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锦鱼欢》 第1节 《锦鱼欢》 作者:豆元洲 文案: 心理咨询师余嫣穿到了古代,遇到一个有点特殊的少年。 出于职业本能反应,她帮了一把。 没到就这样被人家惦记上了。 原以为是高岭霸王花,特么竟然是朵萌属性乖花。 男主卖瓜:颜高形美气质佳,温柔贴心有内涵。 阅读重点: 1、1v1,男女主互宠,he; 2、男主萌,纯情暖男; 3、女主独立之中有点软; 4、架空勿考据,图乐莫较真;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鱼令嫣 ┃ 配角:鱼家其他人 ┃ 其它:宅斗 第1章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空中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 鱼家二房正屋,西稍间里,四小姐鱼令嫣睡的正熟。 大红牡丹锦被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红扑扑像个熟透的小苹果,霎是可爱。 随着小胸脯的起伏,俊挺的小鼻,均匀地呼着热气,粉嫩的樱桃小嘴,微微向上翘起,一瞧便知,定是在做什么美梦,香甜着呢。 卯时已到,守夜的丫环,不得不试着叫了几声四小姐。 鱼令嫣只是微微睁开了眼,见是她,又马上闭了起来,继续赖着睡。 再叫也无用,丫环只得硬着头皮,去对面东稍间里,寻那伺候二夫人的厉嬷嬷过来,还是要她老人家亲自出马。 而二夫人这里,也才被厉嬷嬷催醒,忙着洗漱,不愧是亲母女,连脾性都一致。 厉嬷嬷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吩咐着准备好东西,便带着丫头们过去了。 她拧干一条温水里浸泡着的布巾,捂在四小姐的眉眼处。不消片刻,四小姐就推开她的手。 鱼令嫣这次睁眼,显然清醒多了,再定睛瞧仔细了厉嬷嬷那张严肃的面孔,简直就不能再清醒了,一刻都没犹豫,老老实实地起了身。 厉嬷嬷也跟着擦起她的小红脸蛋,嘴上忍不住叨念着:“请大安卯时过一半就要到,您若是继续睡也成,可就怕没功夫吃早食,毕竟七日也就这么一次,老太太总是要多说道些的,到时候您饿了,是要留在鹤龄堂用吗?” 那绝对要不得,每次去给鱼老太太,也是她的大奶奶,好吧,其实也是亲奶奶,请安,就是一种折磨和煎熬,少待哪怕一秒也好。 用鱼令嫣上辈子所学来分析这位老太太,那就是集偏执、分裂、投射、否认于一身的多重人格障碍患者,忒难治愈,而且惹不起,又躲不得。 没错,鱼令嫣是穿越而来,她上辈子名叫余嫣,是位心理咨询师,具有多年帮助各类心理障碍病患的经验。 由于业务出色,她被外派到国外进修,结果竟然遇到飞机失事,一命呜呼。 可能是老天爷补偿,等她再有意识,正是刚从鱼家二夫人厉氏的肚皮里钻出来,睁开眼看这世界第一眼时。 作为一名小说爱好者,她明白自己应该是胎穿了,还穿到了一个古代架空世界——雍朝。 而今是开国后第三代皇帝仁宗在位,永顺三十五年,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她所托生的鱼家五代以来,代代都出俊才,郤诜丹桂,入仕拜官,颇有书香清贵之名。 只可惜子嗣凋零,到了这第四代,统共就两个儿子,分为大房和二房。 而到了第五代,干脆只剩下她爹鱼恒这么一根独苗。 因各种缘由,鱼家老爷鱼恒不得不做起了兼祧的事情,继承亲父和二叔两房香火,娶了两房太太。而鱼令嫣的亲娘,就是西院的二房太太。 她娘闺名叫宝贞,说起来这名字还真有个出处。 本来她文绉绉的外公给取的名儿是厉贞,希望女儿做个坚贞不屈的贤女子,奈何武家出身的夫人不同意。 鱼令嫣的外婆觉得什么贞洁贤惠哪有珍宝之物来的实在。女儿家的,身子健美,嫁妆丰厚,娘家撑得住,底气够足,活的舒心自在,比什么都强,叫什么贞娘,还不如叫珍宝呢。 夫妻两个为了长女的名字,甚至还打了一架,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是威武的夫人赢了。 不过厉老爷还是很有文人骨气的,被打的鼻青脸肿,也坚持要留下“贞”字,最后妥协的结果是,加了个宝字,成了厉宝贞。 厉氏从小就被父母重视,娇宠长大,也是个运道好的。 本来厉家虽也是代代为官,可都是小官小吏,固然经营的富裕,却也称不了上流。 就算鱼家要兼祧,也轮不到厉家的姑娘来做这个二房夫人。 可谁让鱼老太爷的继母姓厉呢!不仅对继子有养育之恩,还给鱼家生了二太爷鱼熙,并把自己的侄女,聘给了儿子为妻。 厉家的女儿,前两代都嫁到了鱼家,有了这基础,第三代的二房太太,终归还是姓厉。 厉氏十三岁嫁到鱼家二房,两年后圆房,十六岁生下女儿,九年再无所出,而今已是二十有五。 因从小就被宠着养大,而且十年也只得鱼令嫣这么一个心肝宝贝,自然是如珠如宝,当成眼珠子看着长大。 鱼令嫣前世并没有福分得到母爱,此生有幸做厉氏的女儿,早已把她当成最亲最爱的人。 厉嬷嬷干活利索,又快又好,在鱼四小姐恍个神,回忆前世与今生的须臾之间,已经伺候她收拾妥当,送到东稍间二太太的暖塌上。 那里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食,坐着正等待女儿的厉氏。 厉氏不爱讲究那些规矩,见到爱女,一把搂到身边,一边给女儿舀粥,一边心疼地说道:“我的儿,都是为娘不好,讨不得伯娘欢心,连累你大冷的天,还要起这么早,跟着我受罪。” 鱼令嫣喝着蜂蜜姜茶,回答道:“娘,哪里就有这么严重,其实一点也不苦,等给大奶奶请过安,咱们回来吃了午饭,消了食,闷个回笼觉,是再惬意不过了。” 厉氏觉得自己闺女真是太懂事了,这时候难道不该跟自己耍耍脾气,讨件喜欢的物什,提个要求啥的,就像她小时候那样,为什么自己姑娘就不会撒娇呢? 她每日都要逗逗女儿,不然浑身的皮都不踏实,见闺女吃着枣泥糕和奶汁角,腮帮子咬得鼓鼓,有节奏地起伏着,忍不住上手捏住了女儿鼓起的小肉肉。 鱼令嫣无语地转回头盯着她娘,长眉连娟,眸球乌灵闪亮,娇憨可人。 厉氏看着粉妆玉琢的女儿,感叹道:“我家嫣姐儿真是越长越好了,才九岁,就出落成地道的小美人了。” 鱼令嫣调皮一笑,“娘才是真的美,我才像了您三分而已,亏大了!” 这话并不假,厉氏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花容月貌,玉体香肌,丰盈窈窕,自成一副风流姿态。 “你父亲可是极俊的,你像他多些,也不亏的。” 厉氏闻言不由笑开了怀,顿时整个东稍间都明亮了几分。 就算见惯了厉氏之美,鱼令嫣还是禁不住愣了神。 母女两个竟然没一个在吃,一旁伺候的厉嬷嬷这时候提醒道:“还剩下两刻,二夫人和四小姐,抓紧再用些吧,还是早到些好。” 母女二人同时叹了一口气,俱捧起散了些热气的慧仁米粥,闷声喝了起来。 厉氏只用了两口就再进不下去了,每轮到去给鱼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她都没什么胃口。 她其实是个开朗爽气的性子,不过,确也绕不开一件烦心事,那就是,她肚皮不争气,除了令嫣,再无所出,圆房十年来都没给二房生个男丁。 偏偏她又是个贪心的,东院大房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愿过问,可在这西院二房里,相公只能是她一人的,她不想分给别人,不愿给鱼恒纳妾。 然而这样的媳妇,从来都不会讨到婆婆的欢心,特别是格了一房,名为伯娘的婆婆的欢心。鱼老太太处处看她不顺眼,捡着缝儿的挑她的错处,其实也就是因着这两点。 厉氏想到此处,低着头,轻声呢喃一句,“我什么时候才能给相公生个儿子?” 这话她年年都说,这愿她年年都许,却也年年落空。 “娘的身子这么好,一定会有弟弟的。”鱼令嫣马上鼓励她道。 厉嬷嬷也跟着宽慰:“近些日子,老爷有一半功夫都歇在您这里,哥儿肯定就是要来了,您尽管放宽心等着。” 厉氏风风火火的性子,什么事来的快,去的也快,接受了她们的鼓励,又志气满满地宣道:“今年,我一定要给相公生个儿子,给咱们嫣姐儿生个嫡亲的弟弟!” 这下胃口也开了,她举起筷子,刚要大开朵颐,却被厉嬷嬷无情打断,“夫人,只剩下一刻了,该准备出发,去老夫人的鹤龄堂了。” 第2章 将及卯时,厉氏带着令嫣匆匆抵达鹤龄堂,刚入厅,便听到了内室传出的欢声笑语。 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下从容了几分。 进去后福身一拜,“伯娘,媳妇带着四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笑声戛然而止,鱼老太太立刻收了笑脸,皱起眉头,冷冷地蔑了厉氏一眼,也不说话,就这样晾着她。 这时传来鱼令嫣柔婉的声音,“孙女给大奶奶请安,愿您万福安康,见过伯娘,祝您万事大吉。” 叠手、按腰、弯腿、屈身、低头、微笑,这一套动作做的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挑不出一丝的错处。 坐在鱼老太太左手边的美貌妇人,不免赞道:“还是厉妹妹会教人,把咱们四姑娘教导的如此出色,瞧瞧这一连贯的动作,端庄得体,赏心悦目。” 这位便是大房夫人严润萱,她清丽雅致,容貌美极,声音轻和舒缓,温柔动听,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子书卷气,还隐有一股高贵威严的味道。 不得不说,鱼恒真是有福气,两位夫人,一位是出水芙蓉,一位是玉面桃花,都是难得的绝色佳人,如此齐人之福,可真令人艳羡。 厉氏心想那可不是,我家嫣姐儿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得意劲儿虽冒上了脸,却也记得礼上往来,“姐姐说笑了,在这盛京,谁人不知姝姐儿知书达理,秀外慧中,都道咱们鱼家老夫人和大夫人,不愧是名门出身,教出来的姑娘就是出类拔萃。” 第2节 闻于此,就算是一向自持的严氏,也不禁展露了真心实意的笑颜。 鱼老太太也缓了脸,对四姑娘招招手,“嫣姐儿到我这儿来,你也坐下吧。” 鱼令嫣嘴角弯出最完美的弧度,兴冲冲跑上前去,挨着鱼老太太坐好,问道:“大奶奶,家中可是有什么喜事呀?” 鱼老太太点点她的小鼻子,饶有兴致地反问:“你个小机灵鬼,怎么这样说?” “您今日气色格外好,周身都亮堂许多,可眼熟,却又说不清楚,仔细一想,就像那送喜娘娘一样,浑身泛着佛光和喜气呢,孙女便猜着,可是有何大喜事,送到了您这里。”没错,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溜须拍马。 事实是,刚才鱼令嫣进来时,注意到一旁佛龛里供着的送喜娘娘跟前,多上了一炷香,所谓来喜双供,心里便有了推测。 鱼老太太心中熨帖极了,连忙搂过令嫣,畅然道:“还是嫣姐儿会说话,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真就让你说对了,你父亲就要升迁了,方才我跟你伯娘正说起这事呢。” 厉氏急忙问道:“这可是真的,怎么没个动静?” 严氏解释道:“昨个儿皇上口头下令,只是这升迁的明旨还未下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相公升了什么官?”厉氏语中满是惊喜。 “升任的修撰,将要参修《雍和会典》,虽只是从六品的官,但在翰林院里慢慢熬资历,日后像公爹一般,谋个从二品的翰林掌院学士,应该是不难的。” 厉氏书读的少,对这些官场上的事,也不甚了解,她只是满心为丈夫高兴,“相公年轻有为,前途定是不可限量,这可真是一桩大好事。” 鱼老太太吭声道:“这翰林院是清贵,可要是做了殿阁大学士,那就金贵了,我听老头子说,皇上近年来,越发重用六阁了,直逼六部呢。” 严氏但笑不语,不置可否。 鱼老太太不太满意儿媳妇适才所言,还有说话时不甚为意的语气,以及那高人一等的盛气。 还以为你们严家是那世袭罔替的武安侯府吗?如今,不过是个三代而终的伯爵而已。 厉氏再不好,却是一颗真心,全都挂着自己男人和女儿,跟这个严氏,底子里是不一样的。 “我们鱼家起自耕读,经营五代,才有了今日的清贵之名,说到底,还是子孙争气。那些个勋贵出身的公子哥儿,穷奢极侈,湛湎荒淫,只会在脂粉堆里打滚,哪有几个出息的。儿媳妇,你说是不是?” 严氏低下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只轻声回道:“正如婆婆所言,老爷如此勤学苦练,砥砺琢磨,也是家风传承,公爹言传身教的作用。” 鱼老太太这才放过了她,又转头望向厉氏,说道:“这要子孙出息,也得先生个出来才行。” 厉氏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又来了。 “侄媳妇,你公爹和婆婆去的早,二房只剩你和嫣姐儿了,你名义上虽不是大房的人,却也是恒儿的妻子,我这个做伯娘的,也不能只顾自己这房的事,总要受着累,多提点你一些。” “伯娘说的是。” “别的咱们暂且不提,我只想问问你,打算何时给你相公纳妾?” 厉氏也低下头,咬着牙,不肯说话。 “你大嫂生令姝时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可她是个心宽的,二话不说,就给恒儿抬通房、纳妾。她只生了一个,大房却有三女二子,这大郎和二郎一落地,就抱到她房里养着。生恩哪里及得上养恩,如今两个哥儿都是只认她这个嫡母的,比亲生的也差不离了。她把令姝和两个哥儿教的多好,你看现今谁不道她一声贤惠,好名声就是这样得来的。” “我又不是不能生。”厉氏小声嘀咕。 这下,鱼老太太的脸色可就不大好了,语气也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自生了令嫣,你就再没开过怀,十年都没生个儿子出来,无子还不肯纳妾,我送过去的人,也都被你想着法子打发了。你这是想让二房绝嗣,以后再从大房过继?做你的梦去,有我老婆子在一天,你二房就甭想这美事,还以为是当年的光景!” 鱼令嫣听到此处暗想,鱼老太太当年和继婆婆、还有弟媳妇,这对姓厉的姑侄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一定十分刻骨铭心。稍微提起,都是恨的咬牙切齿,手上的劲也大了起来,捏的她肩膀生疼。 这要是她,就会先认怂,再谋其他。 然而她娘亲是个耿直的,干脆回道:“伯娘放心,咱们都是一样的想法,有我在的一天,也不会走过继的路的。” 鱼老太太怒气更盛,“我今日倒要问个清楚,这妾室你到底是纳,还是不纳?” 厉氏股子里的逆劲上涌,回道:“相公说过,我又不是不能生,只是胎运未到而已,大房已无嫡子,二房怎么也得先生个嫡子出来。” “好啊,你个无子的妒妇,七出里犯了两条,还敢这样跟我说话,骄横放肆,不敬不孝,我要休了你。” 厉氏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胆子,猛然站起身来,冲到老太太身边,夺过女儿,直盯着鱼老太太道:“当初聘我的可是您的婆婆,我的姑奶奶,姑奶奶去世时,大伯还发过誓,定不会让我和嫣姐儿受委屈,怎么大伯刚为我姑奶奶退仕丁忧三年,鱼家就要休我吗?” “你这个逆……” “您是我伯娘,我是二房的媳妇,从来都没听说过,哪家伯娘要休掉侄媳妇的,您跟我说说,这是凭什么理?鱼家只有相公能休我。” 鱼老太太被气的面目狰狞,怒道:“他是我儿子,我让他休你,你就得下堂,你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说完一口气都咽不下去。 严氏连忙上前帮着顺气,劝说道:“婆婆息怒,老爷才被皇上提拔,要是传出这些事,定是要有影响的。” 这话果然管用,鱼老太太马上就不闷了,只是面目仍是狰狞。 严氏给厉氏使了个眼色,“厉妹妹还是先回冷静一番,反思自己的错处,下回再来请罪吧。” “我再也不愿见她,以后再不许她过来!”鱼老太太严词拒绝。 厉氏牵着令嫣的手,疾步离开,一刻也不愿多待。 这安请的,不欢而散。 鱼令嫣跟在厉氏身后,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儿,客观地讲,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错的人,确实是她娘。 于理,她娘十年无子不纳妾,怎么都是错,老太太关心二房的子嗣问题,怎么都是对。于情,老太太虽名义上是伯娘,实际却是婆婆,她娘怎么都算忤逆不敬了。 但作为一位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人,鱼令嫣又太能理解她娘了。 因是兼祧,从不去多问大房的事,只管好二房的小小天地,宁愿落下妒妇和忤逆的名声,也拒绝给丈夫纳妾。 她娘就是个实心眼的性情中人,真心爱着自己丈夫,对他毫无保留,全心托付和信任。至于什么规矩,什么名声,她可以全不在意,只要丈夫站在自己一边。 只是,一个孝字压在头顶,还有个大房隔在中间,她爹真的靠的住吗? 第3章 厉氏回到西院,心中仍是介怀的很,闷头不语,连女儿的话都听不进去。 令嫣只能去寻正盯着灶房做午食的厉嬷嬷。 厉嬷嬷关上门,让丫头在外守着,才问道:“这是怎么了?请安时出了何事?” 鱼令嫣挑着回道:“父亲升官了,大奶奶本来很高兴,后来又不知怎的,就开始提及纳妾之事,娘没答应,又说了些冲话,大奶奶一气之下,就要休了娘。” 厉氏听着脾气又上来了,气道:“姑奶奶还在的时候,她就只是冷漠,不把我当媳妇来看,也不把嫣姐儿当成亲孙女,我也就歇了讨好亲近的心思,反而也好,互不相干。等姑奶奶一走,她便忍不住了,想着法的找我的茬,做也是错,不做更是错。” 鱼令嫣心道,鱼老太太应该还是以前被继婆婆和弟媳妇,这对姑侄虐惨了,等两人都去世后,就在自己娘身上找回场子——典型的压抑心理找发泄途径。 “我知道,还不是当年姑奶奶和姑姑让她吃了苦头,而今就在我身上报回来,我是厉家的姑娘,也就认了。可她不能这样对嫣姐儿,嫣姐儿可是姓鱼,好歹也是她的血脉,怎么就能偏心成这样?大房的孩子可以辰时过一半去请安,嫣姐儿却要每次跟我早起整整一个时辰,受苦不说,还刚好错过跟她们相处的机会,关系也就疏远。后来才知晓,她竟然私下里不让大房的孩子,跟咱们嫣姐儿亲近,当时我才真是恨上了她,再也不愿日日过去,只是一月去四次,过个面子情。” 这些事儿,鱼令嫣心中自然也有体会的,但她还是头一次听厉氏提起,她娘从来不是这样的性子,很少会把这些糟心事放在心上,这次是真的被逼急了。 “这些我都忍了下来,可今日她竟然想要休我,我控制不住,终是发作出来,这次到底是跟她翻了脸。” 厉嬷嬷仍是摆着她那张严肃脸庞,毫无起伏的语调,问道:“夫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同老夫人僵持着。” “反正我是不会同她服软的,僵着就僵着,我就不信她敢真让相公休了我。” 我的娘啊,你怎么这么有自信?外祖家虽也是大富大贵,却无法与鱼家相提并论,关键时候,可是真撑不了腰的。 “二房名下的田产和商铺虽不能动,但姑奶奶走时,把这些年经营所得的银两,暗置到自己的嫁妆中,最后全都留给我了,我手里握着钱呢。她就算再憋气,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吧。” 厉氏家族虽在官场不甚得意,却擅长敛财之道,家中子女,不论男女,都有些赚钱的手段。而厉老太太更是其中翘楚,她嫁到鱼家做继母时,带来的嫁妆,本就丰厚,以后借着鱼家的声名,赚了不知多少银钱,二房夫妻也深得其传承,三人一道努力,把整个鱼家推到豪富的位置。不然以大房父子在翰林院的那些供奉,哪里能过上这钟鸣鼎食的生活。 所以当年厉老太太,才有底气逼着继子和继孙,给自己儿子一脉留后,她们二房也是给鱼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她把多年来挣出的田地和商铺,还有古董珍玩,平均分成两份,一份在死前就给了大房子孙,剩下一份留给二房这一脉。但银钱上却只是做了表面功夫,随意拿些出来,大额她暗中添到自己嫁妆中,全留给了厉氏,也是给侄孙女留条退路。 鱼家自诩为,肯定不会也不敢做下贪吞继母和媳妇嫁妆的事几。要是休了厉氏,损失可就大了,这就真是人财两空了。 这事鱼令嫣也是第一次听说,暗自赞叹,厉老太太好厉害的手段,这么一做,就算她娘没有儿子,就算二房的固定资产被大房并吞,日后也能靠着丰厚的嫁妆养老,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而且若是二房以后真没人了,这笔嫁妆,厉家也是能收回去的。 鱼家若是不想失去这块肥肉,要么再给二房过继香火,要么就得再与厉家联姻,不论怎样,厉家也不会失去鱼家这个靠山。 原来她娘有这样的身家,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阶层,有钱就是好,底气足啊。 “厉老太太能把银子的大头把在手里,甚至还让老爷兼祧并娶了您,真只是一个养恩压着吗,老太爷和老爷就是这样任其摆布?” “难道不是因着伯父在襁褓之时便被姑奶奶抚养,两人感情比亲母子还要深厚,伯父感念继母养恩和手足之情,才愿意让相公兼祧。” 厉嬷嬷却道:“夫人您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厉氏和令嫣同时问:“什么意思?” “夫人可知,当今圣上的生母虽是昭宪曹皇后,但曹皇后诞下他后,却血崩而亡,后由昭定皇后抚养并助其登上皇位,因而圣上对继母感激不尽,并以仁孝治天下。老太爷当年能做上翰林院掌事学士,就是因着他把继母伺候的,全盛京都知晓他的孝道,被圣上大为赞赏。而厉老太太去世时,老太爷带着儿子为继母守了整整三年孝。他虽是退仕,儿子却升官了。可见这个孝字,有多受圣上看重。” 令嫣这下就明白了,厉老太太已经完成使命,退出历史舞台,如今该轮到鱼老太太了,都是套路啊。 “讲些难听的,若是老夫人铁了心要休你,不管老爷跟您感情多深厚,迫于孝道,也必须从了,更何况您还没有儿子,上哪儿都没处说理去。到时候,真撕破了脸,鱼家不会没法子整治的。” 厉氏听到此处,细细思量起来,才觉得后怕。 厉嬷嬷继续道:“况且您真拧着来,这和老爷的夫妻之情,到底还要不要,咱们嫣姐儿的名声,还要不要?幸好厉老太太有先见之明,早把她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厉氏浑身的气焰,就这样泄了下来,小声嘀咕道:“那可怎么办,伯娘估计气狠了,她再不许我进鹤龄堂了。” “您出面自然是不行的,这事还是得老爷来做。出了这事,老爷定是要过来质问一顿。您到时候可得摆正态度,先道歉,再说些掏心窝子的软话,把老爷给说服了。您和老爷一向恩爱,又生有四姑娘,什么事儿不好商量。” “我省得了。” 鱼令嫣心中感慨到,厉嬷嬷真是威武,这样几句话,就能把她娘的毛给捋顺了,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实在是腻害,不得不服。 而今个傍晚,鱼恒一回到家,就听说了这事,他竟也没去鹤龄堂先宽慰鱼老太太一番,而是直接来到西院见厉氏。 厉氏一见到他,心里顾不得欢喜,连忙下了软塌,帮他脱了官服和靴子,并吩咐下面人布置些汤水吃食,亲自伺候着他洗漱干净,坐上正位。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脸上还是露着惯有的温柔,不像不满,便挨着他的身旁坐好,先笑着说道:“妾身听说了老爷将要升任修撰之事,心里实在是高兴,这真是极好的事情。” 鱼恒搂过厉氏,调笑着问道:“你知道这修撰到底好不好?” 厉氏有些骄傲的回道:“妾身虽不懂这些,可却能感受到相公的喜乐,瞧您春风满面的模样,便知道这定是好事。” 鱼恒握紧她的双手,说道:“你对我一副真心,我比谁都清楚,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负你。” 厉氏心下感动,眼圈湿润起来,回道:“相公,都是我的不是,惹了伯娘生气,妾身明日就去给伯娘负荆请罪。” “哪里就是你的错,是我想要嫡子,才拦着不让你给纳妾的。娘也是为了二房的子嗣着想,她就是那个脾气,你也是一样的犟,正好冲撞了,难免发生口舌之争。最近还是不见了,你也知道她,而今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过去,只会起反效,等过些日子,她消了气,我再领你去磕头认错。” “妾身一切都听您的,说到底,还是妾身不争气,这么些年,也没能开怀,真是对不住您,伯娘说的都在理,妾身不仅没用,也没有姐姐那般的胸襟,才让二房子嗣凋零。” “这怎么能怪你,你又不是不能生,我们又还年轻,日后定会生出儿子的。” “相公真不怪我?” “我从没有怪过你一分,我绝不会休你。” 若是鱼令嫣也在场,她一定会想给自己老爹鼓掌的,三言两语,就把她娘哄的服服帖帖,这功力也没谁了。 其实鱼老爷这次过来,一来是为了安抚好厉氏,但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四女儿,“去把嫣姐儿叫来,我有事要对你们母女说。” 第3节 厉氏笑道:“相公忽然皱起眉来,怪唬人呢,看来这事儿可严重。” “姚家悔婚了。” 厉氏犹如晴天霹雳,难以置信地问道:“姚家要毁了与我们嫣姐儿的婚事?” “是,而且我已经答应了。” 第4章 鱼令嫣进了东稍间,见到她爹难得肃容地端坐着,她娘则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道不会真是要崩吧。 “孩儿给爹爹和娘亲拜安了。” 厉氏见了女儿,不免落了泪,心疼道:“我的儿,你的命怎么就这般苦,偏就摊上这种事?” 鱼令嫣心里有点懵:那个,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她这个当事人,一点数儿都没有? 鱼老爷放了一把马后炮,“我当初就说了,这姻缘之事关系重大,尤其对姑娘来说,更是可以决定终身的大事,绝不能操之过急。你们偏就不听,非要跟姚家定个娃娃亲。现在可好,凭白耽误了姐儿。” “当初可不就是因着,姚家跟我娘家世代通好,知根知底,姚老太爷蒙圣上垂青,做了户部侍郎,姚康安娶的是我堂姐,姚福生与咱们嫣姐儿同龄,他们又那般殷勤,这才定下来的,谁能想到今天?” 原来被“弃”的是自己,鱼令嫣着实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又考虑起得失。 姚家对她来说,是个适合的婆家,姚福生对她而言,也是相配的对象,所以她这些年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了这件事。这样平白无故被毁亲,绝不是件好事。 但她更纳闷的却是,姚家虽也是清贵,却是不如鱼家的,他们怎敢这样做? 厉氏替她问了出来:“姚家凭什么敢这样做,相公竟也答应了,您和伯父就任凭他们欺负到头上来?这可不只是关系嫣姐儿的前途,更是关系咱们鱼家的名声。” “今时不同往日。” 厉氏愤愤然道:“不就是出了个怜昭仪吗?她再受宠又如何,总归是无所出,长久不了。姚家仗着一时的恩宠,便目中无人,做出这背信弃义的事情,迟到有一天是要失德败落,咱们嫣姐儿不嫁过去也好。” 可惜事与愿违,“皇上已升姚氏为怜妃,并封其鸾生哥哥姚康安为逍遥伯,虽是个伯爵,却赐了铁卷丹书,能世袭罔替。姚家如今贵不可言,可不是咱们能攀附上的。” 这事处处透着怪异,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就算厉氏不懂朝堂之事,也看出蹊跷,问道:“皇上就算真心宠爱怜妃,要抬举她的家族,为何不封姚氏的父亲,而是封了她的兄长?我这位堂姐夫,就是个只会享乐的纨绔,除了长了一张好脸,真是半点本事也无,家中全靠堂姐苦苦支撑。他何德何能,能得这泼天的运势,难道朝堂之中,就无人反对吗?” “并无,太后娘娘也赞成。” 这就更奇怪了,此事绝不是表面这般简单,其中定是藏了什么隐事。 鱼令嫣埋首想着此事,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牵涉到朝堂阴谋,厚黑论啥的,不禁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鱼恒和厉氏看在眼里,就觉得女儿这是在装强呢,心里一定是委屈极了。 鱼恒平日里虽是温和,却很少亲近女儿们,而这次他却走到令嫣身边,摸着四女儿的头顶,承诺道:“嫣姐儿放心,为父答应你,来日定会帮你寻到一门更好的亲事。” 鱼令嫣抿嘴一笑,答道:“爹爹放心,女儿没事,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女儿相信爹爹的话,一点也不担心。” 鱼恒愣了神,为了掩饰心中生出的愧疚,他又拍拍令嫣的肩膀,随即起身对厉氏道:“我去母亲那里坐会儿,晚点过来,你陪着嫣姐儿。” “妾身知晓的,相公把大氅披好,小心别受了寒气。” 鱼恒微笑着退了出去,这笑容直到出了西院才消失殆尽。 他是朝廷命官,知晓的事情,自然要比厉氏母女多。 仁宗皇帝十岁继位,做了三十五年皇帝,就跟七公二侯这九大家族,斗了这么多年,提拔士林,添置六阁,就是为了与旧勋们把控的六部对抗。 新士只听皇上差遣,旧勋们而今的凤首却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和皇上,表面是母慈子孝,实则是剑拔弩张。 皇上仁德英明,怎么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而太后和勋贵们竟也默认此事,实在太耐人寻味,也只有那个传闻才能解释此事。 可那又如何? 总归只有太孙才是正统。 而姚家,今日之辱,暂且忍了,但总有一日,他鱼恒必要加倍奉还。 鱼令嫣被姚家毁婚的消息,很快就以野火燎原之势,烧遍了鱼家的每个角落。 大家都对鱼四小姐深表同情,口径也很一致,姚家出了个怜妃娘娘和逍遥伯,飞黄腾达,一脚踹开了有姻亲之连的鱼家,太特么不仗义了,四小姐太特么可怜了,可千万别想不开,自寻短见啊。 这股谣言越传越烈,甚至都到了厉氏的耳中,然而她听过之后,却觉得有理,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更可怕的是,鱼老爷此后夜夜都到西院,每每都要拉着女儿,讲讲大道理,谈谈哲学,聊聊人生。厉嬷嬷话少,做事很直接,白天小姐有夫人陪着,她便晚上守着四姑娘睡觉,不让四姑娘有任何自处的机会。 鱼令嫣早就强调自己真没事,可没人信她,连上个恭桶,也得三两个粗使嬷嬷看着。整日都没有私人空间和隐私,她上辈子的强迫症都要犯了,长期以往,离逼疯也差不离了。 不过,这事也带来了实惠的好处,那就是鱼老太太,终于接受了厉氏的赔罪,那日请安闹出的矛盾,也就此揭过。 她老人家甚至表示,四姑娘以后就辰时过半来请安,虽不是一房,也总要跟兄弟姐妹们多亲近些,以后嫁到婆家,也能多个臂膀搭把手,扶持一把。 鱼令嫣估计,自己在这位老太太眼里,已是没有前途的废人,怎般也无妨了。 大房的庶长子鱼泽涛年满十一,已经搬到前院去住了,次子泽沛还不到四岁,两位少爷去请安,多是行个礼就要离开。 因此,这请安礼上能亲近到的,也只是鱼家的其余姑娘们,但鱼令嫣仍是兴致满满,因这三位,各个都是美人呐,可以大饱眼福了。 第5章 鱼恒肤色白皙,五官精致,气度温润如玉,笑容春风化雨,是位少见的檀郎。 他娶的妻妾,颜色更盛,这生出来的子女,自然都是玉貌花容。 嫡长女鱼令姝为严氏所出,年十三,出落得天姿国色,清逸脱俗,明眸善睐,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她自幼聪明好学,擅长书画,尤精诗词,颇具才名。又处事圆滑,精通人情世故,结交之人,都是、名门望族,甚至勋贵阀门出身的贵女们。 鱼家上下内外,不论是鱼老太爷和鱼老太太,还是鱼恒和严氏,无不对此女深以为傲,寄予厚望,就连两房伺候的下人,提到大小姐,那也是连连称赞,心服口服。 不过,鱼家姑娘之中,颜色最好的,还是大房次女鱼令妩。她比令姝小了一岁,今年刚满十二,纤长的身条,迷人的腰段,虽还没到成熟的年纪,绝色的容貌,却是怎么也掩不住了,螓首蛾眉,双瞳剪水,朱唇皓齿,明艳夺目,嘴角边一粒细细的红痣,凭添一股媚韵。 她的生母是万姨娘,是鱼老太太塞给儿子的通房,生了女儿,才升为姨娘,虽是貌美,却因鲁莽粗俗,上不得台面,不甚得宠,又是个爱惹是非的性子,严氏也不大待见她,在大房是个没人缘的,平日只能在自己屋子,找下人出出气。 跟生母完全相反,二姑娘却是个紧小细微的性子,沉默寡言,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对万姨娘也很是冷漠,从来只敬嫡母严氏。 因而这位跟四姑娘真是不大接触,九年来见过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还有一位三姑娘出自乔姨娘,同样是姨娘,乔氏同万氏,可真是天差地别。她可是正经聘过来的良妾,父亲是位秀才老爷,哥哥读书也有出息,但家境却不大富裕,当初为了哥哥的前途,才到鱼家为妾。 五年前,她哥哥考中了三甲进士,外放到县城做个县令,虽是个小官,却让乔姨娘在大房长足了脸,她肚皮也争气,在四年前生了二少爷鱼泽沛,这底气就更足了。儿子虽是被抱到了严氏身边,她却能跟没事人一样,从不过问儿子的事情,只安心抚养女儿。 因此不论是鱼恒还是严氏,都对她甚为满意,两人都十分看重她。 令娆就比令嫣大了两个多月,也才九岁,面容体态形容尚早,长了一张鹅蛋脸,眼珠灵动,透着一股动人的灵气。她是头一个看到令嫣入了厅的,笑吟吟的斜眼瞅着她。 鱼令嫣回之一笑,也顾不了其他,先躬身请了安,“大奶奶吉祥,令嫣来了。” 没想到她提前了两刻过来,还是最晚到的,老太太不会要怪罪吧。 鱼老太太看上去心情不错,倒也没为难,回道:“来了就好,你泽沛弟弟是个贪睡的,他还小,我就让他多睡些功夫。你泽涛哥哥要早读,来的便早些,方才走了。” “倒是巧了,在来的路上,刚好与大哥哥打了个照面,还说了会话呢。” 大房长子鱼泽涛的生母宁氏可不是一般人,她娘家其实大有来头。 想当年,孟、宁、严三家都随成宗皇帝,征伐作战,立下汉马功劳,显赫一时,分封为孟国公、建平侯和武安侯,世袭罔替,享万世之福,三家也一向交好,其中又以孟宁两家关系最为亲密。 然而,仁宗在位,永顺二十年,发生华潼之乱,太子暴毙,阴山伯薛家举报太子母族郭家造反,孟、宁两家也牵涉其中,三家被夷族,所有男丁都被斩首,女子没入教坊为奴。严家虽未牵涉,却被仁宗迁怒,降为武安伯府,没收铁卷丹书,三世而终,地位大不如前。 严氏和宁氏是手帕之交,在其落魄之时,出手相救,从教坊赎了宁氏出来,并安排宁氏做了丈夫的妾室。 宁氏长的虽不如其他人,但性子温柔可人,又擅迎合之事,颇得鱼恒的欢心。因生下大房长子,又与严氏关系融洽,还有老爷的宠爱,宁氏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对人也和善,可以说是大房里面,除了鱼令姝外,最有人缘的玲珑人了。 鱼令姝笑意连连,连忙走下来扶起令嫣,坐到老太太右手边头一个位置,见她有些推拒,便说道:“四妹妹来的正是时候,方才老祖宗还念叨着,四个孙女里头,你长的最是像她,果然是嫡亲的孙女,我本来有些吃味,但仔细瞧着,这可不就是跟仙人座下的童女一般精致,敢情老祖宗这是在夸自己长的好呢!” 这话引的鱼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对身旁人说道:“你们瞧瞧这张嘴,竟还拿我这个老婆子开涮,嫣姐儿快坐下来,省得这泼皮都不安生。” 鱼令嫣只能顺势坐好。 鱼令姝也回到自己位子,嘴上却继续变着法地夸赞鱼老太太当年的美貌,满屋伺候的丫环婆子们也跟着起哄,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都热闹起来,连暖炉都嫌多了。 众人都成了衬托,只听着大小姐,八面玲珑,讨得老祖宗欢心的同时,也把众人都带上,捧上一番。 鱼令嫣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两世为人,也没有这位的能力,每每见到她,都要发自内心地叹服一声:天之骄女,尽善尽美。 不过这绿叶做的久了,难免要无聊地走神,令嫣撇过头,悄悄打了一个哈欠,结果一抬眼,就跟正在瞧她的令娆对上了眼,她硬生生地把哈欠憋成了笑脸,尴尬地摸摸鼻子。 没想到令娆竟然拿起帕子,捂住口鼻,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还对令嫣会心一笑,那眼神,正在显摆地告诉她,这才是打哈欠的正确方式。 接下来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令娆小朋友虽没开口,却用她的肢体语言和眼神,跟令嫣小朋友,约好了下次一起玩耍的时间和地点,真是非常具有表达能力了。 这次可以说是令嫣这辈子请过的安中,最舒心的一次,本来也应该是最顺利的,谁知中途却出了个茬子。 一位穿的花红柳绿,擦脂抹粉的半老徐娘,慌慌张张地冲进厅堂,后面还跟着几个追拦她的丫头,这婆子的男人姓万,人们就称她为万婆子,本是伺候鱼老太太的家生子,只是女儿长的好,做了姨娘,还生下了二小姐,因而也跟着“发达”了,有点摸不到北了。 她一进来,就给鱼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便激动地大喊道:“老太太,您快救救翠萍,不,是万姨娘,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万姨娘吧,她快被二夫人打死了!” 此言一出,令嫣和令妩,俱是一惊,立即转头,直盯着万婆子瞧。 鱼老太太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万婆子刚想答,却被鹤龄阁的管事嬷嬷使人叉了出去,只留了一个知情的丫头,回道:“今日二夫人请安过后,在回西院的路上,正巧碰到了出来闲逛的万姨娘。万姨娘她说了些不干净的话,惹怒了二夫人,二夫人便罚跪,她不从,二夫人就命身边的婆子动手,如今正跪在地上,打耳瓜子呢。” “这不成器的东西,说了什么脏话?” 小丫头神色犹豫,支吾道:“说了什么狐狸精变的,霸占着爷不放,明明是不下蛋的母鸡,还硬要占着茅坑,不……” 这话令姝听了也觉得刺耳,她稍瞥了一眼令妩,说道:“得了,别说了,凭白脏了大伙儿的耳朵,糟了大好心情。” 鱼老太太脸上也满是愠色,骂道:“这个下贱玩意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家里养的奴才,竟敢跟主子这样说话,去传我的话,打脸不够,再多赏十个板吃,给她长长记性。” 鱼令嫣起身回道:“大奶奶,您也知道,我娘是个暴脾气,出了这样的事儿,孙女想过去劝劝她。” 鱼老太太却道:“你倒是个好性子的,罢了,还有谁要去,跟着快走。” 所有人的注意全放在二姑娘令妩身上,只是她却纹丝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 等令嫣出去了,令妩才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发愣,久久都没收回来。 第6章 万姨娘素来行事鲁莽,口无遮拦,隔段功夫,就要做些膈应人的作事。她要不是生了二小姐鱼令妩,早不知沦落到何处去了。 因着二姑娘还未出嫁,大房中人也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其实主要也是嫌弃,跟这位计较了,会拉低自己的份次,多掉价儿。 一来二去,万氏心里,竟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见老爷这段日子,都未曾踏及大房半步,问了才知,老爷现在只去二房厉氏那里,心里就很是不平,哪怕这事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 第4节 碰巧见到厉氏,这人的老毛病就全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稀里哗啦胡说一通。 可厉氏不是大房的妻妾,她才不在乎什么微妙的平衡,也不管你是什么大房的姨娘。老太太她尚且能怼,你一个小小的厉氏,敢以下犯上,她还能治不了,说打就打,绝不把你留给严氏去收拾。 二房的丫环婆子们都是厉嬷嬷亲手调/教出来,她们从来只认厉氏一个主子,只听厉氏的吩咐,身上还都有些手段,直把万氏给整的跪地求饶。 要不是鱼令嫣赶来,劝着说道:“到底是大房的姨娘,二姐姐的生母,看在她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吧。” 不然就以厉氏的脾气,这事还有得整。 可厉氏刚松了手,老太太的人,接着就把万姨娘提到了大房的院子里,好好赏了一顿板子。还因着二小姐的面子,是隔着衣服打的,不然肯定要更难看些。 老太太的人一走,严氏又开始罚起来,不只是因为万氏此番造作,丢了她的脸面,更因为她说的胡话里,多了一句不下蛋的母鸡。 鱼恒看在二女儿的份上,倒没再提万氏半句,只丢下乌烟瘴气这四个字,又去西院安抚厉氏去了。 于是鱼令嫣见到,她爹抱着她娘,费心地哄了半天,说着那些令人肉麻的甜言蜜语,她浑身一抖,开始怀疑人生了。 今天这事儿,她娘也是能挑到错处的,然而鱼老太太竟然站在了她娘这边,她爹还破天荒批了大房乌烟瘴气,这太反常了。好像自从她被姚家退亲以后,她和她娘的运气,都好了起来,这其中是不是藏了什么阴谋,是不是有什么妖孽要生。 可仔细思量一番,她和她娘,又有什么可图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厉嬷嬷适时提醒道:“姐儿,您不是和三小姐约了,一道去花园的庭院玩耍,这时辰将及,您可要收拾起来,准备去了。” 对了,还有这件事呢。 令嫣打开自己的箱笼,找出以前得空时,和厉氏还有厉嬷嬷一起做的玩具——玲珑局。 其实就是类似于前世大富翁的小游戏,在布巾上绣出大雍风景名胜的名字,使用历史名人做角色,拿竹签来做道具和卡片,油纸制作银票,制定好交易规则,摇起骰子,就可以玩了。 每次玩起来,都要着实费上一番功夫,好玩但也费力,一般人她都不带玩。不过,想起令娆小姑娘活泼可爱的灵动劲儿,令嫣觉得,一定会很有意思,指不定小姑娘一高兴了,还能漏出点消息啥的。 三姑娘令娆爱笑,爱玩,也爱说,声音又清又甜,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开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嘴上不停叨念着:“我和二姐姐,不是跟着师傅学琴棋书画,就是跟着嬷嬷学绣艺,难得有了闲功夫,也不过去花园赏赏花儿,荡个秋千,踢个燕子,放个风筝。你不知道,二姐姐话真少啊,闷死人了,不过她那手绣活,可真得师傅真传,精妙的很,比我和大姐姐的都好。不过大姐姐也不会在这方面下功夫,母亲从自己娘家给她请了最好的女师傅,还有最好的绣嬷嬷,跟教导咱们的师傅可不一样,说是以后出嫁了,都要跟过去的……” 看这张小嘴没有停止的趋势,令嫣及时打断她喋喋不休的絮叨:“该你掷骰子了。” “唉,好嘞。令嫣啊,你这个玲珑局从哪儿买的,真是太有意思喽,有了这个,还想做什么功课,整天都不会觉得腻,你一定偷偷玩了许多回吧,你师傅管你严吗,可以偷懒吗?” “我都是我娘教的,她有时候也跟着一起玩儿。” 厉家本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原则教导女儿,所以厉氏只会读书写字和管家算账,其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厉氏父母虽是娇宠女儿,可也严格教导,这省下来的时间,都用来培养厉氏的手艺了,无论是针线功夫、绣活、厨艺、茶技,厉氏都是一绝,她也毫无保留教给自己女儿了。 因而令嫣手上的活计,都时跟着厉氏学出来的,而读书写字,却是厉嬷嬷教的。 令娆大眼睛瞪得亮莹莹的,有些羡慕地说道:“我姨娘每日都要盯着我温习功课,隔不了几日,就要查查我学的如何,以后我们常出来玩吧,这样我姨娘也拿我没办法。” 唉,不带这样卖萌的,令嫣不知不觉,就点头答应了。 “哎呀,你都这样要求,我也没办法,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再来一局!” …… 话痨萌妹一口气玩了九局,才舍得回去,小姑娘虽然话多,却没漏一句不该说的,反而在套令嫣的话呢。 又要玩,又要听,又要回答,还重复了九趟,其实真挺累的,到最后离开时,令嫣已是身心俱疲。 没想到,刚走出庭院不久,就遇到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小姐鱼令妩。 她披了件稍显单薄的翠羽斗篷,站在寒风之中的消瘦身影,显出几分萧瑟,见了令嫣,便挤出几分笑来,说道:“四妹妹暂且留步,我想叨扰你片刻。” 这绝不是什么偶遇,这位正是在等自己,恐怕还有些时候了。 令嫣笑着问道:“二姐姐找我为何事?” 令妩并未直言,只是瞥了眼她身后伺候的丫环婆子,又瞧着人,示意移步相谈。 令嫣跟她来到附近的隐蔽处,见她突然从斗篷中拿出一个青灰包裹,塞到自己怀里,吃惊地问道:“二姐姐,这是何意?” “这是我平日闲暇时做的活计,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只是一对被褥和枕套。想着二伯娘的生辰快到了,便想托妹妹带去,原是想亲自去送的,只是昨日出了那事,我……” 令嫣推了回去,却仍是笑道:“二姐姐多虑了,您的人品,谁人不知道。您是您,万姨娘是万姨娘,她虽生了您,但她做错的事,谁都不会怪罪到您身上,您还是收回去吧。天有些冷了,妹妹也该回去了。” 令妩瞧着是单薄,这手上的力气,却一点不小,让令嫣的手,很难再进一步。 两人遂是僵在那里。 隔了片刻,令妩还是不让,咬了咬唇,又道:“万姨娘她,她从来都不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来,被人当成枪使,当成盾牌用,当成笑话看,也浑然不知。只是我却知道,她心并不坏到哪儿去,也没那个本事去害人。这次的事,恐怕也是有心人挑的,到底是她做错了事,我想替她向伯娘道个歉,有些时候,身不由己,不能明面上来事,还请你和伯娘见谅,收下这份歉意吧。” 令嫣像是头一次认识这姑娘,愣神瞧着她,只见她眼里,含着一丝倔强、局促还有无奈,便没再用力,接受了那份礼物。 令妩像是怕她反悔似的,急忙转身,跑了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过头,对她道:“四妹妹可知道,朝廷马上就要大选了。” 这事令嫣也有所耳闻。 大雍选秀,五年才行一次,且不是筛选,而是推选,要求严格,必须得是十四至十七,出身名门的贵女,才能被宗正院推荐上去。 而在大选中出挑,才有机会被皇家、宗室,还有那些世袭罔替的公侯之家娶回去。 所以大雍的选秀,不是你想上就能上的,出身、年龄、才貌、运气,缺一不可,当然你要是有足够强大的家族,给你打通好关系,那凡事也是有可能的。 不巧的是,她们鱼家,还没有那个实力,而最有可能参选的嫡长女鱼令姝,偏偏只有十三岁,五年后又是十八岁,正好就错过大选。 令妩见她不解的模样,再道了一句:“太孙已满十五。” 令嫣听到这里,把最近的事情联系起来,脑中灵光一闪,豁然明白过来,她再抬头时,却不见令妩的影子了,只得抓紧手里的包裹,疾步赶回西院。 一到正屋,直奔东稍间,却见到厉氏正在用白色绸带束胸。 “娘这是在做什么?” 厉氏深吸一口气,终于固定住绸带,满意地换上一件玉色棉紧身袄裙,又拿起粉团,往自己脸上、胸上,还有露出的手上涂粉,边做边回道:“你不知道,当下最时兴这才女的装扮了。” “时兴又怎样,您这样不难受吗?快些换下来。” “可你爹最喜欢这样,我不能跟他吟诗作对,谈什么风花雪月,这打扮上总要用些功夫的。” 鱼令嫣这辈子头一次发火,斥走了伺候的其他人,一口气冲上去,脱了厉氏的袄裙,散了她的束带,扑到她怀里,大声哭了出来,“以后再不许娘做这样的傻事,再不许了!” 厉氏以为女儿这是把积累的委屈都发了出来,心里还有些高兴,哄着她道:“好,娘答应你,咱们嫣姐儿放心,娘一定会给你再寻一门好亲事,比姚家更好,咱们才不稀罕他们呢。” “不是这样的……” 第7章 雍朝开国至今,历经文宗、成宗,还有仁宗三位皇帝,有两个问题,一直环绕在石氏王朝的头顶,一是勋贵权重,威胁皇权,二是子嗣不丰,日渐凋零。 文宗皇帝,其实是前朝偏支皇脉,乱世末年,能成大业,靠的全是支撑他的豪强阀门。这位祖宗,仁德有胸襟,善待功臣,封了六公二十四侯三伯,刺丹书铁劵,世袭罔替,与他们共治天下。 他倒是生了十几个儿子,可惜并无嫡子,一直未立储君,儿子们又都太出息了,互不相服。老爹在位时,尚且明争暗斗,等文宗爷莫名薨了,谁还能压得住他们,可不得斗个你死我活。 胜者为王,败者遭殃,踩着兄弟们的鲜血,赢到最后的,就是成宗皇帝。 这位的脾气跟文宗爷可是天差地别,狠决有大略,骁勇善战,常年征伐,重用勋贵武将,同时也从内部瓦解功臣之间的联盟,使得他们互斗吞并,最后能世袭的,只留下七公二侯,其中仁宗生母曹皇后娘家因牵涉巫诅之事而被诛族,等到了成宗末年,剩下祁、郭、殷、孟、范、申六国公,宁、严两侯地位超群,甚至一度把持朝政。 成宗也生了不少儿子,可是活成的只有四子,其中老三英年早逝,只留了一个儿子。仁宗爷是成宗幼子,成宗病死之后,在昭定太后扶持之下,十岁登基。年长他许多的两位兄长难免不服,不过最后还是被仁宗爷收拾了。 只有安凌王因为其父早死,且年少无知,侥幸逃生,不过他却是个命短的,早早就去了,倒是留了一个儿子,即现在的安凌王石景渊。 仁宗皇帝继位时,只有十岁,昭定太后垂帘听政,朝权由勋贵把持,其中又以太后娘家祁氏一族最为得势,当时还有祁半朝之说。不过,仁宗却也不是池中之物,永顺七年,联合其他家族,对付祁家,祁家元气大伤,此后三十年也没缓过劲来。华潼之乱时,太子暴毙,两公两侯受挫,三家被除,武安侯被削成伯爵。他们的势力或是被皇上收回,又或是被剩下的家族吞并。 而留下的殷、范、申三公地位牢固,行为又谨慎,轻易不可动摇,祁家虽不如前,可公爵犹在,又有昭定太后撑腰,只要不绝嗣,总有再起的一天。 而在华潼之乱中立了大功的阴山伯薛家,被封了世袭的侯爵,成了新贵,逐渐起势。而今仁宗又封了逍遥伯姚家,就不知这家可有运气起来了。 仁宗十五岁便得了太子,此后倒也生了几个儿子,可惜长成的终是只有太子,而太子又因华潼之乱而亡,只留了一子,即太孙石景灏。此后,仁宗便无所出,只有太孙这么一个血脉。 成宗一脉,如今统共只剩下仁宗、太孙和安凌王三人了。偏偏安凌王年成婚十年,二十有五,竟然一个子嗣也无,而太孙才刚满十五,还未成婚,自然无嗣。 仁宗皇帝成天忧心这两滴血脉,能否传承下去,是以对这次大选尤其看重,重中之重,自然是为了给太孙挑选嫡妻和侍妾们,当然也要塞些好生养的人才给安凌王,顺便做几回月老,赐婚给公侯之家。 不仅是皇上这般紧张,前朝后宫、宗室,还有勋贵们,谁不盯着这事呢。 贵女们不少,可太孙只有一个,谁不想在这时候,把自家女儿送给太孙,哪怕只做个嫔妾也成,毕竟太孙可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永顺三十五年,二月初,仁宗继位以来的第八次选秀,正式拉开帷幕。 专门负责此事的宗正院,开始从名门闺秀之中纳选秀女。 这于鱼家,本是关系不大,毕竟大小姐鱼令姝只有十三岁,年龄这一条上,就不达标。但除去这个,她真是挑不出其他瑕疵,出身清贵之家,无论是美貌、品性、才情,皆是百里挑一,不可多得的佳人。 本来应该叹一句,可惜了。 可严氏心里怎么能甘心,她当年也是盛京之中数一数二的贵女,本有大好前途,却不料发生华潼之乱,家族受皇上迁怒,失了圣心,降为伯爵,三代而终,大不如前,她因此耽误下来,年岁大了,只能低嫁给鱼恒,心里这口气,过了十余年,还是平不下来,怎么也咽不下去。 因而她对优秀的女儿寄以厚望,在她心里,谁都不能同女儿相提并论,怎么也不能埋没了她。现下有这样的机会,能够一步登天,怎能就因着年纪小了两月,不满十四,就这样算了? 这世道,只要你能把各种关窍都打通了,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想当年,昭定太后入了成宗爷的青眼,才十三岁,不也进宫做了皇后。 只要和宗正院掌事宗令长信伯打好关系,这事就有可能做成。 还好她娘家曾显耀一时,经久的人脉在那里,长信伯答应起来并不难,提的要求也好满足。只是人家说了,必须先在仁宗皇上面前留了底,才能谈其他。 而今后宫里最受宠的就是怜妃娘娘姚氏,有什么能比得过她的枕边风。 鱼恒自然也是知晓的,所以在姚家提出悔婚一事时,他一点都没为难,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只在最后,提了这件难事。姚家满意之余,不过帮个举手之劳,这事就成了,仁宗皇帝亲自准了鱼家长女参选一事,长信伯接了令,立马把鱼令姝也提了上去。 鱼令姝本就出色,又有宗正院掌事提拔,这选秀一事,就非常顺当,一路走到最后。也算是她的运气,殿选时,仁宗竟然还记得她,还夸她鱼家满门清贵,祖父和父亲皆是能人智士,竟然就直接把她指给太孙为嫔。 等二月十二,圣旨下来,她已是天家的人了,贵不可言,再不同以往。鱼家上下,包括鱼老太爷和老太太,都要给她拜安行礼。 鱼令姝只能在家待上两日,到了十五,她便要收拾行装,坐着粉车,驶进太孙府,成为太孙的女人,从此便要失去鱼家这个庇护,以后前途,都要靠自己来挣了。 她自然要与娘家人依依惜别,临走前,甚至还召见了鱼令嫣,扶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四妹妹放心,姐姐以后不会委屈了你,定会想法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 鱼令嫣连忙低头,伏身回道:“多谢姐姐厚爱,妹妹感激不尽。” 心里却想,果然是亲父女,这哄人的词,都是一样的,只是这时候听着,直让人浑身不适。 然而最不舒服的,应该还是她娘吧。 第8章 选秀一事,关系整个家族前途,自然备受鱼家老太爷和鱼老爷的重视。 鱼恒这段日子,忙着各种打通关系的应酬,脚都难沾地,更别提去二房了。 不过等送走了长女,他便立即来了二房,因为今天是厉氏二十六整岁的生日。 第5节 他手里拿着准备好的礼物,心里盘算着说辞,想着这次要怎么哄回厉氏,肯定是要闹的,虽有些头疼,却也不十分担心,厉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最清楚不过了。 这次进了厉氏的房,不管其他,先道歉说:“夫人,为夫错了,特意跟你赔罪来了,还请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次。” 厉氏正坐在她习惯的老地方,歪着头,盯着窗纸发呆,听了他的话,也没个反应,今日竟然都没打扮,只穿了半旧的棉寝衣,头也没梳,有些蓬乱,落在肩头。 鱼恒把锦盒放在她跟前的小桌上,自己解开外衣,再坐到她对面,柔声说道:“当年你嫁给我时,只有十三,年岁尚小,胆子倒大,一揭盖头,就敢用活泼的大眼盯着我瞧,我那时还猜你多是个泼辣的性子,却没料到,你从来都对我柔情似水,过了整整十三年,从没对我发过一次脾气,说过一句重话。我的事,你件件亲为,从不让别人过手,你对我的好,我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别人都是把我当成老爷,只有来你这里,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丈夫,夫妻哪有隔夜仇,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 厉氏终于肯转过头来,只是却仍旧耷拉着,不说话儿。 “有些事,因着还未有个定数,之前不好对你讲明,这次都一并说了。你不知道,你那个一无是处的堂姐夫姚康安,可不姓姚,他姓这个。” 说着,鱼恒便蘸着水,在厉氏眼下写了个字,而后又道:“以前是藏的好,恐怕姚家自己都不知道,如今是要捧起来了。所以姚家这个亲家,咱们肯定是攀不上了,还轻易得罪不起,反正留不住,何必要拧着不放,不如就此放手,顺便捞些实惠的好处。令姝嫁给太孙,就算是个嫔妾,那也是咱们鱼家天大的殊荣。若有际遇,生下一儿半女,在太孙府里,站稳了脚跟,那剩下的姑娘们,包括嫣姐儿,都是不愁嫁的。” 可厉氏还是不肯抬头。 鱼恒继续说:“其实我最大的不对,就是没提前跟你通个气,不过这事也来的突然,也不大好说,大房那里,我也是瞒着,准备最后成了事,才一起道明。” 厉氏看了看桌上的锦盒。 鱼恒赶紧推到她手边,打开盒盖,指着其中卧着的榴开百子镶嵌珠石翠花说道:“今日是夫人生辰,这是年初就跟宝摘楼订的,为的就是它的寓意,希望夫人能心想事成。” 厉氏双手抚摸着这巧夺天地的首饰,倏地抬起头说道:“相公可知,最近你身上少了一股药味。” 鱼恒被这么一句打的措手不及,心中一惊,脸上终是露了一些马脚,说道:“过年的时候太过忙碌,进了些补药,前些日子才停了,夫人鼻子好灵光,我自己都没发现。” 厉氏忽然大笑起来,双手一挥,桌上的锦盒猛然落下,榴开百子的翠花也跟着蹦了出来,碰撞到地面,发出伶仃脆响。 鱼恒这时也僵了脸色,拔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厉氏原本明亮的双眼,此时暗淡的让人认不出来,却直勾勾地盯着鱼恒的眼,凄凉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人傻好糊弄?” “姚家悔婚之事,我已经讲的够明白了,不是糊弄你,姚家贵重了,看不上咱们家了,就算死咬着不毁婚,以后嫣姐儿强嫁过去,也是受苦。我都说了,以后不会亏待她,会帮她再寻个如意郎君。你要揪着这事不放,才是真的犯傻。” “你错了,我傻在,不该对你一片真心,敬你、爱你、信你,不该把我们母女的一切都放在你手里。从小定亲的契约被毁,这对女儿家是个多大的污点,娘家竟然都没讨个说法,以后那些高门大户,谁敢聘我嫣姐儿做嫡妻,你竟然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嫣姐儿的前途,只为了她的女儿,反过来呢,反过来你肯吗?她不能生,为了她的地位,你甚至连个儿子都不肯给我,这十年来,我只生了嫣姐儿这么一个,大房却生了三女二子,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没怀疑到你头上。” “我全心全意对你好,你却把我当成傻子,这样算计我和我女儿,最后说些好话,送点好礼,就打发我们母女,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就算你不把我当回事,难道嫣姐儿不是你女儿,她多信任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厉氏说着说着就咆哮出来,泪全扑下来,像泛滥的洪涝,根本收不住。 她的话直把鱼恒说愣了,也招来了外面候着的厉嬷嬷,甚至还有西边的鱼令嫣。 “娘这是怎么了?” 厉氏像是失了控制,狂哭不止,见了女儿,她明明想收住,只是做不到了,满脸都是绝望。 鱼令嫣的心突突地抽痛着,马上跑上前,抱住厉氏的头。她知道厉氏这是犯了分离性障碍,情感暴发,难以自控,而首先的治疗方法就是移走刺激源。 她转过头,努力让自己礼貌一些,对鱼恒道:“父亲,请您先走吧,娘这里要静一静。您这在这里,她静不下来。” 鱼恒还是没动。 厉嬷嬷也道:“老爷还是走吧,不然二夫人怕是收不住哭势。” 他这才转身走了,只是出了门子,却不知道脚该踏向何处,以前他失意或是心情不好时,就会不知不觉走到厉氏这儿来躲躲,因为她总能想着法子,逗他开怀,可如今…… 他真是错了吗? 第9章 厉氏哭到脱形,也没能收回来,被厉嬷嬷一掌劈下,昏了过去,这才收住。 等她再醒来,倒是不哭了,却犯了呆,面无表情,弯腰抱膝,卧在床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谁人也不理。 就是一个心因性木僵状态,一般没有特殊处理,充分放松心态,自己走出来,才能自行缓解。 鱼令嫣也没有特别好的法子,她干脆也上了床,卧在厉氏身旁,不多做什么,就这样看着她,守着她,陪着她。 厉氏现在虽不心疼自己,却还是挂着女儿,在令嫣也不吃不喝一整天后,她哑着嗓子,吩咐下去:“快给小姐摆食,弄些好开化的过来。” 令嫣忙回道:“娘做什么,我做什么,娘不起来,我也不起来,娘不吃,我亦不吃,娘要是一辈子都躺着,我也就陪您一起,再不动了。” 厉氏拼出所有力气,终是摆脱了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状态,坐起了身,伸手拉起女儿。 令嫣立即起来,与厉氏相偎相依。 很快,厉嬷嬷就亲自端上了食盘,边摆菜边说着:“夫人和小姐都爱吃四喜饺子,早给备好了,刚蒸冒了味,快尝尝,垫垫肚子,锅里还煨着燕窝粥,等会儿就上来。” 令嫣跟着厉氏进食,她娘动多少筷子,她就动多少,绝不多用一口。 为着女儿,厉氏勉强进了好些吃食,尽管这些在她嘴里,都味同嚼蜡。不过胃里有了热乎东西,她的脸色马上就好了起来。 令嫣瞅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开口说道:“我若是个男儿便好了,读书进取,挣个功名出来,做个顶梁柱,把咱们二房撑起来,谁都不怕。我若是个男儿,就不用出嫁,陪守在娘跟前,尽一辈子孝道。我若是个男儿,被人退亲也无妨,大不了豁出去给自己讨个公道,看谁敢再欺负到头上。” 厉氏心中感动,眼里有了神,回道:“你是女儿又何妨,娘生你,不是让你做这些的。” “我不要做女子,这世道,对女子太难。出嫁本就不容易,找个良婿,比登天还难些。嫁了人,还要肚皮争气,生个儿子出来,就算有了嫡子,为了贤惠的名声,还得给丈夫纳妾,养一堆庶子庶女。一辈子,只有出嫁前最舒服,嫁了人,什么都得忍,要跟丈夫斗,跟婆婆斗,跟妾室庶子们斗,好不容易斗赢了,刚松一口气,照个镜子,发现自己伶丁一人,满头花发,满脸皱纹,离闭眼也不远了。” 厉氏本想说,这世间总有那有情有义,品性高洁的好儿郎,愿意陪着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她很快又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禁怀疑起来,这世上真有好男人吗? 就算有,那得有多大的运气,才能碰到。 她没遇到,要是女儿也遇不到,这日子难道就不过了吗? 不,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她的女儿,不管嫁给谁,都该过上最称心的日子。 厉氏劝着女儿道:“你才多大,就说这些没出息的胡话。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该为自己打算,不能为别人过下去。不管日后你嫁给什么人,遇到多糟心的事,你都得记好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你自己,该享福享福,该闹就闹,该发脾气就别忍,实在觉得没意思了,大不了就合离。娘别的不能保证,这嫁妆总是不会委屈你的。有钱在手,总不会过的太差。” 见厉氏起了劲,令嫣心头一松,又继续道:“娘说的轻巧,哪里就有这么简单,等真到了那个地步,人就如陷在泥淖中,到处都不由人。” 厉氏摸着女儿的小脸,轻轻点一下她的小鼻子,认真回道:“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娘会为你安排好,该是你的,一样都不能少。我的闺女,就该一辈子被宠着爱着,顺顺当当,畅快恣意地过日子。” “娘,有您在,女儿就什么也不怕了。” 为母则刚,对女儿的爱,终是越过了其他所有。厉氏慢慢振作起来,没过几天,便像往日那样过起日子。 只是这心到底是大不相同了,以前是不关心大房的事情,而今是,除了她女儿,别人都不算个事了。 鱼恒也因着上回的事,再没来过西院。 大房和二房,就真跟两家人似的,互不相扰,连下人都不往来了。 私下里,其实还是互相探着动静。 这样过了半月。 西院里,厉嬷嬷正在同厉氏禀报:“夫人,找了盛京里名声最好的人伢子,按着您提的要求,选了几人出来,您可要见一下,亲自挑着?” “不了,何必多费神,你去挑两个出来。记住,颜色一定要好,文弱雅致还有些傲气的最好,还要懂个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您放心,这事定能办妥。” 厉氏颔首,闭目养神。 厉嬷嬷又道:“大房喜事不断,二姑娘令妩的婚事也定了下来。” “哦,说的是哪家?” “长信伯唯一的嫡子,说是等二姑娘及笄了,就嫁过去。” “长信伯的嫡子,竟然要聘鱼家的庶女为妻,真是奇了怪了?” “听说长信伯的这个儿子,是个病秧子,性子也阴沉,对人苛刻,名声太臭,贵女们都敬而远之。” “严氏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为了她女儿,倒是什么都狠的。大房只为自己考虑,统统靠不住,嫣姐儿只能靠我了。” “您说的是。” 见厉氏神色有些疲惫,厉嬷嬷便打算退下去办事了。 刚转身,又听到:“嬷嬷,你让那位帮我嫣姐儿寻一位好夫君吧,我此生只有这个请求。” 厉嬷嬷浑身一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也满是震惊,声音也有些抖,“夫人,您这是......” 厉氏睁开眼,眼神从未如此清醒,“我知道的,不必多说,去办吧。还有,派个人去东院老太太那里,就说我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不能伺候老爷,想给他纳几个妾室,还望伯娘首肯。” 第10章 鱼令嫣知道厉氏怀孕的消息,已是隔日清晨。 当时,精通医术的刘嬷嬷正在给厉氏把脉,这位老嬷嬷也是打小就伺候厉氏的人,连令嫣都是她接生的。 刘嬷嬷和蔼可亲,说话做事,却很干练,“夫人这一胎怀的很稳,倒不用服那些个保胎药了,只是平时吃食上注意些便好。” 鱼令嫣才反应过来,惊喜地问道:“刘嬷嬷,我娘有了身孕?” 整个东稍间里,不管是伺候的厉嬷嬷和刘嬷嬷,还是大丫环春桃和夏竹,都不由笑出声来。 “恭喜姐儿,要做姐姐了。” 鱼令嫣转头看向厉氏,对视之间便确认了此事,心中接着便是兴奋和喜悦。 哎呀,家里要添一位小朋友了,真是好期待呀。 厉氏弯着嘴角,摸着自己的小腹,柔声说道:“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愿老天爷保佑,让我这次一举得子,给你生个弟弟。” 令嫣想到什么,问道:“娘,可派人去那边通传一声?” “刚派了人去你大奶奶那里,她老人家也跟咱们一样盼着,有了这好消息,自然是要先跟她说的。” 没想到啊,她娘盼了这么多年,终于再怀,往大房递消息,给的却是一向不和的鱼老太太。 而鱼老太太听到厉氏怀孕的消息,心里可是实打实的高兴,连声问着厉氏的身子如何,脉象如何,可有反应等等事宜。 她后又听着二房打算给儿子纳妾,生平第一次夸了厉氏:“好,好,好,这才是正牌太太该有的做派,她总算是转过弯来了,好歹没白费我一番苦心。不过,这外面买的丫头颜色虽好,却不如府里的知根知底,用起来放心。也罢,人都挑好了,不能费了她的心思。我这里再挑上两个丫头,一并送到二房去,帮着一道伺候老爷。” 最后再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能多折腾,头三个月是顶顶重要的,就不用过来请安了,以后让四姑娘多来我这儿便行。” 老太太是个急性子的,二房过来传话的婆子,回了西院,还没过一刻,她老人家送来的丫头,连人带着包袱,马上就来了。 厉氏二话没说,就把两人收了下来。 可巧,厉嬷嬷从人伢子手里,花大价格买下的两位瘦马也被送到了西院。 厉氏谁也没见,把她们四人全扔到了西厢的几个屋子。 然后吩咐下去:“今晚等老爷回来,派个会说话的过去堵人,就说我之前脑子不大清醒,犯了浑,说了些胡话,惹得老爷生气,今日特地摆茶给他赔罪,还请他得空过来一趟。” “是。” “再把那四人好生准备一下,个个都打扮成他最喜欢的那种,不拘什么衣服、首饰还有脂粉。” 第6节 厉嬷嬷答道:“这个您放心,那四人都是一类美人,姿色不俗,打扮起来,绝让男人挪不开眼。” “那就好,嫣姐儿又被三姑娘约出去了?” “您怀孕还有帮老爷纳妾的消息,上午刚递给老太太,中午三姑娘就来约人了,下午这就出去了。” “严氏是个大度的,大房的通房和妾室可不只那几个,这么多人,只有乔氏生了两个,儿女双全,这就是个人精,养出来的姑娘自然也是精的。还是要让人都看顾些,就怕咱们嫣姐儿吃亏。” 厉嬷嬷提醒道:“现在伺候咱们姑娘的,年纪都大了,也该放出去了,您也该抽个时间,给姑娘再好好相看几个小丫头了。” “是呢,等这段日子过去,也该给她选起来了。” 三姑娘鱼令娆这次邀约,倒不是为了玩什么游戏,原来是为一件正事。 “四妹妹,二姐定了亲事,咱们两个一道去给她贺喜吧。” 这确实是提醒了令嫣,她一口答应下来,“早就有这个打算。” 二姑娘令妩自打定了亲事,就甚少出门,平日都在自己屋里准备嫁妆。 两人来的突然,一进门,就见令妩带着自己的丫环紫鸢正在做活计。 令嫣看着满屋的红绸,还有那五彩斑斓的绣活,就想起那日她送的礼物,灰青色包裹里,装的却是一套大红五彩莲花闪缎被褥和枕头,那般精致的绣活,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和眼力。 应该是为了自己而准备的嫁妆吧,不是为了替包姨娘收拾残局,也不会轻易拿出。不到十三岁的小姑娘,却有这样的定力和耐力,实属难得。 令妩放下手里的绣活,起身招待她们,“来的有些突然,屋里还没收拾,有些挤,要委屈两位妹妹,跟我到床上坐坐。紫鸢,下去准备些茶水和点心。” 令娆显然也来的少,一进门,眼睛就不停地转动,四处打量着屋里,嘴上也不停歇,“二姐姐的绣活真是巧夺天功,瞧那龙凤,绣的真是活灵活现,我一瞧,还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是真龙要扑出来擒人了。” “三妹妹过誉了,要说这绣活,还是二夫人最厉害,教导绣活的师傅常夸,整个鱼家,满府绣嬷嬷做出来的衣服,都比不过四妹妹和父亲身上穿的精致。说起这个,真是要恭喜二夫人和四妹妹了,终于是来了。” 令娆一拍脑袋,“哎哟,瞧我这脑子,三姐也恭喜妹妹了。” 鱼令嫣根本忍不住,眼睛都乐呵地眯了起来,“哪里哪里,大姐姐做了太子嫔,二姐姐的亲事也定了下来,咱们鱼家真是三喜临门,甚好甚好,同喜同喜。” 令娆笑道:“可不是,咱们这次来,就是要恭喜二姐姐,听说定下来的,可是长信伯唯一的嫡子,以后二姐姐就要做长信伯夫人了,真是了不得。” 令妩却没有想象中高兴,眉宇间流露出一股郁色,答道:“哪里就有这么好的事,那位公子,你们想必也听说过,是个身子不好的,脾气也有些暴躁。不过,到底也是个正头娘子,不管怎样,我都认命了。” “这些也都只是传闻,做不了真。就算真如此,身子不好,好生调养便是,脾气暴躁,就多让他点,只要夫妻两个一心一意过日子,总是会好的。” 令娆也道:“四妹妹说的对,我可听说,跟你定亲的那位,因着身子弱,屋里连个通房丫头也无,所以有些事,反过来想,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嘛。” 令妩听了她们的话,心里竟也轻快许多,这才觉得有点丢人,“我虚长两位妹妹三岁,却还不如你们看的透彻,真是觉得臊得慌。” 令嫣心道,我可比你们大了好多岁,至于隔壁这话痨丫头,人家才是真的天赋异禀。 “四妹妹你愁啥,是不是想玩玲珑局了,那敢情好,咱们姐妹三个一起来。”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玲珑局是什么?” “是四妹妹做的玩具,二姐姐别急,我来慢慢教你。” 姑娘,你太会来事了。 第11章 戌时刚过,传话的桂婆子匆忙跑进来,告道:“话传到了,老爷这就过来,人正往这里走呢。” “春桃和夏竹进来伺候。” 厉氏叫来自己的两个大丫环,又对厉嬷嬷使了个眼色,“你去把西厢那几个带过来准备着,今晚就用她们。” 她自己换了个位子,斜卧到塌右边,肚子上披着一件羊毛毡毯,等着他进来。 鱼恒本来心还有些吊着,一进来,见到厉氏微微笑着,温和柔顺的样子,才放下了下来。 春桃伺候他脱衣脱鞋,他刚坐到自己位置,便听厉氏婉然说道:“老爷来了,今日辛苦了,喝些茶水解解渴。” 夏竹送来热茶,鱼恒接了,饮了一口,回道:“今日一回来,就听到你怀孕的消息,心里真是高兴,你身子可好,可有什么反应,肚子的孩子是否闹腾?” “妾身一切都好,倒是老爷瘦了不少。” 鱼恒的双眼,微微转动,流露出款款深情,“还不是因着你上回说的事,我这些天一直放不下来,夫人怎么能信我会做出那种事,人心都是肉做的,我难道就比别人少了那份良心吗?先不说咱们十余年的夫妻情分,我只问你,自祖母她老人家去世以后,我待你如何?我鱼恒可以对天发誓,这几年待你情真意切,唯一没做好的地方,也就是嫣姐儿的婚事。” “妾身这段日子,反省了许多,那日是妾身想左了,误会了老爷,您可别生我的气,日后定不会再犯了。” 鱼恒笑的愈发温柔,“夫人说哪里的话,都是为夫不好,让你和嫣儿受了委屈。定是哪个混账东西,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不干净的话,这才让你误会了。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耳根子也软,别人说的,都不太怀疑,平白让人钻了空隙,离间咱们之间的夫妻情谊。” “老爷说的都对,可不就是妾身误会了,还请您放心,妾身再不会犯这些错了。” 两人一来一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面上都是和和气气,可心里想些什么,谁也不清楚谁。 厉氏从头到尾,姿势都没变过,连语气也毫无起伏,甚至她笑着看他的时候,眼里都没进人。 鱼恒从头笑到尾,只是到后来,他发现她浑然不为所动,这脸就有些僵,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隐藏着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 厉氏在心里算着时辰,打量着差不多了,就说道:“老爷,妾身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您,心中十分愧疚,特请了老太太的许可,给您寻了几位可意人,以后帮着一道伺候您。我让她们出来,给您瞧瞧可好?” 鱼恒有些恍惚,静默了半响,才道:“看来宝贞是不打算信我了,竟然要给我纳妾,真是不敢相信,你以前无论如何也不肯做这些事,说这是在剐你的心。” “以前是妾身不懂事,咱们鱼家可不是那小门小户,哪有不给纳妾的道理。是老爷宽容,一直包容着妾身,妾身不能任性放纵,恣意妄为,辜负了老爷的心意。” 鱼恒终是收了笑,直直地盯着厉氏的脚尖发呆,瞧上去,竟有些渗人。 厉氏却是不怕这些的,只当他是同意了,提声对外面道:“去请四位姑娘过来,老爷等着呢。” 四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徐徐走进,分别穿着白色、玉色、粉色还有石青纱袍,俱显着纤瘦娇弱的身姿。 “都抬起头来,老爷看看,各个都是顶顶标志的美人,我见了,这心都不免突突的。” 这四位抬头见了鱼恒,心里都窃喜不已,没想到老爷竟然是这样俊逸的男子,还在壮年,让她们不免春心萌动。 “果然都是美人,夫人真是有心了,只是不知你打算怎么安排她们?” “先都在西厢里住着,按通房的待遇,每人配个小丫头伺候,不过伯娘送来的两位,到底不同他人,银两上可要厚待些。以后谁能有这个运气,坐上了胎,不管生儿生女,都是咱们二房的大功臣,姨娘总是少不了的,老爷以为呢?” “我以为很好,就按照夫人说的办,你们四人以后就按照各自的姓氏称作姑娘,先行退下去吧。” 厉氏暗自冷笑,满心都是厌恶,一刻都不想跟这个男人多待,强忍着笑道:“良宵苦短,可不能多等,您瞧着最中意谁,今夜便让她来伺候吧,我差人把晚食也一并给您送过去。” “夫人说的对,那就赶紧上菜吧,为夫的肚子早就饿的呱呱作响。” 厉氏的笑有些凝滞,“可您还没挑呢?” 鱼恒无赖地回道:“我自然是最中意夫人的,还是夫人受累些,来伺候吧。” 厉氏完美的笑容已多了道裂痕,“可……” 鱼恒夺过她的葇荑,“可夫人想在老太太面前做个贤惠人,为夫自然是要成全的。只是,我曾答应过你,二房只得有你一个,这个诺言,我定是要守的,还请夫人也成全了我。” 厉氏一把甩开他,做完才觉得自己失态了,又补着说:“老爷,妾身这不是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才给您添的通房。” “难道在夫人心中,我就是那种薄情寡义,贪花好色的货色?” “老爷想哪儿去了,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为您考虑,反而却成了错。” “你就是错了,你就是不信我,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还有我对夫人的真心,我决定从今日起,直到你出月子为止,夜夜都要宿在你这里。相信有我陪守,夫人定能安然生产。” 厉氏一口气憋在胸口,入也不是,吐也不是,她一拍桌子,干脆道:“好,只是妾身怀了这胎以后,晚上睡的浅,还喜欢翻动,怕受不了同床共枕,只能委屈老爷睡在软塌之上了。” 鱼恒笑的云淡风轻,“无碍,为夫正好给夫人守夜。” “次间准备了热水,老爷先去洗洗身子吧。” 等鱼恒退下,厉嬷嬷悄声走进。 厉氏卸了面具,假笑了那么多回,脸都硬了,她揉着自己的腮帮子,愤然道:“说什么要陪守我安产,不过是起了疑心罢了,话永远说的好听,我倒看看,你能守到何时?以后就把那四人放进来伺候,让她们在次间守夜。” 厉嬷嬷担心的比较多,小声说道:“夫人,老爷一直留在这里,怕是要妨碍咱们的计划吧。” “哼,不让他近身,他又怎能奈何?” 第12章 鱼家的下人们,最近这嘴上总是特别忙,没法子,谁让主子们事也多,一直就没停过。 先是四小姐被姚家毁婚,众人皆叹,姚家背信弃义,四小姐好生可怜。 后来,大小姐竟然破格去参加大选,还被指给了太孙为嫔。 这有些本事,消息灵通的人,可就打探到,大小姐年岁未够还能参选,背后竟有姚家出力,当时话就传开了,大小姐踩着四小姐的背,入了天家的门。 二夫人那样的火爆性子,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势必要大闹一场,众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果不其然,厉氏等大小姐一出门子,就对老爷发了火,具体怎么闹的不清楚,反正结果就是二房开始与大房冷战。 本以为这样下去,二夫人势必要落个被休的下场。 谁知,关键时候,厉氏竟然有了孕,还完全转了性子,竟要给老爷纳妾,这下可就合了老太太的心意,得了她的夸赞。 老爷高兴之下,也每日都去西院过夜。 一时之间,时运又回到二房上头,真是风水轮流转。 可总有些心思活络又细腻的,会发现些奇怪地方。 比如二夫人怀胎之后并未请过一次大夫,只是让一位懂些行道的老嬷嬷来看,甚至连安胎汤也没吃过一副,过了四月,没怎么显怀,满了七月,这肚子却突然起来了。 而且二夫人怀孕以来,除了贴身伺候的厉嬷嬷,别人都没机会近身,连老爷和四小姐都没碰过她的肚子。 四小姐鱼令嫣也逐渐觉得不对,别人倒也算了,怎么娘也不让自己近身,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寻了个清晨,鱼恒刚走,厉氏还未起来的时候,直冲到东稍间里,想到厉氏的床边探个虚实,没想到却被厉嬷嬷拦住。 “姐儿今日来的可早,夫人才刚醒,正在里面穿衣裳呢。” “娘的身子已有七个多月,吃重的很,我来帮帮她,嬷嬷快放开我。” 厉嬷嬷闻言更收紧了手,阻止道:“姐儿不必费力,夫人马上就好了。” 这时,厉氏终于坐起,掀开厚重的床帘,厉嬷嬷赶紧上前挂起帘脚。 鱼令嫣趁机跑到床边,想伸手探入厉氏的被子,却被猛然一挡。 厉氏夹住女儿的小手,笑着说道:“肚子里的小祖宗折腾到半夜,早上才消停会儿,你可别招惹这家伙。” 第7节 鱼令嫣讪讪然收回来,仔细打量着厉氏半天,才道:“娘倒是精神奕奕,一点都不像熬夜的模样。我只是想摸一下,您怀胎这么久,我都没得个机会,与弟弟妹妹打个招呼。”说罢,令嫣又做势要摸进去。 厉氏啪地一声拍开她,后又觉得心疼,再温柔地揉了几下,回道:“等腹中孩儿再动的时候,娘叫你过来。” “这话娘说了好几次,可没有叫过一次。” “不是娘不愿意,只是这小家伙,就是喜欢晚上,趁你睡熟的时候动弹,平常时候都很安静,娘也寻不到机会。” 鱼令嫣可是知道的,一般情况下,正常胎动,每小时三到五次,若是每小时小于三次,那可就不对了,要么是腹中孩子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厉氏在撒谎。 然而结合她娘怀孕以来的表现,鱼令嫣觉得,应该更是偏向后者。 想及此处,令嫣无力说道:“娘,你可知道,最近咱们鱼府有些流言蜚语,说您为了巩固二房夫人的地位,特意装孕,等胎熟时,再抱养个儿子,鱼目混珠。” 厉氏慢慢下床,扶着过大的肚子,隔远了女儿,吃力地来回走动,不忘说:“不许瞎想,这流言蜚语,当然是子虚乌有,分明是有些人嫉妒我怀了孩子,传出来想气我呢。” 鱼令嫣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腰身,回着:“我自然是信娘的,只是您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告诉女儿,让女儿来帮您分担一些。” “我好着呢,哪有什么事儿,倒是你神神叨叨的,有些莫名其妙。” 令嫣顿住脚步,又猛然接近走到门口的厉氏,伸手捞了一把她的肚子,这一摸,竟然是软似棉花的质感,而不是鼓胀胀的胎肚子,令嫣心都凉了,没想到真是假的。 厉氏显然被吓了一跳,不仅叫出了声,还惊慌失措地倒退了几步,摔到了地上,这一倒,原本圆润的肚子竟然有些走形。 令嫣急忙去扶,外面候着的春桃和夏竹,听见了响动,也立刻赶了进来,见到这尴尬的一面。 厉嬷嬷反应极快,忙挡住了春桃和夏竹,命令道:“都到外面候着,这里有我和四小姐在。” 两人合力扶着厉氏躺到塌上。 令嫣忿然问道:“娘,你这个肚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厉嬷嬷赶忙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说道:“嘘,我的好姐儿,您小点声,事情是这样的……” 第13章 被令嫣发现这日起,厉氏便传出了胎像不稳的消息,还请了外面的大夫来看,和刘嬷嬷的说法一致,胎体虚弱,需要精细调养,受不得任何惊吓。 鱼老太太有些担心,当然也有些怀疑,不过为了厉氏腹中孩子的安危,她总算是没有多扰,只是给厉氏多备了一个接生婆子,就等瓜熟蒂落那天,送到西院帮忙。 鱼恒晚上仍是坚持来二房过夜,也不多问什么,也不碰那四个美人,倒让人摸不准头脑,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打算。 鱼令嫣从那日以后,就再没进过她娘的东稍间,除了请安,就没出过西院的门,连三姑娘鱼令娆再三邀请,也都拒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厉氏的情况每况愈下,每日都有不好的消息传出。 终于是让有些人忍不住了。 一向蕙心纨质,高节清风,不同流俗,且对二房友善的大房夫人,竟然气势汹汹,带着乔氏,还有成群的丫环婆子,甚至请了稳婆和大夫,一并到了鹤龄堂老太太跟前,结结实实告了厉氏一状,为的就是厉氏肚子的真假问题。 严氏颇为理直气壮:“婆婆,儿媳怀疑厉氏假孕,也是有迹可循,她怀到现在,都没有正经请过大夫来看,就连最近腹中胎儿不好,也是私下请的大夫,这位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人都没见过真伪。” 鱼老太太其实也怀疑厉氏,但她并不喜欢儿媳妇这副盛气凌人的强势样子,甚至还觉得自己的权威受了威胁,当即便冷下了脸,不满道:“可你也没证据说厉氏没请过吧,她那个刘嬷嬷,精通医术,最近我这老寒腿又发作了,她就送刘嬷嬷过来瞧瞧,几副药下去,就再没疼过,所以刘嬷嬷的医术,我是信的过的。” 严氏准备的说辞,可不只是这一件,又道:“就怕刘嬷嬷的人品信不过,要让您失望。媳妇还听说厉氏怀孕以后,除了厉嬷嬷,再不愿让别人碰一下,连老爷和四小姐,也都没个近身的机会,四小姐因着这件事,还跟厉氏闹了便扭,听说都不肯去东稍间请安了。” “我当初怀恒儿的时候,也最烦别人碰我,倒不是因为不肯亲近,只是他太调皮,一碰肚子,就要折腾,厉氏可能就跟我一样情况,这不让人碰,又算得什么。令嫣那丫头应该是觉得厉氏忽视了她,吃味着呢,置过气也就好了。” 见鱼老太太这个时候还要故意压上一头,严润萱真是又气又恨,却也无可奈可,伏下身段,软和着说道:“婆婆说的都对,媳妇就怕有人黑了心肝,仗着您和老爷慈善仁厚,便想做那以假乱真的失德事,混淆咱们鱼家的血脉。要只是这些,媳妇倒也不敢来问了,可是媳妇还听说,厉氏惯用的月经带子,竟然无顾就少了几条,厉嬷嬷还偷偷帮着做新的。这还不止,那日四小姐和厉氏闹的时候,失手推了厉氏一把,厉氏着地时,这肚子竟然走形了。” 这下鱼老太太也端不住了,急着确认道:“你可有实打实的证据?” 严氏笃定地回道:“婆婆放心,到时候拿着厉氏贴身伺候的大丫环,一问便知,料她也不敢在这种事上,造谣生事。” “难为你这么细心,还准备了稳婆和大夫,不去一趟岂不辜负你为我鱼家付出的一番苦心。”鱼老太太这时候还不忘冷言讽刺了严氏一回,而后才命呵道:“走,去二房瞧瞧,要是那厉氏真敢造假,我绝容不得她,定要把她告到衙门去。” 再加上鹤龄堂的,浩浩荡荡一波人,急冲冲涌入西院,守门传话的桂婆子见这阵仗,立马开门放了人。 而房内,厉氏正卧在床上养神,令嫣和厉嬷嬷陪在一旁说话,春桃和夏竹在次间守着。 谁都拦不住厉老太太等人,她们招呼也不打一声,径自坐到床对面的软塌上,老太太坐在左位,严氏坐右边,她下手坐着乔姨娘,倒也给厉氏留了些薄面,只带了几人进来,打算先盘问一番。 鱼老太太坐定后,头一句话说的就是:“哪个是春桃,出来回话。” 厉氏这边也没动静,只是问道:“伯娘和姐姐,这是何意?” 春桃却似有所料,也无半点惊慌,在夏竹诧异的目光中,徐徐走到鱼老太太和严氏面前,下跪磕头,回道:“奴婢就是春桃,给老太太和大夫人请安。” “倒是个知礼的,想必你也懂得,食言而肥自食其果,这个道理。” “奴婢不敢说谎。” “好,我来问你,你可见过你们太太的肚子出过什么问题?” 春桃利落地说道:“回老太太,十月二十二日,四小姐偷摸二夫人的肚子,惊到了二夫人,二夫人吓倒在地,奴婢和夏竹急忙进来伺候,却瞧见二夫人的肚子走了形,原本圆鼓鼓的肚皮,竟然软了下去,就像是……” 鱼老太太着急问道:“像是什么?” 春桃心一衡,回道:“就是个装着棉花的假肚子。”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厉氏忽然冷笑一声,“倒是有眼无珠,养了条会咬主人的狼。” 春桃的背稍微颤抖了片刻,又立马挺了起来,只是也不敢再说话了。 鱼老太太又问道:“哪个是夏竹?” 夏竹屏着气,走了出来,也跪倒在地,“奴婢就是。” “我问你,方才春桃说的可是真的?” 夏竹瞥了春桃一眼,眼中满是愤忿,再抬起头,全是坚定:“老太太明鉴,可别信了春桃,她都是胡言乱语,太太确实摔了一跤,但奴婢进去时,并没见到什么瘪了肚子,不过确实受了惊吓,胎像有些不稳,后来还请了大夫来瞧。” 春桃这才道:“老太太,奴婢可以指天发毒誓,若是所言有虚,就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夏竹并不退让,“奴婢也敢立誓,绝没说谎,春桃肯定是被谁收买了,故意来坑害我们主子。” 春桃急着又道:“老太太,奴婢见过厉嬷嬷在烧太太才能用的月事带子,上面可沾着血呢,后来她还偷偷做了新的月事带,她年近六十,早就不用这些,这新做的也不知去了何处。” 是以,众人把视线转到了厉嬷嬷身上。 第14章 厉嬷嬷面不改色,躬身说道:“敢问春桃姑娘,你可有什么证据,毕竟是一人之言,做不得真,尤其还是背主之人说的话。所谓人心隔肚皮,有些白眼狼,怎么也喂不熟,心肠何其歹毒,说些毫无根据的瞎话来暗害主子。还请老夫人千万不要被奸人蒙蔽,二夫人现在胎相不稳,可经不住吓。” 厉氏本来还有些窝火,现在却顺了气,在令嫣和厉嬷嬷的帮助下,终于下了床,挺着依旧过大圆滚的肚子,走到鱼老太太跟前,微微一伏,再坐到左边的墩塌上,说道:“吃里扒外的下贱东西,也不知被哪个蛇蝎心肠的给收买了,想趁我胎相不稳,不能受惊的时候,出来作恶,好让腹中孩儿受累,伯娘可得为我做主,万不能放过这丫头。” 春桃神色慌张,连忙磕头辩解道:“老太太,奴婢不敢说谎,这些事那守门传话的桂婆子也是知道的。而且谁人不知二夫人自怀孕以后,一碗安胎药也没吃过,晚上要和老爷分床睡,也不让四小姐近身,只让刘嬷嬷把脉,至于上次那位大夫,谁也没见过人影。” 令嫣放下厉氏的胳膊,走上前去,规规矩矩行了个拜安礼,才抬头道:“大奶奶,令嫣真是听不下去了,刘嬷嬷的医术,您也是知道的。听娘说,当年怀我时,也没请过什么大夫,也没吃过什么安胎药,刘嬷嬷一手看到底,也顺当地把我接生下来。况且娘有了身孕,这分床而睡,再正常不过了。至于不让近身的说法,压根没有这回事,我哪天摸不到娘的肚皮,都不安心睡觉。原本还疑惑,子虚乌有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没想到,竟然是春桃和桂嬷嬷,里应外合,做下这背主的事来。这两人想必是被谁收买了,背后之人,包藏祸心,还请大奶奶为咱们做主。” 鱼老太太一时不好表态,便祸水东引,转头问严氏:“儿媳妇,你怎么看?” 箭已出鞘,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严氏听着厉氏等人的强词,心中反而更笃定了几分,便从容地笑道:“俗话说,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如今府中都传着,厉妹妹故意假孕,瞒不住了,才传出胎相不稳的消息。这些谣言日嚣尘上,再这般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别的影响暂且不说,就怕厉妹妹生产之后,这孩子的身份,怕是要受人诟病,想必厉妹妹也是不愿见到的。” 乔姨娘也帮腔道:“老太太,可不就是这个理,且不论这两人的罪过,现在到底是有了不好的话传出来,说到底,吃亏的还是二房。其实这事解决起来也容易,只要请个大夫把下脉,证明了二夫人的清白,再处置了这两人,以儆效尤,相信下人以后也再不敢传这些浑话了。” 严氏道:“厉妹妹,我特地把盛京有名的妇科圣手柳大夫请来了,就在院中候着,你看让他进来,给你把个平安脉可好?” 鱼老太太也道:“侄媳妇,你胎脉不稳,正好也让柳大夫帮着看看。” 所有人都在等厉氏的反应,没想到这时候,她偏偏犯了犟,撩袖子、叉腰、挺肚,中气十足地回道:“凭什么,我才不愿意,说的这样好听,其实还不是怀疑我,你们说来就来,说审就审,说把脉就把脉,把我厉宝贞当成那好揉捏的面团了吗?” “你说什么!”鱼老太太难得生出的耐心都给磨平了,气急败坏地回道:“反了你,不让大夫摸脉,你是不是真藏了什么?” 乔姨娘忙上前阻止道:“二夫人别这样,动了胎气可怎么好,还是让大夫进来看看吧。” 厉氏毫不领情,啪地一声,给了乔姨娘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滚开!” 严氏看不下去了,也劝道:“厉妹妹,你若是真有孕,就不怕被验,这样遮掩,反倒让人误会,为了婆婆的心意,为了二房的名声,还是平静一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厉氏马上唾了她一脸,“啊呸,叫你一声姐姐,你就把我当成是你大房的妾室了吗?我告诉你,我厉宝贞也是鱼家明媒正娶的二房夫人,跟你严润萱可是平起平坐的,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收起你这副假仁假义的做派,我瞧着就恶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买了春桃和桂嬷嬷,故意散出我假孕的消息,现在又装成大义凛然的模样来捉我,连大夫和稳婆都准备好了,你说说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你严润萱请来的大夫,我厉宝贞可不敢用。” 厉氏像是把这段日子积累的怨恨全都发泄出来了,对严氏说完这些,整个人真是神清气爽,不能更舒服了,一点也没有什么胎相不稳的模样。 可在鱼老太太和严氏的眼中,她就更像是假孕,现在是强弩之末,硬装着呢。 鱼老太太最后问道:“你不信任柳大夫,那我便去把枣儿胡同的林大夫给你请来。” 厉氏仍是不肯应,“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收买也不晚,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请的大夫,我都不信。” 严氏心中已有八成把握,也不差忍这一时之气了,陪笑道:“那就把厉妹妹上回请的大夫再寻来,这人,妹妹总是能信的。” “不巧的是,那位大夫给我看过之后,就回老家去了。”厉氏干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鱼老太太终于是下了决心,也不打算再劝了,直接吩咐道:“来人,给我按住她的手脚。” “你们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强迫我去见一个外男,我不活了,跟你们拼了。”厉氏张牙舞爪,不肯屈服。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不敢真伤到她,费了老大力气,才收服住人,而她们脸上也都挂了彩。 鱼令嫣被她娘的战斗力惊的是目瞪口呆,不过,她和厉嬷嬷像是达成某种默契,谁都没出手帮忙。 鱼老太太看侄媳妇完全没法动弹了,才敢走到她面前,答道:“你放心,就不劳烦柳大夫过来看了,我来给你验身。” 说着便开始层层脱起厉氏的衣服,解了外衫,竟然发现她的肚皮上围了一块棉绒布。 鱼老太太愤怒到了极点,连声质问:“这是什么,你告诉我,你的肚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似乎全暴露了,两位嬷嬷也放了人。 厉氏解开这一圈棉绒袄,随手一丢,嘲讽地反问道:“伯娘以为呢,这不是天气凉了,怕肚子的孩子冻着,所以多围了一圈。” 众人都瞅着厉氏挺着的又圆又鼓又凸的肚皮,确实不大,但的的确确,是怀了胎的。 厉氏得意地蔑了严氏一眼,捧着自己的肚子,装出虚弱的模样,“我的肚子好难受啊,肯定是被你们折腾的动了胎气。我给你们鱼家怀着孩子,你们竟然这样对我,实在是欺人太甚,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合离。” 严氏和乔姨娘都是目瞪口呆,显然不敢相信这结果。 鱼令嫣刚准备走过去,给她娘穿好衣服,就见到她娘本来光滑圆润的肚皮,竟然凸出了一个小拳头,显然是肚子里的小娃娃在调皮。 小拳头很是狰狞,居然还缓缓竖起了中间的指头,用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对刚才这场闹剧的不满。 鱼令嫣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破坏了她娘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悲愤氛围,收获厉氏和厉嬷嬷眼刀两枚。 不过这场仗,总归还是她们二房赢了。 第8节 第15章 鱼老太太见到了厉氏的真肚皮,也领略到她造作的能耐,心中有些杵,知道要不好,为了防止事情摊在她头上,马上转了态度,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严氏一个耳刮子,骂道:“黑心肝的家伙,成天见不得别人好,你不能生,就要怀疑别人都跟你一样没用吗?我不愿来,你偏偏危言耸听,硬要我来做下这丑事,害的侄媳妇动了胎气。要是她肚子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严氏本就孱弱,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给轰的差点没站住,踉跄着退到一边,脑中只念着,到底是小瞧了厉氏,原来她并不如想象中愚蠢。 厉氏心中岂是一个快字了得,她摩拳擦掌,还想再煽上一把火,把严氏往火坑再推近一些。 没想这时候,鱼恒这个王八羔子,竟然走了进来,偏偏这时候来碍事。 鱼恒一进门就看到重重包围之中,卧在塌上的厉氏,捧着肚子,痛苦又悲愤,顿时,他整个脑门都炸响了,一步就冲到她跟前,对外吼道:“一个个的都是死人吗?快去请大夫,把刘嬷嬷叫过来!” 一向温文尔雅的老爷这样发火,还真是头一次见,众人都是一惊,尤其是他怀里的厉氏,着实吓了一跳,瞬间就失去了发挥的兴致,干脆装晕过去。 “宝贞,宝贞……”鱼恒抱着人,锐光一扫,锚定了严氏,这个时候,几乎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个什么感受,只冷冷对严氏说道:“若是宝贞出了什么事,你别想好过,我绝不会放过你。” 严氏心头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鱼恒。 二房的人,见主子晕了过去,便全都鬼哭狼嚎起来,场面一度有些失控,还好鱼令嫣提前去叫了早就准备好出场的刘嬷嬷。 刘嬷嬷搭一下脉搏,摸一下肚子,心里就有数了,便唬着回道:“二夫人怒火攻心,血气不足,胎气受阻,恐不利母胎,只能用药了。本来就胎相不稳,受不得吓,都说了要静养,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来打扰,还不都散开去?” 众人这才退去,连老夫人都无颜多待,乔氏也讪讪然准备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拉走愣神的严氏。 鱼恒着急道:“刘嬷嬷,你先下去准备汤药,我去求个太医来看。” 刘嬷嬷忙阻止道:“老爷,夫人需要静养,万不能再折腾了,还是等她醒了再说,老奴还是有些把握的,再说,这事毕竟说出去不好听,还是捂着点吧。” 鱼恒觉得有理,便把厉氏抱到床上,盖严实住,坐在一旁守着,等着刘嬷嬷的汤药,还有厉氏醒来。 见状,厉嬷嬷悄悄拉出了鱼令嫣,出了次间,掩上门隙,就暗中轻推了令嫣一把。 鱼令嫣明白这是何意,她也没什么可犹豫的,直接下令道:“夏竹,你带人把春桃和桂嬷嬷困住,关进柴房,再好生搜一下她俩的屋子。” 夏竹黯然地瞟了春桃一眼,恭声回道:“奴婢遵命。” 等余人都撤了,令嫣终于忍不住问道:“嬷嬷,你说我爹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对娘还有大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厉嬷嬷又牵着她的手继续前行,悠悠道:“以前夫人刚嫁进来时,厉老太太还在,老爷的心应该是偏向严氏的,而夫人情窦初开,又是个死心眼的,眼里只有丈夫,自然没看穿过。” “您也不提醒一下?” “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怎好掺和,这其中的道理,还得夫人自己来领会,而且后来……” 令嫣跟着问道:“后来怎么了?” “厉老太太去了以后,他对夫人和您,只比以前更好,我便知道,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也是,夫人十几年如一日待他好,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令嫣又问了一个疑惑多年的问题,“可我娘身子一向都好,十年来却只生了我一个,难道这不奇怪吗?” “夫人天生是宜生养的身子,十五岁圆的房,才过了一月余,就发现怀上了您,生的也顺利,此后也由刘嬷嬷调养,这么多年没开怀,倒也奇怪,圆房前两年,夫人生养您,不宜生产,后三年老爷为厉老太太守孝,也没机会生,中间这五年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守孝出来后,老爷确实是比以前来的勤快了,想必是要给二房添个少爷的。” “可父亲终归还是看重大房,凡事都以那边的利益为先,有什么也只跟那边商量,我和娘,对他而言,对鱼家而言,总是可以舍弃的一方。本以为就是这样了,可今日见了他这样紧张,我又犹豫起来,父亲到底是真是假?” 厉嬷嬷叹道:“姐儿可知,这人呐,就算会装会演,过了十余年,他也早就分不清真假,辨不了真心了。可关键时候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老爷恐怕这个时候,方能明白,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心,早就不复当初,变的自己都认不得了,然而……” “然而什么?” “夫人以前认为,老爷虽明面向着大房,其实只爱她一个,但经历您悔婚之事,再加上有心人的点拨,她幡然醒悟,原来老爷心里装的不是她,这么多年都是个笑话,这才是最扎她心,最让她心灰意冷的。” 令嫣这才心融神会,接下去说:“然而娘却再不肯信父亲了。” 厉嬷嬷缓缓关上西稍间的门,最后说道:“是啊,女人一旦看透了,就不愿再信了,也就无情了。” 东稍间,装睡的厉氏,终是不想再跟老爷多待,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16章 厉氏醒来后,没有顺势到鱼恒怀里躺一躺,哭一哭,示个弱,申诉一番,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老爷这次打算怎么办?” 鱼恒没费多少功夫,便把整件事都理顺了。见她醒来,他想伸手搂人,却被厉氏一躲,于是只好尴尬地摸摸她的肚子,感受到腹中孩子,规律又有力的踢动,又见她中气十足的模样,总算也放下了心,戏谑地回道:“我还是给夫人寻个太医来吧,到底是不放心。” 想不正面回答,做梦! “这次,老爷若是不给我一个交待,我便带着嫣姐儿回娘家去,以后两个孩子也就不劳您费心了。”厉氏推开他的手,决绝道。 “这话怎好胡说,咱们可有两个孩子呢,为了她们的前程,也不能有失和的话传出去。至于这次的事,夫人想怎么办,便说出来罢。” “不要跟我整那些虚的,我只问你,严氏和乔姨娘联合起来,要害我和我的孩子,你要怎么处置?” 鱼恒揉捏着眉头,却怎么也不得要领,才想起,以前他皱眉时,都是厉氏来替自己按的,而今,连近身的机会都难有。 “我会把泽沛挪回到乔氏名下,以后严氏名下只有泽涛一人。” 严氏素来注重贤名,她与宁氏是好姐妹,加上宁氏一向会捧人,严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怎么阻止宁氏同儿子亲近,谁身上掉下的肉,还是跟谁最亲,大少爷鱼泽涛心里最重的总归还是生母宁氏,等严氏回过劲来,也都晚了。 因而,二少爷从抱养第一日起,长到今年四岁多,几乎没见过乔氏几回,乔氏倒也是个心狠的,能舍得不见儿子。 两位少爷,严氏当然偏袒二少爷,同乔氏亲近的同时,也渐渐与宁氏起了嫌隙。 把二少爷挪回到乔姨娘名下,可以说是严氏和乔氏最不乐意见到的事了。 她们不乐意,那就最遂厉氏的心,总算是达成一个目的,她话中多了些快意,“老爷向来守诺,相信肯定不会诓骗妾身,做那言而无信的事出来,妾身就安心等您的消息了。” “我会做到。” 又想到另一个目的,厉氏忽然笑出了声,“老爷,妾身的脑子不够用,有件事怎么也想不透,还请您帮着想想。” “何事这样费神?” “令嫣被姚家毁了婚事,大小姐又得了选秀的机会,那时,乔氏还来悄悄寻了妾身,跟妾身说了些隐事,她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差点就让妾身信以为真,没想到现在又与严姐姐一同来捉我假孕,您说她图什么,严姐姐又图什么?” “原来是她。” 图什么,当然是一个利字。 大房的家明面上是由严氏来当,可实际把着钱的,还是鱼老太太,严氏能捞到的不多。 她虽是武安伯府的嫡出小姐,可没碰上好时候。她出嫁时,严家正是最艰难的时候,统共只给了七八千两的嫁妆就打发出门了,几顷旱地还在偏远地区,也挣不到多少口粮,两个铺子倒是在盛京,只是她不会经营,这么多年,倒了一个,剩下的也是干熬着没啥赚头。 她又过惯锦衣玉食的豪奢生活,自然不愿也不会去节省开支,这么多年下来,本就没存下多少银子,还全被置换成银票,塞给她哥哥去给令姝打通关系去了。 严氏没钱了,而令姝那里,以后少不得要她这个做娘的来贴己,长期以往,也不是个法子,她便打起了二房的主意。 厉氏手里握着大把银子,早就令人眼红,只是怎么也经不到严氏的手,确实难得到,但并不是没法子。 她有三个弱点,一是脾气太直,不懂曲折,二是把鱼恒看的太重,第三就是四姑娘鱼令嫣。 鱼令嫣被悔婚,正好成全了令姝,这就是最好的引子。 派乔氏去假装讨好,泄露些鱼恒的心思,再把二房多年未得子的祸水,引到鱼恒身上,就是这么简单,剩下就等厉氏这个炮仗,彻底爆发。 女儿的亲事被毁,男人爱的不是她,还对她避孕多年,情敌的女儿踩着自己女儿上位,这样的事,凑在一起,可不就是最锋利的那把刀,直戳到厉氏胸口。 以厉氏刚烈的性子,气到极点,心冷到深处,肯定会失去理性,大闹一场,她甚至可能会想不开,自寻短见,又或者,干脆不过了,合离或休妻,反正都比她忍气吞声的可能性大。 厉氏敢闹出来,就不怕抓不了把柄,捅到外面去,坏了名声,鱼家就难容她,休妻是肯定的,要是真闹掰了,鱼家怎会容忍她带着大笔嫁妆出去,商谈的结果,厉氏肯定是要把厉老太太留下的银子交出来的。 等她不在,这笔钱,还有二房那些赚钱的铺子田产,该谁来管?鱼家可以休了厉氏,可不能没收二房的财产,这个把柄太大了,厉家绝不会坐视不管。 再取个新嫁娘,鱼家怎么能信的过?而且有厉氏的先例在前,还能再娶什么好的。 最好的法子,就是过继,把泽涛或是泽沛,过继一个到二房继承香火。就算鱼老太太不同意,鱼恒的心,一向偏在那里,而令姝做了太孙的人,也终能说服促成此事。 不管是谁过继,这银子还是要到严氏手里,不过是再养个四姑娘,以后再添一笔嫁妆罢了。 比起大房这样复杂的情况,乔氏更愿意二少爷过继到二房,得那一大笔财产,所以也愿意出力。 不过万万没想到,有人给厉氏报了信,让她提前知道了这些事儿,如今她这样说,就是为了膈应鱼恒一把,瞧,你的心上人,给我撕开了伪装,虚伪自私,为利益不择手段,跟你一样恶心,你俩真是配啊! “没想到,严姐姐平日里装的对我这般好,说那些好听的话,像是跟我一条心一样,谁能想到她是这样的人,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鱼恒幽幽回道:“我也没想到啊......” 第17章 厉氏目的达成,就不愿再装什么,次日就周全了,连药都不愿喝。 春桃眼睁睁盯着厉氏气定神闲地把碗里的安胎药,倒进一旁的青瓷筋瓶里,而后又稳稳地踱回到软榻上坐定,心中如千蚁噬咬,万般不得安宁。 而与她一同跪在塌前的桂嬷嬷,则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头也不敢抬起。 鱼令嫣进来后,见到跪倒的两人,说道:“我派夏竹带人去搜了,在春桃房里找到一枚花蝶金簪,在桂嬷嬷房里搜到二十两的金锭。” 厉嬷嬷把这些贿物呈上来,送到厉氏眼前。 那枚花碟金簪,款形虽有些老,可做工真是精美,蝴蝶的翅膀都是细金丝编织而成,瞧着真是栩栩如生,不是一般凡品。 厉氏看了一眼,冷笑道:“严氏竟然连自己嫁妆都拿出来了……” 鱼令嫣问道:“娘怎么知道这是她嫁妆?” “我记得可清楚,当年我还在闺阁之中,这种样式的簪子,先由绍敏县主祁恕玉戴起,她是艳冠盛京的美人,贵女们时时效仿她的着装打扮,连我也有做过几样,这件恐怕就是严氏跟风做的首饰。” 说罢,她又把视线挪到那二十两金子上,“桂嬷嬷,这些年,我对你也不薄了吧,不过二十两金子,就把你收买了?要是把这事偷偷上报给我,这二十两金子,不仅原封不动留给你,我还会再赏你二十两,你说你傻不傻?” 桂嬷嬷早就后悔了,急忙磕头认错,连哭代喊,回道:“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法子啊,奴婢的儿子媳妇,都在大房伺候,在大夫人手里捏着,奴婢万不得已,才做出了蠢事,还请夫人宽宏大量,原谅奴婢这次吧。” 桂嬷嬷是鱼家的家生子,不是厉家带过来的,厉氏并不在意,只挥挥手,道:“你这么念着你儿子儿媳,想必很想与他们共侍一主,来人,把她打三十个板子,再送到严氏那里。对了,还有记得把今日搜到的好东西,全都丢在严氏门口,别脏了咱们西院的地儿。” 桂嬷嬷来不及反应,就被收拾完了,拖了下去。 只剩下春桃,她从小就跟着厉氏,十几年的主仆情谊,自不同他人。 厉氏是真的在意,她盯了人半响,才问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严氏,我对你不好吗,我们之间没有情谊吗,她一个金钗就收买了你?” 鱼令嫣觉得,这也是厉氏想问鱼恒的心里话吧,虽然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问鱼恒这个问题。 春桃缩着头,不肯回答。 厉氏呵道:“给我说!” 春桃抖了个机灵,豁了出去,脱口道:“夫人,奴婢今年二十一,已经是个老姑娘了,您难道真不知道是为何?” “当年你们春、夏、秋、冬四个,满十五的时候,我就要把你们配出去,可她们三人都配人了,偏你宁死不肯嫁人,发誓要伺候我一辈子,我当时心中感动,从此我房里除了厉嬷嬷,便是你了。而如今,你就是这样伺候我的?” 春桃这时候也就破罐破摔,“她们姿色不过尔尔,配个小厮正合适,我长的这样好,怎么能委身给个莽夫?若是如此,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第9节 鱼令嫣马上明白了这位的意图,原来还是个有野心的。厉氏当然也明白过来,她没说什么,继续听下去。 “偏偏您容不得妾室,我慢慢死了这条心,安心做一辈子老姑娘,可您却十年都没生个儿子出来,我又起了心思,觉得您逼不得已,肯定要给老爷纳妾了,谁还能比我更适合。没想您真纳妾时,却从未想过我,宁愿去外面买那些不知底的瘦马,也不愿用我这个,尽心尽力服侍您十几年的自己人。” 鱼令嫣瞠目结舌,就是真把你当成自己人,才没有让你做妾,做妾哪有夫人身边得势的大丫环强,春桃平时温柔恬静,细致缜密,也是个聪明人,为何偏偏想不明白这点。 “她允了你给老爷做妾,你便叛了我?”厉氏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声。 春桃又开始颤巍,回道:“大夫人说,长信伯府催着二小姐的婚事,希望二小姐尽快嫁过去,可二小姐年纪尚小,即使嫁过去,也不能马上圆房,等事成之后,便把奴婢放到二小姐身边,圆房前,都由奴婢来伺候姑爷。那枚钗,是她的嫁妆,就是凭证。” 有些话,厉氏再也问不出口,有些事,她也不愿多想了,真是太累,“你既然想做妾,那我便成全你,厉嬷嬷,你去给她寻个殷实人家,把她的包袱收拾好,送她走,我一刻也不愿多见她。” 厉嬷嬷道:“就怕她关不住嘴门子,有些事传出去到底不好。” “反正她也不识几个字,灌药毒哑,找户大妇能容人的。” 春桃眼中满是惶恐,被硬生生拖出去灌药了。 等处置完这两人,厉氏才泄了气,瘫卧在塌上,继续盖着她那条羊毛绒毯,对令嫣道:“嫣姐儿的丫环,也该备起来了,娘一定给你把好关,以后这近身的人,可得仔细摸清了品性才行,莫不能像娘一样,养出一个春桃来。” 令嫣笑着说好,又摸摸厉氏的肚皮,和里面的小家伙打下招呼。 谁也没想到,给令嫣培养丫头这件事,终是没能好好完成。 第18章 鱼恒不仅把二少爷泽沛挪回到乔氏屋里,还把他的名字改记到了乔氏名下,从此严氏名下只剩下大少爷泽涛,而这位,众所周知,与严氏并不亲近。 严氏不仅失了个好儿子,还失去了经营已久的好名声。 众人嗟叹:本以为你是个心胸开阔,品性高洁,视金钱如粪土,待利禄若草芥,不同流合污的奇女子,没想到你也跟咱们一样浑浊啊。 更重要的是,鱼老爷这次没有包庇大房和严氏,甚至在那之后,除了去给鱼老太爷和鱼老太太请安,他没再踏及过大房妻妾的屋子,还把自己的书房都搬到了西院,这是以前绝没发生过的事。 鱼老太太因着上次丢了脸面,也默认了儿子的做法,只把余气都撒在严氏身上。 鱼家的风气彻底变了,谁都知道,如今是二房夫人厉宝贞一人得势,鱼恒独宠她一人,鱼老太太都要让她三分,若是她再生个儿子出来,那就真没大房什么事了。 严氏那里,竟然尝到了恐慌的滋味,上一次她有此种体会,还是家道中落,低嫁给鱼恒的时候,而今却是因为害怕失去。 现在想来,鱼恒这些年,对她真是不错。 当年鱼老太太把持着大房的所有事己,不肯放权,他硬是给她挣来了当家的权力,虽然钱财还在婆婆手中掌着,但实权在手,她才有了立足的底气。 后来他每年都会暗中贴补大房,填补她手头的赤字,使得她和令姝能过得宽盈,不然凭她的嫁妆,早就坐吃山空,失了底子。 她生令姝时伤了身子,难以开怀,他从没嫌弃过,甚至三年后,她好不容易再孕,却最终小产,终不能生了,他也没有过一丝责备,从来是嘘寒问暖,温情脉脉。 还记得当时她有意提了一句:“宝贞易孕又好生,令人好生羡慕,我如何也比不得。” 那之后,厉氏就再未开过怀,明明是易生养的身子,却只得了令嫣一个。 他对她的情谊,她怎能不知,只是她还是迈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她到底不是宁氏,能放下所有身段,她有她的骄傲。 当年,她也是盛京贵女之中的佼佼者,她交好的贵女,可是如绍敏县主祁恕玉、殷国公嫡女这样的天人,祁恕玉嫁到了申国公府,殷家女儿更是嫁给了安凌王为正妃。其余贵女们,有人进宫做了妃嫔,有人嫁到了范国公家,最差的也嫁了个权吏,只有自己,因为家道中落,耽误了婚事,捡了个鱼恒低嫁,没想到,这还是个兼祧的。从此她心里的头,就再没抬起过,怎么也无法平和。 她心底,从来都瞧不起鱼恒的身份,认为他如何都配不上自己。所以这些年,她都对他冷淡自持,从来都保持着距离。她可以去讨好鱼老太太,可以去算计厉氏,却无法对鱼恒敞开心扉,她觉得,若是真这样做了,就与年少时风华的自己彻底告别了。 这也给了厉氏机会,鱼恒慢慢也对她产生了感情。不过,到底是越不过自己,令姝能参选,就是最好的证明。 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女儿嫁进了天家,总算是给她这个做娘的争了一口气。她女儿这么出息,做了太孙嫔,为何她不能多谋划一些,为何不能除掉一直碍眼的厉氏,为何不能把二房做成个摆设? 结果还是算漏了厉氏的脾性,她比猜想的要强上许多。算漏了鱼恒出孝后,已不对她避孕,厉氏竟然是真的有孕。算漏了宁氏这个见缝插针的小人,关键时刻,竟然忘恩负义,在背后插上一刀。 更算漏了鱼恒的反应,原来他这样在乎厉氏,不是装样子,千真万确,他的心,竟然不知在何时,偏到了厉氏那里。 人心真是易变,只有失去时,才知道珍惜,只是有时,已经太迟。 而今,严氏要请鱼恒来她的屋子,两次都不成,最后只得用了大小姐的名头,才把人勉强请到。 人虽是来了,态度却很冷淡,言辞也很直接,“令姝有何事要传达?” 严氏并不回答他,只幽幽问道:“老爷有多久没来我这儿了?”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过了许多年,她的容颜还是这样秀美雅致,她的气质还是这般温婉柔淑,就如年少时,惊鸿一瞥时所见,只是原来眼中的意气风华却变成了挫败,甚至还夹杂了几分隐忍的情愫。 只是记忆中曾爱慕过的天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匿迹。 鱼恒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竟然在严氏的眼里,见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对严氏,就正如厉氏对他。 十几年了,他没能捂热严氏的心,也就渐渐冷了对她的心。 厉氏认为他糟蹋了她十几年的真心,也就心灰意冷,死了对他的心。 然而今日,他在严氏的眼中见到了情,心中却不在乎了。 厉氏或许明白,或许不想明白,无论如何,她再不肯相信自己了。 想到此处,鱼恒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欲走,还说道:“以后别再用令姝为借口找我,你好歹是大家太太。”竟是一句废话都不肯听,一点机会也不留。 有情时,情深一片,无情时,决绝离去。 严氏心中酸涩,说不出什么缘由,只不想让他走,为了留人,急着丢出原本最后才肯说的事:“老爷,莫走,令姝确实让人带话来了。” 鱼恒脚一顿,问:“什么事?” “咱们令姝有孕了,已经三月了,她一直想法子瞒着,直到太孙妃也怀上了,才敢传出来。”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鱼恒果然欣喜不已,连着问:“她身子可好,胎相可稳,手头的银两够使不,可要我再寻些个靠的住的,送过去帮衬?” “老爷无须担心,令姝她一切都好。我让她们准备晚宴,咱们边吃边说。” 没想到,鱼恒却回:“不了,我去二房吃。你也别忙活,赶紧把这喜事告诉爹娘,让他们二老乐呵一下。” 严氏还想阻止,却加快了鱼恒走出的速度,他最后添道:“安分守己,你的位置没人能动,好生教导泽涛吧。” 至于其他什么,他不愿给了,也给不了了。 第19章 太孙大婚过了半年余,太孙妃范氏和嫔妾鱼氏先后有孕,对皇室而言,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自然引得龙颜大悦,皇帝一高兴,就要嘉赏功臣。 太孙妃是范国公的嫡长孙女,她已是太孙正妻,不能再升,也不缺什么珍品,皇帝便封了她的母亲为正二品夫人,嘉奖其生养了好女儿。 至于鱼氏,她得的赏赐更实惠,直接抬了份位,升为太孙庶妃,入了皇家玉牒。 鱼家虽未受隆恩,却也颇为振奋,别说鱼老太太和鱼恒有多欢喜,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鱼老太爷也不禁摸着胡子叹了一个好字。 大房上下都为此事欢腾不已,严氏刚跌入谷底,又被捧上云霄,鱼老太太不仅迅速原谅了她的错误,还大手一松,给了很多实惠的好处,以方便她更好地贴补鱼令姝。 整个鱼府,最安静最冷清的,便是二房了。 厉氏怀孕已满八月,随着天气变冷,人愈发困乏,最喜欢含着腌渍的青梅,盖着被子,晒窗纸中泄出的暖光打盹。 可一听闻此事,她便瞬间清明,睁开双眼,说道:“倒是便宜她了,只受了这么短的苦。” 令嫣在旁边守着做婴孩的小衣,见厉氏起了身,便替她掖了被角,听着回道:“大姐姐还没满十五岁,这就有了孩子,她身量偏瘦,生产时恐怕要受苦。” 在古代,女人生产就要走一遭鬼门关,尤其是这么小的年纪,不管怎样,令嫣希望令姝能安然生产,她更祈求上天保佑厉氏生产时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诞下健康的孩子。 厉嬷嬷给厉氏和令嫣倒茶,回道:“天家不同其他,最不容易的就是生子养子了,伺候的人那么多,能有几个怀上,怀上的能有几个平安生产,生下的又能有几个养大?太后娘娘那样能耐的人,不也没一个自己的骨血吗?更别提圣人了,一脉只剩下太孙和安凌王两个。” 厉氏道:“皇上就太孙这么一个直系血脉,肯定是盯成眼珠子,有他把着,总不容易发生那些意外。而且太孙妃也有喜了,挡在前头,可比大姑娘一个人怀上好太多了。” “这时候就瞧大姑娘的本事了,怀上不算什么,能顺利生下孩子,才是真造化。” “我就赌她能平安生下来,等着严氏如何反击,就不信她能忍下那日受的气。” 说着,厉氏命厉嬷嬷去取来装着银票的荚盒,从中捻了几张大头,放进一个锦囊,“去知会宁氏一声,让她好生盯着,可不能让严氏趁我生产的时候,耍什么幺蛾子出来。” 厉嬷嬷虽拿了银票,却不大想送出去,“宁氏这样的人,毫无原则,为利而来,为利而往,昨日能背叛严氏,明日指不定就能诓骗咱们。” 厉氏又拿出些份额小的,一并塞到厉嬷嬷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不够,就都买通了,咱们不缺银子,只要能使对力,多用些也无妨。谁也别想害到我腹中的孩儿,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鱼令嫣松开厉氏握紧的手,宽慰道:“娘也不必多虑,大爷爷虽不管事,却明言绝不许伤害子嗣的事发生,他眼里可容不得沙子,咱们鱼家这么多年,也没失过一个孩子。更何况,两房毕竟是分家的,互不干涉,伯娘的手伸不过来。您还是把心思都花在腹中孩子上,不要偷懒,多运动些,仔细生产的事宜,才是正事。” 厉氏有些委屈,“哪里懒了,每日睡过午觉,你和厉嬷嬷就要搀扶我走上一个时辰,昨夜脚都抽筋了,还被……揉了一宿。” 厉嬷嬷无情支持了四姑娘,“姐儿说的才是正理,别说老太爷容不下,老太太和老爷,也不会坐视不管,谅她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没想到,竟然是厉氏对了。 过了半月后,一日清晨,令嫣正好早起准备去给鱼老太太请安,见时辰还早,便先来东稍间里看看熟睡的厉氏,见屋里燃着银丝炭,她微微撑起唯一的窗口,想通通风、透透气,谁知,不经意瞥了一眼窗外,竟然瞧见窗户底下,卧了一只僵死的黑猫,惊的她马上丢了手里的抬木,声音有些响,惊扰了厉氏,只听她迷迷糊糊,循声问道:“怎么了,老爷丢什么东西了?” 厉氏睡梦中还以为是鱼恒起床闹出的响声。 “无事,娘继续睡吧。” 厉氏听到女儿的声音,又安稳睡下。 鱼令嫣随即叫了厉嬷嬷,一道去外面收拾了那只黑猫,她亲手带人埋了尸体,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软塌就贴在窗旁,平日里,她娘最喜欢窝在那处晒阳,那只死猫是有人故意摆在那里。 若是她娘早起了,正好开了窗,可不得吓一跳,尽管这种可能很小,又若是她娘卧在那处,那死猫惊扰到了外头的丫头们,尖叫声也能吓人,尽管可能也不大,多是在天亮了以后,先被他人发现了,引起一些骚动,最终传到她娘耳中,引起不安。 对,目的是示威,是严氏在跟二房示威,对她娘宣战,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鱼令嫣和厉嬷嬷同时领会到了深意,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这事就先别告诉娘(夫人)了。” 然而此后,她两人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时刻守着盯着厉氏周围的一切,就怕中招。 厉氏怀胎过九月,随时可能生产,任何风险都得避开。 后来虽再没发生什么,却弄的二房除了厉氏,全都人心惶惶。 若严氏的目的是恐吓,制造心理压力,那么她真是成功做到了。 就这样小心翼翼,到了永顺三十五年,十二月十六,厉氏终于有了发作的迹象。 谁知原本准备好的产房,竟然出了茬子,不能再用了。 鱼令嫣跟在厉嬷嬷后头,急着问:“前几日看,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能用了?” “姐儿一瞧便知。” 第10节 走到产房外,一推开门,鱼令嫣往里一瞧,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严润萱,我xxoo你全家,祝你天天更年期,日日阿尔兹海默症,时时刻刻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 “这是黑狗血。” 原来准备好的产床,不知怎么被泼了血渍,凝固起来,黑污一片,真是触尽了霉头,太不吉利。 更关键的是,准备好的干净产房不能用了,厉氏只能在内室里生产。 第20章 凡事出了茬子,就会更让人揪心。 原定的产房不能用了,厉氏只得在自己的寝室生产。 她不是头胎,这阵痛起的快,疼得她不断喘着粗气,发问道:“怎么就不能用了?” 鱼令嫣只好回答说:“产房里进了老鼠,地方脏了,怕不大好用。” “那可不成,我命中跟鼠相冲,的确进不得。”厉氏这时候也顾不得太多,只卯足劲,准备生产。 她小事爱咋呼,遇大事时却格外镇定,趁不痛时,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听闻经产过的妇人生的快,我恐怕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姐儿快出去吧,别沾染了血腥,刘嬷嬷和夏竹留下陪着,厉嬷嬷出去监管,其他人一并都在外守着。” 鱼令嫣怎肯答应,她是绝不会离开半步的,态度非常坚决,厉氏也无可奈何。 厉嬷嬷见劝不动人,便带着夏竹下去,忙着监督每件细事。 热水要供够,暴晒的白布、巾帕,白醋泡过的剪刀、脸盆,都要备好,助产的汤药也要煎好,已备不时之需。 因着那两件触霉头的事情,所有人多少都有些紧张,甚至忘了把厉氏将要生产的事,传到大房去。 等鱼老太太得了消息,派人过来问时,厉氏都已经顺利生下了孩子,总共就用了一个多时辰。 是个男孩,整好六斤,长的那是非常好,用令嫣的话来说,小家伙真是俊的一塌糊涂,五官极精致,每件都经过老天爷细细雕琢,让你都不忍心去触碰。 性子也十分乖巧,除刚出来被刘嬷嬷拍屁股时,大哭出了声,此后洗身、擦净、包裹,都不闹腾,安静的很,若是你动作大了些,他便用湿漉漉的大眼盯着你,直到你心被萌化。 鱼令嫣小心翼翼抱着他坐到厉氏身边,心中满是激动、兴奋、喜悦,母爱都被激发出来了,像是她自己生的一样,炫耀地对厉氏道:“娘,他长的真好,谁都比不得他。” 厉氏可不是头一回做母亲,这次生了儿子固然高兴,却远及不上当年生令嫣时的心情,听女儿这么说,笑道:“你才见过几个,刚出生还没长开,能好看到哪儿去。” 她接过儿子,瞧了一眼,竟有些不相信,直接掀起了包他的棉被,看看他的小雀,才惊奇道:“长成这样,竟然是个哥儿,倒把我和嫣姐儿都比过去了。” 不知是她动作太大,还是声音太响,刚出生不到一刻的三少爷,迷迷瞪瞪地盯着她的方向看。 厉氏忍不住揉揉儿子的小脸,啧啧叹道:“脾气倒不小,还知道瞪我呢。” 鱼令嫣心疼地拍开了她的手,给弟弟包好了棉被,责备道:“娘说什么呢,他现在哪里看的清,不过是您动作大,惹他不舒服了,才睁开眼的。” 厉嬷嬷也跟着维护,语气中满是怜爱,“哥儿跟姐儿当年一样乖巧,脾气都是顶顶好的,不爱哭闹,倒是夫人刚生出来时,爱招惹人。” 厉氏讪讪地放缓了动作,仔细瞧着儿子的容颜,见他并不多像鱼恒,偏像自己多一些,便觉得刚才的辛苦真值当。 又看看令嫣,姐弟俩虽不很像,但只需一眼,便知道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 她心口豁地打开了闸门,涌进无限欢喜,低头细细吻起儿子的脸蛋,怎么都不嫌够。 最后终于惹烦了三少爷,他不哭则已,一哭骇人,嚎了好一会儿才停。 厉嬷嬷道:“哟,怕是饿了,我抱下去,让奶娘喂起来。” 鱼令嫣想着古代这种医疗技术下,婴儿夭折的机率可真不小,初乳含着许多抵抗疾病的抗体,母乳喂养,十分必要。 想当初,她生下来时,硬撑着只肯喝厉氏的奶,这十来几乎就没病过。这时候,怎么也得帮弟弟争取到这个权益。 “都说谁奶的孩子跟谁亲,当初若是我有了奶娘,恐怕就跟娘没这般亲近了,娘不如也喂弟弟吧。” 厉嬷嬷往深里想去,以为令嫣是怀疑奶妈不干净,想起接连发生的两件事,也不免起了疑心。 因厉氏要做月子,不好惹她动怒,只好跟着劝道:“姐儿说的是,奶娘毕竟是新挑的,没长久处过,谁知她人品如何,还是要多观察些时日再说。” 厉氏却是这样计较的,她已下决心,生完这个,以后绝不会再生了。 凭老天垂爱,终于得了个儿子,怎么能让儿子和她之间隔着个外人,门都没有! 而今,她儿子也生了,妾也给纳了,看谁还敢来指责她善妒无子,谁还能威胁到她的地位。 以后给闺女找个合适的夫君,好生教导儿子长大,谁还管他鱼家如何,管他鱼恒爱什么人,反正她厉宝贞一点都不会稀罕了。 三人各有所思,却出奇地达成一致。 “如此,便由我来喂吧,对外,反正就说咱们三爷,跟他姐姐一样,是个挑嘴的,怎么也不肯要奶娘,只吃我一人的。”说罢,厉氏便解开了衣服,喂起儿子来。 秀气的小宝宝,吃起奶来,可不怎么斯文,又急又快,使出了他浑身的力气,像是在与整个世界拼斗,气力也不小,惹得刚开奶的厉氏,连喊了几声疼。 令嫣眼巴巴地盯着,都舍不得眨眼,把小指头放进弟弟的手掌心,让他紧紧握着,问道:“娘,咱们给他取个什么名儿?” “咱们想个乳名,大名肯定是要你父亲定的。”而后厉氏又嘶了一声,“小家伙,慢一些,轻一点,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小家伙自然是不会听她的,吭哧吭哧,继续努力。 就在令嫣和厉氏正想着取个什么小名,鱼老太太也得了回报,知道是个小子,顿时整个人都起了劲,忙着起身到西院来看。 这可是嫡孙呢,虽不是一房,可真生下来,谁还顾这些。 鱼恒下朝时,才得知厉氏产子,顺时整个人都陷入狂喜的境地,手舞足蹈,不知怎么摆动,着急看儿子,竟然还绊了个跟头,跌了一跤,摔破了相。 鱼老太爷也欢喜的不行,他难得来了西院,见了一面,又急切赶回自己的书房,临走时,丢了一句,“他的名字由我来取。”这步伐着实轻快了不少,像是年轻了十来岁。 又俊又乖的三少爷一出生,就成了鱼家几位主子的心头肉,当然也成了某些人心头的刺。 大小姐怀了孕又如何,终归比不过,自家嫡子嫡孙降生带来的欢喜。 第21章 鱼家子嗣不丰,鱼老太爷曾费心打通各种关系,花了大把银子,托到雍朝最负盛名的神算弘逸子那里测命,得了个结果,说是祖坟位置虽利于通达,却有殇后嗣,需牵坟改谱。 鱼家为此牵了祖坟,还改了族谱的辈分表字,下一代,本是个世字,却改成了泽字,并且男嗣以后取名都得带点水。 别说,还真有用处,这一代,已然有了三子四女。 三少爷尽管刚出生不久,但做为唯一的嫡子,地位不同其他,就算在二房名下,也越过大房的两名庶子,还有他两位嫡姐。 有了嫡孙,鱼老太爷这才觉得鱼家有后了,心思都活络起来,煞费苦心,冥思苦想大半月,终于给嫡孙定了名字。 他对于努力的结果格外满意,在儿子回家后,特地跑来西院赐名。 鱼老太爷坐在厅堂的上方,捋着花白的胡须,得意道:“我给他取名为衍,鱼泽衍。” 鱼恒抱着儿子,也很满意,连连点头,“衍,示水流入海,素有富足、延长、开展的意思,是个好名字。” 谁知鱼老太爷忽然改了脸,用一副你怎么能这般肤浅的眼神瞪着儿子,“再想想!” 鱼令嫣在心中偷笑,捶着鱼老太爷的肩,乐呵呵回道:“大爷爷想了半个月才取出来,肯定别有深意,难道是取自前朝名相吴衍的名讳,衍公年幼时芦衣顺母,勤奋刻苦,掌权后励精图治,大展宏图,同时还宽宥待人,历经三朝皇帝而不倒,实乃一代人杰也。取了这名字,可不就多了一股气势,以后谁也不敢小瞧咱们衍哥儿。” 鱼老太爷对孙女的见识还算满意,总算给她留了面子,“令嫣说的也对,不过,我这个衍字,主要还是来自仙才申公。”他说着便朝空中拱了一手,以显示他的尊敬。 鱼恒也马上激动起来,要不是他抱着儿子,恐怕也要跳起来,鞠个躬,拱个手,“原来取了仙才的字。” 鱼令嫣有些无语,没想到弟弟的名字,居然取自她祖父和父亲的偶像,仙才——申锐。 申锐,字衍之,是文妙天下、超逸绝尘的仙才,雍朝顶尖文学家、书画家、散文家、诗人、词人,集大成者也。 要知道,在雍朝,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取字的,有字者,都是一代大文豪,开朝以来,统共也就十人有这资格。 其中,又以俊贤七才之首申衍之,最负盛名,是文学界名副其实的扛把子手。 更重要的是,他是俊贤七才之中,唯一还活着的人物,如今还不到五十,尽管不在朝为官,也从不参与政事,却是士林清流界的精神砥柱。 而且申锐可是老申国公的儿子,出生高贵,又有大才,所以勋贵们也颇为服他。 取这名字,鱼老天爷可真是对嫡孙寄予厚望,认真道:“我身子还壮实,以后衍哥儿满了三岁,就由我来教导。” 鱼恒自然无异议,鱼老太爷也是满腹经纶、通今博古的八斗之才也,有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三少爷不愁没前途。 然后这父子俩便开始热情讨论三少爷的教育培养问题,而襁褓中的衍少爷,终于被吵醒,睁开了迷蒙的大眼,闻着声源转悠。 鱼令嫣忙从父亲手里接过弟弟,稳稳地抱住,跟长辈们告辞,“祖父、父亲,衍哥儿醒了,怕是饿了要吃奶,我先带他下去。” 得了允许,她转过身,在嬷嬷丫环们的簇拥下,抱着弟弟往厉氏的房里走去。 走远了些,她温柔地用脸颊贴住弟弟的脖颈处,俏皮地说道:“阿眠,刚才是不是又在装睡呀?明明没睡着,还闭的紧紧的。” 被揭露的三少爷,在姐姐怀里不停动弹,小嘴巴不断吐着泡儿,确实是真的饿了,急着想吃呢。 阿眠是他的小名,还是鱼令嫣这个姐姐提议取的,当时是希望他好眠好睡,茁壮成长。 可谁知,小家伙不走常规路线,除了刚出生那几天睡的熟透透,以后就没那么好伺候了。 他尤其喜欢窝在人怀里,你安静地抱着他,哄他睡时,他偏要先吐会儿泡泡,挠会儿脸蛋,蹬会儿小腿,自娱自乐够了,才肯慢慢睡去。 若是你起了兴致,要逗他玩耍,他却打哈欠,眯眼睛要睡。等你以为他已睡熟,准备放下时,他又能马上睁开眼。如此反复,直到你死了放下他的心。 阿眠喜欢佯睡,且喜欢时时有人抱他,不喜欢被逗弄,这是令嫣、厉氏还有厉嬷嬷都知晓的事,三人不放心别人,轮流来照顾他。 小家伙看上去不哭不闹,跟姐姐年幼时一样乖巧,其实是个难伺候的小磨人精,着实费力。 但这点累跟得到他的喜悦和欢愉相比,又算得什么。 令嫣换个姿势,托住他的脖颈和小屁股,哄道:“阿眠不急,马上就带你去娘那里。” 回了东稍间,却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令嫣不禁纳闷,这是这么了? 厉氏一瞧儿子扭动的姿势,就知道他饿了,缓了脸色,从女儿手里接过儿子来喂。 令嫣陪在一侧小心问道:“这是怎么了?都怒着个脸。” 厉嬷嬷回道:“姐儿可记得之前选的那个王氏奶娘,她竟然真出了问题。” 鱼令嫣皱起了眉头。 “王奶娘背上不知何时长了一片紫红斑,她自己竟也没察觉,最近那处化了脓,人发了热,才发现异常。刘嬷嬷看了,说是被桃胡虫叮的,咬后先不发作,体内的毒素慢慢积累,最后才显出来。要是眠哥儿喝了她的奶,恐怕就要受苦。” 令嫣觉得奇怪,“不能啊,这王奶娘刚进门时,刘嬷嬷可是验了身的,当时确实是好的,才住了进来,而且她是外祖家特意送来的人,家人都在外婆手里握着,不会轻易背叛了。” “王氏说,自她进来后,平日都在自己屋子待产,从未接触过外人。唯一的机会,还是鱼家派人去接她的时候,当时她在车里睡了一觉,醒来后,便觉得背部有些痒,不过后来并无大碍,也没甚在意。” 厉氏由于喂着儿子,不好折腾,不然以她的脾气,非得跳起来掀桌子不可,她恨的咬牙切齿,说道:“没想到她在我生产前故意闹出动静,暗地里在这种地方下功夫呢。敢害我儿,我非弄死她不可!” 第11节 第22章 阿眠吃的越来越用力,吸的人生疼,使得方才还激动着的厉氏,又马上冷静下来,问起厉嬷嬷道:“那两件事可知是谁做的?” “这样明显的事,不过那几个没根性的粗使做的,我已然关押起来,想等您出了月子再处置,毕竟咱们刚得了三少爷,有些事还是要小心些,以免冲撞了他。” 厉氏轻轻抚着儿子的后背,思虑片刻后说:“就等阿眠满月后再动人,到时候我也出了月子,做起事来也方便。” 鱼令嫣耳里听着话,眼里却一直盯着阿眠,见他使完劲,丢出了口,继续扭动起身子,便提醒道:“娘,阿眠吃完了一边,该换另一头了。” 厉氏无奈换了姿势,调侃儿子道:“真是个能吃的,长的也快,现在都有些坠手。” 令嫣这才放心地抬起头,替弟弟辩解道:“能吃能睡还不好吗?我们阿眠吃睡都不让人费心,多让人安心。” 随即又道:“就是有人偏不让你安稳,我很不解,为何她要这样来做,尤其是那黑猫和黑狗血的事,那般明显,谁不知是她做的,谁不会多加防范,谁能放了她。” 厉嬷嬷答道:“我觉得应该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鱼家三位主子的反应。咱们太太有了身孕,还生下了嫡子。而她的女儿也怀上了太孙的孩子,做了侧妃。那黑猫的尸体和产房里的狗血,太过明显,就像是挑衅和泄愤,咱们太太并没中招,还平安生下了三少爷。大房的三位主子心里有数,只是他们也没随意处置,至于这奶娘的事,还得等着看下去。” 厉氏冷哼一声,“因为她女儿肚子里揣着皇家血脉,便肆无忌惮,做出这些恶心人的事来。鱼家耸,我可不耸,前两件事我还可以忍住,可她胆敢打我儿子的主意,就别怪我发疯,谁都知道我脾气不好。” 厉嬷嬷却并不同意,说道:“王奶娘是咱们厉家准备的人,她毕竟是出身乡野,身上碰巧被虫子叮咬到,也不是不能,只要那去接她的人,咬死不认,就没个实证。况且您还恰巧不让王奶娘奶咱们哥儿,反而自己哺乳,正好让严氏替自己辩解。这几件事,您还是不要去硬来的好,说不定会被她反咬一口,气没出到,反而伤了身子。” 这下别说厉氏了,令嫣也是一肚子窝火,她难得起了脾气,“明明都是在眼前做的,还偏不能轻易动了,我刚才还见到祖父和父亲,对阿眠的疼爱和期许,取个名字都费尽心思,怎么能放任严氏来伤害我们阿眠呢!不行,娘不能去,我来去找他们讨个理去,若是这次也放了严氏,下次还不知她要怎么狠毒,这人简直防不胜防。” 说完,鱼令嫣便准备下塌走人。 厉氏及时喝住她,“嫣姐儿回来,哪里要你来做,这是我与严氏之间的较量,你别参与进去,连累了你的名声。” “可……” 厉氏继续道:“我以前就不会忍,现在有了儿子,还能让她骑在头上?嬷嬷,给我娘送封信去,就说有人欺负她外孙,让她满月时多带些人来鱼家。现在我就暂且忍上几天,先来告个状。” 厉嬷嬷微微一愣,默默点头应下来。 厉氏当天夜里,便把这三件事全给鱼恒说了,在他面前,把严氏贬成了人面兽心、蛇蝎心肠、无恶不作的毒妇,把他贬成了包庇恶人的帮凶,顺道还动手在他身上撒了一回气,并声称,要不给个说法,以后就别想进西院的门,别想再见三少爷。 次日,难得沐休的鱼恒顶着脸上新鲜的抓痕,去鱼家二老那里请安,王奶娘的事,就这样到了鱼老太爷的耳里。 这次终于触及到了他们的底线,他们不会在这时候动严氏的位置,而是给她施压,先是卖了大房一些得力的下人,而后又切断了严氏的财源。 鱼家从此不再贴补严氏,而是越过她,直接供给鱼令姝。 同时严氏唯一还在的铺子,也惹上了官司,彻底垮了,她派去收租的家仆竟然带着银票跑路了,如今她唯一的收入来源,竟然是每月的月钱。 而且,二姑娘与长信侯府的婚事,之前被提到二月份办,眼看就要备起嫁妆。 鱼老太太竟然直接撂了担子,把这笔钱全推到严氏身上,理直气壮地推脱:“儿媳妇,我贴补了你那么多,你拿些出来给令妩备嫁,总能够的,就不从公中走了。” 严氏本就缺钱,长信侯府送来的彩礼,大多被她换钱使了,而今别说拿钱办嫁妆了,她连定亲的彩礼都吐不出来。 她似乎陷入艰难的处境。 连一直同她一条心的乔氏,也都觉得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下了蠢事,翻盘无望了,只求大小姐能顺利诞下太孙的子嗣。 她瞧着严氏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不免劝道:“夫人,前两件事也就算了,您就不该对那奶娘出手,这下可好,惹怒了老太爷,咱们的奴才被放了许多,连银子也少了许多。二小姐的嫁妆,公中都不出了,这可是好大一笔,该怎么办才好。” 严氏却一点不担心,回道:“长信侯府的那点丑事,别人不知,我还能不晓得,我嫂子的堂姐可就是长信侯夫人呢,他们家可轮不到挑媳妇嫁妆。” 乔氏听着有些心惊,嫁妆可是脸面,哪个婆家能不挑? 本来以为那长信侯府的嫡子是个脾气不好的病秧子,现在听来,可不只是如此,二小姐以后怕是要嫁到火坑啊,她的三姑娘又该怎么办? 严氏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眼里的笑,有些渗人,说道:“你不用担心,你一直向着我,令娆的婚事,我会让令姝帮忙,必不会嫁的比令妩差的。” 乔氏却不大敢相信,她转移了话题,问道:“您何必要为出一时之气而做那些事呢?” 严氏嗤笑道:“怎么会是一时之气,我不过在试探鱼家二老的底线罢了。厉氏是有儿子,可我也有令姝,就看看他们能忍到何处。厉氏还没生产的时候,我尚且能放肆一下,可三少爷出生后,奶娘一出问题,鱼家马上就卖了我的人,断了我的财源。三少爷的安危,就是他们的底。我可以跟厉氏斗,却不能动三少爷一根手指,不然,就算令姝怀了孕,他们也不会放过我,这次就是警告。” “那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信老天爷就真这样对我,让我输给处处不如我的厉氏,且先等下去,定会有转机的。” 第23章 鱼家三少爷满月那天,大摆宴席,好不热闹。 厉氏的爹娘还有她三个弟弟,以及弟媳们,侄子侄女们,统共十几口人,全赶了过来,为自家姑奶奶撑面子。 十年才生下嫡子,连娘家也觉得底气足了。 十几口人,硬是在西院住了几天,期间,厉氏的老娘还有三个弟媳妇们,每日都陪着刚出月子的厉氏,把那几个替严氏做事的粗使们,轮流拎到了大房正屋前,狠狠打上一顿。而后再把严氏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她们功夫了得,骂人不带一个脏字,却能让人从头难受到脚。 严氏被逼的门都不敢出,鱼家那三个主子,谁都不敢出来劝一句,生怕自己招惹上身。 所以说,娘家的门槛高低,真不是最紧要的,愿不愿意为你出头,才是顶顶重要的。武安伯府又如何,这么些年,可没见他家正经走动几次,摆明了瞧不上鱼家,反而是严氏一头热,为了女儿的前程,还用鱼家的钱财贴了娘家不少。 关键时候,严家能像厉家一样,出来帮严氏出头吗? 两相一比较,整个鱼府都了然,谁才是不好惹的那位,谁才是真正的软柿子。 厉氏的威严慢慢建立,一句话下去,没人敢不从,严氏自然被比了下去。 她也终于是消停了,不再有动作,连带整个大房正屋都冷冷清清,一片潇然。 所以当万姨娘大闹时,这动静可以说是格外突兀和明显。 万氏也是个能折腾的人,严氏那些留下的嬷嬷丫环们,费了老大劲,也没完全治住她。 整个大房似乎都能听见她在哭天喊地、鬼哭狼嚎。 而家生子出身也未必没有好处,在鱼府也算沾亲带故。很快,在鱼老太太那里伺候的万氏一家,也得了消息。于是一会儿功夫,鱼老太太也就得知了此事。 不同厉氏那回,这次鱼老太太过问了,她特地带人去了严氏那里。 被压着跪在地上的万氏,一见到鱼老太太,就像是找到了救星,猛然用力扑到鱼老太太身边,拖住她的脚,激动道:“老夫人,您可要给二姑娘做主啊。” 鱼老太太不耐地提了脚,看向刚出来的严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氏淡然笑道:“万姨娘发了疯,媳妇正在管教呢,无故吵您安宁,还请您见谅。” “我看疯的是你,不论如何,她好歹也是恒儿的姨娘,还生下了二姑娘。令妩就要嫁了,你却这样作践她生母,叫别人怎么看我鱼家,令嫣和令娆以后还找不找婆家了?” 严氏漠然低头,并没回话。 鱼老太太又问万氏:“你方才要我给二姑娘做主,到底做什么主?” 万氏一把鼻涕一把泪,抓紧机会说话,慈母之心,字字透露,“老夫人,眼瞅着,二月十八,二小姐就要嫁去长信伯府,可今日都八号了,太太还没给二小姐准备嫁妆。二小姐可怜啊,一针一线做自己的嫁妆,眼睛都熬红了,才把陪嫁的衣物做全了。可您说,这怎么能够呢,首饰、摆设、日常用什怎么能少,谁家小姐出嫁,没个几十抬的嫁妆,二小姐那么好的孩子,怎么能委屈了她呢。奴婢给您磕头了,求您帮帮二小姐,劝劝夫人吧,女人家一辈子就嫁这么一次,二小姐不能一辈子抬不起头啊!” 正赶来的鱼令妩正好看到这一幕:她额娘,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只为自己求一份嫁妆。 她终是忍不住眼泪,抑制不住情感,也控制不住理智,跪在万姨娘前头,挡住了她,哭道:“老祖宗,是令妩怕夫人没给我准备嫁妆,才逼迫包姨娘大闹的,您别怪在她头上,都是孙女的错。” 鱼老太太听后,却冷眼瞧着严氏,质问道:“可有此事?” 严氏心中早有应对,回道:“媳妇的确没给二姑娘添置新东西,不过却是打算从自己嫁妆中,给她挑些好的抬过去,我想着我从伯府里带出的东西,再不济,也比那外头添置的好。而且,媳妇还把长信侯府送来的彩礼置换成了银票,想一并给二姑娘带过去。没想到,有人却不领情,也不记得是谁让她得了这一门好亲事呢。” “我料想你也不是会贪庶女家妆的主母,太孙庶妃身份高贵,要是她的母亲被人这样诟病,你想想,她该多没脸。” 严氏这才收敛了表情,低声应道:“婆婆放心,媳妇必定让长信侯府满意。” 鱼老太太这才是遂了意,退了出去,严氏也随即回了屋子,看都没看包氏母女一眼。 在她们走后,鱼令妩和万氏,颤巍巍站起,互相搀扶着回去。 路上,万氏不禁高兴地说起:“二姑娘你看,我就说了要争,争着争着,这嫁妆就来了嘛,脸皮算什么。您就是太能忍,太不争了,这样不好,瞧瞧人家二夫人,该发脾气就发脾气,该动手就动手,现在谁敢惹她,连老夫人都有点怵她呢。” 鱼令妩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她姨娘这样高兴的模样,有些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正如有些事,她姨娘一辈子也理解不了。 她们怎能跟二夫人比,二夫人手里有钱,娘家又愿意支撑,如今还给鱼家生了嫡子,她底气比谁都足,根本无所畏惧,所以她能去争,她能发脾气,她能动手教训冒犯的人。 而她鱼令妩只是个小小的庶女,她的姨娘是鱼家的家生子,她还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和她姨娘,甚至过的还不如有些体面的下人,她们凭什么去争,拿什么去争! 夫人惯会做表面功夫,难道就不能给她的嫁妆造些假,争了也是这结果,何必要得罪夫人。 且不说夫人和二夫人之间,谁赢谁输,只要太孙庶妃在一日,夫人就是夫人,拿捏她们跟喝水一样容易。 所以不论那长信伯府的公子是个怎样的,她都得嫁,不论嫁妆如何,她都得认。 这不算什么,女人一辈子,也就那么点事了。只是她嫁了,姨娘该怎么办,她的日子该有多难啊。 想到这里,令妩的眼都湿润了。 万姨娘却发现不了,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说着傻话:“等你以后生了孩子,也把姨娘接过去吧,不要告诉他我是谁,我就当个老妈子,伺候你们一辈子。” 第24章 严氏有句话是真的,二姑娘的嫁妆,她的确有准备,打算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些出来做陪嫁,还有长信侯府的聘礼,换了银子,也用在二姑娘身上。 只是,鱼令妩也没说错,她这个嫡母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尤其在牵涉自己的利益时,本就捉襟见肘的她,怎会真把自己的嫁妆,拿来给庶女添妆。 长信伯肖家送来的聘礼也算丰盛了,一共换了三千两的白银,可是,鱼家嫁个庶女到长信伯家,好歹也得置办个六千两左右的嫁妆,才不算失了面子,这就还少了一半。 因之前的事,鱼家公中不肯出银子,想让严氏割些肉出来。严氏心中再不愿意,也不能真让二姑娘没了脸面,毕竟这会伤了她在外的贤名。 嫁妆单子前些日子已拟好,除了一张雕花大床是新打的,衣物是令妩亲手做的,其余无论是橱柜、食盒、樟木箱、妆匣、屏风、宝桶等家具,还是冠巾、首饰、日常用什等细软,亦或是文房四宝、书籍、还有药材香料之类,全是出自严氏的嫁妆单子。 严氏怎么可能舍得真给? 明面上说是把这些旧物拿出去添漆改样,暗中却卖了钱,再用其他便宜材质,做了精致的仿品来替代,想浑水摸鱼。 肖家的三千两,花了一千两,来做仿品,剩下两千两,再给二姑娘压箱底,带到肖家去,真是精打细算,一点没破费。 如此,在鱼府,她是个为庶女精心考虑的嫡母,在外,她也能维持贤妇慈母的名声。 就算日后,二姑娘发现了嫁妆的问题,难道她还真敢回娘家讨吗,为了在夫家的体面,她也只得忍耐,认下此事,反正嫁给肖天玮这样的人,她还能有何前途可言,还能有多大的用处。 只是那些精致的仿品,到底耽误了些功夫,而耐不住性子的万氏见严氏式微,便壮着胆子,为自己女儿争一争。 二月十一,离令妩大婚还有七天,严氏终于把她的嫁妆备好了,不多不少,一共也就三十二抬。不过在众人眼里,这都是严氏这个嫡母从武安伯府带出的嫁妆,可不能小觑。 鱼老太太还派了鹤龄堂的管事嬷嬷来验了嫁妆单子,这位回去后大大称赞了严氏一回,鱼老太太这才算满意了,为了不落人口舌,还是给令妩添了两百亩的田地,并一个庄院,鱼恒得知后,也给二女儿添了两间商铺,鱼令妩的嫁妆这才算齐全了,至少瞧上去,这样的嫁妆,对于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而言,绝对是够了。 严氏这事虽办的私密,可也逃不过有些人的眼睛,比如说一直很得她信任的乔氏,看了一眼嫁妆单子,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第12节 她可记得大小姐刚被封为太孙嫔时,夫人说过,令姝没嫁妆,本就委屈了,细软好带,她那些精贵稀罕的首饰,都得给她带到太孙府里去。 可怎么还有些留下来,比如这嵌着两颗猫睛石的花形金簪,虽不是跟宝钻一样稀有,却也是少见的好物,哪里能轮得到二姑娘来受用。 正好令娆问起二姐姐的嫁妆,乔氏便与她说了这奇怪的地方,令娆当即回道:“不能啊,这两枚猫精石,我在大姐姐的首饰盒里见过。大姐姐还说,这两枚猫精石品相极佳,难得的是两颗还很近似,只其中一枚猫睛石上多了道红痕,她不喜沉重的头饰,所以夫人就化了簪子,给她做了对耳坠。” “也许是后来带着腻了,便又丢给夫人,再做了新钗。” 令娆去自己的妆匣中取出那枚带了红痕的猫睛石,回道:“可我当时很喜爱这枚,大姐姐走之前悄悄塞给我了,一直都在我这里呢,至于另一枚,她该是带到太孙府上了。” 乔氏有些心惊,赶紧让令娆收下那没猫睛石,“姑娘还是藏好些,这件事您就当做不知吧。” 鱼令娆好像明白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寒意,憋闷着回道:“这一次是二姐姐,那下一次会不会就是我了呢。” 乔姨娘顿时一愣,没再回答女儿。 令娆后来还是放不下这件事,她心中愤懑的很。 二姐姐就是太老实了,她就算知晓了此事,也会忍气吭声了吧。几个姐妹之中,自己最不喜二姐姐的性子,每次她遇事时,总是逃避和隐忍,而每次劝她,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上。 她从不相信什么息事可以宁人,素来只有人善被人欺,人若不为己,天诛要地灭。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经营和争取。不是谁都是大姐姐和四妹妹那样好命,生来就是嫡女的身份,有厉害的舅家支持。 罢了,到底是姐妹一场,她不能不帮。 鱼令娆想着还是要去西院一趟,把这件事透露给四妹妹,竟而让二夫人也知晓此事,不信她会不抓住这机会,好生折腾一下。 反正泽沛都回到姨娘名下,大夫人如何,又与她们相干几何,说不定,还能化解二夫人对她姨娘的不满,良禽还知择木而栖,她们怎么不能。 下定了决心,三小姐忽视了乔氏的叮嘱,去西院寻了令嫣。 自严氏和乔姨娘来捉厉氏假孕后,令嫣便开始躲着这位小姑娘,不再与她相约出去玩耍,奈何,小看了三姑娘的毅力,在阿眠出生后,令娆便日日跑到西院来看三弟,令嫣只得次次相陪。 今日过了往常的时辰,本以为令娆不会来了,令嫣脱了外衣,洗漱干净后,爬上阿眠的小床,抱着弟弟晃悠,像个痴汉似的,吸着阿眠身上的奶气,表情真是如痴如醉。 然后鱼令娆便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后面跟着守门的丫环,“四小姐,三小姐来看您和三公子了。” 被捉到的鱼令嫣,内心很恼羞,脸上很尴尬,“我看到了,你且退下吧。” 第25章 “三姐姐来了,快坐……” 话都没说完,令娆小丫头就径自坐到了令嫣身侧,变着表情,逗弄着刚睁开眼的阿眠。 边做边问:“四妹妹,你刚才做什么呢?” 令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小儿身上弱,容易进浊气,我在帮他吸掉点呢。” “可你一副陶醉的模样,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了?我上辈子是独身女,没谈过恋爱,没结婚生子,加上这辈子十年,这么多年的母爱积累着没处用,好不容易得个弟弟,一下子爆发出来,如洪水泛滥,根本拦不住啊! 令嫣内心戏很足,表情却很单一,问道:“你要喝什么茶水,吃什么点心,我让人办上来。” “就吃你上次做的那个沙拉。” “好。”令嫣忙吩咐下去。 令娆又道:“真是好羡慕你,能与阿眠这般亲近。泽沛出生到现在,我也没抱过他几回,更别提我姨娘了,直到他最近回来,才头一次抱他,可惜他不习惯,总是想回夫人那边去。” “总归是血脉相连,二弟迟早会熟络过来。” 令娆漫不经心地说道:“说来也是奇怪,泽沛最亲近的竟也不是夫人,而是大姐姐,成天念叨她。大姐姐也对他极为疼爱,她俩倒更像是亲姐弟。不过因为泽沛的缘故,大姐姐也对我更亲近些。她走那日,还送了我一枚猫睛石呢。她可有送你什么?” 令嫣亲亲阿眠的小拳头,笑着摇摇头。 令娆佯装出炫耀的得意劲儿,回道:“那猫眼石可了不得,是从夫人的嫁妆上抠下来的。本来是一对,嵌在一支花形金钗上,大姐姐把其中一枚给了我,另一枚怕是带过去了。” 鱼令嫣原本放松的心情,瞬间绷紧起来,她也打听过,二姑娘令妩的陪嫁中,最贵重的便是一枚嵌双猫眼石的花形金簪。 两者之间有何联系?令娆应该知晓此事,她为何要来这么一说? 见她低头沉思,令娆接着道:“听说这猫眼石很是珍贵,连夫人也只有这一对呢。” 鱼令嫣这才明白她此番来意,不由收紧了手,抱紧弟弟。阿眠不从,开始扭动身体。 这时,厉氏竟然走了进来,她是感觉到涨奶,估算着差不多到时候了,便过来给儿子喂奶,没想到也听到了令娆的一番话。 令娆忙起身下床,到一旁恭敬地行礼道:“二夫人好,令娆给您请安,祝您吉祥如意。” 厉氏接过儿子,抱到自己怀里,却问:“这么说,那一枚猫眼石,就在你那儿?” 令娆忙从怀里掏出来,递到厉氏面前,回道:“确实如此,一直在我这儿呢。” “你们夫人不知?” “是大姐姐悄悄塞给我的,别人都不知道。” “呵,你姨娘能不知道?” 令娆凛气不语。 阿眠扭动地愈加厉害,不断往厉氏胸口靠近,厉氏费了老大功夫才治住他,便说道:“三少爷饿了,我要给他喂奶,三姑娘先回吧。” 等她走后,厉氏才解开衣服奶儿子,阿眠这次吃的可用力,眼睛一直盯着他娘的脸,表情特别严肃。 令嫣道:“听这意思,二姐姐的嫁妆,怕是另有门道在其中,只是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就怕是严氏反过来陷害。” 厉氏断定:“她怎会舍得给庶女嫁妆,我才不信,肯定有玄乎。” “在情况不明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这是自然,本来二姑娘的嫁妆,就是大房自己的事,我一个二房夫人多管什么闲事,还是她大房自行解决的好。只可惜万姨娘是个没用的,她一个人是不行的。” “娘打算怎么办?” “威逼利诱。” 厉氏先是买通了看守嫁妆的门房,然后利诱宁氏去探探虚实,宁氏毕竟是大家出身,眼力不凡,她得了机会,见到那三十二抬嫁妆,很快就确认了严氏做假一事。 而后,厉氏马上派人去查严氏订制仿品的具体事宜。等得了确切消息,她又用手上乔氏的把柄来威逼她就范。 一切备妥,再命宁氏去告知万氏,接下来,只静等事态的发展。 毫无意外,万姨娘再次闹了起来,只是这次经宁氏提点,她直接去鹤龄堂告状了。 鱼老太太不可能因为她一人之言,就去拆媳妇的台。直到万姨娘把宁氏和乔氏也都交待了,她才重视起来,遂招了这两人盘问。 乔氏心里一直念着女儿那句,二姐姐过后,是否就该轮到我了,于是终是狠心背叛了严氏,把猫睛石一事,说了出来。 宁氏不大好说自己鉴过了嫁妆,就告了严氏秘密买卖定做嫁妆的地方。 鱼老太太没打草惊蛇,亲自带人去查看令妩的嫁妆。 这一瞧一验可好,做家具的木材,不是红木、杉木、梨花木等贵重木材,而只是普通的黄蕉充数。金银首饰,其实都是铜银做的,上面镀了一层金漆,玉器首饰看着光亮,其实是次玉,与那上等的白玉和翠玉,毫不沾边,连那枚贵重的猫睛石簪子,也是银底金面,寻常翠石替代的。药材香料各装了一箱,打开一看,药材都是甘草,玉竹,茯苓,黄芪等便宜货,别说人参了,连燕窝都没有,香料也是八角,桂皮,白蔻,白芷等材料,连山/奈和月桂也无。 唯一没毛病的竟是那文房四宝和书籍,可这些也是大小姐留下的旧物。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审问的了,更没有辩解的地方。 鱼老太太觉得自己被严氏唬弄了,怒火中烧,当即带人去正屋擒严氏,按跪在地上,揭了她的底,破口大骂一顿。不过总算是顾念着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关着屋子教训。 严氏听着受着,倒也不辩驳,只是表情骇人。 鱼老太太下达最后通牒:“离婚事还有五天,你若还想做鱼家的大房夫人,就赶紧把真品换好,不然我要去你严家讨个说法,怎么你家姑娘的嫁妆,竟然是这种货色。” 严氏心里却明白,鱼老太太绝不会把人丢到外面去,她干脆摊牌回道:“太孙庶妃之前需要用钱,我便把嫁妆都便卖,换成银票贴补。也不骗您,媳妇如今真是拿不出余钱来给二姑娘办嫁妆,只能想这个法子应付。您明明知道媳妇没钱,还不肯出银子,这样逼我,是要媳妇拿命来给二姑娘陪嫁吗?” 鱼老太太气煞,没想到严氏竟把责任全推到自己身上,她连声质问:“我给你的贴补还不够多吗?够给二姑娘办几个嫁妆了。还有大姑娘开销,我哪个月没给她送钱去,从来就没听到不够的说法。你说,这钱都用到何处去了!” “大姑娘请了弘逸子来算腹中孩子的安危,说是险多于安,只得花重金,求弘逸子保胎。大姑娘心里苦,她怕怎么也保不住孩子,不肯让家中多破费,我只得卖了嫁妆来补。您要处置媳妇,媳妇也无话可说,只能拿命抵了,还求您瞒着大姑娘这事,别让她动了胎气。” 鱼老太太一口气憋心间,竟然还真不能拿豁出来的严氏如何,气冲冲走了,打算息事宁人。 一场闹戏,竟然就这样算了,怎么可能?厉氏才不会答应。 老太太前脚刚离开,严氏假办庶女嫁妆的丑事,就宣扬到了外头,经过刻意安排,很快就传遍了盛京,一直以来经营的贤名,终是毁于一旦。很快,连太孙府也得知了此事。 鱼老太太又被侄媳妇气了一把,刚想去发场脾气,让她收敛一些,没想到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厉氏一来,开门见山,直说道:“婶娘,我听说大夫人手头紧,凑不出二姑娘的嫁妆,可眼下婚期就要到了,再补办也来不及,不如从我的嫁妆中挑些出来,给二姑娘陪嫁吧。别的不敢保证,可绝对是真品。” 大房庶女的嫁妆让二房太太来出,这事要是传出去,她鱼家的名声可就真毁了,鱼老太太怎能真应,咽下一口老血,狠道:“不用侄媳妇费心,二姑娘的嫁妆,从我嫁妆中拿。” 厉氏连忙夸道:“老太太果真是仁善慈德,有您做表率,咱们这些做小辈的,也得尽心。我便拿出三千两银子给二姑娘添妆吧。” 鱼老太太被气的头疼,却也不好不应,“侄媳妇真是有心了。” 第26章 严氏给庶女假办嫁妆的消息,越传越烈,俨然变成,严氏假仁假义,面慈心黑,自私自利,不把庶女当人看,贪污庶女嫁妆贴补自己女儿。 后来更被有心人借题发挥,演变成,严氏蛇蝎心肠,仗着女儿是太孙庶妃,为非作歹,为所欲为,顶撞婆婆,暗害二房夫人。 更有甚者,竟有人传出,鱼令姝为请弘逸子替自己策算腹中胎儿性别,不惜逼母亲卖掉嫁妆。 鱼家只能想方设法收拾烂摊子,平息谣言可并不容易,而时间又是如此紧迫。 鱼老太太重新给二姑娘挑选了嫁妆,对外还得称是严氏准备的,又另添了几百亩的田产,两个庄子,两个铺子,先到严氏名下,再转到二姑娘手里。 鱼令妩因祸得福,本来三十二抬假嫁妆,变成了六十四抬真品,本来只有二千两压箱底的银两,现在被厉氏给了三千,老太太补了一千,总共成六千两,再加上五百亩的好田,三个庄子,三个铺子,名门嫡女的嫁妆也能比得了。 老太太出了太多血,心里对严氏和厉氏都恨的不行,奈何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个是滚油刀子,都不是好惹的,她一点也占不了上风。 心力交瘁的老太太给二姑娘办完嫁妆,刚顺了一口气,就被其他事给扰乱了心神。 原来是得了消息,还在坐胎的鱼令姝听了这些传闻,一怒之下,动了胎气,只能静卧养胎,每日药汤不断。 就算在静养,鱼令姝还不忘命心腹回娘家安抚,她派来的是陪她一起入太孙府的丫环易烟,还有一名不苟言笑的老嬷嬷。 易烟穿着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梳着倭堕低梳髻,头戴羊脂色茉莉小簪,平添几分不俗气质。 去了太孙府不过一年,已不能同日而语。 说话做事,也全然不同,只见她规规矩矩给鱼老太太磕了个头,吐语如珠,“老太太吉祥,易烟代庶妃娘娘给您请安来了。” 鱼老太太连忙叫人扶起她,着急问道:“庶妃娘娘可好,我听到她动了胎气的消息,整颗心都惴惴不安。” 易烟推辞不坐,硬是上前伺候在鱼老太太侧身:“回老太太的话,庶妃娘娘虽动了胎气,只得静养,却还算安稳。娘娘说,别人不管,只老太太最疼爱她,听闻她不妥的消息,可不就要难受。她一转好,就派奴婢来给您报个平安。” 第13节 鱼老太太牵着易烟的手,连声说:“好丫头,好丫头,还是姝丫头会疼人,少了她,我心头就少了一块肉啊。” “娘娘也时刻念着您,念着娘家人呢。她常说,嫁入天家,处处不由人,可怜心念家人,却最难相见。” 鱼老太太感怀地拘了一把泪,易烟陪着伤感了一会儿,又劝了开来。 她其实还有要事来做,只见她从怀里取出一枚金丝镶边的荷包,低头拱手呈给鱼老太太,解释道:“老夫人,这是娘娘让奴婢特意带来给二姑娘添妆的,共是三千两银子。娘娘说到底是委屈二姑娘了,本还想多凑些,可太孙府里的消耗也厉害,暂时还凑不出来,日后等手头宽裕了再补上。” 鱼老太太如何能要,推脱着不肯收,回道:“娘娘就是良善,在太孙府上不容易,处处都要使银子,哪里需要娘娘来破费,这不是折煞我这个做祖母的了。姑娘还是收回去,并转告娘娘,二姑娘的嫁妆,一切都被她娘备妥,绝不亏了人的。而咱们已跟肖家说好,明日肖家就要来验嫁妆了,相信很快,那些谣言也会消散,还请娘娘多多保重,平安诞下皇嗣。” 易烟却怎么也不肯收回,最后干脆跪下求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奴婢也早就劝着,那些谣言不能信,家里哪能亏得了二姑娘。可娘娘就是不能安心,您若是不收下这笔钱,她心里一直兜着这事,又怎么能坐好胎呢,所以奴婢恳请老夫人收下娘娘的心意吧。” 鱼老太太只得妥协着收下来,心下却盘算着,令妩的嫁妆,对一个庶女而言,已是顶好了,不能再给了,这钱还是等下个月一并送到太孙府里去吧,这以后还得多给令姝些。 易烟能留的时辰不多,她还要去见严氏,完成此行真正的目的,于是开口告辞,“老夫人,奴婢这次能出来,还是太孙妃娘娘,仁善开恩,给的机会,奴婢只得待上两个时辰。庶妃娘娘还命奴婢去给大夫人带些话,奴婢不便久留,还请老夫人见谅。” 鱼老太太面上一点没介怀,客气地送易烟出去,甚至还在她将要出门时,暗自塞了个香囊给她,悄声说道:“易烟姑娘这身行头是好,就是少了块玉佩,姑娘且拿去玩玩,得个趣儿。还有些一枚鼻咽嘴儿,姑娘拿去给门外等着的嬷嬷使。” 易烟推辞不过,这才受了,也来不及多谢,又带着那肃容嬷嬷,匆匆赶到严氏那里。 也不知她们是如何跟严氏说的,那夜,严氏便暗中处置了一名叫果儿的丫头。次日,严氏就像是变了个人,或者说她又恢复成以前那个严氏了。 这果儿心灵手巧,擅长梳妆打扮,很得严氏的力,一直帮严氏制妆化妆。 谁也没想到,她一直在严氏平时用的胭脂水粉中,添了能毁人心神的慢性毒物。 知母莫若女,大姑娘一听说她外面的谣言,还有鱼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便发现她娘的异常,不管心中是怎样盘算,可这些做法,却是有失理性的,不似严氏往日的作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她立即命易烟带懂行的人来探望严氏,那位严肃的嬷嬷,便是熟悉药理和毒理的精奇嬷嬷。 这么一查,就真揪出了果儿,用狠招审了一夜,果儿始终只承认是厉氏交待的。 又去果儿房里一搜,倒也发现不少贿银票子,而且都出自厉氏家族经营的钱庄,只是却寻不到其他关键的证据,无法坐实厉氏的暗害。 严氏吃起醒神的药物,不忘易烟临走前的叮嘱,定要把二姑娘的婚事办的有声有色。 她暂时搁浅这事,命人看押果儿,想等令妩大婚后细细盘问。 二月十六,长信侯府肖家来验嫁妆,严氏好生招待了来验的嬷嬷们。这两人都是勋贵之家摸爬打滚的老人,可以说是练了一副火眼金睛,二姑娘的嫁妆在她们看来,款式虽老,可却是实打实的好物,足足六十四担,还有鱼家殷勤的反应,以及肖家主母事前的嘱咐,这次验妆结果,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在鱼家和肖家共同努力下,关于严氏和鱼庶妃的流言,迅速被压制下去。 虽是经过一番波折,令妩终是要嫁了,离二月十八,只剩下两天。 在雍朝,女子出嫁前一夜,是要跟家中未婚的姐妹们一道住的。 且不管平日是何种关系,是否亲近,是否有隔阂,今日两个妹妹都是要陪她一起守夜的,毕竟这可能是她们此生最后的亲近时光。 所以刚进了戌时,令妩、令娆和令嫣便早早洗漱干净,上床躺平了。 烛火灼灼,两个妹妹逐一拿出给令妩准备好的嫁礼。 令娆送的是一把古琴,这琴还是她姨娘当年受宠时,鱼恒寻来送的,又被乔姨娘给了女儿练习,倒还有个来头,叫方焚,也算是名琴。 不过令娆不擅长手头活计,琴弦这一类,她真练不来,这次便借花献佛,给了琴技一流的令妩。 令妩见了果真喜欢,珍惜地抚摸赏赞一番,才让紫鸢收了下去。 令嫣送的,竟然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匕身和匕鞘都是金铜混制,上头刻着蔷薇花印,而封鞘处,还镶嵌了一刻黄豆大小的红宝石。 令妩很是惊讶,甚至有些不敢接过,说道:“这是……” 令嫣饶有意味地笑了一下,回道:“这是把开过刃的匕首,我娘觉得我性子太过软和,在我十岁生辰时,送了这枚匕首给我,想让我变得锋利一些。其实我娘不知道,我哪需要这个。现在转送给二姐姐,一是希望你多个防身的巧物,二是希望你能护好自己,莫不要在婆家受了委屈。” 令妩心中感动,却不敢受,“这物瞧着便是极精贵的,我哪里配用,二夫人给我添妆,我已感激不尽。” 令娆却从令嫣手里接过匕首,直接往令妩怀里一塞,说道:“二姐姐,这个你该留下,真得学学这匕首,何时开了刃才好。” 令妩终是收下了,拿出一个香囊包好,放近贴身小衣里。 她又命紫鸢取来早就备好的回礼,两人都是一样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各做了一件屏风缎帘,你们回去后再看吧。今日咱们姐妹三个可得好好说些贴心话,时辰已不多了。” 姐妹三人聊到深夜,模模糊糊,眯过一会儿,醒来一看,天已微亮,全福嬷嬷已至,要给令妩梳妆了。 令嫣和令娆也赶着回自己屋里打扮。 令嫣回了西院,解开令妩送的包裹,发现这屏风上绣的竟然是她曾经做过的一副小画,上面画的是她还有抱着阿眠的厉氏。虽然画的不大精确,却得了趣韵,令妩竟也绣出了这股味道。 没想到上回,二姐姐要了去,就是为了此用,其巧妙用心,让令嫣不得不服。 令嫣取出屏风缎帘,不经意间抖落出一个锦囊。她打开一看,见上面写了四个小字,小心宁氏,她不由皱起了眉。 待朝阳升起之后,锣声、唢呐声开始响起,鱼家即将迎来热闹喜庆的一天。 大房东厢的某间房内,穿戴整齐的宁氏正在擦脂抹粉,而她身后的宁嬷嬷正在帮她梳头。 “果儿只交待了厉氏?” “毕竟都是暗桩子,就算是最下面的渣滓,也明白,无论如何,都得完成任务。” 宁氏慵懒地回道:“真是可惜她了。” 宁嬷嬷却有些犹豫,说道:“可上头并不知晓此事,您这样擅做主张,怕是不大好吧。” “上头的吩咐是监视鱼家的动静,我要更好地完成此事,也得多为自己经营不是,难道你对此事有异议?” “属下不敢。” 宁氏狭长的双眼,忽而射出隐藏已久的锐光,对宁嬷嬷道:“趁今日人多事杂,把果儿处置了吧,留下些蛛丝马迹,我要让厉氏背足这黑锅。” 第27章 令妩出嫁后一月,鱼府都是风平浪静,直到三月二十这日,太孙府上传来惊变。 怀胎满七月的太孙妃突然早产,经过一夜的艰难生产,诞下一名死婴,是个男孩,这对于子嗣凋零的石氏王朝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仁宗马上命人彻查此事,结果所有矛头都指向太孙的一名侧妃。 皇帝盛怒之下,当即命人处置了这位侧妃,以及所有涉事之人,更加强了对怀胎八月的庶妃鱼氏的保护。 但请注意,这位侧妃姓祁,她是太后母族祁家的姑娘,虽不跟太后一脉,却是他们祁家这一代唯一的姑娘。 皇帝说都不说一声,就这样处置了祁家的姑娘,太后娘娘怎能善罢甘休。 不过,她老人家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硬是没吱一声,暗中调查此事。 鱼令姝从得知自己怀孕那天起,每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着了道,丢了腹中孩子,还好有太孙妃在前挡着,多了层保障。 为自保,也为得到更多保护,她还故意散出胎相不稳的消息,还在严氏谣言日嚣尘上时,装成动了胎气的病弱模样,每日卧床不出。 如此才熬到了八月,没想到,太孙妃的孩子,还是没保住。 而整个雍朝的眼睛,不管是仁宗皇帝、昭定太后、太孙本人,亦或是六部尚书、六阁大学士,还是天下黎民,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这压力实在沉重,重的让鱼令姝喘不过气,她殚精竭虑,最终还是在三月底早产了,而且胎位不正,遭遇难产。 鱼令姝在浮水中挣扎,拼尽毕生力气,花了整整两天功夫,于四月二日丑时诞下太孙长子,真可谓是险象环生。 她产后血流不止,用了几副狠药才止住血污。这些狠药不会伤害寿元,却损害了她的生育能力,她以后再也不能生了。 孩子因为早产,身子瘦弱,哭声跟猫仔一样无力,瞧着便知要好生调理。 尽管如此,也改变不了他贵为太孙长子的身份,以及他出生所带来的喜悦和欢腾。 鱼令姝九死一生,为石氏王朝立下大功。 仁宗皇帝龙颜大悦,不仅封她为太孙侧妃,还封了严氏为从二品的夫人,并把鱼恒提了官,从从五品翰林修撰升到从四品侍读。鱼家心里欢呼雀跃,却不敢明示,要知道,太后娘娘可还没发话呢。 昭定太后什么手段,短短半月功夫,便收集好了证据,交到太孙的另一名侧妃殷氏手里。 很快,殷氏就拿着证据去太孙那里,状告太孙妃范氏,明知腹中胎儿已亡,却隐瞒不报,还以此为契机,嫁祸侧妃祁氏,导致其冤死。 此事一出,满朝皆惊,流言蜚语不断,把范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进退不得。 众人都在等皇上和太孙的反应,仁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有十岁的稚儿,他要怎么处置,要留要除,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哪怕这人是对他有养恩的昭定太后。 太孙妃终是被处死,可这并不意味着,范家会受牵连。 范氏死了不到两月,在太孙长子满月过后,范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就踩着堂姐的棺门,嫁给太孙为继妻,是称小范氏。 小范氏毕竟是临时出炉的太孙继室,又有大范氏的前车之鉴,她深知勋贵出身的殷侧妃的厉害,一进门就跟娘家不显的鱼侧妃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殷氏。 太后娘娘感伤祈家姑娘无辜枉死,从此称病不起。 皇帝为表孝心想去侍疾,却被太后当面拒绝,表明不买皇帝的帐。 而另一面,在鱼家这里,严氏又恢复了往日的地位。 各家族虽也畏惧太后娘娘余怒未散,不敢明面祝贺,却让家中主母,纷纷前往鱼家拜访严氏,想结交和拉拢鱼家。 鱼家这些年,一直徘徊在那道门槛边缘,直到鱼令姝争气地诞下太孙长子,他们才终是走进了盛京的顶级圈子内,或者说是进入到他们的视线之中。 就连厉氏也受到一位不宿之客的拜访,此人就是她的堂姐,现在的逍遥侯夫人,姚家当家主母,即令嫣前未婚夫的母亲,我们暂且称她为姚夫人,她还带来了自己的女儿,姚若依。 按以前厉氏的脾气,女儿被退婚,她是不会见姚家任何一人,包括自己的堂姐。 可毕竟经历过了这么多事,她已不是以前拧巴的性子,毕竟堂姐夫出身超然,逍遥侯府,又是盛京新贵,嫣姐儿失去了一个婆婆,但可以多个堂姨嘛。 想到此处,厉氏笑意盈盈,客气招呼,“许久不见,兰佩姐姐还是芳华依旧,这便是若依了吧,比我家嫣姐儿还小了一岁,竟有这么高了。” 姚夫人似乎还跟以往一样热络,只是眼里却多了些掩饰不住的得意,她笑着拉过女儿行礼。 不过若依微微一躲,只对厉氏轻轻颔首,勉强叫了声小姨,便不愿动了,那副目中无人的高傲嘴脸,令人很是不畅。 令嫣视而不见,丝毫不受影响,紧跟她娘的步调,做个标准的屈膝礼,露出她那个完美的笑容,殷切热情道:“堂姨好,我是令嫣,泽衍弟弟还在安睡,所以没抱出来,我代弟弟一道请安,也见过若依妹妹。” 姚夫人忙拉过令嫣,从自己手腕上退下一枚羊脂玉镯到她手上,满意道:“嫣姐儿出落的越发标志了,瞧瞧这水灵的瓷肌,也就羊脂白玉能勉强配上了,你且带着耍耍,泽衍那儿,我准备了一件百家衣,能防邪避灾,宝贞先收下吧。” 厉氏礼上往来,送了一枚玳瑁镶珠石珊瑚松鼠葡萄钗给姚若依,这钗造型独特,憨态可掬,做工精妙,连眼高于顶的姚小姐见了,也被吸引住了,态度也好转许多,“多些小姨,若依很是喜欢。” 招呼打完了,礼也行了,礼物也交换了,厉氏和姚夫人你来我往,互诉些家常,而令嫣则和姚若依,各端坐在母亲身边,目不斜视,互不交流。 “这么说来,妹夫如今都歇在你这里,连你给的妾也不碰,大房那儿都不去了?”姚夫人话中满是羡慕。 “除了去给大伯和伯娘请安,倒也就赖在这儿了,我倒宁愿他去别处,见多了也心烦。” 姚夫人有些难以置信,来回打量着厉氏,见她生产不久,却已然恢复身段,还是那般妍姿艳质,光彩夺目,怪不得她和夫君十余年恩爱不减。 再想着自己早已衰败的容颜和身躯,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 她的丈夫姚康安是个贪花好色,喜新厌旧的,府中素来惯他,姬妾换了一堆又一堆,那新人都来不及宠,更何况是她这个糟糠之妻。 她生完一儿一女后,他便再未踏过她的门。还好,他胡天酒地,留恋花丛,早就败坏身子,再无所出。 第14节 她素来不如宝贞,长相没法跟她比,宠爱没法跟她比,所嫁之人,也没法跟她比,甚至连唯一能比过的优秀儿子,也被娘家撮合成了她女婿。 本以为这辈子到死,都要被她强压一头,没想到,她这个没出息的丈夫,竟然是仁宗爷的血脉,她生的子女,竟然都是金枝玉叶。 是呢,你比我好又怎样,你的子女,怎么也比不过我的,连提鞋也不配。 所以,当得知这秘莘时,她头一个提出跟鱼家解除婚约,并极力促成此事。 一想到这里,姚夫人又恢复了平静,想起此行的目的,问:“这么说,你与大房也不多来往?” “两房毕竟是分家的,能凑到一起的机会不多。” 姚夫人试探着说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刚巧碰到严氏的马车,还跟她打了个照面,见她神色凝重又疲惫,也不知要去哪里?” “最近倒是都如此,谁知道她打的什么注意,姐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必遮遮掩掩。” 姚夫人考虑一番,还是告诉了她:“我听闻太孙长子最近好像生了病,小半月也不见好,不知因何而病,迁延了这么久。” 这个厉氏和令嫣还真不知道。 第28章 太孙长子不仅是仁宗皇帝的心头肉,更是太孙侧妃鱼氏以及其母严氏的命根子,毕竟鱼令姝不能再生,这是她此生唯一的血脉,也是唯一的出路。 可太孙长子毕竟是早产儿,他在母胎中尚未长全,就出生到了这个世界上,所受的苦难,就要更多些。尽管太医用补药精心调理,可进入到八月,天气炎热起来,他那瘦小的身躯受不住酷暑,迎来了人生之中的第一场大病。 不过四月大小,每日却要被灌上几大碗苦药,真是折磨异常,更要命的是,他的病迁延半月还未痊愈,实在令人忧心。 皇帝把太医中最擅长小儿精治的太医全都派到了太孙府中,时常都要过问起重孙的情况,鱼离令姝衣不解带地照顾在儿子身边,严氏这个外祖母每日清晨都要去盛京香火最盛的子母娘娘庙里,为外孙祈福。 如此又过了半月,也许他们的努力都发挥了作用,亦或是酷暑较前缓解,等进入九月的时候,太孙长子终于恢复过来,整个雍朝都为此松了一口气。 鱼家大房总算放下一直担着的心,严氏也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至于二房这里,她们倒未受多大影响,或者说她们的心神,早被重要千百倍的事情吸去了。 三少爷鱼泽衍已经八月多了,他现在能独坐、爬行、抓物件,还有呀呀学语,是最好玩的时候,给厉氏和令嫣,带来了无限乐趣,整个西院全都围着他转悠。 鱼令嫣知晓三岁以前是孩子开发智力的关键时期,她每日都要陪阿眠模仿发音,教他说一些简单词汇,如家人和自己,还会带他照镜子,向他介绍镜子里的自己。同时制作一些彩色的滚球,滚球中装入铃铛,引导他随着声音爬行,从而锻炼他四肢的力量。当然还要训练他精细动作和感知能力,用五彩的纸片,或是布匹制作成动物和寻常事物的模样,诱导他指认,还有撕纸、揉捏玩具,还用外界的各种声音刺激他的感官。 她拥有成熟的灵魂,足够的耐心,满溢的疼爱,还有充裕的时间,阿眠拥有健康的体魄,充沛的精力,无限的好奇心,还有灵动的头脑。 姐弟两个真是如此合拍,出乎所有人意料,阿眠除了吃奶和睡觉,其他时间,基本全是和令嫣一起渡过。 他靠厉氏身上的奶香味辨识娘亲,肚子饿了,才会想到厉氏,他通过鱼恒那两撇胡子辨认他,想挣胡子时,才让鱼恒抱。 可令嫣不一样,她一出现,阿眠便能马上感应到,不管在做什么,第一时间,就要令嫣陪在身侧。 阿眠的存在,也暖化了鱼令嫣的心,她甚至改变了原先的打算,以后不管嫁给谁,不管她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她会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一个跟她血脉相连,像阿眠一样的孩子。 她穿到的雍朝,是个封建专/制的男权社会,她所在的圈子,男人大多三妻四妾,喜新厌旧,贪婪薄情,像她外公那样没妾的男子,简直是凤毛麟角。 她上辈子都没机会遇见合适的男人,这辈子在这样的环境下,又有多大可能会遇到? 拥有前世的经历,她怎能容忍自己的丈夫还有别的女人,怎能容忍那些小三的孩子,又怎能和这样的男人生儿育女。 可她上辈子可以做单身贵族,这辈子却不能不嫁,娘家容不得,她所在的圈子容不得,这个世界容不得。 她早就计划好了,以后嫁了这样的人,只会把他当成是上司,而不是丈夫,她会高高竖起防垒,跟他相敬如冰,绝不多管闲事,会给他纳很多如花似玉的美妾,会挑个合适的庶子抚养,平日里各过各的,不多干涉。 可阿眠的存在,让她明白,多一个人,这么无条件地来爱、爱你,真是最美好的事情,为此,她愿意妥协一些事。 令嫣和阿眠亲密的模样,甚至都勾起了厉氏的嫉妒。 有一日,厉氏在给阿眠喂奶,见儿子吃着奶水,还时不时要睁眼看看身旁的姐姐,生怕姐姐不见了,于是吃醋地对女儿说道:“要不是我有奶水,他恐怕都记不住我,还是跟你亲,瞧多在乎你。” 令嫣丝毫不谦虚,特别得意地逗起弟弟:“我们阿眠最喜欢姐姐了,对不对呀。” 吃的正香的阿眠见姐姐大笑,也不禁跟着笑出来,弯弯的嘴角,笑眯眯的眼睛,可爱极了。 令嫣兴奋道:“哎呦,听懂了,在回应我呢,他怎么能这样灵。” 厉氏醋劲更大了,佯装指责,“你个偏心眼的小家伙,我半夜辛辛苦苦爬起来喂你的时候,怎么不对我笑呀。” 母女三人正开怀的时候,厉嬷嬷走了进来,见了这温馨场面,不免笑道:“哥儿这样亲近姐儿,以后姐儿出门子了,可怎么舍得哟。” 令嫣开着玩笑:“我不嫁人,以后就守着娘和阿眠过。” 她上辈子母亲早亡,父亲组建了其他家庭,父女俩一直不亲近,直到她死,也未与父亲交过心,终是留下些遗憾,若此生能守着亲人渡过,何尝不是一件大幸事。 “哟,咱们嫣姐儿知道害臊了,也是,过了十一月三日,你就满十一岁,可是大姑娘了,再过三年,你就及笄,可以嫁人了。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闷的难受,这日子过的实在太快,一眨眼的功夫,你都这么大了。再一眨眼,你就要离我而去。” 厉氏说着说着,已是泪眼摩挲,令嫣瞧了,鼻腔也莫名一酸,眼圈也跟着红了。 厉嬷嬷及时劝道:“夫人大可把姐儿留久些,咱们雍朝,大家闺秀十六七岁嫁人,也是常有的事。这么一算,至少得有个五年功夫,您这些年,帮姐儿好好把关,挑个住的近的,以后回娘家也方便。” 厉氏这才收了泪,破涕为笑,“还是嬷嬷说的对,我真是想左了,说起挑人,给令嫣准备的丫头,挑的如何了?” 厉嬷嬷回道:“夫人,给小姐备着的丫头,我先从盛京几个人伢头目那里,挑了二十人出来,现在放在庄子上调/教呢,等筛选出拔尖的,再送过来给您和姐儿挑选。” “那敢情好,等姐儿过生辰那天,我带她亲自挑选。” 第29章 进入十月,天气转凉,太孙府又传来坏消息,太孙长子再次生病,说是感染了风寒,咳嗽不停,又把鱼家大房吓了一跳,生怕这位祖宗烧了热。 好在最后是虚惊一场,这次是小病,吃了七天左右的药,就好了。 尽管如此,鱼令姝的心还是放不下来,自己的孩子才出生了半年,就得了一次大病和小病,谁知第三次会在什么时候,他还要受多少罪,每一次都让人胆战心惊,她还能承受几次。 鱼令姝再三思虑,去求了太孙,把神算弘逸子请到府中为儿子占测。 弘逸子已过六十,束发盘髻,头戴一顶莲花冠,顶髻用玉簪别住,身穿一身紫袍,登着白布袜和云鞋,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见太孙并未召见,心中有几分不畅,在给鱼令姝行礼时,便有几分漫不经心,显然并不太把这位侧妃娘娘放在眼里,尽管她已诞下太孙长子。 鱼令姝瞧了出来,面上不显,免了自称,笑说道:“先生来了,莫要行礼,来人去给先生搬个座,上先生最喜的雪江松来,易烟,去取来我给先生准备的仙钵。” 易烟刚准备应承下来,却听弘逸子拒绝道:“多谢侧妃娘娘好意,都不必了,贫道为太孙解忧而来,娘娘大可直接吩咐。” 明明是个重利的人,却要端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还不是对碟下菜,瞧不上她的出身,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可是太孙长子的生母! 鱼令姝强忍不平,遂他的意,开门见山道:“这次请先生来,是想请您为我儿算上一卦,他身子不好,不知可有什么破解的法子。” 弘逸子回道:“有些话,贫道得说在前头,命局人人不同,能算到多少,是天定,贫道也只能尽力而为。” 鱼令姝不解:“这话为何意,还有先生算不到的事?” “命格人人都不同,有人命局袒荡,一望见底,这是最好算的,有人命局却朦胧,算起来如雾里探花,艰难异常,当然,大多数人,介于两者之间。所以不是贫道算不到,而是您的命格能算多少。” 鱼令姝颔首,吩咐道:“去把大公子抱上来,再把他的生辰八字送来,先生可还需要什么。” “生辰八字就不必了,贫道已了然于心,等会儿贫道需给大公子摸骨,恐冒犯贵体,还请见谅。” “无碍,有劳先生了。” 等太孙长子被抱上来,弘逸子恭敬地朝他弯腰行礼,以极快的速度,观了他的面相,摸清他的骨络,而后闭目冥思。 鱼令姝心中忐忑不安,焦急地等着他。 约莫一刻过后,弘逸子缓缓睁开双眼。 “如何?” “雾里探花。” 鱼令姝失望地泄了气。 弘逸子又道:“不过,身子不好,破解的法子却有的。” 鱼令姝又燃起希望,激动问:“先生快说出来,只要能让我儿康健,什么法子都使得。” “因娘娘怀胎时,曾托于贫道算男女与平安,贫道根据您的生辰八字和受孕时辰算出是男胎,早生且艰难。” “确实不错。”这也是鱼令姝始终敬重他的原因,这位弘逸子,确实是有本事的人。 “大公子的命局虽不明朗,可您的却清晰,可由您的来推算一些。” 鱼令姝问:“哦,我是何种命格?” 弘逸子只肯说两字,“富贵。” 鱼令姝不甚满意,“我的命局,与我儿的身子有何关联?” “简单说来,大公子的八字太轻了,而您的八字还不够帮他稳住福气。” 鱼令姝忧心忡忡,追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先生方才说有破解的法子,该怎么做?” “最好的法子,是再认个跟您血脉相近的养娘,陪在身侧,帮着大公子压住邪秽,稳住福气,从夫人的命相看,您该有几个姐妹,不知可有她们的八字。” 鱼令姝还真就记得清清楚楚,“我有三个妹妹,至于她们的八字,易烟,快拿笔纸来,我亲自写给先生。” 弘逸子从易烟手里接过纸条,略微瞟了一眼,然后整个人一晃,愣了片刻,再定睛一看,还是不敢相信,这命格,真是太妙了! 虽不清晰,却也不迷茫,介于中间,可能看到的部分,已然不凡。 他不由地咽咽口水,鱼家女儿竟有如此命局,可见鱼家以后势必要大起。 “怎么样,可有能为我儿所用的?” “您的妹妹们,八字都重,都能压得住。” 只是结果大不相同,一人为幸,一人干系不大,另一人却是祸也。 鱼令姝理了理发稍,遮住自己晦暗的表情,“这么说,我压不住我儿的福气,还得请个妹妹进来压?” 弘逸子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以你之见,哪位妹妹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弘逸子其实知道,但他却不能道破,这不是他能定的事,若是多加干预,怕此生功德尽毁,还要落个寿元大损的结局,绝对做不得。 他缓缓摇头,回道:“娘娘,贫道只能帮到这里了,此后,得由您来做主。”随后他也不愿多留,匆匆离去。 鱼令姝陷入沉思,此后几日,她也一直在思考弘逸子所言。 对她而言,只要能对儿子有益,她定要全力而为,不过要个妹妹进来,以她此时的身份地位,这并不是难事。而且她以后不能生了,多个人固宠也好,外人总归比不得自家姐妹,娘家也多会同意。 只是,鱼令妩已出嫁,总不能去肖家把她要来,她自然是排除的,剩下令嫣和令娆,到底该选谁呢? 按理说,令娆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是个庶出的,舅家靠鱼家提拔做个小官而已,身份上合适,娘家也不会有异。 第15节 而鱼令嫣的舅家厉家虽然不显,却财资雄厚,还经营钱庄,人脉四通八达,不能小觑。清贵出身的嫡女,嫁妆丰厚,舅家通达,父亲是翰林院从四品官,前途光明,还有她这个做太孙侧妃并诞下皇嗣的嫡姐,就算被姚家毁亲,只要好好筹划,也能有个出路。 鱼家为了三少爷的前途,也要费力为她铺路,可鸡蛋怎能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鱼家必不会把她嫁进太孙一派。 可鱼令姝觉得,还是令嫣进来最好。 大房和二房,各有安排。如此,鱼家便多了条出路,又怎肯把宝都压到她和她儿子身上。 令娆看似开朗,实则是个心思多的,好强爱争,有野心,反而不好控制,倒是令嫣,被厉氏护在手心,心思不重,性子软,不爱多事,也更能把握。 自己已是侧妃,还有子傍身,要想拿捏一个养娘,易如反掌,就算她日后得了太孙青睐,有了一儿半女,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并且厉氏有了儿子,强压母亲一头,若令嫣在自己手里拿着,岂不是能牵制住厉氏,让她不能再对母亲放肆,而她手里的银子,岂不是能为己所用。 “易烟,你再去我娘家一趟,就说弘先生来看过了,大公子八字轻,我的也轻,稳不住他的福气,才容易得病。而四妹妹八字贵重,需得她来,才能镇住。为了大公子的安危,恳请四妹妹进府,太孙也是这个意思。” 易烟犹豫道:“娘娘,可太孙那里……” “我自有办法说服。” 第30章 金秋十月,黄昏来的虚早,西院东稍间里,内室床榻上,厉氏刚给儿子喂过奶,她拿出从怀孕时就用惯的羊绒小毯,盖在儿子的胸口。 阿眠顶顶喜欢这条毯子,小手小脚蜷握紧毯子,吸着上面熟悉的味道,灵动的大眼,渐渐眯了起来。 在娘亲有节奏的微抚之下,他慢慢睡去,小嘴紧紧抿着,眉目松展,香甜的模样,倒映出了令嫣的影子。 厉氏满眼都是爱怜,轻柔地再给儿子盖上一层锦被,拉下床帘,关紧内室的房门。 一转过头,她立即敛了笑容,走到外隔间里的软塌旁。 鱼恒正在给自己压着床铺,见她出来,喜上眉梢,问道:“你喂好衍儿了?” “嘘,小点声,他刚被我哄睡。” “怎么不陪着他一道儿睡?” 厉氏坐到离他三尺的地方,回道:“我有话对你说。” 鱼恒忙收了手,正襟危坐,认真地听着。 厉氏先问:“难道老爷真不知是为了何事?没人在您回来的时候,通报一声?” “我一来,连口气都没歇,便直奔你这里,哪有人能堵住,到底何事这般要紧,我瞧你面色差得很。” 厉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口中的话也被挪了出来,“老爷,您休了我吧,我把姑奶奶留的钱都交给您,只带走我自己的嫁妆,还有令嫣。” 鱼恒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陡然提了声,又怕吓到儿子,及时收住,哑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人谁能保证不会犯错,真就一辈子都不肯原谅我,不愿跟我过了?” 厉氏低头不语。 “阿眠怎么办,你不要我,难道还不要他了?令嫣被你带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你忍心让低嫁到外地去吗?我们儿女双全,我也真心要和你过下半辈子,也愿意等你回心转意,你怎么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我呢!” 厉氏弯下了身子,哽噎声从齿缝间漏了出来,“我自知带不走他,你们鱼家就这么一个嫡子,怎会善罢甘休,可我也没法子了,伯娘和严氏,实在是欺人太甚!” 鱼恒才意识到,自己是想岔了,赶忙问道:“她们又做了何事,可是又责怪我不去大房,没关系,我明日一早去跟母亲说道下。” 厉氏猛然抬头,泪痕还很清晰,愤然道:“太孙长子身子不好,你大闺女听了那个什么弘逸子的屁话,竟要把我的女儿要到太孙府中,给她儿子做养娘。今日去给你娘请安的时候,她和严氏竟然厚颜无耻地夹击我,想让我从了。” 她越说越激动,眼睛里迸出愤怒的火光,“一个养娘,连妾也算不上,我家令嫣可是的嫡女,太糟践人了。敢情我女儿毁了婚约,成全了她,她现在成了人上人,为了个神棍说的话,还要打我女儿的主意,做梦去,我厉宝贞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不会遂了她们的意!” 鱼恒听了以后,皱紧眉头,青了脸,抑制住怒火,压着声道:“简直是胡闹,我们鱼家已尽全力把她送进太孙府,为此还把令妩许配给了长信伯的那个病秧儿子,她们竟然还不知足,还妄图把令嫣搭进去,我看她是生了太孙长子昏了头,敢提这蠢事出来,娘也真是糊涂了,竟然帮着严氏来逼你,怪不得你要生气,不行,我得去好好说说她们,非得灭了这念头不可。” “唉,老爷别去了,还是算了,说了这么多话,想必你喉咙也干了,我给你倒杯茶喝。”厉氏拉人、按稳、倒茶、送杯,做的一气呵成,根本没给他缓冲的机会,而后有些心虚地说道:“其实今日我就跟她们发了火,想必老太太正在气头上。” 鱼恒无奈叹气,问:“又大吵一架?” 厉氏摸摸鼻子,眼睛瞄着地面,小声道:“我实在气不过,就跑到严氏的屋里,把她那儿给砸了,还跟她动了手。” 其实是厉氏请安时,忍气吞声没发作,回来后,带上一群身强力壮的嬷嬷们,去严氏那里,把她整个屋子砸个稀巴烂。严氏拼命阻止,就被厉氏从头到脚地收拾了一顿。 鱼恒知道厉氏从小跟着她娘练过功夫,发起狠来,连他都制不住,别说弱柳扶风的严氏了,他完全能想象出那是怎么一副画面。 厉氏继续道:“后来,老太太也来阻住,我就……” 鱼恒猛然起身,质问道:“你不会连我娘也!” “当然不是,伯娘毕竟是长辈,我怎能做这大逆不道的事,是她自己晕了过去。我立刻就收了手,还让刘嬷嬷来给她看呢,熏了个鼻烟壶嘴儿就好了,中气可足,现在还在鹤龄堂里数落我厉家三代嫁过来的人呢。” 鱼恒这才放了心,无奈道:“你这脾气真是该收收了,胡乱发泄一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是得冷静思考一番,再找出最好的法子。” “老爷打算怎么办?” 鱼恒仔细说道:“你可能不知道,那弘逸子与我家还真有些渊源,我这一代,只有一个子嗣,当时父亲便打通关系,求到弘逸子那里,牵坟动谱,只为求子孙繁茂,倒也是有用,我统共有了三儿四女。我家多感激他,逢年过节,必有好礼相送,那薄面还在,我这次再带些好物过去,详细询问他一番,要是他改了口,岂不是最好。” 厉氏连连点头,“若是他要银子,我来出,要多少都给,但我女儿不能给。” “还有这事也不可能说办就办,说进就进,反正我会把事情拖着,你我得趁这段时间,赶紧把嫣姐儿的婚事给定下来。” 厉氏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她又想起了那个人的存在,脱口而出,“这事交给我,我会尽快给嫣姐儿找个如意郎君的。” 鱼恒答道:“等去过弘逸子那里,我再同父亲说,他老人家是不会同意的。” 等鱼恒从弘逸子那儿得知真实消息,再把此事告诉了鱼老太爷,他老人家着实发了把火,“岂有此理,若是我鱼家真做了此事,岂不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没有太孙的明令,别说令嫣了,连令娆也不给。我看娘娘是被冲昏了头,这个月的月钱暂别送了,让她也醒醒神!” 第31章 鱼令姝没料到,娘家的反应会是如此,不仅没同意送人,还断了每月的供给。 她心中颇为恼怒,祖父的做法,让她确认了,鱼家其实对二房一对子女另有打算,比起她这个成器的孙女,鱼老太爷更看重二房嫡孙的利益,哪怕这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 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以前她刚入府时,因为家族势弱,暗中受了多少白眼和欺凌,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心神上的折磨,被人骑在头上的时候,也从未觉得被冒犯。 老天眷顾,她怀上了太孙的孩子,封了庶妃,入了皇家玉碟,皇上和太孙都上了心,还派了人保护,府中的人都变了态度,这日子才好过起来。 皇嗣哪是好怀的,祁侧妃和殷侧妃,还有其他在暗中隐藏的女人,想着各种法子,对她和同样怀孕的太孙妃出手,太孙妃尚且招架不住,更何况是她了。其中的心酸苦楚、胆颤心惊,别人又怎能体会到,可被人暗害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被冒犯。 她打听到,太孙妃暗中请了弘逸子测胎命,于是也费钱费力去讨好,尽管弘逸子对自己的态度是那般轻视,她都没觉得被冒犯。 最后得了个早产且危险艰难的结论,那以后的日子,简直如噩梦般煎熬,她硬生生咬着牙撑了下来。 她拼着命,九死一生,生下儿子,失去了生育能力,才挣下这地位和荣耀。 鱼家因她而受益良多,却不肯为她多牺牲一些,不过一个二房的嫡女而已,能跟自己儿子比吗? 娘家的反应,莫名触发了她心中压抑的郁火,她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深深冒犯了,更坚定了把鱼令嫣弄进太孙府的想法。 皇上和太孙如此看重她的儿子,关系到皇嗣的安危,他们怎能无动于衷。 自儿子出生后,太孙对她青睐不少,就算不留夜,也时常要到她这儿来看望母子二人。 鱼令姝抓紧机会,想要说服太孙,只要太孙愿意出面,这事就不是鱼家能拒绝的了。 太孙石庭灏,五官清秀,带着一股柔和的气息,身高近七尺,偏瘦,风姿清朗,温润如玉。 他一向平易近人,待人宽容和气,世人都赞他有开国文宗皇帝的风范。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耳根子软的,能吹枕头风的。 鱼令姝不敢在他面前扯谎,说道:“殿下,弘先生来看过保哥儿了,还摸骨看相,算了八字呢。” 太孙刚看过儿子,见孩子睡的香甜,又长大不少,心中顺畅,闻言问道:“他怎么说?” “弘先生说保哥儿的命局如雾里探花,看不清楚,不好定论。不过身子不好,却是有法子解的,只是……” 太孙温柔道:“姝儿有话便说出来,无需在我面前拘束。” “说来,都怪臣妾不好,弘先生道保哥儿的八字太轻,臣妾的也不重,压不住他的福气,这才连累保哥儿受罪。” “他可有什么解法?” “倒还真有,他说可在臣妾的姐妹之中,择一名八字重的,给咱们保哥儿做养娘,陪守在他身侧,可护他平安。臣妾家中还有两个妹妹,都是十一岁左右,彼此之间只差了两月。若说八字,还是十一月份出生的四妹妹更重些。臣妾心中犹豫不定,担心保哥儿的身子,也担心四妹妹,别说是家中了,连臣妾也舍不得她这么小就出来。” 太孙嘴角的弧度如月牙般完美,笑道:“弘逸子不过是个江湖术士,他的话哪能相信,姝儿无需自责。保哥儿生了两次病,想必是因着他早产,身子还未调养过来,适应不了天气。近段日子,我瞧他总算是缓过来了,吃的香,也睡的熟,精力也足起来了,重了不少。太医们说了,只要他一年内别再生大病,精心调养过来,以后也能同足月的孩子一样康健。” “可……” 他又忽然收了笑,盈盈的双眼,微微一动,缓缓道:“你祖父致仕前,曾官至翰林掌院学士,我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十分钦佩他的文采和人品,你父亲也是个能干的,他们都对皇爷爷忠心耿耿。皇爷爷也多次在我面前夸赞过他们,还提到,这样的养出来的姑娘,想必也是极为懂事的,便把你指给了我。果真如此,姝儿就是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玲珑人儿。” 尽管太孙还是和煦,尽管他说的都是夸赞的好话,可他却像早就知晓诸事,像是早就把她看穿一般,那话里的意思,是那样直白,就是在敲打鱼令姝。 她心一沉,低声回道:“多谢殿下夸赞,臣妾明白了。” 太孙像没事人一样,继续问:“听闻你还有个妹妹嫁到了长信伯府?” 鱼令姝豁地想起了一件事,去舅家的时候,曾听说过,掌管宗正大院的长信伯府,背后的主子,其实就是安凌王石景渊。 难道太孙和安凌王,真如传闻中那般不甚和睦? 她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回道:“我母亲的堂姐,正巧是那长信伯夫人,听说我二妹妹性子好,德行出众,便讨了回去做媳妇。” 太孙便没再多说什么,鱼令姝也松了一口气。 与太孙说这一番话后,鱼令姝很快就转了性子和态度,亲自给祖父写了一封致歉信。鱼家收了信,也立即捎回了银子。 此事似乎就此揭过,如同微风掠过湖面,泛起点点涟漪,便恢复平静。可湖面下隐藏的波动,却无人能预料。 十月中旬的时候,太孙长子,再次生病,这次是来势汹汹的大病。 他高热不退,反复咳粘稠黄痰,连灌了三天的重药,才终于降温,可热退后,却多汗、气短、萎靡,连咳嗽排痰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继续用药,化痰促排,慢慢收病。 这次,连太孙也有些后怕,他想起鱼令姝的话,心中竟生出几分悔意,终是行动,亲拟了封信,派人送到鱼老太爷手里。 内容先是表达了对儿子身体的担忧,对鱼家的信任与期待,而后提出,希望鱼家能把四姑娘送进太孙府中,陪侍在大公子身边,并允诺,以后不论如何,待四姑娘及笄,都会封她为庶妃。 鱼老太爷叹了一口长气,这信上的东西,终归不是明令,以后怎样,哪能定论,难道出了岔子,他还能拿着这封信,去跟未来的君主,讨个说法吗? 太孙这样说了,鱼家不得不从,就算皇上知道了,也就是这样。 四丫头,真是可惜了? 第32章 第16节 鱼老太爷把此事告诉了儿子,命他传达给厉氏和四姑娘,并好生安抚,还让收拾起来备着,等鱼令嫣过了十一岁生辰,就送到太孙府中去。 鱼恒怀揣着不安的心情,与厉氏说了太孙来信之事,生怕她真要不顾一切,拼起命来。 厉氏听了,却静默不语,倒没有发火,也没有与丈夫撕扯,她知道此时这些做法,统统都没用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放弃了。 因时间紧迫,她并没有给女儿找到合适的亲事,只能另谋他法。 离期限还有半月,若这期间,女儿吃什么假药,装成不能近人的毛病,再让大房的令娆替代去太孙府,然后吃个一两年药再痊愈,如此一试,指不定能避过这事。 越想越觉得这法子能使得,尽管一夜都没闭眼,次日清晨,她还是振奋地叫来女儿。 “桂花开的旺,嫣姐儿过来让刘嬷嬷把把脉,开点药防着。” 厉嬷嬷昨夜已把事情告诉了令嫣,经过一晚的心理建设,她差不多能接受了,主要是,也没的他选。 不就是给太孙长子做养娘,不就是未来上司成了太孙这样高难度的人物,不就是要跟鱼令姝共侍一夫,不就是从妻变成妾,不就是从宅斗路线转移到宫斗路线,不就是要费尽心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特么才不丧、不慌、不怕! 只怕她娘会为她做什么傻事,还好阿眠来到了这世上,有他在,真是太好了。 鱼令嫣配合着刘嬷嬷,心神却全在厉氏身上,见她目光灼灼,还有几分兴奋,反倒觉得奇怪。 果然厉氏把其余人都遣出去,关紧房门,让夏竹在外守着,对房内剩下的三人说道:“我想了个法子,可让嫣姐儿躲过这一遭,那就是装病,让刘嬷嬷给配个假药,发出症状,却不伤身,到时候再让三姑娘顶过去,反正那弘逸子说了,你们两个八字都压的住,想必太孙那里也能交待过去。” 刘嬷嬷摸着令嫣的脉,逐渐皱紧眉头,又换了只手,继续细切。 厉嬷嬷正在考虑这事的可行性。 鱼令嫣直接拒绝,“不行,怎么能让令娆代我去,她才刚过十一岁......” “你自己还不到十一呢,本来就是大房造出来的事,让她们自己人去填,反正你不能去。” 鱼令嫣换了说法,“娘,这事是不成的。您想想,我要是这时候生病,太孙和侧妃能不怀疑,本来就是令姝提出来的事儿,她能善罢甘休?指不定要派什么太医或是精奇嬷嬷来察探。我总归是装,能逃过他们的眼睛吗?” 厉嬷嬷也道:“若是到时候暴露了,人还是要进去,还会给太孙留下不好的印象,恐怕还会连累鱼家被猜疑。” “可要是有那好药,能瞒天过海呢?” 这时候,刘嬷嬷终于收了手,回厉氏说:“不伤身的药,只能表面上装装,那太医一把脉,就能知底细,轻微伤身的,估摸着也唬弄不过去,只有狠药能做成真效果,才能瞒天过海,夫人舍得吗?” 厉氏光是想想,便觉得心疼,“怎么可能舍得,难道就这样了!我与严氏共侍一夫,此生都要斗到底了,难道我女儿也要跟她女儿斗一生吗?” 她瞬间就失去了精神气儿,一屁股坐到椅上,不甘又痛苦地叹道:“那太孙府哪是个好待的地方,时时小心,处处不自在,哭笑都不由人,受了委屈,只能咬牙咽下苦水,娘家还帮不上忙,关键是难以见到家人,你瞧太孙长子满月时,大姑娘才得以见到严氏和老太太,咱们嫣姐儿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是啊,可能有什么法子呢,也许这就是她此生的命局。 也是,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这辈子,她投到了鱼家这样的,过着富贵安定的生活,拥有天下最好的母亲,前十年,在厉氏的精心呵护之下,过着轻松自在的快乐生活,还得了阿眠这个弟弟,真是顺心顺意。 婚事可能就是她此生必要栽的坑吧,逃不掉,也躲不得。 鱼令嫣在沉思,厉氏在沮丧,厉嬷嬷在犹豫怎么劝慰她们。 刘嬷嬷忽然问道:“姐儿近日可觉得身上有瘙痒的地方?” “背上倒是有些痒,不过也不大要紧。” “姐儿可否把衣服解开,让我看看?” 厉氏连忙问,“怎么回事?” “姐儿今天的脉象,与我月初把平安脉时有异,细微且浮浅,似是发症,可是近日接触到了桂花?” 房内都是自己人,鱼令嫣也不避讳,干脆解开衣物,把整个背部展露出来。 其余三人俱是一惊,原来鱼令嫣背上沿着脊柱分布的风门、肺俞、脾俞、肾俞等穴位周围密布了团状的红色小疹,真是过敏了。 “怎会过敏了?明明阿眠出生后,嫣姐儿都没出过西院的门。” 鱼令嫣也纳闷,小时候因着桂花,得了一次大病,那时才知道,自己原来对桂花过敏。此后,她便小心避着,而西院从此也再未出现过跟桂花沾边的东西。 她怎么会过敏呢? 厉嬷嬷道:“平日里姐儿不愿让人伺候沐浴,这才没发现,瞧着倒不厉害,可是哪个伺候的人,被吹上了桂花粉也不自知,过到了姐儿身上。” 可那样,她应该能闻到些许味道,毕竟桂花的气味,是那样明显。 刘嬷嬷回道:“确实是接触的少,只是稍微有些瘙痒,背后的穴道周围出了些疹子,倒没有发热、胸闷等不适,抓几副药吃吃,就能祛毒止敏。还好发现的早,不然若是近期再接触大量的桂花,会加剧过敏的症状,怕是要引发危险的急症,再养回来,可要着实费上一番功夫不可。” 厉氏有些气馁地给女儿穿好衣裳,说:“若是能像你三岁时那样大病一场,逃过这次,该多好。都怪我把你养的结实,平日连咳嗽都少,唯一一场病,还是桂花引起的,真是失策。” 话是这样说,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让女儿身体受险。 厉氏就算再无法接受,也得认了,还得强撑着,给女儿准备细软和伺候的人。 不过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嬷嬷,还没有消息吗?” 厉嬷嬷摇摇头。 “我以为那人让你陪守在我身边,应该是对我有几分看重。也是我多想了,若是真看重,就算有再不得已的理由,又怎会抛下我。” 厉嬷嬷欲言又止,却始终无法开口。 “嬷嬷,除了亲人,这世上我最信你,嫣姐儿要去那个地方,我希望你能跟过去。” 厉嬷嬷如有所料,答应下来,“我拼了命,也会护住她。” “嬷嬷,我把女儿交托给你了。” 厉嬷嬷听到这句话,愣住了心神,她想起当年,那人把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婴交到她怀里,托付道:“秋水,我的女儿交给你了,给她留个贞字吧。” 第33章 西院西稍间,令嫣的屋子里,姐妹二人相对而坐。 令娆问:“四妹妹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令嫣回道:“最近身上起了疹子,我在想是如何引起的。” 令娆的手指,在自己带来的包袱上打着转儿,眼睛则盯着手指转悠,难得放缓了说话的速度,“可是吃坏了东西?” “应该是过敏,这么些年,我也只对桂花敏感过。” “而今是桂花的旺季,到哪儿都能闻到桂花的香味,不小心沾上,发些疹子也实属正常。” “正因为过敏,也格外防范,不光是我,这西院里伺候的其他人,也都十分小心,咱们可没有丝毫跟桂花相关的东西,今年,我连门也没出过,怎么会中招呢?” 令娆终于抬头,与令嫣对视,眼里含着无辜的笑意,手却捏紧了包裹,说道:“确实有些奇怪,兴许你也对其他东西过敏,却不知道呢。” 令嫣瞪大眼睛,一对眸子紧盯着她,似要把人看穿,说:“我思来想去,发现同往年不同的地方,便是你了。这些天来,你仿着我的玲珑局,做了个新的出来,说是改良了,更好玩些,经常要带来,让我陪玩。” “四妹妹这是何意?” “听我说完,我做了个猜想,有人在新的玲珑局上,动了手脚,比如说,用桂花粉末或是桂花水浸过这些用具,而我玩过几次,接触过几次,岂不是容易过敏?” 令娆大笑出来,“妹妹说笑,这桂花的香味可明显,难道还闻不出来?” “总有可以遮掩的法子,刘嬷嬷就说,把铜芸粉末按一定比例与桂花粉末相混,能互相抵消气味。” 令娆干脆把包袱抱入怀中,“四妹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姐姐可否把你包袱中,漆盒装着的玲珑局拿出来,我让刘嬷嬷去验验。也不是我不信你,就怕你被别人利用了。” “若是我不肯呢?” “姐姐何必逼我,咱们西院,最不缺的,就是孔武有力的嬷嬷,而你又只是一人。” 令娆反问:“你想怎么办?” “我想知道,你如何得的法子,具体是怎么做的?” “我知道你对桂花过敏,便收集了许多记载桂花的书籍,翻遍了才找到有用之处,先用铜芸粉抵消桂花的味道,泡成水,浸泡玲珑局的用具。等你接触了,引发轻微的过敏过后,今日再加入一味促剂百蜚,如此便能放大十余倍的功效,能让你大病一场。”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 终究是令娆更沉不住气,问道:“你不问我为何要这么做?” “这很难猜吗?咱们八字都重,我病了,自然就是你了。” 令娆干脆放开了拘束,敞开来说道:“四妹妹,我知道你和你娘不稀罕什么进太孙府的机会。你是嫡女,舅家也得力,也少不了丰厚的嫁妆,你自然有大好前程。可我不一样,你看看二姐姐,她嫁的什么人,连嫁妆都是你母亲出力讨的,我又能好到哪儿去,怎么能不为自己多筹谋一些。” 令嫣觉得着实可笑,冷言问道:“所以你便算计到了我头上,要学鱼令姝,踩着我,去那太孙府?” 令娆略微撇了撇嘴,显出几分不忿,“明明算出来咱们八字都压的住,明明我才是最适合的人选,明明你都不想去,就算是这样,机会也不给我,何其不公。” “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连个妾都不是,进去了,还不知道能活成何样?” 令娆却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兴奋,回道:“那是太孙的府邸,太孙可是未来的天子,若是把握住机会,怎知不能一步登天。而且,不试一下,怎知不行?” 令嫣这才明白,这位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投机者,天生爱赌的人,除了自己在乎的事,自己的目的,其余皆可抛的人。 令娆又道:“人活一世不易,怎么能安于现状?我是个庶女,就要一辈子被你们这些嫡女压在身下,永远比你们矮一头吗?” 令嫣眼里燃起了无法遏制的怒火,“不是你自己的身子,你当然不在乎,受险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怎么想,怎么走你的路,那是你的事,别人无法置喙,可你不该为了达成目的,就来害我,害别人!” 令娆有些讪然,移了视线,小声回:“那书上说了,只是加重过敏,并未说会致命。我想去,你不想去,如此做了,既能帮你,也能达成我的目的,岂不是互利的事情。四妹妹就是心太软,有时狠不下心来做事。” 而后,又瞧着令嫣的脸色,补充道:“不过还是被你发现了,而今落在你手里,你想怎样都成了。” 令嫣反复回想着她的话,最后却道:“你想去,行,我来成全你,把你加了促剂的桂花粉末给我。” * 鱼令嫣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把玩着手里的瓷瓶,里面装着,可以诱发她严重过敏的桂花粉。只是量不好控制,用少了怕效果不够,用过了头,成了过敏性休克,那可就危险了。 这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她生一场大病,躲过这一灾,再好不过,赌输了,她可能丢掉小命。 她觉着,前一种可能更大,心中更偏向要赌,刚准备开瓶,却听见厉氏惊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嫣姐儿,阿眠会叫人了,快开门呐!” 她慌慌忙忙收起瓷瓶,起身开门。 厉氏双手夹住阿眠的腋下,提到女儿面前,哄儿子道:“阿眠,姐姐在这儿呢,快给姐姐露一手。” 阿眠故意撇开脸,显然在生令嫣的气,小家伙在责怪姐姐最近都不在他身边,连令嫣要抱都拒绝了。 不过他今天太厉害了,心里终归是自豪的不行,才过了一会会儿,就忍不住炫耀般地吐出一个字:“巴!” 然后小家伙还用余光瞟着姐姐的反应,特别特别在意。 令嫣果然很惊喜,她振奋地夸赞道:“咱们阿眠实在是太厉害了,姐姐最喜欢你啦!” 阿眠可乐呵,顿时露出个大笑脸,还主动伸手要姐姐,刚被抱入怀中,他马上把额头贴到了令嫣的额头上,乖巧地继续道:“巴......” 第17节 令嫣没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大声嚎啕起来。她决定,还是过了今晚再说,她要好生再陪下娘和弟弟。 阿眠急了,小手不停抹去姐姐的眼泪,可却不管用,跟不上姐姐生出小豆豆的速度,他着急了,窝紧脚丫子,努力憋着劲儿,竟对令嫣喊出来:“姐!” 阿眠超常发挥,叫了令嫣,是为了阻止她的哭泣,却起到了反效,而且接下来无论怎么尝试,都只能说“巴”这个字。 而等他再次有机会叫声姐姐,已是四年后的事了。 那天夜里,鱼家众人刚洗漱完,准备入睡时,门外竟然传来了鸣锣声,一位身穿深蓝色绣孔雀绸缎的太监,带着几名兵卫,走进鱼家,手里捧着的,竟然是圣旨。 鱼老太爷和鱼恒,一眼就认出来,这可是御前伺候的闵太监。 “圣旨到!” 两人忙把两房人等叫齐,带着全家老小跪拜,都在纳闷,难道太孙又去皇上那儿求了恩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侍读鱼恒之嫡次女鱼令嫣,性资聪敏,温柔谦和,福慧双全,特招入宫,侍奉太后。钦此!” 第34章 鱼家诸人被这突然来临的事震动了, 愣愣地跪在地上,脑门里全是疑惑,心中问着, 这怎么可能, 不是该去太孙府上,怎么去侍奉太后了? 还是鱼老太爷先反应过来, 磕头拜道:“谢主隆恩, 微臣感激涕零。” 余人也跟着照做。 闵公公亲自扶起他, 笑道:“老翁公请起, 鱼大人快来搭把手, 其余人也都起了,哪位是四姑娘?” 鱼令嫣迅速从第二排出来站定,而后不慌不忙地走到他们身边,低头回道:“小女便是,见过闵公公。” 闵公公满意地点点头,亲自把圣旨交到她手里,夸赞道:“毕竟是的嫡女,行止就是稳妥, 瞧瞧这通身的气派, 怪不得能有福气到太后娘娘跟前服侍, 真是恭喜姑娘了。” “小女感激不尽, 多谢皇上恩典。”说罢,捧着圣旨,缓缓倒退至原位。 鱼老太爷和鱼恒拱手请道:“舟车劳顿, 辛苦诸位,还请移至厅室,喝些茶水,解解乏。” 送旨素来是肥差,其中的道行大家都懂的,闵公公等人自然不会推拒,一群人拥着贵客们入堂。 女眷们先行退了。 鱼家父子于厅室应付,并命管家取来谢礼,明面上每人五十两的银子,暗中又悄悄塞了个香囊给闵公公,没被拒绝,才说下去:“这是新得的武夷岩茶,公公请用。也不知我这个孙女入了哪位菩萨的眼,能得这个机会,去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实乃鱼府之幸事。” 闵公公吹一口茶气,才回道:“老翁公的长孙女给太孙生了长子,想必也对几月前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祁侧妃含冤去世,太后娘娘心疼的很,郁结于心,久病不愈。皇上仁孝,为解太后娘娘的郁气,便想招些灵慧的臣女们,进宫陪太后娘娘说说话,逗逗趣,让她老人家开怀大乐,那就是立下大功,必是要重赏的!” “不知可有几位小姐有幸被召见?” “一共是八位,今日辰时就出了门子,而今戌时已过,才送到贵府这最后一家,其中有两位,还与您家沾亲带故。一位是您的亲家长信伯肖家中的嫡女,一位是逍遥伯姚家的嫡女。” 看来这事跟太孙关系不大,可问题来了,太孙那里,该如何交待? 鱼老太爷和儿子对视一眼,得出一致结论:圣旨已下,君命不可违,太孙那里,若是要人,只能把令娆送过去抵了。 令嫣回到自己屋子,想着这匪夷所思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她又拿出那装着桂花粉末的瓷瓶,本想直接丢弃,思考一番后,又拿出个锦囊收好。做完这事,她立即奔去了厉氏那里。 而在这之前,厉氏正在询问厉嬷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厉嬷嬷知道的事情其实并不多,而这些,连她也不知何时能够说给厉氏听,总归不是现在,不论被问什么,她都是摇头不语。 厉氏心里像有个猫爪子挠似的,却怎么也解不了痒,明明眼前的人知道什么,却宁死也不肯说的,真是难受死了。 厉嬷嬷劝道:“不论如何,姐儿这是要进宫伺候太后娘娘了。臣女进宫侍奉主子,到了嫁龄,都是放出来匹配,也最多分隔个几年。而且名声还好,四年后的选秀肯定能入,要是运气好,被太后娘娘收为养女,那真是颇天的运势,怎么都不愁找不到好婆家了。” 厉氏想到这里,心里终于踏实了些,抱起儿子,陪他走几步路,说道:“恐怕过不了几天,宫里就要来接人了,谁知道要几年才能回来,这生辰都来不及过,不行,我得给嫣姐儿办一次才行。” 因此,鱼令嫣在离开鱼家之前,在她们西院的厅室内,抱着弟弟,由爹娘陪着,吃了在鱼家的最后一次长生面。 那一夜,令娆竟还厚脸皮过来,要给她一份送别礼,她怎么也不愿收,反道:“我也要恭喜三姐姐,想必我走后不久,你便能达成所愿。咱们都要离开,就不必互相送礼了。” 令娆还要试探着问一番:“妹妹能有这样的机遇,难道就不好奇背后的原因吗?” 令嫣其实完全不了解,这背后是什么操作,不过,这也不妨碍,她在令娆面前装上一回,“等你到了某个高度,你自然会知晓,我不争,自然是有理由的。” 令娆咬咬牙,心道,等着瞧,我必也不会比你差的。 三天后,宫里派了马车来接八位小姐,每位小姐都可带一名亲信入府。 与上回鱼令姝去太孙府上时相同,鱼家诸人都来送,唯独阿眠还在被窝当中,梦着姐姐今日要陪他玩什么呢。 鱼令嫣由厉嬷嬷牵着手,扶着跨上了马车,进门前,最后看了厉氏一眼,见她眼里含着热泪,便马上掀起了轿帘,躲了进去。 厉嬷嬷关紧了车门,坐在她身旁,递了条巾帕给她,也不劝慰,只说道:“姑娘坐稳了,咱们该启程了。” 永顺三十六年,十月二十四日,史记:昭定太后不怏,仁宗皇帝仁孝,因膝下无女,便招贵女八名入宫陪侍太后,太后渐愈。 * 皇宫由一道天玄门分为前朝和后宫两部分,后宫之中,以太后娘娘所住的寿安宫,最是恢宏。 八位臣女入宫是为了陪侍太后,自然是要住在寿安宫内。 鱼令嫣便是这八位姑娘之一,她的马车来的最晚,等进了宫,天都黑了,当然,她也是最后一位到的。 寿安宫格外庞大,甚至还包括了另一座偏小的宫殿,名叫永宁宫。 太后便把她们八人安排进了永宁宫的殿阁,让她们先行整顿,明日再宣见。 鱼令嫣分到的是暖香阁,不过还没得空进这地儿,便被两位宫女带着去了永宁宫偏南角的一间客室,那里正等着专管她们规矩的杭嬷嬷,以及其余七位娘子。 屋里鸦雀无声,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落不下,像是无人一般。 令嫣行色匆匆,进门后却降了脚速,端着步态,走到正中站着的杭嬷嬷跟前,摆出她一套流畅的动作,行了个曲膝礼,低头道:“翰林院选侍鱼恒之女鱼令嫣,特来报会,给杭嬷嬷拜礼,见过诸位姐妹们。” 坐在左边首位,身穿大红锦缎外衣的女孩,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杭嬷嬷像是一点没听见似的,只对令嫣道:“鱼姑娘,先入位吧,天色已晚,明日太后娘娘就要召见各位,我有些细事要交待,还请你们仔细听好,牢记于心。” 杭嬷嬷说话又慢又亮,字正腔圆,格外清晰,声音又悦耳,听了格外舒服。 “各位都是名门闺秀,从小就被悉心教导礼仪规矩,想必定是极好的。只是宫中到底不同家里,定有不同之处,这以后的规矩,我会慢慢教导给各位姑娘。而今,先说说明日觐见时,该注意哪些事项,做错一件,犯了太后娘娘的忌讳,那不论你是哪家的姑娘,明日就请收拾着回去吧。” 诸位瞬间就竖直了脊背,开玩笑,要是这样被送回去,岂不是要成为满盛京的笑柄,以后还怎么在盛京贵媛圈里混下去,不能,死都不能够! 杭嬷嬷接着说下去:“首先,太后娘娘不喜欢过于艳丽的颜色,大红大紫,那是绝不行的。” 而后便轻轻瞥了红衣女孩一眼,虽未指名道姓,却也让她僵了脸。 “其次,太后娘娘十分不喜欢别人擦脂抹粉,尤其是香粉味儿,她老人家闻不得一丝,各位小姐描个精神一点的眉头,就甚好了。” 杭嬷嬷又看了红衣女孩一眼,道:“最后这一条,想必你们定不会犯,可我还要提醒一下,绝不能在太后娘娘面前,露出不敬的态度和言辞,绝不能抢话儿说。不然,可就连家都难回了。” 红衣女孩这次总算没敢露出不满的表情。 杭嬷嬷又道:“如此,奴婢便退下了,各位小姐多说会儿话,各自熟悉一下,总不好连人都对不上。” 她一走,姑娘们便开始说着话儿,唠唠家常,她们多是盛京的拔尖贵女,彼此之间早有往来,也都熟悉的很。 只有两人被排除在外,鱼令嫣也是其中之一,而她右手边的少女,则是另一位。 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相视一笑,同时默契地开口。 “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孟玄音。” 如此简单明了,让令嫣有些措手不及,险些忘了接下来的说辞。 孟玄音似是明白了她,爽朗一笑,说道:“令嫣是吧,你可知,我们这八人,有两人来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鱼令嫣表示,她已经知道其中之一是谁了。 孟玄音逐一指过那几人,说道:“那穿红衣的,可是皇上唯一的姐姐,乐昌长公主殿下的幼女,去年刚被封为端敏县主的赵幼仪,年十一。” “而她身旁的蓝衣女孩,名叫殷如雪,年十二,是殷国公府大房嫡女,她嫡亲姑姑嫁给了安凌王为妻,有个堂姐是太孙侧妃,你恐怕也听过殷侧妃的名头。” “她下手那位殷勤地陪着说话的,叫肖芸茜,跟我一样大,都是十三岁,是长信伯府的嫡女,说来你们还算亲戚呢,她嫡亲的哥哥娶的可是你姐姐。不过说来也怪,她们肖家比起嫡子,倒更看重嫡女,还有庶子的前程。” 孟玄音又悄悄在她耳边补充道 :“这两位的家族都是安凌王一系的,而且她们,应该都是给安凌王备着的,这位爷到现在还没个孩子,真是奇怪。” 鱼令嫣不解,“不对呀,那肖家的倒也算了,殷如雪的姑姑不是嫁给了安凌王为妻,这不乱了辈分,怎么能行?” 孟玄音狡黠一笑,回道:“姑侄两个伺候一个男人,在天家算得什么稀罕事。” 而后她继续介绍下去,“而肖芸茜左手边那位拥有绝色倾城之貌的女孩,叫薛逸水,年十三,是阴山侯薛家的女儿,长的这般美,估计是薛家为皇上准备的。说来,她家还与我家有些仇怨呢。” 显然这仇还有些大,孟玄音盯着薛逸水的脸蛋,看了许久,才记得把目光转到右手边头一位,说道:“这位来回看了你四次,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鱼令嫣可熟,回话道 :“逍遥伯嫡女姚若依,比我小一岁,刚满十岁,她应该是咱们之中最小的了。她和我的母亲是堂姐妹,她哥哥曾与我订过亲。后来因为某些不可抗拒的原因,解除了婚事。” 孟玄音被逗乐,嘿嘿一笑,说道:“看来逍遥伯的出身,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鱼令嫣问道:“那你右手边的姑娘是?” “吏部尚书嫡女曹莹,年十二。” 好嘛,县主 、旧勋 、新贵 、权吏,还有她这个的女儿,就差皇室血脉了,召人陪太后说个话,就能凑出两桌麻将,皇上果真仁孝啊。 “你说说,你出现这里,是不是挺突兀的?” 何止,鱼令嫣觉得自己的出身,和这些贵女们之间,不是差了一星半点,怪不得她们要不平,别人暂且不说,姚若依那双眼睛都要瞪出火焰了,显然对自己的到来,很不服气。 最后只剩下孟玄音了,她发现了令嫣探究的目光,回道:“没错,剩下一人就是我了,你难道真不知道,我姓孟,那个满门抄斩的孟国公府,就是我家,我家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鱼令嫣从没见过,哪人能把这般凄惨的事情,说的这样轻巧,就似从未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孟玄音问:“你可是疑惑我为何能活下来?” 鱼令嫣摇摇头,抬眼看她身上的庵服。 孟玄音却会了意,回道:“我曾祖母是文宗皇帝唯一的嫡公主,纯悫大长公主,华潼之乱时,我父亲这一脉还是保了下来,我当时还没出生,也没真经历过这些,后来母亲和父亲相继去世,家里没了人,我便去了袖云庵,带发修行,好歹有口饭吃。本以为这辈子就要伺候佛祖了,谁知还有这际遇,看来是佛祖看透我佛根不清净呢。” 可明明在庵堂之中,却能知晓这么多事,还敢毫无顾虑地告诉她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这位也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孟玄音似乎看穿了她,意味深长地笑道:“咱们两个这样的处境,可得互相帮助呀。” 戌时的梆子这时候响起,外面候着的宫女们鱼贯而入,等着领着她们回到各自的阁殿去。 鱼令嫣回到暖香阁时,厉嬷嬷已把东西都收拾妥当,还给她准备好了洗澡水。 睡觉前,她把其余七人的事,都同厉嬷嬷说了,还问道:“嬷嬷,我与她们差距甚远,为何会选进来,难道还是为了太孙长子?” 厉嬷嬷一边准备着她明日穿的衣裳,打扮的首饰,一边回道:“不是,若是如此,皇上何不直接把您指到太孙府中,就算您年纪小,给个女官也使得。” 第18节 “想不出来,我到底为何而来!” * 隔日清晨,令嫣穿了一件玉色云雁锦衣,外披一件月牙白缎绣氅衣,梳了个简单的垂鬓分肖髻,只戴了个珠花簪子,就准备好了。 在厉嬷嬷的陪同下,来到永宁宫门口,等着集满了人,便一同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谁人也不敢懈怠,很快便齐全了,按昨日的座位,排成两排。 一眼望去,全是白色 、浅蓝 、浅黄、粉色之类的素色,孟玄音更是直接穿着庵服,全是素面朝天,全没个香粉味儿,真是素净的不能再素净了。 杭嬷嬷很满意,在前头领行,穿过永宁宫门,进了寿安宫内,七拐八绕,才到了昭定太后所在的厅房门前。 “启禀太后娘娘,奴婢把八位姑娘带来了。” 幽幽宫门被打开,从内室传来一股淡淡的檀香,寿安宫掌事大嬷嬷道:“太后娘娘有旨,还请各位姑娘进去。” 八位姑娘跪成两排,规规矩矩地磕头叩首,齐声道:“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站成一排。” 昭定太后虽年过五十,可却保养的尤其好,声音清脆悦耳,听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众女忙起身按次排好,站成一排。 “抬起头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她们自然不敢与太后娘娘对视。 “抬眼。” 各有千秋的八双眼睛,同时看向雍朝最高贵的女人,然后她们都惊住了,鱼令嫣也是。 在她猜想中,太后娘娘应该是个保养尚得宜,有些沧桑,有些古板或偏执的小老太太,而不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 昭定太后瞧着最多三十来岁,穿着一袭淡紫色衫衣,虽无一点图案,却折射出淡淡光辉,穿在身上,尤显身形。 她梳了个爽朗大气的高椎髻,头上连一件首饰也无,肌肤白皙胜雪,娟秀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瑰丽眼眸。 她背抵在锦缎靠背引枕上,右手戴着一串紫檀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八人,眼角微微上挑,朱唇轻抿,似笑非笑,别有一股魅人风情。 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气派,的确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东西来修饰,怪不得她也不喜欢这些。 昭定太后看够了,原本慵懒的眼神,突然显出几分凌厉,问道:“玄音,你怎么穿成这副样子?” 孟玄音竟也不畏惧,直言道:“回太后娘娘,小女在袖云庵修行多年,只有庵服。” “祁嬷嬷,去给她准备好东西,毕竟是纯悫大长公主的血脉,万不能怠慢了她。” “是,奴婢遵旨。” 昭定又问道:“哪个是姚家的姑娘?” 姚若依应声出列,小声回道:“回太后娘娘,小女便是。” 她身形有些畏缩,声音还带着颤音,胆小的模样,惹人不耐,不过,昭定太后还是忍着问候道:“你父亲和哥哥可好?” 姚若依声音比之前大了几分,只是更低了头,“父亲依旧如前,哥哥的书,读的更好了。” 端敏县主赵幼仪等人在心里不由嘲笑,半路出家,就是不成,瞧这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就算是皇上的血脉又如何,阿斗就是阿斗,怎么都扶不起来。 昭定让人退下,又扫了余下六人,再问道:“哪位是鱼家的姑娘?” 令嫣出列,见前两人没行礼,也就不多做了,朝太后娘娘莞尔一笑,“回太后,小女是鱼氏令嫣。” 昭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你倒是个有意思的。” “多谢太后娘娘夸赞,小女不敢当。” 昭定给了个退下的眼神,令嫣便默默站回原位。 剩余之人,心中也满含期待,盼着等着太后的询问。 只可惜待令嫣退下后,昭定便称自己有些乏了,并命众人散了。 等她们退去,昭定只留下了祁嬷嬷,问道:“还没查到那丫头的来路?” 祁嬷嬷摇头,回道:“本来太孙长子多病,这丫头的八字能压住,鱼家准备要送她去太孙府上的,谁知皇上竟然把她召入宫来伺候您。奴婢想,莫不是皇上在外面惹的风流帐吧,送到了太孙府上,做了太孙女人,那也未免太不合适。” “反常必有妖,给我再查下去,鱼家那头应该没问题,给我查她母亲那边。” “是。” “对了,恕玉倒是许久没来了,没良心的丫头,我病了这么久,也不知多来看我几回。” 柔嘉县主祁恕玉是昭定太后亲哥哥最小的女儿,也是她这一脉,唯一的近亲。 她年幼失怙,便由昭定太后召入宫来,亲自抚养至出嫁,对无子女的昭定而言,祁恕玉就是她的心头肉。 祁嬷嬷是看着祁恕玉长大的,一提到她,也满是慈爱,甚至还要帮着辩解一二,“您又不是真病,玉姐儿能不知道。倒是奇了怪了,您以前可没这么念她,有她的消息便成,几个月,半年,见上一次都成,现在却不行,月月都要见。” 昭定有些无奈地叹道:“以前是真不稀罕孩子,况且我也没这个命,现在不成了,年纪到了,心里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 祁嬷嬷深有体会,不由叹道:“这日子真是太快了,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玉姐儿本来小小的一团,现在儿子都十一岁了,不服老不行啊。” “锦儿上次生辰时,我同皇上给他讨了一枚同恕玉一样的通行令牌。要是恕玉不能来,把锦儿送来也成,只要不带上她那个相公就好。” 祁嬷嬷扑哧一声笑出来,“您要是真想见,我明日就传个令下去,让玉姐儿带着小公子来见您。” “不了,以她相公惹事的能耐,没多久就要过来了。” * 昭定太后料事如神,没过几天,嘉柔县主祁恕玉便带着她唯一的宝贝儿子申锦进宫来了,目的嘛,自然是为了她那个爱惹事的相公—申钰。 申钰是申国公府二房嫡长子,他爹就是盛名远扬的仙才申锐。 每个天才的背后,总有那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申钰于申锐,就是最佳典型。 申钰这孩子,其实并不坏,吃喝嫖赌啥的,那是绝不会碰的,多靠近一些,都要自戳双目。 问题是,他的品性太高洁了些,要求还有点高,不仅对自己严格,还时刻监督着,他周围的所有人。 鱼令嫣对他的形容很贴切,这是天生拥有清道夫使命感的大愤青啊! 关键是,他并不平庸,还挺有才的,可惜只表现在攥写抨击别人的策论上,可以引经据典,把你一生的丑事描写的绘声绘色,让你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全家埋了,他就是有这个功力。 但他周围是什么圈子,那可是雍朝最顶尖的贵族豪门,最不乏藏污纳垢之事。 张家的狗咬死了李四家的仆人,不过人家态度诚恳地陪钱了,李家也完全接受了道歉,不肯要钱,被申钰知道了,直接怒骂道,视人命如草芥,两家都是垃圾! 王家在西原出现雪灾时,给老太太办了个盛大的八十大寿,被怼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狗,王大贪虫,垃圾! 还是雪灾的事,孙家家主豪掷十万两,购买物资运送过去赈灾,被发现粮食参杂霉坏的陈米,填塞棉袄的棉花竟然是潮的,被申钰喷道,无耻小人,假仁假义,虚伪至极,垃圾! 他不仅自己要喷,还要把事情散播出去,让天下的黎民百姓跟着一起喷。偏偏他是仙才的儿子,不管他做什么,都有士林才子们在后面推波助澜,每次都要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一旦被他盯上,抓住证据,就准备臭名远扬吧。 圈子里的人,谁家没有点破事,谁特么能受得了。 可人家是申国公府的嫡子,老爹是仙才申锐,老婆是县主,背后靠山是太后娘娘,一般人都得罪不起。 基本除了他老婆娘家,以及天家没说过,他连自己申家都没放过,真是特别凶残。其他权贵,更不用说了,真是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申锐这样显赫的声名也经不起他折腾,天天跟在儿子后头收拾烂摊子。 大家惹不起,又看在申锐的面上,暂不与他计较,都把他当成疯子看,按理说,他应该也不会惹祸上身。 谁知,这凶残的货,竟然不按常理出牌,他可能觉得一般人已不能满足他了,便决定要来些惊险刺激的。 他竟然抨击了逍遥伯姚康安穷奢极欲,纵情声色的糜烂生活,还暗讽了其与仁宗皇帝不可点破的那层关系,并表达了自己对这种纵容与有恃无恐的强烈不满。 总之,这话传到了仁宗皇帝耳里,他老人家差点没呕出血来,一气之下,直接把人仍进了天牢,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估计要不是顾忌着昭定太后,人早就被收拾干净了。 申锐马上舔着老脸去给儿子求情,可惜皇上不仅不愿意见他,还让太监传达了自己的愤慨,具体内容如下:申衍之,你不是很能耐嘛,你这么能耐都教不好人?你瞅瞅,你养的什么儿子,他是嫌脖子太长,还是嫌这天下过于太平,这次朕绝不会轻饶了他! 祁恕玉听了,心想这还了得,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儿子进宫去求太后娘娘,生怕耽误了时间,她相公要吃苦头。 她一见了昭定太后,先不顾其他,撩起了衣摆,就跪倒地上,嚎啕大哭。 昭定太后很是无语,看不下去,阻止道:“行了,一滴泪都没流出来,你还是给我歇着吧。” 随后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咱们祁家女人要哭,也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祁恕玉止住哭声,又立刻爬起来,坐到昭定太后身边,求道:“姑母,您可得帮帮相公,他这次惹了大祸,皇上把他拿进天牢去了。” 其实申钰的这次做法,倒让太后有些许为难,毕竟他这次攻击的对象,不是别人,可是姚家。 人是可以救出来,就是要同皇帝讲和。 只是,这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申钰这人,实在太不靠谱,一点不顾惜双亲和妻儿的处境,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还到处招惹是非。 这次还能回转一下,若是下次捅了弥天大错,到时候,谁能救得了他,还不得拖累恕玉。 昭定太后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对侄孙女说道:“要我帮他也行,但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可能一直纵容着他。” 祁恕玉高兴地回道:“多谢姑母,还是您对我好,我跟您保证,绝没有下次了。” 昭定太后怎会吃这招,她吃的盐比祁恕玉吃过的米还多,想在她面前耍赖,那是压根不成的。 “你们合离吧,锦儿也跟你过,他就是个搅事精,迟早要连累你和锦儿,我放心不下。” 祁恕玉懵了,反应过来后,便收了笑颜,肃容回道:“姑母,恕玉无法答应这事。我与相公真心相对,也不怕害臊,我深爱他,全心全意托付于他。此生只要他不负我,我便永远相伴,不离不弃。人无完人,我脾气不好,还善妒,容不下任何妾室,相公从不嫌弃我,我又怎么能因他这个毛病而离开呢?” 昭定太后问:“他有什么好的,让你对他死心塌地?” 祁恕玉回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相公这么多年来只有我一人,哪怕我只生了锦儿一个,他也未曾有丝毫不满。与那些沾花惹草的相比,他可好太多了。更何况,他待人真诚,对家人尤其好,对仆人也好,好到每每公公要教训他,都能被全家人围着拦着阻止。” “若不是这样,你以为我能容他这么多年?他就是作,其他也都算了,竟然作到皇上跟前去了。这次必须得给他个教训,不然我怕他记不住,日后再犯。你若是连这也不肯答应,就直接回去,别折腾我。” 祁恕玉连连点头,“我听姑奶母的,就按您说着办。” 昭定太后这才提出,“你跟锦儿搬进宫来,陪我住些日子,佯装要与他合离,吓唬吓唬他。” 祁恕玉也知道姑母的脾气,知道她肯改变主意,已是对自己的疼爱,此事是不能变了,她只得同意道:“是,玉儿明日便收拾些细软,进宫来陪姑母住段时间。至于锦儿,他都十一了,这样住进来,怕是影响不好吧。” 昭定太后不以为意,“他还小,而且在我寿安宫里头,又不去其他宫殿,能有何不好,不过几日前进来了八个丫头,避一些便是。” “是,多谢姑奶奶厚爱。” 祁恕玉这才满意起来,笑着问:“锦儿在哪儿?” “我见他有些困顿,便让他睡在偏室里,留两个宫人在一旁看着,现在估摸着还在呼呼大睡呢。” 昭定太后起了身,披了件雪氅斗篷,说道:“许久未见皇上,正好趁锦儿熟睡的功夫,过去瞧瞧。” 第19节 祁恕玉忙站到她的左手边,与祁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昭定太后,出了门子。 * 而紫宸殿内的皇上,也似乎有所准备,正在书房等着昭定太后的驾临。 伺候他的大太监班白白禀道:“皇上,太后娘娘带着嘉柔县主到了。” 话刚出口,昭定便带人进来了,她自然不必等皇上宣见的。 祁恕玉忙对皇上磕头行礼,“恕玉参怜皇上,皇上吉祥。” 仁宗挥了挥手,示意她起来,而后便给昭定太后让了位置,拱手道:“儿子许久都不曾有机会给母后请安,还请您原谅儿子不孝。” 昭定太后在不喜的人面前,素来不愿废话,她也从来不掩饰这点,回道:“行了,祁侧妃的事就此揭过,皇上这次便饶了恕玉的相公吧。” 仁宗爷却完全跟她相反,天生喜欢与对头相磨,而今他占着主动,哪会轻易答应,“不知母后可还满意儿子给您送来的八位臣女?” “皇上挑的人当然是极好的,只是别人家的孩子再好,哪比得上自己家的,我这一脉,只剩下恕玉这一个相近的,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皇上也素来疼她,这次便多宽容一次,饶了她相公吧。” 仁宗提起这申钰,就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儿子难道还能故意为难小辈吗?是这小子实在太过分,要不是看在您和恕玉的面子上,朕早就亲手削了他!您说他做这些个混账事的时候,怎么也不顾忌一下朕的忌讳。” “您真严惩了他,不就做实某些事了,谣言就会更猖獗,非要闹的满城风雨才罢休?” 仁宗恨恨然道:“这小子就是欠收拾,就该给他点苦头吃吃,不然下次,指不定要怎样混账呢。” 昭定回道:“哀家也是这么认为,也下了决心,当初是皇上把恕玉赐给了他,现在哀家想求皇上给她们合离吧,这样的人,连哀家都怕。” 祁恕玉神色有些惊慌,忙看向太后,显然有几分害怕。 太后不动声色地阻止了她。 仁宗收敛了神色,不仅没答应,反而说道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虽不好,却也没做过对不起恕玉的事,更何况两人还有个儿子,怎能说离就离呢?” “哀家可不管这些,哀家只知道,皇上这次要是惩他,以后人人都要喊打他了,还请您先给他们夫妻合离,不要连累到哀家的恕玉。” 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脚,说的就是仁宗爷此时的感想,他只得松了口,“朕知道了。” “姚家那里,还请皇上帮哀家和恕玉道个歉,咱们也实属无奈。” 仁宗最后还是宣见了申锐,又亲自把他说了一通,发泄了心头郁火,并同仙才索要了几副罕见的墨宝,才放了人申家父子俩。 申钰大爷在天牢里好吃好睡了两天,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皇宫,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而当皇上与太后娘娘以及嘉柔县主说话时,祁恕玉的儿子申锦,突然从睡梦中醒过来,他素来是个喜欢沉静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最不喜与人说话交流。 他若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那看守的宫女们也不敢多阻止,见他出了门,便都紧紧跟在后头。 然而,申锦非常聪明,他很快就甩开了这些陌生的随从,独自一人,摸索着,走进了寿安宫的花园里。 第35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宝贝的东西。 就算是阿眠这个还不到一岁的宝宝, 也已经有了离不得的宝贝,那就是他那条羊绒小毯子。 那股熟悉的 、令人心安的 、奇妙的味道,是他在这世上最喜爱的味道, 它可能没有娘亲身上的奶香 、姐姐身上的清香好闻, 可它对阿眠而言,就是独特的 、难以割舍的存在。 申锦也有这样一条小手帕, 不知道谁给他做的, 也不知陪了他久, 反正自他有记忆开始, 他就离不得它了。 他非常喜爱上面的味道, 从不让别人触碰或是清洗这条手帕,就算是他爹娘也不成。从小到大,每日都要闻上好几次,尤其当他浑身难受的时候,一闻这个就能平复心情,特别管用。 不同的是,小时候,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嗅, 想闻多久都可以。 长大后, 他就只能拿个荷包装起来, 私下里没人的时候, 偷偷地闻。因为他知道这是异常的行为,传出去可丢人。 什么是异常的行为? 他这样的,就是异常的行为。 其实申锦心里什么都清楚, 什么都明白,自他懂事开始,所有遇见过的人,每个动作 、表情 、神态 、言语,他都能记住,每个人对他是什么态度,他也能敏锐判断,他自己欠缺的是与人相处的热情,还有行动力,他只要一紧张,就会浑身难受,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也不会多做什么,就是发作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僵直了不能动,话也不能说,可偏偏他脑子是清楚的,却无力改变,只得等这一波难受过去。 而现在,寿安宫花园的一处浅溪旁边,他又发作了,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由于他经常陪母亲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他也比较熟悉寿安宫里的地形,尤其是花园这充满乐趣的地方。 他甩开宫女后,便独自一人,来这溪水旁,躺在一块硕大平整的石头上晒太阳。 阳光明媚,照得他暖阳阳,顺意极了,他情不自禁,从怀里掏出那个荷包,取出心爱的小手帕,细细地轻轻地嗅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五官敏锐的他,猛然间感受到,有人在附近偷窥自己,于是手握小手帕,迅速起身,往前一看,竟然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女孩的眼睛,晶莹明亮,似和煦的阳光般温暖,樱桃小嘴微微一张,稍显惊讶。 申锦的脸颊泛起阵阵热意,心道,她不会看见刚才那一幕了吧。 于是在紧张、羞耻和慌乱的促使下,他马上从岩石上一跃而下,谁知,着地的时候,右脚崴了一下,整个人受不住力而前倾,眼看要摔倒。 摔一跤没什么,大不了磕破皮,被娘责备一番,前方是浅浅的溪流,倒进去,大不了浸湿衣服,这也没什么。问题是他右手心里,握着小手帕呢,要是也浸了水,丢掉了气味,可怎么办? 绝对不能摔倒! 关键时刻他及时反应,踉跄着前进了几步,稳住了重心,好歹没摔倒,手帕也好好的,只是他准备离开时,竟然开始浑身不适,发作了起来,整个身体稍稍前倾,微微弯腰,僵硬在那里。 他一抬头,就望见对面那女孩,本来略微张开的小嘴成了圆形,眼睛也明显睁大,直瞪瞪地看着他。 真是糟糕透了!这是他头一次在宫中发作。 瞅什么瞅,怎么还不走,不走他放松不下来。不,走了若是叫来旁人,他还没恢复,岂不是更丢人了,太糟心了! 鱼令嫣没想到竟然能在寿安宫的花园里,遇见一位少年,瞧那身装扮,肯定不是小太监。 宫里应该没有皇子,这里怎么会有男孩呢? 第一次逛个花园就让她碰上了,果然不能独自一人来到人少的地方,或者干脆就别出来,少招惹是非。 原来今天上午,她和其余七人跟着杭嬷嬷学习了规矩之后,杭嬷嬷见天气不错,便建议她们可以到花园里散散心。 这是扩大了她们的活动范围。 都是十余岁左右的女孩,童心未眠,都一同出来晒晒太阳 、吹吹风 、赏赏花。 现在还未到十一月份,天气还不算冷,芙蓉 、菊花 、茶花 、月季都开的旺,令人赏心悦目,有几人还拿着团扇,到花丛中扑蝶去了。 令嫣其实并不想去,因为桂花也还开的旺,她怕不小心吸了花粉进去过敏,但又不好做的太明显,只得先跟过去,稍待片刻,做个样子,再离开。 可一进入花园,就被眼前收不尽的美景给吸引到了,她不愿就这样走了,用巾帕捂住口鼻,四处寻觅,终于让她找到一处没花的地方,这里遍布怪竹和形态各异的岩石,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有一种苍穹的美感,别具一格,引人入胜。 她正想找一处大石头坐下来,好生欣赏一番,就见到了石头上躺着一位少年。 他感觉很敏锐,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自己,迅速坐起身来,这才让令嫣看清了脸。 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长而微卷的睫毛,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真是好俊的样貌。 似乎还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眉眼间竟有太后娘娘的影子,难道是太后娘家的孩子,这倒是能说的通了。 这稍微一恍惚,那少年豁地蹦了起来,竟急冲冲要逃走。 令嫣心道,逃什么逃,该慌的人是她,一个不明身份的外男,对她这种未婚小姑娘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她才应该避开,以免惹祸上身,正准备转身,就瞧见了少年在那一系列的动作之后,顿住,不能动了。 前世是心理医生的鱼令嫣马上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 突发性全身僵硬,不能言语,眼珠子在动,人应该是清醒的,这是紧张性 、心因性木僵,还是自闭倾向合并适应障碍,又好像都不是,鱼令嫣产生了浓厚的探究兴趣。 他现在应该十分恐慌和害怕,他需要帮助,自己的帮助。 可这里是寿安宫花园,这少年也不知是谁,要是因此惹了祸可怎么办。 她是个心理医生,帮助患者,是她本能的反应,也是她的职业操守。虽然她也不知道,穿到古代,早不干这行儿了,还要职业操守干什么,但眼下并无他人,少年又这么接近溪水,而且他应该也不能说出这些事,鱼令嫣最后还是选择上前帮忙。 她慢慢接近他。 而申锦此时的内心:她为什么要走过来,越来越靠近了,别过来,快离我远点。 鱼令嫣走到申锦身后,从后面拿出一枚玉佩,在他的眼前规律地晃动,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背脊,一边说:“我是来帮你的,你不用害怕,来,听我的吩咐。” 申锦被触碰的瞬间,心开始猛跳,耳尖变得通红,人都要冒烟了,心道,她明明是个姑娘,怎么能,怎么敢,怎么可以碰我呢?还有没有羞耻心! 然后鱼令嫣的声音按特定节拍说出,很快吸引了他全副心神,他渐渐闭上了双眼。 “你眼前一片黑暗,现在,回忆到你以前一个放松快乐的时刻,想想是谁让你放松,你脑中浮现了谁,就把我想像成那个人。” 申锦很快进入了角色,脑海中浮现出,年幼时,奶奶抱着他,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的场景。啊,奶奶在这里。 “我手所到之处,便能让你松懈,手到哪里,哪里便能动弹。” 鱼令嫣的手在他的背脊 、肩胛和手脚关节处轻轻游走,最后轻拍关节之处。 慢慢,申锦的背直了,双肩放松下来,手指也松散开了,那只小手帕也随风飘动,坠入了溪水里。 他却浑然不知,只以为是奶奶在哄他入睡,渐渐就放松了身体,俨然要睡着了,身子变软后,有前倾的趋势。 “方才你做了个梦,现在你要醒了,我打响手指的那一刻,就是你睁眼之时,睁眼就要忘记方才的梦。” 说罢,鱼令嫣扶稳他,打了个清脆的手指,然后就快速后退几步,准备走了。 好久没有做过催眠了,而且以前做过的也不多,这少年是属于很配合的那种,做起来很不费力,而且看起来也很成功,做完真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果然人还是需要成就感。 鱼令嫣没想到的是,那少年不同于她以往遇到过的任何病例,他虽被成功催眠,恢复了正常,却没有忘记这一切。 申锦缓缓睁眼开了眼,松了松筋骨,动了动手脚,然后望望女孩离去的背影,心里很是震惊:这妖女到底是谁,竟然有这种本事! 从小到大,他娘为了他这身毛病,不知操了多少心,给他请了多少大江南北的名医来看,也无一人能帮他纠正,他们甚至连毛病都讲不清是什么,只道是臆症,只会开些安神宁人的方子,没有谁,能像她方才那样,就像是给自己施了妖术一样。 他本能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可刚要起步,才发现,他的小手帕不见了。 他回想起来,好像是方才那妖女让他放松的时候,丢开了手,到了......溪水里。 申锦痛心疾首,连忙拾起来,可心爱的小手帕,被溪水浸湿,闻起来,已没有了以前的味道。 真是特别悲伤和愤怒! 第36章 寿安宫暖房内: 那日见过皇帝, 昭定太后和柔嘉县主回到寿安宫的时候,申锦正巧也回来了。 第20节 尽管他不爱说话,也不爱与人亲近, 可昭定太后就是觉得, 他是天下最好的孩子,就是喜爱他。每每见面, 都要与他共坐一塌, 揽在怀里稀罕一番。 连祁恕玉都没这待遇, 只得坐在下塌处, 陪姑母聊聊天、搭搭话儿。 平常时候, 申锦虽不说话,却也是认认真真地听姑奶奶和母亲的对话,姑奶奶疼他,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也愿意同昭定太后亲近。 然而,今日却不同了,他乖巧地端坐在一旁,心却走神了, 先是失魂落魄地想着自己丢失的小手帕, 感伤地回忆了一把小手帕和他的美好记忆, 然后, 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使小手帕遭殃的罪魁祸首。 突然出现在那里, 看到了自己窘迫的一面,让他惊慌失措发了病,还对他施用了奇怪的妖术,甚至还触碰了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申锦的小脸蛋莫名一红,那时的感觉还记忆犹新,让他整个人都觉得不对了,真是岂有此理,赶紧甩甩脑袋驱赶出去。 不过,她也确实救了自己,这点他必须承认,上面的事就算了,不与她计较了。 可小手帕,一想到它,申锦心里又是一痛,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无法原谅,定也要让她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这时候,祁恕玉正好同昭定太后聊到八位养女的事情。 “姑母,这回皇上竟然一次给您指了这么多人,还都是名门闺秀,年纪也都在十余岁左右,我听说其中还有国色天香的薛家女,才情出众的曹尚书的女儿,殷家那个女儿也不错,性子很玲珑,您可要多注意些,看看有无合适的,替咱们锦儿把把关,他都十一了,是时候该相看婚事了。” 昭定太后笑道:“你倒是打的好主意,把自己的事情推到我头上来,也罢,锦儿未来的妻子,我不相看也不放心,早一点备起来也好。当初就是舍不得你早嫁,想多留两年,才未定婚事,结果竟被皇上惨了一脚进去,给你许了这么个棒槌,真是气煞我了。” 其实祁恕玉心中还挺感激皇上的,她从未后悔过,嫁给申钰,甚至还觉得,能做他的妻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申锦耳朵一竖,背刷地挺直,眼里亮莹莹,问道:“姑奶奶,寿安宫进人了吗?” 昭定太后和祁恕玉真是又惊又喜,要知道锦儿很少会主动开口,尤其在家外,就算在家里,他主动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连亲娘都甚少见到,更别提昭定太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耐心地回道:“是呢,皇上给姑奶奶召了些大臣的女儿进宫陪侍,一共有八位,跟你年纪都挺近的,就住在永宁宫内。” “可有跟我一般大的?” 昭定太后的笑意更浓了些,“倒是有个小丫头,同你一样,都是十一岁。” “她叫什么?” “鱼家的女儿,名叫令嫣,鱼儿的鱼,时令的令,嫣然一笑的嫣。” 申锦点点头,默默把这三字牢记在了心头。 祁恕玉心中十分诧异,既诧异儿子的异常,也诧异姑母竟把一个女孩记得这般清楚,连她都因此上了心。 此后,申锦再未开过口。 昭定太后舍不得她们母子二人早走,每每都是早上来了,近黄昏时才送走。 * 申国公府,刚过申时: 申老太爷一个人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家,看上去真是分外憔悴。 没错,咱们申钰申大爷被放出来后,压根没多想,自己一个人屁颠屁颠地先回了家。 一想到长子,申锐就什么力气都有了,嘭地一脚,踹开了二房的大门,中气十足地大吼道:“那个孽子在哪里?看我这次不揍死……” 最后一个字生生噎在了喉咙口,只因眼前守着他归来的,正是他的妻子,聂岚。 聂氏是个温柔入骨的女子,柔美的样貌,柔和的声音,柔细的性子,柔到人心底深处。 申锐在她面前,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立即收了脾气,牵起妻子的手,边走边念叨,“你手这般冷,等了有一会儿了吧。” 聂氏反握紧他的手,轻声问道:“怎么比钰儿回来的要晚,皇上留着说话了?” 申锐叹了一口气,回道:“圣上就是那脾气,护短,自己的儿子,不论怎样,都是好的,哪能容别人置喙。这次老大真是太不像样,若不是太后娘娘出面,他都不知道要在天牢里,待到猴年马月。我不能再让他放肆下去,你也别拦着我,我知道老大是你命根子,可这样下去,就是在害他,也是在害申家。申家可不只咱们这一脉,瑜儿又是那样出色,咱们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申国公府也分两房,大房为主枝,继承世袭的国公爵位,诸子皆以王为偏旁取名。二房为侧枝,诸子皆以金为偏旁取名。 申家老国公生有两嫡子,嫡长子为申瑞,次子就是申锐。申瑞身子不好早早就去了,留了个儿子为申玦。 老国公去世后,申锐扶持侄子继承爵位,又待侄子可以独当一面时,让出所有权力。 申玦也有一嫡子为申瑜,是申国公府的继承人,年十三,是个非常出息的孩子。 而申锐则生了两子,嫡长子就是人人敬而远之的申钰,其妻为柔嘉县主祁恕玉,其子为申锦。 嫡幼子为申铎,年十六,俊才绝逸,颇有乃父之风,现在永朝各地游历中。 聂氏的声音虽是柔和,却也格外有力,每字都给人不容置疑的感觉,“我知道,老大回来后,我已经训过他了,而他也深知自己犯了错,发誓说日后再也不会犯了。他虽也有不好的地方,却是个言而有信的孩子,说一就是一,绝不会食言的。” “他真是反省了,答应下来,再也不做这些事了?” “是呢,他当时自责地无地自容,痛哭流涕地跪在我跟前,甚至还连打自己的脸,我拦都拦不住,只好让管家带人把他强行送回了房。” “那就信他这次。”申锐听到此处,竟是一种说不出的解气,他还尤觉不够,想再多听些,不好意思问妻子,就偷偷问管家。 管家道:“不知前面如何,我们到时,大老爷正扇自己耳刮子呢,特别用力,扇的巴巴响,咱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制住。” “他回去可是十分自责沮丧,又自罚起来?” “哪能呢,大老爷一出来就挣开咱们,跑的贼快,嘴里喊着,县主和少爷回来,肯定要吃他做的饭菜,得赶紧备起来,还道他的花两天没浇水,怕是要枯死了,那群狗没他这个主子管着,也不知有没有乱来。” 申锐觉得头突突地胀痛,刚想去寻人,外面报,县主和少爷回家来了,得,没这个机会了。 * 祁恕玉和儿子一进门,就瞧见身材高大、留着络腮胡子的申钰,正在解身上的小围裙。 他见了妻儿,立刻展开笑颜,眼里满是柔情,“你们真会挑时候,我刚做好了饭菜,快些来吃吧。对了,娘子,我把你这个月的账都算好了,就放在床头。” 申钰这人,除了正业不行,其他旁门左道都挺擅长,尤其是一手好厨艺,还有以财生财的本事。平日里最喜欢给妻儿下厨,还有陪老婆在被窝里数钱。 祁恕玉心中为难,姑母的意思是,她一回家就不得理会他,赶紧收拾好东西,丢一句佯装要合离的话,明晨就带儿子进宫,好吓唬他一番。 可相公这样,她怎能舍得。 申锦吸吸鼻子,舔舔嘴,跟着父亲走了,显然很买账。 两人走了几步,又一齐停步,转过头,对祁恕玉伸出手,像是在问她,怎么还不来。 祁恕玉立刻就撇下了所有念头,握紧父子俩的手,一起上了饭桌。 “相公今日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 申钰给妻儿布菜,说道:“太后娘娘要让你们进宫去了,接下来,可有一段日子吃不到了,我便先给你们解解馋。” 祁恕玉有些吃惊,“相公知道了?” “嗯,我能猜到。” 祁恕玉劝道:“相公下次莫不能再这样行事,姑母都看不下去了,这次只是让我和锦儿进宫住些日子,下次便让你我合离呢。” “放心,我答应你们,这是最后一次。” 他平时都笑呵呵,难得有这肃容的模样,认真的神情,让祁恕玉十分心安。 “如此便辛苦相公多忍耐两三个月,等姑母消了气,你再入宫去,陪着说些好话儿,我便马上带着锦儿跟你回来。” 谁知,申钰竟然笑了出来,回道:“哪要这么久,锦儿能愿意跟你去宫里住?他肯定是留家,只要锦儿在就好,你用不了多久,就得回来,我等你呢。” 申锦却道:“我这次愿意的。” 这倒出乎申钰所料,不过他也没觉得不好,反而在吃过饭后,亲自帮母子俩收拾包袱。 祁恕玉盯着丈夫愉悦又殷勤地忙碌着,便对儿子说道:“锦儿,你瞧瞧你爹,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瞧那副开心的样子,嘴巴都咧到耳根子上了,好像还挺乐意她们去宫里住段日子的。 申锦卷了卷袖子,回道:“一个人是挺累的,我去帮爹。” “哎……”她不是那个意思。 申锦来到父亲身边,却先问道 :“爹,我们要走,你还这么高兴?” “我现在越不在乎,你娘就会越紧张,也会越不放心,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得回来。傻小子,多学点儿,这叫欲擒故纵。” 申锦若有所思,又想到什么,再问:“爹,我可以带只你养的狗去吗?” “行呐,带玲珑吧。”玲珑是只美丽精致又高贵的西施犬。 “不,我要带一只最有凶相的狗,就桂花吧!” 第37章 还是那一日, 祁恕玉带着申锦离开皇宫后,昭定太后第二次召见了八位姑娘。 而她的心情显然不错,说话时语气都轻快不少, “不用过于拘礼, 都坐吧。” 八人便收了姿势,瞧着眼色, 各自找准了位置, 安坐好, 挺直背, 脸微微转向太后娘娘, 等着她说话。 “你们来了几日,可安置妥当,内令院给你们送去的人可还好使?” 专管人事分配的内令院,应太后娘娘的令,给她们八人各分配了一名嬷嬷、一名宫人还有一名小太监,加上自己带来的亲信,一共是四人伺候。 鱼令嫣跟别人不同,她带来的就是位老嬷嬷, 内令院便把原定的嬷嬷, 换成了另一位宫人。 八人皆回道:“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一切都好。” 昭定带着笑意微微点头, 祁嬷嬷便利落地拍了下手,外面候着的一位宫人,就捧着一个玛瑙玉托盘走了进来, 上面呈着一串伽楠香木佛珠,还有一本佛经。 昭定这时候说道:“这是哀家时常用的一串佛珠,还有一本《日课经忏》,哀家素来喜欢礼佛,那宝华殿,就是哀家常去静心冥思的地方,倒不好让别人跟过去。不过,这寿安宫花园内还有栋吉云楼,那里也设置了佛龛,原本是杭嬷嬷守在那处敬佛,如今她出来行事,就空了出来,不知你们当中可有人,愿意去帮哀家伺候佛祖?” 这可不是啥好差事,虽然帮太后礼佛和祈福,确实是件涨脸的体面事,可对这些十余岁、青春少艾的姑娘而言,却是无趣之极。佛哪是好礼的,要吃斋食,要穿素衣,要每日做几个时辰枯燥的功课,而且依太后娘娘的意思,以后怕是要长住在里头拜佛,恐怕是没多少机会伺候在太后娘娘身侧。 如此一想,怎么都是个不合算,尽管这确实是个讨好太后娘娘、给她留下好感的机会。 孟玄音心道,她都在袖云庵伺候佛祖那么多年,不是她来,还会是谁。随后她又瞟了一眼诸人的反应,见她们都是低头静默,于是开了口,道:“太后娘娘,小女在袖云庵伺候麻姑娘娘多年,诚心向佛,愿意去吉云楼继续礼佛。” 可昭定太后竟然没同意,回道:“玄音的心意,哀家领了,只是这吉云楼供着的可是云母娘娘,与麻姑娘娘不是同路仙人,就怕冲撞了。哀家知道你是个心诚的好孩子,祁嬷嬷,传哀家的话,在玄音的月华阁内,也设置一个小佛龛,专供麻姑娘娘。” 孟玄音一愣,竟然不是自己,她越发摸不清太后的意思,特地把自己这个不详的孤女召到宫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用途? 殷如雪这时候站了起来,盈盈一拜,说道:“太后娘娘,小女年幼时陪祖母一起伺候过云母娘娘,愿去吉云楼敬佛,替太后娘娘祈福,还请您给小女这个机会。” 昭定只是摸了摸手腕上的紫檀柳,勾着嘴角,带着笑意,却并未马上答应下来。 肖芸茜也忙屈下身子,求道:“太后娘娘,小女虽未伺候过佛祖,却有一片向佛的诚心,更何况能为太后娘娘祈福,是小女此生最大的福气,还请您派小女去吧。” 剩下诸人,不得不跟着表态,纷纷站出来,表达一番她们愿为太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决心,还有对侍奉佛祖的强烈向往。 最后到鱼令嫣的时候,好话都听腻了,她干脆只道:“小女愿为太后娘娘解忧。” 太后看完了她们的反应,这时才回答:“你们一片诚心,哀家心中甚是欣慰,不过,毕竟是清净之地,也不好多去,还是哀家来择一名吧。” “任凭太后娘娘吩咐。” 第21节 “云母娘娘最是喜欢秋季,多在此间下凡,你们之中,可有人是十月、十一月生辰的?” 鱼令嫣应声答道:“小女便是十一月生辰。”她心中也做了准备,一共就两人来的莫名其妙,不是孟玄音,就该是她了。 果然,也只有她一人。 昭定太后满意了,向后微微一仰,又抵上锦缎靠背,下令道:“如此,哀家便命你去吉云楼礼佛,今日就搬过去吧。” 祁嬷嬷亲自把那串伽楠香木佛珠,和那本《日课经忏》交到鱼令嫣手里。 “是,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小女领命。”鱼令嫣退下时,心里想着,虽说是有些难熬,却也能避开是非,耐心待个三五年,等以后出宫,就能得个极好的名声,也算值得了。就算她伺候在太后身侧,也未必真能讨得她的欢心,倒不如远些。 其余人多少有些庆幸、同情,亦或是幸灾乐祸,等一同退出寿安宫,回永宁宫的路上,除了孟玄音外,其余人都同鱼令嫣说了些好话,甚至连姚若依也对令嫣露了个笑脸出来,尽管她眼里的那份窃喜,怎么都掩饰不住。 黄昏时分,鱼令嫣正带着伺候她的四人收拾包袱,孟玄音竟然一个人来了,瞧了眼她箱笼里的物什,啧啧叹道:“没想到你鱼家这般富裕,翰林院果然不能小觑啊!” 还没等鱼令嫣回答,便拉着她的手,来到内室,把手里的包袱交给她,很严肃地嘱咐道:“这个你一定要收好,是我多年侍奉佛祖得来的经验,要想诚心礼佛,绝不能少了它们。” 她表现的神秘又隐晦,鱼令嫣不禁问道:“是什么?” “护膝!” “那个,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会量力而为的。” 孟玄音拦住她,硬是把东西塞到她兜里,指着外面正在收拾的三人,用只有两人才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保证你每日跪多少时辰,念几卷经,佛祖都会知道,所以还是收着吧,要诚心啊。” 鱼令嫣这才没推拒,也跟着她一起看着外面,悄声问:“你说佛祖怎么就看上我了?” “你问我,我问谁,我还想问怎么没看上我呢?” “是啊,你这么虔诚,又这么有经验,真是太可惜了。” 孟玄音不由叹道:“可不是嘛!” 果然,不要轻易尝试跟一个人比较脸皮的厚度...... 那天夜里,鱼令嫣就从暖香阁里搬到了寿安宫花园的吉云楼里,这是一栋精致的两层小楼,底楼正厅设置佛龛,两边都是耳房,用来给伺候的人住,二楼则是鱼令嫣的卧室、书房,还有洗漱沐浴的内房。 两名宫人,一名叫清风,一名叫解语,小太监姓马名顺,别人都称他为小顺子。三位都是勤快能干话不多的人,刚到鱼令嫣身边,都是抢着活干,真是格外省心省力。 安顿过后,次日,鱼令嫣就开始正式礼佛了,辰时就开始诵读《日课经忏》,两个时辰后结束,吃过午饭,休憩一段时辰,再摘抄一个时辰的经书,其他时辰,就自行决定安排。 也是这天,太后娘娘的侄女柔嘉县主带着儿子进宫来了,且要小住些时日,寿安宫上下都热闹非凡。 连鱼令嫣这里都得了消息,隔日,寿安宫又传出消息,说是十一月三日,昭定太后要给柔嘉县主和其子办个迎接宴,还邀了刚入宫的臣女们参加,而鱼令嫣并未收到任何邀请,只得留在吉云楼诵经。 鱼令嫣莫名就想到了那日在花园里帮过的少年,她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太后安排礼佛,那日的少年,应该就是柔嘉县主的儿子。 不过她也不觉得可惜,十一月三日,正是她十一岁的生日,她才不愿意去那里找罪受,宁愿待在吉云楼里,安然自在。 她那日起的格外早,尽快完成了功课,又给家人和自己各念了三遍长寿经。然后独自一人去外面转转,透透气。 吉云楼周围很是偏僻,无花,皆是怪树,有一棵松树背面,竟藏了一块被砍平的树桩,跟这棵松树连为一体,乍一看,就像个天然的摇椅。 鱼令嫣把披风解开,铺在树桩之上,而后背靠蓬大的松树,依偎在上头。 午后明媚而恣意的阳光,透过松树的针隙,洒在她身上,不知不觉,她便眯起了眼睛,睡了过去。 她睡的香甜,忽然听见有人在说话,她闻声而动,“是谁?” 声音顿时停止。 然后厉氏就提着阿眠出现在她眼前,对她嗔道:“嫣姐儿,别睡了,再睡阿眠就不要你了。” 鱼令嫣有些着急,“怎么就不要我了?” “你走时他还在睡觉,醒来以后就要你,我同他说你走了,他还偏不信,到处找你,怎么都见不到人,就开始大哭,好家伙,咱们西院的屋顶都差点没被掀翻了,直到哭哑了嗓子。你说他这么小的人儿,怎么就能这样在乎,明明我都忍住了,却都被他带了出来。嫣姐儿,你才走了几日,我们便都想你了,想的厉害。” 鱼令嫣鼻尖酸的厉害,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哽咽道:“我也想的厉害。” 厉氏轻轻地把阿眠放到她怀里,温柔道:“你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也得好生安抚一下他。” 鱼令嫣惊喜问道:“我回家了?” “阿眠”哼了一声,本不想理姐姐,可见到她的眼泪,又忍不住转过头来,小手一挥,想拭去她的泪。 鱼令嫣激动万分,稀罕地抱着他亲了几大口,却被他狠狠推开,“阿眠”竟然会走路了。 她连忙起身要追上去,却碰地一声,栽到了地上,原来方才都是梦。 她一睁眼,就瞧见眼前站着一人,正是那日在大石头上见到的少年。 他掩着嘴,瞪着她的双眼,满是惊愕、愤怒,还有一丝拼命掩藏的羞臊,就好像被谁轻薄了一样。 卧槽,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鱼令嫣揉揉眼,甩甩头,不断做心理建设,她一定没有亲到他,他也一定不是太后的侄孙,太后也一定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一定是梦,梦中梦,她根本就没醒过来,一定是这样! 第38章 寿安宫里专门有个举办宴会的地方, 叫欢宜殿,此时,昭定太后正在为侄女和侄孙举办迎接宴。 除了鱼令嫣之外的七名姑娘, 都被邀请至此, 她们虽穿的素净,可也都各不相同。 未刻意打扮的, 多是姿容出色的主, 如薛逸水和孟玄音, 若是鱼令嫣在此, 她也是这一类。 虽不费心, 却要带些名贵首饰的,便是殷如雪 、肖芸茜这样姿容不差又颇有自信的贵女。 而刻意装扮的,就如天生爱打扮的端敏县主赵幼仪,有些自卑怯弱的姚若依,还有别样心思的曹莹。 这其实也是一场变相的相亲会,当家老太太和夫人带着少爷来相看未来媳妇。 昭定太后倒不说话,只是时不时看看面无表情的申锦,又不动声色地记下每个人的言行举止。 祁恕玉最是热络, 她年轻时就是贵女中的翘楚, 而今这些女孩在她面前, 可谓是无所遁形。 她见了薛逸水, 便觉得这位长的太过,以后怕真是个祸水,还是算了。孟玄音倒是都还好, 就是家世累及,不妥不妥,孟家女可要不得。 殷家女孩和肖家女孩,意不在此,也不便强求。端敏县主脾气太大,锦儿吃软不吃硬,肯定处不到一起。那个姚家的女儿,虽是金枝玉叶,可那做派,真是上不了台面,她瞧不上眼。 这么一来,就只有吏部尚书家的女儿曹莹最是合适,不论是家世 、外貌 、脾性,都是极好的,与她家锦儿也相配。 还有个上次被锦儿问起的鱼家女孩,竟然去吉云楼礼佛去了,看来还是犯了姑母的忌讳,倒是无缘一见,也好,鱼家有个姑娘做了太孙侧妃,还是不要多牵扯。 申锦坐在一旁,心里并不舒服,毕竟一下见了这么多陌生人,而其中竟然还没有那个妖女,真是太没劲了。 听说是去吉云楼礼佛了,吉云楼,他倒是知道的,她如今一人自处,想必是逍遥自在,不若趁此时机过去找她,报了那日的仇,这样就两清了。他也不用每日都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再想起她来。 这个想法在申锦脑海中发了芽,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了根,然后逐渐壮大,竟有些不能控制。他烦乱时,就会不断抚摸自己的耳背,很快就引起昭定太后的注意。 昭定太后知道侄孙的毛病,万事都不会强求他,见他已不耐,便说道:“锦儿毕竟是外男,也不好多留,你暂且退下吧。” 祁恕玉忙回道:“也是,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想的不周道,锦儿快下去吧。” 申锦如释重负,话也不愿多丢,说了个“是”字后,便起身退下了。 一想到可以去收拾那个妖女,他整颗心都活络起来,先是回去带上了桂花,而后又退散跟着伺候的太监宫人,加快步伐,来到了吉云楼附近。 他没有冒冒然进楼,而是带着桂花,先在附近转悠,想先做些准备,谁知道那妖女是否再会对他行妖法。 没想到桂花闻闻嗅嗅,竟然牵着他跑动起来,他费了大把力气才扯回它,把它拴在一棵细柏树上。 完后一转身,便见到了正在松树墩上面呼呼大睡的鱼令嫣。 好,很好,自己就送到眼前,不用多费功夫,实在是太好了。 申锦慢慢靠近鱼令嫣,在还有几步路的地方停下,探着头,仔细盯着瞧,见浅棕暗花缎面翻毛斗篷铺在树桩上头,穿着葱黄绫棉裙的女孩斜卧在里头,抱着斗篷的一角,睡的格外香熟。 清风徐徐,吹拂在她粉嫩嫩的脸蛋上,轻轻抚着她精美如玉的五官,就如琪花瑶草般好看。 看着如此酣睡的美人,旁人势必要先醉上几分,可申锦想到的却是,这妖女果然是个狂的,竟然敢独自一人睡在外面,连件小毯也不带,天冷了,风都带着寒气,这样一睡,多是要生病的。 他虽是要报复人家,却也不想她生病,一码归一码,他分的门清,于是清了清喉咙,抬高声音说道:“喂,天气冷,快起了吧。” 女孩眉眼有些松动,可动了动身子,又继续睡下去了。 “鱼令嫣,快醒过来!” 这回声音有些大,连原本趴在地上眯眼养神的桂花都被吓了一大跳,倏地站起来,往申锦这边探望。 鱼令嫣也有转醒的趋势,皱着眉头,撅着嘴,迷迷糊糊问道:“是谁?” 申锦没打算告诉她,准备继续叫人,可鱼令嫣这时候像是做了什么美梦,闭合的眼帘轻轻颇动,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涡,脸上流露出无限的喜悦,一副娇憨甜美的模样,令人心神一震。 申锦愣住了,一时无法去打断她的美梦,他摸摸耳背,手竟然都觉得有些烫,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心道,就让你再多睡一会会,等下再叫醒你。 亮堂清澈的双眼,转过了周围的景致,又不由自主地回到眼前的女孩身上。 没想到这次,女孩竟然哭了。 眼在微微颤动,一颗颗大大的、圆圆的、闪闪发亮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来,滑落到衣襟里,那埋藏的悲伤似乎凝集成了凄美的花雨,散落到申锦心头。 他鬼使神差,又走几步,到她跟前,伏下身,用食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去她的眼泪,心想,小手帕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吧,反正她也不是故意的,这件事就此放下,待会儿提醒她别着凉,便牵着桂花回了。 他又不由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梦,到底梦见了谁,让她在梦中又哭又笑,难以自已。 如此想出了神,一不小心,竟被鱼令嫣紧紧抱住了头,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上了她的吻。 带着淡淡馨香的柔软,贴上了少年的嘴唇,顷刻间,少年的背脊都绷直了,脑子也一片浆糊,迷瞪瞪间,脸颊也被香了好几口。 等醒了神,他立即推开了她,跌跌撞撞爬起了身,捂着嘴,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竟然亲了自己,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他以后只能娶她了,这该如何是好! 而鱼令眼也终于转醒,迷糊间跌下了树墩,睁开双眼看到他,人瞬间清明起来,马上明白发生了何事。 她拍了拍脸,揉揉太阳穴,佯装出头疼的模样,急中生智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方才在做什么?” 他怎好意思说出刚才的事,反问道:“你不记得了?” “我在睡觉呢,哪里能知晓,瞧你一副惊愕的模样,难道是我梦游,做了什么事吗?” 尽管她不记得,他不说,这事就可以当成从没发生过,而他也不必娶她了。可申锦心里的火气还是蹭蹭蹭地上涌,根本压制不住。 她不记得方才的事了,她竟然不记得,她怎么能不记得!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没什么,你只是在睡觉而已。” 鱼令嫣松了口气,一边转身,一边回道:“如此便好,那我退下了。” “等等!”想走,没门。 第22节 申锦几步便拦了她的退路,说道:“你方才不是问我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做什么吗?” “小女这会已经猜到了,想必您便是柔嘉县主的公子,小女鱼氏令嫣,拜会拜会。天色渐晚,小女不便多留,就先回了。”她又做势要走。 申锦却一步一步逼着她倒退,那双眼睛明亮又敏锐,射出火一般的光辉,直把人灼烧透了,“咱们俩的账还没算清呢,你怎么能走?” 鱼令嫣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 “上回在那溪水旁,我定住不能动了,你把一枚玉佩放在我眼前晃动,使我陷入混沌,还对我说了那些话,然后我的身子竟然就恢复了,你到底是用了何种妖法?” 果然,他记得被她催眠的事情。 鱼令嫣拍一拍脑门,回道:“原来是这件事,公子不必介怀,我只是帮了举手之劳,不算什么,你可千万不要答谢我。” 谁要答谢你,自你出现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小手帕失去原本的味道,还发生了今天的事,这对我影响有多大,你知道吗?我现在整个人都不对了,今日竟然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全都是因为你。 “若不是你吓到我,我怎么会发病,这也倒算了,可你怎么能对我施妖法。” “我是为了帮你,你那样定在那里,总是不好,要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你就是最大的意外,我只要过一会儿就能恢复,你瞎摸什么。 “总之,你害的我丢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该怎么赔偿我?” 极其重要的东西,鱼令嫣努力回想,记忆回到悠然自得躺在大石头上的少年身上,他当时好像正在嗅什么东西,是什么呢?霎时,少年松展双手,手中巾帕掉落至溪流的画面,闪现出来。 原来如此,有自闭倾向的病人,会对从小陪伴的东西特别依赖在乎,比如说那巾帕上的熟悉味道。 现在她基本可以肯定,这少年应该天生就带有自闭倾向,父母照顾的好,才没有发展成自闭症,只是有时紧张或是受惊时,会发生行为障碍。 她凝神想着,没注意到后方的路,一脚踩到了桂花的尾巴,惹得桂花雷霆大怒,顿时咆哮出来。 鱼令嫣也被着实吓了一跳,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申锦连忙跑到桂花身边,解开它的绳栓,狡黠又得意地对鱼令嫣说道:“怎么样,怕了吧!” 第39章 桂花只有一岁余, 通身都是米白色,只有右眼、鼻子和嘴巴周围是黑色,还有一双竖立着的粉嫩的玫瑰耳。 它身体强壮, 胸宽而方, 头部宽阔,嘴大而短, 面部皮肤有许多褶皱, 主要集中在嘴巴和鼻梁周围, 给人一种愁眉苦脸的感觉, 瞧上去还觉得有些丑, 待它一瞪眼睛,就十分狰狞可怖。 但其实桂花的性格非常温柔可爱,只是瞧着有些吓人而已,这也是申钰答应儿子带它入宫的原因。 尽管被陌生人踩了一脚尾巴,它也只是冲她吠了几声,发泄出来,而后便歇了气,摇着尾巴, 观察起踩尾巴的这个陌生人。 鱼令嫣也在看它, 心道, 呀, 这不是斗牛犬吗?哎,不对,到底跟现代的斗牛犬不同, 它尾巴倒是有些长度的。 可是还是好萌啊,丑萌丑萌的,贼讨人喜欢。 没错,她就是喜欢这种丑萌、奇怪的生物,斗牛犬一直是她最想要的宠物,上辈子因为一个人住,无法照顾,才没有养。她还以为这种犬,这里是没有的,没想到竟然碰见了。 它实在太可爱了,怎么办,好想上去揉捏一番。 见她呆愣着,申锦就以为她怕了,于是牵着桂花,向她这里走来,故意唬着个脸,恐吓道:“桂花发起火来,只有我能制止,你方才踩到它尾巴,可惹怒了它,这可怎么办呢?” 其实桂花出生到现在,从未发过一次火,不过它认的主人确实是申锦,也听他的话。 “不若这样,你弄丢了我极喜欢珍惜的东西,就把你喜爱的交出来给我,如此就算清了,我马上就带走它,如何?” 他停在离令嫣只有三步的位置,等着她的答复。 然而桂花没配合,猛然用力挣开他,一下蹿到鱼令嫣身边。 一人一狗,对视一眼,一个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与喜爱,一个渴望被赞美和疼爱,立刻就生出一种默契来。 桂花拿脑袋蹭蹭她的手,鱼令嫣哪里还能忍住,一把抱住它粗壮的脖颈,顺了顺它光滑的背部,然后一手摸摸它的大脑袋,一手挠着它下巴,欢喜道:“你叫桂花呀,真是好可爱,我是令嫣哦。” 桂花舒服的眯起了眼,弯起了嘴,圆筒状的尾巴左晃右晃,还要时不时哼唧几声,表达着自己的满足与愉悦。 一旁的申锦,目瞪口呆,简直连下巴都要掉了,惊叹到,她为什么会不怕! 在他心中,他娘已经是世上最胆大、厉害的女人了,可就算如此,他娘见到桂花都还有些害怕,更别提亲近了,女子不都喜欢如玲珑那样精致又乖巧的小犬吗? 为何她偏偏不怕,还如此喜欢,果然,妖女就是妖女,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而且桂花竟然还很受用,这只没有节操的狗,难道忘记了谁是它主人吗? 还不只如此,桂花舒服过了头,不禁舔舔面前可爱的女孩,令嫣嘻笑着,揉揉它两颊的褶皱处,还亲了亲它的额头,真是非常喜欢。 申锦瞬间就不爽起来,亲什么亲,这也是能随便亲的吗,你能不能矜持点! 还有你,我带你出来是让你吓人的,不是让舔人的,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桂花显然感受不到主人的怨念,它尤觉不够,竟然扑倒了女孩,举头往人家怀里探去,逗痒了令嫣,她咯咯笑出声来。 这次申锦终于看不下去了,赶紧拾起地上的绳头,使劲拽回桂花,心里碎碎念,别以为你是母的,就可以随便耍流氓,等会儿回去,瞧我怎么收拾你。 没想到,回来的桂花,嘴里竟然叼着一个荷包,还朝他不停地摇摆尾巴,眼睛晶晶亮,像是在邀功似的。 申锦接过来,仔细打量,发现这是绣着鱼戏莲下的鸡心荷包,鸡心代表了人心,这种荷包意义不同其他,平日都是贴身携带,里面装的定是极重要的东西。 他马上握在手心,发现其中好似有枚小瓶,心里便有了数,又展开荷包,对爬起的鱼令嫣问道:“这鸡心荷包里面,可是装着你的宝物?” 荷包里面装的,其实就是从鱼令娆手里拿到的参了引物的桂花粉末,当时鱼令嫣决定留下,又怕被厉氏和厉嬷嬷发现,就放到了身上,贴身携带,后来也就一直带着。 她突然问道:“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可否告诉小女?” 申锦见她一对很亮很黑的眼珠,在自己身上来回转悠,显得灵动俏丽,神采奕奕,便撇开了眼,过一会儿,才小声回道:“我叫申锦,锦瑟华年谁与度的锦。” 这个名字真有趣,鱼令嫣努力抑制住笑意,回道:“申公子,令嫣上次逾矩了,连累你丢失了心爱之物,都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郑重道歉,还望你能原谅了我。这荷包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好物,还请你还给我吧,我再拿个重要的物什,比如上次的墨玉吊坠,交给你可好?” 可她越是这样说、这样做,申锦越是觉得她在说谎,越发肯定,这鸡心荷包,肯定就是她心爱之物。 “我偏偏只要这个。” 他干脆收入怀中,又用余光打量着她的反应,见人有些蔫,便有几分窃喜,怎么样,心痛了吧,知道我的心情了吧,总算有法子拿住你了。 他随后又提出真正的要求,“若你想要回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肯告诉我,到底是对我用了何种妖法,我就还你。” 鱼令嫣并未直接回答,又指着一直往他们这边探头探脑的桂花,问道:“为何给它取名叫桂花?” 申锦下意识地跟着她转儿,“别看桂花长的奇怪,它可是从别国弄过来的,名贵的不得了,我十岁生辰时,父亲特地送给我的,当时狗院里的桂花新开了,满是馨香,我就给取了这名字。” “哦,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吧,夕阳西沉,我真是要走了,你也快些回寿安宫去,想必太后娘娘和县主正在等你呢。” 其实鱼令嫣可以编个谎言,从他手里骗回荷包,可他满身浩然坦荡 ,眼中是藏不住的兴奋和期许,这是个单纯的好孩子,她无法开口去骗他。 的确,鸡心荷包落入太后的侄孙手里,真是太不好了,可瞧瞧今日发生了什么,他来寻她,她还亲了他,比起这个,荷包算得了什么,想要就拿去吧,反正这次总归是逃不过的。 “等等,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我弄丢了你心爱之物,便把我自己的抵给你,这样岂不是两清了,而且你也只要这个荷包嘛。” 哪里都不对,若是那荷包真是你的心爱之物,你又怎会答应的这样轻巧,怎么都感觉是自己上当了,但事已至此,荷包是自己强留的,只能放她走了,可心里怎么开始不得劲了呢? 鱼令嫣这次终于转身离去。 申锦心有不甘,在背后问道:“那个,你的妖法,能治好病吗?” 鱼令嫣停顿了一下,又很快起步离开,没回答他的话。 她也不能确定,心理医生其实就是听病人诉说,从各方面开解病人,想要治好心理疾病,还是要靠病人自己内心的崛起,这是一段漫长又艰难的过程。而催眠只是起回忆和缓解症状的作用,并不能根治,且做多了也不好。 更重要的是,能不能治,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 * 是日,戌时三刻,昭定太后洗漱完毕,正在晾晒自己顺畅光亮的长发,同时也听着祁嬷嬷的禀报。 “今日锦儿出去后,果然去了吉云楼找她,竟然连他最爱的狗都牵过去了,他们这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祁嬷嬷回道:“这次小公子带了桂花过去,跟的人怕被发现,不敢靠的太近,具体什么不大清楚,可两人确实是聊了一会儿的,而且小公子回来后,就拿着一枚鸡心荷包发呆,像是多了心事。” 昭定太后气的拍响了塌上摆着的紫檀茶桌,“鸡心荷包都送出来了,真是小瞧了她,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来,看来上次给的罚,还是太轻了些。” “可不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情思萌动的时候,那鱼姑娘又生的极好,小少爷这次恐怕真是对她上了心。” 昭定太后泻了气,又靠回原位,冷冷说道:“别的都好说,我也不在乎,但谁都别想打恕玉和锦儿的主意,那鱼令嫣本就来的莫名其妙,派去伺候的三人之中,本来我安排了两个,结果其中一位嬷嬷竟然临时被换了下来,呵,好大的本事,谁知道她和她背后之人,想对锦儿做些什么。” 祁嬷嬷在她眼里见到了杀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问道:“您可是要处置了她?” 昭定太后带着紫檀柳的右手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半响才停下来,回道:“今夜把她召来,不要过明路,暗中带来,我倒要看看,谁会跳出来?” 第40章 “小女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吉祥。” 鱼令嫣此时正处在这辈子最大的危机之中。 她跪在寿安宫的一间密室里,而端坐在上首的,就是昭定太后。 “抬起头来。” 她徐徐抬起头, 望着上方正凝视自己的昭定太后, 心情格外沉重。 昭定太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觉得哀家为何把你叫来?” 鱼令嫣缓缓起来,挺直了背, 屏息凝神, 不安地答道:“因为小女犯了错, 小女愿意接受一切处罚, 还请您恕罪。” 她骨子里, 其实还是上辈子的人,从没把自己真正代入到古人之中,在鱼家时,有她娘护着,过着舒适顺心的生活,遇到的最大波折,便是要进太孙府中之事,最后也算是化险为夷, 进到了这宫廷之中。 可刚进来没多久, 她便犯了错, 遇到申锦那日, 她不应该出手相助,而是应该视而不见,默默离开。 就算当时只有他们两人, 也不意味着周围没人,她还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太不谨慎了。 毕竟太后宫里出现的男孩,怎能是普通身份,他果真就是太后的侄孙。 太后肯定在暗中给他布置了人来保护,就算自己那天没做什么,他也绝不会出事。 反而是她,因此被太后娘娘盯上了,还被送到了这庵堂里。 今天生日,到吉云楼外透透气,没想到,还能遇见他。 她便知道这事要不好,上次的事,让他记住自己了,追了过来,这次竟然还亲到一起,太后肯定会知道,她知道后,会怎么办? 反正不会轻易饶了自己,她这不就被带了过来,等待着被发落。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第23节 昭定太后没问她错在何处,没问她为何这样做,只令人诧异地问道:“听说你对桂花过敏?” “回太后娘娘的话,小女确实对桂花过敏,连气味都闻不得。” 昭定太后这时候,突然直勾勾盯着她,压低声音说道:“你说哀家若是在这里处置了你,再传出你误食桂花致使敏症发作而亡的消息,谁还能来追究什么,凭你小小一个鱼家吗?” “对了,哀家想起来,你还有个嫡姐生了太孙长子,听说她本来想把你要进太孙府中去。结果,你却机缘巧合到了这里,而最近你鱼家又把你的一个庶姐送了进去,想必你那个嫡姐而今也用不到你了吧。” “不过,就算是她又如何,哀家想要弄死你,跟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偏偏你还犯了哀家的忌讳。” 眼前之人,眼神沉静如海,似是要将人拖进深渊,浑身散发着冷冽又威严的气势,让跪在她脚下的鱼令嫣深刻意识到,这位不仅是整个雍朝最尊贵的女子,更是曾经垂帘听政、掌控天下达七年的昭定太后。 她不由再次伏下了身,颤抖的声音,透露出她此刻的畏惧,“求太后娘娘宽恕,请再给小女一次机会。” “哀家说过,要抬起头。” 再抬头时,见到的昭定太后,已然收敛了气势,只是眼神仍是不变,还是那般锐利。 “哀家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是,小女绝不敢欺瞒。” 昭定太后先问道:“你到底是谁,是怎么进到宫里来的,为何连哀家都查不出原因来。” 这个问题,鱼令嫣真是不清楚,她只得如实说道:“回太后娘娘,这事小女真是不知缘由,小女本来应该去太孙府的,可皇上的圣旨却先到了,小女才得以进宫,至始至终,小女和家人,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昭定太后横眉一扫,紧接着问:“你可知道暗桩子?” 鱼令嫣一脸茫然,摇摇头,“小女从未听说过。” 昭定显然对这两个答案,不甚满意,因为她可以看出,眼前之人,并未说谎。 能让自己的人探不出丝毫,果然还是皇上的手笔,只是,他到底有何打算? 昭定太后终于把话题转到申锦身上,“你是怎么让僵住的锦儿恢复的?” 这又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鱼令嫣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小女说了,怕您不信。” “说。” “小女在那之前的一晚,曾经做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梦,梦中有一仙人指示,说小女隔日就要遇见一位少年,这位少年前世对小女有大恩,今世小女就是来还他恩德的,若是不报,此生功德无法圆满,死后就不能再遁入人间道。” 昭定太后又拨弄起手腕的佛珠,道:“哦,这么说,你那日做的事,全是仙人的指示。” “正是如此。” 她的眼神又沉了几分,再问:“那今日,也是仙人的指示了?” 鱼令嫣暗中咽了咽口水,湿润一下发干的喉咙,继续回道:“是,仙人让小女把最重要的东西托付在恩人手里,等报答了恩德再收回来。” 昭定太后往前探了探身子,指着鱼令嫣的胸口,问道:“你所谓最重要的东西,便是一个鸡心荷包?” 鱼令嫣努力保持镇定,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不,那鸡心荷包内装着个银瓶,里面是加了佐剂的桂花粉末,可以拿掉小女的命。小女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自己的性命,此后自愿托付到恩人手上。” 昭定太后不说话了,她又仔细打量了鱼令嫣一番,嘴角再次勾起令人熟悉的笑容,声音也多了些生气,“那仙人让你如何帮锦儿?” “仙人说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就不灵了,只是太后娘娘若给小女这个机会,小女能有法子帮助恩人治疗他那个毛病。” 昭定太后探究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游走,最后终于收回,道:“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鱼令嫣踉跄着走出这件密室时,背都凉飕飕,伸手一摸脖颈,原来不知何时竟吓出了汗。 她走后,祁嬷嬷特意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说道:“主子,这段时间,只有怜妃娘娘的人,暗中来过。” “哼,她掌管后宫,百忙之中,竟还要抽空来探我这边的事,真是难为她了。” 祁嬷嬷问道:“主子,接下来该怎么做?” 昭定太后吩咐道:“去把鸡心荷包里的银瓶,做一枚一模一样的换进去,里面就换成一般的桂花粉末,做的小心些,别让锦儿发现了。然后再把原来银瓶中的,拿出一些,让人去给我验,我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扯谎。” “是,奴婢这就去办。” “再放锦儿隔三日,去吉云楼一次,稍微掩饰一些,别让人放出风头。” 祁嬷嬷不解地问道:“您这是要信那鱼姑娘的话,就这样放了她吗?也是,她很可能是皇上的血脉,倒也不能轻易动得了。” “信?我从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但看人怎么做,若是她真能帮锦儿治好毛病呢?但凡有这个可能,我就让她一试。更何况,要除掉她,又不是难事,什么时候做不得,不过她现在倒还有别的用处。” “至于皇上,我祁家的女儿,他还不是说杀就杀,就算是他的血脉又如何,在我眼里,又能算得什么,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入睡前,昭定太后如往常一样,去看望祁恕玉母子。 祁恕玉已经在自己床上睡熟了好一会儿,她睡觉素来喜欢横插斜歪,还爱翻被子,也不知申钰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昭定太后却不由柔化了眼,给她摆整齐身体,盖好锦被。 又来到申锦的寝室,发现他竟然还未入睡,而是躺在塌上,正在细细嗅着什么。见她一进来,他急急忙忙收了起来,赶紧跑下来给她行礼。 昭定太后就假装没见到,亲自扶起了他,问道:“锦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入睡?” 申锦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不好意思答道:“姑奶奶,我方才在想事情,马上就睡。” 真是藏不住心思的孩子,她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什么事情让你想到此时还不肯睡?” 他低头摸着耳背,不肯开口。 昭定太后无奈问起:“你今日去了吉云楼,可见到了什么人?” 他连忙摇头,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说道:“并没有见到谁,只是带着桂花瞎转悠,跟它玩了一会儿,想了好多事情。” 说完脸也粉了,两个耳尖子红彤彤,眼睛都不敢看人。 昭定太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有朝一日,锦儿也开始为了别的女人,对自己扯谎了,她还不能轻易揭露,生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只好顺着他问:“想起了什么?” “想了好多事,好想去做好多事,心里多出来一股劲,想改变些什么。” “你欢喜吗?” 他不自觉,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炯灼的眼睛,弥漫着从心里荡漾出来的亮晶晶的光彩,轻声回着:“嗯,总觉得一切变的有意思了。” “如此甚好,哀家心里有数了……” 第41章 三日过后, 辰时六刻,寿安宫暖阁内,祁恕玉正在同昭定太后说话, 身旁还陪着七位姑娘。 祁恕玉笑盈盈说道:“姑母, 再过两月,您五十三岁的寿辰就要到了, 也该准备起来了, 这次由侄女带着锦儿给您过吧。倒也不用大办, 咱们一家人吃顿饭、聊些趣, 可比办那些大宴强上许多。 “也不用送什么贵礼, 您压根不稀罕这些,侄女寻思着,到时候呀,我就献个丑,去给您做一桌爱吃的菜。” 昭定太后眼里流露出暖意,嘴上却故意埋汰道:“就你那手艺,可不真就是献丑,别胡折腾烫到手, 还是让祁嬷嬷去置办吧, 你们人在就好。” 从她语气就可以听出, 她还是相当满意侄女所提的建议。 祁恕玉天生是个皮厚的, 一点不觉得臊,回道:“还是您了解侄女,那我干脆就帮您来安排琐事。锦儿倒是擅长作画, 不如让他画上一副,送给您做礼物。” “那敢情好,哀家真是期待不已。” 以殷如雪为首的几位姑娘,彼此交换个眼神,很快达成某种默契,由她带头请示道:“太后娘娘,小女们也想着,在您生辰时,表演些才艺,给您的寿宴添些趣,还请太后娘娘给小女们这个机会。” 昭定太后微微颔首,答应下来,“如此甚好。 柔嘉县主喜欢热闹,此时忙赞同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也不用分着来,那样耗时,她们几个一同表演个喜庆的,添足了意头就成。” 于是大家伙便开始出谋划策,到底是挑哪个更好,屋内其乐融融,正聊的欢乐,外头守门的人忽然来报,说是怜妃娘娘来了。 满屋子都歇了声,祁恕玉立刻冷了脸,昭定太后也收了笑,对外道:“让她进来。” 众人只见,一位身着大红牡丹嵌花织锦长袍 、外罩金黄色云烟衫的芳龄女子款款而来。她梳着流云髻,头上插着八支蝶簪,还带了一枚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步摇。 她五官单瞧上去,其实都不够美,可合在一起,偏偏就是刚刚好,加上她又擅长妆宜,又适合明艳的颜色,每每精心打扮一番,都让人眼前一亮。 更难得的是那一副极甜极清的声音,说起话来,令人满心舒畅。 “妾身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万安。” “起来吧。” 怜妃直起了身子,又转头看向祁恕玉,言笑晏晏,“柔嘉县主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祁恕玉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带着众人给她行礼,“柔嘉(小女)拜见怜妃娘娘。” “快快免礼。” 昭定太后让人添了位子,吩咐道:“都坐下吧。” 怜妃娘娘替了祁恕玉的位置,刚坐下就开始说起:“果然还是太后娘娘这里好,都说皇上给您召了好些仙灵的孩子,臣妾原来还不大信,今日一见,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天之娇女。瞧这一个个的,都鲜嫩的能滴出水来,怪不得太后娘娘喜欢,日日都离不得你们相伴。” 好话谁不爱听,姑娘们都害羞地低下了头,有几人脸上不由浮起了笑容,显然对这番恭维很是受用。 怜妃瞧了眼姚若依,继续说道:“不知太后娘娘能否赏臣妾个恩赐,让臣妾带几人去云影殿小住几日?” 昭定太后道:“哀家倒是忘了,这姚家的丫头,可是你侄女,竟也没放她去给你请个安,这次就让她过去吧。” 姚若依缩着脖子,有些生怯,却站出来提了个要求:“谢太后娘娘恩典,小女平日里与端敏县主交好,能否求太后娘娘开恩,请赵姐姐一同前往?” 有些事其实很玄妙,眼高于顶,如孔雀般骄傲的端敏县主,最后却与胆小怯弱 、不甚自信的姚若依相处甚欢,倒与殷如雪为首的贵女不太相融。 其实姚若依只要放开手脚,她提的要求,但凡可以,宫里的人,都没有不许的。 昭定笑着答应:“如此,端敏也一起过去吧。” 她随后又换了语气,问姚氏道:“怜妃这次过来,难道就是同哀家讨人的,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没有的话,哀家也不多留你了,毕竟你管着宫中大小事己,一息功夫都是好的,容不得耽误。” 这就是明摆着赶人了,可见昭定太后有多不待见姚氏。 也是,姚氏毕竟起的不大光彩,做的也不光彩。 仁宗皇帝十分勤政,他对朝政的热忱远远大于对女人的兴趣,年轻时拼命夺回政权,对付勋贵,没多少功夫来临幸后妃,只与郭皇后恩爱,可惜华瞳之乱,郭皇后去世,他便对后宫失去了兴致,未娶新后,平日也甚少踏及。 姚氏其实也没受过多少宠,她能得势,全靠的是姚康安独特的身份。 仁宗总需要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来封荫姚康安,尽管上面的人都知道,这位大爷就是皇上的私生子,可遮羞布还是得盖。 就凭着娘家的这尊大佛,凭着皇上的信任和支持,怜妃姚氏竟把掌管六宫的权利从昭定太后手里抢了过来。 昭定太后怎么可能待见姚氏,还以清净为由,拒绝她来寿安宫请安,真是一刻都不愿与她多待,甚至都不掩饰一二。 婆婆搓揉媳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以仁孝治天下的天家,怜妃心里再不满,也不敢露出分豪,还得满脸堆笑,热络地回道:“这不是再有两月就是您的寿辰,前些日子皇上召见臣妾,再三嘱咐,定要给您办个盛大的宴会,臣妾拟好了章程,还请您先瞧瞧,何处需要改善。” 说着便命人取来拟册,双手奉上,递到太后跟前。 第24节 昭定太后看都没看一眼,“不必了,哪次大宴不是劳民伤财,把所有人折腾个遍,只图个脸上光彩,实际能有多少乐头。况且今年蜀西起了蝗灾,那一代的百姓连树皮都吃不到,哀家哪有何心情,办什么大宴,自家人吃顿饭也就成了。” “太后娘娘真是慈悲心肠,心系天下,可这也未免……” “哀家心意已绝,就算是皇上来说也是一样,怜妃不必白费口舌。且哀家这次做个表率,以后后宫之中,各项事宜,都应节俭开支,把节省下来的银子,全都送过去赈灾。” 怜妃只得应下来,“是,臣妾明白了,一家人吃顿饭,也是极好的,皇上昨日还说,也有好些日子没与两位殿下一同聚头了,正好趁您生辰之时,齐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还请您给臣妾这个殊荣,把这事......” 昭定太后再不喜欢姚氏,在大事上,也不能不顾及皇帝的面子,最后总算同意了,却还是嘱托道:“不必大费周章,到时候让御膳房准备好家宴,再请来乐师,让这些孩子们跳个八福临辰,增些喜庆的氛围,也就够了。 ” “具体的琐事,就跟恕玉商量,她的意思,就是哀家的意思。” “是,臣妾遵命。” 众女心下反应不一,多是紧张 、激动又兴奋,她们将要在太后生辰宴上,跳舞庆贺,这意味着,她们将要在皇上、太孙还有安凌王面前露脸,这可是整个雍朝最尊贵的三个男人了,怎能不激动。 祁恕玉并未如昭定太后的愿,在宫里多留,因为不久后,她的婆婆便传出有病的消息,并让人传消息进来,让她带儿子回家去侍疾。 祁恕玉压根没想到她婆婆会说谎来骗她,因为申老夫人一向待她极好,像对亲女儿一样疼爱,她还以为婆婆是真病了,迅速赶回到申家,却发现情况完全不是这样。 原来这些天来,没了儿媳妇和孙子在身边,申锐根本没有任何顾忌,每日都要亲自削大儿子一遍,像是要把这么些年的怒火全发出来,申钰被摧残的苦不堪言,简直是度日如年。 痛在儿身,疼在娘心,聂氏也拿丈夫没法子,只好装病把县主儿媳妇和大孙子叫回来,好为儿子多留层皮。 昭定倒也不能让侄女背上不孝的名声,虽是不舍,只得放人,不过最后申锦被留了下来,陪太后过完生辰再回申府。 第42章 吉云楼内, 一楼厅室旁,一间通风与采光俱佳的禅房内。 一阵微风袭过,带起少年额前柔顺的发丝, 他五官俊冶, 美如冠玉,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 令人赏心悦目。 此时, 他正坐在房内唯一的黄花梨罗汉塌上, 紧闭双眼, 有些紧张, 像要豁出去似的,说道:“来吧。” 他脚边卧着的桂花,听到主人忽然发出的声音,刷地竖起了耳朵。 坐在一旁玫瑰椅上的鱼令嫣,有点无语地问,“来什么?” 申锦瞬间睁开眼来,眨巴眨巴,“你不是说要帮我治疗吗, 难道不像上次一样?” “这次咱们不做那个?” “不做?” “嗯。” 申锦心里不知为何, 有点淡淡的失望, “那要怎么治?” “头对着我这边躺平。” 他乖乖照做, 动作立即吸引了桂花的注意,它不由起身观察自家主人。 “现在你可以闭上眼睛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把这间屋子想像成你自己的房间,把这张罗汉塌当成你自己的床,尽量忽视我的存在。” 申锦躺了片刻,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忽视,又爬起来问道:“这样到底要做什么?” 结果不瞧还好,一瞧就发现,桂花那只没节操的狗,竟然不知在何时,溜到了鱼令嫣身边,而今正享受她的抚摸呢。 明明舒服的要死,还故意憋着,不发出声响,以为这样就能瞒过自己,真是蠢上天了,看来那天晚上的教训,还远远不够啊。 桂花也发现了主人审视的眼神,它立刻躺下来,冲申锦露出肚皮,不停地摇摆着自己的肥臀,显然是在讨好。 鱼令嫣趁机揉上它肚皮上的嫩肉,跟上瘾似的,根本难以停下,好不容易止住,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怎么起来了?” 申锦又重新躺回,再问了一遍,“咱们要做什么?” “聊聊你的人生。” “嗯......嗯?” 鱼令嫣端过一旁的小桌,铺开宣纸,执起桌上的笔,写下了记录的抬头: 永顺三十六年,十一月六日,第一次谈话。 “现在你要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我问你答,可以吗?” “好。” “要尽可能地多说,放开你自己,我保证,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听到的每一言,都绝不会从我嘴中泄露出去,这是我对你的允诺,请你相信我。” “好……的。” “......很好,那咱们开始了,先介绍下你自己。” “申锦。” 他咽了下口水,继续补充道:“我今年十一岁,出生在永顺二十五年,十月十六日。” 鱼令嫣的语气满是鼓舞,“非常好,继续下去,不拘什么,想说什么都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认真听你的话。” 她的声音虽柔,却莫名蕴藏着一股强劲的力量,让他不知不觉就卸下了包袱,打开了心房,说出了心声。 他开始讲起:“我祖父据说是个很有文采的人。” 何止是有才,你祖父可是天才级别的文坛巨星,国民男神有木有,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他铁粉有木有,让皇帝都嫉妒的存在有木有。 “他每次教训完我爹,总是文思泉涌,要去书房创作一番,《训玉》就是这样得来的。” 等等,《训玉》这样举国传颂,她父亲和祖父视若珍宝 、供在案己上的神作,竟然是仙才训熊儿子时创作出来的作品,有木有搞错。 鱼令嫣再次捏起桂花软腹上的嫩肉,还加重了力道,没想到它竟然非常受用,乐在其中,舒服地甩起了尾巴,表情特别满足,连口水都流了下来。 “我祖母是聂将军府的遗女,她最是温柔 、也最疼人,我从未见她发过一次脾气。” 祖母竟然是满门忠烈的德义大将军府的遗孤,真是了不得,看来申家不只是在士林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在武将之中,也是声威不凡呐。 “我爹他特别有意思,一有时间,就带着我玩。” 鱼令嫣放下桂花,记下一笔,问道:“都包括何事呢?” “养养花草 、管理狗舍 、训马 、打猎、登山、泛舟,他还喜欢烹饪,烧的一手好菜,对了,他还喜欢算帐。” “你也跟着一起吗?” “父亲做什么都喜欢带着我和娘,娘有时候不喜欢,那就我和他两人。” “你喜欢去做这些事吗?” “嗯,非常喜欢。” 父亲从小带他接触各种新鲜有趣的事物,给他带来乐趣的同时,也帮他开阔了眼界和胸怀。 她刷刷落笔,继续聆听下去。 “只是祖父不是很喜欢,他总说已经教废了我爹,怎么也得把我教成才。” 大儿子对仙才到底带来了多少心里阴影? “但他说的没用,到底还是娘 、奶奶 、还有姑奶奶三人做主,在她们眼里,我从来都是好的,做什么都是对的。” 鱼令嫣又记了下来,还有来自母性力量的全部支持和溺爱。 母亲的溺爱,父亲的疼爱,长辈的慈爱关怀,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怪不得没从自闭倾向转成自闭症,只是,产生行为障碍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难道也是天生的? 鱼令嫣停下笔,问起:“你可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这时,塌上的申锦明显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毛,紧了紧声音,说道:“有个堂兄。”接下来便不肯多说了。 鱼令嫣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反应,她在纸上留下重点记号,然后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申锦点点头。 “那你还记得,第一次发作时的情景吗?” 申锦认真回想起来,半响,人都冒出了汗,倏地坐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鱼令嫣一眼。 桂花一下窜到主人身边,蹭蹭他,舔舔他脸上的汗。 鱼令嫣取出藤萝小箱,把记录好的纸张放进去锁起来,再把钥匙贴身放好,然后笑着回他:“时间到了,我得去礼佛了,你这次做的很好,我们下次再谈,好吗?” 申锦平静下来,“嗯。” 鱼令嫣起身离开,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摸着自己的额角,对他道:“外面风大,记得擦干了汗再出去。” 申锦反手推开贴上身来的桂花,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小声喃语:“你说,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过去的事算什么,下次,我得更努力些。” 第43章 三天后, 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地点,阳光依旧明媚。 桂花一进了禅房, 就呲溜溜跑到令嫣身边, 左蹭右蹭,求抚摸, 求拥抱。 由于它体型有些大, 鱼令嫣抱不动它, 只得蹲下来搂它的脖子, 然后她竟然闻到一股鱼腥味。 她吸吸鼻子, 纳闷道,为何一只狗身上会有鱼腥味,不过,倒怪好闻的,像是松鼠桂鱼的味道。 松鼠桂鱼啊,一想到就有点想流口水呢,自打来了这吉云楼,自己就未进过一点荤腥, 现在竟然都有些羡慕桂花了。 “嗯哼!”申锦嫌她们抱的太久, 故意提醒了一声。 鱼令嫣放开了桂花, 好奇地问起:“它身上怎么有股鱼腥味?” 说起这个申锦也很无奈, “也不知他怎么染上的怪癖,其他狗都喜欢骨头,偏偏它喜欢吃鱼, 整天无鱼不欢。” “你可是也很喜欢吃鱼?” “嗯......嗯?是挺喜欢的。” 鱼令嫣心中不由偷笑,果然谁养的狗,就像谁呀。 申锦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脑袋,回道:“没想到这也能学。” 鱼令嫣巧笑嫣然,指了指罗汉塌,说道:“躺下吧。” 没想到这时候,申锦竟然从背后拿出一副颈圈和粗绳,趁桂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举上前,给它套牢项圈,迁到禅房外间,拴在门边。 他做完这些,立马躺到塌上,枕着手,搭着脚,语气中都冒着轻快劲儿,“来吧。” 第25节 桂花呜呜地低嚎了几声,爬在门边上,用满是委屈的双眼,使劲瞅着里面两人。 鱼令嫣无奈地把自己的椅子往门边挪了挪,从藤萝箱子里取出上次记录的纸张,磨墨,继续写下去。 永顺三十六年,十一月九日,第二次谈话: “我上次忘记说了,我们申家二房还有个人,就是我小叔叔申铎,比我大五岁,他真是特别厉害的人,风雅潇洒,才华横溢,还勤奋刻苦,很有祖父年轻时的风采。因此,祖父对他要求特别严格,连一向温柔的祖母也对他甚为严厉,可能是逼急了,他更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一年前,就独自一人到外面游历去了。” 等等,这难道不是离家出走吗? 不过,鱼令嫣更好奇的是,申家的人口真是好简单,难道没有妾室和庶子吗?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家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们申家是没有妾室的。祖父时常教导我们,女子为母、为妻、为媳都很不易,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哪一样不是殚精竭虑的事,为夫者,就算与妻子脾气不合,也应该尊重、包容妻子,这样家宅才能和睦,家室宁,万事皆宁。” 没想到古人之中,也有这思想觉悟的,仙才竟然是这样的仙才啊,鱼令嫣决定,从此要拜他为男神了,听说仙才还天生一副好样貌,老天果然是公平的,虽然夺走了聂氏一门的性命,却弥补到了唯一的遗孤身上,申老夫人嫁的好呀。 “我父亲在这方面倒是紧跟祖父步伐,他还见不得别人胡来,有一回,大伯父想纳妾,他还特地写了一封批信,把他大伯父从头到尾说了一通。” 大伯父,那不就是申家大房的家主,现任申国公,真是好能打啊。 申锦有些扭捏地往她相反的一面转去,轻声说道:“我以后也不会娶妾的,要像祖父和父亲那样,一生只与一人相守。” 这一刻,他青涩又纯情的模样,认真又诚挚的性情,不由引起鱼令嫣发自内心的好感,她毫不犹豫地回道:“我也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好丈夫和好父亲的。”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香甜气息,申锦觉得这股味道好生熟悉,就跟怀里的荷包一样好闻,而荷包是她贴身携带的,还有上次亲近时的……想到这里,他不由按住胸口,想挡住这突突的似要蹦进喉咙口的心跳。 鱼令嫣也觉得心里有些热,她赶紧甩了这奇怪的念头,转移话题道:“这次,你愿意说说,第一次发作时的情景吗?” 只一句话,就让他恢复了平静,他这三天已经做过准备,开口道:“五岁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带我去打猎,那时我懵懂地站在丛林中,突然瞧见了一只青花蛇从眼前爬过,我当时就定住了,话也不能说,眼睁睁看着那只蛇咬了父亲一口,我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鱼令嫣拿起笔,沾墨写起。 “万幸的是,那只蛇老了,没什么力气,只咬破了父亲一层皮,毒性也不大,父亲无碍。但若是那蛇是剧毒的竹叶青呢,我岂不是害了父亲,一想到这里就后怕,此后更是怕上了蛇,再到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什么事?” “我有个堂兄,叫申瑜,他比我大两岁,天资聪颖,敏而好学,三岁能诵诗赋,五岁能文,七岁博涉经史,十岁时已读完百家之书,与我大不相同。” 他说到此处,睁开了眼,一双大落落的清澈眼睛,此时却有些黯淡,抬头盯着屋顶,还有几分迟滞。 这位申瑜申公子,鱼令嫣也有所耳闻,毕竟是申国公府的世子,人品才能又格外出众,到何处都能听到对他的赞言,所谓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了。 有这样一位年龄相近,不论处处都要压上一头,时时都要被拿来比较的堂哥,绝对是童年阴影了,发生的那件事情,也必与这位堂哥有关吧。 申锦突然问起:“你知道他吗?” 鱼令嫣点点头,问道:“你想要说说他吗?” 不想,一点都不,他不喜欢申瑜,甚至是讨厌这个人的存在。 从小到大,除了挚亲,别人每次赞扬他的时候,就要顺带损上自己一番,在这些人眼中,自己是怎么也比不过他的,他永远比自己讨人喜欢。 她呢? 她知道申瑜,她会怎样看待申瑜和自己呢,自己在她面前提起申瑜,岂不是就像个跳梁小丑在造作! 申锦想到此处,怎么也平复不了,豁地跳下了罗汉塌,往外直奔出去,走的太急,差点连桂花都落下了。 鱼令嫣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了,进度太快了,还是自己说到了敏感的地方,明明方才氛围是那么适合。 “下次记得要来!” 申锦的背明显一僵,却没有给她任何答复。 第44章 磅礴大雨疯狂地从天而降, 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 鱼令嫣看着窗外的雨势,心想他今日应该是不会来了,遂是收起窗上的支架, 关了窗门。 约定的时辰过了一刻左右, 申锦撑着一副紫色油伞,匆忙冲进了吉云楼, 走的过急, 身上的金镶边月牙白斗篷都沾上了些许雨水。 守在门边的小顺子, 连忙上前帮他收伞, 脱斗篷。 申锦走到禅房门口, 左踱一步,右踱一步,又挠挠头,就是舍不下手去推门。 鱼令嫣听着他踌躇的脚步声,直接上前开了门,说道:“外边冷,快进来吧。” 正要抬手的申锦心里好是窘迫,像个小媳妇似的,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走到罗汉塌跟前, 他发现塌上放置了一件绣着祥云的锦衾, 躺在上头, 盖上身,不仅锦衾暖绵绵,连背上都是烫呼呼的。 鱼令嫣蹲下身, 从罗汉塌下搬出一座取暖炭炉,搬至近门处,将门微微留了个缝隙,再坐到原位,问道:“怎么没带桂花过来?” “雨大,怕它淋湿,就没带来。” “它恐怕不能轻易答应吧?” “可不是,拼命咬着我的衣角不让出门,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它制住,这才耽误了功夫,来的晚了些。” 令嫣微笑着取出纸笔,写道:永顺三十六年,十一月十二,第三次谈话。 锦被上的沉香,温暖舒适的环境,让申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越说越懒,到后头,竟然都不出声了。 就在鱼令嫣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睁眼,转过头看她,说道:“你总是问我,我能问你吗?” 把自己的情况透露给患者,这是心里咨询师的大忌讳,鱼令嫣以前绝不会做的。 但此时不同,这个男孩,应该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患者了,不可能再有别人了,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他破例。 她默默点头,示意他提问。 “你遇过特别丢人的事吗,奇耻大辱的那种?” “我去年被从小定亲的人家解除婚约了,这算不算?” 这当然算了,申锦一股脑儿爬起了身,愤怒地追问:“是谁,怎能做出如此毁坏闺女名声的事情,还有没有信义,明明你这么……” 明明你这么好,怎能被别人辜负呢! 他较真起来,肃容敛气,眉头一横,大眼一瞪,两颊气鼓鼓的,煞是可爱,惹的令嫣眉开眼笑,她真是好想上去揉搓一番。 她不禁打趣道:“可不就是,这样的人家,不嫁也罢,也许老天爷给我留了个更好的在后头呢。” 申锦就觉得这话有些烫耳朵,他摸着摸着,就躺了下去,心里却偷偷生出一些侥幸,这样她就没有婚约在身了…… 鱼令嫣问:“你会因此而看轻我吗?” 申锦又蹿了起来,激动道:“怎么能把别人的过错,责怪到你身上,你又没错,是他们不好连累你的名声,我怎么会看轻你!” “可你又不知我被退婚的理由,万一我正如传闻中那样,无故被退婚,定是个有不好的呢?” 申锦有些急了,话都全漏了,“你就是你,跟别人无关,没有相处过,怎能知好坏?反正在我眼里,你甚好,别人改变不了。” 鱼令嫣感觉有丝丝火苗,从心尖蹿出、游走,慢慢温暖了整个心房,最终化成感激和欢喜。 “在我这儿,你也是一样的。” 在我这儿,你也是一样的。 这难道就是表白,这难道就是心意相通? 申锦脑海中不停重复着这句话,又回想起两人早就有了肌肤之亲,自己也拿了她的鸡心荷包,而今还互通了心意,实在是太难为情了,没想到自己会走私相授受这不正经的路子。 不过,既然如此,自己也只能娶了她了,等他们再大些,他就去求姑奶奶赐婚。 他越想脸越红,最后捂着被子再次躺下,在被子下面,蜷曲着身子,左扭右扭,整个人都要热炸了。 鱼令嫣看着眼前莫名开始躁动的少年,觉得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故意咳嗽了一声。 新鲜出炉的申锦红虾,探出头来,一双滴溜溜的大眼,闪动着热切的光芒。 鱼令嫣就觉得两人坐的有些近了,屋里的碳烧的过旺了,还有果然不能少了桂花,下什么雨呢,真是的。 她避开了他的眼神,继续说道:“别人的看法,亦或是你的过往,都不能左右什么,不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评判你,你愿意相信我吗? 申锦停下动作,静静侧头看她,眼神柔和又温暖,透着真挚和欢喜,答道:“好。” 而后他又躺平,呼出一口气,开始说道:“申瑜五岁时就能出口成章,可我那时三岁了,连话都不会说,我们差的未免太远。我不会说话,可记忆力特别好,那时候就已经记事了,爹娘,祖父祖母,还有小叔叔,都极疼我的,从来没催过我,我们二房伺候的人,自然也是不敢说什么的,所以我也并不觉得不妥。” “可曾祖母不这么认为,她老人家比较喜欢大房,时常要拿我和申瑜比较,每每都说我是个呆傻的,以后是养不好的,总是催促母亲再生个出来。母亲是个硬脾气的,每次都要顶撞回去,祖父和祖母夹在中间,十分难做。咱们申家大房和二房之间本来关系极好,都是因着这些事,产生了嫌隙。” 都不用处了,鱼令嫣马上就讨厌起这个老太太。 “我当时可急,明明我都懂的,怎么就不能说话呢,我非常讨厌自己那样不中用,申瑜他表现的越来越好,我慢慢开始嫉妒他,讨厌他,可偏偏处处不如他。” 这不是你的错啊,有的孩子,就是发育的晚些,等到了青春期,就能追上去,不用着急,慢慢成长就好了。 “后来我终于能说话了,书也开始念起来了,虽还是读不过他去,可我也有自己的特长,我擅长绘画,可能是观察入微,就能画出神/韵,祖父还夸得了他真传呢。” 鱼令嫣心中也高兴起来,她到现在都忘记,该拿笔记下这一切了。 “我七岁那年,正好是曾祖母六十八岁大寿,她老人家硬是要我和申瑜在寿宴上添喜,一个给她作画,一个给她写贺词,这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各有长处,较量不起来。可没想到,当时庭院之中的连理枝上,竟然缠了一只金绣蛇,正巧被我看到了。” 鱼令嫣已经可以猜出接下来的事了。 “上次说过,因五岁的事,我尤其害怕蛇,哪怕一想起来,人就会抖,真要见到,就要僵硬。虽然这金绣蛇是无毒的吉祥蛇,可我一见到,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发作起来,僵在了原位,动弹不得,不仅没完成画,还把这个毛病暴露在众人面前。” 说到此处,申锦才歇了口气,藏在被中的手,狠狠握紧又缓缓放开,接着道:“本来我娘和祖母都发现了,也准备派人悄悄把我带下去,却没想到曾祖母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起我来,还说了些不好的话,并以我的病为筏子,挑起我娘和祖母的错。当时我心头又急又恼,还听到周围仆妇们的窃笑声,就如同千万只蚂蚁在我心头噬咬,实在太过难受,从那之后,我一遇到紧张或是恐惧的事情,就会发作出来,僵硬了动不得。” 鱼令嫣揪着心问道:“后来怎么办了?” 一个孝字大于天,这样的场合,媳妇和孙媳妇若是顶撞起老太太,怕是更难收场,最后他是怎么下来的? 申锦转头看她,发现她眉头都簇到一起,心下却莫名有些甜丝丝的味道,冁然而笑,露出皓齿,指着她的眉头说道:“松开些。” 鱼令嫣着急地拍了拍小桌子,下令道:“快说。” 他嘴角弧度弯的更大了,回道:“后来,我爹一脚踹翻了大伯的摆桌,又呼啦啦上前,把申瑜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再把我抱到了我娘身边,然后到处逮着揍那些嘲笑的人,场面一度失控。” 这也未免太乱来了,可真心好爽! “我祖母当时就激动的哭晕过去,我祖父抱着祖母,也被气的晕了过去,我娘把我安置好,就上去阻止我父亲,结果不小心把大伯母的桌子也推翻了,反正最后除了曾祖母那张桌子是好的,其他全被毁了。” 鱼令嫣听的津津有味,暗中叫好,连问道:“结果呢,你父亲怎么办,他这样传出去可不好啊。” “我爹闹完之后,接着就躺倒在地,怎么也叫不醒了,等次日他醒来后,就硬说自己喝醉耍了酒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反过来指责大房,说办个大寿,竟然这般奢侈,更扬言要写一封批信,把家风整治一下,祖父这次没出面制止,最后我爹他一点事儿也没有,大伯还要反过来说好话。” 这位简直是人才啊,鱼令嫣在心里给他点赞。 第26节 “最后这事被压了下来,一点风声也没出去,也无人敢在申府提及,后来才知道,原来姑奶奶得知此事后,特意把曾祖母和大伯母请到宫中,详谈了一番,此后曾祖母,就再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太后娘娘,真是疼爱他啊…… 鱼令嫣想到自己的处境,一下就转回了现实,她这才拾起笔,把刚听的事,记录下来。 第45章 到了十一月中旬, 司教坊把八福临辰这支舞的编舞、司乐,还有舞衣全都准备妥了,舞步都绘制成图纸, 分发到八女手上, 并派了教导之人,过来指导她们练习。 既然是八福临辰, 自然是由八人一起表演, 鱼令嫣也收到了那一份图纸, 并要在每日上午至寿安宫的欢宜殿合练, 每次表演结束后, 孟玄音就会跟着她到吉云楼礼佛。 八人之中四人为一组,共分成两组,每组都有一个领舞,而目前定的就是端敏县主和姚若依。 谁都不能在这场表演之中的,有些许失误,都练习的格外认真,只除了孟玄音,在八人一道练习的时候还好, 可一旦来到鱼令嫣这里, 她就原形毕露, 吊儿郎当, 歪坐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瞅着鱼令嫣跳。 鱼令嫣颇有些无奈, 踩着舞步,轻摆衣袖,说道:“你不能每次都这样不练,你以为不想出头,别弄到最后适得其反,反而引起别人的注意,这种场合,跟大伙儿一样,总归是不会错的。” 孟玄音嗑的有些累了,改成剥了,这才得口回她:“唉,你不会懂的。” 这话令嫣就不乐意听了,她迅速跑到孟玄音跟前,一把夺过她手里剥好的瓜子仁,自己吃了起来,回道:“你不说,我当然不明白,装什么高深莫测。也罢,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您就当没听见。” 孟玄音拍干净手,给她抛了个眼,转了身,便翩翩起舞,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飘逸又灵动,这套舞步跳的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好看,原来不练是因为她早就醇熟于心。 鱼令嫣把手心里的瓜子全吞了进去,暗自吐槽,天才神马的,果然最讨厌了。 孟玄音颇有些自得地走到她身边,想看看她吃瘪的表情,谁知令嫣直接要赶她走:“回去,快给我回去,你在这里会打乱我练舞的心情。” “你跳你的,我看我的,哪里打扰了?” “我心里都不平衡,这舞步如何能平衡,去,快走,看见你轻松的样子,心里就烦。” 孟玄音捧腹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我哪有你轻松,在这里多安生。你可知道,永宁宫里,为了个东边西边都能吵出个嘴架。” 鱼令嫣好奇问道:“什么东边西边?” 孟玄音坐到她身旁,端起她倒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手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回道:“不是分两组嘛,到中段部分,有一组面朝东边,另一组面朝西边,东边是太子的位置,西边可是安凌王的位置。” 鱼令嫣恍然大悟,“如此,殷如雪和肖芸茜肯定是想站西面的,可她们的领舞是端敏县主,她肯定跟太子更近些,自然是想站东边。” “不仅如此,谁都知道勋贵出身的贵女并不受太孙待见,而阴山侯府的薛逸水,亦或是家族仰仗勋贵的曹莹,恐怕都是想站西边的,而我也最后必是要站西边的,这样一来,西边的位置,不就挤了。” “为何你必要站西边?” 孟玄音忽而靠到令嫣身侧,眼眸慧黠地转动,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贴着她的耳边,小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太子就是死在我孟家女人床上的?” 鱼令嫣心头一震,“难道你被接进来是为了?” “太后娘娘说了,我是纯悫大长公主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她不忍心我孤身一人凄居庵堂,这才接进宫来,有且只有这一个缘由,至于我以后怎样,那是我自己的造化。” “可神明怎么容得了你?” “没事,我其实长的并不像那女人,况且儿子毕竟不同老子,难道还要栽到同一个坑里吗?” “可这也未免太危险了。” “也没关系,我琼琼独立,孑然一身,毫无牵挂,若是有朝一日,老天爷不给活路走了,也不过是口气的事,倒也爽快。” 此时此刻,她走至窗前,一抹阳光映射在她的脸上,点亮她眼里动人的光彩。她转过头,对令嫣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感人至深。 尽管如此,若是真有那样结局,你也渴望留下什么,渴望有人能记住这一切,这便是你告诉我的理由吧。 鱼令嫣几度尝试,却终是没说出什么,默默送她回去。 过了午时,吃过斋饭,她坐在禅房里发呆,没想到,申锦竟然这时候就来了,比平常早了整整一个时辰。 少年牵着一只米黄色的大狗,站在门口,咧开的嘴角挂着真挚的笑容,那么自然、那么舒坦,溢着满心的愉悦。 方才还积在鱼令嫣心上的云雾,仿佛忽然化了,蹭蹭冒出欢乐的花火,她不禁微笑起来,这笑发出一股春风,吹拂到申锦心头,让他整个身心都滋润起来。 “今日怎么这般早?” 我怎么知道,不知怎么回事,就过来了。 申锦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眼睛也往一边瞟,牵着桂花的手,抓的更紧了,“都是桂花不安分早早就要出来,还硬把我拽到这儿。” 桂花很不满意,躁动地低吼:主人你个大骗纸,明明每天到这个时候,你都要带桂花来这周围走一圈,这次也是你把桂花带进来的,人家是清白的。 鱼令嫣低下身子,温柔地给它顺毛,安抚起来,“原来桂花这么想见我呀,真是个好孩子,我也很想你呢。” 桂花哼唧哼唧,舒服地躺下来身来,露出肚皮,使劲摇着尾巴:还有这里呢,这里也要摸摸。 申锦虽很看不惯它这副蠢样子,却也没在这时候牵走它,也蹲下来,帮着一起挠它的肚皮。 桂花一时开兴地要上天了。 “你真是喜欢它,女孩子不应该都喜欢乖巧纤细的小犬吗?” “可我就是喜欢它这样子的,你瞧它多可爱,多聪明,脾气多好,多讨人喜欢。” 那是你没跟它住一起,这明明就是一只又呆又笨又懒的狗狗,爱臭美,爱撒娇,有时还要跟你闹个便扭,可难弄了。我才真的脾气好,人也聪明可爱,也挺讨人喜欢的。 “快看,它笑了呢,可是知道我在夸它,真是有灵气。” 申锦也看向它,眼中却发出威胁的光芒:笑什么笑,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今晚的鱼还想不想吃了! 结果两人都没注意,在桂花肚皮上的两只小手,不巧碰到了一起。 尽管迅速就分开了,可申锦还是顷刻间就红了耳朵,根本抑制不住心头汹涌的波涛,紧张又兴奋,不好意思摸自己的耳朵,就不停地搓揉着桂花的玫瑰耳。 鱼令嫣也佯装淡定,往门外走去,嘴上说着,“啊,应该开始治疗了,这次我给你准备了脱敏疗法,先解决对蛇的恐惧。 申锦以为要在外面做,模模糊糊,也起身,紧跟在她后头。 结果鱼令嫣走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猛然一转身,两人差点就撞上了,好在反应都快,及时收住了,可彼此只在眉睫之内,连呼出的气都能感应到,眼神自然也撞到了一起。 两人又同时犯傻,还往前走,额头就嘭地碰上。 鱼令嫣捂着头,绕开他,不停念叨着:“先从蛇的照片开始,哦,不对,没有照相机,先从蛇的图画开始,然后再准备布偶,然后是颜色相近的布匹,还有蛇皮……” 申锦则定在原位不动了,他……又发作了。 原本还处在舒服的余韵之中的桂花,这时候才睁开双眼:哎,人咧? 那个午后,真是乱糟糟,晕晕乎乎,迷迷瞪瞪,什么事还都没做成。 直到次日,令嫣在练舞的时候,还有些走神,做错了好些动作,不过还好,其他人的心思也全然不在上头。 正如孟玄音所料,为的就是那个东西两边的位置问题。 司教坊礼乐嬷嬷亲自给她们安排好了每个位置。 西边领舞端敏县主赵幼仪,副舞孟玄音,伴舞殷如雪和肖芸茜。 东边领舞姚若依,副舞薛逸水,伴舞曹莹和鱼令嫣。 这个舞排的除了鱼令嫣这个压根无所谓的人外,其他七人,个个都不满意。 可司教坊礼乐嬷嬷亲自出马,也就是上面的意思,事情定了就是定了。 第46章 伺候鱼令嫣的两位宫人, 名叫清风和解语,平日都是她们其中一人陪着一道去欢宜殿练舞。 今日却是从清晨开始就下起瓢泼大雨,因而就让力气较大的小顺子举着大伞陪她前往。 等结束后, 她俩回程的时候, 穿着油衣的小顺子站在伞外,一边防着她被淋湿, 一边看着带路。 雨越发大了, 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 雨飞水溅, 迷潆一片。 躲在大伞之中的鱼令嫣被遮住视线, 根本看不清前路,只得随着小顺子走。 因此,她并不知道,两人走进花园后,小顺子并未带她回吉云楼,而是拐了条小路,走进一处隐蔽的小门。 这门平时都锁着,今日却开了, 直通向一座偏僻的宫殿, 玉筱宫。 鱼令嫣发现了问题, 她当即停了下来, “小顺子,这似乎并不是回吉云楼的路,你要带我去何处?” 小顺子的表情掩藏在黑暗之中, 他回道:“姑娘,怜妃娘娘有请,她正在玉筱宫中等您呢。” “所以,你是怜妃娘娘的人?我何德何能,竟让怜妃娘娘如此费心周折?” “姑娘可以这么认为,奴才现在帮怜妃娘娘办事,娘娘的命令不可违,姑娘还是跟着奴才进去吧。” 进了玉筱宫,发现这里不仅宽阔,还且很华丽,雕梁画栋,玲珑别致,巧夺天工。 穿过重重纱幔,走到一处暖房内,临窗的塌上设着皿貂皮靠背和起花八团倭缎,其上正端坐着一位打扮明艳、风华正茂的美人。 而塌两旁各站了一名打扮不凡的宫装的女子,应该是贴身伺候她的大宫人了。 五凤尾的侧凤珠钗,至耳垂的流苏,宝蓝色织锦外衣,而今宫里能有这番打扮的,恐怕也只有怜妃娘娘了。 “小女鱼令嫣见过怜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怜妃姚氏柳眉微微一挑,唇角勾起一抹笑靥,声音温婉柔和,让人倍感舒适,“快起来吧,红洙,给她添个座儿。” 那红洙行动敏捷,很快便给鱼令嫣搬来了座椅,并扶着她坐稳。 姚氏这才道:“你们都且退到外间候着。” 而后待两位宫人并小顺子都退下了,她转头问鱼令嫣道:“你觉得这玉筱宫如何?” 鱼令嫣低头答道:“甚是精致温馨。” “不觉得奇怪么,这玉筱可是废宫,为何里面却这样一番华贵的布置,还如此整洁舒怡?” “小女不知,还请娘娘赐教。” “也是,这些事,恐怕只有宫里的老人才略知一二。皇上生母乃是成宗爷的第三位皇后,乃曹国公嫡女出身,可是当年曹国公府因牵涉巫蛊之祸,三族被夷,整个曹家都没人了,连曹皇后也被成宗爷废了,她能保住性命,还全都因着当时她有孕在身。” “曹皇后被废后,就被贬退到这玉筱宫里苟活,而皇上,也是在这里出生,并以废后之子的身份在这里长大。” 怜妃说到此处,忽然转了语气,肃然道:“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当今太后的姑母,也就是当时的祁皇贵妃,皇上的母族,全被祁家铲平,他如何能容得了祁家?” 鱼令嫣不敢对这种事置喙,也不能阻住怜妃娘娘的话语,她只得静静听下去,同时也暗暗揣测她说这些话的意图。 “成宗爷一生风流倜傥,他的后宫可不像皇上的这样安宁,勋贵嫡女,权吏名将的女儿,世家豪门的千金,亦或是民间各类绝色女子,真可谓是百花齐放,应有尽有。前后三位皇后,都从没真正坐稳皇后这个位子,就算是怀孕傍身的曹皇后,也没逃过以祁皇贵妃为首的那群妃嫔们的迫害,还连累家族被除。” 怜妃说到此处,眼中闪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仿佛对那曾经的腥风血雨,还有几分向往。 第27节 “没想到啊,最后这些女人,全被一位十三岁的女孩收拾了,恐怕祁皇贵妃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败在自己侄女手中。这也就是当今太后了,她真是被成宗爷捧在手心里疼爱,可谓是宠冠后宫,无人可及。” “但凡事都没个圆满,成宗爷已是六十余岁,就算再宠爱昭定皇后,也没能让她再生个孩子出来,是以,成宗爷的幼子,也就是玉筱宫的废后之子,才有机会被认养,回到嫡子的地位。可去母留子,谁不明白这道理,皇上被昭定天后正式认养之前,废后曹氏就猝死在这玉筱宫内。” “后来的事,想必你也知晓了,皇上十七岁时,联合其他家族,夺回权利,重创祁家势力,虽未除根,却也大伤祁家元气,至少太后娘娘这一脉,而今可只剩下柔嘉县主这一人了,其他留下的毕竟是旁支。” “有些事不管表面怎么遮掩,都是藏不住的,皇上和太后娘娘之间,何止是水火不容。” 所以你费此功夫,把我召来,还告诉我这些,到底所为何事,我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 鱼令嫣如坐针毡,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都怪本宫,来到这里,脑子就冒出了这些,见到你又觉得亲切,这才说了许多杂事,你莫要见怪,也别放心里,听过就忘了吧。在本宫面前,无需拘束,毕竟都是一家人。” 鱼令嫣缓缓抬头,“是,小女遵命。” 怜妃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不由啧啧称赞,“瞧瞧这琼姿花貌,简直活脱脱一个从锦画中走出的妙人儿。本宫记得你不过比若依大上一岁罢了,才十一岁,却已经长成这样,以后那还了得,还是咱们福生有眼光。” 福生,姚福生,前未婚夫,关他什么事? “娘娘谬赞了,小女不敢当。” 怜妃的语气更热切了几分,说道:“使得使得,你母亲可同咱们姚家夫人是堂姐妹,沾亲带故的,就是一家人,可不得多亲近些。听说你去年还得了个亲弟弟,你长姐也在去年生了太孙长子,真是好有福气。” 鱼令嫣的心更紧了些,“多谢娘娘关怀,确实是天大的喜事,鱼家上下都感恩不已。” 怜妃又忽然变了语气,回道:“你可不得谢谢本宫,若不是本宫,你如何能进的宫来,后来入太孙府的,也就不是你的庶姐了,而该是你。” 鱼令嫣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怎么会是怜妃把自己弄进宫里的? 怜妃自然也看穿了她的想法,接着说道:“还不是福生那个孩子,其实与你解除婚约之事,他当时并不知情,后来知道了,便好生发了一顿脾气,说与你的婚事,可是从小就定下的,早就认定你是他妻子,怎能就这样瞒着退了,可惜木已成舟。” “福生是个性子拗的,仍是放不下这事,遂也对你的事分外关注,得知你家有意把你送进太孙府中时,便托人求到我这儿来了,想让我给想想法子。你说我能有什么好法子,还不得求到皇上那儿去。皇上一听这孩子这般介怀,鱼家又是满门清贵,忠心耿耿,也觉得这事儿做的对不住你鱼家,正巧要给太后娘娘选些养女进宫,便把你也挑了进来。” “小女感激娘娘大恩。” 鱼令嫣赶紧跪下身来道谢,埋首于胸,心里想着,这怜妃娘娘的话,却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就算姚福生也是皇上的孙子,他怎么能跟太孙还有太孙长子相比? 皇上把她召进宫来,肯定是为了其他缘由。 有何理由,能大过这事? 大胆一些,换个思维来想,如果自己是个皇上,自己唯一的嫡孙的长子身子不好,需要一个文官家庭把家中另外一名嫡女送过去侍奉,这有什么不能的,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除非这个女孩身份独特,比如说,跟他也有血缘关系。 可鱼令嫣是穿越而来的,而且还是胎穿,她绝对可以肯定自己就是厉氏肚皮里出来的,而她娘是那样贞烈的性子,之前又是那样爱她父亲,绝不会与别人有染,所以她也绝对是鱼家的女儿,她父亲也不会有问题,不然做逍遥伯的,就是她父亲了。 剩下只有一个可能——她娘的身份。 她娘的娘家厉氏家族很奇怪,明明只是小官之家,却擅长经营,还能经营钱庄,还有着四通八达的人脉,而她娘从小就被娇宠养大,其受宠程度远远超过她三个小舅舅,出嫁时带着庞大规模的嫁妆,而厉老太太在临走时,也把多年经营的钱财全给了她娘,一点都没犹豫、没保留。 鱼令嫣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推测,她娘可能是皇上的私生女,是流落在民间的公主。 这根线一旦连上,就瞬间通了所有脉络。 第47章 若这是真的, 那她就是皇上的外孙女,也就是太孙和姚福生的表妹。 与姚福生订婚,那就是亲上加亲, 皇上未阻拦也不为奇。也似乎能解释皇上不让她进太孙府陪守太孙长子, 并把她召入宫中的决定。 可姚家得势悔婚时,皇上为何不予干涉, 而是任由其发展? 姚家可嫁可不嫁, 太孙府却进不得? 而且儿子都几乎半公开了, 女儿却瞒的紧紧的, 这也不合理。 似乎抓到了关键的线索, 可前方还是迷雾重重。 可以肯定的是,她娘的身份确实不一般,至少皇上那儿是绝对有谱的,甚至重要到,连她这个女儿的去向都被关注着。 当然更偏向于是皇上的私生女,可能诞育之人的身份比较敏感,不方便透露出来,不得不低调处理。 然而, 她被召入宫后, 马上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诸如昭定太后, 亦或是怜妃娘娘。 所以,尽管犯了太后忌讳,她也只是警告自己, 并把自己调入吉云楼礼佛,不然正如她上回说的那样,要捏死自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干嘛还费这些周章,甚至还让自己帮申锦治疗。 太后估计已经猜到,甚至可能调查到了她娘的身份,这位正在观测自己。 怜妃娘娘,也一样猜到了她娘不凡的身份,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密见。 小顺子是怜妃的人,她恐怕也知道了自己和申锦来往之事,此番特地叫来自己,说了一通当今皇上和昭定太后之间的仇怨,就是想表明她怜妃还有姚家,都是皇上的身边人。 而鱼家自然是皇上一边的人,她鱼令嫣也跟皇上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她自然该拎清自己的位置,不该跟太后的侄孙那般靠近。 那么接下来呢,怜妃不可能只来点拨自己一番,她该是还有目的,铺垫了这么久,真正目的又是为何? 如果她以上的推测正确,怜妃猜到了她娘不凡的身份,以及她入宫的真实原因,那么姚家得知此事后,很可能是后悔当时的毁婚之事。 特意说那些姚福生愤怒 、留恋的话,恐怕别有用意。 果不其然,怜妃接下来就问起:“听闻你父亲是兼祧两房,你母亲就是二房夫人?” “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 “也是巧了,咱们姚家到了福生这一代,也只剩他这么一个。他父亲身子糟蹋坏了,不好再生,他小叔子幼时被马踢坏了地方,也是不能养的。咱们姚家就打算让福生兼祧,取两房媳妇,到时候开枝散叶,求着皇上,再封个爵位也不是不能。” 没想到姚家的胃口这般大,一个世袭罔替的伯爵还不能够,竟还要兼祧两房,再想封两个爵位。 “福生对你的情谊在那里,且咱们姚家也深知上回的事儿,对不住你和鱼家,因此作为补偿,想重新聘你做二房夫人,再续你们二人之间的缘分。虽不是大房,可本宫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咱们福生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若你以后诞下麟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说,这勋爵夫人还能有多难呢?” 原来如此,姚家果真怀疑起,她也是皇上的血脉,便又打起了她的主意,娶她做二房,以后皇上很可能会看在都是他血脉的份上,再给姚家第二个爵位。 真是什么好处都想沾了,怎一个贪字了得,就没有想过,她凭什么要答应你姚家,凭你们背信弃义的悔婚,还是满是贪婪的丑恶嘴脸。 鱼令嫣打心里不看好姚家,就算是金枝玉叶,就算有皇上做靠山又如何,人心不正,行德不称,就算一时得势,也终归不会长远,恐怕现在有多高,到时候跌的就有多痛。 不过,她也更对自己的猜测,多了几分把握。如此,心中就多了份底气,回话时,人也淡定许多,“回娘娘的话,这婚姻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不敢多想。” “也是,这事咱们哪能定呢?倒也不急,等下一次大选时,本宫去求皇上把你再指给福生。” 鱼令嫣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并不答话,事实上,这什么二房兼祧、求爵之事,她还是不大敢相信,当然也不愿接受,就算姚家这么打算,她也会想办法在四年内避掉这事儿。 怜妃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又立刻松开,声音更柔和了几分,说道:“本宫听闻你被太后娘娘安排到了吉云楼里礼佛,平日也甚少被召见,难以见到凤颜。这可不好,明眼人知道你这是为太后祈福,功德无量,可有些人,不明白这些事,还以为你不讨太后娘娘欢喜呢,这不得太后娘娘的欢心,也就不讨勋贵之家的喜。” “有些事,你心里得有数。” 鱼令嫣原本挺直的肩背,此时也不由萎靡了一些,她沉声应道:“娘娘说的是。” 怜妃抬起纤纤玉手,紧了紧头上的凤钗,轻巧地提道:“不若本宫去把你要到云影殿来,与若依和端敏县主一同做伴。在本宫这里,总比在那吉云楼里舒服自在一些。” 其他地方是热闹,可怎能比上吉云楼自在。姚若依和端敏县主,想到这里,鱼令嫣已经猜到,姚家相中的大房夫人是谁了。 她语气仍是不变,“恐怕太后娘娘不会同意。” 怜妃娘娘却似有很大把握,语气之中满是笃定,回道:“若是讨得皇上的旨意,想必太后娘娘那儿,一切都好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说完这个,并未有丝毫停歇,却猛然换了强调,变的严肃起来,“但你得帮本宫办件事才成。” 果然来了,画了一张这么大的饼,就是为的这个吧。 “想必你也知道,前些日子,申家那位棒槌做了件令人难堪的事,不仅咱们姚家脸上无光,连皇上心中也多有不满,要不是太后娘娘保他,他现在哪能这般轻快。更可恨的是,自那事后,逍遥伯现在一出门子,就要被那些自诩清高的假学义们倒腾一番,他那样好脾气的,也不胜其扰,终是忍不下这口气。” 原来还是为了申锦父亲嘲讽姚家之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宫听小顺子说,柔嘉县主的公子喜欢到吉云楼附近遛狗,与你也有些往来。” 你想对他做什么? “这里有四个凤尾螺,你拿去给申家小爷玩耍。” 此时,站在她另一边的绿衣宫人从身后端出一枚锦盒,送到鱼令嫣跟前打开。 猩红内胆上面呈着四枚色彩瑰丽夺目的海螺,由小到大排列,耳口被红丝绒布堵住。 “你切记,以后每月,依次给他听一枚海螺里的声音,十一月份是最小的这枚,十二月和一月是中间那两枚,二月,在太后生辰前,就给他听这最大的一枚。” “不知申家少爷听了这以后,会有何不妥?” “其实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只是,这海螺里留的声儿,按刚才那样听了,能让人对某些声音更敏感。这么一说,你可明白了?” 鱼令嫣瞬间懂了,先用海螺的声音,让申锦对某些声音敏感,等太后生辰之时,再命鸣乐之人添奏这些声音,如此来刺激他发作,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好让所有人都知道,申家的小少爷,有这样的毛病,好让众人群起而嘲笑。 一阵灼烈的怒火从于令嫣的心里直冒出来:拿一个十一岁孩子的自尊心还有前途,来出你们这口气,简直是卑劣到了极致! “小女领命,还请怜妃娘娘定要在事成之后,把小女要到您宫中去。” 如果拒绝,她恐怕还会找别人,用别的法子,来害申锦吧,先应下来,再暗自处理掉那些海螺。 怜妃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蔑笑,回道:“那是自然的,本宫应下的事,一定会做到。这些海螺本宫怕你不小心毁了声,就让小顺子来保管钥匙,每次用时,也让他在一旁帮你。” 还要人监视着,看来,还得想个法子。 “雨势小了不少,你和小顺子便回了吧。” “是,小女告辞了,娘娘请保重。” 鱼令嫣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解决海螺之事,忧心于此,脚步都格外沉重,闷吞着踏进吉云楼的大门。 没想到,清风和解语都等在门口,见到她们回来,忙使了个眼色过来,往禅房内努努嘴。 鱼令嫣心道不会这般早吧,结果一推开那道门,就看到原本眯着眼 、耷拉着脑袋,随意给桂花撸毛的少年,瞬间就站了起来,晶亮的眸子,弯的像月牙儿一样,溢出满心惊喜与愉悦。 她也不由高兴起来,眼中流露出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宠溺。 申锦高兴地迎上来,可走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忒没范了,于是又倒退着坐回去,清咳一声,装作不甚在意地问道:“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 其实耳朵开的老大,还往前倾了倾身,分明在意的要死。 “雨大,在外面躲雨来着,才比平日晚了。” “昂,知道了,我跟你说啊,下雨天......”端不过一息的申小少爷准备与她叨叨起雨天安全的问题。 这时,一旁的小顺子冲鱼令嫣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打开了手中的锦盒,四枚色彩斑斓的海螺立刻吸引了申锦的注意,他不免问道:“这是什么?” 小顺子忙答道:“回申小爷,这是咱们姑娘珍藏的海螺,今日取出来,给您品赏。” “我问你话了吗?” 哼,方才还没注意到,原来房内还有一个人,真是碍事,刚刚竟然还敢对她挤眉弄眼,以为我没看到吗? 没错,申小爷对小顺子的存在很不爽。 第28节 然后一直眯眼的桂花立刻就站了起来,冲小顺子发出威胁的吼声。 小顺子连忙跪地求饶,“都是奴才僭越了,请爷饶恕。” 鱼令嫣从他手里接过锦盒,放置到一旁的小桌子上,回道:“这是我最喜爱的海螺,里面还藏了声儿,你可要听听?” 什么,你最喜爱的难道不应该是我怀里的鸡心荷包吗,怎么能是这玩意儿,哼,“我要听!” “一月只能听一个,还得从小到大听,这个月只能听最小的。” 哼,规矩还真多,“那这次就听最小的。” 鱼令嫣笑着问道:“你也知道我比较爱干净,想问一下,你洗手了吗?” 唉,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哼,“唉,那谁,跪在地上的?” “奴才小顺子。” “对,就是你,去打一盆温水过来,我要洗手。” “可......” “还废话什么,赶紧的,我等着听海螺呢。” 桂花这时候也跑到小顺子身边,左吼右吼催促他。 小顺子没法子,见鱼令嫣并不说话,只得抬头仔细看了一遍那四个海螺,这才退出去备水。 等他一走,鱼令嫣马上吩咐道:“桂花,快去门口守着。” 桂花听话地跑到门边上趴着,机灵的大眼一时不歇地盯着门外。 鱼令嫣赶紧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枚纤细的珍珠嵌金簪子,用细锐的那头,小心地往堵海螺的红丝绒布的褶皱处扎一枚针眼,直通到海螺腔内,每一个都完成后,她才松了口气,又把簪子插回原位。 申锦从头看到尾,等她完事了才好奇地问道:“你干嘛呢?” 鱼令嫣猛然按住他的肩膀,郑重说道:“这个海螺不能多听,下次声音应该都能散了。太后娘娘生日那天,你记得就坐在你自己位子上,什么都别多做,话也不要多说。还有你必须克服对蛇的恐惧,我一定要帮你做到。” 申锦看着两人亲密的姿势,还有她放在自己双肩的玉手,同时闻着她身上的馨香,耳朵又开始冒烟了,顾不得太多,只咽着口水答道:“嗯,都听你的。” 第48章 鱼令嫣始终觉得, 如怜妃这样在深宫之中浸淫多年的女人,不可能不做两手准备,她能打听到申锦的毛病, 也就能打听到他对蛇的恐惧。 诸如金绣蛇这类没有毒性, 还象征长寿的吉祥蛇,出现在宴会上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这宴会还是由怜妃操刀来办的, 她能动手的机会很多。 申锦可是她的病人, 她这辈子唯一的病人。 既然他对她一片真挚, 把心灵中最柔软最美好的部分, 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露给自己。 她就绝不能让这片圣地受到任何伤害,绝不能让他重新经历年幼时的噩梦。 她要保护好他。 海螺的声音会慢慢漏掉,问题不大,所以,接下来解决对蛇的恐惧,就迫在眉睫。 还有两个多月,每三天见一次,每次机会都要好生把握。 先是寻来描绘细致的蛇图画册, 还有可以模仿蛇嘶的骷笛, 逐步让他接受蛇图和蛇鸣, 然后再从图画过渡所做的仿品, 直到他能够做到触碰,最后再拿真蛇制作的标本来试验,若是他能够坦然面对真蛇标本, 那就算成功了,就算遇见灵动的真蛇,也不会被糊弄住。 以此为目标,鱼令嫣在正式实施以前,与申锦好好谈了一次,重点就是,肆无忌惮地夸赞和吹捧,以求帮他建立起过渡膨胀的自信心。 下一次见面时,申锦刚挨上罗汉塌,鱼令嫣就开始夸了,“我觉得你简直是近乎完美的男子。” 吓的申锦一屁股滑到在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最后好不容易坐回塌上,一头雾水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鱼令嫣特地把自己的椅子搬近了一些,热情高涨地说道:“瞧瞧你这谦虚踏实的性子,我就问你,这样说,你同意不?” 申锦揪揪耳朵,觉得这四个字自己也能当得的,所以他轻轻点头,算同意了。 “瞧瞧你这率真又不矫揉造作的爽朗作风!” 申锦悄悄拧了自己的手腕一把,没错,他怀疑自己正做梦呢,结果抖了个机灵,发现她又靠近了几分,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馨香扑鼻而来,心就开始有点失控,碰碰碰加速跳动,惹得他浑身难受,脑子也有点混沌起来。 鱼令嫣继续:“你长的可好,你知道不?” 这个还真是,他娘说了,他随她,像祁家人的长相,祁家代代都出绝色美人,那是满盛京都知道的事儿,必须得点头。 可头点下来,都要低到胸口去了,两耳也红彤彤,显然吃不消这些夸赞。 “你还特别孝顺、善良和真诚,你从小就随你父亲照顾花草、爱护小动物,陪你母亲去施舍救济,陪你祖母吃斋念佛,陪你祖父探望故人,就连桂花,你都不曾辜负过。在你心中,家人是最重要的存在,陪伴与守护她们是你最在乎的事!” 申锦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扭身子,回道:“这都是应该做的事……” 鱼令嫣继续轰炸,“你还特别讨人喜欢,不光是你父母 、祖父母 、太后娘娘,凡是与你相处久的,都会被你内在的特质所吸引,被你的魅力所折服。” 申锦偷偷瞄着她的反应,认真地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问道:“那你呢?” 鱼令嫣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过她指的是当然被你的魅力所折服。 申锦理解的是当然喜欢你,他满足地低下头,不断绕紧自己的手指,好一会儿才想起这话中的漏洞。 “可大房的人,还有曾祖母并不喜欢……” “嘘,那是她们的错!”鱼令嫣强势地用食指阻止他,反夸道:“可你从来没有埋怨、责怪过她们,真是拥有如海一样宽阔的胸襟。” 她的手指靠的太近了,差点就碰到了嘴唇,他不禁往后缩了缩,还摸起了塌上的锦衾。 等等,你遮胸口做什么,好像夸的有点崩,她反思过后,马上转变了态度,一脸严肃地说道:“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的优点,还有许多隐藏的。” “隐藏的,藏在何处?” “在你心中。” 申锦不解地眨着眼睛,细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不停挥动。 “虽然你现在还未长成,可你心中其实住着一位强大的巨人,你很强大,远比你想像中强大一万倍,坚强、勇敢、刚毅,不屈不挠的韧劲,这些都是根植在内心深处的力量。” 申锦巴巴地瞧着她,微微摇动身子,轻声回道:“我不好,我与别人不同,我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 “人生在世,谁都会遇到一些困难,它们就像一张张有大有小、有紧有松的绳网,缠绕在你心上,束缚住你。你比较特殊,因为你小时候,甚至是出生时就被这张网缠上了,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早。” “你回忆一下,你小时候可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理人,甚至都不愿与陌生人同在一室?” 他轻轻颔首,没好意思说出口,其实现在也是啊。 “可你现在已经可以自在地同我交流,这是多大的进步,你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已经做的特别好了!” 他又倏地摇起头,还是说不出口,不,你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是特殊的存在,你是我认可与接受的人。 然后不知怎地,他脑海中又冒出一个念头:你是我的人,属于我的人,我的人。 于是他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头像个拨浪鼓似的,不停地摇动,却怎么也抹不去这个念头。 鱼令嫣忽然固定住他的脑袋,盈盈的双瞳,紧紧锁住他的脸,坚定地说服道:“不要怀疑自己,要相信你有能力去克服那些恐惧和紧张的心理,你可以控制你自己的行为。” 但此刻申锦脑海中想的全是,啊,好香好香,她手好热好软,眼睛好好看,哦不,是哪儿都好看,怎么瞅都中意。 最后他的视线又全集中在喋喋不休的樱桃小嘴上,上次她还用它亲过自己,那触感他还记得呢,好想再来一次,不不不,他怎么能这样想,这是下流的登徒子才会做的事情! 可是我已经认定她是自己的人了,那她全身每个地方,也是自己的,全身上下都是自己的! 趁着这靠近的机会,他用余光扫视着她全身,一想到所到之处,都是自己的,他整个人都要炸开了,脑海已是一团浆糊。 鱼令嫣激情澎湃地鼓励道:“来,跟我说,我......” 申锦两眼灼灼,不停地吞咽口水,脑子开着小差,嘴上却跟着重复:“我内心很强大,完全可以克服那些恐惧和紧张,控制好自己,不会再因为蛇而恐慌僵硬。” “再重复两遍!” 申锦听话地照做。鱼令嫣很满意,以为洗脑成功。 呃,其实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所以我需要你去帮我准备一些东西,来帮你克服对蛇的恐惧。” 鱼令嫣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张,往他手里一塞,“记住下次要带过来,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哎......哎?” 申锦终于转回来了,抬眼一扫纸张,发现全都是与蛇相关的东西,吓的他手一哆嗦,不小心把这张纸抖到了地上。 “有问题吗?” “没有,我会解决的。”他立马蹲身捡起纸张。 她话中满是期许:“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我会一直陪守在你身侧,咱们两个一起努力!” 申锦心里莫名有些苦,可他一点不能说出口,不然在她面前就忒没范了,这比其他什么都让他更难受,绝不能容许发生。 悠闲的好日子结束了,此后两月,申锦每次来吉云楼,都要同与蛇相关的东西打交道。更悲催的是,每件吓人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准备的。 在此期间,姑娘们要在寿宴上表演的八福临辰,已经准备妥了,就待上场一展曼妙的舞姿。 而鱼令嫣每次也都在小顺子监视下,给申锦听那几个早已漏音的海螺。 等申锦装样子听完最后一个大海螺时,已是二月七号了,隔日就是昭定太后五十三岁的寿宴。 这一天,太孙 、安凌王,甚至还有姚福生都悉数到场,可谓是万众瞩目。 第49章 永顺三十七年二月八日, 昭定太后五十三岁生辰。 由于昭定太后之前已经嘱咐过,不得大摆筵席,这次的生辰之宴便是寻常家宴的规模。既然是家宴, 所到之人, 自然就是极亲近的家里人了。 这不,欢宜殿里, 坐北朝南, 正对门厅处, 太后娘娘端坐在上席, 而皇上便坐在其左侧面的次席。 后宫无多少高位妃嫔, 而今掌管后宫的怜妃娘娘,便有幸服侍在太后娘娘身侧,坐在右侧面的偏席之上。 殿中堂,各设东西两面位置,位于太后左手,也就是是东边的首座,就是太孙石庭灏及太孙妃小范氏,而他们对面, 坐在右手边的首座, 自然是安凌王石景渊及王妃殷氏。 为长为尊者先入, 待他们坐定之后, 外面又传来唱和,“逍遥伯携夫人及世子到,柔嘉县主携夫及子到。” 这两家之间, 就有那么几微妙了,让我们来描述一下他们六人的心理活动。 首先是我们对外特别凶残,对内特别畏惧的申钰大爷:老子特么就是看你们姚家不顺眼,就是要搞你们,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 而逍遥伯只看了这满脸络腮胡子的粗犷大汉一眼,就失去了计较的兴致,马上转到了美艳无双的祁恕玉身上,眼睛瞬间闪现贼光,直勾勾地盯着人瞧,魂都要没了。 第29节 事实上,他心中正在破骂:麻的,怎么这种粗人也能娶到这种天人之姿的妻子,他娶的却是早就人老珠黄的黄脸婆。 祁恕玉本来对姚家还有稍许歉意,甚至还想趁此机会,缓和些关系,谁知这么一遇,被这恶心人的逍遥伯这么一瞧,她又想起昨日闻的油腥味儿,心头不断作呕。 果然相公都是对的,这姚家的一看就不是好货色! 而逍遥伯夫人,也就是鱼令嫣的堂姨,见到自己丈夫这么一副色胚样,也不由忘记对申家的不满,改成对丈夫的厌恶:你这个混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柔嘉县主的主意你也敢打,要死了你。 她又看看自己朗如清风的儿子,心中真是欣慰至极,还好儿子不随他,是个争气的。 申锦豁地站到母亲前面,用一双满含鄙夷的冷峻大眼,怒瞪着正在骚扰母亲的姚康安,直把他瞅的不好意思收回了眼,才把视线从老子转移到儿子身上,改成怒视姚福生了。 原来他已经知晓,这小子就是曾与鱼令嫣订婚之人,除了鄙夷,还满含挑衅,简直就在说:老子要在这里把你打的狗啃泥,敢不敢应战! 本来神游其外的姚福生:这眼神什么意思,你想干嘛,果然申家的,就是莫名其妙。 皇上今个心情格外好,看见他们出现在门口,忙笑着宣道:“都快进来吧。” 申钰忙哈腰扶着老婆的玉手和腰身,温柔缱绻地说道:“夫人小心,这门槛高呢,哎,抬脚。” 相敬如冰的逍遥伯夫妇,一前一后,各自进入殿堂。 他们后面,两个眼神还在打仗的少年,也紧跟着进来。 四人跪地拜见皇上和太后。 “平身吧,大好日子,都是自家人,你们都随意些,想必母后也更喜欢这样。” 昭定太后也道:“皇上说的是,又没有外人,都不要太拘束才是。” 四人一并称是。 然后就见申钰宝贝似地搀扶着祁恕玉起身,然后带着老婆孩子,大摇大摆走到太孙手下第二个位置,与太孙夫妇请安,再一转身,同安凌王夫妇见礼,最后顺理成章地坐下来了。 怜妃垂眸遮住眼中的不满,她原本的安排,是让宫人领姚家父子坐到太孙下手,而申家人则坐到安凌王下手,谁知还是被申钰抢了座。 她再暗中打量着皇上的反应,见他脸上仍是笑意连连,并未见不妥,遂也无可奈何。 此时,慢了一拍的姚家三口只能同样先拜见太孙,再回到西边拜安凌王,最后坐在安凌王一侧。 待众人坐定,太孙先开了话腔,问道:“柔嘉县主可是脚上不适,方才就瞧着行走不大方便。” “依本王来看,柔嘉县主今天这脚可是长到申二爷身上了,步步都离不得。” 安凌王与申氏夫妇是同辈,调侃起来真是一点不客气。 比起什么逍遥伯,他二人显然都更待见申国公府的嫡子。 申钰暂不回应,只嘿嘿笑着,表情还透出几分得意。 坐在父母中间的申锦,望了望母亲的脚,又关切地看着她,很是在乎母亲的身子。 祁恕玉摸摸儿子的脑袋,冲他暖暖一笑,让他稍安勿躁。 昭定太后探来关怀的眼神,问道:“柔嘉身子哪里不妥?” 申钰和妻子相视一笑,站起来躬身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昨日柔嘉身子不爽,请了大夫把脉,说是已有两月身孕了。” “当真?”一向不外露情绪的昭定太后也禁不住显出激动来。 “千真万确,臣和柔嘉本来还很犹豫今年该给您送什么礼儿,这孩子一来,咱们两个可就安心了。” 皇上也喜道:“好事成双,这孩子来的好,吉利!” 昭定太后整个人都笑开了,瞬时满室生辉,她满意回道:“可不是呢,真是个好孩子,知道哀家今天生辰,特意昨日来了信,今日就要让哀家乐上一番。” 太孙和安凌王也马上携妻子向申家三口道喜,怜妃和姚家人也不得不应景道贺。 期间得知此事的申锦,先是盯着爹娘审视一番,没错,他小眼神就在问:你们趁我不在,都做了什么? 而后他又把视线转移到母亲的小腹上,心里很好奇,这里竟然多了个宝宝呢。 最后才意识到,他要做哥哥了,要做哥哥呢,要做哥哥啦! 幸福和得意,从他心底不断冒上来,起先只是一丢丢火苗,而后便如同点燃了心中的爆竹,猛然爆发出来,这时候他想起了鱼令嫣,好想同她说说,与她分享心中的喜悦啊,嗯,她等会儿好像要出来跳舞来着,很快就能见到,甚好甚好。 满心欢喜的申锦主动握起了父母的手,他很是满足,觉得这样真是甚好呀。 难得时机正好,皇上怎么也得抓住,像全天下的大家长一般,语重心长地絮叨起一些事来。 挨这第一刀的,永远都是安凌王。 “景渊啊,不是朕说你,你瞧柔嘉就比你大三岁,可锦小子都十一了,如今肚子还揣着老二,你再瞧瞧庭灏,他是你侄子,现在大小子都要满周岁了,你今年都二十有五了,怎么还没个孩子,别说世子,连个小郡主都没有啊,难道你那府上些人,全都是摆设吗,上回选秀时给添的新人,也都不满意吗?” 石景渊这些年来,早就被怼习惯了,脸皮练的贼厚,干脆笑着回道:“回皇上,不管她们事儿,是小侄不争气啊。” 堂堂男儿竟然说自己在生育方面不争气,总共就两根正统的苗儿,就靠他俩传宗接代,结果一个还是这样货色,皇上瞬时也给整的没脾气了,满腔话都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太孙还不忘烧把火,“王叔啊,太医院那么多人,可别让他们闲着,要是您不满意,天下还有许多神医,大夫该瞧得瞧,药该吃也得吃,可别耽误了,毕竟您可有满室的姬妾呢。” 安凌王露出他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回道:“多谢太孙关心,臣的女人是多,可都摆的平,臣的后院,可不会起火,她们彼此之间都很是和睦。” 这一来一往,互嘲暗讽,一般人可不敢插嘴,也只有皇上和太后能阻止。 皇上怕再听下去,会毁了他难得的好心情,“行了,都赶紧生个嫡子出来才是正经。” 他接着问身边的大太监,“离吉时还有多久?” 般白白回道:“回皇上,只不到一刻。” “母后觉得如何?” “嗯,开始吧。” 般白白便长声和道:“礼乐起,开宴,上席!” 第50章 乐师备, 礼乐声来,起奏韶乐,仁宗皇帝和怜妃走下宝座, 携太孙、安凌王、逍遥伯三口、柔嘉县主三口, 齐齐同太后行三次躬礼。 礼毕,韶乐停, 改奏升乐, 再由皇上领头, 依次向昭定太后敬茶, 并呈祝词。 待升乐止, 皇上与余人入位。 随后轻快的清乐响起,筵席入座,上菜布菜,备酒。 皇上举酒邀请:“母后,可否开宴?” 昭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道一个开字。 这就正式开宴了。 随后除了有孕在身的祁恕玉以茶代酒,其余人都跟着敬酒, 连申锦和姚福生这样的小子, 都得喝下一小杯辣嗓子的醉怀仙。 谁人都能看出, 此时昭定太后心情甚好, 不论谁来敬,都是杯见底。 趁着氛围正好,皇上便让人抬了礼物上来。 这是一件极品的袍子, 黄色的缎子面上,绣着红色的牡丹花,牡丹花的花瓣用红色的宝石镶嵌,而绿色的叶子,全部用翡翠雕琢而成,红宝石和绿翡翠交相辉映,宝光闪闪,透着无边的富贵。 昭定太后只扫了一眼,就随意挥挥手,让人抬了下去,若无其事地回道:“劳烦皇上费心了,这件礼物可真是贵重,哀家甚是满意。” 众人都知她不喜大红大绿、色彩夺目的物什,不喜奢华,竟然还把这种东西明晃晃地送到她跟前,真是一点脸都不能给,一给就马上蹬鼻子上眼,一点台阶也不能下,一下马上就能顺杆骑在你头上。 此时皇上却在心中偷笑,当然贵重,整整三十斤,重的你端不起来,偏偏你还不能挑什么错处,真是越想越高兴! 做了三十几年的母子,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宿敌,两人早已处于,我的快乐就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的境界,之前的和乐融融,才全特么是假象,烽火和硝烟这才燃起。 太孙随后敬献贺礼,他送的是一条织金佛经被,被子用明黄缎捻金织成,织有三万字佛文,经被上还缀有九百九十九粒大小一致的珍珠,也是极罕见珍贵。 “太后娘娘慈悲心怀,长斋礼佛,特献上佛被,愿佛祖庇佑太后娘娘夜夜好眠。” 做孙子的可比皇帝爷爷会来事儿,知道什么叫投其所好,可惜昭定太后的大好心情都被他爷爷给破坏了。 她先是夸赞一番,然后便借机问起:“保哥儿可还好?听说你为着他的身子,还请了弘逸子测算,甚至还把鱼侧妃的一位妹子接到了府里,可还有用?” 太孙回道:“正打算跟您和皇爷爷报备呢,自打鱼氏的三妹进府后,保哥儿就再未生过一次病,如今身子越发壮了,只是太医说着,还是要小心调养到周岁之后才好出门,这才没带他来给您贺寿。” 昭定太后笑着摆摆手,只是眼神却渐渐现出锐光,“哎,也不急于这一时,等他身子好了,再送进宫来,让哀家来养上一段日子,不知太孙可舍得?” 太孙当然不愿意,昭定是个怎样可怕的女人,他是最清楚不过。 华潼之乱,导火线便是皇室的大丑闻,太子殇在皇上妃子孟贵人床上,最终祸及两公两侯,就是这个女人的手笔。而范氏和他本该平安诞生的嫡长子,也都是她出手祸害掉的。 他相信若不是自己一直小心谨慎,若不是皇爷爷保护周全,他早不能周全地坐在这处了。现在又想打他唯一儿子的主意,偏他还不能明言拒绝。 太后及其后的祁家,安凌王及其后的殷家,素来都是沆瀣一气,为的什么,还不是想取而代之,真是其心可诛。 她们吞并异己,留下的旧勋多是长信伯这样的走狗,最后也只有范申两公岿然不动。 不过,范家最终还是被皇爷爷给收拢了,成了他的助力,如今只剩下申国公府,他和安凌王都在想方设法争取的势力。 申家、墙头草阴山侯府薛家,以及新封的逍遥伯一家,而今反而成了盛京最炙手可热的家族。 就在他犹豫的须臾之际,皇上已接过话茬,“儿子不是刚给母后接了八个女孩儿进来陪伴,可是她们伺候的不够周全?” “她们八人,各个都是好的,也讨哀家的喜欢,可别人家的孩子再好,终归比不得自己家的,皇上自然也能明白哀家的心思。咱们宫里什么都不缺,就是少了婴孩的哭闹声和呀呀说语声。哀家年纪大了,现在最稀罕这些了。” 皇上微微眯起眼,笑着回道:“如此,不若待柔嘉产下这胎,您就抱过来养着可好,申钰,朕问你,你可舍得?” 申钰正摩拳擦掌,准备说些不要脸的话来蒙混。 谁知昭定太后抢他一步,先圆了话:“可那也毕竟是申家的孩子,又不是咱们老石家的。其实哀家也只是说说,难道还真能把小辈的孩子抱进宫来养吗?” 其实潜台词就是,行了,我不动你掌心宝,你也别打我心头肉的主意,这事就算了。 可刚表明完态度,太后话锋马上一转。 “若是皇上能给哀家生几个皇子、公主出来,那是最好不过了。皇上,你也别怪哀家啰嗦,不说文祖宗,一共站住了十二个儿子,就是你父皇,也是养大了四个皇子的,怎么到你,而今就孤零零只有太孙一个!你而今也不过四十七罢了,文祖宗五十七那年还生了你十二叔呢,你也当加把劲才行,不能只让小辈去做。” 没想到啊,这第二把刀,结结实实地戳到了皇帝自个身上,方才用来训安凌王的话,全落在了他自己头上。 “这太医院是养来干什么的,皇上就该用好他们,有些药,该进的还得进。” 太孙听到这里,默默地低下了头。 安凌王和申钰也跟着低头捂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拼命阻止自己笑出声来。 皇上:心里好苦,还不能说,特么好想宰人。再看看偷笑的三人,好想暴打他们。 谁知这还没完,昭定太后又斜眯着扫了怜妃和姚家三一口一眼,最终把视线定在怜妃身上,继续说道:“怜妃也是,你执掌的后宫,这么多年,无一人有所出,难道就是个没用的摆设吗?” 第三刀就这样插中怜妃,正中靶心。 第30节 昭定太后一旦不爽,谁都别想好过。 这个时候也就只能祁恕玉出马了,她为缓和气氛,替怜妃开脱道: “姑母,人哪有万能的,怜妃娘娘把后宫诸事打理的井然有序,已实属不易,其他的事,她也有心无力啊。您瞧瞧她操办的这场宴会,多妥帖,当真是挑不出一丝错来,哪一样都要耗费不少精力,还不是为了图您一乐。柔嘉听说,她和逍遥伯府,还为您准备了一个珍稀的好礼,可花了好大功夫。” 怜妃这时候站起来道:“回太后娘娘,东西就在外面候着,可要此时抬上来给您看看?” 不知可是柔嘉县主的话起了作用,昭定太后马上缓了脸色,又恢复了笑容,回道:“抬上来吧。” 姚家送上的是一盆由钟乳石制作而成的山水盆景,看上去山峦起伏 ,溪壑渊深,而其中还插了一棵由苍绿的孔雀石雕琢而成的金钱松,碧绿茂盛 、苍劲有力 、生机盎然,整个是浑然天成 、大气磅礴。 昭定太后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欣赏,和悦道:“你们有心了,哀家很喜欢,也不必搬下去了,就摆在一旁应景,哀家瞧着舒服。” 安凌王也赞道:“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倒把臣要送的翡翠西瓜匣比下去了。” 说罢,也命人送上他的礼物,翡翠西瓜制作的珍匣子,就是由稀世的翡翠先打造成西瓜,再精制成可容纳细物的容器,也实属罕见。 见讨了太后欢喜,怜妃接着才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八位姑娘为了太后寿辰,刻苦彩练了三月,想献跳个八福临辰,增添些福气呢。” 皇上笑道:“那敢情好,现在礼也送好,就让她们这时候出来吧。” 昭定太后也赞成,“就让她们上来跳吧。” 般白白熟悉的嗓音再次想起,“宣八位姑娘晋献八福临辰。” 一旁,本来无聊的快打起盹来的申锦,抖了个机灵,马上回起劲来,兴致勃勃地想着:终于等到她了! 第51章 一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 身着各色烟纱碧霞罗的女孩们,轻移莲步,从东西两边翩翩走来。 原本宽广的长袖口, 嵌着各花绣饰, 每个姑娘的花样和身上舞衣交相辉映。 此时,一只只纤纤玉手收紧袖口, 挡在脸前, 以花饰遮住容颜。 待她们走到定点处站稳, 其余乐器才纷纷奏响, 与萧声一起糅合成幽美的旋律。 自她们出现, 申锦便一直盯着袖口嵌莲花绣饰的女孩,见她徐徐走到自己跟前站定,眼睛都亮了、放光了,睁大了,脸上满是兴奋踊跃的神采。 敏锐观察到儿子异常的申氏夫妇,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把注意力全放在粉衣女孩身上。 霎时,鼓起, 诸女轻舒长袖, 露出月貌。 莲花绣饰飘扬而去, 鱼令嫣的容貌显现出来, 雪肤花貌,仙姿玉色。 一眼就瞧见了傻笑的某人,她不禁嫣然一笑, 双眼顾盼生辉,流光溢彩,顿时看呆了申锦。 申氏夫妇再次对视,空中传话。 申钰:儿子喜欢她。 祁恕玉一脸凝重:嗯,儿子确实喜欢她。 瞧瞧那眼,黏的紧紧的,恨不能直接长人家身上,瞧瞧那笑,那个灿烂,恨不能把人心都化了,作为他老娘,养了他十一年,都从未见他对自己这样笑过! 万般没想到,儿子才离开自己不到三月,就这样被人拐走了心,明明才十一岁的小子,毛都没长齐,怎么就开始想这码子事了。 鱼家的姑娘是吗,好本事啊,给老娘等着! 没错,柔嘉县主怒了,两眼也盯着舞动的鱼令嫣,目光灼灼要烧人也。 此时,女孩们以右足为轴,旋转娇躯,愈转愈快,藏在身上的花瓣,也随之向四周散开,顿时花香扑鼻,沁人肺腑,令人心神舒畅。 其后,两女为一组共舞,为太后添福。 端敏县主穿着藕红色烟裙,她袖口嵌的是海棠花,与身着鹅黄舞裙的姚若依是一组,她的是迎春花,她们身份独特,又是头一对,自然是备受瞩目。 可惜她二人,一个姿色不过端丽,另一个容貌都还未长开,舞跳的也不过尔尔,完全撑不起来。 还好她们后面一组,是孟玄音和薛逸水这样出色的美人。 两人都是十三岁,身材已显出玲珑曲线,尤其是薛逸水,曼妙婀娜,一频一动,都牵动人心。 孟玄音一袭浅紫,衣衫飘动,身法轻盈,只是甩袖摆舞时,会刻意用宽大的袖口遮住玉颜,让人记住更多的,还是她袖口上的海棠花面。 与她相反,精心装扮的薛逸水,简直是太出彩了。 青丝墨染,脸如凝脂,眸含春水,犹如出水芙蓉,粉嫩酥融娇欲滴,神色间欲与还羞,带着一份恰到好处的怯弱。 关键她还懂得用袖面的开合,飘忽若仙的舞姿,来称托自己的绝美容颜,让在场的男人都不由看直了眼。 连见惯美人的安凌王眼中也不由闪过一抹惊艳,他带头鼓起掌来,赞了一句:“跳的真好!” 色胚姚康安更是连口水都流了下来,他赶紧喝口酒遮掩一二,再跟着鼓掌叫好。 等皇上和太孙也拍了手,满殿之人都鼓起掌来。 当然也有些例外,比如眼睛一直追随着鱼姑娘的申小爷: 她跳的真好,腿好纤长,脚好小啊,还没有自己手掌大,好想比比,那么小,怎么撑得住她的身躯,不行,以后她走路我得看着点。 唉,怎么越离越远,跳到对面去了。 等等,那个混蛋姚福生怎么在偷看她,她跟你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她是我的人,谁允许你看她了,给我滚远点! 什么,还不肯挪眼,你皮痒找揍呢!要不是姑奶奶寿宴,我早过去削你了,就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从小练武的我一招就能拿下。 由于他的视线太过热烈,姚福生怎么也感受到了,不知道哪又惹到这货,简直有毛病。 他本来在看鱼令嫣,这是自己以前的婚约者,他怎么也要多注意一些。 毕竟当初家族帮他悔婚,就是觉得鱼家的份量太轻了,于他姚家不大相配,于他的前程没有裨益。 万万没想到,鱼令嫣能有机缘进宫,这可就奇妙起来了,马上就挑起他的好奇心。 今日这么一见,他恍惚间问起自己,原来她长这个样子吗? 明明记忆中还是被猩红大袄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孩,软软白白胖乎乎一团,甚至连脸都记不大清。 母亲随手一指,“福生,这是你鱼家表妹,也是你以后的妻子。” 所谓妻子,便是母亲同父亲一样的存在吧,有什么好多想的,有什么好期待的? 他从未放过心上,就算解除婚约也没什么好多虑的,不过是换个人罢了。 想到这儿,他又看看端敏县主,赵幼仪是家族有意撮和的对象,她是乐昌长公主唯一的孙女,是出身显赫的武家贵女。 甚至连皇上也有这个意思,不出意外,四年后,皇上就应该会给他和端敏县主赐婚。 可此时,同时见了她二人,姚福生心里却莫名生出些烦躁,于是感受到申锦的眼神后,他毫不犹豫回瞪了。 但申锦才没兴趣一直跟他僵着,他自以为警告过姚福生后,马上就转移了视线。 原来是经过蓝衣殷如雪 、绿衣曹莹的对舞之后,该轮到粉衣鱼令嫣和丹衣肖芸茜出场了。 她们二人身形差不多大,年岁也不算大,表演的也中规中矩,没有出彩的地方,也挑不出错处,作为收尾也使得了,要是没有申小爷临时来一出,那就更好了。 没错,申锦在鱼令嫣跳到高潮处,勇敢地拍手称赞道:“好!” 尽管就一个字,可掌声却格外响亮,真是十分引人注目了。 姚福生一见他这样,马上就明白了,原来这小子竟然对鱼令嫣有意,所以才会对自己产生敌意。 这么一来,他心中的些许烦躁,渐渐放大,直到他也忍不住也拍起手来,成了第二个鼓掌之人。 申钰也很给力地帮腔,第三个鼓掌,喊道:“跳的真是太好了!” 好个屁啊,祁恕玉用力瞪着丈夫。 申氏夫妻又开始眼神交流。 祁恕玉:好什么好,你儿子魂都要丢啦,你还跟着瞎起哄。 申钰对妻子抛了个媚眼:咱宝贝儿子眼光不错,这一点像我,嘿嘿。 祁恕玉横眉一竖:干什么呐,没个正经样儿,什么不错,一群姑娘中,我就瞧她一人,哪哪都不顺。 申钰立刻缩缩脑袋,端坐好身子,不敢再做什么,真是特别识时务。 总之,抛去这些小插曲,八福临辰还是表演的相当成功的。 舞闭,太后都开口称赞:“这舞跳的很好,哀家很满意,来人,赐座。” “谢太后娘娘。” 于是东西两边的座位后方,又添了一排座,各坐下四位姑娘。 而鱼令嫣就坐在申锦正后方,他故意扩了扩胸,抬头挺胸坐正身子,把后面之人挡的可谓是严严实实,生怕被对面的姚福生偷看了去。 然后他难免会想,她就坐在我身后,是不是正在瞧我呢,肯定就在看我,一直盯着呢,想着想着,耳朵就慢慢烧红了,整个身子都不知该怎么摆了,总觉得怎么都不对。 其实从鱼令嫣的角度,只除了正前方的申锦,其余人大多能观察几分,显然比起申小爷的背,后者要更吸引人一些。 其中又以安凌王石景渊最引人瞩目,没办法啊,颜值实在太高。 只见他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俊美绝伦的脸上,时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一对细长桃花眼,明亮又多情,却时而闪现凛然的英锐之气。正值壮年的他,身躯凛凛,精悍内敛,只随便端坐那里,却让人不由感受他浑身散发的力量和强劲,还有一股道不明的危险气息。 鱼令嫣叹道,这真就是会行走的人形荷尔蒙啊,魅力无穷,怪不得全场姑娘们的视线,都以他为中心而集中,一有机会,都要偷偷瞄上两眼。 这种人可不能多看,再观察下太孙,可有安凌王在那里,这位就显得普通了,不过气质却是温润如玉,观之可亲。 只是偷瞄了皇上过后,发现太孙与皇上只像那么一两分,倒是安凌王与皇帝像了几成,怎么说呢,这两人一看就是一类人,石氏家族的男人。 看来那个传闻应该是真的,太孙应该很是忌讳安凌王吧。 倒是还想再看看太孙妃和安凌王妃的风姿,可惜,怜妃娘娘这时候说道:“皇上,太后娘娘,臣妾的侄子,也就是福生这孩子,特别擅长丹青,臣妾瞧着而今时辰尚早,不如叫他出来,作副画添些趣儿,可好?” 还没等太后开口,皇上已迫不及待回道:“朕觉得这主意甚好,母后便允了吧。” “也好,只是画什么呢?” 怜妃荐道:“不若就画姚家送的那座山水盆景吧。” 皇上也觉得不错,同意道:“如此,便抬到中间来,上笔墨纸砚和彩料。” 然后这座庞大的山水盆景又回到众人视线之中。 姚福生走到殿座之前,先规规矩矩磕个头,得了允许,才起身说道:“谢皇上和太后娘娘抬爱,小民听闻申家二少爷也颇为擅长作画,想求请皇上和太后,让申锦公子上来,同台作画,切磋学习一番。” 申钰、祁恕玉,还有鱼令嫣的心马上就兜起来了。 昭定太后却仍保持笑容,把头探向申锦,温柔地问道:“锦儿,你可愿意?” “回太后娘娘,申锦愿意较量。” 第31节 只有这人的挑衅,他必须得应,而且还得赢! 说完也走上前来,给太后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皇上饶有兴致地取出随身携带的蟠龙玉佩,“锦小子起来吧,如此,你二人就比试一番,谁画的好,朕就把这枚带了多年的玉佩赏赐给他!” 两人凛声回道:“是,谢皇上恩赐。” 第52章 申锦和姚福生站好位置, 卷起袖管,研墨、化彩 、铺纸。 鱼令嫣忧心重重地看着申锦,眼中都是担心, 谁知他敏锐地感应到了她的眼神, 对她灿然一笑,满是喜悦, 然后又马上准备起画具, 脸上表情, 是那样认真和坚定。 我不是让你避着事, 怎么还应了。难道是为了我?你打听到了姚福生就是与我悔婚之人, 所以便要为我出口气? 你这个大傻子,人家是皇上的孙子,皇上这次让他作画,可是为了抬举他的,你怎么能赢,而且怜妃包藏祸心,她要害你啊! 姚福生忙碌之余,观察到他俩人间的互动, 顿时, 握着笔的手更紧了几分。 这时, 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 “那金钱松上面有东西在动?” 失态的是端敏县主,她脱口后,也马上发现自己犯了大错, 连忙跪地求饶:“皇上,太后娘娘请息怒,小女是无心之失,还请宽恕小女。” 皇上微微皱起眉头,同般白白使了个眼色,这位肥硕的公公,竟然悄无声息且迅速到达端敏县主身边,扶起人坐好。 昭定太后问起:“端敏,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什么东西吓到你了?” 赵幼仪僵硬地伸出食指,指向山水盆栽中的金钱松,心有余悸地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小女十分喜欢这山水盆栽,方才仔细打量着,谁知竟然发现这金钱松里头,好像有东西在蠕动。” 怜妃这时候轻拍一声手掌,笑着说道:“瞧臣妾这个记性,把这茬子给忘了。去年夏天的时候,宫里养的那条金绣蛇王临走之前,下了枚蛋出来,伺候的人精心孵育,得了只顶顶稀有,通体全白的白绣蛇出来,本来天冷下来,就去冬眠了,没想到它冬眠的时辰也短,两月初就醒来了。臣妾觉得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吉祥物,便把它放入这山水盆栽之中,给太后娘娘添福气呢。” 皇上喜道:“白绣蛇可比金绣蛇更灵气,更难得,寓意也更好,儿子要恭喜母后了,日后得了这蛇,定是吉祥如意,事事顺心。” 昭定太后但笑不语。 太孙也凑趣说:“孙子还从未见过白绣蛇呢,听说白绣诞生,是难得一见的瑞兆,不知安王叔可见过?” 安凌王回道:“太孙都未见过的,臣怎有可能见过,今日也是头一次。” 皇上于是问道:“可有什么法子引出来,连朕也想见识一下,这白绣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条白绣蛇有专门属于它的蒙笛,一吹奏就能引出它来,倒也不费多少力气。” 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见,至少申氏夫妇是绝对不想的,他们脸上都是一副愁容,为靠近山水盆栽的儿子而担心着急。 到这一刻,他们方才明白,原来这是姚家在挑事呢,目的就是为了让申锦在这里发病,暴露出他的隐疾,好报复回击申钰。 可惜为时过晚,儿子已经难退,只能希望太后娘娘能阻止这事了。 可奇怪的是,昭定太后并未出声阻止这一切,反而默认了皇上的提议。 “如此,便先引出来让咱们瞧瞧,锦小子和福生慢些再作画。” 鱼令嫣心头也很紧张,虽然给申锦做了特训,并且也取得了一定成果,他最后能摸着蟒蛇皮瑟瑟发抖,而不是僵硬了。可要是碰上真蛇,她还真不敢保证什么,时间还是不够。 而申锦这里,双腿已然开始微微颤抖,但想起令嫣对他的帮助,想起曾祖母宴会发作时的窘迫,想起当下若是发作,将面临什么,要怎么收场?他不得不收了哆嗦,这可不是家中,他爹可没法子再耍一次酒疯。 而且他都已经站在这里,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怎么能为此输给姚福生,他以后还拿什么脸来见她。 不能,不能放弃,誓死不能,她是怎么教自己的:你是个很强的人,你能克服任何恐惧和紧张,你可以做到! 兽苑伺候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一枚精致小巧的蒙笛,开始演奏,随后奇异的乐曲开始响起,不一会儿,盆栽之中,孔雀石雕琢的那棵金钱松后面的沟壑里,隐隐有了骚动。 申锦的心都提到喉咙口了,不断默念:我已经不怕蛇了,我不怕蛇,我不怕......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条通体瓷白的小蛇出现在眼前,出来后就开始磨磨蹭蹭 、笨溜溜地爬行,爬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啊,怎么离声音越来越远了,它于是又调了个头,坑哧坑哧往对面爬去,也就是申锦的方向。 它身长不到半尺,差不多有两根手指那么粗,脑袋却很大,约鸭蛋大小,还有一双圆鼓鼓 、滴溜溜的大眼镜。 小白蛇费力地爬到盆栽边缘,然后它就犹豫了,因为眼前的庞然大物,它不是很熟悉,于是就用大眼睛盯着最靠近自己的申锦。 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申锦竟然在它眼中发现了无助 、怯弱,还有一丢丢的渴望。 小白蛇:我的食物呢? 申锦:...... 他还怕个鬼啊,甩甩胳膊,继续准备颜料,等会儿还得画画呢。 鱼令嫣默默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是高兴,为申锦而发自内心的高兴,好样的,虽然只是条小蛇,但能坦然面对,没有一丝恐惧,没受什么影响,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申钰和祁恕玉狂喜:儿子居然没有发作,真是太好了! 众人:这真是金绣蛇王的崽吗? 昭定带着满意的笑容对怜妃道:“你做的很好,哀家真是要多谢你了。这白绣蛇哀家很是喜欢,让御兽司派个人过来,就养在哀家的寿安宫里。” “这都是臣妾该做的事。” 怜妃眼中显出几分不甘,一来,鱼令嫣这个贼丫头耍诈了,不然申锦听见特殊处置过的蒙笛声,怎能没有丝毫反应。二来,她事先也没见过,更没预料到,这白绣蛇竟然这样不中用,根本没吓到申锦一分,更别提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 两个计划都落空了,怜妃只得铩羽而归。 这时候,昭定太后才道:“皇上刚才说让他们两个小的比试,赢的人能得到盘龙玉佩。哀家想问,到底怎么来定胜负呢?都是一家人,总不好真让画师出来评断。” “母后说的是,还是咱们自己人来看看。” “皇上这是说哪儿的话,五根手指还有长有短,凡事都有个厚薄之分,咱们这些亲近之人,还得避嫌才是,不然有失公允,输的人要委屈,赢的人也不畅快。” “依母后之见,可该怎么办才好?” “哀家觉得,不若让他们两个改画方才的八福临辰,然后让姑娘们来投选。” “母后忘了,她们可有八人。” “若依是福生的亲妹,她的也不公允,就让剩下七人来投,皇上觉得可好?” “再加上庭灏和景渊,凑个九人吧。” “就这么定了,如此,你们二人也不必画山水盆栽,就按着方才的记忆,改画八福临辰,半个时辰收画。祁嬷嬷,去准备好投选的东西。” “是。” 半个时辰对姚福生来说,真是太少,既要画出八人最出彩的动作,更要画出太后娘娘的风采,毕竟八福临辰,是送给太后娘娘的,可太后都画了,皇上和怜妃又怎么能免,如此,殿下的太孙和安凌王也不能少。 姚福生喜欢面面俱到,哪一样都不能少,哪一样都要做到最好,他总想证明,自己和父亲那样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他骨子里是个爱争的人,最不喜输,所以就算画的再忙,他还是会用余光扫着申锦那边的动静,见他一副沉迷忘我的模样,心里就淡定许多。 半个时辰之间,皇上和太后与晚辈们聊些家常,也听他们说些新鲜的趣闻,很快便过去了。 时辰到,两人才堪堪收笔,祁嬷嬷亲自过来取画,先给皇上 、太后 、太孙 、安凌王等人看了,然后再至殿中央早已搁好的大桌面前,轻轻摆平两副画,再各自用小巧精致的金瓶 、银瓶压好。 昭定太后示意七人,“你们可以去上面赏花,不必计较什么,但凭各自喜好来事。” 七人款款走上前去,细细观摩,只见金瓶压着的,是姚福生的八福临辰,平心而论,他画的真是相当不错了,不论是布局 、人物 、色彩的运用,都是恰到好处,细致 、生动又惟妙,确实令人赏心悦目。 可还是比不得申锦的画,他画的简单多了,就是八人在跳舞,但分景之巧妙 、行笔之流畅 、意境之引人,真不是姚福生可以比拟。 不愧是仙才的孙子,天赋就是高人一等。 比画技,当然是申锦胜,可这不代表她们七人愿意选他。 原因嘛,申小爷做的实在是太明显 、太过分了! 八福临辰,画了八人的舞姿,这点没话说,可你怎能把八人全画成一个模样,粉衣袖口嵌莲花,敢情除了鱼姑娘,其他人都入不了您的眼呐,还选什么! 申氏夫妇开始第四次对话: 申钰:输了。 祁恕玉:嗯,输定了。 申钰其实很得意:儿子画的不错,就是做的太明显了,唉,其实也怪我。 祁恕玉:怎么说? 申钰自恋貌:怪我优秀又专一,还都传给了他。 祁恕玉:......这比孕吐还让我难受。 申锦对自己一气呵成的大作非常满意,而且之前他还克服了对小白蛇的恐惧,心里可得劲,遂是特别欢喜地瞅着某人,想得到她的认可和赞赏! 事实是,他根本没发现自己的画有任何问题,眼里只有一人,自然只画一人,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万众瞩目之中,水深火热之时,被申小爷灼灼注视之下,鱼令嫣什么感受 :心真的好累! 作为唯一有可能投他的那个人,她可以选择弃权吗? 第53章 待她们七人都看完, 鱼令嫣回到自己位子坐好,四周打探的视线仍是不散,其中又以孟玄音的视线最为热烈, 其责怪的意味格外明显——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你我一直厮混在一起,我怎么能不知道这件事! 鱼令嫣自动开启屏蔽功能, 外表看上去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其实心里真是格外烦乱。 众目睽睽之下, 申锦只画了她一人, 她若是再投给他, 岂不是就在众人面前,互定终身了。 太后能容得下她? 可是不选申锦,就是姚福生,那岂不是表明,她对姚福生这位前未婚夫念念不忘,更要不得。 而且此事透着怪异,一切都是太后在引导,鱼令嫣觉得, 绝不会如表面这样简单。 恍神之间, 听见太后发话了, “祁嬷嬷, 让人把东西端上来,现在就开始选吧。” 随后,两位宫女各端着一顶玛瑙玉托盘, 其上都呈着一对金瓶、银瓶,先送到太孙跟安凌王跟前。 “若是更喜欢谁的画,就喝了相应瓶中的酒水。” 太孙先起身说道:“所谓细腻之处现真章,福生能画出咱们每个人的特点,实乃不易,难得他一番心思,还有敏锐的观察力。”然后便从玉盘之中挑出金瓶一饮而尽,他选了姚福生。 姚福生连忙朝太孙作揖,以表感谢。 安凌王却直接端了银瓶喝光,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略微瞟一眼殿下余人,笑着回道:“本王就是欣赏锦小子这样的做派,自然要选他了。” 申锦对安凌王展露笑颜,也鞠了一躬。 然后又有六位宫人鱼贯而入,端着玉盘走向端敏县主、薛逸水、孟玄音、曹莹、殷如雪、肖芸茜六人跟前,而鱼令嫣则被留到了最后头。 第32节 六人之中,端敏县主和曹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姚福生,这毫无意外,从她们瞟视鱼令嫣的鄙夷眼神之中,就能猜到这结果。 接下来是薛逸水,她素来低调,很难揣摩想法,只是静静看了玉盘一眼,随即用一双修长细腻的纤纤玉手挑了金瓶出来,一饮而尽,选了姚福生。 如此只要一人再选金瓶,申锦就输了。 而孟玄音这时候挑了挑眉,俏皮地对鱼令嫣眨眨眼。 鱼令嫣:您就快终止这件事吧,求您了。 孟玄音不遂她意,竟然从玉盘之中,挑了银瓶出来,喝完又冲她得意一笑,显然又看穿了鱼姑娘的心思。 如此,申小爷又多了一票。 殷如雪、肖芸茜虽对鱼令嫣多有不屑,可她二人不知是达成某种默契,竟然也同时喝了银瓶里的酒水。 至此,申小爷后来居上,四对四了,决定权到达鱼令嫣手中。 一位身着浅蓝宫装的宫人,低头举着最后一对金瓶银瓶,走到鱼令嫣跟前。 只要喝了银瓶里的酒水,那申锦就能赢了,喝金瓶里的,没这种可能,既然决定权到了她手里,她就不会让他输。 不管这么多了,豁出去了,就选银瓶! 鱼令嫣下了决心,便豁地抬起眼眸,看着玉盘中的银瓶,正想下手,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为何这个银瓶如此眼熟? 本来在祁嬷嬷拿出金瓶银瓶压住两幅画作之时,她就觉得款式眼熟,当时想着应该是这类小瓶比较常见,可用金瓶银瓶呈酒水,这就有些许奇怪了。 直到她看到自己的这一份,才瞬间领悟太后娘娘的用意。 “那鸡心荷包内,装着个银瓶,里面是加了佐剂的桂花粉末,可以拿掉小女的姓名。小女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自己的性命,此后自愿托付到恩人手上。” 盘中之物,与其他银瓶相比,一看就是用过的旧物,细微之处多了些熟悉的蔷薇花纹路,甚至还在瓶底一处地方稍许有些凹陷,那是鱼令嫣曾经不小心磕碰到,留下的痕迹。 没错,这就是鱼令嫣装桂花粉末的银瓶,而今被除了贴塞,呈着酒水,送到了她跟前。 本该在申锦那里的东西却出现在了这里,鱼令嫣能猜到,东西应该是被太后娘娘掉包了。 太后就是太后,她要保护的人,怎么会是怜妃之流可以算计上的,恐怕早就知晓了怜妃的计划,不,甚至从一开始让她给申锦治疗,就在设计之中了。 太后知道申钰捅了篓子,得罪了姚家,姚家必要报复,于是便把申家二房的弱点申锦接近宫来,亲自护着。 而在她帮申锦缓解了一次僵硬,并引起他注意之后,太后便顺势放申锦与她接触,好在怜妃面前露出破绽,引君入瓮,化被动为主动,想趁机打击姚家,同时也试探她这个来路不明之人的虚实。 是否包藏祸心,会用海螺之事暗害申锦,这是其一。是否真有本事,能帮申锦克服对蛇的恐惧 、不再发作僵硬,这是其二。 其三,便是此时了吧。所以改画八福临辰,让姑娘们来评好坏,金瓶银瓶的道行,四比四或三比三 、最终由她来决定的局面,这些都是必然吧。 故意设计成金瓶银瓶的形式,故意把她原来装桂花粉末银瓶摆上来。 她难免会怀疑,这银瓶之中的酒水,到底有没有溶了桂花粉末,到底会不会要了她的小命,毕竟太后曾经亲口威胁过,要以桂花过敏的由头处置了她。 若是自己因此畏惧,选了金瓶,不仅暴露上次夜谈皆是谎言,还会让申锦误会她对姚福生有情愫,使他心中生出嫌隙。 而且到时候,太后也可以此为由,再撮合她和姚福生,这样申锦只得放下对她的心思。 鱼令嫣这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申锦,发现他正伸手往怀里摸什么东西,才知道,原来他也认出来了。 她忽然想到,这银瓶很可能只是障眼法。 毕竟申锦也认得那银瓶,若是她真喝了其中酒水倒了,恐怕会让申锦对太后产生怀疑。太后那般在乎他和柔嘉县主,怎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银瓶中的酒水应该没问题,就是看她能不能想到,敢不敢选。 鱼令嫣最终还是起身举起银瓶,喝光酒水,坐下以后果然什么事儿都没有,看来是猜对了。 申锦赢了,整个人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其实其他事真无所谓,最后的输赢也并没有多重要,关键是鱼令嫣选择了他,回应了他,这才是真正令他振奋之事! 皇上笑着招他上来,亲自把蟠龙玉佩挂在他腰间,拍怕他的肩说道:“锦小子赢了,日后要更用功,少说多做,要向你祖父多学学。” 申锦跪地谢恩,回来的路上,还不忘同她傻笑。 鱼令嫣不禁勾起了嘴: 你这样开心呀,罢了,这样值当了,别的事过后再想,事在人为,总有法子的。 然而为何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困难了呢,而他渐渐靠近的身影却越发模糊了呢? “令嫣!”对面的孟玄音忽然喝道。 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呼吸急促的鱼令嫣碰地一声滑倒在地。 申锦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万分着急,想马上冲到她身边,却发现情急之下,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他又发作,僵住了。 如此紧急关头,申钰和祁恕玉迅速反应过来,祁恕玉连忙起身去鱼令嫣那里察看情况,孟玄音也马上奔到了她们身边。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鱼令嫣这处,申钰悄无声息上前把儿子扶了下来。 祁恕玉一摸人都冷了,赶紧让孟玄音抱紧人,她上前禀道:“皇上、太后娘娘,鱼家姑娘好像突发急症,柔嘉请求给她派个太医看病。” 其实在鱼令嫣倒地的那一刻起,昭定太后就盯上了皇上的反应。而皇上也如有所料,转头与她对视。两人交手多年,这一瞬间,都明白了很多事情。 昭定太后先一步回道:“祁嬷嬷,传哀家的令,去把医术最好的芮太医请来,给这位鱼姑娘医治。” “是,奴婢遵旨。” 鱼令嫣昏睡前的那一刻,脑海中,竟然思绪飞踊,她特么绝不是皇上的血脉,不然不会这么容易遭殃,可是想要她这命的,真是太后吗? 过敏性休克发作,这辈子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最后还是想看看他,不知怎的,混沌之中,她竟然一下就找准了申锦的方向。 他僵硬在那里,动弹不得,满脸都是惊慌恐惧,还有愤怒,甚至还急的流下了两行眼泪。 她用最后的力气动着嘴型,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要给你造成心理阴影了。 对不起,没法再帮你治疗了,时间太少。 要是一辈子做你的专属医生也不错啊。 娘,阿眠,好想再看看你们...... 第54章 娘子, 娘子,你快醒醒,快醒醒! 谁在叫我, 娘子, 她什么时候成的亲? 娘子,你再不醒来, 咱们宝贝就要把玉佩吞下去了。 什么, 连孩子都有了? 鱼令嫣猛然一惊, 然后发现, 一位俊美又熟悉的男子, 抱着个粉妆玉琢的宝宝,正坐在床边焦急等待,看到她醒来,满脸都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会错的,这长相,这笑容,就是活脱脱长大版的申锦。 “申锦,你怎么长大了, 我们竟然还成亲有了孩子……” “娘子, 你怎么说起胡话了, 现在可不是时候, 快阻止宝宝。” 鱼令嫣这才把注意力转到在他怀里的宝宝身上,好可爱的孩子,好奇妙的感觉, 她一瞧,整颗心都化成了水,就是明白,这肯定是她的孩子,她和申锦的孩子。 当下,宝宝嘴里鼓鼓地含着一枚玉佩,见爹娘着急,乐呵呵地拍拍手,就是不肯吐出来。 申锦着急地不行,“娘子,这可怎么办呀?” “别着急,我来想办法。” 说罢,她灵机一动,对孩子说道:“宝宝,该到时候吃饭饭了,娘来给你喂奶可好?” 宝宝听到了奶字,整个人都兴奋了,手舞足蹈地表达自己的渴望。 “可你得先把玉佩吐出来,娘才能喂你。想清楚哦,想要吃奶,还是要玉佩?” 这个根本不用犹豫,宝宝马上把小脑袋拱到爹爹手边,往他手心吐出了玉佩,而后竟然还示意申锦擦嘴,等舒服、干净之后,才向娘亲伸手,还撅着小嘴要亲亲娘亲。 “哎呀,不要亲了,糊的我满脸口水。” 谁知小家伙亲的更厉害了,到后来竟然变成了舔,等等,宝宝的舌头怎么这般长? 等等,申锦和宝宝人呢,去哪儿了? 鱼令嫣着急寻找,几经挣扎之后,终于转醒,第一反应就是,嘴巴好干,好渴,好想喝水,唉,怎么这么饿呢。想动,可浑身乏力,一点力气也无,动弹不得。 努力睁开眼皮,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直在添她脸的桂花,原来这才是现实。 一旁守候的厉嬷嬷见她醒来,喜极而泣道:“嫣姐儿,你终于醒了,整整睡了三天三夜,瞧你嘴巴都干的起皮了,可要喝水?” 鱼令嫣眨眨眼,示意她要。 厉嬷嬷连忙轻柔地扶起她,端着早就准备好的温水,慢慢喂她。 等进了些水,鱼令嫣才多了些力气,转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并不是在吉云楼里,艰难地开口问道:“嬷嬷,这里是何处?” “你发了急症,凶险极了,太后娘娘请来芮太医给你医治,还好他医术了得,又擅长治疗敏症,这才把您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太后娘娘并未放您回去,而是派人把您接到寿安宫里养病。” 鱼令嫣一想到昭定太后就心有余悸,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一直都在,她赶紧放下这些事,仔细看着满脸憔悴、仍在无言流泪的厉嬷嬷,她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擦拭厉嬷嬷的脸庞,心疼道:“嬷嬷,不要哭了,你看我不是好了嘛,这件事千万别传出去,让娘知道。” 厉嬷嬷忙让她停下,自己擦去泪痕,回道:“你哪儿就好了,芮太医说了,这病去如抽丝,还得好好将养一段日子。” 都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您,嬷嬷向您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 厉嬷嬷无声地反握紧令嫣的双手,眼中满是坚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桂花见到令嫣醒来,高兴地乱窜,不停地甩着尾巴,还想要爬上床来,与她亲近。 鱼令嫣遂是问起:“申锦呢,申锦怎么样了?” 还不等厉嬷嬷回答,桂花先跑出去了,飞地奔到门口,马上找到了正杵在那儿纹丝不动的少年,嘴上咬起他的衣袖,想把他拽进门去,送到女孩的身边。 可脸上终于露出欣慰表情的少年,并未选择进去,而是牵着桂花脖颈上的绳子,悄悄走开。 不知隔了多远,直到肯定不会让她发现,他才停下来,慢慢蹲下身,抚摸着桂花的脑袋,说道:“桂花,我今天要跟爹娘回家去了。” 桂花呜呜叫了两声,有些着急地蹭着他的膝盖:那她呢,她也要跟我们回去吗,你也要把她带回去才行! 申锦这时候郑重嘱咐道:“桂花,你留下来,替我守护她。我现在没脸见她,但我保证,等我长大了,足够强了,一定会回来接走你们,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家。” 桂花只是轻轻舔着他的脸,没有再撒娇耍赖,而后静静地等待他。 申锦解开它脖颈上的绳索,下令道:“走,去她那里!” 桂花最后瞅他一眼,然后就一溜烟地蹿了回去,它答应了这件事。 第33节 申锦拍拍膝盖,站起身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就看见了祁嬷嬷走了进来,对他微微一伏,和蔼道:“锦少爷,太后娘娘召您过去呢。” 他收了脸上的欣喜,慢慢跟在她后头,来到昭定太后的暖房。 一进门就闻到满室的饭菜香气,就听到昭定太后关切的声音,“锦儿快过来坐,你这三天只喝了粥水,都未进什么油水,这可怎么使得,人要软的,快来用些。” 申锦拱手拒绝,回道:“多谢太后娘娘,可父亲母亲今日就要来接我,家去再用,现下就不必了。” “哟,还跟哀家杠上了,姑奶奶都不叫了,哀家难道还比不得一个只与你相识三月的丫头吗?” 申锦低下头,不肯回话了。 昭定太后无奈道:“哀家知道你定是要怪的,可有些事,不论你怪不怪,哀家都要狠下心来帮你做的,她家族是皇上一派,她又有些来路不明,还有些奇怪的本事,与你并不相配,哀家不能预料她对你是福是祸。 “其实哀家并不想要她的命,那过敏的粉末也只是加了一部分,想让她吃些苦头,没想到这一部分,就引起这般大的效果。” 申锦这时候盯着昭定太后的双眼,一字一句坚定道:“我此生只要她一人,她若有事,我此生不娶。姑奶奶知道锦儿,话少,但从无虚言。” “她有什么好的,你就这样死心眼了。” 昭定太后此时才真正后悔,当时不应该放申锦与鱼令嫣亲近,不过这么短的日子,这小子就栽了进去,明明才只有十一岁,明明还不懂□□,怎么就这样中招了,一定是那个鱼令嫣用了什么邪门歪道,把锦儿勾了魂。 申锦想到她的好,脸上终于露出温暖的笑颜,回道:“因为在她眼里,我不是什么申国公府的公子,不是太后的侄孙,不是县主的儿子,也不是什么有毛病的奇怪人,我就是我。她完完全全理解和接受我这个人,愿意聆听我所说的一切,却从不评判什么,从不要求什么,只是尽全力帮住我。” “我不傻,而是个敏感的人,我能敏锐地感受到别人的善恶,从她那里,我只感受到暖暖的善意和关怀,至于其他事,我不管,我就认准她了。” 昭定太后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挥挥手,让申锦退了下去。 祁嬷嬷在一旁给按按穴位、松松眉头,说道:“那鱼姑娘方才终于醒了,锦少爷这三天都守着人,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一心要跟她受苦,谁都拿他没辙,要不是县主松口说以后为他聘鱼姑娘为妻,他连米汤也不肯进呢,还这么小,怎么就情深到骨子里去了呢。” 昭定太后深深叹出一口长气,眉头皱的更深了。 “干脆还是成全他们吧,锦少爷向来乖巧懂事,他还是头一次这样执着,若是真得不到,怕是要魔障的。” 这时候,外面有人传报:“太后娘娘,鱼姑娘贴身服侍的老嬷嬷在外求见。” 一般这样的人是不会有机会得见凤颜的,可昭定太后现在对鱼姑娘这三个字很是在意,便让人进来了。 厉嬷嬷低头进门,规规矩矩给昭定太后磕头跪安。 回她的是祁嬷嬷,“起来吧,你是鱼姑娘的嬷嬷,她可有要求?” “不,是奴婢有话禀报。” 昭定太后倒是生出几分好奇心来,不禁问道:“你是鱼令嫣从家中带出的嬷嬷,找哀家能有何事?” 厉嬷嬷报了个日期:“永顺十年二月十五。” 昭定太后一下就正身肃容,咬紧压问:“你想说什么?” 厉嬷嬷慢慢抬起头,平静地说道:“还请太后娘娘撤去旁人,这事只得私下来说。” 昭定太后给了祁嬷嬷一个眼神,马上房内伺候的其他人都撤了,只剩下祁嬷嬷一人。 厉嬷嬷这才接着说道:“奴婢虽是咱们姑娘带进来宫的,但其实这不是奴婢第一次进宫了,奴婢以前明面上是伺候在偏殿玉蓬殿里的宫女,名叫秋水。” “明面上?” “想必太后娘娘定是听过暗桩子这名号,奴婢就是其中一名,帮皇室办事。” 昭定太后来回打量着眼前的老妪,很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些破绽,于是问:“哀家听说,暗桩子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排级,你轮到哪一个字?” “太后娘娘记错了,暗桩子是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来排序的,奴婢没什么本事,只是最末级的荒字。” “说下去。” “永顺十年二月十五亥时,奴婢接到了上头的吩咐,从一个叫洪九的太监手里,接过一名刚出生的女婴,送出宫去。” 昭定太后的心猛然揪紧,瞳孔瞬时放大,先是呆愣了片刻,很快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胆敢在哀家面前说这些话,是想找死吗?” 厉嬷嬷丝毫不畏惧,继续道:“奴婢刚接手时,那女婴被放在一个食盒里,满脸青白,没有哭声,甚至也没有气息。” 昭定太后有些失控地怒吼道:“够了,给我闭嘴,祁嬷嬷快解决了她!” 厉嬷嬷还是不怕,“奴婢摸了摸那女婴,却发现她浑身都是热的,并不是一片冰冷,不像是真去了,所以等离了洪九,奴婢就躲到一偏僻处,使劲拍女孩的后背,按她的前胸,顺着捋她的口鼻,结果……” 昭定太后着急追问:“结果怎么样?” 厉嬷嬷脸上闪现出动人的神采,满是怜爱地回道:“女婴争气地从口鼻中呛出了一团黑绿的污秽,像个猫仔似的,小声哭了出来。” “后来奴婢把她紧贴着身子,藏在衣服里面,送出宫门去了。因为奴婢父亲是江湖郎中,也有些秘方,其中有一种,就是专治这种先天憋闷的孩子,于是奴婢便找了家农户,给她喂了这药,她一口气又吐了许多绿黑污渍出来,此后一天比一天精神,能吃能睡,还特别能闹。” 厉嬷嬷说到后头,竟然就红了眼圈。 昭定太后听到此处,不知不觉,已然热泪盈眶,她期盼地问下去,“后来呢?” “后来奴婢听从上面安排,把她送到一户姓厉的小官之家安养,奴婢也一直陪护在左右。后来女孩长大,给一个做了二房太太,十一年前,得了闺女,自己做了母亲,去年又生了个儿子,而今是儿女双全,日子遂不是都如意,但也是有滋有味。” 昭定顿时僵住,问道:“她嫁的是……” “那户人家姓鱼!” 第55章 鱼令嫣这才是刚醒过来, 吃了些厉嬷嬷喂的小米粥,就不济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又梦见申锦了,这次他还是现在模样, 并不说话, 只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这样安静,让鱼令嫣有些不好意思, 她反而要絮叨起来:“你怎么走了, 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谢谢你把桂花留给我, 它真是好贴心。” 申锦还是没有声音。 “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见我和你成亲了,还有个宝宝,特别真实,你长大后的容颜、还有孩子的长相,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鱼令嫣喃喃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着急,我会等你的......” 这时,申锦突然动了, 低下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然后也不离开, 就坐在她身边, 握着她的手,就这样陪着她。 鱼令嫣不自觉露出了微笑,好久没有如此踏实了…… 桂花静静地卧在床边, 随时盯着周围的动静,尽全力实现约定,守护着她。 昭定太后和厉嬷嬷的气味它是熟悉的,在她们来的时候,它并未出声,只是退到一旁观察着。 昭定太后掀起重叠的床帘,坐到床沿上,细细打量着里面正在梦中微笑的女孩,想从她脸上找到熟悉的痕迹,可却徒劳无功。 厉嬷嬷小声道:“嫣姐儿长的像她父亲,与夫人不是很像。” 昭定了然地点点头,轻轻帮小姑娘掖了掖被角,又放下床帘,走出房门后,才问厉嬷嬷道:“她和她娘可知道这些事?” 厉嬷嬷躬身回答:“夫人只知道自己生身父母另有他人,小姐也猜到夫人出生不凡,但她们都不知道是您。” “如此就继续瞒着吧,有些事不知比知道更好。” “是。” 昭定太后往前轻移了两步,忽然问道:“你可知谁是她亲生父亲?” 这个她自然是厉氏。 “奴婢只是负责送孩子出宫并照顾守护她,并不知其他。” 昭定太后显露出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可你如何会得知哀家是她的生母?” “奴才进宫来以后,一直在想法打探洪九的下落,得知他死前曾被您召见过,再结合您后来抱柔嘉县主进宫,且对她们母子疼爱异常,所以便大胆做了推论。” 昭定上下扫视着她的反应,继续问:“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其中天字号一人,就是皇上,地字号两人,此后人数不定,通常是皇上号令地字两人,地字两人再各令一半人马。哀家知道,大太监般白白就是这地字号其中一人,但另外一名,哀家至今都不知是谁,你是谁下面的人?” 厉嬷嬷凛声回道:“以奴婢的排级,只知上一级洪字辈,洪九就是当日交待奴婢行事之人,奴婢地位低下,其实知道的,还不如太后娘娘您多,今日才晓得,原来地字号有两位,其中一位还是般公公。” 昭定太后缓缓走到门口,又转头道:“等她醒来后,就挪到哀家的内室住吧,以后你还是伺候在她身侧。” “是,奴婢遵旨。” “还有多谢你多年悉心照顾,尽管哀家还是只愿信你七分,可为何不能就当真,为何就不能相信我的孩子……她还活着,她过的很好,如此便够了。尽管有些事,就如离弦之箭,已无法再收……”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完美无缺的侧颜,原本棱角分明的脸蛋,如今却极其柔和,光晕折射出她眼里的一汪碧波,竟洋溢着脉脉温情。 这样的昭定太后,恐怕全天下也没几人见过,厉嬷嬷惭愧地低下了头,恭敬地默等她出去,待她走远,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昭定走出大门外,微微抬头,看起西边的夕阳,右手轻轻一抬,马上就搭上了祁嬷嬷的胳膊。 祁嬷嬷看了眼她的神态,低声问道:“您这是信了那位秋水的话?” “时间对的上,人对的上,与洪九所言对的上,也能解释令嫣被召入宫的原因。” 而后昭定太后又道:“我如今五十有三,得到过一个女人最极致的尊荣,不,我甚至得到过一个男人最极致的尊荣,也曾经沦落到一无所有,甚至成为阶下囚,我杀过人,也曾离死只有毫厘之差,有过两个男人,生过一个孩子,养过两个,爱过 、恨过 、悔过 、怨过,在这个金子做的牢笼里,我什么事没经历过。做人难,越到高处越难,而其中又以信任最难,为何就不能信呢!” “主子,今晚要去何处?” “宝华殿,挂彩色风铃。” * 次日,鱼令嫣醒来后,发现厉嬷嬷领着清风,正在收拾屋子,自进了寿安宫养病,就再未见过小顺子一面。 她还以为是要回吉云楼了,连忙道:“把桂花的东西也收拾一下,我再去求祁嬷嬷,把它也带回去。” 清风道:“姑娘,咱们不回去呀。” “嗯?那这是收拾什么?” 解语端着食盒过来,给她支起小桌子,摆起菜来,说道:“姑娘先吃,太后娘娘下令,要把您安置到她内室里住呢。” “哪里!”鱼令嫣握筷子的手都不稳了,微微颤抖起来。 厉嬷嬷又强调了一遍,“太后娘娘的内室,与她同吃同住。” 鱼令嫣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什么?” 她冥思苦想,如何也想不透,太后这次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打个棒再给个甜枣儿? 真搬了进去,鱼令嫣整个人都有点蔫,坐在小桌子前发愣,不知以后该如何是好,连厉嬷嬷给她准备的乳鸽盅,也没心情喝。 桂花敏锐地发现了这点,在她身边兜兜转转,贴贴蹭蹭,四处讨好她,可鱼令嫣还是提不起劲来。 于是桂花出去转悠了一圈,然后,它欢快地叼着刚发现的新玩具,回到鱼令嫣面前,可得意地献宝。 鱼令嫣转头一瞅,被吓了一大跳,因为桂花嘴里的是只浑身通白的软体动物,她定睛看了一下,才认出来,原来这就是上次太后寿宴上的那只小白蛇。 不会被桂花咬死了,这可有点糟糕。她赶紧蹲下身来观察起小白蛇的情况。 第34节 小白蛇其实正在打瞌睡,被桂花叼着,太不舒服,终于在此刻转醒,然后它也被眼前的鱼令嫣吓了一大跳,原本软绵绵的身子,马上僵直了,颤抖着要退走,却发现自己竟然被另外一个奇怪的东西刁在嘴里,这下更急了,装腔作势地龇起嘴,不停地吐着通红的蛇信子,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 鸭蛋脸、大眼睛、龇嘴吐舌,其实它这样子真有些诡异,可正好合了鱼令嫣的萌点,她惊呼道:“好可爱呀,桂花快放开它,不要弄伤它。” 桂花听话地吐出小白蛇,落在地上的小白蛇还有点懵,一时忘记了这是什么情况,愣在地上不肯动。 鱼令嫣忍不住用食指戳戳它脑袋。 蛇的脑袋是它们极宝贵的存在,神圣而不可侵犯,小白蛇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更加愤怒了,但它又不是面前两个庞然大物的对手,很明智地选择逃跑。 然后它就顺着鱼令嫣的手爬了上去,扑哧扑哧,爬呀爬呀,没错,它一紧张,又往相反的方向爬了。 鱼令嫣还以为它喜欢自己,于是从乳鸽盅里,撕点肉丝出来准备喂它。 小白蛇: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怎么越来越靠近旁然大物了,糟糕,又反了,快点爬回去。等等,这个味道,是食物呐,是食物!我吃完这个再走。 可是吃完了怎么还有,那就再留一会会,怎么还有,好讨厌,还想吃。 小白蛇被喂的格外舒服,最后解决了半只盅乳鸽,肚皮儿鼓鼓,满意地绕着令嫣的胳膊转呀转。 鱼令嫣左手擒小蛇,右手摸着桂花的头,笑道:“桂花,谢谢你呀,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可你以后可不能再把它刁来了,这是太后娘娘的生辰之礼,不能乱动哦。” “没关系,哀家便把这只白绣蛇送给你吧。” 昭定太后突然出现,鱼令嫣赶紧下跪,小白蛇感觉到了其他气息,马上从令嫣的胳膊上爬到她肩上,瞪视着新到之人。 “回太后娘娘,白绣蛇如此珍贵,哪是小女能受的,还请您……” “方才瞧你很中意它,它也很亲近你,就留下吧。” “可这……” 昭定太牵着她坐回塌上,“你喜欢锦儿吗?” 鱼令嫣默默抽回手,微微扭开身子,拉开些距离。 “想与他成亲过一辈子吗?” “你不会嫌弃他那个毛病吗?” 鱼令嫣马上回道:“申锦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谁若是能嫁给他,那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这已经是明确的答复了。 太后微微挑眉,笑道:“可申家到底不同鱼家,你嫁给他,就算不用做宗妇,也是要费心经营的,不比你在家做姑娘,还是得都学些东西,不过也不必急,哀家以后慢慢教你。”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太后真是认可了她,要把她嫁给申锦,现在这是把她当自己人,要悉心栽培她? 这转变真是太诡异了! “还有今日皇上就会下令,把其余七人送回家去,那个与你关系甚好的孟玄音,哀家也把她安排去申家住些日子。” 这样岂不是只剩她一个了,怎么都像是在抬举她。 “你跟哀家住个几年,等你及笄,哀家自会把你的前程安排好。” “你眼光不错,锦儿确实是难得的,品性俱佳的好孩子,柔嘉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申钰那小子心肠也好,申锐和他媳妇也都是和蔼可亲之人,他们家还不纳妾,嫁进去必不会受苦,以后好好过舒心日子,孩子也不要多生,儿女双全,凑个福字,也就够了。” 鱼令嫣越听越不对味,这话怎么感觉是站在她的立场,处处为她考虑呢,是不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这人真是昭定太后吗? 昭定这边总觉得自己有说不完的话,要与她说,也有问不完的问题,想听她回答,可她却不敢多做,怕吓到了她。 这时候,祁嬷嬷端着令嫣的药走了进来。 昭定太后竟然坐近了些,接过药碗,轻轻吹着热气,竟然还亲自喝了一小口,试试药的热度,然后柔声说道:“哀家来喂你,倾身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鱼令嫣目瞪口呆,瞥一眼厉嬷嬷的反应,再一转眼,药都到嘴边,她不得不咽了下去,稍有不慎,嘴角溢了些出来。 昭定从自己怀里掏出贴身巾怕,轻轻按净她嘴角的药渍,语带爱怜,“你这孩子。” 鱼令嫣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稀里糊涂就配合起来。 厉嬷嬷开口道:“今天家里来人传信了。” 鱼令嫣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昭定太后手上活没停,可精力也分了出来,来听厉嬷嬷说话。 “夫人和小少爷都顺意极了,小少爷长的可好,又白又胖,精神气可足,还爱笑,灵的不得了,话都能说全,老太爷和老爷拿他当命根子疼,一天不见都不成,别人谁都不怕,只有夫人能治得住他,就是呀……” 鱼令嫣喜得眼睛都弯了,忙问道:“就是什么?” “就是小少爷怎么也不肯叫姐姐呢,每次不管夫人怎么教导,就是不说,还都要嘟着嘴说坏!” “啊……阿眠,果然还记得我呢。” “可不是,就没见过比他更齐整、更灵的孩子了。” 昭定太后捏着调羹,缓缓转悠着,好一会儿,才道:“总有机会见的。” 令嫣又是一愣,忙甩甩头,继续问下去:“家中可还有什么事情?”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二小姐在您走后,回了娘家,肖家来人催了三次,直到最近才回去呢。” * 就在其他七位姑娘被送回府,就在整个盛京都议论起鱼令嫣是何方神圣,就在她惊慌失措接受昭定太后的各种宠溺之时,已嫁为人妇的鱼令妩正在遭受毒打,而打她的人,就是他的丈夫——肖天玮。 原因自然就是为着令妩躲回娘家,过了三月还不肯归。 紫鸢心疼主子,急忙扑身护住令妩,帮她挡住暴打,让她趁机跑出房门。 肖天玮连忙追了出去,这个人渣不打别人,他就只打自己老婆,仿佛这样就能发泄出他满身的怨气,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比所有人都强。 奔出院门的这一刻,鱼令妩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再也受不了,她要去死,死了就能解脱! 为何老天爷要这样对她,她自问从未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情,从没害过任何人,为何偏偏轮到她头上。 大花园里有个莲池,就是那里,在那里结束吧。 她拼命奔跑着,只为了一个死字,眼里根本进不了任何东西,谁知哐当一声,撞到了一人,倒地时,她看清了此人的长相。 当时没想到,有些孽缘,就开始于这一瞬间的目光交汇。等领悟时,她就像深陷蛛网的飞蛾,难以脱身。 不过,这已是三年后的事了。 第56章 入宫前, 鱼令嫣曾问过自己,她为何会进宫,来了又是为的什么? 遇见申锦的时候, 她以为自己就是为了这个少年而来, 一切也因遇见他而开始。 可万万没想到,过程和结局竟是如此…… 永顺三十九年十一月三日, 也就是她十四岁生日, 同时也是她及笄的日子, 她被仁宗皇帝封为县主, 赐封号为“祯敬”。 她, 一个从四品文官的女儿,不知走对了哪条仙路,竟然被当今昭定太后“娇宠”了整整三年,还在成人礼时,被封为县主。 正二品的县主,同柔嘉和端敏同位,见到怜妃都不用行大礼,当年她被安排到吉云楼礼佛的时候, 谁能预料到, 事情会变成这样。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 昭定太后对她的疼爱。 太后这人, 与你为敌时,绝不会心慈手软,可真把你当自己人, 对你好时,那就是真好,掏心掏肺,好到你心肝儿乱颤。 不喜奢华、彩亮色彩、浓妆艳抹的昭定太后,某一日盯着,浑身素的不能再素的鱼令嫣看了半天,然后就皱着眉头去了她的私人库房。 然后像往常一样遛完一狗一蛇的鱼令嫣,一回到寿安宫的内室,整个人都惊呆了,在昭定太后给她安置的那个小屋内,到处都摆满了绫罗绸缎、锦衣华服 ,还有琳琅满目的各色首饰,多的鱼令嫣都没地方站,眼睛都闪花了,心也不由自主地骚动起来,女人呐,遇到这场面,哪有不动心的。 昭定太后坐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完全没被这些物什压制下去,甚至更显美艳,成为其中最靓丽的风景,鱼令嫣不禁看呆了去。 昭定见她久未过来,抬头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稍稍招手,说道:“嫣儿,快过来,让我比较着选些合适的出来,给你添点像样的装扮,最鲜嫩的年纪,成天打扮的这么素净做什么。” 她心里那个冤枉啊,那还不是因为您吗! 鱼令嫣乖乖走到太后身边,任凭她给自己试色 、添饰,其实她的内心在颤抖,小声问着:“您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昭定太后轻笑道:“傻丫头,哪有绝对的事情,凡事都是可以变的。” 祁嬷嬷还在往屋里运东西,直到再也放不下了,她不免说道:“主子,好东西太多,能放进来的太少,已然放不下了。” “这次便先挑些鲜亮的布匹,做些四季衣服,日后再慢慢挑其他的。” “使不得,太后娘娘,这些都太贵重,小女受不起。” “怎么受不起,我给你,你便受得起,况且这些东西,我现在也用不到,不给你们这些小辈,难道还要带棺材里去吗?” 祁嬷嬷笑道:“姑娘就受了吧,主子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谁都奈何不得。不过,奴婢觉得,主子也多年未做新衣,不若做一对,穿着相似的衣裳,一道出门子,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亲母女呢。” 昭定太后果然对这个提议很满意,忙回着:“甚好,让我的针线房都备好,随时给我俩做衣裳。” 从此以后,昭定太后每次都要花些功夫,从私库里挑些精品出来,日积月累,就是给令嫣做嫁妆。 同时,她还十分迷恋打扮令嫣,时常扮成母女模样,一起去寿安宫的后花园里遛狗,一起喂养小白蛇,一起做绣活,一起做吃食并品尝各色美食。 还要在每夜睡前,在令嫣床头,教她读书,读的都是女训 、女德 、烈女传,还有礼仪规矩等书。 只是她讲的生动形象,妙趣横生,特别有意思,每次举的都是反例,还全是当下正发生在雍朝的事情,每次都会把各色人的态度分析一遍,却从不自己评价,最后让令嫣来分析并猜测结局。 几乎所有时间,所有功夫,都用在了令嫣身上,似乎在弥补什么。 鱼令嫣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事,可直到被晋封这一刻,她才真的确定,她娘和太后之间的关系。 仪式结束之后,鱼令嫣穿着一身华服,匆忙赶回寿安宫,昭定太后还等着要给她行成年礼。 柔嘉县主已经到了,还带着她的心肝宝贝女儿——申瑶。 鱼令嫣其实有些失望,因为申锦又没来,已经快三年没见过他了。 两岁多的申瑶小朋友长的粉妆玉琢,口齿伶俐,活泼好动,可谓是人见人爱,歪坐在昭定太后怀里,还不安生,一瞅见令嫣,就张手要抱,甜甜糯糯叫道:“姐姐,抱!” “哎,阿瑶来了。”令嫣先给太后和柔嘉县主行礼,见祁恕玉并不反感,才上前抱起阿瑶,狠狠香了一大口,惹的阿瑶咯咯直笑,才把她放回祁恕玉怀里。 祁恕玉让不消停的女儿在自己腿上练起步来,说道:“姑母,祯敬县主回来了,吉时也快到了,可要开始?” 昭定太后回道:“再等会儿吧。” 又过了一刻,厉嬷嬷满含喜气地从外面进来,禀道:“太后娘娘,来了。” 昭定太后瞬时坐直了身子,又是紧张,又是期盼,马上回道:“快让她们进来。” 还有谁要来? 鱼令嫣转头用眼神询问昭定太后,见她满是不安地往门口探去,豁然想到一种可能,心道不会吧。 第35节 再转过头,紧盯门口,果不其然,随后便瞧见了,厉氏牵着阿眠的手,一步步走了进来,到殿堂正中伏跪。 “从四品侍读鱼恒之妻厉宝贞携子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快快请起。” 不用昭定太后使什么眼色,祁嬷嬷马上从旁扶起了两人,笑容满面,说道:“鱼夫人和小少爷快坐到祯敬县主身边去,县主日日都盼着相见,今日总算如愿了。” 厉氏心中其实也甚是彷徨不安,可见了女儿,一切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三年了,闺女长大了,个头起来了,身量也开了,没瘦,脸色红润,气色极佳,容貌完全长开,掩不住的天姿国色,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娇嫩欲滴。 她心里止不住的欣喜,忙带着儿子走到闺女身边。 鱼令嫣激动地握紧了双手,一眼不错地盯着她们,见厉氏精神气十足,容貌并未改变多少,只是稍许胖了些,心头就是一松,又把眼神移到阿眠身上,眼前顿时一亮。 将近四岁的他,肤色晶莹如玉,五官精致又分明,飞扬的眉,坚/挺的鼻,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大眼,闪着奇妙的神采,还隐隐透出几分说不明的贵气。 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鱼令嫣努力回想,记忆刷刷回到三年前的那场生辰宴,晃过俊美的安凌王,来到仁宗皇帝的脸上,阿眠不像鱼家人,倒与皇上和安凌王有那么两三分相似。 又仔细回味厉氏的长相,果然,也有影子。 此刻,鱼令嫣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震荡翻滚,不得安宁,再转头看昭定太后,见她先是痴痴地发着呆,随后难掩激动地说道:“阿眠是吗,到哀家这里来,宝......厉氏,你也坐下吧。” “多谢太后娘娘恩典。”厉氏谢完恩,又伏下身,在儿子耳边小声道:“阿眠,这是太后娘娘,你去她身边磕个头吧。” 阿眠其实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用余光扫着他的坏姐姐,发现她见到自己目瞪口呆,满脸都是惊讶,遂是很得意,心情甚好,就特别听话,也丝毫不畏惧什么,慢慢走到昭定太后身边,利落地磕头说话:“恭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昭定太后欢喜的不行,一把收入怀中,给他整小衣,给他理理稍有凌乱的发丝,开怀道:“阿眠真是乖巧机敏,来让哀家多瞧瞧,祁嬷嬷,快把哀家准备的礼物拿来。” 祁恕玉也忍不住啧啧称赞,“本以为我家阿瑶已是最好看的了,没想到,这孩子还要好。” 说罢又逗弄起闺女:“阿瑶,你看这位小哥哥,可是长的好?” 阿瑶站在母亲怀里,先是一动不动,呆呆地盯着太后怀里的小男孩看,然后嘴角竟然流下了口水,兴奋地冲母亲道:“阿瑶,要!” 女儿太过外向,也着实令人头疼,祁恕玉假装听不见小丫头的要求,低头帮她擦干净口水,敷衍道:“嗯,瑶瑶也是你的小名。” 申瑶着急地在母亲腿上跺脚,指着阿眠的方向,叫道:“要,要,要小哥哥!” 全殿的宫人都忍俊不禁,低头偷笑。 小姑娘的小脚丫子,还挺有战斗力,把柔嘉县主踩的生疼,她想强制地横抱女儿,却遭到阿瑶的激烈反抗。 昭定太后看不下去了,心疼道:“快把阿瑶也抱到哀家的塌上来,别折腾她了。” 祁恕玉颇有些委屈地把女儿抱了上去,小丫头到了塌上,马上欢快地朝阿眠走去,嘴上念叨着:“小哥哥......” 小大人阿眠眼瞅着两眼放光 、流着晶莹口水的奶娃娃步步紧逼,不得不拉下板着的脸,恐惧地倒退,直到昭定太后从背后抱住他,“阿眠,这是你阿瑶妹妹,你先帮着照看一下,哀家和其他人要给你姐姐庆礼了。” 阿眠看向姐姐和娘亲,被小妹妹扑个正着,应声倒在软塌上,心中突然有些悲泣。 厉氏握紧女儿的手,撤回她放飞的思绪,柔声道:“一晃眼,三年就过去了,我的嫣姐儿都成年了。” 鱼令嫣回了神,用另一只手搂住厉氏的胳膊,想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叫了一声:“娘......” 两人一起走到昭定太后和柔嘉县主身边。 昭定太后今天像是掉进蜜罐里,整个人都柔化了,满身都是柔和甜美的气息,待二人靠近,她不禁看了厉氏,眼神中包含着深深的渴盼,随即又挪开视线,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枚佩戴多年、饰有碧玺和珍珠的翡翠簪子,握于掌心,道一句:“开礼吧。” 在母亲和柔嘉的陪同下,在阿眠和阿瑶小朋友们的见证下,在祁嬷嬷和厉嬷嬷吟颂的祝辞中,在笄者昭定太后的加礼中,经过一系列的仪式,鱼令嫣正式成年了。 那一天,过的好不欢喜,就是没见到申锦,让令嫣有一丝遗憾。 睡前,她同往常一般,等着昭定太后来给她讲课,可这次不同,太后身后的祁嬷嬷抱着一叠书,厉嬷嬷抱着一个火盆,全放到她跟前。 昭定当着她的面,一本一本往火盆里烧书,女训 、女则 、女戒 、烈女传...... 她说道:“令嫣,我与你说的这些,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虽能让你安稳,却不能让你快活,女人要想恣意地过一生,心要抛开这些,不被束缚,不惧世事,勇往直前!” “明日,你便家去,等今年大选。” 第57章 灰蒙蒙的云挤压着天空, 沉沉的仿佛随时要坠落下来,风中夹杂着微冷的湿气。 天虽不好,可鱼令嫣还是按着计划回府去了。 一共用了三辆马车, 一辆她乘坐, 另外两辆,分别坐着厉嬷嬷, 还有清风、解语, 还放置了她的行礼, 以及昭定太后赐的礼物, 这还只是小部分, 其他给令嫣做嫁妆的,都准备低调运至鱼府。 刚出宫门,还没行多久,一匹等待已久的白马悄悄加入车队随行。 卧在鱼令嫣身边的桂花,突然抬起头,两只玫瑰耳左右晃动,吸吸鼻子,然后马上站了起来, 靠近窗边, 用前爪子不停挠着窗门, 可它当然开不了, 又返回来拱头蹭令嫣的手心,想让她快点发现。 鱼令嫣有所感应,支开车窗, 往外一探,便瞧见了白马之上的少年,那俊美的侧颜,是如此熟悉。 他听闻车窗动静,亦转过头来,像是做了千万次一样,静静地注视窗内的少女。 他与她所梦的丈夫,稍有些差别,到底是更稚嫩一些。 只见他身披金丝玉缕大氅,身姿已然展开,挺秀高颀,气宇轩昂。 脸上轮廓棱角更显分明,面容比三年前还精致了几分,俊美卓绝,举手投足都显得丰姿奇秀,神/韵超脱,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 气息之中,竟还带了几分惑人的味道。 鱼令嫣豁地关了窗门,捂着自己发闷的胸口,暗道,果然和梦是不同的,她竟然有了一点心动的感觉。 刚想脱掉大氅,显露出身材,撩一撩头发,甩一甩马鞭,展现独特魅力的申锦: 哎......哎? 怎么跟预料的不一样,接下来不是应该眉目传情、欲语还休、两情相悦的吗? 怎么跟《风求凰之抱得美人归》这本小册子上写的不一样呢,果然这种从地摊上花几十文钱淘来的东西,就是不靠谱。 等等,他好像想忘记了一个步骤,糟糕,刚才太紧张,忘记笑了,怪不得她马上收了窗门,一定是方才自己的表情太过冷淡,吓到她了! 好想敲敲窗门,可这样会不会太孟浪了,凤求凰上说了,凡是私密事情必须得在隐蔽的场合,可小册子上可没说,这样的情况,到底算不算私密,嗯,果然不靠谱。 如此,马车内的少女,和马上的少年,心里都有些不甚舒爽,总感觉心头有东西在噬咬,有点痒、有点酸,还有点胀,唉,都怪天太闷了,让人躁动不安。 老天爷好像听到了他的埋怨,开始下起雨来,倒也不大,柔柔的毛毛细雨,纷纷而至,缠绵不断地飘落在身上,浸润衣衾。 鱼令嫣听到了车夫吆喝着穿蓑衣的声音,知道外面肯定是落雨了,连忙推开窗门,果然见这人没带任何雨具,傻愣愣地吃着雨呢。 这门开的有些突然,申锦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次更糟糕,面无表情、波澜不惊地,再次与她的视线交汇,果然须臾之间,人家又摔了门杆。 申锦:不是这样的,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鱼令嫣却对前方的驾马的车夫说道:“雨太大了,找个隐蔽的地方,停马休整一下。” 雨到底哪里大了? 绵绵小雨真是特别冤枉,可车队还是按着县主的吩咐,找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桥洞旁休顿。 厉嬷嬷前来询问情况。 申锦下了马,稍微躲远些,暗暗打量着她们的动静。 不一会儿,马车夫们就被厉嬷嬷遣远了些,还让清风解语佯装拿出解手的桶具,同时监视着四周的动静。 申锦很快就瞅见马车里的人,在同他招手,他先是在马上四处张望一番,见真是没外人注意,于是迅速下马,来到她窗前,想跟她说会儿话。 谁知鱼令嫣直接开了马车的后门,申锦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时,一双芊芊玉手伸了出来,直接抓着他大氅上浅金色的流苏,把人往里面带。 申锦不敢碰上她,保持不住平衡,没吃住力,最后往只得和她双双摔到了马车里面,他急忙抵住手、跪着膝,防止压到她身上,车门也随之闭合。 略显狭窄、绝对隐闭的场合,暧昧又尴尬的姿势,自然而然勾在一起的视线,顺时,两人都悄悄了咽了声口水。 申锦的第一反应是,不行,这次他必须得笑,而且要露出最吸引人的笑容,于是他按照镜子里练过多次的那样,唇角微微勾起,漾出最好看的弧度,邪邪地,肆意地看着她。 小册子上说了,男人必须得坏笑,才能让女人挠心挠肝,死心塌地。 鱼令嫣的第一反应却是,他果然淋了许多雨,头发都湿了,雨滴都落在了她脸上,大氅就更不用说了,她都能感受到上面的湿气,还是早点脱掉为妙,万一感冒了,可不成。 就在她准备开口唠叨时,见到了申锦这倾人一笑,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迷蒙地说成了,“脱衣服吧……” 什么!这实在太超乎申锦的想像,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甚至觉得这都是幻觉,进展实在太快了,他们都还没有定亲,不,是成亲,怎么能越过雷池?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读过一套小册子的最后一本《凤求凰之洞房花烛夜》,他根本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胸有成竹而谨守防线,和压根没谱,完全是两码子事,心里莫名有些虚,真是好失策。 鱼令嫣恍过神来,“快把你的大氅脱了,都淋湿了。” 啊,原来如此,怎么觉得有些淡淡的失望呢。 两人慢慢坐起了身子。 车子对他而言,显得有些小了,他畏手畏脚,不间意间,触碰到她衣襟,感觉到一片柔软,瞬时一顿,颤悠悠望去,竟然发现里面有动静,于是整个人都不对了,直接问道:“你衣服里怎么有东西在动?” 鱼令嫣还没来得及回答,罪魁祸首便悉悉窣窣、慢慢腾腾,从里面探出了脑袋,原来就是那只白绣蛇。 它长得慢,三年只长了一尺,卷一卷身子,就能躲进鱼令嫣身上取暖,快到冬眠时候,它最近特别能睡,难得醒了,反应也特别迟钝。 比如此时,它钻出脑袋后,就把申锦当成主人了,迷迷糊糊爬到他身上,使劲往他衣襟里钻。 申锦一把抓住它扭动的身躯,放到眼前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你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 只是他刚坐稳,就又被桂花扑倒了,许久没见主人,桂花真是分外激动,在申锦进车门的那一瞬,它就开始碰头、蹭身、咬靴子以求吸引他的注意,可惜刚才情况特殊,申小爷完全忽视了外物。 现在是桂花放肆时,一狗一蛇,皆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三年一直是我投喂它,后来就只认我了,别人喂的都不吃,就干脆养它了,取了个名字叫白丸子。” 申锦又把迷瞪的白丸子还到她怀里。 令嫣笑眯眯地问道:“你真是一点不怕蛇了?” 申锦尽情抚摸着桂花的脑袋,“嗯,不怕了。” 接着又小声说道:“也不会僵硬了。” 我向你保证,再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那真好,怎么做到的?” 他还未答,厉嬷嬷已在外问道:“姑娘,可要走了。” 他吹了声口稍,让马儿先行,随后又颠了颠身上的大犬,转移话题道:“桂花怎么又重了,明明三年前就成年了,怎么还能长,是不是又贪吃了?” 鱼令嫣侧卧下来,浅浅一笑,柔和地看着他和桂花,回道:“应该怪我,每日带它动的少,喂的多,平日还爱带着它一道儿睡午觉,不知不觉就胖起来。” 申锦长眉一挑,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怎么好带它一起睡。” 第36节 桂花舒服地直哼唧,鱼令嫣也揉上了它的肚皮,回道:“我每天溜完它后,都会给它洗个澡,等身上的毛干净了,浑身香喷喷,就放它进内室,桂花现在可爱干净了,抱着也软绵绵,舒服极了。” “是吗,你还帮它洗澡?”申锦突然觉得手里的狗毛好扎手。 在朦胧细雨之中,在略显拥挤的马车内,相伴侧卧的两人,一同抚摸着中间的米黄色大狗,随意聊着琐事,气氛温馨又舒宜,且不说重逢后的两人怎样欢喜,连桂花都幸福的要化了。 可欢快的时间总过的比往常都快,鱼家也是豪府,坐落在平遥街枣儿胡同,离宫廷并不是太远,很快就要到了。 鱼令嫣又想法子把车夫支开,从车里配置的藤箱里,取出一把油伞,塞到他手里,说:“路上小心些。” 申锦握紧油伞,心道,她是有伞的,也是,她怎么会没伞呢,可她还是让自己进来了。 这难道不就是表明了,她对自己的心意吗? 申锦心中激动不已,说道:“令嫣,我已经考取了武秀才了,等我考取武举人时,便向皇上请旨......” 话还没说完,桂花这时候竟然扑了上来,打断了他,它呜呜咽咽地在申锦怀里滚来滚去,显然很是不舍。 申锦拎着它脖子上的厚皮,眼睛眯成一条线,气呼呼说道:“桂花,跟我一起回去吧。” 谁知刚才还依依惜别的桂花,马上抛弃了他,回到鱼令嫣身后躲起来,生怕被他带走。 比起申小爷的纵意放养,桂花显然更喜欢鱼姑娘的贴心周道、温柔可亲,虽然都是它认的主人,可过日子还是得跟女主子呀。 再想开口,厉嬷嬷却在外面小心提醒:“姑娘,到时候了。” 申锦气馁,准备离开。 “等等,你的大氅!” 鱼令嫣亲自给他披上,系着缎带,同时也紧盯着他的眼睛,回道:“我会等你。” 申锦脑中不断重复这四个字,兴奋地脸颊和耳朵都通红,心里产生了一种甜丝丝的,名为幸福的颤动,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眼中充满神气和得意,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了。 第58章 鱼府西院东稍间, 厉氏让人在最东边添了一间寝室和书房,直与她的暖房相通,这便是阿眠的小卧室和小书房, 而西稍间里, 令嫣房间摆设和布置,从来没变, 一直等着她回来。 鱼令嫣回来这三天, 一直在做一件事, 那就是讨好阿眠, 重新获得他的欢心。 这不, 小家伙一从鱼老太爷那儿读完书回来,就开始被骚扰了。 “阿眠,阿眠,阿眠……” 左一声,右一声,绕着阿眠转悠,惹的他脑门嗡嗡直响,难以安宁。 肉鼓鼓的小手不得不放下《雍史》, 气呼呼的大眼睛直盯着坏姐姐, 肉嘟嘟的腮帮子也跟着鼓起, 一字一顿, 强调说:“我要背书了!” 鱼令嫣随即拿起《雍史》,来回翻了一遍,吁叹道:“唉, 你也才四岁啊,怎么就要背史论,祖父也真是的,对你要求太高,你现在能背些诗词歌赋,就已然很好了。” “阿眠啊,咱们今天不背这个,姐姐来给你讲讲拔苗助长的故事好不好?” “就是,我也觉得不好,成天就知道读书,也不知道出去耍耍,都要成小呆子了。” 厉氏让人把暖房的软塌搬到了阿眠的书房内,没事时就坐在上头做针线,陪着两个孩子。 这三年,她还是比着其他同龄人,给自己姑娘做衣服穿,可她一回来,试了之后,发现还有些偏差,这不,手头一得空,就来改改。 阿眠倒有几分好奇,摸着大脑袋问:“什么是拔苗助长?” 令嫣于是就把这则寓言故事,跟他说了一遍。 阿眠听完以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小鼻孔那么一哼,眼睛那么一斜,嘴巴那么一嘟,特别骄傲地回道:“我去年就会背诗词歌赋中的精品了,跟某些十岁还背不来的笨蛋,可不一样。” 至今还背不出的鱼令嫣以及厉氏:…… 瞧这副的神气小模样,莫名就觉得手有些痒,好想去蹂/躏一下他的大脑袋。 令嫣转过头,使劲揉红了眼睛,再装出受伤的表情,蹲到阿眠侧身,低下头,气馁地说:“阿眠是不是不喜欢姐姐了?” 阿眠看着她一副失望的模样,听着她略带鼻音的话语,瞬时有些惊慌失措,忙摆起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莫名觉得有些气。” “为什么呀?” 他挠挠头,想了半天也找不到理由,不知不觉,加快了挠手的速度,半天才憋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气!” 鱼令嫣快要忍不住笑了,马上捂起双眼,酝酿了一会儿,哽噎道:“生气就是不喜欢了嘛。” 阿眠这下着急了,连忙回答:“喜欢的,我喜欢的。” 鱼令嫣干脆抱膝,发出闷哭声,“骗人,你都不叫我,也不愿跟我亲近,还嫌我烦。” “不是的。”阿眠不知怎么解释,他转头看向厉氏,小眼神特别无助,十分渴求娘亲出面帮助。 厉氏也捏了捏手面上的肉,强忍住笑,因担心自己破功,于是赶快回道:“嫣姐儿,你到阿眠小床边上望一望,二姑娘令妩帮你做的,绣有你小画的,那件屏风缎帘子,我给制成了屏风,就放在阿眠床边,每晚他睡觉前,我都去看一眼,指着小画教他认人。” “我对他说,这是你姐姐,跟我一样疼爱你,要是想她人了,就悄悄亲屏风一口。他贼机灵,脸皮子又薄,每次都佯装睡熟,然后等我走了,再偷偷爬起来亲,可见他真是想你的。” 阿眠马上点头,举一反三,“夜夜都亲,日日都想。” 鱼令嫣忍不住笑颜,一把抱起弟弟,一口气转了好几个圈,停下来又使劲亲了好几大口,开怀大乐道:“我的阿眠,你怎么能这样可爱,姐姐最喜欢你了,快给姐姐好好香香。” 阿眠被转的晕乎乎,又被亲的愣乎乎,等他回味过来,马上啪开了她的手,推着她去厉氏那里,气呼呼道:“坏,你们两个都坏!” 然后又坐回到自己的小书桌旁,嘴上嘟囔着,“我不理你们,要读书!” 母女俩个又爆发出一阵姿意的笑声。 连厉嬷嬷进来,都不禁被感染到了,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说道:“夫人和姐儿可别再笑了,小少爷耳边都烫红了。” “哎,我就说他面皮子薄嘛,小子心里可熟,好,咱们不笑。” 令嫣注意到她手里的信封,以为是申锦给自己写的,急忙问道:“嬷嬷,你手里的是?” 厉嬷嬷呈给她后,回道:“孟姑娘给您寄的信。” 原来是玄音,三年未有联系,不知是为了何事? 令嫣忙接过来,取出信纸,细细读起来。 厉氏难免问道:“这孟姑娘是何人?” 阿眠虽拿着书,其实也在默默关注着娘亲和姐姐的动静,等着姐姐的答复,心里好着急哦。 鱼令嫣答道:“她是孟国公府唯一的后人,三年前也被召入宫去服侍太后娘娘,与我脾性相合,素来交好,后来又被柔嘉县主邀请到申家礼佛。” 厉氏点点头,接着又问:“那她这次来信,可是有什么事?” “她有个请求,想到咱们家来住段时间,直到来年二月初,大选开始。娘,女儿想邀请她来咱们鱼家小住些时日,您意下如何?” “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伺候太后有功,被皇上亲封为祯敬县主,想邀请个闺友到家里小住,咱们鱼府肯定没什么问题。” 鱼令嫣就是喜欢她娘这副底气十足的模样,笑着说:“娘说可以,那必是可以的。” 厉氏给了女儿一个废话的眼神,她现下的日子,可真是顺意。 主要还是她给鱼家生了唯一的嫡子,而阿眠又是这样聪慧,鱼老太爷和鱼恒都把这孩子当成命根子。 他们二人的态度,那就是鱼家最好的风向,不论是谁,都得捧着厉氏和三少爷,就连鱼老太太现在也不敢在厉氏面前说句重话。 这几年来,她已经慢慢领悟到,该如何驾驭鱼恒,把他吃的死死的,也让大房妻妾基本形同虚设。 严氏、宁氏还有乔氏,甚至包括鱼恒本人,本来都以为他一直去西院,只是为了哄得厉氏回心转意,他总不能晾着大房不踏足,万万没想到,真就是一去不返了。 她们不是没同心协力回转过,可谁也没想到,那个暴脾气、心直口快、没有心机的厉氏,一旦认真起来,会是这样厉害,根本不给她们一丝机会。 严氏更是觉得,若不是令姝生了儿子,做了太孙侧妃,她这个大房嫡妻,就真保不住了。 直觉告诉她,厉氏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她座下的位子,随时等着机会,把她搞下去。因此这三年,她格外谨慎,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 本就是这样局面,谁知鱼令嫣竟然还得了太后青睐,被封为祯敬县主,如此一来,厉氏在鱼家的地位,已是超然了。 而自从上次入宫之后,厉氏自己也猜到了一些事。 “不过这事,还得要申家那边同意才成,不若如此,我先给柔嘉县主下个拜帖,等她同意后再去拜访,到时候和柔嘉县主商量一番,若得了申家允许,当日就把你那好友,给你带回来。” 鱼令嫣心潮有些波动:要去申家,岂不是又有机会见到他了? 她很快压住这份激动,佯装出不甚在意的模样,回道:“娘一个人去,怕是不好吧,毕竟我行笄礼时,柔嘉县主可是带着女儿亲临,还是我陪你一道去。” 厉氏心想也是,赞成道:“如此也行,咱娘俩以答谢的由头上门,本来不带你去,是因为你婚事还未定,申家也有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总要避着些。其实,最好还是带上家里的男人,要更好些。” 家中的男人啊,鱼老太爷和鱼恒那是不现实的,大房的两个儿子,还是算了。 母女两个转了转思绪,同时把视线锁定到前方,正用功读书的男孩身上,人虽小了些,不过还是中用的。 只见他随着她们灼烈的视线,逐渐缩起了脖子,直到不能再收,像个受惊的小鹌鹑一样,在那边抖发抖发。 忍无可忍,退无可退,阿眠背对她们,大声喊出来,“你们死心吧,我是不会去的!” 母女俩一起问他:“哦,是吗?” 小鹌鹑拼命点头。 厉氏用夸张的语气回道:“唉,我记得好像有谁说过,以后他会保护娘亲和姐姐的,到底是谁来着?”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个小骗子。” 小鹌鹑扭扭捏捏转过头来,万分委屈地瞅着母上大人,憋足了劲回道:“我才不是什么小骗子!” “哦,是吗?” “嗯,我去!” 第59章 申家并不是什么前朝望族, 当年只勉强算得是乡绅地主,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权势和地位,只因代代都出牛人。 首任申国公, 独具慧眼, 硬是在那乌泱泱一片造反的强人之中,挑出了开国文宗皇帝, 忠心耿耿, 追随到底。他尤其擅长揣摩人心、逢迎讨好, 那么多开国功臣之中, 就他文不成武不就、出身也不高, 还能被封个国公,而且还无一人有异,可见他做人有多成功。 这样的爹,偏偏生了个闷葫芦的实干人才出来,二代申国公眼神也很准,那么多能干的皇子,就是认准了成宗皇帝。他严以律己,低调谨慎, 善于治军, 随成宗皇帝征战讨伐, 戎马一生, 立下赫赫功劳,却能急流勇退。待成事之后,便解甲归田, 安生去做老翁公去了,从而逃过了成宗皇帝的猜疑和狠辣的手段。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这样的武将,却生了申锐这样的文学天才出来,没错,申锐便是这第三人。他靠着过人的天赋、高尚的情操和人品,逐渐为了士林学子们的精神支柱,同时也坚定不移地站在仁宗皇帝这一方,从而得到仁宗皇帝的赏识和认可。 至于他的儿子,咳咳,就不提了。 反正申家男儿,性格特长各异,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习武,别看申锐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模样,他也是从小习武,很有几把刷子,徒手制服几个壮汉,绝没有任何问题。 而申钰就更厉害了,他真的是,除了读书和仕途,其他本事都杠杠的,一身高强武艺,比他爷爷当年的功力,那也是差不离的。申锦这一点像他,习武的天赋,也十分了得。 第37节 自打他立志要考上武举人、求娶鱼令嫣之后,日日都勤奋苦练,申钰也时常在一旁指导,有时候仙才也会去看看孙子的进展。 而今日,当祁恕玉午睡后,带着闺女一道去给儿子加油鼓气的时候,竟然发现公公、婆婆,还有丈夫都在庭院之中,就连桂花也卧在一旁懒洋洋地晒太阳。 没错,那日,申锦最后还是强制地把桂花带回了家,还美其名曰,帮它减减肥肉。其实桂花一回来就被放养,待遇也大不如前,狗颜粗犷,狗心已无可恋,狗格特别懒散。 “爷爷、奶奶、爹爹、哥哥,阿瑶和娘亲来了!”申瑶嘴可甜,一来就让所有人软了心,化了眉眼。 祁恕玉放下女儿,想让她去爷爷、奶奶那里。 小姑娘像只灵气十足的百鹂鸟,快活地要飞起来,向前方奔去。 申锐、申钰、申锦爷三个同时张开双臂,等着小丫头扑上来。 申瑶会选谁? 当然是颜值最高、且最年轻的哥哥了,一头钻申锦的怀里,搂着哥哥的脖子,亲昵道:“哥哥,抱阿瑶飞飞!” 申锐和申钰:臭小子,怎么总是你,哼哼哼…… 申锦自然要满足妹妹的要求,举高、抱起、玩飞飞,一气呵成,一看就知他经常被获幸。 祁恕玉也走到婆婆身边,陪着说说话儿,一家人相处起来,自在又欢乐,真是其乐融融。 这时候,下人来报:“二夫人,鱼家二房夫人送了封拜帖给您,还请您过目。” 申锦突然停下了手,心道:鱼家二房夫人,那不就是令嫣的母亲吗,她送拜帖来了! 申瑶还没玩够,不满地嘟起了嘴。 她爹心疼了,忙卷起袖子,挤上前去,要抢过女儿,谁知申老太爷眼疾腿快,一脚踹开了儿子,从大孙子手里抱过宝贝孙女,娇哄道:“阿瑶乖,爷爷来带你飞飞。” 皮糙肉厚的申二爷无所谓,麻溜爬起来,就问起妻子:“怎么说来着?” “拜帖上说,鱼夫人想带儿女到咱们家来,答谢我参加祯敬县主笄礼一事。” 申二爷连忙拍着儿子的肩膀,挤眉弄眼,问道:“难道是来亲自相看的?” 申锦:丈母娘要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聂氏这时候回道:“如此,我和老爷也该看看那孩子。” 昭定太后的态度非常明朗,她就是想让祯敬县主嫁给锦儿为妻,申家也有所准备,就等来年二月初大选,皇上赐婚。 被孙女拽着白须、疼的没法继续得瑟的仙才大人,回应妻子道:“是该相看一下这鱼家姑娘,啧,阿瑶,咱们松手好不好?” 阿瑶想起什么,低声喃语:“鱼家......” 然后立刻丢开了爷爷的胡须,挣扎下来,撒腿跑向母亲,追问道:“娘,阿眠!” 爷三个又默契地开口询问:“阿眠是谁?” “鱼家唯一的嫡子,祯敬县主的弟弟,比咱们阿瑶大两岁左右。” 三人:嗯,这也是个需要重点观察的对象! * 柔嘉县主的回帖来的特别快,当日下午就到了鱼府。 厉氏当时还纳闷,柔嘉县主怎么如斯热情好客,她没料到的是,人全家都等着相看她女儿呢。 隔日,厉氏母子三人应约来到申家二房后院。 老夫人聂氏和柔嘉县主祁恕玉,都在厅室候着。 厉氏进门后发现,柔嘉县主只坐在右边首位,厅堂正前方端坐着一位打扮巧妙精致、笑的温柔亲切的老妇人,便猜测到,这位就该是柔嘉县主的婆婆聂氏了,而左边的位置空着,也该是留给她母子三人的。 聂氏是正一品国公夫人,柔嘉县主是正二品。 所以一走到厅堂中央,厉氏就忙带着儿女向两人行礼,“鱼厉氏见过申国公夫人、柔嘉县主,这是小女令嫣,犬子泽衍。” 令嫣屈膝一拜说敬词,阿眠则乖巧地磕了头,起身后发现那个缠人的小丫头不在,瞬间整个人都自在了,冲正中央的奶奶和旁边的姨姨灿然一笑,红嘟嘟的脸蛋闪着光亮,马上就滋润了这两位的心灵,她们都是欢喜的不行。 聂氏忙对阿眠招手,她笑的温柔慈祥,让阿眠很是舒服,他顺从地小跑上去,识趣地坐到这位奶奶身边,还颇有几分得意地,对下面的娘亲和姐姐眨眼睛。 可惜压根没得意多久,一双肥嘟嘟、柔呼呼、软绵绵,甚至还泛着奶香的小手,悄悄捂住他的双眼,甜甜的声音从他后方传出,“阿眠,猜猜我是谁呀?” 阿眠犹如晴天霹雳:除了你还能有谁! 原来申瑶不是不在,而是躲到了聂氏后头,还跟奶奶约好了,定要把阿眠先叫上来。 阿眠佯装淡定,他决定无视无视再无视。 可是申瑶哪能让他如愿,见他不答,还以为他认不出自己,就着这个姿势,得意地把他按倒,一屁股坐到他身上,瞬间放开小手,惊喜地回答:“当当当,是我呀,阿眠,你好笨笨哦!” 内心老成的神童阿眠:生凭头一次被人说笨...... 然后阿瑶捏着他脸上的小肉肉,使劲揉啊捏啊,安慰道:“不怕,你还有脸呢。” 阿眠努力用眼神威胁着,正把他当成玩具的女孩:你才是笨蛋,你才只有脸,快放开我,我要发飙了,小心我掀翻你! 谁知阿瑶双手这么一抵,圆目这么一瞪,瞬间霸气侧漏,“别动!” 怂怂的阿眠又默默承受着她的骚扰,然后先是幽怨地看着祁恕玉,想让她把自己闺女赶紧抱走,见不起效果,又可怜巴巴地转向娘亲和姐姐,跟她们求助。 只是厉氏和鱼令嫣都忙着说话,谁都发现他的苦楚。 祁恕玉笑着问道:“也不知鱼夫人闺龄多少,我是永顺十年三月生人,今年已是二十有九。” “巧了,我也是永顺十年,不过是二月生人,倒比您大了一月。” “若是您不嫌弃,那以后便与恕玉以姐妹相称,可好?” 厉氏忙推辞着不敢接受,“您是县主,民妇怎配与您相称姐妹。” 聂氏便柔声劝道:“你也不用推,我这个儿媳妇呀,素来是个真性情的,她若是跟你称姐妹,那就是真心的,不是过过面上的情分。” “是,多谢老夫人和祁妹妹厚待。” “厉姐姐不必客气,咱们是有缘之人,别的不提,就说祯敬县主,陪太后娘娘三年,使她老人家解了心愁,便是恕玉最感激的事了。” 聂氏眼中的柔波这么一转,就到了令嫣身上,细细打量起来,见她身姿健美、气质稳重、五官凑着福气,心下就更满意了几分,连连点头,称赞道:“祯敬县主好面相,一看便是有福之人。” “叫令嫣是吧,你也到我这儿来。” 待鱼令嫣到了跟前,聂氏握住了她的左手,转着自己手腕上的一枚碧玉手镯,柔笑着对她道:“这是我当年出嫁时戴的翡翠镯子,一个在恕玉的手上,另一个,就送给你做见面礼,可好?” 这是直接表态了,就问她愿不愿意给申家做媳妇? 鱼令嫣没料想到,聂氏会这样直接,她看了眼满是震惊的厉氏,歉然一笑,然后点头应道:“是,这是令嫣的荣幸。” 碧玉手镯便套上了手,如此,在申锦不知的时候,令嫣已给了一生的答复。 连阿眠都一屁股坐了起来,直愣愣盯着姐姐手腕上的手镯,他隐约也知道,这种手镯可不能乱戴的,姐姐这是答应给这家做媳妇了吗? 祁恕玉其实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婆婆比自己还干脆,她也没什么好犹豫了,接着上前牵下了令嫣到自己身边,从头上取出一枚金镶五彩宝石的莲花簪子,带到她头上,说道:“这是我当年及笄时,姑母送给我的礼物,说是让我出嫁时带,这一带就是十五年,以后就给你了,你且好生爱护。” “是,令嫣不会辜负。” 厉氏心中震惊不已,惊的是,太后肯定示了明意,申家老夫人才趁此机会,相看女儿,满意之余,就做了心照不宣的约定。 她又有些生气,气的是,这一瞧着女儿的模样,就知道申家的那个小子,肯定很遂她的意,这丫头有了心上人,竟然让她这个做娘的此时才知道。 越过自己也好,她就装傻充愣,把聂氏和柔嘉县主所赠,当成是寻常礼物。没有明令下来,就是要到来年大选,等皇上赐婚了,谁知会不会出什么变数,没有摆明,就算不得真,到时也就好退。 而且,她怎么也得先相看了那个小子再说! 第60章 “祁妹妹, 听闻孟家女儿也在这里,不若让她也出来见见。她与令嫣因一起服侍太后而相识交好,情似姐妹, 已有三年没见过了。” 祁恕玉这才想起, 家中还有个暂住礼佛的孟玄音,她忙笑道:“瞧我这记性, 自打生了阿瑶, 就不大好使, 竟然忘了这一茬事, 来人, 去把秀沿小筑的孟姑娘请来。” 随后又解释道:“这孟丫头素来娴静,话少、事也少,平日多是在屋子里伺候佛祖,咱们申家也没有年纪相近的姑娘,倒也委屈她了。这次令嫣来了,正好多亲近亲近,想必那丫头也是极欢喜的。” 厉氏接着问:“不知她平日都做哪些功课,可会耽误了?不若让令嫣去那个秀沿小筑寻她吧。” 聂氏显然对这个提议更满意, 她回厉氏道:“其实我前些日子托她做那华明经四七二十八章的功课, 倒也不好中断, 还是嫣姐儿去一趟好。” “那我让宝簪带着她去。” “也好, 如此嫣姐儿现下就去了吧。” 鱼令嫣屈膝福了一福,答道:“多谢老夫人和柔嘉县主的安排,令嫣这就去了。” “等等!” 所有视线就这样到了聂氏身后, 只见一只颤微微的小胖手缓缓举了起来,然后俊俏的小男孩豁出去似地推开压着他的小女孩,端坐起来,渴求道:“我也要去,带上我吧。” 聂氏转头,微笑着说:“行,阿眠也去。” 此时,缓过神来的申瑶,一手推开阿眠的脸蛋,一手高高举起,兴奋道:“我也要去!” 聂氏亲昵地捏捏孙女的小鼻子,回道:“行,你也去。” 厉氏趁此机会,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申瑶做见面礼,等祁恕玉收下了,这才放儿女出去。 于是,鱼令嫣便带着两个宝贝,在祁恕玉大丫环宝簪的领路下,前往孟玄音所住的小筑。 期间,阿眠一直走在最前面,而阿瑶则一直在后面追他,显然差距在那里,她追不上他,还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鱼令嫣瞧见了,便要抱她,被小丫头拒绝了,她楚楚可怜地说:“姐姐,我要和阿眠一起走。” 鱼令嫣抱着她追上阿眠,再放下来,软言劝说弟弟,“阿眠,你是哥哥哦,要多照顾妹妹,来,跟阿瑶一起走嘛。” 阿眠有些犹豫,他反思到,自己都已经四岁了,怎么能跟一个两岁多的奶娃娃计较,刚刚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她一定很累吧…… 还没想完,申瑶的小手已经牢牢牵过他的,还在他耳边,甜甜叫道:“阿眠哥哥,一起嘛。” 牵手,还有哥哥神马的连击,基本无敌,红扑扑、热乎乎的阿眠马上缴械投降,呆呆地任由申瑶牵着他走。 走到一亭廊处,宝簪忽然道:“鱼姑娘,对不住了,奴婢忽然有些内急,快忍不住了,这就要去。能否请姑娘带着鱼公子、还有我家小姐,到亭内休憩片刻,奴婢很快就回来。” 人有三急,鱼姑娘表示很能理解,“宝簪姑娘快去吧,莫憋坏了。” 宝簪忙感激地退了。 “台阶有些高,阿瑶来,姐姐抱你走会儿,阿眠也拉着姐姐的裙摆,小心脚下的路。” 申瑶乖乖张手搂住她蹲下来的脖子,令嫣抱着阿瑶,带着阿眠,缓缓上了台阶,走到亭门外,刚想推门,门就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哥哥!” 第38节 此人正是申锦,他接过妹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着令嫣,一眼就看见她头上的五彩宝莲簪子,如有所感,又低头看她的手腕,果真就见到那枚玉镯,顿时喜上眉梢,眼里的笑都要溢出来了。 两人就这样在门口静静看着对方,脸上都是暖暖甜甜又略带些羞涩的笑容。 这时,内室突然穿出两声咳嗽,打破了这暧昧的气氛,原来还有他人在呢。 鱼令嫣本来还想他怎么也学会这种招数,知道安排这种事了,等听了里面动静,她才明白,原来今天的相看还没结束,长长地嗔了他一眼,不过,倒也迈起了步子。 申锦头都不敢抬了,左手抱着妹妹,右手按着门,偏身让她进去,随后也没注意,碰地关起了门。 跟在姐姐身后,正巧被拦着门外的阿眠:你是不是瞎,我呢,还有我,这个人真是好讨厌,一定不能让他和姐姐多亲近! 阿眠立马自己推开门,跟了上来,还用炯炯有神的大眼,紧盯着他姐姐身后,抱着孩子、像个小媳妇似的申锦,越瞧越觉得不顺眼。 亭内摆了一座黄花沿石桌,并六个石墩,桌面和墩面上都铺着兔毛毯子,正东面直对着令嫣坐着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子,仙姿秀逸,眼落星辰,温润且明澈的目光,流泄下来,如水如月华,沁人心脾。 鱼令嫣知道,这便是仙才申锐了,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从身后拉过弟弟,给他行礼,“鱼氏四女和幼弟泽衍,见过申公,给您拜安。” 阿眠知道这位便是仙才之后,顿时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紧张、激动还有些兴奋,颤抖着、还有些虔诚地给他连磕了三个头,才说道:“学生鱼泽衍,见过申公,祝您吉祥安泰。” 申锐便觉得这小子很懂事呐,捋着胡须,满意地点头,回道:“你叫泽衍,倒与我有缘,来,到我跟前,近身答话。” 被老爹的七彩光芒遮掩住,完全被忽视了的申钰忍不住了,再次咳了一声。 鱼令嫣这才注意到他,忙回道:“见过申二爷,祝您吉祥大安。” 阿眠的心全都到了仙才身上,只是对申二爷鞠了一躬,就撒腿跑到申公身边,站在父子俩之间,背对着申二爷,做揖敬道:“学生恭候申公赐教。” 被严重忽视的申二爷很受伤,还好,申锦怀里的阿瑶这时要他来抱,才慰藉了他寂寞的灵魂,也还好,他并不知道女儿的意图,只是为了离阿眠更近些而已。 “你们两个也别单站着,都坐下来。” 鱼令嫣和申锦各坐一旁,与两位申家老爷各隔了一位。 申锐先问起阿眠平日都读些什么书,可会吟诗作赋了。 阿眠特别认真地表现自己,“学生从小就读您的书了,每一本都能背诵下来,学生三岁就能作诗,现在跟着祖父读《雍史》,开始学写文章了。” 众人:从小,你现在才几岁啊? 申锐很是欢喜,也起了兴致,伸手抱阿眠坐到他腿上,又蔑了儿子一眼,回道:“三岁就能吟诗,真是厉害,某些人三十岁也不会一句,脸都被他丢没了。” 阿瑶一手抓过她爷爷的胡须,一手戳戳她爹的老脸,用笃定的语气,再三强调:“爷爷,你说错了,爹爹的脸在的,一直在的,就是比较丑!” 没错,阿瑶非常嫌弃她爹满脸的大胡子,在她心中,她爹是全家最丑,没有之一。 被亲闺女从小坑推到大坑的申钰:一个嫌他笨,一个嫌他丑,他需要一个人静静。 鱼令嫣和申锦双双捂住嘴,努力憋笑。 申锐则好不容易夺回胡子,然后就抱着阿眠,继续问下去,他的问题,全是围绕着阿眠来转,细问他平日生活的起居,读书的情况,喜好偏爱什么的,但他全问的鱼令嫣,一点没让阿眠来答。 鱼令嫣自打到了太后身边,消息就灵通起来,这三年来,一直关注着家里的情况,对厉氏和阿眠的事情也牢记于心,所以关于阿眠的琐事,她都能娓娓道来。 说到最后,阿眠都扭过了头,原来姐姐一直在关心自己呢,一想到姐姐回来后,他都没开口叫过一声,就觉得心中很是愧疚,好想抱着她,轻轻地唤她一声。 申锐问道:“你弟弟这般聪慧,想必你家中定希望他攀蟾折桂,高步通衢吧?” 令嫣缓缓摇头,“小女和家母只盼他健康安乐,舒心地过一生,其他都不及此。而且小女觉得,他以后想要做什么,还是得他自己想明白了,自己做主,那才是好。” 申锐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还未答话,申二爷就插话进来,“好,什么功名利禄,哪有心意顺畅来的重要,恣意潇洒过一生,可比钻营奔竞、汲汲一生,强上一万倍。” 申锐又蔑了儿子一眼:你懂个屁,滚一边待着去,时刻都要冒出来,破坏我大好心情。 他转身又对令嫣温柔一笑,和蔼道:“你出来该是有事,也不好多耽误,就去了吧,锦儿,你去送送鱼家姐弟俩。” “爹,儿子瞧您很喜欢怀里的小子,而这孩子又如此聪慧,机会难得,您不若再指导他一番。”说罢,便对儿子使眼色,让他快把心上人带出去,做爹的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如此也行,你二人便去吧,锦儿带好路,别让鱼家丫头迷了路、晕头转向,半天都回不去。”做爷爷的,关键时刻,也得适当指点一二啊。 两人态度也很明朗,显然也愿意接受鱼令嫣为媳妇。 阿眠好犹豫,一方面很想留在仙才身边,另一面,也很想去跟姐姐道歉呢,嗯,还是姐姐更重要些,绝不能让那个面泛红光、满脸窃喜、一看就意图不轨的家伙,跟姐姐单独相处,他要保护好姐姐。 鱼令嫣看着弟弟纠结的小模样,便没有推辞,鞠躬告退,后面跟着屁颠屁颠、雀跃不已的申小爷。 阿眠:哎,这就丢下我了吗? 哼,我看道歉什么的,叫姐姐什么的,还是晚上一丢丢好了,还有那个叫申锦的,瞧那嘚瑟的模样,怎么能这样讨人厌呢! 第61章 柔情的阳光托起了溢彩流金的秋旬, 远天白云下,少年和少女,相伴而行, 脸上都映上了光晕, 绚烂而又斑斓。 阳光少年问:“你要去何处,我送你。” 鱼令嫣答:“秀沿小筑, 就是孟姑娘所住, 许久未见, 今日想小聚一下。” 阳光少年笑的明媚, 看似很淡定, 但事实上,他的内心在悲鸣:秀沿小筑离这里很近,这样就结束了吗? 于是他内心的邪恶少年开始蠢蠢欲动,不断地怂恿他: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下一次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你不做些什么,你甘心吗? 阳光申锦一脸正派好少年模样:瞎说什么, 我可是正经人, 那些龌龊事, 我想都不会想! 邪恶申锦坏坏一笑:每天都要闻人家送的鸡心荷包入睡, 而且梦里还做那些我都不好意思描述的事情…… 阳光少年恼羞成怒:给我闭嘴! 邪恶少年也很强硬:反正我不甘心,我就问你,你甘不甘心? 阳光版:当然很不甘心, 可能怎么办,总不真能在自己家迷个路,那得多蠢,多不要脸。 邪恶版:不要脸的人多了,多你一个又何妨?《凤求凰之抱得美人归》上说了,机会都是要我们不要脸地创造出来的,所以…… 邪恶少年没表达完毕就收了起来,因为鱼令嫣说话了。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她微微笑着,眼睛都在阳光照耀下眯了起来,看似云淡风轻,可申锦浑身的毛孔都收了起来,他就是知道她不是很满意。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那个,秀沿小筑从来没去过,我在想该怎么走……” 说着,抬头寻路,居然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把她带到地了,前方就是秀沿小筑。 邪恶少年恨铁不成钢:真是要被你气死了,现在还愣着干什么! 式微的好好少年把心一横,一本正经地对女孩道:“离秀沿小筑还有一段距离,不若我带你去看看狗舍,还有花圃。对了,桂花回来以后,一直不肯好好吃饭,我猜它肯定是想你了,咱们一并去瞧瞧它。” “好啊。”鱼令嫣马上答应下来。 其实她心中想的却是,总算是开口留人了,可把我等的,急的都要上火了。 其实到没人的地方,牵个手什么的,也是可以接受的,就是他还挺重规矩,应该不敢,我主动的话,又怕吓到他。 嗯,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个暗示? 于是鱼令嫣故意大动作地卷起了衣袖,在申锦面前,露出了一双白皙细腻的手腕,还在他眼前轻轻晃动右手上碧绿剔透的玉镯,还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宝莲簪子。 可关键时刻,申锦他……没看到! 因为此刻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隐蔽的少有人经过的幽径,另一条是阳关大道,又到选择时。 邪恶少年兴奋异常,阳光少年拼命阻止他:别再怂恿我了,我不是这种人。 邪恶少年哼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纯情,快把她带进小路,然后嘿嘿…… 阳光少年咬唇瞪眼:你怎么能这般卑鄙无耻下流,我绝不会做她不愿意的事情。 邪恶少年邪魅一笑:你怎知她不愿意,上次她在马车里就挺愿意的,说不定她也心怀期待。 阳光少年正义凌然:胡说八道! 邪恶少年也气了,鼻孔朝天哼气:爱做不做! 然后阳光少年就怂了,申锦就一本正经地领着人走进了幽静的小路,这次,他终于发现鱼令嫣露出的柔荑。 白嫩无瑕,柔软纤细,一根根笔直修长的手指,就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让人忍不住想咬上去。 邪恶少年也注意到了,他兴奋地冒出了狼耳朵还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躁动甩着尾巴,在申锦耳边不断转动,不停蛊惑道:“快摸上去,摸上去呀!” 申锦轻轻咽了一下口水,从后方慢慢接近她,大手颤巍巍眼看就要碰上她的左手,结果令嫣突然停了下来,举起左手阻止他前行。 申锦刚想问怎么了? 鱼令嫣的右手就抓住了他的左手,牵到一旁几棵铁蕉树旁边,随手左手又很快捂住他的嘴巴。 牵到了还亲到了,邪恶少年乐上了天,开始高兴地练起武来。 鱼令嫣紧靠着他,盯着他的眼,用嘴语说:别说话,前面有人,咱们先躲在这里。 然后等他点完头,才放下左手。 正派申锦吸着她身上的馨香,脑海中想的不是她方才的接触,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的一开一合的樱桃小嘴上,脑袋不自觉地倾斜过去,慢慢接近。 鱼令嫣却被前方对话的两人吸引住心神,转过头,细细打量他们。 申锦这才回过神,稍稍离远了些,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悄悄反握紧她的手,然后也跟着看向前方。 其中一人,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袍,身材颀长而纤细,挡住了他前方之人的大半身影。 只需一眼,申锦就认出了他,此人正是他的堂哥,申瑜,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 令嫣感受到了,她转头瞧了他一眼,马上明白申锦肯定认识这位,再结合那男子的衣着打扮,她也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此时被申瑜挡住样貌之人说道:“申公子,你再三给小女递消息,到底为了何事?” 语气冷淡,还带着一份不能再明白的抗拒。 令嫣立刻就认出了声音,这人竟是孟玄音! 申瑜显然对孟玄音有着几分难耐的情愫,他深情道:“玄音……” “请申公子多尊重我,不要直呼我的闺名,请称我为孟姑娘。” “孟姑娘,自初次相见以来,我便对你……” 孟玄音再次打断了他,“申公子,你千方百计找我出来,就不用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有什么话直说,聂夫人吩咐的经书还有一章没抄完,我赶着回去呢。” 申瑜在她面前,真是无可奈何,他喜欢孟玄音,不只是因为她超凡脱俗的美貌,更多是为了她身上这独特的气魄,她像看破了万物,永远都是从容不迫、宠辱不惊,这世上似乎没有她惧怕的存在,跟他是多么不同,深深吸引着他,她是他难以放下之人。 “孟姑娘,再过不到三月,就是大选,就是尘埃落定之时,你有何打算?” 孟玄音却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我有何打算,与你何干,申公子管好你自己便够了。” 第39节 申瑜就像未听见一般,继续道:“你家人已不在,十多年来,多是在飘零,我知你其实早就向往安定的日子,可是事事都不由己。我想跟太后请旨,求她把你赐给我。” 孟玄音在心中冷笑,你以为三两句知心好话,就能把我说动,当我是好唬弄的人吗?什么跟太后请旨,赐给你做妾吗? 申瑜见她低头未答,还以为她害羞了,便接着说下去:“我不瞒你,做妻是不能的,但只要你愿意,我会拼力去给你挣个平妻回来,我发誓,日后会待你跟嫡妻一样尊重,护你爱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说的真好听,可惜她孟玄音压根不稀罕。 “申公子,你可知我为何会愿意出来见你?” 申瑜轻轻摇头,眼中多有期许。 “我就是要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一心向佛,愿一生伺候佛祖,同样也不瞒你,等这次大选过后,不出意外,我便会正式削发为尼,从此出家弃俗、遁入空门,这凡间的爱恨情仇,都与我无关。” 申瑜不信,“出家真是你心之所向?” 孟玄音已表明态度,不愿多纠缠,转身便要离去。 申瑜情急之下,抓住她的衣袖,质问道:“一生青灯古佛,你甘心如此吗?我不信你真愿意。” 孟玄音抽袖而不得,奋力反抗起来,反而激发了申瑜压抑已久的冲动,他竟然趁机抱住了她。 申锦看不下去了,忙想起身相助,可令嫣更快他一步,她故意出声道:“宝簪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孟姐姐所住的秀沿小筑怎么还没到,我到前方探一探。” 申瑜忙放开孟玄音,往前蹿了几步,又停下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眼中的意思也很明显:我不会放了你,你迟早还是我的人。 孟玄音嫌弃地拍了拍身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心中,满是厌恶,好一会儿才抑制住情绪,往令嫣方才发声的地方走去。 而鱼令嫣也刚好让申锦溜走,刚刚起身。 时隔三年再见,两人一对视,却马上确实了一件事。 “哟,你怎么还是原来那副傻样。” “呵,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62章 鱼令嫣此时已然知晓, 孟玄音急着离开申家的原因,就是为了躲避申家大公子申瑜的骚扰,她当然要把人接回去才行。 而孟玄音自然也猜到, 鱼令嫣此行的目的, 就是为了自己。 无需多言,两人默契地达成一致, 迅速抵达秀沿小筑, 一个忙着抄写最后一章华明经, 一个忙着收拾东西。 期间两人还不忘互相调侃。 孟玄音难得夸人, 可她对申锦倒是真满意, “瞧瞧你身上新得的玉镯和簪子,看来是互定终身了。也好,这三年我帮你看着呢,申家二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不错的,嫁过来不会受什么委屈,最多也就是柔嘉县主性子有些强势, 不过倒也与你性子互补, 应该能处的来。” “你家那位我冷眼旁观了三年, 倒真是个好的, 别的不说,跟他父亲一样,是个专一的, 不会耍花花肠子,听说连近身伺候的丫环都分不清谁是谁,可见眼里除了你,谁都进不去。你倒是眼明手快,这样难得的人,三年前就让你拿下了。” 鱼令嫣特别骄傲地回道:“这都是命,谁让我命好,能遇见他,自不能辜负。” 孟玄音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拿起刚抄好的华明经就开始拍人,直到她求了饶,才停了下来,过来帮她一起收拾东西,然后又道:“依太后娘娘的意思,应该是要撮合你们的,不然申家不会这样明示。但你也得多个心,需知道这最后做主的,还是皇上。我听闻这三年,皇上越发偏爱逍遥伯独子,甚至还有传言说,这次大选要给他择两房妻子,以后再封姚家一个爵位。” “他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孟玄音把她拉近了些,回道:“难道你没听说,皇上之所以封你为县主,就是看中了你,想把你许配给姚家为二房,抬你就是为了抬姚家。也有传言说是姚福生托着怜妃娘娘,求皇上再把你许配给他,这才有了后面这么多事。” 原来外面是这样传的,如此也好,至少暂时不会猜到其他地方去。 鱼令嫣自梦见了长大后的申锦,还有他们孩子的长相,内心便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于是笃定地回道:“我能得封县主,还是因着伺候太后娘娘有功,太后娘娘有意,自会为我俩做主,我坚信申锦便是我命定之人,我们定能成婚,生儿育女,厮守终生。” 孟玄音酸溜溜地挠了她一顿痒痒,鱼令嫣当然要奋力反抗,等两人消停了,该鱼令嫣发问了。 “等大选过后,你真要出家?” 孟玄音轻轻颔首,喃喃道:“出家也好。” “你真想?” 孟玄音轻笑一声,如盛开的白玉兰一般,清雅高洁,晶莹夺目。 “你也知道,我哪是什么六根清净之人,若是能有好归宿,怎愿去伺候佛祖。可事不由人,我这样的出身和相貌,嫁到寻常人家,就是害人全家,也只得高门大户能护得住,可这样的人家,连吹口气都要顾虑有无好处可沾,更何况娶媳妇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谁能愿意聘我为正妻呢,最多沦为妾室,做个玩意罢了。如此,不若就把心一横,去伺候佛祖,至少干净来、干净去,下辈子投个干净胎。” 鱼令嫣扶着她的胳膊,一起坐到软垫上,回道:“不若,我去求太后娘娘,让她来帮你指一门亲事。” 孟玄音马上阻止她道:“万万使不得……”昭定太后当初把她安排入宫,甚至参加接下来的大选,应该都各有安排,只是她猜不到罢了,这要是去求,不仅改变不了,恐怕还没好果子吃,而且还会把令嫣牵扯进来。 可这种事,她也不好跟令嫣多说,只回道:“其实也不怕你笑话,就算是我这样的境地,却也想得个专一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若不是这样的人,我倒宁愿出家为尼,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太后娘娘那里,还是算了吧。” 孟玄音应该是令嫣来雍朝后,遇见的女子之中,除昭定太后之外,最俱独立、自我意识的人了,清醒却不厌世,乐观又主动,果决又勇敢,令人不由心生敬意。 鱼令嫣默默把她的要求记在心里,然后又问起;“方才那人,可是申家大公子?” 孟玄音厌恶地点点头,显然真对申瑜没有半点好感。 “你俩到底怎么一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别听他说的一派好听,其实就是他对我有几分意思,又瞧我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便想让我给他做妾。我不愿意,又不堪其扰,便写信给你,想到你家去小住几月,待来年大选,自不会再与他有瓜葛。” 本来因着申锦的缘故,鱼令嫣就对申瑜没有好感,此时一听孟玄音所言,也不免厌恶起来,回道:“若是真心喜欢,怎会想让你做妾,又怎会对你动手动脚,我看他多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我的事暂且不提,有一件事,我真是看不惯。你不知在这申家,申公和聂夫人,念着大房是孤儿寡母,一向多尊重,事事都让着他们,待他们极好。后来申二爷公然揭了姚家的遮羞布,与姚家交恶,这可不只是一时冲动,而是另有深意。” 鱼令嫣好奇地问下去:“什么深意?” “我细细思量过申二爷这些年做下的狂事,越想越觉得此人并不简单,他每次抨击别人,都别有深意,绝不是泄愤那样简单。看似是把许多人得罪了,让申家和其他家族产生嫌隙,但这何尝又不是自保的方式。至少申家与结党营私、拉帮结派,那是沾不上边的,无论是太孙一派、安凌王一党,甚至是太后的势力,都无甚瓜葛。” 鱼令嫣明白了,“所谓中立也不是容易做成的,申二爷这是自毁来做申家的利刃,来保申家安稳。” “还不止如此,正是因为中立,所以各派都想拉拢,所以看似申家是个棒槌,实际却是个香饽饽,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之中,日子反而好过。” 鱼令嫣问道:“这与你看不惯申瑜有何关系?” “你不知道,申瑜竟然还与姚家的那个独子,也就是之前与你订婚的那人交好,其中意思,你体会体会。” 鱼令嫣恍然大悟,连忙追问:“难道申家大房想与姚家联姻,想把姚若依娶回来做申国公夫人?” 孟玄音却道:“我觉得还不止如此,很有可能是三年前,姚家和申家大房就有了这意思,可二房不想让申家牵扯到某些事中去,于是便有了申二爷那一出好戏,其实应该想让姚家愤怒而退。” 鱼令嫣接着道:“没想到姚家还是没退,大房也偏要牵扯进去,白费二房一番功夫。” 孟玄音连连点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且瞧着,申家两房迟早得分道扬镳,而我更看好二房,大房野心重,却无远虑,还听不见忠言,迟早要衰落,皇上今年也不过五十,他身子好着呢,以后怎样,谁能预料到,还是二房的做法更为稳妥。” “我总有种预感,这次大选,势必会改变些什么,而太后、太孙、安凌王三方抵立的平衡总有打破的那一天,说不定会来的措手不及。” “一旦打破,恐怕就是雍朝动荡之时。” 宝 书 网 WWw.b a o s h u 2 。COm 第63章 申锦神色恹恹地回到亭廊之中, 见祖父正在考察阿眠的功课,就默默坐到一旁听着。 其余人都没料到他会这样快回来。 申瑶甜甜唤了他一声哥哥,随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正在答话的阿眠身上。 阿眠偷瞄了他一眼, 心里可乐呵, 嘴角都勾了起来,他兜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瞬间文思泉涌, 妙语连珠, 让申公满意地连连点头。 申锐越问越有兴致, 连个眼神都没丢给孙子。 至于申钰, 他望着儿子,眼神非常复杂。 你这孩子未免太实诚,多好的机会,竟然就这样回来了? 儿子太不开窍,女儿又...... 坐在申钰怀中的阿瑶哗啦啦拍起了小手,“阿眠棒棒!” 头好疼,再看看那个小家伙,得了夸赞, 表面不显, 其实快活地扭了扭屁股, 神采熠熠的小模样, 得意洋洋的小劲道,怎么就这样让人不爽呢? 申锐却非常喜欢怀中的阿眠,根据他读书的内容, 连问了好几个似是若非的问题,没想到他竟然都能回答的头头是道,聪慧机敏又灵活,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儒子可教也。 若不是太后有意把祯敬县主许配给锦儿为妻,而互嫁女儿到底不大好,他还真想把这孩子当成孙女婿来培养一番。 可就这样放了,又觉得着实可惜,不如就收为徒弟吧,反正以后也是锦儿的妻弟,也会是锦儿孩子的娘舅,肥水迟早还是会灌回来的。 想到这里,他特意给孙子丢了个眼神。 申锦其实一直在观察未来小舅子,正从他身上找寻令嫣的影子,可看了半天,发现小家伙跟他姐姐像的不多,倒是越看越觉得,莫名眼熟,好似在何处见过类似的脸庞...... 然后他便收到了祖父的眼神,等收神以后,祖父又特意看了小家伙一眼,再回过来暗示他。 他微微一顿,马上明白过来,开口道:“祖父,鱼家小公子聪慧过人,颖悟绝伦,又与您有缘,不若您就收为徒弟,因材施教,相信定能琢玉成器。” 申钰倒也肯定小家伙的才能,也帮着说话:“自申铎那浑小子出去以后,您就没再教过人了,这小子不比他差,反正您功夫也多,不如就收了吧,隔段日子,把这孩子接到府中教导一番,倒也方便。” 阿瑶也踢着小脚丫子叫:“收呀,收呀。” 如此,申锐便开口问人了,“泽衍,你可愿拜我为师?” 阿眠激动地抖了个机灵,生怕申公后悔,忙摸着下了地,又给他磕了个响头,挺直背道:“泽衍愿意,师傅在上,请受徒儿跪拜。” “乖徒儿,快起来,等你再大些,为师再挑个日子来喝你的敬师酒。”申锐喜滋滋地扶起了他,真是越看越顺眼,又忍不住嘱咐了几句。 我是仙才的徒弟啦,仙才哎! 阿眠眼里满是欢欣鼓舞,笑起来脸上的愉快兴奋样儿,像阳光穿过云彩放射出来。 阿瑶看痴了去,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阿眠笑呢,她素来是个主动的性子,喜欢什么,就会表达出来,趁爹爹没注意,她也下了地,悄悄走到阿眠身边,然后献上了自己的香吻,亲完也不觉得难为情,还想继续亲下去。 申锐和申钰一人一个,忙分开了两人。 阿瑶是个正常的宝宝,她今年才两岁多,脑中还没有男女之别,她只知道,喜欢什么,那就去亲近,就像对娘亲一样,抱抱亲亲,都是这样的呀。 可阿眠却是个心智早熟的孩子,他却是明白这些亲近是不好的,非常不好,他也知道小丫头不明白这些,可他还是很在意,非常在意。 三个大老爷们遇到这事,也不会处理,其实他们心中也过度在意了。 申钰反应最是大,他忙抱回女儿,头一次对宝贝女儿说重话:“申瑶,你是个姑娘,得知道羞,下次绝不能做这事了。” 申瑶完全不理解她哪里错了,她只知道自己被爹爹凶了,顿时委屈地嚎啕大哭出来,吓的申钰又马上改了语气,软言软语地哄闺女。 申锐做的也不好,他把阿眠直接交到孙子手里,吩咐申锦道:“把泽衍抱回鱼夫人那里,快去。” 申锦自然是按吩咐抱着未来小舅子去聂氏的厅室了。 这阵仗,让本来就很在意的阿眠,完全放不下了,他甚至都没有拒绝申锦的拥抱,懵懵地救被抱了出去。 其实若是换成聂氏、祁恕玉和厉氏,最多是笑着道一句,两孩子到底还小,打打闹闹,难免磕碰,算不得什么,这样就把这事揭过了,而后再不留痕迹地分开两人,等私下无外人时,再悉心解释教导。 第40节 申锦见怀里的小家伙,有些没精神,知道这孩子过于聪明,可能还在纠结刚才的事,便温柔劝道:“阿眠,你不要介意,阿瑶还小,她不懂这些,她只是喜欢你呀,她第一次见桂花的时候,也扑上去亲了几口,其实她分不清这些的。” 阿眠诺诺回道:“这样不好的,她是姑娘,我是小子,要出事的。” 申锦突然发现小神童,对某些事过度在意的模样,真是可爱呐,他笑着回答:“男女七岁不同席,在那之前,是不会出事的。” 阿眠点点头、摇摇头,而后又挠挠头,非常郑重地嘱咐道:“千万要跟她说好了,可不能有下次,我不能随便给人亲的。” “好,不随便亲你。” 一番交谈,阿眠终于放松下来,也不反感被他抱着,只是换了个姿势,顺势搂住他的脖颈,乖巧地等着被他抱回去。 申锦突然就起了个念头,令嫣去孟姑娘那里,应该要费些时间,祖母和娘、还有令嫣的母亲,肯定能聊上好一会儿,时间还够,不若带阿眠去玩吧,陪不了姐姐,但可以给弟弟留个好印象嘛。 于是他尝试问道:“阿眠,我家有狗舍、马棚、花圃,你想去看看吗?我带你去玩呀。” 狗舍、马棚、花圃什么的,全都是鱼家没有的,玩耍什么的,他父亲和祖父也不愿他多做,所以阿眠对这些事情,体会不多,可他毕竟还小,心中对新事物,也是无限渴望。 他挣扎了片刻,还是没挨住,小声回道:“如果你硬要我去,也不是不行的。” 申锦把他挪到背上,背着他迅速向不远的前方跑去。 他跑的快,阿眠紧张又兴奋,抓紧他的衣领,问道:“你会武功吗,怎么这么快!” “我申家男儿都会,等会儿,我给你练一套拳法,想看吗?” “想......” “大点声,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响亮,做事要干脆利落。” 阿眠深受他鼓舞,大声地喊出了声:“想!” 申锦马上夸赞道:“好样的,等以后你来我家,跟祖父学习时,我教你一套强身健体的功夫可好?” 阿眠心中的喜悦和激动,一点不亚于方才拜申公为师,连忙答道:“好,我要学!” 申锦又问:“你可有哥哥?” “有两个兄长,嗯,他们大房的,不甚亲近。” “这样呐,我也没有亲近的兄弟,不若我们咱们就做结义兄弟,以后就以兄弟相称。” 结义兄弟什么的,听起来就很热血,阿眠有些燃烧了,立刻同意了。 “锦哥。” “唉,眠弟。” 结果申锦便带着阿眠去看了那些,他打算领心上人去见的美好景致,在未来小舅子面前着实秀了下把。 他能命令狗舍所有的狗,能驾驭马棚最烈的马,知道怎样能陪育出十八学士这种名贵茶花,更别提他练武时的潇洒俊逸的身姿。 这些都是阿眠从未见识过,却有深深佩服的本领,到最后,他看申锦的眼神,闪闪发光,满是崇拜和敬仰。 在申锦的引领下,他跟狗狗们耍成一团,摸了摸新生小狗的软毛,在申锦的保护下,他成功地完成了骑马,在申锦的指导下,他种下新花的育种,还顺便完了一次泥巴。 总之,他忘了一切烦恼,玩的不亦乐乎,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畅快地玩耍。 可太忘我了,弄的满身泥灰,还忘记了时间。 在这期间,厉氏与聂氏婆媳唠完了家常,交流完日常养熊孩子心得,也与她们讲妥,接孟玄音回去小住些时日。 甚至等下人把这消息递到秀沿小筑,鱼令嫣和孟玄音收拾妥当也赶来了正房厅室。 阿眠还是没回来。 厉氏坐不下去了,得了下人报来的消息,亲自赶到花圃,正巧撞见申锦抱着她儿子在玩飞飞。 她顿了一会儿,又观察了片刻,才走上前,故意用冲人的语气说道:“阿眠恐高,你怎能这样抛他,快放下来。” 申锦立刻停了动作,轻轻地放稳阿眠,又规矩地同厉氏鞠了一躬,笑脸迎人,礼貌道:“在下申锦,见过鱼夫人,祝您万事顺心。” “你可知我儿惧高,你这样做,会吓到他。” 阿眠想帮他的锦哥说话,却被厉氏一声呵住:“鱼泽衍,瞧你这副脏样子,等我回去以后再收拾你。” 申锦没有掩饰,也没有表现出不安,真挚地道歉:“伯母勿气,不关眠弟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向您赔罪。伯母也勿气,眠弟真是勇敢,在我相护时,他已能克服恐惧,后来得到的都是欢乐,因此,我才放肆了些,请您责怪申锦吧。” 厉氏见他英姿挺拔、朗风霁月,气质干净明澈,已然心生好感。她故意唬了他一把,也不见他有丝毫不耐,不仅维护了阿眠,还把事情说圆了,这下,就更满意了几分。 她抱起脏儿子,紧贴脸蛋,柔和地问道:“阿眠玩的可开心?” “娘,锦哥好厉害,玩的真尽兴呀。” “你们也累了,你姐姐也回来了,咱们这就家去吧。” 厉氏离开时,特意答谢了申锦:“多谢你陪我儿玩耍,他难得这样高兴,我方才心急,做的过了,你莫要在意。” “夫人莫介意,能与你们相见,实乃申锦之幸事,路途辛苦,还请保重。” 阿眠不舍地挥手:“锦哥,我们要走了,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呀。” “一定。” 等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申锦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弟弟和母亲,应该都对自己留有好感,这就好。 只是为什么在别人面前,他能镇定自若,可一到她身边,就那么怂呢,这点真是不妙啊,他深深为之忧虑。 而另一面,厉氏母子三人带着孟玄音,刚到鱼府门口,正准备下车,就瞧见大门口站着两个清瘦女子,在冷咧的寒风中,分外萧瑟。 其中一人穿着浅绿色披风,就像提线木偶般无神,目光呆滞、浑浑噩噩,任由身旁的另一位女子搀扶着。 鱼令嫣认出了她们,顿时浑身一凛,心中产生一丝尖锐的刺痛。 这竟然是鱼令妩和她的丫头紫鸳。 第64章 那日, 鱼令妩满身狼狈、混沌不安,失魂落魄之间,甚至都没发现厉氏一行人。 紫鸳只得小心翼翼扶着她鞠了一躬, 歉意道:“二夫人、四小姐、三少爷大安, 我们夫人受了风寒,发了热, 反应有些迟钝, 奴婢扶她给您们见礼。” 厉氏回道:“不必多礼, 快带她下去休息, 瞧着可不大好, 要不,我让刘嬷嬷去给她看看吧。” 紫鸳连忙拒绝了她,“多谢二夫人好意,真不用了,夫人她睡一觉就好,奴婢这就带她下去。” 说罢,也不顾其他,扶着鱼令妩就走。 风寒什么的, 一点都不像, 令嫣也不信, 她跳下车, 追上前去,想搀扶一把。 却被令妩狠狠推倒在地,她原本混沌的双眼, 竟满是恐惧和痛苦,还有厌恶,有对别人的,也有对她自己的。 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非常不好的事情。 令嫣起身后还想去追,却被厉氏拿住,她心疼地轻拍走女儿身上的灰尘,阻止道:“大房的事情,你少掺合进去,咱们回去了。” 第65章 同父异母的血脉, 性子南辕北辙,在家中也并不亲近,嫁人后更鲜有消息, 可心里还是放不下她, 看不得她在外受委屈、被人欺负。 这恐怕就是姐妹了吧。 鱼令嫣还是想追上去,却被孟玄音一把拉住, 她在令嫣耳边, 小声道:“先查明事情, 再从长计议, 现在还不是时候。” 鱼令嫣深吸了一口气, 硬生生憋出一句,“她是令妩,我二姐,你不知道她,一杯刚烧开的热水泼到身上,连衣襟都不会抖一下,连她都忍不下了,该是多大的苦啊。” 孟玄音答道:“我是不知道她, 可我却知道, 这样能抗的人, 其实骨子里也最有傲气, 性子也最好强,她哪能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露给别人。” “且让她缓缓。” 鱼令妩的归来, 并未给鱼府带来什么波澜。 大房就像个一潭沉静的死水,进去后就再无波动。 鱼家老太爷和老爷鱼恒正沉浸在,阿眠被仙才赏识并收为徒弟的喜悦之中。 厉氏自不会多管闲事,用她的话来说,谁造的孽,谁自己来还,她可不会沾手,凭白惹得一身骚。 鱼令嫣调查出来的东西也很有限,肖家那边自不好探,而大房过了这三年,口风越发严了,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事儿,当然比这更严的,还是鱼令妩自己的嘴,以及她陪嫁丫头紫鸢的。 查来查去,得到的都是,肖天玮脾气不好、性子暴躁,时常让二小姐受委屈,夫妻两个难免产生口舌之争,令妩气不过,这才回了娘家。 这话摊在鱼令姝或是鱼令娆头上,令嫣多是信的,可令妩那样的性子,怎会为了些口舌之争,而回娘家,更何况,以她温柔和顺的脾气、玲珑细致的处事,也定会竭力避免夫妻不和的事情发生。 绝不是这样,恐怕就是令嫣能想到的,最糟糕的那一种情况——家暴。 肖天玮那个畜生,长久以来,是不是一直在打令妩! 为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去问当事人令妩,若真是如此,不论如何,也得让令妩脱离他的魔爪。 可令嫣去了几回,还是没见到人,令妩就是不愿意见她。 有些事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扯断令妩精神防线的罪魁祸首,让她瞬间处于崩溃的边缘,原本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一丝希望,就这样被湮灭。 生无可恋,只求速死。 只是这次她想明白了,就算是赴死,也得死在鱼家,就算做鬼,她也不愿入肖家的坟冢,宁愿做鱼家的孤魂野鬼。 这就是她此次回来的目的,自戕,还有把紫鸢交到鱼家手里。 可没想到令嫣回来了,还日日都来寻她。 她不愿在令嫣走后了结,唯恐会牵扯到令嫣头上。 厉氏和令嫣都帮过自己,她不能死了,还连累她们。 所以令妩故意让紫鸢去说了一句,“四小姐管好自己就成,咱们夫人很好,只是每日被您吵的睡不好觉。” 隔日,厉氏便限制起令嫣出行,一步都不让出去。 两天之后的傍晚,鱼令妩以洗澡的由头,遣走了紫鸢,然后就上吊自杀了。 可终是没成功。 母女连心,在女儿回来后就惶惶不安的万姨娘,一直盯着女儿的动静,见她洗澡久久没传出水声,就奋力撞门而入,呼天抢地,救下了令妩。 令妩只是暂时伤了嗓子,连神都没丢,挣扎着还想去死,却被万姨娘死死抱住。 万氏跪在地上不断扇着耳光,哭求道:“我的二姑娘受委屈了,都怪姨娘没本事,没办法帮你做主,还要拖累你。你有气就撒在姨娘身上,万不能去死,人活着总有路的,总能见到出头之日,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我的好姑娘,姨娘给你磕头,姨娘求求你了。” 第41节 令妩跪下来抱着她的头,拼劲全力大哭,却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无声的眼泪,从她满是绝望的眼中迸出,划过她消瘦又绝美的脸颊,没入到高领棉衣之内,是那样凄美苍凉。 在肖家死不得,在鱼家也死不得,想死却死不成,这是怎样的绝望。 鱼令妩多想跟自己姨娘说,您真是为我好,就放手让我去吧。 可她不能,而万姨娘也不会放手。 次日,鱼令妩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如行尸走肉般,继续苟活。 紫鸢也开始一刻不离地盯人。 至于万娘姨,她总要去给自己女儿,讨个公道。 她自然是去找严氏。 严氏这几年容貌也未曾改变,只是气质却渐渐变了,再也不见当年静若幽兰的仙姿,眉梢、眼神、嘴角,不知不觉,就显出几分尖酸刻薄的味道。 生活的棱角竟然被越磨越尖,让她慢慢变得阴狠冷酷。 她一见万氏,便皱了眉,满脸都是不耐,“我瞧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哭丧着一副脸,给谁看呢,白白的好心情,都叫你破坏了。” 万氏连忙磕头求人,“夫人,奴婢求您帮二姑娘想想法子吧,她真是太苦,过不下去了。” 这事情严氏压根不想管,可不管又不成,因为她也怕没脑子的万氏,把事情捅到鱼恒或是鱼老太爷那里,到时让厉氏得着机会,借题发挥对付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想让我怎么帮她?” 万氏忙擦干泪水,跪着凑到严氏跟前,抱着她的大腿,求道:“夫人让二姑娘和离吧,二姑娘以后必定会报答夫人大恩大德。” “笑话,夫妻之间,拌个嘴、闹个便扭,那是再正常不过,令妩回来,你不帮着劝些,反而还敢拾掇这些,真是该死,咱们大房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蠢货!还不快回去,劝着令妩,修整几天就回肖家去。” “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哪有出嫁女儿,成天赖在娘家不肯回的,传出去,人家只会怪我们鱼府不会教养女儿。老太爷、老夫人最是看重名声,岂能容得下你们,还有二夫人,她更要不忿,毕竟祯敬县主还未出嫁,有这样的姐姐,可是要影响闺阁名声的。” 其实这时候,但凡是个聪明的,也就能看透,严氏的嘴脸,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在她身上,该往别处使力了。 万氏分不清这些,她听完严氏所言,只觉得一股钻心的难受和愤怒,她忍不住反驳道:“夫人,当初您为了大小姐参选一事,把二小姐定给了长信伯府的嫡子。当初我都不信,这等好事,怎回轮到二小姐呢?” “您当时怎么说的,奴婢还记的清清楚楚,您说,天玮那孩子从小就身子不好,脾气也有些古怪,但到底是个好孩子,不会真委屈了令妩,可……” 严氏打断她道:“行了,当初硬是求我给令妩寻门好亲事,我好心帮她嫁到了伯府,如今过的不好,又要来怪我,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早知如此,我才不操这个心,该让老夫人帮你们选,看能好到哪儿去。” “不过是个庶女,能嫁给伯府嫡子,已是天大的运数,竟还不知足,还想和离,你想离就离,当肖家是吃素的吗,还是你以为咱们鱼家能比过伯府去?别说是我,就算是老爷、老太爷,也没这个本事,去管人家家事,还想和离,做梦去,肖家可没听说,出过和离、被休的媳妇。” “再说了,就算令妩被休回鱼府,你以为她还能有什么好前途吗,谁还敢娶她,这日子就真能好过肖家的吗?所以说,人还是得认命。” 万姨娘说不过严氏,心中的憋闷,越发重了,她终于还是闹了起来,开始胡乱说话:“夫人说认命,可也得看是个什么命。您只说姑爷身子不好,却没说他不好在什么地方,一个不能人道的窝囊废,成天只知道打自己妻子撒气,根本就算不得男人!” 严氏马上厉声呵止:“胡说什么,再多一句,我叫人撕烂你的嘴。” 万姨娘豁出去了,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可怜我们令妩,嫁过去三年,却还是个完璧,还要成天被他毒打,这种日子,有什么盼头,她怎么能认呢!” 这终是惹怒了严氏,她喝令道:“万姨娘神智不清说胡话了,来人,给我掌嘴,让她清醒清醒。” 万姨娘像个疯婆子似的到处折腾,到最后,还是被人按定赏嘴,鲜血汩汩,逐渐从她嘴角淌下来,就算如此,她还不忘破口大骂:“严润萱,你个阴狠的毒妇,为的自己女儿,把我女儿嫁给一个丧天良的禽兽,害她每日都生不如死,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等着,你造的孽,迟早会有报应,就算不是你,也会到你女儿身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有本事打死我,别给我留气,不然我就要闹到老夫人那里,还要去跟老爷告状,二夫人那里我也要去,非把你折腾个死。” 这时严氏让她们停了动作,说道:“你说的不过是胡言乱语,怎能当真,就算是老夫人,也是要看证据的,谁会信你一面之词。” 万姨娘吼道:“自己姑娘,当然清楚,不信叫稳婆来验身,让所有人都知晓,咱们令妩身上有多少伤痕。但凡有一句虚言,我就一头撞死。” 严氏却忽然转了态度,竟同意道:“行,就这么办,去请两个稳婆来验,若真是如你所言,那我就亲自去肖家讨个说法,给令妩做主。” 说罢,便找来稳婆,带着万姨娘等一行人,来到西厢房令妩的房间。 严氏散了余人,只留了两个心腹、两个稳婆和万氏,关了门,就要给令妩验身。 令妩抵死不从,拼命反抗,紫鸳也奋力帮主子脱身。 可终归干不过严氏的人。 万姨娘不忍地劝道:“姑娘就从了吧,等验明了身子,夫人就会帮你做主了。” 鱼令妩最终被两位稳婆退了衣物,羊脂白玉般晶莹细腻的肌肤,瞬时展现出来,如何也看不出被打的痕迹。 两位稳婆又迅速验了身,马上禀报道:“二小姐已破了身子。” 万氏不敢相信,也难以接受,明明上次回来时,她都见到了自己姑娘满身的伤痕,还根据她走路的模样,推测出她还没圆房,当时也从紫鸳那里逼问确认了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看着女儿绝望的模样。 除非……她不敢想下去。 “万姨娘,这次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还要怎么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你倒是养了个好女儿,当初若不是令妩嫁到肖家,你以为鱼家还容得了你这种祸害,怪别人害了令妩,怎么就不明白,害她的人,归根到底,还是你!” “跟你计较,简直是自取其辱,罢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看在令妩的份上,我再忍你一次。” 万氏跌坐到一旁,久久都没动静,就算后来等人退了,令妩说了些劝说的话,她也听不进去。 脑海中,始终都是:害她的人,归根到底,还是你! 她一夜未眠,翌日,又闯去老夫人那里,说了一句:“二姑娘在夫家受折磨,老夫人若是不管,我死后就变成厉鬼,天天缠着你。” 随后就一头撞死在鹤龄堂的厅柱上。 想帮令妩带孩子的愿望,此生终归无法实现。 第66章 万氏之死, 对有的人是晴天霹雳,而对更多人,却是微不足道。 令妩当如何? 唯一的牵挂也没了, 谁还能阻住她, 拉根绳、伸个脑袋,再容易不过。 这次连紫鸢都不拦了, 她干脆也拿出一条麻绳, 绝然道:“主子不必多劝, 奴婢已下定决心。” 令妩抽出她手里的绳, 回着说:“傻丫头, 现在若死了,岂不是遂了她的意,还不是时候。” “我要让她付出代价!”鱼令妩握紧手心,脸上闪现的,是刻骨铭心的恨。 这一刻,为了要报复严氏,她又振作起来。 所以当令嫣再次来寻时,她收拾了一番, 终于肯面对她。 见了人, 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在这个妹妹面前, 总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嫡庶之间的区别,厉氏与她姨娘的差距,鱼家的看重与否, 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拉开两人的距离。 鱼令嫣被封为县主,有大好前途在等着,而她的人生,却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同样是姐妹,怎么能差的这样远。 令嫣没有与她抱头痛哭,没有安慰她,静默片刻后,直接问道:“他是不是一直在打你?” 令妩侧过头,转走灰暗苍凉的视线,开始回忆起这些年的遭遇。 她嫁给肖天玮四年,从回门那日起,隔三差五,都要被这个人渣暴打。 肖天玮是个天阉,不能人事,没有生育能力,虽为嫡子,却一出生,就被家族放弃,成了肖家最尴尬的存在,他从小就性子扭曲,暴虐多疑善变,不知怎么就能惹他不悦,遭受一顿毒打,每次都狠到要打死人不可。 打过之后,他又会跪在她面前抱头痛哭,发誓绝不再犯,求她原谅他,此后几天也会对她尤其好。可最多也就维持几天,这个誓言永远都不会实现,暴行还是会重演。 她被折磨的苦不堪言,被打时,听到的最多的便是,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我倒要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其实,还真不是。 她不会因此瞧不起他,若是他不打她,与她好生过日子,她愿意与他承担一切。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有孩子又如何,两个人能安稳过日子就成,天下就没有十全的事,这命她愿意认。 可这样的机会,老天都不肯给。 她麻木地回答令嫣:“前两年打的厉害,后来......打的少了,最近大半年,没动过手。”这便是她身上没有伤痕的原因。 鱼令嫣不相信家暴的人,会改掉恶性,问她:“发生了何事,使他改变?” 发生了什么? 其实她始终还抱着一丝侥幸,奢望有一日,自己能感化了他,他会变好,不会再犯,两人可以重做夫妻,重新开始。 可终有一天,他不再打她,却是为了别的原因。 原本以为,嫁给这样的丈夫,就是她此生最大的悲,可直到遇见那人,她才明白,她错了,他才是她此生最大的劫。 想到他,鱼令妩心中一紧,原本麻木的表情,终是有些松动,她也想起,来鱼家前的那一夜所发生的事,不由抓紧了衣领,躬起身,抿紧嘴,摇头不语。 鱼令嫣轻轻抚平她的背,等她慢慢放松下来,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鱼令妩这时抬起头,苍白无力地苦笑,“我能怎么办?” “离开肖家!” 鱼令嫣掰开她紧抓着高领的双手,展现出她脖子上还很鲜明的勒痕,说道:“既然连死都不怕,为何不奋力一搏,你还要顾虑到什么时候,你娘为你拼了命,你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鱼令妩心中的郁火,被瞬时点燃,她猛然推开令嫣,泪崩如泉,失控地歇斯底里地呐喊:“你以为我不想离开吗?我不想出来吗!我每夜做梦,都梦见自己在推肖家的大门,可每次都推不开,那份急切、绝望和无力,你怎能体会!” “可你从没有反抗过一次,你不试试,怎知道不能成!” “没用的,就算试了也没用,已经太迟了,他……不会放过我的。”她说着又偃旗息鼓,跌坐到原位,失落又憔悴。 鱼令嫣抓着她的衣襟,强行把她拎了起来,眼里含着热泪,愤然道:“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那谁还能救你,鱼家又怎么帮你,我们又怎么出力!” 听到这句,令妩脸上多了一丝嘲讽,回道:“靠鱼家?靠老太爷和老爷?你把他们想的太好,也把我想的太重要,我回来两次,你看有谁过问一下?毕竟我已是肖家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他们也管不起了。” 鱼令嫣无力地松了手,放开她,擦干了泪痕,迅速朝门外走去,到门口时,顿了一下,最后说道:“如果鱼家放任自家女儿,被夫家暴打而不顾,那鱼家就是没救了。如果你不肯自救,那也真没救了。”说罢,就立即离开,不肯再多待。 而令妩望着她的背影,喃喃低语:“也许他得了想要的,便肯放过我了,也许我真能搏一搏。” * 万姨娘突然横死在眼前,鱼老太太着实被吓了一番,面上再虚张声势,心里实际也是有些怕的。 那天夜里,她竟然就梦见万氏,满头鲜血、张牙舞爪地向她讨回公道。 这锅鱼老太太可不愿背,她自认还真没对不住二姑娘的地方,连嫁妆都是她出的,夫家也不是她给寻的,凭什么找上她。 可有些事真无道理可言,此后几天,她还是接连梦见万氏,夜夜不得安眠,万分苦恼。 此时,令妩找来了。 第42节 见了面,不顾其他,先嚎啕大哭一番,直把自己哭脱了形,嗓子也哑了,才开始说话。 “老太太,我姨娘给您添麻烦了,她生前最敬重您,还请您原谅了她。” 鱼老太太劝道:“二丫头要保重,瞧你都瘦的不成形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要想开些。你姨娘虽然得了怪病,神智不清明,可心却是好的,临走之前还念着你,我不会怪她的。” 鱼令妩默默地咽下眼泪,把指甲狠狠地欠进手心里,说道:“老太太仁慈心善,待人又好,孙女好生敬佩。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整个鱼府,谁也没您待我好,连我的嫁妆,都是您出的,令妩一直铭记于心,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答您的恩惠。” 鱼老太太有些欣慰,牵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回着:“你也是我血脉,我总归盼着你好,亲祖母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 “倒是你姨娘走之前还念着说你受了委屈,让我给你做主,你有什么难处,便说给祖母听听,让我来给你出出主意。” 鱼老太太猜的是,肖天玮是前妻留的孩子,在肖家没什么地位,令妩又没孩子,估计整日被婆婆、妯娌搓揉,被下人刁难,这才过不下去。 她也想趁次机会,把令妩劝回去,毕竟女人嫁出去,就基本定了,没多少路走了,不管怎样,都得咬牙熬下去,熬死了其他人,自己也就出头了。 令妩拿出帕子,一边拭泪,一边说道:“孙女命苦啊,怎么就摊到这样的男人。” 鱼老太太劝道:“男人都是一个样的,他们也就那些事,揣着明白装糊涂,别伤了夫妻情面,等到老了,他没滑头了,也就好了。” “可肖天玮他喜欢男人,不喜欢红妆啊!”令妩不能说他是个天阉,不然她破身一事该怎么圆,她只得想其他说辞。 “什么?” “您去肖家问问,他沾过几个女人,连孙女也只是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与他同过床。” “这……”鱼老太太都不知该怎么接了。 这有点超乎她的想象,万般没想到,肖天玮竟然是个兔子爷,怪不得肖家都不待见,怪不得令妩嫁过去四年也没个动静。 令妩继续哭哭啼啼道:“您也知道,肖家不待见他,他心中自然窝火憋气,心情一不好,就要打我,每每都要把孙女打的半死,孙女苦不堪言,几欲寻死。” “当真如此?” “孙女敢指天发誓,所无此事,马上暴毙而亡,死后永世不得轮回。” 这种毒誓都敢发,看来十之八九是真的,没想到,肖天玮竟然是个这样不堪的货色! “三年前,孙女回来住了三月,就是因为被他的太狠,当时真是除了脸,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一年前,他交了个相好,整日与他厮混在一起,没功夫顾我,这才打的少了,大半年没动过手,因而孙女才能喘口气,身子也养全了,谁知.......” 鱼令妩越哭越烈,哆嗦着说道:“前些日子,孙女撞见了他俩的丑事,被他那相好见了模样,结果那人竟然看上我了,肖天玮为了讨好他,竟然让我一道儿...:..我宁死不从,慌忙带着紫鸳赶了回来。” 鱼老太太脸色大变,骇然大怒:“岂有此理,实在是欺人太甚,当我们鱼家的女儿是什么!” 鱼令妩这才收了泪,徐徐地坚定地回道:“我已下定决心,要么与肖天玮断的一干二净,要么去死,反正不能让我鱼家女儿受此屈辱,背负这等污名。” 鱼老太太拉着她,起身说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走,咱们去你祖父那里,与他说道说道,让他给你做主。” 第67章 万姨娘之死, 终于是发挥了作用。 鱼老太爷在听老太太复述时,根本不作怀疑。 听完之后,他更是震怒不已, 奋力拍响了桌子, 语气非常不满,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来。 “好一个肖家, 竟把我鱼家当软柿子来捏!” “好一个严氏, 竟联合外人来坑害我鱼家, 果然没生儿子, 就是不会跟你一条心。” “来人, 等老爷回来后,把他请到我这里来!” 晚上,鱼恒怒气冲冲地赶到二房,见了厉氏,也不见缓解,他一屁股坐在塌上,脸色铁青,真是气过头了。 厉氏刚从阿眠的屋里出来, 见他这样, 就给他倒了杯温水, 递到他手里, 然后坐到他对面,柔声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谁给您气受了?” “肖家实在欺人太甚!肖天玮那个人渣, 不仅好男色,还毒打令妩,而且还逼她去伺候别的男人。令妩抵死不从,他竟扬言要弄死她,还要整治我鱼家。令妩回来以后,也不敢说,直到万氏去了,才敢揭露。” 鱼恒说着说着,越发气愤,右手紧握成拳,狠狠撞向塌上小桌。 令妩怎么说也是鱼家的正经小姐,是他鱼恒的亲闺女,就算在他眼中,女儿的作用,多是用来联姻,就算他不亲近、不重视。 可他也不希望女儿过的不好。 和离、休弃,自然不想见,可被毒打、被辱,他更不愿见。 他闹的动静颇有些大,连里屋的令嫣和阿眠都闻声而动,走到爹娘身边。 鱼恒见了他们,才收了脾气,特地下塌抱起儿子,抱坐到自己怀里。 令嫣也挨着厉氏坐好,说道:“父亲,二姐姐吃了这么多苦,您得为她做主啊!” 她心中为令妩的做法而着实高兴。 厉氏也问道:“老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阿眠也瞪大眼睛,双手抓紧爹爹的衣襟,等着他的答复。 “自不能让令妩再回肖家,大不了我鱼家养她一辈子,至于怎么能和肖天玮和离,却得从长计议,须派个人先去跟肖家交涉,让他们知道,我们鱼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不把我家的女儿当人,不把我鱼家当回事,还做个什么姻缘亲家!” 厉氏这时吩咐令嫣说:“你二姐姐真是不易,不知吃了多少苦,这次敢说出来,心中恐怕也不安定。你带着阿眠再去探望一番,也问问那孩子,愿不愿意住到我们二房来,毕竟万氏刚去,她孤零零住在那里,总是会触景伤情。” 鱼恒也赞同厉氏的提议,附和道:“嫣姐儿不用问了,直接带人收拾包袱,把她接过来住,有你娘看着,我才放心些。” 令嫣抱过阿眠,回西稍间差人,结果孟玄音听闻此事,也要一同跟去,再加上厉嬷嬷、还有清风解语,整个西稍间都出动了,那势头,就像是要把令妩房间都搬空了。 等人都走后,厉氏才挪开小桌子,靠到鱼恒身侧,帮他揉捏着肩膀,问他:“老爷,这谁去谈,您可想好了?” 鱼恒眼神突然变得严厉起来,竟还多了一份锐意,“父亲的意思,自然是要严氏去的,她是令妩的嫡母,也是长信伯夫人的堂妹,这婚事也是她竭力促成的,由她出面最合适,可我终归……信不过她。” 厉氏却回道:“老爷也不能这样定论,堂姐妹毕竟不是亲姐妹,也有算计的。别的不提,我那堂姐你是知道的,令嫣还是她外甥女呢,结果姚家一得势,立马就要跟咱们解除婚约,不能再势力了。” “当初令妩定给肖家嫡子,我还纳闷怎有这种好事,还以为,那长信伯夫人是继母,自己有儿子,便对前妻遗腹子不慈,寻个庶女来做搪塞嫡子,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中道理。” “想必严姐姐也是被肖氏蒙蔽,她很有可能也不知情,不然也未免太过狠毒,太没天良。令妩就算不是她亲生的,也是在她跟前长大的,素来对她敬重有佳,哪能把人往火坑里推呢。” 鱼恒却觉得这几年,逐渐看清严氏本性,认为她还真能干出这种事,不过他还是问道:“宝贞,依你的意思,还是让她去谈?” “万姨娘死了,令妩又是这样的处境,严姐姐最是看重贤名,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恐怕恨不得有这个机会去办这事,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况且,这种事情,知情人越少越好,挑双方都熟的人最适合了。要是您实在不放心,不若让宁氏也跟着一道儿去帮忙,她毕竟曾是伯府的姑娘,到底是不差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若是她办不好这事,就再收回她管家之权,以后就让乔氏和宁氏一起管。” 厉氏歪坐到他怀里,抚着他胸口,答道:“哎,老爷哪儿的话,哪有让姨娘管家的道理,更何况严姐姐可是太孙侧妃的母亲,就是看在侧妃的面子上,也不能做这事。” 鱼恒抱紧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太孙妃已快要瓜熟蒂落,据说这胎就是个儿子,太孙要有嫡子了。而且还有个好消息,令娆她也有孕了,就是月份还小,太孙说了,等满了三月,就把她提为嫔位。” “那可要恭喜老爷了,等令娆也生了孩子,少不得封个庶妃,以后太孙三个孩子,有两个都出自咱们鱼家姑娘的肚子,真是天大的喜事。” 鱼恒也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恢复了常态,他温柔地扶起厉氏,起身要走,“我去把这事交给严氏,估摸着等令嫣把令妩接来,我也差不多能回了,你布置些菜,晚上一家人一起围着吃顿饭。” “老爷放心,等会儿我亲自下厨,保准让二姑娘吃的舒服,您快去快回,今夜还要给阿眠温书呢,明日他可要去申府见申公了。” 鱼恒终于笑出来声来,“我省得的,怎么也不能让我们阿眠等待,而且他今夜也要早些睡才是,明日沐休,我送他过去。” “那妾身得把你们衣服都烫好,也准备些礼物,到底您是第一次登门,总不好空手。” “还是夫人心细,想的周道。” 厉氏微笑着目送他离去,只是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她心中盘算的是,令娆也有孕,大房的筹码又多了一个。 而若是她猜想的不错,她们二房的子女以后估计会由太后来安排前途,不会与太孙沾边。 两房之间的分歧,会越来越大,迟早得有崩离的那一刻,到那时,受到的威胁越少越好。 所以,就算严氏现在对她没多大威胁,她也得尽早除掉。 其实严润萱料想的还真不错,厉氏确实容不得她这个人,也的确时刻都在盯着她,静静等待机会的到来。 而令妩这次的事,就是个不错的机会,厉氏怎能让她躲过去。 肖家可不是好相与的,又看不上鱼家,怎会容易答应合离,恐怕连休都不愿意。 若硬是来办,就会与长信伯夫人交恶,恐怕连娘家都要得罪。 可要是她办不成,老太爷那里就交待不去。 一家之主容不得你,你又没有嫡亲儿子,待你靠山一倒,就是我收拾你的时候。 也正如厉氏所料,严氏从鱼恒那儿接到此事,真是头疼不已。 老太爷和老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当初说的好听,并竭力促成这婚事,结果坑害了我家姑娘,现在就由你来解决,不然鱼家可容不得一个吃里扒外、帮外人坑自家姑娘的贼人。 老夫人也把她叫去,四方敲打一顿:务必让肖家同意和离,让二姑娘早日脱离火坑,不然大房管家之权,我还是要再收回来的。 可肖家那边,严氏更是清楚,绝不好办。 两头都强硬,夹在中间的人,就尤其难做。 鱼令妩这死丫头怎么就没跟万氏一道去了,给自己添了这么个大麻烦。 早知当日就该出手把她做掉,以除后患,现在人都被厉氏接走,谈什么都晚了。 贱胚子胆子确实肥了,敢这种事上扯谎,肖天玮若是真好男色,怎会对她如此执着。 真是个会勾人的,竟还入了那位的眼,上了他的床。 只是恐怕那位刚沾了嘴,还不肯丢吧,如此,肖家怎可能放她走。 这事可比鱼家所料想的要难的多! 偏偏严氏知情却不能说出来,只得默默吞下自己种的苦果,在宁氏的监视下,硬着头皮去肖家一试。 肖家果然不同意放人,长信伯夫人听了她俩的劝说,一改往日温婉和蔼的模样,换成一副冷淡生疏的面孔,气定神闲地喝她的茶水,甚至都不愿招呼严氏和宁氏,说话也是格外难听。 “我说妹妹,天玮的事,我跟你交代的可不少,你多少也该有点数,这鱼令妩说什么,别人当真,你还能当真吗?” “说我们天玮是个兔子爷,这话你信吗,说天玮打她,你们可有证据,我可听说了,前些日子,你强迫似地给她验了身,可没发现什么。” “而且,她竟敢说,和天玮相好的人要污她,简直是一派胡言!” “我们天玮洁身自好,平日从不沾花惹草,更不好男色,他对令妩有多重视,全肖家的人都知道,你们也可以来打听打听,咱们肖家不介意这些,毕竟咱们行的正,站的住。” “哼,我知道,这几年你们鱼家发达了,出了个太孙侧妃,还生了太孙长子,后来又送了一个女儿进去,这个最近也怀上了,还出了个什么祯敬县主。你们是瞧不上咱们肖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严氏忙解释道:“没有这回事,我们鱼家怎能……” 长信伯夫人不客气地打断了她,根本不给她任何说话机会,“你们别忘了,你女儿能进太孙府,得到这些机遇,还不是因为我肖家出的力,当初你是怎么对我保证的,你怕是不记得了吧。” “没关系,我记性好,就再说一遍,这次你得记牢了。只要令姝能参选,令妩就许给天玮,鱼家也绝不过问。” “怎么现在想赖账了?” 第43节 “今天话就摆这里了,我肖严氏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们肖家就是认定鱼令妩为媳妇,绝不会和离,也绝不会休妻。你鱼家若是有本事,就去大理院告我们,也让满盛京的人来评评理,看看谁更有几分道理,咱们肖家可不怕!” 毕竟是伯府的当家夫人,态度如斯强硬,言辞又如次犀利,严氏在她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反击能力,只得先行告退,再做其他打算。 可长信伯夫人尤不放过,还道:“哪有做媳妇成天躲在娘家,不肯归家的,我劝你们速速把鱼令妩送回来,不然,那可就是我肖家去大理院告你们了,咱们看谁抗得过谁!” 如此,这场为令妩而展开的肖鱼之争,正式拉开序幕。 第68章 回程的路上, 马车中的严润萱紧皱眉头,肃颜敛容,通身散发的幽怨、慑怒之气, 使她的美貌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宁氏则是一副淡定模样, 所有情绪皆隐藏在平静的脸色之下。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严氏,等她渐渐松下肩膀, 才开口问道:“夫人, 该怎么办?” 严氏只瞥了她一眼, 并未回答, 眼神之中, 带着轻视和防备,显然并不信她。 宁氏不以为意,反而劝道:“夫人,您可不能遂了肖夫人的意,劝二小姐回去。万姨娘已死,二小姐再无牵挂,她又是那样贞烈的性子,您把她逼急了, 她可不怕死。事情已然闹出来, 这时候二小姐要是出了事, 老太爷和老爷可真会容不得您。就是肖家, 也会向您讨人。” 严氏当然也明白,现在的鱼令妩是真动不得了,她真是悔不当初, 怎么就错过了除掉她的最好时机。 宁氏突然话锋一转,带了几分险气,“就怕二夫人要抓住这事,硬说您心狠手辣,不仁不慈,亲手逼死庶女和姨娘,到时恐怕会一呼皆应,要是老太爷和老爷要休您,大小姐也救不得。” 一想到虎视眈眈的厉氏,严氏不由一阵心悸,什么时候,她已经开始畏惧那个女人了。 “而肖家就算再厉害,又能怎么奈何您呢?” “您必须极力促成二小姐离开肖家,要是能谈成和离,那是再好不过,就能挽回这局面。要是三小姐也给太孙生个儿子出来,那咱们大房就更稳了。” 严氏嗤笑道:“你说的倒轻巧,肖家与我娘家一向亲近,若我得罪了他们,岂不也影响了娘家,女人若是连娘家都不支持,这最后的退路可都没了。” 娘家娘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你娘家起来过,更不觉得严家有多照应你。 你眼中就那么点东西,心中还是那样冥顽不化。 你看不见,鱼家与当年早不能同日而语。 老爷虽还只是从四品的侍读,却由翰林院侍读学士,转成内阁侍读学士,他可是当下最年轻的内阁侍读。 这意味着什么,等他熬出来了,就是内阁大学士,入阁指日可待,皇上这是在把他当苗子来培养。 老太爷和老爷心中当然有谱,所以他们敢和肖家讨一个公道! 不过宁氏总归是宁氏,她又反过来劝说道:“妾知道夫人不信任妾,是,当年妾是帮过二夫人,可那也是因着您偏颇乔氏和二少爷,妾不得已而为之。今时不同往日,厉氏一人独占老爷恩宠,还威胁到您的地位,还有咱们大房的利益。妾不管怎样,也不愿咱们大房输给二房啊,毕竟大少爷可养在您那里,妾总归不希望您出事。夫人若还是不信,就当妾从没说过。” 严氏思量了一会儿,才说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不必再提,只是这次肖家态度强硬,要谈成此事,实在太难,你可有什么办法?” 宁氏回道:“夫人,这个时候,只有先发制人了。” “怎么说?” 宁氏靠近她的耳朵,小声说:“咱们得先把肖天玮残暴恣睢、毒打妻子的事情抖落出去,尤其要传到士林学子耳里。他们这群人,素来与勋贵敌对,要是知道了这事,多是会站在咱们鱼家一方,肯定会把肖天玮的恶行,大肆渲染,传播出去,人云亦云,众人肯定会同情弱势的二小姐,待肖家势弱时,再去和肖夫人谈,她就不会是这么个态度。” 严氏却道:“这种事情,怎好肆意张扬出去,终归对鱼家名声不好,老太爷和老爷就算同意,若是一个办的不好,他们就会指责我鲁莽。” “可肖夫人那些话说的真不好听,老太爷和老爷肯定都不爱听,您趁势把这建议提上去,多是合乎他们心意,不管怎样,您把自个立场表明了,至于怎么去做,那是他们决定的,您就按他们吩咐的办,怪不到您头上去。” “就怕真这么做了,肖家会去大理院告上一把,事情要是捅到那里,多是鱼家输,那时,可就太难看了。” 宁氏不以为然,“大理院这种地方,也不是肖家能左右的,到时候朝廷派专人来察,肖天玮所做的恶行就会暴露,说不定还会累及肖家,肖家可得不偿失,他们最多是吓吓咱们。” 严氏知道的多,她明白自己堂姐底气十足的原因,她也晓得真硬碰起来,鱼家绝对会输,到时候老太爷和老爷,还是会把责任往她身上一推,结果也不比现在好到哪儿去,既然如此,此时为何多行,还不如跟肖家谈好条件,把人送回去呢。 至于鱼令妩,严氏实在不明白,都到这一步了,她到底还在犟什么,在肖家待着,只要伺候好那位爷,别说肖天玮不敢沾她一个手指头,就连肖家也得捧着她不是,何必要折腾这些事。 “这次回去,你便把事情如实报上去,至于这先发制人,你能想到的事情,老太爷和老爷能想不到?咱们还是从长计议,静待他们吩咐。” 严氏还是拒绝了宁氏的提议。 宁氏转过头,透过窗帘间交错的空隙,打量着外面不停倒退的路面,眼中闪现的却是再也掩饰不住的讽刺和轻蔑。 本来多好的一副牌,偏偏被你打成这样,你却从不反思,永远活在以前的日子中,停滞不前。 如果你我调换了位置该有多好,大房绝不会是现在这副局面,完全被二房压制,厉氏也不会独占鳌头,而你在我俩手中,能苟延残喘多久? 与此同时,鱼恒也刚把阿眠送到申家,拜见完自己仰慕已久的申公,正心满意足地赶回鱼府,两辆车正巧一起赶到府中,而后自是一番询问,暂且不提。 * 另一面,让我们来看看申国公府的老爷子申锐。 作为雍朝文学界最璀璨闪耀的一颗恒星,像仙才这样的大家的日常,基本就是修身养性、韬光养晦,偶尔兴致来了,创造出一部神级作品,供人瞻仰。 仙才不事生产,也从不勉强自己,反正两代家主给子孙后代挣的已够多,申家有钱、有权、有名望,啥都不用争,现在能把握住大局,做到守成就够了。 但这样的日子,也往往太清闲、寂寞了,身边的大儿子不解风情,解风情的小儿子又远在天边,大孙子励志要走武生这一条路,成天痴迷练武,宝贝孙女又对他不敢兴趣,懒的理他。 因此,小徒弟阿眠的到来,就如同喷涌的活泉,瞬间滋润了他干涸的心灵,心中岂是一个欢喜了得。 此时,给钟灵毓秀的小徒弟布置个题目,自己一边观察他认真纠结的小模样,一边品着爱妻亲泡的茶水,真是再惬意不过。 他突然好想吟诗一首,正准备动笔,结果申锦来了。 “锦哥!”阿眠忙抬起头,深情呼唤。 “眠弟!”申锦显然也很激动。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多日不见,分外想念,本尊不见,能看看她亲弟,也甚是欣慰呀。 仙才见到孙子也格外高兴,忙说道:“锦儿你来的正好,给你眠弟画个相。” “孙子正有此意。”申锦说干就干。 只是画的时候,他脑中不由出现令嫣的言行举止,如此生动形象,仿佛可以随时浮跃于纸上。他心想不如也把她画进去,然后让阿眠带回去,交到她手里,想必她定是欢喜的。 是以,申小爷干劲就更足了。 仙才走下位子,一会儿到孙子身边瞅瞅,一会儿到阿眠身边看看,心情真是格外愉悦,又想抬手写词,刚回到自己位置,门又被打开,这会儿来的是申钰。 一进来就破坏了他爹所有的创作欲望,勾起了他所有不耐的情绪。 “你来做什么?” 一句话总结申二爷的心理:闲的蛋疼……特意找来解闷。 但这个不能说,必须回答的浮夸一些:“瞻仰三位的风采。” 然后他就一屁股坐到一旁,从怀中掏出一包瓜子,翘着个二郎腿,嗑了起来。 申公:看到如此缺乏美感、还有些粗俗的画面,啥灵感都没了。 申锦没受影响,继续沉浸在他脑海里的创作之中。 阿眠却皱了眉头,托起了下巴,显然很受干扰,已没心情再写答案。 申锐不免说道:“泽衍,不论外界如何,你都要静心明志,集中精力,心性磨练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从小练起。” 阿眠干脆放下笔杆,低头鞠了一躬,轻声回道:“师傅教导的是,学生不该因家中姐姐之事而分心。” 他话音还没落,申锦就急吼吼地追问道:“你姐姐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申钰:瞧你那点出息,你老子进来,也不见你抬头,见色忘爹的臭小子! 阿眠答道:“锦哥莫急,不是我四姐,而是我二姐,她在婆家受了大委屈,回家住了,阿眠虽没见过她几回,可一想到她吃的苦,心里就很难受。” 申锦明显松了一口气。 申钰心中却燃烧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他记得,鱼家有四女,一女未嫁,两女入太孙府,一女嫁入肖家,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阿眠说到此处,就停了这话头,改成:“因此学生今日集中不了精力,答不好问题,还请师傅责罚。” “哎,小阿眠你这样说,真是太见外了,发生了何事,你也可以跟你师傅说说嘛,咱们也可以帮你想想法子呀。” 阿眠挠了挠头,缓缓答道:“我二姐所嫁非人,那人好像喜欢男的!” 什么,竟有这种事! 申钰明显加快了磕瓜子的速度和频率。 申锐立刻竖起了耳朵。 申锦有点不敢相信。 阿眠原本红扑扑的脸蛋竟有些煞白,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他拽紧自己的衣摆,继续回道:“他还毒打二姐,还让她去做不好的事,还威胁二姐。” 人渣啊! 申钰心道:这种事,他根本没法忍,若不是答应了老婆,不再沾手,他一定会出手,把这事情调查一番,把这人渣整治个半死。 申锦:混账东西,竟对女人动手,别让我逮到机会,不然定让你尝尝被毒打的滋味。 申公直接说道:“我申锐最容不得这种只会对女人撒气的窝囊废,真是如此,你家若要为女儿讨回公道,我必然相助。” 申钰和申锦也跃跃欲试。 不过终归是不好的事,传出来总不好听,鱼家若想低调与肖家谈拢,他们也不好多帮什么。 阿眠望了望申家三人的反应,捏了捏有点酸涩的小鼻子,心中很是欣慰和感动。 姐姐嫁到这家来,真是不错呐! 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学着去帮二姐出力,帮他姐姐探察夫家情况了。 第69章 阿眠回到申家, 不仅带回了师傅所作的诗词,还带回了聂氏准备的各类吃食和玩具,还偷偷藏着锦哥所作的画, 真可谓是满载而归。 他到了西院, 先不去爹娘那里,而是去了西稍间里, 果然里面三位漂亮姐姐, 都围坐在塌上, 正做针线活呢。 一见他进来, 都欢喜极了, 同时对他展现出温柔的笑容。 “阿眠来了呀,正好,咱们给你做衣服呢,来,到玄音姐姐这里来,我给你样样。” 阿眠脸烫的厉害,心道:原来姐姐们正给自己做衣服呢,真好! 他羞涩地靠近, 还没到跟前, 就被孟玄音急不可耐地抱上了塌, 不知所措地被她量起了手脚。 孟玄音和鱼令妩都到了做娘的年纪, 她俩却都明白,自己此生可能都与子嗣无缘了,所以见到年纪正小又粉妆玉琢的阿眠, 都真真是稀罕到了心坎里。 第44节 鱼令妩见阿眠虽是害羞却并不反感,便把他从玄音跟前抱到自己怀里,轻轻地亲了他额头一口,然后就搂住不肯放人了。 “我也要亲!”孟玄音眼热,上前抢人,谁料鱼令妩却不愿放,两人遂是为了阿眠而大打出手,在塌上就撕扯起来,只是脸上却带着笑意和俏皮。 夹在中间的阿眠很烦恼:两位姐姐为自己打起来了,怎么办,好为难哦,还是向姐姐求救吧。 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给令嫣使眼色。 可坏姐姐居然带着贼讨厌的笑容,兴致冲冲地加入到抢人大战中,瞬间加剧了战况。 被三方包围、瑟瑟发抖的阿眠,默默把叫姐姐一事又推后了一丢丢。 然后他便在沉默中爆发,“住手!” 三人应声而止,彼此交换了眼神,压住笑意,等待他的动作。 阿眠从衣服里掏出申锦郑重托付的画,一把塞到令嫣怀里,然后跳下软塌,边往门外跑去,边大声说道:“锦哥让我捎给你的,快收好了,可不能让别人看了。” 哟,情郎送的信物啊,还不让人看,想的美! 令嫣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画卷就被孟玄音夺去,她忙转身挡住令嫣慢了半茬儿的手,把这画往小桌上一摊,马上,画中令嫣抱着阿眠喜笑颜开、灿若夏花的秀颜,就栩栩出现在三人面前。 画的右下方,还留了一行小字: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申锦。 我虽是年少,却愿将自己所有年华付诸与你。 孟玄音啧啧叹道:“眼中情,瞒不得,画中人,不会骗人,申小爷很行呐,令嫣,你真有福气。” 令嫣徐徐伸手去抚摸这一排小字,眼中闪着晶莹的光彩。 这一刻,她心中的感动和欢喜,无法言述。 令妩不由问起:“申锦是谁?” 玄音意味深长地看向令嫣,回道:“这个嘛,可要盘问你四妹了,你说,咱们上个刑,她会不会把他从头交待出来。” 令嫣在她俩审视的眼神之中,不好意思地捂住双眼,倒塌装死。 被两人强迫拉起,才正经回道:“他是申国公府二房长孙,我们……已认定彼此。” 令妩满脸惊愕,互定终身这事,在她心中,实在太过出格。 “怎能如此,传出去了,可如何是好,令嫣可怎么办?” 回答她的却是孟玄音,“两情相悦、互许终身、忠贞不渝,不正是男女之间,最美好的方式了,只要守住礼法,怎么就不能去做?” “可这不合乎规矩……” 孟玄音反问道:“规矩就一定是对的吗?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就真好吗?” 可能因为出身的原因,以及在庵堂里修佛的经历,孟玄音跟其他小姐不大一样,她天生就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 反正她也不知能活多久,能活成什么模样,不若就随心而行,随缘而动,在允许的情况下,尽量不让自己后悔。 “祖宗这么多年传下的规矩,自然有它的道理。不这样办,也不一定不好,只是多半是不好的。那些戏曲轶闻中所传的公子小姐的佳话,大多是编来骗人的,真要是发生了,小姐多是被辜负,沦为玩物和笑柄。” 令妩却跟她完全相反,她是庶女出身,姨娘不是个会行事的人,嫡母又是个奸诈的,从小吃过的暗亏、受过的苦,已让她把规矩融入进整个人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恪守礼法,循规蹈矩。 不是说她觉得规矩好,而是她已把规矩变成保护自己的铠甲,早就离不得了。 鱼令嫣觉得气氛莫名严肃起来,看这两人的模样,似乎想要为着自己和申锦的事,辩解一番,于是,马上阻止道:“其实,太后娘娘已允了。” “然后,他家人也相看过我了,我娘也相看了他,大家都还挺中意,连阿眠都一口一个锦哥叫着,我们这也算是父母之命了。” “若不是遇见他,我应该也是循规蹈矩地过着,可遇上了对的人,我也愿意为他打破世俗。” “这世上本没有绝对的事情,绝对的是非,绝对的好坏,很多事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是有些事,不去做,会后悔终生,若是能做到无悔,也不虚此行了吧。” 孟玄音听完后回道:“你以为说这么多大道理,就能逃过一劫,今日,你不把你们之间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就别想好过,哼哼……” 鱼令妩虽未讲话,却默默卷起了袖管,随时准备加入行动。 令嫣又不好把自己给申锦治疗的事情说出来,所以她很有骨气地咬紧牙关未透露一字,最后被妥妥地收拾了一番。 而阿眠回到东稍间后,在门口听见,爹爹正在说肖家张狂的态度,他于是做了个决定。 今夜他比往常都早睡,待厉氏过来哄人时,他便把申公所言,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娘亲。 厉氏仔细想了一会儿,伏身把儿子盖的被子都掖了一遍,又亲亲他的额头,才回了寝室。 见了鱼恒,她又问了一遍:“肖家是这种态度,二姑娘的事,老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反正人是不会送回去,有本事就真告到大理院去,咱们鱼家还真不怕察,他肖家可不一样,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得罪的人也多,我不信肖家真能有那魄力告上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厉氏换好寝衣,擦好脂膏,也上了床,待放下床帘,钻进被窝,躺在鱼恒怀里,她才说道:“老爷,如此僵持也不是个办法,二姑娘她毕竟还年轻,早日脱离苦海,也好再某个出路。” “宝贞有什么主意?” “不若把肖天玮的恶行说出去。” 鱼恒缓缓摇头,“真撕破脸,怕肖家会散布对令妩不利的谣言,到时候,才真是要逼死令妩。” 厉氏这时把阿眠所言说了出来,“老爷,昨日阿眠听了咱俩的话,心里为他二姐难受,他年岁小、心眼直,有什么事都摆在脸上,今日见了申公,被问出话来了。” 鱼恒惊的坐起身来,着急问道:“申公知道了,他是何反应?” 厉氏又拉回他来,再次躺好,回道:“老爷,你声音太响,要吵醒阿眠怎么办?” “是,是,我不该大声,他刚睡着不久。” 厉氏接着道:“申公说了,若此事为真,他愿助一臂之力。” “当真如此!” “老爷哪儿的话,妾身和阿眠,谁敢在您面前扯这事呢。”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宝贞莫怪,如此真是好事。” 厉氏继续劝说:“申公定是说到做到,咱们鱼家真把这事传出去,他老人家出来帮二姑娘说句公道话,那不仅是士林,全天下可都会偏向于咱们鱼家,说不定皇上知道了这事,下旨赐个和离,那是再好不过了。” 鱼恒思量更多的是,若是这场与肖家的争执,得了申公相助,最终取得胜利,那对于鱼家,绝对是好事,他鱼家此后在士林之中的影响力,想必会增加不少。 在他看来,这事多半能成,且利大于弊,值得一试。 他被厉氏说得满心舒展,搂紧她夸赞道:“夫人言之有理,待明日我一早去与父亲商量一下,他老人家估摸着也会同意的。到时,我便迅速安排下去。” 厉氏提道:“老爷,这事还是让严姐姐出面办吧,因着万姨娘的事,外面已有不好听的话传了出来,说她逼死姨娘,还欲加害庶女。若是严姐姐办好了这事,谣言就会终止,这对咱们鱼家是好事。” 鱼恒觉得厉氏真是越来越识大体,做事思量也越发周全,心中对她更加满意,“夫人心善,为人处事又周全,真是深得我心。” 厉氏笑俏,柔声说道:“老爷抬举妾身了,妾身哪当的起,妾身其实也是个私心的,不过有个道理,妾身懂的,只有鱼家好,妾身的子女才会更好。” “令嫣以后嫁到夫家,若有娘家支持,这日子才能更有底气,更别提阿眠了,他以后的前途,可是全仰仗您和老太爷的,鱼家可是他的根呐。” 鱼恒静静抚着她的后背,好一会儿才回道:“你说的对,是该让严氏出面,这样最好……” 第70章 严氏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这事。 在鱼家的努力之下, 肖天玮好男色、毒打妻子几欲致死的恶行,终于传布出去。 顿时满城皆惊。 因着前些日子太消停,整个盛京都是风平浪静, 一点能八卦的事都没有。 此事一出, 众人都立刻起了劲,兴致勃勃地等待肖家的反应。 只是还没等到肖家, 却等来了申公的表态。 “肖天玮暴虐无道, 鱼家女实属可怜也。” 申公是什么人, 一人之言, 可定天下风气, 他都明言指责肖天玮,同情鱼氏,那事实就是这样了,毋庸置疑。 士林之人,前仆后继,紧跟申公步伐,马上公开声讨肖天玮这个人渣。 一时之间,批判肖天玮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言论那是传的沸沸扬扬。 如今盛京的大街小巷, 上至八十老妇, 下至三岁稚龄儿童, 全都在谈论, 肖家出了个窝囊废兔子爷,不喜女色,不得家族看重, 便成天把气发泄到自己妻子身上,鱼家女可怜,备受折磨,生不如死,鱼家心疼女儿,不惧肖家淫威,拼全力要帮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肖家没预料到,鱼家真敢闹大,还这么快出手。 他们当然更没料到,申公会介入到这件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整个舆论和风向都带到了鱼家那边。 士林之俊才,在肖家看来,已经超乎人的范畴了,因为他们就像夏天的蚊蚊蝇蝇,整日追着你发出嗡嗡的声音,而且还无孔不入,到处钻你的空子,让你头疼欲裂。 很快,关于肖天玮的种种恶性,包括他打死不下数名丫环,折磨书童致死,还曾拿着棍棒追打鱼氏的事情,全都被抖落出来,简直令人发指。 更有甚者,连肖家的一些其他丑事,也被扒了出来。 攻击肖天玮不知不觉,演变成了无差别攻击跟肖家有关的任何事情。 肖家这时竟然没有回击,而是任由事态发展。 这个时候,一个人的诞生解救了肖家,让他们松了一大口气。 十一月二十三日,太孙妃小范氏平安产下太孙嫡子,此子整整七斤重,哭声嘹亮,体魄康健。 龙颜大悦,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三日后,太孙为嫡子行洗礼。 外院设宴,内院举办洗三礼。 所到之人,皆出自顶级门阀,都是王孙贵胄及其家眷。 可以这么说,要是能在这时候拿到请帖,那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极其涨脸的事。 鱼家其他方面肯定不足,但家中女儿争气,一个女儿生了太孙长子,另一个也怀上了,所以,鱼老太爷和鱼恒都在邀请之列。 而另一份由太孙妃亲定的名单中,鱼家老夫人、严氏、厉氏、鱼令嫣、阿眠,甚至连鱼令妩也都在上头。 鱼令妩那夜就病了,并以此为由,写了歉贴,推辞不去。 而肖家自然也应邀参加,这还是两家在传闻之后,初次碰头。 参加宴礼的余人表示,比起瞻仰太孙嫡子的风采,还是肖鱼之间的好戏,更吸引人些,真是好期待哦。 十一月二十六日很快到来,一大早,鱼家准备的马车,便载着他们前往太孙府中。 而待他们走后,两位披着斗篷、打扮严实、见不到真容的女子,悄悄从二房后院溜出,她们正是鱼令妩和丫环紫鸢。 第45节 她俩正往鱼家出门买菜、倒馊水的一处小门走去。 还未到达,行至一隐蔽处,鱼令妩如有所感,忽然转头,对后面一处岩石背后说道:“出来吧,我早发现你了。” 片刻后,孟玄音徐徐走出,对两人微微一笑,解释道:“我素来睡的浅,在令嫣她们有动静时就醒了,没想到你也会出来,心里好奇,便跟了出来,不知令妩姐,趁人都不在的时候,是要去何处?” 令妩抿嘴不语,只冷冷盯着她看,眼中不乏防备。 倒是紫鸢回道:“孟姑娘,我家小姐平日受二夫人和祯敬县主照拂,感激不尽,不愿再多让她们操心,这次生了小病,便打算自己出去抓副药吃。” 孟玄音显然不信,“厉夫人有一位刘姓嬷嬷,擅长医术,二房的药材又最是齐全,何来麻烦、操心一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令妩转了转潋滟的眼波,瞬时眼神就像带了勾子似的,把孟玄音的注意全吸引了过去。 她回道:“你那么聪明细致的人,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多做这些虚的,有什么目的,直言吧。” 孟玄音无奈地耸了耸肩,指着她俩的衣着说道:“你们这样遮掩反而太过明显,跟我回去重新换一套。”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还是选择跟了过去。 孟玄音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套寻常家里妇人的套装,递给令妩,又取出一套与之对应的男装,自己换上。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人嘛,总要为自己多准备一些,我是防止哪天出了意外,备着这些,好跑路啊。嘿嘿,我还花了大把银子,特地去学了易容术,可惜我那师傅也是个半吊子,我也只学了些皮毛,不过师傅她说了,有真厉害的,就是那种暗中做事的人,能把自己原本的容貌,遮住十之七八呢,还不会让人起疑。” 说着说着,孟玄音便给自己换好了行头,还改了妆面,头发以竹簪束起,再起身时,一位容貌不凡、姿态闲雅的偏偏美少年,便出现在令妩和紫鸢面前。 少年瞳仁灵动,明眸皓齿,光映照人,只见“他” 清眉一皱,质问道:“令妩,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呢?” 令妩才缓过神来,悉悉索索换好衣物。 他又吩咐道:“紫鸢,你去你家小姐床上躺着装病,偶尔做些动静出来,别让人认出来了。” 紫鸢甩头省神,忙答道:“是。” 孟玄音又给令妩批上一件棉衣斗篷,把她头和身子遮掩住,再给她添了些妆,顿时,原本苍白的脸庞,就多了晦暗、蜡黄的病气。 待准备妥当,孟玄音扶着令妩,从小门处,走出鱼府,进入后街。 两人装作夫妻,本来想随意寻个药房做馆大夫,把把脉便回去了。 谁知,肖天玮竟也打算趁今日申家无人,来讨回令妩,早就派人埋伏在鱼家附近盯梢,他收到消息,就追上了两人,一见令妩的身影,便认出了她,于是带着两人,把她们堵到了巷子里。 肖天玮见了孟玄音,顿时怒的,眼睛都要蹿出火来,“鱼令妩,他是何人?” 令妩此刻气都粗了起来,强抑住心头的恶心,避而不答,她连看都不愿看一眼这人渣。 肖天玮对这种态度更是不满,目眦尽裂,整个人都叫嚣起来,“你竟敢造谣我喜好男色,是个兔子爷,让天下人都嘲笑唾弃我,你却在这里和这种小白脸乱来,你好大的胆子!” “啊呸!”孟玄音卷起袖管,从地上捡起两根木棍,护在令妩面前,朝肖天玮破口大骂起来。 “大家之所以嘲笑唾弃你,那是因为你是个没本事只会打老婆撒气的软蛋,因为你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完全无用之人,你甚至都不算是个男人,就连南风苑的小倌,都比你有男子气概些。你瞧瞧跟你来的两个家丁,连他们瞅你时,脸上都带着不屑,现在听我所言,还暗中窃笑,可见真是没谁能瞧的起你,你说你这种人渣活在世上,岂不是天下最可恶、可笑、可悲之事!” 她这番话,就是为了激怒肖天玮,让他在外面发起狂来,彻底失控,坐实谣言,到时候,鱼家就可去告肖天玮蓄意害人。 而肖天玮也的确被彻底激怒,只是他刚想动手,就被两位家仆强行阻住,显然他们可比这位更有脑子,他们劝道:“二少爷,可不能怎么做,别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 肖天玮还真有些惧怕他们,忙甩开手,又冲令嫣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带你回去,天经地义,你若不想这小白脸受伤,就乖乖听话,跟我走。” 令妩从头上取出唯一的玉簪,抵住自己的咽喉,悲愤地回道:“你们再动一步,我就当场自毙,抬我的尸首回去吧。” 这时,原本盯梢之人准备好了车马,也从暗中现行,突然从后方射出一枚石子,直击令妩右手的麻穴,她手一软,松开了玉簪。 同时,另外两人一左一右从两边包抄上来,想架着令妩上马车。 孟玄音挥舞着木棒朝两人冲了过去,并吼道:“令妩快走!” 可出口已被马车堵住,上面坐着第三人,根本无路可逃。 千钧一发之际,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及时出现,一手搂过孟玄音,转了个圈,与她交换了个位置。 他突然呆滞了一下,又马上出手对付那两人。 肖家的两名家仆武功很是不错,但与白衣男子相比,还是相差甚远,第三人也跳出马车,加入战局,很是纠缠了一番。 肖天玮这时竟偷偷摸摸,接近令妩,想把她拿住,被孟玄音逮到机会,双棍一打,这没有的货色,竟然就直接倒地不醒了。 “喂,你们三个赶快放手,你们家少爷可在我手上,小心我再一棍子打他脑袋上,把他打的半死不活。” 可三人却并无丝毫停顿,根本不顾肖天玮死活。只是终是不敌白衣男子,逐渐落于下风。 白衣男子还顺势从他们身上各搜出一块令牌,往眼前一看,顿时明白了他们的身份,也就干脆停了动作,站到玄音和令妩跟前,把令牌一把甩回到三人手中,说道:“回去后告诉你们主子,我乃申铎,这两人我今日护下了,他知我功力,自不会责怪你们。”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低头拱手,恭敬回道:“原来是申国公府三爷,申铎,申逸之也,今日能与您交手,实乃尔等幸事,多谢申三爷赐教。” 说罢三人快速离去,也不知可是有意为之,他们竟把肖天玮留了下来。 第71章 孟玄音在申家寄住三年, 虽从见过申铎,却有幸瞻仰过仙才的风姿。 此时,等险境过去, 一切恢复平静, 她才有心情打量着白衣男子,发现他五官几乎跟申公是一个摸子印出来的, 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双眸闪闪如琳琅珠玉, 精神挺动, 爽朗清举, 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竟然真是申家三爷,那他刚才……发现了没有。 同时申铎也在观察她,与她视线交汇之后,他微微一笑,拱手招呼道:“在下申铎,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还好没有发现。 孟玄音清了清嗓子,也拱手回礼,“恩公有礼了, 在下姓孟玄隐, 这位是内人鱼氏, 那躺在地上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是她的前夫,以前他俩做夫妻的时候,他就经常毒打她, 内人实在受不得,与他合离后,才嫁给了我。” “内人已与我开始新生活,谁知这畜生,还一直纠缠不放,这次竟然还叫了三个武功高强的打手,要把内人抢回去,还好恩公出现,不然我夫妻二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大恩难报,恩公请受我夫妻二人大拜。”说罢便带着令妩一道做势要跪。 申铎马上扶起她的胳膊,特别真挚地阻止两人道:“唉,使不得,不过是举手之劳,两位不必介怀。申某喜欢结交朋友,今日有缘与两位相见,孟小哥若不介意,不若与申铎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孟玄音心想反正过了今日,也不会有多交集,认就认,也没犹豫多久,就叫道:“申兄在上,请恕小弟一拜。” “哎,孟弟不必多礼,既然都是兄弟了,孟弟就不要再提报恩一事,都是哥哥该做的。” 孟玄音看他温柔亲切的模样,似是很好说话,便顺杆而爬,就势问道:“方才听闻申兄所言,似乎认得那三个打手的老大,能否对小弟透露一些,小弟也好防备一二。” 申铎眯起眼来,笑的很像孟玄音在庵堂里擦拭多年的弥勒佛像,他悠然答道:“这人我并不多熟,可能贵夫人会更熟悉,孟弟不若私下里问问她。” 一直低头遮颜、未多言语的鱼令妩人一僵,拉着孟玄音的袖子,小声道:“相公,出来有些时候了,该回去了。” 孟玄音对申铎爽朗一笑,再拱手回道:“申兄,孟弟和内人这就归家了,他日有缘再见。” 申铎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肖天玮,问道:“你们这就走了吗?” “哦,他啊,不碍事,想必他家里见不到人,等会便会派人来寻。” 申铎却道:“我不是指这个,方才孟弟不是说,这人一直毒打你夫人,申某想问,你们不想打回去,教训他一顿吗?” 孟玄音也望向地上的人渣,突然眼睛一亮,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放入令妩手里,鼓励道:“夫人,这混蛋毒打了你那么多回,每次都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到现在还不肯放过你,今日咱们就报复回去,让他尝尝这痛苦滋味!” 申铎又眯眼微笑,回道:“哎,不要说的那么严重,这充其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反正有我在旁边看着,保准夫人棍棍打在最痛又不伤要害的地儿,而且绝不会让别人知道。” 这话着实对孟玄音味口,她看着申铎的目光越发欣赏。自己若是个男儿便好了,那她可一定要与这样的男子结交。恣意飞扬,畅谈人生。 我若为男,就娶令嫣为妻,引申逸之为知己。 鱼令妩心头有星星火苗不断燃起,她想灭却灭不干净。是的,对于打肖天玮这事,她其实非常渴望,可有些名为规矩的东西,又一直束缚着她,她不断抗争,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可又抑制不住心头的火势。 “可我若这么做了,与他又有什么不同,我不是他这样的人。” “夫人想茬了,您又不会对别人这样,只是有些人,就是要这样对他,也只能这样对他,不然就一辈子逃不离他,您想一辈子受他影响吗?” 鱼令妩自然不想,她握紧木棒逐渐靠近肖天玮,又突然刹住,说道:“等等!” 玄音问:“怎么了?” 令妩丢起手中的木棒,又挑了一根,说道:“我要换个更粗的,他平常都会用这般粗的打我。” 这回她缓缓抬起了木棒,却又道:“等等!” “又怎么了?” 令妩瞅了瞅申铎,低声问道:“您能把他弄醒吗?” 然后她又急忙解释说:“我每次被他打晕过去,他都要用冷水把我灌醒,等我清醒了再继续,我也要他醒着。” 孟玄音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小看鱼令妩了,她一定行的,一定会再次振作起来。 申铎使了枚石子点了肖天玮身上的醒穴,同时对令妩道:“不要打头和脖子,先打他下面,再打他软肋,不要动肚皮,背和四肢随便你来。” 肖天玮刚从混沌中转醒,就被令妩一棒子打了上去,直击两股之间,惹他立即发出杀猪般的吼叫。 “鱼令妩,你找死,你等着,我非弄死你不可!” 他发疯似地想上前攻击令妩,却被申铎及时点了麻穴,只得瘫软在地,承受狂风暴雨般地棒打。 令妩拿出十二分的力气,随着她的动作,满溢的眼泪,喷涌而出,她扯着嗓子大喊:“我从来没嫌弃过你,从来没有,可我不管说几遍,不管发什么毒誓,你都不信,你还是要打我。” “尽管这样,每次你对我好时,我又会原谅你,我总奢望,有朝一日,你能改掉这毛病,与我踏踏实实过日子,哪怕那时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你打的少了,特别是近半年,你对我甚好,我都渐渐产生希望,觉得你还是能改变的,心里真是高兴。在那夜之前,我从没放弃过你,因为你是我丈夫,我的天,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说啊!” “你竟然把我送到别人床上,原来你不再打我,就是为了让我养好皮囊去伺候别的男人,你亲手毁了我最后的希望!” “因为他位高权重,因为他是你肖家仰仗之人,原来你变了,不是因为我感动了你,而是因为他看上了我,为着他可能给你的地位,你窃喜地给自己带上一顶绿帽子。” “那夜过后,我便明白,你就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渣,你根本没救了。” 打到此时,鱼令妩终于声嘶力竭,瘫坐在地上,她放下了手里的木棒,用沙哑的嗓音,平静对他说:“所以,肖天玮,从那以后,你便再也不是我丈夫,这次,我彻底放弃你了,你死后一个人下地狱去吧!” 肖天玮被打的眼泪鼻涕全出来了,满脸的痛苦和畏缩,一点也没有他打人时的狰狞和恐怖。 令妩与他坐的很近,所以她看的很清楚,原来他这样弱小的人呐…… 她被打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比这次狠,可她却从没掉过一次泪,她比他强多了! 从这一刻起,鱼令妩再也不畏惧他了。 她慢慢起身,拍完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此时,她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你真是个傻人啊…… 这是那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三年前,在她从娘家赶回肖家时,肖天玮又毒打了她一顿,她一时想不开,夺门而出,想跑到后花园里的池塘溺死,却在半路碰上了他。 他从不勉强女人,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没碰过你这类的,想试试,你若答应,我可以保证有我在一日,他碰不得你一下。 第46节 她的日子再难,也不愿做出这种不堪的事来。 比起被丈夫毒打,她更不愿沦为别人的玩物。 从此,她便开始过着躲避他纠缠的日子,拼尽全力无视他丢来的各种诱惑,抵抗着他的一步步攻陷。 他俩恐怕都没想到,这一纠缠,就是三年。特别是他,尤其不信。 那日他禁锢着她的下巴,贴近她的脸,缓缓叹道:“你真是个傻人啊,原来我在你心中,竟不知他这种货色,我三年都捂不热你?” 她回道:“他是我丈夫,你视我为玩物。” 他不可思议地摇头:“他这样的人,你竟然还对他抱有希望?” 她当时还心中一喜,回道:“我便是这种女人,无趣又固执,让您扫兴了,其实我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就是这张脸,也比不过您身边的人。” 他终于放开她了下巴,却从背后抱紧她,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味,在她耳边呢喃道:“你啊,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三年没到手的人,哪能轻易丢开,事实是她也感受到他慢慢消耗的耐心,说是不勉强,可他也越发不能控制,逐渐缩短两人见面的日子,逐渐多了与她亲近的动作。 他总终还是利用肖天玮的自私和劣性,得到了自己,也让她对肖天玮彻底死心。 当时她喝了下了药的茶水,被抬到了他床上。 一开始药性还没发作,她还有理智,便质问道:“您不是说,不会勉强女人吗?” 他就坐在床头看书,也没动她,只回道:“药又不是我下的,我这样哪里勉强你了?” “可我不是自愿的。” “你最终会的。” 令妩没法子了,只得破口大骂起他来,想让他滚开。 他却逐渐压了上来,盯着她的眼回道:“你以为我是谁?” “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比肖天玮可坏多了。” “你却始终只看到我好的一面,才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这不就是你情动的最好证明吗?” “明明对我动了心,明明对我有情,却拼命压制,哪怕是个人渣,也能被你用来拒绝我,我不得不承认,你真是能忍。” 她的药性逐渐发挥作用,衣物也退去了,可还是记得要反驳他:“我没有!” “没有,那你梳妆打扮做什么,你自己回想一下,遇见我之前,你会打扮自己吗,这三年来,最近呢,难道是为了他吗,你心里其实再明白不过。” 她终于失去理智,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攀附上去,最终沉沦。 等她醒时,他正在穿衣服,摸到了她的肚兜,发现其中竟有暗格,便掏出其中的香囊,仔细研究了起来。 她不愿给,也不顾遮掩和浑身酸痛,就上前争夺香囊,只是香囊虽拿回来了,里面的东西,却被他取走。 “令妩,你终归还是会死心塌地跟我的。” “因为你便是这样女人,看似透彻,实际却是个执迷不悟的。” “夫人、夫人,咱们该回家去了。”孟玄音的声音唤回了走神的令妩。 令妩走到申锐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您今日的帮助。” 说罢,牵着玄音的手,缓缓走远。 申铎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肖天玮,最后还是决定把他送入就近的一处医馆。 鱼家女,肖家儿子,原来如此,这应该就是最近盛京流传的肖鱼之争,只是没想到,还与那位牵扯。 还有孟玄隐,她到底是谁家女儿? 许久未回这里,也应该安定下来了。 第72章 正在太孙府上的令嫣, 当然并不晓得,发生在鱼令妩及孟玄音身上的事情。 她此时也不大好过,因为满桌的人, 都在想方设法给她灌酒, 这就得从头说起了。 太孙嫡子洗三之礼,后院来了好些名门闺秀, 大家少不得要交际一番。 而她们似乎达成某种共识, 全都冷淡对待鱼令嫣, 把她排挤到贵媛圈外。 其中大多都还是令嫣认识的, 就是三年前, 与她一同进宫的女孩们。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可没有孟玄音来跟她同病相怜,互相照应了。 其中对她最不友善的肯定是肖家嫡女肖芸茜,毕竟肖鱼两家闹的如此不堪,已属于公开撕逼的范畴,基本无法调解。 然后一直与肖家沆瀣一气的殷国公府,所出的小姐,殷如雪, 她的眼神也如肖芸茜, 透着一股蔑视和厌恶。 再看看曹尚书家的姑娘曹莹, 这位曾经有意于嫁到申家, 还曾在柔嘉县主面前积极表现过,但后来被令嫣劫了胡,所以她不待见令嫣, 那是再正常不过。 下面是端敏县主赵幼仪,她和姚福生之间的婚事,基本是定下来的,她自己心里也有数。 可同时,她也得到消息,姚福生确实曾求过仁宗皇帝,再把鱼令嫣指给他为妻,而仁宗皇帝的反应并不知晓。 只是这之后,鱼令嫣就得封为祯敬县主。 所以在她心中,鱼令嫣就是个狐狸精变的,不仅勾的申小爷魂不守舍,还勾的姚福生对她念念不忘。 到此,令嫣禁不住在心中吐槽:怎么都好像被我抢了男人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至于皇上私生孙女姚若依,她至今都没个封号。 令嫣,却莫名入了太后青眼,被封为县主。 这是姚若依怎么也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为何会这样,怎么自己反被她压了一头? 因此她对令嫣也满是嫉恨。 阴山伯府的薛逸水不在,她身子有些不适,被王府丫环扶着休憩去了。她要是在场,估摸着也多是面无表情,这就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女人。 她们这些贵女,多是随着家中祖母及母亲前来参加庆礼。 太孙府中也不能直接举行仪式,总要先招呼接待一下贵客,待吃过庆宴,喝过祝酒,吉时到了,再行洗三之礼。 可太孙妃刚生产完毕,身子还虚弱,这事便由侧妃殷氏和鱼氏来代劳。 也不按门第坐,反而按年纪来排,各府的老太太、翁妇坐几桌,夫人、媳妇们坐几桌,待出嫁的姑娘们坐几桌,年岁尚小的孩童们还有小桌。 令嫣悲催地被安排到故人一桌。 排挤欺负人的法子真是太多了,特别是人多势众的时候。 其他人全部上阵,轮番向令嫣敬酒,每次都以太孙妃和嫡子的幸福安康为由头,让你根本无法拒绝。 等庆宴结束,令嫣已有些晕乎乎,似是醉了。 离吉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各位贵夫人们,结伴去给太孙妃拜贺,而孩童们则被领着去场地处玩耍,添些吉祥的生气。 贵女们得了允许,可以一同去外面透透气、消消食物、散散步。 在令嫣昏昏沉沉的时候,姚若依在她身边说道:“令嫣姐,大家伙儿都要出去,咱们不忍心落下你一人,你也跟着一道儿走走吧。” 然后,也容不得令嫣拒绝,她和端敏县主两人,架起人就走。 她们先是把令嫣灌醉,再趁她酒醉之时,强行把人带出。 目的嘛,自然是不大好的。 大选在即,若是鱼令嫣在此时传出些有损名节的事来,那她不仅与选秀无缘,甚至还会连累娘家名声,如此,以后谁还敢娶她? 她们一群人来到靠近外院的一处小花园里,把令嫣放置在某团花簇墩子上头,等待及交流。 殷如雪:“已到了离外院最近的花园,芸茜,你家那个庶兄呢?” “还未有机会出来吧。” 端敏县主:“先放她独处,到时候等你庶兄出来,咱们再一同捉奸,到时候,这事一传出去,你家可占大便宜了,一个庶子,能娶了个祯敬县主回去。” 肖芸茜:“那个庶兄,可是有妻有子的,才不会娶她,只能委屈她做妾了。” 姚若依:“平妻总跑不了,她娘不也只是个平妻而已。” 曹莹:“哼,到时候看申小爷还要不要她,就没见过哪家姑娘如此厚颜无耻,敢在太后眼皮底下,勾引她侄孙!” 姚若依:“就怕太后娘娘责怪下来……” 肖芸茜:“是她水性杨花、自甘堕落,与人私会,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哼,跟那个鱼令妩一样,就是个不安份的狐狸精,整日想着怎么勾男人。我倒要瞧瞧,出了今天这事,他鱼家的脸该往哪儿摆?” 但其实鱼令嫣一直都醒着,她这个身子若是喝多了酒,先会萎靡一阵,然后便会莫名觉醒,变的异常兴奋,不仅思维、动作比以前更灵敏,力气还会变大,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战斗力十分惊人! 此时,她记住了每一个所说的话,心中不断冷笑,一群黄毛丫头,想搞老娘,老娘弄死你们。 于是在她们完全没料想到的时候,鱼令嫣突然开始袭击。 她首先瞄准了五人之中身材最是健壮的端敏县主,从背后偷袭,在抽掉她腰间缎带的同时,一脚踹翻了她,瞬间拿下一杀。 其余四人惊的没反应过来,个个目瞪口呆,傻愣在原地。 令嫣趁机抓过最弱鸡的姚若依,也抽出她的缎带,把人往端敏县主身上一推,把将要起身的赵幼仪压个正着,不过一息,又得了二杀。 然后她两眼灼灼似虎狼,盯着剩下三人。 三人竟被她震慑住了,畏惧地逃窜。 令嫣迅速追上最慢的曹莹,拽住她的左手,想顺势转晕她,谁知曹莹惊惶失措间,抓住了前方的殷如雪,两人双双绊倒,白白让身后之人拿下三杀四杀。 剩下一个肖芸茜,也难令嫣魔爪,几步就被拿住,按倒在地,五杀结束。 可鱼令嫣显然最不待见肖芸茜,拿住了人,抽出了腰带,还要呸她一脸口水,赏她几轮耳光,再痞气十足地怒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鱼家女儿岂是你能提的,敢骂令妩,是不是找死啊你!还想的挺美,坏我名节,让我给你肖家庶子做妾,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下次别让老娘看见你,信不信,我见一次打一次,直到你生活不能自理!” 多亏了肖芸茜,凭一人之力,承受着令嫣的全部怒火和攻击,让剩下四人得到机会,从地上爬起身来。 殷如雪首先反应过来,她这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何事,遂是怒不可揭地说道:“鱼令嫣,今天这事,咱们跟你没完,马上就禀报给殷侧妃娘娘,你等着难看吧。” “哎哟,我好怕哦,你去啊,现在就滚去啊,正好把事情闹大,我好去鱼侧妃那里,把你们合谋毁我名节的事情捅出来,看谁比谁难看。” 端敏县主叫嚣道:“岂有此理,你好大胆子,竟然敢这样对我!” “拉倒把你,你是县主,我也是县主,谁怕谁呀。”鱼令嫣现在十分无赖,反正气死人又不用偿命。 曹莹咬牙回道:“你一人之言,怎抵我们四人,大家总归还是信我们,闹大了,你没好果子吃。” “切,我倒要问问,我一个喝醉酒的小姑娘,怎能把你们五人轮番掀倒,让你们到无法还手、衣衫不整、丢人现眼,这种事传出去,你自己信吗?” 第47节 姚若依佯装强势,反问道:“那你诬陷我们害你名节,难道大家就会信你吗?” “我管他们呢,反正太后娘娘会信,她老人家可疼我,要是知道你们这般蛇蝎心肠、阴险歹毒、禽兽不如,要害我一生,你们觉得会如何?小心你们连大选都入不了!” 五人不说话了,此时,她们脸上都闪过一丝悔意。 鱼令嫣又举起手中的五条缎带,左右挥动,眼中精光闪闪,威胁五人道:“你们都给我小心,若是再惹了我,我可不能保证,这些缎带会出现哪个已婚男人的手里,到时,你们被家人送去做妾,可不能怪我!” 说完,令嫣拔腿就溜,生怕她们反应过来争夺缎带。 其实她现在基本处于亢奋奔逸的状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在跑向何方。 很快就跑偏来到了外院,还一不小心,撞上了人。 结果被撞之人岿然不动,她倒是被撞飞了,跌跌撞撞要爬起来,谁知出脚太急,一下踩住了裙子,哐当一声又摔了一跤,这次还被硬物磕到了胸口,生疼生疼。 她摸了摸东西,低头一瞧,竟然是枚精致小巧的匕首,非常眼熟。 她满心疑虑,而后抬眼看对面之人的鞋面,发现竟然是紫色底面绣四爪蟒纹朝靴。 联想到某种可能,她整个人都震了一震。 整个雍朝,能这样穿的,就只有太孙和安凌王两人。 前方男子,朗声笑道:“祯敬县主这是怎么了,可有谁在追你,竟然跑到外院来了,快起来吧,不必给本王行此大礼。” 此人正是安凌王。 令嫣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收进袖内,并未起身,而是跪着朝他拜礼:“祯敬见过安凌王,不慎冒犯,还请您见谅。” 安凌王态度不变,一双桃花眼,还是笑意连连,他有些戏谑地对右手边的一名护卫说道:“去把申小爷请来,就说我在此处等他。” 而后他又突然蹲下身来,对令嫣伸出左手来,却不是为了扶人,他低声说道:“祯敬,捡了本王的东西,难道不该还回来吗?” 黑亮的眼珠从眼角这么轻轻一滑,就这样到了眼尾,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锋利的锐光。 鱼令嫣顿时僵硬了身子,双手垂直,匕首顺道滑出,落到了地上。 此刻在他眼中,她感受到了明晃晃的杀意。 这人就是在震慑她不要做多余的事。 安凌王收起了东西,又眯起了眼,再不见方才的泠冽,也不作多留,他起身带着另一名护卫离开。 令嫣摊坐在原地,混沌的脑袋里,挥之不去的全是:这枚匕首为何会在安凌王手里,这明明是…… 她越想越觉得头痛,后来只好先放下来,在原地蹲着萎靡抱头,像朵小蘑菇似动也不动。 “令嫣,你怎么在这里?” 啊,是申锦来了呢! 令嫣瞬间又亢奋起来,马上甩开其他事情,语带委屈地说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还不快带我离开!” 申锦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见并无他人,便慢慢地摸上了她的胳膊,想先扶人起来,只是还没用力,就被令嫣拉住奔跑起来。 两人不知到了什么四处无人的地方。 只见令嫣逐渐靠近他,眼神迷离,樱桃小嘴吐着香气,轻声说道:“吻我……” 申锦深吸一口香气:幸福来的真是太突然了!该如何是好? 第73章 申锦这两天新得了一本新书一《品花宝鉴》。 光听名字, 倒不觉得有什么,可一翻开画本,哦, 忘记说了, 这是本画册,还是全彩无遮掩的那种, 它深入细致地探讨了两性关系的时间、地点, 还有方位等问题, 真是一本不可多得的佳作, 还非常物美价廉, 姑子庙外的小摊头上,只卖二百五十文钱哦。 啊呸,像这种具有深刻内涵和探讨性的书,怎么都只可能是私人定制的精装本,一本整整要二十五两,少一分都摸不到皮。 申锦是怎么得到的呢?还得从那天说起。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萧瑟凄凉的晚上。 申锦洗漱完毕,正在床上做一件大事! 不要误会,他正在研究文学作品, 若是仙才大人得知自己好武轻文的孙子, 会在睡前看聚精会神看一会儿书, 那他应该会立刻从聂氏的被窝里爬出来, 仰天狂笑,谢天谢地谢他死去的老爹,才怪! 他多半会被自己的乖孙子气晕, 这浑小子读的可不是什么正经书,而是他在摊头上淘来的凤求凰最后系列之洞房花烛夜。 作为一个今年刚长齐毛,正血气方刚的少年,偶尔学习一下这种启蒙教育书籍,那是绝对可以理解的。 这本书也很好,具体叙述了洞房花烛夜的每一个具体步骤和细节,也算是良心作品了,然并卵,此书最大的软肋在于,它通篇只有文字描写,没有哪怕一张插画,来协助阅读。 没有画面感,要产生深入的想象,就比较难了,尤其对于没有任何经验的申小爷来说,与其说享受,不如说是在做名词解释,还是没有答案,胡乱猜测,瞎编乱造的那种。 oo他知道,可他不知道oo的多个同义词,还有xx的各种说法,以及xx到底在何方,男女之间到底相差多远…… 所以说,申小爷选错了攻略手册,凤求凰系列显然更适合油腻的老马夫,而不是鲜嫩的白斩鸡。 所以他研究了十来天,也不得其解,就连每次梦见心上人,人家都是穿的端端正正,娇羞地对他浅然嫣笑,然后他再闭上眼睛,撅着嘴巴,慢慢吞吞送上去,且就要亲到的时候,太阳一晒,梦就醒了。 可年轻就是不一样,不论结果如何,你还是会傻乎乎地锲而不舍地坚持某些事。 那夜也一样,申锦还在认真地研究细节,实在太过投入,都没有发现,他爹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也在津津有味地跟着他看。 等申锦发现时,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想问他爹到底在干些什么,结果却被他爹反过来质问:“你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申小爷羞羞臊臊扭扭捏捏遮遮掩掩吞吞吐吐。 然后你以为申锦他爹就此强烈批判了儿子一顿,并没收手册,并命其做深刻反省了吗? 怎么可能,他可是过来人,十分了解这个关键时期的敏感性,他必须要以开明地态度,鼓励支持,并给予正确引导啊。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精品,换走了儿子的地摊货,拍着申锦的肩膀,关怀备至地嘱咐道:“这本才好,不用多谢爹了,只是做什么都要有个度,切莫伤了身子。” 说罢便潇洒而去,只留一个帅气的背影,给自己儿子瞻仰。 其实申锦一开始是有些怨言的,因为他还以为品花宝鉴,就是让他去多学学养花、修身养性的书籍。 可等他翻开这本书的时候,新世界的大门就彻底打开了! 原来如此,还可以这样,怎么能这样,特么这样都可以啊! 申小爷无师自通,学会了那件让他难以启齿却又欲罢不能的生活技能,从此,申小爷的美梦就多了许多不可描述的画面,昨夜也是如此。 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浮想联翩的时期,此刻他竟然碰上了令嫣的索吻,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必须要拒绝啊,不是他要是把持不住自己,可如何是好。 所以申小爷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努力甩去脑中的邪念,义正言辞地说道:“令嫣,这是不成的,咱们还没成亲,若是亲近,于礼法不容,况且你身上有酒气,定是喝多了,神志不甚清明,我申锦怎么能在这时候做出轻薄你的事,我虽然……” 没有得逞的亢奋版鱼令嫣,可没耐心听他唠叨,突然扯住他发红的耳垂,质问道:“说,都不肯碰我,你是不是有其他野女人了?” 简直是天大的冤屈,已经远远超出申锦能接受的程度,他失了方寸,口不择言回答道:“万般没有的事,我心中只有你,可以指天发誓,绝不会有二心!” 鱼令嫣步步紧逼,追问道:“哼,那你怎么一副畏缩心虚的模样?” 因为我脑中都是龌龊事,不敢直面你啊! 申锦连连后退,结果两人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一处隐蔽天地。 四周都是郁郁葱葱、蓬勃茂密的樊草,就如天然的壁垒,地上铺着细细密密的青苒,像是铺了一层地毯,加上一株长歪的芊草,用它繁茂粗大的叶子,遮住了半片天空,整个地方,还真有些隔绝于外的味道,真是适合某种战斗的场所。 可是这两人还没有这种意识,因为他俩正在交流一些狗血问题。 申锦绞尽脑汁,证明自己清白,“别说是女人了,性别为雌性的,除了桂花,其他我都甚少接触,这都是真的,平常除了祖母、我娘,还有妹妹,我根本就不亲近其他女人,我连她们脸都记不住!” “当真如此?” “千真万确,我可以发毒誓。” 鱼令嫣可不信发誓这一套,只见她猛然拽紧申锦的胸口,威胁道:“你以后若是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先阉了你,后腌了它,再亲自给你做一道好菜,逼你咽下去!” “我不敢的,不敢的!”申锦呜呜咽咽,抖抖索索,今天的令嫣好可怕哦。 令嫣全面开启霸道模式,“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懂了吗?” 申锦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是特别特别识时务。 令嫣见他乖巧的小媳妇模样,心痒难耐,伸手捏上他的脸颊,夸道:“算你乖,来,我给你点奖赏。” 可惜还没出手,自己就被申锦捂住了嘴,控制了行动。 她刚想吼一句,想造反呐,结果就听到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原来是有人来了。 只是这种人烟稀少,草木繁茂的地方,会有何人到来? 很快,意外之客就揭露了彼此身份。 “逸水!” “庭瀚!” 卧槽,这两人是何时勾搭上的,听听这肉麻的称呼,绝对不是第一次了。 嫡妻刚为你生下儿子,嫡子洗三之时,宾客都在等你,你竟然在这里同薛逸水偷情,简直是渣到家了。 鱼令嫣一边在心中唾骂,一边又推开申锦,伏下身,透过草木间的缝隙,兴致勃勃地偷窥。 申锦拉拉她衣袖,令嫣转过头来,两人无言交流。 申锦: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令嫣:哦! 然后她又转过头去,继续偷瞄。 申锦:…… 你以为他会满身正气地拉起令嫣,义正言辞地教育一番吗,怎么可能? 其实他也悄悄爬到了令嫣身边,与她头挤头,一同偷看起来。 太孙和薛逸水显然正在热恋期,一见面,竟还要互诉一番衷情。 “逸水,待大选时,我一定要把你要来,给你个名分,我已有两子,若小鱼氏也生下儿子,便是三子,到时皇爷爷逼的没那么紧,我们就能自在些。” “庭瀚,此生能与你有这一段情,便也无憾了,其他我不在乎,哪怕在你身边,只是个小小侍妾,哪怕你以后厌弃了我也妨,妾为你而生,也愿为你而去,此生无怨无悔。” “逸水,我石庭瀚对天发誓,此生必不负你!” “庭瀚……” 接下来,两人要做些什么,还用猜吗? 第48节 令嫣和申锦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头碰头,躲在成簇草木之后,透过斑驳的树影,欣赏了一场活色生香的春事。 两人不敢有其他动作,不敢发出声响,甚至都不敢喘粗气,到后头,画面实在太过显露,两人都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视线,转头撞上了彼此的眼,都被对方眼中的炙热吓了一跳。 慌忙转过视线,却都乱了心神。 而此时前方传来的压抑难耐的声音,便成了最好的催情之曲,使他俩心中的火越灼越旺,直到蹿出心房,游走到浑身上下,烫便两人身心,就算等太孙和薛逸水完事离去、声音彻底消散,这火还是炙烈。 令嫣喝醉了酒,处于亢奋状态,见了活春宫,越发兴奋,早就把理智抛之脑后。 申锦昨夜还看了不该看的书,做了不该做的梦,还见识到了真正的实践,本来就是最容易冲动的年纪,最把持不住的时候,也顾不了许多。 也不知是谁先碰了谁的唇,□□一触即发,瞬间燃起了烈火,根本无法控制。 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在此事上尚且懵懂的两人,情难自禁,偷食了禁果。 第74章 天气寒凉, 可滚在草木之中,正在收尾的两人,此时却是大汗淋漓。 在一阵颤栗之后, 一切终于恢复平静。 令嫣出了汗, 就醒了酒,也回了神, 方才明白, 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心中真是相当复杂, 这种情况下, 只想问一句:怎么就成了呢? 人一推就倒, 衣服一挣就开,位子一对就准,除了最初不是很舒服,其他时候,都是欢愉多于痛苦,反正真是没有任何可以停顿的地方,实在是顺利的可怕! 她倒也不觉得自责悔恨,本来她和申锦就情投意合, 认定彼此, 也基本得了家人许可, 这次不过是是因缘巧合之下, 擦枪走火,提前了进程而已,放现代来说, 压根都不是事儿。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距她们出来,不知过了多久,若她和申锦同时错过了吉时,被追究下来,那可就不妙了,私会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恢复清明的令嫣,马上推了推还在她身上喘息的申锦,说道:“快起来穿衣服走了,错过吉时,可不好交待。” 申锦眼里含着雾气,温柔缱绻地看着心尖人,软的都能化出水来,他突然抱住正在寻找肚兜的令嫣,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此时眼中的水却凝固成比山比铁还要硬的东西。 他坚定地说道:“既然做了就不后悔,令嫣,我们成亲吧,虽然有些急了,可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我也不知怎么保证才好,只是我愿倾己所有,换你一生安笑。” 令嫣感动地反搂上他的头,轻轻抵着,回道:“我亦不悔,我们会好好的一辈子。” “嗯,一生一世一双人,永远不分离。” 两人怎么瞅,都觉得无比顺眼,就没有比对方更好的人了,越来越靠近,迷迷糊糊间,又吻了起来,眼看又要滚到一起。 这时,远处传来的打梆声,终止了这一切。 令嫣马上推开他,又慌忙地穿起衣服,并催促着说道:“快快,就两刻功夫了,赶紧收拾妥当,可别拉下什么东西,让人抓住把柄,回去后,也别让人看出什么。” 待两人都忙好,令嫣还不忘把申锦上上下下都理了一遍,未见异常,又把周围一圈都察看了一遍。 自己这一块没什么事儿,反倒是申锦眼尖,指着前面那一块被太孙和薛逸水滚过的草地,说道:“那里有东西在闪……” 鱼令嫣蹑手蹑脚走过去,从地上拾到一枚银点翠嵌蓝宝石簪,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了起来,加上怀里揣着的五条缎带,六人竟都有把柄落在她手里。 两人在内外院的小门处分离,迅速赶回宴场。 令嫣行走起来不大方便,心中又急切,全副精力都在脚上,根本顾不得其他动静,连前方岔路口的令娆,都没甚注意。 鱼令娆见了她,先是有几分诧异,随后又把嘴一抿,露出几分笑意,而后抬声说道:“妾给祯敬县主见礼,许久未见,县主可还安好?” 令嫣刚好超了她们一行人,急忙收住脚步,平了平气息,回道:“原来是三姐,你也是去宴场?这时辰,不怕迟到吗?” 一声三姐,让令娆心里舒服了许多,她还以为,令嫣因着以前的事,故意视而不见。 “四妹不知,方才二少爷吐奶了,太孙妃正在哄呢,便把时辰推后了两刻,反正也在未时里,倒也不打紧,所以,四妹不必着急,咱们总归来的及。” 令嫣本来还忧心着,该怎么解释自己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现到好,令娆在了,与她结伴进去,别人自会认为她去后院见了姐妹,都不用多做解释。 令娆正好趁此时,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番,后又抬手给她整理起鬓发,似若漫不经心地说起:“瞧你走的忒急,头发竟乱成这样,也不知方才去了何处。” 令嫣并未接这茬子话,近身瞧了令娆一圈,最后把眼珠子盯到她已有些显怀的小腹处,乐呵地调侃道:“三姐如今可真真是珠圆玉润,瞧着便精气儿足,可见肚子里的龙嗣,就是个乖巧懂事,会体谅娘亲的。” 三年间,鱼令娆骨架长开了,人也胖了许多,尤其是怀孕以后,更显的体态丰腴,不过脸蛋却像个瓷娃娃般精致,浅笑柔媚,朗笑却格外娇俏,姿容虽不及其他三位姐妹,可胜在满身的朝气和灵动,独具一番风情。 一提起肚子里的龙嗣,令娆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她笑着回道:“这孩子确实省心,我怀胎后,能吃能睡,一点罪都没受,就是有一点,怕热,肚子里像装了个暖炉似的,这种天气,都丝毫不觉得冷,说来,我身上这件夹袄真是多余。” 说着,她便脱下了身上的夹袄,披到令嫣肩上,“倒是我记得,四妹妹怕冷,瞧你这脸色,有些苍白,定是受了寒,赶紧穿上吧。” 宽松暖和的夹袄一上身,鱼令嫣整个人都阔了一圈。 令娆揽过她胳膊,带着她走起来,过一会儿,才靠近她耳边,小声说:“你也未免太不小心,小日子来了也不知道,都漏到外头去了。要是等会儿被人抓住小辫子,说你触太孙嫡子眉头,那可大大不好。” 令嫣心突突直跳,方才光顾着注意申锦和周围环境,没怎么在意自己,竟然没发现衣服上留下的痕迹。 她抓紧夹袄,喉咙也收紧了些,干巴巴回道:“小日子刚来不久,还不稳,说来就来,真是让人难为情。” “其实我也是呢,所以连着两个月没来过,都不觉得奇怪,倒是大姐看了出来,请了太医来把脉,这才发现是有喜了。” 令嫣这才意识到,令娆也不过比自己大上两月余,她却有了三月的身孕,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年纪,要平安生产,那该有多不容易。 她低声说道:“我瞧你不过三月,却已显怀,还是多注意些,别养的孩子太大,不好生产,怎么就怀的这样早?” “我身子虚胖些,倒不是因为怀孕,其实饮食上大姐和我都小心的很,药都不怎么补。” “当初到了太孙府中,保哥儿便好了起来,太孙对我还算满意,等我来了月事,大姐便把我推了出来,不过伺候了三回,就怀上了,谁能想到会这样快呢?” 不过伺候了三回,就怀上了,那自己方才和申锦……现在想来,鱼令殊也是十三四岁,早早就怀胎了,她不会也这样吧。 唉,还是想法子避避吧,可这里也好像没有什么温和的事后避孕药。 不会的,不会的,哪有那么容易怀上,且不说她,申锦也小,他那啥浓度肯定还不够,况且也就一次而已,怎么就会怀上,纯属杞人忧天,胡思乱想,做贼心虚。 是的,此时此刻,令嫣她焦虑了,甚至在不经意间,咬起了自己的手指甲。 令娆突然问起:“令妩她还好吗?” 令嫣瞬间回神,放下手指,回道:“不好,她很不好,在万姨娘去了以后,尤其不好。” “肖天玮那个混蛋,竟然真敢打她?” “打,毒打,要打死人的那种,还不仅如此。她的苦,不是我们能体会的。” 令娆深吐一口长气,怒其不争地说道:“她怎么就能忍到今天呢,我就说她太能忍不好,这种人渣,早该宰了,做寡妇也比这强上百倍。” “咱们鱼家态度很明确,能离则离,不行就休,不离不休,也绝不回去。” 令娆却幽幽叹道:“哪有那么容易吧。” 令嫣想起之前偶遇安凌王一事,也跟着道:“恐怕是啊……” 第75章 来参礼的人都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太孙嫡子确实很康健,一抱出来,那好家伙, 嗷嗷大哭, 震的人耳膜疼,他可别自己那体弱多病的庶兄要争气多了。 比起尚且无子的安凌王来说, 已有一嫡一庶两子的太孙真是很强势, 看来是尘埃落定了啊。 外宴时, 众人对太孙的恭贺、对新生嫡子称赞不绝于耳, 连一向中立的几个家族, 也都纷纷转了态度,对太孙更热切了几分。 相对于太孙的喜形于色,安凌王则是一副淡定从容模样,只是他那挂在脸上的笑意,却未曾没入眼底。 总体而言,外院的氛围还是喜庆平和的多。 而内院,女人之间,就有几分硝烟弥漫的味道了。 太孙妃身为正妃, 还平安产下健康的嫡子, 太孙因此对她格外敬重, 她如今的地位自然是稳当起来, 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谁也不敢在这时与她产生矛盾。 这战火自然来自殷侧妃和鱼侧妃,一个拥有强大家族支撑, 却无宠无子,另一个家族虽不显,却给太孙生了长子,还有个怀了孕的妹妹做帮手,在太孙后院里,两人也算是旗鼓相当了。 原本太孙妃小范氏刚嫁来时,是与当时已有子的鱼令姝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手段颇高的殷氏,可今时不同往日,小范氏自己生了嫡子出来,比起无宠无子的殷氏,反而是有子有宠的鱼氏,对她和嫡子的威胁更大。 所以在太孙嫡子出生的那一刻起,往日的联合就不复存在,而今小范氏更愿意见到鱼氏和殷氏不和,她也想借殷氏的手,来打击鱼氏姐妹。 此次特地让两人,共同处理洗三一事,就是为了增加她二人的矛盾。 所以当鱼令嫣和其他五女大打出手,和申锦大动干戈,和鱼令娆相遇之时,那后院里,也不是风平浪静,或者更应该说是暗潮汹涌。 这也是鱼令娆偏要拖到最后关头,才到的缘由,她现在怀了孕,可不能为些不值当的口舌之争,伤了心气,动了胎气。 以殷侧妃为首的妃嫔,还有勋贵家族的贵妇们,连番攻击,把令妩从头到尾批了一通,说她不守妇德、立身不正,说她造谣生事、妇言有亏,说她容貌太过妖媚、不够端庄稳重,说她妇功不成、不孝敬公婆、不随顺丈夫,如此不德之人,夫家都大发慈悲容忍她,她竟然还不感激涕零,竟然还想闹事合离,简直是天理难容。 而鱼家,老夫人和严氏,不仅没教导好自家姑娘,出了事也不劝阻,竟然纵容庶女任意妄为,简直是无可理喻。 与泼妇骂街不同,这些大家出来的妇人们,腹中都有些墨水,这一喷人,脏字不带一个,却能把你整个人都抹黑。 鱼老太太和严氏都是那种只会在窝里横的,面对外人刁难,那是一个屁都放不出的。 鱼令姝一嘴难挡众口,被说的毫无反击之力,事实是,单若战斗力,她都不是殷氏一人的对手,更别提以寡敌众,更可气的是,这些妇人都是贵重出身、夫家也显赫,还不能施威压制。 厉氏在一旁喝喝茶、吃吃点心,偶尔抬头撇几眼,这三人吃瘪的模样,心中那是再惬意不过。 她们越是痛苦,她的乐趣也就越多。 这时候,恒茂将军夫人,也就是端敏县主她娘,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轻蔑道:“还有个姑娘没出嫁呢,听说她还帮着这庶姐,可见也是个蛮横的,看以后哪家的倒霉秧子敢娶这位。” 这话厉氏可就不爱听了,她擦了擦手中的碎屑,猛灌了一大杯茶水,撸起袖子,准备起身教训赵夫人一顿,敢说到她女儿头上,今天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 可有人比她还要迅速。 一向温婉柔和的聂氏首先出来反驳:“赵夫人可弄错了,我只知道鱼家只还有祯敬县主未嫁,祯敬县主伺候太后三年,不仅得太后喜爱,就连皇上也是交口称赞,夸她贞淑贤良、敬慎端和,因而赐了祯敬的封号,谁若是能娶到祯敬县主,自然是天赐的运势和福气,何来倒霉这说法呢?” 柔嘉县主可比自己婆婆要冲上十分,直接抓着小辫子,开始人生攻击:“我看恒茂将军夫人是眼高于定,连太后娘娘喜爱的姑娘,都入不了您的眼,哎哟,您家的丫头,是要嫁到天上去了,以后满盛京,谁家的姑娘,能配得上您的公子啊。” 厉氏心中真是熨帖极了,申家婆媳不错,还未婚嫁,就已经处处维护自己闺女了,以后令嫣嫁过去,肯定不会受多少苦,这亲家她认定了! 这种情况下,她要是不抓住机会,扭转局面,那她就不是厉氏了。 “柔嘉县主,此言差矣,赵夫人哪敢瞧不上太后娘娘,她是瞧不上我鱼家女儿!” “我鱼厉氏就不明白了,一个个都说我鱼家老夫人和大夫人不会教导女儿,可我鱼家大姑娘已是太孙侧妃,还生了太孙长子,我们三姑娘如今也是太孙嫔,还怀了身孕,我们四姑娘虽不才,却有幸伺候太后娘娘三年,得封祯敬县主,敢问一句,她们哪处不德,哪处不好,我鱼家到底哪里教的不当,还请诸位夫人赐教。” 众人被问的哑口无言,关键是她们还真不敢怼鱼家另外三位女儿,人家可都是有大靠山的。 厉氏歇一口气,接着又把她们说令妩无四德的言论,一条一条地推翻过去,最后十分强势地回道:“可见我鱼家教的没问题,我家女儿也都是顶顶好的,有问题的是你肖家的儿子,若不是日日被丈夫谩骂毒打,我们二姑娘那样柔顺的性子,怎么宁死也不愿给他做媳妇了!” 柔嘉县主也很看不惯肖天玮这样的人,她帮腔道:“听说肖天玮最喜欢活活把人打死,他房里伺候的几个丫环都是这样没的,打老婆都追到外头去了,可别说这是造谣,鱼家二姑娘要是再不逃,恐怕迟早也要没命。鱼家为自己姑娘出头,那是再对不过,各位夫人也都是有女儿的人,想想自家当眼珠子养大的宝贝闺女,若是有这遭遇,你们当如何?” 众人无法反驳,只得在心中直怼赵夫人:你个猪队友,没事干扯祯敬县主头上做什么,好好的局面就让你给破坏了! 肖夫人也是个胆大的,这时候,她就敢站起来说:“柔嘉县主和鱼二夫人说的,我可不敢苟同,是,我家天玮是有不好的地方,他确实是脾气暴躁,也确实对他娘子动过手,可那也是有原因的。” 第49节 “鱼家二小姐也确实是个好性子的,我这个做婆婆的都挑不出其他错处,只一条,她嫁过来四年,一直未曾开怀,这才是夫妻两个不和的原因。天玮年纪大了,一直想要个嫡子,这才急的动手了,没想到媳妇是个拧脾气,怎么都不肯原谅,收拾着就回了娘家,等我下次得了消息,竟然就是要合离了。” 有人道:“原来还是子嗣问题,只是不能生纳妾就好了,怎么好打人呢?” 还有人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哪是好拆的,还是各退让一步吧。” “我肖家就是这样考虑的,天玮也发誓再也不会犯了,只想让他媳妇回来。所以不管外面传的如何,我肖家都不多说什么,总归还是盼着两人好,就这样分了,未免太可惜了。” 众人又忙宽慰起肖夫人,连说,鱼家为了女儿的心是好的,可她家女儿毕竟也有错,肚皮不争气,肖家儿子虽犯了错,可浪子回头金不换嘛,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半点机会也不给。 肖夫人又诚恳说道:“鱼老夫人、大夫人,我们天玮确实做错了,我带他向您们道歉了,这孩子虽有不好的地方,可他对令妩,确实是一片真心向日月,这四年也没个别人不是吗?夫妻两个,总归劝和不劝分,我今日为了两个小的,就豁出这脸皮,求你们把令妩送回来吧。” 严氏终于开口,帮着劝起了鱼老太太:“婆婆,肖家都这样表态了,想必以后再不敢让令妩受委屈,咱们就再给次机会吧。” 鱼老太太竟真有几分松动…… 厉氏在心中冷笑:方才人家还冷眼看鱼家笑话,现在说些好听的,你们就要送上去,真是白费我一番功夫,以后才不管你大房的事! 此时,令嫣和令娆进来了,一听见严氏的话,令嫣马上就回道:“才不是这样,今日出去时,肖家姑娘还对我道,让我二姐小心些,说她哥哥可买了好几条新做的皮鞭,等着收拾我二姐呢!” 肖芸茜刚想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怎么会说这无脑的话。 就见鱼令嫣从怀里掏出了几条缎带的边角,就是赤罗罗地威胁她。 其余四人忙对她使眼色,把她的反抗压了回去。 于是众人只见肖芸茜在现场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反驳出来。 鱼老太太猛然拍开严氏的手,斩钉截铁地回肖夫人道:“肖夫人毕竟不是他亲母,恐怕做不了他的主,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罢,转身扶上了厉氏的手,在她的搀扶下,气呼呼坐下。 令嫣去给聂氏和柔嘉县主见了礼,很快也回到母亲身边。 门外终于传来唱呵声,原来是太孙嫡子从外院回来了,而太孙妃小范氏竟然也起了身,梳妆打扮过后,抱着儿子走了进来,结束了这一场茶歇之争。 洗三礼上没出半点差池,竟是今日最安稳的时候了。 小范氏脸上都是喜悦和得意,丝毫不见生产不久的疲惫和劳累,此时春风得意的她,可能没想到,厅堂之中,一位正在悄然摸头寻找一枚头簪的女人,将会成为她此生最大的克星。 当然不管是殷氏、鱼氏,亦或是太孙的其他女人,全都没料想过,薛逸水的到来,会给她们带来怎么的震荡。 就连堂中其他女人,包括怀里揣着那枚簪子的令嫣,也没想到,这震荡会波及到整个雍朝的命运。 正应了那一句,红颜祸水啊…… 第76章 洗三礼过后, 鱼老太太让厉氏搀着,带着令嫣和阿眠,先行回府去了, 严氏被鱼家姐妹多留了一会儿。 鱼令姝对自己母亲的作为不是很满意, 机会难得,她便要好生劝说一番。 “娘真是的, 当初再怎么着, 也不能把令妩嫁给肖太玮那样的人渣, 咱们鱼家四女都是一根藤上的花, 自己姐妹不好, 难道我们就能好受吗?” 严氏在自己女儿面前,那是半点脾气也使不出来,说话都格外小心:“娘当年也不知他这样过分,本以为他是个前妻留下的,又不能生养,脾气这才差了,倒也不至于对自己媳妇这样狠。” 令娆在一旁劝道:“大姐,母亲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当年也是肖家故意下套, 总归是瞒着的, 不是肖家人, 谁能知这些呢。” 令姝松了肩膀,略吐出一口气,眉头仍是紧锁, 继续说道:“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倒也算了,只是方才在厅堂之中,母亲怎么能说出那话呢?” “咱们鱼家这次就是要离,话都放出去了,那肖天玮的恶行也散播开了,连申公都帮着说话,士林都站在咱们这一边。这时,咱们鱼家女儿还凑回去,那算是个什么劲儿,别人要怎么瞧咱们鱼家女儿,恐怕连太孙都要轻视我鱼家几分。” “您倒好,被您那堂姐说了几句好话,就要拾掇着老太太示软,还好被令嫣阻止,不然咱们鱼家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 “不是女儿说您,可这几年您真是越发回去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您难道心里都没数吗?方才还是厉氏出声挽回了脸面。您一个大房夫人,被压制的连气都喘不平,难道都不反思一下自己的做法吗?” 令姝每说上一句,严氏的脑袋就要低上一分,此时,她已是无地自容,轻声反驳道:“你外祖家这些年越发不成了,还好有肖家提拔,我夹在中间,并不好做……” 鱼令姝气的拍响了抵着的桌面,连声指责道:“您的眼界太小,严家本就江河日下,还爱摆派头,骄奢淫逸,家底都被败的差不多了,如今哪能跟我鱼家相提并论!以后什么娘家的事,不要再提,父亲是那样前途无限,您可是他的大夫人,这份殊荣,就够您在那些贵妇面前抬起头来。可别反其道而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凡事都要与家中一条心,有我和令娆这太孙府中,您的位置就没人能动,令妩合离的事,您得想办法办成了,笼络回祖父和祖母的心。” 严氏很为难,她想对女儿说出实情,可又计较一旁的令娆。 令娆瞅见她眼色,识趣地要告退:“大姐和母亲多说些话,令娆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先退下了。” 鱼令姝阻止了她们:“令娆暂且坐定,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什么都听得,母亲不必瞒着,有什么便说出来。” 严氏这才说道:“二姑娘想离开肖家,可不是寻常的夫妻合离,绝没那般容易。娘娘也知道,肖家虽是长信伯府,但背后主子,可是安凌王,肖家就是安凌王用来敛财的一个门面,素来都是扒着安凌王大腿行事。” “这事跟安凌王有何关系?” “令妩她不知怎的,入了安凌王的眼,肖家本来想把女儿献上,没想到安凌王却看中了他家儿媳妇,肖天玮本来就是个不能人道的,对肖家而言,便是个废人,他们就打上了令妩的主意,把她送上了安凌王的床,没想到令妩是个刚烈的,失身以后,倒豁出去了,宁死也要跟肖家断了。” 令妩连忙追问:“那肖天玮确实打她吗?” “打……以前打的确实厉害,只是这一年来,都不敢动她了,连肖家都捧着她。肖夫人还说,安凌王花了整整三年功夫在令妩身上,绝对是上心的,不是露水情缘,他丢了话的,令妩必须是肖家嫡子媳妇身份。” “所以这事,难办的很,咱们鱼家是比以前强了,可能强过安凌王的势力吗?他说要留人,那令妩最终还是得去肖家,咱们这些小打小闹,在那位面前能算得什么?” 鱼令姝的眉头更紧了,她轻轻敲着桌面,心中正在合计这些事儿,还有其中的厉害关系。 谁能想到啊,令妩竟然上了安凌王的床。 鱼令娆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就干脆提道:“母亲,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二姐回肖家去啊。” “二姐若是回去,多半就是安凌王养在肖家的外室,您也说了,安凌王对她上了心,势必要宠上一段日子的,这可跟以前不同,她可不是一个不得宠的肖家媳妇,她是安凌王的人了,您就不怕她得了势,反过来咬您一口,毕竟,万姨娘可死的不光彩啊。” 严氏有些心虚,却又要故作强势。说:“她敢,安凌王又如何,我们娘娘还是太孙的侧妃,我难道还能怕她?” “您怎能不怕,连太孙都畏惧安凌王的势力,也忌讳安凌王一党,您想啊,我们鱼家虽有两个女儿进了太孙府伺候,可这时,若还有个女儿去伺候了安凌王,这话传到太孙那里,他心里能舒服吗?总归要猜疑咱们鱼家的目的,到时候,让大姐还有保哥儿如何自处?” 这话才是真说到令姝心里,鱼家日渐受皇上重视,鱼恒前途无限,入阁都指日可待,以后说不定会有大造化。 挂在她心头的事有两件,一是太孙的看法,二是鱼家愿为她和她的保哥儿做多少事。 显然鱼令妩做了安凌王的人,对她和保哥儿,可不是好事。 鱼令娆显然也摸透了她的想法,这时说道:“我听说今日在茶歇时,恒茂将军夫人提了几句对令嫣不好的话,申家的聂夫人和柔嘉县主,竟比咱们二夫人反应还大,好生说了那赵夫人一通。那柔嘉县主有一子,就比令嫣大上两月,大姐,我猜想,令嫣该是要定给申家小爷了,至少太后娘娘该是这个意思。” “谁都知道太后娘娘疼爱柔嘉县主和申小爷,她要把令嫣配给申小爷,想必是真心喜爱令嫣,也不知,令嫣是走对了哪条路,竟然能有这机缘。” 这是让鱼令殊更头疼的事,二房越来越强势,不知为何,本该进入太孙府中的鱼令嫣,被接入了宫中,还得了太后青眼,被封为县主,甚至太后还要把她许配给自己最疼爱的侄孙,可见这份喜爱有多重。 而嫡子泽衍才四岁,就已有神童之名,如今还入了申公的眼,被收为徒弟,他的前程,岂是大房两个哥哥能比的上的。 唯一的嫡子是这样出息,祖父和父亲的心,怎么能不偏向二房,若是令嫣与申家定亲,那鱼家搭上了申家这条船,在士林中增大了影响力,以后恐怕就是要走申家的路子——中立求稳。 恐怕到时,鱼家就更不愿为她和她儿子出力。 所以她要想办法破坏令嫣的婚事,哪怕让令嫣嫁到姚家做二房也比嫁给申家要好。 “过几日,我想办法把太孙请来,到时,也把咱们二姑娘的事情说一说,太孙那般心善,想必也会帮咱们鱼家一把。” 令娆笑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 鱼殊又拉住严氏的手,细声细语说道:“娘多久没见保哥儿,待会儿走之前,也去看看他,他记得您呐。只是回去后,您也别再管这些事了,把泽涛和泽沛的学业抓好,把大房的人管牢,事情管好,也算是好了。” “还有不到一月就要文试和武试了,也不知大哥准备的怎样,他的婚事可有定下?” “老大是个聪明机灵的,也肯下功夫,这次下场考个秀才出来,应该问题不大。你们祖父和父亲说了,等他取得功名后再谈婚事,会更好些,这就尚且没定。” “娘,这才对了,这才是您应该挂在心上嘴上的事,您把这些做好了,谁还能动得了您?” 几日后,令殊把太孙请到自己这里,开口提了这事。 先是哭着诉说令妩命苦,可偏偏不提她被打的事情,反而到头来只哼唧一句话,“妾的二妹被人欺辱,蒙受不能启齿的冤屈,这要是离不开肖家那魔窟,她也不活了。” 这跟太孙听到的版本可不大一样,他不免好奇起来,到是真听进去几分。 令殊又道:“还好有申公帮鱼家女儿说句公道话,不然鱼家哪敢跟肖家对抗呢,申公真是大义凛然、品性高洁,妾的弟弟真是三生有幸,能拜得申公为师。就连申公的妻子聂氏和儿媳柔嘉县主,也都是极好的人,对妾的四妹颇是喜爱。” 太孙那日倒是没说什么话。 只是不久,太孙便也公然帮鱼令妩说了话,表明自己支持鱼家女同肖家合离的态度。 同时,盛京又多了道传闻出来,说申家有意与鱼家结亲,想就此投靠到太孙一派。 而这消息传的可真快,很快就盖过了肖鱼之争的说法,传到了各路神仙那里。 也没人预料到,肖鱼之争演变到最后,竟然成了太孙和安凌王之间的较量。 第77章 话说那日, 申家人回到家中,竟然发现多年未归的老三,回家来了。 这真是令人异常欣慰的事, 必须要办个检讨会热烈声讨一番! 申锐眼放精光、摩拳擦掌:二十出头的人了, 都没成家立业,还不如老大省心, 这次能让你逃过才有鬼! 申钰则是欣喜若狂:终于有人替我承担, 我熬出来了, 好日子要来了! 聂氏更在乎儿子身子的康健, 她见了人, 直接就上手,到处摸摸,看是胖是瘦,是否真吃了苦头。 祁恕玉则乐呵呵地抱着女儿,教小姑娘叫人。 申瑶看看小叔叔、再瞅瞅爷爷,再反复几遍,小嘴努成个圈,指着申铎对祖父道:“爷爷, 像你呀!” 申铎蹲下身来, 对小侄女张开双臂, 温柔说道:“阿瑶, 到小叔叔这里来。” 申瑶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中,试探着走到他怀里,轻轻唤道:“小叔叔好。” 申铎脸上飞出笑意, 像一束柔和又明亮的日光,直照到阿瑶心头,她不禁痴痴地看呆了。 “阿瑶真好看,可以给小叔叔香个吗?” 阿瑶懵懵地点头。 然后轻轻的暖暖的舒舒服服的吻,便落上了她额头。 申铎亲完后,还不忘再夸夸她:“阿瑶性子好乖巧,真是个淑女,小叔叔特别喜欢你。” 阿瑶用胖嘟嘟的肉爪子捂住了红扑扑的小脸蛋,撒开小腿往回跑,跑到一半,还停一停,再偷看一下小叔叔,见他还是保持原位,笑的那样好看,于是跑的更快了些,呲溜呲溜就躲回到祁恕玉怀里,埋着头,偷偷观察他。 天生大条还有些厚脸皮的阿瑶小朋友,遇到对手了,生凭头一次,小丫头,知道害羞了。 申锐和申钰同时切了一声,而后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申钰:父亲,您瞧瞧,这臭小子在外头肯定都不学好,咱们等会儿逼问时,要不要上家伙! 第50节 申锐:我们家也就你能跟他比比,那些家伙什对你也没见有用,废什么鸡毛劲。 申钰:…… 申锐:不过今日,我必不放过他。 于是乎,申锐昂首挺胸,拿出自己十分威严,酝酿了一番,打算给小儿子来个长篇大论的说教,从精神上威逼利诱,迫使他妥协就范。 “老三,你都二十有一,今日也该定下来了,所谓……” 申铎果断终结这一切,欣然应道:“好啊。” 手心发痒却无处发挥的申老爹:这就同意了?能不能叛逆点,敢不敢放肆些! 申铎悠然踱回到自己位置,坐定后,却探向聂氏那儿,用笃定地语气说道:“不过,人得我自己定。” 申锐瞬间感觉自己又要找回场子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欠收拾。 谁知聂氏难得收了脸上的柔笑,肃容答道:“好,娘相信你的眼光,只是大选将及,今年我们申家把你、锦儿,还有申瑜的名头,都报了上去,你得尽快把人报给我,咱们好疏通上去,求皇上和太后娘娘把那参选的秀女,指给你。” 言下之意,就算你今年不回来,我肯定也给你把老婆娶回来,既然你有先见之明,自己回来了,想自己挑老婆,行呐,参加大选的秀女中,哪些能得上头允许嫁到申家来的,你掂量着挑吧。 申锐捂了捂嘴,又挠了挠胸口,他很悲伤,基本聂氏开口的事,那就是一锤定音,根本没他发挥的余地了。 没错,申家二房的决断者,还真不是申公,而是夫人聂氏。 聂氏对丈夫温柔顺从,凡事都有商有量,从不跟他红脸,却能让申锐处处都听她的。 她对媳妇柔嘉县主仁慈关怀,从不说一句重话,反而把祁恕玉收的服服帖帖。 更别提两个儿子,他们敢跟亲爹叫板、胡搅蛮缠、耍小聪明,却不敢对母亲说半个不字。 就连申锦和三岁的申瑶都知道,祖母不笑时说的话,那可不能不从。 这时,一直游离之外的申锦终于缓过神来,直问道:“祖母,我的名头已经报上去,不能撤了吗?” 全家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都觉得奇怪,这小子不是等着盼着大选快些进行,好把祯敬县主赶紧定下来么。 祁恕玉小声提醒道:“锦儿,采纳前些日子结束,名字都被宗正大院,报到皇上和太后那里,不好改了,你和祯敬县主都在上头。” 申锦想的是,令嫣要去参加大选,到时可要验身的,这可怎么办? 他着急问道:“可有什么法子,让我同令嫣尽快成婚?” 祁恕玉诧异问他:“离大选也不过只有一月余,等定下来,准备好婚礼事宜,再把祯敬县主迎娶回来,这已算得十分快了,还要怎么快?” “我总担心夜长梦多,还是在大选前就成亲的好。” 那岂不是就不到两月功夫,怎么可能赶得及? 申铎在一旁打趣道:“锦小子,你这么急,该不会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吧。” 他这话一出口,马上就被他老爹和大哥抓住把柄,狠狠怼了一番。 申锐:“嘴上没个栓子,什么事儿都敢说两句,这种有损人姑娘闺名的事,怎么能提!人姑娘乖巧听话、安分守礼,我们锦儿人老实又重规矩,绝没有这种可能。” 申钰:“就是,就是,瞎说什么,两小孩才多大,咱锦儿对人姑娘敬重着呢,人姑娘也是顶好的,娘和你大嫂都夸她知书达礼、懂规矩呢。” 申铎连忙作揖告饶:“都是我错了,我自己掌嘴。” 申锐:“不用,我来亲自掌吧。” 申钰:“哪能劳烦爹呢,这种事还得做长子的来担,弟啊,别怕,哥就用三成功力。” 申铎:他要是能打得过二哥就好了。 祁恕玉看不下去,帮腔道:“这不是没有外人嘛,三弟在外头待久了,难免放开了些,这才顺嘴说的,哪能儿呢,锦儿还小,他哪懂这些事,你们瞧他那呆子样,指不定到现在都还没明白三弟的话。” 申铎:“哦,原来锦儿还不懂。” 申锐:“锦儿不懂吗?” 申钰:“锦儿怎么能不懂?” 三人同时审视申锦。 申锦:我已经是男人了,我什么都懂! 可他只能找个变扭的理由,解释道:“我跟令嫣发过誓,要取得武举人才能娶她,我怕自己考不过,多丢面子,又怕她不要我了。” 申家父子三人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没有这种可能,你的功力拿武状元都没问题。” 申家压根没受到任何鼓舞,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左思右想,该怎么把令嫣尽快娶回来,不能让她受委屈。 次日,他早早去给聂氏请安,没想到,聂氏也早已备好了等他到来。 “锦儿来了,说吧。” 申锦见四下无人,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回道:“祖母,孙子与令嫣已有夫妻之实,她不能去参加大选,我得尽快娶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昨日午时过后,在太孙府中,她喝醉了酒,撞到我怀里,我们情难自禁,就成了事。” 饶是聂氏,也大为震惊,她花了足足一刻功夫,才接受了这事,她问道:“令嫣那里,她……” “我俩情意相通,虽觉此事不好,却并不后悔,只想此生相守。” 聂氏丝毫没有责怪两孩子,而是回道:“我知道了,事已至此,确实得尽快把令嫣娶回来,不能委屈了她。这事交给祖母来办,你放心思去考武举,明日便让你祖父去求皇上,我和你娘,则进宫去求太后娘娘,双管齐下,尽力拿下来。” 申锦整个人都振奋起来,连忙谢道:“多谢祖母安排,孙子安心许多,这就退下,等待消息。”他还得把这消息传给令嫣。 “唉……去吧。” * 鱼府,令嫣的屋子,她也从厉氏那儿得知,自己的名单已经被呈了上去,轻易不能撤了。 她失魂落魄问着自己,到底要怎样才能逃过验身这一环节,难道来一场大病,可申锦就在选配的名单上,自己不去,怎么被指给他。 除非皇上现在就给她俩赐婚。 还是得去求太后娘娘。 只是这事,真是难以启齿。 就连厉氏这儿,她都不敢提,唯恐让亲娘暴走。 而且更让她心烦的,还是避孕一事,真是你越怕一件事,就会越往坏处想,就越不得安宁。 她试着去问了沈嬷嬷,母亲生完阿眠以后都没开怀,可是用了什么法子,要是伤了身子可不好。 沈嬷嬷答道,夫人用的已经是最不伤身的药了,也就影响生育,以后不会开怀,别的倒不打紧。 鱼令嫣又问,万一母亲以后还想要,该怎么办,就没有那暂时的药? 沈嬷嬷告诉她,暂时的不伤身的,除非男子用,女人身子敏感,没有影响更少的法子,要么伤身,要么以后不能生。 所以令嫣死心了,她只能祈祷这小概率事情,千万别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好,申锦的信很快就来了。 申家已去行动,勿要心急,待消息回报。 令嫣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皇上的旨意没等到,倒听到了太孙帮鱼家女儿说话,指责肖家子德行败坏的事儿。 很快,申家有意与鱼家结亲,想就此投靠到太孙一派的消息也大肆宣扬出来。 然后,过了大半月,到文武科考的时候,鱼家的大儿子,鱼泽涛被礼部直接取消了参报资格,理由就是,鱼家长子品行不端,殴打长信伯嫡子肖天玮致遍体鳞伤、重病在床。 第78章 聂氏思来想去, 还是把这事告诉了丈夫。 “老爷,我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躺在床上翘着二郎,哼着小曲儿, 一派悠闲自得的仙才大人, 一个机灵坐起身来,直盯着聂氏的小腹, 问道:“夫人, 难道你真有了!” 申锐从来不服老, 这些年, 他一直在努力耕耘, 很想跟聂氏再生个闺女出来,可惜天不遂他。 聂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正事,关于锦儿的。” 申锐慢慢滑下了身,回道:“锦儿啊,他是不是占了鱼家那姑娘的便宜,那小子脸皮子薄,又重规矩, 这点儿事藏不住, 像做贼似的, 能算什么事儿, 反正人姑娘喜欢他,以后也会嫁过来。” 聂氏轻轻吐出四个字,“木已成舟。” 申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说什么?” “明日你就去求皇上赐婚吧,不能再等了!” 申锐马上冲下床蹿到聂氏的梳妆台前,握住妻子的双手,再问了一遍:“夫人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那个脸皮子薄、循规蹈矩的乖孙子,在太孙嫡子的洗三礼上,把人家姑娘给办了,现在他俩已在选秀名单上,您看着办吧。” 申锐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气有点喘、腿有点软,谁能想到他们家的乖孙子,能干出这种出格事来。 他赶忙说:“我赶紧递折子去,就算豁出老脸也要把事情给定下来!” 可惜他的老脸不大管用,不管拍了多少马屁,说了多少好话,甚至把嘴皮子磨破了,全都没用。 仁宗皇帝的回答只有这些。 “朕知道了。” “朕还得考虑考虑。” “你急什么?” “对了,你家老三回来了,什么时候让他进宫一趟,陪朕说说话。” “没什么事,就赶紧先回去,朕忙的很。” 压根没有要同意的意思,甚至根本都不愿意接茬。 申锐摸着老脸,他猛然间意识到,皇上难道重来没有要把祯敬县主许给自己孙子的意思。 可为什么不呢,皇上明明默许申家对太后示好, 太后已许了这门婚事,鱼家又是没多大关系的小家族,并不影响什么,何不成人之美? 皇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第51节 申锐垂丧着脸回家,聂氏见了,便知晓这事未成,这也在她预料之中,也不停歇,拉着儿媳妇,一起递帖子拜见太后娘娘去了。 祁恕玉一路都处于混蒙之中,在她心中,自己儿子始终都是个孩子,明明对周围的丫环们不甚在意,明明还不懂这些,怎么就会做出这种出格事来? 做娘的,终归觉得自己儿子没问题,有问题的一定是勾引他成事的人! “鱼家那丫头,太不安分,定是她招惹锦儿的,我的儿那样守规矩,怎么会……” “胡说什么,这是一个人能成的吗?事已至此,就该想着怎么收拾,太后娘娘虽然疼你,可她也疼祯敬县主,等会可别说错了话。” “是,婆婆,媳妇知道错了,等下必定小心,不会再犯。” 待叩见了昭定太后,退了余人,聂氏把事情禀告上去,昭定也着实吃了一惊,先急着问道:“令嫣没事吧,女儿家头一回,还这般意外,事后肯定害怕的不行,她可还好?” 聂氏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听锦儿的意思,两人情投意合,倒是都不后悔,就是事已至此,县主的名字已入了选秀名单,就怕推脱不掉,到时不好过关。” 昭定太后这才舒展了眉头,脸上竟还露出些许笑意,“真拿这两孩子没办法,正好是冲动的年纪,最热烈的时候,一点火苗都能蹿起来。不过这天生一对,注定要成的事,提前一些又何妨。皇上那儿可去求过?” “今个上午,公公便去了,费了好大功夫,可皇上他并不给个准信,只让回去等着。” 昭定太后冷哼了一声,随即又笑着拍拍侄女的手,回道:“行了,恕玉也别丧着脸,天塌下来还有哀家给你们撑着呢,多大点儿事,给你怕的,这事交给哀家来办,你们回去准备婚事吧。” “姑母的意思,是定在大选前?” 昭定太后先是摇了摇头,“非也,离大选还有多久,现在就成亲,如此匆忙,岂不是凭白惹人议论,男儿家的不打紧,可名声对女儿影响多重,不能随意处置了。” 而后她又一脸骄傲地说道:“我们家的孩子,自然是要走最正的路,从大选中脱颖而出,被皇上亲自指婚,这婚事更是要热闹喜庆隆重,怎么能匆忙办了,令嫣的嫁妆,我已备好,她这边不差什么,你们且回去好生准备起来,大选过后,挑个好日子,风风光光办好!” “是,臣妇(柔嘉)遵命。” 昭定太后一向说到做到,既然允了,就要给他们办好,她先是让人给令嫣传信,告诉她们,自己已经知情,让她不用担心,放心去参加选秀,凡事还有她在后面担着。而后,再派人去布置选秀事宜。 至于搞定皇上这件事,太后倒是一点都不急。 她太了解皇帝,他不就想让自己去求他,好让他占据主动位置么,三十年了,还是最喜欢这种方式。 她就不信,他能不好奇申家急着求娶令嫣的原因,他敢不经过自己就改令嫣和申锦的婚事,且再等些日子,他肯定就要忍不住送上门来,三十年了,还是一样厚颜无耻。 鱼令嫣收到信的时候,又是感动又是感慨,被大佬罩着的感觉,真是太踏实了! 然后她又偷偷瞄着正在做针线活的厉氏,心道:娘啊,您的身世可了不得,太后娘娘是您的生母,而您的生父,从概率上来看,很可能是宫里唯一能播种的男人,您可是整个王朝,最贵重的两人的血脉。 厉氏感受到女儿的目光,忙活中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看什么呢,信上说什么,也跟娘说说,每次一收到信,都偷偷瞒着不报,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小子隔几日就要给你递消息,那倒也算了,娘不过问也成,今日可是太后娘娘赏赐之物中夹着的,总得让娘心里有个谱。” 令嫣收了信,上前摇着厉氏的胳膊,撒娇道:“娘,没事儿,太后娘娘就是问问家中情况,她还让我安心准备大选,其他就没了。” 厉氏咬掉最后一根绳头,把新做好的一双锦鞋递给女儿,“你伺候了太后娘娘三年,来,帮娘瞧瞧,可还合她的脚,上回进宫时,不大敢看她的脸,倒是一直盯着她的鞋看,瞧着跟我差不多大,你看看,还有何处需要改改。” 果然是心中有数…… 厉氏明白女儿的意思,她又仔细检查了一番鞋子,回道:“娘又不是个傻的,她瞧你和阿眠什么眼神,我看一眼便知道了,想必她也是身不由己,厉嬷嬷这些年也没敢对我说些什么。娘也没其他意思,就是她时常给你、也连带着给阿眠赏些东西,娘也想尽些心意,希望她能喜欢,那便足够了。” 鱼令嫣摸着那双精致的锦鞋,鼻子莫名一酸,眼睛也突然模糊了,她有些哽咽地说道:“做的刚刚好,她一定欢喜的,娘……要不要与她相认?” 厉氏嗔了女儿一眼,而后又低下头细细包着鞋子,良久才道:“哪是说认就认的,这样就挺好,再多就贪了。” 令嫣搂住她的腰身,抵着头说:“咱们悄悄的,不让人别人知道。” “哎哟,我们家嫣姐儿,多久没到娘怀里哭了,来,躺到娘腿上,娘给掏耳朵。” “这三年想不想娘?” “想,特别想。” “一开始,娘没有你的消息,整夜整夜睡不着,阿眠那时候也闹的厉害。后来传来好消息,说你得太后喜爱,侍奉在侧,我才松了口气。你呀,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不好的事,从来不提,性子里喜欢自己一个人担,倒也没什么不好,但娘心里就更放不下些,怕你受了苦不肯说。” “娘,都过去了,现在不回来了吗?” “哼,人是回来了,心却跟着那小子跑了,女大不中留,一转眼,就要嫁人了。明明娘记忆里,你才刚学会走路,慢慢扶着厉嬷嬷,一步步向我走来,嘴里甜甜地喊着娘,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 “我当年懵懵懂懂做了娘,都不敢多碰你一下,生怕伤了你,我有很多没做好的地方,你却乖巧极了,眼里心里全都是我,说起来你别笑,我至今还觉得,你当时就在支持我、鼓励我、给我打气,十年呐,虽说是我在爱护你,可我始终觉得,是你牵着我的手,一起熬过来的。” “别人都说养儿防老,儿子最宝贝,是,谁能不疼儿子,阿眠当然是我心头肉,可嫣姐儿,你才是娘心里最重的,你是我的命。” 躺在厉氏腿上的令嫣根本无法抑制自己,她早已泪流满面。 “娘都想好了,等你以后嫁到申家,我就买一座离申家最近的宅子,以后跟大房彻底分开住,反正本来就是分好家的,你爹爱跟不跟,我带着阿眠住进去,到时你就可以经常回来了,咱们不叫回娘家,这是近邻之间,互相走动。等你有了孩子,娘还可以给你看看,你婆婆若是给你气受,我帮你讨回来,反正我女儿不能受委屈的。” 鱼令嫣抹了抹脸上的泪,鼓起劲道:“娘,有件事我跟您说了,您别生气,其实我和申锦……” 这时候,阿眠从申家赶回来了,一进门,发现娘亲和姐姐这样趟着,连忙跑到塌旁,脱掉小鞋子,爬到厉氏身边,坐下来盯着躺着的姐姐,问道:“锦哥是不是欺负你了,他今天总躲着我,见了面,都不敢跟我对视唉。” 厉氏满脸的温柔瞬时被丢到了一边,整衣敛容,两眼都变暗,追问道:“你方才说,你和他怎么了?” 令嫣试着回她,“我和他有了肌肤之亲……” 厉氏啪地一下拍到了桌上,气咻咻地吼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个老实的,竟敢在成婚前动你,看来真不能给好脸,不行,这事没完,我得去给打骂他一顿,给你讨个公道。说,亲到哪儿了?” 厉氏太威武,令嫣瑟瑟发抖,不敢说真话,只得隐匿事实,小心回道:“就摸了摸小手。” “真的?” “真的!” “哼,这次就先饶了他,以后你不准再与他私自往来,连信都不可以回,不然我先打断你的腿!” 这方面,厉氏是绝对的强硬派,根本没有商量余地。 第79章 十二月二十五, 大少爷鱼泽涛被取消本次科举资格的消息传来,大房即刻就炸开了锅,他们当然不服。 鱼家很快就寻到负责科考的主考官, 即现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同时也是鱼老太爷亲手提拔的下属李冲光那里, 要给家中长子讨个公道。 李冲光是太子这边的人,也与鱼家亲厚, 自然很给面子, 很够意思, 因为时间紧迫, 来不及上诉, 李学士直接就把这事揽下来,给鱼泽涛做了人品担保,特许他参加会试。 鱼家也不是吃素的,你敢把手动到我家儿子前途上,难道我们就不会吗? 肖家也有个庶长子,也就是之前那群贵女想用来坑害令嫣的人,这人也不是多出息,文武皆不成, 但比肖天玮来, 好歹是个有根的, 早早就成婚生子。 肖家不缺钱, 因嫡次子尚且年幼,倒也待他不薄,花钱给他捐了个勋官当当, 没什么实权,只图个个名声好听。 同样是庶长子,这勋贵出身的,比那出来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吃喝嫖赌懒,不说都有,但也差不离。 很快,肖家长子就因为在天香楼里与人争夺某位名花大打出手,而被御史直接掺到了皇上跟前。 仁宗皇帝最不喜欢这种不学无术、骄奢淫逸的勋贵子弟,当即撤了他那个闲职,赏了整整五十大板,还横眉冷眼地唾弃道:“朕看满盛京最不会养儿子的就是长信伯府了,一个出息的都没有!” 继肖天玮被打伤以后,肖家长子也受了重伤,伤的可不仅是两儿子的身体,被皇上撂了话,可真是面子里子全没了,这梁子结大发了。 而另一头,鱼家二房,四姑娘却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的月事终于来了,虽然量不多,日期也不对,可她初潮也不过是半年前来的,本来月事就不稳,这也属正常,这算好事呀好事。 心情舒畅之余,不免要去分享一下愉悦的心情。 她先是来到孟玄音的厢房,发现没人,又走到隔壁令妩的房里,发现她正带着丫头紫鸢做衣裳呢。 令妩见她进来,忙收了手里的活,一把塞进身前桌柜的抽屉里,起身要下来接她。 “二姐别动,我也上来。” 令妩接过她的手,忍不住道:“瞧你手上冰凉冰凉,人也没以前红润了,你呀,果然一点不能受寒。” 令嫣颇乐呵呵地回道:“小日子来了,难免的嘛。” 令妩让紫鸢多添些碳,又抱下一床藤箱上的锦被,盖到令嫣身上,嘴上叨念着:“那可得仔细些,这时候若是受寒,以后小肚子可容易疼,这天说冷就冷到你骨头里,明明前些日子还能少穿一些。” 姐妹俩窝在被窝里,紧紧靠在一起。 令嫣舒服地叹了口气,却不免问起:“你说这么冷的天,玄音她到底出去干什么?” “不是快过年了,她要去给大小神佛添香火,保佑来年大吉大利。” “她能真去才有鬼,平生最大喜好,是偷吃神龛上的烧鸡,你觉得她能去添什么香火,况且她哪来的银子,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呀。” 事实上,孟玄音是女扮男装,又跟申铎出去了,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如此。 令妩从来没见过这样大胆的人,简直每天都在颠覆她的认知,她心中自然无法认可这事,可孟玄音也不是她能说动的人,偏偏她还知道了这事,不能视而不见,其实她心里很纠结,面上也就不是很自在。 “那等她回来,你问她一番。” 紫鸢这时端着碳盆和食盒进来,添满了碳炉,在给她们热些吃食。 不一会儿,令嫣就循着气味深吸了几下,咽咽口水,禁不住问道:“什么东西这般香?” “这是酥蜜粥,香甜可口,吃了总还想吃,我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紫鸢便做些温着,你也尝尝,是滋阴养胃的好东西。” 紫鸢听了,即刻换上宽桌,伺候两人吃了起来。 鱼令嫣边吃边说:“我得着消息,说那混蛋并不是装病,而是真被打的半死,也不知是哪位英雄出手教训,实在太解气!” 正要喝粥的鱼英雄,轻轻吹了口热气,小声喃语:“只是却差点害了大哥,且这怨也终是成了仇。” 鱼令嫣一口气干掉了三碗,直到锅里见了底,才不舍地收了嘴,摸摸肚皮消消食,她回道:“说不定那英雄好人做到底,会把这事收拾了。” 她以为是安凌王帮令妩教训了一顿肖天玮,令妩却猜到,是他让肖家开始攻击鱼家。 为的什么? 其实是太孙有了嫡子以后,接到了更多家族抛来的鹊枝,自觉底气足了,想想安凌王至今还没有子嗣,便多管了他的闲事,想试试这位的反应。 安凌王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他直接拿鱼家开刀,把鱼令妩犯的事栽到鱼家长子头上,做为回击。 而翰林掌院学士李冲光所为,也是太孙的意思,鱼家随后的反击,也是因着太孙支持的态度。 安凌王待如何? 李冲光出面替鱼泽涛担保过后,鱼泽涛成功参加秀才考试的最后一场院试,倒是没出什么差池。 可十天后,进士考试第二场会试时,有三名考生被当场逮住作弊,本次科考副考官礼部侍郎郝肃,即刻对三人进行了盘问,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谁知最后竟顺藤摸瓜,牵扯出后续一系列的涛浪来。 这也是史上记载的,永顺三十九年的冲光舞弊案。 郝肃以极高的效率,把事情调查清楚,并很快上奏皇上,举报以韩林掌院学士李冲光为首的一批翰林院官员,收受贿赂,徇私舞弊,竟以泄露试题、记暗号等方式,帮托者在科考时作弊。 由于证据确凿,仁宗皇帝竟也找不到替他们开脱的理由,盛怒之下,直接把李冲光及牵扯到的官员给斩了,并将文渊阁大学士逐出内阁。 这些被处置的官员,全是站在太孙一边的人。 安凌王这次反击,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直接拿下太孙阵营的人头,打击士林的同时,也提升了自己在勋贵中的威严,并以强硬态度回应太孙的挑衅——来啊,看叔叔教你怎么做人。 若不是牵涉之人全被处死,事情不能追究下去,绝不是这样容易结束。 太孙与安凌王相比,还是显得太嫩,无论明争还是暗斗,都不是对手。 第52节 这也是仁宗皇帝最头疼的问题,孙子像他爹,性子太软,能力不够,本来就搞不定勋贵,现在从舞弊案来看,估计他以后连文官也摆不平,更别提外戚强势的可能,如今的局面,他怎能放心把江山交到他手里。 侄子又太行,与其说跟自己像,倒不如说更像他爷爷成宗皇帝,这就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为了减少自己除掉他的可能,二十八岁了,硬是咬牙不生一个子嗣,竭尽所能,逐渐扩大势力,确实是比太孙强上许多。 其实他又何必如此小心,仁宗皇帝在他身上花的心血可不比太孙少,又怎会轻易动他,总是要用在最合适的时候。 关仁宫书房内,皇上正在闭目养神,班白白进入殿内,禀报道:“皇上,人来了。” “让他进来。” “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平身,你未免太过谦逊,朕允你称臣。” 男子再次拜首,“微臣遵旨。” “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皇上问的是太孙与安凌王之争。 男子却答:“士林文官贪腐之风,已不亚于六部官员,微臣以为,是该整顿了。” 皇上斜眯着眼,略微摇了摇头,回道:“哪有人不贪的,在朕眼里,他们都一样,没一个好的,区别在于,谁的本事大些,谁能帮朕办事。朕一手扶他们上来,他们事没办好,却先享起好处来了,你说朕能不气吗?” “可还不是时候,毕竟费力扶到现在,怎么能轻易舍了,总要让他们发挥些作用,不然朕岂不是亏大了?” “太孙总是太年轻,恐怕等朕把一切收拢好,交给他时,他最头疼的事,就是要对付这些难缠的文人了,朕希望到时候,有人能帮他一把。” “你可愿为朕出力?” 男子埋首跪地,身上衣服的每一道褶皱都格外清楚,纹丝不动。 “想必你听过暗桩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朕是天,地字号有两人,一人是班白白,另一个位置,朕想让你来接手。” 男主这才抬首问道:“另一人不在位?” “朕对那人越发不满意,也差不多是时候撤令了。” “这位置虽是见不得光,可也未必不是好事,有时候,在明处,反而无法实现你的抱负,在暗处,却能得偿所愿,施展你的才华,无法名留青史,却也能避免家族受己牵连。” “朕能瞧出,你对家族安排不甚满意,朕知道,你不甘心一生碌碌无为,你心中是有大志向的人。朕能给你两个好处,其一是让你得偿所愿、大展身手,其二,朕可以向你保证,不动你家族,只要他们安分守己。” 男子终是被说动了,他又改了自称,“属下愿为主子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仁宗皇帝又微眯了眼,脸上多了些许笑意,显然对他的选择,很是满意。 男子又道:“属下有一事相求,想请主子成全。” “哦,你说来听听。” 第80章 因着冲光舞弊案, 本次文试的大大小小考试成绩,全被取消,并推迟到来年三月重考, 连武试也跟着被推迟。 此事的起因就是肖鱼之争, 牵扯进太孙和安凌王的较量,最终还是安凌王赢了。 安凌王态度很明确:我和我罩着的人, 太孙你可动不得, 别以为有了嫡子就能怎样。 鱼家虽未卷进舞弊案, 却也不大好过, 他们可以跟肖家讨个公道, 可却如何也不敢得罪安凌王。 李冲光等人被处死后的第二天,肖天玮就带着满身伤痕,跪到鱼家面前请罪,大声咒骂自己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蛋,还连发了十几个毒誓,称自己绝不会再犯,并哭求令妩原谅,跟他回肖家去。 鱼家起初并不回应。 肖天玮也并不放弃, 此后每日都要到鱼府门前哭嚎一番, 那场面激动的, 仿佛真是痛改前非一样。 随后就有风言风语传来, 只是这次,风水全转到了肖家这边。 人们似乎早已忘记,自己曾怎样义愤填膺地痛骂过肖天玮, 更忘了这人曾经的恶行,竟纷纷同情起肖天玮来。 他虽有错,可也得了教训,况且还是个情种,对鱼家二姑娘痴心一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总要给人家一次改过的机会。 于是大家又默契地指责起鱼家,说鱼家二姑娘明明早就原谅了丈夫,可娘家偏偏拦着不让她回去,为了意气之争,阻碍有情人和好,太过冷酷无情。 后来,流言蜚语又演变成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都不是你鱼家的,凭什么管人家肖家的家事,鱼家真是多管闲事。 当初还利用人肖家把女儿送去选秀,现在竟然翻脸无情,简直是不仁不义。 鱼家终于还是松动了。 鱼令妩知道她祖父和父亲,迟早还是要让她回去,在此之前,她先做了决断。 那天夜里,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只一夜功夫,盛京就已是银装玉砌,皓然一色。 隔日,肖天玮还是带着两人,来鱼家门前哭喊,这次鱼家大门终于打开。 鱼令妩穿着一件石榴红羽缎兔毛斗篷,带着身后的紫鸢,等着他们一行人。 她直接无视了肖天玮,对他身后站着的、也就是上回也在的那两名护卫微微颔首,说道:“我想见王爷,劳烦两位帮我捎个话去。” 他二人脸上马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一人很快就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而另一人则侧身挡住要接近令妩的肖天玮。 “令妩,你终于想明白了,快跟我回去!” 鱼令妩压低了帽沿,转身又走回门内,远远避开这人。 “令妩,这次我是真知道错了,你别这样对我,我发誓,以后绝不做任何惹你不悦的事,咱们夫妻两个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我会加倍对你好的,这次,你就原谅了我吧。” “八十次。” “什么?” “这是你第八十次说这些话,前面七十九次,我都原谅了你,可没有这第八十次了。我上回就说过,你再也不是我丈夫!” “你不是爱演吗?继续,别停了,浪费这寒彻入骨的冬雪。” 很快,出去的一人就赶了回来,低声对令妩禀道:“夫人,再过一刻,车会在西北边的小门处等您。” 鱼令妩看也未看他一眼,扶着紫鸢的手,缓缓向西北小门处走去,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肖天玮。 没过多久,一辆黑楠木制成的宽大马车如约而至。 鱼令妩打开车门,掀起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一股暖意迎面袭来,刚抬头,就见身穿黑色锦袍的石景渊,倚靠在车窗旁,静谧地望着她,眸中炯炯有神,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她轻声关好车门,低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坐到他对面,双手收捋披风,想遮掩住衣裙上的褶皱。 石景渊猛然前倾,扒开她紧握的双手,亲手脱了她的披风,抖去上头的残留的白雪,放至碳炉上方的架子上晾烤。 他把人搂入怀里,由上而下,细细解着她上衣扣子,贴着她细腻的肌肤,深吸着她身上的香气,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想我吗?” 鱼令妩紧紧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拒绝道:“您别这样,到底是在马车上,稍有动静,谁都能知道。” 他倒还真不勉强,只是改搂着她腰身,轻笑道:“养的不错,腰身都粗了一圈,看来鱼家倒也有可取之处。” 鱼令妩的小腹隔着衣服都可以感受他手心的热度,她幽幽长叹了一声,缓缓靠上他的肩头,双手轻轻地抚着他宽大的背脊。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石景渊不自觉地加深了笑容,手上更搂紧了几分,柔声说道:“这次也该闹够了,回了吧,鱼家不是我地界,到底做什么都不方便。” “我让肖家给你备座独楼,你不想与他们接触也无妨,没人会来打搅你,当然我例外。” 鱼令妩认真且笃定地回道:“我不会再回肖家,我要与肖天玮和离。” 安凌王捏过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直直地盯着她的魂,一字一句地说:“本王没在问你意思,你只能接受这安排,没有商量的余地,明白吗?” 与其他女人相比,鱼令妩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从来就不畏惧眼前这男人,以前是因着绝望,不怕死,现在却是因为…… “我有了身孕。” 石景渊闻言,怔在了原位,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道:“就那夜,你便怀上了?” 鱼令妩立刻冷下了脸,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去,却被他紧紧固定住腰身。 “我不是那意思……” 鱼令妩皱着眉头急促地呼吸着,眼睛里满是怒火,“你不就是两个意思,要么不是你的,要么我根本没怀上,随你,爱信不信,快把我送回鱼府去。” 接着,因有孕在身而脾气陡增的鱼令妩,竟跟安凌王结结实实地干了一架,像是要把这段日子的苦闷和痛愤全都发泄出来。 她完全处于上风,因为此时安凌王根本不敢对她用力。 他也不容易,被扯开了衣襟,抓散了头发,挠破了相,才制住她,厉声喝止:“行了,闹什么,正经说话,我问你,去看过大夫了吗?” 鱼令妩只是一时之气,待发泄完了,人也就清醒过来,瞬时萎了气焰,讨好着说道:“我月事三月未至,能吃能睡,还有害喜的症状,脾气也阴晴不定,小腹也胖了一圈,不是有了,还能是什么。肖天玮不能人道,我只有过您一个,不是您的,还能是谁呢,您这是怀疑我,嫌弃我和腹中孩子……” 安凌王尤其会找重点,“那就是没去看过?” “有过一次,结果碰上并教训了肖天玮一顿,没瞧成,后来也没有机会去看大夫。”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只是经期不调?” 令妩呆了片刻,接着就委屈地泪如雨下,哭势来的是又急又猛,糊了安凌王一身的眼泪鼻涕。 这完全超乎了安凌王理解和接受的范畴,他直接把人带去看了盛京最有名的妇科圣手。 结果甚是喜人,大夫证实他确实要当爹了,孩子已满三月,情况很稳定,好的很。 去肖家的路上,令妩已然恢复常态,她再次提出那个要求,“我要跟肖天玮和离,从此两不相干。” 石景渊还是不肯让步,冷静地分析:“你不回肖家,这孩子要以什么身份出生,难道要背负不好的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可王爷想让您的孩子,认肖天玮为爹,称呼他为父亲吗?他那样的人渣,也配吗?我才不愿让我的孩子跟他有任何接触,万一他哪日又发了狂,伤到我孩子,我一定会忍不住宰了他。” 石景渊已经二十有八,因为很多原因,他至今还没个孩子,表面虽是云淡风轻,可当令妩被大夫确诊时,他真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听到孩子稳妥安好的消息,他心里有棵树苗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冲出了土壤,钻出头来,这便是他对孩子的期待,他的希望。 他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在肖天玮跟前长大,于是对外吩咐着,让车夫转了方向,又驶回鱼府。 见令妩脸上按耐不住、全是笑意,他颇有些好笑地说道:“鱼家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你得意个什么。” “鱼家是有不好的地方,可比起藏污纳垢的肖家,亦或是您的王府后院,可是清爽多了,少了许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我都想好了,以后我就带着孩子,跟二夫人住在西院,西院被二夫人管理的井井有条,住着舒服又安心,以后等孩子生下来,若是个女孩,就在干净的内院娇宠养大,若是男孩,就跟着他小舅舅一道念书,我三弟可灵,品性也极好,还是申公的学生,跟着他学,定不会差的……” 鱼令妩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和三月前,刚回鱼府时,完全判若两人。 她自得知有孕,整个人都振奋不已,眼中溢满的,全是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 石景渊从没见过这样的她,闪闪发光、熠熠生辉,明艳照人不可方物,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可爱模样,真是无人能及得上。 鱼家,思来想去,其实还真不比肖家差,虽不是他的地盘,不能控制,可凡事都有利有弊。 若令妩生的是女儿,养在哪里都不打紧,姑娘总是有条活路走的。 可若是个小子呢,养在鱼家其实更好,鱼家和太孙、太后都沾边,倘若有朝一日,他遭了殃,这孩子说不定还能多些活命的机会。 思及于此,他心中便有了决断。 第53节 那日过后,肖天玮就再未来过鱼家。 三天后,肖家便传出他暴毙而亡的消息。 是的,安凌王直接宰了人,而且还是亲自干的,比起和离这种方式,他更宁愿令妩做个寡妇,更愿意自己的孩子背负着遗腹子的名头。 肖家不仅没追究嫡子之死,竟还派人来鱼家说和,允许令妩长住在娘家,并千叮咛万嘱咐鱼家要好生照顾令妩和她腹中孩儿。 他们甚至还把令妩的嫁妆送了回来,当初出嫁时,抬过去三十二抬,结果送回来时,番了四倍,整整一百二十八抬,抬抬都是满满当当、名贵稀罕的精品。 鱼家上下都非常不解,直到鱼老太爷被安凌王请去喝了次茶,聊了些令妩、孩子、西院等话题后,全家才顿悟了,然后就是深深的沉默与无奈。 鱼老太爷和鱼恒尤其凌乱,大房三个女儿,两个跟了太孙,也都开花结果,另一个竟然怀上了安凌王的孩子。 而且安凌王还厚颜无耻地表示,以后这孩子就养在鱼家了。 他还笑悠悠说道,本王不才,但搞死你鱼家的本事,还是有的,所以这孩子要是出了事,亦或是养歪了,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从那以后,鱼老太爷和鱼恒就迷上了烧香拜佛,求什么呢,竟是祈求上苍让令妩生个女儿出来。 肖鱼两家一笑泯恩仇,又成为雍朝好亲家,最后以这种方式结尾,真是看热闹的人们,生出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同时还有些小小的空虚。 还好永顺四十年的一月,将举办五年一度的大选,这是整个雍朝都密切关注的大事。 第81章 在雍朝, 选宫女那叫择良家子,是要走海选、初选、筛五官、验清白这流程的。 选秀可不一样,那是宗正大院亲自访人, 再把名头报上去, 让皇上和太后心中有数,随后再进行殿选分配。 可验身这一项, 谁都逃不掉。 因着太后娘娘已喂过定心丸, 所以令嫣进去验身时, 还算是淡定。 负责验身的医女和嬷嬷见了她, 俱是恭敬行礼, 也没让她净衣,只让人坐定。 令嫣拿出了准备好的大红包,塞进两人手里,“两位辛苦,小女一点心意,莫要推拒。” 医女和嬷嬷都和顺地收了下来,那医女回道:“多谢祯敬县主赏赐,太后娘娘有旨, 县主冰清玉洁, 无需多验, 只让奴婢给您把个平安脉。” 令嫣伸手给她听脉, 待过了一刻,医女才放了手,等令嫣走后, 她也没留,叫来另一名医女,替了活,自己则匆忙往寿安宫赶去。 等她们一行人,全验明了正身,被安排住进储芳阁的时候,祁嬷嬷过来要人了。 “太后娘娘有令,命祯敬县主进寿安宫待选。” 其余秀女们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谁让人得太后宠爱呢。 这种事也只有太后娘娘能做的,姚若依还是皇上孙女,可怜妃怎么也不敢做这出格显眼的事,把她招入自己宫中待选。 令嫣手里拿着厉氏做好的锦鞋,来到寿安宫,许久未见太后娘娘,她也很是期待。 昭定太后见了人,脸上却不见笑,反而唬着一张脸,颇为严肃地说道:“行了,不必多礼,到哀家塌上来坐,祁嬷嬷去给她准备些吃食,哀家估摸着,肯定是饿了。” 那名给令嫣验身的医女也在,此时正低头站在堂中。 令嫣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心道不会吧…… 太后退了余人,只留下令嫣和医女,“半夏,你来说说祯敬县主的脉象。” 医女半夏忙答道:“回太后娘娘,县主的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滚珠,是喜脉也。” 鱼令嫣犹如晴天霹雳,顿时连话都说不周全了,“我怎么会……明明上个月,对,上个月,我还来了月事的。” “怀孕初期,有的女子会出现少量出血,多是褐色暗沉,量也不多,只要没有腹痛等症状便无大碍。” 令嫣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太后娘娘没法子,让半夏退了出去,而后亲自走下来,扶令嫣到塌上坐下,说道:“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半夏是我的人,医术尚可,对药理甚为精通,我把她赐给你,日后也能帮你看着些。你年岁毕竟还小,身子骨都还没长开,这就怀上了,恐怕要受许多苦,我真是放心不下。 “唉,怎么就怀上了呢?” 令嫣紧紧抱住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把太后娘娘的衣襟都沾湿了。 昭定太后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断安抚:“怀了就怀了,这没什么,嫣儿别怕,有我在呢,咱们什么都不怕。” 果然一点坏事也不能做,不能报一丝侥幸心理,越怕什么,什么就铁定要发生! 鱼令嫣哭完一场,也就好了,摸着小腹,想到这里面还住着个小生命,回忆起曾经在梦中见到的宝宝,她又不禁笑出了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情绪波动之迅速、曲折,直让太后窝火,她轻轻捏了一把令嫣的脸,拎过耳朵交待道:“你肚子里的已近两月,婚事再怎么快,也得准备一月,到时候可就三月了,一共也就怀十月胎,这个孩子至少得早产三月。” “这时候还笑的出来,不成,我得让你婆婆和太婆婆抓紧时间办起来,一刻都不能耽误。” 令嫣这才完全回过神来,抱着太后的胳膊,轻轻摇着,有几分撒娇的味道,“有您在,令嫣一点不担心。” 昭定太后其实很受用,点点令嫣的头,无奈回道:“你呀,就知道赖我,真是拿你没法子。” 令嫣又从包袱里取出厉氏做的鞋子,送到昭定太后手里,“太后娘娘,我娘给您做了一双鞋,她想多谢您的关爱,您试试大小吧。” 昭定太后一下子睁大了双眼,脸上焕发着耀人的光彩,慢慢绽放出最美的笑容,又惊又喜。 她小心地把鞋子取出,轻轻摸着那舒服的布料、精美的绣艺,舍不得穿上身,遂又细细包好,让祁嬷嬷收了起来。 “来,快吃些点心垫垫,等会儿做了你最喜欢的汤锅子,现在是一个身子养两个人,要多补些才成。” 太后娘娘今日温柔的,简直能滴出水来,亲手给令嫣布菜,把她喂的饱饱的,再把人送到床上安置好,亲眼见她睡熟,才回了自己寝室。 入睡前,她再次取出那双厉氏做的锦鞋,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满是爱怜地擦拭着,来来回回不知多少遍,直到她想明白了为止。 翌日,待早朝结束以后,仁宗皇帝刚回到御书房歇口气,昭定太后便找上门来。 什么事能比得上孝道,皇帝马上丢掉手上那永远也批不完的折子,恭恭敬敬给昭定太后请安。 “儿子惶恐,这是发生了何事,您竟然亲自驾临关仁殿,儿子记得,上回您来这里,还是当年垂帘听政的时候。” 昭定太后坐到厅中罗汉塌上,摸着手腕上的紫檀柳,对厅内伺候的人吩咐道:“你们且都退出去,哀家有事要与皇上商议。” 班白白闻言,偷偷看了一眼皇上的反应,未见异常,便带着人先撤下。 这下,就剩下仁宗皇帝和太后两人。 仁宗像换了个人似的,径直走到昭定太后面前,蹲身靠近她左右,直到两人视线齐平,才调笑着问道:“今日朕出门的时候没注意看,难不成日头是从西边出来的,你竟然赶了过来,实在是出乎朕意料。难道是这两月朕太过忙碌,让你想狠了。” 昭定太后眉头一皱,不由退了退身,有些不耐地说:“皇上都五十岁的人了,还没有个坐相吗?还不坐好!” 仁宗皇帝笑着坐到她身侧,回道:“您头一次召见儿子的时候,也是说的这话,儿子记得特别清楚。” 他学着她当年的神态语气,提着嗓子模仿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邋里邋遢,臭气熏天,这哪是什么皇子,莫不是你们这群宫人,从哪个旮旯里,拎出的小太监,故意来糊弄本宫的吧。” 他模仿的很像,可昭定太后,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皇上倒把自己给逗乐了,敞开手脚,哈哈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歇住了,又补充道:“儿子那时候懂的少,您虽是嫌弃,却也不吝于教导,儿子心中真是感激涕零,每日都对自己说,有朝一日,定要改头换面,让您刮目相看。” 昭定太后费力甩开他不知何时摸到裙中的贼手,她此生就没见过比这位更厚颜无耻的人了。 “唉,过了这么多年,您还是一样嫌弃朕。” 仁宗皇帝很受伤地躺倒在塌上,随即又不死心地从背后搂住昭定太后的腰身,想解开她领结上的暗扣。 昭定太后忍无可忍,使劲推倒了他,不客气地讽刺道:“皇上劲头可真足,哀家五十六岁的人了,已是老妇,竟也没让你败兴。可是宫里的妃嫔伺候的不好,看来今年选秀,哀家得给你挑个好的,薛家的姑娘如何,绝色倾城,定合你胃口。” “薛家的女儿,庭灏早就向朕来讨,朕已允了他。” “那孟家的姑娘呢,哀家瞧着也很不错,皇上不若收了。” 仁宗皇帝显然对这个提议不是很满意,“母后说笑了,同样的错,可不能再犯。再说,孟家那个叫玄音是吧,朕也有安排。” 昭定太后没有追问下去,她现在也没念头,再给皇上送个人进来折腾,以前的计划,也无心施用。 毫无波澜的模样,反而让皇上不太自在,他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去,“您不问问朕,到底是为的何事?” 昭定太后从容回道:“我已经老了,不像皇上,仍是鼎盛时候,你的心思,我没那么多兴致去猜,我只想祁家安宁,我的亲人能过的好,其他人、其他事,我都不在乎。” “您真是残忍,说不干就不干,说脱身就脱身,留着我一人在这局里,还有什么意思。” “皇上说笑,我欠你的早就还清,而你欠我的,我也不再追究,是你赢了。” 仁宗皇帝又是仰头大笑,等这次结束,他才正经地问起事来:“你这次来,是为了令嫣的婚事,也罢,朕本来还想去同你商量一番。” “令嫣和锦儿情投意合,皇上就成全了他们。” 仁宗皇帝的手,顺着她细腻亮泽的乌发,来回撩动,徐徐回道:“福生也不差,朕还是想把令嫣许给他。” 昭定太后一把拍开他的手,“姚家悔婚的时候,也没见你阻止,现在却说这些,怎么,你宝贝孙子后悔,求到你跟前,你便要成全他,想的倒美。” “福生有什么不好,你也是盯着他长大的,令嫣嫁给他,自有享不尽的福分。至于申锦,朕另外给他指一门好婚事吧,内阁首辅的嫡长孙女如何,年岁虽小,可申锦也不大,再等她五年也使得嘛。” 原来还真有计划,看来是真不想成全令嫣和申锦。 昭定太后大动肝火。 “我不管你和哪个女人生下的姚家子,也不管你怎么去宠爱你的心头肉、怎样去扶持他们,这些跟我、我的女儿,还有她的血脉全无关系,我不会让她们牵扯到这些事中,去你的享不尽的福分,你找别人消受去吧!” 仁宗骨子里,跟他父皇成宗一样,是个多疑且易怒的人,一旦被惹怒,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强行压制住昭定太后,一边撕扯她的衣物,一边愤怒地回道:“祁湄,做主的人是朕,一切由朕说的算,从朕亲政那刻起,主宰一切的,便只能是朕一人,你只能服从朕,而不是给朕施令,朕早已不是你的傀儡!” “玉筱宫、宝华殿里,你与朕有过多少次欢好,这次却不肯让朕沾身,你当朕不知你意思,关仁殿也曾是父皇处理过政事的地方,你便不愿亲近了么,说到底,你心里始终把他当成你男人,朕始终是那个你瞧不上眼、嫌弃到心底的人。” 说着,便覆身上去,强行做了那事,待结束后,他喘着粗气爬下身,还不忘补充一句:“朕就是要把令嫣配给福生,这事就这么定了,再劝也无用。” 昭定细细吐气,觉得也逗弄够了,可以说事了,于是回道:“行啊,我当然听皇上的,就是令嫣嫁过去以后,希望姚家不要嫌弃她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心平气和地给申家养儿子。” 皇上一骨碌转儿坐起身,抓着她的双手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令嫣怀上了锦儿的孩子,小两月了,你看着办吧。还没等我说完,瞎生什么气,还胡乱来了一通,这么快就不行,果然也老了,所以皇上平日不要总顾着处理政事,也要多保养保养,三两个月没做这事,就这能耐?”太后杀人真不需要动刀子。 仁宗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不知道是被令嫣有孕的消息给震的,还是被不行两个字给气的,最后他化悲愤为力量,又扑向了昭定。 昭定太后保养得宜,不仅是瞧着年轻,她是外貌身子都养成了三四十岁女人的状态,女人四十猛如虎,等她遂了意,咳咳,仁宗也差不多被榨干了。 其实交待令嫣的事,不必费这么多口舌,昭定同时也把自己正式收山、安享晚年的意图传达给了仁宗,顺道也吊吊他胃口,再好好享受一场欢愉。 她想成事,压根不用行勾人之事,反其道而行,更能让他欲罢不能。 在得知自己孩子还好好活着的时候,她的恨就没了,整个人都活络起来,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希望。 斗了这么多年,很多事都想明白了,也放开了,该收手的时候就收手,该快活的时候,就尽情享受,她还能有多少活头,不能让自己死的时候,还带着遗憾和悔恨进棺材。 想当年被成宗皇帝娶进宫时,她心中是那样野心勃勃,那样的不安分,那样不屑于相夫教子的妇人生活,那时候,男人和孩子,对她而言算得什么。 可兜兜转转,过了这么多年,经历过各种风风雨雨、潮起潮落,没想到现在,她却是最渴望这些,想要男人的爱,更想要孩子的陪伴。 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第54节 第82章 选秀这种事, 不论是哪一届,不论是为的谁,总会出一些幺蛾子。 秀女们的去向, 其实早就被家族疏通好关系, 递给了上头,基本也就那几个可能, 她们心中也都有数。进宫就是走个过场, 只要小心谨慎, 别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就无大碍。 尽管如此, 每年却都会发生些波澜。 毕竟盛京的顶级圈子,也就那么大,最抢手的男人,也就那么几个,谁心里能没个计较。 仁宗皇帝毕竟上了岁数,且难得留宿后宫,没多少人是奔着他去的,吃香的总是身份高贵、前途无限的年轻人。 上一届为了进太孙的府邸, 那暗斗的事情还少吗?能进去的, 都是有些本事和门路的。 今年选秀, 皇上也定会给太孙和安凌王塞人, 好让他们尽好开枝散叶的任务。然而这两位人中之龙,并不是贵女们心中的檀郎。 本来最炙手可热的人选,应该是申国公府世子申瑜和逍遥伯之子姚福生。 先说申瑜, 长相才干不提,这位可是正经的世子爷,以后的申国公。 国公夫人谁不想当,可这等好事,哪轮得到一般人,最后便宜了姚家闺女姚若依。 虽然姚若依不是个能耐的,可人家背后之人太腻害,基本没人敢撬她墙角,所以申瑜出局。 再看看姚福生,也不提他有多出息,单凭他是皇上唯二的孙子,这以后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而且有风声传出,皇上有意要给他娶两房夫人,以后还要再给姚家封一个爵位。 可惜两房夫人都给挑好了,一个是端敏县主,一个祯敬县主,看来不是县主及以上,都没资格入姚家的门。 端敏县主家势强盛,脾气也不大好,别人不敢轻易招惹。 本来有几人试过搞搞祯敬县主,事实证明,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反将一局,把她们教训了一遍,还拿到了几人的把柄,直接让她们歇了心思。 所以,姚福生也出局。 剩下还有一个申锦,他毕竟是申国公府二房嫡子,就算比不得世子,可也绝对比过其他人。 更何况大家也都知道,申家二房简直就是盛京贵族圈中的一股清流,人家是不纳妾的,加上申锦长的又极好,这本来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奈何申锦三年前在太后生辰宴上的举动,对祯敬县主的那番心思,让贵女们都对他失去了兴趣,她们不喜半道上杀出来的祯敬县主,也恨屋及乌,讨厌她的追求者。 本来大家的心思都歇的差不多了,对这次大选不做多想,该咋咋地。 没想到,选秀前夕,申铎回来了。 申家还放出话来,他们家三爷的名头也报了上去,今年就会把婚姻大事定下来。 申铎,男,年二十一,字逸之,是整个雍朝唯二在三十岁前就有字的俊才,另一个人,是他亲爹,仙才申公。 他身上俱有那种让年轻待嫁姑娘们为之蠢蠢欲动的特质,不是因为那张脸有多俊、笑容有多暖人、身材有多磊硕,气质有多仙逸、才能有多杰出、人品有多高尚、出身有多贵重,而是因为,有些人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吸引着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 谁还不能在心里埋个这样的人么,尽管看不见摸不着,可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幻想一番。 申铎对于她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远在天边的他,突然就回来了,还要参加大选,而且还没有传出消息说他跟谁定下来了,这下,未婚贵女们的内心都骚动起来了。 申铎唉,要是能嫁给他,那该多好,跟着他游山玩水,看遍大好河山,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岂不是如神仙眷侣般美好。 而且他人好也就算了,连未来公婆也都省心,申公自不用多说,聂氏可是出名的温柔和气,嫁过去,必不会受磋磨。 谁不想做他夫人? 就连孟玄音女扮男装跟申铎出去蹭吃蹭喝,饮酒作乐的时候,也不忘用油腻腻的小嘴吹捧着说:“嫁人当嫁申兄也,可惜我不是女人,不然一定非申兄不嫁!” 看着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时不时用袖子擦嘴、再打个饱嗝、丝毫不注意形象的申铎:难道其实果真是男人,他那天摸到的难不成真是馒头? 不过他还是笑着撩了一把:“孟弟若为女儿身,逸之必娶你为妻。” 所以你以为孟玄音这就怦然心动,彻底沦陷,面红耳赤,含情脉脉地瞅着申铎了吗? 当然不是,事实是她才发现自己衣服好像没地儿擦手擦嘴了,而身旁的男人却那般整洁干净,不沾染一丝尘埃,所以她愤世嫉俗地用油腻的双手,抓起了他的衣襟,彻底玷污了一番,然后又像抹布一样丢掉,颇为嚣张地问道:“申兄,如此还敢娶吗,哈哈哈!” 笑的格外灿烂的申铎:呵呵,给我等着…… 孟玄音本来不应该跟申铎多接触的,这不是什么好事,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出身怎么都配不上申铎,这种男人,她不能招惹。 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见他,与他亲近,申铎身上有太多吸引她的东西,她无法拒绝他的邀约,于是她只能扮成男子,与他称兄道弟,忘记她其实是个女子,她内心渴望的是男女之情。 这便是她竭尽所能,为自己的爱情,做出的最大努力。就让他把自己当成兄弟好了,等他一成婚,她就消失,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影响。而这段相处的时光,却能成为她心中最美好的回忆,这样就足够了,她不后悔。 而那些有资格、有希望的女子,她们的家族,早就行动起来,能与申家结亲,那是盼而不得的好事。 邀约申公喝茶的帖子应接不暇,每日都有贵夫人来拜访聂氏,连柔嘉县主都忙的停不下来,可没谁能真拿下这事,主要是申铎明言要自己做主,申家无一人敢帮他定下来。 最后人们只能根据聂氏和柔嘉县主的态度,来推测出申家比较满意的对象,主要是吏部尚书嫡女曹莹,还有左春坊大学士孙赜的孙女孙玉兰。 这两人,都有几分志在必得的势头,彼此之间也暗中较劲。 在秀女们入住储芳阁休息整顿的那天夜里,盛京又下了一场大雪。 曹莹的屋子,莫名进了条青蛇,虽没毒性,却把她吓了一大跳,差点一屁股跌坐到火盆里,好在她的贴身侍女身手敏捷,在危机关头,推开小姐,替她挡了灾。 那个丫环当天夜里就被挪了出去,还好不是曹莹本人,若是身上因此有了烫伤,别说殿选了,她以后想嫁人都难。 平白无故,冬眠的青蛇怎么就出来了,曹莹惊魂甫定,理所当然觉得,自己被人暗害了。 她首先就怀疑到孙玉兰头上,却不好上报,因为那条青蛇,在她受惊后逃窜了出去,她没有任何证据来举报孙玉兰。 一般能忍的,看在三天后就要殿选的份上,基本就认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再生是非。 曹莹不一样,本生脾气就不小,作为勋贵家的女儿,被文官家中的女儿比过去、亦或是被坑害,都是奇耻大辱。她不作为,以后还怎么在贵女圈子里混下去。 不管这事到底是不是孙玉兰做的,她都要震慑警告一番。 次日,怜妃娘娘派人来公布殿选时才艺表演的题目——梅花,好让大家提前准备。 围绕这个,诗词歌赋、丹青妙手、歌舞奏乐通通都成,甚至是女工厨艺等手艺活也行,只要是姑娘们擅长的,都可以大展身手。 怜妃娘娘还特许秀女们到御花园里欣赏雪后春梅,以增加她们的灵感。 孟玄音很不满意! 大冷天的,赏什么梅花,谁特么没见过梅花,画一枝、绣一朵能有多难,不过是走走过场,差不多就得了,皇上又不会真根据临场发挥的表现,来决定秀女们的前途。 一个个的,非要出来做什么,害的她也不得不跟出来。 还好令嫣的娘亲给备了厚实的衣物,不然可有的冻了。 说起令嫣这货,这次果然也没来,真是十分嚣张了,以为有太后娘娘撑腰就了不得吗? 竟然不带上我,小心我回去到厉伯母面前打小报告,把你和申锦仍然偷偷联系的消息抖落出来,到时候哼哼哼…… 孟玄音思考的太入神,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不小心踩到了已经结成冰的湖面,滑了几步,都停不住。 还好她及时抱住湖中央的一块大石头,慢慢爬回到岸边。 她远远瞟了一眼,前方有一座木制拱桥,那里的冰面可不厚实,这天气,若是掉进水中,可不是开玩笑的,不会凫水,小命都可以丢掉。 冬日的水,又沉又重,寒彻入骨,可是能杀人的。 随后她便沿着一棵棵枯萎的藤枝往上行走,将近拱桥处,忽而听到一阵尖锐的争吵声,从桥面传来。 人都好认,正是曹莹,孙玉兰还有她的贴身丫环。 “曹妹妹,你这是何意,一路追我到这里?” “孙玉兰,你自己做的好事,你心里明白,我房里从何而来的青蛇,还出现在炭盆附近,害我差点被烫伤,差点被送出宫去!” “曹妹妹在说什么,姐姐真是全然不懂,什么青蛇,什么炭盆,你若是没有证据,就是血口喷人,诬陷我了。” 曹莹看她表情,听她语气,就明白事情果真就是她做的,哪里还忍得住,怒吼道:“还不承认,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申家更偏向于我,你以为把我踢出去,就能取而代之了吗?做梦去,没你想的那般容易!” 说着就动起手来,孙玉兰的丫环过来阻扰,被曹莹推倒在地,还磕上了头,顿时鲜血直流。 孙玉兰表面柔弱,趁机偷袭了几招,惹得本来就怒火中烧的曹莹,发疯似地扑上了她。 纠缠之间,在曹莹的推搡之下,孙玉兰失足坠下拱桥,打破那薄薄的一层冰,跌入冷水中,整个人都扑哧起来。 孙玉兰的丫环摸着头上的伤口,惊呼道:“我家小姐不会水,奴婢也是旱鸭子,曹姑娘,快救救我家小姐吧。求求您,快救救她吧。” 曹莹冷冷盯着正在水里挣扎的孙玉兰,怀疑她这是在装模作样,而这是在对自己下套。 想到这种可能,她眼里泛起寒光,用余光偷瞄着一旁的小丫环,她心中起了杀意。 冬日里失足跌落溺水,那是多平常的事,谁让她们自己不小心呢,谁让她们不怀好意,想暗害她。 “快来人啊,谁来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落水了!” 孟玄音咒骂了一声,而后脱掉披风和沉重的棉衣,跳入湖水之中。 看到她出现,曹莹只得放弃了念头,暗自觉得糟糕,这孟玄音岂不是目睹了此事,她若是帮着孙玉兰,那可不妙。 她连忙丢下一句:“你们再坚持些,我这就去喊人来。”便匆匆离开,想对策去了。 玄音尽快游向孙玉兰,想把人带到岸边,谁知孙玉兰却不领情,不肯配合,还要瞎折腾,白白浪费人力气。 还好孟玄音破有些猛劲,凶狠地威胁道:“再敢动弹,我就亲自送你一程。” 她这才消停了,任由孟玄音带回岸边。 十来米的水程,却费了整整两刻功夫,等两人上了岸,孟玄音几乎没了力气,好在之前脱了棉衣,不然她能不能上来都两说。 孙玉兰倒还有几分力气,让丫环取来孟玄音的衣裳,亲自披到她身上,感激地说道:“多谢孟姑娘相救,若不是你,今日我就要命陨于此,那曹莹实在太过歹毒,竟想致我于死地。” 说到此处,孙玉兰激动地流下了滚烫的泪,一把抓住孟玄音的手,诚挚地恳求道:“玄音,你最正派不过,今日也见到了,她是怎样要害我的,你帮帮我,咱们一道揭露她的恶行,不能让她逍遥猖狂!” 孟玄音冷的直哆嗦,她非常佩服孙玉兰,现下还想着怎么报复回去,不是一般人呐。 “那个,你不冷吗?” “我快冻死了,先回了。” “哦,还有,虽然你没说,不过也不用谢了。” 救人可以,可她才不掺和这些事呢。 第83章 第55节 孟玄音不想牵涉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别人却不肯放过她。 等她哆哆嗦嗦回到房中,花大把银两贿赂了身边的宫人,想办法得了热水和一瓶烫好的烧酒, 洗好澡、擦干身子、换好衣物、呷两口小酒暖暖胃, 正准备晾头发的时候,孙玉兰又寻上门来, 目的自然还是同前, 想让孟玄音帮她一同对付曹莹。 孟玄音只想安心渡过这三天, 待殿选过后, 到尼姑庵里剃度出家而已, 她一点都不想折腾。 她跟曹莹及她们那一拨人处过,知道她们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并不想与她们有太过瓜葛。 “玄音,你亲眼所见,是那曹莹一路纠缠着我,还亲手推我入湖,你说别的小事也就算了,我忍忍便是。可这事, 我一想起就觉得后怕, 这人是想致我于死地啊, 我怎能善罢甘休, 定要告她去!” 孟玄音侧头梳着自己半湿的头发,闻言只好劝道:“算了吧,后天就是殿选, 何必折腾呢?” 就是因着时间紧迫,才要抓紧功夫,把她搞下去,不然前面的功夫可都白费了。 “玄音以为我想惹事吗?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实不相瞒,其实我家有意想与申家联姻,想把我嫁给申家三爷,谁料曹家也有这个打算,我们两人,互相不待见。你也瞧见她是个怎样心狠的人,就怕她这次不成,还有其他安排,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其不意。” 孟玄音停下了手,微微张开了嘴,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心里仿佛被块无形的大石压住,闷的难受。 原来他也在指婚的名头上,也是,他也老大不小,是该娶妻生子,安稳下来了。 只是,怎么也不说一声…… 孙玉兰还以为她把话听进去了,赶忙提出自己的建议,“我们一起去告她吧,把她意图害我的恶行揭露出来,让她自食恶果。” 这回孟玄音认真思考了起来,把前因后果都理顺。 昨日,曹莹屋子里突然冒出了一条青蛇,害的她贴身丫环坐到了火盆里。 今日上午,曹莹应该是追着孙玉兰,询问青蛇一事。 两人在拱桥上发生争执,孙玉兰落水,曹莹冷眼旁观,自己出手相救。 等等,何处不争执,偏偏在桥面上推搡起来,是不是孙玉兰故意为之,毕竟这事情对曹莹没多大好处,难不成她还真想害死人吗?真搞出人命来,对谁都不好。 这么说,青蛇一事多半就是孙玉兰做的,孙玉兰和她丫环应该都通晓水性,之前没害到曹莹,就想装装样子,以身犯险,嫁祸于人。 所以,曹莹才不肯救人,反应才那样冷漠。 眼前之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还妄想怂恿她一道去告曹莹,何其心机。 她怎么能配得上他呢! “这事没这样容易,进水的是你我二人,曹莹大可不认,推卸了这事。” “她一人之言,怎么抵得过三人,更何况本来就有此事,只要你肯帮我说话,必让她没好果子吃。” 孟玄音不想再与她多说,开口打发人,“我再考虑一下,你且先回去。” 孙玉兰却拥有野草一样的韧劲,她不依不饶地纠缠着,“还考虑什么,就怕再等下去,那曹莹要反咬咱们一口......” 还好,这时候,鱼令嫣出现了。 她是来给孟玄音报喜的,别误会,不是报她肚子里的喜事,未婚先育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别提她也没脸去说。 一进门,就愁见孙玉兰在缠人,而孟玄音见了她,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拼命朝她使眼色。 “孙姑娘也在呐,本县主有紧要事,与孟姑娘相商,还请你退避一二。” “可......” “可什么可,本县主可急可急,你还不快退下。” 由于放心不下令嫣的身子,太后娘娘给她配了四位嬷嬷,加上清风和解语,六人一摆出阵势,可有威慑力,直把孙玉兰给逼退了。 接着,鱼令嫣特别霸气地搂过玄音,猛地抬起她下巴,得瑟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感动?” 孟玄音马上反客为主,捏紧她脸颊上的肉肉,来回摇动她的脸蛋,问道:“你没事怎会过来找我,说,为的何事?” 鱼令嫣好不容易夺回脸蛋的控制权,让六人在外守着,拉着玄音进了寝室,关上门,神秘又俏皮地回道:“是好事,太后娘娘答应下来,以后不让你去尼姑庵,她要把你带在身边呢。” “太后是要我入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鱼令嫣忙牵着她坐下,解释说:“太后娘娘说,她在宫中过腻了,要出宫养些日子,到时候带着身边人,搬到外面的宅子,过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以后呀,让我娘给你相看些合适的人,你想要那一心一意的,那咱们就找专一的,慢慢来,不急,总能遇见好的。” 感激和喜悦如涓涓暖流,慢慢滋润着玄音的心,她觉得眼眶和鼻梁都酸胀起来,想说些好话,可又觉得矫情,最后微微转过头,手不自觉握紧了几分。 这时,令嫣的丫环清风来报:“姑娘,怜妃娘娘派人过来,要接孟姑娘到她宫中去一趟,说是有急事,不好多等。” 令嫣侧头探向玄音,想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玄音朗声回道:“知道了,我收拾一番,且让她们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然后又对令嫣说:“事情来不及细说,我估摸着是孙玉兰去怜妃娘娘那里告了曹莹,传我是去问话,你且先回了吧。” 令嫣不肯走,抓着她的手说道:“曹莹那一伙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我怕你要惹事上身,走,一起过去,路上说事。” 孟玄音也就没再推拒,两人一道出门。 储芳阁离怜妃娘娘的云影宫并不多远,玄音刚把情况给令嫣捋了一遍,这路就走完了。 云影宫中,好生热闹,怜妃娘娘端坐前方,堂下站着曹莹和孙玉兰,两旁还坐了一些人,原来是、殷如雪、肖云茜、薛逸水等人。 孟玄音和令嫣互通了眼神,都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孙玉兰告的曹莹,反而是曹莹先行一步,告了孙玉兰。 果然,怜妃娘娘待她二人行过礼后,先是让令嫣坐下,而后指着孟玄音和孙玉兰,厉声问道:“今日上午,小关桥上,你们可是发生争执,大打出手,两人还同时掉入黔灵湖中,差点都没上来?” 孙玉兰忙跪下回道:“怜妃娘娘,这是哪里的事,我和孟姑娘无冤无仇,怎会做出这种事,况且娘娘,我又不会凫水,怎敢在桥上与人争执,要吵架也得换个地方才是。是曹莹追的小女,到桥上后又故意推下小女,此后又冷眼旁观,不肯施救,幸亏玄音经过,下水救了我。” “孟玄音,你说呢?” 孟玄音不信曹莹没安排,她知道这时候多说多错,所以尽量少说,“今日上午,小女路过小关桥附近,发现孙玉兰呼救,她的丫环不通水性,小女便下水把她救了上来。” 曹莹紧跟着跪下,“怜妃娘娘明鉴,小女可与这事无关,这孙玉兰完全是胡说八道,小女当时正与姚妹妹等人,一起在小关桥附近欣赏梅花,因着听到动静,就走过去查看,正好瞧见她们撕扯起来。” “小女心想,这两人不仅是胆大妄为,更是目无法礼和宫规,视您的威严为何物,小女无论如何也不能忍耐,遂是告发了她俩。小女可不怕她们诬陷,同行之人皆可为证,娘娘尽管发问。” 怜妃娘娘嘴唇微抿,稍稍勾起,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讥讽,她凛然回道:“本宫的威严算不得什么,关键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威严不能被藐视,你二人且不论出身如何,读过多少书,有什么本事,难道连最基本的规矩和道理都不懂吗?” “若真有此事,本宫不介意亲自给你们留个教训,这也是为你们将来好。既然曹莹说还有人也见了这事,你们便都来说说。” 原来曹莹找来了帮凶,想凭着人多势众力量大,把孙玉兰给整出局去,玄音就这样被牵扯进去,成为她二人争斗的工具。 鱼令嫣心中愤懑,她往怀里掏呀掏,取出一枚荷包,而后把五条缎带从中取了出来,对那五人招了招手,明晃晃地威胁她们。 坐在她隔壁的姚若依,靠了过来,低声回道:“令嫣姐,太孙嫡子的洗三礼都过了许久,后天就是殿选,事情大多定下,就算太后娘娘知道,也无法再改变圣意,而且事情真传出去,对你也有影响,你这一套现在可唬不了人。” 果然,端敏县主、殷若雪、肖芸茜,还有姚若依都选择无视鱼令嫣,把本来就商量好的说辞都倒了出来,她们都站在曹莹一边。 怜妃质问道:“她们五人全都目睹你们所做之事,你二人也确实掉入黔灵湖,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孙玉兰没想到曹莹能拉拢这么多人,帮她说谎,还布置的这样快,这一突袭把她原本的计划全都打乱。 其实孙玉兰更没想到的是,她想着用青蛇和诬陷来暗害曹莹,曹莹也早就计划了怎么害她。 就算没有青蛇这件事,她五人也会帮着曹莹,毕竟她们和曹莹交好,彼此是个小团体,且暂时没有利益冲突。 比起别人,姚若依更希望曹莹能嫁到申家,端敏县主自然帮着姚若依,这两人背景最硬、前途最好,殷如雪和肖芸茜有意讨好,也愿意与她们同谋,薛逸水不肯多事,更多是敷衍附和。 而倒霉催的孟玄音是平白无故被牵扯,好心惹得一身骚。 孙玉兰或许可以与曹莹斗斗,可像端敏县主和姚若依之类,她可不敢招惹,怜妃娘娘肯定也会帮着她们。 此时,她方才明白,自己陷入了困境,心中又急又慌又乱,她走了最差的一步棋,把事情全推到了孟玄音身上。 “怜妃娘娘,都是小女的错,今日在小关桥上,小女和孟姑娘不小心相撞,小女心有埋冤,脱口而出,说她晦气、丧门星。这话惹怒了孟姑娘,她便与小女动起手来,发疯似地要把小女推入湖中,而后她自己没站稳,也摔了下来。” “小女还在她身上闻到了酒气,怀疑她可是酗了酒,才先动起手来,小女都是不得已反抗的。娘娘若不信,可派人去她屋里搜,肯定能搜出酒壶来。” 孟玄音觉得自己这下才特么要去酗酒了,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恶心,麻的,什么人啊。 “孟玄音,本宫还想听听你怎么说?” 众人这时全把视线转到孟玄音身上,只有令嫣悄悄从荷包里取出那枚蓝宝石簪子,戴到自己的斜云髻上,转头盯向薛逸水,特意扶了扶簪子,示意她注意。 薛逸水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浑身一震,腰肢都要撑不住身子,坐在那处,摇摇欲坠。 她暗中跟太孙有了首尾,自然不是完璧,这次验身能过关,也是因着太孙帮她买通了人、铺好了路。若自己并非完璧的事被暴露出来,她简直不敢想像后果…… 她也绝不能让这种可能发生。 鱼令嫣示意她帮孟玄音解围,薛逸水不敢不从,立刻跪到了地上,对怜妃说道:“娘娘,小女有话要说,其实当时小女恰好在采摘白梅,并未真注意到小关桥上的事。只记得,先是曹妹妹莫名追了出去,接着大伙而再跟着去看。” “等小女最后赶到时,往黔灵河里看去,发现孟姑娘正在拼命救孙玉兰上岸,小女觉得孟姑娘应该是冤枉的,她若是与孙玉兰有怨,怎会尽全力救她呢?” “幼仪、若依、如雪、芸茜,你们比我去的早,应该看的更清楚吧,可不能凭白冤枉了好人,曹妹妹,你说这事与孟姑娘有何关系,曹妹妹应该是看错了、记茬了,对吗?” 薛逸水最大的本事不仅在于勾的太孙魂不守舍,也在于,她素来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是六人之中,最具人缘的,她多能说服他人。 其他四人听了她的话,又纷纷改起口来,把事儿都往孙玉兰身上推。 鱼令嫣也道:“怜妃娘娘,这孙玉兰一开始可说自己不会水性,不敢在小关桥上乱来,怕出事,可她方才却说,她在桥上先惹怒了玄音,最后引起争执,双双落水,倘若真是如此,孟玄音又怎会尽全力救她呢,孙玉兰所言前后矛盾,无法自圆其说,定是在说谎,还请娘娘明查!” 曹莹也赶紧改口,趁势落井下石:“娘娘,薛姐姐说的不错,确实是小女没注意,现在想来,就是孙玉兰先动的手,孟玄音不得已而反抗。孙玉兰胡搅蛮缠,自己失足落入水中,孟玄音瞧她不会水,这才跟着跳下去救她,谁知这人不知感恩,还想着倒打一耙。” 怜妃娘娘的眼神,就像一支将要射出的锐箭,直盯着孙玉兰。 孙玉兰彻底慌了,开始口不择言,“娘娘,其实小女是会水的,是会水的,是曹莹要害我!” “满口谎言,谁还能信你,就是你败坏了咱们这里的规矩,来人,堵住嘴,关押下去,待本宫亲自上报给皇上和太后娘娘,这种人,可没资格去参加殿选!” “其余人要引以为戒,后天就是大选,这两天,本宫不想再听见什么被蛇惊扰、失足跌入湖中的消息,你们都掂量着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别因小失大,行了,都退下吧。” 曹莹心中狂喜,心想除了孙玉兰,能有资格指给申铎的,还能有谁,也就只是她了。 令嫣上前扶起早已僵了脚的玄音,搀着她回去,在走近薛逸水时,顺势把簪子塞进她手里,而后也没回头,就这样离开。 薛逸水迅速收起簪子,心中还是不安宁,她难免会想,鱼令嫣知道了她和太孙之间的事,那是否意味着鱼令姝和鱼令娆也知道了这事呢? 两天后,皇上、太后和怜妃三人进行殿选。 令嫣当场穿针走线,绣了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被赐了香囊,站到通选之列。 孟玄音画了一副喜鹊登梅图,赢得皇上赞赏,竟也通过殿选,站到令嫣身边。 其他人,除了孙玉兰被怜妃剔除资格,都是平安过选,确实就是走个过场。 而皇上连装都懒的装了,待殿选过后,直接就让班白白拿出圣旨来宣读。 姚若依毫无意外地被赐给了申国公世子申瑜,皇上还取姚康安的名字,封了她为安康县主。 姚福生也无意外地得了端敏县主为正妻,可意外的是,皇上竟把曹莹赐给他为二房夫人。 鱼令嫣当然被赐给了她孩子的爹,而且当班白白宣读出鱼令嫣和申锦的名字时,皇帝陛下深深地,真的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的,直让她无地自容、心乱如麻、毛发皆竖。 薛逸水也如愿被赐给太孙为庶妃。 殷如雪和肖芸茜都没机会进安凌王后院,而是嫁给了安凌王的亲信为妻或为媳。 第56节 最后,出乎所有人预料,孟玄音被赐给了申铎为妻,成了本次选秀名副其实的黑马和赢家。 第84章 待赐婚的圣旨下来后, 鱼令妩就派人给安凌王递了消息,说要见他。 万物终有道,一物降一物, 谁也逃不掉。 鱼令妩就是安凌王的克物, 他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对石景渊这样的人。 其实以前在肖府的时候, 他可以用一百种方法得到她, 何必要磨个三年, 可他就是舍不得, 更放不下,总归想要让她心甘情愿,主动投怀送抱。 令妩是他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他知道,她是个好女人,至少是他心中最好的那种。他在外面素有花名,府中女人也不少,什么样的没见过, 可偏偏就是吃她这一套。 就算再忙, 他还是要抽空来见见她, 不仅是因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更多就是想见她。 这次应约到了私会之处,进了门,竟然发现令妩卸了妆扮, 披散着头发,只穿一套寝衣,坐在床沿上等他,脸上笑意盈盈,眼中媚意如丝,透着几分欣愉和渴望。 见她这副模样,安凌王顿时有些心猿意马,不过却很快歇了心思,毕竟令妩还有孕在身,还得顾惜她腹中孩儿,思及此,他心头又莫名多了些愠气,坐到她身边时,还板着一张脸,语气颇有些不满。 “说,有什么事要王来做,连美人计都用上了。”虽是如此,手却摸上了她的小腹,极轻极柔,还有些埋怨地对她说道:“明明知道你有孕时,本王不会对你做什么,所以有恃无恐,吃定本王了吗?” 令妩顺势倾到他怀中,眼梢动人地向后扬起,射出那摄人心魄的神彩,“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说吧,什么事?” “您能不能把双桂巷附近的房子让给鱼家呀,二夫人一直想要买一座申府附近的房子,可洒金街算是皇城之外,风水最好的地界之一了,周围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这屋子多是公家的,私有的本来就少,多是不肯卖的。” 在雍朝,盛京皇城之外的地界多是皇帝自己的,也就是公家的地儿,赐给官员或是有功之臣居住。 世袭罔替的一大好处在于财产私有,拿申家来说事,他们在洒金街双桂巷中的大宅门,还有赏赐的田产,都是私有的,产权在自己手里,若是真想买卖,都是合法的。 不像其他爵位府邸,房田都是公有的,等哪一天到了期限,只得全家收拾东西卷铺盖儿走人。且公家的东西,根本无法买卖,只有皇上有权决定其用处。 离申家最近的府邸,本来是建平侯府宁家,可永顺二十年,发生华潼之乱,建平侯府被抄,这屋子就空了出来,后来被仁宗皇帝赐给了安凌王。安凌王私产众多,大多都用不过来,这屋子也是如此,再未住过人,一直闲置在那里。 这对他而言,不过是转让一座屋子罢了,可他想的自然会更多,“鱼家要搬?” “是二夫人要搬,我四妹很快就要嫁到申家去,二夫人舍不得离她太远,想干脆住到申家附近去,以后想见就容易许多。” 安凌王有些无语,这鱼家离申家到底哪里远了,坐马车不过一个时辰的事,实在无法理解妇人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过望着令妩期待的眼神,他还是顺着她说道:“你也想跟着搬过去?” 令妩连忙点头,“我姨娘去了,待在鱼家都是触景伤情,心境怎么也放不开,若是跟着二夫人一道搬过去,想必能开怀许多,也能对腹中孩儿有益。而且您给我添了那么多人,我怕以后住的太挤,委屈孩子。” 上次给令妩送嫁妆时,安凌王一口气给她派了六位嬷嬷,六位奴婢,这十二人,不仅忠心耿耿,还各个都会武功,其中还有位姓秦的嬷嬷,精通医术和药理,比厉氏身边的刘嬷嬷还要厉害。 安凌王一听,这可是个大事,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他的骨肉啊,屋子以后是要让令妩和他孩子住的,怎么也给的。 “二夫人一直待我极好,知道我有孕后,总是细心呵护、关怀备至,我也想投桃报李,便厚着脸皮来求您。” 厉氏身份独特,令妩和孩子以后也要她多多照拂,这时候让给厉氏,定能让她心存感激,以后也会对她们更仔细尽心,如何都是合算的。 “本王知道了,等明日我便让人把地契和房契给你送来,接下里怎么做,你自己也有数,本王不会多管。” 令妩这下顺意了,开始殷勤地帮他宽衣解带。 安凌王还有些抵触,“干什么,青天白日,更何况你还有身孕,本王是那种人吗?” “秦嬷嬷说了,我胎像很稳,孕期过了三月,可以稍微行事,只要您温柔些,不打紧的。”令妩又羞又娇,红彤彤的脸蛋更有几分垂涎欲滴的味道。 安凌王赶紧撇开她放在自己领口上的手,一手撤下床幕,另一手迅速脱下令妩仅剩的衣物,回道:“还是我来更快些。” 接下来两人也不墨迹,赶紧做起那温柔舒服的亲密事来。 与此同时,盛京的姑子庵里,一位身材高挑、头戴帷帽、穿着素白色长锦衣的女子,走进庵堂后方,西北角的一处偏僻房舍外,轻轻敲门。 很快门便被打开,房内之人热情地拉“她”进去,又往外多探了几眼,才掩上房门。 等白衣女子卸下帷帽,屋内之人,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三娘子,这打扮好适合你,小模样忒俊,瞧着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若是哪个登徒子一不小心掀开了你的帷帽,也多是要对着你流口水的。” “三娘子”显然不大满意眼前女子对自己的称呼,“她”颇有些无奈地问道:“为何要躲在庵堂见面,我还得男扮女装,其中尴尬,真是难以启齿。” “哼,才扮了一次就埋怨开来,我可是次次都男扮女装,与你出去厮混,我还尴尬,我还难以启齿呢。更可恶的是,你明明就发现了我是女儿身,还故意装作不知,与我称兄道弟,你说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特别享受别人叫你哥哥啊,呸!” 身为家中老小的申铎,还真是挺渴望这事的,特别是孟玄音喝酒出了红晕,甜甜地唤他一声哥哥时,他那小心肝真是又痒又颤。 别人都说他像他爹申锐,长的确实像,可申铎自己明白,就是脸长的像,说起性子,他更像母亲聂氏,是个冷清狠戾的,只会对真正在乎的人和事,付诸全部热情和忠诚,至于其他的,不好意思,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对孟玄音就是一见钟情,当时他躲在暗处,看她破口大骂肖天玮,一眼就看上她,动了心。他扫视了一下她的身段,分析了一下她的动作和声音,就猜到她是个姑娘。 后来干脆现身,亲自验证了一番,触摸到她胸口时,他感觉到了那被束缚住的柔软,马上证实了猜测,当时便想要娶她,而今将要得偿所愿,心中更是欢喜。 申铎迎着孟玄音质问的目光,眼中都是融融的暖意和喜爱,直把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孟姑娘给捋顺了脾气。 孟玄音不得不红着脸避开了视线,强装淡定,窘迫道:“看什么呢?” 屋子本来就不是很大,还有大半都装满了书,只余了一张木床和过道。 申铎一个跨步就到孟玄音端坐的床边,毫不客气地坐到她身边,问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何事?” 这话又把孟玄音从旖旎中拉了回来,她指着满屋子的书对申铎道:“有些事你虽知道,可我还是要跟你说上一遍,我是孟家孤女,家中五代以内,拢共就我一人了,我是罪臣之女,若不是因着我曾祖母是纯悫大长公主,这世上恐怕都没有我这个人。我没亲人送嫁,嫁妆只有这满屋子的书,你娶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说不定还会连累你被皇上不喜,所以……” 申铎突然问:“你是不是傻?” “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傻?” 孟玄音立刻火冒三丈,给他胸口捶了一击,而后又揪着他衣领,叫道:“你才是傻,大傻子,你肯定是让你父亲去跟皇上请旨了,不然哪轮得到我,娶我有什么好的。虽然你不说,可我知道,你明明是有志向和抱负的大丈夫,我能帮你什么,我会拖累你一生的,你懂不懂啊,我哪里值得你这样!” 申铎顺势被她按倒在床上,紧接着衣襟、头发、脸上就落上了她滚烫的热泪。 孟玄音心中其实都是满满的感动,她感谢申铎,不在乎她的出身,不计较她无法带来利益和好处,愿意娶她、要她、与她白头偕老。 申铎转了个身,反过来压制住她的身子,深情回道:“此生不悔,此情不渝。” 孟玄音嚎啕大哭、痛哭流涕,真是激动狠了,大肆宣泄了一番,才收住泪,发现两人此时正处于暧昧的姿势,这次反而不觉得羞臊,倒是逐渐喘起气来,动了□□,想与他欢好,于是闭着眼睛、撅起嘴,往他那一边靠近。 申铎当然是动情的,也有那个意思,可此时孟玄音脸上全是鼻涕眼泪,很是破坏气氛呐。 他淡定地从怀中掏出巾帕,温柔地又执着地给她擦起了脸,还不许她自己来,为了转移她注意,他又说道:“你可知道,锦儿的小娘子,就是跟你交好的那个,鱼家四姑娘。” 孟玄音果然起了兴致,追问下去:“她怎么了?” “她有了锦儿的孩子,两个月了。” “什么!”孟玄音吃惊地张开了嘴,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一把推开申铎,结果没注意力道,把人推下了床,不过她现在可没心情注意这个,喃喃问:“怎么可能,令嫣那样怂的性子,不,是乖巧,你侄子那样呆,不,是规矩的人,他们俩,竟然未婚先孕了?” 申铎淡定起身,回道:“是啊,而且还是在太孙嫡子洗三那日,也就是我们初遇那天成的事。” 孟玄音不断摇头,不断重复:“怎么可能,我竟然一点也没发现,这丫头太鬼了,太过分了,她怎么敢,她怎么能,这怎么行呢?” “托他俩的福,我们的婚事最多还有一月就要进行,家里现在忙的真是焦头烂额。” “天呐,厉伯母估计连撕了申锦的心都有了。” 她花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事,接着就意识到令嫣比她小三岁,竟然要比她先做娘,总感觉被自己被拉开了距离,要跟不上令嫣和令妩的步伐了。 于是她一把抓过申铎,又把他带回床上,随后拉下床帐,紧接着脱了自己衣物,钻进被窝,对他催促道:“快,咱们可不能输给他们。” “呃……可我们已经输了。” “那也得缩小差距才是,你想想,你可是叔叔,比你侄子大了好几岁,还同一个时间成婚,他孩子都大了,咱们还没个动静,传出去,人家可要笑话你的,多丢我的人啊,别啰嗦,快来、快来。” 申铎心想哪里会有那么多闲的蛋疼的人,来嘲笑这种事,然而他脑海中,很快浮现起他哥申钰的邪恶嘴脸,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哥到时候的音容笑貌和冷嘲热讽。 “哎哟,铎啊,你可得加把劲儿,你比不过我情有可原,可你怎么能比不过锦儿呢,这么多年是出去白混了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关系,都是一家人,来跟哥哥说说,哥哥帮你想办法,咱们有病得治,千万不能瞒着,对吧,你说对吧!” “嘿嘿嘿……嘻嘻嘻……” 申铎浑身一抖,立刻解了衣服,也钻进了被窝,与他娘子一起,迫不及待先造起人来了。 另一面,厉氏也得知了令嫣怀孕的消息,正在房中磨刀呢,表情真是相当可怕,把阿眠吓的,晚上都做了噩梦,阿弥陀佛呀! 第85章 圣旨一到, 申家就忙活起来,毕竟要娶三人。 首先要定的就是时间,为这事, 聂氏特地从玉府赶到申府, 同她的嫂子申陶氏商量。 为何是玉府和申府,难道不住在一起? 这话说来有点长。 申家老太太姓郭, 没错, 就是仁宗皇帝母族郭家的姑娘, 郭家被除时, 也就几个出嫁女得以保全, 这位老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她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还很硬朗,太夫人尚在,申家没有分家。 郭氏生两子,长子早逝,好在成婚较早,娶妻陶氏, 留一子申玦, 即现任申国公, 申玦娶阴山伯薛家嫡女为妻, 生申瑜。次子就是申锐一脉。 当年皇上把柔嘉县主指给申钰为妻,昭定太后不大看得上申钰,心疼侄女之余, 就难免多贴补了些,甚至还出钱在申家隔壁新建了一座宅子,这就是玉府,后来又改名为小申府。 本就是让柔嘉县主和丈夫孩子住的,后来因着申锦在太夫人生辰宴上受惊发病一事,申家二房就全体搬进玉府,从此大房二房就分开住了。 陶氏原本也是阁老家的女儿,奈何她爷爷卸任以后,家族没有能撑上的能人,逐渐没落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个比聂氏这孤女要强上许多,每次跟聂氏单独说话,都不甚客气,什么事儿,都要想办法为难一番。 就比如三人婚事,她用的就是不容商量、斩钉截铁的语气。 “先让三爷办事,隔个半年,瑜儿再娶安康县主进门,至于二少爷,他年纪尚小,等个一年娶祯敬县主也使得。” 其实这个提议除了语气不大友善,倒也算合理,若是按聂氏平时的做法,多半是会同意的,可此时不同,太后娘娘已给她递了消息,她已然知晓令嫣有孕的事情,别说一年,令嫣肚子里的孩子连一个月都等不得。 “嫂子考虑的真周全,可我曾让弘易子给老三和锦儿算过,说是叔侄俩相依相傍,喜事得一起办才吉祥,为的这个,我还特地把老三名字晚一届才递上去。至于大少爷,不知嫂子和侄媳妇可给测过,可有什么讲究?” 言下之意,我们两个是铁定要一起办的,你们看着办。 陶氏当然不希望一起办,她的孙子申瑜可是长房嫡子,是申国公世子,以后继承申国公府的人,自与二房子嗣不同,婚事一同办,岂不是委屈了他。 可有申铎在前,他们大房也不好先办,要是晚办,岂不是要让瑜儿落于弟弟之后,这也不好。 她越想越不满意,眉头都紧紧皱到一起。 聂氏满脸堆笑,继续说道:“弟媳知道这样未免委屈了瑜儿,可是嫂子您想,皇上并无公主,我朝也甚少册封郡主,能得封县主已是天大的殊荣,咱们申家一门娶了三县主,实在太惹眼,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盯着呢,这三人一道办个简单些的,反而倒好。” 想起这个,陶氏更加不满,我们申家之所以立了那么多仇人,还不是因为你儿子惹出来的祸!凭什么我们大房要帮着你们一起背锅? 第57节 陶氏皮笑肉不笑地说:“到底是你考虑的周道,我听着也觉得有理,可就怕母亲得知,不会同意,你也知道,她老人家最是疼爱瑜儿……” 聂氏表情仍是不变,柔柔笑着,回道:“嫂子放心,这事让我们老爷去说,婆婆年纪大了,有时候脾气上来,像个孩子一样犟,也只听进我们老爷的话。” 陶氏最是讨厌她这一副模样,看上去面慈心善,实际却是个难对付的,这么多年,借着她们大房的名头,不知收拢了多少好处。 凭什么好事都让你聂氏和二房占了,等老太太一走,马上就得跟你们分家,看没了国公府的名头,你们还能这样风光吗? 至于眼下,就暂且忍忍。 “弟媳妇可决定是什么时候办事?” “今年是润年,二月二十八,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不若就定在那天吧。” 陶氏一想,二月底,那岂不是就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一个月能准备好什么婚事,而且还是三个人的,这不是要折腾死人吗? 她脱口而出:“一个月准备一个人的尚且嫌短,如何能来得及准备三个人的?不成,不成,实在太过勉强!” “嫂子不用惊慌,您和侄媳妇只需要准备大少爷的婚事,至于老三和锦儿的,自有我和恕玉来做,到时候仪式和酒席一起来办就成。” “我们可什么准备都没有,一个月真是不成,怎么都不成,这不是胡来吗?婆婆是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同意,国公爷和他夫人都不会同意。” 看来还是得抬太后娘娘出来,聂氏轻轻捋了捋自己的衣袖,淡定编道:“其实不瞒您说,今年二月是太后娘娘五十六岁生辰,这二月的喜事越多,太后娘娘就越觉得吉祥喜庆,这才有意把锦儿的婚事定在二月,好多增些喜气,盼来年身子更旺些。您若是真来不及,就把大少爷的婚事推后一些,如何?” 陶氏立马蔫了,太后娘娘都说了希望二月的喜事越来越多,她要是挪后瑜儿的婚事,这不明摆着给太后娘娘添堵吗? “弟媳怎么不早说,既然太后娘娘是这意思,哪有不从的道理。不过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仪式和酒席是公中出钱,就让管家来办,瑜儿的事,自有我和薛氏准备,至于三爷和二少爷,你们可得自己担。” 意思是公中只出仪式和酒席的钱,至于其他,各房自己掏钱,自己忙。 讲真,多亏了申钰擅长经营,申家二房一点儿都不缺钱,分开行事,反而更合聂氏的心意,她马上答应下来,随后立刻派人去鱼家告知婚期,当然她还得去告诉申锦这小子,他就要做爹了。 鱼家这边,对于四姑娘能嫁到申家,还是相当满意的,厉氏虽是没说什么,可从她眉梢间的轻快劲儿,也能看出她的好心情。 直到她接到申家的消息,二月底就要办,会不会太早了点,怎么这样仓促? 厉氏越想越奇怪,于是拿着信去找女儿,想商量着把婚事推迟几个月,好多做些准备。 然后她一个不巧,就撞见令嫣在孕吐。 厉氏是过来人,这一个照面,马上起了疑心,她默默退了出去,再回来时,身边就带了刘嬷嬷。 令嫣刚缓解一下,马上就被刘嬷嬷把起了脉,结果自然暴露了,不过她本来就在找机会跟厉氏交待,只是一直没这个脸说,这下倒也好,她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 厉氏的怒火像山洪爆发,直冲下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睛冒着怒火,一副吃人模样,愤怒地问道:“你这不争气的丫头,牵牵小手,竟然是脱了衣裳牵的!说,是不是申锦强迫你的?” 令嫣连连摇手,赶紧把事情兜到自个身上,“娘,不是的,太孙嫡子洗三那天,我喝醉了酒,就......就勾引了他,对,都是我的错,他本来不从,我还强迫了他。” 厉氏一口气憋在心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死丫头,为了那混小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真是要被气死。 她震怒之下,狠狠把女儿收拾了一遍,这还是她头一回对令嫣动手,平常是连重话都舍不得说的。 当然也不可能真把令嫣怎样,毕竟女儿是她心尖子,更何况她现在肚子里还揣个小的呢。 最多是捏她手脚上的皮肉出气,还顺带摸了摸女儿的小腹,比划着她的骨络。 尽管如此,一旁的厉嬷嬷也舍不得,连忙拦着劝说:“夫人消消气,姑娘现在身子重,方才还不适呢,怎么受得了,您就饶了她吧。” 刘嬷嬷也赶紧说道:“就是呢,孩子才两月,不满三月,胎都不算坐稳,可不能折腾。夫人也得宽心才是,毕竟姐儿马上就要嫁过去,一过去就有孕,可是大喜事呢。” 清风和解语也都跪到地上,一人抱住厉氏的一条大腿,不让她再动,哭着求道:“夫人饶了姑娘吧。” 厉氏这才收手,打不得,就改成说教:“平日里乖巧懂事,谁知道你骨子里却有邪乎劲,竟然给我做出这事来,未婚先育,你肚子的这个,能瞒得过谁去,以后大家都知道你做过的丑事,谁还看得起你,你以后怎么在别人面前抬头,真是被你给气死了!” 越说越气,“你还敢去参选,敢情是觉得有太后娘娘撑腰,有恃无恐了是吗?” 鱼令嫣知道这话一时半会儿训不完,也知道她娘吃软不吃硬,于是就捂着肚子在床榻上来回翻滚,呜呜咽咽,“娘,我今天吃不下,还想吐,好难受啊……” 厉氏最受不得她这样,心都揪起来了,什么事都先抛下来,忙到闺女身边,抱着人安抚,着急地问刘嬷嬷:“胎脉可还好,要不要吃药?” “胎脉倒是稳的,不用吃药,就是姑娘是反应上来了,这才难受起来。少动气,多吃些开味的菜,应该会改善许多。” 厉嬷嬷心思活络,忙说道:“夫人怀胎两次,都喜欢吃我腌渍的青梅,姑娘说不定也喜欢,我这就去给姑娘腌制一些。姑娘现在要是想吃什么菜,让夫人给您做,她手艺最好,谁都赶不上。” 鱼令嫣还想起这么一道菜,舔舔嘴唇,眼巴巴瞅着厉氏,渴望地说道:“我要吃青芒抄肚丝,多加辣子和醋,要酸辣酸辣的。” 厉氏拍拍女儿屁股,万般无奈地起了身,卷起袖子,做饭去也。 晚上等令嫣吃饱喝足睡着以后,她竟然拿出一把菜刀,在自己房内磨呀磨,表情特别冷峻,还带着一丝杀气,瞅的鱼恒和阿眠瑟瑟发抖,在烛火的光晕中,互相搂紧。 鱼恒在努力回想自己这段日子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只是想破脑袋也不得其解,反而越发害怕,要不是儿子也在,实在抹不开脸,他估计得跪下来求问。 阿眠比较直接,颤声问:“娘,你干嘛呢?” 厉氏只用余光瞥了儿子和丈夫一眼,而后弹了弹尖锐的刀尖,继续磨下去,就在他们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缓缓说:“阿眠,明日你从申家回来的时候,记得把你姐夫带回来吃饭,知道吗?” 真是要给女婿做饭吗?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呀…… 次日,鱼恒带着阿眠,刚要送他去申家的时候,就碰上了大门外的申锦。 申锦背着个大包袱,对鱼恒拱手作揖:“小婿拜见岳父大人,眠弟可好。” 鱼恒见到女婿很是高兴,眉开眼笑,问他道:“锦哥儿怎么来了,我今日沐休,正要把阿眠送过去,再拜会亲家一番呢。” “回禀岳父大人,小婿奉祖父之命过来拜访岳父岳母,还有老翁公,祖父还说今日给阿眠放个假,以后补上。” “甚好甚好,如此赶紧跟咱们回去吧,你岳母昨夜还叨念着今日要做一桌好菜,等你来吃。” 申锦主动抱起阿眠,一边跟岳父周旋,一边低声问:“眠弟,你姐姐怎么样,身子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适,人还精神不?” 阿眠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特别深沉地告诉他:“锦哥,我觉得,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我昨夜梦见你被我娘砍的屁滚尿流,十分狼狈,虽然我做梦都是反的,可昨晚的,真的好真实哦。” 申锦关注的重点是:“为什么是屁滚尿流,砍人不应该是头破血流吗?” “都一样呐,我又没见过头破血流,梦不出那个。” “所以你屁滚尿流过?” “你......今天废话真多!” “哈哈哈......” 笑,还大笑,你现在笑的出来,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娘发火的模样,那真是一件非常恐怖和悲伤的事情,至今想起,都情不自禁要摸摸屁股还在不在! 第86章 鱼恒先是领着女婿给鱼老太爷和老夫人见礼, 得了一顿猛夸之后,又把人领到西院厅堂,见丈母娘大人。 来的忒早了些, 厉氏还在给令嫣准备早饭, 当然是拿着昨晚磨的那一把刀,她得了消息, 琢磨着申锦来的这般早, 应该没怎么吃早饭, 于是多加了一人份的量, 再想想又觉得他饭量肯定不小, 又加了两人份,麻利地拾掇起来。 一码归一码,总不能饿到自己女婿。 自家人吃饭,不喜欢上桌,反而要摆在塌上。 鱼恒抱着阿眠坐在正北面,让准女婿坐到东边,亲自给他烫茶。 待菜都上全了,厉氏也干脆上了塌。 见娘亲要坐, 阿眠特有眼色地让出了自己位置, 乖乖到西边坐好。 厉氏面无表情地端详着申锦, 表情可以说是冷酷了。 申锦像是没瞅见一般, 先在塌上给丈母娘和丈人磕了个头,他不是那种特别会说好话的,只感激地连声道谢。 鱼恒乐呵地扶起申锦, 他对这个女婿真是相当满意,在短暂的相处过后,已把称呼都升级了,“贤婿呀,一家人何必行如此大礼,你在外头等了许久吧,来来,喝杯热茶暖暖胃,再尝尝你岳母的手艺,不是岳父吹捧,她这手艺连宫里的御厨都能比得。” 此时,鱼令嫣竟然走到这里,她昨夜虽吃的饱,可今晨早起又吐了许多,躺了一觉缓过劲后,又觉得饿,头也没梳、脸也没洗,迷迷瞪瞪就循着诱人的香气过来了。 进了厅堂,一眼就看见申锦,她还以为是做梦,使劲揉揉眼,情不自禁笑了出来,那笑容甜的,反正阿眠瞧了都觉得牙疼。 顺带透露下,阿眠唯一一次被厉氏教训,就是因为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在被窝里吃糖,被厉氏发现后,竟然窝在墙角,死活不肯回头面对现实,而是假装自己在梦游。 申锦也激动不已,真是两月不见,如隔两世啊。 令嫣可能还没完全睡醒,竟然无视了爹娘和弟弟,径直走到申锦身边坐下,拉着他的袖子,俏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申锦很想握握她的小手,诉说一番关切心情,可他没那个贼胆,小眼神悄悄往丈母娘方向瞟呀瞟。 “嗯哼!”鱼恒发出声音提醒女儿一声。 阿眠又把靠近娘亲的位置让了出来,拍拍垫子,说道:“都是我不好,坐了姐姐的位置,娘亲莫怪。” 令嫣这才意识到全家都在,她娘尤其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和申锦瞧,她赶快爬到厉氏身边,又拽着她娘的衣袖,撒娇道:“娘,我饿了…...” 这还差不多,厉氏给她添汤,也不忘给申锦布菜,语气甚是平淡:“锦哥应该没吃早饭吧,多吃些,我做的多。” 申锦确实没吃,自从昨个夜里,聂氏告诉他令嫣怀孕的消息后,他便没睡,天还没亮,就背着礼物等在申家门口。 他就是觉得,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令嫣一面,哪怕什么也帮不了,他也要来。 “多谢岳母关怀,小婿确实没吃早饭,您做的真是好吃,我感觉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 厉氏见他动作虽规整,却是实打实的大口吃喝,倒是真饿着来的,心里舒坦了一些,又瞧他吃着还时不时要偷瞄令嫣的动静,眼中俱是宠溺和疼爱,心下便满意了几分。 她开口问道:“锦哥儿,若是令嫣有了身孕……” 令嫣一不小心呛出声来。 厉氏轻缓地拍着女儿的背,继续问申锦:“我最近在给令嫣挑选陪嫁的丫头,想多备几个好的,若是令嫣有了身孕,好伺候你,你是喜欢清秀温婉的,还是丰满妖娆的。” 这问题就很是过了,鱼恒搂拍拍她的手,低声道:“这话就说的……” 厉氏横眉冷扫他一眼,鱼恒马上转口,“真是特别好,多为女婿考虑。” 申锦连忙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多谢岳母好意,小婿不需要这个,我有令嫣就够了。” 鱼恒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说了厉氏想问的话:“贤婿真是洁身自好,男人就算不纳妾,通房总是要的,就算你不想要,你家中长辈还是会帮你准备的。” “这个请岳母岳母放心,小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没有通房和妾室的,祖母和母亲也不喜欢这些,所以小婿以后也不会要。” 厉氏突然问道:“若是令嫣没办法给你生个儿子出来呢?” 令嫣吐掉啃到一半的排骨,也抬起头望着申锦,这个问题,她也挺想问的。 阿眠本来也啃的很香,转转眼珠,发现大家怎么都盯着锦哥看,搞得他也不由自主盯起了人。 一家四口,全紧迫盯人,等待答案。 申锦被盯的有些紧张,话说的有些乱,可意思很明确,“我不喜欢我们中间有别人,谁都不行,女儿也很好的,而且咱们二房还有我三叔呢,再不济,还有我爹娘呢,他们可以再生个弟弟出来,总归有法子的。” 同为男人,鱼恒觉得这样的女婿真是提着灯笼都难找,对申锦又热情了几分,连阿眠都不禁跟着点点头。 第58节 这才不是结束,厉氏刚开始问呢。 “若是你母亲和祖母不喜欢令嫣,让你很为难该怎么办?” 申锦斩钉截铁地回道:“不会,我母亲和祖母虽不说,可我知道,她二人其实都很喜欢令嫣,而且我会帮着她的,我们会一起孝顺长辈,不给她们不喜欢的机会。” “若是令嫣生产时不顺意,稳婆和医女问你保大还是保小,你该怎么办?” 申锦毫不犹豫回道:“保大!” “哦,可若是你母亲和祖母以死相逼要保小呢?” 申锦忽然从塌上跳了下去,急的到处打转,最后又箭步似的冲到她们对面,说道:“我娘和祖母不会这样做的,没有小的还能再要,没有令嫣可怎么办呢。” 这问题竟真把他逼急了,他仿佛身临其境,还盯着令嫣的小腹,心疼、不舍又亏欠,喃喃道:“孩子总归还会有的,但不能没有令嫣!” 令嫣:你到底脑补了些什么,不会有那种可能的! 厉氏看着他有些急脸的模样,这下满意了。又看看满眼都是他的令嫣,突然就释怀了,不再气了,女儿不按常理来又怎样,她总归比自己有福气,何必以自己的想法来要求她们呢。 想通后,她眉眼都软了,整个人又变成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模样,笑着对申锦说:“姑爷呀,别想了,都是我嘴欠瞎问的,快坐下,你还没吃饱呢。” 随后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热情地拜托他道:“姑爷,我们令嫣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委屈,两人要好好地过子一辈子。” 申锦忙答道:“您放心,我会竭尽所能,让令嫣舒服高兴。” “有姑爷这话,我就放心了。” “姑爷喜欢吃什么,我中午给你做。” 鱼恒提醒道:“中午要去父亲那里吃。” “那就晚上,吃过晚饭再回去。” “老爷帮姑爷量量身子,我好给他做几件衣服。” “还请岳母不必受累,小婿衣服够穿。” “你这傻孩子,以后要叫娘,来,叫一声我听听。” “娘……” “哎,好,娘做的衣裳别人能比得吗?” “比不得,比不得……” “多吃一点,到这里,就跟你自己家一样。” “好……” 丈母娘一旦看顺女婿,那真是越看越顺眼。 厉氏热情似火地招待女婿,反倒比冷酷时更可怕了几分,她甚至还给了他俩独处的机会,还不让阿眠打扰。 申锦一进门,就翻起了包袱,有衣物,有各种油纸包裹的吃食,几本翻旧的书籍,几个瓶瓶罐罐,还有小人书、甚至还有一副马吊。 “祖母说,怀了身孕,穿新的不好,这都是她和我娘穿过的,软和又舒适。” “这是我们申府的秘方,孕妇吃顶好,是祖母带着娘给你现做的。” “这是我娘怀阿瑶时,我爹照顾她的心得,这个我来看。” “这些膏液是等你肚皮鼓起来以后,擦身子用的,说是防着身上长斑,还是宫里的方子,我娘那里剩的我都拿来了。” “还有这书和马吊,是给你解闷用的,嗯,这次放不下太多,下次我再给你带更好玩的。” “你还好吗,可有不舒服的地方,祖母说刚怀上反应会比较大……” 令嫣看他啰哩啰嗦像个小老头一般,就把人拉到身边,问着:“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 “要做爹了,感觉怎么样?” “兴奋,特别兴奋,昨夜怎么都睡不着,特别想见你。” “那现在呢?” “有点困。” 令嫣去床上把被子铺好,对他招招手,“过来小眯一会儿,中午要去祖父那里,怕是要喝酒的,现在休息一段时间。” 申锦往外张望一番,心有余悸地问道:“岳母那里……” “她都放你进来,就是认啦,不用担心,接下来不会有人打扰,快躺会儿。” 申锦这才脱了靴子和外套,睡到她床上,令嫣让他枕在自己大腿根部。他一转头,就正对她的小腹,那里现在待着他们的孩子,真是再奇妙不过的事。 他轻柔地近乎膜拜般地摸着那处,还把耳朵贴了上去听里面动静,自然什么也没有。 他刚才其实没说实话,当他知道令嫣怀孕以后,头一个反应,也是彻夜难眠的原因,都是害怕。 他从小因为那个毛病,被全家人宠,被太后偏爱,遇到令嫣后,甚至也被她宠着。 一切的一切,顺顺利利,水到渠成。 可那一次意外的欢好,还有这个孩子的到来,却打破了一切,他才十四岁,就要成婚做丈夫,做父亲了。他害怕自己做不好,害怕让她失望。 可这份畏惧他却难以启齿,不能跟任何人诉说,只能暗自承受,有股劲抵在他身后,催促着推着他成长,一种名为责任的重担一下压到他肩头。 有害怕,当然也有兴奋和期待。 “咱们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令嫣回想起自己梦中的那个孩子,俊俏的小脸蛋还是那样清晰,引得她心中母爱泛滥,化成了一滩软水。 她不由道:“我以前做过个梦,梦见过我们的孩子,那孩子真是好看,小模样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真的一样。” 申锦也兴奋起来,急着说道:“这该是胎梦,我娘说她生阿瑶前就梦见了瑶草仙境,里面坐着个穿着大红肚兜的女娃娃,后来果然就得了女孩,取名为瑶。” “你梦的男孩女孩,像我还是像你?” “像是个男孩,古灵精怪,可调皮精神,像你又像我,特别会捡咱们好的长,不如我来描述,你来画!” 小夫妻两个还睡什么觉,兴致冲冲画起自己宝贝来。 等梦中的可爱宝宝跃然纸上,两人心满意足,相视一笑。 只是当令嫣看着申锦因为傻笑,而显得格外突出的婴儿肥时,她突然意识到,梦中的自己和申锦可都不是现在的青涩模样,好像已年长了许多。 “哎,好像不是这一胎呀!” 第87章 前朝最后一代皇帝名叫萧裕, 也不能说是个昏君,他至多算是庸碌之人,早年时也曾为国事殚精竭虑, 可越管越绝望, 自知无法救国,后来便消极处世、颓靡混沌, 整日沉迷于女色, 再不过问政事, 这无疑加速了卫朝的败灭。 老百姓们对这位无能的皇帝多是无感, 反倒是记住了他唯一的女儿——元贞帝姬。 这位帝姬能声名远扬, 全是因为当年和卫朝第一名将丰罡,以及雍朝开国文宗皇帝之间的纠缠牵扯,其中故事,甚至都被写成话本,在民间广为流传。 卫朝灭亡以后,元贞帝姬不知去向,老百姓们都猜测,她是被文宗皇帝霸占, 偷偷藏了起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 文宗皇帝年少时爱慕元贞帝姬, 奈何她却嫁给了丰罡为妻, 得不到的都是最美好的。等得了皇位, 文宗皇帝就迫不及待把元贞纳入后宫,哪怕她已是三十几岁的妇人,生养了三个儿子, 也丝毫不减他对她的热忱。 然而元贞帝姬却是个贞烈的性子,她父皇、兄弟、丈夫、儿子们全都死在文宗皇帝手里,她怎肯屈服于文宗皇帝,若不是她当时还怀着夫君丰罡的孩子,她早就追随家人而去,怎么会苟活。 尽管文宗皇帝费尽心思来讨好元贞,她还是在生产过后就自杀而去。 留下的孩子,算是前朝唯一的余孽,她能活下来,是因为她是个肖似其母的女孩。 这便是文宗皇帝最后一位宠妃——贞贵妃娘娘。 她生于宫中,长于宫中,没有大名,文宗皇帝称她为贞娘,亲自抚养她长大,把她疼若珍宝。 待她及笄后,就一举封为贵妃,从此宫中再无人能分到一点雨露。那时,谁都知道贞贵妃娘娘就是文宗爷的命,要月亮都能给捞上来的主。 盛宠之下,哪怕文宗爷年岁大了,贞贵妃娘娘还是给他生了二十三皇子,只是这孩子受不住福气,没过三月就没了。 文宗爷痛心之下,大病一场,没多久,就重病而亡。 贞贵妃娘娘一下失去了依靠,从云端跌入泥淖,可也并未受几年苦。 显然成宗皇帝对这位小妈有着非分之想,待干掉了其他兄弟,继承大统以后,他马上把贞娘弄到了手,改封她为贞妃娘娘,也着实宠爱了许久。 可与文宗爷不同,成宗皇帝的妃嫔们可不是吃素的,她们趁成宗爷外出征战之时,竟然合伙把独一无靠的贞娘送出了宫,安排给了一位花花公子为妾,那位公子姓曹,就是曹皇后的亲弟。 等成宗爷发现后,再接回贞娘时,她已大腹便便,有了身孕。 贞娘从此被成宗皇帝去了贞字,打入冷宫,成了一位无名弃妃,没过几年就郁郁而亡。 至于那个孩子后来到底怎样,也没谁清楚。 而曹家在她死后不久,就因牵涉巫蛊之祸而三族被夷,曹皇后因为怀孕而保住性命,可也被打入冷宫待产,没错,就是同一个冷宫,在那里,她生下了仁宗皇帝。 又过几年,一位名叫祁湄的少女,在宫外偶遇见微服私访的成宗爷,她与年轻时候的贞妃娘娘竟像了六七分,甚至比贞妃更要朝气蓬勃、美艳动人。 成宗皇帝对她一见倾心,激动地颤抖地说道:“朕要纳你入宫。” 祁湄初生牛犊不怕虎,傲气地答道:“我才不做妾!” 于是那一年,成宗皇帝迎娶新后,封号为昭定,即当今昭定太后。 * 二月二十八,不仅是申家要办喜事,姚家也在今日娶妻嫁女。 两家同时办事,以至于盛京之中有头有脸的家族都要分成两拨人来赶场子,亦或是连赶两场。 而宫中,连皇上都按耐不住,换了便衣,微服私访去参加孙子的婚事。 姚家也没预料到皇上会这般看中姚福生,还亲自驾临婚宴,全家都受宠若惊、喜出望外。 就连当时去参宴的人都听到了风声,震惊之余,不免悄悄议论起姚康安的生母到底为谁? 毕竟私生子女,就算是皇家,也得藏着掖着不是,仁宗皇帝却这样重视和扶持,可见他对那位女子的情谊是多么厚重,基本可以说是心尖之人。 圣心难测,仁宗皇帝心尖之人是谁,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最了解他的老对手昭定太后,也无法料想,她以前或许还会有兴致猜测一二,可自从她打算收山之后,就再也不想牵扯进这些事中。 眼下她唯一关心的是她闺女还有外孙子女们,今日是她外孙女和侄孙的婚事,她怎么能坐得住,一早就和祁嬷嬷换上便服,赶到鱼家去了,反正连皇上自己都不在,谁还能拦她。 与皇上不同,太后娘娘是真的低调,一点没被发现,就进了令嫣的屋子,让两个待嫁新娘子着实吃了一惊。 第59节 一旁的厉氏,到不是很惊讶,只是盯着昭定太后身上熟悉的衣物和鞋子,突然觉得鼻子酸胀的难受,她立刻低下来头,抑住眼中的那股热意。 令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撤走房中余人,把还呆愣着的孟玄音带出内室,亲自和祁嬷嬷一道坐在门口,给里面两人守门。 昭定太后拉过厉氏,与她一起坐到塌上,细细打量着她精美的五官,其中既有自己的影子,也有她爹的影子,总体而言,女儿还是更像爹。 厉氏也在看她,迎着她满是爱意的眼神,不知不觉,就落了泪。 昭定太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丝帕,给女儿轻轻按去泪珠。 厉氏忙接手过来,自己抹干净,不好意思地说道:“都三十岁的人,马上就要做外婆了,还是这样不争气,让您见笑了。” 昭定太后笑意连连,温柔道:“我也要做增外祖了,还不是一样,天不亮就来了,可把你吓到了吧。” “其实我还真有些预感,所以倒不是很吓,您这身衣服我瞧着还算合身,这鞋可还合脚?” “就没有更舒服更合心意的了。” 厉氏倏地亮堂了许多,连说话都更起劲了几分,“那我以后就按着这大小给您再做。” “这敢情好,不要用那多好的料子,一般妇人穿的就成,我正缺出来穿的衣物。” 厉氏咽了咽口水,满是期待地问道:“听令嫣说,您打算出宫住些日子?” 昭定太后笑着点头。 厉氏抢着说道:“那您就来我这儿住吧!” “鱼府?” “不,是最靠近申家的建平侯府,现在我已经买过来了,计划着等令嫣嫁过去,就带着阿眠、还有二姑娘一道搬过去住,您也知道令嫣的情况,小小年纪就有了身子,我哪放心的下,还是要住近些才成。” 建平侯府,安凌王,还有鱼家嫁给肖家的二姑娘,昭定太后马上理顺了事,问了一句:“那二姑娘可是有孕了?” “是呢,比令嫣大一个月份,孩子满四月刚能动呢,又稳又乖,都不用多操心,可比令嫣强多了,这丫头成天吃了吐,她怕孩子长不好,又要拼命吃,受了不少罪。” 昭定太后也跟着紧起了眉头,回道:“那我还是过去,听的我放心不下,屋子你先别动,待我派人先布置一番。” 厉氏满足地直点头:“还是您想的周道,我都依您的。” 昭定太后握过她的手,突然严肃地问起她:“厉家……你养父母他们对你可好,鱼家你丈夫、婆婆对你怎样,可有谁给你气受,谁让你受过苦?” “父亲母亲对我都极好,宠爱我也不忘教导我,三个弟弟加起来都没有我受宠,厉家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出嫁时也给了丰厚的嫁妆,姑奶奶临走时也把大笔嫁妆留给了我。我的性子强,素来不肯吃亏,在婆家也没人能真奈何我的,生了阿眠以后,就更不用说了,现在丈夫全听我的,儿女贴心,日子过的很顺意。” “那就好,那就好……你可想知道你亲父是谁?” 厉氏轻轻摇头,说:“您若想告诉我,自然会说的。” 昭定太后怅然若失地说道:“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不好,所以我不想告诉你,你只要知道,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我从不后悔与他一起,我更不后悔生下你,我的儿,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是你,谁都没法替代,我希望你只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厉氏终是忍不住一头钻进昭定怀里,放声痛哭,呜咽中低鸣:“娘!” 昭定太后与女儿依偎在一起,肩靠着肩,头碰着头,她亲手拭去女儿的泪水,擦干她的泪痕。 曾经她以为,自己最悸动的时刻,应当属第一次垂帘听政受百官朝贺之时,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与厉氏一声娘相比,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想起接下来要与女儿、外孙子女们一道儿生活,她心中真是雀跃不已,整个人精神散发,像是又年轻了十来岁。 她缓缓拍着女儿的背,适时提醒道:“天长日久,莫要多伤感,现在该起来了,快把新人们叫进来打扮,吉时将至。” “娘,您帮我看着些,令嫣怀着孩子,我怕出纰漏。” “哎,好嘞!” 等一切都忙完,亲自送了两位新娘出门子,昭定太后才暗自从小门处离开。 没想到外头,她的马车旁,竟然多了一辆新车。 车内之人,掀开车帘,问她说:“您这就要回宫去了?” “不然呢,你不也要回去?” 仁宗皇帝朝她伸出手,“不若我陪你去申家一趟,你该很想去吧?” 昭定太后停顿了片刻,随后搭上了他的手,坐到了车内,与他紧邻。 车帘一放下来,她便落下了泪,无声无息, “不管怎样,我养过你,送你坐上皇位,还帮你处理了两公、两侯,没有我,就没有你今天,你得记得这份恩,答应我,绝不动申家!” 仁宗皇帝握紧她的手,许久才回道:“我答应你,不动申家。” 第88章 申锦和申铎叔侄俩, 早早就骑着骏马,带着迎亲队伍,候在鱼家门口, 等待接走自己的新娘。 嫁妆在新娘出门之前, 就已先行,发送队伍排列着, 绵延数里, 从鱼家直接连到申家, 热闹又壮观。 鱼令嫣自不必说, 太后娘娘给出的主力, 她娘给出的票子,鱼家出田产和商铺,怎么也不会亏到她。 孟玄音本来没有嫁妆,她自己到不以为意,堆着那一剁剁旧书,摸着肚皮淡定待嫁。 不淡定的是申家,他们都知道玄音的情况,怎能让她孑然一身嫁过来。 于是, 聂氏送了一份嫁妆过来, 柔嘉县主送了一份嫁妆过来, 厉氏也帮着备了一份, 三合一,硬是拼出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另一位嫁娘,安康县主的嫁妆也不遑多让, 反正申家的门槛都被这一担担沉重的嫁妆给磨平了三寸。 当日郭老夫人分别领着申国公夫妇、申锐夫妇,受新人敬拜。 待礼成之后,新娘们被送入各自洞房,新郎们在申钰的带领下,去厅堂里招呼客人,申锐则领着申国公,悄悄去旁屋拜见仁宗皇帝和昭定太后。 这两位主子也没多留,瞧了仪式,又喝了一杯新人们的喜酒,就悄然离去,不做多留。 喜房内,申家的妇人们,各自带着全福太太来新娘身边,继续完成剩下的仪式。 鱼令嫣这边来的是婆婆柔嘉县主,她可心疼令嫣腹中的孙子,哪里肯做全套,只虚办了一些场面事,便撤了排头,赶紧让下面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排骨汤面,给令嫣解饿,怎么也不能饿着大孙子啊。 令嫣今日只吃了些点心,一直挨到现在,见到面条可谓是两眼放光,迅速干掉了这一大碗,吃完了还没吐,她舒服地摸着肚皮消食,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已是日上竿头,洞房花烛夜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更糟糕的是,新妇嫁来第一天,可得早起去拜见长辈。 想到此处,令嫣彻底惊醒,忙转头往床外侧看去,果然瞧见申锦勾着嘴角,睡的正熟,貌似还在做什么美梦。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笑出声来,呢喃软语:“娘子,我好欢喜……” 令嫣禁不住笑了,笑容带着宠溺,眼中都是闪闪的光,这就是她可爱的丈夫呀,她将携手渡过一生的人。 申锦若有所感,悠悠从睡梦中转醒,一睁开眼帘,映入眸中的,便是令嫣甜蜜的笑容,顿时,他心房都亮堂了,满足、愉悦和爱意,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旋涡里溢出来,漾及全脸。 她低头轻吻他额头,唤道:“你醒啦,相公。” 申锦把她抱到自己身上,紧搂着不肯松手,甜甜回道:“娘子,娘子。” “我们成婚了。” “嗯!” “细水流年,愿与君携老,余生请多指教。” “余生愿与吾妻厮守,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两人头抵头,眼缠眼,浓情蜜意,不肯罢休。 这时候,申锦跟她说了个好消息,“祖母说了,你和三婶昨日肯定累了,先休整两天,不必给她们请安,待回门那日直接拜了再回去。” 令嫣不禁感慨道:“祖母真是疼人。” “是呢,她还给咱们备好了早食,你可要吃些?” “吃!” 待洗漱完毕,吃饱喝足,两人又回到床上厮混。 申锦轻柔地按着令嫣的肚皮,给她消食,生怕她又要克化不了,生吐出来。 “这胎怀的有些艰难,到底咱们还年轻了些,让你受苦了。” “最近我好了许多,其实也就前一月难受,妇人怀胎,前三月难免要难受些的。” 他的掌心又暖又软,摸的令嫣舒服极了,她从心底生出一股痒意,不由推着他的手,送到了上方更柔软的位置。 申锦迅速红了耳朵,不由停下了动作。 令嫣睁开眼,委屈地望着他,说道:“昨夜是咱们洞房花烛夜,竟然都没有同房……” 那眼神、那语气是什么意思,申锦当然明白,他也想呀,但他不能。 “你有身孕,反应大,而且人还不舒服。” 令嫣又道:“刘嬷嬷说可以。” “她说可以?” “三月后可以轻缓些来,不碍事的。” 这时令嫣把他的手送入衣襟里,信誓旦旦地回道:“现在我可好了,不信你摸摸看。” 申锦有些蠢蠢欲动,吞了吞口水,回道:“那就只摸摸。” “哎呀,废话真多!”令嫣嫌他温吞,猛地翻身一举压了上去。 春宵一刻,尽是欢愉。 至于孟玄音和申铎那里,她们昨夜也没成事,因为玄音这个月的小日子没来,跟令嫣不同,她已满十七,月事素来准时,这次没来,马上让她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怀上了。 申铎颇懂些医术,干脆给她把起了脉来,可惜时辰尚早,他着实把不出这喜脉来,接连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孟玄音最近特别容易不耐和冒火,对丈夫这半吊子水平很是怀疑,她不客气地问道:“你真懂吗,不要不懂装懂,来糊弄我!” 申铎先帮她撤掉头饰妆面,而后蹲下身来帮她脱掉鞋袜,又示意她抬手抬脚,好退去身上衣物。 等她松快下来,散了火气,他才回道:“喜脉总归是能把出来的,还是时候太早,再过一月就能成了。” 孟玄音嘴上虽是冲,身上却听话,乖乖地配合着他,闻言不免长嘘短叹,“唉,我这个急性子,不得个确切消息,真不得安宁。” 申铎伺候好她,把人送进被子里盖好,开始收拾自己。 孟玄音侧头望着他退下衣物后,露出的精悍腰身和修长大腿,回想起与他近亲的画面,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褪去里衣,只留了肚兜和小衣,红着脸,娇羞地在被窝里等他。 等他也进了被窝,她急切地贴了过去,咬着他的耳朵,唤了一声,“逸之,抱着我。” 申铎搂过她,上下安抚了一番,却不真来事,待她舒服了一些以后,亲着她的鬓角,说道:“你近日脾气大变,胃口也刁钻起来,脉虽没把出来,可我估摸着,八成是真有了,现在还早的很,不能乱来。” 第60节 孟玄音还要磨蹭,申铎拿住她手脚,说道:“乖,听话,咱们就快要做爹娘了,想想咱们将来的孩子。” 这句话让孟玄音彻底安分下来,以前,家、男人和孩子,都是她的奢求,可今夜,她却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这日子,仿佛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想到这里,她热泪盈眶,紧紧抱住她的男人,她忍不住告诉他:“能遇见你、嫁给你,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此生已无悔矣。” 申铎却不接受,打回这话,“不提这些,安心自在地过,若五十年后,能让你再说一遍,那才是我的本事。” 一句话就把孟玄音收的服服帖帖、死心塌地,哪还有什么脾气可言,反正他都是对的,她就只认他一个,才不顾其他。 一个月以后,孟玄音果然被申铎把出了喜脉,鱼令嫣也跟着公布了怀孕的消息。 申家二房,双喜临门,全都喜滋滋地盼着孩子们的诞生。 这边得意,那边就要失意。 大房马上就在意起了姚若依的肚皮,若不是她正好在经期,甚至还要请大夫来给她把把脉,恨不能也立刻把个喜脉出来。 姚若依心中很委屈,她才十三,哪会那样容易怀上,没想到鱼令嫣和孟玄音竟这样争气,双双都在一月后怀上孩子,让她徒然增了许多压力。 而她更不能忍受的是丈夫对她的冷淡,她嫁过来一月余,他统共碰了她五回,言行举止,虽是敬重,却也带着疏离,与她始终隔了那么一层,这日子才刚开始,她却已然感受到了一丝绝望的味道。 第89章 厉氏在令嫣怀孕的消息传出以后, 就收拾了家当,挑了个宜搬行的好日子,把鱼家二房挪到申家附近的, 原是建平侯府的府邸, 从此正式脱离鱼家大房。 是以,盛京又多了个小鱼府。 住近了以后, 倒方便阿眠去仙才那里读书了, 他天天都去, 上午去学文, 下午跟着姐夫学武, 日子好生充实。 令妩也跟着厉氏,带着一众仆妇,住到了小鱼府中西北角的桂院,这房子偏僻,独门独院,有一扇小门与外直通,倒也方便她与安凌王见面。 鱼恒不敢做的太过,只让厉氏收拾了一套东西带过去, 晚上住在厉氏这里, 可每天也都要到鱼府去给父母请安。 过了一月, 昭定太后终于说服了皇帝, 悄悄住了进来,厉氏给她准备的屋子是东北角的隐月阁,那边也开了扇门, 一打开,往外一瞅,对面就是申家二房所住的小申府。 鱼令嫣想见娘家人,不要太方便,直接从小申府后门,走几步路到隐月阁,一般过去,她娘都在,都不用去其他地儿。 她肚子里的孩子满了五月,会规律地踢人了,自她嫁到申府这两个月,胃口就像打开了阀门一般,每日能吃的很,跟之前压根不能比,每顿少不得要干掉一海碗汤,几盘小炒果蔬,这还犹嫌不够,正餐间隔期,还得吃一盘点心垫垫。 更可怕的是,她的食量还在增加。 这么个吃法,怎能不胖呢,才短短两月功夫,令嫣的个头竟然蹿了两寸,骨架都宽阔了不少,整个人像个发酵的白面馒头,彻底涨了出来。 她胖的很均匀,脸 、脖子 、胸腹 和四肢全都发福了,从头到尾都是肉,硬是从体态轻盈的小姑娘,一越成为丰满圆润的俏妇人。 不过,也正因如此,别人看见她已出怀的肚子,多以为是腰间长出的肥肉,倒也没怀疑孩子的月份。也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省去许多麻烦。 鱼令嫣的内心却十分悲伤,她现在都不敢照镜子了,也不想见两个人,那便是同样怀孕的令妩和玄音,尤其不想见令妩。 玄音不多说,她月份尚小,跟婚前没多大差别,硬说有,那就是整个人更明媚开朗了几分,眉间都显着畅快,显然对而今的生活甚是满意。 至于鱼令妩,她肚子的孩子毕竟六月大小,当然是要长些肉的,可人家全长在了该长的地,腰身没怎么粗,就是肚子凸了起来,丰满的是胸臀,而今前凸后翘,简直是呼之欲出,再加上那绝美的脸蛋,真是令人垂涎三尺,个中销魂滋味,还得去问问安凌王了,反正他现在三四日就要见上一回,每每都要留夜,可见是相当满意的。 鱼令嫣少不得化悲伤为食欲,每日又给自己加了道点心,以此来安抚自己。 她每日的日常是这样的,早上睡到自然醒,与丈夫一起吃早饭,然后跟他运动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到时候了,便赶去聂氏那里,通常能遇到祁恕玉,正好一起平安。 申锦最近忙于武举考试,请过安就练武去了,鱼令嫣则留下来,给婆婆和太婆婆摸摸肚皮,听她们说些生产养儿的注意事项和盛京的一些八卦,中途吃顿点心,而后就留下来蹭聂氏这边的午饭,吃饱喝足之后,她会让丈夫扶着,出去散个步,顺便溜溜狗、放会儿蛇,等回了自己屋子,两人一起睡个午觉。 醒来后,申锦继续练武,令嫣就再去聂氏那里说道一声,而后领着学好功课的阿眠,一起回隐月阁。 厉氏一般都在这里,陪伴在昭定太后左右,尽自己的孝道。昭定太后自与女儿相认,便让她们改了称呼,就跟寻常人家一样,厉氏称娘,令嫣和阿眠叫外祖母,其他人则一律叫老夫人。 这日,令嫣也如往常一样赶去,进了门,果然就见厉氏和昭定都在,甜甜地喊道:“娘,外祖母,我来了,要吃山楂丸子!” 厉氏嫌弃的不行,见了女儿就要啰嗦一通,“吃吃吃,满身肉了,还不收收嘴,跟你说多少回了,孩子养太大,生的时候,有你好受,你倒好,就当耳旁风,说多少回都没用。你瞧瞧令妩,她养的多好,人家比你还大一个月呢,你吃的是她的两倍!” 这话令嫣可就不认同了,她马上反驳道:“才不是呢,令妩吃的一点不比我少,她每顿是少吃,可她一天要吃八顿呢,顿顿都是正餐,我一天六顿,还有三顿是点心呀。” “那人家就怎么就长的刚刚好,偏你胖的我都快认不出了?” 令嫣撅着嘴呜咽了两声,特别委屈地往昭定太后怀里一躲,“我胃里像个无底洞似的,不知不觉就吃那么多了,其实我一直都饿的,已经很收敛了。” 昭定太后轻拍着她的背,责备地看了女儿一眼,回道:“你也真是的,明明把她最喜欢的那几道菜都备着,时刻盼着她过来吃,干嘛要次次来这么一出。行了,祁嬷嬷,去把山楂丸子端过来,再来一壶神曲茶,吃山楂好,健胃消食,整好能帮着克化了中午那一顿。” 厉氏暂时不说话了,令嫣在心里偷偷乐呵,直到昭定太后用满是心疼的语气说道:“姑娘本来就很难受了,她两月胖成这样,心里能没数吗,还用得着你反复说教,她又不是缺心眼。” 令嫣:怎么有股反讽的味道,外祖母你笑的有些贼呀。 厉氏歇了一会儿,又开始念叨,“就是个缺心眼的,都是让婆家给惯出来的,晚上来我们这里,吃的克制些,一回婆家,竟然还来个宵夜。她们当然都希望你多吃,这样对你腹中孩子好,我们才是盼你多好些。” 昭定太后使劲拍了女儿一把,肃容责怪道:“瞎说什么!两边自然都盼着大人和孩子都好,聂氏那样周全的人,凡事都会考虑到的。令嫣才多大,她才怀五月胎,不光孩子要长,她也是要长的,不多吃些怎么行。” 令嫣也回道:“太婆婆说,我年岁尚小,身量还未长全,本来偏瘦,以后生产时力气怕会不够,前三月反应大,没怎么补,所以中间四月要多吃,不光孩子要补,我也要补,不然生产过后身子要亏的,以后得花数倍功夫来调养,最后三月再精吃,这样安排最好,因而现在不限制我呢。” 果然是心思细密的人啊,厉氏彻底歇火了,她略带歉意地回道:“都怪我,没想那么多,嫣姐儿晚上想吃啥,娘去给你做,女婿爱吃鱼,我给整条松鼠鳜鱼,他上回吃的眼都亮了。” 提起吃的,令嫣是一点不客气,“酸辣白菜、醋熘肉片、酸萝卜老鸭汤、闷烧酸笋鸡,还有蒜蓉大虾,要辣辣的。” 厉氏刚记下菜名,准备下去,厉嬷嬷却从外面赶了进来,禀道:“夫人,大房那头传了消息过来,说是三姑娘令娆于今日巳时,给太孙平安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太孙大喜,当时就说要升她做侧妃!” 鱼令嫣回想起上次见令娆时,还打趣说她丰满,没想到她怀的竟然是双胎,怪不得她当时很是淡定从容,一点不怕胎儿过大。 一举诞下意寓吉祥的龙凤胎,还当场允了侧妃之位,以后可不比鱼令姝差了,鱼令姝该如何,严氏该如何? 想到这里,厉氏又坐回原位,默默抓紧了衣襟,好一会儿才对厉嬷嬷说:“去我库房把那莲花童子童女侍奉子母娘娘的白玉像送去大房,让她们一道送过去添礼,再多准备些银票,暗中送到三姑娘手里。” 昭定太后笑道:“这还是咱们雍朝开国以来头一对龙凤胎呢,皇上可要高兴坏了,侧妃是肯定跑不掉的,恐怕还要赐个封号。” 随后她又收了笑,眯起眼,想摸摸手上的紫檀柳,却发现自出了宫门,就收了起来,现下只揉了揉手腕,说道:“这样太孙便有了三子一女,罢了,这样也挺好,也该是时候定下来了。” 果不其然,仁宗皇帝对龙凤胎的诞生可谓是欢喜异常,他即刻升了令娆为太孙侧妃,还赐了封号为祥,祥侧妃一跃成为三位侧妃之首。 按太孙的品级,他一共可以有三个侧妃,这最后一个名额,原本是留给他最心爱的女人——薛逸水的,没想到鱼令娆这样争气,也只得让给她来坐。 太孙心中对薛逸水,多有亏欠,连去见她都没有底气。 薛逸水却不以为意,不仅恭喜太孙得了龙凤胎,还趁此机会,对太孙表了一番心意,“妾并不在乎这些虚名,能有机会伺候您,已然满足,妾全心全意爱您、信您,哪会被这些事影响。” 太孙心中宽慰,自此对薛逸水更宠了起来,此后除了去坐月子的令娆那里看龙凤胎,俱是歇在薛逸水这里,开始了独宠薛逸水的日子。 这让后院其他女人愈发不满起来。 第90章 永顺四十年七月中旬, 天气格外炎热,日子着实难熬起来,尤其对孕妇而言。 令嫣怀胎已有八个多月, 此时是她最煎熬的时候, 本来她就不耐热,肚子大了以后, 里面就跟装了个小火炉似的。外面热, 里面也热, 还不能用冰降温, 简直要把她给热化了。 根本不能动, 稍微动一下,那汗就哗啦啦直往下淌,使得原本就粘腻的身子更加粘乎,可也不能不动,因为她的宝宝压迫着她的膀胱,每隔一段功夫就要去尿一次。 除此以外,更难受的是她怎么睡都不舒服,怎么都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在抵着她, 平躺不对, 坐起来也不行, 唯一能让她入睡的姿势就是那么特定的一个, 而且还非常容易被吵醒,晚上蚊子的嗡嗡声、申锦翻身的声音、还有孩子规律的胎动和不规律的手脚活动,都能轻易把她叫醒。 至于吃饭, 根本不用厉氏多劝,鱼令嫣已完全没有食欲了,现在每日都是硬着头皮把食物塞进胃里面。她少吃一顿都不行,因为她的宝宝需要养分,什么事情,都可以为她的孩子妥协。 跟以上这些想比,那什么脱发、便秘、水肿等等都不算是事了,若还有一样,那该是心理上的煎熬。 鱼令嫣见过她娘怀阿眠,真是没受多少苦,从头到尾都顺顺当当,阿眠还生在冬天,月子也做的格外舒服。 就算是即将临盆的令妩,她也还好啊,虽然也热,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比自己的小了一整圈,自己这些毛病,她都没有,吃的下、睡的熟,基本没什么大问题。 而此时怀胎六月的玄音,她那孩子,小小地尖尖地凸着,若不仔细看,都未必能看出她怀着孩子,玄音就跟没事人一样,成天跟丈夫学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呢,小日子过的不能再惬意了。 令嫣越来越难受,也就越来越钻牛角尖,渐渐封闭了自己,也不回厉氏那里,也不爱理会申锦,成天就窝在床上发呆,她甚至都怨起了自己的孩子。 这孩子怎么这样折腾人呢,块头大不说,还爱动,像是故意折腾人似的,每次睡的好好的,就要被一脚踢醒,力气也不小,稍微一动,胃里就跟排山倒海似的难受,浑身都要跟着痛起来。 要是没怀上这孩子就好了,要是能马上生下孩子也好啊,这两种不该有的渴望,伴随着随之而来的愧疚,在令嫣心中不断累积,慢慢地,她开始有些抑郁了。 不喜欢孩子,不喜欢孩子爹,不喜欢其他所有人,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什么样的母亲会讨厌起自己孩子! 这天夜里,她好不容易睡着了,梦中,她忽然感受到有只手,正在摸自己肚皮,动作温柔又轻缓,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令嫣以为是申锦,于是推了推身边人,迷糊地说道:“相公,别摸了,我困呢。” 睡正熟的申锦听到动静,勉强睁开眼皮,柔声问道:“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要如厕?” 令嫣继续推搡他,含糊地说:“不要摸我肚子,我好不容易睡的香。” 申锦看了看自己双手,无辜回话:“娘子,我没摸你啊……” 令嫣猛然惊醒,转头盯着申锦确认了一遍,“你没摸我?” “嗯,我方才也在睡呢。”申锦说着就下了床去。 那是谁在摸自己? 令嫣低头望着自己被撑的圆鼓鼓的肚皮,然后她又感受到了那股动静,而此时肚皮上,也隐约可以瞧见一只小手印在游走。 原来刚才是她肚子的孩子在摸她,她的宝宝在用这种方式跟自己亲近呢! 令嫣浑身一震,马上回应性地摸了回去。 可能是有段时间没被摸过了,肚子的孩子先是停顿了一番,接着就活泼地动了起来,小拳头小脚都在用,像是在里面跳舞。 令嫣又着实吃了一番苦头,这次她试着去安抚孩子,对着肚皮哄道:“宝宝乖,娘这样可不舒服,你能轻一些吗?” 奇迹般地,宝宝马上收敛了许多,停了大动作,又开始轻微地试探性地摸起了令嫣的肚皮。 令嫣大受鼓舞,第一次感受到了,与腹中孩子的默契,她惊喜又激动地对回来的申锦说道:“相公,咱们孩子在摸我呢,宝宝好乖好乖,竟然能听懂我说的话!” 申锦许久没见她这样高兴,顿时眉开眼笑,欢欣鼓舞道:“你是孩子娘,现在辛苦怀胎,宝宝当然能感受到你,在小家伙那里,你最重要,谁都比不得你。” 他放下脸盆,拿着竹扇和一盘酸梅子上了床,把梅子递给妻子,嘱咐道:“你刚醒,胃里肯定不舒服,吃几个压压,来,我扶你去上恭桶,既然醒了,还是去一趟吧。” “嗯!”令嫣精神气都足了许多,赶紧抓着丈夫的手,去上了恭桶,也不知怎的,这次她竟然顺利地一口气把大问题都解决了。 等回到床上,虽是出了一身汗,可浑身都松快了许多,心情也大大好转。 申锦摸了摸水,不热不凉,温的刚刚好,就拧干了巾帕,退下她衣物,给她擦去满身汗水和粘腻,待完成后,又卧在一边,拿着竹扇,轻轻摇着,给她扇风。 令嫣看着他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还有脸上的温柔和关切,心中感动不已,他一直在这样辛苦地照顾自己,凡事都亲力亲为,他吃的苦不比她少,而他却从不抱怨,一直包容爱护自己。 其实不光是他,她娘、她外祖母、弟弟,还有婆家的每个人,都在关心照顾自己,她却因为钻了牛角尖而看不到这一切,只看到自己的苦。 她现在虽苦,可她不是一个人,而且有苦必有甜,再过一个多月,她就要有孩子了,这个新生命是她血脉的延续啊! 人有时候想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徘徊在抑郁边缘的令嫣知道她这是迈过这一道坎了! 第61节 她愧疚地抱着申锦的胳膊,眼眶里含着热泪,哽咽道:“相公,我错了……” 申锦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贴着她躺在一旁,把手搭在她肚皮上,满是笑意地说:“我帮不了你什么,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要多想,现在慢慢睡吧。” 令嫣忽然就什么也不怕了,心里安稳极了,很快就睡了过去,这一夜无梦,睡的格外熟,是她这段日子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次。 翌日,她是被饿醒的,只是刚一睁眼,守在一旁的申锦就告诉了她一件大喜事。 原来昨天夜里,令妩发动了,奋战了一晚,于今日寅时生下了一个六斤四两的男婴,母子均安。 令嫣哪还躺的住,拼着力气起了身,要去看令妩和孩子。 申锦连忙阻止她,支吾道:“也不急于这一时,听说那孩子长的像安凌王,他喜欢的很,现在人还在那边呢,等他走了,我再送你过去。” 令嫣打消了念头,转而说道:“我要洗澡,你去准备个大浴桶,咱们一起泡。” 说是一起泡,其实还是申锦在伺候令嫣,恢复到以前活泼劲的令嫣问道:“最近家中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自我中了武举之后,你大哥和申瑜都中了秀才。最近你大哥的婚事也定了下来,是你父亲以前的同年韩翰林的独女。” 由于仁宗皇帝重文轻武,所以永顺年间文试要比武试难多了,文官也比武官有前途,申锦的武举人都被申瑜的文秀才盖住了风头。勋贵之家能出个秀才可不容易,尤其还是世子爷这样的人,申瑜在别人眼里简直是凤毛麟角。比他还要吸人眼球的其实还有一人,那就是姚福生,不过申锦可不会蠢到在自己老婆面前提她的前未婚夫。 “还有风声传出,说是皇上打算要立太孙为太子了!” “真的假的?” “祖父的意思是有八成可能,因为皇上在近期招见了多位肱骨重臣,像是帮太孙挑人呢。” “这可是件大事,可是龙凤胎的诞生,让皇上觉得大吉,终于下了决心?” “还不止,听说是钦天监的监正近期观天象、望云气,发现帝星周围,云成五彩,紫微星动,似是要定乾坤,皇上这才打算立储。” 永顺四十年八月三日,仁宗皇帝立太孙石庭灏为太子,这位也是永顺年间的第二位太子。 似是尘埃落定,可新鲜出炉的太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他由侧妃鱼令殊所生的长子就殁了,而此事试似乎还与他的庶妃薛氏相关。 痛失爱子的鱼令殊一度失去理智,竟去攻击了薛逸水,薛逸水也因此被查出了喜脉,还好,孩子并无大碍。 太子立刻转悲为喜,贬鱼侧妃为良娣,并升薛逸水为侧妃,更加偏爱有孕的薛氏,甚至到了专宠的地步。 太孙后院的其他妃嫔,或有对鱼令殊幸灾乐祸之人,可更多的是心寒及兔死狐悲的感觉,她们也因此达成某种共识,那就是要团结起来,共同排挤对付专宠的薛逸水。 鱼家得了消息,严氏很快就垮了下来,卧床不起。 小鱼府桂院,刚做完月子没几天的令妩也知道了此事,她当时正在给儿子喂奶,听着紫鸢的禀告,许久都没有回应。 直到怀里的小家伙吃饱了,握着拳头,舒服地打出了饱嗝,被嬷嬷抱下去哄觉后,令妩才收了脸上的笑容,冷漠地说道:“她也有今天,该是时候,跟她好好算账了!” 而厉氏这里,此时却无心听这些消息,更无心去管,因为申家刚传来消息,令嫣发动了。 第91章 怀胎确实辛苦, 可跟生产时的痛苦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令嫣生产前兴奋异常,精神抖擞地走进产房, 甚至都不需要人搀扶:哎哟喂, 熬到头了,终于要卸货啦! 然后她就卡在了开宫口这条路上, 前三指开的很顺, 可后面七指, 死活就是不开。十个时辰, 整整十个时辰, 她还是停留在三指的位置。 这二十个小时,可把鱼令嫣给彻底整爬下了,她真不想怀疑,可又不得不怀疑,该不会真生不下来吧。 产房内站满了人,厉氏、聂氏、祁恕玉,厉嬷嬷、祁嬷嬷、刘嬷嬷,还有三个稳婆, 望着已被这长久战, 折腾的没多少力气的令嫣, 脸色都不大好看, 产房外,坐着申锐、申钰,还有申铎夫妇, 脸上都是担忧和凝重,申锦更不用说,他听着令嫣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的恐惧就逐渐蔓延,急地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绕着房间,到处走动,根本无法平静。 房内,趁令嫣不痛的间隙,厉氏又端起一碗人参鸡汤喂她,心疼地劝道:“嫣姐儿再吃一点,拼的就是这时候,现在多存些力气,等宫口开了,你才能顺利生下来。” 令嫣没有更多选择,只得再来一碗参汤,真是要人命,这已经是今天干掉的第八碗了,也是她娘第八回说这话了,她的宫口到底能不能开,不能开,就只能动刀了。 她尽力抓住厉氏的手臂,咬着那早已被她咬破的嘴唇,指着其中一位接生嬷嬷说道:“苗嬷嬷,要是我再生不出来,就动刀子把孩子取出来,东西你应该都准备妥了吧。” 这位苗嬷嬷手巧,曾给几个难产的孕妇动过刀子,其中有一位孕妇还活了下来。 她听了这话,忙回答令嫣道:“二少奶奶放心,刀子、剪刀、还有针头都在最烈的酒里泡过,白布和黑线都在沸水中煮过暴晒过,止血粉也够,老奴有五成把握,能保全母胎……” 还没说完,就被厉氏猛然推开,“你滚开,谁都不能在我女儿肚子上动刀子,你动的几个才活了一个,这不是拿我闺女的命去赌吗?真要是生不下来,徐嬷嬷你该知道怎么做!” 这位徐嬷嬷也有个本事,那便是毁胎,有些孩子个头太大,产妇骨盆太小,根本生下来,折腾到最后母胎都得死,这时候只得解决了胎儿,保全母亲。 祁恕玉怎么也忍受不得她的孙子被这样处置,连忙反驳道:“不成,孩子还好好的,怎么能这样残忍对他,我不赞成!” 厉氏丝毫不退让,像是要跟祁恕玉干起架来,“实在不成,难道要拿我女儿的命来换吗?孩子没了,可以再生,我女儿没了,你们谁来陪给我!” 鱼令嫣又开始阵痛,这次来的真是又急又烈,痛的她大吼了一声,尽管如此,她还不忘要对厉氏说:“娘,不能毁啊,毁了我也不会好的,我对这孩子,和您对我,是一样重的,我要这孩子好好的,啊……” 厉氏还是不让,“你恨我也好,这事没的商量,我不会退让一分。” 祁恕玉也是硬脾气,“苗嬷嬷说了,有五成把握能保全母胎,五成能护下两个人,若是毁胎,那孩子就完全没活路了。” “五成怎么够,七成都不成。” “真是不可理喻,那孩子难道不是你外孙吗?” 一直沉默的聂氏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厉声制止二人,“你们太吵,都听不见外头的声音了,恕玉,听听你儿子的话,他从方才就在说话,偏给你二人给吵的盖了过去。” 外头的申锦终于忍不住搬开了门,疾速走到令嫣身边,不顾余人眼光,握紧令嫣的双手,对她还有祁恕玉坚定地说道:“过了未时还不开,毁胎,保大的,就这样定了,以后谁要恨要怪,就来找我,我任凭你们处置,可现在,我是孩子的父亲,我是丈夫,什么都我来担,这事我来做主。” 一阵更加剧烈的阵痛,简直要把令嫣疼上天去,她可没时间来多想申锦的话,此时只觉得满腔愤怒,咬着呀,使了全身力气往腹部用力,并一个巴掌拍到申锦脸上,恶狠狠说道:“你个杀千刀的,放什么狗屁,老娘辛苦怀了十月胎,谁敢动我孩子,我先杀了他,啊,太特么疼了!” 这时候,剩下一位黄嬷嬷忙掀开盖布一瞧,而后惊喜万分地叫道:“宫口开全了,孩子头都出来了!” 这位黄嬷嬷没什么硬本事,她的过人之处在于运气好,总能把握住机会,在艰难的时候,顺利接生孩子,是整个盛京成功率最高的稳婆。 “二少奶奶再使一口劲,力气就该用在这时候,往下憋气,鼓肚皮,孩子在努力往前冲呢,做娘的可不能输了。” 鱼令嫣死命拽着支杆,小宇宙爆发,一口气把孩子推了出来。 黄嬷嬷生怕别人抢了她功劳,抱起孩子,赶忙抠了他口鼻处的污物,抱到水盆里洗干净胎脂,称了重量,又倒过来用力拍几下屁股,直到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屋子,才包起孩子,抱到令嫣和申锦身边,笑逐颜开地说道:“恭喜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喜得贵子呀,足足有七斤六两,怪不得让二少奶奶吃了好大一番苦头。” 惊喜来的是这样突然,产房内外,都爆发出一股欢腾的笑声。 申钰高兴地直拍大腿,“哎哟,乖乖,大胖小子,我做爷爷了!” 申锐则捋着自己的仙须,乐呵呵道:“我也做曾祖了,不服老不行呐。” 孟玄音兜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摸摸头,一手的虚汗:妈呀,生孩子忒吓人了,还好令嫣母子均安。 申铎摸摸妻子的肚子,安慰地说道:“放心,你们定是顺顺当当的。” 厉氏和祁恕玉反应过来以后,全都争先恐后地跑到令嫣床边看孩子,刘嬷嬷则带着三位接生嬷嬷继续帮令嫣排出胎盘,厉嬷嬷则带着清风和解语二人,开始收拾产房,势单力薄的申锦很快就被挤到圈外,也不知被谁一推,一屁股跌出了产房。 门碰地一声合上。 申钰一把提起儿子,着急问道:“锦小子,快给你爹说说,我大孙子长啥样?” “哎,我还没仔细瞅我儿子呢!不过小子身上都是肉,胖乎乎的,嘿嘿。” “废话,七斤六两能不胖吗?我问的是长相!” 厉氏和祁恕玉挤在周围,盯着这个胖娃娃,眼里都溢着喜爱。 两人很快就为孩子像谁又打起了嘴仗。 “还是像我们令嫣多一些。” “亲家母说哪儿的话,还是像锦儿多一些,瞧瞧这眉眼,跟他爹小时候那是一模一样。” “鼻子和嘴巴像令嫣。” “耳朵和脸盘像锦儿。” 鱼令嫣抱着刚得的儿子,盯着他圆滚滚的脸蛋,左看右看,上瞧下瞧,这五官给肉挤的,根本看不出像谁好不好,她娘和她婆婆,忒会睁眼谁瞎话,到底有什么好争的。 她不由打开裹着儿子的包袱,胳膊肉嘟嘟的,腿肥肥的,肚皮圆鼓鼓的,屁屁也都是肉,又鼓又翘,放眼望去,全都是肉,这孩子真会给自己长肉,看来她吃进去的养分,真是一点没浪费啊。 令嫣忍不住在儿子的小屁屁上捏一把,结果手感太好,她又禁不住四处揉捏。 紧闭双眼的宝宝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厉氏和祁恕玉见状忙包起了孩子,双双指责道:“你怎么还有力气折腾他呢,祖宗,快睡一觉养养神吧。” 嘴欠的令嫣:“他怎么能这样胖呢?” 这时,一直装睡的宝宝,睁开了一对乌黑有光、水波盈盈的大眼,怒瞪着他娘。 哼,我这么胖,还不是因为你吃的多,你怎么好意思来嫌弃我,再说我又不是一直胖! 你上辈子不喜我,难道就是为着我出生时太胖,让你在生产时受了苦吗? 第92章 鱼令嫣生产以后睡的那个觉, 是她这辈子最惬意的一场了,舒服到不想睁眼,可又不得不睁, 她是被涨奶疼醒的, 一醒过来,感觉通身都像是被碾压了一遍, 浑身难受, 还又饿又渴, 一头牛都能吃下去的那种饥渴, 可惜她这段日子还不能多吃。 不过挣扎着爬起来, 她说的头一句话还是,“我的孩子呢?” 守在一旁的申锦帮着妻子起身,并端着一碗生化汤,轻轻吹走热气,喂着她吃,答道:“孩子吃了奶就睡了,不哭不闹,可乖巧, 全家围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现在是子时, 他们也都回去睡了。” 原来一口气睡了四个时辰。 令嫣喝着汤, 又摸了摸涨的发痛的胸脯,问道:“奶娘的奶,他吃的可好?再给我端碗下奶的汤, 我要亲自喂他。” “你早就要求过,都备着呢,现下就让她们端上来。说起这个,还真有些头疼,咱们孩子可怪,奶娘喂他吃,偏不肯张嘴,后来端了碗羊奶来喂,咕噜咕噜一口气全干了,又急又快,显然是饿的狠,怎么偏偏不让奶娘喂奶呢!” 令嫣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一碗催乳汤,腹中进了汤水,浑身都得劲很多。 “也不能老叫孩子和宝宝,祖父可有给咱们儿子取名?” “大名他还在挑,反正也是金字旁的字里面选一个中意的来,至于小名,在你们睡着的时候,姑祖母在岳母的陪同下,悄悄来看了你和孩子,祖父当时还请她给孩子取个小名,讨个吉祥,可姑祖母说,最辛苦的人是你,乳名还是等你来取。” 令嫣抓着他的手道:“咱们一起来想,取什么好呢?” “不如叫团子、圆圆、嘟嘟、萌八、球哥、夏狮郎……” 申锦忽然觉得自己很有义务帮儿子争取一下,“娘子,你瞧凤尧的乳名可叫灼华,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应该再努力一些呢?” 凤尧是令妩儿子的大名,灼华是他的小名,都是他亲爹安凌王给取的,跟令嫣取的相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你觉得承德如何,蒙受德泽,寓意好,也稳重,适合长子。” 好是好,可听着更适合大名,一个乳名叫这样郑重干什么,承德,承德,跟个小老头似的。 “相公,咱们雍朝取乳名既可以讲究,也可以随便,大多是随意取个,民间还有说法是贱名好养活,咱们还是随大流,取个接地气的吧。” 第62节 申锦抓耳挠腮,这贱名他还真想不出几个好的。 “你不满意方才那些,那就换个,就叫阿满如何,跟他舅舅阿眠类似,咱们也不多求,就希望儿子志得意满,一生圆满,而且他本来就长的丰丰满满,一瞧满身都是福气。” “阿满,阿满……”申锦反复念着,倒也觉得不错,挺舒服的一名儿,于是拍板道:“就叫阿满,满哥儿。” 期间,鱼令嫣又干掉了一碗小米粥和山药糕,总算缓回了气,兴奋地直搓手,“阿满也睡了许久,他有没有醒,去问问,醒了就抱过来,小家伙肯定饿了,我喂喂他!” 阿满果然醒了,他确实饿了,没办法,现在他还不到一天大,除了睡觉和吃奶,真没啥选择。可让他堂堂……去含奶娘的□□,他真是有些膈应。 可肚子饿也太难受,尤其在这时候,他终于还是睁开眼,想嚎一嗓子,让奶娘再给他喂一碗羊奶,可还没来得及动嘴,就瞧见他亲爹欢快地奔了进来,眼里亮莹莹,脸上喜滋滋,温柔又笨拙地抱起了他,走出屋子。 真不明白,他爹怎么就是这样纯粹善良真挚的性子呢,怪异啊怪异。 “阿满,爹来抱你去吃奶,你娘在等你呢。” 阿满,果然还是这个乳名啊……就跟他上辈子出生的时辰和重量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等等,鱼氏要喂他,亲自喂,怎么可能? 她对自己一向冷淡,可能是因为他早早离了她吧,哪怕他后来坐到了那位子,也没见她对自己笑过几次。 不过她本来就是个冷漠又深沉的性子,对谁都提不起劲,直到申铄出生,他这个幼弟几乎得到了她全副热爱和宠溺,因为得了这个儿子,她整个人都变了,也从那刻开始,他才明白,原来这才是她本来的面貌,最美好的模样。 令嫣见到胖儿子,心都化了,早早就抬了手,急吼吼道:“哎呀,我家阿满来了,我的宝贝儿子!” 不是嫌我胖吗? 阿满望着她脸上灿烂而温柔的微笑,爱怜横溢的目光,心中一刹那恍神,原来她也曾对自己这样笑过,她对自己也如申铄一样疼爱过。 令嫣颠颠儿子,感慨道:“哈,挺重,抱着心里就踏实。” 申锦抱了条毯子睡到她外侧,斜歪着头盯着老婆孩子,觉得真是怎么也看不腻。 他捏了捏儿子紧握的小拳头,得意回道:“他这是结实,别瞧他小,劲道可足,胳膊腿都有力气。” 令嫣解开衣襟,凑到儿子嘴边,“阿满饿不饿啊,该吃奶奶了。” 阿满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缓缓张开了嘴,含了起来,努力吸允,他是真饿了。 可努力了半天,面红脖子粗,还是没成功,他毕竟还小,力气有限,没顺利给他娘开奶。 令嫣心疼地擦着儿子鼻尖的汗珠,知道小家伙肯定是饿急了,便退了出来,对申锦说:“你来开,给他吸畅了,我瞧他力气还不够。” “哎,我来?” “快,瞧他吃不到,多着急,汗都出来了。” “行,你转过身子,我试试。” 申锦心中有些畏怯,也有些兴奋,更多是后者,此时正要凑到令嫣跟前,没想到,阿满一蹬脚,踹了他一下,一抬头,又咬了上去,继续允吸,压根不想他出手相助,这回真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效果杠杠的,他终于喝到了他娘甘甜的奶水,瞬时就无法控制,拼全力喝了起来,同时竟然还不忘拿莲藕一般的胳膊手护住自己另一半食物。 开玩笑,这点小事能怎么难得到他,他刚才只是没尽全力罢了。 他的东西,谁都别想动,亲爹也不成! 令嫣抵着儿子光亮的额头,亲亲他的小鼻子,笑着逗道:“哟,小家伙会护食呢,怕谁抢呀,都是你的。” 申锦望着儿子,忍不住又夸了起来,“胎发浓密,乌黑亮泽,长的真好,娘子,这点像你。” “眼睛又黑又亮,大而有神,这像你,相公。” “还特别乖巧,之前都说凤尧那孩子乖,我瞧着远不如我们阿满乖。” “我们阿满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灵的不得了。” “瞧这圆润的耳垂,以后定是个有福的孩子。” “通身都是福气……” 刚得了儿子的小夫妻俩,按耐不住激动澎湃又欢腾的心情,你来我往,厚脸皮地夸起了宝贝儿子。 阿满会跟他爹似的又羞又臊地红了耳朵吗? 当然不是,他脸皮远远超过父母,听着爹娘的夸赞,深以为然,身心愉悦,开怀畅奶,吃的那是格外香甜。 事实上,他还想的是,原来年幼时,他也曾和爹娘这样亲近,那上辈子,他可是误会了一些事,尤其是关于她娘的事。 今日是永顺四十年八月二十七日,也就是他的诞辰,离那个日子,还有两年多,也许这些日子,他能弄个明白。 第93章 十月底, 孟玄音也顺利诞下一个六斤三两的男孩,随后申锐给小孙子和曾孙各取了名,分别为申铭和申鎏。 在小申铭满月前一日, 令嫣抱着阿满, 令妩抱着灼华,一道前去探望慰问。 孟玄音身子恢复的又快又好, 她也提前一天解放了自我, 好生搓洗一顿, 换了干净衣裳等她们。 这还是三个小家伙, 第一次正式会晤, 也是三位母亲期待已久的一天。 孟玄音让人在塌上摆了桌子,三人抱着各自的娃,各坐一面。 阿满望着眼前两个小伙伴,内心十分复杂,这两人果然小时候就非常讨人厌,长大后更成天整些幺蛾子,嗡嗡嗡地烦人! 玄音怀里抱着神采奕奕的申铭小朋友,他小名叫庚宝, 跟他爹申铎长的有六七成像, 面容精致, 性子又像他娘孟玄音, 开朗活泼、灵动精怪。 庚宝虽然才满月,却怎么也掩不住他旺盛的精力和好动的脾性,见到谁都要囔囔两句, 不停变换表情,看欢喜了,还会时不时赏个灿烂的笑容,真是特别可爱。 而此时,庚宝见到这么多人,有些兴奋,瞪大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大伙,小嘴还挂着晶莹的口水,冲众人甜甜一笑。 令妩忙惊呼:“呀,他才一月,就这样灵敏,表情还特别多,比我家灼华两月时都强。” 哼哼,笑面虎。 阿满嗤之以鼻。 而满四月的灼华小朋友,无论在何种场合,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这娃娃忒会长,把他爹娘的优点全给占了。当然,更像安凌王一些,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一见到美人,就不自觉露出个撩人的微笑,让人小心肝都跟着颠颠颤颤。 孟玄音忍不住叹道:“哎哟喂,这孩子跟谁学的,这样小就会招惹人了,长大了那还得了。” 哼,可不是,这混账长大后,不知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闺女,花花公子,衣冠禽兽! 阿满很是不屑。 令妩无奈摇头,还不是跟他爹学的,也真是的,教什么不好,偏要教他怎么风流倜傥,这么小竟然就能跟风学了。 灼华笑完以后打了个大哈欠,在令妩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眯起了眼。 玄音和令妩又不由把视线转移到令嫣和阿满身上,同时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家儿子到现在还不会笑呢,我好担心,每次我和相公绞尽脑汁来逗他,他都没反应,有时还直打哈欠,后来干脆就能睡过去。” 玄音和令妩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阿满,发现三月过后,这孩子原本胖乎乎圆滚滚肥溜溜的身子,结实了许多,眼神明亮又精神,竟还有几分咄咄的气势。 她们不禁生出几分羡慕,自己的娃,何时才能长成这样的体魄呀,尤其是令妩,她的灼华,明明还比阿满大了一月,怎么还长不过他。 “也许他就是不爱折腾,不爱笑呢,况且孩子尚小,等大些时候,认得人了,自然就懂了。” 两人答着,都不自觉往令嫣母子靠近,还顺势摸起阿满结实的小身板,接连问道:“令嫣你怎么喂他,长的真是结实,怎么我家的就是喂不胖?” 三个孩子因为母亲们的靠近,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头挨着头,外面两位,一个是粉妆玉琢,一个是俊美秀气,笑起来都灿如夏花,十分抢眼,只是到了中间一个,画风立刻就变了,胖乎乎的身体,又圆又大的脑袋,肉嘟嘟的脸蛋,严肃忍耐的表情。 令嫣内心在哭泣,你们两个都给我知足吧,可她还是笑着回答:“我一直劝你们亲自喂养,你们都没坚持下来,我就亲自喂,他喜欢的很,一天能吃六顿,每顿都能掉一半的奶,总感觉奶水不够他胃口,所以每顿都吃催乳下奶的汤水,人补的又胖了许多。” 原来自己喂的,更强壮啊! 玄音无奈回道:“我没奶啊,好不容易开奶,才喂了十几天就没了,吃什么猪爪木瓜都没用。” 令妩也没法子,她只是喂了一月,胸脯就开始疼,人还发了热,请嬷嬷看了,说是乳腺发了炎,要按摸通乳,这滋味可着实不好受,安凌王见了几回,待她恢复后就不让再喂了。 所以也不是谁都像令嫣这样能喂的顺顺当当,像阿满这样能吃的心满意足。 说起吃,孩子们的饭点到了,都有些饿了,最大的灼华小朋友盯着眼前又白又嫩的肌肤,以为这是他的食物,一口就吸上了阿满的脸蛋,庚宝没那个行动力,只是不停地往阿满身上流口水。 阿满甚是煎熬,好想揍一个、踹一个,可又念及他二人真是婴孩,不好真伤了这两个家伙,其实他又忘了,自己也才三个月大小而已。 最后他选择扭头往令嫣的怀里钻去,隔着衣服就允吸了起来,以此来提醒三人,该是时候喂娃了。 玄音和令妩果然都发现了儿子的异常,忙叫来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喂。 令嫣倒也不嫌害臊,在她俩跟前就扯开了胸衣,直接喂奶。 阿满也为他娘豪放的作风吃了一惊,不过,还是本能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胖嘟嘟的小手,还不忘要摸着另一个。 三人都盯着阿满吃奶的小模样,又分享了一些养儿的经验。 待又过了一会儿,令妩忽然说道:“令嫣,我母亲她自上回中风以后,身子愈发不成了,眼看就是这几天的事,家中连棺材都备好了。” 严氏的病来的真是突然,在太孙长子殒命、鱼令殊贬位之后,她便发了病,病情发展也很迅猛,短短三月就要归天去了。 其实就算不是令妩动手,也会是厉氏,这是迟早的事。恐怕严氏当年为了自己女儿前程,把令妩嫁给肖天玮时,怎么也没预料到,这个弃子,会最终了解了自己。 令嫣徐徐拂去儿子满头的汗,问道:“不知大姐现今如何,她可知道这事?” 鱼令妩答道:“良娣她近段时间身子不爽,一直是祥侧妃在照拂她,想必侧妃娘娘念及以往的抬举扶持,也必定会告诉她的。” “大房以后谁来管事,父亲总不会再娶个新人进来吧?” “哪能呢,不是还有乔姨娘在吗?祖父的意思是,为了祥侧妃和龙凤胎,也不能委屈了她,扶正是不能的,可平妻倒能使得。” “只是这样,怕是要委屈了大哥和宁姨娘。” 阿满的袜子不小心滑了下去,令妩正巧接住,摸着那胖脚丫,又给穿了回去。 “倒也未必,那可是个吃人的地方,孩子说没就没,从侧妃到良娣也只是须臾之间,谁能保证以后呢?” 三日后,严氏去世,消息马上就传到了鱼令殊耳里,这噩耗对处境艰难的她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先是丧子又接着丧母,离疯也只是一线之隔。 不过鱼令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似乎彻底沉寂了。 太子府里也确实不太平,专宠的薛侧妃招了太多人忌讳,两月后,她就小产了,听说,落下的还是个六月大小的男胎。 太子先是失了长子,接着又没了薛氏腹中骨肉,顿时陷入悲伤、惊疑和愤怒的情绪之中,再加上薛氏的泣诉和催促,他决定追究并彻查此事,这风波波及甚广,持续整整半年。 半年后的一个傍晚,小鱼府,隐月阁昭定太后的房内,祁嬷嬷正在伺候主子洗脚。 “姑娘真是孝顺,自您搬到这里以后,每日都过的舒心自在,全是她伺候的好。祯敬县主也顺利诞下儿子,母子俩个养的真好,圆润又有福气。阿眠少爷书也念的好,以后前途定是不差的。” 昭定太后想起女儿和外孙子女们,那满心骄傲和欣慰,她还能与女儿相认,共享天伦,此生已无憾了! 不过她也太了解伺候自己多年的祁嬷嬷,知道她说这些好听的,定是要交待些事,于是直问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 祁嬷嬷低声回道:“有消息传来,太孙嫡子和龙凤胎中的男孩同时得了急疫,病情严重,整个太医院都被派过去诊治,像是不大好。” 第63节 昭定太后猛然睁开双眼,又问道:“谁做的?” “听说有证据表明,是薛侧妃嫉恨太子妃和祥侧妃,犯下的事。” 昭定太后冷笑两声,“她若是这样蠢,当年也不会被我挑中培养了,太子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这点事都摆不平,以后这江山社稷落入他手中,还不是个毁字,皇上又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他屁股后头收拾!” 祁嬷嬷这才道:“安王爷终于忍不住出手,薛逸水经此一事,已成废人,您看可要除了她?毕竟您当初虽是安排了她,可后来却没真用她做事,就怕她抓着这点不放,徒生是非,让皇上知道了,可不好。” 昭定太后缓缓摇头,“我既已抽手,就不会再过问,而且也不再熟悉局面,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再等些日子,急疫只要不是天花、霍乱之类,大多是能治好的,不过于身子不利罢了,反正太孙才多大,他总归是能生儿子的,皇帝还是能忍得的。” 昭定太后预料的没错,皇上即刻处死了薛逸水,太子的两个儿子经过一番挣扎,纷纷熬了过来,只是身子却因为这场大病而败坏,以后要做药罐子,细细调养。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太子探望病中两子时,也染上了急疫,隐匿了一段日子,却突然爆发出来,来势凶猛,病情危重,不过三天功夫,人就没了。 永顺四十一年八月底,太子薨,满世震惊,仁宗皇帝悲恸万分,停朝三日。 第94章 喉咙紧的发疼, 脖子上的桎梏,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她不得不从梦中转醒, 努力睁开双眼。 果然是他, 狰狞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紧盯着正掐着她的双手, 想置她于死地。 她只是冷冷盯着, 眼里没有一丝恐惧, 也未做任何挣扎和反抗, 仿佛就是笃定他不会下死手。 而他也在最后关头撤了手,终是做不到杀她。 被放了以后,祁湄忍不住呛出了声,大口喘着粗气,眼中蓄积的泪,终于流淌下来,她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道:“这是第三次了……” 何必呢, 第一回没能除掉她, 以后又怎能做到, 他对她总归是下不了狠手。 石明澄深黯的眼底充满了愠怒, 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母后想必也料到了不是,知道我今夜定会来这一趟。” “太子死了, 皇上悲伤难抑,总要想个法子发泄一通。” 第一次这样做,是他从她手里夺政成功时,他软禁了她,想亲自送她上路,她也如今日这样,不慌不乱,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不屑一顾,可不知怎的,他的手就从脖颈处渐渐下滑,深入到她的衣襟里头…… 第二次,是华潼之乱,太子暴毙而亡,他那夜也来寻她,也想掐死她,可结果也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手抹平她的泪痕,而后捏紧她的下巴,问道:“你生产过后那十年,我们有多好,你可记得?那时候,我没有任何其他人,哪怕是皇后,也被我冷落!” 祁湄一瞬间恍神,神情之中,带着一丝迷恋和向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两人恩爱的日子。 “你我是怎样约定的,你可还记得?待把那几个家族收拾了,太子可以独当一面时,我就禅位于他,从此,我们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去过那自在逍遥的隐居日子。” “可你还是设计害死了太子!” “我与你说过多少次,皇后和太子必为正统,这是我欠她们母子的,你却仍是贪心,偏想取而代之,总想从我手里夺回大权。” “叫我怎么敢信你?” 祁湄突然大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差点没岔气,像是听见了多么荒唐的事情,她紧抓着胸口,似喜若悲地说道:“皇上啊皇上,你跟你父皇真是一个德性,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说起成宗皇帝,石明澄忍不住皱起眉头,回道:“父皇他一生痴迷于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爱,你却从不知足。” 祁湄吭声嗤笑,“他确实是个长情的,不管有多少女人,可一生迷恋、珍爱的,从头到尾,都是贞妃,我不过是碰巧长的像她,又正是青春少艾之时,所以才得宠于他。” “你父皇这人,多疑、器小,容忍不得贞妃失贞,白白让最心爱的女子含怨而死,最后却用宠我来获得安慰,真是个可怜虫。” 石明澄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这便是你毒杀他的理由?” 祁湄此时的语调可谓是格外无情,“皇上说什么笑话,他视我为替身,我视他为登阶梯,对他从未有情,杀他,自是为了我祁氏一族的荣耀,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也一样,好不到哪儿去。你以为我不知道贞妃在冷宫里生了个女儿,后来你母后曹皇后被废打入冷宫,也在同一个地方生下了你。你和她从小一道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这位才是你的心尖子,也是姚康安的生母,她当年怀孕之后,被你挪了出去,让我猜猜,她可是难产去了,你思念万分,见到与贞妃母女相似的我,便怎么也舍不得动手杀了,甚至还控制不住强占了我!” “什么好了十年,不过是我又做了替身而已,可笑啊可笑,我祁湄一辈子,都是别人的替身。你们都想摆布我,想从我身上谋好处,你是,成宗是,连你的皇后也是,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和贞妃之女的事情,就是你的好皇后郭氏告诉我的。” 她说这话时,不由竖起眉毛,双眼阴凄凄,皓洁的牙齿时不时咬着薄唇,显然是怨到了心头。 “我偏要让你们付出代价,尤其是你,石明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什么此生有我就足矣,什么远走高飞、隐居于世、再不过问世事,不过是你用来忽悠我的甜言蜜语,你一生都想着怎么利用我,却在我面前装什么痴情,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石明澄静静望着她不说话。 她继续道:“当年我生的明明是女儿,你却拿儿子来诓我,竟说姚康安是我的儿子,我竟然傻到信了你,把他当成我的骨肉看了十余年,最后还是你的郭皇后发现了你我之事,被刺激以后,在我面前说漏了嘴。” “我不信,亲自去调查,却发现我生产那日,有个憋死的女婴被偷偷运出宫外,当时,我恨不能亲手刮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祁湄越说越激动,竭力抑制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你心爱的女人,给你生的儿子是心头肉,我给你生的女儿,你甚至都不愿多看一眼,不过是添位公主罢了,留在我身边,又能如何,这点寄托,你都不肯给我!” 他只能低声解释,“她当时已没气了,我以为她去了,便命人抱了出去,怕你见到伤心。” “怕我伤心,所以你便用别人的儿子来安慰我吗?我的女儿后来明明活了下来,却被你安置在一个小小的厉家,嫁了个什么鱼家做二房,你若真为我们母女好,为何不把她的消息递给我,偏要告诉我生的是那姚康安?更可恶的是,你竟用贞字来给她取名,自始至终,你心心念念的人,都是她。” 祁湄步步紧逼,“你让我误会,不过是希望我为你的儿子谋划,想把我的势力,不费吹灰之力,送到你儿子手里,为你们所用。” 他并没有反驳,此刻像是石头刻的,没有表情,“所以你便暗中布置,杀了我的嫡子。” “我何止要杀你的嫡子,我要让你断子绝孙!后来那些年,我佯装顺从,委身与你,其实是为了让你失去生育能力。” “你难道?” “没错,我最喜欢的那一串紫檀柳,一直带在身上的,就是避孕的好药,不仅女子带久了不能生,连有肌肤之亲的男子,也会潜移默化地被影响,慢慢不能再生,这就是你后来无所出的原因。” 他的神色不变,眼里晦暗不明,鬓角有一条青筋轻轻跳动,硬压着嗓门说话,“还不止吧,你与安凌王暗中勾结,想助他登位,薛家也是你们的势力,薛逸水便是你安排的棋子,为的就是除掉我孙子。” 她终于煞住了心头的绝望和悲伤,微微勾起嘴角,又习惯地摸起手腕,用轻松的语调回道:“告诉你一件事,薛逸水,其实并不信薛,她应该叫孟逸水,和那孟玄音是堂姐妹,与你那孟贵人反而更像些。孟氏姐妹,我一明一暗,都安排了起来,而太孙果然是他老子的种,喜欢的女人都是一类,终是逃不过这一道坎。” “不过这次倒真是意外,谁也没料到太孙能这样去了,想必安凌王也一样,他也没想到老天爷会这样帮他。” 仁宗皇帝似乎抑制不住心头的悲伤,忽而起身,背对着她,徐徐威胁道:“你以为意外就不能发生在小鱼府和小申府吗?” 昭定太后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道:“太子虽是你明面上的继承人,可你又何尝不多留了条后路,这些年,你帮姚氏父子暗中布置多少势力,难道就没有其他用意吗?” “这次太子死了,留了两个病恹恹的幼子,恐怕都不是合你心意的人了,接下来,你便要想着,怎么扶他们上位,听说姚福生的那个平妻怀了孕,已被你悄悄接进宫去,她若是生了男孩,你定会亲自来养了吧!” 昭定太后到最后,与他彻底摊牌,“安凌王日渐强盛,你心里多有忌讳,现在你想除掉他和他背后的势力,送你的心头肉上位,可没那么容易,所以你不能轻易动我,这才是你不能掐死我的原因,不是吗?” 有我在一日,我必会想方设法除掉姚氏父子,你不把我的女儿当回事,我便要你的血脉之中,只剩下她这一脉! 你当年能做上皇位,还不是因为有我扶持你上位,难道我就不能再辛苦一次吗? 谁说这江山就要石家人来坐? 第95章 谁也没想到连小儿都能熬过的急疫, 却猛然要了太子的命。 太子之死,实属意外。 然而发生在皇家,就没有意外, 毕竟罪魁祸首, 还是安凌王。 仁宗皇帝到底要拿这仅存的侄子如何呢? 永顺四十一年的九月,所有家族都敛声屏气, 等待动静的到来。 皇帝不是动不了安凌王, 只是却要付出过大代价。一方面, 安凌王一党强势, 不好轻易动了。另一面, 太子之死,本就是动摇国之根基的大事,若是连安凌王也没了,朝廷恐怕就真要发生动荡。 毕竟太子的两个遗子身子都因急疫被毁,以后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根本无法继承江山,而姚康安,总归是私生子, 他想上位, 其难度也不亚于上青天。 最后, 皇帝果然没拿安凌王怎样, 甚至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可谁人都知道圣上心中有怒,这火气总要找个其他法子发泄出来。 动不了侄子,就拿别人撒气, 太子之死,还是需要个交待,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范家因此遭殃。 理由十分牵强,说是范国公府意图谋反,指使小范氏毒杀太子。 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这事不大可能。 小范氏可是给太子生了嫡子的,就算嫡子身子不好,那也是她儿子,况且她以后又不是不能再生,太子活着,对他们母子、还有范氏家族,才是更好的事,她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谋杀亲夫的事。 可仁宗皇帝就是这样给了定论,安凌王一党早就恨不能除了范家,当然愿意促成,太后一派也默认,那这事就是板上钉钉,没有人能力挽狂澜。 曾经显赫一时的范国公府就这样垮台,嫡脉被满门抄斩,三族被流放,五代不得参加科考。 归咎起来,范家还是站错了队,原来明明和申家一样中立,谁也不沾,可当皇上许以太孙岳家等好处、向范家抛出雀枝时,他们还是禁不住引诱,选择了一条险路…… 没想到太子跟他亲爹一样,是个没福气的短命鬼,范家牵涉太深,只得跟着陪葬,成了三大势力摒弃和蚕食吞并的对象。 太子及范家的势力,大多还是被皇帝给收了回去,而耐人寻味的是,仁宗把这些势力打散,重新布置分配,又暗中给了姚家。 而诸如昭定太后之流手段了得、且消息灵通的人,已然发现,姚福生那怀孕的平妻曹氏,凭空从姚家消失,宫中却多了个大腹便便的贵人。 九月中旬,这位神秘的贵人,平安诞下一子,即皇五子,贵人母凭子贵,晋封为昭妃娘娘。可惜昭妃娘娘生产时伤了身子,只能在深宫中好生将养,轻易不露真容。 皇五子由怜妃抚养,怜妃也因此被升为怜贵妃娘娘。 而在皇五子满月之后,曹莹又默默出现在了姚家,地位已与刚嫁进去时,全然不同,连正妻端敏县主都比不得她了。 仁宗皇帝的意图已很明显,比起安凌王这个侄子,他还是希望自己的曾孙,哦,不,应该说是幼子能继承皇位。 毕竟他今年刚及五十,身子康健,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再精心培养个太子出来,完全能使得。 姚家势头正旺,太子府中却格外萧瑟,小范氏的儿子,在母妃被除死以后,根本没熬过九月,紧跟着他父亲母亲就去了。 此后仁宗就把太子后院中的妻妾全都送进寺庙修行,好为死去的太子祈福,只有生有龙凤胎的鱼令殊被留了下来。 临行之前,鱼令殊牟足劲求才见了鱼令娆一面,想求祥侧妃帮她谋个好一点的去处。 她现在的精神可比儿子刚殁时强了许多,若不是眼中时不时亮起奇怪的光采,谁能看出她神志上的异常。 “令娆,看在多年姐妹的份上,看在我这几年护你的情谊上,你去求求上面,留下我吧,实在不行,把我安排到子母庙、姑子庵也成,那华业寺可不是一般人能受住的地方,多少人在那里被活活搓揉致死,我万万不能去啊。” 这还是鱼令殊头一回对令娆低声下气,她现在认了命,接受了这一切,看清了现实,而今只想找个能安生养老的地儿。 鱼令娆都不愿抬头看人,敷衍着回道:“君命难为,大姐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妹妹多帮你准备一些,有钱什么事办不成,在哪儿都一样。” 鱼令殊却不肯轻易放弃。 “事在人为,凡事只要找对路子,自然是能成的,你瞧那殷侧妃不也被安凌王想法子安排到了子母庙里修行,这子母庙里可舒服多了,甚至还有机会得见家人。” 鱼令娆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饥笑。 “是这样没错,可大姐可曾想过,这安排的事矣,先得宗正大院放人,随后大理院负责派遣,这两处,可都是安凌王把控的,他要安排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而我哪能在他面前说的上话,我们鱼家也没这能耐。” 笑容逐渐加深,还带着落井下石的味道。 “不过真说起来,这事也不难,只要令妩愿意帮你,给安王爷吹吹枕头风,你想去子母庙也能成。可令妩因为成全你才嫁给了肖天玮,她为此吃了多少苦楚,你母亲还亲手逼死了万姨娘,你觉得令妩她会愿意帮你吗?” 第64节 “其实申家倒是能在安凌王面前说的上话,要是四妹妹愿帮你去打点,这事也能成,只是,大姐也别忘了,当年您可是踩着四妹妹,来到这后院的,四妹妹心里难免是要介怀的。” 鱼令殊终于收了笑,冷着脸道:“你不想帮,又何必把事情推到她俩头上,她俩如今可都是贵人了,我岂能高攀的起。” 鱼令娆也不遑多让,狠狠回道:“你这次说的没错,我是不想帮。当年我刚入太孙府,年岁尚小,天天看你脸色度日,我过的还比不上你身边的一个丫头。” “我才十三岁,你便安排我给太孙侍寝,我那时还没长成,伺候这事有多伤身子,你不是不知道。我怀孕之后,你想方设法让我进补,想把我孩子养大,你安的是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对我可没顾及半点姐妹之情,我凭什么要帮你!” 既然撕破了脸,那就只剩下威胁之办法了。 “令娆,我的保哥儿是怎么没的,你心知肚明,你暗中跟小范氏勾结,合谋害死我儿,这件事我手上也有证据,你若是不帮我这回,我便把你们毒害皇嗣的事情捅到上面去,小范氏罪孽深重,你也不想跟她有多大瓜葛。” “你还不是从殷氏那里得来的证据,别以为你们做的事,能瞒得过我,嫡子和我儿子就是因为你们祸害,才染上了病。以为把事情嫁祸给薛逸水,就天衣无缝了。那是你们运气好,皇上不想让太子专宠一人,便立即斩了薛逸水,才让你们侥幸逃脱指证。可太子也因此被你们害死,我承哥儿的身子也大不如前,不然他的前途又怎会仅限于一个郡王?这一切都是你们的罪孽,你说像你这种人,我怎么能留你在我子女身边,我怎会帮你?” 鱼令姝瞪着愤恨的眼睛,眸中闪着猛兽似的光芒,怒不可遏地吼叫着:“那也是因为你害死了我儿子,你也罪孽深重,鱼令娆,都是因为你,我才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你不得好死!” 鱼令娆眼底闪过杀意,可还是收了起来,淡淡回道:“大姐忘了,可是你亲自把我弄进来的,你有今天,怪不得别人。我告诉你,我不仅不会帮你,还要花大把银子,让你以后在华业寺里吃尽苦头,此生都无法解脱。” “快来人,把鱼良娣给本宫哄出去。” 走投无路的鱼令姝越想越偏激,最后彻底疯了,在被送走的前一天,她给自己全身淋透了烈酒,半夜,冲进龙凤胎的寝室,抱着承哥儿,点燃了自己。 她临死之前,又想起了弘易子当年的批命,她的三个妹妹,一个命贵,不是她能决定的,这便是鱼令嫣了吧,一人为祸,此人便是心肠歹毒的鱼令娆,是她害死了自己儿子,今日也要拿她儿子陪葬。还有一人为福,为福者也只有鱼令妩了,可当年为了让她成事,令妩被嫁到了肖家,根本不可能讨回。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能到她和她儿子身边的,就只有鱼令娆,从自己要入太孙府的那日起,她的命途就定了,根本没有其他选择,曾经的繁华,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罢了...... 尽管守夜的丫环仆妇拼命补救,承哥儿还是被烧伤了,本来身子就受损的他,没挨过一个月,就去了,鱼令娆悔恨交加,着实生了场大病,待她好全时,天都变了。 太孙一脉,到最后竟然只留了个女儿,仁宗皇帝封她为永平郡主,另赐府邸,命祥侧妃带着永宁郡主移居郡主府,太子府则被收拢起来,等它再被征用,已是下一任宪宗皇帝嫡长子成亲赐府之时,那又是另一个三十年了。 第96章 十四个月零七天的阿满, 正在练习走路,身后是他爹申锦,此时正扶着他两只结实的小胳膊, 一步一步, 送他前行。 而前方张开双臂、笑逐颜开迎接他的,是他娘鱼令嫣。 那只汪汪叫唤的狗, 名叫桂花, 还有在一旁连理枝上盘旋扭转的白丸子, 都是他娘的爱宠。 可能是因为出生时过重, 他娘和他爹, 总担心他会一直这样胖下去,所以从他会走路时,就盯着他的动静。 对此,他只想说,你们怎能这样呢? 是了,他又要思考下人生了。 他娘原来是这样重视他的,根本拿他当心肝肉呀,整天不是带着他去请安, 就是带着他去串门, 要不然就是陪他玩, 反正一天到晚恨不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 一刻不离。 连晚上也不歇着,还要给他画玩具图纸,天知道, 她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关键她还有处处捧她的丈夫,大热天地汗流浃背,都要帮着她把图纸上的玩具制作出来,害得他只能佯装很喜欢,而后再找各种机会把玩具塞给灼华和庚宝那两小子,给他们玩去。 再说他爹,这就是个天性纯良、毫无野心的老实人,外有申国公府这棵大树罩着,上有他奶奶柔嘉县主这样的母亲帮他操劳,娶了脾性相融、情投意合的妻子,下还有他这个儿子顶着,一辈子都操不到心,妥妥的富贵闲人,真是好有福气。 与此同时,他就用大把时光,陪伴家人,对父母孝顺,对妻子专一衷情,对他这个儿子,更是满腔热情和关爱,天天都赖在他和他娘身边,不肯挪步。 同时他也对下人宽仁大度,颇有人缘,同样是不务正业,可比他爷爷申钰强多了。 他爷爷是个看似不着调的,成天浇花、遛狗,给女儿当马骑,时不时就推着他这个孙子、还有庚宝这小侄子一起晒太阳,偶尔还要给曾祖父撒个泼、添个乱,到曾祖母面前撒个娇,而被奶奶收拾一顿,周而复始,乐此不疲,每七天一个循环,竟都不觉得腻。 跟他爹不同,他爷爷可不简单,这位绝对是个狠角,前些日子,大房申瑜想纳妾,安康县主不同意,大闹了一场,整个申家只有他爷爷出来,骂了申瑜一通,才让他不好意思歇了念头。 不过他爷爷再嚣张,还是个十足的妻管严,他奶奶一身吼,立刻能让丈夫消停了,奶奶就是个操心的命,平常管丈夫,还有他那个活泼好动又外向的姑姑都不嫌够,还要挤着时间来瞧他和庚宝。 而且每每来他这里,都能碰上他外婆厉氏。两人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莫名就能燃起战火,次次都要为争夺他而大打嘴仗,搞的他娘都不敢让外婆多来,只得每天把他带去小鱼府一趟,不过倒也方便了他,这样他每日都能见到“她”了。 可能是因为他出生时发生的那一茬儿事,他外婆对他总有些愧疚,后来对他,基本就是肆无忌惮的溺爱,她自己疼爱尤嫌不够,还不许任何人委屈他一分。 他爹、他娘,还有我小舅舅,都被她狠狠批过,特别是小舅舅,他每次瞅到自己,那小眼神,都透着几分嫉妒,哈哈,未来领头把六部撤散的大首辅,曾经也有这种时候呀。 说起小舅舅,就不得不提下他姑姑申瑶,每次小舅舅一来跟着祖父学习,姑姑都会特别准时地守在门口等他,真是非常主动了。虽然她现在可能还不明白,其中的坚持到底意味什么。 如此一等就是十年,直到小舅舅再三拒绝过后,她才心灰意冷,随父母的意,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定了婚事。 可临嫁前一天,小舅舅幡然醒悟,偷偷溜进姑姑房里,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人竟然连夜私奔了,等回来时,咳咳,姑姑肚子都大了,全家人再气再急,也只得认了,收拾烂摊子不说,还要想法子帮他们遮掩。 而每每想起这个,他都会不由自主想到他爹娘头上,算算他俩成婚的月份,还有他出生的月份,满打满算,他也只有七个月大小,也就是说,他应该是个早产儿,可有他这样七斤六两的早产儿吗? 两人果然是在婚前就有一腿! 到底知不知道害臊和羞耻为何物啊? 答曰:并不知道。 申锦送着儿子前行,逐渐靠近令嫣,最后,两人隔着阿满抱在了一起,在阿满复杂的目光中,亲到了一起。 岂有此理,大庭广众之下,在他跟前,竟敢如此亲热! 夫妻两个,总算感受到了儿子关注的目光,说时迟那时快,立刻抱起阿满回了屋子。 而后,那天晚上,阿满,果然就偷听到了爹娘亲热的声响。 他为何会待在申锦夫妇的寝室里,其实还是他娘的意思,这样方便晚上给他喂奶。 鱼令嫣认为,孩子由父母带着长大,才能更幸福,所以阿满的事,她和申锦都亲力亲为。 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这样也有窘迫的时候。 申锦近一年来,逐渐体会到了那事的妙处,他本能地觉醒了,渐渐食髓知味。 可令嫣限制着他,一周只有五天让他行事,而每夜只准一次,且每次都得轻缓着来,不能吵到儿子。 申锦大多时候都听老婆的话,可这事他有时也把持不住,特别是清晨,令嫣穿着肚兜躺他怀里的时候,他难免会不老实,毛手毛脚。 令嫣嘴上说着不愿意,可最后仍就迷迷糊糊、半推半应了。 所以我们警觉性和敏感度特别高的阿满,经常会被吵醒,这让他恼火不已:一大清早折腾什么,晚上还不够吗? 显然还不够,夫妻两个完事后,更要温存着说些琐事。 令嫣提道:“相公,庚宝周岁后都断奶了。” 申锦明白妻子的意思,“你想给咱们阿满戒奶?也是,都十四个月了。” 阿满努了努嘴,他也知道自己该断了,其实吃不吃奶不打紧,关键是每次他娘喂他的时候,他爹也多会陪在身侧,小夫妻两个头一回做爹妈,什么都是新鲜的,哪怕他放了个屁出来,都会被夸赞一番。 上辈子,他两岁多就离了爹娘,对他们的记忆不多,本以为对他们并没多少留恋,可真重来一次,才明白,他其实是多想与他们亲近,多渴望得到他们的认可和赞赏。 这辈子,据他所观所闻,事情还是如上辈子那般进展,距离那件事已很快了。也就是说,他待在爹娘身边,也就剩下这些日子了,他……舍不得,能多亲近一些都是好的。 令嫣又说:“可断了奶,月事来了,就要开始注意避孕了。” 申锦不解地问她:“娘子,之前你不是说,想一鼓作气,把梦中的那个宝宝,也生下来吗?” 哼,做梦去吧,申铄可比我嫡长子还小个两年呢! 鱼令嫣连忙摇手摆头,“不了不了,生养一个孩子要花费许多精力,要是再怀上,就没有精力来照顾阿满了,还是等阿满长大再说吧,现在都以阿满为主。” “嗯,娘子说的对,那样对阿满未免不公平,我来吃药避孕吧。” 阿满适时发出声音,打断爹娘的话。 床上马上传出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不一会儿,穿好寝衣的申锦,就从被窝里钻出来抱他,动作和语气,都极其温柔,问道:“咱们阿满是要去解手,还是要吃奶呀?” “都要!”尽管他很努力改变语气,可声音到了申氏夫妻耳里,还是一副奶声奶气,引得他们不由发出轻笑。 申锦麻利地带他去恭桶旁,耐心地等待他结束,完事后,又给拿着温热的巾帕,擦干净他的脸、手脚,还有鼓鼓的小屁屁,随后再抱他去令嫣怀里吃奶。 儿子一岁多了,虽能说能走,好吃好睡,性子却有些孤僻,不爱与人互动和交流,跟申锦小时候真像。 所以不论是他夫妻两个,还是申家、鱼家,以及昭定太后,都格外心疼、怜惜他。 阿满吃的又慢又轻,虽是长了牙,却从没有咬到令嫣一口,不知不觉,他就舒服地眯起了眼,像往常那样,摸上了另一半食物。 申锦夫妇也跟着笑眯了眼,一个握着他另外一只小手,一个轻拍他的肩背,满足的不得了。 令嫣小声说:“我瞧,再缓缓吧,他喜欢吃,我就再喂一段日子。” 申锦补充道:“还得帮他遮掩些,我小时候就这样,很小就懂丑了,特别受不得人家说我呢,只想听夸赞的好话,这点阿满像我。” 令嫣语气中都透着欢和,哄着道:“好,那咱们悄悄喂,悄悄瞒着,一定不让别人知道。” “嗯,一定。” 阿满这次终于红了耳朵,其实这才是他最像申锦的地方。 因为醒的有些早,他吃完后,稍稍有些困意,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还揉揉眼,以他自以为极低极小的声音,说道:“谢谢,娘亲和爹爹。” 可申锦夫妇还是听的非常清楚,两人心中那个激动呀,比什么时候都要高兴振奋,不过都不敢表现出来,怕小家伙被吓到,难为情而退却这份主动。 最后,令嫣抵上儿子的脑袋,说了个提议,“阿满要不要跟爹爹和娘亲一起睡个懒觉呀,到日上三竿时。” 阿满什么都没说,自己滑进了爹娘的被窝,把头蒙住后,还要伸手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给爹娘来牵。 他一辈子都没睡过懒觉,哪怕重新做了婴孩,到了那个时辰,他还是会迷迷糊糊转醒,再三确认既定的现实,所以他早上大多睡的不好,而今天定是能睡好的。 申氏夫妇用时把儿子的脸蛋漏出来,遮盖好其他部位,不让漏风,一起问道:“阿满,醒来后,想做什么?” “去见外婆和太后娘娘!” “好呀。” 那就彻底心满意足了。 一家三口呼呼大睡,可也没满一个时辰,大丫环清风就进来叫醒了他们,“二少爷,老太爷喊您去大房厅堂那里呢。” 申锦和令嫣都起了身,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三爷他正在狠命打大少爷,谁来都不听劝,二爷在一旁看着,也不帮着拉开,老太爷请您过去拉开三爷呢。” 这不可是小事,申锦马上起身穿衣服去了,走前还不忘嘱咐令嫣:“你带着阿满继续睡。” 令嫣哪还有心思睡下去,只是在一旁静静看顾儿子,其实阿满也醒了,心道,终于要开始了…… 第97章 申铎为何要打申瑜, 这还得从头说起。 所谓得不到的,都是最惦记的,申瑜对孟玄音就是如此, 尤其是她还嫁到申家, 做了他三婶,其中滋味, 可想而知, 反正心中是越发放不下了。 当然他也不敢做些什么, 只是对妻子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哪怕她是安康县主, 是皇上的亲孙女,也是一样。 第65节 尤其当他的父亲、母亲,堂堂的申国公夫妻,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讨好,使她愈发嚣张,对他也越管越多时。 两人的矛盾逐渐加深,成婚才一年多,已是分房而睡, 初一十五才同一次房。 申瑜看中了一个叫代桃的丫环, 这本也是姚若依自己身边伺候的粗使丫头, 平常少有机会得见主子, 只是无意间被申瑜瞧见了,他当时就起了念头,无其他缘由, 只因这代桃身上竟有孟玄音的影子,三分面容,五□□量,便足够让他心动了。 妻子的丫环,要来做通房,在大户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像申家二房那样的,才是圈子里的异类。 申瑜没找姚氏,而是把事情往母亲那儿一提,申国公夫人去媳妇那儿说了许多好话,想让媳妇同意。 姚若依心想反正总有这么一天,自己手心握着的人,总比婆婆和太婆婆塞进来的要好,而且这样也能缓和夫妻两个冰冷的关系,所以代桃这就成了申瑜的通房。 然而姚若依没想到的是,申瑜待代桃,与她却是全然不同,申瑜初一十五,来她这里,完全是敷衍了事,其他日子,天天都赖在代挑房里,浓情蜜意,宠爱异常,简直是不把她这个妻子,放在眼里。 姚若依心中怒火翻腾,直想把代桃这个小贱蹄子给弄死,这时候,代桃竟然怀孕了,而申瑜更是狂喜,想要把她纳成妾室。 姚若依当然不许,她甚至恨不能把代桃和她腹中孩子给生吃活吞了,还要纳妾,想的美,嫡子未有,却先有了庶子,这不是要家宅不宁吗? 她以为公婆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却没想到婆婆和太婆婆,一改往日态度,明里暗里指责她嫁过来两年还未开怀,二房出生了两个男孩,他们大房还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个庶子也是好的。 这生不出孩子,怎能怪她一人,他不来她房里,让她怎么生,难道叫她去偷吗? 最后竟然是二房之人帮她。 首先是二爷申钰去训斥了大少爷申瑜一顿,把他说的耳红面赤、没头没脸,先歇了念头。 接着,在去给曾祖母郭老太太请安时。 郭老太太见了她,头一回皱起了眉,指着她问道:“听说你器小,连一个妾室都容不得?” 当时坐在她前面的太婆婆陶氏、婆婆薛氏,俱是冷眼旁观,而对面做的聂氏和祁氏都是视而不见,倒是抱着阿满的鱼令嫣帮着说道:“曾祖母,令嫣听说那姑娘本来是大嫂身边的丫头,还是大嫂提拔给做了通房,并不是不容人……” 郭老太太看着她,冷哼了一声。 于是抱着庚宝的孟玄音,继续说道:“听闻那姑娘有了身孕,咱们这样的家里,几代都没出生过庶子,哪有庶子生在嫡子前头的道理,外头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世子爷不敬重嫡妻呢,就怕更有难听的,要说宠妾灭妻,对咱们申家影响到底不好。” 郭老太太眉头更深了几分,就快要发火,这时,聂氏出声呵斥了媳妇和孙媳妇,“这里哪轮得到你两个小辈说话,还不给我闭嘴。婆婆消消气,这两孩子被丈夫宠坏了些,难免看不惯妾室和通房得势的事儿,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辈的计较。” 郭老太太一口气闷在胸口,心中的拧巴劲全上来了,理都不想理聂氏等人,转头对姚若依说道:“安康县主,你嫁过来两年,都没开怀,不是我老婆子催你,你瞧瞧二房,一个庚宝,一个阿满,长的多好,你看了眼不热吗?” 姚若依红了眼角,低头不语,没有子嗣,她到哪儿都没处说理去,姚家也帮不了她。 郭老太太又道:“大房可只有申瑜一个根,就靠他传宗接代,有了孩子怎么也得留下,老婆子向你保证,这代桃生的,不论是什么,都越不过你去。” 姚若依最后竟然轻轻点头,应了下来,白费了令嫣和玄音那番话。 那天夜里,姚若依就妥协了,派人把申瑜请来,告诉他,自己想把代桃纳为桃姨娘。 申瑜自然高兴不已,难得和颜悦色地问了她许多话,直到他听了今日请安时的事,才变了脸色,青着脸去了代桃那里。 姚若依莫名其妙,还奢望他今晚能留夜,直到次日,她听了丫环来禀告,说是代桃昨夜去了。 她一开始还不肯信,喃喃问道:“代桃怎么会突然去呢?” 她的大丫环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窃喜,说了令姚若依心里发毛的话来,“大少爷昨夜从您这儿出去以后,端了碗药,喂代桃喝下,夜里,代桃血崩不止,孩子和大人都没抱住……” 他怎么能这样? 代桃不是他心爱之人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心上人给他怀的孩子。 就算她再恨代桃,再不想留她腹中骨肉,她都没真做些什么,毕竟杀人这事,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出的。 此时此刻,明明是五月,天很热,可姚若依却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冰寒,也是从这一刻起,她对申瑜彻底死心了。 然后这件事,郭氏、陶氏、薛氏,全算在了她头上,认为是她逼迫申瑜所为,申瑜也不解释什么。 后面那段日子,姚若依过的很不好,被她们三人搓揉的消瘦憔悴,她心中渐渐生了怨气,积压在心头。 直到九月,皇五子诞生,才扭转了局面。 大房众人全都对她换了副面孔,甚至连申瑜,也对她温柔亲近起来,可姚若依心中却是恶心,她根本不想再与这人多待,每次他来,她都要想方设法灌醉他,再脱去他衣物,扮成与他成事的模样。 某天夜里,她也是这样做,却听见申瑜迷迷糊糊地说了个名字出来,很轻,但她却这辈子都忘不掉,他在念着——玄音,用从未有过的爱慕语气。 那一瞬间,姚若依呆若木鸡,久久没有动弹。 待反应过来时,她心中的怨火,都快要把她由内而外烧灼了开来。 孟玄音,原来你心头念的人是她! 怪不得,仔细一想,代桃的确有些像她,所以你才那样宠爱她,一个粗使丫头,被你当成了宝贝,还越过了我这个县主妻子。 而又音孟玄音说了你宠妾灭妻,你就连夜把怀有你骨肉的代桃给处置了。 全都是为了这个成为你三婶的女人。 她好恨,她好恨啊,恨申瑜,却更恨孟玄音,这个女人毁了她的幸福,毁了她心中的向往和期待,她的一生! 她要报复回去,这对贱人! 所以便有了那件事情。 * 那日,申锦回来后,与妻子说明白了事情,令嫣又抱着阿满去见了玄音和庚宝,见玄音没什么大碍,才放心地抱着儿子,去小鱼府。 隐月阁里,厉氏和昭定太后,早等的心急了。 一进门,令嫣就放下阿满,让他自己行动,阿满先是稳稳地走到厉氏跟前,蹲下身给她请安,甜甜叫道:“祖母大安,阿满来了。” 厉氏赶紧搂过他来,一口一个心肝宝贝,问了今天睡到什么时候,吃了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昭定太后无奈地推了推女儿,该换人了,她还等着呢。 厉氏又亲了几大口,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阿满立刻飞扑到昭定太后怀里,搂着她的脖子不说话。 厉氏酸溜溜地对昭定太后说道:“这孩子真与您有缘,他呀,一见您就黏,别人都没这待遇。” 昭定太后眼睛都笑眯了,轻柔地抱着阿满坐到怀里,亲自喂他吃点心,她也觉得这孩子不一样,从见第一面起,就和别人不同,那份与生俱来的亲密感,谁都比不得。 见她娘高兴地逗弄着阿满,压根不想理她,厉氏只好捏捏身旁的女儿,问道:“今夜怎么来这样晚?” 鱼令嫣把上午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今日太阳甚好,玄音一家三口出去踏青了,您们也知道她夫妻两个,如来不喜欢带别人在身边的。当时三叔出去置办些新鲜的小吃零食,剩下玄音抱着庚宝晒太阳,谁知申瑜不知从何处出来了,还喝醉了酒,像吃错药似的,竟要对玄音动手动脚。” 厉氏连忙问道:“玄音如何了?” “放心,玄音可不会吃亏,她平常一直跟着三叔学拳脚呢,当时把庚宝放到一旁,撸起袖管,就把申瑜好生揍了一遍,直把人整趴在地上,庚宝还以为她娘在逗他,在一旁拍手叫好。” “刚好三叔回来一看,马上明白了事情,担心玄音会惹祸上身,当即把申瑜拎回了申家大房,在那里,又结实地揍了申瑜一顿,把事情揽了过去,谁来劝都不听,直到我家相公过去,和公公一道合力制止了他才罢手。” 昭定太后回道:“大房这次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吧……” “可不是,大房定要三叔和二房给个交待,不给,就要分家!” 第98章 大房要分家, 其中以陶氏和薛氏闹的最凶,国公爷申玦其实也有此意,但碍于叔叔申锐的威严, 他还是不敢明说, 只躲在母亲和妻子的背后,让她们来为这事出头。 郭老太太怒了, 她还活着呢, 分什么家, 她坚决不同意, 谁要是敢分, 就先得踩过她这副八十岁的老骨头。 可大房有理啊,你个做叔叔的,不分青红皂白,毒打侄子一顿,要是申瑜因此伤到了哪里,那该怎么办,他可是世子爷,未来要继承申国公府的, 你们二房毒打他是何居心?必须得给个交待, 不然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二房, 玄音已把前因后果, 都给丈夫交待清楚了,申铎怎么也不能把这件事情兜出来,无论申锐怎么逼问, 还是保持沉默,最后实在受不得了,就回了一句,“要分就分了吧。” 申钰在一旁添油加醋,“分,早该分了,我瞧大房早不顺眼了,迟早有一日得惹祸上身,越早分越好!” “放你的屁,你也不去照照镜子,你以前给申家惹了多少麻烦,大房有说过你什么吗?你倒好,竟有脸去嫌弃人家。分什么家,老太太还在呢,况且我在大哥面前发过誓,要护着大房一脉不出事,他们总归还是不成,分了家,我放心不下。” 申钰调侃回道:“爹呀,您是想做好弟弟、好叔叔、好太爷,可人家不领情呀,大房还觉得咱们拖累了他们呢,是他们坚持要分家的。况且铎儿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他做事极有分寸,怎会无故打申瑜,您想想看,他在乎的东西,还不是就那么些……” 这时,一旁的小庚宝拍了拍手,高兴地喊道:“娘,打,打,打……” 申锐的目光扫来,孟玄音惭愧地低下了头,更抱紧了儿子几分。 阿满从令嫣怀里下来,佯装找庚宝玩耍,其实趁机用滚胖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止住了声。 聂氏忽然开了口,她一反往日的温柔态度,严肃地对申锐道:“老爷是答应过大哥,要照顾好他的子孙们,可老爷,您别忘了,二房才是您血脉。每次一出什么事,您都让着、帮着大房,其他都是小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关系到我儿子,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柔儿,我哪能儿,我对你和孩子们,都是……” 聂氏无情打断他:“两儿子都说要分,我也说要分,态度就摆在这儿了,反正大房也要分,何苦不成全了彼此呢,老太太那里,你来搞定,若是分不了这个家,以后你就滚铺盖儿,搬去大房跟老太太住去,我和孩子们,也算是跟你分了。” 这是聂氏第二次对申锐发飙,第一回,是在申锦被吓到发病时,当时她也是一样的话,你不搬,就留在这里跟老太太过,我跟孩子们可是要搬过去住的。作用嘛,自然是最有效的,这次也一样,申锐忙火烧屁股地起身去郭老太太那里了。 哎哟,他老娘可难缠呐,又要跟他哭死去的大哥了,但老婆的话也不敢不听啊。 手背是老娘和大哥的子嗣、还有申家的前途,手心是他老婆孩子们,都是肉啊,申锐其实是个想要面面俱到,矛盾又理想化的这么一个人,他其实是个心软的,多数时候,想做老好人,没想到却娶了聂氏这样外柔内狠的妻子,被治的死死的。 聂氏其实还是很爱丈夫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都是脉脉温情,直到他走开了,才转头看向孟玄音,对她道:“打的好!” 在那一刻,孟玄音的心头涌现出无限感动,平常爽朗利索又好强的性子,却因为这三个字而湿了眼角,带着哭腔回道:“娘,都是我的错......” “你和柔嘉既然叫我一声娘,我便把你们当女儿看,我最容不得别人欺负我家人,无需自责和解释什么,尽管把你的腰杆挺直。你是铎儿的妻子,是我家的儿媳妇,以后到哪儿,都得挺直腰杆做事,有什么好担心的。要不是这事传出去对你不好,我定是要让他们没脸的。哼,想分家,正和我意,别好像咱们多稀罕他们似的。” 无论是申钰和柔嘉县主,还是申锦和令嫣,都跟着笑了起来,就连平日不大跟母亲亲近的申铎,也走到她跟前,搂着她撒了个娇,“娘,多谢您,儿子感激不尽。” 聂氏虽是推拒着,可脸上却掩不住笑意,“得了,快去拉开你儿子吧,庚宝一直咬着阿满的小手不放呢。” 什么?? 众人光顾着这茬儿事,忘记两个玩闹的奶娃娃了,全定睛这么一瞧,只见庚宝果然抱着阿满的胳膊在啃呢,阿满努力反抗,却摆脱不得庚宝的骚扰。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本来阿满捂住庚宝的嘴,是想让他少讲话,谁知快到午饭时候,庚宝嘴上有点馋,碰到又白又嫩又软、还带着奶香的阿满,根本忍不住啊,啊呜一口,就咬上了阿满的胳膊,不仅是咬,还要吸吸、啃啃,四处嗅嗅、闻闻,因为庚宝刚断奶,他对奶水还是十分渴望的,哪儿有奶香,就要啃哪里! 阿满内心连脏话都飚起来了,他其实力气很大,尽管才十四个月,可总归比庚宝大上许多,想用力挣开,其实也能做到,他自己也知道,可他还是不太敢用蛮力,生怕弄伤了庚宝这真正的奶娃子。 申锦和令嫣看着宝贝儿子露出一张苦瓜脸,赶紧心疼地上去帮忙,申铎和玄音,也被自己儿子好吃的本性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 可庚宝就是不肯松口,大家越是要阻止他,他越是要发狠,咬的是越来越用力,现在戒奶了,吃奶的力气没处使用,就只好用在吃阿满身上。 阿满忍无可忍,使劲推开他的脑袋,“放开我!” 庚宝瞪大眼睛,射出嫉妒光芒:你一定偷吃奶奶了,凭什么你有我没有,我也要吃奶,偏不放,就不放,你来打我呀。 最后还是孟玄音威逼利诱:“庚宝,娘跟你说过的,不能咬人,你现在赶快松开阿满,娘等会儿带你去吃豌豆黄哦,再加一块枣花糕,行,再来一盘你最喜欢的羊奶馍馍。申铭,你要是再不松口,以后每天早上的那顿羊奶馍馍就没了,到时候你哭都没用!” 羊奶馍馍什么的,果然好诱人哦。 第66节 庚宝终于松了口,最后吐出了阿满的手,还呸了一口。 还呸了一口,还敢给我呸! 阿满望着自己那明显的牙印,火气蹭蹭上涌,一瞬间失去理智,跟着呸了回去。 庚宝也不示弱,噗嗤噗嗤对他吐起了口水。 两个大宝贝竟然互相比着吐来吐去,总归是阿满的口水更多些,很快就占了上风,吐不过的庚宝急得嗷嗷叫,一爪子就上去挠人,于是两人又滚做了一团,大打出手。 两对父母看着看着,倒也觉得有趣,竟然就放着两孩子打闹,后来还给各自儿子加油鼓气,直到阿满已压倒性的体重压倒了庚宝,令嫣才抱起儿子离开。 庚宝心里不甘,在他娘怀里拼命表达着阿满是胜之不武,可惜他还小,能表达的词汇可少,爹娘完全不能理解,只是笑眯眯抱他、亲他、逗他。 庚宝那个着急呀,仍就不放弃地解释,“他有奶!” “有奶?” “他吃奶!” “嗯嗯,我们回去吃羊奶馍馍,好不好呀。” “呜呜……好!” 第99章 申锐去说服老娘的时候, 郭老太太本来还要拿着沾了辣椒水的袖口,呛一呛,想要装着哭上一场, 可申锐太了解她的套路, 竟先行一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嚎啕大哭起来。 把老太太给吓的哟, 紧张地直问道:“幺郎啊, 你这是怎么了, 快别哭了, 娘瞧着心疼。” 申锐心道这芥辣粉实在了得啊,眼泪鼻涕全下来了,根本停不下来,也无法回应郭老太太。 反正他就是跪着哭,哭势不够了,就继续闻袖口,接着狠狠哭,也不回答老娘, 也不肯起身。 郭老太太心慌了, 五十多年了, 头一回见小儿子这样, 她不知如何是好,遂是说了许多贴心话。 “我的心肝哟,幺郎, 你哭的娘的肝都疼了,娘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其实你也知道,娘最心疼你啊,我生你大哥时是逆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生下来,差点没丧了半条命,对他遂是不喜。你不一样,生你、养你都顺顺利利,你从小还特别懂事,性子又特别好,贴心的很,娘真是拿你当心头肉啊,本来就想着等你大哥继承爵位以后,我就跟着你过,给你看孩子。可谁能想到,你大哥就那样去了,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不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心里那个悔呀,总觉得对不住他,所以这些年,我处处都偏颇着大房,还要时不时打压你们,委屈了你们。” “你是个好的,从来不争不抢,其实你想,怎么不可以呢?当年,太后娘娘还有皇上都有意让你来继承爵位,你却拒绝了,默默帮着你侄子坐稳了位子,再抽身而去。你是个光明磊落、品行端正高洁之人,又有惊世之才,一直是娘心头的骄傲,我此生能生育你这样的儿子,也无悔了,以后到阴间见了你那早死的老爹,还有咱们申家的列祖列宗,我申郭氏怎么都抬得起头来!” “咱们申家明面上是大房得势,实际上,你在背后帮了他们多少,娘心里都有数,不是你们离不得大房,而是大房离不得你们,他们糊涂啊,至今还不明白这个,都是陶氏和薛氏那两个搅事精搞的。可毕竟是至亲骨肉,你不帮他们,谁来帮呢,总不能真让咱们申国公府萧条下去吧。” 说到这里,申锐才抬起头,止住泪,回道:“娘,情况到底不同了,而今皇五子出生,以皇上的意思,怕是想再立太子,这孩子和姚家的关系,整个盛京,谁人不知呢?咱们申家这是要卷进夺嫡之争啊,那安凌王岂是好惹的,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说起这个,郭老太太不由真哭了出来,呜咽道:“当时怎会料到,太子会这样早逝呢,这才是最让我心焦的,大房明明没那个能耐,还偏要牵扯进这些事中,怎么劝也听不进,所以更离不得你啊……” “娘,我也是有妻儿的人,我得为她们考虑,既然大房也有意,这家还是分了吧,您就别再坚持,儿子心意已决。”说着,就拼命给郭老太太磕头。 郭老太太终是叹了口长气,摆手回道:“得了得了,还是依你吧,我一把老骨头了,不想搬动了,还是跟着大房过。你回去跟你娘子说,我允了这事,只是以后大房要是正能量真出了意外,别的暂且不说,你们要是有这个力,总得帮他们保住命。” 申锐着实松了一口气,允诺道:“是,这个您放心,定尽我所能。” “娘,那我走了。” “行了,回去换套衣服吧,别的不学,竟跟我学这邪门歪道,瞧着就烦,快去快去,不然你娘子又要多想了,她可是个心思重的。” 申家最终还是分了家,两房本来在金钱上的牵扯就少,二房不想多拿,大房不想多事,所以分起来也格外容易,不过三天就结束了。 其实申铎动手打申瑜时,都是避着要害,捡最疼的地方来揍,根本没伤到申瑜多少。在分家过后,没几天他就好的差不离了,这恢复过来头一件事,就是收拾了姚若依一顿。 姚若依生平第一次被打,这次她是铁了心,要与申瑜合离,干脆跑回了娘家求助。她心想当年鱼家二姑娘要跟肖家合离,虽是没离成,却也闹的满城风雨,她堂堂县主、皇上的亲孙女,还能离不成吗? 可姚家并不同意合离,他们现在正需要申家出力呢,申国公府这个亲家可不能丢。 与此同时,大房还是很看好五皇子的,想跟着姚家搏一下,所以这次很是批评了申瑜一番。没过几日,薛氏就带着申瑜,去姚家道歉接人,而姚家也是笑脸迎人,一点没为难,就把姚若依给放了回来。 只是这次到底不同了,夫妻两个真的是貌合神离,只做个表面功夫。 到底是姚若依先服软,她对申瑜和颜悦色地说道:“夫君,且不论如何,咱们还是先生个儿子出来吧,这样对你我都好,其他事我日后再也不限制你。” 说完就唤来两位花容月貌的美人,这两位可有个共通之处,全都与孟玄音有那么几分像。 正和申瑜心意,他欣然接受了妻子的提议,还有这两个美人儿,只是待她们都不如代桃了,也不会再发生通房先有孕的事情,他的儿子,还得姚氏来生。 这样一来,两人反而和谐了,姚若依听话顺从了,申瑜也给了她嫡妻该有的尊重。 只是谁人都没注意到,姚若依这次回来后,身边多了个身形稍显高挑的丫环,这丫环素爱擦脂抹粉,还爱穿高领的衣裳,平常低着头,瞧不大真切,可仔细看了长相,五官却与申瑜有几分像,“她”一来就贴身伺候在姚若依,可谓是形影不离,连晚上守夜的活,也是“她”来办。 没过多久,姚若依就传出了怀孕的消息,整个申家大房都为之一振,申瑜更是欣喜若狂,姚若依从此被申家供了起来,她脸上也多了笑容,只是这笑中却藏着抹不去的讥讽和嘲意。 来年九月初,姚若依平安生下一女,大房虽有些失望,却也没失望多久。 因为九月中旬,五皇子被仁宗皇帝封为太子,这也是仁宗在位期间的第三位太子,也是最后一位太子,同时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宪宗皇帝,他与仁宗皇帝统治的百来年间,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整个雍朝都欣欣向荣,被后人赞誉为仁宪百年盛世。 九月十八,皇帝将于宫中设宴,庆贺太子周岁诞辰,宗室、勋贵、京官大臣,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被邀入宫。 九月十七那夜,昭定太后特地把厉氏夫妇和阿眠,申钰夫妇、申锦夫妇、还有申瑶和阿满,都请到了小鱼府隐月阁,与她们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次日,她便整装待发,又回到了宫中,不是只参加个太子的诞辰,而是再回到那个牢笼中,做个困兽。 而那天半夜,桂园之中,安凌王也来了,令妩当时正带着儿子在睡,突然感觉到了异常,睁眼一看,见房中多了个人影,整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刚准备叫人,就被石景渊捂住了嘴。 他回道:“是我,莫怕,我来看看你们母子。” 鱼令妩的心这才跳回了胸膛,她发泄似地打了几下,才说道:“您把我的魂都吓没了,旁边有盏小灯,您点亮了吧,那灯暗,不会照醒灼华。” 石景渊按着她说的,点亮了小灯。 鱼令妩看清了人,这才完全放下了心,忙起身问道:“您怎么这时候来呢,饭吃了吗,肚子饿不饿,可要我去给你下碗面吃?” 石景渊忙按住她,小声道:“不了,我就看看你们,你躺灼华里头去,我来睡外面。” 令妩蹑手蹑脚绕过儿子,躺到了里头,安凌王也随即跟着上了床,两人同时侧卧,爱怜地看着中间的儿子。 石景渊话中带着呼之欲出的骄傲劲儿,“有段日子没来了,灼华长这么多了,现在越来越像我。” 令妩也一样,心满意足地回答:“可不是,三个月前做的衣裳都不能穿了,每天都要给他量量身子。” 石景渊又盯着儿子规律起伏的小肚腩,问道:“他还真不会醒?” “灼华是个贪睡鬼,除非有大动静,不然轻易都叫不醒,有时也挺让我头疼的。” “哈哈,这样好,我就希望他一辈子无忧无虑,自在且逍遥。” 随后安凌王就静静地看着儿子的睡颜,不再说话。 好一会儿,令妩才问:“您这是怎么了,我心里怎么慌慌的。” 石景渊半响才说:“明日宫宴,可能会出事,若是我出了意外,该拿你母子怎么办?” 令妩却没有惊慌失措,其实从决心跟他那日开始,她就能预料到这种可能,她握紧他的手,回道:“我会有法子的,灼华能保住的,您放心吧……” “那你怎么办?” 令妩柔笑着不说话,看着他的眼里,却满是坚定和执着。 安凌王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有许多人在寺庙之中,府里的女人,也都给她们安排好了去路,若我出事,她们也能安生活着,她们毕竟跟了我许多年,你……要去寺庙吗?” 令妩轻轻摇头,用笃定的语气回道:“我不出家,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天快亮了,您眯一会儿吧,等到了时候,我来叫你。” “好,我们抱着他,一起睡吧。” 九月十八太子周岁宴上,竟发生刺杀之歹事,安凌王石景渊为保护皇上和太子安危,被刺客袭中,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第100章 安凌王深受重伤, 昏迷不醒,被抬回王府治疗,消息一传出去, 马上引起一阵哗然。 安凌王一党, 顿时陷入群龙无首、惊慌失措的困境,此时, 正是收拾他们的好时候。 可惜仁宗皇帝却无法出手了, 因为就在安凌王受伤后的第三天, 皇上突然染上恶疾, 发病太过凶险, 已回天乏力,一时,整个盛京都默了。 那些活的够久,曾经经历过,文宗末年夺嫡之争的老翁们可都明白,天这是要变了。 * 永顺四十二年九月三十。 小鱼府内,气氛很是凝重。 鱼恒在厉氏房里来回走动,心中总是不安定, 从圣上传出病危的消息以来, 已停朝九日, 整个皇宫都被禁军包围, 根本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唯一知道的便是,皇上怕是不行了。 皇上不行了, 怎么不行的,谁让他不行的,这已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现在的关键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谁来做下一任皇帝? 安凌王?被刺客袭击,身负重伤,生死都难定,还谈什么争夺继位。 太子?刚满周岁的稚儿,他哪能担此重任,可现在只剩下他了,群臣只得簇拥他继位,年幼也罢了,选好垂帘听政的太后便成,这不有个成功的先例在前吗?仁宗皇帝和昭定太后,就做的可好。 于是在皇上昏迷之后的第十天,文武百官、肱骨之臣,已帮着想出了接下来的安排,太子继位,昭定太后垂帘听政,协助年幼的皇上打理朝政。 至于姚家和怜贵妃娘娘,他们的份量尚且不够,还没这个资格坐到那位子上,他们镇不住场子,服不了众。 姚家甘心吗,昭定太后在宫中又该如何自处? 这是现下厉氏最担心的事,她见着丈夫这样走动,心中难免不耐,吼了一句:“好了,心里本来就烦,你还到处走动,有什么心里话就给咱娘几个说说,放心里做什么。” 鱼恒开始长吁短叹,“夫人啊,事情大大不好了。” “废话,皇上都不行了,当然大大不好,只是到底哪里不好,你倒是细说一下。” 鱼恒一屁股坐到阿眠边上,顺手抱起儿子坐自己怀里,回道:“夫人啊,还有令妩和令嫣,你们都不知道,而今把守在宫门外的禁军叫羽林军,羽林军现任大统领可是姓赵,还有一位副统领姓曹。” “哪个赵家和曹家?” 令嫣却心领神会,马上答道:“爹,可是端敏县主赵幼仪娘家,和侧室曹莹的娘家,兵部尚书曹家?” 鱼恒对她投来赞赏的一眼,回着:“可不就是。” 令妩发现怀里的儿子快要睡着了,连忙调了让他舒服的姿势,接着道:“也就是说,羽林军现在是听姚家调遣的,包围着皇城,姚家掌握着先机。” 阿眠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回道:“可禁军又不是只有羽林军呀,我记得有三军啊。” 窝在令嫣怀里的阿满的,淡定地在心里回道:可不就是,禁军乃皇帝亲兵,分为龙虎、羽林、神武三军,每军配有一位大统领、三位副统领,有皇令时,皇令至高无上,无皇令时,通常各听从三大统领调遣。 鱼恒回道:“是还有龙虎和神武,可龙虎军的首领是安凌王,他……”说道这里,他不由看了看令妩的反应,见她表现还算平静,才继续道:“王爷他现在情况特殊,哪能号令龙虎呢,所以龙虎不动。” “至于神武比较特殊,它并没有统领,只有四位副统领,就这样说吧,两副为薛家势力,另一半……”他又瞄一瞄令嫣,“令一半是申国公府的势力。” 第67节 厉氏道:“那这神武也不好动啊,我们厉家的大太太就是其中一位副统领家的女儿,我所知道的是,神武军最是骁勇善战,军中都是狠人,听说除了皇上,谁都不听的,四位副统领都形同虚设,什么薛家、申家,根本没用。” 阿满继续补充:其实神武原本叫神策,乃雍朝一代名将聂远风亲手带出来的军队,后来聂氏满门英勇就义,手中精兵全军覆没,只有曾经带过的神策军因镇守皇城而得以保全,军士们其实是最讲义气的,把忠义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尽管后来神策被缩减人数,改名为神武,尽管过了几十年,那些老兵早已退役,可军中多是他们的子孙,某些东西,还是随着他们流淌的热血而保留了下来,对国忠,对皇上忠,还有对聂大将军的情义! “可皇上他现在都快不行了,还怎么调人!此刻,唯一能调动武力的,就是姚家,姚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太后娘娘现在处境堪忧,厉氏急得从塌上跳了下来,现在改成她来回走动了。 呵,那可未必! 阿满抬头看了鱼令妩母子一眼,他二姨脸上还从容的很,而灼华这小子,也没被安排走,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其实此时,令妩也回想起那一夜,安凌王临行前,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的话,“方才那些话,是怕隔墙有耳,此时,我说的每一句,你都要记住。明日,我去参加宫宴,且不论有什么消息传来,你都不要急,我答应你,我定会回来接你们母子的。还有,若是这段日子,宫里有人来接你们母子入宫,亦或是,有人以我的名义来接你们,都不要信,我会亲自来,见了我,才是真,其他人都不要应,还有别出小鱼府,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及时躲到申府去,明白了吗?” 正在打哈欠的灼华以为阿满在看他呢,顿时来了精神,朝阿满方向招手,兴奋道:“阿满弟弟,一起睡午觉呀。” 阿满无奈朝他翻了个白眼,睡睡睡,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知道睡,还不忘拉上我,真是的,上回跟你睡午觉,尿了我一身,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和申铭给我等着,等你们长大了,这些丑事,我件件给你们兜出来。 可他还是答道:“好呀。” 大人们全都忘了这茬事,不论如何焦急,也得让孩子们吃好睡好。 令嫣和令妩,忙起身抱儿子们去桂园睡觉。 她们刚走,宫里就来一小对羽林军和一位首领太监,太监手里还握着一卷类似圣旨的卷轴,只是颜色更深,不是明黄色,而是赭黄色,这便是太后娘娘的懿旨了。 厉氏和鱼恒接了旨意,这是要宣厉氏母子、鱼令嫣母子,还有鱼令妩母子六人进宫觐见太后娘娘。 厉氏马上怀疑了起来,她起身后,对着那首领太监,讨好地问道:“公公,能否让妾身看下太后娘娘的懿旨?” 那太监稍稍给她看了几眼,就收了起来,忙回道:“这可是太后娘娘亲自拟的,鱼夫人快把其余人都请来,跟着杂家进宫去罢,这可耽误不起啊。” 根本就不是太后的字,这群人竟敢假传太后旨意,姚家好大的胆子,为逼太后娘娘就范,竟然要把她们接入宫中威胁,令妩母子也接过去,是防着安凌王耍诈吗? 鱼恒也发现了事态的异常,他不动声色地拉回了厉氏,把她和阿眠掩在身后,给那太监塞了个荷包,说道:“公公不知姓什么,在哪个宫中伺候?” 可惜对方收了荷包,却不通达,回道:“别多问,知道太多,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快把人都叫来,别让杂家和弟兄们都等急了,他们手里可都握着刀呢。” 此行,必定凶多吉少。 鱼恒护着妻儿慢慢后退,羽林军也没逼近,毕竟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去哪儿,门都被他们把着呢。 紧要关头,外面却杀进来一拨黑衣人,这些人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连羽林军都不是他们对手,一小队人和那个太监很快就被解决干净,一个活口都没留。 可一家三口,却并未觉得情况有好转多少,若是帮手,何必要隐藏住面孔? 果然,黑衣人首领,对他们说道:“你们三人,也跟我走吧。” 厉氏总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眼熟,可突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而他还用了音哨,改变了声音,根本辨识不清是谁。 阿眠抓紧爹娘的衣襟,鼓起勇气问那黑衣人首领,“也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两个姐姐,还有两小外甥,也被你们抓了起来?” 黑衣人首领徐徐回道:“没错,就在外头,别想着申家人,他们加起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对手,我不会伤害你们,安心跟我走吧。” 而此时此刻,宝华楼,昭定太后的佛堂里,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怜贵妃娘娘姚氏,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昭定太后扶持太子上位。 昭定太后正端坐在佛龛前念经,她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整个人都萎靡了起来,同时也对步步紧逼的姚氏视而不见,继续恭敬地诵佛。 怜贵妃娘娘喜盈盈笑道:“太后娘娘待皇上真是情深厚谊,恐怕整个盛京,也就只有您会为了他的死而真心难过了,这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就是不同啊。” 昭定太后严厉地喝止了她,“说人话!” 怜贵妃丝毫没有影响好心情,其实昭定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高兴,就越发笃定。 “瞧我这张嘴,该打,是做了几十年的母子,到底是不同的。只是太后娘娘,您方才亲自验了身的,皇上已经驾崩,不论您心中多悲伤,也得坚持住,毕竟现在还有大事等着您来做呢。” 昭定太后又继续念起佛来,对她完全置之不理。 “太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是时候该让太子继位了。” 木鱼声仍在继续。 “哀家早已不过问诸事,太子要继位,就去继位,关哀家什么事。” 怜贵妃终于收敛了起来,走到昭定跟前,说道:“怎么能少得了您呢,此事关系咱们雍朝的江山社稷,您贵为太后,还曾经垂帘听政,满朝文武官员除了皇上,就最是服您了,没有您的认可和支持,太子总归还缺了那么些火候。” “哀家还是那句话,关哀家什么事儿。” 姚氏终于忍不住露出那张贪婪又丑恶的嘴脸,“那您的女儿和您女儿的血脉呢,总是最关您的事了吧,本宫已派禁军去请了。” 啪嗒一声,木鱼落地,滚到了佛龛底下的缝隙里,再不见踪影。 久久,昭定太后才答道:“行,哀家答应你,但她们得毫发无伤。” “您就放心吧。”姚氏这才满意离开。 在她走后,伺候贡品的老嬷嬷走了进来,悄声塞给了昭定太后一张纸条。 昭定太后扫视后,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笑容,她走到烛火旁,把纸条燃烧殆尽。 只有烛火知道那纸条的意思:放心,她们安然无恙,事情按计划进行。 第101章 仁宗皇帝的病太过险急, 只坚持了十日便去了,姚家以免夜长梦多,在第十一天, 也就是十月一日那天, 就迫使昭定太后扶持太子上位。 登基大典素来是在先帝驾崩一月内挑个吉日举行,现在情况紧急, 姚家只是举行个仪式, 把朝中肱骨重臣们请来, 参拜新帝, 其实就已经算是继位了。 老臣们多是跟着仁宗皇帝一路走来, 对皇帝的突然驾崩,痛心疾首,一到放置龙体的景阳殿里,就开始失声痛哭,尤其是几位阁老,全是仁宗皇帝一路提拔上来,差点没哭岔气了,不管他们私底下是怎样的人, 可心中对仁宗还真是一片赤诚。 昭定太后站在棺前, 轻轻地抚摸着棺首, 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眼角也带着红意,可见也是哭过一场的。 一旁抱着太子跪在棺前的怜贵妃娘娘不停地对她使眼色,提醒她该行动了。 昭定太后回了神, 整了整身上的石青色朝袍,对堂下齐齐跪着的大臣们说道:“先帝已去,众卿还请节哀顺变。” 众臣忙拜回:“还请太后娘娘节哀。” “吾心虽哀恸不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今当立太子为新帝,还请众卿相助。” “臣等定当竭尽所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昭定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对姚家人示意,“行礼吧。” 众人都来到了隔壁的宣明殿,进行简单的继位仪式,好确立新帝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此时,宣明殿里,等着他们的,却是血染战袍的龙虎禁军,此时统领军队的,正是安凌王石景渊,而他手中正提着羽林军大统领的赵方韧,副统领曹蒹的人头。 他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眯眯说道:“本王来的晚了些,还请诸位见谅,为表歉意,本王特意把逆贼的人头送来,还请笑纳。” 怜贵妃指着安凌王,颤声问道:“安凌王,你怎会在此?”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吵醒了本来还在熟睡的太子,他被吓地哇哇大哭起来。 安凌王冷冷扫视了一眼姚家人,最后还是锁定到抱着太子的怜贵妃身上,他身边的两名守卫受意,立即把刀架到了怜贵妃和太子头上。 众臣瞬时慌乱起来,纷纷惊呼道:“安凌王,你这是要造反吗?还不快放下太子殿下!” 废话,他策划了这么久,都到了这一步,不是要造反,是要做什么,今日谁要是不从,谁就得死。 他走近姚氏,逼问道:“鱼氏母子呢?” 怜贵妃面露惊恐,抱紧怀中的太子,慌慌张张地答道:“安王爷在说什么,本宫全然不懂。” 安凌王用鹰隼一般的狠戾目光直盯着她,笑的有些渗人,“我的人来报,她们母子莫名失踪,房里还留了件灼华的血衣,你把他们怎么了!” “本来派人去接了,可那群人有去无返,她们的消息,本宫也不清楚,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本宫可从未命令他们伤人。” 安凌王自然不信,他转过头,对手下摆了摆手,说了个“杀”字,顿时,怜贵妃和太子便人头落地,而姚氏父子,亦或是赵家、曹家之流,凡是在的,都被当场斩杀,他人若敢违抗,全都杀无赦。 姚家一党,就这样被灭了。 一场好好的继位仪式,竟成了血宴,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整个厅堂,也只有坐在上首的昭定太后那边还安然无恙,臣子之中,安凌王一党,都站到安凌王身边,随时准备簇拥他上位,而剩下的人,全都包围着护在龙椅和太后左右,还是要听昭定太后的意思。 昭定太后始终淡定,待姚家覆灭以后,她倒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安抚众人道:“诸位无需惊慌,其实今日乃哀家与安凌王商议所为,实则为了清除姚氏逆党。” 众臣:原来是安凌王和太后联合起来了。 “哀家要告诉你们四件事,其一,先皇是被姚氏逆贼给毒杀的,并非病死,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太子把持朝政。其二,太子并未死,方才怜贵妃怀里抱着的,是哀家安排的替身,太子安然无恙,现在被哀家安排在了宫里最安全的地方。其三,为防有意外发生,神武军也被哀家请来了,就在龙虎军的外头镇守。其四,继位照样举行,今日太子依旧继位,来人,收拾大厅,太子尚且年幼,可不能吓坏了他。” 安凌王心中满是惊疑,他什么时候和昭定太后联合起来了,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其一,先皇确实是死于姚家之手,这是他暗中设计成事的,他当然清楚。 其二,太子绝对没有换人,周岁宴上,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是本人。 其三,神武军来了,怎么可能,神武行动,只看两样东西,一是皇上的谕令,二是聂大将军的虎符,这两样太后都不可能拿到,等等,聂氏却是有位遗孤的,就是嫁给申公的聂氏,她手中难道还有聂远风的虎符吗? 太后和申家是吗? 终归是算漏了一卦。 他的亲信们刚从外面回来,近身后低声回报:“王爷,神武军确实是来了,咱们的人,在消灭羽林军时,已损失许多,恐怕是难以抗衡。” 折腾了一场,却给别人做嫁衣裳了! 令妩和灼华应该在太后手里,至少是安全的。 只是凭什么让他们申家的人来做这个位子。 这事得好好谈,慢慢谈,条件不够,好处不足,他不会轻易答应,在江山未稳之前,太后可动不得他。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要本王说,现在就该把这里收拾好了,至于太子继位之事,倒也可缓缓。” 在场的大臣们,也都心知肚明,方才被安凌王处置的,就是太子本人啊。 可大家又不傻,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提出来,外面不是安凌王的兵,就是太后的军,现在谁敢冒头说实话,一个不好就要死全家。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鱼令嫣问着眼前的黑衣人首领。 他正在帮阿满穿明黄色的龙袍,衣服和鞋子是昭定太后早就准备妥的,特别合阿满的身形,而小家伙也十分配合,抬手、放平、停顿,再提脚,那动作可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似的。 只是随着他们的动作,房内剩下的厉氏和令嫣却愈发不淡定,这是要让阿满去做皇帝吗? 待穿戴完毕,那人把阿满抱到怀里,柔声道:“太子无需害怕,等一切安排妥当,您就能继位了,太后娘娘到时会护着你的。” 而后他又转头看向令嫣,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事情得从姚家说起,你们可知姚家最害怕的事是什么?” 厉氏答道:“私生子女最难受的是,亲生爹娘不要她。” 黑衣人顿了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其实姚家最怕的是,他们并不是皇上真正血脉,而是假的。” 令嫣回想起仁宗皇帝的长相,还有姚康安的长相,她不禁回道:“细想来,那姚康安长的真不怎么像仁宗皇帝呢,他们难免要心虚一些。” 第68节 黑衣人点头,“安凌王就是抓住这点,花了许多功夫,让姚家暗中得知,他们并不是皇上血脉,而是皇上故意安排的靶子和弃子,为的是某种目的。” “姚家人最后选择相信了这事,所以在周岁礼上,亲眼目睹,安凌王被皇上派去的刺客重伤时,他们觉得时机来了,于是怜贵妃就利用皇上来看太子的机会,给皇上投了毒,同时安排羽林军把守皇城,想趁机上位。” “可他们没想到,安凌王早得到消息,知道皇上要除了他,所以故意做了一场戏罢了。” 厉氏问道:“那安凌王反杀了?” “是,姚家一派,都被除了。” 令嫣和厉氏心中都是一惊,“这跟咱们阿满有什么关系,怎么要给他黄袍加身?” “因为太后娘娘想办法调动了神武军,她反将了安凌王一军,她对外称真正的太子还活着,要扶持阿满为帝。” “安凌王能同意?” “两人已商议妥当,待阿满继位后,昭定太后垂帘听政,安凌王为摄政王,共同协助新帝处理政事。” 鱼令嫣还是不敢相信,坐在原位,喃喃道:“这怎么能行呢,这不是谋朝篡位吗,大臣们能同意吗?” “安凌王一党和太后一派,包括申家的势力都在等待,文武百官现在也没有异议,全聚在宣明殿等着阿满过去呢。” 说到这里,真是巧,外面派人来接阿满了。 整个继位仪式,简直顺利过了头。 阿满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缓缓地稳稳地,一步一步走向皇位,他做的极好,毕竟上辈子也这样走过,还做了那么多年皇帝,堂中众人的下场,他统统都晓得好嘛,慌个屁啊。 “还不拜见新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满面无表情,内心在哀鸣,从此每天都得早起了啊,我现在明明才两岁多唉,还有好多年,心好累啊…… 昭定太后望着坐在龙椅上的阿满,满意至极。 安凌王跪拜时,始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未免太顺利了些。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到底是何时开始不对呢,在他记忆中,好像是从祯敬县主入宫开始。 祯敬……敬祯,敬祯,敬祯! 他猛然想起一种可能,此时又抬头望向太后,瞧她的模样,应该也未曾预料到吧。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又令人惊悚的笑声。 “哈哈,朕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要改朝换代了?” “神武、龙虎、羽林三军听令,玉玺和虎符都在朕手里,现命你们把这些乱臣贼子,给朕通通抓起来。” “是时候该清算了!” 第102章 昭定太后和安凌王此刻都明白, 她们都被仁宗给设计了,目的嘛,自然是为了这一刻的胜利。 因为姚家而牵涉进去的家族, 大多因为这次血宴被除, 参与进去的申国公府恐怕也难逃一劫。 更主要的是安凌王一党,太后残余的势力, 全都被皇上一网打尽, 这才是皇上的目的, 而他的损失只是姚家, 一个他培养的幌子而已。 安凌王瞧见仁宗皇帝那一瞬间, 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就怕灼华也逃不掉。 昭定太后则迅速抱紧阿满,把他护在怀里。 皇令至上,显然比起篡位的小皇帝,众人更信服老谋深算的仁宗爷。 剩下的龙虎军,还有进来的神武军,按着仁宗皇帝的指示, 把乱党逐一拖下去, 就地正法, 最后只剩下安凌王及他的亲信, 还有抱着阿满的昭定太后。 众人都想,昭定太后这次恐怕也难保了吧。 此时,阿满却挣扎着要从昭定太后怀里出来, 昭定怎么也不许,语气中带着绝望和痛心,小声哄道:“都是我的错,阿满不怕,等会儿我抱着你,闭上眼,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不会多难受的。” 阿满却给她露了个灿烂的大笑脸,上小手抹平她热乎乎的泪水,安抚她道:“您不必担心,咱们都不会有事的,请相信流金,现在放我下去吧。” “流金?”昭定太后因为恍惚而松了手。 阿满趁机跑下了龙椅,直冲仁宗皇帝跑去,竟也没人阻拦,他一头钻进仁宗皇帝怀里,甜声喊道:“父皇来了,儿臣甚是思念您。” 仁宗皇帝的脸上不由自主溢出了笑容,一把抱起了阿满,朝龙椅走去,边走边说:“我们家流金都长这么大了,让朕颠颠,哎哟,你个小胖墩,就是能吃,不过吃的好,长的壮,比同龄的孩子都强,不愧是我石家的子孙。” 群臣:啥? 仁宗皇帝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抱着阿满坐到了位子上,对下吩咐道:“安凌王和姚家一党造反,传朕的旨意下去,贬安凌王石景渊为庶人,圈禁在南怀寺,其他人,杀无赦,其余涉事家族,三族流放,永世不得参加科考。” “还有祁家也跟着一道流放,申国公府,夺爵,没收丹书铁劵、府邸和贡田。” “对了,薛家立了大功,赐薛家二爷为阴水侯。” 薛家你个墙头草,莫名就立功了,上回华潼之乱得了个阴山侯,现在又得了个阴水侯,阴不死你薛家,虽然没刺丹书铁劵,可还是让人觉得好气哦。 仁宗皇帝又丢出个令人震惊的命令,“既然太子已经继位,就当是朕传位于他了,以后,朕就自升为太上皇,朕来垂帘听政,就不劳烦母后了,母后还是适合在宫里颐养天年。” “太上皇说的对,哀家真是要恭喜你和皇上了。” * 三日后,昭定太后病死,同时宫中的昭妃娘娘被太上皇封为昭宪太后。 一月后,皇命已执行完毕,雍朝又恢复平静。 皇上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正式给阿满举行了登基大殿。 永顺四十二年,十一月三日,太子石流金继位,改年号为兴元,世称宪宗皇帝。 而仁宗皇帝退位后做了太上皇,遣散了后宫,带着新封的昭宪太后,也就是宪宗皇帝的生母,住到了他出生的玉筱宫里,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仁宗爷是真觉得皇家血脉太少,所以舍不得杀安凌王,把他圈禁在了南怀寺,还不忘给他安排个美人过去,开枝散叶,因为听说鱼家有个女儿给他生了个儿子,于是也不多挑,直接把鱼令妩母子送了过去。 一下子从王府落到了南怀寺,安凌王心中的郁火可想而知,不过更让他受不得的是,实在太闲了,啥都不好干,只能和令妩可劲地造孩子,再养孩子,十余年后,南怀寺因为无法承受供养安凌王和他子嗣们的重担,而……破产了。 安凌王厚着脸皮去问太上皇讨要家产,太上皇无可奈何,就让灼华继承了长信伯府,毕竟灼华名义上是肖家嫡长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宪宗正式登基以后,太上皇的书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见了仁宗,竟然也不行礼,吊儿郎当地找了个位子坐好,从桌上挑了个金丝梨,随意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大口吃了起来。 太上皇心中莫名窝火,貌似在这臭小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损样。 “坐都没个坐相,吃也没个吃相,成何体统!” 男子完全无视太上皇淫威,吃完了,又抹抹手,四处捞捞痒儿,更没体统了。 仁宗瞧着越来越热,总觉得看不够似的,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这还是你头一回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男子朗声回道:“没什么,就看看人。” “想阿满了?” “当然也想,可我更想见她一眼,虽说是成了昭宪太后,可我没见到人,到底不大放心。” 仁宗眼中透着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的热切和欢喜,“也是,她是你亲生母亲,等过会儿,你便去玉筱宫里,给她请个安,也顺道见见阿满,他现在跟着她睡午觉呢。” 男子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叉开双腿,倒坐在椅子上,又不说话了,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仁宗在他面前竟沉不住气,不一会儿,有问道:“你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无论是这次的事,还是当年对你的安排处置,我都可以告诉你。” 男子这才转过头来看他,眼神中并没有多少情绪,也没有多少兴致,他摸了摸自己刚刮干净的腮帮子,心道,大胡子没了,还真是不习惯啊。 仁宗看着这张跟自己年轻时有七成像的面孔,不禁觉得心头都热了,这是他的儿子,是祁湄给他生的儿子,在他心中,这才是他的嫡脉。 男子回道:“这次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我已能猜到个所以然,当年的事,我娘早早就告诉了我,所以我也清楚。只是有些话,我不吐不快,您说说看您,除了算是个好皇帝,您还有什么好?” 一句话就能勾起仁宗的所有怒火,他立刻变了脸,干巴巴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来给你仔细说说,你这辈子啊,强占嫡母,岂止是不孝,根本就是有违人伦。” “你还让她怀了孩子,生下来是个儿子,你怕她有朝一日会把你干了,扶持儿子上位,就把儿子换出了宫,倒腾个女婴进来,谁知女婴送到时已经没气了。因为你,她大半辈子都沉浸在失子的痛苦之中,女婴的母亲帮你养了儿子,也始终不得安宁。” “你对她不仁不义,对你的孩子不慈不爱,我就怕阿满跟你学了这些,也会变成您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能信人,哪怕那是你最心爱的女人,哼,到头来,您对得起谁?” “放肆!”仁宗一怒之下,把案几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老子这辈子最对得起的,就是你这个兔崽子,别人都可以指责我这些,而你偏不能,老子可以拍桌子说,我对得起你!” “你知道个屁,你怎么知道祁湄年轻时的性子吗?她以前有多可怕,她现在收敛了多少,你知道吗?” “当初要是留下你,老子早被她干掉了,而现在坐在这位子上的,做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慈不爱的人,就是你了。” “老子能在她手底下活下来,没成为她的傀儡,还跟她生了你,你知道老子有多不容易吗,我特么容易么我!” 仁宗说着说着就泄了气,伤感的模样,倒有些可怜。 “为了能让你多见她几回,我把柔嘉赐给你为妻,你只守着柔嘉过也成,毕竟你也有锦儿,锦儿竟然看上了鱼家姑娘,她身上的血脉,哪配得上他呢,还来个未婚先孕,真是气死我了。” 申钰听了他的话,总算收敛了一些,不过还不忘适时嘲讽,“不然哪来的阿满,您怎么不给祯敬记个功,就记人家不好的地儿,真掉价。” “行了行了,滚去你娘那里,多看几眼都嫌烦,我也总算体会到申锐的苦楚了。” 提到申锐,申钰走前还不忘提醒道:“您还欠申家一个爵位,可要记得还,到时候就给到申铎长子的身上吧。” “我心里有数,不会亏待他们的,这才是你来见我的原因?” 申钰很诚实地答道:“我是啊,不过也是为了见人。” “等等,以后多进宫来见见你娘。” “还有和你媳妇多努力一些,再生个孩子,只有锦儿和瑶瑶还是太少了。” “对了,还有记得也让锦儿和他媳妇努力,他们年轻,可得多生几个。” “好了,您不如和昭宪太后多努力一些,我看您宝刀未老,中气十足呢!” “放你x的屁!” “我去看看我娘,放没放,嘿嘿,阿满肯定认不出我了……” 而此时,厉氏也去寻了一位不大熟悉的人——聂氏。 自从申府被封以后,申家二房就搬到小鱼府暂住,此时聂氏正在房中清算家中财务,见到厉氏进来,忙收了手里活计,还把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 厉氏说话素来开门见山,“您便是那位黑衣人首领吧?” 第69节 聂氏有所预料,面对她的审视和端详,她没有推脱,回道:“正是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脚的大小,我看人多看脚,还有就是你身材的比例,虽然你穿黑衣时,故意在衣服里塞了东西,改变了身形,可比例还是跟之前一样。” 聂氏不由笑道:“看来只要有心,总是能找到漏洞。” 既然她是黑衣人,厉氏就算找对人了,她接着问道:“这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能跟我交个心,把事实告诉我吗?” “有时候知道的多了,也未必是好事。” “可我女儿的儿子做了皇帝,竟然是仁宗爷的意思,还有我娘,不,是昭定太后,现在成了昭宪太后,有太多事,我理不清,还请您告诉我!” 聂氏幽幽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她拉着厉氏坐下,而后去打了一盆凉水进来,又从身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包粉剂,撒进凉水里,在这水中,清洗了足足一刻,才擦干了脸。 厉氏一惊,因为眼前之人,完全换了副面孔,聂氏原来是这样的长相。 聂氏挨着她坐下,目光盈盈、暖意融融,此时入骨的温柔,在厉氏面前展露无遗。 “这是独门易容绝技,你没见过仁宗爷,不然你就会发现我跟他倒挺像的,大概有四五分吧。” 厉氏好奇问道:“您和仁宗爷是什么关系?”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那是文宗皇帝和前朝元贞公主,还有贞娘,以及成宗爷的旧事。” 聂氏把当年之事娓娓道来,说道贞妃娘娘凄凉死在在后宫之中,眼角已带上了湿意,她动情一笑,拉着厉氏的手说道:“我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就是贞妃当年生下的孩子。” 贞妃,为何她的名字里也有个贞字,难道…… “其实那郭公子并不是个坏人,他没欺辱我娘,我娘也没做过对不起成宗的事,我就是成宗爷的女儿。” “但成宗爷生性多疑,根本不信我娘,也不愿认我,我从小就在冷宫长大,在我娘去后,郭皇后也进了冷宫,并在那里生下了仁宗爷,此后,我便与仁宗爷一道长大,直到他被昭定太后看中,做了太子。” 厉氏有些心惊,“所以说,您是仁宗爷的亲姐姐?” “我反正是这样认为的,也把他当成亲弟弟,他也是信的,毕竟我越长大越像成宗,他有点嫌弃我的血脉,觉得我身上流着前朝余孽的血,不大好,不过,总归还是信我的,后来等他做了太子,就把我安排进了暗桩子里受训。” 厉氏喃喃低语:“暗桩子……” “你可能不知道暗桩子,那是成宗爷留给仁宗的暗线,共分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级别,仁宗爷当年之所以能从昭定太后手里夺回大权,就是因着手里有暗桩子。” “您是什么级别?” “我在学武上有极高的天赋,后来跟仁宗身边的班白白一样做了地字号的人。而你身边的厉嬷嬷,也就是当年跟我一同受训的秋水,她是荒字辈的人。” 厉氏把手从她那里抽回,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良久才继续问:“所以你才是……” “是,宝贞,我是生你的那个人,贞字是我让秋水留给你的。” 厉氏再睁开眼时,目光之中已多了些清冷,“为何你把我送到了厉家?为何昭定太后会误会我是她亲女?” 聂氏慢慢解释道:“当年聂氏满门就义,只留了个孤女,最后也下落不明,皇上便让我顶替了她,嫁给了申锐,这真是我一辈子最幸运的事了,很快我就怀上了你,而不巧的是,昭定太后也怀上了钰儿,我们月份还一样大。” “临近生产之际,皇上派人来断脉,得知我怀的是个女儿,而昭定太后怀的是个男孩,便有意要把你和钰儿对调。” “我先发动,忍着不让人知道我在生产,还好你乖巧,顺利就出生了,接着宫里派来的人,便偷偷运走了你,我再佯装待产,等待昭定生产。” “你进了宫,却不大好,气息都没了,就又被运了出来,我安排让秋水把你带出来,想再见一面。没想到,秋水却奇迹般地把你救活了。” “其实后来在外头,我又悄悄见了你一回,还给你喂过奶,给你留了个贞字,这其中的事,你可以跟秋水求证。” 厉氏已信了大半,不过她还需要时间来接受,此时只把心头疑惑都解决,“那姚家?” “你的事没成,姚家是皇上后来安排的幌子,至于目的,本来是为了安抚昭定太后,其次也是让昭定太后,用姚家来折腾,最好还牵扯上安凌王,想趁机把几个勋贵家族给除掉。” “中途到底还是出了意外,昭定太后发现了你当年的踪迹,她敏锐地察觉到,姚家子并不是她血脉,计划便落空了。” “后来令嫣要被太孙召入府中,我收到了你递上来的消息,便对皇上提议把令嫣招入宫中,如此,便有了这些事。” “这次的事?” “全是皇上的计划,自太孙去了,阿满出生,皇上就细细谋划了此事,除了这些隐患,还把曾孙名正言顺地送上了位子。” 到此,厉氏脸上都没有出现过笑意,她不由叹道:“你们都是十分可怕的人啊。” 既然得到了答复,她就准备起身离开,并不想多留。 “明日我和阿眠,还有令嫣和锦儿,要去宫中探望太后娘娘和阿满,今日还得早早回去准备,就不多留了。” “您说的对,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论您怎么想,我始终也只认厉氏夫妇和昭定太后为长辈,我还是把自己当成她们的女儿,以后也只对她们尽孝。” 聂氏低头掩住脸上的失落和感伤,她也不奢求厉氏能接受和原谅她,从她做了选择的那日起,她就没资格做宝贞的娘亲了。 见她这副模样,厉氏忍不住撇过头去,可终归还是心软说道:“您若是喜欢阿眠和令嫣,可以多亲近他们,他们都非常喜欢您。” 聂氏不住点头,“好,我也一样。还有,你爹他,申锐他,并不知情,还有申铎也不知道你是他亲姐,都是我在瞒着,你别怪他们,都是我的错。” 厉氏出门前,最后转过头说道,“我明白的,还有,多谢您告诉我这些,请您多保重。”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