺南方苦笑一声,隔着电话,互相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反而成了最安全的铠甲。   “我应该知道的……知道这些……”   李苒心想,这么晚打电话过来,贺南方怎么也不会是过来问她要生日祝福和礼物的。   “你还有什么事吗?”   贺南方:“没事。”   李苒:“我挂了。”   就在她挂电话的前一秒,贺南方追问了一句:“如果没忘记的话,你会不会来?”   李苒说:“我在春夏镇。”   她算是给自己没去找了个理由,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有点牵强,不过她也不管贺南方信不信。   终归是给他一个交代。   贺南方:“是吗?”   李苒笑着问:“不然?难道为了个生日还特意躲着你?”说着,倒也耐心几分心:“我的票是早就定好的,真没今天注意是你的生日。”   其实,不是没注意,只能说没上心罢了。   若是上心,耽误两天的车程算什么。   李苒:“再说你每年过生日来那么多的人,那么热闹,少我一个也不算少。”   若少她一个不算少,贺南方今天也不会郁闷整整一天。   “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吧,这周末要去参加同学会。”   “同学会?”   贺南方对这个名词感到新奇又陌生。 第46章   高中同学聚会定在了周日晚上, 地点是春夏县城里里最高档、消费最高的富华酒店。   李曼曼刚把李苒加上好友后, 只片刻功夫, 手机便在桌上震动不停,她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继续专心画画。   李苒被李曼曼拉进班级群后, 群里人纷纷开始冒泡。大多数同学都很热情,发了些可爱的表情表示欢迎,也有进来就嚷嚷着要她发红包的。   李苒被旁边的手机振动声弄得心烦意乱,她搁下画笔, 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   一打开手机便显示99+信息,点开微信后,脸直接黑了。   那天李曼曼见到李苒,回去后她央求着李碧玉把李苒的微信给她, 李碧玉禁不住她哀求,于是推送给了她。   李曼曼发来加好友验证短信时, 又没备注姓名, 李苒见是自己好友推荐过来的, 于是点了通过验证。   没想到,李曼曼居然一声招呼到不打, 直接将她拉进了高中群。   李苒不高兴,不是因为她不想跟这些人相处来往。   高中时, 她虽在文科班学习文化课程,但却是一个艺术生身份。特别是高二高三,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在学校。   高三同学彼此的感情虽好, 却不包含跟她。李苒除了跟同桌李碧玉感情稍好外,跟其他同学都很淡。   被人莫名其妙地拉进高中群里,李苒又不好明晃晃地退群,只好无视掉。   结果消息屏蔽后,却被频繁@,点开班级群后,便发现一群起哄要发红包的。   【李苒,出去这么多年回来,现在你终于找到组织了。恭喜!】   【今天咱们群里来了位大人物,咱发红包高兴高兴吧!】   【@李苒,美女准备好呀!抢红包啦!】   【@班长,班长,你先来!】   【急什么呀,个个挣着抢着发红包,有钱人还没说话呢。】   李苒一进来就看见“红包”、“有钱人还没说话”这几个字,也懒得往前翻,直接塞了五百快钱进红包里,散进了群里。   二十个红包,四五秒的功夫被抢完了。手气好的一个抢了一百多,眉开眼笑地发了一个“谢谢老板”的表情。   【不愧是有钱人,出手就是豪!】   【抢了明天买菜钱,美滋滋!】   【老同学,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发红包都不知会一声。】   【是呀,发红包怎么不说一声,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李苒觉得好笑,又觉得很无语。   群里一口一个【老板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的起哄。】   李苒淡定地关了手机,还再来一个?真是给他们惯得!   李苒一直没出声,抢到红包的同学也没人帮腔,没抢到的人发了几句牢骚后,群里渐渐安静下来。   很快到了周日上午,中午李昌明约了几个好友来家中吃饭,李苒难得让她爸爸开心一番,于是提议在家里吃,她来做。   李昌明的老友都是从小看着李苒长大的叔叔伯伯,纷纷夸赞:“老李,女儿亲自下厨给你做饭,真是有福,今天咱们几个也来蹭一顿,李苒你可不要生气。”   李苒笑笑:“不会。”   几个老伙计出去钓鱼,李苒一个人在家张罗午饭。   中午时,一桌丰盛的午饭呈现在桌上,几个叔叔伯伯纷纷夸她贤惠。   气氛一度很好,李昌明心里也高兴。   她在桌上给给几位叔叔伯伯敬了酒后,便低着头吃饭,配着这一桌丰盛的饭菜,倒也显得十分温婉居家。   聊着聊着,不知什么时候话题又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李苒,你今年也有26岁了吧?”   她是10月生日,今年26周岁不到,“还差几个月。”   “也不小了,是该解决终身大事了,叔家的萌萌,跟你一般大,去年就结婚了。”   李苒笑笑:“嗯,挺好。”   “女孩子终归要找个男人嫁了,你说你去城里那么久,连个婆家都没找到,真不如安安心心待在家里,嫁个好老公,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李苒笑容僵在脸上,李昌明出言打断这个喝了二两酒就不知东南西北的家伙:“够了。”   酒气冲上来,熏得人脸颊通红:“老哥,你这什么话?”   “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李苒好,她26岁了,我都替你们感到着急。”   李苒攥着拳头,这些都是她父亲的朋友,长辈,她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消火。   李昌明很坚定的声音:“我不急,李苒她想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婚,就算到八十岁我都不急。”   李苒看向李昌明,眼睛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酸。   那人大着舌头,拿着手指点着桌子:“老哥,你这是在害她呀!”   李昌明一直很宠爱她,从小便是这样。   他以前常出差,每次回来都会给李苒买那些城里人才会买给小孩的衣服,文具。他对李苒的疼爱从来都不计回报,他从未想过李苒以后会回报她什么,他爱这个孩子,从她生命伊始,直至他生命结束。   李昌明不做声,他做这些选择时,何尝没有顾虑到李苒今后的生活,可是他还是选择尊重她,   那人吐着酒气:“老哥,李苒是你闺女,就是我闺女。”   “她的亲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们单位有个公务员,工作稳定铁饭碗,小伙子是个好人,老实的很。”   李苒:“原来叔叔今天是来有目的,来给我说亲的?”   那人赤红着眼看向李苒:“什么叫有目的,叔叔是为了你好。”   “是吗,那你说说你给我介绍的相亲对方是什么条件?”   那人以为李苒答应了,搓了把嘴角:“工作吧,公务员你懂吧,铁饭碗,以后养你绝对不成问题。”   李苒点头:“嗯。”   “那人呢?长得怎么样?”   “人虽然矮了一些,不过一看就是个疼老婆的。”   “矮了点是多矮?”   那人吞吞吐吐:“一米七吧?”   “一米七八也不矮呀?”   “一米七……”   李苒笑了笑:“叔叔,我穿上高跟鞋一米七五,不太合适吧。”   那人摆手:“这个没问题,他不会嫌弃你的。”   李苒:“……”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   旁边几个明眼人听他越说越夸张,赶紧将他拉来:“你长柏叔喝醉了,你别听他瞎说。”   李昌明也没兴致喝酒了:“行了行了,将他弄回去吧。”   “我没醉,别碰哦!”他踉踉跄跄地从桌子上站起来,虚晃了两下脚步后将手撑在桌上,摇着他那硕大的脑袋,指着李苒道:“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对象,你什么态度呀!”   “你以为你长得漂亮就了不起呀,还不是被人给甩了。”   “26岁了,还挑三拣四,怎么?还想嫁给有钱人?”   “你想嫁给有钱人,有钱人也得看得上你才是!清高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皮鞋的扣着水泥地,闷沉的声音。   最先进来的是一个人影,黑色的人影颀长,先是一点点,最后慢慢拉长,直至影子完全进来后,门后站着的人也映入眼帘。   贺南方一只手插着西装口袋,另一只手提着什么东西,在门口站了两秒后,对上李苒的视线,然后朝她走过来。   此时正是中午太阳最热的时候,阳光白热,似乎要将外面的一切都烤化了。   贺南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他从外面走进来,身上清爽干净,没有一点汗   他背对着光,冷白的肤色,沉黑的眉眼,周身的散发着浓影。   平日里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此时更像是一把出鞘的冷兵,盯着刚才大放厥词的男人。   他仿佛从寒冷地窖走来,而不是太阳之下。   皮鞋走在地板上,发出比较清亮的声音。   贺南方找了位置坐下,跷起腿,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男人:“你刚才说的是谁?”   喝醉酒那人见贺南方眼生,而且态度过于嚣张,借着酒劲儿:“你谁呀?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贺南方倒是先礼后兵,分外客气:“各位叔伯可能不记得我。”   “我叫贺南方。”   他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总的来说,都不好。   贺这个姓,在春夏镇并不陌生,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   只不过自从八年前,贺姓的人就再也没踏足过春夏镇,今天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贺家人。   而且贺南方这个名字,格外耳熟。   八年前李苒和贺南方还是个少年,这么些年李苒的变化不大,可贺南方早已褪去年轻人的青涩,变得十分成熟,气势逼人。   几个叔伯低头合计:“难道是?”   贺南方:“我是李苒未婚夫。”   此话再一出,所有猜想都变成了证实,几个人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感到大事不妙。   “那个我们先走,不打扰了,不打扰了。”   喝坏了脑子的男人,顶着个啤酒肚,浑身酒气地问:“你骗谁,贺家把李苒赶出来,你又是哪冒出来的未婚夫。”   旁边的人立刻拉着他想要带走。   贺南方朝孔樊东抬了抬手,后者非常利落地守在外面的大门口,一副谁也别想走的样子。   几个人心里开始变得慌张:“我们……我们不是有意,都是酒桌上的混账话,你……您不要当真。”   贺南方点头,十分通情达理:“谁没有说过诋毁李苒的话,可以先走。”   一共四个人,其中喝多了那个开始说些混账话,可见贺南方这架势,也不能把那人扔在这里不管,正要开口说什么。   贺南方点了点手表:“五秒钟。”   “给你们做选择,留下来陪他,或是先走。”三秒后,原地只留下了那个喝的醉醺醺的酒鬼。   贺南方的做事方式十分霸道,这么赤?裸?裸的威胁别人,简直土匪行径。   李昌明还没开口,贺南方似乎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伯父您放心,我这人讲道理,谁说了不该说的话,谁就要承担责任,别人我一概不碰。”   “而且孔樊东下手一向有分寸。”   他看向李昌明,虽是询问,却不太是:“您看行吗?”   李昌明还能说什么,跟自己宝贝女儿相比,教训这种喝醉酒满嘴胡话的人也是应该的。   那酒鬼还有三四分理智,刚才的话说的有多嚣张,现在胆子怕的就有多小,人一走后,他就趴在地上装死。   贺南方将他交给了孔樊东:“弄醒先。”   孔樊东力气大,一个手臂就将一百多斤的汉子从地上提起来,扔进院子里。   院里有一口井,平时用吊桶从里面打水,孔樊东先浇了一盆水在他身上,见还不醒,便将人提起,悬着成一半身子在井口,一半身子在外面的样子。   那人丝毫没有着力点,全身的力道只靠孔樊东拎在他背上的那之后,立刻吓得孤苦狼嚎,很快就求饶起来。   李苒和李昌明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外面,倒也不是害怕,只是惊叹贺南方的行事手段。   只有人骂了李苒几句便被这样弄,当初李昌明打贺南方那十几拳,让他养伤半个多月——其中的代价又该是什么。   贺南方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剩饭,瞥了眼李苒:“你做的?”   李苒点点头。   贺南方就着她的桌前拜访着的碗筷,跟李昌明打了声招呼:“伯父,我还没吃午饭,叨扰您了。”   李昌明脸色铁青,看了眼一脸云淡风轻的贺南方,又看了眼一脸李苒。   后者一脸心虚的表情,心想:“爸,你别看我呀,我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昌明瞪了她一眼:“给我上楼来!”   李苒无辜躺枪,垂着头跟在李昌明后面。   外面的杀猪般地狂叫不绝于耳,而贺南方在客厅吃着李苒做的饭。   面不改色。 第47章   李昌明难得对李苒发了脾气:“他怎么会来?你们俩是不是复合了?”   李苒冤枉的眼睛都急红了:“没有, 我不知道他今天过来。”   李昌明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不是你叫他来的?”   李苒摇头, “自从分手我就没往贺南方身边凑过, 虽然碰到过几次,但哪次不是他主动……”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妥,连忙闭上嘴。   “你们两之前还见过?”李昌明恨铁不成钢, 李苒好不容易跟贺南方分手,跟贺家没关系了,现在又扯到一起了。   之前,她一直没有把台风天一个人被困在宾馆这件事告诉李昌明, 结果现在又牵扯到贺南方,看来是不说不行。   于是她把当初一个人被困在外地的宾馆,后来是贺南方去找她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昌明。   李昌明结果又顺藤摸瓜地问:“台风天你一个人去J市干什么?”   李苒眼睛一躲闪,差点后悔到把自己舌头咬了, 不情愿地又把抄袭风波告诉他。   李昌明沉默了片刻:“也就是说分手后你们一直有联系?他还在台风天冒着大雨去找你,还帮你解决了抄袭的事情?”   李苒点头, 可是听李昌明的话说法是对的, 却意思却怎么都不对。   听起来, 像是他俩分手后,还跟以前一样, 甚至接触还变多了?   她见李昌明满脸不悦,“爸爸, 你放心我真的没想跟贺南方复合,碰巧的那几件事,都是……意外。”   李苒满身是嘴都解释不清, 她心里没有半分意思,态度坚决的很,可偏偏她又确实跟贺南方遇见了好几次。   毕竟李昌明比李苒多吃几十年的米饭,一眼看穿了贺南方的把戏:“意外?哪件事不是他贺南方一手策划的?”   “也就是你傻乎乎的一而再上当。”   李苒:“……”   李昌明:“好个贺南方,真是有勇有谋,既敢台风天冒着危险去找你,让对他放下芥蒂,之后又借着帮你摆平抄袭事件的事情三番两次来找你。”   “你们俩关系越走越近你都没发现。”   李苒:“……”   爹,给您亲闺女留点面子吧!   李昌明这么一分析,李苒也算是明白了。   自己最近似乎没有以往那么排斥贺南方,一开始她单纯以为是现在贺南方没有以前那么讨人厌,而且婚礼那件事,她也算将他脸面驳的一点都不剩,当众叫他下不来台。   算是两厢扯平,哪知贺南方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动作。   “想明白了?”   李苒点头:“明白了!”   “爸爸,我这就把他赶出去。”   说着,就要转身下楼,被李昌明喝住:“回来!”   李苒揣着手手,大眼迷茫地看着他:“啊?”   李昌明咬牙切齿,他第一次发现贺南方这个小子这么聪明。   他千里迢迢次从N市来李家,不论过往,远道而来的都是客人。更何况,他之前又三番五次的帮过李苒,就事论事来说,李家确实应该谢谢他!   这样一说,李昌明又不好赶他走。   “留他一顿饭再赶走。”   李苒点头:“知道了。”   李昌明气的脑壳疼,将自己房门关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李苒回到楼下后,贺南方正拿着筷子挑挑拣拣,一副没一处能下嘴的样子。   这桌菜本来就是他们中午吃一半的,贺南方这个人又极度洁癖,若不是这桌菜是李苒做的,他恐怕望都不会望一眼。   见李苒下来,他稍稍紧了紧眉头,做出一副十分没食欲的样子。   李苒心里冷笑一声,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看着他:“你别装了。”   “我爸都告诉我了,这都是你的计谋!”   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事情,有一小半是费烜精心策划给他的,譬如醉酒那次。   其余大多数都是贺南方真情实感。   若说全都是演戏,那真的是冤枉他了。   贺南方坐在椅子上,身子稍稍偏转,抬头看她:“我真的没吃饭,很饿。”   意思很明显,这桌破菜我是吃不下了,你要么看我饿死,要么去给我搞点吃的。   孔樊东处理完那人后,早已带着人出去吃饭,徒留贺南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可怜巴巴。   “让孔樊东带些饭菜给你。”   贺南方眉头皱着更紧,满脸拒绝,但现在跟以前比,他比较会说话一些。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就是一声令下:你做给我。   现在强硬虽还是强硬,他绷着脸,:“你给我做。”肚子饿的确实难受,一开口语气便不好   这种口气跟声音,李苒会理他才怪。   只见他下一句立刻接道:“好吗?”   这就像一种什么感觉呢?你开着一百二十迈的速度在高速上飞驰是,突然冲上一片减速带开始降速缓冲,梗得人不上不下,像是嗓子里卡了根鱼刺。   李苒被这句“好吗?”弄得欲言又止,十分憋闷。   她有点不情愿,也有点恨恨:“只有面条。”   贺南方欣然同意。   李苒进厨房给他下一碗面,红彤彤的番茄去皮下锅,炒到香烂,加入沸水,等汤汁变得浓稠后,散发出番茄汤底浓郁的香味,下入面条。   “吃吧。”   “你很会做饭。”贺南方吃了一口,如此评价。   他一般很少吃中式的面条,只吃通心粉意大利面之类的西式做法。通常没有任何筋道的意大利面裹着不知名的酱料搅拌,冷冰冰地端上来。   李苒:“嗯。”   她确实会做很多饭,只不过一直以来贺南方太忙,更中意西餐,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做给他。   以前想做的事情,今天却以这种非常不情愿的方式实现了。   李苒想起她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人的期待,以及兴奋是一种多巴胺维持的效果,但多巴胺维持的时间很短,一旦过去就很难再找到当初的心情。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面对相同的事情,不同时时间——会有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   吃完饭,孔樊东还没回来,贺南方吃饱喝足后像只大猫似的,跟在李苒的后面。   她去厨房他也跟着,她回客厅他也跟着。李苒被跟的烦了,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腕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吗?能不能不要一直跟在我的后面。”   大概吃饱后,心情很不错。贺南方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些茶叶,端着杯子慢悠悠地喝着。   “我在度假。”   李苒回头看他,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你在度假?”   “度假你来这里干嘛?”   贺南方:“喜欢?”   李苒心里腹诽:你喜欢,可我不喜欢。   贺南方靠在门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手里的茶都喝完了,李苒的碗筷还没洗完。   “你喜欢做家务?”   李苒:???   “哪里能看见我喜欢做家务了?”   贺南方手指轻点着腕表:“你已经刷了30分钟28秒。”   “30分钟你可以用来干许多有意义的事情。”   李苒笑了笑,不知是笑贺南方不食人间烟火,还是笑他把时间一笔笔算的如此清晰,像是在身上背负着一块巨钟。   “我觉得这三十分钟用来刷碗很有意义。”   “你可以用来画画,或者干别的事情,这些家务可以有智能家电代替。”   李苒转过身,“你觉得每分秒秒都要计划在有用的事情上,必须做有意义的事情,那是你贺南方的人生。”   “我李苒的人生就是想画画时画画,不想画画时刷碗。”   “这是我的自由。”   贺南方非常努力地思考李苒的话,虽然百分之九十九他都不赞同,但是没有反驳。   或许说他是在用沉默赞同李苒的自由。   “生活就是这样,你每天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中,是因为你身后有几十人为你操劳这些琐事。”   “但贺南方,那并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大多数人都做不成贺南方,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贺南方能察觉出落李苒的不高兴,即使他不知道自己哪错了,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补救,但他还是非常爽快地道歉。   “我很抱歉,刚才说出那样的话。”   李苒摇头,她将手上的手套摘下来:“你其实并不明白这些,所以不用道歉。”   “我能理解你的不食人间烟火,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生活所迫。”   下午孔樊东回来后,贺南方坐车离开,李苒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来。   总之贺南方像是夏日午后突然飞上纱窗的一只蝉,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来,用他的破坏力将这个午后搞得乱糟糟,之后又震动着他强有力的翅膀飞走了。   班级聚餐是在晚上,下午李苒将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熨烫。   她找出一件浅草绿的珠光连衣裙,款式简单,也很低调。脖子里搭着一条小红心项链,手上只带了一块白金表。   总之是最简单低调的装扮,她掐准时间,打算迟些去,早点回来。   傍晚五点多,她在院子里给葡萄架驱虫,大门没关,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中间那两人她认识,李曼曼和李碧玉,旁边几个看着有点眼熟,但具体人名一个都想不起来。   几个女孩打扮的光鲜亮丽,十分漂亮,李曼曼穿着件一字肩低胸的泡泡裙,踩着高跟鞋,忸怩着走过来。   “李苒,知道你没有车,所以我特地来接你。”   李苒放下手里的驱虫喷雾:“那挺谢谢你。”   李曼曼惊讶的语气:“马上就到时间了,你在怎么还没换衣服?”   “你不会就穿这身衣服去吧?”   李苒在家时居家服的装扮,上身一件米色的无袖,下身一条浅黄色的短裤,踩着人字拖。   “稍等一下。”   李苒进去后,几个人坐在外面的葡萄架下闲聊。   “李苒身材好好呀,腿好长,好白。”   “也就那样呗,邋里邋遢,就穿着一身睡衣就在外面走。”李曼曼颇有些嫉妒的语气。   李苒换完衣服,又简单地用口红提了提气色,就这么出门了。   她这一副出水芙蓉,红尘不染的样子,倒是把其他几位的妆,显得特别浓重了。   “李苒,你这化妆技术好好呀,花了跟没化似的。”   “我就没化。”   她们坐一辆车去李曼曼的新车去县里,李曼曼前段时间刚拿到驾照,车还没熟练,今天就迫不及待地开出来嘚瑟,过一处窄桥的时候,哆哆嗦嗦不敢过去。   在桥这头停了五六来分钟,惹得后面的人骂起来:“行不行呀,女司机!”   李曼曼越紧张手越是抖,就是不敢过去。   李苒在后面坐着,实在看不下去:“我来吧。”   说着她径直下车,直接到了李曼曼那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摁着她的肩膀就将她带出来。   “李苒你小心点,这是我刚买的车,二十多万呢!”   李苒嘴角扯了个笑,方向盘调整好角度后,直接一把开了过去,全程连30秒都没要。   后排几个小姑娘看她的安神直冒星星!   到了县里,几个人从富华酒店的大门进去,李曼曼踩着高跟鞋走在最前面,指挥着一个服务员让人带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人物。   班长给他们订的是KTV包间,可以边吃饭边唱歌的那种。   李曼曼走在最前面,一进来所有人都被她身上的珠光宝气吸引住,她十分得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李苒进来时,所有人愣住了。   怎么说呢,就有一种她不应当是出现在这里的感觉,她与这些同学看着十分格格不入。   她的这些同学最大的已经有二胎,女生也已经有些身材走样,尤其是生完孩子后脸色操劳的十分疲惫,男同学都有一种人即将步入中年,事业无成,但又圆滑世故的油腻感。   总之,他们看到李苒时,就好像看到高中时他们自己。   青涩,纯净,没有丝毫被社会气息浸染,眼神里透着一股笃定和平静,你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   众人愣神了后,立刻将李苒叫来入座。   那些同学们,有意无意地将她引入上座,李苒摆摆手:“我坐这儿就行,吃完饭我还要早点回去。”   菜上的很快,一个包间放了三桌子,一共三十多个人。   其中大多数人是拖家带口来的,不大的包间里连地上都爬着小孩。   李苒蛮喜欢小孩,拿着手里的筷子给他们捡些爱吃的。   不知是谁突然提起的话题:“咱们班大多数都结婚了吧!”   这话一说,众人纷纷将视线看向李苒,她腿上趴着一个小朋友,正在等剥虾喂他。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李苒淡定道:“我还没结婚。”   众人的眼神瞬间燃起八卦之火,掩都掩饰不住:“李苒,你为什么没结婚?”   李苒笑笑:“不想结婚。”   同学:“那你老了怎么办?”   李苒皱眉:“跟你有关系吗?”这两天她接收到的恶意实在太多,脾气也不太好。   冲完后才道:“抱歉。”   于是好好的一个同学聚会,又变成了给李苒介绍对象的话题,大家乐此不疲,什么歪瓜裂枣都敢拿过来充数。   一开始李苒还很客气,到最后她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你们真想给我介绍对象?”   “行啊,我提几个要求吧。”   “身高不低于180。”   “身价不低于一个亿。”   “能做到?”   大家面面相觑:“李苒你别生气,大家都是好心。”   李苒冷笑:“好心?你们这多人兴高采烈地讨论我没结婚,我可真不觉得你们是好心,我觉得你们很开心呢?”   李曼曼十分不爽李苒的语气:“我们本来就是好心,介绍给你的也都是比较优质,你何必用什么身价一个亿来取笑我们。”   “你自己配得上一个亿吗?”   话音刚落,便听门口传来一声冷笑,主要是李曼曼说完话的那个间隙,包间里太安静了。   才显得贺南方这声冷笑格外明显。 第48章   富华酒店是春夏县城里最豪华高档的酒店, 李曼曼一路走来本就高调张扬, 贺南方的手下在酒店楼下巡视时很难不注意到她。   自然也就主意到了李苒。   想打听他们的包间很容易, 贺南方还没进门便听里面有人起哄要给李苒介绍男朋友,他在门口驻足听了片刻,越听脸色越暗沉。   尤其那番“你以为自己配的上一个亿”更叫他火冒三丈。别说一个亿, 只要她愿意,贺家的一半家产几十个亿都可以是她的。   他身形挺拔立长,开口声势夺人,立即将众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李苒背对门口坐着, 转身发现贺南方出现在她的身后。   刚才她的同学们还在讨论嫁个公务员好,还是嫁个老师好时——贺南方全都听了去,此时脸上的表情仿佛在看一群化外之民。   “你怎么在这里?”李苒一开口,大家便知晓这是熟人。   她自己现在身陷泥沼, 疲于应付这些跟她仿佛是两个世界里的同学。   可贺南方不一样,这些人既不是他的同学, 也不是他的朋友, 他非常突兀的出现在这个场合, 完全是没有必要,只不过因为李苒在而已。   “你是谁呀?”众人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打转。   贺南方抬腿, 迈步进来,李苒见他这副架势, 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孤立无援,用抵着牙关,用冷漠抵挡着一切流言蜚语, 她像是驻守在一处悬崖之地,不愿意退缩。   贺南方的出现像一堵无形的安全墙壁,砌在她的背后。   看似坚硬,只有她知道,其实无比柔软。   走到李苒旁边时,他垂头看她一眼,两人对视一秒后,双方心领神会。   手搭落在李苒的肩上,立在她的身旁:“贺南方,是李苒的未婚夫。”   这句话像只重磅炸弹一样,砸在人群里,无异于将这些人对李苒的自鸣得意,沾沾自喜击碎。   他们愿意叫李苒来同学聚会,不就是为了看看当年在学校里人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如今是如何落魄。   他们这些留守在家乡的同学们,自然而然地将李苒的回归当成是混得不好,他们从未在大城市奋斗过,毕业后早早回了家乡,所有的眼光只停留在这个小县城里,犹如一潭死水,惊不起任何的浪花。   现下,这些人好不容易觉得他们跟李苒的差距也没那么大,刚说得上三句话,结果来了个人告诉他们:你们算什么东西?   这些老同学顿时有种颜面尽失,跳梁小丑的感觉。   人群里有人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抱怨起李苒来:“李苒,你有对象怎么不跟我们说呀,害得我们一直以为你单身呢!”   李苒冷冷地问:“敢情我单身,就应该接受你们这些介绍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知肚明。这个同学聚会的动机本来就不单纯,也就李苒好涵养,顾着以往的那点薄面情分,跟他们坐了这么久。   “那个……贺先生,既然你是李苒的未婚夫,一起坐下吧。我们同学以前关系都很好,好多年没见,这次约出来大家聚一聚。”   贺南方显然没有想要坐下跟他们共聚餐的意思。   孔樊东将椅子放在旁边,他靠在椅背上,窄身的西装靠着背后红木椅子,有种说出来的深暗气质,“不必。”   他坐着的姿势有些睥睨,毫不掩饰的傲慢,说话语气并不快,完全没把这些人当回事。   李苒:“咱们虽是同学,但那是以前在学校里的关系,现在都有各自的人生轨迹。我同意过来聚餐是因为教养,给大家面子。跟在座各位并没有关系,说到底,若不是单着“同学”两个字的交情。”   她慢条斯理地吐着字,语气轻飘飘,但杀伤力极强:“关心我结没结婚,你们也配?”   偌大的包间里安安静静,来的三十多个同学里,对李苒挑三拣四要给她介绍对象的,也就那五六个人,其余人大多本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围观。   偶有几个跟李苒关系不错的,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为她出头,更是不敢再直视她,只顾低着头。   李苒:“各位有这点奚落别人的功夫,不如先琢磨琢磨如何先挣到一个亿。这样别人再说一个亿身价时,各位也不会露出这种井底之蛙的短见。”   李曼曼被她明里暗里一怼,身上毛都快气炸了。   “你自己要来同学聚会,现在又一副看不上我们的样子。落地凤凰不如鸡,你又比谁高贵了!”   她这假话说的跟真的似的,倒是忘了谁先向她发邀请的。   贺南方这个人虽有时候情商低了些,但好在学习能力不错。   用跟李苒同样的语气怼回去:“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可凤凰依旧是凤凰,不过鸡……”   “就不知道能不能认得清自己是只……鸡了。”   他那一副高冷禁欲的态度,从他那张嘴里说出“鸡”这个字,真是格外刺激。   孔樊东已经在旁边憋笑憋得嘴角抽筋,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家老板怼人,还一套一套的。   李曼曼第一眼见贺南方时,被他长相跟气质迷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哪知开口才知道这是李苒的男朋友,顿时有种吃了一嘴酸葡萄的感觉。   贺南方这人,第一眼见他的人很容易被他的外表给欺骗了,但只要他一开口,坏脾气保准让人好感度直降。   李曼曼气的当即就站起来,拿着涂得青葱的手指点着她:“你……你们不要太过分!”   李苒笑笑,也从桌上站起来,四两拨千斤:“这就过分了?你们刚才拿我没结婚讨论的兴高采烈,就是礼貌?”   话都说得到这个地步,这饭是肯定吃不下去了。   贺南方怼人怼得意犹未尽:“听说,你们还给李苒介绍一份工作?”   这是他们方才在饭桌上讨论的,也不管李苒什么意见,直说有个小学美术老师的工作适合她。   李曼曼她在镇上的政府机关工作,听说李苒没工作,大家就嚷嚷给她介绍一份:“她现在没有固定工作,靠画画为生。”   “我们给她介绍工作……那也是好意。”   贺南方手指撑着额头,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李苒画的漫画在网上阅读量有一千多万。”   “你们倒是自作多情!”   李苒:“……”   这b都让他一个人装了。   一千多万阅读量是什么概念——不说别的,光凭《上邪》连载版权收入,就有大几百万。   不用说衍生出来的游戏和动漫,影视改编之类的。   贺南方一本正经:“需要你们施舍?”   桌上这群人的心思一点都不难猜,忙不见得能帮上,牛逼倒是吹得满天飞。充其次,不过是想显得他们能耐罢了,真正的想帮忙的朋友,谁会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叫人难堪。   现在这份难堪又转移到他们身上——这才叫这群人体会脸皮火辣辣是什么感觉。   李苒拿起包,准备转身,李曼曼见她要走,方才又被明嘲暗讽,口不择言:“你把聚餐钱付了,别想吃白食。”   她这话一说,不仅是李苒的脸色微妙,就连跟她一起坐着的同学都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里。   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李苒笑笑:“发在群里的那两百块,够不够?”她甚至觉得好笑,也当真眯眼笑起来,“我可没说那不是饭钱。”   从包间门出去后,李苒先是一言不发地压着嘴唇笑,孔樊东也是肚子都憋疼了。   李苒先没忍住,走了几步后,她扶着墙,笑到直不起腰来。   孔樊东比他还夸张,像是几百年没听过笑话似的,一边捶着墙壁,笑的好大声。   贺南方莫名,“怎么了?”   李苒跟孔樊东互相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没什么。”   难道说老板嘴炮功夫了得,怼人一针见血又不拖泥带水。   这句话对贺南方来说,明显不是夸赞。   李苒摆手,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儿呀?”   贺南方:“住这儿。”富华酒店是本地最高档的酒店,他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   她往外走的时候,贺南方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一直到门口时,李苒转身停下脚步:“今天谢谢你。”   贺南方点点头。   李苒:“我就不邀请你回去了,不太合适。”   贺南方又嗯了一声。   见他还站着,李苒眼神询问:“你还有事吗?”   贺南方:“我还没吃饭。”   所以?要去她家蹭饭?   李昌明白天发了这么大的火,李苒可不敢再给他往家里带了。   “要不,我请你出去吃?有家本地菜馆还不错,正好感谢你今天帮了我。”   “可以。”   贺南方这次只开两辆车过来,一辆车是孔樊东现在开着的,里面只坐贺南方一个人,另一辆车坐满了人。   李苒方才瞧了一眼,有几个……像是他智囊团的人。   “你不是度假吗?”   贺南方压了压眉心,“度假也有工作。”   好吧,李苒不太理解,但对贺南方这种状态倒是很习以为常。   吃完晚饭,贺南方要送她回去。   李苒摆手:“不用了。”   “你回去吧。”   选的餐厅在护城河边,一出门踩上木桥搭着的人行栈道。   “还有事?”   贺南方压了压衬衫领:“走走?”   李苒点头,正好她也有话对贺南方说。   夏日的晚风,吹得人心边儿都打着卷儿,护城河边的柳树摆动着柔软的腰肢,轻抚在水面上,看的人心里酥酥,痒痒。   贺南方伸手将挡在前面的柳枝一手斩断:“你不用在意他们的话。”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必刻意融合。”   李苒将这话心里在过了两遍,才不确定地问:“你是在……安慰我?”   这个大胆而又疯狂的猜测一说出口,李苒便觉得很可笑。   这个男人他是贺南方,奉行强者至上的观念,怎么可能会安慰她。   “算了……怎么可能……”   男人转过身,他将视线从湖面,落回李苒的身上。   那双陈墨般漆黑的眼睛里,流淌着比湖水还温绻的眸色:“是。”   李苒抬头,撞进他那双眼睛里。   “我是在安慰你。”   李苒的心,不自觉地陷了一下,夜里的风拂过她额角的碎发,星光满布的夜色里,她从贺南方眼睛里,看到比星星还要璀璨的光芒。   那是一种让她难以承受的……目光。 第49章   李苒想起李昌明曾经对她的告诫——男人若想真正喜欢一个女人, 他是摆不起架子, 也装不起来冷酷。   真正的喜欢应该是温柔的, 连目光落在身上,你都能感受到自己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李苒当时不明白这句话,一直以来贺他就像一块寒铁淬炼起来的黑色玄甲, 他可以固若城池,可以无坚不摧。   但他永远都不知道何为温柔,她一直这样以为着。   直到今晚她才明白——他也可以处心积虑地谋划着,只为她抵挡外面的流言蜚语, 也会用不熟练的语言来安慰她。   可这些偏偏发生在千帆过境之后,在他们分手结局已经尘埃落定之时。   月光下,贺南方表白了。   他告诉李苒:“我喜欢你。”   李苒心里只在那一刹那有些震惊,意想不到, 可随即她便想到当初执着离开贺家时下的决心。   她缓缓开口:“当初我执意要跟你分手,离开了贺家, 除去贺家人待我苛刻外, 还有别的原因。”   贺南方:“是什么?”   李苒从未想过有一天, 她会心平气和地跟贺南方讲这些。   这些话早在他们婚礼决裂之时,就应该是被装坛陈封起来, 任由时间去发酵,不会被提及。   “第二个原因是, 在一起这么久我一直感受不到你喜欢我。”   贺南方对这个原因反应,其实有些抑制。   他现在心境变了许多,相比之前听到这句话, 现在有些微能理解李苒说的“感受不到喜欢”是什么。   “其实我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在一起也有快乐的时光。”   “还记得我来N市的第一个冬天……因为从小生活的地方从未下过雪,所以一直期待能在N市和你一起看第一场雪。”   李苒回忆起往事来,嘴角泛着苦涩的笑容,“结果那年,N市迟迟不肯下雪,你见我等的心焦,没过多久便带我去北海道看雪,还教我滑雪。”   “贺南方,那段日子真的很好,也是为什么后来支撑着的爱你这多年的原因。”   李苒:“后来,随着执掌贺家的权力越来越多,你的野心越来越大,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贺南方,你知道这八年里,我们最长一次隔了几个月没见吗?”   贺南方深皱着眉头:“多久。”   “六个月零八天。”   贺南方自己也未曾想,他们曾这么久没有见过,每次他在外地出差,李苒时常同他开视频,除了叮嘱一些事情外,便是隔着视频看贺南方处理公务。   “分手这个想法我萌生了三年,并不是那么容易割舍。”   “你就像流淌在我身体里的毒素一样,我用了三年才将你从我的骨肉、血液、筋脉,从我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剔除。”   贺南方第一次听她说这些,很意外,心里也很触动。   “我花了三年好不容易才完成的事情,贺南方——”   “这不是你做三两件事能够改变的了,事到如今,但贺南方你知道什么是应激反应吗?”   “我还会因为你的某个眼神,某个动作,某一句话感到不自在,我的内心在跟我唱反调,它明确地告诉我,忘了你,我才有活路。离开你,我才能变真正的自己。”   贺南方垂眉,不忍与她对视。心里腾升出一种莫名情绪,那种直达心底,敲着他灵魂锤炼的感觉,让他产生自我怀疑。   “我以前……真的这般不重视你?”   李苒心中的苦涩至极,“你并不是故意去忽视,对于你贺南方来说,没有必要刻意地去那么做。可你不去重视,所以别人便会轻视,你明白吗?”   贺南方千言万语梗在心口,却吐不出一句:“很抱歉。”   李苒摇头,离分手已经过去三个月之久,内心很平静地告诉贺南方:“你不用抱歉,其实是我在你心里没那么重要而已。”   贺南方:“不是。”   “你比你和我想的都要重要。”   李苒:“并不是,你可以为了研究对手,废寝忘食,没日没夜的开会研讨。”   “你可以为了开发新品,亲自去国外聘请面试人才,智囊团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你谦逊的人格魅力。”   “你为了开辟国际市场,在欧洲一待便是一年,期间只回来过三次。”   “却从未想过,去理解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们的感情就像一条没有源头可供的河水,你这样做,迟早都会干涸。”   贺南方抿着嘴角,暮色下他整个人像是被泼了墨,散发着沉沉的气场。   “我……可以改变。”   李苒笑笑:“太迟了。”   “我已经决定出国读书,不会再跟你在一起。”   贺南方不说话,他深深地压着眉心,“你一定要出国?”   李苒坚定:“是。”   “我不会改变心意,所以……我们以后也没有必要再见了。”   贺南方要的明显不是这个结局,但李苒的话已至此,似乎再纠缠下去,就显得只有他一个人放不下似的。   “什么时候走?”   “下周六。”   ——   夜静如水,李苒一回家打开灯,便见李昌明抱着手臂坐在客厅。   李苒捂着被吓差点跳出胸膛的心脏:“爸,你吓死了!”   “你干嘛不开灯呀!”   李昌明脸上是一副—只有李苒犯错时他才会露出的表情:“去哪了?”   李苒一边换鞋一边随口应道:“同学聚餐呀,下午走的时候不是跟您说过了嘛!”   “撒谎!”   李苒拖鞋都被吓掉到地上:“爸,您小点声行吗?”   李昌明适当的小了声音:“晚上李碧玉过来找你,她说你中途就跟贺南方离开同学聚会了,你去哪了?”   李苒三两句把同学聚会上的事情告诉李昌明:“他们一会儿给我介绍工作,一会儿给我介绍对象,生怕我要走的样子,你说我还待在那里干什么。”   “你走的你的,那跟贺南方又有什么关系?”   李苒:“他就住在富华几点,碰巧遇上的。”   李昌明看着她,一副看你怎么编的表情。   “然后我就跟他说明了一些事。”   “说什么了?”   李苒低着头,声音嗡嗡的:“就让他不要再来找我。”   李昌明听说是这件事,脸色终究是变好了些:“你过来坐。”   李苒颠着步子走过去:“我都跟他说清楚了,您放心吧。”   李昌明显然想谈的并不是这个,他终究是过来人,很多话时候虽然向着自家闺女,但不代表他们李家就一点问题没有。   “这门婚事,本来就是我们李家高攀,后来又发生那么多事情,其实并不能完全说是贺家的错。”   李苒以为他要批评自己,找男朋友也不擦亮擦亮眼睛。   却听李昌明话锋一转道:“你跟贺南方只见最大的问题,其实并不是感情问题。”   “而是地位。”   李昌明一针见血道:“因为你们俩地位的不平等,导致你们俩感情输出不平等。”   李苒:“爸,你怎么还成恋爱导师了?”   李昌明:“严肃点。”   李苒拿着小板凳坐好:“您说。”   李昌明:“如果你真的还喜欢贺南方……”   李苒立刻打断:“您别说了,不喜欢就不喜欢,没有如果。”   李昌明也就懒得戳破她,不论她是自欺欺人也好,还是固执己见也罢,从现阶段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   “爸爸说是如果。”   “你一定要变得独立强大起来,起码在某一个领域,能有你自己开辟出来的事业。”   李苒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我会努力工作,好好读书的。”   李昌明突然在她额头上摁了一下:“你呀……”   “心善,就是不怎么聪明。”   李苒:“能不要这么说你家美丽大方,聪明伶俐的闺女吗?”   李昌明:“……   ——   之后几天,贺南方再也没联系她,李苒也回到了N市。   出国的相关手续已经办好,国外租的公寓也提前联系好。   除了处理出国的事情外,还有另一件大事,国内某个很大的影视投资公司看中了《上邪》的影视版权,答应先做小成本投资,可以先拍动漫,如果反响可以,再拍电影。   不过影视公司有个要求,他们要全垄断《上邪》的版权,并且要李苒保证每年发表不低于一部的《上邪》系列作品。   李苒本来想回绝这个合同,但一听到对方将近八位数的版权报价时,她及时收住到嘴边的拒绝。   声称想要再考虑考虑。   后来对方将合同发到工作室后,于晓晓看着合同立刻不淡定了,她拼命地摇着李苒,“姐姐,你在犹豫什么?”   “将近八位数哎!!!”   “老娘开着这小破公司八年,盈利也没有八位数。”   “你这一个《上邪》直接带着全工作室鸡犬升天,我还接什么项目呀,咱全公司一心一意为你搞《上邪》得了,以后我就是你的经纪人小于!”   李苒:“……”   “每年要发表新《上邪》系列漫画要不低于一部,我是去上学呀,哪能保证更新量!”   于晓晓:“你傻吗?咱们工作室哪个不是画手,有这么多人手在,你可以把那些边边角角的东西交给工作室来做,你把握漫画核心内容。”   李苒犹豫,说不心动是假的,毕竟将近八位数的报酬。   于晓晓恨不得替她把合同期签了:“你不是特想搞自己的画展吗?没钱哪能办起来?”   她这句话正好踩在了李苒心动的点上。   最后,这长达五年的卖身合同是签成了,若是问为什么,大概只有四个字能形容:生活所迫。   离开前两天,李苒禁不住于母的再三邀请,同意晚上去于家吃饭。   不过这次不像是以往的私人聚餐,饭桌上还有好些人,虽然她不怎么认识,对她都很客气,礼貌打完招呼后,气氛不算尴尬。   她跟于鸿霄坐在圆桌的直径上,隔着很的距离。   间隙她抬头看了眼他,正好被他的视线捕捉到,倒是大方地相视一笑。   于鸿霄看着瘦了些,黑色的衬衣下,肌肉看着没有以前那般精壮,倒是结实了许多。   这场宴会说来也奇怪,虽说她都不认识那些人,不过并不妨碍那些人对她的打量。   目光并无恶意,甚至带着一丝……慈爱?   饭后,大家闲暇聊天,于晓晓性子急,在饭桌上待不住,带着李苒出去逛逛。   “今天饭桌上的都是什么人呀?”   于晓晓掰着手指:“有舅伯,还有我妈的闺蜜,就是坐在她旁边,一直在聊药膳的那位。”   “这么跟你说吧,但凡能让我和我哥恭恭敬敬对待的长辈,今天都在桌上。”   李苒:“……”   “所以,我为什么要在桌上?”   于晓晓耸耸肩。   饭桌上,李苒一走,话题便变了个样子。   最先开口的是于父,他看了眼于鸿霄,沉默了片刻:“你不愿意娶温长宁我们也同意。”   “现下若是在座的所有叔伯也都觉得李苒没问题,那这件事就依你。”   于鸿霄站起来,他端着酒杯:“各位叔伯舅舅,婶婶舅妈,我真心喜欢李苒,不会娶温长宁。”   几个长辈面面相觑,最后难得一直点头,算是答应了。   于鸿霄一杯酒饮尽,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以后也希望各位长辈,好好待李苒。”   他这人,将心底所有的温柔尽数给了她,常年累月积累下的小心甚微让他对李苒的追求,止步不前。   他一直忍让的重要原因,他跟温长宁割舍不掉的利益联营。   他用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说服整个于家,说服所有背后支持着于家的势力,甚至不惜亲自去温家请罪,去道歉。   或许是他过于执意,又或许于家动了恻隐之心,总之最后松口同意他舍弃温长宁,选择李苒。   他这般全然的谋划,不过是为了让李苒以后在这个家里能够接受到全心全意的尊重和对待。   眼看着胜利在望,于鸿霄情不自禁地看向窗外的人。   于晓晓坐在秋千上,李苒正站在身后推着绳索。   “不过——” 宝 书 网 b a o s h u 2 。CoM   坐在于母旁边的是她的多年好友,姓姜是一名中医老大夫,医术高超。   “你们有没有注意过李苒的身体。”   于母:“身体怎么了?”   姜医生:“她看着似乎有不足之症。”   于鸿霄心下一紧:“什么意思?”   姜医生:“简单说,就是有些胎里带的问题,平时看不出来,但这些毛病日久沉疴,终归不是好的。”   “会有什么问题?”   于晓晓和李苒被莫名其妙地被叫进来把脉,姜医生温和道:“看你的脸色,气血有亏,姜阿姨饭后开服药给你料理。”   把完脉之后,李苒很快回去。   于鸿霄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姜医生把脉后说的那句:她以后怀孕的概率极低。   彻底扼杀于家所有人的妥协。 第50章   跟那晚约定的一样, 从春夏镇回来一直到李苒走的这天, 他们都没再见过面。   贺南方发过一条短信, 上面只有寥寥四个字:“一路顺风。”   李苒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将它原封不动的保留在手机里。她不清楚自己做这个动作时,是想留住这句话。还是留住这个男人在占据着她生命长达八年之久后——留下唯一的印记。   提前三个小时到机场, 李苒将包里的证件重新查了一遍,之后便坐在候车的地方等安检。   她走的分外轻松,李昌明前一天晚上跟她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叮嘱了许多事情。   于晓晓昨晚在她那里睡的, 抱着李苒哭到半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走时她实在怕她一路哭到机场,坚决不要她送。   至于于鸿霄, 他去外地出差了,昨晚跟她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欲言又止, 听着心情不是很畅快的样子。   李苒愉快地跟他告别。   一直到最后, 于鸿霄依旧没有把那件事告诉李苒。   虽然他不是李苒命中注定, 会跟她幸福度过一生的人,但他也绝不会是给李苒带来不快乐的人。   就让这个秘密在他这里这里终结, 永远的成为秘密。   顺利的过了安检,登机。   直至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 李苒闭上眼睛,内心渐渐浮现一种现在与过去深深割裂开的剧痛感,当这种感觉席卷全身时, 她咬着牙忍耐着,告诉自己一定要迈出这一步。   全身血液在极速地流淌,从心脏开始,沿着血管和静脉,蔓延到身体里的每一处,洗刷着所有的过往,那些她割舍不掉的人和事,如同被海水一遍又一遍的冲淡。   她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梦。   梦到那晚他们离开北海道,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她和贺南方在明治神宫里祈愿神殿外万千的许愿夜灯之下,祈愿。   她那时在灯下写了许多话,从爱情,友情又写到亲情,许多愿望,不大的祈愿纸条上写的密密麻麻。   当她折好纸条转头看向贺南方时,却见他早已写完。   他只写下一行字。   “永不分别”   ——   三个月后。   法国的塞纳河两岸都种着梧桐树,树林的后面是一片历史悠久而又庄严的建筑群,李苒的学校就坐落在这附近。   河北岸坐落着大小宫殿,河西可以望见埃菲尔铁塔,再往东边,便能看到坐落在河东岛上的巴黎圣母院。   李苒每天早上需要穿过这片梧桐树林,然后步行二十分钟到达学院区上课。   国外的读书生活要比她想的还要有趣,除了学习专业知识外,她的导师——也就她现在的老板,对李苒曾经学习的中国山水画十分感兴趣。   也正是因为这个契机,在一个月前,她有幸加入老板的团队接触一些创作业务。   “李苒,你又迟到。”   她一坐下,温长宁便将手表啪嗒一声放在课桌上,然后抱着手臂看她,质问的眼神看向她。   温长宁是李苒在国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原因无它,新生报到第一天,整个专业只有她们俩个是亚洲面孔。   更巧的是,温长宁居然是中国人。   李苒当时激动坏了,当即就过去搭讪。不过温长宁性子有些冷,李苒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时。她打量了李苒许久,那眼神仿佛是个X射线,然后才高冷地从嘴里吐出一串号码。   总之,李苒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了她那高贵冷艳的气质。   温长宁长得确实很漂亮,黑色的长直发,冷白的肤色,五官十分立体,虽然性子有些冷傲,不爱说话。   可依旧阻挡不了她的桃花!从开学到现在追去温长宁的人,前赴后继。   有钱人追她,结果温长宁开的车比人家还豪。   有颜人追她,结果温长宁那五官秒杀所有男女。   处了三个月,两人性格倒也合得来,主要是李苒脾气好,跟谁都能合得来。   从三个月的接触来看,温长宁应该家境很好,李苒虽然现在很穷,好歹以前也见识过那种满身镶钻的奢侈品。温长宁的吃穿用度,有许多她跟贺南方在一起时才见过的牌子。   不知怎么又突然想到这个人,李苒及时在脑海里打断了回忆。   “为什么不买辆车?”温长宁小口小口地吃着李苒带过来的早餐三明治,突兀地问起这个来。   李苒住的地方离学校并不算远,步行要四十分钟,骑自行车话十几分钟就到了。   可离开学到现在,她已经被偷了四辆自行车!   李苒咬完最后一口早饭,“穷呗。”   每次她一说“穷”这个词,温长宁就相当鄙夷,用一种非常不信任的眼神上下打量。   李苒每次都非常坦诚地接受她所有的目光:“要不要把兜儿翻出来给你看看?”   温长宁欲言又止,然后莫不作甚的吃着早餐。   她总是这样,时常很有话说,但最后却什么都不说。李苒也曾追问过,但温长宁怎么都不说。   这周上的都是上半个学年的的课程结业课,很快就要圣诞节,学校要开始放假,大家心情都很躁动。   结业课上,教授们要点评所有人的课程作业,李苒趁着教授还没来的功夫,赶紧在图纸上构思《上邪》的第二部 故事和人物。   温长宁眼神瞥过来一些,扫了一眼,然后没兴趣地转过去。   李苒一画画就容易上头,沉迷剧情无法自拔,灵感充沛到让人嫉妒。   通常会在想到某个点之后,在本子上快速地记下来,或者用简笔画的方式,寥寥勾勒出故事情节,她画画极快,甚至不用构思似的,手脑同步。   温长宁每次见到,都会说:“不务正业。”   李苒翻着画本嘟囔:“大小姐,咱们穷人要生活哎,不画画哪有钱吃饭!”   温长宁一直都不相信李苒会跟穷,她是那个人的未婚妻,那个人怎么舍得会让她在外挨饿受冻。   课程很快开始,李苒将画本塞进包里,准备听课。   这节课有点像摸底考试发成绩,他们班上二十多个人,来自各个国家的都有,大家除了点头打招呼外,对彼此的实力都很不熟。   不过李苒见过温长宁画画,正统西洋油画,不说画画的怎么样,反正那油彩料,价格贵的令人乍舌。   所以在李苒眼里,光凭这么贵的油彩料,画就一定是好画!   教授抱着一沓卷子……不是,画稿进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有种发成绩的刺激感。   所有成绩都是按照姓名开头字母来排列的,李苒的英文名也就叫:Ran   教授的评级标准似乎十分严苛,报了四个的等级都是在D和C之间游走,甚至连一张B都没有。   不过也不奇怪,他们入学才三个月,可能离教授预期还很远。   温长宁排在李苒的前面,她的英文名就高大洋气多了,叫Elizabeth,伊丽莎白。   一听名字就属于那种:姐很高贵,你们不配。   温长宁得了一个非常罕见的B+,全班都开始鼓掌。   她颜值出众,专业能力又很强,连教授甚至都夸了一句:good!   温长宁高傲像是一个公主,下巴轻抬,目不斜视,端坐在位置上。   李苒在底下朝她比了个心:酷!   李苒的名字顺序排在了倒数几个,等读到她的等级时,教授语气顿住,推了推眼镜。   他扫视了底下一圈:Who is Ran Li.   被在全班面前当众点名,李苒弱弱的举起小手:I am.   教授:A。   李苒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能得A。   温长宁也抬起眼,露出惊讶的眸色,也不怪他们如此震惊,着实是李苒在班级里很不出众,   她的长相很清淡,皮肤白白的,比温长宁还要白皙些,跟欧美人喜欢的小麦色不太一样。眉毛淡淡的,跟他们喜欢的那种欧式粗重大挑眉也不一样,加上平时早起上课赶时间,也不化妆,   唇色时常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樱粉色,这种粉色只有在很近的距离才能看出来。   又因为要时常画稿,虽然不近视,却配了一副防蓝光的眼睛,天天带着。   总之,这个亚洲女孩在他们眼里应该是最普通平凡的那种。   但就是这样,拿了全班唯一一个A。   教授给她的点评是:Perfect。   比good高了好几个档次。   这个“平凡”的亚洲女孩在他们心里登时不平凡,配上李苒带着的眼镜框,甚至有种“天才”的氛围。   嗯,让人肃然膜拜!   上午上完课,两人在学校外面找了个长椅坐下。   李苒吃了一个月的法餐面包牛排浓汤后,毅然决然,自己带饭。   不过和李苒不一样,温长宁因为从小生活在国外,她更喜欢西餐。   当温长宁说起自己喜欢西餐时,李苒猝不及防地想起了贺南方,那人也是因为在国外读书太久,慢慢习惯西餐口味,而不怎么吃中餐。   她喃喃地说了一句:“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好像,他也不喜欢吃中餐。”   “中午一般都是西式冷餐跟咖啡。”   温长宁的眸色闪烁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在李苒的口中,听到那个人的消息。   “谁呀?”   李苒:“一个老朋友。”说完便不再多说。   气氛有一丝微妙,外面淅淅沥沥地开始飘着小雨,温长宁的管家立刻拿了伞过来。   李苒瞥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保姆车:“你回车上吧。”   “外面挺冷的。”   下午没课,温长宁问她:“你下午去哪里,我送送你。”   李苒:“下午不出去,在家画稿。”   温长宁点头,她垂着漆黑的睫毛说了一句:“我下午也没事。”   李苒嗯了一声,然后蓦然回味起这句话的意思来,难道她?   想说……要自己陪她?   温长宁说完那句话,表情一直淡淡的,李苒试探地问了一句:“要不……去我家玩?”   没想到温长宁立刻同意了。   李苒总觉得每次面对温长宁时,都会有种应付贺南方的……错觉。   李苒坐着温长宁的车,一起回她住的地方。   她住的地方虽然离学校有些远,但价位不算高,而且她租了一整套阁楼,面积不算小。   温长宁一进来,便被这破房子的简陋程度弄得皱眉,“你就住这里?”   李苒点头:“是啊,这里面积很大,我有一个专门的房间做我工作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李苒热情地将她接进屋子。   温长宁还是不理解:“可这里是阁楼,放杂物的地方。”   李苒笑容僵了僵:“其实阁楼很大的,别看它名字叫阁楼,但是地方很大,有独立的卧室,书房,卫生间,厨房。”   “很好呀。”   温长宁进来后,看着房间里半旧的家具,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人就让你住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温长宁不是反派。   说下贺南方,温长宁还有于鸿霄关系,贺南方跟温长宁是高中同学(他俩都在国外上的高中),温长宁一直暗恋贺南方,但两个人性格都是冷傲类型,所以贺南方并不知道,她也从未说过。温长宁故意接近李苒的本意不算坏,因为她想看看贺南方喜欢的女人长什么样子,还有于鸿霄为了李苒跟温家悔婚也是因为李苒,所以温长宁就有点好奇。大概就是这样,小姐姐不坏的! 第51章   “那人?谁?”李苒听她又快又急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温长宁还没准备好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于是及时抿住嘴, 不再多少。   李苒没有理会她的奇怪, 她给温长宁煮了一杯咖啡,“你随便看看吧。”   温长宁没有随便乱走,她的家教不允许在别人家做出乱晃这种无理的动作, 李苒一回头便见她端坐在沙发上。   半旧的沙发垫子被洗的泛白,边角也磨成不太平整的样子。   温长宁穿着一件杏白色的羊绒大衣,高贵端庄。   李苒将咖啡递给她:“你……你可以放松一些,这是家里不是在外面。”   温长宁喝了一口咖啡, 腰身依旧笔直:“我很放松。”   李苒点头,好吧,她一直以为放松应该是瘫着的。   咖啡煮的有些过火,口味很一般, 温长宁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她见李苒没个正形似的躺在懒人沙发上:“你这样躺着, 对脊椎不好。”   李苒姿势只能说比较咸鱼, 但跟温长宁的坐姿比起来, 可就散漫多了。   李苒坐起来,托着下巴, 好奇地问:“你一直都是这样子吗?”   “什么样子?”   李苒想了想,她觉得温长宁很好, 但是有点太端了,给人有种距离感:“就是这样。”   她学了一下温长宁的坐姿。   温长宁点头:“嗯,从很小时候就开始这样了。”   李苒莫名觉得有些遗憾, “你想不想彻底放松一下,不用坐的那么直。。”   温长宁困惑:“怎么放松。”   李苒从懒人沙发上站起来,她走到温长宁的面前:“你先把你外套脱下来,还有鞋。”   虽然不知道李苒要干什么,但温长宁还是照做了。   然后,李苒倒在懒人沙发上:“你也靠过来,像我这样。”   这般放浪形骸,这般没姿没态的样子,温长宁从来没干过,下意识拒绝:“我不要。”   李苒拉着她羊毛长裙:“别走呀,你试试嘛。”   长宁小姐姐一脸拒绝:“这是什么样子!”   李苒:“你躺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温长宁禁不住她熬,冷着脸:“就一下。”   温长宁僵硬的躺上去后,手脚并拢,姿势规规矩矩。   很快她就察觉出不一样的地方来,懒人沙发里面是荞麦壳材质,十分软,而且流动性很强,只要躺上去就能被完全包裹住。   她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像是陷入一片云朵之上,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轻柔地包裹住,压在心头的那些烦恼,都被一一安抚,慢慢平息。   李苒躺在她的旁边:“我没骗你吧。”   温长宁:“嗯。”   李苒每次看到她,总会想到贺南方。他也是这般,有时倔强得让人无法说服,可每次被打起脸来,却又那么的一本正经地享受。   温长宁闭上眼,感受这片难得的放松和宁静。   “李苒,你为什么会来国外读书?”   李苒想了想:“我之前因为别人浪费了自己很多时间,我想做一些真心喜欢的事情,就出来了。”   “那你呢?”   温长宁:“为了不结婚。”   “嗯?有人逼你结婚?”   “嗯,他们要让我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结婚。”   李苒难以置信,居然还有这种事发生:“难道是小说里写的那种——为了家族利益,让两个不认识的人结婚?”   温长宁点点头,似乎又很自嘲:“很可笑是不是?”   “可是我没得选择。”   李苒突然觉得温长宁很可怜,如果一个人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选择,那她的人生有一半的意义已经没有了。   温长宁:“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无法选择未来的丈夫,只要我姓温,这就是我无法抗争的命运。”   李苒:“所以……你妥协了?”   温长宁:“嗯,等回去以后……就要嫁给他了。”   李苒想象不到她这般永远抬着下巴的人,妥协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是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聊着聊着,温长宁很快睡着了。   李苒轻轻地起身,从卧室拿出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   再过一周便是圣诞节,李苒的老板接了一个中法经济文化交流会的场地项目。   交流活动的入住地是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兰卡斯特酒店,酒店为了欢迎中国贵宾入住,提前设计了一组中国风的画屏,以便当日展出。   画屏由十二块十二米长的屏风组成,灵感源于中国的传统文化,李苒被分到的这组是以敦煌莫高窟为灵感的《飞天》。   由于报酬相当丰厚,李苒谢毫不犹豫地谢绝温长宁邀她出游欧洲的计划。   十多天时间,一直在酒店赶工。   由于这组《飞天》画屏的调色实在太过于复杂,国外很难买到敦煌原产地制作此画的原料,但酒店要求又高,李苒光是买染料就跑了很多地方。   《飞天》这幅画带有很强烈的地域色彩,由于李苒以前跟随李昌明临摹过飞天,所以创作起来速度很快,但国外的同事进度去很慢。   到了预定时间,结果画作还没完成。   酒店时间卡的很紧,李苒一直画到交流会的前一天晚上才疲惫的从梯子上下来。   她从未这么累过,仿佛下一秒就能倒地睡着。   贺南方一行人是前一天晚上十点多到的酒店,香榭丽舍大街上灯火通明,路两边插满了法国和中国国旗,   他和费烜虽不是从同一地方过来,但在机场相遇。   两人随行车辆加起来将近二十辆车。   香榭丽舍大街上的警察为他们在前面开道,穿着护卫队制服的礼兵在两旁挥舞着象征友好礼节的手势。   这次交流会国内受邀的企业家中,贺南方与费烜虽是最年轻的,但地位却不是最低。   车停在酒店的喷水池前面,酒店前庭的灯全部打开,亮彻整座酒店,成为香榭丽舍大街最闪耀的存在。   费烜一下车就打了个哈欠,他看着贺南方精神抖擞的样子:“你怎么一点都不困?”   贺南方没有回答,目光扫过酒店四周。   费烜瞬间就明白:“别望了,法国这么大,你们俩怎么可能遇到。”   贺南方垂着眼,“这里终归希望要大些。”   费烜:“想她?那你去找她得了。”   贺南方:“还不到时候。”   费烜刺激他:“那什么时候算是时候?等李苒找到一个高大威猛的法国男友?”   贺南方懒得跟他说话:“她是来读书的,不是来谈恋爱。”   费烜狐狸眼满是嫌弃:“你来法国不是为了找她,难道真来参加这什么交流会?”   “贺南方,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爱凑热闹呢?”   贺南方甩出三个字:“我高兴!”   李苒脱下被染料弄脏的外套,将盘子收拾好塞进包里,然后拉着拉杆箱往外走。   她实在太困了,困得连电梯在几楼她都有点看不清。   晕乎乎地将17楼,错按成了11楼。   电梯到十一楼时,贺南方从贵宾通道出来,李苒坐的普通电梯同时也叮~的一声停下。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声音后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往那个电梯里看了一眼。   李苒带着渔夫帽和口罩,靠在电梯里垂着眼休息,叮一声后,她见到达的是11楼,于是睁开眼又摁了17楼。   就在她睁眼的一刹那,贺南方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认出了她。   他猛地转身,拨开人群,阔步走过来。   电梯门缓缓关上,贺南方的眸色一下变得暗沉。他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慢慢跳动,一直跳到17楼。   他进去上来时的电梯,果断地摁了17楼。   “喂,你去哪?”费烜见他像是没了理智似的,在后面追问。   贺南方关上电梯后,稍有些冷静,他很确定那就是李苒。   李苒回到酒店提供的房间后,打开门,拖着疲惫的身体躺上床。   同事关心了她两句,可她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又饿又困,灵魂都在飘。   贺南方跟在李苒后面,一直见她进到房间,那颗热血沸腾的心脏才慢慢冷静下来,他在门外站了片刻。   他从不相信天注定,一直都信人定胜天。可在这一刻,却在心中感谢神明。   感谢冥冥之中的注定,让他们相遇。   回到房间后,贺南方叫了一份酒店晚餐,然后报了房号,让他们送过去。   孔樊东见他回来之后心情一直不错,“贺先生,您刚才看到谁了?”   贺南方嘴角擒着笑意:“李苒。”   李苒是被一阵可恶的房铃声吵醒,同事在洗澡,她在梦里被强行拉回神志。   外面的服务员推着餐车,操着流利的英语:这是您的晚餐。   李苒呆了两秒后摇头:“我们没有晚餐。”   “没有错,这是您的。”   “祝您用餐愉快!”   兰卡斯特酒店有自己的米其林餐厅,李苒望着餐车上精致昂贵的晚餐,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同事从浴室出来,见到房间的餐车,连说了三句:OMG!   李苒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也不是她点的。   难道是酒店作为今晚完工的报酬?   想着也有可能,加上此刻饥肠辘辘,丰盛美味的食物就在眼前,她咽了咽口水,开始用餐。   ——   第二天一早,李苒还要继续工作,《飞天》画屏的完成只是初步的,下面她还要作为这幅画的讲解员留在酒店。   《飞天》这幅画是李苒独立创作,好在酒店价格开的高,最后买走了全部的版权。   不过署名仍是李苒。   早上,十二幅画屏被摆在酒店的大厅,等到贵宾陆续入场时。   ——果然,《飞天》几乎迎来了所有贵宾的围观。   这幅《飞天》实在具有冲击力,绚丽的色彩,飘逸的人物,精湛的画工。   总之,这幅画作者的名字被问起很多次。   李苒一遍又一遍地为来客介绍这幅画,介绍中国的敦煌莫高窟,所有人都会对这个神秘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贺南方一进来便看到这幅场景——   李苒站在人群里,用熟练的英语讲解着自己创作的画,那份自信从容,将她脸上的笑容映的更加大方得体。   这是贺南方从未见过的一面。 第52章   “看什么呢?”费烜从电梯里出来后, 见贺南方立在大厅里, 目光灼灼地看向一个方向。   费烜从他的角度望过去, 待看清大厅站的是谁,登时惊得眉眼挑高:“你老实说,是不是事先知道李苒在这儿?”   “故意跑过来的?”   贺南方拢了拢袖口, 漆黑的眉宇垂了垂:“怎么可能?”   费烜不信:“我信你个鬼。”   贺南方敛着眉头,轻笑了一声:“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说吧,压了压领带,朝着李苒的方向走过去。   展厅的人群一波一波地聚集, 过了八点后逐渐减少,李苒稍稍抬了抬穿着高跟鞋的脚底,换了个站姿。   “Ran”   贺南方高大的身躯站定,拧眉循着声音望过去。距离李苒不远的地方, 过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他的是中青色中式祥云对襟长衫,李苒是一套中青色的盘扣旗袍。明明是一套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服, 在贺南方眼里硬是看出情侣装的效果来。   只见他抿着嘴角, 静静地站定在原处。   两个人背对着他, 隐约能听见几句话。   大概是那个外国人问李苒吃没吃早饭,李苒说没有, 他便邀请李苒出去吃早饭。   贺南方心里堵塞,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 费烜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着的嘴角不怀好意,朝远处离开的两个人示意了一下:“唔~高大帅气的外国男友。”   “见完心情如何?”   贺南方手肘给了他一拳:“你闭嘴。”   ——   在酒店吃完早饭后, 李苒收拾东西便准备回学校。在去学校的城际公交上,她意外地接到酒店的电话。   酒店声称有位客人想要买她这幅《飞天》。   李苒有点意外,《飞天》的版权已经属于酒店,若有人想要买,他们可以直接卖掉。   对方说:“客人想要见你一面。”   她本可以拒绝,毕竟这幅画现在除了署名权是她的,卖给谁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禁不住酒店的拜托,她只好打车重新回酒店。   到时正好是中午,侍应生将她引入酒店的米其林餐厅中,“客人很快就到。”   李苒对这个买家一点都不好奇,酒店每天接待的宾客这么多,可能是美国人,可能是中国人,也可能是俄罗斯人。   总之,可能会是任何一个人想要买她的画。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贺南方。   李苒见到他时,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贺南方,她表情微怔,脸上的惊讶毫不掩饰。   “你……”   贺南方下巴轻点了一下:“中法交流会。”   李苒突然想起贺南方的身份来,在国内他也是青年才俊,富豪榜有名。   她很快察觉眼前的局势来,可贺南方他又怎么会知道那是自己的画?   贺南方很快明白她心中所想,倒也坦诚的很,丝毫没有半分隐瞒的:“昨晚的遇见你了。”   “你摁错了楼层,停在11楼。”   李苒恍然想起,随即又明白过来:“昨晚那顿晚饭也是你……”   贺南方人还未跟她见面,结果却做了这么多事情,男人的心思并不难猜。   她也不愿意装傻:“谢谢你!”   不论这人是真偶遇还是假偶遇,光是昨晚她累成那个样子,贺南方只是点了一份晚饭送上去,而没有去打扰她,已然是个绅士举动。   贺南方的心思是什么,更是司马昭之心,他倒不太愿意和李苒太客气,显得太生分,他们的关系本不应该如此拘谨疏离。   “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淡很淡,或许因身处在异国他乡,又或是李苒已重新融入新的环境。   再见贺南方时,这个人对她的影响显然没有以前那么大。   国内那些不快乐的事情早已随着当初飞机的轰鸣声被遗忘在国内,现在的李苒希望自己每天都在是不断追逐更新鲜的事情。   她笑容十分得体,对待贺南方时,似乎与上午在展厅应付的其他宾客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内心的敏感和卑微早已经被填补,发现自己此时能够坦然地面对贺南方。   贺南方心里的滋味就不太好了,任谁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心里惦念三个多月的人,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发现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贺南方再硬的心,也架不住这般折磨。   两人聊了一些近况,主要是贺南方单方面询问她。   李苒倒是没什么隐瞒,她将自己最近的生活状态描述了一遍,一听就是丰富多彩,绝对腾不出空子多想任何一个人的生活。   李苒又说到自己的学业,工作,以往这都是从不会聊到的话题。   但现在说到这个,李苒却滔滔不绝。   “贺南方,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感到这么快乐吗?”   “嗯?”   “因为我以前心里装的都是你,现在我却装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画画。” 第53章   接下来的日子像往前一样, 李苒每天在学校, 工作室还有家里三点一线, 生活并没有因为贺南方的突然来访而有任何改变。   贺南方在巴黎的行程也十分紧凑,他只会偶尔几次在晚上邀请李苒吃饭。不过两人见面的次数还是很少,很快到了圣诞节这一天。   圣诞节这天, 巴黎下着大雪。   教堂的十字尖塔向上顶着灰蒙蒙的天空,成群的古老建筑在苍苍暮色之下,被大雪层层覆盖,光线变得越来越暗, 直至被黑夜完全笼罩。   傍晚,昏黄的路灯下,雪花漫天飞舞,斑斓的彩色的橱灯将这座城市装扮成童话的世界。   李苒对圣诞节没什么特殊感情, 又恰逢节假日,她在家里窝了一上午后, 傍晚便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些吃的。   她居住的地方离热闹的香榭丽舍大街很近, 步行大概30分钟。   走过一座长桥后, 她到达便利店。   在家感觉不出什么,但一出门节日的氛围明显浓烈起来。   街上走着的人群里, 鲜有像她这般形单影只,她在便利店买完东西, 拎着大大的食品袋往回走。   雪越下越大,有雪花落在她的毛线帽上,化成水珠后流淌进她的头发里, 冰冰冷冷的,比这个天气还要凉。   路两边的积雪已经被行人踩化成一滩滩泥水,她的鞋走上去,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她加快步伐,穿着粗气,想要一鼓作气走回去。   很快她便走出一身薄汗来,不应该在下雪天出门,如果是个好天气的话,半个小时她就能走回去。   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走了半个小时,却连一半路程还没走到。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宾利不远不近地跟着。   孔樊东从后视镜里望了老板一眼:“要不要接应一下李小姐?”   晚上,贺南方刚参加完一个商宴回来,喝了一些酒。   他坐在车里,撑着额头,眼神不动不动地盯着李苒。   他曾设想过,她出国的生活想必不会太好,所以特地签下了《上邪》将近八位数的版权。   可是没想到,李苒并没有拿着这笔钱在国外挥霍,她像是一个最普通留学生的样子,白天吃着自己带的便当,坐着公交和地铁出行,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衣服。   人群里,李苒的装扮再普通不过,可在贺南方眼里却是如此令人移不开,如果影响这个词过于浅显的话。   那么可以将每一次与李苒见面,都会在贺南方的人生轨迹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就像一颗行星在永恒不变的轨迹上,突然遭受到了一些冲击,足以打破他原来计划的所有生活。   譬如这次,他已经在巴黎耽误将近六天的行程。   ?????阿?????蓉?????独?????家?????整?????理?????   “将车靠边停。”   “先生,你要……”   还没等孔樊东说完,贺南方已经拿起大衣,推开车门出去。   孔樊东叫了一声:“先生,伞。”   贺南方像是没听到,黑色的大衣裹着高大的身躯很快消失在雪夜里。   李苒的步子小,手里还拎着一个大食品袋,走的相当缓慢。所以贺南方没走几分钟便追到了她,他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默不作声地靠过去,与李苒并排前行。   李苒一转头便看见他,惊道:“是你。”   贺南方点点头,他弯腰,将她手里的食品袋拎起:“我来。”   李苒提着很重的食品袋被他轻松拎起,她往后看了一眼:“就你一个人?”   贺南方:“嗯,晚上出来走走,碰巧看到你。”   李苒点头,他们住的地方离得挺近,若是贺南方晚上一个人出来,倒也能碰上。   手中没了重量,李苒的步伐轻快许多。   贺南方一直没有再讲话,寒风吹着他冷峻的面庞,还有做工精良的大衣。。   李苒:“你冷不冷?”   贺南方摇头:“不冷。”   李苒将自己的兔绒手套分一只给他:“带上这个,不然你手待会儿就冻僵了。”   兔绒手套是并指的,一根绳子将两只手套连在一起。贺南方望着她递过来的手套,随后瞥到她手上带着的另一只。   他将右手空出来,递给李苒。   李苒:“嗯?”随后明白他的意思,体贴他左手拎着东西,于是将手套套在他的右手上。   “会不会有点小?”   “不会。”   他们中间虽然隔着距离,却被一条细细的线牵连在一起。   就如同他们的命运一样,不论相隔多远,总有神明会为他们指引。   “你什么时候回国?”   “快了,有个项目没谈完。”   李苒点头,她没再多问,“回国那天,我送送你?”   贺南方心头一顿:“不用,那时候……你大约在上课。”   李苒:“好。”   到家时已经快九点,李苒还没吃饭,她邀请贺南方上来暖和一会儿再走,又或是让孔樊东开车来接。   她原话是这么说的:“你耳朵都冻红了,圣诞夜不好打车,叫孔樊东来接吧。”   贺南方的肤色偏白,耳垂薄软,被冷风一吹,果然冻得通红。   进屋后,李苒接过贺南方脱下来的大衣,拿到卫生间里将上面的雪掸落,又拿毛巾将外面一层水珠擦干。   出来时,便发现贺南方坐在她的沙发上,他坐姿和温长宁一模一样,就像是随时要准备接受加冕一样。   “我给你煮点咖啡?”   贺南方摇头:“不用,喝了夜里睡不好。”   李苒想到什么:“你失眠还没好?”   男人似乎不愿意多说,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他只是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什么都不动,什么都不说。   好像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了来这儿坐坐似的。   李苒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以前,她也是这么等待贺南方的,长时间的这样坐着,似乎连时间都挪移不动他。   “你吃了吗?”   贺南方身子未动,只传来声音:“没有。”他确实没吃什么饭,商宴上喝了几杯酒。   “你想吃火锅吗?”   “嗯。”   李苒本人很爱吃辣,为了迁就贺南方的口味,她做了清汤底,另外调了两个辣油碟。   在将火锅从厨房端出来之前,李苒找来一个透明胶,然后塞在贺南方的手里。   “你把上面的警报器用胶布封起来。”   贺南方拿着胶布愣神。   李苒:“不然待会儿咱们吃火锅,烟雾警报器就会想。”   贺南方恍然大悟。   李苒颇为得意:“留学党必备技能。”   火锅食材丰盛,而且吃起来不麻烦,李苒将将丸子和肉下锅后,盖子锅盖煮了一会儿。   贺南方打开柜子,李苒问:“你找什么?”   “酒。”   李苒想起他上次醉酒的样子:“你可不能喝!”   贺南方没没说什么,听到不能喝酒,只是比较低落罢了。   李苒问:“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   贺南方将丸子夹成两半,他和李苒一人一半。   “是工作上的事情?”   贺南方点头,他没法跟李苒解释——为什么在看到李苒过得如此充实自由,他的心情会如此不好。   大概又是自私又阴暗的占有欲在作祟。   他期待她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她的目光只为他一个人停驻,她的心神只为他一个人汇聚。   可他又明白这样的李苒并不快乐,生命会因此缓慢而无价值的消耗,会如同鲜花一般枯萎,直至凋零。   那是贺南方不愿意看见的。   见他心情低落不像是装出来的,李苒犹豫一下:“你跟孔樊东打电话,约十点过来接你。”   “我就拿酒给你,怎么样?”   贺南方同意了,并且当着李苒的面打了电话。   吃着火锅,就着啤酒。   贺南方今晚本就喝了一巡过来的,这会儿酒量更是禁不起两瓶啤酒折腾。   而李苒的酒量本就浅显,喝得脸颊微醺时,她决定不再喝了。   贺南方先是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等到睁开眼时,李苒就知道他不正常了。   丫那眼神跟当初喝多了站在她家楼下不走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真是高估贺南方酒量了,只不过是一人喝了一瓶500ml啤酒罢了。   隔着沙发,他看了李苒一眼:“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李苒挥手:“你幼稚不幼稚呀!”   贺南方像是断了电的灯泡一样,好半会儿才回答她:“不幼稚。”   李苒唏了一声,懒得理他。   她站起来,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贺南方也从沙发上过来帮忙,他虽然喝多了,不过平衡感还不错,居然一路走着直线过来,没歪没倒。   他摁着李苒的肩膀,然后指着桌上的一片狼藉:“你跟我玩,我帮你收拾。”   说完,将李苒的手掌放入他的手心:“成交。”   李苒:“???”   谁跟你就成交了?   李苒被他摁在沙发上,仰躺着,懒洋洋地问:“怎么玩呀?”   “没有骰子,又没有转盘。”   贺南方从桌子上拿起一枚硬币:“猜正反。”   李苒从来没见贺南方这么幼稚过:“你几岁了?”   之间贺南方一脸严肃地掰着手指头,数自己今年多少岁。   李苒:“……”   谁以后再让贺南方喝酒,谁就负责跟他玩真心话大冒险。   第一局,李苒负责抛硬币,贺南方负责猜。   “正反?”   “正。”   “反,猜错了。那你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呀?”   贺南方想了一秒:“大冒险。”   李苒嘿嘿了两声,她凑过来,揪着贺南方红彤彤的耳朵说:“这样,你跟我读一句,就算你过,怎么样?”   贺南方现在简直傻的冒汽水:“你说。”   李苒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打开手机,放在桌上,摄像头对准这边。   然后跟贺南方站成对面:“你跟我学!”   “巴拉拉能量——呼呢啦——魔仙变身。”李苒一边跳,一边做着这个动作。   贺南方:“……”着简直是让冷酷总裁去死!   “你做呀?”   贺南方:“……”   “你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的,你必须学。”   贺南方脸色黑透了,他站在,一脸已经被搞死的表情:“巴拉拉能量——呼呢啦——魔仙变身。”   李苒头都要笑掉了,满地打滚。   “哈哈哈哈,你要笑死了我了!”   贺南方皮笑肉不笑,“继续。”   下一轮是李苒猜,贺南方抛了硬币后问:“正反。”   她想了两秒:“反?”   贺南方打开手心:“正。”   风水轮流转:“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李苒毫不犹豫地选了真心话,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贺南方那性格,真的有可能让她做些恨不得当场自尽的东西。   贺南方喷着着酒气,懒洋洋地问:“你真的选真心话?” 第54章   贺南方喷着酒气, 靠在沙发上, 两根手指抵着眉尾。   懒洋洋地问:“你真的选真心话?”   李苒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 英俊到无可挑剔的脸庞,点点头。   贺南方抿嘴笑了一下,他这一笑让李苒有种回到年少, 他们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   刚在一起时,贺南方远没有现在这般成熟稳重,不苟言笑。他那时虽然喜欢恶作剧,但经常会给她意想不到的心动感。   他少年时, 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突然凑到李苒的跟前,用他那双比琥珀还要透彻漂亮的眼睛盯着她。   然后说:“李苒,你喜欢我。”少年肆意又张扬,他长着李苒的喜欢, 经常会做一些非常稚气的动作。   李苒那时年纪小,刚懵懂知道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爱, 被贺南方这么一调戏, 只会低着头,脸红地避开他的目光。   然后贺南方就会放肆地恶劣大笑, 像是小孩子做了什么恶作剧一样,特别恣意。   年少时的爱情, 甜蜜到不知伤心为何物。   眼前的这张脸与年少时的贺南方隔着八年的时间,再一次交错在一起。   让李苒有种分不清现实,还是喝醉了的错觉。   “你想问什么?”她咽了咽口水, 口中还产残留着啤酒花的麦芽香。   贺南方没有急着开口,他缓缓地凑过来,像以前一样,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李苒。   他眼睛生的十分漂亮,瞳色浅浅,睫毛压在瞳仁上,像遮住宝石的绸缎一样,簌簌密密,是鸦青色的。   “你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喜欢上我。”   他说“重新”两个字时,眼睛里有星微的光芒,一小簇,却很亮。   事到如今,贺南方即使再无法接受,内心也不得不认可这个事实——他和李苒已经结束了。   他现在所期待的,时李苒能够重新喜欢上他。   他几乎从未如此清晰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她不再属于他,贺南方在她心里,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与其他人并无两样。   他知道李苒会越来越好,会在自己的事业上越走越远,她的一切已经跟贺南方再无关系。   或许再过去一年两年,不会有人记起她曾经是贺南方未婚妻这件事,不会再有人将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   他们虽然同活在一个世界里,可他们却不能再有任何联系。   一想到这些,贺南方便觉得自己的生命像是被活生生地剥走一半,带着他不愿意忘记和放弃的过往,被强行的割离。   剩下的那一半,孤孤零零,鲜血不止。   李苒淡淡的眉毛轻轻地拢了拢:“你喝醉了。”   贺南方靠的更近,双人沙发上本就不大,李苒被他逼近沙发的角落里。   他慢慢地靠过来,偏着头,在距离李苒耳朵一厘米的远的地方停下来:“回答我。”   酒气被喷在耳廓,她被烫得轻颤了一下。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李苒喃喃道,像是对贺南方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   “呵”他轻呼出一口气,“避重就轻,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重新喜欢我。”   “不是问现在。”   李苒:“以后也不会。”   贺南方摇头,他的额头抵在李苒的耳朵上:“你撒谎。”   他低着语气,声音落入她耳中:“你要出国,我同意了。”   “你想要自由,有了。”   “你追求事业,也会越来越好。”   “为什么我想要你,就得不到呢?”贺南方真的醉了,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怪委屈的,“你什么都有了,可我什么都没有。”   最后,他下巴放在李苒的肩膀上,闭上眼:“除了钱,我什么都没有。”   李苒:“……”   她已经放弃跟醉鬼讲道理了,“你还有钱呀。”   “也不算什么都没有。”   贺南方:“你会因为钱跟我在一起吗?”   李苒:“当然不会,我不是那种人!”   贺南方一脸:那有钱顶个屁用的表情。   李苒推了推他,看时间:“你该走了,孔樊东应该快到了。”   贺南方趴在她肩膀上装死,李苒从沙发上起来,想要将他拉起来,结果这人看着身材窄瘦,身上却都是紧实的肌肉。   李苒像是拉一盘石磨一样,沙发上的人纹丝不动。   结果拉着他的手还被反绞住,男人稍稍一用力,她就重新跌回了沙发上。   贺南方依旧闭着眼,李苒跌落在离他几厘米远的地方,她知道他根本没睡着,因为他的睫毛在不停地颤抖,像是在隐忍,又或是在挣扎。   “哎……”   他轻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好想把你绑在身边,永远不让你离开。”   他说绑这个字的时候,李苒下意识地瞳孔骤缩一下,她抬起头,撞进贺南方深不见底的眼神里。   心中的恐惧从眼神中毫不掩饰的透露出来,似乎是因为贺南方最近过于温柔,绅士,让李苒一下忘记这个男人以前是有恶劣了。   贺南方看着她眼底里的害怕,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睛:“骗你的。”   “喝醉酒的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眼中是深沉这才消失。   “我该回去了。”他从沙发上起来。   李苒将他的大衣拿过来,递给他。想了想,又去卫生间拿了一把伞。   贺南方摇头:“我明天回国,伞……就不拿了。”   李苒没想到他明天就回去了,她并不知贺南方已经在这里多耽误好几天的时间,她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一路顺风。”   贺南方点头,他穿上大衣,站在门口。   他似乎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圣诞快乐!”   李苒垂下眸子,“你也是。”   贺南方走的时候,李苒并不知道。   他们生活的轨迹变得越来越远,当贺南方坐着飞机,在上万米的高空飞行时,李苒坐在画室,她望着外面的天空。   世界是如此之大,可能连他们此刻看到的云层都是不一样的。   一想到这个,李苒心里就涌现一股淡淡的哀伤,她蓦地想起贺南方昨晚说的话。   李苒,你现在什么都有了。   而我,什么都没有。   ——   日子过得飞快,经过上次在中法交流会上展出画屏《飞天》大获好评之后,李苒在这个圈子里有了一点点小名气。   不忙的时候,经常接一些小项目,不过找她的人大多都只要求她画《飞天》,白人世界有壁垒,对亚洲人似乎有种天然的刻板影像,李苒因《飞天》成名,导致大家只能看到她画《飞天》的才华。   李苒努力了一番,却不怎么能让工作室的人改观。   2月份时,她从原来的工作室辞职。   她的老板,也就是她的教授,非常极力地挽留了她。   “Ran,如果报酬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商量。”   她摇头:“这段时间我画了许多幅《飞天》临摹画,因为本身不需要创作,只要技艺纯熟后,任何画师都能够替代我。”   老板明白她的意思,他同意了李苒离开:“或许你需要更高的平台。”   在巴黎一家不起眼的工作室待了四个月,李苒终于辞职。   她没有急着再去找新的工作,而是静下心琢磨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工作室给的临摹《飞天》的报酬确实不低,她完全可以趁着一股热潮,多赚一笔。   可另一面,临摹画不需要灵感,长时间这样下去,她的灵感很容易消失。   与其每天用大量的时间去画毫无创意可用的《飞天》,她更想静下心,画自己内心想画的。   2月份寒假前还有最后一周课,李苒回到教室时,罕见地发现从不逃课的温长宁居然逃课了!   教授在台上讲意大利佛罗伦萨画派的起源。   她在下面摁着手机:长宁,你去哪里了?   那头一直没有回音,李苒心下有点乱乱的,平时除了上课外,她跟温长宁的见面次数并不多。   两人都不是黏人的性格,李苒空闲下来会主动找她玩,但温长宁不一定有时间。   温长宁倒也会过来找她,经常来她的小公寓,李苒待在工作间画画时,温长宁便坐在一旁的懒人沙发上,望着外面的大雪。   温长宁最近时常这样沉默着,看着外面一动不动。   李苒有些担心,问她什么,却不说。   现在这些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温长宁消失了。   李苒找了她许久,她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只知道她跟自己同样来自N市。后来,唯一查到的消息是她已经回国了。   李苒一边祈祷她没事,一边又忍不住担心她。或许因为温长宁的性格和贺南方很像,但是温长宁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所以李苒对她的感觉不算坏。   过了一周,学校迎来了为期两周的寒假,学生陆陆续续离校后,开始冷清起来。   大多数的中国留学生也都选择回家过年。   放假第一天,李苒拿着教授的推荐函后,拜访了一位在巴黎定居的华裔画家——支音。   她前期支音工作室时,被告知他已经回国了。   李苒考虑了一晚上,决定回去一趟。   因为回国的决定做的比较仓促,直线路程的机票早已经被定完,她绕了好几个航班线才顺利回到国内。   她之前请于晓晓在N市为她置办了一套三居室,房款是她这半年在巴黎挣的。   二手精装房,也省得装修,于晓晓提前帮她打扫干净后,又配置了许多家具和植物。   总之,打扮的很有新年的气氛。   李苒飞机晚上抵达达N市,她打车先去于晓晓家拿钥匙。   到于家门口时,于家的院子里张灯结彩。   红色的灯笼高高挂在两边的大门上,将门庭映的喜庆又敞亮,她敲门进来时于家正在吃晚饭。   院门口的警卫给她开门后,李苒径直进来。   于家敞亮的客厅里,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坐满了人。   大多数都是李苒认识的,其中包括坐在于鸿霄身边的温长宁。   温长宁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高领毛衣,衬得皮肤像雪一样白,黑色的中分直发散落在两肩上,见到李苒时,她握着筷子的手指立刻绞在一起,比白色的竹节筷还要白。   于晓晓看到她,是第一个跳起来的:“啊,苒苒!”   “你怎么过来了?”   李苒不自在地笑笑:“来拿钥匙。”   于晓晓:“对哦,你昨天打电话跟我说过。”   于母张罗着要再给她添一副碗筷,李苒笑着摆手:“谢谢于阿姨,我吃了。”   温长宁也跟着于晓晓站起来,她看着李苒,欲言又止。   李苒朝她笑了一下:“新年快乐。”说着拿着钥匙准备出门。   温长宁被她的笑容刺痛,她顾不得满桌坐着的长辈,只穿了一件毛衣,追了出去。   她知道,如果她不追出去的话,可能会永远失去李苒这个朋友。 第55章   李苒走的很快, 温长宁叫住她时, 已经穿过巷子, 到达了街口的路灯下。   她转身面对身后的温长宁,心里很清楚的知道——   事已至此,恐怕很多事情并不是巧合。   温长宁如此显赫的家境, 不同一般的出身,为什么独独和李苒走的近。   又经常看着李苒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李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嗯?”   温长宁抱着手臂, 外面寒风刺骨,她被冻得受不了,但依旧咬紧牙关跟李苒说清楚:“对不起。”   李苒低头,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   他们俩虽然站离得远, 但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的很近。   她还是没忍住,质问道:“你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不接我给你打的电话。”   温长宁先是咬着牙看着李苒不说话, 李苒丝毫没有松动。   最后,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巴,再滴进红色的毛衣里。   温长宁自暴自弃地问:“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   “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 虚伪又可耻。”   李苒摇头:“没有。”   她从未见过温长宁哭。   温长宁就连哭都是咬着牙,一声不发。眼泪却像是决堤的一样, 不停地淌。   她被冻得话都说不清楚,倔强地看着李苒,似乎想从李苒的脸上, 眼睛里找出点不厌恶她的证明来。   李苒:“去车上说吧,外面太冷了。”   她方才在于家时,将出国前停放在于晓晓这里的车钥匙也拿出来了。   车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温长宁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车里,暖气开足,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等到温长宁的牙齿没那么打颤,她才缓缓开口:“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李苒垂眉看着窗外,心里并不感到意外:“为什么?”   “于鸿霄他为了你,跟温家悔婚。”   李苒转过身子,眼中露出一丝不解:“什么时候。”   “去年八月底。”   李苒回忆,八月底?那是她出国的前几天。   于家请她吃过一顿饭,虽然饭桌上什么都没说,但那顿饭吃得李苒一直觉得怪怪的。   那时候于鸿霄跟温长宁悔婚了?   李苒不太信:“如果悔婚了,那你现在怎么又能跟他在一起?”   这件事说来话长,温长宁却提起了另一件事:“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那时我的手机已经被家里人收起来,我只知道你打电话发信息给我,但是我回复不了你任何。”   李苒:“出什么事了?”   温长宁哽咽了两声:“于家和温家悔婚之后,温家随之又站错队伍,得罪了上面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现在温家处在风口浪尖上,虽然家产万贯,却无任何自保的能力。”   说到这个,她眼睛露出恨意:“他们都盼着温家倒台,然后狠狠地咬一口。”   温家因为站错队,即将要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我爸爸求到于家。”   她用手盖住眼睛,几乎是屈辱的声音说:“他说……温家不介意于鸿霄去寻求什么真爱。”   “也不介意以后于鸿霄……他找到喜欢的人后跟我离婚。”   “只要……只要帮忙渡过这次难关,温家以后一定会源源不断地给于家提供财力。”   说到最后,温长宁几乎是泣不成声。   李苒轻声问:“于家答应了?”   温长宁点头,沙哑的声音:“温家遭此劫难跟于家公然悔婚也有关系,本是利益想捆的两家,突然一家失约……”   “温家这才措手不及地想要重新站队。”   “而且,温家财力雄厚,于鸿霄仕途本坦荡,若两家结合本来就是最好的选择。”   温长宁说了这么多,却独独没说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那你愿意结这个婚吗?”   温长宁毫不掩饰:“愿意或不愿意又有什么区别?走到这一步,有哪一步是我自己选的呢?”   李苒心里不是滋味,同样是能力卓越,同样是出身名门,贺南方却能够做贺家的执掌,说一不二。   温长宁却还左右不住自己的婚姻,成为联姻的牺牲品。   李苒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没有人有过温长宁的经历,这种身不由己,被别人操纵命运的感觉,并不是几句话就能抚平她的伤痛。   “鸿霄哥……于鸿霄知道这件事吗?”   温长宁擦了擦眼泪:“知道,他是个好男人。”   “他没有强迫我任何,只是说让我放心,一切有他。”   李苒倒是毫不意外于鸿霄会说这种话,他是个十分有责任心的人,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他接纳了温长宁,就已然说明他会照顾她一辈子。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温长宁如果能嫁到于家,并不是一件最坏事情。   “你听我说,于鸿霄跟温家悔婚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这么多年,我跟于晓晓一起叫他哥,便是真的拿他当亲人看,心底里从来没有半分越界的想法。”   这点温长宁倒是信她:“我知道,你喜欢的不是于鸿霄。”   她喜欢的是贺南方,人人都爱的贺南方,温长宁将那段隐秘的暗恋压在了心中。   “是,如果你们在一起,请好好的在一起。”   “不要因为开头的不完美,就把你们的婚姻想想的很糟糕。”   温长宁怔怔地看着李苒,她似乎有一点点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与于鸿霄的开始,真的糟糕透了。   像是两个被完全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强行地扮演着夫妻角色。   李苒听她把事情原委说通之后,一点都不舍得责备她,比起她在国外的那点担心,温长宁才是身不由己又孤立无援。   她伸手抱住温长宁:“相信我,一定会变好的。”   “你深爱的人也会同样深爱着你,你们将会幸福一生,白头偕老。”   彼时温长宁并不相信李苒的祝福,等到她后来跟于鸿霄走进彼此心底,决定相伴一生时,她才发现,原来李苒早已将这世界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了她。   温长宁下车前,李苒要将外套给她穿,被她拒绝了:“你快回去吧。”   夜已经很深,虽然离于家不过一百多米,但李苒还是不放心,她为了防止刚哭过的温长宁的尴尬,特意发短信给于晓晓,让她出来接应一下。   客厅里,于晓晓接到短信,挠了挠头,纳闷道:“我哥不是早就出去接了吗,怎么李苒又让我过去?”   温长宁抱着手臂往回走时,路过窄窄的长巷口,她心里有点发憷。   正准备一鼓作气,猛地冲过去时,黑暗的墙角里冷不丁地走出来一个人。   她吓一跳,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于鸿霄从黑暗处,走向路灯的光圈下,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手腕上搭着一件羽绒服,在离温长宁一米远的地方站定,然后递给她:“衣服穿上。”   温长宁接过衣服,刚哭过的嗓子还冒着鼻音:“谢谢。”   于鸿霄瞧了她两眼:“哭了?”   温长宁垂头穿衣服,没答。   于鸿霄也没有安慰,只是说了一句:“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告诉我。”   温长宁哭的通红的眼睛看着她,灯光之下,那双水润的又脆弱的眸子照进了于鸿霄心底。   “我是你丈夫,以后什么事情都有我。”   ——   李苒先是去了宾馆接李昌明,他是上午做高铁到的,李苒是晚上飞机,所以他高铁站附近的宾馆待了半天。   李苒到时,李昌明正站在酒店楼下的大厅里等她。   他似乎很焦急,皱着眉头,不停地望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群。   看到李苒时,整个的精神立刻松下下来,眉头也舒展开来。   李苒上前抱住他,“爸爸!”   李昌明不停地看她,一会儿说她瘦了,一会儿说她胖了。   总之,整个人高兴的语无伦次:“苒苒。”   李苒开车回去,将李昌明带到她买的新房子里。   当李苒将房产证拿出来:“爸爸,我终于在N市立足了。”   李昌明高兴的合不拢嘴:“我女儿真有出息,有自己的房子了。”   李苒听着这句:有自己的房子了,心里不是滋味。   好像当初父女俩住在贺家,被贺母刁难,扔掉他们吃饭的盘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现在她也有自己的房子了。   李昌明在房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许久。   “三室好呀,三四比两室好。”   李苒明白他的意思,买的三室房子,说明李苒以后是愿意接他来住的。   所以李昌明心里格外欣慰。   第二天是除夕夜,一早天没亮,李昌明就起来收拾屋子。   之后又赶了早,去了一趟菜市场。   等到李苒醒过来时,家里已经十分有年味,吃完早饭,李昌明拿着笔墨去书房写对联。   他那一手好字,可是得过书法协会认证的,可比现在那一水的机器印刷好太多了。   写了几个福字,又写了两幅对联。   李苒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跑到楼下的车库去贴对联。   临上楼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瞧发现是孔樊东。   “你怎么在这儿?”   她这是新房子,知道的人不超过四五个,但绝对不包括贺南方的人。   孔樊东倒也诚实,他摸了摸鼻子:“打电话到学校,听说你们放假了。所以就来这边看看你回没回来。”   他没有直面回答,但李苒也明白了,他连她学校号码都能查到,又何况说她的的地址呢。   “有事吗?”   孔樊东脸色立刻严肃起来:“老爷子病危了。”   李苒听着这句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爷爷病危了?”   “怎么可能,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孔樊东苦涩的说道:“你已经走了半年多,而老人家的寿命却是过一天少一天。”   李苒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不能接受。   “贺南方呢?为什么他不打电话给我?”   这件事最简单的法子是贺南方打电话给她,为什么要绕这个一大圈,让孔樊东过来找她。   “先生并不知道我过来找你。”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现在很——”   “很什么?”   孔樊东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词。   “脆弱。” 第56章 大修重看   除夕夜, 外面下着大雪, 雪花将过年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回到家后, 李苒望着窗外出神,连李昌明走进来时她都没发现。   直到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她才像被惊醒一般, 打了战栗。   “发什么呆?”李昌明嘴角含着笑意,他身上穿着李苒买的红色羊绒衣,看着特别喜庆,很显年轻。   李苒摇头:“没事。”   刚才在楼下, 孔樊东劝了许久想让她去南山看老爷子一眼。   李苒答应会去,不过今天是除夕夜,她若是走了,李昌明怎么办?   他心心念着女儿回来陪他过年, 到最后却连顿连夜饭都没吃。   李苒上楼之后,便一直心不在焉。   心里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什么, 就像有块石头压着她一般, 心情一直一直地往下坠着。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中午吃饭,李昌明也瞧出她不对劲:“有事儿?”   李苒没指望瞒着他, 本就打算过完年去南山看老爷子:“嗯,爷爷病危。”   李昌明手中的筷子顿下, 夹着的饭菜掉到桌上,同样也很意外:“什么时候的事儿?”   李苒:“前两天。”   “下了病危通知后……一直在重症监护。”   李昌明沉默了片刻,虽说李家跟贺家因他俩的事儿闹了点隔阂, 可是关系到生死大事,李昌明显然没再计较那么多。   “你去看看老爷子,好歹你也叫他一声爷爷。”   李苒点头:“明天就去。”   李昌明却不同意:“不行,你下午就过去。”   “可今天是除夕夜,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   “爸爸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在家又怎么?”他故作轻松,语气随意,似乎并不把除夕夜独自在家当回事,“再说,万一——”   “我是说万一,老爷子那里真出什么问题……”   “还是早些去看看吧。”   李苒摇头:“我在家陪你过年,过完年再说。”   李昌明还要再开口,被李苒打住:“好了,快吃饭。”   下午,两人去超市买了些食材,   今晚是年夜饭,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但该热闹还得热闹。   在超市买了一些牛羊肉,干脆又买了些火锅食材,父女俩在超市走走逛逛,一下午很快过去。   傍晚时,于晓晓打电话过来,邀请他们父女俩一起来于家吃年夜饭,李苒顾及到温长宁的身份,不想太尴尬,于是婉言拒绝了。   于晓晓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苒苒,你是不是不喜欢温长宁呀?”   李苒笑出声:“当然不是,就是因为不想给他们俩造成困扰,我才要避开一些,懂不懂?”   于晓晓似懂非懂,她性子直,有什么问什么,问完之后得到答案,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晚上李昌明掌厨,炒了四个菜,都是她爱吃的。   李苒吃的扶着肚子躺在沙发上,大喊着:“我简直太幸福啦!”   李昌明坐在沙发上给她剥水果,新鲜的沃柑,果肉鲜嫩,汁水饱满。   李苒咬一口,又塞了一个给李昌明。   父女俩皆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笑起来。   等到联欢晚会开始,李昌明的饺子面也和好了,将面还有饺子馅儿放在茶几上。   他负责擀饺皮儿,李苒边看电视边包饺子。   看到小品里搞笑的网络用语时,李苒笑的前仰后合,滚在沙发上,李昌明则是一脸探究的样子,扶了扶老花镜。   虽然看不懂,但他看到李苒笑起来,也跟着笑起来。   “真好啊。”李昌明包着饺子,一边自言自语。   “嗯?爸,你说什么?”   李昌明摇摇头:“没什么,爸爸说女儿真好呀。”   李苒:“女儿没有爸爸好,爸爸才是真的好。”   李昌明笑了笑,他说了一句:“女儿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儿。”   李苒视线从电视上移开,彩虹屁吹起来:“爸爸也是。”   十点左右,外面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放鞭炮。   李昌明年纪大,熬到十点已经开始犯困,李苒不想让他陪着自己熬夜:“爸爸,咱们出去把鞭炮放了吧。”   李昌明点头,起身去找打火机。   李苒穿着拖鞋,先下楼,去车库里拿鞭炮。   结果一走到楼下,便见小区的花坛边上站着一个人。   指尖夹着烟,星点烟头在黑暗里半明半闪,待李苒走进后,她才发现——   居然是孔樊东。   “你怎么还没走?”李苒心里的惊讶直往外冒。   “你不会……”   上午她在楼下遇见孔樊东,那会儿她告诉他,今天是除夕夜她走不了,必须等到过完年才能走。   说完这句话她就上去了,她一直以为孔樊东也走了。   哪想,他居然还在外面。   孔樊东抹了把脸,深深吸了口烟,然后将烟蒂踩在泥地里。   “嗯,一直在。”   李苒:“我不是说了,明天会过去吗?”   “你为什么还要在下面等。”   孔樊东抬了抬手表:“离明天还有两个小时不到,到时候我准时来接你。”   李苒:“……”   有的时候,她真看不懂孔樊东。   比方说现在,冰天雪地里他一个人在她楼下等了大半天。   他到底图什么呢?贺南方不会因为他干这件事多给他一分钱,甚至他可能都不会告诉贺南方他曾经做过这件事。   “你真没必要这样,你做的这些贺南方根本看不到……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一定高兴,你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孔樊东面色如常,不为所动,他又抬了抬手腕:“天气预报说,明早还会有大雪,到时候路上结冰咱们就不好走了。”   李苒闭上嘴,得了,跟他说这么多,他完全没听进去。   说话的功夫,李昌明已经下来了,他看见孔樊东时还愣了一下。   像是夜里光线不清晰,他端详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问了跟李苒同样的话:“你怎么在这儿?”   李苒三两句解释给他听后,又加了句:“不是我叫他等的。”   之前孔樊东在李昌明身边待过一阵子,除了一开始的那点不愉快,后来当保镖的的事情孔樊东倒是做的很好。   李昌明对他唯一的意见,大概就是觉得这个人——太轴了。   这个轴表现在他只听贺南方的话。   只要是贺南方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理,都是无可辩驳的。   李昌明曾想纠正一下他那被贺家训练的根深蒂固的思维,后来他放弃了。   因为孔樊东的固执超乎他的想象。   固执似乎是贺家人,刻进骨子里的脾性。   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李昌明:“你有事上去说吧,下面怪冷的。”   “你吃了没?”   李苒哈出一口冷气,她爸居然还有心思问人家吃了没。   她并不想留孔樊东吃饭。   孔樊东看着老实巴交的摇摇头:“晚饭还没吃。”   李昌明:“等放完鞭炮,上去吃点。”   孔樊东点点头,他又掏出打火机来:“我有火。”   李苒将鞭炮递给他:“呐。”   小区里所有放的鞭炮都必须在指定地点,李苒他们到达小区广场后,已经来了许多人。   她搓着手,冷的不停跺脚。   孔樊东倒是不冷,那双粗糙的大手一只拿着鞭炮,一手点着火。   李苒还没看到他动作,伴随着刺啦声,便见黑夜中冒着几颗星火,鞭炮便点燃了。   声音响起时,她直往李昌明的身后窜,李昌明笑着伸手护住她。   孔樊东朝她看了一眼,有点嘲笑的意思,不过这种嘲笑不带有任何别的意味,就是单纯嘲笑李苒居然怕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像是一条火龙一样,在黑夜里一截又一截地变短,然后留下一地的灰烬。   李苒躲在李昌明的后面,等到鞭炮一结束,她便猛地跳到提他的背上,在他耳边大喊:“爸爸,新年快乐。”   李昌明哈哈大笑,他将她背起来,也说道:“新年快乐。”   父女俩高兴地往回走,孔樊东站在原地,看着那截鞭炮,轻声地说了一句。   “新年快乐。”   回到家,李昌明去厨房给孔樊东下饺子,李苒收拾东西。   饺子下的很快,十来分钟。   李昌明将饺子端上来时,见孔樊东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春节联欢晚会。   听到李昌明的动静后,他转过身,黝黑的脸庞笑了一下:“好几年没看过春晚了。”   李昌明不知到要说什么,他隐约知道孔樊东是干什么的。   他精准的枪法,不凡的身手,还有当初在于家杀鱼时,眼睛眨都不眨地冷漠态度。   李昌明收回视线:“吃吧。”   盛了满满一盘的饺子,孔樊东也是被饿狠了,那么烫的饺子,他一口一个。   李昌明又给他盛了汤。   李苒一出门便看到这幅场景,她爸正给孔樊东盛汤,而那人的盘子里,估计吃了今晚他们包的一半饺子。   有时候李苒也会检讨自己优柔寡断、心肠软的性格,现在看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李昌明又下了一盘,放在保温壶里让李苒带着明早吃。   “万万顺,万万顺,大年初一一定要吃万万顺才能万事顺利。”   N市到南山开车要五个多小时,他们十点多出发,大概能在凌晨到。   孔樊东像是不知累似的,他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对李苒说:“你先睡,到了叫你。”   “宾馆已经开好了,就在医院旁边,到时候你直接入住就行。”   李苒点点头,她有点担心孔樊东疲劳驾驶:“困了,你就把车稍微停停。”   孔樊东点点头。   就在李苒猜想他不会再说什么,准备闭上眼时,只听孔樊东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   “你能来,老爷子和先生一定很高兴。”   “尤其是先生。”   他后半段说的很轻,李苒甚至都没听清。   车内暖气开的很足,李苒昏昏沉沉,她盖着毯子,睡得不太踏实。   再睁开眼时,已经下高速,到达南山市。天还没亮,路灯和车灯照向前路,将黑夜斩出一条细窄幽外之境。   李苒揉了揉眼睛,她看向窗外,心里的那股不踏实并没有因为到了南山而有消减。   “还有多久。”   孔樊东的声音紧绷:“一个小时。”   到医院时,雾朦胧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医院的大楼冰冷没有生气,在暴风雪中却又是唯一灵魂的安放处。   直到到达医院的这一刻,李苒一路上惴惴不安的心跳才稍稍平息。   今晚的除夕夜,是她离开家以来跟李昌明过的第一个新年。   贺家及其注重礼数,以往过节,尤其是新年这种时候李苒要陪贺南方出去拜年。   以至于这么多年,对她和李昌明来说,过年其实过得是年初初二。   除夕夜,她从未回去过。   这也是为什么李苒心里一边担心着老爷子的身体,惶恐不安一日,最后还要陪着李昌明把节日过完。   对她而言,没什么比李昌明更重要。   重症监护室在二楼,李苒上去时,贺南方正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透过玻璃房,他长久地沉默伫立。   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李苒便知道孔樊东说的“脆弱”是什么意思。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映衬得身后白墙更加惨淡,他望着病房里面一动不动,周身遍布一种很哀伤的气场。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老爷子对于贺南方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他从小在老爷子身边长大,除了性格天生外,为人处世,安业立命,他几乎处处学的老爷子。   在贺南方心里,老爷子不只是一个长辈,更是标杆一样的人物。贺南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复制老爷子年轻时的荣耀,带领贺家重新回到当年盛况。   他一步步追随着老爷子的步伐,从未曾想过,有天一直指引着他的那盏灯会突然消灭。   贺南方内心痛苦挣扎却又无计可施,因为他无法从死神手里抢走人,即使他有再多的钱都不行。   “贺南方。”   李苒轻声叫住他,站着的人转过身,她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   贺南方瘦了许多,本就立挺的五官更是深邃,眼窝凹陷,两颊更是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看到李苒时,他眼神稍有波动,片刻后,又恢复。   开口,声音像钝钝的刀口磨砺着麻绳,发出又哑又粝的声音,李苒听得很不舒服。   “你怎么在这儿?”   从上次分别后,两人整整两个月零三天没见,贺南方的目光投放在李苒的脸上。   似乎不舍得移开,定定地望了片刻后,移开:“今天过年,你不应该来这里。”   李苒:“爷爷情况怎么样?”   “怎么突然病危了?”   贺南方:“他身子骨一直不太好,都是些老毛病。医生说他身体里的器官,已经衰竭透了。”   李苒从一住进贺家开始,老爷子身子一直百病缠身,虽没有特别危险,都是靠药物维持。   贺家年纪大的人都在知道,贺南方父亲走时,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至那以后,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   而且贺家家大业大,事事都要他操心,殚精竭虑,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贺南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本来他想在走前看到我俩结婚。”   “却没曾想,我们分手了。”   “爷爷虽然不说,但他一直尊重你的选择,当初我拿春夏镇的地皮要挟你——”   “爷爷知道后,打了我二十多棍子。”   说完贺南方轻笑一声,声音万分嘲讽:“从小他就未曾动过我,谁能想到他会因为这种事情教训我。”   李苒心里难过,当初贺南方像入了魔似的,拼了命地要把李苒留在身边。   虽然最后还是放手,若问其中缘由,恐怕跟老爷子的阻挡分不开关系。   李苒心里后悔,她应该早点过来看他,年前他还没住院那会儿,若能看到自己,肯定会很高兴。   “爷爷看到你,一定很高兴。”贺南方自言自语。   他苦笑了一声:“若是我俩还在一起,他定会更加高兴。” 第57章   第二日雪过天晴, 冬日阳光散漫又微薄,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洒进来, 在病床周围铺就一层浅浅的金光。   老爷子的情况还是很糟糕,一批又一批的专家在病房里进进出出,可给出的答案都是如此——   离开ICU很危险, 可能没有生命体征。   贺南方日复一日地在病房外面徘徊,如同牢中的困兽一般,身处绝望,乞求希望。   李苒并没有过多地劝慰贺南方, 一是因为贺南方一向强势过人,“安慰”这个字在他的世界守则里一向不需要。   另一是,她现在并无立场去做什么,即使是朋友, 也只能点到为止。   她将自己与贺南方之间的界限划分的清晰又危险,不可跨越。   而贺南方也是执着的, 即使最后的结果注定不可能逆转, 在他这里也没有妥协这两个字。   人的能力在死亡面前虽然渺小, 可衍生而来的意志力却是连死神都徘徊忌惮的。   在医生劝说无果后,只能同意像现在这样——靠着这些机器维持生命力。   她没有资格对贺南方固执又近乎残忍的孝顺评论什么, 毕竟他们此刻是在跟死神做拉锯战,谁都不愿意放手。   纵然——他们都知道……这不一定是老爷子的心愿。   李苒在这里待了两日, 每日话并不多,贺南方更是格外沉默,白天除了盯着病房便盯着李苒看, 晚上又是不要命地熬夜加班工作。   他的眼神总让她有种……他急待确认着什么,或是确认李苒还在身边,又或是老爷子的心跳还律动着。   她甚至一度担心……贺南方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贺南方虽守着老爷子,可李苒在他身上却有看到了对自己的那般固执。   在婚礼决裂之前,贺南方跟她僵持将近一个月,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般,沉默寡言但却一步都不肯离去。   那时她总是不理解贺南方为什么不肯放手,现在她隐约明白了些——   她,以及老爷子对于贺南方来说,都是一旦放手便再也拥有不了的人。   他放走了李苒,便知两人今后只能形同陌路。   如今若再叫他放手老爷子,便再是天人永隔。   李苒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有一些明白贺南方心底里几乎变态的固执是为何而来。   究其原因,因为他拥有的东西太少,每失去一样,都像是咆哮的恶龙失去最后一片鳞一样,歇斯底里地守护,哪怕要将一切搅的得天翻地覆。   ——   ICU重症监护室外有个独立的特护病房,一般时间她和贺南方都会在这里守着老爷子。   这天中午,孔樊东送来午饭。   李苒在给贺南方盛汤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咚的闷响,随后转身,便看到贺南方倒在地上。   在李苒来之前,他一个人在这里守了三日,再加上这两天,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手里的汤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应声而摔。   “医生!”她声音撕裂地叫人。   眼泪不受控制般地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很快滑便入不见。   李苒听到自己心脏如雷鸣一样轰轰地响,一下又一下地震打着耳膜。   或许是因为老爷子在病房里生死未卜,让她与死亡从未有如此之近的接触,这才会在贺南方倒地时,她心里产生无限深的害怕和眷念。   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来自身体里血液的凝固,那颗原本强劲的心脏停滞半秒后,伴随而来着巨大的疼痛。   她拼命地叫着贺南方的名字,想要将他唤醒。   可没有任何人回应她,他只静静地躺在那里,好似和李苒隔着另外一个世界。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明白离开,或者分别的含义。   分手只是两人离开对方的生活,而分别却是从对方的世界永远消失。   李苒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此时此刻,她已经记得不得任何过往,曾经那些融入她骨血里,后又被她忍耐而强行淡忘的的喜欢。   像是决堤洪水一般,万马奔腾地向她涌来,冲溃她的理智。   “你醒醒呀。”   “醒醒好不好?”   贺南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极差。   即使闭着眼,紧皱的眉头还能看出他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除了叫医生外,李苒没有丝毫办法。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像是他内心的蔓延的绝望一样。   从未说出口,却让人心痛到窒息。   ——   “诊断结果出来了,急性胃出血。”医生摘下口罩。   极其不规律的饮食,压抑的心情,还有他不要命式的工作方式,各种原因综合直接导致这次的急性胃出血。   李苒觉得自己是一条被抽干了水的河流,浑身没有丝毫力气,只能发出嘶荷的声音:“严……严重吗?”   “需要手术,家属这里签字。”   李苒手抖得拿不住笔,泪眼婆娑的看着医生,又想起病房里的爷爷,她看着躺在一旁毫无声息的贺南方。   “危险吗,他……他会不会死?”   医生安慰他:“不会,只是一个小手术,术后麻醉一过就醒了。”   心里的石头落地,她等在手术室的外面,望着医院白漆的墙发呆。   周围一切安静下来后,李苒看着墙上的影子,突然认不清楚自己倒是是谁,到底想要什么。   长久以来,她一直以为只要离开贺南方,离开贺家。   以前的那个懦弱不堪,优柔寡断,被人欺负,甚至连她自己都鄙弃的李苒就不存在了。   她想要变得强大,她想要独立的人格,优秀的事业,她想要组建一个温馨的家庭。   一直以来她都是以离开贺家,离开贺南方为前提来实现这些。   可她唯独忘了,在她埋葬以前李苒的同时,她将曾经那个善良,孝顺,对爱情充满幸福期待的李苒也一同杀死了。   将它们全都杀死以后,她变得心狠,冷漠,不再相信贺家乃至贺南方说的任何话,不再相信爱情。   孔樊东说贺南方最近状态不好,她没有当回事。   老爷子身体一向不好,就算自己在国外,哪怕打个电话问候一番,也能从看护那里得知老爷子的近况。   就连孔樊东去请她来看老爷子时,李苒的第一反应也是她真的不想再跟贺家扯上任何联系,   好像一回到贺家,一跟贺家人有来往就是对现在自己的背叛,就是对以前那个懦弱李苒的妥协。   就是对贺南方的屈服。   待在国外的这半年,她刻意不去回想贺家的一切,刻意不去想老爷子曾经待她多好,刻意不去想当初她与贺南方谈恋爱时是多么甜蜜。   她将这些回忆连同那个软弱的,执迷不悟的李苒,一同杀死在了婚礼现场。   她以为自己重生了,实际上只是违背了人性。   她变成了一个自己刻意塑造出的“独立”,“坚强”的样子。   她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是荣获新生,却不知她已经将自己逼近了一个冷血无情的设定里,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察觉到自己是错误的。   流着泪水的脸颊低下,随后被深深地埋进手掌心里,她内心极度迷茫,恐惧,不安。   这样的李苒,真是她从小到大想要成为的人吗?   ——   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手术以后,他睁开眼,盯着白花花的房板愣神片刻,等到严重逐渐恢复清明时,下意识地便准备坐起来。   李苒在一旁背对着他,听到声音后转身,立刻伸手摁住他:“不许动。”   贺南方显然很意外她也在这里:“你……你还没走?”   下午刚做完手术后,李苒听医生说贺南方应该是忍了许久,最后忍不住。   生生痛晕过去了。   听到这里,李苒差点心疼的抽过去。   得什么意志撑着他,能疼到晕过去,也没听他说一句。   李苒有点没好气:“走?去哪儿?你刚做完手术,爷爷还在重症……”   她又叹了口气:“我还能去哪里?”   贺南方听出李苒语气里的不高兴,但他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于是闭上嘴,不再说话。   不过眼神还在她身上流转,李苒倒了些水:“暂时不能吃饭,也不能喝水。”   她拿了一小团医用棉,弄成一小个棉球:“嘴巴沾点水。”   贺南方盯着她手里的动作,见她似乎还要照顾自己。   “你让孔樊东进来吧,你做不惯这些。”   这句话让两人都想起了上次在医院不太好的经历,贺南方那时还是个顽固不化的混蛋,才过去半年,他已经从冥顽不灵变成现在的如履薄冰。   李苒能看出来,他其实挺怕自己生气的。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后,并没有去找孔樊东。   随后从泡着的温水里捡起一个棉球,挤得差不多湿润的样子,捏在手里然后走过来。   贺南方见她靠过来,居然不由自主……说不清缘由地紧张起来。   李苒将手中的棉球递给他:“擦擦吧。”   他莫名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眼前的李苒有种熟悉又陌生,贺南方接过半是愣怔,半是掩不住高兴地接过,   然后故作镇定地用棉球擦了把嘴唇。   “不是你这样,不要这么敷衍,不然嘴唇要干裂了。”   贺南方盯着她不说话,嘴唇干不干裂他不知道。   不过他心跳现在快的快要裂了。   李苒又捏起一个棉球,走过来。   被他一直盯着,莫名有些奇怪:“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病房里就我们俩人,我不看你,看谁?”   李苒说不过他:“我不管你看谁,反正不许看我。”   贺南方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后,然后闭上眼睛。   术后短时间内不能进食喝水,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干纹。   他闭上眼,李苒轻轻地擦着他的唇瓣。等到擦完后,李苒见他还在闭着,于是便不出声,悄悄地打量起他来。   过完年,贺南方便二十九岁,李苒二十七岁。   他们从对方最好的年华开始陪伴彼此,一路走来,有甜甜蜜蜜,也有磕磕绊绊。   贺南方早已褪去当初男孩子的稚气,成为一个成熟英俊的男人。   李苒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心一意,心里除了贺南方什么都没不在乎,什么都没用的废人。   他们之间的差距虽然还是很大,但李苒并不害怕这种差距。   相比于以前,一想到分手她便惶惶不可终日,现在的她更愿意保持一种相对舒适的距离,不论她是否在心底承认她还爱着贺南方。   她都有远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   李苒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眼睛,贺南方的睫毛在她手心轻轻地动了一下。   李苒凑过去,想要看的更仔细些,贺南方睁开眼睛。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第58章   两人目光相对, 平淡温柔的如同霁月清风。   贺南方深陷入李苒温柔的眼神里, 拨不出来。又觉自己是梦怔了, 不然怎么会看到这样的眼神。   喉咙发紧,莫名的痒意:“怎……怎么了?”   他们很久没这样对视过了。   他们是恋人时贺南方时间比金子还贵,脚步匆匆, 很少回应她的目光。当他们分手后,李苒又不愿意投放任何任何心神,任何关注在他的身上。   “你有白头发了。”   她伸手,从他的耳边擦过去, 停留在鬓间:“好几根。”   贺南方:“是吗?”   他微微偏头,好似并不在太在意。   他这种人有白头发再正常不过,无休止的熬夜,常年都在倒时差, 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是非常人能理解的压力。   他背负贺家复兴重任时不过十八岁,肩膀稚嫩, 满腔热血。   他回归贺家当年荣耀只用十年不到, 老谋深算, 身体透支。   她喃喃,似不能接受:“怎么会这样呢?”   “你才三十不到。”   贺南方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 也轻轻地笑了一声:“你年轻。”   “就行了。”   跟贺南方鬓间的星点的白发相比,李苒确实年轻, 黛色柔软的发,清明湿润的眼眸,光泽细腻的皮肤。   一切都是当初最美好的样子。   她听这句话, 总有一种很难过的感觉。   他老了,她还年轻。   李苒轻声说:“还是一起老吧。”   说完从病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贺南方脑子经过短暂的断片外,猛地理解出这句话的深意,他眼中惊喜难以抑制,看着李苒的背影——   “你……”   李苒:“你在这儿别乱动,我去看看爷爷。”   她拉开门,见贺南方的目光紧随着她,“我过会儿就回来。”   贺南方:“好。”   ——   老爷子还没有醒来,重症病房外面的监护室24小时有人看护。   孔樊东在这边安排完事情,抬眼见她走过来,连忙迎上去:“李苒小姐。”   昨天贺南方突然倒下,南山这边瞬时乱成一团。   贺家树大招风,位高引谤,尤其是N市那边,当晚就频频有电话过来打探消息。   老爷子病重的消息瞒不住,一旦离世,短时间必然会引起不小的震动。   好在这些年贺南方已经全面掌管贺家,任何波动都捍卫不了他的继承人地位,不过这种时候少不了有人恶意添堵。   李苒见孔樊东欲言又止:“怎么了?”   似乎是这几天形成的默契,贺南方出事的这两天,孔樊东习惯地将N市那边的情况汇报给她。   “N市最近出了点事。”说到这件事,他眼睛里透露一股严肃。   李苒拧眉听着:“你说。”   “有人故意散布老爷子的丧讯。”   李苒:“什么时候。”   孔樊东:“今早开始,N市,台州,还有贺家老宅那边不少人打电话过来问了。”   李苒咬牙:“哪个王八蛋造的谣!”   她在贺家待了八年,如何不这懂其中利害关系。老爷子是贺家镇海神针,只要有他在,这些人兴不起风浪。   他辈分高,声望重,说一不二的性格,人人忌惮他。   可贺南方却是现下各家继承人里年纪最轻,辈分最小的。由于贺南方父亲意外去世,贺南方直接跳过这一步,从老爷子手里接管了贺家。   这一举动引得贺家各些个旁支多年不满。   现下老爷子撑不住,这些人按捺这么些年,自然要起来搅作一番。   孔樊东:“具体谁撒布的,我还在查。”   李苒最烦贺家那帮小人,当年老爷子带她回贺家老宅拜年时,那些人明地里对她客客气气,暗地里对她的出身说三道四。   不过是小康家庭出来的普通女孩,在那些人眼里,倒是低下的连给贺家提鞋都不配似的。   老爷子明里震慑过老宅贺家那帮人,多次承认李苒的身份,不过那些人骨子里看不起她,李苒也就渐渐不太跟那边往来。   现在又敢挑这种时候欺负过来,她还手软什么?   “还有件事……”   孔樊东:“先生手术的事情,不知被谁透露出去。”   “一听先生病重,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过来了。”   李苒:“过来?什么意思。”   “做手术当天我就让你封锁消息,谁透露的?”   “我们的人没有问题,医院这边鱼龙混杂,不好说。”   孔樊东:“我会再把医院的人彻查一下。”   李苒摇头:“精力暂时不用放在这上,已经被透露出去,他们肯定要过来一看。”   “只要贺南方还好好的,谣言不攻自破。”   孔樊东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李苒:“老爷子这边你来管,所有来探望的人,只要你觉得有问题,自行处理。”   “医生所有的治疗方案,必须由贺家医生在场讨论。进入重症监护室的医生护士名单固定,不要让新面孔混进来。”   南山医院是一家私立高级医院,相比于公立医院有些事更好商量。   现阶段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应该都不算是事情了。   “那先生那边……”他这两天一直是两头忙,老爷子这边他负责盯着,贺南方那边也少不了他。   李苒思索一番:“我来管。”   孔樊东微睁大的眼睛,丝毫不掩惊讶:“你……”   李苒之前对贺家避如蛇蝎,对贺南方更是心坚如磐,冷漠的没太多感情。   她愿意过来管事,孔樊东心里的意外可想而知。   李苒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深意,皱眉思索一番:“你要是信不过去我,派个得力的人手过来。”   “贺家有些事我了解不深,需要人。”   孔樊东哪里是信不过她,这种时候更是巴不得他留在这里。   脑海里思索片刻,征询:“刘栗怎么样?”   李苒:“刘栗?”   孔樊东解释:“是贺家新任管家,你还没见过。”   她见没见过不要紧,只要孔樊东信得过就行:“就他。”   ——   刘栗被调到贺家做管家之后,一直郁郁不得志。   他原本被孔樊东当接班人栽培,一直跟在他手里做事。去年有天突然被从外面调进来,本以为进入贺家,离老板更近,以后更有作为。   哪知管家就是个管家,老板常年不在家,贺家别墅里空的能开派对。   刘栗成天养花种草,提前退休。   对了,让他养花这活儿是老板亲自叫他去书房吩咐的,说叫他养的那几盆花比贺家别墅里东西加起来都珍贵。   吓得刘栗简直把那几株花当成亲儿子。   这天接到孔樊东电话时,刘栗忍不住一顿抱怨:“师傅,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孔樊东点了根烟:“贺家有什么情况?”   刘栗也听到一些风风雨雨的传闻,“除了电话比以往多了,没其他特别的。”   孔樊东:“嗯。”   刘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孔樊东没回答,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不想过来?”   刘栗瞬间精神起来,没丝毫犹豫:“想。”   孔樊东轻呵了一声,一脸“就知道你小子”的意思:“今晚过来。”   刘栗挂了电话,仿佛接了个从天上掉下的馅饼儿,飘飘忽忽。   ——   晚上,贺南方输完液,孔樊东进来跟他汇报工作上的事情。   贺南方虽然气色不太好,但精神显然明烁了些。   眉间那抹郁色散开后,病房里的气压都没那么沉重。   他刚动完手术,医生说麻醉过后,伤口会很疼,需要卧床一两天。   结果李苒出去看了一遭老爷子,回来后,见贺南方已经坐起来。   特助在他病床上支起一个电脑桌,贺南方带着眼镜在处理邮件。   李苒:“……”   这人就该发他个五一劳模的大红花戴着。   孔樊东进来把工作简单说完,都不是什么大事,又说了将刘管家调过来的事情。   一听是那个管家,贺南方皱起眉:“怎么是他?”   不怪贺南方对刘管家印象不好,他现在对“管家”这两个字有点排斥。   还在路上长途跋涉的刘栗还没到,就被老板打上不合格标签。   孔樊东见贺南方不同意,正想着换人选。   坐在一旁的李苒突然出声:“你是不喜欢刘栗这个人呀,还是不喜欢他是个管家呀?”   果然,一针见血。贺南方不说话了。   孔樊东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刘栗老跟他说老板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照这话,还真的有意见。   李苒:“人家名叫刘栗,又不叫刘管家。”   贺南方哼了一声:“都不喜欢。”   李苒:“……”   不过,最后刘栗的特助身份还是任命下来了。   晚上九点多,贺南方处理完公务,李苒又去楼下看了一次老爷子。   踩着月光回来时,听到医院外面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鞭炮声,想起从贺南方出事到现在还没给李昌明打电话。   李昌明很快接通电话,问她这边情况如何。   李苒说了老爷子情况后,李昌明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爸爸,我可能要再待一段时间回去。”   李昌明很不同意,他以为李苒是因为老爷子的事情:“苒苒,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老爷子病重,爸爸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已经待在四天。”   “爸爸相信老爷子已经感受到你的心意了。”   李苒:“不是因为这个。”   她深吸一口气,跟李昌明解释其中的复杂:“老爷子病危,贺南方昨天胃出血,做了个手术。现在贺家老宅的各家旁系,台州贺南方舅舅那边,还有N市众多人都知道了,现下都往这边赶。”   她三两句话,李昌明便明白她的意思。   “你想好了?”   “一定要蹚这趟水?”   李苒:“嗯。”   李昌明叹了口气:“苒苒,你不要冲动。”   “这次可不像以往。”   “这种时候你站在贺南方旁边……以后,可就再也脱不开这个身份了。”   李苒明白他的意思,这种时候她决定站在贺南方身边,无疑是以贺南方未婚妻身份行事。   甚至连女朋都不能自称。   只能是未婚妻。   李昌明:“你不要犯糊涂,趁现在还来得及。”   李苒:“爸爸,我很清醒。”   李昌明忍了忍,还是怒了:“你清醒什么?贺南方还有贺家人敢对你一次,就敢对你第二次。”   “他贺家哪个不是虎狼,你以为以贺南方未婚妻身份就能应付得了?”   “再说他贺南方行事横霸,不择手段,要是回去了,你以为你还能离开第二次?”   “当初拒婚的是你,现在和好的也是你,你让当初那些人怎么你?”   “你这是轻贱你自己!”   李苒低着头,“爸爸,我问过自己了。   “能狠心得下,可我一定会后悔的。”   李昌明:“你去看老爷子,是你孝心,若这种时候你还跟贺家绑在一起,爸爸绝对不同意。”   “爸,你说我糊涂也好,说我轻贱也好。”   “一码归一码,我留在这里不代表就是回头,不代表我就要向贺南方妥协。”   “你这还不叫妥协?贺南方那狼子野心,霸占了你八年,你好不容易出国了。”   “现在又为了这种事留下来。”   “他小子诡计多,仗你善良,一次又一次地玩这些攻心计。”   “我要去打断那兔崽子的腿”   “爸!”李苒抬高声音,打断他的话。   李昌明说话太重,李苒又急又气,却舍不得伤他的心:“您别说了。”   李昌明:“你不要把贺家人想的太简单,尤其是贺南方,那小子诡计多端,心眼坏的冒烟,手段多到五花八门……”   猝不及防地,李苒手里握着的手机腾空而起,被人抽走。   贺南方被孔樊东扶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这些话也不知道听到多少。   只见他拿起电话,沉声道:“叔叔,我是贺南方。” 第59章   晚上, 李苒迟迟没回病房, 贺南方一边开电话会议, 一边走神。   下午李苒陪他在病房办公时,倒也没太大感觉,可人一走, 贺南方变得很不安稳,心里像是被投了一颗石子,一层又一层的情绪拨动动他的心。   草草结了电话,顺着病房里的路往外走, 听到李苒在打电话。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听到了李苒语气里的隐忍和生气。   李昌明不会贸然把李苒交给他,贺南方并不意外。   秋天,贺南方去春夏镇找她的那次, 明明当时李苒已经有浅显的动摇,可李昌明坚硬的态度将他们渺茫的复合希望, 直接碎的干净彻底。   现在贺家这么乱, 李苒想要留在这里, 李昌明更不会同意。   他抽走李苒手里的电话后,诚恳的语气:“伯父, 李苒在这里您放心,我会保护她。”   李昌明直接冷笑出声, 贺南方在商场是什么手段他不了解,但是贺南方对李苒是什么手段,他是一猜一个准。   “保护她?她在贺家八年你也没保护好她, 现在贺家出乱子,你又这副样子,就能保护好她?”   李昌明确实气的说话有些重。   不过实在是贺家做这事儿太不地道。   老爷子病危,李昌明好心好意让李苒过去看看,哪知看着看着人却回不来了。   李昌明忍痛按捺思念之苦,同意女儿出国深造,现在李苒也有些本事了,他眼看着女儿以后生活会越来越好。   哪知回一趟南山,倒一夜回到解放前,像是要继续跟他贺南方在一起的样子。   李昌明心里能不气?能不堵?   精心养的白菜被猪拱,还被拱两次。   贺南方被这几句话一刺,横是不敢横,脾气也不敢有,语气倒是越发诚恳。   “以往都是我的错,只顾着工作,却没能好好照顾李苒,让她在贺家受了不少委屈。”   “我保证,往后不会发生这种事。”   李昌明就知道贺南方这小子,他这人看碟下菜。   李苒善良,心思简单,牵绊多,他就利用这些频频跟她接触,怒刷好感。   到了李昌明这里,他最担心的不过是李苒在贺家受委屈,贺南方又跟他保证李苒一定会在贺家好好的,不会受委屈。   李昌明光晓得这人想拱自家白菜,却不晓得怎么撵。   话锋一转,李昌明又说道:“贺南方你若是个男人,真心爱护她,就不应该让苒苒身陷这狼环伺的地方。”   “就该让她身处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也不该用老爷子病重,用你的苦肉计去牵绊住她。”   这三句话一发问,贺南方果真招架不住,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脸担忧的李苒。   她全心全意为他焦虑的神情是真的,同样她也不希望贺南方伤害她的父亲,她陷入一种纠葛之中。   两个男人对决的通话里,不论谁赢谁负,好像伤的只有李苒一个人的心。   电话两头的任何一个,都是她不愿意伤害的,虽然贺南方很想让她做一个选择,但他知道,这势必会让李苒很痛苦。   想了几秒后,他决定让步:“后天。”   “后天晚上,我就将李苒送回去。”   “她还会有自由,还会继续自己的学业,她——”   “还会回到你的身边。”   贺南方退让了,这场僵持中,势必要有人退让。   如果李昌明退让了,父女俩的感情肯定会受到伤害,李苒退让了很有可能会因为老爷子的事情后悔终身。   只有贺南方退让,才会是最完美的结局。   李昌明沉默了片刻:“你小子……”   “跟我玩以退为进?”   贺南方:“……”   李昌明:“后天,我会亲自去南山接她。”   挂完电话,贺南方虚虚晃晃的脚步向李苒走过来,李苒快两步走过去:“我爸说什么了?”   “他是不是很生气?”   李苒心里确实煎熬,左右两边都是她放不下的人。   贺南方安慰她:“放心,他不是生你的气。”   “后天,他过来接你。”   李苒:“后天?”   “可你这边……”   贺南方:“已经足够了。”   “明天你陪我演场戏就行。”   李苒虽然不知道贺南方要干什么,但只要现在能帮他些,帮老爷子跟贺家渡过难关,演戏又算什么。   回到病房里,医生过来例行做检查,李苒被贺南方示意孔樊东带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和主治医生两个人。   医生听完他要求,立刻拒绝,怎么都不同意。   “明天是你刚做完手术第三天,怎么能出院?”   “再说,你今天不听医嘱非要坐起来,趁我不注意又出去走了一圈,伤口已经有点炎症,明天出去更不可能。”   贺南方眼神幽静地看着医生,他虽然身体不适,但依旧坐的很直,气势压迫人。   “明天我要出院,不是跟你商量,是命令。”   医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没见过这么牛逼轰轰的病人。   “不让你出院是对你负责,你要是出院了,路上颠簸加上走路,伤口很容易出问题。”   贺南方眼睛轻抬,眸色里没有任何因这句话退却:“后果是什么?”   医生一听,心想这下知道怕了吧:“结果很严重,你可能要重新缝合伤口。”   贺南方淡淡地“哦”了一声。   “明晚,我来医院重新缝伤口,你出去吧。”   医生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听力就出了问题:“明晚……明晚来缝伤口?”   “……”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病人。   得了,这个病人讲不通他去找能讲得通的人。   李苒趁着睡前,又去楼下看了眼老爷子,隔着重症监护的玻璃窗,她在心里默念:快点好起来。   她待了二十多分钟,上楼时,路过医生的值班办公室被人叫住。   她回头:“您有事吗?”   李苒的态度和和气气,对医院上上下下的护士都十分尊重,医生见她给贺南方的手术签字,大约默认她是家属的身份。   见她语气温和,心想比房里那病人好交流多了。   “贺太太。”   李苒眼神一微妙,后来想想,又没做声:“您说。”   “你先生明天要出院,你回去得劝劝他,这手术刚做完没两天,哪能出院?”   贺南方明天急着出院,李苒一点都不意外,实际上今天她就已经猜到。   明天,来贺家探虚实的各路人马全都到了,若是旁人来就来了,偏偏来的大多数都是贺南方的长辈,他不可能不招待。   招待自然要出院。甚至为了让那些人相信他身体好好的,少不了还要喝酒。   果然,下一句就听医生告状:“今晚他又叫护士把抗生素给停了。”   “他那伤口已经有炎症,不挂抗生素哪行。”   李苒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别的:“谢谢您医生,我这就回去说他。”   “抗生素您继续开药,我来说通他。”   医生:“那明天出院的事情呢?”   李苒很为难:“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要出院。”   医生摇摇头,像是理解不了:“有什么事儿能比身体还重要。”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李苒即使不同意贺南方出院,但她改变不了这个既定的现实。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眼里确实有比自己身体更重要的事情,若是能醒悟这一点,贺南方的身体就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她回到病房时,见衣架上挂着一套西装和黑色的羊绒大衣。西装是深蓝色的,跟以往的任何一套西装都一样,冷质,高档,像一副征战的铠甲。   西装旁边还有一套套裙,浅蓝色的小香风,外面搭着一件白色羊绒大衣。   她扫了一眼,这么庄重的衣服,也证实了她心底里的猜测。   “你为什么要让医生停掉消炎药。”   贺南方抬头,眯了眯眼:“你都知道了?”   李苒:“你这么嚣张,医生能不告诉我吗?”   贺南方笑了一下,依旧很放肆:“不想用抗生素了。”   李苒坐到他旁边:“你撒谎。”   她深吸一口气,平息怒火后质问:“你是不是想喝酒。”   这次换到贺南方挑眉了,显然没想到李苒这都能猜出来。   “嗯。”   李苒听他这云淡风轻的语气,生气到了极点:“刚做完手术你就喝酒,不要命了是不是?”   她简直被气红了眼,恨不得敲开贺南方脑壳子,看看他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干的这是正常人干的事情吗?   贺南方见她气成这样,到底正经起来,拍着床边:“你坐过来。”   李苒气的不愿意挨着他,坐在了床尾的沙发上,抱着手臂:“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贺南方将其中的利弊分析给她听:“苒苒,你觉得我怕不怕他们那些人。”   李苒知道他说的是哪些人,那些环绕贺家多年的饿狼,他们饥饿已久,只要贺家有一点点缝隙,他们便会像髭狗咬到肉一样,死死盯着不放,拼着饿劲儿,也要扯下贺家一块肉来。   李苒想了想,单一只髭狗,贺南方应该是不怕的,但明天来一起来这么多人,就不好说。   “你怕他们这时候团结起来,一起搞贺家?”   贺南方点头,后来又摇头:“他们不容易团结起来。”   “他们里面有些人是墙头草,哪里有好处他们倒往哪里。”   说完,贺南方又奚道:“贺家兴盛时,他们俯首称臣,但贺家一旦有衰落趋势,又或出了什么问题,他们立刻便会换一副嘴脸,成为最狠的的敌人。”   李苒:“所以,你明天要做的事情是安抚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给他们营造一种你跟往常一样,贺家也还跟往常一样的错觉。”   “是吗?”   贺南方点头:“聪明。”   他以往很少跟李苒讲这些,毕竟从未发生过现在这种事情,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铁打的,年轻,精力旺盛,就算把所有对家都熬死了,他也是笑到最后的人。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倒下,会需要别人的帮助。   他感谢李苒不计前嫌的帮他,这也是他会跟李苒说这些话的原因。   李苒沉默了,她知道其中的厉害的关系,贺南方动了个手术可是跟头疼感冒完全不一样,要是像医生说的那样,他半个月不能下床,而老爷子又在这个阶段……   就算是短短的十五天,可贺家的处境却是变幻莫测。   一着不慎,便到了危机四伏的境地,所以贺南方才会说必须要营造出他身体一点事都没有的假象。   李苒:“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你可是胃上动的手术,不是别的地方。”   贺南方的坚定的眼神告诉她,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护士在外面敲门,隔着门叫李苒:“贺夫人。”   “病人消炎水还用吗?”   李苒听到声音后,出去,跟护士说了几句话。   再进来时,她眼睛里冒着光:“我知道怎么解决了。”   贺南方抬眼瞧她:“嗯?”   李苒:“明天我跟你一起出席,以你……妻子的身份。”   “这样我替你喝酒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贺南方十分意外她会说出这种话,心里被震撼的久久说不出话。   她眸色亮如星辰,带着期待问:“怎么样?”   这一秒醒悟迟来了许多年,他想起老爷子之前耳提面命的一句话:李苒她是拿真心待你,你永远都不能辜负他。   以前他总觉得这句话过于浅显,李苒拿真心待他,可是他又何尝不是真心呢,可爷爷却说的好像李苒要爱他更深似的。   贺南方现在回想这句话,爷爷的那双眼看透太多。   当年他不放在心上的那些话,现在全都一语成谶。   “李苒是拿真心待你,你永远不要辜负她。”   “如果你伤了她的心,最后痛的一定是你自己。”   “如果有一天,李苒真的离开了,你会后悔的。”   这些道理贺南方明白的很迟,走了许多弯路。   幸好现在还有机会。   “苒苒。”   “嗯?”   “谢谢你。”   李苒没说话,她坐在沙发上掩盖住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伤感:“其实,以前我为你做过更多的事。”   “但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谢谢。” 第60章   第二天, 依旧是晴天。   外面北风凛冽, 太阳惨淡淡地在天上挂着, 也没什么暖意。天空倒是很湛蓝,仿佛是海水泼上去的一样。   一早,李苒起来后简单收拾一下, 便赶回医院。   到时贺南方也起来了,他的胃部还不能进食,一早就挂上了营养液。   进屋,两人对视了一眼后, 心照不宣。   贺南方多看了她两眼,见她鼻尖挂着一点红:“外面冷?”   李苒点头,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她住在医院里的招待宾馆, 离这里不远,但终归要在寒风里走一段。   贺南方叫人进来, “给李苒换件厚实的外套。”   她跟贺南方要穿的衣服都是提前配好的, 譬如贺南方穿深蓝色, 她穿浅蓝色。又因老爷子病重,所以他们的搭配又各自在外面加了件黑色和白色的大衣。   李苒的羊绒大衣最后被换成一件厚实的斗篷, 依旧是白色。   一直待到快中午时候,医生开的药终于挂完, 除了那瓶消炎药。   依旧被贺南方拒绝了。   李苒从里面的隔间换好衣服,出来时,正见贺南方费力的穿西装。   西装是标准的四件套, 里面浅色的衬衣,外面是灰色带着腰扣的马甲,最外面是西装外套。   如果再加上领带的话,他的这套衣服确实要比李苒的难穿许多。   加上他又是病人,更加费力。   李苒的高跟鞋快走两步后,到他跟前:“我帮你。”   他赤着的上半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身属于成年男人才有的宽阔,薄薄的肌肉轻轻覆盖在一层筋骨之上。   线条清晰,轮廓非常明显。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脸上本就没什么肉,五官立体,仿佛每一笔都被刀削过,李苒看不出什么来。   但一脱下衣服,便能察觉出他瘦的惊人。   贺南方随意道,“不过几顿饭没吃。”他倒觉得李苒的反应太夸张了。   小心翼翼将他的的衬衫穿上,其间不小心撑到伤口,他额间隐隐有冷汗。   “你这样行不行?”   说实话,李苒也不知道陪他一起冒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尤其在他刚动完手术,最需要恢复的时候。   贺南方本就冷硬,总之李苒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未说过他怕疼:“待会儿用点止痛药。”   好不容易把衣服穿上,贺南方除了脸色白些,到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李苒在心底有些意外的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他贺南方做不出来的事情。   医生说他要躺十五天,他第三天出院。   医生说要用消炎药,他硬是停了一天。   医生说刚做完手术,腰定会因伤口牵扯,直不起来,但贺南方挺拔的背脊看不出什么任何异样。   总之,贺南方从来不会让别人来定义他能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   一向是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这个人天生意志力强大,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两人从医院出来前,又去病房看了老爷子。   贺南方在病房外面看了许久,久到李苒都怕他会站不住。   李苒:“走吧。”   贺南方隔着玻璃,似是对他自己说,也是对爷爷说:“只要有我在,贺家就不会倒。”   李苒眼睛有些湿润,八年前,贺南方是没有勇气说出这种话的,那时他年轻气盛,偶尔被老狐狸们阴的栽跟头。   现在就算是拖着病体,他也能在病房外面,对老爷子做出这番保证。   他的使命就是这个,甚至他与生俱来活着的意义就是这个。   李苒才是闯进他生命里的意外。   贺南方转身时,牵住了李苒的手。   她下意识地挣扎一下,但没有抽出来。   此时此刻,他们的牵手并不代表恋人关系,也不是夫妻。   此时此刻,他们是同盟,是一体,是代表病重的老爷子,与贺家的荣耀站在一起。   外面又下起了雪。   风中,贺南方的大手紧紧地牵住她,与她一同上了车。   ——   贺南方在车上又口服了一次止痛药,李苒见他脸色极差,“你还好吧?”   贺南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点点头。   “头有些昏沉。”   李苒惊心,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热了。”   随行医务人员又过来做紧急处理,事后告诉李苒,贺南方如果不用消炎药必然会发热。   贺南方闭上眼,冷酷的声音:“不用。”   所有人都看着李苒,医务人员直接说道:“发热是因为体内伤口有炎症,炎症不消,热度不会推。”   贺南方抬眼,他的眼睛已经被烧得有些发红,看人更显得凶恶:“出去。”   医务人员收拾好东西下车。   车上只有他们俩,司机瞥了眼后视镜,又悄悄收回去。   两人僵持住,李苒坚定:“你现在——必须要用消炎药。”   见他一副柴米油盐都不进的样子,她有些气急:“你别拿你生命开玩笑行不行?这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事情。”   贺南方:“我没开玩笑。”   “我的身体自己清楚。”   李苒一口脏话骂出来:“你知道个屁!”   “哪次你不是狂妄自大,铤而走险,做事情又不计后果。”   “以前没出过事儿那是你命大。”   “这次干脆连医生的话都不听,你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身啊?”   贺南方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有点怔住。   也不知道是被李苒骂傻了,还是脑袋被烧糊涂了,李苒点着他肩膀在原位上摁了摁:“我现在就去找医生过来给你注射抗生素,你给我乖乖在这里坐着。”   贺南方生病还被骂了一顿,有点委屈,撇了下嘴角,没说话。   医生拎着药箱过来时,看着刚才嚣张异常,不可一世的病人此时坐正在车座上,沉默寡言,紧抿着嘴角。   心里忍不住笑,压着嘴角问了句:“想通了?”   被贺南方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   李苒叫来孔樊东站在一旁,大有种他只要敢反抗,她就叫孔樊东摁住他的趋势。   贺老板识时务为俊杰,很配合地注射完药。   下车后,随性医务人员呵了一声,他跟孔樊东认识,忍不住多聊了两句。   “这贺夫人可以呀,我在贺家随医这么多年,可还第一次见老板改主意。”   孔樊东没评价,只含糊地说了句:“习惯就好了。”   医生啧啧了两声:“看着还挺温柔。”   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   贺家在南山的别墅叫桂陇苑,是早年老爷子在南山养病时置办下来的。   老爷子肺不好,常年离不开南山这处天然氧吧,所以桂陇苑依山傍水,风景优美。   浩浩荡荡的四辆车,行至桂陇苑的别墅门口。   除了李苒他们坐的这辆车外,孔樊东带着的十余手下另乘两辆,最后一辆车是随性的医务人员。   从孔樊东早上汇报过来的消息,昨晚就到南山的有五人,当时孔樊东以贺南方没时间会见为由,将他们安排了住宿。   加上上午来的这十余人,现在桂陇苑里大概有二十来人。   贺南方一边走路,一边跟李苒说着情况。   “台州那边你没去过。我母亲娘家姓孟,与她一同的还有两个舅舅。”   李苒快速地记着:“那他们来做什么?”   贺南方却没什么多余的力气讲那么多,孔樊东立刻接过来。   “如果老爷子有意外……”说完他看了贺南方一眼,见他对“意外”两个字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贺先生行使的法定代位继承权。”   李苒:“什么意思?”   孔樊东解释:“老爷子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先生的父亲,但先生的父亲不在了,先生相当于是从父亲那里获得了代为继承权。”   李苒点头:“那与你舅舅家有何关系?”   孔樊东:“按法律来说,先生父亲从老爷子那里继承来的财产,其中有一半应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李苒明白了,敢情孟家是来分遗产的。   孔樊东:“虽然老爷子的遗嘱里已经将所有遗产都留给了先生,但这份遗嘱现在还未公开,所以他们猜测老爷子一旦没来得及留有遗嘱,按照法律来规定,应该有一部分属于贺夫人。”   李苒:“还有十几人是谁?”   贺南方:“许家。”   孔樊东:“早年两家关系好,许家从老爷子那一辈就跟贺家有往来,发展到如今虽然生意往来少了,但不排除还有混杂的。”   李苒没想到许家还会来趟这趟浑水,“另外还有几家呢?”   “另外就是贺家老宅的几位本家,当初老爷子一人外出闯荡,本家那些人多少资助过他,后来老爷子为了表达谢意,也同本家几位太爷合开了几个场子,本家那几位只分红,从来不出钱,不出力。”   “所以这次,他们大概还是来要钱的。”   说到这个,孔樊东十分看不起:“每年变着法来要钱,恬不知耻地说贺家有今天家业都是当年他们借老爷子钱挣来的。”   “说难听点,他们那点恩惠,老爷子已经千倍万倍地还清了。”   贺南方见她理的差不多,进去之前宽慰她:“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   二楼有个圆桌会议厅,贺南方刚推门进来,坐着的人便齐刷刷地看过来。   他脸上露出个不太明显的笑,简单几句寒暄完,然后坐在正位上,目不斜视地接受众人的打量。   如他所料,所有人一见贺南方好端端地出现在门口的时,眼睛里的差异丝毫不掩饰。   就像他们认准了贺南方不会来,偏偏又大变活人似的来了。   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不清不淡地说了句:“各位叔伯辛苦了,还特地跑来一趟。”   “有什么事儿?”   他们这些人巴巴地过来,没想到真见到活蹦乱跳的贺南方。   许闻斌先开的口,在座的他虽然辈分不是最高,但却是最有地位的。   “南方,不知老爷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贺南挑着眉毛:“爷爷情况好的很。怎么,你们是来拜年的?”   贺家那几个本家,立刻打着哈哈:“是是是,我们就是来拜年的许久没见贺二叔了。”说话的人叫贺长鸣,其父亲跟老爷子是兄弟,他跟贺南方父亲是堂兄弟。   贺南方:“长鸣叔,往年过年都是年前来走动,这次怎么变了,改年后了?”   这层玻璃纸大家戳来戳去就是不捅破,所以气氛格外尴尬。   贺南方坐在沙发椅上,笑着看向坐着的人。   “各位有话不妨直说,来都来了,估计都是带着一肚子的话来的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准贺南方的态度。   老爷子病危的事儿已经是铁板钉钉,只不过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何情况。   许闻斌盖起茶杯:“我们听说——老爷子病故了?”   贺南方这次是真动气了:“听说?”   他慢条斯理地问:“听谁说的?”   “若听说的都是真的,实不相瞒,我先前还听说许家欠了一屁股债,就快破产了。”   “许伯父来说说,我这听说是真是假呀?”   许闻斌脸色僵硬,许家的现金流出现问题,确实有点资不抵债。   好在他许家也算家大业大,还能拆东墙补西墙,所以资不抵债的消息一直捂得严严实实,没有被传出去。   贺南方是怎么知道的?   许闻斌尴尬笑笑:“当然是谣言,假的了,这种话怎么能当真。”   贺南方眼睛不抬道:“许叔若没把谣言当真,今天又兴冲冲地来南山做什么?” 第61章   听完贺南方的一番话, 许闻斌摸着瓷白的茶杯, 倒是不再开口。   他四下环看一圈, 目光落在了台州的孟家两位舅舅身上。从贺南方进门到现在,他们还未开口说过话。   不知道是在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孟家人开口时, 语气还算客气:“既然丧讯是假的,老爷子又身体健朗,我们就放心了。”   贺南方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孟家人:“不过, 我还听说……南方你也因为操劳过度,身体出了些问题。”   说完语气关心地添了一句:“严重吗?”   贺南方长腿微微弯曲,交叠着,手指点了点膝盖:“舅舅是什么意思?”   “是说, 我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在医院病房?”   孟家人:“你没事最好, 我们也是关心你。”   “你从小没父亲, 老爷子年事又高, 母亲又在台州,你身边连个可照顾你的亲人都没有。”   “我们……很放心不下你, 怕你一个人,孤独。”   “要是你同意, 不妨把你母亲接过来,照顾你?”   原来孟家打的是这主意。   贺南方这人,天狼孤星的一样又独又专的性子。   居然还有人怕他孤独, 怕不是故意讽刺贺南方如今众叛亲离的结局。   当初他亲自将贺夫人等送回台州,就有不少人在背地说他无情无义,后来又遭李苒拒婚,老爷子病重。   说难听点,贺南方身边的所有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他。   这件事,他虽然从未表现出在意,但心里一直难以抒怀。   大厅里静悄悄的,香炉里还燃熏着香,贺南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茶杯,仿佛下一秒就要掷出去。   李苒坐在他旁边,见他指尖被捏得发白,也不知道他是疼的,还是气的。   “孟舅舅。”李苒正了正声,隔着不短的距离看过去。   “南方父亲虽逝世早,但这些年一直有爷爷养育他,不算是孤独。”   “更何况,南方将贺家发展到如今无比辉煌的地步,就算爷爷年岁渐高,但他看到贺家的现在,心中也无遗憾。”   “至于贺夫人——”   “贺夫人这么些年在贺家,挑拨离间,阳奉阴违,背着南方干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再说,南方只是将她送回抬台州而已,怎么两位舅舅一副贺家是把她逐出家门的样子?”   “再说,贺夫人每月的赡养费,贺家可未曾少过一笔。”   “怎么,两位舅舅是嫌弃钱少?”   说起赡养费,孟家两个男人更是一脸便秘的样子,当初贺夫人还在N市时,是当家主母,呼风唤雨,每年净贴往台州的千八百万是常事儿。   自打她回到台州,贺家每个月只给可怜的几万块抚养费,以贺夫人以前花钱的性子,连一只包都不够买的。   更不要说再贴钱给孟家,孟家人虽明地里不说,但暗地里经常想着怎么往贺家多要些钱。   这不听到老爷子丧讯,立马便过来,想问问老爷子一走,贺夫人能分到些什么。   不过贺南方一口咬定老爷子还健在,这些话当然问不出口。   孟家人被李苒这般明里暗里一讽刺,顿时有些不高兴:“这儿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儿?”   李苒笑笑,她傲慢起来说话神态像极了贺南方,抬了抬下巴:“你看我坐的位置……”   “这事儿有没有我说话的份儿?”   贺南方坐在最上面正中座,李苒坐在他的身边。   那个位置,若不是贺南方允许,谁敢坐?若是他允许的,李苒今天什么身份自然一目了然。   李苒:“所以,贺家的事情,自有贺家自己关起来门来解决,不劳各位费心。”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究着话题不放,就显得动机不纯了。   贺南方抬手,叫孔樊东出去让下属摆席。   这些人大老远过来,肯定不止为这点事,吞吞吐吐不说完是不会走的,现在他东道主的地盘上,没有不尽地主之谊的道理。   众人移步到别处,许闻斌留在原地,贺南方知道他有话要说。   许闻斌才是最老谋深算的狐狸:“南方,不瞒你说,叔叔想将同贺家开办那几个工厂的钱拿出来。”   贺南方:“许叔,按当初的协议,现在可不是拿钱的时候。”   其实,许闻斌明地里说是拿钱,其实就是要钱。   那工厂三十多年前投资的,早就没了利润,最值钱的不过是那块地皮。   这年头,卖地是最值钱的。   然而,当初协议也是签好的:只要几个场子还在,地就不会卖,更何况贺家占大头,就算许闻斌自己想要卖地,也卖不了。   “我是想把地卖了。”   贺南方轻抬眼,笑了一声:“你若是好商好量,没准我还能同意。”   “结果今天你带着一帮人,上来先将我架在火架子上烤,我还会答应你的要求?”   “许叔刚才还说许家资金流没问题,破产都是谣言,怎么这会儿又急着用钱。”   “难道外面传的都是真的?”   不给钱就算了,还被讽刺。   许闻斌忍着怒火,腮帮子咬的一跳一跳:“贺南方,你真以为南山这些事儿能瞒得住别人。”   “老爷子的丧讯虽然是假的,可他人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呼吸机一拔可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贺南方手中的茶杯扔过去,擦着许闻斌的脸颊摔在地上。   “闭嘴。”   许闻斌擦了擦面颊上的茶水,抖落着手指:“你贺南方到底是硬气,刚做完手术第三天居然就能下床。”   说完还特地朝贺南方的腹部看了几眼:“那群人不信我的话,我叫他们亲眼过来看一看。”   “倒是着了你的道。”   许闻斌上前一步:“你这强装出来的样子,应该也撑不了多久吧?”   他抬手在贺南方的身上,上下试探了一下:“你这里面应该裹着的是纱布吧?”   “可能只要我轻轻一拳,你缝好的伤口就会裂开。”   “啧啧,搞不好,连肚子里都会流血,这样你就真的要躺十天半个月了。”   李苒在旁边惊得汗都冒出来,立即就要将贺南方拉到一旁。   她攥在他衣袖上的手,被他紧紧摁住。   “不知道是哪里空穴来风,传我做了手术。”   “许叔,你见过做手术第三天就下床的?”   “你可以动我一下,赌一把试试。”   “今天只要我贺南方没倒——”   “倒下的就是你许闻斌。”   许闻斌突然想起一个传闻来,孔樊东是贺南方的一把刀,一把枪,枪法精准,百米靶心。   笑了笑:“开个玩笑,南方你不必这么严肃。”   孔樊东在外面叫:“午宴开始了。”   “带许闻斌先生出去!”   孔樊东背着手走进来,将许闻斌赶了出去。   贺南方立刻站不住,后退两步,倒坐在椅子上,李苒擦着他额头隐隐的冷汗。   咬牙骂道:“许闻斌王八蛋,他居然敢威胁你。”   如果刚才他真的敢下手,贺南方定然没什么力气还手,到时候万一碰到伤口,绝对瞒不住。   贺南方缓了几口气:“走吧,去餐厅。”   餐桌上气氛不太好,贺南方本就不多话,许闻斌又被他一恐吓,脸色发白地吃着饭。   即使眼神再活络,遇上这种局面,也不敢再活跃什么气氛。   许闻斌先举的杯:“第一杯先敬东道主,我们远道而来实属给南方添了麻烦。”   “许叔敬你一杯。”   李苒在旁边看着干着急,生怕贺南方接起杯子就喝了。   “今天我以茶代酒。”   许闻斌:“怎么不喝酒?”   贺南方:“不想喝。”   许闻斌:“外面传你刚动过手术,难道因为这个不方便喝酒?”   他这话一说,直接把桌上的气氛都给挑燃了,人人眼里冒着精光。   似有似无地看着贺南方,恨不得把眼神变成X光线。   “这句话许叔已经问过了,若是刚做完手术,我现在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至于不喝酒——因为吃了感冒药,药性抵了就不好了。”   “各位叔伯的盛情,我确实推脱不了,可也只能以茶代酒。”   他这套说辞显然说服不了场上的人,可上午刚用完消炎药,若是这个时候敢喝酒,岂不是拿自己命来赌。   李苒嘴角擒着笑意:“许叔。”   “你这逼着南方吃完药,跟你们喝这顿酒,是何居心呢?”   许闻斌:“我能有何居心,不过是想证实传闻是真是假。”   李苒:“我看许叔不是在证实传闻,而是要将莫须有的事情,非要让南方承认是不是?”   说完,她倒了一杯酒。   “今天来的各位,大多是我与南方的长辈,按道理长辈敬酒,我们不得不喝。”   “若各位真是趁着新年,图个祝福寓意的话,我可替南方喝这杯酒。”   “但是,若各位……今天是来故意找事儿,非要逼南方喝下这杯酒的话——”   “那各位叔伯的行为真叫人尊重不起来,这杯酒,我们更不会喝。”   她这句话说的滴水不漏,这些老狐狸若是再强行要跟贺南方喝酒,倒是显得居心不良,心怀叵测。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李苒已经将手里的酒喝了一杯。   众人面面相觑。   李苒满脸笑意,倾了倾酒杯,“叔伯,我干了。”   贺南方看着她,眼神里波浪壮阔地涌现出各种情绪。   最终将心底的所有都压抑住,什么都没说。   众人纷纷喝了这杯酒。   然而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尤其是在座的她与喝南方辈分最小,而且之前是她自己夸下海口说要替贺南方喝。   结果几分钟的功夫,她已经六杯子喝下肚。   白酒杯不算大,三杯有一两。   也就是说,她已经喝下了最少二两白酒。   这顿酒席,真是贺南方吃过最糟心的一次饭。   李苒大概又喝了三杯酒,总算把一桌人敬完。   她的状态倒还好,意识很清醒,若无其事地吃着菜,倒是一点不怂不输。   这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又将一众人打发干净。   贺南方这才急着脚步去房里看李苒的情况,饭后李苒困得不行,结束后就倒在卧室。   她全程很清醒,还礼貌地跟这些小人告别。   一到床上就栽进去,睡得昏天黑地。   贺南方走到卧室里来看她,见她酡红的脸色,又叫来医生。   医生测了测心率,“一切正常。”   贺南方放下心,心想等身体好了,就将这群王八崽子一个个收拾。   吩咐了孔樊东几件事,无非是将原本贺夫人名下的所有产业全部收回来,不再交给他那两个舅舅经营。   贺家本家那里,从今年开始停止所有分红。   至于许闻斌,贺南方的手段势必成为压死许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这些人被许闻斌怂恿而来,本想趁着老爷子病危,贺南方手术,多少能捞出一点好处。   哪知这些人压根是软骨头,贺南方三两句话就吓得他们战战兢兢,信以为真,无论许闻斌说什么,他们都不信了。   许闻斌恨铁不成钢。   总之,许家这次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彻底把贺南方得罪了。   ——   李苒醒过来时,是被热醒的。   她刚眯了会儿眼,脑子有点断片,看到旁边躺着的贺南方时,还一时没回过神。   等到今天想起发生什么事儿时,立刻摇晃着站起来,出去叫一声给他看伤口。   刚起来,被贺南方又拉回了了床上。   她小心翼翼不碰到他的伤口:“你怎么样了?”   贺南方刚才应该也是在休息,声音有点哑:“医生来看过了,换了药,没事。”   “真的?”   李苒不太信,贺南方今天演技完全看不出是个病人。   贺南方点头:“真的。”   李苒重新躺下来,两人并列着。   “我今天有没有给爷爷丢脸?”她有点记不太清酒桌上的事儿,只记得自己喝的第一杯酒,后面就忘了。   贺南方:“没有。”   “爷爷会以你为豪。”   李苒:“那就好。”   贺南方偏头,费力地抬手,深情地望着她,摸了摸她的额前的发。   “我也是。”   “嗯?”   “我也——”   “以你为豪。” 第62章   虽然她眼睛睁开了, 但李苒的状态还有点迟钝, 尤其当贺南方的手指拨弄她额前细碎的发时。   她的眼神跟着他的手, 聚到了一起。   伸手攥住贺南方的手指,口中嘟囔道:“你怎么这么多根手指呀?”   贺南方轻笑一声,手轻点向下, 落在她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摁着。   李苒眯了眯眼,似乎舒服些了。   “你休息会儿,有我在。”   李苒应声, 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可你不用去医院吗?”   她不太能睡得着,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闭眼就是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还有贺南方的伤。   “嗯, 过会儿就去。”相比于李苒的关心,他自己好似并不在意的, 隐隐的居然透着一股悠闲的状态。   他坐在这儿, 李苒反而睡不着。   她从床上坐起来, “你早些去医院,让医生看看你的伤口。”   贺南方盯着她, 倏然悠长地叹了口气,“我不过是想在这里和你多待一会儿。”   李苒却觉得贺南方奇怪的很:“跟我有什么好待的, 自然是你伤要紧。”   “你快走吧,还生病着呢。”   贺南方内心叹了口气,他确实是病了。   不过不是身体上的, 而是心理,他每次跟李苒待在一起,总觉时间过得特别快。   很快就要到明天,李苒就会离开,再见不知会是几时。   一想到这个,贺南方便觉得自己快要病入膏肓。   拗不过李苒,贺南方妥协:“等你睡着我就走,你喝了这么些酒……”   “我不太放心。”   李苒点头,重新躺下,她困极了,眉头淡淡地皱着,像是埋藏着很多心事。   贺南方的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摸了摸隆起的那一块眉头。   “别担心,一切有我。”   卧室里点着的香薰,幽静恬然。   没过几分钟,李苒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了。   贺南方看了她几眼,之后便撑着疲惫的的身体去书房。   他的生活离不开工作,无论何时何地,他的精神都是高度紧绷着的,以前跟李苒还在一起时,他还会有放松的地方。   后来两人分手,他便常年这么紧绷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舒适区,李苒的舒适区是李昌明,李昌明若不在,她的舒适区就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她似乎天生有种不怕孤独,喜欢与自己作伴的能力,她可以一个人在屋子里画画,甚至一个月都不出门。   不过贺南方不行,他曾经尝过和李苒待在一起的甜头,以前把这场舒适当成自己一种享受,只要他累了,回家就立刻能享受到。   而现在,他将这种舒适,形容成一种偷。   没错,是他从别的地方偷来的。   他坐在书房打了几个电话,将外面的事情安排妥当后,便一个人坐在窗边深色的沙发椅上,看着外面。   外面下了一天的雪,灰白色铺就的大理石院子院子早已被染白,一层洁白晶莹的雪花,令人忍不住想要在上面留下什么,一个脚印又或是一些磨灭不掉的痕迹。   他正发着呆,孔樊东走进来,他手里握着李苒的手里,而手机在震动。   他的神情有那么一丝紧张。   “李……李昌明电话。”   贺南方眼神转过来,晦色不明地瞳孔暗了暗,没有丝毫犹豫,他接起电话。   清了清嗓音:“伯父。”   李昌明在这头警惕的声音问:“李苒呢?”   贺南方眼神落在院子里,一处纯白洁莹的雪地上,“她在休息。”   “大白天的休息?贺南方,你小子……”   “你竟然敢!”李昌明瞬间将贺南方想的十恶不赦起来。   贺南方沉默了片刻,将李昌明的怒火挑高以后,才悠悠道:“她中午喝了两杯酒,有些头晕,所以现在在休息。”   李昌明:“……”   显然,他已经不愿意再相信贺南方说什么,认定就是就是要骗走李苒,“你少和我耍这些花招,你这点假情假义骗的了苒苒,可骗不了我。”   似乎因为李苒不在身边,两个男人间的气氛似乎比昨天晚上还要剑拔弩张,贺南方垂着眼神,“伯父,我没想骗您。”   “更没想要骗李苒。”   “事实是,我喜欢她。”   “想要得到她。”   李昌明在这头气的脑门上青筋直跳,“小混蛋,你还敢打苒苒的注意!”   “还想得到她?做梦!”   “有我在一天,就绝对不会把李苒交给你。”   贺南方皱了皱眉头,表情很不愉快:“伯父,若这也是李苒的意思呢?”   李昌明沉默片刻:“苒苒不可能答应跟你在一起。”   “尤其是你贺南方——”   “李苒她就算喜欢你,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贺南方正开口问为什么,李昌明却将电话挂了。   孔樊东额角的汗都快下来了,尤其刚才那句“小混蛋”和“李苒永远不会跟你在一起”,他真怕贺南方一个冲动,跟李昌明起冲突。   毕竟敢当面这么教训他的人,这世上真没几个。   贺南方合上电话,微微偏着头,似乎还在思考李昌明刚才的话,他伸出三根手指抵在额角上。   然后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滑动李苒的手机。   眼神瞥见孔樊东在身旁紧绷地站着:“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孔樊东心想还不是怕你冲动嘛。   “先生,李先生毕竟是李苒小姐的父亲,您最好不要惹得……”   贺南方:“我知道。”   他似乎有点不耐烦,放下手机,“我知道李苒把她父亲看的很重。”   起码这三五番的接触,李苒都是站在李昌明那一面,贺南方现在处处身处下风,只能忍而不发。   不过今天他在跟李昌明的通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说,就算李苒喜欢他,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李昌明这句话说的实在太过肯定,贺南方几乎都要信了。   ——   李苒一直睡到晚上九点多才醒,屋子里并不算太黑,床尾亮着一盏浅黄的夜灯,将屋子里照出一种暖洋洋的黄。   屋子里暖气足,烤的人口干舌燥,她赤着的手脚发热,面颊也是滚烫的,头脑还算是清醒的。   “李苒小姐。”   门口传来人声,随即门被打开。   “您现在吃饭吗?”大概是阿姨听到她的动静,上来询问的。   桂陇苑别墅这边什么都有,大晚上的居然还能给李苒准备出一份丰盛的晚餐。   她心里惦念着医院的两个人,不太有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准备不吃了。   从昨天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刘栗出声,在旁边提示:“要不,你带着晚饭去医院和先生一起吃吧?医生说现在可以吃些清淡的食物了。”   李苒望着一桌子的放菜,又想起贺南方瘦削又虚弱的身体,立即叫人拿来保温盒,将几乎没动几口的饭菜打包到医院。   外面的雪依旧很大,刘栗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先生本以为你今晚不会去了,所以叫我留在这里,方便你出行用车。”   李苒:“他什么时候走的?”   “下午五点多,你睡的很熟,先生走的时候叫你都没醒。”   李苒半信半疑:“是吗?”   她对终于还有下午发生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印象,有一种喝断片了的感觉。   突然想到贺南方喝醉酒在她家里做的那些奇怪事,“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刘栗摇头:“没有,你只不停的睡觉,叫都叫不醒,害得先生十分担心,一直没有去医院。”   李苒哦了一声,望着窗外,心里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到医院时,贺南方正坐在床上打电话,不知那头说了什么,他语气有些凶厉。   见到李苒进来后,他先是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之后便低声说了两句,挂了电话。   转身露出一个浅笑,“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李苒将打包好的饭菜拿出来,还冒着热气。   “给你的。”   贺南方眯了眯眼,笑着问:“特地送来给我?”   李苒否认:“阿姨做多了,我自己吃不完。”   “剩下的带给你了。”   贺南方并不介意这是不是李苒吃剩下的,重点是她送过来。   两人各自吃着饭,贺南方突然问:“你明天要回去了。”   李苒恍然想起明天李昌明要来接她这件事,点点头。其实就算李昌明不来接她,她也一定是要回去的。   她一开始留在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帮贺南方渡过这次困难,至于其他的,可能也有舍不得老爷子的原因在里面。   贺南方喝了一口汤,咽下:“还会回来?”   李苒:“会,爷爷情况这么危险,有时间我肯定会回来看他。”   贺南方知道她在避重就轻,“我是说,除了来看爷爷。”   “你会不会来见我。”   李苒半口汤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差点呛到,“什么?”   贺南方抿了抿嘴角,对李苒的反应颇为不满,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她,忧郁极了“我也受伤了。”   李苒坐在椅子上,忍不住身体往后仰了仰,“说话就说话,好好的你卖什么惨呀?”   话一说出口,李苒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   贺南方他是真的惨,肉眼可见的没有半点水分。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南方不说话了。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你一向都三头六臂似,无所不能,突然把你自己说的那么惨,我有点适应不了。”   “适应不了什么?”   李苒见他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说不上来,总之,我们不该是这样。”   贺南方的脾气说来就来,虽然是隐忍着的,但依旧能瞧出那股子厉色:“哪样?”   “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处于同情帮了我一把,事后你李苒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是说——”   “不应该重新爱上我?”   他把话挑的明了又厉害,几乎没给李苒任何招架的余地:“你还喜欢我。”   “我就像我喜欢你那种喜欢。”   李苒正想说贺南方厚颜无耻,却又觉得自己这话欲盖弥彰,索性对着他的眼睛,直白道:“喜欢。”   “怎么样呢?”   贺南方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来,他的笑容里有种孩子般的单纯和得意,有种自信,他一直以来的自信。   李苒:“贺南方,承认我心里还对你有感觉,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可喜欢又能如何呢?我还有自己的学业,事业,自己的生活。”   “我喜欢你这件事,可能只占李苒整个人生活的十分之一。”   “所以,贺南方你不必得意。”   她其实不想把话说的这么明白,若是解决这件事后,他们俩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是最好的解决。   可贺南方非要把那些埋在心里的话说的那么清楚,那么不容的意思隐藏。   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自从贺南方上次生病,李苒发现自己还很在乎他后,她就对自己喜欢贺南方这件事十分坦诚。   喜欢就是喜欢,又不是做奸犯恶,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她低着头,贺南方看着她眉宇见的难过:“承认喜欢我这件事,这么让你难过吗?”贺南方原本挺高兴的,见李苒这样,却笑不出来。   李苒:“没有很难过。”   “就是觉得……喜欢你这件事,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贺南方不会说情话,也不太会安慰人,但此时此刻,他很想告诉李苒:“喜欢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如果不高兴,那一定是我的问题,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李苒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贺南方:“以前,你总想着怎么让我高兴。”   “以后就不如,让我想着怎么让你高兴好了。” 第63章   李苒头脑非常清晰地听着这些, 一点也没有被贺南方的花言巧语打动样子。   她笑的很清淡, 也很通透:“贺南方, 你不必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   “爸爸一直告诫我,不要随便听信一个男人给的承诺。”   贺南方闭上嘴,简直无计可施。   不论他说什么, 在李昌明眼中都是为了骗走李苒。   “可我不一样,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不是骗你的话。”   然而李苒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很明白贺南方能给她什么。   “你给的那些东西,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多余的。你能明白吗?虽然我喜欢你,但我并不需要你。”   在最心爱的人口中,自己不仅不被需要, 还是多余的。   贺南方无疑有种挫败感,于是脸色更沉了。   或许他做出的承诺太浅薄, 或许是他那颗真心在李苒跟前没几斤重。   总之, 贺南方即使拿着“喜欢”这把钥匙, 但依旧走不进李苒的心。   “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贺南方脑子里搜索着什么能打动李苒, 可是语言这个东西,在真情实感面前实在太过苍白了。   就像他心里装着的爱意明明像大海一样, 只要李苒轻轻拨动一下,便可兴起惊涛骇浪。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条孱弱的小溪, 很没有实质的东西。   李苒笑着摇头:“可喜欢你是我的事情,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保证。”   贺南方心里想说,并不是这样的。   你喜欢我,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大事,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光是想象一下便觉得人生至此幸福再无痛苦的事情。   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轻飘飘。   贺南方不懂李苒为什么喜欢他却还对他清清淡淡,没什么热情的样子。   而他,却会因为喜欢一个人,日日夜夜想要见到她。   千方百计想要接近她。   不择手段想要留下她。   排除万难想要跟她永远在一起。   同样是喜欢,他们之间却隔着海洋与沟渠的宽度。   贺南方不理解,他眼神十分忧伤地看着李苒:“为什么你的喜欢,说克制就克制,说离开就离开?”   “为什么我的喜欢,就非你不可?”   李苒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或许以前的我能回答这个问题,但现在的我已经回答不了了。”   贺南方叹了口气:“可怎样才能回到以前?”   李苒摇摇头,贺南方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鬓角的几根白发被灯照得特别亮,说完这句话后,岁月仿佛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刀。   李苒在他眼睛里看到懊悔,像是丢失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李苒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心情并没有轻松太多,她以为自己能像想象中那么潇洒,告诉贺南方:我喜欢你,那又如何,我还是李苒。   明明贺南方喜欢她,是曾经李苒梦寐以求的生活。可如今经历那么多之后,她懂得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   相比之下,事业,尊严,自爱的品格,每一样都比爱情更重要。   她是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才明白这些道理,所以想的通透了,即使有不舍也不会走回头路。   可贺南方跟她不一样,事业,尊严,自爱的品格他一向都有,以前因为这些都排在李苒的前面,才导致他们分开的结局。   如今的俩个人,一个人在拼命地捡起这些。   另一个人,却在拼命地丢掉这些。   ——   李昌明说是后天来,哪知,后天一大早他就到了医院。李苒猜想他大概昨晚就来了,住在附近。   他看见李苒时就像是抓包自己夜出不归的女儿一样,神色颇为严厉。   李苒莫名有点心虚:“爸爸,你吃饭了?”   李昌明瞪了她一眼,反口问:“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昨天?   她昨天醉了大半天,到晚上才醒来,不过这事自然不能李昌明讲:“昨天……昨天没干什么呀。”   李昌明板着脸:“还跟我撒谎。”   李苒心想,她爹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小声:“就喝了点酒,然后睡了一会儿。”   李昌明果然火冒三丈,“贺南方那小兔崽子居然敢骗你喝酒。”   李苒:“……”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李苒只能把昨天的事情解释一遍,李昌明虽不信贺南方,倒是相信李苒,听完这件事后,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理解归理解,还是不太满意:“口口声声说保护你,却还让你一人以身犯险。”   李苒不吱声儿。   李昌明先去楼下重症病房看老爷子,待了二十多分钟。   期间贺南方从楼上下来,他还穿着一身病服,嘴唇不大有血色的样子,总之比李昌明印象里的一直威风凛凛的贺南方比要惨多了。   李苒只瞥了她爸一眼,就知道今天贺南方应该是险险逃过了一劫。   李昌明:“不在病房里待着,跑下来做什么。”   贺南方礼貌地笑了下:“听说伯父来了,下来迎接。”   李昌明应该是很烦他,挥手:“不用你迎接,我们这就走。”   贺南方隐了隐脸上晦暗的表情:“伯父来的急,不如吃完晚饭再走,我叫人送你们回去。”   李昌明一眼就看破他的心思,也决意不会再留李苒跟她单独相处,冷冷地回绝:“不用。”   贺南方看上起很疲惫,脸上的笑容到还在:“晚饭不吃,那吃顿午饭再走。”   李苒站在李昌明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将他脸上落寞,哀伤全都看在眼里。她跟他在一起许多年,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他的情绪。   李苒扯着李昌明的衣服,正准备说些什么,被李昌明瞪了一眼。   对着他们俩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昌明真好也有话要说。   “那就吃完午饭再走。”   贺南方立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吩咐人去安排。   李昌明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过眼睛里没什么笑意。   有李昌明在,李苒跟贺南方就没什么单独时间相处。   尤其当他发现贺南方的眼神一直看着李苒时,李昌明干脆叫李苒出去,陪他在附近走走。   贺南方敢怒不敢言,两人对视一眼,李苒乖乖跟在李昌明身后出去。   两人走在雪地里,静静地走着没有说话。   只能听见脚下雪被挤压后留下的簌簌声,听得人喉咙发痒,想要说些什么。   “爸爸,你不要对贺南方这样甩脸子,留在这里帮他是我先提出来的。”   李昌明头脑清晰的很:“若不是他先生病,你会留下来?说到底还是他贺南方有问题。”   李苒没话反驳,低着头,踩着雪,一声不吭。   李昌明停下脚步,转身,非常严肃地问她:“实话告诉爸爸,你是不是还想跟贺南方在一起。”   李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之后看着远处愣神两秒后,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想,是不会。”   李昌明见她点头时,脸色极其复杂,后来见她摇头,才稍微好些。   “记住你今天的回答。”   李苒心里不太舒服,李昌明提醒她:“你跟贺南方不是一类人,他那种人不论要什么都是要全部,一丝一毫的保留都不行。”   “你若是跟他在一起,他不会忍受得了你拥有自己的事业,也不会允许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李昌明倒是把贺南方的性格了解的很透彻,他对李苒的占有一向都是全部的,包括她的人,她的时间,以及她所有的精力。   “如果你们在一起,画画只会变成你的消遣品,而不是你的事业。”   “你能明白爸爸的意思吗?”   李苒艰难地点点头,她当然能明白李昌明的意思。   “不要为了他放弃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由跟事业。”   李苒终于被李昌明说动了:“不会。”   李昌明意味深长:“记住答应爸爸的话。”   中午吃饭,气氛有些沉默。   贺南方吃饭有些慢,一边吃一边跟李苒说着话,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影响。   快吃完时,李昌明清了清喉咙,贺南方放下筷子。   “李苒对我说过,她不想跟你在一起,所以请贺先生以后不要随意接触李苒,保持距离些。”   贺南方垂着眼神,擦了擦手,再抬眼时仿佛变了个人。   面容冷峻起来,语气也更加犀利,没由来的给人一种压迫感。   “伯父是在干涉李苒的人生自由吗?”   “之前口口声声说只要离开我,李苒就有了自由,那您现在的做法,又算不算得上禁锢?”   李昌明虽然能看破贺南方一些手段,但论起谈判场上的较量,他哪里是贺南方的对手。   “我不会禁锢李苒,她出去留学我没有阻止她,哪怕她以后在国外不会来,嫁个外国人我都不会阻止。”   听到“嫁个外国人”四个字时,贺南方眼里的怒意转瞬即逝。   “您若是没有禁锢她,为何不让她喜欢我。”他靠在椅子上,身体似乎没刚才那么紧绷。   “您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伟大,好像为女儿牺牲了这么多,很自我感动?”   李昌明额角的青筋隐隐地跳动着,他双目发红地看着贺南方,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却从未被人这般诋毁过。   “贺南方,你闭嘴!”李苒出声阻止,她将李昌明搀扶着小声:“爸爸,你别理他。”   李昌明咬着牙,脸颊因为发怒,变得一抖一动:“贺南方,你内心龌龊,不必将别人也想的像你这般。”   贺南方笑笑:“我内心是什么,自然问心无愧。”   “喜欢李苒也喜欢的坦坦荡荡。”   李昌明怒目:“你也配。”   贺南方站起来,与李昌明平视:“伯父,我配不配自有我跟李苒说了算。”   李苒赶紧将李昌明拉走,真怕他俩一会儿再打起来。   外面,李苒叹了口气:“您何必要说那种话故意激怒他。”   李昌明确实被气到了,一直以来贺南方都不太会跟他顶嘴,今天差点将他气翻个跟头。   “我要是不激怒他,能让你看到他的真面目。”   李苒低着头问:“什么真面目?被你气的说出喜欢我那句吗?”   李昌明哼了一声:“倒是没把他气到,把我自己气到了。”   李苒:“爸爸,你又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为什么要对贺南方这么苛刻。”   “看他不顺眼,不需要理由。”   李苒闭嘴,好吧,看不顺眼这确实不需要理由。   安抚了李昌明后,李苒去病房跟贺南方道别。   病房里没有一个人,她在里面走了两圈,就准备出去。   没来得及转身,便听到身后门被反锁了一下。   然后,贺南方出现在门口的位置。   她瞥了眼门口:“你锁门做什么?”   贺南方闷闷的;“不然你爸爸又要进来。”   李苒笑了笑:“你也别小心眼了,你刚才说那话可比我爸过分多了。”   贺南方走过来,李苒被他摁住肩膀,下一秒贺南方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所以我来跟你道歉。”   “不该对伯父说那种话。”   其实李苒现在拿贺南方有点没办法,饭桌上跟李昌明那般硬刚,一回头又转过来跟她道歉,李苒叹了口气,觉得这人的性子她愈发捉摸不透。   “待会儿我就出去给伯父道歉。”   “我爸也有不对,你也不要生我爸气,他那个人就是这样,打小他就一个人带着我,见不得我受任何委屈,所以你们俩吵架我不能当着他面,说伤他心的话。”   李苒说了这么多,无非都是在说李昌明的好话。   却绝然不提贺南方如何。   贺南方的下巴就这么轻轻抵在李苒的肩膀,没什么重量,但是就不愿意挪开。   “你说了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安慰我两句呢?”   “他还说你以后会嫁给外国人。”   李苒没想到这位还在纠结这个,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要嫁给外国人了?”   贺南方:“上次的去法国时,我见到你跟一个外国男人走在一起。”   李苒回忆,上次他们见面是在酒店,而身边的外国男人八成是同事了。   哭笑不得:“那是我同事,我怎么会喜欢外国人。”   贺南方抓到了这句话的重点:“也就是说你在国外三年不会谈恋爱是不是?”   李苒回味这两句话,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见她不回答,贺南方肯定的语气:“你喜欢外国人?”   李苒:“不会,我不喜欢外国人,在国外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贺南方笑了一声,像是什么奸计得逞似的,他在李苒的脖子上亲了一下:“记住你的话。”   随后,贺南方便让李苒待在原地,独自去找了李昌明。   两人谈了大约半个小时,贺南方心情舒畅地出来,而她爸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之后,贺南方虽然有不舍,还是很故作潇洒地将李苒送走了。   车缓缓启动,一直到看不见贺南方的身影,李苒才问:“你们俩刚才说什么了?”   李昌明哼了一声:“他说你在国外这两年时间,他不会去打扰你。”   李苒心咯噔一下,随后又听李昌明道:“条件是——等你回国,我要同意他追求你。” 第64章   车上, 李苒想不通贺南方为什么会跟李昌明做出这个约定, 但他这一举动显然在李昌明这里获得了不少好感。   回到N市, 没待几天便到了回学校的日子。   临走前温长宁过来找她,那时李苒正在收拾行李,见到她挺高兴:“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温长宁看了眼她的行李, 还有李苒说起回学校时,温长宁神色黯淡:“我不回去了。”   李苒手中的动作的顿住:“为什么?”   “是他们不让你走?”   温长宁:“是我自己决定,跟别人没有关系。”   李苒还是不能理解:“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学校,为什么说不读就不读了。”   温长宁似乎不想解释什么, 她只是摇摇头。   在李苒的逼问之下,她总算艰难地开口:“我母亲……她让我尽早怀孕。”   李苒手里的包掉落在地上,“你说什么?”   温长宁似乎很难堪,低着头, 脖颈微微曲着,说什么都不肯开口。   “这是于家的意思吗?娶了你就是为了让你生孩子?”   “于鸿霄这个混蛋!”   温长宁立即拉住她:“不是, 你不要误会鸿霄……他不知道这件事。”   “是温家人的主意, 经此一劫后, 他们担心于家再会抛弃温家,所以才跟我说了这个——”   “让我早点生个孩子。”   李苒不清楚温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温长宁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自作主张让她嫁给于鸿霄就算了, 现在居然……   “你和于鸿霄说了这件事吗?”   温长宁摇摇头:“没有,我说不出口。”   她从女孩蜕变成女人不过几日时间,若是这个时候突然跟于鸿霄说, 我们生个孩子吧。   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很诡异。   李苒眼睁睁地看着温长宁陷入漩涡之中无法自拔,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没有贺南方那般的权势,也没有于鸿霄那般的地位。   说到底,她不过是比温长宁幸运那么一点点,但这一点对于她们两人来说,却是全然不一样的人生。   李苒会出国继续学业,而温长宁只会留在国内。   李苒抱了抱她:“你不要灰心,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跟他说,他是你的丈夫,不会害你的。”   温长宁点点头,“李苒,真的很羡慕你。”   李苒不解:“羡慕我什么?”   温长宁没有说话,或许是羡慕李苒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或许是羡慕李苒有一个深深爱着她的男人,或许是羡慕李苒没有那么复杂的家世。   总之,李苒活出了温长宁一直想要的样子。   “李苒,你还会继续画画对不对?”   “当然。”   “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温长宁是带着泪说的,她仿佛从李苒身上,看到了自己另一种人生。   ——   回到法国,生活又变得简单又充足。   班上只有她一个中国学生,温长宁不在后,李苒身边的位置永远是空着的。   贺南方如同她承诺的一样,在她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有的时候看着学校外面的法国梧桐叶,她会在某一秒钟突然地思念起他来。   也会在上课的间隙不知不觉地动着画笔,待回过神来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为了不让自己有多余的时间胡思乱想,她又开始出去投递简历,应聘工作了。   法国是艺术家天堂,这里有举世闻名的巴黎圣母院,卢浮宫,枫丹白露,街头的艺术家像是长眠于这个城市一样,于巴黎的黎明一同醒来,同最后一只夜曲一同睡去。   李苒的第二份工作入职了法国知名创作画室蒙菲力公司。   蒙菲力跟之前教授的工作室十分不同,蒙菲力以团队形式工作。   在这里,全凭一己之力很难完成什么,这里拥有数百位画手,拥有上千抬机器。   在这里,你可以把全世界都绘如一张小小的屏幕里。   李苒抱着试试的态度,笔试完之后在外面等面试,随后拿起墙上的一本《山海经》看的津津有味时。   看的正入神,被一个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语言的男人给拉住了,好像是个日本人。   上来就指了指李苒手里的书,问她这是什么。   李苒看着上面斗大的三个大字,有点懵:“《山海经》呀。”   于是她就被录取了,进来便被插入一个日本游戏插画师的团队。   李苒之前从来没有玩过游戏,更别提游戏插画,所以她一进来领队给她第一个任务便是玩游戏。   现下风靡整个亚洲的一款手机游戏《山海妖鉴》插画设计便是出自这个工作团队。   团队有六十多个人,大多跟李苒那么大的年轻人,但无一例外都是亚洲面孔。   后来,过了许久她才知道。   原本这个团队一直在招人,不过懂得《山海经》的人不多,而《山海经》又是起源于中国,能够拿着《山海经》古文读的津津有味的,这么几个月里,只有她一个人。   总之,李苒莫名其妙地被拉进来当了一个实习生。   等到她读完了全部《山海经》又把游戏练的十分熟练时,她又被莫名其妙地告知:你被录用了。   全程没有任何考核。李苒虽然稀里糊涂,但也没有多问。   团队工作氛围轻松幽默,大家闲暇无事打打游戏,看看漫画。   若不是成天从蒙菲力的大门进来的,她总有一种自己走错公司的感觉。   不过月初第一天,氛围就不太一样,李苒一进办公室,便见大家垂头丧气,有种要被命运安顿了的感觉。   一直到上午九点,李苒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前半个月李苒入职时正好适逢《山海妖鉴》交稿,团队交完稿后处于一种兴奋又懒散的状态,所以大家都很轻松,李苒那个时候入职,被这种工作状态给蒙骗了。   今天月初,是大家分配任务赶工的日子。   李苒因为是新来的,于是哪个组人手不够她就被塞进哪个组。   她被塞到的这个租叫《大荒之泽》的图鉴里,按照工作要求,他们需要设计妖精六十二种,新出场主线人物十人,以及许多其他的仙草灵药,佩剑法器之类一百多种。   组长是个韩国人,年轻又帅气的一小伙儿,笑眯眯地给李苒分到了妖精设计组。   《山海妖鉴》游戏算是任务图鉴升级类游戏,《大荒之泽》已经属于高级玩家级别的,所以对画风要求更加精美。   李苒读完《山海经》之后脑子里就已经灵感不断,她十分喜欢花这种稀奇古怪,突破人想象力的东西。很快便针对要求,画了几个底稿给组长。   全组正处于一种十分亢奋的加班状态,李苒的稿子被交过去后,韩国小组长瞄了一眼,淡淡道:“不要抄袭。”   李苒拿回稿子,莫名其妙,她又没有抄袭。   直到后来李苒才明白为什么组长让她不要抄袭,她设计底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全体小组设计图可能一个星期才能搞出三张,而李苒一个人两天就搞出三张。   她似乎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有种天然的灵感,等到她画完所有稿件时,他们整个小组已经处于一种瘫痪状态。   大家都有种被吸干了灵气的感觉,李苒默默地将自己的稿件塞进了抽屉。   大家都这么难,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周一部门会议时,好几个团队全军覆没,一篇稿子都没通过。   李苒所在的小组,韩国小组长也被批评的头也不敢抬。   李苒坐在下面,陷入深深的迷茫,到底是他们不对劲儿,还是自己不对劲儿?   总之抱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自己是实习生刚来的,就算被批评嘲笑应该也没多大关系,再说她什么都不问的话永远都进不了。   最后,她鼓了鼓勇气,举手,把稿件递了上去。   由于她稿件过厚,以至于别人还以为她递了什么上去。   能进入蒙菲力的,都是优秀的画手。而又能进入这款风靡全球游戏《山海妖鉴》的插画设计组,更是每一个原创画手梦寐以求的机会。   李苒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但这一刻从项目组长的眼神里她感受到了改变。   怎么说呢,这种惊讶于她才华的眼神,她经常看到。   只不过之前,她一直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   她画漫画,喜欢的人很多,但隔着网络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去年画了几十幅的《飞天》每一个人都会惊叹她画技的成熟高超,却仅能欣赏于此。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他们眼中惊叹的,是她设计出来的人物。   总之,一个星期后,李苒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小组。   Ran Li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游戏首页的设计师名单之中。   她设计的《山海妖鉴》第四卷 《大荒之泽》中的所有妖怪,成为被玩家收录次数最高的。   精美的画风,细致入微的细节设计,让李苒在短短两年之内,成为《山海妖鉴》的首席插画师。   国内原画设计师圈子里都听说着这个名字。   ——   两年后,N市机场。   李苒回国是参加国内首个大型仙侠游戏《伏魔传》的公测,作为这部游戏的首席插画师,李苒还未入职,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这两年里,她在圈内的名气很大,《山海妖鉴》的五周年公映时曾在网上搞过一个投票活动,里面排行前十的妖怪里,李苒主创设计的占了六个。   她也成为国内华人参与制作国际手游的首位首席插画师。   总之,她一回国便被签到了《伏魔传》的设计组。   李苒刚出机场,就接到了贺南方的电话。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回国了?”   李苒:“到了,待会儿去发布会现场。”   贺南方:“嗯,结束了去接你。”   李苒笑笑:“不用,我有车。”   贺南方:“那行,我过去开你的车。”   李苒嘴角含着笑意:“那你来吧。”   这两年,贺南方说不主动来见李苒,他便真的没有再来见过,倒是像今天这种电话经常有,很短,聊一些日常,然后挂掉。   第二天再周而复始,所以就算一面都没见,但李苒想忘掉这个男人都忘不掉。 第65章   《伏魔传》是现下国内手游的大制作之一, 其还在开发阶段便号称要做成全球最火的仙侠类升级游戏。该款游戏制作团队确实也不辜负宣传, 从立项开始便开发最好的游戏引擎, 最好的插画师团队以及最优质的游戏剧本编剧。   发布会现场人头攒动,不亚于一场粉丝见面会,不少游戏迷将这次发布会当成一场cos展。   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游戏迷穿着游戏里的服装汇聚在这个地方。   李苒走在人群里, 往来于二次元和三次元之间穿梭,刺激又很惊喜。   跟随工作人员的引导,她很快来到台后,在化妆间的休息室里等候化妆。   贺南方便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她飞机落地不过两个小时,这男人打来了两个电话。   “很闲?”她有点没好气,不就是毕业回国了嘛。   不就是两年期约到了嘛。   这男人怎么恨不得给她放裤腰带上拴住呢?   “不闲,马上进场开会。”   李苒小声打了个哈气:“不闲你还打电话给我?”   “困了?”他在那头根本不想跟讨论为什么不闲还给李苒打电话这件事。   “有点, 早上飞机有些早。”   “还有点时差要倒。”   “晚上去我那儿。”男人就用这么一种“晚上一起吃个饭”似的轻松语气。   李苒忍不住睁大眼睛:“等下。”   “什么时候咱俩就发展到了“晚上去你那儿”的关系了。”   贺南方在那头低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笑李苒变聪明了, 还是笑自己的手段太拙劣。   “去我那儿……吃个饭。”   李苒小声抱怨了一句:“晚上哪有空跟你吃饭呀, 今天刚回国项目组这边一堆事, 光是晚上这顿宴请就是跑不了。”   说完又想到什么:“明天又要去交接工作,光是开会估计明天就要一天。”   贺南方在电话那头不说话, 似乎生气了:“那我呢。”   李苒被他逗笑了:“那只能排到后天啦。”   显然,男人一向优先惯了, 并不打算打算排到后天。   在外地开完会。当即,他便飞了回来。   上午通话时两个人还在两个城市,下午贺南方已然回到了N市。   而李苒的工作甚至比她描绘给贺南方的还要忙碌, 以前在国外时她几乎从来不处理人际关系。   蒙菲力是所有画手们一手筑起来的房子,在房子里每个人灵魂都是自由的,没有约束,没有人际交往,大家相处都是最自然舒适的状态。   一回到国内,李苒的团队瞬间就受不了这种工作氛围,先是从入职介绍开始,一直被展览到欢迎会。   项目组本来是想要展示一下对李苒团队的欢迎程度,哪知把团队的小伙伴们吓得,全都躲掉了。   最后只剩李苒这个顶梁柱在公司这边孤军奋战。   晚宴上,李苒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眯了眯眼,已经困得几乎连灵魂都悬在半空。   “你好。”   李苒睁开眼,面前立着一个男人,很高大,长相也挺英气。   她点点头,似乎并不能适应着突如其来的搭讪:“有事儿?”   男人自我介绍:“我叫郑玄廊。”   李苒脑子一秒陷入回忆,然后肯定的表情,他们没见过。   郑玄廊似乎也感受到李苒脸上的迷茫:“方才在发布会上,我们见过。”   方才在发布会上人这么多,李苒依旧没什么印象。   郑玄廊倒是好脾气,温柔得体的笑意:“既然不认识,那就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郑玄廊,《伏魔传》的投资商。”   投资商这三个字,无论放在哪个场合,都是让人叫“爸爸”一样的存在,李苒立刻站起来:“你好。”   郑玄廊伸过手来,李苒礼貌地握了一下。   正要抽回手,却冷不丁地指尖被握紧,她隐隐皱眉。   郑玄廊倒是一如既往地笑容满面,温柔沐人,可那张英俊的脸却看得叫人有点厌恶。   “李小姐,跳支舞?”   李苒直白不给情面:“我不会跳舞。”   郑玄廊并不恼火:“我也不会,随意些就好。”   李苒抽手,“你先松开我。”   郑玄廊:“李小姐是场上,唯一让我邀请跳舞的人。”   李苒内心:所以呢,还要谢谢你?   他俩在这里僵持两秒,项目总监走过来。   看到郑玄廊,恨不得脸贴在他鞋上蹭:“郑公子。”   李苒内心恶臭:还郑公子,封建迂腐。怎么不叫郑老爷。   李苒一见总监过来,也不论他是不是来救场,总之趁着郑玄廊不注意,抽掉手。   说了句:“失陪。”   拿起包,立刻转身走人。   郑玄廊看着李苒的背影,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美丽的玫瑰他很喜欢。美丽而又带着刺的玫瑰,更让人有征服欲。   郑玄廊将手指请放在唇上,闭着眼,回味刚才的触感。   若是李苒看到这一幕,大概会恶心死。   郑玄廊算是N市郑家这一脉最有出息的,郑家早年实力平平,做什么都不成。眼看着家业越败越干净,连祖宗留下的老底都没了。   郑玄廊最先是做小游戏起来的,六年前他搞过一个比较火的上班族减压小游戏,赚了第一桶金。之后开始做网游,开了国内第一个游戏直播平台,后来因为这个契机开始开发短视频APP,总之他喜欢搞些花腻的东西。   一如他的性格,喜欢追求新鲜刺激。   他的名声在N市的圈内不算太好,男人们仰慕的成功人士,女人们梦寐以求的金龟婿。   他这种人跟贺南方和费烜他们又是不一样。   贺南方和费烜都是搞正儿八经的实业,手里的资产都是祖祖辈辈一代一代积累,家底雄厚。而郑玄廊就是网络时代的投机分子。   游戏火他搞游戏,短视频火他搞短视频,现在手游比较火他又开始搞手游。   总之,是两类人。   项目经理见他看着李苒背影,眼中不掩饰的兴趣,忍不住提醒:“郑先生。”   郑玄廊回头:“嗯?”   项目经理:“那位,您最好不要随意招惹。”   郑玄廊调笑起来,倒是更加感兴趣:“是个什么人物,是我不能招惹的?”   项目经理摇摇头:“您在国内时间短,不清楚李小姐的来历。”   压着声音道:“她是贺南方的未婚妻。”   贺南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尤其是这几年郑玄廊经常被拿过来跟他做比较。   “贺南方?”   郑玄廊似乎是不信:“贺氏那个冷面罗刹?”   “是。”   郑玄廊这个人从来都是花边新闻不断,像是为了向全世界证明他是个男人似的,经常两三个月就换一个女朋友。   而贺南方则完全相反,三十一岁,连个家都还没成。   只听说早年有个女朋友,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分手,至今单身。   郑玄廊一向不耻这种表面上看着正人君子。男人有七情六欲,有欲望要发泄,纵然心里喜欢一个女人,两年不碰一个女人。   他确实不信。   可若是心里住着的那个女人是李苒的话,郑玄廊转了转手中的戒指。   倒是有三分可以理解。   另外七分嘛——   得尝过才知道。   项目经理这番话不仅没有打消郑玄廊的念头,反而更是激起了一种深层次男人之间的攀比欲望。   李苒干脆躲去了卫生间。   卫生间甚至比外面还要热闹,一波接一波的美女在里面补妆,李苒坐在一个隔间里看时间,打算再待二十分钟便跟项目经理辞行。   安排了明天的行程,又在工作小组里发了一些鼓励的话给大家。   之后便坐着发呆,她也是没想到,本来以为名气够了,实力够了,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没想到……   国内的环境确实跟国外不一样,在外面这么久她都还没被人调戏过。   想到调戏,又想起自己被摸的手,李苒恶心了一下,准备出去洗手。   却冷不丁地听到自己名字。   “新来的那位插画师……段位可不简单呀?”   这话一说,瞬间激起周围八卦之音,大概是几个小姐妹在聊天,立刻就有人接道:“谁?”   卫生间灯开的十分敞亮,李苒托着下巴坐回原处,心想应该不会是我吧。   我这么人美心善。   外面的人倒也不避讳:“还能有谁,那个李苒呗。”   “才来第一天,方才在外面不就勾搭上郑公子了嘛?”   李苒又呕吐了,还郑公子,搞得听得跟虚虚公子似的。   “郑公子看上她?真的假的?郑公子不是只泡25以下的嘛?”   “那位多大,快三十了吧!”   说完还掩着嘴娇笑一声:“都够得上叫阿姨的了。”   “郑公子顶多撩拨撩拨她罢了,还真当回事了?说不定人家真当自己攀上高枝儿了呢。”   里面卫生间门猛地被人推开,发生“梆~”的一声响后,弹了回去。   李苒一根手指摁住门,从卫生间里出来。   她笑容满面,其他几个人立刻禁声,面面相觑,低着头。   李苒:“刚才谁叫我阿姨了?”   几个小姑娘妆也不画了,就准备走了。   “站住。”   几个小姑娘跟个刚学走路的小鸡仔一样,僵硬在原地,尴尬回头。   “我们不是说你。”   李苒淡淡:“既然都叫阿姨了,若不替你妈教你们做人,白瞎我年纪轻轻得此称呼。”   “正好也别走了,我方才发短信给项目总,待会儿你们出女厕所就能看到他。”   几个女孩显然是公司员工,听这话一抖:“对……对不起,您不要告诉项目总。”   “晚了。”   李苒踩着高跟鞋出来后,越想越气。   她回国第一天,给公司里人的印象居然是花边新闻?   被贺南方天天看着,她都三年没谈过恋爱了,说她勾搭男人?   这委屈,真的忍不了。   她很快回到宴会场地,郑玄廊跟一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话。李苒从他身边走过,回头看了他一眼,郑玄廊立刻被撩拨的跟过来。   “郑先生跳支舞?”   郑玄廊狼尾巴摇的欢快:“很乐意。”   李苒谦虚:“我不太会。”   郑玄廊:“我教你。”   李苒:“好啊。”   之后,两人来到舞池里。   十分钟后,郑玄廊被李苒踩的面色铁青。   她穿的细跟尖头高跟鞋,不论是前面还是后面都有很强的杀伤力,每次踩完,她都诚恳地对不起。   郑玄廊内心含泪:没关系。   踩了足足二十分钟,李苒终于心满意足地放开了他。   “跟郑先生跳舞很开心哦!”   她这句话说的特别甜,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郑玄廊笑着点头:“我也是。”   李苒忍住笑:丫,让你调戏我,踩不死你。   郑玄廊对着李苒,眼神倏然看到什么,趁她不注意,突然向前一步,拉进两人距离。   “李小姐学的很快,下次一定会继续。”   他这个下次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李苒心想:这次踩得不够,还想下次找踩?   说完,郑玄廊朝她身后点了下头,便离开了。   李苒莫名其妙地转身,然后便看到贺南方站在她身后,一米多远的位置。   脸上表情怎么说呢?   有种——老子在家含辛茹苦,苦守寒窑,你在外面花枝招展,勾三搭四。   总之,李苒是有点心虚的。 第66章 大修重看   男人表情十分冷峻, 从一上车就开始甩脸子。   回去的路上, 也一直眼帘半垂, 盯着窗户外面一言不发。   李苒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却并不想说什么。   老男人一把年纪,三十多岁了, 她只不过跟人跳个舞,就吃醋还要闹得人不得安生。   她扶了扶额头,压了压疲惫的眼尾,忙了一天回来, 倒是倦怠极了。   “真生气了?”   贺南方憋屈极了:“不然呢?”   李苒眉尾有点挑着,半真半假地问:“你生气的话,那我走了。”   贺南方总算把脸对着她了,从牙缝硬挤出两个字:“你敢。”   一边说, 还真怕李苒跑了似的,握住了她的手臂:“坐好。”   她真是被贺南方的举动逗笑了, 这车正开着呢, 她想要跑, 又能跑的到哪里去。   但即使车开车,也丝毫不能削弱男人心里的紧张。   黑暗中, 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像护食的狮子一样, 眈眈地望着她。   李苒嘴角挑着一抹浅笑,看着贺南方。   相比于男人的热烈似火,她的眸色要淡了许多。   像一瓣搁置在窗台上的茉莉花, 风可以带走她,雨也可以带走她。   男人压抑的神色跟她脸上的云淡风轻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感情里压抑着强烈的在乎,已经藏在他细微皱着的眉头,不太敢用劲却牢牢攥住不放的手心。   “不许走。”   他语气很严肃的说着这这句话,仿佛是烙了一个印记,贴在李苒的身上似的。   这个男人等了两年,脾性忍耐,倒是比以前差了。   李苒笑着问:“你那什么眼神讶?”   “豺狼似的。”   贺南方一点都不否认李苒的评价,总之他付出的已经够多。惩罚有了,忍耐久了,贺南方想不到什么还能为李苒做的。   这个男人是个商人,他以为李昌明不放心将李苒交给他是因为对自己不够信任,于是他与李昌明做了君子之约。   现在他做到了。   按照男人的想法,你该给我点甜头了。   李苒一回国,哪想不仅甜头没有,掺着苦汁儿的老醋倒是一缸接一缸。   贺南方这心里淤堵,紧接着一句:“你要是喜欢跳舞,找我也行。”   “技术比郑玄廊那小子高多了。”   李苒呵了一声:“醋坛子。”   被他三言两语搞得想笑:“行了……”   贺南方拽的要死:“到底怎么认识的?”   “我不认识那个人。”她转过身,解释今晚的事情。   “不认识你跟人跳舞?”   李苒沉默了片刻:“可我真的不认识他,而且……是他先摸了我。”   贺南方注意力立刻被“摸”这个字吸引走,不再纠结跳舞这件事:“他摸了你?什么时候?摸哪了。”   男人瞬间炸毛,拽着李苒就将人拉近。   见他终于不纠结跳舞了,李苒伸出三根手指,“他先拽着我不放,非要跟我跳舞,那我只好跟他跳,顺便……教训教训他了。”   贺南方眼神幽幽地看着李苒伸出的那三根手指。   她的手指圆润白皙,指甲粉嫩,薄薄的一层盖在手指上,泛着水润的光泽。   贺南方面无表情的捏住,然后用力地掐了一把。   “啊——疼。”李苒当即叫出声,想要抽回来。   贺南方其实没用劲,她那手指,软软细细,碰碰就发红,他怎么舍得用劲。   “还知道疼,这种事为什么不立即跟我说。”   李苒抽回手指,藏在怀里:“为什么跟你说呀。”   贺南方听着这话,似乎有些想笑,他苦行僧似的等了她两年。压抑住所有的欲望和感情等了她两年。   将自己呵护多年的小鸟放回天空一样,他满心欢喜地等着她回来。没想到到头,却等到这只鸟落到别人的巢穴里。   贺南方闭了闭眼,若是再深想下去,他恐怕连话都气的说不出来。   李苒听到这里,也不想让他误会什么:“我对他没兴趣,若是有兴趣,今晚也不会跟你上车。”   “两年没见面,我以为咱们早淡了呢。”李苒轻声道,两年前她就想过这个问题。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大概就是承诺了。   贺南方虽说等她,可若在期间结婚生子,李苒也没什么好说的。   喜欢是两情相悦,那等待这个东西就是一厢情愿。   当初贺南方开辟海外市场,在国外待了一年多。   李苒在国内等了一年多。但那时的心态其实没贺南方那么好。   这两年里贺南方抱着的心态其实是两年后李苒想做的已经做完了,李昌明也不再反对,总之他们之间的一切隔阂全都瓦解,该是一个大圆满的结局。   可当初李苒抱着的心态却是,多等一日,她心中的喜欢便消磨一些,总有一天喜欢没了,她就要走了。   所以说,这两年贺南方等的血气方刚,越等越有劲儿。   而当初的李苒却心如死灰,直至爱意寂灭。   “哪淡了?”贺南方表情可不像感情淡了。   李苒抿着笑,像是试探:“你成天忙的不着边际,我也没什么功夫去想这段感情,咱们本来也不是非彼此不可,两年过去,那点子喜欢应该……。”   贺南方抬眉,扫了她一眼。   那架势,势必要将李苒接下来说的混账话给收拾了:“是吗?处着处着就浓了。”   车里一阵沉默,李苒被他一步步逼得越来越紧。   “你跟郑玄廊,怎么认识的?”其实他是想问什么关系,可李苒在国外这两年,学业事业忙的脚不沾地,所以两人应该交情不深。   这点自信贺南方还是有的。   李苒笑容淡的几乎看不见:“行了,跳个舞而已,我又没干什么。”   有点好笑,但又觉得有丝丝不对劲儿。   “再说,就算我跟郑玄廊认识怎么了?”   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态度给谁看?   贺南方冷哼一声:“你好不容易回来,为什么不先来见我。”   李苒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心里一定特别自信,所以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时,表情才特别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讲笑话。   李苒其实能理解贺南方,他这么多年付出真情实感的也只有对李苒了,尤其是这两年,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这招是费烜教他的,女人容易感动,只要对她好,让她感动到。   才会同样死心塌地对你。   死心塌地贺南方倒是没指望,只不过李苒若是能再喜欢他多一点,也就够了。   他心底就只有那么点念想,从一点,变成两点,希望李苒能喜欢他越来越多。   “回来一直在忙工作,再说你半天一个电话,我没见你跟见你有什么区别?”   “工作比我还重要?”   李苒笑了一下,细长的眼睛眯得像只猫儿,半撑着手肘靠在窗边:“那我选工作。”   她懒洋洋靠着,薄薄的衬衫松松垮垮,露出一小段不自知锁骨。   贺南方喉咙紧了紧,不自觉地松了松领带,大佬口吻:“工作有什么重要?”   李苒笑着问:“怎么?你的工作重要,我的工作就不重要?”   贺南方显然并没有被她绕进去:“工作重要,但没你重要。”   这种话不能说的太满,果然下一秒,贺南方的电话就响了,李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让你说大话,接吧。”   这么晚打过来的电话,不是十万火急也差不多。   贺南方接电话时,无名指上白金色的婚戒,在李苒的眼前一闪而过,目光随了过去。   这枚戒指她熟悉极了。   这是一对婚戒,贺南方曾经将女戒送给她两次。第一次被她扔在贺家,第二次被她丢在订婚典礼上。   总之,这是一对命途多舛的戒指。   男戒此刻正套在贺南方的无名指上,大小正好,白金色恰好包裹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靠在黑色的冷金属质感的手机壳上。   给人一种禁欲又撩拨的感觉。   贺南方很快打完电话,李苒问:“要走?”   贺南方点头:“嗯,研发厂房出了点事故。”   李苒点头,这事确实要紧。   研发室是贺家经济命脉里的心脏,她歪头看了看外面:“你把我放在地铁站吧。”   贺南方却固执地要将她送回家,李苒笑着问:“哪个家?”   他自己耍着小心思,李苒懒得戳穿他:“你这方向去的,可不是我家。”   李苒望着窗外,路边的灯像闪光灯似的,一闪而过:“回我家。”   被李苒拒绝了,她虽然还是笑眯眯的,语气还是很温柔,甚至连衬衫领边遮不住的锁骨都是温腻的。   可他知道,这是李苒的底线。车子在距离贺家还有一公里地方,掉头。   贺南方将李苒送回家,车停在楼下时,他也一并跟着下车。   走到楼道口时,李苒转身:“我到了。”   贺南方望了望楼上:“你家住几楼?”   在楼底下磨磨蹭蹭时,李苒笑着问:“你又不是没来过,明知故问做什么?”   贺南方被戳穿,倒是一副贵人多忘事:“记不得了。”   李苒:“赶紧去忙吧。”   男人真的不想走,跟只流浪的打大狗似的,站在李苒家的楼下:“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她以前的车给于晓晓开了,回国也就没去于家开。   “不用,我明天去提车。”   也是,李苒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不再是为了钱而容易敏感的性格。   “看好哪辆了。”   见他事无巨细问的清晰,她实在是烦了:“你有着心思,多关心关心你们家股票吧!”   贺南方也知道她不喜欢被管着,“明早我来接你。”   ——   第二天一早,李苒还没起床,贺南方便来了。   这人深更半夜出了差,结果早上起的比鸡还要早。   果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随随便便成功的。   譬如李苒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时,贺南方一身西装,皱眉看着她。   李苒一个哈气没打完,掩着嘴看向他:“有什么问题吗?”   贺南方一边将她穿的乱七八糟的睡衣往上提了提,一边将客厅的窗帘拉上:“你在家时,成天都穿成这样?”   “不然呢?”她一边喝水,一边刺道:“像你这样,在家都穿着西装。”   两年没见,贺南方着装似乎更加束缚,李苒昨天看他,这个男人已经开始打袖口了。   “对面会看见。”   她这栋楼是高层,楼间距远不说,周围几乎没有比她还高的楼层。   “谁会看到?”   她握着杯子,懒得去计较他这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贺南方的人带来了早饭,简单洗漱一下后,便坐到餐厅。   这两年贺南方的改变确实很大,尤其是看到他坐在桌上,面前放着一桌中式早餐时,更是有种违和感。   “你不是不吃中餐吗?”她好奇问。   贺南方居然有种沧桑的感觉:“人总是会变得。”   他将手里剥好的鸡蛋递给她:“以前什么样,不代表以后也是。”   ——   吃完饭,李苒去提车。   贺南方居然难得有时间跟着她,车上她问起:“昨晚事情顺利吗?”   贺南方点点头,他现在已经完全褪去一开始接管贺家时的青涩,游刃有余地像个老手。   李苒觉得贺南方这种人,生下来的价值便是创造财富。   “你现在身价有多少?”   贺南方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所以相当认真地想了片刻:“没认真算过。”   李苒羡慕了,他居然连自己有多少钱都不知道。   哪里像她,银行卡里多个零少个零,可就是跨越阶级的巨变。   “你要是想知道,晚些让孔樊东将审计报告拿来给看。”   “不用了,我随便问问。”   两人到4s店,李苒之前来看过一次,今天直接提走就行。   她选的车价位不高,四十来万,算是年轻女性比较喜欢的一种车型,在国内卖的还不错。   然而贺南方却没看上这辆,他的视线越过一众国产车后,停留在一辆保时捷上。   李苒:“……”   贺南方:“这辆喜欢吗?”   这辆保时捷两百多万,不算是顶级配置,在一众豪车里也不算最明显,李苒不知道贺南方相中什么。   “一般吧。”不是李苒不喜欢,而是钱包不允许她喜欢。   “这辆,试驾一下。”   李苒又瞄了几眼那保时捷,确实长得眉清目秀,车内配置要比她那四十多万的宝马上几个档次。   这个价格,咬咬牙倒也能买得起。   不过花两百多万买台车,又有犹豫。   李苒进去试驾时,贺南方坐在一旁,突然说了一句:“这车已经付好款,你要是试驾完觉得没问题,就直接提走吧。”   李苒转头看他:“你确定咱们逛的是4S店,不是菜市场吗?”   ——   最后车被提走了,李苒自己的付的钱。   这惹得男人十分不快,李苒倒不是矫情:“行了,我自己又不是买不起。”   虽然买的时候,她肉痛了一下,但咬咬牙还是可以的。   贺南方早就准备了这份礼物,本来想是给李苒的惊喜,却被拒绝了。   “你还想要什么?我送你别的。”   李苒摇头:“够了,我什么也不缺。”   她本就不是一个欲?望很重的人,车而已,只是一个代步的工具。   “送你去公司?”   李苒开的车,她从后视镜里看到贺南方的人,车也跟在后面。   贺南方:“你去哪?”   李苒想了想:“回公司。”   贺南方:“顺道。”   李苒:“?”   “怎么就顺道了?”   “我是你们项目的新投资人,跟郑玄廊一样。”   李苒咬牙:“这个坎是不是过不去了?”   贺南方用“甲方爸爸”的口吻道:“请注意你的措辞,我是投资方。”   “投资方了不起是不是?”   贺南方笑了一下:“了得起,了不起不知道,但听说投资方能跟首席插画师跳舞。”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李苒冷笑:“就你一三十多的老男人,想泡二十多的插画师。”   “想得美。”   确实,两人现在年纪正好隔着个十整位。   贺南方被打击到了,特别是老男人这三个字,抿着嘴角不说话。   “老男人就不能有春天?” 第67章   到了游戏公司, 李苒先在离公司几百米远的地方停下, 她前后左右环视了一眼。   “你先下。”   贺南方:“嗯?”   李苒:“你从我车里出来, 如果传到公司去,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绯闻。”   绯闻这个词听起来新鲜又刺激,贺南方感兴趣地问:“你们公司人不知道咱俩关系?”他一边说, 一边将“咱俩”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明明清清白白,却被他弄出几分藏着掖着的感觉来。   李苒一脸正气:“咱俩什么关系?”   她语气拉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单纯的……”   贺南方脸颊稍稍靠过来,眉宇间满是认真, 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她下面的话。   李苒会心,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是又在套她话?   顺势改口:“单纯的熟人关系。”   贺南方屏气凝神这么会儿, 突然听到这么个词语搭配,蓦地笑起来:“熟人关系我承认, 至于单纯不单纯——”   “可就不好说。”   李苒将他那张凑得无比近, 且无比英俊的脸推开:“想什么呢, 给我下车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车水马龙, 人来人往。   贺老板被赶下车,一个人站在大马路上, 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黑色迈巴赫靠近。   缓缓停下后,马路上人影消失不见。   李苒将车停在公司所在办公楼的地下车库,乘着负二楼的电梯上去。   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来这么迟除了提车,还因为今天有个会。   在签《伏魔传》这个游戏之后,李苒也隐隐听说过这个游戏项目内部存在一些问题,譬如游戏一开始立项预算投入两个亿,据当时的预测,不超过两年即可回本。   可这个游戏从第一次公测发行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两个亿挣没挣着不知道,但前期的两个亿是连个水花都不见。   这也是李苒搞不懂的地方,按道理这绝对是个只赔不挣的买卖,贺南方为什么会突然往里面投钱。   她不觉得贺南方会是一个容易被私人感情左右的性格。   他骨子是个愿意做无本万利的生意的商人,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大的坑,往里面跳。   《伏魔传》游戏项目部,十八楼的会议室,此刻却吵得天翻地覆。   隔着很远,便听到会议室里面传来声如洪钟的咆哮。   “我不同意,这个项目眼看着一点钱不挣,你还让我们股东继续投资进去。”   “郑玄廊,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想把我们套牢,自己好翻身吧。”   李苒站在门外,停住脚步。   侧了侧身,往里面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坐在黑色沙发中央的郑玄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衣,双手交叉,十指相合,撑着额头。   里面似乎没动静,半晌才听到有人说话:“杨总,我能够有什么主意?”   李苒看到沙发上的人站了起来,她倒不是想偷听,只是这个时候贸然进去,似乎不是时候。   “当初我搞这个项目,你们几位……”他看着会议桌上的几个人,冷笑,“杨总,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   “你们可都是求着上门来投资这个项目。”   郑玄廊靠着深木色的桌面,手指敲点着:“怎么,现在项目不景气,各位是来找我算账了?”   为首的杨总,包括会议椅上坐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没再说话。   郑玄廊重新倒回沙发上,声音似乎带着恹意:“今天这会议会有新投资人,你们放心好了。”   杨总不信:“现在这游戏项目搁置成这样,谁还会来投资?”   李苒脑子里回荡他们这几句话,轻轻地往后退了两步,回到办公室。   她今天刚入职第一天,他们部门跟设计部门共用一个办公室,李苒没来时这一整个部门是由原先设计部门的人管理。   现在李苒空降过来,成为两个部门共同的艺术总监。   她进来时,办公室里闹哄哄,三十多人的大厅像是学生教室似的,大家三五成群地围在一圈,李苒扫了一眼。   在逛淘宝。   她轻咳了一声,所有人立刻作鸟兽散。   打了声招呼之后,她便回到办公室,给贺南方打电话。   她靠在办公桌上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看外面大厅里的动静,人浮于事的很多,这么大个部门,真正干事儿的没几个。   她压了压眼里的不悦,看来她真的捡了一个烂摊子。   电话接通,贺南方那头也刚刚进电梯:“嗯?”   李苒三两句将会议室里的对话告诉了他:“你真的要投资这个游戏?”   贺南方嗯了一声,“是,我过会儿要去见郑玄廊。”   “其余事情你不用担心。”   李苒挂了电话,心里猜测到贺南方应该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便把这件事作罢。   穿上一双舒服些的鞋,去休息室倒些咖啡。   还没进休息室,只听里面传来一阵有一阵的娇笑声,她低头看了眼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   敢情办公室不够聊的,都到这儿来开茶话会了。   “没错,就是那个李苒。”   “没想到真的是她,当初她跟贺家那位的事情可是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什么,你们居然不知道?天哪,那事在三年前可是大新闻呢!”   “你们别看艺术总监现在人模人样,雷厉风行的,当初她缠着贺家那位的段数,你们可真都没见过。在贺家住了八年,整整八年呀!”   “到头来还不是被贺家赶出家门了。”   “死乞白赖地让贺南方跟她订婚,结果又被贺家当众拒婚,在N市没脸待下去这才出国读书的,后来又在什么法国进修,谁知道她有几斤几两本事。”   这句话听的李苒直接气笑了,这些人连说故事都不会说,还加上了个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滤镜。   一直以来,她只想纯碎的画画,并不擅长处理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实在想想就头痛。   可是又没办法,被被人诋毁如果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那她这么多年真是白长进了。   她轻轻地晃着咖啡杯,出现在休息室门口。   有人看到她立刻住嘴了,但有的人却后知后觉,津津乐道的很。   她端着咖啡杯站在门口,“这么喜欢聊八卦?”   “不如这样吧,游戏宣发部门最近一直在做外场,听说人手不够,不如你们借调过去如何?”   为了提高知名度,最近《伏魔传》正在全国开巡回游戏展演,人手紧凑的很。   她这一句话,把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们全都吓傻了。   宣传部门那么苦,谁想去。   李苒不紧不慢:“留在设计部太浪费你们的口才,八婆就应该在正确的岗位上,这里就留给有才华的人。”   就这样新官上任三把火,李苒轰轰烈烈地点起了第一把,发配了六个人去宣发组织部门那里。   总之,设计部门这边的人都知道,新来的艺术总监,不好惹。   十点,她准时上楼开会。   她去的比较早,会议室里还没几个人。她的位置是外围,并不属于会议的核心区域。   十点过十分,股东还有投资人陆续进来。   贺南方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身后跟着两个助理,一个孔樊东,一个王稳。   他们见到李苒时,微微点了点头。   李苒虽是艺术总监,但并不属于公司高管,所以今天出现在这个场合有些奇怪,她自己也是很纳闷。   直到宣读股东决议时,她才明白为什么。   “《伏魔传》人物线故事线全部终止,不再延伸。”   李苒抬头看贺南方,只见他眼神冷静,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   会后,贺南方被人团团围住,贺家的资本在N市数一数二,只要贺南方愿意多投钱,项目再盘活也没问题。   李苒想找他问清楚这件事都没机会,她站在一旁等了会儿。   贺南方却被众人簇拥着上楼去,李苒在后面跟了两步,听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她点开短信:中午十二点,楼上空中花园餐厅。   她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能见到人行。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十二点,李苒去楼上的餐厅找他。   空中花园餐厅跟它名字一样,这座餐厅仿佛是建在云端,宽阔的落地窗前,可俯瞰N市所有景色。   王稳已经早早地站在外面等她,见到李苒时,他笑着上前:“先生已经在里面了。”   李苒点了点头。   进来时,贺南方正在低头研究菜单,旁边的侍应生不停地跟他说话,好似在推荐什么菜品。   李苒没什么胃口,任谁也不会有胃口。   刚上班第一天,股东会决议却要把《伏魔传》的项目给停了。   那她签来公司是做什么?当吉祥物?她的团队怎么办,刚上岗就失业?   “ 我点了一些,你想吃什么?”   跟李苒满脸的焦虑比起来,贺南方可以说是不紧不慢了。   李苒直奔主题:“为什么要把我们做的项目停了?”   贺南方给她倒了水,安抚的声音:“我说——不是我停的,你信吗?”   李苒立即点点头。   贺南方说不是,她是相信的,。   为她找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贺南方笑了笑,也不知是因为李苒的信任丝毫没有犹豫,还是今天这个项目谈的比较成功。   “停下《伏魔传》这个项目,三个月前我跟郑玄廊已经商量过,只不过当时他没同意。”   “三个月前?我还没有入职。”   “没错,《伏魔传》是郑玄廊三年的心血,即使我认为不挣钱,也不是说停就能停的。既然如此——”   “我便很坦诚地告诉他,项目不停,我不会再投资。”   “那你后来怎么又……”   “两个月前,郑玄廊找到我,他急需我的这笔投资,答应将《伏魔传》项目停下,用原来的游戏服务器开发新的游戏。”   也是,《伏魔传》当初游戏服务器做的可是全球标准,拥有容纳几亿人的扩容准备期。   李苒想了想:“两个月前是我签约《伏魔传》的时候。”   贺南方:“下面你都知道了,因为你在《伏魔传》项目组,所以郑玄廊赌我一定会不会停掉这个项目。”   李苒咬牙:“所以我们俩是被郑玄廊摆了一道?”   贺南方倒是没李苒这么生气,他甚至还有空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也不全是,我也没曾想过你会来《伏魔传》,结果我还成了你的投资人。”   他蛊惑着声音问:“工作和我分割不开,这样我是不是和你工的作同等重要?”   李苒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在开这种玩笑:“不要闹。”   “很严肃的事情。”   她挺怕这个项目真的停掉,略有担忧地问:“那你怎么想的?”   “要把项目停掉吗?”   贺南方:“郑玄廊笃定我不会停掉,所以——”   李苒紧张地等着他下面的话。   “如你所愿,会留下来。”   李苒其实一点都不意外贺南方会做这决定。   她早就发现,贺南方他对这些钱、事业的野心没有早年那么强。就像今天这件事,他完全可以为了利益考虑,将项目停掉。   但是他少停掉项目少挣的那些钱吗?他并不缺,但是他缺李苒对他的改观。   就像现在这样,李苒明知道贺南方为了她,做这个决定损失有多大,根本不符合他商人唯利是图的本质,她应当拒绝。   但一想到团队十几个人靠着这个项目养活,她也很想做好这个游戏,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   贺南方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点了许多东西给李苒。   “别想那么多,这完全是我的私心。”   “就像你以前喜欢我那样,只让我对你好就行,别的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是不可能没关系的,譬如现在。   李苒的心,就不受控制地偏离了轨迹,朝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发展。   陌生是因为,她已经两年不曾为贺南方动过心。   熟悉是因为,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是很久以前她刻骨铭心也忘不掉的感觉。 第68章   下午回到办公室, 李苒深思熟虑之后, 召开了一个部门会议。   之前一直有传言, 《伏魔传》这个游戏项目可能会被阉割,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做了三年的游戏, 不可能说结束就结束。   可现下的局面就是这样,这个游戏项目不挣钱,不被大多数人看好。   她来公司不久,一来便是设计总监的身份, 部门上上下下,尤其是之前领导团队的人,不少人对她很有敌意。   李苒并不在乎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将外界一直传闻的公司经营状况给大家落实了。   她话音一落, 引起人群极大的恐慌,有人认为她在传假消息, 有人认为她是危言耸听。   李苒并不想解释什么, “再过两天, 原画设计组和插画组就会裁员。”   “我统计过现在部门是六十人,按照公司的标准——”   “要裁掉二十人。”   大家的神色才愈来愈正经严肃起来。   “总监,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如果裁员,会裁掉哪些人?”   李苒将手上的会议资料合上:“下面是周末, 周一之前将各位平日的画稿还有履历发到我的邮箱。”   “散会”   部门现在一盘散沙,别说做项目,连最基本的小事都搞不定, 内部协调系统像是瘫痪了似的。   她并不急着改变什么,在她看来部门现在这种状态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她又是新来的,就算调度大多数人也都是阳奉阴违。   李苒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盘散沙聚集起来。   至于最后能堆成什么形状,她也不知道。   ——   周末的早上,趁着太阳没出山,李苒便开着新车去花鸟市场逛逛。   她的公寓外面有个5平米的露天阳台,十分空旷。李苒本来想做成一个阳光房,后来嫌太费事。   加上公寓空置时间太久,没什么人气,于是她一合计便打算做成一个小花园。   受李昌明的影响,李苒很喜欢养植物。三年前她从贺家搬出来时,留下几株养了许久的兰花在贺家。   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有。   花鸟市场在河西,她从家出来后,没开多久就上了城内高速。   贺南方打电话过来时,李苒正在花鸟市场里闲逛,咬了口手里的玉米,边接起电话。   “在哪?”   李苒嘴里含糊不清:“在花鸟市场呢。”   她走到一个卖翠鸟的摊子旁边,用羽毛逗了逗鸟:“买些盆栽回去。”   贺南方:“我过去找你。”   李苒环视一周,花鸟市场一般都是早市,来逗鸟的大爷十分多。   连她这种年轻人都算是少的:“你别来了吧。”   贺南方:“待在原地等我。”说完挂了电话。   李苒将手机揣在兜里,边走边逛,贺南方过来时她已经将地方逛的差不多,手里拎着一只四爪朝天的小乌龟。   还有运了几盆花去车上。   贺南方今天没有穿西装,一身卡其色的风衣,版型挺阔修身,将身材比例拉得十分高大。   李苒眼前一亮,他很少穿这种颜色浅亮的衣服,原因无非是没什么合适的场合。   他成年有数不清的会议要开,公司和家里常年备着黑色的西装,连款式风格都一模一样。   以前,贺南方从未关注过着衣穿戴,他相貌英俊,手长背阔,身材比例完美,随便穿什么都是一种冷硬质感的海报风格。   加上他性格一贯沉稳,不苟言笑,所以不自觉地更是偏爱一些深色的衣服。   今天这么迎面走来,让李苒有种瞬间回到十年前的感觉。   她拎着一只小王八,眼睛瞪得和李苒一样大。   “你怎么穿成这样?”   贺南方:“怎么,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不太习惯。”   她眯着稍微有些近视的眼睛上下打量,“好像变年轻了许多。”   被夸变年轻的贺南方,勾着唇角笑起来,眼神是显得那么的神采奕奕:“不老了,是不是?”   李苒诧异贺南方会觉得自己老了。   相反,李苒并不害怕老去,过完年再过一个生日,她便是三十岁。   这些年岁月待她格外宽厚,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可贺南方不一样,早年就已经星点变白的两鬓,现在更像是星星之火,燎原而上,在他的两鬓形成了一段不可忽视的斑白。   因为经常皱眉,他的眉头十分高耸,平时即使不做表情,只要轻轻地拧一下,便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到底,贺南方老了。   他不再是那个李苒心目中张扬年轻的少年,他的五官被岁月雕刻的如同石像一般,带着一种沉默而又坚毅的感觉。   李苒觉得,那天自己对他说出“老男人”三个字时,很残忍。   “老”其实不是贺南方的弱点,相反是他的魅力。   他举手投足已经全然褪去青涩,沉着而又稳重,现在年纪的男人才是小姑娘们最喜欢的。   相比于年少时的倨傲又激进,现在的贺南方多了几分以退为进,固守汤池的镇定。   “你不老。”   贺南方展颜,还没开心几秒。   只见李苒提了提手里的小王八道:“给我家小八当叔叔正好。”   “来,小八,叫叔叔。”   贺南方:“……”   ——   回去时她坐的是贺南方的车。   她在花鸟市场买了许多东西,孔樊东拿着她的车钥匙先将车开了回去,顺便找工人将她家的阳台上布置了一下。   李苒拎着小王八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捏了几根小肉条喂给小八同志。   “你那龟什么品种?”   李苒抬头,纠正:“别龟呀龟的,人叫小八。”   贺南方:“……”   “小八籍贯是哪?”   李苒:“籍贯是花鸟市场,品种不知道。”   她用手拨了一下小八肚子,“大概是只弃儿吧。”   ——   贺南方的车一直往西开,直到开进一个农家院门口停下。   这已经是郊区,李苒下车后看着面前的苗圃:“这是哪里?”   贺南方:“我的种植基地。”   这地方是贺南方搞得一块兰花培育基地,在城郊的一块池塘旁边,附近有几家农户帮他看着这里。   “跟我来。”   李苒拎着小八跟在他身后,进入培育基地的大棚后,贺南方将她带到一块被标注了号牌的土地旁。   “还记得吗?”   李苒蹲在地上看着地里长着的那几株生机勃勃的兰花:“不记得了。”   贺南方:“这是你留在贺家的那几株花。”   李苒盯着这几株长得快跟大葱一样高的兰花,看了半会儿:“不会吧?”   “我记得当初你还给它们踩断了的。”   说起这件事,贺南方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这事确实是这样。当初李苒离开贺家时,贺南方发过一段时间的疯。   他将李苒留下的所有东西全都砸了。她留下来的画,院子里的几株兰花,无一不被他破坏掉。   后来渐渐冷静下来,男人又忍不住的心疼。   那时李苒已经离开了,很多东西也全部带走。   没带走,剩下的东西也就那几样,贺南方砸坏一件就少一件。   没过多久他便后悔了,撕碎的画被一张一张的重新拼凑好,压断的兰花也被他重新栽回盆里。   那几株兰花茎杆细弱的很,被贺南方虐的就剩下一口气,他找了专门的人培育,又找了这么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那三株兰花最后跟吸了天地灵气似的,长得愈发粗犷,一直长成李苒眼前看到的这幅模样。   “真是当初留下的那三盆?”   “你亲手养的,不记得?”   “我亲手养的没错,可你这伙食也太好了,直接将它们从窈窕仙子,养成了柴火妞。”   “不行,你还我以前的兰花。”   贺南方真没听说过还有这要求的,“以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什么好?”   李苒绝对不想承认她是嫉妒贺南方这养花技术,她养了三年只把它们养成林黛玉,结果贺南方养两年……   都快成奥运冠军选手了。   最后,李苒还是将这跟她感情已经淡漠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三株兰花搬回了家。   ——   傍晚,贺南方将李苒,小王八,还有三株兰花送她家。   兰花盆挺重,贺老板自然是献殷勤地送到李苒家里,待贺南方喝完一杯水后,若无其事地为问了一句:“你饿不饿?”   于是,李苒只好留他一顿晚饭。   客厅的灯大开着,敞亮的灯光映到外面的阳台,贺南方的背影从幢幢的玻璃门反射进来。   李苒路过客厅时,发现贺南方正在外面的阳台弄着什么东西。   她抬步进去,见贺南方正在外面安装自己买的园艺架。   园艺架她买来了许久,当初为了改造外面的露天阳台,特地买了一个十分巨型的园艺架,结果安装时高估了自己的手工能力。   于是那个园艺架便一直以半成品的方式搁置在那里。   贺南方的外套早已脱下,卷起手臂,精壮的手臂,此时正卖力给她将半成品拼好。   他的动手能力比李苒好很多,十来分钟的功夫园艺架便已经有了雏形。   李苒将饭做好后,成品已经完成。   那东西焊起来十分费力,不过贺南方做起来倒是轻松:“弄好了。”   李苒拿了一条温湿的毛巾给他擦手:“你怎么会焊接?”   贺南方若无其事:“没什么难的。”   “愿意做,自然就会了。”   贺南方这身手艺,确实跟他的身份不太般配,方才他蹲在自己阳台焊接园艺架的图片若是发出去——   恐怕会引起不适感。   这不适感的主要来源于贺南方的纡尊降贵,在外面他是王。   在李苒家里,他就是个工人 第69章   吃完饭八点多, 贺南方并未走, 闲着无事他又在李苒的小公寓里巡视一周。   公寓常年没有人住, 角角落落里有些小毛病,贺南方像个居家主人似的,拿着工具箱在房间里各处敲敲打打。   李苒站在客厅的位置, 看向衣帽间门里正在给她修照明穿衣镜的男人。   公寓只有她一个人住因为工作时间问题,平日里东西坏了也没办法找工人来修。   “镜子里面的LED灯泡坏了。”   贺南方检查了一番,“需要换新的灯泡。”   李苒点头,却又觉得麻烦:“那镜子我不常用, 坏就坏了吧。”   玄关还有一个落地穿衣镜,平时她都是用那一面。   贺南方仔仔细细地检查完之后,却没像李苒那般想法。   “我叫人带个新灯泡给你换上。”   李苒不置可否,她懒散地靠在客厅白色的酒柜上, 唇角勾着浅笑,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贺先生, 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的修理工人了?”   此刻的贺南方——   确实跟他以往的精英、高冷形象不太一样, 若是说句现在时髦的话, 那就是接地气许多。   干净的白色衬衫早已不复熨帖,皱巴巴地穿在身上, 还带着浅浅的几道褶痕迹。   别着精致袖扣的袖口被他挽到手腕处,肩膀不知蹭到什么地方, 有一片灰黑色的脏痕,   总之,此刻的贺南方绝对不是李苒印象里熟悉的贺南方, 让她有种新奇……又很想继续看如何他扮演下去的感觉。   被李苒这么不轻不重的奚落,男人的表情丝毫没变,一点都没因为李苒的这句“修理工人”而表现出生气。   他倒是很自然,云淡风轻地答道:“修理工人又怎样?”   “别人又没见过。”   意思挺明显,他这副样子只有李苒见过,他也只为李苒做这些。旁人见都没见过,又能破坏贺总裁什么形象呢?   李苒浑然觉得这人,不仅年纪见长,脸皮也是与日俱增。   两人正说这话,玄关处传来清脆的门铃声,李苒抬步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孔樊东还有几个手下,每人手里都或多或少地都拎着东西。   李苒定睛,发现大多都是些维修的工具。   孔樊东带着人进来,朝她轻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将手里的东西搬到客厅。   贺南方从衣帽间出来,手里还握着一只电容笔,“你这里维修工具太少,我让人送些过来。”   李苒低头看着客厅的那些工具,似有点哭笑不得,贺南方这是拿她这里当实验室了。   地上一应摆着电钻,锤子,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工具箱。   别说是李苒,就连贺南方手下的人都被这副阵势搞的不知要怎么接下去,本来孔樊东就在楼下,按道理这些事贺南方只要一个电话吩咐下去即可,结果他不仅不要人上来帮忙——   还让人拿了那么多工具上来。   孔樊东有点心惊的意味,这年头惹得老板干这些反常事情的缘由不多。   一见是拿到李苒家,便有了七分理解:“这是您要的灯泡。”   说完递给贺南方,又小心地追问了一句:“工人就在楼下,要不让工人……”   李苒抱着手臂在一旁,只见贺南方径直接过孔樊东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进去继续安装。   李苒:“……”   她靠着门,也不知道是在问贺南方还是问孔樊东:“他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爱好?”   孔樊东回答:“先生那么忙,哪有时间爱好这种东西。”   “再说……我也是第一次见。”   修了半个多小时,男人终于从里面出来。李苒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已经九点多。   “修好了,你去试下。”   李苒并没有动,她站在离贺南方不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贺南方洗净手后,从卫生间出来,他压了压衬衫上的褶皱,松下挽起的袖口。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有话要说”   李苒先开口,她坐在沙发上,十指扣在一起。   似乎有些想不通,又有些纠葛。   “贺南方,其实你不必做这些事情。”   贺南方摁着袖口的动作顿住,抬头,浅色的瞳孔里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哪些事情?”   哪些事?李苒回想,大概包括很多事。现在贺南方做的哪一样事情,是跟他身份相符合的?   “不用陪我逛花鸟市场,不用特地带我去种植基地只是为了证明你这么多年你还养着我的花,不用像个工人似的在我家见到活儿就干。”   她并不想贺南方做这些。   一码归一码地来说,工作上贺南方帮助她保留住项目,那她一定会在工作上努力回报他。   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他们不应该在工作上有牵扯之后,生活上还有这么多联系。   “总之你……不应该做这些事。”   贺南方静静地听了片刻,等听到最后那句“不应该做这些事时”男人,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来。   白炽的灯光下,贺南方的笑容很明显,却又看不到什么深层次的高兴。   “我为什么不能做这些?”他似乎对李苒新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很有兴趣。   李苒很直接:“孔樊东从傍晚就在楼下等你,方才吃饭时,你手机一共响了十遍。”   “直到你把手机关机。”   她不再绕圈子:“你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我这里,不是吗?”   最后,还有一句话李苒没说。   因为你是贺南方,所以你不应该做这些事情。   贺南方颇为认真地听着,但到最后却不太赞同,他摇着头问:“你觉得我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男人声音似乎有些低落:“你大概会认为我这么做是想讨你高兴,让你回心转意。”   贺南方看着她的眼睛,继而又一针见血地问,“甚至在你心里,还会觉得我做的这些事很愚蠢。”   贺南方表情淡定有些伤感地说着这些,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事情一样。   在心被伤害到极致之后,他可以彻头彻底将自己从这种常年存在的阴暗的情绪中剥离开来。   他从距离两三米远的地方走过来,李苒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直到退到墙壁上。   “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抬起的手臂,有力地撑在墙壁上,贺南方低头,眼神与她对上。   李苒被困在一个方寸之地。   贺南方说的没错,他的这些举动在李苒看来,甚至有几分幼稚,不论是真情实感还是刻意为之,总之都让人很违和。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眼神回避,不想承认。   贺南方表情淡然的很,即使眸子里的悲伤再满,他依旧表现的很强大:“你不用多想,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让你生活的更舒心一些。”   他很少跟李苒谈论以前的事情,也不会动不动就将李苒以前喜欢他这件事挂在嘴边。   “以前我跟你一样,觉得被一个人放在心上,常常会觉得对方很幼稚。”   贺南方说的是李苒以前,她以前喜欢他时,经常也会特意做些让他高兴的事情。   当时贺南方觉得确实很幼稚,现下却又有另一番感觉。   如今,贺南方无非是做了跟李苒以前相似的事情。   而两人的心境,却已经有很大不同。   ——   周一早上,李苒回到公司开晨会。   不出她所料,会议上宣布要将《伏魔传》项目范围缩小,并且经济性裁员,数量比李苒想象的还要多,一共四十人。   比她预期整整多了一倍,李苒有点意外。   现下整个项目团队包括原画,插画还有设计组一共六十多人,加上李苒自己团队的十二人。   将近八十人,一次性裁掉四十人。   事态已经严峻到超乎她的想象,项目组里有许多员工从一游戏立项开始便跟着,距今也有近四年的时间。若是贸然地将一半员工辞掉,项目势必也做不起来。   会后,裁员的消息立刻传遍全公司,公司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   循着开会的间隙,李苒打电话给贺南方。   贺南方现在是除郑玄廊之外最大的投资人,也是大股东。   李苒去打电话给他时,似乎并不意外。   “有事?”   李苒直奔主题,她之前听到郑玄廊和其他几位股东之间的谈话,加上贺南方告诉她一些公司内部不对外的情况。   “为什么要裁掉一半的人?”   贺南方:“这是股东会的决议。”   李苒:“《伏魔传》是个大项目,80做虽有一些多余人手,但你釜底抽薪一下裁掉40人。”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贺南方笑笑:“你是不信任你自己?”   “让你带领40个人的团队做一个项目而已。怎么,你是要认输吗?”   这不是认输或者不认输的问题:“《伏魔传》原先项目组80人,你现在要我带40个人做这个项目。”   “不是认输,我确实做不到。”   贺南方:“项目体量已经不需要八十人,游戏已经不再进行后续开发了。”   “你带这四十人,是在原先项目基础上开拓新的。”   李苒这才知道原来贺南方同意留下这个项目的初衷是什么。   他并不是舍不得《伏魔传》,也不是为了李苒,而是商人的嗅觉告诉他这个项目还有利用价值。   “这四十个人如何挑选,由你自己决定。”   李苒脑袋发涨地回到办公室,整个部门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动静来。   大家都知道这次裁员的消息不实空穴来凤,而是真的了。   下午草拟了一份名单交上去,上面似乎没有人异议,傍晚就将裁员名单审核通过。   第二天,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半离职。   第三天,第三天办公室里空出了三分之一。   第四天,整个设计部门空出了一半的位置。   然而,新的游戏开发方案却迟迟没有出来。李苒倍感压力,她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跟设计组那边共同提交上去好几套设计原画,结果都被否决。   这个烂摊子似乎比李苒想象的还要大。   她被工作煎熬了一周,周末时于晓晓约她去泡温泉,李苒爽快地同意了。   红山温泉馆这边有私人汤池,建在联栋别墅里,温泉水是从山上引流下来,一般常常会有人将商务洽谈约在这里。   李苒到地方时,于晓晓还没到,于是她换了衣服和鞋在外面走了走。   看见贺南方的车停在外面时,她是有一点点意外的。   后来又倏然想起,贺家在红山是有一套度假别墅,李苒多年没过来,加上别墅翻新过,她居然有些认不出来这里。   孔樊东见到李苒时,脸上一闪而过慌张。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贺南方,但既然遇见了,也不用躲着,准备进去打声招呼。   “他在里面?”   李苒一边问,一边准备往里面走。   却被孔樊东拦了下来,似乎有难言之隐,他憋得话语顿顿续续:“先生现在不方便见……。”   李苒以为他是在谈生意,于是很识趣:“行,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她转身正准备走时,却见里面出来两个人。   男的她认识,是身形高大,常年穿着不变西装的贺南方,而跟在他身边的女人——   身材纤瘦高挑,黑色的长卷发散在肩上,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人脸。   她正歪着头和贺南方说话,女人很有风情,说话时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微的摆动。   李苒心里有几分好奇,本欲问孔樊东那是谁,见他脸上露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尴尬时,李苒恍然大悟。   若是遇上贺南方的新欢,可不是尴尬嘛。 第70章   月色皎洁明亮, 人在黑夜里藏无可藏。   竖着铁门的庭院里, 李苒站离得很远, 她瞥见两个人一起出来后,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一下。   她实在不太适合应付这种场景,出来泡温泉遇上前男友和他的“现任”, 光想想都尴尬的让人头皮发麻。   她穿着酒店的棉布拖鞋,悄声无息地转了头,准备离开。   然而,她想躲着别人——别人却想见她。   “李苒。”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苒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指紧了紧,随后调整了一个面部表情和一个比较平和的心态,转身。   贺南方走在最前面,他远远地看到李苒后, 率先从别墅的门口的台阶上下来,三两步便走出了庭院。   来到她的身边。   躲不掉只好面对, 她伸手挥了一下, 算是打招呼:“好巧。”   男人轻点头,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 不是很正式。   很像是出来约会的。   贺南方心情似乎不错,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李苒能感觉出来他脸上浅浅的笑意。   刚说了两句话,他身后一直陪同的那位高挑美女跟了上来,李苒这才看清楚她的脸。   那是一张十分有侵略美的脸蛋, 皮肤不是很白,是欧美人才会有的麦色,很健康。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眼睛很大。   浅棕色的卷发如海藻般柔顺,随意地披散在两肩,年纪看着大些,但是个很有风情的女人。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李苒仔细到连她的飘动的发丝都看的清清楚楚。   美女走到贺南方的身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微微倾斜,眼神疑惑。   “这位是?”   贺南方言简意赅:“李苒。”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美女听到她的名字后,眼神瞬间变得……有点不太一样。   好像听说这个人很久,今天终于见到了一样,露出一种很恍然的表情。   不能深想,李苒一想起现在这种关系,有点尬尬的。   美女大方的动作里夹着一股热情:“你好,我叫温莎。”   温莎一边朝她伸手,一边打量着李苒。眼神虽没有什么敌意,但带有一种探究。   好像是透过李苒,想要窥探到什么别的东西。   礼貌地握手后,李苒尴尬到没什么别的话。   贺南方表情自然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怎么来这儿?”   李苒偏了偏身:“于晓晓约泡温泉,就过来了。”   说完,她也就礼貌地问了一句:“你们呢?”   问完那一瞬间李苒就后悔了,孤男寡女来这儿除了泡温泉还能干什么。   “自然也是泡温泉呀~”温莎笑笑,她五官大气明媚,说这句话时一点都看不出藏着什么别的心思。   在场三人,估计只有李苒的心情是一览无余地被写在脸上。   话音一落,只见贺南方皱眉看过去,对上温莎的视线后,语气略带斥责:“胡说什么。”   温莎眨眨眼:“回国前你就答应人家,过来泡温泉的嘛。”   李苒觉得自己真的要不行了,脸上连笑容都挤不出来,“那个……”   “晓晓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根本等不及看另外两个人的表情,转身往外走,那背影有点……仓皇而逃的意思。   贺南方下意识就要追出去,被温莎拉住,朝他摇摇头。   男人十分不悦,“好玩?”   李苒一走,温莎刚才那带着微微挑衅和傲娇的表情瞬间没了,只见她蹲在地上笑得像个一百二十斤的傻子。   “贺南方,你老婆也太逗了吧!”   “居然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了。”   贺南方一脸看弱智的表情:“贺温莎,你几岁了?”   蹲在地上的贺温莎竖起两根手指:“好了好了。”   她站起来摸摸脸蛋:“是要解释一下,看来老婆拿我当情敌了。”   情敌?刚才李苒脸上哪有半点见情敌的表情,就连面对贺温莎那几句似有似无的挑衅,她都淡薄得像天边云似的,什么都没问。   想到这个,贺南方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贺温莎十分可怜道:“我觉得李苒可能真的不喜欢你了。   “你没看到她刚才看咱俩的眼神嘛?就差祝福咱俩百年好合了。”   说完尤为可惜地拍着贺南方的肩膀:“你看,就算你叫我过来帮忙游戏项目,最后也不一定能打动她。”   贺南方一直没说话,用沉默表示他很早就知道这件事。   ——   回到度假酒店后,李苒很快把贺南方的事情抛在脑后。她跟于晓晓很长时间没见面,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边泡温泉,边喝了些酒,聊着聊着便到了感情。   于晓晓和李苒一般大,今年年底结婚,她忍不住问李苒:“你跟贺南方还有联系吗?”   李苒点头,刚才的事情又被勾了起来:“有。”   “不过他现在有了新女朋友。”   于晓晓诧异,有点不相信:“新女朋友?他等了你两年,你好不容易回来就差修成正果,怎么会冒出来一个新女朋友?”   她明显不信:“你听谁说的。”   李苒抿了一口就,淡淡问:“你什么时候跟他一个阵营。”   于晓晓立刻“拨乱反正”:“我当然是你这个阵营的啦!就是贺南方他……”   “他什么?”李苒有些好奇于晓晓对贺南方态度转变是因为什么。   于晓晓支支吾吾:“也没有什么。”   李苒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于晓晓这人没法撒谎,以前李苒不问就算了,现在问起来,她没法再瞒下去。   她小声道:“那个……《上邪》的版权是贺氏旗下的文化公司买走的。”   李苒愣了一秒,“你说什么?”   于晓晓立刻讨饶:“这事我真不知道。”   “是后来版权卖了我才知道的。”   当初《上邪》的版权卖了将近八位数,李苒一跃成为那几年的畅销漫画家,虽然后来她不再画《上邪》,但不能否认是她开启了国漫古风的热潮。   平静的心里像是被落了一颗石子,跌宕起伏的情绪在脑海里千回百转。   李苒最穷的就是离开贺家又出国读书那会儿。   高昂的学费,在国外生活的开支,还有作为画手每年采购的高昂颜料。   每一笔开销几乎都是《上邪》的版权费供养出来的。   而现在于晓晓告诉她,是贺南方买了《上邪》的版权,李苒心里十分复杂。   见她脸色不对,于晓晓后悔自己说了这么多:“不过贺南方也没亏呀,《上邪》后来被鹅厂投资开发动漫,贺南方也赚了一大笔,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默默地闭嘴了。   李苒心里特别复杂,这么多年来她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就是在国外这三年独自做出来的成就。   《上邪》是开启她人生的敲门砖,因为这部漫画,李苒对古风国漫产生兴趣,以至于在国外两年多,也一直坚持古风。   包括她现在回国入职《伏魔传》项目,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上邪》。   但现在有人告诉她,《上邪》能有现在的影视化,李苒能有现在的知名度,有一半是由贺南方成就她的。   李苒趴在池边,温泉的热气蒸在脸上,她擦了擦脸,摸到淡淡的水意。   这三年她一路都在不停地往前走,却从未停下脚步看一眼身后。   “你没事吧?”   “没事。”   “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   于晓晓不敢瞒着:“还有个事……也不算瞒着你,很多人都知道。”   李苒听她的口气就知道肯定不是“很多人都知道那么简单”,于晓晓小声:“贺南方曾经找过我哥。”   “嗯?”   “两人还打了一架。”   “为什么?”   果然,这件事绝对不是很多人都知道那么简单,大家恐怕很多人是事后知道,但具体因为什么原因打架——   “你当时在场吗?”   于晓晓点头:“嗯,前年我哥结婚前一天,贺南方突然找到于家来,把我哥叫出去,然后两人在巷子口打了一架……可激烈了,垃圾桶都被打飞了。”   “说重点。”   于晓晓停止了形容词描述:“我站在旁边偷偷听了一句,我记得贺南方说了一句——”   “于家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   “具体那句话我没听清楚,好像是说于家不应该用这种理由评估你——还有一句说,不论你身体是什么情况,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挑选你。”   李苒听得也一头雾水。   于晓晓:“我也不是很明白,后来问了我哥这件事,他说、让我谁也不能告诉。”   李苒:“所以你哥跟温长宁拒婚是因为我,后来于家选了温长宁做儿媳妇跟我也有关系。”   于晓晓:“嗯,具体什么原因我不清楚。”   ——   周一中午,李苒去于鸿霄单位。   昨晚于晓晓的那几句话她想了很久,显然这是一件跟她有关系的并且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于鸿霄也不会再三警告于晓晓不能说出去。   于鸿霄当天刚从外地回来,晚上李苒才见到他。   “鸿霄哥。”约在附近一家很普通的家常菜馆店。   于鸿霄还穿着制服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普通外套,见到李苒时笑了一下,抬腿阔步地过来。   一坐下,于鸿霄便爽朗地笑道:“两年不见,你一点都没变。”   李苒:“我是一点没变,可你不一样呀,。”   “又升了,恭喜呀。”   她昨晚听于晓晓说,于鸿霄上半年才去了纪委。   那里是N市政治权力核心区,现在于家顶头坐着的那位,当年也是从纪委出来,然后一路平铺直上,一直做到京中的“五分之一”   看来于家是想让于鸿霄复制上面那位的老路。   于鸿霄淡笑一声:“在哪里都一样,换个地方继续干罢了。”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李苒不愿意去过多窥探,于是换了别的聊。   饭吃到一半时,李苒喝了口汤,不经意道:“鸿霄哥,当年贺南方找你打架是因为什么?”   这话题开启的触不及防,饶是身经百战,见到再凶恶的歹徒也不皱一下眉头的于鸿霄,没来及掩饰住眼中的慌促。   “什么?”   李苒慢悠悠,“别装作不知道。”   “你跟长宁结婚之前,贺南方去找过你,还跟你在巷口打了一架。”   于鸿霄躲开她的视线,只好承认:“嗯。”   李苒好奇:“为什么?”   于鸿霄:“没有为什么,我俩一直不对付,打一架不正常?”   李苒摇头:“不对。”   “你结婚了,贺南方肯定是喜闻乐见,他不至于会去参加你的婚宴,但也绝对不会去找你打一架。”   “而且他那个人我知道,不是踩碰到他底线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动手打了。”   “所以,你——”   “或是于家,做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于鸿霄手中的筷子有些握不住,他很难开口告诉李苒,她身体有问题极难怀孕这件事。   沉默了片刻。   既然贺南方选择了将这件事当做没发生,那他也不会说。   这种事从任何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对李苒来说都是很残忍的。   “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这件事自然是从于家传出来的,于家肯定还有别人知道。”   “于叔叔,于阿姨,还有晓晓。”   于鸿霄默不作声,他捏着杯壁:“你记不记得出国前,你来于家吃饭那次。”   李苒点头:“记得,当时你们家来了许多长辈,都在桌上。”说完,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当时还有位阿姨,替我把了脉,又开了许多中药送给我。”   于鸿霄眼神带着不忍。   李苒:“是有什么问题吗?” 第71章   吵杂的饭馆里, 人声一浪盖过一浪, 于鸿霄好像开口说了些什么, 但李苒什么都听不见。   或者说,她不想听见。   “你的身体有先天不足,怀孕的概率比较低。”   于鸿霄说的很委婉, 他没有说不能够怀孕,用了一个非常含蓄的词语“概率”   李苒张了张嘴,仿佛脱水的鱼,又被人紧紧地钳制住喉咙, 发不出声音。   她只觉得自己被命运这只大手摆弄着,毫无还手之力。   于鸿霄说了一些安慰她的话,李苒耳朵一阵又一阵地轰鸣着,并没有听到什么。   防止自己会失态, 她说了句抱歉后,便拿上包快步地走出了餐馆。   她头也不回地走着, 好像离开那个餐馆, 就能离开那个噩耗似的。   一直跑到车上, 她才缓过神来。   头抵着方向盘,再也不用强装, 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淌下来。   心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再较劲儿似的,有点不服, 不认的倔强。   凭什么会是她?   她开车,去了医院。   下午三点多,诊室内, 李苒拿着一堆诊断报告坐在了医生对面。   消毒水味引得人莫名的心跳加速,她咽了咽嗓子:“医生,我的情况严重吗?”   医生看了许久,轻声问她:“你结婚了吗?”   是啊,若是结婚了,已经找到相伴一生的人。   若是那个人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也不算是一件过于难过的事儿,毕竟这个世界上丁克的家庭那么多。   可若是没有结婚,听到这个结果,恐怕连结婚的勇气都没了。   李苒摇头,攥紧包带:“没有。”   紧接着,她茫然地听着从医生口中说出来的那些听不懂的专用名词。   一直听到最后,她紧紧地抓住医生的手腕问:“我是不是真的不能怀孕?”   医生没有给肯定的答复,像是不忍遮住她眼中的希冀的光似的:“概率低,不代表一定不能。”   “任何事情都会有奇迹发生。”   奇迹?   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在她这里是一个奇迹吗?   李苒苦笑。   ——   第二天,李苒请了一天病假。她需要时间好好地思考这个问题。   前二十几年里,她从来没想过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这种事。没有孩子的话,意味着她可能没办法组建一个完整的家庭。   没有家庭,意味着接下来,她可能要一个人度过剩下的时间。   这虽然是一个包容的时代,许多年轻人会不要孩子,一生丁克。可她自己从未想过不生孩子,在她的计划里,孩子一直是她生命阶段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以前她还爱着贺南方时,就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如果有了孩子他们会是什么样子的生活。   她甚至幻想过孩子的模样,他们的那些小脾性。   或许女孩子会跟李苒一样善良温柔,男孩子会像父亲一样高大英俊。   想着想着,李苒突然想到了李昌明。这个男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自己女儿能够幸福而又无忧无虑渡过这一生。   就算有一天自己会离开了,李苒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孤独。   她会拥有一份事业,在外面受人尊敬。   她会拥有一个家庭,丈夫宠爱,孩子贴心。   但这些,现在已经变得不太可能。   想了整整一天后,李苒心里似乎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她告诉自己,生孩子的人生是一种圆满的人生。   不生孩子的也是,每一个人来这个这个世界上都是为自己而活。   ——   调整好心态后,她重新去上班。   然而一回到公司,在办公室里遇到了一位非常出乎她意料的人。   贺温莎是周一早上入《伏魔传》职项目组的,不过李苒周一去医院,所以没跟她碰上。   办公室的玻璃窗倒映出李苒脸上的意外和温莎脸上的淡定。   她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你怎么会?”   温莎坐在李苒办公室的沙发椅上,见李苒进来,放下手里的杂志:“等你很久了。”   “等我?”   温莎朝她伸手:“温莎,游戏设计师,现被调派到《伏魔传》项目组。”   “工作内容是游戏开发。”   其实贺南方当日在温泉别墅酒店遇见李苒时,是他邀请温莎回国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本来那天就应该介绍两人认识。   贺南方将温莎调来有他的原因,李苒虽是原图画师,也参与过部分游戏设计,但在整个领域来说显然还是新手。   尤其在面对《伏魔传》如此复杂庞大的烂尾项目后,作为一个纯粹的画师李苒很难在这种时候难力挽狂澜。   现在《伏魔传》项目被腰斩,全公司上下都等着她新的项目方案。李苒这边的工作却一直停滞不前。   她心高气傲,一直不服输想把这个项目做好。   从私心来说,贺南方想把李苒从这个项目里撤出去,他更想让李苒单纯地做一个画手,不必去做一些吃苦也不见得会有回报的事情。   后来让他改变主意的——大概是李苒的坚持,她从进入项目的第一天开始,就一心一意地在做这个事。   完全没有因为这个项目被毙掉而有任何灰心丧气。   或许是为了成全李苒,亦或是为了成全自己。   总之贺南方费了很大力气,将贺温莎请过来帮忙。   对此温莎十分不能理解。   《伏魔传》这个项目几乎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可能。   可偏篇贺南方非要做这件事。   那天李苒走后,贺温莎问了一句:“你做这些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贺南方望着李苒的背影,语气里没有丝毫邀功:“这些算得了什么,比起当年她对我付出的东西,还差的远。”   温莎不太能理解贺南方说的是什么,但隐约也能猜到当年李苒大概是把自己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给了贺南方。   只不过贺南方没有珍惜罢了。   “你这么有钱,何必让李苒死磕在这个项目上,让她重新做一个不更好。”   贺南方确实有钱,在他眼里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什么难事。   他以前一直以为只要给李苒富裕的生活,名贵的珠宝首饰,那就是他爱她的表现。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能打动人的,往往不一定是钱。   李苒最穷的时候,她也没有因为钱出卖自己的爱情。   ——   见是自己同事,李苒伸手:“你好,我叫李苒,咱们前两天刚见过。”   温莎点点头,依旧是一副冷酷御姐表情。   她在职场上混的比李苒要久,而且一直以来都非常擅长处理各种公关人际事务。   “这是我的简历。”她现在名义上是李苒下属。   “我的级别暂时与你同级,不过按照职务来说我是你的下属。”   李苒接过温莎的简历后,眼睛被惊得有点大,从温莎这漂亮的履历来看,不知道她为什么想不会来自己的项目组。   “受人所托。”   “谁的托?”   温莎没说话,她指了指李苒办公桌上放着的设计。   “我看过你们之前被打回来的设计了。”   李苒望着那厚厚一沓的图纸。   温莎:“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动你的东西,只是坐在这里有点无聊。”   “翻了翻,结合你们之前的方案做了改动。”   ——   有了温莎后,李苒最难的一关被攻克,游戏设计方案很快被审批下来。   说来也是李苒因为之前对这个游戏行业了解不多,原图画师和游戏设计师本就有着行业壁垒,她能撑着这么久也不算差。   一个星期后,游戏项目开始正式开工。   为了《伏魔传》新游戏项目的宣发,项目组决定紧跟最近大仙侠IP的热潮,将发布会开在山上。   弄成一个仙门宗派形式的发布会现场。   这么中二的发布会绝对不是李苒想出来,总之她第一次听说这个方案时,跟温莎在会议桌上对视了一眼。   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弱智”两个字。   然而这个中二十足的发布会,刚放出几秒钟概念版的宣传片就在网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新游戏面对的客户群体主要是是女性,一般女性玩家对游戏的精美度和细节设计感的要求十分高,而这些正好都是李苒的长处。   贺温莎第一次从电脑上看到李苒画出的游戏场景时,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惊艳。   那是一副场景盛大的雪地打斗场景,虽然只有六秒,但里面每一帧画面都完美的可以截图出来做屏保。   所以说,天赋这种东西要用在对的事情上。   ——   晚上,贺南方打电话过来约李苒吃饭。   她拒绝了,说要员工聚餐。   半个小时后,带着加班员工去楼下的餐厅吃饭。   结果碰上了正在楼下就餐的贺南方,以及旁边坐着的温莎。   贺氏大楼虽然离这里不远,但李苒怎么也不会相信贺南方会特地来这个小地方吃饭。   自从上次分别,两人便没再见过面。   李苒有些刻意躲着他。   加上温莎是个泼辣的美人,性格十分高调,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她经常出入顶楼的高层办公室,大家议论纷纷猜测,她是哪位大佬罩着的。   李苒很少关注这些闲言碎语,现在跟温莎是同事,更是不愿意将这些私人的事儿带进工作。   她刻意绕过贺南方的位置,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点餐。   刚坐下来,部门里的几个小丫头央求她:“总监,咱们能不能做到那边的位置上?”   他们伸伸手指了指贺南身后的位置,那是一张大桌子,应该能坐得下她们十个人。   不过——那里靠贺南方太近了。   可以说只有背靠背的距离。   几个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她,李苒只好点头:“好。”   她带着人走过去,贺南方显然也看到了她,朝她招手。   李苒点点头,却没有回应什么,然后眼神错开,走到旁边的桌子上。   温莎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啧啧啧了两声:“要不是我叫你下来吃饭,你连人一面见不到。”   这顿饭是温莎请客,贺南方付钱。   因为她大言不惭地告诉贺南方今晚李苒要在楼下请员工吃饭,所以贺南方过来了。   至于目的嘛,大概是为了让贺南方投资她新开发的游戏。   贺南方:“她最近为什么躲着我。”   温莎:“是不是误会咱们俩关系?”   “我还是跟她解释一下吧。”   说完又觉得不对:“人家什么都没说,我上赶着去解释……”   “是不是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贺南方抬了抬眼道:“要是心里不在乎,解不解释都没什么关系。”   他放下筷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扫了李苒一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贺南方的眼神久久移不开,任何人都可以跟她吃饭。   只有自己不可以。 第72章   “人都走了。”   温莎托着下巴看了贺南方一眼, 欲言又止地朝着同一方向看过去, “想她就追呀。”   “你现在是她老板, 再有理由她也不会不见老板吧。”   温莎她很少关心贺南方私人生活,或许说自从两年前老爷子病重在医院昏迷不醒开始,已经没有人敢过问贺南方的私事。   那里似乎是他不能向外人展露的地方, 那里有一栋空荡荡的上着锁的房子。   没有任何人有打开门的钥匙。   他常年奔波于工作,仿佛除此之外生命已经消寂到如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   ——   晚上加完班九点多,李苒是办公室最后一个走的。   从电梯下到负二楼的车库。   车库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不禁加快脚步。   转弯走到车前旁时, 却在看到车旁站着一个人。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保时捷旁边,而男人倚在车旁,垂头抽烟。   他似乎已经等了许久,额前的发丝已经有几根垂落, 颇为不羁地搭落在眉眼之上。   李苒顿了一下,高跟鞋扣着水泥地面, 轻轻地走过去, 随后看见他脚边落着好几根烟蒂。   车库灯光昏黄, 贺南方抬头时那双眼随即扫过来。见到李苒后,微微曲着的双腿站直, 灯光下的身影,显得尤为高大。   “下班了。”   他声音有些哑, 不知道是烟抽多了,还是感冒了。   有种低沉的的颓靡。   “嗯,你还没走?”李苒拿着车钥匙走过去, 她瞥了眼车上,发现只有贺南方一个人。   “等你。”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那半支烟掐断。   “送你回去。”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李苒的步伐。   李苒:“额……我开车了。”   贺南方:“开你的车送你回去。”   李苒并不想那么麻烦:“不用。”   “你躲着我?”   李苒被戳中了心事,既然都面对面,不如将话说开:“你现在有了新的女朋友……”   说到她停顿了一下:“温莎人挺好的,不要让她误解。”   贺南方轻笑了一声,在空荡荡的地下车库显得十分清晰。   “女朋友?”   “你什么都没问,就直接认定她是我女朋友?”   李苒那种尴尬感又来了:“我确实不该问呀,这种事我要是问了,弄不好温莎又要误会。”   “误会什么?她又不是——”   “贺南方——”   男人的话音止住。   李苒有些急促:“你真的不用解释了,本来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你喜欢谁也是你的自由。”   “再说我是亲眼见过温莎在顶楼套房里过夜的人,你要说跟她没什么关系——”   顶楼办公室是什么地方,全公司除了贺南方,恐怕就有郑玄廊能上去了。   李苒:“反正你真的没必要解释什么,我并不是介意你们在一起,现在这样也挺好,你找到了你的幸福。”   “我也会找我的幸福。”   “我们俩以后都会好好的。”   真的会好好的吗。   对贺南方来说,大概一辈子都好不了。   李苒车开的很快,到家时,心脏还有些不规律的跳动。   寂静的夜里,她一个人坐在客厅,茶几上摆放着着医院的诊断书。   这些天她去了很多家医院,但结果似乎都是差不多。   对此,她的内心已经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现在的坦荡又平静。   直到今晚见到贺南方,她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   其实温莎到底是不是贺南方的女友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要给说服自己,去给他们的关系做一个了结。   温莎只是一个借口,如果温莎是贺南方女友,李苒大概会彻底放下了。   退一步讲,就算温莎不是贺南方的女友,一想到他身边有这么优秀的女孩子陪伴他,她也觉得这是贺南方最终的幸福归宿。   至于她自己。   李苒并不想想太多以后的事情,这个世上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本就不容易。   若是再加上一个如此苛刻——不要孩子这个限定条件的话,恐怕更是困难。   她在非常努力的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当然也要承受因此做出的一些割舍。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贺南方像以往一样,三五天的就约她一次。   他们两处在一根木头的两端,贺南方只要往前走一步,李苒便往后退一步。   男人也不能将她逼得太狠,心态也就变得没有以前那般焦急。   李苒刚回国的时候,贺南方等了两年恨不得立刻跟她在一起,长久的离别将男人熬得多一秒都不想再等待。   可时间久了他才发现,李苒的心门不是他等了两三年,或者是在疯狂的追求她之后便能打开的。   她的世界里有许多他不曾经历过的东西,他虽不理解为何李苒会突然开始躲避他,也曾询问过多次缘由。   可她总是避而不谈。   三个多月后,游戏开发接近尾声,宣传发布会也被提上行程。   按照项目组原来的策划,发布会在N市附近的红山上举行。   经过两个月的布置,游戏里最出名的“诛仙台,仙魔大战”场景便在这座山上完成,现场完全根据游戏里的道具、场景、服装进行布置,可以说是将游戏里的场景一比一复制粘贴过来。   在发布会之前就有不少网红明星来发布会的现场拍视频打卡,这款新游戏的受众主要是面对年轻女性,设置了一些情侣剧情在里面,导致这里也莫名成了一些情侣的打卡点。   项目组在场景布置上追求“仙境”效果,反正也不知道项目组是怎么做到的。   总之还真搞出来那种感觉。   红山旅游度假景区包含一系列的餐饮,会所,温泉馆都是贺氏名下的产业。也正因为如此,才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将游戏里的场景搬到山上已经无法估算耗资。   李苒还是定了上次那家温泉宾馆。   于晓晓下个月结婚,李苒正好把她叫过来,也算是两个女孩单身生活最后的放纵了。   于晓晓的车到楼下时,李苒下楼接她。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个子很高,剔着平头,身板笔直,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硬质手感的外套。   颇有些气度。   李苒愣了一秒后,那男人朝她点了点头。   她突然想之前见过一次,她于晓晓跟男人相亲那次。   李苒开车去接她,坐在车里时,远远的见过。   说起于晓晓这个结婚对象,李苒也一直听她吐槽,两人是相亲认识的。   男的叫陈齐晟,部队军官,还没有退役。   据说,当兵这么多年陈齐晟第一次主动休假,就是跟于晓晓相亲那次。   于晓晓下车后朝她招手:“苒苒。”   李苒笑着走过去。   她跟男人打了声招呼后,接过于晓晓的包:“就住三晚,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于晓晓:“后面还有呢。”   陈齐晟打开后备箱,一只手将于晓晓的行李包拿出来,他似乎很有力气,于晓晓拎不动的包他一只手拎起来,另一只手还有空去关后备箱。   “里面什么东西这么重?”陈齐晟往包上打量了几眼。   于晓晓:“就是正常的东西呀。”说着像是怕陈齐晟翻她包似的,就要接过来。   “你要是嫌重,我自己拎着。”   陈齐晟大手将她的小鸡爪子挥到一边,“你拎得动么。”   于晓晓讪讪地收回手,李苒在一旁闷笑。   陈齐晟将她们所有的东西都拎到了楼上,尤其是他手里那只沉重的行李包,放在地板上时,放出一声闷咚的声音。   于晓晓的心也跟着咚了一声。   陈齐晟眯了眯眼:“什么东西?”   于晓晓答非所问:“化妆品吧……”   陈齐晟那张扑克牌脸更冷了:“化妆品?”   “拿出来我看看。”   于晓晓瞬间萎靡了,她就知道这男人来送她准没好事。   说来也是奇怪,于晓晓从第一次跟陈齐晟见面相亲,就有种耗子遇上猫的感觉。   不过于家人十分看好陈齐晟,催着于晓晓又见面两次后。   年底定下了婚期。   至于为什么刚见面三次,两人就结婚了。   约会三次,陈齐晟都是特地请假回来,于晓晓正要深入相处呢,结果人就回部队了。   于晓晓稀里糊涂地听着家里安排着这些,反正大家都说陈齐晟好,有前途,有责任心,长得也好。   最重要的是,他还挺喜欢的于晓晓。   她觉得陈齐晟很虚伪,见面三次能谈得上什么喜欢。   她坐在地上抱着包,颇有些耍赖的意思:“我是我的包,凭什么打开给你看。”   李苒从楼上上来便看到这幅画面,轻咳了一声:“怎么了?”   陈齐晟大概是在外人面前比较顾忌于晓晓的面子:“你带了几瓶酒?”   那包的重量,应该不下于三瓶。   于晓晓还是不承认。   陈齐晟人狠话不多:“你自己打开包留下一瓶。”   “或者我拿走包。”   于晓晓:“这什么选择。”   她瞄了陈齐晟一眼,见那人似乎真没跟她开玩笑的样子。   李苒赶紧出来打圆场:“那个,是我叫晓晓拿来的。”   “我们喝的不多。”   “晓晓,咱们就留下一瓶吧。”   于晓晓不情不愿地将包打开,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五瓶酒。   李苒目瞪口呆,陈齐晟紧锁眉头。   陈齐晟拿走其中四瓶酒,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后天我来接你。”   陈齐晟一走,于晓晓在沙发上捶胸顿足:“我好不容顺出来的酒,居然就这么被拿走了。”   李苒:“你带那么多酒出来干什么?”   于晓晓颇为哀伤:“再不喝,就没机会喝了。”   李苒一直不太了解陈齐晟,每次于晓晓打电话,只会说那个男人,那个男人。   导致李苒到现在也不太懂,这两人进展到哪一步了。   “你真跟他见三次面就结婚了?”   于晓晓摇摇头,李苒心里松了口气。   只见于晓晓伸出四根手指:“今天是第四次。”   李苒;“……”   ——   晚上,项目组这边有晚宴,李苒也在受邀的名单里。   《伏魔传》新游戏有贺氏注资后,像是往漩涡里插了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一盘散沙的局面,又吸引来很多新的投资人。   由于《伏魔传》跟另一个叫《刺激战场》的游戏同期立项开发的,所以这次宣传发布会是两个游戏联场。   热闹的人群里,俊男靓女在耀闪的灯光下穿梭,李苒跟温莎一起进场后,温莎便不见人。   李苒在别墅里走了走,她一向不喜欢这种场景。   这种美其名曰成功人士聚集的商宴往往都会有许多美女作陪,漂亮而又年轻的女人往往是男人炫耀的资本。   在这个人人都想融入的上层社会圈子,流着一句俗话。   “家产越多,老婆越年轻”   抬眼望去,年轻美女倒是一个比一个年纪小,而身边的男人一个更赛一个的秃。   她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没什么兴致看向人群。   直到她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许明月穿着一身白色羽毛裙,肩上一个白色的狐狸毛坎肩儿,这么冷的天,她的裙子只到大腿根,露出的长腿白的晃人眼。   她这副样子倒是清纯不落俗,一进来便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倒不是光看许明月,还有她身边那个男人。   那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光头,手上带着一串佛珠。   一边笑,一边像个弥勒佛一样走进来。   众人的目光并没有善意,尤其是对许明月,讥笑,鄙视,嘲讽,更甚至的像是看什么低贱物种的眼神看着她。   周围也有议论声,许明月的名字在这个圈里并不是陌生。   这么些年许家一心把她培养成名媛,带着她出入各种高档商会,还有酒宴。   当年许家给她物色的结婚对象是贺南方,不过由于李苒这层关系,一直没成功。   当年风光无限人人羡慕的许家大小姐,如今沦落成一个……男人的陪衬。   李苒心情复杂,不想在深想什么。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许明月现在的处境。   许明月从一出生,许家便将她当成一个淑女名媛来培养,她会插画,会厨艺,还会弹得琴一手好琴。   不谈内在,总之外表也是足够惹人怜惜。   但许家倒台后,许明月这些培养变得一文不值,她的身份来自于许家后台,一旦许家倒下,她学的这个贵妇人消遣生活的高雅兴趣,显得十分鸡肋。   一朝从云端坠下后,再难回到以前的生活。   若想回去,总是要出卖些什么。   将许明月的事儿从心底里抹去,她跟几个熟识的朋友闲聊一会儿后,便一个人靠着临湖别墅的落地窗景前吹风。   山里的晚上有些冷,风带着令人清醒的凛冽感。   她喝的那几口果酒有些上头,此时冷风一吹更是清醒许多。   身旁的玻璃窗倒映出一个人影,李苒的视线扫到身旁。   窗边风大,许明月有些冷,她拢了拢身上的坎肩,发丝迎着晚风飘动。   李苒皱眉眉头看她,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第73章   同一扇玻璃窗倒映出两个人的脸。   却是两种泾渭不同的人生。   以前许明月看不起李苒, 觉得自己处处压她一头, 她比李苒更温柔可人, 比她身世好,比她更招人喜欢。   她几乎从未将李苒放在眼里过。   许明月暗自跟李苒争了八年,而李苒无视她八年。   八年后, 许明月的人生像是被画在一块破布上,千疮百孔,找不出一条出路。   而李苒的人生,每一笔都堪称最完美, 她拥有那个男人矢志不渝的深情,拥有别人可望不可即的天赋,更成就了自己是事业。   她从未想过李苒会走到那么高的位置,而她会被踩的这么低。   临湖别墅外, 是一大片的湖泊,延伸到不知名的黑暗处。   别墅里璀璨的灯光照映射在湖面上, 染上一层梦幻的金。   “我一直都很嫉妒你。”许明月是从这句话开始讲起的。   “就算你离开他, 可谁也不能代替你的位置。”   就算是事到如今, 落此境地。   许明月说到那个人,那个位置时, 眼睛里还放着光芒。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离开。”大概是有些冷, 又或者是心情比较不平静,许明月环抱着的手臂微微发抖。   李苒沉默,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人, 不自觉地用自己的欲望去假象别人的人生。   贺家太太的身份是许明月一直追求的,当李苒放弃这个身份时,许明月才会觉得这是李苒不珍惜。   所有人都认为贺太太这个位置,是一个胜利的王座。   就像是升级打怪一样,只要有人坐上去,这辈子便会享受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受人尊敬。   当欲望蒙蔽自己真心,他们已经分不清,爱的到底是贺南方,还是爱的是贺太太的位置。   许明月继续说:“南方哥哥因为你,将我哥派任到了非洲。”   “我哥他恨,但他不敢回来。他在非洲有钱挣,还能付得起我妈的医药费,如果回来了可能没有地方能容得下他。”   “这都是因为你,许家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说到最后许明月的声音渐渐撕裂。   李苒转头,静静地看着她:“因为我?”   “你还真是天真。”   “其实你一直喜欢,或者贪婪的只是贺太太这个位置。”   “因为这个身份代表着财富,权利,荣耀。”   “这些对你,对许家来说,都比贺南方更有吸引力。”   李苒想起过往:“许家曾经有机会跟贺家联盟,不是吗?”   说到这个,几乎是许家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李苒觉得这群人也是可笑,当初贺家势衰。   老爷子丧子,贺南方丧父,许家可以拉贺家一把。   但是没有,许家反而分走了贺家许多生意,这些年的两家交好都只是表面。   贺南方对许家不满已久。   他不是不动许家,而是没到时候。   现在他早已从当初的那头小狼崽变成狼王,许家怎么可能不遭殃。   “你说,许家踩着贺家起来,有今天的报应是不是咎由自取?”   许明月恨极了,她恨李苒说出这些真话。   “李苒——”   “许明月——   李苒冷冷地问:“抛开贺太太这个身份不谈,你真的喜欢贺南方吗?”   许明月没有直接回答她。   李苒:“所以,你也那么爱他,别把自己想的多么惨。”   许明月喜欢贺南方,自己的爱情被李苒这么玷污,隐隐生出怒意:“你闭嘴。”   “我怎么会不爱他。”   “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如果没有你——”   人总是会为自己实现不了,渴求不到的东西做出许多假设。   许明月还活在“假如没有李苒,她就会是贺太太”的美梦里。   然而梦终究是要醒来的。   李苒抱着手臂,看着她不说话。   许明月哭出声:“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南方哥哥会这么对许家,他们都说许家是南方哥哥搞垮,我不信。”   “许多事情不是你不信,就不存在了的。”   李苒离开时,许明月还在哭。   当年许明朗打她的那一巴掌时,恐怕永远想不到——许家会有今天。   ——   晚宴结束后,第二天是发布会。   项目组特别做作地搞了一个“踏秋”徒步活动,由于他们住在山下的度假村,而发布会是在山上召开。   这做作的场面,配上这中二的发布会。李苒有种小学时秋游,去山上玩过家家的感觉。   李苒一大早便起来,换了一身浅色的运动服,扎了一个高马尾。   到达现场时,已经有很多人。   徒步活动分为两拨,一波是最前面几位大股东,懂事和高管带头的。   另一波是今天来参加发布会的游戏迷们,度假区的小广场上站满了人,李苒拿着工作证一直往前走。   走到半路遇到温莎,她看着人山人海:“怎么这么多人。”   李苒喝了口包里的水,往下看了眼,也被这阵仗弄得乍舌。   “人也太多了。上山的都是些小路,不会出意外吧。   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上,几百个台阶,都架着摄像机。   一路还有几十个摄像师跟拍,头顶有航拍。   声势确实够浩大的。   她来的算早,贺南方和几个股东稍有些迟。   临近八点他们才从酒店里出来,他个子高,李苒一眼便看到了他。   如果连平时团建聚餐都算上的话,他们也经常见面   总之那么大的公司,贺南方总是有机会跟她偶遇。   李苒抱尽量抱着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她。   他们纠缠了近十年,早已过了当初歇斯底里,你追我逃的年纪。   她看着贺南方渐渐走近,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外套,材质硬感挺阔,将他的身形显得格外笔直。   黑色拉链拉至下颚线,露出硬戳的下巴。   头发全部梳在脑后,五官轮廓清晰,这么多人里,李苒总是一眼就能看见他。   上山的小路确实窄,李苒眼睁睁地看着他过来,竟然一时找不到退路。   贺南方眉头压的有些重,走过人群时淡淡地扫了一眼。   “去前面。”   她位置确实靠近前面,作为这款游戏设计开发的原画组,他们是今天发布会的庆功人员。   李苒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上山的路程大概一个半小时,都是石阶。   为了防止部分参与者体力不支,随性队伍里还有不少医务人员和担架,   八点半时,正式上山。   贺南方走在最前面,李苒大概跟他隔着三四排人的距离。   他步子很大,长腿跨着两三层台阶似乎一点都不累,一边走路还一边看着沿路的风景的。   看他那心情好的样子,李苒十分怀疑这次活动就是他提议的。   她体力没有贺南方好,原本还能跟上,渐渐地落了下风。   上山途中,她见贺南方回了下头,也不知是不是看见她,总之后面,他的步子就放慢了许多。   一直走了四十多分钟,总算到了山腰上的一个观光平台。   李苒累的撑着腰,倚在一个石台上喝水。   山上的风景十分好,身处在秋天浓重的雾霭中,有种仙气飘飘的感觉,很适合他们今天的主题。   山上的观光平台很大,四处围着一圈铁锁链,山下共有四条路通往这里,所以一下就把观光平台挤得很满。   贺南方走过来时,李苒旁边让了让。   “累吗?”   李苒摇头,人群里很多人拿出自拍杆在拍照,贺南方居然也煞有其事地把照相机调出来。   “干什么?”   “合影。”   李苒真不懂贺南方还有这个兴趣:“你以前不是不爱拍照吗?”   贺南方将相机塞进她的手里:“那是以前。”   李苒一边在内心嘲笑他,一边接过相机。   她拿着相机在镜头里找角度,山上的雾气重,光线不太好。   所以她换了好几个角度,当她从摄像机的镜头里看到突然人群里冒出来的许明月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没来得转身,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了出去。   “啊——”   一声尖叫,伴随着天旋地转。   就在她倒向下山台阶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贺南方的朝她伸过来的手,以及脸上的表情。   当你真正害怕失去一个人时,你脸上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很多年后,李苒都认为她是那一秒,才确认贺南方是真的爱她。   不是占有,也不是习惯。   而是爱她,唯一的那种爱。   想象之中的坠落并没有出现,她落入了一个怀抱,一个十分熟悉的怀抱。   贺南方跟她一块滚落下来,李苒内心其实不是感动。   而是被吓到了,她想象不到这个男人会这样护着她。   贺南方的一只手护在她的头上,另一只手护在她的背上,以极其保护的姿态,跟她从台阶上一起滚落了下来。   滚了十几个楼梯之后,两人才在一处台阶的平缓地带停下。   观光台上面贺南方的人一窝蜂地冲了过来,李苒倒在贺南方的身上,迷糊了两秒后坐起来。   贺南方的手还搭在她的腰上,李苒从他身上起来时,那双手还安抚地拍了她一下。   “你怎么样?”李苒蹲在一旁看他。   不知道碰到石子还是台阶,贺南方的额角划破很深的一刀口子,鲜红的学从伤口的地方流下,从他的太阳穴一直往下,流到青褐色的石阶上。   贺南方想摇摇头,但他似乎有点动不了。   李苒有点慌张,身后的医务人员很快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李苒被带到一边处理手臂上的擦伤,她看到医生的手指在贺南方的眼前一直比划着什么,但贺南方一直都没有动。 第74章   这其实不是贺南方第一次为了保护她受伤。   李苒大学毕业那年和大学同学约好, 出去毕业旅行, 哪知贺南方不同意, 好好的毕业旅行最后变成她和贺南方了两个人。   后来两人去了内蒙牧场,李苒第一次来到草原,激动的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就拉着贺南方出去骑马。   贺南方从小学的马术,带着李苒溜着高头骏马在草原上跑了一圈。   后来,李苒刚学几分钟不到便蠢蠢欲动,便趁着贺南方不注意, 自己骑着上马去了。   牧场主牵给他们的高头骏马十分烈,李苒骑上去,结果下不来。   马嘶声惊得贺南方从帐篷里出来,便看见李苒在马身上, 颠的如同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   李苒朝他喊救命,贺南方散布跨出成一步走, 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了过去。   马性烈, 背上的力气更大, 没多久李苒就被甩了下来。   那次贺南方为了接住她摔断了手臂。   这次贺南方为了接住她摔成了脑震动。   从十几级那么高的石梯上摔下来,李苒只有手臂上轻微擦伤, 别的地方好好的。   贺南方的手一直护着她脑袋,结果他自己脑袋摔成那个样子。   哎……   他们好像一直这样, 这次李苒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这个男人彻底了断——她甚至都想好了,等手头这个项目做完,她就带着李昌明去法国住一段时间。   如果李昌明习惯那里生活的话, 他们就在那里定居。   如果不喜欢,回国后,再找个别的城市。   这几年她挣得钱虽不说足够多,但安顿父女两人也还是够的。   “病人醒了。”   李苒坐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恍然抬头。   “家属不进去吗?”   李苒站起来,推开病房门,贺南方似乎还不太能动,听到门口的动静后他轻轻地偏头,然后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家属尽量不要让病人脑袋移动,不然会恶心感。”   李苒点头,护士出去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贺南方用一种十分艰难的姿势转过脸来:“你有没有事?”   李苒摇头,她坐过去:“没事。”   贺南方松了口气,他动了动手指,“你别怕。”   她有什么好怕的呢?这个人都护她到这种地步。   当时现场很混乱,但许明月还是立即被孔樊东按倒了,她被摁在地上,看着滚下台阶的两个人,又是哭又是笑。   嘶声裂肺地吼道:“李苒,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呀!”   许明月将她的不幸全部推卸给了李苒,她恨李苒,从从前的嫉妒现在转成了刻骨铭心的恨。   贺南方出手,打压得许家一蹶不振。   许明月不相信贺她心里一直爱慕的男人会对许家做这些事,但心里的怨恨还在,直到遇到李苒,这些恨才有了出口。   李苒每次回想许明月的嘶喊,心中都会有种恶寒。   “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   贺南方不停地安慰她:“你不要怕。”   贺南方精神很不好,睁开眼便一阵阵的恶心,医生让他闭眼休息,不要耗费任何脑力。   李苒在旁边陪了他一会儿,他们已经很久没这么单独的在一起过,好像自从李苒知道自己的身体开始逐渐远离他后。   两人甚至连说一句话的机会,李苒都没给过他。   见他沉睡过去后,李苒出去找孔樊东。   孔樊东刚出来完许明月的事情,一身厉荏之色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李苒时,眼神逐渐变得柔和。   “李苒小姐。”   李苒将他拦在病房门外:“跟我讲讲这两年许家的事情。”   她始终想不清楚许明月的恨意到底是为何而来,她到底做了什么,许明月会恨不得杀死她。   孔樊东:“两年前,老爷子病重,先生做手术那次那次,许闻斌煽动一帮人过来想趁火打劫。”   这件事李苒记得:“这事后来不是解决了吗?”   孔樊东摇头:“没有,后来许闻斌没有丝毫收敛,多次踩在先生的底线上,最后——”   “最后竟然拿先生的身世说事。”   李苒:“身世?什么身世?”   “许闻斌和贺夫人,还有先生的父亲是大学好友,在嫁给先生父亲之前,贺夫人和许闻斌是恋人。”   “什么?”   李苒真的被这个事情惊呆了:“贺夫人居然跟许闻斌曾经是恋人。”   这什么狗血三角恋,兄弟和老婆曾经在一起过?   孔樊东立刻打断:“不是你想的那样,贺南方绝对是……”   李苒瞬间明白过来:“你不会说……许闻斌造谣贺南方是他的???”   这种话说出来,任何人都觉得不可能。   孔樊东:“正因为这件事,先生才会不留余地的打压许家。许家的公司很快资不抵债濒临破产,先生趁机收购了许家一部分有价值的产业,又将许明朗派遣到国外去——”   “根据派遣合同许明朗可能十年都回不来。之后便发生,还发生一件事……”   “什么事?”   孔樊东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许明月曾经勾引过先生一次。”   李苒:“什么事?”   “你出国不久,大约一年前那会儿,在一个商宴上,许明月不知怎么弄到了先生套房里的密码。”   “然后呢?”   “先生自然没有对她……对她说了几句重话,然后又将她赶了出去。”   “什么重话?”   孔樊东回忆,当他赶到房间里时,贺南方勃然大怒地指着地上衣衫不整的许明月道:“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这个她,谁都知道是谁。   那时候,大概许明月想要救许家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至此之后,便在这个圈子里越陷越深。   ——   贺南方再一次醒来是在晚上,九点多。   李苒刚把晚饭又热了一次拿进来,便见他睁着眼盯着自己。   “醒了。”   她放下手里的保温盒:“医生说你现在不适宜咀嚼,会引起头痛恶心,所以我让人给你送了粥。”   李苒将粥装好,端过来。   “刚热好,有点烫。”   她看着贺南方这样,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你现在只有眼珠子能动了。”   贺南方眨了眨眼,很不满李苒的嘲笑。   李苒不笑了,她一边吹着手里的粥,“贺南方,我跟你说件事吧。”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直躲着你。”   “今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知道后可能会后悔等我这么多年,后悔现在还喜欢我。”   贺南方转过头,看着她:“什么事儿?”   李苒平静地开口:“我不能怀孕。”   说完后,她没敢抬头看贺南方的眼神,她挺害怕看到某种东西。   震惊,可怜,同情,后悔,又或是觉得她……   贺南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甚至没有露出哪怕一丁点的不寻常。   他将视线落在李苒的手上的粥:“我早就知道了。”   “比于鸿霄还要早知道。”   李苒抬头,颇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以前吧,记不清了。”   说完,贺南方还提示她:“是当初我请文阿姨过来,并不是给你治湿疹,而是调养身体。这些年你吃的药膳,也不是因为你的皮肤容易过敏,而是一直在调理身体。”   李苒张了张嘴,还是不信:“那爷爷知道吗?”   贺南方想了一秒,他撒谎了:“爷爷知道,他不介意。”   “贺家没有人会介意这个。”   李苒低着头,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   她一直以为待她最好的是于家,可于家在知道她的身体后,第一选择便是不接纳,即使那时候她根本没有跟于鸿霄在一起的意愿,可于家哪怕连一丁点的苗头都不允许发生。   贺家知道了,并且瞒了她这么多年。   如果不是于家提起,贺南方可能这辈子都不愿意告诉她。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我?”   贺南方:“是。”   李苒:“这么大的事儿,你觉得你能瞒得住吗?”   贺南方颇有不在意的语气:“有什么瞒住,大不了说是我的问题。”   李苒一时语塞,居然无法反驳他的逻辑。   贺南方似乎对有没有孩子这件事一点都不介意:“你要是喜欢孩子,以后可以领养。”   “男孩女孩都行。”   李苒再也忍不住,颤抖的声音问:“那贺家怎么办?”   “爷爷打拼了一辈子,你没日没夜工作,拼出来的贺家怎么办?”   贺南方看了李苒一眼,似乎不太能理解李苒的话:“管它怎么办,再过几十年,我们俩都死了。”   “管这些干嘛?”   李苒哭的泪眼婆娑:“你不要骗我。”   贺南方想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我爱你,又不是为了生孩子。”   “就算以后有孩子了,也是基于爱你,才会爱他们。” 第75章   “所以——”   贺南方压着眉头, 怀疑的语气变成肯定。   “这就是你这段时间躲着我的原因。”   “因为这点事儿?”   这次换成李苒不能理解了:“这算小事吗?”她轻声问。   抛开心里的霎那间的感动之后, 她渐渐地沉静下心来。   这世上有许多原因, 导致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贺南方已过而立之年,孩子对他来说是个迫切的而又现实的问题。   相比贺南方的此刻的执着,她更想要确定贺南方是在明白两人以后面对的是什么。   “贺南方, 这不是一件小事。”   “不能生孩子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是一件不能选择的事情,我必须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因为那是李苒的一部分。它既然被创造出来, 我就要带着这个遗憾和自己和解,我不会自怨自艾,也不会恨老天不公平,因为我知道这些并不是我愿意选择的。”   “但是你不一样——”   “贺南方, 你不一样。”   她清浅色的眸子看向贺南方:“这份不完美,你并不是别无选择。”   “你不必跟我一起过这种……人生, 贺家如果要继续繁荣下去, 继承人是不可缺少的。”   “所以, 贺南方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颇有些决绝的意思。   贺南方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望着李苒脸上快要挣脱出来的挣扎。   相比于李苒发自内心的不平静,贺南方的语气依旧很稳:“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苒, 我说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情。”   “如果命运让我选择,得到你跟你永远在一起的代价是没有一个孩子。”   “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选。”   “这么些年, 发生这么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下你,当初你向贺家拒婚,对着所有人说你永远不会嫁给我时,我也没想过要放下你。”   “你出国两年多,两年的时间不能见到你,我也没想过要放下你。”   “当你对所有人和颜悦色,对我冷言冷语,对我冷暴力时,我也没想过要放下你。”   “李苒,在这个世上我拥有的东西并不多,你是我最珍惜的。”   李苒听着这些话,这么多年里第一次体会贺南方的心路历程。   “我们分手后,我经常想——当初我们那么好,后来为什么会将你弄丢了?明明这么爱你,为什么不早点珍惜你。”   相比于李苒的不确定,贺南方眼神清晰又明确:“就算没有孩子,我也确定我要的是你。”   “所以,我还有机会吗?”   李苒低着头,眼泪混着淡淡的高兴和不知名的忧伤滴在手面上。   “你让我再想想。”   贺南方轻轻地点点头:“嗯。”   “我不逼你。”   他轻声道:“我以后不会再逼你了。”   ——   病房里寂静了一会儿,李苒垂着眼神给他舀粥,她刚哭过,眼睛又红又肿,像覆了一层花生外衣,在清浅的眸色上。   一晚粥喝完后,贺南方精神松懈下来:“你去温莎那里替我拿一份文件,我待会儿要看。”   ?????阿?????蓉?????独?????家?????整?????理?????   李苒应声,比起待在病房,她现在更想出去走走,清醒清醒。   医院离度假酒店不算远,贺南方从上面摔下来后,便被紧急送了这里。   李苒开车重新返回度假酒店,按照贺南方给的房号摁门铃,摁了半会儿,里面一直没动静。   她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温莎,那头清冷的声音接起。   “嗯?”   “我来拿份文件。”   温莎躺在床上,不知道贺南方搞得什么鬼:“什么文件。”   随即又突然想到什么,改口:“我去开门。”   李苒垂头看地面,站在门外,门把咔嚓一声转动。   温莎出现在门口,她像是刚睡醒,头发披散,宽松的浴袍遮不住胸前若隐若现。   她往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直觉告诉李苒里面有人。   果然下一秒,从里面套间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谁呀?”   那一刻,李苒有种自己耳朵听穿越了的错觉,郑玄……廊怎么会在这里?   李苒看了眼温莎,见她没什么表情,脸色正常的一点都不像偷情……   温莎在包里随便找了一份文件给李苒:“给。”   “贺南方真是劳碌命,脑袋都摔坏了还想着工作。”   李苒一嘴的八卦没问出口,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温莎半敞着胸口,进了卧室。   !!!   她看到了什么惊天爆炸秘闻!   很快,里面就响起调笑的声音,李苒赶紧退了出来。   李苒脑子里那点悲秋伤春早已被这件事撞飞的一干二净。   半晌,缓过神来后,莫名地开始心疼起贺南方。   也不是贺南方知不知道这件事,就算温莎不是他女朋友,显然跟他关系也不简单。   他在医院躺着,结果他们俩在宾馆——   真是头顶一片青青草原。   回到医院后,李苒拿着文件袋进来,表情十分复杂,心里就纠结着要不要告诉贺南方。   推门进病房,对着贺南方那张一无所知,并且还病怏怏的俊脸时。   突然感觉,这个男人真的挺可怜。   “干嘛这种眼神看着我。”贺南方还不知道他在李苒心里是什么样子。   李苒抬头,心里想着别的事儿,声音慢了半拍:“嗯。”   她将文件递过来后,决定还是让温莎自己跟贺南方坦白,若是温莎不坦白,自己再告诉他也不迟。   说着,看贺南方的眼神格外同情起来。   “这么晚了,你不要看文件了。”   “医生也说让你不要用脑。”   贺南方似乎很听他的话,:“嗯。”   “你走吗?”   李苒看时间:“过会儿,十点走。”   贺南方的眼神往她的手机上瞄了一眼:“现在几点。”   李苒:“九点四十了。”   贺南方叹出一句:“还有二十分钟。”   他语气留念不舍极了,像是这二十分钟是多么珍贵一样。   李苒听得不是滋味:“我……明天再来看你。”   贺南方的眼睛亮的让李苒不忍直视:“好。”   说完还重复了一句:“我等你。”   十点时,自有护工过来守夜。   病房外面是空荡荡的走廊,站着的几个人全副武装,全都面无表情。   他们像机器一样,守护着里面的人。   李苒开车回度假酒店,今天发生了这么多意外,她已经将于晓晓晾在酒店一天。   于晓晓见到她时,便抱着她哭。   一边哭一边跳脚:“苒苒,你吓死我了!”   上午的事情确实引起不小轰动,不过轰动的原因主要是贺南方的身份,他最后N市榜上有名的企业家,在发布会现场出了这么大事儿,足够贺氏产业的股票抖三抖。   而李苒反而没有引起很大关注。   不过新闻画面里,李苒还是有一点模糊的背影。   所以,于晓晓看一眼便知道是她。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摔下去?”   于晓晓上上下下地看着她:“有没有受伤?”   李苒笑着摇头;“我没事。”   她将人推进房间里:“这件事说来话长,昨天遇见许明月的时候,我就应该长点心眼,但没想到她的胆子会这么大。”   “许明月?你什么时候遇到许明月了?”   回到房间后,李苒将许明月的事情大概告诉了她。   于晓晓气的快冒烟了:“这女人疯了吧,她许家落得现在下场完全是自作自受,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苒:“嗯。”   于晓晓生怕她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揽:“你可别放在心上,你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苒表示没放在心上。   于晓晓心有余悸道:“这回也幸亏贺南方护了你。”   “他怎么样了?”   李苒:“脑震荡。”   “得恢复一段时间。”   于晓晓听完沉默了片刻:“他也正够不容易的,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于晓晓恨铁不成钢,“贺南方都抛出去命护着你了,你是不是该表示些……”   于晓晓直言不讳:“姐们,以前我是真站在你这头,觉得贺南方这逼坏得很,怎么都配不上你。”   “现在——”话音顿住,她还是小心地观察了李苒几眼。   “现在什么?”   “现在我是真觉得贺南方可怜,你说我临阵倒戈也好,胳膊肘往外拐也罢。”   “我跟你说件事,你就明白为何我觉得贺南方是个好男人了。”   李苒:“什么事儿?”   于晓晓咬着嘴唇:“你是不是很长时间没跟温长宁联系了。”   说到这个,李苒回忆上次跟她联系还是过年时候。她给温长宁打了一个拜年电话,电话里温长宁似乎兴致不高,一直冷冷淡淡的。   李苒以为温长宁是介意自己联系于家,后来又想她跟于鸿霄确实不便过多往来,说了两句吉祥话后便挂了电话。   再后来,她为了避嫌便不再打电话,至此断了联系。   “是很久,她怎么了?”   于晓晓:“她去年冬天得了抑郁症。”   李苒瞳孔里满是震惊:“怎么会?”   她实在想象不到温长宁会得抑郁症,她还记得当初在法国一起读书时,温长宁高贵美丽,她自信又强大。   温长宁有很强的专业能力,出色的家世,完美的个人条件,几年前便举办了自己个人画展,大获成功。   李苒实在想不到,为何温长宁会得抑郁症。   “为什么?”因为震惊,她的喉咙有隐隐的发涩。   于晓晓叹了口气:“因为孩子。” 第76章   “关于孩子?”   这件事李苒听说过, 两年前温长宁选择中途辍学, 提前回国, 也是因为孩子问题。   于鸿霄和温长宁的联姻并不算稳固,当时温家横遭一劫,对于温家来说走联姻这条路, 可挑选门当户对的并不多。   于家算是上上选,然而对于于家来说,温家却是下下选。   于鸿霄和温长宁结婚时,他三十一岁, 温长宁二十七岁。   若是温长宁一进来便能怀上孩子,自然是很欣喜的局面   所以温家才想让要让温长宁尽快给于鸿霄生孩子,想借此稳住她在于家地位。   李苒不禁问:“可抑郁症和孩子有什么关系?”   生下孩子便能稳固温长宁在于家的地位,然而温家的算盘打的虽好, 可偏偏温长宁不是这样想的。   她虽听命于温家嫁给了于鸿霄,可她内心也在极端的抗拒, 一开始或许是因为听命有天, 可到后来, 温家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后,她又想要抗争什么。   她一方面摆脱不了身为温家长女的责任, 另一方面她又日复一日的想要脱离出这种束缚。   她羡慕李苒生活的自由自在,憧憬李苒一个人在国外尽情地挖掘天赋。   而她在这滩沼泽之中越陷越深, 也在于鸿霄的温柔里愈发无法自拔。她爱这个男人,却又恨这门亲事。   于晓晓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   “她想要孩子摆脱温家对她的控制,她满心以为只要有了孩子, 温家便不会再过多干涉她。”   李苒:“什么意思?”   “温长宁……她并不想生,但又不得不生。”   于晓晓点头:“嗯,她不想生,可她没得选,以至于——”   “家里人都以为她是愿意的,所以忽视了她不愿意的情绪,直到我哥发现她偷偷吃一些促排卵的药,在家和她吵了一架,温长宁这才说她一点都不想生。”   “那后来呢?”   “鸿霄哥他怎么说?”   于晓晓:“我哥爱她,他当然不会逼她生孩子。”   “可是你知道的,有些事我们看着简单,但实际……”   “你哥都同暂时不生了,她怎么还会得抑郁症?”   说起这儿,于晓晓有点愤愤,她将酒杯掷在桌上:“温家没一个好东西。”   “本来在我哥的明令禁止下,家里人已经不许再提任何生孩子的事情,温长宁也不再偷偷吃药,哪知最后又是温家人起的祸。”   “又出什么事儿了?”   “去年年底,温长宁的弟弟犯了事,还是大事儿。温家又求过来了……”   李苒明白一些,于鸿霄这几年正是上升期,能不能接于家上面那位的班,就看这几年。   因此,于家处处小心低调行事,从不敢留下什么把柄来。   若是温长宁弟弟的事儿牵扯到于家,恐怕是不能善了。   “后来呢?”   于晓晓:“哎……”   “这件事本就闹得满城风雨,网上的谣言更多,温家三番两次的求到于家——”   “爸妈一开始还好言相劝,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避而不见。”   李苒听得心惊肉跳:“温家罢手了?”   说到这里,于晓晓开始大骂温家不是东西,为了儿子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她仿佛拿骂温家当下酒菜,又灌了一杯酒:“那会儿温长宁正好怀上她跟我哥的第一个孩子,温家骗她回去之后,假借带她出去度假为由,带出了国。”   李苒:“难道温家?”   “虎毒不食子,他们疯了?”   于晓晓:“没错,他们拿温长宁和肚子里的孩子要挟我哥,让他不论用什么手段,要让她弟弟活着出来。”   “你说这群人是不是脑子坏了,他弟弟醉酒闹市区开跑车撞得一死三伤,最后还逃逸撞死一个,全城的警察都在通缉他。”   “于家这会儿要是出面,岂不是跟她那傻逼弟弟一块进去。”   “温长宁一到国外被软禁起来不能回国,她一时意识到事情不对,找了个时机跟我打电话,让他千万不要答应温家的要求——”   “鸿霄哥没答应吧……”   说到这里,于晓晓快气哭了:“我哥……”   “我哥他不要命了,答应这种事!”   “后来呢?”   “后来温家见来硬的不行,只好作罢,温长宁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就算威胁我哥不成,也不可能对她怎么样,偏偏又出事儿。”   “出什么事儿了。”   于晓晓一想到那个还没来得及见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便鼻子发酸。   她轻声道:“孩子没了。”   她喝了口酒大骂:“温家人就是傻逼,畜生,不是个东西!”   “当然温长宁除外。”   于晓晓抱着酒瓶子喃喃自语:“我从来没见过我哥那么难过,他去接温长宁回来那天,我第一次看到我哥哭。”   “我特么心都要碎了,好好的两个人被温家折腾成这样。”   “回来后,温长宁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我哥请了很长一段时间假陪她。”   “但那时候,温长宁的心理已经出问题了。”   “后来还是我哥发现的及时,带她去医院,医生说她的抑郁症可能有一年多,从一嫁进于家开始就有了。”   李苒沉默了,她真没想到这一年在温长宁身上发生这么多事。   每次打电话给温长宁,总觉得她语气过于冷淡,李苒一直以为——   她不是很喜欢自己,可能也不想接电话,哪想她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   于晓晓撒开酒瓶,抱着李苒:“苒苒,你听我说!”   “如果你有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因为没有孩子这种事儿去担心什么,你知道吗?我哥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温长宁能好好的,他根本屁都不管孩子的事儿。”   “家里没人敢提生孩子,说敢提我哥就翻脸。”   “真的,没孩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相信我!”   李苒看了眼酒瓶,已经下去一半了:“你是不是喝多了。”   于晓晓将酒瓶推给她:“你也喝,喝多了你就有勇气去跟贺南方在一起了。”   “姐们你相信我……不要在意那些,不能生孩子怎么了,不能生孩子也要过得好好的。”   李苒扶着她:“好好好,我知道了。”   于晓晓摇头:“不行。”   “你现在就去跟他说,你要跟他在一起。现在!”   于晓晓一边说一边哭:“我好心疼我哥呀。”   “他怎么这么苦呢。”   “我不想你也这样,你明白吗?”   “你,我哥,还有温长宁,你们明明都是那么好的人。”   “当然——贺南方除外。”   “贺南方虽然不是好人,他还打我哥,但他是爱你的。”   “所以你跟他在一起,我赞成。”   李苒:“你醉了,我扶着你进屋。”   于晓晓不依不饶,她拿出手机给李苒:“你,给贺南方打电话。”   “说你同意跟她在一起!”   李苒真的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我知道,我会说的。”   于晓晓捂住她的嘴:“你不打我给你打。”   于晓晓眯着斗鸡眼,找贺南方的电话,李苒拿过她的手机:“我保证会打的,你先休息好不好?你喝多了。”   于晓晓一边哭一边折腾:“我没喝多。”   “我好心疼我哥呀。”   “我也心疼你。”   李苒坐在她是身边轻轻地拍拍她:“我知道。”   “你哥他是个好人,一定会幸福的。”   于晓晓点点头,嘴里不停地嘟囔:“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好不容易把于晓晓哄睡了,丫酒品太差了,喝了酒又是哭又是闹。   李苒被折腾出一身的汗,她进浴室洗了澡,坐在窗边擦头发。   温长宁的事情给了她极大的震惊,久久回不过神。   短短两年时间,温长宁身上发生了那么事儿。毫无疑问,她是很不幸的,摊上这种家庭,即使再有钱,也只是温家一个工具。   温家人或许压根没拿温长宁当自己女儿,否则也不会想出用温长宁肚子里的孩子威胁于鸿霄。   真不相信,还有人做出这种事儿。   温长宁的弟弟十有八九是判死刑,温家虽走投无路,可温长宁孩子的命就不是命?   李苒想象不到这个世上为何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正发呆时,放在一旁的电话嗡嗡地震动。   李苒瞥了一眼,是贺南方,腾出一只手接电话。   “睡了?”   李苒老实说:“刚刚知道一些事情,现在心情比较难过,睡不着。”   贺南方:“什么事情?让你难过的睡不着?”   李苒:“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贺南方在那头停顿一秒,似乎有些试探:“于鸿霄的?”   “你怎么知道?”   说完她觉得有点不太好,自己因为另一个人男人的事情睡不着,说起来好像她朝三暮四似的。   “正好我也睡不着。”   李苒擦头发的手顿住,试探地问:“那我过去找你?”   那头愉快的声音:“好。”   ——   李苒开车回医院时将近十一点,孔樊东还在走廊外面巡逻,冷峻的面孔看见李苒的一瞬间稍微柔和些。   “李苒小姐。”   李苒点点头。   贺南方躺在病床上,听到门口动静时露出一个笑容来。   李苒沉重的心情,看到这个笑容,有种心头如释重负的感觉。   就好像有贺南方在,一切的不开心都会烟消云散。   李苒坐下后,贺南方开口:“你都知道了?”   贺南方稍稍偏头看她:“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瞒你,当时温家和于家的事情过于复杂,而且温长宁被温家带到国外的那段时间,是于家非常特殊的时期。”   李苒低头不说话:“我只是在想那个孩子……”   “他本应该快乐地降临这个世上,却因为这些大人的事情,早早地成为一个天使飞走了。”   “一想到这个,我就好难过啊。”   贺南方伸手在她头发上轻轻地安抚:“于鸿霄本来今年应该升省厅——”   “你知道为什么没能成功吗?”   李苒摇头:“为什么?”   贺南方:“当初那件事,于家运作了,但是没成功。”   “于鸿霄不可能堵上全部身家性命,但为了那个没出生的小生命努力,虽然没有成功。”   “但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他非常努力去挽留了。”   李苒听到这个露出意外的表情:“所以于家……”   贺南方点点头:“是,于鸿霄的仕途已经中断于此。”   李苒不知道说什么,这个结局甚至比她一开始听到的还要糟糕。   她闷闷的声音:“为什么听你说完,我更难过了呢?”   贺南方捻着她的头发,语气怅然:“苒苒,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   “我们只要珍惜彼此,不留遗憾就好。”   不留遗憾吗?   李苒看着贺南方:“你的遗憾是什么?”   贺南方沉思了一会儿:“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你。”   李苒哑然,她隐约猜到贺南方会说这句话,可当真正从他口中听到时,心里还是如同被针刺了一样。   很疼,同样也忘怀不了。   李苒轻声问:“如果我说,还有机会呢?”   贺南方的手顿住,然后欣喜到难以自已:“那我一定情深不悔。” 第77章   贺南方在医院住的一点都不安生, 床头堆着一摞又一摞的文件,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来汇报工作。   贺南方就是贺家的顶梁柱。只要贺南方不倒, 哪怕还有一口气在,贺家就不会倒。   他生来拥有的多,承受的更多, 或许这就是宿命。   李苒对此万分同情,但无能为力,只能抽空了就过来看看。   导致每天事情一忙完工作,贺南方便眼巴巴地在医院等着她。   这天下午, 李苒过来,贺南方才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李苒放下手里为他带的汤,抬头看他床边的立柜,上面的文件已经没有了。   “今天不工作?”   贺南方似乎有些雀跃, 朝她伸手,“坐过来。”   李苒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后, 两人离得有些距离。   贺南方一只手撑在后脑, 仰着, 颇有些慵懒地看着她。   贺南方这段时间瘦了许多,他仰头时, 下巴的曲线尤为分明突出。   他意味深长地对着李苒:“今天下午休息。”说完还特地偏了偏头,眯着眼睛, “晚上也休息。”   他自己做老板,给自己放个假还放的这么高兴,李苒真的忍不住笑起来。   贺南方灼灼的目光看着她, 也跟着笑起来:“苒苒,你笑什么?”   当着下属的面没太好意思奚落他,但还是压着声音说:“你给自己放假,怎么还有种自己占自己便宜似的。”   贺南方振振有词:“当然是占便宜。”   “因为你在,我才给自己放假。”   李苒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去给你盛点汤。”她从椅子上起来。   贺南方穿着空荡荡的病号服跟在后面。   她一回头,便被贺南方像堵墙似的圈着。   病房里的其他人见状,纷纷退了出去。   李苒端着汤的手一抖,被贺南方稳稳的接住。   “你能下床了。”   “嗯。”   “还是去床上躺着吧。”她想起医生的嘱托,伸手推了推他,没推动。   贺南方凑过来,低头问:“今天为什么不挨着我坐了?”   “嗯?”   “坐在椅子上,离我那么远。”   李苒往后靠,一直靠到墙上,终于不动了。   贺南方终于心满意足,揽着她凑近,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颇有些慵懒地问。   “我想跟你靠在一起。”   李苒的耳朵触着他的唇边,被他呼出来的热气弄得发痒,侧身躲了一下。   心想老男人现在愈发骚气了。   “太近了,热。”她被他的举动弄得脸红心跳加快。   “不热,热有冷气。”   李苒被他逗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脑子没坏吧,外面十来度,你开冷气。”   贺南方握着她的手指,亲了一下。   “你要是说热我就开。”   李苒抽回手指,偏头准备走:“你不要跟我耍赖。”   贺南方抵着她的额头笑着说:“我没有。”   李苒将一旁的汤端给他,故意板着脸问:“那你要不要喝?我炖了一上午。”   贺南方一只手接过汤,一只手牵着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好了,你让我喝汤,我就喝汤,别生气。”   李苒没有生气,只不过有的时候贺南方不讲道理时,她不得不故意板下脸。   吓唬他。   不得不说,男人现在很吃这一套。   只要李苒一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他便会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试探着。   喝完汤,李苒说要下去走走。   贺南方却说不要,抱着她,赖在沙发上不愿意动。   他最近清瘦了些,骨架看的没以那么壮,空荡荡的病服穿在他身上。   总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所以,一般只要贺南方不提太过分的要求,李苒都会答应他。   他也就这么抱着,偶尔逗李苒说几句话。   小小的病房里只有两个人,外面的世界再跟他们没有关系。   李苒被他的气息笼罩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贺南方轻轻地放开她,出去打了几个电话,然后重新地回到病房里。   他不太愿意将李苒抱去床上,那张惨白白的病床,像是沾染了病气,他在上面躺的够久,不太想将李苒放上去。   男人重新躺会沙发上,将李苒搂在怀里。   两人距离很近,大概只有手指那么宽的距离。   贺南方目光一寸寸地落在李苒的脸上,隔着空气画着她漂亮的轮廓,他眼神里有种珍重的温柔,轻轻地将人往怀里揽了揽,然后眼睛咋也不眨地盯着。   ——   李苒醒来时,就看到贺南方那张被无限放大的俊脸。   他似乎没有睡,嘴角慢慢绽开笑意:“醒了。”   她点点头,眼神有些懵,“几点了。”   贺南方拿过身旁的手机:“五点。”   李苒眼睛彻底睁开:“我睡了这么久?”   贺南方点点头:“睡得还挺香的。”   李苒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气温也低了:“那还出去吗?”   贺南方下巴蹭在她的头顶:“你想出去吗?”   李苒摇摇头:“不太想了。”   贺南方恬不知耻:“那我们可以继续睡到晚上。”   李苒:“……”   李苒推着他起来,就算睡觉,晚饭也不能不吃,她肚子现在十分饿。   她刚站起来,就被贺南方的拉住,男人露出一大截手腕,扯着她。   他个子高,手长腿长,拉着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居然还能拉住她。   李苒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掰开他的手:“贺南方,不要闹。”   她佯装生气。   可惜贺南方根本不怕她,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她。   李苒坐回沙发上,捏着他本就没有什么赘肉的脸颊:“你给我放手。”   “不放。”   李苒心里倒不是生气,只是被他这种无奈弄得牙痒痒,于是转了转眼睛,朝他咬过去。   贺南方眼疾手快地抬起她的下巴,这一咬,便落到了唇上。   再然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男人咬着她的唇瓣,逗弄着,碾压着。   不稍片刻,便抵开她的牙关,莽撞而又急切地攻进她柔软的口齿,舌头。   李苒眼神迷离着水光,紧紧地闭着。   贺南方大手覆上她的下巴,她的脖颈,碾着娇嫩的皮肤和若隐若现的锁骨。   门口,传进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下一秒,屋子里进来一男一女。   “哎呀,非礼勿视!”温莎一边说,一边伸手遮住眼睛。   声音惊动里面的两个人,李苒受惊,下意识将贺南方推开,男人触不及防地被从沙发上推下来,李苒待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拉他。   而男人已经从沙发上滚在地上。   李苒就这么半坐着,以伸手拉他的姿势,落在门口的两个人眼里。   “哟哟,大白天在病房里玩这个?贺老板挺开放呀!”   李苒面红耳赤,连忙下地去扶贺南方。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脸上丝毫不见窘迫。   反而皱着眉头看这外面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郑玄廊似笑非笑:“不来,怎么能看到贺老板被老婆从沙发上踹下来。”   他这话说的十分欠揍,被温莎拧了一下。   温莎:“我们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贺南方:“你们要是不过来,我会更好。”   郑玄廊笑笑:“贺老板不要这么生气嘛,等我们走了,你们可以继续,继续嘛!”   李苒脸一下从耳朵红到脖子,瞪了贺南方一眼。   温莎也自觉来的不是时候,她拉着郑玄廊准备离开:“哥,项目进展差不多,我打算下周回去了。”   贺温莎是应贺南方请来的,从另一个项目调来,现在李苒这边都已经渐入正轨,所以特地过来辞行。   李苒听到这声“哥”时总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贺南方点点头,“报酬回头会打你卡上。”   温莎:“”谢谢哥!   贺南方看着门口杵着的这两人:“还有事?”   行吧,这是下逐客令。   郑玄廊和温莎走后,李苒还在回忆温莎的那声“哥”。   末了她忍不住问:“以前,我是不是见过温莎?”   贺南方一副,你终于想起来的表情:“嗯。”   李苒又努力回忆了一番,可还是想不到自己以前什么见过。   “你能给个提示吗?”   贺南方严肃摇头:“不能。”说完他转身进到里面的套房。   一直到贺南方换完一身衣服,两人一起坐上出门的车。   李苒都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温莎。   一直到吃饭,她还在苦苦冥思。   贺南方伸手在她的耳垂上拧了一把:“吃饭。”   “你告诉我吧,我到底在哪见过她,我快好奇死了。”   贺南方将菜布到她面前:“吃完,我告诉你。”   李苒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贺南方见她这样忍不住发笑。   伸手在她眼皮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是鼻尖,然后是嘴唇。   就是不开口说话,李苒被他弄得烦了,攥住他的手指,半是威胁道:“快说!”   贺南方轻笑着开口:“八碗米饭。”   “记起来了没有?”   李苒脑子一度深陷入回忆,等到想起来时,她忍不住惊叫出声:“温莎是那个贺八碗?!”   说起李苒为什么会叫温莎贺八碗,那真是温莎一辈子的黑历史。   李苒第一次见温莎时,她十六岁,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   160多些,将近160斤,饭量尤其大。   温莎虽然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但却是个铁打的中国胃,她回国第一次吃中餐就是在贺家。   她吃了八碗饭,直接惊呆了席上的李苒。   贺南方虽然表面没说什么,但后来却给温莎起了个叫贺八碗的名字。   李苒想了想以前的温莎,再对比现在的,根本不是一个人呀!   “她怎么瘦了这么多?”李苒瞪圆的眼睛充分表达了她内心的吃惊。   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番:“她得瘦了有这么多吧?”   贺南方:“嗯,是瘦了不少,你没认出来也是正常。”   将这件事说清楚后,李苒开始反问贺南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贺南方不是没想解释,倒是李苒一直没给他机会。   不过现在两人都在一起了,再争论这些也能没什么用处。   于是爽快道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李苒有些悻悻,她也记起之前一味躲着贺南方,根本不给他机会的事情。   “我也对不起。”   贺南方笑笑:“不是你的错,大概是我给你的信任还不够。”   ——   贺南方还有一些康复的检查没做,所以明天才能出院。   司机先将李苒送回家,贺南方在车上握着她的手,李苒本来准备下车了,被他拉住后,回头看他。   “怎么了?”   贺南方的高大的身体隐匿在车内昏黄的灯影下,他拉着李苒一动不动。   李苒以为他有什么事儿,于是重新坐回到车上。   下一秒,贺南方凑过来,他拦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向怀里。   低头吻住她。   车内有一种不知名的香,李苒之前没有注意,但被贺南方吻上时,她闻到了。   淡淡的,像一朵花藏在一片云之下,有种遥而无期的感觉。   贺南方的吻要比方才更温柔,更缱绻。   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又有一种耳鬓厮磨的期待。   “苒苒,我不想去医院。”   但凡李苒再被美色攻陷片刻,便一定会答应贺南方的要求,留他在家里。   到底理智占据上风。   她气喘吁吁,红唇蹭在他下巴的青茬上:“别对我用美人计。”   “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 第78章   贺南方出院的那天, 李苒正好受邀去参加一个艺术节目, 担任评委。   她在电话里道歉:“抱歉, 今天不能去接你了。”   贺南方没有说话,电话里沉静让李苒心头一滞。   她握着电话:“节目主办方是我的师兄,之前在国外就帮了我许多忙, 我不好拒绝人家。”   “等回来了,我就去看你。”   电话里片刻寂静后,贺南方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师兄,男的?”   李苒:“……”   贺南方这心眼小的, 她说了这么多,旨在表达愧疚,结果他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倒是把“师兄”两个字牢牢记住了。   李苒低笑:“是。”   贺南方冷哼了一声, 到底没说不许她去:“早去早回。”   李苒在电话里应声:“好的,我挂电话了。”   贺南方握着电话的手指紧了紧, 他抿着的嘴角张合:“等下。”   “嗯?”   ——   “我会想你的。”   李苒似乎一时有些不适应贺南方会对说她这种话, 这回轮到她没了声音。   贺南方在这头颇有些高傲的宣布:“你也要记得想我。”   李苒哭笑不得, 男人倒是年纪越大,越傲娇。   不过这种傲娇倒是不讨人厌。   “我会的。”   贺南方这才答应挂了电话。   两人都有繁重的工作要忙, 李苒去首都参加的这个节目属于录制,以后要上电视台。   她作为嘉宾之一, 要参加五天左右的节目录制,总共要待上一周左右。   贺南方在医院待了十多天,耽误了好几个国际业务, 刚出院便脚不沾地出国了。   两人的状态虽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差距,依旧是各自奔波着自己的事业,却又比以前多了几分牵挂。   大概是心里有了喜欢并且放不下的人,贺南方居然觉得这次出差格外漫长,事情又格外的繁琐。   两人隔着时差,李苒白天录节目没有时间休息,晚上回宾馆打电话时,又是贺南方白天开会,最忙碌的时候。   结果出差第一天,两人互相给对方打电话,居然谁都没有接到。   贺南方这个人,平时冷静自持,是个完美的精英主义,但一旦碰上李苒的事情后,大概是从一种极致,蜕变到了另一种极致。   他打李苒电话,有十次接到一次就不错了。   节目录制任务非常繁重,几乎是十二小时不停机,结束后还有彩排和讨论专业知识。   总之李苒的时间恨不得每天掰成48小时来花,高强度工作之下,居然就这么把贺南方抛在了脑后。   等到这天,她在化妆间的休息室里看到沙发上背坐着她的人时,甚至内心还有一种错觉。   这人的背影长得好像贺南方。   待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冷漠的背影转过身后,她才发现居然是贺南方。   “你怎么来了?”   贺南方显然是开了几天会,刚下飞机,身上穿的还是商务西装。   胸前蓝色的口袋巾折叠整齐,没有丝毫褶皱。   贺南方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目光深情又专注,除此之外——   还有丝丝质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李苒忙了一天工作,歇下来才想起找手机,她一摸口袋。   手机呢?   她叫来随行的助理,一阵忙活之后才把手机找到,上面有贺南方好几个未接来电。   “对不起呀,一忙起来就没注意电话。”   她道歉道的有些心不在焉,像是给贺南方一个敷衍的解释,又或是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   贺南方的眼神沉静而又深刻地放在她的身上:“你在敷衍我?”   他语气有些不好,或者说男人有些生气李苒不把他放在心上。   李苒竭力的解释:“没有,真的没有听见。”   “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贺南方的关注点却没有因为李苒的解释而有丝毫的偏离,他稍稍侧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李苒,莫名的有种打探后的笃定在里面。   “李苒,你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是不是?”   李苒被他质问的哑口无言。   说实话,贺南方说的没有错,李苒确实没有像贺南方一样,将他那么的放在心上。   李苒正要开口解释什么,外面的工作人员催促:“李老师,录制开始了。”   她应了外面一声,然后来不及跟贺南方解释什么,便出去了。   徒留男人一人在原地,独自黯然。   一直不停歇地录制到晚上,李苒的冒着干渴的嗓子从片场回来。   蓦然才记起贺南方还在休息室里。   她顾不得喝一口水,一路小跑着回到休息室。   人却不在了。   “里面人呢?”她抓住在休息室大厅值班的工作人员问。   贺南方自一进来,这层楼的工作人员便注意到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下午走了。”   李苒重复:“走了?”   “嗯。”   李苒顾不得卸妆什么的,一边套上外套,一边往外走。   男人一身不吭就走了,肯定是生气了。   她一边下楼打车,一边打电话给贺南方。   冬天,首都的风带着烈意,像是小刀子一样锋利。   出了电视台的大楼,她一边迎着风,往前小跑着,一边打车。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打车软件的已经排到五十多位。   路上的出租车已经都是客满的标志。   李苒站在路边招手,没招停出租车,却招停了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车窗缓缓落下,露出贺南方的脸庞时,李苒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   凛冽的冬风让人的心头生不出任何暖意,但是李苒的笑容却让他有了丝丝冰裂。   “上车。”   李苒上车后,解开围巾和大衣。   她没话找话地问:“今天好冷,你冷不冷?”一边说她一边搓着双手。   刚才在寒风里,她一直伸手打车来着。   贺南方没回答,而是用行动证明了他不冷。   他伸手将李苒揽过来,大手握着她的冰冷发紫的双手,一声不吭地捂着。   男人双手干燥又宽厚,将她冰碴似的手包裹的严严实实,连根指缝都不让露出来。   不过还是不太爱搭理李苒的样子。   她靠在他的怀里,眼睛又明又亮地睁着,她似懂非懂地问:“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男人这张冷若冰霜的脸,已经不能用不开心来形容了。   他淡淡地看了李苒一眼:“是。”   他承认的这么爽快,李苒反而没话说了。   她转着眼睛,没有傻乎乎地问他为什么不开心,用头发丝想都知道男人为什么不开心。   终究自己是有责任在里面,她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是在想办法补救,想要让贺南方开心起来一样。   男人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心里有淡淡的不悦,心里却不舍得指责什么。   他应该早该想到,李苒的生命早就不是围绕他一个人转。   她会有自己的朋友,也会有有自己事业。   像今天这样联系不到她,甚至好几天都见不到她的情况肯定不是偶然,按道理如果他们想要长久在一起的话,贺南方势必要习惯这种分别。   心里纵使百般煎熬,最后却只能云淡风轻地表示,他很好。   车很快到了贺南方下榻的酒店,比电视台给李苒订的商务间大概要好三个星级。   一进大厅便是暖洋洋的暖气,她松开贺南方的手。   两人回房间后,贺南方独自去洗漱间。   李苒望着他的背影,歪了歪头,却也没说什么。   她知道贺南方心里在生气什么,他可能觉得自己忽略了他,又或许是他的占有欲又在作祟,总之李苒淡淡的撇开眼后,自顾自地忙着工作。   半个小时后,侍应生敲门,送进来丰盛的晚餐。   情侣套餐搭配的十分有情调,,玫瑰花映着烛光,在瓷白的餐盘上倒映出一片暧昧的粉。   高脚杯里盛放的红酒,色泽艳红。   她盯着晚餐,若有所思地撇开眼。   ——   贺南方披着浴袍出来时,李苒还在电脑前奋笔疾书写评语,他半裸着的身材在李苒眼前晃悠到第三次时。   她终于关上电脑:“吃饭吗?”   贺南方:“嗯。”他将餐车推过来。   李苒进去洗手,出来时,见贺南方正在给她切牛排。   晚餐是西式的,即使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可李苒依旧不爱吃这个。   不过烛晚餐若是不配牛排,配火锅的话——又觉得怪怪的。   贺南方将她的晚餐切好后,递给她,又伸手给她倒了一些酒:“给。”   喝酒容易误事儿,被李苒拒绝了。   贺南方没有强迫,烛光灯下,他半张脸庞被映的柔情又英俊,李苒看了两眼后,问他:“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不是说要等到下周吗?”   今天才周五,离下周的话还有整整两天。   贺南方抬起头,清浅的目光被蜡烛照的十分夺目。   竟然带着些许璨意。   李苒一时被这目光看的移不开眼,也动弹不得。   此时晚饭已经接近尾声,贺南方放下手里的餐具,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   再然后,就着这样璀璀璨目光,以及昏暖的烛光。   贺南方悄然无声的靠近,然后又露出那副表情。   是那副李苒一看,就舍不得拒绝他的表情。   “苒苒。”   李苒的心,跟随着烛光一起抖了一下。   贺南方靠过来,碰了一下她的手,李苒很快地抽回来。   他似乎丝毫不在意,那双眼里深情倒是满的要溢出来。   “我觉得你不够喜欢我。”   贺南方十分认真地说着这句话,像是小孩子告状一样,带着微微不满,可又不敢太多。   李苒立刻否认:“怎么会?我当然喜欢你。”   贺南方摇摇头,“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他用手指大概用长短这么一比划:“你对我的喜欢,我只能感受到这么多。”   李苒含糊不清地问:“是吗?”   贺南方点点头,“我不能对你要求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喜欢我能多一点。”   贺南方声音逐渐变得暗哑:“比现在多一点点也好。”   李苒十分认真的思考者这个问题,说实话,虽然她很难相信。   但是她确实从贺南方的这句话里,察觉到他内心十分没有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不是贺南方身处在什么位置,又或是拥有多少金钱可以获得的。   他的不安全感来自于他的不确定。   他不确定李苒对他的爱意到底有多少,他就像个刚刚获得自己喜欢人关注的男孩,总是偷偷的,偷偷的想要索取更多。   但他又不太确定在,这种索取会不会让李苒变得不高兴。   李苒知道,贺南方是在试探她。   他裸露出心底里的坦荡和真情,他甚至连伪装都懒得伪装。   袒露着他的不安,他的怀疑,还有他的不确定。   “所以,你能不能喜欢我多一点。”   “嗯?” 第79章 双更合一   人和人的喜欢都是不对等, 即使是两个相爱的人也一样。   李苒因为经历过这些, 所以尤其明白这个道理。对于贺南方要求她多喜欢一点, 她也可以答应,告诉贺南方以后每天都会爱他多一点,抚平他心底的不安, 然后两个人继续这样相处。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爱情不是分糖果,可以想多分一些便多分一些。   深爱的那个人心总是贪婪的。   李苒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好。”   贺南方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事情, 就好像他将这个问题撕开小小的一个伤口,给李苒看到他心里的一点点的伤心难过。   李苒再给他贴上一块创可贴之后,他便继续若无其事。   李苒:“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工作再忙, 也不会不接你的电话。”   贺南方点点头,他貌似有点心不在焉, 垂着眼神把玩着李苒的手指。   “其实——这些也不是很重要。”他捏着李苒软软的手指, 揉着她的指腹, “我说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并不是你不好。”   他越这样,李苒心里越自责, “对不起。”   “我确实不应该只顾着工作忽视了你的感受。”   贺南方抿了抿嘴角,下巴的弧度跟光线切合成一个柔和的角度:“没关系。”   “只要是你喜欢做的事情, 我排在后面也没什么。”   李苒在心里鄙视自己,她反握住贺南方的手:“我保证,如果以后出差, 一天至少跟你打一个电话,打到你接为止。”   “行不行。”   男人勾了勾嘴角,眼睛终于不再那么哀伤,露出浅浅的笑意。   “好。”   “你要说到做到。”   晚上洗完澡后,李苒累极了。   她一边躺在沙发上敷面膜,一边拿着平板电脑看助理传过来的参赛作品。   眼皮打架了两分钟,平板从手里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咚。   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贺南方走过来,将地上的平板捡起:“休息吧。”   李苒强撑着去洗脸,解开湿漉漉的头发,低头找吹风机。   男人也挤进了卫生间,镜子里映出男人的脸,他摁着一旁的洗手台弯腰,将柜子里的吹风机拿出来:“在这儿。”   “我帮你。”   李苒打了个哈气,点点头:“好。”   她眯着沉重的眼皮,耳边是低鸣但又不太聒噪的吹风机声,湿漉漉的头发也逐渐变得干燥。   等到贺南方将吹风机放回洗漱间再回来时,李苒已经歪着身子睡着了。   贺南方失笑,看来今晚又是什么都做不成。   ——   两人一起回到N市,李苒要赶着回去参加于晓晓的婚礼。   她作为伴娘,还要提前一天去于家。   婚礼的前一天,N市下了一场初雪。于晓晓打电话给她,叫她过去吃晚饭。   几个伴娘,还有好朋友聚一聚。   李苒应声,她下班后先是跟贺南方打电话,贺南方也刚准备离开公司。   在电话里,她跟贺南方道:“晚上我不回去吃饭了。”   贺南方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嗯,你去哪儿?”   李苒将于晓晓叫她去于家吃饭的事儿告诉贺南方,电话里有些沉默。   大概是勾起了贺南方不太好的回忆,他们上一次吵架就是在于家巷口的马路上。   “早点回来。”他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仔细叮嘱了她一番。   “今晚要下雪,要是太晚的话,打电话叫我去接你。”   李苒轻点头,或许是贺南方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又或许是他对李苒的纵容。   她握着手机,轻声问:“你去吗?”   李苒有点不太确定,以往贺南方一直都不喜欢于家,而因着于鸿霄和贺南方的过节,李苒也一直尽量不让他们接触。   但今时不同以往,于鸿霄早已跟温长宁结婚。   而李苒也重新和贺南方在一起。   贺南方点头:“好,我过会儿开车去接你。”   冬天,外面飘着小雪。   贺南方的车到公司楼下,李苒穿上大衣下楼,雪花从她的衣角飘落,有些许落在肩上。   车停在公司前面的喷水池旁,李苒走过去时,车门自动打开、   上车,迎面扑来一股热气,她冻得咬紧的牙齿松了松,身体渐渐回暖。   “冷?”   贺南方的大手靠过来,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她体温一向很低,尤其是冬天。   现下快入九了,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   “不冷。”   她笑了笑,收回手。   贺南方递过来一个保温壶:“嗯,给。”   她自从回N市后,之前离开贺家断了的药膳又被重新捡起来。   虽然针对李苒的身体,医生出了好几种治疗方案,但每一种方案都十分痛苦。   国外有种最先进的技术,治疗周期是一个月,这一个月她要躺在医院不能下床,更甚至她还要插着导尿管。   医生一直跟她说,这是目前国外最先进的治疗技术,对她的病情有很大帮助。   李苒将治疗方案拿回家,她也不是动心。   只是,拿着这个方案,好像一切都还有希望似的。   结果晚上回来时,包里的东西被贺南方看到了,李苒干脆跟他商量起这件事。   她把各种危害都省去,只是说这种治疗方案有多好,不过贺南方也不是傻,他没听信李苒的,自己一个人跑去书房做功课。   一直到半夜,李苒已经睡着了,他才从书房出来。   李苒睁开惺忪的睡眼,对上贺南方那双满是心疼的眸子。   男人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不同意。”   李苒睡得稀里糊涂,被他亲醒后,张开软绵绵的唇瓣问:“什么呀?”   贺南方没说话,他轻轻地啄了一下李苒的嘴唇:“不治,太疼了。”   李苒这才想起睡前男人拿着治疗方案去了书房的事儿,她偏了偏头,软着声音问:“看完了?”   贺南方:“嗯。”   李苒:“医生说也没有多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而且这是最好的技术了,做四五次基本就会有效果。”   “四五次?”   贺南方坚决不答应。   “一次都不行。”   李苒抿了抿唇瓣,不想跟他争执:“好吧。”   贺南方:“不许背着我去做。”   她点点头,推了推他:“知道了,睡觉吧。”   贺南方将治疗方案,还有医院的一系列报告单和病例全都锁进了保险柜。   好像锁起来,这些问题就可以不存在了似的。   李苒懒得理他幼稚的举动,侧着身,头一歪又睡着了。   ——   见贺南方手里递过来的东西,李苒默默地接过来,她在贺家吃了这么多年药膳,其实已经很不喜欢了。   任何美味可口的食物,放进药材后,都变成了一个味道。   她皱着眉头,将保温壶里的汤喝完,贺南方在一旁目不转睛的地盯着她,一直到李苒干完最后一口,他才露出一个笑容来。   李苒将保温壶递给他:“我真的不想喝了。”   贺南方没理她,将保温壶收起来后,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手。   “喝这个对你有好处。”   “不比西药,这个没有副作用。”   李苒小声嘟囔了一声:“那我宁愿吃药。”   “还痛快些。”   贺南方最近比较敏感,尤其是李苒上次给他提那什么治疗方案后,他时不时地会检查一下她的包。   连有一次她上火喉咙痛,在包里放了一盒含片,都被贺南方找了出来。   问了她半天,甚至还自己尝了一颗,才相信那是含片。   总之,他现在除了工作之外,没事都在家。   车开进于家院子里,于晓晓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斗篷大衣,见到李苒下车后,蹦跳着走过来。   于家院子里格外喜庆,于鸿霄当年结婚的时候,李苒没赶上,这次于晓晓结婚,她才看到欢欢喜喜的于家。   于晓晓拉着李苒的胳膊往里面走,一边小声问:“贺南方怎么来了?今晚就我们几个朋友一起聚餐,我爸妈他们不在家,你把贺南方叫来,我怎么招待呀。”   于晓晓说起这个,李苒才发觉自己考虑不周到。   贺南方来于家和李苒来于家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   她来于家完全可以当做是私人聚会,又或是好友之间的见面。   但贺南方来于家,却是一种信号释放。   这座城里,每天都发生那么多风起云涌的事情,尤其是贺南方他们这群人。   他们站在风浪的最顶端,哪怕是一个手势,一个眼神,经常都寓意着某种征兆。   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私人聚会就能招待的了。   于晓晓半是叹气,半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呀,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李苒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多么莽撞的决定:“对不起呀,我没想那么多。”   于晓晓摇头,她回头望了一眼:“没事,陈齐晟先招待贺南方,我先打电话把我爸和我哥叫回来。”   李苒十分抱歉,“要不,我叫他回去?”   于晓晓又在她的脸上拧了一下:“李苒,你这被贺南方宠的脑子糊涂了吧。”   “啊?”   于晓晓恨铁不成钢,她这两年比李苒经历的事情多,而李苒这两年尽是在学校,倒是把性子养的愈发简单了。   于晓晓解释:“贺南方过来于家,当然是好事。”   “是他主动跟你来的?”   “不是,是我要他来的。”   于晓晓了然:“行吧,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来的。”   李苒到底没于晓晓那么深的政治底蕴,“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于晓晓跟她解释不清楚:“总之,贺南方过来对我爸我哥,对于整个于家来说是一件好事。”   “明天我就要嫁给陈齐晟,最简单的话说,你带着他来起码是给我撑了场面。”   于晓晓简单说了两句话,便进屋去打电话。   没过多久,于父和于鸿霄全都回来了。   于父还在位置上,明年秋天退。   于鸿霄因为温家的事情,断了前途。   原本于晓晓是跟陈齐晟门当户对,可出了这档子事儿,原本的本当户对,渐渐变成了高攀。   不过陈齐晟并不是很在意,他一向沉默寡言,进退有度,很能分得清他要的是于晓晓还是于家的架势。   即使于家稍微势落,他还是坚持跟于晓晓结婚。   李苒目瞪口呆地听着于晓晓分析这些,说实话她之前从没想过这么多。   再看向于晓晓时,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你……”   于晓晓苦笑:“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能考虑这么多?”   李苒点点头,她一向不喜欢处理人际关系,可现在于、陈、温三家这错综复杂一环扣一环的关系,听得她对于晓晓有了重新认识。   于晓晓摇摇头,她似乎更是诧异李苒这简单的性子。   “你呀,出去读了一趟书,倒是越读越回去了。”   李苒觉得这句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不吭声。   于晓晓好奇问:“难道贺南方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   “贺家的关系网,应该不比于家简单才是,他不要需要你处理这些人际往来?”   这么一问,李苒更是觉得抱涩:“没有。”   “这些大都是他自己处理,有的是孔樊东去办,还有就是管家刘栗。”   于晓晓沉默了片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原本只是简单的朋友聚餐,结果因为贺南方过来,临时升级了排场。   一行人到了于家订下的别院,外面的雪更是纷纷扬扬的大。   人多起来,自然是拆成了两桌坐,李苒和于晓晓,温长宁还有几个朋友在隔壁。   贺南方,于父,于鸿霄还有陈齐晟十来个人在里面。   几个女孩这边是火锅,热辣的牛油滚动,铺面而来的热气。   温长宁坐在李苒的对面,李苒好几次想开口,但都不知道说什么。   那些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她不能以朋友之名去揭温长宁的伤口。   吃完饭时,孔樊东过来说隔壁包间还没结束,让她们等一会儿。   于晓晓带着几个女孩先去隔壁包做spa,之后又带着她们去唱歌。   几个小姑娘全然兴奋,叽叽喳喳。   李苒看了一眼温长宁,而温长宁也看向她。   两人都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包间里太吵了,李苒拿上大衣和围巾,出了包间,温长宁跟了上来。   一走到大厅,便感受到一股凉意,里面和外面的温差极大,李苒将大衣扣子扣好,又将围巾带上。   温长宁跟在她后面,两人站在大厅外面的走廊里。   洁白透亮的雪光下,两个女孩互相望了一眼,然后笑起来。   温长宁先张开手臂,李苒笑了笑,抱过去,两个女孩紧紧地抱在一起,犹如当初在法国两人挤在一张懒人沙发上一样。   李苒心头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她轻轻地拍着温长宁的背,没有说话。   温长宁先是没有说话,慢慢地,李苒听到一阵小声的啜泣,然后是越来越大的哭声。   温长宁的嗓子很哑,就像是哭了很多次那种沙哑,声音极近绝望而又扭曲。   李苒抱着她,一直到温长宁的发泄完,声音渐渐变小。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枕在李苒的肩膀上:“不好意思,把你围巾都弄湿了。”   李苒笑笑:“没关系。”   温长宁一直没说话,李苒也就这样陪着她。   过了很久以后,李苒的腿站麻了,走廊里吹来一阵冷风,刺在她的膝盖里,冰冷又刺痛。   李苒:“我们进去吧?”   温长宁却突然开口:“李苒,我想和于鸿霄离婚。”   刚才温长宁哭的时候,李苒就感受到她可能有什么事儿,因为她的哭声太折磨人了,不仅折磨着李苒,更是折磨着她自己。   她内心想必是极度煎熬的,或许这个决定做了很久,藏在心里很久,看到李苒时,才有勇气说出来。   李苒稳住声音,冷静地问:“你和于鸿霄说过了吗?”   温长宁摇摇头,她漆黑的长发遮在脸颊旁变,闭着眼,微微颤抖的睫毛暴露出她心底里的不舍和不安。   “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李苒劝她:“你考虑清楚了?”   温长宁点头:“我不想再待在国内了。”   “我最近经常想起我们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若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回国……没有嫁给于鸿霄……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么多事情。”   李苒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假如,也没有任何如果。   温长宁陷入当初的纠葛,明显已经有种逃避的趋势了。   她不敢断然规劝什么,“有事儿和于鸿霄好好沟通吧,他是你的丈夫,不论是离婚与否,还是继续出国读书与否,他一定会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   李苒他们一直待到十点多,贺南方他们那边包间都没有动静。   孔樊东带着几个人守在外面,李苒过去时,孔樊东笑笑:“先生说还要等一会儿,如果李苒小姐累了的话,让人开车先送你回去。”   李苒摇摇头,“不急。”   她跟于晓晓穿过走廊,准备去泡温泉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往后看了一眼,居然见到了费烜。   于晓晓见李苒脸上的差异,忍不住问:“怎么了,你认识他?”   李苒点头:“他叫费烜。”   于晓晓:“费烜?费?N市没有什么显赫的人家姓费呀。不过京城里倒是有一家。”   李苒点点头:“就是他。”   “从北方南下,在N市另立门户。”   于晓晓惊讶,“真是他?”   “他怎么会过来?”   李苒摇头,她看着费烜的背影若有所思,恐怕贺南方他们今晚,可不是简单一起吃饭那么简单。   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多,孔樊东才过来通知,“里面散了。”   十来个女孩只剩下她们三个。   李苒将于晓晓和温长宁叫起来:“起来,回家了。”   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别院里还是灯火通明。   院子里的路灯下,雪花纷纷扬扬,贺南方过来找她,在走廊的拐角处跟她们对上。   “结束了?”   李苒眼神询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贺南方语气很平淡,好像没有什么大事的样子:“没有。”   听他说没有,李苒放心了。   她伸手,掩面打了个哈欠:“回家吧。”   纷纷雪夜里,“回家”这两个字尤其的诱人。   贺南方揽着她的肩膀:“好的。”   五六辆车在大雪里纷纷亮起车灯,齐刷刷的,将雪夜照的尤为亮。   临走时,孔樊东小声说了句:“于厅长和于鸿霄在外面。”   贺南方点了下头,车窗被放下。   于父隔着窗户,微微弯腰:“谢谢你,贺先生。”   于鸿霄也微微颔首。   贺南方客气道:“没什么,只是牵线搭桥而已,您不用这么客气。”   牵线搭桥?什么意思。   车缓缓启动,雪地里开的并不快,但还算稳。   李苒问:“你们在里面密谋什么?”   贺南方像是疲惫极了,他伸手将李苒揽过去,靠着。   “费烜哥哥在部队,前段时间出任务发生意外,费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哥是他叔叔的独子,人没了后,他叔叔没了接班人。”   “费烜对仕途没有兴趣,而费家这一众小辈,只有他和他哥两个男丁。”   听到这里,李苒眼睛亮了一下:“你说的牵线搭桥是将于家……和费家……的意思?”   贺南方点点头:“不过这事儿成不成,还得看费家。”   “于鸿霄本身个人履历也不错,刑警出生,又获得了那么多表彰。”   李苒:“这事你计划多久了?”   “况且这种事,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吧?于家不要付出什么?”   贺南方:“这事儿是我和费烜做的保。”   “算是便宜他于鸿霄了。”   “不过说回来,费烜大伯退位也迫在眉睫,这个节骨眼上,没有谁比于鸿霄更知根知底,也更合适了。”   李苒想起他们俩以前不太对付的事情:“你这么么信任他吗?”   贺南方压了压眉头:“于鸿霄是个男人,为了孩子断送了前途。”   “也是重情重义。”   李苒又想到温长宁的事情,“温长宁说,想跟于鸿霄离婚。”   贺南方抬了抬眼:“这个节骨眼上恐怕离不成。”   “以后,他俩可能就是军婚。” 第80章   下了几天的雪后, 于晓晓结婚这天, 天气终于放晴了。   碧蓝澄净的天空, 云朵像棉花一样,厚重洁白地飘在天上。太阳虚晃晃地悬着,象征性地散发着光和热。   她昨晚翻来覆去的没睡好, 搞的贺南方也没睡好。   怀里的人像是脱水的鱼儿一样,一直翻个不停。   李苒起来后,天还没亮,贺南方被她细细碎碎的动静弄得皱眉, 半靠在床头的真皮软包上,一脸起床气地看着李苒。   “怎么起这么早?”   李苒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柜子,把礼盒拿出来。于晓晓结婚, 她包了一只金镯,还有一万八千八的礼金。   算是她私人的, 没有走贺家。   上次温长宁结婚她没赶上, 所以这次格外重视。   昨晚她想了一夜, “你说,我包的礼金够不够?”   贺南方:“够。”   他眯着眼, 看了一旁的时间:“才六点,再睡会儿。”   说完他伸手去揽人, 被李苒躲开。   李苒出去了一趟,又打开红包,塞了一万进去。   纸包被塞得鼓鼓囊囊, 不太好封口了。   有点发愁:“好像又多了。”   贺南方靠在一旁,见她垂眉纠结,惹他一阵笑:“你转账给她不就行了,想转多少转多少。”   李苒摇头:“红包给的是气势,鼓鼓囊囊地塞给新娘,表示朋友很重视她,而且我代表的是晓晓娘家人,气势不能输。”   见李苒还在孜孜不倦地往红包里塞钱,贺南方伸手去捣乱:“别塞了,睡觉。”   男人有洁癖,李苒将钞票放在床上数。他一边看一边皱眉。   放好的钞票被贺南方弄乱,最后还从床上撒了下去。   “别动我呀。”他将床上的钞票扫落到地上后,便将李苒往被窝里拉。   叠好的红包还顺势被贺南方抽走,她去拿:“我的钱!”   贺南方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从床边扒拉进怀里。   “过会儿我找个大的给你包,你先睡觉。”   李苒有点倦,她昨晚兴奋了一晚上没睡好,又一大早起来数钱装红包。   但还是撑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我就是想让晓晓高兴些,让她感受到我这个朋友很重视她。”   贺南方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李苒对她身边的人一直很好。   尤其对李苒好的人,她更是十倍百倍地想回报给人家。   于晓晓在于家势衰的时候嫁给陈齐晟,李苒最担心的就是她会被陈家人轻视。   她曾经因为地位不对等被人轻视过,所以格外担心这些。   她闭上眼靠着他,过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要不……”   贺南方打断她的话:“交给我。”   “我会有办法。”   李苒哦了一声,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贺南方说有办法大概是真的有办法,他知道李苒心里在担心什么,他比任何人都在乎她心里在想什么。   即使李苒想的东西,跟他贺南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愿意去实现。   李苒睡着后,他反而不太困,就着窗外微弱的灯光看她。   见她眉头鼓鼓的皱着,忍不住伸手压了压。   他心里装的东西本就不多,其中大多数又被李苒占据了,所以见她这么惆怅,贺南方自然放在心上。   他轻着手脚出去,打了几个电话。   于晓晓和陈齐晟因为家世原因,婚礼自然不可能大办。   于家在风口浪尖上,自然没办法弄多大排场,就连这礼金,大概也只能私下塞给于晓晓,入不得账目。   李苒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天已经大亮。她往旁边伸了伸手,贺南方早已起身。   她下楼时,也不见他。   院子里的雪被人清理过,扫出一条干净的路来,她套上外套出去,见贺南方的车不见了。   明明昨天说话跟她去于家,怎么这会儿不见人?   正准备打电话,结果屋里的管家便在身后轻声叫她;“李苒小姐,先生电话。”   她回头,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手机。   “醒了?”像是估算到一样,贺南方的电话打的很及时。   “嗯。”她蹲在台阶上,伸手捏着一旁堆着的雪。   没忍住:“你去哪了?”她不应该过多过问贺南方的行程,两个人虽然是男女朋友关系,但还没有结婚。   有时候应当尽量给彼此更多的空间。   说完她抿了抿嘴:“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电话这头传出轻笑,贺南方似乎挺高兴的,“我在费家。”   “为什么一大早来去费家?”   贺南方三两句将事情解释了一遍:“上次的事情有眉目了。”   “费烜的大伯想要接触一下于鸿霄,本来说让于家过来见一趟,我早上过来告诉他说于家今天嫁女儿,不太方便。”   “费伯伯听完觉得很喜庆,没想到他日子挑选的好,遇上于家嫁女儿,打算过去一趟。”   李苒捏着电话听着,眼里迷雾渐渐消散,难掩激动:“你是说,费烜大伯他要去晓晓的婚礼?”   “嗯。”   李苒心里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好像她昨晚还愁的睡不着的事情,今天就有了重大的转机,而且这个转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很多人眼里,于家现在一蹶不振。   虽有于鸿霄在顶着,但依旧看不到任何前路。   于晓晓在这种时候嫁给陈齐晟,好听点是给于家增添一些喜气,说难听点,不少人都会觉得于家有卖女儿的嫌疑。   于父于母哪里舍得于晓晓吃这种苦,幸好两个年轻人是真心相爱,即使外面流言蜚语,两家丝毫没有被影响到。   于晓晓昨晚在KTV的时候点了一首歌,里面有一句歌词叫“在错误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她唱着唱着愣住神,看着歌词,静静地发呆。   李苒有时候会想起于晓晓以前的性格,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成日里嘻嘻闹闹,快乐的很。   现在她跟以前变了许多,光是将于家现在面临的困境说的头头是道。   就知道她平时一定没少接触于家的这些负面消息。   按照她们家以往的地位身份,于晓晓出嫁的排场,在N市一定是不可多见。   如今为了掩蔽光芒,不落人口实,一切都从简,宾客请柬都没有全部散出去,两家好友加亲戚,一共只有十来桌。   可以说的上寒酸。   李苒握着电话,淡色的眼睛盯着手里捏出来的冰冷的雪球:“贺南方,谢谢你。”   男人在这头没接话,只是说了句:“我过会儿到家。”   李苒吃完早饭,换好衣服后,贺南方的车正好进院子,黑色的迈巴赫车头先映入眼帘,李苒朝门外走去。   贺南方从车里下来时,李苒站在门口朝他笑了笑。   贺南方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同样露出一个笑意,从车门处,到李苒站着的台阶大概十多米,贺南方却走得每一步都心中难以平静。   从李苒跟他提分手,又或是李苒离开贺家开始。   贺南方等着这抹笑容,等了三年之久。   他以前拥有过,李苒会在他每一次早出晚归的时候在家门口送他,接他。   后来李苒走了,就在再也没有人等候过他。   不过,在他付出那么多,倾注那么多之后,他终于挽回了他的爱情。   冬日冷寒,心口温热。   李苒笑着问:“你几点走的?”   贺南方揽着她的肩膀进屋:“六点多,在费家吃的早饭,谈些事情。”   李苒接过他的大衣,她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感谢的话她已经说过了,可贺南方做的事情,岂是区区几句感谢的话就还得清。   ——   李苒到于家时,门口已经来了很多人。   N市这边的风俗是这样,接新娘时,需要闯过三道门。所以李苒一进来,就见大门被人拦的严严实实,于鸿霄的不少朋友都是看着于晓晓长大的。   于晓晓结婚,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嫁妹妹。   各个身高力壮,将门口围堵的水泄不通。   李苒一过来,几个人纷纷从拦门的桌上跳下来,七手八脚地给她拆出一条路来。   她笑笑:“辛苦你们了!”   几个人豪言壮语地接到:“不辛苦,今天陈齐晟那帮小子能闯过去,算我哥几个输。”   李苒听着这架势,几位还是熟人。   再打听,原来陈齐晟认识于晓晓还是这老刘牵媒。   去年于晓晓参加老刘婚礼,席上遇见了陈齐晟。   不过她对陈齐晟没什么影响,对方却对她印象深刻。   之后又各种找人,搭上于家,安排了相亲。   难怪于晓晓之前说陈齐晟是对她一见钟情,看来是真的。   李苒进去后,于晓晓正在里面化妆,她一见到李苒便红着眼睛。   “怎么了?”李苒坐到她旁边,递来纸巾给她擦眼泪。   “谁欺负了。”   于晓晓摇头,她伸手抱住李苒:“我都知道了。”   李苒:“啊?知道什么呀?”   随即反应过来,知道她说的是早上的事情,李苒笑笑:“今天你结婚,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新娘子能高兴的,所以你不要哭了。”   听完这话,于晓晓更是刹不住了,也不管脸上的妆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苒心里想,感叹道:“那是因为你曾经也对我足够好。”   于晓晓一边小声抽泣,一边说道:“我待会儿……要把新娘捧花给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只留给你。”   ——   很快到了十点,距离新郎过来接新娘只有十八分钟。   老刘带着的几个人恨不得将于家的门再加固一圈,绝对不让陈齐晟轻易将于晓晓带走。   他还信誓旦旦跟于鸿霄保证:“一定要让那陈齐晟知道,于家人不好欺负,以后要好好待晓晓。”   新娘的卧室在二楼,听到外面的鞭炮声后,李苒往下瞧了几眼。   看到楼下的人时,她乐了。   陈齐晟也不是什么善茬,知道于家是干什么的,也知道于鸿霄这人平时有多疼爱这个妹妹。   只见从他身后,从车上下来的十几个人,各个身材高大,气势挺拔,倒像是部队里出来的。   见陈齐晟一个手势,得了——后面十几个人一拥而上,老刘他们架起来的人墙瞬间土崩瓦解。   要说是体格,谁能碰得过兵哥哥!   陈齐晟走进来后,如法炮制地攻克了第二道门,十分钟不要,简直轻轻松松。   把楼上几个小姑娘们看的目瞪口呆。   楼上的伴娘房间只有她们几个女孩子,别说人墙了,连扇门都堵不严实。   于晓晓差点就要亲自上阵了。   被李苒摁了回去:“放心好了,他进来又有什么用,姐们自有办法让他带不走你。   ”   于晓晓叮嘱:“你们一定要把他拦住了!”   “别让丫太容易得手。”生怕陈齐晟一进来就把她抱走了似的。   很快,陈齐晟就带人到了第三道门,也就是新娘房这间。   十几个兵哥哥在外面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正要撞门。   却见,李苒从里面把门打开。   外面千军万马,里面的门口就她一个人。   这帮兵哥哥,平时训练时倒是一个比一个猛,这会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柔柔弱弱,还笑眯眯的姑娘,登时不敢上前了。   陈齐晟毕竟见过李苒,知道她身份。   “我来接晓晓。”   李苒笑笑:“先别急着接人呀,有几个问题要你回答一下。”   陈齐晟心头有种没那么简单的预感。   李苒:“你们先进来吧。”   陈齐晟进来后,见床上背对着他坐着三个人,都是长发,都是一身秀禾服,然后都还带着面具。   陈齐晟:“……”   考完体力开始考脑力吗?   李苒笑着问:“哪个是你老婆你就带走哪个。”   “如果带错了的话,也算你老婆哦!”   陈齐晟:“……”   他看了一圈,都没见到有什么区别。   不得已,开始发红包。   李苒收红包收到手软,依旧笑眯眯。   也不见于晓晓丝毫不见动静。   陈齐晟老实多了,刚才那股子“一往无前”的劲儿也没了。   开始服软,他将口袋里所有红包,工资卡,军官证,总之一切值钱的都放在新娘面前。   “晓晓,跟我走吧。”   李苒:“……”   三个人里,靠右边的于晓晓默默地伸出了爪子,将十几个红包悄悄地压进裙子下面。   然后被陈齐晟当场抓获。 第81章   李苒站在一旁, 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于晓晓。   于晓晓一动弹, 只见陈齐晟立刻弯腰, 将坐在床上的新娘拦腰抱起来。   于晓晓突然凌空,一边惊慌失措地搂着陈齐晟的脖子,一边又觉得他找的太容易了。   “不行, 你这是耍赖!”   “你这是用红包钓鱼!”   面罩被陈齐晟拿掉,人又被他抱在怀里,于晓晓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陈齐晟嘴角钳着隐隐笑意,看着她。   于晓晓今天漂亮极了, 穿着大红色的秀禾服,衬得她脸蛋更加白皙,眼睛漆黑的像宝石,脸颊粉透, 水润的唇瓣。   即使有点凶巴巴,落在新郎眼里, 也是一副又娇又媚的样子。   于晓晓还没穿鞋, 圆润洁白的双足半遮盖在秀禾服下面, 若隐若现。   她扑腾着,攥着陈齐晟的衣服:“这次不算, 你先给我放下来。”   到嘴的肉,陈齐晟怎么可能放。   于晓晓朝李苒看过去, 求支招:“苒苒,他欺负我!”   李苒在旁边看着他俩,一边笑, 一边觉得欣慰。   于晓晓在于家没心没肺地活了二十多年,一朝于家落难,她被迫成长。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陈齐晟。   一个又将她宠回原本无忧无虑性子的男人。   于晓晓见她不打算上来帮忙,急了:“苒苒,快点,他要把我带走了!”   确实,陈齐晟这一路“过关斩将”这新娘娶得岂不是太容易了。   李苒浅笑,勾了勾嘴角:“新郎别急着带新娘走,婚鞋还没找到呢。”   她指了指新娘的脚,眼神里流露出趣味。   闻言,于晓晓立刻将光溜溜,白滑滑的脚伸给陈齐晟看。   “鞋子,鞋子还没找呢!”   陈齐晟不得已,只能将于晓晓先放下来。   又见她白晃晃的脚丫子胡乱摆动,于是又把秀禾服往下拉了拉,盖住了她的脚。   “别着凉。”   这举动李苒看在眼里。   她之前一直担心于晓晓跟陈齐晟只见过四五次面就结婚,太过于草率仓促。   加上陈齐晟的工作原因,两人势必没有很长时间培养感情。   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多了。   于晓晓性格活泼,还有些冲动。   陈齐晟性格稳重,心理更是成熟。   而且他把于晓晓放在心上疼爱的样子不是假的,是真正的喜欢。   放下新娘后,新浪的带着几个伴郎就开始找鞋。   于晓晓的房间不算小,将近三十平方,卧室跟书房连着,用一面墙做书柜,还有一张很大的工作台,平时用作画画。   总之,要想在这种地方找到一双婚鞋,不是件简单事情。   可陈齐晟是什么人,再加上他今天带来的伴郎们。   搁在战场上可都是一只苍蝇都逃不过他们法眼的精英。   很快,电视后面找到了第一只鞋。   用时不超过十分钟,好吧!   几个伴郎哄笑着将鞋递过来,一脸“还有谁”,“有什么招数尽管放出来”的表情。   他们这群人有职业优势,论体格,于家加起来都拦不住他们。   论智商,其中有几个侦查兵出生,更是火眼金睛。   于家本来想给陈齐晟一点小刁难,一是为了活跃气氛,另一个是让新郎千辛万苦把新娘带走,以后好好珍惜。   于晓晓拉了拉李苒:“苒苒,他快要找到了。”   李苒笑笑:“放心好了。”   “要是能把另一只找到算我输!”   陈齐晟此行颇为顺利,虽然鞋被提前找到了,但也不吝啬发红包。   倒是把场上的气氛弄得活跃又开心。   他拿着两只鞋走到床边,然后屈膝,单膝跪下给于晓晓穿鞋。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于晓晓,轻声在她耳边问了一句。   “老公厉害吗?”   于晓晓长这么大,陈齐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哪能禁得住这么调戏,顿时脸颊上飞起红。   墨色的发,漆黑的眼睛,绯红的双颊,再配上她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别提多漂亮了。   不过,第二只鞋就没那么容易找了!   几个伴郎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床都被移开找了,什么都没发现。   眼看着离吉时11点18分越来愈近,新郎终于开始有点着急了。   终于不只顾着拆家,开始专注攻克李苒跟新娘。   李苒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决定不着急,耗一耗他们。   她又将刚在堵在门口,被陈齐晟和几个伴郎一冲而散的老刘几个人找过来。   刚才老刘的人堵着两道大门被陈齐晟的人冲的溃不成军,要是搁在训练场上,这可是奇耻大辱!   果然,一见老刘进来,几个伴郎脸上露出讪笑。   伴郎:“老哥,刚才是我们不好,你就把鞋子藏哪告诉我们吧!”   老刘嘿嘿笑了两声:“行啊,没问题。”   “不过可能记不太清。”   于是接下来的十来分钟,老刘一会说在草坪里,一会儿说在花园里,一边拿着红包,一边指使着几个伴郎爬上爬下。   到底没有太过分,李苒看着时间还有十多分钟时,笑着说:“好了,不折腾你们了。”   “鞋子还在这个屋子。”   几个伴郎又重返战场,一顿地毯式的搜索后,还是找不到。   这下,他们的脸上是彻底挂不住了。   李苒算着时间,不到点绝对不说地点。   陈齐声没办法,红包都散完了,开始搞温柔路线。   “晓晓,你知道鞋藏在哪里吗?”   对上陈齐晟温柔的化不开的眼神,于晓晓坚定立场,摇摇头。   陈齐晟凑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要不是不想让大家看到你的脚,我现在就想把你抱走。”   “抱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他一边伸手进床边垂着的秀禾服,一边在她的软乎乎的脚上捏了一把。   动作极其调戏!   于晓晓:“……”   苒苒,这里有人搞黄色!   她到底禁不住陈齐晟在她耳边用这种语气说话,红着脸,仔细回忆了一番。   然后摇摇头:“我真不知道。”   “是苒苒藏的。”   陈齐晟:“……”   别人将你婚鞋藏在哪里都不知道,真是够傻的!   于晓晓倒是坚定地跟李苒站在一条战线上:“所以,你求我没用。”   李苒算着时间,也不为难他了。   “行了。”   “还有最后一关,通过了,我就把婚鞋给你。”   “对着晓晓说情话,直到把她感动哭。”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   伴郎团更是一副“你是要让我们团灭”的表情。   陈齐晟这人感情极其内敛,若不是这样,也不会从来没谈过恋爱。   他就连对于晓晓一见钟情,都没有上赶着要人电话,而是迂回百转地弄来一次相亲。   这个男人就像是海里最深的一处水,不论心里面感情多么惊涛骇浪,表面上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架势。   让他说情话就够难,还要把于晓晓感动哭。   不知道是折磨于晓晓,还是折磨陈齐晟。   不过陈齐晟欣然接受了挑战,就连于晓晓都觉得这有些过分为难他。   主要是万一陈齐晟讲起情话来,不仅没把自己感动哭,还把她逗笑,这可怎么是好?   因此,于晓晓特严肃的告诉自己,不论待会儿陈齐晟说什么,她都不能笑!   不然就太丢人了。   陈齐晟单膝落在地上,他静静地看着于晓晓,并没有急着说话。   他眼神里的深情是藏不住的,于晓晓收起了内心随便的态度,认认真真地看着陈齐晟。   陈齐晟并没有说他会爱她疼她一辈子这种话。   这种话说出来其实很浅薄,做起来才是最难的,所以陈齐晟只想好好去做。   他握着于晓晓的手,眼中深情逐渐变淡,继而流露出心疼。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刘哥的婚礼上,那时你抢到了新娘的捧花,坐在台下笑着,笑的整个人像只蝴蝶一样飞舞,一下就撞进我的心里。”   “后来,我辗转多人,才问到你的名字,你的联系方式,知道你没有结婚,没有男朋友。听到这些,我恨不得立刻见到你,让我们从陌生人变得有联系。”   “就在想要约见你的前不久,我临时接到一个任务,不得不提前返回部队。”   “那是我第一次不是心甘情愿地归队,回去的路上我担心就此错过你,害怕再回来时,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听到这里,于晓晓的眼睛里的笑意渐渐隐去。   “任务完成后,我第一次主动跟部队休假,想再一次见到你。”   “我们俩第一次相亲时,你好像不太高兴,眉头一直蹙着,吃饭时也心不在焉。我一直以为你时对我不太满意。”   说到这个陈齐晟回忆:“那是我这辈子吃的心跳最快的一顿饭。”   于晓晓对于第一次约会已经记得不太多,那时她像是去完成一个任务一样,跟他见了面。   却没想到,陈齐晟已经对她观察的这般仔细,甚至去体会自己的情绪。   她眼睛逐渐泛红,她一直以为他们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相亲。   却没曾想,已然是陈齐晟筹备已久。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因为家里出事,心情不太好。我心里稍微有些放松,知道你不是对我不满,那时我很想让你回到以前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生活。”   “接下来的几次约会,我看着你从对我的不接受,渐渐变得接受。我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直到你答应跟我结婚,我才敢确定我是真的拥有了你。”   “晓晓,你是上天赐给陈齐晟的最珍贵的礼物,感谢你愿意嫁给我!”   于晓晓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低着头,泣不成声。   在场的小姑娘们也跟着抹眼泪,李苒心里也十分动容,她没想到陈齐晟硬汉的外表下居然藏着这样的深情。   李苒把藏在抽纸盒里的另一只鞋子拿出来,幸好于晓晓的脚是35码,这才瞒得过一众人没去抽纸盒子里搜索。   煽情完了之后,于晓晓红着眼和鼻子,又补了一次妆。   时间一到,于晓晓被陈齐晟抱上车,她神经粗条,没一般人那么敏感,等到坐到车上时,才真的觉得自己要离开家了。   在车里哭的不成样子。   ——   很快到了酒店,中午陈家和于家的亲戚在同一家酒店,按照N市这边的风俗。   女方一般会在中午宴请一次,是大办。男方中午和晚上各宴请一次,晚上这场大办。   两家的亲戚朋友被分在两边,中间是一条红色的地毯。   场上的亲戚都来的差不多,而李苒一直没看到贺南方,打了个电话知道他在酒店的楼上陪着于鸿霄作陪费烜的大伯,便放下心,安心在楼下等着他。   费烜大伯将近十二点到场,他身份特殊,出行时都有一定的安保需求。   所以到了酒店这边并没有露面,而是让人送了一对金如意给于晓晓。   当他的名字出现在于家的礼簿上时,代表着费家跟于家至此再也无法分割的密切关系。   同样于家也在于晓晓婚礼这一刻,逐渐重新回归当初的荣耀。   十二点多,贺南方将费家大伯送走后便来酒店下面找李苒。此时婚礼已经几乎接近尾声,贺南方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   他坐在第一排的圆桌上,李苒一眼就看到了他。   婚礼很快到了抛捧花的环节,于晓晓直接将捧花送给了李苒。   李苒特别高兴,她看着于晓晓,眼睛比新娘还红。   ——   晚上吃完饭,趁着闹洞房之前,李苒就被贺南方带走了。   上午接新娘时闹得是新郎和伴郎,晚上闹洞房闹得可就是新娘和伴娘。   虽然以陈家的家风,不至于闹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但贺南方还是不愿意,晚上八点多,刚吃完饭他就将李苒带走了。   李苒当然不乐意跟他回去,还想陪着于晓晓闹洞房。   哪知贺南方这个无耻的男人,非说自己头痛,紧紧锁着眉头,一脸痛苦的表情。   距离他上次出事故过去才不到两个月,李苒担心他是旧伤复发,加上今天陪了于晓晓全程,确实也不在乎晚上这一小会儿了。   于是跟于晓晓说了一声,便跟贺南方一起回去。   车上她尤为关心地问:“你头还痛吗?”   贺南方喝了两杯酒,此时无赖与戏精同时上身,点点头:“疼。”   李苒靠过去,摁了摁他的太阳穴:“这里疼吗?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贺南方摇头,“你摁过就不疼了。”   说完拿着李苒的手,解开自己的衬衫风纪扣。   李苒还不知道自己手有这般神奇的疗效:“你是真疼吗?没有骗我?”   贺南方皱着眉头,又往她身上靠了靠,下巴埋在她的脖子里,缱绻的语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真的疼。”   李苒心想好吧,既然你疼就让你靠着。   手下继续摁着,后来又想了想:“我怎么记得,你不是太阳穴附近受伤的?”   意思是问贺南方为什么会太阳穴疼。   贺南方眯着眼,恬不知耻:“唔——受伤的地方也疼。”   说着拿起她的手,继续放在刚才摁的地方:“摁过才不疼。”   作为免费按摩师,李苒有种隐隐被套路了感觉。 第82章 大修重看   回去的路上, 雪下的格外大。   进城的高速入口, 车队排起长龙, 亮着一串的红亮车尾灯。   车窗外的雪花像没重量似的,在空中狂乱而又没有目的的飘舞,一阵风吹过, 在天空中洋洋洒洒。   像电影里的场景一样,此刻李苒的内心静谧极了。   她望着窗外愣神,思绪像雪花散漫到不知名的去处。   “你在想什么?”   贺南方偏头看她,见李苒望着窗外, 像是没了灵魂一样。   他弄出点动静,吸引她的注意力。   李苒回神,摇头:“没想什么。”   “你的头还痛吗?”   贺南方病怏怏的很,他点点头:“痛。”   行驶中的车, 车辆没有灯,只有外面的路灯投映进来。   可单凭这些稀薄的光亮, 李苒也足够看清眼前的男人。   那一瞬间, 李苒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李苒十六岁那年, 贺南方十八岁。   贺老爷子带着贺南方去李家拜访,那时贺南方除了有一张漂亮的脸外, 十分不讨喜。   他在城里养尊处优,从未到过乡下吃苦, 一到李家便被一种叫“洋辣子”的毛毛虫盯了一下。   那毛毛虫十分毒辣,皮肤一触碰到就会变得又疼又痒,不稍片刻就会变得又红又肿。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第一次来乡下便中招了。   手臂上被盯着起了一道又红又深的痕迹,印在他白皙不见太阳的皮肤上,十分可怖。   那时十分不满贺老爷子带他来乡下,被“洋辣子”盯过后,一声不吭,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回到车上。   李苒知道他受伤后,便悄悄的去后院采摘了红薯藤,捣碎,弄成汁液。   随后,她又小心翼翼地过来找贺南方。   站在他的车外,停滞不敢上去。   直到被贺南方发现,凶巴巴的语气问她:“你来干什么。”   李苒将早已握在手心,被攥的湿润的藤叶递给他:“你手臂痛的话,敷上这个就不痛了。”   贺南方冷酷的表情盯着她,之后环顾四周,见没人看见。   迅速地拉着李苒伸过来的手,一用力:“上来。”   那是李苒第一次坐在那么好的车上,她清澈的眼神,带着隐隐好奇在车内看了一圈。   直到被贺南方十分凶恶的语气打断视线。   “来干什么?”   他大概是被虫子咬的十分难受,又有点生气,眼尾十分红,衬得他漆黑的眉宇,深琥珀色的眼睛,有点吓人。   他盯着李苒的手上:“那是什么东西?”   李苒:“这是番薯藤,碾碎敷在手臂上很快就不疼了。”   那绿油油,粘乎乎的一团,她在贺南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嫌弃。   李苒小心翼翼,也觉得他这么精致的人,涂上这些东西有点过分了。   “很有效果,你试试好不好?”   贺南方像条喷火龙一样,眼神带着厌恶:“不会有毒吧?”   李苒飞快的摇摇头:“没有毒,我们都用这个。”   “给。”她把手掌里的东西递过去,希望贺南方能接住。   贺南方紧紧皱着眉头,没接。   李苒有点失望,然而瞬间,手却被贺南方反握住,扣紧。   贺南方就着她的手,给自己敷上。   李苒:“……”   少年的手劲很大,掌心灼热,被握住的手腕像被烫着皮肉。   贺南方紧紧地攥着她,从第一次相遇开始,经历之后的风雨,一直到如今,他都从未想过放手。   “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好嫌弃我的样子。”李苒笑着问,“你第一次见我对我什么感觉?”   贺南方陷入回忆,之后十分坦诚道:“觉得你有点傻乎乎。”   李苒:“???”   这是人话吗?   她生气地将他过去:“我以为你能用美丽,动人,一见钟情来形容呢?”   贺南方又靠过来,他搂着李苒,心情似乎挺不错。   “漂亮的,好看的,我见多了。”   “但又傻又善良的我是第一次见。”想起第一次相遇时,李苒特地去给他采红薯藤,贺南方便觉得有点傻。   “你知不知道,其实红薯藤对于虫咬是没有用的。”   李苒:“不会吧?我从小都这么弄的。”   贺南方:“你若是不敷,第二天也会好。”   李苒想了想,这倒也是。   “那你还让我给你敷干嘛?”   贺南方抬了抬眉眼,有种狡黠的神色在里面,他笑道:“第一次见面时,你都不敢跟我说话。”   “你在我车外面站了那么久,若不是我把你拉进来,你想要站到什么时候?”   李苒回忆当初的自己确实不敢跟贺南方说话。   他们一开始的相遇就像是童话故事里写的一样,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一辆华丽的马车驶停在一户农家门口……   他们本不应该有故事发生,可偏偏老天将他们俩的姻缘绷在了一起。   他们成为了彼此的唯一。   贺南方说起旧事来倒是颇有些兴致:“你当初真是傻呀。”   李苒侧目:“你再说。”   贺南方笑笑:“我以前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可真到了那天,却没想让我动心的是你。”   李苒总觉得贺南方这句话不是夸她。   “我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一遍。”   她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贺南方顶着旺盛的求生欲:“唔——你长成了我最喜欢的样子。”   李苒笑出声。   贺南方抱着她:“其实,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你以前爱我时,我很喜欢你。”   “直到你不爱我了,我还是那么喜欢你。”   “苒苒……希望我们能好好的一起走下去。”他在她的耳边低声地说着这些,声音低哑到几乎有种淡淡的哀伤。   这明明是一件十分甜蜜的事情,但贺南方却说的像是在做一个美梦一样。   李苒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去,她明白他们之间经历过这些后,对彼此都有一种不确定——   两人经历过那么久后,李苒早已把情爱看的很淡。   她喜欢贺南方,但丝毫不会影响她去追求别的东西。如果贺南方以爱情为名阻碍李苒成为她想要成为的样子。   她大概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   这是贺南方害怕的,也是不敢触及的东西。   “贺南方,我不能保证跟你结婚之后,一辈子只做贺太太。”   贺南方摩挲着她的发,认真又不解:“做贺太太有什么不好?”   “就算成为贺太太也不妨碍你成为别人,你还是那个李苒,你还是知名漫画家,画手,游戏原画师。”   “什么都没有改变。”   李苒摇头:“当下你说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所以不要在当下决定以后的事情,你明白吗?”   贺南方眯着眼问:“你不信任我?”   “你觉得我还会对你做不好的事情。是不是?”   或许是这个男人曾经有斑斑劣迹,所以他在问这个问题时,李苒沉默了片刻。   没有回答。   贺南方的表情有淡淡的失落。   李苒有些不忍心。   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当初意气风发的他。   他是贺南方,他生来便拥有这世间的一切,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我不是故意说这些话伤害你,我离开过你,虽然现在又愿意与你在一起,并不意味着我又变成以前的那个李苒。”   “如果我愿意变成以前那个李苒,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算什么呢?”   贺南方有些无奈:“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保证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   他眼中含着期待的问:“你能信任我吗?”   “假如我现在告诉你,明天我就要离开你,回到国外。”   “你会有什么反应?”   果然,贺南方瞬间变了脸色。   那一刻,他的眼神跟当初李苒逃离,又被他找到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颊边绷紧的肌肉告诉李苒,这个男人绝对不会像说的那么好听。   李苒冷静的告诉他:“贺南方,说的很多做的很多。”   “你的本性不会变。”   李苒的测试一点都不好玩,她检测出了男人的压抑隐藏的本性。   她早已过了为了爱情以身相许的年纪了,也过了被一个男人三言两语便哄骗的团团转的年纪。   “贺南方,你根本做不到你承诺的。”   “又何必来问我呢?”   贺南方眼神黯淡到几乎没有光:“别说了。”   李苒只好沉默,她静静地看着车外。   今晚他大概是喝了一些酒,又或者是于晓晓的婚礼给了他触动。   总之,今晚有些不欢而散。   九点多,车驶入贺家。   铁玄色的大门在车光灯之下,缓缓地地打开。   贺南方因为喝了酒,下车时,李苒本欲扶他一把。   只见男人萧条着背影,已经大步走在前面,没有理会她。   李苒感到有点头疼,如今贺南方确实帮了她许多,她这人天生的——当接受别人的帮助或者好意时会变得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恨不得拿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回报。   可贺南方天生什么都不缺,他不需要钱,也不需要李苒的感恩戴德。   从始至终,他要的不过是李苒的真心实意,白首不离。   他看似什么都不要,却是最贪心的。   李苒看着他径直走进入大门的背影,摇摇头。   孔樊东从车上下来,车里时他听到两人对话,见贺南方果不其然地生气地走了,看向原地含着的李苒。   忍不住叹气:“你何必这般试探他。”   “你知道这种事,他平时想都不敢想,你今天非要拿出来刺激他。”   李苒声音有点冷:“既然做不到,就不要信口开河。”   孔樊东想到之前:“如果真的到那一步。”   “先生一定会尊重你的选择,你拿这种事试探他,岂不是把他逼成惊弓之鸟。”   李苒:“怎么,你也觉得今晚的事情是我的错了?”   孔樊东适时闭上嘴,他知道李苒是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贺南方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对李苒的强烈到变态的占有欲,这两年已经表现的很淡,他十分会把握分寸,很像一个正常人。   他知道李苒的底线在哪里,有些东西他不去过多干涉,在李苒看来也是男人进步,悔过自新的一种表现。   可实际上,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一旦触及到根本的问题。   譬如再一次发生三年前李苒要出国的事情,贺南方会不会答应?   从今晚的反应来看,贺南方已经被李苒测试的方寸大乱,他的表现绝对不是同意放手,让李苒追求更好自己的样子。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等到头脑被冷风吹得完全清醒后,她才上楼。   贺南方回屋后,便将自己关进书房。   李苒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点都不想跟他生气,可是书房紧闭着的大门,又叫她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文阿姨轻声问她有没有吃过晚饭,李苒恍然才想起贺南方晚上喝了酒。   “我吃过了,你给贺南方做一份吧。”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书房的人,回到卧室卸妆洗漱。   过了一个多小时,文阿姨过来敲门。   “李苒小姐,晚饭做好了。”   李苒:“你们给书房送过去。”   文阿姨为难:“可先生不开门。”   她在里面泄了口气,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她换好衣服,将晚餐送进去。   书房门根本没锁,也不知道是给自己台阶下还是给李苒台阶下。   总之她敲了两声门,没动静后,便径直推门进去。   贺南方背对着她,坐在桌边看电脑,听到动静后也没有回头,似乎是不想跟她说话的意思。   李苒轻叹了口气:“还在生气呀。”   贺南方终于有了回应,僵硬的身体动了动:“没有。”   李苒简直被他别扭的样子给气笑了,她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   然后又戳了一下。   “你是属河豚的吗?”   “可以气这么久。”   贺南方望着窗外,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如果再发生一次分别——”   他抬头,看向李苒:“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我想,只要你给我一个的等待的期限就好。”   “我可以等。”   说着这些话时,贺南方一直在压抑着什么,一点都不像他语气里那么轻飘飘。   李苒听完这番话,像被定在原地,她用一种新的眼神打量着贺南方。   贺南方继续道:“你说的对,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情,不应该随便给你承诺。”   “现在我觉得自己能做到,所以我答应你,无论以后你想干什么,我都不会约束你——”   “即使是出国。”   李苒:“你……”   贺南方:“现在你能相信我了吗?”   李苒是没想到贺南方会说这番话,她正是因为太了解贺南方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没法相信他。   “你现在不相信我也没关系。”   “时间总是会证明一切。”   “毕竟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辈子,不是吗?” 第83章   贺南方现在说起情话来轻车熟路, 即使李苒知道他骨子里是个什么人, 知道他这副好看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固执的心。   却也难免会为这些话动容。   他的眼神十分认真,看着李苒, 有种执着的喜欢。   “你说的是真心话?”   贺南方迫不及待地点点头,他牵起李苒的手,放在胸口,有种宣誓的意味。   他声音沙哑, 莫名地带着几分性感:“我保证,以后不会干涉你的一切。”   “不论发生什么事。”   李苒望着他不说话,贺南方颇为紧张地看着她。   直到李苒点点头,她也不是相信。   生活里的谎言随处可见, 除了到真相来临的那一刻才能揭晓。   别的时候,谁又能分得清真假?   贺南方终于露出笑容, 他最近心情一直不错, 每次笑起来时, 总有种遇上晴朗的味道。   再加上他脸庞英俊,抿着的嘴角时常会有些冷峻。   不得不说, 这样的笑容十分有杀伤力。   李苒也笑了一下,不知道是笑贺南方, 还是笑什么。   “吃饭吧。”   她将餐盘上的晚饭端过来:“饭菜都有些凉了。”   贺南方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立刻在将李苒笼罩,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   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吃完饭, 贺南方在书房处理了一会儿工作。   李苒去卧室跟于晓晓打电话,屋子里的暖气开的很足,但她还是套了一双厚厚的羊毛袜。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李苒惊讶她居然这么快。   “喂——”   电话里传来低沉的男音,李苒识别了一秒,才想起除了陈齐晟,还能是谁。   “我是李苒,晓晓呢?”   陈齐晟言简意赅:“她在泡澡。”   既然于晓晓不在,她就想将电话挂了。   却听着手机那边传来声音道:“你稍等,我将手机拿给她。”   李苒脑子颇有些后知后觉的听着这句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果然,没过几秒钟,便听电话那头,传来于晓晓鸡飞狗跳的声音。   “啊啊啊——你怎么进来了?”   李苒光想想,就能感受到于晓晓惊慌失措的模样。   “你……你还来。”   “你不要再过来了。”   “你给我站在原地。”   陈齐晟的耳朵这辈子没有被这么高的分贝干扰过,他皱着眉头,靠近浴缸。   “李苒电话。”   于晓晓的声音戛然而止。   再然后,李苒听到一声关门声。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于晓晓拿着电话,委屈巴巴:“苒苒。”   李苒此刻深刻而又真实的怀疑:“你俩今晚,不会是第一次吧?”   于晓晓哼哼唧唧地嗯了一声。   李苒扶着额头,老天爷!   于晓晓:“我有点害怕,我打算待会儿让他睡书房。”   李苒立刻打断她:“你可别闹!”   于晓晓不作声了,十分惆怅地问:“一定要那个吗?”   李苒干脆被她逗笑了。   “你们都结婚了,不然干什么?在床上玩过家家呀?”   于晓晓嘟嘟囔囔:“就不能盖上被子纯聊天呀?”   李苒:“你看陈齐晟同不同意?”   于晓晓:“……”   话说回来,李苒又问:“今晚不闹洞房吗?你们怎么这块结束了?”   于晓晓:“哦,陈齐晟不给他们闹我。”   李苒了然:“也好,白天也热闹够了,晚上早点睡吧。”   于晓晓一个激灵缓过神来:“你说,他不给闹洞房,不会是想???”   李苒听她的反应,发笑:“你说呢?”   于晓霞看了眼时间,愤愤道:“这才十点,陈齐晟这个禽兽!”   “你说他是不是想……”   李苒在床上抱着肚子笑:“于晓晓,你也有今天呀!”   于晓晓哀嚎:“你怎么能这么幸灾乐祸呢?”   李苒不理她,准备挂了电话,顺便又狠狠地嘲笑了于晓晓一番。   贺南方一进来便见李苒在床上笑到打滚,他也弯了弯眉眼,笑着问:“你在笑什么?”   于是挂了电话的李苒,将陈齐晟如何扮猪吃老虎,养着于晓晓这只傻白甜,就等着今晚吃干抹净了。   她想起于晓晓在电话里用“舍身饲虎”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他俩怎么这么逗。”   贺南方也笑了一下,他坐到李苒的身旁。   可能是因为在家里,又或者是因为在李苒的身旁,贺南方时常露出一副十分慵懒的姿势。   “别人都家的女朋友都愿意舍身饲虎。”   说完,他转过身来:“那你呢?”   这么赤裸裸的的引诱,李苒又不是像于晓晓那样初经人事。   李苒靠过去,她低头,轻轻地吻住了贺南方。   这个吻和以往的很不一样,明明淡的像一多没什么轻重的云,可贺南方却如同雷击一般,定在了原处。   李苒先是试探性地亲吻,她的唇瓣柔软,像是裹着上好的花蜜,浓郁芬芳的让人想要更多。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结束后,李苒睁着溢满盈盈笑意的眸色看着他。   “你的女朋友怎么样?”   贺南方没有回答,他伸手轻轻扣住李苒的后脖颈,稍一用力,两个人的距离便更近了。   鼻尖轻蹭了蹭,面颊相贴。   贺南方的声音像是酝酿了多年的陈酿,无端的叫人动心。   “一下哪里就够了。”   他在她耳边蛊惑着这些:“要很多很多次才行。”   李苒正欲开口,便被贺南方一吻封住。   跟李苒方才平平淡淡,没什么技术可言的那一吻不同,这一吻,似乎是将贺南方的满腔深情全部倾泻。   他抵着李苒的腰,一方面不让她彻底落入床上,而紧紧贴着他。   另一面扣着她的下巴抬高,将她仰成一个不可躲避的姿势,继而加深这个吻。   口中的空气被夺走后,李苒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贺南方像是溺水般的深吻,将她控制的尤为牢固,呼吸交融之下,都是暧昧。   下面的事情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   床尾的灯光将两个人影子倒映在墙上,如深海行舟般,起起伏伏。   卧室里弥漫着不可言喻的声音,以及散发出淡淡的麝腥味。   ——   第二天,李苒醒来时,贺南方已经不在。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拿起床边立柜上的手机。   发现贺南方给她留了短信。   他要去出一趟短差,新年元旦之前回来。   李苒情不自禁地翻开日历,距离元旦还有三天。   起身洗漱后,她下楼。   快要元旦节了,管家忙里忙外,将贺家别墅的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火红色小灯笼。   小灯笼上写着“如意”,“顺心”,看的人心情大好。   李苒一边吃早饭,一边跟于晓晓打电话。   结果语音一发过去,就听于晓晓哼唧的像只惨猫一样:“苒苒,我要死了!”   “陈齐晟他不是人,丫就是个禽兽。”   李苒:“……”   于晓晓的话音顿了顿,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陈齐晟跟她说了什么。   只见于晓晓怒吼道:“我要让所有人看看你的罪行!”   “看你把我咬的。”   于晓晓在电话那头一阵病猫发怒,不知道陈齐晟弄了什么法子。   她很快不叫唤了,拿着手机躲进洗漱间跟李苒打电话。   一边控诉陈齐声昨晚咬她的罪行,一边掉着眼泪:“我想回家。”   李苒一开始以为他俩在玩闹。   但渐渐地听着声音不对:“你哭啦?”   于晓晓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   她跟陈齐晟结婚之前,不过见过五次面,一朝成为最亲密的人,彻底隔断了原来的家庭,再也不能随意的回到于家住。   于晓晓在电话那头不吭声,小声道:“我想家。”   李苒一边跟陈齐晟发短信让他进去看看,一边安慰于晓晓:“宝贝,这就是你的家呀。”   “你跟陈齐晟现在已经结婚了,你们两个人的家就是你以后的家。”   于晓晓不说话,显然不太同意李苒的说法。   电话那头很快响起陈齐晟的敲门声,李苒哄着她给陈齐晟开门:“你和陈齐晟好好聊聊,今天晚些我去看你。”   “好不好?”   于晓晓在心里头把李苒当救命稻草:“你一定要来看我!”   陈齐晟在外头敲了几下门,于晓晓没开,于是他拿着备用钥匙,将门打开。   进来见于晓晓抱着手臂,坐在马桶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陈齐晟先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蹲下身,跟于晓晓平视。   于晓晓哭累了之后,将脸颊埋在手臂里,陈齐晟捏着她哭红了的耳朵,沉声问:“你哭什么?”   于晓晓总觉得这个男人陌生又亲密。   他们明明才见过几次面,可却有了最亲密的肌肤之亲。   若说他们是最最亲密的人,可偏偏此刻于晓晓又觉得他很陌生,万分的想家。   她抬头,有点低落:“我想家。”   陈齐晟的指腹,擦了擦她哭红的眼尾:“走,下去吃饭。”   “吃完饭我带你回家。”   于晓晓瞪着红通通的眼睛:“真的吗?”   陈齐晟点头:“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之后,我陪着你。”   ——   李苒上午回了公司,游戏项目现已开发进入正轨,没以前那么忙。   《伏魔传》项目的后续开发,比较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成为国内唯一一个针对女性玩家而设计的仙侠类游戏,大概是为了契合某些女玩家们的天性,现在的《伏魔传》被设计成为养成类游戏。   每一个游戏玩家都可以在游戏里通过种植仙草采集晶石来换取金币,而这些金币又可以换算成设备和兵器,等到武力值设备和兵器养成,具有一定的战斗力时,又可以进入教练场。   除此外,每个玩家可以通过做任务,攒金币来盖房子,建造自己的梦幻家园。   由于在游戏中有情侣结婚的设定,因此也由此吸引了不少陪女朋友来玩的男性玩家。   后期游戏又逐渐开发了许多“斗兽场”、“夜市”等功能,丰富了玩家们的游戏体验感。   等到《伏魔传》被完全推广之后,注册的人越来越多,早已超过前期游戏服务容量。   这个游戏在年底时,注册人数超过一个亿。   远远超过了一开始的评估。   游戏注册人数破亿的庆功宴上,李苒正式提出辞职。   被郑玄廊高薪挖来做这个项目至今,李苒从开始的一筹莫展,慌乱措手,到如今将整个团队有条不紊地安排在每个的环节。   她确实用实力证明了一切。   所以郑玄廊听说她要辞职时,很意外:“我希望你能够再考虑一下。”   “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再将《伏魔传》开发的更加深入,更加出名。”   “为什么要在刚刚成功的就要身退。”   李苒这段时间也在反思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做游戏吗?这违背了她一开始的初衷。   一直以来,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   却一直忽略了,她内心真正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做了项目负责人半年时间,但我依旧不能够应付这里面复杂的人际关系。”   “郑总,我不是个商人,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是单纯的画画。虽然我现在得到很多金钱,得到很多的荣誉。”   “可我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去好好画一幅自己想画的。”   “以前,我的梦想是在三十岁之前开一场自己的画展,但是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却跟当初的梦想渐行渐远。”   郑玄廊似乎不太能理解李苒的话:“你是想的当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像梵高一样,寄人篱下,哪怕困顿窘迫到饿死,也不想让艺术沾染上金钱的味道?”   李苒笑笑:“郑总,你的话太抬举我了,我做不成梵高,这个世界上永远都只有一个梵高。”   “但我可以做李苒——”   “因为同样,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李苒。”   郑玄廊似乎很惊讶李苒的话,在他商人重利轻义的世界里,似乎很难理解,艺术是单纯的艺术这个概念。   郑玄廊叹声道:“贺南方真是将你保护的……不知人间疾苦呀。”   李苒笑笑,不知人间疾苦?   她从小丧母,经历过世间最开始的痛。她寄人篱下八年,经路过世间一切的冷眼。   经历过这些,只是她能忘怀,能抚平伤痛而已。   这并不是不知人间疾苦。   只是不忘赤子之心。   李苒着手重新成立工作室,于晓晓的工作室现在专注做漫画。   于晓晓的工作室签了许多知名画手,一心一意搞线上营销,推广连载漫画,工作室早已年入八位数营业额——一跃成为小富婆。   元旦节的前一天,她刚从写字楼选址回来。   路上接到李昌明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言简意赅:“我到机场了。”   李苒听得差点方向盘失控。   没错,她还没告诉李昌明她跟贺南方复合这件事!   他俩复合不过一个多月,就连李苒心里都有种不确定感,加上李昌明对贺南方的印象一直不大好。   所以李苒本是想着过年时候,带着贺南方一起回家,趁着过年,李昌明大概也不会翻脸的太难看。。   哪知她爸会这会儿半路杀出来。   她挂了电话,立刻跟贺南方发短信:【我爸来了!】   贺南方嗯了一声:【我派人去接。】   李苒:【我还没跟他说我们俩在一起事儿。】   贺南方:【所以……】   李苒:【所以,我要把他带回我的公寓。】   贺南方:【那你?】   李苒:【没错,我也要住回去。】   贺南方回复了一个【自闭了】的表情包,还是李苒前不久发给他的。   真是活学活用! 第84章 (修)   前面找了个转弯处掉头, 李苒的车开往机场高速的方向。她在电话里找了机场附近的地方让李昌明先等着, 自己随后就到。   李昌明这一来, 李苒和贺南方都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两人像是背着家长早恋的高中生,有种隐秘的刺激感。   不过,见家长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晚过不如早过。   李苒回国这大半年,李昌明本来早就说来看她。   只不过他工作一直脱不开身,春夏镇上在做“万亩农田”项目,他这个农销会会长一直奋战在第一线。   一个小时后达到机场咖啡厅, 李苒顺利接上人。   李昌明心情很不错,他上身穿着李苒寄回家的羽绒服,里面是李苒给她买的羊绒衣。   最近他一直说头有点眩晕,于是李苒又给他买了一顶带窄边的绅士帽, 羊绒材质,看着就很保暖。   机场里, 父女俩笑着深深地拥抱了一下。   不得不说, 李苒只有在李昌明面前才会露出如此孩子气的笑容。   李昌明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她一番, 李苒气色比视频里看着要好很多,脸颊红润, 皮肤白皙,垂落的头发乌黑浓密, 眼睛里的神采是骗不了人,说明她最近过得一直不错。   李昌明心里稍稍放心一些。   将东西放在车上,李苒带着她爸直奔向她的小公寓。   李昌明全程没有半点怀疑, 路上一直兴致勃勃地跟李苒聊天。   傍晚时分到了公寓,李苒开门时,公寓扑面而来一股长久没人住的灰尘味。   李昌明生活经验丰富,他眼神狐疑地看着李苒:“你多久没回家了?”   李苒没敢跟他说最近一直住在贺南方那里,她爸连她跟贺南方复合了都不知道,若是直接告诉他,自己现在和贺南方住在一起。   她担心李昌明会把贺南方的腿打断。   她语气含糊地搪塞过去:“出差一阵子,通通风就好了。”   说着连忙将四处的窗户打开,冬日料峭的寒意很快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她颇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李昌明。   好在李昌明背着手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大概是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痕迹,才将这件事翻篇。   见他没再追问,李苒心里松了口气。   晚饭时,李昌明在厨房里主厨,李苒给她打下手。   窗外雪花飘落,屋内灯黄酒温,温馨一片。   放在客厅的手机一直在想,不过李苒没听到。   门外传来门铃声,李苒擦了擦手:“叫的鱼到了,我去开门。”   她穿着拖鞋,从厨房走到客厅时一路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步伐轻快,像是踩着一小段的钢琴曲。   门一打开,当她看到门外的贺南方时,李苒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是僵硬的。   再说难听一点,她没想到贺南方会这个时候来。   接李昌明之前,两人通过一个电话,李苒说她会找机会跟李昌明说清楚两人在交往这件事——   电话里说的明明白白,这件事并不需要贺南方插手。   李苒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地挂着:“你怎么来了?”   门外,贺南方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身披寒意地站着。   他手里拎了不少东西,红酒,普洱茶,还有几个礼盒。   李苒脑子里飞快地运转起来。   人此刻已经上门了,她不可能将人撵回去。   但是,贺南方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过来,李昌明没有一点准备,李苒不确定这两人会擦出什么战火。   “苒苒,是外卖吗?”李昌明见李苒久久没动静,于是从厨房出来。   一进到客厅,便看到站在玄关门口的贺南方。   李苒在给他拿大衣,贺南方在换鞋。   两人日常居家,默契有度的样子,十分冲击李昌明的眼球和脑仁。   他问了和李苒同样的话,不过口气要更不好:“你怎么来了?”   说完,他的视线又落在李苒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后。   “你叫他来的?”   在李昌明质问的眼神之下,李苒下意识的摇头,又一想到留贺南方一个人面对她爸有点太残忍了,于是又点点头。   李昌明的脸色并不算好,这种时候李苒叫贺南方过来意味着什么?   他的脸更加冷冽几分,他看了眼李苒:“你进来。”   上门即是客人,他到底没将贺南方直接撵出去。   “贺先生请坐吧。”   这句贺先生叫的真是冷漠疏离,不带一丁点的感情。   语气甚至都没跟菜市场杀鱼大爷熟络。   李苒担忧地看了贺南方一眼,然后跨着小碎步子,一下下地跟在李昌明后面。   书房里,李昌明背手站在窗户边。   他望着窗外,而李苒望着他的背影。   这事儿到底是她有错在先,“爸,我错了,我该提前跟你说这件事。”   李昌明的声音带着隐约怒气:“多久了?”   李苒老实交代:“一多月。”   两人在一起一个多月,他居然还不知道,若不是今天临时起意过来看看她,不知道还会被瞒多久。   李苒低着头,小声道:“爸,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当初你那么反对我们,所以……”   “是不是他逼你的,他又拿什么东西要挟你了?”李昌明大概又觉得贺南方恶行不改,要么是拿苦肉计博得同情,要么就是拿李苒在乎的东西要挟她。   “没有要挟我,也没有逼迫我。”   “是我真心实意地想跟他在一起。”   李昌明转过身,气的手指在空中抖了好几下。   “你是忘记当初他对你做过什么了是不是?天底下好男人这么多,你选谁不好,偏偏选他?”   李苒缓声细语地安抚了李昌明片刻,“爸爸,你想听我的真心话吗?”   李昌明:“你说。”   李苒:“其实,以前我一直骗了你。”   “我离开贺南方,离开贺家并不是因为我不爱贺南方了。”   “我只是厌弃了原来的生活,那时我只有对贺南方一腔喜欢,其余根本找不到自己任何还有价值的地方。”   李昌明:“你跟我提的那些梦想呢?”   李苒实话是说:“我喜欢他。”   “一直都喜欢。”   “从十六岁第一次见面,我就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李昌明一直以为李苒是彻底对贺南方死心了,才会离开的这么决绝,却没想到她心里一直没有放下过他。   “那你为何当初要离开?”   “你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转身又对他投怀送抱。”   “李苒,你问问你自己,这样做你得到的是什么?”   李昌明很少叫李苒的大名,只叫她苒苒。   每次一叫李苒大名时,就是代表他对李苒极度失望,极度生气。   李苒声音平静道:“除了当知名画家的梦想之外,我坚持的不过想要争取一份平等的爱情罢了。”   “爸爸,是你说的,不论基于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在爱情面前都是平等。”   “我一直做的,不过是在争取这份平等。”   李昌明摇头,他心里大概是悲哀极了:“李苒,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努力这么多,付出这么多,现在你告诉我只不过是为了跟贺南方在爱情里获得一份平等的地位。”   “你把你这么多年的努力,付出当成什么?爱情的附属品吗?”   “爸爸告诉你,爱情面前不需要任何的地位和身份,即使你身处深渊沼泽,只要贺南方爱你,当初都不会那么轻视你,也不会要挟逼迫你,更不会让你感受到痛苦。”   李昌明咬牙,他像是誓要戳破李苒不切实际的幻想一般。   “难道你就不怕,当初他对你做过的事情,会再一次在你身上重演?”   听完这些话,李苒低下头,眼泪从眼尾滑落,滴在地板上,   李昌明是最了解李苒的人,他既能理解李苒的放在心里为何迟迟不敢表露的爱意,他能明白李苒的坚持,更能理解她的退却。   当李昌明问到贺南方会将那些不好的事情,再次施加在她身上时。   回应他的是李苒久久的沉默。   李昌明终于放缓语气,他不忍逼问她这些事情。   这个世界上最心疼李苒的是他,是害怕她受委屈的也是他。   同样,为了让李苒认清事实,不得不出言伤害她的也是他。   门口传来脚步声,下一秒,门把转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贺南方抬着步子从外面走进来,高大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神态自若地走进来,一点都没有偷听的慌张。   “伯父。”   他看到在一旁掉眼泪的李苒,手掌不自觉的握紧,压抑住内心涌动的情感。   他沉声道:“我替李苒回答您这个问题。”   李昌明阴郁的脸庞,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贺南方语气诚恳,确实是道歉的样子。   “当初我做过一些事,让李苒跟您很不开心,对此我感到很抱歉。”   李昌明并不需要的他的道歉,当初贺南方犯错时,他没有跟李苒说这些,现在她已经忘掉过去的不愉快,开启新生活时说这些。   又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这些话说的太迟,您会觉得我不是诚心悔过。”   李苒哭的一声不吭,贺南方看了几眼,眼角也有些变红。   可碍于李昌明阻挡在两人的中间,他必须要先应付好。   “您不必质疑我对李苒的喜欢,也不用怀疑我是不是还会做伤害她的事情。”   李昌明冷哼了一声:“让我不要质疑?”   “怎么,你连一句承诺都不做了。”   贺南方拧眉:“我对您做再好看的承诺,你也不会信对吗?”   “因为在您的心里,已经认定贺南方是会辜负李苒的人,所以我作何解释您都不会信任。”   李昌明确实是这么想的,贺南方的一切话语在他眼里都是狡辩,都是花言千语。   他亲眼见过李苒是如何被她伤害过。   这些印象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贺南方:“伯父,您有过失去最珍贵东西的感受吗?”   李昌明当然有过,李苒母亲因病去世后,李昌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婚,一是因为担心组成新家庭会对李苒有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李苒母亲的用情至深。   贺南方:“我曾经拥有过李苒,或许是这段拥有得来的太简单,太唾手可得。”   “所以我才在拥有时没有好好珍惜这段感情。”   “爷爷曾经告诉过我,每个人做错事最后都应该会被原谅。”   “我一直以为李苒终有一天会原谅我。”   “当她第一次跟我提分手,我确实曾想用金钱去获得她的原谅,但是李苒没有给过我机会。”   “后来,就是您看到的,三年——”   “这三年,她一直没有再给我机会。”   “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靠回忆曾经拥过一切,来撑过每一日,再面对李苒时,我变得谨小慎微,直至今天我不论做什么事,下意识地都会考虑她的感受。”   “相比于跟李苒在一起,我忍耐住的那些骨子里的本性,可我更怕孤独,一旦独处时那种蚀骨的孤独一点一滴的吞噬我。”   “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我曾经拥有过。”   “即使李苒走了之后,我也不能够戒掉。”   “伯父,您说当我经历过过这些时,再次拥有苒苒,我会怎么做?”   李昌珉看着他不说话,或许是贺南方的话触动他,又或许他觉得贺南方是个疯子。   “不瞒您说,现在不是担心我还会做伤害她的事情。”   “而是——我根本离不开她。”   “她就像融在我生命里的血液一样,离开她,我活不了。”   李昌明眼神由愤怒渐渐变得不可思议:“你这个疯子。”   “伯父,您还觉得,我会做伤害李苒的事情么。”   “伤害她,比伤害我自己要痛百倍。”   李昌明被贺南方这番惊天骇地的话说的又惊又无语。   李苒也是,她眼泪还没干透,眼帘下带着浅浅水汽,一脸惊状地看着他。   对持了片刻,李昌明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对他眼不见为净,怒气冲冲地走了。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李苒呆立在原地,已然有种身在梦境里的感觉。   贺南方跨着步伐一步一步走过来,像是敲在李苒的心上。   坚定又逼迫。   “你为什么不反驳?”   李苒抬头:“什么不反驳?”   贺南方问:“当你父亲问你,我还会对你做不好的事情时,你为什么不反驳?”   李苒有些恍然,为什么不反驳呢?   大概是因为她自己都没有把握吧。   她低着头,炽白的灯光照在她的浅口毛衣上,以及因为低头而露出的一截脖颈上。   她的沉默大概让贺南方有些恼火,他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   可李苒依旧不信任他。   他低头,靠近。   李苒下意识想要躲开,被贺南方大手堵住去路,只见他弯腰,在李苒的露出的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疼——”   她忍痛,想要推开他。   贺南方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记住。”   他声音有些轻喘,气息不稳:“这大概是我以后对你做过最坏的事情。”   李苒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耳根立刻燃烧起一片绯红。 第85章   李苒在卫生间照镜子, 贺南方咬的位置及其刁钻, 耳垂下面半寸, 高领毛衣都遮不住的地方。   一想到李昌明还在外面坐着,就知道贺南方绝对没按什么好心。   她在浴室里磨磨蹭蹭,拿着粉底液遮遮掩掩, 却把那抹娇艳的印记弄得欲盖弥彰,若隐若现,更加引人遐想。   “吃饭了。”   贺南方在门外叫她。   听到他的声音,李苒心里有气, 声音稍有些不悦地对着门外:“你进来。”   贺南方欣然地推门进来,水池上方的玻璃镜子里倒映出两人的影子,李苒将衣领稍稍拨开些,露出脖子上暧昧的痕迹。   “你看看。”   “你是属狗的吗?”   隔着镜子, 贺南方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   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宽松毛衣,露出的脖颈纤细白皙。   因为歪着脑袋, 脖侧方连着肩膀的部位, 是一块被拉紧的斜方肌。   那块肌肉轻如薄翼, 漂亮的像一根待奏的小提琴弦。   玻璃镜子里贺南方的眼神紧盯着那一块。   脑子里是这样感叹,手也没闲着, 顺着耳垂,摸了上去。   原本只是碰了一下, 李苒没当回事。   渐渐便觉得不对劲儿了。   她让他看看,也没让他动手呀。   她偏头,想甩开在脖子里乱摸的大手:“你别动我呀。”   贺南方笑了一下, 念念不舍:“好了,不动你。”   说着,手却没有拿开,只是换了个位置,在她耳垂上轻轻捻了几下。   她的耳朵很软,耳骨也是,轻薄薄的一层。   连着皮肉和筋络,经常碰碰变化变粉。   室内的暧昧气氛突然增了好几个度,李苒也被他撩拨的心跳加快。   贺南方从后面抱着她,手指捻着她的耳垂,亲在她的耳畔,他似乎也有些情难自已,连喷洒出来的鼻息都比往日滚烫几分。   “你……你松开我。”她尚存的理智不多。   已然被贺南方亲的晕晕乎乎,他最近时常会喜欢在李苒身上试验一下新花招,像今天这样从身后抱住她,将她完完全全的拥入怀中,从后脖颈最脆弱的那块皮肉开始,一直吻到前面。   每一处,都是过火的炽热。   贺南方不为所动。   两人在狭小的卫生间,而李昌明又在外面,这种新奇的感觉很容易引起她的战栗。   她细微而又不可察觉的抖着,却在他的怀里越陷越深。   “别……爸爸在外面。”   听到李苒的这句话,不知是触发了贺南方隐藏的哪一根弦,又或是□□。   他的吻更加细密而又炙热的落下,伴随着一声长叹:“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这句话击溃李苒心里最后一根防线,她闭上眼,最起码在此刻她也是相信的,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还不出来吃饭?”   李昌明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李苒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在贺南方的怀里抖了一下。   几欲弹开。   “别怕。”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安慰。   李苒声音十分不自然地应道:“来了。”   门被打开,李昌明坐在饭厅的桌上,兀自低头生气。   他抬眼看到从卫生间出来的两个人,贺南方倒是神色一如既往的镇定,倒是李苒满脸都写着心虚,再配上她绯红的脸庞,以及躲闪的眼神。   不用问都知道两人在里面干了什么好事。   他凝着怒火,口气也不太好:“吃饭。”   李昌明纵然快被这两人气死,但也没有妨碍他做许多饭菜给李苒。   生气归生气心疼归心疼。   李苒拉着贺南方过来坐,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看来李昌明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贺南方。   两人坐下来后,李昌明叫李苒:“去把柜子里的酒拿来。”   李苒去酒柜里拿酒,红的白的还有伏特加,她犹豫了两秒后,拿了一瓶红酒出来。   李昌明淡淡地扫了一眼桌上的红酒:“都拿来。”   李苒愣了片刻,不确定的问:“都……都拿来?”   酒柜里少说也有五六瓶酒,而且还是红白混着放的,这要喝下去……   李苒不敢想象她待会儿要拿两个酒鬼怎么办?   “爸,咱们意思下行了,不用喝这么多。”   “去拿来。”   李苒不得不将柜子里的酒一瓶一瓶地全拿过来。李苒知道李昌明的酒量很不错,他虽然不嗜酒,但天生一副好酒量。   李苒这一点遗传她,要不然上次在南山的鸿门宴上,被灌了那多酒后,李苒还能撑到宴席结束。   她担心的反而是贺南方,当初在法国的那个圣诞夜,还有之前他喝醉酒来她家楼下那次。   总之贺南方的酒量,跟李昌明差的太远。   李苒将两人面前的杯子满上,白酒用的是两副陶瓷杯装,红酒是两副高脚杯,伏特加是玻璃杯。   混在一起,她看的心惊胆战。   贺南方脸上一排镇定自若。   今天坐在这里,他的身份不再贺家那位高高在上的贺先生。   换言之,只要今天坐在这张酒桌上,不论李昌明提什么要求,他都不能拒绝。   李昌明:“喝了。”   随即又添了一句:“喝完。”   李苒一听,她爸这是明目张胆欺负贺南方:“爸,你怎么能这样。”   “你一口没喝,就让贺南方把杯子里全喝完。”   她爸狡猾,太欺负人了!   贺南方态度很平静,他端起桌上的装白酒的白瓷杯,一饮而尽。   “伯父,您随意。”   李昌明倒也没有欺负的太狠,端起手中的酒杯,眼睛咋也不眨地喝完。   “苒苒,倒上。”   李苒坐在两个人中间没动,她现在左右为难。   今天李昌明摆明了要把贺南方往醉里灌,她又不能不听他的。   在她犹豫的功夫,贺南方的手轻轻地拍了她一下,动作安抚,却把李昌明看的瞬间眼冒火星。   这是在他的地盘,贺南方居然敢明目张胆挑逗他女儿。?????阿?????蓉?????独?????家?????整?????理?????   猛地咳嗽了一声,眼神警告地看着贺南方。   后者若无其事地松开他女儿的手。   嗯,有种明目张胆的嚣张在里面。   李昌明自持酒量过人,一来想在酒桌上教训教训贺南方出出气,二来都说男人酒后吐真言,他想将贺南方灌醉,听听他的真心话。   谁知,不仅没教训住他。   居然还敢在饭桌上公然摸李苒的手,气的李昌明当即将贺南方面前的酒杯倒满。   李苒真急了,这两杯加起来得有一两酒。   第二杯,李昌明转着杯子,晦涩暗示道:“你们俩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男未婚女未嫁,什么样子。”   李苒觉得他爸肯定是故意的,她和南方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没听他说要保持距离。   现在说这些话,真是为了拆散他们而拆散他们   “爸——”   李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昌明打断,只见他继续示意贺南方:“喝。”   李苒:“……”   当贺南方大概喝到第六杯时,李苒坐不住了,虽然贺南方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默默地端起杯子,每一次都是一饮而尽。   在李昌明又要将贺南方的杯子倒满之前,李苒及时拿走了酒瓶。   她心里到底是向着贺南方:“爸,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   “苒苒,你先回屋。”   贺南方始终不动如山的样子,惹得李昌明似乎要打持久战,他干脆将李苒支到房间里去。   “爸爸要跟贺南方说些话。”   她爸对贺南方做的事情有些过分了,李苒提防着问:“有什么事情不能当我面说?”   李昌明:“有些事,贺南方知道就行,你不用知道。”   李苒犹豫片刻,直到贺南方也点头:“没事的。”   李苒“哦”了一声,然后回到房间里。   李苒一走,酒桌上剑拔弩张,气氛较之刚才有增无减。   两个男人似乎连伪装都懒得伪装,尤其是贺南方,他将手中的酒杯往前推了推。   李昌明眉头拧了拧:“怎么,苒苒一走,你连装都懒得装了?”   贺南方不答。   现在的他,在李苒面前是纯善老实的模样。以往的那些恶劣秉性,都被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但即使如此,贺南方还是那个贺南方。   他的忠犬属性只是在李苒面前。   一旦离开她的视线,男人生来不容忍侵犯的姿态,便一览无余。   即使是对上李昌明,贺南方声音依旧冷冷的。   “伯父,这样一杯一杯喝没什么意思。”   “既然您想灌醉我,不如就玩些猛烈的。”   李昌明眼神一跳:“什么猛烈的?”   贺南方推开杯子,拿起酒瓶,将桌子上的三个杯子分别倒满,依次是白酒,红酒还有伏特加。   他给自己倒满还不算,另外将李昌明的杯子也倒满了。   “这三杯酒,一起喝怎么样?”   李昌明在心里冷笑,懂酒的人都知道,酒不能混着喝。   就算再好的酒量,只要混着喝,很快就会上头。   李昌明眼神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不知道贺南方式真的不懂酒,还是在这儿跟他玩扮猪吃老虎。   “你确定?”   贺南方:“我这个人平时很少喝酒,这是我的规矩。”   “但今天为了李苒——”   “我顾不得这么多。”   贺南方平日里绝对不是横冲鲁莽的人,他做事情从来都要求十拿九稳,万无一失,绝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发生。   在他这种人口中听到“顾不得这么多”几个字,十分罕见。   也正如他所说的,今天是为了李苒。   那么,也就不再有规矩。   李昌明爽朗应声:“好。”   他笃定贺南方是一时意气用事,不论是为了在他面前表决心,又或是有什么目的。   总之,李昌明是肯定他没有什么酒量可言。   “不过——”贺南方摁住杯子。   “喝酒,总得下点赌注才行。”贺南方的目光灼灼,犹如黑夜里巡视领地的狼王。   李昌明凝神:“下什么赌注?”   贺南方:“如果我赢了,您同意我们俩在一起。”   李昌明冷哼一声,一副我就知道的眼神。   “若是我不答应呢?”   激将法成功后,贺南方笑笑。   然而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无论您答不答应,决定权在李苒不是吗?”   “作为她的父亲,伯父您一定不想看到李苒因为这种事,跟您心生间隙。”   “同样,作为您的女儿,李苒也不想和您闹得太难看。”   李昌明看着他:“她终究是我的女儿,你觉得她会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贺南方并不理会李昌明的强硬,反而轻淡地抛出一句:“她虽是您的女儿,但最后陪他共度一生的人——是我。”   他这句话说的极具有挑衅意味,李昌明登时就变了脸色。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逐渐发青发白,似乎下一秒就要朝贺南方的脸上砸过来,总之是愤怒到了极致。   “你小子……居然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跟苒苒过一辈子,你也配?”   相比于李昌明满脸怒容,贺南方镇定的几乎没有任何波澜:“伯父,有句话叫‘适得其反’?”   李昌明冷笑一声:“不是要下赌注吗?”   “要是你输了,从此以后,便永远不许见李苒。”   贺南方笑笑,那抹笑容里无端地透露出一股自信:“好。”   面前的三杯酒一列呈开,从左往右分别是白酒、红酒和附加特。   贺南依次端起杯子,眼睛不眨一下,三下便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喝完。   但凡喝酒的人都知道,切忌两件事。   一是快,二是混。   结果贺南方两样全占。   李昌明喝完第一杯白的,正欲端起第二杯,被贺南方伸手挡住。   “伯父,您喝一种就行。”   李昌明:“怎么?反悔了?”   贺南方轻笑一声:“混着喝,我担心您受不住。”   李昌明活这么大岁数,从来没有人将他喝倒过。   以前农研基地有个山东男人,嗜酒如命,酒量深不见底,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在酒桌上劝酒,单位里的同事背地里都不敢跟他喝。后来李昌明听说这件事,一声不吭地约了这人,当晚,将这自称酒量无底洞的山东男人喝到告饶认输。   “不用。”   大概是贺南方的话激起了李昌明作为父亲的某些好胜心,李昌明将桌子上的三杯酒,一同喝下。   这样的喝法,着实伤人。   而且后劲十分足,容易上头,不过十几分钟。   渐渐分出了胜负,李昌明终究是年纪大了。   他年近六十,平日里滴酒不沾,虽一身好酒量,可毕竟岁月不饶人。   他撑着一只手臂在桌上,脸颊通红,似乎有些气喘。   贺南方面不改色地倒下了第十六杯。   李昌明看向贺南方,眼里逐渐露出诧异,也明白贺南方绝对不是不会喝酒那么简单。   饶是他千防万防,终究还是太自信,才让贺南方钻了空子。   李苒在里面等了半个多小时,实在忍不住,悄悄地走到外面。   等到她看到桌上放着的六瓶酒,全都空了一半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干什么呢?不是说谈事情吗?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李昌明明显有些喝多了,“苒苒,你不要管。”   “这是男人之间的对决。”   李苒:“……”   都喝成这样了,还男人……   她将剩下的酒瓶全都收起来,非常严肃道:“都不许喝了。”   “这还真的较量上了。”   贺南方没说话,他非常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李苒走过来收酒瓶时,他还朝李苒甜甜一笑。   李苒:“……”   又是一个喝多了的。   李昌明:“还没分出来胜负。”   “继续。”   李苒真是怕了他俩:“行了,不比酒量了行不行?”   “既然你俩都喝多了,我来出道题考考你们。”   “谁先答出来,谁就赢,咱比比脑力行不行?”   两个喝的东南西北都找不到的男人点点头,然后趴在桌子上,乖乖坐好。   像两个准备上课的小朋友。   尤其是贺南方,简直化身幼儿园最乖的那种小孩,还搞了个举手发言。   “我建议出数学题。”   李昌明也同意了:“数学题好,就出数学题目。”   李苒:“……”   “57×89等于多少。”   两人先是愣了一秒。   然后飞速地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贺南方脱口而出:“5463”   而李昌明正满屋子找笔跟纸。   李苒立刻说道:“爸爸,别找了,贺南方答对了。”   “他赢了,你们到底在赌什么?”   只见贺南方朝她一笑:“赢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李苒没想到他们赌这个,也真的气的没话说,她将贺南方扶起来。   “赶紧回房间休息一下,我给你们煮醒酒汤。”   贺南方回房间后,李苒出来客厅,见李昌明拿着纸笔还在孜孜不倦的答题。   李苒:“爸,别算了,贺南方赢了。”   李昌明一边算一遍嘟囔:“57×89”   “不是等于5073吗?”   李苒面不改色:“对呀,贺南方说的就是5073呀。”   李昌明抬头,满脸懵。   李苒:“行了不要不服气,人家就是比你先算出来。”   “再说,我又没说要正确答案。”   李昌明:“……” 第86章   卧室, 贺南方躺在李苒的床上。   他其实是醉了的, 不过看不太出来。他那张脸, 常年是一种冷白的肤色。   加上不怎么晒太阳,所以显得十分矜贵冷漠,不近人情。   不过此刻正因为酒精的缘故, 他的脸颊从颧骨开始,晕染开淡淡的红。   似乎有些困,他半阖着眼,像头打盹的狮子, 连眼皮都不太愿意睁开。   他一直在往门外看,眼神半垂着,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外面的动静。   李苒在厨房熬了些醒酒汤, 刚关掉火,玄关响起门铃声。   来人是贺家的家庭医生。   虽然两个人嘴上都说没事, 李苒心底还有些害怕, 及时打电话给贺家家庭医生。   医生过来后给李昌明做检查, 血压,心率都很正常。   李苒这才松了口气, 又让李昌明将醒酒汤喝下,临走时, 将卧室的门打开。   万一夜里有什么动静,她也能听到。   好不容易将李昌明安置好,李苒又忙不迭的过来贺南方这里。   家庭医生正在给贺南方量血压, 但他极其不配合。   孔樊东在旁边苦口婆心,差点就要给他摁住了。   不过到底没人敢摁他,几个手下在旁边不敢上前,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将量血压的仪器摔到地上后,冷硬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滚。   李苒:“……”还挺嚣张。   李苒看他这样耍赖,简直没眼看。   孔樊东见她进来后,投来求救的目光。   以前贺南方虽然横,但都是在大事上,小事上他从来不为难手下人。   除了性格冷些,作为一个老板来说,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出手阔绰,赏罚分民,而且天生有种令人崇拜的气场。   她从进来时,贺南方很快发现了他。   然后踉踉跄跄地朝她走过来,步子晃得像坐船似的,几个手下紧忙扶住他。   贺南方笑着朝她:“苒苒。”   李苒看向站着一屋子的人,故意板着脸:“为什么不让医生给你做检查?”   听完她的呵斥,贺南方愣了两秒,似乎在审度局势,又或者是在想对策。   然后抿了抿嘴,坐了回去。   一边量血压,眼尾的余光偷偷往李苒身上瞟。   孔樊东的表情还好,倒是身后李苒瞧着面生的几个手下,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医生一边做检查,“额头上怎么回事?”   李苒这才注意到他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磕破了一块皮肉。   方才送他进屋子时候还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   医生拿出消毒的工具将他的额头消毒,末了又给他贴上一口创可贴。   医生做这些的时候,贺南方的心里大抵是很不耐烦的,一直皱着眉头。   看向医生的眼神,大有种想就地解雇的样子。   不过,看李苒又一直在旁边看着。   所以即使不满,他也忍了下来。   他一不高兴,谁还敢高兴,搞得周围站着的人全都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做完了检查,大家都松了口气。   贺南方像是终于做完作业的小学生一样,颇有些邀功请赏地叫她:“苒苒。”   他平时声音低沉,说话时,语速很慢。   有种老气横秋的感觉在。   可这声“苒苒”叫的。   几个手下简直没眼看,太没眼看了。   李苒也不想让贺南方再丢人现眼了,将医生送到门外。   临走时,她突然想起什么,叫下孔樊东。   “贺南方他平时酒量怎么样?”   说起这个,孔樊东笑了一下:“老板他这个人其实酒量特别差,不过他这个人会演,即使醉的一塌糊涂,可表情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显山不露水的,以前用这招在酒桌上吓跑了不少人。”   “那他现在怎么……”她没好意思说,现在贺南方怎么一副喝嗨了的样子。   孔樊东想了想:“大概是高兴吧。”   李苒敛神,若有所思。   等到人都走了,她才回到房间里。   一进卧室,发现贺南方也是一位神人,醉成这样了,居然还拿着一份英文合同在看。   贺南方见她一进来,便耷拉着眼神:“我头晕。”   李苒走过来将他的电脑关上:“你看合同当然晕了。”又将他往床上领,“快,躺下来,睡着就不晕了。”   贺南方虽然喝醉了脾气大,不过那是对别人。   李苒将床铺理好,结果贺南方一脸拒绝的坐过来:“我不困。”   李苒:“……”   行吧,不困那你就坐着吧。   李苒背对着他在书桌上回复邮件,写了几分钟后,便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   “……”   “你看着我干什么?”   贺南方拍了怕床边:“我有点困了。”   李苒理头也没回道:“困了你就睡吧。”   贺南方看了她一会儿,理所当然的问:“你不陪我吗?”   他说的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李苒还认真的考虑一番,她有什么义务要哄着一个酒鬼睡觉。   为了防止他继续闹腾。   李苒只好解开外衣,暂时的躺上床,等到贺南方睡着了,她大概就能轻松有些。   两人并列躺着,李苒打了个哈气:“睡吧。”   贺南方睁着眼睛问:“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李苒唔了一声:“格外英俊。”   贺南方笑笑,他闭上眼,“你唱首歌。”   李苒:“……”   “别太过分呀。”   贺南方适时闭嘴。   不过他一直不太安分,在李苒旁边翻来覆去。   跟往日的霸总相比,包袱全无。   李苒忍无可忍:“我给你放首歌听,你不要动。”   她起身去拿手机,又在歌单里找了一首特别催眠的歌,然后放在一边。   舒缓的音乐声缓缓地奏起,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安逸。   就在李苒意识逐渐下沈,控制不住快要睡着了时。   贺南方碰了她一下:“苒苒,你睡着了吗?”   李苒:“……”   “你怎么还不睡?”李苒强行睁开双眼问。   贺南方:“我不困。”   李苒差点暴走:“闭眼,不困也给我睡!”   她这个表情实在过于凶狠,贺南方认命地闭上了眼。   不过,他又开始讲话。   李苒快被他逼疯了,上次喝醉酒的贺南方还没那么难缠。   怎么,这次系统还升级了。   她决定装睡,不理他。   贺南方说了一会儿,大概知道李苒故意不想理他。   “苒苒,我刚才摔了一交。”   李苒立刻睁开眼:“什么时候?受伤没有?”   贺南方坐起来,指着他的额角:“这里。”   就是刚才医生贴了创口贴的地方,李苒方才没注意看医生就把伤口处理好了。   她眼里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伤口:“什么时候摔得?”   贺南方笑了一下:“刚才。”   “你在外面的时候。”   李苒生气:“你怎么不叫我,幸好只是这么点伤口。”   贺南方老实说:“怕你担心。”   因为怕她担心。所以在晕晕乎乎地狠摔了一交后,他又站了起来。   李苒低声问:“怕我担心?”   “那现在怎么又告诉我了?”   贺南方垂着眼睛笑:“想让你担心。”   李苒的心里的脾气被这两句话磨得没有丝毫棱角,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何必呢?”   “摔倒了,就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   贺南方云淡风轻地说:“我想要是你主动问起来,我再告诉你会比较好。”   刹那间,李苒心头像是有一把锤子,狠狠的敲了她一下。   贺南方不说是因为他想让李苒主动关心他,他应该是从摔倒的那一刻起,就怀着这种心情。   就像是小朋友,在外面摔到了。   摔倒了的那一下肯定不会哭,因为身边没有一个人。   但是一回家,一看到熟悉的面孔,一定会把伤口露给最亲近的人看,想要得到安慰。   最好的是,一回家就能得到喜欢人用关心的语气问:“你怎么受伤了?”   贺南方是抱着这样的期待,一直一直地等着李苒开口。   而她呢,只是想着怎么把他弄睡着,尽快的摆脱眼前麻烦。   她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歉:“对不起。”   “我不应该对这么疏忽,连你受伤了都没有注意到。”   贺南方摇摇头,他伸手揽着李苒的肩膀:“其实也没那么疼。”   “就是——心里酸酸的。”   “不想你在意,也害怕你真的不在意。”   说完这件事后,贺南方很快抱着李苒睡着了。   这回却换成李苒不困了,她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贺南方的伤口。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问:如果真的爱他,为什么连这种事都注意不到呢?   即使之前贺南方一直问这个问题,但李苒一直没有承认。   可事实就是这样,她确实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喜欢。   以前,李苒觉得自己喜欢贺南方,而贺南方离不开她,只是一种习惯使然。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的李苒,习惯了她的陪伴。   习惯了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习惯了贺南方的身后必须有这个女人。   可是现在,她对于贺南方的感情,合何尝不是一种习惯。   她曾经长久的对他动过心,即使后来她努力说服自己不去爱,不爱了。   可这么多年,遇到那么多优秀的男人,李苒再也没有动过心。   现在想想,当初她觉得贺南方很残忍,因为比不喜欢更可怕的就是习惯。   它是介于喜欢和不喜欢之间,让人煎熬万倍的一种存在。   习惯会使人不甘,使人对爱情心生退却,更会使人在爱情里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当初她觉得命运不公,可如今,命运的齿轮旋转。   而她,变成了习惯他们爱情的人。   她习惯了贺南方英俊的容颜,眼里再也入目不了其他。   她习惯了贺南方对她的好,从未去深思这段感情里,她付出了多少。   直至贺南方今天的一席话,才隐隐的叩开她的心门。   不论是因为什么借口,害怕伤害也罢,曾经付出太多也罢。   总之现在,她确实没有将贺南方过重要的放在心上,否则也不会在他受伤了,她连一句过问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很小的伤口,她觉得不那么严重,所以才没有过问。   但在贺南方眼里却是另一种解读。   他心里大概是很失落吧。   李苒轻轻地摸着她的伤口,心里五味杂陈。   她第一次反省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的所作所为。   正是因为曾经经历过被人忽视,轻待,她才格外理解贺南方今晚的心情。   ——   第二天一早,最先起来的是李昌明。   李苒醒来时,李昌明已经买好早饭,在看早间新闻。   她走到客厅时,李昌明的眼神往里面瞥了一眼:“贺南方在里面。”   李苒:“嗯?”   李昌明哼了一声,表示很不高兴。   李苒:“爸爸,昨晚你把人间灌醉,现在还好意思不高兴。”   “他昨天还摔了一交,差点旧伤复发。”   李昌明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什么旧伤?”   李苒和贺南方在山上遇险那件事,李苒一直没有告诉他,一是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李苒并没有受伤。   另一个原因是,她不太想让李昌明以为贺南方用这件事做要挟,逼迫她在一起。   李昌明追问道:“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李苒知道将上次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给她听,听到最后,李苒没受伤时,他一直压着的眉头才稍微舒展一些。   不过,还是皱着的:“你是说,那个女人推你的瞬间,贺南方毫不犹豫地护着你一起滚下去的?”   李苒点点头:“还得得了脑震荡,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李昌明默不作声,他看向李苒,语气严肃的问:“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你救命恩人的?”   李苒:“嗯???”   “可昨天灌他酒的明明是你呀。”   李昌明训斥了李苒一句:“要知道是你救命恩人,能灌他酒吗?”   李苒:“……”   ——   今早有商务会,孔樊东一大早就将贺南方的西装送过来。   他一醒来,便感觉李昌明看的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严父中透着一股慈爱。   洗漱完后,李苒招呼他过去吃早饭。   李昌明还特地给他剥了一个鸡蛋,虽然李苒也有一个。   贺南方一派镇定的接过后,询问的眼神看向李苒。   李苒给了眼神,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贺南方没弄清楚,以为是老岳父对他的不满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   “伯父,实在对不住。昨晚我不该那么跟您喝酒,您的身体如何?”   李昌明:“是我不对,不该灌你酒。”   贺南方掩饰住眼里的差异,对老岳父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莫名的无所适从。   李昌明:“你上次在山上救李苒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作为李苒父亲,我正式跟你道谢。”   原来是这件事,贺南方脑子里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揉了揉宿醉之后,涨疼的太阳穴。。   心里想:早知道这件事能摆平,昨晚喝什么酒?   吃完饭,贺南方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李苒上午没事,准备将他换下来的衣服打包好,送去干洗店。   贺南方先走一步,两人在玄关处腻腻歪歪。   贺南方趁着老岳父没注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李苒正欲亲回去时,被李昌明逮个正着。   李苒摸摸鼻子:“爸爸,我去干洗店了。”   李昌明叫住她:“站住。”   贺南方正欲说话,被李苒扯了一下衣袖。   两人保持距离,现在玄关听他训话。   李昌明盯了她一会儿,李苒心虚地问:“爸,你看我干什么?”   李昌明含蓄问:“你俩平时,都是你主动?”   李苒肠子都悔青了,就因为刚才那个根本没亲到的吻,李昌明误会了。   “也不是,我也经常主动。”贺南方立刻开口。   李昌明点点头:“放心,爸爸很开放。”   “但女孩子该矜持的时候还得矜持。”   “就算救命恩人也不行。”   李苒:“……”   贺南方心想,李苒这是几年才主动一次。   老岳父这么一说……又得一朝回到解放前。 第87章   李昌明这里, 贺南方算是暂时过去第一关。   显然, 她爸还没有彻底放心将李苒交给贺南方, 只面上稍有些缓和而已,背地里看向贺南方的眼神却愈发审视。   因为李昌明打算小长住一段时间,所以李苒也只能陪着他一起住在公寓里。   他们父女俩倒是没什么, 可怜的是贺南方。   最近,李苒工作不忙,所以成天待在家里。   贺南方想见李苒更没以前那么容易,他也不好成日来李苒家里晃悠。   李苒最近也比较忙, 她最近接朋友的活,画一部小说里的人物做影视改编的概念海报。本来以她的履历,不用接这种费时费力还不挣钱的工作。   不过这部小说改变的动漫叫《萨伦帝国》。由于剧组的钱都花在做特效上,实在没钱去请有名气的画手画概念海报。   加上这部片子的3D投资巨大, 剧组更没什么钱去搞宣发,就想在概念海报上下些血本。   李苒听完剧组的困难, 也没有加太多钱, 只说想要看一遍小说, 如果人物确实不错,她可以低价画概念海报。   熬了一个通宵加两天后, 李苒将小说看完。   的脑袋一下炸开了一小朵朵烟花。《萨伦帝国》这本小说讲的是星际战争,讲述萨伦这个星球主宰者是如何一步一步统治其他星球的。   李苒迷恋这本小说原因无它, 实在是男主萨伦太有魅力了。   而起不知为何,李苒总是下意识地带入贺南方的脸,大概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她偷偷找贺南方的许多照片, 结合人物服装场景要求,开始临摹。   两人忙起来都是脚不沾地,这几天除了因为李昌明在家的缘故外,李苒跟贺南方一直很少见面。   贺南方只要一闲暇工作,便主动联系李苒。   等到偶然的某次,贺南方发现,李苒这么多天不主动找他,居然一个人在家画着另外的男人时。   贺南方的脸再也绷不住了,虽然李苒再三跟他强调这只是小说里人物,贺南方还是气的一言不发地走了。   很生气。   李苒扶着额头,感叹贺南方真是什么醋都吃。   只想着等这次的画稿接完,下次就画些别的,尽量不惹他不高兴。   然而,等到她画完之后,已经是好几天的时间。   这天是元旦的第二天,于父约李昌明去茶馆喝茶。   李苒先是殷勤地开车送他去于家,在于家喝了半杯茶,垫子还没坐热。   便接到贺南的短信,前两天元旦,他不在国内,今天刚回来。   一下飞机便发短信给她。   李苒坐在于家的沙发上喝茶,于母跟她说话时,也见她心不在焉的看手机。   于母和蔼道:“有事吗?”   李苒手指扣着手机屏幕,点点头:“我先回去一趟。”   于母有些惋惜:“长宁说好久没见你,想留你吃完饭。”   前些天,于鸿霄陪温长宁出去度假,搭乘今晚的飞机回来。   李苒看时间,这才下午三点不到,要等到晚上九点。   心里放不下贺南方,她笑着说:“改天我再来找长宁玩,以后的时间还长着。”   于母笑笑,应声道:“是啊,以后的时间还长。”   李昌明在于家的茶馆里跟人下棋,李苒跟他说了一声,“爸爸,你回去时,打电话给我来接你。”   李昌明沉迷下棋,没有注意。   李苒开车到贺南方发来的地址,是一家新开的温泉酒店。   她停下车后,搭乘电梯进去。   按照门牌号找到了房间。   她在门外稍有些犹豫站着,贺南方大白天约她来宾馆做什么?   为什么不去家里?   她忖度片刻后,在门外打贺南方电话,但里面没有人接。   等了几十秒后,只好开始摁门铃。   咔擦一声锁开后,她推门进去,但是里面却没有人。   李苒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四处打量。   然后听到身后有动静,大概是浴室的位置,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她回头。   当她转身看到贺南方,以及他身上的装扮时,她先是惊得眼睛不自觉地睁大,瞳孔紧缩像是受到了某种不小的刺激一样。   “你怎么穿成这样?”   贺南方微微抬着下巴,捏着领带系起来的三角问,“不好看?”   何止好看,李苒的脸不自觉地开始泛红,先是脸颊,渐渐地蔓延到脖子和耳朵。   一方面是因为羞耻,另一方面是真的喜欢。   贺南方穿的是李苒前不久画的一个漫画里的人物。   没错,就是贺南方现在正在扮演的这一套——   出自李苒的最新作品里,《萨伦帝国》系列里的萨伦大校。   当初李苒在画这幅画时,便代入了贺南方的脸。   而贺南方的穿着,也按照小说里描写的一样——   大校时常穿着一件浅灰色的丝质衬衫,他身材瘦削却挺拔,极有力感。柔软的衬衫包裹不住他结实的肌肉,胸肌的线条常常随着他的走路的姿势,而若隐若现。   李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贺南方穿的跟她漫画里画的一模一样。   他身着一件浅灰色,泛着淡淡丝绸珠光的衬衫,外面是套着一件收肩立背的藏蓝色西装背心,背心的设计十分讲究,胸前有四粒扣子,泛着金属光泽,扣子的中间打磨成萨伦大校统领军队的旗帜形状,那是一幅神秘而又繁琐的花纹。   衣领下是藏蓝色的领带,不宽不窄,从喉结之下笔直熨帖地沿着衬衫领口向下,李苒看着贺南方捏着领结的手指,心跳狂跳到八十迈,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制服诱惑?!   这谁顶得住!   李苒一边告诉自己美色伤身,一边又忍不住偷偷的看。   贺南方慢着步调,一下一下的靠过来。   李苒极力掩饰:“也不是不好看——”   “就是不太习惯。”   这确实不是贺南方平日里等的穿衣风格个,虽然藏蓝色的商务背心经常穿,但是这件背心却十分凸显身材。   有种前凸,后也凸的感觉。   嘴上说不习惯,眼神却不自觉地一直在他身上瞥。   贺南方见她移不开的眼神就知道她喜欢,又听她口是心非的样子。   “哦,不习惯那我脱掉了。”   李苒见他要转身回去,立刻拉住他:“等一下。”   贺南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李苒咽了咽口水:“穿都穿上了,多穿一会儿吧。”   “这一套,做出来也不容易。”   这身衣服是根据李苒画的人物图,原封不动的设计而成,不说价格为多少,光是这纽扣上的繁复突然,就不是机器能够批量生产出来。   大多应该是手工磨制。   李苒浑然不知自己脸上迷恋的神色,纵使再口是心非。   可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贺南方笑得略有些得意:“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跟一个不存在的人物比英俊,大概只有贺南方能做得出来。   再说这个世界上,能够比贺南方英俊的,恐怕也不多。   李苒由衷道:“你好看。”   贺南方将这套衣服穿的尤其……尤其的矜贵。   原著里,由于萨伦大校常年穿机甲是,所以在平时着便服时,才格外喜欢质地柔软的衣服,大概是冰冷的铠甲穿多了,即使穿着柔软的丝绸,但萨伦大校的身上也时常散发着一股血腥气息。   而贺南方则是把这套衣服穿出一种中世纪傲慢的欧洲贵族,他皮肤很白,气质独特,浅灰色将他身上的冰冷中和了许多,平添了几分散漫。   虽然在画画的时候,她是照着贺南方的脸去意淫的。   但贺南方穿上后的效果,却比她脑子里的效果要增强一百倍。   见他说自己好看,贺南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   “当然,他是你照着我画的,怎会有本人好看。”   李苒脸一红:“知道照着你画的,你还吃醋?”   贺南方依旧傲慢:“那也不行。”   李苒:“……”   这身衣服贺南方并不喜欢,只不过是为了李苒,哄她开心吧。   李苒看了十来分钟后,贺南方便要进房间里换下来。   李苒神采奕奕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能不脱吗?”   贺南方不耐:“还没看够?”纵然相让李苒开心,可穿着这身极不符合他气质的衣服,总有一种带着面罩的感觉。   李苒:“你能……”   “嗯?”   李苒:“你能穿着这身,跟我出去约会吗?”   贺南方眼神一凛:“你还有胆子要求?”   她居然要贺南方穿这身漫画里的衣服出去约会,虽然也不奇怪,但贺南方穿起来总有种莫名的轻挑感。   李苒小声:“可我真的好喜欢呀!”   大概是知道贺南方对她是有求必应,李苒潜意识里就相信贺南方不会拒绝。   如她所愿,贺南方冷着脸:“下不为例。”   ——   约会到很晚才回来,李苒兴奋的像是跟自己梦中男神约会了似的。   虽然这个男神是贺南方扮演的。   一直到晚上回到家,李苒才想起来李昌明还在于家的事情。   她打李昌明的电话,才知道吃完晚饭,于家人已经开车送她回来了。   站在楼下时,李苒犹犹豫豫,想让贺南方上去坐坐。   贺南方的衣服早已换下,中规中矩的西装三件套,外面的搭着一件羊绒大衣。   他站在楼上看着李苒:“上去吧。”   李苒站了几秒问:“你上来吗?”   贺南方眼神亮了亮,最后还是摇摇头,他最近在李昌明这的印象分还不错,勉勉强强达到了及格线水平。   贺南方为了维持这个及格线,觉得还是忍一忍风平浪静。   “我不去。”   李苒只好独自上楼,她回来迟,李昌明已经休息了。   她没开灯,蹑手蹑脚的走到卧室。   卧室里有一个很大的阳台,她透过阳台的窗户,往楼下看。   贺南方的车停在楼下还没走,车灯大开,他正站在楼下,好似也在看向楼上。   李苒悄悄给他发短信:我爸睡了!   贺南方:嗯?   李苒:你上来吗?   贺南方这次倒是很愉悦:好。   李苒怕敲门弄出动静,于是站在门口的位置随时准备开门。   贺南方踏着月色进屋时,门被关起。   同样被打开的还有客厅的灯,一时照的客厅里的三个人皆无处遁形。 第88章   李苒尴尬地看着李昌明,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局促感了。   三人对峙的阵容下, 贺南方表情淡定的很:“伯父。”   李苒也笑着:“爸, 你还没睡呢?”   说完担忧地瞥了一眼贺南方,心想他怎么能这么淡定。   李昌明虽然从小溺爱李苒,但并不代表他不是个严父。   现在虽说是自由恋爱的时代, 但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不论如何还得父母同意。   若是李昌明坚决不同意她嫁给贺南方的话,李苒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她一直知道她爸很固执。   上次跟他说贺南方曾经救过她这件事后,李昌明虽然对贺南方有一点改观, 但也只是一小部分。   谈恋爱在一起,不用负责任就罢了。   一旦说到结婚,李昌明显然就不怎么乐意了,可他俩已经不小了, 尤其是贺南方过完年就要三十二。   哪能禁得住这样耗着。   所以撞破就撞破吧,倒也省的两个人背地里偷偷摸摸, 谈恋爱都像是搞地下情。   李苒和贺南方站在客厅的灯光下, 一个心虚不敢直视, 一个坦荡的大有一种能拿他如何。   接受李昌明的拷问。   客厅灯炽白照眼,人站在下面呈现出一种虚散的光圈。   李苒打量着他, 越看心里越打鼓:“爸爸,你有什么事儿吗?”   李昌明确实在生气, 不过是因为别。   他不动声色的问:“你们有什么事儿要跟我交代么?”   他这句话,相当于在他俩前面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而李昌明站在坑那头,笑眯眯地对李苒说:别怕, 往坑里跳呀!   李苒下意识地摇摇头:“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眨眼,显然是撒谎了。   李昌明沉住气,他看向贺南方:“你呢?”   贺南方这个人,他从来不屑于撒谎。   对他而言,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他开口。   这个人的骄傲不允许他撒谎。   可今天面对的是李昌明,如果面对的是旁人,贺南方大概连站都乐意站在这里。   空气凝滞了两秒,贺南方斟酌道:“太多了,伯父您说哪一件?”   李苒心头一跳,恨不得当即将贺南方的嘴捂住。   灯光之下,李昌明脸上的差异丝毫不掩饰,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不知是生气还是因为什么,额头上的青筋暴跳了两下后。   看向贺南方的眼神更加不善:“一件一件说。”   贺南方:“我和李苒同居了。”   “在您来N市之前,我们一直住在一起。”   虽然这件事在李昌明的意料之中,但由贺南方的这么理所当然的说出来,他还是有种自家闺女吃了大亏的感觉。   李苒听完后,为难地站在一旁。   贺南方小幅度地将她往身后掩了掩,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大有种有什么事儿都冲我来的样子。   她小声:“爸,我跟贺南方都是成年人,既然确定关系了,住在一起也没什么……”越说声音越小,直到在李昌明的注视下闭嘴。   李昌明冷着脸看他,“还有呢?”   贺南方大言不惭继续道:“我们计划结婚。”   这句话一落。不仅是惊得李昌明眼皮一跳,连李苒也是。   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下意识地就想问:什么时候?   虽然贺南方说的话很突然,不过她没有拆他的台。   这种时候他俩应该一致对外才是,不是——   一致应付李昌明才是,李苒转头对上李昌明的询问的眼神。   李昌明的眼神极具深意:“真的?”   李苒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真是便宜贺南方了,没有婚戒,也没有求婚,就这么突然的说考虑结婚。   而且她还不得不同意。   顶着李昌明试探的目光,李苒点点头:“是啊。”   “是在考虑结婚的事情。”   她说完这句话,不自觉地往身边靠了靠,牵住贺南方的手,她大大方方的承认。   两个人皆目光坚定的看着李昌明,贺南方偏头,在李苒脸上看到从未有过的坚定。   李昌明听完他俩的话,目光先是在贺南方身上审视了许久。   李苒知道这对李昌明来说很难。   贺南方依旧不卑不亢:“伯父,希望您能同意。”   李昌明背着手,走到贺南方的身边,低头,思索着。   绕着他转了半圈后,然后突然抬手。   李苒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紧紧的盯着,以为他要打贺南方:“爸!”   ——手落在贺南方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你说的话,是真心想法?”   却是,贺南方刚才说的话虽然过于突兀,但确实是他深思熟虑很久的话。   “是。”   “我想跟李苒结婚。”   李昌明严肃的眼神,紧紧皱着的鱼尾纹,还有满是沧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   大厅里寂静极了,李昌明突然开口问:“你知道苒苒身体的事情了?”   话锋转的触不及防,贺南方点头:“嗯,知道。”   下一秒李昌明脸上的冰山逐渐融化。   “你不介意?”   李苒听到这句话,才忽然醒悟过来李昌明为什么今晚这么反常。   她从没想过李昌明会知道这件事,顿时六神无主:“爸。”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的手心不自觉的地握紧,又被贺南方牢牢的牵在掌心里。   李昌明显然对李苒瞒着他这件事的态度十分不瞒:“等会儿跟你算账。”   看来他暂时是不想说这个事了。   “贺南方,你是不是真心实意地要娶李苒。”   “哪怕……今后没有孩子,也会对她不离不弃。”   “更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任何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种事情,一般问的人,都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就像李昌明一样,他一边心忧着李苒的身体,另一方面也担心她真的会因此找不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贺南方对李昌明知道这件事似乎并不意外,所以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也跟之前的语速一样。   听不出太激动,也听不出多紧张。   就像是之前说过无数次一样:“我爱她。”   “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故背弃她,不会因为任何人伤害她。”   李昌明点点头,李苒在这两个男人眼中,看到了同一种眼神。或许是达成某种共识,又或是某种约定。   总之,隔阂在他们之间的高山和冰川被移开,消融。   “我同意你和李苒在一起。”   “既然你们也都谈到结婚了,那就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   “你们两年纪也不小,分分合合在一起这么多年,爸爸也希望你们能幸福。”   李昌明背着手,面向外面的玻璃窗。   虽然隔着不是太远的,可李苒总觉得这一刻,她爸爸离开她很远。   就像是亲自从自己的手里,将她交给贺南方的手里一样。   李昌明背对着他们,灯光下他的影子动了动。   “以后的路很长,你们俩要一起走。”   贺南方笑了笑:“是,爸。”   李苒侧目:怎么开口的这么顺畅?   晚上,贺南方理所当然的在留宿在李苒家里,霸占着李苒的床。   李苒被李昌明叫去书房训话,临走时贺南方瞥了她一眼,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李苒可怜:“你不来救救我吗?”   贺南方刚刚接受老岳父的考验,被评为优等生,此刻本着努力保持高冷学霸人设的态度,“早去早回。”   “你们两现在是一个战线了?你都不帮我?”   贺南方故作深沉:“成年人了,自己的事情该自己去面对,去吧。”   他俩心知肚明李苒被李昌明叫去做什么,因为她把检查报告的事情瞒着他。   贺南方:“而且我觉得咱爸说的对,你早应该告诉他。”   “这种事哪能瞒得住。”   李苒去书房时,李昌明正在翻看她小时候的相册。   厚厚的三大本,李苒洗刷了两份,一份留在老家,一份带在N市。   她平时几乎不怎么翻,不过李昌明喜欢翻看,贺南方也喜欢。   常常坐着能看半天时间。   灯光下,李昌明带着老花镜,眯着眼在灯光下忽远忽近的的看。   李苒悄悄地走过来:“爸。”   李昌明扫了她一眼,故意板着脸:“嗯。”   李苒笑了一声,明知故问:“爸,你叫我。”   李昌明不理他,李苒自顾地靠过去:“你看什么呢?”   “那都是小时候的照片啦,又丑又黑。”   李昌明哼了一声:“那也比现在可爱。”   “不像现在还学会骗人了。”   李苒讪笑:“爸,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怕你担心嘛。”   “再说,这个事儿也没什么呀,我不是好好的吗。活蹦乱跳的!”   李昌明:“这还是小事?”   “那是因为贺南方不介意,这件事才变成一个小事。”   “若是遇到一个介意的,像于家那样的——”   “你说说谈再多年,不也得分手。”   李苒捕捉他这句话的重点,语气稍微冷淡了一些:“于家告诉你的?”   李昌明:“今晚于家留饭,在饭桌上当众给我赔礼道歉,我这才知道这件事。”   说起赔礼道歉这件事,自从于鸿霄知道李苒知晓这件事后,很快于家人也知道了。   当初瞒着李苒她身体有恙,对她挑剔一番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   介于于鸿霄和贺南方现在的同盟关系,于家自然想解开这个疙瘩,有助于关系修好。   李苒觉得没什么必要,一是这件事确实不大,说白了不论她李苒身体什么状况,跟他于家都没有关系。   另一是于家之前对她确实不错,当初真心实意拿她跟于晓晓一样对待也是真的,呵护关心她也是真的,就连知道李苒身体事情后,他们怕伤害到她都没有主动说这件事。   作为一个陌生人来说,于家一直以来对她确实有诸多照顾。   只不过心里的隔阂一直都在,她曾经暗示过于晓晓转告于家父母,这件事就当不存在,以后也别提了,省的让温长宁不高兴。   看来于家心里还是有个结,今天却对李昌明说了。   可这样想下来,李苒又觉得有说不出的奇怪。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敢在这个节骨眼上。   心里的疑问一闪而过。   “爸,于家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个事儿?”   李昌明:“还能因为什么,做的不对呗。”   李苒:“……”   好吧,做的不对也没见刚出事儿那会儿就跟她道歉。   都已经隔了三年。   “这件事……贺南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李昌明回归正题。   李苒:“很早就知道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之前他就知道。”   李昌明突然想到一件事:“当初你拒婚时,他就已经知道?”   李苒算着时间:“嗯,在那之前就知道了。”   李昌明沉默了片刻:“那贺家老爷子呢?”   李苒随口道:“也知道呀。”   李昌明沉声道,过了几秒告诉李苒:“我看不见得。”   李苒回味这句话:“爸,你什么意思?”   李昌明:“贺南方是怎么知道你身体的有恙的?”   李苒回忆:“记不清了,大概是离开贺家的前两年,有天肚子疼的晕过去,醒来人就在医院了,应该就是那次做的检查。”   “那时候爷爷已经在南山疗养院里了,若说是他不知道,也有可能。”   随即她反应过来:“你说贺南方他故意瞒着爷爷?”   说实话,李苒不太相信贺南方会这么做。   因为他不会欺骗或者隐瞒老爷子任何事情。   “爸——”越想心里越沉淀的厉害,难道这多年,在于家知晓之前。   贺南方一直默默的藏着这件事,谁也没告诉?   李昌明叹了口气:“行了。”   “既然你们俩决定共度一生,有些话也不用问的过于明白,贺南方若是瞒着你,肯定也有他的打算。”   李苒心不在意的点头。   直到回到卧室里,她都一直不在状态。   惹得贺南方频频看向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怎么,挨训了?”   李苒摇摇头,“没有。”   贺南方笑笑:“那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李苒没回答,反声问:“贺南方……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贺南方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苒:“随便问问,你说来听听。”   贺南方沉思了几秒:“离不开。”   “爱情是一分一秒都离不开。”   其实贺南方说的很浅显,他说出来的话甚至连他心目中十分之一对爱情的珍惜都达不到。   李苒轻声说:“贺南方,我帮你回答吧。”   “爱情因该是一个童话世界,一个没有伤害,没有任何不愉悦的世界,你将你爱的人置身其中,让她活的——”   “在一片美好之中。”   曾经,李苒的心被伤害的千疮百孔。   她以为再也不会信任任何人,也不会再去投身所谓的爱情,就算曾经无数次,贺南方以无比低的姿态表达过他爱她。   但李苒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动过。   贺南方隐隐的知道李苒说的是什么,他似乎有些紧张,动了动喉咙。   “这样的爱情不好吗?”   李苒:“当然好。”   “世间最美好的爱情也不过如此了。”   “或许正是因为太美好,我才一直不敢相信。”   贺南方伸手拥住她,将是将整个世界拥入怀中。   “你现在——愿意接受这份爱情吗?”   李苒闭上眼,忍住眼角的酸意:“嗯。”   ——   李昌明在这里考察了几天后,便打算回去。   李央求他多住几天,李昌明拒绝了:“看你过得好,爸爸就放心了。”   李苒红了红眼眶:“你住过来呗。”   “不然你想我了,老是见不到我。”   李昌明辛苦操劳一辈子,从没想过哪天会来城里享福,默默李苒的头发。   “爸爸想你,自然就来看你了,不要担心我。”   李昌明走后,李苒也没急着搬回贺家,这些天贺南方时常在她公寓里住,更是将贺家的许多东西搬了过来。   公寓虽然小,但也方便,尤其离她新的办公写字楼很近,于是她跟贺南方便心照不宣地住在公寓。   从贺家那么大的别墅,突然搬到李苒的公寓。   贺南方一开始有很多不习惯,譬如衣柜太小,他那些昂贵的手工大一需要根据隔间距离放置,而李苒那里明显没有这种高端设备。   他平时打拳的一套设备,不夸张的讲,贺南方仿佛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来体验生活似的。   每天都在水深火热的现实中醒来。   这天周末,一大早,两人就被隔壁的装修声音吵醒。   卧室里昏暗,厚重的窗帘将外面的光线遮挡的严严实实,李苒被吵得睡不着,出去做早饭。   贺南方睁开眼时,一双泛着通红的血丝眼镜,一看就像是没有睡好。   李苒也觉得抱歉:“要不,你还是搬回去吧。”   贺南方卷着被角将人拉进怀里,一边被声音吵得随时要暴走,一边抱着软绵绵的人又脾气全无。   “不。”   李苒好声劝说:“你每天工作那么忙,睡眠不好怎么办。”   贺南方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   等到第二天,隔壁就没有动静了,李苒便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有天,她傍晚下班回来,出电梯时碰见了走廊里的孔樊东。   他正指挥人往隔壁间抬东西,见到李苒时,他停下动作。   “你们?”李苒很诧异地指了指里面,“怎么回事?”   孔樊东:“先生买下了这间屋子,改造成了书房,衣帽间和健身房。”   李苒回想自己昨天给他提的建议。   果真的穷人和有钱人的区别,穷人只想着怎么躲避麻烦。而有钱人迎难而上,干掉了麻烦之后——   李苒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的动静,并且自己成为了一个新的麻烦。 第89章   贺南方最近似乎有点不务正业。   他将隔壁公寓买下后, 选了面非承重墙改造, 后又修了条一米多宽的过道, 硬是将两套公寓打通连在了一起。   李苒的这套房子不算大,建筑面积一百平米不到,标准的小三室, 主卧次卧书房衣帽间全都挤在蛋壳大的地方。   贺南方这么一改造,两个套间加起来快两百平,像是个豪华大平层。   李苒虽然有点心疼钱,不过地方大住起来确实方便。   隔壁的客厅又被他改造成一个小型会议室, 总之现在一应俱全,大有种在此长居,安家落户的感觉。   晚上,贺南方又在挑选屋内设计图纸。   他皱着眉头, 挑挑选选,似乎都不太满意。   李苒一边看电视, 一边咬水果, “要是嫌地方小, 咱就回去住呗。”   贺南方皱着眉头认真的看手里图纸,没有理睬李苒的话。李苒搞不清楚这男人为什么这么执着, 非要住在这里。   总之,贺南方最近除了工作就是研究新房子怎么设计装修。有一次她下班回家, 在家里看到几个外国设计师。   李苒放下包路过客厅时隐隐约约听了两句。   大概是贺南方觉得面积还是有点小,准备把上面两套也买下来,搞成一个复式大平层。   李苒听到这两句话, 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贺南方这是要干嘛?   上下四套贯穿装修成复式大平层,有这钱为什么不直接买一套?   当然,问他依旧不说,而且还神神秘秘的样子。   一直到有天,她闲着没事,想着去楼上看看装修情况。   楼上的两套也被打通起来,由于承重墙的关系,只能像楼下一样用过道将两间连接起来。   装修工人来来往往,大门也没锁。   李苒抬步进去,里面工人拦住她:“您是?”   她顿住脚步:“我是楼下的,听到上面动静随便上来看看。”   装修工人也没说什么,让她自己去看。   “现在装修到什么进度了?”   “水电,墙面和地板都弄好了。”   “还要多久?”   装修修工人以为她是楼下的住户,嫌弃上面噪音太大。   不由抱歉的解释道:“户主是按照结婚新房的要求装修,所以为了保质保量,咱们这边进度可能慢了一些。”   李苒听完先是愣住,又忍不住反问:“你是说……户主在装修新房?”   下面装修工人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头脑里一直在回荡“新房”这两个字。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破茧而出,她先是进房间里转了一圈,待看完里面的布局后,又脚步略有些急切的往回走,像是亟待回去什么似的。   贺南方还没有下班,李苒打电话给他,那头应该还在开会背景音有些吵。   他在电话里轻声说了句:“苒苒?”   紧接着,那头吵杂的背景音渐渐从电话中远离开。   李苒的手紧紧地握着电话,在听到贺南方的声音时,心底里莫名的不安渐渐冷静下来。   她看着窗外逐渐下落的夜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玻璃窗。   “你还没下班?”   贺南方嗯了一声,随即又解释道:“今晚可能会迟些回去,和欧洲的推广商在开会。”   李苒“哦”了一声。   贺南方似乎感受到她语气里的不对:“你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李苒摇头:“没有,就是……”   “嗯?”   “就是——有点想你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笑:“我很快回去。”   李苒耳根子有点红:“不用,你先忙,又不很重要的事情。”   贺南方却在那头说:“怎么不重要,这么多年你可是第一次在我工作的时候主动电话说想我。”   李苒这次连脖子都红透了。   小声:“你能不能正经些。”   贺南方:“……”   贺南方说很快回来,一个小时不到,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李苒从厨房出来,晚饭还没有做好,眼神有点差异:“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贺南方一边解开大衣,一边笑着说:“不是你想我。”   李苒见他又拿这话开玩笑,有点羞恼:“你烦不烦人呀!”   贺南方抿了抿嘴角,冷峻的面庞也逐渐温柔起来。   轻笑了一声,到底没有太过分:“因为我想你了,所以早些回来。”   “这个理由行不行?”   李苒故作生气的转头,回到厨房。   贺南方换了一套居家服后,便也来到厨房。   公寓里的厨房挺小,一米多宽的过道,两个人并身就施展不开。   贺南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居家服,他这套睡衣跟李苒身上是情侣装,她的是粉色的。   靠过来时,李苒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像一种木头被雪花打湿了的味道。   有点清新,也有点冷冽。   “吃什么?”   他靠过来时,遮住了李苒头顶的灯光。   “云吞面。”   一直以来,贺南方对吃的都比较挑剔,李苒厨艺算不错的,偶尔下厨也能喂饱他。   贺南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巨型水懒一样,黏在她这棵树上。   “不想吃面。”他低声的抗议,李苒知道他最不喜欢的吃面。   “还做了别的。”   贺南方大概是怕她麻烦:“那就吃面吧。”   “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   李苒不理他,任由他靠着,手上的包馄饨的动作没停。   她这手艺还是跟李昌明学的,小时候她很喜欢吃学校门口的云吞面摊,有一次下雨摊主没有出摊,而李苒哭着闹着非要吃。   李昌明宠爱她,见她哭的心疼,干脆在家尝试做。渐渐地做多了,这就变成里李昌明的拿手菜之一。   李苒吃多,见多,也就学回来了。   吃完饭后,李苒将碗筷收拾了一下,准备去洗碗。   贺南方挽起袖子,抢在她前面,“我来。”   李苒挑眉,揶揄道:“你会?”   贺南方哼了一声,大概是不高兴李苒的语气:“你看好了。”   李苒帮他把碗筷收拾好放到厨房。   原本准备在厨房放置一个洗碗机,可是厨房宽度窄,能安装的水槽尺寸不够,洗碗机装不下。   李苒其实想自己洗的,一共只有两个人两付碗筷。   可贺南方却让她过来,卷起衣袖,准备自己动。   他从小养尊处优,这种事从未做过,所以他一味想要帮忙时,李苒也只觉得是一时兴起,并不会坚持多久。   没想到贺南方虽然笨拙,倒也是将碗筷刷完了。   之后,一边擦着手,一边用一种得意洋洋的语气问:“怎么样?”   李苒笑笑,最近这段时间,她时常会将以前的贺南方淡忘。   这么多年过去,再回忆过往时,她经常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么幸运,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过后,还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大多数人应该是挣扎不过苦难的吧,人之所以感到痛苦,很大一部分根源于心里放不下的东西。   当初李苒求而不得怎么都放不下贺南方时,觉得她的人生不过如此,只能日复一日的在泥沼中挣扎。   幸而,她醒悟不算太迟,也明白爱情光靠单方付出的不够的。   “你在想什么?”   贺南方擦干净手上的水,搂着她往客厅走。   李苒:“我今天去楼上看了看。”   “工人说,你在装修新房.”   贺南方没有否认,他并不是担心李苒知道这件事。   李苒沉默了片刻:“楼下有卧室,有客房,有书房,衣帽间,会议室储藏室,健身房……”   “你还装修楼上干什么?”   气氛有一点点沉默,李苒没有说的那么直接。   什么都有了,贺南方为什么还要装修呢。   贺南方搂着她,李苒并不想猜忌太多,可现在贺南方的所作所为,却不停地告诉他,他似乎是在骗她的。   男人似乎微微感受到了她的抗拒,搂着她的手臂愈发的紧。   “没错,楼上装的是育婴房。”   李苒心里绷着的那根线断了,听到贺南方亲口承认那是育婴房后,心里的悲伤还是不由自主地蔓延开来。   她故作不在意的语气:“没想到是育婴房,我还以为你用作别的。”   贺南方能感受到她情绪突如其来的低落:“你信我吗?”   李苒点点头:“嗯。”   贺南方笑了笑:“育婴房是真的。”   “装了也不代表什么。我并不介意以后我们没有孩子,但是现在技术这么发达,一切都是有可能,我依旧对这件事抱有期待。”   “假如上天宠爱,会有一个天使降临于我们中间。”   “我们会欣然接受,不是吗?”   他的眼神坦坦荡荡,专注地看着李苒。   “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   “育婴房即使装修起来,你也仍然可以那它当成你的画室。”   李苒:“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贺南方点点头。   李苒:“我以为你装修育婴房,是因为你特别想要小孩。”   “你知道的,你和我在一起,做父亲希望很渺茫,我不想你抱着很大期望之后,又要承受失望。”   “所以……贺南方,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   “后悔做这个决定,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理解你。”   贺南方没有多说,他将李苒搂在怀里后,喃喃道:“不会有这么一天。”   “永远不会。”   李苒没说话,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贺南方去洗漱时,李苒摸进他书房,想要打开他保险箱的。   上次她从医院拿了一套治疗方案,回来后被贺南方看到,被他收走了。   上面有一个号码,当时忘记存在手机里。   谁知道贺南方的保险柜那么难开。   李苒只试错了一次,便响起了警报,幸好贺南方在洗漱,才没有听到。   不敢再胡乱开保险箱,悄悄溜回去,只想着明天去医院再问问。   贺南方一进卧室,便见李苒睁着一双又亮又大的眼盯着他看,时间久了,贺南方也对李苒的脾气性格琢磨出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小习惯。   譬如李苒撒谎时会情不自禁的眨眼。   又譬如,她有时背着他干些坏事,回来就会用种心虚的眼神看着他。   “刚才是什么声音?”   李苒摇头,纯洁的眼神看他:“不知道呀?我没听到。”   贺南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片刻,然后默不作声的出去。   李苒心里松了口气,还在想保险箱会不会露馅的事情,就听书房又突然传来一阵警报响声。   “怎么又响了!”   她急忙从床上跳下来,贺南方已经先她一步进了书房。   李苒进去时,贺南方已经将保险箱的警报解除了。   李苒讪讪地站在门口,明知故问道:“什么在响?”   贺南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保险箱。”   李苒装模作样的进来:“是吗?”   贺南方盯着她看,没有拆穿她:“你过来。”   李苒心里有鬼,扒着门边,装聋作哑:“啊?”   贺南方没再说话,他转身打开保险箱:“过来。”   李苒也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这么多年都从来没见过他保险箱里东西。   “密码是********,记好了。”   李苒心里将密码背了一遍。   先记住,万一哪天贺南方失忆了,保险箱的东西不就是她的了!   机械密码锁齿轮转动,齿齿咬合后只听到咔嚓一声,锁芯归位,柜门打开。   李苒靠过去,忍不住想知道身价几十亿的贺老板,保险箱里锁着什么宝贝。   “你是不是想找东西?”   李苒也不瞒了:“嗯。”   贺南方:“找到了?”   李苒尴尬:“没打开。”   而且警报还响了,她稍有些尴尬。   “既然你这么想要……为何不直接找我要。”   李苒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吗?上次他这么反对,今天这么好商量吗?   不禁有点蠢蠢欲动。   贺南方问:“你答应吗?”   李苒:“你也愿意啦?”   贺南方笑笑:“当然,我肯定愿意。”   上次的治疗方案,拿回来后贺南方的反应很大。说不定这次又想通了呢。   李苒心里这样想。   “那好,我也愿意了。不管结果如何,咱们以后一起努力耕耘!”   贺南方:“闭上眼。”   李苒心想,臭男人拿个报告书花招还挺多,她闭上眼。   贺南方从柜子里拿出东西,打开后,“睁眼。”   下一秒,她的手被抬起,无名指上被套上一枚戒指,戒指还是以前那款,被扔了这么多次后,依旧灼耀地闪着光泽。   “你……”李苒觉得自己像是个一直被套进笼子里的猹,而贺南方大概就是捕猹技术高超,江湖人称闰土的高手。   “怎么,你自己说愿意的,又要反悔?”   李苒哭笑不得,她看着戴在手指上,大小正好的戒指。   “怎么可以这样骗人。”   贺南方逻辑清晰,条理清楚:“我骗你?”   “刚才是不是问过你愿不愿意了?”   李苒知道他故意卖关子:“我以为是……”   贺南方眼神一眯:“你以为是什么?”   李苒及时闭嘴,她知道贺南方还是不同意她去接受这个治疗方案的,所以这个时候更不能主动告诉他。   “没什么。”   贺南方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苒否认:“当然没有。”   ——   晚上睡觉,关了灯后,贺南方搂着她,一直摸她的手。   有种心愿终了的感慨:“想了这么多年,终于带上了。”   李苒:“……”   这钻石又大又硌人,为了满足虚荣心,贺南方非要李苒睡觉也带上。   她又嫌烦,又不舒服,只要将手放在外面晾着。   贺南方大手倒是不厌其烦地把玩。   李苒心想,这人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爱好吧?   带着这种难言的想法,她很快入睡   第二天,贺南方一早就去上班,李苒去了一趟医院。找到上次接待她的主治医生。   “考虑清楚了?”   李苒点点头,她之前对做治疗一向很不积极,疼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她早已选择接受了自己不完美的现实。   直到昨天,她置身在还未装好的儿童房里时,她突然想,如果命中注定她会有孩子的话。   会不会因为放弃治疗而跟这个孩子错失缘分。   她又想起贺南方说的话,他们要对天使降临这件事,永怀期待。 第90章   “你有事瞒着我?”客厅里, 贺南方正看着手里的文件, 却突然出声问到。   “啊?没有。”   李苒下意识的否认, 于是过于急切,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意思。   贺南方抬头看她,眼神紧紧逼视, 她的视线落到李苒含着一颗车厘子,嚼都不敢嚼的嘴巴上,他伸手轻轻地在她脸颊微微突起的地方摁了一下。   带着一点试探,“你紧张什么?”   李苒的喉咙紧了紧, 往后缩了缩,警惕的眼神盯着贺南方,极力掩饰道:“我没有紧张。”   贺南方从一旁的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坐到李苒的旁边。   他眼神还是带着疑惑, “我总觉,你有事瞒着我。”   李苒慌张的躲避开眼神, 她将手里的水果塞到贺南方的手里:“吃点水果, 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她越是在这样, 就显得她越心虚,贺南方欺身过来, 压住李苒的半个身子,颇有些严肃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最近年关, 贺南方忙的脚不沾地,时常只能见缝插针地回来一趟,由于时差问题, 有时半夜李苒还会看到他披衣服起来开视频会。   加上最近李苒重心没有放在他身上,难免男人会有这种猜测。   原来他怀疑这个,李苒理直气壮的推开他:“你才在外面有人了呢!”   贺南方被她推离半个手臂的距离,看着她一会儿,眼神复杂道:“我才不会出轨。”   “你也不许。”   李苒:“???”   行吧,她最近为了能尽快做治疗,经常瞒着贺南方去医院,有时他问起来她就说跟于晓晓在一起了。   脑海里正想着这些事,却听贺南方冷不丁问:“你今天下去哪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苒张嘴,依旧是那套老说辞:“跟晓晓逛街去了。”   贺南方到底没有打电话给于晓晓对峙,李苒心里松了口气,于晓晓在贺南方手下基本上活不过五秒,就会都招了。   于是,李苒觉得先发制人,故作生气的问:“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不管有道理没道理,声音高一高,总是显得有气势一些。   果然,贺南方被她的“生气”惊愣了两秒后,立刻改口:“我当然相信你。”   他轻轻地靠过来,作势要亲她。   虽然“生气”是装出来,可这种时候突然亲过来,总有一种不好好说正事,胡闹的感觉。   她推开贺南方,抵着他的胸膛:“你以后还怀疑我吗?”   该怀疑肯定还是要怀疑的,贺南方的的眼神清楚地写着这几个字。嘴上却说道:“不怀疑。”   一段小插曲结束后,贺南方回到书房。   李苒拍了拍小心脏,在贺南方面前撒谎可这真不容易,那人眼睛里跟装了测谎仪似的。   晚上回到卧室,李苒垫脚,将从干洗店带回来的西装放入柜子里。   男人从伸手抱住了她,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轻而易举地挂上架子。   “我明天要出差。”   李苒听到这句话时,差点没笑出声,她最近一直担心要怎么瞒过贺南方去做治疗,正好赶上他出差。   “我怎么感觉你那么高兴呢?”他语气有点不悦,搂着她,低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   李苒压了压嘴角:“当然没有。”   “你出差我为什么要高兴?”   “我哭都来不及呢!”她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贺南方唇角一勾,揽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那你哭一个。”   李苒:“……”   这什么鬼畜爱好?   喜欢让人哭?   “我哭不出来。”   贺南方哼了一声,不知道是被戳痛了哪根神经:“你不爱我。”   李苒:“……”   她别开脸,不理他,任由他赖在她的身上。   李苒将阳台上的衣物收拾进来,她走到哪里,贺南方跟到哪里,甩都甩不掉。   “你到底想干嘛?”   贺南方一笑,轻声说:“你在怎么就不懂我的画外音呢?”   “什么画外音呀?”   他眯着眼,然后凑过来,低沉的语气像是冬季里被冰封住的湿土一样,带着一种要去迎接春天的期待:“我不过是想让你说一声——”   “你会想我的。”   李苒脸腾地红起来,贺南方抱着她站在阳台上,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好啦,我会想你的。”   贺南方沉默地笑了笑,他圈着她在怀里,然后将他抵在阳台的铁质栏杆上。   虽然里面开着暖气,但铁制品冰冷的质感贴着皮肤时,还是不由地泛起鸡皮疙瘩。   李苒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靠了靠:“进去吧。”   贺南方看向窗外,突然说了一句:“外面的梅花开了。”   李苒下意识地转身:“哪里呢?”   贺南方在她身后静静地蹭了一下,等李苒察觉出那是什么时,登时恼羞成怒。   她咬牙:“这是阳台上!”   贺南方当然知道这是阳台:“你放心,我不在这里。”   她往下望了望:“不在这儿,那你……”   贺南方倒是真没那方面意思,他言简意赅地表达了一下此刻的心境。   “外面下着雪,城市都被封闭,然而梅花却开了。”   “外面风雪飘摇,而这栋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人。”   “我们彼此靠在一起,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声。”   有一股莫名的的暖意,顺着贺南方的话一直烧到李苒的心口。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贺南方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能够选择一种死法的话。”   “我希望那一天,我们能够在这个屋子里,相拥死去。”   李苒不太明白为什么贺南方会说出这种话,可转念一想。   百年之后,在一个漫天雪花的雪夜里,在一栋他们亲手布置处处都是最熟悉痕迹的屋子里,他们可以死在彼此的怀里。   真的是一件浪漫而又奢望的事情。   光是这样想想,李苒突然觉得死亡一点都不可怕了。   尤其是想到他们会这样相伴到老,死在彼此的怀里。   ——   第二天一早,贺南方起早赶飞机,走时李苒从床上坐起来。   “你走了?”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眼睛半睁半闭着,倒也还记得贺南方今天要走这件事。   他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眼睛:“嗯,我去机场。”   他轻声地哄了她两句,连是说:“你先睡,我到了打电话给你。”   李苒点点头,贺南方笑了笑:“在家乖乖等着我。”   她眼睛睁了睁,犹豫了一秒后,到底没把事情告诉他:“嗯。”   或许等贺南方回来时,她已经治疗完了。   男人浅笑一声后,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爱你。”   贺南方走后,李苒又睡了一会让,大概是不怎么踏实,她起来也很早。   一早去医院,跟医生商定了治疗时间。   贺南方出差半个月,她的治疗周期正好是半个月,不过医生要求她必须有亲戚朋友陪同,李苒想了一圈后,只有于晓晓最合适。   她最近也不太忙,而且陈齐晟前不久刚回部队,她一个待在家。   李苒让她来医院时,她还以为李苒出了什么事儿,脸色苍白的赶来了。   后来听说了治疗方案后,才变好一些。   不过也没好太多,她倒是和贺南方站在统一战线:“贺南方都不介意,你干嘛还要受这份罪?”   这个问题,李苒想了很多次。   而且医生也告诉她,治疗不一定会有效果,只能说能够提高怀孕几率,但这几率到底能提升至多少,却不确定。   但最后李苒还是决定试一试:“晓晓,我最近考虑了。”   “我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如果可以的,我想要一个孩子。”   于晓晓有些不理解:“孩子,有那么重要吗?”   李苒想了片刻:“没那么重要,但我大概会很遗憾不能当一个母亲。”   “我的生活还得继续过不是吗?我可以不去治疗,不给那个孩子可能的出生机会,若真的成功了呢。”   于晓晓叹了口气,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李苒:“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只一味期待奇迹降临。”   “我希望有一天她真的降临在这个世界时,我能够骄傲的高速她,是我努力的结果,而不是一味听天由命的等待。”   “说不定,她比我更迫切想要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既然她不放弃,我也不能放弃,不是吗?”   于晓晓最后还是被她说服了,答应帮着她瞒下所有人。   虽然治疗之前,医生跟详细地说过治疗方案,李苒一直面不改色。   医生说她是病人里面少有的心态很好,也很冷静的。   然而,当她第一次躺在手术台上,全身被打了麻药时,她还是不可抑止地害怕起来。   她不是机器人,她对美好的事情抱有憧憬期待,对未知的事情怀有害怕,她真情实感地经历了这一切的。   最后,还是挺过来了。   当她在病房里醒来时,于晓晓在一旁哭成了一个泪人。   “吓死我了,你比麻药预计的时间晚醒了一个小时。”于晓晓崩溃的一边大哭,一边又不敢上前动她。   麻药过后,下半身痛的让她说不出话来,甚至比平时的生理期痛要强百倍   身体里似乎有无数跟管子,硬生生的捣进她的每一根血管。   “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李苒露出一个惨白的笑,伸手想要安慰她,于晓晓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李苒没什么胃口:“不饿,过一会儿再说。”   她精神十分不好,吃不下东西。   于晓晓没办法,只能让人变着花样的送饭菜来,可李苒一直没什么力气吃。   一直等到第三天才渐渐的恢复,然而新的治疗在第五天又开始了。   跟第一次想比,第二次治疗时,她的反应明显更大。   防止在她体内的仪器,导致她产生高热,医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续三天高热后,医生不得不宣布终止治疗。   眼看着第二个周期只剩下一天时间,她想了想:“再观察一天吧,明天拔掉。”   现在拔掉的话,前期的治疗便白白浪费了,医生综合她的情况后同意,并且对她进行全天检测。   最后一天时,她的状态很不好,高热已经有点影响她的视力。   开始出现重影。   医生听完她的描述后,认为即使只剩下半天,也必须终止第二期治疗。   李苒想了想:还有半天。或许只因为这半天时间最后就成功了。   这几天她时常和贺南方打电话,只不过这两天她的体力实在不太好怕贺南方听出什么异常来,便没有接电话,她谎称和于晓晓在外面玩。   不过贺南方还是起了疑心,或许心底有隐隐的不安,他将重要的事情处理完后,提前返程回国。   回国后,李苒的电话依旧没人接听,他打电话给于晓晓。   那头,于晓晓在他的逼问下,终于招架不住,加上李苒连续高热了三天,“苒苒……她在医院。”   贺南方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地颤了一下:“哪个医院。”   ——   医院里,李苒觉得她可能高烧出现幻觉了,不然为什么会看到贺南方。   在贺南方来之前,第二次治疗已经被医生强行终止了。   用了退热的药后,李苒在看了贺南方一眼后,便沉沉的睡去。   “你是病人家属?”   “是。”   主治医生上下打量了他:“丈夫?”   “嗯。”   医生插着兜:“你跟我来。”   办公室,男人面容冷峻的站着,他低头翻看医生递过来的住院记录病历,也看到了详细的治疗过程,包括手术过程,还有放在她体内引起她高热的仪器。   医生让他看完后,忍不住道:“病人家属,怀孕概率低不代表没有可能,希望你们不要给病人太大的压力。”   “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不用强求。”   贺南方攥着病历的手隐隐地暴着青筋:“她是有心理压力吗?”   医生:“当然。”   “病人的体质有些特殊,对治疗器材可能有排斥才会引发高热。”   “这种危险确实是治疗中不常见的,医生一度建议终止治疗,但病人一直说可以忍耐。”   “直到今天因为高热她的视线产生了模糊,我们不得不强行终止治疗,若是按照病人的要求再治疗下午,恐怕会发生不可预见的后果。”   贺南方没想到自己只是出了一个差,李苒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内心巨大的恐惧像潮水一样争先恐后的将他淹没,尤其是听完医生的话,他更是心如刀绞。   他后悔跟李苒说对新生命抱有期待这种话,她必然是误解了他的想法。   医生:“病人的意志力很强,也能忍疼。”   “病人不要因为病人过于的忍耐,忽视了病人内心的感受。”   医生走后,贺南方回到病房。   于晓晓站在一旁将事情的起末告诉了他:“我看的出来,苒苒确实想要一个孩子。”   “这是她跟你在一起以后,才做出的改变。”   贺南方静静地听着这些,沉默寂静,如同一尊石像。   他目光长久而深邃的看向李苒,五脏六腑都伴随着撕裂的疼。   李苒躺在这里,或许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他。   于晓晓:“以前苒苒一个人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考虑这些问题。”   “或许连你都没有察觉到——”   “贺南方,苒苒跟你在一起,她也做出了很多努力。”   贺南方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这样注视李苒,直至天荒地老。 第91章   楼上的育婴房和儿童房彻底被封死。成为一座孤岛, 与这个家彻底隔绝。   李苒一进屋, 便发现家里有什么不一样, 楼下连通楼上的梯子不见了。   前两天在医院,李苒一醒来,见到身旁坐着的贺南方时, 先是吓一跳,随后以为自己在做梦。   当她被男人沉郁的眼神扫了一眼后,才有种大梦初醒的意思。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医院,下意识地就要起来。   贺南方摁住她准备起身的动作, 而后又将她身下的床位调高,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而全程他没跟李苒说一句话。   她自然能感受到贺南方的生气,一开始瞒着他也是因为这个。   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说出他想要个孩子这种话。   或者说任何只要有可能伤害李苒的话,他都不会说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懂爱情的少年, 经历这么多之后,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珍惜这段感情。   见他沉默不语, 李苒心里有点失落。在医院里的这些天很辛苦, 她忍着疼, 忍着害怕,忍着对他的思念。   结果却换来他的生气, 还有冷冰冰的态度。   李苒心里又委屈又难过,可又不想在贺南方面前露出过于软弱的样子, 忍着眼睛里的泪意,将手背搭在眼睛上,偏头过去。   不再理他。   贺南方看了她一眼, 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落入他视线,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声音很哑,像是灌了许多冷风:“我很担心你。”   李苒转过头,看着他。   贺南方牵住她的手,他语气有些无奈,也带着深深的自责:“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生自己的气,我不该建建育婴房。”   李苒心一软,这哪里是他的错呢。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已然是最宏大的包容了。   贺南方:“你做这种事之前,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李苒睁眼,眼圈红红的。   “没生气,你为什么对我这个态度。”   眼睛眨着眨着,泪珠就滚下来。   贺南方动了动指腹,蹭了蹭她的眼下,“见你躺在医院的那一瞬间——”   “你大概体会不到我心里有多害怕。”   贺南方紧咬着牙关说着这些话。   “李苒,我告诉你。”   “这辈子我不会要孩子,我也不抱着什么期待,以后只有我们两个。”   “只要我们两个人好好的在一起。”   贺南方其实想说,如果李苒没了,孩子对他来说根本是无意义的存在。   可他不敢将这句话说出口,怕变成事实。   回去后,楼上的育婴房就被封了,连同楼下通往楼上的梯子也没有了。   贺南方再也没跟她提过孩子这两个字。   经历过这个事之后,贺南方以及他身边所有的人,似乎将这两个字设为一种禁忌。   李苒偶尔提到,便会从贺南方眼中看到死一种绝望害怕的眼神,她不知道在昏迷的时候医生跟贺南方说过什么。   总之这件事成为这个家里再不能提起的话题。   又过了几天,接近年关。   贺家人丁本就不旺,一到过节更显得孤单冷情,尤其是他们俩搬到公寓里住之后,远没有在贺家别墅里那么热闹。   好在两个人都是不怕冷清的人,白天两人各自忙着事情,到了晚上李苒会在家里做好晚饭等他。   贺南方这个人天生喜欢跟独孤为伴,加上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早已不用主动去应酬交际,所以一下班只要不应酬更愿意抱着李苒待在家里。   待在家里暖融融的屋子里,旁边有心爱的人,他能这样抱着她待上一整天。   不过这样闲暇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贺南方都是忙到深夜才回来。   加班回来饿了的话,李苒就会给他煮点吃的。   一碗面,或者是晚上熬得汤。   在外面的时候,贺南方永远是那个呼风唤雨,前拥后簇的贺老板。   回到家后,脱掉大衣却时常抱着李苒说些悄悄话。   贺南方现在酷爱抱着李苒说话,大到她最近工作室有什么安排,小到她今天画了什么画,接了什么订单。   总之,在外面的沉默寡言的人,回到家后似乎将所有的耐心都用在李苒身上。   有时被问的烦了,李苒也会皱着眉头凶他:“天天问,你烦不烦?”   贺南方却一点都不嫌烦,他似乎对李苒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嫌烦。   贺氏集团越做越大,来自业内业外的压力,加上这两年贸易战和经济不景气。   温家继而也破产了,李苒听到这个消息后打电话给温长宁。   电话里,温长宁倒是很淡定:“现在温家跟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这句话一听,李苒大概也能猜到她跟温家已经断绝关系的事情了。   于鸿霄现在仕途正是上升期,若不跟出了这么大丑闻的温家断绝关系,恐怕也只有离婚这一条路。   显然,最后温长宁选择了于鸿霄。   李苒虽然从来没过问过贺南方家里的生意,但见他每天回来都抱着她悠哉唠嗑的样子。有点摸不清这种大环境下,贺南方这么从容淡定,养老似的生活方式,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比贺南方以前的工作模式,甚至比996还夸张,几乎全年无休。   现在……   李苒扫了他一眼:“你最近很闲呀?”   他搂着她:“嗯。”   李苒:“听说最近生意不太好做,你有影响吗?”   贺南方低头,瞥了她一眼:“你担心什么?”   李苒迂回问:“咱们家不会也破产吧?”   贺南方轻笑了一声,自从两人在一起后,他似乎时常笑,甚至眼尾已经泛起了细微的皱纹。   不太明显,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有。   虽然年纪渐长,但贺南方这两年的脾气却温和许多,连带着下属的工作氛围也没有以前那般拘谨。   晚上九点多时,孔樊东带了会议资料过来。还有几个智囊团,李苒迎面跟他们打了招呼后,便静静地回到房间里。   有时,她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这些年的变化。   不论是贺南方,还是贺南方身边的人,对李苒的态度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现在对她的尊敬是跟贺南方同样的。   贺南方在隔壁会议厅开会,李苒在这边的卧室画图。   等到十点多时,那边打过来电话,孔樊东说要麻烦她出去一下。   李苒以为是贺南方有什么事儿要找她,于是套上外套,去到隔壁。   到了客厅时,却碰上独自站着的孔樊东,李苒瞬间明白过来,是眼前的人找他有事。   “里面开会结束了吗?”李苒给他到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问道。   孔樊东沧桑的面庞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局促,这种表情她很少在孔樊东脸上见。   唯有的两次,一次是贺南方生病,一次是老爷子病危,他都是带着这种表情找上门的。   “你找我有事?”李苒实在不想让他为难。   孔樊东看了看会议室的方向:“马上要过年了,你跟先生什么时候回贺家。”   李苒下意识地犹豫了,说实话她并不想回贺家,不论是因为以前留下的阴影,又或是她单纯不喜欢那里。   “我们都知道老板是为了你才住在这里的。”   李苒听着不由得皱起眉头,“贺南方住在这里是他自愿的,怎么说是为了我。”   孔樊东一针见血道:“所有人都看出来,你不喜欢住在贺家别墅,贺先生自然也是知道。”   李苒沉默了片刻,孔樊东说的没错,她确实不太喜欢住在贺家别墅。   即使在那里住了八年,她依旧不喜欢。   孔樊东:“先生为了能陪你住在这里,不惜将上下四间买下打通。”   “只要你想的事情,先生几乎每一件都会为你做到。”   李苒一直是知道孔樊东的立场,这个人跟其他人很不一样。   别人或许会顾及她的身份,但孔樊东不会,他这个人眼里只有贺南方,只要是对贺南方不利的事情,他不论承受何种代价都会说出来。   李苒早应该明白,对于贺南方来说从贺家别墅搬出来,跟她一块挤进这么小的地方,并不是一件很容易适应的事情。   他习惯住在宽敞的地方,他习惯坐在玻璃房里一边看外面纷飞大雪,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他习惯用最好的东西,习惯高品质的生活。   可跟李苒在一起后,他的习惯变成了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拖累。   于是,贺南方一句话不说,戒掉了所有的习惯。   这里没有保姆,没有管家。   他既习惯以前吃的每日空运过来最新鲜的食材,最高档厨师每日精心做的配餐,也能吃得下李苒下的最简单的面。   孔樊东:“李苒小姐,或许您更应该站在先生的立场。马上就要过年,贺家在N市的关系盘根复杂,年关往来免不得要走动起来。”   “您跟先生在一起,这些人情往来势必也要接触,可如今先生跟你一起住在这方寸之地,到时候外人来贺家拜年……”   李苒一开始听孔樊东说贺南方因为她才不回贺家住,只觉得牵强,不过是一个住处,何必因为她喜欢或者不喜欢就不回去。   而孔樊东后半句说的才是她一直没有顾及到的地方。   对外人而言,贺家别墅不仅是一个住处,更是一种身份。   孔樊东:“先生是想将你带回去,真正的住进贺家别墅,让所有人都看到。”   “你应当明白先生的用心良苦。”   李苒仔细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若不是孔樊东提醒她,或许她也不会想到这些。   心底里的那股恼意渐渐消散:“我明白了。”   孔樊东:“贺夫人回台州之后,没了当家主母,贺家这些人际交往已经比以前生疏了许多。”   李苒:“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和贺南方说这件事。”   到了深夜,贺南方的会议才结束。   卧房的床头亮着一盏浅黄色的灯,李苒手指低着额头,一下一下的打瞌睡。   贺南方进来后,先是将她手里的书拿来,见她困得不行还要强打精神等他的样子,心头忍不住涌上一股暖意。   在她的额间亲了一下,动作明明很轻,但人还是醒了。   “你会开完了?”   “嗯。”   “洗过了吗?”   “嗯。”   “那你上来吧。”说着她往里面挪了挪,想要出位置给她。   哪知刚一挪动,便被腿上的麻意困顿住。   “怎么了?”   “姿势太久,腿麻了。”   贺南方坐在一旁看着她发笑,有种看她窘迫的意思。   “帮帮我。”   贺南方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逗弄她:“说句好听的。”   李苒:“帮我一下。”   贺南方摇头:“不行。”   李苒抛了一剂眼刀过去,不理他,试着动下半身,却被蚀骨的麻意弄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脸上又气又囧:“你帮不帮?”   贺南方:“都说让你说句好听的。”   李苒:“那你要听什么嘛?”   贺南方想了想,想听的却是很多,不过李苒脸皮薄,到不能让她一次性都说出来。   “叫我一声。”   李苒特别爽快:“贺南方!”   男人摇着头:“错了。”   李苒:“南方。”   男人还是不满意:“换一个。”   李苒撇撇嘴不理他。   男人:“这样,我叫你什么,你就叫我什么,如何?”   李苒回想,一般贺南方都会叫他苒苒,难道她今天要叫他……叠字?   有种莫名的恶寒。   贺南方笑眯眯地靠过来,停在她的耳边。   “老婆。”   李苒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不是意外,也不是生气,而是从脚尖都头发丝都冒着一种恼人的羞怒。   “你……我以为你要叫我……”   贺南方满脸都是笑,他经常喜欢在李苒面前耍着这些幼稚的花招,偏偏她还频频上当。   “不理你了,我就知道你不干好事!”   她拖着一条没知觉的腿拼命的往里面蠕动,就是不叫她。   她扭着身子,理他远远的样子——   贺南方的手笑眯眯的一勾,刚走没多远的人又重新落到他的怀里。   再然后便是密密的细吻,绵长而又炽热的落在她的脸颊,眼睛,鼻子和唇瓣上。   贺南方的体温过于高热,烤的李苒感受到全身的水分都在蒸发,贺南方一边亲她,一边还在孜孜不倦的诱她:“叫一声。”   李苒要紧牙关,就是不开口。   贺南方似乎也跟她较上劲儿,温柔而挑逗的吻落在她温润的唇瓣上,呼吸被夺取,李苒很快软成一潭水。   “叫我。”   视线变得模糊,每一口空气都是男人身上强烈的荷尔蒙味道。   这个男人从十年前开始,便用一种强硬而又独占的姿态闯进她的生命里,将她的人生轨迹完全扭转。   她张了张嘴,发出猫一样的嘤咛。   “老公。” 第92章   那日, 孔樊东的话像是在李苒的心里落下一颗石子, 一直扰乱着她的心神。   她虽然喜欢贺南方, 却一直没能把自己代入贺太太的位置。这确实是件对贺南方很不公平的事情。   他选择李苒,跟李苒选择他其实要承担全然不同的代价。   李苒愿意跟他在一起的原因,无非是自己喜欢, 而贺南方也足够爱他,他们组成的这个小家庭其实很单一,没什么复杂可言。   可贺南方却不一样,他以及他所代表的贺家, 立足百年所盘结下来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是他们以后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当初她住在贺家时,也时常见到贺夫人将那些豪门官家太太们请到家里喝茶,只不过那时贺夫人无意教她这些, 偶尔让她下楼下陪她待客,也会当众让她难堪。   因此, 李苒一向很排斥这些。   或许是下意识的不喜欢, 以至于她跟贺南方在一起这么久, 都没有主动考虑过这个问题。   若不是孔樊东提醒,她大概不知道会忽视到什么时候。   这几天她心底里一直有些懊恼, 尤其试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心里更没什么底气。   晚上, 贺南方难得没有加班。   李苒想郑重的跟他谈一谈这件事。   特质定做的洗碗机已经装好,李苒将碗筷丢进去,擦干净手出来。   贺南方摸着她的腰, 跟在她后面,一起进了书房。   李苒很少进贺南方的书房,这是他平时处理工作的地方,在家里属于闲人免进的场所。   她本想坐在书房跟他好好谈,哪知一坐下来贺南方便拉她坐进怀里,一副没什么正形的样子。   “你先放开我,我有话跟你说。”   男人前两天出差,今晚刚回来,从晚上一进门开始便一直盯着她。   只不过李苒当时忙着手里的事情一直没空搭理他。   贺南方揽着她腰的手更紧了,一副有话说话的样子。   李苒被他搂着有点闷热,而且这种姿势谈正事儿,也亏她特地跑来书房跟他谈。   最后,还是拗不过男人。   李苒勉强正面对着他:“我们搬回去住吧。”   贺南方在她领口的位置闻了闻:“你今天用的什么香水?”   李苒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低头扯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没有呀。”   贺南方从她的耳边一直闻到脖下的锁骨:“有股淡淡的桂花味。”   李苒想起下午做桂花糯米藕的事情,她泡在甜腻的桂花酱里一下午,难免身上有桂花的味道。   “是桂花糯米藕的味道啦。”   贺南方笑了一下,“一定很好吃。”   他这个语气语调,明显说的就不是桂花糯米藕。   话题差点被他绕到别处去,李苒重新又绕回来:“你答不答应。”   贺南方似乎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想都没想便点头道:“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   他手上一边缠绕着李苒的发尾把玩,一边心不在意道:“反正房子这么多,每个地方都能住。”   李苒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她说:“我的意思是,咱们搬回贺家别墅里,永远的住在那里。”   贺南方清冷的眼眸抬了抬,不动声色的问:“怎么突然想要住回去,这里不好吗?”   其实对李苒来说,贺家别墅真的没有现在的公寓住的自在。   那里是她来N市最开始的地方,也是最不开的地方。不过贺南方素来敏锐洞察,她自然不能这么说。   “那里生活过爷爷,生活过你父亲和母亲,我们迟早要住回去的不是吗?”   “再说那是你出生成长的地方,一直住在外面你也是不习惯。”   贺南方笑了一下,他捏着李苒的手指,似乎是自言自语。   “呵。”   “我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李苒很意外贺南方会突然提这个,关于贺南方小时的事情,李苒只在老爷子那偶然获得只言片语,从未听贺南方主动提起过。   但贺家家世显赫,贺南方一出生便注定不平凡。   所以李苒大概也能猜到贺南方小时候是过着怎样少爷般的生活。   贺南方紧了紧手腕,将李苒揽在怀里,两人靠得更近。   书房的落地灯打在他们的身后,两个人相拥的影子被投射在墙壁上,墙壁四周都是黑暗的,只有中间那一块有些明亮,照射着两个人的背影。   李苒竖起耳朵静静的听着,却见贺南方迟迟不肯开口。   她忍不住抬头问:“怎么了?”   她发现贺南方的脸上早已收起刚才温柔的笑,脸色有种她很少见的沉郁。   或许贺南方的童年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贺南方的手指轻轻地点动着李苒的肩膀,快一拍,慢一拍似的拍着。   他声音悠长地叹了口气:“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李苒莫名的在这句话里,听出一种讥讽来,贺南方并不是像在说一段回忆。   而是在将一段恩怨。   “先从我的名字说起吧,南方这个字是爷爷给我取的。”   “我出生时贺家的产业大多集中在北方,爷爷年岁已高虽想开拓南方的市场却有心无力,于是便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将我取名——南方。”   李苒也曾想过贺南方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以前特天真的以为贺南方喜欢吃南方菜又或者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在地图的南方,所以叫贺南方。   没想到是出自这里。   “我父亲贺琛,是个浪漫主义之上的先天享乐派。”   “他精通世间一切吃喝玩乐之道,常年在外游乐,见识广阔。加上皮囊不错,先天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骗的贺夫人跟相识多年的男友分手,嫁给他。”   李苒第一次听贺南方提起他父亲。   “直至我出生,贺琛才开始收心,回归家庭。不过贺琛这个人,天生不喜欢做生意。”   “爷爷没有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李苒听他缓慢的语气,总觉得这三口之家不像他说的那么幸福。   “回归家庭之后的贺琛,本性难改,只不过是将世界各地的红颜知己召来家里罢了。”   “而贺夫人也在这段感情里,渐渐心如死灰,两人渐渐过上了一种各玩各的,貌合神离的生活。”   “爷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有一天,爷爷发现贺琛他想要掐死我。”   李苒被他这句话震得瞳孔惊缩:“为……为什么?”   贺南方笑了笑,似乎有些玩味的说道。   “贺琛一辈子玩弄了不少女人,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带绿帽子,他发现贺夫人跟她的前男友复合了。”   李苒:“所以,你父亲怀疑你是贺夫人跟她前男友的儿子?”   这个什么惊天狗血。   贺南方脸上带着笑,声音却叫人不寒而栗。   “还有更狗血的。”   “贺夫人的前男友是许闻斌。”   李苒突然联想到前段日子N市传的绯闻,也是这个。   不会是真的吧?她眼神复杂的看向贺南方。   后者在她的脑门上轻轻地弹了一下:“你想什么?爷爷怎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李苒点点头,也是。   老爷子自然第一时间验了贺南方的DNA。   “贺琛大概是觉得,他为了所谓儿子从自己一个浪子,变成一个被世俗束缚的人是一件奇耻大辱的事情,于是当晚便乘飞机回法国,继续他放浪的生活。”   手指轻落在李苒的肩膀上,不动:“但不久,他死在了法国。”   李苒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贺琛的死在贺家是绝对不允许提的事情,尤其是年迈老爷子的心头痛。   贺南方继而道:“我和爷爷在贺家别墅住到七岁,随后去法国读书,一直到十八岁那年回国。”   “再是遇见你,我们俩一起在那里生活了八年。”   贺南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时,只用了一句“在贺家别墅住了七年,随后去法国读书这几个字”来形容。   李苒却感受到了无尽的孤独感。   从贺南方对他父亲的描述来看,他几乎是跟他父亲完全不一样的两类人。   他性格十分严谨,甚至有种苦行僧的压抑感,尤其是在背负贺家这么多年的重担后,在这人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与浪漫享乐挂边的东西。   他父亲能够为了一己私欲,周游列国,满世界的去享受人间极乐。   而贺南方从懂事那一刻起,被教育的却是一定要将贺家发展的更好,重新回到当年的荣耀。   他父亲是个极近浪漫的人,喜欢女人,也爱玩女人,在他的世界里感情责任是妨碍肉体欢愉的枷锁,他背弃家庭,抛妻弃子,时时刻刻都在逃避这个枷锁。   而贺南方似乎有种变态的洁癖,尤其是在感情上的,他只有过李苒一个女人,甚至这辈子也只有他一个,他并不沉迷于肉体欢愉,若说喜欢,也大概只愿意跟李苒做这种事罢了。   这样一对比,贺南方几乎是活成了他父亲反面一样的存在。   李苒不知道他从小经历了什么,才会活得这般极端。   他父亲是一种极端,他何尝不是。   贺南方:“我对贺家别墅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也没有多想住回去。”   他闭上眼,靠在李苒的颈窝:“你不必为我委屈自己。”   李苒小声问道:“不回去的话,那贺家的那些人际往来如何处理?”   她以为贺南方会明白他的意思。   哪知男人却十分张扬的笑了笑:“你是贺太太,不论你住在哪里,自然是有上赶着巴结你的人。”   “你又何必去烦心这些。”   李苒:“……”   李苒有种白担心的感觉。   贺南方:“再说人际往来不走动又如何。”   他颇为可怜道:“你有那心思不如多放在我的身上,让我这个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多多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   李苒听他说这话,有种淡淡的哀伤,捂住他的嘴巴。   “不许胡说这些。”   贺南方:“我没胡说,苦了这么多年,终于挨到点甜头了。”   李苒知道他说的并不仅仅是从小的成长经历,还有他们俩兜兜转转的这些年。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碰了碰他:“我以后会好好爱你的。”   说着,在他靠过来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男人冷峻脸庞上温柔的笑意,好像冰冷枝头上融化了雪。   “爱我的话?亲一下哪里就够。”   说着将怀里的人翻身压在身下:“还要些别的才行。”   微微张着的唇瓣被男人咬住。   李苒全心全意地接受着他,心里在想,幸而他们相遇的不算晚,她也曾陪伴他走过漫长黑夜。   他们经历过悲欢离合,经历一切的风雨晴明走到了今天。   他们从少年相伴到如今,见过彼此的狼狈,也见证相互的成就。   他们的存在,像融入对方的血脉经络里一般不可分割。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 第93章 番外一   过年前一个星期,贺南方的工作慢慢清闲下来。上午两个人各自处理一些工作, 下午会见见朋友, 或者一起出去走走。   总之两个人的生命轨迹,严丝合缝的卡在一起。   或者说是贺南方迁就李苒多一些, 这个人除了工作,大概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她的身上。   “你最近不忙?”李苒瞥了客厅的男人一眼, 这是贺南方闲在家里的第三天。   毫不夸张的说, 这三天他一步大门都没迈出去过。   一早上由孔樊东将要处理的文件拿过来, 贺南方花一个上午的时间处理完工作。   从中午开始腻着李苒,看她做饭。   然后,两个人稍稍午休一会儿,再到下午有时他会自己看电影,又或是看着李苒画画。   李苒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比如贺南方这个人以前是从来不午休的。   她便往客厅走,一边擦干净手上的水。   “你好像在家好几天了。”   贺南方颇有些懒意的转头,“放心,公司没倒闭。”   李苒笑了笑,眼睛有点狭促的意思:“公司没倒闭, 所以你开始君王不早朝了吗?”   贺南方看了看外面飘着的大学:“外面下雪了。”   李苒:“昨天没下雪也没见你去公司。”   贺南方换了个姿势, 翘着二郎腿:“昨天太冷了。”   李苒:“那前天呢?没有雪, 还出太阳了。”   贺南方这次连理由都懒得扯了:“不想去。”   贺南方最近确实有种没精打采的样子, 倒不是生病的那种没精打采, 就好像灵魂被困在这间屋子里, 又或是一直餍足的狮子, 吃饱喝足,懒懒的蹲在笼子里一样。   即使这只狮子,以前是在草原上驰骋,现在也是心甘情愿被困在这笼子里。   李苒被他气得有些没话说,她准备进屋做自己的工作,不搭理他。   哪知刚转身,便被人拦腰抱住,跌落在沙发上。   李苒挣扎地掰开他的手:“大白天,你不要闹。”   贺南方站起来,拦腰将她抱住,转身往卧室走:“你……你干嘛?唉唉唉……好好的怎么往床上走了。”   她扒着门框,决定给贺南方一次正能量洗礼:“你不能这个样子。”   贺南方一脸无辜:“哪个样子?我不过是想带你去睡个午觉而已。”   李苒:“……”   睡午觉而已,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你先放手,我自己走。”她扣着他扣在腰间的手。   贺南方刚把人放下来,李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的胳膊底下溜出去了。刚走没两步,就被他提拉着她睡衣后面的兔耳朵,拎了回来。   李苒被他拎着衣服帽子往卧室里走:“我不睡午觉,我还有工作呢?”   贺南方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睡午觉也是工作,这可是你说的。”   这句话确实李苒自己说的,而且现在更是啪啪啪打她自己脸。   前段时间严冬入九,贺南方感冒了一段时间,男人平时身体素质非常好,很少生病。   所以这一生病,免不了兴师动众。   那段只见正好也赶上公司年终汇报,会议十分多,贺南方先是在外出差病了两天,等到回家之后,李苒发现时已经十分严重。   即使是生病,但他一声不吭,身边的人竟是一个也没发现,等到李苒给她测体温时,已经烧到快39°。   强行摁着贺南方,灌了药。   两天过去,哪知这人一点都没见好,后来看医生才发现问题出在睡眠上。   贺南方这个人,天生睡眠就比别人少,曾经为了项目时常一天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别看现在看着身强体壮的,骨子里已经被年轻时熬坏了。   不生病则已,每次生病都是兴师动众。   李苒回想贺南方长期的过敏症状,还有时常会高热,虽然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全靠他长期忍耐罢了。   加上前年做的手术,折腾一通后一直没有恢复好,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健康。   说实话,李苒之前从来没想过贺南方的身体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些年他一直操劳不断,偌大的贺家,全靠他一个人撑着这么多年,而人身体又不是铁打的,他顶着莫大的压力,将贺家这艘百年陈舰,一步步地发动起航。   付出的脑力心力,岂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这次感冒,像是一个诱因一样,将贺南方身体里多年沉疴病症全都带了出来。   先是高热,继而是失眠。   医生却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他这一套免疫系统,作息规律,早已跟正常人相差甚异,最后只能硬调。   将贺南方的崩溃已久的生物钟硬调回来。   显然对贺南方来说,这甚至比他生病还要痛苦。   首先是精力的问题,因为他白天处理工作过多,医生建议白天能够有足够的时间补充精神力。   便定下来了午休来做调息。   可在贺南方的身体机能里,从未有午休这个指令,所以让他午休几乎是一种摁头行为。   好在他本人不算排斥,虽然不困倒也答应下来。   他白天去公司,李苒没有跟在他身后,所以对贺南方到底有没有午休她也不知道。   但很快,她就发现端倪了。   因为有一天,她出去办事,正好顺路路过公司,便打算上楼去看一看。   哪知一上楼,便听孔樊东道:“先生在开会。”   李苒看时间:“开什么会?一点到一点半不是他午休时间吗?”   随后想到什么,大概男人阳奉阴违,嘴上说会休息,背地里根本没有休息。   “会议从几点到几点?”   孔樊东抱着即使出卖老板他也要如实反映情况:“从一点到两点。”   李苒点点头,真是完美而又高效地利用了休息时间。   等到贺南方开完会,便见李苒坐在办公室等他。   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呢?大有一种看你还怎么狡辩的样子。   孔樊东作为人证,吸气凝神地站在一边。   李苒抱着手臂,冷哼:“贺南方,现在是什么时间。”   他低头看了一眼,坦诚道:“我睡不着。”   “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个习惯。”   李苒真的挺生气的,当时看医生时,她特地记下了许多注意事项,还特地为贺南方制作了一个作息表。   谁知道他居然这么敷衍自己。   “你要是能睡着,你身体就不会生病了,明白吗?”   “医生说你白天需要一些睡眠来弥补你晚上的熬夜。”因为跟国外的分公司有时差,所以贺南方时常半夜两三点起来接电话,或者开视频会议,这种长期的不规律,没几个人能熬得住。   孔樊东一见李苒声音抬高,便立刻识趣地退出去,关上办公室的门。   贺南方过来哄她,李苒生气只是见他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感到气氛罢了。   如今他身体里面紊乱成这样,她又怎么舍得对他生气。   最后,竟然硬憋出眼角的红意:“你这个样子,怎么说好要跟我白头到老。”   贺南方装的事情多,用乐天派于晓晓的话说,贺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事,而贺南方装了一这肚子心事,迟早要把他累死。   这句话倒是真的,他掌管那么大的家族企业,脑袋里根本不能有一刻是停歇的。   李苒想了想,如果站在贺南方的角度来说,她确实没有办法让他一下就放松下下来。   不要绷得那么紧。   贺南方牵着她的手坐下,他虽喜欢李苒时时刻刻将他放在心上,为他担心。   却又不忍心看到她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跟你保证,会注意休息。”   之后,李苒合计孔樊东,每天中午接贺南方回来休息。   他在公司那种陌生的环境本就睡不着,李苒想了个法子,只能回家午休。   而且家里离他公司不远,更方便李苒观察记录他的睡眠质量。   她将贺南方最近的饮食,运动,血压,心率还有休息状况做成一张表格,每周反馈给医生看,倒也是下了一番心思。   回到家之后,贺南方虽然还是睡不着,倒也是能闭眼放松片刻。   本来李苒是躺在椅子上看着贺南方睡午觉的,可看着看着,自己眼皮却不自觉的发沉。   厚重的窗帘将外面与屋子里隔开,屋内光线暗淡,地暖将屋子里烤的暖意十足,加湿器里伴随着安神精油的味道很快在屋内弥散开来。   李苒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袖子盖住了手指,下摆遮住了小腿,困倦慵懒的躺在椅子上,随着靠着手臂上的脑袋上下点动,身子也微微的起伏。   贺南方一点都不困。   按照平时,现在他应该是一天精神最集中的时候。   如果不让他处理工作,而是在家看眼前这幅美人卧榻图的话,倒也不错。   贺南方盯着李苒看了一会儿,见她差点脑袋要从磕到躺椅的扶手上,在她磕醒之前。   贺南方率先走过去。   弯腰低头,俯身将李苒抱起来。   她被惊醒,睁着迷糊又担忧的眼神问他:“你还没睡?”   贺南方:“睡不着。”   李苒掩面打了个哈欠,靠前他的身前:“你睡觉好不好呀?”   苦口婆心。   “不睡觉不行的。”   贺南方早已习惯了一天只睡这么点时间,所以对李苒这种,午觉也能睡得这么香的物种,也是感到好奇。   他伸手捏她的鼻子:“有那么困吗?”   李苒这次连眼睛都懒得睁了,轻轻地点点头:“嗯。”   贺南方将她放上床,两人并列躺着。   “为什么我不困。”   李苒呢喃:“所以是病呀,得治疗。”   “而且,现在不就是在给你治疗嘛。”   说着她翻了个身,手脚压在贺南方的身上,象征性地拍了两下。   “我求求你了,快睡吧。”   贺南方反手轻轻地碰上李苒的背:“你先睡。”   李苒再也撑不住了,歪头睡着了。   留贺南方一个人在原地思考,为什么李苒能这么秒睡。 第94章 番外   贺南方渐渐已经养成午休的习惯,每天中午雷打不动的回家。   然后抱着李苒躺在床上, 屋子里暖洋洋的, 到处铺着暗红色的地毯,两个人的呼吸声浅浅, 有种莫名的温馨。   “你最近似乎很喜欢睡觉?”   李苒刚醒,在床上动了两下, 听到声音才发现屋子里有人。   转身便看到贺南方坐在卧室的落地灯下面, 带着金色细边的眼睛, 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也觉得最近自己似乎有些犯懒,时常提不起什么精神来。更是容易犯困,幸好手头工作都不是很紧急,大多是都排在了年外。   李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带着刚起床的细软音调问:“你怎么还在?”   贺南方起来,倒了杯温水:“放假了。”   再过三天便是过年,公司已经陆续放年假,贺南方虽平日里前拥后簇,过节了倒也将身边的人放了干净。   李苒坐起来, 就着他的手, 喝了两口水。   慢哑的声音好了许多, 声音恢复几分清透:“几点了?”   李苒:“几点了?”   “快五点。”   她声音有些惊讶:“我睡了这么久?”   一边说, 还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 拿过一旁的手机:“真五点了。”   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 弄得她有点懵, 贺南方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   李苒点头:“没有生病。”   她低头翻着手机,看到微信上有一个温长宁的未接来电,正准备打过去。   贺南方在一旁瞥了一眼:“于鸿霄的调任下来了。”   “啊?”   “于家过完年,就要搬去X省。”   “这么快?”她边说就要拨回去。   那头很快接通,温长宁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声音似乎很愉悦:“苒苒。”   问起打电话的事情,果然温长宁说的跟贺南方刚才说的一样。   “鸿霄年后要去X省任职,所以走前想请大家过来聚一聚。”   李苒应声,在电话答应下来。   李苒记得于家上面落势的那位是B市,费烜他大伯也是,于鸿霄怎么会到X省任职。   而且那里一向不太安稳。   “于鸿霄怎么会调职到X省。”   “那地方……之前从未听于家说起有留路。”   贺南方言简意赅的几句话:“于鸿霄刑警出声,而费家推上去的人都是靠着军功立命,于鸿霄出身不对,所以走这条路行不通。”   贺南方瞥了她一眼,提示:“X省——那是缉毒一线。”   李苒瞬间了然:“你是说,于鸿霄要去缉毒一线了。”   贺南方点头,表情有些凝重:“虽然冒险,但于家要想翻身,只有这一条路。而且若是真把那片臭名昭著的地方治出点名气来,可不比军功差。”   李苒想了想,“会不会很危险?”   贺南方沉默了片刻:“嗯。”   轻轻的一个“嗯”,像是有千斤重落在李苒的心头。   以前于鸿霄当刑警,干的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职业,成天追着穷凶极恶的罪犯,他哪次晋升不是鲜血换来的。   结果这次更甚,干的甚至可能是祸及家庭的危险。   她虽没问于鸿霄的职务,但从温长宁过来邀请聚一聚,还有贺南方颇为严肃的语气来看,恐怕是真正的一线。   贺南方:“于鸿霄今年三十四岁,费家大伯还有六年退位。”   “他要在这六年里干出些事情来,就不能畏手畏脚,不拼在第一线就没有战功。”   李苒心里不是滋味,于家去年遭难,她虽然同情难过,但好在局势还算稳定,可于鸿霄这一任职,名义上是升值,可背地里谁都高兴不起来。   ——   晚上,于家宴请,在别院做东。   李苒跟贺南方到时,别院里已经停了好几辆车,一辆军用吉普车型的悍马,大概是陈齐晟开来的,一辆骚包的银色宾利,大概是费烜的,还有一辆很低调的黑色凌志。   贺南方的车一停进院子里,便见别院门口最先窜出来一个人。   于晓晓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带着红色的羊绒帽和围巾,一边朝李苒招手,一边叫着身后的人。   没过几秒,陈齐晟从门口出来。   贺南方将车停在几株梅花树旁边,从后备箱里将带来的红酒拿出来。   随后揽着李苒进去。   于晓晓撒开陈齐晟牵着她的手,率先朝着李苒跑过来,外面的雪刚扫过,气温低,外面的石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陈齐晟紧跟在后面,提醒她:“小心些。”   于晓晓脚底打滑,一路次溜溜的滑到李苒面前,抱了她满怀。   她前段时间和陈齐晟度蜜月刚回来,精致的小脸蛋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李苒端详了两眼,放下心。   丫现在就是一幸福快乐的少妇。   两人往里面走,于晓晓在她耳边叽里咕噜:“今天来了个新姑娘。”   李苒莫名:“什么新姑娘?”   于晓晓:“刚打听出名字来,叫念稚,费烜带来的。”   李苒诧异:“费烜?”   “他有女朋友了?”   于晓晓感觉有点怪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女朋友,因为念稚说费烜是她包养的。”   李苒理了理顺序:“等下,你说谁包养谁?”   于晓晓口齿清晰的重复一遍道:“没错,念稚包养费烜,就是那种金钱和肉体的那种。”   李苒不信,她跟着于晓晓进到里面。   别院不算大,但装修的十分别致,庭院种着十几棵梅花树,旁边引了几注温泉水,水流顺着树旁的沟壑缓缓流淌,温热的水温撒发着热气,将一旁的梅花树蒸得娇艳欲滴。   几个温泉池也是半露天的,但旁边搭着几个亭子。   温长宁似乎刚从池子里上来,站在一旁细细地盘着头发,旁边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小姑娘,泡在池子里,脸上温蕴着水汽,被袅袅的热气蒸得看不清五官。   李苒靠近时,跟池子里的姑娘打了对面。   念稚睁开眼,李苒四目对上,心中颇有些别样的感觉。   怎么说呢,费烜她接触过几次。   给她的感觉,十分邪,光是他曾经给贺南方出的那些点子,就是个心思沉重的男人。   加上听过他流传的几段事迹,费烜据说是费家最不得宠的一个,他父亲娶过四个老婆,加上外面养的,光是子女就有十三四个。   费烜年纪最小,也最不起眼。   可偏偏是最不起眼的人,成为现在费家的掌权者,这里面的故事大概每一个都带着血腥味。   费烜在圈内的名声并不算好,篡权夺位,他那一脉同源的兄弟姐妹,几乎没有哪个还有能力跟他较量,而他那个处处留情的父亲,抛妻弃子的父亲——现在还在精神病院住着。   总之,费烜的恶,不是那种大奸大恶。   却也是立在人性善恶的末端,他在恶的底线上兴风作浪,每每别人想指责他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曾经,明明是他设计让老爷子打断他好赌大哥的一条腿,可转眼亲手捧着钱让他大哥去赌的也是他。   明明是他将老爷子气的中风,可最后在床前上演父慈子孝的人也是他。   在费烜这个眼里,你看不到什么是真的。   你也看不见什么是假的。   这是李苒长久接触费烜之后的想法。   可今天,费烜来过来的这个女孩却不一样,只不过轻轻地扫了一眼,李苒却察觉她似乎没有见过比这还要清澈真诚的眼神,这是一双永远不会撒谎的眼睛。   念稚见有人进来,于是搭着旁边的袍子披上,赤脚从水池里走出,莹白的肌肤泛着水光,修长匀称的小腿在袍子里若隐若现,她穿上鞋后顺着旁边的鹅暖石走过来。   走进来,李苒才看清她的脸。   费烜有张很漂亮的脸,但眼前的女孩跟费烜比,显得没那么惊艳。   但那双眼睛尤其漂亮,看人时很舒服,给人一种平缓的安抚感。   因为这双眼,眼前的女孩整个人都更加灵动起来。   “你好,我叫念稚。”   几个人互相介绍了姓名,才发现都是一般大的年纪,年轻人之间彼此没什么隔阂,聊着天,便开始聊起一些八卦。   李苒悄悄的问:“你说你包养了费烜是什么意思呀?”   念稚:“哦。”   “费烜,有种臆想症,总觉得自己特别有钱。”   李苒内心惊了好几惊,在座的几个男人,可不是费烜最有钱吗?   怎么就是臆想症呢?   李苒小心的问:“你为什么说他有……臆想症?”   念稚颇有些无奈,但还是老实道:“有一天,他居然指着电视上一档旅游节目上拍摄的法国某个著名的葡萄酒庄园告诉我那是他的。”   李苒心想:这难道不是常规操作?贺南方在国外还有城堡呢。   念稚为了描述更加具体的病症:“还有一天,他嫌弃隔壁商场装修太吵,居然说要把人一栋楼都买下来。”   李苒心想:跟贺南方比,有钱人的思维果真快乐又直接。   念稚颇有些佛系道:“你知道每天配合他的演出有多累吗?”   李苒想了想:“那门口的宾利?”   念稚:“我租的。”   李苒:“啊?为什么?”   念稚:“为了治他的臆想症呀!”   李苒忍住笑:“那他知道他的病吗?”   念稚:“不知道,医生怕引起他的病情反复,让我暂时告诉他。”   说完一副无奈的样子道:“他最近病情越来越加重了。”   李苒:“嗯?为什么?”   念稚指了指山下的温泉度假酒店道:“他刚才告诉我,那里所有的,所有的产业都是他的。”   念稚扶额:“也不知道他这吹牛逼的病还有没有救。”   李苒心里乐得快要憋疯了!   费烜哪里找的这么单纯一姑娘,居然对他编的这些鬼话丝毫不怀疑。   不是,说反了。   应该是对他说的这些真话,一点都不信!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