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丹阳县主》 第1节 《丹阳县主》 作者:闻檀 文案: 丹阳县主薛元瑾重生之后 发现她的前对手、前未婚夫、前手下都已经功成名就,成为了权贵大佬,时代传奇。 她却籍籍无名,还面临着被送去给手下做妾的危险, 这叫她如何积极面对人生? 1:苏文作者笔下都是苏文,雷此可撤退。 2:背景架空大明,请勿严格考据。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穿越时空 相爱相杀 主角:薛元瑾 ┃ 配角:朱槙、薛闻玉、顾珩、朱询 ☆、第1章 第一章 宫中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徐贵妃那进宫探望她的幼妹,遇到了丹阳县主十岁的侄女萧灵珊,两个人起了争执,萧灵珊用圆凳砸伤了徐贵妃妹妹的额头,破了相。 这女孩子破相了还得了! 徐贵妃拉着妹妹到皇帝跟前哭诉,皇帝头疼不已,只能派人找丹阳县主萧元瑾过来问话。但萧元瑾只是说:“她犯下这等祸事,是我们疏于管教。万望徐贵妃多担待。日后不管令妹嫁何人,我都给令妹添一倍的嫁妆,以示歉意。” 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的侄女牢牢护住。 徐贵妃很不甘心,这破了相的事,是用银钱就能解决的吗? 但又能有什么办法,萧灵珊虽然身份一般,但这丹阳县主萧元瑾可不一般。她父亲是名震边关的西北候,姑母是当今摄政太后,她自小就由太后养大,身份太过贵重,就连皇帝也不会轻易得罪她,只能劝徐贵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徐贵妃带着妹妹回了长春宫,而萧元瑾则带着侄女回了慈宁宫。 西次间里燃着奇楠熏香,漳绒长毯铺地。元瑾靠着宝蓝潞稠迎枕喝热汤,瞧也不瞧灵珊。灵珊则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低垂着头小声地哭。 元瑾没有理会她,而是放下了汤盅问宫婢:“太后还没有下朝?” 宫婢应道:“乾清宫那边还没有动静。” 元瑾便叫宫婢把太后要看的折子拿来。 自县主十二岁起就是如此,宫婢们都习惯了。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盘盛放着奏折,等县主替太后将重要的折子挑出来。 当今皇上非太后所出,唯有丹阳县主才是太后真正的血亲。尊贵非常人能比。为太后分选奏折的差事,也是太后授意的。 元瑾分好了折子,才抬起头问灵珊:“这次的事,你可知错了。” “灵珊何错之有!”她说话仍然带着哭腔,“若不是那忠义侯家姑娘挑拨再先,说姑姑是被人退亲了的,灵珊也不会和她们起争执。分明就是她们的不对!” 元瑾便语气一冷:“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吗!” 灵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气焰顿时小了不小。 元瑾秀眉微皱,继续道:“我当着外人的面,自然要护着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争,也不能因平白动手,伤了人家的脸!今日是徐贵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个郡主公主的,我怎么给你兜得住?” 元瑾当真是生气,她这边正和进宫的国公府小姐赏花呢,听到这桩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赶过去。就看到人家徐贵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额头上裂了寸长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毁容了。 她当时看到都惊讶了,灵珊怎么下如此狠手。 “她实在刁钻刻薄,说姑姑是别人不要的,还比不得小门户的女子。我听了气不过……”灵珊仍然觉得委屈,声音却小了很多。 听到灵珊复述这些话,元瑾也是有些无言。 千怪万怪,还是怪她那桩亲事。 她自小就有个婚约,是幼时母亲带她去魏永侯家做客,与魏永侯夫人定下的,定的正是魏永侯世子爷顾珩。还交换了玉佩作为信物。母亲虽然去世了,这门亲事却一直存在。 后来这位世子长大后继承了侯位,不仅长相俊朗出众,还跟着祖父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升为了都督佥事。太后见他如此上进,半个月前,就将顾珩叫来,准备将元瑾嫁给他。 不想那顾珩竟然当场拒绝,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要废了这桩婚约。太后震怒,差点撸了顾珩的官位。而顾珩的家人则是诚惶诚恐,进宫给她请罪,让她不要生气,他们定让顾珩回心转意。 结果宫内外就开始纷纷传闻,她非顾珩不嫁,用尽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后来元瑾听说,这顾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个小门户的女子,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权势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摄政太后。这事越传越远,甚至有戏班子将这事改成了戏文,她自然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女子。 太后一怒之下,罚了顾珩去边疆守城门。但这件事已经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柄,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我也知道你是想护着我。”元瑾叹了口气:“但你打伤了人家,别人只会说你骄纵跋扈。而我护着你,别人也只会说我是无理护短。你现在可知道错了?” 不过灵珊这件事也怪她。她从小尊贵,太后、父亲都很宠爱她。外头的人不敢冒犯她分毫。灵珊还不过十岁,不到明辨是非的年纪,难免会给了她坏影响。 灵珊含泪点头,元瑾便摸了摸她的头,叫宫婢带她下去休息。 西次间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贴身宫婢珍珠道:“县主的风寒还没完全好,又为了灵珊小姐的事烦心,还是喝了药早些睡了吧。” 元瑾却摇了摇头说:“我睡不着。刚看了折子,礼部尚书进言要姑母还权于皇帝,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三次了。再加上今日靖王回宫。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为她看着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二十三岁被封为皇后,在先帝驾崩后收养了当今皇上,继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无能,故仍是太后主持朝政。 古来女子执政多遭人非议,太后也不例外。礼部尚书、户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张太后还权与皇上。且当今皇帝非太后亲生,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夺回摄政大权,他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其实是他的亲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个极富才华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宣府兵力强大,几乎可以匹敌整个北直隶的兵力。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动,只博个儒雅温和的名声。如此强横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为忌惮。 元瑾曾安排过锦衣卫卧底此人身边,但还没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无声抹去。靖王收复广济穷人,极得人心,背地里做的事情却又毫不留情。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时常让元瑾深刻体会到,聪明与智谋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劳累,有些不忍心。 县主不仅是是西北候家的县主,还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着县主飞黄腾达,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份尊贵,在外界看来是高不可攀。实际内忧外患危机不少。 幸而县主承受得住这些压力。 但不论她如何聪慧,始终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着。外头传来了请安的声音,随即一个高大的青年走进来。他一身玄色长袍,长相英俊,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辉。 “姑姑。”他给元瑾行了礼,声音微沉。 周围的宫婢见他来,纷纷地退了出去。 他是三皇子朱询,生母原是个位分极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见他可怜,将他从偏宫中带了出来,自八岁起一直跟在她身边,后来长大了才搬出去。 元瑾看到是他,就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了灵珊的事,所以过来看看您。”朱询将她的药碗端起来,“怎的药也不喝完?” 他的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元瑾却别过头避开了。朱询笑容一僵,元瑾才顿了顿说:“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姑姑与我有什么生分的。”朱询虽如此说,却也放下了碗,“灵珊虽然蛮横,做事却不无道理。谁敢对您不敬,必得让她好看!不过此事的源头终归是顾珩,您和他是多年婚约,他弃您不娶,是他背信弃义了。姑姑难道打算就此放过他不成?” 元瑾虽然不在乎这桩婚事,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我若是真的对他做了什么,别人怕只会说我挟私报复。”元瑾淡淡地道,“姑母罚他去大同做参将,大同是大伯父的任地,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教训他,与我无关。” 朱询便一笑:“还是姑姑思量周全!”他话锋一转,又道,“我听说,您和顾珩的亲事不成。太后就有意让傅庭娶您……已经宣您的舅母进宫商议了。” 元瑾听到这里表情便冷淡了起来。 傅庭是她亲表兄,自小和她一起长大,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今年刚考中了进士,可谓是前途无量。 他本来已经要和兵部侍郎家的小姐徐婉定亲了。她这边一个变动,就要他退亲来娶她。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来迁就她,她并不喜欢这样。 “这事我已经拒绝了,你不必再问。”元瑾觉得有些困倦,闭上了眼睛。 朱询看着她的侧脸,朦胧的光晕照在她脸上,竟隐隐有层如玉光辉,不由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只是觉得这些人都配不上您罢了。” 元瑾道:“没什么配不配得上的……不说这些了,你去给我拿书过来吧。” 反正是人家不愿意娶她,她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把顾珩杀了吧。 朱询笑了笑,将放在旁边的茶递给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给您找。” 等到他拿着书过来,元瑾已经靠着迎枕睡着了,他站在旁边,静默地看着她的脸。宫婢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请安,朱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必”。 随后他跨出了宫门,侍卫正等着他。 他披上了鹤氅,与面对元瑾的时候不一样。此刻他面无表情,不笑的时候甚至透出几分冷意。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侍卫低声说,“靖王殿下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朱询淡淡道,“县主今日太过劳累,我又在她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记得派人守在慈宁宫外,以免伤及县主。” 萧元瑾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她暗地里为太后做了多少事,对太后来说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有数。她如果在,这件事会非常棘手。但从情绪上,他又根本无法伤她分毫,只能先暂时让她睡过去。 侍卫有些犹豫:“殿下既疼惜县主,何不告诉她此事。以县主的身份,只会成为咱们的助力。” “告诉她?她对太后极为忠心。不知道还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只能等她和你鱼死网破了。”朱询语气冷淡,“太后对我极为戒备,议储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入主东宫了。” 只能对不起姑姑了。 *** 朱询走了之后,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她醒的时候,屋内烛火跳动。四周格外寂静。 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没察觉自己睡了这么久。 门帘又是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后的太监刘治进来了。 珍珠服侍元瑾起身,刘治则半佝着身子,行了礼说:“县主,您醒了。” 元瑾问道:“灵珊已经睡了吧?” 第2节 “已经睡了。”珍珠道。 元瑾洗了把脸,这才彻底清醒,看了看周围:“姑母可回来了?怎么这宫中如何安静。” 刘治低声说,“太后仍在乾清宫和皇上商议政事……但方才传来消息,说靖王进入午门后,径直带着人朝着乾清宫去了,奴婢觉得似乎有蹊跷。” 元瑾面色郑重起来。太后怎么会与皇帝商议到这个时辰,又怎会让靖王闯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随时注意乾清宫,有异动就来告诉我。另外去找锦衣卫副指挥使来,我有话吩咐他。”元瑾冷声吩咐了刘治。她这心中难免忐忑起来,太后就算晚归,也会派人回来给她送个信,今日却迟迟没有人回来。 她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元瑾面色凝重,坐在了太师椅上等着。 另一个宫女则给她端来一碗芝麻汤圆,汤是蜜枣、枸杞炖出来的,香甜可口,让人非常有食欲。“县主吃些罢,您方才睡着,连晚膳都没吃呢。” 元瑾虽然担心姑母的事,但毕竟也饿了,更何况不吃东西后半夜也顶不住,就接过来吃了两口。 宫婢们见她爱吃,便哄她多吃几个。 元瑾正想说她已经吃不下了,突然觉得腹中剧痛,她脸色苍白,捂着腹部弓起了身,珍珠也吓到了,连忙来扶她:“县主,怎么了?” “叫……”元瑾太医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觉得一股腥甜涌上了喉咙。 有人毒杀她! …… 京城大街小巷都传着一桩趣闻,丹阳县主萧元瑾因为吃汤圆被噎死了。 之所以是趣闻,是因为她死得太不体面。 不仅如此,丹阳县主去后一个月,皇太后也因为思念县主过度,薨于寿康宫,西北候家的荣华显贵从此不复存在。皇帝宣布为太后守国丧一个月,京城人人哗然,太后把持朝政多年,突然病逝,实在是让人不禁深思。甚至是太后亲侄女丹阳县主的死,也显得莫名其妙。 说不是阴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信。 朝堂风云变幻。因靖王佐政有功,皇上亲政后,几乎将整个西北都赐给了靖王殿下。同时三殿下朱询也被皇上器重,正式册封为太子。 一个时代的逝去,必然伴随着另一个时代的兴起。 这些人,成了站在权力顶峰的人。 皇太后和丹阳县主,已经成为了很多人都不想提起的往事。 此时,薛府里。 十三岁大的薛四娘子,正咔嚓咔嚓地剪着手里的鞋垫。 一群小娘子围在一起做针线活,其他几个都在说着这桩趣事。唯独薛四娘子神色漠然,径直地剪着她的鞋垫。 “你们可听说了,那被魏永侯爷拒亲的丹阳县主死了。” “我听说是被汤圆噎死,多不体面的死法……” “还不是因为跟着妖后作恶太多,才被菩萨给收了。” 一直没有人注意的薛四娘子突然说:“宫里吃的汤圆,每个只有龙眼大,怎么可能噎死人。她是被人毒杀的。” 听到她说话,其他几个娘子伸手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去去,谁让你说话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难道还有假不成!” 几个姐妹把做针线的东西收了收,懒得和薛四娘子玩了。 薛四娘子叹了口气,她就是知道啊。 说是借尸还魂了也好,半路投胎了也罢,反正等她睁开眼睛,就已经是这位薛四娘子了。在她们面前的就是丹阳县主本尊。 讨论她的死法,还不让她插嘴。 她怎么死的自己还不知道吗。 ☆、第2章 第二章 第2章 日头已经西斜了,金色的夕阳光落在屋檐上。元瑾抬头看着金乌西沉,远山的峦影,沉默了片刻。 在她死后,太后甍逝,父亲因贪墨被斩首。曾经西北候家的权势滔天,也不过是现在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被她救回来的,自小信任养大的朱询,却在这场浩劫之后成为了太子。发生了什么事昭然若揭。 他背叛了她和太后,换得如今的荣耀。 甚至说不定,她便是被他亲手杀的。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唯一改变的是她和太后,以及西北候家罢了。 她闭上了眼,感受到天际之间一丝凉意的风吹来,拂过她的面颊。 她正出神,身后半大的小丫头杏儿低声提醒:“四娘子,咱们该回去了,再晚些,太太该说您了。” 元瑾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提起小竹篮走在了前面。 元瑾如今所在的薛家,是太原府一个普通的官宦家庭,家里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正五品,是长房的大老爷。而她父亲薛青山是第四房,庶出,谋了个地方苑马寺寺丞的官职,既无实权也无前途。 薛元瑾现在的母亲崔氏,是并州一个乡绅的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亦是个普通的的妇人。 元瑾刚踏进西厢房房门,就看到崔氏迎面走来。 崔氏穿了件丁香色十样锦褙子,三十出头。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她却拿着把团扇扇风,看来火气很盛,一见着元瑾就瞪眼:“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元瑾把小竹篮放下,才说:“今天教针线的嬷嬷来得晚。” 崔氏拿起了她竹篮里绣的牡丹花样看,忍不住说:“你绣得这样歪歪扭扭的,谁敢拿来用?你如今也十三了,好好给为娘省点心,将女红练好些,以后谈婚论嫁,媒人也有个说头。” 元瑾只是喝着水。崔氏见她这样不听,一手抓住她的耳朵:“为娘说的你可听到了?” 元瑾被揪得耳朵疼,立刻说:“我听着呢!” 崔氏放开后,她才揉着自己泛疼的耳朵一阵阵气恼,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这么对她。 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做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从没有学过女红刺绣。倒是诗词书画都能懂,精通兵法,对政治时局也能解一二,但这些现在有用吗? 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崔氏眼里,这些加起来都比不过会做一手针线活。 “你还小,哪里知道嫁个好夫婿的重要。当初娘便是嫁了你爹这个庶出的,现在在你嫡出的几个伯母面前,才低了一头。”崔氏拿自己的切身体会教育她,“你出身不如你几个堂姐。努力把女红针黹练好些,博个贤惠的名头,以后才能嫁得好。” 元瑾并不想听这个话题。 毕竟之前能和她谈婚论嫁的都是京城屈指可数的世家公子,现在告诉她嫁人改变命运,实在是很难感兴趣。 更何况崔氏这也太天真了,有个贤惠的名头也并不能让她嫁得好。还不如有个出众的家世,或者有惊人的美貌。她现在的模样倒也长得好看,但还没有完全长开,这是没定数的事。 她问崔氏:“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崔氏被女儿一提醒,这才想起正事,面露喜色跟她说:“这可是一桩好事,明日定国公家开游园会,咱们府里的女眷都要去!” 元瑾听到这里停下了喝水,这定国公府她倒是知道的。 太原府只有一个国公爵位,而且名闻整个北直隶,便是定国公。这位定国公骁勇善战,被封为一等公。又有兵权在手,所以权势极盛。没想到这薛家竟然还七拐八拐的和这种豪绅家族有关系。 “太原府里头,得是有些头脸的人家才能去。虽咱们家是定国公府的旁系,但若不是老太太跟老定国公夫人关系极好,咱们家还没这个机会去。我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一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身。”崔氏叫丫头把刚做的衣裳抱出来给元瑾。 “她穿什么新衣服!”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带着人走进来。他小小年纪,脸还肉团团的,长着一双与元瑾相似的杏眼。 此人是元瑾的亲弟弟薛锦玉。由于崔氏只得这一子,故十分娇宠,性格骄横目中无人。 他坐到崔氏身边,拉着崔氏的手撒娇说:“娘,我晚上要吃冰糖肘子!” 这亲弟弟专爱和她过不去,平日时常冷嘲热讽,没个好气的。元瑾看着他肉肉的小脸,说道:“都这么胖了还吃呢。” 薛锦玉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胖,立刻就跳起来:“我哪里胖了!昨个嬷嬷做的栗子红烧肉,还不是你把肉吃了。” 崔氏护子,抱过薛锦玉哄他说:“你姐姐跟你开玩笑罢了,男孩子就是要长得壮一些才好。” 崔氏好不容易又亲又抱地把小祖宗劝住了,瞪了元瑾一眼。“惹你弟弟做什么,赶紧去把你的鞋垫做好才是要紧!” 元瑾不再说话了。崔氏这么宠男孩,只会把薛锦玉养废。如果换做是旁人,几顿板子就能把薛锦玉打得服服帖帖的。但崔氏太护儿子,根本不会容许别人插手,她现在也暂时没有这个闲心。 崔氏仍然生气,对着门口跟薛锦玉一起进来的人说:“傻站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元瑾抬头,看到门口跟着薛锦玉一起进来的孩子。 他一直沉默地站着,肩膀极瘦,身上穿的衣袍已经旧了。脸极为瘦削精致。虽然年纪不大,但看他雪白肤色,眉宇间未长开的隽秀,便知他长大了定是容色不凡。 这人是薛元瑾庶出的弟弟,薛闻玉。 崔氏本人凶悍,所以薛青山一直不怎么敢纳妾,纳妾了也不敢让她们生养。薛闻玉是元瑾唯一庶出的弟弟。 薛闻玉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逝世了。崔氏对他很一般,毕竟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派了个老妈子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便不怎么管了。 但是这个庶弟自小就有些不正常,他不爱说话,也不怎么和人交流,似乎是神智有些问题。 薛闻玉听到崔氏叫他,也没有任何回应。还是被身后的嬷嬷拉着,带到桌前准备吃饭。 见人都到齐了,崔氏让翠洗将每样菜都挑出给薛青山留一些,便带着三个孩子开始吃饭了。 薛家虽然不是大家族,但也是官宦之家了,伙食水平自然不差。两碟炒肉,一碟韭菜虾仁,还有薛锦玉要吃的冰糖猪蹄,一小菜一个素汤,只是对比元瑾之前的所吃的山珍海味自然逊色不少。 但也不知道是自己本来就口味低俗,还是越来越习惯了这些家常菜,元瑾竟然比以前吃得还多,饭后还要加一碗汤。 幸好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也不怕胖。 元瑾喝着汤,看着坐在她身侧的薛闻玉。 她发现他似乎只夹自己面前的一盘青菜,从不夹别的盘子的菜。 她又细看着,才发现他夹菜的手似乎有些不对,动作僵硬,夹得很慢。她眉一皱,问薛闻玉身后的宋嬷嬷:“四少爷的手怎么了?” 宋嬷嬷也疑惑:“奴婢也不知道……” 薛闻玉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夹菜。元瑾却越瞧越觉得不对,站了起来,一把将他的手拉过来看。 他似乎想往回缩,但元瑾岂容他往回,打开一看才发现他的手心伤口遍布,伤口虽细,却纵横交错。有些地方血还没有止住,仍然有血浸出。 薛元瑾一看这样的情形,眉一皱又问宋嬷嬷:“这是怎么弄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午小少爷说要和他玩,便弄成了这样……” 元瑾面色一冷,方才宋嬷嬷说不知道,分明就是在隐藏此事。她看向了薛锦玉:“这是你弄的?” 第3节 元瑾知道薛锦玉一直对薛闻玉不好,说不好都是轻的,他简直以欺负薛闻玉为乐。 曾经大冬天将他推进池塘,冻得高烧四五日才退。又曾将他骗到柴房关起来,直到第三天仆人才找到他。如此调皮荒唐,但在崔氏眼中自然没把庶出的闻玉当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但是这事落在薛元瑾眼中,就不是这样的了。 薛闻玉本来就和正常人不同,无法表达自己的喜悲痛苦,欺负这样一个庶子,这不就是恃强凌弱吗? 更何况这样的事要是传了出去,人家在背后指点他们家苛待庶子,对谁的名声都没有好处。崔氏就是从来没把这种事放在眼里,心粗得可以,不知道薛锦玉行为的严重性,薛青山也对内宅的事不怎么上心。所以才一家子都碌碌无为,毫无上进。 薛锦玉很少看到姐姐这样严厉的神情,一时竟然真的被震慑住了。 薛元瑾平时和他斗嘴,不过只是逗他玩而已,他其实是知道的,薛元瑾从没有真正和他计较过。但是她此刻的神情却让薛锦玉意识到,她这是认真的,让薛锦玉忍不住有些心虚了。“是他自己非要玩匕首,伤着了自己,跟我没有关系……” 元瑾声音严厉了一些:“你再说与你无关试试?” 薛锦玉立刻看向了崔氏:“娘……” 崔氏也很少见到女儿这样,女儿一向随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一般也不反驳。一旦女儿严厉起来了,她还真的不好驳斥她。 崔氏打着圆场:“你弟弟大概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他似乎伤得有些重,你先带他去上药吧,我叫丫头把晚饭送到你屋子里去。” 元瑾冷笑,便是崔氏不在意这种事,所以才把薛锦玉放任自此! ☆、第3章 第三章 第3章 “娘,您可得想清楚,这虐待庶子的名声,要是传了出去,无论咱们家到哪里都是要被人说闲话的,甚至可能影响到父亲的仕途。”元瑾淡淡地道,“更何况闻玉本身便神智不好,他如此欺凌弱小,长大了还得了!” 崔氏却说:“不过是没看到受了些伤罢了,锦玉也未必虐待他了。” 哪里不知道崔氏是袒护薛锦玉,何况她也真的不重视这个庶子。 继续跟崔氏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元瑾先带着薛闻玉回到自己住的东厢房,叫杏儿点了油灯放在桌上,她拿来了纱布药酒。抓着薛闻玉的手腕要他坐下,然后将药酒打开,静静地给他包扎。 他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脸也是真的长得极好看,五官精致得毫无瑕疵,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单看这孩子的外貌,便能猜测他母亲是何等的美人。 “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的?”元瑾问他。 薛闻玉不讲话。 元瑾淡淡地道:“量你也不会答我。但你也这么大了,他若是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旁人,何必任他欺负。”元瑾没有听到回答,便抬头看他,“你可知道了?” 她才发现,薛闻玉生了双浅棕色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这样的瞳色看着人的时候,竟显得格外专注。 发现她抬头看自己之后,薛闻玉就别开了眼睛看别处。 她觉得他年纪小,就揉了揉他的头:“姐姐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薛闻玉没有躲开她的手,却仍然没有回答她的话。 元瑾叫杏儿收起药酒,一边想着她之前听太后说过此症,有的生下来就是如此,有的是幼年时遭受过虐待,所以变得不爱说话。不知道薛闻玉是哪一种,听说崔氏也请大夫来给薛闻玉看过,吃了几服药不见好,就没有下文了。 “四少爷实在是可怜。”杏儿看着薛闻玉,同情地道,“打小没娘的,又常被小少爷欺负,太太偏偏不管。” 元瑾房里另一个大些的丫头柳儿正在给元瑾拧毛巾,闻言说:“杏儿你这嘴没遮没掩的,怎的排揎起太太了!” 元瑾房里的丫头并不多,两个小的,一个叫杏儿,一个比杏儿还傻的叫枣儿,大的便是柳儿,算是她房中的管事丫头,性格比较沉稳。 杏儿轻轻扯了下元瑾的袖子,小声说:“娘子,四少爷能跟着咱们住吗?西厢房还空着两间呢,您能看着些,也免得小少爷欺负他。” 柳儿又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四少爷都要十二了,怎能和娘子一起住!” 杏儿急了:“四少爷又不是旁人,而是娘子的亲弟弟,更何况还神智不清楚,怎么不能一起住了。” 元瑾接了柳儿的毛巾洗脸,看两个丫头争得热闹,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会带薛闻玉一起住。 她虽然从小聪慧,做事不要太后操心。但其实异常容易心软,尤其是对小孩。 当年朱询在冷宫被太监踹打,身体伤痕累累。她从冷宫外经过看到,把朱询带回了慈宁宫,从此朱询跟她住在一起,像个小尾巴一样怎么都甩不掉。若是一天不见了她,便会哇哇大哭到处找她。 她那时候也不过比朱询长半岁,像带弟弟一样带着他。朱询开蒙得晚,她还亲自教他《论语》和《诗经》。朱询一字一句跟着她背,总是要紧紧地偎依着她。 但后来呢。 他还不是为了权势背叛了她,成为了太子。甚至因此害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人长大了都是会变的。 元瑾一想到这里,便对自己当初的好心非常痛恨。现在在同样的情景里,她甚至不想做同样的选择。 “去叫宋嬷嬷来,带他回外院歇息了吧。”元瑾吩咐柳儿。 柳儿得了命,便立刻出门去找宋嬷嬷了。 她又跟薛闻玉说:“你先坐着,宋嬷嬷一会儿就来带你走了。” 他仍没有回答,元瑾倒也习惯了他的沉默。 夜深人静,旁边又坐着一个什么动静都没有的闷葫芦。元瑾等得有些无聊了,便将桌上放的两个棋盒子打开,叫杏儿将棋盘拿出来。 成了四娘子之后,元瑾平日的生活便百无聊赖,除了学女红外没别的事做。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她对围棋十分痴迷,太后还曾请国子监侍读学士教她下棋,她在棋艺上极有天分,少有对手。所以现在无聊的时候,她便和自己下棋。 她自己落一白子之后,又换个棋盅下黑棋。 薛闻玉的目光放在元瑾身上。 她站在桌边凝视棋局,姣好玉白的侧颜,面颊带着淡粉色,更显得少女如花娇嫩。未绾的发束滑到胸前,油灯下有种如丝绸一般的光泽。 他看着她下棋很久。 元瑾正要下黑子的时候,突然有两个细长的指头按住了她的手,元瑾抬起头,就看到闻玉一张冷淡的脸。随后他从棋盅里夹起了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他居然会下棋? 元瑾一怔,先看了眼棋局。 薛闻玉并没有学过围棋,他不是会下棋,落下的子是一个死棋。那他是想干什么? 元瑾试探地又落了一个白子,看到薛闻玉又从黑色棋盅中拿出一粒,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难道是见她一个人下棋,所以陪她下棋?元瑾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可是你叫他十句都不会回一句的人,或者是他觉得下棋很有意思? “这是一处死棋。”元瑾将他刚下的那枚子拿了起来,告诉他,“你要放在能让棋活,气息连通的地方。比如这里。” 细手夹白玉子落子,轻轻一声,珠玉轻响。 这声轻响,仿佛触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薛闻玉睫毛微动。 元瑾又把黑子递给他,轻声说:“你觉得该下在哪里?” 闻玉却没有理会她手中的棋,而是自己从棋盅里拿出一子,落在棋盘上。元瑾倒也不在意,将棋放了回去,继续行白子。 元瑾发现闻玉竟然还挺喜欢下棋的,非常专注,虽然中途经常需要她指正,但他几乎开始越下越好。直到柳儿带着宋嬷嬷走进来,宋嬷嬷笑着说:“四娘子,奴婢要把四少爷带回去休息了。” 正好元瑾也有点累了,便让宋嬷嬷带薛闻玉回去。 宋嬷嬷走过来喊薛闻玉回去,他却是继续下棋,纹丝未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宋嬷嬷喊他。 宋嬷嬷有些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元瑾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你先回去歇息,咱们明日再下吧,好不好?” 闻玉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开了手指,任元瑾拿去了他的棋子。被宋嬷嬷带着离开了。 元瑾才叫丫头端水来洗脸洗脚。今天太累,她几乎是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卯时,精神抖擞的崔氏带着丫头走进西厢房,将她从炕床上揪起来:“你几个堂姐寅正就起床梳洗打扮了,你倒睡得天都亮了还不醒,怎的这么疲懒!”一边说,一边指挥婆子给她穿上昨天新制的衣裳。 元瑾睡眼惺忪地任由崔氏折腾她,直到她被人推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 崔氏拿了压箱底的嵌红宝石金簪给她戴,还给她戴了一朵新制的粉色绢花,与身上茜红色的海棠花杭绸褙子相映衬。整个人花团锦簇。 崔氏却很满意地看着女儿姣好如明月的面容,叹道:“得亏你长得像你爹,生得好看,压得住这身衣裳。” 元瑾看着镜中的自己,沉默后问道:“娘,您觉得这……好看?” 她年纪小,应该穿些嫩黄粉红的才能新嫩好看,崔氏却偏偏把她打扮得异常富贵。 “自然。”崔氏很满意,催促女儿快些走了,“马车都已经套上了,你还是别耽搁了。” 但她穿成这样根本走不出去! 在元瑾的坚决反对之下,崔氏很是不满地勉强同意她换了另一件粉色璎珞纹褙子,取了金簪绢花,来不及再试别的,便这样不戴发饰出门了。 影壁已经停着好几辆马车了。几位少女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车上等着。一看她这打扮,其中一位粉衣少女先笑了一声:“四妹平日打扮得花团锦簇,怎的今日如此素净!” 另一位少女也捂唇笑。“四姐这打扮太素,如何能吸引得到如意郎君的目光!” 这两个是二房的嫡女,大的是薛元珊,小的是薛元钰。 元瑾一脸漠然,跟着崔氏上了最末一辆青帷马车,相比别的四辆马车,只是显得更简朴了些。薛家一共有四房,她虽然说是嫡出,但却是唯一一个庶房的嫡女,爹又没有出息,故整个四房在家里都不受重视。 那粉衣少女却继续笑:“四妹妹好生无礼,都不理会姐姐的话。” “行了。”前头一个轿子传来个威严的声音,只见是个华发老妇人坐在里面,头戴眉勒,穿檀香色团云纹褙子。“胡乱说什么,都给我闭嘴。” 这位便是薛老太太了。 两个姑娘被老太太一训斥,才奄奄地缩回了头去,放下了车帘。 薛老太太朝元瑾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却闭上了眼。 进了轿子的崔氏也非常哀怨,欲言又止好几次才说:“你要是听娘的,穿成刚才那样多好!” 崔氏一路抱怨,直到元瑾终于忍不住了:“您别说话了!” 崔氏根本就不懂,今日去定国公府的多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身好的,才情好的不知道有多少,穿得太过张扬,却只是个庶房的小嫡女,只怕更会惹人非议。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少女,不需要珠宝绸缎来映衬,清纯稚嫩就极好了。 反正不管如何,总比刚才那样好! ☆、第4章 第四章 第4章 马车不过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一处巷子,停在一扇黑漆铜环门前。 第4节 薛家先是递上了拜帖:“劳烦管家,我们是薛府来的。”门才打开,放了她们的马车进去。 崔氏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紧张,整理了三回衣襟,又给元瑾拉了两次裙子,免得一会儿见了定国公府的人失了礼数。也没有人敢挑开帘子往外看,生怕是露出一副乡巴佬的样子叫人瞧不起。 “一会儿跟着你几个堂姐,她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崔氏还是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头有个声音:“请各家太太娘子下来吧。” 崔氏才带着元瑾下去,薛家女眷个个都有些紧张。就是薛老太太也一脸郑重,叫大太太周氏扶着,带着自己的儿媳孙女,朝着定国公府气派的廊柱二门进去。 二门进去是个大花园,草木葳蕤,假山叠石。两侧的走道各站在许多丫头,一个年长的嬷嬷在前面引路,又进了一扇月门,才看到两个丫头挑起竹帘,里面飘出些礼佛的檀香味道。 薛府众人此刻皆小心谨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还是薛老太太最为镇定,带着众女眷走进去,只见里头是博古架隔断,琳琅满目的翡翠摆件,五蝠献寿漳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那架黑漆紫檀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由丫头服侍着喝茶。 老妇人一看是薛老太太,便红了眼眶,似乎有些激动,叫她来身边坐下。两个人讲了许多话。 元瑾在旁听着,才知道这位老妇人秦氏原来是住在并州,前几日才搬到了太原。似乎秦氏和薛老太太在没出嫁之前,是家里最要好的一对堂姐妹,虽然都是嫁到姓薛的家中,一个却是定国公府薛家,一个却是毫无名头的旁系薛家,想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薛老太太与秦氏契阔了一番,才介绍起自己的儿媳孙女们。 她最先介绍的自然是大房周氏,也是她最为喜欢的儿媳。“这是我大儿媳周氏,这是她所生之女元珍。” 周氏与薛元珍先上前给秦氏行礼。薛元珍也是个妙龄少女,温婉娇柔地道:“给堂祖母请安。” 周氏出身是所有媳妇中最好的,是太原府知府之女,所以她在薛家的地位也最高。薛元珍是其独女,自然也是薛府中最为娇贵的,有良好的大家闺秀的教养。 秦氏只是微笑着点头。 薛老太太见秦氏此,笑容一淡,又介绍起了二房的太太沈氏和两位娘子,便是刚才笑话了元瑾的薛元珊和薛元珏,两人规规矩矩地给秦氏行了礼。 三房的太太姜氏,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还没等薛老太太介绍,便先带着女儿向前一步,笑着给秦氏行礼:“免得娘费口舌,我先自己说了。我便是三房的媳妇,这是小女薛元珠。” 薛元珠是几个姐妹中最小的。 秦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元瑾身上,笑了笑说:“这便是你家庶房的那位娘子吧?” 她注意到元瑾也是因为,方才一起进来的薛府众人里面,不论是薛元珍或是周氏,甚至是薛老太太本人,都难以掩饰对定国公府奢华的惊讶。唯这个小姑娘,她进来的时候环顾四周,表情是平静的,那种司空见惯、宠辱不惊的平静。 这样的小姐,只有那些真正的权贵家才教养得出来。 但怎么会是薛家一个庶房的小娘子。 “正是呢!”崔氏连忙扬起笑容,连忙在背后轻推了元瑾一把,示意她上前请安。 元瑾也上前,屈身行了礼问安,既不谦卑也不谄媚。毕竟她之前所见之人皆人中龙凤,对定国公老夫人自然没有胆怯之心。秦氏又多看了她两眼,笑道:“这娘子倒是大气,像你亲生教养的嫡亲孙女了。” 这话一出,大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沈氏脸色微变,三太太姜氏却仍然保持微笑。 随后秦氏似乎有话要单独和薛老太太说,便叫嬷嬷先带她们去赏睡莲,只留下了薛老太太在屋中。 走出来的人难免好奇。 沈氏出身,因此和大太太周氏比较要好,小声地问周氏:“娘和定国公老夫人要商量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周氏淡淡道:“两人多年未见,左不过是说些体己话吧。”她走在了前面,似乎不想多说了。而崔氏落在后面,对元瑾小声说:“嫡亲的姐儿都没夸,独独夸了你一个,今儿真是给娘长脸了!” 元瑾可没有把秦氏的夸奖当一回事。秦氏就算夸她,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吗?若是秦氏都不夸就罢了,偏生夸她个庶房出来的,几个嫡房的向来心高气傲,现在觉得庶房的压了自己嫡出女儿的风头,自然会不高兴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众人往前走。 嬷嬷领着她们到了一片荷花池,曲折的回廊落于荷花池上,几个亭子相互连同,有几家小姐已经坐在亭子里了。微澜荡漾的湖面上盛开着紫色、黄色的睡莲。这季节荷苞才露头,睡莲却已经缤纷绽开,铺满了大半的湖面。亭边又有细柳万千丝垂下,倒真是极美。 薛府众人又是感叹,平日里虽然见荷花池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大的,这样花开成一片才叫真的好看。 “今儿便是宴请了各家太太和娘子在此处开游园会,还请各位娘子先入座,”定国公府的嬷嬷有礼地微笑,“太太们若是坐不住,还可以去花厅先打会儿叶子牌,等咱们老夫人与薛老夫人说完了话,再去正厅开席。” 小姑娘们才对赏花感兴趣呢,亭子里坐着的也多半是少女。由此几个太太就和姑娘们分开了,元瑾则跟着嬷嬷进了亭子坐下。 此时凉爽的清风拂面,初夏的天气叫人十分舒服。 薛元珍坐在了另一头,两个二房的立刻跟着坐下。叫丫头泡了茶上来。 薛元珊笑着说:“方才倒是四妹在定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呢。” “露面又有何用,庶房出的就是庶房出的。”薛元珏轻声说,“爹也只是个养马的罢了。” 薛元珍只是笑着听,倒没有说一句话。 对她而言,薛元瑾父亲官位太低,母亲家世上不得台面,与她一个天一个地,她根本不想把自己和薛元瑾相提并论。 她们说话也并没有避及元瑾,所以元瑾听得清清楚楚。薛元珏之所以说她父亲是养马的,那是因为她这父亲的确是地方苑马寺寺丞,管的就是并州的军马供养。元瑾对这种小女孩般的斗嘴并不感兴趣,所以并不搭腔。 倒是旁薛元珠哼了声:“五姐这话说的,要不是有四叔这个养马的,二叔如今这官位还得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么!” 薛元珏瞪了瞪眼,无话可说地转过身。 薛元珠说的这事,元瑾也知道。 听说当初,是二叔偷偷拿了自己父亲的文章,得了当时任山西布政使的许大人的赏识,因此平步青云,如今在外做知州。后来大家知道这事,却也没什么说的了,人的命途难测,这也是各自的命罢了。但二房却的确因此对不起四房。 “多谢六妹了。”元瑾低声对旁边的薛元珠说。 薛元珠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就是和她不对付,跟你没关系!” 元瑾一笑:“那我也要谢你啊!”说着揉了揉元珠的包包头。元珠还梳着丫髻。 元珠因此红了脸,有些结巴:“你做什么摸我的头发!”说着还不解气,“你这人真是的!” 元瑾一笑不说话。 元珠却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过了好久才说:“我这次就勉为其难,不怪你了。” “好啊。”元瑾答应了她,元珠这性格还挺可爱的。 几人说完话不久,来的石子路那边就传来了喧哗声,隐隐是少年说话的声音。 凉亭中的各家娘子们自然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是谁在定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避。但看她们微红的面颊,就知道是根本不想避开,只张望着等着看是谁来了。 嬷嬷也笑了笑:“娘子们不必避开,进国公府的都是亲眷,与在座娘子也算是亲戚了。继续吃茶吧。” 自然是娘子们的几声笑声。随后那些人越来越近,大家都张望起来,看向石子路的方向。 几个少年结伴而来,为首的是个面如冠玉,清秀的少年,穿一身蓝色衣袍。见着此人,有个娘子惊呼说:“这不是卫三公子卫衡么!” 卫家听说也跟定国公府是亲戚关系,而且比薛家更近。这卫三公子是家中年轻后生的佼佼者,身份非常尊贵。见着是她,小娘子们更是好奇,眼睛水亮,脸颊微红。毕竟这卫三公子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原是咱们四妹妹喜欢的卫三公子么!”薛元珊笑着看向元瑾,“四妹妹,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元瑾则是一头雾水。薛元珊……说什么? “上次在家宴上一见,四妹便对人家一见倾心。练字的时候,满纸都写着人家卫衡的名字。”薛元珊道,“还几次偷偷想见人家,却是一片痴心,只是可惜人家未曾理会四妹。” 元瑾嘴唇微抿,颇有些无言。 怎么这四房一家子都净做些……蠢事。 卫衡那边,旁边的少年正好捅了捅他的手肘:“卫三你看,那不就是之前喜欢你的女子吗!” 卫衡本来没注意的,朝这边一看,这才看到了正在吃茶的薛元瑾。 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因为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大红大紫。今儿倒只穿了件粉色褙子,更是半点发饰也没有,只留青丝垂在肩头。显出少女姣美明净的一张脸,雪白中带着一丝稚气。气质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样貌普通的姑娘吗。”旁边少年又说,“这也叫普通,卫三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该不会是听到你来,所以也来参加游园会吧?”有人打趣他,“可惜没有这样貌美的姑娘喜欢我,卫三你好福气啊。” 卫衡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胡说了!” 他迈开步,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本来就是准备在亭子里吟诗作对的。 只是他们要去的亭子,会经过元瑾所在的亭子。 元瑾看到他们朝这边走来,更是有些头疼,而旁边薛元珏已经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第5章 第五章 第5章 既然之前还有这么段往事,元瑾也并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应对。便别过头看旁边,只当自己根本不认识卫衡。 没想卫衡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竟然停了一下。随后淡淡地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先走吧。” 等那几个少年郎走了,他才面对薛元瑾。 这少年倒还真长得不错,家世也算优秀,但元瑾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京城有名的美男子,魏永侯爷顾珩是她的未婚夫婿,虽然她还没见过。朱询也是英俊逼人的长相。至于这些人的家世,那更是不必说了。 没想她想避开,这卫衡却顿了顿说:“薛四姑娘。” 元瑾看他一眼。 卫衡继续轻声道:“不管你是何种心思来这里,我只有一言相告。姑娘家……最要紧的是矜持守礼,别人若是不喜欢你,也不必强求。” 元瑾听到这里便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些奇异,既轻缓又美丽,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小元瑾怎么看上这么个人的元瑾还真是不知道。 即便小元瑾当真喜欢他,难道他就能如此当众羞辱人不成?今天在这儿的是她,倘若是旁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卫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的语气淡淡的,“我在这里看花,既没有扰旁人,也未曾扰公子。什么喜不喜欢的,却不知卫三公子从何而来。” “你……”他哪知这薛四姑娘竟然嘴巴还如此厉害,脸色未免一红。 她现在的神情,似乎真的和以前天壤之别。 正在这时,石子路上小跑来一个小厮,叫着卫衡“三少爷”,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衡脸色一变,也来不及跟薛元瑾说什么了,匆匆几步走出亭子。 本来看着好戏的薛家几姑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跑到管事嬷嬷旁边说了话,管事嬷嬷也郑重了起来,招了亭子中的娘子们:“有贵客路经此处,请娘子们先随我去花厅。” 见管事嬷嬷催得急,众娘子也赶紧起身,纷纷走出凉亭。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石子路上走来了一群人,似乎是护卫在前开道。其中一人戴银冠,穿着一件飞鱼服,眉眼有些阴郁,却是一种阴郁的俊秀,嘴唇微抿,迈步要向前院走去。 元瑾一看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脸色一变。 卫衡却已经走上前行礼:“舅舅要来,怎的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您!” “不必,只是有私事罢了。”这人声音也十分冷清。 在座的小娘子们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好奇地盯着他看,话也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地讨论。 第5节 “此人是谁?排场竟然这样大。” 裴子清。 元瑾的手慢慢地握紧。 她刚见到裴子清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失意的青年,虽然出身世家,却只是个没有人重视的卑微庶子。那时候他饱尝世人冷眼,什么苦没有吃过。哪里有什么排场,不过是个沉默低调的人罢了。 后来是她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扶持起来,又推荐给了太后。他倒也的确有才,竟然做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她对他不薄,裴子清也极为忠心,有一次还曾舍命救过她。 没想到最后却依然背叛了她和太后。 现在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越发有了权势。 而她如今呢,什么也不是了。 朱询背叛她是为了太子之位,她也一直知道。太后并不喜欢朱询,从未想过要将朱询议储,一直想立的是六皇子。朱询倘若从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怎么会没有存异心。 但是裴子清背叛她是为了什么呢? 她一直想不通,她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是有知遇之恩的。一直以为,就算谁都会背叛她,但是他不会。 现实是一种她想不到的凉薄。 裴子清淡淡地道:“你混在这脂粉堆中做什么?” 卫衡答道:“不过是小事而已。” 裴子清看了一眼后面站着的那些小娘子们,小娘子们都被他看得脸色微白,心中忐忑,卫衡再怎么长得好看毕竟也只是一个后生。但裴子清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位比定国公的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 “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喜欢的,便带回来给你娘看看,免得你娘为你操心。”裴子清说,“方才似乎听到你在和姑娘说话,是哪家姑娘?” 听到这里,元瑾心一紧,表情却仍然漠然。 卫衡方才和薛元瑾说话又不是喜欢她,他没说话。薛府的几个姑娘在这种时候自然也没有开口,但总有刚才看到了,又好事的娘子,将元瑾指了出来:“便是这个,薛府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薛元瑾也没有抬头。他只看到她眉眼姣好,打扮得也素净,素得几乎只剩一对丁香耳钉,柔软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面颊两侧。 别的娘子都面露好奇或是惧怕,却唯有她表情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淡。 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那你一会儿到中堂来。” 嬷嬷见此,便赶紧让娘子们先跟着她去花厅了。裴子清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恐怕也不喜欢这么多人在。但没想元瑾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又传来声音说:“方才那姑娘,等等。” 元瑾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越发快走了几步。但后面很快走上来两个护卫,将她拦住。“姑娘留步,裴大人叫你稍等。” 元瑾只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她感觉非常复杂,像仇恨又像冷漠。 他叫住她干什么?难道还能看出她是谁了不成?那又能如何呢,是找出来再把她斩草除根吗?送给皇帝处死,换取更高的地位? 他又将她看了很久,才低声问:“她是谁?” 卫衡不知道舅舅为何要问她,只能说:“她是薛家的四娘子。” 裴子清仔细看她的样貌,又觉得样貌并不相似。但方才那神态,却又极为相似。 薛家?不过是个没有听过的小家族。 他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像她。 她怎么会像萧元瑾! 那个人是他心里最特殊的存在。当初她给了他荣耀和权力,给了他隐秘的盼望和温情。但是他由于某种原因,的确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留在他心里,以至于成了他的业障。 大概,没有人真的觉得她已经走了吧。 丹阳县主萧元瑾,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了她。无论是背叛还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他的语气淡漠了下来:“你走吧。” 把这样的女子认成她,是对她的侮辱。 薛元瑾不置一词,裴子清是她一手选的人,脾性她最了解不过。此人才高八斗,最善于察言观色,在他面前,最好就是少说少做,免得让他猜出心思。 他一说走,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膳。薛府的人才赶着马车回家。 薛元珊几个上了马车,正和太太们将今天发生的事。 “有的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薛元钰见元瑾走出来,冷笑着说,“凭出身,给人家做妾都勉强。遑论还想做正室,巴巴贴着也没人要!” 元瑾一言不发,径直地上了马车。 这种人,你反驳她她倒更带劲了,再者她现在也没有心情计较。 她只恨自己那时候手里没把剑,仇敌就在她面前,她都没办法报复,最好是一剑捅死他。 薛元钰见元瑾不理自己,果然央央地没了兴趣,缩回了头。 崔氏则难得地看出自己女儿的不痛快,以为她是因为薛元钰的话,就安慰她说:“你二叔家两个闺女说话就是如此,你别在意就是了。” 元瑾看向她,虽然她是不在意,却也不满崔氏这话。崔氏这样的人就是如此,面对子女拿得出款来,你真让她对外面的人使威风,那是半点也不敢的:“那您就不在意吗?” 崔氏就说:“怪只怪咱们是庶房,你爹又没出息。你娘我……也不是正经官家的女儿,不能和人家比。” 元瑾一笑:“二叔当年是冒领了父亲的文章,才拜入了山西布政使名下。若没有这段,他如今怎么能做到知州的位置?现在他两个女儿倒是挟恩报仇,全然忘了。” 崔氏又叹说:“人家如今却是知州,你父亲只是个地方寺丞,又能有什么办法。” 元瑾发现,崔氏其实是个非常认命的人。 那她认命吗?她自然不了,她若是认命,那些害死她的人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不会总是这样的。”元瑾淡淡地道。 她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渐渐消逝的黄昏。 ☆、第6章 第六章 第6章 回到府上时天已黑透,各房本来都准备回去休息了。老太太却把大家都叫到了正堂,还叫上府中的男眷们,说是有事情要嘱咐。 老太太先是喝了口茶,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才开口道:“福春,去将正堂的门关起来。”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应喏去关门,这叫正堂中的人越发的疑惑,面面相觑,究竟是什么事情,搞得如此神神秘秘的。 关上门后,薛老太太才面色郑重地一扫屋内的众人说:“把你们留下,是有一件大事要说。在说之前,我必须先告诉大家明白,今儿个谁要是把这件事说了出去,便按家法伺候,决不会留情面!你们可听明白了?”老太太的声音陡然严厉。 在座诸位都纷纷表示明白,却越发的好奇,什么事搞得老太太如此大费周章! 崔氏先道:“娘,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您还是赶紧说了吧!弄得我这心里提心吊胆,怪不踏实的。” 薛老太太看了崔氏一眼,才慢慢说:“你们可知道,今日为何定国公府请我们去游园?” 这大家自然不知道。 薛老太太倒也不卖关子,继续往下说:“定国公府虽然强盛,却向来子嗣艰难。老夫人本就只有个老来得的独子,便是定国公,却一直不曾有后。原配的夫人病死后,定国公更悲痛至极,无心于此。今日老夫人告诉我,定国公前个月在和北元的战事中受了伤,再无子嗣的可能了。” 元瑾听到这里抬起了头。 薛老太太为何突然跟大家提起定国公府的子嗣? 屋内中人,二太太沈氏先是震惊了片刻,才说:“如此一来,定国公府岂不是就绝后了?” “定国公府自然不能无后。他们打算从旁系中过继一个男孩过去,记在定国公名下做嫡子,继承定国公之位。”她顿了顿继续,“咱们家老太爷当年与定国公老侯爷是堂兄弟,同是一族,便是有了入选的资格。所以老夫人才告诉我,她想从我们家的男孩中挑一个过继过去。” 老太太话音一落,有人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又是惊喜又是震撼,大太太周氏都绷不住了:“您的意思是,老夫人要从咱们府中挑一个男孩,继承定国公府?” 老太太颔首:“另外,还要再挑一个姑娘一起过继,既是做个伴,也是给老夫人承欢膝下,充作定国公府的小姐养大出嫁,亲的最好,堂姐妹也行。” 原来定国公府是想从薛家挑两个孩子过继过去。 那可是定国公府! 别说这太原府了,就是在整个北直隶,定国公府也是数得上数的豪绅贵族。选过去的孩子可是要作为定国公世子继承定国公府的。女孩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作为定国公小姐养大出嫁,薛家这样的小门户是完全不能比的了。 假如能从薛家挑一个男孩过继到定国公府,就是整个薛家,也会为之而改变。 随便落在哪一房,都是天降的大运! 元瑾此刻也震惊了片刻,薛家这样的小家族,竟然摊上了如此的运势! 当然她又迅速地冷静了下来,想继续听薛老太太说更多。 薛老太太却是脑子很清楚的,虽然当时她听到的时候也是脑子一片空白,半刻钟都没缓过劲儿来。她打断了大太太周氏的话:“却也没有这么简单!定国公府的旁系,也不止我们一家。若不是我在出嫁前,当真与定国公老夫人是同真姐妹一般的情谊,也不能得到这个先。” “是是。”姜氏先笑了笑,“我们还是沾您老的福气,否则哪有这番造化!我只是想问问您,这选继子有没有什么条件?” 老太太便说:“第一,岁数不能过大也不能过小,老夫人说了,五岁到十五为佳。第二,也必得是个聪慧伶俐的,且就算我们送了人选过去,他们府还得从中选出几个合适的,相互比较,最后再做决定,上报礼部正式请封。不过老夫人已经同我说了,她最属意我们家,多半是从我们府上挑。” 几房仍然不能安静,窃窃私欲许久。一个个精神振奋,恨不得赶紧回去把儿子们抓紧起来。 还是周氏先说:“那您现在可有主意,咱们府让谁去了?” 人选老太太已经有了主意。她刚听到时就在思索了。年岁符合,又聪明伶俐的,她选了大房的二少爷薛云海,二房的三少爷薛云涛。三房的薛云玺则年岁有点小了,恰好卡在了五岁的当口上,倒也可以去试试,更何况薛云玺从小就生得聪明,类似其母。 而四房…… 没有人提一句选四房的谁去试试,好像四房的两个儿子根本不存在一般。大家都在讨论怎么让薛云海、薛云玺去应选。关注的都是这两个人,那热闹欣喜,仿佛已经选上了似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薛老太太让大家散了。大房二房还在讨论,崔氏和薛青山就带着元瑾回四房了。 等进了家门后,薛青山先坐下歇息,他刚从并州回来,身子还有些乏累。 他问了崔氏几句家中怎么样,崔氏说一切都好。随后就叫丫头打水铺床,两人竟好像当今晚的事没有发生,就准备要洗洗睡了。 元瑾虽一路按捺着心情沉默,实则是思绪连连,她在想这件事四房能做什么应对,还以为崔氏和薛青山是想回屋在谈。没想到两人连谈论的意思都没有,一副要洗洗睡了的架势。她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今日祖母说的事,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崔氏被女儿突然问得一愣:“什么想法?” 元瑾道:“祖母说定国公府要从咱们府选一个男孩过继,你们就不想让四房也去试试?” 崔氏和薛青山面面相觑。 正所谓人没有梦想,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而薛青山和崔氏,还真的是两条非常咸的鱼。 薛青山咳嗽了一声,他官位低,平日在家里也谨小慎微的,生怕得罪了谁。就劝元瑾说:“咱们也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看你弟弟那个样子,哪里能和你两个堂兄比。人家定国公府如何看得上!我看云海、云涛还有些可能,他们俩自小就聪慧。” 崔氏听到了有些不满:“你这话说得,我儿子怎么了,是比别人缺条胳膊还是少根腿了?” 第6节 但的确也没有说什么让薛锦玉去试试的话。 薛青山对妻子无言片刻,又劝薛元瑾:“你还是别想这件事了。明儿个不必学针黹,你便在家里好好做女红吧。” 他们竟连半分想法都没有。 这世上有人费尽心机向上走,自然也有人心中毫无青云志。有人丝毫受不得气,有人却惯于逆来顺受。崔氏和薛青山,就是这样的性子。 文章被拿走充作别人的,别人还因此平步青云,平日里倍受人家欺负还不能还手。皆是因他们这个性子。 可这样的机会搁在眼前,元瑾是决不会坐视不理的! 大房和二房的人她若说聪明,不过是矮子中拔将军而已,根本无法和她前世遇到的那些人精相比。至于她自己,宫中、朝堂种种尔虞我诈的争斗她何曾退缩畏惧过,这些豪绅世家她又都了如指掌。何至于在一个小小薛家的几个嫡房面前退让? 虽然说凭她现在的力量想报仇雪恨的话,还是早点洗洗睡了比较现实。但人往高处走,难说就不能成呢! 不过有一点姜氏和薛青山都有很清楚的认知,那就是,薛锦玉和他另外两个堂兄比起来,虽然的确没有缺胳膊少腿。 但是真的挺蠢的…… 薛元瑾陷入了沉思,但并没有打算去睡。 她甚至想立刻将薛锦玉抓来试试他有没有这个天分。 万一薛锦玉其实是个天纵奇才,只是被崔氏和薛青山埋没了呢。 ☆、第7章 第七章 想现在试薛锦玉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在崔氏床上睡得跟小猪一般了,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元瑾他们说话都没有将他吵醒。 薛青山发现女儿在朝薛锦玉的方向看,又轻轻叹气:“父亲也明白,你是为了咱们家里好。但知子莫若父,你叫他吃喝玩乐,略读些书行。但你想让他去和云海、云涛争,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其实父亲说的元瑾也明白。 别看薛青山寡言少语,也不争什么东西,处世低调。但其实他是个非常清醒的人。 即便她再怎么聪慧,若是想要□□的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恐怕也无能为力的。 在将一切都仔细思索,联系自己这亲弟弟,平日里三天都背不下一首五言律诗的极品资质之后,元瑾的心也冷却了下来。 难道……只能这么算了? 希望之后又绝望,其实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元瑾回到了房里。经历今日的情绪波折,她实在是有些累了。但她走进房门之后,发现一道细瘦的影子竟然还坐在炕床前等着她,竟是薛闻玉。 “四少爷怎么在这儿。”元瑾问杏儿。 杏儿道:“您昨日说要和四少爷继续下棋。他从辰时就坐在这里等您,一直等到现在。” 那岂不是等了近六个时辰了!元瑾眉头微皱:“你们怎的不劝阻?” 杏儿有些委屈:“娘子您不知道,咱们哪里劝得动四少爷!” 元瑾便走过去,温声对薛闻玉说:“闻玉,今天天色已经太晚了。我叫嬷嬷送你回去了,好不好?” 薛闻玉看着她,白玉般的脸面无表情。他沉默很久,开口说道:“你说的,下棋。” 他很少说话,因此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这明明是平静的语气,却让元瑾生出几分骗了小孩的愧疚。人家都等了她六个时辰了,她却一回来就让人家回去,还算什么姐姐。不就是陪他下几盘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元瑾叫柳儿拿了棋盅坐下来。将黑子放到他面前:“那好吧,你要黑棋,你先走。” 薛闻玉这才接过了棋盅,却没有开始下,而是把她的白棋盅也拿了过去。随后从两个棋盅中拿出子放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棋局。元瑾原以为他是胡乱摆的,但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元瑾有些不敢置信,再仔细看,的确是他们昨晚下的那盘棋! 她在棋艺方面天分超群,这还是不会记错的!元瑾看了闻玉一眼,再次将棋局再次打乱,对闻玉说:“你再摆一次我看看。” 薛闻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棋局打乱。但还是一子子将它们摆回原位。 他当真记得昨晚的棋局! 薛闻玉,常人眼中的一个痴傻人,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久久地不能说话,她重新而郑重地打量她这个弟弟。他虽然长得非常好看,却很没有存在感。因为他几乎就不怎么说话,由于长期的孤僻和木讷,跟人接触也显得有些不正常。 他皱了皱眉,可能是等得太久了,把白子放到她的手里:“下棋。” 元瑾深吸了口气,决定先同他一起下棋。 她昨天教了薛闻玉怎么下棋,他今天便能照着她说的路子,一步步地随她下。虽然跟她比还有很大不足,但却是天赋异禀,竟能接得住她的棋了,而且还能反堵她的棋。 元瑾终于是确定了,这个弟弟不仅能过目不忘,恐怕还聪明过常人数倍!就是她当年教朱询下棋,他也没有闻玉这样的天分。 这让她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一个绝对荒谬的想法,恐怕若是旁人听了,都要笑她是疯了。 这次定国公府选继子,她能不能……让闻玉去试试? 薛锦玉的资质是肯定不能入定国公府的眼了,别说定国公府,薛老太太这关都过不了。但是闻玉却未必。他有如此的天分,难说不会有机会! 她看着薛闻玉,虽然他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寡言少语。但她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了。 薛老太太其实并非一个重嫡轻庶的人,实际上她日常还是很照顾庶房的。何况这次不光是只有她们薛家一家人去选,倘若是为了增大入选的可能性,薛老太太是绝不会拒绝带上薛闻玉的。这点她还是对薛老太太有了解的。 既然这样的话,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元瑾心中念头百转,最后才定下了思量,问他:“闻玉,如果姐姐交给你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去做?” 薛闻玉却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静静地继续下他的棋。 元瑾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了。薛闻玉就算智力超群又能如何,他连基本的与人交流都做不到,难道还能去争夺定国公之位吗! 但正当她想让下人带闻玉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看着棋局,突然开口说话了。 “想我做什么事。” 他说话竟然很正常。 元瑾这才知道,原来薛闻玉是能理解别人的意思的,他只是从来不表露罢了。也许是周围的人的反应,他也从来不需要。 元瑾也并没有把他当孩子,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颇为郑重地跟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未必会很好玩,甚至可能会有些危险。但它会让你会得到权势地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而姐姐会保护你去做这件事。” 他嘴角微微一扯。 “若是帮你,有什么好处?”他继续问。 他是在问她要好处?元瑾头一次把这个弟弟当成正常人,知道他其实是能流利完成对话的,并且思维是很清晰的。元瑾问他:“权势地位还不够的话,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闻玉轻轻问道:“你刚才说,会保护我?” 元瑾道:“这是自然的,否则你一个孩子岂不是太危险。” 他想了想,放下了棋子说:“我答应了。” 这盘棋其实已经下完,元瑾赢了。 “闻玉!”元瑾见他似乎要走,又叫住了他,她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他。见闻玉停止了,她才开口道,“你其实也并不像旁人说的那样神志不清,为何平日从不表示?” 薛闻玉却是沉默了很久,但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你要和姐姐一起去做这件事,你就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元瑾告诉他。 他听到这里才说:“……知道了。” 等闻玉的身影离开之后,元瑾沉默了片刻,其实她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对于薛闻玉来说,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事,也许他都觉得……没有应对的必要了。因为这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与他相关,也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过期许。 他在薛家活了十多年,却只像个影子,从来没有人真正的注意到他。 他应该,就是这样的心境吧。 ☆、第8章 第八章 第8章 薛元瑾一大早到了外院薛闻玉的住处。 既然打算了扶持他去试试能不能选上,她自然也得对闻玉有更多了解才是。 她到的时候闻玉已经起来了,正伏在案前,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乱画。窗外植了一丛湘妃竹,明亮的阳光透过竹叶,宛如揉碎了一般落在桌上上,照出斑驳的影子。他的手指白得有些透明了。 这孩子看着身体就不大康健。 元瑾在他旁边坐下来,柔声问道:“闻玉,你这画的是什么呀?” 薛闻玉又不答,看来昨晚说那么多话的确是个奇迹。 元瑾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桌边坐下:“我听说你曾跟着家里几位兄长读书,那可认得字?” 他却仍然盯着桌上的水迹,仿佛很想回去接着画。 元瑾却语气柔和而坚定地继续问:“家里的人可都认得全?知不知道祖母、大伯母这些人?” 闻玉仿若未闻。 见他这般,元瑾轻叹一声,只得问他:“我是谁?” 薛闻玉的眼睫毛动了动,终于轻声说。 “姐姐。” 好,不管他是不是知道这些人,总还算是认可她这个姐姐。 “昨天我们商议的事你可记得?那是什么?”元瑾问他。 薛闻玉道:“要帮你做一件事。” 见他还记得,元瑾把薛闻玉放回去,让他继续画他的。把伺候薛闻玉的宋嬷嬷叫过来问话。“我一向知道闻玉心智与常人不同,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您既是从小带大他的,想必他有什么情况您也清楚,跟我仔细讲讲吧。” 宋嬷嬷是当初崔氏为了照顾闻玉,从厨房提起来的一个嬷嬷。人倒也朴实,照顾薛闻玉这么多年,虽说不是无微不至,总也没让他受过苦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四小姐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闻玉,但宋嬷嬷还是仔细地和她讲了起来。 第7节 “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症,但四少爷打小就显得有些不正常。时常自己坐在桌前用水画画,一画就是一两个时辰。若是被人打扰,四少爷还会不高兴,甚至会发脾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调皮爱玩。” “五岁之后,老爷就把四少爷送进家中的书房读书。但四少爷从不听先生的话,不答问题。因为行事太古怪,还受过其他几位少爷的欺负。故八岁起也不去书房了,便这样养着。”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像这样的情况,她是知道一个人的。 前朝有位皇帝爱做木匠活,平日不理朝政,也不喜欢与人交流。但这位皇帝实则记性异常好,能巨细无遗地说出哪天他身边的太监跟他说了什么话,甚至还能完整背出他几个月前看到的一本折子。所以虽然这位皇帝从不上朝,却也能将国事料理得妥当。 闻玉……是不是也是类似的病症? 可能他还要病得严重些,毕竟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从没有人来引导照顾他。外界还总是嘲笑、欺负他,只会越病越严重。 “那他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宋嬷嬷想了想,“倒还真有,四少爷其实记性异常好,甚至也很聪明。太太有时候对管家的帐子,四少爷在旁看一眼,就知道对不对。还能一条条地再背出来。可惜了四少爷这个性子,否则还真是个天才。” 宋嬷嬷又叹息:“可这又能如何,四少爷这病,就算是真的科考进了官场,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元瑾颔首。 她大概知道薛闻玉是什么情况了。的确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闻玉这个病想要纠正,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打算将薛闻玉的住处搬到她身边来,既免得薛锦玉欺负他,也能时刻照顾着他。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带闻玉去见老太太,让薛老太太同意闻玉一起去选。明日他们就要去定国公府叫老夫人过目了。再不去就要来不及了。 元瑾的丫头柳儿从旁边走过来:“奴婢看了四少爷的衣橱,不是短了就是旧了,要不就是些颜色花样不好看的。实在是找不出个合身的。” 元瑾道:“今儿是来不及了。不过咱们但难免得给他做两身像样的衣裳,闻玉每个月有多少月例?” 宋嬷嬷答说:“太太说,少爷吃住全在家里,所以就用不着月例。” 元瑾啧了一声,崔氏真是抠门。不过去问崔氏要钱,那是别想的,她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元瑾就同柳儿说:“你去同管采买的嬷嬷讲一声,叫她明儿下午带一匹宝蓝色的杭绸回来。” 柳儿低声问:“娘子,那买杭绸的钱怎么来?” “从我的月例中出吧。”元瑾道。 柳儿声音更低了一些:“娘子,您一个月八钱月例,似乎,不够买一匹杭绸的料子啊……” 元瑾沉默片刻,她来了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的月例。八钱银子……以前她身边的普通宫婢月例都有三两银子。她真的快被自己穷到了! “那便不要杭绸,普通绸布可够?” 柳儿点头:“够倒是够了,不过这下来的一个月,咱们屋中恐怕都得过得紧巴巴了。” “先这样吧。”元瑾见请安的时辰要到了,先带着闻玉出门了。 与那天去的仿江南建筑的定国公府不同,薛家是很典型的晋中建筑。薛家大院中,一条宽阔的石道穿过大院,将大院分为南北两排,一头是门楼和大门,另一头就是薛家祠堂,与大门遥相对应。元瑾带着闻玉从南院穿出来,她一路都牵着他,闻玉则握紧了元瑾的手。 “闻玉害怕吗?”元瑾问他。 薛闻玉沉默。 他不是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头一次由另一个人牵着,走在这条路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不同了。 他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确定。 “不用怕,凡事姐姐会帮你的。”元瑾也不管他是不是怕,低声安慰了他一句。 北院正堂是薛老太太的住处,跨进描金砌粉的门檐,再走过一条干净的石子甬道,就看到了正堂。薛老太太身边的徐嬷嬷将二人引入了正堂。 平日里元瑾若是这时候到的话,正堂是人影子都还没有的。今天几房人却早早地就来了,正按齿序坐在正堂上喝茶。 大房周氏身边站着的是薛云海和薛元珍。薛云海穿着件菖蒲纹直裰,身量颇长,长得倒也清俊。据说从小读书天分就极高,明年要下场乡试了,很是让周氏觉得骄傲。薛元珍今儿穿了件青织金妆花十样锦褙子,雪白月华裙,衬得她容貌秀美,精致贵气。 二房沈氏带着她的儿子薛云涛。沈氏也是的出身,据说父亲还是两榜进士,做过翰林学士。薛云涛正站在那里同两姐妹说话,长得很是俊俏,小小年纪就有几分风流相。 姜氏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薛云玺,云玺则还是一副白生生的包子模样,立在母亲旁边强打着精神。 四房觉得今天没他们什么事儿,除了元瑾带着闻玉来了以外,一个都没来。 元瑾正好带着闻玉坐在姜氏旁边,姜氏是个极聪明,又八面玲珑的人,笑着看薛闻玉:“今儿闻玉也来给祖母请安啊?” 薛闻玉自然是喝他的茶,也不看人。 元瑾就道:“三伯母莫见怪,他不爱说话。” 四房这个傻儿子,大家都有所耳闻,姜氏倒不见怪。她只是有些好奇,薛元瑾带薛闻玉过来做什么。 而薛元钰已经看到元瑾带着她的傻弟弟,笑了笑说:“四姐怎的,带者傻子来,是想让他也去试试不成?” 薛元珊轻轻拉了妹妹一把,低斥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平日跟四房斗斗嘴取笑就算了,现在要紧的是选定国公府世子的事,而不是四房这个傻儿子。她这妹妹一向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让人头疼。 薛元钰却不满姐姐说她:“你以前还不是如此,说我做什么。” 沈氏回头瞪了两个女儿一眼:“老太太就要出来了,你们给我安静些!” 养两个女儿真是叫人头疼,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的。两个女儿均有些委屈,回过头去不说话了。 果然不过片刻,薛老太太就叫扶着出来了,一见竟这么多人等着,就说:“怎的都来了?” 周氏笑道:“这不是还想跟娘了解清楚一些,明天也好有个应对,毕竟是这样一件大事,咱们也不敢马虎了。” 薛老太太点头,对大儿媳的态度很满意:“有准备便是最好。”她坐了下来,先将薛云海叫到跟前,仔细问过之后,十分满意他的准备和应答。 周氏见儿子被夸,也是暗暗得意。其实在她心里,觉得二房、三房的那两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的。再说女儿薛元珍也出挑,虽说上次去定国公府上时,秦氏夸的是四房那个小嫡女。但毕竟也只是庶房而已。 便是觉得薛元海入选的机会最大,所以昨晚沈氏连夜找她商量过了,两人决定先联手先挤出去一个再说,免得被别人抢了先。 她与沈氏对看了一眼,沈氏便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说:“娘,我觉得这次去应选,云玺恐怕是不合适的。” 姜氏听到这里,笑容渐收。她跟大房、二房的出身不同,她出身商贾之家,平日跟这两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妯娌就是交人不交心。没想到沈氏突然来这一出,她一看周氏静静喝茶不说话,便知道两个人这是合伙了。 “二嫂何以这么说?我云玺年岁是够的,没理由不去选。” 沈氏笑了笑:“三弟妹先别生气,毕竟咱们薛家里,无论哪一房选上都是一样的。” 姜氏心里先啐了沈氏一口,既然说选谁都一样,那她倒是别让她儿子去应选啊! “娘,我是觉得。云玺年岁尚小,正好卡在五岁的当口,这就已经不合适了。再者,云玺自打生下来起,就大病小病不断,身子不大康健,这样的人选送了过去,定国公老夫人见着是个病秧子,恐怕也不会高兴的。”沈氏说。 薛老太太却只是听着喝茶,并没有表态。 姜氏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先行了个礼:“娘,云玺虽然是卡在五岁的当口,但老夫人既然是定了五岁,便是不嫌弃的。更何况云玺年纪还小,孩子小的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云玺虽然一直不大康健,却也没有病得下不来床过。倒是云涛……”说着顿了顿,“云海倒是敏而好学,颇具才华。媳妇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元瑾在旁听着,还是三伯母这回应得体而有涵养,还不动声色地挑拨了一下大房二房,水准比沈氏高多了。 果然薛老太太听了姜氏的话之后,就合上茶盖道:“老二媳妇,你们几房,我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既然云玺符合了条件,总也带去看看的好。至于成不成,也只看定国公府那边的。” 沈氏见没能成功说动老太太,示意了周氏一眼。 周氏自己却是不会开口掉自个儿身份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就笑了笑:“娘说得对,哪一房不去都不公平。” 沈氏听到周氏不但不帮她,还圆了场。心里自然也不舒服。大家明明约好的排挤了三房,却好像只有她才是恶人一般。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坐下了,等薛老太太问她有没有意见时,只能说自己没有意见。 这次三房互撕便这样不欢而散,大家虽然离开的时候都面带微笑,心里怕是已经骂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了。 元瑾看着有点怀念,竟然让她想起了往日在宫中,看着那些大小嫔妃在太后面前勾心斗角的样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正好可以唱开。 经过这场纷争,薛老太太也有些累了。这件事往后恐怕会闹得家里更加鸡犬不宁,她要好好养精蓄锐盯着才行。只是众人都走光了,才看到原地还留着两个人,竟是四房的薛元瑾……还有她们家的庶弟薛闻玉。 薛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庶房的孙女原来印象不深,最近印象深刻记得还是因为秦氏的那句夸奖。 “元瑾可还有事?”薛老太太问道。 元瑾便站了起来:“祖母,孙女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老太太沉默片刻,便带着元瑾进了次间。 屋子里陈设着檀木围屏,镂雕四季花卉、八仙献寿。炕床上铺着万字不断头纹绸垫。薛老太太被徐嬷嬷扶上了炕床,示意孙女坐在自己对面的绣墩上,问道:“你有什么要紧事?” 元瑾却上前一步,屈身道:“方才听祖母说,您要每一房的水都端平。孙女是十分敬佩的。孙女今天带闻玉过来,便是想问问您一件事,四房能不能也出个人选?” 薛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 其实对她来说,并不重视这四房的嫡庶之分。薛青山虽然是庶出,但他姨娘早亡,其实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薛青山因此感激她的养育之恩,一贯对她极好,甚至比亲儿子还孝顺几分。只不过是薛青山自己官位太低,比不得嫡房的三个兄弟,难免就越来越不得志了。 薛元瑾说是要出个人,难不成是想出她弟弟薛锦玉? 之前才觉得这小孙女还算聪明,如今看来,却是被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薛锦玉就算是带了去,也只会徒增笑话而已。 薛老太太的语气难免就有些冷淡了:“倒并非祖母偏心不让锦玉去选。而是锦玉长这么大,的确是学业平平,没什么天分,性子也教你母亲惯坏了。便是带去了定国公府,也不会入选的,你还是回去吧。” 元瑾又笑了笑,淡淡道:“祖母,四房并非想带锦玉去,而是想让您带闻玉去试试。”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难免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她看着站在元瑾旁边的薛闻玉,皱了皱眉:“你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这弟弟……” 薛闻玉是四房的傻庶子,这谁都知道。据说是连人也不会喊的。 “祖母,闻玉其实并非外界传闻的痴傻。您看了就明白了。”元瑾摸了摸薛闻玉的头,对徐嬷嬷说,“府中可有不用的账本?能否劳烦嬷嬷替我拿一本来。” 薛老太太阻止了徐嬷嬷,她倒是想看看薛元瑾想做什么。于是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帐子递过来,“便用这个吧。” 元瑾接了过来,见这是家中才出的账本,便说:“多谢祖母。”又随便翻到一页递给了薛闻玉。 薛闻玉垂眸看了片刻,就轻轻对元瑾点头。 元瑾便将账本还给了薛老太太,道:“祖母,您可以随便考他,只需问他第几行写的什么内容即可。” 薛老太太接过账本,非常半信半疑。 这才一瞬的功夫,谁能记得下东西? 她便试探性地开口问:“这一页第七行写的什么?” 薛闻玉便淡淡道:“辛末年四月六日,购香料沉香、白檀、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两。总用银两四两六钱。” “第十行写的什么?” “辛末年四月七日,购妆花缎、软烟罗、云雾绡,云锦各五匹,总用银两三十八两四钱。” 他当真记得,这如何可能! 会不会是元瑾在帮他?但这账本是她刚拿出来的,元瑾又如何能事先知道?薛老太太合上账本,问元瑾:“他竟有过目不忘之能?” 元瑾道:“还并不止如此”,她又问薛闻玉,“这一页里,府中总共花出去多少银子?” 薛闻玉说了答案:“一百零七两三钱。” 元瑾笑了笑:“烦请祖母核对一下是不是这个数?” 第8节 薛老太太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既然有这自信叫他答,那就不会错了。”她走下炕床,走到薛闻玉身前,打量了他很久,才有些严肃地问他,“闻玉,你从小便有如此天分?” 这样一个苗子,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反倒所有人以为他是痴傻愚笨! 薛闻玉却不回答。 元瑾道:“却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只是从没有人注意过他罢了。祖母,您也看了闻玉的天分了。可也能带上闻玉?” 薛老太太又看了薛闻玉一眼,摇了摇头。 她坐回了炕床上:“四丫头,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他即便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但他不能同别人正常说话问答,再怎么好的天分也是无用的。只能说,是可惜了他这个人。” “若是我能治好他呢?”元瑾走上前,“祖母,他这病并非不能治。只是从没有人好好待过他而已,他不是全然不知的,至少他知道别人待他好,便会对那个人不一样的。他只是现在,还没有对周围的环境放下戒心而已。” 她又低声说:“若是大家都对他好一些,倒也不至于这样。” 薛老太太看着薛闻玉精致如雪的小脸,突然也有些心疼这孩子。 倘若别人有这天分,那家族必定是倾尽全力培养。但是这孩子,却是小小年纪,就受尽了人世间的辛苦。 “再者,请容元瑾说一句推测的话。”元瑾轻声道,“倘若真如定国公老夫人所言,大半都是在我们家中选,为何那天的游园会上,还来了这么多薛家旁家的人,甚至那卫三少爷卫衡,都在宴席上,他可是已经考中了举子的。” “你的意思是……”薛老太太眉头微皱。 “倒也并非老夫人骗了您,而是元瑾猜测,她虽然有意咱们家。但定国公可能还有别的有意的人选。”元瑾继续道,“如果遇到了更优秀出众的人,咱们府中的二哥、三哥,或者是六弟,能不能应对这些人?” 薛老太太沉默了,因为她也明白,薛元瑾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 “若是这样,元瑾觉得,怕是只有闻玉能同他们相较。”元瑾温和地说道。 薛老太太沉沉地出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庶房的孙女的确说的有道理。她说的地方,正是她有隐隐担忧的地方。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薛云海几人虽然资质尚可,但跟大家族的嫡子比还是有区别的,她一直在想,定国公府凭什么就能选中他们了。 她说得对,唯有薛闻玉这种天纵之资,才会真正让人眼前一亮。 她抬起了头,告诉薛元瑾:“我同意带上闻玉。” 元瑾正要谢她,薛老太太却又说:“但是我还有个条件。” 元瑾微一疑惑,说道:“祖母但说无妨。” “等闻玉入选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的。”薛老太太笑了笑。“但在他入选这期间,你一定要好生调-教他,至少能让他在人前应答。否则他便是再怎么天纵奇才,也是没用的。你可是清楚的吧?” 元瑾应喏,她看着薛老太太的表情,有瞬间的恍惚。她似乎在薛老太太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 只是,薛老太太不是太后而已。 她五岁的时候,太后来西北侯府接她,笑着跟她说:“元瑾,从今儿起,你就和姑母一起住了。姑母会保护你,照顾你,不会让人欺负你。你会有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而现在,她没有了太后,也没有了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突然地想起太后,元瑾几乎控制不住的眼睛一酸。 薛老太太笑道:“怎么,祖母答应了你,就高兴成这样了?” 元瑾笑着摇了摇头,跟薛老太太告辞,怕自己再控制不住情绪,很快就带着闻玉走出了正堂。 外面草木葳蕤,阳光正盛,夏天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薛闻玉似乎有些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轻轻地摇了一下她的手。元瑾侧头看他,只见他突然伸出手指,轻轻地擦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说:“姐姐,不要哭。” 元瑾说:“我没有哭。”她却慢慢在原地蹲坐下,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薛闻玉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只能在她身边也蹲下,想给她擦眼泪,但是她又不抬头。他就有些急,在她身边一遍遍轻声地说:“不要哭,不要哭。” 而她却真的,第一次无声地哭泣起来。 ☆、第9章 第九章 第9章 四房的傻子也要被带去定国公府应选的消息,很快就被各房分布在老太太屋子里的眼线知道了。房中洒扫的婆子,传菜的小丫头,偷偷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三房。 周氏听到这事的时候,正在看自己的儿子薛云海的练字,叹息了一声:“你祖母还真是糊涂了,竟连个傻子都要带去。” 薛云海在丫头端来的白瓷海碗中洗净手上的墨汁,闻言抬头道:“我倒没怎么接触过,这庶弟当真是痴傻么?” 周氏道:“你是我儿,除了你早病逝的大哥,这府中你便是嫡房嫡子,又何必去关心一个庶房的庶子。这庶子的确是痴傻,不过旁人的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得到定国公世子爷的位置。” 薛云海却说:“娘,便是我得不到这个位置,功名利禄也是可以自己争取的。” 周氏就笑了:“我的傻儿!你便是寒窗二三十年,真的考中了进士又能如何?你祖父何尝不是两榜进士,官场浮沉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位居五品而已。但定国公家可是世袭的正二品爵位!你若是做了这个世子,那些科考出来,辛苦了一辈子的进士,在你面前还要低伏奉承于你。岂不是好?” 薛云海听着周氏的话,若有所思。 “你现在哪里知道权势的好处!”周氏叹息,“再者你若中选了,还可以带着你妹妹做个定国公府小姐,她能嫁个勋贵家庭的世子,也是极好的!你总还得想着你妹妹。其实这家中,最有希望的便是你了,你祖母也指望着你呢。” 薛云海听到这里,眼中的目光才坚定了,便答道:“娘放心,儿子心里是有数的。” 周氏见儿子总算是明白了,倒也欣慰了几分。 二房沈氏则压根没在意这事,丫头正给她捶腿,她嗤笑一声合上茶盖:“带个傻子去,也不怕丢人现眼!” 给她捶腿的丫头小声问:“太太,奴婢倒是不明白,您和大太太伯仲之间,将来两位少爷势必也会水火之争,咱们为何不与三太太联手,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少爷一份助力……” “你懂什么!”沈氏换了个姿势躺着,“你以为,姜氏便是好糊弄的吗?她那儿子才五岁,还什么都不懂呢,她不也是紧赶着给她儿子做打算吗?我与周氏联手,要是云涛没选上,总还是云海选上的可能性大。我们也不算是得罪了她。” 丫头若有所思地点头,沈氏打了个哈欠,叫嬷嬷盯着薛云涛念书,她决定先回房去睡一觉。 至于这个傻子的事,她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唯有三房姜氏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很不寻常。 其他人是从没把四房放在眼里,但她自小就是长在娘家的妯娌堆里,混成人精的人,最是聪明敏锐了。老太太不是做糊涂事的人,她精明着呢。老四家能把老太太说动了,肯定是有什么制胜的法宝,但究竟是什么呢? 姜氏坐直了身体,心中百转千回。 如今大房和二房联手,对她很是不利。她总是想着,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帮自己儿子一把。 若是老四家真的有什么办法,她知道了也好。 姜氏便让丫头给她拾掇了一番,吃了早饭后,提了两盒蜂蜜槽子糕去四房拜访崔氏。 见她来访,崔氏很热情地请她坐下,又叫丫头沏了茶来。 姜氏笑着接了她的茶,先打量了一下四房。四房跟其他三房比,家中的布置简单了许多,一幅青竹细布帘子,博古架上摆着些瓷器,炕床上也只是摆了一张水曲柳的小几,上头摆着几个放红枣蜜饯的红漆食盒。 姜氏已经打量完,心道四房果真挺穷的。又笑着问道:“却没见着四丫头?” 崔氏说:“她刚吃了早膳就回房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姜氏便放下了茶盏,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四弟妹,咱们二人平日虽然不算亲近,却也一向和睦。府中有什么要紧的事,咱们相互通个气,也是有益彼此的。四弟妹觉得呢?” 崔氏听得疑惑,这姜氏平白无故地跟她说这个做什么。“这是自然的,三嫂是……有什么事吗?”·这崔氏这口还挺紧的!姜氏就说得更明白了些:“四弟妹,这次定国公府内选的事,你可是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消息?我手里也有些东西,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互换 。” 没想到崔氏却仍是神情茫然,一问三不知,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事一般。 姜氏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到最后越看越不像,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元瑾带着闻玉去找老太太,已经让老太太同意,带闻玉一起去定国公府了吗?” 崔氏则愣了片刻:“……我不知道啊,有这回事?” 姜氏憋得内伤,被崔氏的咸鱼程度给震惊了。 崔氏被姜氏告知了这件事之后,便在屋子里来回转。直到小丫头来向她回禀:“太太,四娘子来了。” “这疲懒货,叫她好生做女红不做,偏生出这么多事来!”崔氏道,“快叫她进来!” 坐在一旁的薛青山说:“咱们好生问她,凡事都好商量。你也别这副样子,四丫头又没做错事。” 元瑾跨门进去,就看到是三堂会审等着她。 一脸不高兴的崔氏,喝茶的薛青山,正和小丫头玩翻绳的弟弟薛锦玉。 “父亲、母亲。”元瑾先给两人行礼。 薛青山直起身,先问道:“你三伯母说,你昨日带闻玉去老太太那里,让她同意闻玉也去选定国公府世子了?” “正是。”元瑾正好也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跟他们讲一遍,随后说,“父亲母亲也别怪元瑾没先说,我若是说了,你们定是不同意,觉得祖母怎么会答应让闻玉去。但如今祖母却是已经同意了,闻玉也没什么不可以去试试的,他是薛家的子孙,是四房的儿子,没有比别人差的地方。且闻玉资质极佳,若不是因这病的缘故,定比别人优秀百十倍。” “但他毕竟是个傻子。”崔氏却不能理解,“倘若将他带到定国公府,一个不好,只会丢了薛家的脸,你爹的脸!” “闻玉并非傻子,他只是与常人不同罢了。”元瑾平缓道。“且有我在,自然会好好教他。” “你可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崔氏又道,“你几个堂兄,哪个不是厉害人?他又如何能争得过人家?” “父亲。”元瑾却不再和崔氏说,而是直接对薛青山道,“这些年里,大伯父在外为官,将家中事务交给你料理。几位伯父在官场步步青云的时候,您因为处理琐事太多,不能分心读书,连个进士也没有中。与几个嫡兄的差距越来越大,他们没说伸手扶您一把,却只将您平日所做事都认为理所当然。二伯父若不是靠你那篇文章,如何能拜得布政使大人为老师,到今天的位置。二房算是受了您的恩惠,但二房的人又何曾对我们好过?您难道就不曾有过怨怼?” 薛元瑾这一番话,让薛青山彻底地沉默了下来。 不错,他便生来就是老好人的性子。薛老太爷去得早,几位兄长忙于读书,他就自己接过了大哥的担子,料理家事。后来没考上进士,仕途也差了他们一截,原以为都是一家兄弟,不会因此分了彼此。如今才发现,人家的确不会把你当回事。 这么多年,说不后悔是假的,看到自己的女儿元瑾,明明都是薛家的小姐,吃穿用度却比不上几个堂姐妹,但他何尝不是心存愧疚。 崔氏没读过什么书,元瑾这一番论调却是要把她绕晕了,提高了声音:“不管怎么说,你要带这傻子出去丢人现眼,我就是不答应!即便是老太太同意了你带他去,人家定国公府的老夫人也不会看上他!你莫要痴心妄想了!” 玩翻绳的薛锦玉也说:“今儿和七弟玩,人家七弟都笑我们家出了个傻子!你还要把这傻子带到人前去,丢尽我们家的脸面。” “行了。”薛青山突然出言,打断了两人的话。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闻玉这事,以后都由你管,要什么东西也和父亲说一声。父亲会尽力去给你找来。” “多谢父亲。”元瑾见说服了薛青山,道,“女儿不要别的,只要您一房的书就好。” “你想用什么都可以从书房拿。若是闻玉当真入选了,你与闻玉两人,月例涨到三两银子吧。”薛青山却又想了想,特地说,“我每个月会直接派人送给你。” 这父亲果然是头脑清楚的人,可惜之前被耽搁了。 元瑾谢过薛青山,没理会崔氏和薛锦玉,先退下了。 见元瑾走了,崔氏还想说什么,薛青山摆了摆手:“四丫头说的也对,试都不试就认命了,我们也只能一辈子这样。你方才又何必对她说那样重的话。” 崔氏听到这里,有些不服气:“我自嫁给你,操持这家中上下,哪样不是我费心得多?你倒是点头同意就过了,但这薛闻玉也是能选上的吗?别到头她白费了精力,反而没学好女红和灶事,耽误了日后嫁人!” “且看吧。”薛青山轻轻一叹,“不成就算了,至少四丫头也不会后悔。这样财势,的确也不是谁能轻易得到的。” 崔氏尤有些气,但看丈夫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也只能先按下火气,将锦玉抱来洗脸。 元瑾并没有薛青山和崔氏的担忧。倒也不是她有把握,其实元瑾也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样的权势,蜂拥而抢的人必定不少,未必就能成。她不担忧,是因为现在她必须要去做这件事。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没什么好担忧的。 留给各房准备的时日不多,半个月后,薛老太太便要带着几个孙子去让定国公老夫人亲自过目。所以几房的少爷这半个月都是加紧的读书,但对于闻玉来说,读书不是问题,正常的同别人说话交流才是问题。 他说话不看人的眼睛,也不喜欢别人盯着他。若是别人要他说太多话,便会十分烦躁。 元瑾这半个月,多半都花在怎么让他到时候同定国公府老夫人正常对话上了。 第9节 各房这半个月也没有松懈,几个应选的要准备,嫡出娘子也抓紧起来,紧急地训练了一番。因为不仅是应选的男孩老夫人要看,她们这些男孩的姐妹们老夫人也是要甄选的。 正巧这日是五月十五,定国公老夫人礼佛,要到薛家大院不远的崇善寺上香,便在崇善寺旁的定国公府别院里见。 上次游园会,各房怎么穿着打扮是随自己意的。这次就不同了,薛老太太十分重视,每个孙子孙女的衣着打扮都要她点头认可了,方能上马车。因为丫头婆子人太多,几个太太便不能再跟着去,只能在影壁好生叮嘱了自己的儿女一番,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离去。 因要过老太太这关,元瑾今日就穿了件月白底樱花纹水蓝斓边褙子,梳了双螺髻,倒是清新明丽。闻玉今儿穿了刚制的宝蓝绸布袍,他长得好看,正所谓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身衬得他更加肤白如玉,气质清贵矜秀,只是他有些不大习惯,一直在扯领子。 因下了车两人就要分开,元瑾抓住了他的手,又再叮嘱了一遍,确定他对答如流。才告诉他身边的小厮桐儿:“你要看好四少爷,莫出什么岔子。” 桐儿是元瑾刚为闻玉找来的小厮。 前些日子平阳闹旱灾,饿死了不少人。很多穷苦人家见过不下去了,孩子养不活就卖了出来。比平日里价格低了一半还多,于是薛家趁此买了一批半大的丫头小子。桐儿原小名叫愣子,长得个子小小的,一副没吃饱饭病怏怏的样子,所以别房都没有人看得上,倘若最后没人挑中,他就要再被送回去了。 他也急了,等到元瑾来选的时候,扑通就在元瑾面前跪下哭开了。说家里有五个哥哥,穷得快揭不开锅了,等着拿这钱买粮填肚子。元瑾见他虽然瘦小,却是个机灵活泼,便留下给了闻玉用。 崔氏又按她一贯的取名风格,给了他个名字桐儿。 “您放心,我会看好少爷的!”桐儿眼睛明亮,他对元瑾交待的事情都非常热枕,伺候闻玉更是尽心尽力。这反倒把闻玉惊着了,看了桐儿一眼,离他更远了一些。 等马车停了后,元瑾就带着闻玉下来了。 他径直地走在元瑾身边,表情淡漠。实际上他根本就是无视了周围的人。 薛云海等人本来正在说话,不由地朝薛闻玉的方向看过来。 平日里这傻子穿得破破烂烂,看不出他长得多好看,今日才发现,原来他当真是长得极好,精致雪白的面孔,气质清贵。他还总是面无表情,竟将旁人都比了下去,只一眼看得到他。 幸好是个傻子,薛云海等人很快转过头。 元瑾却抬头看了一眼崇善寺。 崇善寺是太原府最大的寺庙,当年恭王被分封到太原之后,为了纪念其母孝慈高皇后马氏,历时八载扩修此寺,如今是富丽堂皇,宏伟壮观。高大的门楼便足以并排进六辆马车,其中佛殿楼阁更是无数。它不仅是一座寺院,更是一座皇家祖庙。佛寺的最后一个大殿金灵殿中,据说供奉着开国皇帝的牌位,所以香火极旺。 不过今日虽然是十五,来往上香的香客竟然很少,门楼处有带刀侍卫把守,戒备森严,不许寻常人进出。 女孩们难免狐疑,薛元珊同薛老太太说:“难不成定国公府老夫人来进香,就让人把崇善寺都清空了?” 薛老太太摇了摇头:“崇善寺是皇寺,定国公府哪有资格封寺,势必是有大人物来了。” 几个女孩更是惊讶,毕竟定国公府在她们眼中,已经是太原府最有权势的家族了。 薛元珍不由喃喃:“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封皇寺……” 这时候,定国公老夫人派人来请他们过去。 崇善寺旁修有许多别院,专供达官贵人来礼佛时暂歇。老夫人暂住的是个两进的院子,虽小却修得精致干净,薛老太太带着元瑾等人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姑娘在别院中坐着喝茶了。 男孩们很快被带了进去,其余人都留在了外头。元瑾瞧那些女孩众星捧月,围着其中一个女孩。她十五六的年纪,长得倒是清丽,身上穿着一件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此布昂贵,百金方能得一匹,这女子的身份定不简单。 薛元珍一见着她就扬起笑容,向她走了过去:“原是卫姐姐,你今日竟也来了!” 薛元珠凑在元瑾旁边,小声同她道:“你没见过她这般谄媚的样子吧!那人是卫家的长女,就是上次同你说话的卫衡的姐姐。她父亲现任陕西布政使,身份比她高多了!” 元瑾看着这卫家小姐,竟是笑了笑。 她知道此人,她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有回宫里摆宴席,这位卫家小姐似乎在场。不过她的身份与在场显贵世家的小姐比起来毫不起眼。所以元瑾倒也没跟她说过话。 想到这里,她似乎又回忆起了一件事。当时这位卫小姐的母亲,似乎还为她儿子,给她递过庚帖。只不过太后淡淡的一句:“身份太低,功名又非鼎甲。”然后就扔到了一边不予理会。 这位布政使夫人,后来还被她丈夫给斥责了一通:“县主是什么身份,就是侯爷、状元想娶,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够不够。你拿你儿子当个宝,想求娶人家县主,却是闹了满京城的笑话!” 元瑾想到这里,几乎是沉默了一下……那个人,难道就是卫衡? 当初给她递个庚帖,都因身份太低无法入围。现在竟然是她高攀不上人家了。 “你们家那位四娘子在何处。”卫家小姐的声音悠悠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薛元瑾身上。 卫家小姐就向她看过来,笑了笑:“原来是你,长得倒还不错。”她的目光冰凉,这让元瑾不由得想起,那日宫宴上,她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元瑾倒也适应了这样的身份差距,不卑不亢地道:“多谢卫小姐夸赞,不过谬赞罢了。” 卫家小姐淡淡道:“可惜你父亲是庶出,官位又不高。你日后嫁个普通官家的嫡子已是高攀,若论起身份,嫁个庶子才是合适身份的。有些事还是不要妄想的好。姑娘觉得呢?” “卫小姐说的倒是有道理。只是我今日来礼佛,却是从未想过什么卫家亲事的。卫小姐此言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元瑾语气和缓。 卫家小姐脸色一变,却是不悦。正还要说什么,正堂隔扇的门已经打开了,男孩们陆续地走了出来。 元瑾一眼看去,薛闻玉神色如常,依旧是没有表情。薛云海和薛云涛脸色发白,竟还有卫衡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一起出来,薛云玺却是一直抽泣哭啼。这让薛云玺的奶妈吓了一跳,连忙迎了上去:“云玺少爷,您怎么了?” “不必担忧,他方才不过是没看清楚路,跌了一跤。”那个不认识的,生了对凤眸的少年笑道,“不过膝盖怕是有些摔伤了。” 奶妈忍不住心疼:“好好的怎么会摔着!”把云玺抱起来,去旁边厢房看看了。 元瑾见状不对,将闻玉身边的桐儿叫了过来:“方才里面发生了什么?” 桐儿压低声音说:“似乎是云涛少爷的小厮,伸腿绊到了云玺少爷,云玺少爷又磕在了门框上……” 元瑾皱了皱眉,这沈氏,心也太狠了点。薛云玺只是个孩子罢了! “那结果呢,可有说谁入选了?”元瑾又问,桐儿摇了摇头,“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就咱们老太太和定国公府的老夫人在里头。谁都不知道是谁入选了。我方才问四少爷,老夫人对他的印象如何,四少爷只跟我说,不知道……” 这的确就是闻玉的风格,他似乎根本看不到别人对他的反应。 “罢,你也带闻玉去旁边喝茶休息。”元瑾深吸了口气,“我估摸着,云玺怕是已经落选了。” 桐儿一愣,正想问娘子是怎么知道的,但只见里头走出来一个穿紫色百蝶短绸褙子,模样端正的大丫头,扫视了一眼众人,微笑着道:“烦请众位娘子跟我进来,咱们老夫人有请。” 元瑾整了整衣裙,不再说话,和别的娘子一起进了屋里。 ☆、第10章 第十章 第10章 定国公老夫人正在里头喝茶,表情淡然自若,薛老太太却是神色僵硬,倒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等诸位娘子都坐下后,刚才传话的那丫头站在老夫人身侧说:“诸位娘子都是定国公府旁系的人。若是以后有缘,你们其中一人便是要成为定国公府小姐的,因此老夫人特地相看。请各家娘子按了齿序,一一报身家。” 元瑾却看了眼薛老太太,方才薛家发生的事,肯定让老太太很不高兴,甚至说不定,定国公老夫人都对薛家低看了几分。古来兄弟阋墙是最被忌讳的,更何况是薛云涛这种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简直就是冷血无情。 按齿序,却是卫家小姐最为年长,她先站起来说。 元珠小声问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这卫家小姐家世不差,为何也来应选?” 元瑾就轻声说:“有多不差?” 卫家家世的确在薛家之上很多,但这位卫家小姐的父亲陕西布政使,却是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们家的男丁,大的没什么才气,小的卫衡倒是天资聪慧,十六岁就中了举,可惜还没有踏入官场。他家眼见强盛,实则青黄不接。 这便是普通官家和勋爵世家的区别了,勋爵人家的子孙不管有没有出息,爵位却是世袭的,只要不出现败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孙不好好读书,举业不成,这家业说没也就没了。 卫衡也来应选,不也正是说明问题了吗。他是中了举不假,但能保证一定中进士吗?这读书人寒窗二十年,有几个中进士的?这也是为何薛云海等人积极应选的原因。有这样通往富贵尊贵的捷径可走,谁会不眼红。 卫家小姐说完后,老夫人含笑点头,问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还好?” 卫家小姐笑着道:“多谢老夫人记挂,祖母身子尚好,还说想等您有空来拜见您呢!” “自家人,用得着什么拜见!“老夫人笑着让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见,薛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说来,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当初那事闹得这么大,咱们几家都生疏了,却是要找个时日喝茶叙叙旧了。” 元瑾虽然对卫家不了解,但这半个月也是将定国公府的旁系都熟悉过了的。其实定国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众的是卫家的几位少爷,毕竟别的少年可没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过老夫人并不中意卫家,似乎是因为当初卫家曾经与定国公府闹得不愉快。 现在看到老夫人主动与这位卫家小姐交谈,那就是说关系有所缓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这让薛老太太怎能不紧张。 其余众人又一一站起来自报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听过。 都听过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盖,问了句:“方才有个叫薛闻玉的,是谁的兄弟?” 元瑾静了片刻,才从诸位娘子中站了出来。 诸位娘子的目光顿时聚到她身上来。 “老夫人安好,闻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纵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对闻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会忌惮着闻玉的病。她说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奖,已是他的幸运了。” 老夫人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当真沉得住气!”她的目光却严肃了一些,“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证,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证,我便给他一个机会。那我现在问你,你可能保证?” 元瑾岂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丝毫犹豫,立刻就应道:“老夫人尽可放心,我能保证。” 旁的娘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这应该就是已经敲定一个人选了。那卫家娘子见她的弟弟入选,更是轻哼了一声,方才两人那就算是结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卫衡也入选了,毕竟卫衡可有个举人的功名,却要再和这种庶房出来的一起争,当真是让人不服气。 薛家其他几个娘子也脸色不对。这薛闻玉不是个傻子吗,怎的会有什么天纵之资…… 老夫人才笑着点头:“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还弱,怕是没怎么进学,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找个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导。” 元瑾应了下来,再复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诸家有入选的,我会派人将名牌送到府上来。不必担忧。” 等初选过了,老夫人才让别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还要陪老夫人说话,所以薛家的女眷还留在别院中。老夫人又着意问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岁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说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庙门口,却是看到不许旁人进入。不知何人到此礼佛,竟将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头切了些王过酥梨上来,将梨分给了姑娘们各自一盘,才说:“这整个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来,谁还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丝惊讶:“你是说……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听到这个名字,从啃梨中抬起头来。 “昨日才回来的,回来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阵仗。”老夫人道,“虽说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个山西,乃至陕西、山东半岛,谁不以他为马是瞻?国公爷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原是这样,那今日岂不是不能上香了?” “却也能的,说下午就能进去了,殿下似乎要启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这个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藩王。就算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说完之后,笑着问元珍她们,“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说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头多拣了几个梨,带她们去隔间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单独说什么话。 几个娘子被带到次间之后,丫头们就退了出去等着。 薛元钰吃了几口梨,却是百无聊赖:“说是来上香,却只能闷在这里,都要闷死个人了!” “好生坐着吧,晌午吃了斋饭就能走了。”薛元珍劝了她一句。 第10节 薛元钰看了薛元瑾一眼:“不过你家傻子弟弟是怎么入选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说闻玉是傻子,我便只好去告诉教针线的嬷嬷,说你每次绣工都是你丫头代你做的。” 薛元钰被元瑾威胁,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元瑾了。 但她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转,提着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风旁边,佯装是看那盆高几上摆着的文竹,实则是在偷听里头说话。这隔间只用了木雕的屏风隔开,说话隐隐是听得见的。 薛元珊看到这里有些生气,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呵斥她。没想薛元钰听了几句脸色不对,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声说:“你也快来听听!” 薛元珊沉着脸几步走到妹妹身边,正想揪她耳朵过来。却被妹妹按在屏风上:“你听里面在说什么!” 元珠看到这里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们也去听听看吧!”不等元瑾拒绝,拉着她就靠到了屏风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绝不会干偷听这种事的,无奈实在是好奇,薛元钰究竟听到了什么,怎会有如此反应?她也跟着走到了屏风边。 里头正好隐隐传来了定国公老夫人的声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错,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温婉,知书达理。就是家世不如卫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喜气:“元珍是个温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欢。只是她的身份还不够,其他几个娘子怕就更没有资格了。” “自然的,毕竟那也是魏永侯爷选妻。”老夫人说,“当初魏永侯爷可是能娶丹阳县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里会拖到现在。我与顾老夫人是最好不过的交情,她已经同我说好了,我这定国公府小姐若是选了出来,她也满意,便同我们定下这门亲事。毕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这定国公府小姐,这门第自然也就够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说:“若是定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爷门当户对了!只是魏永侯府既然这样的权势和家世,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阳县主死后,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们,都不敢嫁他了。门第差一些的,顾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顾老夫人才发愁呢,眼见着魏永侯爷虚岁二十二了,才准备逼着要他娶一个。这样的好事,若是哪个女子捡了便宜,便是保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你们家的娘子们可要抓紧些了。” 这边偷听的几个娘子,已经完全被两位老太太说的话给震惊了。 定国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讨论这个! 日后的定国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爷定亲的! 坐回来喝茶的时候,薛元钰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声地说:“你们都知道魏永侯爷是谁吧?” 薛元珠却很茫然:“他是谁?” 薛元珊见元珠年纪小,就跟薛元珠讲:“魏永侯爷不仅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家族,还长得相貌俊美。当初本来是要指亲给丹阳县主的——这丹阳县主你总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点头:“知道!她谁会不知道。” 薛元珊就继续说:“拒传闻,因为他拒不娶这位县主大人,被太后罚贬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联合清君侧,最后将萧太后囚禁毒杀了。” 薛元珠吓了一跳:“这样吓人,难道以后谁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要嫁给这样的人不成?” “有什么好吓人的。”薛元珊却说,“这样的权势富贵,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我看只有别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的!就是咱们谁想嫁,还要被选成了定国公府小姐才行呢。”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刚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现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状态,握着茶杯的手紧紧的。 “难道不吓人吗,”薛元珠却对这个魏永侯爷不屑一顾,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说这魏永侯爷怎么样?” 曾经的丹阳县主,现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刚在一旁,表情淡淡地听完了薛元珊讲整个故事,说道:“……的确吓人。” 当初人家为了不娶她,都差点杀她全家了,她还能怎么说? 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她还要跟顾珩扯上关系。 她表面平静,实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经捏紧了拳头。造化弄人!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1章 对于选上了定国公府小姐,就很可能会和顾珩说亲一事,元瑾并没有在意多久。 毕竟能不能选上还是未知的,比这更让她头痛的时候还很多。但是其他几个姐妹却静不下来,兴奋地讨论了顾珩很久。 “你们可听说过,当初丹阳县主,喜欢魏永侯爷喜欢的不得了,不惜逼迫他的家人让他娶自己。可惜魏永侯爷仍然不喜欢她。” “我还听说。顾珩有个表妹极为爱慕他,县主便容不下此她。竟然在有一次听戏的时候,把人家推下了二楼……” 元瑾在旁听得有些生无可恋。 顾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听戏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楼去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这么无聊吗!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幸好过了斋饭到下午,寺庙派了个知客师父过来传话,说已经可以进去了。 “想来靖王是已经离开了。”老夫人想进崇善寺上个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个香,求保此事平安顺利,便带了几个孙女一起从偏门进去。 崇善寺内的确十分宏大。殿堂楼阁、亭台廊庑数近千间,中线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观音最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经的解释,千手千眼是观音的“六种变相”之一,能洞察人间一切祸福。这里求来的签,据说也是太原府当中最为灵验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团上,来都来了,便让诸位孙女都求个签卜吉凶。 知客师父们便将签筒递到了几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过了签筒,跟着众人跪下闭上了眼睛,她虽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碍求个签。 签筒摇动,一支签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签筒捡来一看,只见偈语写的是:梦中得宝醒来无,自谓南山只是锄。天命本该随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几位娘子的签都已出来,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签,非常高兴。唯独元钰得了个下签,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元珠根本没有扔出签来,不过她人小,也没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抢了元瑾的签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这签却是别致了,人家的签都说些富贵姻缘的话,你这签倒是云里雾里的,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听了,也走来拿了元瑾的签看,轻轻咦了一声,递给旁一位解签的和尚:“敢问师父,这句是什么意思?” 和尚穿着件旧的红色袈裟,长得极瘦,其貌不扬。唯一双眼睛透出一种隐然出世的宁静。他合十手念了声佛号,接过签一看,含笑道:“这位娘子怕是富贵命了。” 旁薛元钰就笑了一声:“师父你可不要看错了,她哪里是什么富贵命,穷命还差不多!” 定国公老夫人在旁笑着不说话,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钰一眼,这孙女当真嘴上没个把门的! 这和尚笑道:“命数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带紫气,命格与紫微星相交,便是极贵了。”和尚一说完,其余几位皆心里不舒服,叫这庶房被说成命格尊贵,那把她们这些嫡出的放在哪里! 还扯到什么紫微星,难不成是想说薛元瑾还有娘娘命?她一个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点,能做个举人夫人已经不错了! 元瑾却表情难测。 紫微星,星斗之主,帝王之星宿。 说她与紫微星命格相交,难不成是因为养大朱询的缘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为帝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倒是这时,又走进来一个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对几位香客合十,才对那解签师父说:“你怎的又在此处躲懒!晨起便没扫后院,如今住持生气了。快去吧,不要在这里解签了!” 那和尚听到住持生气了,才匆匆地便告辞离开。 老僧人便对她们道:“几位莫要见怪,他本只是管后院洒扫,不该在这里解签的,若是说了些有的没的,还请你们担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个扫地僧,倒是弄得我们误会了!四妹妹可千万别把元钰方才的话往心里去。” 薛元珊明劝暗讽,不过是让她别痴心妄想个什么富贵命罢了。 元瑾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二房的两个都只会在嘴上讨个便宜,不足为惧。她们还没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对底下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懒得理会的。元瑾也是笑:“元钰妹妹向来如此,想必也是因还小,二伯母尚没怎么教导,倒也不碍事!” 元珊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不是拐着弯地说她妹妹没教养么! 她发觉这四妹越发的伶牙俐齿,竟讨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说话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脸色冷了好几次。得亏定国公老夫人没说什么,她才按捺着没有发作。 求了签之后,因老夫人还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听一位高僧讲《楞严经》,但是姑娘们如何坐得住,听枯燥乏味的讲经。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由婆子陪着,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后回到别院坐马车回去。 只有元瑾身边没有嬷嬷跟着伺候,她来的时候只跟了个丫头柳儿,却也被元瑾留在了别院照看闻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宝殿上香。 路上的时候,元珠的嬷嬷说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说这寺庙里真正有趣的,还是正德年间所筑的那口大钟,听说高约丈余,平日里敲起钟来,半个城都能听到呢!” 元珠一听到这里,便想去看个稀奇。“去上香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这口钟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钟呢!” 她的嬷嬷有些为难:“五娘子,咱们还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钟楼还是有些远的,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来拉元瑾:“四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签的事所烦扰,根本没有去看钟的心情,只想着赶紧回去了。“钟楼偏远,你走一半就会吵腿累的。”元瑾对元珠这种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却不甘心,淘气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们不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怕嬷嬷抓她,跑得极快,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她的嬷嬷怕弄丢了她,连喊着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叹,跟着个小孩就是一惊一乍的!只能也跟了上去。 只是转过几个回廊的功夫,那两人却不见了。 元瑾站在庑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尽是重峦叠嶂的屋檐。竟不知道她们走到哪里去了。屋檐下是各种神佛的雕刻,彩绘勾面,一百零八罗汉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极恶相或是极怒相,叫她有些眩晕,往后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后突然传来个声音。元瑾一惊,回头看去。 原是刚才殿中那个穿褐红旧袈裟,长得极瘦的和尚。他正面露微笑看着她。 “师父可见那两人去了何处?”元瑾也合十了手问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边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给她指了条庑廊。 元瑾便谢了他,往他指的方向过去了。又隐约地听到他似乎在背后念了句佛号,只是她回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那和尚的踪影。 她顺着和尚指的庑廊往前走,却也根本没找到元珠和她的嬷嬷。 此时的确也不早了,阳光斜斜地照过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红的墙壁,庑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晕出黄昏淡淡的金色,朦胧得好像在画中。 远处苍山平寂,倦鸟归巢,沉厚的钟鼓长响。 元瑾却无心欣赏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都是庙宇长廊,她胡乱地走着,却一直都在回廊里绕来绕去,不见着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着急了,毕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独身一人。她想循着原路走回去,但是转了几圈,却连来路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谁知她走到转角处时,竟一下子撞到了个人!似乎撞到了来人抱着的什么硬物,元瑾的额头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两步,又痛又急,一时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张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长眼睛吗!” 撞着元瑾的是个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书,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头。他长得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听到元瑾的话,他笑了笑问道:“难道不是你撞得我吗?” “分明是你抱的书撞到了我!”元瑾见他还不承认,捂着额头说,“你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在路也不小心,书角太锋利,撞着了我的额头还抵赖!” 元瑾其实是被撞痛得狠了,将做县主的派头拿了出来。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着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身量结实修长,个子倒是挺高的,她只到他的胸口高。他面含笑意,眼神却平静幽深。 他既然衣着朴素,也无人跟随。应当是居住在寺庙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气势汹汹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书捡起来,说:“你赶紧走吧,天色不早了。” 说罢就准备要走了。 第11节 元瑾见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吗?”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着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想如何?” 毕竟是要问人家问题,元瑾声音含糊了一些,“我本来想去大雄宝殿的,在这里没找到路……你可知道怎么走?” 原来是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还敢如此气焰嚣张。 男子还是抬手给她指了方向:“从这里过去,再走一条甬道便是了。” “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着旁人了!”元瑾说,男子笑着应好。 元瑾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了,还一边在揉仍有余痛的额头。 不过是个半大少女,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想教训他。 男子面带笑容,看着少女消失不见后才回过头。 他的身前悄无声息地跪下了两个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问,“怎么会让人闯入。” “殿下恕罪,属下一时疏忽。”跪着的人说,“本想将之射杀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会来崇善寺礼佛,是为了给将他养育大的孝定太后祈福。本想上午就启程去大同的,不过临时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没再叫封起来,所以才造成了防卫疏忽。 “一个小姑娘罢了,倒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说。即便那小姑娘是无意闯入他的住处,他的随身护卫也差点在刚才发生冲撞时射杀了她。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这几乎是种必要的控制措施。 不过是他暗中做了手势,阻止了下属动手,饶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还揪着他不依不饶,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径直向殿内走了进去,道:“将大同堪舆图给我拿来吧。” 两人应喏,先退下领罚去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2章 元瑾循着那男子指的路找回去,看到了坐在门口心情沮丧的元珠,还有她心急如焚的嬷嬷。 看到元瑾出现,那嬷嬷才眼睛一亮:“四娘子!” 元珠听到了声音才发现是元瑾回来了,立刻飞跑过来将她抱住,抱得紧紧的。元瑾有些讶然,摸了摸她的头:“元珠怎么了?” 元珠却抱着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嬷嬷才说:“娘子以为是因她的缘故把您弄丢了,正伤心呢。您去哪里了?我们发现您不见了,回头去找您,一路找遍了都没找到!” “我没事,不过是走错路了。”元瑾也觉得奇怪,按说崇善寺香火鼎盛,便就算是偏僻处,洒扫行走的人应该也不少,但偏偏她去的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太太也急坏了,正在里头等您呢,您也赶紧进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吧。”嬷嬷道。 元瑾便进了屋内。谁知一进屋,就看到坐在老太太坐下的薛闻玉,他竟是衣裳凌乱在挣扎,却被两个小厮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元珠一看到闻玉这样,却吓得立刻躲在了元瑾身后。 “怎么了?”元瑾有些奇怪,“你们按着闻玉做什么,闻玉?” 嬷嬷说:“四少爷听说六娘子把您弄丢了,就要打六娘子,还要去找您。我们只能这样控制着他。” 他一贯沉默,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竟是听说她丢了才这样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闻玉,姐姐没事。你方才想打六妹妹?” 元珠又在后面抽泣着小声说:“都怪我……” 薛闻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在元瑾的安慰下勉强地平静下来,他抿了抿嘴说:“她说,把你弄丢了……” “姐姐这不是在么,没事了。六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你给她道个歉好不好?”元瑾劝闻玉。 但是薛闻玉拒绝道歉,除了那句话之外他没再说过话。 “罢了,你回来就好。”薛老太太今天似乎太累,定国公老夫人先走了,她们因没等到元瑾,在这里耗了许久。也不想再管薛闻玉这事了,只问了下元瑾遇到了什么事,既然没什么大事,就让小厮们套了马车准备回去了。 元瑾和闻玉上了一辆马车,因他一直拉着元瑾的手,根本无法放开。 “闻玉,你好些了吗?”元瑾问他。 闻玉却嘴唇闭了两次,才说话:“刚才想去找你,但她们不许我去。” 闻玉不算得是个正常人,自然不会让他去找了。元瑾道:“你下次不要急了,回去之后,还是去给六妹妹道个歉吧?” 一提到这个,薛闻玉就闭口不答了。 他倔强起来也是很倔的,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元瑾也只能摸了摸他头算了。 * 薛元珍等人回到薛府后,便立刻下了马车直奔各自的院子。 原因无他,本来选世子此事只关系到自家兄弟,便是自己不能作为定国公府小姐出嫁,干系也不大,毕竟只是个名头,难道还能真的和人家世家小姐比尊贵? 但是现在不同了,京城那位顾老夫人竟有意于与定国公家结亲。若谁被选中,那日后便是魏永侯夫人,这尊贵比起定国公府也不差了! 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能嫁个新科进士,已经是很好的了。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如何能不珍惜? 薛家二房的两姐妹,却因为薛元涛要是入选了,带谁做定国公府小姐吵得不可开交。 沈氏听得脑瓜仁疼,终于在两姐妹要动手的时候,出声喝止了二人:“行了,你们现在窝里斗什么,你们哥哥要是选不上,谁也没戏!” 薛云涛在一旁剥着松子吃,一边点头:“我看二妹你也别急,哥哥我要是成了世子,你姐姐又嫁了侯府。难道还不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更何况你难道能和薛元珍比,大妹反而有可能一些。” 沈氏连连点头,她虽然生了两个女儿不聪明,但这儿子别看平日读书一般,论起弯弯绕绕的心机来,他竟还能说出几分。 薛元钰却是嘴一撅,哥哥和母亲从来就要喜欢姐姐一些。但她却知道,到了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谁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会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因此气道:“你们便都是向着姐姐,才说什么谦让的话,我看我还不如个外人了!” “胡闹。”沈氏说她,“什么外人,你跟你哥哥姐姐不可离心!将来你哥哥姐姐若有出息,怎会不带上你!” 薛元钰被母亲训斥,又想到自己今天抽到的下下签,心情更是不好。沈氏正要继续劝她,老太太那边派了个丫头过来。要请诸位去正堂说话,带上各家的子女一起。 沈氏深吸一口气,也不说了,叫两个女儿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起去正堂。 正堂里点了四根烛台,将堂内照得明晃晃的。 元瑾也是刚吃了点鸡丝面条就被叫了过来,如今肚子正饿。而薛老太太却坐在首位上不说话,四周明亮,元瑾觉得老太太点这么多蜡烛,是想把这房中人的表情都看得个清楚。强作镇定的周氏,一脸紧张的沈氏,面无表情的姜氏,甚至还有她身边正在打哈欠的崔氏。以便于老太太能洞悉各人的心思。 只见薛老太太扫视了所有人之后,放下了茶说:“今儿个去应选,我们府上出了一些事,说起来实在是让人糟心!” 几房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见他们这般模样,一掌拍了扶手,大怒:“还给我装傻,二房家的。你们仆人,怎么平白无故绊到了云玺!” 果然是要说薛云涛那事,这元瑾倒是不意外,她当时看到薛老太太的表情就知道,回来肯定会有场狂风暴雨在等着薛云涛。 薛云涛听到说他,倒是立刻就跪下了:“祖母明察,这事实在是我那仆人不小心的。我也是为六弟心痛不已,已经重罚了那仆人,明日便打送到三伯母那里去,任三伯母处置!” 这薛云涛反应很快,在瞬间推开自己责任的同时,把‘如何处置仆人’这个问题交给了姜氏。毕竟云玺没伤着,姜氏也不可能对这下人太狠了。元瑾听到这里,觉得这薛云涛口才比他两个妹妹出众很多,她又看向姜氏,姜氏不置一词,她也许正是气得狠,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 薛老太太冷笑一声说:“你当我老糊涂了,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这般兄弟阋墙,让外人看了只会笑我们府里没规矩!本来老夫人是有意于我们的,倘若今日这事她厌弃了我们家!你便是连累了全家你可知道!” 薛云涛又连连认错:“着实不是孙儿有意为之,孙儿怎会如此愚蠢,我向来疼爱六弟,可舍不得这般对他……祖母若是不信,我也只能去给六弟赔礼道歉,送他些补品,别的我却是再没办法了!” 薛老太太仍然余怒未平。 她们家本来是有十足把握的,如今一来,却让老夫人有了芥蒂。她当时看到那幕,恐怕是想活撕了薛云涛的心都有! “你明日一早便去领十棍的罚,再登门给你六弟赔礼道歉!”薛老太太说,又指着薛云涛严厉道,“但你今后若是再犯,我便请了家法,将你打个半死!免得你出去丢了薛家的脸面!” 薛云涛立刻连连应是。 “我一定好生给六弟赔礼道歉!即便我不是故意,却总归是让六弟受惊了!”薛云涛虽是认错,却打死不承认是故意的。 元瑾听到这里,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这看似雷霆之怒,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真正惩罚薛云涛。 那只有一个可能……薛云涛最后仍然是入选了。不管薛老太太是怎么巧舌如簧替自己孙儿辩解的,也不管定国公老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总之薛云涛还是入选了。既然老太太看似生气却没动真格,那证明还没连累别人,薛云海应当也入选了。 果然,老太太随之就语气一缓:“你也该庆幸自己运气好!幸而我和老夫人解释了缘由,她才并未介怀。没得连累我们家。她对云海云涛的应答倒也满意,觉得闻玉也是可造之才。只是……”她语带些许歉意,“云玺怕是不能了。” 说到这里,大房和二房倒是欣喜若狂,姜氏却是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娘,那我儿受的委屈怎么办?” “三婶母莫要生气,明日我必当去领了罚,再给六弟赔礼道歉!”薛云涛立刻就说,“幸而六弟也没伤着哪里,否则我真是要内疚一辈子了!” 他这话一出,周氏立刻就劝道:“弟妹也别太生气,总归孩子没伤着哪里。我看云涛认错倒也诚恳,就这么算了吧。” 沈氏更是走近一步,拉着姜氏的手:“弟妹千怪万怪,还是怪我治下无方的缘故!你要是还生气,尽可骂我便是了!” 姜氏气得胸口起伏,却说不出半句话。 孩子的确没伤着哪儿,她无法拿这个发挥。且两房的人都在劝她,老太太又明着骂了薛云涛一顿,她若是再计较,只会显得她小肚鸡肠。更何况,她要是发作过头了,倘若明儿个这两人中真的哪一个被选成了世子,只怕是成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样的事,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平日里论起来,大家一样是嫡出的,她与两个妯娌也是往来亲近,从没红过脸。现才知道什么是人情凉薄! 老太太喝了茶润口,又说:“这事暂且一放,现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说。” 诸房便不再说话,立刻洗耳恭听。 老太太道:“虽说我们家出了三个人选,却还有别的家出了两个,便是卫家的卫衡和卫襄。” 周氏一听是卫家,立刻谨慎了起来:“卫家也入选了?” 不怪周氏紧张,这卫家着实也不是个普通的家族。原卫家那位老太爷,和已故去的老国公爷是嫡庶兄弟,当年两人因为家产起了争执后,这位庶出的老太爷有功名,便出来自立门户,连姓都改了,称作卫氏。 沈氏喃喃道:“如今卫家倒也壮大,现在两家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他们若是入选,岂不是比我们更亲一些!” 薛老太太叹气:“便不论亲疏,卫衡还有举人的功名在。老夫人也是十分喜欢他的。再说——这卫衡还有个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舅舅裴大人,有这样强大的靠山,定国公府总还是会顾及几分的。若不是老夫人当年实在和卫老太太闹得不愉快,直到现在都心有芥蒂,恐怕也轮不到我们了!” 老太太这般一说,大房二房立刻慎重了起来。 元瑾却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裴子清是她一手培养的人,凭她对裴子清的了解,不管是不是他的亲人,与他不相干的事他是决计不会管的。除非他另有目的。 只是裴子清究竟有没有目的,她自然是不知道了。 裴子清这个人有将相之风,心思极为缜密,一般人是根本猜不到他想做什么的。她若是知道,又怎会不明白裴子清为什么背叛她。 “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再出今日这样的岔子了,往后云海云涛,都要拿出十足表现的势头。再有闻玉,”老太太看向四房,方才那番训斥,已经把崔氏的瞌睡给吓没了,现在正张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她说话,“老四媳妇,你要多安排些伺候闻玉的人,再给他找个先生继续教他读书。他天分极高,定国公老夫人也称赞了他的,可千万别埋没了他!” 崔氏对于薛闻玉入选,是完全没有预料的。现在也反应不过来。她现在才听的一愣,薛闻玉天资极高,老太太说的这是什么,他不是傻子吗! 第12节 另外两房自然也好奇,将目光投到了站着的元瑾和薛闻玉身上。薛元瑾年岁虽然不大,却半点看不出深浅。薛闻玉更不必说了,他全程似乎都没有听薛老太太说话,连听到入选都没有半点反应。他不是看不出深浅的问题,他是根本就没有深浅。 “行了,今日先各自回去歇息吧。”薛老太太实在是累极了,说到这里便让散了,“明日我再同你们讲定国公府怎么选世子。” 听了卫家的事,大房和二房已经冷静了许多。这泼天的富贵,哪这么容易得到!蜂拥而抢的人必然很多。 至于四房那傻子,却是要好生打听一下了。 老太太一直没再说云玺的事。 姜氏从正堂出来之后,脸色就一直难看。 等到家中坐下来后,她才怒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丫头素喜安慰她:“太太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少爷没进许还是好事,少爷年纪还小,怕是防不住这些居心叵测。” “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堂兄弟,他也下得去手!”姜氏冷笑,“咱们家老太太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这次分明就是薛云涛故意,不过就是看他入选了,所以才叫他给我带点东西赔礼便罢,我呸!我姜家缺他那点东西不成!” 素喜给她拍背顺气,又道:“都是一家妯娌,少爷也没有真的伤到哪里,您总不能因为这个和二房翻脸……可恨您素日和大太太也算交好,她却不帮您这边。” “这事怕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二人勾结好的,她还如此惺惺作态。”姜氏却说:“我不会这么和沈氏算了。” 素喜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咱们少爷不是已经落选了吗,您打算如何做?” 姜氏接过另一个丫头的茶,喝了口冷冷道:“她们不仁,我便不义。她们让云玺选不上,我便要让她们的儿子也选不上!”放下茶杯说,“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四房。” 素喜想了片刻才明白了姜氏的意思,惊讶道:“您难道是想帮着……可四房是庶出,四老爷官位低微,入选的还是个庶子,怎么争得过大少爷他们?” 姜氏冷哼:“反正总都是要选一个的,就是便宜了四房,我也不愿意便宜了她们!” 她现在大房二房是恨之入骨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3章 第二日起来,天气就比前些日子热多了。 不过辰时太阳就已经升得老高,晒得屋前白花花一片。崔氏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看正在给闻玉吃冰镇雪梨膏的薛元瑾:“你说他当真天资不凡?” 元瑾给闻玉的碗里淋了一勺蜂蜜,说:“我不是已经告诉您了,闻玉虽然性格有些缺陷,却是绝顶聪明的,天资胜过薛云海他们许多。你说是不是闻玉?” 旁人说话闻玉不爱理,但元瑾说什么他都会点点头,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吃他的冰镇雪梨膏。 薛锦玉却在一旁,满不在乎地道:“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绝顶聪明!”他跳下炕来,拉了一下闻玉的衣袖,“喂,你到底跟别人说了什么,让人家选了你!” 闻玉扯回自己的衣袖,避开他转到另一边去吃。 薛锦玉更气,不依不挠:“薛闻玉,我在和你说话!” “他是你哥哥,不叫兄长就罢了,怎能直呼其名!”元瑾瞪了锦玉一眼,冷冷道,“你在这般不守规矩,我就告诉爹去。” 薛锦玉平日最怕薛青山,听到姐姐搬出父亲,虽不高兴,也只能轻哼了一声。 “好了,你弟弟也不过是好奇。”崔氏劝了一句,想起昨晚薛青山听说闻玉入选后,郑重叮嘱她的话。和元瑾说,“你父亲说选两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另外还在外头给他请了个西席,专门教他读书,一月费用便得有一两银子,再给他重添四季衣裳,文房四宝什么的,花费了家里二十多两。花这么多银子,你可要好生看着他,别到头来是亏了力气又亏了银子!” 崔氏仍然觉得薛闻玉是选不上的,但女儿非要试试,丈夫又发话不许她插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让她们父女俩去折腾吧! “行了娘,我心里有数。”元瑾不想再听崔氏继续说。 崔氏倒也不是心坏,就是见识浅薄,对庶子差了点。元瑾无意跟她多说,也无意同她争执。 正好这时,有个丫头进来通禀:“太太,三太太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崔氏不解,平时姜氏和她并不是很亲近。姜氏虽然为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但她们毕竟还有个嫡庶之别,她其实还是和大房二房来往得多。 虽然疑惑,崔氏还是叫小丫头请了她进来。 姜氏今儿梳了个挑心髻,穿了身利落的青色妆花杭绸短褙子,身后的丫头一溜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她在桌边坐下之后就喝了口茶,看了眼元瑾和薛闻玉,开门见山地直接对崔氏说:“四弟妹,这次家里选世子的事,你怎么看?” 元瑾听到姜氏这话抬起头,只见崔氏又扇了两下团扇,有些不解:“这事……能怎么看?” 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元瑾嘴角微动,直接走到崔氏旁边坐下:“三伯母可是有什么事?” 姜氏淡淡地道:“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昨日家里的事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家中仗着大的欺小的,没个兄友弟恭!兄弟之间的手段着实让人心寒。” “昨日的事的确手段过分,不怪三伯母生气。”元瑾道。 姜氏放下茶盏:“所以我今儿前来,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姜氏说到这里一顿,看着元瑾和崔氏的表情,说,“你们想不想得到这世子的位子?” 元瑾心中暗惊,已经有所感姜氏会说什么:“三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我儿虽然已经落选,没了指望。但昨天的事实在是恶毒,便是我儿不能入选,我也不能让她们入选!”她说到这里目光一冷,元瑾还少见到姜氏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又看向元瑾,“所以,你可想让薛闻玉最后坐上这世子之位?” 元瑾坦诚地说:“虽说四房不过庶出,但我也不怕三伯母您说什么,这样的好事是谁都想要的。不过闻玉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最后选不选得上还是未知的,毕竟云海和云涛哥哥,都比闻玉年长许多,也十分优秀。” 她说这话,是想看看姜氏究竟怎么打算的。 姜氏冷笑道:“卫家那两个底细我虽然不清楚,但我们家这两个我是再清楚不过了!薛云海一般,薛云涛更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只要你有把握治好你弟弟的病,我自然会帮你对付他们。” 听到姜氏果然说到这里,元瑾心中一动:“只要三伯母愿意,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位三伯母极为聪明,有她帮助,绝对是一件对闻玉大为有益的事。 “那好,上次来,瞧着你们东西似乎不够用,这些你们先收着。”姜氏说完之后,就对身后的丫头们招了招手,丫头便抱着锦盒走上前来,悉数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几方上好的端砚,紫檀镇纸,白玉镇纸,上好的大小羊毫笔二十字。甚至还有人参、阿胶、鹿茸等的进补药材,另有红纸封着一锭锭雪白的纹银,装满了一个匣子,怕是有五六十两之多! 这些东西,把崔氏看得是目瞪口呆。 她方才还说闻玉花家里的钱,跟人家姜氏比,那点银子算得了什么,怕光姜氏拿出来的一方砚台,都不止这个数了! 元瑾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人,前半辈子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无不都是被人精挑细选过的极品之物。但现在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她仍然是一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这是非常大方的了! 旁姜氏的丫头素喜还说:“各样绸缎二十匹,已经直接送去了四娘子的住处,娘子不必不舍得,尽管用就是了。” 元瑾也没推辞,叫丫头们将东西一一收了,屈身对姜氏说,“三伯母如此厚待,日后闻玉若真的被选中,定报答三伯母今日的恩情!” 姜氏却道:“不用谢我,你好生教导薛闻玉。只要你赢了她们两个,就算是报答我的恩情了。你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就是了。我家世不如你另两个伯母,只有一点好,还是有些家底的,绝不会让你在银钱上短了另外两个” 果然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女儿,这魄力就是不同常人! 姜氏在细细了解闻玉的病和天赋之后,才离开四房,说有事会和她们联系的。 有了这位壕气的三伯母的资助,至少短时间不用愁银钱的问题,还很有可能还能随时得到关于大房二房的战略指导。这让元瑾非常感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话果然是没错的。若不是大房二房得罪了姜氏,姜氏也不会来和四房合作了! 而大房和二房,也打探了一下四房这傻子是什么情况。 虽说四房这些丫头婆子们,非常容易被撬开嘴。但对于薛闻玉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们却一问三不知,只晓得似乎并非寻常的傻子,还专门请了西席重新授课,别的却是再也不知道了。 两房暗自疑惑,准备等到了正式考核的时候再看看。不过仍然没有引起戒备,毕竟也只是个庶房的傻子罢了。 下午,薛老太太把诸房的孙子孙女都召集过去,告诉他们定国公府打算怎么选世子。 “定国公府会从文才武略、谋定力等方面来考核几个入选的人。文才,指的自然不是科举八股,而是行军布阵,兵法制衡。武略却只是个小巧,练的是骑马射箭这些功夫。虽说如今定国公府已经十分强盛,子孙不需要再冲锋陷阵,但必要的武习还是要的。”薛老太太地把这话告诉众人,众人听了倒也点头,这些都是正常的。 “比较难以考核的是谋定力,前面两个都是有迹可循的,最后这个,却不知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怎么选定。”薛老太太顿了一下,似乎思索了片刻,“不过倒也无碍,到时候自然便知道了。” “后日开始,你们便每日午后都要去定国公府别院,跟着武师父教习。”薛老太太喝了口茶说,“女孩们也去,定国公府老夫人身边有个嬷嬷,当年是宫里针线局的,是最为精巧的苏绣娘,以后由这个嬷嬷来教导你们的女红针黹,顺便纠正你们的行为举止。毕竟若是谁的兄弟中选了,日后就该是大家小姐了,不能在这上面失了礼数。” 几个孙女孙子齐齐应喏,都对即将开始的教习充满了期待,不断地兴奋交谈。 她们大概也清楚,老太太所谓的女孩也去,绝不是因为学女红什么的,而是老夫人要给魏永侯爷相看,看哪个女孩最适合。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 所以元瑾并不意外地,第二天在影壁见到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除了元珠还梳着个包包头,没怎么打扮外,其他几个可谓是争奇斗艳了。元珠的弟弟虽然没有入选的可能了,她却是被姜氏强行塞进来,准备好好磨一下她那性格的。由于起得太早,天刚麻麻亮就被婆子从被窝里挖出来,所以她撅着嘴,满脸的不乐意。 薛老太太也是起得太早,摸了摸脸醒了下神,叫众位孙子孙女上马车:“走吧,再磨蹭就天亮了。” 马车便载着兴奋又忐忑的薛家众人,前往定国公府别院去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14章 等到了别院之后,男孩们被带到了后院,女孩们则被带到了绣房。 女孩们走进去之后,难免被惊讶了一番。 定国公府给她们准备了各种名贵绸布,皆是整匹裁成小块供她们使用。还有三十多色的各类蚕丝线,鎏金的锥子顶子,白玉骨的大小绣绷,各类精致时兴的花样,整齐有序地摆在桌上。 另还有小碟的豌豆黄、枣泥奶糕和姜香梅子备着。 这炎炎夏日里,为了避免娘子们中暑,定国公府还特意制下了消暑的绿豆汤。这绿豆汤更是做得精致,温凉的汤盛加了玫瑰卤,在白玉小碗中,放在大冰碗上冰着。一旁丫头站着等给娘子们添汤。每个娘子都分一个这样的丫头伺候,宽阔的绣房竟一列排了二十多人。 薛家的娘子们哪里见过世家贵族这样的派头!这样一天下来,岂不是光那些丝线、布料都要数十两银子! 定国公老夫人被嬷嬷扶着进来,身边跟着薛老太太。薛老太太一看这房里也愣住了,立刻反应过来,谢了老夫人:“……难为老夫人费心了!” 元瑾立在末尾的娘子中,其实她想说,薛老太太不必谢。世家里这样的排场只是小巧,说不定人家老夫人根本就没管这事,都是下面的人按照规矩自己布置的。 自然,老夫人是个极有心智的人,笑道:“不必谢,既是在我这里学,也别委屈了她们。” 各房的娘子们自然再次对世家如此的富贵起了羡慕之心,除了卫家那位小姐卫显兰,她出身不差,比薛家这几个眼界高多了。看了眼绣房的精细奢侈,也只是把目光落在了元瑾身上,轻声冷哼道:“你这样的,你家兄弟也能入选?” 因上次的事,两人结下了梁子。 元瑾也只当没有听到,这种时候没必要理会她。 这时候老夫人笑着让诸位娘子坐下来:“今日定国公回太原,正巧见见男孩们。我便得了个闲,来看你们学绣艺。倒不必拘束,你们学你们的就是了。” 原来是定国公今日回来了! 娘子们难免窃窃私语,太原府里谁会不知道这位定国公。只是定国公一直在宣府,难得回来一次,难道是为了选世子的事特地回来一趟? 老夫人和定国公之间,其实真正能做决定的当然是定国公。 各位娘子分了齿序坐下,定国公府那位教苏绣的绣娘安嬷嬷,才开始给娘子们讲苏绣的要领。娘子们想着定国公府、想着魏永侯爷,自然都是听得精神抖擞,聚精会神。努力挺直腰板,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老太太看,除了一个困得打盹的元珠,和一个对女红毫无兴趣,只擅长权术斗争的元瑾。 不怪元瑾不认真,她实在是对女红不擅长,甚至到了听多了她都觉得头疼的地步。只是这样聚精会神的一上午下来,女孩们再好的精神也萎靡了,等嬷嬷说可以去旁边的花厅喝茶休息的时候,皆是松了一口气。 元珠却是这个时候准时地悠悠醒来,问元瑾:“四姐,终于教完了?” 元瑾抬手,往她小嘴里塞了块豌豆黄:“方才祖母瞪了你好几眼,仔细回去被你娘骂。” “我才不怕呢。”元珠嚼着豌豆黄说,“骂几句又少不了块肉,我听着就是了!我这么小,正是需要睡的时候。” 第13节 这种皮实的人,再怎么磋磨也是没用的。元瑾虽说没听,但怎么还是保持着清醒状态,觉得自己怎么还是比元珠强些的。她也给自己灌了杯茶,想着闻玉今日见定国公不知顺不顺利,却看到那卫家小姐卫显兰站了起来,走到了老夫人和薛老太太之前行了个礼。 “堂祖母,我有一事想跟您讲,不知当不当讲?” 几位娘子被她突然的发话吸引了注意力,朝她看过去。 老夫人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自然点头:“你讲就是了。” 卫显兰道:“既然堂祖母肯了,那有话我也就直说了。定国公府选小姐,本是选贤德淑能的,出身如何自然也不重要。但若这人选不守礼节,不知姑娘家的礼义廉耻,不知道这人还能不能入选?我倒也不是为我自己说的,我也是为诸位姐妹说的,若有人品上的瑕疵,还要和诸位姐妹一起争,岂不也是不公平?” 老夫人没想到卫显兰说了这个,笑容有些僵硬:“不知道你说的是何人?” 元瑾听到这里,默默地将茶杯捏紧。 “却也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薛四娘子!”卫显兰回头看向元瑾。 薛老太太神色微变,老夫人则放下了茶杯:“显兰说话可不能随意说,你这样说薛四娘子,可有证据?” “我自然有!”卫显兰继续道,“她正是之前喜欢我胞弟卫衡,对他纠缠不休的人。堂祖母若是不信,大可找我胞弟的随从来问话,看是不是这位薛四娘子曾纠缠过我胞弟!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没出阁之前,本该恪守本分。以这位薛四娘子的身份,和我家胞弟当正妻自然是不可的,所以她才是想了这些下作的手段,想迷惑我弟弟喜欢她,她便能嫁入卫家了!这样的人,如何不是不知礼义廉耻?” 薛老太太显然并不知道薛元瑾还有这段,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薛家其他几位娘子自然知道薛元瑾爱慕过卫衡,但对于元瑾是否真的纠缠过卫衡却是不清楚的。这两者之间还是有明显区别的,倘若只是心生倾慕,那自然也就算了,哪个娘子心里没个心仪的儿郎。倘若真的去纠缠了人家男子,妄想通过旁的手段嫁入卫家,那这女孩的名声,说坏也就坏了。 但她们这时候都不敢说话,帮薛元瑾,自然也没熟到这份上。若是想害她,这种涉及到女儿家名声的事情,一不小心说不定都会牵连到薛家旁的姐妹,所以还是隔岸观火比较好。 薛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薛家虽不如卫家是高门大户,这孩子的规矩教养还是严格的。卫娘子也别着急,倘若元瑾当真做了出格的事,我自然会惩戒她。倘若没做,却也不能只你一人说。”她转向元瑾问道,“四丫头,你现在告诉祖母和老夫人,你可曾纠缠过卫三少爷?” 在卫显兰说这件事的时候,元瑾先是心中一紧。她虽然知道薛四娘子喜欢过卫衡,但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并不知道四娘子是不是做过出格的事。 自然下一刻她就镇定了过来。薛四娘子这样的姑娘出生庶房,从来不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非分之想,当真做得出纠缠卫衡的事吗?若她当真纠缠过,又是在何处纠缠的,身边难道就没有丫头知道?且若纠缠了,卫显兰就不会在这里空口白话,而是会拿出凭证了。 不过卫显兰是否歪曲事实不重要。此事的关键是在于,即便她没做过纠缠的事,但她之前喜欢卫衡的事却是真的,抵赖不得。卫显兰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却真的会对她的名节有损。尤其是会给老夫人留下个坏印象,这才是她的目的! 元瑾心里已经考虑好,站起来走到老夫人身前,行了个礼道:“孙女之前,是曾喜欢过卫三少爷。” 薛老太太几乎是脸色可见的变得难看。“这事……你当真做过?” 四房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当真做过如此不知廉耻的事? “请祖母、老夫人听我明述。我虽喜欢过卫三少爷,但也止于少女思慕,从未做过什么纠缠之举,更不曾想嫁入卫家。娶为妻奔为妾,方才卫小姐也说了,你家是绝不可能允卫三少爷娶我的。既然我也明知卫三少爷不会娶我,又怎会做出这样自取其辱的事?那岂不是太过愚蠢了?我自认还没有蠢到卫小姐所说的地步。”元瑾清晰地缓缓道来。先不说是否是真,就她这个不疾不徐,进退有度的态度,便让人信服了她三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听了元瑾的话之后,薛老太太的神色明显好了很多。 卫显兰不觉被她抓住话中漏洞,强作镇定:“你做过的事便能矢口否认了?你告诉过我弟弟,你喜欢他不在乎名节,便做妾都要嫁入我家,这不是蛊惑我弟弟来娶你吗,你休想抵赖!” 元瑾越发笑了:“卫小姐说话是否有些颠三倒四呢?方才才说我是为了荣华富贵,痴缠你弟弟。现在又是我不顾名分都要跟他。究竟是何种说辞,卫小姐可要想好了再说,免得徒惹笑话。再说,卫小姐在此说我痴缠你弟弟的话,无非就是想毁坏我的名节。我倒想问卫小姐一句,你若没个凭证就空口白话的污蔑旁人,算不算你自己包藏祸心?你方才说要找你弟弟的小厮来问话,但你家的小厮自然是向着你的,岂非是你叫他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元瑾轻巧的一段话四两拨千斤,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还反将了卫显兰一军! 老夫人的脸色自然有些凝滞,又问卫显兰:“你这凭证,除了你弟弟的小厮之外,可还有别人?” 卫显兰拿不出别的证据来,脸色发红,语气也有些慌乱:“但你喜欢过我弟弟,还曾向他表明心思,你敢说不是?女孩家便要恪守本分,你这样的行为,不是不知廉耻还能是什么?我纵没别的凭证,但你为了富贵,妄图攀附我弟弟是事实!” 薛老太太几乎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也只有卫显兰这种从小被人宠溺娇养的人做得出来。 她说这话已是强弩之末,元瑾自然是但笑不语。 “怎么了,里头这么热闹。”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只见是个身穿紫红暗云纹长袍,戴玉革带,身材瘦削的男子走进来、他肤色黧黑,应当是常年在边疆晒的。走在他后面的,却是一脸淡漠,面貌清俊的裴子清。众多护卫都林立在花厅外面,没有进来,但这阵仗却是一点都不小的。 元瑾立刻猜到,有裴子清跟着,又是这样的排场,这位说话的应该就是定国公了。 不过怎么又遇到了裴子清! 她微垂下眼睑,看着老夫人桌上那只豆青色冰裂纹的茶杯。 她只希望刚才那些话裴子清没有听到。倒不是怕丢人,而是裴子清对她的说话行为都太过熟悉了,上次不过一个照面,裴子清便对她产生了疑惑,那若是听到她的长篇大论,岂不是更熟悉了!毕竟在很久之前,她便都是这样和他说话的。 “倒没什么,她们姑娘家说些闲话罢了。”老夫人笑着站起来,“男孩们你都看过吧了?觉得如何?” “尚有几个可造之材。”定国公说,“我来是告诉您一声,我与裴大人要去崇善寺中一趟,家中的事还得您料理。” “你去就是了,家中的事我醒得。”老夫人颔首,又对裴子清笑道,“没得好生招待裴大人,怕是不日就要回京了吧?” 裴子清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却又把目光放在了薛元瑾身上:“方才,似乎是你在说话?” 他还当真听见了? 薛元瑾缓缓抬头,笑道:“裴大人好耳力。” 定国公等人自然都没料到裴子清会突然和一个小姑娘说话,很是意外地看了看薛元瑾。 “上次也是见到你和卫衡说话。后来我听他说,你似乎倾慕于他?”裴子清又问。 “裴大人多虑了,上次不过是卫三公子同我说话而已。”元瑾却道。旁人听了裴子清的话,便会觉得是她缠着卫衡说话,但那日分明是卫衡自作多情,要跑来告诫她两句,自然不能让他颠倒黑白! 裴子清眼睛微眯,淡淡地说:“我那外甥心高气傲,怕不是世家贵女的话,他是看不上的。” 他说完这话,就和定国公一起先离开了。但他这句话的意思,简直就是再明显不过了。 剩下花厅中的人,看薛元瑾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薛元瑾脸色非常不好看,她这里明明都要转败为胜了,为什么裴子清要出来搅局!现恐怕不管她是不是纠缠过卫衡,痴心妄想要嫁入世家的名声,她真的洗不掉了! 卫显兰几乎立刻就是一笑:“既然裴大人都发话了,想必四娘子日后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老夫人则看了元瑾一眼。 老夫人是看不出深浅的,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难说。但对于薛老太太来说,影响却很显著,即便薛元瑾真的没做过出格的事,但喜欢过卫衡并叫人发现了,的确是让她心有芥蒂,觉得这庶房的,果然就是不如嫡房出来的有眼界一些。难免地待元瑾冷淡了些。 “诸位娘子莫喝茶了,随我一起去用斋饭吧。”老夫人说了,随即一行人才前往饭厅去。 元瑾落在后面,深深地吸了口气。 * 崇善寺的庑廊上,定国公和裴子清正带着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定国公想到了刚才的情形,有些好奇,同裴子清说:“你今儿的怎的注意到个小姑娘了?” 他还不了解裴子清么,这人当年是丹阳县主手底下最得力的人,后来叛变跟随了靖王,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此人日常生活极其乏味,既不爱财也不贪色,叫那些想讨好、奉承、贿赂他的人都找不着门道。方才却突然跟那小姑娘说话,小姑娘年岁不大,虽还生嫩,倒长得真不错。他和人家说话也委实不客气的,算是害了人家一把,莫非是动了凡心? 裴子清淡淡道:“也没别的,不过是觉得像一位故人罢了。” “像谁?”定国公却想问个究竟,语气意味深长,“你若当真喜欢,倒不如我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裴子清立刻道:“她才多大!” 定国公就悠悠地道:“裴大人,你觉得你千辛万苦,终于做到了如今这等的权势地位,是为了什么?” 裴子清也明白他的意思,到了他们如今的地位,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不管世俗束缚,只遵从自己的欲-望即可。但他却只是沉默不言。 那个人是他的心魔,他的指引,他的思慕……他的罪恶。 太过复杂,以至于无法言说,无法触碰。 “行了,马上就要见殿下,还是别说这些了。”裴子清提醒他。 前方就是殿下所住的别院,他们走到庑廊上时,便看到林立的侍卫将别院包围住,连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定国公觉得有些奇怪:“这守卫怎的比前些日子还严了。” 自然,守在门口的侍卫是认得二人的,拿开□□放了他们进去。不过两人的护卫只能留在外面。 靖王殿下有这个嗜好,回太原府的时候不住他的靖王府,反倒是喜欢住在寺庙里。他觉得靖王府太大太杂,倒不如寺庙里住着清净。 进了别院宽阔的前厅,只见陈设极简,黄色帷幔下供了一尊三尺高的玉佛,两侧排开六把东坡椅,中间却摆了个极大的沙盘,其中地势起伏,山川河流都一目了然,极为精细。一身着长袍的男子立于沙盘之前,低首看着沙盘的走势,他长眉如刀,如深潭一般不可见底的眼睛。虽不讲穿着,却是透出一种自然的凛冽之势。 定国公和裴子清跪下行礼:“殿下。” 朱槙见他们二人来了,嗯了一声,接过手下递来的热茶喝了口:“之前交待你的袄儿都司部的舆图可绘制好了?” “不负殿下所托。”定国公从袖中拿出一卷图,恭敬地双手递给了朱槙。 朱槙找了把太师椅坐下,打开仔细看舆图,却是眉头一皱,定国公便是心下一紧。难不成殿下对这舆图不满意? 朱槙接着问他:“你派三十名密探,在袄儿都司打探了一个月,确认这舆图无误吗?” 定国公道:“我再三叮嘱了,应该不会有错。” “后日左副将便要带领五万大军攻袄儿都司部了,倘若舆图有误,便是延误军情。”朱槙抬起头,嘴角一扯,“到时候,我拿你的人头来抵?” 定国公听到这里冷汗都要下来了,苦笑道:“殿下说笑了!” 朱槙仍看着舆图,淡淡道:“我没和你说笑。” 定国都不知该怎么接殿下的话了。他知道殿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连忙问道:“您觉得这舆图有问题?” 朱槙沉吟了一声。 他自十六岁分封于西北,便开始和军事打交道,如今十二年过去,已经是个极其老练的军事家了。舆图有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毕竟不是他亲自去勘探的,但凭借多年经验,和几次袄儿都司的经历,他觉得有些不对。 “这舆图我会让左副将核实的。”朱槙叫一旁的人收了起来,先让两人坐下喝杯茶,“你旧疾未愈,别站着了。” “多谢殿下。”定国公舒了口气坐下来。 裴子清又站起来,恭敬道:“殿下,我还有些事要回禀。”朱槙颔首,示意他说。 “太后余党不多,傅家、萧家其他人,几乎在太后倒下的时候就立刻反戈了,如今倒也没有异动。不过东宫那边,太子殿下,似乎是手段残忍地诛杀了一批宫人,让皇上不太高兴。有些……殿下的人也在其中,属下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能保住他们,还望殿下责罚。” “你也知道他为何要杀那些人。”朱槙淡淡道,“想杀些人解气随便他吧。” 裴子清应喏,朱槙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了。 朱槙接连几日都处理公事,倒也有些累了。他揉了揉眉心,旁下属就道:“殿下您还是歇息一会儿吧,您接连部署四个时辰了。” “袄儿都司部的事还未定,还不能歇息。”朱槙拒绝了,袄儿都司部紧邻山西,一旦作乱,便会对山西边境产生影响。 下属又道:“属下知道您也是忧心边疆,只是您前两日便一直闷在房中,再接着看舆图,恐怕也精力不济了。” 朱槙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罢了,先把东西撤下吧!” * 元瑾在别院吃过斋饭,到了下午,就同老夫人她们一起去崇善寺礼佛。 由于上午那件事,薛老太太一整个中午待元瑾都透着一股冷淡。元瑾虽能为自己辩驳,却无法抹去原薛四娘子做过的事,她的确就是脑子不清楚,喜欢卫衡还弄得人尽皆知,反倒给她埋下了今日的祸患! 便不知这件事会不会影响老夫人。 其实世子入选,再带一个姐妹,这人选未必是亲姐妹,堂姐妹也是可以的。也许今日这事,便让老夫人对她产生了芥蒂,不希望她入选,甚至也有可能影响到闻玉入选也不一定。元瑾一想到这些后果,又怎能不恨! 老夫人在拜完菩萨后,便去听高僧讲佛经了,她在五月会固定吃斋念佛一个月,所以这一个月都住在别院中。正好带着薛家众娘子一起念佛,积一些善德。 元瑾今天并没有什么吃斋念佛的心情,实际上她心中的情绪快要压抑不住了。 其他几位娘子还留在大悲殿拜菩萨,元瑾就从大悲殿走了出来。她沿着庑廊一路朝前走,越走越快,到最后便是跑了。直到停在了一片葳蕤的草木下面,她没有了力气,才蹲坐下来,将头埋进膝中。 第14节 她是聪慧老练,是能干,但也总有丧气的时候!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按着她计划的走,却无奈她本人,四房,总是有拉她后腿的时候! 前世的种种,也都不肯放过她! 元瑾将头埋在膝上一动不动。她只能放松这么一会儿,等回去之后,她便再不能露出弱态。 不管结果如何,她还等帮闻玉去争,总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只是想到前世的人事,想到现在,她便顿生一种悲凉之感,难免叫她觉得窒息。 当她这般放纵自己沉溺的时候,却没有察觉到有个人走近。 看到她如一团鹌鹑蜷缩在那里,来人的脚步停顿。随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的,你又迷路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15章 元瑾听到声音抬起头。 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他个子很高,浓眉如剑,笑容也很和气。 是上次她迷路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他走路撞到她,抱着的书还撞伤了她的额角。 朱槙本是想走院中散步醒神,因并没有走多远,便也没带侍卫。不想又遇到这个小姑娘,她蹲坐在屋檐下缩成一团。抬起头时,小脸憋得通红,眼睛却湿漉漉的。她这是怎么了,一副要哭的模样。 朱槙半蹲下来,问道:“你究竟是哪家的姑娘,怎的老在此处迷路。” “我没有迷路!”元瑾不想和他说话,她有这么蠢吗,在同一个地方迷路两次。她就是想在这里躲个清净罢了。 朱槙啧了一声,怎么每次这小姑娘每次都冷言冷语,如刺猬一般。不过他今儿倒发了几分好心,站起来问她:“别哭了吧,笨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我再给你指个路?” 元瑾正欲说话,却听到旁边的小径上传来说话声。 “娘子可是在担心入选的事?我瞧着今儿个的事却是对您有利的,卫小姐为难了四娘子,四娘子在老夫人面前败坏了面子不说,恐怕老夫人对卫小姐的印象也不好了……” 这声音似乎是薛元珍身边的贴身丫头青蕊。 随后是薛元珍的声音:“卫显兰我倒不怕,门第高也没用,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她的为人。我是不喜欢薛元瑾,她一个庶房的,怎么平白能得到老夫人的夸奖。今儿卫显兰这样说了她,老夫人应当就不喜欢她了,我才算舒心了几分……” “就是喜欢也没关系,她一个庶房的,凭什么跟您争!我看咱们老太太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薛元珍笑了笑:“这也自然,她爹不过是个管马的,只配给家里料理庶务罢了,如何能跟父亲比!” 她们在谈论今天的事,竟还说到了父亲。 元瑾虽然觉得薛青山为人懦弱,却还是个疼爱子女的好父亲,竟听不得薛元珍污蔑他。薛青山是个极有才华的人,倘若不是被家里耽搁,也不会没中进士,现在也不会失去斗志,只当个苑马寺寺丞罢了。 她想听这两人说更多。只是她们越走越近了,难免会发现她! 元瑾四下一看,发现不远处的庑廊转角非常荫蔽,正想躲到那处去,却看到了面前这人。他若站在这里,难免薛元珍也不会再说话了……她只能对他低声说:“你同我躲一会儿。”说着就拉他要走,谁知道拉了一下,他却不动。 他笑了笑,仍是不可思议问:“你要我躲?” 她的手还隔着衣料抓着他的手腕,勉强地能抓住,手指细细的。 人声越来越近,他又不动,还很可能惊扰到那两人,元瑾只能无奈道:“你帮我一次,我给你三两银子可好?” 他身为靖王,坐拥西北、山西兵权,银子对他来说几乎都是一种无用之物了。竟然有天,有人想用三两银子打发他? 她为人倔强,只是他迟迟不肯动,她虽面上不显露,眼中难免露出一丝焦急。因为那两人几乎立刻要走过来了。 他一时心软,元瑾立刻拉着他躲到了庑廊后面,一个转身,薛元珍便已经带着丫头走了过来。 “奴婢瞧着,二房的两个也不成气候。”青蕊继续说,“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他们一家子都上不得台面……上次算计六少爷的事,还是云涛少爷亲口同太太商量的,要太太帮衬。结果反倒让四房那个傻子选上了。” “他们狗咬狗,便不是我们得了好处么。”薛元珍道,“不过哥哥说了,三日后定国公会亲自考核一番,到时候这种傻子,自然是过不了那关的。” 上次对薛云玺动手,果然是大房二房合谋为之。 元瑾刚听到这里,却又皱了皱眉,不过薛元珍说的是什么考核? 看来还得回去问问闻玉才是。 只是她们二人虽然说完了话,却并未离开。反而站在一树紫薇面前赏花。 她们不走,她如何走的了……元瑾思忖着,回头看到身侧的男子,他看着她问:“可以不躲了吧?” 元瑾摇头:“她们还站在外面。”她又说,“你在这寺庙中住,左不过礼佛念经的,很忙吗?” 朱槙微微一顿,然后才道:“……不忙。” 元瑾说:“那就行了,想着三两银子吧!” 朱槙又过了半晌,终于道:“……好吧,我尽量想想。” 只是又一会儿过去,两人仍然没有走的意思,薛元珍看到了一株开得正好的忍冬花架,两主仆拿了随身的丝帕出来,打算包一点新鲜的花回去做香囊。 元瑾有些无言。寺庙里种的花又不是自家的,为什么要在这里摘。 “你……”元瑾正想侧过头,跟他说让他等久一些。这人却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着往前走。她压低声音问:“你做什么!” “走这条路吧,我看她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他隔着衣袖抓着她的手往前。 “前面这条路方才看到有人封住了,根本不许人走!”元瑾皱眉,“你可别带我胡乱闯。” 朱槙却笑道:“跟我过来就是了。” 他做了个手势,暗中的侍卫便悄悄领命去了,等他们走到那路口时,果然没有人守着。 元瑾有些疑惑,她方才分明见到有人守在这里,并且还看到定国公府的护卫出入,她当时还想着,这里住的人应当是和定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定国公府的人已经走了? 她看了这男子一眼,他究竟是什么人? “穿过这里就是大雄宝殿了,跟你上次走的路一样。”朱槙示意了她上次走的那条路。 元瑾却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男子一番,这次她看出了更多不同的地方。此人应当不是个一般的居士,他说话做事无不闲适平和,和居士的气质不同,这更多的是一种超然的闲适。或者来说,这是一切顺遂己意的人才有的感觉。并且他虽穿着布袍,却步伐稳健,方才拉她的手更硬而有力,似乎有习过武的样子。 “你真是这庙中的居士?”元瑾语气一顿,“你似乎有些不像。” 朱槙一向穿着简单,也从不佩戴象征地位的东西,比如玉佩扳指什么的,故旁人自然会把他认成居士。但这小姑娘倒是敏锐,竟察觉到一丝不同,他挑眉:“我似乎没说过我是居士吧。” “那你是何人?”元瑾问到这里,心中已隐隐有所戒备。 这人虽然没有坏心,但不是居士,为何住在寺庙里? 朱槙并不想跟个小姑娘表明身份。 他笑了笑说:“我是定国公府的一位幕僚,姓陈。方才你看到守在这里的便是定国公府的人,因为国公爷来过此处。” 他竟能知道方才是定国公府的人出入这里,那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平常人并不认识定国公府的人。且这种功勋世家的幕僚,多半都是既习文也习武的。 元瑾信了几分,同时她的心里又有了个想法。 既然是定国公府的幕僚……国公爷还和他商议事情,那是不是说,这位幕僚还算得是定国公所用的。那定国公的许多喜好习性,他势必也清楚吧?既然如此,或许她能向他打听一些定国公的事情,便对闻玉的甄选有利了。 “我今日不去大雄宝殿,而是要回大悲殿。”元瑾说,“不过现在还过不去,不如先在你这里吃杯茶吧。正好,方才说好了给你三两银子的。” 这小姑娘当真有意思,竟还想凭三两银子敲诈他一杯茶。 他所饮的茶,皆是采自峨眉高寒多雾山顶的顶级雪芽,只有长在陡壁上一棵树可得,每年只得一斤,都到了他这里,千金难求。 朱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沿着庑廊往里走了。 他笑着叹气,只能跟了上去。 庑廊第一间便开着,是他平日看闲书的书房,支了一张竹榻,旁放着一张小几,摆了几个茶盅。 这间书房用的都是寺庙中的东西,故显得十分清贫。 元瑾一踏进来后,明显地感觉到了主人的穷困。这屋子里唯一值钱的,怕只有那几架子的书了,若都卖了,也许能置办个宅子了。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书就是命根子,卖命都不能卖书。 “先生竟然过得如此……清净。”元瑾选了个比较好听的词,他既说自己是幕僚,她自然就称呼他为先生了。只是她一摸腰间的荷包,才发现她今日出门并未带银子,只能说,“我下次把银子给您送来吧,今日似乎没带。” 朱槙却走到了小几旁,把壶放在了小炉上。 “先生这是?”元瑾问他。 朱槙道:“你不是说要饮茶吗。”他又打开小几上一只竹制的茶叶筒,才发现竟然茶叶已经用完了。 元瑾就坐在圈椅上,自然看到那竹筒中已经没有了茶叶。 这位幕僚似乎混得并不好啊,虽只是幕僚,但若跟着定国公,应该也是不愁吃穿的,普通的茶叶也是用得起的。竟然会没有茶叶了。 “既没有就算了吧。”元瑾笑道,“我下次给先生带一些茶叶过来吧?比你在外面买的普通茶叶好些,是我父亲从庐州带回来的六安瓜片,品质尚可。” 她似乎比初见的时候友好了一些。 朱槙把茶叶罐放了回去,听到这里又笑了笑,只能说:“……那多谢了。” 水壶在茶炉上咕噜噜冒开了,冲起的水泡腾出热气。他取下小壶给她倒了杯热水,才坐到了书桌旁。 方才那份舆图,下属正好已经给他放在了桌上。他倒也没有避这小姑娘,实际上上次她闯入他所住之地后,就已经有人去查过她的身份了,是太原府一个小官僚家庭的庶房娘子,跟定国公府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他看着他的舆图,而元瑾已经起身,她在仔细看他收藏的书。倒还真的多偏行军布阵的书,不过也有一些诗集。此人怕是极其爱书吧,竟有很多罕见的兵书也在其中。不过他既然是幕僚,看兵书也是他的必须了。 元瑾一眼就瞥到了那份舆图。 “咦,你这舆图……”元瑾顿了顿,她瞧着这幅图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很快元瑾就想起来了,当年她随着太后住在慈宁宫的时候,山西毗邻的袄儿都司部发展壮大,太后颇觉危险。曾密派大内侍卫三十人深入袄儿都司部腹地,绘制当地舆图。倘若哪天有战事,这份舆图将会发挥重要用途。当时袄儿都司十分危险,三十位大内密探只回来十个不到,才九死一生绘得了那份图。 她是接手那份图的人,又惯常记忆好。尤其是看图、棋谱一类的东西,她能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他侧头看她:“你还懂舆图?” “我父亲对此有兴趣,我也随之看了一些兵书。”元瑾随口敷衍他,然后她看着皱了皱眉,“你这舆图哪里来的?” 朱槙说:“……别人送我的。” 元瑾指了这图左上角的部分:“这块不对。” 朱槙听到这里一笑:“何以见得?”他并没有当真,只觉得这小姑娘是胡乱开口,同他说着玩的。 元瑾又不好跟他说,自己见过这图最详尽的原版。这个幕僚其实人挺不错的,倘若这图真有什么重要的用处,有这样的错误岂不是耽误了他。她只能说:“我曾经读过一个人走袄儿都司部的游记,说那里的西北方向多山丘,又有黄河经流,所以其中蕴藏一片绿洲。但图中这片却没有绿洲。你若要用,怕是要多查证一下。” 她的话并不像信口胡说。朱槙又看了一眼,其实他的不舒服之处应该就是源自这里,觉得这处的地势相互矛盾。而这样的直觉,非得是十多年各地征战才能培养起来。这小姑娘才多大,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他又看向她,她却笑了笑:“陈先生,你这舆图用来做什么的啊?” 果然是想跟他套近乎,方才什么进来喝茶,也是想探探他是不是真的幕僚。如今看到这舆图,估计才是确认了。 第15节 他收起了舆图道:“不过是帮人看看罢了。”他又说,“想必方才那两人已经走了,你还不回去?” “要走了。”元瑾发现这个幕僚心情还是好一些的,她站了起来,“那下次我给你带些茶叶过来,还有答应你的三两银子。”元瑾见他桌上摆的竹筒正好方便,这样的茶叶筒很常见,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说,“你这竹筒借我吧,便用这个给你装来。” “那多谢你了。”朱槙笑着看她离开。 她走后不久,有人进来跪下:“殿下。方才那姑娘……是不是拿走了您的茶叶筒?” 殿下这个茶叶筒是特制的,虽外部是一般的竹制,里头却精细地放入一层薄和田玉胎。以保持茶叶常新,茶气不散,当初也是耗费十数块极品和田玉,方得这么一个薄胎,价值非金银可比的。殿下就让那姑娘拿走了? “她会送回来的。”朱槙笑了笑。把舆图交给了他,“快马加鞭送往大同,让副将派人即刻核对,尤其是西北角。不得有误。” 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严肃。 属下应喏,领命退下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16章 元瑾回到薛府后,就随手把茶叶罐交给了杏儿,告诉她:“去父亲那里装些六安瓜片回来,顺便拿这个月的月例银子。” 杏儿便领命带着茶叶罐去了。 跟她一起去领月例银子的,是那个比她还傻的丫头枣儿,好奇地问她:“娘子又不喝茶,怎的要咱们去装茶叶?” “娘子既吩咐,咱们做就是了!”杏儿从来不想这么多。跟薛青山的小厮说了声,便拿钥匙开了库房领茶叶,她旋开了盖子,枣儿好奇地看,伸手一摸又咦了一声,“杏儿姐姐,这茶叶罐里滑得很,似乎不是竹制的呢!” 杏儿赶紧拍开了枣儿的爪子:“去去去,装茶叶的东西是摸不得的。你那爪子摸了娘子还能喝吗?” 枣儿委屈地哦了一声,不再好奇了。 杏儿只想赶紧把茶叶装回去交差,旋好盖子,带着拿了月例银子的枣儿回了西厢房。 “娘子,茶叶和银子都拿回来了。”杏儿把茶叶罐和红纸包的三两银子都放在桌上。元瑾就拿起银子,感叹了一声:“一个月的月例,就这么没有了。” 姜氏给的那六十两,叫崔氏拿去收起来了,说怕她不懂节制乱花银子,等要的时候找她支。但这个银子无法跟崔氏讲去处,所以不能跟她要。其他东西崔氏倒也给了闻玉,只稍微留了几匹布给锦玉做衣裳。 元瑾非常感慨自己的堕落,曾几何时,银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打赏人用的玩意儿,现在居然每一两都要这么珍惜。 杏儿小声地说:“娘子,太太说了,用出去的每一笔银子都要留个底子,看您是用哪里了。” “月例银子她不管。”元瑾说着收起了银子,又叫了柳儿过来,今天的事,她仍然不全放心。 “后天我们去定国公府的时候,你找下人打探一下,定国公府是否有个姓陈的幕僚住在崇善寺。”她吩咐柳儿。屋里三个丫头的品行她都了解,柳儿心细又年长,倒是个得用的人。杏儿虽不聪明,但交代她的事都切切实实记得。至于枣儿嘛……只能说,养着用用吧。 柳儿应下了,元瑾又问她:“闻玉可下学了?” 柳儿便答道:“这时候四少爷怕还在书房里进学吧。” 闻玉其实过得也挺辛苦的,从定国公府回来后,他还要另上西席的课,教授四书五经,兵法战略。往往要到酉时才能下学。 元瑾算着他该饿了,亲自去厨房装了给闻玉留在蒸笼的菜,去薛青山的书房等他。 元瑾到了书房,见先生还没讲完,先站在门口看着闻玉上课。 她一直不清楚闻玉对竞争世子是什么态度,她希望并不仅因为她想,他才去做。虽说是有些她想让他去做的成分在里面,但元瑾也的确希望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被庶子的身份束缚,不埋没了他的才华。 书房点着两盏蜡烛,映照得满室昏黄。闻玉上课还是极认真的,听着先生讲课,侧颜如玉,极为精致。 等先生讲完了,元瑾才进去请了先生坐下。 这位先生姓徐,长得极为普通,扔进人群都找不到的那种,但眼神露出一种隐然的智慧,并且他对闻玉极有耐心,从不因他的病说他半句。且这位徐先生极有才华,当时选西席的时候,无论薛青山考他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 元瑾向他问询闻玉的学习进度,徐先生都说很好。 “虽四少爷不爱说话,却是的确天资卓绝。若能治好这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徐先生道。 “便是这个要请先生包容他,他有时候若有言语不当的地方,先生不要见怪,他不是存心的,只是不知道罢了。”元瑾笑着道。 徐先生摇头道:“四小姐不必多言,我倒当真喜欢四少爷。也很愿意教他。只需您照顾好他,便是对他极好了。” 元瑾谢过徐先生,又让柳儿拿了上次三伯母送的端砚给徐先生,送先生出了门。 她看着这位徐先生的背影,总觉得此人有些神秘。 寻常的读书人,既有这般才华,为何屈居于一个小小官僚之家教一个庶子。且为何又对闻玉十分包容,倒当真奇怪了。 她回来时桐儿已经给闻玉摆好了饭菜。一碟炒青菜,一碟腌笋肉丝,一碗炖鸡,一碗火腿煨牛腩。闻玉现在吃的菜多是肉,毕竟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要每天练骑马射箭,消耗是很大的。 他只吃面前的一盘菜,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挑食,而是不论你放什么在他面前,他都只夹那一盘菜。元瑾只能等他吃一会儿这菜,就换个菜放他面前。 可能练习射箭骑马真的挺累的,他竟狼吞虎咽的消灭了大半饭菜。 “今儿很累吧?”元瑾本还想问问他定国公和考核的事,却也不好问了,“你回去好生睡一觉,叫桐儿给你揉揉肩。” 闻玉却似乎想了片刻,然后他说:“你说过,如果有什么问题,要告诉你。” 元瑾颔首,她一直希望闻玉能遇到问题同她说,免得他自己憋在心里。她问:“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告诉姐姐?” 闻玉点头,放下碗筷看着她说:“定国公今日来了。” 他竟然会主动提起定国公的事。这让元瑾有些意外,他提起这件事,证明争夺世子之位这事他也是在思索的。而实际上,他获得的才是直接的消息,若由他的口转述给元瑾来思索,难免不如他自己思考有用。 “我们在练箭,定国公只看了卫衡练箭,很快便走了。”他继续道。 这倒也理解,本来定国公心里一直想要的人就是卫衡,只是老夫人更中意薛家的人罢了。元瑾沉吟了片刻问他:“另两个堂兄是什么表现?” 闻玉摇头,轻轻地说:“他们不值一提。” 这让元瑾更加意外,她以为薛闻玉根本就没关心过另两个堂兄,却没想到他还有自己的判断,并且他还觉得另两个堂兄根本不入眼。元瑾笑了笑,摸了下他的头,“你这小脑瓜每天倒想很多东西啊,都不与我说么?” 看来他的确在慢慢改变,至少愿意主动跟她说这些话了。元瑾思忖着,又问他:“那另外两个卫家的人,你怎么看?” 闻玉这次想得更久了一些,告诉元瑾:“卫衡很聪明,但卫襄更危险一些。” 卫襄,便是卫衡的堂弟了。 竟能让闻玉都说出危险二字,此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元瑾问:“你如何看出他危险的?” 闻玉这次抿了抿嘴唇,大概是在想怎么说。最后却仍然摇头:“没法说。” 闻玉看人大概是有他自己的方式,有时候这或许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也或许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元瑾不再问他了,而是思索了起来。卫家只选进了两个人,大家都觉得卫衡才是最后能成为世子的人,故十分看重他,倘若其实真正厉害的人是这个卫襄呢……那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先暂时不必管他,倘若他真的厉害,这个时候便不会对付你,你只先学你的就是了。”元瑾说,她又想起了今日听薛元珍提到的考核,便想一起问了他,“我似乎听说,今日定国公同你们说了,三日后会考核你们?” 闻玉摇头,“没有。”又说:“他只问我们,知不知道西宁战役。” 西宁战役。 旁的战役元瑾或许不清楚,她毕竟擅长的不是军事,但是西宁战役不一样,当年这场战役名闻天下,她不会没有听说过。 因为这是靖王的成名之战。 当初靖王被分封到甘肃行省驻守兰州卫,旁边土默特部日益发展壮大,土默特部可汗额日斯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数度侵犯甘肃烧杀抢掠。朝廷曾换任三个甘肃总兵,都未能将土默特部消灭,反而使其日益壮大。当时的甘肃民不聊生,几乎一度被打得逼近了兰州。 兰州若是失守,那甘肃便当真是完了。 靖王临危受命,挂帅上阵,在西宁卫与额日斯带领的军队发生交战,这是场绝对的大战,额日斯领兵六万,靖王领兵不过四万,在西宁卫打了三天。却凭借他在边疆积攒五六年的军事经验和实力大败额日斯,把额日斯打回了土默特部老巢,保住了甘肃行省。当时此役振奋了全国。靖王班师回朝的时候,万人空巷,无数人涌到街上看大将的风采。 自此之后,太后才不得不重用靖王驻守西北。当时朝廷可用大将不多,元瑾的父亲驻守山西,西北必须有强横实力者驻守。 定国公不会平白无故问他们西宁战役,恐怕是想借此考验他们的军事素养,但闻玉现在才开始学习,怎会懂得如何分析,甚至举一反三。 元瑾手指轻巧着桌沿思索,她对军事也只能说个大概,说精通是肯定不能的。她这水平指点闻玉还行,但想让他应对定国公,还有些困难。 元瑾立刻想到了那个幕僚陈先生。 他既是定国公的幕僚,想必对军事应该还是挺精通的吧。且看他生活清贫,又住在寺庙里,势必是不得定国公重用的人,找个借口问他倒也不怕露了底。再给些银子作为报酬就是了。 既是如此,后天给他送银子和茶叶过去的时候,请教他一下吧。 元瑾想到这里,跟闻玉说:“姐姐找些书给你,你有空的时候看看吧。” 元瑾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找了《吕氏春秋》、《战国策》、《资治通鉴》、《贞观政要》这些书出来。这是她想要闻玉立刻读的。将这些书给了闻玉,她告诉他:“你不必记得太快,只需半个月内看完就行。” 带着闻玉出书房的时候,元瑾稍微地停顿了一下。她刚才给闻玉找的书,其实是当年太后告诉她的,帝王权术所用的书。后来她也是这么教给朱询的,然后他就谋逆了。 反正都是制衡之术,帝王世子什么的……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17章 三日后恰好是元瑾十四岁的生辰,只因不是及笄,也不是整岁,崔氏便叫厨房给她做了碗长寿面,里头卧了个荷包蛋,算是过生辰了。 薛青山说:“……家里只这一个女孩儿,不说大操大办的,总得给她置办件像样的生辰礼才是。” 崔氏看着三个孩子吃早饭,说:“薛闻玉现在请西席,买这个那个的,家中花销的银子本来多。你一年俸禄怕都供不起他,要不是三嫂接济,咱们就该去喝西北风了,你还能从你老娘那里抠到多少银子不成?再者明儿元瑾就及笄了,及笄礼的花销更大,现在不省着些,日后怎么办?” 一提到俸禄,薛青山没话说了。他做苑马寺寺丞,一个月才六两银子的俸禄,加上衙门补贴些油米布的,算个七两已经是多了。家里倒还有五百亩的地,每年能有四五十两银子的收成,这样的收入在几位嫡房面前,非常的捉襟见肘。 元瑾吃着面说:“无妨,我这生辰过不过都行。” 上一次她及笄的时候,宫中大肆操办,各个权贵家里送来的及笄礼中奇珍异宝无数。她的梳头娘子是已经出嫁的宁德长公主,宴席三日不散,太后又送了她四套宝石翡翠的头面。但那又如何呢,她还不是被人背叛然后被害死了,现在坐在这里吃面,几两银子的事都要操心。 这些都没有意思,过眼烟云而已。 吃过早饭,薛锦玉上书房读书,元瑾和闻玉去定国公府别院。 今儿不是学绣工,而是学世家中各种走行坐言的规矩。几位娘子都出身官家,官家的规矩,比起世家的繁多还是不如的。 给她们上课的是老太太贴身的大丫头拂云,她站在几位娘子中间,先把规矩示范了,再一一请娘子们出来跟着做。 这个可以说是元瑾之所长了,当想年她当年在宫里的时候,三个教习嬷嬷围着她教,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行为举止。如此一年下来,她行走端坐无不优美,且这种气质,并不是学就能学出来的,是长期印刻在骨子里的。故即便她不学,也能随意做好。 于是娘子们发现,在绣工上笨拙得可以的四娘子,竟然学这些规矩水到渠成,几乎不必教,居然还让拂云笑着称赞了她一句:“四娘子倒是悟性好。” 卫显兰便哼了一声:“连个针线都学不会,会这些有什么用!” 拂云一听到卫显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缓缓道:“卫小姐此言差矣,世家同你们官家不一样,倘若我们现在在京城,凭定国公家的身份,每年宴请肯定还要去宫中请安的,宫中最是讲究规矩的地方。若是没学好这些,在贵人们面前丢了定国公府的颜面,岂不是一桩坏事?真功夫固然重要,不过在世家之中,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规矩。” 薛元珠也帮了一句腔:“更何况,你自己的女红又好么!五十步笑百步,我四姐没招你惹你!” 薛元珊却皱了皱眉,说元珠:“六妹,拂云姑姑在说话,不许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插嘴!” 薛元珠便不干了,说道:“元珊姐姐,方才卫小姐插嘴你如何不说她?怎么就我说话,你才说我?” 元珠因为自己弟弟云玺的事,对二房的两个极看不过眼。更何况众姐妹中,要论谁的口才最好,那是谁也比不过元珠的。 第16节 “你!”薛元珊脖子一梗,说,“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元珠更是笑了:“这么说,元珊姐姐觉得卫家小姐才是理。反倒是拂云姑姑的不是了?” 薛元珊彻底的败下阵来,她们无人敢对拂云不敬。 拂云虽只是丫头,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诸位娘子有什么表现,她都会一一告诉老夫人。这便是老夫人的喉舌,那是能得罪的么? 拂云看着她们争执,最后说:“几位娘子都是官家小姐,书香传世。实在是不必这般争吵,都坐下吧。” 却没有真的指责几位小姐。 下了课之后,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老夫人。 定国公老夫人喝着茶,缓缓道:“你觉得,这几个娘子谁比较好?” 拂云想了一下道:“薛家几房人太多,相互倾轧,姐妹之间彼此不和。卫小姐是家中独女,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太过受宠,非要和庶房的娘子计较,看不清楚自己的优势。” 老夫人笑了笑:“你这般说来,你是不喜欢显兰了?” 拂云给老夫人剥了葡萄递过去:“当日她指责薛四娘子,分明可以私下偷偷告诉你,但她没有这般做,那是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再者她若真的想要四娘子当众出丑,明明可以指使丫头来说,却偏要自己出头,叫四娘子抓住话柄反击了回去。奴婢不好说别的,老夫人您心里是清楚的。” 老夫人吃了葡萄,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薛家几个娘子如何?” 拂云想了想道:“这奴婢倒是不好说了,元珊和元钰小姐,您早已不喜,元珠小姐今日帮四娘子出头,倒也不失率性可爱,就是年纪终归小了。元珍小姐倒是温柔和善,表现得没什么错处。至于四娘子……奴婢倒不知道,您介不介怀那天的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性子像宝珠,也聪明大气,我本是挺喜欢的。” 宝珠是原定国公府小姐,老夫人老来得女,千娇万宠地养大,跟老夫人亲近极了,可惜在三十年前,不到十三岁就因病去世了,一直是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本是挺喜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介怀当日之事了。 拂云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捶腿:“您一贯看人都是准的,奴婢并不担心。正如您看卫家和薛家,卫衡看似更好,实则他出身太好,到头来反倒不能融入咱们府中。倒不如小门小户的,全心全意地依仗定国公府,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 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理,国公爷还以为我老糊涂了,因为自己堂姐妹选的薛府,他是没看明白这个关窍。”老夫人盯着窗外的日光兀自思索片刻,又道,“着看吧,就那么几个月的功夫,也不会太久了。” 拂云正若有所思,外面来了个丫头通禀:“老夫人,顾老夫人来太原拜祖,特地来拜谒您。现人正在花厅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顿时惊喜。 她和顾老夫人是同乡,虽顾老夫人差她些岁数,却十分交好,后来顾老夫人嫁去京城魏永侯府,就总是见少离多。听到她回乡祭祖特地来见她,如何能不高兴。她立刻直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丫头给她梳洗,老夫人又想了片刻说,“把那几个娘子都叫到堂屋来。” 几个娘子听到京城来的顾老夫人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那卫显兰显然也是知道魏永侯爷那件事的,因为她一时激动,打翻了茶杯。 元珠很惊讶,小声同元瑾说:“至于么,一个个也未必选上的……” 元瑾的心情却有些许复杂,因为想到了当初,这位顾老夫人三进宫中,告诉她不要怪罪顾珩,顾珩总会娶她的情景。 “人事叵测啊。”她感概了一句,瞧元珠正眨巴眼睛看着她,就摸了把她的丫髻,“走吧,大家都已经走了。” 几个娘子被领着去了堂屋,慎重地一一拜见了顾老夫人。 和之前元瑾所见不同,这时候的顾老夫人面色红润,谈笑自若,虽人已半老,却仍见得出年轻时候的貌美。浑不像当时,脸色苍白得仿佛得了重病一样的场景。她也只是看了元瑾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亲热地和卫显兰、元珍交谈。 这让元瑾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个病弱可怜,半天不敢说一句话的老侯夫人。 老夫人同顾老夫人提到了当初的事:“……当初我当真替你捏了把汗,那萧家可是能得罪得起的!你儿着实任性。幸好萧太后倒台,侯爷反倒因从龙之功,地位更甚从前。不过如今,侯爷仍未娶亲,你便不急?” 顾老夫人放下茶盏叹气:“我急又有何用。没人能忤逆他的心意,他年少时喜欢的那个姑娘一直未能找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夫人觉得惊奇:“如何会找不到?” 顾老夫人摇头:“许本就是他的托词吧。算了,不提这事了。” 顾老夫人又细细问起元珍的女红等事,元珍又是惊喜又是害羞。其余诸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幸好老夫人很快叫她们自己出来玩,不必杵在那里喝冷茶。 元瑾正好想借此机会去找那位陈先生,至于顾珩她是没有半点兴致的,她唯一那点兴致已经在前世耗光了。 不管顾珩喜欢香的臭的,美得丑的,现在统统和她没有关系。 她正循着别院的夹道往外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薛四姑娘。” 元瑾眉头微皱,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她回过头,果然看到卫衡站在一株柳树下,他穿着件月白的细布直裰,玉树临风,少年俊秀。 她嘴角略抿,淡淡地道:“卫三公子有事?” 卫衡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开口,“那日……我胞姐的事我听说了,我不知道她会那样说你。”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觉得好笑,她慢慢走近,抬头看着卫衡。 “相比起你姐姐,我更不喜欢你舅舅那番话。”元瑾说,“卫三公子既今日叫住我,我不妨把话同你说明白,我现在并不喜欢你。你若是有空的话,能否把这些话告诉他们一声?” “你……”卫衡却盯着她说,“你之前不是说……” 她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么? “之前说什么都不要紧了,今日起我和卫三公子再无干系,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忧虑了。”元瑾说完,看了眼旁边的湘妃竹林丛,不想和他多说,便随之离开了。 卫衡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其实元瑾并未做过痴缠他的事。这几日她更是对他极为冷淡,虽都在别院,却连在他面前露面都没有。所以听到卫显兰那般说她,他才又羞愧又着急,分明是想让她别误会的,可看到她今日的模样,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旁边传来个说话的声音:“三哥原是在等她啊!” 卫衡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袍少年从湘妃竹丛中走出来,他生了对细长凤眸,皮肤白皙,笑容懒洋洋的。 卫衡一看是他,问道:“你方才一直跟在我身后?” “你学射箭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我便想知道你出来干什么了。”卫襄笑着说,“不是我说你三哥,人家追着你的时候不喜欢,不追了又何必在意呢!” 卫衡皱了皱眉,并没有辩解这个问题,叮嘱他,“方才的事你不要说出去。”说罢他也离开了。 只剩卫襄站在原地,看着元瑾离开的方向。 方才那姑娘分明发现他了,却一直没说。此人倒是有几分厉害啊。 * 朱槙坐在长案后面写字,室内一片沉寂。 他面无表情,这让身旁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靖王殿下便是那种,平日貌似好说话,但当真惹怒了他,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 门扇开了,定国公走了进来。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拱手道:“殿下找我何事?” 朱槙略抬起头,搁下笔后从仆人的托盘中拿帕子擦手。随后问:“找你来是要问问,袄儿都司部的舆图,你当真觉得没有问题?” “这……”定国公一个迟疑,“都勘测了这么久,自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槙冷笑,从案上拿起本册子,丢到了定国公身前:“你给我看了再说话!” 定国公也少见他这么生气,捡起册子一看,顿时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这是榆林卫发来的密保,他们在袄儿都司绿洲被人偷袭,幸亏早有防备,才没有出现伤亡。只是攻击袄儿都司部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殿下,这……!”定国公也深知辩解的话不能再说,僵持半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若不是我早已做了应对,你现在就该回京城,跟皇上请罪了!”朱槙冷淡道。 越看那册中的描述,定国公越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他脸色发白:“是我的过错,竟未发现那舆图有重大失误!幸亏有殿下在,否则我便是削官也难洗刷罪责了!” 见他久不说话,认错态度十分诚恳。朱槙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给人一棒自然要再给个甜枣。 他喝了口茶,缓和了些语气:“行了,既然军队没有伤亡,我便也不追究了,你自行领三千两银子的罚吧。袄儿都司地形极难勘测,倒也不能全怪你。我让裴子清给你四十个锦衣卫。你带人重新勘测一遍。” 定国公十分感激,千恩万谢领命退下。 随后外头进来个人,跪下通禀道:“殿下,上次那位姑娘又来了,属下不知该不该拦……” 朱槙道:“不用拦她。”这次袄儿都司部的事,怎么也是因为她才没有出现伤亡,他还欠她个人情。 朱槙去了上次那间书房。等他到的时候,元瑾已经在书房里等他了。 她正在烹茶。水壶的水咕噜噜地冒泡了,她提起悬梁,先烫一遍茶杯。再过一道茶,第二遍清亮的茶汤才倒入杯中。 丝绸一般的长发滑至胸口,她垂下头,长睫覆着眼眸。 听到动静,元瑾才抬头看,笑道:“陈先生回来了。” 她放下茶壶,伸出手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走,“我烹的茶,您尝尝?” 朱槙坐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先不说他对六安瓜片的感觉如何,方才看她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几分模样,还以为是个懂茶的。没想茶汤一入口,他就立刻知道水过热,茶味不够悠久。 元瑾等他喝了,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他放下了茶杯,看她期待的看着自己,只能说:“……好茶。” “那我以后常给你带。”元瑾就道。 朱槙的笑容略僵片刻,往后靠在圈椅上,继续笑着说:“这也太麻烦你了,送这一次就够了吧。” “不用客气,我看您生活清贫,往后缺什么告诉我一声就行。”元瑾拿出了给他带的茶叶和银子,“这银子你收下吧。” 她指头挑开红纸给他看,于是他看到了三颗小小的银锭。 看到当真是三两银子,朱槙心情复杂。只能道:“你家中也不算富裕,何必周济我。这三两银子还是拿回去吧。” 这人怎的有这样的傲骨,到眼前的银子都不要,难怪这么穷。 元瑾劝他:“你现在住在寺庙中,不知道外头柴米油盐贵,但等你将来要用银子的时候,银子便是救命钱。不必推辞。我如今也是经历了一番世事,才知道银子的宝贵。” 朱槙想再推迟,却实在是推迟不过一心觉得他很穷的元瑾,他只能收下了这……三两银子。然后说:“你既这般大方。若是有什么所求,也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你解决。” 他做出了怎样的承诺,元瑾并不知道。 其实她现在可以轻易地向他要求几万两银子,甚至给她父亲求个四品的官位。 这些,朱槙都不会拒绝的,这对他来说只是小事而已。 自然了,元瑾并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她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万事都瞒不过先生,我今日来找你,的确是有个事想请教你。” 果然,又是烹茶又是送东西的,必是有事相求。 朱槙笑了笑:“你说吧,但凡我能帮得上忙。” 元瑾问他:“您既是幕僚出身,可知道西宁战役?” 他听到这四个字,眼睛微眯,似乎有些意外:“……你为何问这个?” 元瑾就从袖中拿出一张图展开,以小杯压住了边角,道:“这张是西宁地域的舆图。我想同您请教,西宁战役当中,靖王主要采用的是何种战术打法,当时土默特部兵力多于靖王,且实力强横,他是怎么赢的?我看舆图,却怎么也和书上说的对不上。” 元瑾说完之后,久久没听到他说话。就问他:“……怎么,您对这个战役不熟?” “你问这个做什么?”朱槙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又问了一次。 第17节 元瑾道:“我自有用处。” 朱槙却抬头看着她很久。 诚然她一个姑娘家,想知道这个,怕也是为家中的兄弟问的。她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确是问谁都不如问他。 他看了眼她的舆图,道:“你稍等。” 随即站起身来走到书案旁,拿了笔墨过来。以笔蘸墨,在她的舆图上勾画了几笔。 “这几处是错的。”朱槙的语气温醇平和,讲的却是绝对的军事机密,事实上,流传在外的舆图很少有全对的,也怕是被敌方收集利用。而对他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舆图,他能轻易地看出其中的错误。 “此处的地势应该是这样的。”他将她图中的错误一一的纠正了过来。 元瑾凑过来一看,果然他这几笔才是对的。她抬头,无意地撞到他也看下来,两人对视片刻,他才低声问:“这下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元瑾颔首,她坐了回去。 朱槙笔尖一停,方才她凑得太近,看着她那双纯澈平静的眼眸,竟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他又觉得荒唐,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很快那样的感觉又没有了。朱槙就继续道:“那你跟我说一遍,你是如何看这场战役的。” 元瑾便将自己理解的说了一遍,她本就是极聪慧的人,竟能讲的八九不离十。等说完,元瑾又跟他说:“我还想问问先生,倘若如今我是土默特部的首领,在当时的情景下,我该如何打败靖王呢?” 朱槙听到这里又是一笑。 她若问旁人,旁人还当真无法给她解决这个问题。 “你若是土默特部首领,当时正吹西北风,可以火箭烧靖王的军营,他必无还手之力。”朱槙喝了口茶道。 元瑾便说:“靖王难道不会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将军营驻扎得更远些么?” “不会。”朱槙摇头道,“驻扎得再远一些,就赶不上供给了。当时宁夏卫已经不能再拖了,他想三日内取胜,所以必须冒险一击。赌的不过是对方没有足够多的箭簇罢了,毕竟土默特部是蛮荒之地。” 元瑾听了却眉头微皱:“你怎知他想三日内取胜?” 元瑾觉得自己还是极为了解靖王的,毕竟是曾经试图瓦解他数年,虽然并没有成功。这个男人当真是能隐忍能谋略,不介意用任何方法达到他的目的。有时候狠起来,又百十倍的胜过别人的凶狠残暴。 朱槙顿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我猜的。” “这如何能做无端猜测。”元瑾觉得他不太严谨。 朱槙又是沉默,说:“好吧……你若觉得这段不好,不要便是了。” 元瑾虽然那般说,却也觉得他说的是可行的。这幕僚当真是才思敏捷,只做个幕僚却是屈才了。 “罢了,今日谢过陈先生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元瑾站起来,又指了指茶叶罐,笑道,“下次来若先生喝完了,我再给您装点来吧。” “好。”朱槙笑着看少女纤细的身影走远。 下属走了进来,行礼问道:“殿下,茶叶罐送回来了,可要加上新茶叶?” “不用。”朱槙道,“先喝着这个吧,味道也不错。” 等殿下离开后,下属便好奇地打开闻了闻。 这不是……六安瓜片么。 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喝这样常见的茶了? 味道……哪里不错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18章 元瑾回到薛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但还是同闻玉将西宁战役讲了一遍。 闻玉竟能举一反三,心智敏捷灵活超出元瑾的预期。 元瑾觉得他在这上面果然有天分,才放下心来,叫丫头送他回去歇息。 等闻玉走后,柳儿跟她回禀道:“奴婢已经问过,崇善寺中的确住着定国公府的幕僚,是不是姓陈就不清楚了。丫头们对这个也说不上来,只说那幕僚是定国公不喜欢的,生活也很清贫……” 那便是对上了,元瑾心想,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沈氏听了眉头紧皱:“本来,你败给你大哥或是卫衡倒也罢了,他们比你强些,败给他们也不丢人。如今却是败给一个傻子,这要是说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无光。” 薛云涛颔首:“正是这个道理。若说败给这个傻子,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钰在旁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也很怕薛云涛会选不上。 虽说薛家无论是哪个男孩入选,其他房的姐儿都有机会成定国公府继小姐。但总归还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况她们本就不如薛元珍有优势,倘若薛云涛被淘汰,她们还有什么盼头。 这下两姐妹也没有什么互掐的劲头了,怏怏地看着彼此。 一想到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权重、号称第一美男子的顾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简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选的可能性仅次于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这样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羡慕,现在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说你们就这么傻坐着不成。”薛元钰却突然说话了,语气有些严肃,“你们要真的什么办法都不想,岂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吗?”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傻妹妹说得有道理。 在这里吁声叹气,倒不如想些办法出来。 “那你想到了什么?”沈氏问她。 薛元钰的想法简单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们是怎么让薛云玺淘汰的,就怎么让薛闻玉淘汰呗!” 沈氏和薛云涛对视,别看人家薛元钰平日莽撞无脑,这时候倒还说得对。她们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云涛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果决的阴狠。 当初他对薛云玺这样一个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会对一个傻子留情了! 沈氏让两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该怎么办。 而这件事,很快就通过沈氏身边的一个丫头,传到了姜氏那里。 她听了顿时直起身子:“她们打算对闻玉下手?商量怎么做了吗?” “奴婢听得真真的!的确如此。”丫头答道,“后来二太太就屏退左右,奴婢便没有听到了。只知道有这个打算,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办法。” 姜氏坐了回去沉思,自然了,这样的事沈氏是不可能让她们听到的。 “这事你做得很好,日后有消息,你还可以来告诉我。”姜氏对她说,又让素喜包了二十两银子,做为报酬。“今儿额外给你多些,以后放出府去,也可以在外头置办两亩地了。” 丫头喜形于色,谢了几次姜氏,捧着银子回去了。 “太太,咱们该怎么办?”素喜道,“四少爷好不容易有了些可能性,他们便想对他下手!” 姜氏冷笑:“二房一贯眼界狭小,只会捡软柿子捏!我自然不能让她们得逞!” 幸而二房平日待下严苛,又十分抠门,丫头们的月钱都时常克扣。所以她收买了几个二房的人,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姜氏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元瑾。 她连夜去了元瑾那里。 元瑾听了姜氏的话,倒也并不意外。 她知道闻玉一旦露出锋芒,肯定会引来旁人的算计。但也没想到二房竟这样的急不可耐! 元瑾谢了姜氏:“多谢三伯母,我会注意防备的。” 第18节 姜氏道:“你且放心,只要你把你家闻玉盯紧了,薛云涛薛云海便都不是他的对手。坐上世子之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姜氏的话让元瑾露出一丝笑容,姜氏是不知道卫家那两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她也颔首道:“我会盯好他的。” 姜氏也知道元瑾是聪明人,当初她挑四房合作,看中的并不是薛闻玉的天分,而是薛元瑾的聪明才智。元瑾不需要她多说。她同元瑾一起喝了杯茶才离开。 而元瑾则去找了父亲,将这事告诉他。 薛青山听了也是脸色铁青,当年二哥偷拿了他的文章去应选的事,让他耿耿于怀至今。如今他们家竟还想对闻玉下手!元瑾道:“桐儿毕竟年幼,我希望您能派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随侍闻玉身边。免得出现云玺那样的事情。” 薛青山想了想道:“我们府中正好买来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你给闻玉选几个吧。” 元瑾便便挑了几个小厮出来,专门安排了每日陪着闻玉去定国公府进学。不过由于是才进府,又不是买来的孩子,元瑾怕有什么底细不清楚,先暂时放在外院。 只是这样三四日过去,都未曾有什么事发生,难免叫人猜不透,二房究竟想做些什么。 一时间,有的人也放松了戒备。 定国公府进学是五天一次,再休息一日。这日因不必去定国公府,闻玉便在书房里读书。 他正在看书,桐儿进来,放下了手中装早膳的食盒,对闻玉说:“四少爷,您先吃些东西吧。” 闻玉嗯了一声。 随后桐儿便去给他支开窗扇,叫外头的阳光照进来。 闻玉就放下了书,正要打开食盒。 但随即他便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后退一步,凝神盯着食盒。 桐儿见此,有些疑惑地走过来:“四少爷,您怎么不吃?” 他说着正要帮闻玉打开,闻玉却伸出手阻止了他:“别动。” 四少爷除了偶尔应他一声,很少会跟他说话,桐儿更是疑惑了:“四少爷,究竟怎么了?” 闻玉轻轻摇头,道:“你别动,去叫姐姐过来。” 片刻之后,元瑾带着人走进来。食盒放在书案正中,闻玉和桐儿站在一旁,元瑾走过去问闻玉:“怎么了?” 闻玉思索片刻,跟她说:“食盒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元瑾眉头微皱,叫众人都退出去。对柳儿说:“你去找根长竹竿来,另去前院找几个身强力健的小厮过来。” 柳儿应喏而去,不过一会儿就拿着竹竿回来了,元瑾示意关上门,叫小厮从窗户伸了竹竿进去,将篮子挑开。 咚的一声盖子落地,突然一个东西从食盒里蹿了出来!众丫头小厮顿时惊呼,连元瑾都后退了一步,只见原是条蛇,那蛇落在书案上,斯斯地吐着红信子,它长约三尺,通体黑色,带有白色环纹。 “食盒里怎么会有蛇跑进去!”篮子是桐儿提来的,他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若刚才四少爷没有阻止他,他恐怕已经被蛇咬了。 元瑾道:“这蛇是剧毒的银环蛇。不会是自己跑进去的。” 寻常家中即便有蛇,也不会是这种蛇。这绝对是有人蓄意放进去的,至于是何人干的,那还能是谁,自然是蓄谋已久的二房动了手脚!他们的心当真是歹毒,即便是想淘汰闻玉,也不必用这样的死招!幸好闻玉机敏,否则现在恐怕已经没了性命。 元瑾表面平静,实则心里异常的愤怒,她是真没料到二房会下死手。 她先问小厮们:“你们谁会抓蛇?” 但是听元瑾说此蛇剧毒,皆无人敢去抓。 倒是背后有个声音说:“四小姐,我在家中时常抓蛇,不如我来试试吧。”说话的是个身长矫健,面貌普通的小厮,他性格沉静,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似乎是因为家中受灾,只剩下他一个人,便卖身入了薛府为奴。 其实方才元瑾不过是想借机考验这几人,都是肉体凡胎,她怎么会无故叫别人去抓毒蛇。不过是想看看哪个最不怕事罢了。“不必抓它,去池塘边捡些大石块来,砸死便得了。蛇身也别扔了,找个麻袋装起来。”元瑾吩咐道,又问那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唤赵维。” “从此你叫薛维,跟在四少爷身边贴身伺候。”元瑾淡淡道,那人立刻就跪下谢了。跟在少爷身边伺候,跟粗使的小厮可是完全不同的。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管家,比小厮威风八面多了。 其他几位小厮难免地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自己就上了,四小姐分明没有真的让人去抓蛇。 自然了,这事是肯定要审问清楚的。 既然发生在这样的环节,那必然是四房当中有奸细,必须要揪出来不可! 元瑾对柳儿道:“你去厨房,把人都找到西厢房来,我一一审问。” 人很快都被带到了西厢房来,做饭的婆子,烧火的丫头,但凡有可能接触到食盒的人都被带了过来。元瑾端坐在正堂太师椅上喝茶,虽年少纤细,脸庞清秀稚嫩,却透出一种摄人的魄力。 桐儿是最后接触到食盒的,他嘴唇发抖地道:“四小姐,不是我,我没有放过蛇,我怎么会害四少爷呢……” 不会是桐儿,方才闻玉也说过了,桐儿还试图帮他开食盒,不过是被他阻止罢了。 元瑾自然也没怀疑桐儿。她让桐儿先退下,然后审问剩下的几个人。 做饭的婆子是崔氏陪嫁过来的,跟了崔氏十多年了,而烧火的小丫头一见到被提进来的蛇尸就吓得大叫,连连后退。唯独那刚进府的小厮,脸色苍白眼神游移,极似有鬼。 元瑾便问他是否是他所为,这小厮不肯答,元瑾便叫了薛维进来,示意他:“打吧。” 薛维身强体壮,几下就把那小厮打得满地爬,连连哀嚎:“四小姐,是我干的!您别打了,是我!” 元瑾挥手叫停,又问他:“是谁在背后指使的你?”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19章 那小厮一边喘气一边说:“是谁我也不知道,只知是个中年男子,给了我银子……说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五十两。” 元瑾听后靠在太师椅上。这小厮不过是个愚笨蠢货,如此明显的害主,他是签了卖身契的,出了事就算被主人打死,官府都不会追究。二房自然也不笨,这种事不会自己出面的。 倒是西厢房的动静太大,让崔氏闻讯赶来。 “你这兴师动众地在做什么呢?我这午饭都没人做了。”崔氏一脸的不高兴,自从这家中开始选世子后,她觉得就没清净过。进来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更是肝火大作,“你又作什么妖呢?” 元瑾有些头疼,叫人把那蛇尸给了崔氏看,又把来龙去脉讲给了崔氏听。 崔氏顿时被吓住了:“你是说,有人想害闻玉?” “便是二房的人。”元瑾颔首,“所以不是我兴师动众大惊小怪,而是差点闹出了人命的事,如何不严查。” 崔氏平时也就是在小事上抖抖威风,遇到这种大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问女儿:“既然是这样,那咱们怎么办?我看不如拿了这蛇尸,抓了这人去你祖母那里,叫她主持个公道!” 元瑾道:“咱们没有证据是二房所为,即便去了祖母那里也没用,她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崔氏却道:“不管怎么说,总不能憋着不说吧!今儿个是闻玉,万一明儿个是你,是锦玉呢!” 元瑾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崔氏,这没有证据的事,你若去争,说不定还会被二房反咬一口。而要是把二房的人都叫过来一一让小厮指认,二房定不会同意,老太太也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家丑,她绝不想外扬。 “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了。”元瑾淡淡地道。“咱们不能说,但是下人们能说,只要不放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不过分。” 她让崔氏稍安勿躁,随后去找了姜氏。 姜氏听到她说毒蛇的事,也吓了一跳,随后怒火中烧。“二房也太过歹毒了!不过是个世子之位罢了,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么!” “正是如此。”元瑾道,“我是想知道,三伯母既在二房有眼线,可这些眼线,都在谁身边呢?” 姜氏有些诧异地看了元瑾一眼。 而元瑾只是笑了笑。 如此一天过去,到了晚上,薛闻玉差点被毒蛇咬伤的事,已经传遍了薛府。四房的下人们,自然都纷纷议论是二房所为,还传言说,连崔氏都骂了二房是“忘恩负义,冷血无情”这样的话。 薛老太太找了沈氏过去问话。 沈氏听了却死不认账:“我们二房可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们说是我们做的,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便是诽谤!” “人家四房可没说是你做的,不过是下面的人传的谣言罢了,你着什么急。”薛老太太看了沈氏一眼。 沈氏便只能笑了笑:“娘,您可不能被这样流言污了耳朵,咱们二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薛老太太闭目不语,这儿媳妇心肠一向狠,再者前几日,薛闻玉又得到了定国公的赞赏,她肯定会心中不平。这太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了。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这样的话传出去,否则岂不是整个薛家都要被人耻笑么。 既然四房也没因此闹腾,就算了吧。 薛老太太想着息事宁人罢了,就警告了沈氏几句,把她放了回去。 崔氏虽然早听女儿说了,薛老太太是不会管的。但如今听到了,仍然气的不得了,跟薛青山说:“你这嫡母就是心眼偏到肚脐去了!只向着嫡房不向着咱们,这么大的事,她连查都不想查,叫人送些东西过来给闻玉就算了,这叫怎么回事!” 薛青山叹了口气。他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把他养大的嫡母。从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再者的确没有证据,想生事也没有办法。 元瑾听到这事,反应倒是非常平静。 崔氏说薛老太太的话有句是错的,薛老太太并不是想维护嫡房,而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影响这次选拔。 她已经料到的事,有什么好生气的。 本来大家以为这件事便过去了,谁知到了第二天,薛府众人去定国公府里进学。元瑾等娘子正在练习刺绣,却跑进来二房的一个丫头,对薛元珊说:“娘子,不好了,咱们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薛元珊和薛元钰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绣样,薛元珊非常震惊,连声问:“怎么摔着了,摔得重不重?” 小丫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飞奔过来的,平息片刻才说:“少爷骑的那匹马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把少爷甩下了马。撞在石柱上摔断了腿。您赶紧去看看吧,少爷被抬到了后罩房,老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其他几个娘子也不再练下去了,跟着一起去了后罩房看。 元珠小声跟元瑾说:“活该他摔着了,我巴不得看呢,谁叫他摔着了我弟弟!” 元瑾则笑了笑,放下了绣样对元珠说:“想不想去看看?” 元珠自然乐意去看看。 后罩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定国公老夫人正坐在外面坐镇,毕竟人是在她这里摔着的,她不能不管。 闻玉却走到了元瑾身边,因为练骑射,他穿着件袍子,手臂也用麝皮包着,倒显得人更笔挺修长。他这些日子活动得多,眼看着就是突然蹿高了,竟已经和元瑾齐平了。 “他突然从马上摔下来,怎么了。”闻玉轻声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和姐姐有脱不开的干系。 元瑾淡淡道:“便是摔下来了啊。” 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差点害了闻玉的性命,她如何能忍。 这次只是摔断腿,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闻玉看着元瑾的侧颜,久久地看着,突然淡淡地一笑:“姐姐,和以前不一样。” 元瑾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闻玉感触很敏锐,他势必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元瑾一直很努力的想融入庶房小娘子的角色,无奈她脾性就是这样的,不可能完全像。 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却又轻轻地摇头,他说,“姐姐就是姐姐,不必说。”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元瑾并没有多想。 第19节 两姐弟正说话,薛老太太已经带着沈氏过来了。沈氏似乎路上哭过,眼眶通红。两人一来就赶紧进去看了薛云涛的伤势,随后大夫也提着箱笼过来了,诊断了一番,告诉沈氏,这腿没有两三个月怕是养不好的,其间要上板,也不能活动腿。 沈氏瞬间脸色苍白,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薛云涛几个月都无法练骑射,那便是说,他再也无法竞争这个定国公世子之位了!毕竟人家定国公府,可不会为了他等两三个月。她紧张地连连问大夫:“当真动不了吗?” 得到了确切答案后,她便当场哭了起来,揪着薛老太太的衣袖说:“娘,您可要为您的孙儿做主!他无端的如何会摔下马!必是有人害他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老夫人咳嗽了一声道:“薛家二奶奶,你也别太过伤心了,人没事就好。只是往后几个月……恐怕都不能练骑射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眼人自然一听就知道。沈氏自然哭得更伤心了,连两个女儿都跟着伤心至极,心情十分低落。 怎么能不伤心,这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就这么没了!定国公世子之位,与侯府都婚事,都没有了!谁能不伤心! 沈氏哭了片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凌厉地一扫在场的人,然后看到了薛元瑾,朝她走了过来:“是你害的我儿!你在马上面动了手脚,你因为你弟弟的事,所以要害我的儿!” 她说着要来揪元瑾的衣襟,却被站在旁边的闻玉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扔开。 旁边老夫人又劝她:“薛二太太,你不要激动,马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问题。” 沈氏道:“那就是马吃的草料,是草料有问题!” 这让老夫人更无奈了,不过说话的语气仍然温和:“二太太,众马都吃的同样的草料,别的马都没有问题,这马又怎么会是草料的问题。” 沈氏平日里纠缠惯了的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唯一想去做的,就是亲自去查马匹有没有问题。但是定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劝阻,偏偏她不依不饶一定要去,连定国公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薛老太太见她这般丢人,更是沉下了脸:“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老夫人一再同你说没有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你何必揪着不放!” 沈氏被婆婆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 “可……一定是四房,她们因为毒蛇的事,所以要害我儿……” 薛老太太突然打断了她:“你可有证据说是四房做的?” 她没有证据。 沈氏浑身发冷,突然明白了薛老太太打断她的用意,她若是再说下去,分明就要承认毒蛇那事是她做的。所以她才担心四房的报复!她不能再说下去了,也不能揪着四房不放,因为老夫人其实是公正的,她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有问题。 “这事只是个意外。”薛老太太淡淡地道,“你一会儿带云涛回去歇息吧,定国公府别院,就暂时不用来了,等养好伤再说吧。” 沈氏见怎么闹腾都没有办法,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因为薛老太太谁都不维护,她只维护薛家的利益。 之前云涛害得云玺无法参与其中,她没有追究。现在四房可能害了云涛不能继续,她更不会追究。因为能留下来的人越多越好。但凡会留下来的人,她都不会追究。 薛云涛,只能这么被淘汰了。 今日这事,老夫人自然也派人,去告诉了定国公一声。 定国公正在和裴子清喝茶。 裴子清再来山西,正好给他送来了四十个锦衣卫精锐。 听了小厮的回话,讲了稀奇之处,定国公很感兴趣。 “这事倒是有趣了。”定国公薛让把着酒杯说,“他不是第一次骑马,马怎么会突然发狂,且草料也没有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没可能。”裴子清淡淡地道。 薛让饶有兴趣:“你难不成知道是为什么?” 裴子清眼睛微眯,突然问他:“你记得当初兵部侍郎高嵩吗?” 薛让点头。这人当年立过军功,又是读书人,后来当了兵部侍郎。只是性格非常狂妄,所以不大招人喜欢,如今似乎被调去了金陵的兵部,还降成了五品的郎中。 “当初我还只是个小司庾,因为挡了他的路,被他所羞辱。”裴子清道,“他从马上跳下来,抽了我几鞭子,还用靴子踩了我的脸。” 薛让笑了:“我说他怎么被贬官得这么厉害,原是得罪了你!” 裴子清一笑,眉眼间透出几分阴郁:“可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官,虽然如此屈辱,却没有办法报复。” 但是那天他进宫给丹阳说事情,她看了他的脸,问他是怎么回事。裴子清告诉了她,丹阳就想了想,跟他说:“你想报复吗?” 他那时候还以为,她会和他说,只要他自己强大了,便能报复回去。她却跟他说,“书上有种特制的针,你回去之后做好,找个机会放在他的马的铁蹄内,就能看到他摔个狗吃屎了。且这针自己会掉,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怀疑你。” 他当时虽然没有回去这样做,但她说话的时候那样的神态,那样的微笑,却让他一直都记得。 他这一生都没怎么活得快乐过,和丹阳在一起的日子,是他几乎不多的快乐。 尤其是和他背叛了她的痛意结合在一起,几乎是无法磨灭的记忆。无论他是有多么不得已的理由,都不能解释。 他曾无比地想过得到她,但她高高在上,不是她能够企及的。 倘若……她没死,还活着。那恐怕是,只能落入他手了。 即便两人之间仇深似海,她会恨不得杀了他。 只是她已经没有了,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但是后面的话,裴子清都没有再说了。 他举了酒杯,继续喝酒。 定国公听了他说的那针,却是十分好奇。派人在跑马的地方细细摸索搜寻。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裴子清也是道听途说,但反正现在也无事做。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个侍卫拿张棉布,捧在手中走进来。“国公爷,我们发现了这个。” 定国公一看,那是一根略粗,中空的短针,有个弯曲是用来固定的。他正要拿起来细看,再问裴子清这是不是他所说的那种针。 但回过头的时候,却只见裴子清看着这针,脸色都变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20章 “你怎么了?”定国公见他异样, 不禁地问。 裴子清略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过是当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 难免一时失神。但随即他又反应了过来, 即便是同样的东西又能如何,难不成丹阳还在世么?在那样的情况下, 丹阳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那个人想杀她,她就不会活下来。 他接过去看了一番,才把这东西还给了定国公:“这倒是有趣, 竟还有人知晓此法。你这世子选拔也太乱了, 就不查查是谁做的?” 定国公道:“我大概猜到了,薛闻玉前几日差点被这薛云涛所害,这怕是他的报复吧。这我倒不在意。日后能继承我这位置的, 也不能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得会手段有谋略才行。” 他是选世子, 不是给女儿找婆家,不需要对方的门风有多清正, 他只需要一个聪明有谋略的继承者罢了。 定国公倒笑了笑:“我倒还希望是他所为呢。” 裴子清却觉得不会是薛闻玉所为, 他见过薛闻玉, 薛闻玉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 他又看了一眼那东西, 却还是心跳不已, 根本无法平复下来。 他总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也许这真是老天要给他的一个启示。也许……她没死呢?裴子清开始不由得生出一些荒谬的念头,他从没有见过丹阳的尸首,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死呢!萧太后这般厉害, 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或许早已经安排好了退路,在宫变的时候逃脱了。如今正蛰伏在这周围,打算要报复他们,所以才暗中做了手脚!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几乎有些坐不住了,突然站了起来。这让定国公有些诧异:“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到了个事情。”裴子清转过头,问他,“你可介意我搜一搜你这别院?” 两人同为靖王手下,平日又交好,定国公倒是不介意他搜自己的别院。只是不知道裴子清究竟想做什么,但裴子清又不肯说,只是在得到了他的同意之后,立刻就带人走了出去,叫守在外头的锦衣卫带人,将别院团团围住,仔细搜寻。 一直搜到了马场那里,只避开了女眷,连库房都没有放过。 薛家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夫人也是一脸的疑惑,正想去问问定国公,定国公却已经派了个小厮回来传话,说:“……裴大人在马场发现了个东西,似乎因此要找出人来。国公爷说了没事,反正是别院,任裴大人找找吧。” 老夫人脸色不虞,但既然国公爷已经答应了,她也没有说什么。 倒是旁边的元瑾听到了,眼皮微微一跳。 她用的这招旁人虽然是神不知鬼不觉,但裴子清却未必不知道,难道他找到了那颗暗针,要把施计的人找出来?但这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他何必这样兴师动众,这不似他平日的作风。 还没等元瑾思索多久,就看到裴子清带着锦衣卫亲自过来了。 他神色平静而沉重,但是跟往日比,整个人却隐隐透出一丝急迫。 沈氏见这阵仗,还以为裴大人是因为薛云涛受伤的事特地跑过来,正是受宠若惊,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和裴大人搭上几句话,却看他径直走向了薛闻玉,将他叫到了旁侧的次间里问话。 他拿出那枚暗针的时候,闻玉眼皮微微地动了一下,但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这针究竟是谁做的?”裴子清问他。 “我未见过。”闻玉回答得很平静。 裴子清却继续问:“是不是个女子,年约十七八?” “不知道。”无论他怎么问,闻玉一概地答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裴子清问多了,他甚至就闭口不再说话了。 他本就神智不正常,裴子清又能拿他如何! 问了一会儿没结果,裴子清也不能对一个心智不正常的人发火,更何况他本就知道,她还活着本就没有什么可能性,是他在痴心妄想而已!他又冲了出去,带着锦衣卫去搜马场,但是仍然一无所获。 他举目看着空旷的马地,气息未平,忍不住大声喊她:“你不是要报仇吗!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来报仇啊!” 他喊了几句,四周空茫,半点动静都没有。 下属们皆垂下头,又怎敢对裴大人的言行置喙。 裴子清最后还是失望了,她不会在的,不会还活着的。 他明明该释怀了,却总还是痴心妄想。 他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对手下们说:“……走吧。” 裴大人来得快,走的也快,带着大批锦衣卫离开了马场。不再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众人都觉得疑惑,裴大人这来去匆匆的,究竟在找什么呢。 唯独人群中的元瑾低下头。 方才她问了闻玉,裴子清找他过去说了什么话。她自然知道裴子清在找什么。 她曾和裴子清说过这种暗针,他是找打了那枚暗针,所以起了疑心吧。 但为什么要找,因为愧疚?如果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她希望他带着这种愧疚过一辈子。 只是她自己也身困这样的境遇中,无法从中解脱。 元瑾闭上了眼睛。 清风拂过她的脸,带来一丝微凉。 * 薛云涛摔断腿的事便这样过去了,他成了第一个被淘汰的人,任沈氏去老太太那里怎么哭,都无法挽回局面。老太太也绝不认可她调查四房的思路。沈氏气闷不已,据说小半个月都未曾吃好饭,人整整瘦了一圈。 第20节 三伯母姜氏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食欲都很好,还成日给元瑾送些新鲜的荔枝、西瓜过来。 她觉得和四房合作当真是极正确的。 自然,沈氏也没有颓丧多久,她很快就振作了精神,在屋子里想了半天,决定去找了周氏,准备全力支持薛云海应选。 虽然云涛已经选不上了,但榜上一个有可能选上的大腿,总是没有错的。 但周氏对沈氏却有些冷淡。 元瑾对姜氏好,那是姜氏雪中送炭,沈氏这是锦上添花。周氏觉得不论有没有沈氏帮忙,她儿子都是能选上的,更何况之前两人在竞争的时候,闹得不大愉快。因此周氏对沈氏的态度才一般。 沈氏讪讪的,只能陪着笑脸。告诉她:“你可别小瞧了咱们这四房,我儿子这事,定是他们所为!心机实在是歹毒。” 周氏心中冷笑,这沈氏还真好玩,她差点害了人家薛闻玉的性命,人家却只是让她儿子摔断了腿,还不知道是谁歹毒呢。 她喝了口茶道:“云海这孩子,一向就十分优秀,若要真的比,那也是跟卫衡角逐。薛闻玉迟早是要被淘汰的,我何必把力气浪费在他身上,舍本逐末。” 沈氏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周氏总算秉承着少一人不如多一人的心态,接受了沈氏的投靠。 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四房那傻子,但是薛云涛出的这事,还是让她起了防备之意。要算计一个人不难,算计得不留一丝痕迹,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虽然如今主要的是对付卫家那两个,但她也不能不提防着四房。 周氏深思了一会儿。 * 这天定国公薛让却得到了一份密令,他连夜拿着这密令去找了老夫人。 他即将调任京城,出任京畿总指挥使了。 他这一调任,便要带着定国公府诸人,都搬到京城里去。只是这选世子的事,就需要加紧了。 “皇上叫我两个月内赴任,如此一来,选世子的事势必要在一个月内完成。”薛让同老夫人商量,“您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老夫人从丫头手中接过鎏金景泰蓝的广口瓶,吐了漱口水。才含了一粒金丝蜜枣。 “搬到京城也好,在太原地界里,没几个勋贵人家,我时常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老夫人靠在了迎枕上,“若是说中意的人选,男孩倒有几个我都觉得不错。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薛让沉吟:“薛云海、卫衡都是不错的苗子。之前觉得薛闻玉不行,但那日之后,儿子反倒觉得薛闻玉杀伐果决,倒也不失为个好人选。还是母亲你看人毒辣,这几个人都担得起世子的名头。不过云海和卫衡性子身份都更相近,若论起来,自然是已经有了功名的卫衡更好。” 老夫人便笑了笑:“你既这么觉得,最便考察他们一番也就是了。咱们选的这世子,以后是要继承你的爵位,建功立业的。那自然是以军事谋定为佳,你且从这方面考察就行了。再者,你只告诉他们一个月内就要选出世子,都不必你多说,他们自然会各自现了形。” 薛让便道:“那劳烦母亲传达一声,如今殿下正在大同,准备与袄儿都司开战,我恐怕要几日回不来了。” 老夫人颔首:“这自是可以的,只是我心中还有个问题。” 薛让请母亲先说。 老夫人继续道:“袄儿都司部若是被灭了,靖王殿下与皇上势必产生嫌隙。当初皇上将靖王分封去西北,是为了抗衡萧太后,现在萧太后已灭,边疆也已然平定了。你说,皇上如何再容忍靖王这般拥兵自重的亲王。” 薛让沉思。 母亲看这些事情往往比他更准。他自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道:“我总觉得,皇上与殿下既是亲兄弟,便不至于此。殿下一心护国,从没有想登上大宝的想法。皇上若因此残害手足,岂非是太过阴狠。” 老夫人笑了笑:“咱们这位皇上,一向便是懦弱无能,却又十分阴狠的性子。当年萧太后虽说做过一些错事,但怎么也算是对他有恩,却是说杀就杀,连她的亲眷都没放过。不过……” 薛让疑惑,不知道老夫人这番停顿是什么意思。 “不过咱们都能想到的事,靖王殿下会想不到么。”老夫人说。 定国公听到母亲的话似乎深意:“您的意思是……” 老夫人一笑:“所以,倘若靖王真的灭了袄儿都司部,事情才当真玄妙了。那我还当真猜不到,靖王殿下在想什么。” 薛让却道:“但殿下绝不是那种,为了这些斗争,而对敌人手下留情的人。” 老夫人听到这里便是一叹:“且看吧,人心难测。” 定国公若有所思。 他算是靖王的心腹,如今出任京卫指挥使,那往后随着政局的动荡,这个位置肯定安稳不了。 母亲的担忧虽然只是猜测,但确实不无道理。 老夫人第二日,就把一个月内就要选出世子的消息,告诉了薛家和卫家的人,大家自是更为紧张。 元瑾每日督促闻玉念书。老太太也时常过问一二,毕竟现在只剩他和云海了,再怎么也是个人选。自然老太太还是对云海更为重视,甚至将他接到了自己旁的小院里住着,每日看着衣食起居。 府里新买了三块叶玄卿墨,这是极难得的名墨。原老太太是想买来分三个孙子一人一块,如今薛云涛已落选,他那块自然不必了。元瑾听说的时候,正在为闻玉修书,便派桐儿去取回。 半个时辰后,桐儿却两手空空的跑回来,告诉元瑾:“娘子,库房的人说,三块都被大房的仆人拿走了。我去大房要,他们却说说闻玉少爷本就没怎么读过书,用普通的墨就是了,没必要用这样的好墨……” 杏儿听着有些愤愤不平:“本来就是买了一人一块的,他们拿两块便是了,怎的一块都不留给少爷!” “罢了,一块墨的事。”元瑾手中正拿着一本极为珍贵的兵书。此书名为《齐膑兵法详要》,是当年她在宫中之时,太后跟她说过的一本书。此书主人原是个行军作战的天才,曾为先皇征战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他所著这本兵书也十分精妙,集前人兵法之所长,又有他自己总结的一套对付鞑靼等异族的办法。 可惜后来此人因得罪了先皇,被贬官到贵州,死在了任上,而他这本书也被列为□□,据说是有谋逆言论,不得买卖宣发。 就这一本,还是元瑾花了五两银子,从徐先生的一个朋友手中秘密买来的。徐先生还告诉她,绝无第二本了。 若是一个月内就要选出世子,那定国公府必然会考察他们的兵法谋定。而闻玉虽然有天分,但毕竟不如薛云海和卫衡进学的时间长,所以需要出奇制胜。倘若闻玉能习读此书,那兵法上必能有所长进。 只是这书年深久远,边角有些破损,她正在修整。 四小姐都说不要就罢了,桐儿自然领命退下了。只是这时候薛锦玉却从外面走了进来,语带怒气:“薛元瑾,你为何平白将我的小厮打了一顿!他招你惹你了!” 元瑾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没大没小的,叫个姐姐为难你了么?” 薛锦玉却根本不听,走到她面前,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书扔在桌上:“你给我说清楚!” 薛元瑾本是忍他,却没想到他这般过分。她冷笑道:“你那小厮为难闻玉的事,你当我不知道?你来找我闹,我今儿只是打了他一顿,明儿便是打死了扔出府去,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你信不信?” 薛锦玉咬了咬嘴唇,自从薛闻玉入选,薛云涛又被淘汰之后,这家中就有些变了。原来大家都是围着他宠着他的,如今却一个个围着薛闻玉转。 就连府里那些小厮,都觉得薛闻玉日后可能会成为世子,巴巴地去讨好他。 但他明明才是正经的四房的嫡生子,薛闻玉一个庶子,凭什么比他更受重视! 他仍有怒气,但是元瑾要继续修整书籍,压根就不想理会他。还叫杏儿把他送出去,不许进来捣乱。 薛锦玉冒着太阳在外面游荡,他想去和崔氏说这件事,崔氏却正在小厨房盯着他们做薛闻玉的午饭。自从那次毒蛇的事之后,元瑾已经叮嘱过崔氏了,送入闻玉那里的饭菜要她一直看着,直到闻玉入口才行,免得又被人动了手脚。他便连崔氏那里也没有去。 青蕊正陪着薛元珍在院子里乘凉,却看到远处有个人影走动。 她轻轻点了下元珍:“娘子您看,那不是咱们锦玉少爷么。” 元珍举起团扇挡住些光,顺着青蕊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看到是薛锦玉。“这大热天的,他在外头走什么呢。”薛元珍有些好奇,道,“你去把他叫过来问问。” 青蕊走过去,跟薛锦玉说了几句话,便把薛锦玉带了过来。 薛锦玉却抿着嘴唇,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锦玉这是怎么了,竟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薛元珍笑着说,“青蕊,把我的冰碗给锦玉吃吧。” 夏日大家爱吃冰碗,或是红豆煮成泥,拌了蜂蜜浇在碎冰上。或是山楂加了蔗汁浇在冰上,小小一碗。又清甜又凉快。 薛锦玉吃了个冰碗,便好受了一些,跟薛元珍说:“谢谢元珍姐姐的冰碗,也没什么,就是家里的人都只围着闻玉,我觉得不痛快罢了。” 元珍听到这样,心中一动,笑道:“说来这事,我倒是真的同情你呢。” “为何?”锦玉问道。 元珍便继续说:“你本才是四房的嫡子,也不是不能去选这世子。怎的你姐姐只帮着你那傻庶兄去应选,却不帮你呢?” 薛锦玉听到这里,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是以前,他总觉得这傻子是选不上的。但现在连薛云涛都淘汰了,这傻子却还留着,他方才知道原来不是不可能的。 元珍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早有不满,说着又叹了口气,“说来你还是她亲弟弟呢,她却连你这个亲弟弟都不帮。说到底,难道是你还不如个傻子么!” 这话说得薛锦玉心中一震,脸色涨红。竟不知道怎么辩解才好。 但薛元珍已经不再说了,起身准备回去吃午膳了。临走告诉锦玉:“五弟你可要好生想想才是!” 薛锦玉有些失神地回到了四房,他越想越觉得生气。尤其是他发现今日的菜色也不是他所喜欢的,更气得摔了饭碗。他的小厮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薛锦玉却不答,而是朝元瑾的院子跑去。 他要去找她问清楚,为什么他还不如一个傻子! 他到元瑾那里的时候,屋子里却四下无人,只剩一个枣儿守在,问他:“小少爷,你在找什么呢?” 薛锦玉径直闯进了书房里,她当真不在,但应该是才出去不久,她修书用的剪刀削片都放在桌上。锦玉满心的怒气无处发泄,便把书案翻得乱七八糟,连抽屉都打开了。虽然他才突然看到,她方才修的那本书,正放在抽屉里。 薛锦玉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 她方才这么对他,还打他的小厮,他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薛锦玉知道她这本书是给薛闻玉收集的,否则何以修整得这么用心。而且也一定非常重要,否则刚才他抢这本书的时候,她不会那般生气。他拿着这本书,心里生出了破坏的念头。将这本兵书揣在怀里带了出去,枣儿跟在他后面,被他训斥了回去。 走到池塘边的时候,薛锦玉就把这本书扔进了池塘里。 这样发泄一通,他才好受了一些,准备回去睡午觉了。 等到元瑾从闻玉那里回来,发现书不见了。她把书房找遍了都没有找到,正叫丫头婆子在屋子里搜的时候,枣儿回来了。 元瑾问了枣儿才知道,晌午的时候薛锦玉又来过一次。 她当即脸色就不好看起来,叫人去把薛锦玉带过来问话。 薛锦玉来的时候满脸不情愿,问她:“你又想如何?” 元瑾这时候却是面色沉静,她问锦玉:“你方才来过,我放在书案上的书,你是不是拿走了?” “谁要拿你的破书!”薛锦玉却把头别向一边,根本不承认。 元瑾几步走到薛锦玉面前来,道:“你拿了就是拿了,现在把书交出来,我最多责备你两句。你若是做了什么别的事,那就别怪我了。” 薛锦玉听到姐姐的语气,难免有一丝害怕,却仍嘴犟:“我就是没有拿过,你再问也没有拿过!” 元瑾却已经肯定是他拿的,抓住他的手,冷冷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再不说实话,我便把你的小厮打死了扔出去!” 薛锦玉面色游移不定,终于还是扛不住了,大声道:“我就是拿了怎么样!” “现在在哪儿?”元瑾问他,她怕的不是他把书拿走了,而是他毁坏了,这样她去哪里找第二本出来。 “我已经扔进……池塘里了。”薛锦玉说,“想要你就自己去捞啊!” 元瑾听到这里,气得手都有些抖。这弟弟平日里便是乖张跋扈,她都念着他年纪小没有计较过,现如今却为了几句口角做这样的事。这书是她找了许久无果,最后才通过徐先生找到的。并且她修整了好几天,有些破损之处更是重新拿纸蒙着抄了一遍。他说扔池塘便扔了。即便捞出来,那也再不能要了。 元瑾头一次对这个弟弟大动肝火,训斥了一通。 薛锦玉毕竟年纪还小,吓得红了眼眶 这样一番,自然将崔氏招来了。一看儿子这般模样,立刻将他搂入怀中,问元瑾:“你这究竟是怎么了!瞧把你弟弟吓的!” “你自己问他!”元瑾已不想再提。 第21节 薛锦玉一边哭一边把过程述说了一遍,然后说:“……她帮那傻子,都不帮我,明明我才是她的亲弟弟,她为何有好事就想着那个庶子。我不服气!不过是一本书而已,她为什么要这样骂我!” 元瑾听到这里冷笑,帮傻子却不帮他,这弟弟可想的真有趣!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元瑾沉声问。 薛锦玉年纪还小,自己是想不出这样的话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挑唆他。 薛锦玉便道:“我遇到元珍姐姐,她便是这么说的。元珍姐姐是心疼我,她说过了,傻子都能入选,为何我不能!” 元瑾又是冷笑,她这好弟弟,简直快比得上认贼作父了。 “薛元珍是为了你好,你当真以为,选世子是件容易的事情?”元瑾说,“你可知道云玺是怎么被刷下来的?” 薛锦玉迟疑片刻,倔强地说:“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元瑾却继续说:“他是被薛云涛的小厮绊倒,大哭不止,老夫人才没考虑他。你又知道,你哥哥怎么被他们算计的么?薛云涛见你哥哥被定国公赏识,在他的食盒里放了毒蛇,要不是你哥哥聪明机敏,现早该被毒蛇咬死了!” 薛锦玉已是脸色发白。 毒蛇这个事,他是听小厮们提起过的。 “你觉得闻玉现在入选过得很轻松?”元瑾一句句地接着问他,“他每晨寅正就起床念书,下午要去国公府学骑马射箭,晚上还有先生继续给他授课。因为他没读过几年书,不比另外几人。幸好他足够聪明,书读过就能记得,但即便如此,他每天也只能睡四个时辰。他在读书的时候,你可能还没起床,你想去争吗?” 薛锦玉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求救一般地看向崔氏,却发现母亲竟也不帮他。 崔氏以前是不知道,但这几日跟着元瑾帮忙,她如何能不知道这选世子真的不是谁都能胜任的事。如果当初是送的薛锦玉过去,可能还没入选就被老夫人刷下来了。即便侥幸入选,也可能面对着各方危险。幸好承受这件事的是元瑾和闻玉,如果是薛锦玉,他是根本就承受不住的。 所以即便一开始她也有点这样的心思,但看到薛闻玉的日常和可怕的天分之后,她就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 元瑾步步紧逼,说道:“如今有旁人帮你努力,闻玉若成了世子,自然不会不管你,你只需要坐享其成。你又有什么资格抱怨,有什么资格——说他是傻子?” “我……”薛锦玉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从未指望过你能帮忙,只希望你别添堵就是万幸了。可你呢,听信了薛元珍的挑拨,却要来搞破坏?她要是真的为你好,回头就应该告诉她哥哥,把这世子之位让给你当,她会吗?她跟你说那些话,就是希望能离间我们,而你却当真蠢得被人家当刀使!你方才分明看到我在那里修书,便知道这东西很重要,却还蓄意毁坏!” “你之前千般万般不好,我从未想过怪你,觉得你毕竟还小不懂事。现在你却真的做出这样的蠢事,当真是让人寒心!” 最后一句说完,薛锦玉已是后退得靠着墙,眼泪积蓄在眼眶里,不肯掉下来。 他听了元瑾的话,也有些后悔了,但他又不想说。只能盯着元瑾。 他知道,其实姐姐之前从未真的跟他计较过。但是今天,她是真的生气了。 元瑾深吸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气狠了,所以才忍不住骂了他这么多。 崔氏见两姐弟僵持,走上前去道:“锦玉,你还不跟你姐姐道歉,你知道她那本书,修了几天了么?” 薛锦玉抿着嘴不说话,元瑾摇头道:“罢了,你带他出去吧,我现在实在是不想看到他。” 如今事态越来越紧张,各房都恨不得拿出自己最大的精力来应对。大房便以极高的价格另请了个幕僚给云海讲兵法,但凡有名望的幕僚怎么会愿意来,就这个尚可的,还要四十两银子一个月,估计卫家那边也没闲着。但她想为闻玉找的兵书却没有了,她该怎么办? 元瑾一时也有些疲惫。 她让崔氏和薛锦玉先离开,她自己好生想想。又派人去问了徐先生,徐先生这次也真的无可奈何了,这本当真就是他竭尽所能找到的,再没有别的了。自然,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本,字全部晕花了,的确不能用了。闻玉倒是安慰了元瑾几句,叫她不必忧心此事。 元瑾想去找陈先生问问,但去了两次,他都不在寺庙中,不知道去了何处。 没过几天,就传来了靖王殿下大败袄儿都司部,得胜归来的消息。整个山西行省都喜气洋洋,皇帝还特地赐下黄金五千两,嘉奖靖王得胜之功,之前袄儿都司部毕竟是山西之大患。如今得以除去,乃是民之大幸。 所以到七月初二,今年的晋祠庙会开始的时候,便办得格外的隆重。 崔氏见元瑾心绪不佳,便说带她去庙会上看看。 元瑾哪里有心情看庙会,她还没想好怎么解决兵书的问题,但还是被崔氏拉着带出了门。还说外祖母家正好在晋祠附近,带她回去看看外祖母。 晋祠庙会是山西最大的庙会,百姓把圣母当作晋源水神祭祀,春夏祈雨,以祷丰年。每逢庙会时便格外热闹,周围的大街小巷都高棚林立,而祠庙以及附近的街道农商云集,货品琳琅,人山人海。到了晚上,更是到处点灯,亮如星海。 这次出行还不止崔氏和元瑾,崔氏还叫了姜氏,和三房的元珠云玺,一行加上丫头婆子这么十多人便坐了三辆马车出发了。除了闻玉,他要留在家中继续读书。元瑾不想和锦玉一个马车,便和元珠云玺两姐弟在一起。 山西土地贫瘠,风沙较大,夏天又热的不得了。小孩子们正是聒噪的年纪,又遇到这样好玩的事,一路上说个不停,还总是撩车帘看到没有。元瑾的心情便没有好过。 因崔氏的娘家就是乡绅,所以便在乡下,离晋祠倒是真的不远。家里有几十亩的玉蜀黍正好成熟,一眼看去,热风吹来,那真是碧波万里,叫人神清气爽。崔家屋后还有一片沙果林,这时节枝头累累地挂满了红黄色的果实。 崔老太太便叫仆人去摘了些回来,用井水冰镇了给她们吃。 元瑾是第一次吃,这果子不过比李子大些,酸甜可口。崔老太太笑眯眯地说:“过些时日会更甜的,姐儿记得再来。” 姜氏也是出身世家,从未来过乡里,一开始难免被家中养的牲畜吓到,但习惯了以后却非常喜欢这里。其他几个孩子早闹着要亲手去沙果。崔老太太乐呵呵地派了几个长工跟着他们去。 崔家修得宽阔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元瑾有两个舅舅,崔老太爷早去了。一家子人都很热忱,对于嫁去薛家的崔氏也挺好的,毕竟也算是嫁入了与定国公府沾亲带故的薛家,对元瑾也极好。 元瑾靠着垫了软垫的椅子,乘着夏日的阴凉,听着身边崔老太太和崔氏说一些家长里短,说家里二舅母如何懒惰不勤快,倒是真的放松了心情。 崔氏说大家是来看庙会的,崔老太太便让大舅晚上带他们去晋祠。 大舅带大家去了个酒楼,让薛家众人坐在酒楼临街,看着抬圣母像的人游街。只是大家怎么坐得住,不一会儿元珠便央着要下去玩,姜氏不放心,叫了两个婆子和元瑾一起陪她下去。 元瑾就笑着戏弄她:“你可别像上次一般把我弄丢了。” 元珠笑嘻嘻地答应了,她想立刻下去买楼下喷香的葱油烤饼吃。 靖王却正坐在旁边的酒楼中喝酒,定国公陪着他。侍卫将酒楼二楼封住,不准任何人进出。 定国公喝了会儿酒说:“殿下,我有一事不明。” 朱槙看了他一眼,继续喝酒:“问吧。” 定国公才说:“殿下莫怪我多嘴,您这次尽灭袄儿都司部精锐,是得胜归来,陛下也赏赐您黄金五千两。这山西百姓,都奉您为神明。”他压低了声音:“只是您哪天将边疆真的清理干净了,倘若哪日陛下对您……有了别心,恐怕会无所顾忌。” 朱槙淡淡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定国公道:“我实在是忧心殿下,想请殿下自己有防备之意。上面那位毕竟是天子,阴晴不定是常有的。” 朱槙却沉默片刻,把着酒杯说:“你知道我和皇上是一母同出吧?” 定国公道:“知道,您生母是现当今的淑太后。” 朱槙淡淡地道:“其实前萧太后,当真不是个多坏的人。当时她过继皇上做了继子,却也没有杀当年的淑贵妃,也就是如今的淑太后。皇上十岁之前,是没有过继的。而淑贵妃照顾不过来两个皇子,便将我交给了当时的孝定太后养大。后来,皇上被过继,孝定太后甍逝,我虽然回到了淑贵妃身边。淑贵妃的重心却在即将继承皇位的皇兄身上,故我虽是皇子,自小在宫里是没什么人管的。这倒也没什么,我跟着宫里的教习师父,走马斗鹰的长大了,年轻的时候还很是过了一段荒唐日子,直到分封到西北。” 定国公听到这里问:“您还曾有荒唐的日子?” 朱槙眼睛一眯:“大概十六七岁吧,时常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定国公实诚地说:“那我真想认识那时候的殿下。” 朱槙就笑:“我现在不好?” 定国公只能打哈哈:“给您岔开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朱槙就继续道:“后来我便想,找自己喜欢的事做吧,行军打仗我是喜欢的,的确这也是我所长。这十年都在钻研此道,不说战无不胜,至少也有五年没打过败仗了。从此我便替皇兄巩固疆土——所以,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何必考虑太多。” 定国公被靖王云里雾里地绕了一通,最后得出了个似是而非的结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槙却不想跟他喝酒了,这家伙喝酒喝多了会撒疯。他让定国公先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慢慢品酒。 定国公走后不久,下属送来了一封密信。 朱槙捏了蜡丸,打开一看,是淑太后写来的:除你皇兄心腹大患,功成卓越,何时回京? 朱槙漠然。 他除袄儿都司部,固然是为了山西百姓的康定,却也有淑太后的请求在里面。淑太后几次三番写信来告诉他,皇上近日为了袄儿都司部寝食难安,倘若他能除去,便是一件大好事。至于朱槙要怎么除去,这并不是淑太后关心的。 只是如今一除,皇上怕是睡得更不安稳了吧。 他示意下属将旁的蜡烛台拿来,他将这密信烧了。然后投在窗棂挂的花灯里。 只是一侧头,却看到了旁边楼下站着个熟悉的少女。 微红的灯笼光落在她脸上,衬得她娇软明媚的面容,清亮的眼眸,清秀得如同三月枝头的杏花。只是似乎仍然探头探脑的,好像在找什么。 朱槙看到她这个样子,便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经常在寺庙里迷路,这里人多,难道是又迷路了? 朱槙看了眼她周围,也没见谁跟着。就告诉了属下:“找个店小二,将那姑娘请上来,就说是陈幕僚请她。”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21章 店小二应声下去, 不过片刻,元瑾就带了个丫头上来。一眼便看到坐在靠窗的位置喝酒的人,果然是陈先生。 恰好这时候到了圣母游街的时候, 各大酒楼的人都下去看热闹了, 所以二楼冷冷清清。也没个人陪他喝酒,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外面花灯映照进来,映照着他的侧脸, 繁华而又清冷。 “先生怎的不要个雅间,既是喝酒, 外头人多吵杂岂不是影响心情?”元瑾说完,却自然地反应过来,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生活穷困么。她也不多问了,招手叫了店家过来:“劳烦给我和陈先生一个雅间,银子我出。” 店家一愣,这二楼此座是殿下经常来的, 是个正好的, 能看到三条街道交错的地方,且也不会嘈杂,所以殿下才常坐在此处。殿下一来的时候, 往往二楼不许任何人上来。不过恰好赶着圣母游街, 酒楼的二楼都没有人罢了, 这位姑娘想必是不知道殿下的身份。 “这雅间……”店家有些为难, 殿下没有表态,他一时不敢动作。 朱槙就淡淡道:“既说要雅间,你们给个雅间就是了。” 店家才笑了:“那二位这边请!” 元瑾看到这里有些好奇,这店家怎么好像对给雅间不大情愿的样子。 她跟着陈先生进了雅间中,才问他:“我瞧着,人家似乎不愿意给你雅间的样子?” “是吗。”朱槙不甚在意,继续端起酒杯。 元瑾便心生猜测,继续问他:“莫不是因你常在此处吃喝,拖欠人家的酒钱不给,所以人家才不愿意……” 朱槙听到这里时正在喝酒,他差点被一口酒呛住,有些哭笑不得。“我欠银子?” 看来是被她说中了。元瑾就笑了笑:“先生不必担忧,今日你的花销,我全包就是了。” 朱槙更是哭笑不得。但既然都已经装成了幕僚身份,又如何能告诉人家小姑娘真实身份,恐怕说了才会把她吓到。朱槙就说:“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出银子,我每月束脩虽然不多,但一顿茶钱还是付得起的。”他招了店家过来,告诉他们,“给她一壶碧螺春。” 元瑾却把桌上的酒壶提起来,轻轻一闻:“原是秋露白,此酒以秋天兰草上的露水酿造而成,若不温着喝,便是伤身了。的确是佳酿,这壶该有五六年的窖藏了。”说着准备给自己倒一杯。 朱槙却伸手拦住了酒壶:“你小小年纪,如何能喝酒。” 这有什么不能喝的,元瑾心想。太后爱饮好酒,她就从小跟着喝。自然也是三五杯即可,贪多伤身。更何况她自那之后,再也没闻到过这么好的酒了。 不过他说的也是,她之前能喝,未必现在能喝。元瑾还是放下了酒壶,等着她的那壶碧螺春上来,却难免有些不舍。 朱槙也注意到了她依依不舍的眼神,笑道:“放心,他这里的碧螺春也是极好的。” 第22节 不一会儿,店家以一紫砂小壶,泡了一小壶酽酽的碧螺春上来。 元瑾端起来举到鼻尖,果然扑鼻一股茶香,微带着清淡花香。品一口,茶味淡雅,如雨后山岚。回韵有种微甜的果香。果然是好茶! 只是这样的好茶好酒,似乎不是寻常酒楼能买到的。 元瑾又看向朱槙。 他如往常一般衣着朴素,浓眉如刀,下颌干净,整个人有种俊雅之感。宽肩大手,却是看得出身强体健,但气质却透出一股和气,很好说话的感觉,面对旁人时常是笑眯眯的。 只是她一时有了一丝疑虑,这样极品的碧螺春,比之贡品也不差了。这酒楼哪里来的? 看来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贫穷啊。 她暂没说此事,而是问他:“对了,先生这几日去哪儿了,我又去寺庙找过你两次,都不见你踪影。” 前几日袄儿都司部攻击山西边境,大同军情告急,所以他要立刻赶去大同。朱槙就说:“……老家出了点事,回去了一趟。” 老家有事?想来他二十七八的样子,应该也成家了吧。元瑾迟疑问他:“可是先生的妻儿……有什么事?” 听她这么问,朱槙垂下眼把玩茶杯,依旧淡笑说:“我没有妻儿。” 怎的二十七八了还没有妻儿,亦或是妻儿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没有了?但不管怎么说,总是人家不愿意提起的伤心之事。元瑾品着茶,遥望街外人群涌动沉默。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前世种种,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总有意想不到的事在等她。 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对于那些背叛她欺骗她的人,她何尝不想挫骨扬灰,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朱槙看着她,她在遇到他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可是遇到什么了。”他说,“小小年纪,可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 元瑾叹了口气:“不过是遇到不好的事罢了。”人总会遇到不好的事,却也没什么抱怨的。 她收回目光看向他,“先生才华横溢,为何屈居为一个普通幕僚,你若是去科考举业,或是征战沙场,决计是能出头的。为何不去呢?” 朱槙本想让她不要不高兴,她反倒说到了自己身上。他便说,“我自生来就不受家里重视,所以倒也觉得无所谓了。” 元瑾听了就笑:“旁人若是遇到这样的事,便加倍出头,非要让那些不重视他的人好看。先生却避世而居,反倒和凡尘俗世不沾染了。” 朱槙听了也一笑。 他不争,那是因为他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没有再争的必要了。 自然,跟她说的话也是事实。 元瑾却继续说,“我见惯了权欲熏心的人。很不喜欢这些人。但是先生你不争这些名利,清净而居,却是极好的。” 元瑾倒是挺喜欢陈先生的,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多次帮过她,而且永远这般和煦,也很好说话的样子。让她觉得很舒服。 朱槙看着她清亮的眼神,突然问:“要是有一天,你知道我不是你想的样子呢?” “只要先生不骗我,我便能接受。再说你这般好性子,又能做什么坏事不成。”元瑾笑着道,又说,“对了,先生日后可唤我元瑾,莫要小姑娘地叫着了。” 朱槙笑容微敛。她不喜欢旁人骗她,看来他这身份,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说破了。 “你却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烦恼的。”朱槙继续问她。她若是有什么小麻烦,他可以顺手帮她解决。 元瑾正好想到了被毁坏的书,说不定陈先生有门路呢。她就说:“我倒是有一事想求先生再帮忙,不知道先生还肯不肯帮……” 她有一张细白的脸,五官精巧,眼睛如澄亮的宝石般嵌着脸上。求人的时候便叫人不忍拒绝她。虽然这其实是她的表象,她之前没有事求自己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而是张牙舞爪的,如同一只小老虎般。 朱槙看着她笑了:“要我帮你什么?”朱槙向后仰靠,手随意交叉,“你直说罢,上次舆图的事你也对我有恩,但凡说了我能做到,便不会拒绝你。” 元瑾才问:“你可知《齐膑兵法详要》一书?” 元瑾一问,朱槙便觉得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这本书的?” 其实这书很多将领都悄悄收藏,齐膑此人非常擅长攻克异族,对边防极有意义。 “是一个先生告诉我的。”元瑾自然是随意找了话搪塞他,“他在教我弟弟兵法,十分需要此书,只是此书是□□,我找到的一本也无意中被毁了。不知道先生有没有?” 其实元瑾一说,朱槙就知道她在说谎,寻常人是不知道这本书的。自然,也因元瑾的确只是个官家小姑娘,若是个陌生男子向他试探,他早就将他抓起来了,因为很可能是边疆部族的探子。想来她虽然有撒谎的地方,却也与他干系不大吧。 朱槙沉吟说:“我虽然手里没有这本书,但我知道哪里有。崇善寺藏经阁中就有此书,只是毕竟是□□,寺庙从不外借……” “这崇善寺的藏经阁,我似乎听说过。”元瑾听到他提起崇善寺的藏经阁,却皱了皱眉,“听说是崇善寺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寻常人不得靠近。似乎是某个大人物藏书的地方……” 自然了,这是他的书房。 有许多机要秘信、军事舆图放在里面,所以必须守卫森严。 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藏经阁是崇善寺之重地,那这还难办了,他若是这时候提出,自己可以将这本书送她,元瑾势必会怀疑他的身份了。 朱槙颇有些挖了坑自己跳的感觉,只能说:“那你想就这么算了?” 元瑾却又想了想,摇头道:“不能,不过我倒有个主意。陈先生,这崇善寺的地貌你可熟悉,可以画给我看看吗?” 她这是想做什么? 朱槙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叫店家拿来了记账用的纸笔,将地貌粗略地画了出来。 元瑾发现他工笔勾勒,画得竟然还不错。问他:“藏经阁是何处?” 朱槙比她高许多。越过她的肩拾起毛笔,把藏经阁圈了出来,他的声音温醇平和,微带磁性:“便是这处。” 元瑾听他的声音在自己头顶,莫名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背心似乎麻酥酥的。她有些不习惯,往旁边站了些,仔细看地图。 “你究竟想做什么?”朱槙低头问她。 元瑾道:“……自然是,看看能不能偷到了。” “偷?”朱槙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怕守卫森严了?” “我先打探一下,倘若守卫太森严,也只能算了。”元瑾说,“若是被人发现,我就说我是迷路的香客,谁知道我是不是呢。” 这倒也是,反正她也不是没在寺庙里迷过路。 到时候,他把守卫去掉,叫她好偷些也就是了。 “只是我一个人,难免对藏经阁不熟悉。”元瑾却又想了想,犹豫地看向他,低声问,“陈先生,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朱槙嘴角微动。 居然被人邀请,去偷他自己的东西。 真是……很新鲜啊。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朱槙答应了:“……好吧,可以,你明日来寺庙找我。”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22章 夜里下起了细雨, 闻玉坐在窗边, 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雨浸润的朦胧红色。 “四少爷在忧心选世子的事吗?”徐先生问他。 闻玉却不答, 于是徐先生又问:“那你可是在想四小姐?” 闻玉将手肘搭在窗边, 随后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徐先生就笑了笑:“四小姐不过离开了一日,您就这样想她吗?”他平日里习书不是这样的。 “那看来四小姐对您是非常好了。”徐先生说。 闻玉想了想,嘴角微挑笑了笑:“嗯。” 教了他这么久,徐先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四小姐怎么对您好的呢?”徐先生继续问。 闻玉说:“她说永远不会离开我。” 徐先生却笑了笑:“但如果四少爷一直如此的话,四小姐也许有天就离开您了。” 闻玉听到这里,才看向了他。 “四少爷如果一直不与人交流,无法做到心智周全。四小姐恐怕也会头疼您的。四少爷唯一能做的, 就是成为能保护别人的人,四小姐便也放心您了。”徐先生说。 薛闻玉的目光闪了闪, 似乎在思索徐先生的话。 细密的雨丝落在窗棂上,庭院中传来细密深邃的雨声, 似近似远。 徐先生看着薛闻玉轻叹, 他试探了这么久, 还是发现以四小姐作为突破,他最能接受。 “倒不如四少爷自己日渐正常起来。让自己变得强大,便想要什么都有了,四小姐想要的你也能给她。您觉得呢?” 薛闻玉遥望着细雨,他突然淡淡地说:“先生是在说世子之位吗?” 徐先生惊讶于他终于开始同他真正的对话, 他说:“金鳞岂是池中物, 四少爷才智不凡, 而四小姐毕竟是女流之辈, 很多事情若您肯出手,是非常简单的。” 闻玉听了一笑,他将袖口上沾的一点碎屑弄掉,再把袖口弄得十分平整,继续看着窗外的细雨。 而大房之中,薛云海坐在周氏对面,元珍坐在周氏身侧替周氏捶腿。 周氏长出了口气:“你是说,国公爷更重意于卫衡?” 薛云海道:“本来国公爷就是更喜欢卫衡的,只是老夫人喜欢我们家。但我近日似乎觉得,老夫人也渐渐觉得卫衡好了。所以儿子才有些忧心。” 周氏喝了口茶说:“我之前也是忧心这个问题,若是在咱们薛府里,你自然是能拔得头筹的。但跟卫衡比,我却没这么有信心……” 薛云海眼神微闪:“还有薛闻玉。” 周氏看向他,薛云海就说:“自上次云涛被淘汰后,我仿佛觉得,国公爷更喜欢薛闻玉了一些……” 周氏听了深深地皱起眉。 薛元珍却在周氏身边微微一笑说:“这傻子虽说有些天分,但却是不如哥哥你的。倘若没有薛元瑾,他难不成还能留到现在?我看若是薛元瑾出了什么意外,这傻子就留不成了。” 薛云海看向妹妹,妹妹平日柔弱,他是没料到妹妹会突然说出这样果决的话。 周氏道:“你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若是能把卫衡和薛元瑾一同除去,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薛云海一时深思起来。 * 第二日天放晴,元瑾一行人回到薛府,定国公那边的授课还未开始。元瑾下午便带了婆子去寺庙中上香。让婆子在香客休憩的地方等她后。她一路沿着回廊往前走,准备去陈幕僚的院子。 她路上还在思索争夺世子的事情。 第23节 如今时间越来越少,恐怕就这几日,定国公就要下决定了。最大的问题是没料到竟然有这般快,闻玉的劣势就是准备不够充分。若能得到那本兵书自然会好很多。 陈先生住的院子种了些枣树,正是枝叶繁茂的季节,枝桠上挂了些青色小果,累累缀满枝头,还远不到能吃的时候。 她看到满园的阴凉,心情才好了一些。罢了,如今也是一步步来而已。 书房的门开着,似乎正是为她留的。 元瑾拾阶而上,看到他正在写字。竹制的隔扇支开,凉风透进来,他一手的袖子卷着,露出的半截手臂筋骨结实,却有一道细长的伤疤。 “来了?”朱槙说,“你似乎迟了一些。” 元瑾看了一眼那疤,倒也没问出来:“那先生可写完了?” “见你迟迟不来,我已经开始做事了。你怕要等片刻了。”朱槙指了指院子那头,庑廊角落下的那张竹椅,“那里凉快。” 元瑾心想,他这意思是哪里凉快就到哪里呆着吗。她走过去坐在了竹椅上,树荫如盖,斑驳的阳光透在地上,重叠堆积的细碎阳光。她望着那些树梢上青色的小果,竟渐渐的有一丝困倦,闭上了眼睛。 书房内一道侧面轻轻打开,来人走到朱槙面前,低声道:“……殿下。” “嗯。”他搁下笔,“机密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吧。” “收起来了。”来人回到,靖王才叫他退下。 朱槙才走出书房,见她似乎睡着了。雪白的面容覆着长睫,几缕头发粘在脸上。 他以为她睡着了,但在他接近的时候,她却已经极为警惕的睁开了眼。看到是他,她的神情才松了下来。 “走吧。”朱槙径直走在前面。 元瑾见陈先生竟走到前面去了,就道:“陈先生,还是我走前面吧。既是我想要这书,怎能让你打头阵。” 朱槙欲言又止,虽然早知道她要来偷他的书,但因为她是邀请自己一起去……偷的。所以他也没有叫侍卫撤下,心想直接带她进去,也没有人会拦她就是了。现在她居然想打头阵? “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打头阵。”朱槙说,“就是传出去,我也会被人耻笑的。”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怎会有第三人再知。”元瑾却道,“你跟在我后面就是了。”说着就走到了前面去。 朱槙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跟了上去。 他心想自己跟紧一些,应该也没事就是了。 谁知元瑾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朱槙有些觉得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元瑾微叹了口气:“陈先生,你当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你我二人跟得太紧,岂非太过形迹可疑,你还是离我远一些,旁人才不会怀疑我们是一伙的。” 朱槙失笑,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人家元瑾说得很有道理,他只能点头:“好好,我离你远一些就是了。” 元瑾才继续往前走,她来之前已经计划好了,这守藏经阁的守卫会在下午换一次,这时候守卫最为薄弱,能悄悄进去,但肯定不能成功离开,因为换人的时候是很短的。而藏经阁左侧有一座空置的后罩房,到时候偷了书便藏到那里,从后窗翻走逃跑。 若守卫太严,不能混入,也只能作罢了,再想别的办法了。 藏经阁掩映在寺庙恢弘的佛殿之中,是座两层高的楼宇。这里已经是崇善寺最净僻的地方了,少有香客经过。此处远山苍茫,山巅碧蓝,而寺庙中檀香隐约,宛如佛音,是阿耶赖识无所不在,无不浩瀚。 元瑾看到此处时,倒真是感慨崇善寺之恢弘。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那日在重重庑廊迷路,看到屋檐下层层镂雕的一百零八罗汉图。 好处也是这里建筑极多,还种着葱葱郁郁高大柏树,很易掩藏。 元瑾先带着陈先生藏在庑廊之后,看到守在藏经阁的两个护卫离开后,才对他说说:“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试探一番,看周围是否还有暗卫。” 有时候除了门口有护卫,暗中也有人盯着。一般机要之地都是如此。 朱槙听了稍微有些意外,这小姑娘还挺警觉的,竟知道防备暗中还有的护卫。 自然,他这里守卫极其森严,暗中是肯定有护卫的。 朱槙很想给她减轻一点偷书的难度,就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他们人也走了。” 元瑾摇头,同他仔细分析:“我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倘若真的被人发现,也不会被疑是坏人。但你一个身强体健的男子走出去,却难免会被人怀疑的。我怎能让你以身犯险。再者我只是先探探,倘若真的有护卫,我便若无其事的走了就是了。” 她说的一切都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他就是藏经阁的主人,肯定无法反驳。 朱槙只能道:“……好,那你当心一些。” “你藏好就是了。”元瑾嘱咐他。 朱槙笑着嗯了一声。 元瑾走了出去,先看了看周围,确认当真无人之后,才神态自然地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而与此同时,暗中的侍卫看到了有人接近藏经阁,几乎就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凝神看着她,若她做出什么事,便要准备立刻射杀。 朱槙却从庑廊后走了出来,略一抬手,示意暗卫不必管。然后向那小姑娘走去。 暗中侍卫看到竟然是靖王殿下出来,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靖王殿下并未说什么,也就是不想他们出来,便只能先握着刀,缓缓退了回去。 元瑾见他跟了上来,却皱了皱眉低声道:“我不是说叫你藏好吗?” “这周围也没有人啊。”他说得若无其事,“走吧,去看看你要的兵书在哪儿。” 他先走到了藏经阁的门口。 因为藏经阁随时会有人进出,故并没有锁。朱槙推门就要进去,元瑾却立刻拦住他,对他摇摇头:“门可能布置了铜铃,你直接推也许会响动。”她检查了一番,“既是来偷东西的,便要小心谨慎。” 朱槙退开让她检查。 而暗中侍卫听到这位姑娘的话,已是十分疑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殿下这是……带这位姑娘来,偷自己东西的吗? 但殿下本人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两人进了藏经阁,元瑾关上了门。只见藏书阁内部很大,樟木地板铺地,磨得光滑温润,中间是一张长书案,两侧对开六张太师椅。对面供奉一尊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而两侧围绕无数的博古架,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藏书,二楼楼梯却是上不去的,一把铁锁将门锁着,锁还很新。 元瑾便道:“都说这藏经阁守卫森严,我怎么觉得十分松懈,竟轻而易举进来了。” 弄得她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瓮中捉鳖。但想想却又是不可能的,即便瓮中捉鳖,捉住她又有什么意义。 朱槙嘴角微动。 守卫松懈……若不是他一路跟着,她现在说不定连小命都没了。 “你快找书吧,趁下次守卫换人我们再出去。”朱槙说着,也走到书的附近处帮她找起来。 元瑾却在这藏书阁中,看到了许多好书。她是爱书之人,可惜不能将之带出去,只能将之放了回去,朱槙已经拿着她要的那本《齐膑兵法详要》找了出来,见她拿着一本《铸杌闲评》看了片刻,就说:“你喜欢就带走吧。” “说得好像这些书是你的一般。”元瑾道,还是把书放了回去,这些都是小巧,若叫人发现了才不好。 朱槙只能笑笑。 元瑾将这本《齐膑兵法详要》贴身放好,此时竟天色微晚,远处天际泛起黧紫色,天光也俺了下来,她是该回去了。 她正想跟陈先生说多谢他今日的帮忙,却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传来,夹杂兵械相触的声音。这是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她脸色一变,拉着他就躲到了博古架与墙之间。 这处的空间十分狭窄,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站着。元瑾只到他的胸口,小姑娘呼吸略急,脸蛋微微发白,让他留在里面,她挡在外面。眼睛谨慎地从博古架的缝隙盯着外面。 朱槙看她如此警惕,忍着笑道:“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你不要出声,”她低声道,“似乎是有人来了。若他们在这里发现你我,那便说不清楚了。说不定……” 既然是个守卫森严的地方,对闯进来的人恐怕也不会太客气。说不定杖打死了都不会有人管。 朱槙就问她:“你是怕么?” 元瑾看向他,然后她说:“倒是不怕这些人,只是怕连累了你。” 朱槙只是笑笑,他本还是心情闲适的。谁知道却听到暗中有两声闷哼,随后藏经阁的门被破开,一群人突然闯入。他们身着褐色短袍,腰间别着绣春刀刀鞘,一行五六人。皆行动敏捷,悄无声息。 朱槙已是脸色微变,这不是他的人! 其中一人低声道,“探子不是说他进来了,怎么没有人。” “许是躲起来了。”另一人便回道。 “速战速决。”那人又说,示意其余人快速四下搜寻,甚至有两人很快撬开了二楼的门进去了。 朱槙听到这里,脸色瞬间很不好看,藏经阁当真有人闯入,并且是来刺杀他的。 方才那两声闷哼,便是暗卫被杀的声音。 暗卫训练有素,绝非简单贼人能轻松解决的,这些人来着不善,并且十分熟练,说不定外面还有接应的人在。 他有多年行军打仗的素养,立刻就反应过来,这可不是随意开玩笑的时候,也绝不是松懈的时候。既然这些人能闯入,外面就应当没有他的人了。 元瑾看向他,她发现他的情绪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他竖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一搂住她的腰转过身,把她换到了里面,他挡在外面。从博古架的缝隙看这几个人的身形和分布,迅速谋划形势和打法。 元瑾一瞬间被他半搂住,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略热的体温。不过他也很快放开了她,仔细看着外面。 她有一些愧疚,自己当真连累了他,他却还想保护她。 朱槙回过头,看见她目光闪烁,便趁那几人还没搜到这里来,声音压得极低告诉她:“他们总会搜到这边来的,一会儿你先出去,立刻找个地方藏起来,知道吗?” 元瑾怎么能自己走,此事本来是因她而起的。她皱眉说:“是我连累的你,不能让你为我挡。应当你先出去,我会保护你的。”她再想有什么办法就是了,总不能任陈先生因为她而陷入危险。 “你保护我……”朱槙听得一笑。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被谁保护过。 她居然想保护他。 朱槙低声道:“闭上眼。” 但元瑾却根本不听他的,看着他道:“我说的是真的……” 看到两人越来越近,他已经没有时间和她说了。直接单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元瑾只感觉到温暖干燥的手覆盖她,随后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朱槙脸沉如冰。竟闯入他的地盘还妄想杀他,手底下的防卫竟也松懈了。人闯入这么长时间,却还没有侍卫来。 在那刺客要搜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侧身藏在墙侧,等刺客转过身时,趁其不备,突然就是一脚将他踢飞! 这力气极大,那人竟被踢飞了出去,接连撞到了两个博古架,轰然一堆书落下来将他埋住。 这样的动静太大,楼上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此处!”一行人冲下来。 朱槙的袖中滑出一把刀,瞬间握在手里,这是他一贯防身用的。此刀长约两寸,刀身长而弯,薄而锋利惊人。对着迎面扑来的人就是角度刁钻凌厉的一刀,那人顿时面颈崩裂,血瞬间大量涌出。 楼上还有四五人,而他还要护着一个人,是无法跟这些人打的。朱槙也压根没想打。 朱槙带着她破门而出,才把她放开,转而抓住她的手。 他与寻常的时候不大一样,此刻他身上的冷酷之气极重,一向英俊温和的脸上毫无表情,且身上有很多血迹。是方才他杀的那个人的血,元瑾虽然没有看到,却也是听到了声音的。 第24节 那样利落的一刀入喉,似乎是毫不犹豫。 他之前,应该杀过很多的人吧。 一般人即便是杀人,也绝对没有这样的果决和熟练。并且他遇到危险,能极快反应过来,普通人不会对这种场面和惊险习以为常的。 朱槙没有在藏经阁外停留,这些人极有可能外面还有人接应。毕竟有胆子来刺杀他的,也绝不会只派这么几个人。 侍卫也许马上就到,但她不能留在他身边。 朱槙将元瑾带至无窗的后罩房,找了间屋子,让她进去藏起来,告诉她:“你在这里躲着,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否则极可能性命不保。” 见陈先生立刻要走,元瑾却拉住了他:“你还是同我一起留在此处吧,你如何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 朱槙却并不答应她的话,只是笑了笑:“你留在这儿吧,不会有事的。”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出去之后将门关上,便没有了声息。 元瑾就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毕竟就算他身手再厉害,如何能以一敌多。更有,这些人究竟是谁? 她虽然对寺庙内不熟悉,却知道这些人绝不会是寺庙内的护卫。护卫怎么会在藏经楼中乱搜,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那他们究竟是谁,从何处冒出来的?又究竟在找什么呢。 并且,一个普通的幕僚,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 元瑾坐在一个落灰的柜子上,一边思索这些问题,一边盯着门,有些忐忑地等着陈先生回来。 她当然也不能出去,在这种时候,一个弱女子便是累赘,她还是不要拖累他的好。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23章 朱槙神色漠然地背手站在庭院之中, 身后的官兵手持火把,照亮了黄昏微暗的天空。此时藏经阁以及附近区域皆被大批官兵包围,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尸体, 血将地面染红。 寺庙封了寺, 所有寺院中的人不得出入, 而所有有接应嫌疑的人都被带到了这里,惶恐地被侍卫包围着。 有侍卫快步走到朱槙身边, 半跪下禀报:“殿下, 已经搜尽了, 人都在这里。三个活口, 其中一人吞毒自尽, 另二人受尽折磨,什么也没说。” 朱槙看了看天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世上还有胆子刺杀他的人,当真不多了。 外族探子想潜入边境是不可能的, 更遑论一路闯入崇善寺,所以绝非外族之人。 朝野上他并非全无对手。内阁几个重臣都主张削藩,劝了皇上很多次。藩王拥兵自重, 对皇权来说就是威胁。皇上表面上对这种声音极为反对,从不采纳。每次他进宫之时,他都是倒履相迎,赐下无数的财宝地产, 以示对他的宠信和重视。但是对这些进谏的重臣, 却也一个都没有贬官。 至于武官之中, 萧太后甍逝,西北候便已土崩瓦解。魏永侯虽然军功在身,但年纪还轻。倒是忠义侯极不喜欢他,几次三番上谏皇上骂过他。但他觉得那不过是小事,只要不在他面前骂,他就只当不知道了。 这些人,都是极有可能想除去他的人。但能这么训练有素的,终是不多的。 “继续用刑。”朱槙冷淡道,“裴子清可来了?” “已经传了殿下的话了,应该很快就来了。” 朱槙嗯了一声,看了眼天色并不早了,想到还把小姑娘安置在后面的后罩房中。她方才想舍身救自己,倒的确让人动容。 只是这里他暂时不能走开,恐怕也不能去找她。 他叫了寺庙住持。 寺庙住持本也在一旁等着,等靖王叫了,才上前双手合十:“殿下。” 朱槙道:“后罩房中有个小姑娘,你派个沙弥过去,将她送出寺庙。”他想了想道,“应该是有人同她一起来的,带着她找到那人。” 住持应了喏,亲自找了平日最机灵的沙弥,将这事嘱咐了他。 朱槙又叫了两个侍卫:“你们二人暗中跟着,不要露面。” 侍卫们虽有些疑惑,却也立刻抱拳应喏去了。 朱槙侧过身,冷漠地对手下道:“将方才审问过,有嫌疑的一律抓入府牢,不可错放。” 手下半跪,抱拳应喏。 “另太原府闭城三日,一一查找可疑之人。”朱槙直接下了封城令。 在山西他算了算,因为他是靖王,他说封城,其他官员屁都不敢发。 元瑾在后罩房里呆了好一会儿,实际上她有好几次想出去,但担心外面那些人并未走。她隔着隔扇看过外面,暮色已渐渐降临,婆子一直等不到她,恐怕该着急了。只是陈先生为何还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若真是如此,那她还是得出去找找才行。总不能叫别人因为她枉送了性命。 元瑾思量再三,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寺庙的护卫再慢也该反应过来了,陈先生还不来,必定是有什么事了。她决定出去。只是谁知她刚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有个人迎面走来,她后退了一步,才发现这是个溜圆的光脑袋,穿了件月白袈裟。约莫十三四岁,面容还有些稚嫩。 是寺庙中的小沙弥。 小沙弥一看到她便问:“这位女施主可是姓薛?” 元瑾却也没有放松警惕,先是问他:“你在找谁?” 小沙弥才说:“有位先生叫我来找你,说他如今走不开,但是外面贼人已经被杀了。叫我送女施主离开寺庙。” 难道陈先生自己不能来,便叫了个沙弥来送她出去? 她问:“那这位先生姓什么?” 小沙弥道:“这贫僧却是不知的。” 元瑾斟酌片刻,又仔细打量了这小沙弥一番,见头上白色戒疤不假,才准备跟着他走。 路上她想着陈先生方才救她的情景,又问:“那位先生可有恙?” “……无恙。”小沙弥道。 他没事就行,元瑾又想了许久 倘若陈先生不是个幕僚……那他该是谁呢?实际上他表露很多次不对的地方,比如他身居陋室,却能喝那样上等的秋露白和碧螺春,比如他身手极好,之前却从未显露过。 他又问:“那先生当真是你们寺庙里的幕僚吗?” “这贫僧也是不知的。” 既是一问三不知,元瑾便也不再问了,看来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只是她心中的疑虑未曾打消掉。 前面却已经到了香客歇息的地方,婆子正站在门口,焦急的到处看,一看到她过来,才赶紧冲过来拉住她。 “娘子去哪里了,这般晚回去,太太可要着急死了!” “无事。”元瑾对婆子摇了摇头。 小沙弥见将她送到,便合十了手离开了。 元瑾同婆子走在路上,婆子絮絮叨叨地同她说话:“娘子不知道,这寺庙中今日发生了大事!” 元瑾心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大事多半还和她有关。 “奴婢在那儿休息喝茶,一群官兵冲了进来把香客都制住了。挨个地盘问,有些便不顾人家挣扎拖走了,他们见我不过是个老婆子,才未曾管我。有人把守在门口,不许我们走动,直到方才才准了。” 元瑾听到这里倒觉得有些奇怪了,那些贼人究竟是谁,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还惊动了官兵。 她问婆子:“您还听到了什么?” 婆子想了想说:“奴婢似乎还听说,今日靖王殿下也来了。可能是听说发生了什么,带了大批官兵将崇善寺包围了,谁也不准进,说连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呢。” 元瑾听到这里,表情微微一变。 靖王朱槙。 她如何会不知道这个人,这个人有超过她数倍的手段与谋略,在她身为县主的生涯中,她从未胜过他。 而正是朱槙所主导的宫变,才让太后被囚禁宫中,莫名甍逝。 后萧氏一族败落,从此世上再无萧家的荣膺。她对他的心情,敬畏中夹杂着憎恨。虽然她也知道,成王败寇,政治斗争便是这般此起彼伏,并没有谁对谁错的说法。但还是忍不住,将罪魁祸首归咎于他。 但靖王朱槙这个人的手腕,智谋,还是给她留下的深深的印象,让她极为忌惮。 他当真到这寺庙中来了? “娘子,您怎么了?”婆子见她脸色不对,略有些担忧。 元瑾淡淡地道:“没什么。” 她正想继续往前走。 前面却传来了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快速朝这边而来。 婆子拉着元瑾避开到一旁。 此时天色已暗,却也未完全昏黑。元瑾便能依稀看见,竟是裴子清带着一大群护卫而来。行迹匆匆,面色凝重。 为何裴子清也来了这崇善寺中。 究竟发生的是什么,让这些人兴师动众? 元瑾与婆子站在一侧,本以为裴子清根本不会注意到她,谁知裴子清一眼扫过来,看到她,却停顿了视线。 然后他低声对身侧的人说:“你们先去吧,替我禀报靖王殿下一声,说我随后就到。” 看来的确不错,朱槙果真在此! 裴子清向她走了过来,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大人这是说什么。”元瑾道,“难不成这崇善寺不是人人可进的吗。” “但不是在这个时候。”裴子清眼睛微微一眯。 殿下在自己的地盘上遇到了刺杀,此事让他极为生气,勒令严查崇善寺,别说是苍蝇都飞不进来,就是这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和巡逻的官兵,她们怎能随意地在里面走动。就不怕被暗中的护卫射成筛子吗。 元瑾却静静地看着他。 他背叛了自己,成为了靖王的人。 竟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和她说话! 越想就越令人生气。 “裴大人方才行迹匆匆,想必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吧。”元瑾笑着说,“既是如此,我也不耽误裴大人的功夫了。裴大人又何必,陪我在这里浪费口舌呢,还是去你的吧。” 裴子清倒也没有这般急。 殿下是传他去刑讯刺客的,以殿下百密无疏的性格,便是刺客已经全部抓到了,所以并不着急。 第25节 反倒是她,不知为何总是一副不喜欢他的样子。如同现在这般,虽然是笑着跟他说话,实则她根本就不想和他多说一句,不过是敷衍他罢了。这让他想起了县主,她面对她不喜欢的人时,便是这样的神态。 县主其实涵养极好,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表现在面上,而是非常的礼貌而和煦,其实是对生人和熟人态度的划分罢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县主最信任的人。县主在他面前是放松的,她可以笑可以皱眉,甚至有的时候,她会跟他说哪个大臣怎么愚蠢,折子写得如何令人发指这样的话。 一想到这里,裴子清心里骤然一紧。 他似乎觉得,好像是县主仍然站在他面前。但是因为他的背叛,因为他害了太后,所以她才这样对他。 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对他是这样的表情。 和对待那些陌生人没有区别,甚至更加不如。 一瞬间的痛苦莫名的攫住了他,他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忍受县主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即便是想想都不行。 元瑾看着他突然苍白的神情,向后退了一步,语带微嘲:“裴大人这是怎么了?” 裴子清却从情绪中醒了过来。 她不是丹阳。 没有人再会是丹阳。 他笑了笑,却走近了她一步。“倒是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件事来。” “哦?”她表现得既平静也不好奇。 裴子清却走近她,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缓缓问:“薛四姑娘,害薛云涛摔下马断腿的人,就是你吧?” 在那之后,他回去是调查过的。旁人查不出来,但他手底下可都是锦衣卫,便没有查不出来的东西。只是那时候战事繁忙,他来不及找这个小姑娘问问罢了。 元瑾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笑道:“裴大人,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 “我不需要证据。”裴子清一字一句地道,“只需你告诉我,这个法子,究竟是谁交给你的?” 元瑾并不回答,似乎根本没有看着他。 裴子清语气一厉:“到底是谁!”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第24章 “裴大人如此对一个弱女子,说出去怕不是被人笑话。”元瑾淡淡道, “至于这件事是谁做的, 我并不知道。不过方才裴大人行迹匆匆, 当真不着急走, 要浪费时间同我说话吗?” “你若告诉我究竟是谁教你的, 我会给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你不是要帮你弟弟争夺世子之位吗?我可以帮你。”裴子清继续道,“只需你告诉我, 是不是一年轻女子, 年约十七八?” 元瑾却别开了眼睛。 她当然能听出来,裴子清是在找她。 可是找到她又能做什么。 就不怕她是来报仇的,一刀把他杀了吗。 “我不知道裴大人在说什么, 那法子, 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元瑾只是道,“不知道裴大人找的又是谁?” 裴子清渐渐的冷静下来,或者是重复一般的失望了。 在那个情景下,她怎么活得下来呢,想要杀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其实他都知道, 不过是不想承认,不过是一直希望……她是没有死的。 否则怎的连她的尸首都不敢去看。 他闭目叹了口气,淡淡地道:“罢了,你走吧。” 元瑾便看也不看他, 径直地转身离去了。 裴子清一个人沿着庑廊往前走。 夜色已经静静的笼罩了佛寺, 寺庙屋檐下亮着一盏盏的灯笼。黑夜静寂, 周围仿佛都没有人存在的声响。 一如宫变的前夕, 靖王找他过去问话的那夜。 那个时候,靖王大概是察觉到了一些他的不对。因为他在某些事情上变得犹豫和不果决起来。 靖王叫他过去,两个人对坐在一张小几的两侧,靖王端起紫砂小壶为他倒茶。那是第一次,靖王殿下亲自为他倒茶。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叫他品茶。正是这样的态度,才让他于心中不安。 “我不会逼你做什么。”朱槙道,“这些事情,只有你自己才能衡量。不光是因为我,更是着眼于天下。太后若是不除,萧家势大势必动摇国本。甚至江山改朝换姓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子清当时自然知道,萧家权势大到了人人忌惮的地步。 县主是西北候的女儿,萧家除了太后和西北候外最有权威的人。她平日过的什么生活,别人如何对她阿谀奉承,他都一清二楚。别说普通贵女,就是公主贵妃这些人在县主面前,也要让其一二。县主甚至可以直接插手锦衣卫,为太后分理奏折,手里还有一些密探。 所有的繁荣和权势堆积到了顶点,都是极其危险的。 没有太多给他选择的时间,他其实并不能选县主。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殿下您,对我不止是知遇之恩,更是救命之恩。” 靖王抬头看他,他便笑道:“那日,若不是殿下拉我一把,我恐怕是挺不过去的。” 这样的恩情,他是不能不还的。 当初他是侯府庶出的儿子,但是家中的庶子实在不少。他的姨娘因是瘦马出身,因此娘俩身份低微,受人欺辱。姨娘已年老色衰,再不得父亲宠爱,只盼着他能好生读书,出人头地。 她辛苦地攒了十两银子,希望他能去个好的书院进学。因为家中的族学里,主母请来的先生只对嫡兄上心,根本就对他不理不睬。这般下去,他也别想能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少年的裴子清仔细地揣着那十两银子,大冷的冬天里,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袍走在路上。 谁知迎面一辆马车,突然将他撞到了街沿边上,还没反应过来。那马车的仆人还跳下来,骂咧咧地说他自己走路没长眼睛,冲撞贵人的车。 那人走了之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街边半化的黑色雪水泅染了他的衣袍,雪沫子沾得到处都是,他满身的狼狈,能找到最好的衣裳也这样了。但他没有时间回去换衣裳,只能拍干净了雪沫,忍着痛,一瘸一拐地一路走到书院门口。 等到要准备交束脩银子时。他一摸身上,才发现稳妥地放在怀中的十两银子竟然不翼而飞。他摸遍了全身,竟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书院的小童鄙夷地看着他。本来他这满身脏污的衣裳,看着就是个没钱的,竟连束脩银子都拿不出来,还妄想到他们书院来读书。他语带嘲讽:“你要找银子去别处找去,别挡着了后面的人。” 裴子清那时候还只是个好面子的少年,被众多异样的目光盯着。他面色僵硬,心中极度难堪。从书院走出来后一个人就这么走在街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跟姨娘交代,他知道那是姨娘卖了最体面的几件金器才攒够的银子,可能再也凑不到这样一笔银子了。绝望而无力的感觉笼罩着他。 他甚至想不回去罢了,死在外面了都好。 雪又下了起来,街上行人匆匆,纷纷扬扬的大雪淹没了眼前的景色。他在一处破败的屋檐下蹲坐下来,茫然地看着大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前路究竟在何方。 他只是盯着大雪,眼中茫然地倒映着雪中的世界,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有一辆马车嗒嗒地跑了过来,少年的裴子清看了过去,驾车的是个衣着干净整齐的小厮,他跳下来道:“方才看公子与那辆马车冲撞,似乎是掉了银钱。我家主人特地命我给公子送来。” 说罢递过来一袋银子,裴子清却分明看那袋银子,不是用他的钱袋装的。 他未曾反应过来,这是为了什么,特地给他送银子的吗?裴子清有些疑惑地问:“你家主人是谁?” 小厮笑了笑,又道:“我家主人还捡到了公子的文章,对公子十分赏识。想请公子一见。公子见了便知我的主人是谁了。” 为了来书院应试,裴子清是带了一篇自己的文章。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靖王殿下。 靖王殿下非常赏识他的才华,还告诉他,他才气不凡,不用被这些外物打扰。只要稍得提点,金榜题名便不是什么难事。 靖王开始接济他,暗中派良师教导他,这让他非常的感激。 如果那天没有靖王殿下的接济,也许他会走到护城河跳下去也不一定。 只是在他第一次乡试之后,命运又发生了一个巨大的改变。他的才华被一个人看中了,要请他过去商议。 这个人就是丹阳县主。 县主很赏识他,告诉他科举入仕实在是太慢,还不如替她打点各方事宜。官职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但当时朝野之中人人都知道,靖王殿下与太后不和,而丹阳便是太后最亲近的人,他既然已经投靠了靖王殿下,如何还能答应她。所以直接便拒绝了。 谁知靖王得知此事之后,却派人来找了他过去,告诉他:“你需要答应。” 裴子清顿时就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殿下是想顺水推舟,在太后身边安插一个人。 而相对于他金榜题名而入仕,殿下真正需要的,是想让他去做一个探子。 他那时候对殿下极为忠诚,殿下既然说了,他自然就去了。甚至还想好好地为殿下谋划天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其实他从始至终都在背叛县主,因为他本来就是靖王殿下的人。县主只是不知道而已。 县主对他极好。她一路提拔他重用他,让他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让侯府众人看到他都要小心翼翼的巴结他,让他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她时常笑着跟他说:“你是我三顾茅庐才请来的,如今看来真是不亏。” 因为裴子清把她身边的一切都料理得很好,还曾救她于危难之中。 他那时候听着笑了笑,内心却突然泛起一阵痛苦。 县主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她又是这般的美好。他怎么会没有别样的心思。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他身处高位,每日和县主在一起都放松而愉悦。他甚至越来越贪婪,想能永远的和县主在一起。即便知道就算是他如今的身份,也没有什么资格娶县主。 但是他始终是靖王的人,不论如何,殿下对他也有知遇之恩。 他只能劝自己,靖王真正要对付的是太后,县主不会有性命之虞。倘若失去了太后,他会娶她的,他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她不需要依靠别人,只需要依靠他就好了。 他必须选择靖王,他根本没得选择。 所以最终那一天终于发生了,他其实还是迟钝的。他仿佛在做一件别人的事。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后来县主被人毒死在宫中,他回天无力。 不止是他回天无力,太子殿下朱询也是愤怒得失去了理智。 他屠戮尽了慈宁宫的宫人,并非因为慈宁宫曾是太后的寝宫。而是他们当中,有人害死了县主,可能还不止一个。 如果县主还活着,肯定觉得他们都很可笑吧。 一个个都说在乎她,却一个个地背叛她。 裴子清看着前方,靖王所住院中透出的火把亮光。 可他还是,无比的思念她,无比的……想她能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 元瑾回到薛家时有些失神。 她喝了三杯茶才把那种感觉压了下来。 第26节 崔氏则担心坏了,早派人去崇善寺里找过她们,但崇善寺寺庙被封,无论如何都进不去。她也只能在家里转转。 听到元瑾回来了,她才赶紧过来。检查一番女儿无事,才放下心来。跟她说:“后日是定国公老夫人的寿辰,咱们都要去贺寿。你堂姐她们早便准备起来了,你却只知道跑去上香,还这时候才回来,真是气人!” 老夫人寿辰?元瑾之前听崔氏提起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她正挂心兵书,所以没注意罢了。 如今世子选拔只剩一个月了,恐怕大家都想在老夫人的寿辰上,讨老夫人欢心。 崔氏却是拎着女儿的一只爪子看,惨不忍睹地啧了一声。 她今天是去上香了还是扒地了,这身上发上的,怎的全都是灰。 崔氏回头就叫她的丫头翠冷:“快叫厨房烧水,给姐儿好生洗洗!” 元瑾也看到了自己一身的灰,这是在后罩房里钻的。不过说到后罩房,不知道陈先生现在怎么样了。他一个人住着,要是受点伤恐怕都不能照应自己。 元瑾本想第二日再去寺庙中看看他,顺便问问他那些刺客的事。但是鉴于现在元瑾越来越没个女孩的样子,崔氏第二日便不许元瑾出门。元瑾只能派个小厮去寺庙中替她的带话,说她后日会去寺庙中看他,叫他不要外出。 她已经是扑空过好几次的了,所以还是事先告诉他一声比较好。 崔氏则抓紧这一天的时间,将元瑾从头发到指甲的好生整顿一番,免得明日在宴席上丢了自家的脸面。等第二日同薛府众人一起出现在宴席上时,元瑾才又恢复了香白娇软。 她走出来的时候,其他几房姑娘难免侧目,随着四娘子日渐长大,她越发出落得好看。头发只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戴了个赤金宝结,淡青色交领白斓边绣兰花纹褙子,墨绿月华裙,便趁得她如青莲出水,格外清新动人。 元瑾品位极好,只要崔氏不插手,她自然能穿得好看。 几房姑娘自然也不差,薛元珍也是娇美温婉,珠玉装饰,织金华服。薛元珊也长得秀气,戴了整套的金头面。只是容貌上都逊色元瑾几分。即便华服累身,却也不能胜过她。 薛元珍上了马车之后就脸色微沉,问青蕊:“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青蕊道:“都准备好了。您放心,今日过后,咱们少爷便是稳妥的世子了。” 薛元珍嗯了一声,听到这里她才放心一些。 本来也是如此,在薛家里,她和哥哥才是身份最尊贵的人,这世子和小姐之位,自然是属于他们兄妹俩的。旁人若是来抢,那她自然是不会容忍的。 也不知怎的,她对薛元瑾总是有种强烈的危机感,觉得她会抢走自己的东西。 而刚才一看到她,她就确认了。 她觉得薛元瑾危险,是因为她骨子里就透出一种,同薛家旁的姐妹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让她有些忌惮的感觉。 薛元珍闭上了眼睛。 这次应是办寿宴,去的便不是定国公别院了,而是定国公家的主宅里。太太和娘子们仍然是在月门下了马车,由薛老太太领着,先去给老夫人贺寿。 要备选世子的男孩们这次也都来了,但和女孩们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男孩们都是笑笑闹闹的,薛云海更是和卫衡交谈得十分投入。 元瑾却注意到,薛闻玉竟然也在和卫襄说话。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卫襄在说,他就是偶尔回应,或者笑笑表示他在听。 元瑾觉得有些奇异,她一直以为闻玉不会跟别人交谈呢。 诸位宾客都到花厅入座之后,闻玉坐到了元瑾的旁侧。元瑾侧身问他:“你现在似乎和卫襄关系不错?” 闻玉想了想跟元瑾说:“他是个聪明人。” 这是元瑾第二次听到闻玉说卫襄是个聪明人,她抬头朝卫襄看过去,他原是在喝酒的,竟突然有所感一般的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元瑾心想,这怕是个生性敏锐的人。 她收回了目光,这时候老太太由拂云扶着出来了。今日寿辰,大家都齐聚一堂为她贺寿,老人家也是容光焕发,笑容满面。各家娘子少爷们都纷纷站起来说了贺寿的吉祥话,又各自送了寿礼。 周氏送的是一对翡翠的手镯,玉色极好,碧汪汪的十分好看。沈氏因儿子落选,也没什么送东西的劲头,便只送了一副松鹤延年的字画敷衍了事。姜氏送的是一尊三尺高的紫檀佛像。崔氏为这个寿礼很是伤脑筋,贵的她送不出来,便宜的人家定国公府怎么看得上,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所以憋着想了好几日。 她思前想后,最后决定送了一件……自己绣的檀香色杭绸褙子。 崔氏的绣样不说多好,总是比元瑾好多了。这褙子上的鹤鹿同春图还是栩栩如生的,崔氏想着,钱数她自然没有办法,但这心意她还是能够给到的。她跟元瑾说这个主意的时候,元瑾并没有反对。 当然,她还试图让元瑾自己来绣,元瑾只能告诉她:“你要是想让我去丢人现眼的话,我就绣。” 最后崔氏思考了一下元瑾能把蜻蜓绣成蝴蝶的的绣艺,还是自己上了。 老夫人见了这件褙子,倒是笑着同崔氏点点头:“你费心了,这鹿绣得极好。” 崔氏没想到竟然还得了老夫人的夸奖。她有些激动,坐下来的时候差点坐歪了椅子。 元瑾闷笑两声,崔氏有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不过她四下看去,却是注意到今天的定国公府,似乎气氛有些异常。 不仅定国公早早地出现在了堂屋,穿着正式飞鱼服,且护卫也是平日的三四倍之多。这屋内的布置无不谨慎,甚至老夫人身边的拂云还一直盯着,若东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刻就要丫头摆正过来。 薛老太太也感觉到了一丝异常,便去问了老夫人。 片刻薛老太太回来之后,便异常谨慎地把她们都叫过来,告诉她们:“今日靖王殿下可能会过来赴宴。” 她这话一说,大家顿时哗然一声,精神一紧。 靖王殿下是谁。 在这山西地界,谁会不知道靖王殿下,便是说句话,山西都要抖三抖的人。 周氏压低了语气,有些微抖:“娘,殿下当真会来?” 他们这样的小家族,能够与定国公家攀上这样的关系,已经是今生有幸了。竟还能有幸,能与靖王殿下有个交集。 这可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薛老太太严肃地点头:“老夫人亲口说的,岂会有假。你们到时候都给我警醒着,万不可行差踏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知道吗?” 众娘子少爷们连忙应是。 薛老太太说完之后,大家便开始了低声的讨论。自然别的旁支也知道了,堂屋里一片说话的声音。 元瑾表情木然,拳头握在袖中轻轻地握紧。 靖王朱槙。 若是严格地论起来,他才是导致自己沦落到今天的真正元凶。若不是他主导的宫变,太后如何会死,萧家如何会败。 这才是她真正最大的仇人。 这个人也有绝对的冷酷和智谋。 当年他拥兵自重,对太后下的,令他班师回朝的懿旨充耳不闻的时候。她曾密派三十个人围剿靖王。 她提前知道了靖王那天会去狩猎,势必不会带太多人,便让这些人埋伏在猎场周围。靖王本已陷入包围,三十人围剿他一人,无论如何也该成功了。他却凭借精湛的箭术,一箭射瞎了打头之人的眼睛,随后将他虏获在手,以他来给自己挡刀箭。 其他人自然忌惮,竟让他顺利突围,随即有大量官兵在外接应。三十个人,只顺利回来了两个,其余诸人全部被他抓获。 那是她离刺杀靖王成功最接近的一次。 元瑾垂下眼,即便是靖王今天真的到此又能如何,她除了憎恨他之外,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她只能和一群忐忑而期待的人一起,等着他的到来。 因要等着靖王来,老夫人和定国公便不敢让大家散去。就这么一直等到午时,老夫人终于熬不住了,问定国公:“殿下是否还来,怕是要开席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25章 定国公如何知道, 一时也犹豫起来, 就派了个人去问话。 不一会儿那人传了消息回来:“靖王殿下那边回话说,殿下明日有个重要安排,故今天便得处理公事, 怕是来不了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如此的事, 怎的不早些说!” 定国公却替靖王说话:“殿下公事繁忙,忘了这事也是可能的。咱们叫开席吧。” 众人才得到消息, 今日靖王殿下是不会来了。 大家在有些失望的同时,倒也有些意料之中,毕竟这样的大人物,能轻易见到才是奇怪了。 元瑾才揉了揉站得有些疼的腰, 心道这靖王是仗势凌人了, 约定好的竟也不来。 随后众人一起去宴息处就坐。 虽有靖王的插曲在, 不过宴席间还是很热闹的,定国公府上的是羊肚鲍鱼宴,除了八样凉菜,十六样热菜,还有鱼翅羊肚参汤, 火腿鸽蛋煨鲍鱼两个主菜。 薛老太太刚接了鱼翅羊肚参汤的时候,还笑道:“那今儿我这老婆子就麻烦一回,给大家分分。” 旁边上菜的嬷嬷有礼地笑着说:“老太太不必麻烦,是每个都有的。” 原后面的黑漆方盘上, 还放着许多这样的汤盅, 却是每人都有一份的。 薛老太太顿时有些尴尬, 毕竟是她从未见识过这种世家的奢侈,所以闹了笑话。幸好桌上还有姜氏打圆场,笑道:“我还正眼馋娘那份,还想幸好娘要分我,原是每人一份的。” 桌上的人自然都是笑笑,刚才的尴尬便冲淡了。 稍后上来的火腿鸽蛋煨鲍鱼也是如此,拳头这样大个头的鲍鱼,也是端上来每人能分一只。 薛家的人不是没吃过鱼翅鲍鱼,是没见过这样豪奢的派头,更别提其他山珍海味和繁多菜目。 别说崔氏这样震惊得看了又看的,就是薛老太太都吃得小心翼翼,生怕又出现刚才的事。 崔氏偷偷和元瑾说:“将来你大哥要是当选了世子,这样奢侈和气派的定国公府,以后就是他的了。” 崔氏一副艳羡的口吻。 元瑾却朝定国公的方向看了一眼,待选的男孩们都和定国公一桌,卫衡、薛云海都受到了宾朋的特殊礼遇,几乎等同半个世子来对待了。毕竟两个人都是热门人选,但光看表面,却不知道定国公中意的究竟是谁。 吃过了席,几个少爷们便去了莲陶馆喝酒,据说那里种了一片白莲,这时候恰是白莲盛开的好时节。只是既然男眷们要去,女眷们就只能留在宴息处的偏厅里吃茶品点心了。 元珠正和元瑾说方才席间的事:“……祖母这次丢脸了,一直脸色不好看,刚才因为件小事把五姐训斥了一通,我看到可是笑死我了。” 元瑾道:“你偷溜过去看,不怕被祖母抓住?” 元珠捂了嘴说:“她烦心自己的事,才没空理我呢!” 元瑾正和元珠说话,薛元珍的丫头一一给在座的娘子们添茶,走过元瑾身边时,却突然一不小心碰倒了她的茶杯,茶水顿时洒在元瑾的裙子上。 旁边元珠惊呼了一声,那丫头连忙半跪下来,用手帕替元瑾汲着水,只是难免已经留下了茶渍。 元珠连忙问她:“四姐可烫着了?” 元瑾摇了摇头,这茶水并不烫。 “呀!你这丫头怎么笨手笨脚的,若是烫着四妹妹了可如何是好!”薛元珍也看到了,走过来训斥了那丫头一通,丫头跪下认错。薛元珍又关切地同元瑾说:“四妹妹这裙子成了这样,倒不如去房中清理一下吧,也看看里面烫伤没有。若是烫伤了,我这姐姐也愧疚!” 元瑾道:“没有烫着,便不必了吧。” 薛元珍却笑笑:“四妹何必同我客气!这样的事怎么能马虎!” 第27节 元瑾听到这里笑了笑。薛元珍突然对她如此殷勤,非要让她去看看不可,必然是事出反常既妖。 她在宫中长大,那些嫔妃勾心斗角的戏码看太多了。这种无聊常见的手段,没一千也有八百了。 竟也敢用在她身上! 那她倒想看看薛元珍究竟要做什么。 元瑾道,“那就看看吧。” 薛元珍叫了个陌生的丫头给元瑾带路,送了她出去。女眷们自己贴身的丫头都留在抱厦了,并没有跟过来伺候。 她随即又暗暗对席中的薛元珊示意了一眼。 薛元珊轻轻点头,跟在了元瑾身后。 夏日的柳树荫下凉风拂面,丫头领着她走在庑廊下。道:“四娘子,这池塘边的房子特别凉快,您进去看看是否烫伤了吧。若是有什么要的,就叫奴婢一声,奴婢就在外头等您。” 元瑾点了点头。 那丫头便应喏去了,元瑾看了一眼那房间,倒是没瞧出什么独特之处。 她悄悄地退到了柳树之后,一直盯着房门的方向。 不过片刻,她便看到一个人走过来,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似乎在朝里面张望。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把锁,似乎准备将房门锁起来。 元瑾冷冷一笑,原来是薛元珊! 她悄悄向她走过去,在她背后道:“三姐为何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 薛元珊突然被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居然是元瑾!她竟然没有进去! “你为何突然出声!”她习惯性地责备元瑾,“你吓着我了!” 元瑾笑了笑:“三姐方才想锁门,是想把我关在里面?” 薛元珊不回答,元瑾便朝屋中看了一眼:“这屋子里……有什么呢?三姐非要把我锁在里面不可?” 薛元珊目光游移,咬了咬唇。“自然是没有什么了!” 元瑾笑道:“这我可不敢信呢,倒不如三姐进去帮我看看?” 不等薛元珊说话,她突然将薛元珊推入房中,随后关上了房门挂了锁。 若她没有害她的心思,里面自然是安全。若是她有,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薛元珊一开始还在里面猛拍房门,叫喊不休。但不知为何,过了半刻钟,却又渐渐的没有了声音。 元瑾方才在开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屋子中熏香的味道。她闻过这种香,宫中人若有失眠者,多靠它入眠,只是方才的味道,比日常用的浓烈十倍不止,恐怕是闻了就会让人神志不清。 而刚才那个丫头,却一直没有回来。 看来果然是个圈套了。 那旁偏厅里,几位太太摸过了叶子牌,也到偏厅喝茶。崔氏却左看右看的不见薛元瑾。问元珍:“可见着你四妹妹了?” 元珍才有些歉意地道:“方才丫头不小心把茶水泼到了四妹妹身上,四妹妹便去旁边的莲陶馆歇息片刻了。”她也咦了一声,“却不见四妹妹回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周氏道:“你怎的刚才不说,我们总该去找找才是!” 旁边沈氏也道:“不如我们一同去吧,反正现在也无事。我听说莲陶院那边的白莲开得正好。” 崔氏有些担心女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姜氏在一旁本喝茶,听到这里皱了皱眉。 周氏怎会突然对元瑾如此关心? 此事恐怕有些蹊跷。 她笑着说:“正好我也空闲,陪四弟妹去看看吧。” 一行人便朝着莲陶馆走去,等走到了庑廊下,四下寂静,半个人都没有。 方才领路的丫头说:“四娘子便是在里头休息的。” 姜氏看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怎么外面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崔氏却毫无防备,说:“既是如此,你去敲门吧!” “慢着。”姜氏向前一步道,“四娘子许是在里头睡觉呢,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得好。”她示意了一眼崔氏,“四弟妹,你说呢?” 崔氏记得,元瑾经常叮嘱她:“……三伯母平日不喜管事,但她一旦管了,就必定是大事。到那时候,您一定要听她的。” 崔氏虽然没长几两脑子,但女儿的话还是记着的。 她不由得忐忑起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姜氏为何突然插手了!“若她还在睡觉,那还是算了吧。”崔氏道。 周氏却笑了笑:“我看四娘子便是睡再久也该醒了。不如叫了起来,我们一同去赏花吧。” 说着又示意那丫头上前开门。 元瑾此刻正藏在庑廊转角处听着,周氏如此着急要开门进去,那门内势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倒是三伯母果然上道,如果不是她这时候已经脱身,三伯母就帮了她大忙了。 姜氏虽然不知道有什么蹊跷,但和周氏对着干总是没错的。她又上前一步拦住那丫头:“大嫂,元瑾既然要睡,你又何必去强行打扰!” 沈氏就在旁冷笑:“三弟妹这也太多管闲事了,我们不过是看看罢了,你何必在旁阻拦!” 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带着裴子清路过的定国公很快就听到了。 “那不是薛家的几个太太,在这里做什么。”定国公皱了皱眉,这几人似乎发生了什么冲突的样子。 他低声吩咐身旁的小厮去打探。 裴子清却是心不在焉,自发现暗针那事过去后,他便不想再山西久留了,只想快点把事情处理完回京,所以根本没在意。 沈氏和姜氏却越发的争执厉害起来。 姜氏想要阻拦,沈氏却是帮着周氏要进去。崔氏光拦着周氏已经脱不开身。沈氏甚至冷笑道:“三弟妹这般激动,这房中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你们才拦着不要我们看!” 姜氏道:“二嫂执意要进去,我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沈氏目中冷光一闪:“那我偏要进去!” 说着她背后的丫头已经机灵的脱围而出,一把将房门推开走了进去。片刻之间却没有任何声音,随后只听她声音发抖地道:“太太……二太太!您快来看看啊!” 沈氏心道自己这丫头演技还不错,又冷笑道:“我看果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元瑾听到这里,却知道沈氏她们目的已达到,她是能出去了,便从庑廊后走出来,笑吟吟地道:“娘,几位伯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姜氏听到她的声音,欣喜地回过身。 周氏看到她竟然从庑廊那边走过来,面色突然一变,心中猛地一沉。 薛元瑾怎么会在这儿!她不是应该在房中吗? 崔氏看到元瑾,却几步朝她走过来,焦急地抓住她的衣袖:“阿瑾,你方才去哪儿了!” 元瑾走了过去:“我是觉得在这里纳凉,这衣裳倒也能干,便四处走了走。”她看到周氏和沈氏的阵仗,似乎有些疑惑,“几位伯母怎么在此处拉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氏也察觉了不对,如果外面这个人是薛元瑾,那里面那个呢…… 沈氏突然想起元珊也没有回来…… 她顾不得说话,一把推开姜氏几步冲进了房中,随后传来她的惊叫声。屋子里顿时一片混乱,周氏、姜氏也跟着跑了进去。 元瑾走在最后进了房中,她还当真想看看,屋内究竟是什么! 只见屋内一片混乱,屏风倾倒,原是有个男子衣衫凌乱地坐在床上,竟然是卫衡!他也一副久睡刚醒的样子,薛元珊已经被丫头披了件斗篷,正在啜泣。但看她发髻凌乱,便知道两人之间定是有了点什么。 原来如此,卫衡怕是因喝醉了,在此处睡觉,所以薛元珍才设计她来此处,是是想败坏了她和卫衡的名声。这样便可同时除去两人了! 即便到时候大家有所疑惑,也会想到她是因之前喜欢卫衡。看到人家睡在此处,便情不自禁地想要算计人家,才特意制造了这出戏。到时候,旁人只会骂她是不知廉耻,却不会怀疑到薛元珍身上来! 崔氏和姜氏看到这里,也是脸阵红阵白,她们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薛元珊和卫衡在这屋子里! 沈氏则慌乱地搂着元珊,问她可有大事,薛元珊只是啜泣不说话。沈氏便嗷的一声蹿起来,似乎想要去打卫衡。但却被周氏赶紧拦住。 卫衡则面色阴寒,他自然也怀疑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方才他同其他几个在莲陶馆喝酒,喝着喝着就觉得头晕,被扶到这房中来休息,谁知半路醒来就觉得口干舌燥,这时候突然进来个女子,他便失去了神智…… 但此事实在让人怀疑,他不是不能饮酒的人,怎的喝了点酒就神志不清了! 他抬起头,却发现元瑾跟在众人身后进来,他不由得别过了头。他不怕被人算计,可是看到元瑾,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羞愧。 沈氏握着元珊问:“珊儿,你怎么在里面!不应该是薛……” 周氏突然道:“二弟妹,你现在应该好生安抚珊儿,说这些做什么!” 姜氏却在旁听出了端倪,道:“二嫂方才说什么?” 沈氏不肯再开口,周氏就对姜氏说:“三弟妹去找老夫人吧,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而卫衡也知道自己是被人所害了,并不多说。也对姜氏道:“劳烦这位太太,去请老夫人过来吧。” 定国公和裴子清在不远处听到不对,已走了过来,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衣裳凌乱地走出来,定国公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其余几个太太小姐看到定国公和裴子清竟然在场,表情一时慌乱,便屈身行了个礼。 裴子清却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薛元瑾。 由他方才听到的经过,他自然能猜到,恐怕是那几个人想算计她的,结果算计她不成,反被她算计了。 他向她走过去。小姑娘应该是注意到了他看着自己,却只佯装没看到,径直走了。 裴子清嘴角略微一挑。 她当真是非常不喜欢他啊! 自然,平白无故被人这样威胁冷遇几次,没有人喜欢得起来。 裴子清跟了上去,在她身边低声问。“她们方才想算计你吧?” “这事似乎与裴大人无干吧?”小姑娘淡淡地道。 她这个不阴不阳的说话语气都像极了丹阳。 裴子清却不生气,又笑了笑说:“你不要太戒备,我不会告诉旁人的。你这般模样,怕是算计回去了?” 元瑾心中却是一紧,裴子清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在可怕,虽然他现在并未当真,只是在同她玩耍罢了。 她停下来,看了裴子清一眼。然后轻声说:“裴大人。” 裴子清等着她说个子丑寅卯出来,她却说:“您每天,都没什么事做吗?” 裴子清听了失笑,元瑾不再理他,跟着崔氏等人身后离开去了正堂。 跟丹阳比,小姑娘对他还有更不耐烦。像个小刺猬一般,戒备地忌惮着周围,让人不好靠近。想想却是能理解的,毕竟出身不好,周围想害她的人却很多,自然要警惕起来,竖起刺扎人。 第28节 也是没有一个人护着她,所以只能自己护着自己罢了。 老夫人听了这件事,自然是大动肝火,府里怎能发生这样的事!便她不是这些姑娘的直系长辈,也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老夫人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就直刀而入问薛元珊:“你如何会闯入他休息的房间?” 薛元珊听到这里,立刻指了元瑾出来:“是她,她推我进去的!是她害的我!” 元瑾被她一指,很是疑惑的样子:“三姐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推了你?” “分明是你看到我……”薛元珊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 这事似乎根本没法说啊! 她为什么会在那里,那是因为她悄悄跟着薛元瑾过去的,她为何会跟着薛元瑾过去,那是因为要确认她进了房中,和卫衡发生了什么。这样一来,两个人便都能从世子小姐的竞选中被淘汰了。是她和薛元珊想要算计元瑾。 这些话她能说吗,她是讲不清楚的! 老夫人察觉了事情有一丝不对,对薛元瑾道:“你来说罢!” 元瑾便继续道:“方才二姐的丫头泼了我一身的茶水,便让丫头带我去那处歇息,我还正好奇呢。偏厅不是没有休息的地方,为何将我带到那里。随后丫头走了,我看荷花开得正好,就去赏了会儿荷。一时忘了时辰,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伯母们都站在门前争执……” 薛元珊听到这里更是激动,立刻要站起来:“你胡说!分明是你看到我跟着你过去,所以推我进去的!” 老夫人眼中冷光一闪:“那三娘子,你为何会跟着元瑾过去?” 薛元珊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老夫人抓住了话中的问题。她才突然明白过来,薛元瑾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要引她自己说出这话! 薛元珊的声音有些外强中干了:“我跟着她……只是想去赏花罢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这话一说出来,薛元珍深吸了口气。 愚蠢! 薛元瑾说的话,在偏厅的人都可以佐证,但是她的话,却像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夫人将偏厅的人找来问,自然是知道元瑾没说谎。而这事还牵扯了薛元珍,她看向薛元珍:“二娘子,你的丫头,为何会把茶水泼到元瑾的裙子上?” 薛元珍立刻跪下了:“老夫人,我那丫头当真是不当心的。再者,领路的那丫头却是我也不认识的。元珊妹妹为何会突然去找元瑾,我也并不知道。若说您疑心是我和元珊勾结害四妹妹,我是实在冤枉……”说着眼眶已红。 她几句话干净地把自己摘了出去,这是早就想好了的。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旁人也许还看不出来,她却是已经看出了个端倪。 怕是薛元珍和薛元珊想算计元瑾,却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算计了进去。但薛元珊毕竟已经失去了清白,追究起来没有意思。 老夫人她又问薛元珊:“我再问你,你究竟是怎么进去的!你可要想好了说!” 薛元珊看了看薛元珍和周氏的表情,非常的不甘心,却也只能咬咬牙说:“是我自己……不小心闯入的。和四妹妹无关。” 既然她已经不再牵连旁人,老夫人也就不问了。她摆了摆手,让薛老太太来继续问话。 薛老太太以为老夫人气的是薛元珊的冒进,将她大为训斥了一通,甚至还训斥了元瑾几句,却没有怪罪薛元珍。 元瑾倒是并不在意,骂她两句少不了肉。 定国公那边在问卫衡,问来问去的,却只知是酒后乱-性,什么证据也没有找到。至于那屋中,定国公也派人去看了,但时间太长,什么东西都已经毫不能察觉了。 定国公最后站在卫衡面前,看了在场的薛云海、卫襄等人一眼,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卫衡,你便只能退出世子竞选了。” 卫衡沉默,随后行了礼,什么也没说的答应了。 卫夫人却很快从卫家赶了过来,知道儿子因此这件事,从此无缘世子之位了。她如何能甘心,面色阴沉地大闹了定国公府,说是一定有人陷害了她儿,否则怎会出这样的事情!她要求细查,决不能就这样算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第26章 最后却是卫衡阻止了卫夫人, 不再继续闹下去。 薛家一行人回到薛家,没有人说话,各自散了回房去。 刚进了房门,周氏就叫女儿关上门, 喝了碗参汤后才长出了口气。“今日当真太险,若不是你机灵, 怕就被薛元珊拉下水了。” 薛元珍道:“分明只是让她去监视薛元瑾,不知怎的却把自己算计了进去。也怪不得我们保全自己了。” 周氏又看向儿子, 却发现烛火下,薛云海凝眉沉思,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周氏以为薛云海是因为害了卫衡而不舒服,就坐过去道,“我儿, 你可千万别愧疚。这样的荣华富贵,是个人便要好生努力一把, 你用些手段也没有什么。换了是你比卫衡有优势, 恐怕他也会这般对付你的……” 薛云海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愧疚,而是觉得有些不对。” 周氏问他哪里不对, 薛云海斟酌片刻,才说:“我给卫衡倒的那壶是特制的酒,方才我出去吩咐小厮的时候, 那酒壶却不见了。我回头找, 也没有找到……” 周氏听得心里一紧, 只得安慰他:“既然方才没人拿出来, 那便是没事了。你不要想这些,好生继续练你的骑射就是了。” 薛云海没有说话。 儿子要比她谨慎得多。周氏微微一笑,安慰他道:“幸而一切都是值得的,如今没了卫衡,谁还是你的对手。我看只等一月后,国公爷宣布人选就是你了。”她又拉了女儿的手,“我们元珍,便也可以做这个定国公府小姐了。” 薛云海才点了点头。母亲说得也是,若是被要紧的人捡去了,方才就应该拿出来了。 但薛元珊一想,又道:“不过女儿还是担心,今日的事会让老夫人对我起疑。卫显兰不提了,可老夫人本就喜欢薛元瑾……” 周氏也觉得可惜,今天没有借此机会除掉薛元瑾,的确是个遗憾。 她道:“不过是个庶房,娘总能找了机会除了她的。你也不需太担忧,你祖母心中,真正中意的人是你,最后总会帮你的。” 正是这时,二房沈氏上门来见了。 周氏才不和两兄妹说话了,叫丫头请她进来。 沈氏一进来就眼睛红肿,坐下连茶都不喝,就说:“大嫂,我家元珊,可是因为帮着你们才这般的,你不能放任不管!” 周氏心中冷笑。 因为她? 还不是薛元珊自己太蠢,否则哪里还需要她费心。 她叫薛元珍兄妹退下了,才道:“二弟妹,稍安勿躁。” 沈氏听得一急:“这样的事,你叫我如何能安!元珊出了这样的事……” 周氏叹了口气,问:“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沈氏道:“他既与珊儿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让他娶了珊儿。否则我珊儿日后该嫁谁去。来找大嫂,也是希望大嫂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珊儿怎么也是我家嫡出的,不差他什么。” 周氏觉得沈氏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正常。 她丈夫,薛元珊的父亲不过是个五品的知州。人家卫衡的父亲却是从二品的山西布政使。她不过出身小小的永通县沈家,人家卫夫人却是太原世家裴家出来的嫡长女。她珊儿品貌端行没一个突出的,人家卫衡却是玉树临风,少年举子。 这叫不差什么? “那二弟妹不然先请个中间人去打探一番,有这个意头,我再帮你说说项。”周氏道,“咱们总不能就这样平白的去。” 定亲的事自然是要媒人出面的,周氏说得有道理,沈氏也只能先认了。 一开始的时候,沈氏的确十分慌乱,但是后来经贴身嬷嬷一提醒,她突然想到。元珊若能嫁给卫衡,何尝不是一桩好事!卫衡这般家世才貌,若是寻常的谈婚论嫁,元珊自然是无法配人家的。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卫家就是不认也得认! 便是想到了这个,所以她才没坐一会儿,便火急火燎地来找周氏了。 此事因为周氏想要算计元瑾而起,自然也该她出出力! 能帮珊儿嫁入卫家,这个忙便不算白忙活了! 薛府几房都没人歇息,深夜还在合计今天发生的事。而定国公府里,定国公与老夫人对坐饮茶,谈论起了薛家的事:“……儿子看来,今日的事与那薛云海有脱不了的干系。今儿虽没找着证据,但卫襄私下给了我一个酒壶,我闻着有异香,只是那酒壶并非直接在薛云海那里找到,无法定论,故也没有拿出来。” 老夫人也没想到薛家那些人手段是越来越过了。“这样心思阴毒的人,我们府里也不能要的。”老夫人捻动手中的佛珠串,道,“定是他不会有错。只是这话先别提,等到最后直接定下人选就是了。” 定国公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如今只剩薛云海实力最强,他自然觉得自己是最可能的。最后知道不是他,那才是瞠目结舌。 “那还剩下两人,侯爷意欲选谁?”老夫人问他。 定国公略思索后道:“眼见着剩下两个是不好。但儿子却觉得,这会隔岸观火,还能保全自身的,才是最好的。” 老夫人点头:“卫襄细心如发,聪明机智。闻玉天赋极高,也是甚好。看侯爷喜欢谁了。” *** 元瑾却一直在家中被崔氏按着做女红,一直到晌午后崔氏睡午觉,她才能得空出来。 元瑾想着给陈先生带点东西,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正好入秋了,家中有螃蟹,故特地提了两串大螃蟹过来。 结果她到的时候,发现陈先生并不在。她只能提着两串螃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等着他回来。 这人真是,明明跟他说好了不要乱走,怎的还是不见踪影。 元瑾等了一会儿,有些不高兴了。 大热天的,她提的螃蟹也活不了多久。 她想起陈先生还常去另一个院子中散步,便准备去找找看。 谁知她沿着小路走到那院子门口,却发现有两个带刀侍卫守在那里,侍卫一看到她,便十分警觉地问:“你是什么人?” 元瑾皱眉,怎么会有侍卫在这里! 她正想转身离开,后颈却突然被人悄无声息地砍了一个手刀,顿时身体绵软地瘫倒下来。 外面蝉声聒噪,朱槙正在屋中和定国公薛让商量事情。有人在外跪地禀报:“殿下,外面有人鬼鬼祟祟走动,属下已经将人抓住了。” 自上次刺杀的事情之后,为了殿下的安全,崇善寺的守卫比以前多了三倍不止。 朱槙淡淡道:“有探子,你们抓去审问就是了,来问我做什么。” 那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个不大的姑娘,倒也不知是不是探子。” 听到是个不大的姑娘,朱槙皱了皱眉。 难道是元瑾来了,他本想和定国公说了事情再去,没想到她今天居然来得挺早。 他立刻往外走,脸色有些不好看:“她人在哪儿?” 他身边新调来一批侍卫,还没见过元瑾,自然不知道要放行。竟然还把她当成探子抓起来了。 那人见殿下突然慎重起来,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此人殿下似乎还挺看重的啊……他的语气就有些磕巴:“……小的给她绑了手,正放在外面。” 朱槙跨出门出去,果然看到他们把元瑾放在地上,手被绳索帮着。 他半蹲将她的绳索解开,只见她细嫩的手腕上已经勒出了红痕。这般睡在地上如何是好,朱槙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打横抱起来。小姑娘小小软软的一团,衣带垂落在他的手上,轻若无物,她在他怀里,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甜香味。 她缩进他怀里时,还无意识地乖巧蹭了蹭他的胸膛。雪白精致的小脸蛋,像只小猫般柔软。 第29节 朱槙突然感觉到了,所谓的软玉温香在怀的酥软。他如苦行僧一般过了这么些年,竟突然有了一种想要什么东西的感觉。 如此姣美,如此温软。但她醒的时候,又像小老虎般张牙舞爪,甚至还会想保护他,虽然是自不量力。 朱槙看着她白皙清嫩的面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最近,被这小姑娘影响情绪得越来越多,竟还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是那种喜欢信任别人的人。他喜欢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情爱。 朱槙将她抱进厢房,放在罗汉床上。 他走出来后问:“方才是谁伤的她?” 侍卫中有个人跪下,“殿下,是卑职……” 朱槙便淡淡道:“去领三十军棍罚。” 定国公薛让在屋内听到了经过,只是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侍卫们说的那个小姑娘了。 他还真的有点好奇,殿下住在寺庙,又忙于战事,他还以为他是不近女色的。没想到是自己养了朵小娇花。果然男人啊,心里总还是有那么点事的。他以前还担心殿下正当壮年,精力充沛,没个女子在旁伺候终究是不好。 倒是不知道那姑娘长什么模样,竟连殿下都如此疼惜,手下误伤了还要领罚。 定国公笑道:“殿下,我是不是打扰您了?” 朱槙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厮心里又在冒坏水了。 “一个小姑娘罢了。”朱槙道。 定国公仍然笑着说:“小姑娘才生嫩可人呢,您看裴大人平日这般正经吧,还是总对我旁家的一个小姑娘另眼相看,我问他要不要娶来做妾,养在身边岂不是好,他偏偏还不答应。” 朱槙对这种手下的风流韵事并不关心,但定国公这般说话口吻,却让他叮嘱了一句:“你这口无遮拦的个性,进了京城可要改改!” 定国公应是,也不敢玩笑开太过。毕竟可是靖王殿下。不久就带着人退下了。 元瑾醒来的时候,闻到屋子里传来阵阵螃蟹的香味。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陈先生的躺椅上,他在一边看书,桌上摆着煮好的螃蟹,切了一碟细细的嫩姜丝,一小壶香醋,汤的一壶黄酒,这些都是用来配螃蟹的。 元瑾却觉得后颈阵阵生疼,揉了揉,想起方才的事。 朱槙见她的动作,就问她:“头疼?” 元瑾没有说话。 朱槙就放下书看着她,笑了笑问:“生气了?” 元瑾才忍不住问:“不是说好了今日等我,您究竟去哪儿了?” 朱槙道:“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出去转了两圈,回来看到你竟被两个陌生侍卫扣下了。便跟他们说你是来找我的,就把你抱回来了。” 他把煮好的螃蟹推到她面前。“来,吃吧,你带来的。” 元瑾摇了摇头,她现在才不想吃。 她看着门外拉长的日光,又想到了那天藏经阁中发生的事,他惊人的身手和杀人如麻的那种漠然,又想到今天遇到的两个侍卫。 “先生,您当真是个普通幕僚?”她突然问他。 朱槙沉默了片刻,小姑娘不喜欢别人骗她,他也想过是不是要告诉她真实身份。但正是因出了那天的事,朱槙反倒要继续瞒着她。如今他身边危机四伏,很难说清楚有哪些政治势力在博弈,京城中有太多人盯着他了。 知道得太多,介入太深,对她并不好。 她可不像他,身边随时有精兵和暗卫守护。 “我并非普通幕僚。”朱槙坦言说,“我曾经上过战场,也杀过很多人。只是过去的很多事,现在也只是过去罢了。”他微微一顿,“你只需知道,我绝不会害你就是了。”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是非常平和的。他的过去像一个个深深的谜团,纠缠着这个人长成这样的骨血,这样的气质。每一部分都相互交融,复杂难分。人的过去便都是如此,无论是疼痛或是喜悦,都是你的骨血肉。 他住在这寺庙中,深居简出,清贫安宁,若不是经历过很多世事的人,应该也做不到这样宁静生活吧。 元瑾就问:“先生似乎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 朱槙就笑了笑,看她认真地看着自己,就轻轻说:“人不是,总会经历不好的事的吗。” 元瑾也曾说过这句话。人总会经历不好的事的。没有谁更特别。 所谓众生皆苦。 朱槙看她的表情突然沉寂下去,就喝茶笑了笑:“你还小,以后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他拿了一只蟹,拆了蟹腿递给她。“吃吧,凉了便不能吃了。” 元瑾接了蟹腿,看到他开始拆蟹盖了,才回过神来问他:“你给我吃腿,自己吃黄?” 朱槙却道:“蟹黄性寒,你是姑娘家,应该少吃一些。” 元瑾却将他手中的螃蟹夺了过来,朱槙有些错愕,问她:“你的螃蟹,不是带来给我吃的吗?” “方才等你半天,我后悔了。”元瑾把蟹腿蟹黄都归成自己的,笑道,“先生喝些黄酒就罢了。” 朱槙也笑,伸手便来夺。 元瑾想藏到身后,却很快被他按住手,几乎是搂在怀里,然后夺走了她手里的螃蟹。 男女之间的体力相差太大,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个身手极好的精壮男性。元瑾被他按住便不能动,脸色一红,但他已经拿到螃蟹坐了回去,还笑她:“你这点力气,还是不要从男子手里抢东西的好。” 算了,本来就是带来给他吃的。元瑾也不在意,不过除了陈先生的身份问题,她还有别的事想问他。 那天藏经阁出事,婆子告诉他,后来靖王也到寺庙中来了。 陈先生既一直在寺庙中,又直面了那些刺客,应该会见过靖王吧。 她其实很想知道,陈先生是怎么看待靖王的。她自然是了解靖王的手段脾性,但那都是纸上空文,靖王本人是一次也没见过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很想了解这位导致一切发生的人。 元瑾就问他:“先生可知道靖王?” 朱槙正在吃螃蟹,被她问得猝不及防。 在山西,乃至天下,应该没有人不知道他吧。 于是朱槙就顿了顿说:“……知道一点吧。” 元瑾又问他:“那先生觉得靖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若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那真是太复杂了,骂他的赞誉他的,恨到想掘他祖坟的,感激到他到给他修功德祠的,实在是太多。 于是他说:“……应该是个好人吧。” 元瑾就笑了笑。靖王不会是一个好人,坐在这些位置上的人,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人。 “你问他做什么,你和靖王有什么过节不成?”朱槙也问她。 元瑾道:“昨日定国公府家寿宴,靖王殿下本说要来,我们一行人等了他一个时辰,他都没有出现。所以随便问问罢了。”她说,“一个坐拥山西、西北军权的藩王殿下,却是言而无信了。” 原来昨日定国公府办寿宴,她也去了。 朱槙向后仰靠在椅子上,笑了笑。前日她突然让人来传话,说今日要过来。他只能把今日的事挪到昨天处理。昨日自然不能去了。 那还不是因为她违约了。 “你似乎和定国公府很熟悉。”朱槙问道,“可是定国公府的旁系?” 微斜的金色夕阳下,他的脸英俊而平和。这几次他都尽心帮她,几乎可以算个依靠了,上次两人还差点同生共死,元瑾倒是没有这么防备他了。她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说,定国公府最近正在旁系里选世子。你几次来请我帮忙,应该就是为了你弟弟选世子吧?”朱槙继续说。 元瑾这时候便有些警觉了。 毕竟这选世子的事,实在是不得不慎重。 “你别担心,若我会告诉旁人,早便告诉了。”朱槙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姑娘以前毫无保留的信他,是因为他是个住在寺庙中,与世无争的落魄幕僚,若是听到他竟然知道这么多事,势必会犹豫起来。 其实他之前是没有仔细查她的背景,上次被刺杀之后,才让人把小姑娘的情况一一摸透了。 包括她有几房亲人,父母如何,家族如何。总的来说,元瑾活得挺艰难的。这争夺世子之事,虽然于他来说是小事,但对于一个小家族来说,的确是个改变命运的大好机会。 既然如此,他不妨帮她一次。 对元瑾来说是难如登天的事,但于他来说易如反掌。就算不论别的,光舆图那件事,他也会帮她这一回。 元瑾自然也是知道这个理的,她道:“也不是疑你,只是这世子争夺的事……大家机关算尽,我不得不小心。”她看了他一眼,“先生不会生气吧?” 靖王笑着摇了摇头。 “本来如此复杂的事,先生也不必知道,反而扰了你的清净。”元瑾就松了口气,笑了笑。 朱槙将另一只螃蟹递给她:“不提这些了,还是先吃螃蟹吧。” 元瑾便要去拿。 他却略微一拿高。 元瑾有些够不着,捞了几下捞不着,最后只能抓着他的手臂,从他手上取下螃蟹。还瞪了他一眼。 朱槙却笑笑,将自己方才剥好的螃蟹放到她面前:“吃这个吧,时辰不早了。” 元瑾看到夕阳西下,的确是不早了,她把那只螃蟹吃完,便准备要离去了。最后犹豫地看向陈先生。他坐在照进窗扇的夕阳当中,脸庞有种儒雅的英俊。 突然间觉得宛如一尊佛像,与岁月无争。让人一见便觉得释然。 元瑾突然问:“一直叫你先生,却不知你名字是什么?” 朱槙想了片刻,才告诉她:“我单名一个慎字。” 这也不算骗她,他字慎之,这是当年孝定太后亲自给他赐的字,他体会这个字用了十年。 陈慎,原来是这样的名字。“我知道了,那便先走了。”元瑾同他告了别,最后才道,“对了,你也不必帮我说话,你在定国公那里,本就不受重视了,不必因我招惹麻烦。” “好。”朱槙笑着答应了她。 朱槙面带微笑,直到看到她消失不见,他脸上的笑容才淡下来。 朱槙招手叫了下属进来,吩咐道:“去把薛让叫过来。”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27章 薛让在隔壁房中等了殿下一个多时辰, 才有人过来通传, 说殿下叫他过去。 第30节 茶都已经喝过两壶了, 他带着一肚子沉甸甸的水去见殿下。 朱槙坐在窗边,正单手倒茶。夕阳照着他的半身,俊挺的面容, 睫毛都覆上了毛茸茸的光晕, 衣着朴实无华。若不了解殿下, 一定觉得他性格平和无害,是个普通人。 朱槙一眼瞄了过来, 说:“来坐吧。” 薛让走过去,看到殿下伸出骨节分明均匀的手,把茶推到了他面前。“喝茶?” 让殿下给他倒茶, 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薛让心里一跳, 面上已露出笑容:“殿下您可饶了我吧, 方才灌两壶茶了!” 朱槙笑了笑, 就收回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我听说,你们府中似乎最近在选世子?” 薛让点头, 没想到他家中这点小事殿下竟也关心。 “殿下也知道,亡妻之后, 我本就没什么心思。”薛让笑容满面的脸上,稍微露出一丝疲态, “上次战场受伤, 若不是殿下相救, 恐怕我是连命都保不住的。不过也正好可以借此推脱了母亲,不再给我找妾室,最后便决定从旁支中选个孩子过继。” 朱槙嗯了声,又问:“人选中可有个人叫薛闻玉?” 薛让一时有些惊讶,殿下怎么会突然提起闻玉。 “这人的确是有的!”薛让道,“殿下可是认识他?” 朱槙却没有回答,只是喝了口茶抬头说:“你觉得选他如何。” 薛让一怔,立刻回过神来,原来殿下是想让他定薛闻玉! 这是为何,殿下向来是不管他们的家事的! 当然殿下开口了,他就不会拒绝。别说在这山西,殿下的话犹如圣旨。更何况殿下对他恩重如山,还曾救过他的性命,他自然不会拒绝。 “这是自然的,既然殿下开口,那便是他了。”薛让道,“本来我也是满意于他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哪来这般荣幸,能入殿下的眼?” 朱槙笑了笑说:“旁的你就别问了,定下这人就好。我近日会离开一阵子,你不必来寺庙里找我。” 在定国公充满狐疑地走了之后,朱槙望向窗外沉寂的夕阳。 她既费尽力气想她弟弟入选世子之位,他帮她一次就是了。 他年少的时候,第一个看重的人是孝定太后,可孝定太后年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随后他回到母亲身边,那时候他对母亲的感情,还是陌生而憧憬的,母亲嘛,总是和旁人是不一样的。可是淑贵妃眼中只有皇兄,从小都是如是教导他:“你哥哥是太子,位置凶险。槙儿一定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帮着皇兄。”皇兄有个头疼脑热,淑贵妃都心疼得不得了,他高烧得差点死了,淑贵妃都不知道,还是当时太妃来看他才发现的。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他对人性就充满了不信任,他本也不想信任任何人,虽然表面上他仍然笑眯眯的,对一切人事都很和气。其实内心冷酷而戒备。后来陆续发生的一些事,也只是加重了这样的认定而已。 但是她依赖他,信任他。没有靖王这层身份,她接近他没有复杂的目的,只是纯粹的喜怒哀乐。 并且,她还想保护他。 这些年,再没有人想保护他。 朱槙知道,他对元瑾的心思已经太多了。 但是他不喜欢再如年少一般,对什么人太过在意。并且这是真的在意,牵动心神。 他希望自己能在帮了她最后这一次后,就此重回靖王的身份,不应再这样演戏下去了。 她毕竟,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若真的在他身边留下来,应该会见识到他很多可怖的一面吧。因为从本质来说,他也许,真的不算是个良善的人。 小姑娘的弟弟既然选为了世子,她应该从此有定国公庇护,想必也生活无碍的。那他也尽可放心,便不去扰乱她的生活了。 朱槙低垂下眼,继续喝茶。 希望如此吧。 *** 薛让回府后,立刻就去了老夫人那里,将靖王所说的事情告诉了她。 老夫人遽然一惊,又平复了片刻才说:“殿下钦点薛闻玉,可是因赏识他的缘故?只是薛闻玉能在哪里见过殿下?” “这却是不知道了。”薛让说,“不过既然是殿下钦点,那自然就是他了。” 老夫人颔首:“本来我也喜欢闻玉这孩子,上次宴席里薛家和卫家的那几个去喝酒,只有闻玉去练骑射了。这孩子沉得下心的,知道那些刁钻诡计都是虚的,唯有好好认真才是好的。况且他天赋异禀,年龄不大不小,倒当真没比他更合适的。” 薛让也觉得如此,跟老夫人商量:“若不明日告诉他们?” 老夫人摇了摇头:“殿下既然说了,那你不妨今晚就派了人去告诉薛家吧。明儿个大家来,闻玉就直接是咱们府的世子了。” 薛让有点踌躇:“娘,是不是太快了?” “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老夫人笑道,“既定下了便去说罢,也免得怠慢了殿下的那一番话。” 一想到闻玉成为自家的世子,薛让倒也高兴。薛闻玉能给人一种极有天分,很沉得住气的感觉。自己生,也未必能生出个有这般天分的。他叫了府中大管事薛平过来,将这事吩咐了他。“你去薛府传话,就说我们已经选定了闻玉。” 薛平问:“便是薛府的四少爷?” 薛让听了就笑笑:“正是的,以后可是咱们府上的世子爷了。你叫上几个小厮,搬几匹上等的布料、玉料的,赶紧去吧!” 薛平很快应了喏,他们也是喜欢闻玉少爷的,不说别的,他出身不高,平日对他们这些下人们都格外的客气,怎么叫人不喜欢。他亲自带人去挑了上好的布料玉料,几担子挑着,系上红绸子往薛家去了。 薛家那边很快有人看到了定国公府的动静,飞快地就有人跑去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国公府的人朝咱们这儿来了!” 薛老太太本是在看绣样的,不紧不慢道:“慌什么,又不是没来过。是来给老夫人传话的?”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是,抬了好些东西过来,似乎是世子人选出来了!” 薛老太太才一愣,随后抓了那人过来问话:“世子人选……怎的这么突然,你确定没看错?” “没看错,千真万确!那担子上还系着红绸子呢。便是送开门礼的!”小厮道。 薛老太太面上出现掩饰不住的喜色,叫人扶她起来:“快把大房的叫起来,去门口迎接!”出了人选,老太太自然就觉得是她最为看重的长孙薛云海。 她忙着整理衣裳,又说,“再吩咐厨房备下酒席,人家来得匆忙,定还没有吃晚膳呢!” 下人们一应的全去了。 大房最快得到消息,周氏三步并两步去儿子书房,满面笑容地告诉他这件喜事:“你赶紧出来,随我去前厅。世子的人选出来了,国公府的人正往咱们家来!” 薛云海还有些疑惑:“当真?这不是还有三个人选吗。国公府现在就来人了?” 周氏道:“那卫衡都淘汰了,凭着卫襄和薛闻玉两个,如何能跟你比。娘思量着,正是因为卫衡淘汰了,国公爷才想立刻定下你呢!也免得夜长梦多,再出什么岔子。” 薛云海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脚下轻飘飘的。 周氏又道:“我的儿,你还不快些,这样的大喜事!” 薛云海才镇定了心神,的确也是如此,卫衡都淘汰了,不是他难道还有旁人吗。他整理了衣裳迈步出去,周氏赶紧叫婆子跟上他去换衣裳,一时乐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跟丫头说:“叫账房先生先写封信,告诉大老爷这件喜事!” 因这事来得突然,老太太都没通知另外几房,领着周氏和焕然一新的薛云海、薛元珍二人去了正堂等定国公府的大管事来。 大管事进薛府的时候穿了件暗红长袍,面带笑容,手里拎着几个盒子。对薛老太太拱手:“恭喜老太太,国公爷叫我来传话,选了您家孙儿做定国公府世子,还请少爷出来一见!” 薛老太太笑容满脸,立刻带着薛云海向前一步:“云海在这儿,恭候大管事多时了!” 大管事抬头看到薛云海,笑容略微一僵。 怎的只叫出来这个少爷! 这薛家可真是,分明是两个孙儿入选,却只叫了一个出来见人。是觉得另一个拿不出手不成? 他又拱手一笑:“却不是这个位呢,不知道四少爷闻玉现在何处?” 薛老太太笑容一僵。 他竟然是来找薛闻玉的! 紧接着周氏薛云海等人的笑容消失了。 薛老太太立刻问:“国公爷选的,难道是薛闻玉?” 大管事道:“正是四少爷。既四少爷不在此处,可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我去传话便是了。” 薛老太太虽完全被这个事情冲击了注意力,却又很快回过神来:“既是闻玉,哪里劳烦大管事去找他,我将他叫来也就是了!”说着吩咐下人,“去把四少爷叫过来!” “老太太。”大管事立刻阻止了下人,又笑道,“虽说闻玉少爷还是您府上的四少爷。但日后却是我国公府上的世子爷,我这做下人的,怎有让世子爷出来见我的道理,岂不是坏了规矩。该我去见他才是!” 薛老太太面色一僵。这大管事分明是在提醒她,如今薛闻玉已经是选为了定国公府世子爷,便容不得她们怠慢了。她强颜欢笑道:“那我给管事带路便是,你这边请。” 四房正和往常一样,这个点在吃饭。却是杏儿从外面跑进来。小脸通红,跑得气喘吁吁道:“四娘子,四娘子。定国公府……来人了!说……说……” 元瑾正给闻玉夹菜,道:“说什么了?你别急。” 杏儿终于把那口气吐出来了:“说世子爷人选已经出来了,选了咱们四少爷!” 崔氏咣的一声打泼了一碗汤。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后问:“这怎么可能,你没听错?” “千真万确,老夫人让人过来先传个话。叫咱们准备着!” 元瑾也失神了片刻,筷子都忘了下。还是闻玉给元瑾碗里夹了一筷子鸡丝:“姐姐吃。” “还吃什么饭,快赶紧起来!”崔氏赶紧拉起闻玉,还是问传话的,“当真没错?国公爷选了闻玉?” 不怪她再三确认,谁都觉得最后入选的会是薛云海,怎么突然变成了薛闻玉呢! 杏儿再次点头:“真的真的,我的太太,您看咱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了?” 崔氏其实仍然没反应过来,但是她点点头,仔细瞧他衣着是否得体。“我看应该给他换件新衣裳。”她理了理闻玉这件棉袍,“这衣裳也太不好看了!” 薛闻玉嘴角微动,他长这么大,崔氏从来没关系过他穿什么。 这样突然来一下,实在是太诡异了。 元瑾也站了起来,眼下的确是要赶紧准备,人家可马上就要上门了。她走过来把闻玉拉到自己身边,让崔氏给闻玉捯饬衣裳,那还是算了吧。她说:“衣裳来不及换了,给闻玉打盆水来洗把脸吧,总不能灰头土脸的去见人。” 元瑾拉着闻玉往外走,过门的时候却被门槛绊到,差点摔了一跤,还是闻玉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 “姐姐当心门槛!” 屋内小丫头们俱捂了嘴笑,四娘子看着一向老成,没想也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元瑾咳嗽一声,叫丫头打了水来。 她的确是有些失态了。 这并不仅仅因为闻玉将要成为世子,而是她不必困在这样的地方,也不会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庶房娘子。将来闻玉也许会成为定国公,也许她们都会去京城。她便能因此重回那个地方,说不定还能……为太后和父亲报仇。 她们自然都不懂她的激动。 不懂她困在囹圄之中,突然得到生机和豁口的感觉。 元瑾恢复了冷静,带了闻玉去见定国公府大管事。而崔氏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几圈。 薛青山还在衙门里没回来。 她决定立刻派个人去将他叫回来。 第31节 这么重要事都发生了,还处理什么公事! 闻玉去见了大管事,他倒是沉得住气,和大管事说话的态度也是和煦有礼,不卑不亢。这叫大管事暗中赞赏,国公爷这人当真没选错。他放了礼,叮嘱闻玉:“四少爷明日来国公爷,先拜见老夫人和国公爷,择了好日子,真正记入族谱。” 闻玉颔首应下,老太太便叫正好来的姜氏,领大管事等人去宴息处吃晚饭。 薛老太太回头看了闻玉一眼。 居然选中的不是当初她料想的大孙儿,而是薛闻玉! 她心里自然是更属意薛云海,他是嫡出的,毕竟是她的血亲。而四房这个孩子,与她之间十分陌生。说难听些,薛老太太并不觉得四房这孩子能在她的控制之中。但既然结果都已经出来了,她也没有办法。 薛府之中,得知入选的是薛闻玉,各房的反应也都不同。 姜氏得知了消息,自然是早早地送了四房的礼。 她自然高兴了,押对了宝高兴不说,大房二房都吃瘪了,她心里非常的痛快。 她甚至和崔氏相谈甚欢,讨论起了定国公府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的。准备给薛闻玉多出点主意,好让他日后应对得体。 而二房里则是十分低迷。 今儿在沈氏请了媒人去卫家说项后,卫家已经传过来话了,他们家认为卫衡是被薛家算计,所以才和元珊失了清白。不愿意卫衡娶薛元珊为妻。任由媒人怎么说,人家卫夫人就是眼皮子都不动一下。只有一句话,想嫁进来可以,但也只能是个妾,正妻是休想的。听到这样的话,差点把沈氏的鼻子气歪了。 她女儿大小是个嫡出,怎能与人做妾! 本还指望若是大房得了这个世子,能帮她女儿薛元珊说项,嫁入卫家。如今押错了宝,自然是没这个可能了。 薛元珊当即就扑到被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心高气傲,如何能去做妾! 沈氏拍着女儿的背安慰,急得嘴角起泡,却没有半点法子。 原惦记人家卫家的富贵,如今只能做妾,自然是不愿意的。但薛元珊若不嫁卫衡,也没有旁人会要她了。 而大房一行人回了屋中,没有人说话,一切都静得可怕。 直到周氏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桌上的整套斗彩茶具,扫到地上摔得粉碎,才打破了沉默! 薛云海脸色发白,嘴唇几度开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元珍抓住了母亲的手:“娘,您先别生气。咱们仔细合计,是不是那大管事传错了话。怎的会不是哥哥呢!那四房的傻子,凭什么和哥哥比!” 周氏叹气,她何尝不希望是如此:“既是定国公的大管事来传话,怎会出错!” 薛元珍原还抱着一丝妄想,听到这里方知妄想也没有了,她也忍不住眼眶红了。“那这世子的位置,小姐的位置,就全是四房的了?” 她如何能甘心!她才是这薛家一等一的嫡女,薛元瑾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跟她抢! 薛云海也有些颓然:“妹妹,既是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认命了……” “不……”周氏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光,她看向了薛元珍,“你哥哥是的确没有法子了,但是你未必没有!” 薛元珍一愣,不明白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周氏站了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突然定住步子:“你出生比薛元瑾好,又是你祖母亲生的孙女,她又一贯的疼你,若是她肯出面!这事未必不能成。你一会儿就去你祖母哪里,好生哭诉哭诉你哥哥这事,她不会坐视不理的……” 薛元珍听到这里,已经是心中狂跳,手心冒汗。她沉思片刻后点点头:“女儿明白了!” *** 这一天的闹腾过去,姜氏才带着元珠她们离开。薛锦玉挂在崔氏的胳膊上也昏昏欲睡。 元瑾才终于能坐下来,和闻玉说几句话。 “这次入选,倒是有些蹊跷。”元瑾道,“我倒是不怀疑你会被选中,只是怎的这么突然。倘若定国公早已做好了打算,那昨日就该说了,为何今天拖到晚上,才派人来告诉我们一声。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薛闻玉双肘垫着下巴,看着她:“我以为,姐姐会很高兴。” 元瑾笑了:“我自然高兴了,不仅是为我高兴,也是为你高兴。”她说,“你这般好的天分,若只是个庶子,实在是可惜了。” 只是这个疑虑还是存在她心中。 薛闻玉才笑了笑道:“你高兴便好,我是怎么选上的,并不重要。” 闻玉说的倒也是,只要能选上就是了。 这时候,薛老太太的丫头来传话了,请她过去一趟。 闻玉皱眉:“已经这么晚了,她找你去做什么?” 元瑾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不过左不过是闻玉入选的事。她让闻玉好生睡觉。这几月他实在是累着了。幸好一切都是值得的,虽还没有正式记入族谱,但人选已经确定是他了。 她带了柳儿跟着,挑了盏灯笼,一路走到了老太太的住处。看到前面隐约的走过来两个人,柳儿将灯笼挑高了一点,一看却是薛元珍和她的贴身丫头青蕊。 薛元珍看了她一眼,元瑾就笑道:“二姐。” “四妹妹。”薛元珍柔声地喊了她,两人便这样过去了。 柳儿纳闷道:“怎的这么晚了她还过来,难道也是老太太叫过来的?” 元瑾摇头,前面丫头已经给她挑了竹帘,让她进去了。 屋内点着几盏蜡烛,将里头照得明晃晃的。这似乎是薛老太太的习惯,她总是喜欢周围很明亮。 元瑾屈身行礼:“祖母,您找我?” 薛老太太盘坐在炕床上,手里盘着一串翠绿的翡翠珠子,映着琉璃盏中透出的烛光,她面色沉静。 “找你过来,是想和你说说闻玉的事。”薛老太太指了旁边的软垫,“来坐吧。” 元瑾坐下后笑了笑:“闻玉这次入选的确突然,幸而他这几月的辛苦没白费,我也算是没辜负了他的天分,好歹助他选上了。您想同我说什么?”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嘴唇微微一抿。其实这次薛闻玉的入选当中,有太多薛元瑾的功劳。若不是有薛元瑾,薛闻玉单凭自己,是绝对走不到今天的。她平日为这个弟弟多么劳心劳力,她都知道。不然光四房那几个吃白饭的,能成什么事! 但方才元珍来找过她,抱着她委屈地哭了一场。说她哥哥如此这般努力,仍是落选了,她实在是伤心。 薛元珍是她最为疼爱的孙女,当初还亲自养过几年的,薛老太太如何能不心疼。这亲生的,和收养的,始终还是有差别的。 她最后摸着元珍的头告诉她,她会帮她解决的,让她不要担心。 而且薛老太太还有一些自己的顾虑。 四房非她所出,虽然薛青山对她一向孝顺,对几个哥哥也很尽心。但难免薛元瑾心太大,且薛闻玉除了听他这姐姐的话,旁人的话是一概不听的。倘若两姐弟入选了,薛老太太并不肯定她们能是听她的话。 她放下了翡翠珠子说:“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同意薛闻玉入选时。曾告诉你,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元瑾思忖,当时薛老太太的确说过这话,她觉得无非是让闻玉入选后要听她话之类的,便答应了。她点头:“这我自然是记得的。“薛老太太叹气:“当初闻玉心智还不正常,同别人正常的说话交流都做不到,但我也没有驳斥了你们,不许你们去。可是如此?” 她为何提了这个?元瑾道:“这都是祖母的恩情,孙女自然是记得的。” “如此你都记得,那便是好的了。”薛老太太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她:“倘若现在我想让你履行这个承诺了,你可不会反悔?” 元瑾依旧笑道:“您先提就是了,我是您孙女,有何不好说的。” 薛老太太才嘴角一撩,盯着薛元瑾慢慢说:“我现在想让你,退出定国公府小姐的位置。把这个机会让给元珍。”她的语气微微一顿,“你可答应?” 元瑾听到这里,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28章 “祖母。”元瑾站了起来, 这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平淡了,纵然心里猛地一惊, 没有料到薛老太太竟如此直接的提出了这般无礼的要求。但她也很快的镇静了下来。 “可国公府这次选世子,本就说是以亲姐妹进入侯府。我为弟弟选世子的事,也忙前忙后三个月。祖母若这样就要我让出名额, 我怕是不会同意的。除此以外的其他的要求, 祖母尽管再提就是了。” 薛老太太道:“我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当初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难不成如今你要出尔反尔?更何况若不是我与老夫人这层关系,你弟弟也选不上这个世子, 我提这个要求, 纵然对你来说是不公平, 但却是合理的。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以后我自会给你寻摸一门好亲事,以薛家嫡出嫡女的身份出嫁。” 元瑾听到这里冷笑,薛老太太当真是打得一把好算盘!竟想以薛府嫡女的身份, 跟她换定国公府小姐的位置,还跟她说合理! 当初她虽然答应了薛老太太一个条件,但也需得是合理的条件。这般将她摒弃在外,弃之如敝履, 要将这成果全给她的亲孙女的条件。 当真是偏心至极! 她抬头继续道:“虽说是有祖母这层关系在里头, 但在闻玉竞选的过程中, 祖母您多关照的是大哥, 万事都以大哥为先。四房本就是庶出, 若不是我辛苦支撑,不是三伯母无私相助,恐怕闻玉根本不能坚持到今日!我只想问祖母,在这之中,您可出了什么力,元珍姐姐可出了什么力?现在要为元珍讨这个位置。您可觉得合乎情理?” 薛老太太的面容如菩萨一般的宁静。她看向薛元瑾。 其实元瑾比自己想的还要冷静得多,她本来以为,薛元瑾会更生气乃至愤怒。果然四房这两个孩子都不是一般人。平白被人夺去荣华富贵,没有人会不生气的,她竟然还能忍得住! “我是你们的祖母,这事,自然是我说了算。”薛老太太道,“若没我的同意,恐怕,定国公府也是不能收闻玉做继子的吧?” 这便是□□裸的威胁了。 毕竟薛老太太才是当家祖母。没有薛老太太的同意,薛闻玉的确出不了薛家,无法成为继子。 薛元瑾深深的吸了口气。 看来老太太是铁了心了!她知道她决不会让闻玉放弃世子之位,毕竟已经为此努力了这么久。 “你先回去睡吧,今儿天也晚了。”薛老太太道,“明儿你带闻玉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同意了。” 元瑾嘴唇一抿,甚至都没有同她告别,屈身就离开了。 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解决,薛老太太这一招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大房是她的血亲,薛元珍是她最为疼爱的孙女,她自然会为薛元珍考虑。除此之外,恐怕她还怕她和薛闻玉不在她的控制之内,即便是做了定国公府的世子小姐,也不会对她,甚至对她另几房亲儿子好。 所以,让她把位置给薛元珍,是她必然会做出的决定。 而她呢,努力了这么久,却面临一切成为泡影的局面。 绝不会如此的,她要仔细思索该怎么办! 元瑾回到屋中时,薛青山正好从衙门回来。本还沉浸在闻玉入选的喜悦中,就听元瑾说了这件事。 崔氏大怒:“这黑心老太婆,紧着为她亲孙女打算!实在是太过分!” 闻玉语气冰冷:“姐姐若不去,我也不会去的。” 元瑾轻按住他的肩膀道:“闻玉不可任性行事,即便最后我没能去,你也一定要去,否则你的这些辛苦不都白费了吗。” 薛青山坐在旁边一直沉默,拳头紧紧捏起,脸色十分难看。 他突然一语不发地往外走。 元瑾立刻拦他:“父亲,您这是……” “我去说。”薛青山道,“这么多年,我们四房没对不起她的时候,我为薛家付出太多,以至于你们都不能如其他三房过得好。如今你是凭了自己争取了这样的机会,她却要凭空夺去!我是你父亲,决不能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他说完径直地往外走,元瑾一怔,没想到自己这包子父亲还有为她出头的一天! 第32节 她怕他太过冲动,立刻跟了上去。 崔氏还从未见过薛青山这样生气。他在家里一直如老好人般,嫡母和兄长说什么他都不会反对,现在竟然也会生气愤怒了。她连忙叮嘱翠冷看护好锦玉,也带着闻玉一起赶了过去。 薛老太太正准备睡下,就听到丫头通传说四老爷求见。 薛老太太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并不想见,就淡淡道:“就说天色晚了,不见。” 她刚说完,就听到门扇被撞开的声音:“儿子一定要求见!” 她叹了口气,叫婆子给她披了件外衣走了出去。只见薛青山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说:“今日之事,儿子不服气!” 薛老太太坐下拢了拢衣服,对这个一向言听计从的儿子这般不听话,感到很不舒服,她说:“你深夜闯进来,连个安也不清,却径直冲我这老太婆发火。我倒不知是谁不服气了。” 薛青山却神色漠然道:“倘若您还是往日那个嫡母,儿子倒是愿意跪下给您请安。只是今天这事——是您要夺走元瑾辛苦得来的东西,白白送给元珍,我是在没办法给您请这个安!” 薛老太太听到他的语气如此的忤逆,她也被激起了怒气,陡然提高了声音:“就凭我是你们的嫡母,供养你们长这般大。这点吩咐,难道你们还听不得了?” 薛青山听到这里更加愤怒,往日的不满顷刻间都堵塞在心口需要宣泄,忍不住冷笑说:“供养?您除了给我口饭吃让我长大,什么时候供养过我?当年我的文章被二哥偷走,您明明知道了,却没有指责他一句!大哥让我替他处理庶务,他好专心读书。您告诉我说,日后大哥高中,必定有数不清的好处给我,叫我安心帮家中的忙!现在我只是个苑马寺的小官,大哥二哥倒是在外做官。我还想问问你,供养从何谈起!大哥二哥是给我过一粒米,还是分过我一片布了!我为这个家做的事,你们什么时候感恩过!什么时候在意过!” “这都罢了,现在元瑾凭自己的能力得到了这个位置,你还要夺去,再送给大哥的女儿。我倒是想问问母亲,我们四房,也不是欠你们的。凭什么什么好东西都要让给他们!” 薛老太太本来还沉得住气,听到这四儿子如此的不客气,也是气得发抖。“你大哥哪里没曾帮你,你这苑马寺的位置,不就是他帮你谋求的吗!” 薛青山更是冷笑:“谋求?母亲,他给我谋求了个养马的位置,难道我还要对他千恩万谢不成!若这就是大哥的回报,那这回报我还真是承受不起!” 元瑾在外听到这里,已然咋舌。父亲竟然和薛老太太撕起来了! 这怨怼都是积少成多的,眼下是一次性爆发了! 崔氏在旁往里面张望,紧张地握住了元瑾的手:“我的天,你爹今儿胆子太大。”她咽了口吐沫,“恐怕今儿晚上大家别想睡了!” 而堂屋里,薛老太太已经气得站了起来:“你这是忤逆不孝!今儿这事就这般决定了,你便是再说都没有用。给我退下去!” 薛青山却漠然地看着薛老太太,他站着一动不动,只是道:“我不会退下。” “你不退下,我便要请家法了!” “您也不必请家法。”薛青山道,“您今儿要是非坚持如此。那儿子也只好不孝,请求分家了。” “你!”薛老太太当真没料到这言听计从的薛青山有如此反骨的时候,她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提分家,那便是不孝!你以为你分了家,便能不受我管,让闻玉和元瑾入定国公府了?我告诉你,没有我这老婆子在,你们也休想踏入定国公府!” “所以,只有请您改变主意了。”薛青山道,“分家是大不孝,儿子自然也知道。但您若是要逼儿子走这条路,我也没有办法!” 若是父母尚在,儿子私自提分家,就是大不孝。本朝自古以来以孝道治天下,若是有了大不孝的名声,在官场就很难有所进益了。而且薛青山还真的摸不准,若是和老太太真的闹僵,定国公府会不会对他们家有所非词,最后影响到两个孩子入选。 所以,他也只是以这点来威胁老太太。 薛老太太气得倒在椅子上直喘气,她还一直没发现。这四儿子也是块难啃的骨头。她原本以为以四房的懦弱,她提出来了,四房应该会立即答应了才是。 薛青山若真的要分家,她只能从孝道上指责他,还真不能对他做什么! 更何况,两人这样闹下去,一个不好也是鱼死网破的结局。薛青山也是知道这点,所以在反而威胁她。 老太太这边动静弄得这样大,甚至连分家的话都说出来了,其他几房自然也都知道了。眼下都纷纷穿衣裳围到堂屋来。但老太太不许任何人进去。 周氏姗姗来迟,崔氏瞪了一眼周氏,周氏则仿佛没看到的样子。 元瑾站在崔氏后面,却看也不看薛元珍。 直到里面走出来薛老太太的贴身丫头传话:“……老太太请四娘子进来说话。” 崔氏紧张起来,为何只要元瑾进去。她看向元瑾,元瑾则安慰地轻轻点头,叫她安心。随后走了进去。 屋内烛火跳动,薛老太太和薛青山都坐在椅子上,却仿佛是已经耗尽了力气。只是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还依稀能感觉方才的争执。薛元瑾站在原地,老太太方叹了口气:“方才你父亲和我说过了,你可听到了?” 元瑾自然也听到了,父亲以分家来威胁薛老太太,薛老太太仍然不改口,两个人差点干架。 “祖母容我说句实话。”元瑾淡淡道,“这番即便您成功让元珍姐姐去了。我那弟弟却是再倔强不过的性子,元珍姐姐能不能辅佐他是一说。日后弟弟成了世子,元珍姐姐一旦嫁出去,便和定国公府再无瓜葛。就是嫁了权贵门第,恐怕也没有人能支撑得起她的腰杆。” 要是没有定国公府撑腰,薛元珍在权贵世家就是纸糊的老虎,不堪一击! 薛老太太一怔,是她之前总觉得四房太软弱,如今看来,她们鱼死网破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不能的! 她决定把态度放软一些,先说:“其实我想抬举元珍是情理之中,却也未必没想到你。你弟弟若成了世子,你的身价自然也是和如今不同,到时候行婚论嫁,虽说不如元珍的身份一些,却也比现在好多了。总也还是公平的。更何况,当初我同意闻玉入选的理由,本就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如今我提出来,你们二人却这样不同意,不也是出尔反尔吗?” 看来老太太心如磐石,毫不放弃。是和父亲正是僵持住了。 薛元瑾又是冷笑。 如果不是她没把握,老太太对定国公老夫人有多大影响,她是决不会这样妥协的! 有没有定国公府小姐的名头,当然是大不一样的!老太太当她年少无知,所以才用这话来蒙她。 至于答应她一件事,也不该是这样无理的事。 但要是不妥协,当真闹到分家的地步,不孝就是一件大事,有了不孝的名声,父亲官场不好发展。更何况定国公府看到他们这般多事,说不定也会心生退意。定国公府突然定下闻玉本来就有些蹊跷,又来得太急,若是这样的机会因为争执白白没了,那才真是最可惜的事! 元瑾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祖母若当真执意如此,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元瑾突然道。 薛老太太看向她,她才继续说,“您可以劝说老夫人,将我和元珍二人都收为养女。若她也一并入选,倒也算我信守诺言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轻轻皱眉。“你这却是什么说法,定国公府是什么身份,岂能是说收养就收养的!” 元瑾继续道:“您稍安勿躁,且听我说来。定国公老夫人一则想有个孙女承欢膝下,安养晚年。又想和魏永侯府成一桩亲事。我则是年纪不大,还不到出嫁的时候。若是收养了我和元珍两个,一个出嫁,一个还能留在身边解闷。老夫人若是听了这个说法,自然会考虑一二。” 薛老太太听了之后沉思片刻,薛青山看向元瑾,欲言又止。 在薛青山看来,这不还是女儿受了委屈,本来说得好好的,魏永侯爷那桩亲事也是给定国公府小姐的。眼下若是收养了两个,薛元珍的家世年龄又比元瑾有优势,元瑾就没有这个份了,那不是白白浪费一桩好姻缘! 元瑾则对薛青山轻轻摇头,示意他不用说话。 别的人做这个小姐,主要目的大概就是想嫁顾珩。但她还真不是。 她甚至挺怕自己看到顾珩,会想抽他嘴巴子的。这样一说,虽然便宜了薛元珍,却也平息了这件事的冲突,让闻玉能顺利的当这个世子,也解决了魏永侯婚事的问题。一举多得,从理智来说,这是个极佳的办法。 薛老太太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问她:“你就这般确定,老夫人会同意不成?” 元瑾轻轻啧了声,薛老太太毕竟是小门户的人,还是不明白这些大家族真正在乎什么。她继续解释道:“您要想想,小姐不是世子,对于定国公府来说,世子只有一个,小姐却只是多个人吃饭的事,甚至小姐们出嫁了,还能巩固定国公府的人脉关系,他们又怎么会在意多出区区一人。”元瑾又道,“您只消明日去,对老夫人说一说这话,便知道行不行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也知道除了明天再去试试外别无他法。 否则,今儿真的闹得鱼死网破,对谁都不好。 她的神色微松,但再面对薛元瑾的时候,难免有自己做了坏人的感觉。就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便试试。如果不行再说别的。你们今儿也累坏了,就回去歇息吧。” 薛青山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一扯,嫡母果然就是嫡母,永远都比不得亲生的,他恐怕也得永远记住这个理了。 他们二人出来,薛老太太又叫了周氏和薛元珍进去合计。四房一行人先回家,却没有一开头的兴奋了。 他们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命数的事,从来都是波折无限。当真是不到上族谱的那一刻,都是说不定的。 *** 第二日,薛老太太亲自带着薛闻玉去定国公府,先拜会了定国公老夫人和定国公。 两人越看薛闻玉越是满意,薛让单独叫了闻玉去旁边说话。 薛老太太就在定国公老夫人旁坐下,笑道:“原以为还有半个月才选定,却不知国公爷竟这般快,第二日就选了闻玉!” 她的话语带试探。 老夫人自然不会将靖王殿下钦点的事讲出来。更何况,今日见了闻玉宠辱不惊,她的确更是满意。最为让她满意的,还是闻玉本身和薛家的羁绊不深,以后能更好的融入定国公府。 “闻玉天资聪慧,国公爷实在喜欢,我们思来想去就不如直接定下了。”老夫人笑道,“倒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你,国公爷接到了调令,任京卫指挥使,我们要举家搬往京城了。我想着,亲人分离毕竟不是好事,倒不如叫四房一起搬到京城,国公爷给薛青山寻摸一个小官做吧,留在太原也没什么出路。” 薛老太太听了,心中滋味十分复杂。定国公府竟打算将整个四房都带去京城。 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薛老太太似乎略微遗憾地叹了声气,才继续道:“我这有句话,也不知如何对你说。” 老夫人含笑说:“你我原就是姐妹,有什么不好说的。” 薛老太太才轻咳一声:“这原是为难了你的。你们本说是选一个小姐的,只是我们家嫡长女元珍,样样都出挑,我本觉得她是在适合不过的。但现在闻玉入选,自然是他的胞姐被选来,可怜元珍便失落了,她本是非常盼望,能常侍奉在你身边的。” 听到这里,老夫人笑容微敛。 “你这意思,莫不是想让元珍选来?”老夫人语气间有些迟疑,“只是这亲姐弟还是要更亲密,总不会不和睦。更何况一开始便说好的选男孩的亲姐妹来,元瑾也没什么错处,我总不能白白的换人……” 薛老太太听到这里老脸一红,知道老夫人是误会了,连连摆手:“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虽不是亲生的,却总归是嫡祖母,怎会不让她来!”她舒了口气说,“我是想着,如果定国公府能两个都收养了,你有两个姑娘在身前围绕,岂不是更好?” 老夫人听了薛老太太的话后,沉吟了片刻。 按理说,她定下了闻玉,小姐选定的自然应该是闻玉的胞姐元瑾。如今,薛老太太却来商议两人都入选。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她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一开始她喜欢的便是元瑾,不过卫衡那事她心里有点介怀。后来,薛元珍又出了上次那样的事,她还是觉得元瑾更好些。只是她心里也觉得可惜,元瑾似乎不得顾老夫人喜欢,恐怕和顾家的婚事会不成。 若是两个都收养呢? 平心而论,这两个女孩子都是不差的。元珍虽说心思深了点,但出身更好,极是温婉可人。元瑾虽出身太差,却有种旁人没有的淡定平静,心智更甚别人百倍。要是两个都选进来,不光能和魏永侯府结亲,还能留下一个多陪她两年。也是件大好事。 老夫人仔细思索,觉得这是件极好的事。 更何况,左不过是给薛老太太一个人情的事,毕竟没选她嫡出的。 “我左思右想着……”老夫人一边说,一边便看着薛老太太的神情有些紧张。 她才道:“觉得这主意是不错的。” 薛老太太才松了口气,笑道:“你满意便好!” 老夫人也是一笑,跟她说:“上次顾老夫人来的时候,极是喜欢元珍。倘若她成了定国公府小姐,去了京城。是很有可能和魏永侯府说亲。” 薛老太太早知道定国公府小姐是有可能嫁给魏永侯爷的事,却不知道顾老夫人是喜欢元珍的。顿时有些意外之喜:“当真?” 老夫人笑道:“这还有假!否则我为何同意得这么爽快。你家元珍岁数已到,进了定国公府,若是能有这样的姻缘也是好事。只是现在只过了顾老夫人这关。一切还要顾珩见了才能说,你也知道的,这样的世家里,父母之命,反倒没有当权者的话重要!若顾珩不同意,恐怕也没办法。” “我知道的,知道的!”薛老太太有些喜出望外。虽然老夫人这么说,她却没有太当回事。她的观念还是觉得,只要父母满意了,这婚事就成了一半了,更何况哪里会有男的不喜欢漂亮的,元珍长得又美,总会喜欢的。 随后薛老太太和老夫人商量了入族谱的日子,就满脸喜色地从定国公府回去了。 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把这事告诉了大房,大房自然是喜出望外。 这世子之位固然重要,但没了这个,元珍若能嫁给魏永侯爷,也是一桩妙事,毕竟那可是魏永侯爷,是能和定国公平起平坐的!到时候,她们也不会差四房什么了。 消息传过来时,姜氏正在和元瑾商量入京的事。 本来定国公府准备带四房去,但因元珍要去京城,而大老爷也在京城做官,故周氏也决定迁去京城。如此一来,薛老太太自然是要跟去了,姜氏不想留在山西和二房的人整天大眼瞪小眼的,而三伯父上任的地方是保定,离京城极近,她便也决定一起迁走。唯有二房,二老爷就在山西任职,现在还有薛元珊的事牵扯,不能迁去京城。 元珠她们从未出过远门,非常高兴,在一旁和云玺盘算着路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京城有多么繁华这样的事。 姜氏叹气:“说是你们二人都一起入选了,可和魏永侯爷的亲事,却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分明好处最大的就是这件事了,实在是亏了你。那薛元珍又做了什么……” 元瑾却无所谓,笑了一笑说:“这事不会这么容易的。” 第33节 薛元珍想嫁给顾珩? 当初她身为丹阳县主,京城顶尖的贵女,家世容貌万里挑一,可谓是冠盖满京华,唯她独风采。那顾珩又是怎么样的? 还不是当场悔亲,宁可去守城门吃沙子。 随后他反杀回京城,跟随靖王灭萧氏一门。 她,马上就要和这些人对上了。 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回到京城那个地方去。 元瑾瞬间有些感叹。那些曾经对不起她,现如今高高在上的人,应该都过得很好吧。 她还真是想看看,顾珩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件事要去做。 元瑾第二日去了寺庙,想去找陈幕僚。一则是告诉他自己弟弟入选的喜讯。二是跟他道别,毕竟她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京城了。 只是她到寺庙门口时,却看到院子门紧锁着,台阶上落了枯叶,疏落的阳光落在有些陈旧的木门上,似乎是很久没人来了。 元瑾有些失望,他……又出去了么? 她对陈先生还真的有些依赖,大概是因为他一直帮她,又保护她吧。除了太后外,这样的人再没有第二个了。而他又住在这寺庙中,就像是尊佛像一样。好像来拜拜他,一切的愿望都会实现。 元瑾在台阶上坐下来,想等等看他会不会回来。 不过她没有等到陈先生回来,却等到了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拾阶而来,他穿着月白袈裟,光脑袋,白色袈裟。是那天曾给她带路的那一个。 元瑾看到他过来,就站了起来,正好行了个佛礼问他:“小师父,你可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去哪儿了?” 小沙弥站定,也合十手道了声佛号,说:“先生外出有事,至于什么时候会回来,贫僧不知。” 元瑾听到这般话后沉默片刻,他这是不告而别了吗? 她本来是来告别的,却不想他竟然不在。也不知道陈先生会去哪里,她这一走,京城路途遥远,恐怕是很久都见不到了。 小沙弥看着她的神情片刻,又说:“不过先生临走前,给了贫僧一物。说要是看到你过来便给你。” 实际上,他已经等了五天了。 元瑾有些疑惑,陈先生能给她留什么东西。就看到小沙弥从袖中拿出一块不起眼的玉佩,这玉佩当真看不出任何异样,淡青色不透明的玉质,镂雕了一个‘慎’字,不过缠的璎珞流苏都是上好的丝线。这难道是他贴身的玉佩? 她接了过来打量,青莹莹的玉在她的微透的指尖转动。小沙弥就道:“先生曾说,若姑娘遇到危险,可以带着玉佩去找定国公帮忙。” 原是这个用处。怎么的,陈先生身为幕僚,还对定国公有恩不成?拿他的玉佩能怎么样。 那还是算了,何必给他添麻烦。 不过他也是一片好心,她就收下当做一个念想吧! 元瑾收起玉佩,谢过了小沙弥,才离开了寺庙。 小沙弥看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庑廊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看来……是不认识殿下的贴身玉佩啊。 不知道,这块玉佩能有多厉害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29章 去京城的准备已经做好了, 各房的物件装车,选了要带走的丫头婆子们,等入了族谱之后便可出发。 崔氏尤其喜气洋洋,她长这么大从未去过京城,对于京畿的繁荣十分向往, 已经和姜氏合计好京城时兴的铺子,去了便要逛一逛。元瑾虽自五岁后就长在京城, 不过她没出过紫禁城,用的东西也全是御用织造。对这些并不清楚, 听着崔氏和姜氏如数家珍, 觉得她们比自己更像京城人士。 薛青山去拜见了定国公薛让。而薛让觉得薛青山沉稳老实,倒也欣赏他, 准备安排他进工部做个主事。虽然仍只是正六品的官,但这可是有些实权的京官,是极大的提升了。薛青山很激动,发誓日后好生报答定国公。 而最近让薛老太太比较头痛的,大概就是薛元珊的事了。 薛元珊同卫衡失了清白, 卫衡却不愿意娶她。沈氏跟薛老太太闹了很多次,但薛老太太又能有什么办法,她又不是卫衡。只能拉下这张老脸,几次登门定国公府, 想请老夫人帮忙调解。 最后卫家终于勉强松了口, 倘若卫衡两年内没有合适的亲事, 就娶薛元珍做正妻, 否则也只能是贵妾罢了。 沈氏还不满意,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毕竟她也奈何不了卫家。 国公府选择了九月初六将他们记入族谱。 这天元瑾特地看着闻玉穿戴一新,替他整理了衣襟,问他:“闻玉自此就要是世子了,高兴吗?” 薛闻玉想了片刻,坦然道:“……似乎还没觉得。” 元瑾笑了笑:“你日后会感觉到的,小姐不同世子,你的身份才是真的,我和薛元珍都算不得什么。” 闻玉听后又思索,看着元瑾问她:“那姐姐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元瑾告诉他:“这是自然的。” 她即便有经纬之才,懂谋略争斗,但这些都是没有用的。普通人家里,女儿家就是应该相夫教子的,她毕竟已经不是县主了。很多事情,她都需要靠闻玉去实现。 闻玉露出些许释然的微笑:“这样就好。” 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那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他又告诉元瑾:“有件奇怪的事还忘了告诉你。那日国公爷同我谈话,问过我是否知道靖王殿下。”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国公爷为何问你这个?” 闻玉道:“这却不知了,我答说只是听说过,国公爷便没再问了。” 元瑾沉思,定国公这话问得蹊跷。闻玉能和靖王有什么联系? 不过已经到了出发的时候,容不得他们在思索这样的事了。 薛府去定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准备好,载着薛家的人一同去了定国公府。 姜氏带着一双子女看热闹,周氏带着穿着比往日更显华贵的薛元珍,还有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薛云海。卫家也来了卫襄和他母亲。 “你成了世子,日后可要提携我。”卫襄打趣薛闻玉说,落选世子这件事,似乎对他的心态没什么影响。 薛闻玉只是嘴角微扬。 他今天穿了件青色菖蒲纹杭绸直裰,衬得他玉树临风,典雅细致的白玉面容,眸如墨点。所谓翩翩佳公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元瑾注意到这个,是因为方才递茶给薛闻玉的丫头,因他低声道了一句谢而红了脸。 闻玉日后成了世子,又这般容貌,恐怕这些狂蜂浪蝶更是挡不住地向他扑过来。 元瑾觉得弟弟有很多人喜欢,自己也颇有功劳,所以很是欣慰。 礼开始了,崔氏镇定下心神,先走上前一步。她今天穿着件宝蓝色双喜纹遍地金褙子,头上戴了支纯金点翠的东珠簪子,气度高华,竟有了些世家主母的风范,这点翠金簪是姜氏临时给她救场的。 金簪虽然不少见,但点翠的金簪却是价值不菲,崔氏一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把簪子摔着了。 崔氏先带着薛闻玉先给老夫人、定国公行礼。再奉茶,改了口称“父亲、祖母”,老夫人和薛让便各自给了他一个封红。薛让更是从自己腰下取了一枚双鱼墨玉佩给了闻玉。随后由薛让带着闻玉祭祖,再寻了旁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见证,把薛闻玉记入了定国公府的族谱。 而两个女孩则简单一些,给两位长辈行礼奉茶后,老夫人各送了一个封红,一对手镯,便记入了族谱。 这让薛元珍稍有些失望,没想到定国公府小姐入籍却是这样简单,和世子的隆重完全不一样。 “自此后,你便是我薛让的儿子了。”薛让拍了拍闻玉的肩,笑着对他说,“不过请封世子,还得回京城之后,上报了礼部,由皇上特批才行。”薛让又吩咐了府内的大小管事,“但至今儿起,闻玉就是国公府的世子爷,与我亲生儿子一般无二。你们可知道了?” 大管事就领着诸位管事和婆子给闻玉行礼。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在薛闻玉面前跪下。而一旁无论是周氏还是薛云海,都无一不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薛闻玉嘴角微抿,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他大概明白了,这便是权势的感觉。 而这种奇特的感觉,依稀地镌刻在他的骨子里,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定国公又当场给了薛闻玉两个管事,二十个随行的护卫,至于伺候的丫头小厮目前还不必,等到了京城之后再添置。闻玉又带上了桐儿、薛维两个小厮,还有徐先生一起。元瑾倒没几个带的,除了柳儿杏儿,她身边就压根没有可用的人,她也不用带别人,这样准备一番,各房都清点了,择了个好天气便出发了。 太原府到京城,跑得快些是两天,慢些是三天。一路上捡着平整的官道走,两侧或是待收的成熟玉蜀黍地,一眼万顷,或是山川连绵,树林深处泛起片片深红浅黄。又恰逢秋高气爽,一路上心情倒也怡然。加上定国公家护卫押运,也没有不开眼的山贼来犯。故行程顺畅,在第三日太阳初升的时候,到达了顺天府永定门。 定国公派人去递入城的官牒,元瑾则撩开了车帘往外看,初升的太阳照在高大的城楼上,镀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天高云淡,恢弘的城门伫立在不远的前方。 旁边柳儿低声问:“小姐,您看什么呢?” 元瑾依旧看着远处,她道:“不过是看天罢了。” 她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人说,土地是有自己的味道的,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气味。元瑾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但是在随着马车进入京城之后,她分明地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熟悉。那是这个国家权力至重而森严的气息。 这让她稍微沉静片刻,继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涌起。 定国公府新的宅院在鸣玉坊,早已派人修整一新,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几乎占了整条胡同。由于四房得了老夫人的喜欢,老夫人便将西园给了四房居住,她自己带着两个孙女住在东院,定国公带着薛闻玉住前院。周氏则有些尴尬,她女儿虽选为了小姐,但老夫人却没有邀请她一起住,她只能和薛老太太、姜氏一起住薛家早准备好的院子。 周氏还顾不上自己,先随着女儿一起去安顿。 薛元珍单独住了个小院,装饰十分华贵大气,布置了豪绅家中才有的黑漆罗汉床,月绡纱的帷帐,博古架上也摆了些贵重的瓷器古玩。周氏才放心了一些,看来老夫人还是没有厚此薄彼的。 她叮嘱元珍:“你且记着,万事不要和薛元瑾争高低。要紧的是嫁个好人家,否则这小姐的位置始终也是虚的。” 薛元珍便有些不解:“娘,您这如何说。我与薛元瑾现都是定国公府小姐,我还是她姐姐,是您嫡出的,您这说法,怎的我还要让着她不成……” 周氏轻叹,她一开始也被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女儿出生更高,才情又好,总还是在薛元瑾之上的。 但刚才一行人刚进府的时候,府里的人听说,薛元瑾才是世子爷的亲姐姐,便对薛元瑾十分热情。而对薛元珍这个堂姐,就略显冷淡,虽也没有怠慢,但周氏看到薛元瑾竟还有超过了元珍的待遇,心里何尝不是震惊。 她牵着女儿的手坐下来,告诉她:“如今在定国公府,是比不得以前了。你可知道,现在定国公府谁的地位最高?” 薛元珍突然听到母亲的慎重,有些茫然:“自然是定国公和老夫人了……” “那在他们之后呢?” “之后是……”薛元珍略停顿了一下,眼眸蓦的一闪,“薛闻玉?” “正是如此,他日后要继承定国公府,所以他仅次于老夫人和定国公。而薛元瑾是他所器重依仗的胞姐,国公府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她,但是你呢?”周氏的语气微沉。 薛元珍听到这般说法,也有些慌乱,握了周氏的手:“可是……我分明才是……” 她分明才是嫡出啊! “你稍安勿躁。”周氏还是头脑极为清醒的,按住了女儿的手继续说,“但有个好的是,只要你讨得老夫人欢心,老夫人自然会庇护于你。且再说,你和薛元瑾对外来说都是收养的,你还是大小姐,年长于她。暂时与魏永侯爷的婚事轮不上她,你得好好珍惜才是。” 薛元珍听到这里,才勉强地点点头。 但她对未来还是产生了一丝忧虑。 崔氏和薛青山却从未住过这样气派豪奢的屋子,携了元瑾、闻玉和锦玉去谢老夫人。 老夫人住的听风榭清爽又宽敞,她正靠着迎枕喝茶。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们来了,这家里才欢声笑语的。若放着以前,国公爷出外打仗了,屋里就我一个老婆子,好没意思!” 第34节 崔氏就道:“反正我没事做,每日陪您看鱼喂鸟还是可以的!” 老夫人看到崔氏一脸赤诚,便更笑了笑。还别说,崔氏不招别人喜欢,老夫人却是挺喜欢她的,她觉得她有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不会叫人猜,却也不会不知道轻重进退,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这时候,周氏也携着薛元珍进来道谢了。 一家子总算是整顿好,老夫人才几个孙子孙女叫到近旁,要和她们讲讲这京城。京城不是太原那样的小地界,权贵们比比皆是。她们需得警醒知道哪些家族是不能得罪的。 “……咱们定国公府虽在京城也不算得差,但毕竟这些家族才是根深蒂固的,我接下来说的,你们需得好好记了。”老夫人等她们应了喏,才继续说,“一等一的,莫不过是忠义侯徐家,他们家出了个徐贵妃,徐贵妃的父亲便是忠义侯,十分受宠。勋爵之中,还有魏永侯顾家,淇国公曹家,最大的便是这三个,剩下还有一些,你们日后慢慢知道就是了。文官之中,如今的首辅大人年事已高,极有可能致仕,次辅傅大人要接任首辅一职,所以算是文官最贵。” 元瑾听到这里时,瞳孔猛地一缩。 薛元珍已经说:“傅家……我却是有所耳闻的。似乎是,当年萧太后十分重用的傅家?” 老夫人就笑了笑:“这些都是过去了,你出去可别在人前说。傅家如今是皇上信任的重臣,怕不喜欢听到这些。” 薛元珍自知失言,有些脸红地认了错。 元瑾却一时难以平静。 傅家,她怎么会不熟悉。这些当年可都是她的至亲之人! 如今内阁那位傅次辅,可还是她的亲舅舅呢。当初傅家对她谄媚讨好,对西北候家极尽屈从,不过就是想得到太后的重用。太后一直对傅家有所保留,却也未曾亏待。只是她这舅舅,却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投靠了皇帝,在太后倒台之后,拼命反咬萧家。如今这家世,竟比当年投靠萧家的时候还要繁盛了。 “姐姐,你怎么了?”闻玉见她脸色不好看,轻问了她一声。 元瑾才回过神来笑笑道:“无事,只是长途跋涉,有些不适合罢了。” 老夫人便叫拂云先开席,大家车马劳顿两天了。吃了午膳回去休息才是。 倒是崔氏不累,她打算去找姜氏,好生逛一逛京城这些时兴的铺子,她还叫元瑾一起去,不过元瑾今儿真的累了,并不打算去,崔氏非要她一起去。还是闻玉在旁喝茶,淡淡道:“姐姐既累了,母亲就不要勉强她。” 他说了这句话后,崔氏就不敢再劝了。 现薛闻玉也养出了说一不二的个性,竟隐隐的语带压迫,叫人不敢反驳。 元瑾现在竟然有种,弟弟能反罩自己的感觉了。 倒是入席后不久,定国公薛让回来了。方才他一到京城,便要进宫去请安。大家原以为他是要留在宫中进膳的,所以才没有等他回来。 “怎么了?”老夫人先放下筷箸,叫丫头先打了水给薛让洗脸。他脸色难看,额头也有些汗。 “皇上抱恙,今日未曾得见。”薛让说了句。 老夫人更觉得奇怪了,就算是没见着皇帝,总不会因此而是这副神情吧,究竟发生什么了? 薛让看了眼家中众人,他倒不是不信任他们,只是人多口杂的,知道了总是不好。 老夫人见儿子这般神情,立刻是心领神会。起身道:“你们先吃着。” 薛让却一顿,又叫了薛闻玉:“你也过来。” 这让众人更是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元瑾自是不急,闻玉知道了必然会告诉她的。 偏厅里三人坐下了,薛让才叹了口气说:“皇上抱恙已有一月,特命太子殿下监国。” 老夫人道:“我们算是靖王殿下派系的人,自萧太后倒台之后,太子殿下和靖王不和,几乎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你可是和太子殿下有了什么矛盾?” “正是如此。”薛让说,“出发前半月,我就先将给闻玉请封的折子递到了礼部和司礼监,旁的没什么问题,但是太子殿下却以闻玉是旁支,非血亲过继为由不批,没有殿下这个御笔朱批,闻玉世子封号便下不来。” 老夫人听到这里深深地皱起眉:“这是什么说法,只要是同族之间,是不是血亲又有何妨,太子这是有意为难你。” “我也知道,所以才生气。”薛让面色依旧不好看,“这世子之号若是不定,闻玉如何能继承定国公府。” 老夫人又说:“既然宗亲继承是有礼法规定的,太子殿下也阻拦不得。几日之后正好是太后的生辰,宫中必会给我们送请帖来。我倒是与太后娘娘能说几句话,不若我去问太后?” 薛让沉吟后道:“不过您与太后也只是能说句话的交情罢了,还是我亲自去同太子殿下说吧。到时候带上闻玉,正好能带他结交别的侯爵家族。他看向薛闻玉,“闻玉也莫急,这事迟早会下来的。” 闻玉看着两位长辈,他也知道,他们是真的把他纳入自己的圈子,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我不急,祖母和父亲商议就好。”他轻柔地道。 老夫人想了想又说:“把元瑾和元珍也带上吧。” 薛让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倒不是他重男轻女,而是这未来世子带出去是合适的,只是两个继小姐带出去又有何用。但老夫人既然准备带去,应该是有她的考量,他也没多说什么。 三人说完话出来,其他人却没有吃,正停筷等着他们。闻玉坐在元瑾身边,等吃完饭上了消食的梅子茶,才轻声将屋中发生的事同元瑾讲了一遍。 原来是朱询阻挠闻玉加封世子。 她竟这么快,就与朱询有了牵连。 这个人当真是,前世害了她还不够,现在还要继续害! 元瑾听了之后沉思,她很了解朱询。朱询做事看似意外唐突,没有章法。其实有他自己的考量在里面。这样一件小事,背后可能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旁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罢了。 他现在又是太子殿下,行事恐怕会比之前更摸不着边际了。 “且等着吧,国公爷应该有打算。”元瑾对闻玉道。其实她虽然这么说,却觉得国公爷一定不能说服朱询。他要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现在就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众人刚喝了盏梅子茶,外头又有小厮进来传话。“国公爷,詹事府少詹事来访。” 薛让放下茶盏,有些疑惑。 这詹事府里的都是太子的人,少詹事更是太子近臣。日后若太子登基,这便是六部尚书和内阁阁老的备选,十分受器重。 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方面既不同意他的请封,一方面又派自己的近臣来府上。 “快请去宴息处吧。”太子的亲信岂可怠慢,薛让说道,一边站起来准备去迎接。 元瑾却对闻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到花园中散步。 京城的国公府没得太原大,毕竟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但府中依然挖了片湖泊,引了溪流。湖泊旁边又种了苇草,布置了太湖石,做得十分风雅。 元瑾就在太湖石上坐了下来,青色的裙裾铺在石头上,她叮嘱闻玉:“你若进宫面见太子,需得注意对此人不可太过殷勤,亦不可过分冷淡。你若能出其不意地答他几句,他便会对你另眼相看。”朱询是个很复杂的人,他对莫名给自己献殷勤的人不屑一顾,但你对他太冷淡,他又会觉得你是不重视他。所以应对他必须要小心,否则什么时候得罪了他都不知道。 闻玉听了有些沉默,他又再次看着元瑾。 元瑾道:“怎么了?” 闻玉墨色的瞳仁很平静:“听姐姐的语气,却似认识他一般。” 他最近真是越来越敏锐了,以往分明是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现在正常了,自然会察觉到她的不正常。 元瑾便笑道:“我如何会认识他,不过上位者都是这般罢了。你这脑瓜却不知在想什么。”她说着想如他小时候一般,捏捏他的脸。但闻玉修长的手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闻玉?”元瑾唤了他一声。 他才放开了她的手,别开脸。 正是这时,远处有交谈的声音传来。 “傅大人这次前来,不知是和贵干?”这是定国公的声音。 应该是和刚才那位少詹事一起进来了。 他们正穿过一片落羽杉而来。 落羽杉不时落下片片黄叶,夹道两侧已满是落叶,可见正是定国公陪着一人走来,身后还跟了许多护卫。他身边那人却是一身绯红的正四品官服,此人长相俊雅,气质冷清,身形高瘦,一副极不爱说话说话的样子。“太子殿下有吩咐,我来传话罢了。”这人声音淡淡的,却有种读书人的克制与和煦。 元瑾看到他的时候微怔,随后垂下眼睛。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这人是傅庭,她前世的表哥,傅家的嫡长子。应该也是如今傅家最为器重的下一代。 原来如今他做了詹事府少詹事。果然升官迅速,她还依稀记得他中进士不过是前些年的事,如今竟就位列四品了。 她与傅庭,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小时候她在傅家玩,傅庭便会被舅舅派来跟着她看着她。 她若是顽皮,要爬树摘樱桃,他要在下面守着,免得她摔下来。她若想钓鱼,他便不能温书,顶着大太阳陪着她。后来他金榜题名,进士及第,元瑾才明白,这个时常沉默陪着她的表哥,其实是有惊人才华的。 后来顾珩拒亲绝不娶她,太后思来想去,便想起了她的表哥傅庭,如今金榜题名,也算是配得上她了,就下令让傅庭来娶她。太后还将舅母召入宫中商量,两人的亲事都商量一半了,是元瑾亲自叫停的。 因为那个时候,她知道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徐婉是喜欢傅庭的,而傅庭一向对自己冷淡,又怎么会愿意娶自己呢。 只是她拒亲的那个晚上,傅庭突然冒雨来找她。 元瑾都不知道他为何要找她。讶然地让宫婢给了他帕子擦雨水,问他:“表哥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傅庭却推开了宫婢的手,看着她说:“我听说,你拒亲了。” “是啊。”元瑾道,“你坐下说吧。有什么事叫人传个话就行,何必亲自跑来。” 傅庭却看着她,神色复杂,语气冰冷:“你为何拒亲?” 元瑾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直起了身:“此事非表哥意愿,再者,我分明知道阿婉喜欢你多年……” 傅庭冷笑,闭了闭眼睛,然后低声说:“萧元瑾,你觉得你高高在上,就能轻易践踏别人吗?” 这算什么践踏,她还不是为了他们两人好!元瑾正欲辩驳,但他已经推门而去,从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后来萧太后出事,萧家出事。傅家她亲舅舅第一个带头反水,出卖萧氏,因此傅家得到了皇上的重用。而傅庭身为傅家嫡长子,自然不会差。这正四品的官,却不是谁年纪轻轻便能当的。 她身边的人好像个个都混得不错,已然都是上位者了。 定国公带着傅庭走近,正好看到元瑾和闻玉在此。闻玉便罢了,元瑾却是不能见外男的。他便对傅庭道:“这位是我继子闻玉,这位是我继女儿,行第排第二。” 傅庭客气地喊了薛公子,二小姐之后,定国公就说:“阿瑾你先下去吧。” 元瑾也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屈身要退下。而傅庭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薛元瑾,毫无感觉地移开了视线。 他自然不会认得她。 元瑾转身离开。 凉风吹来,她岑寂无言。 别的人倒也罢了,傅庭却是她真正遇到的,再熟悉不过的人。她知道傅庭的很多事,比方他其实不喜交际,不会喝酒,不喜欢别人碰到他。而他也知道她很多事,比方说表面看起来和气大度,实际上小脾气又爱使性子,很是霸道。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彼此好的差的,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 而曾经她生命中如此熟悉的人,如今也只是陌路罢了。并且他还成了她不可企及的人。 这定国公府继小姐的身份,说高不高,与普通人家比自然是强,但与这些真正的世家公子比,她们这样过继的,是没资格与他们相提并论的。 究竟是谁害她到了这个地步呢。朱询、裴子清、靖王,还有那个将她毒杀的人。但若她没有被毒杀,恐怕也会成为萧家的祭品,亦或者会成为政治的傀儡。而那些对不起她的人,却只会活得好好的。 元瑾闭了闭眼睛,继续往前走。 ☆、第30章 第三十章 第30章 第35节 傅庭走了之后,老夫人才把她们又召集了过去。 原来他今日是来传话的, 太子殿下想请定国公东宫一叙。另外他家中开赏菊会, 也请老夫人前去观赏。 “虽说是赏菊会, 但其实京中许多世家里的夫人小姐都会去,便是个变相的相亲交谊之处了。国公爷想带闻玉去,见见那些世家之人。”老夫人合了茶盖说, “我想把你们两个带上,到时候见见各位世家小姐、夫人什么的, 你们可想去?”她看向元珍和元瑾。 元珍听后先是诧异,继而又是欣喜。这其实是老夫人要先将她们带入京城这些贵人的圈子中了! 元珍根本不假思索, 已经柔声道:“孙女自然是愿意的。” 元瑾却是心中咯噔了一下。 去傅家! 傅家的确每年秋季都喜欢开赏菊会,之前她还是县主的时候去过两次。但如今她对傅家恨之入骨,却要去这个地方。 老夫人看到元瑾的神色不明,就问:“阿瑾可是不想去?” 元瑾笑了笑:“没有,孙女只是一时高兴忘了, 我自然是想去的。”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去,毕竟傅家仇人扎堆,看到仇人过得好谁能高兴得起来。但正是因了如此, 她才必须要去。正所谓是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更何况老夫人这是明显的想抬举她和薛元珍进入京城的贵人圈, 她也不能不识好歹。 “那便好。”老夫人也很是高兴, 又叮嘱了两个孙女几句注意的事。 两个孙女应喏, 老夫人才又把闻玉叫过去说话。 “这本册子, 写了京中所有重要人物。”她递给了闻玉, “你先熟悉,到时候国公爷会一一给你介绍的。” 闻玉也接了应喏。 薛元珍在旁见了,却是有些眼红。她和薛元瑾不过是去见见小姐夫人罢了,但薛闻玉却是真正的能接触那些权贵人物,而且他和这些人都是平起平坐的。若是哥哥被选上,现在这些就应该是哥哥的,可惜了是薛闻玉。 说完事情之后人才散去,元瑾回了自己的锁绿轩,是个宽敞的大院子,假山小池花草无一不精致,小池中还植了睡莲,只是这个季节并不开花。支开窗扇,窗外竟种了几株芭蕉,倒是极其风雅。 定国公府给元瑾分了八个丫头四个婆子,现正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回来便屈身行礼喊了二小姐。 她和薛元珍重新论过行第,如今薛元珍是家中的大小姐,她便是二小姐。 定国公府的丫头可不像之前薛府的下人,是买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慢慢调-教出来的。这些多半是已经□□好的,有的会识字断文,有的擅长辨各类宝石、香料,有的梳头点妆是拿手,甚至还有的曾做过苏绣绣娘,叫柳儿她们自愧不如,很是咋舌。 最年长的两个是十八岁,一个唤紫苏,一个唤宝结。紫苏笑语晏晏,性情和善,宝结心细如发,沉稳端正。两个大丫头都会识字,已经随着柳儿她们一起,把她的东西整理好了。 元瑾也终于有了一个管事嬷嬷,姓安,生得一张原盘脸,很是慈眉善目。 安嬷嬷领着诸位丫头婆子给元瑾行了礼,才说:“二小姐日后由奴婢来伺候起居。若有不周到之处,二小姐尽管说便是。” 这些丫头都十分聪明伶俐。 自从到了薛家,元瑾就再未见过省心的下人,她身边只有柳儿堪用。如今这管事嬷嬷和大丫头,一个个都是聪明人,交流起来非常省心。多半你一个眼神,她们便知道你是渴了还是饿了,或者有什么别的需求。让她依稀想起往日的生活。 同时安嬷嬷也觉得这位二小姐颇为奇怪。 她原是在定国公府老家贴身伺候老夫人的,原老夫人就先叮嘱了她,两位小姐出身一般,凡事她要多照看,不懂的便教,但千万别驳了小姐的面子。可是这位二小姐却很不一般,老夫人给小姐送来的几样珠宝,她拿着一看便知道是什么。有这么多人伺候,却也从容不迫,既不颐指气使,也不诚惶诚恐。并且她对定国公府这般繁荣和锦绣堆砌的样子,也未曾流露胆怯。 这娘子要么就是极为聪明,要么就是十分沉得住气。这让安嬷嬷松了口气,看来老夫人选的这个小姐的确是好。 第二日,老夫人就叫丫头送了一件鹅黄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一个嵌羊脂玉的金项圈,一对金累丝嵌红蓝宝石的莲花并蒂簪子,莲花头纹金手镯过来。这些是为赏菊会特意制的。 元瑾接了看,这些首饰做工精巧,是极好的东西。 这时候柳儿从外面进来,屈身行礼后低声告诉元瑾:“奴婢听说,大小姐今儿一早便去见了老夫人。说自己住一个院子太空,想搬去老夫人的院子里住……不过老夫人以自己一个人住惯了为由拒绝了。” 元瑾听到略抬头道:“知道了。” 安嬷嬷在一旁看着,笑道,“大小姐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老夫人的习惯,倒是冒进了。” 元瑾看了安嬷嬷一眼,她问:“嬷嬷何出此言?” 安嬷嬷就道:“奴婢似乎听说,大小姐极有可能与魏永侯爷说亲。” 元瑾听到这里笑了笑:“这是大小姐的姻缘,我却是不想插手的。只希望她能看得清这点,大家一起好生过日子就罢了。” 元瑾对这门亲事真的不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闻玉的事。如今他封世子一事受阻,虽说有定国公在为此忙碌,但她也总得想能怎么解决才好,实在是无暇顾及别的。 安嬷嬷听到这里有些讶然,随后才一笑:“二小姐心中豁达,奴婢明白了。” 她当然是惊讶的,虽说两位小姐都是国公府小姐,但毕竟是过继的,其实身份说高也并不高。若能嫁入勋爵之家,才算是真的改变了命运,否则说出去,也只是继小姐罢了。她原以为二小姐是和大小姐想着一样的事,没曾想她竟毫不在意这桩亲事。 这二小姐当真是稀奇人。 柳儿等人却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二小姐和嬷嬷说的是什么个意思。怎么说话都像打哑谜一般。 这时候,紫苏捧着一盒新制的珍珠粉从外面进来,打开给元瑾看:“二小姐,您可要用珍珠粉?” 元瑾看这珍珠粉的成色十分好,便略点了头,自她成为薛家四娘子之后,还未用过珍珠粉。 杏儿便自告奋勇道:“我来吧!” 她用牛角制的小勺挑起一些,却咦了一声:“这粉这样干,如何能用来匀面?” 紫苏听了抿唇一笑:“杏儿姑娘,这粉是以牛乳拌了用来敷面,使肌肤细嫩白腻的,不作脂粉用。” 杏儿听了脸一红。 一般的脂粉多是以花粉掺和米粉制成,珍珠粉已是上好了。这定国公府怎这般奢侈,好好的珍珠粉不是用来当脂粉,却是用来敷脸的。她坦白地说:“那太浪费了些,兑了花粉用作脂粉岂不是好!” 杏儿直言直语,屋内的丫头纷纷抿嘴笑,元瑾也是笑。 真正的世家闺阁里,脂粉都用茉莉花仁制成香粉,加许多名贵之物,经十二道研磨方得。珍珠粉虽然有养颜的功效,但因为易掉粉,故上好的人家里都不用做脂粉了。 “杏儿姑娘不必担心,小姐如今还是浪费得起的。”紫苏笑了笑,回身对小丫头说,“去取牛乳来给杏儿姑娘使。” 元瑾看到这里心里微叹,便是她想抬举杏儿她们,但在国公府这样的环境下也不适合了。她们二人快到出嫁的年纪了,等到时候,她给她们找极好的人家,再陪嫁丰厚的嫁妆,也不算亏待了她们。 次日便是去赏菊会的时候,这天崔氏寅正就起来到元瑾这里来敲门,生怕她会迟了。 薛青山开始在工部衙门里上任,薛锦玉也被送去了京城中的一个书院进学。崔氏没什么事做,除了去姜氏那里,便只能整天盯着女儿。 而国公府的丫头都是训练有素的,昨晚就准备了要用的东西。元瑾刚从床上起来,几个丫头便已经将衣裳给她穿戴好。她坐在铜镜面前,擅长梳头的宝结给她梳发髻,安嬷嬷在旁盯着丫头给她上妆。 安嬷嬷曾在宫中伺候过,又服侍过老夫人,各方面的审美都非常好。 她给元瑾选了薄透的妆容,口脂也是以杏花汁子做成的粉色口脂,再以同色胭脂扫了面颊,便使得元瑾水灵清澈,明眸皓齿,肌肤嫩如水蜜桃。这样一看,便当真是个半长成的绝色小娘子。 这样一整套下来,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便打整好了,柳儿杏儿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崔氏更是目瞪口呆。她怎么知道定国公因的丫头手脚这般麻利,现在时辰还很早……离吃早饭都还有一会儿。 元瑾看向她,崔氏就讪讪地笑:“你再看会儿书吧,我看天也快亮了。对了,也不知道你弟弟起来没有,我得去看看他。”崔氏说着就出门去了,元瑾连说她的机会都没有。 元瑾无言,丫头们又俱都是笑,觉得这位新四太太十分可爱。 半个时辰后,老夫人派人来传话去进早膳。 大家的早膳是在一起吃的,便是每日给老夫人请安的正堂之中。 定国公府的早膳和薛家可不一样,十分有世家贵族的派头。光是面点就是八样,白软的银丝卷,汁甜味美的龙眼包子,薄透的蒸虾饺,酥炸乳糕,撒了白糖的枣泥糕等,咸的又有牛肉肉铺,鸭肉丝,银鱼丝拌鸡蛋,八样各式酱菜,主食是川贝紫米粥,荞麦皮小馄饨,或是撒了香菜的牛肉汤细面条。 薛家人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深深为之震惊。这才是勋贵世家的派头啊,才几个人便吃这么多样早膳,吃不完的再也没在桌上见到过。中午、晚上就更是奢侈了,但对于老夫人来说,这些都是日常罢了。看到薛家人如此惊讶,还笑着劝他们不要拘禁,如此几次下来,大家才是习惯了。 元瑾看到薛元珍今日穿着也十分漂亮,玫瑰红织金缠枝纹褙子,项圈与元瑾的样式相同,不过嵌的是一颗拇指大的海珠,妆容比元瑾更明丽,难掩神情中的期待。 吃过早膳后,老夫人便带着两个孙女出发了。 马车嘚嘚地载着元瑾,离她熟悉的那个地方越来越近。她童年有小半的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自牌坊起第几个胡同进去是傅家,门口种了什么树,她都历历在目。 她霎时心跳极快,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可能还是一种即将看到仇人的兴奋。 马车停在影壁,老夫人带着她们下来,便有丫头领着她们去里面。 元瑾面无表情地跟着老夫人的身后,看着周围的一草一木。大概是因为傅阁老如今官运亨通,傅家又有所扩建,雕梁画栋越发精致气派,往来的丫头婆子们她也没有一个认识的。其实和她所熟识的那个傅家,并不是很像了。 这些东西,便是胜利者的成果吧。 等将她们引到了后花园,丫头们才退去。傅家后花园十分开阔,此时秋意正浓,设了高高的菊花台,各色姿态各异、颜色各异的菊花摆设在小径上,已经有许多世家夫人和小姐们在其中游玩。老夫人认得一些夫人,带着她们前去交谈。 旁人对定国公府这两个继小姐十分好奇,皆是看了又看。 这时候,身后有个声音笑道:“薛老夫人,难得你大驾光临。” 元瑾听到这个声音回头,只见是个衣着华贵,笑容满面的中年妇人。这人她自然是熟悉的,是她前世的大舅母。外祖母去得早,傅家是大舅母主持中馈。旁边还站着一脸平静,身穿直裰的傅庭。 再看到傅庭身旁笑容温婉,长相端庄柔美的少妇时,元瑾嘴角轻轻一扯。 竟然是徐婉! 她前世没几个闺中密友。徐婉是唯一一个和她走得近的。 两人几乎算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她常来傅家玩,徐婉便跟着她一起来,一来二去竟不知怎的喜欢上了傅庭。她时常同她说这件事:“……傅表哥今日送了我红豆的粽子,元瑾,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别的心思?”或者是,“元瑾,不如我们今日又去傅家玩吧?” 那个时候,元瑾其实也并非不知道,徐婉接近她还有别的目的。但是元瑾自小就孤独,极少有人能接近她,所以对徐婉这种心思知而不言。更何况,她看傅庭总是送这送那,便以为他是喜欢徐婉的,时常撮合两人。 她站在傅庭身边,又梳了妇人发髻,应该是如愿嫁给傅庭了吧。 自然的,徐家在萧家倒台后,忠心为皇上铲除萧家剩余党羽,徐婉嫁与了傅家嫡长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除了想要傅庭之外,是不是也想要她萧家的荣华富贵呢。 元瑾看着眼前这个笑语晏晏的傅少夫人,心中不禁猜测。 老夫人也笑:“一别几年,你倒连媳妇都有了!” 徐婉微笑着行礼:“见过老夫人。” 傅夫人对徐婉似乎极为满意,和老夫人说:“这儿媳甚得我意,是个极温婉的人。虽是出身侯府,知书达理,又与我儿子和睦恩爱……” 傅庭听到这里,却抿了抿嘴道:“实在抱歉,我还有事,怕是要先失陪一下。”说着竟后退两步,神情冷淡地从小径离开了。 徐婉脸上的笑容一僵。傅夫人也有些尴尬,笑道:“他是看着这么多女眷在场也不方便,不必管他。” 元瑾却从徐婉暗淡的神色中瞧出了几分端倪。她和傅庭似乎并不和睦恩爱。 徐婉费尽心力嫁傅庭,却过得并不好。 老夫人才笑:“女眷在场,的确多有不便。” “我看你身边也多了两个可心的人。”傅夫人转移了话题,打量起了老夫人身后站着的元瑾和元珍,“两个都长得标致极了,今日可要趁此时候,好好看有没有如意的儿郎才是。” 老夫人也是笑:“大的这个却不必了,我与顾老夫人早说好了,她是极喜欢我这大孙女的,要当孙媳妇相看的。不过魏永侯爷此时尚在回京的时候,还未到京城,到了才能相看。小的倒是还未定,便再为她看看就是了。” 傅夫人听到这里,语气有些迟疑,“你这位大娘子,原是要同魏永侯爷说亲的?” “谁要同魏永侯爷说亲!”她话音一落,身后已经又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只见一个带着丫头婆子,众人簇拥的少女走过来。她长得与徐婉有三分相似,只是面容更明艳一些,穿着件遍地金缠枝纹褙子。她把目光落在了元瑾和元珍身上,自然地忽视了元珍,看向长得更好看的元瑾:“是你要和顾珩哥哥说亲不成?” 第36节 元瑾一看这少女,立刻就有了熟悉感。这少女不是别人,却正是当年,她侄女灵珊砸伤过额头的徐家幼女徐瑶。 忠义侯徐家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便是如今正得圣宠的徐贵妃,二女儿便是徐婉,又是未来首辅的儿媳,而三女儿就是这位徐瑶了,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徐瑶今年似乎是刚及笄。 真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徐三小姐有何贵干?”她语气清晰而平和,不仅让老夫人看向她,还让傅夫人和徐婉都注意到了她身上。 徐瑶上下打量她,不屑道:“我从未在京城见过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徐婉皱了皱眉,她和大姐是由祖母养大的,徐瑶却是被母亲养大的,又是最小,自小便宠坏了,言行举止甚是不注意。 徐瑶笑了起来。语气越发刻薄:“我知道了,你便是大家所说的定国公府收养的继女吧?怎么的,你不过是个继女的出身,妄想配得上顾珩哥哥!你可不要肖想了!” 元瑾听到这里,心下却是明了,原来这位徐三小姐是喜欢顾珩的! 难怪,当年因为议论她被灵珊给打了。 她依旧平静道:“徐三小姐多虑了。” “我多虑?”徐瑶笑了笑,“不管我是否多虑,顾珩哥哥都是不会娶你的,单凭姿色,你就觉得能嫁入魏永侯家吗?” 听徐瑶这意思,她大概是非常想嫁入定国公府了吧。 而薛元珍却是脸色不好看起来,虽然徐瑶的话句句是对着元瑾说的,其实真正的对象是她。这不就是想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 其实顾老夫人给老夫人传达的话是有误的,京城不是没有贵女肯嫁顾珩,他毕竟有个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头衔。只是所有想嫁顾珩的人,他都不想娶。所以顾老夫人没办法,转而去别的地方找找,看有没有顾珩喜欢的。正好顾老夫人同薛老夫人有这个关系,薛元珍又是山西出身的,想着儿子说不定会喜欢,才和老夫人说定了。 徐婉的脸色更不好看,她倒是不介意妹妹对这种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口出狂言。但毕竟定国公老夫人还杵在哪儿,老夫人神色漠然可见已经不高兴了。世家之间多有交往,虽然徐家现在鼎盛,但也没必要去得罪定国公府。再说,三妹这心思也太外露了一些,这样横冲莽撞,也得亏是她和徐贵妃多年护着,才没有出什么岔子。她道:“三妹,你这是什么话,还不快跟老夫人道歉!” 自然,她也说的是对老夫人道歉,而不是对薛元瑾。 徐瑶见到二姐脸色真的不好看了,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但也没有道歉。 傅夫人见闹得不愉快,她又没有说徐瑶的立场。徐瑶可是徐家如今千娇万宠的小女,谁又敢说她。只能先安排老夫人一行人先进宴息处吃茶,又让下人送了瓜果点心来。 宴息处里,却有两个半大的小男孩在拿着刀剑比武玩。你来我往,你刺我挡,其中有个是傅庭的幼弟傅原,是傅夫人老来得子,十分宠爱。 元瑾一开始还未觉得什么,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傅原手里拿的那把剑。 她眼前瞬间一黑。 父亲曾告诉她,萧家誉满名门,她祖父的时候就开始随着高祖四处征战。有一年,祖父被敌人包围,几乎是逼到绝境。但是祖父凭借自身突出重围,用一把剑取了敌人首级,保卫了岌岌可危的边疆百姓。从此才被封为西北候,被皇上大加赞赏。 而这把剑也就成了萧家的传家宝,摆在祖祠的排位后面,一起享受香火。父亲非常珍爱这把剑,说是祖父英勇的象征,是萧家保卫国家的象征,是绝对碰也不让碰的。 就是眼前这把剑!她从小便看着,绝不会认错! 元瑾看着它,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这把剑在傅家,所以就是傅家毁了萧家的祖祠,还将这剑夺了来,给一个小孩做玩具? 她一贯看到这把剑都是好好地摆在祖宗祠堂里,被萧家的人珍视和保藏,现在突然看到它出现在一个小孩手中,形容破败。一时之间觉得无法承受,喉咙中涌起阵阵的腥甜。 倘若之前,萧家的覆灭她未经历,只知道这样的事发生了,而她沦落成了个庶房娘子。而现在,她却深刻地感觉到了萧家的落魄,感觉到了萧家被众人踩踏的时候,父兄的那种悲凉和绝望。 连祖祠都保不住,连祖父传下来的剑都无法守。那时候,他们该是多么的绝望。 她曾经错过的那些情绪,那些惨烈,突然而然的纷至沓来。 就连薛元珍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轻声问:“二妹怎么了?” 傅夫人却走过去呵斥仆人:“怎可让小少爷玩这样的东西,岂不是太危险。还不快收了抱下去!” 两个小孩很快被抱了下去。 而薛元瑾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因为她一时半会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突然彻底地被激起了意志,她一直知道自己要为萧氏报仇。但这种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明朗。 也许是因为她现在不仅仅是那个薛四娘子了,她现在是定国公府继小姐,回到了京城,之前觉得难如登天的事,现在是可以做到的。她便是要为太后、为萧氏报仇。她便是要回到当初的自己! 无论怎么做,扶持闻玉也好,或是自己一步步来也罢。就算是不能成功报仇,她也决不能让这些人过得好! 她闭了闭眼,方才稍微平静了一些。道:“无事。” 她们才坐下来,薛元珍抿了口茶。 她还记得刚才的事,在太原的时候,是薛家的嫡房嫡女,自然从未受过这样的气。 老夫人倒是安慰两人道:“这位徐三小姐身份太过显赫,忍一时便罢了。阿瑾方才可生气了?” 元瑾现在并不生气,她现在仇恨心态远胜过生气的程度,所以她反倒不生气。 她说:“祖母不必担忧,我还好。” 薛元珍却抿了抿嘴说:“祖母,我瞧着,这位徐三小姐对魏永侯爷是有意思的……既是如此,那侯爷为何不娶她……” 老夫人叹气:“还不是顾珩自己不肯娶。若只是身份高他就娶,当年他怎么会不娶丹阳县主,徐三小姐虽然说来是身份显赫,但要同当年的丹阳县主的家世人才各方面比,却又是连提鞋都不配的。” 一贯待人温和,极有涵养的老夫人也难得唾弃了一把徐三小姐。 薛元珍听到这里,心中更是有些忐忑了。“祖母,那我怎么知道侯爷……就会、就会喜欢我呢!”她的语气又是一顿,“若是魏永侯爷不喜欢我,公平竞争的话,我又怎么争得过徐瑶……” 老夫人也沉默了一下,其实今日之事,也让她对这桩亲事的可能性,有了一丝疑虑。 元瑾则看了看薛元珍。 她并不想嫁顾珩,但同样的,她更不希望徐瑶嫁给顾珩。顾珩在军中的地位当真不低,若是徐瑶嫁了,徐家就会越来越强。 那她反而宁愿是薛元珍嫁过去,至少她还是定国公府的小姐。 元瑾反而道:“要是大姐想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是可以的。” 元瑾说出这句话,别说是薛元珍了,就连老夫人都有些惊讶。 毕竟薛元珍一直觉得,薛元瑾是要和她抢这门亲事的,如今看到薛元瑾一脸真挚的说,希望她能嫁给顾珩,自然是让人觉得奇怪。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第31章 此时, 有丫头过来请众人去湖心亭边。说是傅家买来了几株极为难得的墨菊, 请老夫人一同去观赏。 到了湖心亭这里,元瑾反而一怔。她一路走来目之所见, 傅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傅家。唯湖心亭这里却没有怎么变,这是她小时候玩耍最多的地方。湖旁那棵歪脖子树还在, 她小时候经常爬,下头又是湖,若是摔下去如何得了,时常把还在世的外祖父吓得不轻。一度要准备砍了。歪脖子树下有许多蚂蚁洞,她淘气的时候, 还洒过蜜糖来引蚂蚁玩。 傅庭多半是站在旁边,黑着脸给她撑伞。这是外祖父吩咐的, 元瑾小时候淘气, 经常在外玩, 他怕把元瑾晒黑了。女孩若是黑了自然是不好看的。 元瑾随着众人一起站在湖边, 一时思绪如飞。 外祖父早已逝去,傅家也不是那个傅家。 没有什么还是原来的样子, 甚至包括她自己。 众人簇拥赏菊, 人声热闹喧嚣, 而唯她一人站在人群中,神情一时悲凉。 而不远处湖心亭的阁楼里, 傅庭正和裴子清在喝酒。 裴子清刚从山西回来不久。 虽然傅庭是太子的人, 裴子清是靖王的人。但在萧太后在时, 两人的关系是极好的, 后来宫变后,有了共同的经历,两人倒也时常在一起喝酒。 “你今日似乎喝得有点多。”裴子清道,傅庭是那种很容易喝醉的人,三杯必倒。所以他挺怕这货喝多的。 但傅庭却看着远处的湖泊,目光极远。 当初父亲翻修傅家,唯有这处他没有让他动。那时候,他已经妥协娶了徐婉,父亲也没有说什么。 知道傅家背叛了萧家的时候,他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感觉,大概还是愤怒和自责居多。他这样的人,永远做不到像父亲那样的心狠手辣。 傅庭再饮了一杯酒,说道:“我看你的心情倒比之前好了许多。” 裴子清嘴角微挑,倒是奇怪,他的确是从山西回来之后心情好了许多。不仅仅是他自己想通了。还因那薛四娘子的缘故,也不知道为何,他一见她就觉得心绪平静,不再有元瑾刚死之时,那种烦躁不安的感觉。 他倒是听说,她同定国公老夫人一起来京城了。得个空去看她吧,她刚到京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我可能已经放下了。”裴子清道。 傅庭看了他一眼:“我听说,靖王殿下也回京了。恐怕你很快就不得空了吧?” 裴子清道:“殿下本是说不回来的,不知怎的又回来了。京城中某些人可是焦心得很。”殿下虽然没说为什么回京城,但他觉得殿下是回来查上次遇刺一事的,自然有人要遭殃了。 傅庭笑了笑:“日后太子若是明面上不服靖王,我们恐怕便没有这般喝酒的时候了。” 裴子清也是一笑,眼一抬,却看到楼下不远处的湖泊旁,人群中的那个小姑娘有些眼熟。 他眼一眯,认出那人正是薛四娘子! 她竟也来傅家了。 只是她站在人群里,却似失落悲伤之态。她小小年纪,时常不高兴,为何做了定国公府小姐,她还是不快乐呢。 “失陪一下。”裴子清突然对傅庭道,随后走下楼去。 傅庭嗯了声,倒是有几分好奇他去做什么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到裴子清走出了楼。赏花的人群已经四下散开,裴子清走到了一条回花厅的小径上,有个姑娘正在那里看银杏树。这季节,正是银杏落叶的时候。她独身站着,仰看如云的黄叶。 傅庭有瞬间的失神。 少女的丹阳,极喜欢傅家的这些银杏树。每年秋日她来傅家玩,都喜欢在下面玩很久。 他最烦她来玩的时候,就说:“不要再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丹阳就笑眯眯地说:“父亲说,母亲最喜欢傅家的这些银杏树,父亲还在老家为她种了许多。可还没等小苗长大,母亲就不在了。所以我只是想看看,这究竟有多漂亮,让母亲念念不忘。” 那是头一次,他看着丹阳皎洁如明月的脸,听着她平静叙述的语气时。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愧疚的情绪。 继而便自此有了复杂的情愫。或许是很早就有了复杂的情愫,她刁蛮但不任性,又漂亮又鲜活,那样的聪明,谁会不喜欢她。 但丹阳是自小就有未婚夫的,而且她对他,似乎从未有别的感情。所以他才将这样的感情深埋心底。 直到她的未婚夫退亲,他似乎有机会迎娶她。 那个时候他虽然表面冷静自持,实则欣喜若狂,多年夙愿突然就要实现了,他怎么会不高兴。但没等他高兴多久,母亲就告诉他,薛元瑾亲自拒了这门亲事,他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吧,冲到皇宫去质问了她一番。 但元瑾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而他是个骄傲的人,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再做更多失去冷静的行为。所以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不想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后来徐家忠义侯亲自提出了他和徐婉的亲事,傅家觉得徐婉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儿媳,所以逼他娶她。 第37节 徐婉爱他,他一直都知道。正是因为看得出徐婉对他的爱,丹阳反而更加对他退避三舍。他根本不需要她这样的爱,但父母一心逼他娶,什么手段都用尽了,最后母亲以绝食相逼,傅庭才妥协了。 便娶吧,徐婉想嫁就嫁罢,至于以后是什么样,跟他没有关系。 这少女的动作神态,像极了丹阳。甚至光看着背影,他觉得就是丹阳站在那里。 待少女转身时,他竟握紧了酒杯,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那少女长得极美,未绾的两束长发披在胸前,清嫩秀丽,肌肤如莲花瓣雪白透粉,眼神清灵透彻。偏生眉宇凝思,让人觉得难以捉摸,是那日见过的定国公府二小姐,虽然的确长得甚美,与丹阳比也毫不逊色,却不是丹阳。 但他久久看着这个少女,却不知为何竟有种心神摇动的感觉。 他收回了目光。他觉得自己是一时的被色所惑,不应当继续看了。他如今并不愿意,再对什么人动心神。 元瑾是正在看银杏的的时候被人叫了声四娘子,别人赏菊,独她看的是这傅家的种种变化。又看到之前母亲所爱的银杏,难免驻足。 听到有人喊她在山西时的称呼,转过身时,却看到来人带着锦衣卫,束银冠,面容俊朗,正打量着她,竟然是裴子清。 裴子清竟然在傅家! 不过想想这也是应当的,裴大人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京城才是他的大本营,他之前就和傅庭交好,出现在傅家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叫什么做什么。 她才从情绪中回过神来,行了礼:“没想裴大人在京城中也这么闲。” 裴子清习惯了她没个好气的语气,笑了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傅家的赏花会,并不仅仅是赏花,多半还是为了各家夫人相互交流,相看有没有合适自己儿女的对象,所以来的都是妙龄少女。她似乎明年就要及笄了,难道老夫人是带她来找寻合适婆家的? 元瑾道:“不过是出来散心罢了,裴大人这是来傅家游玩的?” 他可真是好玩,分明是靖王的人,却和傅庭交往。不怕靖王对他生疑么。 “公事而已。”裴子清言简意赅,“你到京城还习惯么?” 她习不习惯,跟他有什么关系。元瑾道:“劳大人挂心,我是习惯的。” 裴子清就嗯了声:“你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托人来找我。”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还未及笄,不必现在就寻觅亲事。更何况这些人家之中,子孙皆不成气候,没什么好的人在里面。所以也不必在这里头找……” 这人真是多管闲事至极,她什么时候说她是来相亲的了!元瑾笑了笑道:“大人此言却是不必,我不过是定国公府的继小姐,同在座这些本就出生极好的人来说,是比不得人家身份的,哪里有我嫌弃人家的。” 裴子清听了,凝视着她笑了笑:“这么说来,看来还真是来谈亲事的?” 元瑾被他气得一顿,抿了抿嘴唇道:“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走了,祖母还在等我。” 裴子清望着她的远去的背影,依旧保持笑容。 他的确对这小姑娘不一样。 *** 元瑾下午才回定国公府。 定国公正好带着闻玉回来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不久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元见了便知事情恐怕不妙,让闻玉同她一起去了书房。 “今日可见到太子了?”元瑾问他。 闻玉摇头:“太子殿下只见了国公爷,没有见我。不过仍然没有同意给我封号。”他思索了片刻,语气微微一顿,“其实太子殿下,是想拉拢国公爷的。他暗示若我去帮他做事,世子封号自然没有问题。”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微蹙,思索了起来。 难怪定国公的脸色这么不好看。 朱询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 虽然宫变的时候,他和靖王是同盟的,但这世上怎么会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罢了。靖王如此强横的势力,必然会让朱询忌惮,将来若他登鼎大宝,这样强横的藩王也绝对是个巨大的威胁。 所以朱询才阻挠闻玉封世子,不仅是有打击靖王派系的意思,恐怕也暗存威逼拉拢之意。 朱询和靖王两个人都同她有仇,两个人狗咬狗相互斗,她自然是很乐意看到的。因此告诉闻玉:“你静观其变就是,既然是势力博弈,最后总会有结果的。”这个事她还真的帮不上忙,只能看定国公的。元瑾微一停顿,“不过……” 其实元瑾最近还一直在思索闻玉未来的路。 她不仅想让闻玉坐稳世子之位,还想让定国公府成为京城最权贵的家族,让闻玉成为最权贵的人物。 而到那时候,她所想的自然能实现。 定国公府有如今的荣耀,都是靠薛让在战场立下的赫赫战功,积攒而来的。但到了这个地步,势力想再往上走,光靠战功已经不行了。闻玉继承定国公之位后,若是想要定国公府更加强势,必然要取得皇帝的信任,同时有别的家族的支持,形成自己的势力和人脉。 一般来说,大家族会采取联姻的方法,让自己的势力越来越稳固。忠义侯徐家就因为这步棋走对了,所以如今才是京城最显赫的家族。徐家的大女儿是贵妃,二女儿又是未来首辅之儿媳,三女儿想嫁给顾珩,徐家也是会想方设法替他达成的。因为这会让家族更强大。 定国公府却人丁不兴旺,这条路恐怕难走。 见闻玉看着她,元瑾才笑了笑:“无妨,先是解决你世子封号的问题才是。” 倒是这时候,紫苏进来传话,说大小姐过来想见她。 薛元珍这时候来做什么? 元瑾让闻玉先去偏厅看书,让丫头将薛元珍带进来。 薛元珍脸色凝重,进来后握了茶杯,久久地不说话。 元瑾打量了她一眼,其实大概都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但是薛元珍不说,只能自己先开口:“元珍姐姐找我,总不会只是喝茶的吧?” 薛元珍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元瑾妹妹,你如今看今天傅家的事情?” 果然是为了傅家的事而来。 其实方才,薛元珍的母亲周氏来找过她了。 周氏听说了今天傅家的事之后十分忧虑,毕竟若是跟徐瑶比,薛元珍没有丝毫优势。但这样的机会,岂能看着它从自己眼前白白溜走。再者若不嫁顾珩,却也不知道元珍还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姻缘。 周氏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思索了很久,突然对薛元珍说:“娘现在觉得,你怕是要和薛元瑾合作。” 母亲的话让薛元珍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在来京城之前,她还是把薛元瑾当做对手的,她的语气有些犹豫:“但是娘,咱们之前对四房这般过分,又怎么还能和薛元瑾合作?她势必是恨我们的。” 周氏叹道:“今日才看出,薛元瑾当真是一点都不想嫁入魏永侯府,我们原来的担心本就是错的。而她弟弟才是世子,很多事做起来比你方便。且若你嫁了顾珩,对她和她弟弟也是有帮助的。顾珩比定国公在京城的根系更深,能帮她弟弟在京城立足……若是论这些,她帮你也是合理的!” 薛元珍却听着很是不靠谱:“娘,这样说得我都觉得牵强。她当真能放下过去的事帮我吗?” 周氏也茫然地坐了下来:“但不这样,娘也没有办法。你总得去试试才知道……否则你势单力薄,怎么争得过旁人。” 薛元珍也是想了许久母亲的话,才觉得的确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因此才来找了薛元瑾。 丫头端上来蜜饯盒子,里头放了六样蜜饯子。元瑾用银签插了一粒梅子递给了薛元珍。“傅家这事,说来还是元珍姐姐的事,我原也以为进了京城之后,姐姐能顺利嫁了魏永侯爷,没想却又出来个徐瑶,姐姐怕是要仔细了。” 梅子在嘴里转了一圈,酸甜浓郁,薛元珍听元瑾这个置身事外的语气,却又觉得这梅子有几分苦涩。 “我今日来,却是想请妹妹祝我一臂之力的,我知道你并不想嫁入魏永侯府。”薛元珍道,“但若我嫁了,却能给定国公府,甚至给闻玉弟弟带来好处。妹妹也不必怕我食言,我若是嫁了之后,自然只有定国公府可以依靠,只会向着定国公府。” 薛元珍果然是来找她求合作的! 元瑾其实一点也不想帮薛元珍,毕竟两人还有之前的仇怨在。 但是薛元珍说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想给闻玉建立人脉,顾珩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顾家本就是名门,顾珩自己又是总兵,权势不小。她自己不想嫁,那薛元珍嫁,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而且,她也决不能让徐瑶嫁给顾珩,这才是真正重要的地方。 至于薛元珍嫁了之后该如何拿捏她,更是不用担心。她的确必须依靠定国公府作为她的靠山。 她笑道:“元珍姐姐是想我帮你?” 薛元珍也知道这些难以抵消两人过去的恩怨,她放低了声音:“只希望妹妹能向前看,知道姐姐说的句句是实。” 元瑾就淡淡道:“那姐姐可先要拿出诚意才是。” 她其实已经有了和薛元珍合作的打算。薛元珍也是歪打正着,撞着她和徐家有大仇,否则如何会轻易答应她。 薛元珍已经听出她话中的转机,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妹妹如此说,那我便放心了,只静候妹妹佳音了。”她说完,才准备起身离去。 元瑾叫丫头送了薛元珍离开,举目看就是屋内的繁华锦绣,她觉得有些累了。 这一天她的情绪起伏太大了。 元瑾拿出了陈先生留给她的玉佩,摩挲着温润的玉质,突然有些想念他。若他在的话,势必能给她指点方向。可惜一去数百里,人都不在身边,他给自己这块玉佩,又能有何用? 还是做个玉佩坠儿用吧,这络子打得倒是好看。只是样式男性了一些,再加些璎珞珠子应该会更合适。 元瑾正想着,丫头又来禀:“二小姐,定国公来找世子爷了。” 定国公这时候突然来找闻玉,应该是有急事吧。 元瑾才回过神,闻玉这时候还在偏厅看书。她道:“你去告诉世子爷一声就是了。”但说完之后,元瑾自己又改了主意,“等等,还是我去吧。” 闻玉看书的时候不喜别人打扰,是她的话还好一些,若是别的仆人,他怕是会不高兴的。 元瑾顺手将玉坠儿挂在腰间。出了房门,就看到定国公带人站在庑廊下,她走过去屈身行礼:“国公爷。” 薛让本是没有在意她的,淡淡嗯了声。“闻玉是在你这处的吧?” 元瑾道是,便要去敲偏厅的门。 薛让本来是漫不经心,只是随意看了她一眼,却扫到她腰间的什么东西时,突然目光凝聚,随后变了脸色。 他太过震惊,以至于跨步过来,一把抓了元瑾的玉佩仔细看。元瑾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毕竟平日薛让根本不注意她,怎的突然注意到她身上的东西了。 “你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薛让突然抬头,语气十分严肃地问她。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第32章 元瑾不明白定国公为何反应这么大。 她道:“这玉佩……是有人赠与我的, 国公爷怎么了?” 薛让脸色数变,这玉佩他如何能不眼熟,中间镂刻一个慎字, 这是靖王殿下的贴身之物!怎么会落到薛元瑾这里! 他首先想了薛元瑾是否是从什么地方拾得或者偷来的,否则她怎么一脸懵懂不知的表情,甚至连这东西的来历都不清楚。一时间他看薛元瑾的目光都凌厉了起来。 这让薛元瑾皱了皱眉, 定国公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随后,薛让自己又否认了这个猜测,靖王殿下的贴身之物,薛元瑾就是手眼通天,她也不可能拿到。恐怕是另有来处。他又立刻问:“谁赠与你的?” 元瑾对这种审问的态度感觉有些不舒服, 不过是个玉佩罢了, 定国公为何如此急迫。她道:“便是您的幕僚陈慎陈先生。” 幕僚陈慎……他身边何时有什么姓陈的幕僚! 靖王殿下究竟在做什么! 薛让将玉佩拿了过来, 道:“这玉佩先放在我这处。”说罢收入袖中, 连闻玉也不再找了,径直准备离去。 第38节 元瑾被薛让这番动作惊着了,这玉佩究竟是什么来路,让定国公如此失态。 “国公爷。”元瑾突然问道, “这东西究竟应该是谁的?” 薛让脚步一顿,他淡淡说:“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薛让知道靖王殿下刚到京城不久, 住在他西照坊的府邸里, 这是还未分封之时殿下的住处。府邸里有层层精兵守卫, 机关重重, 他通禀了之后, 才被人领着进去。走过石径和夹道,侍卫打开书房门,薛让才走进去跪下,行礼道:“殿下。” 靖王殿下嗯了声,薛让才抬起头。 一别月余未见,靖王殿下依旧如他往日的习惯那般,穿着简单的布袍,一边看密信一边喝茶。他眉峰浓郁,周身带着一种儒雅的英俊气质,却又端然如肃,气沉如山。 “怎么了,这么着急着见我。”朱槙略抬头看薛让,“脸色这么难看,最近睡得不好?”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实在要紧。”薛让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放在了朱槙的书桌上。 正是他送给元瑾的那块。 朱槙一时怔住,然后问他:“这玉佩,你是从哪儿来的?” 薛让见靖王殿下竟然如此平静,也是有些不解,他说:“是我新收养的继女薛元瑾手中之物。我一见便起了疑,这是殿下贴身所佩之物,怎会无缘无故落到了她的手中!所以才拿了过来,想问问殿下,可是当中出了什么事?” 朱槙听到这里,轻叹了一声。 薛让骁勇善战,对他也极为忠心,唯有一点不是很好,那就是……不够聪明。幸而他还有个极为聪明的母亲,能帮他把持住定国公府。可老夫人总有逝世的一天,希望他那个新继子足够聪明,能继续为他把持定国公府吧。 他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笑道:“薛让,你难道就没想过,我为何让你立薛闻玉为世子。” 靖王殿下这话一出,薛让便怔住了。 他自然是想过了,但是他以为是殿下看重薛闻玉的缘故……等等,莫非靖王殿下根本就不是看重薛闻玉,背后的原因,其实是薛元瑾? 薛让突然想到当初在山西的时候,他有一次因事去找靖王殿下,那时候殿下的住处有一位姑娘因闯入被擒,殿下十分焦急……难道,这姑娘其实就是薛元瑾! 当时他回去,只和老太太说了立闻玉为世子,以为是靖王殿下赏识他。殊不知,其实这背后真正的关键是薛元瑾,而他们根本的忽视了这点。据他所知,薛府还差点换了薛元瑾,想以薛元珍代替她过继。后来还是经过一番折腾,才变成了两个人都过继。 若那时候过继的变成了薛元珍,恐怕才会真正触怒殿下。 “殿下原是因……”薛让神色不定,又问,“殿下将贴身之物给了她,可是她,得了殿下的喜欢?” 靖王殿下这些年,再未动过王妃的心思。难道是对薛元瑾有别意?但又为何放任她成为自己的继女,而不收归他身边呢,殿下实在是不能怪他没有猜到,他着实不明白殿下所想。 “不全是。”朱槙道,“说来其实你应该感谢她,当初袄儿都司部的舆图,还是她看出了有问题,救了你一命。不过如今她既已是你的继女,她弟弟还做了你的世子,也算是你报答她了。” 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那薛让倒是要反思一下自己对元瑾的态度了。他日常的确没把薛元瑾当回事,只不过是收养给老太太解闷的罢了。如今看来,她救过自己的性命,的确当得这定国公府继小姐。但她一个小姑娘,又如何看得出袄儿都司部舆图的问题的? 这薛让暂且没管,但他还是觉得蹊跷。 就算有这件事的原因在里面,也不到让殿下将贴身之物送人的地步。想到那日殿下对元瑾焦急的神态,恐怕殿下还是对元瑾是极喜欢的。 只是殿下在想什么,他是猜不透罢了。 薛让没有再提别的,而是问朱槙:“那殿下……这玉佩可要我再拿回去给她?” 朱槙略一出神。 他本来决定离这小姑娘远一些,他不愿自己陷于情-欲,也不愿她陷入这种政局的尔虞我诈,看到他更多的冷酷面。他希望自己在她心里,就是她所欣赏的陈幕僚,也希望她快乐生活。如今回京,本来也决意不见她,但定国公闹出了这样的事,她势必又会怀疑。 他无法忍受在小姑娘心中有这种瑕疵,亦无法忍受她的怀疑。 且前几天,他还监察到了一些定国公府的异动,似乎跟她有关。总归还是放心不下。 或者,只是想见她罢了。 朱槙回神后,轻轻摩挲着玉佩,道:“不必,我亲手给她吧。不过你不要告诉她我的身份就是了。” 薛让听殿下这么说,才总算是解决了心中的疑惑,舒畅了许多。他笑道:“难怪我问起她这玉佩是谁的,她说是陈幕僚,我还正惊诧呢。原来是小姑娘不知道殿下您的身份,您又何不告诉她?” 朱槙看了他一眼:“你如今,倒越发多话了。” 薛让只能笑笑,毕竟殿下不想让他再问下去了。 元瑾第二日,却是被崔氏和姜氏拉着一起去京城的西市看绸缎庄。 京城有专供这些世家小姐们看的绸庄,都分隔了雅间,布了茶水点心,叫店家一一拿上来细看,自然价格也是不菲。崔氏虽进了定国公府,但也没什么底子,不过是沾着两个儿女的光罢了。姜氏却一向有钱,买了四五匹好布料,准备给元珠做衣裳。元珠最近越发长高了,原来的衣裳便不怎么能穿了。 最让崔氏觉得诡异的是,周氏竟然也跟了过来,即便崔氏和姜氏对她都没个好脸,也是笑眯眯地同两个妯娌说话。崔氏看中一匹布料舍不得买,周氏竟还要买了送她。 自然,崔氏没有那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观念,反正周氏送她就收着,东西她是拿了的,别的再说就是了。 但对于周氏的反常,她着意看了元瑾两眼,元瑾摇头示意不必理会。 周氏如今想当她们的盟友,自然是想尽力讨好的,随她去就是了。 一直到华灯初上,姜氏提出去旁的祥云楼吃饭。 如今正值秋季,京城正好有时兴的桂花菱粉糕,糖藕,白糖梨酥等吃食,正在路边热腾腾的卖着。她们却也不能在路边吃,一行人在酒楼中要个包间,再派婆子下去买来尝尝。 京城西市极其热闹繁华,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卖东西的小贩更沿街都是,新奇玩意儿比太原多多了,叫人看得目不暇接。 元瑾虽是长在京城,但她之前身为县主,是极少能出来的。这样民间的热闹,她之前也未曾见过。因此趁着崔氏她们继续吃东西的功夫,她走到了酒楼的回廊上,趴在窗沿边,俯看着来往的人群。远处的屋顶鳞次栉比,做饭的炊烟一缕缕的飘出来,暖红的灯火映照着屋檐。 她凝神,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身体,青色布袍,正从卖纸笔的铺子里出来,提了一大捆纸。 那是……他吗? 真的十分像他,动作也极是和缓。 元瑾心下一动,又待仔细去看。那人却几个闪身,消失在人海中,再不曾看到。 她一时有些失落。 陈慎留给自己的玉佩,却又被定国公拿走。拿走之后又什么都没说,她心里翻来覆去的思量了很久,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想问他个究竟。 但这又不是山西,他怎么会在呢。 “你在找什么?”她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元瑾回头,便真正看到他站在她身后,他面带笑容,依旧是高大的身影,将回廊照过来的灯笼光挡住了大半。 她一时有些错愕:“你、你怎么……” 为何正想着他,他就突然出现了。 光影落在回廊上,落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高大。 朱槙走过来,手放在栏杆上也往外看,动作有些半圈着她。他问她:“你看了好久,有这么好看吗?” 他回头,却发现她仍旧怔怔地看着自己,眼神错愕得像小动物,朱槙就笑道:“进隔间说话吧。” 他为什么要笑,明明早就看到她了却不喊她! 虽然疑惑陈先生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京城,但元瑾对他还是放心的,叮嘱了跟着她的柳儿回去同崔氏说一声,就说她半个时辰之内会回去,随后进了隔间。 而在两人进去之后,两个侍卫才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回廊口上,重新将这条回廊封了起来。 这酒楼的屋内都是一样的陈设,只是桌上摆的不是吃食,而是几本书。 他竟然包了个酒楼雅间,然后……在里面看书? 元瑾瞧了眼那些书,顿了顿说:“陈先生……如此努力,难不成是想考明年春闱?”明年正好是会试年。 她怎的如此有趣,他不过是已经等了她很久,所以看书罢了。 而且朱槙只是喜欢看兵书罢了,若真的去会试,当年上御书房只为混日子的底子怕是要暴露无遗。 “闲来无事。”朱槙说着靠在椅子上,又继续问她,“你方才在看什么?” 下属通传,他知道她上了酒楼,和她家中一行人吃了会儿点心,就走到回廊这边来看风景,没想就这么一直看。像个孩子一般认真。 元瑾不想说。她坐下来翻了翻他桌上的书说:“古人可以采薇而食,但我不能以书为食……先生,叫几道菜如何?” 她方才没吃什么,现在还当真饿了。 朱槙笑笑起身,走到了门外。传来对话的声音:“先生有何吩咐?” “上菜吧。”他想了想,又嘱咐说,“小姑娘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要些肉菜。” 元瑾也听到了,她并未出言反对,她的确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好生吃饭才行。 不过一会儿菜就上来了,只见是冰糖肘子红烧鱼,糟鹅掌,整只的烤鸭,还有切成四方的东坡肉,果然真的都是肉菜。 元瑾一边吃饭,一边问他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朱槙自然答说:“定国公有事召我,所以我便来了。方才正好看到你在外面,才叫你进来。” 元瑾却是看着他,表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对。”她说,“你在说谎。” “哦?”朱槙反倒是笑了,“你为何觉得我在说谎?” 他觉得自己的话听上去逻辑清晰,并未有什么不对的。 元瑾缓缓说:“我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未听到你这里开门的声音。那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或者——不是从这里出来的。”她指了指房门。 这小丫头怎的这么机敏。 “那证明,你分明是在这里等我的。”元瑾一笑,“你是刻意来见我的。” 朱槙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的确不是一直呆在这里面。 他问道:“我为何要刻意来见你?” 元瑾也道:“我却也想问你,你若是想见我,为何不直接在定国公府找我,你送我的玉佩究竟是何物,为何定国公看到便严肃质问我?”她看着他,又继续问,“陈慎,你当真只是个普通幕僚吗?” 他身手极好,懂得品茗上好的茶叶,出手的玉佩连定国公看到都认得。却住在破落寺庙中,实在是矛盾。 元瑾头一次,没有叫他是陈先生,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朱槙竟被她问得一滞,毕竟难得有人敢这般质问他。看她的神情十分郑重,是决意要追究到底的,就叹了口气说:“我的确并非落魄,而是国公爷的亲信,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性命。”其实这话也不算假的,他的确救过薛让的性命。 “那你的玉佩又作何解释?”元瑾却不肯轻易放过,“国公爷为何看到,会是如此激烈的反应?” 她想知道,陈慎究竟想是什么,又想做什么。是不是在骗她! 朱槙这次停顿了许久,才说:“那玉佩是我的贴身之物,故定国公认得。当日料定你会去京城,我便把这玉佩给了你。若你有危险,可以拿这玉佩找定国公救你一次。” 元瑾听到这里一时错愕。 那玉佩……原是他的贴身之物。既然国公爷都认得,势必对他而言是极重要的。 那他为什么要给她? 第39节 她动了动嘴唇,才轻轻道:“当真?” 朱槙就笑了笑道:“自然我亦没什么值钱的送你。” 元瑾沉思了片刻,知道他的话中还有一些疑点。但是也罢了吧,既然他同定国公是交好的,他还给她他的贴身玉佩,也是为了庇佑她。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算计。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 元瑾才坐了下来,道:“你休想再诳我了,上次在晋祠庙会见到你,你喝的秋露白三两银子一坛不止。你既是定国公的亲信,如何会缺银子使。我送你银子的时候,你肯定在心里笑我。” 那这倒是真的。 朱槙一笑,继而神情又一正:“不过我来找你,倒是有个正事找你,你弟弟何以认识贵州土司的人?” 贵州土司? 元瑾倒是知道这贵州土司,贵州有些少数民族极为彪悍,派去的官员都无法治理。故选当地大户作为土司,久而久之,土司越发壮大,有时若太过壮大,甚至还会危及朝廷。但闻玉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土司的人。她道:“应当是不认识的。” 朱槙的语气严肃了一些,继续道:“元瑾,若是有你必须要告诉我。” 贵州土司那些人,不是她们能招惹的起的。 元瑾自然果断摇头,弟弟什么性子她还会不知道么。“闻玉的性子,是不会结交这些人的。”当然她又思索了一下,说,“亦可能我弟弟也未必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我回去问问他便知。” 朱槙不再问了,小姑娘这种事应当不会瞒他。但薛闻玉身边的人有些古怪也是真。 元瑾停下了筷箸,她估摸着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再不走崔氏该着急了,就跟朱槙说了声准备要走了。 身后那人却又声音低沉地叫她:“元瑾。” 元瑾回头,就看到他摊开的手掌心上,放着那枚玉质温润的玉佩,正是定国公拿走的那一枚。 他说:“这玉牌其实是崇善寺高僧开过光的,你随身佩戴可保平安,玉是需要养的,平日不要取下。” 元瑾伸手去取,指尖触到他温厚的掌心,竟微微的一酥。他摊开掌心任她拿,便有种随她取求的感觉,明明只是错觉。她立刻收回玉佩,反驳他说:“若这都能保平安,人人都能平安无虞了。” 朱槙一笑,这玉佩保平安可是真不假,不过不是高僧开光有用,而是他有用。 元瑾收了玉佩,又看了看他,犹豫说:“若我有事要问你的时候,可能在京城找到你?” 朱槙却问:“你有何事要找我?” 元瑾却道:“你说就是了,一个住处罢了,弄得神神秘秘的!” 好吧,陈幕僚的住处自然没什么神秘的。朱槙道:“我现在暂住西照坊米行旁的一个四合院中,门口种了一棵垂柳。” 元瑾才点头应了,又说:“我看你既是定国公府的人,倒不如住到定国公府来,方便也更宽敞。国公爷应当也不介意,不如我跟国公爷说一声吧?定国公府的前院还有几个院子空着。” “……”朱槙沉默,她要是真的和薛让提了,可能会把薛让吓死。他笑着说,“还是算了吧,我这人住惯陋室,可能不习惯国公爷的奢华。就算国公爷不介意,我也过意不去。” 听到他拒绝,元瑾也没有多劝。 她是见过朱槙在崇善寺的住处的,也许这人就是不喜欢住得好吧。那算了吧,劝他也没意思。 她跟朱槙道别,然后要离开了。 “元瑾,”朱槙突然又道,“你没有别的事,要我帮忙了?” 元瑾想了想,肯定地摇头:“没事,有事你也帮不上忙。便不麻烦你了。” 朱槙对此便只能笑笑:“好,那算了吧。”直到看到少女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角。朱槙才吩咐下属道:“备轿,去紫禁城。” 有些事情,他是要亲自去解决一下了。 靖王的轿撵刚过午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飞快地去通传了皇上和太子。 整个紫禁城都慎重起来,正在处理朝事的内阁,金吾卫、羽林军首领,司礼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主宫的掌事太监,皆纷纷到了太和门跪拜迎接。 靖王殿下是谁? 当年若没有他,皇上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还是一说。如今他仍旧是坐拥西北和山西军权的大藩王,无人敢不慎重。 靖王在太和门下了轿,身前全是跪拜之人。 他淡淡问:“太子何在?” 有掌事太监立刻回道:“回禀靖王殿下,太子正在文华殿处理公事,应当马上就来了。” 朱槙却低沉一笑:“太子殿下公事繁忙,怎可叨扰,还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亲自去找他吧。” 说着带人朝东宫的方向去。 而听说朱槙来了,东宫里的人也是匆匆走出,在文华殿外跪迎。 朱槙走上台阶时,就听到传来一个疏朗的声音:“叔叔大驾光临,应当我来迎接才是,怎能劳烦叔叔来找我。” 这声音说罢,从文华殿中走出一人。来人束银冠,穿绯红色太子朝服,长相清朗,唇带笑意,眉眼间却有种深藏不露的凛冽。 朱槙道:“太子勤勉,这是天下百姓之福。” 说着他走上了台阶。 朱槙是行军打仗出身,即便朱询也生得高大,但和朱槙比还差了一些。当这个叔叔走上来时,他能感觉到这叔叔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隐隐的压迫,那是战场的凝练,是肃杀的内敛。 一个人一旦有了威名,他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让人觉得可怖的时候。他只需站在那里,即便是和气的微笑,人人都自然会敬畏他。 朱询也感受到了这种压迫,但他毕竟也不是普通人,否则这皇宫中夺嫡惨烈,为何独他能胜出。他仍然微笑,看到自己的叔叔跨入了文华殿内,随后也跟了进去。 文华殿是他办公之处,现皇上病重,他如今监国。很多内阁的折子呈到这处给他批阅,故长案上放了许多折子。按说这些都是呈给皇上的奏折,若没皇上的旨意,旁人自然是不可以看的。 但是朱槙却坐了下来,拿起了一本奏折打开。 “侄儿处理朝事可是辛苦?”他问。 “叔叔这是哪里话,正如叔叔所说,为天下黎民做事,怎会辛苦呢。”朱询走过去道。 朱槙就笑了一声:“朱询,还年轻,凡事要懂得掂量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朱询道:“这话便是我不明白的,叔叔所谓,什么是能做与不能做呢?” “那怕是要我做点什么,侄儿才能明白吧。”朱槙笑道,眼神却陡然凌厉起来,“但若我做了,你恐怕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没有人不对靖王的手段印象深刻。 朱询听到这里不再说话了。 朱槙见他不说话,就扔了奏折说:“定国公府的这场闹剧该结束了,想必侄儿也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他看向朱询,语气冰寒,“明白了吗?” 朱询才又笑了起来。既然靖王已经插手,那这事就容不得他做下去了。靖王的凶悍之名,他并不想尝试。 他说:“原叔叔是为定国公世子一事来的,若是叔叔早说,便没有这番说头了。既然是叔叔出面,那我自然是卖这个面子的。”说罢喊了‘来人’,“拿纸笔来,我亲自拟定定国公世子的封位。” 朱槙才看了他一眼,英俊的脸上反而不再有什么笑意了,只是站起来,带了人离开,他还要再去探望太后。 朱询看着朱槙走远,眼睛才渐渐变得凝冷。如兽群中年轻力壮的狼,妄图挑战成年头狼。 天下至主,到最后只会有一个。靖王不会甘心被他削藩。而就算他继承了皇位,有这样一个人在,他也会寝食难安。 这时候门外跨进来一个人,却正是傅庭。向朱询拱手:“殿下。” 朱询嗯了声算听到了,问他:“你近日和裴子清交好,是否看出他有什么异动?” 靖王手底下有很多人,但最堪大用的无非就是那几个,而裴子清是靖王暗中最利的刃。 傅庭想了片刻,告诉朱询:“他近日没有什么异动,除了看上一个女子。” “女子?”朱询皱眉,对傅庭这个说法感觉不甚满意。 傅庭又过了片刻,才能精准定义:“酷似丹阳。” 这句话是什么含义,只能留给朱询自己体会。裴子清不会把真正的意图流露给傅庭看,正如朱询也不需要他说太多话。 丹阳…… 姑姑。 朱询出神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世上,姑姑已经死了。其余像她的人,也只会是东施效颦罢了,只有她才是她,别人像她只是对她的亵渎。 裴子清怕也是疯了吧。 他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第33章 坤宁宫的重重金色琉璃瓦下守卫森严, 清净无人。朱槙将侍卫留在宫门外, 踏入了殿中。 殿内香雾弥漫, 木鱼轻轻扣响。 守在门口宫婢在他面前跪下,将陶盏举过头顶,道:“请殿下净手。” 盏中盛无根清水, 寓意洗净尘埃, 洁净污垢。 朱槙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 还是依言净了手,才继续往里走。 殿内幔帐垂地, 火烛长明。淑太后正跪在绒毯之上念经文,她面前放一张长案, 长案上供奉着一尊观世音菩萨。 朱槙走到她身后, 撩了衣袍半跪下请安:“母后。” 淑太后听到动静才转过身, 她早已容颜老去。但依稀能见得年轻时候应该是极难得的美人。她露出了笑容:“一别半年, 槙儿可算是回来了。”她又问,“你哥哥得了风寒数日未好,你可去瞧过了?” 朱槙道:“儿子回宫先来探望母亲,皇兄那里还未来得及去。” “你一会儿还是去看看他吧,他挂念你已久了。”淑太后走过来扶了他起:“那日你平定了袄儿都司部,他甚是为你高兴,本想宣你回京受赏,你却不愿意回来!你哥哥又一向是易多心之人, 为此几日不能安寝, 以致感了风寒。” 朱槙却并不愿就此多说, 只是笑了笑,坐在了椅子上问淑太后,“母后既是想礼佛,去小佛堂不就是了,何故设在寝宫之内?” 淑太后却道:“你哥哥一病颇久,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再者,萧太后一死,总是我内心不安。”她说着叹气,似有若无地看了二儿子一眼,“萧太后待我不薄,当时即便你助你哥哥夺权成功,也不该囚禁杀之!她身边的丹阳,更是我看着长大的,何止被毒死宫中。” 朱槙听到这里眉峰一皱,他抬头,语气微寒道:“当初萧太后执掌政权,萧家日益壮大,长此以往动摇国本。母后也说想皇兄手握大权,我便谋划了这场宫变。但我囚禁萧太后却未曾杀她。不知母后为何以为,她是我所杀?” 淑太后见儿子似乎因此不高兴,便不敢过多言语,但内心却在腹诽。 不是他,那还能是谁?谁有这样的手段,谁有这样的魄力。 他二十岁在宁夏征战的时候,当时的宁夏总兵见他年轻,不听从于他的指挥。正是战事逼近,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竟一刀斩下宁夏总兵的头颅,砍断了所有非议他的声音,虽这场战役夺得了胜利,但他煞星之名却也传遍了大周。 “罢了,我也只是一提罢了。”淑太后勉强地笑了笑,“倒是你如今二十有八,可考虑再娶王妃一事?” 朱槙淡淡道:“这事倒不必母后操心,儿子暂没这个打算。” 第40节 “但你哥哥说,你身边长久无人照顾家事,也是不好。如今淇国公曹家的嫡长女正值华茂,意欲许配给你。”淑太后想劝他,“如今这满朝野里,也就淇国公家这位嫡长女配得上你了。” 朱槙听到这里一笑,他眼中微冷,但语气却仍然是平和的:“皇兄曾给我赐婚过一次,如今还是算了吧。” 淑太后低低一叹,不再多劝了,越说得多,二儿子只会越发的不痛快。 朱槙也不欲再久留,告退离开。 他出来的时候,天已渐黑,深蓝的天际浮上几颗微寒的星子。 朱槙上了轿撵,示意抬轿前往乾清宫。 他其实不愿意见淑太后。淑太后生性单纯,她能在这皇宫之中活这么久,的确是因先皇和外家的庇护的缘故,再加之萧太后不是个喜欢和嫔妃争斗的人,自然能让淑太后安全无虞。淑太后也确实是个好命之人,当年入宫就接连生二子,巩固了她的妃位,到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坐上太后之位,只需得旁人庇护她就行了,到如今也还是个单纯的性子。 朱槙不大喜欢和淑太后说话,一则是因两人观念不同,完全无法交流。二则她总是三句话不离皇帝,自小到大便是如此,他听了就觉得烦闷。但总归也有生养之恩在里面,淑太后的话他也不会完全的不理会。 轿撵很快到了乾清宫。 落轿,压轿,朱槙自轿内跨出。 乾清宫宫灯万千盏,浮于傍晚之中。天际泛着暗紫色,将这一切衬托得越发端重。 看到靖王殿下来,乾清宫门口的守卫和太监纷纷跪下行礼,有人立刻进去通禀。 朱槙突然想起,他上次来这里的确正是宫变那时候的事了。 萧太后被他困在乾清宫里,这个手握大权,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的女人,面色居然尤其平静,甚至若你只看她的神色,会以为她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情景。 当时萧太后语气平和地说:“我败于你之手,倒也是无怨无悔。我年过半百,便是死也无妨。但我那侄女丹阳却不足双十,还请殿下饶她一命,放归她回山西老家。” 他当时听到还一笑。 丹阳县主,他不仅知道此人,还尤其的印象深刻。因为她曾经派人刺杀他五次之多,甚至有一次差点得手。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知道她的吧。因为从未有人离杀死他这么近。 后来,他还知道了丹阳县主的一些事情,甚至这些事情,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他当时并未答应太后什么,只是告诉她:“我亦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太后放心就是。” 萧太后这样一生摄政的人,如何不明白,其实这句话是再薄弱不过的。朱槙不杀,但别人却未必会放过她,所以她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其实后来朱槙觉得,丹阳县主活着也未必好。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活着恐怕是生不如死的事吧。 他正要走进去,却看到一女子被宫人簇拥走出来,身穿遍地金褙子,戴凤吐东珠的金簪和整套头面,面容娇艳。一见着朱槙,她先是一愣,随后眼睛微微一亮,才笑道:“刚听到外头的请安声,原是靖王殿下回来了!” “徐贵妃。”朱槙道。 徐贵妃却看着他片刻,才说:“边疆清苦,甚是劳累,殿下似乎看上去清减了一些。” “劳贵妃挂心。”朱槙与徐贵妃并不甚熟,略一点头。随后示意要走,跨入了殿内。 徐贵妃却看着朱槙高大宽阔的背影,失神了一会儿 。才对宫女道:“走吧。” 靖王殿下回京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了京城。 因为他手段雷霆地抓了朝廷中好几个武官,革除官职,投入大狱之中,一时间京城之中人人自危,不知殿下殿下是在做什么,为何肃清官场,自己又会不会大祸临头。 而靖王回来的第三日。宫中就传来了消息,薛闻玉世子的封号下来了。同时还将薛闻玉选入金吾卫之中,任总旗一职。 定国公府内自然是一片喜乐,定国公还特意摆了席面,请了薛家和几个相熟的世家一并过来赴宴。又因上次傅庭邀请了定国公府去傅家家宴,故老夫人也邀请了傅家前来赴宴。 元瑾、元珍便和老夫人一起在花厅待客,定国公领着闻玉在外接洽男宾朋。 当看到徐婉和傅庭一起自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元瑾笑容微微一滞,老夫人却带着她迎了上去。 “傅少夫人难得来一次,傅夫人不曾来?”左右不见傅夫人,老夫人便问了一句。 傅庭就道:“家母本是想来的,怎奈身体抱恙不能见风,还望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自然只是笑了笑说无妨,对身后的拂云道:“去告诉国公爷,就说傅庭傅大人来访。” 她本以为傅庭是不会出席的,毕竟这多是女眷来往,男子总还有公事要做,多半不得空。没想到他竟然来了,自然要赶紧通知定国公一声。 元瑾也是微微一笑,从老夫人身侧退后一步,告诉要奉茶的丫头道:“上茉莉香片即可。” 今儿宴请宾客,皆用霍山黄芽,但她记得傅庭是喝不惯的。 等众人到花厅坐下,上了茶,徐婉打开了茶盖,闻到是茉莉花香的味道,便笑道:“贵府这茉莉香片香极了,我闻着也觉得清爽。” 老夫人听到这里,看了元瑾一眼。“方才便听元瑾叮嘱了上茉莉香片,不想正好得了傅少夫人的喜欢,却是她心巧了。” 老夫人却是误会了,女孩家的多爱香片。她以为元瑾是看到徐婉来,所以才让丫头换了香片。 元瑾又不想解释,只能应了:“少夫人喜欢就是最好了。” 徐婉听到元瑾二字,却是神情一怔。连旁的傅庭都停下喝茶,看向了薛元瑾。 “这位姑娘名唤元瑾,倒不知是哪两个字了?”徐婉问道。 当初二人在宫中初见时,正是夕阳向晚,余晖满天的光景,元瑾告诉徐婉:“你不必唤我丹阳,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尚才十岁的徐婉问她:“那你叫何名字?” 元瑾才告诉她:“我叫元瑾,元是首,因为我是家中的嫡长女。瑾,便是美玉之意。旁人都叫我做丹阳县主,但你是我的友人,可以叫我的名字。” 徐婉就温柔地笑了笑,道:“那我人前还是叫你县主,人后,我便称你为阿瑾。” 徐婉生性温柔,容易被旁人欺负,元瑾一向会护着她一些。 直到有一日,她听到徐婉焦急地和傅庭说:“萧元瑾她这般跋扈骄纵,她根本就不配如今的一切!你又何必……” 而徐婉不知道,她就带着宫婢,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静静地听着。 元瑾之前,听过很多人这样说她,不仅说她跋扈专横,还说萧家把持朝纲,惑乱大周。她从未在意过,但她没想到这话是出自徐婉之口。那时候她并没有着急着冲出去,要找徐婉讨个说法,而是很长一段时间静静的思索,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有什么地方让徐婉对她有这样的看法。但是始终没有一个结果。 后来她只想出了一句话,高处自是不胜寒。越站得高,旁人就越想在你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所以太后只信任她和父亲,因唯有血亲不会背叛,不会算计。 所以她后来就日渐疏远了徐婉。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当初的场景,元瑾就缓缓道:“我名唤元瑾,元字乃首,瑾是美玉之意。” 而听到这里,徐婉的神色霎时就变了! 她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老夫人都怔了一下:“少夫人怎么了,可有什么地方不合意?” 徐婉摇摇头,勉强笑道:“只是姑娘的名字,和我一个故人的名字相似罢了。” 老夫人便笑了:“原是如此,那少夫人还和元瑾有缘呢。却不知是你哪个故人之名?” 徐婉没有说话,在她旁边的傅庭却淡淡道:“是丹阳县主。” 老夫人更是错愕,却听傅庭继续道:“她虽名满京城,却非亲密之人不知,她本名是叫萧元瑾的。”他抬起头看着元瑾,继续道,“这位姑娘非与她有缘,而是与丹阳有缘。” 老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她才说:“那倒是真的巧了。” 元瑾则垂眸站着,似乎并未感觉到傅庭在看她。 徐婉一愣,对傅庭突然接话感到不大舒服,笑着道:“正是丹阳县主,不过如今萧家都已覆灭,她也不在了,萧家那些乱臣贼子也已伏诛,所以也没有再提的必要。” 丹阳县主已经成了一抔黄土。纵然有的人再不情愿,过去也只是过去了。 而元瑾听到她说这句话,却是眼神一冷! 乱臣贼子! 萧家这些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常年在外驻守边疆,为国征战。即便是有些不妥之处,又何至于被人说成乱臣贼子!她知道徐家势必针对了萧家,在萧家覆灭的过程中,徐家肯定出了不少力。而看徐婉这个态度,恐怕也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 她这柔和的外表下,当真是藏着一颗缜密而阴毒的心。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她也不会信的。 她如何能容忍旁人对于萧家的侮辱! 徐婉虽是笑着,抬头却对上了元瑾冰冷的眼睛,她一时愣住。而等再看时,又发现元瑾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并不能看出异样。 她有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正是这个时候,却有个小厮匆忙地跑着进来,在老夫人面前行了礼,才道:“老夫人,国公爷让我过来传个话,太子殿下要过来。让您且准备着,一同去门口接驾!”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 太子殿下竟要过来! 而元瑾,则缓缓地抬起了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第34章 众人到影壁恭迎太子殿下。 此时已然深秋, 秋风萧瑟,在外吹一会儿风便觉得冷。 元瑾心中默默腹诽, 这些人成了大人物,怎的一个二个都都喜欢弄这般排场,偏要叫人等不可。想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何曾耍过这样的威风和排场, 每次赴宴都按时到场,从不拖延。 虽然她的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 眼见着已经过了晌午,大家都有些站不住了,但又不敢不等。 定国公便看向傅庭, 问他:“傅大人可有提前得消息,却不知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来?” 倒不是定国公不愿等, 而是这里等着的不止是他, 还有各家的宾朋,他又怎能让他们多等。 傅庭是东宫辅臣, 自然比旁人更清楚。 傅庭摇头:“我也不知。殿下如今要监国, 应当是一时忙得不能脱身了。”他想了想又说, “不如去宴息处等吧, 殿下倒也不会介意的。” 定国公也正想如此,得了傅庭的话,便要安排他们先去宴息处, 只是正在这时, 门房响起了通传声。 “太子殿下驾到!” 定国公府及宾客众人才反应过来, 他们正说着, 太子殿下便到了! 众人立刻跪下行礼,元瑾也随之跪下。 不过片刻,一个青年由众大内侍卫簇拥着走进了门内。他穿一件绣游龙长袍,银冠束发,面容俊朗,笑容璀璨,只是眼角略有冷厉之色。这样的面相,倘若不笑的时候,就是极其迫人的,有种宝剑出鞘一般的凌厉。 元瑾略抬起了头。 当她看到那张熟悉的,相处近十年的脸时,浑身忍不住的血液涌动,让她的手指几近颤抖。 朱询! 终归还是见到了朱询。 第41节 她袖中的手越发握紧。 她当初将他从冷宫中带出来时,正是隆冬的情景。大雪弥漫紫禁城,她也还是个孩子,但比他要高大半个头。那时候他又弱小又懵懂,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端重华丽的慈宁宫,有些惧怕地往她身后瑟缩。 因为以前,他若靠近这样的地方,是会被侍卫们驱赶的。 元瑾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从此后,你就和姑姑一起住,不用怕。” 他露出一个胆怯而小心的笑容,然后轻轻地点了头。 那是京城的雪下得最大的一年,他后来时常对她提及那场大雪,诉说当时她如何改变了他的命运。然后语气坚定地说:“……姑姑,我会一辈子保护你的。任何想要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她。” 他那时候的眼神,实在是让人信以为真。 但是后来,他却投靠了皇帝,参与了靖王的宫变,夺了太后的摄政大权。有了如今的太子之位。 而他的确也不是省油的灯,被封为太子之后,就迅速的掌握了大权。将其余几个皇子陷害的陷害,打压的打压,如今他是为太子,也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甚至还有监国之权。这样的人中龙凤,真是亏了他在自己身边隐忍了这些年。 至于那句承诺,更是可笑了。若是真如他所说,那他自己就不该放过自己吧! 朱询看了眼众人,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道:“既是微服出访,便不必多礼,都起吧。” 众人才谢了太子殿下起身。 随后定国公迎了上去:引殿下往里走去。 而跟着朱询的大内侍卫们,则迅速分站到了定国公府门外和主要干道上,将定国公府包围了起来。这位可是太子殿下,是国家未来的继承者,身边的守卫是非常严格的。 他自是不会注意到人群中的元瑾。 而元瑾也淡淡地垂下了眼眸。 若说徐家、傅家这些人只是助力,那朱询,才是真正导致太后下台的原因。是她最应恨之人。 她无比清楚他的心智、手段有多可怕,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一个人。最可怕之处还在于,他其实才是真正最了解自己的人。他在她身边近十年的潜心侍奉,说不定,他比她自己都要了解自己! 她现在暂不能拿裴子清如何,就更别说朱询了! 一切都需要等待时机。 老夫人安排了众宾客入席,元瑾、元珍,正是和徐婉一席。 徐婉却因刚才的事,对元瑾有了不舒服之意。因为这小姑娘给她的感觉太像萧元瑾了,而且方才对她的态度,总有一丝说不出的古怪。但是现在人家小姑娘却是笑语晏晏的,对她十分有礼,听说她胃口不佳,还吩咐丫头给了她一盏山楂水开胃。 徐婉自然不能有什么表示,只能对元瑾道了谢,随后将目光投向了薛元珍。 其实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薛元珍。 自家三妹自从见过顾珩一面之后,便心仪顾珩已久。顾老夫人也想欣然受之,无奈何顾珩一句话便否了。 这勋爵之家不同于文官家庭,是以当权者的话算数。顾珩不愿意,顾老夫人就是说破嘴皮也没辙。 但是三妹喜欢大于天,徐婉自然要为徐瑶打算。若是突然让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继小姐夺去了这门亲事,那真是要丢尽三妹脸面了。 “我听闻,大小姐要同魏永侯爷说亲?”徐婉笑着问道。 薛元珍听到后只是含笑,却也不言。 她也不蠢。一听徐婉提起此事,心中便是警铃大作。她如何不明白,徐婉是为自己妹妹打探的。 “一切姻缘皆是天定,却还是不清楚的。”老夫人也笑了笑说,“也是我们这些老婆子操持罢了,指不定到头来就是白忙活一场。幸而不日魏永侯爷便要回来了,到时候自然分晓。” 徐婉听了妙目一动,笑着说:“若是好姻缘,便是一定能成的,老夫人也不必担忧。” 薛元珍却能听出她这话中的含义:好姻缘却是能成,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一桩好姻缘呢! 她立刻看向了元瑾。见元瑾只是吃菜,她心里有些焦急。薛元瑾上次回答的似是而非,不知是肯不肯帮她。现在这样,真是让人猜不出来! 老夫人也不愿意提太多元珍的事,又笑说:“这事是小,倒是未恭喜傅少夫人,我听说令尊要加封一等公了。” 老夫人的这句话,让元瑾一惊。手中菜不觉落了筷,幸好也没人注意到,她继续淡定地夹了菜,内心却是思绪翻涌。 一等公? 徐家之前在京城的世家之中十分不起眼,后来徐家大小姐做了贵妃,家族才有了起色。再后来替皇帝对付萧家余党,便是真的得了重用。难道就要加封一等公了? 那徐家的势力岂非是更上一层楼! 徐婉说:“是听家父提过,却不知成不成呢。” 元瑾手指微动。 原来还没成! 这一等公却不是能乱加封的,能封一等公的,多是开国功臣之后。如今忠义侯想仅仅凭借嫁女儿封一等公,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才需要徐瑶嫁给顾珩! 元瑾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顾珩却是军功卓越之人。当年他十七岁的时候,就曾因大退匈奴,立下过一等军功。有如此军功之人,朝廷之中还是少数!若能成功,她们家便靠着顾珩有了军功,自然有了一等公的可能。 元瑾想通了这个关键,便彻底明白过来。 那她还必须得全力帮薛元珍去争了,至少决不能让徐家得逞! “既是好事,那总会成的。”元瑾亦是笑着,看了元珍一眼,“我与大姐,也是得先恭喜少夫人才是。” 元瑾端了酒敬徐婉,她端的事梅子酒,是极为清浅的,又含有淡淡的梅子香甜,女孩家喝也不要紧。 元瑾有了这般举动,才叫薛元珍心中一松,知道薛元瑾这是彻底把两人看做了一体,也笑着举杯祝了徐婉。 徐婉接了梅子酒喝下,亦是唇边泛着笑意,看来是觉得此事大有可能的。 元瑾却眸色清冷,看着徐婉。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 当初萧家,何尝不是在权势中忘记了这点。徐家如今的富贵更是极为虚浮,不过是靠着徐贵妃和皇帝有好日子过罢了。倘若一朝得意忘形,那么坍塌便是迟早的事了。 酒过三巡,吃饭的人渐渐散了,元瑾和元珍则离了席。方才的两杯梅子酒还是喝得有些上头了,二人想去外头吹吹风醒酒。 两人走到了亭台水榭,薛元珍才看向元瑾,低声问:“妹妹觉得,我该作何打算?” 元瑾则看着眼前景色,告诉薛元珍:“魏永侯爷不久便会回了。到时候自然会有机缘出现,我也会帮姐姐的,姐姐不必操心。” 薛元珍才笑了笑:“此事若成,我亦不会忘了你的好。” 她隐隐觉得,薛元瑾现在的态度,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之前她分明是被动的,但如今,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分明起来。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只需知道,这是好事就行了。 元瑾却凝望着外面,水榭之外是一片荷池。 不觉到京城已有两月了,来时还是绿荷遍池,如今已是荷叶凋萎,莲蓬支棱的萧瑟情景。 今天的天色本来就十分阴沉,不过一会儿,竟然下起了细密的雨丝,将整个荷池都笼罩在了雨中。 两个人便也走不了了,只能留在亭子里看雨。 元珍心里藏着对未来的忧虑,原来到了京城,也不如她想的那般好过。只是已经走到了这步,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眼下看着这秋雨绵绵的景色,她有感而发,轻轻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倒真是此情此景了。”她转过头,看向元瑾,“我最爱之花便是莲了,可此节莲已凋萎,不知妹妹爱什么花?” 元瑾知道薛元珍不过是她跟她说说话。她看着浩瀚无垠的雨幕,眼中自然带着几分凛冽。淡淡地道:“若说爱什么花。唯一句,我花开后百花杀,只有这个了。” 两人都未曾留心,却是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朗而略带磁性的声音。 “我花开后百花杀?” 两人俱是一惊,立刻回头看。却见是大批的侍卫将湖边围住。而定国公、老夫人等人正站在一个青年身边,似乎也是到亭子里来躲雨的。 那青年正看着她们,竟然是朱询! 薛元珍没想太子殿下竟听到了她们说话,一时愣住,直到定国公轻咳了一声,她才连忙同薛元瑾一起跪下来。 而元瑾其实在看到朱询的瞬间,心里一沉。 朱询怎么会突然出现。而且还听到了方才她和元珍说话! 他为什么会接她的话? 如果说裴子清对她的言行只是熟悉,那朱询对她的一切就是了如指掌了。大至言行思维,小至习惯爱好,他无不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是喜欢菊,之前是因她不闻花香,而菊却无香,并且慈宁宫因此种了许多菊,甚至朱询还亲自,搜罗过许多珍贵罕见的品种送她。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他突然插话,恐怕就是听到了这首诗的缘故,否则堂堂太子殿下,何以突然和两个小姑娘搭话! 元瑾也知道,之前裴子清对她异常感兴趣,还不是觉得她似曾相识的缘故。一个人的容貌能改变,但言行举止岂是能轻易改变的。只要是熟悉她的人,多和她接触,就算不知道她是谁,也会有极其强烈的熟悉感。 但她决不能让朱询察觉到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元瑾就下定了决心。 她立刻开口道:“殿下恕罪,我等二人只是在此避雨,不想饶了殿下的清净!”她的语气有些怯弱,似乎神情也有些慌张。 元瑾的异常,让老夫人轻轻皱眉。 元瑾一向面对谁都是端重大气,怎的突然就表现得如此慌张,难道是一时看到太子殿下,太过惧怕了? 而朱询被众人簇拥,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元瑾如今容貌越发出众惹眼,宛如一支雪莲张开了花苞,一下子便夺去了旁人的注意力。但他出言却不是因她容貌的缘故,而是听到这诗便想起了姑姑。 但此女语带慌张,神情怯弱,又有哪点像姑姑沉稳机敏的样子? 朱询皱了皱眉,便不再感兴趣,只是淡淡道:“起来吧,本宫亦是到此处避雨,未曾怪你。” 元瑾才千恩万谢地站了起来。 而朱询已经失去了垂问的兴趣,独立于天地浩然之间,凝望着雨雾重重,神情凝肃,身侧侍卫林立,不知在想什么。 薛元瑾漠然地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这却是她的故意为之,她实在是太过了解朱询了。 既表现得丝毫不像自己,他自然不会再留意了。他不留意,自己才能好好隐藏着,慢慢壮大。 *** 夜色泛起,定国公府的宾客散尽,太子殿下也已经起轿回宫了。 除了闻玉早回了前院歇息,定国公府众人都在正堂坐着。 薛让神色有些忧虑。老夫人也是一改方才的笑语晏晏,似乎在思索什么。 元瑾一看便觉得不好,开宴席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两人突然这般神色,难道是因为朱询的缘故?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次来定国公府,肯定不是参加宴席这般简单! “祖母,究竟发生何事了?”元瑾问道。 老夫人勉强地笑了笑,心想这样的事,让两个女孩家知道做什么,便道:“也没什么事。” 但旁边薛让却看了眼元瑾,想到了她和靖王殿下的关系。 “其实是你弟弟的事。”他道。 第42节 老夫人有些惊讶,薛让一向不喜欢女子插手官场之事,怎的突然会告诉元瑾这个? “你弟弟被选入金吾卫做总旗。”薛让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原以为不过是个虚差,方才太子殿下来亲自告知,才知道闻玉是真的要进入金吾卫,立刻就要上任了。” 薛元珍听了却有些不解:“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薛让摇头:“并非如此,闻玉才将将过了十四岁,年岁太小了。这时候就进入金吾卫任职,对他毫无益处,恐怕还会招致旁人的不满和暗中的排挤。再者金吾卫是紫禁城防卫力量,闻玉毫不熟悉金吾卫和紫禁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难免会被皇帝责罚,累及他自身!更何况……”薛让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是继续道,“日后若是政局有变,闻玉便成了太子手上的一枚棋子,恐怕是对我们定国公府不利!” 元瑾听到这里,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靖王回京,插手了世子一事,朱询便直接给了闻玉封位。但他也没这么轻易认下,给闻玉这个职位,实则是将闻玉置于火坑。他对定国公府的态度其实很微妙,并不全是打压之意,反而有引诱定国公府投诚之意。倘若定国公府投诚于他,薛闻玉在金吾卫中自然能步步擢升。但是定国公若不投诚,那便很难说了。 他这步棋走得着实妙! “那该如何是好?” 薛元珍也听懂了薛让的意思,有些齿寒。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跟薛元瑾是在同一条船上,自然也关心薛闻玉之事了。 薛让就叹说:“事已至此,抗旨不遵是不行了。也只能现在开始培养闻玉,倘若他当真能锻炼出来,也是好事一桩。我打算再给他找两个老师,教导他军事和防御。” 如今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元瑾听了薛让的话后想了许久,才说:“闻玉虽然如今有徐先生,不过徐先生多攻书籍学识,的确应该再找个人教导他。” 元瑾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陈慎。她见识过陈慎身手,亦知道他行军布阵有多厉害。倘若能请他来做闻玉的老师,日后闻玉成了定国公,他必是闻玉最为重用之人,也不算是辱没了他的才华。 因此她建议道:“国公爷,您的幕僚陈慎陈先生,我之前倒是见识过他的才华,若能让他教导弟弟,应该也不错。” 定国公听到这里时在喝茶,原还没反应过来元瑾说的是谁。随后反应过来,突然呛了一口水,咳了好半天。 陈慎……不就是靖王殿下吗? 她居然想请殿下来教导闻玉! 看来仍然不知道靖王殿下的身份,当真是不知者无畏! 老夫人对定国公手底下有什么幕僚并不清楚的。听元瑾这么一说,也是同意:“元瑾这说法倒也不错。你不日就要去京卫上任了,也无法兼顾闻玉的事。若当真有这么个人,教导闻玉行军布阵之类的,那是极好的。” “但这人不可。”定国公说,“他向来……闲云野鹤惯了,恐怕不喜被人束缚。” 元瑾眉头微凝,这大好前程的事,有什么好闲云野鹤的。 她道:“国公爷不妨劝劝他?” 薛让只能道:“……我恐怕劝不动他。” 别说劝不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劝啊! 元瑾再想了想,国公爷却不愿意去劝,可能是有什么顾虑在里面。她也不再多说,却打算改日亲自去找陈慎,问他愿不愿意吧。若不愿意就罢了,但总要问问才知道。 老夫人看了看薛让,却没有深究这件听起来有些蹊跷的事,不知道她错过了一个得知真相的机会,而为日后埋下了隐患。 说过话后,薛让才让她们各自散去歇息。 得知了金吾卫这事之后,元瑾却是思虑重重,放心不下,一时半会儿不想休息,她准备去找闻玉,同他商议商议。 此时薛闻玉没有睡,而是站在隔扇前,凝望着外面的雨。 庭院深深,寂寥无人,唯有屋檐下的灯笼长明,绵长的黑夜,宛如这雨一般没有尽头。 徐先生站在他身后,看了许久,欲言又止地道:“世子之位既然已经下来,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何故这样不乐。难道您是担心被选入金吾卫一事?” 薛闻玉突然回过头,凛冽的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他淡淡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他转过头去,继续说,“自到了京城以后,姐姐对我便不如从前关心。如今世子一事解决……势必会更忽视我了。” 他这个时候的神情是冰凉的。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徐先生听到这里,心中有些胆寒,但他不敢表现出来。 他同薛闻玉朝夕相处,其实,他应该才是最了解薛闻玉的人。 世子爷之前在太原的时候,虽是绝顶聪明之人,但其实心智是有问题的。性格十分的偏执,大概是因自小没有人关怀的缘故。如今眼看着是正常了,能同旁人谈笑,甚至还认识了几个世家公子做朋友,其实只有他才知道,世子爷的心智仍然是不正常的,只是他这种偏执的情绪,如今都只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二小姐。 他是爱二小姐的,这不是简单的亲情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那种,眼里只有这一个人,别人都不存在的情绪。 对于世子爷来说,这一个领着你走出黑暗,指引你蹒跚前行的人。若没有二小姐,恐怕也没有如今的薛闻玉。 这究竟应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徐先生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原世子爷还算是正常的,自从到了京城,二小姐与旁人更亲密了,跟世子爷的关系没这么紧密了。世子爷便一天天地变得焦躁起来。 他甚至觉得,眼下都还是好的,至少二小姐的大部分心神,还是放在世子爷身上的。他真是不敢想象,倘若哪天二小姐……对别的事情重视超过了世子爷,世子爷会怎么样。 其实世子爷内心的确藏着一个偏激、极端的人格。 “那世子爷……是否,要将那件事告诉二小姐?”他试探着问。 “不可!”闻玉听到这里便皱眉,立刻就反对,语气冰冷,“姐姐待我这般好,皆因我是她弟弟的缘故,倘若她知道了真相,知道我不是她的亲弟弟,势必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待我……” 徐先生低声道:“二小姐深明大义,聪慧机敏,不是这般的人……” “不行。”薛闻玉停顿了一下,仍然说,“你不能告诉她!” 他无法冒这个险。 自从到了京城之后,发现姐姐时常心不在焉,似乎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薛闻玉就知道自己的心态慢慢变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忍受姐姐将注意放在别的东西上,之前姐姐一直关注他,他尚没有感觉,现在姐姐稍微疏离了一些,他却突然体会到了一种焦躁。 但他还安慰自己,他是元瑾的弟弟,旁人总不会有他亲密。但他也不能忍受再有任何可能性,让元瑾会想远离她。 所以当他知道那件事的时候,他就压根没想过告诉薛元瑾。 而却是这时,外头响起了请安声,是伺候他的大丫头,似乎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二小姐安好,您来了怎么不进去呢,可要奴婢去通传世子爷一声?” 薛闻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背脊一僵。 是薛元瑾在外面!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又……在外面听多久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第35章 元瑾漠然地站在门外。 她并没有站很久。但只要听到最后几句话就够了。 丫头在背后给她撑着一把竹骨青伞, 微斜的屋檐下, 仍不断的有雨丝飘落, 打湿了青石砖。亦湿了元瑾的裙踞。 元瑾转过身, 道:“你去帮我通传吧, 就说二小姐来了。” 薛闻玉的丫头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寻常, 很快进了房中通传。片刻之后,薛闻玉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发白,眼神有些游移,看着元瑾许久。 她一直看着不断飘泻而下的雨, 嘴唇微抿, 就是看到他出来, 也没有说一个字。 “姐姐进来说吧。”薛闻玉开口道, “外面下雨, 你裙摆都湿了。” 元瑾才看向他,薛闻玉以为她会说什么, 但她仍然不说话, 只是径直走进了薛闻玉的书房之中。 徐先生还没来得及离开, 他有些尴尬,毕竟方才若不是他提及, 二小姐在外面也不会听到。他看到闻玉暗中示意, 便道:“夜色已深, 我先退下吧, 免得叨扰了二小姐和世子爷说话。” 丫头端了热腾腾的姜汤进来, 元瑾接过来喝了口,看到徐先生正要离开,她道:“站住,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徐先生动作一僵,又求救一般看向了世子爷。而世子爷则轻轻摇头。 他们二人不开口,是等着看自己在外面听到了多少? 或者,赌她根本没有听到重要之处。 元瑾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如果真的有事瞒着我,现在说还来得及。日后若是酿成大祸,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他们仍然不说话,元瑾就放下了茶盏。“你们不说,那我先说吧。”她看向了徐先生,“我其实早有疑惑,徐先生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何以屈居做闻玉的老师,而不寻求前程。徐先生可能告诉我为什么?” 其实今日她在外面听到也并非偶然,她心中早已有疑,加之上次陈慎的话,她本来就想好生问问了。只是最近刚到京城,一切都还没有稳定下来,又忙着薛闻玉的世子之位,无暇分心罢了。 “姐姐,”薛闻玉道,“这事……你就不要再追问了吧,只当它没有发生过。” “我问你了吗!”元瑾突然眼神凌厉地看向薛闻玉,闻玉嘴唇微动,还是闭上了嘴。 元瑾是真的生气,不管她刚才听到的内容是真是假,亦或者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都证明这两人有事瞒着她,闻玉不过是个少年,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她不知道,闯出祸事了怎么办! 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徐先生面前,又问:“徐先生可能告诉我,你生自山西,为何会跟着闻玉到京城来。你接近闻玉究竟是什么目的?”她停顿看一下,“你方才说,薛闻玉并非我亲弟弟,你为何这么说?” 她果然还是听到了! 薛闻玉睫毛微动,手指一根根地握紧。 虽然元瑾这般逼问,但没有薛闻玉同意,徐先生也不敢开口。他看了薛闻玉一眼。 元瑾却冷笑了一声:“徐先生若不肯说,那我也只有请国公爷来,好生的把事情都问清楚。到时候是黑是白,是曲是直,便都知道了。” 她这话是在威胁他们了。 徐先生低声道:“世子爷……” 薛闻玉看着姐姐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沉默了一下。到了如今这地步,恐怕是不说开也不行了。他别开头说:“罢了……你说吧。” 徐先生得了薛闻玉的同意,才开口道:“其实,世子爷并非您父亲的亲生子,亦不是您的亲弟弟。并且,您父亲是知道的。” 薛闻玉并非她弟弟,且薛青山还早就知道? 这听起来也过太荒谬了,薛闻玉养在薛家十多年,怎么会不是薛青山亲生的! 她怎么知道徐先生是不是在骗她! 元瑾眉头微皱:“我如何能信你?” 徐先生一笑,然后说,“不妨您先问了您父亲,便知道我说的不假了。” 元瑾看了徐先生一眼,先没有信他的真假。而是走到薛闻玉面前,问他:“闻玉,我曾同你说过,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现在我问你,你可还记得这句话?” 薛闻玉良久沉默,终于转过身,灯火下但见他如玉雕凿,寸寸都是精美的脸。他说:“姐姐放心,我既然说了会告诉你,便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徐先生听到这里,却是欲言又止,看了薛闻玉好几次。 元瑾虽然得了他的承诺,却并没有稳下心神,望着绵绵不断的雨幕。 她突然预感到,她面对的,也许是一个非常复杂,并且非常隐秘的事情。 元瑾连夜去找了薛青山。 第43节 这事应该问薛青山。 她关心的,并非薛闻玉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当然不在意这个。她真正在意的,是薛闻玉的生身究竟是谁,为何徐先生会出现在薛闻玉身边。而这件事,又会对闻玉有什么影响。 薛青山同崔氏刚刚睡下,灯都还没来得及熄灭。 听到元瑾前来见他,薛青山从床上起来,披了件外衣。 崔氏却已经困得不行了,勉强睁着眼睛问:“她大半夜来找你,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我也不知道。”薛青山说,“你好生睡着吧。” 崔氏也知道,元瑾半夜来找薛青山必然有要紧事,可是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勉强地看着薛青山走出房门,眼睛就眯了起来,片刻后已是呼呼睡去。 元瑾在书房里见他。 她坐在书房的东坡椅上,端茶自饮。看到他进来,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将茶杯放在旁的高几上。 “叨扰父亲睡觉了。” 薛青山也坐了下来,把披在身上的衣裳拢紧了一些。“你这时候来找我,必定是有什么急事。究竟是怎么了?” 元瑾道:“我是为了闻玉之事而来。”她实在也是没心力跟薛青山兜圈子,径直说,“我今晚,刚得知了关于闻玉的一件事情,着实是非常震惊,所以半夜来向您求证。” 薛青山仍未察觉女儿要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你说吧,出什么事了。” 元瑾缓缓道:“闻玉身边的徐先生,父亲可还记得?” 闻玉身边的先生,他怎么会不记得。薛青山点了点头。“记得。” “他今天刚告诉我。”元瑾说话的声音一停,然后略低了几分,“——闻玉并非父亲亲生。” 元瑾仔细看着薛青山的脸,她明显地看到,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薛青山立刻就变了脸色。 元瑾继续说:“我实在是疑惑,闻玉是自小在薛家长大的,怎么会不是您亲生的。这徐先生又是何许人也,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您能否告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青山一开始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变了,但慢慢的他又恢复了平静,“你为何要知道这个?” 元瑾道:“父亲,闻玉身边出现了一些我也不知道底细的人。他如今是定国公府世子,一牵之而动全身。我自然要把这事情弄清楚!” 薛青山听后沉默了良久,又看了看女儿。薛元瑾跟他们夫妻俩都不像,她果敢勇毅,胆大心思。所以才能帮闻玉得到世子之位,让他们有了今天的日子过。她需要知道这件事,他也应该告诉她。 薛青山终于决定了之后,才开口:“……十五年了,我原以为这件事,我是永远都不会再说出来了。没曾想,那些人终于还是找了上来。” 元瑾一听果然有内幕,便问:“薛闻玉当真不是我亲弟弟?” 薛青山点头,望着跳动的烛火,似乎回忆起了过去:“当年我进京赶考,在保定结识了一个年轻男子。我被路匪抢劫,是他救了我。他见我在京城没有住处,便住到了他家中。那时候我觉得他家中很奇怪,虽无人经商做官,可却十分富裕,吃穿不愁。当时他求我帮他办一件事,我受助于他,自然满口答应。” 他继续说:“可我不想——他提出来的竟是,叫我收养他的一个小妾,当时那小妾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是他唯一的血脉。只是他怕情况有变,不能护自己孩儿周全,便叫我代养。并且告诉我,叫我将这孩子就当做亲生,万不可走漏风声。若是他们没有了危险,自然会回来寻这孩子。” “我早已将他当做恩人,听了他的话,连夜就将这小妾带回了太原,你母亲当时知道我带回一貌美女子,还要收做妾室,对我大发雷霆。不过那小妾已有身孕,她也无可奈何——后来,这孩子九个月出世了,他母亲因生他没有了,他却活到了现在。就是你的庶弟,薛闻玉。”薛青山讲完之后,向元瑾看了过来,“我从未告诉你们,是因当时答应了他,一定将这孩子当做自己的。我瞧得出他的身份有些不寻常,更不敢有丝毫不遵。” 元瑾听后震撼了许久,薛闻玉……原来当真不是薛青山亲生的! 她这父亲虽然胆小谨慎,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竟然瞒了这么久。若不是她来问,恐怕他是一辈子也不会说的。 “母亲也不知道?” 薛青山笑了:“你母亲那性子,我是真不敢告诉她。” 的确,崔氏那性子的确不能知道,她若知道全天下便都知道了。 她又问:“您就不知道那人是何许人也?” 那可毕竟是闻玉的生身父亲! 薛青山摇头:“我的确不知道,只知道他身侧有高手护卫,必定不是个普通人。而后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来找过闻玉,我甚至还自己派人去保定打探过,得到的结果是,那里无人居住,早已破败。我便想着,恐怕当真是遭遇了不测……从此后,就将闻玉当做自己亲生孩子养了。听你说起徐先生,恐怕正是他们的人找回来了。” 薛青山大概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找上门来。毕竟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对方却毫无音讯,还以为此生都是这样了,没想到却又突然有了消息。 并且找上来了都不告诉他,只是默默地留在闻玉身边,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青山又想了想问:“你说的那徐先生,他现在人在何处,我同你一起去见他!” 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办。毕竟现在闻玉是定国公府世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会突然找上门,又到底要做什么。 元瑾也想着跟薛青山一起去,还能看看徐先生的话是否属实。便等他衣着整齐了,两人一起去薛闻玉的院子。 薛闻玉和徐先生还没睡,正等着元瑾。 “方才,我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闻玉的身世了。”元瑾道,看向徐先生,“但是,我们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薛青山则问:“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了,他是否还活着。为何一直不来找闻玉?”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闻玉的生身父亲。 徐先生听了沉默,然后告诉了薛青山:“他并没有活下来,在您带走闻玉的那一年,他就死于旁人之手——正是因他没有活下来,所以我们不知道世子爷的下落,才一直没来找世子爷。” 薛青山听了,表情一时有些怔忪。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这位昔日的友人,没想到再次听到竟然已是死讯了。 不过闻玉的生身父亲已死,却是元瑾早就猜到的。否则都这么多年了,他们又怎么会突然回来找闻玉。 只有一种情况,薛闻玉的确是成了那人唯一的遗脉! “既然如此,闻玉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元瑾直接问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徐先生答说:“二小姐,并非我存心不让您知道,而是您知道了也没有好处。您只需知,世子爷的生父亦不是个普通人就是了。” 薛闻玉却抬头,突然出声:“好了徐先生,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剩下的我也不会瞒姐姐。” 徐先生听了神色有些不对,低声劝道:“世子爷,您恐怕要三思!” 他原想让薛闻玉说的,不过是非亲生这一点罢了。这么重要且隐秘的事,怎能全告诉旁人! 薛闻玉却不管他的阻止:“我会将事情说清楚,但是此事,我只能告诉姐姐——”他的目光看向薛青山,“还请您见谅。” 薛青山有些讪讪的,他将薛闻玉当儿子养了十多年,还比不过元瑾养一年的。 他性子平和,也知道这时候事从权宜,让女儿知道再说,便应言先退了出去。 等薛青山出去了,元瑾才看向两人。 薛闻玉道:“我的身世之事,是我被选为世子之后,他才告诉我的。”他的表情已经很平淡了,“一开始我也不信,因为我不愿承认,自己不是您的亲弟弟。但我的理智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他转向徐先生,“你告诉姐姐吧。” 徐先生见回天无力,才无奈开口:“我不想告诉二小姐,当真因这事——不适合告诉您。” “你且说就是,适不适合的,我倒也会判断。”元瑾让他继续。 “世子爷的生父,的确不是普通人。若是说给二小姐听,您必然觉得荒谬。”徐先生道,“我也不是普通先生,而是一个家族中的幕僚。我们已经找了世子爷很多年,但是都一无所获。直到一年前发现了重要线索,才终于在贵府找到世子爷。我们当时在薛府周围寻了很多人问,确认了世子爷生母被带回去的时间,世子出生的时间,再对照了世子同他生父的画像,才终于确定了是他。” “当时知道您在为世子爷招老师,我便趁机混了进去,将很多事告诉了世子爷。他一开始也不信,甚至非常反感。”徐先生露出些许苦笑,“其实直到现在,世子爷都没有答应、或者承诺过我任何事。” 元瑾却敏锐地抓到了他话中的不寻常之处:“你说你趁机混进来,那闻玉身边,可还有别人是混进来的?” 徐先生点头:“薛维也是,世子爷在薛府,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万一他有什么差池,我们恐怕就前功尽弃了——” “说到现在,闻玉生父究竟是谁,你却还没有告诉我。”元瑾道。其实在徐先生说的时候,她已经隐隐地有了一种预感。这样的慎重和精密的照顾、保护,薛闻玉的出身必然不一般,但他们却没想过将他带回去,那只能说明,他出生的家庭,其实是非常凶险的。甚至凶险和贵重得超过了定国公府! 普天之下,如此重视血脉,又这般凶险的—— 除了皇族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么! 徐先生则继续道:“当年,闻玉的生父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只是他母亲被庶长子的族人所害,他便从此流落至民间。而这庶长子的族人,从未停止过寻找嫡子。后来终于让他们找到并除去了他——但是他们却并不知道,这嫡子还留下了唯一的血脉,便是世子爷。” 元瑾听到这里,似乎有所感觉。 她对皇族的一切人事了如指掌,正在脑海中飞快的回忆,究竟有哪段事,是能和徐先生说的对上的。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是当年太后跟她讲过的事。 太后是说在她之前,其实先皇是还有一个皇后。只是这个皇后家族被人诬陷,说是蓄意谋反,不仅家族被皇帝所平,而且皇后本人也被幽禁冷宫,赐了毒酒。当时这皇后本还生有一个八岁的太子,那件事之后,这太子也莫名其妙消失了。 太后一直怀疑,当初诬陷皇后族人的,其实就是当今淑太后的族兄。 太后一直想寻找这个太子,毕竟他才是真正的大统。但是实在是年深已久,她又未曾参与当年之事,还被朝事所累,所以并没有寻找到这个太子的下落。 徐先生所说之事,和太后亲口告诉她的事太像了! 元瑾的心中,突然有了种莫名的战栗。 难道……闻玉其实是,那太子唯一的血脉! 其实是她,无意中遇到了,太后找了很久的人! “所以闻玉的生父其实是……”徐先生的语气一顿,似乎又是犹豫,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看着元瑾说,“那位流落民间的嫡子——前朝的太子殿下。” 他本以为元瑾会震惊或是慌乱失措,毕竟谁听到这样的事,都难免有这个反应。但没想到元瑾却是站起身,走至闻玉面前,将他的脸打量了很多遍。 她是见过那幅太子画像的,只是从未曾将闻玉联系在这种事情上。如今越看闻玉,果然觉得跟那画像是有几分相似的。她的手指微微的发抖。 元瑾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时机到了! 其实太后一直都不喜欢当今皇上,她本就想找回太子,继承皇位,可惜无果,才不得已立了当今皇帝。 而太后找了很久的遗脉,如今就在她面前。他应该才是皇室正统,应该才是能继承大统之人! 没想到凡世浮沉,沧海桑田。万事万物,竟然以这样的巧合相遇在了她的面前。 元瑾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并不只是因闻玉身世的缘故。而是她找到了太子遗脉,找到了太后的遗愿! 她转向徐先生,问他:“先生方才说你出自某个世家,能否告诉我,现在究竟是谁在找闻玉。你们又究竟是什么目的?” 徐先生的神情又为难起来,他说:“这背后势力却又不好说。您只需知道,是对当今皇帝的统治不满之人,他们想要拥护世子爷登基……只是我早已同世子爷说过这件事,他却没有同意,世子爷顾虑的不仅是前路,还有您……” 闻玉再次提醒道:“先生,对姐姐可知无不言。” 元瑾则笑了笑说,“先生不告诉我,是怕我不理解、不支持这样的事。但只有先生告诉我了,我才知道其中的可能性。” 徐先生被元瑾后面这句话吓了一跳,然后瞬间,他又激动了起来! 听起来,二小姐对这件事并不排斥,不仅不排斥,看她刚才的神情,似乎隐隐是支持的! 虽然他并不知道,二小姐为什么会支持这样的事,但如果二小姐同意的话,那么世子爷必然也不会再反对了! 徐先生整理思绪,飞快地道:“我便是出自皇后娘娘家族程家之后,而薛维则是贵州土司的人。支持世子爷的势力还有几个边疆武将,以及曾经在西北候手下的旧部们,他们对西北候心怀敬意,因此都厌恶当今皇帝,希望世子爷能继承皇位。我跟薛维入京后多有不便,他们还时常帮忙。” 元瑾听到他的话却是一怔。西北候的旧部? 父亲的旧部们,竟然也在暗中促成这件事!原来还是有人记得萧家,记得西北候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到了这一刻,她突然才觉得她并不是。 元瑾的心情一时有些难以抑制,她感觉到一种温热的力量包绕着她,虽然她并不认识这些人,但他们是曾经父亲的人,是想要帮助萧家的。 第44节 她又听到了徐先生话中的疑点,问他:“但为何贵州土司的人会参与这件事?” 这些土司虽然强盛,但向来与朝廷隔绝,怎么会关心政事。 这件事徐先生却也不知:“我问过薛维,他也不知道。只说是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将苗疆土司也卷入其中。” 说完之后,徐先生又道:“二小姐,世子爷的生父、祖母和原家族,惨死于这些人之手,他要复辟皇位,是理所应当的。且当今皇帝昏聩无能,任用奸人,迫害贤良,惹得朝中势力不满,这更是世子爷的一大助力。自然,世子爷若怕前路危难不愿去做,我们亦不能强迫他,毕竟这件事的确未必能成功,道阻且难,只能是伺机而动。” 这些元瑾都是知道的。 想把一个流落民间的皇族推上帝位,也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说,是难如登天! “你们对闻玉能忠心到什么地步?”元瑾仔细问。 徐先生想了想,肯定地告诉元瑾,“我们留在世子爷身边的,都是死士,至死都会效忠世子爷!而其他几方势力,二小姐更不必担心,若世子爷立刻决定这么做,他们便会用尽一切办法帮助世子爷。” 元瑾当然是愿意帮助闻玉去做这件事的,她甚至为此而激动,战栗。这不仅是因为报仇,还是因这是太后的遗愿,她一直都想找到前太子。而如果真的成功,自然她也能为父亲和太后报仇,闻玉也能为他生父报仇,重夺帝位。 只是,这毕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需要小心谋划。毕竟他面对的对手并不止是皇帝,还有当今太子朱询,甚至还有靖王。这些人,尤其是后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并且,当然还要看闻玉自己是怎么想的,他若是不愿意,元瑾自然也不会勉强他! 元瑾走到闻玉面前,想了想才说:“闻玉可愿意?你若不愿意,那我们也绝不再提此事。” 闻玉静静地看着元瑾。 方才那一幕,他其实看出来姐姐是高兴的,甚至是激动的,她居然愿意自己去做这件事,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只要她喜欢,他就会去做。 不过是争夺帝位而已。 “如果姐姐喜欢,我会去做。”闻玉低声说。 元瑾笑着摇头:“闻玉,不要看我的喜好,你想不想夺回你父亲的帝位,想不想成为万人之上的人。你要问问你自己喜不喜欢。” 万人之上,就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能保护所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东西。 薛闻玉记得,徐先生跟他说过这句话。 “我是喜欢的。”薛闻玉轻轻地说。他看着元瑾,又说,“姐姐还是会,一直帮我做这件事?” 元瑾笑了:“我自然会帮你的。” 实际上,这是她现在觉得,最重要的事情。 她的一切夙愿都有了希望,她怎么能不帮他呢! 徐先生则等姐弟都说完了,才道:“那我们就要合计一番,究竟应该如何做了。眼下就有一个非常棘手的事。” 元瑾看向他。 什么棘手的事?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第36章 徐先生道:“本来我们为了世子爷的安全, 并不打算让他这么快就接近皇家的,无奈世子爷却被选入了金吾卫, 圣旨已下, 也无法抗旨不遵……不过二小姐也不必担心, 我们在金吾卫是有人的,可以照顾世子爷一二。” 元瑾却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 徐先生其实是想说, 他们也是有筹谋的, 绝非简单的接近闻玉。本来现阶段他们要做的事, 就是保障闻玉的安全, 不要轻举妄动。这也是最合理的,眼下皇帝执掌大权, 靖王手握重兵, 而朱询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若是冒头,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其次,徐先生说他们在金吾卫有人, 那也是在告诉元瑾,他们的势力可能比她想的大一些。 政治本来就是很复杂, 说不清楚的事情。表面上花团锦簇, 一片祥和的朝堂,内里肯定藏着很多秘密。徐先生也自然不会一一跟她这个小姑娘道来。 虽然元瑾还想知道得更多,但徐先生未必会再告诉她。 他们这种人应该是异常警觉的,她若是再多问, 他当着闻玉的面, 虽然表面上会回答她的问题。但却可能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 来混淆她的视听。 毕竟在旁人眼中,她只是个小姑娘。这种机密大事,能告诉她一二已经是因闻玉的强逼了,更多的,绝不可能再说了。 他这样的态度,元瑾反倒放心一些。若真的什么都对她说了,才是不可靠的。 元瑾就道:“既然徐先生早有准备,我自然放心。想必徐先生也累了,今儿先回去歇息吧。”说罢叫了小厮进来,“送徐先生回房。” 徐先生却看向闻玉,神□□言又止。 见闻玉轻轻地对他点头,他才放心了一些,随着桐儿离开了。 元瑾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俩之间的动作,问他:“他这是想让你对我有所保留?” 而且闻玉居然还点头了? 闻玉就笑,说:“姐姐放心,我对你肯定是知无不言的。” 既然最在意的点元瑾已经知道了,并且她好像并没有对他有所疏远。其他的薛闻玉根本就不在乎,元瑾是他最信任的人,他自然不会对她有丝毫隐瞒。 元瑾量他也不会瞒自己。 她让桐儿去寻了围棋过来,已经许久没有同他一起下过棋了。 元瑾摆了棋盘,将黑子递给闻玉:“以后,我每日吃了晚饭,便来教你下棋吧。”旁的事她不敢保证,但唯棋这事,她敢确定这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她。毕竟她师承的是当年闻名天下的围棋圣手,前翰林院掌院学士。 棋锻炼心智,陶冶情操。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周围肯定不简单,她更得注意时时看着他,免得他这里又出什么她不知道的幺蛾子。 薛闻玉何其聪明,怎猜不到姐姐这也是要加强对他的监管。自然,他是肯定不会提出反对意见的。 两人一边下着棋,元瑾发现闻玉的棋艺竟然又有所精进。分明这一月来,她同他下棋的次数也不多。 薛闻玉下着棋,先道:“姐姐问吧。” 她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既然他已经说了,元瑾便不再客气。问他:“这些人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还有,他们可有告诉你,他们具体有什么打算?” 闻玉说:“他们其实并未告诉我太多,徐先生只告诉我,现在还不是时机。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也在等。” “等什么?”元瑾又问。 闻玉想了想,告诉她:“政局的变数。” 元瑾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棋子光滑的表面。 她看了看窗外。 雨势仍绵绵不断。 如今政局还能有什么变数?自然就只是靖王了。 从闻玉世子封位一事上,能看出其实太子和靖王早已不和。而太子代表的是谁?还不就是那位紫禁城正主。靖王和皇帝之间恐怕是必有一争。 徐先生他们,等待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时机。 两方相斗必有一伤,而那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只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时候。 她嘱咐闻玉:“你凡事小心为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闻玉略挑些眼,看姐姐神色郑重其事,就笑了笑说:“我知道。”他又接了一句,“姐姐放心,他们比我更怕我死。” 他这时候的眼神,让元瑾想起了朱询。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沉着和从容。 元瑾突然觉得,假以时日,这弟弟必然会成为人中龙凤。 元瑾回到住处锁绿轩时,薛青山却还等着她。他还等着元瑾和他说闻玉身世之事。 只是元瑾知道了之后,却觉得不宜告诉薛青山。这样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且正如徐先生所说,其实普通人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徒增累赘。 她只能告诉薛青山:“……他们也并未告诉我确切的,只知道闻玉生父显贵,只是家族已经不复存在,闻玉是不能再回去了。但是他们会留在闻玉身边保护他。” 薛青山虽然是个懦弱之人,但他并不愚蠢,也不像崔氏那样好骗。 他知道女儿的话中有疑点,但是女儿咬死不承认,他也问不出什么来。最后只是叹息说:“……总之,若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来找爹爹知道吗?你们二人毕竟都还小,遇到事情不要逞强。” 元瑾一时还有些动容,薛青山平日沉默,但对孩子真是极好的。 她笑着点头,亲自送了他出去。 至于他会不会再去问闻玉那边,那就随他了。闻玉聪明,应付薛青山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 闻玉进入金吾卫的第二天,正是定国公去京卫赴任的日子。 今日定国公即将去京卫赴任,家中来了几个同僚好友为他践行,老夫人便也在花厅略摆了薄酒。请了同在鸣玉坊住的国子监祭酒宋家的夫人和小姐过来吃饭。眼下是叫他们去见客了。 因着忙闻玉的事,元瑾便还没来得及去找陈慎。想着等过了今日宴会之后,再去找他。 此时已至冬日,雪正是将落未落的时候,又干又冷。 屋内虽然烧了暖和的地龙,但元瑾怕冷,还抱了个手炉暖手。 闻玉挑帘进来时,脸色在外面冻得玉白。因为一进屋就是暖流,他还被冲得握拳低咳了几声。元瑾便试了试他的手,果然冻得像冰一样,就把自己的手炉给了他。 闻玉本来是不要的:“姐姐用罢,我何至用这个!” 元瑾却道:“你不懂,手暖脚暖,便是全身都暖和了。”一定放在他手上。 闻玉还想拒绝的,但那手炉上却熏着姐姐身上淡淡的香味。他一闻到这味道,便没有拒绝握住了,果然从掌心一直暖到身上。 元瑾还笑眯眯地道:“你们这些男子就是爱逞强,暖暖和和的比什么不好。” 薛闻玉就笑道:“姐姐这说的,还有谁跟你逞强过不成?” 元瑾听到他这么一说,才一时怔住。 当年朱询习武的时候,也是大冬天的从不烧地龙和暖炉,只穿个薄棉衣,她劝他的时候,他说自己身子硬朗挺得住。结果冻三天得了风寒,头疼脑热半月才好。从此老老实实地烧地龙并且保重身体,跟她很感悟地说:“人啊,还是暖暖和和的好。” 她那时候差点笑出眼泪。 她笑容微收,道:“……便是你罢了。”又说起旁的话题,“你在金吾卫中可艰难?” 闻玉道:“我暂未正式上任,而是跟着金吾卫的副指挥使学习,所以并不难,只是手底下的人的确并未把我当回事罢了,这也正常,慢慢来就是了。” 这本来是早就预料到的,他进入金吾卫,肯定不能服众。且看闻玉眼下微青,就知道其实不如他说的那般轻松,只是不愿意让她担忧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有丫头通传,说老夫人请他们一起去正堂。 元瑾穿了个绸面缠枝纹的厚斗篷,和闻玉一起出门了。 第45节 此事花厅外正是腊梅初绽。满树的花,一朵朵玉黄的腊梅缀满枝头,有些已然盛放,有些正是含苞待放。空气中隐然浮动着淡淡幽香,凛冽而清冷。 薛元珍正带着几个丫头在剪花枝。 她一向喜欢摘些花花草草的,以前在太原就是如此,非常的有闲情雅致。 她旁边还站着个陌生的,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穿着件粉紫色的杭绸面夹袄,湖蓝色马面裙,人生得娇俏水灵,身段也极好,应当就是宋家的小姐了。指着枝头笑着跟元珍说:“元珍姐姐你快看那支,那支好看!我们要那只吧!” 元珍正要叫丫头去剪,却发现元瑾正站在一旁看着她。她就笑着对元瑾招了招手说:“妹妹可算过来了,过来一起剪花枝吧!” 宋家的小姐听到元珍的话,便回过头看。 只见一个长得极美的少女,穿着件红色斗篷立在那里。她背后是个形貌昳丽,容貌极为出众的少年,玉刻般精致典雅的五官,却有一种冷然的气质。比那少女高了大半个头,穿了件玄色斗篷,越发显得高挑。 这少年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竟然一下就红了脸。 毕竟这少年风姿夺人,实在是迷人心神。 “这位是宋家小姐吧?”元瑾先笑问。 薛元珍才给两人介绍了那少女,果然正是宋家三小姐,紧接着她又向宋三小姐介绍了元瑾,“这是我二妹。”又介绍了闻玉,只不过因男女有别,便只说,“这是我们定国公府的世子爷。” 宋三小姐喊了元瑾一声姐姐,然后再看向薛闻玉,眼睛亮亮的,声音轻了许多,屈身道:“……世子爷安好。” 闻玉对外人一向冷淡,所以只是对宋三小姐略微颔首,跟元瑾说:“……我便先去正堂了。” 随后带着小厮走了。 那宋三小姐却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 元瑾注意到了这位宋三小姐的异样,她又看了闻玉的背影一眼。 不知不觉的,闻玉竟已长大了。小时候只觉得长得好看,如今却是俊美迷人,她已经很多次看到小姑娘对着闻玉脸红了。 她们一行往花厅里去,宋三小姐回过神之后,却开始向薛元珍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我看姐姐今年不过十六,元瑾姐姐年纪也不大,不知世子爷今岁几何了?” 薛元珍也看出一些端倪,笑道:“他是我们的弟弟,今年虚岁十五呢。” 宋三小姐听了便有些出神,原来跟她正是同龄,男孩这时候长得快,薛闻玉个子抽得高,她还以为有十六七了。 元瑾觉得这次似乎有点不同寻常,这位宋三小姐好像真的对闻玉动心思了。不然一个姑娘家,何至于这样打探起来。 三人踏入堂内,却见里头老夫人,崔氏,和一个衣着富贵的陌生妇人正相谈甚欢。 老夫人一看到三位姑娘进来,笑着对她们招了招手。 “阿瑾可算是来了,快过来见过宋夫人。” 这位原来就是宋夫人。 元瑾便走过去,给宋夫人屈身行了礼。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将她带了过去,对宋夫人说道:“我这孙女,才貌俱佳,聪明伶俐。今年可是虚岁十五了。我本是还想多留在身边几年,陪我说说话的。你看可好?” 宋夫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神色却并没有所动,只是笑着说:“二小姐果然是花容月貌。就是不知可会女红灶头,管家算账,还有,可曾读过什么书?” 崔氏也在旁坐着,听到宋夫人的话之后,不停地给元瑾使眼色,肯定是想让她说什么都会。 虽然实际上,元瑾的女红灶头很让人一言难尽。 元瑾却听着这形式似乎有点不对,就笑道:“我女红灶头一般,管家算账不好说。书本略懂。”其实元瑾的算术非常厉害,并且她博览群书,学识也不错。但现在她只是个庶房小娘子,没怎么进过学堂,自然不能说太多。 宋夫人听了笑容就有些勉强,毕竟很少听到姑娘评价自己这么坦诚的。 崔氏在旁听了,很是痛心疾首。 女儿怎么就不按着她的指示来做呢! 她暗暗瞪了女儿一眼,同宋夫人笑道:“她是谦虚罢了,其实都还行的!” 元瑾听了嘴角微动,但仍然什么都没说。 老夫人见宋夫人的神色,就知道了几分她的意思。也只能笑笑,先叫开席了。 等入了席,元瑾才低声问崔氏:“你们刚才究竟在说什么?” 崔氏才告诉她,原来是这宋夫人的嫡次子正当龄,她欲给她儿子寻个好婚配。老夫人听了自然精神一振,觉得这是门好亲事,元瑾也到了将要出嫁的年纪了,故这次才请了宋夫人上门,同她说了元瑾。想将元瑾许配给这国子监祭酒家的二公子。 国子监祭酒虽然只是四品,但其掌大学之法和科举考试,实权极大,且在读书人之中声望颇高,日后很可能擢升六部侍郎,他们家的嫡次子据说敏而好学,颇有才华,自然是一门好亲事。 就方才来看,这门亲事是肯定不会成的。像宋家这样的,比别的家族更在意姑娘正统的出身和女德。元瑾虽然如今是定国公府小姐,毕竟只是收养,本身只是太原小门户所出,身份不够高。 宋夫人方才的表现,明显的就是没有瞧上她。 自然,元瑾也并未想这时候,跟什么国子监祭酒家的公子成亲。 崔氏却有些惋惜:“你方才说都精通,日后再突击练习不就得了吗。这样一门好亲事……” 元瑾淡淡道:“我还没及笄,您何必着急这个。” 崔氏听了却不同意她的观点:“你以为你还小么!人家一般十四、五岁就定亲了,拖到十七再不定亲的,就会被旁人指指点点,说你有问题了。”崔氏又想了想,脑子一活,“或者,薛元珍那桩魏永侯爷的婚事,你也不是不可以争取……” 元瑾看了她一眼,警告道:“绝对不行,您可千万别动什么歪脑筋。” 崔氏成天究竟在想什么! 崔氏却觉得可惜:“魏永侯爷可又比这国子监祭酒更富贵,那可是侯夫人的位子……” 元瑾就吃着菜不理崔氏了。 崔氏向来便是对这种事火急火燎的,生怕她嫁不出去了一般。方才人家老夫人看宋夫人的神态,都知道宋夫人已经无意。便提都不提了,她却还在说个不停。 这种事情不成就点到为止,也绝不会说明,免得伤了姑娘家的脸面。大家能心领神会就行。 虽然是如此说,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总是让人有些心烦。 元瑾现在还并不想嫁人。只是她的确快要及笄了,女孩儿过了十六,最多十七,再不定亲就要被人说闲话了。所以她仍然是需要定亲的。 不过即便是定亲,元瑾也要选个自己喜欢的,她并不想嫁侯爷或者嫡子,只想嫁个普通人。并非元瑾不喜欢富贵权势,而是上辈子受够了身边之人的尔虞我诈,只希望能简单的同一个普通人白头偕老,岁月静好,而他永远不会背叛她。 元瑾想到这里,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陈先生的身影。端然而坐,宁静平和。摊开手,任她将玉佩拿走的样子。他的神情有些纵容,又似乎还有一丝宠溺。 可能,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她摇了摇头,暂时把这种想法赶出思绪。怎么会突然想到了他! 吃了午膳,元珍却带着宋三小姐走过来,邀请元瑾一起出去玩。 元珍笑着说:“……咱们正堂外有个泉眼,冬天都冒着泉水。宋三小姐想过去看看,妹妹同我们一起去吧。” 宋三小姐的眼睛亮亮的:“元瑾姐姐一起去吧!” 元瑾方才已经知道了,这位宋三小姐名唤宋思玉。这名字倒是巧了,和闻玉极有缘。 正堂是男眷们吃饭的地方。 想想刚才宋思玉的表现,不难猜出她的真正心思,恐怕是想去看看闻玉的。 盛情难却,元瑾便也答应了。看到宋三小姐似乎立刻就要往外走,元瑾就笑着道:“这样寒冬,去水边可是极冷的。三小姐抱了手炉,披了斗篷,咱们再去吧。” 宋思玉方才一心想着去正堂,根本没注意到。经元瑾一提醒,才发现自己竟连手炉都没有抱,甚至披风都没披。才跑回去抱了手炉。红着脸对元瑾说:“多谢姐姐了。” 因方才的事,一路上,宋思玉就很热情地和元瑾交谈:“……姐姐是世子爷的亲姐姐?” 元瑾点头,宋思玉就眨了眨眼睛,对她更亲热了:“我方才听说,姐姐似乎要和我家二哥说亲?说来我家二哥只比姐姐大两岁,倒是十分合适。姐姐花容月貌,二哥见了一定喜欢!不如改日我叫他过来……” 宋思玉想的是,元瑾若是和她哥哥成了姻亲,来往不就是更密切了么。她自然也能多见见那个美少年了。 宋思玉的婆子听她这么说,有些着急,立刻低声提醒她:“小姐,这婚配的话可不能乱说!” 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因此极其宠爱,所以宋思玉的性子才活泼开朗。 但方才便能看出,夫人都已经对这门亲事无意了,三小姐怎能说这样的话!惹得人家定国公府二小姐误会了怎么办。 元瑾听了就笑笑,宋思玉这小姑娘便是简简单单,直来直往,这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她不过是听闻元瑾是闻玉的姐姐,所以想亲近元瑾些,便是亲哥哥都能拿来用用。 不过人家宋夫人并没有看上她。宋思玉恐怕是要白费力气了。 众人走了约半刻钟,前面便到了正堂的泉眼外,外面有几株高大的苍柏掩映着,还布置了假山鱼池,石桌石凳,这里果然极冷。连薛元珍都紧了紧斗篷。 只是这泉眼所在的地方,其实离正堂还有些远的。 “妹妹快过来看吧!”薛元珍道,“泉眼里还养了一些锦鲤,我叫丫头去拿些鱼食来,你喂着玩。” 薛元珍自然要对宋思玉好,她哥哥可是要考科举的。而宋思玉的父亲,正是国子监祭酒,这简直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她要好生利用。 只是宋思玉心思根本不在泉眼和鱼上面,所以随意地扫了一眼那鱼塘,就笑着跟薛元珍说:“这里倒是的确冷,我看前面那腊梅也开得好,不如我们还是去看花吧。” 那株腊梅正种在正堂外。 薛元珍犹豫了片刻,就满口答应了。 元瑾则有些走累了,便让她们二人去,她在这里等着,喂喂鱼玩好了,花又有什么好看的。 一会儿丫头拿了鱼食过来,元瑾就掰碎了洒在水池里,看到一条条的红色锦鲤聚过来,争相抢食。 元瑾喜欢养动物,她之前在慈宁宫,养了一条京巴狗,一对珍珠鸟,一只小凤头鹦鹉,和一池子的鱼。个个都被她养得体肥圆滚,油光水滑。 她正洒下一把鱼食,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喂鱼?” 元瑾突然回头,便看到裴子清站在身后,正看着她。 今天定国公就要去京卫上任了,他是定国公的好友,自然是来给定国公践行的。 只不过,他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 “裴大人怎么没在里头喝酒,反倒到这里来了?”元瑾回过头,又撒了一把鱼食进池子里。 “里头烧的地龙闷热,我出来略透气罢了。”裴子清也走过来坐下看她喂鱼。 她喂鱼很细致,掐一点鱼食,仔细地揉碎了,再均匀地洒在水面上。这样的动作又似曾相识。 裴子清有些出神。 太液池里养着很多锦鲤,丹阳时常身子靠着栏杆喂鱼,身上遍地金的裙子散落在长凳上,她一边和他交谈。一边雪白的手腕伸出去,那时候手肘上镂雕西番莲的金镯子滑落下来,映照着水面余晖,和她白皙中略带冷淡的面容。宛如一幅嵌刻在金碧辉煌宫中,浓墨重彩的美人画。 她喂鱼很细致,仿佛生怕噎着了它们,细细地揉碎了再撒下去。 他因此眼睛微眯,道:“我觉得你像一个人。” 元瑾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回过头看他。 却见他沉默地盯着水面很久,不说话。手里还拿着一小块的鱼食,揉来揉去。 这货怎么了,喝多了? 第46节 元瑾问:“裴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说说罢了。”裴子清也将手里的鱼食撒在池子里,继续问她,“你在这里喂鱼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果然是喝多了……神志不清。 元瑾就说:“我在这里喂鱼,自然是怡然自得了,哪里烦闷?” 裴子清正想继续说,却听到外面传来丫头的交谈声。 “夫人让我们来找小姐回去,却不知道小姐去哪儿了……” 那声音又一顿,接着说:“姐姐可看到方才那崔氏了?可当真是个没见识的妇人。咱们夫人就算真的看上了二小姐,也会因她算了。”因这泉眼周围苍柏掩映,若不是熟悉的人,是不知道里头还有个泉眼的。所以那两个丫头并不知道这里有人。反而开始肆无忌惮地说起刚才席间的事来。 她说了这话后,另一个声音有些不屑说:“那二小姐长得虽美,原出生却太差。咱们二少爷出身世家,满腹经纶,她怎么配得上咱们二少爷!” 两个丫头说了这几句后,见这里没人,就去前面寻找她们家小姐了。 不难听出,这两个是宋家的丫头。 而且,还是说宋夫人没看上她的事。 元瑾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她虽然知道是这么回事,也并不在乎,但是在裴子清面前被听到,还是实在丢人。 裴子清却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如书卷展开,有种格外舒服的感觉。驱散了他周身的阴郁。 “这就是你不高兴的原因罢?”他问她。“她们看不起你?” 元瑾却抿了嘴唇,不想说话。 “说的是哪家公子?”裴子清又笑,“不用不好意思,我不会说出去的。” 元瑾忍了又忍,才勉强按捺着声音道:“裴大人虽然有闲心,这样女儿家的事也要过问,但是出于我的名声,便不能告知您一二了。我却是还有事,不能奉陪了。”她一刻也不想留下去,说罢屈了身就走人。 裴子清笑着看她。 小姑娘各种和丹阳像,性格甚至一模一样,生气的时候都是这般娇气。 他看着便觉得舒服,仿佛丹阳就在他面前。他如何能不喜欢。 元瑾房中的丫头紫苏却留了一下,怕二小姐就这般走了,裴大人会不高兴,屈身向他解释道:“裴大人莫怪我们小姐,今日宋家夫人只是过来做客,亦不是真的谈婚论嫁,那两个丫头说的也非真的。只是我们小姐听了难免生气,没有别的意思。” 裴子清道:“我亦不怪她。” 紫苏含笑:“如此奴婢便退下了。”随后才退下了。 裴子清却看着元瑾远去的背影怔了怔。 他不是没见过小姑娘对旁人的样子,一向是温和有礼,唯独对他总是一副凶巴巴,又不想理会他的样子。但他却偏偏总是一见着她就心情舒畅,和当年跟丹阳在一起的时候一模一样。 所谓宋家夫人,应当指的就是住在鸣玉坊的国子监祭酒宋家吧。那宋二公子虽然也不错,但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小姑娘这般空灵脱俗,性子又有趣,配这二公子却是浪费了,配他还差不多。 裴子清把玩着桌上留下来的,一个用来装鱼食的豆青釉小碗。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 配他,怎的突然想到这个。 不过要是……他娶了她呢? 这个想法刚一浮上心头,裴子清的心就猛地跳动起来。 他娶她……这怎的不是一个好主意呢! 他因为在丹阳身边,一直到如今都没有成亲。拖到现在已经是二十六了。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想嫁给他的人自然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母亲催促他,媒人踏破了他家的门槛,但他一直没有兴趣。 但是薛四娘子这般像她,或许是上天见他失去了丹阳,所以才让一个和丹阳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并且和丹阳不一样的是,她现在很弱小,需要他的保护。 好像是,丹阳出事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保护她。但是现在,他可以弥补在她身上。 而他的确也需要成家立业了,娶她多好。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是比什么宋家二少爷强数倍。能给她一辈子的锦绣荣华,让她不必受任何风雨的惊扰。还能够扬眉吐气,高嫁一回。 裴子清越想此事,心中便越发的肯定。 他当真是想要娶她的。 他手指微动,既然想做,那就应该赶紧做了! 应该先回去同母亲商量,看是不是应该找个人来提亲才是。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37章 而元瑾却未察觉到此事,她正想着明日去见陈慎, 是不是应该给他带点什么。 毕竟是要请人家做闻玉的先生的。 眼下已经知道他并不穷困了, 自然不能和以前一般送银子。文房四宝什么的又太过常见, 于是最后元瑾决定亲自下厨,给陈慎做几道精巧的点心。 但是听说她要下厨后, 对她的厨艺极为了解的柳儿杏儿却吓了一跳。然后很是含蓄地劝她:“小姐想吃什么, 叫我们去张罗就是了。何必自己下厨呢!” 元瑾看一眼她们忐忑的神色,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道:“你们别担心,我来京城之前,跟着灶上的媳妇学过几道做点心的手艺。眼下做的应当还是好吃的。“她挽了袖子, 准备洗手作羹汤了。 杏儿低声问:“柳儿姐, 咱们怎么办?” 柳儿就低声回道:“见机行事。” 于是等元瑾在厨房里时, 准备和个面,柳儿便很勤快地从她手里接了过去:“小姐您调馅儿就行了,这个费力,奴婢来。” 她想炸个果子酥, 杏儿把锅铲从她手里拿走, 笑着说:“油太烫了,二小姐给我帮您炸就是了。” 元瑾顿了顿,觉得整个小厨房都挺忙碌的……除了说要亲自下厨的她。 到最后,她基本只做了些包馅儿摆盘这样的工作。可能因为大部分都不是她做的, 竟然尝起来还挺好吃的。 元瑾尝了后很满意, 让柳儿她们包起来了。 “我说了, 我做的味道还可以吧。”元瑾有了些厨艺上的自信, 决定以后要多下厨。 柳儿她们只是笑着应是,将东西包好。 元瑾又拿了两支老夫人赏的十年参,才和崔氏一起出门了。 崔氏今日要去薛家探望薛老太太,元瑾正好同她一起,只是在十字路口就要分开了。 崔氏还纳闷:“你不是跟我一起回去看你祖母吗?这是要去哪儿?”看了看她手里的人参,“这不是给你祖母的?” 这怎么可能给薛老太太。 元瑾道:“女儿是听说这附近的灵云寺求姻缘很灵,所以才想去拜拜。您放心就是,这不是还有柳儿跟着吗。” 崔氏一听说女儿是去求姻缘的,立刻就不反对了,面上还出现几分欣慰。“你现在可算知道重视自己的亲事了吧!以前娘跟你说你还不耐烦,娘也是为你好,这什么好都不如嫁得好。”然后还问她:“要不要我同你一起去?” 元瑾以母亲去了就不灵为由拒绝了崔氏,很快就上了另一辆马车走了。 崔氏的马车跑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对,皱眉道:“怪了,她说是去拜佛的,怎的还提那些东西!” 她身侧的婆子还低声说:“再者太太,小姐的马车跑的是去西照坊的路,灵云寺不在那个方向……” 崔氏拍了拍大腿,道:“这鬼丫头又骗我!”撩开帘子,朝着后面望了几眼,却已不见马车的影子,嘟囔道,“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但是朱槙这时候并不在西照坊。 淑太后说这两日身子不舒服,让他进宫瞧瞧。朱槙想着她生了病,就带了些补品,和稀罕玩意儿进宫探望。 坤宁宫仍然陈设着佛像,地龙烧得暖暖的。淑太后被人扶起靠着迎枕喝汤药,她面色红润,未瞧出病得严重。 朱槙坐在太师椅上,让人将他带的匣子打开:“母后虽然在宫中,但这样上百年份的人参也不是能寻常得到的。我亦用不上,便给您拿了过来。” 宫人打开的匣子里头铺着红绸,一株老参正躺在上头,端看芦头就有手掌长,参须也极长,果真是年头极深的人参。就是贡品也罕有这样的好参。 但淑太后只是看了一眼,就叫人收了起来,然后问他:“我听说,你最近抓了几个朝中大臣。竟把神机营指挥使,兵部侍郎都下狱了?” 朱槙沉默后一笑道:“母后既然身子不适,就不必过问朝中之事了。这些儿子自有分寸。”他似乎不大想说这个话题,又叫人拿了个盒子上来,打开后却是个五彩琉璃的玲珑球。 “这样的琉璃球极难烧制,一共有五层,里头是颗鸽蛋大的夜明珠。夜中便可透过五彩琉璃,看起来极漂亮。您一贯喜欢五彩琉璃,故我在珍宝阁看到,便给您买了回来。”朱槙说了之后,就把这五彩琉璃的如意球递给淑太后看。 淑太后却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而是坐直了身体。语气也更重了一些:“槙儿,你究竟要做什么!你明明知道这些人都是肱股之臣,于朝廷有益。就算犯了一些小错,何至于要下狱这样严重!你哥哥现在身体染恙,你便这般作乱朝野,可对得起他,对得起先皇!” 朱槙收回了手,淡淡道:“儿子做事,自有儿子的道理。这些人是留不得的。” “什么叫做留不得!”淑太后越发生气,“他们是抢了你的功劳,还是占了你的勋荣了?” 朱槙一开始还算勉强忍耐,听到这里眼眸却迅速冰冷起来:“母亲觉得我抓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功绩?” “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江山社稷!” 朱槙因为忍耐,手捏得极紧,手中那五彩琉璃球竟发出咯咯的声音,刹那间,琉璃球竟被他生生捏碎,五彩斑斓的碎片落了一地。他的手还未放松,锋利的碎片扎进了手掌之中。他却不知道疼痛一般,冷笑道:“原来在您心中,我便是这种自私自利,只为自己名利的人。若我说,我抓他们是因为他们刺杀了我,恐怕您就更不信了吧?” 淑太后自然是不信的:“他们在京城,你在山西,山西又是你的地界,更何况你身边随时都有亲兵围绕,他们怎么刺杀得了你!”她似乎越说越生气,“你杀他们,莫不过因为他们是当年直谏过你的人。不是为了名利,还是为了什么!” 朱槙的心里一片冷冰,他略俯下身冷笑道,“母亲,若是我当真如此重名利,在宫变那天,我就应该把皇兄和萧太后一起铲除,自己称帝了!我没这么做,只是因我不想而已!” 淑太后知道朱槙的性子看似和气,其实极其冷漠残忍,异常强势。只是他之前从不曾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 “你……”她嘴唇微抖,“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你还想夺你皇兄的皇位不成!你何时这般自私自利了?” 朱槙随即冷笑:“自私自利?当初需要靠我铲除萧家势力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儿子自私自利。现在不需要我了,便觉得我自私自利了?” 淑太后一拍桌子,气得手指都在抖:“你这是对母亲说话的语气吗!母亲还不是怕旁人诟病你无故害人,你可知道旁人私底下都怎么说你……” 朱槙嘴角又扯出一丝冷笑:“我没兴趣知道。”他冷漠说,“今日就告辞了,您好生休息吧。”他拂袖离开,大批亲兵顷刻退去。 淑太后在他之后厉声喊他站住,他也置若罔闻。 淑太后气得发抖。 朱槙的马车疾驰在回西照坊的路上时,已是近黄昏时分。 他神情冷漠的闭目休息。手摊开往上放在膝盖上,他的掌心扎进琉璃碎片,还一直在渗血。 近身侍卫李凌将碎片一一小心取了,将血擦净:“殿下且忍片刻,这车上没有备金疮药,回府了小的再给您包扎……” 朱槙嗯了一声,闭目不言。 李凌是他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对他极为忠心。见殿下神色疲惫而冷漠,是不大想说话的样子,便不再出声。 太后娘娘一贯是偏听则信的性子,难免会受旁人挑唆。而殿下只有太后娘娘和皇上两个血亲,他如何会不在意。那琉璃如意球,还是殿下特意买来给太后的,结果却遭了这样的待遇。 今日之事,恐怕是让殿下对太后娘娘更为失望了。 马车刚到西照坊外,就有人跪地禀报。 第47节 “殿下,定国公府的那位姑娘来了,正在米铺的小院外等您。”传话的人说,“殿下可要见她?” 朱槙睁开了眼睛。 薛元瑾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沉默很久没说话。 “殿下可是不想见她?若是殿下现在不想见她,属下就派人去告诉姑娘一声,就说您已出门远游了。”李凌小心翼翼地揣度殿下的心思,但是殿下却似乎在思索什么,没有回答,他又喊了一声,“殿下?” 朱槙才回过神,淡淡道:“不必。” 李凌哦了一声,又有些疑惑了。殿下这个不必,是不必见呢,还是叫他不必去说呢? 他到底见不见那姑娘啊。 *** 元瑾找到了陈慎的院子,只是大门紧闭,柳儿扣了好几下都没有人应答。 一直等到太阳西斜,淡金的阳光落在门檐下。 柳儿询问她:“小姐,要不咱们回了吧?” 元瑾看着自己带的东西,就说:“再等等吧。” 许是他下午有事出去了呢,晚上总该回来了吧。再者,她带了这么多东西来,不给他难道还往回搬么? 她吩咐柳儿:“你去问问米行的伙计,这院子里住的人是什么时候回来一次。”柳儿应了喏去了。元瑾则下了马车,在门口转了两圈,才从门缝往里看里面有没有人。 从门缝能看清这小院的全貌,里面收拾得很干净,靠墙的地方挂了一副蓑衣斗笠,立靠着耙钉和箩筐。另一侧放了个石磨盘,放了一张竹椅。可能是主人走得急,靠背上还搭着一件棉外褂。 元瑾看到这院中的陈设,便觉得十分舒服。院子布置得非常质朴,给人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稳感。 元瑾正看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你为何在偷看旁人的屋子?” 元瑾被这声音一惊,回头才看到是陈先生回来了。他表情略有些冷淡,正看着她偷窥自己的屋子。 元瑾才笑了笑说:“先生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有事出去了。”他说着,上前用钥匙开了门锁,推开了门。 元瑾叫柳儿在车上稍等她,随后进了屋中。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堂屋中的陈设简单清贫,窗扇支开,从窗扇能看到后院,有个马厩,养着几匹高大的马,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养得极好。 “你找我有何事?”朱槙问她。将桌上的茶壶拿来倒了一杯茶给她,“夜深路险,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说了便赶紧回去吧。” 元瑾觉得陈先生似乎不希望她久留的样子,并且他的态度,比以往更显得冷漠。他的眉间有几道细纹,上次见到他时还是没有的。 她接了茶杯说:“不瞒先生。我其实是为了我弟弟闻玉而来……”元瑾说到这里,却摸到茶杯有些湿漉漉的,拿开手指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血! 这杯上如何会有血! 她眉头一皱,两步走过去,就捉了朱槙的手看。 他的掌心竟伤得血淋淋的,有些伤口还非常深。元瑾问他:“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朱槙并不想提这伤口的事,这伤口刚才明明已经不流血了,竟然不知为何又开始渗血。他将手抽了回来道:“你究竟有什么事?说了便快走罢。” 元瑾猜测陈先生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不想让她知道。否则他何以是这个表情。陈先生帮了她数次,如今他遇到问题,她也应该帮他才是。她坐了下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告诉我便是。我虽是个弱女子,却还是能有些用的。” 陈先生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虽说身居陋室,但她知道他才智不凡。那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连他也无法解决。 “没有什么事。”朱槙只是简短地道,这样的事他根本不想说,也不愿元瑾知道。 他随手从桌上拿了个帕子,将手上的血擦干净。 元瑾看到他拿帕子擦,眉头又是一皱,“处理伤口怎能这般马虎!”说着将他手上的帕子夺走了,“伤口若是处置不好,可是会溃烂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是你自己不在意,你家中父母总会担忧的!” 听她提起这句话,朱槙却凝视着自己掌心的血,冷笑:“父母担忧?我只当自己无父无母,无人挂心罢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父母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否则怎会说这样的话! 元瑾看他身影挺拔地站着,周身却带着一种浓烈的孤独。她突然想起他在佛寺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分明是很宁静的,好像天地间没什么事能干扰到他一样。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每个人的父母,都应该是最爱他的人才是。 她心中一软,就突然道:“便是父母不挂心你,总还是有人挂心你的。” 朱槙回头看她,淡淡问道:“你说这话,难不成是你挂心我?” 元瑾见他问自己了,也态度认真地说:“先生三番四次的帮我,我自然挂心你的安危了。我是家中的长女……一贯都是保护别人的人。”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有很多人受她的庇护,靠她吃饭。所以对外人她习惯了刚强,但对他则不是。 她笑了笑说,“但是先生是少有几个保护我的人,所以在你身边我便觉得很安宁。若是先生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自然会伤心的。” 朱槙看她的态度非常的真诚。 的确,他保护过这个小姑娘很多次,一开始仅仅是出于行善,或者是为了报答她舆图的恩情。但是越久了,他就是越来越喜欢她,习惯了帮助她。善行得善果,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睛极为清澈,对他的担心也是真的。就算方才他对她的态度比往常冷漠,她也没有在意,并不觉得是他在疏远她,反而是认为自己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帮自己不可。 他种了多年善念,竟难得的一颗善果。 元瑾看他的情绪似乎好一些了,又继续道:“再者先生您智勇双全,性子又好,长得也好,我也是喜欢先生的。” 朱槙眼睛微眯,他很快地找到了这句话的重点。轻轻地道:“你喜欢我?” 小姑娘竟然是喜欢他的! 元瑾一愣,觉得这喜欢二字实在是容易让人误会,立刻打补丁说:“自然,换个人也会喜欢先生的。主要是先生您智谋过人,身手不凡。常人没有能比得过你的。我所说的喜欢,也是指的对你的欣赏。” 朱槙的嘴角却出现一丝笑意,又重复了一遍:“你当真喜欢我?” 元瑾还是嗯了一声,继续打补丁:“或者是说仰慕更为恰当。” 他虽然个普通人,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非常安心,就好像当初在太后身边一般,知道自己是被人所保护的。 她以前保护过很多人,但是被人保护并不多,所以这样的感觉才特别。 但这样的喜欢,究竟多少是仰慕,又是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元瑾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她是真的挂心他的安危就是了。 元瑾试图继续开导他:“若真是因为父母,先生倒不必为此不痛快。天下间有许多不是的父母,就是兄弟之间也有许多反目成仇的。你若伤心,关心你的人会为此心痛,但不在意你的人却会为此喜悦。正所谓是亲者痛仇者快。只需记得父不慈子可不孝,君不仁臣可不义即可……” 元瑾的语气认真,朱槙一直凝视着她说话,嘴角甚至出现了一丝隐然的笑意。 她这般努力开解他,应该是极其关心他了吧,因为她平日也不是这样爱说话的人。其实他并未伤心,只是愤怒和失望罢了,但是看她这般努力,却又有种异样的感觉弥漫心头。 他走近了一步。 元瑾说到一半,却发现朱槙突然走近她。她不知道怎么了,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她后退到背已碰到墙,看着他如潭水一般的深眸,高挺的鼻梁,甚至隐隐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元瑾迟疑地道:“怎么了,可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好?” 她想起上次两人在崇善寺中遇险,藏在藏经阁的书架之间时,他将她换在里面,便也是这样看着她。然后他覆住了她的眼睛,抽刀杀人,将她救出重围。 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缩近,呼吸甚至都交织在一起,然后朱槙突然伸出手。 他要做什么? 但他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 她的肌肤滑腻若上好的丝绸,让他内心冰冷的情绪温暖起来。忘记了方才的暴戾。 喜欢,以前有很多人对朱槙说过这两个字,他只是从来不信。朱槙之前放开小姑娘,是想让她过平静的生活。但现在他凝视着她微红的面颊,水润的眼眸里充满的信任。他知道,这一刻开始他想抓住她。 她能强烈地牵动他的心神,现在他又知道她是喜欢自己的,虽然她说她的喜欢并非那种含义。但是他也会把她抓住,以后即便是她反悔,也不可能离开他。 “我很喜欢你的喜欢。”朱槙低声告诉她。小姑娘娇小的身体都被笼罩在他高大的身躯下,她似乎有些紧张,身子僵硬。他便笑了笑,退远了一些。 元瑾紧张片刻后发现他并没有做什么,反而他退开了一些,才道:“好了,告诉我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何事吧。” 他先替她处理一下她的要事。 元瑾才清醒了一些,镇定了一下,先指了指他的手,依旧很坚定:“伤药在哪里?我先给你包扎一下。” 讲什么之前,总得先把他的伤口给他处理了吧。 其实这只是朱槙养马的小院,偶尔会有小厮睡在这里,伤药在哪里,有没有伤药,他都根本不知道。 元瑾最后只找到了一卷纱布,只能将就着给他包扎。 已经是黄昏时分,橘红的夕阳光照进来,将院子里的一切照得温柔而宁静。朱槙的手放在桌上,她正在给他包扎,元瑾听到他淡淡的呼吸声。方才那一幕的情景似乎不曾存在。 她也暂时不想去想刚才,否则她会思绪混乱。而是先和他提了闻玉进金吾卫的事:“……他初入金吾卫,什么事都还不懂,亦没有人照顾他。所以我才想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做他老师。再者他还年少,在金吾卫中总有些危险……” 朱槙嘴角微动,他不知道怎么说。 让他去教导她弟弟,恐怕薛让会被吓到不敢进府吧。 虽然如果有他做老师,薛闻玉应该可以在金吾卫横着走了。 “我实在也没有这个空余。不过我可以推荐你几个定国公府旁的幕僚,都可堪用。”朱槙拒绝了,又安慰她“不过你弟弟在金吾卫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放心罢。” 有他看着,怎么会出事。 元瑾听了略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行问,毕竟定国公也早说了他不会愿意的。 她担心的倒不仅是闻玉初入金吾卫。而是现在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世,自然也知道,皇宫对他来说危险重重。若被皇帝发现他与前朝太子有所相似,后果难以设想…… 只希望他不会接触皇帝吧,朱询出生太晚,自然不会对前朝太子有了解的。 朱槙却垂眸看到了她的腰间,突然问:“为何还是不见你佩那玉佩,”他停了片刻,“你可是不喜欢那样式?” 其实是元瑾知道了那是他的贴身之物,就装了个香囊挂在腰间。既然说是辟邪嘛,那挂在里面外面不都一样吗,不然要是还有人认得他那块玉佩,认为两人私相授受了怎么办。 但她却不想说自己每日带着,就道:“我没戴。” 朱槙笑道:“为何不戴?” “……就是不想戴。” 朱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小姑娘的心思,大概就是没有定性的。又有那么些任性的可爱,他说:“记得一定要佩戴。”之前让她戴,是想保她平安,如今这意思却是变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元瑾却看了他一眼,才说出真实原因:“我若戴着这玉佩,给旁人瞧出是你的了。我怎么办?要是被人说成你我有私,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朱槙心想这有什么要洗清的,他既已决定不放开她,自然是要嫁给他的,难不成还能嫁给别人吗。但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现在在元瑾眼中,他的身份还是定国公府的幕僚。 朱槙顿时眉头微皱,觉得有些棘手,他的真实身份该怎么跟她说呢。 说她面前的其实是当今靖王殿下,整个朝野都要唯他是瞻。并且当初在太原时数次帮她,都是以直接命令定国公的形式。并且还是她口中曾经说过的那个,迟到爽约的靖王殿下。 不知道小姑娘会不会直接被吓到不敢见他了。 更何况,她还极为讨厌别人骗她。 毕竟她之前觉得他过得很穷苦,没身份没地位,对他心存怜悯,还时不时的救济他。若是现在一下就知道,他便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西北靖王,肯定会觉得之前都是被他耍了吧。 朱槙看她垂眸认真地给自己包扎伤口,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她,还是找到一个好时机再说吧。 第48节 元瑾对于包扎伤口不是很在行,收尾的时候,在他的手背打了个蝴蝶结。手指碰到了他手背微鼓的经络,这是手极有力量的象征。 她指尖微酥,立刻收了手。 眼看黄昏的光线也要收起来了,门口柳儿都探了两次头了,元瑾才说:“我要先走了。给你带了人参和糕点,糕点放不久,你记得早些吃……”她犹豫了一下,想到了方才两人靠得极近的场景,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有必要再解释一下,万一人家先生误会了那种喜欢怎么办。 “我方才说的喜欢,你不要太放在心上,真的是说的仰慕罢了。” 说完她从凳上站起来,然后出门,飞快地上了马车离开了。 朱槙则笑了笑,望着她远去的马车,目光深沉。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第38章 裴子清回了保定侯府。 他忙于公事, 时常四处奔波,很少回来。 保定候家早已没落, 裴子清的生父死后,他的嫡兄继承了侯位。那时候裴子清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他嫡兄不敢丝毫怠慢了他,笑着说‘兄弟一家不要分家’的话, 将保定侯府西园都给了裴子清, 还尊了裴子清的生母柳姨娘为柳夫人, 待遇比对他的生母保定侯老夫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柳夫人苦了半辈子了,等到儿子有了出息,才终于开始享福了。 裴子清走进她屋子时,丫头正在给柳夫人捶腿。裴子清先打量了周围一眼,布置妥帖, 炭炉烧得暖暖的,屋中至少是五个丫头守着,看来嫡兄的确待母亲上心。 母亲有咳疾,寻常的炭闻了就会咳嗽, 所以必须要用三两纹银一斤的银丝炭。屋中暖暖的却没有丝毫呛人,想必应该是早早地给母亲上了好炭的。 裴子清朝母亲走了过去, 只见她闭目养神, 而面色红润。 他不想吵了母亲睡觉, 便叫丫头给他端了椅子来, 他在旁坐下等。只是他刚坐下, 柳夫人就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见儿子正坐在旁边,还以为是做梦,揉了揉眼,才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又问,“你怎的回来都不叫母亲!” 裴子清道刚才,然后笑着问母亲:“您今日怎在屋里睡觉,没去跟许氏她们打牌?” 许氏便是保定侯老夫人。 柳夫人道:“每日不是看戏就是打牌,我也厌了。再者你哥哥的小妾生了个儿子,这是头生子,她把这宝贝孙子当金疙瘩看,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柳夫人说着,就看了裴子清一眼。 说到孙子,她就想到裴子清的亲事。 她不是没劝过儿子娶亲,只是他缅怀于过去,不愿意娶别人,柳夫人也没有办法。她不盼儿子娶个多出众的女子,只需身家清白,温和孝顺就够了。但她找的,保定侯找的,给他说媒拉纤的,都被他给谢绝了。 裴子清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笑了笑:“母亲可是觉得没事做,无趣了?” 柳夫人轻轻叹气,按了他的手说:“你也别怪母亲多嘴。我是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了,若是我将来去了,谁能照顾你关心你?有个人在你身边,生儿育女,我也放心一些。” 裴子清眉头一皱:“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母亲是他唯一的至亲,他听不得母亲说这个。 柳夫人又说:“侯爷也挂心此事,给你相看了承恩伯家的四姑娘。他已经同对方说了,你若真的不愿娶正妻,人家愿意做妾……” 柳夫人也是知道儿子心里记挂着一个人,这正妻之位应当是给她留的。但就算不娶正妻,妾总是能有的吧。人家姑娘也打量着这个,若永远不娶正妻,那做妾生了儿子,地位也不差了。所以才愿意不要这个名分。 裴子清沉默了片刻,他也知道母亲一个人住难免寂寞,纵然家里锦绣堆砌,富贵无双,纵然还有许氏等人陪着她。但那些都不是血缘至亲,不能让老人家觉得心中慰藉。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 柳夫人却以为儿子沉默,是打定了主意不娶。有些失望地叹息:“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娘也不想勉强你……”说着要让丫头扶她起来,去洗把脸。 “母亲,等等。”裴子清突然出声,他看向母亲,抿了抿唇说,“我愿意。” 柳夫人脚步一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着儿子:“你说什么?” 还没等裴子清重复。她就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愿意?” 裴子清点头,柳夫人就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你愿意就好,愿意就好!我立刻就去和侯爷说,安排这四姑娘来一次!”她脸上突然焕发出喜悦,一副马上就要出门,去给他张罗婚事的样子。 裴子清笑了笑道:“母亲您别急,听我跟你道来。” 柳夫人又有些紧张,患得患失。他又要说什么,还要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我想娶的不是她。”裴子清说。 这让柳夫人稍微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我又反悔了之类的话。她笑道:“你想要哪家姑娘,跟母亲说就是了!” “是定国公府家的继二小姐。”裴子清说着,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的本名。 “继小姐也好,我叫侯爷上门去说就是了。”柳夫人想了想,又问儿子,“你是不是和定国公交好,既然是他的继女,也应该告诉他一声才是吧?” 裴子清摇头:“他去京卫上任了,一时半会儿不回来。再者您还是先请个人去提亲吧,叫裴子成去算什么回事。您不是还和淇国公家的曹老夫人交往吗,她同定国公老夫人是认得的,便请她去提亲吧。” 儿子说的话,柳夫人自然是满口答应。但是片刻之后,她有意识到不对:“不过,你娶来做妾,又何必要叫人家曹老夫人出马。人家毕竟是……” 她话说到一半,顿时愣住了:“难道你是要娶正妻?” 看到母亲惊愕的神情,裴子清却是笑了,他的语气和缓带着一种确凿:“对,我要娶她做正妻。” 柳夫人一怔,继而更是激动了:“正妻好,娶正妻好!”儿子既然愿意娶正妻,那就说明他心结已解了,她如何能不高兴。她坐了下来,让儿子赶紧仔细地跟她说说,这家小姐性格人品如何,他又是怎么看上的。 裴子清却看向了窗外。 窗外天色灰暗,却是飘起了雪。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纷纷簌簌地落在屋檐上、草地上,太湖石上。庭院中本是冬日的萧冷,因为雪,一切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看着下雪,嘴角微微地出现一丝笑容。想起第一次见到丹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天。 对丹阳他永远无法释怀,但是她那么像她,几乎就是她,他正在重新的爱上了一个人,并且想给她保护和温暖。 他希望,这个人能永远留在他身边,陪伴他到永久。 这场雪竟然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直到第三日的早上才转小了,只飞着雪碎。元瑾院子里已经积了到脚肚子深的雪。崔氏在她屋子里整理丝线,一边跟她说:“那宋夫人,转头就定下了都御史家的小姐,好像生怕我们缠着她似的……”崔氏自己说着也不高兴,“她觉得自己儿子是金子打的不成!” 元瑾两手撑开线让她理,说:“宋老爷是国子监祭酒,宋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必然在乎女子的出身和女德,看不上我的。” 当然看上了她也不会嫁,必然会想尽办法搅黄。所以正是皆大欢喜。 崔氏当时的确想把元瑾嫁给宋家的公子。毕竟这是一门好亲事,其次她也想着,元瑾若成了宋家媳妇,锦玉日后靠姐姐进国子监读书就方便了。那国子监是多难进的地方,一般人削尖脑袋都进不去。 她道:“你别怪为娘操心,但凡你自己多主动些,娘都不管你的。你看薛元珍,为了能嫁给魏永侯爷,每日都还在学女红针黹,管家灶头。你呢!”她说到这里,尤为恨铁不成钢的点了下元瑾的脑袋,“成日围着你弟弟转,那有什么用!京城里出众的好姑娘这么多,人家好的公子也是挑花了眼。不出众些,怎的看上你!” 崔氏之前在家里时地位最低,受过几个妯娌的气。因此在女儿嫁人这事上,就尤为积极。 但是元瑾却很不积极,她对这种事实在是积极不起来。薛元珍的勤奋她看在眼里,非常衷心地祝愿她能嫁得顾珩。 两母女正说话,有个丫头进来通禀:“二小姐,老夫人派人来请您和太太过去。” 崔氏疑惑:“这大雪天的,老夫人有什么事?” 丫头带着笑容说:“老夫人只说是大喜事呢,让快些赶过去!” 崔氏听到还是狐疑,问女儿:“难道是你要进宫的事?” 腊月初八是太后的寿辰,老夫人要进宫拜见太后,打算把两个孙女都带上进宫去见识见识。 元瑾披了斗篷说:“不知道,不过去了不就知道了。” 毕竟老夫人是一个非常沉稳的人,如果不是很大的事,必不会用什么‘大喜事’来形容。 母女二人到了老夫人正堂那里,只见外面竟站着许多陌生的丫头,且看衣着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正垂手肃穆地等着。 崔氏跟她窃窃私语:“难道是来了哪个大人物?” 老夫人的贴身丫头拂云正站在门口等着二人,看到崔氏就笑着说:“太太请先跟我到偏房来,您稍后再进去。” 崔氏觉得莫名奇怪:“不是叫我一起进去吗?” “您稍后便是。”拂云是个行事利落的丫头,什么也没说,先让崔氏去了偏房,才对元瑾虚手一请,“二小姐进去吧。” 这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还需要把崔氏隔开才能说。元瑾更加狐疑了,等丫头打了帘子,便一步跨了进去。 只见老夫人正和一个身穿青织金绸面夹袄,长相貌美的陌生妇人相谈甚欢,另一个是穿檀色褙子,笑容祥和,银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老妇人,也坐在一旁笑着看两人。 那和老夫人说话的妇人元瑾虽不认识,但旁边那老夫人她却是认识的。这是淇国公府家的曹老夫人,淇国公府亦是开国之后,算是京城名门。从不参与任何政治势力,却能在任何政治势力之间如鱼得水。 能让曹老夫人都坐在旁边的,这位陌生妇人究竟是谁? 元瑾一边思忖着,一边上前微笑着屈身:“祖母见谅,孙女来迟。” 老夫人才把她拉过去,对陌生妇人说:“你看,便是这个了!” 那陌生妇人听了,立刻就把目光放在了薛元瑾身上,看着她的眼神又柔又亮,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许久。这更让元瑾觉得奇怪,这怎么好像是专程来见她的一样! “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妇人问道。 “我今年虚岁十五。”元瑾恭顺答道。 那妇人听了连连点头,笑道:“是个美人坯子,我看了都觉得好!” 元瑾听到这更是莫名其妙。 老夫人才跟元瑾介绍说:“这位是淇国公家的曹老夫人,保定侯府的柳夫人。” 元瑾一一行礼,老夫人又让元瑾先去偏房等着。 元瑾出去后,老夫人才笑着对曹老夫人说:“曹老夫人方才说,有一门极好的亲事要给元瑾,倒不知道是何人?我虽非她的亲祖母,却是将她视作亲生的,凡事都得给她打量好。” 她一早起来,就听说曹老夫人和保定侯府柳夫人来访。她跟曹老夫人之前是认得的,拜访也不奇怪。这柳夫人她也知道,是裴子清的生母。不过因原来是保定侯府的妾室,所以不大常出来走动。为何今天会突然来? 她把二人迎进来,曹老夫人便说了来意,有一门极好的亲事要说给元瑾,但想先见一见她。 曹老夫人笑道:“我今儿只是来保媒拉纤的,既本人都在这儿,你问她就是了。” 向柳夫人点了点头,示意本人就是指的柳夫人。 柳夫人才笑了笑说:“说来也是我太了急躁,本叫曹老夫人来就够了,是我想先见见你家姑娘,所以跟着一起来了。” “这……”老夫人有些迟疑,“柳夫人的意思难道是……!” 她心里有了个猜测,可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柳夫人缓缓说,“我是为我儿裴子清,来求娶府中二小姐的!他因为忙于公事,多年未成亲,但却是极喜欢你们家二小姐的。“老夫人实在是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 裴子清竟然想娶元瑾!他这般身份地位,是什么时候看上元瑾的? 她半晌才回过神,给自己灌了口茶。 不过仔细想想也合理,裴子清因和国公爷相熟,时常出入定国公府,见到元瑾几次对她有意也是可能的,毕竟元瑾这小姑娘长得好看。只是这保定侯家不是没给裴子清说过亲事,但他们家要求比较特殊,很多世家贵女都是不能接受的。那便是女子嫁进去只能做妾,不能做正妻。 这条件比较苛刻,所以京城中很多人都知道。 裴子清难道是想元瑾给他做妾? 第49节 老夫人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直说:“柳夫人一番好意我们心领。只是我们元瑾虽然是继小姐,却也是我们的正经小姐,若是夫人想让元瑾给裴大人做妾,那也是不行的……” 柳夫人一笑,立刻解释道:“老夫人误会了,子清求娶二小姐是做正妻的,不是妾。” 听到这里,一贯稳重的老夫人竟差点没拿住茶杯。 竟然是正妻! 她当真是万万没想到,裴子清是娶元瑾做正妻的! 她将茶杯放下,非常郑重地问:“柳夫人可是当真?” 这事可不能作假! “自然。”柳夫人笑道,“子清晚上下了衙门,会亲自过来跟您说此事的。毕竟我们两家也算认识,他和国公爷又是那样好的交情。就是有个问题……”柳夫人停顿了。 “什么问题?”老夫人问。 旁边曹老夫人也放了茶杯:“柳夫人是想说,裴大人与国公爷平辈相称,眼下却要娶他的继女做妻。倒是不知道这辈分怎么论了。” 柳夫人道:“我们想着,老夫人跟国公爷商量着来就是了!” 老夫人发现,柳夫人虽原只是妾,却谈吐不错,大方有度,难怪能培养出裴子清来。 曹老夫人等柳夫人说完了,才笑着说:“俗话说郎才女貌,裴大人这般身家,又是锦衣卫指挥使,身侧却连通房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妯娌之扰,实在是个佳婿。二小姐容貌出众,柔嘉表度,我看正是一对相配的璧人。若是老夫人也有意,我便保了这个媒,两家交换了庚帖,定了亲事。等二小姐及笄了再过门,老夫人意为如何?” 老夫人听着曹老夫人的话就是一喜,但她毕竟是个很稳得住的人,换了更为克制的语气说:“事自然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元瑾这孩子的亲事,非我一个人做主。还得问她亲生父母和国公爷的意思。商议了才能给个回复。” 这是自然的,只有那种迫不及待嫁人家的女儿,才会在提亲后立刻答应。 曹老夫人笑道:“那我和柳夫人也不打扰了,等老夫人先和家人商议吧。晚上裴大人会过来,老夫人当面再问问他,心中更有些底。” 老夫人点头应了,神情自若地亲自将两人送到了影壁。等到回去的时候却是脚步匆匆,健步如飞。等不及要回去赶紧和元瑾、崔氏商量这件喜事。 拂云看老夫人喜得嘴角不住上扬,也笑道:“这倒是一桩好亲事!裴大人那样的权势地位,不会亏了二小姐。” 老夫人也是精神振奋:“我原觉得只给元珍找了门好亲事,对元瑾有些薄待了。上次宋家的事,总还是有些我的不好。眼下正好,宋家没答应正好,裴大人却想娶元瑾,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锦衣卫指挥使岂是说着玩的,正二品大员,权势在手。可不是什么宋家二少爷能比的! 老夫人立刻就想告诉元瑾这个好消息。 等老夫人到了住处,都没把元瑾和崔氏叫过来,而是去了偏房找她们。 等得太久,元瑾就叫丫头拿了一盘棋,和崔氏下五子棋。因为凭崔氏的脑子,是根本无法理解围棋的。 崔氏正抓耳挠腮地想该下在哪里,好不容易才下定了。 元瑾看着她笑:“确定下这里?” 崔氏听女儿这话就不好,一般她问了这句,都是有棋崔氏没看到。根据经验,她下一步就要赢了。 “算了算了,我再看看。”崔氏把自己刚下的棋捡起来。 老夫人看着两人下棋,嘴角微微扬起。 她走了进去,元瑾和崔氏便停下了下棋,两人喊了她。 老夫人嗯了一声坐下来,满脸笑容地看着元瑾,但是又不说话。 这把崔氏和元瑾都看得有点心里发毛,元瑾先问:“祖母,曹老夫人她们来找您,可是有事?” 不难看出,老夫人就是因为曹老夫人她们说的事才这样的。 老夫人也想把笑容压下去,稳重地和她们说这件事。但是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最后她终于放弃了,先赶紧让丫头把棋盘搬下去,任由笑容扬起,才问元瑾:“阿瑾,你告诉祖母,你和裴大人可是相熟?” 老夫人为何会问起裴子清? 元瑾沉默后道:“曾和裴大人在山西见过几次,却也不熟。” 老夫人这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当初卫家小姐污蔑元瑾勾引卫衡,裴子清还曾对此说过话,看来是之前就见过了。 她又问:“那阿瑾觉得裴大人如何?” 元瑾心里咯噔一声,她抬起头看着老夫人,映衬着雪光,她的脸显得白皙无暇。 她说:“祖母便和阿瑾明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也就不卖关子了,笑道:“方才曹老夫人她们来,是为裴大人提亲的。裴子清想娶你。” 元瑾听到这里,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裴子清……想娶她? 而崔氏听到这里也是非常的震惊。 她当然知道裴子清是谁了,这样的权贵人物,她怎么会不知道。 元瑾却是心乱如麻,裴子清怎么会想娶她,他究竟是在打算什么? 再说她怎么可能会嫁给裴子清,她恨他都来不及! 元瑾仍然记得他背叛,记得太后的死和萧家的陨落,这些沉重是一直压在她身上的,让她随时想捅死裴子清。 她要找个理由拒绝! 元瑾很久才找了一句拒绝的话:“可祖母,我听说与裴大人议亲的世家贵女,都是只能做妾的。可孙女绝不想给别人……” 她还没有说完话,老夫人就含笑打断了她:“不是妾,裴大人要娶你做正妻。” 元瑾更是惊讶了,手里捏着枚棋子渐渐收紧。 他居然想娶她做正妻! 老夫人又说:“他晚上会过来,你到时候可以亲自和他说。” 元瑾听后微抿嘴唇,垂下睫毛,目光中一片冰冷。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39章 这样的大事, 老夫人觉得不能光和崔氏商量, 便派人去接了薛老太太、姜氏过来。 “幸亏与宋家的亲事不成, 否则哪里来这样的好亲事!”崔氏满面的笑容,“我常说我阿瑾花容月貌,性子温和, 以后肯定能嫁了大官, 果不其然就应验了!” 元瑾听到崔氏这么说还是嘴角微抽。 崔氏不是一贯说她好吃懒做, 毫不上进, 现在怎么又变成了花容月貌,性子温和了。 坐在她旁边薛老太太却神色复杂地看了旁边的薛元珍一眼, 毕竟要和元珍说亲的顾珩还未回京城,而薛元瑾却有了这样的大喜事。薛元珍的笑容中果然也有一丝勉强。 姜氏却为元瑾高兴:“裴大人位高权重不说, 相貌还不错。阿瑾日后成了指挥使夫人, 便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阿瑾可高兴?” 元瑾听到这里眼皮微动。 “我打算写信给国公爷说说此事, 他若也没有异议, 咱们就应允了。”老夫人笑着说,“不过总还要先合一下八字, 再跟裴家商议彩礼,才能定下来。” “祖母。”元瑾突然站了起来,“我有话想单独跟您说。” 老夫人有些疑惑:“你且说便是,在座也不是外人。可是亲事上你还有什么要求?” 元瑾摇头:“您跟我来就是。” 她必须要跟老夫人说清楚,纵然根本没有找到好的推脱借口。但不能让她们再商量下去了。 老夫人也是了解元瑾的, 便颔首随她一起去了偏厅。 进了偏厅之后, 元瑾沉默片刻, 直说:“祖母,我不想嫁给裴大人。” 饶是老夫人如此沉得住气的人物,也忍不住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女子是不想嫁给裴子清的! “我不想嫁给他。”元瑾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 内室之中,老夫人、薛青山分坐着,崔氏转来转去的想不通,又忍不住拿手指点元瑾的头:“你脑壳坏了不成!这样难得的好事,你说不想嫁就不想嫁了?” “你也不要太激动了。”薛青山也是刚下衙门就听说裴大人要娶自己女儿做正妻,进而又知道了女儿不肯嫁,便立刻赶了过来,喝了一口茶说:“总得知道,阿瑾是因为什么不想嫁。阿瑾,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元瑾沉默,才淡淡道:“初见时,裴大人便对女儿并不友好,甚至还曾帮别人指认过女儿。所以女儿并不喜欢他。再者,裴大人二十五六都还未成亲,却不知道是为何故,恐怕有我们不知道的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原先不娶,不就是因他不想娶正妻的缘故吗!现在人家愿意娶你做正妻,你有什么挑剔的!”崔氏差点跳起来,“你可莫要犯了这个糊涂!” 这个恩怨,老夫人却是知道的,毕竟她当初也在场。以为元瑾是因为这个不想嫁,她就叹道:“阿瑾,你现在是小女孩心性,不知道轻重。这事若换了旁人,肯定是欣喜若狂地答应了。俗话说什么好都不如嫁的好,你若只嫁个普通公子,哪有嫁给裴大人这般尊荣。再者,裴大人这般身份地位,你当真是不能拒绝的。” “别管她同不同意了,反正姻亲是父母之命。今儿我和你爹在这里说定了,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崔氏怒道,几乎就想压着女儿上花轿了。 元瑾深吸一口气,虽然她早也料到了这个局面,但崔氏的激动仍然超过她的料想。她已经不再是丹阳县主了,普通人家的亲事便是由父母商定的,怎容的儿女说一个不字。更何况从表面上看,这门亲事也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别说崔氏了,就是老夫人恐怕都不能答应她的拒绝。 裴子清,他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老夫人又道:“阿瑾,你娘这般激动,也绝不是因裴家的权势的缘故,她也是为了你好,需知这真是一门好亲事,若你现在不抓住机会,恐怕到了将来是会后悔的。” 元瑾知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向老夫人屈身道:“阿瑾都明白,大家无非是为了我好。只是我想先同裴大人谈谈,希望您不要先应承下来。” 崔氏听了又要跳,却被薛青山抓住了。 老夫人点头,看着她说:“祖母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祖母。凡事不可任性,否则害了自己一辈子。” 元瑾也应了下来,心中有几分苦笑。 在他们眼中,自己自然是任性了。 但是没有人会知道真的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她对裴子清有多恨,不仅因萧家的覆灭,更是因他背叛了自己。要是他真的娶了她,与她同榻而卧,元瑾觉得自己哪天也许真的会给他一刀。 但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她想直接拒绝,看几位长辈的态度那是决不可能的。 眼下只看,能不能劝得裴子清不娶她了。 渐渐入夜,雪天已霁,庭院中的雪却没有扫,草地、枝桠都盖着雪被,映着大红灯笼的光,有种冬日的温暖。 老夫人她们并未将元瑾的拒绝当回事,觉得她不过是一时任性,等想通了就好,再者就算她不想通,她们也不会让元瑾犯浑的。因此都到了开始讨论嫁妆的地步,元瑾没有留在那里,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练字。 不过片刻,紫苏来回禀她:“二小姐,裴大人的轿撵已经过来了,先去拜访了老夫人。” 元瑾嗯了声问:“可能听到他们在正堂说什么?” 紫苏道:“……似乎在说聘礼的事。” 元瑾长出了口气,扔下了笔,果然她们就没把她的拒绝当真。 第50节 紫苏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道:“二小姐恕奴婢多嘴,只是奴婢有些不明白,这样一门好亲事。您为何要拒绝呢……这些年,京城中想嫁给裴大人的世家贵女太多,即便是他不愿意娶正妻,也有人上赶着想给他做妾。” 元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其实,她也可以嫁给他。然后利用他去接近靖王,将这些前世害了她家的人都拉下马。 只是她生性不喜欢耍这样的阴招,再者,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受跟裴子清同卧一塌。 但她认真地对紫苏笑了笑:“我会想想的。”又说,“一会儿裴大人来了,引他到花厅来。” 紫苏有些纳闷,花厅没有地暖,还四处漏风,小姐怎选了那样的地方见裴大人。 裴子清却没有和老夫人她们说太久,他刚从宫里回来,本来是应淑太后的吩咐,去封查萧太后留在慈宁宫中的遗物的。 直到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平静的心态顿起波澜,几乎无法在抑制下去,立刻就从宫中回来,到了定国公府来拜访。 他想知道自己所猜是不是真的。并且为此而情绪不宁起来。 他淡淡道:“本还能和老夫人长谈的,只是我想去见二小姐一面,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老夫人听说他要去见元瑾,笑容微一凝滞,叫了拂云过来:“你带裴大人亲自去二小姐那里。” 虽说成亲前男女不便见面,但裴子清毕竟已经见过元瑾多次,再者两家又是相熟的,所以也没有计较了。 拂云是老夫人的心腹,一看老夫人的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应了喏,领着裴子清前往锁绿轩。 紫苏站在庑廊下就看到被众侍卫簇拥的裴子清走过来。 她迎了上去,笑着屈身道:“裴大人安好,我们小姐在花厅等您。” 裴子清披了一件玄色斗篷,他解了斗篷递给下人,里面是宝蓝色飞鱼服,衣摆绣金色游鱼。这飞鱼服衬得他更加身姿笔挺,面容俊冷,更比平时有气势。 裴子清淡淡嗯了声,随着紫苏往花厅走去。 拂云也跟了上去,但随即柳儿就从旁边走了上来,笑道:“拂云姑姑安好,花厅那处没有地龙,实在是冷的很,不如姑姑随我去东厢房烤火,再吃些点心如何。我看您一路过来手脚应该也冻僵了。” 拂云不好拒绝,更何况花厅四处开放,她着实无法站近听,便只能跟着柳儿去了东厢房。 紫苏留在花厅的卷帘外,虚手一请:“裴大人进去吧。” 裴子清跨步进去,举目看去,两个东坡椅中放了个火炉,炉上烧着热水。薛四娘子正认真地盯着水,她身上穿了件璎珞纹粉色夹袄,嵌着毛茸茸的边,将她的脸衬得莹莹可爱,菱形的眼尾斜长,睫毛低垂,清澈明润的眼瞳中倒映着跳动的炉火。 “为何不在屋内见我。”裴子清走了过去,却没有坐下。“这里不冷吗?” 元瑾道:“我与裴大人男女之别,自然要找个开阔的地方见面,免得旁人误会了。” 裴子清听了失笑:“我已要娶你,便没有什么男女之别了。” 元瑾却没有说话。炉上的水已经咕噜噜冒开,元瑾提了水,将小几上的两个茶盖揭开,单手按着茶柄给裴子清倒了水。然后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来:“大人雪夜前来势必很冷,喝杯姜茶去去寒吧。” 裴子清垂眸一看,澄亮明黄的茶汤中的确跑着几枚姜片,他伸手端了起来却不喝,而是笑着说:“二小姐倒是真会挑了,知道裴某不喜姜茶,竟专门为我备下这个。” “大人实在言重。”元瑾露出些许惊讶,“我竟不知道大人不喜欢姜茶,这不过是意外罢了,怎是我专门为大人准备的。不如我叫丫头过来给大人换过。”说着就立刻要叫丫头过来。 裴子清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二小姐,你想做什么,不妨直接告诉裴某?” 他的手掌宽厚而烫人,元瑾挣了几下才挣脱。她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明人不说暗话,不管裴大人是因何想娶我,我都想大人您收回这话,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她看到身着飞鱼服的裴子清时,瞳孔微缩。 当年裴子清坐上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是她亲自从太后那里,讨来了这件飞鱼服。他既穿着飞鱼服前来,应该是才从宫里来吧。 裴子清看着她笑了笑,却似乎不生气的样子。他整了一下袖子,“非裴某太过有自信,而是裴某也知道,这京城想嫁给我一步登天的人多得是。二小姐倒是特殊了,我要娶你,你竟不想嫁给我。”他的目光深若潭水,“我能知道二小姐是为什么吗?” 元瑾就笑了笑道:“大人曾说,我极像您的一个故人。我与大人并未见过几次,说大人多喜欢我恐怕不可能吧,那我斗胆猜想,大人娶我,可是因为这位故人的缘故?若是因为这个,小女不做任何人的替身,还望大人见谅。” 裴子清眼睛一眯,慢慢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像我的故人了。” “上次为国公爷践行,大人偶遇我时,亲口跟我说的。”元瑾淡淡道。 “哦,是吗。”裴子清似乎对此并不记得了,语气很平静。 裴子清坐下来,往后仰靠看着元瑾:“你的确是像那个人,我也的确是爱她的。但我想娶你,却不是因什么替身的缘故。这倒是不必多心。更何况我决定的事向来是不会反悔的。” 他这是揣着糊涂装明白还是真糊涂,听不出她的弦外之意么? 那看来必须要用这个办法了。 元瑾在他面前半跪下道:“裴大人恕罪。其实真正的缘由是,我早就有了意中人,他是个幕僚,只是他身份不够高,所以他想等金榜题名之后再上门提亲,而我们已经私定了终身。我想裴大人也不会娶一个心有旁人的女子。” 她不信裴子清这般高傲的人,会娶一个心有旁人的女子。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裴子清的笑容变成了冷笑。 看来,她是当真不想嫁给自己啊,竟连什么‘已经有了意中人’的话都说了出来。 裴子清自大权在握之后,还从未被什么人拒绝过。竟然在娶一个小姑娘的时候,被她拒绝了。 自他当权以来,除了那个人,还从没有谁拒绝过她。 真是像极了啊,像得完全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一般。 他站起来,走到了元瑾面前问她:“你一个闺阁小姐,就不怕这话传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我自是信得过裴大人的人品的。”元瑾道。她觉得再怎么想娶她,听到这么明显的拒绝之后,也该不会想了。更何况裴子清由于幼年的遭遇,非常讨厌别人拒绝他。 “若是裴大人答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也请裴大人回去吧。” 元瑾说完后站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开。但是,她的背后突然传来裴子清淡淡的声音。 “萧元瑾,你站住。” 元瑾浑身一震,任谁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会忍不住有反应。 裴子清为何喊萧元瑾,是试探于她,还是发现了什么! 他能发现什么! 元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当做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但是身后的人又说:“你听到这个名字,难道就没什么反应吗?” 元瑾闭了闭眼,她只能转过身,笑着说:“裴大人说的名字我从未听说过,哪里来的什么反应。” 裴子清却从怀中拿出一物,扔到了小几上,似乎是一本书。 “说来也巧,太后不日前,想要慈宁宫中的一个白玉钟磬,用来礼佛。而自萧太后死后,太子殿下便把慈宁宫封存,再无人能进入。我进去之后,无意中发现了这本书——”裴子清盯着她的眼睛,“叫做《奇阵解兵》,是先秦时赵国一贤人所著,因讲的都是些他自己所创的奇技淫巧,所以流传并不广。到如今也只有当年的丹阳县主收藏了一本,就是现在我手里这本,并且早已是孤本了,除了丹阳县主,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过——” “既然这本已经是孤本,那么二小姐如何会知道其中,制作暗针一法呢。”裴子清问她。随后他又说,“除非二小姐看过这本书?那我便更好奇了,你自小长在山西,怎么会看过丹阳县主看的书呢?” 这便是当初,她用来害薛云涛的那法子的来处!元瑾只是看了记住,却从不知道这书竟然是孤本。 说实话,她当年收藏的那些书,极珍贵的孤本不少,都是太后费尽心力为她收集的,她怎么知道哪些是孤本。更何况,当初薛云涛摔下马,她又怎么预料会被裴子清发现。现在他竟然还偶然找到了这本书,并且知道了这其实是孤本。 什么意思? 这书未必只有丹阳县主一个人看过,太后、她的贴身宫婢也有可能看过。但是一个山西的小姑娘知道,却是绝对不符合常理的。只有一个解释,她曾是丹阳县主身边的人,或者……她就是丹阳县主本人! 裴子清通过对她长期的观察,确定了后面那点。 元瑾道:“裴大人这话不准,此书并非孤本,我在别处看到过。我的确自小长在山西,跟什么丹阳县主没有半点关系。只希望大人推拒了这门亲事,我便是极感谢的了。” 她说罢屈身便要离开。 跟裴子清纠缠这个根本没有意义,越纠缠他只会越怀疑。 裴子清却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自己近旁! “你跑得这么快,是不是心虚了?”他冷笑道,“你说你在旁处看到过,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找,倘若没找到,那便是真的确认了你就是丹阳。” 元瑾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裴大人这是干什么!什么孤本不孤本的,若因这个就觉得我与丹阳县主有什么关系,那才简直是荒谬!再者你若不放手,丫头便守在外面,我大声呼来丫头,裴大人可还要自己的名声?” 裴子清却冷笑起来,他的眼眸中有种惊心动魄的亮光:“那又如何,反正我都要娶你的,我还怕别人怎么看吗?” 这人疯了吧! 元瑾一个狠心想要挣脱,裴子清却手如铁钳般,紧紧抓着她,冷笑着继续说:“这些都只是怀疑,就算你给我的感觉再怎么像,行为话语再怎么像,毕竟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是同一个呢,我虽然有这么个想法,却也不能确定。你可知道是什么让我确定的?” “我只知道裴大人现在恐怕是神志不清了!”元瑾说话毫不留情。 裴子清却毫不在意地笑了:“那就是你拒绝了我的提亲,倘若你真的是个普通小姐,怎么可能会拒绝我的提亲呢,并且还是不惜以污蔑自己的方式。我不信你会和一个普通幕僚私定终身。我更不信你会为了个普通幕僚,而不愿嫁给锦衣卫指挥使。就算真的如此,我将你抢走,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还能跟我为敌不成——!” 元瑾听到这里,反倒有几分气笑了。 除了与陈幕僚有私情这件事是她编造的,其实她真的更愿意嫁给陈慎而不是他。裴子清未免太狂傲了吧。 元瑾继续说:“我与那人是完全不同的人。不知裴大人为何声称我是她,但我建议裴大人好生清醒一下,并且,我的确是极爱那个幕僚的,因此才不想嫁给你。我要回屋休息了,还请裴大人放手!” 裴子清这般执着地要找到她,不过是他爱而不得,如今发现一丝踪迹便疯魔罢了。 她决不能露出任何缺口,否则裴子清就完全坐实了这件事。 他可是背叛了自己,他还是靖王的人。他会怎么对她?这些都是未知的。 “我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我知道你就是她。”裴子清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眼眸中全是志在必得,“元瑾,我之前便爱着你,我只会爱着你。所以就算你换了样子,我仍然能认出你并且继续爱上你。而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才智,你的行为习惯,你给我喝我讨厌的东西,都让我知道你就是你。” “你不想承认,不过是因为你恨我背叛了你。所以你才一直以来都对我冷言冷语——但其实我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我也从不想害你,因为我爱你。”裴子清越说,就越明白了薛元瑾过去种种行为的原因。看着她虽然神色镇定,唇色却越来越白,他更是知道,他是猜对了的。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却是已经认出她来的。 他笑道,“萧元瑾,我爱你这么多年而得不到你。如今,我终于有机会娶你了,而你毫无反抗之力。你说——我会就这么放你离开吗?” 裴子清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你休想!” 炽热的气息熨烫她的耳际,元瑾如何能挣扎得开他。她知道,其实裴子清心细如发,怕是早就有所怀疑,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他也不能确定,如果今天不是因他找到那本孤本,听到她亲口拒亲,恐怕是怎么也不能确定的! 就算他确认又如何,只要她用不承认,这件事就永远只是猜测。 元瑾抿了抿嘴唇,看着自己被他抓得泛红的手腕。 裴子清现在位高权重,发现她是丹阳,更加不会放手。而她现在不过是个继小姐,根本毫无拒绝之力! 她能怎么办! ☆、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40章 可能是两个人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丫头, 有人隔着帘问:“二小姐,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子清示意了元瑾, 低声说:“你不想你的丫头进来,看见我们两个这般样子吧?” 元瑾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说:“无事, 你退下吧。” 第51节 丫头应喏退下, 顷刻间黑夜又平静了下来。 花厅外却又开始飘雪。碎琼乱玉纷飞而下, 四周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元瑾终于整理了自己的衣襟, 坐了下来。 其实在之前,她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过裴子清的心意,但那时候她怎么可能把这种事放在眼里。知道了也视而不见罢了。 “裴子清。”薛元瑾换了个语气叫他的名字。 当裴子清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 那种冷淡的语气, 让他身体微微一震。因为只有丹阳, 是这么叫他的。 “你该也知道, 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你真的强娶了我,我也会有千百种办法让你后悔。”元瑾静静地说, “我从不开玩笑。” 裴子清嘴角勾起一丝笑容,那笑容中却似有几分对她的纵容:“你终于承认了?” “承认什么。”元瑾淡淡道,“雪天夜寒,大人还是赶紧回去吧。我亦不想见大人。” 她起身就要离去,却听到裴子清在背后说:“元瑾, 我知道你隐瞒身份是想做什么, 我告诉你, 无论是太子还是靖王,都是狠决异常的人物。你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女流之辈,不可能敌得过他们。嫁给我,我护你一辈子周全不好吗?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去做。” 元瑾脚步一顿,她说:“不好。” 裴子清在她背后笑,微微叹气:“那我真是遗憾你不愿意了,不过,你要嫁给我这件事,是怎么也不会改变的。” 元瑾抿了抿唇。 离开花厅之后,元瑾回了厢房。 柳儿已经将地龙烧起,屋子里很暖和。 宝结递了杯水给她,看她神色凝重,不由得问:“小姐,怎么了?” 元瑾摇头示意她们无事,她其实也知道。若不是因为裴子清发现了那孤本,是不会如此执意要娶她的。正是因为他知道了,所以才不肯放手,不肯放过真的他。那这事还真的棘手了。她必须好好思索一下该怎么办了。 这时候外面有丫头走进来,屈身通传道:“小姐,世子爷来见您了。” 薛闻玉刚回来,便听说了裴子清想娶姐姐的事,他连程子衣都没换就来见元瑾了。走进屋中时,他的乌发、肩上都是碎雪,肩上的那块衣裳都被泅湿了。元瑾看到就皱了皱眉,拉着他坐下:“怎的冒雪前来,有什么事叫小丫头传个话不就行了。衣裳也打湿了,你没有带伞?”一边说着,又握到他的手冰凉,元瑾便叫丫头拿手炉上来,又从腰侧拿了帕子,细细地给他擦雪。 薛闻玉澄净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姐姐动作,柔声道:“姐姐,不碍事的。” “什么不碍事!”元瑾瞪了他一眼,“上次冒雪就得了风寒,你不敢让我知道,悄悄让下人给你煎药喝,担心当着我的面咳嗽让我发现,那段时间还不敢见我,当我不知道吗?” 薛闻玉便握拳低笑:“原来叫姐姐知道了。” 驱寒的姜汤端上来,装在薄胎的豆釉碗中,薛闻玉一口饮尽了,才说正事:“我听太太说了今天的事,裴子清想娶姐姐,已经叫人来提亲了?” 元瑾和元珍两个过继,不过是给老夫人解闷,帮她们嫁得更好,定国公压根没在意,所以仍叫原父母为父母,而薛闻玉是正式过继了定国公府做世子的,自然要完全改口,所以叫崔氏只能是太太。 听闻玉提起此事,元瑾淡淡道:“那母亲可告诉你,我不愿意嫁他?” 闻玉点头:“母亲觉得你犯糊涂了,还让我来劝劝你。” 元瑾一笑:“那你是来劝我的吗?” 闻玉也淡淡一笑,轻声说:“怎么会呢。” 在他心里,自然是巴不得姐姐不嫁的。不过这样隐秘的心思,是不能告诉她的。 “那姐姐可拒绝他了?” 元瑾摇头,不知道怎么和闻玉解释这件事,为何她拒绝了,裴子清仍然要娶她,并且可能比之前更要疯魔。 这时候丫头又走了进来,屈身正要通传。崔氏却已经从她身后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对她摆摆手:“下去吧,不必传话了!”毕竟元瑾已经看到她进来了,也没什么好传的了。 她在元瑾对面坐了下来,跟她说:“裴大人走之前去见了老夫人一面,跟她说娶是一定要娶你的,只是你仍有些不情愿,让我们劝劝你。娘当真想不通——你怎么会不情愿呢!” 薛闻玉面色平静,听到这里眼神却瞬间一暗。他站起身道:“不如太太和姐姐先说话吧,我回去温习功课了。” 崔氏点头示意他走,仍盯着薛元瑾,仿佛一定要她拿出个解释来。 元瑾无比头痛,无论她怎么拒绝,崔氏等人必然都会觉得她是脑子糊涂,不知好歹。还不如她自己暗中谋划,表面上不和她们扯了。于是她说:“娘,您别劝了,我已经想通了!” 崔氏本来以为有场苦战,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女儿的这句话,面色一喜:“你当真想通了?” 元瑾自然点头。崔氏喜开笑颜:“那便好,那便好!”又捉了元瑾的手跟她说,“娘当真不是……不全是图他家的荣华富贵,而是你嫁了这样好的人,以后还愁什么。你弟弟这不是也有个助力吗。既然你已经想通了,我看你不如开始绣嫁衣吧!”自己想想又觉得不对,女儿那绣工恐怕是拿不出手,“……算了,你还是绣两张喜帕吧,嫁衣咱们找绣娘来做。” 元瑾皱了皱眉:“不是说了及笄再出嫁么,怎么就要绣嫁衣了?” 崔氏才笑道:“方才忘了告诉你,裴大人的意思是你越早过门越好,所以就不等及笄了。本来你也只差半岁。”崔氏想着又站起来,“你父亲还在和你祖母商量陪嫁呢,我们家家底薄,你祖母还要给你出二十担的嫁妆。记得明早请安的时候,要谢过祖母。我也得过去一起商量。” 崔氏跟她没再说几句便走了,她走之后,元瑾眉头一皱。裴子清竟是直接就要娶她,不定亲了! 那她势必也要快起来了。 *** 雪又越下越大,薛闻玉只穿了件单薄的棉衣站在窗前,凝望大雪纷飞。 “皇后娘娘逝世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徐先生在他身后道。“世子爷加件衣裳吧,仔细着凉。“世子爷虽然习武也练骑射,身子结实,但是底子却很差。还在娘胎里时就没调理得当,极容易生病。 薛闻玉转过身,目光掠过徐先生,徐先生穿着件读书人常穿的青灰色直裰,留着胡须,表情祥和,平平无奇。如果不说,没有人知道他图谋的是天下大计。他淡淡地道:“裴子清想娶我姐姐,但是姐姐不想嫁他,只是他位高权重,我与姐姐都毫无办法。徐先生可能帮我?” 徐先生道:“我只是一介书生。真正能帮世子爷的,还是您自己。” 薛闻玉听了,秀美的眉头微蹙:“先生是什么意思?” “世子爷想要的东西,其实总归来说不过是权势罢了。”徐先生说,“您得到权势便得到了一切,若是成了天下至主,还有什么是不能达到的呢?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你的股掌之间,所有东西都在您的控制之中,这样的感觉岂不是好吗。到时候,您就再也没有今天的烦恼了。” 薛闻玉明白徐先生是什么意思,其实之前他答应徐先生争夺皇位,是因为姐姐。而徐先生需要的,是他本身渴望这件事。 欲望就是心魔。 一个人有了心魔,才能有不不择手段的毅力。 他如玉般典雅而精致的面容依旧淡然悠远,说出的话却含着幽幽的冰冷:“那先生可以告诉我怎么做。” 徐贤忠笑了笑:“世子爷,眼下就有条明路摆在您面前呢。” 薛闻玉侧过头看着他,那瞬间他的神情,让徐贤忠想到了先皇。 他一向觉得,一个人对某种东西的渴望,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朱家对权势的掌控欲,在他们每个朱家的人身上都存在,当今皇帝如此,靖王朱槙如此。而薛闻玉……也是如此。 第二天元瑾被崔氏很早从床上拉了起来,去给老夫人请安并且答谢。 老夫人喝了参茶,盖了斗彩八仙纹的茶杯,笑道:“我听你母亲说你已经想通了,想通了便好!裴大人这样喜欢你也是难得,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你。”又告诉她,“其实我原有个闺女,是我三十八那年冒险生的,可惜她十三岁那年病没了。”说到这里,老夫人脸上露出些黯然,似乎是想起了往日的事。 “你是有些像我那闺女的。她自出生起,我便想着给她准备什么嫁妆,却一直都没有机会了。如今有这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老夫人笑着说,“本还想多留你两年,现在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元瑾知道老夫人待她真诚,备下的嫁妆也必是好东西,轻轻道:“我也愿多陪您两年,等及笄再嫁也不迟。” “这可不行呢。”一旁站的拂云笑道,“二小姐不知道,一早延清观就派了个道士过来回话,说裴大人吩咐他们合了他与您二人的八字,是没有问题的,不日他就会把聘礼送过来了。裴大人可当真是对您上心,怕是等不到您两年了。” 说得老夫人和崔氏都笑了笑。 裴子清是个行为果决的人,一旦他认定了什么事情,他行动起来也非常快。这不是就直接从纳采到了纳吉么。 元瑾嘴角微动,他果然还是那个行事作风。 老夫人见她仍然不算得高兴,又说起旁的事:“……后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了,到时候我会带你和元珍去。你也别因亲事的事担忧,只当放松心情了。” 几日之后就是淑太后的寿辰了,这是阖宫宴请的日子。 虽早知道淑太后生辰的事,但乍得一听进宫,元瑾仍然心跳漏了一下。 要再度踏足自己熟悉的地方,见到扎堆的仇人,她怎能不激动。 不过这事暂且不提,今天她必须要去一个地方了。 元瑾走出正堂后,便吩咐柳儿去叫马房的人套了马,崔氏正好走过来,皱眉问她:“你叫套马做什么?” 元瑾早已早好托词:“上次在灵云寺向菩萨求了姻缘,眼下好姻缘不是来了么。女儿是去向菩萨还愿的。” 崔氏听了本来只是嗯了一声,片刻才反应过来,追上去要抓女儿:“你上次便没去灵云寺,如今还蒙我!给我回去好好待在闺房里学绣工!”但她哪里比得上小姑娘跑得快,片刻就追不上元瑾了,靠着梁柱气喘吁吁。 女子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是元瑾自来就养得比寻常姑娘性子野。再者薛青山提前叮嘱过她,元瑾做什么事她都别拦着。她也是跟着丫头婆子出门的,应当还好吧。 崔氏只能祈祷她是真的去寺庙还愿了。 元瑾是来找陈慎了,她的这个计划需要外力来帮她,她自己一个人是无法达成的。 元瑾下了马车,只见前门仍然紧锁。她从门缝里也未见着人,心里还奇怪,他怎么总是不见踪影,有这么忙吗。 正想着,有人就在背后说:“你又在偷看我的院子,有这么好看吗?” 元瑾猛地回过头,才发现陈慎正站在自己身后。他因为太高,将她整个人都笼在他的影子中。背着手,嘴角带着一丝调侃的笑容:“无事不等三宝殿,你又有事相求吧?” 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她的神佛菩萨了,有事没事来拜拜。 元瑾笑了笑:“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容我慢慢和你道来。不过先生不请我进去坐坐?” 朱槙摇头,指了指对面的酒楼,他顿了顿:“我还没吃午饭。” 他一早上都在处理军务,都无暇理会旁的事。午时过了才稍微得了空,便听下人说她过来找他了。 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让她陪他吃午饭不成? 既然有求于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元瑾同他一起上了酒楼。 这酒楼布置雅致,隔间均以竹制,放下了厚棉隔。屋内点了炭炉之后不久便温暖如春。元瑾却嫌里头闷,将窗扇打开透气,并且朝外看了看。 外面便是西照坊的街道,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只有瓦片覆盖的房顶还留在厚厚的雪。一点温度也没有的日光照在雪上,镀着一层柔和的淡金色。从这里还能看到远处的树林,以及更远处绵绵的山川,皆是冰雪覆盖,元瑾甚至还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穿在冰刀在河面上滑行。 雅间打开,很快就有人端了热腾腾的羊肉汤锅,切得薄薄的四五盘羊肉,羊肚等上来。除此之外还配了几盘精致的点心。 朱槙看她还瞧着外面,就说:“窗口冷,别站那里了,过来吃些点心吧。” 元瑾回过头,金光镀着她一半的脸,她的眼波似乎还未流转过来,那一瞬间的美,用古书上的话说,便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朱槙眼神微闪。 “我是觉得有些奇怪。”元瑾说,“按理说西照坊在西市边上,也是个繁华地界,这街上的行人怎会如此稀少。” 朱槙的神情很平静。行人如此稀少是因为这条路都被封了。“许是才下了雪还冷吧,所以出来走动的人才少。”他随意解释。 “若真是如此,那为何街上的雪又扫得如此干净?”元瑾又问。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去圆。朱槙不想再圆了,笑了笑说:“外面冷得滴水成冰,我今儿穿得薄。”指了指窗扇,“能关了它,过来陪我坐么?” 元瑾看他的确只穿得一件棉布面的薄袄,便将窗扇关上回来了。 朱槙将几盘糕点推至她面前:“这家的糕点做得极好,你尝尝吧。” 三盘糕点都极为精致。半透明的茯苓枣糕,爽口开胃,金黄色的撒了些椒盐的咸肉酥,酥脆可口,糖丝缠绕的山药糕,里面嵌热热的红豆流沙,更是让人食指大动。 元瑾吃了块缠丝山药糕,就放了筷子。看着陈先生吃羊肉。 她发现他其实挺能吃的,虽然动作标准克制,一次只一片,但是他吃得快啊,一会儿的功夫,两盘子的羊肉便没了。 第52节 难怪长得人高马大…… “说罢,今儿找我什么事。”朱槙才放下筷子问她,一边倒了杯清茶漱口。 “我要成亲了。”元瑾老实道。 正在喝水的朱槙不幸被呛住,咳了几声。心道幸好这里没个下属,不然平日克制的形象便绷不住了。 “和谁成亲?”朱槙抬头问,语气已然有几分冰冷。 他已将她当做自己的人,纳入羽下,她还能嫁给别人不成? “一个京城中的大人物。”元瑾轻轻叹了一声,“其实我并不喜欢他,若能直接拒绝倒好了,可他权势地位不一般,我得想个曲折的法子拒绝了这门亲事才行。” “大人物……”朱槙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问她,语气之中有种隐然的气势。“是什么大人物?” 毕竟有谁敢在他面前称大人物? 元瑾想了片刻,觉得这事也不必瞒,就告诉他:“锦衣卫指挥使裴子清。你可知道?” 原来是裴子清! 他当时坐镇山西的时候,裴子清时常往来于定国公府。难道就是那时候看上了元瑾? 朱槙并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更何况还是被自己的下属。 再者裴子清算什么大人物。 朱槙嗯了声,又问:“既然你不愿意,可是你家里人逼你嫁给他?” 他早明确跟薛让说过,他对元瑾不一般,难道薛让还是昏头昏脑的,强行把她许配给了裴子清? 元瑾颔首:“便是家里觉得是门好亲事,我才无法拒绝。” 果然如此,朱槙手中把玩着茶杯:“既然如此,那你现在是有什么打算吧。”否则也不会直接来找他帮忙了。 元瑾点了点头,然后才告诉他:“我想着,倘若这时候有别人来提亲,我便能顺势推了这桩,倒也自然就化解了……” 朱槙听到这里笑了笑,顿了片刻才淡淡道:“你若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去你家里向你提亲。” 其实元瑾并不知道,在这一刻他做的是怎样的承诺。 他若提亲,那元瑾日后便是靖王妃了。 元瑾听了陈先生的话,欲言又止。 虽然一瞬间她是有些许自己都不明白的喜悦的。但是他只是个普通的幕僚罢了,家里怎么会同意呢。 她忍了忍,又老实地道:“多谢先生这般仗义,愿意舍己为我。只是这提亲之人也得特殊,便不说比裴子清地位高,也需得是平起平坐才行,否则我家里人怎会同意……陈先生才高八斗,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这时候还帮不上我。不如先生先考个举子?” 朱槙听了笑着叹息,难得有一天,他向别人提亲,竟然会被嫌弃身份不够高。 竟然还被建议去考个举人。 “哦,这样啊。”他说,“那你应该还有别的打算吧?” 元瑾便又站了起来。其实这法子她在家中思索许久了觉得可行,只是要更麻烦一些,但总比第一个毫无希望的好。“我曾暗中无意得知了,裴大人一些贪墨的事情。希望先生写成了信,替我交到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手中,这佥都御史是太子之人,势必会引为重视。” 裴子清原来做过什么事她一清二楚,拿这么几件来威胁他也不过分。只是这信通过定国公府是寄不出去的,只能由陈先生代为帮忙。 朱槙听到这里有些意外,毕竟裴子清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怎会让元瑾知道他贪墨的事呢,还是他也喜欢小姑娘到了昏头的地步。再者,她又是怎么知道左佥都御史是太子之人,薛让告诉她的? 不过不管哪种,她有如此洞察力,都证明她是个聪明异常的人。 “但若是没有证据,恐怕也无法将裴子清定罪。”朱槙说道。他其实是想引导她说出更多东西,他也想看看小姑娘究竟想到了哪个地步。 元瑾笑了笑说:“先生想得详细,其实我只是用来威胁他罢了,有没有证据不重要,没想过真的害他。” 毕竟陈先生怎么是定国公的幕僚,而定国公和裴子清又是好友,元瑾没有完全告诉陈先生自己的打算。 这些事还是不会动摇裴子清根基的事,而她还知道很多,能真正伤害裴子清的事,可以进一步的威胁裴子清,这才是她真正的打算。 朱槙则觉得小姑娘单纯,仅凭几件案子的风声,是不可能对裴子清有什么动摇的。否则裴子清哪里还能混到现在。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你这般想要摆脱他,可是他强逼着要娶你?” 听他这么问,元瑾却抿了抿唇不说话,朱槙俯身靠近了一些,看着她粉白的脸颊,柔和而坚定地说:“告诉我。” 而他的略微靠近,似乎让她的脸色更薄红了一些。 被人威逼要挟要嫁,说出来任何人都会不好意思。 元瑾道:“总之,先生若能帮我这件事,我自然是感激不尽。” 朱槙笑着问了句:“不管我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帮你就是了吧?甚至向你提亲?” 元瑾只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就说:“先生若真能说动我父母家人,我自然也高兴了。” 说完了事情,元瑾便看着时辰不早,准备要走了。临走前还再三叮嘱了朱槙。 朱槙笑着应好,等小姑娘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才招了招手。 李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跪下:“殿下。” “回去后,叫人先修书一封给定国公,问问他女儿的亲事最近可好。”朱槙道。然后他又想了想说,“另外,再备下一百八十担聘礼。” 李凌方才藏在房间暗处,听到了两人说话。闻言迟疑问:“殿下当真要以自己提亲帮她?” “帮她?”朱槙喝了口酒,道,“我这是要娶王妃了,可不只是帮她。” 李凌听了面上一喜,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这么多年了,殿下都不肯娶亲。如今竟然想娶了。殿下竟然要娶亲了! 他立刻笑道:“原来是当真有喜事,那属下立刻回去准备!” 朱槙笑着颔首让他去。原他还想着,用个什么样的方式来告诉元瑾他的真实身份比较合适,眼下不就是个好机会么。他娶了她,也是帮了她,她便应该不会计较自己的隐瞒吧? 至于裴子清么,他都出面了,难道裴子清还敢不退让? 不过薛让的问题比较严重,等他回来之后,他再好生“问问”他。 而远在京卫,正训练士兵的薛让,因此打了两个打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41章 见薛让打喷嚏, 他身边的副将关切地问:“国公爷可是身体不舒服?” 薛让擦了擦鼻子道:“倒也没有,许是有些水土不服吧。” 京城风沙大,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不习惯。 这时候有个士兵跑上了城楼,在他面前跪下来:“国公爷, 有您的一封信, 从定国公府送来的!” 士兵双手奉上了个信封。 薛让这会子正要演练军队呢, 哪里有时间看家书。便挥手道:“先拿回去放我书案上, 我一会儿再看!” 士兵有些迟疑道:“可送信的人还等着大人您的回信呢, 他一起带回去。” 薛让更不耐烦了:“你放到我房中就是了, 哪儿这么多话!” 士兵犹豫片刻, 只能先退下了。 薛让便继续专心致志地训练军队。等到他回房休息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寒风来袭了。 他先喝了一口酒,烈酒沿喉咙火辣辣地滑下去, 驱散冬日的寒冷。才靠着椅背,慢悠悠地打开了家里的来信。 老夫人在信中说, 裴子清想娶元瑾为正妻,还请了曹老夫人上门提亲, 问他是什么意见。不过她觉得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打算先同裴家商议一番。 薛让看了嗤笑:“这裴子清……平日还装得一本正经,原是暗地看上了元瑾!” 裴子清若是娶了他名义上的继女,两个人的辈分还不知道怎么论呢。到时候他要回去, 定要逼他叫自己一声岳父听听! 薛让慢悠悠地放下了信纸, 突然间, 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薛元瑾,不是靖王殿下的人吗……靖王还曾将贴身玉佩给了她! 那裴子清,怎么能娶元瑾呢! 而且,母亲既然觉得这门亲事极好,搞不好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如果靖王殿下追究起来…… 薛让原地走了几圈。不行,他要赶紧修书一封回去,跟母亲把事情说清楚,不能让这门亲事继续下去! 薛让高声对外面道:“来人!” 下属听到他喊,连忙跑了进来:“国公爷有事吩咐?” 薛让道:“你去把刚才给我送信的人叫进来!” 下属有些疑惑:“啊,国公爷……什么送信的人?” 薛让又急又怒,一脚踹了过去:“刚来送家书的,快把人给我找过来!” 下属应是,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赶紧去找那送信的人过来。 这时候又有个士兵通传了进来,跪下禀报:“国公爷,靖王殿下密函!” 靖王这信发出虽然比老夫人迟了一天,但老夫人那是家书,自然来得慢。靖王殿下的信,却是以军机密函加急送至,所以不过半天就到了。 薛让摸了把冷汗,道:“拿来我看!” 眼下没有军情,殿下来信恐怕就是为了元瑾的事。 他本还幻想着若是靖王殿下没发现,他可以把这件事掩盖过去的。现在看来是痴心妄想了。 薛让打开一看,只见信中果然写的就是元瑾的事! 他沉声道:“给我拿纸笔进来!” 他得赶紧给老夫人回信,让她阻止这门亲事。同时还得赶紧给靖王殿下回个信,向他把整件事解释清楚才行! 写完之后,薛让直接派了两个士兵骑战马,连夜加急送回京城去。 京城之外的薛让焦头烂额,定国公府却是喜气洋洋。 似乎是知道元瑾绣艺不好,第二日裴家派了两个女红最好的绣娘过来,给元瑾量了嫁衣的尺寸,跟崔氏商量了绣什么花样,是金线绣凤穿牡丹,还是喜鹊等梅。冠上又嵌什么样的宝石,用点翠还是金累丝。 老夫人也在一旁参谋,直到婆子拿了一封信进来。 第53节 “国公爷回信了。”婆子将信交给老夫人。 老夫人便放下茶盏接过了信,还有些腹诽,这信怎回得这般快,然后扫了一遍内容,顿时脸色就变了。 她立刻就合上了信,跟崔氏说了声“暂时别选了”,就匆匆进了内室。崔氏还有些纳闷,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方才大家不是还商量得高高兴兴么。 老夫人却是将信翻来倒去看了两遍,心里将薛让骂了一通。 这蠢物,这般重要的事也不提前告诉她!就算是靖王殿下让他不要外传,但告诉了她,她会说出去不成?至少让她平日里行事心里有个底,不会胡乱给元瑾许什么亲事。 眼下可倒好,弄成这样该怎么办。 但薛让又说了,靖王殿下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那便是平白无故退亲,让她怎么开得了口。 老夫人靠坐着罗汉床吁声叹气,过了会儿才摸了把额头。 罢了,还是先告诉裴家那边,亲事暂缓吧。 她走出去,让绣娘和别的婆子先下去,才告诉崔氏:“这门亲事——恐怕咱们是不能答应了。” 崔氏听了大惊失色,怎的老夫人突然就想悔亲了!她问:“老夫人,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老夫人道:“秀程,自你入府来,觉得我对你如何?” 秀程是崔氏的闺名。 崔氏自然道:“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 她以前在薛家的时候,因为没读过什么书,说话做事又直,几个妯娌连同薛老太太都看不上她。但是到了定国公府,老夫人却是真心待她好的,崔氏当然也极喜欢老夫人。 “那便好。”老夫人说,“我是绝不会害你和阿瑾的,这门亲事不能答应——”崔氏正想说什么,老夫人却按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郑重,“但我向你保证,这绝不是一件坏事。” 崔氏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被这件事突然的发展给搞蒙了。 虽然她是非常信任老夫人的,若不是老夫人,她们一家哪里能到京城来,还住进了国公府里,过着以前想也想不到的日子,元瑾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姻缘。但是裴大人这般好,怎么就突然要推拒了呢。拒了他,元瑾嫁给谁去? 崔氏一时有些忧虑。 “那裴大人那边呢,咱们不是已经答应了吗?”崔氏问。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明日就是太后寿辰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只能等寿辰之后我再亲自去说了。” 崔氏想了想,咬牙点点头:“那我一切听您的!” 老夫人听了很是欣慰,崔氏虽然重利,但却是很信任她的。 西照坊靖王府中,朱槙也接到了薛让的回信。 他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指尖摩挲着信封。 薛让在信中说他远在京卫,根本不知道家中发生了此事。不过他已经告诉了老夫人立刻停下了,并诚恳请求他的谅解。 本想着不日就上门提亲的,但又遇上了太后生辰一事,只能暂缓片刻了。 “明日太后生辰,东西都备下了吧。”朱槙问道。 下属恭敬回答:“殿下放心,都备好了。” 朱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 第二日便是太后的生辰了,因裴子清的事还未解决,元瑾倒也没什么心情。 她还等着陈慎的信什么时候能送去都察院。 自然,元瑾是没想过陈慎能从哪里找个位高权重的人来给她提亲的。 宝结给元瑾梳了个偏心髻,戴了一支莲花苞金簪,点翠的花枝头面,一对白玉的耳坠。再着藕荷色提花缎面夹袄,湖蓝色缠枝纹马面裙。 紫苏在给她戴手镯的时候,却笑着说:“别的都好,只是小姐常戴的这个香囊是红绸的,和这身颜色不配,应该搭一个鹅黄或是蜜合色的香囊才好看。” 紫苏说的,正是元瑾用来装玉佩的那个香囊。 元瑾淡淡道:“那取了就是了。” 只是把香囊解下来之后,元瑾就想起陈慎说要她随身佩戴,可去灾避祸的话。 罢了,今儿既是去宫中,仇人扎堆,那还是戴着吧。 元瑾便将里头的玉佩拿了出来,系在了腰间。那玉佩淡青温润,流苏墨绿。倒是更好看。 “原是个玉佩啊,倒是极好看!”紫苏笑道,给元瑾整理好了流苏,再披了个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主仆才一道出了门。 今日元珍则是盛装打扮了一番,不仅戴了金累丝的红宝石宝相花头面,凤衔珠金簪,还穿了件玫瑰红织金缠枝纹缎袄。而老夫人则正式地穿了一品诰命的大妆服饰,戴着极重的一品诰命头饰。 她仔细打量两个孙女的衣着,觉着没有问题了,才一并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地朝着紫禁城去了。 嘚嘚的马蹄声,带着元瑾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老夫人看了又看元瑾,心中总还记挂着昨晚接到的那封信,极想问问元瑾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薛让却在信中说了,靖王殿下的身份不能让元瑾知道,那便是一个字也不能说。 老夫人憋了半天,才叮嘱两个女孩:“……你们两个女孩若以后高嫁了,也是少不了会到宫中来的。我今儿领你们先见识了,知道了宫中的规矩,以后就不会出错了。” 两个姑娘都应了是,薛元珍看得出有些紧张,元瑾则看着前方晃动的车帘,心跳声越来越快。这既不是紧张,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是她旧日的居所,是她前半生荣耀之所在,而她,即将以另一种方式回去。 完全陌生的身份,不同的地位。 不知道那些跟她有仇的人,过得好不好。 ……衷心希望他们过得不好吧。 马车在午门之外停下来,丫头扶三人下了马车。 元瑾抬起头,入目便是巍峨庄严的午门,大红丈高铜铆钉正门紧闭,跟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一般无差。 这紫禁城是永恒不变的,无论多少次易主。它始终沉默而冰冷。 进了午门之后,周围是华贵的朱红宫墙,黄琉璃瓦,绵延不尽的汉白玉台阶,无处不彰显着皇家的肃穆和高贵。一行人走得十分谨慎,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约莫过了一刻钟,穿过许多长长的甬道,才看到前方的一道宫门,挂了赤金祥云纹的匾额,上书‘月华门’三个字。 元瑾看到月华门却是一怔,想起她很小的时候,常伴坐在姑母的轿撵走过这里,去内阁同大臣们议事,有次她贪玩从轿撵上掉了下来,正好磕在了文华门门口的石狮子上,当即便哇哇大哭,太后心疼她,将那两个石狮子移去了。 到现在,月华门门口也没有石狮子。 这宫中,其实无处不残留着,她儿时的记忆。 “今儿宫中红梅初绽,太后便不在坤宁宫中,而是去了御花园赏梅,夫人随我过来吧。” 引路的嬷嬷带着几人朝御花园走去。 走过坤宁门眼前豁然开阔,传来一片笑语喧嗔的声音。一大片红梅林出现在眼前。红梅映雪,正是极好的景色。一群命妇和世家小姐正在赏梅。 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女走了过去,对正中的身穿太后礼服,左右八名宫人随侍的妇人跪了下来:“命妇定国公府秦氏,携孙女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太后娘娘福寿双全,身体康健,千秋兴盛。” 盛装的妇人温和道:“老夫人不必多礼,快起身吧。” 元瑾才随着老夫人起身。她抬起头,再次看到了淑太后的样子。 淑太后穿着太后的礼服,因养尊处优,保养得甚至比小她几岁的姑母还要好,面容细腻,气质温和。 她想起当年,还是淑太妃的淑太后来找姑母,不停地低泣:“太后娘娘,您可要宽恕陛下这一次啊!那定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是被奸人蛊惑才到了今日……” 姑母对淑太妃的哭哭啼啼不耐烦,等淑太妃走之后,才告诉元瑾:“实在是个糊涂人!” 元瑾对她那个哭啼的印象尤为深刻,乍的看到她这般明朗的笑容还有些不习惯。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了淑太后身上那身太后服制上。 习惯了在姑母身上看见这身衣裳,在姑母身上的时候,它威严华贵,让人不敢直视。而淑太后细致秀美的面容,温和的气质却撑不起这身太后的服制。 淑太后问询了老夫人身体如何,老夫人恭敬地回答。 另外的命妇小姐们则好奇地打量定国公府这两个继小姐,早便听说定国公府家,有两个收养的小姐,只是从未见过。眼下既带进宫来,那便是这两个了。 她们这样正统出身的小姐夫人,自然对着小地方来,还是收养的继小姐感兴趣了。其间不乏窃窃私语。 正是这时,外头通传了一声:“徐贵妃娘娘到!” 众人哗然,纷纷都垂手站好。片刻后,一个身着贵妃服制,面容明艳的女子走了进来,除太后外,所有人都跪下行礼。 徐贵妃先上前给淑太后行礼。 淑太后问她:“皇上现在如何了?” 徐贵妃笑道:“……请太后不必担心,陛下身子已经康健了,只是仍不能吹风罢了,皇后娘娘也稍后便到。” 淑太后就笑了一笑道:“那便好!我这寿辰也过得安心。对了,靖王可过来了?” 徐贵妃笑道:“殿下已经到了,正和皇上说话呢。” 元瑾听到这里,却是眉头微动。靖王竟也来了! 也是,他既在京城,今日又是太后的寿辰,他怎么会不到呢。 她虽入宫多年,但入宫的时候却正好是靖王分藩出去的时候,故一次也未见过他。 她曾派人暗杀过他多次,他也无情地对付过她。两人倒也算是神交已久的熟人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一见真人。 元瑾正沉思的时候,外面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叫。随后又是个少女的声音传来:“大姐,这狗怎的如此调皮!” 只见众丫头婆子围拥着一个少女走过来,她长得有五分像徐贵妃,只不过比之徐贵妃的明艳少几分惊艳,却也漂亮,正是之前在傅家见到过的,忠义侯徐家最小的女儿徐瑶。 徐贵妃听到她的话脸色一沉,呵斥道:“没大没小的,太后在此,你还不快请安。” 那少女根本不觑,嘟了嘴行礼。 淑太后也的确不在意这少女的失礼,笑道:“难道见到阿瑶进宫一次,你带着狗去哪里玩了?” 随着淑太后说话,元瑾也看到了徐瑶怀里的那只狗。这狗倒是有些眼熟。似乎……是她的狗! 元瑾再仔细一看,这狗雪白蓬松的毛,圆溜溜的眼睛,软乎的耳朵,的确是她曾经养过的狗雪团。 元瑾是喜欢狗的。 那年她亲自从养狗太监那里抱回来一只小奶狗,对它十分爱惜,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唤做“雪团”,她对这狗太好,朱询都为此生过气。 原来现在是徐贵妃养着。 徐贵妃见妹妹抱狗,皱眉道:“你把它放下吧,抱着像什么话!” 徐瑶才把狗放了下来,放下来之后,那狗就汪汪地朝着徐贵妃扑过去,亲热地对她摇尾巴。徐贵妃就伸出手尖,敷衍地逗了逗这狗的下巴。却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欢这狗还是不喜欢。 元瑾看得嘴角抽动。 第54节 不是说狗是最忠心吗,她才死多久,这么快这小畜生就认新主人了! 果然是忘恩负义,谁给口吃的便对谁摇尾巴。 那徐瑶放下狗之后,却妙目一扫众人,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老夫人身后的元瑾,上次在傅家就结过梁子了,便冷哼一声:“原是你这个破落的小姐到宫里来了!我说怎闻得一股穷酸!” 徐贵妃又低声斥道:“阿瑶,你如何说话的!” 她倒是不在意徐瑶冒犯两个不知名的世家女,但这当着太后的面她也这般口无遮拦,岂不是留人话柄! 元瑾则笑着道:“我等不过是借着太后娘娘的生辰之喜,才能进宫得以瞻仰,徐三小姐见怪了。”她倒是不介意的,想到当年,她侄女还砸坏过徐瑶的脑袋。这般一想,好像就没什么了。 徐贵妃见元瑾应对得体,进退有度,还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徐瑶拉到自己身边,严厉的训斥了她几句。 徐瑶大概是被徐贵妃给训斥了,有些不高兴。 随后她叫下人拿了个布球来,要逗狗玩。 淑太后等人正好赏够了梅花,便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逗雪团。 雪团是个长得很可爱的京巴,毛茸茸的身体,圆溜溜的眼睛,极招人疼爱。 徐瑶用球在狗面前晃了晃,对它道:“雪团啊,你要是接不住,今天便没得肉吃了!” 她说着把球举高了一点,雪团紧盯着球,用后腿站了起来,汪汪地叫了两声。 徐瑶便手略一扬,布球立刻飞出。雪团汪的一声,飞快地跑去接,扭动着胖胖的小身体,竟极为伶俐地一口衔住了球。 在座的诸位夫人看它接住了布球,就都笑起来,刚才那场事便忘了。 徐瑶也十分满意,又轻拍着手道:“雪团,快把布球送回来!” 雪团衔着球,扭着小屁-股又飞奔过来,但是等跑到人前的时候,它却又停顿住了。 它看了看徐瑶,又看了看众人。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衔着球,朝众人的方向跑来。 众人正是惊讶,只看它左突右闪地,竟然是跑到了元瑾的面前。然后把布球放在地上,并且蹲坐下对元瑾摇尾巴。似乎想让她继续扔球一般。 元瑾有些僵硬,它怎么跑到她面前了? 徐瑶看到这里有些不高兴,这蠢狗连主人都会认错,竟跑到了一个陌生人面前。 她沉下脸道:“雪团,把球送回来!” 雪团却好似根本没听到,它似乎真的认出元瑾了,围着元瑾转,亲热地用头蹭着元瑾的手,并发出亲昵的呜咽声音。那样急促和亲热,柔软的皮毛蹭着元瑾的手,让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元瑾知道,它是真的认出她了! 不知道它是怎么认得出来,但它就是认出来了。 徐瑶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 而正是这时,有一群人走近,传来一个熟悉的,清朗而略带磁性的声音:“雪团这是怎么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第42章 来人束银冠, 穿绯红色太子朝服,长相清朗, 如和风霁月。唇带笑意, 眉眼间却有种深藏不露的凛冽。身后跟着许多侍卫官员。 众夫人小姐见了他来,立刻跪下行礼。 元瑾的心突然地一跳。朱询怎的突然过来了! 徐瑶却向他跑了过去, 嘟着嘴说:“殿下, 雪团都不理我。竟围着个陌生人转, 每日三顿地喂它吃肉是白吃了,我看应该打了炖狗肉汤才是!” 朱询笑道:“雪团可爱,怎会不识主。” 他也算是陪着雪团一起长大的, 因此半蹲下身,唤它:“雪团, 到我这里来!” 雪团听到朱询叫它,却只是甩了甩尾巴, 仍然蹲在元瑾身边。 好像就守着元瑾不打算离开了一般。 朱询才看到元瑾。 这姑娘他似乎在定国公府里见过一次。 雪团如此亲近的人,朱询只看到过一个, 那便是丹阳。突然又看到它这般亲近一个陌生少女,朱询也皱了皱眉,再唤了一声:“雪团,过来!” 雪团却呜咽了两声, 仍然不过去。反而舔了舔元瑾的手, 要元瑾抱它。 元瑾虽感动于小东西竟然认出了她, 但这样的环境, 她如何能抱它。倘若它对自己太亲近, 恐怕会更让徐瑶不喜。 再者有朱询在场,她也怕朱询发现她的什么蛛丝马迹,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因此她只是站着不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朱询的脸色彻底冷下来。这狗却是完全忘了旧主一般! 他对身后的随侍淡淡道:“去把雪团抱下去。” 随侍应喏过来,伸手就要抱狗。 但雪团却根本不让他抱,而是躲到了元瑾身后。随侍伸手去捉的时候,一向温驯不咬人的雪团,突然地咬了随侍一口!随侍不敢叫疼,将雪团箍在怀中抱了起来。 雪团在他怀里不断地挣扎,叫声非常焦急,非常不想离开元瑾的样子。 元瑾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掐进掌心的指甲越陷越深。直到雪团的声音消失,她方才闭了闭眼。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这时候徐瑶才道:“殿下应该好生饿它几天才是,看它还知不知道好歹!” 朱询脸色平淡,却并不回应。 旁边的徐贵妃看到太子殿下不高兴,又低声提醒:“阿瑶,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宫里谁都知道,那小畜生是丹阳县主留下的狗。太子殿下是以从慈宁宫中抱回来,亲自豢养在东宫中,偶尔才让宫人抱出来玩玩。这狗谁都亲得,只是最亲近太子殿下。 突然对一个陌生小姑娘这般亲近,竟连太子殿下叫它都不听了,他自然会不高兴了。 徐贵妃有时候觉得,这皇宫之中,真是处处都是隐秘,处处都是腌臜。 丹阳县主死了,太子屠杀尽慈宁宫的宫人,又将丹阳的狗抱回去百般疼爱。这其中的隐秘,真是不足为外人道来。 朱询则不再管狗的事,走向淑太后给她请了安:“孙儿来迟,还请皇祖母见谅。” 淑太后自然道:“无妨,你朝事繁忙,皇祖母怎会怪你。” 朱询便笑笑说:“这红梅虽美,外头却是天寒地冻的冷得很,孙儿已叫崇敬殿安排了戏班子,烧热了地龙,不如皇祖母移步去崇敬殿听戏吧?” 淑太后正觉着外面冷,这梅也赏够了,自然愿意去崇敬殿看戏。 皇帝这么多的儿子,难怪唯独朱询当了太子。实在是个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人。 众夫人小姐便随着太后移步去了崇敬殿。 路上老夫人轻吐了口气,对元瑾道:“方才那狗真是奇怪了,怎的别人不扑,偏偏扑到你身上来,幸好太子殿下不曾见怪!” 朱询虽然看上去为人散漫,却是个内里事事计较的人。 元瑾心想,他未必真的不在意,不过是不显露罢了。 到了崇敬殿,果然戏台已经搭起,屋里温暖如春,还已备好茶水和几碟茶点。淑太后挟几位嫔妃坐在最前方,各家命妇按了品阶大小一一坐好。元瑾和元珍便也解了斗篷,坐在了老夫人身边。 因是淑贵妃生辰,徐贵妃便点了一出喜庆的《拜月亭记》。众夫人小姐都看得专心致至,唯元瑾并不感兴趣。 倒也不因别的原因,当年姑母极爱看戏,若是朝事已毕,她一得空便来崇敬殿看戏。元瑾陪她从小看到大,如今这些戏她是倒背如流了,怎么能提起兴趣。 老夫人倒是看得很入迷,随着台上的人唱曲,她的手指还轻轻敲在小桌上。这让元瑾看得一笑,老夫人这习惯倒是同太后一模一样。 此情此景,身侧又有老夫人,竟给了元瑾一种,又回到太后身边的感觉。 她也靠了椅背,准备好生看戏。 这时候,却有个脸生的宫婢走进来,绕过了几张小桌,竟走到了老夫人身边,俯身跟她耳语了几句。 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元瑾和元珍都觉得奇怪,诧异地看着老夫人。 这宫里,会有什么人给老夫人传话?为何老夫人听了会脸色不好看? 待那宫婢说完,老夫人挥手让她退下。见两个孙女正关切地看着她,才道:“阿瑾,你弟弟出了点事。” 元瑾一听闻玉有事,立刻便有些不淡定了,坐直了身体:“祖母,您说清楚些,闻玉出什么事了?” “皇后娘娘所住的景仁宫不知为何突然失火,烧了几间偏殿。那时候闻玉正在景仁宫周围当差,因为护殿受了伤……” 老夫人说完,元珍就皱了皱眉,奇道:“孙女一路看来,这禁宫守卫如此森严,皇后娘娘住的宫殿为何会失火呢?” 老夫人摇头:“这如何知道,只是因闻玉受了伤,锦衣卫的人看到了,就派了个宫婢来告诉我们。” 锦衣卫指挥使裴子清同定国公府交好,因此锦衣卫的人都格外善待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世子爷受了伤,自然会来告诉老夫人一声。 “他受伤我也放心不下,不如我去看看吧。“老夫人说着就要起身。 元瑾却按住了她:“祖母,这天寒地冻的,您刚在崇敬殿里刚暖和些,突然出去仔细身子受不住!” 老夫人却是焦心:“总不能不去看看,谁知道伤得重不重!” 元瑾低声道:“您别急,闻玉是我弟弟,我还能不关心他么?不如我去看吧,您就留在这里看戏。再者您若要走,太后势必会问,知道景仁宫失火的事,岂不是扫了太后寿辰的雅兴?” 元珍也点头:“阿瑾说得对,您进来的时候本就有些咳嗽,怎能再出去吹风。” 老夫人也只能妥协,告诉元瑾,刚才传话的宫婢就在外面等着,又仔细叮嘱元瑾,一定要行事谨慎。 元瑾应了老夫人,带着紫苏悄悄从崇敬殿出来,果然看到方才传话的那宫婢正站在外面等她。见她之后屈了身,没有说多余的话,带着她朝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其实不用带路元瑾也知道怎么走,她自小在这宫中长大,这宫中的一砖一瓦她都熟悉得很。 太阳虽在,日光疏淡错落在宫墙、雪地和明黄琉璃屋檐上,但没有丝毫热度,北风一吹来,还是冷得让人战栗。元瑾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加快了脚步。 穿过御花园,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眼前便是景仁宫的方向。只见的确是失火走了水,守卫比平日还多出数倍,被重兵包围,这时候怕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从宫门之中看进去,还是能眼见华丽的宫宇一角,已经被烧得灰黑坍塌,冒着青烟。 元瑾更觉得奇怪。 这禁宫之中怎么会起火?若只是宫人意外失了火,是绝不会烧成这样的。 元瑾走到门口就被禁军拦下,带头的人声音冷硬道:“你是何人,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那宫婢才上前道:“这位定国公府小姐是薛总旗的家人,听闻他受伤才专程过来看看的,劳烦您通融一下。” 第55节 那禁军听到了薛总旗三个字,才让开放了二人进去。 宫婢引着元瑾往另一侧完好的偏殿走:“小姐随我来,薛总旗在这边。” 元瑾却将这景仁宫打量了一番,问宫婢:“我看烧得这般厉害,皇后娘娘可还无事吧?” 宫婢听了一顿,却也回答道:“失火的时候娘娘不在宫中。” 元瑾听了若有所思。 前方就是偏殿,门口把守的却是锦衣卫,看到宫婢带着元瑾过来,问也不问便向旁边让开了。元瑾才随之踏进门,只见一架大理石锦绣围屏隔开,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声音温润清亮,听来正是闻玉。 她走了进去,却见闻玉正躺靠在罗汉床上,跟一个陌生男子说话。他已经脱了外衣,里衣也脱去一半,手臂肌肉结实,只是不常晒,显得格外雪白。臂上有很大一片触目惊心的烧伤。 闻玉回头看到竟是元瑾进来,立刻就要扯衣裳盖回去,却碰到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元瑾立刻走上前按住了他的手:“我是你姐姐,什么没见过!你仔细碰到伤口才是。” 闻玉秀雅的脸依旧有些泛红。他复躺了回去,问道:“姐姐怎么来了?” 元瑾却仔细看着他的伤口,烧得起了燎泡,有些地方褪了皮,血红血红格外吓人。见姐姐看着他的伤口不说话,闻玉低叹了一声。他方才遮挡不是因害羞,是怕她看到了会被吓到,继而担忧。 结果还是让她看到了。 “怎的伤成这样!”元瑾眉头紧皱,不觉就责怪他,“看到起火也不知道躲,只顾着往里冲不成!” 元瑾话一出,那陌生男子噗嗤笑了一声,闻玉看了他一眼,他才转过头当没听到看窗扇。 闻玉看着姐姐半张脸,低垂的睫毛,她正仔细凝视他的伤口。 他温柔地笑了:“姐姐,我如今是金吾卫,看到起火我怎能躲。” 元瑾不过是随意指责他一句,也知道他的职责所在,怎么能避开。又问:“可有御医来看过了,为何没有包扎?” 方才那男子说:“二小姐不要担心,御医已经看过了,说这是烧伤,暂时不能包扎,不过已经去取药了。” 元瑾才看向他,这人也是程子衣的打扮,高高大大,长得很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她问道:“你如何知道我是二小姐?” 男子道:“您既是世子爷的姐姐,那便只是定国公府二小姐了。在下宋况,是世子爷的手下。” 元瑾一听便知,这宋况大概也是徐先生派系的人。 她对宋况并不感兴趣,而是问闻玉:“……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来龙去脉给姐姐说清楚。我是同祖母看戏时得到的消息,她还担忧得很,我一会儿得去回禀她。” 闻玉说得很简略,道:“其实今日非我当值景仁宫,是另一个总旗同我换了位置。我刚过来便看到景仁宫起火,就立刻带着人手扑灭。至于起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现在还不得知。” 元瑾打量了他别的地方,见未有更重的伤势,才让他好生躺着别动,她出门去看看。 景仁宫失火,她怕闻玉会因此被牵连。虽之前并非他在看守,但难免也需要说清楚。 元瑾跨出门,迎面便扑来冬日干冷的空气。她朝失火的地方走去,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失火的。 宫宇皆为木制,起火后火势很容易蔓延。只烧了几间偏殿,那已经算是救火得力了。元瑾站在不远处看着废墟,有几个锦衣卫和禁军正在检查。她仔细观察,只见这倒塌的外墙有奇特焦黑痕迹,烧毁竟比内墙严重。 看这样子,这火势的起因并不简单啊。 她正看着,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随即有人问:“你在失火这处做什么?” 元瑾回头,竟看到朱询带着禁军站在她身后正看着她,而她周围的禁军和锦衣卫皆立刻跪下。 朱询走了过来,见是那定国公府的二小姐,表情冷漠地问:“谁准你到景仁宫来的?” 元瑾跟朱询在一起十多年,一向只看见他对自己恭敬有加,笑语晏晏。极少这样警惕冷漠。 当然了,她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元瑾后退一步,屈身道:“太子殿下,我弟弟薛闻玉因救火受了伤,我听了宫人传话,便过来看看弟弟的伤势。” 她微垂着头,不想和朱询对视。 朱询身边有个人解释道:“殿下,薛总旗当时在景仁宫附近当值,因为救火受伤了。” 朱询嗯了声:“去把他给我带过来。”又对元瑾道,“即便你是来看你弟弟,怎会到失火这处来?” 朱询可不是那种,三言两语能蒙混过去的人。恐怕方才因为狗的事,他本就有些不喜欢她。 元瑾本来就是觉得这里失火有异样,所以过来看看,但这话说出来更惹人怀疑。难道要跟他说:“我是过来看热闹的。”?这当然是更不能说了。 正在她沉默之际,薛闻玉就被人扶了出来。 他勉强给朱询行了礼。 闻玉脸色苍白,想必勉强穿上衣裳,其实还疼得厉害,额上布着一些细密的汗珠。朱询看了他问也不问,就一招手:“把他带去值房关押起来!” 元瑾之前是忍着一言不发,尽量让朱询不注意到她。听到这里如何忍得住,立刻站起来挡在了闻玉面前:“太子殿下,为何要关押闻玉?” 她决不能让朱询对闻玉怎样。一则闻玉身上还有伤,既没有包扎也没有敷药,若是耽误了上药,伤口溃烂了怎么办?病情加重了怎么办?更何况这事闻玉并没有什么错处,他是与旁人换班,刚来这里时就见到起火,还因为扑火受的伤,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将闻玉关起来。 朱询上次在定国公府见过,还以为这姑娘是胆小如鼠的人,现在看她为自己弟弟突然冒出来,却实在是不知轻重! 他冷淡道:“薛闻玉玩忽职守,致使景仁宫烧毁严重,自然要予以惩戒!” “姐姐,我无事,你让他们带走我吧。”薛闻玉在她身后低声道。 元瑾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别说话。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没资格给闻玉出头,但闻玉现在伤得极重,不能不上药。再者,闻玉还有那样的身世,倘若让朱询察觉到异样,恐怕才更是不好。她了解朱询,他总归是讲道理的人,不会不听的。 元瑾走上一步,屈身说:“若太子殿下不问起火的因由和过程,便直接惩治了闻玉,怕是有些草率。传出去恐怕也是有损殿下的威名。倒不如细细审来,看闻玉是否有错处再做定论。方才景仁宫不是闻玉当值,闻玉也是刚赶到此处,就看到大火已起,他还因救火负了伤,还望殿□□谅一二,至少让闻玉上个伤药,以免伤口恶化。殿下觉得如何?” 朱询却根本不跟她这样的小人物辩解,道:“今日太后寿辰,景仁宫却出了这样的事。你弟弟玩忽职守的罪名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他道,“来人,把薛闻玉带进值房,先关押起来!” 元瑾被他的坚决堵得无话可说。 这个朱询,跟她所认识的朱询并不一样! 现在的朱询性格暴戾,对弱者毫无同情,也不屑理会下位者的感受。 或者说,他向来就是如此的。只是之前的羊皮穿得太好,她从不曾察觉罢了! 两个禁军听命,立刻要上前抓闻玉。元瑾看了焦急,也立刻上前去。 而此时乾清宫内御书房,黑漆地面光滑可鉴,幔帐低垂,赤金九龙腾云四方双耳香鼎中,飘出阵阵香雾。当今皇帝朱楠坐在宽阔的赤金镂雕的椅子上,上铺着暖和的银狐皮。他年近四十,因大病初愈,面色还有些苍白,笑着同朱槙说话:“难得你入宫探望朕一次,怎么也得多留几天再出宫。母后可是极想你的。” 朱槙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笑着说:“皇兄说笑了,母后记挂皇兄的病情都来不及,怎会想念我。” 朱槙今日与平时不同,头戴翼善冠,身着藩王服制,前后及两肩各织金色游龙,腰系玉革带。只是随意地坐着,便让人觉得气势如山。 皇后庄氏陪坐在右侧,她年约三十,长得端庄秀美,保养得宜。也笑了笑说:“靖王这是哪里话,你能来宫里住,太后娘娘只是高兴的!再者,靖王多年不再娶,如今正好让陛下给你指门亲事。” 朱槙却是笑了笑,并不对此答话,殿中安静了片刻,庄氏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说到这里,外面有宫人通传:“陛下,景仁宫掌事嬷嬷求见。” 朱楠宣了进,很快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掌事嬷嬷先在皇上面前跪下:“陛下,景仁宫失火了!” “什么?”庄氏听了大惊失色,从椅子上站起来些许,“景仁宫如何会失火?” 景仁宫是她的居所,庄氏自然会大惊! 掌事嬷嬷道:“现还未查出缘由,不过太子殿下已经过去了。殿下让奴婢来回话,火势已经被控制了,让陛下和娘娘切勿因此心急,这件事他会处理。” 庄氏才复坐下,目露隐忧地瞧向皇上。 而另一个进来的人却站到了朱槙的身后,低声在他耳侧轻语。朱槙听着下属的话,面上的轻松神情渐渐收了起来。 景仁宫中,禁军听了太子的吩咐,便立刻要抓闻玉去禁闭。 禁军一抓便扭到了闻玉胳膊伤处,闻玉疼得冷汗都出来了。元瑾看到皱了皱眉,道:“他方才因为救火,胳膊受了伤,即便你们抓他走,只抓他的手腕就是了。” 这朱询真是越发不讲道理,火势起时又不是闻玉当值,闻玉还因为救火受了伤。他抓闻玉,莫不过就是抓个替罪羊顶罪罢了!为何还要这般折磨他! 禁军根本不听,扯着闻玉就要往前走。见闻玉疼得站都站不住了,元瑾心中一急,上前就想把他拉回来。 禁军却是一挥手将她推开! 禁军手劲极大,元瑾被推得趔趄,一脚踩滑了台阶,跌落在了雪地里。挣扎片刻也没起得来。 薛闻玉看到,顿时比自己受伤还要疼,强忍着痛意道:“姐姐,你不必管我……” 那禁军还说:“你若再阻止,这刀剑可是真无眼的!” 朱询只在一旁散漫地看着,他的确不喜欢这定国公府二小姐,大概是因雪团亲近她,他心里只觉得雪团完全就是姑姑的。而姑姑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这样一个小姑娘,她凭什么能像姑姑?所以看到禁军这般对她也没管。 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女子腰间的一个东西时,瞳孔蓦地一缩。 方才她披着斗篷时他还未看见。眼下她跌落在雪地里,那淡青色的玉佩便看得一清二楚! 那东西竟然是……! 怎么会在她身上! 元瑾摔在雪中时还有些懵,雪渣进了她脖子里,冷得刺骨。而朱询却在旁看着,毫不阻止禁军的行为。她心里暗恨这畜生,果然是两世都要和她过不去! 她正要爬起来时,却见朱询变了脸色,突然向她走过来。 他半蹲下身,将她腰上的玉佩摘了下来,打量了一番,然后问她:“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元瑾看到他拿着陈慎的玉佩,只是淡淡道:“区区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殿下难道也感兴趣?”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朱询听着笑了笑,抬头冷冷地看着她,“你当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这代表着靖王殿下的身份,代表他至高无上的权势。 代表她无论出入何种险境,只要是有人认得这块玉佩,就根本不敢拿她如何! 这是陈慎送给她的玉佩,陈慎是一个普通的幕僚,这玉佩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故元瑾一直就觉得这玉佩不值钱。 但为何朱询会对这个玉佩有这般反应。这让元瑾不由得想起,当初定国公一见到这玉佩时,也是这般的反应! 倘若定国公的反应还可以用陈慎是他熟人来解释,那朱询呢,他又是因为什么! 元瑾也开始怀疑起来,这枚玉佩,究竟是什么来路! 元瑾抿了抿唇道:“这是旁人送我的,我当真不知道是和来路,殿下可不可以先让我起来?” “哼,你不知道!”朱询似乎是嘲笑了一声。 他站了起来,直接将旁边禁军腰间的剑抽出来,抵住了元瑾的脖子,半蹲下靠近她,语气阴寒地道:“你最好老实说,你知不知道这玉佩究竟是谁的!你是怎么得来的!” 他对靖王恨之入骨,靖王的东西出现在这女子身上,还是他的贴身之物,那势必证明。这女子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冰冷的剑刃紧紧抵着元瑾的脖颈,而她真切地感觉到,此刻朱询身上凛冽的杀意。 仿佛她一个说得不好,这剑刃就会突入她的脖颈,了解了她的性命! 而朱询,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样一个普通的玉佩,为什么会让他有如此反应。 第56节 这究竟……是谁的玉佩! 正是这时候,门口响起了一个徐缓而熟悉的声音,有人跨门而入。 “这玉佩是我送给她的,太子有何意见不成?” 而景仁宫内的禁军,锦衣卫,当值的宫人,皆纷纷跪下来。 就连朱询,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第43章 元瑾霍然抬起头, 便看到一穿着亲王赤袍的高大男子从宫门跨入。当她看到那张极为熟悉的脸时, 顿时惊愕得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陈慎! 他为何会出现在宫廷里,并且还身着亲王服制! 而朱询笑着走了上前:“我说是谁, 竟这般大的排场。原来是叔叔来了!” 叔叔…… 元瑾听到这里,紧紧地抓住一把雪, 冰凉的感觉透过掌心, 直凉透了她的身体。 能被朱询称为叔叔的,这天底下除了那个人,便没有第二个了! 只有那位,权倾天下的靖王殿下,才当得起,当今太子爷一声叔叔了。 元瑾看着陈慎。 今天是太后寿辰,他进宫赴宴穿的是亲王服制, 更衬得他身材高大, 虽然仍然是面带笑容,但周身的气质没有丝毫压制,与平日那个普通幕僚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倘若他一开始就是这样出现在她面前,那她也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她思绪极为混乱, 原来陈慎就是靖王! 是灭了她萧家,囚禁了太后的西北靖王。 她竟然一直将他当做普通幕僚, 多番求他帮忙,还与他交心往来! 那么多的疑点, 到这一刻都有了解释, 陈慎就是靖王, 所以他才对兵法运用娴熟,到了恐怖的地步。所以他周围出没的人才行踪诡异,神秘莫测。所以定国公看到那枚玉佩,才会脸色大变,因为那是靖王殿下贴身所带的东西,却平白出现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 她怔了半天,脸色又青又白。 朱槙却笑道:“侄儿在这里审问我的人,叔叔自然不得不过问一二。”说着已经走了进来,身后带的锦衣卫四下散开,将景仁宫团团围住。 他走到了元瑾面前,看到她跌落在雪地里,目光微动,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伸出来,轻声道:“来。” 元瑾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伸出去,她的手冰冷,被他的大掌握住,再顺势一拉便站了起来。 朱槙又轻声问她:“可有受伤?” 元瑾摇了摇头。 他道:“那你稍等我。” 他说完才放开她,招了招手,几个锦衣卫立刻上前将元瑾护住。 朱槙走到朱询面前,他比朱询还要略高一些,因此气势更胜,语调缓慢地道:“方才侄儿见着我的玉佩,倒不知为何这般激动,竟至于用剑指着她?” 朱询是没料到朱槙会突然出现,并且门口连个传话的都没有。 想来是门口的禁军根本就不敢拦他。 他是西北靖王,囚禁萧太后,灭萧氏余党,威震边关,战功赫赫,怎会有人敢阻拦于他! 其实若没有当年那件事,朱询也不至于会到想杀他的地步。但因那件事,他对他恨之入骨,之前疯狂地杀了直接导致事情出现的一批人,靖王并未曾管。那是因为那些人对他来说也如蝼蚁,他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但凡是他重视的,那便都要毁去。 他要报复! 但是明面上,靖王还是靖王,是他的长辈,西北军权的拥有者,所以还是要和睦的。 他道:“叔叔实在是误会!侄儿正是见到叔叔的玉佩无故出现在一个小女子身上,怕是您的东西有所遗失,或是被人偷窃,所以才要替叔叔捉拿贼人。” 这便也是睁眼说瞎话了,靖王身边是什么守卫,怎么可能出现玉佩意外失窃的情况。 “怕我的玉佩遗失,竟然至于用剑指着一个女子?”朱槙又问。 朱询则道:“是我方才激动了,不知这姑娘竟是叔叔的人,还请叔叔见谅了。” 当然,朱槙现在也无法跟他计较,毕竟他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而元瑾也没受伤,实在是没有发难的理由。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玉佩是我亲手赠与她,并非遗失。侄儿是想抓贼人倒也罢了,若是因见到我的玉佩,便起了杀心,那还真是不好办啊!” 朱询自然不认,也笑了笑:“叔叔哪里话!侄儿怎敢对叔叔的人起杀心。” 朱槙却抬起眼,冷冷地盯着他道:“你不敢吗?” 他这时候笑容尽收,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尤其冷酷,那种凝滞而压迫的感觉便迎面扑来,叫人呼吸都一滞。让人想起这是亲手砍过宁夏总兵头颅,坐拥西北、山西军权的靖王朱槙。 朱询露出一丝无意味的笑,淡淡道:“……不敢。” 朱槙才点头,道:“那便还来吧。” 朱槙说的正是那枚玉佩。 朱询也没有想要的意思,将那玉佩交回,朱槙接了走过来给元瑾。 朱槙伸出手,却见小姑娘仿佛没反应过来一般,没有伸手接,而是径直地看着他。他才笑了笑:“怎么傻了?” 元瑾并非没反应过来,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接。 她面对的仍然是熟悉的陈慎,甚至言行都和平日一般无二。但刚看到刚才他与朱询对峙的那一幕,元瑾心里却分明的知道,他不是陈慎,什么陈慎不过是他虚化的人物,他一直在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个人就是靖王朱槙! 那个她曾无法抗衡的对手,高高在上的命运主宰者,就连朱询在他面前,都要恭顺应承。 这亦是她的仇人,是太后和萧家覆灭的元凶之一。 居然之前,只在她面前装作一个普通幕僚! 所以,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面对他。 朱槙却觉得,她应该是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吓傻了。 毕竟这样巨大的身份转变,突然间身边的一个普通人,就成了权势滔天的藩王,没有人会不被吓到。 他拉起她的手,将玉佩放在她的手心,告诉她:“是非之地,我先派人送你回定国公老夫人那里。你弟弟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吗?” 玉一入手便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瞬间让她冰冷的手也感觉到了几分暖意。元瑾心中更加复杂纠结。她开口道:“你……”她非常想说,你怎么会是靖王,为什么你会是靖王! 只是她本来单纯地恨靖王,亦是单纯的喜欢陈慎。但当这两种感觉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晦涩得难以开口,面对他的时候,突然不知道自己的情绪究竟应该是爱还是狠。 一切不都摆在眼前么。 他是陈慎,那个三番四次帮她,她视他如佛祖般温和的陈慎。但他也是靖王,是她的仇人,亦是太后死亡的元凶! 朱槙则告诉她:“明日我会亲自去定国公府。” 他是想说,明日会来跟她说清楚,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但这又能如何呢。 元瑾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开口。 随后朱槙转向了朱询,淡淡道:“侄儿虽贵为太子,只是天子犯法,尚要与庶民同罪。方才无故冤枉了定国公府二姑娘,是否还是跟她道一声歉呢?” 其实自古以来,就从没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时候。朱槙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权势和地位,逼朱询向她低头罢了! 而元瑾需要么?她不需要,她更怕日后朱询会报复在闻玉身上。 所以她握了握靖王的手,示意不要强求。 朱槙却轻轻一按她的手,笑道:“侄儿以为如何?” 朱询瞳色幽暗。 朱槙是他的长辈,并且权势之重,连皇帝都要避让他,他亦不能正面和朱槙对上。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他只能抬起头,看着元瑾一笑,道:“方才,当真是我对不住二姑娘了。” 他这话说得非常缓慢,显然是极不情愿。 元瑾想着,他已身在尊位许久,恐怕是很少有这种被人强按头的时候了。 但说真的,她养他这么些年,他又曾刻骨铭心地背叛她。这句对不住,还算是浅的了!真正重的,应该是让他在自己面前跪下,跪出血来,才能消减几分她心头的恨意! “太子爷客气了。”元瑾也只说了这几个字。 朱槙则想着,小姑娘现在肯定还无法接受,刚才又受了惊吓,还是让她先去缓缓吧。 朱槙招手,叫了李凌过来:“送二小姐去崇敬殿。” 李凌应喏,恭敬地伸手一请。 定国公本就是靖王的人,靖王处理弟弟的事,比她更方便。再者能看得出,朱询对靖王还是有那么一些忌惮的。反而她在这里,靖王和朱询没这么好谈。他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凡事都有所忌惮。 元瑾想到这里,终不再停留。只先走到弟弟面前,对两个禁军说:“你们放开他。” 有靖王在旁边站着,并且很明显,这小姑娘是靖王殿下的人。两个禁军也不敢不听,放开了闻玉的伤处。闻玉差点没站稳,还是元瑾扶了他一下,轻声问他可好。 闻玉略睁开眼,淡棕色的瞳孔透出几分瑰色,缓缓地点头。道:“姐姐你先走。” 他同靖王想的一样,姐姐在这里反倒连累姐姐。 元瑾见他真的没事才放下心,迟疑片刻,又对靖王略一点头,才由李凌陪着回了崇敬殿。 她走到门外,才听到朱询的声音说:“既然叔叔来了,倒也可以帮侄儿看看,这火灾因何而起……” 看来朱询对靖王也甚是忌惮啊。 元瑾思绪混乱着,走到了崇敬殿外时,李凌道:“二小姐进去吧,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元瑾正要走,脚步却一顿,随后转身问他:“你之前就知道我?” 他看到靖王对她说话,却一点都不惊讶,那势必是早就知道她的。或许是在她和靖王来往的时候,这些人就在看着她。毕竟朱槙这样的身份,出场必然是有多重人手保护的。她没看到,只是这些人在暗处罢了。 “您常与殿下往来,我们自然是知道的。”李凌笑着说。 “他为何要装作普通人,跟我来往这么久?”元瑾问道。 但这些训练有素的手下,是半个字都不会多说的。尤其他还是靖王的人,更是人精中的人精。 第57节 “二小姐可以明日亲自问殿下,殿下的心思,我们这些下人不敢妄自揣测。”李凌对她的态度恭敬而不谄媚,正是最让人舒服的态度。 元瑾没有再继续问,从这些人口中,她是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的。 其实方才那句话,与其说是在问李凌,倒不如说是在问她自己。 跨入殿中,温暖的气息裹挟她的全身,她才堪堪松开手。看着掌心那枚青色的玉佩。 她一直未认出陈慎就是靖王,跟他这些穿用有很大的关系,他穿着一向简朴,就连这玉佩也只是块普通的青玉。只是也能看出主人是佩戴了很久,玉的手感因长期摩挲,已温润如白玉。 她未再佩戴这块玉,而是放入了怀中。 这是那个人的贴身之物,他之前必定是常年的佩戴和摩挲。将它戴在外面,她觉得别扭。扔掉却又是不可能的,故只能放在怀中。 她入座之后,倒是把老夫人吓了一跳,她的斗篷上满是雪沫,发髻也比方才凌乱,小脸当真是一丝血色也没有。老夫人才问她发生什么了。 元瑾略回过神,才将方才的经过同老夫人讲了一遍。 “靖王殿下来了?”老夫人先一惊诧,进而反倒是镇定了许多,“有殿下在,闻玉倒不至于有事了。” 元瑾嗯了一声,灌进一杯热茶:“您别担心就成,闻玉的伤势倒也不重。” 热烫的茶从喉咙烫进胃里,彻底让她暖和起来。 元瑾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老夫人担心是不担心了,但是她还记挂着一桩事呢。 那就是定国公信中所说的,靖王殿下早已看中元瑾,叫她推了裴子清一事。 靖王殿下突然出现在景仁宫,又是那样的时机,恐怕就是为了元瑾的。 看来靖王殿下对元瑾,当真是不一般!那她也能放心了,否则之前总是惴惴不安,怕殿下对元瑾只是随意,岂不是蹉跎了元瑾!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第44章 皇宫的宴席散去, 累了一天的三人才能回府, 这皇宫中处处要注意礼仪规矩,一天下来, 饶是薛元珍也脸都笑僵了。 午门外,元瑾正要扶老夫人上马车, 却有个人过来给老夫人行了礼, 说:“殿下让小的过来通传一声,世子爷已经不会被问罪了。只是要先留在宫中敷药,故明日才能回府。” 老夫人谢过了他。 靖王殿下做事果然是巨细无遗。 元瑾垂下眼睫,心中更是滋味难明。 元瑾今日回府之后,早早地便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春日融融,七岁的她坐在太后怀里,太后拿着书, 一句句地教她背:“微雨过, 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她一点点大,白净的脚踝上戴着金脚镯, 随着她的晃动而金玲响动。 她偎着太后的手臂,央着太后再念一遍。 太后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缠人精, 姑母还要看折子呢!” “姑母陪阿瑾嘛!”元瑾缠着太后不放,太后也没有办法, 只能将元瑾搂在怀里, 继续一句句地念给她听。 元瑾微歪着头, 眼睛一眯一眯,已是快要睡着的光景。小手却还紧紧抓着太后的袖口。 太后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得如春日的阳光。 一切的祥和宁静,却被宫人突然的脚步打乱。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飞奔进来的宫人跪在地上,喘-息着说,“西宁……西宁卫,靖王殿下大捷!” 太后眉头一拧,坐直了问道:“……朱槙打赢了土默特部?” 那宫人点头:“捷报到了京城,兵部尚书亲自进宫禀报的。首辅大人如今正在交泰殿等着见娘娘!” 太后面色犹豫,元瑾那时候还小。被吵醒之后,有些不解地问太后:“姑母,怎么靖王打了胜仗,您还不高兴呀?” 太后告诉她:“凡事都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打了胜仗自然是好事,但是靖王壮大,对姑母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她眨了眨眼睛,道:“姑母若不喜欢他,以后杀了不就是了么。” 若是别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会被旁人嫌弃残忍。太后却是个奇女子,竟一时大笑,摸着元瑾的头说:“真不愧是我萧家的姑娘!只是,他为国为民,若能保边疆安泰,姑母也不想轻易杀他。” 小元瑾当时没有继续说,但心里暗下决心,姑母若是为此为难,等她长大了,她替姑母杀就是了。 再后来她长大了,站在隔扇面前,看着浩瀚大雨,淹没无穷无尽的宫宇。语气冷淡地道:“刺杀失败了?” 跪在她身后的人抱拳,犹豫片刻后道:“咱们的人被靖王殿下捉住,怕是他已经知道,是您在刺杀他了……” 元瑾只是嗯了一声。 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堂堂靖王殿下,还会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下手不成。 就算他想下手,她身居皇宫之中,他能奈她何。 因此她毫无忌惮,说:“继续刺杀。” 紧接着画面一转,却又是大雪弥漫的隆冬,看样子正是在乾清殿之中,太后颓唐地倒在龙椅上,凤冠已歪,面容苍白,紧闭着眼。血流在龙椅上,金砖地面上,浸染透了身上的太后服制。 元瑾突然从梦中醒来! 屋内的地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冷得透骨。但她的额头却出了汗。 元瑾下了床,叫了紫苏进来,她一边倒了杯已经冷透的茶吃,一边闭上了眼睛。 她从未见到过太后死的情景,后面那一幕不过是她臆想出来的。 但朱槙却是真的害死了太后,害得她萧家覆灭! 眼下仇人分明在她眼前,她应该要报仇的。并且他对她毫无戒心,并不防备,她想要报仇就更加容易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狠不下这个心。 紫苏抱着手炉进来了,先跟她告了罪:“今日烧地龙的婆子少添了炭,故才灭了。小姐再去睡吧,奴婢给您的被窝里窝上手炉,便不冷了。” 元瑾摇了摇头,她已经没有了睡意。 叫紫苏寻了一本书来,她靠着床沿读着,却不想片刻之后,她又进入了梦乡。 这次倒是无梦,却是被外头的喧哗吵醒的。 柳儿快步走了进来,声音压制不住地有些激动:“小姐,您快醒醒!” 元瑾睁开了眼,清醒了片刻才问她:“怎么了?” 柳儿道:“靖王殿下来了,拂云姑姑正在外面等您,一起去正堂!” 朱槙,他竟真的过来了? 元瑾很快在丫头的服侍下起身梳洗,走到了门外。果然见老夫人身边的拂云正在外面。 见到她出来,拂云将她打量了一番,笑了笑道:“二小姐换身衣裳,好好打扮一番再去如何?老夫人吩咐了,说您不用着急。” 元瑾心中疑惑,怎的老夫人还要让她再打扮一番。 究竟要做什么! 元瑾只能回了西厢房,由拂云在一旁看着,重新仔细地梳了个偏心髻,描了个水灵的淡妆,又换了件更轻薄的淡青色绸袄,才往老夫人那里去。 刚走到东院外,元瑾就看到了西东院的夹道上放了许多挑的担子,或是箱子,或是各类物什,皆结了红绸绒花。至于有多少,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一般,还不断地有人将箱子搬出来。 她看到这些东西,心中更是有种不祥的预感。结了红绸,又是以担子挑进来,除了聘礼还能是什么。但这是谁送来的聘礼? 她定了定心神,走进了东院。 东院内重兵把守,腰间皆配刀,守卫极其森严,到了正堂外,更是三道重兵阻隔,严格排查,这才是靖王殿下应该有的排场。 元瑾无比的觉得,以前真的不怪她认不出陈慎就是靖王。 他何曾显露过这样真正的亲王排场! 正堂外还站着神色有些忐忑的崔氏和薛青山,因今天靖王过来得早,薛青山听到靖王来了,都不敢去衙门,便在正堂外等着。见着元瑾过来了,叫了她一声:“阿瑾!” 元瑾走了过去,问他:“祖母和靖王殿下在里面?” 薛青山点点头,旁边的崔氏脸色微白,有些紧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靖王殿下这样的大人物。”她跟薛青山说,“老爷,不如一会儿便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薛青山极不赞成:“这怎么行,那可是靖王殿下,若认为咱们怠慢了可怎么是好。” 正是这时,正堂内传来说话的声音:“……原来阿瑾和殿下是这般的关系,我还差点答应了同裴大人的亲事。还请殿下见谅!” 随后是熟悉的男声,略微沉厚,却又很温和:“元瑾是不知道我身份,故不敢告诉老夫人这件事。老夫人不要怪她才是。” 老夫人又忙笑道:“殿下哪里的话,您看中阿瑾,不仅是她的福气,更是我们定国公府的福气!” 元瑾听到这里袖中手微一握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丫头通传之后,三人才走了进去,元瑾先给老夫人屈身问过安。才转向朱槙,看到他的时候却又是一愣,他今日穿了件玄色长袍,衣料非常好,襟口和衣摆都以银线绣了四爪游龙。发以银冠而束。眉长而浓,是一种儒雅的英俊。看到她进来,朱槙放下了茶盏看向她,虽仍然带着熟悉的笑容,却与之前的他有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宛如潜龙在渊,叫人看了便想跪拜他。 她一时没有动作,老夫人还以为她是知道了朱槙的真实身份,有些怕了靖王,便在后面提醒:“阿瑾,你看到靖王殿下,怎的不行礼?” 元瑾才屈身行礼,语气冷淡地道:“靖王殿下安好。” 薛青山却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后站好,也不敢坐下,崔氏站在他身后,更加紧张地揪手帕。与旁人不同的是,两人还是从山西来的,对于山西人来说,靖王便是传奇,他平定边疆,坐拥兵权,就连定国公都是他的下属,两人平日在定国公面前就很拘束了,更何况是靖王殿下。这样的传奇人物,他们是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的。 朱槙见了,便笑笑道:“你们不必拘束,我平日是个很随和的人,都坐下吧。” 两人才忐忑地坐下了。 薛青山才鼓起勇气,直视了朱槙一眼。殿下比他想象中更年轻一点。只是周身的气质,和立在身后的四名随时将手按在刀柄上的侍卫,才让人感觉到,他便是传说中那个权倾天下的靖王殿下。 其实上位者,尤其是真正的上位者,他们反而并不难相处,待人接物很和气。毕竟都到了这个地步,都有极好的修养和顶级的智慧,不会轻易为难下位者。 “如今国公爷不在,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薛青山小心地问。“可要国公爷回来,听您的吩咐?” 薛让在临走前是嘱托过他的,毕竟家里多是老弱妇孺,不能顶事。若有什么大事,就让他先处理着,若不能处理,便写信告诉他。 “薛让那边我已告诉了他,他这几日便会回来。”朱槙淡淡道。随后看向了元瑾,“我是为元瑾而来,”声音在这里略微带了一丝笑意,“我欲娶她为妻。” 这话朱槙说得很平静,却宛如平地一声雷,不仅让元瑾和薛青山惊愕地看向了朱槙。更是让崔氏跳了起来:“什么?!” 第58节 老夫人就知道崔氏是个沉不住气的,怕她在靖王面前丢了脸,立刻瞪了她一眼。 崔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连忙又坐下,笑道:“您……您想娶阿瑾为妻?!” 元瑾更是立刻就想说话,她想站起来,却被薛青山按住了。 “正是。”朱槙道,“我与她是早便相识的,她也与我情投意合,只是她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我只是个普通幕僚,怕你们不答应才隐瞒不说。她因心中有我,所以才不肯嫁给裴子清。” 他竟还编了这样的话出来!他们俩什么时候已经情投意合了,她又什么时候心里有他了! 元瑾心情复杂,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这话的确是她说的,但那也只是用来搪塞裴子清而已,他是怎么知道的? 薛青山和崔氏却被震撼得久久回不过神来,看了看表情莫测的长女,薛青山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原来如此!当初阿瑾不想嫁给裴大人,我们还心存疑虑,原是因您的缘故!” 没想到,靖王殿下竟然喜欢女儿。 崔氏则激动非常。 靖王殿下是什么身份,这普天之下,怕除了皇帝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权势比得过他的吧。甚至皇帝在他面前,也是得和和气气的。他若想娶哪家的女儿,恐怕都不用他说,哪家都得把女儿打包送上门吧! 他竟然与元瑾情投意合! “因裴子清的事,我不得不出面。免得阿瑾错嫁了旁人。”朱槙道,“事出匆忙,便未请媒人。不过已经一百八十担的聘礼送上,只要二位亦不反对,这门亲事,便这么定下了如何?” 崔氏和薛青山连忙笑呵呵地说不反对,怎么会反对。 元瑾却是心里一哽。 谁家提亲没有媒人问名纳采,直接送聘礼的!他不过是看起来和气,实则内里仍然是极度强硬的作风。他根本不管定国公府会不会拒绝,直接就把聘礼送来了,而且还是一百八十担,这样大的排场阵仗,他又是用的军队押运,恐怕送来的时候,半个京城的人都看到了吧。 虽然的确,没有人会拒绝靖王殿下。 元瑾忍不下去了,站了起来,向老夫人屈了身:“祖母,能否允我同殿下单独说几句话?” 老夫人听后看了朱槙一眼,得到朱槙颔首,才道:“那我和你父母先去赏会儿梅吧。” 崔氏一脸不想去,外面这么冷,赏什么梅。女儿要高嫁了,她就想在这里看着! 但她还是被老夫人携着手,带了出去。 元瑾看了看朱槙身后的侍卫,道:“殿下能否让这四人也退下。” 朱槙招了招手,那四人便退了出去,在外面合上了门。 元瑾才问他:“靖王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朱槙靠向椅背:“你曾说,你不想嫁给裴子清,若是能有一个与他同等权势的人向你提亲,便能让你不必嫁给他了。”他嘴角微带着笑容,“我一开始说了可以娶你的,你说我只是个幕僚,怕家里不同意。如今你知道了,我不是。且这天底下,若说谁娶了你,裴子清不会造次,那便只有我了。” 因为他是靖王,是裴子清真正的顶头上司。 她那时候这般说,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更何况,元瑾不想嫁给裴子清,是因他背叛了自己。难道现在她又能嫁给朱槙了么,他更不能嫁,因为他才是太后死,萧家被灭,让她沦落到今天的真正元凶! 她对裴子清,是憎恶而恨,但她对朱槙则要复杂得多,二人前世就是敌对关系,她对他的恨意更纯粹,但是这一世,她却对他有不一样的感觉,而他又曾多次帮她。 正因为如此,元瑾才更不能嫁给他。 倘若她想报仇,那便光明正大的报。她不想自己是通过嫁给他,暗中设计他这样的方式。 这样的她,又和裴子清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元瑾思虑清楚,屈了身道:“我之前以为您只是个普通幕僚。如今我才知道,您原来就是权倾天下的靖王殿下。那又怎能让您屈尊降贵来娶一个继小姐。所以,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见小姑娘比平日更冷漠的样子,来之前,却又是好好打扮过的,脸颊水灵得好像能掐破一般。朱槙笑了笑道:“你怪我隐瞒了身份么——” 元瑾当然不是在意这个,虽然她也很不喜欢别人欺骗她。 但是在,陈慎竟然就是靖王这个巨大的冲击下,他的欺骗本身已经是一件小事了。 但不等元瑾回答,朱槙就继续道:“我非有意隐瞒你。当初你遇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寺庙居住,是为先孝定太后祈福念祷,所以一切的衣食住行都是从简。当日我随口说了自己是定国公府的幕僚,而没想到之后与你的牵绊会这般深,告诉你真相,又仿佛是在欺骗你。所以隐瞒至今。” 元瑾听了深吸一口气,细想了很多跟他相处的细节,的确,很多地方都有不对之处。 她有些事实在是想求证,想了想问他:“一开始,我撞到你那处,其实是你的别院,那为何没有人把守?” 朱槙道:“一时疏忽。” 其实当时,她冲撞于他,暗卫是差点射杀了她的,不过被他阻止了。 那好,元瑾又说:“有一次,你建议我去崇善寺的藏经阁偷书……” 朱槙道:“不是我建议你偷的,我当时是想送给你,但你自己想偷的。” 这个不重要。 元瑾道:“其实那根本就是你的书房,所以你才会带着我去,以免我被侍卫所杀?” 朱槙也点了头,当时若非他跟着,她当场就会被射成筛子。 “再后来,我告诉了你,我弟弟竞选世子的事。”元瑾想起了更多的,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结果第二天,我弟弟便当选了世子,应该也是您,让定国公选了我弟弟吧。” 朱槙笑了笑:“自然,你弟弟能留到最后,也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元瑾更是沉默,其实他是多次隐瞒欺骗她,但这些时候,何尝不是在帮她呢。 正是因如此,她更不能做背后阴他的事,不能嫁给他。 元瑾抬起头道:“殿下,我不能嫁给您。” 朱槙的笑容渐渐收起来,他以为小姑娘会生气,但应该也会很快谅解,毕竟他哪次不是在背后帮她,再者嫁给他,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这点朱槙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他代表的是绝对的权势和地位,自然他本人也不差。 但元瑾的语气,比他想的更坚决。这样的坚决不是扭捏造作,而是她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朱槙淡淡问道:“你难道,还是想嫁给裴子清?” 当面拒绝靖王殿下,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所以元瑾才让所有人都出去了。朱槙就算看上去再怎么和气,他也是个上位者,一个铁腕的藩王,他绝不会喜欢别人的拒绝。 “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您。”元瑾道,“您也知道我出身寒微,家世也并不出众。其实我的女红灶头也很糟糕,您仔细算算,娶我其实并不划算……以您的身份地位,谁不会想嫁给您。” 她都把自己贬成这样了,希望靖王殿下能接受这个说辞。 虽然元瑾其实觉得自己长得好看,人又聪明,还能下一首好棋,精通各类旁杂书籍,并不算差。 朱槙听了她的理由,表情柔和了一些,道:“我还未尝试过你的女红灶头,怎知会很糟糕?” 元瑾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意思摆明了就是,我不嫌弃,你嫁了再说。 她只能道:“殿下,我非跟您说笑。我当真不能嫁给你。” 朱槙的笑容不变,换了个姿势坐着,眼神却冷淡了些:“这一百八十担的聘礼,我送来的时候,至少半个京城的人看到了。再过两日,京城就该传遍了。”他语气一顿,“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我说这些聘礼是为裴子清送来的。那你还可以继续嫁给裴子清。否则,你便只能嫁给我。而这些聘礼,是不会再抬回去的。” 他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吧,明明是想帮她的忙,还是这样好的方式。甚至,他必然是喜欢她的,否则他大可不必做到这样的地步。 毕竟,他要给她的,也是正妻之位,那便是王妃之尊。 天底下,有几个人不想要这样的尊荣。 若他的身份不是靖王,那她必然会欣然受之。 但他偏偏就是! 朱槙这样的性格,是绝不容旁人的忤逆的。 元瑾道:“若殿下不嫌弃,能否继续用我说的第二个办法。” 朱槙沉默,然后笑了笑:“元瑾,你之前只以为我是陈幕僚,对我的了解甚少。但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做出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你若不想嫁给裴子清,我娶你便是最好的办法。的确,我想娶你,也并不全是因想帮你的缘故,眼下聘礼已到,你的拒绝也是无用的。” 元瑾深吸一口气,拒绝无用,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那她还能怎么说。她本不愿这样做的,可是他逼她走在这条路上,至于以后会怎么样,现在没有人知道。 元瑾闭了闭眼睛,她轻轻地说:“朱槙,你若娶了我,恐怕有一天会后悔的。” 朱槙头一次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觉得有些新奇。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我从来不后悔。”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45章 夜风夹杂碎雪扑来。 定国公府门口, 匆匆地驶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停下后, 驾马的小厮很快跳下马,然后上前拍门。“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前来拜访, 快些开门!”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从里面凑出个小厮的脑袋。先问:“这么晚来访, 当真是裴大人?可有名帖?” 那驾马的小厮还没说话, 车帘却被撩开了,露出一张冷淡的俊颜,正是裴子清:“的确是我来访,快去通传,就说我要见你家老夫人。” 小厮一见当真是裴大人不假,立刻叫大开了府门,先让马车进来。他则赶紧飞奔着去告诉老夫人。 因靖王殿下要娶元瑾的事, 老夫人这时候也没睡, 正在和崔氏、元瑾商量细节。 朱槙上午来提了亲,下午皇宫里就来了人,宣旨说请老夫人明日带元瑾入宫觐见太后娘娘。看来朱槙向元瑾提亲一事,这皇城中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了。 由于事出紧急, 因此别的都搁置了,老夫人先和元瑾谈论这个事。 “阿瑾与殿下意外相识, 殿下又是突然提亲的,别说咱们了, 连皇上和太后娘娘都不知道半分。到时候太后娘娘必定有许多话要问你, 你不要胆怯。祖母会陪着你的。”老夫人告诉元瑾, “这嫁与靖王殿下可是一件大事,皇家的繁文缛节极多,恐怕不会这么轻松。” 元瑾当然不胆怯。 朱槙早上做出这么大的排场,这皇城之中,该知道的人都应该已经知道了。 崔氏却有些忧虑:“老夫人,这事我还是担心,太后会不会嫌弃我们元瑾不是正统的国公小姐。我之前听说,太后娘娘曾想说给靖王殿下的,可都是一等一的贵女……” 老夫人也不知道,劝崔氏:“不必太担忧,太后娘娘是个极和气的人,应该也无碍。” 正说到这里,外面的小厮就进来禀报,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前来拜访。 老夫人深深皱起眉,看了元瑾一眼。 她原以为,既然靖王殿下已经表露了心意,那裴子清知道后,聪明如他,自然不会再提这件事。怎么还会深夜前来呢! “阿瑾,不如你和你母亲先回去歇息吧。我来同裴大人说。”老夫人道。 元瑾却摇了摇头,裴子清其实是来质问她的。 出了这样荒谬的事,他能不来问问她么。 “祖母,我来和裴大人说吧。”元瑾淡淡道,“您和母亲先歇息吧,您也操劳一天了。”说着她向崔氏使了个眼神,示意她扶老夫人先进屋歇息,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能熬夜。 第59节 崔氏现在极听女儿的话,女儿说了之后,她立刻就站了起来。 老夫人却有些不放心:“阿瑾,你可是要嫁给靖王殿下的,不应再和裴子清有什么接触。” 这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惹了殿下不高兴! 这世上的人,有哪一个人不忌惮靖王朱槙的。 元瑾笑道:“您放心,我心中有数。再者也是在您的地界上,我与裴大人自然不会有什么话传出去。”她又说,“再者,我是还有些话想和他说清楚。” 老夫人见她坚决要和裴子清说,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那我也先不睡,等你们说完了,叫人来知会我一声。”老夫人叫了拂云在外看着,才被崔氏扶进了卧房。 雪夜岑寂,外面屋檐下挂的红绉纱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碎雪纷纷,虚掩的堂屋隔扇中,却透出暖黄的烛光。映衬着深蓝似墨的天空,萧瑟的夜晚里有种别样的温暖。 裴子清一路疾步而走,心急如焚,到了正堂外,看到透出的烛光,脚步反而渐渐慢了下来。 他推开隔扇,风携卷着碎雪吹进来,落在黑色楠木的桌上,片刻就化作了莹润的水迹。屋中竟只有元瑾一人,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风吹过她的面颊。 “来了。”元瑾道,“裴大人可要上茶?” 裴子清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她面前问,语气严肃:“萧元瑾,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很少叫她的本名,在她是县主的时候,他一向是恭敬地称她为“县主”,就算是私底下,也是叫她一声“丹阳”,这是有多么气急败坏了,才会叫她的本名。 元瑾语气淡淡的:“裴大人叫的是谁?” 裴子清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伪装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嫁给靖王殿下,你究竟在想什么!不想嫁给我,因为我曾害了你,难道你便能因此嫁给靖王了?若不是他,你萧家能覆灭吗,萧太后会死吗?” 元瑾只是抬头看着他。 她说:“裴大人说这样的话,真是让我不明白了。我嫁给谁,与你有何干系?” 裴子清差点被她这个态度给气死,他知道她内心深处仍然怨恨他,这个恨意,可能比恨靖王来得更深。所以她不惜一切的激痛他,刺激他。他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殿下召我过去,把事情都告诉了我。你一开始说的普通幕僚,便是靖王殿下?” 元瑾闭了闭眼睛。 裴子清的手指渐渐缩紧,他的脸上有种难以言说的哀伤。 “元瑾,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背叛你?” 元瑾睁开了眼睛,她终于看向裴子清。 裴子清知道她看着自己,他苦笑道:“你就没想过,你这样待我,而我又对你有这样的心思,我为什么会背叛你?” 元瑾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她的语气冰冷:“——为什么?” “我自一开始,就是靖王殿下埋在你身边的棋子。”裴子清终于说,“我本来就是效忠于殿下的人。所以,一切都是靖王殿下蓄谋已久。甚至包括你的死,也和殿下有脱不开的干系。你们二人这般相对,你为何要嫁给他!” 元瑾听到这里沉默,随即笑了。 原来如此。 原来她一切的关怀照顾,不过是付诸一个卧底而已! 她笑得后退几步,腰抵住了桌沿。 她目光冰冷地看着裴子清:“朱槙灭萧家,我明白是为什么。但是——我的死和朱槙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很复杂,背后有你想不到的结果,甚至连我都不得知。”裴子清的目光微闪。“但你不能嫁给他,元瑾,你忘了你萧家满门了吗?你忘了萧太后了吗?” 元瑾道:“我从未忘过。但是——”她抬起头来,“你又有什么资格阻止我?你在我身边所做的一切都是背叛。甚至我好不容易重来,你还要横插一脚。若不是因为你,靖王怎么会要娶我!一面说着爱我,一面又毫不犹豫地害我。裴子清,比起朱槙来,其实你更让我恶心!” 她的目光是真正的嫌恶。 裴子清的手握紧,微微地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元瑾对他的厌恶。这样的情绪笼罩着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当他最终还是对萧家下手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的想象过,元瑾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看他。那时候他因此而犹豫不决,几乎下不去手。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看到元瑾憎恶抵触的目光时,他竟然难受得呼吸不过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慢慢融化她心中的寒冰,让她能像以前那般信任他喜欢他,但是他现在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她是真的厌恶极了他! 他无法承受,甚至愿意用一切换从头开始。 因为其实,元瑾才是那个真正温暖了他的人,那个将他从黑暗的泥淖里拉出来的人。若不是她,他断断走不到今天,她才是他最看重的。 “元瑾,你不能这样……” 他接下来的话几乎说不下去。 你不应该这么对我。我是爱你的,我从没有想过要害你。 但是这样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当真没有害她吗,那萧家是怎么覆灭的?萧家若不覆灭,元瑾会死吗?元瑾说的没有错,他就是一边害她,一边又说着爱她,实在是叫人恶心! “裴子清。”元瑾淡淡道,“你放开我吧,你我二人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我厌恶你,也厌恶自己识人不清。你若真的还记得我之前对你的半分好,我只有一件事求你,那就是别再管我的事了。” 她这样说,不仅是否定了他,更连两个人的过去,她曾经为他做过的那些事,都否定了。 “不是的。”裴子清又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声音低哑,“元瑾,我真的没想过害你……那次我本想,你萧家若是没落,我就娶你为妻的!” 元瑾听着笑了笑:“裴子清,把我害到这个地步,你还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好笑吗?” 裴子清愕然,抓着她的手,终于是渐渐松开。 一念之差,当真是一念之差。 那时候他多么犹豫,甚至靖王的心腹都看出他的犹豫,轮番来劝他。 就这么一瞬间,决定了他今日的追悔莫及。 元瑾道:“我想,裴大人现在应该无事了吧。若是无事,那便请回吧。” 她转过身。 裴子清闭了闭眼睛,知道无法回头了。 他在她身后,有些疲惫地开口:“元瑾,你稍等。” 元瑾脚步一顿。 裴子清继续道:“你若真的决定要嫁给殿下,就忘记前尘往事,重新开始吧。毕竟……当时你与殿下也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我欠你良多,不会再对你不利,也不会告诉旁人你的真实身份。但你以后就不要做傻事。你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敌不过他的。” 方才那番争论,让裴子清终于明白,元瑾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的。而他,也不可能争得过靖王。 那他还不如劝她,好生和靖王在一起。至少,她这一世是幸福的。 元瑾静默片刻,她说:“你若怕我害他,就劝他不要娶我。” 裴子清有些惊愕,但她已跨出了堂屋,只对守在庑廊下的拂云说了一句话:“送裴大人离开吧。” 她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黑暗之中。 这夜的雪未停。 元瑾是被一阵悉索的声音吵醒的,她睡得很浅。 紫苏拿汤婆子轻轻暖她的脸,笑道:“二小姐,要起来梳洗了。” 今天要进宫,故一早便要起来打扮。元瑾才从冗杂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半个时辰后,老夫人就携着她行驶在进宫的路上了。 老夫人替她理了两回领子,又叫随行的丫头给她篦了一回发髻,看得出她老人家还是很慎重的。 元瑾笑了笑:“祖母可是在担忧?” “就是寻常人家见婆婆也得慎重,更何况你婆婆还是当今太后。”老夫人道,“我派人去靖王殿下那里传过话,说太后宣你入宫觐见,只是殿下未给派人给我回信,也不晓得他究竟知道没有。” “殿下知道了又能如何。”元瑾不甚在意。 老夫人却说:“知道了便能跟太后打声招呼,免得为难了你!罢了,现下也来不及了。” 这次是奉了太后懿旨进宫。马车经过午门也没有停,径直行驶了进去,从夹道直接通往坤宁宫,在宫门外下了马车。 宫人进去通禀后,便有太监出来宣:“请定国公府老夫人、二小姐觐见——” 老夫人才携着她走进去,只见宫中富丽堂皇,十分贵气。比之旁的宫殿不同,正殿竟供了一尊菩萨,摆了香炉、木鱼和贡品。过了屏风和幔帐,才看到内间。 淑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头戴翡翠眉勒,寿字金簪,身着檀色祥云纹缂丝褙子,竟是寻常的妇人打扮。 老夫人带着她给淑太后行礼,元瑾道:“太后娘娘万安。” 淑太后将她上下打量了许久,才语气轻柔地道:“上次宫中见到二姑娘,竟未将你看清楚过。如今看来,倒的确是个美人,难怪槙儿会喜欢。” 这话倒听不出,淑太后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元瑾了。 不过元瑾觉得,应该是不喜欢的。毕竟淑太后给朱槙找的好好的贵女他不喜欢,竟突然向一个出身不正的继小姐提亲,还没和她商量一声,她还是从旁人口中知道的这件事。再者以自己的身份,本只能给靖王做侍妾罢了,娶来做正妻是不够的。 “太后娘娘谬赞了。”元瑾道。 她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因为淑太后没有让她起身。 果然就是不喜欢她的。 老夫人在旁看着,连忙笑道打圆场:“说来娘娘怕是不信,阿瑾同殿下相识的时候,还不知道殿下是靖王呢!” 淑太后嗯了一声,却没有继续接话,而是喝了一口参茶。 正是僵持的时候,外面却突然有通传的声音:“靖王殿下到——” 淑太后听到后放下了茶杯,露出几分惊愕的神色。朱槙怎么会突然来了? 朱槙竟然来了! 元瑾因保持行礼的姿势,眼睛也只能看着地面。便看到宫人们纷纷跪下,一双做工精致的皂靴走到自己身边,朱槙先向淑太后行了礼,才叫了宫人齐身。 淑太后就道:“寻常你不是这里忙,就是那里忙,怎的今日有空过来!” 朱槙笑道:“今日得空罢了。” 他的声音就在身侧,低沉中略带几分柔和。 说完之后后,他的一只干净宽厚的手伸到了元瑾面前,要扶她起来。一如那日她跌倒在雪地里。 元瑾自然明白过来,朱槙是过来给她撑场子的。 他得了老夫人的信,但没有回复,因为已经打算好了直接过来。 但是太后没叫她起,元瑾也不能妄动。只是朱槙的手也没有收回去。 太后看到这里,只得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 元瑾才应喏,扶着朱槙的手站了起来。 第60节 朱槙将元瑾扶起之后就放开了她。宫婢已经搬了几把东坡椅进来,几人都坐下,元瑾才看向朱槙。 他进宫便都是着亲王服制,绯红长袍玉革带,衬得他英俊不凡,气度如松。看到元瑾看向他,朱槙以为她是仍然不安,就笑着向她微微点头。 似乎是在示意,有他在这里,她便不用担忧。 元瑾回过头,淑太后才紧接着,问她女红针黹,识字断文,生父母的出身。得知元瑾熟读四书五经,颇有才学后,淑太后才稍微点头,算勉强认可了这个儿媳,当然也可能是朱槙在镇场,她不好再问什么刁钻的话了。 “不知二姑娘今年岁数几何?”淑太后最后问道。 朱槙今年已经虚岁二十八了,仍无子嗣,淑太后也是希望他早日成亲的。 听老夫人说元瑾虚岁十五,淑太后若有所思:“那便是说,还有半年才及笄?”女子多及笄之后才出嫁。她转向朱槙,“若我未记错的话,接下来你要驻守两年宁夏?” 朱槙颔首:“土默特部有死灰复燃之势,自二月起,我便要去宁夏卫驻守了。” 老夫人也明白了淑太后的意思:“那岂不是,亲事就要拖两年?” “既二姑娘只有半年及笄了。”淑太后却笑了笑道,“我看,倒不如现在就准备完婚。免得拖延这么久。”她看向朱槙,“槙儿意下如何?” 朱槙略微一笑,既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只是道:“她还小了一些。” 元瑾心道,这是自然的,他比她足足大了十三岁。 但是除了这句,朱槙也没说别的拒绝的话。 “这无妨!礼先有了,别的再说就是。”淑太后却觉得这个不重要,看元瑾也更顺眼了,毕竟朱槙愿意娶才是最重要的,她就问老夫人,“老夫人觉得怎么样?先成了礼,等槙儿去了边疆,二姑娘便仍然跟你们在一起,再等他回来就是了。” 老夫人当然也希望越快越好,夜长梦多。谁知道靖王殿下去宁夏卫两年会发生什么变数呢! 老夫人也笑道:“娘娘说的自然好!再拖两年终究不好,我回去便告诉国公爷您的意思,可以先操办起来。” 自然,没有人问元瑾的意思。 元瑾心中腹诽,竟然这么快,她本以为能拖半年,到时候再想法子推脱的! 她不想嫁给靖王,若她嫁了安稳在他身边过日子,自然过不去自己心里家仇的那一关。但若她嫁了留在他身边报仇,说真的,她不想用这种小人行径对付他。 但来得这么快,恐怕是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元瑾袖中的手指微微握紧,看来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接下来,淑太后要和老夫人详细商议,朱槙便带着元瑾出来了。 “殿下,这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元瑾出来便低声问他。“我现在还未及笄,倒不如等你去边疆两年之后回来,我们再论亲事吧。” 朱槙看了她一眼,道:“你怕吗?” 怕……怕什么? 元瑾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朱槙继续道:“不用怕,只是先成亲罢了。以后你就可以在我的名头下护着,比给你一个玉佩安全多了,不是别的什么事……所以,你大可放心。” 元瑾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饶是她也脸一红,急急道:“我不是说这个!” 朱槙却笑笑,她自从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就一直在他面前有些拘谨。眼下瞪着他,水润的眼眸露出几分恼意,才是恢复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样子。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朱槙柔和地道,“我还要去见皇上,有急事要说,故不能陪你,叫宫婢领着你在御花园里转转,可好?” 元瑾没说答不答应,朱槙就伸手,招了个宫婢过来吩咐了几句,又留了两个侍卫,才离开了坤宁宫。 元瑾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微微一叹。 她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权势滔天的西北靖王,是她的仇人朱槙。但是每每和他相处,又觉得他还是那个陈慎。 御花园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元瑾从小看到大,故只是停在红梅林外停住。 凛冬将过,红梅也渐渐凋萎,雪地上徒留残红。 她突然想起,这片红梅林还是姑母种下的,姑母喜欢红梅,便在御花园和慈宁宫都种了许多。每年冬天红梅怒放的时候,姑母都会吩咐宫人折来,放在她宫中的各个角落。 正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元看着凋萎的梅枝,正在出神,却听到身后传来许多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到一行宫人抬着轿撵经过御花园。那轿撵之中竟坐着太子朱询。元瑾和几个宫婢侍卫便退到一旁,屈膝跪下,本来是准备等人过去再走的。谁知那轿撵之中,却传来了一声:“慢。” 伺候的大太监喊了声落轿。轿落,身着一身玉白长袍,束玉冠,面容俊秀的太子殿下从压低的轿撵中跨了出来。他一开始并非发现元瑾,而是先出神地看了会儿红梅。 他嘴角微抿,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知道这位当今太子在想什么。 等到最后他终于收回目光,落到了旁边屈膝跪着的元瑾身上。 朱询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面容雪白莹润,黑瞳如墨,乌发梳得整整齐齐,戴赤金嵌玉,细金流苏的宝结,又系着一件大红漳绒嵌毛边的斗篷,竟显得像个雪娃娃一般,精致漂亮。能让朱槙看上,果然容色不俗。 他瞳孔略微一缩,便从那个流露情绪的朱询,重新变回了心思缜密的太子爷。 朱询笑道:“原是薛二姑娘进宫了,不过薛二姑娘何必跪我,想来日后,我怕还要叫你一声叔婶呢。” 叫她叔婶? 元瑾觉得,嫁给朱槙还是有个好处,那就是她的辈分终于对了。 朱询跟她说话的语气非常和煦,想来是直接将她划为了靖王的心腹一系。他自小就有个特点,一旦他对什么人戒备了,面上他就会显得非常温和有礼,让人丧失警惕。 元瑾站了起来,道:“太子殿下客气,您将来若继承大统,我等都是您的子民,哪里有什么叔婶不叔婶的。” 她语气恭敬,也让朱询看不出端倪。 “薛二姑娘嫁了靖王殿下,自然是我的叔婶了。”朱询却又道:“不过,薛二小姐恐怕还是要小心些啊。我叔叔之前曾娶过一次亲的。只是那位先靖王妃……似乎去得早了一些。” 这元瑾倒是听说过,朱槙十九岁的时候,皇帝曾给他赐过一次婚,还是一个世家贵女。不过那女子只嫁了靖王半年便因病去世。花信之年突然去世,死得是有些蹊跷。 朱询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他想说什么? 元瑾看向朱询。 他面如冠玉,俊雅温润,一如往常什么都看不出来。 元瑾屈身道:“多谢太子提点。” 朱询又笑了笑:“薛二姑娘既是我将来的叔婶,又何必客气言谢。” 他是非常乐于看到,朱槙娶一个对他毫无帮助的人的。娶薛二姑娘这样家世一般的女子,总比娶什么淇国公家的嫡女好多了,同时还能给朱槙添一些堵,朱询非常乐意。 说完这些,他才又上了轿撵。略一招手,轿撵便起驾了。 元瑾目送他离开,只是心中仍然思索。朱询提起前靖王妃,究竟是何意思?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第46章 当晚, 薛让从京卫赶了回来。 他先进宫面见了皇上。 毕竟靖王殿下结亲这样大的事情, 皇上是不可能不过问的。 一个时辰后,薛让才从宫里回来, 不仅带了一道圣旨,还带着由大内羽林军押送来的两车皇上赏赐的各色布匹绸缎, 以及珠宝首饰。 皇上的贴身大太监王治宣了旨, 定国公府众人跪接。 皇上把薛元瑾赐婚给靖王朱槙,择日完婚。另外给薛青山加官一等,晋升正五品工部郎中。封崔氏为正五品诰命夫人,连薛锦玉,都赐了个国子监荫监。 薛让接了圣旨之后,塞了一个封红进大太监袖中,道:“劳烦公公来府上跑一趟, 不如吃了晚膳再走吧!” 王治却不敢收这个封红:“贵府小姐有这等喜事, 国公爷何必这般客气!”这定国公家和靖王殿下结了亲家,眼下在京城正是横着走的时候,就是皇上的贴身太监,也不敢轻易怠慢了。“咱家还赶着回去给皇上回话, 也不敢多留了!” 薛让便亲自送了王治离开。 而薛青山和崔氏,还处于两脚虚软状态, 好半天都没有站起来。 老夫人在旁看得噗嗤一笑,叫下人把两人扶起来:“怎这般沉不住气, 这还只是皇上略施小恩。阿瑾嫁了殿下, 你们以后看到的荣华富贵还多着呢!” 薛青山被扶起来的时候, 还连连擦汗:“老夫人看笑话了,我本只是个举人,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能当五品官的一天!” 崔氏更回不过神。 她竟然有诰命了? 只有有了诰命的封号,崔氏才能被叫做夫人。她竟然从此就是夫人了! 老夫人知道两人还需要时间接受这事,他们两个现在面对靖王仍然是紧张得双腿发软,说不出话来。若一直如此,等到了成亲那日可怎么好,她有些发愁这事。 她让两人先回去歇息,叫了元瑾和元珍进她的厢房。 薛元珍这几日一直心不在焉。老夫人也知道为什么,被拂云扶着坐下后,先同她直说:“元珍,魏永侯爷要回来了。” 薛元珍听到这话,脸上突然露出欣喜的神采:“祖母说的可是真的!” 老夫人笑道:“自然是真,他从宣府回来,说是三日后到京城。到时候,魏永侯府会给顾珩接风洗尘,咱们去赴宴,你也好见一见他。” 薛元珍猛然听到这个消息,又高兴又有些无措。 “那祖母,我应该做什么……”她说,“徐瑶会不会也去?” 元瑾则笑了笑:“姐姐放宽心,到时候容光焕发地出席就是了。徐三小姐不足为惧。” 老夫人笑着点头:“你妹妹说得对,你不用太担心徐三小姐,毕竟现下还有一点,对你是极有利的。” 薛元珍一时不明白是什么。 老夫人才道:“如今靖王殿下要娶阿瑾,京城之中已经无人不知了。你的身份也与之前不同。顾老夫人自然会考虑这个。” 薛元珍这才明白为什么,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给元瑾屈了下身:“姐姐这里谢过!” 若是之前,她还因薛元瑾的高嫁,而心中有些不舒服的话。现在就已经全然没有了。 她这才明白,大家族之中的姊妹们为何斗得少了。若日后谁嫁得好,对别的姐妹都是有益的。 元瑾只道:“姐姐莫谢我,你只需嫁得魏永侯便是了。” 元瑾是真心诚意的,希望薛元珍能嫁给魏永侯。不要让徐家占了便宜就行。 老夫人跟元珍说完,才叫她先回去歇息准备,然后把元瑾叫到了跟前,告诉她:“你与靖王殿下的婚期,定在了二月初六。” 二月初六,那岂不是连半个月都没有! 元瑾皱了皱眉,又应了是。老夫人就笑:“今儿殿下实在是照顾你,他正为土默特部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却还特地抽空来宫中一趟。殿下这般待你,一切便不用忧心。” 老夫人怕是敏锐地察觉到,元瑾似乎没她想的那般高兴,所以才说这话吧。 第61节 元瑾笑了笑:“祖母放心,我并不担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倒也不逃避拒绝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利用这事,达到她想达到的目的。 “那就好!不过祖母还是要多嘱咐你几句。”老夫人温和地说,“既然都是要嫁人的了,厨事女红还是要学一学的,女孩儿重要的还是相夫教子。夫为天之意,并不只是说丈夫的重要,更重要的是,有殿下在,便有人为你遮风挡雨,为你抵御艰难。你后半生有他庇护,便不会忧愁了。” 元瑾听了老夫人的话,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老夫人是看她年幼稚嫩,才以此提点她。 她说的和当年太后告诉她的,完全不一样。当初她不过十一二的时候,太后就曾教导过她:“……什么夫为天,夫为纲,全都是狗屁话。阿瑾只消记得,男的都是喜新厌旧不长情的东西,你有姑母和父亲,那么这世间上你想要的一切,便都能拥有。” 老夫人和太后都没有错,不过是不同身份时,所做的最佳选择罢了。当初她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自然能有那样的选择,但现在她不是了,能有朱槙庇护,已经是一件极难得的幸事。 但并非如此啊,她跟朱槙之间,还隔着深深的鸿沟。 她没有让人庇护的打算,也无法被人庇护。 元瑾回到锁绿轩之后,刚脱了簪,便有丫头进来传话,说世子爷来看她了。 元瑾叹了口气,她已经有些疲惫了,便未再梳妆,就这么素着模样,在烧了地龙的东厢房见他。只见门开了,进来的不止是薛闻玉,竟还有徐先生。 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得知她和靖王的亲事,徐先生势必会过来。 徐先生给她请了安,元瑾对宝结道:“给徐先生上峨眉雪芽吧。”她看向闻玉,只见他一如往常的俊美,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想来是伤势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她就说,“世子爷给一杯枣茶就是了。” 徐先生坐下后,有些歉意地说:“深夜来二小姐这里相见,着实有些不好。只是事出紧急,我才漏夜前来。”他说的倒是不假,肩头的那块衣裳还是湿的,来的时候必然很匆忙,连伞都没撑的。 元瑾道:“你先说就是了。” 徐先生便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元瑾。 元瑾接过来,打开一看便皱起了眉。这本册子中,竟然写了许二三十个武将文官的名字,甚至有几个她非常熟悉的,当今朝中大员都在里面! 礼部尚书宋比怀,兵部侍郎李如康,金吾卫指挥使范远,辽东总兵崔胜……这些可都是要员! 元瑾放下这本册子,严肃地看向徐先生:“先生这是何意?” “世子爷告诉在下,您亦有过目不忘之能,方才那一眼应该尽都记得了。”徐先生笑道,随后他拿过了烛台,将这本册子点燃。“二小姐如此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以及在下是什么意图。” 元瑾的确也已经猜到了。这册子写的,恐怕就是支持薛闻玉的背后势力! 她之前知道人势必不在少数,却不知道,竟还有如此几个大员! “给二小姐看这个册子,是想给您一颗定心丸……”徐先生说到这里,却被闻玉打断了。 “亦是我不想隐瞒姐姐。”闻玉抬起头,他淡淡问道,“姐姐,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 徐先生看了闻玉一眼,紧接着道:“世子爷,正事要紧……” “你先出去。”薛闻玉语气平静而坚决。他发号施令从来都不需要色厉,一旦他说出口,便只能服从。 徐先生只有先退出去。 闻玉才语气冷淡地问道:“姐姐,你和靖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喜欢靖王吗,怎的如今突然就要嫁给他?” 元瑾嘴角一扯:“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靖王的?” 闻玉抿了抿唇,沉默片刻说:“旁人未必看得出来,但我和姐姐朝夕相处,怎会不知道。” 元瑾知道这弟弟,察言观色的能力极是厉害的。她叹了口气。 闻玉却看向她:“姐姐,若你是为了我……” 元瑾伸手按住他的手。她知道闻玉怕是误会了,误会是为了他的大业,她才答应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她摇了摇头:“不,不是的,亦是为了我自己。” 她站了起来,若说她对谁是真正不设防的。那闻玉,是绝对要算的。 “姐姐有很多仇人。”元瑾道,“你现在不要问姐姐,这些仇人是怎么来的。若将来有机会,我必然会告诉你。但当今皇上、太子,以及几个朝廷中的权贵家族,都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姐姐并不希望他们过得好。” 也许是因自己这个弟弟身世已经很惊世骇俗了,元瑾说出这些时,并未顾及自身是否危险。 她知道,薛闻玉是永远不会伤害她的。 闻玉听后眉头微皱,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元瑾会想他争夺帝位了。他说:“既然这些人都和姐姐有仇,那我有了机会,便会帮姐姐报仇。”他没有多问,元瑾为何会和这些人有仇。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但姐姐也未必要嫁给靖王。”闻玉又说。 元瑾笑了笑:“闻玉,其实你心里是明白,只有我嫁给靖王,才是最好的。” 元瑾说了这句话,薛闻玉就沉默了。元瑾才说:“把徐先生叫进来说话吧。” 徐贤忠来找她,绝不可能是光看那本册子如此简单。他既然愿意将自己如此重要的筹码给她,这分明是想彻底拉拢她,那么,他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企图。 徐贤忠进来,先看了看两姐弟的状态。没有什么大事,说实话——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他之前刚听说薛元瑾要嫁给靖王的时候,先是震惊,进而心里咯噔一声。 他担心世子爷。 世子爷对二小姐的感情,一直都不太正常。连稍微疏离都忍受不了,又怎么能忍受,二小姐同别人成亲呢。 但是世子爷现在看上去很冷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是的,徐贤忠也非常希望,薛元瑾能嫁给靖王。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有利了。 他没有坐下来,而是先揖了手。“二小姐,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先跟您分析一下局势,如今皇帝病弱,太子羽翼未丰,却都与靖王殿下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对于我们而言正是个好时机。” “徐先生想要我嫁给靖王之后,做你们的内应吧。”元瑾也抿了口茶,“但我必须告诉你们,我不会什么东西都给你们弄来。并且很多事,我也做不到。” “这我们也自然知道!”徐先生连忙道,“我们总得考虑到您的安全,不会让您做危险的事。” 元瑾的确已经想通了。 既然始终都是要嫁人,又无法拒绝,那她还不如痛快些,就嫁了吧。她可以通过靖王来帮闻玉,但她所收集的消息都不会关乎靖王的存亡,这样就不算是害他了。 虽然总归还是对不起他。 等到了闻玉真正成功那日,那这亲事就可以作罢了。 到那时候,她和朱槙再开始真正的敌对吧。 不过,她还有一些事要说。 “我自然是要帮闻玉的。”元瑾抬起头道,“但我有一些要求,还希望徐先生能够答应。” 徐先生颔首,示意元瑾继续。 “第一,你们所做的重大决策,我都必须知道。”元瑾淡淡地道,“这利于我判断局势。” 徐先生迟疑了一下,看了薛闻玉一眼。 薛闻玉暗中对他轻轻点头,徐先生便也还是应下来了。 “第二,我身边必须有人能和你们沟通,并且,我能通过你们的人脉做一些事情。”元瑾继续说,“我需要一些人,包括能作管事的幕僚,有身手的丫头,训练有素的探子。这些人我都有用处。” 徐贤忠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感叹。二小姐当真不像个普通小姐。若不是知道她自小就是山西小门户出来的姑娘,他当真会以为,是哪个大世家培养的继承人。 这一条比前一条简单多了,徐先生没有犹豫就立刻答应了:“这倒是简单,不过人选我们要仔细斟酌,毕竟是要跟着您的,不能有纰漏。五天后,老夫人正要为您的出嫁买些仆人进来,我便用原来的方式,把这些人放到您身边来。” 元瑾点头,徐贤忠也是个做事谨慎的人。 她继续说:“最后一条,不过想必徐先生也明白。那便是我的事不能说出去,纵然是你方才,册子上的那几位大员也不行。人多口杂,极易走漏消息。” 这徐贤忠早已考虑好了,元瑾可是他们留在靖王身边的人,如此机密的事,除了他之外,决不能再有旁人知晓。 徐贤忠最后道:“正好,我们最近刚得知一件奇怪的事,是关于靖王的。” 元瑾示意他说下去。 徐贤忠就道:“二小姐可知道,土默特部再犯边界一事?” 这她当然知道,正是因为这个,她的婚事才要提前。“这怎么了?” 徐贤忠顿了顿道:“靖王殿下那边已经有消息,说他要驻守西宁卫两年之久。但是,我们的探子却回报说,他的亲兵在山西转移至宁夏的路上,竟一直停驻不进,拖延七天了。” 元瑾沉思,进而闻玉才道:“这可能是个信号,代表靖王和皇上之间,产生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变化。并且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矛盾加深,靖王在做某种准备。二小姐在靖王身边,可以随时为我们留意这事。” 元瑾点头表示她知道了。会为这事留意的。 徐先生身为外男,其实是不便久留的,得到了元瑾的同意后不久,就告辞离开了。 “闻玉还不回去?”元瑾问他。 闻玉笑了笑说:“姐姐不是说,每晚都要和我下一会儿棋的吗。” 因为最近的亲事,元瑾已经有好几晚没教闻玉下棋了。 元瑾虽然有些困了,但想着自己曾经答应了这个,也不好拒绝闻玉。两个人便移步西次间,窝在罗汉床上,元瑾拿被褥盖着脚,周身暖洋洋地摆开了棋局。 闻玉的棋艺,一日进千里。竟能和她胶着好几个时辰了。 “你的棋倒是颇有进益。”元瑾一子没让他,他竟也能下得这般好,这让元瑾称赞了他一句。 紧接着她说,“不过接下来,你可要小心了。” 她棋局已经布好,白子落在了一个非常精妙的位置。 闻玉一看就皱起眉。 他发现犯倦的姐姐也并不好对付。 他低头看着棋局凝思,元瑾便打了个哈欠,见他久久不出下一步,就说:“我实在是困了,要不明日继续?” “等我走出来。”闻玉却很是执着。 他自小便是如此,棋局只要一开始,那就非要下完不可。 元瑾便靠着迎枕,眼睛半眯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完全阖上了。 室内只余寂静,似乎连烛火跳动,都是有声音的。 闻玉看看到元瑾睡着,便轻轻站起来招招手,示意屋内伺候的人退出去。 是世子爷在场,伺候的人不疑,纷纷退了下去。 闻玉本是见她睡着了,想为她搭好被褥的。谁知一看着她莹白的脸,便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脸上。 平日元瑾是他的姐姐。但她睡着的时候,却是十分清嫩的样子。仿佛,是需要他保护和照顾一般。 他现在,已经比元瑾高得多了。弟弟越发长大,总是会超过姐姐的。他站在她面前,影子便完全将她笼罩,似乎是真的把她抱在怀里。 闻玉修长的手指停在她淡粉的唇瓣上,手指尖感受到花瓣般柔和的触感,不由得呼吸一紧。 他发现她睡得竟这样熟,可能是累一天了,很快发出甜美均匀的呼吸声。 “姐姐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嫁给靖王的。” 第62节 闻玉这般说着,然后轻轻服下身来,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靠近,将自己冰冷的唇瓣,轻轻地碰到了她的唇瓣。这时候,一股陌生的热窜过他的身体,让他生出一股别样的渴望。 薛闻玉连忙放开了姐姐,后退了好几步离她远一些,平息自己心中突然涌起的热潮。 但她就那样毫无防备地睡在那里,雪白细嫩的脸靠着宝蓝的迎枕,甜美地呼吸着,半侧着身子蜷着,身子的曲线明显而又优美。实在是一种诱惑,更何况,这房中还没有别人。 薛闻玉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否则再留下去,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没有打招呼,披了斗篷,便很快离开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第47章 天色渐黑, 远处的天际染上一层黧紫色。 裴子清站在西照坊靖王府的书房外面, 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书房外重兵把守,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一直站着,脚已经僵硬发麻了。 李凌自庑廊下走过来, 拱了手。“裴大人。” 裴子清看也未看他。 “裴大人, 殿下今日忙,可能不得空见您,您还是回去吧。”李凌低声劝道。 裴子清终于开口了:“我有事面见殿下。” 李凌轻轻叹了一声,不敢多说,从旁侧悄悄退下。 寒风渐起,夜晚冷得滴水成冰。 半刻钟之后,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走出一个小厮传话:“裴大人, 殿下请您进去。” 朱槙终于肯见他了。 裴子清跨步进去,屋内蜡烛点得明晃晃的。 靖王朱槙斜倚着书案,正凝神听着他的幕僚们说话。 “……东胜五卫之中,右玉县的右玉卫, 用以防守杀虎口,仍是如今防御力最强的卫所;出长城向西的玉林卫, 云川卫,镇虏卫, 东胜左卫皆有兵力不足, 才造成防守空虚。在下认为, 应就近在陕甘行省中征兵五万,以解燃眉之急。” 裴子清一听,就知道是在商议土默特部的事,便站在一旁等着。 朱槙只略一思考,就否决了这人的提议:“陕甘地区人烟稀少,突然征兵五万不是易事,且征齐了,这样的兵对上土默特部,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先从宁夏卫调兵支援吧。” 另一个幕僚小心道:“殿下说的甚是,只是便是宁夏卫,一时出五万兵力,怕也会兵力空虚。不知后续的军队能否跟上,眼下似乎因风雪阻隔,咱们从大同派遣的兵力已耽搁十余天了……” 朱槙嘴角一勾:“宁夏卫积威已久,无人敢犯,如今还是东胜五卫更为重要。你们回去先就此拟个折子,我奏明皇上。” 靖王殿下都已经说了,幕僚们自然不敢不应。他们亦认识裴子清,又向裴子清拱手:“裴大人。” 裴子清颔首,低声道:“殿下,我有事要禀报。” 朱槙端了茶杯喝水,道:“你们退下吧。” 那几个幕僚才行礼退下。 朱槙坐了下来,语气平和地道:“你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了。说吧,有什么事。” 裴子清便开口道:“太子已经认定,失火之事是有人蓄意纵火,怕有人想谋害皇后。故已经派了大理寺连同兵部调查,要找出凶手。” “谋害皇后……”朱槙听得一笑,“他这理由找得荒唐。” 朱询做事向来让人摸不着头脑。当今这皇后郑氏多年无所出,外家背景亦不强盛,在宫中多年一直不算盛宠,谁会去谋害她。再者若是要谋害,饮食下药可比烧宫殿有用多了,何必弄得如此大张旗鼓。 他只道:“你且先等着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吧,暂也不急。” 裴子清应喏,随后顿了顿说:“我还有些事想问殿下。” 朱槙看向他,淡淡地嗯了声,示意他说。 他这样漠然的样子,突然让裴子清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被丹阳县主邀请的情景。 那时候的裴子清坚决地拒绝了元瑾。而次日后,他就被带到了朱槙面前,他微笑着给他斟了酒,告诉他:“丹阳县主找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那时候他连忙说:“殿下不要误会,我已经拒绝了。” 朱槙摇了摇头,说:“我是想让你答应。” 他一时错愕,没反应过来殿下是什么意思。 朱槙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想让你留在丹阳县主身边,做我的内应。” 裴子清仍然是拒绝:“殿下,这个我恐怕做不来。您还是让我留在您的身边吧,您分给我什么任务都行……” 朱槙就道:“你现在只能为我做这件事,”他一顿,笑容收起来,语气冷漠,“并且,你也没得选。” 那是裴子清第一次看到靖王强硬、漠然的一面,这和他平日的温和有礼大相径庭。裴子清才意识到,这个人真的就是靖王,他有足够的野心和手腕,只是平日,都伪装在面具之下。 裴子清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属下只是想问,殿下娶薛二小姐,可当真是因为喜欢她?” 朱槙眼睛一眯。 他一向觉得,裴子清是个聪明人,懂进退知事理。 裴子清想娶丹阳的事,他觉得只要自己出面了,裴子清自然就知道退了。怎么今天居然进来,问他如此冒然的问题。 “裴子清。”朱槙道,“你应该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没有见你。你觉得你问我的问题,是你该问的吗?” 朱槙面无表情的时候,便是非常无情而强硬的气场,令人胆寒谨慎。 裴子清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很不应该,靖王殿下是什么人。他平日与他们相处平易近人,不代表他就不是上位者。 他道:“殿下恕属下失礼,只是属下想知道,殿下是否非娶薛二小姐不可。倘若哪日……二小姐不如您的意,您会拿她怎么办?” 朱槙没有回答,他觉得裴子清久居高位,很多时候的确不知道自己身份了。 他已经提点,竟还如此不知轻重。 “我与她的问题,你不应该管。”朱槙淡淡道,“并且,你日后都不应该再见她。” 朱槙这样的人,必然都是强势而有占有欲的。对他已经标明是自己的人,他便不会容忍别人的触碰。 裴子清能感觉得到,殿下是真的喜欢元瑾,否则他已多年不娶,又怎会贸然娶元瑾。 但是他们二人怎么能在一起! 裴子清非常了解元瑾,她自来便是重权势重感情的人,太后和萧家皆折于朱槙之手,她不会就这么简单地嫁给朱槙的。两人当真成婚,势必还会出现许多变数。两人皆强势而聪明,到时候必有一伤。 但是他无力阻止,以他的身份,难道还敢要求靖王殿下不娶元瑾吗?同样的,他为了元瑾的安全,也不能说出她真正的身份,这便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他只能在一旁看着罢了,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旁人是根本插不进去手的。 这时候,外头有人进来通传。“殿下,魏永侯爷顾珩回来了。”传话的人顿了顿,“侯爷回来便来拜见您,现已经在客堂了。” 朱槙才嗯了声:“带他来见我吧。” 他淡淡对裴子清道:“今日这事,我当没有发生过。日后便不要再提了。” 裴子清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属下知道。” 这时候门被下人打开,外面一阵寒风扑进来。 一位年轻男子走进来,他长得很高,身着玄色长袍,脸瘦削而俊美,五官深邃如雕如凿。唇色略淡了些,大概是在外面冷了太久的缘故。他半跪下请安:“顾珩参见靖王殿下。” 这位便是魏永侯爷,顾珩。 他十七岁就跟着祖父征战沙场,二十二岁立下赫赫战功。虽长得俊美。却又是真真正正的武将。 朱槙叫了他起身。顾珩也看到了裴子清,两人微微颔首。裴子清与他地位差不多,皆都是靖王心腹,只是两人并不熟悉。 朱槙亦忘记了方才的不快,面含了一丝笑意:“你一去宣府便是一年,如今倒也舍得回京了?” “家中唯有妇孺,却也放心不下。”顾珩的声音有种别样的冷淡,却不是因别的缘故。只是他天生性子就冷些,他自小长得好看又聪明,家世才学无一不优秀。所以不仅被家里人重视,走到哪儿都有姑娘对其脸红,私下悄悄示好的亦不在少数。他于此烦不胜烦,自然性子也越来越冷。 所以他当初才能被萧太后千挑万选出来,要娶丹阳。 裴子清一旁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因缘际会,当真是极巧的。 当初顾珩因为不想娶元瑾而被太后贬官,他便投入了靖王的阵营中,追随靖王推翻了太后。现如今,靖王殿下却要娶元瑾了,怎的不是造化弄人。 “你若成了家,有人照顾你母亲,便大可放心了。”朱槙笑道。 顾珩冷淡的脸上,便略微露出一丝苦笑:“殿下这是取笑我了。”顾珩不成亲的原因,整个京城都知道。便是他年少时的心爱之人,一直苦觅不到,到如今也是如此。 “倒是听说殿下终于要成亲了,还未恭贺殿下。”顾珩又说,“殿下倒的确缺个身边照顾的人了。” “若真娶了进来,还不知道是谁照顾睡。”朱槙想到元瑾那细皮嫩肉的手,怕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哪里能指望她照顾他。 旁裴子清听到现在,也笑了笑:“顾侯爷不在京城这段时间,令堂已与侯爷选了上好的姑娘,只消侯爷看就是了。” 母亲给自己张罗亲事的事,顾珩一直知道,只是他没有兴趣,并且说了好几次母亲也不听。他若能带个人回去自然好,但如今他苦觅便山西无果,早已在怀疑她是否已不在人世了。 “裴大人取笑了。”顾珩只是微微一勾嘴角。 三人岑寂,夜色萧冷。 ** 今日定国公府中来了尚衣局最好的两位绣娘,说是奉了靖王殿下的命令前来,要量元瑾的身段做嫁衣。 “还是殿下用心了。”老夫人在一旁看着,有些感叹。 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这宫中绣娘的确不一般。凭手便能得元瑾的腰身肩宽。用料亦用不着元瑾选,都是御供,已全都是最好的。 元瑾都打定了主意,反而便都坦然了,任绣娘们为自己量好了尺寸。她安然坐在老夫人身边,量好之后,她叫身后的丫头:“紫桐,你去送送两位嬷嬷。” 身后站着的丫头,除了一个紫苏,还有个刚选进来的紫桐。她比一般女子高很多,目光清亮,样貌普通。 听了元瑾的话之后,她应喏去送两位绣娘。 因她即将出嫁,老夫人便想给她添新的丫头。一开始元瑾选了这个紫桐,还让老夫人有些纳闷,以为元瑾是不喜欢丫头长得美貌,怕会分去靖王的宠爱之类的。这两日她才发现,这紫桐竟是个心思稳重细致的,她站在元瑾身后,若不必要绝不多说一句话,一旦元瑾吩咐了什么事,便能做得极好。 有一次她的玉镯摔碎了,还是紫桐用镂雕金箍修好的,竟做得比原来还要好看。老夫人自己都想要过来使了,跟元瑾嘟囔,觉得她看人的目光非常毒辣。 目光毒不毒辣元瑾不知道,反正这是徐贤忠他们安插进来的。人倒是真的好使,那只是老夫人明面上看到的,她没看到的,这姑娘真正好的地方是有武功傍身,一人能顶四五个大汉。元瑾曾经帮着太后选拔人才,她知道这样的人培养起来有多难。 两祖孙喝着茶,薛元珍着一身崭新,由丫头服侍着从屋中走出来。 “祖母,您看看我这身如何。” 顾珩前日晚已经回到了京城,魏永侯府便发了请柬,说要大家今日下午去赴宴。故薛元珍正在捯饬穿着。 她穿一件嵌边提花绸的褙子,以珍珠点缀花瓣,淡粉月华裙,用的是稀罕料子月罗纱,走起路时裙摆如烟波微荡。新制的紫瑛石赤金头面非常精致,衬得她两颊淡粉,美不胜收。 第63节 老夫人看了眼睛一亮,立刻夸她好看。都弄得薛元珍有些不好意思了,看向元瑾说:“妹妹穿得如此素净?怎的不也换个鲜亮的。”元瑾只简单穿着青色的杭绸面绸袄,暗蓝马面裙,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戴莲纹金簪。 元瑾一笑。“重头戏是姐姐,我自然以衬托姐姐为主。” 在没必要的情况下,她不会打扮得太好看。再者她即将嫁给靖王,即便我行我素,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老夫人也不在意元瑾的穿着,将薛元珍捯饬满意了,一行人往魏永侯府去。 魏永侯府在京西,离定国公府半个时辰的车程,正好离西照坊较近。 一行人在月门下了马车,已经是在魏永侯家的内院外,由婆子引了进去。 这魏永侯府的老太爷,据说祖籍是江南人士,因此魏永侯府之中,亭台水榭楼阁,无一不做得漂亮精致。内院倒也宽阔,拐过几条石子路便到了顾老夫人的住处,婆子领着她们挑帘进去的时候,屋内已是热闹的说话声,有人道:“……听说今日会来,倒不知是个何等的模样。” “上次宫宴的时候竟没得看清楚!” “那时候谁知道她竟有这般造化……” 听到通传定国公府,里头的说话声便平寂了下来。等老夫人带着两位孙女走进去时,只见众夫人小姐的目光,立刻就集中在她带的两个姑娘身上,好奇探寻一时都有。 薛元珍有些不习惯,元瑾则很平静。 说真的,以前她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出场都有这个震慑全场的效果。好久没有了,她竟然有点怀念。 顾老夫人是东道主,先出面笑着迎了老夫人等坐下。 方才她们说的,便是如今京城中最热闹的一件事,那便是靖王殿下终于娶妻了。娶的却不是什么高门贵女,而是定国公府的继女。靖王殿下是什么身份,他若娶个姑娘,那姑娘同成了凤凰也没什么区别了,因此就连顾珩的亲事,大家都不甚关心了,讨论的全是这位继小姐的边角小料。 旁人不认得哪个是要嫁给靖王的,顾老夫人却是见过的。老夫人只带了两个姑娘,排除了薛元珍,那剩下的不就是么。她只是对薛元珍颔首微笑,随后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老夫人:“这位便是你们府上的二小姐吧?” 老夫人看了元瑾一眼,笑着点头。 顾老夫人便露出了祥和的笑容,拉了元瑾的手:“果然是个玉般做的人儿,难怪靖王喜欢,我见了都喜欢!” 元瑾见了却一时觉得好笑,当初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顾老夫人对她就是谄媚讨好。尔后在山西,她是个普通庶房姑娘,顾老夫人对她不闻不问。今儿知道她要嫁给靖王了,态度又是大转变。倒也是坦诚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殿下早已嘱咐我,好生护着元瑾。你这里人多口杂,可莫让大家都来同元瑾说话,她可应付不来。” 看这屋中这般多夫人小姐,若一个个的都要过来同元瑾套近乎,那还得了么! 老夫人说这话也不怕得罪人,朱槙是什么人,他咳嗽一声,京城也是要抖三抖的。即将要嫁给他的元瑾,自然也是地位超然。 果然顾老夫人只是笑着应下:“这自然的,二小姐如今身份特殊,一会儿独辟个亭子,我们说说话罢了。”紧着又问了些婚期上的事,确定好了她要去随礼,再拉着元瑾看了好久才撒手。弄得元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年顾老夫人对她,亦不过是又惧又怕罢了,哪里像现在这般谄媚。 好在她终于将注意力专转移到了薛元珍身上,毕竟这才是她选定的儿媳。 如今有了个成了靖王妃的姐妹,顾老夫人对薛元珍就更满意了。告诉她:“……顾珩已经在家中了,只是这样见面 ,难免不够别致。这冬景这般好,到时候我做个别样诗意的景色,叫你们见见。” 薛元珍含羞点头。 几人又说了会儿子话,才听到外面通传。“傅夫人、傅少奶奶、徐三小姐到!” 薛元珍眼皮一跳,徐婉和徐瑶来了! 片刻之后,果然见到傅夫人携着笑容温和徐婉和徐瑶进来,都见过了顾老夫人坐下。 “今日来迟,还请老夫人见谅了!”傅夫人笑道坐下来。“是我媳妇这身子,不能快些赶路的缘故。” 这话听得顾老夫人眉头一挑,心中猜测,就问:“那可是……有身子了?” “正是呢,足三月了。”傅夫人显然极高兴,身孕满三个月,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只是她一说完,徐婉便有些害羞地低了头。 老夫人等又恭喜傅夫人喜得孙子。徐婉嫁入傅家一年才有孕,这还是头胎,怎会不高兴呢。 元瑾有些木然地看了徐婉一眼。 这样的徐婉,带着母性的光辉,已经早不是那个少女了。不过她从来便知道,徐婉是个很女子的人,平生夙愿就是嫁给傅庭相夫教子,如今理想已在慢慢实现,应该很高兴吧。 徐瑶却看了四周一会儿,目光停在元瑾身上,同徐婉低语。 徐婉按了按她的手,笑着对元瑾说:“我听说,薛二小姐同靖王殿下定亲了?倒真是要恭喜了。” 她这话问得有些突然,傅夫人等人又看向元瑾。 元瑾嗯了声,也道:“还未恭贺少奶奶有孕,你倒是客气了。” 徐瑶还想说什么,徐婉却死死地按住她,不让她说。 如今定国公府这二姑娘今时不同往日,是得罪不起的了。但想要达成目的,却是可以从长计议的。 徐家几位同顾老夫人说过话之后,就坐到了旁边的桌去吃茶。 而同老夫人一番契阔之后,顾老夫人才想起今日的正事。 今日说是给顾珩接风洗尘,其实她真正打算的,是要促成元珍和顾珩的亲事。她先跟元珍、元瑾说:“冬日虽寒,我们府上却有一处泉眼,经年温暖。泉边还有个茶花院子。种的是焦萼白宝珠、茉莉茶、宁珠茶、照殿红几个品种。你们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看看。再剪些花回来,放在客堂之中。” 薛元珍是极爱花草的,一听着这样好的去处,又有珍贵的茶花,便想去看看。 元瑾却觉得,是顾老夫人想支开她们,同老夫人悄悄说话。所以她也站起了身。 等婆子带着两个姑娘离开之后,顾老夫人才笑着道:“我那山茶花院子打点得极好,这时节也是花团锦簇的。今儿元珍打扮得这样好看,若与山茶花相配,才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老夫人亦是人精了,立刻就明白了顾老夫人想做什么。她笑道:“想制造偶遇便罢了,何必瞒着她不知道!” 顾老夫人拉了她的手:“老姐儿,我若真的告诉了她,她必定会拘束。便这样自然流露最好了。我可还想着,珩儿能和靖王殿下一起娶亲呢。”说着召了婆子过来,吩咐道,“你去告诉侯爷,就说我在茶花园里见他,叫他赶紧过去。” 婆子应喏而去,老夫人却噗嗤一笑。“亏得你费尽心力了!” 顾老夫人感叹:“我盼孙子可盼得眼睛都红了,便顾不得这些体统了。” 在旁桌的徐瑶听到这里话,有些焦急。低低喊了一声:“二姐,这可怎么好……” “你慌什么。”徐婉却很冷静,“我与大姐日常教导你,凡事要沉着。不过是个偶遇罢了,顾珩也未必会看上她,你给我好生坐着。” “但万一看上了呢!”徐瑶不依她。 徐婉叹了口气,她家三妹纵然刁蛮任性,却何尝不是对顾珩情根深种。父亲想借势封一等公,其实不借顾珩也行,还不是三妹喜欢。三妹在家中最小,从小就被宠坏了,想要什么东西,却也不懂得用计谋去抢,只像个孩子一般哭闹,耍无赖希望旁人能送给她。而在外面的残酷世界里,谁会因为你哭闹,就把这些东西送到你手上呢。 徐婉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她的东西,便都是靠她自己得来的。 “罢了。”徐婉道,“定国公府两姐妹刚走不远,你派个小丫头跟着过去,就扮成魏永侯府的丫头,叫薛元珍回正堂来,就说顾老夫人突然有事找她。如此就遇不上了,不过这丫头回来之后,便不能在人前露面了。但你得记得,这是在旁人府上,不得由你任性胡来,这样便行了。” 徐瑶听了一喜,知道姐姐还是肯帮自己的,急忙点头,招手叫了自己的丫头过来。 那正堂外,顾珩正在迎客,来的亦都是些京城权贵,不得不他亲自招待。他父亲战死沙场,唯余祖父还在世。只是祖父年事已高,不能待客。如今来的正好是定国公薛让,他跟薛让是旧识,刚同薛让喝了两杯薄酒,就听到了母亲派来的人的传话。 顾珩深深皱起眉。 他非常了解母亲的个性,平白无故的,怎会突然在茶花园见他,必然有猫腻。 他道:“你先去回了母亲,说我这里还有客,过一会儿再去。” 婆子却是得了命,怎敢不遵。道:“侯爷,老夫人当真在茶园同别人赏花,有急事找您。您别为难奴婢了,还是去一趟吧……” 顾珩看了她一眼,说:“有急事找我?她若在陪旁人,势必都是女眷,我怎好前去。再者什么急事非要我去不可的。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否则我也不去。” 他们家侯爷真是不好骗。 婆子迫于无奈,只能道:“老夫人是为了侯爷好,侯爷还是别驳了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吧。且这姑娘,还是老夫人特地从山西找的。” 她这话说得着实委婉,顾珩听了叹气。 罢了,若不过去看看拒绝,母亲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道:“你前面带路吧。” 他倒要看看,母亲又做出个什么花样来。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第48章 元瑾和薛元珍到了茶花园时, 却见顾老夫人的确没有诓骗她们。大概也是真爱花之人, 这冰天雪地的,各色茶花竟开得姹紫嫣红, 粉的粉白的白,细数下来, 品种竟不下十个。 魏永侯府的婆子还拿了剪刀和篮子过来, 笑道:“大小姐尽管剪一些吧,一会儿拿去放在屋中,添一些喜气。” 元珍拿了剪刀便手痒痒,去挑好看的花苞剪了。 那婆子对元瑾使了个眼神,元瑾便明白她的意思,就对元珍说:“姐姐,我去那边看看, 仿佛有一株十八学士开得正好, 你先剪着。”元珍只顾着剪花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元瑾便跟着婆子,从茶花园中退了出来。 既然顾老夫人是要促成元珍和顾珩,那她还是退开比较好。 却说本来顾老夫人是想让薛元珍独自在茶花园中剪花枝, 才有意境,元瑾她们悄悄离开后, 连个丫头也没留在院中。薛元珍正挑着好看的花剪,谁知却来进来了个丫头, 对薛元珍屈了身道:“薛家大小姐, 我们家顾老夫人要请您过去吩咐几句话, 您随我去正堂吧。” 薛元珍听了有些迟疑:“当真是顾老夫人叫我?” 她觉得就算顾老夫人要叫她,也会派一个定国公府的丫头过来,怎的派一个脸生的。 “正是呢,”这丫头却笑道,“二小姐她们已经过去了。” 薛元珍四下看看,果然没看到元瑾她们,一时心慌,还以为元瑾她们是先得了信回去。因此也不再多想,收拾了东西,就匆匆地跟着这个脸生的丫头回去了。 却是在她走后不久,顾珩就被婆子领到茶花园外。 那婆子没有多留,屈了身就立离开了。 顾珩在茶花园里走了一圈,茶花都开得正盛,朵朵缀满枝头,却并没有见着人在里面。他眉头紧蹙。 叫他来茶花园一趟就罢了,竟也没个人。这究竟是在做什么?母亲也是,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 罢了,反正他亦不想来的,没人正好就能回去了。 顾珩便提步走出了茶花园。 不远处就是泉眼。 那泉眼流出的是温泉,流成了一个池子,旁种许多茶花。因为温泉,这池上便烟波浩渺,泉眼旁边的亭子也在雾气弥漫中,缥缈得宛若仙境。 顾珩不觉地,便走到了亭子外。 雾气被一缕缕吹散,亭中的情景隐约可见。 亭子里似乎有人,而且还是个姑娘。她依靠栏杆而坐,伸手去掐了一朵粉边的茶花来,送给她的丫头。 那丫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了起来。 笑的时候趴着栏杆,回头望池子,烟波吹来,将她的身体笼罩。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却让顾珩心中猛地一跳。那般的动作和神态,实在是像极了她! 像极了他找了五年,无时无刻不魂牵梦萦的她。 第64节 顾珩深吸一口气,生怕那是自己的幻觉,亦或是自己认错了。连忙更加走近了一些,听到了她们说话的声音。 那姑娘侧身在和她的丫头闲谈:“……你既习武,那可知这陶洛习武的故事。我看若能每日扛鼎,以月累进,必能练就一身好武艺……” 她的丫头就说:“小姐您可别打趣奴婢了,这习武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奴婢练跑路都不知道废了多少双布鞋了。” 听到她说这话,顾珩浑身一震,她也曾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依然是这样的语调,又带着一些慵懒:“你武功废了怕什么,可知道陶洛习武的故事。你若能每日扛鼎,以月累进,武艺便渐渐回来了……” 那时候的她看着他,笑眯眯的,宛如春日阳光。 是她,真的是她! 顾珩心中太过激动,却是僵硬在原地,不敢再走近了。 他生怕自己走过去,发现不过是一场幻觉,一次梦境。而她惊扰了之后,这一切便都会消失了。 他想起与她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年顾珩不过十九岁,跟着父亲上战场,却遇到了鞑靼最为精锐的部队。父亲无力抵抗,几乎是全军覆没。那时候他不仅失去了父亲,还身受重伤。逃出三十里外,终于才逃脱了追兵,倒在草野无人发现。 他躺了一天,四周一片空旷,连飞鸟都不经过。 终于到了第二日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有车轱辘的声音压过戈壁,有个人跳下了马车,在这附近采盛开的马兰花。她一步步走近,正要采他旁边那朵,突然发现他仰躺在地上,就连忙喊人:“小姐,您快过来看,这里有个人,还穿着铠甲呢,好像还没死!” “哦?”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听得出是个少女,“我记得前几天,边界似乎打过仗,可能是那时候逃出来的吧。” “看战甲好像是山西的军队,要不咱们把他抬回去吧……”她的丫头有些犹豫说。 她却说:“可我是偷跑出来玩的,抬个人回去,爹肯定会骂我。”她叫她的丫头不要多管闲事,“……我来这里一趟不容易,还是不要惹事了。” 丫头有些不敢置信:“小姐,咱们见死不救?” “对啊。”她的语气却很平静,“再者那场战役几乎全军覆没,唯独留这一个,谁知道是不是逃兵。”她有些不屑,“我为什么要救一个逃兵?” 他听到这里,气得发抖,若是他还有力气,肯定会掐死她的。 他的军队全军覆没,父亲战死沙场,他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她竟然还怀疑他是逃兵! 她的丫头惊喜道:“小姐,他手指动了。我看还救得活呢!”随后又迟疑了一下,“小姐,他是不是被您气的,又立刻不动了。” “算了,我来看看吧。”她终于还是跳下了马车,走到了他身边半蹲下,只用了两根手指头,将他的战甲翻了起来看。 “咦,似乎是刀伤。”她说,想了想,终于对丫头道,“好吧,准你抬回去,但是不准他给我惹事!” 后来他问她,为何看到刀伤反而救了自己。她告诉他:“理由很简单。有刀伤,就不会是逃兵。” 那是真正,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的将士。这样的人,她不会见死不救。 他被安置到了一个废弃的小院内,三天之后他才醒。睁开眼就看到眼前猩红一片,只看得见大致的人,却看脸、看字都是模糊的。她叫了大夫过来看,却说不出是个什么原因。 他那时候根本没有感觉,父亲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看不看得清楚,还有什么要紧的。 她却啧了一声说:“你真是事多,这样养好了伤恐怕也不能马上离开。” 他气得都懒得理她。 后来他发现,她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抱怨,却仍请人给他治。并且每天来看他。 那时候对他来说,世界的一切都是孤独的,他无法走动,因为他根本看不清楚世界。他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父亲死后有没有来找他。但是她每天都来,并且每天都跟他说话:“父亲发现我去过边界,把我的丫头香芹都关起来了,我也只能到这里来看看你。”她说,“香芹被关起来之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你若死了,出来她会哭鼻子的。” 或者她又说:“你怎的动都不动,若早死便说一声,我扔出去喂秃鹰,也免得浪费了……” 她说到这里,顾珩终于,开口了:“……你能不能闭嘴?” 她有点吵,吵得他心里烦闷。 她却笑眯眯的:“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原来你会说话的!” 她不过是想逼他开口而已!顾珩被她折腾得完全没了脾气。 那时候他正处在失去父亲,经历战场的血腥和失败,人生毫无支撑的阶段,他根本不想未来,也不想活。但正是有她在旁边不停地说话,他其实才没有完全封闭自己。 他以为自己是嫌她烦,其实是非常依赖她陪伴的。 他对她的态度在渐渐软化,只是她问他是什么名字和身世,他仍然没有回答。她知道了倒是无妨,但他总得防着旁人,毕竟他现在宛如没有爪牙的老虎,谁都能害死他。 但是他却很想知道她的名字。所以他问:“你叫什么?” 她说:“你不告诉我,却指望我告诉你?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我不告诉你,是有因由的。”顾珩说,“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你叫什么?” “还报答呢。”她笑了笑,“你快些好了离开,别再吃我的饭,便是报答了。”她也始终不肯告诉他名字。 但是终于有一日,她没有来。 他第一次发现,世界如此寂静。没有人在他身边说话,他又看不清楚,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她终于……没有耐心了?厌烦了? 他在心里不停地思考,质问自己。直到第三天,她终于出现,靠着门框说:“唉,跑出来越来越麻烦了。这实在是……” 她说到一半,突然被他抱住了。 她僵硬了,道:“你……你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内心被人抛弃的恐惧。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等了三天,这三天,每一刻都更让他更明白。原来她是如此的重要。 她说:“你放开……你这是耍流氓!” 他问:“你为什么没有来?” 她挣扎说:“我爹不要我出来……你快放开我!” 知道她不是因为厌倦了所以不来,顾珩终于放下心,他问:“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你若不告诉我,我便不会放。” 他怎么这样耍无赖!她很是无语,但是根本挣脱不了成年男子的力量,只能告诉他:“我叫阿沅。” 阿沅,阿沅。他仔细地在舌尖呢喃了两遍,问了她是哪个沅字,才放开了她。 她说:“我警告你,且你现在是个病秧子,我随时能找人进来杀你!” “你今年多大了?”顾珩笑了笑问。 他突然萌生了想娶她的念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念头,却让他兴奋,让他重新燃起了生的意志。也许是,她从此就再也不能离开他了吧。 但她却警惕起来,说:“你想做什么?” 顾珩又是一笑,他低声说:“阿沅,等我好了以后。你嫁给我如何?” 他身为魏永侯世子,也许回去之后,就已经变成了魏永侯爷。她嫁给他,是绝不会吃亏的。 “嫁……什么嫁的!你整天在想什么!”她一向聪明伶俐的人,居然有点结巴。最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踩了他一脚,然后跑了。 但是第二天,她又来了,那时候他正靠着屋檐下的廊柱晒太阳。他长得好看。虽然他现在面容落魄,胡子拉渣,还在边疆被晒得很黑。但是他仍然好看。 “我的眼睛还没有好。”他说,“看不清你是什么样子,你能告诉我吗。” “我长得极丑。”她幽幽地说,“那你还要娶我吗?” 顾珩这十多年来,多得是被人爱慕,美与丑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他仍然说:“若你太丑便罢了。” 她哼了一声。 其实顾珩是知道她好看的,就算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却也能感觉到她的神态,能触及到她的肌肤。以及知道她纤秾合度,抱在怀里柔若无骨。 他也知道,她其实是有些喜欢他的。否则何以每天都来。 “我想好起来。”顾珩说,“你能不能帮我?” 好起来之后,他可以回家,叫母亲为他提亲。不管她是什么身世,是什么容貌,他都会娶她。 她便开始积极地给他治眼睛,但是一直都没有起效。她就略有些沮丧,说:“我很快要离开这里了,你若再好不起来,我就真的不能来了。” “你要回哪里?”他有些紧张。 “家里。父亲说边疆太危险,我该回去了。”但她始终没告诉他,她的家是哪里,父亲又是谁。 后来每每想到这里,顾珩最痛心之处莫过于,他从来不知道她的一个确切的信息。只知道她在山西,她的父亲大概也是一个将士,但她身边没什么人跟随。唯独的一个丫头,还只见过一次就被关起来了。 后来有一日,她真的再也没有来。但是留下了足够的银子,给他治眼睛。 那一晚,他追出去空地十余里。直到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找不到她在何处。天地苍茫,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天空下起暴雨,他跌倒在泥泞的草地里,就这么过了一夜。 第二天起来时,他竟然就看得清楚东西了,眼前的那片猩红,终于消散了。 顾珩最后去看大夫时,大夫告诉他:“心结需心结治。你原因别的郁结于心,目不能视。如今你郁结已散,自然能看见了。” 但其实顾珩觉得,并不是因为如此。 因为战场厮杀,血流成河和父亲的死。所以他眼前总是猩红看不清。而如今能看清了,是因为他要去找她,他一定要找到她。 这眼疾,也是因她而好的。 后来顾珩在山西边境花费了两年,却一点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她似乎从未存在过,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在边疆建功立业,希望扩大自己的势力,能因此发现她。 所以二十二岁这年,他立下赫赫战功,甚至超过了他的祖父,成为最年轻的都督佥事。 而正因为如此,萧太后反而看重了他。因他之前曾和丹阳县主有婚约,便想他延续这个婚约,娶这个京城第一贵女,家族权势已经大到可以威胁皇权的丹阳县主。 当时,不管母亲怎么劝,如何告诉他,丹阳县主是个何等美人,高贵的身份,锦衣玉食地长大。他都不喜欢,他想娶的只有她。那个山西边境上,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所以他抗旨不尊,以致后遭贬黜。再然后是他追随靖王,使萧太后和萧家的覆灭,丹阳县主的死亡。他不必再娶丹阳县主,而他也一直没有找到她。 …… 顾珩看着雾气弥漫中她的身影。他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但是记得她说的话,记得她的神态,只有她才会给他这种感觉。才会让他心中动摇。 他没有再忍耐,几步上了台阶。 凉亭外烟波浩渺,她听到人来的脚步声,笑着转过头。 就这么一眼,顾珩就知道,她就是她!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难道母亲找到的,要和他成亲的人,正好就是她吗! 他之前还差点不愿意来,差点就错过了她! 第65节 元瑾一看到他,先是皱了皱眉。“你……” 这男子身着玄色长袍,下巴瘦削,俊美得恍若天人,五官仿佛是最精湛的工匠雕刻出来的,无一不细腻完美。他不知为何紧紧地盯着她,嘴唇微动,目光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阿沅。”他却又走近了一步,问她,“你可是阿沅?” 元瑾听到阿沅二字,心中亦是一震。 阿沅…… 她有个小名为沅沅。只是这小名唯有太后、父亲等人知道。而阿沅这名字,她只用过一次。 那是她十四岁那年,去父亲的驻地游玩。救过一个陌生男子,给那个男子疗伤。当初他追问她的名字不休,她只能告诉他,她叫阿沅。 只是这事年深久远,她根本就不怎么记得了。 现在,一听到阿沅这个名字,她突然就又想了起来。 她仔细看他的脸,是的,虽然他与那个时候,已经判若两人。但是轮廓的确是熟悉的。 依旧非常的好看。 “你……”元瑾嘴唇微动,是根本没料到,她还会遇到这个人!她不禁问,“你是谁?” 他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魏永侯府! 看得出她神色中的震惊,顾珩嘴角更是出现一丝笑意。 太好了,她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还是母亲找来,要同他成亲的。 他从没有这样的感谢命运!感谢母亲为他四处寻找。他非常满意这样的安排。而她应该只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当初她救的那个人,就是现在要和她成亲的对象吧。 他告诉她,嘴角微带一丝笑意说:“我是魏永侯爷,顾珩。” 听到他的名字的那一刻,元瑾心中猛然一惊,脸色则迅速地苍白了下去。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第49章 当你面对为了能不娶自己, 不惜起兵逼宫害了她全族的前未婚夫婿时, 应该是什么感觉? 元瑾是不敢置信。 她从没想过,她的前未婚夫婿, 魏永侯爷顾珩,竟然就是自己当初救的那个人! 当时自己尚且年幼, 对那样落难的人, 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她照顾他得很仔细,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却也是尽心尽力了的。 而这个人伤好后,却与旁人合谋,害了她萧家满门! 元瑾手指发抖。 那岂不是说,是她间接地害了萧家,害了太后! 他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放不下去, 甚至走近了一步, 想要拉她的手。 元瑾却后退一步,冷冷地道:“魏永侯爷,你要做什么!” “阿沅,是我啊。”顾珩以为是她不记得她了, 皱了皱眉说,“你当初曾在山西救过我, 可是忘了?我那时候眼睛坏了,你替我治了许久。你不见之后我的眼睛便好了, 一直在找你, 只是未曾找到你!” 他露出几分微笑:“我当真没想到, 母亲找来的山西姑娘就是你!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他说着又要伸手来拉元瑾。 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顾老夫人正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走过来。 她本是来看薛元珍和顾珩的,却突然看到顾珩竟然和薛二小姐在亭子里,并且,他还离人家非常近!她吓了一跳。道:“珩儿,你在做什么!” 顾珩回过头,发现是母亲来了。正上了台阶很快走来。 顾珩看了元瑾一眼,眼中坚定,告诉顾老夫人,“母亲,这位姑娘正是我找了数年的那人,如今我终于……” 顾老夫人听着心里一个咯噔,立刻打断他:“你在说什么呢!这位是靖王殿下的未婚妻!” 顾珩听到顾老夫人的话,脸色一下变了,不可置信:“她是靖王的……”未婚妻? 原靖王殿下既将要娶的人就是她,就是他找了数年的她? 他找了她盼了她这么多年,但刚一找到她,却发现她即将要嫁给旁人了! 且这个别人还不是旁人,而是西北靖王。靖王殿下坐拥西北兵权,还是他的上司,于他有提携之恩。他的妻,自然日后会是靖王妃,绝不容旁人冒犯。 “方才侯爷只顾着说,还未来得及告诉侯爷,您认错人了。”元瑾身边的紫桐道,“要和您说亲的,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我们二小姐是已经同靖王殿下定亲了的,今日只是陪着大小姐过来罢了。” 顾老夫人生怕得罪了元瑾,走到她面前道:“二姑娘不要见怪,侯爷是早年心中有一痴爱女子,但一直未找到。怕是你的背影与她有相似之处,所以他才认错了,实则是无心的。” 元瑾心中思绪翻涌,千言万语,却化作一句冷淡的话:“侯爷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认错人了。” 她说完,就带着紫桐离开。 但是走过顾珩身边的时候,他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抓住。 众人都未预料他突然动作,不由惊呼:“侯爷!” 顾珩却根本不管旁的人,他微冷的双目只盯着元瑾:“我没有认错人!你便就是她,你若不是,刚才便不会这么震惊!当日我虽然看不清你的模样,却绝不会认错你就是你的。阿沅,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何不肯承认!” 顾老夫人听他说的话,简直吓得三魂没了七魄:“顾珩!你在做什么,说些什么浑话呢,你快给我放手!” 这事若传到靖王殿下那里怎么办,顾珩他不想活了么! 元瑾用力拉扯着自己的手,冷冷道:“侯爷当真认错了人,若再不放,便是耍无赖了!” 顾珩的确认错了人。 救他的是丹阳县主萧元瑾,而她早已不是萧元瑾了! 过去的那个萧元瑾,已经被他杀死了! “你答应过,要嫁给我的。”顾珩薄唇紧抿,“你为何要同别人定亲?” 他握得太紧,一时根本无法分开。 元瑾听到这里,嘴角嘲讽一般地扬起。“侯爷,你怕是要清醒一些了,我甚至不曾认得你,哪里来的,答应嫁给你!” 看到她全然陌生和戒备的目光,顾珩最终还是心神一动,手不由得松开了一些。而元瑾便趁此机会甩脱了他,连头都不曾回,带着紫桐很快离开了。而顾珩仍然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片刻不曾放松。 顾老夫人却抹了把汗,心有余悸,严厉地对丫头婆子们说:“今儿发生的事,谁也不准往外说一句话。若是谁透了口,我便会活活地打死她,知道吗?” 众丫头婆子更是俱都怕事,忙跪下应喏。 顾老夫人才叫了儿子:“你快跟我到正堂来!” 顾老夫人本是因元珍的事过来,但是出了这样的事,元珍不元珍的也不要紧了,她得赶紧跟儿子,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而接下来的宴席,自然是草草地散了。 元瑾单独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抱着膝,蜷缩一般地坐在马车里。似乎觉得好笑一般,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原来,顾珩一直在找的那个山西的小姑娘。就是她,就是和他定亲的丹阳县主。 顾珩却因为不肯娶丹阳县主,而逼宫于太后,致使她死于非命! 他不知道,他已经亲手杀死了那个他一直想找的人。 两人从未交换姓名,亦不知对方的身份。在定亲之后,也从未见过面。就这般一步之差,就让命运阴差阳错。让他害了萧家,害了自己。 那他能去哪里找她呢?他在哪里都找不到那个人了。即便他能上天入地,手眼通天,但已死之人,如何能复生。 说不定,她的死还是顾珩亲自动的手! 她都不知道,是应该恨顾珩还是恨命运! 指甲紧紧地掐进掌心里,元瑾唯独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她都恨。尤其是她救过的人反而害了她,她会更恨。 元瑾一直在努力忍住眼泪,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蜷成一团,嘴唇紧紧地咬着。泪水沿着冰冷的脸颊不停地流下来。她亦不想哭,却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它们在她的脸上肆虐,让一切悲凉绝望的情绪无情地笼罩着她。 所以原来,顾珩是她救的。 原来,萧家的覆灭,竟是有她作的孽。 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何她救了旁人,却得到的是这样的后果呢! 为什么!苍天不公,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元瑾扪心自问却没有答案,四周空荡而冷漠,没有一个声音回应的,她只能将自己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好像这样痛能少一些,她受到的伤害能少一些。 她的眼泪渐渐止住,眼眶发涩。闭上眼睛,马车到了定国公府时,天已经黑了。 元瑾下了马车,跟老夫人说了声累了,便回了自己的宅院去。 她实在是很累,累到不想应付周围。 闻玉却正在屋檐下等她回来。看到她立刻走了上来。“姐姐今日怎回来得这么晚?” 元瑾抬起头,他便看到她眼眶红肿,分明是哭过的样子。 薛闻玉跟了元瑾这么久,什么时候看到她哭过。他顿时眉头一皱,立刻问:“你怎么会哭了,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元瑾摇摇头,绕过他:“你回去歇息吧,我无事。” 她往屋内走,叫丫头们都退下去。薛闻玉怎肯这时候听她的话,跟上去又将她拉住,“姐姐,你别走!”看到这张一贯笑容和平静的脸,却如此的憔悴。他轻声说:“你我相依为命。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们更亲近的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可是……谁欺负你了?难不成是薛元珍?” 元瑾没有说话。 他脸色越发暗沉,“果真是如此,那我现在便废了她!” 元瑾摇了摇头,本来是要说什么的。一张嘴,没有等声音出来,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有时,人的坚强便是如此,抵得多许多的苦痛折磨,却抵不过一句问候。 她又开始哭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己。 这更把薛闻玉吓着了,连忙扶着她:“姐姐,究竟怎么了?” 元瑾却无力回答,瘫软在地,紧紧地揪着这个已经长成少年的,弟弟的衣袖。 薛闻玉半跪在地,衣摆垂落在地上。他把哭得毫无自觉的元瑾揽在怀里。不再问她发生了什么,而是轻轻说:“我在这儿,没事的,姐姐,没事的。” 元瑾紧紧地闭上了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感受着弟弟温热的脉搏,头一次在薛闻玉身上,体会到同太后一样的,真正的相依为命。 第66节 而闻玉的手,也一直轻抚姐姐的发,安慰着她。 希望她能忘记一切苦厄,真正的开心起来。 * 而魏永侯府里,顾老夫人让丫头关上了房门后就转过身,严厉地质问顾珩:“你方才在做什么!我都告诉你,那是靖王殿下的未婚妻,你怎还做出那样的事!倘若今儿在场的哪个好事之人,把这话传到靖王耳朵中。你怎么办!” 顾老夫人嫌贫爱富,攀附权贵。但是这不妨碍她是个脑子很清楚的人。儿子如今在朝上,的确是炽手可热没错,但靖王朱槙是什么人,他怎能如此狂妄,去触殿下的逆鳞。 这位定国公府二小姐家世并不出众,靖王殿下娶她,还不是因为极喜欢她! 顾珩却道:“母亲,她就是当初救我的那个人。儿子别的不说,这条命都是她给的。别说靖王,便是皇帝,我也不是不敢得罪。” 顾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儿子这个脾气,当初萧太后就差把刀架在他脖上了,他不也没有娶丹阳县主么! 她看着儿子强硬而冷漠的面孔,重重地叹了口气。 顾珩那事她自然知道。 十九岁那年,顾珩跟着他父亲出征,亲眼见着他父亲在战场上死亡。他逃出来时身受重伤,不能视物,整个人都崩溃了。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必然会给他留下一辈子的烙印。他之后即便是再怎么手握权势,也不会忘了那个姑娘。 她也不是真的这么迂腐的人。倘若儿子真能找到她,那顾老夫人也不会说什么,就凭她曾救了儿子一命,让她过门也无妨。 但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找到过。 凭儿子的手段,用了几年还找不到那个人。有的时候顾老夫人甚至都怀疑,这个姑娘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她坐了下来,换了个语气道:“那好,你口口声声说她就是那个人。那么娘只问你一件事,你当初在边疆遇到那姑娘时,她多大?” 顾珩道:“约莫十四岁。” “那便是了。”顾老夫人觉得儿子是昏头了,竟这个都看不穿。“你当初遇到她时,她十四岁,如今已经五年过去了。这姑娘应当是十九岁。而你今天见到的薛二小姐,现在亦不过才十四岁。她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顾珩抿了抿唇,却不肯承认:“我当时眼睛受伤,看错也是有的。” 顾老夫人却觉得儿子纯粹在跟她抬杠,也抬高了声音:“你难道受伤到分不清九岁和十四岁不成?” 她见顾珩仍然眉眼冰冷,不肯承认的样子,又只能说,“那好,我再告诉你。这位薛二姑娘自小就在太原长大,父亲是一个苑马寺的小官。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出门上个香都要长辈同意,仆从跟随,怎么可能会去边疆这种地方。据我所知,除了来京城这次,她可是从来没出过太原府的!” 顾珩却对这个很漠然,说:“当时能出现在边疆的,差不多大的姑娘,儿子都已一一查过。并没有找到她。若她能去到边疆,我自然也已经查证过了。眼下,便只能从这种不可能中来找可能!” “你!你这……”顾老夫人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憋了句,“你这是歪理邪说!不过是你不想承认罢了!” “母亲。”顾珩却是低低一叹,“我的感觉告诉我,她就是她。且您当时不在场,不知道她一开始的表情,有多么震惊。若她不是她,怎么会表现得这么震惊呢。您说的也有道理,但眼下所有可能的都已经排除了,剩下的都是不可能的。” 顾老夫人听到儿子略服软了一些,也叹了口气:“娘说句实话,其实娘哪里在意她是不是那个姑娘。只要你喜欢,你说是,娘巴不得你娶她。可是现在不行,她是靖王殿下的未婚妻,没多久就要成亲了。珩儿,你自小到大从不要我操心,我便也只问你,你难道想跟靖王抢人不成?” 顾珩又不再说话。 “你心里什么都清楚。”顾老夫人说,“且你只需私下随便一调查,便知道娘说的不假。娘最后再跟你说一点,倘若你,把别的人错认成了她。她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顾珩这次是彻底的沉默了。 长夜无声,门外庭院萧瑟。 天地广阔,人间的劫数千千万,众生如恒河沙数,缥缈无踪,他能去哪里找她? 便只差上穷碧落下黄泉了。 但是直觉分明告诉他,她就是她。言行举止那样的熟悉。但是的确,年龄就是对不上的,身份也是对不上的。他说了这么多歪理邪说,不过就是像母亲说的那样,在找借口让自己相信罢了。 其实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能是她。因为她即将是靖王妃,是他上司的妻。 仿佛又看到她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说:“你知不知道,给你治病用了我多少银子?” 他不回答。 “一看你便是个穷鬼,告诉你,欠我的银子是一定要还的。现在没钱,等以后有钱了,便来找我。只要你诚心,最后一定会找到我的。”她露出了笑容,“说好了,你一定要来找我的啊。” 他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他知道。她那时候的样子必然是极好看的。 其实,她只是想要自己去找她吧。 可是呢,他却怎么都找不到她。 母亲说的也对,他不能强行把旁人认成是她,那样是对她的侮辱。 这个薛二小姐再怎么像她,也不可能是她。他应该要离她远一些,免得他再次心神动摇,铸成什么不可弥补的大错。 靖王殿下的手段,他并不想尝试。 他闭了闭眼,然后说:“母亲,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至于亲事,我现在仍没有打算,您不必为我操心了。” 他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正堂。徒留顾老夫人在屋中,知道自己说服了儿子,却也并不为此高兴,屋内只是徒留一声轻轻叹息。 一早起,顾老夫人便亲自赶到了定国公府,跟老夫人长谈。 她离开之后,老夫人的脸色很难看,立刻将元珍叫了过去说话。 元瑾听丫头说:“……大小姐离开正堂的时候,脸色发白,失魂落魄,似乎是和魏永侯家的亲事出问题了。” 元瑾听了一凝思,便系了件斗篷去了老夫人那里。 看到她过来,老夫人就叹气。“元珍的亲事怕是要黄了!”她接着说,“当日,顾老夫人叫你们去赏花,其实是想给元珍和顾珩见面的机会,谁知元珍却莫名被一个陌生的小丫头叫走,没得见魏永侯爷。魏永侯爷就因此不喜,也不愿再和她见面了。”她说到这里,看向元瑾,“元珍被人叫走,你可还在院中?” 老夫人是想到顾老夫人来说话的时候,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猜测是不是其中另有隐情,希望元瑾当时看见了一二。 元瑾道:“孙女那时候已经不在院中了。” 她自然不会告诉老夫人,顾珩误以为她才是要嫁他的人,并且还冒犯了她。何况顾老夫人找了托词,不就是想掩藏这件事吗,毕竟她已经同靖王定亲了,若是传出去让靖王知道了,谁也讨不着好。 老夫人又叹气,“罢了!也是元珍自己不警惕,怎的是个脸生的丫头传话,她也听了。我亦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当时顾老夫人也说了,一切要顾珩看中再说。”她不想再提这个事,“我好生劝劝她,再给她找一门别的亲事吧。” 元珍却是在屋中哭了两天都不止,谁劝都没用。丫头劝她吃饭,她还骂了丫头,并且掌掴了人家。这事弄得老夫人也不高兴,但没办法,只能让元珍的生母周氏过来安慰她。 崔氏却在元瑾的房中,一边嗑瓜子,一边嘲笑薛元珍:“你瞧着,这便是恼羞成怒了!凭她什么身份,敢在定国公府使这样的大小姐脾气。她也不想想,本来嫁给顾珩这事,当初人家老夫人和魏永侯府都没说定。若不是老夫人这层关系,她的身份哪里配嫁给顾珩,就是现在也是她攀高枝。反倒当顾珩是自己的囊中物了!” 说着又问元瑾:“她可来找你帮她了?” 元瑾摇了摇头,倒不是薛元珍不想。而是老夫人根本不会允许。 薛元珍若来求她,肯定是想让她求靖王。但老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会让薛元珍因为这件事,去打扰到靖王。别说打扰靖王了,甚至都到不了她这里。 当然,她也的确不会帮薛元珍了。这件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对于顾珩,她又了更复杂的仇恨心理。 他不是在找那个人吗,但是他找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所以,他永远也找不到,即便那个人就在他面前,他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元瑾只是淡淡地喝了口茶。 倒是这时候,外头进来了个老夫人的丫头,向她行了礼,道:“二小姐,靖王殿下那里过来人了,说殿下想见您。” 朱槙为什么会突然想见她? 元瑾放下茶杯,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丫头摇头:“只说让您赶紧过去,来接您的马车已经到影壁了。” 虽说男女婚前不得相见,但这位可是靖王殿下,便也没这么多规矩了。 元瑾也没有耽搁,差人去同老夫人说了之后,便带了紫苏、紫桐两个丫头出门了。果然影壁等着一辆高大精致的马车,十多个侍卫正站在旁,其中一个已经撩开了帘子,恭敬地道:“二小姐请进吧。” 她上了马车,仍然是往西照坊去。 只不过这次,自然没有去米铺旁的小院子,而是从中直道跑进去,直接进了气派宽阔的靖王府。 认识朱槙这么久,这还是元瑾第一次到靖王府来。 下了马车之后,元瑾只见周围是宽廊高柱,大理石铺地,戒备森严,侍卫林立在宽廊之下。亲王的宅院果然与寻常的宅院有所区别。更加高大宽阔。 门扇打开,李凌自屋内走了出来,笑着对她行了礼:“二小姐,殿下在里面等您。” 元瑾这才明白,为何以前来找他,总是很难见着一回人。不是他外出了,而是身为靖王,自然不可能有很多空闲。 其实她有些疑惑,觉得朱槙不会平白无故找她。必然是有什么事的。 但他能有什么事呢。 ☆、第50章 第五十章 第50章 元瑾走进屋之后, 只见里头用柞木地板铺地, 四周幔帐低垂,高大而华丽, 紫檀架上摆放的皆是价值连城的稀世古珍,或是红珊瑚摆件, 或是羊脂白玉的钟磬。 她不由得想起朱槙曾在山西时, 所住的那个朴素的书房。 眼前这个才应该是一个权势藩王所住的府邸。 元瑾走至里面,又看到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张躺椅。旁的小几上,还放着几把小巧的弩-箭。似乎他正拆开,看里面的构造。 她以前就对弩-箭感兴趣,也曾自己做过。只是没做到这么小的,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个构造了。 元瑾想拿起来想看个清楚。 “那个别动。”背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元瑾立刻要放下手中的弩-箭。弩-箭却被触动了机关,顿时嗖的一声, 一排银亮的小箭瞬间破空, 射入了对面的墙柱。元瑾一惊,不由后退,却撞到了一个人陌生的胸膛。 他闷哼一声,仍然揽了一下她的腰将她稳住, 低声问:“你在做什么呢?” 元瑾突然回过身,就看到朱槙面带微笑看着她。方才竟被他抱了一下, 她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不由得道:“你怎么突然站在别人身后!” 朱槙略挑眉看她:“那你怎么突然动我的东西?” 她不过是拿起来看看, 再者, 还以为他不会这么快过来。 朱槙走了过来。从后面将她手上的弩-箭拿走。把弩-箭放在了她够不着的紫檀架高处。“这个危险, 你不能玩。” 元瑾:“……” 他真当她是小孩了? 她之前也不是没玩过弩-箭。只是没见过朱槙这个这般灵敏的。倒不知是不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他见她不说话,又指着那一排弩-箭:“你可知道,你发了这弩-箭一发,要废多少银子?” 元瑾觉得他在逗自己玩,跟着问:“费多少银子?” “怎么也得要个几百两吧。”他说。 竟还想拿这个蒙她!元瑾就说:“再怎么费工的箭头,亦不过是精铁所铸,总不会超过十两。要是殿下真的要我赔几百两银子,我倒也可以砸锅卖铁给你补上。”她亦是话锋一转,“就是不知道,殿下是不是有讹诈我的意思了?” 第67节 朱槙本想逗逗她的,小姑娘嘛,听到这么说哪里不会怕。谁知道她懂得竟还多。也是,之前她帮她弟弟夺世子之位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在军事上娴熟的了解。 朱槙笑道:“元瑾,你可知我给你的一百八十担聘礼,值多少银子?” 他给的聘礼,元瑾虽然没有去看过。但是听崔氏说,价值连城的珍惜之物不少。 “随手便送了你这么多东西,还要讹诈你。”朱槙说到这里轻微一顿,嘴角微勾,向前走去,“你跟我过来。” 元瑾看着他的高大宽阔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些犹豫。 朱槙其实对她真是很好,便是她动了他的弩-箭,他也不曾生气。只是逗她罢了。 若是旁的人,动了他如此机密之物,必然不会这么轻松。 她跟他穿过幔帐进了西次间。 西次间中烧着地龙,布置了几把舒服宽阔的东坡椅,对面的一整面架子上,却是各式各样书。朱槙叫下人上了茶,喝了口茶却没有说话。 见他许久不说话,元瑾才问:“殿下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朱槙靠向椅背,道:“自然是找你商议一下亲事的,我前几日都在忙,今日方得了些空。之前也没想到,太后这么快说成亲。我们也未合计过。” “这有什么好合计的。”元瑾目光微闪,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提这个事,就道,“……左不过是成亲罢了。” 左不过是成亲罢了?她这话说得,真是比他还干净利落。 朱槙合上茶盖说:“元瑾,我身份特殊,你嫁了我,日后便是靖王妃了。会面临许多你想不到的危机。你怕吗?”他略停顿了一下,看向她。 元瑾自然摇头:“不怕,殿下不也好好活着。” 朱槙嘴角一勾,他能活到现在,靠的可是极过人的敏锐和毅力。不过他会尽量保护她,不让她看到那些权欲中污秽的东西。只是他也不是时刻都在她身边的,所以还需要再做别的准备。“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得先给你二十个护卫。自今日起就跟随你左右,不可离开。” 说着他向外面招招手,示意带人进来。 他要派护卫跟在她身边,这如何能行。 元瑾立刻拒绝:“我住在定国公府内宅,有护卫出入并不方便。再者……他们毕竟是男子……” “这不必担心,我的护卫都是训练有素的,定国公府也不会反对。”朱槙并不容她拒绝。 元瑾心道,定国公府那是不敢反对。 “但也没什么必要。”元瑾道,“我在定国公府有自己的护卫。不必浪费您的人手……” 朱槙道:“元瑾,我身边非常危险,这朝堂上想我死的人非常多。你可知道,曾有些人,坚持不懈地接连刺杀我五次之多。” 元瑾心道我自然知道,并且坚持不懈,刺杀你五次的人,仿佛就是我。 她决定折中一下,说:“那他们不进入内院,这总算可以吧?定国公府内院倒也守卫森严,不会出问题。” 朱槙想了想,也没有坚持要求一定要随侍。 外面李凌已经把人领了进来:“殿下,人来了。” 元瑾一看,是一个身着短袍,面容坚毅,一看就是练家子的男子。 这人先恭敬地向朱槙行了礼,朱槙嗯了声,示意元瑾的方向:“跟她自报身世。” 那男子便恭敬地给元瑾行了礼:“二小姐,小的名宋谦,负责您的护卫队。以后便随侍二小姐周围。您若有别的要求,也尽可差遣。” “你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他们,以后他们便是你的人,任何情况,都不再受我的差遣。”朱槙让两人下去,喝了口茶继续道,“再说一下你嫁我之后的事。你现在还小,所以除了成亲那晚,我们可以先分了睡。” 她听了这个才难免有些脸红,他怎的如此说这么直接的事!她只是嗯了一声。 朱槙定定地看着她,解释:“我说这个,是知道你必然会顾虑这件事。打消你的疑虑罢了。你若觉得不好可以说。” 元瑾却想了想,认真地道:“那当晚不分?” 朱槙没想到她提这个,摇头说:“不分。” “为何?既然都要分的,索性就不要住一起了。” 朱槙觉得她得寸进尺,因而说:“不想分,可以吗?”见元瑾似乎还要说什么,他又是一笑,“你若再多说,便都不分了。” 好吧,那她不说了!元瑾又思索了许久,才说:“那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殿下。” “嗯。”朱槙对她却是很随和的,“你问吧。” 元瑾却是想了很久,才开口说:“当日殿下是为了帮我,才来向我家提亲。我只是想问殿下,若您真是想帮我,大可命令裴子清即可,又何必非要娶我?” 不知道为何,元瑾就是突然想问清楚。她想知道,朱槙究竟在想什么。 他有很多种手段解决问题,却偏偏要娶她。 朱槙放下茶盏,凝视着她许久。突然说:“元瑾,你现在当我是什么?” 元瑾垂下眼眸道:“自然是靖王殿下。” 朱槙说:“我虽然是靖王,但却并不希望你把我当成靖王。”他见元瑾仍然没有反应,声音略带了些温柔,“你看着我。” 元瑾却没有动作。 朱槙道:“不是当我是靖王吗,那我的话你总该听吧。”他的语气又带着几分不可违抗之感,“抬起头,看着我。” 元瑾才缓缓抬头看向他。 他今日一如往常的装束,高大而笔挺。长眉如刀,有一种儒雅的英俊。也许因为知道了他是靖王的缘故。即便是身着棉袍。但是在他的言行举止之间,仍然透出一种隐隐的威严。 但是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平和的,宛若深潭,一眼看了便让人深深地投入进去。 朱槙继续说:“当初一直没有说明身份,固然有蓄意隐瞒的缘故。却也是怕你知道了,会因此惧怕我。” 在至上的权势当中,任何亲情都会很难纯粹。淑太后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了皇上身上,他是跟着孝定太后长大的,只是孝定太后死得太早。算来,这世上真正与他亲密的人,真的不多。惧怕他的人却是多的不得了。 “你我相识时,你只当我是个普通幕僚。现在,我希望你仍是如此。”他靠在椅背上,笑道,“我想娶你,并不只是想帮你。而是真的想娶你。我待你仍然和从前一样,所以你不必在意靖王这个身份。” 其实朱槙真的不是怕她怕自己。而是当元瑾不当他是靖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轻松的,平和的。朱槙能感觉得到,他希望元瑾能一直保持这样,不被外物所扰,一直这么快乐。 他会让她一直这么快乐的。 他说完之后,元瑾心中不停地回响着他说的话。 那他是想说,其实他之前就已经喜欢了她的? 所以,他真的想娶她。 元瑾知道了这个,反而更加的心绪难平。他喜欢她的,他竟然是真的喜欢她的。有很多人曾经喜欢过她,而唯有知道朱槙喜欢她的时候,元瑾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不一样的,她是因为他的话而撼动了的。 两个人便这么静了一会儿,才有侍卫在外面通传:“殿下,魏永侯爷到了,在外面等您。” 朱槙嗯了声,对元瑾说:“正好,你也见一见他吧。”他对外面说,“叫他进来。” 元瑾才回过神来,轻轻地皱了皱眉,顾珩怎么过来了。 片刻后,只见穿着正二品武官袍的顾珩走了进来。给朱槙行了礼,抬头也才看到元瑾竟然也在这里。他瞳孔微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瑾站起来,给他屈了个身:“侯爷安好。” 朱槙轻轻按住她的胳膊,淡淡道:“你不必行礼。” 顾珩嘴唇微抿:“殿下说得是,该我给二小姐行礼才是。”他给元瑾行了礼。 朱槙笑了笑,继续说:“你来得正好,我还有个事托付给你。” 顾珩道:“殿下说便是。” “我接下来有离京的时候,需你替我照看二小姐。”朱槙道,“薛让驻守京卫没空,正好你回来了。” 顾珩已经决定后退一步,毕竟不管薛元瑾究竟是不是,她都是未来的靖王妃,他应该同她保持距离,不应该再产生那种熟悉感。他下意识就是拒绝:“殿下,我恐怕不大合适……” “无碍。”朱槙道,“不需你守在她身边。只需你注意她身边的人就是了。”护卫毕竟只是护卫,自然不如顾珩身份卓越,很多事恐怕护卫也无法解决。 顾珩便也无法拒绝了,左不过是注意薛元瑾身边的人事,他还是答应了下来。继续说:“我还有宣府之事要向殿下汇报。” 朱槙点头:“你先去书房等我吧。” 顾珩才退下去。 元瑾看着他离去时,挺拔瘦削的背影。突然想起在曾在边疆的时候,他无数次这样看着夕阳。瘦削的背影迎着风,猎猎衣袍在风中飞舞。 她也曾问他:“你又看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 顾珩回答她:“我并不是在看景色。” “那你在看什么?” “风。”他说,“总还是看得见风的。” 这个人一直都挺倔强的。 她跟朱槙说:“殿下,魏永侯爷,恐怕真的不适合。” “何以这么说。”朱槙倒是一笑,“你跟他有什么过节不成?” “殿下手眼通天。”元瑾抬头看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神情,“恐怕已经知道,那日发生在魏永侯府的事了,魏永侯爷,将我认成了一个……他喜欢的女子。” 元瑾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朱槙刚才,让顾珩进来见她。 若不是他有意,为何要让顾珩见见她,给她行礼不可。 “那也没什么。”朱槙淡淡地道,“不过是错认罢了。” 元瑾又问:“殿下便这么肯定?” 朱槙仍然在笑,却停顿了很久,久到元瑾以为他不会说了。才听到他的声音,“因为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的语气非常淡漠,甚至眼中都透着一种冷冰,“所以,他不过是认错罢了。终有一天会醒悟的。” 元瑾听到这里时,心中非常的震惊。 听朱槙这话的意思,他似乎是知道,顾珩一直找的人就是丹阳县主的! 他竟然是知道的! 而他没有告诉顾珩,恐怕是因为,他推翻萧太后需要顾珩的协助。所以,顾珩不能知道真相。 顾珩不能知道,所以他一手隐瞒。 原来是这样的! 元瑾心中狂跳,看向朱槙的目光,更加的复杂。 他仍然平静而温和。却让她真正地想起,曾经和这个人作对,却从没有讨到好处,甚至被人家毫不留情地碾压的那些年。她再次深刻的意识到,这个人当真就是靖王朱槙,他的手段、他的无情,真是当得起靖王殿下这个身份。 只是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以那个无害的陈慎出现。都差点让她忘了,他应该是朱槙。 “我怕是要回去了。”她说,“出来太久了。” 朱槙就叫了李凌进来:“……送二小姐回去。”他笑道,“回去看看你的一百八十担聘礼,看挑个好的赔给我吧。” 第68节 元瑾嘴角微动,屈身告退。 她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带上了那二十个护卫。 果然是朱槙身边出来的人,这些人的确训练有素,不仅个个身手不凡,且连身高都大致一样,却都长相普通,扔进人群里找不到。 她带着这些人回到定国公府之后,叫了个小厮去告诉薛让这事。 薛让得了信后,知道是靖王殿下派来的护卫。便派了自己贴身的大管事过来,亲自将这些人安排在了倒座房。 元瑾才往回走,不远处的路边,却见闻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看到她回来,他的眼眸蓦的一亮,向她走过来:“姐姐去靖王处,怎的这么久才回来。” 的确有些久,天色都微黑了。已经有小厮拿着竹竿,将屋檐下的灯笼一一点亮了。 “你怎的在这里等我,湖边风冷,你的风寒才好了几日,竟又这般不注意。”元瑾忍不住说他。 闻玉身体底子并不好,他虽跟着习武骑马射箭,长得很高,肌肉筋骨都匀称而结实。但毕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稍有不慎很容易头疼脑热,闻玉只是笑笑。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是为了早见到她一会儿,才出来等她的。 “回我那里说吧。”元瑾带着他往回走。 丫头远远地跟着两人。走至芦苇边,薛闻玉沉默一下,问她:“姐姐还未及笄。嫁给靖王,就不会圆礼吧?” 元瑾听了皱眉,轻敲了他肩一下:“你小小年纪,想这做什么。” 小小年纪?他不过比她小半岁罢了。 薛闻玉却也知道,男子怎么可能有这个定性。若真的有软玉温香在怀,并且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还能因为差那么半岁而忍住?怎么可能!但是,他明面上无法阻止元瑾嫁给靖王,他只能希望着,促使那件事越早发生越好。 “姐姐不爱他,只是为了我的事留在他身边。我自然不想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薛闻玉低声道。“所以在他身边的时候,姐姐也要注意保全自身。靖王此人,毕竟是老谋深算。” 元瑾听到这里,目光看向寒夜之中,冰冷的湖面。 再有半个月,就要回春了吧。到时候草长莺飞,冰雪消融,人间又将迎来春天。 其实她对朱槙,并非完全无情。毕竟朱槙对她也真的太好。但是顾珩的事,也让她确切地明白,她面临的、即将要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她努力斗了许多年,害了太后和萧家的靖王。她亦不会让这些人枉死的。她必要将闻玉推上帝位,要让那些曾经背叛萧家的人付出代价。 “我心中有数。”元瑾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淡的,好像不是她说出来的,甚至不是她的声音。 这声音消失在天地间,她分明地又听清楚了,除了她之外,这还能是谁的声音。 姐弟二人走在湖边,不远处却正有个人急匆匆地向他们走过来,元瑾一看,这人脸色肃冷,身材长瘦,正是闻玉的那个小厮薛维。他给薛闻玉行了礼说:“世子爷,有突发情况!” 元瑾一听,便对身后跟上的丫头道:“你们先回去等着。” 丫头们屈身推开,薛闻玉才问:“究竟什么情况?” 薛维环顾四周,见无人后才说:“徐先生发现一道谕旨,是先帝生前秘密留下的,里头命锦衣卫暗中在民间寻访前太子殿下的下落,这道圣旨落在了一个侍卫手中。先生觉得有这道圣旨,便能证明先帝是有意前太子殿下继位的。对您日后收拢人心有好处。这般隐秘的事,他也不能交给旁人,便立刻去这个侍卫家中买回。却不想遇到锦衣卫突查这人,便一同被抓起来了。” 元瑾听得有些头大,怎的这般巧! 薛闻玉听了先问:“那圣旨在何处,可有被锦衣卫的人发现?” 薛维摇头:“这个不知,只是知道徐先生被抓了。那侍卫似乎常从宫中倒卖东西,我们的人去看过了。家中被翻得一团乱,恐怕都已经被作为物证拿走了。” “先派人去看看,交银子能不能把徐先生弄出来吧。”元瑾道,“记住,圣旨之事半句不许提。” 倘若没发现,徐先生是去买那道圣旨的,那救他出来就简单。如果被发现了,肯定会引起好事之人的好奇,到时候徐先生恐怕不脱层皮都出不来锦衣卫了。 锦衣卫的刑罚手段有多残酷,元瑾也是知道的。 薛维又说:“这次恐怕有些难,我们已经塞过银子进去了,人家说这件案子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亲审的。他不点头,没有人敢放人。” 竟然还是裴子清亲审,好大的排场! 元瑾道:“你且先试试吧,不行再来说。” 薛维正要应喏去办。薛闻玉却突然皱眉,拦住他:“等等。” 元瑾看向薛闻玉,只见他对自己轻轻摇头,用唇型示意:“周围好像有人。” 元瑾心中一紧,有人? 她她朝周围看去,夜色中旁边不远处只有几丛小叶女贞。而她的耳朵是极好的。立刻就辨别出其中一丛,对着薛维示意了那边。薛维便将袖子撸起,悄悄地靠近那丛小叶女贞。 那树丛中的动静却突然大了起来。突然有个女声啊的一声,然后飞快地往远处跑。 果然有个人! 还竟然有人偷听了他们说话! 薛维很快地追了上去。那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薛维。很快就被扭了过来。然后被塞住了嘴巴喊不出来,被拉到了元瑾和闻玉面前。 夜色下她细白的面孔十分惊恐,张大了眼睛。 元瑾竟然认出这是个熟人,这不是旁人,是薛元珍在山西时候的贴身丫头,青蕊。 她怎么会在这里? 元瑾端详了她一会儿,才淡淡说:“我问你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一直等着我?” 这是回锁绿轩的必经之路,应该就是来找她的。而刚才并没有人靠近,若有人靠近他们肯定会知道。那只能是说,这丫头早就躲在这里。 青蕊犹豫了一下,看着薛维握起了拳头,很快点了点头。 “谁叫你来监视我的?”元瑾又问。“你的主子,薛元珍?” 这次青蕊却是摇头又点头。 元瑾便猜,恐怕薛元珍还是对顾珩的事不死心,见不能接近她。就让自己的丫头在这里等着她,想看看能不能让元瑾帮她。 元瑾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听到多少?” 青蕊一愣,然后立刻疯狂地摇头。 只是,为了保命说的话,很容易让人不信啊。 元瑾微微一叹:“你方才为何要在那里。” 为何要在暗中偷窥她,然后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薛维道:“这事不劳烦二小姐,是我没发现,竟差点造成如此疏忽。”他正要去抓青蕊,她却突然挣脱,立刻疯狂朝着正堂的方向跑去。 薛闻玉的眼神却没什么波动,淡淡道:“除了吧。” 反正这个青蕊,当初没少帮着大房害他们,亦不算什么好人。 元瑾没有作声,默许了薛闻玉的吩咐,不管她是不是偶然听到,听到多少,这种纰漏都是不能留的。 片刻之后,她听到了落水的声音,想来,薛维已经让她出意外了。 “徐先生的事,实在不行,我去找裴子清就是。”元瑾告诉闻玉,“你回去好好歇息吧。” 虽然这么说,但元瑾还是觉得有点棘手。 可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徐先生和先帝的谕旨有关系。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51章 薛元珍未着妆, 面色很是憔悴。 周氏面对她坐着, 拉着女儿的手叹了口气:“魏永侯家既不愿意,咱也别贴那冷脸。你如此样貌, 又是定国公府小姐了,不愁没人娶。” 薛元珍却说:“可是这样叫旁人看了笑话, 我如何甘心!那日分明就是徐家姐妹捣的鬼, 她妹妹也是喜欢魏永侯爷的。可是我跟老夫人说了,她却让我放过算了。” 周氏心想女儿怎的看不穿。 当日之事已经死无对证,老夫人怎么可能为了她,去得罪徐家的人。 “你收整收整,别在想这事了。再这般自怨自艾下去,老夫人也要不喜欢你了!”周氏道,“薛元瑾眼看便要嫁给靖王殿下了, 不想这小妮子竟有这般造化, 你讨好她一些,日后少不了有好处。” 周氏想起这事,也是心中羡慕眼红。 她听说,薛元瑾在山西时, 就在寺庙里结识了靖王殿下。那时候她不知道靖王殿下的身份,故有了这段相识, 薛元瑾又生得那样的容貌,哪个男的会不动心。到了京城, 靖王竟要娶她做正妻, 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感叹她运气好。 眼下薛家的哪个人不是巴着讨好薛元瑾, 薛老太太老身子老骨的,也成日往定国公府来,说是要同老夫人一起商议元瑾的婚事。请什么亲戚,用什么请柬,在哪里摆宴席。至于花费,靖王府早派人过来说过了,一切由靖王府全出,定国公府只管花就是了。 “要是早知道靖王殿下那时候竟然住在崇善寺里,怎么着,也得让你去试试……”周氏自己说着这话,也觉得是痴人说梦。靖王殿下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随意让别人近身。她拉了女儿的手说,“我那里有个红蓝宝石嵌的孔雀开羽大金簪,你且拿了,做新婚贺礼送给她。” 薛元珍应了:“我原是想见见她的,但几次都不得碰见。昨个儿晚上,我叫青蕊去她那路上守着,却一直不见青蕊回来。找她一早了,不知这疲懒货去哪里躲清闲了!” 周氏道:“原在薛家的时候,她还算对你尽心。如今进了定国公府,见得多了,是心大起来了。” 两母女说着话,进来个丫头,屈了身:“小姐,奴婢有要事回禀!” 薛元珍点头:“你说罢。” 丫头道:“……我们找到青蕊姑娘了。” 薛元珍正是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找到了便把她带回来,跟我说什么,叫她先去领一顿手板!” 那丫头却一顿:“小姐,青蕊姑娘恐怕回不来了。她在府中的池子里……溺毙了。” 薛元珍被溺毙二字一惊,霍地坐正了:“什么?你是说……她死了?” “是没了。”丫头说,“是早上被扫院子的婆子发现的,沉在水底,但隐约看得到个人影。婆子便叫人去打捞,果然是青蕊姑娘。婆子发现的时候,就赶紧告诉了国公爷,已经叫府里有经验的管事看了,说是溺毙的,怕是晚上失足跌下去的。” 府中只有一处池子,便是宴息处旁边那个。薛元珍脸色难看:“人怎么会突然淹死,国公爷说什么了吗?” “国公爷说,府上正是办喜事的时候,这样的事不能张扬,左不过是个丫头,便算了。您若是想去看看,那便看看,若是不看,就拉出去埋了。” 薛元珍觉得有些羞辱她,什么叫‘左不过是个丫头’,不过是因她在这定国公府不重要罢了,要是死的是薛元瑾身边的丫头,定国公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告诉丫头:“先叫他们别动。”等丫头退下去了,她才抓了周氏的手跟周氏说:“娘,这事好蹊跷!” “平白无故淹死了,是有些不对……”周氏也很震惊。 薛元珍摇了摇头说:“您不知道,那池子周围遍种槐树,谁会走到那里无意跌落?青蕊也不是这般不小心的人。”她思索片刻,面色游移不定,“且我是让她去偷看薛元瑾的,她真的落水,难道薛元瑾听不到呼救声?可她却莫名其妙死了。娘您说,会不会和薛元瑾有关系?” 周氏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一股凉意蹿上心头,忙道:“你可莫要乱说!薛元瑾与个丫头无冤无仇的,能与她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薛元珍只是喃喃,“但是薛元瑾这人,从一个庶房出身走到今天,亦是心狠坚定之人。也或许,青蕊看到听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你越说越玄乎了!”周氏道,“眼下她如日中天,你可千万别提这个。丫头死了便死了,再买就是。” 薛元珍点头,她知道不该去想这个。 但青蕊陪了她这么多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白白死了个人,她能不多心么。 第69节 没人知道是她派了青蕊去偷看薛元瑾,所以也无人怀疑薛元瑾。 她还是有些放不下,想要打探打探:“娘,不如你随我去看看吧,我亦不做别的,只是好奇罢了。” 周氏自己也觉得蹊跷,便同意了女儿的话。叮嘱说:“见着她了可别胡乱说话。” 薛元珍应知道,收整了一番,带着周氏,一起去锁绿轩。 谁知等她走到锁绿轩外时,却被婆子拦了下来。 那婆子笑着告诉她:“大小姐回吧,二小姐今儿不在。” 薛元珍觉得是这些人拦着不让她见薛元瑾。皱了皱眉:“往常来时,你都告诉我不在。什么不在,不过是你们诳我罢了!” “奴婢怎敢诳您,今儿一早,宫里便来了人宣旨,说皇后娘娘要见二小姐,所以老夫人携着二小姐入宫了。”婆子不卑不亢,“怕是要傍晚才能回来了,不如您到时候再来看看吧。” 薛元珍无可奈何,只得道:“若她回来,派人来支会我一声。” 婆子含笑应喏。 元瑾今日,倒的确是随老夫人进宫了。 一早宫中就来人宣旨,她和老夫人只是稍作了修整,就立刻奉旨入了宫。 老夫人携着她在寿康宫拜见了皇后娘娘郑氏。郑皇后生得白净温柔,端庄柔和。她叫了两人平身,赐了坐。 “我还没得见过二姑娘,当真是个美人。”郑皇后说话行事都很客气,她笑着夸了元瑾几句,就进入了正题。“这些话本是太后娘娘要说的,只是这两日犯了头风,就托了我来说。自然我这做嫂嫂的,也要叮嘱你几句。” 元瑾道:“娘娘但说无妨。” 郑皇后便道:“太后娘娘叫我转达你,咱们靖王殿下是圣上同胞的亲兄弟。自十七岁就封了靖王,身份尊贵,又战功赫赫,这满朝野之中,也找不出几个高门贵女配得上他的。故平日生活中,你既要尊敬着他,又要恭奉他。日后照顾他,伺候他周全,替他料理琐事,方能圆满你为妻的本分。” 元瑾心道,这一听就是淑太后的原话。 她应喏。 郑皇后继续说:“还有便是,靖王殿下已近三十,仍未有一子半女。所以你若能为靖王殿下开枝散叶,也是大功一件。”郑皇后又换了个温和些的语气,“太后娘娘私底下跟我透了底风,说你若能生个女儿,便赏你三千金,你若生个儿子,便赏你五千金,加一套五进的大宅院,额外给你请个封号。” 元瑾听了觉得有些好笑,这位淑太后当真是个妙人儿。将她当成个侍妾在打赏一般。 她倒也没表现什么,继续应喏就是。 郑皇后接着叹了口气:“毕竟之前,靖王同镇远侯王保的女儿王嫱,也是夫妻伉俪,靖王待她极好。只可惜她害病去时,没能给靖王殿下留下个血脉……” 元瑾抬起头,其实郑皇后说这事是很不合宜的,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嫂子,怎会在继室面前说原配的好。 且郑皇后提起这事,倒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叫她心生妒忌一般。当然,元瑾只是很好奇,郑皇后意欲何为? 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单凭她从未诞育过皇嗣,却稳坐后位十余年,无人能撼动,便可见一斑了。 太后时常跟她讲:“皇帝身边,他那娘就是个天真蠢货。除了靖王之外,唯郑皇后一人得用。” 元瑾回了神笑笑:“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几人正交谈着,外头有宫人通传:“娘娘,徐贵妃来给您请安了。” 郑皇后宣了进,片刻后,身着大红遍地金通袖绫袄,戴凤凰羽衔红宝石赤金簪、金钿宝花的徐贵妃走了进来。 徐贵妃先上前给皇后行了礼:“嫔妾见过娘娘。”又站正了,笑道,“原今儿有贵客来了,嫔妾说,老远就听到笑声了呢。” 郑皇后和徐贵妃一向和睦,皇后已年老色衰,以德侍君主,而徐贵妃以色侍君主,两者互不戗行。且徐贵妃形似张扬,实则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拿捏尺寸得恰到好处。宫中那么多女人,比徐贵妃不讨喜的多得是,郑皇后便反倒喜欢她。 抛开世仇的缘故,元瑾其实也很欣赏徐贵妃,眼看着她是爱皇帝吧,但无论皇帝去哪个宫,新纳了什么嫔妃,徐贵妃都从不妒忌。便是这样的态度,反倒让皇帝一直宠着她。在外人看来,贵妃这又是识大体、贤良淑德的表现。 “薛二姑娘再没几日,就要同靖王殿下成亲了。”郑皇后道,“太后和皇上便叫本宫传来,说说话。真真是个可怜见的美人儿。” 徐贵妃看向元瑾,笑了笑:“二姑娘当真国色天香,媚骨天成,我看到也喜欢。” 元瑾向她屈了屈身,抬头直视她:“娘娘谬赞,担得上‘国色天香’四字,唯娘娘罢了。” 郑皇后又道:“徐贵妃怕还不知道呢。圣上原想将淇国公家的小姐,一并赐给靖王为侧妃,如此迎娶二人,就是双喜临门了。可靖王却拒绝了圣上之意,也是当真喜欢薛二姑娘了。” 还有这事?元瑾倒是没听说过。 徐贵妃听了笑着道:“那二姑娘的确是得靖王殿下喜爱了。”静默片刻,同皇后说:“既然二姑娘在这儿,我便不多留了。等娘娘得了空,我再过来。” 皇后颔首允了她退下。 徐贵妃快步走出了寿康宫,支着玉白的栏杆,竟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贴身宫婢忙扶住她:“娘娘,您怎么了?” 他竟然真的要成亲了! 徐贵妃闭上眼睛。她入宫快十年了,圣宠不衰,实则她从未爱过皇帝半分。真正爱之人,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永不可触及。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嫉妒!一看到那薛二姑娘,想到她日后将名正言顺地躺在那个人怀里,被世人称作他的妻,她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宫宇和朱墙许久,才道:“无事,扶本宫回去吧。” 她想到了初见靖王的情景。 他征战西北,得胜归来。各家的小姐们争相去看他,百姓们也涌上了街头,万人空巷中。朱槙穿着铠甲,高骑在战马上,带着军队进入城中。那时候他年轻而英俊,眉眼透出几分凛冽之意,握着缰绳的手背浮出微鼓的经络。百姓疯狂地围拥着他,喊着靖王殿下,战神再世。而四周的楼房上,姑娘们仿佛看金榜游街的进士们一般,纷纷将花、手帕往下扔。年轻时的他是如此的英俊迷人,整个京城,没有一个姑娘是不想嫁给他的。 她打开窗扇看他。而那时候,他正抬头朝这边看,隔着漫天的花幕,她撞上了他深邃而凝练的眼神,就这一眼便让她红透了脸。 可是半月后,她就应召入宫,成了皇帝的妃子。 但她总还是心存幻想,倘若朱槙要她,她便可负皇帝。只是,他从来只将她当做兄长的嫔妃,没有其他。 唯余一句不甘心罢了。 徐贵妃扶着丫头的手,定了定心神,才慢慢走远了。 留在寿康宫中的元瑾,却觉得徐贵妃方才似乎有些异样。 她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怎会在这时候突然离开? 但皇后正和老夫人相谈甚欢,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徐贵妃的异样。 “……我还有个事告诉老夫人,西宁战事吃紧,靖王要提前赶赴西宁。”郑皇后道,“一开春就需得要动身。” 元瑾听到这个,才回过神来看向郑皇后。 朱槙竟然要去西宁了! 老夫人听了也是一惊。那岂不是说,殿下与元瑾成亲不足一月,殿下就要出征了? “你们抓紧把婚事办了,能多相处些时日。否则新婚燕尔的,再见恐怕就是两年后的事了。”郑皇后看向元瑾的目光含着笑意。紧着一顿,“不过眼下这消息还未传出去,毕竟事关边疆秘事,怕朝堂中知道了,会动摇人心。所以……” 老夫人亦是精明的人,一听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忙道:“我与阿瑾,是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娘娘尽可放心。” 朱槙竟在一两个月内就要离开京城! 这可能代表了某种变数! 元瑾立刻想到了徐先生曾告诉她,靖王的军队滞留在支援西宁的路上十日余的事。这两个事是相关的,可能传递了某种信息。元瑾觉得,她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徐贤忠。 但是徐贤忠恐怕还在锦衣卫的大牢里关着。 看来势必要赶紧把他弄出来,不能再拖延了。 郑皇后又嘱咐了几句话,临到走时,笑着对元瑾道:“日后你闲来无事,可以常进宫玩,也能陪陪太后。今日,本宫还有些东西要赏给你。”说着叫宫人把东西抱进来,拿了一个盒子说:“别的就罢了,唯独这个东西,却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我平时亦不戴它。如今与你这样投缘,这东西便送与你了。你来看看好不好。” 郑皇后亲自将之打开,递给元瑾看。 元瑾一看,原是一只光华明熠的金簪,这只簪子格外不同,簪身就是镂空雕刻,簪头是盛开的海棠,海棠心以极少见的凤血玉点缀。寻常首饰极少点缀凤血玉,此玉传说有灵性,佩戴者可养颜,故价值连城。 元瑾心中一动。 这凤血玉的海棠簪,原是她的东西! 是她及笄那年,太后送给她的。 只是恐怕她死之后,她原来的那些东西,也被各方夺去充作了自己的。这簪子就落到了皇后这里! 没想到,它竟然回到了她手中。 元瑾将这簪子握紧,那光华一点点收于她手。 仿佛,将那过去曾经属于她的的荣耀,也握在了手中。 这原就应该是,她的东西! 她跪下,行礼谢过皇后的赏赐,在宫中吃了午膳,才得回到府中。 一回到府上,老夫人便惦记着皇后所说的靖王出征的事。派了个人去靖王府询问。 很快,朱槙身边的李凌就过来了,给老夫人行了礼笑道:“殿下本正要派我来跟您说这事。他的意思是,吉日吉时都是瞧好的,这个便不动的,其余繁琐的细节可省去一些,一切由府上斟酌着办。若有犹豫不决的,再问他便是。” 那就是说,还是不要匆忙提前婚事。老夫人也松了口气,叫拂云领李凌去吃饭,她亲自将几个管事召集了过去。虽然时辰不变,但亲事布置要加快了,元瑾陪嫁的东西也要整理,除了靖王给的那一百八十担,定国公府还要添上二十担,这都是需要一一上册的。 元瑾却摩挲着簪子,看了好一会儿。 凡昨日种种,她都不能忘,有些事她也必须要加快了。 她叫紫桐去找薛闻玉过来。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闻玉就过来了,元瑾问他:“徐先生可出来了?” 闻玉摇头:“……锦衣卫是靖王的势力,没有我们的人在里面。别的人脉出手,又怕会打草惊蛇。至于是拿钱打点,却是无人敢接,只说必须要上头首肯才能放人。所以暂时还没有办法。” 那就是被人卡住了。 这可不行,她要见徐先生,不能再拖下去了。 “明日你准备一辆马车,就说是你要出去。给我用一用。”元瑾沉吟后说,“不要让旁人知道。” “姐姐要去做什么?”闻玉眉头一皱,总觉得她不是去做好事。 元瑾淡淡道:“去给你把徐先生救回来。” 闻玉正想说什么,元瑾就摇了摇头:“我有办法,你不要担心。” 闻玉拗不过她,只得帮元瑾准备好了马车。第二日一早,元瑾坐上了马车,吩咐了车夫:“去松子胡同。” 这条胡同名松子,是因整条街都是卖炒货的铺子。因为离锦衣卫的衙门很近,所以裴子清自己的宅院就设在这里。元瑾在胡同口停下来,先叫人去买了两包炒松子。才往胡同里面去,叫紫桐扣响了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门房。见元瑾这马车精致考究,势必不是一般人,就笑着拱了拱手:“阁下来是何意?烦请道明。” 元瑾只叫紫桐递上了个名帖,说:“你家主子看了便知。” 那门房半信半疑。 这位是谁呢,口气这么大,他们老爷在京城亦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寻常人是根本不得见的。他又怕耽误真正的大人物,还是不敢不接,叫护卫把名帖递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人飞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大人请姑娘进去。” 门房才把大门打开,放了元瑾进去。 元瑾被小厮请入了客堂,上了杯汉阳雾茶,请她边喝边等。 第70节 元瑾没喝两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今日居然有兴致来找我?” 只见裴子清穿着件平常的月白直裰走进来,他气质略显阴郁,着月白色更衬得面如冠玉。 元瑾放下茶杯,淡淡道:“裴大人扣押徐先生不放,不就是想让我来找你吗。我既来了,你又何必再问。”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我记得第一次出宫找你的时候,你就住在这里。这么多年,竟然也没变。连个住处都不捎给我,你便这么有信心,觉得我还记得这里?” “你不是已经在这里了么,那便是记得的。”裴子清嘴角一扯,坐到了元瑾的对面。“定国公府我已不敢去。我一去殿下便会知道。但我的确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元瑾看向他。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样,叠得方方正正的东西。元瑾一看那布料,脸色就略变了。 是已经褪色的,圣旨的织锦料子! “这是你的那徐先生,想从侍卫处买的。我手下的人一见这东西,不敢耽误,立刻就送过来了。现在我问你,你的教书先生,买这圣旨做什么——还是说的前朝太子的事。”他合上这块布料,盯着薛元瑾,“我记得萧太后在的时候,曾暗中派人去寻找过前朝太子。元瑾,你告诉我——” 元瑾的心猛烈一跳。 裴子清直视元瑾的眼睛,透出一股凌厉:“元瑾,你现在,是不是也在找前朝太子?” 元瑾原本心被高高吊起,只觉得悬。听到他问的话,才猛然一颗石头落地了! 她还以为,裴子清是发现了闻玉的什么异样! 原来不是。幸好裴子清的想法有误! 裴子清恐怕以为,徐贤忠是受她指挥的。 她报仇心切,但是如何才能报仇呢?若只是借靖王的手除去几个世家,那也太小儿了,不是她会干的事。 她要干就会干个大的,比如她会选择去扶持起一个新帝,将如今这个皇帝推翻。那么那些曾经背叛过她的人,还不就是被她切瓜砍菜一样搞定了。但是靖王、朱询都跟她有仇,不是她选择的对象,唯有这个前朝太子,是正统的继承者,也是萧太后一直在找的人,非常符合元瑾的要求。 所以,他以为元瑾是想找回那个前朝太子,扶持他继承皇位。却不知道,这皇脉唯一正统的继承人,其实已经在元瑾手中,就是薛闻玉! 但元瑾也不可掉以轻心,不能让裴子清察觉到薛闻玉在其中的关键作用! 她嘴唇一抿,仿佛不想说一般,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只有这样,裴子清才会真的相信,这事是她吩咐徐先生去做的。 裴子清看着,果然叹了口气:“你……!你可知凭你单薄之力,想和靖王、朱询抗衡是异想天开!你马上就要嫁给朱槙,成为靖王妃了,倘若让他发现了,他会怎么样对你?” “那是太后的遗愿,我想帮她达成。”元瑾说,“你放了徐先生吧,他不过是受我指使罢了。” 裴子清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元瑾的肩:“萧元瑾,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元瑾抬起头看着他:“裴子清,你可还记得,当初曾折辱过你的那个工部侍郎,是怎么被贬官的吗。”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是我设计了他一步步走错,到最后让他沦为一个县主簿。” “我们之间,恨已如天堑。我只希望你看在往日我待你不薄的份上,不要阻碍我就是了。”元瑾站了起来,迎着裴子清的目光说,“其实我倒是想问你,你扣押他,真的只是因为这封圣旨吗?你分明知道,即便我拿到这个东西,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你——究竟为什么,要逼我过来一趟呢?” 裴子清面色一变。 他扣着元瑾肩的手也慢慢松开。 元瑾趁机一把捋开了他的手:“你放了他吧,我不会去寻前朝太子了。” 裴子清最后抿了抿唇,轻轻地叹了一声。 薛元瑾说得对,他分明知道,薛元瑾就算有这封圣旨,也不可能找得到什么前朝太子的。不过是他自己还有心魔不可解,想要看她来求自己,甚至是,想要再见见她。因为再过不久,她就是靖王的妻了。 他低声说:“我可以放了他。但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元瑾点头。 裴子清道:“殿下的身边也是危机四伏的,你嫁给他之后,千万不要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靖王殿下是个极机敏的人,你稍有不慎他便会察觉到。到时候,我很难说他会不会留情面!” 元瑾静了片刻,缓缓地叹了口气:“我知道。”随后,她想去拿裴子清手里圣旨,“这个还我吧。” 裴子清却放了回去,说:“这我是绝不会给你的。” 给了她,那就是她心中还对此有妄想,他不希望她还有什么妄想。 罢了,若是真的强要。恐怕也会引起他的怀疑。 元瑾没有强要,告诉他:“你把徐先生送回来吧。他还要给我弟弟授课的。”然后,指了指桌上放的两包松子炒货,“既是求你办事,便也得按照章程给个礼,你收下吧。” 她说着便要告辞了,裴子清却又在背后说:“对了,我还有一事。顾珩回京了。这个人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为何?”元瑾面无表情地问。 裴子清停顿了许久,才缓缓道:“元瑾……其实,他才是当年真正杀你之人。” 元瑾回过身,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了。“你怎么知道的?” “他是个图斩草除根的人,倘若宫变不成,你活了下来,他可能还会被逼着跟你议亲。所以他才在你的饮食中下了毒。我之前只是猜测,这几日才真正确定了。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骗你的。”裴子清道,“你小心顾珩。” 元瑾嗯了声,从裴子清这里出来,上了马车。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顾珩……真的派人杀了她? 那也实在是太好笑了。 她原只是个猜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顾珩说他一直在找她,却已经派人毒杀了她。他若是那日知道了,势必会很精彩吧! 元瑾最后,闭上了眼睛。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弥漫心头,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泄,想要大喊。但她也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都没有做。 *** 元瑾回去后,第二日,徐先生果然被人送回了定国公府。 他第一个就去见了元瑾,拱了拱手谢她:“这次若不是二小姐,徐某怕就要折在里头了!” 他不过进去了几日,人就迅速瘦了下去,面容也有些憔悴。 “小事而已,先生不必介怀。”元瑾让他坐下,除紫桐外屏退了左右,给他倒了水:“不过那道圣旨我没有拿回来。” 徐先生心中一跳,原是个好东西,现在却变成了索命之物了!他低声说,“二小姐莫急,我找机会拿回来就是。” 元瑾摇了摇头:“罢了,不必。” 裴子清并不知道那道圣旨是什么用处,那也还好。 再者,锦衣卫指挥使身边,岂是这么容易近身的。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元瑾又道:“圣旨一时暂不提了,其实把先生救出来,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抬起头,“我的婚期要提前了,西宁边疆不稳,靖王需要提早赶赴边疆。怕是不足两月就要去了。” 徐先生听了元瑾的话,深深地皱起眉。 元瑾喝了口茶说:“我现在想知道,先生的计划是什么。” 徐先生抬眉看她:“计划?” “我之前就说过,先生想我留在靖王身边,为你们收集机密,我是愿意的。只是,你们是如何计划的,现在要同我讲清楚了。” 徐先生沉思片刻,告诉她:“既然是答应过二小姐的,我自然该说。我们所依仗的,就是靖王与皇上之间的罅隙,便说这西宁卫增援一事,皇上一再催促,靖王的军队却在拖延行程,可见得他们二人早已不再同心同力了。不过,皇上毕竟是个庸懦之人,但太子朱询却又是个狠角色。他暗中数次针对靖王,羽翼渐丰,不可小觑。靖王自己也知道,对朱询极其防备。所以世子爷正好可以利用这种割据,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 元瑾明白徐先生的意思,乱世就是舞台。虽说现在算不上乱世,却也是个好机会。 她眼睛一眯:“你们想利用这个,煽动他们反目成仇?”她思索片刻,又笑了笑,”怕根本不用煽动,这一刻迟早会来的。” “二小姐果然聪慧,只要他们二人斗起来,那便非要是以一方死亡不可结束。我们先挑起争斗,选择一方站队,等到了一方战败时,战胜方亦是元气大伤。便可伺机做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元瑾抿了口茶。既然如此说来,最关键的问题便是,闻玉究竟选择站队谁了吧。“那先生现在可有选了谁了?” 徐先生却思索片刻,反问道:“二小姐,若是你的话,你会选择谁?” 元瑾目光微闪,淡淡道:“我会选朱询。” 徐先生有些意外,他以为元瑾会选靖王,毕竟定国公府整个都是朱槙的人,且朱槙的军事能力是强过朱询的。 元瑾继续喝茶:“若想等靖王胜出,再从他那里虎口夺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靖王是起兵谋反,兵力极盛,且追随他的人必然狂热,对什么正统不正统嗤之以鼻。闻玉想做黄雀,恐怕得不偿失。但朱询则不同了,他们若真同靖王开战,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靖王,精力有所分散,只要他稍露出薄弱,闻玉便能伺机而上,更何况支持朱询的人中,不乏朝中大臣,他们对正统很是推崇,只要先生能叫他们相信,闻玉就是前朝太子的后代。收服他们不费一兵一卒。” 徐先生听了元瑾的话,十分赞叹。薛元瑾果然头脑极其清醒! “正是如此。”徐先生笑着问她。“我们如今还是靖王殿下的人,等时机一到,便要真正做出选择了。” 知道了徐先生想的路线,和她是一致的,元瑾就放心了许多。那么她嫁给朱槙之后,主要目的,是要挑起他和太子的矛盾,达到激烈的对峙。二则,是要尽量削弱靖王的军事实力,否则朱询是无法在军事上比肩朱槙的,便达不到双方对峙的局面了,而这种局面才是有利于闻玉的。 “如此甚好。”元瑾一笑,“希望徐先生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其实元瑾也知道,只要她抱着这种目的嫁给靖王,是不可能不伤害到他的。 但是她顾不得了,她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其实她选择站队朱询,那也是因为,他们最终会背叛的人还是朱询。至于靖王,最后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对峙,到那时候,她亦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心里已经有了谱,又问:“闻玉可是已经,暗中投靠了朱询?”上次景仁宫走水,朱询太过针对闻玉时,元瑾就觉得有些异常了。如此针对,反倒像是刻意为之一般。 否则,徐先生他们何以有信心,到时候投靠朱询时,朱询能真的接纳他们。 徐先生沉默片刻,点点头:“二小姐实在聪明,只是还不能让人看出来,所以没告诉您。” “无妨。”元瑾轻叹了一声,这种隐瞒她也不会责怪,只要她问起时,大方承认了便无碍。 她已无旁的事,便叫徐先生退下了。 日子说快也快,婚期将近,几天的时间内,定国公府已是处处张灯结彩。 定国公府送出的请柬,已经邀了京城大半的世家,还送至了山西,请了元瑾的外家,崔氏一族来观礼,就连崔老太太都来了,崔氏欢喜得很,成日带她们去京城中游玩。 同日里,靖王府的人抬着来了送来了催妆盒子,凤妆霞帔。 老夫人携着元瑾看那顶凤冠,做金凤开翅吐珠,以明珠和红宝石缀成的流苏垂于眉心。顶上嵌以鸽子蛋大圆润透彻的红宝石,金光熠熠,华贵非常。又有大红织锦金麒麟喜服,取‘麒麟送子’之意,这麒麟竟作双面绣,麒麟宛若活过来一般灵动。霞帔上是金绣云霞翟纹,这是正一品的命妇才能用的花样。 “你虽还未嫁,但靖王殿下说了,先用正一品品秩的花样,嫁了再为你请封。”老夫人笑道,“殿下待你当真用心,日后这凤冠下的宝石拆下来,也可镶嵌七八件首饰了。” 元瑾抚着金冠上宝石冰凉的质地,徒然有了种陌生感。 她真的即将嫁人了,还是嫁给靖王朱槙。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难免还是有些莫名的不真实感。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第52章 冬去春来, 今天便是元瑾出嫁的日子, 院子里的杏花经冬,发出了淡青带粉的花苞, 如丝一般垂坠在枝头。一派春日初使的景色。 整个定国公府也忙碌了起来,丫头们布置宴席、花厅。国公爷和老夫人迎宾朋, 薛老太太等人则在一旁帮衬。一时间府中喜气洋洋,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元瑾则一大早就被婆子们服侍着起来,梳妆绞面,一层层、一件件地穿好吉服,足足用一个时辰。再由太后派来的全福人给她梳头。 第71节 全福人长着个白净圆脸,穿着云纹暗红的绸袄。一看就是祥和之人。据老夫人介绍说,当年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娶皇后,就是请她梳的头, 来头挺大。所以太后特地派了她来。 她拿着象牙梳, 一边梳着元瑾未绾的头发,一边笑眯眯地说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 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 此生共富贵。”梳好之后,还说, “小姐耳垂生得好, 一看就是个有福气之人。嫁了靖王殿下, 日后的必定是福寿双全。” 元瑾从铜镜中,看到自己比往日更加娇艳明媚的脸,一时恍惚。 来帮忙的姜氏先给了她封红,笑着道:“承了您的吉言,劳烦嬷嬷,您先去歇息吧,一会儿等着吃席就是了。”嬷嬷亦没有推辞,收下了封红被丫头带着出去了。 崔氏却看着女儿上妆的面容,一时间情绪万千涌上心头。半晌后才开口:“一转眼的,你竟就要嫁人了,”说着顿了顿,感慨起来,“娘还记得你生下来就瘦小,丁点大的时候还不肯喝奶。娘那时候急得整夜睡不着,后来经人提点,掺了羊奶和蜂蜜来喂你,你才肯喝。你从小一直到三岁都不离我一步,离了就会哭。”崔氏自己都眼红了,“可怜见你嫁人了,不知道要多久见不着娘。” 屋子的丫头们俱都是早早离了自己的老子娘的,一听崔氏说这话,都红了眼。 元瑾自小是独立惯了的。再者她嫁了又不是不回来,见崔氏伤心,正欲安慰崔氏几句,崔氏却画风一转:“我又想着你不会女红,不会厨事,光会读那些劳什子没用的书……便为你操心不已,怕人家靖王殿下嫌弃了你。我怎的就生了个手这么笨的姑娘,连个鞋样都画不来!我想着好歹多留半年,总将该教你的都教了,再嫁也不迟。谁知道竟然这样快……” 崔氏说着更是伤心了。 丫头们又噗嗤笑了,姜氏道:“四弟妹不要担心,元瑾陪嫁了二十多个丫头婆子呢,女红精通的不在少数,用不着她动手。再者元瑾以后便是靖王妃了,这些事总有人替她办的。” 崔氏却不认同地道:“做给自己丈夫的,哪能让旁人动手。”又叮嘱元瑾,“你嫁的不是旁人,而是靖王殿下。故一定要记得更加的恭敬侍奉,他以后便是你的天,庇护你周全。不可惹怒了他。你若惹了他的厌弃,娘便是再心疼你,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一开始时知道元瑾和靖王殿下的事,崔氏还是高兴的。但过得久了,她又想到这夫家如此显赫,女儿若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连个能给她撑腰的人都没有。她又怕了起来。 崔氏现在隐隐有些后悔,她是想女儿嫁得好。但她又觉得,嫁个家境殷实的新科进士,或者四五品官的嫡子便够了。一下就来个身份这么吓人,女儿岂不是凡事只能忍让。便是嫁给裴子清,若是有事,老夫人或者国公爷还能帮一句嘴呢。但是靖王殿下呢,谁人敢说。 靖王殿下的身份,在他们这些山西人眼中尤为不同。他是山西的保护神,是个传说中才有的传奇人物。是绝对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人。如今这样的人,娶了她女儿…… 崔氏还是两腿发软。 元瑾只能笑笑说:“娘,我都记得了。”她能理解崔氏这种,越临头了,反而越害怕的心情。 不一会儿,老夫人、薛老太太等都过来跟她说了话,无一例外叮嘱她虽是高嫁,但这嫁得太高,婚后便更要谨慎,小心伺候靖王殿下。唯独姜氏不同,笑着同她说:“三婶母倒觉得,你亦不必拘束。殿下既不顾身份之别娶了你。那便是喜欢你这个样子,太过拘束,反倒失了趣。” 元瑾却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反正让她做卑微恭敬之态,她也做不出来,便这样吧。 到了午宴的时候,众人皆先去吃饭了。元瑾由几个丫头守着,不敢多吃,只能吃几口芝麻花生的汤圆。 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这时候站到了门口。 他静静地斜倚着门框,看着元瑾吃了会儿汤圆。 “您吃三个就够了,不能再多吃了。”紫苏见她已经吃了三个,要将她的碗端走。 元瑾却还正饿得紧,她自起后就水米未沾了。央道:“好紫苏,我再多吃两个,两个就是了。” 紫苏笑道:“不可坏了规矩。”还是端走了汤圆。 元瑾就微微叹了口气,她什么时候为一口吃的,这样求过人!却听到门口传来一声低笑,她抬头一看,蓝色右衽长袍,比女子还要秀美精致的脸,他正看着她,不是闻玉是谁。 闻玉却对紫苏道:“你先退下吧,这里由我看着就是。” 紫苏犹豫了下,将桌上炕几上都看过了,没有别的吃食,才带着丫头退出去了。 闻玉才走过来,元瑾则有些不满道:“作甚的来笑话你姐姐了。” 闻玉却不作言语,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掐金填漆的盒子出来,他将它打开了,原是是个精巧的四格攒盒,分开放了牛肉干、枣泥云片糕、芝麻酥饼和窝丝糖。 “知道姐姐吃不着东西,才给你拿来。”闻玉说着,元瑾已经面露欣喜,从他手上拿走了盒子。 她先吃了个大概,也没多吃。笑着将盒子还了他:“不枉姐姐平日疼你。”又问,“你怎的不吃饭来看我?” “我还不饿。”他随口道,看着她一身正红色绣麒麟纹的吉服,称得她肤如雪,眼若盈春。他心里又不好受起来。不知道为何,虽然明知这是计策,姐姐与靖王不会发生什么,但他心里还有有种莫名的不安。仿佛姐姐若是嫁了过去,那一切就不受他们的控制了一般。 “虽然说过许多次,但还是想跟姐姐说。一切都要以你的周全为先,不可为了我,做些以身犯险的事。”薛闻玉叮嘱道,“靖王那里势必是龙潭虎穴,姐姐不要掉以轻心。” 元瑾只是随口道了声知道,很多时候,不以身犯险是不可能得到回报的。 薛闻玉见她不在意,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你若有个闪失,我会杀光这些人,然后自杀。” 元瑾被他这句话吓了一吓,抬起头看着他,见他眉眼之间很是平静。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你当自己还小呢,说什么傻话。” 薛闻玉听了,只是扯了扯嘴角,并不辩解。 元瑾则不想跟他谈论靖王的事,她看到多宝格上的围棋,又想到等待漫长,就道:“还要等到黄昏才会走,不如你陪我下两盘棋吧。” 薛闻玉应好,元瑾便拿了棋盘摆开。依旧是她执白子,他执黑子。元瑾一边走棋一边说:“闻玉,政局如棋局,万般变数,你猜不透也摸不透,你唯一能做的,便是主动布局、出击。否则,只会被别人当做弱羊吞噬。” 她说的时候,已经用白子,堵死了他的生门。 “这局你输了。”她微笑着说。 过了晌午,已近黄昏。 虽然天还未黑,但怕来不及,定国公府早早地开始点起了灯笼。 宾客流水一样的进。毕竟是靖王殿下娶亲,各路人马都来凑热闹,想看看未来靖王妃的风姿,接了请帖的便没有不来的。因此人声鼎沸实在是热闹极了。 越是近黄昏,众人就越翘首以盼靖王殿下的到来。许多人都聚集到了影壁来。 这时候,定国公府的外面整齐划一地跑来一列军队。领头的人骑着骏马,他吁了一声跳下马后,将缰绳扔给旁边的小厮。 众人便以为是靖王殿下来了,一阵喧哗。 薛让早便在门口等候,一看来人面容俊美不似凡人,穿着件暗红色的素纹长袍,眉目清冷。却是魏永侯爷顾珩。 薛让一向跟他关系好,就笑道:“侯爷今儿是怎的,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来喝喜酒?”他打趣他,“我可要先说清楚,每个人都要随份子钱,不能你一个带他们这么多个。” “你就别贫了。”顾珩走上台阶,“殿下马上就要来迎亲了,你这府上的防卫怕是不够。“他伸手一挥,身后的军队便涌入了定国公府内,薛让数来恐怕有三百人。原来顾珩是来先给殿下布置护卫的。 靖王殿下身边一向危机四伏,更何况是这样迎来送往的场合。所以薛让也没说什么,搭着顾珩的肩:“来来侯爷,进我府喝杯喜酒吧。” 顾珩却拒绝了:“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怕是来不及喝酒了。等殿下把人接走再喝也不迟。” 他看带来的侍卫站到了两侧,将宾朋都分隔开。 大家心中都有预料,知道靖王殿下怕是要来了。 这时候,远处的鞭炮、锣鼓声才渐渐响起来。有在胡同口等着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靖王殿下来了!” 薛让立刻就振奋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衣袍,赶紧跨出大门去。只见胡同口上,先前的军队已经跑入,将胡同的另一口封住,又将巷子团团围住。朱槙骑马而入,跟着的是亲迎的八抬大轿子。紧跟进来的军队,又迅速将胡同口另一端封住。能看得出,这些都是靖王殿下的亲兵。 朱槙下了马带着随从走来,他今日着藩王冕服,玄色上两臂绣四爪蟠龙,玉革带,戴翼善冠。眉浓如刀锋,英俊而深邃的眉目。他平日不甚打扮,一旦注意着装起来,便有种逼人的英俊。又因是喜庆之日,“殿下。”薛让立刻就想跪他,朱槙却扶了他一把,笑道:“今日就不必跪了。” 薛让嘿嘿一笑,也毫无愧疚地免了这礼。 靖王殿下身份特殊,即便是要娶元瑾,也是不能跪他们的。但毕竟今日特殊嘛。 薛让刚只看到靖王,现一抬头,居然看到,跟在靖王殿下背后来亲迎的,是太子朱询和淇国公曹汶。 朱询还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国公爷,许久不见?” 薛让被吓了一跳。 怎么朱询跟着靖王来迎亲了,他们二人不是……水火不容吗?怎么太子殿下,还笑着跟他打招呼? 难道朱询脑子被驴踢了? 在场诸位宾朋也一愣,都纷纷跪下,拜见了靖王殿下和太子殿下。 “殿下,这……”薛让一顿。 朱询一笑:“国公爷不欢迎我不成?” “殿下哪里话!”薛让赔笑着看了靖王一眼,想让靖王殿下拿个主意。 朱槙就含笑道:“太子今日无事,故跟着我来亲迎。不必太费心,紧着开始吧。” 他大步朝前走,对于带着朱询一起来这事,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 朱槙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带着这么多军队和侍卫呢,谁敢如何呢,不要命了不成? 至于朱询究竟打什么主意,这根本不重要。他若今儿敢坏自己的事,朱槙会叫他后悔一辈子。 薛让抹了把脑门的汗,什么叫做‘不必太费心’,靖王殿下您倒是不觑,毕竟太子殿下在您面前还得往后排一位,但他一个小小国公,怎么敢不对太子殿下‘太费心’。 薛让想找顾珩为自己顶一下,但一眼看去,已经找不到那家伙的踪迹。 他跑得倒是快! 薛让只能硬着头皮,先带靖王去正堂。再在花厅另外安了一桌,独辟给朱询和淇国公用。 其实顾珩并没有去别处,他只是奉了朱槙的令,带着人去守锁绿轩罢了。 这时候鱼龙混杂的,殿下怕薛二姑娘会因他出什么事。 顾珩听着远远的锣鼓响,有些百无聊赖,又有些意兴阑珊。 其实他亦是渴望成亲的,渴望娶心爱的那个女子。只是无处找到她,娶别的人,又有什么意思。 锣鼓响便是靖王来了,虽然传话的人还没来,他亦招手叫了外面的婆子:“去里头传个话,就说靖王殿下已经到了。” 元瑾很快便知道了。 下到一半的棋局停了,梳头媳妇要把最后的凤冠给元瑾戴上。 这东西足有三、四斤重,怕元瑾受不住,便在最后才戴。 元瑾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头发被完全梳起,露出修长,皎洁的脖颈。再带红宝石耳坠儿,在颈侧晃漾,越发衬得她比往常明艳,徒然大了两岁的样子。让她想到自己从前的模样。 太后教导她:“不管你是喜笑嗔骂,总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若是太后知道,她将要嫁给靖王了,恐怕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吧。 元瑾想着,握紧了那根皇后赏赐的海棠簪子,但是她必须这么做。 同时,她的心亦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要嫁给靖王了,还是因要开始真正的计划了。 元瑾想,怕是两个都有罢。 朱槙,朱槙,再让她重来十回,她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要嫁给这个人。 她被全福人扶出了锁绿轩,门口顾珩正站着等她。元瑾看了他一眼,心道他怎么在这儿!面上平静地笑了笑道:“魏永侯爷竟也来了。” 自顾珩冷静思考过,知道元瑾不可能是她之后,顾珩的态度反倒坦荡了,只当薛二小姐是个陌生人罢了。 其实有的时候,一个人看不清东西,反而对别的感觉更敏锐。 只是顾珩忽视了自己这种感觉, 他笑道:“我奉殿下之命来的,薛二小姐随侍卫去吧。”他还要监督着侍卫们搬嫁妆箱子,打算晚上再去和薛让痛饮,反正今儿也不愁酒喝。 元瑾没有多说,带着丫头离开了。 顾珩见元瑾走了,才走进了院子。有些元瑾惯用的东西亦是嫁妆,已经装好了放在箱笼里,被侍卫们一一搬了出去。但屋中似乎还有几个丫头在收拾东西。 顾珩走了进去,看了看这闺房,明显已经空落了许多。 他对正在收瓷器的丫头道:“你们拿那个做什么?” 第72节 丫头一屈身:“大人,这些是要收起来,等小姐回来用的。” 原来只是收起来,顾珩还怕是她们没收完,毕竟嫁妆马上就要抬走了。 他四处一看,便看到小几上竟摆着个未下完的棋局。白玉粒粒明润,黑玉沉如墨色。他瞧那棋局,越瞧越觉得有些眼熟,却说不上来是哪里眼熟。就问:“你们家二小姐,还会下棋?” 方才答话的丫头又回道:“正是呢,咱们二小姐的棋下得极好。” 顾珩走到了小几旁边。看着白玉的棋子,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阿沅刚把自己捡回去不久的时候。他发现她非常的喜欢下棋,但平日跟她下棋的小丫头被关起来了,她就跟他说:“我的丫头被关进去了,没人同我下棋,你陪我下棋吧?” 他却不说话。 她就有些生气了,说他:“你这榆木疙瘩,究竟下不下的,怎么话也不说一句!” 她一向倔强,催促他必须陪自己下棋,否则就要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 于是顾珩终于,淡淡地开口:“……你确定,要一个瞎子陪你下棋?” 他觉得她是无理取闹,他连棋子都看不清楚,怎么陪她下棋? 她却笑着说:“瞎子有什么不能下的。每个黑子,我都让人刻一个圆圈做记号,你摸索着记号,不就能下了么。”她说着,兴致勃勃地叫人回去拿了棋盘和棋子来。 在摸着黑子的瞬间,顾珩觉得,心中又有所触动。 他之前觉得,自己眼睛不好就成了废物,可是她却告诉他,若眼睛不行,便用别的方式解决问题,譬如触觉,天无绝人之路,他绝不应该自怨自艾。 虽然她本身是无心的。 并且在两人接下来的棋赛中,她从来没有让他赢过一局。 顾珩也不知道,究竟是她真的棋艺好呢,还是她欺负自己看不见,胡乱设计他呢。 但不论怎么说,他对她的棋路子非常熟悉,一看这白子的走向,便像极了她的路子。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突然又想试试摸棋的感觉。 他闭上了眼,伸出手指,在棋子上摸索而过。只是这副棋子毕竟不是特制的,每一粒摸上去都无比的圆滑,让人分不出黑白来。顾珩竟不知道怎的有些失落,只是在他手指触到檀木棋盘的某一个边时,脸色顿时微变。 顾珩似乎觉得不可置信,再度摸索别的边,都在同样的位置,找到了淡淡的浅坑。他睁开眼,只用眼睛,都能明显地看到,四方的一角都有个凹槽。 阿沅下棋有一个坏毛病,手指总会轻轻敲着棋盘的边缘。并且,只在同一个地方轻轻敲,久而久之,棋盘上便会形成一个小凹陷。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是指尖的触感是不能骗人的。这凹槽的位置,刚刚好就是她惯用的位置。 难道说!顾珩的心又狂跳起来。 薛元瑾……真的是她吗? 她因为要嫁给靖王了,所以才不现身与他相认。否则何以解释,她跟她的感觉完全的一致,就连这样的习惯也是一样的! 而她现在马上就要出嫁了! 顾珩面色突然变了,他从门口疾走出来,抓了个婆子问:“二小姐去哪里了?” 那婆子被他一吓,伸手指了个方向:“应该是去拜别老夫人了,大人您……您要做什么!” 顾珩却一把放开她,他根本不想跟她解释。赶紧朝着她指的方向狂奔而去。很多人同他擦肩或者挡他的路,顾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飞奔去找她,是像她求证吗?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知道,他要抓着她好生的问一问。 问她为什么不肯见他,为什么装作一个陌生人! 顾珩一路疾跑,但到了正堂外时,只见观礼的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将正堂团团抱住。大家都想垫脚往里看,就是看个新娘子的影子也好。而这时候新娘子盖了销金盖头,正被人背上花轿。 他大喊着阿沅,但是周围人声鼎沸,鞭炮锣鼓齐鸣,根本没有人听得清他在喊什么。他反而被被挤出了人群。她上了花轿之后,便越来越远去,跨过门角不见了踪影。 顾珩绝望崩溃,仿佛那一日,他还看不见的时候,她就离开了他。就是这样渐行渐远。 花轿终于出了府门,铜锣鞭炮声远去,门口的军队亦跟随离开。 顾珩的表情也颓然了下来,手指一根根地握紧。 而不远处,朱询正在花厅中喝酒,亦是欣赏着这新娘子出嫁的一幕。 朱槙娶一个这样的靖王妃,对他来说是各种有利的,他怎么会不高兴呢,所以优哉游哉地来亲迎了。 他觉得朱槙这么精明的人,也会有头脑不清醒,被美色所惑的时候。娶淇国公家的嫡女,或是伯府家嫡小姐,不比娶一个小小的继女好么。当然,这桩亲事于他就很有益了,所以恨不得朱槙能早点娶亲,免得夜长梦多。 终于今天等到了。 他喝酒抬头,却透过窗,看到了站在人群之外的顾珩,他静默地站着,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真是不好形容,但总之不是高兴。 “这倒是怪了。”朱询暗自思忖,跟前来陪他喝酒的心腹道,“你以后多注意一些顾珩,他有些不对。” 心腹低声应喏。 顾珩却提步,慢慢地往回走。 正好迎面遇到了薛青山。 薛青山是认得顾珩的,见他还走着,就笑道:“魏永侯爷怎的还不入席,一会儿好菜可都没了。” 顾珩淡淡地一笑,突然问他:“薛大人,你的女儿,可当真是自小长在太原,没有出去过吗?” 薛青山不知顾珩为何突然问这个,笑容微凝。 他可比崔氏敏感多了,不过他想的是,难道顾珩在怀疑女儿的身份? 他们这些常年在边疆抗敌的人,总是多疑得很。 薛青山忙道:“阿瑾是我自小看大的,的确从未出过太原府一步。侯爷尽可放心。” 顾珩脸上浮出一丝笑。 继而痛苦不已,差点站不住,扶了一下栏杆。 不会是的,怎么会是呢,年岁都不对,地方也不对。 虽然他心里知道,但还是有些无法承受。他定了定心神,不要薛青山的搀扶,缓缓地走远了。 元瑾的花轿却热热闹闹地出了鸣玉坊。 由于靖王殿下用了军队开路,偌大繁华的京城主道,却一点也不挤,一路上畅通无阻,不足半个时辰便到了西照坊的靖王府了。陪嫁的嬷嬷在外低声道:“小姐您准备着,咱们这便到了。” 元瑾才是正襟危坐,将怀中宝瓶抱好,就听得到外头有人唱礼。 她被全福人扶出了轿子,眼前是红盖头,天色又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得到宾客的热议,锣鼓的喧嚣,一时间还真的有些紧张了。 跨了马鞍、火盆、钱粮盆之后,她被扶着去拜堂。 拜的自然是淑太后和先皇,由于先皇逝世已久,便用的画像代替。 元瑾看着大理石的地面,落在红色的纸屑。而他的黑靴就站在自己身侧,以眼角余光看过去,他穿的竟是亲王冕服。被屋中明亮的烛光照着,金线绣的蟠龙都柔和了起来。 她从未见过他穿亲王的冕服。元瑾心想,不知道该是什么样子。 她被扶到了屋中,却不知自己这是在何处,只知是在新房,而周围少不得还有全福人、宫中太妃,世家贵妇说话的声音。但因为成亲的是靖王殿下,无人敢过分开玩笑,只是按了章程压襟、撒帐之后,才有人笑道:“该殿下揭盖头了!” 元瑾一直没有听到朱槙的声音,却看见一柄玉如意伸来,将盖头挑开。 周围的明亮和热闹都向她涌来,她抬起头,看到身着冕服的朱槙,他今日倒是英俊笔挺,果然是人要精装。藩王的冕服衬出他高大的身材。他正对她微笑。屋内烛火明暖,仿佛所有的暖光,都一下子聚在了他的眼中。 朱槙亦是第一次看到元瑾这般的装扮,凤冠明艳,小丫头在这样的装扮下,倒更有种女子才有的妩媚,水眸盈盈,雪腮带粉,比平日还要动人得多,他看到的时候其实略微一愣。 他以前知道她好看,但今天的好看,却是让人徒生占有欲的惊艳。 这便是他的妻了,以后她受他庇护,必会安稳幸福一生。 太妃们又笑道:“殿下,该行合卺礼了!” 很快有婆子端着酒杯上来,那一对白玉儿的酒杯以一根细细的红绳系着,盛着美酒。 朱槙是从战场下来的,酒论坛喝。这点酒于他来说太过小意思了。元瑾却打小滴酒不沾,同他的胳膊绕了,刚喝一口就呛住,咳了好半天。将屋中的妇人们俱都惹笑了,气氛才轻松愉悦起来。 这小王妃竟如此的不胜酒力。看起来,倒与靖王殿下十分相配。 元瑾抿了抿唇,还是把剩下的一口喝了。立刻逼自己赶紧咽下去。喉咙就辣得她说不出话来,又咳了好半天。 朱槙心道,她怎么喝个酒就像喝□□一般。其实她不喝完就罢了,他在这里,又没有人会说她。看这咳得,好似肺都要咳出来了,他笑道,“合卺酒一共三杯,你可喝得完?” 元瑾一听竟然是三杯,更是苦了脸。 朱槙却继续道:“看你刚才喝得豪爽,想必是还能喝两杯的。” 说着招手让下人拿第二杯,夫人们亦不说话,只是笑着看。 元瑾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对白玉儿酒杯,而朱槙则看她。 她盯了杯子好久,随后才决定喝。 谁想她正要举杯,朱槙却伸手,轻巧地将她那杯拿了过去,说:“逗你呢,还真喝。” 这酒可是秋露白,喝了是会上头的。 她怎么就那么实诚,不会说个软话,叫他帮忙么。 元瑾只看他举杯,几杯酒轻松喝完,仿佛这就是白水一般。喝完后他面不改色,甚至没半点上头。 这些混战场出来,酒量可真厉害啊! 朱槙自己喝了五杯,却笑着问她:“你可要解救汤?” 元瑾说不必了,谁喝了一杯酒要解酒汤的! “靖王妃尚小,不能饮酒也是常事。”太妃笑道,“咱们都退下去,让她好生歇息吧。”说着其余世家贵妇也都纷纷退出去了。 元瑾头一次听到旁人叫她为‘靖王妃’。是冠了他的封号的,是他的正妃。一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抬起头看着他。 朱槙却以为是她还难受,略一挑眉:“怎的,还是我说的对,要解酒汤吧?” 元瑾就瞪了他一眼:“我都说了不要!” 朱槙并不恼,她这性子倒是真倔,不像小户人家养出来的,胆子大得很,他是很喜欢的。 “皇上今儿过来了,我得出去待他。”朱槙低声道,“你坐这儿等我回来就是。”生怕她把自己给饿着了似的,他指了指门外,“若是渴了饿了,你叫人进来。知道吗?” 元瑾应声,等看着他走了。她才打量起四周。 她正坐在一张黑漆螺母罗汉床上,放着大红鸳鸯戏水绫被,幔帐低垂,头上又有三聚五连的红绉纱点明珠宫灯,旁边是崭新的妆台,镜子还用红绸妆点。青色珠帘隔开了里间和外间,外头隐约地看不清楚。 她中午吃得饱,现下并不饿。于是站起来,在屋里四处走动。 外间的装饰很简单,但东西都看得出是常用的。恐怕这里不是新辟出来的,而是朱槙平日真正的居所。 第73节 元瑾对于朱槙的一切,都很好奇。 她很想了解这个人的日常起居,也便于今后跟他的相处,和自己想要达成的计划。 靠墙的位置,用红木做了个架子,供了一把断刀,不知是何用意。元瑾摸了摸这刀的质地,又看多宝阁。 朱槙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居住的地方如何,多宝阁上放的俱都不是名器古玩,而是一些她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却又做了精美的紫檀或是红木底座,将这些东西放了上去。 元瑾一件件地看,直到见到一只箭头,她才眉头微皱。 这箭头,似乎有些眼熟。 她拿了起来看,箭头尖尖,木头那一节已经腐烂了,但是箭本身还是寒光凛冽,杀伤力十足。 元瑾把它翻过来,却在箭头的底部,找到了一个浅浅的符号。 难怪她觉得眼熟,这是萧家用的符号。 这个箭头是萧家的! 元瑾目光一凝。旁人收藏萧家的东西,那都是奇珍异宝,怎的朱槙偏收藏了一个箭头。 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他有何用处? 元瑾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看箭头腹部,却找到了一个小洞。 她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当年,她自己找工匠做的箭头,不仅锋利无比,还可以在箭身藏毒。用来阴人再合适不过。 她以前让□□手,用这种箭头去刺杀朱槙。 那个时候,靖王朱槙坚决反对太后的藩王封藩制,朝上屡屡有他的人出来直谏,弄得太后烦不胜烦。元瑾便想到了这个办法,这是她离刺杀靖王最成功的一次。 “你又在看什么呢?”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元瑾回过头,竟看到是朱槙回来了。 她问:“殿下不待客了?” 朱槙才发现,她手里拿的竟然个箭头。 她一个女孩家家,怎么老喜欢这样的东西。朱槙从她手里拿走箭头:“又翻我东西!” “殿下留着这个做什么?”元瑾问道。“你这里像个旧货兵器铺。” 朱槙摩挲着这枚箭头,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是这箭的主人竟差点真的杀了我,所以留着做个纪念罢了。”因两人自今日开始,关系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朱槙便根本就不瞒她。 “谁能差点伤您?”元瑾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朱槙缓缓道:“你可知道丹阳县主?” 当元瑾从朱槙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封号时,心中暗自一跳。 靖王朱槙,竟然是记得她的!不枉费她辛辛苦苦地刺杀他这么多次。 她淡淡道:“我自然知道,只是这丹阳县主不是久居深宫么,怎么能伤了您的?” 朱槙说:“她因是太后唯一的侄女,故自小教养得比男孩也不差。算计了我许多次。” “如今她死了,您该高兴了吧。”元瑾突然笑了笑问。 朱槙又是一笑:“我见也没见过她,谈不上高不高兴的。只是这人偶尔能与我旗鼓相当,故记得罢了。” 元瑾心道,你已经见过她许多次了,她现在就站在你面前,还已经嫁给了你。 并且还在死不悔改的与你做对。 朱槙见她突然沉思起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就道:“你累了一天了,是不是该安寝了?” 安……寝? 元瑾突然注意到这二字,抬起头看着朱槙。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53章 烛火明灭, 室内岑寂。 元瑾头上的发饰都一一取了下来。紫桐接过温热的帕子替元瑾擦脸, 再涂上香滑的栀子香露。最后换了件绣荷花的窄袖长衫寝衣,料子软和, 颜色清雅。 一番收整之后,元瑾未绾的长发披在身后, 肤色不施脂粉却白中透粉, 肌肤生香,更称得她新嫩秀丽。 “娘娘,奴婢们就在外头守夜,您有吩咐叫我们便是。“紫桐在她耳侧低声说。 她们只是陪嫁丫头,并非通房。故主人同寝时不应当留在屋中。 元瑾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颔首由她们退了下去。 屋内一片安静,朱槙还在沐浴洗漱, 净房中传来细微的响动和水声。 元瑾长这么大, 却是头一次与男子夜间独处一室,更何况,这个男子还在今夜成了她的丈夫。 她坐在嵌象牙的镂雕锦绣花开的圆凳上,觉得手心微微的出汗, 心也跳得很快。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 元瑾觉得,她须要转移注意力。 她把目光放在了内室的陈设上, 他的起居之处跟他一般,收拾得很简单。靠墙的长几摆着两座烛台, 龙凤红烛正燃着。旁边是方架, 搭着他换下来的冕服、革带。 另一旁是件金丝楠木的衣橱。虽是整块的金丝楠做成, 却没有丝毫的珠玉金银装饰,只有种金丝楠本身木中带金的光辉,非常古朴低调。其实他屋中的陈设多半如此,除了临时给她制的那一套嵌金带玉,很是华贵的妆台。 衣橱半开未关,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子衣物,帽巾。衣橱内有个极小的抽屉,以一把铁锁锁着,却不知道放的是什么。元瑾暗想,朱槙这般身份,总不会在衣橱里藏银票吧。势必是什么要紧之物。 不过,究竟会是什么呢? 她虽然好奇,却没有现在就打探的心思,反正来日方长。 突然,净房里的水声停了。 她听到净房的门打开。 元瑾心一紧,才匆匆从内室的小紫檀木架上拿了一本书打开,佯装在看的样子。 片刻后,她听到他从净房中出来,缓缓走到了她身边。 “你怎么还在看书,不睡么?”他身上有潮湿微热的气息袭来,万籁俱寂的夜晚,呼吸的间隔都清晰可闻。 其实书上写的是什么她统统不知道,元瑾只是道:“我还不困,正好看看这本书。” 朱槙看着她看的书,嘴角一勾:“想不到,你竟懂天文。” 元瑾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随意拿下来的竟然是《周髀算经》,一本讲天文和数数的古书,极其深奥复杂。她根本就不懂。 一时间这书放下也不是拿也不是。 元瑾继续维持冷静说:“我以前在山西的时候,对天文颇感兴趣……故有所研究。” “哦?”朱槙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书我倒也没看明白,既然如此,便要讨教讨教了。” 他伸出手越过她的肩,指了书上的一个图:“这个图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元瑾觉得自己耳朵都发热起来,这里头晦涩的图文她一个都不认得。别说她,找个寻常的读书人来都未必认得。 “一时间竟然忘了。”元瑾合上了书,淡淡道:“殿下,我突然困了,还是先就寝吧,别的事以后再说。” 朱槙看到她耳垂和脸颊都微微红,宛如玉色染粉的水蜜桃儿,可以一吮就破,而且又甜又香。神色却故作镇定,当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他心中一动,竟觉得身体也跟着热起来,有些口干舌燥。 小姑娘却急匆匆地回了床榻,掀了被子便躺在了里侧,被子盖过她的下巴,她朝着里面,仿佛很不想面对他一般。只鼓出一个被子的小包。 水蜜桃儿也不见了。 朱槙一时没有过去躺下,他是早说过的,圆房要等到她及笄之后。虽他觉得自己控制力极强,但与她同处一榻,还是难说。于是在桌边坐下,连喝了三四杯已冷的浓茶,待觉得心中清净了,才又走到她身边。 他掀开被褥,便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再躺下,她就轻轻地朝里面挪了挪。 朱槙单只眼睛睁开一看,她还是朝着里,将大半的位置都让给了他。 他嘴角一勾,没说什么再度闭上了眼。 身侧的朱槙似乎没有了动静,元瑾终于才缓缓放松了下来,身体不再紧绷。却又有点睡不着。她睡觉习惯不留灯。 可是那对龙凤红烛要燃到天明,而且方才睡下的时候,忘了放下帘子,现在千工床内暖光盈盈,宛如明室。 明早要入宫拜见太后,总不能一直不睡。 元瑾缓缓侧过身,发现朱槙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就趴在他身侧,看着朱槙睡着的样子,他的喉结随着呼吸微动。且他长得很英俊,浓眉高鼻,下颌很长。比醒着的时候显得更威严一些。可能是因为平时他总是脾气很好。但是这个样子,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 元瑾不由得想,她真的嫁给朱槙了? 她仍然没有适应身边躺着的人就是靖王朱槙。 算了,还是先起来把帘子放下来睡觉吧,不想这些了。 元瑾轻手轻脚地站起来,翻过他的身体。将雕花的鎏金银钩子放了,两边大红的幔帐垂落下来。 元瑾爬回来又躺下。 片刻,又觉得有些不好。 闻玉给她吃的糕点太干,方才她觉得口干,就喝了好几杯茶,眼下是发作了,怕是要去一趟净房。 元瑾其实也不想动了,就闭上眼想忍到早上算了。 但闭了一会儿眼睛,却还是睡不着。她只能又些烦躁地再度爬起来,再次小心翼翼地跨过朱槙,去了一趟净房。 从净房里出来人就舒服了,元瑾想着这下总算是可以睡了。便脱下趿拉着的绣花绫鞋,想再度上-床。谁知她正跨过去的时候,却突然被床框拦了一下腿。顿时便失去了平衡,啊的一声扑在了朱槙身上。 元瑾立刻捂住嘴,却看到朱槙眉头一皱,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把他吵醒了! 她几乎是整个人就躺在他身上,与他面面相觑。 毕竟是个大活人这样扑下来,朱槙还是有些暗疼。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翻来覆去地做什么!” 元瑾就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吵着您了吧……是不是很疼?” 其实朱槙很快就没有觉得疼了,因为趴在自己身上的元瑾浑身都非常柔软,胸前尤其软,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发甜的香气。随着她说话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有些痒酥酥的。 第74节 朱槙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有点控制不住了。“你还不快下去……”他说,声音却比平时更沙哑。 元瑾立刻扭动着想从他身上下去,她的那把细腰,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并且她软滑柔嫩的肌肤还触过他的胳膊。 朱槙觉得那股热再度涌来了,并且更加强烈。 他得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把她按住,将她压在身下,然后做出什么更兽性的事。 但元瑾已经下来并且很快缩到了里面,笑道:“我方才有些事,现在没有了,可以睡了。” 朱槙却觉得自己睡不着了,他控制了自己一会儿,才道:“你吵我睡觉便这么完了?” 元瑾道:“那你想如何?” 他想如何?那当然是……将她按下,打一顿再说。 朱槙道:“……去给我倒一杯茶来。” 她这次手脚轻快地跑去了,回来的时候朱槙已经坐在了床沿平静了下来,接过她的茶喝了口说:“本想明早叮嘱你的,但既然你现在不睡,便现在说吧。明儿我带你进宫面见皇上,随后我和皇上商议事情,你会被引去见太后。你切记小心。尤其是遇到太子朱询,我若不在场,你避开他就是了。你自今日开始便是靖王妃了,许多事和从前不一样,安全更是要格外注意。” 这些她都知道,朱槙不过是还把她当成小姑娘,所以喜欢多叮嘱罢了,元瑾应了是。 元瑾见他喝完,又给他倒了一杯。正好问问:“殿下,日后,你可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做的?” 朱槙看了她一眼,眼中浮出一丝笑意:“你会做什么?”他慢慢地道,“我听你爹说,你在家中一不会女红,二不会厨事,三不会管家。我还想着,你只需每日好吃好喝就够了。” 元瑾无言,薛青山真是实诚,怎么自家女儿的什么缺点都往外说。若是换成崔氏,那崔氏肯定会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她道:“不仅是这些,您有恩与我,如果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告诉我便是!” 朱槙想了想,反正先答应她就是。“那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又说,“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也尽可告诉我。” 其实元瑾也没什么想要的,她想帮朱槙做事,无非是想参与他的日常罢了。 不过,想了想还真的有一桩。 元瑾就笑眯眯地说:“殿下,上次我在您房间里看到的弩-箭,倒是很喜欢……” “你想要?”朱槙一挑眉。 元瑾立刻点点头。 “不行。”他摇头,又喝茶,“那是军事机密之物。” 元瑾就抓了他的袖子:“殿下,那我便只看看行么……”她只要看看内部就能自己做出来。 他却低头,看了她的手一眼。 元瑾有所感觉,缓缓放开了他的袖子。 “看你以后的表现吧。”朱槙说了句,搁下了杯子复躺下,“好了,我当真要睡了。你可不要再弄出动静了。” 元瑾看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一副我已经睡着了,你别吵我的样子。她心想,他还说想要什么的尽可告诉他,却连借她个弩-箭看都不肯,抠门! 她也躺下,心里却想着弩-箭,橱中那个秘密的抽屉,乱七八糟的,竟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晨时元瑾醒来,闻到了空气中一种味道,混杂松木和日光。与往日她房之中的甜香截然不同。她突然地睁开了眼,看到头顶陌生的承尘,才想起这是靖王府,她昨晚和朱槙成亲了。 婢女们鱼贯而入,捧着热水、衣物,鞋袜等。领头的是跟着她陪嫁过来的紫苏、紫桐。 “娘娘醒了。”紫苏接过丫头拧好的热帕递给她。 元瑾擦了脸,任丫头们给自己穿衣裳,皱了皱眉:“怎么这时候才叫我!”其实准确来说,丫头们根本没有叫她,是她自己醒的。但外头已经是太阳高照了,进宫怕是要迟了。 “殿下吩咐的,说您昨晚睡的晚,叫我们不许吵着您。”紫苏答道。 元瑾却没有看到朱槙的影子,便问:“殿下呢?” 另一个靖王府的领事婆子答道:“殿下每晨起都会练剑,眼下应该在雁堂。他说等您收拾好了,去雁堂找他就是。” 元瑾便坐在了妆台前,让丫头们先给她收拾。 紫苏给她梳了个精巧的分心髻,戴嵌明珠的赤金宝结,当她拿起那根金海棠嵌凤血玉的簪子时,元瑾却摇了摇头。紫苏就低声道:“娘娘,奴婢是想着,这簪子原是皇后娘娘送您的。您今日去若戴了,岂不是显得您尊重皇后娘娘。也能讨得些好。” 元瑾淡淡道:“不必,戴普通的莲头簪就是了。” 当年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这金簪她常戴,可是许多人认得这是丹阳县主的旧物。若是再出现在她头上,去皇上、淑太后面前晃一圈会如何?那必然会遭至太后等的厌弃。而如果不是她认得自己的旧物,普通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自然会戴进宫去谢赏。 可见郑皇后是存心了不让她好过的。 她与皇后无冤无仇,自然不是因为她本人的缘故,那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皇后竟这般对靖王妃。跟城府极深的人打交道,要有十分的小心和观察才是。 元瑾心想,她怕是要找出其中的缘由了。 不过一刻钟,丫头便替她装扮完了。因为还未封诰命,故元瑾只穿了件蓝色璎珞纹刻丝袄,月白色金绣兰草的绫群儿,戴璎珞金项圈,缡头上缀着一块雪白温润的极品羊脂白玉,其实光这块羊脂白玉的价格,就可比元瑾这一整身了。这样的东西自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朱槙那边送来,叫婆子给她戴的。 元瑾梳妆整齐后,才去雁堂找朱槙。 这雁堂修建在靖王府西北角,是朱槙平日演武的地方,有几个武师住在此处。 是个三间七架的宅院,周围竟还有重兵单独把手,由人通传了,元瑾才能进去。 而朱槙这事已经练完剑,并且沐浴穿好藩王冕服了,正同另一个人喝酒。那人长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精瘦精瘦的,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道袍,朱槙在他面前半点架子也没有,竟笑着给他倒了杯酒。 元瑾却一看就认出了此人是谁。 她早年就知道。朱槙身边有一幕僚,是个道人,道号清虚。此人有个标志性特征,那就是非常瘦,瘦得好像从来没吃饱饭一样。但此人却极其擅长奇门八卦,对天时地利把握极准,是朱槙身边第一神秘的人物。他很讨厌官僚贵族这些繁文缛节,因此如果没有需要,他都是呆在青城山道观中修道,只有朱槙才能把他请出来,而朱槙是不会轻易请他出来的。 毕竟青城山在蜀地,蜀地去京甚远,且蜀地‘朝避猛虎,夕避长蛇’,若想要请人出山,恐怕得要军队来回护送才行。且此人不喜欢出山,若非军情急要又用不着他。故他很少出来。 难道他就是演武堂还需要重兵把手的原因? 朱槙见元瑾来了,就同清虚说:“行了,我也要进宫了,便不陪你了,你想喝什么酒问李凌要就行。” 清虚晃着小杯,看了元瑾一眼。这精瘦的老头。眼神却清晰而凝练,一眼看到元瑾身上时,仿佛把人都看穿了一样,元瑾皱了皱眉,有些不舒服。但随后这清虚道长又笑起来:“去吧去吧,省的我还要招呼你,老道我自己喝酒吧。”说着抬起脚放在圈椅上,竟仰躺着继续品他的酒,毫不顾及在场之人。 就他这样子,还招呼他? 朱槙嘴角微动,还是没说什么。吩咐了李凌几句话,才带着元瑾一起上了马车。 元瑾想知道清虚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是出现了什么重大事件? 这位清虚道长突然出现,还有重兵把守,的确有点不同寻常啊。 她问朱槙道:“殿下,方才那道士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是您身边的能人异士?” 马车小几上已经放着一个食盒,婢女跪下一格格打开,将里头的桂花粳米粥,龙眼包子,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枣泥酥饼,鸽蛋煨燕窝羹等,一一摆在了元瑾面前,琳琅满目。 “你起来还没吃东西,先吃些罢。”朱槙说了,又问:“你怎知他是能人异士?” 元瑾道:“就凭他敢在您面前不守礼,而没有人敢责备他一句。” 朱槙笑笑,心道她倒是鬼精灵的,就跟她解释:“有次我去宁夏卫征战时,从一群山匪手里救下他。此人神妙,非常人不可比,我自然也是以礼相待。” 他说完,看向了她脖子上的金项圈,“这块羊脂白玉倒配你,你可要好生保管它,莫叫她损坏了。” 元瑾正在吃龙眼包子,里头是蟹黄蟹肉馅儿的,满嘴生香。她吃了包子,才抬头看着他:“这玉不是送给我的?” 还居然是保管! 朱槙一笑:“你想要?” 又来到了昨晚的对话。 元瑾心中已是古井无波:“……不想。”虽然这块玉她也挺喜欢的,毕竟这样好的玉,她以前也没有几块。但还是不要走入他的陷阱之中了。 想要弩-箭,却不想要宝玉。 她倒是很古怪了。 “为何?”朱槙问她。 元瑾说:“彩云易散琉璃脆,玉虽美,却太娇贵,我怕养不好它们。” 朱槙听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元瑾。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也不是一昧的快乐吧。否则,何以对美好的东西望而却步。 “那真是可惜了,本来就是想送给你的。你既不喜欢,便叫安嬷嬷再收起来吧。”朱槙佯叹道。 元瑾就瞪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好吧。”朱槙笑笑,不再逗她了,而是问她,“前面便是紫禁城,你可准备好了?”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54章 紫禁城匍匐在蔚蓝天际之下, 朱红宫殿, 琉璃黄瓦。 元瑾站在乾清殿外,回看了一下身后层层绵延的台阶。 在她为丹阳县主的时候, 时常陪伴太后上朝,看过数次这里的风景。 “看什么呢。”朱槙低声问。 元瑾摇摇头道:“只是觉得这些宫宇好看罢了。” 朱槙看了看远处层层起伏的宫宇, 他是看惯了的, 并未觉得有什么好看。只淡淡道:“……好看么。” 真正好看的,是宫宇还是权势呢。 这时候自乾清殿内,走出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给两人行了礼道:“陛下宣靖王殿下、靖王妃娘娘觐见。” 朱槙带着她走了进去。 乾清殿内金砖铺地,明黄幔帐低垂,两侧是仙鹤展翅赤金镂雕腾云的香炉,正前放一张雕工繁复的赤金龙椅, 龙椅两侧是仙鹤灯台。下来左右各有一把椅, 皇后居左,淑太后居右,正喝了茶,含笑看着他们二人。 元瑾落后靖王一步, 跪下一一请了安。 当她抬起头时,却正好对上了当今皇上朱楠的目光。 皇上与靖王长得并不相似, 他长相更似淑太后,留了胡须, 眼神冰冷。身材倒是与靖王一般高大。 元瑾之前曾无数次看到皇上, 他面对她和太后的时候永远都是满面笑容, 和气友善。她甚至记得自己小时候在他的御书房里玩,打坏了他最喜欢的砚台,皇上都笑着说:“不过是一砚台,丹阳若喜欢,再砸两个也无妨。” 这人不笑的时候,才会露出几分的凶相来。 估计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在萧太后面前,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朱楠似乎也看向了她,但那是一种陌生的打量。 元瑾就状若无意地垂下了眼睫。她现在只是个普通女子,怎可直视君主之颜。 第75节 朱楠打量她半晌,才对朱槙笑道,“朕之前给你找了这么多官家女子,你都不喜欢。如今竟肯娶亲,朕一看果真是国色天香,倒也勉强配得你了!”说着对身旁的太监道,“宣旨,即刻赐靖王妃金册金宝,金三千,蜀锦、织锦和缂丝各二十匹,再赐翡翠如意一对。” 元瑾跪下谢了恩。朱槙则笑而不语。 郑皇后则看着她笑了笑:“本宫这做嫂嫂的,看着她也喜欢。难得是个蕙质兰心的妙人儿。太后您看,可还满意?” 淑太后放下了参汤的茶杯,淡淡道:“只要靖王满意,便是好了。” 她找来的自己满意的朱槙又不愿意娶,她能有什么办法。如今朱槙愿意娶,有人伺候,她也放心了许多。淑太后对元瑾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身近旁来,然后叮嘱了她:“……你日后便是靖王正妃,要记得恭奉槙儿,替他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哀家便是对你真正满意了。” 说到绵延子嗣这样的话,元瑾脸色微红。朱槙则已经在一旁坐下了,笑道:“母后,您可别吓唬她。” “哪里吓唬!娶妻当是如此。”淑太后对此不满,又问元瑾,“你可知道了?” “是,臣妇谨记。”元瑾道。 淑太后才满意了,又说:“你自此后就是靖王妃,身份不同以往,又要常往来于内廷,在哀家面前不必拘束。便是皇上皇后,在外,你同他们是君民。在内,却也是你的皇兄皇嫂。” 元瑾自然只是应下来,当然,她不会真的去叫皇兄皇嫂。上位者所谓亲近,并不是真的要让你亲近。 这时候外面宫人进来传话。 徐贵妃过来了。 乾清宫的门打开后,身着遍地金水红绫袄的徐贵妃笑着走了进来,先给皇上等一一行了礼,才对淑太后说:“太后娘娘,一切都准备好了。您看是否移步万春亭了?” 接下来朱槙要和皇上议事,她们这些女眷不得听,故移步万春亭赏花赏水。 淑太后跟皇帝说:“那皇上与靖王先商议吧。”就由宫女扶着起身,准备走了。 而元瑾看了朱槙一眼,觉得是不是应该跟他说点什么。 朱槙却似乎误会了,低下头,在她耳侧道:“你跟着去就是了,不会有事的,这边完了我来找你。” 元瑾低声道:“……我又不是怕生,只是想着跟你道别罢了!” 他怎么老觉得她需要照看! 朱槙只能笑,哄小孩一般道:“好,好,我知道,你快些去吧。” 元瑾才跟在太后和皇后身后出了乾清宫。 旁人没注意,站在门口的徐贵妃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那一瞬间,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强烈妒忌,紧紧捏住了手中的汗巾。 她之前觉得,朱槙的确是个和善的人,但正如他的身份,和善好脾气不过是一层面具,实质上他是个极其疏离而冰冷的人。她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照顾她,纵容她的小脾气。 若是徐贵妃以前还心存奢望,觉得朱槙娶薛元瑾不过是另有打算。但是当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不这么觉得了。他对薛元瑾,是真正不一样的。 徐贵妃垂眉敛目,将自己心中的情绪藏住。跟在最后出了门。 春日初始,正是日光甚好的时候,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身上,既温和又不刺目。 等众人走到万春亭的时候,里头已经布置了小桌,各置瓜果点心。说是万春亭,其实有三间屋贯通的大小,以朱漆大柱支撑,雕梁画栋好生精致,又以豆青色素罗纱笼着,将纱挽起,即可欣赏外头的春光。 淑太后见光景这般好,就同皇后说:“叫几个太妃也过来同聚吧,我也许久未见到她们了。” 皇后应是,去外面吩咐宫人传话了。 不过片刻,许多嫔妃和太妃陆续地过来了。 元瑾身边坐下了个年轻妃子惠嫔,极其貌美,听说是皇帝的新宠。听闻元瑾是靖王妃后,她立刻就有了亲近之意,拿了张蜀锦手帕掩着手,给她剥了个橘子:“……听说王妃娘娘是山西人士,我的祖籍也是山西的。果然,一见娘娘便没由来觉得亲近!”伸手递了她一个剥好的橘子,“王妃娘娘吃个橘子如何。” 王妃的身份位比贵妃,所以从地位上说,惠嫔还是低了她的。 元瑾接了她的橘子,掰了两半分她:“惠嫔尊手功劳,我也不能独占了。” 惠嫔亲热地笑:“娘娘却是客气了,我们本是同乡,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元瑾其实不耐烦这些场面应对。当年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不喜欢参加这些宫廷宴会。 故接了橘子就不再说话,只吃橘子罢了。 正好这时候,外头有太监通传:“安太妃到。” 元瑾听到安太妃的名号,抬起了头。这安太妃是先皇生前宠妃,无子嗣,因为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当年倒也得姑母的喜欢,有什么事时常与她说,也算是她认得的熟人了。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滚边缎袄的半老妇人跨步进来,发髻梳得光滑整齐,只簪了两只金簪子。周身素净,面容祥和。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量很长,几乎快要与安太妃一般高了。穿着件浅青色绸袄,耳边缀着玉耳铛,面貌只是清秀,但因凤眸,薄唇,所以却透出一丝英气来。与这满屋子娇艳截然不同。 元瑾看到这少女熟悉的容颜时,顿时心中一跳,这姑娘怎么这般地像灵珊! 元瑾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她的脸。越看,她越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 没有看错,这是她前世的侄女萧灵珊! 灵珊竟然还活着! 萧家覆灭,灵珊竟然还活着! 她一时激动,握着茶杯的手竟微微地发抖。她只以为萧家满门皆灭,为何灵珊还会跟着安太妃? 安太妃带着灵珊给太后行了礼,声音柔和:“娘娘安好。”灵珊跟在她身后,她却是脾气很大的人,面色冷淡,只是微屈了一下身,却没有行大礼。 徐贵妃看了就皱眉:“萧灵珊,你好生放肆,你不过平民,为何不向太后行大礼!” 当年,便是灵珊砸坏了徐瑶的头,徐贵妃因此与她结怨。 灵珊却淡淡道:“我不想跪便不跪。贵妃若是不满,杀了我就是了。” “你!”徐贵妃气哽,却似乎拿灵珊没有办法一般,而是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却淡淡道:“行了,你退到旁边吧。” 似乎并不想与灵珊计较的样子。 元瑾更觉得好奇。 灵珊从小就是个倔强性子,倘若投生成了男儿,势必又是一位萧家将军,想让她屈服是不可能的。她更觉得疑惑的是,为何皇后等人反而一副容忍她的样子。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在里面! 安太妃要带着灵珊入座,左右一看,唯独看到元瑾面生,笑着对太后说:“这位新人倒未见过,可是陛下所得新宠?” 太后笑了笑:“却是靖王之正妻,如今是成亲后头一天入宫。” 安太妃听了,连道失礼。 而灵珊,则把目光放到了元瑾身上。听说她是靖王之妻后,看她的眼神也冰冷了两分。毕竟对于灵珊来说,就是对与整个萧家来说,靖王朱槙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靖王妃自然也是仇人之一了。 元瑾垂眸把着酒杯,她不能有丝毫表现,只能忍着灵珊冰冷的打量。 她必须忍着。凡事都要从长计议。元瑾抬起头,笑了笑道:“太妃娘娘不常出来走动,不认得是有的,不必道失礼。” 安太妃也回笑,随后挑了个别的地方落座。 元瑾看着她们二人,萧灵珊在安太妃身边耳语几句。似乎是不想再在这里呆了,说完之后,就退了下去。 元瑾正看着灵珊远去的方向。 其实她多想叫住灵珊,告诉她自己是谁。但是不行,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转角。 而她旁边惠嫔这时候却小声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元瑾听到她喊,便回过了头。见惠嫔凑得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是不是不明白,为何这姑娘这般冲撞徐贵妃,皇后娘娘也没把她怎么着。” 元瑾听了一笑:“我正是好奇呢,不想竟让惠嫔娘娘看出来了,那你是知道什么了?” 惠嫔小声道:“我也是听说的,这宫中流言纷传,说这位姑娘是萧家人,当年本要被杀,是太子殿下力保了才能留下来。大家便猜测,说是太子殿下有意于她,只待长大便娶过门做侧妃,所以才保她留下。” 元瑾听了眉头一皱,这都……什么跟什么。 朱询怎会对灵珊有意,灵珊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不过,原来是他保下了灵珊。 但她更有不明白之处了,朱询这样狠毒,保下灵珊做什么?如果真的是为了她的安全,保下来又何必留在宫中,萧家遗脉,灵珊又桀骜不驯,每天看着难道淑太后她们就不觉得扎眼么? 她谢了惠嫔回过头,却仍然心有疑惑。 外头便有人进来传话,说御膳房那边有事,要皇后娘娘定夺。皇后屈身请淑太后稍后,便先出去了。 尔后徐贵妃就站到了太后身前,给她斟了茶,笑道:“说来,太后娘娘可知道最近发生的一件事?” “哦?”淑太后关心的,无非就是媳妇们的肚子,或者宫中哪个嫔妃的用度超了一类的事,一时不知道徐贵妃说的是哪件,就问,“贵妃说的是何事?” “太后可知道,当年萧家除了萧灵珊外,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徐贵妃一笑。 徐贵妃说到这里,元瑾立刻抬头看向她。 淑太后生性不爱理会这些朝事,自然不知道徐贵妃说的是谁。她也一时好奇,问道:“何人活下来了?” “便是当年西北候一辈中最小的一个,名萧风。”徐贵妃继续说,“太后娘娘不理前朝之事,难怪不知道呢!当年朝中有人力保萧风不死,靖王殿下与皇上商议着,将他秘密留了下来,投放到了西北边境让他戴罪立功。如今土默特犯界,他因抵御有力立下功劳,皇上封了他一个参将。” 淑太后听了更是皱眉:“还有这事!皇帝怎的如此糊涂,再封一个罪臣呢。” 元瑾听到这话,心中却是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不仅灵珊活着,五叔也还活着,她的五叔萧风还活着! 她没有在权力中心,故不知道这些秘密处置。 家中叔伯皆宠爱她,但五叔更不一样些,他是家中最小的叔叔,两人虽是叔侄,却比平辈还要亲近。他自小便如亲哥哥一般待她,也最为宠她。每次回京都会给她带他搜罗到的,最新奇的玩意儿。原来在山西的时候,五叔就是她最好的玩伴。若是她闯了祸,便让五叔给她顶锅,别人惹着了她,也要五叔上门给她找场子。 他竟然还活着! 其实她应该想到的,萧家一门五兄弟中有三个虎将。若是全部除去,势必会导致朝廷可用之将不足。毕竟靖王只能镇守一个地方,而边界叛乱的部族不少。 所以当时,他们留下了五叔,让他镇守边疆。因他自年少起就跟着父亲四处征战,练就了一身行军作战的本领。 若留在朝中,萧风势必兴风作浪,但留在边疆,萧家子弟血脉中残留的英勇,是不允许他们置边疆百姓生死于不顾的。 五叔还活着! 知道这一点,元瑾心中更是激动了不少。 灵珊活着,虽然也是宽慰。但毕竟她还小,无法负担萧家的重担。但知道五叔还活着,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她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在黑暗中孤独前行。 还有人撑着萧家的一个角落,虽然是,非常微小的一点。 元瑾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因为,她又听到了徐贵妃继续往下说。 “正是呢。”徐贵妃露出笑容,“嫔妾瞧着也觉得不好,叫他抵御外敌就罢了,何必要封官。他日他若是羽翼壮大了,岂不是朝廷之患么!” 徐贵妃说到这里,莫名觉得自己后背一冷,但等她转过头的时候,只看到薛元瑾低头喝茶。 淑太后也道:“这事哀家自会劝皇上。” 第76节 淑太后虽然对萧太后抱着愧疚和同情,但是,这种同情只愿意让她给她们烧纸钱念经,却不愿让萧家的人起复。以后若他日渐壮大,手握兵权了,酿成大祸改如何是好。 元瑾轻握着茶杯,垂头看着水面,眼神却极其冰冷。 徐贵妃之所以煽动太后,去插手五叔起复一事,当然不是她真的为皇帝和朝堂考虑。而是她不能让萧家起来,否则萧家要是再度强盛,第一个算的就是徐家的账。 她不能让徐贵妃得逞,必须要保住五叔! 元瑾脑海中一时闪过了很多念头,她该怎么保住五叔。 皇后娘娘再度进来,说御膳房已经安排好了午膳,只待半个时辰后,移步养性斋即可。 诸位嫔妃太妃也坐不住,便三五结伴,去御花园中赏新春开的杏花。等半个时辰后去养性斋。 惠嫔也邀请元瑾前去:“……如此春光,王妃娘娘莫不同我一道去赏花吧?” 元瑾因惦记着灵珊,便愿意出去看看,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惠嫔娘娘请吧。” 两人先后出了亭子,朝着水桥的方向走去。 元瑾知道灵珊最喜欢那里,她每每生气使闷,便会在那里看湖水。 远远的,元瑾果然看到灵珊坐在亭子里,正看着湖水发呆。 她对惠嫔道:“我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娘娘不如先走着,我一会儿便赶过来。” 惠嫔迟疑片刻,所谓有些不适,不过是内急的委婉说法。她笑道:“那我先走着前面千秋亭去等娘娘。” 带着人先走了。 元瑾正要过去,却看到一路人浩浩荡荡地,从水桥的那边走来。她便闪身隐进了杏花树后中。 为首的是一身绯红衣袍,着银冠的朱询,俊朗眉目,正背着手朝这边走来。身后除了跟着侍卫宫人之外,还跟着个面貌姣好,身着月白云纹缎袄,肤色如玉的女子。那女子怀中抱着雪团。 朱询看到灵珊在亭子看水,轻轻皱了皱眉。 “萧灵珊,你在那里做什么?” 雪团一看到灵珊,却很是高兴,汪汪地叫了两声,挣脱了那女子的怀抱跑到了灵珊面前。 灵珊弯腰将它抱了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然后抬起头,看了那女子一眼,笑道:“太子殿下身边,倒何时添了这样一位红颜。我瞧着倒觉得有些眼熟,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了。” 朱询听到这里竟脸色微沉,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那女子却有些迟疑:“可是殿下……” “本宫说退下!”朱询加重了语气,那女子便不敢不从,带着众侍卫宫人退下了。 “萧灵珊,”朱询语气冷冰,“你这是何意?” “何意?”灵珊淡淡道,“殿下带着这么个拙劣模仿的女人,自己就不觉得难受么?倒是怪了,竟没有旁人看得出,这女子眉目之间有些像她呢。”灵珊说着语气一缓,“殿下带着她招摇,就不怕……叫旁人知道了殿下的秘密?” 朱询皱眉:“我有何秘密,你可不要胡说。” “我胡说?”灵珊却笑了笑,“太子哥哥当我年纪小,从不回避我。却不想我曾亲眼见过,那天深夜她睡熟之后,你曾半跪在地上,牵过她的手,一一亲吻过她的指头。但是那时候,她并不喜欢你,她只是将你当做一个晚辈对待。更何况,喜欢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她怎么会察觉得到——你对她的迷恋呢?” “闭嘴!”朱询突然怒喝。 “现下人已经死在你手里,自然是怎么都回不来了呢。你找再多的替身,又有什么用呢!不怕别人发现,你心中真正迷恋的其实是……”灵珊说到这里,却突然被朱询掐住了喉咙。 雪团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跳下了灵珊的怀抱,无助地看着两人。 “萧灵珊,我留你一命是看在她的份上。你不要自己找死!”朱询低声道,掐着萧灵珊脖颈的手愈发用力,萧灵珊的脸已有些发红,似乎是快呼吸不过来了,但她却毫不挣扎,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朱询,断续地道,“你留我一命……不过是想让我牵制五叔公,怕他在边疆不由你们控制。当我不知道么!你杀了我,五叔公便无所顾忌,什么都不怕了……” 元瑾看到这里,几欲控制不住自己,冲出去阻止朱询。 她怎么会看不出,灵珊这样刺激朱询,不过是想找死! 他们之所以将灵珊留在宫中,养在太妃身边,其实是想牵制五叔。五叔无论做什么,都必须考虑萧灵珊的安全,所以决不敢在边疆造次。灵珊因为知道她是五叔的牵制,所以才不想活! 但是这个傻孩子,却不知道她若死了,五叔也留不下来! 元瑾紧紧地捏着枝桠,不过是知道。这是在宫中,朱询不会真的杀人。 片刻之后,朱询果然松开了手。而灵珊则一时无力,瘫软在了地上。 “你不要试图挑衅我。”朱询似乎又恢复的平静,拿了手帕一根根地擦手指,淡淡道,“她要是知道你这么早便下去了,在那边肯定会责怪我的。所以我也不会杀你。你若是个聪明人,就该好好地活下去。” 朱询说完之后,便带着雪团离开了亭子。 萧灵珊在原地跪坐着,一直没有站起来。 元瑾估算着朱询已经走远了,才从杏花树背后走出来,走到了灵珊身前。 灵珊看到一双绣白玉兰的精致绫鞋停在她面前,便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那个容貌清嫩绝色的靖王妃。 灵珊微微一扯嘴角:“你怎么在这里?”紧接着她皱了皱眉,“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元瑾却看着她良久,灵珊长大了,面容似乎更冰冷了。原来她不是这样的,原来她只是个会委屈会撒娇的小姑娘,虽然一时逞能砸坏了徐瑶的脑袋,但是只要自己一训她,她就开始眼泪巴巴地掉金豆子,求自己的原谅。但现在全然没有了。 元瑾伸了手给她,柔声道:“姑娘站起来说话吧,地上凉。” 萧灵珊看了她一会儿,才把手递给她。 心道虽说靖王与她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这新婚妻子却与萧家的覆灭没有关系,且她看起来,人并不坏的样子。 她淡淡道:“王妃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元瑾笑了笑,“似乎听到姑娘与太子争执。” 灵珊眉头一皱:“你都听到了?” “未听得清楚。”元瑾道。 灵珊也是聪明的,说话的时候不曾点明任何人名,即便是有人听到,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而元瑾对于朱询迷恋谁并不感兴趣。她现身,不过是想劝灵珊两句。 “姑娘且听我一言。”元瑾缓缓道,“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若没了。至亲之人必然会为你痛心,又何必自寻死路?” 灵珊淡淡一笑:“我的至亲之人都没了,父亲叔伯,还有姑姑,都没有活下来。我若是死了,正好能与他们团聚。” “可若我是姑娘的至亲之人,便不希望与姑娘团聚,只希望你能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元瑾笑了笑,“再者,姑娘的至亲之人并不是全没了,方才听徐贵妃说,姑娘的五叔公还在世呢。他只有你一个亲人,怎能再承受,亲人离世之痛呢?” 元瑾说到这里,就看到灵珊眼眶一红。 “五叔公一向都不喜欢我。”她说,“他不会难受的。” “他会的。”元瑾温声道。 萧灵珊不再说话,五叔公虽然一直嫌她吵,嫌她烦。但在皇帝扣押了自己做人质,要五叔公乖乖赶赴边疆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去了。她其实明白,如今萧家到了这个地步,五叔公只能保她了。 她靠着廊柱,又渐渐地流泪起来。 “不要哭。”元瑾道,从自己身侧取了贴身的手帕递给她,“回去好好生活,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她要活着,等着她们成功,等着她们给萧家平反,让她再如往昔一般,做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 灵珊接过了她的手帕,闻到熏的是姑姑所喜欢的降真香,更是紧紧捏着手帕。 这个陌生女子,竟言语神态都与姑姑相似,莫名的让她觉得有熟悉感。 “今日……多谢你了。”她对元瑾轻轻扯了下嘴角,起身渐渐离开了凉亭。 一时间,四周仅余她一人。 元瑾轻轻叹气,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朝着方才惠嫔的方向走去。 去养性斋的路上,元瑾经过了绛雪轩,这里近水更暖些,因此杏花初开,粉白如云笼罩枝头。有花瓣扑簌簌从枝头落下,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的花瓣。 元瑾站在绛雪轩的水池边上,看到远处正是当年她与姑母所住的慈宁宫,一时失神。 当年与姑母住在宫中的种种又浮上了心头。 她心中寂冷,想到还活着的灵珊和五叔,却有多了些力量。灵珊还是小姑娘,而五叔远在边疆,现在一切都还要靠她。 元瑾正思索时,突然眼睛一瞥,看到大理寺砖地上,清晰地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这影子仿佛是一个太监的模样。正一步步地走近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以为她看着远处的风景,没有注意到周围。 为什么会有个太监接近她而不出声。 元瑾看着那池水,心中思绪不断。 她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但不能这时候回过神,反而打草惊蛇。 那太监越来越近,竟缓缓伸出了双手。 他要推她下水! 元瑾意识到这点之后,眼睛骤然一眯。她立刻回过头,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多,面白无须,长得很瘦的太监。他没想到元瑾会突然回过身,一时惊了,忙收回手笑道:“奴婢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宫的宫女在这里躲懒,却不知是王妃娘娘!” 这是刚才引她们过来的一个太监,那就应该是……徐贵妃的人。 难道是徐贵妃想杀她? “你既认为我是宫女,为何刚才不开口唤我?”元瑾淡淡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太监神色慌乱:“奴婢当真不知是王妃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奴婢只是过来看看是谁在此处罢了!” 元瑾心中,却已转过了许多念头。 不管是不是徐贵妃想杀她,既然这太监是徐贵妃的人,那便当成徐贵妃好了。 这对她来说正是赶不上的大好机会,她正愁没有机会对付徐贵妃,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若是徐贵妃有意害自己,那朱槙自然不会不放过她。而再者,她在宫中遇人暗害,无论怎么说,这些势力之间的嫌隙都会越来越大,对皇帝极其不利,他如今正在努力粉饰与靖王之间的太平,必定恨徐贵妃动手。这正好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如果除去了徐贵妃,就相当于除去了徐家的翅膀,五叔在边疆自然也就安全了。 “胡说!”元瑾打定了主意,便冷冷道,“我刚才看着了你的影子,你分明是想推我入水!我定要告诉靖王,叫他治你一个死罪才行!” “王妃娘娘恕罪,我方才当真不是故意的……”这太监听到这里,已是满额的冷汗,手足都慌乱起来,连连哀求元瑾放过他。 “你说你不是故意,我便会信么!”元瑾却做出愤怒之状,继续道,“除非我死了,否则定要告诉靖王,叫他将你扒皮抽筋!你这样的阉人,竟也敢害我!” 元瑾这句话,却像是提醒了这太监一般,他听到这里,脸上突然一狠,咬牙道:“王妃娘娘竟然这么不近人情,那也别怪我了!你要是死了,自然没有人知道我干过什么!” 说罢伸手用力一推,元瑾立刻一个趔趄,掉入水池之中溅起好大的水花。 那岸上太监自然也没有了踪影。 元瑾落水之后便下沉,而后凫水上浮,露出了水面。薛元瑾不会水,但她却是懂些水性的,正是因着这个,才敢激怒这太监把自己推下来。否则这周围荒无人烟,真等到人听到呼救赶来,恐怕也早就淹死了! 她浮上来之后,立刻呼救起来:“来人!救命……快来人啊!” 此处虽然偏远,但她的声音很响,照样有些人注意到了。 朱询这时候正好走在去养性斋的路上,跟着他的女子听到了呼救声,小声道:“殿下,你可听见有人在呼救?” 第77节 朱询对这女子,不过是当个人摆在那里,能让他一解对姑姑的相思之苦罢了。他闻言淡淡道:“与你何干,好生走路便是。” 那女子应喏,不敢多言。 元瑾仍在水中,还未见人来,这初春的水却是冰冷透骨。这时她突然感觉腿部一阵发紧。顿觉不好,这池中的水太冷,似乎是抽筋的前兆! 她立刻开始往岸边游,但是还没等游到岸边,腿部却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真的抽筋了! 身上的绫袄又湿又重地贴在身上,元瑾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上浮,呛进去好几口水,脸色煞白。这下却是真正的溺水,手脚无力,即将被溺毙的痛苦萦绕着她,完全无法呼吸,拼命呼救:“来人!……救命……” 因为呛进去了水,她呼救的声音更是短短续续。 那女子听得呼救的声音更焦急了,又和朱询说:“殿下,似乎是真的!” 朱询这次也隐约听到了,正要凝神细听,怀里的雪团却不知怎的,突然竖起了耳朵,随后汪地叫了一声,一跃跳下了他的怀里,朝着呼救的方向冲过去。 雪团怎会突然如此! 朱询只能立刻带着人跟过去。绛雪轩不远的清池边,杏花盛开。湖中当真有个人落水了,且还是个女子,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扑水了,就连呼救声都没了,隐隐有下沉的迹象。 雪团看着那人的影子,好似无比焦急。冲到了岸边就要跳下去。 朱询立刻上前,将雪团抱起。敲了一下它的头:“你这蠢狗,不要命了不成!” 他已经隐约认出,湖中那人就是薛元瑾,如今的靖王妃。这靖王妃是死是活他自然是漠不关心的,他不过是在权衡利弊罢了。若靖王妃在宫中出事,对靖王无疑是个很大的刺激,也许可以趁其不备下手。他一直主张快刀斩乱麻,不过是皇帝不同意罢了。但同样的,若靖王妃出事,也有可能会让他恼羞成怒,不计后果对宫中动手。 雪团拼命想挣脱他的怀抱下去救人,身旁的女子也有些焦急:“殿下,咱们快把人救起来吧,妾身看这姑娘好像要不行了!”而朱询身后的太监侍卫,若没有他的吩咐,是半步都不敢向前的。 朱询漠然地看着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救人,正招手让侍卫前去,却看到湖对面走来一群人。 竟是正要前往养性斋用膳的皇帝和靖王朱槙。 朱槙等不远处就听到了呼救,只是声音太远听不清。走到这里发现当真有人落水,皇帝还正想说什么,但朱槙已盯着水面,紧接着脸色一变。突然二话不说解下披风,立刻跳入了水中! 皇帝还正疑惑朱槙怎的突然跳入水中,他身边的太监却脸色发白,指着水道:“陛下您看……落水的是靖王妃,是王妃娘娘!” 皇帝朝水中一看,只见那女子已经下沉。而靖王也迅速下浮,很快将那女子的腰搂住带起来。那女子已经紧闭着眼昏过去了,果然是靖王妃。 幸好朱槙水性极好,带着元瑾也能游上来。他抱着元瑾上了岸,面寒如冰,不顾立刻向他围上来的人,快步向最近的绛雪轩走去,厉声道:“快叫御医!”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第55章 溺水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像她涌来, 将她淹没。元瑾紧闭着眼睛, 挣扎也渐渐的没有了力气。她的意识仍然想摆脱,但是身体已经没有丝毫力气, 仿佛被缚千斤重铁,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束缚。 池水冰冷刺骨, 光线幽暗, 晃动的波漪也渐渐不见。 她像个断线的木偶一般下沉。在这个意识交界不清的时刻,所有的黑暗都向她淹没而来,而她将永远地沉没入之中,再也无法解脱。 突然,水面哗地破开!似乎是有人跳下了来! 那人如游鱼一般向她游来。 元瑾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感觉到一双大手托住了她的腰,从后面抱住她, 她的后背贴上了他坚实的胸膛。他带着她上游。上岸之后他将她打横抱着, 快速向前走。但他的步伐很稳,手臂结实有力,没有丝毫的颠簸。 随后他将她轻柔地放在什么地方,只听到他俯下身, 在她身边声音道:“没事了,元瑾, 我在这里。” 她怕他扔下自己,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四周一片混乱, 元瑾听到了很多人说话, 但这个人的声音却非常熟悉, 给人以安定感。好像她便永远真的不用担心,而他会一直护着她。 元瑾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立刻有婆子们给元瑾按胸口,让她将呛进去的几口水吐了出来,如此一来,她虽然没有醒过来,但呼吸已经渐渐平稳了。 有个婆子说:“殿下,娘娘这衣服得赶紧换了才行,但是您看……” 王妃昏迷中还紧紧抓着靖王殿下的衣袖不松开,殿下也任由王妃抓着。她们想换衣裳都不好换。 元瑾的小脸雪白毫无血色,躺在床上宛如琉璃娃娃。手是抓着自己的衣角不放,好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朱槙看着心中微微地一抽。她想来是骄纵如小老虎一般的,怎的现在这般羸弱可怜。 他一向强势,在朝堂纵横捭阖,年轻狂妄的时候,觉得这天底下自己无所不能,就是到了现在,他也是个绝不容别人挑战他权威的人。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害了元瑾,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朱槙先道:“拿把剪子来。” 立刻有人去拿了剪子,朱槙两下就将元瑾捏着的衣袍的一角剪了。她倒也没有闹腾,攥着那快布片继续睡。 朱槙看着元瑾躺在床上,生气全无的样子。他面无表情,眼神阴沉得不像他平日的样子。李凌在旁看得胆战心惊,他是最了解靖王殿下的人,靖王殿下这般神情,分明是已经生气到极致了。也是,新王妃进宫的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殿下怎么会不生气! 王妃娘娘不是不小心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跌落水池,定是有人害王妃。 但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害靖王妃! 朱槙站了起来,淡淡道:“御医可来了?” 李凌立刻道:“已经来了,只待王妃娘娘收拾妥当就进来。” 溺水之人,只要水吐了出来,倒也没有危险,故御医不急着进来。里头还没收拾妥当,御医进来也怕冲撞了。 朱槙点头示意知道了,随后走了出去。李凌也赶紧跟在殿下身后出来。 外面皇后、太后、徐贵妃等人正守着,一看到他出来便围了上来。皇后先问道:“殿下,王妃怎么样了?” 朱槙却仿佛没看到她一般,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面无表情地吩咐守在外面的裴子清:“你派锦衣卫将这御花园封住,一应人等不许进出。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带到绛雪轩来,一一审问。” 皇后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而徐贵妃则是低下头,眼神有些游移。若仔细看,只发现她的手有些轻颤。 淑太后却是冷下了脸:“靖王,你莫要胡闹,这御花园中多少宫女太监,怎审得过来!再者你现在在皇宫中,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顾不顾及你皇兄?还不如等她醒了,不就是一问便知了么!” 朱槙突然回过头看向淑太后。那眼神极其冷酷,竟让淑太后一时愣住。 但朱槙却没有说任何话,便朝屋中走去。 淑太后还想说什么,郑皇后却拉了淑太后的手:“母后莫急,无论咱们怎么说,靖王殿下都是听不进去的,不如先禀了皇上,叫皇上定夺就是。” 郑皇后心中也是胆寒。 朱槙并不是个脾气和善的好人,这人凶狠起来就是个活阎王,否则他当初怎能斗得过萧太后。他的王妃在宫中出事了,朱槙肯定会把宫里翻个底朝天。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敢对朱槙的王妃下手! 郑皇后心思一转想到了朱询。她没有子嗣,朱询在继位太子前被记为她的养子,故两人关系尚可。若是想和靖王朱槙应对,那还是找他来比较好,他亦是足智多谋之人,有他在稳妥一些。 她便又立刻差人去知会朱询。 而这时候,朱楠和朱询站在养性斋的书房内,正在谈论这事。 朱楠面色变换不定地思索,朱询在一旁看着,并没有打扰他。 “这事你怎么看?”朱楠转向朱询。 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是有几分本事的,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承诺他太子一位。 朱询看皇帝的面色,就知道此事他的确不知。那就怪了,难道薛二姑娘出事当真是意外? “的确有些蹊跷。”朱询说,“您并不想现在与靖王撕破脸面,更不想这样的事发生。那究竟是谁所为,是人为还是意外,倒是值得深思了。” 朱楠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会不会是靖王自己设的局,想要借此谋划宫变?” 朱询心中冷笑,面上却和缓地说:“父皇所想自然是有可能的,只是若真如此,恐怕靖王就不会选择查,而是会直接起兵了。拖延时间也对他不利。” 朱楠点点头,朱询说的也有道理。他又道:“那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朱询思索片刻后道:“父皇,儿子觉得此事就让靖王查吧,否则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虽说有些退让,但您以后加倍讨回就是了。”说到这里,朱询的声音一缓道,“再者……锦衣卫还是他的人,他想查您恐怕也阻止不了。” 听到这里朱楠就脸色一沉。 历朝历代,锦衣卫都是听由皇上指挥的。但萧太后在世时,锦衣卫听命于她。萧太后死后却由朱槙完全接手。他已不满多年,但无法将锦衣卫收归,他也无法对裴子清下手。只能将锦衣卫架空,扶持金吾卫与锦衣卫平分秋色。 朱槙的权势之盛,已经到了他都要退让的地步。 朱楠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思索了许久,只能点点头。 很快绛雪轩就接到了太监的传话,说陛下对于靖王妃出事也非常震惊,勒令宫中一切人员听由靖王调配。若是有人害王妃,严惩不贷。 已是天黑的光景。宫中点上了灯笼。 御花园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人数众多,一应的审问下来,却未发现脸生或者形迹可疑的人物。 朱槙听到来人禀报时,面无表情,嘴唇紧闭。禀报的人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不敢再说下去。 “殿下,不然属下先领人带王妃回去吧。”李凌轻声道,“再过一会儿,宫门该下钥了。” 朱槙喝了口茶,淡淡道:“今天宫门不下钥。” 他这话一出,李凌心中暗惊,知道殿下是绝不会罢休的。 对于殿下来说,恐怕心里还在揣测,是有人指使害了王妃吧! 若说是谁指使,在这皇宫之中,还能是谁呢。 王妃到现在都还没有醒,御医虽是立刻开了药,但王妃在昏迷之中,连水都喂不进去,更遑论是药了。越看王妃这样可怜的样子,殿下就越是不会放过害王妃的那人。 “裴子清可过来了?”朱槙问道。 李凌道:“尚还没有,不过小的估摸应该快过来了。” 裴子清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朱槙要守着元瑾不能走开,只能派他去元瑾落水的那水池边勘察,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将今日见到元瑾的人,从小丫头到惠嫔等人一一审问过。 其实裴子清刚从那水池边回来。 知道元瑾落水的事,他亦非常愤怒。元瑾于他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容不得别人伤害她分毫。他无力阻止她嫁给靖王,便只能希望她能过得让自己开心。却不想这些人竟然还不放过她。他便想把这事查清楚,看究竟是谁想害她。 他正好在绛雪轩外遇到了惠嫔,她是元瑾落水前见到过的最后一个人,因此裴子清就询问了一番。 惠嫔已经轮番被太后、皇后等询问过了几遍了,她也被吓傻了。她虽是皇帝的妃子,却只是个新受宠的嫔罢了,若真的是和王妃落水一事牵连,那她哪里还会有翻身之日。因此她说话的语气带着惶恐和惧怕:“……其实我只是想同王妃去赏花的,但路上她推说有事,叫我先走着不必等她,我便离开。王妃究竟是怎么落的水,我也真的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带着两个丫头,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裴子清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从惠嫔这里,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见惠嫔一副惊悸的样子,他便不再问,让她先回去。 而裴子清一抬头就看到,太子朱询正站在不远处,同他的属下低声说话。 他提步向朱询走过去,并拱手行礼道:“殿下。” 朱询转过头,笑道:“原是裴大人。” 裴子清嘴角一扯道:“下官有些事想问殿下,是关于王妃娘娘落水一事的,不知殿下可有空闲?” 朱询停顿片刻后颔首道:“自然,你问吧。” 裴子清才开口说:“请太子殿下先恕微臣大不敬之罪。据说太子殿下是最先看见靖王妃落水的人,却迟迟没有对娘娘施救,那殿下能否告知下官一声,当时是怎样个情景呢?” 朱询听到他的话眼睛微眯,语气却淡了下来:“怎的,裴大人难道还怀疑本宫不成?” “太子殿下言重,下官不敢。”裴子清立刻笑了笑,直直地看向朱询的眼睛,“下官只是想知道,为何太子殿下,没有立刻就救起王妃娘娘。” 第78节 朱询只是平静地道:“当时本宫不过是一时没看清,待看清准备叫人救时,叔叔就已经来了。” 虽然朱询这么说,但裴子清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分明是在说谎,他就是见死不救! 裴子清知道对于朱询来说,萧元瑾是一个有多重要的人。可以说没有萧元瑾,就没有今天的朱询。 否则他怎么会为了她而屠尽慈宁宫的宫女。不过是他为了给元瑾报仇,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一人! 但是现在,他并不知道,薛元瑾其实就是萧元瑾。 他不知道,他竟然对他最为看重、护着他长大的姑姑见死不救。 裴子清看着他淡漠的表情,几乎一时忍不住,冲动地想告诉他真相。让他为此后悔,为此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是想这样做。真是想戳破他这个云淡风轻的嘴脸。 正是这时,屋内传来嬷嬷的一声惊喜的呼声:“王妃醒了,王妃娘娘醒了!” 裴子清深吸了口气,才顾不得跟朱询说话,快步朝堂屋走去。 朱询则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走过去。 元瑾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浑身都不舒服。她勉强睁开眼,打量了四周一眼,陈设精致,头顶三联五聚的宫灯,她应该还在宫里。有几个宫女婆子围着她,而这时大红色缠枝纹杭绸夹棉门帘被宫女打开,朱槙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元瑾一开口叫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竟连字都说不出来。 朱槙快步走到元瑾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对她轻轻地道:“你现在嗓子不好,不用说话。” 元瑾看着他在宫灯下,愈发英俊的面容。他眉峰长却不凌厉,嘴唇下有个微陷,熟悉而又让人心生暖意,尤其是在完全陌生的宫中,她更经历了一次意外的情况下。他在她身边,愈发让人觉得依靠。 但是元瑾是想说话的。她只能放轻了声音问:“是殿下救了我……?” 虽说那时候她意识不清,但却能感觉得到,救她的人极为熟悉水性,且体力极好,很快就将她带上了岸。被放入绛雪轩之后,她吐了几口水后人就清醒了许多,还隐约能听到身边人说话,知道因她落水一事,朱槙非常震怒,派锦衣卫将御花园封了,一一排查所有的宫人。 方才元瑾了无生机的样子,让朱槙心中无比的不好受。眼下看到她终于能勉强睁开眼,轻轻地跟他说几句话,内心已是软得一塌糊涂。他将她颊边的发丝理开,笑了笑道:“是我救的你,那你要怎样谢我?” 平日若是听到这里的话,她肯定是不干的。要反说:“我让你救我了么?” 但是今日她却眨了两下眼,声音仍然沙哑:“那殿下要……怎样谢?”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朱槙笑道:“那等你好了之后,每日伺候我起居,一日三餐给我做饭,你看如何?” 她明明是真的想问他,要她怎么谢。他却总是要调侃她!元瑾现在没力气跟他吵,只能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你这是……趁火打劫!” 朱槙听了一笑,却觉得她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是我妻,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所以没有什么谢不谢。若是我以后没有保护好你,你便可以来向我讨债了。” 元瑾看着朱槙片刻,心中突然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温热。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人这般保护是什么时候了。仿佛之前只有在太后身边,她才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一贯,都是她保护别人的。 “闲话不提。”朱槙的语气也是一沉,“元瑾,你告诉我,你意外落水究竟是谁害的?” 一提到这个,她便皱了皱眉,抓住了朱槙的手。“殿下……” 这时候,得到元瑾醒来消息的皇上、皇后等人皆已到了外面。宫人通传之后,一行人便鱼贯而入。屋内婆子们俱要跪下行礼,被皇上摆摆手示意免了。 太监们立刻摆好了椅子待皇上皇后来坐。皇帝避嫌坐下,郑皇后却是径直走到了床边,看着元瑾果真已醒,才欣慰一笑:“幸亏妹妹醒了,本宫与皇上担心了你许久!你眼下觉得还可好?” 元瑾却没有答话,而是目光径直地看向,站在皇帝身边的徐贵妃。 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被褥,突然就激动起来,手指向徐贵妃,声音更是沙哑地道:“殿下……便是徐贵妃,是徐贵妃的人推我下的水!” 虽说被害是她故意,但是元瑾对她的仇恨却是真的。因此毫不掩饰,目眦欲裂地看着她。 这话一出,别说郑皇后心里一惊,而朱槙冰冷的目光立刻放在了徐贵妃身上。 “贵妃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贵妃其实心中狂跳,那时候,她看到朱槙和薛元瑾在一起,心中嫉妒得发狂,便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有了冲动的想法。再者又一想到,她薛元瑾家的定国公府,跟她们徐家也向来不对付,元瑾嫁给了靖王,定国公府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自然会压制徐家。 总之她心中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不想留下薛元瑾的欲望。 她与薛元瑾从表面上看无冤无仇,就算她意外死了,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来。 因此徐贵妃咬了咬牙,嘱咐了入宫以来一直跟着自己的贴身太监,远远地跟在薛元瑾身后,倘若看到她落单了,便不要叫她有好下场。但若没有落单,或者被她发现,就不可轻举妄动了。 知道薛元瑾落水却被人救起的时候,她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已经有了种不祥的预感。随后那贴身太监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告诉她,自己被薛元瑾看到了,且她还说要告诉靖王,治他一个死罪。于是他便慌了,他当时想着,世家小姐们怎么会有懂水性的,绛雪轩旁的水池又这般偏僻,即便是有人听到呼救赶到,也会因为来不及而淹死。只要薛元瑾死了,那还不是一切死无对证么。 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狠狠心将她推下了池子。 知道太监竟然如此托大,被薛元瑾看到了还敢动手的时候,徐贵妃便怒从中起,连扇了他四五个耳光。 这个蠢货!叫人看到了还敢动手。倘若薛元瑾没死,岂不是要拖着她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紧接着,她就知道了薛元瑾已经吐出水,当真没死的消息。 她在宫中转了好几圈还冷静不下来。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首先,在引路的时候就薛元瑾见过自己的贴身太监,她是肯定认得他的。就算自己不去,她也会立刻向旁人指证。而这种情况下,其实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毫无选择,也只能这么做。 徐贵妃一时被元瑾指认,似乎是很疑惑的样子,不明白为什么薛元瑾指证了自己:“王妃妹妹,你可不要随口说!本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故要对你动手?” 其实皇帝、皇后也皆这般认为,首先,不是他们叮嘱徐贵妃下手的,那么徐贵妃为什么要自己想杀薛元瑾?即便徐家和定国公府一向不和,但也远不到要杀她的地步。因为郑皇后道:“妹妹,可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元瑾却说:“……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徐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将我推下水的。我与贵妃娘娘,更是无仇无怨了,我倒也想问问娘娘,我有什么陷害您的理由?” 薛元瑾这话也不无道理,她一个好好的靖王妃,与徐贵妃更无交集,为什么要陷害徐贵妃! 朱槙听到这里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大问题。他道:“皇兄,既然元瑾说是徐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所为,那便将太监抓过来审问,就知道她说得是不是真了。来人!” 裴子清早就侯在外面,听到朱槙唤人,立刻进来拱手道:“殿下吩咐。” 朱槙用手帕擦了擦手,淡淡道:“去将徐贵妃宫中的贴身太监抓过来,先叫王妃辨认。” “慢!”徐贵妃却又道,回过身,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皇帝屈身,似乎有些委屈地道,“陛下,您难道就不相信臣妾么?臣妾何必要害王妃妹妹,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再者重刑之下必出冤案,靖王殿下若严刑拷打,恐怕也没几个人撑得住!” 皇帝的目光,一会儿落在徐贵妃身上,一会儿落在薛元瑾身上。 这件事其中,必定是缺少了某个重要的一环。否则怎会两边说都有理。 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朱槙淡淡一笑,“眼下拿不出个章程来,其中原因无人知晓,所以才需要把人带过来。到时候一问便知,贵妃娘娘这般推三阻四,难不成——才是心里有鬼?” 徐贵妃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心中无比的抽痛。但是她的确,半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靖王说的有理。”皇帝也无法推脱,更何况他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点头叫裴子清前去,将人带过来再说。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而裴子清这次,却是去得快,来得也快。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便折回了,神色有些不对。他看了看元瑾,才拱手道:“皇上、殿下,出了个意外。” “你且说就是。”皇帝道。 裴子清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那徐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肖英,已经……上吊自尽了。” 此话一出,不仅靖王皱了皱眉,就连皇后等人都惊呼出声。皇后不禁问:“他自杀了?” 裴子清答道:“微臣带人取下来他,自己检查了一番,的确是他自己上吊自尽的。只是脸上还有些红肿,看上去像是掌掴的痕迹,不知道是否与此人有关。” 元瑾心中一震,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徐贵妃果然也不是常人,她这是要明哲保身啊! 当然有她在,是不会让徐贵妃这么容易逃过一劫的。 徐贵妃听了,却是十分震惊的样子:“肖英死了?这……如何可能,他怎么会自杀呢!”徐贵妃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跪到了皇帝面前,抓住了皇帝的衣袍,“陛下明鉴啊,肖英这一死,才分明是有人要嫁祸臣妾。他一死,这一切便是死无对证了!陛下您可要替臣妾做主,臣妾当真没有害过王妃妹妹!” 朱槙听到徐贵妃的话,慢慢摇晃茶杯,他神情几乎就是完全漠然的。似乎完全未将徐贵妃的辩驳,放在眼里。 他身边的李凌则道:“娘娘您此话差异。您这太监一死,咱们便无从审问他,也就无法知道王妃娘娘话是否是真,娘娘您若是真的害了我们王妃,不也就是逃过一劫了么。小的看,娘娘恐怕还要庆幸,您这忠仆自尽了呢——否则,咱们若真的问出个什么来,恐怕您才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裴子清也在旁缓缓道:“且这太监脸上的掌掴痕迹也是莫名其妙。似乎是死前不久才被人打过。既是娘娘您身边的贴身太监,地位肯定不同一般吧,寻常不会有哪个太监宫女敢打他。想来,会不会是因他没好好完成任务,所以才被贵妃娘娘您打了呢?” 徐贵妃当时只顾出气,根本没想到这里,眼下被抓着这个把柄,也只能强辩:“那是我久寻他不见,生气了才打了他几巴掌。谁知道这狗东西,竟是去干了这样狗胆包天的事……” 但是这理由找得太强行,就连皇帝都有一些起疑了。 元瑾冷眼看到这里,知道是该她加一把火的时候了。 她掐紧了被褥,语气却是气若游丝,非常羸弱的样子:“贵妃娘娘,方才那太监推我时,我分明听见他说,是贵妃娘娘您要害我,要让我得到教训……我倒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之前,哪里惹了贵妃娘娘生气!您气我便气,又为何要对我下如此毒手,您好生和妹妹说,妹妹也是知错的……” 元瑾这番话,也是在于给徐贵妃安插一个动机。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徐贵妃,而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她的动机罢了。她是在巧妙暗示,她似乎曾经‘惹到了徐贵妃,让徐贵妃心中早已对她不满,所以才伺机害她。’ 徐贵妃却又辩解:“妹妹,姐姐何曾记恨过你,是你多心了!” 虽说在靖王面前,他肯定要维护徐贵妃,毕竟徐家是他忠实的拥护者。但是眼下,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了。皇帝清了声音,问徐贵妃:“爱妃,你只需告诉朕,你与这件事究竟有没有牵连?” 徐贵妃自然立刻否认:“陛下,此事当真与我无关,我没有害王妃妹妹的理由啊!王妃这般肯定是臣妾所为,臣妾何尝不觉得冤屈!臣妾还觉得,是王妃蓄意针对的臣妾……” 朱槙嘴角带着一丝无意味的笑容,他突然将手中的茶杯砸向地面,砰的一声巨响,茶杯碎裂成片。徐贵妃吓得连后面要说什么都忘了。 而朱槙则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目光冰冷,语气却极其冷淡:“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徐贵妃紧紧咬着唇,朱槙这样子分明是已经发怒了。她怎敢再说惹他生气。 朱槙却提高了声音:“你给我再说一遍!” “陛下。”徐贵妃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只能紧紧抓着皇帝的袍角。承受这个人愤怒之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可怕。 “皇弟莫要这般……”皇帝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槙冷冷地看了徐贵妃一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道:“徐贵妃,要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着实简单不过。方才本王已经找到了一个人证。她说亲耳听到你指使你的贴身太监,将元瑾推下池子。” 徐贵妃听到这里,面色苍白,张了张嘴唇。 人证……朱槙究竟是从哪里,又找了个人证出来! 朱槙却对外面道:“把人带上来吧。” 片刻之后,朱槙的侍卫带着一个少女走进来,少女平静地给在场诸位屈身行礼。徐贵妃一看,竟然是萧灵珊! 见到是萧灵珊,皇后等人皆皱了皱眉。 萧灵珊却是在外面,就听到里头的动静的。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元瑾,然后道:“陛下,小女是在万春亭参加宴席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徐贵妃吩咐她的贴身太监,说要他害王妃娘娘。” 听到?她怎么可能听得到!她那话是在屋中说的,萧灵珊在说谎。 但是偏偏这样的谎言,她根本没有办法拆穿! 皇帝还没有说话,徐贵妃已经又跪到皇帝面前,道:“陛下,此女的话不可信啊!她萧家是因臣妾家而倒,她恨臣妾,肯定是要抓着机会害臣妾的!” 萧灵珊听了,却淡淡地道:“若按照贵妃娘娘说的,靖王殿下还是直接导致我家覆灭的元凶。我又为何——要帮他的王妃呢。皇上明鉴,小女这次无偏无颇,都是照着自己听到的话说的。” 第79节 萧灵珊说的就更是在理了,比起徐贵妃,靖王更应该是她的仇人。但她却帮了靖王妃说话,看来真是亲眼所见的缘故了! 皇帝叹了口气,看徐贵妃的目光已经是一片冰冷,语气也是无情了起来:“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不、不是的——皇上您听我说——”徐贵妃想去抓皇帝的衣袍,却被他一脚踢开。 她不仅自己做了蠢事,还害他在靖王面前丢了脸面。实在是不可饶恕! 朱槙最后毫无感情地扫了徐贵妃一眼,然后淡淡地道:“如此一来,怕是到了要皇兄定夺的时候了。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留在皇兄身边伺候,愚弟我也是,替皇兄担忧不已!” 皇帝深吸一口气,道:“来人,剥去徐贵妃的贵妃服制,至今日起打入冷宫,永不挪出。” 外头立刻进来两个侍卫,将徐贵妃拉了出去。 徐贵妃没有料到竟是这样的转折,哭着喊冤枉,但已经没有人听。皇后惯是明哲保身的人,更加不会为她求情了。 “朕再赏弟妹五千金,在加上擢升她弟弟为金吾卫指挥佥事,以安慰弟妹受惊了——弟妹觉得如何?”皇帝又对元瑾道。 元瑾自然是谢了恩。 将徐贵妃打入冷宫,自此之后,徐家恐怕就会元气大伤了。这正是她想要的,自然……想不到灵珊最后竟然会帮自己。元瑾也看向灵珊,竟发现她仍然看着自己,对她微微地点了头,很快她就移开了视线,旁人也没有注意到。 朱槙这才站了起来:“如此,那就请皇兄拟定圣旨吧。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告辞了。” 朱槙走到床边,对元瑾低声道:“那咱们现在回府吧。” 回府,可是她现在根本走不动。 元瑾还没答话,他却已经伸手一抱,将她抱入自己怀中,然后向外走去。 “你……!”她想说什么,却又想到方才他维护自己时,发怒的样子。 她第一次看到他发怒的样子,而且是为了她。 “怎么了,你以为你自己还走得动么。”朱槙淡淡说,“乖乖躺着,一会儿到了马车就把你放下来。” 元瑾突然地又躺在了他坚实的怀中,被他抱着走。上一次被抱的时候意识不清,眼下却是完全清醒的。她能看见他的下颌、喉结,脸贴着他衣物的料子,闻得到他身上杜松和皂香混合的气味。 她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厉害。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第56章 元瑾的住处就安排在朱槙旁边的湛堂, 早已布置妥当。 朱槙抱着元瑾下马车后径直走回这里, 吩咐她的丫头们:“立刻烧热水!”方才在皇宫里只是将将地换了湿透的衣裳,但那水池毕竟不干净, 若她一个不好又病了该怎么办。所以还是先给她沐浴再说。 紫苏她们才知道王妃竟然在宫中落水了,立刻急匆匆地准备衣物。等她们开始给元瑾沐浴了, 朱槙才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 元瑾躺在热水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紫苏关切地问她:“娘娘总算醒了。可还觉得身子乏累?” 元瑾轻轻地道:“……还有些使不上力。” 紫苏便让她好生躺着,她出去拿玫瑰香露来给元瑾用。等紫苏走出去了,紫桐才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在宫里落水了?” 因是跟着朱槙一起去向太后请安,元瑾便没有带丫头同去。这倒也是个巧合, 倘若她身边有人跟着, 徐贵妃那太监便不敢下手,虽说当时有些冒险,但是能把徐贵妃拉下马,元瑾觉得也算值得。 “说来话长。”她的声音仍然带着一丝沙哑道, “眼下不是提的时候。” 紫桐应了,又轻声说:“但是小姐您可要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危。来之前世子爷就千万叮嘱过了, 什么都不如您的安危重要。”元瑾颔首,这时候紫苏已经拿着香露进来, 两人就不再说话。紫桐站在她身后, 用梳子沾滴了玫瑰香露的水, 一下下地给她梳着长发。 洗完后,元瑾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绣兰草的长褙子,被丫头们扶着站起来,只是仍然头晕脑胀,脚步虚浮地走不动路。紫桐和紫苏二人正不知道要怎么办,紫苏道:“不如我再叫个丫头进来,我们一并将娘娘抱出去吧。” 紫桐目光微闪,其实她一人就能抱得起元瑾,只是她不能在靖王府里显示自己是练过的,便同意了紫苏的说法。紫苏便对外面喊叫了一声:“宝结,快进来搭把手。”宝结一直在净房门口守着。 这时候净房的门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元瑾本以为是宝结,结果定睛一看,来人身形高大,对随之进来的丫头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退下去,竟然是朱槙! 紫苏紫桐纷纷屈身喊了殿下。 元瑾有些诧异,她以为靖王已经回去歇息了,毕竟天色不晚了。她问道:“殿下,您还没回去睡?” 朱槙道:“嗯,还没来得及。” 屋内水气弥漫,他走到她面前来。元瑾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谁知他又低下身,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抱起来。 元瑾突然被人抱起,惊呼一声揽住他的脖颈。 屋中地龙烧得热,她只穿了层薄褙子。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她刚洗了澡,浑身都在发热,竟能感觉到他身上凉幽幽的有些舒服。 “不过是你走不动,抱你过去罢了,别动。”朱槙低声说了一句,随后抱着她进了里屋。 原来是想着她难以行走,所以才一直等她沐浴完的。 紫苏见靖王殿下抱着元瑾大步进了里屋,立刻紧随其上,吩咐丫头们勾起千工床的幔帐,掀开被褥,让靖王殿下将元瑾放在床上。 元瑾刚被放下后就打了个喷嚏,觉得这样躺着和他说话怪怪的,想要坐起来。却被朱槙一把按住,说她:“怎么生病了还不老实。” 小姑娘正看着他,好像在问他还有什么事一样。 刚洗过澡的水蜜桃白里透红,眼睛黒莹莹的,她看着你的时候,似乎便是真的眼睛里只有你。 朱槙却看着她笑了笑,问她:“方才落水的时候,怕不怕?” 元瑾摇了摇头。 朱槙却心道,还说不怕呢,把她救起来的时候,紧紧抓着他的衣裳不放,非要用剪刀剪了才行。 怎么会不怕呢,她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朱槙沉默地了一会儿。她遭至如此无妄之灾,还不是因为他么。若不是这个靖王妃的身份,谁会想要害她呢。方才看到她躺在床上,羸弱得毫无生机的样子,竟让他的心都揪作一团,平日只看见她耀武扬威,跟他顶嘴,哪里有过像今天这样虚弱的时候。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反正徐家,他也想要除去很久了。 朱槙站起来,反而什么都没说,笑了笑:“那你好生睡吧,剩下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说完之后,朱槙才离开了元瑾这里。 元瑾心里琢磨着他那句话的意思。剩下的事……剩下的什么事? 元瑾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洗澡的那股暖和过去了之后,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舒服,嗓子痛的难受,浑身都很酸痛,就是烧着地龙盖着棉被,也觉得很冷。不过元瑾也没有过多在意,以为还是溺水后的症状,睡一会儿便能好了。 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 朱槙却是刚入睡不久,就被李凌吵醒了。 “殿下,殿下,您快起来!出事了!”门外有人在喊他,边喊边叩门。 朱槙是个常年行军作战的人,习惯睡得浅。他听到敲门声后立刻爬了起来,披了件外衣开门,见是李凌站在门外。 “怎么了?如此火急火燎。” 李凌才道:“方才王妃娘娘的丫头来传话,说娘娘发烧了,且烧得很严重,竟叫也叫不醒。您赶紧去看看吧!” 朱槙听着皱了皱眉,随着李凌说话,他一边系着长袍的腰带,一边朝着湛堂走去。 “可叫了郎中?” “属下已经派人去请了!”李凌道,“叫的是近旁的刘大夫。” “拿我的腰牌,去四房胡同请宋掌院。”朱槙道,“他今日不当职。” 宋掌院,便是太医院众太医之首。 李凌立刻应喏去了。 朱槙走到湛堂门口,只见丫头们来往脚步匆匆。见到他来,丫头们纷纷站到了两侧,给他屈身行礼。他派给元瑾的掌事嬷嬷陈嬷嬷走了上来:“殿下。” 朱槙摆手示意免礼:“边走边说。” 他走入了内间,看到元瑾正躺在床上,小脸通红,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呓语不断。领口解开,也没有盖被褥,紫苏正拿着热帕替她擦手,希望她的热度能下去得快一点。 “奴婢丑正起身时,听到王妃娘娘呓语。本以为娘娘是渴了,便想着进来给娘娘倒些水,谁知王妃娘娘是病了,一摸她的额头才知道,原来竟烧得这样厉害!”陈嬷嬷说。 朱槙在她的床沿坐下来,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果然是十分滚烫。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元瑾,你可还清醒?” 许是他的手凉幽幽的,她觉得很舒服。竟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朝自己脸便蹭。 “殿下,李凌大人传话,说宋掌院已经到了!”紫桐进来传话。因是元瑾住处,所以李凌就不便进来。 朱槙却看着拿他当冰块蹭的元瑾,他想收回手,但是她又不放。他能断衣,却又不能断手。因此只能叹口气任她抓着,道:“叫宋掌院快些进来!” 丫头们将元瑾的衣裳系好,不露一丝在外面。 元瑾却是一整晚都意识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浑身都不舒服。而且非常热。她想抓自己的衣裳,却被人按住手:“元瑾,你稍安勿躁。你在发烧。” 声音很是熟悉,但是她这时候并不清醒。 元瑾缓缓睁开眼,只看着一张男子的脸,她认了半天,才认出那眉眼是眼熟的。就缓缓说:“……陈慎?” 陈慎……朱槙嘴角微动。 她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 好不容易等宋掌院给她看了病,又给她喂了药,发了些汗总算是醒过来了,他才松了口气。结果醒了竟然还有问题。 朱槙挑了挑眉:“你说我是谁?” 元瑾又缓又慢地说:“你不是陈慎么。”她的语调很平,给人一种,孩子在认真重复的感觉。 “靖王殿下,王妃娘娘怕是烧得有些糊涂了。”陈嬷嬷在旁说,“等烧退了应该就好了。” 但元瑾却有些茫然地问:“靖王在哪里?” “你问他干什么,找他有事?”朱槙说。 元瑾摇了摇头,她认真地说:“才不找他,不能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朱槙听着有些意思,就笑了笑问她:“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这里?” 元瑾抿了抿嘴,她还烧得晕乎乎的难受,就说:“难受,不想说话了。”说完她拧着身子朝里去了。 紫桐在旁看了一会儿,走了上来道:“眼下娘娘总算是醒了,殿下不如回去歇息吧。这里有奴婢们看着就好了。” 她身边这些丫头都是极为得力的,朱槙倒也放心。而且他明日的确还有事,就站了起来道:“那你们好生照顾她,有问题便来找我。”朱槙说完,正准备要走,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还被她捏着。 第80节 “元瑾?”他轻轻喊她。 她却背着他,不回答,但是怎么也不放手。 朱槙轻叹,坐下来问她:“元瑾,你可是不想我走?”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拽着他衣角的手可是一点都没有松开。 罢了,她现在烧糊涂了,还是他陪她一晚吧。朱槙见她始终不肯放,就对陈嬷嬷说:“我今日先在这儿陪她,你们去外面守着吧。” 紫桐嘴唇微动,却不能再说什么话了。 一群人鱼贯而出。元瑾却也没有转过身来,朱槙只能陪她耗着,将鞋袜脱了上床,半倚着床头,叫丫头给他寻了一本书来看。过了好久,身边才细细索索地动了,元瑾转过身来,仰头看了他一会儿。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许多的烛光,坚毅的下巴,英俊的眉眼,平静而端和。 “你为何会和我呆在一起?”她突然问。 朱槙翻过一页书,说:“你嫁给我了,昨天的事。” “哦。”她接受很快,“我喜欢你,可以嫁给你。” 朱槙嘴角一勾,放下书看她:“你喜欢我?” 她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歪着头想了想,说:“对了,你没有功名,是怎么娶到我的?” 朱槙又想起,被她嫌弃没有功名无法提亲的时候。他一个堂堂藩王,可能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藩王,竟要被质疑两次身份不够。他说:“……你猜。” 元瑾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而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我好渴,可以喝水吗?” 她其实还在高烧中,因此而口渴。 朱槙看向她,她也看向他,一副‘你怎么还不下去给我倒水’的表情。朱槙叹了口气,下去给她倒水。 她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小小口地啜着茶水。一杯茶很快就见底了,她把茶杯还给他:“谢谢,我还要。” 三杯过后她还要,朱槙却拒绝了继续给她提供水:“你不能再喝了。” 她皱了皱眉,觉得浑身好热,她抓着他的手:“可是我好难受,想喝水。” 朱槙强硬拒绝,她根本就不渴了,只是想病态地想喝水,而且他也不想再下去倒水了。 元瑾有些不满,不过,他的手倒是很凉。发现了这个之后,元瑾抱住了他的整只手臂。用滚烫的软绵绵脸颊,在他的手臂侧蹭了蹭,还发出了猫咪一般舒服的声音说:“……你好凉快。” 他并不凉快,若是平日,他体温是比她高一些的。不过是她现在在发烧罢了。 但是她这样实在是可爱,像冬日里依偎着炉火的猫咪。 但是只抱着一只手臂,元瑾很快就觉得不够凉快了。她说:“你躺下来。” 朱槙皱了皱眉:“你要做什么?” 她却耍赖一样不讲道理说:“躺下来。” 朱槙便躺了下去,很快她整个人就贴了上来,用滚烫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朱槙抿了抿嘴唇,他很快就有些忍不住了:“薛元瑾,你给我起来……” 但她不但不起来,反而还嫌不能贴到他身上一般。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希望将他外面那件衣裳脱了。 朱槙给她撩得额头太阳穴突突地跳。心中一股邪火乱窜,但是她还在生病,而且也不是时候:“元瑾,你下来。我找个凉快的东西给你抱着。” 她却是不听,而是脱开了他外面的衣裳,他壁垒分明的胸膛很结实,果然是习武之人。她将脸贴上去,察觉到他想推开自己,她皱眉道:“不要动……”很快她又觉得不对,“你身上有硬硬的东西,顶着我难受。可不可以拿出来?” 朱槙深吸一口气,当真是败给了她,他几乎是咬着牙说:“你起来,我给你,倒水去。” 元瑾如愿地喝到了很多水。 折腾这么久,喝了水之后她很快就睡过去了。朱槙则被她折腾得一夜没睡,好在摸到她的额头,烧终于退下去了。 “祖宗。”他低喃,将她扶正之后,却又看着她的睡颜。 当真喜欢他么?还是生病的糊涂话? 他将她放在身侧,靠着自己睡。 第二日元瑾起来时,已经把昨晚的事忘了。她发现自己醒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这房间倒是锦绣堆砌,很是奢华。她才想起昨夜落水,被朱槙抱到住处的事。 她左右看了看,却没看到丫头守夜。倒是隔着屏风,听到外面次间似乎有人说话。 “……殿下眼下发青,可是昨夜没睡好?”是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正是那日所见的清虚老道。 声音有些隐约模糊,元瑾便走近了一些。 那清虚又笑了笑:“殿下还年轻,日日春宵倒也无妨。” 朱槙却对他这句话不高兴一样,道:“行了,你也别整日没个正经。我问你,昨日宫中之事你可知道了?” 清虚老道才慎重起来:“我虽知道了,却也疑惑。之前以为皇帝并不想打草惊蛇,怎么会下徐贵妃对王妃下手?” 他们在说宫中之事! 元瑾静静地站着。 “倒也未必。”朱槙的声音淡淡的,“朱询可是一直主战的。” “殿下的意思,此事也有可能是朱询动的手脚?”清虚的声音问。 “有可能罢了。”朱槙道,“不过你我都知道,这是迟早都要来的。我铲除袄儿都司那日,就预料着这天了。不想这些人竟如此急躁,现在就想动手了。” “殿下深谋远虑,那土默特部一事,不过是吸引殿下兵力的幌子,咱们的军队自然不会前去。倒是眼下,还是当年萧家留下的那人得用,竟顶得住土默特的进攻。难怪皇帝冒险也要留下他。” 朱槙嗯了声:“萧风的确有当年萧进的风范。你注意安排,恐怕大变不会太远了。” 清虚老道应了是。 元瑾听到这里,知道他们是商议完了,便躺回了床上去。 果不一会儿朱槙进来了,见她躺在床上,扬了扬眉:“醒了?” 元瑾点头。 朱槙却又问:“记得我是谁了?” 元瑾心想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她问道:“殿下,昨晚究竟怎么了?” 看来昨晚的事情她都忘了,发烧闹腾,指使他倒水,非要贴着他纳凉还脱他的衣服。朱槙笑道:“没什么,你病还没好全,好生歇息着吧。” 元瑾疑惑地看着他离开,紫桐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伺候她梳洗。 “昨晚娘娘您高烧糊涂了,还是殿下照顾了您一晚上。”紫桐说,“娘娘不记得了?” 朱槙照顾了她一晚上? 元瑾只大概记得,自己似乎很渴,喝了很多水,别的就不记得了。 她摇摇头,示意紫桐给她继续梳头。 元瑾这病,又修养了一整天才算勉强好了。第三日就是回门,但又恰逢了朝会,朱槙不得不去,故不能陪她回去。只告诉她:“我下午过来接你。” 元瑾并不在意,只是好奇问他:“我看您十次朝会八次都不去,怎的这次要去了?” 朱槙笑了笑说:“正是十次八次都不去,这次才不得不去。”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朱槙吩咐了宋谦,便是分给元瑾的侍卫队长,送元瑾回定国公府。而他则一身亲王冕服,面色肃冷地上了轿撵,他的身影有种面对她时没有的凝练和威严。元瑾看了他的侧影一眼,觉得有一丝不寻常。 马车行驶回了定国公府,老夫人、崔氏等都在影壁等她,甚至还有几户街坊近邻的官家,都借口来定国公府做客,就是为了看看新王妃的风采。 元瑾回门的排场的确也不小,丫头婆子自不必说,还有三十个侍卫跟随护送,她的轿子刚到鸣玉坊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回了定国公府。等马车停在影壁,元瑾就看到家中几个妇孺的身影。 崔氏拉着她看了又看,红着眼眶说她瘦了。 元瑾则嘴角微动,她才嫁出去三天,哪里就瘦了。 老夫人则拉着她将众位夫人都一一见过,只不过这次是她们给她行礼。随后她就被老夫人和崔氏一同拉入了内室,问她和靖王殿下相处如何,靖王好不好伺候,有没有受委屈的话。 她们都还不知道元瑾入宫落水的事。 这样的丑事,宫中一向是封锁的。而元瑾也不想让老夫人和崔氏担心,故也不会提。 不过靖王好不好伺候她不知道,他伺候了她才是真的。 其实看到说起靖王时,元瑾嘴角扬起一丝笑容,老夫人就知道靖王待她必定不错。 三人说了一会儿子的话后,老夫人才告诉她:“你元珍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 这么快? 薛元瑾虽然料到顾珩是肯定不会娶她的,却不知道老夫人竟这么快就给她找了一门亲事。 “魏永侯家拒亲之后,她便不大痛快。后来还是顾老夫人自己不好意思,给元珍说了一门亲事。”老夫人告诉她,说的正是顾珩一个远房堂弟,家中是正四品的宣慰同知,虽然远远不比顾珩,却也算是门好亲事了。 “我看啊。”崔氏开始发表真知灼见,“那顾珩便是因为当年拒绝了丹阳县主,所以损了阴德,到现在也找不到个好的。”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这话你可别到外面说!” 崔氏笑呵呵的:“老夫人您放心吧,我这嘴虽漏话,却还是知道把关的。” 元瑾见她们二人相处甚好,也抿嘴笑了笑。 又喝了会儿子茶,才有个小厮来传话,说世子爷下朝了,请元瑾过去说话。 正好,元瑾也有事要跟他说。 元瑾带着丫头去了薛闻玉的住处。 到他住处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口等她,风吹起他的袍角,少年冠如玉,细致典雅,完美如玉雕凿。他穿着正式武官袍,似乎也是去参加朝会了才回来的。 “姐姐终于来了。”薛闻玉对她微微颔首,先一步转身跨入房中。 元瑾却觉得他有些不高兴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薛闻玉看向她,为表喜庆,回门也会穿一身正红,元瑾今天挽了一个凤尾髻,戴了与衣裳颜色相宜的赤金嵌红珊瑚对簪,一对晶莹剔透,红宝石的玉兰花耳坠。将她衬得与往日不同,明艳不可方物。 闻玉还是不习惯她将头发全梳起来的样子。 他道:“今日朝会上,皇上晋升我为金吾卫指挥佥事,正四品的官。” 元瑾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他为何不高兴,却笑着喝了口茶:“升官了还不高兴啊,你这可是三连跳,一般人就是做梦都别想。” 闻玉却继续说:“姐姐可还知道,今日朝会一早,都察院副都御史参了忠义侯一本,说他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罪证人证一应俱全。兵部给事中直谏皇上,说忠义侯之子徐毅欺男霸女,好喜娈-童,身上背了十多条人命。皇帝听了,便先夺了忠义侯的爵位,再叫大理寺直接将父子几人下狱。而副都御史、兵部给事中都是靖王殿下的人。他们这般针对徐家,肯定是靖王授意的。” 在这些人一个个站出来揭发忠义侯徐家的时候,朱槙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手指微微摩挲着象牙芴。是他对付徐家,所以出手非常快准狠,一击必中。 但是忠义侯究竟是哪里惹到了靖王?虽说之前忠义侯也有不满靖王之论,但那毕竟只是私底下说说,靖王也不会在意这样的小跳蚤。 他究竟做了什么,要叫这个活阎王要将他家杀得片甲不留。 第81节 于是很快,闻玉就在徐先生那里,得知了元瑾在宫中落水的事情。 他突然连升三级,即便他是定国公府世子,也是个不可思议之事。但居然发生了,那是因为,这是皇帝给元瑾的补偿。 “徐家是太子的人,徐家出事对我们有益,而你升官更是好事。实在是不必不高兴。”元瑾听薛闻玉说朱槙竟在朝堂上如此做,心中不是没有触动。他所说的‘不用担心,他会处理’原来是这个意思。 薛闻玉却是非常知道元瑾个性的人。 他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也带着寒意:“姐姐,你告诉我。你在宫中落水,是否是你故意——否则那徐贵妃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元瑾看着他的眼神,轻轻地叹气。 他不可能不知道的,如果这么大的事都能瞒得住他。也许元瑾还要怀疑,自己所选择的扶持对象是否正确了。 “她为什么要害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天助我也。你不必介怀,你看这一切不都是好结果么,姐姐心中是有分寸的。”元瑾柔声安慰他。 但是这并没有安慰到薛闻玉,知道元瑾在宫中落水的事,他心脏猛地缩紧,若是……若是稍微出了点意外,他可能就永远都见不到姐姐了。 他语气淡淡道:“姐姐下次若再做这样的事,我便会不顾一切,将你带回来。不会要你再继续留在靖王身边。” 元瑾抚了抚他的手安慰他,笑道:“其实我是会凫水,才往里面跳的。”至于后面脚抽筋的事,元瑾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会提。 闻玉目光却一闪,元瑾……会凫水? 生在山西的人,多是旱鸭子,再加上姐姐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怎么可能会凫水呢? 闻玉却没有问什么。 两姐弟说过话之后,外面守着的徐贤忠才走了进来,对元瑾拱了拱手:“二小姐一石二鸟,老朽佩服。” “先生客气,”元瑾转了转杯子,道,“我这里正好有个重要的事要交给先生,劳烦先生替我拿一副纸笔来。” 当元瑾知道五叔还活着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事。 这是一个,足以非常壮大闻玉的力量,甚至足以决定成败的事。 当年太后早就料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出事。所以在九变重镇中的五个,包括京卫,真定位、保定卫。安插进去了很多自己的人,他们明面上与太后,与萧家毫无关系,实则却是萧家的人。 眼下五六年已经过去,这些人有很多身居要职,甚至不乏有总兵之类的人在里面。 但是这些人严格按照太后的命令,决不在任何时候暴露身份,并且只有太后能认命他们。倘若太后死了,那么为了他们自身的安全,便永远不能再度暴露,除非是萧家的人找到他们,并且需要他们再度跟随。 当然,他们必须严格要求,看得见本人。 知道他们存在的萧家人,必然就是身上有太后遗愿的人,他们会誓死跟随。 元瑾之前从来不提,是因为她以为萧家已再无活口。 这样的话,就算她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也毫无用处,因为她也不再是萧家的人,不再是萧元瑾。即便是她露面,这些人也不会相信她的。但是五叔还活着,他却可以动用这股力量。 有了这股力量,五叔就不必过得太可怜,而闻玉,也将得到一股强大军事力量的支持。 元瑾将人名一一默了出来,交给了徐先生,将这名字上的作用讲清楚了,才告诉他:“如此机密之事,还请先生务必保密。” 徐先生根本没料到,元瑾手上竟然有这么强大震撼的东西,他擦了擦汗,郑重地道:“二小姐放心,老朽定知道轻重——只是不知道,二小姐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徐贤忠一开始想过,元瑾是不是从靖王那里得来的,但是他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可能。 朱槙若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早把他们灭光了,不会还留着。 元瑾却是抿了口茶,淡淡地道:“这先生就莫问了,我自有我的来源,你照着我说的做就是了。” 二小姐有神秘之处,徐贤忠一直也知道,他没有多问。而是仔细地将纸收下,然后道:“我正好有个事,想麻烦二小姐。” 元瑾示意他直说便是。 徐贤忠才说:“眼下靖王同皇上,越来越剑拔弩张,随时可能会出现情况。我非常需要靖王的兵力部署图,只有有了靖王的部署图,才有主动权。” 那就是——让她去偷朱槙的东西? 元瑾听了沉默,又喝了口茶才说:“我考虑一下吧。” 不知道为何,她却突然有一丝犹豫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第57章 徐家被定罪的速度极快, 三天之内, 徐家忠义侯连同两个嫡子皆已收押大理寺。忠义侯削爵削职,两个嫡子当中一个丢了官, 一个曾闹出过人命官司的被判流放海南。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徐家已是岌岌可危。 虽然这一切来得诡异而迅速, 但是明眼人还是能看出, 那是因徐家得罪了靖王朱槙的缘故。 至于他们家为何会得罪靖王,却是无人知晓。 孕满五月,徐婉小腹已经隆起。她不顾自己的身孕,提着裙子快速地奔跑在庑廊上,满脸的焦急。 身后的丫头婆子跟在她身后喊:“少夫人,您快停下来吧,仔细腹中胎儿!” 徐婉却充耳不闻, 前方就是傅庭的书房门, 她一把将门推开跑了进去。 傅庭正在书房内看书,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他穿着件家常的深蓝直裰,身形瘦削,嘴唇微抿。看到不住喘气的徐婉后, 他低下头淡淡道:“你着着急忙慌地要做什么?” 徐婉没有说话,而是突然双膝一弯跪在他面前。 “阿庭, 我的我父兄姐姐……”徐婉边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 你一定要帮我啊!父亲年事已高, 如何经得起被削爵削职,大哥还年轻,又怎能被流放海南。他若去了,便和死了一般无二啊!” “你应该呆在房中好生养胎,到处乱跑什么。”傅庭却只是淡淡道。对外面追上来的丫头婆子说,“将少夫人带回去,看管在房内,不许少夫人出来。” “傅庭!”徐婉却忍不住了,她不要那些婆子们拉她,而是继续苦苦哀求,“我徐家再无旁的依靠了,我妹妹又还小,只有我能救徐家,我不能坐视不理啊!” 傅庭看她满脸的泪痕,终于还是想起之前两人一起长大的经历,就道:“如今谁能救徐家,他们惹到了靖王头上,你觉得靖王殿下要做的事,谁能阻止得了吗?你也别白费功夫了,你父兄他们人没事,找个地方安定地过下去就是了。” “不是的……您去求太子殿下,他与靖王一向不和,他会愿意帮徐家的!”徐婉以膝上前,抓他的手,“我平日伺候您也是无微不至,您便是不看在我的颜面上,也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上……” 傅庭听到这里,却将她的手拂开,抽回了自己的手。 “太子殿下一直没开口,便是不会摊这趟浑水的。还有……”他冷笑一声,半蹲下身,眼神冰冷地看向徐婉,“这腹中孩儿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所以,不必说什么看在孩子面上的话——你不配。” 徐婉看着他冷漠的脸,还是往常她所爱的,那样淡漠而又有礼的模样,眼泪滑下了脸颊。 她知道,他一直不爱她,这一切都是她强求来的。可是她有什么错呢。 她爱他,愿意给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虽然这孩子,是有一日她用酒灌醉了傅庭,无意得来的。知道自己有孕的时候,她曾不胜欣喜,以为自此之后她就能绑住他了。 但是这一刻她知道,他其实一点也没变,还是像以往一样的无情。 傅庭似乎不想看到她继续哭,站起来准备离开,跨出了房门。 “傅庭!”徐婉在他身后说,“她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 傅庭的背影一僵,其实两个人从未正式地谈过这个话题,徐婉一直都非常避讳,两人之间曾有过另一个人存在。 “你恨我徐家害了她,但你何曾想过。难道你父亲不是害了她吗,太子殿下不是害了她吗。为什么你只对我一个人这样,不过是因为你的懦弱罢了!”徐婉冷笑道,“你若真的这么爱她,怎么不去帮她报仇呢?” 傅庭沉默许久,却并没有回答,只是道:“送少夫人回房去歇息吧。” 说罢快步走出了书房门。 春回大地,三月暖春。走廊外的西府海棠正在盛放。 傅庭望着盛开的海棠,一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有个人站在他背后,抱拳低声道:“大人。” 傅庭却也没有转过身,只是问:“怎么了?” “我们留在西宁卫的探子回话,说西宁卫参将萧风,秘密见了几个从宁夏卫过去的将领。” 傅庭眉头微皱,道:“他是武将,见几个武将将领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怎么了,有何异样之处?” 属下迟疑了一下,才说:“您吩咐过。倘若萧风开始每日晨起,好生习武看书了,便回来禀报您。他在见了这几个武将将领之后,便如您所说那般,有些不一样了。” 傅庭听到这里,竟控制不住手一颤,随即很快握紧,恢复了淡漠语气:“好,我知道了。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另外告诉留在他身边的人,不论他要什么,都要给他找来。” 属下领命去了,傅庭站在海棠树前,神思不定。 其实之前,萧风虽然被放过,流放到了边界。但他毫无生存的意志,倘若不是因萧灵珊还留在皇宫,恐怕早死了也不一定。毕竟他最亲近的那些族人,一个个地都没了。 傅庭其实一直在观察。 旁人可能觉得他是个文官,是太子身边一个无足轻重的爪牙。但其实没有人知道,他知道的东西,远比别人想象的要多很多。萧家绝对没这么容易败,肯定还有别人所不知道的力量存在。 萧风却是萧家明面留存的唯一一个嫡系。倘若他恢复了求生的意志,是不是表示着,他想要去做什么了呢? 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不知道为何,傅庭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仿佛有一股隐隐的势力,背后有某个人,在推动这件事的进行一样。 他按紧了左手,若真是如此,那也不枉,他精心保他一场。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元瑾这日,却是早早地被丫头叫起来。 朱槙今天要带她游园的,嫁过来这些时日他都在忙,这靖王府上的景致都还没有带她看过。 虽然元瑾对看什么景致并没有兴趣。 丫头们立刻服侍元瑾起身,怕朱槙会等她,元瑾只叫丫头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但是女子梳洗本来就麻烦。结果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朱槙还是已经在喝茶等着了,他来得真是早。 “叫殿下久等了。”元瑾屈了下身说。 朱槙则放下茶杯,笑了笑说:“无妨,也就等了那么半个时辰而已。” ……他这语气分明就是有妨。 “那我们快走吧,一会儿日头就高了。”元瑾道,她下午还要回定国公府去,崔氏她们觉得她整日在靖王府也无聊,因此叫她回去,一起参谋薛元珍的婚事。 她已经提脚往外走了,朱槙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回来。” 元瑾回过身,笑眯眯地道:“殿下怎么了,妾身只是怕逛园子耽误了殿下的时间,所以才想着快些。” 朱槙嘴角一勾,这是逛院子又不是受刑,有什么好快的。 他指了指小桌上放着的早膳,缓缓说,“过来,把早饭吃了。” 元瑾只能过去坐下,定是方才她在梳洗的时候,他就叫人备下了。黄米枣糕,攒肉丝雪菜丝卷儿,一笼还冒着热气的龙眼包子,白糖雪花糕,四样什锦酱菜,切开的泰州咸鸭蛋,一碗鳝丝面。 那泰州咸鸭蛋最是一绝,色泽橙红,油润润,沙松松地嵌在羊脂白玉般的蛋白里。她就是不饿,看得也饿了。 第82节 再加上朱槙盯着她,不吃饭是不会让走的,只能拿起筷子,开始吃早饭。 朱槙看她别的动的少,咸鸭蛋却吃了一枚半的。这鸭蛋其实是贡品,乃是扬州知府送给他的。既然她喜欢,便叫李凌多要一些吧。 等她吃好了,朱槙才站起身说:“你跟在我身后便是。” 他带着她走出去。府中种了许多垂丝海棠,眼下海棠花开,将这春日装扮得分外美丽。元瑾见他径直走在自己前面,也没有要停下来介绍院子的意思,仿佛不是要逛院子,而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她觉得有些奇怪,朱槙要带她去哪儿。 出了二门便是外院,元瑾才认出这是去演武堂的路。 演武堂自一道窄门进去,就是一个极其宽阔的大院子,里头种了两排银杏树,屋檐下摆放着军械架,上面放满了刀枪棍棒,不过并没有人在里面演武,可能已经清场过了。 元瑾侧头问道:“殿下,咱们不去游园了?” “给你看一些东西。”朱槙说着,径直穿过这个演武场,到另一扇月门前。这里却是重兵把守,竟有八个身配绣春刀的侍卫守在门口,看到朱槙后行礼:“殿下。” 朱槙微微颔首,示意元瑾跟着他进去。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竟还是个院子,朱槙带着她走进了第一间屋子。这却是个兵器屋,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弩-箭和弓箭,依照大小次第排好。 元瑾一看眼睛便被吸引了,她走至近前,一一观赏这些各式弩-箭。 朱槙果然不愧是西北靖王,她从未见过这么齐全的各种样式的弩-箭,他都是从哪里收集来的?难怪他行军作战所向披靡,旁人哪里比得过他这些。 朱槙见她连自己都忘了,只顾着好奇地打量这些弩-箭,露出一丝笑容。果不出他所料,寻常女子喜欢珠宝玉器,她却偏生喜欢弩-箭,带她去逛园子她不喜欢,看到这些倒是眼睛都亮了。 朱槙见她看得正仔细,就打开旁边的暗柜,从里头取出一把精巧的弩-箭。 元瑾一看便认出来了,这正是她头一次来的时候,在他书房里看到过的那把弩-箭。她眼睛一亮,立刻从他手里抢了过去。朱槙并不计较,只是笑着由她抢走了。元瑾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按不动:“殿下,这里头没有箭?” 她果然是懂一些的,知道按不动是因里面没箭的缘故。 朱槙道:“原本的箭常年淬毒,所以我已经取了。你用一些普通箭簇就行。我已经叫人给你做了一些竹箭,等做好了便能用在这上面了。” 元瑾听了朱槙的话一怔:“殿下,这个您要……” “给你玩玩,不过可不能带出府。”朱槙笑道。 这东西很危险,若被有心人得去,会被用以不正之途。 元瑾心中微动,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弩-箭杀伤力极大,射程又远。军队以弩-箭装备,甚至能整体提升一倍的战力,可见是一种多重要的武器。这样精巧的弩-箭,必定是朱槙军队的秘密武器,构造是绝对的机密。 他竟然真的会给她! “怎么了,不想要?”朱槙一挑眉问。 “怎么会!”元瑾立刻笑着否认,她自然是巴不得要。她不动声色把弩-箭放在自己身后,免得朱槙问她要回去。 朱槙看她藏匿的动作,也没有点穿,而是笑笑问:“会用吗?” 其实元瑾是会用的,但她只是一个闺阁女子,即便是因为喜好懂一些弩-箭的事,又怎么会用呢,于是她摇了摇头。 “可要我教你?” 他送上门来,元瑾如何会不答应,她立刻点了点头,笑着拉他的衣袖:“殿下当真好人!” “不用给我灌迷魂汤。既然送给你了,便不会要回来了。”朱槙却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一勾,先走了出去:“跟我来吧。” 两人到了演武场上,侍卫在约莫在十丈远处立起草靶。 朱槙叫人拿了把普通的弓箭来:“你先试试普通弓箭。” 他给她的是一把轻弓,以前朱询在学这些的时候,元瑾曾试过。但即便是最轻的弓,拉起来也有些吃力。她勉强拉开之后,箭脱手而出,虽力量准度都不足,却也射到了靶上。 这让朱槙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她会脱靶呢。倒还有些样子。不过动作还不标准。 朱槙走到了她身边,从后面看她。伸手抬高了她的手臂。“举高一些,若要对准靶心,需得比靶心更稍微高一些。”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微磁。元瑾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粗糙,这才是常年用刀剑和弓弦的手。 让靖王殿下亲身指导,天底下几个人有这样的荣幸。 元瑾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他:“我听说,殿下是自小就开始学骑射?” 朱槙嗯了一声:“七岁开始,我便跟着当时朵颜三卫的首领学习箭术。如今已经快二十年了吧。” “那殿下定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了?” 朱槙行军作战多年,刀剑弓弦都已经成了他本能的一部分。不过他向来不喜欢自夸。只是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瑾是从未见过朱槙真正的风采,他是名满天下的战将,刀剑弓弦的功夫自然不会差了。元瑾想看看,朱槙手上的功夫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便央他:“那殿下能否让妾身见识见识?也好学上一学。” 说着,将自己手中的弓递给他,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朱槙也一笑,却推开了她的手。元瑾还以为他是要拒绝,谁知他只是说:“这弓太轻了,我用不了。” 他招手叫人拿了一张他平日练习用的弓来,这弓外表暗沉无光,又重又大。元瑾捏了捏弓弦,弓弦纹丝不动,她就知道这把弓的确很重,恐怕是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拉不动的。 朱槙却将弓拉满,对准草靶,眼睛一眯。此时从他身上,真正散发出一种凝练的大将风范。箭瞬间脱手而出,正中靶心! 他又拿了一根箭,再度瞄准对准下一个草靶,甚至连位置也不换,箭射出又是正中靶心。 如此三箭后,他才放下弓箭,问她:“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他的动作太快,几乎已经是本能一般的百发百中,她怎么能看清楚。 但元瑾再度深刻地了解到,朱槙的确很厉害。 她拿过他的那张弓,自己试了一下,果然是连拉都拉不起来,只能换回自己的小弓,拉足满月,学着他的样子一射。 脱靶。 朱槙拳头堵唇,差点笑出来。人家都是越练越好,怎的她却相反。 元瑾也有些恼,并且那弦震得她手指疼。她说:“殿下有什么好笑的,常言道名师出高徒,我做得不好,殿下也面上无光。” 朱槙笑道:“好好,妻不教夫之过,我不笑便是了。” 元瑾听了他的话,耳根却是一红。 她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再次不服输地拉开弓,这次没有脱靶。第二箭、第三箭……终于第五箭竟正中红心。元瑾才心满意足,收手回头对他笑道:“这箭可好?” 朱槙是真的有些意外,元瑾天分似乎挺不错的,竟真的能命中靶心。她不过是从未练过罢了,若真的每日练,应该也能到他这种手感。 元瑾放下小弓准备开始学弩-箭时,却眉头一皱,轻撕了一声。 “怎么了?”朱槙问她。 元瑾举起手,原是右手拇指一片红肿,已经有些磨破皮了。 弓弦粗糙,她又长得细皮嫩肉,方才还不服输地射了这么多箭,手不破皮才怪。 她这手指真是娇气,竟这样就破了指头,以后怕还不能给她玩这些东西了。朱槙微叹,“罢了,你跟我过来上点药。” 元瑾看他,眼睛水润清亮:“可是我的弩-箭还没学……” 朱槙只是看了她一眼:“可还想要你的弩-箭?”元瑾便不再多言,跟在他身后进了房。 这屋中却似乎是个放书信之处,多宝阁上密密麻麻放着很多卷宗,一张黄花梨的长案,上面放着笔山笔筒和砚台,看样子这里似乎才是朱槙的书房。元瑾目光一扫而过,就看到那些卷宗上写的字,《堪舆机要》,《注阵解》,《山西兵力志》…… 元瑾看到这里,心突然一跳。“殿下,这里可是您的书房?” “嗯,倒也不算书房,算是机要室吧。”朱槙道,他在多宝阁下的抽屉里找了找,却没有找到伤药,怕是上次的已经用完了。 演武堂倒是还备有伤药,但是他这院子平日不许人进来,因此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只能他亲自去拿了。 朱槙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不要乱跑。” 说罢就先出去了。 元瑾应了声,实际上她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在这上面。 因为在她跨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她就突然意识到,徐先生想要的兵力分布图,恐怕就是在这里! 刚得了徐先生吩咐的时候,元瑾回来曾经试图打探过。但朱槙所住的松涛堂书房里只有闲书,朱槙也很少去。她还正疑惑,今日才知道,原来他真正的书房,竟然是在演武堂内部! 也是,若不是她今日跟着朱槙走进来,门口的几道重兵把守,她是决计进不来的。 而且看多宝阁上那些案卷,摆放的就是朱槙的军事资料,徐先生想要的兵力分布图,必然也在其中。 那她要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偷到部署图吗? 元瑾她知道,这周围不会有暗卫。为了安全起见,这书房设计成不能藏匿人的样式。 她不知道朱槙要出去多久,不知道这段时间够不够她找到堪舆图。现在去取,着实是有些冒险的。 可这个东西若是不重要,徐先生不会开口问她要的。且这样的机会,错失了便不会再有,朱槙的书房是军机要地,虽他并不防她,可她也不能随时进入。 她不能有这么多的迟疑,成大事者,必要狠得下心来! 元瑾站了起来,她抛开了杂念,轻轻地走至多宝阁前面,开始打量上面放的卷宗。 共有四层卷宗,分为堪舆图、部署图、机要图等三类。 她虽然神经高度紧绷,心跳得极快。知道自己干的是被发现后死无葬身之地的事,却又异常的冷静。 兵力部署……应该是放在部署图一类的。元瑾心道,她的手指很快滑过一本本卷宗。 不是、不是、都不是! 难道这个类别里没有?或许……根本就没放在这个地方。 时间很快过去,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思考。朱槙不一会儿就要来了。 元瑾抬起头,迅速思索这些可能性。 似乎有些不对……依照朱缜密的性子,真的会让这些卷宗如此明显地摆在这里? 元瑾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之后,思索片刻改变思路,反其道而行之,将那些标注堪舆图和机要图的卷宗拿了出来,打开看里面的内容。 果然不出她所料,元瑾在一本《古蜀国堪舆》中找到了朱槙的兵力部署图!元瑾心中狂跳,仔细看这部署图,部署图中清清楚楚标明了,朱槙的兵力分布和各编制的实际力量,听从于他的将领们。朱槙果然兵力雄厚。若是被他的敌人夺去了这部署图,恐怕的确会对他造成很大的损失。 说不定,他还会因此而败北,从此不再是靖王。 一想到这里,元瑾心中又有些犹豫。毕竟朱槙实在是对她太好,溺水之时他彻夜守候,方才,竟连弩-箭这么机密的东西都给了她。她做这样的事,的确是毫不顾忌他了。 元瑾正在犹豫之时,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朱槙回来了! 她心中略惊,已经立刻把东西合起来,放了回去。 正在此时,她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元瑾回过身。就看到朱槙站在自己身后,他身后的侍卫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伤药等物。侍卫放下伤药,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而朱槙却背着手,淡淡的看着她。 第83节 他方才进来得晚,应该没有看到什么。可为何又这样看着她? 元瑾心中转过很多念头,总觉得他的目光中有审视的成分,但也许是她做贼心虚,心思敏感罢了。 元瑾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装不知道。其实只要朱槙没抓到她现形地偷东西,便能够说得过去。 元瑾便笑了笑:“你许久不来,我等得有些无聊。看到这里有本《古蜀国堪舆》,便拿来看看。人家都说蜀道难,这古蜀国的堪舆似乎极少见,殿下这里竟然会有。” 朱槙走了过来,将那本卷宗抽出,发现的确是写的古蜀国堪舆,嘴角轻轻一勾:“那你看过了么?” 元瑾摇了摇头,他就说:“这里所有的卷宗都是文不对题的,不熟悉的不会知道哪本是哪本。”朱槙随后将之放了回去,示意她走到书案面前来,“我的东西一会儿再翻吧,现在先给你上药。” 元瑾知道他并没有怀疑自己,正好他这些卷宗都是文不对题的,她拿了一本古蜀国堪舆看,就算朱槙是个生性多疑之人,也绝不会怀疑到这上面去。她便撩开了袖子,将自己手上的伤给他看。 其实伤得并不严重,只是有些红肿罢了。不用药也两日就好。 朱槙打开瓷瓶盖子,从里面挖了些半透明的淡绿色膏药,涂在她的伤处。这药清凉宛如冰霜,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果然立刻便不疼了。元瑾见他垂下眼认真看着她的伤处,他面相坚毅而英俊,近看更觉得好看。 她一时心乱,见药已经擦好,便想往回缩。 朱槙却按着她的手道:“别动,待药膏化去再说。” 他的手指按住她的手腕她便动不了了,就像被制住的小动物。 元瑾只能被他按着,其实他对她,当真像对一个孩子般。 不知道他跟他之前那任妻,是怎么相处的。元瑾从没有问过他此事,在这靖王府里,也仿佛丝毫没有过这个人的存在一样。这个曾在他身边短暂地做过半年靖王妃的女子,是怎么样的呢。 元瑾突然想起,当初她要嫁给朱槙的时候,朱询,甚至是皇后,都曾在她面前提及过这个前靖王妃。 “殿下……”元瑾突然道,“您对您之前的那个王妃,也是这般好?” 朱槙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略顿了顿,然后说:“怎么会呢,她是被皇上赐婚与我的。你与她不同,你是我找回来的。” “我听说,她嫁给您不到半年就因病没了。您那时候伤心吗?”元瑾又问。 朱槙听到这里却一笑,眼神露出几分深沉。“……她死得突然,倒是没什么感觉。” 但是听朱槙的语气,他绝对算不上伤心。 “她不是因病死的?”元瑾问。 “不是。”他笑了笑,伸手摸了她的头,“好了,这些事你就别再过问了。走吧,你也该回去了。” 元瑾跟在他身后,突然看到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对了,有个事忘了告诉你。三日后我要出门一趟,为征战西宁做准备。我会让顾珩来靖王府坐镇,你若觉得烦闷,可以叫他送你回定国公府去玩。不过晚上还是要回来,定国公府不够安全。” 他竟这么快要出去。 元瑾心中竟有些失望,轻声问:“那……殿下要去多久?” 朱槙道:“四五天总是要的。” 看到小姑娘粉白的面颊,想到有四五天见不到。朱槙也是心生不舍,他走近了一步,将她笼在自己的阴影中,轻声问:“舍不得我走?” 元瑾别过头,嘴硬道:“没有舍不得,你走了正好,没人催促我……呜!” 她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他掐住下巴,然后吻了下来。 他的唇舌陌生而侵略,将她抵在门上,整个人宛如一堵铜墙铁壁。她逃又逃不了,手无力地抵着他的胸膛,腰却酥麻得站都站不稳,他察觉到了,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稳住。两个人却贴得更近,近得那样硬烫的异物她都能明显感觉得到。 这是元瑾第一次感觉到这里的东西,她虽活两世,情-欲上却还是白纸一张。 男人的侵略性,与平日的温柔是完全不同的。他的吻明显是不可抗拒,必须接受。仿佛要把她吞吃入腹了。 元瑾的腿更软,努力推他:“殿下……”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58章 许久之后, 朱槙才缓缓放开她。 两人气息交融, 元瑾的唇舌之间都是他的气息,而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眼神好像和身体一样, 也有滚烫的温度。 元瑾突然觉得他的目光很烫人。 朱槙片刻后才问,声音隐隐带着压迫:“可还敢说这样的话了?” 他说的是刚才, 她说‘巴不得他早点走’的话吧。依照元瑾一贯嘴硬的个性, 她是不会轻易服软的。但是她现在手软脚软的,还回不过神来,连他的目光都想要避开,觉得有种烫人的力度在里面。 元瑾轻轻地抿了嘴唇,决定转移话题:“殿下,这太阳都到正空了。咱们还是……快走吧,不然一会儿来不及回定国公府了。” 说着她先快步走了出去。 朱槙也没说什么, 看她有些凌乱的脚步笑了笑, 她这是害羞了? 他随后跟了上去。 第二日下午,朱槙就要走了,走前来元瑾住的湛堂吃午膳。 现在还不到午时,故饭还没起, 桌上倒是一堆东西零零散散地放着,朱槙一眼便认出, 这是他那把弩-箭的部件。元瑾背对着他仔细地观摩,然后将它们一一装回去, 似乎没有听到他来了。 本以为她是用来玩的, 没想到她却把它们拆了。 朱槙见她装得正专心, 就悄然走至她的身后,然后说:“你竟然本王的东西弄坏了?” 元瑾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手一抖就装错了一个配件,她将那配件重新取出来,说:“殿下既然把这弩-箭送我了,自然是我的。再说。”她举起手中的半个弩-箭给他看,笑了笑,“我也没有弄坏,这不是在装回去吗。” 朱槙听了心想,还装回去呢。这弩-箭做工设计之精巧,是他一个极擅长弓弩的幕僚花费三年时间所制,连他都不能拆了又装回去。她如何能做得到。 虽然是这样想,但朱槙也没打击她,只是笑着说:“好吧,那你慢慢装,装好了记得给我看看。”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传道:“殿下,有要事禀报。” 朱槙走了出去。 元瑾组装弩-箭,一边听着外面的来人隐约说话声:“……一切都准备好了,定国公已经到了客堂,等着您一起启程。” 朱槙这次是去京卫练兵,故薛让也会陪同前去。 随后是朱槙平静冷练的声音:“顾珩可到了?” “侯爷还未曾到,不过他已经派人过来传话了,说是未时之前就会到,叫殿下您放心去。” “嗯,告诉他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便先住在王府前院坐镇,给他单独辟一个院子,你们好生招待。”朱槙又说,“……另外,给王妃的侍卫增加三倍,在湛堂布置暗卫和一队弩-箭手,不要让她察觉了。” 那人又应喏:“属下谨记。” 元瑾垂下眼眸。增加侍卫便罢了,暗卫和弩-箭手却不是普通人能能培养得出来的,应该都是朱槙手中的精锐护卫了。 她手中的弩-箭已经完全装好,与刚拿到时并无两样。 元瑾并没有开玩笑,她的确能将它完全修好。 只是修好之后,元瑾又很快将它们拆下来了。她对弩-箭什么的感兴趣,朱槙并不会怀疑,只会觉得她爱好迥乎常人。但是能完全地将它组装上,这便不是普通女子可以做到的了。 这时候朱槙走了进来,看元瑾面前还摆着一堆零碎,就笑了笑:“怎么,还没有修好?” 元瑾却说:“您又不急着用它,我慢慢修,总能修的好的。” 好吧,她慢慢修就是了。 朱槙坐下来喝了口茶道:“我要先出发了,你自己在家里要好生的。若出门的话,必得要侍卫陪同。顾珩会住在前院直到我回来,你若有什么事,派人去找他就是了。记住了吗?” 元瑾抬头,不想他竟这么快就走了。 她的目光一时有些愕然:“您不吃午饭了?” “不了,薛让正等着,你一会儿自己吃罢。”朱槙放下茶杯站起身,元瑾也起身放下弩-箭,将他送至门口。 元瑾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拳头轻握,片刻后才开口说:“那殿下早日回来。” 朱槙回过头,看她站在门槛边,她穿着一件浅青色绣木兰花的杭绸褙子,素白挑线裙子,简单地梳了分心髻,只戴了一只东珠的簪子,这样素净而寻常的打扮,平静中带有一丝柔和的眼神,却让他心中微微一热。 他一向四海为家。军队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但唯有在看到她,听到她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归属之感。因为有人是在等着他回家的,心里记挂着他的。 朱槙突然向她走了过来。 元瑾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却看到朱槙停在她面前,凝视她许久。 “不过是去练兵,很快就回来了。”他说着笑起来,低下头,“怎么,舍不得我走了?” 靠这么近,又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 其实似乎是有一些挂心的。朱槙在府上的时候,他若练剑,元瑾必在他身边跟着。他若在书房看书,元瑾也会与他一同看,那些书多半是讲行军布阵的,元瑾遇到不懂的便去问他。朱槙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会觉得你的问题过于简单而不理会,反而会详细跟她讲行兵布阵。而他在这些方面,的确非常的有水平。实战经验丰富,让元瑾的水平也跟着突飞猛进。 元瑾很久后,才垂下睫毛轻轻嗯了一声。 朱槙嘴唇一弯,指尖轻轻摩挲她的肌肤。她承认挂心于他,就好像是承认喜欢他一般,让他心中柔肠百结。最后却只是放开了她说:“……那等我回来。” 元瑾看着他的背影良久。 等朱槙的背影消失后,元瑾才回到内室。 紫桐正等着她,屈了身道:“娘娘。” 元瑾嗯了声,紫桐才低声说:“世子爷那边传话过来,说有要事找您商议!” “那让宋谦备马,明日回去一趟吧。”元瑾说着,将桌上的弩-箭收了起来,另叫紫桐拿了笔墨纸砚上来,丫头们不知道元瑾在做什么,以为王妃不过是要练字罢了。 元瑾屏退左右之后开始作画,紫桐在近旁伺候元瑾书画,却看出娘娘手下缓缓画出的,竟然是弩机的内部图! “娘娘,您这是……”紫苏有些惊讶,以为元瑾画的是方才那弩机。她知道薛元瑾非一般女子,但是玩了一天那弩机,便能画出里面的结构了?这如何可能!那弩机她也看了一眼,实在是极其复杂。 “这跟那个不是同一个。”元瑾喝了口水道。 当年她苦学这个,就连神机营的许多弩机都是她所造。就算没有朱槙这个,她也能造出极好的弩机来。而这则是借鉴了朱槙给她的弩机中的某个部位,设计的一种全新弩机。 元瑾做这个,却主要是为了五叔。 土默特凶悍之名由来已久,此番卷土重来必定是来势汹汹,便是父亲还在世抵抗,恐怕也难有大的胜算。所以才需要朱槙亲自出马,若五叔能有秘密武器,应该也好应对一些,否则怕会极其艰难。 她正画到一半之时,外面有人通禀:“娘娘,魏永侯爷来向您请安。” 魏永侯爷,顾珩来了? 元瑾看了看自己面的这些,示意紫桐把这些都收起来。又见桌上有些墨迹,便将旁侧的棋盘拿来遮住,才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顾珩走了进来。他一身玄色圆领半长袍劲装,着麝皮护腕,长靴,眉目俊美。进来之后便一拱手:“顾珩至今日起守卫娘娘周全,特来拜见。” 元瑾觉得很是不习惯。有种陌生男子突然走入自己生活的感觉,虽然他平日住在前院,根本碍不着她什么。 她知道,京城之中势力颇多,朱槙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他手下三员大将,裴子清是肯定不能被派来的,薛让要跟着他一起去京卫,唯独顾珩能得用。 第84节 但为什么偏偏是顾珩。 “侯爷不必多礼。”元瑾叫丫头给他端个凳来坐。 顾珩却摇头:“在下还要布置防卫,便不坐了。” 他正要退出去,目光却又落在那棋盘上面,顿时神色微动。突然问:“娘娘平日喜欢下棋?” 元瑾循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摆在小几上的棋盘,于是淡淡一笑:“平日闲着无聊下一下棋罢了,只是殿下刚走,没来得及摆起棋局来。” 顾珩却沉默许久。 “一会儿得空,不如我和娘娘切磋两局吧。”顾珩突然道,“我的棋艺却也尚可。” 元瑾听到这里嘴角微动,男女授受不亲,再者她是靖王妃,是他上司之妻,两人应该相敬如冰地打个招呼便罢了。顾珩怎会说出跟她一起下棋这种冒失的话来。他在想什么? 再更何况,元瑾还总是想到,当初他瞎了的时候,她同他下棋的情景。若是真的下棋,说不定顾珩还能发现什么熟悉点。虽然元瑾对他发不发现这点根本无所谓。 “恐怕一会儿侯爷不得空。”元瑾笑道。 顾珩却沉默然后一笑:“这个娘娘不必担心,总会有空的。在下还要忙,现在就先告辞了。”说完他便退了下去。 他难道听不出自己的弦外之意?元瑾觉得凭顾珩的智商是不可能的,却不知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等顾珩退出去之后,她才让紫桐将弩机图拿出来,继续绘制。 第二日没来得及理会顾珩,惦记着薛闻玉所说的要事,元瑾一早便回了定国公府去。 府中最近人来人往也是热闹,那顾家旁系的男子已经请了媒人过来,向薛元珍提了亲,将婚事定在了六月,给了定国公府充足的时间准备。老夫人老了总是爱热闹的,上次元瑾出嫁虽然热闹,却也太过匆忙,她都没怎么过瘾。准备这次趁着元珍成亲,好生地热闹热闹。 元瑾不过跟老夫人等略说了两句,就去了薛闻玉那里。 薛闻玉却正在书房里,同徐先生一边商议一边下棋,闻玉手指间转着棋子,他们二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让薛闻玉都变了脸色的,势必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大事! 元瑾走了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来问:“怎么了?” 薛闻玉看到元瑾前来,却和徐先生对视了一眼,徐先生才道:“世子爷,您来告诉二小姐吧。” 这究竟是什么事,还让徐先生如此慎重。 闻玉又沉思片刻,才决定开口说:“姐姐可还记得,上次让我们将一份名单交给萧风?” 元瑾点头,她自然记得了。 闻玉又说:“这个萧风,三天前在前线对阵土默特时败北,致使八万军队死伤过半。宁夏总兵肖剑写回给朝廷的信中说,是萧风指挥失误导致军败,如今朝野中议论纷纷,说萧风本就是罪臣,现在犯下如此的滔天之罪,要将他押回京城候审。另再让靖王殿下速速上前线。” 元瑾听了心中一沉,五叔败北,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五叔怎么可能会兵败呢!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元瑾面色肃冷,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昨日派人来传话的时候,怎么不说清楚?” 薛闻玉心里有些惊讶的,他知道姐姐对于隐瞒是会不高兴,但是却没想到她对这件事反应如此之大。 她似乎非常关心这个萧风,为什么? 薛闻玉道:“只是不想姐姐过于操心。再者事情已经发生了,您早晚知道都没用。再者……你可是之前认识他,怎的如此关心他?” 元瑾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定了定心神说:“他在咱们的计划中,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姐姐听到他出事,如何能不着急!” 徐先生也说:“二小姐,您也不必怪罪世子爷,的确我们也在商议解决的法子。”又顿了顿,“您说的倒也是,那份名单我已经派人送给了萧风,萧风得了那名单本来十分激动,也知道萧家复仇的时机到了。他背后代表了很大的势力,若是这时候萧风出事,恐怕就功亏一篑了。” 三人一时沉默,元瑾又想了想,突然想起方才听到徐先生说的一个人,就问:“你方才说的是,宁夏总兵肖剑写信回朝,说是萧风的过失?” 徐先生点点头。 别人元瑾或许不知道,但是这宁夏总兵肖剑,却是当年因为犯军纪,被父亲当众打了军棍,然后驱逐出萧家军的人。后来他便一直对萧家怀恨在心,在萧家落魄的时候伺机报复。这人也算是有些才华,竟也步步高升,后来投诚了太子朱询之后,又升任至宁夏总兵。这件事他必定在后面捣鬼,毕竟现在五叔起复,肯定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就凭元瑾对萧风的了解,他的战术只是略逊于父亲,是决不会让八万士兵死伤过半的。 倘若五叔真的落在他的手里,那五叔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时间拖长了,五叔恐怕还会出事。她需要现在立刻把五叔救出来。 “你们现在可有救他的办法?”元瑾问道。 他们方才在这里商议,应该就是讨论救五叔的办法吧。 薛闻玉道:“我和徐先生商议了,我们手下辽东总兵、险山参将等人上折子力保萧风。毕竟萧风之前也是有军功的,西宁卫也还需要将领坚守。再让萧风出战,戴罪立功即可。萧风这次是在军情上栽了跟头,若将这事处理好,他行军作战的能力极强,戴罪立功也不难。” 元瑾思索了片刻,徐先生他们本来对萧风就没有这么强的情绪,不过是出于保下一个帮手的态度。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肖剑和萧家的恩怨。 元瑾缓缓道:“你们的法子太慢了。等辽东总兵等人写折子力保萧风,萧风已经在狱中受尽折磨。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将他赶紧押送回京,由一个大人物直接出面保他。” 徐先生听了倒也觉得是如此,他们这边如此反应是慢了点。且也没有足够的把握最后会成功。 他想了想道:“那便只能找个法子,让一个人出面保他,此人恐怕得有通天之能才行。” 元瑾想了想,求助朱槙是不现实的,首先朱槙已经离开了,她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他。再者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求他救一个萧家的人,何况这个萧家的人,和他的仇恨更深。朱槙可没有朱询好糊弄,一时的怀疑,可能会给他连根拔起所有的东西。 “若是去找太子呢?”元瑾道,“如今闻玉投靠了太子,倘若他能说服太子,直接从太子那里对肖剑下命令,萧风也不会有性命之虞。等到了回京,太子也能直接保下萧风,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徐先生点点头,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 “方才老朽倒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我们与萧风的关系本是机密,这样一来,却把这事摆到了台面上,势必会遭至太子殿下的怀疑。”徐先生又想到了这一层。毕竟薛闻玉的身份是绝对的机密,是不能够暴露的,否则这一切都完了。 元瑾听了思索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妥。 首先正如徐先生所说,他们与萧风的关系摆到了台面上,势必会引起朱询的怀疑。 再者,闻玉虽投诚朱询,但毕竟不如早已投诚的肖剑来得近。朱询会不会听他们的保下萧风还是一说。 更何况,他们不够了解朱询,对五叔的感情,并不如她强烈。不是元瑾不放心他们,而是只有她才知道,五叔存在的重要意义。把这件事交到他们手上,元瑾也有些不放心。 这样一看,若是……她亲自去同朱询对接呢? 她现在是靖王妃,以此作为条件投诚于朱询,朱询势必会听两句。再者她对朱询了如指掌,知道他在乎什么,想要什么,她有把握自己能够说得动朱询。而且,只有她去为五叔说情,才会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 其实这本来是早该走出去的一步棋,不过是她厌恶朱询,所以并不愿意去做罢了。 “你们不能出面。”元瑾淡淡地道,“送我去见朱询,我来跟他说。” “这……”徐先生迟疑。而薛闻玉眉头一皱,立刻反对:“不行,朱询生性狡诈,你不能去。” “难道二小姐是想……以靖王妃的身份作为投名状?”徐先生有些疑惑,“或者,您有把握可以说服朱询?” “我自有把握。”元瑾道,“劳烦徐先生替我安排,你们平日与朱询见面,势必是个秘密之地,能否保证足够的安全?此事不能让旁人有丝毫察觉。” 徐贤忠想了想,这么多次接触下来,其实他对元瑾是极其信任的。他知道,没有把握的事她是不会去做的,既然如此,元瑾出面,的确比他们出面要好。 他道:“见面之地极其机密,且不会有第三人在场,您大可放心。我们从世子爷的住处直接安排一辆马车出去,绕开您的侍卫便可。世子爷这里,则让紫桐姑娘换上您的衣物,跟世子爷下棋,不叫外面的人怀疑。不过您必须在一个时辰内来回,不能拖延太久。” 薛闻玉却仍不想让元瑾去,抿了抿嘴唇:“姐姐,你如今的身份是靖王妃,他如何会听你的?” 元瑾却笑了笑道:“正是因为我如今是靖王妃,他才会听我一言。你放心,我若上门……他自会待我如上宾。” 若她还是以前的小姑娘,自然没有跟朱询对话的资本。但是现在不同了,她是靖王妃,对于朱询来说是个极其有用的人。只要她能让朱询相信,她是要投诚于他的。那她的要求,朱询势必会答应。 徐先生却不再说什么,出门准备去了。 闻玉却见她面色并不好看,就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姐姐,你当真要这么做?” 元瑾看向他,嘴唇微微一动。她必须要这么做,她不能看着五叔死。她不能再看着,萧家的任何一个人再出事了。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要同朱槙分离,站到朱询这边的。若是在朱槙败北之后才站,恐怕到时候她对于朱询而言,就不是一个有用的人了。也不会得到朱询的信任和重用。 且正是因为,她不想背叛朱槙,才要站到朱询这边来。毕竟她最后站在谁的身边,就是要对谁动手的。 所以,她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我自有打算。”元瑾轻轻地道,不再说话了。 两刻钟的功夫之后,徐贤忠走进来道:“二小姐,太子殿下今日正好有空,我已经安排好了,您去见他吧。” 元瑾颔首,叫了紫桐进来,两人换了衣物,元瑾才从后门出去,乘上了徐先生安排好的马车。 元瑾披了一件斗篷,戴了斗篷上的兜帽遮住半边脸,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想着如何对付朱询。 她应当是这世上,最了解朱询的人之一。 朱询善权谋,同时他有个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毛病,那就是傲气。 在他平顺和气的外表下,其实是一个充满反叛和挑战人格的人。这样的人,他注定不如朱槙那样心细如发,而是胆大妄为,喜欢出其不意制胜。 而她,利用的正好就是这点。因为傲气,朱询对她的投诚,反而不会有太大的疑惑,她只需要,想好理由就是了。 “二小姐,已经到了。”赶马车的人道,“小的就在外面等您,您进去就是了。” 元瑾下了马车,一看竟然是在胡同里,一处很不起眼的青瓦小院内。院内果然一个人都没有,只种着几丛墨竹。正堂的门开着,她走了进去。只见摆着一张矮几,竟需要人席地而坐。 矮几上放着茶水,外头的日光一丝丝地通过竹制的隔扇,投在矮几上。 元瑾倒了一杯茶,发现茶水竟然还是热的。 她小口地品茗,等着那人上门。 不久之后,隔扇外有脚步声响起。 徐缓而熟悉,越来越近。 元瑾垂眉喝茶,想起以前在宫里,朱询经常轻悄悄的,从背后走来蒙住她的眼睛,让她猜他是谁。虽然他并不知道,其实自己每次都早早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略带一丝笑:“怎么,薛大人今日竟这般有空,来找我喝茶。” 元瑾却抬起头,摘下了帽帷。 朱询竟看到那帽帷下,缓缓地露出一张熟悉的美人面,以完全不同寻常的,淡漠的神情坐在那里,看着他。 “要找您的不是我弟弟,而是我,太子殿下。”她淡淡地道。 朱询非常意外,竟然是她! 他眯起了眼睛。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第59章 朱询朝她走了过来, 日光一丝丝地掠过他的身体,他在元瑾的对面坐下来。俊美的侧颜落着阳光, 眉眼分明是元瑾这么多年来熟悉的样子。 元瑾端起茶壶给他倒了茶。 第85节 朱询眼睛微微一眯道,“王妃若是想见我,差人来说一声,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折, 竟还要通过薛闻玉。又在如此隐蔽之处,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元瑾笑了一笑, 她知道朱询这是在试探她。 她缓缓道:“太子殿下是极其聪慧的人,该不会猜不到, 我找殿下是为了什么吧?” 她抬起眼眸,目光平静而淡漠。 朱询突然觉得, 她这个样子有些眼熟, 竟有几分那人的神态。 他第一次见到这位薛二姑娘的时候,她表现得唯唯诺诺, 很是不起眼。但是直到这一刻, 朱询才发现这个女子并不简单,她必然心机极深, 否则为什么要嫁给靖王,却在暗中见自己。她究竟在打算什么? “本宫愚钝,竟还真的不知道,王妃找我为何。”朱询喝茶道。 元瑾则淡淡地道:“我来找殿下, 自然是要投诚了。” 而朱询听了她的话, 只是眉头轻微一动, 眼底不变,却笑了起来:“哦?那本宫却是有些不明白了。王妃娘娘既已经嫁给靖王,为何要投诚于我呢。” 他自然会对元瑾有所怀疑了,虽然元瑾是薛闻玉的姐姐,但元瑾已经嫁给了朱槙,出嫁从夫,她为什么会背叛身为西北靖王的朱槙来找他呢。朱询是个聪明人,肯定会怀疑。 元瑾自然也知道他的疑虑。她抿唇笑了起来,眼神之中透出一股冷然之意:“殿下不得其解,我却也无法将实情告知。殿下只需知道——我是要来帮殿下的就行。如今殿下得天所助,人也将助之,我与弟弟将襄君上位,只求到那时,殿下依照从龙之功,重用我弟弟即可。” 朱询听到元瑾的话笑容微敛。 这薛元瑾为何会来帮他,他若不知道清楚,怎敢重用。 从他之前的调查来看,这位薛二姑娘在山西时的生活乏善可陈,唯有她与朱槙接触的那段时间,探子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这当中发生过什么,无人清楚。而现在,这个人非常神秘,她背后究竟代表了什么势力,又怎会嫁给朱槙,然后来帮他,这都是不得为知的。 “王妃如此闪烁其词,实在是不知让本宫从何信起啊!”朱询又一笑。 元瑾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把帮他的原因说清楚。 但元瑾只是道:“其实太子殿下多虑了。” “哦,这又怎么说?”朱询等着听她解释。 元瑾道:“您不必完全信我,只需先半信我,看日后会如何便知。再者,凭借殿下对靖王的了解,应该知道他不是用自己王妃来设局的人。毕竟倘若我被你拆穿,岂不是会立刻死在你刀下?而若我是假意投诚,也岂不是会很容易被殿下拆穿。” 这倒是说得不假,朱槙本质上是个非常大男子的人,他的女人只会护在羽翼之下,绝不会耍这种阴谋诡计。 朱询脑中瞬间闪过许多想法,他若完全不信她,就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机会。但若是先不管这些疑点,暂且收下这份投诚,日后再看看是否有用,那便不亏了。朱询不再问元瑾原因,而是说:“那我能否一问,王妃为何会选择,这时候投诚于我?” 元瑾淡淡道:“若我之前便投诚,恐怕太子殿下也不会将我放在眼里吧?” 倒的确是个聪明人,朱询听了大笑。即便是靖王妃投诚,倘若此人是个蠢货,恐怕也不得用。既然是个聪明人,那便好办了! “既然如此,我是十分欢迎王妃投诚的。”朱询的语气与方才不一样了,显得亲热了几分,“日后王妃想要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开口就是。” 既然人家来投诚了,他总要拿出几分诚意来。 元瑾听到这里,就拢了衣袖站起身道:“太子殿下神机妙算,妾身今日前来,还真是有一桩事要求殿下。” “哦?”朱询笑了笑,向后靠着墙上。“王妃说说是什么事吧。” 元瑾道:“这却是为了太子殿下考虑的。殿下在文官中虽然极得支持,但是在武官之中,势力却弱了一些。我说的应该是对的吧?眼下却有一桩事,能够让殿下在武官中的声誉上升。” 朱询听到这里,笑容收了起来。并没有反驳她,而是道:“……说下去。” 元瑾见他上钩了,才继续道:“殿下可知道西宁卫的萧风?便是当初的那萧家的余孽。如今他兵败如山,正要押解回京城候审。” 萧风,他怎么会不知道萧风呢,这可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萧家嫡系男子。 听到这话,朱询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暗色,看她的眼神晦涩不明:“怎么?你认识萧家的人?” 她如此的谈吐和气质,如此循循善诱,他觉得……很是眼熟。 更何况,她又突然提起了萧风。她和萧家可是有什么关系? 朱询又不动声色地将元瑾打量。 以前他只当她是定国公府小姐,是朱槙之妻。如今仔细一体味才发现,虽然容貌一点都不像,但她身上的那种感觉……竟和姑姑的感觉非常的类似! 元瑾心里微动,知道朱询其实有点怀疑了。 她这般突然表露自己的心机,又突然提起萧风,朱询必然会有所怀疑。但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必须要救得五叔,要完成自己的大事,他熟悉又能怎样,她已经是个完全不同的人。他肯定无法确认。 “殿下多虑了。”元瑾道,“我只是想告诉殿下,您若想谋逆大局,现在就必须保下萧风。因为除了靖王外,萧风是唯一一个能守住西宁卫的人,他若出事,等到殿下忙于政斗,西宁将无人可守。” 她说的问题,也是如今朝臣争议的热点。当时,皇帝力保下萧风,就知道他终将有用。如今萧风如此严重的失利,朝堂议论纷纷,都觉得他无力抗敌。 朱询却眼睛一眯,打量她的眼神更深了些:“但是萧风现在已经兵败,你如何知道,他还有这个能力可以守住西宁卫?” 元瑾就淡然一笑:“这番话,却是靖王殿下亲口告诉我的。萧风这次指挥失误,是因宁夏总兵肖剑从中作梗的缘故。否则以萧风的能力,是断不会到这步的。再者,正是我方才所说的用处了。您若是这时候能出手保下萧风,朝野之上,武官们势必对您赞誉有加。” 朱询淡淡道:“说说看。” “将军谁无败仗,若只因一次兵败就将之打入地狱,会招致武官的不满。而殿下如今薄弱的就是武官力量。倘若您这次能保下萧风,说是念在他往日的功绩上。必也会引得武官们的好感,让您能收拢人心。” 朱询听了沉思片刻,的确,萧风只是一时失手便遭至如此大灾,他们是感同身受的。这次争议中,文官多半赞成处决萧风,武官却是支持从轻处置的。 “但若本宫保了他,却也会招致文官们的不满。”朱询淡淡道。 而元瑾只是一笑:“但您可是太子殿下。” 朱询听了思索,随后大笑,知道她这番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这个女人将会非常有用,因为她很聪明,并且在一个微妙而关键的位置,是靖王的女人。他可以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至于那几分的像姑姑……她不会是姑姑,姑姑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的尸首。 他的姑姑冰清玉洁,是天底下最不染尘世的人。别的女人不会是她,怎么可能是他。 朱询的眼底恢复了熟悉的淡然和慎重,看着元瑾道:“我能预感,与王妃娘娘的合作将会十分愉快。若王妃能助我登上大宝,那王妃所求我皆会一一应允,绝不会比靖王给你的少。王妃尽可放心。” 元瑾站了起来,向朱询微屈一身:“如此,那便请殿下现在就修书一封,送往西宁卫,并在朝廷中力保萧风。不要他被押解回京,便留在西宁卫戴罪立功。如今西宁卫正是用人之际,恐怕不久就会有异族袭来,到时候,殿下就知道妾身所言不假了。” 朱询颔首答应,这于他只是小事。 元瑾见目的达成,他果然对她的投诚十分满意,就又道:“妾身既已同殿下说清楚,便要告辞了。” 朱询现在沉迷权斗,不会对她的熟悉太过在意。但两人之前毕竟曾朝夕相处,朱询又如此聪慧敏锐,时间一长难免他不会发现更多的异样。 “……站住。”他突然在背后道。 元瑾心中暗惊,脚步微顿,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成? 随后却只听他慢慢道:“……那日徐贵妃推王妃入水一事,如今来看,想必是王妃娘娘您的手笔了吧?” 这事只能算是她顺水推舟。徐贵妃要杀她的真正原因,连元瑾也是不知的。不过她还是要感谢徐贵妃,给她提供了一个除去徐家的机会。恐怕朱询是觉得,其实整件事都是她亲手策划了。 元瑾回过头问:“殿下怎么看呢?” “本宫只是不明白,王妃娘娘这是意欲何为。” “人都有秘密,妾身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秘密,殿下总有一日会知道的。”元瑾淡淡地道。 凡事不必说透,点到即可,给人留下想象的余地,让他们自己去填补原因,他们反倒会更加深信不疑。 朱询一笑:“那看来,我倒是真的没有看错人。王妃倒是投诚的正是时候,如今,变数马上就要来了。王妃且等着就是,到时候,我会告诉王妃该怎么做的。” 变数?什么变数? 元瑾眉心一皱,难道是关于靖王的? 但是元瑾并没有多问,问了反而会让朱询看低,她只是略一屈身:“那就等变数来的那一天吧,妾身先告辞了。” 但她这次朱询没有再叫住她,而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开。 *** 元瑾回靖王府后,挂心于五叔的安危,忐忑地等待消息。直到第三日,她才得到了西宁卫传回的消息。 徐贤忠安插进她身边的赵管事告诉她:“……娘娘放心,西宁卫的事已经解决。太子殿下上了折子力保,萧大人得以官复原职,戴罪立功了。” 元瑾才终于是松了口气,不枉费她冒这个险! 她拿着柄精致的铜制小勺,舀起桌上的一盒景泰蓝掐丝珐琅盒装的香粉,加入香炉中。 “你直接派人盯着西宁卫那边,若有异动提早来报。”元瑾淡淡道。又想了想说,“另外,也派人注意京卫的动静。” 她是想看看,朱询所说的变数是什么。 她怕薛闻玉给她的消息有延迟。 这次若不是她铤而走险,与太子交锋,恐怕五叔就真的危险了。 之前她向徐贤忠要的人只到了紫桐,多半还是用来贴身照顾保护她。现在送到她身边的赵管事才真正得用之人。不仅与徐先生的消息网直接相连,手下还有可用的暗探。 等赵管事应喏退下,紫桐却走了进来,屈身道:“娘娘,魏永侯爷求见您,正在花厅等着。” 元瑾眉头微皱。顾珩,这瘟神又来做什么? 他现在负责保护她的安危,若是完全不见,却也说不过去。 她站起身,让丫头给自己披了件薄薄的斗篷出门。 元瑾仆从簇拥地到了花厅,看到顾珩果然在背手等她。他的身影劲瘦挺拔,依旧是一袭玄色劲装,转过身之时,俊美的面容光彩照人,让人觉得有些炫目。 她走了过去,却看到桌上摆着一副棋盘,两盅围棋。 “侯爷这是做什么?”元瑾淡淡道。 顾珩嘴角微勾,露出一个于他来说鲜见的笑容。“在下说过,要同王妃娘娘下盘棋,如今正好得空了。” “侯爷雅兴。”元瑾也笑了笑,“只是我今日正好有些头痛,却是不好下棋了,若侯爷真的如此空闲,我家紫苏棋艺也不错。不如让她和侯爷下吧。” 紫苏听到这里就站了出来,走到顾珩面前屈了身。 顾珩却看也不看,只是盯着元瑾:“王妃娘娘莫不是看不起在下?” “侯爷言重,紫苏的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元瑾笑道,“难不成,是侯爷看不起婢女?” 顾珩却不接她这个话茬,而是淡淡地道,“在下自认,也不是什么面目可憎之人。娘娘何以这般不想面对我?若您怕殿下多心,却是大可不必的,您身边这么多丫头婆子跟着,殿下都知道。且殿下走前说了,让我好生守着娘娘。如今既是同娘娘下棋,也是想守着娘娘的安危。” 不过就是想下个棋罢了,说这么多的幌子。 那就下吧,既然他想下。 元瑾一笑:“既然如此,那敢问侯爷棋艺师承何人?” “在下师承自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曾许安。”顾珩淡淡道。 虽然顾珩语气之中没有任何的炫耀之意,但是光曾许安这个名字,就足够震慑旁人了。 因为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曾许安,是闻名天下的围棋圣手。当年所收的弟子,亦不过是那么三四人。每一个都是耗尽心力培养而成,个个非凡品。 元瑾听了眉心微动,难道,顾珩竟然是她棋艺上的……同门师兄? 第86节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 不过也是,当初她跟顾珩下棋的时候,他还是个瞎子呢,肯定发挥不出圣手弟子的实力。他那时候求生意志极低,还有什么闲心下棋,没自杀已经是活得很坚强了。 这样说来,元瑾倒是真的有了几分兴趣。 纵横棋界这么多年,老师去世之后,她还没曾遇到过敌手。今天竟然遇到了老师曾教过的弟子。 她走到了石桌前坐下来。伸手一请:“既然如此,那侯爷请坐吧。” 其实顾珩主要是为试探她,当年他同阿沅下棋时,根本就没有尽实力。现今他已完全不瞎了,这棋艺水平自然是顶尖的,所以也根本就没想过,要认真地同元瑾下棋。 因此坐下之后,拿了白子,道:“娘娘先行。” 元瑾也并不客气,手执黑子先行,下了第一枚棋。 既然是先前老师的弟子,元瑾自然拿出了功力来应对的。 顾珩却是轻敌了,只顾着注意元瑾下棋时的神态动作,手下下棋并未思索章法。直到一刻钟之后,他突然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竟已山河尽失,布棋完全被打乱。而元瑾的黑子逆势而行,竟吞噬了他大片的白棋。 顾珩眉头微皱,起了慎重之心,手指轻轻敲着棋子,注意起棋局的走势来。 元瑾自然发现了他的神态变化,好像是终于郑重了,也不乱阵。只循着已经布下的棋局走,见招拆招,见气堵气。压得顾珩的棋喘不过气来。不过顾珩果然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的棋走成这样,早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他竟然还能抓住一线生机,与她缠斗起来。一直到再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微暗,顾珩把着手里的棋子,看了棋局半晌,确定自己的确是输了。 是的,真的输了,他一个围棋圣手的弟子,竟然输给了一个小姑娘。 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老师若是知道了,恐怕都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我认输。”顾珩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个守礼的人,他放下棋子,抬起头,“想不到王妃娘娘竟也是个高手,不知娘娘师承何方?” 元瑾道:“不过是跟着弟弟的西席先生学过,也谈不上师承。” 师承自一个普通人,竟然能打败他? 顾珩嘴角微动,他怎么可能信!若是一个普通人的弟子都能打败他,他岂不是要去跳江了。 元瑾根本不怕他察觉什么。除了那几个亲近之人,无人知道当年她是师承何方。 元瑾见他沉默,才道:“侯爷心散,故棋才散,这才是我赢你的原因。不过方才一开始,我还是让了侯爷三子的。” 顾珩听到这儿却笑了,她是在辩解自己不是胜之不武吗? 他抬起头时,眼眸璀璨若星辰。 阿沅在跟他下棋的时候也时常让着他,跟他说:“……不然就你这个臭棋篓子,岂能和我下过一刻钟?” 其实。他知道她并没有骗他,而是真的在让他。 也是真的,想要把他从那无底深渊之中拉出来。 他心中触动,想起那些和她在一起的岁月。伸出手轻轻地摸向她的棋盘边缘。在他看不到的时候,他曾无数次这样感知事物的存在,感知她存在的痕迹。 只是这棋盘是他方才拿过来的,光洁新整,根本没有任何痕迹的存在。 但却抬起头,眼中透出一丝清明,看着元瑾,终于问出了徘徊在他心中的问题,“方才下棋的时候,在下注意到,娘娘的手指似乎经常轻扣此处。”顾珩道,“——娘娘可是,下棋都有这个习惯动作?” 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所以他方才不好好下棋,就是在注意她的动作? 元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习惯的动作,但是他一说,好像当真是如此。 她嘴唇微微一抿,淡淡道:“侯爷问这做什么。” “却是想知道的。”顾珩却也不想让地看着她,仿佛非要她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不可。 两人正在僵持,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外面喧哗声四起,似乎是有人来了。 顾珩看向外面,只见一个侍卫突然跑进来,跪在顾珩面前道:“侯爷,有人从大门闯入!带着军队!” 有人闯入?怎么会,这可是在京城,靖王府。究竟是何人这般大胆! 元瑾第一想法就是朱询,但也没有理由,靖王府如今只有她在,朱询现在是肯定不会大张旗鼓来对付她的。 那谁会闯入靖王府? 顾珩立刻站了起来,并没有时间思索太多,冷然地道:“布阵!” 而与此同时,暗处许多隐匿的弓箭手显出声,外面的侍卫也涌入了湛堂中,将元瑾层层包围住。顾珩则对元瑾道:“你在此等着,不要乱跑,我带人去前院看看。” ☆、第60章 第六十章 第60章 顾珩的一队侍卫正要出去, 但是外面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不必!是我们回来了!” 元瑾听着这声音非常熟悉, 似乎正是……李凌的声音。 李凌不是跟着朱槙一起去了京卫,怎么会回来了?难道是靖王殿下也回来了? 他回来,怎么会闯自己的门? 元瑾正想出去看,却见李凌已经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身着黑甲的士兵们, 散开将湛堂团团围住。不过是保护性的包围。而他架着的人, 正紧闭着眼睛,头无力地耷拉着,英俊的容颜没有往日的生气, 眼睛也是紧闭。 是朱槙!他怎么了? 顾珩一见原是靖王殿下回来,立刻招手让弓箭手也站出去,在湛堂外形成了一圈包围。 元瑾心中一紧,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殿下怎么了?” 朱槙身材高大,李凌扶着他, 也是累得气喘呼呼:“娘娘,您快找……找……” 见李凌似乎有些扶不稳的样子,元瑾忙扶住朱槙的腰。却感觉到手上一片濡湿。她拿起一看, 竟发现是血迹。 朱槙他……他受伤了! *** 元瑾忙叫人将他扶入屋内, 将朱槙放躺在床上。放开手时,她看到自己扶着他的腰的手现已是满手的血, 元瑾的声音有些颤抖:“怎么会这样, 发生什么了?” “我们在回京的路上, 遇到了伏击。”李凌的脸上满是疲惫, 嗓音干涩, 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顾珩已经她立刻派人请大夫过来,走过来道,“娘娘这里可有金疮药和纱布,我们先替殿下简单包扎一下。” 元瑾点头,让紫苏马上去取来。 她看着李凌解开朱槙的衣裳,腰间赫然是一条足有一尺多长的口子,血还在不停地流,金疮药洒下去,他疼得皱了皱眉。元瑾一看就知道这伤势不清,竟觉得有些难过。 朱槙虽然身受重伤,却还未完全昏迷。听到周围的动静,他勉强地睁开眼睛,道:“李凌……” 李凌立刻道:“属下在这里。” “……找人,先去救薛让。”朱槙缓缓道。 李凌立刻道:“殿下不要担心,属下马上派人去找!” 薛让?国公爷怎么了? 元瑾有些惊讶,正想问问。 朱槙却看了元瑾一眼,嘴唇微动,轻声地道:“你不要慌……有事就找李凌解决。” “我不慌。”元瑾说。 但是他说完这句话,却已经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元瑾能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也松开了些,看来是真的没力气了。 元瑾回转头看李凌,只见顾珩也问他:“薛让出什么事了?” 李凌见朱槙的伤口包扎好了,才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道:“……殿下因为不放心王妃独自在家,故着急归来,就未带足够的人手,结果我们在路上竟遇到大批人伏击……当时,那人的刀本是砍向定国公的,殿下为他挡了一下,自己就受了伤。国公爷见殿下受伤,便策马前奔想引开追兵……现在是不知去向!” 国公爷竟不见了! “那我立刻安排人去寻。”顾珩道,看了眼躺在床上,脸上血色全无的殿下,和守在他身边的元瑾,又说,“……可否要派人通知定国公府此事?” 元瑾摇头,声音也有些发涩:“暂时不可,祖母年事已高,身子又不好,听到这消息怕是撑不住。你们先看看,等寻到国公爷再说吧。” 她说的倒也是。顾珩就对李凌道:“那我先去寻人了,你好生守着殿下。” 等他快步出去了。李凌却又听到王妃娘娘干涩的声音:“李凌,你过来。” 李凌走到她身边,微低下头。“娘娘。” “你立刻派人去请裴子清过来镇守靖王府。殿下突然出事,我怕有心之人会趁机发难。”元瑾道。 李凌有些迟疑。因为王妃和裴子清曾议亲一事,裴子清极少踏足靖王府。 元瑾看出他的顾虑,道:“都这时候了,哪里还顾那些!” 李凌连忙应喏,准备前去。 元瑾才回过头,将眼神放在朱槙身上。 他面容苍白,可能是失血过多,依旧沉睡未醒。眉心微皱,这个永远运筹帷幄,满面笑容,她无法战胜的男人,现在却身受重伤。那些伤他的人究竟是谁?难道……这就是朱询所说的变数? 元瑾握着他的大手,他的手心比她粗糙许多。平日里,总会有力地握着她的手。但是这个时候,无论她张合他的手,他都做不出丝毫反应。她突然非常的难过。她把头埋进他的掌心中,闭上了眼睛。 她这是怎么了,朱槙分明就是她的仇人……她不应该动此私念。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娘娘,安大夫来了!”紫苏领着人从外面进来。这安大夫是朱槙麾下之人。 元瑾才让大夫上前给朱槙查看伤口把脉。 安大夫检查之后,对元瑾行了礼。 “情况如何,你直说罢。”元瑾道。 “殿下受伤的刀口虽然长,但其实伤得不深,更未曾伤及内脏。眼下血已经止住了,殿下一会儿就该醒了,应该不会有大碍。”大夫说,“我再给殿下捡一剂益气补血的方子,煎服就是。” 元瑾听了松了口气,道:“劳烦大夫。”叫紫苏去拿了纸笔过来,“你开了药之后,便歇在前院暂不回去吧。有什么吩咐,告诉下人就是了。”那大夫又行礼说“娘娘客气”。 元瑾招手叫了个嬷嬷上来,带大夫下去。 这时候,给朱槙的药小厨房端来了。 元瑾端着药坐在了朱槙床边,却不知道他还没醒,这药喂不喂得下去。于是轻轻地叫他:“殿下?您可能听到妾身的话,妾身要喂您喝药了。” 他并没有睁开眼,但手指却略微动了一下。元瑾只能试着喂他,见他是跟着吞咽的,便知道没有问题。她将一碗的药都喂了,拒绝了紫苏让她歇息的建议,仍然陪在他身边守着。 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可能是看到他受伤的时候,心中突然的不好受。也可能是他平日对自己的无微不至,让她无法定下心神,只能守在他身边等他好转。 元瑾是感觉到一阵朦胧幽光闪过的时候醒的。 第87节 她揉了揉眼睛,竟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抬起头,却发现朱槙已经醒了,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一言不发,非常沉默。 “……殿下?”元瑾试探地叫他。 “你一直守着我?”朱槙问她。 “是我一直守着,怎么了?”他不同寻常的沉默态度,让元瑾觉得有些奇怪。 朱槙轻轻地扯了下嘴角,淡淡地问她:“累吗?” “这有什么累不累的。”元瑾替他掖了被角,“我照顾您是应当的。现在伤口可还疼?要不要吃些什么?我睡前叫小厨房准备了红枣花生黑米粥,鸭血粉丝汤,只是时间有些久了,不知道还热不热。” “不用。”朱槙说,加了一句,“我也不大想吃。” 他想坐起来,却扯到了伤口,疼得眉尖一抽。元瑾道:“别动!”她按住他的肩不要他起来,受伤了还这般大动作,他还想不想伤口好了!“您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得看着这天下黎民的份上保重自己一些。眼下受伤就要少动弹,仔细伤势加重了。” 朱槙听了一笑,他说:“你知道是谁刺杀我吗?” 没想到朱槙会主动提起这个,元瑾并没有说话,而是等着他往下说。 朱槙的眼神平静而淡漠:“这天下的苍生,怕也是——不需要我守了。” 他这话的意思…… 元瑾听了心里隐隐的一惊。“殿下,难道您是……!” “好了,你也别想太多。”朱槙一笑,声音仍然有些虚弱,“去帮我把李凌叫进来吧。” 元瑾替他叫了李凌进来,又去小厨房布置了一桌益气补血的饭菜,朱槙虽说自己不饿,但他身受重伤,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如何能不吃。 而这时候,屋内只余李凌和朱槙。 朱槙这时候却似乎表现得没这么痛,勉强半坐起身,先问李凌:“薛让找到了吗?” 李凌低声道:“魏永侯爷已经带着大批人马去追寻国公爷的下落了。至于能否找到……还很难说。毕竟当时追兵人数众多,咱们也没料到,国公爷会为您引开追兵。” 朱槙听了又是沉默:“是我对不起他,派十足的兵力寻找,把他找出来再说。”李凌应是,朱槙才又问,“……我们这一路回来,可让人看出端倪来了?” “殿下放心,属下极其小心,没有丝毫走漏风声。” “那就好。”朱槙淡漠道,“‘暗中’将我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吧。” “得知您受伤的消息,大变就会开始了。”李凌低声道。 一旦殿下受了伤,他们就会放松警惕,到时候势必会轻敌,这就是殿下想要的结果。 朱槙冷笑:“怕是现在,朱楠已经在开始谋划了。” 李凌一沉默,又转换了话题:“这虽是咱们的策划,但王妃娘娘却是真的待您极好,您没醒之前,府中一应的事都是王妃娘娘操持的,守在您身边半步不离,给您喂药也是她亲力亲为的。” 提到薛元瑾,朱槙的面上才露出一丝暖意。 “我知道。”他看了看门外,元瑾正在吩咐小厨房给他做菜。 虽然受伤是有意为之,但毕竟也是真的伤到了的。并且,她是真的很关心自己。 方才他睡着的那会儿,她似乎还在难受呢。 他这辈子,亲情凉薄,至亲之人,却是满腔的心思想要杀他。 唯她给了他关切。 朱槙闭上眼睛。 他也是一步步被逼到今天的,他一向知道自己极有天分,若真的早想要那个位置,在逼退萧太后的时候他就要了,那时候,帝位对他来说不过探囊取物般简单。他不过是不想罢了。 现在他已心硬如刀,这些所谓的亲情血缘,已经是半点都不在意了。 朱楠的确,比他想的还要狠毒。他这个兄长没别的本事,唯有在对人狠毒这一点上,十个都比不过他一个。 而他如今,就是要利用这份狠毒。 他受伤这夜,元瑾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为了方便照顾他,元瑾睡在了他的外侧。 也许是因为伤痛,朱槙却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孝定太后刚死的那年,他从慈宁宫中出来,被还是淑贵妃的淑太后带回去的时候。 皇兄朱楠穿着绯红冕服,坐在小几旁边看书。小几上放着一碗核桃。 朱槙那时候还因孝定太后的死而伤心,站在一旁沉默的不说话,只望着隔扇外的草长莺飞,春意融融。 朱楠喊了他两声呆子,见他不理会自己,就从盘中拿了一颗核桃扔向他,砸中了他的脑袋。 朱槙回过头,也是被砸痛了头,道:“你做什么!” 朱楠很小就是皇长子,皇后无出,他日后许是要继承大统的。因此身边的人自小就喜欢吹捧他。他一看朱槙的神情就被触怒了,道:“我是你兄长,我叫你,你必须要听我的!” 朱槙还小,又转过头,根本就不理会他。朱楠却被彻底激怒,下了罗汉床,怒气冲冲地径直朝朱槙走来,一把就揪着了朱槙的头发踹他。 因为知道朱楠是兄长,比他高比他大,朱槙只懂得躲闪退让,直到朱楠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子上,当真踹痛了他,他才猛地吸了口气,忍不下去了,突然捏起拳头砸向朱楠。朱楠却是个虚架子,他自小养尊处优,力气竟还比不过比自己小的弟弟,最后被朱槙按到在地上猛揍。 朱槙把这个哥哥按在地上时,才发现他并没有自己那么强,他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而他完全可以打败他。 他就像对待平日里同他训练的小侍从一样,捏着朱楠的脖子问他:“你还敢不敢了?” 朱楠面色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候,淑贵妃从外面进来,她一看到屋内的场景,简直是肝胆俱焚,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来,一把拉起朱槙就揍他:“你做什么打你哥哥,你个小人,还反了天了!” 朱楠被宫人扶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是哥哥先打我的……”朱槙不服气道。 “你还敢顶嘴!”淑贵妃气发抖,“好啊,果真是养在太后那里,叫你学得蛮横无理!” 朱槙震惊地看着淑贵妃,淑贵妃却让宫人拿了藤条来,准备要打他。他满心的不甘和委屈,明明他没有错,为什么被训斥、被打的却是他! 他大哭,争辩,但是没有人理会他。 宫人终于进来了,但是他托盘上放着的,却不是一根藤条,而是一把尖刀。 刀,怎么会是刀呢……他仓皇无助地问:“母妃,您要杀我吗?” 不是的,她是他的母亲,人家说虎毒不食子,她怎么会要杀他呢! 淑贵妃却不说话,表情突然变得非常狰狞,突然,她一刀刺向了他的腹部! …… 朱槙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惊魂甫定。盯着头顶的承尘,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腰部的伤口还在痛。 好似梦中,真的被人刺中了一样。 他又闭了闭眼,怎么会在事变前梦到这件往事。想再提醒他一下,他那兄长有多可恶不成? 元瑾本来就睡得浅,突然被这动静惊醒,她支起身看朱槙:“殿下,您怎么了?” 朱槙转过头,看到了元瑾。 她穿着纯白的长袍,脸如白玉般温润。在黑沉的夜色中有种暗莹的柔光。目光中是对他的关切。 元瑾却发现他的神情,有种往常没有的东西。 究竟怎么了! 她看到他额头上的虚汗,问:“是不是您的伤口太疼了,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朱槙闭上了眼,他道:“……你能给我倒一杯水来吗?” 倒水? 元瑾看了他片刻道:“那你稍等。” 她翻身下床了。 朱槙看着元瑾的背影,在元瑾看不到的时候,其实他的眼神跟平时是很不同的。既不是温和,也不是冷漠,而是平静和洞悉。 其实在此之前,他未曾完全的信任她,他是个生性多疑的人。虽然元瑾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是个幕僚,但他并未完全放下戒心。他用了很多种办法,来测试元瑾是否真心待自己。 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还利用她去做一些事情,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但是最后他发现,她是真的关心着他。 现在,他终于真正,完全的信任她。而之前那些试探、猜忌甚至是利用,她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隔扇外面是留了烛台的,烛台的灯透过镂雕的隔扇透进来,光线朦胧昏黄,她立在光线之中,好似马上就要幻化成光一起消失了。 朱槙看着她许久,想起那日他要走的时候,回头看她。 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自此后,不再试探和利用她了。他会好好爱她,将她当真自己最重要的人。 元瑾端着水过来了,因他不好起身,她半跪在他身侧,将水喂了他。 一杯已尽,元瑾问他:“你还要吗?” 他看着她并不说话,突然将她拉入怀中。元瑾一时不察,跌落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他咚咚的胸膛声,和沉默的呼吸。 “殿下,”元瑾问,她努力抬起头,“要是伤口痛,您就跟我说。” “……不是。”朱槙只是道。 在那些年轻的日子里,他曾做过很多荒唐的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渐长。他渐渐的越来越心硬,到现在,他觉得关于那些人的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了。但是他心中总觉得差了一点东西,那种东西他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这样,才会做那个梦吧。 缺的究竟是什么呢,是一点人的性情,是他可以完全放心戒心,去拥抱的那个人。 “只是梦到,少年时候的事罢了。”朱槙笑了笑道,“那时候孝定太后刚死,我同母后同住,被皇兄欺负。不过那时候,母后只帮着兄长,并不会帮我。” 元瑾也笑了笑:“原来是这样的事。太后娘娘的确偏心皇上一些。” 元瑾觉得人在受伤的时候,是个极脆弱的时候。她知道两个人日后恐怕再难同途,那么这仅有的时间,她便尽力地对他好一些吧。“那您好生睡吧,我会陪着你的。”元瑾说。 “你陪我?”在暧昧不明的光线中,元瑾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问她,“那你会陪我多久?” “我已是你的妻,自然会一直陪着你。”元瑾轻轻地说。 元瑾是一个性情含蓄的人,她从不会直面说这些话。 这让朱槙觉得有些意外,她是在安慰自己吧?他又沉沉地一笑。“好,我记住了。” 他略低下头,在元瑾的耳边说:“你可得照做。”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这个时候的表情,是略带一丝血气的。 他是真的记住了,她若不履行诺言的话,他会用尽办法,让她履行的。 第88节 元瑾却又不再说话,将头埋进了他的胸口。放松了身体随之靠着他。 而他也紧紧地搂着她,两个人的体温彼此交织感染,像是这漫长无尽的黑夜里,永恒不变的偎依。 她的贴服,让他觉得温暖和放松,很快朱槙又闭上了眼睛,慢慢地睡着了。这次好眠无梦。而元瑾却睁开了眼,就这么静静地清醒了后半夜。 *** 朱槙的伤口恢复得很快。 裴子清来看朱槙的时候,他已经可以面色红润地啃桃吃了。不过是因为要装得病重的样子,才特地弄得一副血气不足的样子。 虽然裴子清很早就来镇守靖王府,但是担心殿下多想,他一直没曾踏入后院。直到今天朱槙派人传他过去。 “殿下。”他对朱槙行了礼。 朱槙嗯了一声,指了圆凳让他坐下:“一切准备的如何?” “都在您的计划中。”裴子清道。 朱槙听了一笑,略抬起头:“所以,你现在,可是被架空了?” “应该是整个锦衣卫都被架空了。”裴子清苦笑说,“现在守皇城的是金吾卫和羽林军。” “那很好。”朱槙又问起薛让的事:“顾珩可把人找到了?” 裴子清摇头:“顾珩还在继续找,但是已经传话回来,说怕是凶多吉少……” 朱槙轻轻地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他。” 元瑾这时候,正好端着一盘新嫩的桃子进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侍从见是王妃娘娘,就并没有拦她。于是她在门口听到了这番话。 她心中一紧。薛让还没有找到? 而且朱槙为何会说,是他对不起薛让。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脑海中瞬间转过了许多念头。跨了进去,将桃子放在小几上,装作没听到的样子,问朱槙:“殿下,这都两三天了,怎的顾侯爷还没有把国公爷带回来。可是需要加派人手去找?” “顾珩还在找,动作不能太大,否则也是打草惊蛇。”朱槙道。 元瑾却摸到他的茶杯已冷,叫人进来给他换了杯热茶。“小厨房已经备下了饭菜,您和裴大人说完,便可以开始吃饭了。”又说,“现在定国公府,唯国公爷和我弟弟在,弟弟又还不能独当一面。国公爷若真的出事,恐怕祖母承受不住。” “你放心,我亦是极想找到他的。你不要着急,顾珩手底下能人不少。”朱槙道。 裴子清看到元瑾竟把朱槙照顾得格外妥帖,不仅是日常的茶饭准备好,朱槙的本人也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想起上次殿下在山西也受过一次伤,虽然也有小厮照顾,但哪里能像元瑾这样好。她心细如发,又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都能领会你的索求。 殿下似乎也挺享受这种照顾的,这几天都只呆在湛堂,都不回他的院子了。 “殿下虽受了伤,日子倒是好过的。”裴子清笑了笑道。 朱槙也是一笑,“也是我受了伤,才得了她的照顾,寻常时候都没有的。” 元瑾就说:“说得也是。您若想我多照顾,那总是受伤也就行了。” 朱槙听了只是笑,没有说什么。他可不会在这些口角上和元瑾计较。 他已经接连吃了好几天的猪血粉丝汤了,不想再吃了。 裴子清发现,薛元瑾和殿下都有些不一样了。殿下从没有待旁人这样亲近过,看来,他的确很信任元瑾。而元瑾,待殿下也是真的好,不然她是不会这样去照顾一个人的。 既然如此,裴子清想,那应该是一个好现象吧。 没想到到了下午,顾珩就回来了,看得出几天没有休息好了。说他找遍了京郊一带,都没有发现薛让的丝毫踪迹,竟不知是死是活。朱槙听了面色凝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找。” 但是大家都明白,这么久了都找不到人,那势必也是凶多吉少的。 元瑾开始担心老夫人听到这消息该怎么办了。她年事已高,如何能承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 恐怕还要继续隐瞒才是! 她同朱槙说了之后,朱槙也认可。 “薛让一时不见,的确有些事要重新安排了。”朱槙沉吟片刻,便派人送信给了薛闻玉,叫薛闻玉过来说话。 如今定国公不见了,定国公府主事的,自然就是闻玉了。其实在薛让去京卫前,他就已经有意开始历练闻玉,所以闻玉现在不仅是金吾卫副指挥使,手中还掌握了一些定国公府的势力。 闻玉到了靖王府来,跟朱槙交谈一番后才出来。 元瑾正在门外等他。 他现在又拔高了不少,竟超过了元瑾一个头了。 “殿下同你怎么说?”元瑾边走边问他。 闻玉道:“殿下的意思是,现在多事之秋,暂不要告诉祖母。还是等找到确切的消息再说。不过我要当起定国公府世子的责任了,之前父亲的那些暗中势力,都需要我暂时掌控。” 元瑾听了便不再说话,这是在靖王府中,说话并不安全。她跟朱槙说了一声,说要回去看看老夫人,才跟着薛闻玉一起上了回定国公府的马车。 等在马车上,确认已经无人回听到之后,元瑾才直逼薛闻玉的眼睛,压低声音问:“闻玉,你告诉我,国公爷失踪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是不是朱询叫你……” 薛让失踪以后,闻玉便是直接获利人,元瑾不得不有此疑问。 薛闻玉摇头,告诉元瑾:“与我无关,我也是之后才知道。这次,是皇帝陛下动的手。” 元瑾听到这里一怔,虽然知道问题真正的冲突根源是皇帝和朱槙,但是没想到,皇帝竟这么直接和迫不及待。 她坐了回去,轻轻出了口气。 “这件事有疑点。”元瑾淡淡地道,“我怀疑,朱槙是故意受伤的。” 薛闻玉嘴角一扯,柔和道:“姐姐倒是与我想的不谋而合了。朱槙一向谨慎,怎会在回京的时候,突然少带了人手,让皇帝陛下趁虚而入了。故太子殿下只让我问一问姐姐,朱槙的伤势可是真的,究竟伤到什么地步。” 元瑾语气平静:“那你应该知道,如何回答他。” “自然的,姐姐放心。”薛闻玉道。他们两姐弟的目的是把水搅浑,让两方斗起来。自然不能让太子他们知道,他们的设计不成功,否则岂不是不会轻举妄动了。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姐姐。姐姐可知道,皇上为什么现在决定刺杀朱槙?” “你说。”薛元瑾现在非常的不喜欢卖关子。 “殿下之前还不动手,是因为顾及着若朱槙出事,就没有人能对付土默特。眼下萧风在边疆战胜了土默特,西宁卫没有战乱之虞了。所以皇帝也不必再顾及土默特,决定对靖王动手。”薛闻玉说。 元瑾却听到他这话的意思,眼中光芒微闪:“萧风打退了土默特部?” 薛闻玉颔首:“对,刚传回来的捷报。这下萧风立下如此大功,因此陛下褒奖了太子殿下,殿下也让我转话给姐姐,说多谢姐姐的献策,日后将重赏姐姐。而且,萧风也暗中传话给我们说,他想见姐姐一面。” “他想见我?”元瑾眉头微皱。 “是的。”薛闻玉说,“自从他看到那份名单之后,就坚持要见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元瑾却知道为什么,这样机密的名单,不是谁都能拿到的。五叔恐怕是想知道她是谁,他可能在猜,她是不是还活着! 所以他才必须要见到她。 “这个再说吧。”元瑾深吸了口气,薛闻玉不会平白跟她说起这样一件事,元瑾问道:“还有呢?” 薛闻玉道,“所以我想,当时朱槙的军队一直不出兵,就是想拖延时间,甚至我推测……萧风上次兵败,也和朱槙有关。” 元瑾心中思索。朱槙的军队那时候一直不去西宁卫,的确是想拖延时间。因为西宁卫一日无安,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和应对。 而现在,五叔在西宁卫得胜,皇帝不必顾及西宁卫。同时朱槙已经准备妥当了,所以,他才会顺水推舟地受伤了。他也忍耐皇帝很久了,皇帝这次想算计他,他何尝不想算计皇帝。 薛闻玉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开口继续道:“姐姐,你是否感觉到,其实靖王一直在利用你。” 元瑾眼睛微眯,闻玉为何会突然说这个? 她淡淡道:“怎么说?” “当时西宁卫一事,朱槙分明拖延明显。但是由于他那会儿正要娶你,所以,所有人都被你和他的大婚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事。”薛闻玉说。“这是他有意要掩人耳目。” “还有上次,你在宫中无意落水。朱槙表面上,是说因为徐家害你而生气。其实,他除去的很多,是和徐家有关联,却与此事毫无关系的旁人。只是因这些旁人,是皇帝布局的关键人物。因此,姐姐在朝野中,还招致了一些红颜祸水的骂名。”薛闻玉说到这里,轻轻一顿,“但由于您当时落水,所有人也没有注意到朱槙的目的。若不是姐姐您说,这落水是有您的蓄意在里面,我都会怀疑是朱槙动的手。” 元瑾沉默了,若是上一件事还是推测,第二件事却是事实。她知道那时候朱槙杀了很多人。她也知道,的确有关于她的,不好的名声传出来。 而且,她落水那事,朱槙也许还真的有可能动手。 毕竟徐贵妃杀自己,这事就是有疑点的。后面朱槙还迅速地找到了薛灵珊作为人证,岂不是打算得很精妙。后来他对自己这么好,难道也有愧疚的成分? 旁人以为他沉醉于美人乡中,甚至包括皇帝和太子都这么想。但是其实他的每一步其实都在谨慎的计划中,西宁卫延迟出兵,将清虚请出青城山。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他头脑清醒所为。 这次朱槙受伤,李凌说,朱槙是因为思念她所以才提前归来,没有带足人手,但其实朱槙是想引诱皇帝来刺杀他,从让皇帝放松警惕。却拿思念她作为幌子。 元瑾听到的时候,何尝不是内疚了一分,觉得他受伤有自己的缘故。 但是,这才是她所认识的朱槙。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是有所算计的,甚至连她,也在他的局中! 经薛闻玉这么一说,元瑾又想起了更多的事! 比如这次受伤回来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也稍微有所改变。 并不是变得对她不好了,而是之前的好,总有一些刻意的成分。但是现在他在自己面前,会肆无忌惮地流露迟疑、冷漠和思考这些更接近他人性的情绪,仿佛……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朱槙,之前那个不过是他的伪装。 也许,他其实怀疑过自己! 比如说那一次,带她去演武堂,特地将她引到那间房中,又突然离开。就是想看看她会做什么。 元瑾当时出于心里斗争,没有拿走部署图。或许反而因此,过了他的审核。觉得自己是真正无害的,所以他现在,才在自己面前流露真正的自己。 元瑾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如此说来,朱槙倒的确是,布置妥当了。” 薛闻玉继续道:“眼下的局势,其实对靖王是大好的,山西他早已布置妥当,他的军队未曾出征西宁,而是留在河北接应他。同时京卫那边,所谓的暗中训兵,其实是已经准备好了兵变的军队。这一切还是多亏了姐姐,推动了朱槙的计划。现在我问姐姐,您更看好谁?” 元瑾看着前方,淡淡地道:“现在自然是更看好朱槙。” “嗯,太子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答的。”薛闻玉说。 元瑾道:“你如今,倒是和太子走得很近?” 薛闻玉一笑:“既然是要达成目的,就要好生去做,姐姐,这是你一贯教我的。我一刻也不敢忘。你说是不是?” 元瑾看了他一眼:“你如今倒是越发话里藏话了。” “怎么会。”薛闻玉道 “另外,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变数。”薛闻玉说。 元瑾眉头微皱:“你是说……” “靖王身边,还有另一个变数。不是我们,甚至连太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所以皇帝他们才敢动手了。所以究竟谁胜谁负,我们也不知道。”薛闻玉道。“不过这次不论成败,姐姐都不能留在他身边了。他若败,自然没有留的必要。他若胜了,姐姐在他身边太过危险,你不能再冒这个险了。朱槙这个人,心思真的太多。”薛闻玉看着她的侧影,经他这么一说之后,元瑾其实沉默了许久。 “我知道。”元瑾说着,“我心中有数。”说完之后她就闭上了眼睛。 朱槙身边的变数…… 元瑾却在思考这个问题,将朱槙身边的人事一一过了脑海,那究竟是什么呢? 心里萦绕着这个问题,从定国公看了老夫人回来之后,元瑾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第89节 朱槙看她这般,就笑道:“怎么心不在焉的,你去我书房中,替我拿几本书来看吧。” 元瑾抬头看他,现在知道了,也许他对自己也全是利用之后,她反而心绪冷静了许多。她笑了笑:“那您要些什么书?” 朱槙将书单子开给了她,元瑾便去他所住的那书房中找。 她头一次来靖王府的时候,就是到的这里。 元瑾看着四周,她还记得曾在这里发现那个□□呢! 她的目光,放在了曾经放□□的那个小几上。 那上面用青布掩盖着一个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 元瑾缓步走了上去,轻轻将它揭开。入目却是一个弩机。而且已经拆开,能看到内部的结构。 元瑾一看,却手脚发凉。 这弩机……是她曾经设计的那个,当时,只给了图纸给徐先生,这是哪里来的? 她不可能认错,毕竟是她亲手绘制的。 “娘娘。”背后却有个声音响起。 元瑾转过身,发现是李凌。他笑了笑:“您看那弩机做什么?” “只是看个新奇。”元瑾勉强地笑了笑,“我以前似乎没见过这样的,这是府里的幕僚新做的吗?” “不是。”李凌走过来,将那弩机收起来,“是这段时间,殿下突然让我们注意,看边疆、神机营那些地方,是否有新的弩机出现,有就带回来看看。所以才收了这个。不过这个威力倒也不小了。” 元瑾心中轰然一声。 朱槙……竟然让李凌他们注意这个。她轻轻地问:“就是这七八天内吗?” “正是呢。”李凌笑了笑,“娘娘,这弩机我要拿去放在机关室了,先告退。” 七八天,正是他将原来那弩机给自己的时候。 原来,他是真的一直在猜疑她! 他给了她那弩机,也是在看看她会不会背叛她,给太子那边。 他一直在等着,看着,给她机会,暗中观察,看她会不会犯错误! 而元瑾并没有做这样的事,她是自己做了个全新的弩机图给闻玉,所以,朱槙也并没有发现。 那她这算是,阴差阳错,反而避开了朱槙的怀疑么。 元瑾走出书房,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表情却非常的冷漠。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第61章 在一天的思索之后, 元瑾做好了谋划。 朱槙还在养伤,元瑾注意到其实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他仍然是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在修养, 眼下他正躺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一本闲书看。 一切都显得和平日并无不同。 元瑾端着黑漆方盘进来, 上面放了一碗银耳红枣燕窝羹,一碗汤药。 她走到朱槙近旁,将托盘中的东西一一拿出:“殿下, 您该喝药了。” 朱槙放下手中的书, 笑道:“这样的事交给下人就行了, 何须你亲自来做。” 他在看到两碗汤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手却略微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元瑾笑了笑, “殿下难道怕妾身下毒不成?” 元瑾抬起头, 她真正地审视着这个,她已经同床共枕过的男人。他面容英俊,向来十分和气,也不会轻易地发火。他眼若深潭,一眼看去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但是再仔细看, 仿佛是能看出其中偶然闪过的幽光的。 她注意地看着朱槙的神色,只见他眼中微微一闪,然后笑笑:“我怎会怀疑你呢。” 他的手终是伸向了那碗银耳红枣燕窝羹, 端起来之后几口喝了个干净。再将空碗放在了桌上。 “殿下的药不先喝吗?”元瑾声音轻轻的, “仔细药凉了伤了药性。” 朱槙抬起头看着元瑾:“今日怎么了, 竟这般关心我。” “哪里, 只是殿下的伤久久不好,妾身挂心罢了。”元瑾说着坐了下来,伸手拿过了勺子,舀了药之后,递到了他的嘴边,笑道,“不如我喂殿下?” 朱槙一瞬间没有动作,而是眼睛微眯看着元瑾。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神色其实有种平日没有的冷酷。自然,他并未流露出更多的神色,只是在元瑾的注视之下,张口喝了药。 元瑾则笑着看他喉结微动,确认他真的喝下去了药。 紧接着,第二勺、第三勺,直到药见了底。 元瑾才放下了药碗:“殿下方才先喝了银耳羹,眼下却没有东西压苦味了。” “无妨。”朱槙道,端了杯茶在嘴中含了片刻压住苦味。 元瑾则拿起了他放在小几上的书:“殿下竟然还看《喻世明言》?”《喻世明言》是三言二拍中的一本,若是在正经读书人眼中,这必是一本花边读物,里面所载皆是民间一些传奇故事,用以在闲暇无聊的时候放松心情的。 “有的时候,觉得这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书,倒也挺有意思的。”朱槙说,“元瑾,你相信世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元瑾想了片刻说:“难道殿下不信?” 朱槙笑了笑,并没有说自己信不信,只是说:“若是世道真如书中所记载一般简单,我倒也省心省力了。” 元瑾自然是信的,因为她觉得,她就是这些人的报应。 “殿下在烦恼什么事吗?”她问道。 朱槙见她出落在日光中,肤色莹白剔透,身上是浅紫色襦裙,腰上挂着他送的那块羊脂玉的玉佩,她将它改成了噤步的样式。少女明媚清新,是这样的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倒也没什么。很多事,也不是我所烦忧的。只是知道,它终将会来罢了。” 而她不应该知道这些事,他会将她保护得很好,这就够了。 “殿下说得越来越神秘了。”元瑾道,“究竟是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的?” 朱槙笑笑:不再说什么,叫元瑾退下后,他继续看他的书了。 元瑾才自屋中退出来,但是她没有走远,只是站在庑廊外的一株海棠树下,听着屋内的动静。 而屋内,朱槙身边的暗卫自房梁一跃而下,走到他身边道:“殿下怎的就直接喝了药呢。” 现在是特殊时期,朱槙刚遇刺,身边的一切饮食皆要格外注意,所送来的东西只要是会入口的,就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 这人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了一根银针,伸向了那两个碗。 朱槙自然是觉得元瑾是不会害自己的,但方才她突然这般主动,的确让他心中有些疑虑。不知怎的,也看向暗卫手中的银针。那银针两碗都试过了,皆没有丝毫变色。朱槙的面部表情才微松了一下。 暗卫抱拳道:“殿下莫要见怪,属下并非信不过王妃,只是您身边的一切饮食都得留意检查才是。” “我知道。”朱槙说,正要让他退下。 元瑾虽听不到里面具体的说话,却是能听到暗卫的动静的,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却是很快收敛起来,径直走入了房门。 那暗卫一时还没来得及翻上去,看到王妃娘娘突然进来,表情略有一丝慌乱。 元瑾则看着他,又看了看仍然放在桌上的两个空碗。也露出些许惊疑:“殿下,这是……?” “没什么,只是方才,他向我汇报一些事罢了。”朱槙却是雷打不动的镇定,笑道。 元瑾却微咬嘴唇道:“我方才便在外面赏海棠花,未见有人进来,想必他一直在屋内。难道是……”她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殿下,您当真以为……我要害您不成?” 朱槙还未来得及说,就听到她有些生气地继续说:“方才……我看您犹豫,还不知道是为何,原来竟是怕我给您下毒……想来,我那一番好心,却是狼心狗肺罢了!”说完眼眶一红,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疾步往外走去。 朱槙也没想她竟会突然进来,湛堂毕竟是她的地方,护卫们都在湛堂外,里头只有些丫头伺候,所以元瑾来也没有人通传。他轻轻叹了口气。 暗卫则立刻跪到了地上:“殿下,是属下失职!” 朱槙只是淡淡道:“无妨,你先退下吧。” 这暗卫试毒不过是一件小事,主要还是他的问题,虽然说检查是必须的。但方才那一瞬间,他的确也有一丝的动摇。任何人被疑都会不好受罢,何况她只是想要关心自己。 朱槙下了床,出门后直接问守在外面的丫头:“王妃去哪里了?” 丫头第一次被靖王殿下问话,不敢直视他的面容,小声道:“娘娘似乎朝着那个方向去了。”她指了指前面,那是演武堂的方向。 朱槙跟了上去。 听说,他走之后元瑾还经常到演武场练箭,现在用她那把小弓,已经能做到十丈内箭无虚发了。 朱槙走到演武堂外,众位守在门口的侍卫皆行礼:“殿下!”他摆手叫他们起身,他径直往里走。一眼看去,只见元瑾并没有在练箭……那她去哪里了? 朱槙目光一扫演武场,立刻听到了右边庑廊的房中传来响动。他缓步朝这间房走过去,推开了房门。这是放普通弓箭的房间,他一眼就看到她果然在此处,正在沉默地擦拭她手中的弓箭。 元瑾听到声音,径直地转身准备出去,却瞬间被朱槙拦住,不许她出去。低声问她:“你在生我的气?” 元瑾身子略一僵硬,随之淡淡说:“我怎敢生殿下的气!” “你方才分明就是在生气。”朱槙说,“不是我怀疑你,只是我日常饮食都必须慎重。他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阿瑾,我不妨告诉你,如今我是将我当做我最为信任的人,又怎会担心你害我呢……” 元瑾却是不听,想要突围出去,却被他抱住按在墙上。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但他的手臂如铜墙铁壁,又怎么能挣脱! 并且他的声音略带笑意:“你可是在使性子?” “我还要问殿下。”元瑾却说,“您不是伤重得卧病在床动不了么,怎么会追上来?想来,您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您却一直没有告诉我,是吧?” “阿瑾,我隐瞒着你都是有原因的。”朱槙继续说,“你不要生气了。你想要什么,尽可告诉我。我作为赔罪如何?” 元瑾又看到了他如潭水般深邃的眼眸,一如往常般让人深陷。并且神情温柔,看不出丝毫伪装。 不,他是伪装的,她不可再被他迷惑了。她现在已经不会陷了。 “您若是这事瞒着我,那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呢。”元瑾却说,“或者有什么与我相关的事?” 朱槙一笑:“没有的事,莫要胡思乱想!” 元瑾却继续挣脱他,终于将他甩开,本准备立刻跨出去的。却突然又被他按在了墙上:“你若不好,我便不会放你出这个门了。” 元瑾瞪他:“你这可是无赖行径!” 朱槙并不否认,一笑:“嗯,那又如何。” “那我然是不再理会你这……” 元瑾还要说话,他却看着她红润而紧抿的嘴唇,突然吻下来。元瑾被他紧紧桎梏,密不透风地围绕着。他的动作极为强势,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抬高她的下巴。一开始是不想让她说接下来的话,紧接着就是被她唇齿间的甜蜜所彻底的引诱。多次都是浅尝辄止,想等到她及笄,但似乎现在有些不想等了。 反正她也没多久就要及笄了,不如在了结了这件事之后,便真正的要了她吧。 第90节 朱槙放开她的时候,元瑾依旧腿软,靠着他的手臂站着。他问:“可想好了,要些什么东西,从此便不能生气了?” “那我有一个条件。”元瑾顿了顿,终于说,“殿下您的弩机室,要准我随时参观。” 演武堂的内院,便是朱槙真正的书房,书房旁边就是弩机室。 上次朱槙带她进去,一方面是她喜欢,另一方面是的确有一些试探的成分。元瑾要随时进出弩机室,岂不是就是自由进入核心地带了,甚至是他的书房。 朱槙虽然并不怀疑她,但他不喜欢凡事超脱他掌控的感觉。 “自由进出恐怕有些麻烦。”朱槙道,“不如你想去的话,我便抽空陪你去如何?” 元瑾却道:“那您若是太忙呢?” 朱槙想了想道:“却也是怕刀剑无眼,伤着了你。若我没空,就叫李凌陪你去如何?” 李凌其实才是朱槙真正的心腹,朱槙有什么莫测的心思,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元瑾才答应了下来。 朱槙笑了笑,从房中选了把弓,又将她的小弓拿起。“走吧,再继续教你射箭。” 元瑾问道:“您的伤当真好了么?” 朱槙嘴角一勾,什么也没说,牵着她往外走。 在朱槙看不到的地方,元瑾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似乎想了什么。声音却依旧如常:“我明日要回一趟国公府。” “好。”朱槙不会在这个上限制她,元瑾在靖王府中无聊,时常回定国公府。 元瑾第二日准备好了一些送给老夫人的补品和崔氏的点心,才往定国公府去。 结果她刚一下马车,老夫人身边的拂云就匆匆跑了过来,告诉她:“二小姐……国公爷出事的事,薛夫人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叫老夫人知道了!” 元瑾听了立刻皱起眉头,往老夫人的住处赶,又问:“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这样重要的事,她和薛闻玉是断不会告诉崔氏的,不然就崔氏那个大嘴巴,指定的叫所有人都知道了去。 拂云道:“……是薛老爷跟薛夫人说了靖王殿下受伤的事,连带着说出口的。” 元瑾揉了揉眉心,对这对夫妻很没有办法。眼下纠结是谁说的已经没有必要了,要紧的是怎么安慰老夫人。薛让是死是活这么多天都没有线索,谁都知道,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虽然朱槙还在派人继续寻找,但是希望的确渺茫。 “老夫人现在如何了?”元瑾问。 “哭得昏过去两次了,奴婢本来也是准备差人去请您回来的。” 两人说着,前面已经到了老夫人的住处,还没有走近,元瑾就听到了一阵哭声。 那声音撕心裂肺,是老夫人的声音。 她听得一阵难受。 元瑾对薛让的感情自然没有对老夫人的深,薛让出事时她虽然也为此焦急,却只有在听到老夫人哭嚎的时候,才感觉到难受。她三步并两步跨入正房,见老夫人正躺在罗汉床上,却哭得差点要扑在地上。崔氏跟薛元珍在一旁又劝又拉,却也无济于事。元瑾则几步上前,连忙也将她扶住。 老夫人哭得老眼昏花,都没注意到人进来,直到元瑾把她扶起来,她才知道是她来了。一下子又哭了起来,紧紧抓着元瑾的衣袖:“阿瑾,你……你们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瞒着我啊!” “祖母……”元瑾也说不出安慰她的话来,薛让是为政治牺牲的,皇帝和朱槙博弈,他却成了牺牲品!她能怎么安慰老夫人,本就是无妄之灾!她只能紧紧地抱着老夫人,安慰她:“祖母您别伤心坏了身子,国公爷只是失踪,未必回不来的啊!您若伤心坏了,国公爷回来也是会心疼的!您得保重身体,好好等他回来才是啊!” 这话旁人已经说过,老夫人却活得太清醒,知道十有八九是再也不会回来的,因此根本劝不住。依旧哭得天昏地暗:“我就……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 旁边的薛青山立刻跪下来,抓着老夫人的手:“您若不嫌弃,我便给您做干儿子,我们一家子,都是您的亲人,只求您保重身体,不要再这般伤身了啊!” 老夫人紧紧地反握住薛青山的手,这个时候,她也唯有他们可以依靠。国公府,也唯有他们可以支撑了。 元瑾也跪到了老夫人面前:“祖母,您还有我们,还有闻玉呢!我和闻玉,一定会竭力把国公爷找回来的!您可一定要等着他回来!闻玉也还小,国公府的许多人事他还不懂呢,您不帮衬他,他又怎么过得去!” 为今之计,是想给老夫人一个精神支柱,给她个活着的理由。 定国公府本就人丁凋零,老夫人只有薛让一个儿子,他去了,老夫人哪里还有什么活着的盼头。若说还有闻玉等着她扶持,等着她帮助,老夫人说不定还能有几分活着的意念。 这样一说,老夫人却抓紧了元瑾的手。问她:“闻玉……闻玉呢……” 拂云就道:“世子爷去了礼部,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正说着,外面喧哗声起,闻玉大步跨入进来,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半跪下。“祖母。” 老夫人就抱着他和元瑾,又大哭起来。 元瑾陷入她老人家充满佛香的怀抱,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哭和方才的哭是不一样的。她终于还是有活下去的意志了,不管是为了等国公爷回来,还是为了支应门庭。 哭了一会儿之后,老夫人才放开两人,定了定心神,对闻玉说:“这样不行……让儿若是一直失踪,你便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咬了咬牙,“祖母要你上书,为自己请封国公爷。” “祖母!”闻玉喃喃说,“您别……父亲说不定还会回来的!” “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老夫人却摇了摇头,虽仍然悲痛欲绝,却开始了谋划,“你要管你父亲留下的那些人手和势力……只有你强大了才护得住定国公府……以后,等你父亲回来了,这些东西才不会消失!” 老夫人的确是个头脑清醒之人,若薛让出事的消息传出去,这些原本的势力说散也就散了。现在就让闻玉继承定国公之位,还能保得住这些。等薛让回来之后,定国公府不至于没落。 虽然老夫人不知道的是,薛闻玉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已经比定国公府庞大多了。但是这件事之后,他就可以站到明面上,使用自己真正的实力,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 闻玉沉默片刻,才应承了下来。 他这个人虽然薄情,但是旁人对他好,他便会记在心上。他答应了那就是一份责任,一份绝不会让定国公府没落的责任。 元瑾留他在老夫人身边安慰她。她则去了自己的书房,叫徐先生过来见她。 她虽然出嫁,但是定国公府她的住处仍然是保留的,并且老夫人还派人时时打扫,弄得崭新无尘。 徐贤忠匆匆赶到,给元瑾行了礼:“二小姐。” 自萧风一事之后,徐贤忠等人就对元瑾毕恭毕敬,将她当做主心骨一般的对待。 “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元瑾把玩着手上盘的青琉璃珠串,淡淡地道。 “您有东西,交代给赵壁转交便是,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徐贤忠笑道。 赵壁便是元瑾身边的赵管事。 元瑾却没说话,只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展开后递给了徐贤忠。 徐贤忠一看就惊讶了,他随即立刻合上,对元瑾拱手,激动之情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多谢二小姐!老朽本还没报什么希望……”竟然是朱槙的军事布局图! “只是您……究竟是怎么取到的?”徐贤忠有些疑惑,虽然他之前是有所请求,但其实并未想到元瑾能弄到手。毕竟她身边的人可是朱槙,是那个靖王朱槙。偷他这样机密的东西,绝非易事。 “说取到的倒也不尽然。”元瑾道。 她其实有非常周全的计划。 朱槙既然是个心思极多的人,那她利用的便是这点。她给朱槙送药,致使他心存疑虑,而她怎么会蠢到真的给朱槙下药,由此他便心存愧疚。在朱槙追过来之时,她便借此提出要求,朱槙虽然愧疚,却也果然不会同意她单独进入书房。但这不要紧,李凌毕竟是个下人,元瑾走哪里,他不敢寸步跟着。 自然,元瑾并没有冒险到去偷,她恰好对图像也有过目不忘之能,虽然没有闻玉记得那样快。 第一次拿到布局图时元瑾便记了一半,当时犹豫,没有记完另一半。 而她上次,趁着李凌不注意时,已经将另一半记完。她并没有将图取走,那么朱槙也就发现不了。 “这份是我默下来的。”元瑾道,“不过只有一半,你们将就着用。” 这不是轻易得来的东西,元瑾也没有全然交给徐先生,完整的布局图就在她脑海中,谁也不会告诉。 “已经是极难得了!”徐先生道。 “另外,我还要你们帮我做件事。”元瑾淡淡道。 “二小姐尽管吩咐。”徐先生拱手。 “这事,说来可有一点冒险啊……”元瑾笑着说,眼中暗芒闪过。 那些对不起她,对不起太后的人,现在,她要一步步地报复他们了。 徐先生笑了起来:“二小姐说的,咱们本来做的,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您尽管吩咐就是了。老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边好。”元瑾道,“如今我们,可有人能接近皇上?”她盘玩着琉璃珠子,看到徐贤忠似乎在沉思,随后告诉她,“倒是有,不过是个宫女。” “那无妨。”元瑾笑道,“不过眼下,我要见一见太子。徐先生先去安排吧。” 而半个时辰之后,元瑾已经坐在了上次来过的那个院子里。 院子里依旧在煮茶,茶香四溢。 这次却有个女子跪地服侍元瑾吃茶,片刻之后,元瑾又听到了脚步声响起。 她微微叹气,问那女子:“姑娘,有茶点吗?” 很快,朱询就跨门进来,他穿着太子燕服,坐在了元瑾对面。“王妃娘娘今日又找我,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朱询笑道,他眉眼间有种年轻的凌厉,这和朱槙是不同的,朱槙的冷酷凌厉,是藏在温和面具下的。 否则,她也不会被骗这么久了。 元瑾只是喝茶。 面前坐着的,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不远处他的对手,也是她的仇人,并且是她有着更多复杂情绪的敌人。眼下她需要同弱小者结盟,否则,等强势者将弱小者吞没,那就没她什么事了,可以洗洗睡了。 她将利用两边的矛盾,将弟弟扶持上位。 说真的,若朱槙只是利用她作为遮掩,利用她作为借口。元瑾倒也觉得没什么。只是上次宫中落水一事,现在想来的确疑点颇多,徐贵妃为何会要杀她?莫不真是朱槙动的手脚?否则何以他将那些人杀得遮掩快,几乎一个活口都没留。 只要这样一想,她心中仍然莫名地钝痛。 现在,就不是该留情面的时候了。 “殿下不急。”元瑾道,“殿下匆匆自宫中赶来,想必还没吃午膳吧。” 说着,方才煮茶的姑娘,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跪在两人身侧,将里面的素饼、豌豆黄、煮花生和卤牛肉放下,才屈身退了出去。 “你怎知我没吃午膳。”朱询拿起了筷箸。 元瑾心道却也不难,她叫得匆忙,正是要进午膳的时候,朱询现在不敢轻慢她,自然是很快就赶过来了。 “凡事何必刨根问底呢。”元瑾淡笑道。 朱槙越来越觉得这个靖王妃神秘莫测。她给的意见的确不错,所以他才赶紧来见她。他一边吃一边道,“王妃娘娘有什么事尽可说。现在这时局紧张,你不能在此久留。” 元瑾只是一笑:“那我要的东西,殿下可带了?” 朱询从袖中拿出一张图。 他看着元瑾,只见她低头凝视着图,看了许久之后,却无端地笑起来,抬起头说:“殿下莫不是诳我?” “有些地方分明就是兵力虚弱点,殿下却毫不设防。”元瑾喝了口茶,“给我看假的兵力布局图,殿下合作之心,怕是不诚吧!” 朱询才一笑:“二小姐哪里的话,我只是拿错了罢了。”他从另一袖再拿出一张纸铺展开。 元瑾这才眼睛一眯,这份果然是真的! 并且,他的称呼也变了。 朱询倒也明白事不过三的道理,他倘若再表现出怀疑,恐怕就会寒了旁人的心了。 第91节 在重生后的这些年中,元瑾同闻玉一起学行军布阵,加之还有太后为她打下的基础,更有朱槙的亲历指导,眼下比之一个幕僚也不想让了。但她和普通幕僚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无比的了解朱槙。 她在前世就已经同朱槙交手数次,眼下又得他亲生指导许久,对他的用兵、阵法和布局都非常熟悉。 “殿下对自己的布局图有何想法。”元瑾先问。 朱询却实在是觉得新鲜,竟和一个姑娘讨论这些,这让他无比地想起姑姑。当年,他也是这样和姑姑一起讨论的,并且姑姑也很强势,说起来,比现在的薛二姑娘还要强势。 “想法什么的,却也不好说。”朱询嘴角一扯,“二小姐先说?” “西北兵力太弱,靖王是个喜欢侧面突围的人。”元瑾就懒得跟他卖关子了,“殿下不应把兵力放在主场。另外,到了开战的时候,京卫势必会接应靖王,殿下手中不过是金吾卫、羽林军,神机营和保真两卫,靖王手里是锦衣卫、千军营、京卫以及山西八万亲兵,和顾珩手中的宣府卫兵。殿下虽防御了锦衣卫、千军营等,可防卫了京卫?” 朱询眼中微闪,那一瞬间的眼神,元瑾其实并没有看见。他缓缓说:“说的不错,不过薛二小姐出自普通官家,本宫能否一问,这些事薛二小姐是从何处习得?” 像,实在是太像了。 就连行军布阵都这么像! 这让朱询心中蠢蠢欲动起来,他太过思念她了,太想要得到她了,而以前那些所谓像她的人,不过是容貌或者气质有几分相似,但是面前这个不同,她虽然容貌上丝毫不似,但是内里却是像得,让他感觉是同一个人。 “殿下问这么多,可是不想听了?”元瑾淡淡道。 “哪里的话,”朱询一笑,“只是好奇于二小姐在这上面的精通罢了。不过二小姐能否再仔细同我说说,该如何防御京卫呢?” 元瑾看他一眼,能感觉到一丝他的变化。 但眼下大敌当前,他只能专注于局面,不会真的去在意或者查探,这个元瑾是明白的。 而她需要做这些事,无可避免,那便不掩藏了,不然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元瑾将自己的战略布局说了一遍,其实并非她比朱询他们的幕僚更优秀,而是她比那些人更懂朱询和靖王。 朱询听完之后也慎重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元瑾的确聪明,并且极有军事素养,她所说的法子正是可行的。他们虽已重伤朱槙,但是兵力上仍然不好制衡。有了这个布局,便足以对敌了。 “殿下的动作,是否也要加快了。”元瑾笑道,“需知夜长梦多之理。” “二小姐说的极是,我们也是这般的考量。”朱询道,“后日就是先帝的生辰了,不过今年皇上并不打算操办,只说邀了自家人聚聚便罢了。不知到时候二小姐来不来?” “殿下这般一说,那我那日恐怕是不得空了。”元瑾站了起来,“如此,殿下既已全知晓了,那我便告辞了。” 元瑾站起来往外走,不知朱询在背后看她的目光,变得深沉似海。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第62章 夜色渐起, 天边浮出淡淡的星子。 靖王府的大厨房里, 一干的厨子老妈子们正在忙碌。因为下午湛堂突然传出话来, 说王妃娘娘突然要亲自下厨, 做饭给靖王殿下吃。 他们哪里能不慎重,王妃娘娘要亲自来做饭,这简直比做饭给娘娘吃还要麻烦。厨房被收整一新, 王妃娘娘可能要用的配菜, 俱洗的干干净净切得整整齐齐摆好,而他们严阵以待地站在一旁,等着王妃娘娘吩咐。 其实元瑾也不是突发奇想, 是今儿朱槙说:“我教你箭法,还教你读书,怎没见你回报我点什么?” 射箭元瑾的确在学,所谓的教元瑾读书,却是他屋中的一些闲书,元瑾偶尔闲着无聊看看,有不懂的问题会去问她。 元瑾想了想,问道:“那殿下想如何回报?” 朱槙道:“……你有什么擅长的?” 元瑾道:“却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 不如我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给殿下吃?” 朱槙听了笑容微有些僵硬, 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见元瑾等着他回答一般看着他, 只能说:“……那, 自然好。” 元瑾便挽了袖子洗了手, 进了厨房。 而身后的紫苏和柳儿则对视一眼,暗道不好。其实元瑾平日在家中,还挺喜欢做饭的,但在家中根本不是她动的手,所以她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一个分明的认知。但这手艺,可不能让靖王殿下尝了去。 两人赶紧的跟了上去,说王妃娘娘身边有她们帮忙就好,屏退厨房中的众人。 元瑾将鱼片下锅煮了一锅鱼片汤,上头洒了点香菜作为点缀。她再另用一灶,炒了一个溜肝尖儿,再一盘茭白炒蛋。模样倒也不错,毕竟菜什么的都是大厨们早就切好的,火候也是专门的烧火丫头管着,还有紫苏和柳儿帮忙看着。这样装了一托盘的几个菜,元瑾才叫下人端着,浩浩荡荡地往湛堂去了。 屋中,朱槙在看书,听到元瑾的动静才抬起头。 只见元瑾跨门而入,身后带着的丫头将几盘菜一一放在了桌上。并两碗上好的竹溪贡米所蒸制的香喷喷的米饭。 朱槙看着元瑾做好的菜,慎重地审视了一番。 元瑾则面带微笑:“殿下怎么了?” 难道他又在疑心她会动手脚? “没什么。”朱槙笑笑道,“坐下一起吃吧。” 他不是怀疑元瑾下毒,而是在娶元瑾之前,老丈人特地交代过了他,别的都好,唯一一个是千万别让元瑾做饭。她不光做得难以入口,还不许别人说她做的难以入口。所以内心隐隐有所担忧。 元瑾依言坐下来,她先夹了一筷子鱼片吃了。见朱槙也夹了茭白炒蛋,他定神许久才放入口中。却发现并未像老丈人说的那样要命,也是还不错的。才松了口气,十足地夸了元瑾两句。 元瑾笑了笑:“殿下若喜欢,我日后常给您做。” 这样做饭是很少见的,两人如凡世的普通夫妻一般相对而坐,桌上摆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小菜。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都安静地吃饭,朱槙不时给她夹鱼片,屋内有种淡淡的温馨之感。 元瑾一边吃饭,一边抬头看朱槙,他的食量顶得上三个她的,菜其实几乎都是他在吃。穿着家常的长袍,英俊面容,浓眉如刀。却是同她对坐吃饭,吃的还是她做的小菜。轻轻的咀嚼声,筷箸相碰的声音,让他显得无比的真实,无比的贴近。 若是在五年前,有人告诉她,她会嫁给靖王朱槙,并且与他同桌共食,元瑾只会以为那人疯了。 而现在,这个杀神就坐在她对面,吃她做的饭,还时不时地给她夹菜。 元瑾微垂下眼,眼中波澜微起。 不久后,李谦再度进来汇报事情。朱槙就先出去了。 他似乎不愿意让元瑾听见这些权欲斗争的腌臜事情,在外面的厅堂里同李谦说话。而元瑾在他走后也没挪动,她耳朵极好,朱槙也没有刻意戒备她,因此隐约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属下查过了,不管是太子还是萧风的军队,最近都没有出现新的兵械幕僚,那弩机出自何人之手不得而知……倒是太子有些反常,将原本防守咱们山西亲兵的保真两卫人马撤回,停留在了城外的山丘上。” 朱槙平静道:“怕是朱询手里有个高手。” 李凌的语气则有些迟疑了:“那能是谁,他们的幕僚并无什么变动。” 朱槙低低一笑:“既是高手,自然要做足神秘之态,岂能在明面上出来。且放着吧,等他浮出水面了再说。” 元瑾听到这里,用筷子轻轻拨了两下饭。 紧接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听不见了,元瑾见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叫紫苏把菜撤了下去。将她的笸箩拿了上来。 前些日子,她打算给朱槙做一双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给朱槙做鞋,第一双,也可能就是最后一双了。 她拿了石青绒面的料子做面,千层布的软鞋底,已经做了大半了。加紧些做,想来这两天应该能做完。 在她出嫁之前,是被崔氏突击过针线的,旁的绣花许还不行,鞋却是能做得很好的。崔氏叮嘱过她许多次了:“你嫁了人,一针一线都不给夫君做,只会显得你们夫妻不亲密,会做个鞋总是好的。靖王殿下常年行军打仗的,也是费鞋。” 朱槙从外面进来时,就看到元瑾在做鞋。 寻常人家里,妻子做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他从未见元瑾做过,倒也觉得新鲜。 蜡烛的光芒朦胧,元瑾的头发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侧脸温柔而朦胧。微卷的睫毛低垂,眼瞳明亮而清澈,仔细地看着走针,不时地用针拨两下头发,让朱槙想起小的时候,孝定太后就常为皇祖父做鞋。 他一看,就满心溢着柔和。 他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道:“你在给谁做鞋呢?” 元瑾道:“殿下看不出大小?” 这样大的脚,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朱槙笑笑,原来真是做给他的,他又问:“你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不知道。”元瑾道。 “那做来我如何穿得?” 元瑾抬头,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拿您的鞋来比照着做的,你怎么会穿不得。” 倒是嫌弃他碍着她的事了一样。朱槙不再说话。 朱槙坐在她的身侧,他身材伟岸,顿时就遮住了她大半的烛光。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去演武堂见幕僚。元瑾觉得有些奇怪,就抬起头,发现朱槙正看着她。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朱槙轻描淡写地说,“元瑾,明日的先帝忌辰,你就不去了吧。” 元瑾道:“那……皇上难道不会怪罪?” “他不会的。”朱槙似乎是一语双关道,随后又说,“明日,我会派五百精兵秘密送你回定国公府去。你就留在定国公府,暂时不要回来。” 元瑾听到这里,面上更露出几分忐忑,抓住了朱槙的手:“殿下,究竟怎么了?” 他的手极其宽厚,是练家子的手,刚劲有力,元瑾是见识过的,他可挽弓三百斤。但是在她手中,他的手非常的放松。朱槙只是笑笑:“先帝忌辰很是枯燥,你去了也没什么玩的。” 元瑾没有再问下去。朱槙则靠着迎枕,开始了闭目养神,或者是在沉思什么东西,只是这些东西,元瑾是不会知道的。 她看着朱槙英俊的面容,表情平淡,眼底却微有波澜。 朱槙防备利用自己,为何最后还会让她回定国公府去,分明她若是跟着一起进宫,会对他更有利。 他莫不成……是在意她的生死的? 元瑾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垂下眼眸,继续做她的鞋面。 第二日晨起,朱槙换了正式的亲王冕服,郑重地装着一新。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的面色显得有些蜡黄,嘴唇发干,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 元瑾给他整理了革带,将当初他一开始送他的那枚玉佩,系在了他的腰间。 朱槙也看到了,笑道:“这是做什么?” 元瑾摩挲着那枚普通的青玉玉佩,道:“您身为靖王,身边之物必定都是价值不菲的,却将这块普通的玉佩一直留在身边,它对您势必有不一样的意义,所以给你系着祈福。它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朱槙沉默片刻,才说:“不过是个普通之物罢了。” 元瑾笑笑也没有多问,站起身。 这时候,外面有人隔着房通传:“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朱询怎么会这时候来了? 朱槙听了面色不变,淡淡道:“叫他先在前厅等着吧。”他看了元瑾一眼,“你现在,立刻就从偏门出府去。” “殿下……”元瑾微咬了咬唇,“怎么了,我还是送您离开吧?” “现在就走。”朱槙再重复了一遍,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立刻!” 元瑾后退一步,让紫苏赶紧收拾要带回定国公府的东西。 “不要收拾了。”朱槙说,向外喊了一声,“宋谦!” 第92节 宋谦进来,对朱槙拱手。 “立刻带娘娘回定国公府去,你亲自护送。”朱槙吩咐道。 宋谦拱手应喏,虚手一请,看来是很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娘娘,您请。” 元瑾最后再看朱槙一眼,朱槙看她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又安慰般地对她笑了笑:“我无妨的,你去吧。” 元瑾才带着紫桐几个出了湛堂,坐上了马车,一路小跑着从靖王府的偏门出来了。 等她走后,朱槙才整理了衣裳,表情重新变得淡然起来,对身侧的李凌道:“走吧。” 朱询正在前厅外等着,既没有进去喝茶,也没有坐下。身后还站着大批的羽林军,这像是请人么,押送还差不多。朱槙眼中平静而冷酷,嘴角却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侄儿怎么亲自来了,这皇宫怎么走,叔叔也不是不知道路。” “叔叔此言差矣,是父皇惦念着皇叔身上有伤,才叫侄儿来护送,免得路上出了差池。”朱询也和煦地笑道。 朱槙看着朱询,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看到朱询的场景。 他站在萧太后的身边,微低着头,显得谦卑又恭敬。一个庶出的身份低微的皇子,若不是被丹阳县主扶持,进而入了太后的眼,便连今天的地位也没有。尔后朱楠告诉他,朱询因为太后不将他议储,已经同他站在一列,他许了他太子之位的时候,朱槙问了他一句:“那为何,萧太后为什么不将他议储,反而选了德妃所出的六皇子?” 朱楠愣了片刻,他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太后的心思谁能说透呢,左不过是觉得三皇子天资不如六皇子罢了。 但朱询的天资真的不如那个当年还不足十岁的六皇子吗?这怎么可能,朱询后来干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无不证明这是个聪明绝顶,并且善于隐忍,也能十分心狠手辣的人。 导致朱询背叛萧太后的直接原因,是因为萧太后没有将朱询选为太子。 但是,朱询几乎是她从小看大的,跟她的亲侄女丹阳又无比亲近,又有这般的野心和才华。为什么,萧太后会不选他作为太子呢。反而让朱楠钻了这个空子,推翻了萧太后的统治。 朱楠并不知道为什么。 朱槙几乎也没有想透,无论他几次把自己放在萧太后的位置上,都觉得应该要立朱询才是。 萧太后既然不肯用朱询,那势必有她的道理。 朱楠若是使用不当,小心会被毒蛇反噬。 “何必麻烦侄儿,”朱槙笑道,“我却也没有伤到,连自己去皇宫都不行的地步。侄儿先回吧,我随后就到。” 朱询仍然笑着说:“叔叔莫要强我所难,我是奉了父皇的命令来接的叔叔,叔叔若不跟我去,我怎好跟父皇交差,岂不就是抗旨不尊了。” 他这抗旨不尊却也是两种含义。一种是说自己,另一种却是在说朱槙。 朱槙轻轻一叹,似乎不想再同他争辩,只无奈道:“既然如此,侄儿前方带路吧。” 朱询带的马车,同朱槙的人马很快就上路了。 而元瑾在马车上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道:“他出府了?” 同在马车上的赵管事嗯了一声,恭敬地问道:“二小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元瑾说完闭上了眼睛。 前面不远却已经到了定国公府,元瑾被人扶下了马车,看到身后跟着她的五百精兵,低声吩咐宋谦:“你带他们,去前院歇顿吧,不必跟着我。” 宋谦迟疑:“娘娘,可是这……”朱槙早已嘱咐,是必要亲身跟随的。 “去吧,后院不能进人,也别惊扰了老夫人。”元瑾说着,径直走入了院中。宋谦有些不知所措,本来殿下的意思,是他自此后就完全地跟着娘娘,只听娘娘一个人的吩咐,可是现在娘娘的吩咐和殿下犯冲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招手示意,让大家分列前院,严阵以待便可。 随着元瑾踏入内院,徐先生等几个等着她的,立刻迎了上来。 “二小姐。”徐贤忠十分的毕恭毕敬。 这不仅是因为,元瑾的确帮了他们许多。更有的,是对元瑾实力的尊重,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是决计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那些事的。除了说服太子,取到布局图这种小事,薛元瑾还成功做到了,虽从未和萧风见面,却让他自此只听她一个人的吩咐,只要她和他对接,这如何不玄乎。 徐贤忠是有过疑虑,他也曾问过薛闻玉,但闻玉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最后徐贤忠决定不去管这些鬼蜮伎俩的,只要二小姐是帮着他们的,她是什么来头并不重要。 现在徐贤忠,连着上次宫中起火时,见过一面的宋况,都对元瑾十分尊敬,甚至隐隐超过了薛闻玉。 元瑾却一直不语,直到进了书房,才问:“闻玉现在在宫中?” “正是呢,计划要开始了。”徐贤忠道。 元瑾深吸了一口气:“府中各处的布置可都到位了?” “二小姐尽管放心,就连老夫人、夫人等几个,我们都是严密保护,绝不会让人有是好空虚可钻。”徐贤忠低声道,“就是您带回的五百精锐,是不是要……” 元瑾摇头:“不必打草惊蛇,先将他们暂时安置着吧。” 徐贤忠眉头微皱,但是元瑾已经吩咐了,也只能言听计从。 宫中却已摆起了祭祀台,上了三牲祭品,瓜果点心,鸿胪寺布置好一切礼仪,由着衮冕服的天子、皇后先给先帝上了头香,再是太子,和朱槙相继上香。 一早还不觉得热,却不过一会儿就烈日炎炎起来。 大家都着厚重的正式礼服,是里三层外三层,不一会儿就晒得汗流浃背。朱楠和朱询还好说,朱槙却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额头竟还晒出了汗,嘴唇更白了一些。 “朕看皇弟似乎有些不好。”朱楠道,“不妨随朕回乾清殿稍坐吧。” “无妨。”朱槙却道,“自然是孝道要尽全,先帝在时我还小,未曾尽孝床前,现在更要做足才是。” 等撑过了全部礼仪,朱槙才由李凌搀扶着,前往乾清殿小坐。 “其实今儿先帝生辰祭祀,除了想与弟弟尽尽孝心之外,还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朱楠在为首的龙椅上坐下,郑皇后紧随着坐在了左下的椅子上。朱楠说话的语气一派和煦,宛如一个真正关心弟弟的兄长。 朱槙则抿了口茶,似乎因此呛水又犯了咳嗽,用手巾捂着嘴,好一会儿才过了咳劲儿。叮嘱李凌:“我看我这病,茶水我如今也喝不得了,叫人端杯白水来吧!” 朱楠笑容微僵。 茶水有味,可以掩盖一些东西。但是白水无味,想动手脚是不可能的。 等白水上来朱槙才喝了口,笑道:“方才,皇兄说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尽管说就是了,你我之间何必讲究这些。” “其实这事……唉!”朱楠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对外面招手,“来人,宣太子上来。” 朱槙眉毛微微一动,不知道朱楠这究竟是要搞什么花招。 片刻后,太子朱询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朱槙眼睛微眯,却是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手被绑缚在身后的人,是被人押进来的。他未曾见过。 几个人都给朱楠行过礼,皇后坐在左手下,朱询才对朱槙道:“不知皇叔是否还记得,年前皇祖母寿辰时,母后宫中起火一事?” 朱槙淡淡道:“过去几个月了,一时竟记不大清楚了。” “皇叔是贵人多忘事,”朱询却是继续往前讲,“前两天,我们审查锦衣卫,从巡守的锦衣卫中抓了个人出来,发现此人手中有母后宫中之物,形迹可疑。于是仔细审问,才知道他当真是纵火景仁宫之人!只是他一个小小人物,即便是想偷些零碎,又怎会去烧宫宇。如此再问,他却说是皇叔您叫他动的手!侄儿听了也是震惊不已。” 朱槙是终于明白了朱询要做什么。 他看向朱楠:“皇兄,难不成你信这无稽之谈?” 他一个藩王,与皇后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要平白地烧她宫殿,和一个妇人别苗头。他们这理由找的,未免也太荒唐滑稽了。 “朕自是不信的。”朱楠道,“所以才找你来说个清楚,免得我们兄弟之间,留了什么罅隙。毕竟你皇嫂待你一向和善,你怎会因为存有谋逆的心思,而烧毁她的宫宇呢!” 朱槙听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朱楠这话,看似是在与他分辩,其实分明是句句指向,这事就是他做的。 他没有说话,那被五花大绑的锦衣卫却迫不及待地申辩起来:“陛下,您可一定要听我一言啊,是靖王殿下他存有谋逆的心思,否则小的怎敢去害皇后娘娘!横竖小的都是一死,烂命一条的,我也不怕了!殿下知道,皇后娘娘是您的左膀右臂,您若没了皇后娘娘,那他收拾您便方便了,所以才下手的啊!” 皇后听到这里,面色也苍白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朱槙:“靖王,本宫一向待你不薄,难道你真的……” 朱槙身后带了三人,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还有便是李凌。这时候李凌半跪下开口了:“请陛下切勿相信奸人所言,污蔑了我们殿下。我们殿下想来对陛下都是尽心尽力的,不会害皇后娘娘的!” 那人又忙道:“陛下若是不信,将锦衣卫钱副指挥使抓来询问便可知,靖王殿下是直接吩咐的他!” “行了。”朱槙不想再听这出拙劣的闹剧了,他抬头淡淡地道,“皇上,让他们退下吧,我单独同你和皇嫂说。” 朱楠面色微动,想了想,示意朱询先把人带出去。 他仗着朱槙有伤在身,并不能做什么,所以才敢与他共处一室。而朱槙说的有些话,可是旁人不能听到的。 郑皇后却是手指发抖:“怎么?靖王殿下可是心虚了,本宫是当真没想到,你竟然存着想害本宫的心思……” “皇后娘娘,能否请您,现在先闭嘴片刻。”朱槙笑了笑,转向了朱楠,“皇兄,臣弟,做了你这二十多年的弟弟,可以说没有过对不起你的时候吧?” “弟弟这话怎么说。”朱楠的表情有一丝僵硬。 朱槙却不管不顾,继续往下说:“我十几岁大时,你已初登帝位,西宁战局不稳,我为你征战西宁,落了一身的伤病。母后让我辅佐于你,这些年我未有半点反心,一心一意地帮你稳固边疆,亦没有丝毫抱怨。你的皇权被萧太后和萧家所辖制,你想除去她做一个真正的皇帝,我辛苦替你谋划布局,除掉萧太后,使你能坐稳这天下。更是使母后能安心。现在——我问你,这些事对于你来说,是没有丝毫情分可言的,对吗?” “弟弟言重,你为朕做了这些事,朕亦没有亏待你。”朱楠的面色也渐渐冷淡了下来,道,“这天下里,你就是一等一的藩王,山西、西北的军权尽收你手,你说一无人敢说二,你荣华富贵享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难道朕——亏待你了吗?” 朱槙听了笑了笑,神情无比的戏谑:“没有亏待我?我的好哥哥,我十几岁那年,初征西宁得胜归来,您就给我赐了一桩婚事,我本不喜欢那女子,不过您赐婚我也无从反对。结果却让我发现,她暗中给我下药,竟然想叫我断子绝孙!而这一切,其实都是你吩咐的,因为我若没有子嗣,自此后便对您的皇位没有威胁了。我说的可对?” “你……”朱楠面色顿时一白,他不知道朱槙竟然知晓此事! “哥哥似乎看上去很惊讶的样子啊,大概没有料到我知道吧。”朱槙淡淡道,“你知道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有多寒心吗,我想不到,我至亲的哥哥,竟然这般的未雨绸缪。对自己不到及冠之年的弟弟下这种死手!” 郑皇后的嘴唇也发抖起来,因为当时赐婚给朱槙的王嫱,是她的表妹,两人之间的关系很近。如果朱槙知道了,这个本来就是勉强娶回来的女子还给他下毒,他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她根本不是害病而亡的……”她喃喃道,目中闪过一缕精光,抓紧了扶手,“是你……是你杀了她!” “皇后娘娘为何如此激动。”朱槙平静道,“该激动的应该是我才对,我的亲兄弟想杀我,我应该怎么做?不如皇后娘娘教教我?” 朱楠目光凝重地扫过朱槙:“此事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是朕授意的?” 朱槙几乎要笑起来,然后他继续说:“这还没完呢,我继续替你守卫边疆,替你铲除异己,背尽黑锅。而皇兄呢,现在对手已除尽,边疆稳固,就想要除去最后一个隐藏对手——那便是我,我说的对吧?暗中派人将我刺杀成重伤,污蔑我妄想谋反,设下了这场鸿门宴,以便于将我一举拿下——” “你……”朱楠本来就无能,目光阴沉,却说不出什么来,“你那都是信口雌黄,是胡说。你本就在暗中谋划,要夺取我的帝位了!朕这一切都是反击!” 郑皇后却更清醒,皇帝这时候跟朱槙争这些有意义么,朱槙身受重伤,外面都是他们的人。趁此机会一举将朱槙拿下,那岂不是便省事了。她霍地站起来,冷笑道:“好你个朱槙,你巧舌如簧,不就是想逃脱你谋逆篡位的罪责吗?你火烧本宫的宫殿是真,想谋害本宫是真,这一切皆有见证。如今这时候,你还想狡辩!还想将罪责推到皇上和本宫头上,来人啊!” 朱槙却站了起来,淡淡道:“皇嫂,你怕是说的不真啊!” “哼!”郑皇后冷笑,“你早已觊觎帝位已久,还想谋害本宫,这是谋逆的死罪,你是死不足惜!有什么地方不真的!” 朱槙走到她面前,露出一抹绝对冷酷的笑容。 郑皇后突然觉得心中一慌,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突然白光一闪。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是不可置信。但是已经半个字的说不出来。 而瞬间,一颗带血的,眼睛睁得老大的头颅,已经从郑皇后的身子上落下,咕噜噜地滚到了朱楠的脚下。 “啊!”朱楠惨叫一声,嗖地从龙椅上蹿起来。 而朱槙将自己刀上的血擦干净,对着朱槙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皇兄,方才你说我谋害皇后,我还觉得不服气。不过眼下,你可以这么说了。大家都亲眼所见,我似乎,也没有什么要反驳的地方。” 朱槙瞥了一眼,地上的郑皇后的头颅。 “你……你这个疯子!”朱楠简直浑身都在颤抖。 他哪里□□的刀!方才不是搜过身的吗? 而且朱槙这样子哪里像是重伤了,他仍然身手矫健,单手能砍断一个人的头!他根本就没病,不过是一直在装病等他上当罢了! 这个疯子,他竟然真的当面砍下了皇后的头!他根本就没想过跟他来软的,他这个人的性格就是如此,邪性,从不回头。一旦是他认可的事,用尽手段都会去完成。 这才是一直让他害怕的地方。 而守在外面的朱询面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道:“冲进去!” 第93节 外面早有金吾卫严阵以待了! 金吾卫们嘭的一声撞开了大门,涌入了大殿之中。但是上方已经传来了朱槙冷酷的声音:“都不许动!” 只见朱槙单手钳制着朱楠,另一手拿着把寸长的刀,比在朱楠的脖子上。那意思很明显,若是金吾卫要准备上前,他手底下的刀就不会留情面了。 金吾卫们投鼠忌器,自然一时半会儿不敢动了。 朱楠面色发白,这时候的他无比的怕死,颤抖道:“都别动……” 他能感觉到,弟弟的手臂如铁一般制住自己,那把刀的悠悠凉意逼人。让他想起,方才这把不起眼的刀,是怎么一瞬间砍断皇后的脖子的。它能砍断皇后的脖子,也能砍断他的! “朱槙,你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朱询冷着脸大喝,他的目光也迅速将殿内打量了一遍,立刻就看到了郑皇后的尸首分离。虽然他一开始也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却仍然觉得一股寒意弥漫上来。朱槙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的确有当年,一刀斩了宁夏总兵的头的风范。 “你赶紧放开皇上,若是皇上开恩,还可以饶你不死!”朱询道。 “对,皇弟!”朱楠连忙道,“你放开我,我不仅饶你不死,还赦你无罪,赐给你十万金!” 朱槙露出冰凉的笑容。 他之所以对这个计划有把握,那就是他深刻的了解朱楠这个人,是多么的阴狠,又是多么的贪生怕死,懦弱无能,不就是死了个皇后,也能将他吓得屁滚尿流。这天下若不是他身边的能人,早就换了人坐了! “皇兄,现在让我放开你也可以。”朱槙说,“不过,你得亲自写个退位书。这皇位,你怕是坐不得了!” “这怎么行!”听到朱槙最后还是瞄准了他的皇位,朱楠涨红了脸,“朕别的……别的条件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个,皇弟,这是大逆不道的!” 而朱楠再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自然地感觉到了,朱槙的刀逼近了自己的脖颈。 他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而朱询似乎不能再等下去了:“来人,朱槙这个逆贼死不足惜,要先把皇上救下来再说!大家先杀反贼,谁若是杀了朱槙,本宫便许他侯位,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多人一听侯位脑子就热了,立刻就要上前。 而朱楠分明感觉到,朱槙那刀离自己的脖颈更近了,仿佛立马就要割断他的喉咙了! 他大喊道:“都给朕站住!谁也不准上来!否则朕诛他九族!” “父皇,现在不是逞勇的时候!”朱询却道,“您一个人对付不了朱槙,儿臣等才能帮你对付他!您莫管,我们必能护您周全!” 朱楠似乎觉得有一丝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阴沉地道:“混账东西,都……都不许上来!” 朱槙却看明白了,朱询恐怕是早就看穿了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他根本就不是想救朱楠,他就是想趁机,把朱楠和自己全部除掉。这样他便能直接登上帝位了,也再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 他那点把戏,骗得过朱楠,却骗不过朱询。 这捡来的狗,的确养不熟。他心肠的确狠毒,谁也不想留! 朱槙笑道,“太子殿下,你心细如发,想必我这病重的拙劣演技,你早也看穿了。你一直不言,怕就是等着这一刻吧!” 朱询却根本不为所动:“你这乱臣贼子的挑拨离间,无人会信的!” 朱槙也根本不和他争,只是道:“太子殿下,你回头看看。” 朱询回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带领的金吾卫外,竟已围了一圈锦衣卫,个个手中持有□□,正瞄准他和金吾卫。 他的面色才真正的变了。 “现在,还请太子殿下束手就擒吧。”朱槙平静道。 朱询面色转了又转,锦衣卫早已调离了宫中,朱槙是怎么让他们潜伏进来的。这人实在是心思诡异! 而这时候,不远处快步走来一个太监,他也没走近,就在人墙外跪下来:“靖王殿下,太后娘娘有请。” 这宫里的事闹得这么大,淑太后肯定是听到了,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她能不管么! 朱槙自然不会这时候走,道:“母后有话,不妨来这里说吧。我却是走不开的。” 那太监却继续道:“靖王殿下,太后娘娘说了,她三尺白绫已经系好。您若不去,她便自尽了断。料想来,您有亲生母亲的尸骨铺路,这登基之事,走得也算平坦吧!” 淑太后在威胁他! 朱槙知道,淑太后之所以没有前来,就是想以死相逼,让他放过朱楠。 但是放过朱楠,这怎么可能!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太监似乎看出了朱槙的心思,加了一句:“太后娘娘说了,这绝非恐吓。奴婢也真的说一句,太后娘娘的三尺白绫,的确已经结好了。” 李凌心中瞬间有些波动,低声道:“殿下,这恐怕真的不妥。” 儒家历来以孝治天下,倘若太后真的因此而死,朱槙就算登基,也要花费大量的力气清理文官和言官,他们这些人是不怕被杀的,而且他日史书工笔,在他殿下身上留下来的,必然就是千古骂名了。更何况,朱槙本来就是篡位上位,历朝历代以来,凭篡位登基的,哪个有不不被骂的? 李凌不想,也绝对不忍心让殿下背负如此骂名。 更何况,就算不说这些,那也是殿下的亲生母亲。殿下平日就算是不理会她,无视她。但逢年过节,还不是搜罗东西哄她高兴。他怎么会真的不在意淑太后。 朱槙闭了闭眼睛。 他不想发兵逼宫,就是想出其不意,让淑太后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定下乾坤。 但是眼下,却是有人早就算到这一环了。否则,单凭淑太后本身,是没有这样的智慧的。 就算是别人早就算好的,他也不能,真的让淑太后去死。 淑太后说出了,她就是做得到的。 朱槙看了李凌一眼,李凌跟了他十年了。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有体会,眼下锦衣卫包围金吾卫,是绝对占优势的。只要他替朱槙制住朱楠,等他回来即可。而李凌虽略弱于朱槙,却也是一流的身手。 他立刻也从大腿间抽出一把刀,在朱槙离开的瞬间,又挟住了朱楠。 朱槙看了眼朱询,示意旁的另两个人,他们也大步上前,朱询本立刻就想跑,但看到锦衣卫寒森森的箭簇,知道自己真的跑恐怕就是个死字,还是慢下了脚步。瞬间就被两个大汉制住了。 朱槙才带着两列军队,大步朝着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内,一切都十分寂静。 朱槙带来的人很快将坤宁宫包围住。 他跨步走了进去,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迎头盖脸就是两巴掌。 朱槙被打得歪过头去,沉默了一下,摸了摸嘴角,才慢慢地转过头。 淑太后正站在他面前,她眼眶发红,浑身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再扑上来,再给朱槙两巴掌。 “你……你长出息了!”淑太后颤抖地道,“你这孽畜,竟然要篡你哥哥的位!你心里还有没有先帝,有没有我,有没有祖宗礼法!” 朱槙听了平静片刻,随后才重复了一下淑太后的说:“孽畜?” “你不是孽畜是什么!”淑太后对大儿子向来都是维护的,十分激动地道,“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方才在殿中,杀了皇后,又胁迫你哥哥退位。你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心肠!我早知道,你看你哥哥不顺眼,你谁都敢杀,连你哥哥指给你的王妃你都能杀了。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如今这样,你还不是孽畜,那就是你连畜生都不如!” 朱槙分明面容平静,但是那腰间受伤的痛,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泛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还是在这瞬间,他受到的污蔑和伤害,远比这伤口更痛! 如何不痛,这可是自己亲娘。是这二十多年来,他虽然心中有所抱怨,却也是在孝顺着的亲娘啊! 但是她却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他! “你还有脸站着,你给我跪下!” 淑太后只当儿子是油盐不进,她手中不知何时拿了戒尺,狠狠地挥向朱槙的膝盖。 其实这点痛,对于朱槙来说并不算什么,但他还是突然就跪了下来。随后才开口:“母亲知道王嫱是我杀的?” “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我还替你隐瞒呢!”淑太后说到当初那位靖王妃,更是气得浑身都发疼,“就怕你哥哥听了会多心,会以为你是不喜欢他给你赐的婚。但你怎么能——怎么能死不悔改,怎么能如此混账,如此的冷血。你哥哥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就是不能善罢甘休,非要篡位不可!你哥哥的身体,可是才好不久的!” 朱槙听着,面色越来越冰冷,眼中几乎如寒冰一般了。他突然笑了说:“母亲既然知道皇兄的病才好不久。那可又知道——我遇到了什么,皇兄又对我做了什么?” “你皇兄能做什么,他还能杀你不成!”淑太后毫不迟疑地道,眼泪滚滚而下,“他自小就文弱,也不如你机敏。待你一向又好,你为了你的帝位。就能这么污蔑他不成!你……我没你这个儿子,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畜生,谁你都能下手去杀,去污蔑!要是早知道有今天,你出生那会儿,我就……就该一把掐死了你!” 她最后说的话,那已经不是一个母亲能说出来的话了,那简直是诛心了! 淑太后因为朱槙谋逆的事气急了,朱槙竟然敢杀皇嫂,她觉得朱槙下一步就是杀朱楠了。 毕竟皇后都杀了,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朱槙听到这里,心中冷得麻木,却是终于笑了:“当初要我镇守边疆的时候,母后怎么不说我冷血无情!要我除去萧太后的时候,为皇兄夺取皇权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我心狠手辣!现在,用不到我了,就开始骂我是个畜生了!”他一句比一句的声音厉声,一句比一句冷。 最后道,“要是没我这个畜生,朱楠如何能好生坐在他的帝位上,而您,又怎么能坐在太后这个位置上。你们说我畜生,那你们,又能算什么!” 淑太后被儿子突然起来的气势吓倒。抿了抿嘴唇,竟一时没有往下说。 “你……你竟还有这么多的鬼话。你对你家里人,也能这般冷血吗!” 朱槙听后不再说什么,而是大笑起来,他从腰间取下了那把匕首,突然扔在了淑太后面前。 他要做什么?淑太后一时猜不到。随着儿子越走越近,她吓得摔倒在地上。“你……你要弑母不成!” 朱槙蹲了下来,告诉她:“这是刚才,我杀皇后的刀。给母亲看,只有一个意思——从此后,我与你恩断义绝。你自从后,不管生老病死,都与我无关!生养之恩我也报完了,从此开始,我再也不欠你的!而下次你若再阻拦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说完之后,他站了起来。看也不看地上的淑太后一眼,头也不回地,退出了坤宁宫。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第63章 门外守着的朱槙亲兵方才已经听到了门内的动静, 见殿下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连忙迎了上去。 “靖王殿下……” 朱槙淡淡道:“派人将坤宁宫包围起来, 不许任何人出入。” 那人应喏, 立刻吩咐了手下,又快步地跟上了朱槙。“殿下,方才属下听到里头您和太后……您可还好?” 朱槙却没说话。 这么多年以来, 淑太后在他生命中的角色很复杂, 她是他的母亲,但同时给他带来伤痛。生养之恩一直制约着他,让他无法真正的当断即断, 直到方才淑太后那一番话,终于彻底的让他醒悟,对这个母亲失去了最后一点敬重和怜悯。 刚才的愤怒、激动在烟消云散之后,反而退却成了真正的平静。 他大步往前走,这乾清宫周围站着的已经是他的人了,一个个的士兵站在两侧,恭敬地等着他过去。他走在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前。 苍茫无垠的大地, 天际阴沉,堆积浮云如卷如叠, 唯夕阳浓厚的金光透过厚厚的云层,万千束地洒向大地, 铺满了整个广场。这个他出身长大的地方, 这个权欲的中心, 这个一切的黑暗和肮脏酝酿的地方。 但是在夕阳下,它们显得如此的沉静和肃穆。 午门之外,他的军队和朱询的军队排列森宇,正在对峙,但没有人开战,大家也只是紧张地等待着。 而不远的前方,锦衣卫仍然对金吾卫呈包围之态。 但紧接着,朱槙眼睛一眯,发现了一丝异样。 第94节 不对! 虽包围和阵形没有变,但方才他走之时,李凌挟持朱楠立于庑廊之外,而现在却看不到李凌的踪影,朱楠也不见了。 李凌与他之间已有多年的默契,他是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挪动的,必会等他回来。 “殿下……”亲兵已经发现朱槙的神情瞬间严肃了,低声道,“怎么了?……咱们怎么不过去?” 朱槙却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而朱询被两个大汉压着,正看到朱槙前来,他笑了笑:“叔叔这是怎么,皇位在握,怎的反倒不敢上前了呢。” 朱槙淡淡道:“这不是看到侄儿还好好的站着,心里不安吗。”他手一挥,大批的锦衣卫自他身后倾泻而出,将朱询等人再度团团围住,他又道,“不如我先送了侄儿上路再说吧!” “靖王殿下且慢!”乾清宫内果然传来一个声音,只见一面容秀丽的少年走出来,身着金吾卫的飞鱼服。他身后的大汉正将李凌挟持着,拿着把雪亮的匕首放在李凌的喉咙处,同时从他身后出来一队金吾卫,皆也是以弩-箭装备,正对着抓着朱询的两个大汉和周围的锦衣卫。 他们本来是准备攻朱槙个趁其不备,没想到他竟这般机敏。并不入圈套,只能他们先出来了。 竟然是薛闻玉! 薛闻玉竟然是太子的人! 朱槙眼神一冷,注意到李凌的手受了伤。 由于薛闻玉是元瑾的弟弟,且是薛让的继子,所以之前朱槙对他没有戒备。宫变时他仍被安排在乾清宫旁守卫,方才恐怕是早就潜伏在乾清宫中,一箭射伤了李凌的手将他钳制住。而他带来的人因为李凌被制住,自然是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叔叔,您现在觉得,将您的锦衣卫收起来如何。”朱询笑道。“否则刀剑无眼,我也怕伤了李副将。” “怎么,侄儿该不会以为,抓住了李凌就能够要挟我了吧。”朱槙的嘴角却带着笑。 “叔叔一向是个重情义的人。您对您这些手下,那是如对兄弟一般啊。”朱询悠悠道,“李副将陪您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您怎么可能不在意他的生死呢。” “殿下,您不用管卑职,眼下大局要紧!”李凌也大声道,“卑职一条小命,本也是殿下救回来的,为殿下死也无妨!” 而金吾卫的弩-箭对准押着朱询的大汉,那两人不敢再押他,朱询就背手走到了李凌的旁边:“叔叔倒是有一群忠心耿耿的手下,只是不知道,您是否真的忍心,让他做你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啊。”他抓住了李凌受伤的手,突然用力把伤口往下按,李凌一时没有防备,疼得惨叫了一声,瞬间脸色就白了。 朱槙一步一步地缓缓走近。表情仍然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笑容更加的冰冷:“朱询,你该不会真的天真到如此地步吧?你们仍然被我包围,大不了,我将你们全部射杀,亦算是给李凌陪葬了!” 饶是心中有十足的把握,靖王绝不会不顾及李凌的,朱询和薛闻玉都僵硬了一下。 毕竟朱槙究竟有多邪妄,大家心里都没底。万一这疯子,还真不管这跟了自己十年,几乎是兄弟一般出生入死的李凌呢?他刚才还亲手杀了跟自己无冤无仇的皇后呢!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朱槙眼眸一冷,突然上前以极其刁钻的角度一脚踢飞了匕首!他的脚力极其霸道凌厉,将那大汉都踢飞了几步。拉过李凌扔到包围圈,动作又快又急。 这一串动作发生得太快,旁人都还来不及反应,朱槙就已经退了回去。 “侄儿,我看你这身手,还需要好好练才是!”方才突然爆发,如果是常人,自然不敢冒险,朱槙仗着自己行军作战多年良好的身体素质,才敢如此大胆。 李凌更是感动不已,知道殿下这是为自己冒大风险了。 殿下若刚才稍微慢点,极可能已经陷入包围圈了! 朱询他们虽然抢占先机,但他们毕竟身手远不如朱槙,竟被朱槙抢了先机! 朱询脸色一青,他亦没想到会是这般。 “叔叔,您虽是救下了他。不过,恐怕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啊。”朱询强忍着怒气笑道。 朱槙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向了李凌。而李凌则苦笑了两声:“您方才……真的不应该救我。” 他们在李凌身上动了手脚! 朱槙冰冷的目光看向薛闻玉:“你做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刚才擒住李副将后,闻玉逼他喝了一杯有毒的茶罢了。一刻钟内,李副将就会毒发,七窍流血而亡。”朱询道:“不过我们也不是想要李副将的性命,那毒是有解药的,只是现在不能告诉叔叔解药在何处。当然,看在我与叔叔往日的情分上,解药自然可以给你,只需你带兵撤……” “殿下不可!”李凌立刻大声打断他的话,“您已经走到了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的!” 朱槙一时没有说话。 他大军压城,的确胜利只在一瞬间。只需要他不顾及李凌的性命,就可以赢得这场战役的胜利。 天边夕阳的橘光变得血红,将宫宇、汉白玉石阶都镀上一层浓重的颜色。 朱槙并没有沉思多久,就突然看到,那宫宇的飞檐昂起的背后,重峦叠嶂的宫宇中,有寒森箭光冒起。 他的瞳孔迅速地收拢,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他的人事先并没有潜入宫中太多,否则就会打草惊蛇,故只够包围乾清宫。而这宫中仿佛还另有包围,而且人数不少。但是看朱询刚才的表现,他分明就不知道这包围的存在。否则不会劫持李凌同他叫板。 那么究竟是谁做的,又有什么目的? 朱槙突然看了,站在庑廊阴影下的薛闻玉一眼。 如果是这般的话,那他整个计划就变了,说不定他的关键信息已经被人泄露了。那他们反而有危险,不能在此久留! “好。”朱槙嘴角忽露出笑容,却是看向了朱询,神色有些诡异,“我答应你,我们撤退。不过你需得现在就把解药给我。” “这可不行,万一叔叔不能言而无信,我该怎么办!”朱询道,眉头又轻微地一皱。他好像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本以为会和朱槙有一场缠斗和恶战,但他怎会如此轻易地答应撤兵? 难道,他真是在意李凌的性命到了如此地步? 而朱槙却淡淡道:“你若是不答应,我现在便射杀了你们,我看这么多人给他陪葬,倒也不亏了!” “既然如此,”旁边薛闻玉突然道,“我们给殿下就是了。” 朱询突然回过头,看着薛闻玉的目光一寒。 而薛闻玉却继续道:“解药就留在午门墙上的石槽中,殿下退出时便可自取,如此一来,我们也不担心殿下出尔反尔。而殿下亦可全身而退,如何?” “殿下,您何必如此!”李凌的脸色已经隐隐发青,肺腑之间传来一股剧痛,他强忍着疼痛,又是后悔又是自责。更是要阻止朱槙做出如此荒谬的举动! 朱槙却不再管他,伸手一扬,沉声道:“退!” 包围乾清殿的都是精锐,完全以朱槙唯首是瞻,他一声令下,锦衣卫便立刻往外退。 “殿下恐怕要快些,否则,李凌的伤怕是挺不住了。”薛闻玉站在原地说。 朱槙撤退的速度极快。不过片刻的功夫,朱槙就带着人马,退出了乾清门。他外面的军队太和门和午门纷纷退去。恢弘的军队如潮退去。而作为防御方的金吾卫、羽林军本是严阵以待,抵御他们的进攻,看到他们的动作也不敢松一口气。更是眼睛紧盯着他们,生怕他们会突然反扑回来。 门外早有八匹战马的马车接应,李凌被人扶上车,紧接着朱槙也上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瓷瓶,打开之后立刻灌了李凌服下。他被呛得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一口乌血。 “殿下,您这般为我,我就是活下来,又有何颜面!”李凌恢复了些力气,立刻在朱槙面前跪了下来。“属下情愿实在乾清殿外,也不愿意您被我牵累!” 看到李凌还有力气说话,朱槙就放心了。看来薛闻玉他们给的是真药,毕竟这时候没必要再惹他。 朱槙扔了瓷瓶,摇了摇头:“不要自责,我亦不是全为了你。” 他摊开掌心,只见掌中竟是数道纵横交错的划痕。有些血迹已经干涸,有的却是还在流血。李凌看得一惊,立刻问:“殿下,这是怎么了?这是……”朱槙怎么可能会受伤,并且看这划痕,好像是他自己划的! 朱槙平静道:“方才我去淑太后那里,与她发生争执,一时不察她殿中竟点了安神香。我便一直伤自己克制药性。若非如此,刚才是决计救不下你的。” “可是……太后娘娘是您亲生母亲,怎么就忍心,给您下这样的圈套!”李凌听得一时愤怒。 朱槙心道,她有什么不忍的!他说:“这却未必是她,她一向愚蠢,没有这样的心机,这应该是朱询动的手脚。” “但您……”李凌仍然不理解,朱槙竟然方才一直没让他们看出异样,那就是能勉强克制这药性才是,“您当时再忍耐半个时辰,我们便能拿下帝位了,到时候您就是这天下至主!何必因此而中途放弃!” “没这么简单。”朱槙道,“我决定撤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薛闻玉。” “什么?”李凌完全不能理解,这和薛闻玉有什么干系? “你无法理解吧。”朱槙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同时心中翻腾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大概是既带着一种背叛的愤怒,又是一种刺激和冲动。但无论是什么情绪,都让他无比的想要把那个人抓住。“先去定国公府再说!” 而此时,马车突地一下停了。 外面有人跪下:“殿下,我们中了埋伏!” 朱槙面色一沉,果然如他所料!薛闻玉……恐怕是得到了他的兵力部署图! 刚才他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不敢硬抗,这次变数太多,他和李凌又都身受伤害,留下去会不会被人瓮中捉鳖很难说。而顾珩带着京卫用以防守保真卫,裴子清是早已赶赴山西帮助清虚,他们二人不能接应,所以当时并不宜恋战。 他走出马车,抽出了长刀,面色阴沉地一扫四方。 军队从四面撤退,真正跟着他的是三千兵力,看这埋伏,五六千怕是有的。 他脸上露出些许冷酷。厉声道:“都给我杀!” 而留在定国公府的元瑾,不知怎么的,心中莫名地不安起来。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丫头送进来一盘香瓜,元瑾拿银签子吃了两块,却是毫无胃口,只觉得是味同嚼蜡。 “闻玉去宫中做什么?”她突然抬起头,问徐贤忠。 徐贤忠就道:“世子爷许是去帮太子殿下的。” “不对。”元瑾皱了皱眉道,“他虽是金吾卫副指挥使,却未曾上阵带过兵,为什么会让他去?” “这……老朽却也不知!”徐贤忠说,“应该是太子殿下要求的吧!” 元瑾更觉得可疑。朱询向来做事都是两手准备,若是他胜了还好,若是他败了,那她和薛闻玉还没暴露,就是最大的一枚棋子。他为什么会让薛闻玉去? 徐贤忠就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薛元瑾见他不答,立刻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却发现门外竟是极其训练有素的侍卫,身着重甲,以长刀挡住了她的去路。“二小姐,请您回去吧,世子爷说了,要属下们必须保您的平安。” 而元瑾注意到,他们分明就是金吾卫的人。 薛闻玉竟堂而皇之的,让金吾卫的人来看押她! 那必是防着她要做什么事的! 元瑾突然回过头看着徐贤忠:“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徐贤忠看实在是瞒不下去了,才道:“二小姐,我们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请您回房中去,老朽定将事情给您讲清楚,可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元瑾都不用他解释,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薛闻玉的胆子竟然这么大,竟想趁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还是先走回了屋中,简直是气急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各方势力都不够到位,薛闻玉怎么能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他有什么等不及的!元瑾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会儿,才问:“你们究竟有什么把握,敢做如此大胆之事?” 徐贤忠不敢继续瞒她,反正到了这一步了,二小姐就算知道也阻止不了。 “其实之前只是时机未到。眼下靖王和太子对峙,太子全心放在对付靖王身上,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动作。我们将金吾卫的人换成了我们的精锐。且有兵部侍郎李如康坐镇紫禁城。再加上,我们手中有了您得来的朱槙的兵力图,对付朱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徐贤忠顿了顿。 “这一年,或者是近半年来。”徐贤忠说,“皇帝残暴无度,时常无故苛杀言官。已有许多文臣对此不满。而世子爷因是最正统的血脉,先太子爷的遗孤,因此得到了不少文官的支持。您放心,只要世子爷这里成功了,便再无阻碍。” 元瑾沉默许久。 不管徐贤忠怎么说,他们的行为分明还是冒险的。他们的兵力比不过朱询和朱槙,他是想取朱询而代之,定是要经过非常精密的,一环都不能少的算计。他一个人根本完不成。 “我必须要去看看。”元瑾深吸一口气。 她说完仍要往外走,徐贤忠立刻要站起来阻止她。“二小姐,您不可!” 但是元瑾打开门之后,却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僵在了原地。 第95节 徐贤忠紧跟在她身后,看到门外之人,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身着冕服的高大男子正站在门外,绯红衣裳却被血染成暗红色,他英俊的面容平日温和,眼下沾了血迹,却显得十分邪妄。他淡淡开口了:“我的靖王妃,你究竟想去哪里?” 元瑾震惊地眼睛微张,后退了一步。 朱槙来了,为何还浑身是血! 她看两侧的金吾卫,连人影都没有,难怪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不知是不是被他杀了。 “殿下怎的从宫里回来了?”元瑾笑了笑。 “自是来看看我的靖王妃的。”朱槙继续笑道,“这里是待不下去了,跟我一起走吧。” 元瑾心跳如鼓,反而笑了笑:“离开此处去哪里?” 朱槙却是不答,而是说:“怎么,难道王妃不愿意跟我走吗” “殿下哪里话,只是不知道殿下怎么会突然让我离开。这定国公府里,怎么的就待不下去了?” 元瑾在说着的同时,暗中立刻给徐贤忠比一个手势,示意他赶紧从侧门出去。 朱槙听得笑了起来。 朱槙平日的温和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现在的他满是邪妄,笑容也冰冷了起来。一步步地朝她走过来。 元瑾终究还是变了脸色,知道他要撕去那层伪装了!她后退,转身就想逃跑。但是在元瑾要逃跑的时候,早已有准备的朱槙已经跨出一步,一掌打在了元瑾的颈侧。她的身子一软,顿时晕倒在他的怀中。 朱槙将她打横抱起,看着她细嫩的脸蛋,淡淡道:“都把我弄成这样了,还想跑?” 既然已经是他的妻,是他的人,那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自然是要带走的,怎会再留给旁人! 虽然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背叛他,但是他会把她关起来,好好审问。 朱槙抱着她走出房门,已经有人在接应,恭敬地喊了声:“殿下。”随后撩开了车帘。 朱槙把人抱了进去,让她枕着自己的腿昏睡着,道:“连夜出城。” 属下应喏,车帘放下,马车立刻飞驰在道路之上。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第64章 元瑾醒来时, 天已经亮了。 她的后脑闷痛不已, 揉着后脑勺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张架子床上,一副透光的月绡纱帘子放下来挡着,她能透过帘子影影绰绰地看见屋内的光景。屋内陈设非常简单,几乎就只摆了几个箱子, 屏风隔开一个外间,外间不过一个炕床, 也是什么都没有。这是哪里? 元瑾想起被朱槙打晕的场景。她已经确定朱槙撤兵了, 并且他知道了她背叛的事。但是他没有杀她,甚至没怎么跟她废话,就直接将她打晕带走了。他想做什么? 元瑾闭了闭眼睛。 这里陈设既然简单, 那就必不是朱槙在山西的老巢,恐怕他们现在还没有到太原地界, 只是找了个地方暂时歇脚。 那她现在能做什么, 跑得掉吗? 元瑾现在非常不放心薛闻玉那边。他现在在做如此大胆的谋逆之事, 成则坐拥天下, 败则死无葬身之地。她如何会不担忧。必须要回去看着才行。 更何况, 现在落在朱槙手里,下场怎么样还很难说。 元瑾下了床, 走到隔扇站定,透过雕花的缝隙往外看。这是一座普通的民居建筑,房子修得整齐严实,屋外站着许多守卫, 皆是朱槙的亲兵,看来想要逃脱那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摸了摸自己的大腿侧,以防万一,她暗中在自己身上放了把匕首。 她一摸便摸到把坚硬之物。没想到朱槙竟没叫人搜自己的身,那匕首还在。她将匕首取出放在怀中,才盘坐在外面的炕床上等起来。 日头越来越高,屋内光影变幻,这么久都没有半个人过来,这屋内又全无米水,元瑾已经是有些饿了。难道他打定的主意是饿死她? 元瑾正胡思乱想到这里,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瞳孔微缩看向门口,却见只是两个十六七岁的丫头,手里端着托盘,走到她面前来微一屈身,将盘内的东西一一放在桌上。酱卤的羊肉,热腾腾的鲤鱼煨豆腐,汤色已经熬成奶白了。一碗面条,只撒了些葱花,汤色清亮,香味扑鼻。 元瑾早已饿了,闻到这香味自然食指大动,只是她仍然没有进食,而是警惕地抬头问:“靖王呢?” 两人却并不回答。 “他打的什么主意尽管说清楚,不必用这些虚招子。”元瑾又道。 两人仍然是缄默不答,拿着托盘就退下去了。 食物浓香扑鼻,元瑾只吃了一点,因为她现在还拿不准朱槙究竟要干什么。 她抬头看着窗外,窗外的光线一丝丝地收起,渐渐转变为了金红色,屋檐下的灯笼被一盏盏点亮。深蓝的天际浮起星子。她已经在这里枯坐一天了。 这屋子里并没有灯,天色一暗,只有借着灯笼的一点光线,才能勉强看得清楚这屋内的陈设。 元瑾突然听到门口有动静,她顿时警觉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个男子的脚步声,他端着烛台,烛台的光透过那扇百鸟朝凤的屏风,将花鸟的影子映在地上。花鸟透着烛光也活了起来,这简单的屋子也映照出几分精致。 元瑾瞳孔一缩,轻轻地站起身,走进了帷幕后面隐藏了起来。 那人走了进来,将烛台放在小几上,烛火映照得满室笼笼盈辉,他已经看清楚送进来的菜几乎没怎么动。他表情平静,甚至是一丝表情都没有。也未有丝毫动作。 就是现在! 元瑾突地一步窜出去,从身后一把按住他的手,瞬间用匕首挟住了他。 朱槙低头看着雪亮的匕首,感觉到她软玉温香的身体贴着自己,淡淡地道:“薛元瑾,你觉得,这样,能制住我?” “少说这些,朱槙,想来事情你既已全知道了,我们也不用废话!”元瑾却根本不同他说这些。而是低声说,“你抓我究竟想做什么!”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制住他的几率不大,但若是半点不试,岂不是就真的被困在这里了! 这匕首削铁如泥,是精铁所制。且她跟着演武的师父学过这种背后擒拿的技巧,能勉强制得住紫桐。 朱槙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气。他突然暴起,一把掐过元瑾的手将她一推,瞬间就将她抵在了墙上。朱槙手下稍微一用劲,元瑾就感觉到腕间强烈的酸痛,匕首便脱了手掉到了地上。 他这次丝毫没有留情面,元瑾被撞得生疼,手腕间更是传来强烈的剧痛。 两人的呼吸又热又近,他的身体铜墙铁壁一般压着她,元瑾微皱了皱眉,却看到他冰冷的眼眸,听到他冷声说:“我还没先跟你算账,你倒是敢跟我玩儿这个!薛元瑾,你就不怕死么?” 元瑾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你不怕死,就不怕别的吗?”朱槙嘴角一扯,“比如说变成禁-脔,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被关在屋子里供主人泄-欲。自此后,生命中就不会再有别的东西,你想不想试试?” 元瑾终于神色微动。她的确不怕死,但朱槙有多少折磨人的手段是比死更可怕的,她不是没有见识过。 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终于有些颤抖,朱槙一把将她拉起一扔。 床上的月绡纱帘被她撞得飞开,元瑾又被撞得生疼,本来就头晕,现在更是天旋地转。她突然感觉到,现在的朱槙真的有些可怕! 他到底要做什么! 朱槙随后也上来,伸手一抓将她掐着按入了被褥堆里。 他卡着她的喉咙突然用力,元瑾想要挣扎却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她渐渐无法呼吸,窒息的痛苦让她不由自主地胡乱挣扎起来。她想说话,抬头却只看到朱槙的脸,愤怒和心痛混杂出现。 元瑾突然又意识到,他在意她! 若是被一个你不在意的人背叛,是不会有这样复杂的感觉的。 那一瞬间,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丝说不出的感觉。她之前一直觉得,朱槙也利用她,甚至差点害死她,他对她是没有感情的。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也是真的在意她的!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只发出模糊的啊音。就已经痛苦得似乎立刻要死去了。 就在元瑾抓住朱槙手腕的那一刻,他放开了她。空气重新涌入她的口中,呛得她咳嗽了起来。 在知道她背叛自己的时候,朱槙不是不愤怒,但是这种愤怒很快被理智所掩盖。他他需要把她抓走,将事情从头到尾搞清楚。但是一直到他刚进来,元瑾试图用匕首挟持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都到了这样的境地,竟然还敢不自量力地威胁他! 在忍不住愤怒的时候,朱槙想让她感觉一下痛苦。但是到最后,他还是放开了她。他无法对她下手,但也无法就这么放过她。 元瑾还没有真正地缓过来,一具沉重的身体就压了下来。 朱槙一手掰过她的脸,卡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眸问:“我待你从未不好,你为什么,要以背叛来回报我?” 元瑾仍然在咳嗽,却不得不对上他冰冷的眼眸,她嘴唇微动,声音已经破裂,却依旧透露出一股疏淡:“殿下言重,您对我好?若真的对我好,会设计利用我除去对手?真的对我好,会几次三番的试探我?这样的好,我恐怕也无福消受。” 朱槙嘴角勾起冰冷的笑容。 “我承认我利用过你。”朱槙道,“但我做事都有我的目的,我只是想达到那些目的。但没有想过会伤害你。而你,”他一顿,“你偷盗我的布局图,陷于我险境,泄露我军中密情。你可比我狠多了。”朱槙在她耳边说,在她突然挣扎着想起来的时候,又狠狠地把她按了下去。 见她瞪着自己,朱槙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又问,“当初在山西时你接近我,就想从我这儿得到消息。你早就如此打算了是不是?” “殿下实在是想多了。”元瑾冷哼。觉得他也是气昏了头。 在山西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可能有如此打算。更何况两人当初成亲的时候,她就告诉过朱槙不要娶她。若真是为了报仇一心设计想要嫁给他,又何必如此曲折! “更何况,你当真没有想过害我吗?”元瑾冷冷道。她觉得,他普通的利用怀疑也罢,但是她当时宫中落水一事,她一直怀疑,其实幕后主使的根本就是他。 “我何时想过害你!”朱槙眼睛微眯。 “徐贵妃推我落水一事。”元瑾也冷笑道,“殿下最后可是靠这事,铲除了不少异己啊。” 她竟然连这个也知道! 朱槙凝视着她的脸。她长得极美,是那种让人没有戒心的,以为她便是小白兔般无害的美。 但今天,她的表情与往常完全不同,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冷艳。大概是她不笑,对着他冷嘲热讽的样子,让人看得心神撩动,只想重新逼她哭。 原来她是一直他的试探和利用!也是,她这般聪明,连军事图都能被她偷到手,早就察觉也不足为奇了。反倒是他没有料到,一直以为是个小白兔的娇妻,偶有一日露出毒牙来,才发现是一条美艳的蛇。她并不无害,也并不由他摆布。 他们刚成亲的时候,他的确利用她的名义,做过很多事情。朱槙的情绪勉强缓和了一些,说:“我承认,的确利用此事铲除了很多不相干的人,还叫你背负了一些骂名,但是此事绝非是我作为,我以什么方式除去这些人不行,怎么会害你!” 元瑾自然不信,若不是他害的,那徐贵妃为何会想杀她! “总之朱槙,你我现在已经撕破了脸皮。看来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半斤八两。你将我放回去,我们从此便各不相干了!”元瑾道,“往日的一笔勾销,从此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如何?” 朱槙听到她的话,笑容又变得阴沉起来。他强行将她掰过来,正对他的脸,嘴角露出一丝笑:“你想离开我?”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这样的神情,元瑾方才还高涨的气焰,又胆怯了一下。 难道有错吗,两个人既然都撕开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还要把她留在身边干什么,继续偷盗他的情报不成? “你我从未成真正的夫妻,现在正是一刀两断的好时机。”元瑾道。 “原来如此,”朱槙说,同时这样的语气,让元瑾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又继续说,“那这个再简单不过了。”他说到这里,手突然伸向她的腰间,一把撕开了她的裙带。 元瑾纵然冷漠,这样一下却让她惊叫出声。 布帛撕裂,雪白的里衣便露了出来! 第96节 “朱槙,你这是做什么!”她想打他,想挣扎,却被他一肘就按住了。他不再问她任何问题,只是将她压在床上,叫她不能逃跑。而她身上的衣裳很快只剩下一件肚兜,莹白的肌肤在昏暗的烛光下,寸寸都如丝绸般光滑细腻。 他看得呼吸一滞。这身子他抱过多次,却未曾真正看到过。 “你要做什么!”她瞪着他,觉得自己是引火烧身。她说的未成夫妻,又不是暗示他要成夫妻! 朱槙却只说:“现在做了夫妻,怕是就离不开了吧?” 他突然按住她吻下来,与她唇舌交缠。他熟知她哪个地方敏感,只需吻便能让她在他身下软下来。想打他的手也无力了。朱槙也对她的拒绝充耳不闻。 这个男人冷漠强硬的一面暴露出来,他不管她是否同意。 何况她本就是他的妻,现在他就要她成为自己真正的妻。这样她便再说不出什么阳关道独木桥的话了。 元瑾怎么敌得过他的力气,朱槙将她完全压在身下,粗实的胳膊撑在她身侧,两人虽成亲已久,但哪里这般赤-裸相对的亲密过。她闭目不敢看他的身体。但他却按住她的手,将她的美景看得一清二楚。 她觉得他的呼吸似乎越发的炽热,扑在她的皮肤上,引起微微的颤抖。 元瑾也感觉到了那种炽热暧昧的气氛,被笼罩在男性的氛围中,而且她似乎也被挑起了情动。 他又俯下身一路往下吻去,除了按着她的动作依旧强硬,吻却旖旎了起来,越来越间杂一种说不出的麻痒。 元瑾觉得身体里有种陌生的热流,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尤其是他吻在自己的耳根上,竟又轻轻一颤。“朱槙……!”她的声音顿时变成了一声惊叫。 因为他突然占有了她,强硬并且在她毫无防备之际! 元瑾觉得非常疼,而朱槙大概也感觉到了,停顿了片刻。低哑着声音安慰她说:“我若不这样,你会更痛。一会儿就好了,乖。”但是感觉告诉元瑾,他不会忍耐太久。因为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抓着她腰际的手也越发用力。而她颤抖得越发可怜,她越是颤抖,他就越是紧绷,额头上都出了汗。 尔后果然,他不再忍耐,动作了起来。 随后的一切,她根本就没有清醒的认知,只知道这一切都太过疯狂了。 她是初次**,而且初次就遇到朱槙这样的,不仅精力充沛,而且体格健壮,朱槙一开始还容她适应。所以元瑾并不太疼,反而体验到了男女之欢的极致愉悦,但后来他便不管了,任她嗓子都喊哑了,他也不停。而是在她结束第一次之后,还长久地开始了第二次。一边在她耳边问:“还会不会背叛我?” “我……”元瑾意志涣散,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立刻加以更重的刑罚。她就意识到了这个是他不高兴的答案,她立刻改口:“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仍然在意背叛,怎么会不在意呢,若是一个不好,他就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仍然愤怒,并且还是觉得她更狠一些。 更何况,纵然有了皇宫的误会,就是她背叛自己的理由吗? “会不会说什么分开的话?”他又问她。 这怎么说,就算没有背叛的事,她也无法同他在一起。两个人之间真正的问题根本就不是这场背叛,而是她萧家的世仇! 元瑾的迟疑又让他生气了,越发折腾得厉害。 “不会……也不会了!”元瑾被逼得哭了出来。 到最后她已经彻底的意识不清,他问什么就答什么,最后还是昏迷了过去。 李凌的伤手已经包扎好,弄了个吊带把手挂在胸前,他有紧急的事要告诉朱槙。但是走到门口却被侍卫拦下了。 “怎么了?”李凌指了指自己受伤的手,“我都这德行了,快别拦我了。去通传殿下一声,我有要紧事禀报。” “大人见谅。”侍卫道,“殿下刚才吩咐了,任何人不准打扰。” 李凌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问:“……殿下可是和谁在里面?” 侍卫道:“是王妃娘娘,殿下昨晚抱过来,说让我们看守,不许娘娘离开。” 殿下把王妃娘娘关起来了? 李凌想起从宫中撤退的时候,殿下告诉他说要去定国公府抓个人,让他先行一步赶往寿阳。 难道…… 他心中悚然,又往前靠了一步,却听到里面传来王妃娘娘的低泣声,隐约还能听到殿下问她背叛之类的话。 果真是如此! 李凌有些焦急,王妃娘娘……难道就是太子他们的内应? 李凌唉地叹了声。 殿下是不是弄错了,王妃娘娘为什么会背叛殿下呢?这着实说不过去啊。两人相识于太原,在此之前,王妃娘娘同太子等人完全没有交集,更不可能是被太子安排刻意接近殿下的。 若说是在此之后才被太子收买,就又更说不过去了。国公爷是殿下的心腹,他的继女,怎么会不帮殿下。且她已经成为了殿下的王妃,又怎么会想不通去帮太子呢。 李凌一个头两个大,希望其实是殿下弄错了。否则王妃娘娘那里,他是当真不信,她会背叛殿下! 他进不去,但是要传的事又太过紧急,便只能在外面等着。 而内室里,朱槙抱着已然昏过去的她,他喘息未平,两个人还深深地结合着。她的身子陷入他的怀抱里,越发显得娇嫩纤细,只是现在她身上布着点点红痕,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朱槙看着她的小脸沾满泪痕,刚才应该哭惨了吧。 她需要被惩罚,否则她不会明白的他知道的时候有多愤怒,刚才被她用匕首胁迫有多愤怒。她果决地说出两个人分开的时候,他有多生气。 虽然曾经存在利用和怀疑,但知道她其实是对自己有所误会,朱槙又觉得稍微好一些。她用这些事来激他,分明是她对他也有意的。但她背叛他的深层原因绝对还有,只是朱槙还并不知道是什么。 朱槙抱着她静坐,思索了一会儿。 他抬头才看到天已经黑尽了,皓月当空,月光自窗外透进来。而他带进来的那个烛台,已经烧尽了,一丝光亮也没有。 朱槙才将元瑾抱入了净房,打开门走了出来。 然后李凌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竟有一道明显的抓痕。方才殿下脸上并未受伤,这势必是王妃娘娘干的。看殿下的脸色,并不知道他现在心情如何。 朱槙先招手叫了一直站在旁等着的两个丫头:“点盏烛台,你们进去伺候王妃。” 然后才看向他,道:“你像傻子似的愣在那儿做什么,跟我过来。” 还有心情骂他,看来不算太遭。李凌摸了摸鼻子,跟着朱槙跨门进去了偏房。 朱槙倒了杯茶饮尽:“说吧,什么事。” 李凌的表情这才郑重了起来,低声道:“殿下,朱楠死了。” 朱槙才看向李凌,皱了皱眉有些不可置信。朱楠就这么死了? “怎么死的?” “说是因为宫变一事忧思过多,心悸而亡。我们离京后不久讣告就贴在了紫禁城门口。”李凌道,“京城恐怕早已变天了,只是咱们还不知道,变的是什么天。传出来这条消息之后,咱们的线人就都音讯全无了。” 朱槙笑了笑,撑着桌沿思考。 线人不传报,并不是被发现了,而是无法传出来。看来还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您现在便可割据为雄了,裴大人已经启程,镇守西北。您坐拥山西、陕西、宁夏和山东北部。这些本来就是您的兵力地盘,北方兵强,您以此攻打京师,提出‘清君侧’的口号,他们的兵力不能与咱们抗衡。”李凌道,这也是朱槙带的智囊团临时策划出来的结果。到了这一步了,皇位几乎触手可得,殿下是不会放弃的。 “倒没这么简单。”朱槙说,“寿阳不是久留之地,需得回山西再做谋划。” 皇宫内虽然没有消息传出,但这不过是在一时肃清。等到他们清整完了,就会向天下广为宣布新君,行登基大典。到时候便知晓是不是如他所猜测了。 “还有,属下还不知,宫中突然撤兵一事……”李凌顿了顿,“殿下,您为何决定撤兵?” 朱槙轻描淡写道:“那时候我们的军情发生了泄露,不得不撤。” 泄露军情?谁泄露了军情?李凌很想问,您这般生气将王妃□□起来,难道就是王妃吗? 但是李凌不敢问。 而隔壁的元瑾,其实已经醒了。方才丫头进来服侍她更衣的时候就醒了,只是她一直未曾睁眼,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假寐,想要理清楚思绪。 朱槙这个疯子,明明得知了她的背叛,明明两个人都说成这样了,却又反而不放过她了。两人有了真正的肌肤之亲。 她现在想跑,恐怕是难上加难。 朱槙是肯定不会放她跑的。 当她隐约地听到朱楠殡天时,她睁开了眼睛。 薛闻玉跟她说过,朱询其实一直想将朱槙和朱楠都除去。所以他暗中在朱楠的饮食中,准备相克的中药。朱楠又喜欢药膳,长此以往地吃下去,身体怎会不出问题。但这样的法子极其隐秘恶毒,又没有人察觉。 现在朱槙退了,朱楠的身体就是个空架子,他病的那些时日,权力早就让朱询架空了,朱询若是想除去他,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那现在朱楠死了,登基的究竟是谁呢…… 偏生他们也没有提到,连朱槙的探子都传不出消息。她一定要回去。 留在这里,朱槙会怎么对她,还会不会利用她是一说。闻玉那边,她实在也是放心不下。 她必须要想个法子…… 元瑾再度闭上了眼睛。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第65章 元瑾这一睡便是一晚上, 许是体力消耗过大,竟睡得十分深沉。 早上醒来时才发现已经又在马车上了。元瑾撩开车帘往外看, 看到四周已越来越荒凉,黄土漫天, 远处丘陵起伏。再往后看,随行大概有四五千兵马, 蜿蜒行进。 朱槙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她倚靠着迎枕, 随着马车的摇晃思忖。 看这地貌, 怕是已经到山西了。若随着朱槙到了太原, 那就真的是铜墙铁壁, 插翅难飞了。 要赶紧想办法才是。 马车一路前进,直到中午才在一个驿站外停下来。元瑾也被丫头从马车上扶下来, 进驿站休息。 驿站单独辟了个房间给元瑾歇息,不一会儿丫头就端了粥和羊肉包子上来,并几碟爽脆的酱菜。 元瑾一边吃饭,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们一眼,无论她做什么,她们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并且两人应该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 她想从她们手中逃跑,怕是也不容易。 外面突然响起请安的声音,随后朱槙走了进来。 他衣着与往常不同,是一身劲装, 应该是为了方便行军。麝皮护腕, 衣摆和衣襟都绣有银纹。 朱槙坐到了她的对面。招了招手, 让那两个丫头退了出去。 元瑾则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包子。 朱槙把酱菜夹到她的碗里,突然问道:“是在想怎么逃跑,还是在想怎么害我?” 元瑾却不说话白了他一眼。 她如今也不与他虚与委蛇了,反正他什么都知道了,也不会让她好过的。 第97节 朱槙却不在意地笑笑,继续说:“昨晚我说的那是胡话,其实我知道,你一开始接近我并非别有目的。”朱槙昨天只是被气坏了。但后来一想,当时两人的很多细节根本无法作假,她故意接近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元瑾听后只是扯了扯嘴角:“难为殿下了。” 昨天晚上他可差点掐死她,到现在她脖子还疼呢! 朱槙也嘴角一勾,两人又不再说话了。 这般吃完了饭。朱槙才招手叫丫头们把东西撤下去。道:“饭也吃了。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问你。” 元瑾心中一跳,先礼后兵,果然来了。朱槙要问她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而她若不说,朱槙逼问的,自然也不是简单的手段! “第一件事。”朱槙看着她一笑道:“你究竟从我这儿弄走了多少东西?” 想来,恐怕弩机和部署图的事都是她所为,却不知道她还做了什么事。 谈判讲究的便是心理战,自然不能透底。 元瑾道:“告诉殿下,不就没意思了么。殿下不妨自己猜猜?” 她果然嘴硬。 朱槙站了起来,轻柔地告诉她:“元瑾,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 这元瑾自然是知道的。她还亲眼见到过那些人的惨状。 “殿下要真的这么对我,我也不在乎。”元瑾淡淡道。既然走到这天,她就有这个准备。不过是皮肉之苦罢了! 朱槙听了一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俯身在她耳边说。“我怎么舍得对你施以皮肉之苦呢。” 朱槙对外面招招手,紧接着元瑾看到紫苏和柳儿两人被押了进来,手被绑缚身后,看到她便焦急地喊:“二小姐!救救!求您救救我们……”二人倒也没什么伤,只是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而且一看到朱槙身上的时候,即便他还笑着,她们的神情也明显地恐惧了起来。 朱槙继续道:“你可想看看,你的贴身丫头,被做成人彘是什么样子?” 元瑾面色一白。 这个疯子,居然抓这两人来威胁自己! 他不是说着玩玩的,而是真的做得出来,人彘对他来说算什么。且他策划的宫变被她搅黄,还发现了她的背叛,却没怎么伤害她,势必要发泄在别人身上! 元瑾袖中的手捏紧。她无法做到,看到平日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变成人彘。她还没有心硬到这个地步。 罢了,说了也无妨,反正朱槙恐怕也猜到了。 她在朱槙的注视下,才开口说:“唯弩机和战略图两件事。弩机,是我改过后给闻玉的。战略图亦然,别的再也没有了。”元瑾隐瞒了她只给了闻玉半份战略图的事。 朱槙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但也没有继续追究,而是先让旁人将这两人带了下去。紧接着又问了她很多问题。元瑾都没有瞒他,一一作答。因昨晚歇息得不好,神经就渐渐放松了,尔后,突然听到朱槙开口问:“那么你弟弟,是什么人?” 元瑾顿时神经一紧。 朱槙怎么会问到闻玉! 元瑾自然半点都不能显露。只是道:“弟弟自然就是弟弟,殿下这话,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朱槙哼笑了一声,然后他又问:“你难道,真的想看她们被做成人彘?” 这次元瑾却是不肯再吐口,只是漠然地说:“您前脚做,我后脚杀了她们,免得她们活着痛苦。” 她这表达的是一种态度,即便是威胁到如此地步,她也不愿意说。 朱槙看着她,知道她不会再说了。其实就算元瑾真的告诉他,他还要担心个真假。他只是想看看元瑾的态度。而她的态度表明了,薛闻玉的身份十分机密,机密到就连两个日常最贴近她的丫头,她也能舍弃。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朱槙看着她说,“若你答得好,我们之前的恩怨也可以一笔勾销。我不再计较以前的事,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他甚至还做出了承诺,“并且那两个丫头,我都可以放她们回京城。” 他这是在求和吧,不想两人继续僵持下去。 元瑾点头示意他问。 朱槙顿了顿,才看着她问:“……你为什么会背叛我?” 元瑾本来还是警惕的,却没想到,朱槙问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这般直白,她听得一愣。 朱槙继续说:“纵然有你误会我害你的原因在里面,却也说不通你会做如此狠决的事。这其中,必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他的态度比刚才好多了,甚至也没有继续威胁她。 元瑾却有些沉默了。她背叛朱槙? 不,她从来没有背叛他。因为从嫁给他的那时候开始,她就是想为萧家报仇。 他们之间萧家的恩怨跨得过去么?那些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她永远无法忘怀。 元瑾只是淡淡道:“既然已经发生了,殿下又何必执着于为什么。” 朱槙的笑容一沉。 他都这般放软了,却没想到她仍然不给面子。 他伸手卡住了她的下巴,道:“薛元瑾,我虽是勉强消了怒气,却还没完全理解你的动机。你最好跟我说清楚。” “没有动机。”元瑾仍然道。“殿下不满意,尽可杀了我。” 他自然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手渐渐用力,捏得元瑾下巴发白! 她疼得皱眉,强忍着没有痛吟出声。 极刚易折,元瑾这性子分明就是你硬她更硬,你强她更强。她知道自己不会杀他,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他很生气。他都已经摆出了好的态度,分明只要她好生解释了便可过去的事,她为何不说? 朱槙冰冷地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松开了手,淡淡地道:“罢了,你休息吧。今天住这儿,下一场路程很长。”他说着径直走了出去。 元瑾却在屋中坐了很久。 她也想了很久。 虽然有些事不能跟他说,但其实还有些事,是可以告诉他的。 其实这些话本身她也是想说的,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罢了。如今,就当做是最后的告别吧。 元瑾站了起来,走到门外对她们说:“我要见靖王。” 其中一个丫头应喏过去通传,但是又很快回来,跟她说:“殿下那边回话说现在没空,娘娘怕是要稍等。” 他应该还是在生气吧?他毕竟是靖王,哪里这么容易低头。 元瑾也没说什么,坐下来想了会儿,又问丫头:“驿站里有酒吗?” 直到晚上,朱槙才有空见她。 他的房间就在旁不远,点着烛火,几个幕僚正从他屋中退出来,对元瑾拱了拱手,元瑾只是微微颔首回应。 元瑾走进去,在他的对面坐下,她身后的丫头将一壶酒放在了他们面前。 朱槙抬起头看她,眼眸中透出一股浓重的打量,但是他没有说话。 元瑾端起了酒壶,给朱槙倒酒。这是驿站里最普通的烧刀子,非常浓烈的酒。 她给朱槙倒了酒之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只是轻轻一抿,便有一股浓烈的辣从口一直到喉咙。这酒的确太烈了。 见朱槙仍然不喝酒,元瑾垂下了眼睫,握着酒杯说:“其实我知道,纵然有误会在里面,我也对不住你。” 朱槙看她一眼,嘴角一扯。 “当初同你成亲的日子,是很快乐的。”元瑾继续说,“包括在山西认识你之后,那时我要同一群人竞争,帮助弟弟争夺世子之位。若没有你的帮助,恐怕也无法做到。我是非常感激你的……” 可他偏偏却是靖王。 朱槙端起酒饮尽,知道她是来讲和的。态度略松和了些,缓缓地张开了手,突然说:“元瑾,你知道宫变那一日发生了什么吗?” 元瑾才发现他的手上,竟然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这是怎么弄的? 她想起他来定国公府带走她的时候,满身是血,那是从战场厮杀下来的血。其实她知道,朱楠不是个东西,阴狠无情,而淑太后却又一昧的向着他。朱槙在宫变的时候,肯定是受到了淑太后很大的刺激。 元瑾伸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伤口似乎已经结痂了,摸上去很粗糙。她问:“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槙一笑,他是个铁血的男人,其实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情绪。 朱槙又倒了一杯酒饮尽,烧刀子太浓,熏得他眼底微红。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直逼她的眼睛注视自己问:“你以后还会不会背叛我?” 他这时候的表情严肃而阴冷,捏着她的手也隐隐作痛! 元瑾一时没有回答。 他又提高了声音:“回答我!” 元瑾才轻轻道:“不会。” 朱槙听了忽地一笑,眼底染上几分暖意,说:“好,那我也利用过你,就勉强算扯平了吧!” 元瑾才问他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手为何会是这样。朱槙却不愿意再讲。他不讲就算了,元瑾只是一杯杯地给他倒酒,他接了就喝,说一些宫中时的事。说之前他还利用过元瑾做过什么小事,而元瑾也说她什么时候还谋划过害他,两人的气氛一时一触即发,一时会怒目相瞪。但到最后却奇异地温和了起来。 反正都半斤八两。 烧刀子太烈,元瑾有些头晕,就将头靠在了朱槙肩上。 而他也将她搂住,静静地摸着她的头发。听到她轻声问:“疼么?” 她的手指放在他的腰际摸索,他说在杀出重围的时候,那里的伤口裂开了。 “疼啊。”朱槙低声说,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我若不计前嫌,元瑾,一直留在我身边如何?” 纵然强大如靖王,却也无亲人可依。从这方面来说她何其幸运,太后、父亲都将她视作唯一最疼爱之人,家里的几个叔叔也无不宠她,前半辈子就是泡在蜜罐里养大的。 若没有这些,她必定会留在他身边。 她却没有答应,而是轻轻地唤他的名字,“陈慎……” 他嗯了一声,又看她一眼。 她是不是又不胜酒力了,上次就是如此,喝了酒之后把他当做陈慎。 她说:“其实当初我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朱槙亲了她的嘴角。 他的心里溢满了柔情。 罢了,本来就曾相互算计,他也不计较轻重了。 就这样吧,既然她是喜欢他的,那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他需要她也爱他,需要她的相伴。虽然他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但又的确是这么想的。 二人既结为夫妻,那就是不一样的。 第98节 “其实我也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彻底地闭上了眼。落在他怀里,脸颊红润,安静又甜美。 朱槙凝视了她许久,才将她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歇息。而他还有些事情要做,不得陪她。 在他走后不久,元瑾就睁开了眼睛。 刚才那些话,一则是她的真心话,一则也为了放松朱槙的警惕。 这个驿站简陋,后方是一大片起伏的丘陵,十分方便逃跑。她不能留在朱槙这里,纵不说别的,她不可能同朱槙好好在一起。且她也担心闻玉一旦登基,她会成为朱槙制衡闻玉的棋子。 眼下天色将黑,趁着夜色掩映,正是最好逃跑的时候。 元瑾四处一看,可惜这房间的确只有一个出口,出去必然会经过那两个丫头。 她先在这屋中找了张纸,写下了几个字压在了小几的下面。然后走了出去,对守在门口的两个丫头说:“你们去给我烧壶热水来,我要洗漱了。” 其中一个便应喏出去了,但另一个还留在她身边,看样子是寸步不离的。 元瑾眼中微动,只能问这个剩下的:“净房在何处?” 驿站自然是不会有净房的,只有一个茅房,并且很是简陋。 那丫头将她带到了茅房外,元瑾看了就皱眉,直接道:“这个着实没法用,是否还有第二个?” 丫头有些犹豫,这驿站的确就这么一个茅房,总不能现给王妃娘娘盖一间出来。但娘娘的要求,她们又不敢不从。 王妃娘娘似乎也看出她的为难,就提出:“能不能将就用后罩房?” 后罩房无人把守,且后面连通的正好就是树林。 “那娘娘能否稍等。”她说,“奴婢告诉李大人布置一番。” 朱槙的人果然心思甚密,元瑾心道,却又皱了皱眉:“这样的事如何能让男子知晓。你只需带我前去,守在外面就行了。不要告知旁人。” 丫头有些为难,但又想着王妃娘娘一个弱女子,她应该也守得住她,便应了是。带着她往后罩房去。 元瑾面色沉静,顺利地骗了这丫头带她去后罩房。 谁知穿过二门时,却遇到迎面走过来一队人,打头的人正是李凌。 元瑾心下顿时一紧,那丫头已经向李凌屈身。而李凌也向她行了礼,他笑着问,“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那丫头牢记着元瑾的话,就道:“娘娘这是要回房歇息。” “哦?”李凌看了眼后面,“走这里回房?” 去后罩房和回住处并不顺路。 “我闷了许久,想散散步罢了。”元瑾才说,“李大人觉得不妥?” 李凌就不敢多问了,反正王妃娘娘还有人陪着。就笑道:“那娘娘去吧,属下就不叨扰了。” 元瑾看了一眼他的手,才跟着丫头向前走了。 李凌看着王妃离去的背影,又疑惑地看了好几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但一时半会儿的又说不上来。 他也没多想,带着一队人到前院吃晚饭,依旧是羊肉包子搭配的烤全羊,这地儿米难得,羊却到处都是。驿站这羊肉包子做得地道,大块大块羊肉馅儿,暄软的包子皮,再吃一口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着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行军的人,坐下来吃这一顿已经是极难得了。李凌吃了四个羊肉包子并两大块羊排才饱,正要去安排军队,却见一个丫头着急忙慌地从靖王殿下的房间里出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 李凌皱了皱眉:“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是王妃娘娘……”那丫头咽了一下,才说,“是王妃娘娘不见了。” 李凌一听就暗道不好,他大步向后罩房走去,一边让人赶紧去禀报靖王殿下。然后问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没跟着娘娘?”平日这两丫头都寸步不离地跟着的。 刚才偶遇王妃娘娘的诡异突然涌上心头。李凌突然想起了哪里不对。难怪呢,当时只有一个丫头跟着王妃,平日两人可都是寸步不离跟着她的! “娘娘说想洗脸,叫我去烧热水。”那丫头说,“我想还有合蜜跟着,又是在屋子里,应该也无妨,就去了。等我烧了水端进来,才发现她们两人都不见了。我前后地找都没有发现,这才慌了。” 从刚才他遇到王妃娘娘到现在,已过去两刻钟了,如果王妃娘娘已经逃跑,那便难追了! 李凌让人将后罩房的门统统打开搜查,他正挨个地看,其中一个士兵跑来通禀道:“大人,隔壁有发现!” 李凌连忙带人过去,只见是另一个伺候元瑾的丫头倒在地上,已经昏过去了。她被泼了一瓢凉水就醒了过来。茫然了一会儿,才抓住另一个丫头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娘娘把我打晕了!恐怕是已经跑了……你们快去追娘娘!” 李凌一看,这后罩房正好是放置不用家具所在,高处有一个小窗,地上还搭着桌子凳子,王妃娘娘应该就是从这个窗户逃跑的。那窗户极小,略胖些的恐怕都钻不进去。而在王妃娘娘逃跑的时候,巡逻士兵正好在前院吃晚饭,竟无人发现。 李凌心里暗道糟糕,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连忙迎了出去,就看到靖王殿下黑沉的脸色。 他什么也没问,进屋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目光一扫那两个丫头,她们都羞愧地低下头,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说过王妃娘娘狡诈,叫她们一定要小心,没想到还是让娘娘给跑了。 “殿下,这怎么办……”李凌小声问。 “派人追了么?”朱槙的面色称得上平静了。 “已经派了!”李凌连忙道,“只是不知道娘娘会往哪个路子走……这四面八方都是荒野……” 朱槙面色更难看,尤其现在是晚上,更加不好追。 “殿下!”有人进来,在朱槙面前跪下,“属下们四处搜查,虽未发现王妃娘娘的踪迹。却在娘娘房中,发现了这个。” 他呈上一张纸条,只见上面正是元瑾的字迹写着:缘到尽时,莫追。 朱槙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将这张纸条捏作一团。 缘到尽时? 如今都已经嫁给他,是他的人了,跟他说什么缘到尽时? 恐怕刚才那些话,也是她为了放松他的警惕才说的。 他不把她抓回来,好好地惩罚她一番,她恐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朱槙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给了她机会她不要,那就别怪他手段多样了。 “殿下!”又有人进来,跪地道,“京城快马急报,有人……登基了!但不是太子。” 朱槙才转过头,眼睛一眯:“怎么回事?” 那人连忙将信从怀中拿了出来,李凌接过去递给朱槙。只见上面写着“密报,加急:先太子遗孤被兵部侍郎、辽东总兵,大理寺卿等护拥登基,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等佐证,为皇室正统,是以扶正龙脉。朱询不知所踪。” “先太子遗孤?”李凌有些惊讶。 在朱询之前,皇室还未曾立太子,自然没有先太子的说法。他问道:“殿下,这从哪里冒出一个先太子遗脉?咱们难道还有什么先太子?” 旁边的一个幕僚说话了:“李大人那时候年幼,应该不知道,这先太子指的唯有一人。” 李凌更是好奇,这究竟指的是谁? 朱槙示意了可以说,那幕僚才继续道:“当年萧太后在成为皇后之前,先帝还曾经有过一个皇后。那皇后三十岁得一子,因是嫡子,便立刻册封了太子。只是当时那皇后家族犯了重罪,不仅家族倾颓,连皇后也被废冷宫,不久就病逝了。” “而这个太子却消失在了宫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后来却又查清,那重罪不过是诽谤,先帝痛悔不已,又将先皇后加封仁孝文恭皇后。还派了许多人寻找先太子的下落,但却再也没有找到。” 原来是这么个先太子! 李凌又看向朱槙:“殿下,当真是这先太子的遗脉登基了?” 这么说来,此人岂不是比朱楠、甚至是朱询更为正统? 朱槙却面色不定,仍在思索。 当年他还小,甚至朱楠年纪也不大。但那场轰轰烈烈的废后事件,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而陷害皇后的主谋,其实不是旁人,正是淑太后的胞兄,他的亲舅舅,当年的郑国公。是为了让淑太后能坐上后位,让朱楠成为皇帝,才亲手策划了这场陷害。直到后来萧太后上位,才暗中将舅舅一家削权了。 李凌道:“这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这先太子遗孤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难道是朱询有诈?” 朱槙嘴角一勾,淡淡道:“他不会做这个诈。是真正的先太子遗孤,登基了。” 李凌更加不明白了:“我们撤兵的时候,朱询不是已经控制局面了吗……这先太子遗孤能是谁?” 朱槙看他一眼:“你还不明白吗。” 见李凌很是疑惑,他才轻轻一顿,说“在宫变的时候,突然出手的是谁?” 李凌被朱槙这么一点拨,才突然想起……是薛闻玉! 殿下说过,他为什么撤兵,也是因为薛闻玉。 他不由得声音有些抖起来:“难道是薛闻玉……王妃娘娘的弟弟,他是太子遗孤,他……登基了?” 朱槙没有否认,那就是肯定了。 李凌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说不通啊,薛闻玉……薛闻玉竟然登基了!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又是怎么办到的? “那您打算怎么办?”李凌顿时有些不确定了。 朱槙眼睛微眯,自然是更要把薛元瑾抓回来了! 现在薛闻玉登基了,她若回到京城发现她弟弟竟然登基了,自然是呼风唤雨,肯定会帮着自己弟弟来对付他。 这是他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66章 元瑾一直在黑夜中前行, 若她不趁着天亮前逃跑,很容易被朱槙的追兵抓住。 她必须在天亮前, 达到她计划达到的目的地。 她快速地行走在山林之间,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她已经将头发拆了半绾起来, 做成一个简单的少女头。头上戴的两只嵌碧玺石的莲纹金簪,还有一对绿猫眼石的耳坠儿已经被她收了起来,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不能轻易拿出来。幸而她的噤步上缀了几个镂空的银球, 还可以拆下来当银钱使。 不仅如此, 她还用了些灰将脸蛋抹黑,衣裳也抹了灰。否则在人群里, 她的样貌就太过扎眼了。 她轻轻地按了按怀中放置的金簪, 心里才觉得稳妥了一些。 晨光渐明,而前面也出现了岔路口, 元瑾看着这岔路口停了下来。 这段路其实她是熟悉的, 以前她的父亲西北侯驻扎山西的时候, 便曾将此处作为据地。前后哪里有驿站, 哪块地形容易躲避,有没有山狼, 元瑾都知道。正是在车上的时候发现到了这块她熟悉的地方,元瑾才敢直接逃跑。 这岔路口, 她记得一个是通往乡间集镇的, 一个是通往荒野的。 虽说有‘小隐隐于林, 大隐隐于市’的说法,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倘若被人发现了蛛丝马迹,恐怕才会很快把朱槙招来,毕竟这里是山西,朱槙的老巢。哪一处不是在他的控制之下? 思前想后,元瑾反而觉得还是荒野安全,继续朝着荒野的方向前进。 这路说是荒野倒也不尽然,路边有不少良田,刚收了小麦,如今种着一人高绿油油的玉蜀黍,嫩玉米苞子刚吐出须,路边又种着些枣树,只是枣子也还是小小的淡青色,这六月里青黄不接的,东西都还吃不得。 第99节 元瑾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有人追上来,虽然已经经过她周密的计划,选择的是朱槙最不可能追上来的一条路,但是朱槙这般手段,谁又知道呢? 只是追兵虽然未曾看见,却日高人渴漫思茶了起来。 元瑾擦了擦额头的汗,望了下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看旁边未成熟的玉蜀黍地。 她记得,之前跟着父亲、三叔等来任地的时候,他们还时常带她来烤玉蜀黍吃,香嫩的玉米,父亲打的野兔子,大家都能美美地饱餐一顿。 算了,也没得别的吃的,只能对不起主人了。 元瑾掰了三个玉米,在地上留了一个最小的银球。 玉米还非常清嫩,既香甜又解渴,她吃了之后恢复了精神,才能继续赶路。 元瑾要到的目的地,是一个民间开的驿站。她记得那驿站里有赶驴车的,可以将人送回京城。且那驿站老板经营多年,信誉良好,童叟无欺。 随着玉蜀黍地的渐渐稀少,视野重新变得开阔起来。一条平坦结实的乡路出现在元瑾眼前。而乡路的对面便是一些小院,其间有一座五间房,有来往的行脚商人正在喝茶,店家卖油饼、面条和羊肉汤。马车、驴车停在路边。一副挂旗,上面绣着一个驿字。 跟元瑾记忆中的那个驿站一模一样,以前,父亲曾经带她来过。 多亏了她超乎常人的记忆力,这些路她也多年未曾走过,竟然还记得分毫不差。 元瑾仔细看了看,虽然同往来的农妇比,她还是显得不太一样,却也不扎眼了。才走过去,低声向店家要了一碗面汤,一盘羊肉坐下来吃。 旁边的行脚商人们只看了她一眼,见着她灰头土脸的,就没大多看,而是继续说他们的话题。 “……我看咱们这天就要变哩!”其中一个长络腮胡的汉子操着官话的口音说,“皇城里,刚上的皇帝老儿,晓得不?” 元瑾微抬起头,朝他们那边看了眼。 应该是长期往来于京城和山西的晋商,他们说话的语气两边夹杂,她才基本能听懂。 “这咋能不晓得!”另一个瘦些的说,“听说是啥刚冒出来的太子遗孤,才叫登基,现这皇城里都不一样了,咱这生意怕都不好做了。靖王回来是要打仗的。” “可不!”还是头先那个说话,“咱西北靖王是啥身份,我看皇位就该是他的。叫个毛头小子得了去怎么得行。我还听说,靖王已经传了四方,要把军队都团结起来,把那小子推翻了!” 在靖王统辖的地区,说这种话不仅不犯法,反而会被周围人追捧。对于他们来说,替他们剿除边患,保佑他们长治久安的朱槙才是真正的皇帝,那远坐在京城里的什么也不算。所以他说完之后,周围的人群里发出应和声。 元瑾低头吃羊肉,心里却激动起来。太子遗孤……他们说的是,闻玉登基了! 闻玉竟然成功了! 这本只是一个奢望,没想如今却真的实现了,她怎能不激动。不枉费她这几年的辛苦。 那她更要想尽办法,赶紧回到京城才是。 元瑾正想到这里,却听到外面传来兵马铁骑的声音。 驿站内的人也听到了,纷纷好奇起来,出门去看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靖王的人追上来了? 元瑾心下一沉,不可能啊,除非他们一路跟着自己,不然怎么可能找得这么快! 她来不及做更多的思索,看到这驿站有个后门,丢下吃了一半的羊肉,只将两个白面饼油纸一合,放进了怀中。赶紧从后门退了出去,倒也没有走远,就躲在门后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来意,若真是来抓她的,那她仓皇出逃不是更引人注意么。 只见门口跑来几匹青骢马,那马随着主人吁地一声停住了。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个人,元瑾一看就皱了眉。 来人面容俊美不凡,身着暗红劲装,黑牛皮革带和长靴,外还披了件薄甲。嘴唇微抿,永远一副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表情,不是顾珩是谁。 他进店之后,官兵就将店内清场了,见是官兵,也无人敢招惹。这驿站中的人瞬间就都去了。 顾珩挑了张桌子坐下,将佩剑放在桌上。他身后的亲兵立刻去吩咐店家,端了热腾腾的羊肉汤和面条上来。 他却一时没有吃,而是凝视着羊肉汤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顾珩一副坐下来吃饭的架势,元瑾便放心了,那这自然不是来抓他的。朱槙退回山西,肯定是要割据山西和西北,自立政权与闻玉敌对。像顾珩等他的支持者,自然也会回到山西来。 但是他现在在驿站里吃饭,她自然也不能过去了。 顾珩看了一会儿,对亲兵说了句话。那亲兵就立刻将店老板带到了他面前。 店老板不知是哪里招惹了官老爷不高兴,怕得浑身发抖。赔笑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顾珩却道:“我记得你这里之前,卖一种羊肉馅儿的烙饼,现在还卖么?” 老板听到是问食物,才松了口气道:“那饼做起来费时,现在已经不卖了。”看到顾珩瞟过来的眼神,他又立刻说,“当然,如何官老爷想吃,小的立刻给您做!” “快去做吧。”顾珩淡淡道,那亲兵立刻从怀中摸出一锭足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雪白的银子,还印着官印,店老板立刻满脸堆笑地接了银锭,下去和面了。 这倒是奇怪了,此处去太原不远,怎的顾珩不先赶路同朱槙会和,反倒是在这里停留,要吃什么羊肉馅儿的烙饼。 元瑾突然想起,当年她刚救了顾珩的时候,似乎就是将他带到了这附近的院子里。这驿站铺子,她似乎也曾领他来过,吃的正好就是羊肉烙饼。 顾珩难道是在这里停下,追忆往昔的? 不,不,怎么会呢。再说会又如何,这关她什么事呢。 现在该怎么办? 闻玉登基的事既然已经传遍了,顾珩遇到她恐怕也只有一个举措,那就是抓了。 元瑾看了看周围,这是驿站的后院,养了些驴和马,后面还有几间客房,不知道有没有住人。这四周的围墙太高,且无个垫脚的物件,恐怕她是爬不上去的。 元瑾只能希望顾珩吃了东西赶紧走,不要在此逗留的好。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又将目光转回去看那几匹马。这几匹马似乎都非凡品,马匹高大,肌肉遒劲,鬓毛金棕色。仿佛是塞外名马大宛驹的模样。元瑾曾跟着父亲在任上,是认得马的。 一个普通的驿站,养了几匹大宛驹,是不可能的。 若只是歇脚的客人,又自然不会将马养在驿站的内院。 还没等她思考个所以然来,外面突然有人说:“大人你看,此物甚是奇怪。” 她立刻往外看去,只见一个亲兵手里端着这驿站主人的银钱盒子,走到顾珩面前,然后从其中拿出一粒银球,递给顾珩。 元瑾心中一跳,那是她方才当做银钱,付给店主的银香球! 顾珩也接了过来,捏在手上打量了一番。 这银香球做得异常精致,镂雕海棠花纹,里头又有一银质半球,用来盛放香料。这样精致的做工,似乎不是这地方能寻到的。他问店家:“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店家犹豫了一下,才说:“方才有个姑娘来次吃饭,当做银钱付了我。我见是银的便收下了。” “那姑娘什么模样?”听说是个独身的姑娘出现在这里,顾珩便起疑了,立刻逼问店家。 店家也说不上来,只道:“灰头土脸的,看不清样貌,年纪应该不大。方才还坐那儿吃饭呢,现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店家往后看了看。 听到这里,元瑾看顾珩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起了疑。 他也许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他有极强的眼力。如此精致之物,只能是御造或者京城中最顶级的家族才能有的,无论是谁,出现在这里都很可疑! 顾珩果然抬起头,一句话没说,就直接道:“给我搜!” 而这瞬间,元瑾已经飞快地离开后门,一扫院中。没得选择,只能藏进这些客房中了。 怪她出门不看黄历,竟碰到了顾珩! 若真的让他给抓回去,那朱槙也许会活吃了她! 在大量的士兵涌进后院之前,元瑾已经迅速跑进其中一间客房藏起来,又将门严实合上。 她透过门缝往外看,果然看到那些士兵已经进后院了。顾珩随即也走了进来。 店主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追进了后院,赔笑道:“官爷,官爷,方才那人趁乱走了也不一定的!我这后院您看,也没个人那!” 顾珩根本没理会她,站在原地一脸的冷漠。 元瑾紧紧盯着顾珩的下一步动作,却没料,突然耳边传来一句沙哑而压低的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房间里竟然有人! 元瑾心下一惊,立刻就想转过身来,但这人却按住了她的肩,不让她转。 “别动,你动了光线会有变化,顾珩会察觉得到。”这人又贴在她耳边说。 这人竟然还认识顾珩! 元瑾立刻想起院子里那几匹大宛驹。难道此人……也是边疆战将?只是这声音实在是太过沙哑,她听不出是谁。不知道他究竟是哪派系的人物。她也压低了声音道:“……敢问阁下是?” “不必问我是谁。”这人却继续说,“我倒是想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躲着顾珩。我看你年纪也不大。难不成,你被家里人强行嫁给他,你不愿意,所以逃婚了?” 元瑾听了心道这人真是无聊,怕是平日里三言二拍看多了。 不过他见自己躲着顾珩,非但没有出声举报,反而还帮助她隐藏,可见是同顾珩有过节的人。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他追我是因为我家哥哥在他府上做事,摔了他个碗,我家的所有家产给他抵债还不够。他还要将我捉去卖给人家做奴婢才算完。”元瑾随口就瞎掰了个理由,反正把顾珩的人品说得越恶劣越好。 “哦。”那人煞有其事地应了,又忽地转换了个语气,“好无聊,我还以为会有什么爱恨情仇。比如你哥抢了他未婚妻,他拿你来抵过。或者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却纳了小妾,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这人怎么这么聒噪。 “您能不能稍微安静点。”元瑾轻轻道,“顾珩也不是聋子。” 那人哟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但不知道为何,这个人的说话风格,又给了元瑾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说不出像谁,可是非常的熟悉…… 这人是谁?但这声音,她分明从来没有听过啊。 那人将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也往外看:“他似乎要走了。” 顾珩也只是略有怀疑,见的确四处无人,就准备这么算了。最后再看了一眼,招手让军队撤出院子。 直到看到顾珩退出了后院,元瑾才稍微松了口气。她正准备转过身同此人好生说道,就又听到了前面传来勒缰绳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一声:“侯爷,急报——” 元瑾顿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大约是过了两息的时间,顾珩看了急报是什么,随即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严厉了许多:“立刻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元瑾心下一沉,他恐怕是接到朱槙的传信了!知道她已经跑了,而靖王正在四处围捕她。顾珩再联想那银香球,自然就能立刻想到就是她在这里出现过。 他肯定要立刻把她找出来! 方才还没有搜查的后院自然不能放过,一群人军队涌进来,而顾珩也将这里作为了重点搜查的地方。看了一眼这些房间,冷冷道:“给我一间间地搜!” 元瑾眼看着他们开始搜索起来了,隔壁发出很大的动静,想来是柜子桌子都要踹开,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立刻躲藏的地方。马上就要到她们这间了,而躲藏肯定是没用的。 正在元瑾迅速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背后那人却似乎有些警惕了,说:“阵仗这么大,不像是什么他要抓你去卖吧。你究竟是谁?” 元瑾道:“等价交换,阁下不妨先告诉我你是谁,与顾珩究竟有什么仇如何?” 他笑了笑:“你如何知道我与他有仇!”避而不谈自己的身份。 外面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了,元瑾不回答他,而是压低声音道:“便先不论你的身份了,你有多少人马?” 他还未说话,元瑾就说:“他若是找到此处,发现你我恐怕都逃不掉。我现在有个计谋,但是需要你的配合,你带的人,能否与他一半的兵力想抗衡?你不用再问我怎么知道你有人马的,院子里的大宛驹必是你的,你又能一眼认出顾珩,必不是普通人。既然如此,你出门不可能不带人马。” 第100节 他果然没有再多问,而是颇有些赞赏一般,勾了勾嘴角说:“带了三十人,如今潜伏在这院子暗处,应该是没问题。” 元瑾才道了一声好,低声道:“希望我帮阁下这一把,阁下也带我离开,届时必有重酬。”说完整了整衣裳,走了出去。 “魏永侯爷,别来无恙了。”元瑾淡淡地说。 顾珩一眼就看到她款款走出,小脸上还沾着灰。却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笑容。他眼睛一眯,伸手一招让军队将她团团围住。 “王妃娘娘倒是让属下好找。”顾珩的嘴角竟也露出一丝笑容,“刚收到殿下的命令,必将抓王妃娘娘回去。属下也不想伤了娘娘,娘娘看自行跟我上路如何?” “明人不说暗话,想必侯爷已经知道我已经背叛殿下了。”元瑾道,“一个背叛者回去是什么下场,侯爷也知道,我今天,恐怕是不能跟你回去的。” “哦?”顾珩的语气冷淡下来,“王妃娘娘的意思是,需要我动粗了?” “侯爷稍安勿躁,其实,我是有东西能同侯爷交换的,只希望交换之后,侯爷能放我一条生路。”元瑾道。 顾珩倒也没有立刻反对,而是冷笑道:“王妃娘娘又有什么花招?” 元瑾淡淡地道,“我听说,侯爷这么多年未曾婚娶,是因为当年你在山西的时候,曾经遇到一心爱女子。这些年,你都在找她的下落,我说的可对?” 顾珩并不意外,他的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薛元瑾作为朱槙的枕边人,知道也是正常的。 “你究竟要说什么?”顾珩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我知道这女子的下落。”元瑾道。 而她终于看到了顾珩脸上的一丝表情波动,但是并不明显。 因为顾珩根本不相信,他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的人,薛元瑾随便就能知道,这怎么可能! 元瑾也不管,继续说:“侯爷不是曾觉得,我与她十分相似么,那正是因我曾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缘故。她教过我下棋,她还告诉我说……”她刻意地顿了一下,“她曾在战场上救下一个年轻男子,那时候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她用尽办法都没有将他的眼睛治好,最后不得不离开。想来,这个人就是侯爷你了。” 直到薛元瑾说到这里,顾珩的神情才发现了明显的变化,他几乎有些震惊地薛元瑾。嘴唇动了动:“你……你是怎么……?”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 这是她的阴谋诡计,她想逃跑的阴谋诡计! 可是,他被救过的事的确很多人知道。但他那时候差点双目失明的事,他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当真见过阿沅? 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可能性。 “你休想骗我!”顾珩冷冷道,“这是你从哪里听来的吧?” 元瑾又道:“侯爷还不信?那你们曾住的那院子里,有一株槐花,她曾亲手摘了槐花送你,还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说到这里的时候,元瑾自己都顿了一下。其实她并不想利用这件事,她甚至不想再提到这些事。但是她现在必须要利用。“这样的事,除了她亲口告诉我外,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了吧?” 顾珩听到这里,已经是彻底的心神大乱。 那时候他双目失明,看不到树上开的槐花,他之前从未看到过槐花是什么样子。阿沅就跟他说:“这有何难!” 她像个猴子一般灵活,很快就爬上了树。但是在下树的时候,他却听到传来了她摔落的声响,他连忙走过去要拉她起来,她却笑嘻嘻的说:“你看,这不就是槐花么。” 她将她摘的那束槐花塞进他的手里,抓着他的手指去摸索,还问:“你看,它就是这样的!” 她急切地想让他摸索,而他却一把将她拥入了怀里,抱得紧紧的。 他更怕失去她,更怕她会出什么事。 她才是那个,让他不至于堕落黑暗的深渊的关键。 顾珩想到这里,心情彻底为之激动起来。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快告诉我,她……她在哪里?现在在哪里?” 他找了这么多年,已经快要疯魔。如今突然知道了真正的线索,怎能不激动! 捏着她的手,都已经生疼了起来。 元瑾见他这般,心中蓦地升腾起一股悲凉。 而顾珩由于太过激动,连她这一丝的异样都没有注意到。 她淡淡地道:“我自然会告诉侯爷,但是我有个条件。我只告诉侯爷一人,你周围的这些人都必须要退出去。” 顾珩几乎没怎么犹豫,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立刻就叫人:“你们都先退出去!” 他身后的军队如潮水般退出。 元瑾笑了笑:“退到门外还不够,需得退到三十丈外。” 顾珩这时候有些犹豫了,他紧盯着薛元瑾。如果薛元瑾只是个普通人,那他就是对她严刑拷打也没有关系,但她不是,靖王殿下没有发话,她就仍然是靖王妃,就是他也不敢造次。 他又太想知道了,这甚至已经成了他的魔障了。对他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顾珩吩咐亲兵去传了话,他的军队果然退得更远,直到元瑾目测当真是在三十丈外,她才看向顾珩。 她的手已经快要被顾珩抓青了。 她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现在,恐怕还不能告诉侯爷。” 她话音刚落,从房檐、墙后、甚至是屋中,突然窜出二三十人,而薛元瑾趁机甩开顾珩倒退,这三十人持雪白长刀将她团团围住。 顾珩也瞬间就反应过来,后退后将佩剑拔了出来,冷冷道:“薛元瑾,你又是在骗我?” 随即,一个人才从房内走出来,说:“顾珩,你对一个弱女子都这般阵仗,她骗你又能如何?” 那个人慢慢走到前面来,薛元瑾才真正的看到他的脸。 他身材高大,也是约莫三十岁。长相应该是英俊的,可惜脸上徒添了一道刀疤,将他的额头几乎划为两半。浅棕色的眼珠,左侧嘴角带着一个小小的笑涡,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有。而他看着薛元瑾,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元瑾看得浑身一颤,蓦地一股鼻酸突然涌上来,顿时她眼眶就红了。 五叔! 竟然是五叔! 他回来了,他竟然从边疆回来了! 这是元瑾重生以来,看到的第一个长辈的亲人。这和看到灵珊的感觉不一样,纵然五叔可能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但是也不知道怎的,看到他对她笑,元瑾就突然有种,他也是知道她的感觉。 但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元瑾分明记得,五叔的声音是很清亮的。而且他的脸上又怎么会有疤? “竟然是你!”顾珩眼睛一眯,立刻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随即他冷笑道,“萧大人怎么的,你也敢到山西地界上来?” “侯爷这话说的,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怎么就不能到山西来了呢。”萧风微笑道。 顾珩却是不屑的,继续冷笑说:“宫变时若不是薛元瑾泄露了殿下的战略图,殿下早已将你们拿下。怎轮得到薛闻玉那毛头小子登基!而今现在你们身在山西,这是靖王殿下的地盘,还以为你们逃脱得掉吗!” 他手一挥,也立刻从门外涌入了三十多人,与萧风形成对峙之势。 看来他也是留了一手的,没完全被迷惑了心智。 其实局势仍然是对元瑾和萧风不利的。 虽然他们能同顾珩对峙,而且萧风还比顾珩更丰富成熟的作战经验。但是他们不能耽搁太久。刚才顾珩一发现薛元瑾的时候,恐怕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地去通知靖王了。 此处去驻地不远,靖王又一直在沿着向京城的方向追来,说不定很快就会赶来了。 若朱槙追过来了,那才是真的走不掉了! 所以必须要速战速决! 萧风没有继续接话,而是往四处看了看,才说道:“想来,我似乎是有五年没回到山西了。没想到一别经年,这驿站倒是跟以前一样。” 五年前,这里还是元瑾的亲生父亲萧进的驻地。 顾珩径直看着萧风,嘴角带笑:“这忆当年之事,没想到名满天下的萧风萧大人也会做啊。” 自萧太后下台后,萧家的人都同他有深仇大恨,根本不必客气。 “当年,我还经常带阿沅来此吃面。”萧风口中,突然又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阿沅特别喜欢这家的羊肉馅儿烙饼,她时常跟我说,她能一口气吃三个。” 顾珩的脸色突然凝滞了,他慢慢道:“萧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阿沅? 而元瑾听萧风说出这句话,也看向了萧风。 萧风一笑:“怎么了,侯爷听过这名字?这是我侄女的小名。” “你侄女……”顾珩说到一半,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喉咙咯了一声,脸色变得煞白。 萧家阳盛阴衰,萧风这辈只有萧太后一个女眷,而萧风的下一辈,也只有一个女孩,就是当初曾被指婚给他,他却又想尽办法拒绝,甚至不惜逼宫还害了她全家的那个萧元瑾。 “你侄女不是……”顾珩说话顿时变得有些艰难,他问道,“你不是只有一个侄女,便是当初的丹阳县主么?” “是啊。”萧风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元瑾小名就是阿沅啊。” 顾珩脑中轰然一声。 不是的,不会是像他想的那样的! 萧风又继续说:“只不过旁人不知道,只有她亲近的人才知道罢了。她十四岁那年来她父亲的驻地玩。我时常带她到这驿站吃面。不过她生性贪玩,经常乱跑……我记得她好像还曾经从边疆捡了个伤兵,养在这附近……” “不!”顾珩突然暴吼,他的眼睛突然胀满红血丝,“你说谎!阿沅怎么会是萧元瑾!”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沅怎么会就是萧元瑾呢,怎么会……是丹阳县主呢! “侯爷怎的突然如此激动。”萧风却笑了笑,“我听说,大姐曾想将阿沅指婚给你,可你不想要,并且因此,还参与了靖王的谋逆活动,是吗?” 顾珩心乱如麻,听到萧风的话,捏紧了拳头。 他脑海中,浮现了阿沅模糊灿烂的笑容。 很多曾经忽视的细节突然浮上心头。 阿沅其实是一个身份特殊的女子,因为她在西北候的驻扎地犹如出入无人之境。阿沅小他四岁,而当时说媒的时候,母亲曾告诉他,县主也只小他四岁。阿沅喜欢下棋,而母亲也曾跟他说,县主精通棋艺,以后两人可以闺房对弈。 他之前,一直认为萧元瑾就是养在深宫的,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阿沅。 但现在越想,仿佛就是如此! 他之前为什么会遍寻阿沅不得?是因为阿沅根本就不在山西,她早就已经回到了宫中。 他之后为何也寻阿沅不得?因为阿沅已经死了啊。 不……他不能相信! 顾珩突然看到了元瑾,他朝她冲过来,根本不顾周围人的□□,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她的事情,这些是只有她才知道的!你告诉我,阿沅究竟是谁?她究竟在哪儿!” 元瑾知道顾珩其实心中已经信了大半,他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她之前不想说,是想让顾珩就这么一辈子不知道,一辈子被惩罚。 但是现在,似乎到了应该说的时候了。 她道:“方才那些,的确是一个叫阿沅的姑娘告诉我的,只是我后来再也没有看到过她。说知道她在哪儿,不过是骗侯爷的罢了。但阿沅姑娘的确告诉我,她的本名是叫做……萧元瑾。” 第101节 顾珩的手渐渐松开,最后一丝希望落空,他的脸色苍白得都不像个活人了。 萧元瑾! 萧元瑾竟然就是阿沅,竟然就是阿沅! 他满心记挂着阿沅,所以不愿意娶萧元瑾,为此抗旨不尊,还与靖王等人联合推翻了萧太后,害了萧家全家人。并且,他以为厌恶萧太后这种赐婚。还买通了丫头,在阿沅的汤药里……下了毒。 因为这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他后退几步,突然之间几乎无法站稳。手下不得不立刻扶住他:“侯爷,您怎么了!” 顾珩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 阿沅,那个救他照顾他,为他治眼伤,带他重新感知世界,感知一花一草,一事一物,重新给了他生命的勇气的阿沅,竟然就是丹阳县主。而他呢,拒了与她的亲事,还毒死了她,害了她萧家满门! 顾珩越想越无法承受,嘴中竟然涌上来阵阵的腥甜!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第67章 顾珩重新地闭了闭眼睛。 不行, 他不能被这么蛊惑,这件事还有疑点, 他们完全可以串通一气来戏弄他。 况且就算真是如此,他这个时候也不能乱了方寸。他现在应该做的,是抓住这两个人。只要抓住了这两个人回去逼问, 那什么问不出来。到时候便能知道真假了。 是他魔障了!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中的猩红仍然没有退去,厉喝一声:“给我抓住他们!” 顾珩最后还是清醒过来了! 元瑾看了萧风一眼, 他似乎早有准备向她点头示意。带的人立刻与顾珩的人缠斗起来, 而萧风拉着元瑾两步迅速走到马厩旁,将元瑾送上了马, 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门外就是重重守卫, 萧风却根本不顾这个。而是低声对元瑾说:“把马鞍抓紧了。” 元瑾听他的抓紧话了马鞍。同时,萧风一勒缰绳的同时一夹马腿。马嘶地立刻向前冲去。 顾珩一看暗道不妙, 想带人上前阻拦。但那马竟然助跑之后, 竟然身姿矫健地一跃冲过了院墙, 落在了地上。没有任何停顿地立刻向前冲去。 他们竟然连前门都不走! 顾珩立刻带着人想追过去, 而他又看到,那马在不远处停下来了。 马掉头过来, 薛元瑾看着他,淡淡地道:“魏侯爷, 我们这便要走了, 我最后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你可知道, 靖王其实早已知道, 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女子就是丹阳县主。” 顾珩一愣,心头也随之一震,但却仍然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元瑾却只是一笑:“侯爷回去问问便知,尽可不信吧。” 说完之后她才向萧风点头。 萧风一勒缰绳,那马又飞快地奔跑起来,很快就从山坡上消失了。 剩下的人见萧风走了,也不再恋战,纷纷上了战马准备杀出一条血路。只是有些人死在了军队的围攻中,另一些却成功突围,追在萧风后面远去了。 顾珩的亲兵见拦截不成,跑过来问顾珩:“殿下,逃走了二十三人,咱们……可需要追捕?” 但是顾珩却久久地不说话。 亲兵小声提醒:“侯爷?” 顾珩淡漠地道:“传话告诉殿下,就说他们往榆枣关的方向去了。” “那……咱们不追?”亲兵迟疑,明明他们现在追击更方便。这时候若是不追,靖王殿下知道了是肯定会怪罪的。 “我还有一件要事处理。”顾珩道,“你立刻去附近找个画师来,再把曾经在慈宁宫当过差的松统领找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侯爷!”亲兵还是忍不住劝道,“他们并没有跑多远,虽领头的骑的是大宛驹,但剩下的人并不足为惧。咱们若是抓住了他们……” 他话刚说到这里,却看到侯爷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语气凌厉而冰冷地道:“我说不追了,现在就去请画师,你明白了吗!” 亲兵跟了顾珩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发脾气。顾珩的双目仍然泛红,竟然有种疯狂之意。 “……是!”亲兵自然不敢再违逆他,立刻小跑着去吩咐话了。 元瑾一行人没有停歇,直到跑到了一处李子林才停下来。 夏末正是李子成熟的时候,枝头上挂着累累的紫色果实,大家也口渴了,便不少人去摘李子吃。萧风则见天色不早了,马也跑累了,就命令在这里扎营休息一会儿。否则马匹会支撑不住。 他们在地上燃起篝火,除了萧风外,其余人都去打猎了。元瑾才起身看着萧风,方才情形危急,她都来不及和他说说话。 但这时候四下无人了,看着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只觉得沧海桑田,所有的言语都化成了堵塞在喉咙的哽咽,化作心中涌不出来的热流。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害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忍不住。 萧风却露出了她熟悉的笑容,轻声说:“怎么我的阿沅,像傻子一般的看着我。” 只他这一句话,元瑾的眼泪就突然涌上来,她震惊地看着萧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喉咙哽得厉害。勉强地说:“你怎么会知……你怎么……” “五叔什么不知道。”萧风说,“阿沅,五叔回来了。你再也不会是……孤单一人了。” 元瑾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进他的怀里,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萧风也将她紧紧搂着,将怀里的柔软身躯紧紧抱着,他轻轻地哄她,而元瑾则放声大哭。她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哭。 萧风知道她其实痛苦到了极致,她肯定以为萧家人都已经死了,她再怎么聪明坚韧,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得知家人尽亡,家族尽毁,曾经那些疼爱她保护她的人化为飞灰,她只能自己坚撑。而在看到亲人的时候,这种坚撑突然如冰雪消融。她可以在没有亲人的时候坚强很久,但是一看到他却终于忍不住崩溃痛哭。 阿沅之前是个多么坚毅的姑娘,他深有体会,能让她哭成这样,再想到两人之前所经历遭遇的一切。萧风心里充满了心疼,他只是不断地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不要哭了……都已经好了,都过去了……” “他们都死了……”元瑾紧紧捏着他的衣襟,哭声带着抽噎,“五叔,他们都没有了啊……” “我知道。”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以为只有我了……” “五叔也知道。” 萧风不停地安慰着她,元瑾虽然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却是从小被他们宠大的,他们几个兄弟底下唯一的嫡女,怎能不宠。她应该要软弱一些的,她撑了这么久了,可以软弱的。 元瑾发泄之后却冷静下来,她其实不是那种喜欢撒娇示弱的人。发现自己竟将萧风的衣裳哭湿了一大片之后,就又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因为与他亲近,两人自小玩得好,萧风曾用脖子驼着她骑大马,还在她不听话的时候,一把将她抱起来就跑,不理会她的吱哇乱叫,她怎会因为这个不好意思。她是因为自己少见的软弱。 以前跟萧风一起玩,就是从树上摔下来,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哭,而是去踹他一脚。因为他没接住自己…… 不过这都是小事,元瑾立刻问萧风,是怎么看出自己的。 萧风苦笑:“是那份名单。” 他说的是元瑾曾经让徐先生交给他的名单。 “我很早就知道萧家有这股势力在,但是家族中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大姐,连你父亲都是不知道的。”萧风说,“我一开始以为是大姐没有死,但是又得知,这是出自一个年轻姑娘之手,我便开始怀疑是你。”他眼神愈渐深沉,“这个姑娘一切的行为做事方式,都与你的习惯符合,只是年岁什么的完全对不上,我也只是半信半疑。” 萧风看向她:“直到我刚才遇到你。” “你的语言神态是不会变的,我越看就越怀疑。而当然我真正怀疑,是在你和顾珩说那些话的时候。”萧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阿沅生性谨慎,绝不会将这些事告诉旁人知道。并且她在山西的那段时间,从未出过大哥的驻地,又怎么会遇到什么小姑娘将这些事告诉她呢。这样推测来,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你就是阿沅。当然,我最后真正确认,还是在你扑过来的时候了。只有阿沅才会这般扑我。” “虽不知你为何会变成这般,但我知道你就是阿沅。”萧风说着看她。 元瑾也笑了笑,他不刨根问底也好,否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她的目光落在了萧风脸上,又皱了皱眉。 “你这脸上的伤……”元瑾伸手想去摸一摸。“还有你的声音怎么……” 萧风却别开头,错过了她的手。 他顿了顿,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说:“能留下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了,阿沅,不要过问了。” 看着自己一贯谈笑风生,幽默风趣的五叔变成这样,元瑾心中也一痛。他要经历多少苦痛,才能平淡地讲出这一番话。他其实远比自己更痛苦吧,她一觉醒来异变都已发生,而萧风却是实打实的经历了这一切。 “罢了,不说这些了。”萧风盯着她,严厉地道,“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会嫁给朱槙?” 元瑾没料到他突然提到这个,嘴角微抿:“五叔,我是为了……” “不论你是为了什么!”萧风打断了她的话,“他发现了你的身份,你还能活命吗?就算你想为大哥他们报仇,也不能如此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若有个闪失,我怎么同他们交代!” 原来他是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担心自己的安危。 她眼眶一红,又要辩解。 “当我不知道,你曾为了大姐刺杀他五次,你以为他真的不记恨你?”萧风说,“我这次来,就是要把你带回京城的。从此后你就离朱槙远点,此人极善权谋军政,你不能应付。” 萧风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还能说什么。 萧风见她眼眶红了,又缓和了语气道:“总之,既然我回来了,接下来这一切都由我接手,你好生休息就是。” 元瑾知道,萧风是想担负起萧家男人的责任,不想再把这一切给她扛着。 但是,萧家的女眷,也从来不是无能之辈啊。 元瑾苦笑道:“五叔,恐怕这是不行的。”她继续说,“您一个人是战胜不了朱槙的。加上我或许还有可能。” 萧风的确是萧家除了父亲外,行军作战最有天分的一个人,但是跟朱槙比可能还要差一些。 萧风看了她一会儿,只能叹气。 元瑾从来不是那个,会躲在他背后任他保护的人。 这时候正好打猎的人回来了,在篝火上烤熟了兔子、野鸡等物,只洒了一点盐,吃起来就很鲜美了。 萧风递给她一个烤好的鸡腿:“罢了,这些都回去再说。眼下我们还在山西境内,朱槙肯定是在追捕你吧?明天就到榆枣关了,只要过了关,他便不能再追上来了。” 过了榆枣关应该就是闻玉如今的地盘了。 那也得要,他们能先过了榆枣关再说。 元瑾接过鸡腿却没吃,看了下萧风带的二十多个人。他这次轻装入山西,就是为了来救自己的。为避免打草惊蛇,只带了三十多个人,不过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方才折了十多个,眼下这群人也略显疲惫。 “若是朱槙追上来,我们必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元瑾道,朱槙军队的行军能力很恐怖,这个方向能出山西的地方只有榆枣关,极有可能会被追上来。她看了看远处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突然问萧风,“五叔,这附近有集镇吗?” 萧风微微楞了一下:“你问集镇做什么?” * 朱槙是在傍晚到达驿站的。 他高坐在马上,紧抿嘴唇,举目四眺这周围的地势。 有人跑到他的马前跪下,道:“殿下,侯爷说是有急事要立刻去处理,先行离去了,只留了一半的军队在这儿,和这字条给您。”说完他站起来,将字条递给了朱槙。 朱槙看了之后,面无表情地将之捏成团。 顾珩的这个行为是很大胆的,他才发号了施令。顾珩真正应该做的,是将元瑾追击回来,但是他没有。只留了张似是而非的字条,甚至都没有等到他来。 第102节 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凌也骑在马上,有些忧心地道:“殿下,如今西北各将领已经被召集到太原,恐怕是您要赶回去了……” 现在薛闻玉已经登基,他们必须要拿出应对态度来,再晚就不行了。 朱槙自然也知道,他不能浪费太长时间。 薛闻玉想坐稳这个位置,肯定会除去他。同时他也肯定不会让薛闻玉坐稳那个位置,朱槙如今总算是悟到一个道理,只有把这天下都抓在手里,才能不愧对自己这么多年保家卫国所受的苦,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才能拥有极致的权势。而极致的权势,则代表了一切。 “不行。”朱槙淡淡道,“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先向着榆枣关追再说,他们没有置换的马匹,肯定要停下来休息。” 他现在还暂时放不下这件事,必要知道,薛元瑾是为了什么不可。 他不觉得光因为薛闻玉就能让元瑾做出这样的事来。元瑾对自己的态度是非常复杂的,他都已经主动求和,原谅她的过往了,她竟然还敢跑,不把她抓回来,好生惩戒,他心里如何过得去! 朱槙没有在驿站停留多久,就带着兵马继续向前追。 元瑾一行人则是天还没亮就继续赶路了。 榆枣关是以种植枣子闻名的地方,路上村落不少,枣树蓊蓊郁郁,半青的枣子累累缀在枝头,将枝桠都压弯了。可见今年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除枣子外,这里更有大片大片的玉蜀黍田地,太阳晒得人发晕。她们从凌晨一直赶路到了下午,才看到榆枣关出现在眼前。 一片荒凉草野展开在眼前,路也近乎荒芜,却有不少宅屋立于关口。据说这关口是山西与北直隶五台县的交界处,供往来的枣货商人经商,还出现了小集镇,但后来此道被官府查封,所以集镇也荒芜了,守卫的人也不多。只要过了榆枣关不久就是五台县。 眼前榆枣关在望,萧风等人也加快了速度,只要跨过关口! “将军,这榆枣关竟无人守候!”有人大喊,声音有些兴奋,“咱们不用冲关了!” 萧风却心中一凉,总有种说不出的预感。 却正好听到旁边的元瑾也大喝一声:“不好,快停下!” 萧风立刻勒马站住,喝令手下倒退。却看到前方那些荒废的宅屋之间,果然冒出了不少人。为首的正是高骑在马上的朱槙。他身穿玄色劲装,可能是完全不需要任何伪装了,他的英俊中又有几分邪异,看着萧风淡淡地道:“萧大人,沙场久别,你可是别来无恙?” 朱槙竟先他们一步,到了榆枣关! 萧风皱了皱眉,他们比不得朱槙,他一路过来可以在驿站换马。但他们一人只有一匹马,不敢让马不休息,怕就是这个空档让朱槙赶上来了。若不是元瑾发现端倪,他们已经陷入朱槙的包围了。 “上次见靖王殿下时我正要被发配充军,如今我自然是无恙的。”萧风说着含蓄一顿,“只是靖王殿下千辛万苦为朱楠取得皇位,却仍然被他所算计,而今退回山西,恐怕才算是有恙了。” 朱槙的目光却落在了元瑾身上。她竟然是会骑马的,单独骑在一匹略小的马上,站在萧风身后看着他。看来她的确是有很多事瞒着他,一点也不像表面所表现的那样乖巧。也是,她能在自己身边蛰伏这么久,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朱槙的情绪并未被萧风煽动,而是继续说:“当初就是你大哥,在我面前也要恭让三分。怎的你反倒如此猖狂。真当我这山西,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么?” 当初萧进在世时,的确对朱槙有所忌惮。能斩杀宁夏总兵,攻下土默特的人自然不简单!尔后的无数次战役,也证明了这一点。 萧风见朱槙未被激怒,也暗道不好办。若是遇上顾珩,他们还有冲击之力。眼下朱槙堵住榆枣关,他们想要冲关口就是痴人说梦。若此时背后再来军队,便是形如瓮中捉鳖了。 凭朱槙的性格,他会考虑不到这一点吗? 元瑾则突然抬起头,道:“别硬冲,往左撤走高洪口!” 高洪口亦是关口,去榆枣关不远。只是因榆枣关把守较少,他们之前才选择此处。现在朱槙带人把住榆枣关,高洪口势必薄弱!萧风听后立刻一拉缰绳,带众人朝着左侧奔突而去。他们本就未中埋伏,又突然朝左撤离,朱槙的军队措手不及。朱槙冷声道:“给我追!”他也立刻策马追了上来。 而元瑾这时候则和萧风对视了一眼。 六月末的荒野,天气干燥,元瑾他们一跃至丘陵的高处时,回望朱槙。 这时候元瑾策马上前,对朱槙笑了笑:“殿下,您还是别追了吧。” 她的神色出奇的平静,让朱槙顿时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他正要策马上前,只见突然,这草野荒林之间就燃起了大火,火势也出奇诡异,竟然自上而下蔓延开来,瞬间就将他们包裹席卷。 火舌突地蹿起一丈高,火气的热浪逼得他的马倒退了好几步,其余的马也被火势感染,竟不顾主人呼喝地后退。 他们这是在下风口,火势蔓延得非常快,竟几下就将他们逼得越发后退。 朱槙立刻闻到了空气中火油的味道。 火攻,当年,在崇善寺的时候,这还是他教她的,对付他的方法。竟然现在立刻被她给活学活用,用到了他身上来。 朱槙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抬头看向元瑾:“这是你早就准备好的?” 这不会是萧风的计谋,萧风正统行军打仗出身,没有这么的诡计多端。 元瑾却不回答,只是一笑:“朱槙,再见了。” 看着她转身离去,朱槙略微低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随之眼神一厉,竟不顾眼前蔓延的大火,策马踏过熊熊的烈火,追了上去。 元瑾跟在萧风等人身后策马而去。心料如此大火,他应该不会再追来了。便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往前溃逃。谁知她身后突然擦过猛烈的风声。还没等元瑾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在接近她的瞬间一脚蹬住她的脚蹬,落到了她的后面,紧紧地控制住了她的马匹。他身上的热度灼热得烫人。 是朱槙,他竟然不顾烈火,追上来了! 他钳制住自己无法动弹,元瑾回头死命地瞪他。朱槙却是冷笑,在她耳边说:“怎么,刚才想烧死我?” 感觉到她的挣扎,朱槙紧紧将她按住,继续道:“你怎的如此狠心,杀了我你便要守寡,你就这么想守寡吗?” 元瑾气急:“谁要给你守寡了,你死了我正好高兴!” 朱槙抱住她的身躯,怀中这个人是如此的诡计多端,狡诈心狠,就连说话都这么毒。 “为什么?”朱槙在她耳边问,炽热的呼吸就扑在她的耳朵上。她整个人都陷入这个男人的怀抱中,听到他继续问,“你不仅背叛我,还三番四次的逃跑,究竟是为什么,告诉我。这绝不只是因为你弟弟,你必须告诉我!” 前面的人已经发现了元瑾被制住,立刻策马来围攻朱槙。 元瑾道,“朱槙,你在榆枣关的粮草库也被我倒了火油,你再不回去看看,恐怕军马入冬就要挨饿了。” 朱槙紧紧地掐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这时候他的嘴角仍然有笑容,但是语气却很冷酷:“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她并不想知道。 朱槙继续说:“我想把你抓回去,关在个屋子里,日夜惩罚你。” 叫她说不出这些刻薄的话来,叫她只能顺从自己。 虽然知道他现在不可能做到,但元瑾仍然觉得尾脊骨蹿起一股战栗,竟然想起那夜的场景。 她人生中首次经历这样的事,欲-望的狂乱和索求的无度。 “朱槙,你……”元瑾欲言又止,她看到朱槙的衣袍角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知道他必然是十分在乎,否则绝不会这样以身犯险。但是她不能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又能改变什么。 这时候萧风已经带着人拔剑追了过来,朱槙抬头一见,知道他不能再呆下去了,这次是他轻敌了,没想到元瑾竟这样的诡计多端。 他的人被留在了火势之下。他的战马又在跨过火的时候受了伤,而朱槙也没料到,薛元瑾这匹马恐怕是在集市上买来的小马,根本承不住两人,他无法用这匹,再把元瑾带回去。 这马身已经有些颤抖了。若是他此时还不离去,下场很可能是被抓。他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低沉道:“别以为我放过你了,我立刻,就会来抓你。” 反正他总会,再将她抓到手上的,很快。 朱槙说完,伸手一揽她的腰,瞬间将她下了马。终是策马回奔。 萧风过来后,一把将元瑾扶上自己的马。没有停顿,继续带着人往前跑。生怕火势已尽,朱槙的人会追上来。 但他看着元瑾回望了好几次,也觉得有一丝不对。脸色一沉道:“阿沅,你难道是对那靖王……” 阿沅还年轻,又和靖王那样的人物长期相处,难道真的不会爱上他吗?萧风非常不希望如此。 “不会。”元瑾淡淡地道,闭上了眼睛。 萧风只看了她平静的面容一眼,没有再问。 在她闭目沉思的时候,马匹已经冲破了关口,朝着她未知的京城奔去。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第68章 进入五台县后, 元瑾便不需要再骑马, 而是换乘了一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在第三日的清晨抵达了京城顺天府。 元瑾在这个时候醒来, 她撩开车帘, 看到永定门城门打开, 正如一道画卷在她面前徐缓展开,透出清晨金橘色的光芒。 元瑾静静地看着, 想起很多年前,她五岁的时候,第一次从父亲身边被接到京城。到的那时候,大抵也是这样一个清晨, 随行的嬷嬷给她吃了红豆馅儿的甜面糕,就这样开始了她长达十数年的丹阳县主的生活。 而今, 她似乎是以同样一种面貌,再度回到京城。 马车开动之后, 萧风才挑帘上来。 “你终于醒了。”他说着在她身边坐下之后, 递给她一个油纸包。元瑾看了他一眼, 接过打开, 才发现是一包松仁馅儿的粽子糖。个个都是小小的棕色尖角, 只有拇指指甲盖大, 晶亮诱人。 “你小时候爱吃甜的,尤其爱吃这种粽子糖。”萧风说, “我记得那时候你的一口乳牙都吃坏了, 大哥发现了, 便勒令我们不许再给你糖吃。但是你馋糖,仍然要威逼我偷偷带给你吃。结果你的糖被大哥发现了,你便把我供了出来……我挨了宗法,要领十军棍。你还记得么?” 五叔说的是她很小,还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元瑾仍然模糊记得,那时候五叔不过十四五岁呢。就被父亲罚了军棍,军棍不同一般的杖责,一棍下去便能疼得人冷汗都出来。 “我记得刚打了两棍,你就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了我身上不让大哥再打。”萧风笑着说,“后来敷药的时候,你抱着我一边抽噎一边哭,赖在我怀里。那时候我心想,我是要一辈子护着你的。” 元瑾拿起一颗糖放进嘴里,熟悉的甜味弥漫口中,带着一股松子特有的酥香。 “五叔竟还记得这么久的事。”元瑾笑了笑。 萧风就说:“在我苦的时候,这些便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 元瑾看向他,他的神情有种无法言说的平静。 萧风又继续说:“阿沅,你打小就非常有主见,又极是聪明。太后曾说若你是男儿,就没你几个堂兄弟什么事了。” 这话姑母说过很多次,元瑾记得。 “而如今很多事,只有你我可以完成。”萧风说着,眼中露出几分冰冷,“阿沅,到了当断即断的时候,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元瑾终于明白五叔想说什么。 她淡淡道:“五叔不用多言,我都明白。” 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跑去,宫门次第打开,元瑾在乾清门外下了马车。 早已有个着赤红袍,约莫四五十岁的太监等着,向元瑾行了礼:“二小姐,奴婢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刘松,皇上已等候您多时,请您随奴婢这边来。” 元瑾回头看了萧风一眼,萧风则道:“我正好去瞧瞧灵珊,便暂时分开吧。” 说到灵珊,元瑾欲言又止:“却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我如今的身份。” “我来跟她说,你看到她,恐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萧风道,随后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却又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你先去见陛下吧。” 元瑾才颔首,随着那大太监一步步上了台阶。 萧风看着元瑾走上台阶,直到她隐没入乾清宫大门中,才收回视线。 身后的手下见他一直望着,便轻声道:“将军,您怎么了?” 萧风才收回视线,一步步朝着御花园走去。他轻声说:“阿武,从我初上战场到现在,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手下侧头一想:“十二年了,将军。” 第103节 萧风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竟然十二年了,从萧家的巨变,命运的浮沉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十二年了。他淡淡说,“现在仔细回想当初萧家的悲剧,你可知道,我们究竟败在哪里?” 这阿武却又不敢胡说,沉默了一下才说:“可是因为靖王?” “不全是。”萧风笑了笑,“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大姐没有立朱询做太子。” 真正的溃散是从内部开始的。倘若不是朱询的里应外合,靖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扳倒萧家。 阿武也有些疑惑:“这说来倒也是,只是属下也不明白……”他犹豫了一下才问,“当初,太后娘娘为何不立朱询呢?” 萧风这次却没有再回答。 很多人以为,太后不立朱询,是因为朱询身份低微。但其实不是,太后不立朱询,第一是因为他心思诡谲,行事狠毒,日后可能会对萧家不利。 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元瑾。 这个原因,萧太后几乎从未对谁说过,唯独向他,说过一次。 那便是朱询,对元瑾有违逆的心思。 朱询自小跟着元瑾,日渐长大,元瑾对他又极好,他的心思就渐渐偏了,萧太后对他说:“阿瑾对他并不喜欢,且他们俩又有辈分之差,自然是绝无可能的。朱询若登帝,他日必当执掌大权。到那时就无人再能阻止他了,元瑾若未嫁人,自然是会被他强行收入身边。元瑾若已嫁人,他必会将元瑾弄得家破人亡……”萧太后的语气很是平淡,内容却又是绝对的狠厉,“所以,决不能让他有登上帝位的那一天。” 而今,萧太后的做法,从某种程度来说仍然实现了。 但是…… 萧风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薛闻玉的情景。 薛闻玉初除去一切阻碍,还未曾登基,但是皇宫内外都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坐在金銮殿的那张龙椅上,高大的身材,秀丽典雅的面容,微抿的薄唇。他血统里天生就带着这种贵气,同权势的巅峰,同这金碧辉煌的一切交相辉映,仿佛他天生就该是如此,这让萧风意识到,有的时候血统真的有其本质意义。 当他听到元瑾被朱槙掳走的消息时,竟突然发怒砸了一套玉器,随后他冷静下来,吩咐人去施救,但他的表情、眼神仍然没有丝毫放松。那样阴冷的眼神……让萧风想起了朱询。 他对元瑾的感情,绝不仅是姐弟这么简单,可能有更深层次的占有。 朱询,未曾坐上皇位。 但是这位薛闻玉,却已经是皇上了。 这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萧风只能希望,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并且也只能庆幸,眼下还有大敌朱槙未曾解决。有他牵制,很多事情就只会被压在水面之下,暂时不得爆发。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希望是如此吧…… 元瑾踏入御书房内,却看到一个着宝蓝色绣银龙纹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在看书。听到通传她进来的声音,才转过身,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突然放下书朝她走来。一把将她紧紧搂住,一时之间仍然都说不出话来。 元瑾笑了笑,将这个已经比她更高的身体推开。然后正要屈身行礼。 “姐姐这是做什么!”闻玉眉头一皱,立刻将她扶住,“我如今到这个位置,可不是要姐姐向我行礼的!” “礼数不能缺。”元瑾却坚持道,仍然向他行了大礼。 等到站定时,她才仔细地打量他,闻玉仍然是如往常一般的秀雅俊美,只是因为身着帝王常服,有了一些气势。但看着她的时候,仍然眉眼纯澈,是她所熟悉的闻玉。 她带着他坐下,举目看四周。 这乾清殿,她来过许多次,但总是伴着太后或是皇帝。而今只有他们姐弟在此。 她先问闻玉,当初究竟是怎么谋划的,为何没跟她说过。 闻玉才告诉她,当初决意在宫变的时候浑水摸鱼,也的确是个临时起意的想法,没跟她说就是知道她是绝不会同意的。闻玉打算好了,趁着朱槙撤退,朱询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们突然反水。萧风也提前回到京城,埋伏在皇城内,再加上金吾卫指挥使是闻玉的人,故才能将朱询拿下。 “……不过朱询也的确厉害,竟早准备好了退路,现下他不知所踪,我们也在找他。”闻玉最后说。 闻玉虽然已经继承皇位,但朱询不除,就始终是个心头之患。 闻玉只说了寥寥几句,但其中惊险艰难远不是这几句可以概括的。 “如今做这位置是什么感觉?”元瑾含笑问他。 闻玉则露出一丝苦笑,他这几日心思完全记挂在元瑾身上,恨不得能亲身去山西带她回来,只是众人阻止才能作罢。至于这做皇帝的感觉,他是还没有体会到。“这位置倒也不算稳。”闻玉道,“前天草草举行了登基大典,先压住了京城局势。我是突然冒出来的先太子遗脉,所以反对的声音仍然不少,我们暂时都没有管。眼下还有个大敌未除——那就是朱槙。” 朱槙上次退兵,并非他的军队不足以一战,而是出现了很多意外情况,他身中迷药,宫中第三方势力插入,他的战略图被泄露。倘若他重振旗鼓,再攻过来,他们也未必能一战。 而朱槙会放弃皇位吗? 一旦对皇位表现出了丝毫意图,就不可能放弃。他恐怕立刻就会自立为王,不会给薛闻玉太多巩固政权的机会,会立刻开始反攻。这些元瑾都知道。 两姐弟正说到这里,外面就有人通传,说是礼部尚书有事觐见皇上。 闻玉叫他先等着,才对元瑾说,“姐姐舟车劳顿,先去歇息。我已将慈宁宫收拾作为姐姐的住处,其余问题,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做讨论。” 听到闻玉说将慈宁宫作为她的住处,她抬起头来看了闻玉一眼,但他的神色平静,又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住在宫中更方便与闻玉讨论政事,便也没有推辞。 元瑾在慈宁宫中转了一圈,其实内陈设与她当年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一般无二。闻玉将原在侯府伺候她的都指派了过来,另外加了十二个宫婢,十个太监服侍她。他们在她面前跪下,仍称她为二小姐。 元瑾靠着罗汉床上的迎枕,透过朱红的窗扇照进来的光芒也朦胧了,她看着对面摆放的一个豆釉细口梅瓶,想起这梅瓶还是当年她亲自选了,放在此处的。一时间心中复杂万千。 景物全是,不过是人事全非。姑母,伺候她的珍珠,这些人都消失成了泡影。而这个熟悉的地方,唯余她一人躺着。 元瑾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她醒来之时,是听到切切察察的说话声,似乎是两个人在相互指责。 “当初若是你说清楚了,我能这般对他吗!如今他成了皇帝,你说要怎么对我!” “我当时如何能跟你说清楚,就你那嘴巴,恐怕没几天就给我宣扬出去了!”被指责的人也很不高兴,“如今人家闻玉不计前嫌,已经封你做了个四品诰命夫人,你还怕什么……” 元瑾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揉了揉眉心,有种被拉回俗世的感觉。 她对守在身边的宝结说:“去把父亲母亲请进来。” 宝结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就看到薛青山和崔氏先后进来,两人的打扮又比之前还要富贵了,薛青山原是做了个正五品的郎中,如今竟换上了正三品的补子的官服。他这官做的才是比旁人容易千百倍,靠着儿子女儿竟一路就这么发达了。 崔氏扯着薛青山,坐在了元瑾的床边。“我的乖女,你现在可好?你被掳走的时候,我可是心急死了!” “尚好,母亲不必挂心。”元瑾又问,“方才你们二人在外面争执什么?” 说到这个,崔氏立刻扯了扯薛青山的衣袖,薛青山却似乎有些不愿意说,直到崔氏瞪了他一眼,才开口道:“这不是,你弟弟给证实成了皇室血脉,又登基做了天子。你母亲挂心……早年那些事,你弟弟还记着么。” 元瑾听到这里看向崔氏,崔氏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她在闻玉成为世子之后,并没有怕闻玉会对她打击报复。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闻玉成了皇帝。那皇帝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是老天爷的儿子,崔氏本能地就害怕起来。 崔氏低声道:“这却也不能全怪我,若你爹当初能把这事说清楚。我哪里会这么对他。当时我只当他是你爹在外头与别的女人生的,那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薛青山却道:“怎的又说来怪我,当时友人是秘密之托,我怎能相告!再说你这也是歪理,便是外室的孩子,那就能苛待吗?” 崔氏梗着脖子道:“当年老娘嫁你的时候,你连个举人的功名都没有,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子,我家却是那代有名的富户。你那嫡母对你这般苛刻,连科考的银子都不给你,若不是我家拿出银子给你赶考,你现在连官也没得做!你还敢带个怀孕的小妾回来,让我帮你养别的女人的儿子,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薛青山也登时红了脸:“你怎么在女儿面前说这些。你这……你这无知妇人……那些往事,能随便说吗!” 元瑾却在旁听得笑出来,她没想到,原来崔氏和薛青山还有这么一段,难怪平日薛青山这么怕老婆。 他们二人也冲淡了元瑾的愁绪,她道:“母亲,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觉得你现在可还好?” 崔氏愣了一下道:“除了愁这件事,别的还好……” “凭闻玉的性子,若闻玉真的想对您做什么,您怎么会好好地站在这儿呢。”元瑾说。“您只管放心了,闻玉当初入选后,您对他也不差,他早就不计较了。” 崔氏仍不能完全放下心,跟元瑾说:“我虽无事,但薛家里,你大伯和二伯看着你弟弟如此飞黄腾达,想来求见圣上做大官。但不仅人没见着,还被人赶出了京城。说自此不许他们入京。你亲祖母还因此跑到定国公府来,骂了你父亲半个时辰,要追着他打。结果老太太裹的小脚,一时激动就绊到了,脑门磕在台阶上,当场就磕出个血口子,索性她人没事……” “就是老夫人当场憋不出,笑出了声,让老太太记恨上了,恐怕从此不会再来往了。”薛青山补充说。 元瑾也笑了笑,薛老太太之前讨好老夫人,多半也有为了亲儿子前程的缘故,眼下儿子前程被毁,自然就要断了来往了。她反正对薛老太太并无感情,对老夫人的感情还要深一些。元瑾正好问他们老夫人如何了。 “别的还好,就是这背叛靖王殿下的事,她一开始不原谅圣上。”薛青山说,“还怀疑国公爷的事,是圣上做了手脚。后来圣上去给老夫人请罪解释,最后差点下跪,老夫人才勉强谅解了他。眼下总归是慢慢好了。” 知道他们这些人一切都好,元瑾就放心了。她之前也是放心不下老夫人,怕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她承受不住。明日去看看她老人家才是。 眼见着到了饭点,元瑾便让宝结传菜。 夫妻二人现在仍然住在定国公府,陪着老夫人。老夫人待他们好,如今国公爷不在了,他们便打算侍奉老夫人终身。今日只是陪元瑾吃个饭就走。 元瑾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讲锦玉进学的事,听说他现在长高了,人也比以前孝顺有礼。 等吃完饭,两夫妻走了。元瑾才想去御花园散步。 夕阳金色的余晖洒满御花园。 元瑾缓缓走着,这御花园已经被清理过了,现下没有嫔妃住着,只有先帝的几个太妃还在。淑太后则在朱楠病没后不久,也跟着病去了。至于她究竟是不是因为病去的,也没有人关心。她的儿子一个死了,另一个活着,恐怕也是与她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了。 元瑾站在浮碧亭外,看着夕阳下的皇宫,金色琉璃瓦上的光辉,将这世界浸染的格外温柔,直到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元瑾才转过头看。 一个长相明丽,眉宇间却又带着几分英气的少女正走到她身后,少女的眼眸深得像两汪泉水,定定地打量着她。 元瑾笑了笑,轻轻喊她的名字:“灵珊,你来了。” 萧灵珊却看着她很久,才嘴唇微抿说:“五叔公跟我说了……说你就是……”她的眼眶蓦地红了,“……是真的么?” 元瑾则笑着说:“我记得你十岁的时候,我曾带你在慈宁宫的那株梨花树下,埋下一坛子酒,约定来年挖出来喝。你来年挖出来喝了么?” 萧灵珊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大哭了起来。她从小就跟元瑾最亲,也是元瑾带在身边养着。这件她同元瑾做的私密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是她,真的是姑姑! “我以为……姑姑……我以为你死了……”她哭得喘不过气来,“我还想,把那些人杀了给你报仇……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什么都不会……” 元瑾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哄她:“没事,姑姑都知道。” 灵珊哭得跪到地上,元瑾便也半跪在地,任她搂着自己。 而薛闻玉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情景。 他处理完了国事,准备去慈宁宫找姐姐共进晚膳,宫人说元瑾到了御花园散步。他赶过来,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那人是谁?”他问身边的太监刘松。 刘松道:“回陛下,那是萧大人的侄孙女,原来萧氏一门的遗脉,养在宫中太妃的身边。” 薛闻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刘松看着他的侧脸,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圣上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寒意。这让刘松揣摩不透。 他只知道一点,这位新圣上,绝对是个极其不好伺候的人物。他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他。 想起今天这位新回宫的二小姐,据说是圣上在民间的姐姐,曾嫁给靖王。圣上十分看重,不仅让人辟了慈宁宫给她住,还早早地让御膳房准备了她爱吃的菜,那应该是没错的吧。 刘松低声道:“……奴婢看咱们如今回宫的二小姐,人才品学种种皆是上品,又得陛下的看重,助陛下登上皇位。端是够得上长公主的封位了。如今后位空虚,宫中若有长公主殿下掌事,却也方便。” 圣上却淡淡道:“如今大敌当前,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这话让刘松心中微惊,知道自己并未拍对马屁,反而还很有可能拍错了。瞬间后背就有些出汗,连忙笑道:“自然,殿下是有考量的,倒是奴婢多嘴了。” 第104节 薛闻玉看着元瑾和萧灵珊的身影,一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 而元瑾回到京城后没多久,就不得再休息了。因为第三日时,事情开始发生转变。朱槙宣布自立为王,同时打出了‘灭奸臣,扶正统’的旗号,要攻打京师。 古往今来,不管是造反还是起义,都脱离不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朱槙指出如今在位的闻玉是半路出来的私生子,根本算不得正统的皇室血脉。且戕害皇族,诛杀皇帝,这是大罪。他要为兄报仇,匡扶正统皇室血脉,自然也就是指的他自己。至于他是不是比薛闻玉更想杀皇帝,这不要紧。总之他手底下已经派了很多人,将此事变成顺口令,传颂在大街小巷,以佐证他的正义性。 朱槙统辖北方,势力囊括山西、陕甘地带、以及河南部分地区。虽说大周疆域上只占了很少一部分,但这部分却占了绝大多数的九边重镇,当初两任执政者肆意使用朱槙镇压边疆的后果就来了,他在这些地区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势。虽然只占了一部分版图,却将近一半的兵力拢在了自己手中,且是骁勇善战的精锐部队。 同时他的军队在他宣布自立为王的时候,已经很快做出了战略部署,出兵河南,攻打保定府。 大家早已料到,朱槙会很快反应,却不想他反应如此之迅猛。 如今御书房中站着萧风,现任翰林院学士兼工部侍郎的徐先生,兵部侍郎李如康以及辽东总兵崔胜。 看到元瑾出现,那辽东总兵崔胜先是不服,冷哼一声,对薛闻玉拱手道:“陛下,这谈论如此重要的军事机密,怎能让一个女流之辈参与?臣以为不妥。” 萧风自然护她,冷笑道:“女流之辈又如何,当初萧太后何尝不是女流之辈,你崔胜可说过半个‘不’字?” 崔胜见有人开口护她,有些不服,但往旁边看去,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支援他的。徐先生知道元瑾底细,那李如康又是个精明极了的人,知道能出现在御书房的女流之辈绝对不简单,可能比在座男子还要厉害,更是半句没有多嘴。 “崔大人不必多言。”薛闻玉坐在首座上,叫了诸位坐下,“这是我姐姐,若非是她,我如今也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如今商议应对朱槙要紧,旁的再议。” 崔胜总算才没有说话,一行人坐下来商量。 徐贤忠先站出来说话,认为保定惯来坚固,不大可能被攻破,不必太过惊慌,要紧的是加强周围的防御。 李如康却提出了不同意见:“臣以为,朱槙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他不会明知不破而攻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以臣之见,应当立刻选一武将前往保定坐镇。” 那崔胜冷哼道:“李大人怎的如此囫囵,朱槙究竟有什么道理,我们也不知道。你也不能光靠猜吧?” 李如康也脸色难看。 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了急报。 太监引了个参将进来,那参将跪地道:“皇上,前线传来消息,驻守的卫兵支撑不住,朱槙已破保定卫的庆都!” 一时间,堂内议论纷纷。 “不管怎么说,现在需立刻支援庆都。”薛闻玉当即认命萧风为抚安将军,带京卫五万人前往。保定卫是必须要保住的,保定卫若不保,下个首当其冲的就是顺天府了! “并且……”那参将又道,“朱槙抓了保定卫指挥使,说是派人去同他谈判,否则要将指挥使斩首示众。他还说,陛下选的这个人,可一定要合适才行。” 己方将领若被俘,还因此斩首示众,将会对军心产生很大动摇。 但派谁去谈判,这却又是个问题。 “我去吧。”元瑾放下了茶杯,淡淡道。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薛闻玉眉头一皱,并不同意:“姐姐,你此番回来已是不易,不能再以身犯险。朝中有许多可用之才……” 元瑾却一笑道:“我自是不在明面上出现。你派一个人明面做这个谈判之人,我暗中跟着就是。如今在场的人中,应该是我最熟悉朱槙的行事套路,我应该要去的。” 元瑾说的很有道理,而且她精通兵法,造诣并不在在场诸位之下。有她暗中把控,的确更好一些。 元瑾见薛闻玉不做决断,加重了语气:“闻玉,你该让我去。如今还有什么比得上你的社稷重要。你若是真的不放心,派暗卫一直暗中保护我就是了。” 见这女子竟然直呼圣上名讳,李如康和崔胜都有些惊讶。 而元瑾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其实是逼迫之意了。 闻玉微微一叹,他心中自然是极不愿意的,好不容易让姐姐回到他身边,怎能又放她出去。但她偏生要去,以他对元瑾的了解,只要她想去,千方百计的都回去。还不如置于他的保护之中,更不易出事。 “既是如此,那徐贤忠听封。” 徐贤忠出列一步跪下。 闻玉道:“进封翰林院学士徐贤忠为为按察使,加一等侯,次日与元瑾前往保定谈判。”他又看向萧风,“你再派五十护卫,二十暗卫一路跟着姐姐,不可有丝毫差池。” 元瑾与萧风一起领旨,起身时与萧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此事的慎重。 说是去谈判,其实是元瑾想和萧风合作,击退朱槙。 这和之前山西对决不同,这次他们两方皆是兵强马壮。谁强谁弱,自然就能见分晓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第69章 西北边漠, 夏季夜晚的凉风猎猎。 顾珩背对明暗不定的帐中灯火, 面对波涛汹涌的黑暗河流,风吹着他的长袍。他的面色坚寒如玉,像是雪山之巅的寒冰雕凿而成,对岸的点点星火映在他的眼眸中,却宛如沉入最深的夜色中, 隐没得不见踪影。 下属立在了他的身后,低声道:“侯爷, 人找到了。” 顾珩才抬起头, 望着沉暗无光的天边,半晌才伸出手。“画像给我。” 下属恭敬地递上一副画像,他接过展开。 风将画纸吹得哗哗作响, 那画上女子斜依梁柱,眉眼清冷, 容貌绝世, 瞳色略淡。萧家人一贯的容貌特征, 浅棕色的瞳仁, 若是遇到日光照射, 必当美如清澈琉璃。将画上的女子衬得更清淡了几分。 这便是当年,名动天下的丹阳县主的样貌, 也是他曾经自小定亲的对象。 顾珩收了画像,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极小的时候,母亲就颇带几分神秘地告诉他:“你有一门自小定下的亲事,是如今那西北候萧家唯一的嫡女, 太后亲封的丹阳县主。你不知道,旁人有多羡慕你这门亲事。” 但当时的他并不是很感兴趣,他自来就不是在乎男女风月的人。何况他少年傲骨,也不喜欢母亲说起,自己有个如此家世斐然的未婚妻的语气。他是个男子,建功立业理应靠自己,难不成有了这个妻,他就坐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了? 后来他遇到了阿沅,更对这丹阳县主不屑一顾。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阿沅那样美好的女子,那丹阳县主生在权欲中心,每天所面对的,就是勾心斗角,就是权势滔天。纵然两人自小有亲事那又如何,他从未见过她一面,更是半点不想娶她。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营帐被挑开,里面的人看到他,慌忙地立刻站起来行礼。 这是个年已半百的老头,穿着件粗布长衫。虽年事已高,倒也目光明亮,只是可能因为生活劳累,额上密生皱纹。他抬起头来看到顾珩的脸时,先是眼睛一张,很快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曹先生不必惊讶。”顾珩坐了下来,说,“我的确是当年,你治好的那个眼疾病人。” 这人就是当年那个阿沅找来给他治眼疾的乡间大夫,顾珩费尽心力才找到他。看他惊讶的神情,应该是认出自己来了。 这曹先生有些惶恐,立刻又恭敬地拱了手:“……不知您竟然就是魏永侯爷,实在是有失恭敬!” 顾珩摆摆手,示意不用说这些客套话。 “当年我患眼疾一事,知之的人甚少,不必再提。”顾珩轻轻道,“今日找你来,是为了向你询问一件事。我这里有一幅画……” 顾珩将那幅画拿了出来,本来是要打开那幅画的,却突然间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间觉得手有些沉重,不听使唤地颤抖。 这个结果,有可能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承受的!他也许,要背负一辈子的痛苦。 但是,他必须要知道! 顾珩终于定下心,将画卷展开,放在了那郎中面前:“老先生既然还记得我,想必记性也是极好,应该还记得当初带我去看病的姑娘吧。你看这画像中的女子……可是当初那个姑娘?” 曹先生看那画中女子,先是皱眉。随后他却露出了笑容:“没错!虽然打扮不同,五官也长开了些。但的确是这个样貌,尤其不同常人的是她的眼瞳,是要比旁人浅淡一些的……” 顾珩的手将纸捏得皱起,语气仍然尽量保持平静。 “曹先生没有看错吧?” 曹先生又仔细看了看,最后确定地点头:“您那时看不清东西,这姑娘还给了我一锭金子,叫我一定将您治好。老朽这辈子也未见过一锭金子,记得实在是清楚!” 哪个普通姑娘会出手就是一锭金子! “我知道了。”顾珩尽量平稳地说,“送客吧。” 立刻有官兵进来,恭敬地请曹先生下去。 而在曹先生下去之后,顾珩就支撑不住了,脑中轰然一声,差点没站稳。下属连忙扶住他:“侯爷!您怎么了!” “我……阿七。”顾珩颤抖地说,“竟然是真的,是真的!” 下属顾七的心中酸楚。他这些年一直跟在侯爷身边,侯爷究竟遭遇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侯爷知道了阿沅姑娘就是丹阳县主,一时无法承受,这是伤极攻心了! “您先别急,我扶您起来!”他忙说。 顾珩也想站起来,但是用力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只抓着顾七的手,目光茫然,嘴唇颤抖:“……真的就是丹阳,她竟然就是丹阳!她是我杀的……阿七,她、她是我杀的啊!” “您当时也不知道。”顾七也为他痛心。“您是一直在找她的,想将侯夫人的位置留给她,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您是没有错的!” 他一直想找阿沅。 却不知道阿沅就是丹阳,就是他自小定亲的那个人! 想起阿沅的笑声,阿沅跟他说:“这就是槐花,你快摸一摸。”“你看不见也可以下棋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你整天吃我的饭花我的银子,我的私房都要给你花光了。” 想起他把阿沅抱在怀里,说:“你若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不放开你。” 然后她终于说:“我叫阿沅。” 最后,她是丹阳县主,是被他拒亲,被他一碗毒汤药杀了的丹阳县主。 顾珩突然间哭了出来,下属从未见过他这样,像野兽的悲鸣,像绝望到了极致,嘶哑而无声。他的手指掐得毫无血色,整张脸扭曲全是泪水。浑身都在发抖。 顾七非常担忧,他心里明白,这些年支撑顾珩的就是寻找阿沅姑娘。现在知道阿沅姑娘竟然就是丹阳县主,两个人若是没有阴差阳错,本是可以幸福一辈子的。但是顾珩犯错了,他跟着靖王反了萧家,杀了丹阳县主,恐怕他现在是真的几欲求死,想去地下见阿沅姑娘了! “侯爷,侯爷,您别这样!”顾七连忙将他扶住,劝他,“当年的真相,您可一定要查清楚!这不是您的错,这是这老天爷心狠毒辣,造化弄人。对了!还有靖王,那天靖王妃不是说,靖王其实早就知道了吗!您难道就不查清楚吗!” 顾珩似乎仍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顾七心里焦急不已,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还有,那靖王妃薛元瑾也可疑得很!侯爷,您难道没有想过吗?薛元瑾,萧元瑾,这两个人的名字如此相似……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珩听到这里似乎终于有所触动,看向了他。 顾七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有些激动地继续往下说:“您想想,我虽不了解阿沅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和您的事这般隐秘,她会告诉旁人知晓吗?且连细枝末节都说得这般清楚!靖王妃那时候才多大,她才十岁,她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在哪里遇得到阿沅姑娘,还能知道这些消息!”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珩低哑地道。 顾七其实之前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感觉,刚才脱口而出,不过是想挽回侯爷的求生意志。但是现在,他却是随着自己说的说,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楚了。 他的眼眸蓦地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关节,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整件事其实都非常可疑。”顾七说,“侯爷,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但我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我先问您一个问题,您说,当时为什么靖王妃会告诉您那些事?” 为了混淆他的视听,搅乱他的心神,以便于她能全身而退。 第105节 顾珩想到这里,突然也醒悟了什么。 一个普通的内宅妇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冷静理智的规划。且一个普通的姑娘,又怎么会背叛靖王,难道只是因为她的弟弟是皇室遗脉?不,这绝无可能。她已经嫁给靖王了,这样的行为,只能是她本质的想法和谋划。 整个薛闻玉登基事件,真正重要的人物是薛元瑾,是她在其中谋划,从靖王身边偷走了谋略图。她既有如此的心机手段,又有这么强的行动力,并且还对靖王,对他,甚至是对朱询。都恨之入骨,那么…… 顾珩突然抬起头,他是因为太过激动和悲痛,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只有一个解释,薛元瑾,就是丹阳县主! 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一切,为什么她给自己的感觉如此熟悉,为什么她会背叛靖王。这个推测,使得一切的古怪之事完全得以解释。 顾珩闭上了眼睛。 如果她真的是阿沅,那她心里必是怨恨极了自己。她明明救了他,他不仅却还害了她。 顾珩一想到这里就如坠冰窖。但这又是一丝仅存的希望。 如果她还在人世,如果她还在,那他必定用尽一切办法去帮她,去爱她…… 他低哑的声音开口了:“立刻去查,查薛元瑾的有没有出过太原,遇到过什么人。”他眼中冰寒,“另外,再查当年朱槙,是不是知道阿沅就是丹阳县主。” 顾七领命而去。 保定已经进入了秋季。 朝廷增援的派兵很快就稳住了战局,同靖王形成了牵制之势。但那保定卫指挥使仍然在靖王手中。 薛闻玉派了徐贤忠去和朱槙谈判,徐贤忠去了一天,回来的时候面色蜡黄,嘴唇发白。 他跟大家说:“……朱槙的态度很强硬,要求我们放弃保定。他才会放了张指挥使,除此外一步不肯让。” 萧风听了就一股子怒火攻心,冷笑道:“他这是痴心妄想!” 竟然连保定都要求送,保定可是京城的喉首,怎么不说把京城也送给他呢,那多方便,连仗也不必打了! 元瑾却在一旁带着宝结泡茶。 徐贤忠看向她,二小姐一直沉默,这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每当这个时候,其实她就是在想什么东西的。他拱了拱手问:“二小姐,您可有什么看法?” 元瑾却说:“这茶叫小叶苦丁,在四川等地很是普遍,又叫青山绿水。”说罢她将沸水倒入茶杯,那茶叶竟在短短瞬间内舒展开来,宛如刚盛放时一般新嫩,一时间,杯底果然如青山绿水般清新,叫人看了就心旷神怡。“只是味极苦,初喝的人怕是有些不习惯。不过这茶去火静心。宝结,你送一杯给大家。” 宝结屈身应是,将茶端至几人面前。 侄女亲手泡的茶,萧风怎能不赏脸,他抿了口就皱起眉。元瑾这泡茶的手艺跟她做菜一样烂,偏她还挺喜欢泡茶的,实在是有点折磨人。他道:“阿瑾,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我只是在思索一个问题。”元瑾顿了顿,“朱槙做事必然有他想达成的目的。那么现在,他提出要保定,明知道你们不会答应,他为什么还要提?” 萧风与徐贤忠对视了一眼,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么说来,其实朱槙根本就是为了激怒我们。他就不想求和! 徐贤忠道:“那如今可难办了。若我们当真进攻,不顾将领生命。那便是正中了朱槙下怀,舆论传出去于我们不利,也容易动摇军心。若我们不进攻,坐以待毙,却是让朱槙占了先机。” 元瑾笑道:“徐先生,咱们还有别的选择。” 徐贤忠看向元瑾,眼眸一闪。 二小姐果然早有想法! 三日后,朱槙的军营中急匆匆地跑入了一个参将。 此时的朱槙正和清虚等一众谋士站在沙盘面前,他身着铠甲,面容沉静端肃。正在平静地商议决策。 那参将跪在地上,禀道:“殿下,不妙了,咱们陈副将……被敌方擒获了!” 朱槙皱眉看向他:“怎么回事?” 那参将才将事情详细道来。朱槙是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人。这陈副将是朱槙留在五台镇的部队指挥官。他的任务便是保证朱槙后方的安全,以及粮草运输的绝对效率。算是一个后方的大保证。 这陈副将今日早上说是去巡查粮仓,却一去不返。下面的人正焦急寻找之时,萧风却已经传出话来说:人在他们手上,想要得用保定卫指挥使交换。 “他怎么会被萧风抓住!”清虚也皱了眉,“如此一来,就和保定卫指挥使的事发生了冲突。那用保定卫指挥使牵制朝廷的做法,就不管用了!” 对方的思维很直接。根本不跟他们绕什么救不救人。直接将他们的人也抓了,双方对峙,看他们能怎么办! 倒也是有高手坐镇的做法。 谋士们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阵,其实攻打保定卫并非一个太正确的选择,虽然如果能攻下保定,那么京城的防线便犹如无物。但是保定卫附近有京卫、真定卫,京城中有羽林军、神机营和千户营,是朝廷兵力的强势集中,且地势易守难攻。非常的难打,他们并不理解为何殿下会选择直接进攻保定。 清虚大人倒是知道,却不会跟他们明着说。 朱槙还没说话,那参将就道:“不仅如此,咱们后方粮草也因此被他们截获。短时间内恢复供应不可能!萧风那边还传话说……若是殿下您顺意投降,那他便将几车粮草再度送上。” 这话一出,帐中立刻哗然。 朱槙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套路的行事作风有些熟悉啊,徐贤忠几个是不会想到从他的后方突袭的,也只有元瑾熟悉他的部署模式,清楚他后方有人管着,以此作为突破口,另辟蹊径。也只有元瑾才会如此刁钻,回回对他下手都极狠。抢了他的粮草,可能是想在入冬的时候饿死他。 她果然跟着来了!并且还在与他作对! “这我早已有打算。”朱槙紧接着道,“保定内有个隐秘的粮仓,旁人都不知道,便在我们管辖以内。不必惊慌。” 原来殿下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 “那殿下,保定卫指挥使的事……”一个谋士犹豫道,“咱们可还用他作为谈判的筹码?如今陈副将被抓,恐怕是不能了。” “这我另有打算。”朱槙却只是冷笑,眼眸中透出一股邪妄。没说他会怎么办,究竟是放与不放。 但是就在不远处,元瑾被入秋的凉风一吹,便是遍体生冷,不由拢紧了薄斗篷。 今天似乎寒冷的格外早些。 她在营帐中待久了,才想出来走走透透气。 她在一条浅浅的小溪前站定,大概是因过了汛期,水并不深。看得清水底的鹅卵石,以及一些半透明的小虾米游来游去。远处的草地已经开始泛黄,秋风猎猎,天地开阔,天际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淡蓝色。 她半蹲下来,想用手去触碰那些小虾。 但还没碰到,便一个二个地躲到了石头缝下去。 她只能笑笑收回手,正叫宝结拿手帕来擦,却突然听到一阵响动。 元瑾突然抬起头,看到对岸突然出现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身披黑色斗篷,正隔着河岸,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涌动着说不出来的东西。 元瑾眼睛一眯,竟然是顾珩! 他不是正帮朱槙镇守太原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虽然没有驻扎,却也是在军营中,她只要随便一喊,便能招来大批人将他围攻,他是疯了不成! 她立刻退了回来,她身边的宝结也随即高声道:“前面那位是谁,请快些离开,莫惊扰了我们贵人!” 那几人却没有丝毫动作,宝结又道:“你若再不离开,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顾珩却动了,他径直地朝元瑾走过来。 元瑾见他走近,立刻要避开。他却一把抓住了元瑾的手:“我……有事要同你说!”他的声音非常嘶哑,仿佛很久没休息好的样子。 “侯爷这是做什么。”元瑾冷笑了一声,“强闯地敌方阵营,你是不想活了么?” 她才发现,不光他的声音嘶哑,嘴唇竟也发干起皮。但他抓着自己的手仍然十分用力,可以说用力得筋骨凸起,目光也十分执着。她都被捏得疼了,努力地想甩开他。 “我有事跟你说。”他顿了顿,欲言又止,但又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元瑾,我已经知道了。” 元瑾心中亦是震惊,他知道什么了?他这般的态度……难道是…… 她冷冷地看着他:“侯爷在说什么浑话!你知道什么与我何干!”说着便甩开他的手想走。 “我都知道了。”顾珩却在她的背后说,“阿沅,你不必再伪装了,你就是……丹阳县主。” 元瑾眉心微跳,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才要背叛靖王,你才会这么对我。因为我们这些人都曾对不起你。朱询背叛了你的家族,朱槙杀了你的亲人,而我……”他继续说,“你救了我,我却是恩将仇报,帮助朱槙害了你……所以你才这么对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隐瞒我这么久?如果你早些告诉我的话,我分明是……” 元瑾听到这里,却是再也忍不下去,她冷笑着回过头。 他知道就知道吧,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元瑾听到自己冰冷而残酷的声音,“是你的话,你会对你的仇人如何?我巴不得你永远都不知道,永远都沉溺在害死她的痛苦中。你便是不想娶我又如何,你拒绝便拒绝,为何要来害我的家人!”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了这句话,紧接着眼泪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难过吗,不后悔吗?她恨不得杀了那个救顾珩的自己,但是她不能,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现在她终于能够,对着这些罪魁祸首,愤怒地喊出她的不甘和痛苦。 顾珩心中寒痛不已,但看着她如被触怒的小兽般,他仍然过来拉她的手。“阿沅,我不知道是你啊。我是为了你才拒绝的,如果我知道是你,我……”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和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失之交臂。 若是他当初答应了,同她成了亲,一揭盖头发现竟然是阿沅,那是多么的美满。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但是他偏偏没有。 “怎么,你是想让我原谅你吗?”元瑾甩开他的手,嘲讽一般地道,“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休想!” 虽然早已知道,但是听到她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珩还是无法承受,几乎如坠阿鼻地狱,烈火焚身的痛苦。他艰难地道,“不……我不是想你原谅我。我,我已经知道了,你告诉我的事是真的。” 通过调查,他从朱槙的一个手下处知道,当年朱槙的确调查过这件事。虽然朱槙查的是丹阳有没有去过山西,并且待了多长时间。真正的聪明者,不需要知道太多。 朱槙当年想找出那个顾珩爱慕的女子,送给顾珩,让他能够全心全意同自己合作。 他在军中有顾珩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和人脉,很多顾珩没有找到的信息点,被他找到了。但是结果,他发现那个女子竟然不是别人,正好就是萧太后的侄女,丹阳县主。 他怎么可能会把这样的事告诉顾珩,他不仅不能告诉,还要把一切都强压下来,让顾珩再也找不到。 所以就算后来,顾珩腾出手脚去找了,却也半点收获都没有。 他憎恨朱槙,也憎恨自己。 “我会帮你的。”顾珩只是说,“朱槙对我没有戒心,我会在他身边帮助你。” 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赎罪。 只要能够弥补她,那就是值得的。 在朱槙身边做卧底,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元瑾就是前车之鉴,而顾珩还不一样,他若是被发现,朱槙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他的一切表情都沉静了:“但你需要安排一个线人同我对接,地点在京城一家名叫仙味楼的酒楼里,那是我的产业。” 元瑾冷笑。 她闭上了眼睛。 多么可笑,这人世间的种种。这些薄情嘲弄的命运。 第106节 她仍然甩开了他,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你没有任性的权力。”顾珩在她背后说,“其实你心里明白,就凭你和萧风,想要战胜朱槙是不可能的。你们是没见过朱槙真正的能力,他强大到你不敢置信。之前你和你弟弟险胜他,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防备你。现在不一样了。” 她还是站定了。接受他的帮助,等同于接受他的恕罪。等同于接受过去的丑恶,换来现在的助力。 她不喜欢,不情愿这样。心里呼喊着拒绝。但是正如顾珩所说,她没有任性的权力。 她怎么会不知道朱槙有多厉害,无数年的针对,难道她真的撼动了他的根基?并没有,之前能勉强压制住朱槙的是萧太后,渴望着她这几年的成长能够战胜朱槙?这是不理智的,在孤注一掷罢了。 元瑾的拳头握了又松,最后才缓缓地说:“你的接线人,叫什么名字。” 顾珩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他看着天光自云间的缝隙漏下,落在初秋的原野之上。 他的心中终于还是有一丝宽慰。 他还能帮她,幸好,幸好。希望这一切,都能如她之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读者,一直在评论区骂人,涉及到了人身攻击。和和气气,何必如此。 我更得的确有点慢,但我会保证每一章都有内容和质量,绝不会给你们看毫无意义的章节。而说过的加快,也是说试着加快,要看我的状态和手速而定。这本文真的有点复杂,线太多了,我真的一直在尝试。这章又是几千字的废稿,你们没看到罢了。 也看到很多支持我的姑娘,很感动,谢谢你们。 ☆、第70章 第七十章 第70章 元瑾回到营帐的时候, 脸色有些苍白。 宝结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两眼, 刚才二小姐和魏永侯爷见面实在是有些诡异。但她打小就在定国公府训练长大, 知道不该问的话,就半句都别多嘴。这是为奴为婢的生存之道。 “二小姐,您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元瑾摆摆手, 明日京卫增援三万人, 他们准备一举将靖王打出保定。眼下萧风正和徐先生议事,她这时候可不能休息。 她走入了主帅的营帐,同五叔和徐先生议事。 制定作战方针, 攻击计划,根据不同的结果有不同的应对。等商议完这些下来,天际已经出现了皎洁的明月。 萧风也注意到她脸色不是很好, 以为她是有些伤寒了:“这里昼热夜冷,你可要注意保暖。” “不过是方才走到河边,一时冷着罢了,现下已经好了。”元瑾不想多提。 萧风让人搬了晚膳上来, 是一口小铜锅,一小盆的炭火, 和几盘切好的新鲜羊肉,花生芝麻酱加香菜。看来今晚是吃涮肉。 “圣上今儿传信问过你安好。”萧风给元瑾夹了好些羊肉, 她一边吃着,他一边问:“阿沅, 你跟圣上似乎挺亲密的。” 元瑾想了想, 觉得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五叔这话怎么说?” “你还记得朱询吗?”萧风喝了一口酒, 说,“你与他就曾很亲密,当时那小子赖你,恨不得拴在你身边。离宫了才好些,可也是三天两头地往你哪里跑。” 元瑾沉默,然后淡淡说:“五叔,不要拿朱询跟闻玉比,他不配。” 萧风就笑了笑:“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对了,千杯不醉,你要不要喝酒。”说着摇了摇酒壶。元瑾原来跟着他们在军营,偷偷学会了喝酒,酒量很不错,同萧家人一脉相传,还得了个‘千杯不醉’的称号。 元瑾苦笑,她现在滴酒都沾不得,哪里还是千杯不醉! 但是她突然间很想喝酒。 反正一会儿也是去营帐里睡觉,无碍了。 她让萧风给她倒了酒,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尽了。直到萧风觉得有些不对,才阻拦她:“好了,便是你千杯不醉也要醉了。你今日本就不舒服,快回去睡了吧。” 元瑾却觉得自己还好,并不难受。但是五叔坚持要她先回去歇息,元瑾就从他的营帐中出来,回到了她的营帐。 她这营帐布置的要比旁的营帐更宽敞,床上垫了三层的棉被,小桌上放在烛台,布置了简单的妆镜。营帐里很是幽暗,点了一柄蜡烛,但也不算太亮。宝结正带着两个侍女给她准备热水洗漱,看到她进来一屈身。 “你们先退下吧。”元瑾今天也着实乏了,想早些睡觉。 宝结带着两个侍女退下。 元瑾正要解开斗篷,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烛火幽幽地颤动,但这营帐中没有风,烛火为什么会动? 这营帐中还有人! 她还来不及喊,突然,她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这人手臂结实,瞬间就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不能轻易动弹。他在她耳边低声说:“薛元瑾。” 是朱槙! 他怎么会潜入她的营帐! 她贴着他的胸膛,炽热的呼吸扑在她的头上。元瑾立刻想要挣扎,但是控制着自己的手臂如铜墙铁壁,半点都动不了。她想喊人,可朱槙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朱槙究竟是怎么做到潜入的! 她低下头,看到他穿着夜行服。然后他淡淡说:“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只有你的营帐中的东西,每日都要换洗,会有生人出入,趁此机会便能进来。”她是个女子,行军中多有不便,就容易找到漏子。 元瑾听了便只能瞪着他。 “被制住了还不听话。”朱槙低声道。薛元瑾就像带刺一样,随时准备着跳起来刺你一下。他夜探营地,本来是要拷问她将他的副将关在哪里,却又看到她从萧风的营帐中出来。 他低声说:“怎的,这么晚从萧风营帐中出来,还满身的酒气,你们二人,当真在商量什么战事不成?”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萧风是她五叔,两人可是一起长大的,怎容他胡乱揣测两人的关系! 虽然不能说话,元瑾却能瞪他,并且又开始挣扎。 朱槙继续说:“我听说,萧风年少时,可曾为个戏子一掷千金……” 元瑾终于忍不住了,她使了狠劲儿咬了一口朱槙的手心,他皱眉吃痛,却仍然没有放开她,她又惹他生气了,在她耳边冷冷道:“薛元瑾,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做下来,你就这么确定,你赢得了我吗?” 但是总归手掌是松了一些,元瑾才能声音模糊地说:“赢不赢得了……自然要看我的本事,靖王殿下,如今你军粮草可够?” 由于喝酒和生气,元瑾的脸蛋粉红,眼中水亮,看得人心尖就是一痒。 朱槙嘴角一勾,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放开她,但是还没等元瑾叫出来,他的吻又下来,将她所有的声音全部堵住。男人的气息这般的具有攻势,他将她压在床上,伸手便解开她的衣带。不容抵抗和反对,元瑾怎能抵挡他的力气,衣裳尽褪,露出莹白如玉的身子。 元瑾想起那种刺激又让人害怕的情-欲,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只是腿打着颤,想来就是怕的。却又隐隐的,有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期待情绪。 她推他却无济于事,她的手掌就是有气无力的。 到他抚-慰自己到一半,她因为喝了酒,浑身发热,也情动了起来。脑子便也升腾起一股热气,反而还反手抱住了他坚实的肩。他整个人如山一般覆盖着她,炽热的气息弥漫帐篷内,她的意识有些迷蒙。只记得自己哭了两声,一时像在云端,一时又像落入凡间,一时又会沉溺地狱。感觉复杂纷飞,欲望与疼痛并存。 等到云雨渐收,朱槙才平复呼吸看着她。他可以凭借伪装和身手骗过外面的守卫,量他们不敢进来薛元瑾的营帐。但却不宜耽搁太久。需还得找出陈副将的位置,此人是他的一关键人物,不可缺失。 薛元瑾,还真是会给他找麻烦。 朱槙正要起身,但起到一半,却发现自己被人抓住了手。 薛元瑾醒了,她的脸颊仍然泛红,看着他说:“……你,好好地躺着,为什么要起来?” 她怎么感觉……有些不正常的样子。 朱槙想起来,她满身的酒气。 元瑾喝了酒就会这样,思绪会迟钝一些。方才还正常,看来现在是酒上头了。 就这样,她还敢单独和萧风喝酒。是觉得那萧风就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成。 他嘴角微扯:“怎么,你不想我起来。” 元瑾皱眉想了想,认真地道:“你起来了,我就冷。”她靠了过来,将头蹭了蹭他的大腿,软绵绵的乌发落在他身上。一副要靠着他取暖的样子。 朱槙差点笑出来,但是她这个样子又无比的乖巧,比醒着的时候乖巧多了。 他又坐了下来,问她:“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思索了一下,嘻嘻笑起来,点了头:“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为何?”他眼中闪过一道幽光,“你不是薛元瑾吗,你还能是谁?” 她却打定主意不说,闭了眼睛说:“你好吵,我要睡觉。” 朱槙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想起她曾静静睡在自己身边的日夜。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仿佛天地间也只有他们的存在。他孤独茕孑了一辈子,也厉害了一辈子。旁人无法触及他的生活和思想。但是唯有她,才是真正的触及了,是他认定的妻。 并且,她总是给自己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从很久之前,两个人就已经认识了。她对他手段的熟悉,绝不是这一两年的相处这么简单。 反正她现在也无害,又乖乖地收起了毒牙,纯澈而毫无防备,还能勉强地交流对话。 朱槙看着跳动的烛火,又问了那个问题:“元瑾,你为什么会背叛我?” 元瑾轻轻地睁开眼,她看着帐顶,轻轻地说:“因为你害了我。” 朱槙就说:“你是说宫中那次?那次当真不是我,虽然你落水后,我的确利用你除去了一些人。但元瑾,我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做这些事……” 她却自顾自地说:“……杀父之仇,我无法回避。” 杀父之仇? 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这是什么意思,哪里来的杀父之仇?她的父亲薛青山不是好好活着吗。 朱槙轻轻搂住了她的双肩:“什么杀父之仇?元瑾,你究竟说的是谁?” 元瑾却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她忘记了朱槙,忘记了那个强大得无可匹敌,不可战胜的靖王殿下。只看着眼前熟悉的温和眉眼,微抿的嘴唇,渐渐地成了另一个身穿布袍的样子。 “陈先生。”她似乎有些惊喜,突地扑下来,像一只小鸟一般,将他的脖颈抱住,在他耳边委屈地说,“我梦到你变成另一个人了,怎么办啊?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朱槙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他将她搂住,问道:“你喜欢陈慎,是吗?” 她窝在他的脖颈处,乖巧地点头。作小鸟状缩在那里。 朱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苦笑:“所以你不喜欢靖王朱槙,却喜欢陈慎?” 她仍然点头,紧紧地抱着他,抱着她的陈慎。想起在寺庙里的岁月,想起那些弯弯曲折的回廊,想起螃蟹,想起一起偷兵书。陈慎将她护在里面,带着她杀出去。她闭上了眼睛,觉得很是安心。 朱槙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若有一个女子,爱着的是那个一文不名的他,却对权倾天下的他毫无兴趣。那他是不是该高兴?这证明她爱的只是他,而不是他的权势。可他就是朱槙啊,他就算偶尔是陈慎,也无法摆脱自己靖王的身份。 他朝屋子里看了看,见一盆热水摆在桌上。但是她搂着自己不放,有些不便。 只能拍了拍她的手:“我给你别的东西暖和,好不好?” 元瑾看着他点了点头,他将一床棉被给了她。才能走到水前,试了下温,早已经不再热了。可也没有别的可用,只能亲自拧了帕子,焐热了给她擦了擦身子。再穿上中衣好睡觉。 “你要走了?”她抓着他的衣袖,很警惕的样子,“去哪里?” 朱槙一笑说:“我还有正事。” 第107节 “那你陪我到睡着好不好。”她的样子委委屈屈的,“外面在刮风,像鬼在叫,好吓人。我都好几天没睡好了。” “嗯。”他答应了,她竟然会怕旷野的风声,这真是一个新发现。若是清醒状态下的她,必定十分倔强,绝不会让这种名为软弱的情绪为外人知晓。 他看她躺下来,抓住他的一截衣角,闭上了眼睛,不久就睡着了。 朱槙伸手,把她的被褥掖好,才消失在了她的营帐中。 次日元瑾醒来,却不和往常一样记不得喝酒后的事,相反,她跟朱槙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楚地记在她的脑海中。 元瑾有些头疼。 幸好没说什么关键之处,只是太愚蠢了,竟只将朱槙认作陈慎,还扑到他怀里,让他守着自己睡觉! 这像是她做的事情吗! 但看着一旁放的铜盆和帕子,她又沉默了。朱槙给她擦身子的时候,水已经冷了。她就不愿意擦,碰都不要碰,闹着要让朱槙用手焐热了才用。他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无可奈何,还是帮她焐热了帕子。 朱槙…… 她闭上了眼睛。 其实两人昨夜相处,是非常温馨温暖的。所以昨晚,也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如果他真的只是陈慎,就好了。 而朱槙夜探她的营帐这事过去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推动了整个战局的进行。 朱槙的军队夜袭驻扎营北角,烧毁了数十间帐篷,火势顺风而行,又烧毁了半个庆都县城,攻破了防线救出了陈副将。幸而庆都县百姓多已被暗中撤离,人员伤亡并不大。 萧风迅速反应,带领军队撤出驻扎区,得以保全全军。又抓了朱槙几个残余断后的手下,并与赶来的京卫援军会和。此时萧风军队八万人,而朱槙军队却只有五万,并且处于下游地带,易攻难守。 对于朱槙为了救自己手下,不惜烧毁县城,不顾百姓安危一事,萧风十分愤怒,与元瑾合计,如今兵力盛于朱槙,又占了士气,趁着朱槙的军队粮草不足之际,正是攻击的大好时候。 元瑾则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寻常。 朱槙的确用兵极巧,但为何,驻扎在庆都的军队只有区区五万人,知道保定难攻,何必用这些人来送死! 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招,等着她上钩? 但也不是啊,他背后已无援军,且无论从什么方面看,他这场战役都是要败的。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元瑾想让萧风再等等看,但萧风却告诉她:“阿瑾,你也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不战,才是不好。” 对于行军作战,五叔自然是比自己懂的。当年父亲曾夸过他‘用兵凝练,直觉堪比三十岁老将’,他既然觉得应该攻打,就没有错。 元瑾与他站在高处,看着一望无尽秋色,看着朱槙军营的方向。 她说:“那便进攻吧。” 萧风就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力图一击必胜,不要再给朱槙喘气的机会。 大清河河水滚滚而去,天色阴沉,光线不明。 日暮时分,战鼓突然响彻天际。 萧风领军队自西显口而下,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部队组织成四千敢死队,以虚打实,看似从虎口过江,实则通过架桥,出其不意地渡过大清河,向朱槙的大本营发起猛烈的冲击。 一时间喊杀之声震动天地。 朱槙的副将立即传令出兵。先派出一万人应战。而更多的萧风部队自西显口而下,加入战局应战。 朱槙的营帐中,身穿铠甲,当他以这身装束出现的时候。他的气质便截然不同,有种凌厉和肃冷之感。朱槙这十年来,可以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打仗中度过,战争于他来已经是血的一部分。 当初带领他的老师,朵颜三卫的统领,曾经告诉过他,一旦当什么东西成为你天分的一部分,你就是不可战胜的。普通人会怕战争,怕受伤,怕死亡。但是他不会,他的神经已经千锤百炼,已经无比的适应。这才能让他对战局做出迅速和最佳的反应。而现在他要做的反应,不同于寻常。 他惯用的兵器,一柄玄铁所铸长刀立于营侧。 “殿下。”属下将长刀捧来,朱槙一把拿过,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了沉沉的笑容。 朱槙跨上战马迎战,战鼓雷雷,他一声长喝,浩瀚的回应声便从四面八方传来。挟裹着他汹涌向前,光是这样的气势,就足以吓退普通军队。 此时顾珩与清虚站在朱槙身后,顾珩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平静,不要露出丝毫的仇恨,让人察觉到什么异样。 与薛元瑾相认后,他就回到了朱槙身边,如今已有小半个月了。这小半个月里,他帮着朱槙守卫营地,到现在,终于到了两军正式开战的时候。并且都气势汹汹,一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架势。 他心中担忧,便不能放下心来,一直站在外面看。 “得嘞。”清虚却伸了个懒腰,跟顾珩说,“侯爷,咱们进营帐吧,这外头怪冷的。” 顾珩留下来受后方,保护包括清虚在内的一批手无缚鸡之力的幕僚。 “我放心不下殿下。”顾珩就说,“再者也得准备是否要接应,殿下虽然骁勇善战,对方却毕竟是人数居多,且萧风也实力不俗。” 清虚抓了抓胡子,觉得他很无聊: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感觉比他的年龄还大。 但是营帐内也没有别人可以说话了,清虚只能钻进营帐中,把他的烧鸡烧酒端出来,坐在地上一边吃,一边跟顾珩一起看战局。顾珩转头看向他,看着清虚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嘴角微抽,觉得他比自己更像一个卧底。 清虚发现顾珩正看着他,就笑眯眯地举起了烧鸡:“侯爷也来点?” “不必了。”顾珩问,“道长,您就不担心殿下?” 清虚灌了自己一口酒,笑道:“侯爷,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可是靖王。自然是……”他眼睛一眯,“一切在他的掌握中了,旁人替他操什么心。” 顾珩突然间有种不想跟他说话的冲动,他转过头看自己的。 过了会儿清虚无聊了,钻进营帐准备睡一会儿。战局隔得有些远,其实看不太清楚了,顾珩准备进营帐中看看。 他刚走进营帐,就看到清虚四平八稳地睡在他的床上,吃了烧鸡的油手,就蹭在他的被褥。 顾珩:“……” 朱槙究竟是从哪里把这号奇人挖出来的! 他正要上前去叫醒清虚,突然间营帐被打开了,有人冲了进来,跪在地上:“侯爷,大人,对方搬来神机营炮统,我军不敌。殿下传话,准备撤退!” 顾珩很是震惊,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朱槙败了,这怎么可能!同时清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冲到报信人面前:“你说什么,败了?” 顾珩心道你刚才才说什么一切都在靖王掌握中,现在可被打脸了吧。 那人应是,清虚就让他先退下,他自己跑到了自己的床下,翻了一会儿,拾出一个包裹。笑着对顾珩说:“幸好我早已做好撤退准备,侯爷,您快些打包吧,我看恐怕不到一炷香就要全部撤退了。到时候你没打包好,我可不会等你。” 顾珩:“……” 不是说好了,对靖王殿下非常放心吗?为什么会提前打包。 清虚却先拎着他的包裹出去了,说:“我在外面等你!” 顾珩嘴角再次微扯,但是在迅速收拾的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一股凉意透过他的身体。 不对! 这件事,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被清虚扰乱了心神,却好像没有发现这种不对。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顾珩在脑海中迅速回想,将这几天都过度了一遍,突然抓住了什么细节。那就是朱槙出征的时候,未曾吩咐他做好接战准备。这是不合理的,朱槙没有预料过战况会如何,怎么又知道,不需要他接战呢?而朱槙作战多年,这样的交代,他是绝对不会忘的。还有清虚……这个人同李凌一样,是朱槙绝对的心腹。就算他再怎么玩世不恭,也不会对战局如此的不关心。 除非……朱槙这一仗,本来就没有想赢!清虚是知道结果,所以漠不关心。 但是朱槙为何要败呢? 顾珩又想起山西诡异的调兵。 朱槙让裴子清将兵调至怀庆,而不是前往保定支援…… 不对,朱槙恐怕,压根就不是想攻打保定。这只是个障眼法,他假意攻打保定,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同时暗中将兵力用在怀庆。只要将怀庆阻断了。京城上邻宣府,左邻山西,几乎等同于被靖王的势力包裹在内,那可只有死路一条了! 想通这一点,顾珩眉心重重一抽。他还说要帮助阿沅战胜靖王,没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他都没有察觉。 希望现在还没有太晚! 顾珩将顾七叫进来,低声叮嘱了他一番,道:“你快些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顾七领命而去,随后不久朱槙也带兵回来了。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撤退,一直退至山西孟县都有追兵,但是追至山西就不再有了,山西是朱槙的老巢,萧风是不会贸然追过去的,太冒险了。 而萧风营帐中,打了胜仗,大家自然都无比高兴。 其实保定本来就易守,打胜仗并不是因为攻克难关。其实这场胜仗的意义,是在于给大家以鼓舞。靖王不是不可以战胜的,在此之前,知道要跟靖王打仗,很多将士一听到就腿软了,更遑论迎战了。 萧风将手臂上的一道浅伤包扎好,神采奕奕地同元瑾道:“阿瑾,你便是太过疑神疑鬼。你看,并未发生什么别的事。说不定明日,我们都可以打道回京了。” 元瑾也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她心中总还是沉沉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朱槙的大军撤退回山西,保定得以保全。庆都的老百姓得知消息,近些的都已经赶回来了,而这夜军队中是彻夜狂欢,酒肉都随意吃,犒赏经过了厮杀的将士。 元瑾吸取教训,只吃了些羊肉就走出了营帐。 这夜天空深蓝明澈,星河深邃。在这远离人烟之处,隐隐能看到巨大浩瀚的星河从头顶铺开,人立于星河之下,只觉得自己渺小。元瑾静静地立着,立在星辰之下,觉得自己披星戴月,竟有种超脱尘世之感。可惜这种感觉并不长久,宝结叫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二小姐,有人求见您。您快些来看看吧!” 元瑾同宝结到了营帐,只见一个人等在营帐外,似乎有些焦躁,不停地在踱步。 待走近了,元瑾才发现,这是惯跟在顾珩身边的下属,她也曾见到过几次。他一见元瑾立刻抱拳,道:“二小姐,可算见着您了,我有急事要禀!一定要快!您叫上萧风一起听吧!” 元瑾觉得有些奇怪。 顾珩不是说过么,他传消息会通过京城的一个酒楼,怎么会直接派人过来,而且还是他最亲近的属下。 那势必真的是十万火急的事。否则顾珩才会不顾自己被发现的风险,直接给她传消息。 元瑾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烈,都顾不上让顾七直接跟她说话,直接带着他立刻前去主帅营帐。 营帐内正热闹,元瑾却都叫他们退下,并让宝结清了场。 萧风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元瑾这是这么了?大家这不是才打了胜仗么。 帐内只剩他们三人,元瑾也不多说了,径直对顾七说:“行了,你快讲吧,你家主人究竟交代了你什么急事。” 顾七就将顾珩交代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侯爷说,朱槙早有计划,这次保定之役不过是假败。其实早已调兵怀庆,准备从怀庆攻破。他说让你们早日做好准备,不要到时候被他牵制住了,那便回天乏术了。” 元瑾和萧风的脸色很快黑起来。她们的确完全被保定牵制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朱槙的动作。朱槙这才是个彻底的声东击西的做法,倘若他真的将怀庆占领,那他们岂不是被瓮中捉鳖! 朱槙,果然不可小觑! 元瑾让宝结先带顾七下去安顿后,萧风才问元瑾:“这人……可靠的住?” “五叔放心,靠不住的,我绝不会带到你面前来。”元瑾道,“再者这次的事的确有些蹊跷,朱槙败得有些……轻易,不像他的作风,肯定有后招。我们之前以为他是要反杀,如今想想根本不是,他是压根就对保定不感兴趣,因为保定的确难攻,他不会这么做。他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怀庆。所以我们现在要立刻调兵怀庆,不可耽搁。” 如此说来一切就都合理了,朱槙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保定,才能解释他之前的一系列行为。而元瑾之前一直预感的不安也得到了证实。 萧风也不再托大,立刻上书朝廷,直接从临近的开封等地先调兵过去。 而他与元瑾,也都来不及回京城。准备直接便从保定赶往怀庆,同时萧风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跟元瑾商议说:“阿瑾,我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朱槙的厉害,其实有半是在于他身边的那个人。” 元瑾看向他,朱槙身边有这么多人,他说的哪个? 第108节 “清虚。”萧风说,“你在靖王府应该看到过他,此人高深莫测,不是旁人能及。靖王有他相助,就是如虎添翼。” 元瑾自然也知道清虚的厉害,只是此人忠心于靖王,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她问道:“……难道五叔有什么办法除去他?” 这不太可能吧,清虚现在随身跟着靖王,杀他不比杀靖王容易。 “倒也不是。”萧风沉吟后说,“我可能……有个别的办法可以对付他。就是吧……”他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好说的感觉,含糊地说:“总之,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这说得越来越玄乎了,这让元瑾有些摸不着头脑。 五叔究竟要干什么?什么叫到时候就知道了,他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吧? 不过事态紧急,他要是能出奇制胜,用什么法子她倒是真的不在意。 “对了,今日朱槙似乎也受伤了。”萧风突然说,“伤的比我重些,似乎在腰部,我看都溢血了。” 他说着,一边注意元瑾的表情。 烛火幽微,帐中沉寂了片刻。 元瑾只是眼神略微有些波动,却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 朱槙的伤并不是新伤,恐怕是他的旧伤口又裂开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不是常有的么。”元瑾道,随之说,“我先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赶路,五叔也赶快休息吧。” 她说完之后就退了出去,离开了他的营帐。 萧风一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 朔风之夜已过,朱槙的军队自保定撤退后,一直向南行进,在第三日才停下来驻扎,此时已经到了山西宁山卫。 军队驻扎后稍作整顿。毕竟才经过了一场大战,也不能总是马不停蹄。山西是朱槙的地盘,很安全。 而且朱槙新裂开的伤口,也需要处理一下。 清虚习得一些医术,正在帮朱槙看伤口。 “你这伤口有些不寻常。”清虚看了看他的伤口,正好在腰侧,伤口虽浅,却有些红肿,仍然有一丝血丝浸出来。 清虚说,“怎的老是好不透,这裂了三次,恐已伤及根本。你得好生修养几日才行。”他说着伸出手,示意下属将金疮药递给他,他来包扎。 “无碍。”朱槙却说,“本来一开始遇刺就没有好透,后来不久宫变时再度裂开。索性伤口浅,倒也无事。”他将衣物掩盖,让清虚等人退了下去,他自己想好生休息。 但是他闭上眼睛,纷乱人事却又饶不了他。 这伤口是怎么形成的,实在是不想再提,皆是他亲近之人一一加重的。唯一一个治愈过他的,远隔千里,对他宛如陌生人。 杀父之仇…… 那日之后,朱槙就总是呢喃这四个字。 他是个极其善于联系何解决问题的人,很多问题其实靠联系彼此都能融会贯通的解决。唯有元瑾的问题,他怎么也想不透,只是隔了一层关键,但是这层关键却是打不通的穴道,堵塞了所有的思绪。 如果他能解决这个问题,那是不是,便不会有这么多的……针锋相对了。 朱槙静静地睁开眼,看着自己放在红木架上的长刀。 他戎马一生了,作战不会有人胜得过他,他心里很清楚。薛元瑾若跟他作对……永远都不会赢。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第71章 九月末, 朱槙十万大军集结,突然对怀庆发起进攻。朝廷仓促应对, 调集辽东兵力、开封驻兵十数万抵御。辽东兵力以崔胜为首,有多年抗倭经验,一时间勉强与朱槙的军队一战。 大家被一开始保定的胜利所鼓舞,以为接下来的战争必定十分顺利,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反贼朱槙一网打尽。但紧接着, 朱槙的兵力变得势不可挡,并又加入西北五万兵力。他攻势如龙, 用兵凌厉, 仅仅用了半个月就冲破了怀庆的防线,只差两个县就能完全占领怀庆,朝廷节节败退, 在最后两个县城死守, 一旦被攻破, 恐怕接下来就真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军队被朱槙打得毫无反击之力,几乎可以说是疲于应对。一时间转胜为败, 许多人都措手不及, 士气低迷。 营帐中一片沉默, 萧风盯着沙盘,面色极为不好看。 他有四、五日没有睡好了, 眼中血丝密布, 免不了的一副疲态。 元瑾倒是料到了今天, 从她知道朱槙是佯败开始, 她就明白她始终不是朱槙的对手。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不能,如今也不能同他相比。若不是有顾珩的情报,她们还迅速做出了反应,恐怕现在,怀庆已经被占领了。 眼下,只是给他们争取了两个县的时间。 良久,萧风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怕是只有大哥在世,才能与他一战……” 一个将领的自信心是多么重要。萧风善战,若遇到的不是朱槙,那他将会是一名优秀的将领,但跟朱槙比,他的实战经验、敏锐直觉的确还不够。 元瑾却觉得,现在即便父亲在世,恐也胜不得朱槙。父亲已在渐渐老去,朱槙却正当壮年,又有旁人不可匹敌的强大天赋。 她道:“五叔不要多想,待我再与徐先生合计合计。从两湖等地调兵,看能不能对朱槙形成围攻之势。” 萧风没说什么,如果天下稳固,那自然未尝不可。但两湖等地本来兵力就不如西北,且闻玉天下未稳,就遇到朱槙的强势进攻,恐怕两湖未必能完全听令于朝廷。 “看来,不得不用他了。”萧风喃喃了一句,让元瑾觉得奇怪,“五叔,你在说谁?” 他之前也说,或许有个手段可以对付清虚,却没有向她说明白究竟是什么。 萧风才告诉她说:“之前我在西北认识了个人,为人神秘,但是实力超群。三日前,我传信回朝,请此人过来。” 元瑾听了皱眉:“若有这样的人,为何早些不请!” 萧风苦笑道:“你看到他就明白了。” 三日后,一辆马车护送着一人,慢悠悠地来到了营地。 元瑾听说此人来了,立刻去萧风的营帐看。却见一白衣青年站在沙盘前。 他的衣裳白得纤尘不染,手上还戴着个羊脂玉扳指,听到声音时转过头来,元瑾便看到一张如美玉般精雕细琢的脸,眉毛略弯,唇形温润丰厚,体现出一种,如同菩萨慈悲一般的俊美。 元瑾这辈子,见到过很多风姿出众的人物,朱槙、顾珩、闻玉,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但是这个人的气质超然出尘,隐含着一种‘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超脱,这是在一般人身上,绝对看不到的。 萧风才跟她说:“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那个人,是清虚的同门师兄白楚,我们称他白先生。”也对青年介绍了一下元瑾的身份,但青年对于元瑾皇帝姐姐的身份,并不在意,只是微勾了一下嘴角,表示打招呼。 同时元瑾也很惊讶,他看起来,比清虚年轻三十岁不止,竟然还是清虚的……师兄? 而且他跟清虚,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画风。这是哪家师父,能教得出这么两个弟子。 萧风略微介绍了一下,就继续道:“这场战事旷日持久,我们对阵朱槙已处于下风。所以想请白先生来帮忙,就是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什么条件?” 青年开口说话了。 “我那傻蛋师弟,浑身上下都是缺点。最大的一个,就是懒惰。”青年嘴唇一张,吐出来的话就有非常刻薄的力量,“懒得一年不洗澡,隔着他十米都能闻得着味儿。吃得多干得少,道观都让他整垮了,又不会干活。若不是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朱槙也请不到他。”说到这里,青年弹了弹指甲,“我不一样,我品行高洁,为人认真负责,一分钱一分货,我不像我的傻蛋师弟,给点吃的就能打发。我按时辰收费,一个时辰三百两银子起步,从你们雇我那刻起算,一直到结束。并且,价高者得。”说着他灿烂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元瑾嘴角微动。这人一开口,就破坏他周身所有的气质。 她问道:“白先生,什么叫价高者得?莫不成是当敌人给你的价格,超过我们给的,你便会反叛不成?” 青年又看向她,似乎才把她看进了眼里,没觉得任何不对地一笑:“是啊。” 元瑾看向萧风,这怎么这么像江湖骗子。当真是清虚的师兄? 听上去他简直就是满嘴的瞎话啊。 萧风示意她稍安勿躁,他明白,正常人一开始看到清虚和白楚,第一反应觉得是白楚靠谱,但等到两个人开口说话了,那又绝对会颠倒过来,对白楚的印象降至最低。 清虚虽然很难请,但一旦你请到了他,那就必然是随你招呼,他倾心尽力为你做事。但是白楚就不一样了,这人是面如菩萨心如鬼,性格叵测,不确定性非常强。萧风自己都不知道,找他是对是错,但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白先生,若真是如此,恐怕无人敢请你吧?”萧风笑了笑。 白楚也点头:“自然,我有自己的原则。” 元瑾心中默默吐槽,掉钱眼儿就掉了吧,还原则! 白楚却继续道:“那就是,你们可以出一个很高的价格,高到对方不会想到那里为止。我也不会主动告诉对方这个价格是多少,只要对方给不到那个价格,你们就是安全的。” 听上去仍然极度不安全。 元瑾跟萧风对视一眼,然后凑到一起低声商量。 白楚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围观,一边提醒:“不要太抠门,基本上我还是没有叛变过的。”“但是我的食宿也一定要好。”“伺候我的必须要丫头,还要貌美的那种,我看到丑人会吃不下饭。” 听得元瑾想把他打死。 最后商量了一番,元瑾才直起身道:“白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你平日接触的人事,准许你转换阵营,但这次不同。我希望给到你一个价格,无论对方再出多少,你都不能转换阵营。” 白楚却道:“这不是我的原则。” 元瑾笑了笑,招了招手,外面瞬间进来十个侍卫,皆以长矛对准了白楚。 白楚表情仍然不变,嘴角却翘了起来:“怎么,二小姐该不会以为,我平日做了这么多生意,都只靠一张嘴皮子混吧?” 当然不了,这么欠揍的人能活到今天,肯定有他的本事。 元瑾走到白楚面前,道:“我们对先生,自然是愿意以礼相待的,方才先生说的那些条件,我们也都能满足。唯有这小小的一点,希望先生答应。这也不算对先生不敬。否则……即便这军队你出得出,恐怕这辈子,也得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白楚听了有些意外,他想了一会儿,又问:“我听说,二小姐之前是靖王妃?” 元瑾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仍然应了是。 白楚就笑起来:“那我便破例一次吧,八百两银子一个时辰,我这次不会转换阵营。” 这可真是花钱如流水了,他一个人顶得上一万人的军饷,随着时间的增长,可能还会不止。 希望他能物有所值。 元瑾有些肉痛。 “既然白先生答应了,那现在就开始吧。”元瑾笑道,“我会请专人为白先生记着时辰的。” 已经付了银子,又如此让人肉痛的,瞠目结舌的高价。元瑾也没有客气,安排了他的住处之后,立刻开始拉着他一起熟悉沙盘,研究战术。 两日后,元瑾收到了顾珩传的第二次暗信。 朱槙将于今晚子时突袭孟县。 她将暗信放在烛火上烧了,通知了其余人。 这件事非常紧急,几人齐聚沙盘前,商议对策。 徐先生道:“朱槙既然准备趁夜攻击,那就是想一击必胜,我看我们应当整顿兵力,趁着朱槙来的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 萧风道:“如此先传令下去,今夜都不许睡了。做足精神。” 白楚却霍地睁开眼睛,清冷道:“愚蠢。” 徐先生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大家本来就是商议,谁也没拿出个定数。早做好准备有何不可,他非要如此做作。 第109节 他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白先生有何高见?”萧风忍气吞声问道。 白楚道:“士兵若不能歇,必没有精神迎战。倒不如现在就在朱槙来的路上,布下陷阱埋伏,杀他个措手不及。到时,我军再迎上,事半功倍。” “白先生这话说得简单。”徐先生道,“如今离子时不足两个时辰了,如何来得及设陷阱埋伏,便是来得及,你可知道朱槙会从哪条路上攻击来?” 他与萧风,也是行军多年,这些他们自然会考虑到。 白楚露出笑容,拍了拍徐先生的肩膀:“我要是不知道,敢说刚才那些话吗?徐先生,做事要动脑子。” 徐先生非常有种,想把他的爪子拿下来,捏成肉泥的冲动。在场哪个不是聪明人,他这是侮辱谁呢! 元瑾则没有说话,她有意看看,自己这八百两银子一个时辰花的值不值。 她先回了营帐,一个时辰后,宝结小跑着回来传话。 元瑾一边写字一边问:“白先生做了什么?” 宝结喘了口气说:“这白先生带了二十个人,在城外洒了种十分难闻的药粉,是他所制,这种药粉对人没有影响,马闻了却会狂乱不已,不肯听令。同时在暗处埋伏几千弓箭手,等着马陷入狂乱时便能伏击。”朱槙的军营驻地离此处有些路程,自然是骑马来。他与清虚都属奇人异士,会这些花招子很正常。若这时候去挖陷阱做什么埋伏,是绝对来不及的。 元瑾直起身来:“那他是怎么知道,朱槙会从哪里进攻的?” 宝结却是一笑道:“二小姐,徐先生也当场问了白先生,白先生回答说,你看我这周围一圈,有哪里遗漏的吗?他走哪里不重要,在我设定好的路上就行。” 元瑾也一笑,看着幽幽烛火道:“等着看吧。” 她半夜没有睡,将灯花剪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外面响起求见声。 自上次朱槙夜访之事后,元瑾的帐篷门口,无论何时都会有六个护卫守着。 元瑾立刻坐起来,赶紧叫了人进来,那人应该是快马加鞭跑回来的,喘-息着跪在地上道:“二小姐,他们果然夜袭了我们的营地!”还没等元瑾问结果,他就兴奋道,“咱们赢了!朱槙派了两万人偷袭,只回去了一半多点。咱们守住了孟县!” 元瑾一时也没坐住,惊喜地从圆凳上站起来:“当真赢了?” 那卫兵立刻点头:“萧大人已经带人回来了,您快去看吧!” 元瑾走出营帐,果然看到不远处亮着火把光芒,是萧风他们回来了。 元瑾心中激动,这次可是真的打败了朱槙。虽然是好几重因素,首先若没有顾珩的消息,他们知不知道还是一说,当然白楚的确也厉害,这八百两银子一个时辰,倒也值得。 待人走近了,却看到萧风、徐先生等很是放松,正在讨论这次胜利的成果,抓了多少战俘。白楚却是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元瑾有些不解。他这是什么表情,胜了还不高兴,难道谁惹到他了不成? 白楚却抬头,看向她说:“二小姐,借一步说话吧。” 元瑾与他到了一旁,只听他说:“今日我准备得如此充分,却还是让朱槙毫发无损地逃了。” 元瑾安慰他:“胜他已经不容易了。” 他难道想抓朱槙?怎么可能。 “嗯。”白楚没有丝毫被安慰到的感觉,而是说,“但是这次,是因为有消息在前。二小姐能否保证,每一次都有消息?” 元瑾摇头,这个自然不能了。顾珩还要保证自身安全,不是每一次都能传出消息。 “那不能是现在这样了。”白楚道,“我需要闭门思索一段时间,否则……”他也难得如此严肃地说话,看向元瑾,“否则我们真的会败。” 白楚竟然如此慎重。 其实元瑾希望看到如此,他之前肯定是轻敌了的。这种人多半是这个臭脾气,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估计对自己的师弟清虚都是看不上的。毕竟他总是强调一分钱一分货,而他的师弟跟着朱槙是不要钱的。 不过也多亏他是个聪明人,今天跟朱槙一照面交手,就立刻知道自己轻敌了。同时也知道……薛元瑾这群人的确不是这么无能,敌人太过强大,稍微没这么优秀的都会被比下去。 他现在需要思索了。 元瑾笑了笑:“好,先生需要什么尽可以告诉我。” 等白楚走了,她看了看天际的明月。 朱槙,朱槙,她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有什么是好的结局,感觉这个结无法解开。但其实,她是多么的想,多么的想……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楚河汉界,隔着家仇恩怨,隔着亡灵战歌,隔着层层浓重的寒雾,她想找寻细微的灯火,都没有办法。 同时在朱槙的营帐之中,朱槙正在把玩着从孟县捡来的,一块残破的箭头,那箭头上沾着些许麻灰色的粉末。 清虚闻了之后,脸色顿时就变了。 朱槙本是面无表情的,一看到清虚脸色不对,就问道:“究竟有何不妥?” 清虚散漫无状,时常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色,怎么会露出如此失态的表情。 清虚才放下了箭头,摸了摸胡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来殿下可能不信,其实我并非孤家寡人,我师承自青城山淮安子师尊,不过师尊不止我一个徒弟,我还有个师兄,比我小二十五岁……” 旁边有幕僚好奇道:“大人,既然是您师兄,何以小您这么多岁数?” “他三岁就入门了,我三十岁才入门。”清虚遗憾说,“从小长得比我帅,比我讨师父喜欢,比我讨道观上上下下的喜欢。给他养得个骄奢淫逸的个性,性喜奢华,又爱多嘴气人。师父去后没多久,我们俩就性格不合一拍两散了。这药应该是出自他之手,他现在,应该是在萧风阵营,为他们做事。” 众人听了都很惊讶,议论纷纷。毕竟清虚的刁钻鬼才,大家都是见识到了的。现在敌手也有了这么个人物,难怪这次袭击会失利! “此人与你比如何?”朱槙只是问。 清虚想了想,犹豫道:“说不好,他这个人吧,虽然也极度聪明……但是很不可控。并且他还有个缺点,便是爱财,我想这次萧风等人请他做事,肯定也是亏了血财了。若是能抓住这点,不知道是不是能做点文章。” 朱槙点了点头,“既然是你师兄,那便交给你了。” 自然,这个不是要紧,现在,他还有个更严峻的事需要解决。 他面色沉静,语气却淡淡道:“这次袭击失利,除了对方突然增加了一个高手之外,还有个重要原因。”朱槙抬起头,“那便是,我们当中,出了一个叛徒。”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叛徒! 靖王殿下的阵营之中,竟然会出叛徒! 朱槙注意着他们每个人的神情。 他本来就不打算跟萧风他们多耗,打算速战速决将薛闻玉拉下马。再者兵者贵一鼓作气,现在就是极好的连胜机会,要打到萧风他们怕了为止。在这个过程中,薛元瑾的确给他添了很多堵,但她毕竟小,也没有实战经验,所以被他逼得节节败退,已经快要没有还手的机会了。 但是怀庆没有被一攻而下,再加上今天攻击竟然遇到埋伏一事,越来越让朱槙怀疑。他的人中一定有薛元瑾的内奸。而这个人若不找出来,将会殆害无穷! 他说完之后,立刻有将士上前跪下,坚决道:“我等誓死追随靖王殿下,绝不会背叛!”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几乎一个营帐的人都跪下了。 那这奸细去哪里找呢?朱槙漠然地看着他们一会儿,先跪的后跪的,他们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端倪。紧接着,朱槙说:“找出这个人却也不难,只是今天,你们都暂时不能出这个帐篷。” 他对身侧的李凌颔首,李凌立刻小跑出去,紧接着,跪在地上的人,便听到重甲跑动摩擦的声音,那必然是朱槙的营帐已经被包围了,若谁是奸细,那真是插翅难逃! 众人皆面面相觑,这样的阵仗,势必是要动真格的了。 追随靖王殿下的人,无不忠心耿耿,怎么会出现叛徒这种事! 清虚站到了朱槙身边,说道:“其实要找出叛徒来倒也简单。我们要攻打孟县的确切时间,普通将士们是在酉时才知道的。而他们所做的埋伏,恐怕没两三个时辰也是准备不好的。这就证明,将消息传递出去的人,在次之前就知道了,那么,这人就必定是殿下的心腹。并且,昨晚在靖王殿下的营帐中,听到了商议此事。” 在场几个人立刻身子一僵,能被称为心腹的,除了李凌和清虚这两个靖王殿下绝对信任的人外,帐中也不过那么五人而已。 清虚便点了五人出来,其余的都松了口气,退出了营帐。 这紧接着的五人,就是朱槙亲自审问了。 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仍然跪着,朱槙垂眸,面带几分冷酷的,看着他们的表情。 “你们每一个人,都跟了我不下五年,除了顾珩。”朱槙道,他盯着顾珩的脸,只要有半分的表情波动,他都能察觉。 而顾珩没有,他微低着头,平静得甚至有些异样了。 “但顾珩也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朱槙移开了视线,继续道,“现在,并非是我要寒了你们的心,而是若不将这个人找出来,大家都不会安心。并非我不信任你们。”说着他招了招手,片刻之后,这几个人的贴身下属,连同营帐前的守卫都被带了过来。 顾珩的表情终于有了轻微波动。 他没想到,薛元瑾她们做出的部署方式竟然是埋伏!而且还有了高手相助,真正成功击退了殿下。 这很难得,正是因为战败,殿下反而引起了重视,他察觉到有人走漏了消息!出了叛徒! 朱槙是绝不会放任叛徒在自己眼下存在的。 不知道他这些天,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要是一丝,在朱槙面前,这都是足以致命的! 顾珩心跳声越来越剧烈,他已经来不及回顾自己这么多天的行为!朱槙是个谨慎的人,很多决策甚至是在出发的那一刻,将士们才知道,就是为了防止消息扩散。而一旦遇到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去准备,他很有可能会因为仓促行动而露出马脚! 顾珩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突然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靖王一定是真切的怀疑到谁了,才会摆出这副架势。否则以靖王的个性,必然是在暗中观察,等着那个人露出马脚! 他可能,已经怀疑到自己身上了! “刚才属下在外面,已经审问过这些护卫了,他们说,开战前的一段时间,只有宋将军身边的宋琅,和顾侯爷身边的顾七曾经出去过。”李凌道,“属下已经查证过了,宋琅是去喝酒了,但并未接触外人,只是仍然犯了军规。” “带李琅下去,杖责十军棍。”朱槙道,“顾珩、顾七留下。” 所有人又都出去,只剩下顾珩和顾七,顾珩还好,顾七却有些怕了。 朱槙却反而温和地一笑:“顾七,你究竟出去干什么了,只将这误会说清楚,便也算了。” 顾七看到靖王殿下笑了,更是一股寒意笼上心头。靖王殿下是何等尊贵之人,平时怎么会如此和颜悦色的,同他们这些小人物说话。现在他这样了,那怕是真的,想叫他死了。他立刻跪到地上,连忙说:“殿下恕罪,小的……小的,其实就是心情烦闷,所以出去走走!当真没做别的!” “哦?”朱槙平静道,“因什么而烦闷,又走的哪条路,可能说来听听?” 顾七这下却说不出来,身子抖个不停。 朱槙突然厉声道:“给我说!” 顾珩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怕死,真的不怕,他早就不怕了,但是他怕牵连别人,他怕帮不了元瑾。 怕……无法救赎自己犯下的错! 顾珩一直不言,朱槙便半蹲下,看着顾珩冷笑道:“魏永侯爷,顾七是你最忠诚的手下。他不说,便由你来说。你可能告诉我,你叫他出去干什么了吗?” 顾珩睁开了眼睛,也不再做无畏的辩解了,他这些天,不知道露出了多少破绽,恐怕都被朱槙一五一十看在眼里了。但他只是怀疑,直到今天才是确认了。他笑道:“殿下不是,早就发现我了吗。我叫他,自然是去给萧风通风报信了。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了呢。” 他所得越来越慢,与此同时,顾珩突然暴起,竟一把抽出袖中匕首,刺向朱槙。 朱槙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往左一躲,同时后空翻落在了营帐侧,一把抓过自己的长刀。顾珩就没想活了,抓着匕首连刺而来,但靖王朱槙又岂是一般人,几下就挑落了他的匕首,同时一刀横在顾珩的脖子上。冷厉道:“还想杀我,顾珩,你是当真不想活了吗!” 顾珩竟然敢挑衅他! 立刻有人上前将顾珩捆了起来,扔到了地上。 朱槙把刀扔给了李凌,再度走到顾珩面前。 他看了顾珩良久,眼中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面容却一如往常的平静。像是看一个死人,许久后,朱槙终于还是问了那个问题:“为什么。” 第110节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大家都明白,朱槙问的是什么。他是在问顾珩,为什么要背叛他。 顾珩大笑起来,笑得流出眼泪。他过了很久才说:“朱槙,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 清虚和李凌见他形貌疯癫,都很好奇,他究竟知道什么了! 而朱槙的表情也很奇怪,他先是微微错愕,紧接着淡淡问:“你知道了什么。” “你还不承认么,你做的这些肮脏的事,靖王殿下!”顾珩盯着他,眼睛涨出了血丝,通红吓人,几乎是要扑上去吃朱槙的肉了,“阿沅……阿沅,她就是丹阳县主。当年,我帮助你夺得天下,亲手杀了我的阿沅,杀了丹阳县主。你还记得吗?” “而你明明知道阿沅是谁,你却不告诉我!朱槙,你好狠的心肠。这些年我为你做尽一切,你明明知道……我早把我心爱的女子杀死了,我还痴傻地跟着你,效忠于你。你却已经害死了我最心爱的女子!你良心何安!” 这样的发展,谁也没有预料到。清虚和李凌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顾珩跟靖王殿下还有这么一出! 而朱槙一开始沉默,沉默地听着顾珩的指责。 然后朱槙嘴角微扯,道:“你竟然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你做了这些亏心事,还怕别人知道吗!”顾珩冷笑着嘲讽。 “顾珩,这件事我的确心狠,但是你要自己想想,当时,是你先找到我联手的。”朱槙淡淡地道,“至于你的阿沅就是丹阳县主,我的确没有告诉你。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顾珩,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告诉我吗?不用骂我冷血,到了那个时候,你的选择只会跟我一样,没有人能够抽身。” “至于你说我害死了你心爱的女子,就更可笑了。”朱槙继续说,“我从没想过杀萧元瑾。是你自己要——亲手杀了她。这怪不得我,顾珩,这是你自己心太狠了,非想要斩草除根,亲手杀了她。你为什么,非要杀一个已经对你没有威胁的人呢。” 朱槙一字一句地说话,顾珩突然痛苦得站不稳了,跪到了地上。 其实朱槙说的并没有错。 他知道、他知道的。但是不怪别人,他就心痛得要死去了。 朱槙的那个位置,他是肯定不会告诉他真相的,任谁在朱槙那个位置,都会是一样的选择。但是朱槙也从没有说过,要他去杀元瑾啊,是他自己非要下手的。他怪得了谁,怪得了谁? 他又颤抖地蜷缩成一团,无声地流泪起来。 朱槙看着他,顿了顿:“萧元瑾是无辜的,她牺牲在了政治斗争之中。但是顾珩,你真的以为,把这些责任都推到我头上来,就能让你自己得到救赎吗?顾珩,你明明知道,她这一切,一多半都是你害的。” 顾珩不再说话,仅仅只是闭着眼睛流泪。 朱槙看了他一会儿,直起了身。 他对顾珩的情绪,既怜悯又漠然。因为走到了今天这步,顾珩自己也要担负很大责任。来怪他?他做的只是当时的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知道了原因,可这不能怎么样。 朱槙准备将顾珩关押起来,再好好地拷问一番,他究竟还告诉了元瑾什么。 朱槙正要招手,让李凌把顾珩带下去,但是他目光一闪,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对。 他回过头,看着顾珩。突然问了一句话:“顾珩,你背叛我的理由是这个。那你帮薛元瑾的理由,是什么?” 顾珩心重重一跳,却仍然在冷笑:“没有理由,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靖王殿下没有听说过吗?” 朱槙笑了,背手身姿如松地走到他面前:“但对你顾珩来说是不可能的。薛元瑾曾经是我的王妃,若你厌恶我,对她也只会是一般的情绪。倘使你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你应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找丹阳县主的遗骸,又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对付我呢?还有那日你去抓元瑾的时候,为什么会私自放她走,难道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朱槙越逼问,顾珩的脸色就越不好看。他冷冷道:“哪里来的这么理由,我这就是要替天行道!” 朱槙一笑,顾珩方才那些激烈的情绪,一大半或许是真的,但是一小半恐怕也存在表演的心思。让他被这件事全副吸引了注意,就没有时间想背后对不对了。 他缓缓说:“我一直有个疑问,元瑾为什么要背叛我。这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个关节点在你身上,我有非常强的直觉,也许跟你脱不了关系。” 顾珩直接采取不说话的态度。 朱槙手指摸唇,几乎是温和地笑着点头:“好好,你不愿意说。我也知道你是硬骨头,严刑拷打对你未必有用。不过——”朱槙示意了李凌,将顾七带上来,他继续道,“就是不知道你的手下,是不是跟你一样了。” “侯爷!”顾七惶恐又绝望地叫了起来。 顾珩捏紧拳头。 他不能说出来,不能说出元瑾的身份……但是顾七跟了他这么多年,也是忠心耿耿。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他内心天人交战着,脸色变得煞白。 而刑具很快就拿了上来,一套竹制的指夹,中间藏着寒光闪闪的锋针。套在了顾七的手上,他百般挣扎、退缩,仍然被人强行按着伸进了指夹中。顿时,撕心裂肺的惨叫穿透了阵营。 顾珩闭上眼,但却闭不上耳朵,那尖锐的、刺痛的叫声让他非常不舒服,脸色苍白如纸,但是他仍然一个字都不说。 这让朱槙感到非常意外,竟然连自己最忠诚的手下被施以酷刑,他都能挨着不开口。难道元瑾对他来说……比顾七还要重要? 他淡淡示意继续施以酷刑。 但顾七却终于承受不住了,他大喊道:“殿下饶命,我说了,我什么都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珩猛地回头,但是看到顾七疼得蜷缩成一团,就这么些功夫,几乎都要没有人样了。他难道又能说什么吗?顾七挨了这么久,对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他猛地道:“靖王殿下,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你知道元瑾为什么要杀你,背叛你,你就能挽回她了不成?我告诉你,这是绝无可能的事!你觉得是薛元瑾对不起你吗?不,不是的,是你欠她的,你欠她的,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朱槙听到这里,淡定的神色终于不见了踪影,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单手一把抓住了顾珩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从上至下俯视着他,声音冷酷道:“你果然知道什么,快说!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他!” 朱槙指的自然是顾七。 顾珩却笑了起来,他笑得发狂。 这世间的事情,真的是太阴差阳错了。谁能想到这个本质上冷硬无情,无比强大的靖王殿下,竟然会深深爱上,被他自己灭了全族的人。 太讽刺了,恐怕是让朱槙自己来一百遍,他都猜不到事情的经过吧。 这大概也是朱槙的报应,是他和朱楠两个人的报应。当初萧太后,难道就是犯了什么巨大的过错,所以被这兄弟俩差点灭族了吗? “靖王殿下。”顾珩说,“你觉得一个被你灭了全族,被你杀了她至亲生父、叔伯全家,毁了她尊贵地位的人。”他一字一句非常慢,极尽凉薄冰冷,“要怎么样,才能真正的——原谅你呢?” 他看到,靖王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微错愕的神情。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而顾珩落到了地上。 在这瞬间,震惊和失措笼罩着朱槙,他的思绪无比的混乱。他这辈子,干过很多不得已、而又不那么正确的事,他必须要铁血手腕,才能巩固住江山,护得住自己慵懦无能的哥哥和母亲。虽然到最后,是这些人给了他这么致命的一击。 但是若论到唯一一个,因为他而全族皆灭的人,因为他而死了父兄,失去了尊贵身份的人,那只有一个人。 丹阳县主萧元瑾。 这个一直试图跟他作对,生活在萧太后身边的小姑娘萧元瑾,那辈的萧氏中,唯一的女孩。 “她是……”朱槙顿了顿,声音喑哑,“难道她就是……” “对,她就是萧元瑾。”顾珩笑着说,“是我的未婚妻丹阳县主,萧家长女。更是您的妻子,靖王妃。” 朱槙如遭雷击,僵硬半晌。 清虚等都忍不住了,轻声提醒道:“殿下,殿下,莫听他妖言惑众,王妃娘娘与丹阳县主,年岁外貌都对不上,怎么可能是同一人!这是顾珩在狡辩,他必定还没有说真话!” 但是朱槙却知道不是的,因为醉酒的元瑾,亲口跟他说过,她与他有杀父之仇。 杀父之仇,他为什么会跟元瑾有杀父之仇? 而且元瑾那种对军事的熟悉和敏锐,和萧风初见就无比亲密的关系。顾珩初次见到她时的异样和失态,还有裴子清,当初裴子清执意要娶她…… 甚至还有,他对她的熟悉感,仿佛两人已经认识了很久。 越来越多的细节对上了这个说法,虽然无比的荒诞,但却没有一丝的遗漏。 朱槙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在他一开始想娶她的时候,她就拒绝了,当时他还因此而微怒。其实是元瑾在恨与道德之中纠缠,既不能抛开家族仇恨,与他毫无负担的双宿双飞,又不能真正,如此残忍的对他吧? 她宁愿两个人就这样针锋相对,如仇敌一般冰冷。除了醉酒的时候,能在他面前露出几分软弱和依赖,别的时候,做出冷漠绝情的样子,以斩断两人更多的情绪牵扯。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因为他是害她全族的凶手,是曾经的刽子手。是她沦落到今天这一地步的元凶! 但不该是这样的啊,他做错了事,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她,他甚至还不认识她。这些罪责,真的怪不得他。并且当年的真相,也不是那样的。 只是世人,将所有的黑锅,都给了他罢了。 可以解释的,有的解释的! “我要见薛元瑾。”朱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后坚决地道,“再次攻打孟县,叫薛元瑾来谈判。我要见她。” “殿下!”清虚等人想要劝,却也无从劝起。 靖王殿下看似强硬,对敌人毫不留情,其实他对王妃娘娘,是极为在意的。 他做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劝阻。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第72章 元瑾一个人站在营帐外, 凝望着跳动的火把。 远处的天际黧紫色与深蓝交织,地平线跃上一条金红的辉煌。随即金红光晕弥漫开来,将周围的云层晕染出层层深浅不一的金光, 万千丈的光线透过浓密的云层,洒落在原野上。 日出到了。 金光洒向河面, 跳跃着粼粼金色,大地也染上了金色, 格外的绚丽壮观。 军营陆续醒来,传来炊烟的声响。 元瑾身边走来一个人, 也看着磅礴的日出景象。 元瑾微偏头,此人慈悲和柔和的容颜, 金光落在他的脸上, 更加重了这种佛性。 在他不开口说话的,这样的气质是非常让人敬仰的。甚至可以直接做成泥塑,放在寺庙里任人跪拜。当然, 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 这种感觉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你怎么起得比鸡还早?”白楚说。 元瑾嘴角微动,白楚是她见过最玄幻的人,跟他师弟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 “白先生不也起得很早吗。”元瑾淡淡道。 “天气太冷了,我被冻醒了。”白楚说着,继续提醒她, “对了, 正好跟你说一下。冬天快到了, 记得给我预备几件大氅, 灰鼠皮那种,冬衣也要,要里面带羊羔毛的。还有手炉,我的手比较金贵,若没有手炉,生了冻疮可就不好了……” 他还没说完,元瑾就转身走了。只留下句:“白先生有侍女,凡事让侍女去准备即可。” 白楚摸了摸鼻子,露出个笑容。 她脾气可真差啊! 他一路穿过同他打招呼的士兵们,谢绝了问他吃不吃烤馒头的炊事兵,站在一片山坡的背风处等人。 不多久,就有个穿着破烂道袍的人影走过来了,精瘦如人干一般,皮肤黝黑,留着几撇山羊胡。见着他还笑呵呵地同他打招呼:“师兄,多年不见,你竟如此的英俊潇洒啊!” 白楚背着手,淡淡地张口:“废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不英俊潇洒了。” 第111节 清虚一噎,他这师兄就这点毛病最坏事,幸好他已经习惯二十年了,不然也和别人一样,每时每刻都想打死他。 “师兄,师父逝世前,见我俩每天都算计彼此,大打小打的,曾立下门规,说同门众人,至死不得自相残杀。”清虚笑眯眯地说,“师兄,你觉得咱们俩现在这样,算是自相残杀吗?” 白楚已经明白了师弟想干什么。 果不其然,紧接着,清虚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白楚面前。 白楚眼睛一垂,只看到这纸包上留下一个油手印。他爱干净至极,最受不了自己这个师弟的不修边幅、不讲卫生,他慢悠悠地说:“你觉得我会接吗?” “凡事要看里子,别看外表。”清虚忙说,拆开了两三层的油纸,只见里面是一叠银票,这叠银票倒是干净整洁,非常符合白楚的气质,“这是五万两。”清虚说,“我们殿下说了,只要师兄你能改投阵营,陆续还有十万两送上。” 清虚是非常了解自己这位师兄的,表面看他高洁不屈,实则视财如命。 果然一看到银票,白楚的目光就被吸引过来了,他看了很久,甚至微微叹了一声:“可惜了,竟然还是通银钱庄最新的银票。” 一听可惜了三字,让清虚有些吃惊,白楚的意思是他不接?难道他这视财如命的师兄转性了? “师兄,你不是曾同我说,忠心是最要不得的狗屁,银子才是真理。怎么的,你现在转性了?”清虚问道。 白楚才道:“与银子无关,我受人之托,必须要帮助薛元瑾取得最后的胜利。”他露出了玄妙的笑容,“那人叮嘱了我,无论用什么办法和手段,都要达成这个目的。所以我也劝师弟你,要是真的不想同门相残,就别摊这趟浑水了。” 白楚说完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清虚愕然,他这师兄的意思是……背后其实还有人,是要帮薛元瑾的? 究竟还能有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影响白楚,让他甘心于效忠薛元瑾?什么人现在能够游离于这些势力之外? 清虚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也曾在一起生活过那么些年,清虚深知,自己这位师兄非常不可控。但是一旦他可控起来,可能真的就是一柄利器。他把银票收了回去,很快赶了回去,将这件事告诉靖王殿下。 他告诉朱槙的时候,朱槙正坐在营帐里写字,他说完之后,朱槙并没有什么表情。 其实朱槙也早就料到,清虚没这么容易劝服白楚,否则薛元瑾也决不敢冒用他。 朱槙将毛笔搁在砚台上,对身边李凌说:“传令下去,今晚子时,再度夜袭孟县。” 他淡淡道:“另外,再让顾七把这个消息传给薛元瑾。并且告诉他务必不能露出端倪,若对方有丝毫察觉……便小心顾珩的性命。” 清虚和李凌的眼睛皆是一亮,李凌说:“殿下您这是打算……” 将计就计! 很快,薛元瑾就得到了顾七的传信,朱槙准备今晚再度夜袭孟县。她立刻聚集了萧风等人讨论。 “老朽觉得有些奇怪……”徐贤忠道,“靖王上次的夜袭既然已经失败,又怎会这么快尝试第二次呢?” 他说完之后,发现白楚看着他扯着嘴角一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好像也没有我想的那么蠢啊。当然,其实白楚并没有说话,但他对人的侮辱和欠打已经深入他的每个动作和眼神,让人一看就能体会到他的意图。 徐贤忠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不想跟这个人发生任何对话。 “徐先生与我想的一致,觉得这事透着一丝古怪。”萧风抬头看元瑾,“阿沅,你怎么看?” 元瑾也有些摸不准,但这种事,总不能单单的因为一个感觉而决定。“说不好。但若是朱槙恰好料准了我们的心思,这第二次夜袭,也的确能打得人措手不及。” 如今孟县全靠他们的兵力护卫才得保全,倘若稍有不慎……那将天下尽失。 “那么现在有两种可能。”徐贤忠就说,“也许经我们上次一战后,靖王产生了怀疑,将二小姐的线人找了出来,这次的消息是假消息。第二个可能,就是他是真的想趁我们不备再度夜袭。” 几个人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将目光共同地投向了白楚。 正在喝茶的白楚:“……你们看我干什么,我怎么知道你们线人有没有露馅!” 八百两银子一个时辰,难道是请他来喝茶的么。元瑾示意宝结:“把白先生的茶端下去。” “好吧好吧!”白楚才放下茶杯说,“恐怕朱槙现在,应当是已经知道有叛徒了。”他稍顿片刻,本来是想留点神秘感,见没有人问他,先生是怎么知道的一类话,才自己灰溜溜地继续往下说,“昨晚清虚传信给我,他已经知道我在你们阵营了。如此一来,前晚我们反击的种种手段他也应该知道,若是没有人通风报信,我们纵然猜到他们会夜袭,也不会知道具体时辰。所以势必是有人透露的,按照朱槙的个性,肯定会严查手底下的人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这样古怪的攻打命令,那势必就是已经找出叛徒了。” 元瑾其实早已经有了惴惴不安的感觉,如今则证明是真实了。怕是顾珩……被朱槙发现了,便以此招来将计就计。 她睁开了眼睛,道:“纵然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正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现在仅有孟县和武陟县还未被破,大家都要做好防御准备。防止朱槙是声东击西,反倒坏事。” 如此一来,就大抵是万无一失了。不管朱槙那边的情报是真是假,她们都做了准备,应当不会有错。 白楚也没说什么,带着人下去准备了。 战场元瑾是一律不去的,刀剑无眼,萧风也不会让她去。这夜的风声凄厉,元瑾又没有睡好。实际上自开战以来,她很少有睡好的时候,唯独朱槙来夜探她的那晚,竟然是睡好了的。 等到她迷蒙地醒过来时,却听到了耳边传来沉沉的呼吸声。 元瑾霍地睁开了眼,然而手脚皆已被禁锢。背后的胸膛熟悉而又炽热,她心中一惊,是朱槙! 他怎么会又夜探她的营帐! 元瑾恼怒,正要大声喊人,却听到他低沉一笑:“丹阳县主,是吗?” 元瑾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猛地一沉。 丹阳县主……他为什么会提到这个?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元瑾突然反应过来。 朱槙的目的,也许并不是孟县或者武陟县,就算他发现了顾珩是奸细,也不应该发出一条谁都会有所怀疑的情报。他之所以透露出这样的情报,是知道按元瑾多疑的性格,势必不会全信顾七所言,怕朱槙声东击西,那么就会派兵同时守住孟县和武陟县,这样一来……他们的大本营反而兵力空虚,得以让朱槙趁虚而入! 朱槙的目的,是她! 想到这里,一股凉意蹿上元瑾心中。 这么一来……外面恐怕都是朱槙的人了,她已经落入了朱槙的陷阱之中! “靖王殿下是什么意思。”元瑾冷淡道。 朱槙的声音继续说:“都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想要隐瞒呢……”他轻轻地在她耳边道,“萧元瑾。” 当他说完这三个字的时候,一股震撼冲上心头。他的语调既熟悉又陌生,好像说过很多次,又好像是第一次提及。元瑾浑身轻轻一颤,她这才明白过来,其实无论是什么时候,她内心深处都只认为自己是萧元瑾。 她与朱槙,终于剥开了层层的面具,第一次的,用最本质的身份面对彼此。 元瑾拳头紧握,久久没有说话。 “我一直很疑惑,为何你要背叛我,就算是我求了原谅,你也会中途逃跑。在我审问顾珩的过程中,我终于明白了。”朱槙静静地说,“因为你就是丹阳县主,是那个数年前,曾经刺杀过我五次,被我灭了族的姑娘。也是亲手被我毁了婚事,毁了一生的萧元瑾。我说得对吗?” 他说到这里,元瑾奋力地挣扎起来。 外面已经全是朱槙的人,但是他们不会进来,元瑾撞落了桌边的烛台,一把抓着还要燃烧的烛台想要刺向朱槙。朱槙往旁一躲,她终于能够从床上站起来,看着他。 尔后,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好啊,既然靖王殿下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隐瞒了。是,我就是萧元瑾,就是那个被你灭了族的萧元瑾。靖王殿下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叛你了吧?因为你手上沾着我父亲、我姑母、我全族的血,我日日夜夜睡在你身边的时候,都想的是怎么报仇。我再告诉你,你若不杀我,那我就会来杀你。我们二人只能是至死方休!这世上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苟活于世!” 元瑾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透着汹涌的恨意。 朱槙却在她的床上舒展开了修长的手脚,手枕在后脑看着她说:“你想激怒我杀了你?” 看到他并没有丝毫被激怒的模样,反而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心思,元瑾有些无力。 朱槙的确厉害,她是想激他杀自己,这样至少,闻玉他们不会就此被牵制。毕竟倘若她被挟持,恐怕薛闻玉二话不说就会退位,以换取她的存活。既然他已经看穿了,那便别演了,浪费她的表情。元瑾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才说话太大声了,嗓子有点干。 朱槙觉得她也是好玩,身陷敌军的包围中,激他杀自己不成,干脆懒得激了,自己喝起茶来。 他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所以,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元瑾连眉毛都没有抬,喝了口茶淡淡地道:“听靖王殿下的意思,是还嫌不够?” 朱槙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倘若仅仅是如此的话。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份呢,毕竟如果我知道了你是萧元瑾,那我会告诉你当年的很多事,缓解你我之间的矛盾。但你为何不肯说呢?” 元瑾握着茶杯的手微抖,只听朱槙还是继续道:“也或许,你还有别的心思。比如说,其实你从内心中是爱我的。但是这和你心中的仇恨违背了,你怕我告诉你之后。你心中的防线会彻底瓦解,你会彻底爱上我,这样何谈报仇呢……” “闭嘴!”元瑾终于开口了,她胸口微微起伏,冷冷地看着朱槙。 她这下才是真正的被牵动了情绪。 朱槙却嘴角微微一扯,笑了起来。 元瑾却陷入一种无端的绝望中。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听说朱槙的各种事迹。 他是如何用兵如神收复西宁的。又是怎样权势滔天,回京城时百官跪迎的。或者他在他的封地里,是怎么待民如子,亲切温和的。而她私底下刺杀他无数次,他都不动声色地悄然化解了,那些刺杀的人都有去无回。 到后来她成了薛元瑾,遇到了陈慎,这个陈慎是真正让她爱上的人,沉静端和,不与世争。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能帮助她。后来她知道了他是朱槙,和那个她听过无数次的靖王仍是矛盾而又重合,他之所以是这个样子,那是因为他的身份与他相辅相成。 一个普通的居士,不可能指点江山,用兵如神。不可能在她需要的时候,能够准确无疑,并且轻松地帮助她。不可能拥有那般的从容和淡定,其实元瑾内心也知道,她真正爱的就是靖王这个人。陈慎是一个虚幻的泡影,陈慎的言行举止中透露出来的就是靖王朱槙。 她爱的那个人,就是朱槙,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元瑾顿生一种背叛之感,腿软得有些站不住。 朱槙扶着她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而她的浑身软软的,像是没有丝毫力气一般。 “阿瑾,你听我说,这场战争其实可以圆满解决,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死。”朱槙低声说,“你不停地想要与我作对,无非就是想为你的家族报仇。可是,阿瑾,我同你说一句实话,萧家当年如此繁盛,权可比皇室,即便不是我出手,也撑不了多久。” 元瑾明白他的意思,那个时候的萧家,太过树大招风了。 “我未曾杀过你的父亲和姑母。”朱槙继续说,“当初将萧家收监,我还建议过朱楠,不要治你父亲的死罪,他保家卫国是有功劳的。可惜你父亲在押解回京的过程中没有活下来。还有萧太后,当时萧家已灭,我为何要非杀她不可?我将她囚禁在慈宁宫中。可是有一日朱楠却告诉我,她意外暴毙。阿瑾,我是个臣,而不是杀人魔。只要达到了我的目的,我又怎么会杀他们……” 元瑾听他说着父亲姑母他们的过去,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一道泪痕划过脸颊。 “即便你说这么多……”她的声音停顿,“但是朱槙,他们仍然是因你而死的,就算你不曾亲自动手。朱槙,你自己也知道这是狡辩的。” “可不该是这样的!”朱槙见她油盐不进,一把抓住她的肩,他头一次,用这种低哑的语气说话,“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我所做的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也与你我之间无关……” 他在很多不得已的时候,做过很多绝情的事。也许是为了淑太后,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权势。 在此之前,他从未为它们后悔过,但是现在,他头一次有了这种冲动。 元瑾却露出个惨淡的笑容,她知道,即便她知道又能如何。她能原谅他,但是她没有代表别人原谅他的权力。 “元瑾,我知道你不可能忘记这些事。但是这些都是过去了,我也为我曾做过这件事后悔……”朱槙停顿了一下。“你不应该,不应该……” 在他还没说完的时候,她就已经将他抱住。 这是头一次,她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如此主动的举动。 朱槙却随之身体一僵。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仿佛一颗柔软的毛球,有种异样的熨帖。 “你不需要说了,朱槙。”元瑾听到自己清晰冷静的声音,“我从未觉得你错了,你也不必后悔。我站在你的位置,或许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只是……朱槙,倘若你在我的位置上,我能怎么做?” 一个本来衣食无忧,从来只得到别人的保护和尊崇的人,一夕之间要面临世界倾覆,亲人不再的痛苦。即便表面看上去再怎么坚强,她也会在午夜梦回醒来,望着凄冷无依的世界,哭得浑身发抖。 “所以即便父亲他们不是死于你手,我也无法,无法视这一切为没有发生。”元瑾继续说,她闭上眼,深深地闻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类似一种皂香和松针混杂的味道。大概是她最后一次闻这个味道了,她闻到便想起寺庙中的岁月,便顿觉安心。“既然我败于你手,那我认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杀我,囚禁我,我毫无怨言。” 朱槙却是一笑:“不是这样的。”他将她的下巴抬起,“你觉得,我爱不爱这个皇位?” 元瑾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眨了眨眼睛,缓缓地说:“没有人不喜欢绝对的权力。”更何况他还是靖王,他足够理智的话,就应该用尽一切的手段去谋求皇位。 朱槙又笑了笑,她对人性的判断既武断又准确。 “但是我这次会放了你。”朱槙说,“只为了弥补我过去对你做的事,很多事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当然自此以后,我也不会再手下留情。元瑾,你是丹阳县主的时候就斗不过我,现在,你也一样斗不过,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第112节 他说完之后,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蒙住了她的眼睛。“闭上眼吧。” 等元瑾睁开眼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然后很多人冲进了营帐,火把乱晃,周围兵荒马乱,那是敌人突然离去的凌乱,紧张地问她:“二小姐,您没事吧?” 元瑾却跪坐在床上,茫然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心,仍然残留着那颗吻的热度。 她的心中充满了一种不解,以及异样的触动。他居然会放了她,居然会真的放了她! 但是太后曾说过她虽然聪明,但是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其实像孩子一样的迟钝和残忍。元瑾曾经不以为然,她觉得自己很成熟,也很善良。但是到今天,她心中突然有一丝东西破裂而出,开始沐浴着阳光而生,她才明白,太后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她就是不懂得爱,孩童一样的迟钝和残忍。 而他,却似乎对她有所触动。 朱槙…… 朱槙,他究竟在想什么呢?如果换做是她,会轻易地放人吗? 很快,萧风他们也回来了。在布局后不久,白楚就察觉到了不对,意识到朱槙很可能是声东击西,他的真正目标应该是薛元瑾。但当他们带兵冲回来,准备与朱槙的军队厮杀的时候,只看到朱槙的军队已撤,而元瑾毫发无损。 “阿瑾,朱槙究竟做了什么?”萧风怀疑朱槙还有计策,因此问元瑾。 元瑾却摇了摇头,不想再说。 她只想好生的睡一觉,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只剩下萧风等人翻遍了她的营帐,也没找到朱槙究竟动了什么手脚。萧风最后下令,退军一里重新安营扎寨。 进入十一月,怀庆下了第一场雪。大雪漫漫,将山河妆点得银装素裹。 一旦真正进入隆冬,打仗就变得艰难起来。对人力物力的消耗都是加倍的,尤其是于朱槙方而言更是如此,他是拉长战线作战。所以他加快了进攻的速度,在大雪后的三天,再次对孟县发起了进攻。这次是全面而猛烈的正面进攻,萧风率五万军队,挟神机营炮统军同朱槙作战,而自上次一事后,萧风等对元瑾加强了管制,现在她留在大后方,被二十个侍卫贴身保护着,不断地听着前线传来的消息。我军伤亡多少,靖王伤亡多少。 传来的消息越来越让元瑾胆战心惊,萧风在苦苦抵御着靖王,然而越来越有所不敌,伤亡人数每天都在扩大。 白楚在她身边坐下来,问她:“那日朱槙来究竟做了什么,他总不会是来给你送棉袄和羊肉的吧?” 元瑾看了他一眼说:“白先生每天都这么闲,我开始觉得,付给先生您的银子是不是有些贵了。” “别这样。”白楚却说,“昨天我不是还趁着下雪,用网捕了几只鸟,烤了给你吃了么。也没见你说不好吃。” “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元瑾快要绷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压低声音,露出几分冷笑,“你这几天每天神出鬼没,一到战略布局的时候就不见踪影。白先生,难道我和萧风看上去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吗?我看把你烤了也不错。” 白楚露出个不痛不痒的表情。说:“你知道朱槙,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正式进攻吗?” 元瑾盯着他不语,此人非常喜欢故弄玄虚,最好是别回答他,他没趣了反而会自己说。 “一进入冬天,军队供给就可能出问题。而且碰上大寒,可能还会冻死人。”白楚说,“所以将士们为了早日结束,反而骁勇善战,攻势极猛。我们的兵力本来就不比朱槙,所以肯定不敌,想什么办法都没有用。” 元瑾不再看他,指望某个人势必是不靠谱的。白楚不干事,最后扣他工钱就是了。 白楚却继续问:“二小姐还没有回答我,那日朱槙来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元瑾干脆没理他,起身走人了。 “哎哟。”白楚又再次笑了笑,“真是好难沟通啊!” 等元瑾再次回到营帐时,只见宝结捧着一只鸽子在等她:“二小姐,这个又飞来了。” 那鸽子张着绿豆大的小眼睛,左看右看,毛色水滑,很是神气,甚至有那么几分趾高气扬的味道。 元瑾将鸽子腿上的小竹节拆下来,走入了营帐中。自从那日之后,朱槙时不时地会用鸽子给她传一些话过来。绝大多数是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今日请吃饭,清虚独尽酒菜,故他付账。”还有,“今日晨起,突觉不公。虽有世仇,尔却也尝试杀我数次,如何不能抵消?” 元瑾偶尔会看得笑一笑,她从来不回。但朱槙仍然隔三差五地给她送几次,一开始那鸽子还不识路,会飞到别的帐篷顶上去,到现在鸽子都认得元瑾的帐篷了。时常就立在她帐篷前的火堆架上闭着眼睛打盹等她。好几次差点被白楚捉去烤了。 虽然不回,但元瑾也不得不承认,朱槙这些传话的确给她带来了些许的乐趣。 今日,这纸上只写了一句话“三日内夺孟、武陟两县,请速速准备。” 元瑾立刻皱起眉,虽然如此战局吃紧,却也仍然胶着,他怎的就有如此的自信,能三日内夺取两县,破怀庆防御了。 这最后一句,请速速准备,更是显得有些莫名了,准备什么? 元瑾捏着这张纸条,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第73章 元瑾思忖一会儿, 头一次给朱槙回信,只用了两个字:休想。 朱槙枕在火炉边休息的时候收到了她的回信,他看之后笑了一声, 顺手将纸投入火炉中。 火炉突地腾起一簇火焰,瞬间就将纸条吞没。 他面前坐着一个身着战甲的人, 低声说:“没想到当年我随手收养的孩子,竟然就是皇室遗脉, 倒是给殿下添麻烦了。”他的声音瞬间阴冷,“我当日就应该早些杀了他, 免得做出如今狼心狗肺之事。” 朱槙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 还活着就好。如今有你, 这战局便能真正加快了。” 那人抬起头来,风吹起帷帐的帘幕,他的面孔棱角分明, 赫然便是失踪已久的薛让。 元瑾料朱槙必定会进攻武陟, 孟县地势易守难攻。现在他想速战速决,要转换方向了。她连夜与萧风商量对策。让萧风领军八万抵御,而她与崔胜领神机营守孟县,应当不是问题。 朱槙次日领军自圪垱和西陶两面进攻武陟,他的军队有常年与蛮夷交战的经验, 十分骁勇善战。而萧风所统领军队, 多来自京卫和辽东沿海, 对于抗倭等海上作战擅长, 但对于陆战有所不及。元瑾对此很是担忧,更何况又有朱槙昨天发出的那封信在,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 她一早便站在营帐外,看着武陟的方向。 隔得这么遥远,仿佛也能听见兵戈铁马,战场厮杀的声音。她站了一会儿,冷风便吹透了身体,准备回营帐去歇息。 但是不久,她就听到了战马的声音,脚步有些混乱,同时看到了他们的旌旗。 元瑾心里顿时透凉,五叔撤兵看!这代表……武陟终究还是失守了! 她连忙命驻守的士兵迎接,自己又立刻迎了上去。只见到萧风被人扶着,面色异常苍白,手的姿势僵硬。 这怕是受伤了! 紧接着很多士兵冲进来,将萧风扶进了营帐,剪开战袍一看,是手臂上被砍了一刀。元瑾问他:“五叔,这究竟……究竟怎么了?” 五叔带着八万兵马,朱槙进攻的只有五万人,按理说应当不会如此惨败才对! 萧风嘴唇微动,他告诉元瑾:“是薛让……薛让没有死,他回来了。” 元瑾瞪大了眼睛。 朱槙是怎么找到的薛让,又找到多久了,这些元瑾统统不知。她只知道萧风同她口述的,当日分两路进攻武陟的一路是朱槙领军,另一路就是薛让。他发现竟然是薛让时亦是非常震惊。 他们差点以为见了鬼! 薛让不是死了么?怎么会又出现在战场上? 虽然从智力上来说薛让很一般,但是他领军作战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不然定国公府也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所以在强兵夹击之下,萧风实在是抵挡不住,撤兵了。 萧风的手臂受了轻伤,正在包扎。 元瑾则在营帐中转来转去,苦苦地思索。 朱槙手里有薛让、李凌、裴子清等大能将,除了裴子清镇守山西,现下又回来了薛让,朱槙可谓是如虎添翼。但是萧风这边,能将仅他和崔胜二人,这崔胜作战虽强,但在计谋上无任何帮助。 实在是棘手。 若朱槙胜出,元瑾不觉得闻玉和萧风他们会有什么好下场。她了解朱槙,具有强威胁力的人他是不会留着的。更何况,京城中那些仇人,她也还未来得及一一算账,就面临败北。 她已亡的亲人,还在天上看着呢。 元瑾闭了闭眼睛,觉得这十月的天果然是彻底寒冷了下来。 “将军的伤可要紧?”见已经包扎好,元瑾便问军医。 军医是个花白胡子的半百老头,恭敬道:“伤的倒是不重,未及根骨。只是也不浅,总归要养几日的。” 在这种节骨眼上,萧风即便只是受了点轻伤,也是雪上加霜。 元瑾叫他退下去了,她单独同萧风说话。 萧风将袖子放下去,说:“……眼下只余孟县在,但凭朱槙的势头,没两天就会被攻下来了。到时候怀庆一破,下一步就是开封府,整个河南便失手了。” 萧风抬起头,看了元瑾许久才问:“阿瑾,事到如今……你告诉我,那日朱槙来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元瑾没有说话,过了许久露出微微地一个苦笑:“五叔,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问这些无用之事。” 萧风沉默了。 元瑾并没有让他说,而是继续道:“其实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朱槙对我的确有几分情分,但他没有足够喜欢到……要放弃皇位的地步。” 朱槙不会再经历过往的事了。他来并不是为了别的事,只是为了劝说她放弃皇位争夺,但是她能放弃么?她的亲人,她的仇恨和必须完成的使命,这些她放不下,朱槙自然也放不下。 萧风就微微地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希望你活得幸福,嫁与一个,真正爱护你的男子。” 元瑾的神色有些茫然。真心爱护她的人……五叔又是什么意思? 她仔细想来那些,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是真心爱护她的。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不得不背叛她。 她闭上了眼睛,有些疲倦地将头靠在了萧风的膝头。 接下来战局的快速发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朱槙的军队在破了武陟县之后,势如破竹地接连攻破了孟县,占领了怀庆。紧接着再破开封府,逼得元瑾萧风等退守顺德。 这便是已经打入北直隶了! 元瑾收到了朱槙的传书,他只写了一句话:承诺三日破,如何? 元瑾有些咬牙切齿,这人当真是,胜了还要来言语挑拨她。元瑾甚至能想到他写这几个字时,那种手揽大局的气定神闲。觉得她始终是不如他么? 她拿着这张纸走进了军营,告诉萧风:“我要上战场。” 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之前陛下有令,即便元瑾跟随行军,也不能上战场。再者萧风也绝不赞成她上。 徐贤忠脸色一白:“二小姐,您身份高贵,这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您可不能去!” 萧风也皱眉:“阿沅,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元瑾淡淡道,“现在薛让回来了,你与崔胜必须要兵分两路对付他们。崔胜不足以对付靖王,这几次大败,无不是他对上了靖王之后毫无一战之力。我只在后面看着就是。再者我骑术甚好,亦不会拖累旁人。” “我赞成。”白楚在旁笑了笑说,“谁说女子不能上战场了,古有穆桂英挂帅,梁红玉击鼓退金军,秦良玉替夫从军。二小姐将门之后,父乃西北候。上阵也没什么问题。” 萧风看了白楚一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整天就知道煽风点火。不过,他之前几次保卫胜利,都有白楚的出谋划策在里面,所以他也没有说他什么。 白楚又说:“大不了,你再多派些人,随身保护她就是了。我不信十个护卫,还守不住她周全。”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元瑾道,“白楚要跟着你,徐大人要守住后方,眼下只有我能用。我不上战场,崔胜将军不熟悉陆战打法,到时候是必败无疑。” 萧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想护得元瑾周全,却发现世事残酷,他根本无法护住。 第113节 他沉默片刻,告诉徐先生:“这事瞒着陛下。”徐先生点头应了。 次日元瑾就出现在了尧山的战场上,与崔胜合作抗击朱槙的军队。 尧山地势险峻,骑兵不能发挥作用,而朱槙军队中最强的便是骑兵。正是因这个,元瑾便谋划好了作战方针,将朱槙的军队往山里引,随地而动,再配以早就埋伏在山中各处的炮统军和□□手,肯定能一击必胜! 果然不出元瑾预料,朱槙的军队果然上当,然后入了深山中了他们的埋伏。 尤其是朱槙的军队通过一处峡谷时,大量被她所埋伏的□□手所伤。没过多久,朱槙就意识到此战不可打,尧山这个地形太过桎梏,很快追兵不再来。元瑾与众士兵立在山谷里,她高高地骑在马上,等了许久发现朱槙终于退步之后,听到周围的人突然欢呼:“他们退兵了!” 他们战胜了朱槙,他们竟然能战胜朱槙! 激动的士兵无不用崇拜而炽热的眼神看着元瑾,若不是她是女流之辈,恐怕早已将她举起来庆祝了。 在纵马回城的路上,元瑾仍然面带笑容。 她的心情也颇为愉悦。早知如此,她应该早日上战场的。 只是当她看到朱槙的鸽子停在她的房门口时,元瑾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她取下了鸽子上信纸,看到上面写的一句话是:胜利的感觉如何? 元瑾嘴角一扯,给他回信:因胜于靖王,自然美妙。 不久之后,她得到了朱槙的回信,上面写道:你赢一次,便不要太生气了。现在只是指挥作战,再气恐怕就要挂帅上阵,同我厮杀了。 元瑾看到这里面色一寒,朱槙的意思是,他故意让她赢的? 她立刻爬上了城楼,看远处的朱槙营帐,自然是看不清细节的,只见得些微萤弱亮光。她仔细回想,才想起朱槙今天带来的军队根本就不多,并且——他撤兵得也太爽快了些,根本就是不想与她缠斗的样子。 她气不打一出来,给他回信问:殿下的意思是,故意败给我的不成?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嘴硬? 她写完之后给那胖鸽子装上了,那鸽子啄了啄羽毛,大概是飞得有些累了,所以原地休息并不打算飞。元瑾甚至驱赶了它两次但都没用。鸽子只是一个趔趄,扇了扇翅膀稳住了自己的身体,缩紧了头,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你飞不飞?”元瑾又问。“不飞便把你做成烤鸽子。” 宝结一出房门,就看到自家一向精明的小姐,在威胁一只鸽子。她走了过来,笑吟吟地道:“二小姐,鸽子这是饿了。”说着她进了房中,出来时递了一把黄米给元瑾。 元瑾接过米,将信将疑地把米递到鸽子面前。这鸽子才来了精神,低头慢慢啄米吃,直到它吃得满意了,才挥着翅膀飞走了。 鸽子等到了下半夜才飞过来,元瑾取下纸条,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可你真的打不过我啊。 元瑾嘴角一扯,写了字又给他飞了过去。 第二日一晨,朱槙接到了她的回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个字:呵。 非常的言简意赅、云淡风轻。 朱槙笑了笑,又回头凝望一眼自己的营帐,沉声道:“出兵!” 朱槙打算放弃尧山,这个地方根本没有攻下来的必要,朱槙的下一步,是元瑾现在的大本营龙岗。 而元瑾也早就料到,朱槙不会再攻打尧山了,他占据如此优势,只需要将龙岗再打下来,尧山就不战而获了。所以她也命军队连夜准备,以防朱槙偷袭。 寒霜十一月,大地已经降下了白霜,浓雾尽散,强烈的金色日光穿透浓雾,照射向大地。 大地山川、河流汇聚,薄雾萦绕,而金光将薄雾染得如金纱一般,笼罩着山川,涛涛黄河之水流入城内,金光投下如碎金一般粼粼发光。但是这样的美景却无人观赏。龙岗县的人都在忐忑地准备着防御。 元瑾远远地就看见了朱槙的身影,他披甲挂帅,高高地骑在马上,与她认识的那个人不大相似,反倒更像是陌生的靖王殿下。金光将他身后森严的军队拉得很长,铁甲上也反射着金光,威压逼人如同天兵神降。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仰着头,看着站在城门上的元瑾。 她的衣袖被风吹动。浓艳的金色阳光洒在城楼上,隔得太远,她的面容模糊而金光熠熠。但因为白雾笼罩,宛如仙宫仙子,随时都会幻化为风而去。 朱槙朗声道:“萧元瑾,刀剑无眼。” 元瑾运了声量说:“殿下只需担心自己就好,我不必挂心。” 朱槙又一笑。不再说话,缓缓地举起了右手,道:“攻城。” 千军万马浩荡而至,朱槙麾下的炮统军在前面一字排开,对着城门开炮。紧接着就是长木攻门,石炮投石攻击。城门震动,宛如地动山摇。不少城墙处被砸出深坑。 元瑾早已有计划,她手一扬便上来□□阵,均以最强的□□装配。她冷喝一声放箭,千万箭矢密麻如雨而下,朱槙军队立刻以圆盾挡箭,但仍有不少人中箭。而朱槙再一伸手,又有军队汹涌补入,根本就不怕损耗。攻城的攻势反而更加猛烈。 元瑾立刻意识到,他这是准备采取人海战术! 同时下面的将士跑上来报:“二小姐,城门已经快要不守!您也快下去吧,仔细石炮伤着您!” 元瑾面沉如水:“城门已用三层实木,铁板和铁条加固。竟这么快便能攻破?” 将士低声道:“对方炮统威力极大……” 元瑾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不对。 她命令道:“再以二层铁板加固,城门不准破!” 破城的人在不断地死去,朱槙要用人海战术,那她就跟他耗!只要他们能坚持住,那最后就能赢! 元瑾挥手让另一队□□手换上,同时让人提来了火油,往城下倾倒。 不是到了必要时候,不能上火油攻击,很可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但是她现在必须要这么做! 朱槙发现她开始倾倒火油,眉头就拧住了。 薛元瑾真是心狠,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他右手再次举起,命令道:“直接冲阵!” 军中哗然,但是没有任何人质疑朱槙的决定,立刻大军汹涌而上,城门岌岌可危。元瑾眼中锐光一闪,对上朱槙的眼睛,她立刻冷冷道:“放箭!” 无数熊熊燃烧的火头箭射向下方的火油,顿时熊熊烈火燃起。士兵当中不断发出惨叫声,但同时,岌岌可危的城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城门恐怕马上就要破了。又有侍卫走上来对她说:“二小姐,您必须要离开!” 不,她不能走! 走了的话,城门肯定是守不住了!龙岗若再守不住,顺德府就完了,顺德府一完,整个北直隶只会如摧枯拉朽一般被朱槙攻下来! 但是元瑾根本没有反对的机会,到了这个时候,她身边的护卫得到的唯一指令就是保证她的安全。 元瑾被半推半挟持地下了城楼,下面有辆马车等着她,要立刻从另一边送她出城。 元瑾回头看,她看到熊熊烈火的气焰冒起来,城门最后沉重地响了一声,随即庞大的铁板倒地,木门四分五裂,城门终究还是破了! 无数的士兵涌入城门中,几乎将龙岗的所有主干道占领。崔胜领军迎战朱槙的五千精锐铁骑。他们杀意极重,锐不可当,疯狂的厮杀使得崔胜的军队节节败退。 隔着厮杀,朱槙看向她的方向一眼,他的眼神血红。 “二小姐,咱们必须要走了!”侍卫道,“萧将军的死命令,就是城破了您就必须离开啊!” 元瑾闭了闭眼,她知道崔胜根本不敌朱槙,只要龙岗失手,一切都完了! “走吧……”她回过头,知道这不是逞能的时候。城门不破她或许还能迎战朱槙,但是现在是怎么都不可能了。 她上了马车后,马车快速地朝前方跑去。 马车跑了不久,元瑾感觉到马车发生了诡异的震动。随即剧烈地摇晃起来,她心中不安,支出头问:“到底怎么了?” 但眼前这一幕,让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只见流经龙岗的黄河泛起大水,波涛一般的水浪一股股地涌来。已经将远处的城镇淹没了,同时水迅速地淹没过了马的膝盖。 元瑾立刻往黄河流入的源头看去,只见那源头的水浪,即便是远远看着,都是掀起了三四米高的浪花。水的涌入不断地加快,已经有很多哭喊着,从屋中逃出来,却迅速地被无情地涛浪被淹没的百姓了。 “这……这是……”元瑾喃喃,“黄河的堤口破了?” 否则,怎么会有这么浩大的声势? 但这不是汛期,黄河怎么会决堤! 应该是人为,否则哪里会决堤得如此可怕,几乎就汹涌如海啸一般了! 恐怕是有人开凿了河堤,想要淹死这城中之人。龙岗地势极低,且城楼修得十分牢固,一旦黄河决堤,城中之人将十分险峻!城中有谁?她和朱槙,那开凿黄河的人,究竟是想淹死她呢,还是想淹死朱槙呢! 这究竟是谁干的? 元瑾心里突然漫过一阵凉意,她不敢猜那个结果。 赶车的车夫已经是吓得不敢说话了,他们太靠近河流决堤处,水越漫越高,已经连马的大腿都过了。他只能拼命地驱马奔跑,快一分就多一分的安全。但是水位太深,马根本就跑不起来了,只是在水中趟过。眼看在车厢已经呆不住了,他颤声道:“二小姐,您爬上车顶……您,爬上去!” 现在水位已经很高了,爬上车顶并不难。元瑾爬上去之后,一眼望过去,都之间茫茫的河水和被淹没了一半的房屋。城门口的战场厮杀已经看不到了,她也顿时有了茫然之感,她问车夫:“你可善泅水?” 车夫点点头,元瑾就道:“若实在是危机。你抛下我就是了。” 车夫才道:“二小姐。问题是,咱们出城的路口,正好是河水流经之处……” 若是不出城,将在城中被淹死。若是出城,可能会在河里淹死! 元瑾也觉得浑身一颤,她感觉到越来越慢的车速,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即便她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就这么游得出去,更何况她的水性也不过是一般而已!根本没有体力游出去。 水很快就淹没了车夫的腰身,他越来越怕,双眼发红,低声道:“二小姐,我……我家中还有老人和一双儿女。我……” “我明白,”元瑾表示理解他,“你走吧,不要在这里陪我了。” 车夫弃了马车,在水里趟过,很快又游了起来,似乎是希望找个高处躲一躲。 元瑾看着泱泱一片的水泽,马已经彻底不跑了,她蹲坐在车顶上,抱着湿透的裙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独。 在滔滔天灾之下,人祸算什么,权势又算什么?滚滚黄河水而过,一切不过是泡影罢了。 她觉得很冷,又将自己抱得紧了点。 水越淹越高,应该很快就要淹到车顶了。 元瑾盘算着自己游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最后想想,还不如游到旁边的房子上。等着看潮水会不会退去。 她试了试水,凉得透骨,但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她正要下水,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急喝:“你在干什么!” 同时有人一把捞起她的腰,让她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那人在她背后厉声说话,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你不会水,下水只会被淹死。你病急乱投医了么?” 元瑾却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这是朱槙,竟然是朱槙。 他来救她了! 她心中突然膨起一股喜悦,他竟然来救她了!其实他们那个位置,撤离比她方便多了。她是往城中跑,越来越接近河流,所以才如此凄惨。而朱槙的战马,是出自西域的汗血宝马,比普通的马高大矫健不少,仍然能跑得快。 元瑾靠着他温热的胸膛,将她的后背贴得暖暖的。她突然笑了笑说:“朱槙,我会水。” 朱槙方才发现黄河水决堤时,就知道肯定有人捣鬼。他立刻下令让他的军队撤离,自己正准备退的时候,想到了薛元瑾,她已经跑到了城里,恐怕来不及跑出去,她才是真正的有危险! 朱槙看了眼黄河泛滥的速度,当时什么都没想,立刻决定骑马追上来。结果一追到她,就发现她的身影一副要立刻往水里跳的样子,这才连忙过来将她捞起。 朱槙问她:“会水,那你在皇宫里时被徐贵妃推下水,差点被淹死的时候呢?” “那是我要陷害徐贵妃啊。”元瑾在他怀里说,“你忘了么,我萧家和徐家也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实际上我会水。” 朱槙听了沉默片刻,却笑起来:“好你个薛元瑾!” 他的笑容却不像是生气,但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她的衣裳都湿透了,靠着他能暖和些。 “你还有什么骗的事可以一并告诉我。”朱槙说,“反正都到了这地步了。” 第114节 水越淹越高,但两人却在马上奔跑。 元瑾就想了想说:“我不会做衣裳算么?你平日穿的衣裳、斗篷都是我的丫头动手做的,充了我的名字送给你,只有一双鞋是我做的,你好像都没来得及穿——但是也别穿了,估计穿上去也不会舒服。” “我早便知道了。”朱槙说,“你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还连只鸭子都绣不好,怎么可能嫁给我后就样样精通了。” 元瑾笑了笑。靠着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她仍然感谢他来救她。就像那次在皇宫里落水,她是真的被他救了一样。她对他的温暖充满着依恋。因为他会来的,而且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 “朱槙,你不要你的皇位了么?”元瑾突然说,“你要是陪我死在这里了,岂不是就便宜别人了?” “谁说我不要皇位。”朱槙却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救了你就是不要皇位了?” 元瑾一时没有说话。 “你可想太多了!我怎么会为了你如此牺牲”朱槙又说。 元瑾回头瞪他,却发现他原本面带笑意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怎么了?”元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们已经接近了城门出口,但是面前几乎就是水漫金山,波涛滚滚。这已经是黄河边上了,那水已经快要漫过马脖子了。马是肯定跑不过去了,并且水还在持续上涨,就是留在这里也不行。 “朱槙……”元瑾抓了抓他的衣袖。 朱槙看着她发白的脸色,他反而笑了笑,“你慌什么,游过去不就是了。” 他的表情似乎仍然是气定神闲的,元瑾却仍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她点点头,道:“不过我水性一般……” “下来吧,我带着你。”朱槙自己先下了水,然后扶着元瑾也下来。 他们离城中建筑已经很远,且回过头看去,唯有那些楼房还在外面,平房几乎已经被完全淹没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游到城墙边,然后爬到城墙上去。 元瑾下水之后,立刻闻到水中带着的一股奇怪的腥味,又是初冬节气,水中冷得人发抖。她抿着唇往外游。 刚下水之后,她就立刻能感觉到水流的湍急,顿时明白过来,下面就是河,她们游到了河上! 刚才朱槙脸色难看,是因为这个吧! 紧接着,朱槙握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不要慌,跟我游就是了。” 元瑾跟在他身后,他们离城墙还有约一百丈的路。 但是元瑾已经没有力气了,懂水性和长距离泅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天气天冷,她身上的衣裳浸透了水又湿又重,她甚至能感觉自己浑身的热气在散去,而她的四肢越来越无力,隐隐有种抽痛的感觉。 “你不行了?”他问。 “太冷了,而且我的脚又有些抽筋……”元瑾勉强地说。 “那你别动。”朱槙道,他怕她会脚抽筋得更厉害,就更可怕了。他让元瑾不动,他依照原来那样,穿过她的手臂搂着她往前游。元瑾道:“朱槙,你带我游很耗费体力的……” 她能感觉到他有些吃力了。 “你别说话。”朱槙似乎在专注地游,只是面色越来越白。 元瑾却觉得他的手勒得越来越紧,她道:“朱槙,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了笑。 元瑾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是他搂着自己的力气又越来越小了,是不是太累了? 前方就是城墙,元瑾觉得这段路她没有问题,便让朱槙放开,她朝前面游去。只是游到城墙面前又出现了新问题,城墙太高了,她上不去。 元瑾累得直喘气,发现城墙没有丝毫可以攀附之物,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听朱槙说:“我攀着墙,你踩着我的肩上去。” 元瑾回头看,他的神情依旧是没变的,只是嘴唇很白,可能是在冷水里泡久了,元瑾觉得自己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行么……”元瑾直觉觉得有问题,“我上来了,你呢?” “你以为我是你么……”朱槙竟然还有空嘲笑她,“这点高的东西……我随手便能翻上去。你别废话了,快上去。” “好心当做驴肝肺!” 元瑾便不再与他废话了,踩着他的肩膀终于翻上了城墙,觉得他的身体一晃,在支撑了自己一下之后,陡然落入了水中。 元瑾转过身,正想把朱槙拉上来。却见他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在湍急的河水中,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上不去了……你就不要,不要……” 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疼痛,连话都不怎么说得出来了。 元瑾才意识到不对。正常人的脸色,绝不可能苍白成这个样子! 她面露惊诧,看到他面前的水上,涌出了大片的血色。 他的伤……他腰部的伤又裂开了! “怎么……你怎么……”元瑾觉得自己手脚发抖,都有些站不稳了。这么多血,刚才一路上,他究竟流了多少血! 流这么多血……还能好么! “你的伤怎么会还没好!”元瑾的声音沙哑,透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恐惧,“我来拉你……”她努力地伸长手,想要抓他,但是他连手都不伸过来,她都要急哭了,“你这是干嘛,快来拉我的手啊!” 朱槙却知道自己,那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拉她,只会把她也拉下来。 这样就够了,够了……至少,他还了她一条命。 至少,在他临死的时候,她是这么的焦急,焦急得几乎像真的很怕失去他一般。 “恐怕……只能再见了,你记得回去以后……去找裴子清,他会帮你,帮你收服我剩余的部下。这场战争,最后还是我输了,”朱槙勉强地说,朱槙只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可能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说话了,看到她红了的眼眶,他想安慰她,却连手都伸不起来,只能轻轻地用嘴唇说,“再见……别哭。” 随后他的身影,彻底沉没入河水之中,波涛汹涌的河面苍茫,瞬间不见了他的踪影。 “朱槙!!”元瑾大声喊他,声音几乎是一种快要破音的尖利。她浑身都在抖。 她紧紧地盯着河面看了许久,才确定他是真的不见了,不是骗她的。 真的不是骗她的。 他出事了。他腰部的伤一直没好,恐怕是越来越严重了的。刚才骑马肯定就裂开了,却一直在水里泡着,还努力将她送到了城墙边…… 他这样沉没入江中,极有可能会死,甚至说,他死定了。 一想到朱槙会死,元瑾浑身都被恐惧所攫取。 “你不是说了,要争皇位吗!”她大声地说着,已经感觉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你出来跟我争啊!你自己说话不算话,你说过你要皇位的。”她越说,眼泪越发的汹涌,“你这个骗子,谁让……谁让你来救我了!谁让你……谁让你救我了!谁要你的部下了……” 她最后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伏在墙头,哭得缩成一团,紧紧地,紧紧地抱着自己凉透的身躯。 耳边似乎还是他的话在说。 “你以为我救你就不要皇位了么?” “你先上去。” “对不起,我上不去了……” “再见……别哭。” 河水东去,看着无情的河面翻滚,眼泪爬满了她的脸,她再也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喊她,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会无条件地保护着她,会轻轻地对她说:元瑾,别哭。 别哭…… 她不想哭,她很生气,他为什么就这样出事了。他明明就是一个功利的人,没有什么比得过权势。他为什么要来救她…… 可是她却哭得,好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朱槙,你回来。 你回来,我就不哭了啊。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第74章 元瑾一步步地走上了宫殿的台阶, 对面站着的是萧风。他面色复杂地看着元瑾,元瑾身着华服,神色平静, 与他带人救到她的那日截然不同。 那时候,她狼狈地哭着, 像疯了一样要冲下去救朱槙,萧风拉也拉不住她, 最后只能在她耳边怒吼:“元瑾,他已经死了, 你不要再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他已经死了’这句话, 元瑾才抬起头, 茫然地看着他,过了会儿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孩子一样。 那时候城墙被凿破五处, 又抢修了河堤, 终于让龙岗的洪水渐渐退去。 可是这世界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浮殍,是破落的痕迹。街道森然,人迹寥寥。 金色的夕阳光,将这一切镀染成金色。 包括哭得像孩子一样的她。 那时候萧风才意识到, 其实在元瑾心里, 朱槙是非常重要的,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同时萧风也非常的震撼, 朱槙竟然因为救元瑾,失去了性命。他分明……马上就能成功了啊。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她几乎是像在劝自己一样说,“他是不会死的,不会的!” 他明明说过的,要同她抢夺帝位,他不会放弃的。但他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知道两个人只能上去一个,只能活下一个,他选择了她,让她踩着他上去了。 他却微笑着放松了身体,转眼就淹没在了滚滚河水之中。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但她却如此孤独,因为她从未碰到过对的那个人。现在她知道他就是了,可是他却从此了无踪迹——她甚至不愿意提到‘死’这个字眼。 从回忆中抽离,萧风低声同她说:“我们已经找到了黄河决堤的原因了,你要来看看么?” 萧风带着她穿过了层层宫宇的走廊,路过的宫女纷纷行礼,和萧风行礼“侯爷安好。”对元瑾则是更深的躬身行礼,却仍然只称为‘二小姐’。 朱槙死之后,战役迅速地土崩瓦解,裴子清连夜来见了元瑾,他们愿意带兵投降,但是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李凌、清虚等人要妥善安置,朱槙的主力部队能平稳度日。 闻玉沉默不久,很快就同意了。这些人不过是从众之人,在朱槙死了的情况下是翻不起风浪的。朝廷能不费一兵一卒收服他们,自然是好事。 战局就此土崩瓦解。萧风受大封赏,继承西北候的爵位,崔胜进爵一等,徐贤忠封常国公。 天下平定,唯独少了那个人。 元瑾跟着萧风走到了临时关押犯人的刑堂,她看到有个人影背对着她坐在里面,高挺的身影,即便是沦为了阶下囚,仍然有一种凛然之态,仿佛他并不是个失败者,只是盘坐在这里,静静地思考罢了。 元瑾轻轻地道:“是他?” 萧风嗯了一声:“自从宫变消失后,他就带着他亲信寻觅机会下手。直到你与……朱槙在龙岗一战,他就知道机会来了,他找到了能使我们两败俱伤的方法。那就是水淹龙岗。我带人抓到他的时候,他反抗得很厉害,废了不少人的性命才抓住他。”他转过头看元瑾,“阿瑾,你知道的,此人不能留。” “陛下是什么态度?”元瑾问道,“是要斩首还是如何。” “陛下说,交给你来处置。” 元瑾嘴角轻轻一勾,她明白薛闻玉是什么意思。 “劳烦五叔,替我准备一些东西过来。”元瑾淡淡说。 第115节 刑房内光线昏暗,暮色渐进,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朱询看到一捧烛光照亮了对面的墙壁,于是他闭上了眼睛说:“你来了。” “怎么?”元瑾道,“难不成太子殿下,早就知道我要来?” 朱询无意味地勾了勾嘴角,“不论是背叛靖王,还是薛闻玉登基,这背后的人都是你。看到我沦落成这样,你岂有不来看看的道理。”他转过身,看到元瑾提了一个篮子,而她身后的侍卫,却守到了门外去。朱询脸色冰冷,问:“你到底是谁?” 她究竟是谁,能有这么多深沉的计谋,将他、将朱槙玩弄于股掌之间。 元瑾在他面前坐下来,轻轻地摸索着桌子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 朱询不可置否。 元瑾就从篮中拿出了一副棋,将白的那副推到了朱询面前:“太子殿下应该会下棋吧?” 朱询拿起棋子,看了她一眼。 元瑾道:“一如往常,你先走,我会让你三子。” 朱询瞳孔迅速一缩,他看着薛元瑾。她柔和而娇嫩的面容,在昏黄暗淡的光线下,平静如水一样的眼眸。他轻轻地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拿出白子。 两个人对弈,朱询的棋艺极高,若是普通人,是绝无法同他对决的。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三子,还能下过他的人,就是元瑾! 朱询越下手越抖,被元瑾一步步地逼到了死角之后,他的脸色终于彻底苍白。 他突然抓住元瑾的手,嘴唇颤抖地道:“你……你是……” 元瑾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从你儿时起,我把你从冷宫带出来,从此无微不至地照顾你,所有欺负你的人,我都会为你欺负回去。给你尊荣,给你地位,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元瑾冷漠,甚至带着冰冷恨意的眼神,扫落到了他身上。 如果不是他,太后不会死,父亲不会死……朱槙,也不会死! 她恨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朱询突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抱住了她的双腿。 元瑾想要把他踢开,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姑姑,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以为你……”他几乎是又哭又笑的,“原来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怎么,很遗憾我没有死?”元瑾冷笑,“朱询,别碰我,我觉得你恶心。” 所有的这些人事,最让她恶心的就是他。 这世界上一切的事情应该都是善有善报的,而不是以怨报德,这让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朱询,每每想起来,她就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朱询抬起头,看到她冰冷甚至是嫌恶的眼神,突然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了一样。 是的,他做了这么多恶心的事,为了权欲,为了她。她肯定恨毒了他吧,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 他不仅杀了她一次,还试图杀她第二次。 水淹龙岗,如果不是有人救她,可能她已经死了!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力气都丧失了。如果现在有人给他一刀,也许他会毫不反抗地受死。朱询瘫软在地上,他看到她缓缓地蹲下来,然后看着他问:“为什么?” 朱询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姑姑还是不要知道了。” “告诉我!”元瑾的声音突然加厉。 朱询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姑姑可知道,太后为什么,不立我为太子?” 元瑾没有说话。却想起那一日,太后终于决定了立六皇子为太子的时候,她闯入了崇华殿,问她为什么选择了六皇子,而不是朱询。 太后收整了一下折子,淡淡说:“六皇子秉性温和,聪慧机敏,生母又是肃贵妃,是上好的太子人选。” 元瑾却对此不能理解。六皇子再好,又怎比得过询儿,自幼长在她们身边。 “但询儿是我们自小看大的,您为何不要他做这个太子?我们向来也是以培养君主的要求培养他,若是不选他,这对他如何公平!” 那时候太后沉静了许久,问:“你是为了这事冲撞崇华殿的?” 元瑾用沉默表示了她的抵抗。 “阿瑾……”太后轻叹着说,“你以后就会明白,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萧家。” 她不明白,她之前不明白,现在也仍然不明白。 但是在这一刻,看着朱询看着自己有些灼热的目光,她突然又想起很多次,她从睡梦中醒来,守在在身边的朱询,就是以这样的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发现她醒了之后,又很快地移开目光。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因为我爱你。”朱询淡淡地说,“并且,对你表现了强烈的渴求。太后担心,我登上帝位之后,会做出许多不择手段的事情,而同时我心中清楚,我也真的会做出这些不择手段的事情。” “当然。若只是如此,我应该也不会做出如此背叛良心的事。”他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而是自幼在你身边长大的询儿……的确就是一个为达目狠心残酷的刽子手,我受够了被人折辱的日子,受够了谁都能踩我一脚……所以,一旦我抓住机会,就会下狠手达成我的目的。” “可我从没想过杀你,我一直想保护你,最终你却死在了旁人的手里。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朱槙,所以用尽全力对付他。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朱询看向她,“真正杀你的人是徐婉。当初顾珩拒亲之时,太后曾经打算将您嫁给傅庭。而您的闺中好友,早已爱慕傅庭多年,她怕傅庭真的会娶您,所以才利用自己进出慈宁宫的便利,对您下手……但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为你除掉她了。” 元瑾只是冷漠地听着朱询的话。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有很多人想杀她,到最后,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但其实,她是死在谁手里的,还重要么? 所有想要杀她的人,都成了杀死她的一部分。 “你从没想过杀我,可我仍然因你而死。”元瑾没有丝毫被他说动,她道,“朱询,你以为将罪责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就能够逃脱。你以为——我会原谅你?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也休想!” 他的神色重新惶恐起来,他抓住了元瑾的手:“不,姑姑,您是……您是爱我的。” 无论以前的他做什么事,元瑾都会原谅他,为他善后。这在朱询心中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当他突然看到元瑾这般的冷淡时,他终于开始惶恐和不安。 “朱询,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元瑾冷笑着说,“每次我看到你,想着的都是如何杀死你,我爱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看着元瑾冰冷而仇恨的眼神,他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露出一丝惨笑。 “报应不爽……报应不爽……”他喃喃着,不停地轻声喃喃。 在他宫变失败,在他被抓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强烈的失败感。但是在这一刻,痛苦,窒息,失败向他涌来,他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着又狼狈地咳嗽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了,不仅什么都没有了,她还非要来——来让他心死,给他最后一道凌迟。 元瑾看着他跪在地上咳,终于站了起来,她从篮子中,拿出一壶酒放在桌上。 “自此,这一切便了断了吧。”元瑾说。 她说完之后走出了刑房,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朱询看向那个鎏金的酒壶,过了良久,他的手指终于爬了过去,缓缓地,摩挲上了那个酒壶。 薛闻玉不杀他,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一层皇室血脉。为了名声,他希望他能自尽了断。 而她,就是来达成这个目的的。 让他自行了断。 那就了断吧。 “便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他轻声地说。 元瑾回到慈宁宫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绪不断,似乎都是些陈年旧事,她同太后在一起的时候,朱询跟着她学下棋的时候。他们三人围着炉火,各自地看一本不同的书的时候,日子这样的静谧而纯美。 她醒来之后对着墙壁沉默良久。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报了仇,心中去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但是还是有一口气哽着,差了点什么东西。 听到她醒的动静,宝结进来了,向她屈了身:“二小姐,西北侯爷方才来过,见您没醒就先走了。他留了一句话,说朱询……服毒自尽了。” 元瑾闭了闭眼睛。只是淡淡地道:“知道了。” 终于,还是结束了。 “另外乾清宫过来传话,说您醒了便说一声,陛下过来用膳。”宝结道。 元瑾颔首,起身叫宫女给她梳发换衣。不久后御膳房已经将饭送至,元瑾出去时,正看到薛闻玉坐在另一头等着自己。他穿着紫色的常服,布料光滑精细,金色龙纹绣于袍襟,将他衬得肤色如玉,五官精美俊雅。因为不说话,所以有惊艳绝伦,遗世独立之感。 她这个弟弟,别的不论,外貌却是她见过最出色的。 “陛下政务繁忙,何须来同我吃饭。”元瑾坐了下来。闻玉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元瑾也没有客气。 薛闻玉轻轻一笑,叫周围人都退了下去,才亲手给她盛了一碗雪莲川贝乳鸽汤。 “至靖王谋反,我与姐姐就未曾这样吃过饭,如今却是怀念得很。”薛闻玉道,“姐姐这几日操劳了,这一桌药膳,便是给你补补的。” 元瑾喝了口汤,其实吃了许久民间的饭菜,这皇宫中的菜她反倒是吃不惯了。总觉得华而不实,味道寡淡。 她喝了汤之后就放下了碗,擦了嘴道:“我有事想同陛下说。” 薛闻玉便抬起头,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 “如今天下已定。”元瑾道,“不如我还是回定国公府,同母亲她们一起住吧。我住在宫中也不方便,你迟早是要充实后宫的。” 薛闻玉听到这话,低头的时候眼睛一沉,几乎有些控制不住,随后才抬头笑着说:“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既是天下刚定,还有多得用着姐姐的地方。难道姐姐要抛下我,独自留我一人在这凄冷的宫中不成?” 他看着她的眼神瞬间又有些可怜,虽然这样比喻大不敬,但真的像只小狗般。 元瑾忍不住笑了笑:“陛下如今是九五至尊,何必说什么抛不抛下的。你身边有萧风,徐贤忠,甚至是白楚,他们在治国上比我擅长得多。陛下若真的要找我,派人传我入宫就是了。” “可他们始终不一样,他们是外人。”薛闻玉看着她说,“姐姐就不怕,我无意中做了什么错事,身边无人提醒,以至于祸国殃民么?” 他明明是在开玩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眼神的那一瞬间,元瑾竟然有种,他在威胁她不要离开,并且他真的会做出这种事的感觉。 “再者,后宫既无太后,也无皇后。若姐姐再走了,那岂不是就乱成一锅粥了。”薛闻玉最后说。 元瑾才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怕是走不了,况且现在还未选秀,似乎的确她不坐镇,就没有人管了。她才说:“罢了,不过等你有了皇后,我便一定要搬出去了。另外,你得给我个封位,否则我留在慈宁宫,也没个说法。” 薛闻玉才笑道:“姐姐想要什么样的封位?” 元瑾就同他开玩笑:“我看长公主什么的,就很合适。” 他竟然歪头想了想,笑说:“只要姐姐喜欢,那就,无论如何,也一定要给姐姐。” *** 至德元年,周贤帝登基,封生母为圣德皇太后,封养父薛青山为齐国公,封养母崔氏为一品齐国公夫人,封嫡姐为丹阳长公主。由此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后励精图治,任用贤德,广开恩科,减轻徭役。一时间为人称颂,留下千古贤帝之名。 而在从新获得封号的这一天,元瑾对着镜子看了许久。身着大妆,华贵,明艳的自己。 仿佛,看到原来的丹阳县主,再次站在她的面前。 宝结在身后说:“长公主殿下,轿撵已经到门口了。” 今天是她册封的日子。 元瑾嗯了一声,上轿撵出门。 从慈宁宫到乾清殿,不过是那么一刻钟的路。橘红色的朝阳照着路、宫墙,和琉璃瓦,元瑾高高地坐在轿撵上,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发出铃铛一般清脆的笑声。又仿佛看到,少女的她坐在宫殿的门槛上,望着头顶的天空发呆。她还看到,成年后身着华服的自己,就站在自己对面。看着她,表情成熟而冷淡。 第116节 这些都是她的曾经,她与这座紫禁城的一生,她的孩童、少女,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些时刻,竟然都跟这里密切相和,无法分割。甚至连真正的认识朱槙,也在这里。 元瑾又看到,成年后的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男子,他身材挺拔,却穿着普通的布衣,唇带微笑,面容英俊儒雅。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笑着很快走远了。 元瑾突然叫一声落轿,想要去追。但等到抬轿众人无措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才想起这是幻觉,朱槙已经死了。 他怎么会再出现呢! 她怅然若惊地坐了回去,手指在袖中,紧紧地握住了。 元瑾册封之礼非常隆重,她接过金册金宝,接过诏书,自此后便是大周的长公主。在这个国家,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她接过金册金宝的时候转过身,看到很多人看着自己,萧风,灵珊,裴子清,崔氏一家,甚至是文武百官。他们都面带微笑,恭敬而谦逊,跪下称她为“长公主殿下千岁。”而当她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闻玉高坐在金銮殿的宽大龙椅上,也在对她微笑,仿佛在告诉她,这一切已经足以宽慰,这一切已经物善尽美。 可还是差点什么,差点什么。 册封大典结束,元瑾乘坐轿撵回宫。 刚回到慈宁宫时,元瑾就看到有个人影站在庭院中。 他看着突然而至的大雪,雪落在他的肩上、头上。 清瘦孤拔的身影,官服穿在他的身上竟然有些荏苒的味道,似乎比起上次见的时候,又瘦了一些。转过身来的时候,是一张清俊而不失文雅的脸。这便是当年的新科状元郎傅庭了。 元瑾皱眉,傅庭来做什么? 曾经背叛萧家,或者是在萧家罹难时落井下石的奸佞之辈,也多半是朱询的追随者。不必元瑾他们动手,薛闻玉就会先把他们连根拔起,皆发没充军,或是贬官流放。如今朝廷正在大洗牌,唯独萧风感念旧恩,护下了曾经救过他性命的傅庭,安置于翰林院。 元瑾请他在冬暖阁坐下,暖阁内炭火烧得旺,便能驱散一些寒意。 “你来找我是为何?”元瑾问他。 傅庭握了握茶杯,他说:“丹阳,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他抬头,看到元瑾眼底的疑惑,便嘴唇微微一撇笑了,“是萧风告诉我的。” 五叔告诉他这个做什么,元瑾嘴唇微动,轻轻地点头,“是哪一桩。”元瑾问他。 “我中举人的那一年。”傅庭道,“你带着徐婉在我的府上玩,我送了你一块玉佩。你觉得水色通透,便拿着玩,不小心遗失了,再也找不到。我气得几个月未曾理你。” 这样一说,元瑾就有印象了。她小时候的确很刁蛮任性,但是傅庭给她的东西,她也不是故意遗失的,她道:“我怎么记得你后来寻到了它,并且把它送给徐婉了呢。” “不是我送给她的。”傅庭说,“其实也不是你遗失的,是她自己从你那里偷来的。因为她喜欢我,想要拥有我的东西。她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他将茶抿尽了,自己也一时停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在不久前,她得知自己要被处死的时候,把玉佩还给了我。她说,我把属于你们的东西,都还给你,求求你原谅我这些年做的事。” 元瑾沉默了。 “我本来……以为我是极其厌恶她的。”傅庭的声音突然有些压制不住的感觉,“但是,当她刚生了我的孩子,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又心软了。她这么多年,一如既往的爱着我,甚至我,都做不到她那样……我想没有人会不被打动。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元瑾也喝了口茶。 徐婉是薛闻玉下令处死的,他可能从朱询的口中,得知了某种事情,不然他不会下这么多命令,比如说流放曾经陷害萧家的人,比方说将她的封号拟作丹阳,又比方说,直接下令处死徐婉。 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女人,或者还是个孩子的母亲,他下令处死有什么不对。 元瑾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薛闻玉做这些事,都会有人告诉她。但是她没有阻止,她没有这么良善,对一个前世以虚伪面具跟她相处,并且像一条养不熟的毒蛇那样,随时准备咬她一口的女人有什么同情。不好意思,她真的没有。 她甚至,就是默许这个指令发出去的。 但是从她的角度出来,和傅庭的角度出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 “傅庭,你之所以得以保全官职,是因为你救了五叔。五叔感恩于你,我也惦念着在萧家罹难的时候,暗中帮了萧家不少。”元瑾说,“但是我与徐婉,是私人恩怨。不应该是你插手的。” 傅庭却突然苦笑说:“可是阿瑾,一个男子,若是对给他生儿育女的妻子置之不理,也枉为人夫了。” 他站了起来,在元瑾的面前跪了下来,他说:“长公主,我这辈子……没怎么跪下求过人。但是,能不能求你看在我保萧家一脉的份上,饶了徐婉一命。” 元瑾沉默地打量着他。 这的确是,她第一次看到傅庭在她面前跪下。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非常生气,气到跳起来打他也未必。但是人的立场始终是不一样的,徐婉对不起她,却未曾对不起傅庭。所以说,纵然他可能不爱徐婉,但也为之心软了。“她淡淡地开口了:“傅庭,我很了解徐婉。我明说我绝不会放过她,但是由于你的求情,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不过——”她抬起头说,“你把她叫过来,我同她单独说话。” 很快,徐婉被宣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缎袄,依旧是一如以前的清秀温婉,楚楚动人。许是初为人母,更有一分从前没有的风韵。 但是当她看着端坐在座位上喝茶的薛元瑾时,仍然变了脸色。 她最终还是跪下,给元瑾行了礼:“长公主殿下安。” 元瑾只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笑道:“坐吧,想来哺育孩子甚是劳苦,别累着了你。” “殿下关心了。”徐婉道,“只是家中一切都有乳母照料,是不必妾身操劳的。” 看徐婉仍旧容颜娇美,气色红润。就知道肯定是被人照顾得无比周到的。 “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一桩过去的恩怨。我想,你也清楚是什么。”元瑾轻声说,“当年你在丹阳县主所食的汤圆中下毒,最后将她害死。这事——你可还记得?” 徐婉嘴唇一咬:“殿下说什么,怎么扯到了昔日的丹阳县主身上。” 元瑾冷笑,而面容依旧如少女般甜美,这让徐婉想到了萧元瑾过去,无数次用这样的神情,残酷地对待她的敌人。“你装什么傻,你早就知道我回来报仇了,不是吗?你早知道——我就是丹阳县主了!” 元瑾站了起来,脸色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其实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想要我死。是你徐婉,还是顾珩,甚至是朱询。” 元瑾继续道:“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们大概……没有人想要我活下来吧。”她转过身,目光如刀,“今天我回来,就是来报仇的,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徐婉被身后的嬷嬷,强压着又跪到了地上。 她的眼中满是怨毒,无论她怎么样,只要她薛元瑾面前,她永远屈于她之下。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恐怕,将来更是如此。索性了,她还不如豁出去,将心里话说个痛快! “对!是我杀了你,你又能怎么样呢!”徐婉冷笑说,“你以为你就很正义了么?从小到大,你真的将我当做你的闺友,不过是个跟班,是个应声虫。我多恨啊,明明是你犯的错,可是大家只责骂我,所有人都不敢说你半句。” “每当如此时候,我都会护着你,最后没有人敢骂你——你为何不记得这个?”元瑾漠然说。 “那又怎么样!”她大笑,“这又有什么改变吗?只要你在我身边,你的容貌、家世,什么都胜过我。哪里有人注意到我?就连我喜欢的男子,都爱的是你。我若是不去偷、不去骗,不去使计策,那这些东西永远都不是我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庭娶你,看着你拥有一切!” “那我又何曾对不起你?”元瑾冷漠说,“你想要的,我会尽量给你。即便我没有,我也会为你找来。你以为,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你做的事么?只不过是我没有管,因为你必须要得到一些什么,才能让你消停。不过这却是我错了——你永远都不会消停。除非,你死。” 元瑾笑着走近她:“你现在还耀武扬威,不过是觉得,我心软,不会杀你,对吧?” 徐婉眼中闪过一丝不容易察觉的慌乱。 元瑾轻轻地拍了拍手,宝结便走了进来,她端的托盘上,放了两个瓷瓶,一只白色,一只黑色。 元瑾道:“不过,我念着多年的姐妹之情,倒也不妨,给你这个机会。” 徐婉看着托盘上的两个瓷瓶,突然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白色这只瓶子,是毒酒。”元瑾说,“喝下去就会毙命。而黑色这只瓷瓶无毒,喝了无事。我这人见不得我的仇人百年好合,所以你选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会是傅庭的。” 她再次将这个选择,说得清晰明了:“只看你是选择他死,还是你死。” 徐婉盯着那两个瓶子,表情明显地错乱起来。 死……还是不死? 她爱傅庭,毋庸置疑,她真的很爱他。可是她也爱自己,她也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她刚生了孩子,她死了,孩子怎么办呢?傅庭养得好孩子么?不,他肯定会再另娶,他怎么会照料得好孩子。 是的,他肯定照顾不好孩子! 可是,让她选傅庭死……她也舍不得…… 她抬头,目带怨毒地看着元瑾。 然而这样的目光,对于元瑾来说根本没有杀伤力。她只是一笑问她:“想好了么?你若再犹豫,便来这个机会都没有了,你只会必死无疑。”说着,她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神,嬷嬷立刻去拿起那白色瓷瓶,似乎要给她灌药的样子。 “不!不要!”徐婉冲过去,飞快地抓起了那瓶黑色的,立刻就灌了下去。 在这个关头,她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元瑾似乎有些惊讶:“你竟然选了傅庭死?” “不是的,我是为了孩子。如果我死了,傅庭肯定养不好孩子。再者,再者,他本来就说过他不想活……不怪我,怎么能怪我呢。”徐婉喃喃地说,她突然又抬起头,恨恨地道,“薛元瑾,你真是个狠毒之人,非要让我杀了傅庭才是,对么?你便是要害我们夫妻两个……你从来都是这么狠毒……” 元瑾已经不用再听下去了,这一切,正和她预料的一样。她喝了口茶说:“傅庭,你还不出来么?” 徐婉瞪大眼,才看到傅庭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麻木冰凉的,而在此之前,她刚生下他的孩子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是温柔的。恐怕他刚才在屏风后面,已经什么都听到了。 傅庭什么都不再说,只是对着元瑾拱手道:“这次打扰长公主了,望长公主,就当我没有来过吧。” 他说完就退了出去,一眼都不再看她。 徐婉立在原地,一股冰冷自脚心而起,让她如坠冰窖。而同时,她的肚子也绞痛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元瑾:“你……你……”她掉反了瓶子,她竟然,做了这个花招。 元瑾一笑:“若是你选了傅庭,我还敬重你一个情深义重,饶你一条性命。实在是可惜了,你却选择了自己活着,现在……”她站起来,走到痛得在地上扭曲的徐婉面前,轻轻说,“你不仅失去了傅庭的爱,你还没有了性命,你什么都没有了。这是什么感觉?” 徐婉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脸发青扭曲,浑身都在冒冷汗。 元瑾挥手,示意嬷嬷把她抬下去,可别死在她这儿,晦气。 元瑾继续喝茶,过一会儿之后,嬷嬷才来禀报:“……殿下,她已经死了。奴婢裹了草席,叫人拖出去扔了。” 元瑾轻轻地嗯了声,打开了白色的那瓶,将它浇在了那盆兰花身上。 不久后,兰花根部就迅速地枯黄。 她就根本没想过,让徐婉活下来。 就让她觉得自己选错了吧,到死的时候,还得悔恨,她是有两全其美的机会的。 元瑾静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大雪。 她突然觉得很寂寞,这种寂寞跟以往不同,是心中空了一块东西,用别的无法填补。 她很清楚那是什么,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闭上眼,静静地枯坐着,而窗外,正是大雪弥漫的时候。 雪寂无声。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第75章 冬去春来, 转眼严寒已过,大地草长莺飞,春深日暖。 元瑾正坐在荷池旁, 一边喂鱼一边同掌事太监说话:“皇上驳了这次选秀的事?” “陛下说,国家伊始, 需得他励精图治,实在是没有精力。故今年选秀暂且搁置……群臣无策可施, 只能万望殿下您能劝劝陛下。毕竟皇嗣也是国之本,顾此失彼, 终归是天下不稳。” 元瑾深深地皱起眉,她对于群臣这种迫不及待让皇帝繁衍生息的想法不是很理解, 闻玉今年也不过十七, 又是初登帝位,勤勉于政事一段时间也好。但既然搬出‘国本’二字,想来他们还是很看重的。罢了, 那就劝劝吧, 闻玉在女色上的确不曾留意,这样也不好,皇帝不可太过纵欲,却也不能清心寡欲。 第117节 “我知道了。”元瑾道,“回了他们, 我择日会劝陛下的。” 不一会儿宫女过来禀报, 说定国公老夫人携着崔氏进宫来看她了。 元瑾才回慈宁宫。 往昔已是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今元瑾自然是待身边的人更好, 她一向住在宫中协助闻玉处理政事。却也觉得有些无趣,遇到老夫人和崔氏进宫看望她的日子,才觉得愉快些。 她一进门就看到大妆着的老夫人和崔氏,立刻扬起笑容。但瞬间又看到另一旁,竟然坐着个着正三品官服,面容俊美冷峻的顾珩,元瑾的笑容就渐渐隐没了。 当初朱槙失踪,他的军队不战而败,萧风他们从朱槙的军营救出了顾珩——朱槙还没来得及杀他。顾珩因为也算是帮助了元瑾,有功在身,就官复了原职。 只是,他来她这里做什么?还跟老夫人她们一起过来。 元瑾没有理他,而是对老夫人和崔氏说:“祖母和母亲常来,何必做这样麻烦的打扮,寻常就可了。” “礼数少不得。”老夫人含笑道。 这时候顾珩则站了起来,对她拱手:“请长公主安。”他的语气有些清冷,但这是他本身的音质问题,实际上,他已经用非常轻柔的语气说话了。 “侯爷到我这处来,可是有事?”元瑾问道。 顾珩抿了抿嘴,竟是有些不好开口:“我只是……闲来无事,所以跟着老夫人来走走……” “哦,侯爷闲来无事便来,是当我这处是什么花园子,想逛就能逛逛了?”元瑾淡淡道。她说话本就刻薄,随便说点什么都是伤人的。 若是别人,顾珩理也不理,可却是阿沅说出来,他哪里能抵挡得住。立刻声音一低:“你要是不喜……” “行了。”老夫人却在这时候打断,笑道,“是我们两个妇人,往来终究不便,所以请魏永侯爷相随的。长公主不必在意——侯爷,不妨你先去外面稍后,我们一会儿便出来。” 顾珩似乎是轻轻松了口气,先出去了。 老夫人拉着元瑾坐下,然后问她:“你觉得,魏永侯爷如何?” 元瑾心中道不好,老夫人这般问是什么意思昭然若揭。她说:“不如何。” 老夫人一笑,握着她的手说:“阿瑾,虽你如今是长公主,但你在我和你母亲心里,仍然只是个小姑娘,我们都盼着你能过得好。这女子过得好,还有什么是要紧的?夫妻和睦,儿孙满堂最好。你虽然嫁过一回,但那回已经不算数了,人不可无家,你总得想着再成一个。” 老夫人说到这里,崔氏就着急着开口了:“魏永侯爷就合适——他文才武略,样样都有!长得也没得说,家世更是一流。更何况他还喜欢你,老夫人一提出来,他竟然红了脸。你身份再高也是二婚,不好找更好的,有个这样好的,你还不赶紧收下!” 老夫人听得眼皮一跳,崔氏这人就是嘴巴坏事。元瑾本就不想再嫁,她这么急吼吼地一说,元瑾能同意才怪! 果然,元瑾冷着脸说:“母亲这话,是要让我巴着送上去吗?” 崔氏却说:“你这丫头——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哪里是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我看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一开始你被选为义女,本来就是要嫁给他的……兜兜转转了一圈,你们二人的缘分又起了。你不牢牢抓住,如何对得起老天爷的安排?” 老夫人一握崔氏的手,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闭嘴。再说下去,可能这两母女就要打起来了。 “我们绝非相逼,但是阿瑾,人在这世上走一遭,哪里有不成家的?魏永侯爷喜欢你,是他亲口说与我听的。阿瑾,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一个爱你之人啊……” 老夫人劝人深至肺腑,却让元瑾沉默了下来。 这世上最难得的,是一个爱她之人。可是,她已经失去了那个人,如何还能接受别人。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说:“祖母,你们稍候片刻。” 她走了出去,看到顾珩站在一株海棠树下,他背着手看花。就像很久以前,她刚救起他的时候。顾珩时常站在庭院里望着那棵槐树,那时候元瑾就想,他什么都看不清楚,那究竟在看什么呢。 她那时候觉得,她真是不懂这个人。 顾珩听到动静回过头,疏朗的日光,透过绯红轻云一样的层层花瓣,落在他的脸上,花影重重。将他那张如冰雪雕凿而成的脸衬得极其俊美。 元瑾淡淡地问他:“你为何要这样做?” 顾珩见她神色冷漠,就低垂下眼说:“是老夫人先提的,我并非……”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总还是有私心的,所以无法说下去。 元瑾轻叹:“那你能拒绝么?我着实不好跟她们说。” 顾珩却劝她说:“可是,阿沅,你始终还是要再成亲的。你嫁给我,至少我能保后半辈子只有你一个,也只对你好。你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这样不好么?” 他明明知道,就凭两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元瑾是绝不会同意的。但他在听老夫人说之后,仍然心存侥幸。 是啊,她总归是要嫁人的,朱槙早已经死了,难道他要看着元瑾嫁给别人么? 若是嫁给别人,为何不是嫁给他呢。至少无论怎样,他会永远地对她好的。 元瑾轻轻一笑,她道:“谁说我要再嫁了?” “你……”顾珩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看了元瑾良久,才轻轻地张开口,“你……难道……” 他没有开口说那句话,这似乎像是某种,说出口就会成真的话,所以他说不出口。 不,不是的,不会是那样的。 “你走吧,记得跟祖母说这桩亲事你不同意。”元瑾说完,转身就想走。但是顾珩却突然伸手拉住她,元瑾低下头,看到他有力而修长的手,可能因为都是武将,他和朱槙的手是相似的,修长,经络微微浮出,肤色更深。 她想挣扎,但是一甩之下他却没有放开。 他表现出了些男子的强硬,在元瑾回头看他的时候,“我不会去说的。”他又说,“元瑾,你要知道,你不可能为他守节。” 元瑾听到这句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她不喜欢他将它明白地说出来。好像这是一种微妙、愚钝、天真的心思,并不适合在她身上出现。所以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并且冷笑着说:“这又关你什么事,魏永侯爷,就算没有他,我们也一辈子都不可能!” 他脸色一白,眼神也冷了下来。 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并且元瑾还觉得顾珩莫名其妙。 顾珩迈着沉重的脚步出宫,正好在路上碰到了白楚。 战事结束后白楚并没有离去,而是入朝为官,薛闻玉很是器重他,封他做了翰林院大学士。白楚个性散漫,为人诡异,朋友并不多,但却和顾珩交情甚好。原因也简单,顾珩有一次路过茶楼,给没银子结账,正同店家争得面红耳赤的白楚垫付了银子结账。 有的时候顾珩也觉得奇怪,白楚的俸禄并不低,甚至可以说是高得可怕,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一副我很缺钱的样子。 看到他似乎心情不佳,白楚便把他拉去一起喝酒,酒过三巡,顾珩就有些醉了。 “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白楚说着,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天底下还有谁能让咱们魏永侯爷烦忧的。” “谁说没有。”顾珩又灌了自己一杯,已经是有些意识不清了,但还保留着仅有的清醒,没有把话出来。 “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姑娘?”白楚的眼睛微微一闪。 当场打仗的时候,其实他能够察觉到,顾珩心里是对薛元瑾有别样心思的,否则何以会背叛靖王,再加上他方才是从慈宁宫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容易猜了…… “慈宁宫的那位……”白楚轻轻喃喃,“这可是使不得的啊。” “有何使不得?”要是平日里,顾珩肯定不愿意说这些,但这时候他酒上头了,并且又想起了薛元瑾的话,似乎是与白楚的话相应了。就冷哼一声说,“她未嫁我未娶,光明正大,天经地义……” 白楚很怕他会再说下去,因为他并不想牵涉进这件事,也不想知道更多掉脑袋的事。顾珩喝了酒,分明比平日话更多些,也有可能是在薛元瑾那里受刺激了。 “好了,侯爷你先别说了!”他立刻叫了顾珩的小厮进来,“带你家侯爷回去歇息。他喝醉了。” 小厮应喏,扶着他们家侯爷回去。 白楚留在酒楼喝酒,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他吃完了酒菜正准备离开,伙计上来拦住他,面带笑容小心翼翼地说:“白大人,这……统共是五两银子。”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你白爷我身上有钱。”白楚看了他一眼,“派人去魏永侯府要。”说完就走了出去。 白楚回到皇宫的时候,薛闻玉正在乾清殿和刑部尚书曾行奇商议河南贪墨的事。 看到他回来,薛闻玉只是淡淡地瞟过来一眼,继续说:“贪墨是重罪,若是从轻论处,旁人只会以为朕少年治国,人微言轻,不把朕放在眼里。”薛闻玉道,“改为主犯斩首,家族十岁以上男丁充入苦役,女眷皆没入官妓。” 刑部尚书曾行奇犹豫片刻,应了是。 若只以外貌和年龄来论这位少年皇帝,那便是大错特错了。这位皇帝,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其实这处罚已经够重了,但他尤嫌不够。 古往今来,那些靠各种非常手段上位的帝王,比普通的帝王更残酷血腥,否则无法镇压那些争议的声音。眼前这位少年皇帝已经干过许多冷酷血腥的事,尤其是他初继位时,足足杀了有几百人,才让江山稳固了下来。 “只说是内阁商议出来的,不许说是朕提的。”薛闻玉又吩咐说。 曾行奇才应喏退下。 紧接着,外面又进来了一个宫女,她蹲身向薛闻玉行礼,抬起头时,那样貌竟然是元瑾身边的贴身宫女夏春。 这是薛闻玉留在薛元瑾身边的。 白楚看到她,眼皮微微一跳。 “……禀皇上,今日老夫人同薛夫人一起过来看了长公主,”这宫女说,“并且,老夫人还带了魏永侯爷过来,似乎是想要撮合长公主和侯爷。” 白楚分明地看到,闻玉听后,他的脸色迅速地恐怖起来,眼神也沉了下去,但他的表情仍然不变,只是道:“朕知道了,你回去伺候吧。” 白楚心中道不好,薛闻玉还是知道了。 也是,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这几个月来,在元瑾身边安插了很多人,这些人将每日元瑾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巨细地告诉他。 仿佛一张网,将元瑾的生活密不透风地罩住。 这无疑显得很变态,但谁又敢说他半句! 白楚上前跪下道:“陛下,微臣正好,有些事想告知陛下。是关于顾珩的。” 薛闻玉杀心已起,只是低声道,“你有什么事?。” “微臣看,顾珩这样的人,留在京中也是浪费了,不如将他调去太原守卫。毕竟最近山西作乱时有兴起,灭了一次两次,却总还有新的冒出来。背后似乎并不简单,微臣看恐怕是有人蓄意策划。”白楚面色不变,实则是在斟酌地小心说,生怕惹了这个活阎王不高兴… 他这已经尽力了。并且他不能再多说了,他也是要自保的。 他只是为朋友割个口子,但没有两肋插刀的打算。 薛闻玉良久地没有说话,久到白楚背都有些冒汗了,他才听到薛闻玉开口。 “朕听说——”薛闻玉轻轻说,“你方才,跟顾珩一起去喝酒了?” 白楚也知道,这少年皇帝并不好相与。他不仅聪明绝顶,善于察言观色。最可怕的是他表面看上去正常,实则根本不像个正常人那般思维,大多数时候,他的手段都颇为偏激。 只有在薛元瑾面前,他才是她纯良的弟弟,需要她照顾,需要她帮助。他需要这样的伪装吧。 “是。”白楚也不敢隐瞒。 薛闻玉又抬起头来,盯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地说:“你平日倒和顾珩要好。” 白楚只是笑了笑。 “既然如此,就让他去试试吧。”薛闻玉轻柔道。 白楚知道皇帝并未放过顾珩,可能还对他起了一些疑心,他只能苦笑。 顾珩现在能保下一条命就好。 * 次日太监来到魏永侯府宣读诏书的时候,顾珩不可置信。 皇上怎么会突然调他去太原?就算是调往边疆,那也应该是宣府,那是他所熟知的地盘。而太原人生地不熟的,他根本就不想离开。 第118节 顾珩又得知了,劝皇上将他调任太原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酒肉朋友,如今皇上跟头的红人,白楚。 这人难怪人缘差,白吃白喝了他这么多顿。如今竟然恩将仇报! 顾珩去白楚的府邸找他算账。 他去的时候白楚还在睡觉。 白楚被他的哑巴小厮从被窝里推醒,只披了件外衣,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坐在门槛上说:“侯爷来得这么早干什么?知道自己要走了,来同我告别?” “什么告别!”顾珩眼睛一眯,一把就将他从门槛上扯了起来。 白楚纵是聪明绝顶,但从小就没学过什么拳脚功夫,因为他懒得要命。所以根本敌不过顾珩的力气,他被抓住就完全清醒了,挣扎着说:“顾珩你这是干什么,恩将仇报吗!我可告诉你,我白楚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可从没人对我不客气过!” “你劝皇上掉我离开京城,去太原,这叫什么恩?”顾珩冷笑。 “我那是为了保你性命。” “保我性命?我未曾听过有这样保的。难道我在京城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自然有!”白楚说,“顾大我还告诉你,白爷我虽然最重银子,但也讲几分朋友义气,我是看着这个才救你一次。再者我有何理由要害你,你是武官我是文官,我们无冤无仇,我是吃饱了撑的吗?” 最后,顾珩还是放开了他。 因为,白楚的确没有直接害他的理由。 白楚终于能喝着他的早饭肉粥,一边道:“总之,我白吃你那么多饭,不会害你的。山西又出问题了,你若能镇压得住,那也是大功一件。” “山西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顾珩自然问他。 想到他将要去了,白楚也没有瞒他:“说是土匪作乱,实则不然。是有好几个边疆之县脱离了管辖,被一股势力控制住了,且还隐隐有扩大之势。山西总兵几次围剿,却又说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你说这奇不奇怪?” 顾珩听到这里,脑海中却迅速地闪过一个想法:“你……难道想说……?” 有这样的手段,并且对山西有如此大影响力的,顾珩只想得出一个人来。 但是那人明明是掉下了滔滔河水,再无生还的机会了啊! “所以,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说这人若是身受重伤,掉下河去。真的会死吗?”白楚忽然笑着问他。 顾珩嘴角一扯,若是别人,那就是必死无疑。但若是朱槙……怕的确是要存个疑心。 他盯着悠悠喝粥的白楚,沉默了下来。 白楚的确没有必要害他。 但是这个人老奸巨猾,究竟打什么主意,恐怕别人也猜不到。 比如说,顾珩跟他混熟之后,其实非常疑心那日决战里的黄河决堤一事,他有没有动手脚。这些事情的千丝万缕之间,透露出了关联,顾珩也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些。毕竟最可疑的就是,那日朱询从宫中离开,不过带了几十人。这些人真的能这么快凿破河堤? 不过这个想法太过惊奇,并且让白楚整个人显得非常冷酷无情,所以顾珩也没有说过。 既然圣旨已下,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珩决定再进宫一次。 * 元瑾正从文华殿出来,准备回慈宁宫去。 朝政之事,虽女子不得干涉,但闻玉许了她特例。内阁之臣一开始颇为微词,毕竟国家大事岂容儿戏,但与元瑾商议过几次,见识了她的聪明缜密之后,就没有人再说这事了。 元瑾刚与工部侍郎商议了兴修水利之事,因此觉得自己疲乏得很,只想着快些回去歇息。 但是在她回去的道上立在一个人影。着正三品官袍,麒麟补子,头戴乌纱帽,五官如刻,俊逸出尘,不是顾珩还是谁。 他站在这里不走,难道是在等她? 元瑾自然不想惹事上身,本来是要直接过去了,可他却跪下了,请安说:“魏永侯爷,求见丹阳长公主。” 元瑾轻轻一叹,只能叫落了轿,她也走了下来。 顾珩看到元瑾自轿撵上下来。金红大妆,头戴凤凰展翅口衔珠赤金点翠冠,耳旁是宝石玲珑耳坠儿。是那样的明艳夺目。他的眼眸中蓦地一亮,随即又很快地暗了下去。很难说,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想了多少东西。 然后他低声道:“长公主可知,我得了调令,要前往山西了。” 这她当然知道,并且知道的时候还松了口气。元瑾颔首道:“侯爷既有才华,精忠报国是应该的。” 他嘴唇动了动:“阿沅,我……” “侯爷忘了么。”元瑾淡淡说,“如今,我是长公主了。” 顾珩苦笑,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说,正如两人之前所议,过去的便不会再来,一切不过是他的奢望。她受的那些痛苦,他并不能感受到,还想就此一笔勾销,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还是想最后再试试。 “长公主,我最后再向您请求一次,我是真的想娶您,并且会一辈子地对你好。希望你能同我一起离开。”顾珩看着她的眼睛道。“这辈子,你都不会后悔的。” 元瑾却轻轻地一叹:“顾珩……你别让我,再说一次。” 顾珩神色终于还是暗淡了下来,她是真的觉得困扰吧,这是不对的,他明明是想让她快乐,而不是再次变成痛苦。 罢了,何必再逼她不快乐。于是顾珩只是说:“那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告诉我。” 元瑾颔首,正准备上轿离开,突然听到他在背后说:“近日山西有土匪作乱,山西总兵几次派人围剿不果。听说这股势力十分隐秘且不好对付。我想……你应该要知道这件事。” 元瑾的身影突然有些凝滞。 她沉默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侯爷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真正的过得好。”顾珩说。“并且,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元瑾不再说话,而是向他点了点头后,立刻上了轿撵。她一定要去找薛闻玉问个清楚。朱槙……难道还有可能活着?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元瑾竟心跳略快,手心出汗。 他若是还活着……为什么不出来找她? 他若是还活着,为什么不直接现身? 不论怎么样,她都一定要知道个明明白白! 元瑾到了乾清宫门外,只见外面站着几个大臣,仔细一看是户部侍郎、刑部尚书等几人,皆是内阁阁老。看到元瑾之后拱手向她行礼,称为长公主。元瑾心有急事,看乾清宫却是大门紧闭,就问:“里头的是谁?” “是白大人。”有人答,“正在与陛下商议要事。” 白楚? 这个人自战后就留在了薛闻玉身边做谋臣,他虽然聪明,但元瑾对他的不定性感到很头痛,他与薛闻玉二人合起来,究竟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谁也不知道。 她隐约地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山西……再起乱事……派兵镇压……” 果然,是在谈山西一事,山西真的出事了! 这时候门打开了,白楚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同元瑾拱手:“长公主殿下,您别来无恙。” “我看着,白大人似乎长胖了些。”元瑾面无表情地道。 白楚最近在京城日子太潇洒,人生得意须尽欢,难免就多吃了些,正担心身材,就听到薛元瑾的致命一击,面上的笑容一僵。而元瑾已经越过他,走入了乾清宫中。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白楚摸了摸脸,转过头看着旁边等候的两位大臣,友善地笑道:“温大人,曲大人,两位可觉得在下胖了?” “没有,怎么可能。”两位大人老奸巨猾,更不想惹祸上身。 白楚才松了口气的样子,提步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两位大人先行离去吧。我看,陛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见两位大人的。” 两位大人面面相觑,老奸巨猾一时拿不准该不该听这小奸巨滑的。 “走吧,我请二位大人喝酒。”白楚又笑。 他请喝酒,那可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罕见,听说他吃了魏永侯爷三个月的白食。 两位大人顿时便决定不再等了,笑呵呵地说“那老夫便不客气了。”跟着白楚一起离开了乾清宫。 薛闻玉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殿内鎏金麒麟腾云纹香炉中飘出丝丝缕缕的微烟,他表情沉静,越来越像个君主的模样,有锋利的气度,和谁也看不透的深沉心思。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表情才能多上几分柔和。 “姐姐来了。”他搁下了朱笔道。 元瑾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一开始没有说话,而是喝了口茶才说:“方才我在外,似乎隐约听到,白楚说什么山西叛乱的事。究竟是什么事?” 薛闻玉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异样,声音如玉磬般柔和:“不过是土匪作乱罢了,姐姐不必担忧。” 如果是土匪作乱,怎会由白楚亲自上报给闻玉?他越是轻描淡写,元瑾就越是心中有疑。 “我还听说,派兵围剿了几次未果,对方行踪神秘,打法变幻莫测,这像是普通的山匪作乱吗?” 薛闻玉只是道:“姐姐现在已是长公主,这些事,不必您操心,弟弟能将它处理好。” “薛闻玉!”元瑾有些怒意,“你还要装傻?若是朱槙还没死,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 薛闻玉听到这里,却是深吸了口气,进而冷冷一笑:“怎么,他还活着能有多大的事?现在天下皆归于我,朝廷稳固,各路兵马也皆以收服。再来打一次,他朱槙未必是我的对手!还是姐姐存着私心,想再去找他同他和好。你们之间不是有灭族之仇吗,你便全然忘了?” 元瑾头一次看到,自己这个纯良的弟弟,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冰冷和锋利的一面。 她脸色紧绷,淡淡道:“随你怎么说吧,总之我要去山西一趟。”她想去亲自确认,那个人究竟有没有死。 她也想回去看看,回崇善寺,回定国公府别院,那些曾经存在过他的痕迹的地方。 “姐姐,其实山西作乱的也未必就是他。”薛闻玉见她态度坚决,缓和了语气说,“再者现在山西很乱,你去了我如何能放心。不如我派个人去山西打探再说?” 元瑾已经不能信任他了。薛闻玉派人去,最终得到的只会是他想让她看到的结果。 “我会去山西,至于安全陛下也不必担心,我叫萧风派五百精兵跟着就是了。”元瑾道:“闻玉,你实在不必担心我,我若真的这么容易有事,那也早死了几百回了。” 薛闻玉露出了一个舒缓的笑容:“我知道姐姐厉害,否则我何以坐稳这天下,只是如今天下未稳,我还有许多需要姐姐的地方,姐姐若是走了,这社稷怎么办?” “闻玉,有白楚在,其实社稷……也早用不着我了。”元瑾轻轻说。 薛闻玉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的消失了,他意识到,无论用什么办法,似乎都不能让元瑾改变主意。他的心中开始变得焦躁,并且偏激。 她分明说过,她要永远留在他身边的,但是是她变了,她现在想要离开! 不准! 他淡淡道:“所以无论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姐姐的决定么?” 元瑾突然有那么一丝微妙的预感,她甚至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怎么样的预感。但是她看到,抬起头的闻玉向她看过来,他看上去似乎又是正常的。 他笑了笑说:“那姐姐先回去歇息吧,依你就是了。” 元瑾谢了她,屈身离开。 她没有看到,背后的薛闻玉的眼神阴鸷而危险,透出一股血腥之气。 第119节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第76章 一开始, 元瑾并未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 她如常地吃了晚膳,叫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来吩咐,明日叫萧风来看她一时, 这才入睡了。 她今日睡得并不稳妥,翻来覆去的, 总是梦到一些以前的事。竟然多半是怎么暗中和朱槙作对的,比方说, 他要开马市,她就暗中煽动朝中的守旧派, 去反驳他的提议,叫他的马市开不成。朱槙脾性更好, 不会跟女子计较, 或者说元瑾根本都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总之他从未跟她计较过。当然,她的那些设计, 也根本就没有起作用。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 所谓的心机不过是小把戏而已。 唯一一次阻碍了他,居然是她不是丹阳县主的时候。 元瑾醒了之后略微洗漱,喝了一盅燕窝银耳羹,等着萧风来找她。但却日渐中午都不见他的人影。她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又叫大太监去催。 大太监领命去了, 可一直到午膳萧风也都还没来。 元瑾察觉到有些不对了, 她叫了宫女过来, 给她换了衣裳,准备出行。直接去萧风的府邸找他。 但是走至慈宁宫宫门时,却被门口守着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你们这是做什么?”元瑾立刻沉下了脸。“可知你们拦的是谁?” “长公主殿下赎罪,这是陛下的吩咐,说暂时不准任何人出入。”那侍卫道。 难怪萧风到这时候都没有来,恐怕话根本就没有递出去。 元瑾锐利的目光看向了传话的大太监,他立刻就低下了头,不敢看元瑾的脸。 她又把目光转向那几个拦她的侍卫,冷笑道:“你们说不准就不准?” 她就不信,这些人还敢将她如何! 元瑾一把将他们的刀推开,准备要强行闯出去。 这几个侍卫果然怕伤着了她,不敢强行拦她。见她都要闯出去了,立刻在她身边跪下了,急急道:“殿下,陛下还吩咐过,您若真的闯出去了,小的几个都要拿命抵!若伤着您分毫,小的几个也是拿命抵,万望您体谅!” 元瑾的脚步顿住了。 薛闻玉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为了不让她出去,竟然拿下人做手段。他的性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元瑾的目光垂下,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些人。不光是他们,慈宁宫外还包围了一圈的侍卫,都已经跪下了。想来她今儿若是强行闯出,他们都会性命不保。而薛闻玉是非常了解她的,知道她不会不管下人的性命。 元瑾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宫殿之中。 薛闻玉为什么如此执着地不让她去山西。 若说真是担心她的安危,有众军跟随,山西大体还是安全的,又何必如此担忧?再者纵然担忧,也不用做出如此大的阵仗。 她抬起头,看向这宫中站立着的伺候她的人。 她的大太监自进来后,就一言不发地站在帷幕旁边,也不敢看她。 “赵德。”她坐下来喝茶,淡淡地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殿下恕罪!”说到这里,他却扑通一声跪下了,语气有些为难,“可是殿下,陛下的吩咐,奴婢也不敢不听啊……” 元瑾静静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这大太监初是她在司礼监挑来的,本来看着他老实本分,故用他几分。 正如他所说,他身为下人,的确不敢违逆皇帝的吩咐。 其实最近她身边渐渐多了很多薛闻玉的人,这个大太监就是其中之一。甚至有时候,元瑾发现自己身边,他的踪影无处不在。之前她并未觉得有什么,是因为她对闻玉是极信任的,更何况,帝王总是多疑的,她现在涉足朝政。若是这样能让他安心,那就随他去吧。 她知道闻玉是不会害她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不会威胁到他。 但是当这种控制越来越严密的时候,元瑾也觉得不对了。这不是简单的防备,这是更深层次的控制。闻玉将她控制在一张他自己的网中,牢牢的,无从察觉,却又无处不在。 元瑾深深地吸了口气,挥手叫他退下了。 外头送了午膳进来,但是她没有吃。 她一直坐在那里等,到了晚上,薛闻玉会过来同她一起吃晚膳。每晚都是如此。 午膳的菜渐渐冷了,宝结叫人把菜撤了下去,晚膳的菜送上来了。更多的珍馐美味,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见她也一直未动晚膳,宝结才低声道:“殿下,您多少吃些。您的胃本就不好,仔细吃得少了,会犯胃疼……” 元瑾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闭上了眼。 夜色苍凉,这禁宫庭掖之中,夜晚是如此的安静。静得只听得初夏的蟋蟀叫声。 门口终于传来了请安的声音,紧接着琉璃紫瑛的珠帘被跳开,那人的脚步踏上了她宫中的绒毯,宫里的宫人跪了一地。 那人随即挥了挥手,宫人们就迅速地起身,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姐姐这是同我置气,所以不吃?”薛闻玉走到她对面坐下,拿起一只青玉碗,替她盛了一碗尚还温热的鸽蛋煨火腿千丝汤,汤吊得正是火候,醇厚的香味漫溢而来。他将汤碗放在她这边,轻轻地推至她的面前。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只略有一些薄茧,拇指上戴着一只羊脂白玉的扳指。 这扳指却不只是简单的扳指,这是专门做出来,里头有个暗空,可藏毒。 至于他平日究竟藏不藏毒,元瑾却是不知的。 她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身着衮冕服,头戴金丝冠,雅致俊美,权势在握。 薛闻玉则若无其事地一笑:“姐姐怎么这样看着我?听闻你午膳没吃,晚膳也未动,我便着急着赶了过来。本是中午就想要来的,但那时候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 他这话不假,若真要做个明君,那这天底下就是忙不完的事。 “听陛下这么说,”元瑾慢慢地道,“我这宫中发生了什么,其实你都知道?那平日里我的一言一行,是不是也有专人,传到你的耳朵里?” “姐姐这是怎么说的。只是你未吃饭,宫人来告诉我罢了。”薛闻玉说。他又将那碗汤往前递,“姐姐喝罢。” 元瑾却突然将汤拂到了地上!啪的一声响,因为地上垫着绒毯,碗没有碎裂。汤却撒得满地都是。 薛闻玉抿了嘴唇:“看来,姐姐还是不愿意吃啊。” “薛闻玉,这么多年来。”元瑾冷冷地道,“我教你读书识字,为你争夺世子之位,后来又替你夺皇位,平定天下。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薛闻玉不说话。 “如今,”元瑾又冷笑,“你连我都要控制了?我的行为受限,我身边也全都是你的人。你当我不知道么,不光是今天,这几个月来,你越来越限制我身边之人,我难以出宫,外面的人也难以进来看我。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薛闻玉的眼睛变得非常奇异,他沉默了很久,看到元瑾气得胸口起伏之后,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笑容。 “看来姐姐终究还是发现了。”他轻轻地说,“比我想的要早一点——” 元瑾发现,薛闻玉的反应跟自己预料的并不一样,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惊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平静。那是一种,恨不得她早日知道、发现的平静。 他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朝她走近说,“姐姐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去找朱槙,为什么我限制别人见你,为什么——这整个皇宫,几乎只有我们两人。” 原来总觉得,闻玉还只是个少年。但是直到这一刻,她发现这个少年比她要高很多,比她力气大,甚至还比她心机深——他那如深渊一样的心里,不知道藏着什么不可思议的、隐秘的念头。 元瑾的嘴唇微抿,她突然想起了朱询,于是她想要后退。但是薛闻玉却一步步地靠近,慢慢地将她逼到了墙角。他露出了笑容:“你不是要知道么?” “薛闻玉!”元瑾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压低了愤怒的语气,“你究竟要干什么!” 薛闻玉知道她恐怕是猜到了,就算不是猜到,她也感觉到了。 她终于退无可退,而他则伸手,抓住了她的肩。 薛闻玉看着她娇柔白皙的脸,无比熟悉和温柔。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姐姐,什么皇位,你觉得我真的想要吗?不,只是因为我获得了皇位,就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了。”他知道她想逃,不想听他说话。但是他偏偏要逼上去,将这些像□□一样的话,一句句地说给她听。 元瑾最终躲无可躲,退无可退。听到他执着而狂热的语气,她有些腿软。 她仿佛觉得,这些年看到的薛闻玉都是错觉,眼前这个人非常的陌生,他的面容仍然是那样的精致典雅,如高山雪莲。但是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内心病态而偏执。 “不,不是的……”元瑾说,“为什么会这样,你究竟怎么了?” 她的弟弟,不该是这样的! 她终于是猜到了,不然她不会说这般的话。 终于,两个人之间隐埋这么久的事,她终于知道了。 “从来我都只有你,姐姐。你带我走出来,你教我一切。我便只看得到你。”薛闻玉不停地在她耳边,用如同玉磬一般动人而又温柔的语气说,“所以不要离开我,姐姐,我爱你。我只爱你。其实接近你的任何人,我都不喜欢。那些被你喜欢的所有人,我都嫉妒——所以我不想他们再见你了。” 元瑾闭了闭眼睛。她一直只把闻玉当做弟弟看,根本没有想到会这样。 这件事太过震撼,贴着他陌生而强壮的身体,陌生的男性气味萦绕在她周围,元瑾手微微地发颤,但她的情绪却迅速地冷静下来。 “闻玉。”她冷静地说,“你不正常,这是不正常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你怎么会——” 两个人纵然不是血亲,但那也不过是几年前他们才知道的。在此之前,他们却一直都是亲姐弟啊!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心思的! “我知道不正常,所以一直怕你知道。到现在,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薛闻玉说,“并且,我也绝不会让你再回到朱槙身边。” 他的薄唇几乎要贴住她的脸,带着淡淡的热气。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第77章 元瑾却仰起头, 轻轻一笑道:“可是,闻玉你应该要知道,若是我真的想要去做一件事, 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薛闻玉是帝王没错,但是萧风是她的五叔, 裴子清带着朱槙的遗留下来的军队,顾珩也能助力她。闻玉若强行跟她作对, 恐怕也只会弄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那就没有办法了。”他露出些许的苦笑,声音又柔和了起来, “只能是你走一天,我便杀一个人……纵然你能走, 很多人却是你带不走的吧。第一个杀谁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柔声地问,“老夫人怎么样?” 元瑾瞪大了眼睛,片刻后她猛然推开了他, 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薛闻玉被打得别过头去, 捂着侧脸,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你怎么……”元瑾几乎浑身发抖,不敢相信他竟然说这样的话,老夫人一向对他极好,他怎么能如此冷酷, “你现在,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薛闻玉用指腹擦了擦嘴角, 她打得太用力, 以至于他有种自己流血的错觉,然而实际是没有的。 他抬起头凝视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姐姐,我便……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以前,你并不知道罢了。 元瑾颓然地躺坐在地上,她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第120节 的确,她有能力,能强行突破薛闻玉的封锁。但是那些与她有关的人呢?她能都带走吗?她是绝对见不得这些人出事的。但是闻玉不一样,他从来,就有旁人无比匹敌的狠毒心肠。 薛闻玉凝视着她。 她身着青织金褙子,襟上绣着明艳的海棠花,将她的肤色衬得雪白明艳,浓密的睫毛低垂着,覆盖浅色的瞳。他觉得她美得惊心动魄,让他无法控制自己,心中涌动着一股想要亲近她的念头。可是她却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都不看。 在很多这样的时刻,他都担心她会离开自己,他们再也不是在太原府时相依为命的姐弟。他们之间有很多东西,朱询,朱槙,甚至是皇位、权势、阴谋算计。这些都让他们对立。 “姐姐好生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薛闻玉站起身,离开了慈宁宫。再留下去,也许他也会做出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他爱她,所以他也无法伤害她分毫,不管是亲人、爱人,他身边唯有她一人。 他走出慈宁宫之后,回望着慈宁宫的灯火。 太监首领刘松看着出神的年轻帝王,他白皙的脸上还带着掌掴的红痕。 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长公主殿下敢打皇上了吧。 以前他猜不透帝王的想法,现在他已经猜到了,但他也什么话也不敢说。 他还在司礼监的时候,训导他的老太监常说一句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老太监靠这个沉默寡言的规则,在宫里活了一辈子。 更何况这位帝王,性子阴晴不定,不容置喙。 面对这样深沉、阴暗的宫廷秘闻,他最好就是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刘松终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沉默地跟在帝王后面,将灯笼挑得亮亮的,照亮他回去的路。 * 因为薛闻玉的威胁,元瑾没有离开紫禁城,但她也并没有妥协,她采取了漠视他的态度。完全不同薛闻玉说话,也不理会他,只当他不存在。 但是薛闻玉仍旧一天三次地来,陪她吃饭。纵然她不说话,元瑾不理他,他一个人却也能够说。 他跟她说:“……母亲告诉我说,三表姐生了孩子,想姐姐回去看看。我推说你身体不适,没有答应。” 或者又说:“对了,父亲说锦玉明年就府试了,他在督促他好生读书。父亲倒是一如既往的淳朴,从未在我这里给锦玉求个一官半职。” 元瑾嘴里嚼着一片黄瓜,看也不看他。 “姐姐近日不好生吃饭,都有些瘦了。”薛闻玉见她没有反应,突然转换了话题,他看向元瑾的手腕,并放下了筷,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记得,头先握着姐姐的手腕,还是剩余不到一个指节的,现在却有了。” 他握住之后,却没有松开,而是用指腹轻微地摩挲她的肌肤。 元瑾终于有了反应,那就是强硬地把手抽了回去。 薛闻玉一看桌上的菜,她基本只吃很少的素菜,也不怎么吃肉,所以才迅速地瘦了。闻玉发现后,曾让御膳房全部上了肉菜,希望能逼她吃一些。但那顿饭她几乎完全没动。后来他还是妥协了,不再这样做。 薛闻玉又夹了一块葱烧羊肉放入她的碗中,但是她却将羊肉挑到了一边,吃也不吃。 她这样地对待他,便是最冰冷和暴力的抵抗。 他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筷子,他也不喜欢这样。但是他没有办法,他绝不能松口。 到最后他终于霍地站了起来,问道:“你打算永远不理会我?是不是?” 元瑾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好,姐姐不要后悔。”薛闻玉突然一笑,随即离去。 皇上御驾起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宝结见人都离去了,才在元瑾身边恭谨地道:“您多日未外出走动,萧大人果然起疑,已经派人送来了信。似乎是……知道您被皇上软禁了。他说他正在想办法。” “想了又能如何。”元瑾用手帕擦着手腕处,“谁能跟疯子做对?” 薛闻玉,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狠,所以,没有人能够战胜他。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这等什么都狠得下来的人。 她觉得有些累,叫宝结调暗了灯火,她靠着迎枕休息会儿。 其实她不全是因跟闻玉置气,而是吃不下,便是真的觉得没有胃口。 还有,闻玉临走时说的那些话。他还要做什么? 元瑾就这般想着,迷迷蒙蒙地便睡着了。但还没有眯到一刻钟,她就听到外面火急火燎地通传声,说是陛下那边出事了。 元瑾这些天来头一次出慈宁宫。 夜色沉如水,宫中非常寂静。 她脸色低沉如水,扶着丫头的手,快步走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 一众宫女太监跟在她身后,提着鎏金银香球,羊角琉璃宫灯,将这一路照得明明晃晃。 转过前方的汉白玉月台就是乾清宫,见到元瑾前来,早已有宫人打开了朱红宫门,跪在原地请安。 元瑾没有理会他们,她径直地跨过了门槛,走过了月门,帷幕,看到薛闻玉躺在床上,他手臂受了伤,血已经浸透了衣裳,那血流纵横交错,几乎将整只手臂都染成了红色。 刘松想给他包扎,他却根本不要他靠近,只是躺在罗汉床上任自己血流如注。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给了元瑾一个微笑:“姐姐来了。” 元瑾冲到了他的罗汉床前,看着他手臂上深极的伤口,看着他脸上无所谓的微笑,她非常想再给他一个巴掌。她的手都扬起来了,但是没有打下去。 “薛闻玉……”她气得眼眶都红了,“你疯了吗?” 她气他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气他竟然用自己来威胁她。也气自己根本就放不开他的安危。 “还不快去拿包扎的纱布来!”元瑾厉声对刘松说,然后坐下来,直接剪开了他的衣袖。他的伤口非常深,所以血流不停。若是不包扎,任血这么流,是会有危险的。 薛闻玉就拉着她坐下来,他声音略带沙哑说:“姐姐别难过,我并非故意所伤。是练剑的时候,不小心伤的……” “你给我闭嘴!”元瑾听着就气得发抖,怒斥他,“你练剑多少年了,会划伤自己胳膊?” “姐姐以后,不要同我置气了。”薛闻玉却笑着说,“姐姐忘了吗,你从来都说,我们要相依为命的。我们经历过这么多事,任何苦难都没有把我们分开。为何到了现在,你却要抛弃我了呢?你向来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他伸出手,穿过她的腰身,将她紧紧地抱住。 “你若同我置气,我便会心神不宁,犯下大错。”他的热气扑在她的耳侧。 元瑾深深吸了口气,他切实地抓住了她真正的软肋,那就是她仍然是爱他的,是对弟弟的疼爱,她无法对他的任何事情置之不理。他这就是一种软性的威胁。 纱布和伤药很快送了上来,元瑾将他推开,亲自给他包扎。 他的手臂肌肉结实均匀 ,虽有种不见日光的苍白,却不影响它的修长有力。闻玉也是学过武的,他的身体自然地呈现出成年男子力量的美感。 他早就,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弱小的弟弟了。 他垂眸看着她的手指,那样柔和,将他的伤口一点点包好。 终于,还是他赢了,她还是放不下他。 元瑾最后才说:“以后不要这样来威胁我了。” “只要姐姐理会我,我怎么会舍得威胁姐姐。”薛闻玉笑着道。 “是你软禁我在先。”元瑾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说,“闻玉,你要知道,只要一日没有确定他是否活着,我就一日不会安心。你若是心中还有姐姐,你就放我去找他。姐姐是在认真地同你说这件事。” “我已经派了人去,不必姐姐亲自去。” 元瑾却笑了:“你派人?那闻玉,若是你发现他真的活着,你会告诉我吗?” 薛闻玉沉默了,这个答案不关乎他说‘是或不是’,而是元瑾不相信他会说真相。 元瑾与他僵持了片刻,见他当真不回答,实在是对他失望透顶。起身准备离开,可是薛闻玉却伸出手臂拉住了她。他嘴唇微抿,目露乞求:“姐姐,便要这么抛下我走了吗。我的手受伤了,许多事都无法做……” 他宫中那几十个宫人难道是摆设吗? 元瑾看着他受伤的胳膊,心里转过很多念头,最后还是没能狠心甩开他。她只能回过身,坐到他身边。她打算把那件事,同他说清楚。 “闻玉,你也说过,姐姐与你是生死相依,是不是?” 薛闻玉轻轻点头。 “那我就同你讲讲,当初在龙岗的时候发生的事。”元瑾道。那日的事除了萧风外,她一个人也没有说过,关于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朱槙又是怎么死了的。她静静地把整件事说完:“……那日朱槙是为了救我,才失去了性命。若不是我,他也不会出事。” 薛闻玉瞳孔微缩,他第一反应是不信,朱槙是什么样的人,会为了救别人而牺牲吗? “我知道你不信。”元瑾苦笑说,“其实在他做这件事之前,我也不信,不信他会舍弃唾手可得的天下来救我。可是他真的做了,闻玉,若是我不去找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你明白吗?你以为我这几日吃不好饭,只是为了跟你置气?不是的,是我自己的确没有别的心思,只记挂着他的下落。” 元瑾见他神色不动。又说:“闻玉,其实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我是最该信任彼此的人,纵然你这般想强留我,却也没有伤害我。你这样威胁我,我还是一听说你受伤后不肯包扎,就立刻来看你。你应该要相信,就算我真的找到了朱槙,也不会离开你的。” 元瑾发现,在自己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终于微动了神色。 其实他真正惶恐的是她会离开。所以任何她有可能抛下他的地方,都会让他无比的恐惧。这并不关乎靖王,换了任何一个可能会把她从他身边夺走的因素。他都会像今日这样爆发。 “不,我不信。”闻玉终于开口了,“难道你找到了朱槙,还会回来吗?” “自然会,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元瑾回答得毫不犹豫。 薛闻玉盯着她的眼眸,似乎想要判断她的话的真假。 而他的心里,仍然是满满的不信任。 “你……难道不是爱上他了么?”他很不喜欢这句话,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你当真离得开他?” 元瑾这次却沉默了。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通传的声音:“殿下,萧大人来了,说是有急事,一定要求见您!” 薛闻玉看了元瑾一眼,而她没有看他,只是站了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软禁了元瑾一个月,萧风应该是察觉了,他这次前来,自然是为了元瑾。 薛闻玉宣了进,宫门随即打开,一身官服的萧风快步进来,先看了元瑾一眼,确认她完好无损后,才跪下请安。 薛闻玉叫了平身,萧风才站起来,犹豫片刻,尤其是特别地再看了元瑾一眼后,才道:“皇上,长公主殿下。属下刚从山西巡抚处得知,顾珩刚到山西,便剿灭了作乱的山贼,其团首已经被抓了!” 他这话完全出乎两人的意料,薛闻玉自然是暗自高兴。元瑾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五叔,你是说……靖王已经被抓住了?” 她还在这儿跟薛闻玉使心机耍手段的,正要准备去找他,可是他却已经被抓住了? 元瑾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萧风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他轻声道:“不是,顾珩说……那匪首并非是朱槙!都是咱们误以为了!” 元瑾听得心中一凉,瞬间就觉得茫然和无措。她突然间站不稳,后退一步扶住了朱红的墙柱。 不是他……原来不是他! 难道他其实就根本没有活下来,当时他身受重伤,水流又这么急,他很有可能就活不下来。 他们这般的误以为,不过是笑话一场。她的激动,她的期盼,也都是笑话。他已经被她害死了,不要她了。又怎么会再回来找她! 第121节 元瑾缓缓地蹲到了地上,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腿。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他是没有死的。毕竟他这样的祸害,是要遗留千年的,他打过这么多仗了,怎么会轻易死呢?所以一听到山西有人作乱,所有人都觉得就是朱槙,是他回来了。 但紧接着,萧风就告诉他,这个匪首不是他,不是!这让她怎么相信,怎么接受! “可是你有何证据……”元瑾说,“你都没有见到那人,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朱槙!” 萧风轻轻一叹,他说:“阿瑾,正是因为旁人跟你说,你肯定都不会信,所以才由我来说。五叔是不会骗你的。朱槙本来就身受重伤,在那个环境下很难活下来。再者,你觉得若是靖王,会这么容易被顾珩抓住吗。” 元瑾不再说话,她只是用手环着自己,不断地微抖。 在他死之后,她梦到过很多次他,但最后无一例外地,都是他死了。而且都是因为她死的。若是他还活着,元瑾曾经告诉自己,要一直陪在他身边。若是他转世而生了,她也要找到他,他要是喝了孟婆汤不记得她了,她就要用尽办法让他想起来。 她在感情上是来得迟钝小心。但是一旦她认定了,那必然也是不会更改的。 可是当他真的死了呢? 她却茫然得没有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这一事情的发展显然超过了两人的想象。若不是这消息是萧风带回来的,就连薛闻玉也要疑心个真假。但正是因为这消息是萧风说的,所以才是确凿的事实。 他走到元瑾元瑾身边蹲下,用手搭在元瑾的肩上,说:“好了,姐姐。没事,不会有事的。我还在你身边呢。” 但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单薄。 片刻后,他就听到了元瑾压低的哭声,直至终于忍不住,也不管周围地放声大哭。 这样的元瑾,能够忍受朱槙,真的死了吗?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第78章 第一次得知他死, 和第二次得知不是他,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在此之前,元瑾一直觉得朱槙是不会死的。可是山西这次叛乱不是他在幕后所为, 都这么长时间了,他都没有出现过, 就像消失在了平静的湖面,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这才意识到, 也许他是真的死了。 朱槙,真的死了。 那个她前世同他作对, 他毫不计较。这一世她还同他作对背叛他,他仍然没有计较, 并且还放弃自己的生命救了她的人, 还是死了。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这世间,最后一个纯粹地保护她,包容她, 从不会伤害她的人。 元瑾回到慈宁宫后大哭了一场, 真正的意识到失去,让她缩在床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自此以后,人前,她还是无比尊贵的丹阳长公主, 人后, 她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薛闻玉对此也无可奈何, 他能用亲人威逼她不走,他能用身体威逼她理会自己。但是他能有什么手段,让她不再这么悲伤下去?他甚至抓着她的手腕对她大吼过:“他是你的仇人,你就这般放不开他吗?” 可元瑾也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仿佛他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后薛闻玉只能换了语气,低低的求她:“姐姐,你不要再这样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便是你想要男人,我容貌不比他差,甚至比他更爱你。我便不行么?” 元瑾只是甩开了他的手。 她甚至都没有再同他生气。 而这才是薛闻玉最担心的地方,他觉得她像一缕越来越缥缈的烟,从他的掌心里渐渐地散去,他再也抓不住、聚不拢。 元瑾仍然每天都去文华殿,同大臣们讨论国家大事,回到慈宁宫,为手受伤的闻玉批奏折。偶尔处理几个跳梁小丑,或者是太子余孽。她每天的生活都忙得不可开交,她只是无法停下来罢了。 慈宁宫中,元瑾挑灯为闻玉看奏折。 他们毕竟是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弟,她无法放开闻玉不管,闻玉也不可能真正伤害她。 “江西水患,米价疯涨至市价的十倍之多,官仓无粮可放。可要从湖广移粮救民?”元瑾抬头问他。 薛闻玉坐在一旁看她批阅,很多事还是要他拿主意的,毕竟他才是帝王。 薛闻玉抵唇凝思了片刻,才道:“湖广却也牵连受灾,还是自福建和江浙运粮吧,另再从陆运调配赈灾银两,水运此时恐怕是不通了。” 他其实很有治国的天分,虽说皇位得来的不那么光明正大,并且手段残酷了一些。但除开这些之外,他仍然是一个很精明的君主,元瑾也没有看错人。 元瑾依言写在了折子上。 烛火下,她侧脸被照得明亮,肌肤毫无瑕疵,瓷白细嫩。只是比起前些日子瘦了不少,下巴上真是多余的一丝肉也没有。薛闻玉看了她良久。她在帮他处理公务,他叫她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她还是不高兴。 她便真的这么爱朱槙吗? “姐姐劳累了,喝一盅汤吧。”薛闻玉叫宫女将川贝乳鸽汤端上来,他亲自舀了一碗,送到她面前。因为手上有伤,他的动作便很缓慢。 元瑾嗯了一声,却许久没有动。 薛闻玉深吸了一口气,他很想将她一把抓过来,灌她喝下去。但这是不可能的。 “姐姐。你若再不喝,汤就要凉了。”他尽量维持着语气的平静说。 元瑾才似回过神来,看到那碗放在自己面前的汤。她将汤碗端起来,但只喝了两口就觉得有种怪异的腥味,忍不住立刻吐了出来,并且引发了强烈的呕意,不住地干呕起来。 薛闻玉的脸色更难看了。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心中有一种非常不好的猜测,脸色难看到极致。以至于被叫进来的刘松看到了,都吓得说不出来话来。 薛闻玉低沉着声音说:“传御医。” 御医很快就赶来了,给元瑾细细地把了脉。才走到薛闻玉面前跪下。 薛闻玉淡淡问道:“长公主的身体有无大碍?” “禀陛下,殿下是因为心中郁结,所以脾胃不调,开了健胃的汤药煎服,应该就会好一些了。”御医也是满头大汗,刚才听闻长公主欲吐不止,不由得便想到了别的地方,一来又看到陛下在,已经吓得两腿发抖。就怕看到什么宫中密事,会让他人头不保。 莫说是他,就是薛闻玉方才也略想偏了些。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后,他神色微松。但紧接着,脸色又越发的不好受起来。 元瑾为什么心中郁结?恐怕是她仍然记挂靖王,又责怪自己害死了他。什么脾胃不调,这些统统是虚的。 只有元瑾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是怀孕,她和靖王是有过,但那已经是去年十一月的事了,总不会这时候有孕。她一开始便担心是自己心里的问题。被御医说了是心中郁结,她反而明了了。 其实这还不全是因为朱槙。 之前萧家覆灭,她心中便压着沉重的担子,要为父亲姑母报仇,要为萧家报仇。只有当初遇到陈慎,度过了一段轻松愉快的日子。可后来她又知道了陈慎就是靖王朱槙,她必须要留在他身边作为探子。而在这个过程中,她背叛了朱槙,朱槙因她而死。 她虽然已经完成了复仇,一了心中夙愿。但因为这一切都是用靖王换来的,所以她又愧疚于害了他,心中难以解脱。 她盯着在夜晚中燃烧的孤暗的灯火,久久的不说话。而坐在她床边的,给她喂药的薛闻玉也不说话。 喂药的瓷勺,在手里捏得紧紧的。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但是他真的无法放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 最后闻玉只能长叹一声,叫她先好生歇息,叫人收拾了折子,免得扰了她休息,随即离开了慈宁宫。 慈宁宫中发生的事,萧风也很快就知道了。 他看向那个昨天才从苗疆远行来到京城,戴着斗笠的神秘人。说道:“咱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了?” “那孩子终究是放不开啊。”戴着斗笠的人轻叹,随即招了招手。 本来肃立在一旁的侍从上前来。 神秘人便轻声问:“他现在把持朝政到什么地步?” 侍从立刻恭谨回答:“已将内阁拢于手中,手下良将有辽东总兵、兵部侍郎、金吾卫指挥使,以及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统军合计二十余万人。” 神秘人听了一笑:“不愧是继承先帝才能之人,倒真是厉害,要是再给他几年,恐怕连我都撼动不得了。你们可都不是他的对手。” “索性他对阿瑾极好,虽然性子偏执变态,也未曾伤她分毫。”萧风又说。 “那又如何。”这人冷淡地说,“毒蛇只要在心里,就总会有咬人的一天。” 萧风静默,过了很久才干涩地开口:“但是您说的,我还是不认同……” 这人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小五,阿瑾才是最要紧的。当年那些事倒也不怪他,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只要朱楠的心中有这等欲望,咱们就不会有善终的一天。更何况若不是他,我恐怕也早死了。” 萧风才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传了进来,拱手对萧风道:“大人,白大人来了,说是有事求见。” “他来干什么!”萧风眉头一皱,立刻就像赶人。他跟白楚相处得并不好,更何况他现在又忠于帝王。 “叫他进来吧。”神秘人却缓缓一笑。 萧风一时不理解,但再想后顿时有些震惊,看向神秘人:“您……白楚难道是您……” “正是。”神秘人喝了口茶说,“否则你真的以为,你随便派个人就能把他请出山吗?” 前来询问的人已经出去通传,可是萧风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他当时可要了我们这么多银子!而且他现在还……” “所以才没有人看出破绽。”神秘人却平静地道,“除了龙岗的时候,他下手太狠,差点让阿瑾出事——虽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靖王妃就是阿瑾之外,别的倒也办事妥帖。” “您是说……”萧风听到这里,更加震惊了。当初朱槙领军攻打龙岗,黄河决堤一事,难道不全是朱询所为?甚至可能,就是白楚在背后做的。 神秘人对此不可置否,叹了口气。 萧风顿时说不出话来,倘若元瑾知道了。恐怕会更加的伤心和自责吧!本来就觉得朱槙是为她而死,若是还知道,是出于自己人的算计……萧风倒吸了口凉气,这件事,只能不让元瑾知道。她这几个月一直心绪不宁,否则恐怕早也发现了。 “那……咱们怎么告诉她您还活着的事?”萧风说。“薛闻玉忌讳我,不让我接近阿瑾。” “我会让白楚安排。”神秘人说,“但是必须要快,我怕她……越来越折磨自己。” * 明明是盛夏的光景,这两日元瑾却莫名其妙地伤了风,起不来身,卧病在床一直咳嗽。 薛闻玉派了很多太医为她医治,却也只是说“长公主殿下这些时日不思茶饭,寒邪自然容易入体。即便药能治病,但若不除根,也容易反复……” 薛闻玉非常生气,罕见地当众发了火。罚慈宁宫中伺候元瑾的人在烈日下跪。 元瑾只觉得自己烧得厉害,睁开眼来时,只看到闻玉坐在自己床边,一张俊雅如谪仙般的脸因自己而冷峻,眼里压着怒火,但是回过头看到她醒的时候,又勉强露出了几分笑容:“姐姐醒了,你已高烧两日了。” 元瑾却还牵挂着朝事,抓住了他为自己擦汗的手,声音有些嘶哑地道:“我病了,你又在我身边守着。那国家大事怎么办……” 薛闻玉宽慰她:“有内阁盯着,白楚也会随时想我禀报。你好生歇息,不要操心这些杂事。” 元瑾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要守在我身边,你是皇上。” 可是她不好,他根本就无心朝事。 薛闻玉与她僵持不下,元瑾的声音就严厉了些:“闻玉,不要任性。” 第122节 薛闻玉细致的眉微皱,最后只能轻轻叹一声,低声说:“那我晚上来看你。”然后他看着她,不知道想了什么,附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的嘴唇干燥而柔软,触感陌生。 而元瑾浑身一僵,她正想说什么,闻玉已经站起了身,吩咐侍卫将慈宁宫好生护住,随后离开了慈宁宫。他走后,簇拥在他身后大批的宫人也都离开了,侍卫则重新围住了慈宁宫。 元瑾也只能在心中叹了一声,闭上眼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她担心真的同闻玉讨论这个问题,会有她预料不到的情况发生。 她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此事,喝过药之后,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最近这些天她一睡着就会做梦,梦境纷乱烦扰,一定是噩梦,她会惊叫着醒来。但当元瑾真正地醒来之后,梦到的是什么,她却又不记得了。薛闻玉曾叫大国寺的得道高僧来看过她,对方只告诉她说,她是孽债未清。 今天元瑾又做了噩梦,她梦到了萧太后死的那天。 她怎么阻止她,也没有成功阻止她去乾清宫。她在梦中,亲眼见到萧太后被朱楠残忍杀害。她痛哭而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楠对太后下手。 元瑾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床边坐在一个人。 身穿檀色长袍,约莫五十的年纪。掺杂银丝的发髻梳得很光滑,一张秀丽而端正,如同菩萨娘娘一样的脸,眼角已经有了细微。但不妨碍她有独特而平静的眼神。 这张脸元瑾无比的熟悉,前世将她养大,把持朝政,萧家最聪明的人,她的太后姑母。 元瑾瞪大了眼,姑母,姑母怎么会在她的床边。 是她还在做梦吗? 又梦到姑母没有死? “阿瑾,姑母回来了。”萧太后柔声说,伸手抚摸元瑾的发,微笑道,“看到姑母傻了?” 她又怔怔地盯着她许久,渐渐地泪盈于睫,才扑上来把她抱住:“竟然梦到您活着,真好……您不要去乾清宫,一定不要去!” 萧太后失笑,才明白阿瑾这是刚从梦中醒过来,还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当是梦到她没死了。 “阿瑾,你好生看看,摸摸姑母的手。姑母是活生生的,你不是在做梦。”萧太后说,将她的手拉起来,“你好生摸摸。” 元瑾一愣,她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她伸手摸了摸萧太后的手,察觉到她的手真的是温热的! 不是……难道……她又仔细看萧太后,她的头发中竟然掺杂着银丝,并且脸也比以前苍老。一如既往是她熟悉的眼神,这样的气势,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 而萧太后对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阿瑾,姑母来迟了。” 元瑾听到这句话,突然一股鼻酸涌上来,这是真的萧太后,是把她养大的萧太后!元瑾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眼眶就直接红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您不是……不是……” 姑母不是死了么?怎么会突然出现,而且还是坐在她的床头,难怪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事说来话长了。”萧风开口说话了,元瑾才注意到他原来一直站在萧太后背后。 五叔竟然也来了! 萧风继续道:“阿瑾你现在情况特殊,你这宫中我们现在进来不易,所以长话短说。” 萧风将太后当初是怎么逃脱的事同元瑾讲了一遍。 其实说来倒也简单,当时守卫太后的护卫正好是之前受过太后恩惠的人。知道朱楠要对太后下死手后,就设计了个障眼法,让太后逃了出去。而朱槙知道太后消失,只当是朱楠已经暗中杀了她,虽然叹惋,也只是找了尸首来替代太后。萧太后这个人可以消失,但是她的尸首不能消失。 所以天下人都以为太后已经死了,甚至包括萧风,包括朱楠,没有人知道太后还活着。 萧太后则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当时我也以为你们都死了,便存着为你们报仇的心思去了苗疆。我早已查过,当年闻玉亲祖母的后人就在苗疆,我与他们的势力结合起来,想推翻朱楠的统治。故一直在民间搜寻当年太子后人的下落,便是你的弟弟薛闻玉。” “我虽然找到了薛闻玉,但是怕自己出现会引起朱楠的怀疑。便只拍了徐贤忠等来打探。后来,你救了小五,还把萧家的暗线都告诉了他,我才对你起了疑心。却一直都猜不到你是谁,直到薛闻玉给了你丹阳的封号,我才真正的猜到你就是阿瑾。”萧太后抚着她的头发,想到原来那个在她保护之下的少女,已经独自一人,宛如孤狼一般,完成了这么大的事。 让她既心疼又辛酸。 她轻轻地说,“当年的事的确也有我的过错。朱楠的野心我早已察觉,却没料到朱询的背叛,导致萧家腹背受敌,最终覆灭。阿瑾,为萧家担负这些,你实在是苦了。现在姑母回来了,你都不用担心了。” 元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再怎么也想不到,姑母竟然活着,她竟然没有死! 她紧紧地抱住姑母,喃喃地说:“您还没有死,为什么不出来,不出来见我……我一直以为,我以为您已经不在了,这世间,萧家只剩下我一个了!” 她终于抱住萧太后放声大哭。 萧太后心疼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阿瑾,我知道……我都知道,都是我不好,叫我们的小阿瑾受罪了。阿瑾打姑母吧!” 元瑾却将她抱得更紧,紧得生怕一松开,她就会不见了! 她哭了好久之后,终于才舍得放开萧太后,从头到尾地看她有没有什么伤。 萧风在旁笑:“阿瑾,我已经看过了。你姑母好生生的。” 元瑾才看向萧风:“五叔,你早知道姑母还活着,却不告诉我?” “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萧风立刻告冤,“再者,之前慈宁宫半点消息都递不进去,我才知道不对。” 他说到这个问题,元瑾就沉默了一下,只能先暂时饶了他,又同萧太后说:“即便您不知道我还活着,总知道五叔活着。当初我们夺取天下之后,您为何不出来一见?” 萧太后轻轻一叹,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以前从不曾有的平静。 这些事过后,才明白成败不过烟云。当时若不是要为萧家报仇,推翻朱楠的统治,兴许她也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既然已经达成了报仇,当时也不知道阿瑾还活着,就更没有必要出来了。 “我本已打算隐居不出了。当时我的确也受了不小的刺激,自此后看待事物便不一样了。更何况我出面并不好。”萧太后苦笑,当初朝野上,她妖妇之风盛传,既然已经推举了薛闻玉出来做皇帝,她又何必再出现,引得朝廷风起云涌,势力纷争不断呢? “不过虽然薛闻玉继位时我没出现。你们同朱槙打仗的时候,我是派了人来帮你们的。他也一直作为我的耳目,潜伏在京城之中,你现在应该见见。”萧太后说着,向帷幕后招了招手。 于是从帷幕后走出一人,对着元瑾拱手笑了笑:“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元瑾瞳孔微缩,这走出来的人,笑容慈悲宛如神祇,眼神清明而透彻,不是白楚是谁。 “当日你们与朱槙大战,我放心不下,故派了白楚过来。”萧太后微笑说,“他一个人,也抵得过无数的谋士了。” 白楚,竟然从头到尾都是姑母的人?元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又仔细一想,有了这个解释,许多她曾经有疑的事,如今倒是对得上了。 那他还开价八百两银子一个时辰? 白楚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挑了挑眉:“怎么,我要价有什么错?我要是不拿钱白干活,你们二人会信我?” 这倒是不假,白楚这样的人,要是一分钱都不要。他们反而会怀疑他是敌方派来的奸细。他要了这么高的价格,才会给人一种‘他不会再背叛你’的错觉感。 “阿瑾。”萧太后又微微握了她的手。 元瑾看向萧太后应了一声姑母,现在的萧太后,与当初的已经有很大不同。原来的姑母端庄威严,不怒自威。但是现在姑母老了许多,这种气质中更多了一份宁静。褪去珠翠与锦绣,一身布袍的姑母似乎更像个普通妇人。 “我这次前来,是为了你。”萧太后说,“你如今身子不好,可是因为……朱槙的缘故?” 想来,五叔应该是把什么都告诉姑母了。 元瑾神色顿时暗淡下来,一笑道:“是我不好,竟然会,会如此的在意他……想到他的死,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阿瑾,你从来都是个善良的孩子。”萧太后说道,她的声音平和而温柔,“他虽然欠萧家的,却对你极好,甚至算是为了你放弃了皇位,失去了生命。在你的一生里,你从未遇到过这样爱你的男子,你怎么会不在意他呢?再者当年,其实朱槙未曾追究我的下落,也是放了我一条性命。他当年与萧家,也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姑母并不在意。” 元瑾听到姑母的话,顿时眼泪模糊了视野。 “可是姑母……”她说,“他已经死了,我亲眼见到他流了好多血,掉进了河里……我找不到他了!” “未必。”白楚却在旁边轻轻说。 见大家都看向他,他笑了笑继续道:“其实皇上就一直疑心朱槙没死,所以一直派人在山西打探。而这件事——一直都是由我负责的。我的人曾经在太原的崇善寺附近,看到过极似靖王的人,我得到消息之后亲自比对过,那人的确长得与靖王像,年岁也接近。只是……” 元瑾捏紧了被褥,立刻就直起身。 “只是什么?”她的心中非常的忐忑,这有点说不过去,倘若朱槙真的活着,凭他的才智,怎么会去崇善寺,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这个人当真是靖王么? 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一个长得像他的人,的确很让人怀疑。 她已经失望过一次了,不想再失望第二次。 白楚啧了一声,一副很难描述的样子。 “倘若一个人除了外貌和年岁,几乎都和朱槙完全不同。你觉得他是不是朱槙?”白楚抛了这样一个问题给她。 这把元瑾都问得愣住了,他究竟……看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楚含笑道,“倘若朱槙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长公主殿下,您是否仍然能一眼认出他来呢?” “自然。”元瑾几乎毫不犹豫,就立刻说出了这句话。在她刚遇到朱槙——那时候还是陈慎的时候,她不就喜欢他么。 “可我们不知道,如果他没有这些特征,我们无法确认他就是靖王。”白楚说,“如果长公主想知道,只能自己亲身去确认。” 而元瑾则更加忐忑起来,这在她身上是很少见的,她从来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不知道为何,却突然有这样起伏的情绪。 只是白楚的那些形容让她很不安。朱槙就算不再是靖王,他也是朱槙,白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形容? 那个人……他真的是朱槙吗?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第79章 “阿瑾, 一直留在宫中,你是不会安心的。”萧太后说,“你去找他吧, 你心里是有他的,再怎么也无法违背这一点。” 听到朱槙或许还活着的消息, 元瑾自然是非常急迫地想去找他。 只是她还是想到了薛闻玉。 之前她提出走的时候,他曾经爆发过一次。若是他再提, 薛闻玉必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再次爆发, 出现更严重的后果。 她倒不怕薛闻玉的手段,但是他怕他以伤害身边人, 或者以伤害自己的方式逼她就范。 她始终还是放不下他。 萧太后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瑾如今虽经历这么多,心肠却和以往一样柔软。当初她是怎么对朱询好的,她还历历在目呢。薛闻玉比朱询好的地方是,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伤害元瑾, 他比朱询更绝情,但又更纯澈无暇。 所以这次,元瑾总算没有识人不清。 “阿瑾,今儿有我在,有你五叔在。便能让你做任何想做的事。”萧太后说, “你尽管放心地去做吧, 不要有后顾之忧。” 元瑾看着姑母坚定的眼神, 她知道姑母是说真的, 她一言九鼎,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但她却想了很久,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姑母,还是让我试试吧。” 元瑾心中终于松了下来。她喝了粥又尽了药,总算是能下床梳整一番了。她叫萧风先护送姑母回去,自己等薛闻玉来。 到了晚膳的时候,薛闻玉果然来看她。 他发现她的气色比他离去的时候好多了,并且叫尚膳监备了一桌子的菜,同他一起吃。 他很高兴,嘴角都带上了微微的弧度。“姐姐若能每日如此,那我又何至于担心你。” 元瑾笑了笑,她将一碟牛乳菱份糕放在他面前说:“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你尝尝?” 他很给面子,立刻就夹了一块来尝,说:“还不错,姐姐应当多做一些菜给我吃。” 第123节 元瑾自己也夹了一块吃,觉得果然很一般,她的厨艺仍然没有丝毫的长进。但是闻玉自小对她的认知就有光环,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好的。 “闻玉,”她又给他夹了一块糕点,突然说,“我想去一趟山西。” 闻玉握着筷子的手立刻发紧,他强笑说:“不是早说了,那匪首不是朱槙么,并且已经伏诛了。姐姐为何还要去。” 元瑾抬起头说,“闻玉,你让白楚查过,朱槙是否真的死了,对吗?并且白楚还发现了一个,长得极像朱槙的人。” 薛闻玉嘴角一抿,在这一瞬间,他心里闪过很多的念头。 的确,他是让白楚查过。并且当时他就对白楚下了命令,马上处死那人。可是姐姐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除了他和白楚之外,再无第二人知道。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薛闻玉缓缓一笑,“我若是真的有所发现,怎么会不告诉你呢。” “你不必伪装。”元瑾说,“我现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并且我现在就要去山西找他,亲自确认他有没有死。这次没什么危险,所以你也不必在意我的安危。” “可是姐姐……这是不可能的!”薛闻玉立刻道,他扔下筷子,抓住了她的手,“你要是去了,你就不会再回来了。”他像只幼兽一般,带着哀求的眼神。“所以你不能走!” 元瑾轻轻一叹,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柔声说:“闻玉,你觉得我这几天,过得如何?” 薛闻玉顿时就沉默了。 “我的确爱靖王,但我如此伤神却并不全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我在深深的愧疚。”元瑾说,“我亏欠他的,我一定要还给他,你明白吗?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便一辈子都心结难解。你若是想着我好,就让我去找他。” 她一说到这个,薛闻玉也不能反驳。 其实他这几天也因此而动摇,他想要元瑾过得好,他坐到这个位置,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让她高兴的。但是他又怕极了她会离开他,从此与朱槙双宿双飞,再也不回来。 他深深地吸气,仍然说:“不行,姐姐,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放你走的。你只需知道这点,旁的就什么都不必说了。好了,我们继续吃饭行么?” “闻玉,其实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永远在你身边的。你封了我为长公主,不是吗?那我便永远都是你的姐姐,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便肯定会回到京城,回到你身边。”元瑾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告诉他。“你怕我去找他,并非怕我同他在一起,而是怕我不会再回来,是吗?” 薛闻玉将筷子握得越来越紧,但仍然不说话。 元瑾就继续柔声说:“你是我弟弟,这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牢固的关系。既然在明知道你受伤博取我同情之时,我无法放开你,那么你日后出任何事,我都不会放任你。在你软禁我的这段时间里,你当真以为,我没有反抗你的办法?只是我不会对你做那些事情罢了。闻玉,你若是继续如此,只会让我们二人越来越远,最后都落到不好的境地,你知道的!” 薛闻玉终于被她这句话所触动了。 “不……不是的……”他的眼中透出一些悲凉,“姐姐,你走了,就会永远和朱槙在一起了,你就根本不会理我了!”说到最后他站起来,几乎是嘶吼着说了出来。 “薛闻玉!”元瑾也生气了,她道,“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几天你我弄得彼此都遍体鳞伤,有意思吗?你我本该是至亲之人,是我最看重的弟弟,但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想变成下一个朱询吗!” 薛闻玉终于承受不住心中的绝望,缓缓地,半跪在了元瑾的脚下。他抓住了她散落在地上的裙裾,但是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正如元瑾所说,很多事其实她都能做,可是她一直没有做。 其实姐姐对他从来都是宽容的。但是他却用各种手段来要挟她,他和那些伤害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想做下一个朱询,他不能和她反目成仇,他也受不了半分姐姐的疏远……一点都受不了! “闻玉。”元瑾终于最后说,“既然我知道你让白楚调查的事,那么很多事我也知道了。你现在,是斗不过我的,姐姐跟你谈,只是因为我们是姐弟,我们不应该用别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永远不会那么对你,而你,也永远不会这么对我。你明白吗?” 薛闻玉沉默一会儿,突然将头靠向了她的怀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元瑾本来想将他抬起来,但是她听到薛闻玉压低到极致,沙哑得快要听不出来的声音说:“姐姐,我答应你。最后一次了……” 她的身体僵住,不再动了,不是因为薛闻玉的话,而是感觉到一团温热的濡湿,浸没了她的衣裳。 他哭了。 他大概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哭吧。 她轻轻地摸着他的发,这个新任的帝王,如今在她怀里,仍然如孩童一样的无助。 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肩膀颤动,将她抱得更紧,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这对于他来说,应该很难吧。 但是不放开她,他就无法放开过去。闻玉也真的需要,找到他自己的意义,他是帝王,他应该拥有天下。 “你一定要回来……”他沙哑着声音说,“我会派人跟着你,你一定要回来。” 元瑾笑了笑,知道他终究还是妥协了,她轻声对他说:“好。” 闻玉终究不是朱询,她不会再看错人。 他不会以伤害她为方式,来获取他想要的东西。他永远不会伤害她,元瑾能深深地意识到这点。 他终于能放开。 而她,也终于要去解开她的心结了。 闻玉答应之后,立刻就开始为她准备此事,先是准备了一千精兵,随行伺候的宫女嬷嬷不下百人,又特地备下宽大华丽,要四匹马才能拉动的撵车。还立刻传谕山西布政使,长公主归乡省亲,务必在太原准备住处,让长公主住得舒心。太原官界震动,准备在长公主省亲时,在城门处列队欢迎。 这样声势浩大,弄得元瑾都觉得过了,说他铺张。 薛闻玉却笑笑说:“本来,我封姐姐为长公主,便是想将这天下与你同享的,姐姐千万不能拒绝。”继而又一顿,“这么多人看着,才能防止姐姐跑了。” 元瑾心中凝滞,便不再说什么意见了。 太后却仍然放心不下。她老人家打算先留在京城,住在萧风的府上,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才会回苗疆。 萧风就更是不放心了,他亲自来慈宁宫看元瑾,她的侍女正在收拾东西。 “他真的肯放你去?”萧风觉得不可思议。 “他毕竟不是朱询。”元瑾只是说。 萧风一笑,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阿瑾,你知道,其实五叔从来都不同意你和朱槙在一起。当初我便想好了,即便是你和他相爱,我也要拆散你们。” 元瑾抬起头:“您现在不拆散,以后怕是来不及了。” “我是觉得已经来不及了。”萧风嘴角微扯,苦笑道,“谁让你欠他的。” 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发:“那么五叔会护送你,一直到确定你们二人能在一起为止。”他说,“阿瑾,我原来答应过你父亲,要代表家中的父兄,好好地送你出嫁的。” 元瑾看着萧风认真而坚定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红了眼眶。 “可别哭了。”萧风擦了擦她的眼角,“现在已经是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殿下了,没有什么事,再能让我们阿瑾哭了。你可要答应五叔。” “好。”元瑾答应着,却是破涕为笑,笑中带泪。 她怕时间拖得越久,消息会越发的不准确。因此在说通了薛闻玉的第三日,就打算出去了。 出发选在了三日后的早晨,这天阳光明媚,微风轻拂。 车队缓缓地出发了。由萧风亲自带军领队护送,中间是一辆庞大的华盖马车。 薛闻玉从城门上,看着她的队伍渐渐远去。 日光落在京城之上,远处运河人流如织,有人在喊号子,商贩们在谈笑,百姓们行走在街上。蒸笼中飘逸出白雾,凡世间的烟火气息。而近处是军队森严,手持长刀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寂静无声。 他与凡尘隔开,与她隔开。站在高高的,别人无法触及,凡世无法感染的地方。觉得天地之间,异常的寒冷。 他看了好久,身影落在碧蓝的天空中,成为一道孤独的剪影。 * 元瑾在第二日傍晚到了太原,果然得到了太原官界的迎接。山西布政使请她赏脸赴宴,想为她接风洗尘,元瑾说自己舟车劳顿,辞了他们,才到了早已备好的定国公府原府邸里修整。当地官员也已经安排好了伺候的人手,甚至饭菜都已提前备下。 宝结替她摘了金累丝嵌宝石孔雀开屏冠,又另有丫头替她除去身上织金褙子,笑道:“奴婢这还是第一次到山西地界来呢,虽不如京城繁华,却也热闹。殿下便是长于山西的?” 元瑾思索了一下,其实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似乎她的确都是长于山西的,说来似乎也没错。她在圆凳上坐了下来,任丫头给她拆耳环,一边问道:“可有朱槙的消息了?” 宝结道:“萧大人已经问过了白大人的部下,说那人原就是被偶然遇到,他们想要严密监视,却把人跟丢了,如今是不知所踪,要想找他出来,总得花一些时日。” 元瑾嗯了一声,心情顿时有些黯然,虽然本就预料到这事不会顺利。她盯着珠光熠熠的八宝攒盒,里头所用之珍宝,就是与她当年还是丹阳县主的时候相比,也是奢华极了的。 她来山西,确实抱着很大的期待。就是怕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那就花些时日吧,反正闻玉有白楚帮着辅佐朝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对了,”宝结又说,“您原来的本家学家……薛老太太携着两个儿子,想求见您。不过被侍卫挡下了,现下正在外院的廊房里等着,不知道殿下见不见?” “不见。”元瑾喝了口参汤,淡淡道。 她原来的那些丫头中,宝结是最沉默寡言不起眼的一个,而如今,她却是陪在自己身边最久的人。将人安排在廊房,是早就猜到自己不会见她们了。 “明日安排一下,去崇善寺上香。”元瑾最后吩咐了她一句。 宝结屈身应喏。 谁知元瑾要去崇善寺上香的消息,却叫山西布政使知道了,他立刻提前将崇善寺清场,安排了官兵守卫,等元瑾第二日到后,就看到原来人来人往,热闹熙攘的崇善寺竟没有人出入,四周官兵林立,清净肃穆,寺庙住持在外站着等她。 元瑾叹了口气,就是原来靖王朱槙住在崇善寺,都没有做过这样大排场的事。 实在是有些招摇了。 她叫人传了山西布政使上来。 “殿下有何吩咐?”布政使恭敬地拱手。 元瑾淡淡道:“今儿是十五,本就是百姓上香祈福的天数。我来已是叨扰,你怎可因此而封寺?” “这……”布政使似乎有些为难,“您来前陛下就传了话,说您的安危是最要紧的……”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我的安危能有什么问题。”元瑾却打断了他的话,“立刻撤了吧。” 元瑾带着宝结和贴身侍卫先进了寺庙。布政使无奈,只能立刻去安排撤去。 寺庙里非常宁静,金箔贴身的佛像俯首低眉,香雾弥漫的经殿中诵经的声音四起,正是寺庙的僧人做早课的时候。元瑾沿着曲折的回廊向前走去。晨光透进来,光辉照在回廊上雕刻的一百零八罗汉上,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朱槙就是在这些回廊上走丢了,遇见了一个扫地的僧人,他替她指了路。 她静静地站在回廊上,任晨光沐浴了她一身,过了会儿才问住持:“当年靖王所住的宅院是否还在?” 住持一愣,却是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随后说:“当年靖王殿下常住于崇善寺,旁人倒是不知晓的,没想到殿下竟然知道。他住得偏些,院子仍然保留着。” 说着住持领她走上了小路。 从回廊过去经过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许多忍冬花。这时节正是忍冬花盛放的时候,白色的忍冬花如丝一般缀满花架,氤氲的芬芳弥漫庭院。 经过小花园,便是当年朱槙的住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 元瑾让人都留在门外等着,她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大概是朱槙许久未来,里面已经有些破败了。书房的门敞开着,飘了不少落叶进去,里面的桌椅都已经破败,书却不在了。元瑾在椅上坐下来,发现旁边的笸箩里,当年那个朱槙用来装茶叶的竹筒还在。 她将这个竹筒拿起来,想起当时她把朱槙当做一个穷苦的修士,还把家里的茶带给他喝。 现在想来的确是好笑的,朱槙怎会缺钱少银呢,不过是逗她玩笑罢了。 元瑾将这竹筒打开,发现里面竟还有一些茶叶。她倒在掌心里闻,这茶叶粒粒分明,带着一股清冽微冷的香气,恐怕是最极品的贡茶。她微微一笑,谁能想到当初一切都不起眼的陈慎,所用之物无不是极品呢。 元瑾正准备合上盖子,却看到里头似乎有些玄妙。 她又将茶叶筒拿正了看,发现内壁微微的泛光,再用手摸,才判定这是羊脂玉胎。这是极难得的一种储藏极品茶叶的办法,以玉胎封存,方能使茶叶历久弥香。 不对…… 第124节 元瑾心中一跳,她看了看四周,如果藏书是之前被朱槙的人搬走的,那这茶叶桶价值重于这些书白十倍不止,为何这茶叶桶没有被拿走呢! 她立刻叫了住持进来问话:“靖王殿下走后,这里面可有人来过,带走了什么东西?” 住持却摇了摇头,合十手说:“靖王走后,这里便封存了起来,无人再进出了。” 那就是朱槙……是朱槙! 元瑾突然有了这个念头,是朱槙把这个茶叶桶放在这里的。他想引她上钩!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有响动传来,似乎是什么人被撞了,东西掉了一地的声音。 朱槙……难道是朱槙……! 元瑾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突然起身往外走。 “殿下!”侍卫们都跟着她跑了出来。 元瑾仿佛在回廊的拐角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好像就是朱槙。那背影立刻又消失了,她没等身后的侍卫就又追了上去。 回廊曲折,绵延而无尽头。 那人的背影几次闪过,可每当元瑾追上去的时候,他又不见了踪影。最后元瑾站在一处陌生之地,只见几处小院合在一起,有一口水井在原地,却没有再看到任何人影。 她追得太累,狼狈地喘着气。心中越发的绝望,大声道:“朱槙,我知道是你!你没有死!不要再骗我了!” 可是她只听到自己的回音响起,天空中传来鸟儿扑簌翅膀的声音,孤独寂寥,除此外再无回应。 她绝望地闭上眼。 是她想多了吧,朱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就算他还活着,也不会冒险到崇善寺来。 她正想转身离开。 背后却传来了声响。 有人走出了院子,脚步声轻而稳,紧接着传来木桶汲水的声音。 元瑾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赫红僧袍的身影,他身长肩宽,光洁的头,修长睫羽。但是看不到全脸。 虽然看不到全脸,但是元瑾却全身都震颤起来,她紧紧地盯着他,盯着他的身影。 他比她记忆中的更瘦削,僧袍半旧,当他打了水抬起头时,露出一张儒雅而英俊的脸。因为表情的平和,甚至更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宁静和冷峻。 元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渐渐模糊了视野。 他也看到了元瑾,但是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就毫不留恋地转开了,似乎她只是个陌生人,而他提着桶要进院子了。 元瑾立刻奔向前,拉住了他的衣袖:“朱槙!”她又哭又笑的,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你果然还活着,你没有死……我就知道,知道你不会死的!” 他的目光,首先放在了元瑾抓着自己僧袍的手上,雪白精致,格外细嫩的手,落在陈旧的僧袍上。随后他的目光上移,落在了她同样精致漂亮的脸上,满身罗绮和珠翠,华贵非常。 两人宛如云泥之别。 随即他伸出手,坚定不移地将她的手拂了下去。淡淡地道:“抱歉,施主似乎,认错人了。” 他的语气,甚至神态都非常的陌生,好像真的不认识她一般。 拂下她的手之后,他继续提着水回院子中去了。 元瑾一愣,笑容终于是缓缓淡了下去。 太阳的光辉落满了院子,落在他坚毅而瘦削的背影上。 ☆、第80章 第八十章(完) 第80章 “自那日之后, 长公主就常来看这人。” 天空阴沉,飘着细蒙蒙的雨丝。宝结撑着伞站在庑廊下, 同萧风说话。 隔着细细绵绵的雨幕,萧风也看向不远处, 正在禅房外整理经书的明玄。他看了会儿,轻轻啧了一声:“的确和朱槙长得极其相似。就是……” 萧风说到这里蓦地一断,宝结看了他一眼, 虽然萧大人停顿不言,但是她也知道萧大人是想说什么的。 其实, 大家都是想的一样的事。 她也沉默了一下, 才说:“奴婢跟着长公主这么多年, 知道殿下其实只有在靖王殿下身边的时候,才是最高兴的。”有时候, 甚至殿下自己都意识不到。 萧风嘴角微勾, 元瑾身边有宝结这样的侍女在,他放心许多。 “好好看着你家主子,我要出去一趟。”萧风说, “有事就叫阿武来告诉我。” 宝结屈身应喏,看着萧大人的背影走远。 其实只要殿下觉得他是靖王, 那他就是靖王。至于真的是不是, 这并不重要,甚至, 无数人巴不得他真的不是。 靖王殿下若在, 这天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 还很难说。 等雨停时,元瑾已经穿戴整齐了,叫宝结将准备好的点心提了过来。 “殿下,外头刚下了雨,地都还是湿漉漉的,仔细脏了您的裙子。”宝结劝道,“眼下太阳也出来了,不妨等地干了再去?” 元瑾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摇了摇头。 “等地干了,他便要开始晒书了。”她漂亮的眼睛微眯。 她已经完全将他的日常摸清楚了,早上起来是早课,随后是挑水,劈柴,然后做寺庙里分给他的事,下午去法会供奉长明灯。晚上又是晚课,日复如此。 自那日起,元瑾便在崇善寺住下了。就住在当初靖王所住的别院里。她也向住持问清楚了,那长得酷似靖王的人法号明玄,说是上次闹洪灾的时候,家里受难,故躲避到了寺庙里来。 元瑾当时以锐利的眼神盯着住持半天,才喝了口茶问:“难道住持不觉得,他酷似靖王?” 住持苦笑道:“当时贫僧是有所怀疑,只是见他可怜,才将他收留了下来。更何况贫僧再三盘问,见他浑然不知,就也失了疑心。殿下您多虑了,他当真不是靖王殿下,若他是,如何会到崇善寺来。” 收容靖王无疑是件非常有风险的事。当年靖王对住持有恩,所以无论如何,住持都会护下他。 元瑾并没有对此过多追究。 不论旁人是怎么看待朱槙的,元瑾与他朝夕相处,只一眼她便能认出他来。但他却表现得似乎完全不认识她。这些日子无论元瑾几次三番的纠缠他,威逼他,他都毫无反应。而且也从不和她说话。 有时甚至元瑾看着他陌生而冷淡的眼神,自己都疑心自己是不是认错了。 其实,只要元瑾看过他的身体,便能判断他是不是靖王,到时候他也无从狡辩。腹部的刀伤,他身上这些年行军作战留下的伤痕,这些都是不可能去掉的。 但她总不能直接把人绑过来,脱他的衣服吧! 太阳懒洋洋地露出头,藏经阁前面的水凼反射着明晃晃的光芒,寂静的寺庙深处有鸟儿的声音传来。 他正在整理经书,要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到藏经阁里去。 一如往常地穿着僧袍,比原来清瘦许多,但他长得极高,站起来后人如竹修长。以至于他过门的时候,也要微躬下身。 当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元瑾时,脸色便微微变了,嘴唇抿得更紧。 元瑾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就抱着书绕过她,径直朝藏经阁里走去。元瑾怎会让他过去,上前一步又挡在他面前。 “女施主。”他终于开口,语气带着淡淡,“我早说了并不认得你,能否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你现在不认得我,那我说了之后,不就认得了吗。”元瑾笑着说。 他的眼神亦没有波动:“施主乃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贫僧却是一介出家人,无论施主想什么,都是不可能的。” 他说完推开她,往藏经阁里走去。 元瑾却并不觉得挫败,之前是她欠朱槙的太多,现在她要用尽力气来弥补他。 她跟着他往里走:“我给你带了些糕点——放心,并非我亲手所做。不过也是我盯着做的,算是有些心意在里头。都是素点,你吃得。” 他却不再说话,闷头整理东西。 似乎觉得她是油盐不进,所以他不打算再理会她了。 元瑾把竹篮放在地上,坐在门槛上支着下巴看他。 明玄在万千的藏书之间穿梭,对于她随意出入佛门重地,也并不置一词。只要她高兴,拆了寺庙住持都不敢说什么,更何况只是随意出入而已,他也不必去自讨没趣。 之前这藏经阁做过他的书房,但如今这藏经阁已经半点他存在的痕迹都没有了,不过是个普通的书阁。正如眼前这个人,当真是除了外貌,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朱槙的东西。 “朱槙。”元瑾说,“你不理我,可是怪我害你失去了皇位?或者你后来查到,黄河决堤其实是白楚所为,就以为是我使了计策?” 他仍然不理会。 “你何必在这里装和尚呢?你头上连戒疤都没有,就不要再骗我了。这不是你靖王殿下的作风。你难道不想重夺皇位吗?”元瑾又说。 他深吸一口气,跨出藏经阁去搬书,似乎是想避开她。 元瑾跟着他出来,笑着道:“你要搬书吗,那我帮你搬吧!” 几个伺候的丫头在藏经阁外候着,见长公主要准备亲自去搬书了,立刻要上前来帮忙,被宝结拦住了。她摇摇头,示意丫头们跟她一起退下。 元瑾搬起一摞书,他看了她一眼,既不阻止也不赞同。 不管元瑾做什么,甚至有一次被掉下来的书砸到脚,钻心般的痛,他都未曾理会。 元瑾跟着他搬了小半天的书,她长这么大何曾做过力气活,累得两根胳膊酸痛不已。方才那书掉下来时,又是书尖砸到她的脚,夏季穿的缎子鞋非常轻薄,她便被砸得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后。 元瑾其实有些丧气,便是他骂她,呵斥她,也好过完全不理会她。 但这样,却让她更确定他就是靖王,并且肯定是记得她的。否则任是谁,也不会这般对一个陌生人。 自然,元瑾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这些天的纠缠能让一个人有多烦。 到了吃斋饭的时候,明玄下午还要继续干活,便没有去食所吃饭。而是一个小沙弥送过来的。 他合十双手,平静地对小沙弥道了声佛号,客气地说:“麻烦师弟了。” 他身着僧袍,气质温和,态度比面对她的时候可能要好那么一百倍。所以看起来是如此的儒雅,这倒是跟平日的他有些像了,元瑾坐在一旁抱膝看着,有那么些嫉妒。怎么他对旁人就这么友善,对她就这么冰冷。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是反过来的。 小沙弥也回了个佛号,却是红着脸,眼睛不住地朝元瑾这边瞟。 寺庙里的人都知道,新来的明玄师兄竟然被长公主殿下看上了,欲收为面首,明玄师兄坚决不从。让无数的师兄弟为之扼腕,听说这位长公主不但身份极为尊贵,而且长得美若天仙,时常跟在明玄师兄身后。大家都想一睹芳容,故给明玄师兄送饭这事成了热门任务,大家都争抢着要来。是住持觉得太不像话,干脆安排了他来。 现一看,这长公主果然漂亮得像仙女一般,而且一直盯着明玄师兄看,那肯定是当真喜欢他了。 小沙弥不是很理解,明玄师兄怎能如此的不怜香惜玉呢。 他知道,有好些师兄,都巴不得长公主看上的是自己,便是还俗也心甘情愿。 小沙弥送了饭就走了。明玄接了食盒,坐到台阶上打开。 第125节 元瑾悄悄地走过去,只见到他吃的东西是一小碗炸豆腐,一碟青菜,两个馒头。她顿时有些心疼。难怪他瘦了这么多,如此吃法,他又整天干活,怎么会不瘦! 自然她也明白,寺庙里就是这样的菜,既不可能有荤腥,豆腐就是最好的菜了。 她见他已经拿起馒头开始吃,就悄声走进藏经阁,将她带来的那盒素点打开。里头是枣泥蜂蜜糕,炸得金黄的红豆馅儿金丝酥,一碗糖蒸杏仁豆腐,一碟切好的香瓜。她提着食盒坐到他身边,执起食盒中的筷箸,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金丝酥。“这些菜色太清淡,你吃这个。” 他沉默了一下,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随后他伸出筷,却是将她夹来的金丝酥拨到一边,继续夹了一筷子青菜。 元瑾深吸了一口气,脚还隐隐作痛,他却偏偏这样倔强。她又一向被人娇惯,什么时候是将就人的性格了! 她又夹了快枣泥蜂蜜糕给他,他依旧是如此。元瑾终于忍不住了,筷子一拍:“朱槙,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吃这些对你的身体好吗?就是要和我置气,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 他却神色平静,但终于说:“施主若是忍受不了,便离开吧。” 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的身体如何,实在是与你无关。” 说完的时候两个馒头已经吃完,他将食盒放在屋檐下,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收。不再理会元瑾,进了藏经阁。 宝结这时候正好来叫元瑾回去吃午饭。 “殿下,宴席已经备下了。”她道,“陛下来信,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宝结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抬起头,却见殿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藏经阁。她突然心里一寒,有种殿下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了的感觉。 殿下本来脾气就不怎么样,又爱记仇…… 想必是那男子又让殿下吃闭门羹了,而且比前几次更严重。 “没事,我不想吃。”元瑾道。 “那殿下……是如何打算的?”宝结试探地问。 元瑾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她必须出狠招了,这样温水煮青蛙,对他是没有用的。 “我晚上会自己回去。你叫所有的侍卫宫女都撤去,不许隐藏在我周围。”元瑾淡淡道。就算她现在是住在寺庙,其实暗中也有无数人在保护她的安全。 宝结犹豫着不敢同意,但是当长公主的眼神扫过来,她仍然只能低头应喏。 陛下的吩咐她不敢违背,可长公主同样也不是个善茬。更何况现在陛下山高皇帝远,还是听长公主的比较重要。 如此安排之后,元瑾就没有再跟着明玄。 他偶然一回头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没有坐在门口,地上只放了一个描金的食盒,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柔和的金色光芒。 四周空落无一人。 明玄看着门口,眼神如不见底的深海,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藏经阁的书终于整理得差不多了,此刻已经连夕阳都落了下去。暮色四合。 明玄离开了藏经阁,准备去禅房做晚课。 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在此之前他在寺庙里是很低调的,但现在因为元瑾的事,路上师兄们都在对他侧目,笑着跟他打招呼,并且开玩笑地说:“长公主今儿没跟着师弟?” 他对此并不回答。 师兄们嫉妒也没有办法,谁让明玄长得好看呢,听说有权势的女子便喜欢这样的。模样又英俊,身材又好,性格沉默,能够在某方面特别地满足她们。 不过明玄师弟一直刚正不屈。难道是长公主终于不耐烦,所以不纠缠他了? 难怪明玄师弟的脸色并不算好看。 明玄走过了这些无聊的师兄们,才到了上晚课的禅房。 禅房在花木深处,盛夏盛开的忍冬花香气弥漫。 这是住持最喜欢的花,既能看,又香,还可以泡茶喝。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让寺庙中的僧人收一批晒干,省了买茶叶的钱,还格外的别致。 花架旁是个池塘,住持刚种下的荷种发了叶子,但今年还没有开花,荷叶倒是长了半个池子。 明玄正要进禅房,突然听到背后熟悉的声音:“明玄法师请留步。” 他的背影微顿,但似乎仍然不想理会,径直朝门内走去。 元瑾站在了池塘边,黑色缎子鞋鞋面上,正好绣着精致的荷花花样,与背后的河水交相辉映。她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笑了笑:“你还是不理我啊。我知道,自己欠了你一条性命,就一辈子都还不清。如今,我百般讨好你,你仍然不接受,倒不妨就把这条性命还给你吧。你要不要就是你的事了。” 他仍然在往前走。 元瑾最后无谓一笑,闭上眼打开手,向后一步,瞬间就掉入了荷池之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随后就完全沉没了下去。 明玄的脚步声终于停住。 他闭上眼。不,他不能回头,她不会死的! 她这样的人,永远都有办法让自己不死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坚定了想法,一步步地向前走,只是脚步越来越艰难。 因为背后一丝声音都没有传来。 元瑾却很快被水吞没。 头顶是无数光线穿过池水,将池水折射出无数的,深深浅浅的绿色,波纹晃荡,而她在死死地控制着自己不挣扎,屏息等着。水的窒息感实在是太难受了,她很快就有些控制不住了,但是他还没有下来。 是不是太冒险了? 赌他还爱自己,可是他真的爱吗? 她很快就不能再思考这些问题了,窒息让她非常不舒服,意识模糊,她已经忍不住开始挣扎,耳朵里全灌进去水,嗡嗡地十分难受。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若是再不浮上去,可能她就真的要死在这儿了。而在此之前,她让护卫都撤走了,所以也不会旁人跳下来救她。 她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但是越等就越失望,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违背她的意志。 水的窒息像噩梦一般将她包围,她还是再等一下,再一下。他肯定会来救她的,肯定会的…… 元瑾非常难受,眼前逐渐的出现白光,思绪逐渐混沌,只剩下身体自我的意识开始拼命地挣扎奋起。她几乎就要放弃了,她就要放弃了。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破水的声音,一个如箭一般的直冲下来。他的手从后面将她搂住她的腰,奋力划开水幕,将她带上了岸。 他还是舍不得抛下她,来救她了! 元瑾心中涌动着欣喜! 上岸之后她立刻被他按着胸口,咳出了一大口水。 元瑾本来就没有完全溺水,吐了水之后就清醒了过来。但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被他掐住了脖子,对上一双的眼眸,他怒道:“你费尽千辛万苦,重回尊位,就是为了寻死吗?你知不知道这潭子的水有多深?” 元瑾看着面前僧袍尽湿,不停地喘气,几近愤怒地看着她的明玄。露出了笑容:“朱槙,果然是你。你总算是承认了。” 这笑容让他更加恼怒,他冷笑:“什么朱槙,您是长公主,您的事迹自然大家都知道。” “但是只有朱槙会说这些话!”元瑾拉住了衣袖,握住了他的手,“朱槙,你不要这样了,让我带你离开吧!你根本就没有受戒!” “受不受戒是我的事,与施主无关。”明玄想甩开她的手,但是她却抓得很紧,露出一种孩童一般乞求的眼神,可怜地看着他,“朱槙,你欠我的已经还清,可是我欠你的,恐怕要用余生来偿还了。你不能丢下我。还有,我现在头疼,走不动路……” 她还讹上他了! 明玄知道,平日就是暗中都会有无数人跟着她,他根本不必同情她。 他坚决地甩开了她的手离开。 而元瑾躺在长椅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带着微笑。 他果然还是绷不住的,下来救他了。他就是在生她的气吧?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突破口,她就能一点点地将他的固执土崩瓦解。 休息了好一会儿,元瑾才能站起来。 虽是夏天,但是元瑾浑身湿透,让风一吹还是冷极了。她得回去换身衣裳,否则明天恐怕要伤风了。 他的心还真硬,竟然就这么丢下她走了! 元瑾心里抱怨,一瘸一拐地消失在禅房的花木里。 待她走后,竹林中才走出一个人,穿着半旧僧袍,面容英俊而儒雅。他平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眼神终于有了波澜。 她竟然真的,将所有的人都撤去了。方才若他不跳下去救她,她是不是真的打算被淹死? 明玄看了很久,才转身离开禅房。 元瑾今日湿漉漉的回去,却是将宝结吓了一跳,生怕她冷出个好歹,连忙又是烧热水给她洗澡,又是喝驱寒的姜汤。第二日起来,摸到她的额头并不烫,她才松了口气。 “替我梳妆吧。”元瑾却吩咐她,一边揭开了被褥。 长公主竟然又要出去,宝结这次势必要阻拦了! 她劝道:“殿下,您不能再这般了!您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倘若您有什么好歹,跟着的侍卫必定要赔命,就是您不在乎自己,也得想想他们!” 元瑾轻轻叹道:“我心里都有数。” 她坐到妆台前,用檀木梳轻轻刮着头发,看着镜子中自己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脸,她皮肤雪白,翦水秋眸,眉眼间又有一丝清冷倨傲,似乎比原来还要有几分色气之美。 “明玄法师今日去早课了吗?”她侧头问。 宝结摇了摇头,低声说:“说是昨夜回去就伤风了,今早便罢了早课。奴婢已经暗中叮嘱人,送去了治病的汤药。” 伤风? 元瑾眉头轻轻一皱,他不是救起自己之后就回去了吗,怎么会得伤风。 他现在身子真是差到如此地步了?那当真是她的不是了。 她可就一定要去看他了。 寺庙僧人的住处都在后院,一向是谢绝访客的,更何况还是女香客。不过这对于元瑾来说自然也不算什么,她径直朝院中走去。将侍卫留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 普通僧人的住处自然不会太华丽,一排排的僧房,院中种着几株枣树,绿叶间开着细小翠绿的枣花,细细簌簌地落在地上。寺中清净,有鸟儿清幽的鸣叫声回荡在山间。明玄的住处在最拐角的一间,十分小,怕是只有元瑾半个书房的大小。 元瑾站在门口,扣响了门。 里头就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是小师弟么,快进来吧。” 元瑾自然不管他说的是谁,反正他说了请进了。她推门入内,只见里面陈设也十分简单,一张木床,一只小桌,不光放着茶杯,还供着一尊小小的佛像,蓝色的烟丝丝缕缕飘逸。屋中的光线很暗,只见明玄躺坐在床上,正在喝药,僧袍就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俊容果然有一丝憔悴。 但当他一抬头,看到竟然是元瑾时,表情立刻就变了。 “法师似乎不想见到我的样子。”元瑾走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道。 明玄淡淡地道:“女施主既然有自知之明,又何必前来。” “法师昨夜为救我,得了伤风。我自然要来看看的。”元瑾很自来熟地说,“这药可还好,我记得你不喜苦,便叫人放了许多的甘草,尝来应该就没这么苦了。” 明玄忍了又忍,才问:“你还想做什么?” 元瑾抬起头,她笑道:“今日来,是逼法师还俗的。” 说罢她站起来,手放在了腰间,解开了翡翠噤步,放在桌上,又开始解腰带,脱下外面的褙子,里面是一件杏黄色的,薄如蝉翼的纱衣,已经能隐隐看到亵衣,和雪白的脖颈了。 第126节 明玄的瞳孔一缩,在看到她隐约雪白的胴体时,他腹下就已经一紧。 已经完全长大的元瑾,自然要比她少女时期还要诱人,身姿姣好,肌肤如雪。 只是佛门重地,她竟如此作为,果然大胆。他闭上眼睛转向一边,冷冷道:“请女施主自重!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这……着实是不知廉耻。” “哦?”元瑾笑着坐在他床上,甚至爬到他身边,坐到他大腿上。 她细白的手指,也放在了他瘦削的下巴上。轻轻靠近他,在他耳边说:“那么法师,为什么不推开我呢?” 轻而热的气流,带起身体的阵阵火热。明玄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与她相反的,是自己越发的坚-硬。他无可避免的,立刻就被她所诱-惑,甚至要捏紧拳头,才忍得住不狠狠将她抱在怀里吻她,进而要她。这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哪里还有别的力气去推开她。只怕没有推开,已经反将她拥入怀中,肆意亲吻了。 “你自己就该自重。”他僵硬地道。 “那我自己要是不知道呢?”元瑾笑着说,她的手挑开了他的衣襟,手指如游鱼一般地伸进了他的衣裳里,摸到他壁垒分明的宽厚胸膛,他突然蹿高的体温滚烫。再往下探去,果然摸到他腰间的伤口,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只能摸到微硬的伤疤,而她这些摸索的动作,无疑是一种极致的挑-逗。 在燃着檀香,供奉着佛祖的屋内,他苦苦压抑着自己涌动的欲望。当她摸索到他的身体,带起阵阵酥麻时,明玄的拳头已经越捏越紧,咬牙道:“你给我出去……” “我才不出去。”她说着,伸手捧住他的下巴,在上面印了个柔软的吻。 而这个吻,就是一切崩溃的开始。 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按住她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下去。紧接着一用力,将她身上仅余的衣裳也扯掉,露出雪白得耀眼的峰峦。而他翻身将她压在了床上。 佛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但都没用。他就是无可避免地被她诱惑。 她就是魔,无所不在地诱惑他,他为这个魔付出了一切。而魔还不满足。 元瑾终于得偿所愿,她自然无比地配合他。她也沉沦在欲-望中,被他卷入了惊涛骇浪。但是他的需求仍然超过了她的预期,仿佛在宣泄某种情绪,又好像是压抑不住的情潮。他的动作非常强硬,毫不留情。 她为自己这个行为痛悔不已,几经哀求,也没有换来他的停止。最后她疲惫地沉沉睡去,睡在他的怀里。 他搂着她静坐,看着在他怀里沉睡的她,粉白的面容,轻甜的呼吸。她睡得毫无防备。 大概只有到这个时候,他终于确定了,她是真的爱他的。 他轻轻摸着她的脸:说:“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不要怪我以后不放你离开。” 而她的回应,只是发出了惬意而模糊的哼声,转身一侧,继续睡在他怀里,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襟。 门再次被扣响。 明玄,或者是朱槙,扯过一旁的被褥将元瑾盖住,淡淡地道了一声进。 只见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身着程子衣的侍卫,在朱槙面前跪下,道:“殿下,这崇善寺……咱们还要留到什么时候,裴大人说王府有一堆事等着您处理,若是在不回去,就要火烧眉毛了。” 朱槙嘴角轻轻一扯,道:“我的伤已养好,现在就可以走了。” 一行人,带着沉睡的元瑾,消失在崇善寺的僧房里。 阳光明媚,当元瑾再次醒的时候,发现透过窗扇的光线已经昏黄了,照得满室金色的余晖,有种静谧而安宁的温暖。 她浑身酸痛,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僧房里,周围陈设华丽而地调,看得出是在个极为富贵的地方,只是也一个人也没有,静得连风吹动屋檐下的灯笼都听得见。 这是何处? 她怎么到了这里? 元瑾揉了揉太阳穴,立刻想到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头痛不已的同时,脸上又浮现一种无奈的笑意。 果然,朱槙再怎么落魄,也绝不可能让自己变成那样,他留在崇善寺就是有目的的。 房子与外面隔着屏风,元瑾听到了人轻细的说话声。 她勉强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屏风旁边,就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朱槙面前,恭敬地说:“……顾珩的确厉害……您又在养伤,我们不敢叨扰……营山的总旗已经被抓了……” “知道了。”朱槙只是说,“你先下去吧。” 陌生男子拱手退下后,朱槙才说:“你要听到什么时候?” 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醒了。 元瑾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朱槙装束仍然未变,还是着一袭半旧僧袍,一副禁欲清冷的模样,与刚才强势的朱槙判若两人。她道:“殿下既把我带到这里,总得告诉我这是何处。宝结若晚上没找着我,是会着急的。” “你冰雪聪明,猜不出这是哪里?”朱槙只是问。 其实元瑾已经猜到了,这里应当是太原那个真正的靖王府。 她向他走过去,问道:“殿下怎么扮成和尚了,当真是想引我上钩?” “引你上钩?”他冷淡道,“想得美,我本就在崇善寺养伤。” 当时朱槙知道救元瑾势必凶险,其实已经安排了人接应。他掉落入黄河后不久,就被自己的亲信救起来。只是那时候的他的确是命悬一线,别说出来夺皇位了,就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亲信知道他此刻病情危重,连忙将他送往崇善寺。 崇善寺中有个老僧人,是不出世的圣手。当年他看破红尘,遁入空门,还是朱槙将他安置于此处。所以朱槙一直留在崇善寺养伤,并且剃了关头装成一个僧人,以混淆别人的视线。同时将自己原来的部下暗中聚集起来。 山西本来就是他的大本营,很多将邻都是他的旧部,聚集势力非常容易。 元瑾笑眯眯地朝他走过去:“殿下就别诳我了,你若只是养伤,何须装得这么像,还需要做什么早晚课,劈柴挑水的。你就是在生我的气,所以不理我,对不对?” 她走到他面前时,又径直坐到了他怀里,仍然像刚才那样,掐着他的下巴问:“你为何生我的气,之前明明是不气的。让我猜猜,你查到了黄河决堤是白楚所为,便觉得是我的算计在里面。终于彻底对我死心了,是吗?” 朱槙搂紧了她的腰,垂眸看着她的脸:“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什么原因?” 这难道还不够么…… “方才,我的汤药中,你给我下药了吧。”朱槙继续说。 即便是她引诱他,他也不会这么难以自持。只有一个解释,她在药里面动了手脚。 “我没有。”元瑾眨巴着眼睛,她怎么会承认。 “还不认?你以为我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会胡乱冤枉你么。”朱槙眉一挑,眼神冷峻起来,这有点像他平日要责问人的样子,元瑾看得有些心虚。 “哦。”元瑾说着,想从他身上站起来,“既然殿下不信我,那还有什么说的。” 但放在她腰间的手却桎梏得紧紧的,她连起身都做不到,更遑论离开。 元瑾也伸手抱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里面有力的心跳声。他是比以往瘦了,但还是鲜活的,健康的。她将他抱得紧紧的。喃喃着:“朱槙,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为什么活着不回来找我,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她终于完全置于他的气息和怀抱中,有些委屈地说:“你还一直不理会我,你知道溺水多难受吗?” 朱槙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发,他说:“难受你还往下跳,不想活了吗?” “可是你不理我。” “我需要思考。”朱槙终于说,“其实你做这些事,我很高兴。我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元瑾侧过头看他,竟然看到他的目光,同以往一样的温和,她不由地好奇:“你确认什么事了?”她突然感觉到,就是因为确认这件事,朱槙才终于转换了态度。将她带来靖王府,便是彻底地暴露身份了。 “不重要了。”他笑了笑,“你不报家仇了?” 元瑾埋在他怀里,摇摇头:“家仇已经报完了,剩下的是我欠你的,朱槙,接下来你休想抛下我去别处。” “好啊,那以后你便休想离开我了。就是你想离开,我也不会放你走。”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加重,若说是誓言,倒不如说是如影随形的诅咒,“薛元瑾,你记住了吗?” 她心中却倍觉甜蜜,点点头靠他更近。 两个人就这样躺着,夕阳的余晖笼罩了屋子。她不再心中不安,不再心绪不定。贴着她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就是一切坚实的力量来源,她知道在他怀里,她什么都不必担心,他永远都会保护她。 过了很久,元瑾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不知道,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也许不会放你。不过你可以传信给你的侍女,免得她们到处找你。” “其实山西就是你在作乱吧?” “嗯。”他没有丝毫隐瞒。 “那你为何不回来重夺皇位?” 他沉默后说:“我在等时机。” “那你等到了吗?”元瑾笑着问。 “不想等了。”朱槙说着,低头亲了她一口,“不过元瑾,你弟弟这辈子别想踏实了。” 元瑾笑了起来:“朱槙,其实我知道,你向来想要的东西就不是皇位。对不对?否则早在很久前,皇位就是你的了。” “那我想要什么?”朱槙淡淡道。 元瑾就跪坐起来,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又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她看到他的眼眸亮起来。 所以她微笑着,再次投入他的怀抱中。 夕阳美好得像一场华丽的梦境,暖洋洋的金色,温柔而缱绻,揉尽这世间的一切柔情。 * 至德三年,周贤帝划山西、陕西东部,河南北部部分地区为靖王朱槙封地,统辖边疆九镇,以御外敌。同年四月,靖王清扫边疆,收复袄儿都司部,扩大帝国版图。史无前例,周朝达到疆域最广的朝代,靖王名声空前绝后,一时无双。 同时,周贤帝任用贤臣白楚、徐贤忠、张世林等人,开创‘贤德之治’,改善民生,发展生产,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盛世空前,万国来朝。 两人将周朝推到繁荣的顶端,史称周贤帝与靖王为“至德双雄”,百世流芳。 周贤帝一生无子,过继嫡姐薛元瑾与靖王之长子为太子,于至德二十五年继承皇位,史称周景帝。景帝一生离父,养于贤帝身侧,自幼聪慧过人,天资不凡,后为千古名君。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