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昆仑》 一、蜀道难 大巴山脉西接秦岭东连巫峡雄奇险峻天下知名。山中道路又陡又狭深沟巨壑随处可见;其惊险之处真个飞鸟难度猿猱驻足以李太白之旷达行经此地也不禁长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时维九月正是深秋季节满山红枫似火黄叶如蝶一片斑斓景象。 崇山峻岭之中但见一条鸟道上依绝壁下临深谷若有若无蜿蜒向南。一阵山风呼啸而过掀起崖上枯藤露出三个班驳的暗红大字:“神仙度”。 其时空山寂寂鸟息虫偃泉流无声。遥遥传来人语落在这空山之中显得分外清晰。语声渐响只见得一老一少沿着蜿蜒鸟道迤逦而来。 老的约莫五十来岁身形魁梧精神矍铄粗犷的脸膛上两只眸子闪闪亮少的略显单薄面如满月眉清目秀长着细细茸毛的嘴边挂着一丝笑意。 “爹爹这里号称神仙度我看也不过如此罢了比起华山的千尺幢鹞子翻身差得多了。”少年说。 “文靖啊你只知道天险哪里知道人祸此处自古以来都是强人出没的地方这沟壑之中不知留下多少行商的白骨。”老者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文靖摇头晃脑。 “臭小子你又在掉什么文”老者瞪起眼珠子。 文靖吐了吐舌头说:“这是李白蜀道难里的句子意思是:”既然蜀道如此惊险远来的行人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你懂个屁谁愿意抛妻弃子来这个鸟地方还不是为了求一条糊口的生路。” “哪咱们会不会遇上强盗呢” “你似乎很想遇上啊。”老者打量他。 文靖嘿嘿笑道:“真的遇上说不准谁抢谁呢。” “就凭你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老者冷笑:“迟早被人一顿拳脚打死。” “爹爹老是说我功夫差。”文靖面红耳赤:“玄音道长却说我根基深厚悟性不错上次我一个打两个羽清羽灵两个小道士还不是输给我了。” “呸。”老者大怒:“你还有脸说羽清羽灵还不满十岁你有几岁你说你有几岁”手指戳在他的鼻子尖上。 文靖被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大是狼狈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咦你还嘴硬”老者开始卷袖子文靖急忙后退。 “跑得脱算你本事。”老者正打算教训这小子一回突听得远处传来乌鸦刺耳的聒噪声不由止住步子惊疑不定:“老鸹子怎么叫的恁得厉害。” “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文靖翘前望。 老者瞪着他道:“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说着步子一急消失在山道尽头。 文靖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谷中腾起雾来白茫茫不能视物不由有些心虚突地远方又传来两声鸦鸣他身上登时起了层鸡皮疙瘩说不出地害怕也不顾老爹言语摸着岩壁一步一挨向前走去。 走了约莫三里路程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再仔细一看惊得他差点跌下山谷。 只见绿茸茸的草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二十来具尸体个个张口突目;脖子上一道创口流出的鲜血被冷冽的山风凝成紫黑色。 “妈呀。”文靖呆了半晌终于说出一句话。 “不要大呼小叫。”老者站在一具尸体旁头也不回手上拿着一面玲珑剔透的羊脂玉牌。 “怎么回事”文靖一颗心突突直跳。 “你问我我问谁去”老者说:“这些人至少死了两个时辰了。” “奇怪。”文靖胆量稍大开始细看尸体说:“这些人怎么都伤在脖子啊连伤口的深浅都一模一样就像用尺子量好了似的。” “恩那是当然依我看这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文靖吓了一跳瞅着老者说:“老爹骗人。” “你说什么”老者举起醋钵大小的拳头。 文靖连忙自打了一下嘴巴陪着笑说:“爹爹你怎么知道是一个人干的” “这还不简单。”老者说:“你看地上的脚印除了你的我的就只有两种一个是虎头快靴的印迹这是富贵人家登山穿的鞋子一个是薄底靴的痕迹这种鞋多是飞檐走壁用的很少有人用来走山路我看了一下这些死人都是穿的虎头快靴。” 文靖仔细看了看:“老爹真是神目如电料事如神不过不过我怎么没看到薄底靴的痕迹” 老者蹲下身子指着地上一个小小的凹处“这么浅”文靖傻了眼。 老者缓缓站起道:“这人武功之高实在是骇人听闻刀上功夫不说仅是这份轻功我梁天德一辈子也没看到过。” “不会吧大概是这些人武功太差。” 梁天德拳头紧握指节用力过甚变得青白:“从打斗痕迹来看这些死者中无一庸手其中数人的拳脚功夫还在我之上。” 文靖目瞪口呆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过得半晌才道:“他们是不是遇上鬼了” “什么” “人哪有这么厉害” “你懂个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梁天德瞪眼。 文靖道:“爹爹我们既然遇上不如把他们埋了。” “不成。”梁天德说:“这些人来头很大如果默默无闻埋在这里只怕误了大事。” “我们不妨报官。”话一出口便挨了一个老大暴栗。“宋朝的官没几个好东西。”梁天德道:“管这闲事当真是引火烧身。”他嘴里这么说手里却不断摩娑玉牌双眉紧皱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放在一个着白衣的俊秀青年身上转过身去。文靖瞅他走远偷偷一把拿了起来只见玉牌晶莹通透雕工若神九条虬龙活灵活现抱着四个泥金篆字。“如朕亲临”他正低声念叨却听老爹在前面叫唤不禁吓了一跳再看梁天德转过身来丢也丢不及了急忙顺手揣进怀里只觉凉冰冰直滑到肚皮。 “还不快走”梁天德喝道:“若来了人怎生是好” “老爹真是胆小怕事。”文靖边走边咕哝。 “你说什么”梁天德耳尖听到点声音。 文靖脸都绿了正要辩解忽听得远处传来歌声:“噫吁嘻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一个穿着破旧的儒生面色酡红醉态可掬提着一只红漆葫芦一步一摇迎面走来“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呃峨眉巅呃”走过二人身边忽地站立不住一个踉跄文靖心热急忙伸手去扶那儒生却将破袖一拂推开文靖继续唱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哈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哈哈愁攀缘也愁攀援。”边唱边走。 “爹爹前面就是神仙度他这样子怎么过去”文靖道。 “哼落第举子无聊文人大宋朝别的没有就是软骨头的穷酸太多真是讨厌。”老者大皱眉头与文靖转身一看不禁面面相觑只见蜿蜒的山道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爹爹我我们是不是也遇遇上鬼鬼了。”文靖声音有些颤。 “胡说他红光满面哪里像个幽冥鬼物” 老者口中呵斥心里却在打鼓。二人遇上这种事一时间噤若寒蝉都不言语只闷着头走路走了一程翻过道山梁忽见得清溪流淌一道独木小桥飞渡两岸桥那头是一片山坳数峰青山拥着三两户人家袅袅炊烟随风飘荡。 “那里有客栈耶。”文靖欢呼手指着远处一片青瓦房。青瓦房外挂着两串灯笼写着“巴山客栈宾至如归”八个隶字。老者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二人来到客栈前还没进去一个店小二便迎了出来打量二人道:“对不住这里有人包了。” 文靖大失所望向梁天德道:“爹爹我好饿。” 梁天德皱眉道:“我们用过饭就走小二哥可否通融一二。” “这”小二哥有些犹豫不决。 “大家都是逆旅之人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店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小二哥你让他们进来吧。” “是是。”小二哥让过身子文靖大喜第一个冲进去。“臭小子说到吃饭比谁都来劲。”梁天德有些无可奈何。 店内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三个人上是一个白衣文士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瘦削白净须如墨容貌十分清癯右坐着一名雄壮老者紫黑脸膛美髯及胸一双凤眼目半睁半闭看上去极是威严。还有一个中年汉子浓眉虎目赤着的双臂肌肉虬结背上负着一把九环大刀看到文靖冒冒失冲进眉头微微一皱。 “三斤牛肉三斤米饭恩还有一斤米酒一碟菜蔬哎哟。”文靖抱着头委屈地看着老爹。 “臭小子你吃得完吗”梁天德黑着脸说。 “客官还要什么”小二哥笑得风和日丽。 “够了。”梁天德摇头道。 小二哥看他父子衣衫粗陋微微皱眉道:“对不住小店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先买后吃请客官先行付帐。” 梁天德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道:“你还真是狗眼看人低怕爷们白吃你么” 小二哥打个哈哈说:“哪里哪里客官真是爱说笑。” 梁天德一挥手道:“文靖把盘缠拿来。” 文靖应了一声伸手入怀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一双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望着老爹眼泪都要流出来:“爹爹钱袋钱袋不不见了。” “什么”梁天德叫了起来。 “嗯。”店小二一张脸顿时淫雨霏霏:“客官小店可是小本经营从不赊帐的。” 梁天德怒视文靖文靖哭丧着脸道:“我记得过神仙度前还清点过现在怎地就不见了呢。” “老子怎么知道行李都是你背着。”梁天德恨不能揍他一顿。 文靖一拍脑袋叫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鬼儒生一定是他趁我扶他时干得好事不过”文靖搔头道:“我怎么没觉。”他心中暗暗叫苦不但钱袋就是揣在怀里的那枚玉牌也被一咕脑儿摸走了否则还可用它换顿饭吃那个鬼儒生真是坏事做绝了想到这里几乎大哭起来。 “亏你还练过功夫。”梁天德忍无可忍揪住他的脖子文靖杀猪般惨叫。 “客官请你们去店外打去。”小二哥沉着脸下逐客令。 梁天德生平第一遭受这种侮辱面皮涨紫窘迫万分跺了跺脚便要出门忽听那文士笑道:“阁下若是不弃白朴便做个东道大家同饮一杯如何”梁天德微微一愣还没答话又见文靖揉着脖子咕哝:“晚上怎么办呢” “吃屁喝风”梁天德气得两眼圆瞪。 “爹爹我真的好饿。”文靖肚皮当真咕咕叫了起来异常响亮。 梁天德想骂人但看这小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又骂不出口白朴笑道:“人生在世谁没有为难的时候。况且在下还有事请教还请万勿推辞才好。” “罢了罢了”梁天德心里叹了口气垂头拱手道:“阁下如此盛情梁某哪里担当得起”老着脸皮与文靖坐下但无端端受人恩惠心里实在憋得难受。 “这位是端木先生讳号长歌。”白朴指着紫脸老者道。“这位是严刚严兄人称八臂刀。”他指着那负刀汉子。二人都只是微微点头却不做声。 “二位可是来自北方” “对咱们从华山来。” “哦。”白衣文士道:“不过听二位口音却近似南方。” “恩小老儿祖籍合州早年在江南呆过一段日子不过滞留北方已有二十多年了。” 白朴抚掌道:“北方胡虏横行阁下身处夷狄之中却能不忘大宋之音了不起不过令郎竟也是江南口音尤其难得了。” 梁天德虎躯一震手中酒水洒落衣襟。 “爹爹。”文靖恍然大悟:“原来你非让我说这种软绵绵的怪话是因为这个缘故。” “吃你的饭。”梁天德瞪了他一眼吓得文靖一头栽进饭碗里。 “不知北方情形如何” 梁天德还没出口文靖抢着说:“蒙古鞑子坏透了简直不把我们汉人当人使近来非得逼汉族男子当兵爹爹一生气就带我回大宋来了。” “哦。”白朴望了梁天德一眼。 “如今好了我们这次回来再也不会受蒙古鞑子欺负了不过不过许多百姓还得在留在那儿过苦日子。”文靖神色微黯。 “是呀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白朴长长一叹。 梁天德冷笑道:“算我多句嘴就算岳武穆重生韩世忠再世这大宋朝的王师也打不到北方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严刚虎目圆瞪:“难道蒙古人都有三头六臂不成。” 梁天德嘿嘿一笑:“蒙古人倒是没有三头六臂不过临安小朝廷却多的是三姑六婆。” “你敢诋毁朝廷。”严刚大怒。 “不敢我只是佩服这个大宋朝养了一大群尖嘴利牙谗言惑君的官儿居然还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你你胡说八道。”严刚霍然站起怒目相向。 梁天德也不望他直淡淡地道:“严兄说得对我不过是个粗人只会胡说八道。” “蒙古人兵力已经那么强盛居然还在北方大肆征兵。”白朴面有忧色:“那蒙哥汗灭我大宋之心好生迫切” “灭大宋”文靖停下筷子望着白朴。 “不错”白朴道:“鞑子兵分两路由鞑子皇帝蒙哥与其弟忽必烈带着厉兵秣马正要攻过来呢难道你不知道么” 文靖迷惑地望了老爹一眼。“大宋有兵将么”他问。 “这个自然是有的。” “那就是了说书先生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把鞑子打退不就行了呗。”文靖得意洋洋自认为说得挺对。 “嘿好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直沉默不语的端木长歌突然道:“蒙古自成吉思汗起兵以来数十年未尝一败大宋自虞允文破金以来近百年未尝一胜强弱之势不问可知小娃儿真是信口雌黄。” 文靖不禁满面通红扭头望向别处却见南面墙上阴暗处有一幅太白行吟图下有二十行狂草蜀道难落笔甚是奇特。 白朴见他盯着图画出神便道:“小兄弟也喜欢字画么” “啊不。”文靖红着脸道:“我只是觉得这幅画很特别能从字画中看到画者不少心思。” 白朴错愕:“说来听听。” 文靖道:“这幅画虽然只有三尺见方但画中的山水人物却像是在万丈绢帛上画成似的可说是画者本来就有画成万丈长幅的气魄和本事但落笔时却不得不画在三尺宣纸上笔间那无法可想的不平之气只向画外狂涌似乎要将山水人物撕裂开来一般显得气势异常磅礴狂野当时画者的心景大概应了杜工部的一句诗:”古来大才难为用。“ “唔。”白朴颔道:“实不相瞒这幅画是家师当年途经此地一时兴起随手画成。” “啊令师真是了不起不过我总觉得这幅画并不只是狂野更蕴着莫名悲伤” “悲伤” “恩这幅画很奇怪乍看妙绝细看却是处处自相矛盾仿佛四分五裂花与草山和水水和人人和字没有一处和谐令师画这幅画时心中一定非常难受似乎心都碎了。” “家师行事确实让人难以明白。”白朴神色诧异:“不过我亲眼看着师父作画却没看出小兄弟所说的东西小兄弟能见人所未见实在高明。” “哪里哪里。”文靖笑得合不拢嘴。 “小混蛋胡说八道。”一个声音忽然从客栈外面响起:“这个还给你。”一溜白光激射而入快得不可思议奔向文靖面门梁天德急忙伸手去抓哪知白光突然变快梁天德捏了个空“啪”得一声脆响白光打在文靖脸上。 梁天德大惊心知这团白光来势强劲端地汤着就死碰着就伤文靖挨得这么结实十个脑袋都打破了。哪知仔细一看却见文靖脸上只是有些红肿。“你没事么”梁天德问。 文靖一脸茫然拿起面前那块白玉牌忽地惊道:“哎呀这不是被偷了么”梁天德闻声色变一掉头只见白朴面如死灰。端木长歌头一遭睁开了眼睛死死瞪着那块玉牌那严刚更是腾地站起失声叫道:“九龙玉令。”说着拔地而起便要追出。白朴一把拉住。“你追不到的。”他声音颤:“那是家师。”众人又是一惊。 “这种远强近弱的暗器手法叫作虎头蛇尾是我师父游戏风尘的独门绝技。”白朴目光落到文靖身上:“不过师父为何说:”还给你你又说被偷了嘿小兄弟可得说个明白“ 他话没说完端木长歌眉锋一扬出手如电霎息间扣住了文靖的脉门。梁天德暗暗叫苦又见严刚横移三尺堵住了店门。白朴缓缓站起身微微拱手道:“还请老壮士说个明白。” 梁天德犹豫不决。端木长歌冷笑道:“老的不说还有小的。”手上使劲文靖痛得大叫:“你哎哟干嘛哎哟捏我哎哟。” “你说你见过这块玉牌”端木长歌寒着脸说。 “见过哎哟又怎样哎哟。” “在什么地方” “哎哟你放手” “说” “你先放手哎哟。” “再不说我废了你这条膀子。” “废了哎哟我也不说哎哟”文靖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没出息的东西要逞强就别哭”梁天德寒着脸道。 “可是哎哟他捏得我好痛。”文靖噙着泪说。 “没想到你们居然用上这种下作手段。”梁天德拂袖而起:“也罢随我来。” “事出非常还请见谅。”白朴以文靖为质有些过意不去。 “哼”梁天德大步流星走出大门。 一行人匆匆而行直到神仙度前梁天德突然站住长长吐了口气“就是这了。”他指着远处向身后呆若木鸡的三个人说。悬崖边上草木尸一切依旧似乎并无人来。死寂片刻扑通一声严刚突然跪倒在地伏着那年轻人的尸体放声痛哭白朴与端木长歌也跟着跪下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这个年轻人是他们什么人他们哭得很伤心呢”文靖揉着红肿的手腕说。 “大概是他们的主子吧”梁天德说。 “爹爹怎么知道” “嘿”梁天德冷笑道:“你可知那块玉牌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朕是皇帝的自称啊就是和皇上驾到一样的意思。”文靖恍然大悟。 “这块玉牌乃是钦差大臣的信物持牌者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如非大宋皇帝十分信任的人绝对拿不到这块牌子这个死者的来历很不简单。”梁天德怒视文靖:“那人说还给你究竟怎么回事”文靖瞪直了眼哑口无言忽见白朴悠悠站起洒泪歌道:“身既死兮魂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和着瑟瑟秋风显得分外凄凉。 “他在说什么”梁天德被他引开心神随口问道。 “唔这是屈原国殇中的话意思是:你虽然死去但精神长存你魂魄坚毅堪称鬼中英雄。” “你如果练功有看书一半的用功也不至于练一身半吊子功夫。”梁天德冲他瞪眼。正说话间突见端木长歌跃起双掌卷起两道狂飙打了过来。 梁天德不及格挡想也不想一个懒驴打滚向后翻滚文靖却傻了眼一动不动衣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激的向后飞起这一掌来得好生凌厉。 眼见他非死即伤。突然斜里一阵风急掠而至与端木长歌的掌力一撞波然作响劲风四散只刮得一旁的梁天德面皮生痛。 端木长歌连退数步看着白朴神色惊疑不定。 “端木先生你这是为何”白朴站在文靖身前缓缓道。 端木长歌恨声道:“这二人明明知道千岁在此遇害方才却迟迟不肯吐露分明心里有鬼。”白朴眉头微皱注视梁氏父子。 梁天德愤怒之余也暗暗吃惊这端木长歌的武功已是不弱谁料这白朴出手举重若轻更是了得此时疑到自己头上若不说个明白只怕不易脱身。正焦虑之际忽见文靖还在傻心头一惊:“莫非这小子被掌力伤了”不禁叫了声:“浑小子没事么” “你叫我”浑小子如梦初醒。 “你你”梁天德见状有些明白气得语无伦次:“你又在犯什么呆” “嘿我刚才揣摩白先生话里的意思屈大夫写这诗时楚国连遭败绩就要灭亡这国殇是他祭祀楚国阵亡将士的祭歌如果以此类比这个年轻人也应该是为国捐躯才是不知道对也不对” 梁天德顿时双拳紧握浑身抖。这文靖从小就喜文不好武梁天德的生死之交玄音道士又是一个饱学之士观中藏书甚多这小子天天都往那里跑明里说是学武其实只是看书。梁天德教他武功他总是打马虎眼拿起书来却是废寝忘食每每抱着一本书望着天上呆老爹的耳刮子落到脸上都还不过神来。今日紧要关头他居然也能旧病复让梁天德如何不气。 那三个人听了这话六颗眼珠子也都瞪在文靖身上只瞪得文靖浑身毛过了半晌端木长歌摇头道:“不像这小子痴痴呆呆实在不是装出来的。”文靖被老爹骂惯了还不觉什么梁天德听在耳里却老大不是滋味不禁狠狠瞪了这小子一眼。 “其实端木先生若仔细看看地上的痕迹便知凶手只有一人。”白朴神色沉重:“嘿但凭他二人哪有这种能耐” 文靖暗暗称奇:“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端木长歌定睛细看恍然有悟:“不错不过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没看到这么厉害的高手不知是什么来头”白朴双眉紧锁沉吟不语。 “再说。”端木长歌又道:“千岁此次为防意外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以大路人马行走三峡水路自己暗中取6路入川为何凶手如此清楚堵个正着” 白朴颔道:“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只怕我们三个也脱不了干系哎早知如此我真该留在王爷身边才是”言下懊悔万分。 “白先生的功夫我一向佩服。”严刚忽地冷冷道:“令师的武功想必更加厉害吧” 白朴一愣顿时面沉如水:“严兄想说什么”严刚冷笑不语端木长歌也不禁微微蹙眉:“白先生为何九龙玉令在令师手中” 白朴一声冷笑突地身形一晃刹那间向端木长歌欺进右手抓出端木长歌大吃一惊随手一招“铁门闩”横着格出哪料白朴抓势斗疾快了十倍不止倏地越过三尺之遥端木长歌两眼一花胸口已被扣住。 严刚惊怒万分他号称“八臂刀”出刀奇快没看清他如何拔刀只见白茫茫一片刀光向白朴斜掠过去。白朴身子微侧大袖飘飘搭在刀背上一拖一带。严刚虎口剧震大刀就要脱手正要运劲回夺白朴右掌已从袖间疾吐而出按在刀身。这一掌之力有如千斤重锤击下严刚一条胳膊顿时木了眼睁睁看着白朴大袖一收将大刀握在手中。 这擒人夺刀宛如电光石火快的不可思议。刹那间人人窒息场上静默一片只闻山风刮起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你们可以疑我白朴但若辱及我师尊休怪我不客气。”白朴面冷如霜缓缓放开端木长歌袖袍一拂大刀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山崖“铮”得一声大半没入石壁之中。 端木长歌与严刚虽知白朴武功厉害却不知他厉害到这个地步不由对望一眼心中一片冰凉。 “这这个不怪白先生的师父”文靖见状实在忍不住结结巴巴地把前情交代一遍然后望着梁天德说:“原来那个小偷儒生不是鬼是白先生的师父呢”梁天德气得几乎吐血狠狠给了他两个暴栗几乎把那小子的脑袋敲破:“还用你说混帐小子就会没事找事” 严刚却是一愣:“什么没事找事这种事遇上理所当然是要报官的。” “报官”梁天德两眼一翻:“大宋那些尖嘴利牙的官儿无事还要生非这事可是天大的事情若是找不到凶手哼我父子休想脱身说不定还要当个替罪的为这劳什子沾一身骚气老夫才没这么笨”严刚大怒正要呵斥却见梁天德斜眼瞟着那枚九龙玉令道:“若我看得不错这该是皇家至关紧要的信物吧”严刚不由心头一跳。 “不错”端木长歌颔道:“阁下眼力不差这枚九龙玉令正是皇上交给千岁的兵符能够调动川中兵马。” 梁天德微微吃了一惊皱眉道:“当真竟如此重要”他目光落到那年轻男子的尸上:“他到底是谁” 白朴苦笑道:“阁下在北方可听到过淮安王的大名么” 梁天德心头一沉脸色顿时变了长长吸了口气还没答话却听文靖傻傻地问:“淮安王是谁” “小兄弟有所不知。”白朴耐着性子说:“淮安王文武双全雄才大略是大宋难得一见的贤王。”他苦笑一下:“小兄弟你可知大宋与外族交锋为何总处于下风”文靖摇头心想:“这与我有什么干系”白朴这会儿却是满腹的话不吐不快:“大宋兵多粮广照说十个打一个也未必输给鞑子。不过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防范大将手握重兵危及皇权杯酒释兵权夺了武将统兵的权力。从此之后大宋朝廷重文轻武武官处处受制文官势力庞大若文武相争吃亏的必然是武官。大将即使统兵在外也时时被朝廷掣肘无法尽展所长故而以岳武穆之才也会被十二道金牌夺了兵权惨遭秦桧的毒手。所以说不是鞑子厉害而是大宋没有一个能放手干事的大将。” 白朴说到这儿叹了口气道:“可惜当今除了淮安王没有人明白这个道理。”文靖听得一脸茫然白朴继续道:“这些年来千岁在朝廷中苦苦支撑戍边将领大都得他保荐鞑子屡次犯边也是千岁力挽狂澜迫退强敌这次蒙古大举进犯千岁不愿坐守临安决意亲临蜀中督战哪知被朝中对头纠缠一时间无法得到统兵大权。故而命我三人携他亲笔书信先行入川探察情势一决御敌方略二安将士之心三”他说到这里不禁语塞心想:“其实千岁想乘此机会挟兵自重伺机夺取帝位哎这次若非他让我们三人入川活动软硬兼施促使川中大将连番上奏催请千岁督战哪里能将兵权弄到手他由此处潜行也是防对头加害哪知”想到这里阴谋算计他不禁叹了口气道:“你可知千岁的对头是谁么” 文靖听得摸不着头脑心想:“我怎么知道。”白朴也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千岁的对头可不是平常角色。”他说到这里面色微微一沉嘿然道:“便是当今太子” “那不是将来的皇上么”文靖这下听懂了不由骇了一跳。 白朴冷笑道:“太子不满皇上宠信千岁更怕千岁把持兵权夺了他的帝位故而勾结一干佞臣处处与千岁作对。千岁在世之时手段高强他们不是对手不过若被他们知道这个噩耗必然会大举排除异己前方将领都是千岁一手保荐到时候难免人人自危哪还会全心全意和鞑子打仗” “难道他们就不管国家的死活”文靖大奇。 “若他们有这份念头岳武穆就不会屈死在风波亭了。”白朴喟叹道:“小兄弟这世上最无耻的莫过于权力之争了。”他咬咬牙:“这桩血案说不准便是那个猪狗太子的手笔” 端木长歌干咳一声道:“白先生此话未免太过这里说说无妨别处还是不说为妙。” “怕个什么”白朴惨笑道:“朝廷中除了千岁谁也不在我眼里千岁这一去白某还有什么牵挂难道还要对这个扶不起的大宋朝低三下四么” “这是什么话”严刚愤愤地说:“如今大难当头若不听命于君为国效力岂不是眼睁睁看着鞑子得逞” “大宋完了”白朴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此地消息传出前方必然不战自乱如此以乱易整对着蒙古皇帝天下无敌的铁骑这一仗不用打就知道胜负。无论你们如何自处我只待城破之日豁出这条性命多拼几个鞑子罢了” 众人听了无不泄气。白朴俯下身子抱起淮安王的尸体道:“得千岁知遇之恩白朴未尝回报唯有今日送你一程了。”想到国难将临不禁泪盈双目。 文靖见他神色凄苦心中不忍说:“白先生何必这样气馁大家好好想想说不准能想出法子来。” “什么法子”严刚冷笑:“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个什么” 文靖面红耳赤顶嘴道:“有志不在年高这个王爷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臭小子你凭什么和王爷相比”严刚瞪着眼睛咆哮。 端木长歌摆摆手说:“严老弟罢了这位小哥也是好意。” 白朴点点头看了文靖一眼又看了看淮安王的遗容正要叹气。突然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直直盯着文靖文靖被他盯得心惊肉跳梁天德见他神情古怪暗暗心惊横移一步近文靖。 “端木先生你还记得千岁五年前的模样么”白朴盯着文靖缓缓道。 “记得”端木长歌点头道:“怎么” “五分相似”白朴喃喃自语:“若是如此” 端木长歌顺着他的目光凝视文靖也微微一颤诧道:“实在奇了经你这么一说莫非”他望向白朴意似征询。白朴颔:“不愧是端木先生” “鱼目混珠么”端木长歌神色凝重。 “嗯”白朴双拳紧握身子微微抖:“以假乱真。” 端木长歌略一沉吟道:“好” “你们在说什么”严刚听得如堕五里云里愣头愣脑地问。 白朴吸一口气目视严刚道:“严兄你我三人的身家性命与大宋天下相比孰轻孰重” “自然是大宋天下。” “千岁死讯传出有何后果你可明白” “这个自然明白。” “那就是了若是白某与其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宁愿赌上一赌。” “赌”严刚不禁瞪圆了眼。 “不错就以你我三人身家性命赌一赌大宋江山。” “此话怎讲”严刚还是有些胡涂。 端木长歌接过话头道:“如今蒙古大军压境千岁死讯若是传出前方军心动摇大势去也。不过若有个假千岁供着稳住军心或许能与蒙古一博此事如是成功可造福天下百姓若是事败你我三人是难逃灭族之祸结果却也与此时传出死讯没什么分别。故而权衡利害不如寄成功于万一赌一赌咱们的运气。” 严刚愣了老半天道:“说得好听哪来假的千岁” 白朴和端木长歌齐齐指着文靖道:“他” 文靖几乎跌了个四脚朝天“开啥玩笑”严刚几乎是吼着说话:“千岁人中之龙风华绝代谈吐所及哪个不是如浴春风这小子却是傻得人间少有地地道道一条鼻涕虫明眼人一看就知让他假扮王爷与咱们送死有什么分别” “谁想假扮这个死鬼了”文靖也火冒三丈。 “你说谁是死鬼”严刚对着他瞪眼晃拳头文靖顿时矮了半截嘴硬道:“本来就死了嘛” 严刚气势汹汹踏上一步叫道:“小子有种再说一遍。”他自忖吃定了文靖。“今天非叫你知道厉害不可。”边说边挽袖子。 “算了算了小兄弟也是一时失言。”白朴忙做和事老。 严刚冷哼道:“就算要假冒王爷又岂能用这种胆小如鼠的家伙。”白朴偷偷瞟了一眼噤若寒蝉的文靖干咳道:“但小兄弟与王爷的外貌倒有几分相似又是江南口音只需装扮一番也并非不可。” “但他一开口不就完蛋了。”严刚瞅着白朴一脸狐疑。 白朴道:“只要不离他左右我自有本事教他如何应对。” “最好就是三缄其口。”端木长歌道:“做一尊不会开口的泥菩萨。” 严刚恍然有悟拍着脑袋道:“是了他不吱声不就行了。”他瞅着文靖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如果敢胡乱冒出声响看我不拧断你的脖子。” “放屁也不成么”文靖小声顶了一句。 严刚练过暗器耳力极好听得清楚“当然不行。”他蛮横地否决。 “喂你们讲不讲道理。”文靖实在忍无可忍冲着三人大吼。 “你不肯么”白朴有些意外。 “当然”文靖回答的干脆。 “这可是为国为民” “我和爹爹是回乡种田的。再说我也不会假扮什么千岁万岁的。”文靖边说边想:“别说做了就是听着也吓死人这些人脑子有毛病么” 白朴也不理他微微一哂:“我只想问问梁老壮士的意思。” 梁天德仰望天默然不语。 “爹爹平时胆小怕事必然不肯的。”文靖心中笃定。 梁天德脸色一沉望着暗沉沉的天空长长吐了口气“二十年了呢”他轻声道:“千方百计东躲西藏终究还是没能避过” “二十年爹爹在说些什么”文靖心想:“不过管他呢只要他不答应他们就好。” “二十年”端木长歌凝视他半晌突地脱口道:“梁兄莫非就是当年刺杀丁相株连满门的梁慕唐么” “你怎地知道”梁天德大惊失色随即心生戒备微微后退一步气贯全身。 “今日真是风云百变没想到在此地遇上了赛由基”端木长歌不由得抚掌长叹。梁天德听他叫出自己当年绰号惊诧之余一时间百感交集拳头不禁松了只听端木长歌道:“当年我在临安见过先生。” 他改了称呼从“壮士”变成了“先生”:“先生统领禁军精通兵法骑射更是冠绝当时端平年间先生驰烈马于五百步外贯穿金钱技压道访的蒙古射雕客着实震惊天下。当时在下亲睹神威二十多年来记忆犹新。”白朴与严刚听得吃惊目视梁天德皆想:“这人竟然如此了得” 梁天德则大感错愕道:“阁下当真好记性了。” “哪里”端木长歌道:“实在是先生当年名头太响”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当年那蒙古箭手非比寻常先生能胜更是了得了” “爹爹你真的那么厉害么”文靖忍不住从旁冒出一句话来:“怎么没教给孩儿” 众人正遥想梁天德当年神采听到文靖叫唤都是一个念头:“虎父犬子这小子真是浪费了一个好出生。” “你什么时候跟我好好学过”梁天德气不打一处来:“一身基本功夫练的一塌糊涂瞧瞧你这两条膀子两百斤的气力都没有四石的弓也拉不开叫我怎么教你” “说得也是。”文靖心安理得梁天德凭空里冒出揍人的想法。 “不过老爹你一定不会让我装扮什么淮安王吧”文靖面带微笑满有把握地说。 白朴抱拳道:“梁先生赤诚肝胆白某以为先生万万不会拒绝的。” 梁天德默然片刻缓缓道:“赤诚肝胆是不敢当不过这种事不遇上则罢既然遇上了梁某实在难以袖手旁观。”文靖听得毛骨悚然头晕目眩两只脚都软了。 “可惜我这儿子从小傻不兮兮实在难以当此重任。” 文靖眉开眼笑、挺直腰板:“是呀是呀我早就说过了这个淮安王我是万万假扮不来的。” “然而。”文靖心子又提到了半空梁天德凝视着他忖道:“当年我恨佞臣当道献媚外族一时奋起刺杀当朝权相以至妻儿老母纷纷遇难仅得玄音襄助救下这个幼子本想让他远离是非故而胆小如鼠处处趋利避害那知道还是撞到这种关系社稷百姓、避无可避的大事真是劫数”想到这里不禁黯然道:“梁某也非没血性的懦夫当年刺杀佞臣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也是为大宋百姓。虽明知犬子无能难当大任但三位为天下黎民敢将身家性命赌在这傻小子身上梁某身为其父又岂能畏畏尾效妇人所为。”他向着呆若木鸡、欲哭无泪的文靖叹了口气道:“只是难为你了” “白某的确没看错梁先生”白朴叹息着大拍马屁。 “梁兄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严刚的大嗓门在空山中传得老远。 “是呀是呀。”端木长歌捻须微笑。 “不干我不干。”只有文靖顿足抗议:“我才不当这个死鬼千岁。” “由得了你么”梁天德黑着脸说:“事情是你惹上身的大丈夫敢作敢当” “我不要做大”文靖话没说完一个暴栗狠狠落到头上痛得他眼冒金星、泪水长流。: 二、连环劫 “唯有天设险剑门天下壮连山抱西角石角皆北向。两岸崇墉倚刻画城郭状。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 东方浮起微弱旭光照出剑门的轮廓两片苍峰似倚天长剑直指黑云密布的苍穹。 “什么声音”剑门守将张何从睡梦中惊醒倾听远处闷雷似的响声。 “是六盘山大营的马蹄声。”门外的卫兵说:“蒙古大军开始晨练了。” 张何披上衣衫推开大门冷冽的晨风迎面吹来让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遥望北方六盘山大营烛天的灯火让北斗七星也失去了光芒。 “喂你还有多久。”梁天德大吼。 “快了快了还有半个时辰。”文靖在林子里答应。 “放屁。”梁天德怒道:“天下间哪有人拉屎拉一个时辰的” 端木长歌黑着脸道:“更没有人能够在一天方便六次地。” “他是故意的。”严刚咬牙切齿一针见血。 “这个还用说。”白朴心想。 “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来了。”梁天德忍无可忍。 “别。”文靖叫道:“这里好大一泡屎臭得紧。” “哼。”梁天德迈开大步。 “好啦好啦。”文靖见老爹勇往直前只好提起裤子慢条斯理地走出树林。“医书上说:“废而生痔”大便半途而废会长痔疮的。”他不满地说。 “你究竟想怎么着。”严刚嘴都气歪了:“先是说你不会骑马也好学吧妈拉巴子一个身怀武功的人学骑马居然学了半天这倒罢了又说是练马摔痛了膝盖非要休息一个时辰然后一路上不是拉屎就是拉尿屎尿比牛马还多我呸两个时辰的路程被你走了一整天现在离剑门关还有两百里远”他望着远处的夕阳心想:“如果不是看在你老爹的面上我非揍死你这个浑小子不可。” “就算快马加鞭今日闭关前是赶不到剑门关了。”白朴道:“与其深夜扣关咱们不如先寻个地方歇息明日再走得好。” “好呀好呀。”文靖拍手欢呼。 “好个屁。”严刚狠狠瞪了他一眼向白朴道:“离此二十里有一处奚谷镇可以歇足。” “走吧。”白朴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五人拍马西行。沿途群山嵯峨蜀岭高绝挡住南来北风朔方虽已万木凋零剑门关外却是芳草连天绿树成行啾啾鸟声中颇有几分夏日气象。 进入奚谷镇时天色已然昏暗瞅着这镇子果然镇如其名坐落在一处山谷之中百十户人家栉比鳞次一张杏黄酒旗在青瓦房上分外惹眼。 “小二。”五人落座严刚叫道:“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小二一张势利眼子看出来者不凡陪笑道:“这就来。这就来。”顺手掌上灯火。文靖觑眼看去只见店子里有七八桌客人。邻近处坐着一男一女。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鹰鼻深目黑衣如墨眼光直视前方冷冰冰全无表情右手边放着一个狭长的乌黑丝囊不知盛着何物。那女子却仅见背影着一身绣花百折裙体态甚是婀娜满头青丝用一支金环束起露出脖子上雪白的肌肤。 “各位大爷这可是小店的名菜。”店小二端上一个白瓷盒子含笑道:“名叫醉里横行。” 店小二打开盒子一股醉人的酒香顿时钻进文靖的鼻孔。定睛细看只见盒子里装着十多个红通通的大螃蟹。 端木长歌哑然失笑:“不就是醉蟹么居然还起这么个风雅名儿。” “这个好吃么”文靖一愣感情他生来就没吃过螃蟹。 “客官可知秋高蟹肥这时节的螃蟹脂肥膏满可是正当吃的时候。” “哦。”文靖瞅着有点害怕不敢下箸。 “客官一试便知。”店小二极力怂恿。 文靖望向白朴白朴微微笑道:“千岁请先。”众人早就约好一路上称呼文靖做“千岁”以防泄漏机密。 文靖无可奈何拈了一只螃蟹噌的一下丢进嘴里随后众人便听到咯吱咯吱像是石磨坊里传出的声音。 “嗯好吃外酥内嫩当真好吃。”文靖装出一副很在行的样子对一干目瞪口呆的人宣布。 梁天德暗暗叫苦:“忘了这小子没吃过螃蟹这下子脸可丢大了。” 只听一个脆生生的北方口音道:“师兄原来螃蟹也可以这么吃的” 文靖举目看去正巧看见那个女子转过头来这下子只看得他面红耳赤一颗心儿砰砰只跳。 那女子看上去不足二十鹅蛋脸儿雪白中透着红晕瑶鼻挺翘柳眉弯入鬓角一双眼大而妩媚顾盼之间波光涟涟撩人遐思。她见文靖顾视不禁嘴角微扬眉眼间透出笑意端地美艳不可方物把这个傻小子笑得痴了。 “好美的女娃儿。”白朴心想“不过美得实在邪气中原少女哪有她这么欺霜赛雪的肌肤和挺翘的鼻子倒象是西域胡女。”想到这儿不禁暗暗留心。 “喂呆子你怎么老看着我呀。”那少女冲着文靖笑道。黑衣人闻言掉头两道目光有如冰锋雪刃般刺在文靖脸上。文靖吓了一跳一腔热血顿时冷了大半。那人却“咦”得一声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少女又向文靖道:“呆子把你盒子里的螃蟹给我吃一个好么” “好呀。”文靖连忙答应。正要伸著。忽听那黑衣男子道:“玉翎别闹了这道菜你点过。” 文靖放眼看去二人的桌子上果然摆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盒子不禁有些糊涂了。 少女撇嘴道:“可是为啥咱们的螃蟹非得去壳他们的螃蟹却能囫囵吃。” 文靖一惊恰好看到端木长歌正剥开一只螃蟹露出红红白白的蟹肉顿时血涌面颊差点打个地洞钻进去。 店小二连忙陪笑道:“姑娘误会了螃蟹的确是要去壳的只是只是这位客官的吃法有些与众不同。” “是么”少女说:“我倒觉得他们的螃蟹与众不同你可是欺负咱是北方人把难吃的螃蟹给咱们把好吃的给他们” 店小二连天价的叫屈只瞅着文靖暗骂。 少女走到文靖身边也不顾旁人伸手就抓起一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反手就给文靖一个嘴巴喝道:“你是蠢猪么这也能吃” 文靖被这一记耳光打的晕头转向愣在当场五个指印清清楚楚印在左脸上。其他四人无不惊怒严刚拍案而起喝道:“你这婆娘吃了东西还要打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服气么”少女冷笑道:“本姑娘打人从来不讲道理。”话音未落玉手一翻又是一记耳光向文靖脸上刮到。 文靖挨第一记耳光是因为全无防备但他究竟练了多年的功夫虽然练的奇差无比但毕竟有了前车之鉴见她打来身子急忙后仰。 照说他躲得也算不慢哪知那少女的玉手如影随形一般跟着他的退势卷上。一声脆响右脸又留下少女的手印这下子文靖一张脸当真左右对称十全十美了。 严刚怒不可遏将手在桌上一按腾身而起形如苍鹰搏兔越过八仙桌挥掌向少女脸上打去。 眼见他巨灵大手拍到少女却微微一笑并不躲闪只是五指微捏形若蓓蕾从胸口缓缓升起。 严刚掌到中途看着少女如花娇面忖道:“若这张俏脸上多了五根指印我也当真作孽了。”心中一软手臂抬起变掌为爪抓向少女髻。 就在他变招的刹那少女五指如白玉兰花一般嫣然开放严刚只听到嗤的一声手掌剧痛急忙飞腿横踢。少女红袖清舒轻飘飘拍在他的足踝上严刚好像踢中铁板倒翻回去“哗啦啦”一阵乱响将身后的八仙桌压得粉碎。举起右手一看只见五个血孔鲜血汩汩流出不禁惊怒交集。 少女撇嘴道:“本想废了你这只手没想到你居然挺聪明居然凌空变了招式。” 严刚汗流浃背方知自己若不是怜她美貌变招抬臂这只手掌定被她五指穿透生生废了。 “我道是谁”严刚回头一看只见白朴缓缓站起:“原来是黑水门人。” 少女笑道:“原来你认得我的功夫呀。” “如意幻魔手么”白朴淡淡地道:“白某当然认得。” “那你也一定知道咱师父啦”少女抿嘴笑道 白朴点点头道:“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白某岂有不知的道理。”此话一出除了文靖其他三人皆变了脸色。 少女大是欢喜向黑衣人叫道:“师兄师父果然很出名也。” “这个自然。”黑衣人神态甚是倨傲。 “本来师父说了谁得罪了咱们就让谁好看。”少女眉开眼笑地道:“不过看在你知道我师父威名的份上放过你们这次吧” 文靖忍不住叫道:“分明是你先出手打人的。” “不服气么”少女举起粉拳:“师父说了天下人咱想揍谁就揍谁你不服气咱们再打过。” 说到打架文靖顿时软了嘟哝道:“你师父又不是皇帝” 少女道:“就算是大蒙古的皇帝我师父也没放在眼里。” 文靖闻言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你师父是天上神仙” “那也差不多了。”少女一句话把文靖镇住 白朴淡淡一笑道:“不知二位来蜀有何贵干” “师兄来杀人咱来看热闹” 其时食客早就跑了个精光店小二和掌柜正躲在柜台后抖听得杀人二字魂都吓飞了抱在一处尿裤子。 “杀人可是杀神仙度前之人么”白朴声调都变了。 少女露出惊讶的神气:“你怎么知道。” “嘿。”白朴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道:“那就好。” 他缓缓转身向那黑衣人道:“阁下可知你机关算尽还是棋差一着。”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点寒芒也不说话目光落到文靖身上。 白朴道:“正所谓李代桃僵你杀得不过是个替身的眼前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淮安王。” 梁天德心里咯噔一下“白先生此举岂不是让文靖陷入险境。” “哦”少女有些明白了:“原来你们是那个大宋狗王一路的哼居然用假的来骗我们。”她怒视文靖:“你就是那个狗王” 文靖一惊忙道:“我又不是狗那会是狗王”少女一愣反倒被他问住。 “那又如何”黑衣人缓缓站起阴沉沉地道:“不论真假再杀一次就是。” “哈。”白朴大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你杀得了么” “哼你这臭人探我口风。”少女怒道:“先杀了你再说。”一脚挑起板凳踢向白朴白朴一掌拍开却见那少女双手罩了过来他知道这双手一旦上身摧筋断骨有如裂帛。当下退后一步将折扇插在腰间一掌劈出。 这一掌看似全无花巧却好像刀剑破浪一般透过少女幻影重重的手法斩向她肩头。 “看不出你还有些本事。”少女娇笑声中二人各逞绝技斗在一处少女一双手时如天魔幻形时如佛祖拈花时如挥动五弦、时如反弹琵琶其变化突兀至极直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在众人眼里面对如此攻势白朴就似惊涛骇浪中一叶小舟随波逐流难以自主。 “啊。”文靖不禁叫道:“白先生输了。” “难说。”梁天德摇头道:“你看那女子的双手可能递到他身前一尺之内”他说话间目光不时瞟向那黑衣人只见他负手而立悠然观战不禁暗暗心急:“白先生被这少女困住虽不至败落但若这黑衣人乘机杀过来不知应当如何抵挡。” 文靖闻言仔细一看果然少女攻势如潮却始终被隔在一尺之外而她攻势稍弱白朴的掌势立时扩展开来施以反击。 “玉翎小心。”黑衣人微微皱眉道:“这人用的是须弥芥子掌所谓放之须弥收于芥子你若再攻不进他那一尺见方的芥子圈只怕不妙。” 几句话的功夫“芥子圈”已经变为两尺方圆。少女只觉压力斗增手里渐渐有些施展不开招式微微一滞。只在这霎息之间“芥子圈”陡然暴涨白朴的掌力奔腾四溢化为无量须弥。攻守之势顿时逆转不足十招的功夫少女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将一张桌子踢向白朴口中叫道:“萧冷快来帮我。” 黑衣人板着脸道:“你怎么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你要叫我师兄才对。” “哼你到底帮不帮我”少女态度蛮横。 萧冷哼了一声道:“你先退下。” “我偏不咱们一起把他做了。”少女撒娇。 白朴震碎木桌闻言不禁手上一缓少女乘虚而入狠招毒招尽往他身上招呼边打边叫:“萧冷你攻他背后萧冷你砍他左手萧冷踢他屁股”白朴心有旁骛顿时被她闹得的个手忙脚乱。 “你这婆娘真是无耻。”严刚破口大骂。 “你说什么”萧冷目光如刀扫在他身上“我本不想乘人之危但你胆敢骂我师妹我留你不得。”他迈步走向严刚道:“不过我还是给你一个堂堂一战的机会出刀吧”随着他的步子杀气汹涌而来众人无不心神震颤。 白朴放声长笑一掌逼开少女闪身站在众人身前悠然摇扇道:“阁下的对手是白某吧。” “喂咱们还没打完呢”少女叉着腰叫道。 白朴微微笑道:“你不是要你师兄帮忙吗你们二人一块儿上吧。” “好呀”少女眉开眼笑道:“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们。”说着就要上前。“这女的真够无赖的。”众人皆是一个念头。 黑衣人摇摇头道:“玉翎你不要插手。”他直视白朴道:“我用刀。” 白朴道:“我就用这把扇子。”心中却想:我料得不错这人果然是那老怪物的徒弟自负得可以还好还好若他真与这丫头联手只怕大事不妙。 “你应该用剑才是。”萧冷皱眉。 白朴微笑道:“折扇足矣。”萧冷正要怒。突听少女道: “我也用刀。”她从袖里抽出一把蓝汪汪的短刀。 萧冷眉头大皱:“你要干什么” “他明明是我的对手你偏要和我抢。”少女撇着嘴道:“上次神仙度杀人你也是悄悄一个人做了这次我也要杀人。” “杀人放火是男人的事情。”萧冷哭笑不得:“师父只叫你跟着我长长见识可没叫你跟着我杀人。” “哼你和师父那么喜欢杀人杀人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少女说:“我偏要试试。” “你”萧冷不知从何说起。 白朴暗暗心惊忖道:“这小丫头武功了得严刚端木联手也未必能胜她若不守单打独斗的规矩倒是棘手。” “你竟然不听我话。”萧冷有些恼怒:“不怕我动武么” “你敢”少女似乎有恃无恐。 霎息之间一点蓝光从萧冷手中喷薄而出除了白朴谁也没看清楚他如何出手湛蓝色的刀锋已从黑丝囊里吐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定在少女的咽喉上。 少女粉红色的衣袖翩然落地露出雪白的小臂一股冷气直钻进去凉飕飕侵人肌肤少女一张俏脸顿时变得惨白。 “我说到做到。”萧冷冷声说。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好了。”少女气苦万分眼里泪珠滚动不顾喉间刀锋硬是踏上一步:“你杀了我好了反正师父不在随你怎么欺负。” 萧冷本意是吓吓她见状赶忙缩手:“你不听我话我自然要管教你。”他虽然嘴硬心里却已经有些后悔。 “谁要你管”少女从小受人百般宠爱从没挨过这种气一时间气得疯但又偏偏打不过这位师兄当下一顿脚冲出客栈。 “你去哪里”萧冷一步跨出好像缩地成寸一般越过一丈有余便要追出。 “想逃么”严刚见他落单岂肯放过横身拦住一刀迎面劈出。 “严兄不可。”白朴叫喊声中严刚只觉蓝芒晃动森森刀气直逼过来颈上肌肤顿时僵了。 白朴飞身赶到知道阻挡不及手中折扇一合疾点萧冷背部四处要穴。这一下围魏救赵萧冷不敢大意足下微动刀锋回旋。 金铁交鸣声中三人兔起鹘落一触即分严刚倒退五步一跤跌倒握着半截九环大刀楞。白朴与萧冷对峙而立身上衣衫无风而动。 “好毒的刀法。”白朴缓缓道。 萧冷望了文靖一眼也不言语大步走出客栈追那少女去了。 “白先生岂能这样放他过去。”端木长歌道:“如不联手取他性命岂非后患无穷” 白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只听当啷一声他手中折扇落下两截扇骨。“要杀此人谈何容易。”他叹道:“他若一心要走联手也拦他不住。” “白先生小老儿有一事不明。”梁天德道:“这人既然如此厉害白先生为何又说什么李代桃僵岂不是让文靖陷入险境” “原由有二。”白朴说:“其一这人已经看出小兄弟与淮安王貌似就算不说他也未必善罢甘休。其二若让蒙古人知晓千岁死讯对我 大宋甚是不利若两军对峙之际让他们叫出此事必然乱我军心惹人生疑漏了小兄弟的底细。”他微微一顿道:“梁先生放心那人武功未必一定胜我有我白朴在一天必定誓死保小兄弟周全。” 梁天德将信将疑但如今已势成骑虎也没其他的法子。端木长歌则叫出浑身筛糠的店小二着他安排数间上房歇息。 入夜斜月如勾挂在树梢。一声更夫的梆子响过四周又入寂静只有极远处偶尔传来寒蛩的鸣声好像幽人的太息。奚谷镇的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凄清的月色斜斜落到东边的墙角映一排檩子的影。 文靖鬼鬼祟祟从一扇窗子里探头钻了出来顺着柱子缓缓下滑滑到半路忽听一声瓦响心头一惊失足跌下摔得他几乎叫出声来。 他爬起来揉着疼痛不已的屁股看看屋顶月光下露出一只黑猫的影子正望这小子张望。“哼你这畜生也来欺负我。”文靖自言自语:“我这就回华山找玄音伯伯什么死鬼千岁谁喜欢谁干去。” 他沿着大街跑出镇外还不放心又跑出老大一程方才停下只觉一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做了个深呼吸正想放声大叫忽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说:“原来你在这里好极好极。” 文靖听得这声音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哪里跑”身后响起一声娇喝。 文靖跑得更快但黑咕隆咚景致模糊他一不小心脚下被枯藤绊住一头栽进前方小河沟里。 “完了完了。”文靖心里叫苦:“这下死定了。”想到这儿心下一动顿时摒住呼吸就势来个倒地不起。 来者正是白日里所见的少女她当时一生气跑出客栈萧冷却被白朴等人阻了一阻没有赶上。少女有心让这位师兄着急便故意挑些偏僻地方闲逛谁料正巧遇上文靖又惊又喜那肯放过一声叫出只吓得对方屁滚尿流。 少女正在无聊想玩玩猫捉耗子的把戏没料到这小子一跤摔倒便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心头诧异自语道:“这狗王难道这样孱弱一跤跌死了么”失望之余有些恼怒伸脚对准文靖腰上就是一下。 文靖头浸在水里本来就有些憋不住了这一脚踢得又重顿时岔了气息骨嘟嘟喝了两大口凉水一下子跳起来冲少女吼道:“明知死了你还踢” 少女突然见他诈尸吓了一跳道:“原来你没死么” 文靖被她问的还过神来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干笑道:“本来已经死了被你这一脚给踢活了。”边说边退。 “你这家伙倒是有趣。”少女微微笑道:“居然还在姑娘面前耍花招咦你还跑” 文靖正跑得带劲忽见眼前一花少女笑眯眯站在前面。赶忙掉头向左又见少女负着双手再向后跑几乎撞在少女身上他一口气换了四五个方向只觉得满眼都是少女的影子重重叠叠看得他头晕眼花又惊又怕叫道:“活见鬼活见鬼” 刚说完脸上便挨了一记这一下打的沉重把他掴倒在地。 “谁是鬼了”少女怒道:“你才是个大头鬼。” “你不是鬼怎么满世界都是你的影子。”文靖不服气地说。 少女眉开眼笑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是我师父的幽灵移形术乃是天下第一的身法。” “幽灵移形术”文靖嘀嘀咕咕:“果然是活见鬼的功夫。” “你说什么”少女耳朵甚尖。 “没什么没什么。”文靖急忙说:“我是说你师父非常了不起。” “这句话还说得不错。”少女笑道:“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武学高手。” “那姑娘你一定是天下第二了。”文靖见她转嗔为喜害怕她再翻脸只好违心地大拍马屁。 “这倒算不上。”少女沉思道:“我大师兄、二师兄都比我厉害我顶多算个天下第四。” “哦。”文靖问:“你还有一个师兄么” “是呀。我大师兄萧冷是蒙哥皇帝帐下第一高手我二师兄伯颜是兀良合台元帅手下的大将论武功大师兄现在比二师兄厉害一点点不过大师兄练功很勤二师兄却很聪明无论什么功夫练上一两次就能上手所以师父说如果二师兄一心练武再过十年武功应该在大师兄之上不过师父最喜欢的还是我。”少女本来就胸无城府此时逛了半天闷得慌只想找个人说话听文靖问起自家最得意的事情当然滔滔不绝了。 她一口气说完见文靖瞪着一双眼睛傻很是不悦:“你听没听我说话。” 文靖正在苦苦思索脱身之计闻言忙道:“听了听了不过我想你如果再练十年一定比你两个师兄都厉害。” 少女格格娇笑说道:“这个自然看在你还会说话的分上我就让你少吃点苦头乖乖跟我见师兄去。”她想到自己活捉了这个大宋的狗王可以在萧冷面前大显威风顿时欢喜不已。 文靖突然弯下腰开始呻吟。“怎么”少女皱眉问道。 “我有些肚痛大概晚上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文靖蜷着身子往树林里挪:“让我先方便一下。” “这个不成。”少女虽然天真却还不笨说道:“你若是乘机跑了让我哪里找你若要方便就在这里好了。” 文靖急忙说:“所谓男女有别小可怎能如此放肆污了姑娘的眼睛我还是到树林里去比较好。”说着提着裤子就往林子里面钻。 少女伸手将他拎了回来好像老鹰捉小鸡一般丢在地上说:“我是蒙古人你们汉人的那些臭规矩我可不懂若要方便就在这里我在溪边等你完事。” 文靖听得冷汗直流方便也不是不方便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少女走到溪边坐到一块大石头上。 文靖彷徨无计一咬牙假装要脱裤子微微蹲下忽然猛地一跳向灌木丛里蹭。 就在他刚刚落地立足未稳的当儿屁股上便挨了一脚跌了个野狗抢屎。 “臭小子你果然在捣鬼”少女一把将他揪住杏眼园瞪从袖里抽出短刀:“我砍了你一条腿看你往哪里跑。”说着就要动手。 “慢来慢来。”文靖大叫。 “你还有什么话说”少女有心看他耍什么花样。 文靖道:“你的武功天下第四我的武功大概算得上天下倒数第四可说天差地远了。若是你向我这个天下倒数第四下手岂不是有辱你这天下第四的名声” 少女想想倒也有理:“那你说怎么办” “依我之见咱们好说好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岂不是皆大欢喜。”文靖摇头晃脑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两全其美。 “呸你想的美这里荒郊野外我就算欺负你这个天下倒数第四又有谁看到了”少女从小就是耍赖的好手当然不肯上当。 文靖慌了神急忙狡辩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会无人 知道” “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地砍了你咱们再说。”这丫头心狠手辣说砍就砍。文靖看她举刀顿时两眼一闭出杀猪般的惨叫。 眼看这一刀就要文靖做一辈子瘸子林子里突然飞出只破鞋不偏不倚地打在短刀上少女虎口欲裂把持不住短刀随着破鞋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长笑树林中晃出个人影后先至在半空中将鞋穿在脚上大袖飞扬如一羽鸿毛翩然落下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儒生。只见他身形颀长意态萧疏趿着一双破鞋儒衫破破烂烂初看甚是邋遢但细细一看却有一股子破衣蔽履掩饰不住的清华之气不自禁地溢了出来。 “你是谁”少女看到他现了这份轻功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儒生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一转哈哈大笑道:“没想到黑水一怪萧千绝藐睨天下人却收了这么个无赖的女徒弟。” 这会儿文靖闻言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双脚还是安然无恙顿时谢天谢地。在定睛向儒生一看不由得气歪了鼻子“好呀终于逮到你了还我钱袋来。”他冲着儒生大叫。 儒生见他身在危险之中却还来算自己的旧帐不禁莞尔取出一个钱袋笑道:“是这个么” “果然是你拿去了。”文靖吼道:“还给我。” “不过是看你多管闲事逗逗你罢了。”儒生笑道:“还你就还你。” 说着把手一挥钱袋划了一个弧线却向少女脸上打倒这一下劲道十足少女一惊伸手去接哪知刚一着手那钱袋好像点了线的火药一般“蓬”的炸开里面的零碎银子如天女散花打在少女身上虽不甚疼痛却让她吃了一惊。就在这分神的当儿那儒生形同鬼魅足不抬手不动便到了少女身前做了个怪相一口气吹在她脸上。 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少女甚至没来得及转念便放开文靖飞也似地向后跳出。 文靖得了自由连忙将地上的碎银子拣起。儒生不禁皱眉道:“你这娃儿怎么如此不分轻重难道这银子比你脑袋还重要么” “你知道什么”文靖低着头拾银子没好气地道:“这可是我和爹爹起早贪黑存了五年的积蓄那些日子天天编竹篓子卖钱手上的皮都磨破了几层的。” 儒生微微一愣肃然道:“原来如此倒是在下的不是了。”说到这儿他竟冲文靖做了一揖然后蹲下身子帮他收拾碎银。 少女这边厢见他二人只顾拾银子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肚皮都差点气破。恰好觑见地上被打落的短刀一把拾起叫了声:“穷酸找死。”手中短刀化作一道流光经天而出。这一刀名叫“修罗追魂”乃是她师门绝学“修罗灭世刀”中杀着。“修罗灭世刀”共有七般变化每一招都是诡异狠毒一刀既出不死不休。 儒生见她刀来呵呵一笑抓住文靖背心手舞足蹈向后飞窜少女连声娇叱紧追不舍二人一进一退身法都快的出奇文靖只听的耳边风声呼呼整个身子如在云端雾里。 兜了七八个圈子少女的刀锋仍停在一尺之外再难寸进。眼看这“修罗追魂”的刀势将尽不禁大是焦急忽见那儒生脚下一绊好似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右手下撑左脚有意无意向上翘起。少女大喜纵身挥刀下劈恨不得将这两个男人劈成四块。哪知她招式用老却看见儒生的左脚尖巧之又巧往自己的“曲池”穴撞来。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是送上门一般她收势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只臭脚顶在手腕上“嗖”的一声短刀再次脱手落入溪流之中。 她应变极快刀才脱手左掌如天河倒悬往儒生脸上斜劈存心打他一个嘴巴。不料儒生右手正抓着文靖这小子虽然四体不勤但还是不想啃泥巴眼看颜面贴地急忙用手一撑挡住儒生跌倒的势子。只借着他这份力儒生脚下好像安着机簧离弦箭般倒窜而出笑吟吟站在远处让少女的巴掌抡了个空。 少女究竟是师出名门这两招一过便知道这儒生看似手忙脚乱其实把自己玩于股掌之间自家每招每式都在他算中受他左右再打下去非输不可。她也不是笨蛋想到这儿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先撒腿就跑。 儒生将文靖放在一旁笑道:“打不过就逃也是你家师父教的么”大袖一挥如秋风中一片落叶冉冉飘过少女头顶落到她面前信手一拂无俦劲气逼得她喘不过气来踉跄后退掉头再跑儒生又在前面少女一顿脚施展幽灵移形术倏忽变幻眨眼间连换了六个方位让人眼花缭乱。 儒生却不慌不忙左三步右三步悠悠闲闲不改潇洒仪态但就在他步履之间好像亘着一个无大不大的笼子无论少女如何变化都无法越雷池半步每每以为脱身时那儒生就到了前方挥手将她挡回笼子里。 文靖见少女如没头苍蝇般乱转想到自己被她捉弄的情形大觉快意忖道:“果然是现世报不过小偷儒生也挺奇怪这个女的跑得这样快他走得这样慢怎么总能抢到人家前面” “死穷酸臭穷酸叫化子大混蛋。”少女无计可施急得破口乱骂。 “随你怎么骂”儒生笑道:“我自个儿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就是。” “瓮中捉鳖是什么”少女听过关门打狗却没听过瓮中捉鳖这么文雅的词儿她最是好奇竟然在慌乱中还随口问了一句让儒生哑然失笑正要答话却听文靖笑道:“这个我知道就是竹篓子里捉王八。” 少女这下明白了一时间气得腰痛迎着文靖就冲过去。但三步不到便被儒生挡回来。她想到自己刚才还在这小子面前自夸天下第四这会儿就被这个混蛋儒生折腾成这样可说是颜面扫尽。最气人的是那个草包居然还在旁边嘲笑自己简直是岂有此理。 越想越气她悲从中来一下子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儒生虽然长于料敌先机却没料到她用这招只听她哭得呜呜咽咽边哭边说:“你们都欺负我师兄用刀砍我呜呜臭小子笑我呜呜死穷酸用鬼身法戏弄我如果师父知道呜呜你们都不得好死呜呜呜” 儒生笑道:“你师父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哼。”小丫头擦着泪说:“你既然知道我师父的名号就该听说过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的话我师父天下无敌师父最疼我知道你欺负我一定把你碎尸万断。” “天下无敌么”儒生摇头道:“那可未必他与我前前后后斗了百十次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你吹牛。”少女一百个不信。 儒生笑道:“你既然知道黑水滔滔荡尽天下可曾听说过凌空一羽万古云霄么” 少女一愣忘了哭泣将儒生上下大量一下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失声叫道:“你是穷儒公羊羽” 少女师尊“黑水一怪”萧千绝出身契丹皇族武功之高心肠之毒近似魔怪早年横行中原无人能制后来隐居白山黑水不再出世但余威所及南北武人可说闻言变色。此人一生目无余子但此次弟子南来之前他却提到一人让他们不可与敌。少女毫无见识又受师父影响素来狂妄惯了听了也没放在心上。此时吃足了苦头才念到师父叮嘱想起这个主儿来。 公羊羽听她叫出自家名号笑道:“原来十余年未见萧老怪还记得我可见他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那又怎样。”少女见公羊羽似乎并无恶意心里也不是特别害怕道:“你是和我师父比肩的前辈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儿你却趁我师父不在到这儿欺负我岂不是以大欺小。” “小女孩儿”公羊羽渐渐收了笑容道:“有随随便便砍人大腿的小女孩儿么” 少女见他变了脸色心头一寒“那又怎样谁让他打不过我。”她继续强辩。 “如此说来你也打不过我呢”公羊羽冷笑道:“那我也不是可以在你身上取点物事。” 少女不禁语塞半晌道:“输都输了随你好了” 公羊羽见她摆出一副豪杰的模样有心教训她微微一笑向文靖说:“把刀拾来给我。” 文靖见他要动真格的也吃了一惊道:“你要砍她什么地方” “这女娃儿嘴硬当然是切她嘴里的物事。”公羊羽笑道:“你可吃过猪舌头么” “吃过。”文靖老老实实回答。 “好吃么” “好吃。” “听说少女舌头又嫩又滑定然比猪舌头还好吃。”公羊羽笑道:“我这就割了它下酒吃尝尝这三寸丁香的滋味。” “呸。”少女大怒:“你才是猪头猪脑干嘛不切你老婆的猪舌头下酒” 公羊羽从文靖手中接过短刀随手一挥洒去上面的溪水说:“你尽管骂反正你能骂人的时候也不多了。”把刀指到少女嘴边。少女看着明晃晃的刀尖说不出的害怕一下跳起掉头要逃。公羊羽一步踏上拿住她背上至阳穴将她逮了回来道:“乖乖把嘴张开少吃点苦头。” 少女当然不会听话把牙关咬得死死。想到这条舌头一去就要做一辈子哑巴不禁双眼一闭两行泪水落了下来。 文靖见她流泪不知怎地心头一阵难受但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忽然向公羊羽一膝跪倒。 公羊羽大奇道:“你这是为何” 文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连连磕头。这下连少女都听到响声睁开眼睛傻傻地看着这个浑小子。 公羊羽道:“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文靖刚想说话但一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少女心头忖道:“我还没成哑巴这小子却先哑了倒是奇哉怪也。” 公羊羽绝顶聪明察颜观色已料到几分笑道:“你是要我饶了这丫头么” 文靖愣了一下红着脸点了点头公羊羽摇头道:“方才若不是我那只鞋子你这条大腿就喂狗吃了女娃儿如此狠毒你为何帮她求情” 文靖被他这么一问又傻了眼不知该说什么乒乒乓乓又磕起头来。公羊羽眼珠一转笑道:“你既然这样护着她那好我不割她舌头把她送给你做媳妇如何” 这句话好比晴空霹雳震的文靖嘴里足以塞下十二只蛤蟆心想天下荒谬之言莫过于此。 少女更是脸色白只觉这件事可比割舌头难受千百倍当即大叫起来:“死穷酸臭穷酸你割了我舌头好了我才不要做这臭小子的媳妇。” 公羊羽笑道:“我看他仪表堂堂也未必配不上你。” “我才不要武功天下倒数第四的家伙做我的丈夫。”少女特意强调了倒数第四。 公羊羽哈哈大笑放开她道:“若论武功么这个好办我随意指点他一个晚上他也未必输给你。” “我才不信。”少女盯了文靖一眼道:“他这个德行别说一夜就算再练一百年也只配给本姑娘提鞋子。” “是么”公羊羽似笑非笑:“若他当真胜了你又当如何” “那我就嫁给他做媳妇。”少女脱口而出。 公羊羽道:“一言为定。” 少女话一出口便觉后悔这时盯着文靖看了一阵略略放心:武功那是一夜练成得这个草包更万万没那个能耐。一咬牙道:“当然一言为定我们蒙古人可不像你们汉人说话可是算数的。” 公羊羽大袖一挥道:“你可以去了。” 少女不知道他要教文靖什么功夫心头痒痒便道:“难道不能看么”乍见公羊羽神情古怪心头顿时一跳忙道:“我走就是了。”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公羊羽向文靖道:“你去溪边取四十六颗鹅卵石来。” “干么要这么多” “你取来就是。” “三十六颗不行么” “不行。” “四十颗吧凑个整数” “少给我讨价还价小心我一脚踢你过去。”公羊羽颇为恼火。 文靖嘀嘀咕咕到溪边用衣服兜了石子过来。公羊羽取了一粒在手中掂掂忽然屈指弹出石子带着厉啸没入林中。只听林子里出一声尖叫。文靖听出是那少女的声音。 原来她不死心想看看公羊羽究竟弄什么玄虚一直屏息躲在灌木丛里公羊羽这粒石子从她头顶掠过打散了她的髻唬得小丫头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死穷酸”她跑出老远才破口大骂:“趁人不备真不要脸。” “你还在聒噪小心这一下让你脸上开出花来。”公羊羽好似在她身边耳语声音无比清晰少女一惊跑得比兔子还快。: 三、三才变 公羊羽笑了笑将四十五枚石子摆了个图案向文靖道:“你认得这个么”: “认得”文靖憨憨地道:“不就是个王八么” 公羊羽不禁皱眉正要解释忽听文靖一声惊叫:“不对这个我见过这是洛书中的九宫图。” “咦你认得” “是呀我在书上看过玄音道长也说过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形如玄龟。这九个数不管横加竖加还是斜着加结果都是十五。”文靖难得有所表现不禁得意洋洋口沫四溅。 “不错。”公羊羽颔道:“你既然知道便省了我不少功夫。”他说到这里突然迈开步子在溪边地沙地上走了一遭留下四十五个一寸来深的脚印与石子排列的形状一般无二。 他指着其中两个脚印道:“你从这里到那里要走几步” 文靖估量了一下道:“五步” “非也非也。”公羊羽摇头道:“我说只要两步就够了。” “你骗人”文靖望着他眼里分明写着这三个字。 “不信么”公羊羽嘿嘿一笑不疾不徐但出脚方位极是怪异仅走了两步便落在第二个脚印上。 文靖傻了眼叫道:“怎么会这样”他连蹦带跳使尽全身本事仍然走了五步才到。“邪了”他连连搔头。 “这就是我要教你的功夫。”公羊羽道:“三才归元掌的根基三三步。” “三才归元掌三三步” “嗯我这功夫以九宫图之义为基穷天地人三才之变与其说是门武功不如说是门学问。”公羊羽微微笑道。 “学问”文靖不由得精神一振。 “不错就拿这三三步来说。”公羊羽道:“与你功夫一般的人要走五步的距离你两步就能走到别人要走三步的距离你一步就能越过。” “那岂不成了会缩地法的神仙”文靖来了兴致。 “不错只要你能明白我这路步法的道理在这四十五步之内你就是神仙。”公羊羽道:“你愿意学么” “这个自然。”文靖满口应道但一转念踌躇道:“不过不会又要先练什么马步举什么石锁吧” 公羊羽摇头道:“修炼气力乃是下乘的功夫我这是上乘的武功重悟性没有悟性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够入门若悟性够了一个晚上就够了。” “有这么便宜的武功”文靖眉开眼笑心想:“只要不举石锁、站马步就好。” 公羊羽微微一笑便以地上那四十五枚石子演化“三三步”的奥妙这路步法以九宫图的变化而变化有些变化文靖以前也听玄音道人说过在书上也看过却没有想到如何用在武功上面但其中更多的变化却是公羊羽独出机杼越前人之作文靖端地闻所未闻。不过他生来最爱钻研这种繁复的学问越是深奥他越是喜欢而且聪明颖悟倍于常人。 公羊羽讲了两遍见他一点就透心中也有些讶异当下也不再多说让他独自练习自个儿打开酒葫芦坐在溪边观看。 文靖第一次练这种用脑子比用气力多的功夫新奇万分推敲其中变化端地如饮醇酒越饮越觉滋味无穷。一时间浑然忘我在河边飞奔不止。他越走越快突然间一个趔趄摔了个野狗抢屎爬起来搔头道:“难道这一步错了。”说罢他又走了一遍甚为顺畅但步子一快又一跤摔倒。 “哪里错了”他揉着脑门沉思。 “步法倒是没错。”公羊羽将酒葫芦系在腰间缓缓站起道:“你错在自不量力罢了。” “自不量力”文靖瞪着他。 “不错这毕竟也算是门功夫。”公羊羽微微一笑:“以你的武功根基只能快到这个地步一旦过这个地步就好像学跑的婴儿非摔倒不可。” “是吗”文靖甚感无趣。 “我说过这三三步只是入门的功夫往上练去三才化四象还有“四四步”“四四步”之后还有五五梅花步六六天罡步、七七大衍步八八伏羲步练到九九归元步时才算是大成到那个时候你便似鱼游大海鸟上青天不拘成法随心所欲了。” 文靖不禁分外神往道:“我也能练到归元步么” 公羊羽打量他一番笑道:“以你的根基大概再练一百年吧。” “一百年”文靖苦着脸道:“我只有去西天佛祖那里练了。” 公羊羽哈哈大笑道:“你何必如此垂头丧气我在你这个年纪手无缚鸡之力还不如你呢” 文靖双眼一亮接着便露出疑惑的神气望着公羊羽。 “其实不论如何变化都基于这九宫图。”公羊羽道:“不过我既然和那丫头立下一夜之约也没功夫教你太多何况仅仅靠这步法还不能胜她。” 他踱了两步缓缓道:“若论凌厉黑水一怪的功夫只怕天下无人能当所以唯有批亢捣虚才足以抗颉三三步只是“批亢”,若要捣虚非得三才掌不可。”他顿了顿道:“时辰不多我传你三招掌法。” “我不要练。”文靖悻悻地道:“练拳脚最累人了。” “那可由不得你了。”公羊羽道:“那丫头万万不会放过你你若要活命非得练这掌法不可。” “打不过可以逃呀。”文靖想法天真。 “逃这三三步只能原地打转她看着你转也能累死你呢。”公羊羽唬他。 文靖顿被唬住:“这倒让人头痛。”转念一想忖道:“反正再苦再累也只得三招。”想到这儿便一口答应。 公羊羽将掌法打了一遍文靖看来也不算十分稀奇依样画葫芦懒洋洋练了一通也会了七八成。“这种掌法就是三十招我也学会了呢。”他想法十分嚣张。 公羊羽看出他的心思便道:“如果说三三步是一张弓这三才掌就是三支箭三才归元掌最难的不是做这弓和箭而是如何把这三支箭射出去。” “原来还没完么”文靖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羊羽道:“三三步虽然难但只要你有些小聪明也不难学会但我这心法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三才归元掌处处离不开一个三字心法也分为三重无妄识与太虚识太玄乎以你的资质今晚学会镜心识大概就不错了。” 文靖听得一头雾水。 “其实说来说去一言蔽之这路掌法关键就在洞察敌手的心意上。”公羊羽道:“若是你能先行一步看出对方的心意你说会如何” “我就能先行逃命了。”文靖想也不想随口答道。 “只知道逃。”公羊羽怒道:“你既然知道他的心意难道不会趁机反击么” “反击”文靖仿佛听到天底下最离奇的言语指着鼻尖说:“你是说要我跟那个女子动手” “不动手怎么胜她”公羊羽皱眉。 “我和她打只有死路一条。”文靖看公羊羽神色不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道:“但我怎么能猜出对手的心意呢” 公羊羽道:“这就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你可知伯牙子期的事情么” “知道。”文靖又兴致勃勃地道:“伯牙善奏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心想着高山钟子期就说:巍巍乎泰山。伯牙心里想着流水钟子期就说:浩浩乎江河。于是伯牙将钟子期引为之音后者死后伯牙终身不再鼓琴。” “是呀。”公羊羽道:“某些人天生就有一种洞悉人心的奇能有人能从琴声中品出鼓琴者的心意有人能一眼从字画中看出作者的心意更有人能从招式中看出武学高手的心意。” “但这和我什么关系”文靖道。 “嘿。”公羊羽看了他一眼:“你在那个紫萝客栈不是对老夫的字画评头品足大言不惭么” 文靖目瞪口呆:“你你都听到了” 公羊羽笑道:“那是自然自紫萝客栈开始你们一路上说得话我可是一句不落听得清清楚楚”文靖脸色青掉头就跑。 “你去哪里”公羊羽将他揪回来。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当什么淮安王。”文靖奋力挣扎。 “谁要你作什么淮安王了”公羊羽奇道。 “你你不是来抓我回去的”文靖比他还要奇怪。 “当然不是。”公羊羽冷笑道:“若你真要作什么淮安王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文靖松了口气但又不解地问:“你和白先生不是一伙吗” “当然不是那小子一天大唱什么爱国之道抱着临安小朝廷不放不惜做那个狗屁千岁的奴才哼我早就不认他这个徒弟。”公羊羽面如寒霜望着星空缓缓道:“说什么大宋江山五百年前哪有什么大宋又说什么蒙古皇帝嘿一百年前又哪有什么成吉思汗。蒙古人视人命若草芥大宋那些官儿又何尝将老百姓当人看蒙古人要得不过是他勃尔只斤的天下大宋那个混蛋皇帝也不过是要保他赵家的江山。依我看来他们两家不过是两条野狗争一根骨头罢了。”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了老百姓的性命。” 文靖听到这里不禁张大了嘴了只觉这儒生的言语怪到极点。半晌才道:“难道你不是宋人” “是又如何”公羊羽道:“这大宋朝腐朽不堪赵家小儿只顾着自个儿享乐弄得兵不兵将不将奸佞宵小横行朝野忠臣良将备受压制成日献媚取宠于外国穷于搜刮于百姓。这种王朝能苟延至今已是一个异数天下之士为何还要为它洒血流汗像白朴那种家伙就算死一百个保得也不过是群吸人膏血的蛭虫罢了。” 文靖听得头脑胡涂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便道:“朝廷虽然不对但百姓却是无辜如果鞑子占了大宋老百姓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我和爹爹在北方就老是被乡里那些鞑子欺负。” 公羊羽一时默然过了半晌缓缓道:“是呀赵家的朝廷不值得一保但大宋的百姓却是无辜我恨不能将那些昏君奸臣食肉寝皮但杀了他们却会给外族以可乘之机鞑子杀人如麻这一仗打下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但保住了这个大宋也就保住了那个昏庸朝廷他们又可以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直到吸尽老百姓的骨血弄得民不聊生如此江山保它何益如此江山如此江山”他不断重复这四个字失魂落魄形同槁木说了七八遍突然放声长啸啸声激越久久不绝直震的林中树叶簌簌作响一声啸罢两眼中流出泪来。 文靖被他这一啸二哭弄得手足无措待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公羊先生你你没事么” 公羊羽摇头道:“我没事只是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我只想为什么偌大一个社稷千万生灵成败生死总是操于一人之手董仲舒说君命得之于天我一百个不信难道上天也和临安那个皇帝一般昏庸不成。为何一个人有了权势就要把他人踩在脚下为保一人荣辱不惜牺牲他人性命为什么人与人要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名利争个你死我活为什么国与国非得兵戎相见血染干戈把大好河山变成修罗屠场”说到这儿他望着文靖道:“小兄弟你明白么” “不明白。”文靖被他弄得一脑袋浆糊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也不明白。”公羊羽苦笑:“这三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虑想报国但国已不国想成家却妻离子散想远离尘俗放荡山水却又搁不下哀哀黎民结果只落得一生矛盾惶惶不可终日别人知道我显露的武功但却不知道我心中的迷惑小兄弟三十年来只有你从我画中看出我的苦恼呢” “但但”文靖比了比脖子:“鞑子喜欢砍头的。” “反正我当年立下毒誓决不为天下的帝王将相动一根手指头蒙古也好大宋也罢都是与我无干。”公羊羽瞅了他一眼:“你若有本事就学白朴甘当官府的奴才好了。” “可惜我没本事”文靖眉开眼笑。“哼”公羊羽冷哼道:“你只要学好了我的三才归元掌还叫没本事么天下都去的萧千绝那几个徒弟又算得了什么”文靖一愣:“真这么厉害”公羊羽傲然昂也不理他一副当然如此的模样。 “哪哪你多教我几天好了”靖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颇感兴趣当下涎着脸说。“那可不成”公羊羽皱眉道:“我还有要紧事为你这小子已经耽搁了我许多时候” “什么事”文靖奇道:“这么急”公羊羽默然不语望着漫天星斗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哀恸过了好半天他才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道:“为何呢为何她为何躲着我呢” 文靖奇道:“谁呀”公羊羽身子微微一颤怒目相向:“多嘴多舌与你何干”文靖被他一喝浑身抖噤若寒蝉。公羊羽又沉默半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我还是传你镜心识心法吧能否领悟就看你的悟性了。” 文靖心想:你的念头古怪我多半领悟不了的。嘴里却不敢说。只听得公羊羽说了一通大抵是什么怯出杂念宁静心胸的吐纳之法。 “萧千绝一派的功夫千奇百幻往往让对手眼花缭乱无从捉摸。”公羊羽道:“但武功虽然变化多端出招者的心意只有一个所谓的变化不过是掩饰他的真实心意罢了所以你须得入凝寂之境以神遇而不以目视”不要被眼中的变化所迷惑而要用你中明镜映出他的本意来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再厉害的武功你也能从容应对明白了吗” “不明白。”文靖说:“反正我万万不敢和他们动手的。” 公羊羽微微一笑道:“你先坐下以我传你之法吐纳一回。” 文靖依言坐下屏息凝神吐纳数下忽觉一只手掌按在自己的百汇穴上公羊羽的声音细若文蚋在耳边响起:“你根基太弱只怕难以挥三才归元掌的妙处你我今日投缘我将浩然正气传于你用心听好了。” 一道热流从他头顶涌入分流入四肢百骸“走阳矫入肩井贯通神阙、汇于会阴上行鸠尾入轱辘关温养玉枕膻中上行双龙分流斗于百汇入于丹田”随着公羊羽的声音文靖体内真气鼓荡奔涌疾走经脉酥麻酸痒诸味杂陈但又无法动弹分毫只有听之任之当公羊羽说到:“此法无所不包无所不至至阳至大是为浩然正气。”他才觉顶上一轻但体内真气已经自成气候充盈活泼流转不定来去皆有次序一时遍体阳和十分舒服竟然舍不得站起;真气九转之后文靖灵光返照智珠在握混混沌沌渐入无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文靖从入定中清醒只觉气机充盈浑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力。举四顾只见明月西沉四周悄然已没有公羊羽的影子忽听远处隐隐传来歌声:“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歌声清朗豪迈仿佛一阵长风吹过山林渐渐远去却袅袅不绝。 文靖抬头望天只见茫茫夜空群星寥落唯有西北天狼星分外明亮相传此星一出必主战争。 “这个公羊先生口口声声说大宋的不是但听他歌声却又有从戎卫国之意当真人如其画处处自相矛盾唉大概是他没遇上好皇帝吧”文靖边想边站起身来只觉两只脚又酸又麻几乎一跤跌倒不禁自言自语道:“管他大宋蒙古我还是早些回华山省得吃那个白朴的苦头。” 他一瘸一拐向北而行走了一里路程路上树影婆娑阴森森有些怕人忽而夜枭啼叫文靖心里寒不禁缩了缩脖子这时背后风声乍起一只白玉也似的手掌向他肩头拍来 六盘山顶朝阳冉冉升起吸尽了林中雾水显出几分湿润。两只山鹞从黑乎乎的悬崖上钻了出来并着双翅在空中盘旋飞羽尖端被潮润的阳光洗过现出淡金颜色。 “嗖”一支羽箭带着让人心颤的鸣叫从树林中窜出像一支劈开苍穹的闪电将两只山鹞串在一处空中响起凄厉的哀鸣那对鸟儿石头般跌落尘埃。 马蹄声响起一骑飞掠而至马上的白袍少年将山鹞凌空接住。 “神箭呀”他大声叫道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快活的笑容。 一个上身精赤的虬髯汉子从林子里缓缓驰出手中拿了张巨弓那张弓足有五尺长粗愈儿臂弓弦由三根牛筋绞在一起。 “伯颜将军。”少年叫道。 伯颜驰马近前。二人马匹高矮相若但他却比少年足足高出两个脑袋一头散乱长披在精钢般的肌肤上宽阔胸脯上挂着点点汗珠闪闪亮。 “阿术。”他笑道:“你手脚真快。” 阿术望着他手中的巨弓羡慕地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拉得动这张弓呢” 伯颜拍拍他的脑袋笑道:“都是万夫长了还说孩子气的话今天练过我教你的枪法了吗” “练过了。”阿术顽皮地眨眨眼:“可惜没有对手试枪呢。” “很快就会有的。”伯颜望着远方巍峨的剑门关沉静地说。 这时一声雄浑牛角号的声音从远方升起在起伏的山峦间回响。 阿术双眉一扬白净的脸上稚气顿消升起浓浓的煞气凌厉的目光投向号角起处。 “开始了么”伯颜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将巨弓挎在肩上拍了拍阿术的肩:“走吧。” “是” 二人坐下的骏马出尖锐的嘶鸣马蹄落在地上如战鼓一般震撼人心蹄下两道烟尘翻翻滚滚直往剑门关而去。 文靖觉出风声不及转念一步跨出无意中却合了三三步的路子。让身后人拍了个空。掉头一看顿时面如土色。那窈窕身段如花笑靥不是那个蒙古少女是谁。 少女一巴掌没拍着微微一愣但也怎么放在心上笑吟吟地道:“你跑呀怎么不跑了现在可是实实在在只有你我两人看看谁还帮得了你” 文靖心里七上八下嗫嚅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少女打个呼哨天空中落下一个黑乎乎的物事停在她的胳膊上。借着朦胧的曙光文靖看的清楚:竟然是一只二尺来长的秃鹫恶形恶状杀气腾腾和那少女绝色容光互相映照当真一美一丑凭空添了十二分的诡异。 “我有鹫儿带路。”少女笑道:“你跑不了的。” “它能带路”文靖甚是骇异。 “这个自然。”少女得意地道:“方才我在你身上做了手脚撒了千里香就算你在数十里外也别想逃过鹫儿的追踪。” 要知鸟类之中乌鸦与秃鹫嗅觉最为敏锐往往能凭借远处人畜所散的气息感知对方的生死灵敏之处甚至过犬类。文靖虽然躲躲藏藏却没料到少女由此一招不由得万分泄气。 少女一振臂秃鹫腾空而起没入夜色之中。“公羊羽究竟教了你何种武功”少女笑道:“我倒想见识见识。” 文靖“啊呀”一声望少女身后叫道:“公羊先生。” 少女一惊回头看去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顿时知道上当再回头一看文靖正足狂奔。 少女大怒飞身赶上一掌拍向文靖的后颈那小子却身子一晃斜斜一步走出少女这一掌差之毫厘落在空处不禁吃了一惊刹那间弹退踢出七脚落向他周身要害文靖前进三步后退三步好像一片落叶在少女狂风般的腿法中翩然飞舞七腿踢过却没沾着他一片衣角。 “有趣。”少女格格娇笑双臂轻舒“如意幻魔手”施展开来一双玉手变化万千刹那间将文靖的身影圈在其中。 文靖只觉少女的双手漫天飞舞好像天女散花一般一时看得眼花缭乱不辨东西慌乱之中肩上上挨了一掌跌出四尺来远。他奋力爬起走了十来步孤拐上又挨了一脚飞出丈余重重跌下。 “就这些么”少女小嘴一翘:“公羊羽也不过如此。”忽见文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便道:“小子我这次出手自有分寸你休想装死蒙我。” “错了。”文靖脸贴着泥土喃喃地道。 少女奇道:“什么错了” 文靖爬起来蹲在地上托腮沉吟:“真的错了。” “你又弄什么玄虚”少女颇不耐烦身形一晃纤纤食指点向文靖的“软麻穴“。哪知一指点空文靖不知何时竟然绕到自己身后一惊之下回脚倒勾文靖却又到了身前少女一声娇叱拳打脚踢霎息间连出五招文靖身形晃若鬼魅在拳脚中时隐时没。少女拳脚没一下打在实处渐渐觉出不妙精神一振使出了全副本事。攻势如暴风骤雨一般向文靖倾泻过去。 文靖虽然悟出一些门道但对方的“如意幻魔手”乃是武林一绝变化万分诡异加上少女全力出手顿时连逢险招胸口被一记掌风扫过让他几乎窒息脚下一乱周身要害尽在少女双手笼罩之下。 但奇怪的是当此危急关头这小子却生出平日思考学问的那一股子“痴劲”从方才起就只想着如何在四十五步中死中觅活每逃过一劫便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此时虽然身在绝境但他专注于这路掌法的玄奥把万般杂念都抛之脑后只想着如何把握一线生机无形之中却应合了“以神遇而不以目视”的心法。一时间心如明镜看出了少女的心意。 少女这一招有八个变化其中七虚一实本来文靖身临绝境万万是挡不住的挨了这一掌如果不死也得重伤但不知为何少女白玉般的手掌到了文靖膻中穴前五寸处却略略一滞横移了两寸。 这一微妙变化虽如电光石火却没逃过文靖的“心镜”于是他出手了似站立不稳不退反进一个踉跄向前跌出惊惶失措地手舞足蹈看似慌乱却不偏不倚一掌按在了少女的“神封穴”上这正是“三才归元掌”第一招“人心惶惶”。 这下大大出乎少女意料一则没料到其趁隙反击二则没料到其不退反进三则文靖出招看似不成章法其实别有奥妙她虽然有心躲避却仍被他击中要害。四则这小子的掌力中竟有一道古怪的暖流破开了自己的的“玄阴离合神功”封住自己的穴道。 刹那间两个人换了一招同时向后跌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山道上顿时一片寂静毫无声息。 过了半晌文靖长长出了口气颤巍巍爬了起来只觉肋骨剧痛看了断了一根。 他缓缓走向少女只见她瞪着一双妙目死死看着自己。不禁苦笑道:“你出手好狠。” “呸”少女口里不能说话心里却骂翻了天:“你这混蛋到底用什么鬼门道封了我的穴道。”她方才连用内功力求冲开穴道黑水一派的“玄阴离合神功”本是顶尖儿的内功心法心念动处坚若精钢柔似弱水寻常掌力休想伤她分毫但文靖那道暖流不仅破开护体神功而且好似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亘在那里她连冲三次都难以着力反而让文靖先行站起她这一气当真非同小可。 文靖咳嗽一阵咳出一滩鲜血。他望着少女看了一会儿笑道:“你这个样子挺好看的如果不冲我瞪眼一定更好看呢” “臭小子。”少女被他看得无地自容心里恨不能咬他一块肉来。 “其实你这样美貌的女子为什么要打打杀杀呢”文靖皱眉道:“你应该拿着针线绣花才对。” “绣你个鬼我倒想在你这张臭脸上绣花。”少女心想。 “或者坐在窗前看月也不错。”文靖忘形地说:“卷起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弹琴也好呀含情弄柔瑟弹作陌上桑。对了采桑也好看: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像你这么美的女子干什么都好就是不该打架的。”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他好像一个劲的说我生得美我真的那么美么”少女心想:“师父和两个师兄从没说过我生得美来着” “如果你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和人打架我就放你起来。”文靖说:“如果答应你就眨三下眼睛。” 少女瞪着眼睛不说话 过了半晌文靖叹了口气道:“罢了拗不过你我放开你你可不许再找我麻烦如果答应就眨三下眼睛如果不答应我只好走了。” 少女还真怕他把自己丢在这个鬼地方连忙眨了三下。文靖拍开她的穴道。少女一跃而起挥拳要打文靖大叫:“你要毁约么” 少女的粉拳停在空中忽地伸出食指闪电般点在文靖“太渊”穴上文靖伤得沉重无力躲闪顿时被她制住心中暗暗叫苦:“我真是胡涂了被她两眼一瞪居然就放了这个煞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却见少女铁青着脸按着他的肋骨手指微动各得一声将他断骨合回原位然后折了两根树枝隔着衣服给他绑上文靖痛得冷汗直流心里却十分诧异:“她为何要帮我合上断骨” 少女冷哼一声道:“你这会儿受了伤我就算揍你也没有什么意思等你养好了这身贱骨头再揍你不迟。”说着解开文靖的穴道站起身来转身欲去。 “啊你你叫什么名字”文靖突然忍不住问到。 “你问这个作甚”少女冷冷地道。 “下次见面也好打招呼。”文靖咕咕哝哝话在嗓子眼里打转。 “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少女冷笑着走了两步回头道:“我的汉名是跟师父姓萧” “萧玉翎么”文靖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萧玉翎十分诧异。 “啊”文靖道:“我听你师兄叫你玉翎。” “你倒是好记性。”萧玉翎淡淡地说这种口气让文靖摸不清她是在夸奖还是挖苦。 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声萧玉翎神色一变眉头微微皱起小声道:“这个扁毛畜生真该死居然泄漏了我的行踪。”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如疾风般掠至萧冷面无表情停在二人身前那只秃鹫从天上落下歇在他的肩上。萧冷取出一块肉脯随手丢出秃鹫衔住一口吞下。然后展翅飞上天空。 沉默半晌萧冷道:“你太任性了。” 萧玉翎撇撇嘴不理他。 萧冷嗫嚅数下望着文靖皱眉道:“你在这儿么很好。”他足下一动向文靖踏上一步。 “你要杀他么”萧玉翎冷笑道。 “这个自然。”萧冷道:“此人不论真假非杀不可。” “但他有伤在身你杀他岂不是胜之不武”萧玉翎道。 “他便不受伤又岂是我的对手” “那倒未必。”萧玉翎瞟了瞟面如死灰的文靖道:“我问你你自忖几招能取他性命” “一刀足以。”萧冷寒声道。 萧玉翎格格一笑:“好我们来打个赌。” “怎么个赌法”萧冷双眉皱起。 “我赌他若是没伤至少能在你的海若刀下走上三招。” 萧冷眼中透出灼人的光芒道:“你小觑我么” “废话少说你敢不敢赌” “怎么不敢”萧冷被她激起傲气。 “若是你输了呢该当如何” “我怎么会输”萧冷自信满满道:“我若是输了自然留他一条性命而且从今以后不再踏入中原半步。”说到这儿他望着文靖皱眉道:“不过他的伤” “待他养好不就成了么”玉翎满不在乎地道。 “岂有此理”萧冷怒道:“我明日便要入川哪有闲功夫等他痊愈罢了一刀杀了省事。”文靖听得心头剧震只觉他身上杀气奔腾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你怕他伤好了输给我么”玉翎似笑非笑。 萧冷被她僵住但他素来骄傲至极万万不肯示弱沉默片刻道:“也罢我就把他带在身边待他伤势痊愈再取他性命不迟。” 文靖和玉翎皆是一愣。“也好。”玉翎强笑道:“不过这个笨蛋可是个累赘但愿别累着你才好。” 萧冷哼了一声道:“不过你输了以后必须对我言听计从。”玉翎笑道:“也好。”萧冷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瓶向文靖厉声喝道:“把嘴张开。” 文靖略一迟疑但敌不住对方的气势张开了嘴萧冷手一扬一点红光射入他口中文靖只觉那物事入口即化遁入腹中一时间满口芬芳全身舒泰胸口的疼痛也好像轻了许多。 “呆子还不谢过我师兄的血玉还阳丹这可是疗伤的圣药呢。”玉翎望着文靖捉狎道。萧冷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掉头便走。玉翎走了两步向呆站着的文靖道:“你还等什么难道要等刀落在脖子上才肯走么” 文靖只好垂头丧气跟了上去心里大是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从客栈溜走了。”: 四、蝶恋花 战鼓声从远处传来张何听得眉头紧蹙。 “都统制”一名属下匆匆而来:“白先生他们到了”张何望着远处白朴等人眉间一舒叫道:“千岁到了么” 白朴四人相互对视面如死灰。“出什么事了”张何惊疑不定。 “千岁还没到”白朴硬着头皮回答四个人心里把文靖骂了个臭死。 张何正要叹气忽见远处旌旗晃动遮天蔽日顿时将一口气倒抽了回去。“终于来了”他微微直了直身子举起手中令旗正要号忽见远处一骑人马飞驰而来一张巨弓直指城头。 “那人要作甚”严刚大奇:“他这是射箭么这么远荒唐”梁天德却脸色微变惊叫道:“不好” 话音未落只听咻的一声脆响犀利的羽箭脱弦而出直奔谯楼。 萧冷三人穿山越岭尽捻险僻处行走每走一程萧冷便取出一张羊皮地图观看。山路越走越是惊险狭隘。他师兄妹倒是足下生风只是苦了文靖一路上气喘吁吁提心吊胆生怕走错一步落进深渊。 走到一处断崖前众人暂且歇脚玉翎忍不住问到:“萧冷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不会错。”萧冷道:“前面便是阴平小道了。” “阴平小道”文靖插嘴道:“岂不是邓艾偷渡的地方” “邓艾”玉翎奇道:“他是谁呀” 文靖便将三国时邓艾偷渡阴平袭破绵竹逼得后主刘禅投降魏国的典故说了一遍。他提起这些口才甚好直说得绘声绘色天花乱坠不仅玉翎听得津津有味就是萧冷也忍不住侧耳倾听。 “可惜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最后这位良将还是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文靖叹息道。 “这都怪钟会那厮。”玉翎道:“就这样完了么” 文靖摇头道:“那倒没完后来还有羊叔子守襄阳进表伐吴王濬造楼船火烧横江铁索兵临石头城最后司马氏一统天下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意思如要说精彩还得从昭烈皇帝桃园三结义说起。” “哎呀”玉翎拍手叫道:“我最爱听这些故事了上次在路上听一个说书先生说过一段实在好听不过都怪师兄催着上路害我没有听完你说得比那说书先生好的多了好呀你就从那个桃园四结义说起” “是三结义。”文靖忍不住纠正她。 玉翎瞪了他一眼:“我说是四结义就是四结义四比三多当然是越多越好。” 文靖哭笑不得只好依她幸好玉翎只是一时意气也没太计较结义的人数。文靖一口气讲到太阳落山萧冷才返过神来催他们上路惹得玉翎好生不快跟他嘀嘀咕咕闹了一阵。 如此一来三个人走走停停十成功夫里倒有五成在听故事文靖讲到后面多半是胡编乱造了不过也幸好他读得书不算少编得倒是圆滑玉翎虽然平日里对文靖凶神恶煞但一听故事便对他十二分的不同每听到诙谐处便格格格笑个不停;听到紧张处则一双秀目瞪着他转也不转。有时文靖讲得不如她意她便撒娇尤其说到貂禅要嫁董卓她硬是不许逼着文靖篡改结果貂禅第一次配给了吕布、后来嫌吕布小人逼着文靖配给曹操然后嫌曹操奸诈又配给刘备再以为刘备虚伪一脚踢开。结果貂禅凭空嫁了三次还是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端地让文靖哭笑不得但又不得不绞尽了脑汁东编西改让她满意。 萧冷见他二人有说有笑文靖这厮哪有个死囚的样子心中甚是不满。但他素来骄傲虽然不满也要撑着面子装着不屑一顾。可是玉翎分明有意拖延行程这一路上简直比走得比蚂蚁还慢如此下去只怕会误了正事;而最让萧冷恼火的是玉翎待文靖一天比一天亲密他看在眼里醋意横生要知他对玉翎的情愫实已过兄妹之谊萧千绝也看出来的故而才让玉翎随他万里南来指望能让二人朝夕相对一双两好但萧冷却和他师父一副德行是个闷嘴葫芦虽然心里对师妹千般喜爱但嘴里就是说不出来。现在二人说得越是高兴他心中越是像刀割一般初时还强行忍着但到后面端地忍无可忍打断二人呵斥文靖去拾柴生火。 文靖不敢违抗乖乖去办玉翎听到紧要处心中痒痒不忍离开他也跟在他身边帮着他拾柴边拾边让他说话二人走动之时挤来挤去接踵摩肩甚至于耳鬓厮摩几乎是小情侣模样。萧冷看在眼里气得几乎吐血海若刀都出鞘了本想一刀劈了文靖但他知道师妹的性子说到斗气自己万万斗不过她现在一刀杀了这个说书的只怕这丫头一辈子都不答理自己。他是蒙哥帐下第一勇士在蒙古金帐力压群雄威震大漠手下不知刃了多少厉害角色但此时对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却是束手无策左右为难这份难受劲别提了除了闷着头生气就是找文靖的麻烦支使他做这做那但玉翎总是跟在文靖后面活儿越是费力他二人模样越是亲密。 这一天文靖与玉翎又摆开摊子说书萧冷气急败坏坐得远远本想打坐但听到玉翎笑声哪里还静的下来。坐了一会儿忽听一声娇呼几乎让他岔了气好容易缓过来遥遥听得文靖说的口沫飞溅正讲到关云长于百万军中诛杀颜良文丑萧冷听了片刻忍不住打断他道:“哪有这种事情就算是我师父出手也未必能杀透百万大军直取主帅级不知那关羽使得何种刀法” 文靖道:“他用的是青龙晏月刀自然是使的青龙刀法。”他胡诌惯了随口便编出个名目来。 “哦不知这青龙刀法是否流传后世若有传人我倒想会他一会。”萧冷双眉一扬颇有不服说到这儿他站起来瞪着文靖道:“听你说话中气十足似乎已然痊愈了该接我三刀了吧不知道你手上的功夫有没有你嘴上的厉害”文靖傻了眼不知道如何回答。玉翎心中咯噔一下忖道:“这个说书的正说到紧要处可不能被他弄死了”笑道:“他刚才还说胸口痛呢师兄啊说来这些时日你我倒是荒废了武功今日既然说到了不妨就在此地练上一回。” 萧冷听得精神一振忖道:“说到动手还是我比较厉害”当下轻易中计转过心神点了点头。 玉翎向文靖努嘴道:“这家伙怎么办要他回避么”萧冷早已把文靖看成死人闻言道:“不妨反正他看了也是惘然。” 玉翎嘻嘻笑道:“你不怕输给我在他人面前丢脸么” “哼”萧冷冷笑:“有本事就来试试。” “说好了你可不能用刀。”玉翎从袖里取出短刀。 “这个自然。”萧冷负手而立。 “嘻嘻”一笑玉翎人刀如一刀光有如匹练斩向萧冷。“看刀”她刀锋到了半路才叫这两个字。 萧冷见她耍这些小把戏不禁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丝森冷的笑意。身子微侧挥掌切向玉翎的刀背。 玉翎身子如蛟龙翻身凌空急旋手中短刀化作一朵白莲似的刀轮绞向萧冷的手掌。 “不错。”萧冷似乎有些忌讳也不知他如何动作倏地倒退八尺脱出玉翎的刀锋。玉翎翻身落地还没站稳萧冷足下一动又到了她的身前挥手便要夺她短刀。玉翎刀锋一扬左掌劈向对方胸口。两人本是同门彼此熟悉故而出招极快不一会儿各逞本事拆了一百来招。 文靖初时见玉翎迭遇险招颇为她担心但看得久了现萧冷一占上风便点到即止知道他处处手下留情不禁松了口气但心中却冒出一个念头:若他用这招攻我我又如何在那四十五步之中闪避。他一念及此二人打斗之处顿时现出一个九宫图来。二人每出一招他便思虑如何进退闪避如何回手反击片刻功夫便身在物外状如痴呆心中只有武功全无其他二人变幻莫测的武功在他眼里和公羊羽那幅墨汁淋漓纵横挥洒的字画没什么不同足可透过其招式看出对方的神意虚实来。 如此一来他好像遇上了生平最深奥难解的学问越看越妙越想越奇一脚沉溺在那幅九宫图里哪里拔得出来。 两人斗了四五百招玉翎大汗淋漓后跃五尺道:“不打了。” 萧冷见她露了疲态便道:“也好今日暂且作罢。” 玉翎掉头却见文靖呆呆看着前方一动不动好像石像一般心中大奇叫道:“你这呆子在想什么”说着走上前去伸出刀脊向他肩头拍去。哪知还没拍到文靖滴溜溜一个旋转手掌划过一个玄妙的弧线顺势从刀背上掠过玉翎不防这一着只觉虎口一热短刀竟然把持不住脱手而出向萧冷飞旋过去。萧冷翻手将刀接住眉峰一耸目有讶意。 萧玉翎被他拍走了刀脸上挂不住了叉腰怒道:“你找死么” 文靖也清醒过来看看自己的双手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玉翎秀眉微蹙道:“你莫非知道活不长久失心疯了么。” “我明白了。”文靖笑道:“我明白怎么射箭了。” “射箭”其他两人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呀就是如何用弓把箭射出去。”文靖笑道:“我明白公羊先生的话了。” 玉翎心里一跳“什么公羊母羊的”她向萧冷笑道:“他真的疯了呢”萧冷看了文靖半晌冷哼了声:“雕虫小技”说罢坐到一块大石上闭目盘膝养神去了。 “哼装模作样。”玉翎耸耸了鼻子向文靖道:“你真的没疯么” 文靖一愣道:“当然没有。” “那好。”玉翎眉开眼笑道:“你快接着给我说关羽用青龙刀法杀了那两个笨蛋又怎么着” “青龙刀法”文靖一愣才想起自己胡诌的东西来笑道:“那我们接下来就说他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好了”玉翎忽地轻轻捏了他大腿一把在他耳边低声道:“死呆子如果师兄知道公羊羽教了你功夫你就死定了以后不许提公羊羽三个字知道么”文靖见她意甚关切不由得心儿砰砰乱撞活似小鹿一般一颗脑袋舂米似地点个不停。 “知道就好”玉翎低笑道:“不要脸红呀” 她一说文靖脸儿更红憨憨地问:“我你你为啥这样关心我” “你做梦么”玉翎瞪他:“我只是想你晚点死至少得让我听书听腻了再死”她笑道:“就怕你没故事说了我可就不管你啦” “我故事多着呢”文靖精神大振:“永远说不完的” 玉翎望着他莞尔道:“如果这样我也永远听不腻的” “当真么”文靖情难自禁拉住她手盯着她道:“真的么” 玉翎瞪了他一眼瞅了瞅萧冷低声嗔道:“呆子小声点你活腻了么”但手儿却任他拉着。文靖只觉手中温软柔腻好似握着盈盈春水心儿又开始狂跳血液满身疾走一张脸眉飞色舞若非萧冷在远处坐着几乎跳起来大叫。 “真的么”他痴痴地又问。“你有完没完”玉翎大恼抽回手怒道:“快说故事。”她这一怒文靖好似被当头淋了桶冷水想起自己的处境来垂头丧气开始话说三分。 这般一路折腾又过了十余日进入川中只见沃野千里风光如画果然不愧天府之誉。玉翎和文靖有说有笑萧冷则一路呕气每到他忍无可忍要逼文靖动手玉翎便从中作梗要和他切磋武功这一计端地百试不爽萧冷每每在文靖面前显一回武功气便消了大半。文靖却也极想看他二人交手因为他每看一次便对三才归元掌的妙旨领悟几分到了后来端地沉迷其中有些欲罢不能了。 又过了一日晚些时候萧冷弄来三匹骏马他虽然不说从何而来但马鞍上却有几点新鲜的血迹文靖猜得马主定然已经无幸心中不禁有几分恻然但转念一想:“我自己都是案上鱼肉不知何日毙命还担心他人生死作甚” 又骑马行了数日这一日见一支官兵从北方而来衣衫褴褛大都挂了彩其中有几个家伙见三人马好玉翎又美貌动了邪念意图抢劫哪知还没近身便丢了脑袋。萧冷一不做二不休一路杀将过去“海若刀”刀锋过处血肉纷飞尸横遍野那二十多名官兵几乎被他屠尽仅剩一个活口。萧冷揪住那人问道:“你们从何而来” 那人早已魂不附体拎在萧冷手中软绵绵一堆浑似全身没了骨头听他喝问战战兢兢地道:“小小的从从剑门关来。” “剑门关剑门关如何了”萧冷道。 “张张何将将军被一个鞑子一一箭射射死关中群龙无被被鞑子破了。”那家伙已经破了胆有问必答言无不尽:“如今蒙古兵锋已达泸州我们正正撤往合州” “嗯”萧冷道:“那射箭者什么模样” “是是一个着蓝袍的蒙古将军。” “嘿伯颜这小子”萧冷脸上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二师兄真厉害”玉翎拍手笑道:“若他把守城将领一一射死大宋岂不是指日可破了。” “哪有这么容易”萧冷道:“伯颜虽然箭法通神但一回得手宋人也必定有所防备。” 他手中那名宋军哭丧着脸道:“大王我都说了你放过了我吧我家中还有妻子” “也好放过他吧。”玉翎看他泪流满面突然生出恻隐之心这种心意让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是么”萧冷嘿然一笑突地将他提起随手飞掷出去这一掷力大无比不偏不倚撞在一棵大树上那人顿时脑浆四溅颈骨碎裂抽搐两下眼看不活了。文靖见他如此手狠不禁惊得呆了。玉翎也不禁微微皱眉。 萧冷冷笑道:“我此来是要里应外合助皇上成就大功岂能让这人泄了我的行踪。” “你你这个疯子”文靖看得满地尸突然之间热血上涌忍不住叫道:“他他已经求饶了啊你”玉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子活腻了么” 萧冷森冷的目光落在文靖身上阴恻恻地道:“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文靖一愣大约是脑子里热血未退也不管玉翎如何挤眉弄眼结结巴巴地说:“你杀杀求饶的人就是就是不对”萧冷见玉翎神情惶急心头怒火腾起嘿然道:“浑小子看来你伤势当真痊愈了吧也好我也等得不耐烦了看看你如何在我的海若刀下走过三刀下马吧。” “哎他昨晚还在叫痛呢”玉翎向文靖道:“是么” 文靖看萧冷阴狠神情也有了惧意但一看地上尸却忍不住心头一热道:“不错我伤已经好了” 话音方落只见一道蓝光撕破虚空文靖坐下骏马出一声悲鸣四肢齐根而断文靖从马上翻落下来眼看背脊便要着地他右足突然在地上一撑矫然腾起一个翻身左足落地又是一个翻腾如此乍起乍伏端地矫如神龙重复三次稳稳站在两丈开外。 “这小子的功夫何时到了这种地步”玉翎惊诧万分。 别说她惊讶文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其实他这十来天每夜按照公羊羽所授内功法门行功他只知每练一次不仅伤势好转而且倍感舒畅一时成了习惯。却不知公羊羽当日不惜损耗真元一口气帮他通过了最艰难的入门关口否则以他的能耐哪有神游太虚浑然忘我的定力在山风中静坐三个时辰。 这“浩然正气”虽然入门极难但入门之后却是一马平川修炼者能够在数月时光里突飞猛进过了这段时日才又会变得步履艰难。文靖处在这段时候内功精进之快当真“无所不到无所不至”有一日千里之势只是他自己蒙在鼓里罢了。萧冷虽然见识高但他从没把文靖放在眼里那日虽然惊讶于文靖拍飞玉翎的短刀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全没想到一只小爬虫会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变化成蛟龙;此时看到文靖亮了这手讶异之余又有几分兴奋嘴角露出一丝森冷的笑意手中的“海若刀”斜指天穹无俦杀气顺着刀势涌出两匹活着的骏马也感受到这凌厉的杀气低声嘶鸣缓缓向后退却。 玉翎看着文靖心想:“呆子虽然有所精进但看师兄今日的气势他恐怕在劫难逃。哎枉费我用了这么多心机。呆子就是呆子你的故事还没说完呀就这么死了谁还给我说呢” 她却不知当此之时文靖的神思前所未有地专一那边刀气惊涛拍岸他却只是被“海若刀”锋上那点精芒深深吸住随着那点流转不定的刀芒向下舒展与地上似有实无的九宫图连在一起。 萧冷见他在自己杀气笼罩之下竟然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更觉讶异“好小子有种。”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手中的海若刀带着一片刺耳的厉啸向文靖挥了过去。这是“修罗灭世刀”第二式“海啸山崩。” 这一招气势惊人两丈之内尽是海若刀的虚影如浊浪滔天又如泰山压顶大开大阖向文靖卷了过去。而文靖的心神只凝在了最初那一点刀光上任其如何暴烈他却像一叶轻舟顺着萧冷的刀锋起伏不定就在屏息之间从那连绵不绝的刀势中遁了出去。 “好”玉翎情不自禁叫了起来。这一声落在萧冷耳里却好像挨了无数个嘴巴羞怒到了极点不由得一声长啸刀势一变黏着文靖的身形飞掠过去。 “修罗无回”玉翎变了脸色这一刀乃是修罗灭世刀三大杀着之一修罗本是天界战神极尽好勇斗狠之能事每次出战可说有进无退。这一刀取法于此刀锋既出不染鲜血决不归鞘。 文靖足踏九宫转了三个圈子始终脱不了对方的刀锋刹那间他已经被逼至一棵大树之下进退两难玉翎闭上了眼睛:“呆子完了呢。” 文靖的脚踩在了大树虬结错落的根部看似站立不住身子陀螺般旋转起来这时候海若刀破空而至文靖避无可避在旋转之中一掌拍在了海若刀的刀背之上本来以文靖的掌力无论如何无法牵动萧冷的刀势但因为加上了足下旋转的力道硬是让海若刀偏了一寸从他的腋下穿了过去刺进了大树的树干这正是三才归元掌第二招“天旋地转。” 这一点生机稍纵即逝文靖腾身而起左足在树干上一顿一个筋斗向一根枝条落去。 但萧冷刀势不止刀锋在树干上一转哗啦啦一声大树从中而断文靖立足未稳便从空中落下跌了个鼻青脸肿倒地不起。他实在被这两刀耗尽神思筋疲力尽眼睁睁看着萧冷缓步而来手中刀光闪烁不定好似勾魂使者的眼睛。 玉翎看着萧冷张了张嘴像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无言闭上。不知为什么想到文靖就要丧身刀下她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你能挡我两招已胜过神仙度上那一群废物。”萧冷胜券在握不慌不忙道:“可惜。”他摇了摇头:“你还是挡不了我第三刀。”语气中竟有遗憾之意。 文靖知道无幸默然无语只有一只肿胀成紫黑的右手抖个不停他虽然一掌拍开了萧冷的刀背但这只手也被刀劲所伤一条膀子都失去了知觉好像废了一般。玉翎脸色也变得煞白心头两个念头不断交战不知道如何是好。 官道上响起马蹄声萧冷微微皱眉扭头看去只见十来个骑士风驰电掣般赶了过来。“哼麻烦”他眼里狂焰跳动。 文靖感受到那股杀气猛地站起身来向那群骑士大声叫道:“别过来。”话音未落双膝酥软又一跤跌倒在地。 为一人勒住了马匹那是个须花白身形魁梧的老者阔口隆鼻太阳穴高高突起。肩头露出缀着红缨的剑柄。他见文靖跌倒左手在马颈上一撑一个筋斗落在地上然后足尖点地两个起落便到了文靖身前这份轻功一露身后同伴顿时齐齐喝彩。 老者看到遍地官兵尸神色震怒目视三人沉声道:“这是何人所为” 萧冷嘿然不语“幽灵幻形术”最适群战他有心让那干骑士汇合来个聚而歼之。 文靖见那群人不听劝阻一味近前不禁大是焦急又叫道:“不可上前。” “为何”老者道:“地上官兵是谁所杀”口气之中甚是愠怒。身后众骑士也纷纷下马撤出刀剑站了个半圆对三人怒目相向逼了过来。 萧冷微微冷笑身形倏地一闪失了踪迹只见一缕蓝幽幽的刀光在半空中飘忽而过血花四溅一名褐衣少年双目凸了出来身子失去了生命的支撑软软倒在地上。 一刀得手海若刀飘然一横又从一名蓝衣壮汉喉间掠过带起一溜鲜血刀锋不止划过一个怪异的弧线向那为的老者落去“铮”的一声金铁交鸣老者晃了一晃后退半步满脸骇异之色手中那柄松纹古剑多了一个半分来深的口子。 “好”萧冷一声沉喝。“天下屠灵”应手而出这一招狠毒绝伦涵盖八方一刀划了个半圆斩向老者老者神色凝重引了个剑诀护住全身但萧冷这一招并非全力攻他见他运剑护身刀锋一转血光陡现眨眼间又伤了两人。 他两招不到连毙四人这群人无不骇然齐声惊呼纵身后退。萧冷岂容他们逃遁挥刀而上老者怒叱长剑疾出分刺萧冷三处大穴这三剑又快又沉颇有名家风范以萧冷之能也不敢大意回刀一圈挡下三剑借着剑上的力道鬼魅般移到一名容貌清秀的骑士身边切断了他的喉管。 老者忿怒至极飞身追上前去手中剑光霍霍直奔萧冷要害萧冷回身与他拆了四五招其间两度反手又杀二人。 文靖看出萧冷的主意。人说“擒贼先擒王”萧冷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老者高出其他人功夫甚多又是头领若是先杀他恐怕其他人丧胆四散奔逃不易截杀故而与老者交手时并未用全力最凌厉的招式全部落在其他人身上。他有心不留活口杀光所有骑士再对付为的老者。 “呆子。”文靖突听玉翎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走啊” 文靖一愣思忖道:“此时确是逃命的好时候。”回头一看只见玉翎站在身后美目中尽是关切之意低声道:“不要你说书了快逃啊”文靖知道这一走只怕无缘再见“我我”说不出话泪花儿只在眼里打转。玉翎看出他心意眼里也有些涩但情形危急一顿叫几乎叫出来:“快逃啊”文靖点点头正要拔腿逃走突听得一声惨叫掉头一看一名骑士被萧冷斜劈成两片残躯在地上痛苦地扭曲。那老者双目血红嘶声怒吼虽然运剑如风却沾不到萧冷一片衣角。文靖见状不禁呆了一呆竟然迈不开步子。 这时骑士们死了一半萧冷也杀得兴起放声长啸刀法如龙瞬间劈出三刀两刀攻向老者一刀直奔身后一名骑士老者明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却偏偏难奈他何硬是被他逼得回剑护身眼睁睁看着那柄蓝汪汪的海若刀幻出重重杀机罩向同伴。 那人眼看漫天刀光落下别说抵挡就是闪让也不知从何让起一时间血凝如冰心儿提到喉间。正以为必死忽见白影一闪倏地锲入刀光之中双掌一分拍向萧冷。萧冷只觉两道暖流直透肌肤竟然生出几分酥麻之感心头大惊刀势一凝放了那名骑士一个旋身斩向来人。 那人一沾即走脱出刀锋之外萧冷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文靖不禁怒喝一声弃了众人挥刀向他斩去。 “这个呆子”玉翎见文靖非但不逃还去捋萧冷的虎须不由惊得呆了:“他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文靖见萧冷杀来不敢与他争锋展开“三三步”拔腿就逃。那老者见这公子模样的年轻人逼得萧冷变招甚是诧异又见萧冷锋芒他向追杀文靖怕他有失尽展身法赶上前去刷刷刷一连六剑招式老辣精妙劲力十足硬是逼得萧冷回身抵挡文靖缓过一口气一步跨出玄之又玄越过七尺之遥落在萧冷身侧一掌拍到萧冷方才压制住老者的剑术见状运刀横斩老者得了隙长剑如虹缤纷洒出。 他二人联手一正一奇竟将萧冷的攻势生生刹住。一时间只见得三条人影忽来忽往起落不定一旁的骑士无一插得上手去。玉翎也在旁看着本来以她往日的性子就算挨萧冷的责骂也要上前襄助但今日却失了兴致反倒希望三人永远不要分出胜负。 斗得十余招萧冷渐渐稳住阵脚刀势暴涨如江河惊涛破堤而出而文靖根基不稳内力渐弱此消彼长他与老者顿时落了下风。连走了数记险招文靖气息一乱踉跄向前跌出萧冷乘势一刀斜劈直向他颈上落下。玉翎看在眼里几乎叫了出来。 这时一支长箭破空而至锐利的箭头直指萧冷的面门萧冷急忙圈回海若挡开来箭直觉劲道沉雄异常。还未明白二箭又至萧冷刀锋连颤击落来箭身形忽闪退出两丈之外六只羽箭也先后射到萧冷连闪带打六箭纷纷落地他不待老者与文靖掩上一声长啸横掠数丈立在一棵大树之后方见三骑如风疾驰而来马上三人手挽长弓形容剽悍。 “薛家兄弟到了。”一名骑士喜极而呼。那三人在远处停住马匹搭上羽箭神色凝重指定前方只见萧冷收了海若刀从树后缓缓踱出神色冷峻。 “嗖嗖嗖”三箭齐至萧冷身形微晃双手如挥琴鼓瑟将羽箭接在手中众人不禁齐声惊呼。萧冷虽接住羽箭但也知多了这三个神箭手今日已无法杀尽众人若玉翎有个闪失为箭矢所伤才是大事权衡之下他嘿然冷笑迈开大步向马匹走去。那三名射手为他空手接箭的神技所惊看着他背过身子竟然有些犹豫不敢开弓。 一名骑士悲愤地叫道:“此人杀了这么多人不可放他离” 话音未绝口舌僵住只见一支羽箭深深没入他喉间如缕血线从他后颈激射而出洒在身后同伴身上将那人吓得呆了。在场之人除了文靖与那老者谁也没看出萧冷如何出手一时间竟无人敢动眼看着萧冷跃上马匹。 萧冷眼神凝在文靖身上嘴角微微一斜似笑非笑道:“这次是你命大。” 老者横剑踏上:“你想走么” “我走如何”萧冷阴恻恻应了一声竟然不顾众人兜转马匹。 众人群情愤激就要上前追赶文靖伸手挡住道:“今日已经死了许多人你们也见过他的手段若要拦他徒伤性命” “难道我们兄弟就白死了不成。”一人恨声大叫。 文靖道:“总比死光的好。” 众人哑然老者脸色铁青扫过满地尸心知文靖所言不错今日保得性命已是侥幸要杀萧冷万万不能不由得一跺脚向萧冷扬声叫道:“阁下可敢留下名号峨嵋刘劲草若是不死必向阁下登门讨还这笔泼天血债。” 萧冷嘿了一声也不答话双腿一夹纵马向前玉翎望了文靖一眼眸子里透出一丝落寞拍马跟上萧冷。薛家兄弟见状心中皆想:“这女子看来也是他一伙虽然不能奈何这黑衣男子但可在她身上讨回公道。”当下三箭齐出向玉翎背心射去文靖看得箭出不由得一惊刹那间错步而出后先至将一支箭攥在手里那箭劲力极强竟将他手上油皮撕去了一层痛得他冷汗直冒眼见另外两箭射向玉翎不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哪知玉翎背后好似生了眼睛马鞭反手卷出一声脆响将两枝箭圈落在地。众人不禁大骇心想:“没料到这女子也如此厉害若她与那厮联手就算有薛家兄弟助阵只怕也不是他们对手只是不知她为何一直看着。” 薛家兄弟见二人去远拍马上前其中一名黄脸汉子向文靖道:“阁下为何捉住薛某之箭” 文靖怒道:“是那黑衣人杀人与她何干你们为何胡乱射人” 那人没料到他如此气壮愣了一下道:“难道他们不是一伙么” 文靖道:“就算是一伙但她没有杀人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就是不应该射她。” 众人皆感不然正要与他争辩刘劲草道:“此事暂且不说如今死了这么许多官兵才是大事。”他说到这儿望着地上同伴尸体不禁落下泪来道:“更没想到今日一战我峨嵋一派竟然死伤过半当真是劫数这位公子你可知那黑衣男子是什么来头”却见文靖不答便道:“公子为何不言” “公子”文靖诧异地指着鼻尖道:“你是指我吗” 众人皆是一愣黄脸汉子眼光突然落到文靖腰间的九龙玉令上神色皆是一变再仔细端详文靖容貌突然“啊呀”叫出声来滚下马来伏地颤声道:“千岁” 其他人大惊面面相觑刘劲草迟疑道:“薛兄” 黄脸汉子大声道:“淮安王驾到尔等还不拜见”文靖也还过神来心里连珠价叫苦。 刘劲草一呆道:“他是淮安王么” 黄脸汉子望着文靖神色恭敬道:“千岁可记得在下么” 文靖张口结舌黄脸汉子见状有些失望道:“莫非千岁不记得了么在下薛容这是我兄弟薛方、薛工去年我入京失手打伤了权贵为人构陷获罪若非千岁力保早已丢了性命。那日别后小人牢记千岁之言入川召集群雄共同抗击鞑子如今川中豪杰大多集于合州这位仙人剑劲草公乃是川中武人翘楚一支剑打遍四川未逢敌手” “惭愧惭愧。”刘劲草摇头道:“薛兄也看到了今日刘某一败如水从今往后仙人剑三字休要提起。”言下极是丧气。 文靖见他如此凄苦心中不忍安慰他道:“白先生武功恁地高强也对此人十分忌惮据说他师父更是了得号称黑水滔滔荡尽天下呢” 众人顿时面如死灰场中一片死寂这股子气氛压得文靖喘不过起来气来忖道:“这群人怎么一个个都好像见了鬼似的。那个萧千绝真这么可怕么”过得半晌只见得刘劲草望天长叹道:“原来如此我今日也败得不冤了。”他向文靖长长一揖道:“若非千岁拼着性命襄助方才只怕刘某门人已无一幸免了。” 文靖被他们一口一个千岁叫得浑身好像蛇钻蚁附一百个不自在但又不知如何分说只好“嗯”了一声。 薛容道:“说到白先生薛某今早联络一位朋友方与他见过他与端木先生严兄哦还有一位老先生神情万分惶急匆匆向薛某打听千岁的消息得知千岁失踪当真把薛某吓死。”说到这儿颇有余悸 文靖一惊道:“他们过了剑门了么”说罢扭头四顾心头惴惴。 “不错天幸千岁无恙。只不知千岁为何失踪”薛容见文靖神情别扭以为他另有隐情不愿吐露当下欲言又止 “白白先生他们不会在这附近吧”文靖最担心此事吞吞吐吐。 薛容见他举止古怪有些诧异但也还没起疑只道他关心属下便道:“想必距此不远” 文靖脸色一变正要借词开溜却听刘劲草道:“白先生可是双绝秀才白朴白大侠么” “正是”薛容点头。 刘劲草大喜道:“他也到了么白先生拳剑双绝当年掌毙淮水一枭剑压栖霞十二堡名震江南。早年在川中刘某与他也有一面之缘当真武功深不可测刘某佩服至极若是他或许能胜过那黑水门人。”他自觉找到助拳报仇的高手精神大振:“千岁放心草民虽然武功不济但在川中朋友还是不少我这就让门人告知朋友打探白先生的下落” 文靖脸色白忙打断他道:“不必” “千岁不必客气。”刘劲草殷勤地道:“这在草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文靖见他会错了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解正惶惶不安又听薛容道:“千岁经略使正在合州翘望千岁大驾如今军情危机千岁不如与小人前往。”他心存私念一心要在“淮安王”面前立功这下正是时候而且若能抢在白朴之前护送文靖到了合州经略使王立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说不定就此踏入仕途。眼见文靖神色犹豫害怕他要拒绝慌忙道:“属下对千岁一片赤胆天日可鉴能为千岁效命薛某就算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薛工、薛方也唾沫飞溅各表忠心刘劲草也看出便宜道:“薛家兄弟箭法绝必能保千岁安然到达合州刘某虽然不才也愿附骥尾为千岁尽力。”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文靖哪里插得进嘴再说他脸皮又薄胆量又小看着这群人信誓旦旦坚决请命早已乱了手脚虽然一肚皮都是“我不是什么千岁”这句话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彷徨无计之下只得无可奈何“嗯”了一声心里却打算来个故伎重施半途上乘机溜走。 众人见他答应甚大欢喜刘劲草留下一名门人处理后事又命两人联络友人探听白朴等人下落自己与薛家兄弟拥着文靖前往合州。 萧冷与玉翎纵马驰骋了一阵。萧冷回过头来向玉翎道:“饿了么”玉翎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你不舒服么”萧冷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从怀里取出血玉还阳丹:“吃两颗吧” 玉翎低头不语。萧冷脸色一冷嘿然道:“莫非你念着那小子”玉翎一惊只听他阴森森道:“你喜欢他么” “我我哪有了”玉翎急忙道:“那个浑小子又傻又呆武功又差我就算喜欢猪喜欢狗也万万不会喜欢他的” 萧冷吁了口气神色稍驰道:“不知他从哪里学来那身功夫虽然不差却仅得皮毛哼连我三刀也挡不住”说到这里有些得意向玉翎道:“你输了日后可得听我的话” “谁说我输了”玉翎撇嘴:“第三刀还没砍呢”“你”萧冷微微一愣:“你又撒赖。”玉翎诡笑。“哼”萧冷道:“就算如此我迟早也会宰了他” 玉翎默不作声。萧冷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眉微顰神态说不出地可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师妹其实我也不想惹你生气我只是怕你有什么闪失你该知道我对你有什么心意”玉翎愣愣出神萧冷说到到这里她才还过神来疑惑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萧冷心头一跳急忙转过话头举目一望拍马向前叫道:“前方该是合州城了” 刘劲草一干人成了惊弓之鸟一路上格外小心处处提防简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如此一来却苦了文靖毫无逃走的机会就是借口方便这几个人也四面八方守得水泄不通他虽然有三才归元掌在身但秉性柔弱若非不得已万万不敢与人动手摇摆不定之际已至薄暮时分忽听得阵阵涛声隐隐传来绕过一座山峦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细水穿过翡翠般的山谷宛然汇入大江;这时候西边残阳未落东方圆月初上日月交辉照着长江碧水浩浩荡荡咆哮奔流;那两岸山峦险峻起伏万木葱茏蜿蜒向西而去没入晚霞深处。 见此奇观文靖心胸为之一畅竟忘了眼前烦恼。正出神之际突听薛容叫道:“千岁请看那里便是合州城了。” 文靖一惊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苍莽暮霭中一座黑越越yue:左黑右宛,指黄黑色字库里没有的城池依山傍水似头庞然怪兽踞伏在两江汇聚之处尤其是向水一方城高百尺森然壁立面对着江天气象煞是壮观。: 五、战城南 “此城两面临水又名钓鱼城。”刘劲草捋须指点道:“不过当真要临水垂钓只怕非得两百来尺的鱼线不可了。” 薛容命薛工快马疾驰前往城中报讯。 文靖心头打鼓忖道:“此时若是再不逃走只怕再也没有走掉的机会。”想是这么想但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被那一群人簇拥着向那城池行去。 行出不足二里前方烟尘四起一彪人马迎面而来。为一将翻身下马向文靖一掬到地其他人等也如法炮制文靖不禁愣在马上。 “四川经略使王立见过千岁。”那为将领道他约莫五旬年纪额宽面阔鬓斑斑点点眉间一粒朱砂痣十分醒目此时抬身满身衣甲晃动哗哗作响。 文靖不禁长长吸了口气想压住心中狂跳。王立不待他回话又道:“千岁为贼子惊吓又旅途劳累不宜在这荒郊野外久待属下已经命人备好美酒佳肴为千岁接风。”一扬手道:“千岁请” 文靖迟疑道:“王经略使”他想道出实情但又有些羞涩难言。 王立神色沉重打断他道:“属下失了剑门自知罪该万死具体情形到了城中属下再行禀告。” 文靖被他说得一愣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见王立跃上战马与众人弯腰作礼请文靖先行文靖无法只好拍马向前薛家兄弟在他左右护拥张弓搭箭好不威风。文靖一时间头大如斗。 入了城中太守府大厅中已经摆好席宴一干侍女低眉垂目分立道边见得文靖纷纷扶腰作礼厅中乐师弄起丝竹乐声欢快喜乐正是一曲相见欢。 文靖浑身难受忍无可忍掉过身来正要说出真相忽听门外马蹄声响一片喧哗他一愣之间白朴四人闯了进来。 文靖骇然与他四人对视无语场中一片宁静那些乐师也觉出气氛不妙停了鼓奏文靖正要开口白朴拜倒在地沉声道:“属下疏于防范致使千岁涉险罪该万死请千岁责罚。”其他三人对望一眼也跪了下来梁天德心中最是憋气:老子跪儿子成何体统 文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望着老爹得背脊禁不住全身抖。王立见他神情揣摩他的心意忖道:“莫非千岁恼他四人失职但又不愿在众人面前重罚失了宽恕之意。”他一念及此刻意迎合心道:“既然如此我就为千岁做这个恶人。” 他神色一变向四人喝道:“尔等保护不力该当重罚来人拖出去重打两百军杖。” 其他四人还没说话文靖听得要打老爹忙叫道:“且慢” 众人皆回目望他文靖无法强自镇住心神慢慢地道:“我我嗯此事不怪他们”他蓦地想到话本里某些微服私访的段子来便道:“我本想微服私访看看川中情形如何哪知遇上歹人嗯此事全是本本王的不对本本王如今既然无恙你们你们就起来吧。”他无可奈何之际只好认了这个淮安王的牌子。 白朴等人对望一眼微微一笑站了起来。那夜他们失了文靖的踪迹四处寻找未果得知剑门关告急遂入关中协助守关但守将张何被伯颜一箭射死关中群龙无顿时大乱蒙古大军趁机佯攻关西再以大弩火炮掩护撞车轰开关门。四人好容易约束部分败兵逃出蒙军追赶退入川中。他们想到失了文靖剑门关也丢了彷徨无计只得随着败兵退向合州此时见文靖无恙虽然心中疑惑未解但也甚是欢喜,梁天德更是打心底松了老大口气。 王立碰了一鼻子灰甚是无趣其他官将则心头惴惴忖道:“没想到这淮安王如此厉害竟然独自一人微服私访不知道我平日做的那些丑事被他知晓没有” 众人各怀鬼胎分别落座忽听门外笑声响起数人身着精铁大铠快步进来。为一人白面长须形容儒雅左侧那人中等身材肤色黝黑目光如矩看上去十分精悍;他身后两人身量皆在八尺之上挺拔雄伟一个虬髯及胸一个长须飘洒端地神威凛凛甚是不凡。 为一人入了大厅向文靖作了一揖朗声道:“合州太守李汉生军务缠身未及迎接还望千岁恕罪则个。” 文靖当日听白朴说过合州官员姓名模样还记得一些此时既已无奈认了这个假扮的勾当只得道:“李太守不必多礼。” “水军都统制吕德见过千岁。”那黝黑男子作礼道:“铠甲在身无法成礼还请千岁见谅。” 王立指着吕德身后二人笑道:“李太守和吕统制千岁都曾晤面这两位千岁大概久闻其名但还没见过这位虬髯的是马军都统制向宗道那位是步兵统制林梦石有他二人与吕统制在合州必然固若金汤。” 文靖不知如何应对只是点点头让四人坐下心中却想:“这样下去早晚会露了马脚。”王立见他神色忧郁又会错了意道:“千岁不必担心鞑子前锋虽然到了泸州但守城的可是刘整将军刘指挥使乃是川中数一数二的名将智计百出韬略过人鞑子万万难越雷池半步有他守泸州千岁运筹帷幄可矣。” 文靖也不知他说些什么只是颔。王立说罢将手一拍只听丝竹声起两行彩衣舞姬鱼贯而入一名身披蓝纱的俏丽女子手持红牙木板由石阶踱上厅堂击板而歌:“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歌声清圆如玉闻者只觉心脾间渗入一丝暖意极是舒服。那十二名舞姬随着歌声举袖迎风, 楚腰婉转宛如纤纤弱柳,又似彩蝶翩飞让席间众人神驰目眩。 一曲跳罢掌声雷动蓝衣女郎错步上前向文靖欠身作礼。 “千岁。”王立笑道:“这蜀中歌舞还过得去罢。” “唱得很好。”文靖老老实实地说心里却想:蒙古人大军压境这些人还有心思盘桓于歌舞之间当真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大宋朝的官儿当得实在舒服。 “千岁精于词曲不妨填上一让她唱来。”李汉生怂恿道。王立连声叫好使了个眼色手下人立时将笔墨奉上。 白朴等人面如土色互望一眼忖道:这下子完了这小子怎会填词 但见文靖只呆了一下便援起狼毫白朴的心也随着那狼毫提了起来。文靖凝神片刻想到方才看到的大江景象壮观之处生平未见;转念间又想到玉翎这一别佳人渺渺只怕再无会期心中顿时酸涩难言笔走龙蛇拟了一丛花令:“一江离愁泪东去送别有青山。碧月玲珑照人寰忆当年几多悲欢。云水深处斜阳影草木天际黯;孤鸿声断层云里无处觅乡关。干戈事随惊涛万里日落处风流云散归去来也黄粱梦醒枕边泪阑干。” 蓝衣女接过纸笺微微皱眉白朴等人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上。 轻轻吐了口气蓝衣女道:“这词愁了些通篇就干戈事随惊涛万里有些豪气。”乍见王立等人脸色不善她只好叹了口气轻启朱唇正要吟唱突地门外跌跌撞撞冲进一名军士大声叫道:“大事不好。”众人认得这人是城外探马领皆是一愣。 “何事惊慌”王立显出大将风范沉静问道。 那人吞了口唾沫喘着气道:“据前方探马消息蒙古大军越过泸州向合州而来。” “什么”王立猛地站起失声道:“岂有此理难道泸州破了” “属下已命人再去打探”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将冲出门外只见一名探子飞身下马急声道:“刘整投敌泸州失陷兀良合台三万大军由6路往合州进” 众将面面相觑王立怒道:“我大宋待他刘整不薄他岂有投敌之理” “莫非打探有误”李汉生捋须沉吟。 “军机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吕德道:“泸州一陷蒙古大军必定水6并进直抵合州若不及早提防合州有个闪失蒙古铁骑必定顺流而东效仿王濬破吴之法横扫江南。” 话音未落又听马蹄声遥遥而来众心为之牵动看着一匹骏马停在门外。 骑士快步进府拜倒在地沉声道:“蒙古大将兀良合台率前锋数万进至合州三百里外驻扎泸州水师以史天泽为主帅刘整为副沿江东下;还有消息蒙古大汗离开六盘山大营率军十万驻跸剑门。” 四周悄然无声众人惊骇的目光都凝在文靖身上。文靖被这接二连三的噩耗弄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斜眼瞟向白朴。 白朴微微颔道:“兵贵主鞑子真是得了个中三昧当今之计除了背城借一实在别无他法。” 大将们都有同感文靖心想:“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管他谁胜谁败与我有什么干系呆在这里再被他们问上几句我这根狐狸尾巴就翘起来了这两天累死我了还是早点” 王立打断他思虑躬身道:“白先生说得有理不知千岁还有什么计谋没有” “睡觉。”文靖不假思索地说。 “睡觉”众将呆的呆傻的傻张嘴的张嘴瞪眼的瞪眼活似一群供在土庙子里的泥菩萨。 文靖说溜了口叫苦不迭只得嘴硬到底道:“蒙古人想必明天就要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若不蓄精养锐怎么应付” “千岁真乃大将风度。”李汉生叹道:“我等皆是如坐针毡不知所措唯有千岁气定神闲想的深远。” “此言妙极唯今之计休养第一。”王立大表赞同下令道:“命城中军士今夜好好休息睡个舒心觉养足精神再与鞑子决个胜负” 文靖没想到他们如此听话大感意外忖道:“若是大家都睡得死猪一样蒙古人杀了过来罪过岂不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你两个老家伙想的倒美。”他扫视众将目光落在吕德身上忖道:“此人方才的见地甚是高明必定是个担得大事的角色。”想到这儿向吕德道:“吕统制。” 吕德应声上前文靖沉吟片刻道:“你将城中军士分为五拨每过一个时辰轮换一次仅留一拨人马准备明日守城事宜。” 吕德领命。文靖又对向宗道说:“向统制你指挥四百名轻骑在城池四周巡视百里之内现蒙古人就效法古代烽火以焰火为号向城中传递。” 向宗道领命心中却十二分不舒服:“这种事付与下属便可让我来做不是大材小用么” 文靖瞟了王立和李汉生一眼心想:“这下子万无一失了吧。” “千岁思虑果然周密。”李汉生不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 王立捋须道:“不错我们也该学学千岁的风度”他本想说继续酒宴但终觉不妥就此打住。 于是众将散去王立引文靖径至竹香园歇息这园子中遍植翠竹风吹影动在月下甚是婆娑。 文靖随王立进了一座精舍舍里陈设雅致四名风情万种的俏丽婢女含笑相迎要为他宽衣沐浴文靖骇了一跳忙道:“我自个来就成。”一双手把腰带紧紧拉住。 王立一愣忖道:“听说这淮安王素有寡人之疾府中美人无数怎么今日一反常态莫非嫌这几个婢女不够美貌么”他微一沉吟拱手告辞。 文靖沐过浴浑身舒泰步出厢房见厅中婢女多了一人。那女子见他出来欠身作礼。文靖面红耳赤低着头从旁走过忽听耳边有人柔柔地道:“千岁” 文靖扭头一看认出她正是方才在经略府唱曲子词的蓝衣女。这时一副婢女打扮几乎有些认她不出不过既然认出就得打个招呼这小子只得嗫嚅道:“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蓝衣女低着头默然半晌“千岁想必比月婵更明白。”她涨红了脸说。 “明白什么”文靖哪里解得这些风情。他见月婵欲言又止便道:“我困了有话明日再说吧” “千岁莫非不想听我唱一曲子么”月婵道。 文靖连连摇头一骨碌钻进卧房将门从里面锁住舒了口气道:“总算挨过了这晚。”他爬上床本想打坐但心乱如麻老是静不下来想到最后满脑子都是那个刁蛮的影子。“不知道还能够见到她么”文靖心中郁闷:“也许今生今世也见不着她了。”想到这里心中酸楚几乎落下泪来。忽然远处传来一缕吟唱文靖细细一听竟然是今晚那支填了没唱的一丛花令歌声缥缈清绝带着淡淡的愁意文靖心事与曲韵暗合听了半晌不禁痴了披衣出门只见月婵浴着蒙蒙月色缓步花丛手捧一纸素笺蹙眉低唱。 她听得门响掉头看去不禁失色施礼道:“婢子无礼扰了千岁清梦么” 文靖脸比猴子屁股还红连连摇头嗫嚅道:“不不是你唱得很好。”他顿了一顿咽了口唾沫道:“只是我填得不好” 月婵微微一笑:“不说好坏只是千岁填得词与往日有些不同。” 文靖一惊:“莫非她认得真货瞅出了我这个假货的破绽” “我曾从王经略那儿看过千岁的词着实豪气万千气吞山河大有驱逐鞑子北靖中原的雄心。”月婵望着文靖摇了摇头:“与千岁这词大是不同。”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文靖略略放心道:“天色不早你也睡了吧” 月婵低头道:“王经略让我来侍侯千岁就寝千岁未能入眠婢子怎敢先睡” 文靖不知这里面的关节道:“好罢我这就睡去。”他走进卧室月婵也跟了进来文靖道:“我要睡觉你跟来干嘛” 月婵一愣道:“难道千岁不让婢子服侍么” “我有手有脚要你服侍作甚”文靖说道。 “千岁真会逗人。”月婵掩口直笑。 “我哪里逗你了”文靖搔着头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月婵叹了口气道:“千岁不是嫌弃婢子么婢子自知容貌丑陋” “谁嫌弃你了你很美啊”文靖很坦率地说。 “是吗”烛光下月婵晕生双颊道:“千岁”头向文靖胸前靠了过去。 文靖向后一跳扶住她道:“你你不舒服吗” “原来千岁还是嫌弃婢子。”月婵眉眼微红欠身道:“如此就不打扰千岁了。”说着一掉头步出门外。文靖正在迷惑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他跃出门外只见远处屋顶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闪电般飞驰初时距离甚远但片刻之间后面那人已经逼得近了。 “千岁那是什么”月婵花容失色身子紧紧贴在文靖身上。文靖虽觉别扭但身为男儿也觉不能退缩一挺身大声说:“别怕”话音未绝当头黑影从屋顶飘然落下落在中庭与文靖一照面两人都吃了一惊“呆子是你么”那人娇呼。 “是我”文靖没料到还能见到她惊喜万分叫道:“萧姑娘”萧玉翎一声黑衣更衬得肤光胜雪听文靖叫得亲热不禁心头一甜道:“你还记得我么”转眼看到他身边月婵顿时大怒骂道:“原来你和那些无耻男子没什么两样” 文靖听她骂自己无耻一时不知何意还没答话白朴大袖飘飘幌若凭虚御风从屋顶落下足未沾地折扇一合点向玉翎。玉翎回手一刀。白朴扇柄在刀上一点翻身落在文靖之前微微笑道:“你好大的胆子今日叫你插翅难飞。” 玉翎呸了一声挥刀上前和他斗在一处文靖听得四周警戒之声大起不由大急道:“白先生”白朴听得叫喊道:“千岁有何吩咐”说话间挡住玉翎三刀一脚。 文靖本想求他放人但见守卫军士蜂拥而入舞刀弄枪将二人守在阵心顿时无语。王立也受了惊动赶了过来见状叫道:“白先生你且退下让军士擒她。” 白朴笑道:“这也不必。”他翻身让过一刀折扇从袖里吐出蛇信般向玉翎“迎香穴”点到玉翎向左跃出白朴宛如游龙一个转身已绕到了玉翎左侧大袖横扫击在她腰间玉翎踉跄后退背撞在一株美人蕉上口角渗出血来。 文靖大惊一跃而上白朴伸手拦他文靖步法一动白朴顿时拦了个空惊诧莫名之际文靖已抢到玉翎身侧伸手扶她玉翎呸了声一刀向他劈到文靖匆忙让过但她也失了平衡跌倒在地两个军士上前要擒文靖身形一晃双掌一拂顺着那二人的来势让他们跌了个满嘴泥。 白朴见他显示如此武功更是惊讶忖道:“这功夫分明是我派中的路子这小子哪里学来”只听王立向文靖叫道:“千岁让开这女贼危险” 文靖也不答话,只是拦在玉翎前面。 王立与白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忽听一声咳嗽从角落处传来文靖浑身猛震抬眼看去只见梁天德怒目相向旁边站着端木长歌和严刚。他面部微微抽搐终于敌不住老爹的目光错步让开。 白朴大步上前将玉翎抓在手中王立道:“千岁,这女子如何落”白朴看了看文靖后者几乎要流出泪来低声道:“她已经受伤还是还是不要再为难她” “谁谁要你你可怜”玉翎气息紊乱,但口气依然倔强。 王立倒没看出其中症结随口道:“既然千岁如此说那么暂时将她收押在府中的石牢里。”白朴看了文靖一眼点了点头将玉翎挟起向石牢方向走去。文靖看着二人背影一阵晕眩不知如何是好。 伯颜勒住马匹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也缓了下来。他抬眼看着远处的城池半晌叹道:“这座合州城像踞在江边的猛虎落在山头的苍鹰易守难攻不可轻辱呀。” 阿术双眉一展神采飞扬:“我蒙古大军攻无不克,这城又算得了什么” “那要怎么攻打”伯颜皱眉道。 阿术带着细密茸毛的嘴角弯成一道诡异的弧线道:“我会示弱将宋军诱出城外然后断掉他们的归路在野战中歼灭” 伯颜不置可否目视长江滚滚激流长长叹了口气。身后一传令兵拍马而至朗声道:“兀良合台将军有令命你二人在离合州六箭之地扎营,准备攻城” “这么急”伯颜变了脸色。 “这个令传得好”阿术眼中精芒一闪哈哈笑道:“攻破合州就在今天。” 文靖心神恍惚站在城头身边拥着守城的众将。极远处濯濯童山间雪白的蒙古包随着逶迤的山势绵延起伏。城下一阵肃杀秋风吹过卷起迷蒙的烟尘散在云天之间。 一缕胡笳悠悠忽忽好像从大地深处升起与牛皮鼓的激响和在一起在空中迸出震人心魄的声响。人马从蒙古大营潮水般涌出在枯黄的茅草间三个万人队一字排开战马与秋风此起彼伏地嘶鸣蒙古军队向合州城逼进。 战鼓声让文靖将心神收了回来只见蒙古人推着巨大的云梯沿着山坡上行。城头的千百张强弓巨弩搭上了粗糙的麻石城垛投石机满满盛上锐利的石块系着巨大滚木的绳索被崩的笔直。 云梯离城墙还有三百步数万蒙古人出震撼天地的呼啸刹那间冲锋开始了。箭弩的清鸣和着滚木擂石的隆隆声在山坡上空响起凄厉的惨叫从蒙古士兵的嘴里出力量强劲的箭矢贯穿了他们皮制的胸甲铜盔在飞落的巨石撞击下凹了下去血肉从裂缝中四散飞扬洒在青青蔓草之间。坚硬沉重的滚木撞翻了高耸的云梯士兵们被压在下面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只看得文靖小腿酥软浑身冒汗三十六颗牙齿作对儿厮杀只觉生平所见可怕之事莫过与此。 在强劲的矢石下蒙军渐渐有些抵挡不住向后溃退宋军士气大振数万守军齐声喊与远处的江涛声遥相呼应久久不绝。 “咻”长箭的影子在空中闪过在一名挥舞大旗的宋军身上添了个窟窿旗子脱手落下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跌落在沾满鲜血的荒草间。 宋军一时哑口放眼看去:只见城下立着一匹黑马马蹄飞扬鬃毛忿张鞍上一蓝袍将军手挽巨弓遥指城头。只听“咻”的一声第二只箭又到了这箭射透一名弩的宋军其势不止没入他身后同伴的心窝。 “又是他”严刚嗔目大喝。 “岂有此理他这箭怎么来得”王立骇极而呼要知伯颜所在之地里城头约莫六七百步何况以下抑上要射到城头又要这般强劲非得有射出千步的能耐不可除了合州城中的一张十人开的破山弩寻常强弩休想射出这般远法。 王立话没说完第三支箭已经到了白朴眼疾手快抢上一步折扇磕上箭失了准头向斜偏出射穿王立身后一名亲兵的脑袋。 三箭出伯颜催马上前蒙古大军大是振奋出山崩似的大喊随着伯颜的战马前进。 王立号令三军矢石有如雨下蒙古军队顶着箭雨两度竖起云梯死亡的战士在城下堆起血红的尸堆伤者在地上痛苦的呻吟伯颜时时弯弓出箭每箭出必有一人倒下断是度无虚。但城头宋军终究是占了地利相持半个时辰蒙军渐渐后退。 向宗道见势向王立道:“鞑子气馁此时若麾军进击定能大胜请经略使下令让属下率军出击挫挫鞑子的锐气。” 王立颔向文靖道:“千岁以为如何”白朴站在文靖身后闻言道:“不可鞑子虽然损失惨重但来去皆有章法并无气馁之象。”“不错。”梁天德也捋须颔:“鞑子的阵形并未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二人不过是千岁手下国家大事哪有你们插嘴的时候”王立一心显示手段眉头一皱干脆不理他们径直向文靖道:“如此良机稍纵即逝。” 文靖忖道:“爹爹真是多事此事与我们何干由他去吧。”想到这里道:“就依向统制之意。” 白朴见其不纳己言叹了口气。梁天德见状皱了皱眉突然拱手道:“既然如此若向统制不弃梁某愿为马前卒。” 文靖吃惊但又不知该如何反对向宗道望了王立一眼王立见文靖不语当他默许正要说话薛容也站了出来高声道:“我兄弟也学了几天弓马不想后人求千岁与经略使应允让我兄弟跟随向统制与鞑子见个高下。”王立目视众人笑道:“原来我大宋有的是热血男儿也好各位就随向统制出击给鞑子皇帝一个下马威瞧瞧。” 众人轰然应命。城门中开八千宋军精锐如风掠出仿佛锐利的刀锋刹那将撤退的蒙古大军切成两片两翼弓弩手箭矢四溢蒙古人惨叫之声顿时响彻云霄。向宗道挥军变阵大军穿插往复将一个蒙古万人队冲得支离破碎梁天德身披软甲一马当先手中一支长枪飘若瑞雪当者披靡。 吕德脱口叫道:“好了得的枪法。”城头众人见蒙军溃乱也眉飞色舞交口称赞。文靖却关心老爹安危手搭凉棚仔细观看他虽然未经战阵但长于观敌揣摩对手心意看了片刻忽地现蒙古大军看似纷乱却有意无意向城下退了过来。 “不好。”文靖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是。”顿时冷汗淋漓向王立叫道:“快快收兵” 王立正打算增兵出击击溃这支蒙古先锋忽听文靖叫喊收兵大是迷惑方要开口询问忽听一声羊角号的激鸣划破长空城下大战生了巨变蒙古大军闪电般移动兵分为二伯颜在左阿术在右在阵地上划了两个光滑的弧线顷刻间将向宗道的八千大军与合州城分隔开来。伯颜弓如满月一支长箭激射而出穿透了向宗道的锁子连环铠没入他的胸中向宗道的铠甲是精铁冷锻而成坚硬异常这一箭虽然入肉四分但还不足致命他忍住剧痛正欲挥军突围阿术透围而入迎面一枪向宗道血流满面栽倒马下瞬间被乱军踏成一团肉泥。 主将毙命宋军军心大乱。蒙古大军一左一右似两条巨龙来回绞动弓箭刀枪所到之处有如滚水泼雪宋军阵势荡然无存一时间血肉横飞死伤无数。蒙古士气大振牛皮鼓巨响如雷合州城也为之震动城中诸将无不失色。 梁天德将枪绰在马上纵马狂奔取下弓箭瞅中一名千夫长于飞驰中一箭射出那人应弦倒下。梁天德举枪长啸:“随我来。” 宋军被这一轮杀戮十成去了四成那六成也如没头苍蝇到处乱撞听得这声长啸也不管真假大多随着梁天德冲了过去那处的蒙古军失了领一时间略略乱了方寸梁天德纵马飞驰左右开弓刹那间连毙数十人身后宋军士气大振各自拼命硬是将蒙古铁桶般的战阵冲开了一个口子。 凌厉无匹的羽箭呼啸而至。伯颜到了梁天德好似背心生了眼睛反手挥弓一绞竟然将伯颜足可穿金洞石的羽箭别在弓上然后身子一矮伯颜第二支箭从他头顶掠过头盔落地花白的头随风四散。 梁天德心惊之余也不示弱俯身之际就着伯颜射来的羽箭反射回去伯颜侧身让过还未及回手身后三支羽箭流星般赶至。出手的正是薛家兄弟。 伯颜虎目寒光闪动反手一勾轻轻将三支箭挽在手里薛家兄弟齐齐一惊忖道:“这手法好生眼熟。”伯颜手法若电不待三人第二箭三支箭同时搭在六尺巨弓上“咻咻咻”四个人六枝箭同时脱弦撞在一起伯颜箭上力道大的惊世骇俗薛家兄弟的羽箭与它一撞无不断折堕地而且去势仍然强劲直奔他三人而来这一下出人意料薛方躲闪不及一箭穿胸而过当即不活了。 薛家三人出生猎户从记事起打猎练武起居饮食都在一起仿佛三人同体。薛方丧命另两人心如刀绞两骑斜出向伯颜包抄过来箭出连珠伯颜双腿控马飞驰盘旋他左手扬弓右手轻挥打落四箭接住四箭闪电般搭在弦上。 “这鞑子与那黑衣人是一伙”薛容终于认出伯颜的“如意幻魔手”这个念头还没完一支羽箭势若奔雷撕破了他的咽喉薛容一口血雨洒向天空眼角到处薛工正跌落马下一只马蹄从他的头上踏过雪白的脑浆和着鲜血四溅开来。 梁天德率残军突围恃着枪法精绝左冲右突屡杀大将边战边退;阿术麾军迂回包抄奋力兜截自己挥枪迎上梁天德他年纪虽幼枪法却不容小觑一支枪如灵蛟出海诡奇百出和梁天德斗了个旗鼓相当王立见势率军出城救援数万大军在城下杀得昏天黑地蒙古兵将骁勇宋军不敢久战缓缓后退蒙古大将兀良合台在本阵见状知道今日再难得什么便宜若是赶上城头必然乱箭射下于是下令收兵。这一战双方皆是损伤惨重但蒙古精锐未到宋军八千马军就丧了大半当真雪上加霜。 众将立在城头看着蒙古大军缓缓后退心中好像灌了铅水沉得喘不过气来王立望着血染衣甲的梁天德沮丧无地哀叹道:“今日不听白先生之言吃了这个大亏若非梁壮士力挽狂澜只怕唉”他向文靖抱拳道:“还请千岁责罚。” 文靖见老爹无恙心里欢畅得很别说他不敢当真责罚就算有这个权柄这会儿也不打算追究了。当下摇了摇头径自下城。 回了经略府侍女们奉上酒菜山珍海味甚是丰盛文靖尝了两箸将牙箸放在一旁托腮沉思。 “饭菜不好吃么”月婵小心翼翼地问。 文靖叹了口气道:“你不会明白的。” “是为了那个黑衣美人么”月婵口气中有些酸溜溜的。 文靖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月婵轻轻叹了口气道:“昨夜千岁叫她时我听得清楚后来千岁分明又想护着她” 文靖脸儿白道:“我我”月婵轻声道:“看着千岁这么不快活月婵心里也不好受千岁既然喜欢为何不直接去见她呢” “行么”文靖急道。 月婵笑道:“怎么不成谁敢拦你呢”文靖一呆旋即明白:“我胡涂了么我现在是淮安王呢” 他想到这儿拔腿就跑跑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将桌上诸色点心抱进怀里月婵不解诧异地看着他文靖红着脸讪讪地道:“以她的性子想必今天一定没吃东西的。”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千岁真是有心。”月婵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苦笑。 一路上无人阻拦文靖到了石牢外忽见白朴从里面出来忙让到假山旁躲避白朴蹙着眉头似乎有些愁意叹了口气向远处去了。文靖见他走远才走了出来守门的卫兵见得是他自然不敢多言文靖顺着甬道进去石壁上碧藓茵茵牢里颇为潮湿。透过牢门缝隙文靖看到玉翎神色委顿身上缠着三根粗大铁链两根缚住双手一根缚住双脚身边有些饭菜果然没有动过不禁心中一酸忖道:“你来干嘛呢我这个假千岁救不得你的。” 他推门而入玉翎冷冷望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文靖呆了一会儿将点心盒子放在地上道:“萧姑娘我给你带了些点心你吃点吧不要饿坏了身子。” “无耻之徒”玉翎怒视他道:“我才不要你可怜。” “我怎么无耻了”文靖叫屈。 玉翎喝道:“你还狡辩你昨晚那个时候还和年轻女人呆在一起不是无耻之徒是什么” 文靖一时呆住半晌才道:“你是指月婵姑娘么” “月婵姑娘叫得好亲热呢” “月婵姑不她她只是给我唱曲子和和我无无耻有有什么干系”文靖急得口齿不清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玉翎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是真的吗你真的没和她睡觉” “睡觉”文靖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我我哪有” 玉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一放即收板着脸道:“你们男人都坏的很那些蒙古王公个个都是无耻之徒只会欺负女人逼女人和他们睡觉”说到这儿她似乎触动了心事眼圈红了幽幽道:“我娘就是被那个混蛋逼了才生下我这个孽种那个混蛋后来有了许多新欢百般嫌弃娘娘上吊自尽留在我一人若非有师父我”说到这儿她放声大哭起来。 文靖被她哭得不知如何是好讪讪地将衣袖伸到玉翎脸下想帮她拭泪却被玉翎一头撞开文靖见她哭得哀伤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急声道:“萧萧姑娘我对天誓若是和其他女子睡睡觉叫我万箭穿心死在合州城下。”他想到白日里看到的厮杀惨象便了这么个毒誓。 萧玉翎脸一红道:“你你睡觉与我什么关系”文靖不知这些男女之事被她一问顿时目瞪口呆道:“是呀与你有什么干系” 玉翎本是蒙古人不拘礼法加上生在王侯之家对这些事情朦胧知道一些但也不十分清楚。但听文靖一再傻言傻语实在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你你笑笑什么我我是说真的你你不信么”文靖会错了意涨的面红耳赤。 玉翎拼命忍住笑柔声道:“我信了你过来。”文靖一呆走上前去“把袖子挽起手伸出来。”文靖依言玉翎突然一口咬下痛得文靖几乎叫了出来但又怕惊动门外侍卫只得忍住龇牙咧嘴道:“你你干什么” 玉翎松口眉眼中带着笑道:“我们的马匹都烙上主人的印记我也给你烙一个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谁也偷不去的。” 看着小臂上两个半月形的牙印文靖哭笑不得。玉翎将头靠在他胸前一股少女的体香钻进文靖鼻孔让他热血上涌心跳如雷但又不敢动弹分毫浑身僵得像块石头只听玉翎软语道:“你知道我为何来这里么” 文靖好容易稳住呼吸道:“不是来杀人么” “笨蛋”玉翎白了他一眼轻声道:“其实我我是想你。”她颇有大漠情怀敢爱敢恨心里想到嘴里就说了出来直把文靖听得呆住。 “你在的时候不觉得。”玉翎轻轻地道:“你走了之后不知道为啥我心里只有你的影子我我就是想你骗过师兄四处寻你嗯天见可怜我找了你两天总算被我找到”她说到这儿笑容浮上雪白的脸颊就像波中的涟漪落入文靖的眼里在他心中扩散开来不由得呆了。 沉默半晌文靖口齿笨拙地道:“吃吃些点心吧” “我被捆着怎么吃”玉翎望他笑。文靖愣了不知如何是好。“呆子不会喂我么”玉翎忍住笑说。 “啊好啊”文靖手忙脚乱将点心打翻在地顿时一张脸比黄连还苦:“该死我真该死” “不要紧你拿起来给我好了。”玉翎说。文靖摇头道:“脏了怎么能吃” “只要是你拿来的不论多脏我都吃。”玉翎俏脸含笑眸子闪闪亮。 文靖一愣拿起点心拂去上面的尘土轻轻送到玉翎嘴边。 玉翎一口吞下差点把文靖手指头咬了下来“真好吃一天没吃东西饿死我了。”她十分开心。 文靖揉着手指头苦笑将一块块糕点细心弄干净送进玉翎口里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相依相偎一个喂一个吃顿时让这个阴冷潮湿的小小石室燃起浓浓的春意。 “傻瓜”玉翎道:“你在闷着嘴作甚给我说故事吧” 文靖正想着怎么救她出去却想不出什么主意听她这么一说只好点点头说起故事。他今天心情格外舒畅说故事也分外有趣逗的玉翎格格直笑。如此这般两个男女沉浸其中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也不知道消磨了多少时候当文靖走出石室已是竹影摇拽明月在天走了十来步“千岁。”白朴从暗处走了出来神色十分古怪。 “啊白先生。”文靖心头有鬼道:“有事么” “昨夜千岁显露的武功实在厉害。”白朴摇扇道:“不知从何学来” “你师父教的。”文靖也不打算瞒他。 白朴神色一变道:“果然没看错难道是三才归元掌么” 文靖点点头。白朴踱了几步仰叹道:“这门武功我练了一个月始终无法入门尤其是那心法实在玄奥师父说我天分不够练不成这门功夫没想到他居然传授给你。” 文靖只想走人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白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那日失踪梁先生急得不行你最好不要再让他挂心。” 文靖面皮一红道:“我省得。”他转过身白朴在他身后道:“有那个丫头在手对付萧冷就能容易许多故而还请千岁不要坏了大事。” 文靖浑身冷:“他知道了”白朴道:“不过那丫头不肯吃别人的东西只怕还得你照料一二。” “你在偷看。”文靖恼羞成怒。 白朴嘿然一笑道:“若非属下遣走卫兵千岁哪有这么自在属下只是想提醒千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过分沉迷。”说罢大袖一拂飘然去了。 文靖被白朴的话扰的一宿未眠但又担心玉翎次日又硬着头皮去石牢里送饭食月婵也聪明早已备了一份。玉翎见了他自然万分欢喜只是缠着他谈天说地。文靖面子上强颜欢笑骨子里忧心忡忡不知道城池能否守住也不知道如何救玉翎出去只觉前途如迷分外心急。说了一阵故事突然叹了口气。 “呆子你不高兴么”玉翎一双眸子闪闪亮神态极是关切。 文靖不会隐瞒便把自己心意如实说了。 玉翎沉默一会儿把头埋进他怀里柔声说:“别想那么多不说蒙古和宋人谁胜谁败我倒是宁愿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只要只要能天天见着你就算来日挨千刀万剐我也不怕” 文靖堵住她口叫道:“别别这么说你死了我也不活我我只要活着绝不让你死“他最后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心里也下了决心誓死保玉翎周全。 玉翎望了他半晌突地嫣然一笑低声道:“真是呆子” 远处隐隐传来山崩海啸之声。 “那是什么”玉翎疑惑道。 文靖细细听了会儿道:“蒙古人在攻城呢” 玉翎打了个哆嗦紧紧贴着文靖文靖伸臂搂住二人默然无语。 一连数日阿术都在城外挑战宋军那还敢轻易出击死守不出梁天德上次立了大功王立甚是器重命他暂代向宗道之职约束近万马军。众人各司其事无暇来扰他文靖自然胆大了许多再之不用打仗他便苦中作乐除了陪陪玉翎便揣摩“三才归元掌”的奥妙这小子不懂什么武林规矩也不避嫌不明之处竟和玉翎商榷。 玉翎虽然不懂九宫图里的奥妙但她师父是天下寥寥可数的大高手她耳濡目染武功不十分厉害在武学上却见识极高听文靖说出难处她就大致明白关键所在又见文靖如此信得过自己当下也不藏私俨然成了文靖的师父随意指点说书说累了二人便口说手比推演武功玉翎为了让他明白许多关键先将本门武功招式演示出来然后再与文靖一同思考如何闪避如何破解要知道公羊羽和萧千绝二人势同水火便是武功也是彼此相克但阴阳反正相克之余也有相生之道。他二人的武功若斗起来固然难分高下但若相互切磋则有异乎寻常的奇效。此等奇效便是萧千绝与公羊羽也未必想得到或者根本不愿去想。但此时玉翎文靖不拘门户之见将这奇效挥到淋漓尽致尤其是文靖正是进展最快的时候如此一来精进之神端地乎想象。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文靖正与玉翎钻研武学忽听得扣门之声吃了一惊只听门外白朴道:“千岁属下有事相禀。” 文靖红着脸出了门却见白朴神色凝重迥异往日。他欠身施礼沉声道:“蒙古皇帝到了。” 附李白战城南一:去年战桑乾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六、射天狼 文靖由白朴陪着步上城楼只见远处蒙古大军的旗帜满山遍野遮天蔽日士兵比那日多出一倍不止列阵若云纹丝不动。大江之上艨艟斗舰浩浩荡荡顺流而下与宋军水师遥遥相对。 城头上百十口巨锅煮着混了火油的金汁出让人窒息的恶臭。巨石滚木堆积若山城中数十万百姓也被驱逐精壮男子尽皆上城守卫妇孺老弱推车牵牛搬运矢石。 胡笳数声悠悠飘起金鼓雷动蒙古大军一声喊仿佛晴天霹雳山川也为之颤抖。蒙军水师数百小舟载着干柴火油燃起熊熊烈火顺流而下向宋军水师冲来被撞上的大船迸耀眼火光吕德指挥水师一面灭火一面移开阵形。 史天泽站在船头仰望宋军水寨见其分散大旗一挥刘整号令水师借着水流之势奔腾直下欲一鼓作气冲开宋军。吕德令宋军箭如飞蝗火炮巨响蒙军士卒顿时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带着箭尾从船上跌落几艘战舰被火炮铁砂打的粉碎在江心打着转缓缓沉没 江边蒙古大军摆开巨弩飞石向宋军水师还以颜色箭来石去巨声震耳。半柱香的功夫双方战船便撞在一处船上战士东倒西歪没倒的操起弓箭长枪在大江上厮杀鲜血横流殷红江水。 6上鼓声更加激烈蒙古大军踏着撼动天地的步伐开始郁动前方二十人一队推着高约五丈半尺来厚上面裹着牛皮和毛毡的挡箭牌向城头进后面是大弩和木制大炮。 火油涂上了箭矢火箭点燃了引信带着密集的呼啸声向城下倾落火光伴随着鸣爆在挡箭牌上闪现裹着烈火的巨木撞在上面烧透了牛皮和毛毡木板在冲天的烈火中变得酥黑蒙古大军出凄厉的喊声机括的摩擦声中弩炮向城头打来二十斤重的石箭头接二连三地撞在城墙上出巨响地动山摇。 林梦石传下号令破山弩绞起这张床弩能将四十斤重的矢石射出千步要二十人才能开动。闷响声起二十枚巨矢破空而出烟尘四起惨叫不断挡箭巨牌纷纷破碎。破山弩连五次之后蒙古大军暴露在宋军的弩炮之下火箭在空气散出缤纷的光芒每闪过一次城下就留下嚎叫滚动的人体皮肉焦枯的臭味弥漫开来。 蒙军拼命射弩炮向高不可及的城墙做徒劳地还击后面的大军开始扛着云梯前仆后继向上猛冲将云梯搭上了城头蚁附登城。宋军的巨石滚木落下在山坡上涂了一层血红的肉泥。那百十口大锅被铁链吊着倾落滚烫的金汁落在蒙古士兵身上烧透了铁甲贯肌洞骨在内脏中沸腾数不清的蒙古士兵带着可怕的惨叫声落下了云梯。 近百名蒙军推着巨大的撞车抵至城下一锅金汁伴随着矢石兜头落下撞车失去了控制翻倒在地沾满金汁的万斤巨木被地上的火箭点燃带着飞旋的火焰以不可阻挡之势沿着山坡向下滚落留下一团一团的肉饼。 蒙古军队不支溃退这时候鼍鼓的巨鸣密集地响起稍稍后退的蒙古人又疯了般向前猛冲。 文靖已经看得有些虚脱嘴里阵阵苦几欲呕吐眼见蒙古大军后退正松了口气哪知一阵鼓响对方又冲了上来。颤声道:“怎么回事” “鞑子皇帝到了。”王立眼中喷火指着远处文靖遥目看去只见一支白毛大纛迎风招展。 蒙哥停住西域神驹“逐日”遥望城下的厮杀面肌微微抽动阴沉沉一言不。 “大汗。”兀良合台小心翼翼道:“如此攻打不是办法我军不熟水战江上占不着便宜合州城又占尽地利易守难攻” 嗖的一声蒙哥的马鞭狠狠抽在他的背上兀良合台不由窒息。“我十六岁随拔都汗西征横扫天下攻无不克区区合州城哪能挡我”蒙哥刚毅的脸上透着炽热的光芒好像天上的烈日让人不敢仰视:“想你祖父不台何等骁勇你身为他儿孙竟然说出这么没志气的话” 兀良合台羞愧无比下马拜倒大声道:“臣下愿率军进攻东门。” 蒙哥也不回答望着远处道:“那个着蓝袍的是伯颜么”兀良合台掉头看去只见伯颜纵马驰骋每每开弓城头必有一人倒下。 “正是他。”兀良合台道。 蒙哥淡淡一笑:“听说破剑门是他的功劳今日一见果然骁勇我要见他。” 号令下去伯颜飞马过来翻身叩拜“抬起头来。”蒙哥沉喝伯颜抬头蒙哥双目若电照在他脸上。 伯颜不动声色安然面对二人对视良久蒙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不惧我么” “臣下问心无愧又有何惧”伯颜淡淡地道。 “好个问心无愧。”蒙哥抬手道:“起来吧神箭将军。” 伯颜一愣兀良合台笑道:“大汗封你呢”伯颜顿时明白蒙哥赐了自己神箭之号这个称号只有当年哲别受过即是“蒙古第一神箭手”的意思要知蒙古以骑射平天下这个称号可说十分了得了。 伯颜起身谢过蒙哥道:“你一路南来攻城破坚必定颇有心得你认为这城应该如何攻破” 伯颜略一沉吟道:“以微臣之见莫如不攻。” “不攻”蒙哥一呆随即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大汗也看到了这合州城险峻不下剑门但规模庞大兵马众多宋之良将精兵大都在此若是连续攻打只怕急切难下。”伯颜侃侃而谈。 “唔”蒙哥面沉如水。 伯颜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臣下以为如今剑门已破泸州六分归我大可以泸州为根基步步为营谨守险要断去合州6上救援然后精兵它向西破成都横扫蜀中取其粮草养我大军。再于大江之上建立水寨操练水师水6并驱截断宋人水上援军只要如此合州粮草断绝外无援兵可不战而下。” 蒙哥摇头道:“这虽然是个万全的法子但耗时太久不合我蒙古战决的兵法想当年两度西征纵横万里前后也不过数年时光如果依你的法子岂不要十年时间才能破这个宋朝么” 伯颜本想说:“宋朝与西域有所不同。”但见兀良合台冲自己微微摇头不由得将一肚皮话咽了回去。 蒙哥举头凝视着城下惨烈的厮杀默然半晌道:“无论如何这些宋人伤我蒙古好汉无数待得城破我要屠尽此城鸡犬不留。”他声音缓慢但异常沉雄仿佛天边响起的闷雷。伯颜与兀良合台对望一眼心弦微颤知道他这句话一出无疑下了屠城之令。 蒙哥顿了顿喝道:“兀良合台我再与你三个万人队攻打东门。” 兀良合台略一迟疑道:“如今哪里还能调出三个万人队” “我派一万怯薛军给你。”蒙哥说。怯薛军乃是蒙古大汗的亲兵此言一出众人不禁愣住兀良合台急道:“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蒙哥望了伯颜一眼道:“神箭将军在此有谁伤得了我么” 伯颜闻得此言不由心潮激荡热血沸腾拜伏在地一时之间唯死靡它。 “擂鼓三通。”蒙哥目中精光暴涨:“将号角吹起来。” 马腿骨制成的鼓棰落在牛皮鼓上响彻天地三通鼓罢巨大的羊角号在空中响起慷慨悲壮之气充塞宇宙。阿术停下手中的令旗遥望远处飞扬的尘土“爹爹要攻东门么”他心想。兀良合台是他统帅也是他的父亲可谓真正的父子军了。 回望蒙哥汗的白毛大纛阿术眉头微耸明亮的眸子里带着愁意:“东门山势起伏兵马不易展开用数千人马扼守乘隙攻打还可出奇制胜若是大举进攻反而不易。大汗大汗莫非想孤注一掷吗” 思忖之间东门已展开激战大弩在山坡上架起矢石漫天飞舞蒙古的战士提着刀枪挽着云梯开始攻城东门前十二分的崎岖不平城墙与不远处的小冈形成一个细长的狭谷。宋军箭矢如雨落下蒙古大军开始出现骚动原来那些怯薛军都是贵族子弟精壮是精壮但平日拱卫蒙哥少经战阵更未攻打过城池挨了几下狠的便有人乱了方寸一时间两万人乱作一锅稀粥挤在狭谷中前呼后拥进退不能有人竟被抵在城墙之上活活挤死兀良合台见状促马上前大声吆喝欲重振阵形宋军见状矢石更急蒙军死伤惨重。 李汉生率军突出东门乘乱大肆杀戮。梁天德一马当先刺杀数人觑得远处银甲晃动正是兀良合台梁天德识得他蒙古大将的标记拍马上前放下长枪挽开三百石的铁胎大弓连九箭这一招名叫“龙生九子”乃是梁天德看家的本事。 兀良合台眼见九支箭练成一线好似一条长蛇奔来他也是久经战阵拍马急闪哪知那九箭每一箭都有不同的劲道到了中途前后相撞顿时如天女散花般四处乱窜将他躲闪路子一下子封死兀良合台连中三箭其中一箭贯穿右眼当即落于马下 渐入黄昏一轮残阳罩着稀薄的晚霞悠悠沉落。紫色的云空中罡风怒号起伏的山峦间人喊马嘶。数十万人在一座无声的城池下舍生忘死地激战灰黄色的城墙被蒙古人的血染成触目惊心的黑红。 蒙哥仿佛一座石像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骑士不敢惊动他停马跪在地上。 过了半晌蒙哥才缓缓道:“有事么” “陛下攻城器械已然告罄” “还有么” “兀良合台兀良合台将军阵亡了。” 蒙哥浑身一震仰望明灭不休的天穹然后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嘶哑的嗓音:“暂且收兵” 初战不失给愁云笼罩的合州城带来些许生意。李汉生做东将领们在太守府里面欢然宴饮彼此说些恭维话儿。文靖独坐阶上失魂落魄盯着手中的酒水楞他合上眼睛眼里满是妖艳的血色他仿佛看到那一双手紧紧攀上石垛的手锋利的刀刃斫在上面鲜血四溅手的主人出凄厉的嚎叫渐去渐远最后没入浪涛一般的喊杀声中再不可闻。 “为什么呢”文靖心头空空荡荡:“为什么那些蒙古人这么蠢为什么没有人爱惜自己的性命为什么要流那么多血难道人与人就不能和睦相处非要彼此残杀么” 这个古往今来让无数大哲费尽心机的难题文靖思索再三始终无法索解庭下的喧闹让他睁开了眼那里有几名将领喝得醉了抢着跟一名舞姬伎搂抱王立捋须微笑其他人也跟着笑闹。 “我累了先走一步。”文靖站起身来披上蜀锦织就的披风在将领们错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经过冷清清的长街远处传来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文靖坐在软轿里昏昏沉沉他真的有些累了从骨子里累了。 “我师妹呢”冷冰冰的声音好像从阿鼻地狱飘起。让文靖神志一清通体冰凉。 掀开水晶帘只见长街的尽头一道幽暗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巡逻士兵的尸体脖子上的伤口凝着风干的血迹。 白朴翻身下马脸色阴沉得可怕缓缓道:“你这个疯子” “我师妹呢”萧冷的声音好象魔咒一般撼人心魄。 “你想见他么”白朴冷笑道:“那就束手就擒拿你的人头去见她。” 萧冷眼中透出锋利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道:“一天不见她我就杀一百人十天不见她我就杀一千人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屠尽这座合州城。” 守护的卫兵们被他妖异的杀气夺去了勇气一时间竟然不敢出声。海若的蓝焰在夜色中凝结笼着惨淡的月色飘了过来。 錚的一声白朴的折扇迎上了刀锋两人在半空中交上了手瞬息间连拆六招钢屑纷纷飘落白朴的精钢折扇在这六招之中又被海若刀解得支离破碎只好丢了破扇以空手对敌他空手出招却也不让萧冷的凌厉刀法鱼逝兔脱有攻有守不时欺入刀光之中去夺萧冷的宝刀。 两人交手十来合难分胜负这边侍卫们也回过神来撤刀冲上还没走近便倒了两个其他人一愣绕成一圈不敢上前只听白朴喝道:“好家伙你还有暇他顾呢” “哼”萧冷从鼻子里冒出声音“这种草包越多越好。”他的“幽灵幻形术”最适于群战飘忽来去让对手防不胜防。 文靖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否该上前襄助忽听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梁天德、严刚、端木、刘劲草一干人正匆匆而来又听喧哗之声街那头涌出不少士兵。刘劲草见了萧冷分外眼红不待马到纵身跃起松纹古剑挽了个平花飞刺过去。萧冷见状知道今日难以讨好匆匆挡了数招纵身跃起向屋檐上落去梁天德张弓搭箭“龙生九子”应弦而出萧冷身在空中海若刀舞成一团蓝汪汪的光轮挡了直奔要害的八箭但终究仓促阻拦难尽全功第九箭正中肩井。 他落在楼顶微微晃了晃白朴也跟着跃到二人只换了一招萧冷就形同魅影倏然而逝白朴也随之隐没。刘劲草与严刚也跃上房顶但已不见二人身影四处打量一番悻悻落下。 梁天德纵马过来回顾文靖父子二人凝目对视文靖低下头去。这些天事事突兀二人一直无法单独相处。文靖又害怕提起私逃一事挨老爹责骂故意躲他梁天德就是有满腹的话也无法说出此时忍不住口唇微动想要招呼但踌躇再三终于把话吞了回去。 文靖被他看得害怕低下头盯着脚尖忖道:“他这眼光好像要杀人似的若是往日铁定被他一顿好揍。” 屋檐上白影一闪白朴从屋檐上落下苦笑道:“那厮好生滑溜方才白某虽打了他一掌但还是被他逃了。” “无妨”王立已闻风赶到弄清原由道:“让我传下军令搜索全城把合州翻个底朝天就不信逮不着他” “此事不妥。”白朴摇头道:“如今大战正酣不知何日方休若是扰民过度只怕不好。” “嘿。”王立不以为然向文靖道:“千岁以为如何” 文靖望了白朴一眼:“白先生说得有理。” 王立又碰一个钉子讪讪的缩回头去。 白朴冲文靖微微点头道:“不用搜城我自有办法逼他出来。” “阿术。”伯颜爬上黑黝黝的山冈向伫立在山头的少年轻声叫道。 阿术微微一震回过头来“伯颜将军。”他的脸上挂着泪痕。 伯颜虎目神光摄人拍拍他的肩道:“大丈夫纵横沙场马革裹尸是最好的归宿你如果还是个男子汉就不许再哭有本事就把这座城池打下来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嗯”阿术狠狠地拭去眼泪。 “还没吃饭吧”伯颜从肩上卸下半片肥羊取出火石点燃一堆篝火细细烤炙不一会儿空气中弥漫了醉人的肉香。 伯颜用银质小刀割了一块羊肉抛给阿术道:“其实打仗和治国就和烤羊肉一般火势过猛会烤焦羊肉火势过小会半生不熟。” “嗯”阿术咬了一口鲜嫩的羊腿肉哈出一口热气驱散山间侵人肌肤的寒雾“火势应该恰到好处才能烤得好吃。”他说。 “是呀”伯颜望着灯火通明的蒙古大营幽幽地道:“大汗性子过于刚强他这把火似乎烧的太旺了啊”阿术停住咀嚼疑惑地看着他。 “烧的太旺”伯颜微微苦笑将一囊烧酒扔给阿术道:“羊肉烤焦了柴草也会耗尽啊” 蒙哥催动大军不分白昼倾力猛攻他在合州城下筑起高台架起炮弩向城头射。双方血战一日宋军以破山弩轰击三个时辰才将高台摧毁。蒙哥又命人由东门挖掘地道但为宋人所觉李汉生以城中污水灌入将两百蒙古士兵溺死其中。随后王立遣军反击夜袭蒙营却被阿术逮个正着迂回包抄两千宋军有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是以激战十余日双方势成僵持胜负难分蒙古军队死伤惨重宋军也损失非轻;蒙古人固然士气渐落合州城中也家家举孝人人悲号;但蒙古人越是顽强城中军民更知城破之日惨不可言于是拼命抵抗老幼妇孺皆不落后。 文靖天天上城督战满眼血肉横飞看得他欲哭无泪心如刀绞。在场时还稍稍好些回到府里每每想到沙场惨象他就忍不住翻肠倒肚噩梦连连到了第五日终于心力交瘁病倒在床。但大战正值白炽众将重任在肩都只是来点缀一下便匆匆去了梁天德碍着旁人也不便多言倒是多亏了月婵无微不至服侍了他两个昼夜文靖方才退烧。但他不用上城头没有了心病默运内功流了一身热汗加上大夫药物补养月婵护理得当三天之后便去了风寒落地行走。 文靖稍稍痊愈想到这几日不见玉翎不知道如何白朴也没来见他不能询问心里万分挂念不顾身子虚弱赶了石牢却见牢中空空竟然不见一人不由惊愕万分。转了几个念头突地想到:“莫非白朴乘我生病对她下了杀手“ 想到这儿出了一身冷汗了疯似的冲出门外直奔白朴住处恰好撞见白朴狠狠一把揪住怒道:“萧姑娘呢” 白朴五指轻挥在他手腕上划过文靖手掌酥软顿时松了只是喘着粗气狠狠瞪着白朴。白朴见他如此凶恶不禁眉头大皱忖道:“这小子当真着了魔怎么会喜欢哪种女子”眼见他又要扑上只好后退一步摆手道:“先别急听我说。” “你你是不是杀了她”文靖踏上一步咬着牙说只要白朴答个“是”字便要和他拼命。 白朴摇头道:“你病这几日她确是出了点事情不过我没杀她。” 文靖稍稍松了口气但听到她出了事又急忙道:“她她怎么了” “你这几日生病她没见你了疯似的不吃不喝找了个嬷嬷强喂她吃饭却被她咬掉了手指头昨夜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了根铁簪用它拗开了铁锁脱困而出幸亏我及时赶到” “你你伤了她”文靖满眼酸楚心想:“只是这么几天的功夫她竟然吃了这么多苦头文靖呀文靖你你真是个大蠢蛋。” 白朴无奈地点点头道:“你也知道那丫头武功了得昨日又特别凶狠若不伤她也擒她不住。” “她在何处”文靖叫道。 “这个”白朴道:“她这次伤得不轻我请了大夫在前面西厢房里” 文靖不待他说完直奔西厢房推开门一看只见牙床之上玉翎面如淡金凤目紧闭床边站着几个侍女但都站的远远的畏畏缩缩不敢靠近。 文靖走上几步看着玉翎忍不住泪如雨下冰凉的泪珠落在玉翎脸上她悠悠醒了过来看到文靖黯淡的双眼顿时亮了“你你来了么”她软软地问虽然不能动弹但神色欢喜至极眉眼含笑泪水却跟着眼角滑落。 文靖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脉脉对视千言万语似乎都在目光里面过了好半天玉翎才开口柔声道:“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我病了。”文靖眼眶又湿了。 “啊”玉翎力图挣起但又无力躺下道:“你你没事么” “没有我都好了。” “以后再也不许病了。”玉翎望着他说。 “这个这个生病怎么由得我呢”文靖颇感为难。 “反正咳咳反正我就不不许你生病。”玉翎口中溢出血来。文靖大急束手无策。却见一只手伸了过来闪电般将一粒淡蓝色的丹丸塞进玉翎口里入口即化随即在她天突穴上一按玉翎顿时将那丹药咽了下去。 文靖回头一看只见白朴面无表情站在身后“呸呸我我不吃你这个臭贼的东西呸呸。”玉翎拼命地想把丹药吐出来。 “不要意气用事这松韵丹普天下只有三粒吃了算便宜你了。”白朴冷冷说完向那些侍女道:“统统出去吧。”他也跟着出去了随手带上大门。 文靖听得如此珍贵忙道:“你吃了就好千万别再吐出来。”玉翎瞪了他一眼撇嘴道:“你也帮着那个穷酸么” “不是我我是担心你”文静脸红。 “好吧你叫我吃我就给他个面子。”玉翎觉得胸口舒坦了许多心想:“这个臭贼的丹药挺灵的。”她紧紧捏着文靖的手道:“你肯一辈子都陪着我么” “自然”文靖道。 “如果我这次死了你会不会找其他的女子”玉翎问。 文靖忙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你知道么你不来看我他们又不告诉我你的消息我我只听得到蒙古大军攻城的声音以为你已经战死了反正”玉翎一双大眼熠熠生辉:“只要你死了我也不活。” 文靖没料到她对自己痴心至此胸口一热颤声道:“好虽然不能同年生但求同日死。” 玉翎将头偎在他怀里道:“我总觉得你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我知道你说得话都是真心的师父和师兄虽然也说真心话但他们不大愿说你说对我好就一定会对我好的。” 文靖搔头道:“是么我我”他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也是身不由己若是没有什么征战没有这张淮安王的皮该多好我实在很讨厌这些打打杀杀只想找一个没有杀戮风光如画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带上我么”玉翎问。 “当然是和你一块儿去了。”文靖笑道:“还有我爹爹。” “一言为定不许翻悔。”玉翎伸出雪白晶莹的玉手。 文靖伸出手“一言为定。”两个人正要击掌。突然听白朴道:“千岁王经略使求见。”“哼这个臭贼又在偷听。”玉翎忿怒地翘嘴文靖无奈,站起身来。 “千岁气色不错。”王立客套一番与众将坐下:“前几日千岁生病一直不好叨扰但形势日渐紧迫蒙古人不顾死伤攻势不减若再被他攻打几日只怕”王立回顾四周众人皆不言语。 文靖也没什么主意望着白朴白朴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道:“属下有一计策或许管用。” “白先生请说。”文靖松了口气但也没什么高兴的意思。 “请往城头一观。”白朴道。 众将上了城头白朴遥指远方光秃秃的山峦道:“鞑子狡诈一则惧我火攻二则赶制攻城器械将山上树木伐了个罄尽群鸟失了依凭本该绝迹才是不过各位可曾注意到蒙古营帐里时有鸟雀起落而且成群结队数量可观。” “唔”王立不解其意捋须掩饰。 文靖却灵光一闪道:“莫非鸟雀起落处就是蒙古大营集粮之处” 白朴向他颔大是赞许心想:“这小子说他痴呆他偶尔又有几分聪明说他聪明但”实在不忍往下想去,道:“千岁说得不错蒙古人嗜食牛羊但牛羊须得粮草饲养而且鞑子皇帝此次亲征驱逐北方汉人兵马、民夫数十万这些人都以粟麦为食我以为鸟雀起落处正是蒙古大军囤积粮草的地方鸟雀越是密集那处的粮草就越是众多。”诸将仔细观察果然如此。 “这七天时光蒙古大军数十万人马消耗必然极大若是能够一把火烧掉他们囤积的粮草蒙古人就算不退兵也该锋芒大减让我们喘口气吧”白朴眸子闪亮神采飞扬。 王立捋须道:“说来不错但做起来就难得紧前几日袭营就一败涂地。” 白朴笑道:“所谓可一不可再我反其道而用之蒙古人定料不到我们刚刚惨败这么快又会偷袭何况这次要办得机密不需太多人手百十人就够了。” 王立一愣道:“以百十人入营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正合鞑子心意。” “所以这百十人必须是武功精湛能够高来高去的角色。”白朴道:“如今有不少川中武林豪杰在城中效命这正是他们立功的时候白某不才愿打头阵。” 王立心想:“区区百十人死了也不可惜就由他们去试试。”便道:“好”文靖没什么主见也跟着叫好。 “不成。”梁天德道:“那黑衣杀手神出鬼没只有白先生才是敌手若被他趁隙杀人那就糟了。” 白朴一惊寻思道:“这倒是个难题那厮上次被我们围攻伤得不轻我几次放出消息用他师妹诱他出来但都没有动静必然是寻了个僻静处养伤去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正踌躇之际。 梁天德道:“梁某也会一些功夫虽然不甚精湛但也还凑合愿代白先生前往。”文靖大惊心想:“老爹失心疯了么”刚想出言阻止但梁天德两道目光逼了过来他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白朴大喜更想:“那些武人本是乌合之众梁先生有大将之才正好驾御。” “严某也愿前往。”严刚朗声道。刘劲草等人也上前请命唯独端木长歌不动声色白朴瞅了他一眼寻思:“此人武功不高不低但素来阴气逼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一去凶多吉少他既然不愿去我也不好勉强。”商议已定王立号令全军挑出百十武功高手以梁天德为择日袭营。 返回竹香园文靖脸色铁青月婵知道他有不顺心事但又不便相问试探了几下文靖都心神不属支支吾吾。 忽听梁天德求见他一跳而起叫道:“快快请进。”月婵寻思:“这千岁素来皮里阳秋懒散的紧除了那个黑衣姑娘很少见他这么着急。” 梁天德一进门文靖将他一把拉进卧房关上大门“你这么火烧火燎干什么”梁天德黑着脸道。 “爹爹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文靖道:“这实在危险得很。” 梁天德正要怒但看他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口气一软道:“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重在仁义二字如今合州万千黎民悬于一线若是城破只怕无人幸免与此相比为父这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他说到这里双眉一扬:“想当年”说到这里忽地想起当年因自己一时意气累及满门妻子纷纷遇害如非朋友玄音道人幼子文靖也是不保亡妻音容流连脑海不由胸中酸楚呆在当场。再看文靖只见他泪流满面更是心头剧痛伸手拭去他泪水道:“痴儿男儿流血不流泪啊” 文靖胡乱擦了脸忍住泪道:“爹爹上次偷偷逃走是孩儿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惹爹爹生气爹爹就不要去了吧。”说到这里眼里又湿了。 梁天德摇摇头向他道:“都是大人了不要撒这些娇我也猜到上次是你自己逃得所以当时也不是十分担心你秉性柔弱担不得这种大事实在是为难你了。”他心想这一去生死难料口气不禁十二分的慈和让文靖更加想哭。 “你假冒这个淮安王的身份十分危险若是露出破绽乃是杀头的勾当若我这次失败一去不回合州多半也是难保你你就换了衣衫快快离去吧”梁天德叹了口气:“我让你进这个是非场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我这把老骨头撒在这巴山蜀水之间也还罢了你年纪尚轻日子还长”他将手中一个包袱交到文靖手上啸傲沙场的豪气荡然无存眼中切切俨然是慈父的神情。 文靖知道父亲心意已决自己无法改变接过包袱呆呆站在哪里只想大哭一场。“爹爹你一定要回来。”他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 梁天德深深望了他一眼放声长笑推开大门,踏了出去 猎猎秋风掠过城头天上星月暗沉沉失了光芒文靖任凭衣襟在风中飞扬凝望远处的蒙古大营那里点点火光似乎代替了天上的群星。 忽而,远处一点星火渐渐变得亮了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好像一轮炽热的太阳从北方的天空升了起来。“得手了。”城头诸将齐声欢呼。文靖却知火起后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要破胸而出。 白朴看他紧张神情知他心意不禁叹了口气。 火势渐大蒙古营帐中人喊马嘶极是混乱忽见蒙古营门破开匆匆二十余骑向城头飞驰而来。一队蒙古骑兵衔尾紧追。“一百多人竟然折了大半”白朴脱口叫道。 文靖瞪大眼睛寻找父亲身影忽见其中一人反身开弓数名蒙古骑兵落于马下不禁一声欢呼。 追赶的蒙古骑兵越来越多箭如飞蝗转眼间二十余骑又少了一半文靖不管他人心神只系在父亲身上见他落在后面一数箭箭无虚为众人断后不由得急死恨不能将自己这两条脚也接在那马匹身上至于是否跑得快些他倒是没有想过。 这些人一前一后逼近合州城墙文靖叫道:“打开城门。” 众将一愣李汉生道:“不成他们后面鞑子赶得太紧若是开门鞑子必然乘势冲进。”文靖不禁哑口。 只听蒙古军中炮声响起蒙古大军从营帐涌出满山遍野向城头涌来。宋军举起弓弩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射怕中了自己人不射鞑子马上就要冲近一时没有主意。 “放下绳索”白朴大喝这一下提醒了众人十多条绳索从城头飞落梁天德等人正好赶到刘劲草等人从马上跃起抓住绳索几个起落便到了城头严刚也随后抓住绳索梁天德以弓箭断后落在后面射倒数名鞑子方才抓住一条绳索。 蒙古人的箭也到了箭如密雨直奔墙头严刚与三名川中好汉各自挨了一箭落了下来严刚伤了手臂艰难爬起却见一名同伴腰间中箭难以站起他正要伸手去扶数十名蒙古人一起赶到乱刃齐下血肉横飞。 梁天德精通接箭避箭之术挽着绳索荡来荡去避开飞矢荡了数下离城头仅有十丈文靖心急也不顾什么身份伸手帮助兵士拉拽眼看梁天德就要到达忽听异响大作一箭飞来这箭分外劲急迥异寻常箭矢梁天德身在半空哪里避得开闷哼一声被生生钉在墙头。 文靖倒吸了一口冷气拼命拉绳第二箭又到了梁天德只觉背心剧痛双手一滑仰天倒了下去朦胧中看到文靖错愕万分的眼神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耳边只是山崩海啸似的人喊马嘶嗓子里出的声息散在其中就像大海里的一个水泡瞬间就消失在浪涛深处雄壮的身躯轰然堕地四周锋利的刀枪猬集过来。 文靖看了看绳索的尽头怔忡一下又抬眼向远处看去只见一将蓝衣乌马拈弓搭箭正向城头射来。刹那间他胸口郁闷两眼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龙涎香浓郁的气息弥漫在锦罗铺陈的卧房。文靖从混沌中惊醒心头隐隐作痛好像被剖成了两半他呆呆看着帐顶娇艳欲滴得牡丹图繁华如故物是人非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悄然落下点点滴滴沾湿了光滑细腻的玉枕。 “千岁究竟是什么毛病”门外隐隐传来王立与郎中的说话声渐渐去得远了。一缕曙光透过雕花的檀木窗落在镂空的青石地板上月婵在上面出细碎的脚步声走到了床边站了一会儿又带着细碎的声息悄然远去。 文靖从床上坐起来自床下取出梁天德给他的青布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套青布衣衫还有百十两银子。他紧紧握住衣衫的一角脑子里又出现了父亲的影子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掀开雕花窗他跃了出去。 “走了么”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文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嗯”他缓缓道:“爹爹死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白朴拂开纷繁的竹叶道:“还有一个人你也不管了么” 文靖浑身一颤冷声道:“白先生果然精明在爹爹之外还留了个后着想用她来束缚我么” “只要是为国为民就算被人指着脊梁骂卑鄙下流白某也认了。”白朴静若止水:“如今尚未言胜你还不能走。” 文靖冲他呲牙阴阴笑道:“可惜你还是算错了一着她是蒙古人呢她是蒙古人呢” 白朴见他神色迥异平时不禁一愣伸手拍他肩头道:“你没事么” 文靖一闪身让过白朴的手掌寒声道:“蒙古人杀了我爹爹我还会喜欢她么”他踏上一步逼视白朴道:“还有你若不是你缠着我们爹爹怎会来这里又怎么会死在城下”他摘下腰间的九龙玉令狠狠扔给白朴恨声道:“不管蒙古人还是你们都不是好人”说到这里他眼中满是泪水指着白朴的鼻尖哑声重复道:“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人。” 说完一顿脚快步向林外走去。 身后传来白朴的声音:“你恨棒打人我是不管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萧冷已经现身杀了数十无辜军民我已经出消息三个时辰后在城东藏龙寺一命换一命用他的师妹换他的性命若他过时不至对没有用的俘虏我绝不会手软。” 文靖浑身微震随即冷笑一声:“与我何干”他头也不回大步疾行忽地跃起迎着清晨的曙光在空中划过曼妙的弧线掠过了一丈来高的墙头。 “这小子武功精进了不少呢”白朴露出一丝苦笑将地上的九龙玉令别在腰间大袖一拂向茂密的竹林深处走去。 蒙哥盯着地上犹未熄灭的火花和袅袅轻烟脸上好像三冬的冰雪冷森森好不怕人。 他一脚踢开烧得焦黑的牛羊尸骸扫视跪在地上的数十人那是守卫粮草的大小官儿。 “你们干得好事”他呲牙一笑但笑得格外狰狞:“敌人怎么进来的” 为的一人颤声道:“臣臣下昨昨夜午时还还巡视了一一遍安排好守卫回营睡觉刚刚睡着” 蒙哥不耐一挥手喝道:“全都砍了。”侍卫们刀剑齐下头颅滚得满地鲜血在凹地凝成一个小小血池。 他阴沉沉地回过脸又问:“巡夜者何人” 一将出列拜道:“末将那不斡巡视失职唯有一死以谢万岁。”言罢拔出腰间弯刀引颈一割倒了下去。蒙哥点点头:“此人敢作敢当不失蒙古好汉本色赐他厚葬。” 又向史天泽道:“现今粮草能用几日” 史天泽拜道:“现今粮草仅够三日之用补给全军的粮队要在六日之后才能到达。” “三天”蒙哥微微耸眉扫视众将道:“你们认为该怎么办”众将见他脸色不善面面相觑不敢答应。伯颜正要出列身旁的史天泽一把将他拉住伯颜看了看他正自纳闷一将早已站出此人名叫安铎职位千夫长朗声道:“ 粮草关系军心士气如今接济不上还请大汗回驾泸州再作计较。” 蒙哥不置可否望着天空喃喃道:“三天三天吗”他转过头飞身跨上“逐日”扬尘而去。 文靖走到城门前只见城门紧闭守卫森严停步寻思:“我真胡涂了如今正在打仗怎么出得了城”这时一名校尉正缺壮丁看到他喝道:“你这厮还不过来扛土。”文靖一呆拔腿就跑校尉在后面大呼小叫七八个宋军前来捉他文靖“三三步”展动那几个人扑了个空撞在一处跌了个莫名其妙爬起来时已不见了文靖的影子。 文靖跑出一程在一面墙后歇住只见外面无数民夫被枪矛鞭打着前进里面男女老少都有号哭动天。 “小子。”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你也是逃抓夫的么”一个空了的鸡笼子后面露出一张橘子皮似的老脸混浊的双眼在文靖脸上转悠。 见文靖点头那老头挪出一只瘦脚道:“你不该逃得老头子是实在动不了了既没有银钱给官爷买酒喝也没有漂亮女人给官爷暖被窝只有逃了你还年轻遇上这种事是不能逃的。” 文靖默然道:“那些官兵真混蛋欺负穷困强人所难难道这种朝廷也值得为他们卖命吗” “我不知道什么朝廷不朝廷。”老头道:“我只知道蒙古人打进来会杀我们的男人淫我们的女人抢我们的鸡鸭烧我们的房子宋朝的官儿总还是好的多了不管他是为谁总是还是保住一城人的性命遇上这个世道保住性命就差不多了”老头儿大概躲了久了好容易找了个说话的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文靖听到前面半截已经呆了后面说了什么全然不知隐约记得给了老头儿一块碎银子就懵懵懂懂走开。 他闷闷走了程脑子里又冒出那张可人的笑脸来胸口一痛挥拳打在墙上拳头上流出血来神志清醒了些寻思:“我当真放得下她么”想到这儿不禁惘然抬眼一看只见不远处一座气势恢弘的庙宇巍然矗立原来他无意之间还是走到了城东藏龙寺来了。 “反正都来了城门又出不去看看热闹是了。”他自言自语刚刚踏进庙门便听见隐约的人语微微一愣:“还是不见他们得好。”他绕过影壁觑见墙边有棵大树一纵而上寺中虚实尽收眼底。 摒住呼吸他定睛看去但见大雄宝殿一侧的花坛前白朴挺身而立玉翎双手反剪坐在地上不住口地辱骂对方她一张利口骂起人来又无遮拦弄得白朴十分恼火偶尔回她一句却被她抓住话茬弄得更是狼狈只好来个不理不睬神游物外。 文靖见她大耍无赖不禁脸上浮起笑意但一现而逝“我还能喜欢她么蒙古人杀了我爹爹与我不共戴天我还能喜欢他们的女子么”他的心好像陷在渗了冰雪的淤泥坑里冷浸浸无力自拔。 正在天人交战忽见大雄宝殿前一人黑衣蓝刃修然而立。: 七、满江红 “你来了么”白朴微微一笑。 萧冷看了玉翎一眼道:“是” 白朴折扇指定玉翎头顶悠然道:“那你还站着作甚横刀自刎罢” 萧冷摇头。“怎么难道要你师妹吃尽苦头你才动手”白朴冷笑。萧冷道:“如今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你使这些手段我无话可说。”“呛啷”一声他将“海若刀”丢在身旁。白朴愣住。 萧冷双目神光灼灼道“若今日我来不是蒙哥帐下的勇士而是黑水一绝的徒弟你又当如何”“黑水一怪”是武林人给萧千绝的称呼他自己倒不在意但萧冷视他若神明只说“黑水一绝”绝口不提这个怪字。 白朴双眉微微耸动。“萧千绝的徒弟”他沉默半晌缓缓问道。 “是我不依仗宝刀只求公公平平堂堂一战。”萧冷沉声道。 白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绝不使诈”他问。 “绝不使诈”萧冷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白朴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虽然师父不许我用剑也不认我”他将折扇丢在一旁道:“但我白朴心中自始至终都是公羊羽的徒弟。” “请”萧冷将黑袍挽起。 白朴大袖一挥“请” 两人各自踏上一步萧瑟秋风掠过树梢文靖不由打了个冷噤。 旭日初升霞光满天白毛大纛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蒙古大营中响起悲壮的胡笳之声三声吹罢十万蒙古大军齐刷刷立于山水之间环绕一座高台神情肃穆衣甲鲜明。 蒙哥登上高台昂四顾大声道: “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吗” 十万人齐声应道:“是”声震天地。 “成吉思汗的子孙有打不赢的仗吗”蒙哥又问。 “没有” “有攻不下的城吗” “没有”蒙哥见众人回答整齐气势雄壮不禁血为之沸说:“宋狗有这样威猛的战士吗” “没有”应答声象阵阵殷雷滚滚传出。 “宋狗派人烧了我们的粮食想饿死我们。”蒙哥扫视众人:“你们害怕吗” “不害怕”众军群情激愤齐声高呼。 “我们还有三天粮食三天中能够砸碎宋狗的乌龟壳吗” 众军轰然大笑纷纷喊叫:“砸碎宋狗的乌龟壳。” 蒙哥将手一挥万众无声只听他沉声道:“古时有个将军渡过河水烧了木船砸了锅子只留了三天的干粮却打败了比他多几十倍的对手我的大军比他精锐十倍三天之内一定攻破合州杀他个鸡犬不留用宋狗的血肉填饱我们的肚子。” 蒙古人的士气达到了极点齐声喝道:“对用宋狗的血肉填饱我们的肚子。” 蒙哥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羽箭单膝跪倒仰望苍天:“我勃儿只斤蒙哥向长生天、向大地、向伟大的祖先誓不破合州就如此箭” 他双手高举奋力一折羽箭断成两节。 蒙古大军死一般寂静唯有山谷幽风卷过将军们的帽上的长缨簌簌作响一名蒙古战士跪了下去随即好像大海的波浪十万大军带起让人窒息的呼啸从山间到谷底伏拜在地齐声喊道:“不破合州便如此箭。” 史天泽跪在地上心中满是忧郁掉头看了看身边的伯颜只见他浓眉紧锁两人都是一般的心思:“城坚难下粮草不济强行攻城” 念头还没转完蒙哥站起来目视众将道:“安铎。” 安铎出列“你今早对朕说了些什么”蒙哥狞笑道:“再说一遍。” 安铎浑身抖几不成声:“臣下胡言乱语罪该万死” “刀斧手”蒙哥大喝。 一名上身赤裸梳着三塔头的壮汉举着大斧应声走出“安铎胡言乱语乱我军心斩他头颅祭我大旗。”蒙哥一字一顿。 安铎不及分说已被按到在地壮汉手起斧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 祭师托着金盘盛起头颅向着苍天高高举起。 蒙古大军一片欢呼。 蒙哥举起成吉思汗留下的白毛大纛“擂鼓”他望着合州城池目光炯炯遥遥一指。 刹那间将士的整齐的步伐掩盖了金鼓的激鸣。 萧、白二人翻翻滚滚斗了百余招掌风到处花木尽摧“浩然正气”与“玄阴离合神功”其性相克两种真气弥漫空中激的“咝咝”作响。黑水绝学讲究“先制人。”萧冷的“如意幻魔手”快的出奇断是霆不及电不及飞处处力抢先机双手吞吐不定宛如风吹云动、星剑光芒。 白朴则足踏奇步不动如山一路“须弥芥子掌”使得出神入化双手蝶起叶落飘然舒缓似个柔韧万端的气囊敌强则收敌弱则放守在方寸之间却不失潇洒气度。 二人各以生平本事赌斗生死直把文靖看得神驰目眩心头急颤这近月的时光他已跨过了上乘功夫的门槛武功上的见识非是月前那个傻小子能比。他从二人的武功中渐渐看出一些门道来边看边与“三才归元掌”相应证每有所得心头便一阵狂喜。 萧冷那日身负重伤刚刚痊愈此时斗得久了隐隐然有复之兆掌力减弱手下也有些迟滞。“这黑衣的要糟”文靖心想。果然白朴掌力暴涨开来顷刻间双方攻守互易。 萧冷生来极是骄傲生平除了萧千绝谁也不在他眼里此时在白朴手上落了下风当真气破胸膛眉锋微扬招式由极快变成极慢双臂一沉两拳紧握“嘿”的一声十指倏地弹出五道刀锋般锐利的劲气破空而出隐隐带着雷声。 文靖一惊:“好厉害白先生如何抵挡”这路功夫叫做“轻雷指”乃是萧千绝早年的看家绝技当者披靡但极耗内力萧千绝也很少用过后来他悟通更厉害的武功更抛在一边。萧冷练功勤苦但资质悟性都弱了些萧千绝的功夫他不过练了五成练到这个“轻雷指”便受了阻塞精进缓慢但到了这个地步放眼天下已是少逢敌手了。 白朴一反方才的飘然之态神色肃穆招式也有变化大开大阖如长枪大钺虎虎生风刚猛异常这是穷儒绝学“玉斧破邪手”其力足可开山破石比“大开碑手”要厉害十倍。“以力较力么”文靖微微摇头:“笨了些不过若是不会三才归元掌似乎也别无他法。” 双方出手虽然较方才慢了许多但已经到了较量真力的地步比方才让人眼花缭乱的打斗凶险百倍四周树木纹丝不动方才弥漫天地的劲力尽皆收敛到二人掌指之间筋骨移动“噼啪”作声。 萧冷本来略胜白朴一分但因那日受了重伤伤势还没断根激斗之后居然捣起乱来此时反而比白朴逊了半分被对方的如山掌力逼得缓缓后退“黑水武功天下无敌我是萧千绝的大弟子绝不能败给穷儒的徒弟。”他心念闪过口中出凄厉的啸声使了三招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白朴胜券在握也不与他争锋飒然飘退两尺萧冷一步跟上变指为掌疾拍过去风起尘扬声势十分骇人白朴避无可避双臂圈合“波”二人各凭实力对了一掌。白朴只觉对方掌心传出一股粘力竟然脱手不得“啊呀这厮孤注一掷要与我拼斗内力”他心神一震急忙凝聚真气抵挡势若刀剑的“玄阴离合神功”。 二人各自催动内力状若石像唯有须轻颤寺院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落叶残枝随着掠地的微风出飒飒细响。 渐渐地萧冷脸上腾起一股青气白朴面色火红两人合掌之处汗水化作袅袅氤氲笔直地升起。 玉翎见状知道这两个人的内力都已运转到极致生死只在转瞬之间不禁心头大急暗暗埋怨萧冷:“弄别的不好怎么非得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白朴其实也不好受虽然欺萧冷伤势未愈略占上风但如此下去斗到最后萧冷固然油尽灯枯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不禁眼角微张观看敌情余光所及却见玉翎竭力蠕动身躯向这边移过来“这个丫头”他心头剧震。 玉翎知道二人如今到了紧要关头自己虽然手足被缚但若能一头撞在白朴身上外力相加白朴必然大受干扰萧冷趁机而入白朴不死也要落个重伤,“撞死你这臭贼”她一边挪动身子一边想。 忽然间只见萧冷脸上青气渐渐紫口角溢出血来。不禁吃了一惊:“不好师兄要散功了。”可是自己离得还远不由急得泪花乱转叫道:“师兄支撑住我来帮你。” “她终究帮着他师兄帮着蒙古人”文靖心中一痛正犹豫是否下去阻她忽见庙门前闪出一个玄色的人影端木长歌出现在门前看着场上二人微微一笑拾起地上的海若刀道:“白先生何必与他纠缠我来助你吧” 玉翎大惊骂道:“无耻之徒乘人之危真是下流”话音未落只见蓝光一闪端木挥刀向萧冷腰上刺去。白朴心头微叹:“没料到这个大恶人死得如此窝囊”念头没转完忽地小腹剧痛目光到处是端木长歌狰狞的笑容“你”他刚刚吐出一个字口中鲜血已似喷泉般洒出喷了萧冷一脸萧冷的内力如山洪暴涌向他的四肢百骸白朴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跌了出去背心撞在大殿前的石狮子上软软瘫坐在地。 这变故突兀异常其他三人都已经呆了。半晌萧冷拭去脸上血污目视端木长歌缓缓道:“我与他公平相搏你竟然偷袭”拳头一紧杀气向端木涌了过去。 端木长歌不动声色忽然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文靖一句也没听明白。萧冷却愣在当场“你你会蒙古语”玉翎惊奇万分。 “不错。”端木长歌嘿嘿一笑:“我本来就是蒙古人当年奉窝阔台大汗之名作为死间潜入宋国可惜大汗只是向西用兵我身处南朝却无用武之地”说到这儿他目视远处悠悠碧空神色有些凄然:“二十年二十年呢二十年草原上不知道枯了多少牧草、生了多少牛羊二十年等的我好苦啊” 萧冷拳头松了沉声道:“淮安王的行踪也是你透露的吧怎么错了害我白忙一场。” “谁说错了”端木长歌冷笑道:“神仙度上那个才是真的当前这个淮安王不过是一个傻小子假扮的罢了。” “假的”萧冷吐了口气道:“难怪看着他十分别扭。”玉翎也惊了一下喃喃道:“他不是什么千岁么” “不错都是白朴的主意。”端木长歌道:“这个假货只是一个乡下小子适逢其会我看他傻兮兮的让他假扮嘿”他冷笑道:“迟早要出漏子若是在阵前被人识穿对宋军士气的杀伤远比他们早早知晓淮安的死讯厉害十倍索性就由了那白朴去了哼这个双绝秀才自以为聪明其实是自掘坟墓愚不可及。”说罢甚是得意哈哈大笑。 萧冷对这些阴谋诡计甚是不齿冷哼了一声端木长歌止住笑声捋须道:“如今双方交兵正在紧要关头白朴一死这城中再无人是你对手你尽可放手施为那个假货不足挂齿王立、李汉生、吕德、林梦石几个人却万万不能放过只要这几员大将一死合州城形同虚设。”他说惯了汉语这几句也用汉语说出文靖听得浑身抖几乎从树上栽了下来“若是如此若是如此爹爹不是白白死了这满城百姓岂不是”他心如乱麻太阳穴突突直跳。 端木眼角微斜看到白朴满身是血的尸体忖道饶是你武功高我十倍终究敌不过我一个忍字。想到大宋门户一开蒙古大军便可沿江东下揽尽江南繁华哈老夫便是数一数二的大功臣。想到得意处不由瞅着白朴的尸体嘿嘿直笑。忽而一点晶芒在他眼眸里划过端木长歌眼神亮又惊又喜:“这令符怎么在他身上若有此物在手萧冷杀尽大将我趁乱用之合州城当不战而下。” 他跃上前一脚翻转白朴的身躯“你干什么”萧冷与白朴虽是对头但他嗜武成痴三度交锋对白朴的武功颇为认可有几分惺惺相惜何况这次得端木襄助赢得窝囊见他糟蹋白朴的尸体忍不住喝了一声。 端木长歌笑道:“我看他死透没有”说着弯腰去摘白朴腰间那枚九龙玉令。 “他挨了你一刀又被我内力震碎内脏哪有生理咦”萧冷神色大变只见端木长歌脸上神色又似惊恐、又似愤怒十二分的古怪双眼死死盯着胸前一支浸透鲜血的手臂。那只手从他心口插入后背贯出。 喉中格格响过端木长歌身子一软颓然扑到在白朴身上。 白朴全力护住心脉只等这垂死一击出手之后全身顿时松弛幽幽吐了口气闭目气绝。 萧冷见他如此顽强心中叹息一时说不出话来挥刀割断玉翎臂上的牛皮索。玉翎跃起揉了揉手腕讪讪地道:“师兄 我”但要向他认个错字又万万开不了口。“以后别任性就是了。”萧冷苦笑一下从怀中取出羊脂玉瓶服下两粒“血玉还阳丹”将玉瓶扔给玉翎道:“你也吃些我办事去了很快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办什么事” “杀人”萧冷话音未落人已经在寺门之外。 玉翎拿着玉瓶了阵呆忽听身后响动回头一瞧只见一个青衣人伫立在白朴身前神色迷惑。 “啊”玉翎喜上心头冲上前就是一拳叫道:“你这个假货居然骗我。”文靖步子微错让过她的拳头冷声道:“不要烦我。” 玉翎见他神色冷漠不禁一愣道:“你生气什么” “我”文靖看了她一眼硬着心肠掉过头去:“我我不想再见你。” 玉翎如遭雷击呆了一呆伸手去探他额头柔声道:“你病了么” 文靖不敢看她别着头后退两步只听她道:“呆子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管你是不是什么淮安王我都喜欢你。”玉翎会错了意。 “可可你是蒙古人”文靖恨声道:“昨晚我爹爹死在你们蒙古人手里我我不能喜欢你了。”他最后一句说得万分艰难。 玉翎愣了一下道:“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你肯丢下你师兄么”文靖冷笑:“你肯丢下你师父么”玉翎闻言不禁呆了“我我不知道。”她喃喃道。 “你肯丢下你师兄、肯丢下你师父么”文靖踏上一步狠狠逼视她。 玉翎见他这么凶恶的神情心中委屈万分全无主意蓦地一顿脚叫道:“我丢不丢得下不用你管你再用凶样逼我我我要揍你了。” “好好。”文靖脸色铁青退后三步颤声道:“我不过是乡下的穷小子你是大人物的师妹、徒弟我哪里敢逼你这话就当我没说过你也当从来没认识我”他眼圈一红掉过头从白朴腰间取下九龙玉令在手中握得温热两点清澈的水珠滴在白朴血迹斑斑的衣衫上。 “死呆子你你不讲理。”玉翎再也忍不住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了下来。文靖昂望天也不看她大步流星向寺外走去“死呆子。”玉翎急了想逮他回来但又觉得有些不妥叫道:“你去哪里” 文靖默不作声只是走路忽地眼前人影一晃玉翎拦在前面噙着泪望着他“你”她刚刚吐出一个字文靖身形如风与她擦肩而过。 “你好狠心。”身后传来玉翎哀婉欲绝的哭声文靖听得心碎只想回过头去大哭一场但想到父亲惨死的情形心肠复又刚硬。 跨出了藏龙寺的大门他直奔城东太守府只听到里面大呼小叫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哭叫道:“来人啦杀人啦” “来晚了”文靖心一沉跃上墙头只见远处一道黑影闪电般向经略府掠了过去。他知道李汉生凶多吉少但也不及细查飞身跟上身后士兵呼叫连天几支箭从后射来敢情他也被当作刺客一伙。文靖足下不停反手或勾或带神意所至响声不绝羽箭失了准头从他身边掠过钉在屋脊之上把房下的军士看得目瞪口呆。 如此心急火燎一路追去还没到经略府刺鼻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越过墙头只见遍地尸。“这厮好生张狂。”文靖心惊:“竟然明刀明枪直截了当杀进去了。”他徇着尸快步追去隐隐听得兵刃撞击之声。一声嘶哑的惨叫传来文靖知道又有人殒命海若刀下不及绕门而入跃上房顶看到经略府内厅前横七竖八倒着十来具侍卫尸体林梦石与吕德不在王立身着重铠胸前一道明晃晃的刀痕贯穿铁铠直透里面的软甲虽没伤着肌肤却被这一刀之力震飞撞在墙边口中满是鲜血沿着墙根艰难挪动试图逃逸。 场上仅有四名川中豪杰与萧冷纠缠这些人平日作为王立的护卫只在文靖游目四顾的功夫四人中又倒了三人独剩刘劲草苦苦支撑。萧冷已经杀得性起刀光闪闪若漫天霜雪与刘劲草一合即分刘劲草踉跄后退血染衣襟一条胳膊握着松纹古剑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一丈开外。他脸色惨白见萧冷一步跨上刀光满目不禁把眼一闭:“罢了” 萧冷正要斩尽杀绝身后风声急起似有暗器飞来当下弃了刘劲草错步矮身刀势一偏向后划出身后青瓦乱飞细细的尘沙蒙蒙散开。沙雾中一道青影若有若无急闪而至蓦地一顿好似来得太急站立不住意态惊惶双手乱挥疾风骤雨般锲入萧冷的刀影之中正是“人心惶惶”。 这招以拙生巧乱中取胜萧冷直觉掌力此起彼伏重重叠叠好像铺天盖地般涌至一时竟然摸不透他的底细。不得不施展身法闪避海若刀连挽了六个光环环环相扣护住全身饶是如此仍然被一道掌风扫在腰间“笑腰穴”酥麻一片。 他晃了晃倒退数步看着文靖又惊又怒引了个刀诀喝道:“是你么来得好”海若刀如蜂翅般嗡嗡鼓动修罗灭世刀“焚灭天地”使了出来无边的刀影好像死神的火焰漫卷虚空所到之处天地俱失。 文靖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再无半分迷惑神意随着辽阔的大地延伸向无穷的苍穹弥漫天地间一切微妙变化尽在掌握之中当海若刀卷到之时他终于遁入“镜心识”的玄妙境界足下如踏天际浮云双臂如挽千缕柔丝指尖在空中划出咝咝异啸轻飘飘捺入好似没有穷尽的刀影萧冷只觉海若刀每出一刀便似乎沉了一分一招未绝海若刀竟欲脱手而出不由心头一震:“好小子用步法泄我锐气用掌风带动刀势实在不可小觑。” 他是遇强越强的性子被文靖的武功激起胸中傲气厉声长啸刀法忽变“焚灭天地”变成了“气断须弥”这是一刀也只得一刀明白快捷看似无甚奇处但使刀者毕生功力尽在着一刀之中人刀合一如以修罗神威力剖断茫茫须弥山。 这招几乎是无法可当的招式威力强弱全在使刀者的功力此时萧冷使出刀锋远在五尺之外文靖便觉锐利的刀气几欲撕裂衣襟急退丈余所受刀气反而更盛逼得全身汗毛倒竖几乎难以呼吸只滞得一滞那刀锋如电光石火逼入一尺之内转瞬间便要将他剖成两半。 蓝莹莹光华乱闪一柄短刀从旁掠至“铮”得大响萧冷的刀势倏地一顿来人也当不住他的无俦劲力短刀脱手而出掌上皮破血流。但只是这一顿“修罗灭世刀”第一杀招已经破了。诚然这一招厉害无比但好比竭泽而渔不与敌人余地也不予自己余地使刀者气力尽皆凝在刀上全身上下便好似去了壳的鸡蛋若遇上高明如公羊羽者一招不能制敌必然为其批亢捣虚死无葬身之地。萧千绝当年以这招杀敌无算但传授萧冷之时却说:“这招入了魔道不可轻使。” 文靖以神遇敌只在海若刀一顿之时自然而然应势反击。他脚下本已圆转如意将“三三步”使到极妙处此时身影只是一晃贴着萧冷的刀锋闪电般急进双掌一并正是“三才掌”第三招“三才归元”虽然明明白白毫无花巧便好似一张拉至极限的强弓射出了最锋利的羽箭“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之气尽皆化入归元一击生生印在了萧冷的胸口上。 这一掌打得萧冷跌跌撞撞退出一丈来远以刀支地脸上挂着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神色定定看着前方那柄蓝汪汪的断刃;文靖也凝如石像望着不远处;而二人目光所及玉翎正痴痴呆呆望着天上。刹时间三人一动不动定在当场任凭瑟瑟冷风拂起衣襟鲜血顺着萧冷的口角流下浸湿了胸前的黑袍。 “为什么”萧冷将涌到口中的鲜血生生吞了下去望着玉翎哑声道:“为什么” 玉翎满面通红被他的目光逼得退了一步也不说话向文靖脉脉看去眼中满是婉转情意。萧冷就算是瞎子也看出这眼中的涵义。 他呆了半晌又是伤心又是忿怒不由得嘶声长笑牵动胸口伤势鲜血涌出口外但他此时心中伤痛比身上伤痛厉害十倍万念俱灰摇摇欲倒。 “你喜欢他”他望着玉翎惨笑道:“你喜欢他么” 玉翎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再忸怩咬咬牙点了点头眼圈却也红了柔声道:“师兄我伤了你心里一万个过不去。可是你杀别的人我无所谓你杀他我我万万不许。就算师父将我千刀万剐也好我我也不能看着你杀他”说到这儿想到自己如此为他这个冤家却对自己那般狠心不禁万分委屈两行泪水无声落下。 萧冷心智已乱玉翎说什么他全没听到耳里胸中醋意如火如荼越积越厚刹那间化作一腔怨毒只觉天下人人可杀。他狠狠瞪着文靖双眼中喷出火来。玉翎看他神情凶狠地古怪叫声“不好”话音未落萧冷向文靖冲去文靖一步闪开挥掌横扫萧冷微闪还了一刀二人刀来掌去又斗在一处萧冷旧伤未愈又挨了记“三才归元”更添新创不过十招只觉五脏如焚刀法一缓文靖趁隙而上一掌按在他背上萧冷打了个踉跄跌出五尺来远他挥刀支地口中鲜血长流知道已不是文靖的对手不禁嘶声厉笑。玉翎见他如此情形心中大恸哭道:“师兄不要打了我们走吧” “谁是你师兄了”萧冷双目血红似噬人的饿狼向她逼进两步文靖拦在玉翎身前。远处传来兵马喧闹之声玉翎泪如雨下跪倒在地道:“师兄玉翎求你了”泪水滑落在青石板上浸出点点深色痕迹。 萧冷看着地上的泪痕倏地清醒了些心中隐隐有了悔意:“我为何如此对她就算她有千般的不是我也不该这样对她的。”怜爱之心一起杀机顿去惨笑一声用刀一撑腾身而起向屋顶落去“不可让他走了。”文靖身后传来刘劲草虚弱的声音微微一惊顿足欲追玉翎闪身拦上。“让开”文靖喝道。 “你”玉翎眸子里闪着泪光:“你从我身上踏过去吧。”文靖看看满地尸微微咬牙一掌打去。哪知玉翎浑身木然不遮不挡文靖的手掌落到她胸前三寸处心中一痛终于无力垂下此时士兵冲进内宅将二人团团围在阵心。 “不得无礼”林梦石越众而出扫视四周惨象眉头紧锁向文靖单膝拜倒:“末将救驾来迟请千岁降罪。”文靖默然不语。玉翎望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哗啦”众军士刀枪一横拦住去路。 “让”文靖背负双手仰天叹道:“让她去吧”刀枪收回让出一条路来玉翎身子轻颤缓缓迈开步子沿着刀枪的长廊向外走去。 “经略使被这一刀伤了内腑”刘劲草忍着剧痛为王立把脉但见王立面如淡金双目紧闭早已昏厥多时了。 林梦石脸色再变欲言又止。“林统制有什么话只管说罢”文靖一双眸子闪闪亮凝在他的身上。 鼍鼓的巨响夹杂着潮水般的叫喊隐隐传来。林梦石不由微微一窒“蒙古大军水6并进。”他俯应道:“再次攻城了” 文靖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你先去我随后就来。”他声音平静的让林梦石生出一丝寒意低着头退了出去。 文靖放开紧握的拳头拂去身上的尘埃刹那间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全身为之沸腾。 穿上镀金的锁子甲文靖绣着紫蟒的披风在微飏中轻轻扬起月婵从另一名丫鬟手中接过沉甸甸的白玉冠套上他乌黑的髻。文靖看着铜镜中的玉冠缓缓落下仿佛其中盛着合州城的万千生灵。 “千岁”月婵柔柔地唤醒他道:“成了” 文靖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眼中闪着明净的光芒。脸上透出月婵从没见过的坚毅。 大炮飞矢在空中交错弓弦纷乱的脆响振荡着每个人的耳鼓。 城下的蒙古大军像秋天里收割的麦子割倒了一片还有一片又似漫天飞舞的蝗虫烧死一群还有一群更如大海的波涛无休无止拍打着合州的坚城。 “千岁。”林梦石肩上插着一支折断的羽箭鲜血殷红了半边铁甲。“蒙古大军今日气势迥异平日简直有进无退像一群疯子”他咬着牙说。 文靖默然不语凝视血肉模糊的战场上突然蒙古大军声喊数十名蒙军趁着一个缺口未曾合拢登上了城楼刀枪横扫分外骁勇阻拦宋军无不披靡。林梦石大惊失色正要指挥围堵文靖已如一只大鸟翩然赶至一扬手便抓住一人背心将他扔了下去另一名蒙古兵挥枪扫来他侧身让过一把抓住枪柄借着对方的力道将那人当空抡起扫翻六名敌人随即右手一反寒森森的剑光带着血雨掠空而过一名百夫长张口结舌的脑袋飞下城楼。要知三三步展动四十五步之内便是他梁文靖的天下蒙古大军只见一道人影在城头鬼魅般隐现自己人纷纷落下不禁齐齐惊喝声若雷鸣。 伯颜看在眼里促马上前箭连珠一连十箭射向文靖。文靖心中皎皎如镜看也不看以神御敌前后左右闪电般移动六步让过六箭其他四箭被他长剑挑拨顺势飞起在城楼的檩子上钉成一排。伯颜十箭无一凑功心中惊诧一时停马无语。宋军这些天吃够了“神箭将军”的苦头见此情形不由得齐声欢呼士气大振蒙古人则气势一颓攻势锐减缺口顿时堵上。 文靖洒去剑上浓浓血水分开士卒临风举剑以丹田之气吐出话来:“今日一战城在人在与城偕亡。”城下城上尽皆听得清楚。 宋军见他威势无不折服闻言不禁齐声呼应:“人在城在与城偕亡。”飓风般的声浪远远传出在巴山蜀水间呼啸回旋久久不绝。 白毛大纛缓缓向前蒙哥仰望城头“那是何人”他问。 “那人便是淮安王了”一名汉人书记恭声应道。 “嘿”蒙哥道:“是他么这黄口孺子倒有点本事传朕旨意城破之后务必生擒此人朕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他一振臂沉喝:“擂鼓” 鼓声更急血雨排空。 巨大的战船在江面轰然撞击六艘宋朝大船被蒙古楼船顺水而下拦腰一截破了个窟窿江水灌入宋朝水军纷纷跳船逃命蒙军箭如雨下江水被染红一片。 “千岁”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说:“蒙古水军势猛吕统制抵挡不住了。” 文靖遥望江面片刻道:“不用抵挡让他来”传令兵一呆飞奔出城跨上小船。吕德遥望远处宋军溃乱的阵形 心如火烧忽见轻舟破浪而来顾不得身份一把将传令兵揪上战舰急声道:“怎么说千岁怎么说” “不用抵挡让他来”传令兵神情迷惑。 呆了一会儿吕德恍然有悟颔道:“告诉千岁我明白了。” 在蒙古水师的冲击下宋水师溃不成军史天泽率军截杀乱军刘整则顺江而下逐渐接近合州水门架起炮弩轰击水门。刺耳的呼啸声响起城头蓄势待的破山弩忽然动矢石激射而至一连六蒙古战舰中者瓦解方寸大乱。吕德率残余精锐从乱军中突出与城头炮弩遥相呼应三百艘战船在蒙古阵中纵横往来似入无人之境史天泽只好放过宋军残部拼死援救双方大战两个时辰吕德方才退却。是役蒙古水军损失惨重战船折了六成十艘楼船全被击沉刘整也被一支劲弩贯穿大腿被迫退回上游。 蒙哥大怒将史天泽骂了一通略一思量决意集中6上兵马猛攻北门文靖见状断然下令两千马军突出南门迂回到蒙古大军侧面以强弓硬弩杀了蒙古人一个措手不及蒙哥万没料到宋军还敢攻击急令五千阿军迎敌。阿军是蒙哥从南俄草原上带来的骑兵来去如风十二分的精锐剽悍但宋军只是奉命骚扰占了便宜立时绕城退走阿军跟着穷追追至东门之下城上早已布好矢石强弓刹那间火炮火箭滚木巨石一起落下只听得人喊马嘶那些金碧眼的铁甲骑兵纷纷落马死伤惨重宋马军反身以弓弩呼应阿军狼狈万状火溃退一点人数竟然折了三成蒙古大军气为之夺。 蒙哥暴跳如雷变了阵法着两个万人队防守两翼自己亲自挥动白毛大纛督促八个万人队轮流进攻北门。一时间蒙古大军如滚滚巨流向南奔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轮番攻打北门宋军死伤狼藉麻石的城墙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砧板双方的大军在上面来回辗转留下一堆堆破碎的躯体。 “千岁滚木擂石所剩不多了。”一名将领低声说。 “暂且停住”文靖拭去额上和着血污的汗水沉声道:“林统制吕统制” 林梦石、吕德上前应命文靖峻声道:“鞑子大军人多势众士气太盛必须再泄泄他们的气势你们与我选出八百精锐四百弓弩手四百刀斧手伏于城头布成口袋然后在我令旗所指留出一个缺口让鞑子攻入口袋就布在缺口之后”他目光炯炯直视二人:“你们指挥得来么” 如此战法吕德、林梦石闻所未闻道:“万一” “如今成败只在一线。”文靖打断他们道:“鞑子皇帝已经孤注一掷和我豪赌与其被他的车轮战法拖垮不如试试我的法子既然是赌博哪有万无一失的道理。”他顿了顿又问:“你们指挥得过来么” 二人被他这句话激了生平傲气齐声应道:“那是当然” “好”文靖举起令旗沉声道:“看我号令”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空灵一片刹那间蒙古大军仿佛萧冷的刀锋虽然千奇百幻但他已经捕捉到那一点流转不定的锋芒 没有了矢石的威胁蒙古大军开始蚁附攻城。“便要破了”蒙哥眼里闪闪亮。 文靖令旗展动城上露出一百来尺的大口子蒙军的最凌利的“锋刃”登上了城头身后的蒙古的大军出震动天地的欢呼但这些最英勇的战士还没来得及冲杀只看到对面箭镞闪亮一时乱箭如雨刀光如雪死尸和头颅纷纷落下砸在下面战士身上。缺口重新封上。 不到半个时辰蒙古人又冲开一个二百尺的大口子士兵们争先恐后向那个缺口涌去“恭喜皇上攻破合州”群臣跪倒三呼“万岁”蒙哥正要大笑突见登城士卒雨点似的落下要么被射成刺猬要么变成无头尸不由转喜为怒:“怎么回事”话音刚落缺口再次封上。 如此反复六次蒙古大军损失惨重文靖令旗所向诱杀的全是蒙古将士中最骁勇者蒙古士气大挫不少人到了城下竟然不敢登城。文靖乘机命令打下滚木擂石蒙古大军顿时出现退却之势八个万人队前推后涌乱作一团。 屡屡功败垂成蒙哥怒火燃到极点一夹马腹那“逐日”神驹甚是灵通领会主人心意骤然飞驰而出一干侍臣哪里阻拦得及蒙哥赶到城下挥鞭抽打士卒所过之处后退士卒无不掉头迎着矢石冒死向前。 文靖见蒙古大军士气蓦然转盛心头诧异凝神细看只见一名衣铠华丽的蒙古将军纵马扬鞭一路驰来端地神威赫赫。他前方的蒙古大军出惊天动地的大喊风吹长草般分开。伯颜也在远处看到大惊失色挥起斩马刀强行冲开前方士卒冲向蒙哥。 破山弩的机括出刺耳的闷响文靖令旗一挥矢石带着激烈的劲风向蒙哥来处射到。蒙哥心头剧震欲纵马闪开但破山弩一二十又密又急一枚百斤飞石迎面打倒他避无可避只得将缰绳一提“逐日”神驹人立而起被巨石打在胸前当场毙命蒙哥也为那绝大冲力带得飞出五丈一个筋斗倒栽而下势犹未绝又滚出五尺方才停住。 伯颜堪堪赶到心胆欲裂勾住马镫俯身将蒙哥抱起向本阵飞奔。文靖见状命破山弩打出第二一颗巨石直奔伯颜伯颜斩马刀回手一磕火星四溅大刀脱手飞出伯颜虎口爆裂跌落马下。他着地一滚抱着蒙哥足狂奔其犹胜奔马待破山弩第三绞起他已经在射程之外了。 城下的鸣金声响彻合州的上空蒙古大军潮水般退去文靖上前一步凝视着消失在远处的白毛大纛突地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他幽幽叹了口气长剑柱地面向着金红色的苍穹缓缓跪下落日的余辉洗过他斑驳的铠甲与斑斑血迹融为一体剑脊上的血水缓缓滑落渗入石缝之中消失无影“结束了”他心想:“爹爹” 蒙古金帐内外大将、谋臣、妃子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蒙哥躺在毛毡上头边坐着他最美丽的色目妃子。一名蒙古大夫端着和了羊乳的药膏在他身上细细涂抹刚刚涂上又被鲜血冲开。忽而阴风惨惨从帐外呼啸而入灯火忽明忽暗缥缈不定蒙哥微微一震忽地两眼睁开那大夫吓了一跳失手将药打翻在地乳白色的膏药涂得一地。 蒙哥只觉周身无力眼中朦朦胧胧满是憧憧人影张口欲呼却无法出声他隐隐约约看到乃蛮旧地无尽的草原如云的牛羊斡难河哗哗啦啦蜿蜒流淌;看到俄罗斯原野上血一样的落日战士向着西方的天空唱起雄壮的牧歌;看到中原大地上起伏的山峦;看到西征的大道上色目人堆积如山的头颅到了得意处他从扭伤的脖子里出“咝咝”的笑声。刹那间眼中景色又是一变白骨的大山、血红的河流、合州城下无尽的尸体他吃了一惊头中一阵剧痛仿佛看到一块石头从天而降越来越大如同泰山一样压向自己的头颅蒙哥浑身剧烈的颤抖喉间出凄厉的鸣声。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一名妃子壮着胆子探他鼻息脸色一变晕了过去大夫一惊伸手摸到蒙哥的苍白的手只觉触手冰冷不禁心神剧震。 帐外寒风更急帐内的灯火挣扎数下终于熄灭。 文靖饮完杯中的烈酒看着重伤未愈的王立在下人们的搀扶下离去又想起今日战事不禁生出幌若隔世之感。忽听吕德拍桌歌道:“怒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诸将和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林梦石接阙长歌声若金石慷慨激昂:“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诸将和道:“笑谈渴饮匈奴血。”气势豪壮欲吞山河。 堂上一静众人皆望向文靖“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一句当然是由他来唱的。“朝天阙么”文靖微微苦笑也不作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千岁。”吕德举杯道:“此次返回临安若有什么用的着吕某的地方打声招呼吕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文靖还没说话林梦石已经叫了起来“哪里话还叫什么千岁淮安王用兵若神天纵英明一个抵得上十个藩王、十个千岁。” “不错”大将们纷纷附和道:“如今外患已除只要万岁一声号令臣等便东下临安夺下那个龙庭”大厅中喧哗一片众人不饮自醉踌躇满志了。 子夜十分酒酣席散。文靖乘着暖轿返回竹香园忽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喧哗声越来越是清晰渐渐化作呼天唤地的号哭或泣丈夫或悲儿孙或哭父亲刹那间巨大的悲怆像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文靖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泪如雨下。 夜色如墨一匹跛马淡淡的背影若隐若现凄厉的嘶鸣回荡在夜空玉翎坐在合州城的城楼顶上斜风裹着细雨扫过她的面颊“师兄伤的那么重去了哪里呢”她感到脸上挂着冷湿的液体不知道是泪还是雨:“我伤了师兄师父不会要我了我是蒙古人那个冤家也嫌弃我天下之大我向何处去我向何处去”正在迷茫忽听远处传来辚辚的车马声那是蒙古大军撤退的声音。蒙古的歌手弹着呜咽的马头琴唱起哀恸的挽曲: “大草原的鹰你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飞起你的双翅遮蔽了天空你的阴影笼罩大地豺狼在拜伏黄羊在颤栗。河水哦你为何濡湿他的羽毛;高山哦你为何阻挡他的去势;闪电哦你为何劈断他黄金的双翅;悲伤哦悲伤大海在咆哮淹没了草原阴山崩塌了变成了平地伟大的长生天啊你为何召回你骄傲的儿子” 歌声的余韵在伯颜耳边缭绕他坐在马上凝视远处合州城黯淡的灯火一动不动。 “伯颜将军”阿术忽忽而来停在伯颜身后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闪闪亮。 “阿术”伯颜掉过头一字一顿:“我们还会回来的。” “是的。”阿术眼中出凌厉的光芒:“我们还会回来” 伯颜仰天长啸啸声远远传出三军皆惊。他勒转马匹与阿术一道迎着如晦的风雨投入无边的黑暗。 又是一个清晨红日高高升起桌上丰盛早膳已经冰凉月婵轻声咕哝:“这个千岁又睡懒觉呢”她实在忍不住在紫檀木的卧室门上推出一条门缝偷偷窥去不禁呆住只见室内空空并无一个人影床上被子叠得整齐上面放着晶莹通透的九龙玉令雕花窗向外开着窗外鸟声啾啾、竹影婆娑碎金也似的阳光洒在青石的地板上。 大江东去逝水滔滔翻腾激荡永无休歇江边山峦巍巍矗立叠青泻翠偶尔吐出一点红叶分外醒目。 文靖一身青衣行走江畔望着千古江山只觉前程如梦不由纵情歌道: “江行几千里海月十五圆。始经瞿塘峡遂步巫山巅巫山高不穷巴国尽所历。日边攀垂罗霞外倚穹石” 一路落拓放歌不消片刻便到了江边码头只见风帆处处桅杆林立缕缕炊烟从船头升起。 近处船家见文靖行旅装扮一位老者迎上前来陪笑道:“客官要坐船么” “去哪里”文靖只觉前程如谜不由心生迷惑:“去哪里呢” 老者会错了意道:“我们这船仅到夔州客官若还要东下就先乘小老儿的船再到夔州换船。” “这是为何” 老者道:“三峡滩险水急没有弄潮翻江的能耐万万不敢涉险小老儿寻常水流滩涂还能应付若要入峡还没这个本事。” “不知到夔州要多少银两”文靖笑道。 “不知道客官是包船还是与人同乘”老者问。 “此话怎讲” “包船就是只有客官一人需五两银子同乘则是数人同乘当然船费得视人数多少而定。” 文靖怕合州城来人只想早点离开从怀中取出两块碎银递给老者道:“还是包船吧” “我出十两银子”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这船我包了” 文靖闻声一震定在当场。 老者笑道:“小老儿做生意讲求信誉所谓先来后到这位客官已经包了” “二十两。”那人气鼓鼓地说老者一愣“怎么还不成四十两”女子继续道。老者额上渗出汗来。 “玉翎”文靖缓缓转过身来苦笑道:“你何必如此和我作对” “玉翎是你叫得么”玉翎一身月白衣衫背着一个丝绸包袱俏生生立在江边闻言柳眉一挑喝得文靖一窒:“我” “你什么你你说什么我都不听。”玉翎冷哼一声向船上走去文靖大急“你先别走。”说着伸手拉她玉翎一反手打在他腕上这一下用上了“如意幻魔手”的功夫文靖手腕剧痛如裂顿时缩了回去身子一晃挡在玉翎前面:“你听我说”玉翎出手如电一掌拍到掌风四溢不容文靖不让。但玉翎刚要抬足又见这小子拦在前面不禁喝道:“你找死么” “我”文靖心里有愧不知道如何说起玉翎一顿脚双手一分向他拂来文靖借步法闪开玉翎一收手他又拦在前面。“赖皮鬼”玉翎恼了拳脚纷飞文靖只好闪避二人在江边倏进倏退动起手来文靖一味闪避格挡落尽下风十招不到只听裂帛之声一片衣袖被玉翎撕了下来小臂上露出一圈醒目的牙印。玉翎看在眼里蓦地想到石牢里那些如水温柔刹那间似遭雷击僵在当场。 文靖见她神不守舍泫然欲泣不知何事心中慌乱急步上前道:“你你别哭我不躲了你要打我尽管打就是只要你不哭打死我也好。”他挺直胸脯闭上眼睛摆出“随你打”的姿势。 “你你这个呆子。”玉翎泪花直转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师兄受了那么重的伤师父不会要我了不会要我了” 她哭得凄切文靖也看得想哭脱口道:“我我要你啊” 玉翎泪眼朦胧抬起头来。“谁希罕你要你击毙大汗已经名动天下正好回临安享福哪里美女如云我又算得了什么” 文靖摇头道:“就算有万千美女倾国富贵在我心中也敌不过你一个的” “好呀。”玉翎瞅了他一眼:“你这呆子居然也会油嘴滑舌地骗人了。” “我句句出自真心。”文靖急得眼圈红红。 玉翎咬着嘴唇忍住笑道:“就算这样我还是蒙古人蒙古人杀了你爹爹难道你不恨我么” 文靖叹道:“以往我只知宋人死伤但昨夜听百姓痛哭突然觉合州城下也死了无数蒙古人他们何尝没有妻子儿女没有父母兄弟却落得血染异乡尸骨难收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哭断肝肠“自古战者为凶器”我一人的小恨与这天地间的大悲一比又算得了什么既然如此”他说到这儿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叹道:“我还恨你作甚” 玉翎也心中黯然挽住文靖的胳膊伸袖拭去他泪水道:“好好别哭啦。”语气万分温柔只这一句话二人胸中块垒尽消偎在一起。默然良久“你这地理鬼怎么来这里的”文靖含笑问道。 “不能来么”玉翎撇撇嘴道:“我正在江边楞突然听到一个呆子在哼哼唧唧唱什么无山有山” “是巫山”文靖忍俊不禁笑道。 “我偏要说是有山”玉翎撒赖她眨眨眼:“你刚才说得那句算不算数” “那句话”文靖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 玉翎怒哼道:“反正我是个没爹、没娘、没师父的野孩儿反正没人肯要的。” 文靖恍然大悟不禁呵呵傻笑玉翎被笑得面红耳赤对他又捶又打将一颗螓埋入他宽阔的怀里只觉平生之乐莫过如此。 远处传来悠扬的川江号子唤醒了沉醉的恋人文靖仰天长笑携着玉翎的素手向那江边的蓬船走去: 第一章 孤云出岫 熏风酥软又是晚春。江畔桃花已透出衰意怀着一川汉江阔水平缓缓地流向南方。 “肠断江春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这绝句漫兴为杜甫困居蜀中时所作专道人事兴废、去留难知之意。吟者乃是江边一名老儒他两鬓早斑面容愁苦身后一片桃花落得雪霰也似随波逐流而去了。 一名黑衣人在他身后已站了许久听这诗句瞅了瞅满树莹润润的花朵蓦地焦躁起来:“这一林子鸟花一个个裂着嘴笑得好不厌人”袖袍一甩身旁桃树落花如雨一只鸟儿惊得蹿上天啾啾盘旋。 那老儒听到动静回头一瞧只见不远处蹲着个黑漆漆的物事一对铜铃大眼泛着绿光。老儒的心狂跳不已恐是老眼昏花揉眼再看时却不见半个影子。他呆了呆蓦地出一声长长的惨呼扑跌转身怎料身在江畔一失足扑通一声扎进齐腰深的汉江水里。 桃林西去两百步便是官道道边一所茅店虽然简陋倒也轩敞店前一名伙计正打呵欠闻声睨着叫声起处冷笑道:“这叶老头又癫呢就不叫人消停。”另一个伙计笑道:“该是念起他那婆娘了。老人们说得好: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了一肚皮却连自家的婆娘也看不紧”众伙计忙了一晨原本十分困倦可一听这些风流事俱都笑起来有了精神。一人笑道:“说起来叶老头纵然老丑他那婆娘我却瞧过俊得真不成话现今跟人一跑也不知被哪个有福的受用了。”一个伙计打趣道:“说起这等福分么你灰孙子再修十世那也是搬楼梯上天没门啊没门。”那伙计被他当众一臊脸涨通红冷笑道:“不消说咱俩是乌龟笑鳖爬彼此又彼此”话未说完忽听屋内传来一声吆喝:“伙计再上一坛酒”那伙计一惊将脏兮兮的抹布在肩头一搭换过笑脸道:“来哩来哩。”转身带起一阵风荡过土黄泛黑的酒幌子上写着“宜城老店”四个隶字。 店内满座热闹非凡。一个虬髯汉子接过酒坛笃地搁在桌上满桌的碟儿碗儿哐啷乱跳。他摆好两只青花大碗斟满酒水笑道:“有道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想那没风拳肖放鹤、扛鼎神冯岿什么角色一见云大侠的帖子都有说不出的恭谨就连我韩铮一个递帖子的也跟着沾了些儿贵气”说着眉飞色舞举起酒碗一气饮尽。 桌对面那汉子精瘦矮小拈着颌下燕须道:“本想淮安去后世间再无英雄。云万程召集这个会也算给这世道添了几分豪气”韩铮又饮一碗笑道:“罗老哥常言道英雄辈出。淮安固然英雄了得但依我看云大侠也称得英雄。且算算咱们一人抵得十来个鞑子这几千名豪杰聚在一处,还不给他来个直捣黄龙么”说到兴起再斟一碗咕嘟嘟喝光了。他酒量甚豪顷刻连干三碗面色也不稍改。 那罗姓汉子若有心事五指敲着瓷碗边长叹道:“韩老弟年少血热真令罗松羡慕。但我在合州时也和鞑子干过几仗的。沙场用兵不比单打独斗。依我看鞑子兵委实厉害” 韩铮正将碗中酒喝了大半闻言重重一搁大声道:“罗兄这话太长他人志气。鞑子也和咱大宋打了这么多年又能怎地还不是望着这花花世界眼里瞪出只鸟来”罗姓汉子眼皮一耷伸手扯开衣襟但见一道黑漆漆的刀疤从他心口拉到腰际苦笑道:“在合州时镇岳将军宗浩乱云枪艾明哪个不胜我罗松十倍后来怎么着宗兄死于乱箭艾兄更惨使了一辈子枪却被乱枪搠死。罗某挨了这刀躺了大半个月拣得回这条命实属侥幸了”客栈中吵闹声略略一歇数十双眼睛投过来尽落在那道伤疤上。 罗松合上衣衫将碗中烈酒一口喝尽约摸是酒气上涌两眼有些泛红。韩铮低了头喝酒不再吭声。忽听门外伙计呼喝抬眼瞧去却见一对中年男女跨进门来。那男子颀长个儿额宽眉长星眼含笑观之可亲。那妇人则肤若羊脂眉眼如画虽然布衣荆钗也掩不住那天然风致。她手牵了一个垂髫童儿脸蛋红白一对乌黑大眼在各人脸上骨碌碌乱转。 那美妇一瞥店内皱眉道:“当家的腌臢得紧换地方吧”那男子一点头道“好”。正想退出那小童却撅嘴道:“不好我脚都走软啦。”那男子瞪他一眼小童缩头叫道:“妈”美妇摸着他的头顶笑道:“好啦好啦都依你咱们不走啦”掉头瞧着伙计寒声道:“你是木头人啊还不给我腾张桌子” 她说笑间忽然变了脸色店伙计不觉一怔但他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得多了心眼儿活泛当即赔笑道:“姑奶奶抱个歉店小人多惟有寻桌椅补个座儿”正说着忽见美妇眼神不善心头打鼓声气渐自弱了。 男子伸手在美妇掌心一握笑道:“有劳店家了”那伙计喜得一迭声答应。美妇瞪了男子一眼嗔道:“呆子就跟面团一样任人捏弄别人说东你就不会向西”她嘴里不住唠叨那男子敛眉而笑却不吭声。 罗松自那男子进门便盯着他打量见他被妻子怨怪得辛苦便扶桌起身指着身边长凳笑道:“尊驾若不嫌弃且来这里坐坐。”那男子眸子里精光一闪笑道:“兄台美意区区也就叨扰了。”携了妻儿从容坐下。韩铮喝得有些多了大剌剌端起酒碗笑道:“不才韩铮匪号翻江手。”又指罗松道“这位罗兄别号罗断石横练功夫少有贤伉俪料来也是练家子未知称呼如何” 男子瞧了美妇一眼神色有些尴尬拱手道:“好汉客气了区区贱号委实不足挂齿。”韩铮见他言辞闪烁心中不悦:“这人行事畏缩忒不爽快”嘿笑两声将一碗烈酒灌进喉咙。罗松瞧那男子心生迷惑:“轮廓倒依稀相似但我当年身份卑微远远瞧过两次也不分明。” 韩铮又尽两大碗酒酒意上冲歪眼瞅着那对夫妻道:“这样说来兄台不是来参加群英盟的啰”男子摇头不料那小童却插嘴道:“群英盟有狗熊杂耍么”他小嘴脆快男子阻拦不及面有恼色小童一吐舌头缩进美妇怀里。 韩铮初时不觉一转念脸色陡变一拍桌案厉声道:“什么话群英盟是大宋英豪聚会谁道是狗熊杂耍了三位今日若不说明白怕是出不得这个门去。”边说边将一只脚踩在凳上。那男子一时也着了慌忙道:“好汉息怒小孩子胡说八道当不得真。”韩铮见他言辞卑怯脸色稍缓心中却更加瞧他不起。 那美妇抚着小童脸蛋笑道:“萧儿啊大人说话你小娃儿插什么嘴呀”童儿小嘴一撅道:“妈你还好说都怪你说有狗熊打架”韩铮忍无可忍陡然站直厉叫道:“小猢狲你再说一遍谁是狗熊”那男子慌了神揪住小童劈手便打。却不料那美妇抢先一把将儿子搂住叱道:“小混蛋儿敢乱说看我怎么打你”伸出玉手在小童脸上轻轻一拍继而神色陡弛“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那小童也咯咯直笑。 男子看他母子串通一气甚觉无奈只得起身冲韩铮一揖道:“童言无忌还请好汉见谅。”韩铮脸色兀自铁青罗松摆手笑道:“罢了罢了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韩铮冷笑道:“罗兄哪里话这小孩分明骂咱群英盟是狗熊会岂有此理子不教父之过哼你这个爹的怎么当的”他说着探过身子食指顶着那男子的鼻子。男子容色狼狈低头诺诺。 那美妇见丈夫受辱柳眉一竖正要说话忽听一个粗哑嗓子嗄笑道:“他熊师兄你瞧这世道真变了怎就平白多出这么些浑人分明是狗熊草包却偏要自称英雄豪杰今天抗这个明天反那个嘿嘿这就叫做光屁股打老虎又不要脸又不要命”另一个声音阴阴笑道:“师弟说得极是。”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角落处坐了两个道士一个白面无须;另一个黑脸盘大嘴巴鹰嘴鼻子话正是此公。那白脸道人笑着应和一双三角眼却在那美妇脸上打转。美妇心生不悦轻轻一哼转过脸去。 韩铮一腔怒气正无处宣泄闻言绕过桌子厉声道:“黑牛鼻子你再说一遍试试”黑脸道士端起一碗酒笑道:“老子倒忘了狗熊听不懂人话。老子说一百遍一万遍它也未必明白。”韩铮早已按捺不住不待他说完合身扑上一拳直捣道士左胸。那黑脸道士端坐不动肩头微沉卸开来拳右手酒碗兀自凑到口边徐徐啜入。 韩铮心中暗凛化拳为肘撞他面门。黑脸道士左手拨开来肘笑嘻嘻地道:“凭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守什么香阳臭阳嘿嘿道爷劝你还是滚回老家去守好你媳妇儿那张床罢哈哈省得被他人睡了可不大好看”谈笑间左手轻描淡写化解韩铮攻势。 他修道之人说话如此阴损韩铮怒火越炽连出狠招均被那道士只手化去一时惊愧交迸声大喝脚出连环。那黑脸道士到底吃了坐着的亏遮拦不及“喀嚓”一声一条凳脚已被踢断。韩铮旋身叫道:“给爷爷起来”伸腿横扫三根凳脚尽数折断。众人本当黑脸道士势必起身不料他稳坐如山掌中半碗烧酒平明如镜一圈涟漪也无。一时均觉诧异俯身看时却见那道士竟站了个马步双腿牢牢扎在当地。 韩铮又羞又怒心知对方武功高了自己太多但当此众目睽睽势成骑虎一咬牙伸脚横扫道士双腿心想老子输便输了也要迫得你起身。心念未绝忽见那黑脸道士仰脖朝天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右手一挥酒碗劈面掷来韩铮慌忙左闪不防那黑脸道士右脚倏起韩铮胸口便似送到他足尖上一般胸中如遭重锤闷哼一声飞出丈余口中鲜血狂喷昏死过去。 罗松一个箭步抢上扶住韩铮瞪视黑脸道士道:“盘空腿”黑脸道士直了身子笑道:“算你招子没瞎识得道爷的手段。姓罗的你给道爷磕上三个响头凡事都休要么道爷这一脚下去”足下微顿地上青砖龟裂黑脸道士哈哈笑道“叫你七断八续变做一块货真价实的罗断石。”。 罗松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姓罗的七断八续也是块硬铮铮的石头。足下再囫囵十倍也是一坨狗屎。”众人轰地笑出声来。黑脸道士脸上青气一闪即没嘿笑一声一矮身冲罗松当胸一拳。罗松转身让过一把扣中道士手腕未及转念不防那道士左拳又至右腕则如怒蟒掉头向后一拖将他马步拖动向那左拳撞去。罗松大惊失色抬脚便欲踢那道士的下身。 黑脸道士笑道:“来得好”手臂急抡。罗松下盘不稳被他抛在空中。黑脸道士闪身上前一伸手凌空拿住罗松的背心冷笑道:“师兄接住了。”挥手便将罗松一掷。白脸道士悠然起身伸手将罗松接下笑嘻嘻地道:“这皮球扔得好我也凑个趣儿。”话音方落罗松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又向黑脸道士飞去他堂堂六尺汉子竟被人当作玩物摆布当真羞愤欲死。店内诸人虽觉不平但慑于那两个道士的武功俱都不敢出头。 黑脸道士接过罗松嘿笑道:“谁说自己是块石头了嘿嘿给爷爷做球还差不多。”他言辞间极尽羞辱罗松目眦欲裂忽觉身子一轻又被掷还给白脸道士。白脸道士笑道:“师弟咱们不如争个彩头把这厮抛出去没抢到的这顿饭算谁做东。”黑脸道士笑道:“好彩头。”白脸道士笑嘻嘻一伸手罗松顿向店外飞去。二道存心卖弄动若脱兔如飞掠出。谁知尚未抢近眼前一花前方平地里多出了一人将罗松轻轻接住。黑脸道士认得是那携带妻儿的怯懦男子正觉惊愕不防右脚一紧被人勾住。黑脸道士正当疾奔收势不及慌忙右足后抬左足前探欲要使个金鸡独立定住身形谁想那只脚儿顺势一挑这一下用劲极巧竟将他挑得头上脚下直摔出去。 黑脸道士到底武功精强头未触地便双手一撑跳将起来一张黑脸酱爆猪肝也似左顾右盼两眼喷火。忽听一个稚嫩嗓音嘻嘻笑道:“妈地上有骨头么”转眼望去说话的却是美妇怀里那个小童。美妇笑道:“萧儿你睁眼说瞎话地上哪来的骨头” 小童道:“那就奇怪了没有骨头这个黑道长趴在地上干嘛”厅中一静哄笑之声大作几乎掀掉屋顶。那美妇抚着男孩的头顶笑眯眯地道:“萧儿你就是好奇。道长是出家人只吃素啃不来骨头的。”小童道:“妈你不早说我还当它和阿黑一样呢”旁人忍不住凑趣道:“阿黑是谁呀”小童嘻嘻一笑说道:“阿黑是我家的大黑狗和这个道长生得一样黑。”众人本就对黑脸道士十分厌恶听得这话前俯后仰笑了个满堂红。黑脸道人一张脸透出骇人紫气喉间咯的一声响蓦地双拳一并便向那母子打去。美妇却笑眯眯看着儿子好似全无所觉。那中年男子一皱眉倏地放下罗松抢前一步扣住那黑脸道士的手腕。那美妇柳眉一挑露出不耐之色。 那黑脸道士右腕被锁又使出那招“抛砖引玉”右拳后拖左拳疾送。怎料拖带之间对方不但不动翻掌又将他左腕拿住黑脸道人不及细思“盘空腿”飞起。不料他才一抬脚那男子已踏中他脚背。黑脸道士脚痛欲裂几乎昏了过去欲抬左脚忽觉两道暖流从那男子双掌透来一时如浴春风懒洋洋再无半分气力。 白面道士见同伴吃亏闷声蹿上前来双掌悄没声息拍那男子后心。这一掌既狠且快众人未及惊呼却见那中年男子身形一闪刹那间竟与那黑脸道士换了位置。白面道士双掌方至见状生恐伤了师弟掌力疾收谁知一股暖流顺他收掌之势由黑脸道士后心汹涌而来直透五脏。那白脸道士只觉一阵筋酸骨软扑扑两声与那黑脸道士一前一后双双跪在那男子脚前。 美妇啊哟一声笑道:“二位道长恁地多礼不怕折杀我们当家的么”二道羞愤难当但苦于经脉被制口不能言惟有瞪眼怒视。男子睨了妻子一眼叹一口气撤掌放开二道。二道挣扎欲起可那男子内力经久不绝二人兀自四肢酸软怎也站不起来。 白脸道士内力稍强闭目运气蓦地沉喝一声挣将起来眸子一转死盯着那童儿冷笑道:“小施主我师弟招惹这姓罗的可没招惹你。你为何强要出头绊他一跤天下事不过一个理字小施主倒是说说道理。”众人闻言各各诧异方才双方交手奇快大家原本都没看清只道是那美妇暗施手脚绊了黑脸道士不料出手的竟是这童儿。 那小童一吐舌头咯咯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我一个小孩子怎么绊得倒他”众人皆觉有理纷纷附和道:“对啊你堂堂七尺汉子怎能诬蔑一个小孩子”白脸道士怒视小童面皮由白变青由青变黑。 那中年男子双眉一挑忽地寒声道:“萧儿做了便做了不许撒谎”小童撅起嘴白他一眼对白脸道士道“没错那黑脸的是没招惹我但你却对我妈乱瞅惹得我妈不欢喜。”那白脸道士一呆脸上青红不定。那中年男子却瞧着那小童叹了口气眼中大有愁意。 独有那美妇眉花眼笑将儿子搂紧心中欢喜无限:“就你眼贼看出妈的心意专门替妈出气。”斜瞅了男子一眼又想道:“梁文靖这个呆子竟让我生出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儿子。好在这儿子像我只会欺负人决不会被别人欺负。”想到这儿不觉握住儿子的小手心头微叹:“日子过得好快萧儿都十岁啦” 这对夫妇正是梁文靖与萧玉翎。合州一役后二人买船东下过了数月时光来到庐山胜境。小夫妻登岸游玩只觉山光水色揽之不尽。这时萧玉翎已有两月身孕腰身渐粗梁文靖自忖再不能如此飘泊便在庐山脚下一个名叫“白水湾”的村子住下来。 八月后玉翎诞子谁料竟是难产饶是她武功高强也被折腾个半死。好容易孩子落地却是不哭不闹只一味闭眼傻笑稳婆搔腋窝、捶脚心诸般法子用过但孩子就是咯咯笑个不停。玉翎生育虽苦但瞧儿子笑得开心痛苦也去了大半搂着婴孩无比怜惜。谁知那婆子却连连摇头只说从没见过这么笑的十分不祥还说当地有个俗话叫做:“儿哭无碍儿笑有灾”。玉翎脾性本就急躁听她絮絮叨叨只顾乱说气恼已极也不顾产后亏虚挣起身来将那婆子掀了个四脚朝天挥拳便打。若非她产后气力不济梁文靖又拼死拦着只怕那稳婆当场便送了老命。 梁文靖好歹劝住妻子又赔钱道歉送走稳婆返家时已是心力交瘁。但他初为人父瞧着妻儿相拥而眠心中恍然若梦喜乐无垠也不顾疲累引经据典想给儿子起个好名儿。但常言道“求全则毁”他越是冥思苦想越想不出合意的姓名。萧玉翎听他唠叨大觉心烦便将夫妻二人姓氏各取一字给儿子定名为梁萧。梁文靖虽觉这个名字讨巧但兼顾夫妻二人也可谓皆大欢喜。 韶华倏忽便如白水湾的溪水淌过小梁萧的家门。在夫妇俩的呵护下梁萧逐渐长大这孩子虽然聪明但也顽皮已极追猫逐狗捉弄鸡鸭。惹得四邻怨声载道梁文靖欲要管教奈何萧玉翎对儿子溺爱有加他脾性柔顺拗不过妻子每每叹气作罢。 瞧得儿子越顽皮梁文靖便想教他读书寻思这孩子倘能知书达理说不准会收敛一些;但萧玉翎却想的不同她有蒙古血统骨子里崇尚武力只想儿子武功好便不会受欺是以从梁萧四岁起便教他武功。不想梁萧也有些天分无论什么招式都上手极快从不会练第三遍直让萧玉翎喜上眉梢。 这娘儿俩都是急性子也不讲什么循序渐进一个敢教只想儿子练成一流武功;一个能学只盼母亲欢喜夸赞。不出两三年光景梁萧便将黑水一派的武功学了个似模似样。萧玉翎心中得意不时在文靖面前夸赞。但文靖冷眼旁观却瞧出梁萧空具架势论到根基比起自己少年时更加不如倘若任他这般学下去到头来也不过练个花拳绣腿难成大器。梁文靖心中虽明白却不忍拂了妻子的兴头再则儿子天性顽劣武功平平倒也可以少惹是非。当下只是笑笑任他母子胡闹去了。 果不其然梁萧武功小有所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俱都倒足了大霉。小家伙俨然便是掏鸟蛋的将军、逮兔子的元帅、摸鱼儿的状元。村里的小伙伴时常伸着乌青的膀子到家里哭诉。其实不独小孩子怕他大人们也被这小顽童弄得犹如惊弓之鸟。文靖每天荷锄回家第一桩事就是向村邻们道歉赔礼端的伤透脑筋。幸好梁萧年纪幼小小过不断大错倒没犯过。 这般一味贪多求快饶是萧玉翎身为大宗师的徒弟教了三年也觉教无可教当下怂恿文靖传授“三才归元掌”。梁文靖生平最恨恃武欺人对梁萧所为颇是不以为然闻言当即一口回绝萧玉翎大是生气明着暗里和他闹了几回梁文靖被逼不过情急智生想出一条计谋。这一日他将梁萧叫到房中解说“三才归元掌”但却不说武功专说掌法中蕴含的学问。 “三才归元掌”化自九宫图精微奥妙惟有梁文靖这等悟性奇高的书呆子才能一宿贯通。白朴武功远胜于他十多年来也未得门径。梁萧与父亲性子相悖掏鸟摸鱼他最为在行一讲到之乎者也便苦透了一张小脸。文靖几次教他认字但梁萧总是望天读书转头即忘。 梁文靖因被妻子逼不过索性将计就计明说传授功夫实则讲的尽是九宫图里的高深学问。心中暗自盘算梁萧要么学不成这门武功要么就得乖乖读书向学方能明白这些深奥道理。如此一来或能因势利导教授他圣人之言、仁义之道循循诱导总叫这小子脱掉劣习归化正道。 梁萧从小练武少了许多童真乐趣对学武一事早就厌烦不堪只是为博母亲一粲才咬牙苦撑。一听父亲要传功夫甚是怏怏。无精打采到得房里梁文靖却是有意刁难连九宫图也不摆张口便说拳理。梁萧自来练武都是摆拳扎马从没听过练武还要学这些古怪学问真是越听越觉糊涂初时尚且苦忍不到日中便觉乏味已极耳朵朝着老爹眼睛却盯着窗外枝上活蹦乱跳的鸟儿。 梁文靖见状心中大恼:“这小子怎么瞧都不像我。到底是不是我儿子”想到这里又觉转错念头对不起妻子当下自怨自艾一番说道:“萧儿啊你瞧不起这路掌法么”梁萧挠头道:“爹爹这掌法也能打人么”梁文靖摇头道:“这掌法后制人是自救和救人的功夫不是打人的功夫。”梁萧笑道:“妈说打架先下手为强后动手的遭殃” 梁文靖道:“萧儿你不知道世上的武功千万种不尽是先制人。三才归元掌纵然后制人也不输给先制人的武功。”他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武功不是学得很好么我这就站着不动一个手指头也能摔你几下。” 梁萧眨眼直笑。梁文靖也笑道:“你不信好啊你碰着我一片衣角就算我输。”梁萧一贯好强听了这话笑道:“好”话没说完就扑上来想攻老爹个措手不及哪知一扑落空梁萧抬眼瞧去却见梁文靖敛襟站在原地笑眯眯的就像从未动过不觉心中怪讶。打起精神伸手去揪他衣襟。 梁文靖见梁萧来势凶猛身形忽偏立地转了个圈儿轻轻巧巧让开这一扑。梁萧一身力气使在空处收势不住顿然摔了个野狗抢屎心中好生不服跳起来又扑。但梁文靖将三三步练到随心所欲四十五步之内梁萧哪里沾得上他的影子。须臾间又被他借力打力连摔两跤。梁萧性子倔强越输越要打摔倒又咬牙爬起爬起了又摔倒一直闹到傍晚萧玉翎瞧得心痛已极忍不住将儿子拉到身边软语道:“好啦好啦萧儿今天就到这里明日再比过。”梁萧一身瘀青愣了愣神猛地钻进卧室。 不一时萧玉翎听得房里传来呜咽声不由起恼来骂道:“死呆子你干么这样较真让他抓住一回会少了你一块肉吗”梁文靖道:“这孩儿太过好强不磨磨他的性子日后遇上当真厉害的人物怎么得了”玉翎气道:“要磨他的性子也该由我来磨谁要你多管闲事。”晚饭也不做了恨恨返回卧房将门重重摔上。梁文靖没奈何这一夜只得睡在客房。 次日凌晨梁文靖还在梦里忽听到有人敲门披衣一瞧却是梁萧。小家伙二话不说拖着他就到了院子里说道:“我来抓你。”便退开两步猛然扑上。文靖只得旋身闪避。就这般父子二人便在疏星残月下闪转腾挪足足斗了一个早晨梁萧固然免不了摔跤但摔的次数比昨日少了。梁文靖不由暗暗称奇:“这小家伙虽然顽劣但也是个鬼灵精一夜工夫就明白了留有余地的道理嗯今日摔他难了些呢”再瞧儿子鼻青脸肿的模样心头一软缓下身形让梁萧一把抓住衣襟叹道:“萧儿你赢啦爹爹输了。” 哪知梁萧小嘴一撇道:“爹爹故意让我的我要学你的本事我要学不动手就能摔人的本事”眼圈儿一红便要哭出来。梁文靖深感意外继而喜之不胜忙道:“好啊。不过我跟你说要学好这门功夫就得好好念书。萧儿你受得了么”梁萧道:“若能学这么好玩的本事我就受得了”梁文靖暗喜竭力绷着面皮道:“那就先从基本学起。上个月村里请来了夫子你真想学明天就去跟夫子念书。”梁萧道:“爹爹我要跟你学。”梁文靖道:“我还要耕田种树哪有闲功夫教你我今天就去告诉夫子明日你就上学去。” 梁萧无奈第二天苦着脸前往私塾。临行前梁文靖把他叫到身前连哄带吓让他尊师上进爱护同学云云玉翎站在一旁含笑不语心道:“呆子就是呆子你让他去读书不是自讨苦吃么”她有心瞧热闹一时也不点破。 梁萧进了学堂同学的小孩大都吃过他的苦头瞧他落座同桌的小孩顿时哭起来嚷着要换座位。其他孩子也都躲躲闪闪不肯与他同座夫子是从外村请来得不明究竟瞧这情形甚觉奇怪但见梁萧生得俊俏精乖先有几分喜欢便叫来书桌边坐着。 夫子安排好座位便拿起书本讲解。梁萧初时兴致勃勃本以为这夫子定会讲授九宫图里的高深学问不想尽是说些伦理纲常孝义仁德。梁萧听得莫名其妙深感与父亲所言大相径庭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不觉渐渐分了心听着那抑扬顿挫的诵读之声睡意渐浓。 且说那夫子讲诵半晌忽听得轻细鼾声低头一看却见梁萧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顿时怒从心起二话不说抓起戒尺劈头便打。梁萧睡得神志迷糊忽地吃痛想也不想便跳了起来使个小擒拿手一把抢过夫子戒尺掷在地上。那夫子未料他胆敢反抗勃然大怒“小畜生、小杂种”乱骂一手便将梁萧按倒脱他裤子要打屁股。 梁萧扔了戒尺神志已清心里原也有些害怕但听夫子骂得恶毒又觉气恼现如今这糟老头竟然得寸进尺强脱自家裤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瞧他手来便依照母亲所教拳理左手卸开来势右掌顺势一勾。那夫子虽然饱读诗书但这等高妙拳理却是从没读过的当即一个收势不及蹿前两步砸翻了三张课桌昏厥过去。 众小孩素知梁萧顽劣见夫子打他稍大的便偷偷溜出门外报与梁文靖。梁文靖正在赶牛犁田一听消息直惊得目瞪口呆鞋也顾不得穿光着一双泥脚便赶过来。一进门便见梁萧站在桌边神色茫然那夫子则委顿在地人事不省。梁萧见老爹目光凌厉无比心里害怕方要开溜。已被梁文靖一把揪住挥掌欲打恰好玉翎也闻讯赶来一把拉住丈夫。梁文靖拗不过只得叹了口气救醒夫子连声道歉。但想儿子万不能留在这里无奈带回家中。 大宋礼法最严三纲五常深入民心梁萧打了夫子那还了得。那夫子蹭掉了一层油皮又痛又怒更觉丢了老大的颜面言明若不严惩梁萧便辞馆走人。村中老人纷纷上门要文靖交出梁萧当众严惩。但萧玉翎却放出话来谁动儿子一根汗毛她就要那人的脑袋。梁文靖深感两难只好来个闭门谢客。 经过这事村中人对梁家分外冷淡曾给梁萧接生的稳婆当初被萧玉翎殴打怀恨在心。此时趁机风传梁萧出生时只笑不哭是个怪胎。村人们平日也受够了梁萧的闲气当即以讹传讹渐将梁萧描绘成邪魔转世以至于有人趁黑在梁家门前泼倒污血粪便。 梁文靖只怕玉翎母子火上浇油不许二人外出。娘儿俩禁足在家闲着无事萧玉翎便教梁萧说蒙古话讲蒙古的传说故事母子二人用蒙语对答倒也自得其乐。 这一日说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景象梁萧悠然神往说道:“妈反正这里的人都讨嫌我们我们去蒙古好了。”这一说也勾起了玉翎故国之思。待梁文靖回来萧玉翎便向他说起这个意思。梁文靖忖道:“这孩儿性子与玉翎相近顽皮胡闹不爱礼法拘束长此以往必不为世俗所容闯出大祸哎无论我受些什么辛苦只要他娘儿俩过得平平安安不受委屈就好”想到这里摸着梁萧的小脑袋笑道“大漠里风沙吹打日子艰苦你不怕么” 梁萧拍着胸脯道:“不怕一百个不怕、一万个不怕呢”梁文靖又看了看玉翎见她也含笑摇头便道:“好罢我们在此地已无立锥之地。以你二人的性子只要身在大宋便不会让我过安生日子与其如此不如去大漠好啦”梁萧一听乐得抱住爹爹的脖子而后高高兴兴帮母亲收拾行礼准备远行。梁文靖也张罗着变卖田产并向邻居告辞那些村人听说他们要走个个欢天喜地还放了一挂子鞭炮名为驱邪。梁文靖瞧这情形也没了言语带着妻儿背上包裹灰溜溜往北去了。: 第二章 雪舞凤翔 这日度过长江天堑进入湖北境内。梁文靖现汉江上兵船浮动又见不少携刀执枪的江湖人。他略一留心得知蒙哥死后忽必烈打败幼弟阿里不哥夺取蒙古汗位改国号为大元在北方生息数年近年听从宋降将刘整计策废六盘山大营从巴蜀移师襄樊。襄樊宋军连连告急不仅朝廷大举增兵神鹰门主、“天眼雕王”云万程也出武林帖召集江湖中人设“群英盟”结成义军抗敌。 梁文靖明白缘由寻思道:“蜀道险峻占尽地利。襄樊一马平川正是蒙古铁骑用武之地。再说刘整出身大宋水军精通水战他在蒙古十年蒙军水师不可同日而语倘若水6并进委实难以抵挡”想到大战又起生灵涂炭不由暗暗愁。萧玉翎娘儿俩却没这等心机听说有热闹可看真有不胜之喜软磨硬泡非要去瞧那个“群英盟”不可。 梁文靖自合州一役后倦于家国仇恨。何况这等聚会之中人多眼杂万一遇上蜀中故人徒惹麻烦初时一百个不许。但挺了两天到底耐不住妻儿苦缠勉强答应旁观却定下规矩:只准旁观不许生事。母子二人兴高采烈一口答应。但梁萧本性难移前后不到一天的工夫就惹上了这两个道士。 梁文靖见梁萧闯了祸还振振有辞心头好不气恼。不过在他看来这两个道士也不是什么好货吃了梁萧的亏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当下便不多言只是冷眼旁观。 白脸道士略一尴尬扫了梁文靖夫妇一眼嘿然道:“也罢你们既敢对道爷无礼那便留下名号也让道爷栽得清楚明白。”梁文靖正想如何应答梁萧却已开口笑道:“我爹叫展适、我妈叫葛妞、我小名叫碧子。”梁文靖大感奇怪心道这小子乱七八糟说些什么鬼话却听那黑脸道士道:“展适、葛妞、鼻子嗯这名儿倒奇怪得紧” 梁萧笑道:“有什么奇怪你本来就是个牛鼻子。”众人一愣顿时笑了个不亦乐乎。黑脸道士又着了道儿两眼瞪起怒道:“小杂种”萧玉翎缓缓起身含笑道:“牛鼻子你骂谁呀”她笑容极美目光却凛然生寒白脸道士见势不妙一拱手高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三位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扯着师弟快步出门。 梁文靖掉过头来解开罗松穴道却见韩铮牙关紧咬昏迷不醒不由皱眉道:“这位仁兄伤势不轻。”罗松恨声道:“那贼道士出脚太狠”说到这里神色不胜惨然。梁文靖向玉翎一伸手。夫妻俩万事照心萧玉翎白他一眼道:“尽装好人”嘴里如此说仍从怀里摸出一支羊脂玉瓶将两粒“血玉还阳丹”倾在梁文靖手上。 梁文靖一手按在韩铮“膻中穴”“浩然正气”沛然而入只听韩铮喉间格格异响“啊”的一声牙关顿然松了梁文靖将丹药塞入其口以内力化解药性。不到盏茶时分韩铮面色红润慢慢睁开双眼。 罗松喜不自胜方要谢过忽见两道人影掠入店中为一人招呼道:“韩老弟好啊”韩铮又惊又喜不顾伤痛挣起身来叫道:“靳飞兄”再望他身后一瞧更是喜上眉梢叫道“云公子你也来啦” 那靳飞约莫三十年纪国字脸膛肩阔臂长当中一站气概逼人。他身边的小后生却不过十五六岁容貌俊俏被韩铮一叫白净的面皮一红腼腆道:“韩大哥好久不见。”靳飞见韩铮气色颓败讶然道:“韩老弟谁伤得你”韩铮想起前事又愧又恨拍腿叫道:“去挨千刀的黑牛鼻子。”他方才重伤不醒此时骂起人来却是有板有眼中气十足他自己未觉有异罗松却十分惊奇觑了梁文靖一眼心道:“这人的丹药端的神异。” 靳飞浓眉一扬道:“黑牛鼻子韩兄说得可是一个黑脸道士”韩铮诧道:“怎地靳飞兄与那厮照过面么”靳飞摇头道:“我奉师命来拿他。说起来那黑脸道士还有几个同伙但就数他容貌奇特。这伙人沿途北上伤了许多与会的同道。家师命我率师弟们四处堵截务必将这几人拿获”他望了罗松一眼道“这位是” 韩铮笑道:“这位是罗松兄。”靳飞微微动容拱手道:“原来是罗断石久仰久仰。”罗松答礼道:“哪里哪里靳兄威名方是如雷贯耳。”靳飞正色道:“靳飞好勇斗狠赚的那几分江湖薄名不足一哂罗兄曾参与合州之役奋不顾身杀敌无算才是当真的了不起。当日家师有事在身不及赶往合州至今说起罗兄都是称羡不已呢”合州一战乃是罗松生平得意之举只不过他初上战场便挨了一刀其后躺了月余待得下床时大战早已完结是以奋不顾身有之杀敌无算却称不上听了这番赞语既喜且愧讷讷道:“惭愧罗某如此鲁钝当不得云雕王金口一赞。”说话间侧目一瞧见梁文靖一家正要出门顿时失声叫道:“不要走了” 梁文靖听说罗松曾在合州参战惊得三魂去了两魂急忙拽起妻儿离开。听得罗松一叫脚下更快谁知刚走两步眼前人影忽闪那云姓少年已拦在前面说道:“叫阁下留步呢没听到吗”左手屈指成爪如风扣向梁文靖肩头。梁文靖见这一抓来得凶狠欲避不能当即肩头一沉袖袍鼓动拂那少年胸口。少年只觉劲风及体心口微闷不由喝声:“好。”足下一转倏地抢到文靖身侧探爪扣出。梁文靖瞧他身法咦了一声宽袖向后一拂借着那少年爪劲飘然前移。少年喝道:“想逃么”左行三步右行三步如影随形般跟在文靖身后屈爪如钩始终不离文靖“肾俞穴”。 “肾俞穴”乃人身重穴先天精气所聚少年这一抓倘若拿捏不当便是断子绝孙的招数。梁文靖心生不悦:“这后生长得文弱出手却好狠。”身子陡转蓦地用上“天旋地转”的功夫少年一抓落空反被他带得向前一蹿未及站稳手腕忽紧已被梁文靖拿住。少年大吃一惊左手运劲猛振右爪圈转扣向文靖胸前“期门穴”。 梁文靖见他出手狠辣大违恕道也不觉动了火气当下再不躲闪挥掌一格。两人双掌交接少年只觉对方掌力有如长江大河奔腾而来闷哼中不禁倒退三步胸中气血翻腾面上便似涂了一层血。 罗松好容易得了隙横在二人之间高叫道:“二位停手”梁文靖看了少年一眼皱眉道:“三三步谁教你的”那云姓少年被他叫破武功略一错愕答道:“凤翔先生。” 梁文靖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少年飞身抢上道:“哪里走”伸手一拦两人倏地撞上也没看清梁文靖用了什么手法便瞧那少年一个筋斗倒翻回来面色酡红如饮醇酒偏偏倒倒好似站立不住。靳飞抢上一扶只觉力道如山压来若非他马步扎实几被带翻在地一时心中惊骇抬头望去只见梁文靖携妻抱儿早已去得远了罗松不由得跌足叫苦道:“云公子你怎地如此莽撞” 云姓少年怔道:“他不是黑脸道士一伙的吗”罗松回望向韩铮韩铮面皮泛红干咳两声道:“哪里的话云公子误会了他实是韩某的恩人”云姓少年惊道:“恩人这这可从何说起”韩铮叹了口气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靳飞听罢懊恼万分瞪着那少年埋怨道:“云殊你怎地不问青红皂白随便出手”云殊面红过耳嗫嚅道:“我我”靳飞道:“我什么还不快追务必向人赔礼道歉。”云殊诺诺连声这时间门外忽地撞进一个老儒生浑身湿答答的面色惨白如纸一迭声叫道:“见鬼见鬼”店掌柜怒道:“叶老头你犯什么呆见鬼见鬼见大头鬼。”那老儒一呆忽地呜呜哭道:“真见鬼啦行行好给咱一碗酒好冷好冷。”店掌柜挥手啐道:“去去去你喝了又赖账谁沾上你谁晦气。” 云殊本要出门一皱眉又折回来掏了一块大银扔给掌柜冷笑道:“这块银子够买一碗酒么”掌柜眉花眼笑伸手接过连声道:“尽够了尽够了。”云殊道:“够了便好给这位先生两碗酒喝再给他一身干净衣服。”说罢转身欲走不防被那老儒拽住瞪着他道:“我我真见鬼啦你信不信”云殊面皮薄见他神色癫狂不觉面皮涨红说不出话来。这时店伙计几步上前将老儒拖开哈腰笑道:“他老婆跟人跑啦疯里疯气的公子不要理会。” 云殊瞧了老儒一眼暗叹一口气转身出门靳飞三人正候着四人俱有马匹打马追了一程却没见梁文靖一家的影子。靳飞悻悻停下问道:“云殊那男子临走时对你说了什么话”云殊道:“他问我的身法来。”靳飞皱眉道:“是了你那时用的身法不像是神鹰门的武功。”一时目光炯炯甚是严厉。云殊红透耳根低头道:“那那是凤翔先生的武功” 靳飞奇道:“谁是凤翔先生”云殊迟疑道:“这个要从去年腊月三十说起。那天天降大雪我和冯秀才、朱秀才踏雪去游惠山”靳飞脸一沉哼声道:“又是冯秀才朱秀才那两个酸丁文不能兴邦武不能定国就会几句牢骚吟几句臭诗你跟他们厮混又能有什么出息也罢你且再说。” 云殊红着脸道:“是那一日天寒地冻雪似鹅毛咱们踏着乱琼碎玉到了惠山泉处只见泉眼竟被冻住。冯秀才一时兴起嚷着要凿开泉眼雪中烹茶。于是我拔剑洞穿冰凌引出泉来。朱秀才见泉水迸出灵机一动忽地吟道:泉、泉、泉本想就势赋诗一哪知刚吟完这句就断了才思。我与冯秀才都觉这三个泉字看似平易实则气韵充沛等闲的句子无法匹配。正觉烦恼忽听有人朗声接道:泉泉泉迸出个个珍珠圆玉斧劈出顽石髓金钩搭出老龙涎” 罗松虽粗通文墨听到这几句也不觉一拍大腿叫一声:“好诗”云殊得他一赞大有知己之感冲他微微一笑。却听靳飞道:“念诗的想必就那凤翔先生了”云殊点头道:“师兄猜得对正是凤翔先生我们一听当场折服问过先生的名号邀他同坐。那凤翔先生举止潇洒茶来便饮肉来便吃高谈阔论令人倾倒。于是乎大伙儿就在雪地里燃起篝火喝茶论诗唉真是时如飞箭不一时便到午时朱秀才瞧得日照积雪狂兴不禁又吟道:雪、雪、雪。一语至此却又没了才思” 韩铮忍不住笑道:“总是有头无尾真是大蠢材一个。”云殊面色一沉寒声道:“韩大哥你骂我不打紧但骂我朋友我云殊就要与你计较了。”韩铮一怔失笑道:“云公子莫怪姓韩的出名的口无遮拦你就当我这张嘴倒着生的说话跟放屁一般”他说得粗俗靳飞、罗松却觉十分入耳均是哈哈大笑。 云殊听他如此自责反觉不安忙道:“韩大哥休要这般说没得叫云殊惭愧。不过这写诗作赋不比耍棍打拳灵思不到怎也写不出来的。”韩铮、罗松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均有嘲意皆想道:“这云殊出身武林世家怎地却爱舞文弄墨。” 却听云殊又道:“只说朱秀才吟出这三个雪字我们都觉出语奇突万万接不上来。只得眼巴巴望着凤翔先生凤翔先生微微一笑便朗声说道:雪、雪、雪处处光辉明皎洁黄河锁冻绝纤流赫赫日光须迸烈。”罗松听到这里一拍大腿赞道:“好大气魄”云殊含笑道:“罗兄说得是这诗气魄之大委实少有。” 靳飞出身寒微粗鲁不文此时早已听得不耐皱眉道:“云殊你拣紧要的说那些歪诗熟话尽都免了吧”云殊正当兴头闻言泄气道:“是后来也没什么啦凤翔先生吟罢这诗便起身去了。”靳飞奇道:“咦他这么走了怎么又教你武功”云殊笑道:“师兄莫急我还未说完呢当时我见凤翔先生衣衫单薄怕他受冻害病便脱了紫貂大氅施展轻功赶上前去披在他肩头。”靳飞冷笑一声道:“好啊师娘亲手给你做的貂衣你就这般送人了哼难为你回来瞒骗师娘说渡江时顺水漂走了。这个谎倒撒得好” 云殊涨红了脸低声道:“爹说急人之难。看人受冻怎可置之不理”靳飞冷笑道:“你瞧他穿得那么单薄却在风雪中行走安坐、谈笑风生岂是常人可比”云殊额上汗出咕嘟吞了一口唾沫道:“师兄说得是但我被凤翔先生风采所慑当时并未深思。回舍后我想着白日情形辗转难眠直到次日我推门看去仍是大雪满天一时心血来潮披衣出门独自前往惠山只盼再见凤翔先生一面。哪知才一上路便见凤翔先生站在山前他似算准我会来一见我便笑道:你来了啊哈昨天你请我品茶今天我请你喝酒。说着拿出一个酒葫芦道:你给的皮衣我换成这一葫芦酒咱们可不能喝得太快。唉师兄那貂皮大氅贵逾百金却被他换作一葫芦烧酒直令人叫一声苦不知高低。”靳飞脸色泛黑重重哼了一声。 云殊心头一慌嗫嚅道:“于是乎我便与他坐下来。对饮一杯凤翔先生道:可惜有酒无菜难以尽欢。他想了想从袖里摸出一枚狮头金印来笑道:这本是平江知府樊章魁的官印那姓樊的狗官最爱钻营求官凭着贪赃枉法、盘剥百姓好容易买来这个知府头衔。恰逢前两日御使巡察我便随手拿了这个印章。依照大宋刑律丢失官印者重者砍头轻则免官。那狗官这时的模样必然有趣哈哈快哉快哉当浮一大白说罢与我对饮一杯。他说得轻巧我却听得惊讶心想知府衙门虽不是龙潭虎穴却也不是来去自如的地方再看凤翔先生单衣破履安坐雪中不由恍然大悟原来遇上了江湖异人。”听到这里韩铮、罗松俱都哑然失笑靳飞脸色越难看云殊偷偷瞥了靳飞一眼脸红过耳说不出话来。靳飞冷笑一声道:“你做得出来还怕人笑话么后来呢”云殊只得道:“大伙儿饮了两盅凤翔先生又拿出一大叠借条地契笑道:芜湖牛百万既贪且狠不但囤积居奇亦且大放利贷利息奇高引得无数百姓倾家荡产、典儿卖女。六天前我将他的地契借条、金珠宝贝尽数卷了珠宝散给百姓这地契文书么说着双手一搓借据文书尽都变做细粉凤翔先生笑道:从今往后牛百万家财减了九成九他爱财如命势必肝肠寸断心痛欲绝哈哈借这牛百万的狼心狗肺浮一大白。说罢再与我对饮一杯我见他露了这手内力更觉骇异自忖以爹爹的本事虽也不难办到但却未必如此从容潇洒。” 靳飞沉吟道:“你说得这两件事我都是有耳闻的。这凤翔先生虽说行的是侠义之举但做起来却拐弯抹角不够爽快。”韩铮道:“对啊贪官恶人就该一刀杀了何必故弄玄虚” 云殊心中不服说道:“樊章魁酷爱钻营牛百万爱财如命丢了官爵浮财可比杀了他们还要难过。”罗松笑道:“云公子说得在理。这两人半生经营一朝化为流水那份难过却是可想而知的”云殊得他附和不由笑叹道:“罗兄真是解人。”靳飞冷笑一声道:“罗兄是解人我就是草包了哼咱们还是长话短说为好” 云殊脸上白连声道:“是是。如此这般凤翔先生每说一件行侠快事便和我对饮一杯不出片刻酒便喝光了。这时他站起身趁着酒兴在雪上歪歪倒倒地踱起步来边走边说什么三才之理先天易数听来颇见深奥幸得朱秀才精通易理我平日囫囵跟着学了些此时既知凤翔先生身怀武功瞧他步法奇特便不由暗暗留心。只见他走得不快不慢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却不知为何竟带起团团旋风将天上雪花都裹住了在他头顶久久不散便如一面白毛大纛。”其他三人听到这里骇然相顾皆想:“只凭行走带起旋风逼得雪花无法落地此等武功当真闻所未闻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这小子信口胡诌、夸大其词”一时各各蹙额均觉疑惑。 却听云殊续道:“凤翔先生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停下笑道:这走路的法子你瞧明白了几成我如实答道:一成不到。凤翔先生点头说:很好很好。他神色一黯又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两个人一个本该做我妻子但她却不要我四处躲着我另一个本该做我徒弟的但我当年一念之差竟然平白错过唉端的可惜。说罢瞧着我道既然错过一次也就罢了再错过第二次可就大大不该了。”靳飞听得眉头大皱罗松却笑道:“云公子可喜可贺敢情这位凤翔先生真有收你为徒的意思。” 云殊讪讪道:“罗兄客气了我也听出凤翔先生话中有话。不过有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武林自有武林的规矩我未上禀父亲如何能擅自拜师是以默然不语。凤翔先生大约看穿我的心思起身笑道:也罢我尚未死心再去找找我那徒弟。倘若还是寻不着今年八月十五我将至燕山白砂岭一行。”说完一拍双手大笑去了。” 靳飞松了一口气叹道:“师弟你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先不说擅自拜师与否。就说我神鹰门的武功博大精深你我亏在尚未入门若真练好了也未必输给那个凤翔先生。况且此人行为怪诞不是谆谆君子还是避而远之为好。”云殊口中应了心中却想:“谆谆君子虽好却不及凤翔先生有趣。” 只听靳飞道:“罗兄韩老弟大会时辰将到既然追不上那一家子也只好罢了。此地距百丈坪不远咱们不妨慢慢过去。”罗松略一思索道:“靳老弟我有个疑虑不知当不当说。就我看来那个青衫男子着实着实像极了一个人”靳飞奇道:“谁”罗松附在靳飞耳边低声说出一个名字。靳飞吃了一惊脱口道:“岂有此理那人不是早就病死了么”罗松摇头道:“据我所知那人当年病死只是官府托词是以他尚在人间也未可知。” 靳飞浓眉一扬高叫道:“而今朝纲朽败奸佞横行那人既然活着为何不挺身出来”罗松叹道:“靳老弟大英雄大豪杰总有独到的心思岂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够明白的”靳飞沉默半晌说道:“罗兄说得是。既然事关重大咱们分开来寻他问个明白。不过倘若误了结盟家师面上不好看。故而诸位不要走远听到号响千万赶到百丈坪。” 吩咐已定四人各往一方寻找。云殊向东搜寻他怕与梁文靖见了尴尬故意以信马由缰缓行了里许。忽听远处传来管乐之声呜呜咽咽。云殊听得好奇心道:“这芦管声从哪儿来的唐人道: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谁教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芦管为塞北土乐此地怎有此化外之音嗯这吹奏者吹得恁地伤怀莫不是遇上了烦恼之事”他任侠好事当即循声搜去。不一时来到一座土岗前只见一个黑衣人坐在岗顶背着自己面朝南方。 云殊跳下马来高声道:“先生笛声凄苦可是遇上伤心事么”芦管声戛然而止黑衣人哼了一声冷然道:“茫茫天地本就是煎熬世人的熔炉。人生天地间谁又逃得脱伤心二字”语声平板无起无伏叫人听来甚不舒服。 云殊年少识浅不明人间痛苦忽听他说出这么一番奇谈怪论无从答起忽听号角声若有若无从远处传了过来。云殊脸色一变忙道:“这位先生区区有事先失陪了。”倏地转身奔出数步腾身纵起落向马背尚未坐定便听嗤的一声细响若箭矢破空。云殊犹未转念便听坐下马匹声悲鸣瘫倒在地。云殊急急一个筋斗翻出站定细瞧时见那马颈上多了个细小孔洞鲜血狂涌。转目四看却除了那黑衣人别无他人不禁气恼道:“这位先生你干什么平白伤我的马儿”那黑衣人冷哼一声慢慢直起身来。他背影并不高大但如此一站却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黑衣人略一沉吟声音忽而转沉答非所问道:“小子你是云万程的弟子还是老穷酸的门人”云殊一怔道:“云万程是我爹老穷酸是谁我却不认得”那人冷笑道:“装糊涂骗人吗你那一纵是神鹰门的穿云纵哼但之前那几步是什么”云殊恍然道:“你说得是凤翔先生么” 那人怒哼道:“什么凤翔先生鸡飞先生你这小娃儿不老实”忽地向后跨出一步立定时已在土岗之下。云殊见他背着身子尚能一步数丈不觉大吃一惊还未动念那人已到他身前反臂一抓向他胸口抓到。 云殊手忙脚乱挥掌击向他手臂这一掌拍中带爪凌厉异常。但那黑衣人却不闪避云殊掌缘击中他手臂只觉如中坚铁匆忙反手扣锁对方脉门他的鹰爪力颇有火候卸人手足如断麦秆。怎料那人手腕上便似涂了一层油脂奇滑无比嗖地从云殊指尖脱出其不减仍向他胸口抓来。 云殊急展“三三步”后退但那人倒行逆施依然来势如风任他如何变化黑衣人的五指仍不疾不徐一寸寸逼将过来。云殊退到第十步上那黑衣人的爪子已罩到他胸口。情急中云殊大喝一声右腿疾起蹴向那人腰际。不料一蹴而中云殊喜不自胜但觉脚尖所及软绵绵的竟如陷入一团棉絮尚未明白过来忽听那人轻嘿一声肌肤倏然弹起这一陷一弹快不可言云殊只听喀嚓一声剧痛闪电般从大腿根传来敢情右腿竟被这一弹生生震断。 云殊失声惨呼向后跌出那黑衣人一探手扣住他胸口却略是怔忡喃喃道:“你只学了这点皮毛么”言下颇是意外蓦地抬手将云殊一掷在地厉喝道:“教你三才归元掌的人呢” 云殊头脸着地撞到泥石鲜血长流闻言忍痛道:“什么三才归元掌我没听过。”那人冷笑道:“你这小子面相奸猾跟那老穷酸一个德行。哼你说云万程是你爹对不对”他初时语声激动说了数句又回复初时那般平板阴森叫人喜怒难辨。亦且他始终背着身子云殊从头至尾都没看清他的样子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是谁和我爹有仇么” 那人嘿了一声蓦地哈哈大笑云殊只觉那笑声如潮水般涌来震得他耳鼓生痛一股股热血蹿上头顶似欲破脑而出。正觉一口气换不过来那人笑声忽止举头望天冷声道:“你问我是谁嘿看来老夫久不出世天下人已将我忘了”说罢冷哼一声高叫道:“今日云万程要在百丈坪聚会吗” 云殊道:“是又怎样”那人叫一声好说道:“教你武功的穷酸想必也在百丈坪吧”云殊听到这里恍然有悟心忖道:“他一口一个穷酸又问我步法莫非找得便是凤翔先生他武功如此之高凤翔先生未必能胜。做人义为先凤翔先生与我义气相投我云殊但有一口气在决不能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这大恶人越是逼问他的下落我越不能吐露半分。”当下大声道:“我的武功都是父亲教的与其他人统统无关更无什么穷酸在百丈坪上。” 那人大怒本欲动手拷问偏又崖岸自高不肯用此下三流的法子寻思道:“这小子先说什么凤翔先生又说除了云万程再没人教他功夫谎话连篇全不可信。哼你说老穷酸不在百丈坪那便多半在了。不过那穷酸武功本高会中又有许多宋人爪牙贸然闯入忒多凶险。哼那又如何便是龙潭虎穴老夫也不放在眼里。”想着冷笑道:“好老夫便去敲敲那劳什子百丈坪。” 云殊心口一窒忖想若牵累父亲岂非不孝但若说出凤翔先生下落却又大大不义。正觉为难一股腥风忽地钻入鼻孔十分难闻继而一股毛茸茸的异感从头顶直移下来停在腰际。继而森森寒意爬上云殊背脊他只觉每一寸肌肤似都颤栗酥麻起来但苦于“膻中穴”被制无法回视只嗅得那股腥风越来越浓粗重的热气一阵阵喷在耳边。霎时间云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恐惧眼泪夺眶而出和着口鼻鲜血滴落地上。: 第三章 眉间挂剑 梁家三人抵达百丈坪时只见人马来往哄响得厉害。坪子三面临山剩下一方则是黑压压的松林一条黄泥路不宽不窄穿林而过印满了人马足迹。 午时已至三通号罢人群向坪中心的木台聚了过去叫嚷声却不见歇只因来得多是久违老友一时勾肩搭臂亲热不已。 梁文靖头戴斗笠背依一株老松闷闷不乐经过酒店之事他气恼万分本欲就此离开但终究心软拗不过妻儿无奈就近买了三顶草笠各各戴上不以真面目示人。 草笠阔大盖住梁萧的小脸害他时时用手撑着大觉累赘。他瞧了片刻忽道:“爹这老头儿倒挺神气”梁文靖循他手指望去只见木台上立着一名五旬老者头戴万字巾鹫鼻阔嘴浓髯乌黑身上一袭白袍袖襟处滚了金边胸前描绣淡墨山水云雾中一只大鹰张翅探爪若隐若现。梁文靖颔道:“这想必就是云万程了。天眼雕王名不虚传。”萧玉翎冷哼一声道:“什么叫名不虚传一句话人要衣裳马要鞍改天我也给你做一件这般衣衫穿了往台上那么一站哼包管比这糟老头神气。”梁文靖回望妻子只见她眉眼弯弯浅浅而笑便觉心中温暖笑道:“你不常骂我么穿什么衣服都像土包子。” 萧玉翎白他一眼道:“我说了你就信啦我说你是大蠢驴你是不是呀”梁文靖莞尔道:“自然不是你不是常骂我比驴还蠢么”萧玉翎欲要嗔但见丈夫嬉笑神气便啐道:“好呀你这死呆子也会绕弯子说话了可你再土再蠢也胜过那个姓云的。你记不记得那天在城头你穿着铠甲瞧着比谁都精神”说到这里忽见梁文靖面色泛黑心知他不愿提起旧事便笑一笑住口不言。 这十年来夫妻二人虽然如胶似漆相亲相爱唯独当年守城之事谁也不愿提及。萧玉翎一时高兴无心说起梁文靖顿时念起亡父不胜黯然忽听梁萧叫道:“爹爹咱们近一点儿成么这里都看不明白。”说着手搭凉棚极目眺望。梁文靖一瞧他便觉生气虎起脸道:“不成你就是人来疯一到人堆里铁定又要生事”梁萧撅起小嘴两眼瞧着玉翎想搬救兵。萧玉翎笑笑凑近他耳边道:“乖儿你爹今天吃足了炮仗我也不敢触他霉头呢。”梁萧失望之极又觉纳闷:“妈也怕起爹来了哼比公鸡下蛋还要古怪。” 梁文靖沉吟一阵说道:“玉翎你说我方才会不会伤了他”萧玉翎道:“伤了谁”梁文靖道:“就是那个姓云的少年我急于脱身出手忒重了些。”萧玉翎道:“打就打了你还怕老穷酸找你算账”梁文靖笑道:“敢情你也瞧出来了”萧玉翎道:“呆子才瞧不出来不过我却奇怪老穷酸好端端的为何改叫凤翔先生” 梁文靖道:“这大约是先生游戏风尘的假名凤凰之中凤者雄也凰者雌也”萧玉翎道:“什么雄也雌也公也母也才是哼你一说我就明白了凤是公的翔字拆开便是羊羽二字。”她白了梁文靖一眼恨恨道“当初他捉弄得我好苦你也是帮凶都该按住打屁股。” 梁文靖不想事隔多年她还记仇在心无奈笑道:“你要打尽管打我好了。”萧玉翎道:“好啊你当我说笑吗”伸手要打见文靖作势欲闪便收回纤手含笑道:“我才不想打你皮粗肉厚的打得我手痛。”梁萧冷眼旁观这时忽地插话道:“妈不是不想是舍不得。”梁文靖不禁满面通红。萧玉翎咬着银牙道:“小混蛋你懂个屁我看你才是皮痒欠揍。”说着轻轻打了梁萧一巴掌。梁萧咯咯笑道:“我就皮痒我就皮痒。”只在她怀里乱拱。萧玉翎见有人瞧过来不由粉颈泛红低声道:“乖乖的否则我不抱你了。”梁萧倒真怕她放下自己人小腿短看不成热闹忙端正姿态平视前方。 云万程立在台上瞧着下方人头耸动胸中一时犹如火炽:“人说这十年来大宋过惯了太平日子只见骏马肥死雕弓断弦人心不如往日。但看这百丈坪中哪是如此”游目四顾却不见靳飞、云殊心生不悦冷哼一声。再看台上又暗暗愁:“那三位老友迟迟不来莫非道上出了事情” 左旁的白髯老者瞧出他的心思笑道:“老雕儿时辰已到不可失信于天下豪杰不来的也就不等了。哈哈老头子可是忍耐不住想要痛饮四碗歃血酒呢”云万程讶道:“老哥哥你又说笑了歃血酒一碗足矣何用四碗”白髯老者笑道:“跟你老雕儿说话太无兴味你想那南天三奇竟敢迟到是否该当痛罚若论打架人道“南天三奇满二无敌”三人齐至你敢打他若然罚酒又中了他们的下怀。故而老头子抢先喝了他们的歃血酒叫他们眼巴巴赶过来却沾不得一点酒星子嘿嘿活活气死那个南天三奇。” 云万程更觉荒唐心道:“这歃血酒哪有代饮的道理”他素知此老诙谐言语不可当真只笑了笑目光扫过人群双手挥了挥。众人顿时静了下来。却听云万程沉声道:“诸位远来辛苦云某有失照应惭愧之至。但想合州一战已有十载当初淮安一怒天骄下席实为惊天动地。只可惜贤王驾鹤不知所终鞑子欺我朝中无人厉兵秣马又起南图之心。”萧玉翎听到这里不自禁瞟了梁文靖一眼见他低头沉吟心知丈夫又被这话勾起往事不觉叹了口气与他双手相握。 却听云万程续道:“此次鞑子蓄精养锐不来则已来者势必雷霆万钧。我等虽为草莽匹夫却也生于大宋长于大宋。试问各位能眼瞧着鞑子破我城池毁我社稷践我良田屠我百姓么”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众豪杰热血上涌纷纷叫道:“不能” “好”云万程这一字吐出如霹雳迸将场上叫喊生生镇住。“拿酒来”他将手一挥。数十名壮汉精赤上身抬来十缸美酒重重放在地上酒水四溅醉人酒香弥漫开来。 云万程挥刀割破中指将十滴鲜血分别滴入十口缸中。众豪杰随后也都上前割指。这时忽见三骑人马匆匆驰来靳飞翻身下马几步抢到台前。云万程双眉倒立厉声喝道:“为何才到”靳飞一慌拜道:“师父恕罪只因事突然是以来得晚了。”云万程眉头蹙起欲要细问详情却又碍于人多正犹豫间那个白髯老者已笑道:“罢了既然事有因老雕儿你也不忙计较靳飞这孩子我瞧着长大的说话行事从来踏实” 云万程苦笑道:“老哥哥你不要宠着他。如今尚是结盟若然交战慢得一时半刻岂不贻误军机”老者笑道:“只怪你门风严厉老头子看不过去。好好好这么说你要打要杀我都不管啦。”但他身份甚高一旦话云万程不好不买面子只得叹一口气道:“好吧靳飞饶你这次嗯云殊呢”靳飞奇道:“小师弟还没回来” 云万程双目生寒冷哼一声靳飞甚是惶惑欲替云殊分辩几句忽见云万程转身凝视一个黑瘦汉子高声叫道:“那位兄台你也是来结盟的么”那汉子一愣大声道:“不结盟干什么”嗓音尖利。云万程一哂道:“好说阁下可有请帖”那汉子翻起白眼冷笑:“没帖子就不能来你给我了吗”云万程眼中芒光一闪曼声道:“大宋藏龙卧虎云某难免有漏帖子的时候。不过阁下就算没带帖子也不必在袖间带上药粉吧” 那黑瘦汉子细眉一挑倒退两步哈的一声长笑猛地拔地而起乍起乍落掠过人群身法竟是快得惊人。白髯老者厉笑道:“小兔崽子跑得了么”正要纵身眼前忽地一黑云万程已破空而出扑那汉子后心。那汉子声疾喝凌空转身双掌回击。这一招谋之在前、突于后老辣狠厉极见功力。云万程被掌风一卷去势略滞。众人不料这奸细武功如此了得惊呼声中只见云万程双袖后振似苍鹰折翼一般从上而下划了个半圆绕到对方身后。那汉子双掌落空暗叫不好未及变招便听得云万程一声大喝:“给我回去。”随即便觉后心一痛浑身软麻身如腾云驾雾一般重重摔回酒缸之前。靳飞一步抢上将他按住自他袖间抖出一些白色粉末又在他脸上一抹扯下两撇假须。 人群中有人眼尖瞧得那汉子容貌失声叫道:“摩天鹞子是摩天鹞子。”群豪一派哗然。“摩天鹞子”乃是川中独行巨盗轻功高绝手段狠辣杀人越货一夕千里。川陕五州的侠义道几次联手拿他皆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不想他竟做了元人的奸细。 群豪中有人冷笑一声道:“鹞子到底是窝在岩洞里的小鸟儿连老鹰都及不上又哪里见识过大雕的威风。”另一人接口笑道:“是啊何况还是雕中之王飞腾变化天眼如炬呢”方才一番凌空追逐虽只是呼吸之间但其中变化确如大雕捕雀迅快无伦。亦且适才如此混乱之中云万程仍然明察秋毫辨出奸细这“天眼”二字委实不虚。 不多时歃血已毕十大缸美酒殷红荡漾。靳飞率神鹰门弟子舀上血酒分众人。云万程为起之人捧酒向天朗声道:“今日此地云万程对天立誓以此微躯捍卫大宋人在国在与国偕亡。”他念一句众豪杰跟一句千人同声气势若虹。 立誓已毕云万程道:“而今结盟事毕须得选出一名盟主”话没说完便有人道:“我推云大侠做盟主。”众人当即附和。云万程却摆手道:“方老哥德高望众誉满江南不论武功人望都在云某之上”那白髯老者两眼一翻叫道:“慢来说人望老夫和你老雕儿半斤八两说到武功在你之上嘛嘿嘿你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老雕儿闲话不说这个盟主之位非你来坐不可。”云万程摇头道:“云某才德疏浅老哥哥即便不成武林之大更有能人。”白髯老者冷笑道:“你说南天三奇么他三人素来散漫。此次公然迟到叫人寒心。他们做盟主老头子第一个不服”云万程摇头道:“云某本是起之人焉能自居大位。还是大家商量一阵再作定夺。” 白髯老者吹起胡须冷笑道:“商量个屁这事早说早散老头儿还等着喝酒呢。”下方顿然哄笑起来有人道:“对啊早说早散大家痛饮三杯。”另有人笑道:“三杯太少喝上三天三夜才叫痛快。”白髯老者笑道:“好说老头子这次拉来十车美酒包你们喝个过瘾。”众人听说左右都有酒喝都是哄然叫好有人道:“这样好了两位来个比武夺帅谁厉害谁做盟主。”有人嗤笑道:“我大宋乃礼仪之帮。怎能学蒙古鞑子唯力是举。”前面那人抗声道:“咱都是习武的粗人不比武功还比写字作画”众人久在江湖行走多是好事之徒有心瞧热闹闻言笑嚷道:“是啊是啊比武夺帅。” 白髯老者笑骂道:“由着你们说反正老头我就不上当赢了拣个烫手山芋输了没得丢人现眼。”云万程听得台上台下吵嚷不堪不由忖道:“原本事关重大但如此一闹真如儿戏一般这群乌合之众若不以兵法约束怎么能上战场。” 萧玉翎瞧得有趣笑道:“呆子要比武夺帅呢不若咱们也上去比划比划没准弄个盟主当当。”梁萧一听拍手叫好。萧玉翎见梁文靖默然不答便道:“喂呆子你说我这模样当得了那个劳什子盟主么”话未说完忽听喀喇喇四声闷响又快又急好似珠炮连响。众人掉头看去只见合抱粗的四棵老松不知因何齐根而断。接着折断松树如被巨力牵引叠牌九般堆成两丈来高的树墙将林中的黄泥路堵死。 众人心中吃惊猛然间眼前一花树墙顶上现出一头黑色巨虎两眼绿幽幽如鬼火跳动虎口中衔着一人低头散不知死活。一个黑衣人衣似墨染身子就似长在黑虎背一般深目高鼻面白如纸八字眉如两把长剑由粗而细去势凌厉。 萧玉翎乍见此人笑容顿时一僵。梁文靖只觉她手掌变冷讶然道:“玉翎你怎么啦”却见萧玉翎眼神茫然嘴唇颤抖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那黑虎又是一纵从树墙顶上落到平地悄没声息向着这方慢腾腾踱来。众人尽皆露出古怪神色黑虎所到之处人群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来。行至台前黑虎倏然驻足黑衣人飘身落地目光如两道冷电射入人群。白髯老者浓眉一攒收起诙谐之态一扬朗笑道:“萧千绝别来无恙啊”梁文靖虽已隐约料出来者身份但由白髯老者亲口道出仍觉脑中嗡的一响脸上失了血色。 萧千绝两眼一翻冷然道:“你是哪个”白髯老者笑道:“不才方澜当年在天柱山与阁下有一面之缘。”萧千绝木然道:“天柱山哼不记得了。”方澜老脸一热嘿嘿干笑。 梁萧在玉翎怀里只觉母亲一阵阵抖。不禁奇道:“妈你不舒服么”萧玉翎紧咬嘴唇微微摇头。梁萧心中怪讶:“这个黑衣服的老头儿一出来妈就样子古怪却不知为何但那只大黑猫好不威风待会儿怎生想个法子让妈去跟他打个商量让我也骑骑。”他从未见过老虎更别说这等异种黑虎只当是长大了的猫儿瞧着萧千绝骑“猫”而来心底羡慕无比眼珠只在黑虎身上打转琢磨着怎样撺掇萧玉翎去说情让自己也骑骑这只“大猫”。 靳飞瞧着黑虎所衔之人越瞧越是眼熟不觉心跳加快忍不住唤了声:“小师弟”那人身子一颤涩声应道:“大师兄”嗓子嘶哑也不知是惊是喜但叫喊时牵动伤口鲜血顺着额角滑落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靳飞惊怒交迸举步便要上前忽觉肩头一紧已被云万程扳住。云万程将他拖到一旁面沉入水扬声道“萧先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萧千绝神色冷厉仿若未闻目光扫过人群八字眉向上一挑蓦地大喝一声:“老穷酸滚出来。”声如雷霆闷响风起雪山劈头贯脑震得众人神魂动摇。 场上一寂众人均觉莫名其妙不知他这一喝意欲何为。萧千绝半晌不见人应焦躁起来又喝一声:“萧某人在此老穷酸给我滚出来”这一声威势更足四面群山回声阵阵似有无数声音厉声高呼道:“滚出来滚出来”众人只听得耳鸣胸闷正觉难受已极忽听一声惨叫掉头一看只见韩铮两眼直瞪嘴角一线鲜血汩汩流出蓦地向前一蹿扑倒在地。罗松大惊抢上一探他口鼻竟尔气绝了。原来韩铮早先为黑脸道士所伤犹未痊愈。乍闻萧千绝这洪涛滚雷一般的喝声顿时内伤迸吐血而亡了。 萧千绝不闻回应心头焦躁无比:“我摆明车马那穷酸也不露面哼莫非他胆子越活越小了抑或当真不在”略一盘算目光转到云殊脸上森然道;“臭小子你嘴硬是不是好若不说出那人下落老夫就在此地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光为止。”云殊咬牙闭眼仍是不一言。 方澜手摸胡须笑道:“萧老怪你这话说得既叫莫名其妙又叫大言不惭此间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独自一人杀得了么”萧千绝冷哼一声那黑虎抬起头来将云殊送到他手里。 萧千绝虽不说话众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倘若动起手来云殊第一个没命。云万程不自觉双拳一紧。但他心知此时此地决计不能示弱冷笑一声方要开口。方澜却怕他说出硬话双方闹僵抢先打个哈哈道:“萧老怪你好歹也是当世高手却拿一个半大娃儿做人质不嫌害臊么” 萧千绝瞥他一眼冷笑道:“你这老头儿啰里啰唆好老夫第一个宰你祭旗。”方澜见他眼透凶光心神一凛气贯全身。萧千绝微一冷笑方欲抬手忽听得远处黄泥道上马蹄特特萧千绝心念一动:“来人乘马之时尚且不失步伐节律当为高手。”八字眉一挑斜眼睨去。只听一声长笑冲天而起一个雄浑嗓音朗声吟道:“烽火连天路浅草没马蹄。”话音未歇另一个声音长笑接道:“细雨伤故国落红笑我痴。” 人群中有人高叫道:“南天三奇。”叫声中透着欣喜。又听一声长笑空中银光一闪拦道的四根松木从中折断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溃墙而出。当先一人白衣白马手持二丈银画戟巾带齐飞神威凛凛。有人怪道:“既是南天三奇怎地只来了两个”另一人冷笑道:“两人仅够了没听说过么:南天三奇满二无敌” 萧千绝面露失望之色冷哼一声蓦地一手按腰扬声叫道:“南天三奇满三满四都是狗屁”叫声遥遥送出。那领头骑士一声大笑那匹白马竹批双耳风入四蹄来势快了一倍不止。方澜见势不妙高呼道:“姬落红莽撞不得。”话音未落姬落红人马如飞刮喇喇已到近前蓦地凤眼生威大笑道:“萧老怪口说无凭吃我一戟。”画戟抡出个圆弧咻咻风生十丈之内众人都觉胸口一窒无法呼吸。 萧千绝左手提着云殊瞧着铁戟扫来寂然不动。众人只当他抵挡不及纷纷露出喜色张口欲呼忽地眼前一花萧千绝右手不知何时已将戟柄攥住双目陡张大喝一声:“止。”身子微晃双足倏地入地半尺。姬落红顿觉一股巨力顺着戟杆直透肺腑继而传入坐下马身。刹那间骨折声响姬落红双腕齐断身子如流星一般喀喇喇撞断两株苍松口血狂喷殷红如雪白衣。那匹大宛名驹却兀自前冲奔到萧千绝身前三尺处忽地四蹄一软未及哀鸣竟已倒毙。这时间众人方才叫出口来只不过一声欢叫出口时已化作哄然骇呼。 清啸如风第二匹马上弹起一道灰蒙蒙的人影“蝉剑”莫细雨襟袖飘动御风而来手中软剑洒作漫天剑雨。这路“芙蓉夜雨剑”是他平生绝学便如诗中所言:“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飘飘洒洒不可捉摸。 老友一招败北云万程已是悲愤难抑又见莫细雨逞强出手不由失声叫道:“莫兄且慢”才要纵起阻拦却被方澜一把拽住云万程诧道:“老哥哥”方澜目有痛色摇头道:“南天三奇武功输了却不能输人”云万程一愣想起南天三奇生平倨傲一旦出手决不容外人相帮便是平生知己也不例外只得颓然叹了口气停步不前。 萧千绝双足钉在地上瞧那剑雨飘来轻嘿一声倒提铁戟舞将开来。众人一瞧无不吃惊敢情他竟以这六十斤的长大兵刃使出剑法灵动轻盈之处不下莫细雨那柄薄如蝉翼的软剑“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在他手中挥得淋漓尽致。在众人眼里“裂天戟”仿佛黏蝉的长竿莫细雨更似在竿头乱舞的灰蝉屡屡到萧千绝身前抢夺云殊但均被被萧千绝迫退。 斗了十来招“铮铮铮”剑戟三击“蝉剑”断作四截萧千绝大喝一声戟尾嗖地刺入了莫细雨的小腹不待众人骇呼劲力斗吐莫细雨连人带戟飞了出去当得一声戟尾没入一块青石将他钉在上面。霎时间场中死寂一片群豪目瞪口呆竟忘呼吸。 莫细雨咽下一口鲜血双手一合竟将画戟拔了出来反手插入地中跷起大拇指朗朗笑道:“黑水滔滔荡尽天下萧老怪真有你的”他惨败之余竟然出言称赞对手。众人均是一愕萧千绝冷哼一声两眼望天神色漠然。云殊听得胸中剧痛失声叫道:“莫大叔姬伯伯我我”话未说完泪水已滚滚而落。 莫细雨淡淡一笑漫不经意地道:“傻小子还记得上次我教你的剑法么”说话之时腹上碗大的创口血如泉涌已将他身前黑土浸成酱紫色。云殊不防他奇峰突起问出这句一愣神哽咽道:“全都记得一招也没忘。”他素好诗文恰逢姬落红与莫细雨也好此道三人时相唱和甚为相得姬、莫二人素性懒散生平未收徒弟兴之所至便传了云殊一些武功云殊想到往日恩情又见二人受了致命之伤一时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就此死了。 莫细雨一哂道:“傻小子哭个什么人生此世谁无一死哎可惜莫大叔我本领不济救不得你嘿嘿可惜可惜”姬落红扶着断树箕坐于地忽地大笑道:“莫老三你还没死么”莫细雨一皱眉道:“你老酒鬼没死我会先死么”姬落红笑道:“既然没死怎就絮絮叨叨尽说出这些泄气话儿”话语一顿冷笑道:“不嫌害臊么” 莫细雨一愕失笑道:“你老酒鬼说得在理但有一口气在便可再战。”姬落红拇指一挑赞道:“不错这才是好男儿的言语。”说着挣扎起身挪前两步莫细雨见他摇摇欲堕便拄着铁戟将他扶住。姬落红一挑眉扬声道:“萧老怪龙老大是否伤在你的手里” 萧千绝冷笑一声道:“龙入海么”姬落红道:“正是”萧千绝淡淡地道:“他在黄鹤楼口出狂言对我无礼老夫与他对了三掌那小子尤能不倒内力尚可。”姬、莫二人心头俱各骇然龙入海为“南天三奇”之绰号“枪挑东南”枪法独步当世掌力称绝东南。三人本约好在黄鹤楼相会同赴百丈坪孰料昨日二人见到他时龙入海仆在黄鹤楼前昏迷不醒察其伤势似是伤于黑水武功。二人正因照看他伤势觅地安置是以来迟。此时听萧千绝所言龙入海竟只接下他三掌委实叫人好生泄气。但殊不知萧千绝雄视天下这“内力尚可”四字已是极高的评语当世配得上的也没得几人。 姬落红略一失神掉头向莫细雨笑道:“莫老三走得动么”莫细雨啐道:“什么话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傻小子救回来。”姬落红笑道:“好也给龙老大讨个公道。”说罢二人拄着铁戟一步一跛向萧千绝走了过去。群豪无不露出悲愤之色人头涌动皆欲上前靳飞更是头上指跨出一步云万程却一挥手将他阻住厉喝道:“不许去。”他口中呼叫一只右拳却已捏得咯咯作响指甲刺破掌心流出殷红鲜血 萧千绝瞧着二人逼近目光一闪冷然道:“你们定要救这姓云的小子么”姬落红道:“不错”萧千绝一点头忽地扬声道:“好给你便是了。”回手一掷将云殊掷向云万程云万程疑有诡诈马步一沉双手接下儿子却觉并无劲力顿时心中茫然。 姬、莫二人错愕片刻姬落红忽地叹道:“好个萧老怪。”莫细雨也叹道:“今日当真败得痛快”姬落红摇了摇头笑道:“可惜可惜虽然痛快却是无酒。”莫细雨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如此快战实当浮一大白”他二人谈笑自若竟不将生死成败放在心上。 方澜喝道:“靳飞”靳飞会意舀了两碗血酒躬身送到二人身前。二人接过饮尽掷碗于地相视一眼纵声长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遗体兀自傍着森森铁戟傲然挺立。 萧千绝看了二人一眼眉间透出几分萧索之意。他貌似桀骜实则极具机心此来先断木阻路震慑寻常武人;再以云殊做质迫得众高手不敢联手围攻而后再凭单打独斗各个击杀迫使云殊说出那对头下落是可谓计出连环算之无遗。谁料姬、莫二人如此硬气令他生出惺惺之意故将云殊放回好让二人死得瞑目。但如此一来情势横生变化萧千绝纵然厉害却到底孤身一人群英盟却人多势众更有云万程、方澜等一干好手当真拼将起来结局犹未可知。 梁文靖也瞧出其中利害沉吟未决萧玉翎忽地一咬牙将梁萧放在地上低声道:“呆子”梁文靖还过神来道:“什么”萧玉翎道:“倘若乱斗起来你带萧儿先走。”梁文靖不解道:“为什么”萧玉翎眼圈儿一红道:“死呆子他好歹是我师父若被人围攻我能瞧着不理么”梁文靖急道:“那怎么成既然一同出来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萧玉翎气急啐道:“那萧儿呢你拿他怎么办”梁文靖顿时张口结舌没了主意。 夫妻二人四目对望心乱如麻。梁萧见爹妈咬着耳朵窃窃私语继而又露出哭丧神情甚觉奇怪。再则他站在地上看不着热闹一急便往人群里钻去在人腿里钻了一阵挤到前排探头张望。 云万程铁青着脸解开云殊穴道又给他接好腿骨。云殊心中愧疚无已嗫嚅道:“爹爹我”云万程忽地抬手重重给他一个嘴巴打了云殊一个踉跄厉声道:“混帐东西你一条贱命坏了我两个兄弟。”云殊被打得懵了傻在当地。却听云万程沉声道:“他口口声声要你吐实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云殊嘴角抽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心想若是说出凤翔先生的下落便是不义但不答父亲问话便是不孝。 云万程久经世事见他欲言又止心中顿时了然摆手道:“若言之不义不说也罢”转身大步上前将姬、莫二人轻轻抱起平放地上想到与二人煮酒放歌、谈文论武的时节忍不住眼角一湿。转过身来一整容色高叫道:“萧老怪云某不才请教黑水绝学” 众人怒满胸膛纷纷吼了起来罗松高叫道:“这老贼也不是三头六臂咱们千百个身子就挤不死他么”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云万程不及阻拦场上已是群情汹涌、刀剑脱鞘。罗松当先冲上还没出手便见萧千绝的袖袍随风一荡罗松眼神呆滞斜斜冲出几步脖子忽地齐根而断一颗人头张口怒目骨碌碌滚到梁萧面前梁萧吃了一惊跳开数步小嘴一张几乎哭了起来。 “大伙儿用暗青子对付”一人话未说完便听一声吼啸那头黑虎迎面扑来将他按住只一扑便将他喉咙剪断。众人倏地散开飞刀梭镖、五花石、铁莲子纷纷捉在手里。萧千绝冷笑一声身子晃动瞬间欺入人群一抬手便将一人的脑袋直拍进了腔子里。他身处人群之中众人怕误伤同伴不敢出暗器由着他一人一虎纵横来去一会儿的工夫便已倒了七八人。 萧玉翎见师父被围正欲纵声上前忽听梁文靖惶声道:“萧儿呢”萧玉翎一惊低头看去哪还有儿子的影子一时惊慌已极觑眼望去却见梁萧在人群中左滚右爬身上裹满尘土狼狈万分。幸得他人小个矮众人忙于厮斗一时倒未留意。萧玉翎急得流出泪来叫道:“糟啦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却见梁文靖身形一闪穿入人群展开“三三步”虽于乱战之中却似入无人之境霎时间抢到梁萧之前。将他一把搂起又如行云流水飘然退出。 萧千绝斜眼瞧见目有讶色待要转身追赶。忽见白影晃动云万程凌空抓落。萧千绝手掌一翻。爪掌相交疾风四溢云万程倒翻回去。萧千绝双眉拧起一手扶腰厉声道:“好全都过来老夫杀个痛快。”哪知云万程双臂一横高叫道:“罢手。”声如响雷。群豪纷纷停下刀剑大感诧异。 萧千绝冷笑道:“怎么”云万程扫视群豪扬声道:“以众凌寡不是好汉行径。今日之事全在云某一人身上谁若插手便是与我神鹰门为敌。”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豪气群豪气势尽皆一馁垂下手中兵器。萧千绝冷笑一声未及说话却听方澜笑道:“老雕儿有我这盟主在此何曾轮到你说话了”说着嘻嘻一笑道“萧老怪来来来咱们先过两招。”云万程一愣道:“老哥哥。” 方澜笑道:“方某既为盟主凡事自当争先。若连我也输给萧老怪你们更加不是对手那么今日怨仇暂且揭过大伙儿练好本事约期再战。萧老怪你不答应你若不答应所谓蚁多咬死象嘿嘿说不得咱们只好并肩齐上跟你血战到底。” 萧千绝寻思自己一时兴起放了云殊自此再也不好与他为难。如此唯有敲山震虎大杀一气叫那对头知晓。那人既与云殊有旧闻讯必会来寻自己晦气。只不过杀这些平庸之辈忒也无味须得多杀高手方显本事。盘算已定目视众人冷笑道:“也好蝼蚁之辈杀之徒惹一世之羞”群豪被他如此小觑手按刀剑怒气更盛。 方澜一撩袍子正欲动手却听云万程扬声道:“且慢。方老哥你何曾做了盟主了”方澜一口气吹得胡须纷飞瞪眼怒道:“老雕儿你什么记性不是你叫老头子做盟主么怎么盟主说话你还不听。” 云万程笑道:“小弟是起之人论正理这盟主该由我来做才是。”方澜啐道:“你这点子年纪做劳什子盟主懵了眼还差不多。”群豪见他二人先前相互推让如今却又争起盟主之位无不奇怪。只有少数聪明的猜出他们的心思。原来萧千绝此来无故杀戮与盟人士又叫人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但若群起而攻死伤必多亦且说出去也不光彩可是单打独斗却无一人是他敌手。方澜仁侠襟怀见云万程欲要出头不忍他再步双奇后尘索性豁出这把老骨头暂且了结此事来日寻到高人助拳再图报复不迟。云万程瞧出他的心思岂肯答应。 萧千绝见他二人各不相让冷笑道:“索性你二人同上老夫一并成全便了。”方澜见他眼露凶光心念数转哈哈笑道:“好老雕儿咱们比武夺帅。”说罢使招“啸风惊云”左拳象龙右掌形虎。云万程足下急撑纵在半空只听喀喇一声身后一面大旗被掌风摧成两段。云万程叫了声好双臂舒张一爪攫向方澜肩头。方澜缩身让过这招“秃鹫探爪”使招“闲云野鹤”双拳上击一时拳爪相击劲气四散。 两人皆是南武林的翘楚此时一天一地全力出手直如鹰搏老兔难解难分。场下众人看得神驰目眩不禁忘了眼前危机喝彩声如潮。“神鹰门”的功夫最重气势气势占优招式便如长江大河势不可当。云万程深得个中三味高居临下处处压着对手几个盘旋便逼出方澜的破绽身形当空一闪双爪迅疾若探竿影草般透了过来。 方澜被头顶爪风迫得窒息马步陡沉抬掌向上封出。爪掌相击声如木石相撞又闷又沉。云万程体重加上爪力凌空一压力道千钧。只听喀喇一声方澜脚下木板竟敌不住二人较力豁然洞穿。方澜双足深陷急欲挣起时便听云万程在耳边轻笑道:“老哥哥得罪啦”大椎穴一麻已被拿住。方澜脱口怒道:“臭老雕”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声叹息“老夫这把年纪你还与我争什么” 云万程默然不答目光一转高叫道“靳飞听令”靳飞越众而出向云万程拜倒。云万程从怀里取出一只铁铸苍鹰沉声道:“自今日起你便是神鹰门第九代掌门”靳飞身子陡震抬起头来虎目蕴泪却不接令。云万程浓眉一挑厉声道:“要抗命么”靳飞一咬牙接过铁鹰令牌涩声道:“弟子誓决不有负师父教诲”云万程见他决断迅快心中暗叹:“说到大将之风飞儿终究胜过殊儿许多。”转眼瞧去只见身旁的神鹰门弟子齐齐跪下在他身边围成一圈欲哭却又不敢正自黯然神伤忽听云殊高叫道:“萧千绝大家不用比啦我我把凤翔先生的下落告诉你他八月” 云万程脸色陡变一脚将他踢翻厉声道:“好个懦夫他早先逼你你为何不说”云殊一愣低头喃喃道:“他他是凤翔先生的对头孩儿虽然鲁钝却不能出卖朋友。”云万程神色稍缓一点头沉声道:“不错你牢牢记住这两句话至死也莫忘了。”云殊听得又羞又愧一边点头眼角却淌下泪来。 却说梁文靖将梁萧带回萧玉翎一把搂过心惊胆战连声问道:“萧儿你伤着了么”梁萧竭力压住剧烈心跳扬着灰扑扑的小脸笑道:“还好。”萧玉翎气道:“好个屁你这孩子就不知害怕么”梁萧面上笑嘻嘻的冷汗却已将内衣湿透嘴里却道:“才不怕呢。”萧玉翎六神无主说道:“当家的怎么好呢师父定已起疑咱们溜了吧”梁文靖两眼不离斗场摇头道:“既然来了总要瞧个始终才好。”萧玉翎见他神态古怪顿生疑念。 原来梁文靖见萧千绝如此草菅人命不觉动了义愤之心。只苦于妻儿在旁不好挺身而出忽听云万程与爱子相别蓦然想起当日在合州城中父亲与自己诀别时的情景热血一涌举步跨出。萧玉翎早已留心一把拽住他手急道:“你做什么”梁文靖回头一看只见妻子神色惊惧美目中泪光涟涟顿时胸口一痛豪气大消再一转眼却见儿子脸上尽是茫然刹那间他双腿一僵颓然止步。 云万程深深看了云殊一眼蓦地踏上一步抱手道:“萧先生请了”萧千绝打量他一眼冷然道:“好冲你这份胆气老夫让你三招。”云万程微一冷笑转眼瞧向方澜只见他箕坐在地满眼关切不由得喉间一哽声清啸凌空纵起爪出如风向萧千绝罩落。 靳飞瞧得精神一振脱口叫道:“鹰魂九大式”云殊忙问道:“大师兄什么叫鹰魂九大式”靳飞道:“是乃我神鹰门镇派绝技你内力不济还未学到。”他脸色一凝缓缓道“这是第一路落雁式。” 云殊凝目看去只见云万程或抓或拍爪式中隐含掌法一招未毕一招又起绵绵密密排空而出好似雄鹰拍翅搏击长空。但萧千绝却只冷冷瞧着来爪左一步右一步似进还退只在云万程爪前弄影。众人瞧得心惊有人忍不住嘀咕道:“大白日见鬼啦”萧玉翎听到低声道:“呆子这便是师父的境界幽灵幻影白昼移形”文靖点头道:“果然是出神入化大象无迹”想到这里不由为云万程担心起来。 云万程足不点地一口气攻出十余丈没沾着萧千绝一片衣角却只觉胸闷气促血涌面颊情知势竭大喝一声顿足旋身“摘星式”使出满天乱抓、十指破空有声。萧千绝绕他身形游走转得数转云万程眼里竟幻出三五个萧千绝的影子匆忙收摄心神爪下再变宛如鱼鹰戏浪。这路“沉鱼式”劲力蕴在指尖攻中带守随机应变。 萧千绝冷笑一声高叫道:“三招已过”双手从袖间吐出来。方澜看得心急大叫道:“老雕儿小心。”云万程心中一凛凝神望去只见萧千绝双手苍白越变越快初时如白莲绽放转瞬间摇成一片花海。云万程看得舒服动了生平豪气张口长啸爪下连变“栖岩式”、“冲霄式”、“穿林式”、“捉月式”“偷天式”扑跌抓拿纵跃如飞。萧千绝却悠闲依旧出手全无火气。二人忽进忽退拆解到精妙之处众人连珠价叫起好来。 梁萧见这黑衣人竟使出“如意幻魔手”不由惊讶无比。这路“如意幻魔手”本是黑水一派很寻常的武功梁萧早已学过亦且萧千绝早已练到化境举重若轻条理井然一招一式都让他瞧得清楚明白。梁萧练了武功从未当真用过即便和母亲拆解萧玉翎也是处处容让不曾动过真章。此时突见有人用自家武功与人生死相搏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激动不由得将萧千绝当作自身幻想自己身临其境如何与云万程拆招如何克敌制胜一时眉飞色舞、好不陶醉。正瞧得入神忽听到梁文靖叹了口气道:“胜负将分云万程便要输了” 梁萧心中不服撅起嘴道:“那可没准我瞧黑衣人比较吃亏”此时云万程使到“鹰魂九大式”最后一路“换日式”双爪内抱正要向外疾吐忽听萧千绝厉笑道:“鹰魂九式不过尔尔”这一喝如平地惊雷震的众人耳中嗡鸣。云万程眼前一花萧千绝已双手成爪劈面抓来二人十指一交喀嚓嚓一阵响云万程只觉剧痛钻心十指尽碎。萧千绝一招得手左臂圈回向上挑出只听云万程“喏呀”一声向后踉跄跌出立定时两道细细的血线自他眼中流淌下来挂在脸上。 梁文靖心中惨然闭目不忍再看谁知梁萧忽地大叫一声:“好一个挑字诀呀”此时奇变突生众人均是屏息观战场上一派寂然这一声既是突然又是童声越显清亮。别人不明其意萧千绝却明白之极他挑瞎云万程双眼的那招正是“如意幻魔手”中的挑字诀霎时间他倏然驻足掉头看来。 萧玉翎惊得魂不附体闪到文靖背后浑身颤抖她平日里不信鬼神此时也忍不住求神拜佛企盼师父别将自己看见。梁萧瞧不见场中情形正要埋怨萧玉翎早已伸手将他小口捂住。梁文靖也措手无策夫妻二人背靠着背都觉对方心跳甚剧背上汗水淋漓。 哪知萧千绝却只瞧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大袖微拂转身便走。云万程双眼血流如注但兀自侧耳细听听他离去不由哑声叫道:“萧千绝你为何不杀了我”萧千绝头也不回冷声道:“你既名天眼雕王我便废了你一对爪子点瞎你一双招子看你还拿什么到江湖上混去”足不点地便如一只黑色大蝶飘然去远那头黑虎低啸跟随一人一虎转眼化作两点模糊黑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云万程茫茫然立着片刻忽地呵呵惨笑起来。云殊心中惨然扶住他凄声道:“爹爹你别动我叫大夫去。”转身叫道“谁有金创药谁有金创药啊”一众豪杰还过神来纷纷探手入怀去摸伤药。这时间忽听扑得一声沉响云殊心一紧回头看时只见云万程脑浆迸裂鲜血四溅。敢情他性情刚烈无法忍受断指失明之辱趁着云殊转身询问之际挥掌自碎颅骨立毙当场。众人见此情形俱都惊得呆了。 云殊一愣抱住父亲失声痛哭。靳飞伸手按在他肩头泪流满面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方澜穴道已解站起身来脸色铁青忽地一扬眉大步走上一把拉起云殊厉声道:“哭什么哭得死萧千绝么”又瞪了靳飞一眼“你也是从今以后你便是一派宗主当卧薪尝胆苦练武功为你师父报仇才是”他素来诙谐此时疾言厉色竟也威势逼人。靳飞一呆咬牙拭去泪水道:“前辈教训得是”云殊双拳捏得格格作响继而又落泪道:“爹爹都胜不了那个大魔头我们又怎么胜得了他”他这么一说靳飞也觉泄气。 方澜冷笑道:“哪也未必老雕儿爪功纵然凌厉但还称不得当世绝顶儿的高手。”云、靳二人一听均有不服之意但转念想到萧千绝的武功面色一黯各各默然。方澜瞧出他们的心思说道:“你们别要不服老头子说得可是实话你们听说过凌空一羽万古云霄这句话么”靳飞对武林掌故知之甚详闻言道:“方前辈你说得莫不是穷儒公羊羽听说此人武功极高但性子古怪难以亲近” 方澜颔道:“说起来公羊羽脾性虽怪了些却是萧老怪的前世的冤家今生的敌手若听说萧千绝出山此人势必按捺不住寻着他或许有些法子”靳飞微一皱眉但觉此事太过虚妄莫说公羊羽行踪飘忽。即便寻着他又能如何师父大仇假手他人也只显得神鹰门弟子无能。正胡思乱想忽听云殊在喃喃道:“凤翔先生凤翔先生”语声微微颤。靳飞瞧他呆然絮语生怕他悲恸得傻了叹道:“云师弟还是节哀为好”不料云殊一言不忽地转身一瘸一跛奔到一匹马前翻身上去向北疾驰而去。方澜、靳飞见状齐声叫道:“云殊你上哪里去”云殊头也不回只是打马狂奔顷刻间去得远了。: 第四章 血溅梵天 趁着众人伤怀梁文靖携妻儿悄然退去心念着方才之事闷闷不乐遥遥望去只见苍烟落照层峦叠嶂不见尽头想到前途迢迢平生怅然对萧玉翎母子道:“若不赶路只怕错过宿头了。”萧玉翎蛾眉紧锁迟疑道:“呆子咱们不北上好么”梁文靖没答话梁萧已自急了叫道:“妈你失心疯了”萧玉翎怒视他一眼嗔道:“你才失心疯了方才鬼叫什么”梁萧撒起娇来抱着她连摇带晃。萧玉翎敌不过他的赖皮功夫只得道:“好好由你我们去北方便是了。”梁萧大喜两眼一转又问道:“妈为啥那个老头子也会咱家的如意幻魔手呢”萧玉翎目视丈夫黯然失神。梁文靖心生怜惜拥着她道:“别担心我但有一口气在绝对不让人伤你母子一根汗毛”萧玉翎眼眶一湿颤声道:“我不担心自己就怕他对你不利”梁文靖百感交集长叹了口气。梁萧瞧他二人神色异样却又不知因由只急得抓耳挠腮好不气闷。 这时间忽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好一对狗男女当着人在大路上搂抱亲热真是不知廉耻”梁萧掉头看去只见远处站着五个道士其中两个均是相识话是那黑脸道士那白脸道士则阴笑道:“师弟你别说只怪这小娘子生得太过好看换了是我别说在这大道上嘿嘿便是在闹市中也要抱着亲热呢而且要天天抱夜夜抱片刻也不放开。”众道士齐齐大笑笑声淫亵不堪。 萧玉翎只气得俏脸煞白心道:“今天就叫你们抱着阎王爷的大腿亲热去”银牙一咬便欲上前。梁文靖见她神情只怕惹出人命一把拉住向众道士肃声道:“各位也是修道之人还请留些口德”萧玉翎啐道:“呆子跟他们唠叨什么一刀一个杀了省事”梁萧虽不明白众道士说的是什么但见母亲生气顿知不是好话接口便道:“对全都杀了喂狗吃” 黑脸道士和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仗着人多厉声喝道:“小杂种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话音未落眼前人影晃动腰腹间已被梁文靖一把拿住。梁文靖着意立威大喝一声将他高举过顶重重掷下。黑脸道士只觉背脊欲裂屁股也似摔成八片。 其他四道士见梁文靖倏忽而至身法快得邪乎皆是一惊呛啷拔剑四道寒光刺向梁文靖四处要害。梁文靖展开“三三步”倏忽间让开四只来剑向四人各拍一掌。 四个道士但觉掌风如排山倒海般涌来疾往后跃但方一退下并力又上进退攻守暗合法度似是一套厉害阵法数招之后四人前后呼应越默契。梁文靖却宅心仁厚不愿伤人太甚处处留手一时反被四人困住。 黑脸道士揉着背脊爬起来抽剑加入战团众道士阵法威力更盛。其中一名长髯道士武功最强手中宝剑更是难得利器。剑光到处寒气森森逼得梁文靖汗毛直竖当下打起精神滴溜溜掠地飞奔。 萧玉翎本当丈夫随意便可打这几个无耻道士忽见梁文靖掌法转疾不觉吃惊定睛瞧去看出门道高叫道:“死呆子宰他两个瞧他们还有什么把戏”眼见梁文靖仍不肯下杀手焦躁起来叱道:“呆子就是呆子这时候还充什么好人”顿足抢上左掌攻白脸右掌打黑脸。她最恨这二人是以出掌便攻也不顾是否顺手。 白脸道士与见萧玉翎对面见她一掌攻来急忙挥剑格挡黑脸道士却背着身子挨了一击一个筋斗翻了出去鲜血喷了满路。待得落地站稳五腑六脏就似在油锅里煎熬一般。正难受的当儿臀部忽又挨了一下声音响亮。他以为萧玉翎追来方动拔腿逃命之念忽听身后有人咯咯直笑顿知被梁萧拣了便宜顿时怒不可遏转过身来狠狠瞪视。 梁萧小手一招笑嘻嘻地道:“有本事来抓我啊”黑脸道士跨出一步但觉内腑隐痛心知伤得不轻但被这黄口孺子这般挑衅委实难忍咽了泡血水狞笑着扑向梁萧。梁萧咯咯一笑一躬身向旁蹿开。 萧玉翎一到情势顿然生变她一双手如漫天飞蝶叫人防不胜防一个眉间有痣的道人心神一乱额头着萧玉翎指尖扫过血流满面。玉翎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趁他两眼迷糊骈指若剑直插其心口。梁文靖看得皱眉反手格住她的玉腕。萧玉翎不由大嗔道:“死呆子胳膊肘往外拐么”梁文靖道:“不要闹出人命”萧玉翎怒道:“他死了才活该”一时间两人一边应付对手一边斗起嘴来加之萧玉翎每施辣手梁文靖便分神阻拦此消彼长四个道人缓了一口气重振阵法。 那黑脸道人强忍伤痛连滚带爬没命追赶梁萧兜了三四个圈子已累得气喘吁吁不由停下身子稍事喘息冷不防梁萧忽地折回一拳捣在他小腹上。他人小拳重黑脸道人吃痛弯腰梁萧飞起一脚踹在他腮边几乎将他下巴踢掉。 挨这连环重击黑脸道人还没缓过神来手中一轻随身长剑也被梁萧夺去扎在他脚背上。黑脸道士失声惨叫着地滚出两丈方要挣起忽觉颈项一凉一口长剑架在脖上耳听梁萧笑道:“还不投降”黑脸道人心想自己堂堂高手竟然时穷势迫受辱于小儿之手一时越想越怒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向梁萧喷去。梁萧始料未及溅得满身都是。这套衣服是前日里萧玉翎给他买布缝的刚穿了两天他宝贝得紧一时气得想哭骂道:“你这厮弄脏我的衣服该打屁股。”侧转剑锋当作戒尺在黑脸道士臀上打了两记。 谁料黑脸道人双目圆瞪一动也不动。梁萧心下奇怪轻轻踹了他一脚:“喂牛鼻子你怎么不说话”那黑脸道士应脚便倒两眼兀自瞪着。梁萧瞧得心头冷飕飕的皱起眉毛说道:“黑脸的你别装怪吓我我可不上当快说话呀”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有人冷笑道:“胡闹死人也会说话么”梁萧听得耳熟回头一看只见萧千绝立在道心身旁踞着那头黑虎。梁萧又惊又喜道:“是你呀你没有走”萧千绝不答他话目光投向前方打斗之处眉头紧蹙。梁萧讨了个没趣一转眼又道:“老头儿你怎么知道他死了”萧千绝听他叫自己老头儿心里不悦冷声道:“他不死怎么不答你话”梁萧嗯了一声忽地笑道:“你也没答我话呀”萧千绝听他说话古怪初时不察一转念勃然大怒:“这小子绕着弯儿骂老夫是死人岂有此理”目光如电死死瞪他。梁萧早先见过他的神威被他这么一瞪心底里害怕面上却竭力装得满不在乎。如此一来萧千绝越生气指尖一动但又想道:“老夫何等人物焉能与小儿一般见识。”他吃了这个哑亏怒气无处泄,只得重重哼了一声。 梁萧望着那头黑虎见它眯着眼似在假寐心中喜爱笑道:“这黑猫儿真乖借我骑骑好么”他小孩心性不知厉害见那黑虎貌似驯服便去摸那它脑袋。那黑虎啸傲山林威慑万兽自小到大只认萧千绝一个何曾被人如此轻慢梁萧手没摸到它已瞪起铜铃巨眼四爪按地出一声大吼。有道是:“云从龙风从虎。”这一吼之间平地里腥风乍起向梁萧涌去。 梁萧忽见这百兽之王露出狰狞之相一张小脸再无血色瞧着那血盆巨口森森白牙只觉汗毛尽竖双腿软几乎便要倒坐在地。萧千绝瞧他狼狈模样心中得意:“你这小娃儿你竟敢骂老夫死人哼知道厉害了吧”想到这里冷笑道:“小娃儿怎么不骑了有能耐的就来骑啊” 梁萧原本害怕之极却被他激起倔犟性子叫道:“骑骑就骑谁谁不敢了”他嘴上硬撑身上却没由来抖得厉害心中也觉奇怪:“不就是一只大黑猫吗我怕它做什么”想着又多几分勇气握紧小拳头和那黑虎瞪视大声道:“黑猫儿你敢凶我当心我拔了你的胡子喔。”嘴里虽这般说两腿却似灌满陈年老醋又酸又软一步也挪不得。 但凡野兽最忌与人对眼那头黑虎被梁萧瞪眼挑衅越激起野性口中低吼前爪刨地它本是天生异种力大无穷经过萧千绝调教更不弱于一流高手只消一扑十个梁萧也一齐了账只是碍于主人之命不敢轻易扑击。梁萧瞧它恶狠狠的不禁又退一步继而只觉未免示弱心道:“这大黑猫凶得紧硬来不成要用点软法子。”当下撇起嘴喵喵叫道:“乖猫儿别生气乖猫儿别生气”他鼓足勇气战兢兢跨出一步那黑虎蓦地身如弯弓已然蓄满了势。 梁萧一心驯服这只“黑猫”大起胆子还欲跨步忽听身后梁文靖战声道:“萧儿别别动。”梁萧回头望去只见父亲不知何时已站在后方三丈处面色苍白两眼睁得老大便强笑道:“爹爹这老头儿赌我不敢骑这个大猫儿我偏要骑给他瞧它它凶它的我我才不怕。” 梁文靖嗓子干拼命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你你别动听话别动”说到这里口气已十分虚弱。原来他与萧玉翎联手对敌之时俱都分心关注梁萧见他戏弄黑脸道士黑脸道士却身负重伤追他不上是以颇为放心殊不料奇变突生黑脸道士竟被这顽童活活气死萧玉翎大为高兴梁文靖却是眉头大皱。正当此时忽见萧千绝从道旁走了出来夫妇俩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梁文靖顾不得众道士当先奔出却见梁萧不谙世事竟把黑虎当作病猫恣意戏弄直惊得梁文靖魂飞魄散枉自旁观却不敢上前半步。 梁萧听了梁文靖的话小眉头拧起撅嘴道:“为什么”梁文靖心中慌乱说不出话只咽了口唾沫冷汗顺着脸颊一道道流下来。却听梁萧又问道:“爹爹为什么呀”话未说完那黑虎再一声吼。萧玉翎本与群道相持不下听得这声虎啸心头狂震招法一乱吃白脸道士长剑掠过小臂带起一溜血花。 萧千绝瞧见血光八字眉向下一垂厉声道:“臭小子你不帮翎儿傻站着作甚”梁文靖一愣萧千绝早已欺身抢到清清脆脆掴了他一个嘴巴反手还要再打却见梁文靖身子一躬滑出丈外。萧千绝一掌抡空微感诧异冷笑道:“小子倒滑溜。”眼看萧玉翎心慌意乱被众道士逼得跌跌撞撞不由怒从心起一挥袖便入打斗场中。他心狠手辣只晃了两晃便听见四个道士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叮叮当当四条持剑的手臂被萧千绝生生扯下。这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三名道士当即昏死唯有长髯道士功力较深倒地翻滚哀号。 梁文靖惊骇莫名玉翎更是傻站着浑不知身在何处。萧千绝一时八字眉垂得甚低。长髯道士认出他来忍痛叫道:“萧老前辈晚辈晚辈是火真人弟子。”萧千绝双目上翻冷笑道:“什么火真人屎真人”长髯道士吓得流下泪来磕头犹如捣蒜:“家师是是四皇子的心腹。”萧千绝冷笑道:“别说皇子皇帝老子惹了我照样搬他脑袋。”长髯道士张口结舌蓦地转身便逃萧千绝袖袍一挥也不见他出何兵刃道士人头突地跳起三尺血水从脖子里笔直冲起身子却仍向前奔奔出五步始才扑倒在地。 萧千绝一瞥地上三道袖袍又是一动不料梁文靖忽地抢上闪电般拍出两掌只听空中喀得一声如响闷雷。梁文靖飘退丈余俊脸倏然煞白。萧千绝双眼一瞪喝道:“好小子再接老夫一招”倏地抢到梁文靖身前左手脱出袖外抡在半空。五指或伸或曲向下刺落。 梁文靖足下划了个圆弧劲贯双臂正要应对萧玉翎却一步拦在他前面。萧千绝左手一凝定在半空。师徒二人对视半晌萧千绝突地哈哈狂笑笑声中他转过身来一脚一个将地上晕厥道士尽数踏死。 梁文靖看得须贲张挺身欲上却被妻子拉住。萧千绝转身嘿笑道:“老夫要杀人你拦得住么”梁文靖咬了咬牙默不做声。萧玉翎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落泪道:“师父” 萧千绝两眼望天冷笑道:“哭什么哼师父师父难为你还认得我这个师父萧某人荣幸还来不及呢。”萧玉翎娇躯一震砰砰砰连连磕头萧千绝见她几个响头磕得额头上一片乌青心顿时软了一拂袖冷喝道:“算了哪来这么多把戏。” 萧玉翎抬起头泪眼婆娑道:“师父千错万错都在玉翎求师父不要为难他们父子”萧千绝双眉一蹙冷笑道:“父子叫得倒亲热。”言语中大有妒意。萧玉翎双颊泛红低声道:“师父翎儿已嫁人多年没能告与师父当真对不起。” 萧千绝缓缓闭眼脸上瞧不出喜怒半晌缓缓道:“你口口声声他们父子怎就不问你师兄”萧玉翎一呆还没答话忽听梁萧道:“妈你认识他么”萧玉翎心头一跳:“我当真吓糊涂了顾了靖郎却忘了儿子。”转眼望去只见梁萧傻愣愣站在黑虎身前不由暗自庆幸这小子没有妄动忙道:“师父我儿子” 萧千绝轻轻呼了口气张眼道:“黑毛畜生滚远些吧。”那黑虎这才乖乖退到一边。萧玉翎忙道:“萧儿过来”梁萧走过来望了萧千绝一眼说道:“妈你跪着作甚”他伸手去拉萧玉翎反被母亲一把摁倒顿时哇哇大叫却听萧玉翎说道:“萧儿还不拜见师公”梁萧心中气闷随口便道:“师公是个什么东西”萧千绝脸色陡变萧玉翎气急给了梁萧后脑勺一巴掌厉声道:“师公就是妈的师父”梁萧撅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萧玉翎无奈只得道:“师父恕罪玉翎管教无方这孩儿唉顽劣得很。”梁萧望着萧千绝笑道:“原来你是妈的师父呀我还当你偷学我妈的功夫呢”萧玉翎一时气结又给他两巴掌但都是举得高落得轻浑似挠痒。 萧千绝望着二人斗嘴想到玉翎儿时对自己撒娇的模样心中一暖:“翎儿若与冷儿配成一对该有多好唉对当日之事冷儿总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说时至今日其中情形老夫仍是蒙在鼓里”想着狠狠瞪视梁文靖心忖道:“合州之役后冷儿经脉大损再也练不成我最上乘的武功。他虽不说但看他情形分明伤在三才归元掌之下。这小子挡了老夫一招天物刃凶手十成是他但看他如今火候十年前该非冷儿的对手”他想到此处又寻思道:“莫非是翎儿这丫头恋奸情热勾结这小子伤了冷儿不然百丈坪上她为何躲着老夫”他当年看萧冷情形便已猜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前后印证不觉心往下沉。 萧玉翎深知师父脾性本想让梁萧来缓缓气氛花言巧语蒙混过去谁知萧千绝神情越见难看不由心跳加。只听萧千绝淡然道:“小翎儿你知罪么”萧玉翎娇躯一颤落泪道:“翎儿背叛师门罪该万死”萧千绝虽已猜到但听她亲口承认仍觉气满胸襟双拳一紧哈哈笑道:“好你好”笑声凄厉无比惊得两侧林中宿鸟惊飞。 原来萧千绝一生虽孤僻狠毒但偏偏最为护犊对这个女弟子更是千依百顺。知她失踪当真心急如焚三年中觅遍神州踏破快靴无算。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何处寻得再说萧冷又伤得沉重让人挂念无奈之下萧千绝只好回山。但他仍不死心后又数度出山寻找。天可怜见终于让他在百丈坪见到玉翎本自欣喜欲狂谁知萧玉翎竟避而不见萧千绝伤心之下拂袖而去但他走出一程终又割舍不下折回来询问缘由谁知一旦问明惟有伤心更甚刹那间热血灌顶手一扬便向玉翎头顶落去。 梁文靖见萧千绝神色骇人已知不妙见他手动倏然一步跨上便欲掌怎料萧千绝一只手停在半空微微抖久久也不落下梁文靖紧张已极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头皮阵阵麻。 萧千绝心念百转始终下不得手目光一转落到梁文靖脸上怒火又炽:“翎儿当日在我膝下承欢之时何等乖巧。哼必是被这王八羔子蛊惑了。翎儿是万万不能杀的但这小子诱惑翎儿在先重伤冷儿在后碎尸万段不足解老夫心头之恨”想到这里他双目喷火似欲择人而噬足下微动却见梁文靖足下也是一动。 萧千绝心道:“这小子竟练到应机而的地步哼但又如何”厉声道:“臭小子是你伤了萧冷”梁文靖不及回答萧玉翎已抢着道:“与他无关是我不懂事伤了师兄。师父要杀杀我好了” 梁文靖摇头道:“玉翎大丈夫敢做敢当萧冷是我梁文靖所伤。与你无干。”萧玉翎俏脸白怒道:“胡说八道是我”忽听萧千绝怒哼一声便要抬足慌忙扑上将他小腿抱住萧千绝大怒强行举步萧玉翎却使出赖皮功夫跟着他的脚在地上拖动只气得萧千绝脸色铁青;饶是他雄视武林遇上这等家务事也觉束手无策。 梁萧旁听已久略略猜到这老头子正欺负爹妈。当即从旁拣起一把众道士散落的长剑闷声不吭向萧千绝腿上刺去心道:“刺瘸了你瞧你如何使坏”哪知他宝剑刚动便觉虎口一痛剑身已被萧千绝踩在脚底一抬头只见老头子双目冷电迸出忙笑道:“死公我看你鞋子脏了给你刮灰”他恼萧千绝欺负爹妈故将师公叫成“死公”。萧千绝本想一脚踢死这个孽种但一句“死公”却又让他心软了一半:“这小子终是玉翎的骨肉唉罢了”略一沉吟转向梁文靖寒声道:“你是公羊羽的徒弟” 梁文靖听他盛怒中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一怔道:“他教过我一夜功夫但我没拜师”萧千绝冷笑道:“以穷酸的狗屎脾气你不拜师他也不会开口。但他既然传你功夫心里便当你是弟子了。”他微一冷笑两眼望天慢声道“公羊羽好歹也是一派宗师若知座下弟子藏在老婆裙子下面也不知是何脸色” 梁文靖虽未拜师但对公羊羽颇为敬重听了这话一振衣衫扬声道:“玉翎你放手罢”萧玉翎瞪着他道:“呆子你活腻了么”仍是抱着萧千绝小腿不放。萧千绝暗自冷笑:“翎儿倒是明白人这小子不过匹夫之勇罢了。”一转念又道:“臭小子若老夫全力出手你是必死无疑。但老穷酸必然不服说我以大欺小小翎儿更会拼了命护你。”他足尖一挑将梁萧那柄宝剑握在手中随手一挥着地划了个光滑浑圆的圈子说道“老夫与你一赌如何” 梁文靖诧道:“怎么个赌法”萧千绝道:“三才归元掌不离三数如今老夫画地为牢站在圈中三招之内任你来攻绝不还手你若能将老夫逼出圈外。”他森然一笑“老夫拔腿就走从此随你与小翎儿海阔天空恣意去留。”梁文靖一愣玉翎也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圈子心想:“这个圈子径不过两尺呆子这些年武功精进神内功尤其多有增长较我还要强些”想到这儿不禁生出些痴念来。 萧千绝瞧着梁文靖眼中颇有讥诮之意说道:“你不敢么”梁文靖摇头道:“不是不敢只怕前辈过于吃亏了。” “死呆子”萧玉翎心头暗骂恨不能咬他一口。萧千绝也觉稀奇上下打量梁文靖一番冷笑道:“这个不用你劳心。”梁文靖目视玉翎萧玉翎一颗心突突直跳面红耳热几乎喘不过气来过得良久始才小声说道:“师父你说话算不算数”萧千绝只气得胸口隐隐作痛厉声道:“老夫横绝天下言出如山什么时候不算数了。”玉翎面红耳赤讪讪放开手。 萧千绝胸中更痛暗一咬牙道:“翎儿有言在先倘若他动不了老夫你要跟老夫回山不得再拖拖拉拉借口违抗”萧玉翎没想到这么便宜心想只要靖郎和萧儿没事粉身碎骨我也是甘愿跟你回去又算得什么想到这儿方觉萧千绝对自己实是太好倒是自己对他不起心一酸叫了声:“师父”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滑落双颊。 萧千绝哼了一声一步踏入圈中高叫道:“小子你来”梁文靖深深望了玉翎一眼向萧千绝一抱手正要出掌忽听梁萧招呼:“爹爹慢来”梁文靖瞧他鬼鬼祟祟、神情诡秘使劲拉自己衣袖无奈之下弯下腰去。只听他在耳边说道:“老头武功邪乎咱不和他硬拼现在就跑。” 梁文靖惊道:“哪怎么成”梁萧道:“怎么不行现在他进了圈子咱们撒丫子一跑他出圈子就是输不出圈子也奈何不了咱们”他看似咬耳根子声音却不小。萧千绝听得双目大张心头怒起:“这小王八羔子恁地奸诈老夫千算万算怎没算到这个”一时后悔不迭“若依他主意老子铁定被他僵在这个圈子里这脸可就丢大了。”越想越怒死盯着梁萧恨不能和一口水吞了他。 梁文靖听得心动但看了萧玉翎一眼见她神不守舍目光呆滞不觉叹了口气寻思道:“就算我肯使诈玉翎也万不敢欺她师父的。何况既有恶因难得善果此事终要有个了结。”当下拍拍梁萧头顶笑道:“小孩儿话别胡闹啦”梁萧大急叫道:“怎么胡闹了” 梁文靖微微一笑将他拉在一旁说道:“乖乖待在这儿爹爹不会输的。”梁萧将信将疑撇了小嘴退下。梁文靖举目遥望只见落日暗淡似曾相识不觉忖道:“那天打仗时的日色和今日一般如今的争斗也和那天没什么分别。茫茫尘世有许多事总是躲不过的。”想着不胜黯然一阵风迎面吹来草叶乱飞,梁文靖悠悠吐了口气朗声道:“得罪了。”双掌一分飘然拍出。 萧千绝见他如约出手总算舒了口气。但见梁文靖掌到半途忽地一个踉跄手挥足舞劲气如流。这招“人心惶惶”总有一个扑跌的姿势但并非乱跌只因跌出的一刹那便是决胜的时机跌得早了对手严阵以待跌得晚了对手破绽已逝。是以这一招的高下之别便在如何把握一跌的时机。 就在梁文靖双掌将到未到之际萧千绝身子一蜷破绽处向内凹下。梁文靖顿觉掌下一虚无处着力正要催劲忽见萧千绝身子柔韧万端黑袍飘飞拔地而起。梁萧失声叫道:“凌虚三变九霄乘龙。”这路轻功他使不出来却见母亲使过。但萧千绝使将出来真如神龙出海金鳞炫目萧玉翎的境界和他一比判若云泥。 萧千绝当空一旋缥缈不定又化作第二变“白云苍狗”但他黑衣如墨使出这招却是一朵乌云了。梁文靖见他悬空心念忽动猛地一步跨上欲要占住圈子让萧千绝无处落足落在圈外但萧千绝也几乎同时落下。一时间两人各争先机梁文靖本占了一分先但萧千绝的落势却与众不同好似一道龙卷飓风直刮得他面皮生痛脚没落稳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跟着萧千绝旋转起来这一转无巧不巧恰让梁文靖顺势使出那招“天旋地转”这一招也是以旋劲破敌。 萧千绝不为所动仍是形若陀螺着地飞旋梁文靖掌风一到便被引偏每每差之毫厘无法中的。玉翎母子只见一青一黑两道人影越转越快渐渐模糊不清四周蔓草藤葛被二人罡风牵引纷纷拔地而起绕着两团人影如魍魉幻形漫天疾舞场面煞是诡奇。 梁文靖被萧千绝的旋转略一牵引使出这招“天旋地转”但转到这时却欲罢不能。萧千绝每转一圈梁文靖的转势便被带快一倍不觉间已势如风魔不可遏止着地的足尖便似一只规尺以萧千绝为轴缓缓划动在地上犁出四寸深的深沟梁文靖胸中血气翻滚喷薄欲出不由暗呼道:“糟糕这般下去非活活累死不可”欲要稳住身形却是哪里能够。 转了约莫三炷线香的工夫萧千绝身形一顿梁文靖筋疲力尽收势不住一个踉跄向他怀中撞去双掌一并“三才归元”应势而出但被萧千绝一番折腾他丹田空空经脉俱软这一掌按在萧千绝胸前已无半分气力。未及收势便觉一缕寒气顺着经脉幽幽钻入心脉。梁文靖猛地打了个寒噤耳听得萧千绝一声沉喝:“三招已过滚吧”一晃身梁文靖只觉大力涌来跌出丈外一跤坐倒。 萧玉翎掠地而出伸手将梁文靖扶起见他神色委顿急道:“呆子你没事么”梁文靖长长吸了几口气默察体内良久摇头道:“我没事但”他望了萧千绝一眼惨然道“我我输了我”眼眶一热哽咽难言。萧玉翎伸出纤手捂着他的口凄然笑道:“别说了只要你没事我我就很欢喜。”梁文靖紧紧抓住她手臂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萧玉翎撇撇嘴抚着他脸强笑道:“呆呆子别别哭”话没说完萧千绝已瞧得心烦抓起她道:“过来。”运劲一拽梁文靖气力未复跟着被拖出三尺双手乏力抓拿不住一跤跌倒撞得满口鲜血。“爹爹”梁萧扑上来将他扶起怒视萧千绝狠狠啐了他一口那口唾沫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又急又快直奔萧千绝胸前萧千绝一愣想自己一代宗师焉能为一口唾沫动手格挡若是躲闪更加小题大做但若不躲几个念头尚未转完口水已经落到他衣襟上。 萧千绝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任凭口水吊在衣襟上一晃一晃两眼瞪视梁萧脸上透出一股青气。萧玉翎花容失色厉喝道:“萧儿不得对你师公无礼”梁萧本来还积了一口唾沫听话咽回去道:“你不走我就不唾他”萧玉翎听了这话身子一哆嗦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萧千绝大获全胜心情甚佳暂将梁萧搁在一边瞧着梁文靖冷笑道:“小子你可知为什么输吗”梁文靖茫然无语萧千绝见他一脸迷惑更加得意嘿嘿直笑。梁萧啐道:“我都知道的老头儿你不要脸你说让我爹爹其实占了他的便宜。”萧千绝哦了一声道:“说来听听。”梁萧道:“爹爹说过三才归元掌是后制人的功夫你却让他先出手所以”他也是一知半解说到这里却不知如何说下去。梁文靖却是恍然大悟:“枉我练了十年掌法却没萧儿明白这三才归元掌本是后制人的功夫我却先行动手反被对方后制人梁文靖呀梁文靖你真是愚不可及。”梁萧跳着脚儿指着萧千绝的鼻子大骂道:“老混蛋大骗子”萧玉翎听得胆战心惊连叫道:“萧儿萧儿” 萧千绝长笑道:“小娃儿骂得不错老夫就是天下第一大骗子最会唬人骗人别说你老子便是那个自诩聪明的公羊穷酸也难免不被老夫算计”他反手拽住萧玉翎转身便走梁萧大叫一声抓起身边一口宝剑拼命追赶。萧千绝无心与他纠缠携着黑虎足下生风顷刻间将他抛开数丈。梁萧跑得急了一跤跌倒抬头看时萧千绝和母亲已在十丈之外了。 萧玉翎只觉心如刀割回头叫道:“萧儿包里还有洗好的裤子。旁的油纸包里有你爱吃的鸡腿还有晚上别踢被子吃饭别挑食还还有还有”她泪流满面脑子里乱哄哄的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梁萧瞧着她身形越来越小渐渐模糊。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边哭边追:“妈我不要裤子不要鸡腿妈”忽地身子一轻已被梁文靖托在怀里心头一喜:“爹爹快追快追” 梁文靖一言不运起浑身气力衔尾狂奔。但萧千绝何等人物梁文靖越追越远望着渐渐消失在苍莽暮色中的两团黑影深感绝望陡然间他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头升起袭遍全身不禁打了个冷战心道:“怎么了”欲要停下查看却听梁萧哭道:“爹爹你比乌龟爬得还慢呢妈都看不到了”梁文靖被他催促也想全力追赶但身上寒气却越来越盛头脑渐渐有些迷糊:“是啊不能停啊我我定要追追”又奔几步已只剩下一个“追”的念头还在脑中盘旋他跌跌撞撞到了一个乱葬岗子上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将梁萧压在身下痛得他哇哇直叫。 梁萧好容易钻出来猛推梁文靖道:“快起来追呀追”他触到梁文靖肌肤不由惊叫“哎呀爹爹你你身子好冷” 梁文靖只觉寒潮阵阵袭来浑身经脉抽搐痛苦至极却又不知是何缘故。原来萧千绝睚眦必报从头到尾都没想留他一命只是见他夫妻情深爱重梁文靖若死萧玉翎势必伤心欲绝故而设下计谋借旋转之机先抽空梁文靖的内力然后趁梁文靖经脉空虚将一缕“太阴真炁”度进他的心脉这“太阴真炁”是萧千绝化自“玄阴离合神功”的至阴之气一时虽不见伤势却如一只毒虫盘踞在心脉中不断蚕食阳气过不了两个时辰梁文靖必然丧命。但萧玉翎不得亲见自可走得安心。 过了好一阵体内寒流稍退梁文靖睁开双目朦胧看到梁萧模样他挤出一丝笑意想伸手给梁萧拭去泪水泥污可手指上却聚不起半分气力不禁叹道:“萧儿爹不成了呢”他语气虚弱梁萧听得不清楚瞪着大眼迷惑道:“爹爹你说什么呀”梁文靖心中一痛思想自己这么一去这个孩子形同孤儿是饱是暖、是冷是寒、是好是坏自己统统无法知道刹那间禁不住泪雨滂沱浸湿脸下的黄土。 梁萧拼命摇晃文靖哭道:“爹爹你哭什么你倒是说话呀”梁文靖咽了一口气道:“萧儿”梁萧急忙将耳朵伸过去只听梁文靖口中断断续续:“别别欺负好人”其后又吐出几句话但细若蚊呐梁萧难以听见急得哭道:“你说什么啊”梁文靖听得儿子哭叫心中悲苦已极欲再交代几句一口气却接不上来只觉眼前白光闪烁一个秀丽妩媚的白影渐渐去远再也不可触摸。他口唇动了动却无声响眼前却渐渐红了如日光又如江水他仿佛回到了合州城外的那个小小的水路码头朝阳似火大江流金高亢的号子声在云里穿行。想着想着梁文靖终于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合上眼睛。 晚风扑面而来梁萧抱着父亲僵直的身躯心中茫然。这一日中接连生人间大惨事委实令这小小孩童转不过念头甚至忘了哭泣唯有紧咬着嘴唇。鲜血自齿间缓缓流下滴在梁文靖苍白的面颊上凄凉而又诡异。 风更急月色也似乎随之暗了一下梁萧打了个冷战蓦地觉出痛来呀了一声胸口烦恶昏了过去。 昏沉中他只觉身上疼痛。睁眼一看却见四周黑漆漆的夜里绿光闪烁竟是一群野狗。群狗乍见到口的尸体忽然活转惊得纷纷后退继而出“呜呜”的威吓声。梁萧伸手一摸胳膊满是鲜血再看父亲尸体竟已四分五裂。梁萧这一气非同小可一跳而起这时一头大黑犬眼露凶光颈毛倒竖呜了一声群狗乱吠争先恐后拥了上来。梁萧抬脚踢翻黑犬却被一头灰斑大狗从后拖倒另两只野狗左右扑来将他压在下面几排利齿咬向他后颈。梁萧情急间伸手乱抓抓到一样硬物想也不想举起来反手一撩便听那头灰斑大狗呜了一声身子断成两截头嘴尚自挂在梁萧的腿上腰臀却凌空飞起吧嗒一声落在丈外其他野狗受了惊吓呜的一声散开。梁萧只觉后颈热乎乎的似有液体流动定眼细看时却见手中握了一口明晃晃宝剑敢情是长髯道士的那口宝剑梁萧带在身边本意是和萧千绝拼命在梁文靖摔倒时跌落一边。 梁萧一剑在手胆气大壮跳了起来长剑过处一头野狗身异处霎时间剑光霍霍犬声乱吠人狗斗成一团。梁萧出手矫捷那剑又利得邪乎须臾间野狗或死或伤倒了一片。那群野狗被同类血气一冲大半丧胆四处奔逃但梁萧已经杀疯了心施展轻功遍地截杀。一时间厉叫声、惨号声响彻夜空。 良久良久重云散尽月已中天照得山冈上白亮一片梁萧站在岗顶用剑支着身躯。乱葬岗子一片死寂只听得孩子剧烈的喘息。这时身后忽又传来低低的“呜呜”声梁萧一转身却见一个毛茸茸的小狗正拖着一只大狗的尸体梁萧咬牙切齿叫声:“小杂毛”一步抢上长剑一挥便要斫下却见那小狗抬起头眼中一片晶莹似有泪光闪动。梁萧不由得胸口一窒长剑不由停在空中他茫然回只见四周血肉支离遍地狼藉血腥气刺鼻难闻霎时间他浑身一软再无半分气力丢开长剑抱起那只小狗放声大哭起来。他也不知究竟为何而哭只觉得受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胸中血气彭湃不哭不快。 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梁萧忽觉一个软绵绵的物事在脸上扫过。睁眼一看却是那只小狗在舔自己的脸颊不由伸手抚平它凌乱濡湿的茸毛将它放下。提起宝剑学着白水湾的风俗在地上挖个坑将梁文靖的尸骸放入然后砍了块木头草草竖了块碑歪歪扭扭刻上父亲的名字。他会写自己的名字是以“梁”字不会错“文”字也勉强能凑合只是“靖”字却万不会写苦思良久唯有空着。他将木板插在坟前想了想又挖了个大坑将野狗尸体埋入也竖了块木板但不知该写啥好唯有也空着。 梁萧望着坟茔呆立半晌只觉胸中堵得慌恨不得刨开坟墓把爹爹挖出来又恨不得抓开胸膛把心也掏出来。只瞧到眼中泪流终将外衣撕了半幅裹住长剑斜背着下了岗去。走了数十步又掉过头来看了看那块木碑突听得“呜呜”之声眼角一斜那小狗蹑脚跟在不远处见他回望急忙后奔躲在一褐色大石后面瞪着晶圆的眼珠子窥望。梁萧掉头走了十几步猛然回头只见它又跟在后面但这次四野空旷小狗团团乱转到处寻找藏身之处。 梁萧走上几步将它抱起说道:“小东西老跟着我干么”那狗儿见他没有恶意便在他怀里乱蹭。梁萧终是小孩心性被它蹭到痒处忍不住咯咯一笑:“好了好了我带着你就是啦。”说罢向着父亲坟茔看上最后一眼跪下来学着村里人清明时的模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抱起小狗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第五章 千钧一局 梁萧抱起狗儿顺着大路瞎走渴了便喝溪水井水饿了只看哪里有酒家饭庄便一头撞入抓了就吃有人拦他他便拳打脚踢。他武功小有根基两三个壮汉近不得身。其言其行可说人嫌鬼厌。白日里他面对世人冷眼从不服软只有午夜梦回之时仰望那冷月孤星方才想起父母悲苦难禁抱着大石枯树痛哭一场。 这般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经过多少地方。这一日他来到一处城镇听旁人唤作庐州。 梁萧抱了狗儿到一处屋檐蜷下。一时百无聊赖只见日光从屋檐前落下来照着自己黑漆漆的双足十分暖和。当下他凑近阳光掐虱子摸跳蚤。他自幼习练“如意幻魔手”手指灵活此时大获奇功一掐一个准。片刻间虱子跳蚤一一抓完梁萧童心大起便将虱蚤在脚边摆成三排粗粗数来约有二三十个寻思道:“倘若凑满百数横竖十个摆得四四方方才叫有趣呢。”但身边虱蚤摸无可摸便将狗儿拧过来笑道:“你痒不痒呀给你也捉捉”掐住一个狗虱仍在地上排放整齐。瞧得路人连连皱眉都觉这小叫化子骨子里透着古怪一个个避而远之。 梁萧正得其乐忽地头上掉下一个物事将地上排好的虱蚤砸乱梁萧一瞧却是块半两重的碎银不觉大怒攥着碎银抬头瞧去却见街心站着个又高又瘦、面如淡金的紫袍汉子三绺黑须随风飘曳背上挂了个蓝布包裹见梁萧瞧来低头咳嗽两声转身去了。梁萧咬了咬嘴唇待他走出十来步忽地叫道:“去臭银子。”运足气力将银子对准那汉子的背脊奋力掷去。 那汉子便似后脑长了眼睛反手将银子捞住回头诧道:“小娃儿你不是乞讨么”梁萧被人当作乞丐更觉羞怒瞧那人接银子的手法似乎怀有武功又见他一脸病容自度不用惧他当下两手叉腰啐道:“我讨你姥姥。”他在市井中厮混久了学了一肚皮的泼皮言语这一句不过是牛刀小试只等对方还嘴再行对骂。 那人冷笑道:“你这娃儿当真古怪咳咳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一边咳嗽一边转过街角消失不见。梁萧见那病夫临阵脱逃既觉得意又感无趣啐了一口低头看去只见满地虱蚤已被自己脚步扰乱了不免心中悻悻。他忽觑得对面烧腊店前无人便趁店家转身抱起狗儿两步蹿上凌空扯断草绳摘下一只烧鸡。店家掉头看见哇哇怒叫但梁萧脚步轻快早已钻入一条通街巷子。 绕过两条街梁萧揣度没人追来方才停住。他扯下两只鸡翅给狗儿吃了然后捧着烧鸡大快朵颐。才咬两口就听远处喧哗梁萧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的胖大公子攥着一个少女的胳膊在她脸上啃来啃去旁边两个青衣家奴哈哈大笑。那女子容貌清秀装扮朴素瞧来是寻常人家的闺女此时面红耳赤满脸都是眼泪鼻涕不免风韵大减。 梁萧扯下鸡腿咬了两口忖道:“这女孩子有什么好啃的难道比鸡腿还好吃”正觉奇怪忽听近旁有人低叹道:“猪屁股又作孽了。”另一个嘘了一声压低嗓子道:“别叫他猪屁股被听见了可是没命的。”。 那胖公子身形臃肿臀部尤其肥大向后翘起脸上嘻嘻亵笑硬拖那女子往酒楼上走。女子身子坠在地上哭得十分伤心。梁萧瞧她哭泣模样似曾相识一转念猛然想起母亲被萧千绝抓走时正是这个模样。霎时间他只觉心口烫掉头看去身旁有个屠户摊子砧上放了一条猪尾巴旁边还有煺猪毛用的沥青烧得正稠。那屠夫踮着脚一心瞧着热闹。 那胖大公子猪屁股正得其乐忽听身后众人哄然一笑斜眼瞧去并无异样哼一声又掉过头去。谁料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这回笑声小些仿佛遇上极好笑的事情偏又不敢放声。猪屁股怒火中烧小眼里透出精光。众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面肌抽动正觉辛苦忽见一个小乞儿扛着三尺来长的烧火棍儿钻出来嘻嘻笑道:“猪屁股肥又大上面挂着条猪尾巴;猪尾巴摇又摆前面顶了个猪脑袋。”猪屁股也知自己的绰号一时羞恼异常小眼翻起厉叱道:“小叫花子骂你爷爷么”他身边那少女原本泪眼婆娑这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猪屁股见众人都瞧着自家身后已自犯疑直待那少女笑方才省悟伸手一捞却捞着一根猪尾巴扯下来一瞧只见上面沾满沥青。猪屁股性情骄横何曾受过这般捉弄只气得七窍生烟伸手将那少女掀了个趔趄向那小乞儿叫道:“小叫化是你不是”说着便来揪他。那小乞儿嘻嘻一笑转身让过那两个青衣家奴纵身欲上却被猪屁股一人一个嘴巴掴倒在地骂道:“狗奴才瞎了眼有人捉弄老子也没瞧见。” 那小乞儿正是梁萧他将猪尾巴蘸了沥青钻到人堆里觑机粘在胖公子臀上。猪屁股盛怒中打翻两个随从卷起衣袖又来扑梁萧。他本是将门之后从名师学过几年枪棒拳脚虽荒淫日久赘肉渐生不复往日敏捷但这一跃一扑倒也隐含法度。梁萧瞧他来势凶猛忙一矮身从他腿边钻过。一时间二人一胖一瘦一大一小如猛虎攫兔般兜了两圈。猪屁股忽地使个“燕双飞”双腿成剪来蹴梁萧左膝微曲蹴出的右腿倒也虎虎生风声威慑人。 梁萧被他一脚扫过头顶头皮生痛。猪屁股一腿扫空欺梁萧矮小大喝一声顺势使了个劈挂腿举腿过顶对着梁萧奋力劈落。梁萧躲闪不及忙将手中烧火棍儿向上格出。胖公子瞧那棍儿纤细亦且招式用老索性顺势压下骤然间忽觉膝间一凉半条胖乎乎的小腿跳到眼前似曾相识正自讶异忽觉一股钻心剧痛从腿上传来猪屁股仰头便倒抱着一条齐膝而断的右腿出泼天惨叫。 原来梁萧的“烧火棍”并非寻常木棍铁棍而是那口宝剑。这口剑本得自于长髯道士削铁如泥吹毛可断因被梁萧用破布条裹着其后又沾了许多泥土粘在一处恰似烧火棍儿一般。猪屁股不知就里这一腿踢中剑锋怎会好过。 旁观众人见此情形均是惊得呆了两个青衣奴也张大了嘴忘了动弹。梁萧眼见鲜血遍地不由害怕起来抱了狗儿溜出人群。那两个奴才回过神来怒吼道:“抓住他他伤了衙内”其中一人衔尾猛追另一个扶起昏死的猪屁股回府报信。一时间满街喧哗市集里乱得犹如一锅滚粥。 原来这胖公子来历非同小可他老子便是大宋江汉置制使夏贵。为当朝宰相贾似道亲信镇守庐州。这夏贵将略平平讨好上司却是一等一的厉害一身功名多半是凭膝盖跪出来的故而老百姓嘴里叫“夏贵将军”心里却叫“下跪将军”。这夏贵仗着手握重兵横行江汉无人敢管儿子“猪屁股”更以欺男霸女为乐百姓慑于淫威敢怒不敢言。不曾想突然蹦出这么个小愣头儿青来一剑砍了猪屁股半条腿。只是老百姓平素里被欺压惯了忽遇此事惊骇之情反倒多过畅快之意一时间群起追赶梁萧。 梁萧瞧见追赶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平民装束饶是他胆大妄为也不由慌乱起来穿街绕巷一路乱窜却不料处处被截路路不通。他在城里走奔无门突地趁着混乱蹿出城门。 方才出城便听到马蹄声响。梁萧回头一瞧只看十余匹快马载着军汉向这边直冲了过来。敢情仆人们一嚷已惊动官兵如此难得的马屁机会傻子才肯放过。不待大帅令这些军汉早已人人争先个个卖力呼喝着一拥而上。 梁萧毕竟年纪幼小怎跑得过高头大马眼看逃不过瞧得道边有一棵数丈高的栗子树便纵身爬上蹲在枝丫之间望着那些人马奔近抬手挠头主意全无。慌乱间忽觉手背锐痛举目一看却是碰着一颗刺栗。他灵机一动撕下衣衫裹住两只手掌摘了几颗刺猬也似的栗子奋力掷出正中马头。战马负痛顿将背上军汉颠了下来。 梁萧咯咯直笑站定树梢双手左起右落摘下刺栗四面开弓。那刺栗带上劲力正是绝好暗器一时间栗子树下人语马嘶哄闹一团。 梁萧掷了几个回合左近栗子殆尽正欲另攀高枝。忽见又来了几骑人马为的却是那青衣家奴奔到树下怒道:“一群蠢货他拿刺栗丢你们你们就不会拿刀枪掷他么”宰相的家奴大如官这青衣奴在主子面前卑怯恭谨在这些军汉面前却说不出的盛气凌人。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军汉各自抓了刀枪向树上飞掷过来只见刀枪乱舞嗡嗡直响梁萧慌忙钻入枝丫躲避四面簇簇刺栗挂得他浑身是血。忽然间一把单刀从他腰边嗖地掠过惊出梁萧一身冷汗他暗扣一颗刺栗对准那个青衣奴掷出正中那厮眼角。青衣奴捂着眼嗷嗷惨叫。待得扯下刺栗摸了一把伤口满手是血怒道:“慢着。”众军住手。青衣奴瞪着树上道:“这猴崽子困在树上插翅难飞。杀了他岂不便宜。你们三个蠢才去北面守候;你们四个贱货去南面把守。剩下的给我上马拿刀把这棵鸟树砍了看他还往哪里跑”众军汉哄然应命。拿了朴刀提起缰绳十几匹战马嘶叫齐刷刷奋蹄人立。 梁萧攥了两颗栗子从树干里探出头来方要掷出。忽听耳边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掠过。一眼瞧去只见那青衣奴不知何时挽着一张弓阴笑道:“小猴崽子再动一下老子就射你妈个透明窟窿。”梁萧慌忙躲到树叶后面又怒又惧握紧拳头咬牙忖道:“好呀待会儿下树我再跟你拼个死活。” 忽听众军汉一声吆喝跃马扬刀冲了过来。当先一人借着马力挥刀劈在树上入木径寸。转眼间军汉们轮番冲锋树身被劈断大半。一个军汉忽地夹马奔上伸腿奋力一撑栗子树轰然折断。梁萧手舞足蹈栽落地上只听得四下里人语马嘶心中慌乱至极抓着长剑没头没脑一阵乱舞。众军汉见他惊惶失措哈哈狂笑一纵马匹便向梁萧冲来。梁萧神昏智乱只顾舞剑忘了躲避。眼看就要被马匹撞倒斜刺里忽地抢出一个人来喝一声:“去”两匹战马向天悲鸣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重重落下马下军汉惨叫一声竟被马匹压折了腿。 那人冷笑一声足下如风双手起落瞬息间绕着梁萧转了一圈只听得马嘶不断一众马匹口吐白沫被他尽数拽翻众军汉皆成滚地葫芦。那人掀倒马匹挡在梁萧前面捂着口轻轻咳嗽。梁萧见来人如此神威暗自惊讶好容易定住心神细瞧来人不觉“哎哟”叫道:“是你”那人转过身冷笑道:“小鬼头你还用银子扔我不扔”梁萧一时红透耳根原来此人竟是给他银子的那个黄脸病夫。 青衣奴驻足瞧着心头骇然瞧见二人说话顿觉有机可乘忽地挽弓向那黄脸客一箭射来。那黄脸客听到风声反手一挥厉声道:“好奴才。”他存心灭口气贯羽箭欲要甩出。忽听道旁有人笑道:“秦天王箭下留人。”那黄脸客不防近旁尚还伏有人手黑眉一挑斜眼睨去只见一个短须汉子慢腾腾从道边走了出来。他不高不矮小帽青衣圆脸上一团和气右臂上缠着一根粗大铁索大圈压着小圈纵横交错索上钢锥根根朝外在日光下精芒耀眼锋锐逼人。 黄脸客一数那钢锥恰好七枚不由嘿然道:“七星夺命索”那短须汉呵呵一笑挑起拇指道:“秦天王见识了得竟还认得这不中用的家什” 黄脸客冷笑道:“七星夺命索鬼魂也难脱;江南名捕何嵩阳吃饭的家伙谁会认不得”短须汉子一路走来步子沉稳笑道:“说得是不论别人如何捧贬在何某眼里这锁链都不过是吃饭的家伙就好比铁匠的锤子木匠的规尺。呵呵与病天王秦伯符说话真是直白痛快。” 梁萧闻言觑了黄脸客一眼忖道:“他原来叫病天王他一只手便将马拉翻气力可真大。”想到自己早先还想与他斗殴甚觉羞怒“原来他不是怕我是不屑理会我呀” 却听秦伯符道:“何嵩阳你是官府中人来这里行的也是官府的事吧”何嵩阳笑道:“秦天王目光如炬国有国法这孩子犯了事何某自须略尽本分。”秦伯符冷笑道:“什么国有国法怕是那个下跪将军的家法吧哼为一个小娃儿兴师动众不嫌害臊么”何嵩阳笑道:“夏大人乃当权之人咱们做捕快的若无权贵照应怎地做事秦天王也是明理人须知身在公门中万事不由人。”他嘴上苦口婆心足下却步步逼近须臾间离二人不足两丈。 秦伯符始终盯着他臂上铁索忽地轻咳一声道:“何嵩阳你再动半步休怪秦某翻脸了”何嵩阳步子一顿手捋短须朗笑道:“当年秦天王震慑江湖江湖宵小闻风丧胆。不知如今武功是高了还是低了”秦伯符哂道:“如此说你是要称量某家了”何嵩阳笑道:“岂敢岂敢。常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小娃儿断了夏公子一条腿总须有个交代。”秦伯符道:“好啊这么说你也要断这小娃儿一条腿了”梁萧吓了一跳想到猪屁股断脚哀号的情形不觉双腿酸软。 何嵩阳笑道:“秦天王放心砍脚却是不必但衙门里总要走一遭的。”秦伯符冷笑一声道:“什么衙门庐州的衙门就是他夏贵家的私器秦某焉能将人推进火坑那姓夏的小子欺男霸女恶名远播。这小娃儿便不动手秦某此来庐州也不会放他过去。断他一腿算是便宜了。换了秦某断的可就是他的脖子”何嵩阳摆手道:“秦天王这话不妥。所谓天有其道国有其法。倘若人人一怒拔刀这天下还成什么世界”秦伯符浓眉倒立扬声道:“奸佞当道法之不行。道不同不相为谋”蓦地两眼陡张沉喝道“何嵩阳你说了这多废话莫非想绊住秦某好让那青衣奴才去搬救兵么” 何嵩阳被他一语道破机心面肌倏地一跳哈哈笑道:“秦天王误会何某不过与你辩一辩国法私义岂有他念”秦伯符叹了口气摇头道:“何嵩阳你擒贼无数秦某敬你三分方才与你多说两句。哼现今你的援手到了秦某也当去了省得浪费气力。”何嵩阳神色一变凝神细听果有细微蹄声他本是听音辨踪的高手这次居然后知后觉不由心中一凛:“这厮耳力端地通神。”急思计谋力求将这强敌绊住。 却见秦伯符转过头对梁萧道“小家伙咱们走吧。”梁萧小嘴一撅颇不情愿但此刻大敌当头除了秦伯符别无依靠只得抱起狗儿跟在他身边。何嵩阳无法可想蓦地纵声笑道:“秦天王何须急躁再留片刻却又何妨”说话声中丈八铁索脱出手臂屈曲如蛇向秦伯符嗖地扫来。 秦伯符眉头一拧盯住那铁索端头身子却如磐石屹立一动不动。何嵩阳这索法变化多端看似扫向秦伯符实则留有后招倘若秦伯符出手招架七星索势必扫向梁萧迫秦伯符分心照顾再伺机将他缠住只消拖延片刻大兵趋至任秦伯符如何英雄了得也敌不过千百兵马。 但秦伯符既然不动所有后招都难挥。何嵩阳一咬牙铁索顺势卷出只听哗啦一声响秦伯符已被死死缠住。何嵩阳不觉喜出望外他本当秦伯符即使不闪不避也会出手招架万无束手就擒的道理。要知他这条七星夺命索下不知擒了多少强贼巨寇索上七枚尖锥一旦着身势必钻肉而入罪人若然挣扎铁索便会愈来愈紧钢锥直抵内腑顷刻间便送了性命。是以江湖有道:“七星夺命索鬼魂也难脱。”言之有因绝非虚言恫吓。 何嵩阳一击而中真有不胜之喜但面上却不流露半分淡淡笑道:“天王这般承让何某委实过意不去。”面上微笑手上却骤然加劲。蓦见梁萧挥剑扑了上来。何嵩阳哈哈大笑觑他长剑来势侧着身飞起一脚踢中梁萧手腕梁萧痛叫一声长剑坠地。何嵩阳见过秦伯符力拽群马深知厉害不敢大意。脚下对付梁萧手上同时力心想一旦七枚钢锥入肉任你天王老子也休想脱身。 谁料一拽之下秦伯符仍是不动。何嵩阳心觉不妙定睛瞧去只见那钢锥非但没能刺入对方身体亦且有弯曲之势。不禁脱口叫道:“好硬功”此时蹄声更紧。援兵将至但不知为何何嵩阳心头却更为惶惑。他自为捕快以来历经无数风浪却从未遇上过这等强敌。 梁萧耳听得蹄声大作又见远方烟尘满天心头慌乱蓦地转身拔足便跑。但只跑了两步却又停住回头瞧了秦伯符一眼忖道:“这病老鬼先前救我现今他被人拴住我怎能独自逃命呢妈常说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我虽帮不了他但也不能临阵脱逃”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弯腰拾起长剑跳上去挥剑劈向铁索。 何嵩阳瞧得清楚不待他劈到大喝一声铁索一抖。只听金铁交鸣梁萧挡不住索上大力手臂酸麻长剑几乎再度脱手。何嵩阳这一次震开长剑几乎使尽浑身力气他忽觉手上一紧似要被对方拖动慌忙稳住身子咬牙瞪眼胸脯如鼓风箱。倘若梁萧再度挥剑必能轻易断索但他吃亏学乖再也不肯上前。唯是退后两步横剑守在秦伯符后方面向赶来兵马。耳听得蹄声如雷梁萧只觉掌心里满是汗水宝剑也几乎拿捏不住。 秦伯符见他舍身相护眼里微有赞许之色蓦地朗叫道:“小家伙你且瞧一瞧人马距此还有多远”他被铁索捆缚尚能高言大语不论是梁萧还是何嵩阳均是讶然。梁萧略一估摸说道:“还有一百多步。” 秦伯符道:“好十步之时唤我一声。哼先瞧我将这七星索变作没星索。”梁萧瞧他神气从容也不觉镇定许多只看那何嵩阳面皮涨紫好似拔河一般整个身子俱都坠在索上。秦伯符足下仍是不丁不八纹丝不动那索上钢锥则一分分地弯折下去渐与铁索持平。梁萧瞧得目瞪口呆:“钢锥也刺不进去这病老鬼的身子是铁打的么” 正觉惊疑前方人马更近两个军官一心抢功张口怒叫策马抢在队伍前面狰狞眉眼清晰可见。梁萧越瞧越怕一时也顾不得许多高嚷道:“十步到啦”秦伯符浓眉一展笑道:“七星夺命索鬼魂也难脱真是索如其人徒具虚名”话音方落梁萧眼中仿佛出现错觉只瞧得秦伯符衣袍鼓胀霎时间身形仿佛膨胀了一倍。铮铮两声百炼精钢的丈八铁索断成三截。何嵩阳气力落空一个趔趄仰天坐倒手握半截断索气喘如牛再也爬不起来。 秦伯符一抖身子将两截断索捉在手中猝然转身喝声:“去”两截软铁索在空中抖得笔直若枪脱手飞出扑扑两声刺穿两匹马颈其势不减又将马上两名军官刺透。霎时间血光迸出马嘶人号几乎不分先后响起。众军汉无不惊悚齐呼一声纷纷勒马。 秦伯符连毙二将旋即移步后退右臂挟起那棵折断了的大栗树瞧得众官兵又冲过来双眉倒立大喝一声将两丈来长、一抱粗细的树干横扫而出。只听人叫马嘶前排马匹倒了一片。秦伯符飘退数丈将手中大树向前掷出又砸翻数骑追兵。他转身将梁萧挟起几步奔至道边纵声长啸拔身而起如飞鸟般掠过一片丘峦消失不见。众官兵为他神威所夺目瞪口呆竟忘了追赶。 秦伯符翻过几座山丘方才停下步子。将梁萧放落拈须笑道:“小家伙我问你适才我与何嵩阳斗力你怎么不趁机逃走”梁萧撇嘴哼了一声道:“你说什么再怎么说我也不能不讲义气。”秦伯符瞧他小脸稚嫩说话时却竭力学出大人的样子不伦不类不觉笑道:“臭小鬼胡吹大气嘿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义气我瞧是傻里傻气还差不多。”他口中揶揄心里却觉自己此番并没救错人甚感欣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梁萧生来最受不得被人小觑闻言怒道:“傻里傻气总好过你死样活气” 秦伯符笑声忽止冷声道:“小鬼”梁萧立马道:“老鬼。”秦伯符脸一沉道:“你这臭小鬼”话未说完梁萧便道:“你这病老鬼”秦伯符怒目相向叱道:“你这臭小鬼怎就牙尖嘴利的不肯吃亏”梁萧啐道:“你这病老鬼一瞧就活不过明天被我骂一骂又有什么关系”秦伯符被他无意说中生平最为忌讳之事脸色陡沉厉声喝道:“臭小鬼你再咒我试试” 梁萧瞧过他大显神威见他辞色转厉微微胆怯撅嘴道:“说不过就翻脸哼不与你说了”转身道“白痴儿走啦”秦伯符大怒一把扣住他胳膊反转过来厉声道:“臭小鬼你敢骂我白痴”梁萧被他一扭痛得几乎流出泪来大叫道:“臭老头我叫狗儿又不是叫你哎哟” 秦伯符一愣忽听得汪汪狗叫低头一看却是那只浑身灰黑的小狗瞧见主人被欺甚觉愤怒身上毛尽竖冲着秦伯符猛吠。秦伯符面皮烫暗叫惭愧将梁萧放开。但他自重身份明知误会对方也不愿向这小孩子认错只是嘿然坐下淡淡道:“敢情这狗叫做白痴儿么这名字起得一点儿都不好。”梁萧怒道:“谁说不好它洗净了比雪还要白”秦伯符失笑道:“原来白痴儿这名字并非说狗儿蠢笨却是说它长得白啊哈哈有趣有趣我瞧这狗儿灰不溜秋该叫灰痴儿、黑痴儿方才贴切。”梁萧撅嘴道:“狗长毛人穿衣你穿了件紫衣服就叫紫痴儿么” 秦伯符嗔目大怒一拍大腿腾地站起厉声道:“臭小鬼你又绕弯子骂人”梁萧知他要打急忙抱手缩脚。秦伯符见此情形猛然省悟:“这小子纵然古怪但到底是个孩子我秦伯符何等人物岂能与黄口孺子一般见识”于是他按捺怒气摆手道:“罢了臭小鬼事已过去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们一拍两散、分道扬镳”说着转身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浓眉紧蹙神色严厉梁萧当他变卦又要对付自己慌忙摆个架势。秦伯符却不瞧他一眼只望着远处冷笑道:“这些狗奴才跟元人作战个个都是脓包;对付一个娃儿倒也悍不畏死。”梁萧听得奇怪循他目光瞧去只见七八个官兵提刀弄枪转过远处山梁飞也似的奔了过来。 秦伯符微一冷笑瞧得身旁立了一块五尺见方的大青岩伸手在岩石上一抓那石块便如腐土朽木被他抓落一块。秦伯符疾喝一声那石块去如流星当的一声正中一名将官前胸那名将官双脚离地倒飞出两丈有余砰然堕地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诸军一呆驻足不前。 秦伯符一伸手又抓落一枚石块诸军直瞧得两眼直双股战战。忽有人一声喊拔足便逃众军汉恍然惊觉也顾不得地上长官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脚底生烟拖刀曳枪顷刻间走得不见踪影。 秦伯符惊退诸人心中得意不由哈哈大笑但瞥了梁萧一眼笑容一敛寻思道:“常言说: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而今官兵遍布这小家伙到处乱走无异于羊入虎群势难活命。但我身有要事这小鬼说话又十分讨嫌带他一路不知当也不当”正觉犹豫忽瞧梁萧抱起狗儿欲走当下板起脸来厉喝道:“回来”探手将他抓在手里。梁萧又惊又恼踢足挣扎但秦伯符手如铁钳任他如何挣扎也难脱身。 秦伯符挟着梁萧大步疾行他足力甚健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梁萧大嚷小骂他只当充耳不闻。梁萧骂了一阵口干舌燥恹恹地没了声息。二人行了百里路程暮日沉西天色渐晚。也不知到了何处只见四下里草木丛生偶尔传来泉流呜咽若断若续。又行一程东天皓月团团升起飞彩凝辉。梁萧瞧着这轮满月不知怎地竟想起母亲笑靥继而又念起亡父忆及以前那些温馨甜美之处不由得眼角酸涩心口烫若非有人在旁真想大放悲声哭个痛快。 正当此时秦伯符身形一顿将梁萧重重扔在地上。梁萧正感伤往事被这一摔心情大坏怒道:“病老鬼你是蠢牛么这么大劲”秦伯符大觉恼火睨他一眼厉声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小鬼倒也摔不死”梁萧大怒跳起来正欲回骂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狼嚎悠长尖细凄厉中透着诡异。梁萧不禁打了个冷战往日流浪时他曾在旷野中被一群野狼追赶后来爬到树上方才免劫。此时耳听狼嚎阵阵传来四周林木摇晃树影森森端地如鬼如魅不由害怕起来头一缩向秦伯符靠近了些。 秦伯符忽见梁萧露出怯态不觉好笑:“到底是个孩子。”他这一番狂奔也颇为费力蓦地浊气上升禁不住咳嗽起来。梁萧瞅他一眼忖道:“这病老鬼力大如牛怎还会病恹恹的呢”抬眼细看却见秦伯符凝目盯着左方的一面石壁捋须沉吟。此刻月光照壁可见石壁上凸凹起伏似乎刻有文字。秦伯符瞧了半晌喃喃念道:“人心多变如何分黑白方圆世事诡谲总不离胜负得失。”这一副对联刻在石壁上虽然对仗粗陋但也略略道出人心冷暖世道艰辛秦伯符心有所感一时瞧得呆了。 梁萧坐了半晌始才定住心神觉出自己身处之地乃是两山间一处低坳谷中搁了一张巨大的四方石板径约十丈光滑平整在月光下通体白亮好似涂满水银;其上曾被刀斧刻画留下笔直痕迹纵横一十九道。梁萧认出是一方棋盘。棋盘东西两方搁了数枚浑圆的石子上凸下平黑白难辨但观其大小一枚枚径过半尺不论石质少说也重有十斤 梁萧瞧得愣。秦伯符却踱到月光朗照处盘膝坐下招手道:“小家伙过来。”梁萧哼了一声站着不动。秦伯符微微一笑道:“始才摔你骂你是我不对。”梁萧不料他低头认输甚是诧异继而又生纳闷:“这老头子怎么变了一副好脸色只怕有什么诡计我须得当心。”他虽说流浪已久对常人戒心极重但到底年幼情热秦伯符两度相救令他孤苦中平添依靠嘴里虽不服软心里却已大生亲近。秦伯符只须和颜悦色、好言好语梁萧也必当戾气尽消对他服服帖帖。此时一听他口气和蔼心里虽疑脖子却已软了撅嘴低头走到秦伯符身边。 秦伯符拍拍他头笑道:“坐啊。”梁萧哼了一声坐定。秦伯符抬头瞧瞧月色叹道:“这明月当空天地皆白倒省了烧火燃薪的麻烦”梁萧忍不住问道:“病老嗯你来这里做什么呀”秦伯符笑道:“与人下棋。”梁萧扭头望望奇道:“怎么没见别人”秦伯符道:“我约好三更那人还没来。”梁萧哦了一声便不再问。 秦伯符瞧着梁萧小脸不由想道:“那石壁上写得好:人心多变如何分黑白方圆。这孩子纵然乖戾了些但年纪幼小性情未成若能好好砥砺一番未始不能黑者变白圆者成方。正所谓去恶存善也不失为一场功德。”想着不觉一哂起了收徒的念头正欲详问梁萧身世忽又惊觉时辰将近忖道:“今夜一过或许我便成了废人自保尚且不能更遑论其他过了今夜再问不迟。”是以收敛心神闭目调息。 梁萧见秦伯符久不说话难免气闷再瞧他凝神运气呼吸轻细缓长胸口平静几乎看不到起伏不由寻思:“妈说过内功越好呼吸就越细越长这病老鬼气息都快没了岂不十分厉害。”想起方才他大显神威心中羡慕:“什么时候我才能与他一样厉害他与那个死公比起来也不知谁更厉害些”思来想去只觉还是萧千绝更厉害一些心中大为泄气抓起一块石头将土地当作萧千绝一阵狠砸胡思乱想间忽听一声长笑从山丘后传来响似黄钟大吕回荡山林。梁萧丢开石块抬眼望去不由吓了一跳。敢情从那山峦暗黑处走来一个奇怪人影又高又壮这倒罢了最叫人吃惊的是来人竟然生了两个脑袋一个脑袋又正又直顶在脖子上一个脑袋却是歪歪斜斜搁在肩上。 那怪物长笑不绝拄着一根木棒大步流星来得快极。梁萧瞧得浑身僵直忽地一阵寒风吹来顿时打了个寒噤一跳而起握紧宝剑瞪视那怪物身子却止不住地起抖来。 却见那怪走到东面暗影处停下那里月光不至漆黑一团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他又笑一声摇了摇头隐约见其头脑光亮并无毛。梁萧只觉得汗毛倒竖双腿阵阵软一时也不知该奋力一搏还是夺路而逃。 正当此时却听秦伯符轻咳数声低声道:“大师佛驾远来晚辈失之迎接还望宽宥。”梁萧转头一看秦伯符已然出定嘴里说得客气一双细眼却盯着那怪目光凌厉。梁萧心中大奇:“病老头就不害怕吗他说等人怎地等来这个两头怪”却听那两头怪笑道:“好说好说你也不必假装客气。”秦伯符道:“好话不多说前辈请坐。” 刹那间只瞧那怪二头齐点肩上人头呼的一声掉在地上。这一下诡异至极梁萧惊叫一声拔足便逃。忽然间耳边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道:“师父俺饿呢”却听那怪哼了一声口气不善道:“岂有此理不是刚刚才吃过么乖娃别闹待一会儿再带你去讨吃。”那童声嗯了一声再不多说。 梁萧忍不住好奇转头偷瞧这次借着月光终于瞧清敢情落地的并非人头却是一个五六岁年纪肉团也似的小和尚长得圆头圆脑不时吮吸手指圆溜溜的大眼瞪着梁萧似乎有些好奇。梁萧恍然惊悟敢情来人是个高大和尚小和尚蜷坐在大和尚肩上乍眼一瞧便如多出一颗人头。 秦伯符见梁萧举止奇怪不禁瞧他一眼皱眉道:“小鬼你做什么”梁萧耳根烧羞愧不答。秦伯符也无暇理他瞧那大和尚大咧咧坐定方才道:“先师生前多次提到大师。”那和尚笑道:“多次提及么哈哈定没一句好话。嗯你说先师莫非玄天尊已然死了。” 秦伯符一暗叹道:“不错先师临去前托付于我要与大师再行赌斗一局决个胜负否则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那和尚点头道:“难怪你千方百计邀和尚前来。嘿嘿原来如此。”秦伯符正心伤师父之死却听那和尚语带嘲笑心中着恼蓦地抬高嗓门道:“师命难违。是以晚辈此次自不量力冒昧邀战还请大师勿要推脱。”那和尚呵呵笑道:“比就比和尚倘若推脱倒显矫情。”秦伯符道:“大师快人快语不知那盒子可曾带来”那和尚道:“什么盒子”秦伯符略略皱眉沉声道:“自是纯阳铁盒”那和尚哈哈笑道:“原来你嘴里是为师父出气骨子里却为那铁盒出气”秦伯符摇头道:“这也是先师遗命还请大师见谅。” 那和尚笑道:“端地死不悔改。”说着在袖间一摸掏出一个径约五寸的四方盒子月光之下黝黑亮和尚道:“是这个么”秦伯符凝视那盒子眼中精芒闪动默默无语。那和尚道:“想当年玄天尊为争夺此物与我在此赌斗胜者得此铁盒败者自废武功。嘿嘿难道说今日你也要这样赌一回么”秦伯符颔道:“不错师命难违。不过晚辈输了当然自废武功。大师道德渊深废武功倒也不必只要将铁盒给我再”说罢接下背后包袱取出一物梁萧定睛瞧去却是一面灵牌上面写着一溜楷字。 却听秦伯符一拍灵牌朗声道:“这是先师牌位。晚辈倘若侥幸胜了还请大师对着这牌位磕上三个响头好叫先师九泉之下魂魄安宁。”那和尚摇摇光头道:“你如此安排是笃定能胜和尚了”秦伯符叹道:“非也晚辈自幼孤苦承蒙先师收留才不致冻死街头若不能令他瞑目岂非猪狗不如”那和尚稍一沉默抓起那铁盒晃了晃笑道:“老实与你说这铁盒原是假的。”秦伯符诧道:“假的”那和尚将铁盒搁在青石板上一拳击落只听咔嚓轻响铁盒四分五裂。那和尚抓起碎片丢给秦伯符笑道:“你若不信大可瞧瞧。” 秦伯符接过碎片怔怔瞧着如在梦里。那和尚笑道:“信了么据传纯阳铁盒乃吕洞宾所留暗藏丹书火符能活死人生白骨无病不愈脱胎换骨更有神功妙诀得之足以横行天下。是以数百年来世人趋之若鹜只可惜却无一人能够打开。哈听说那铁盒烈火不能熔斧锯不能伤又焉会挨不住和尚一拳” 秦伯符双拳一紧将那铁块拧得扭曲不堪沉声道:“那你与先师赌斗却是为了什么”那和尚笑道:“自然为了这个假铁盒了玄天尊武功虽高为人却贪得无厌。不论盒子真假和尚一说他都是大大动心由着和尚定下这个赌局。”秦伯符瞧他随口道来俨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由得挥拳击地怒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如此作为岂不叫天下人齿冷吗”那和尚嘿笑道:“由着你骂。和尚我行我素管他天下人如何看待。再说这始作俑者也不是和尚。吕洞宾那妖孽不明大道只会装神扮鬼愚弄世人。我用他的妖术做饵诳诳玄天尊也叫顽石当用铁锤打恶人自有恶人磨” 秦伯符气得面色涨紫正要反唇相讥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是了这和尚奸猾异常当年骗了先师如今又故设圈套激得我心浮气躁难以专心对敌。”他纵横江湖身经百战一念及此心火顿平语气转淡道:“大师请了。”说着抓起身边一块石棋子。 却见那和尚摆手笑道:“慢来谁为先手”秦伯符不觉一怔道:“这个但请大师定夺。“那和尚笑道:“好说便用老法子吧”说着他抬手抓起一枚十斤重的棋子笑道:“这凸面又光又亮好比和尚的光头平的一面冰冷臭硬正像玄天尊的面皮。”秦伯符按捺怒气冷冷道:“大师乃出家之人请留些口德。” 那和尚哈哈一笑将那棋子掷出棋子边缘落地顿如陀螺般旋转起来。那和尚笑道:“棋子停转之时凸面便是和尚先手平面则为足下。”秦伯符盯着那不断旋转的石棋子寻思今日赌斗一子半子都关乎胜败谁为先手更是要紧。少顷只见那棋子转势衰竭。梁萧瞧得清楚眼看便是凸上平下不禁叫道:“糟糕。”秦伯符神色也是一变蓦地挥掌拍出一股大力拂中棋子那巨棋陡然加又转数转眼看着便是凸下平上。那和尚笑道:“好家伙比混么”大袖飘举也拍出一掌棋子被他掌风拂中顿时反转起来。秦伯符哪肯甘休挥拳又出。一时间二人为争先手掌来拳往将那枚棋子激得忽正忽逆呼呼乱转衬着头顶一轮明月光影变幻煞是好看。 斗得正急忽听那圆头圆脑的小和尚呵呵笑了起来忽地跳上青石棋枰笑道:“好玩好玩”一颠颠奔到那旋转的棋子伸手便摸。对敌二人俱都诧然同时罢手。棋子失了劲力牵引被那小和尚抱着转势陡然一衰。小和尚大为奇怪挠头道:“怎么不转了。”悻悻丢开棋子倒落却是平面朝上。那大和尚忙叫道:“乖娃快下来。”小和尚闻声一颠一颠跑下石枰又嚷道:“师父俺饿。”那和尚在他小光头上重重敲了一记怒道:“就知道吃你方才干嘛不弄个凸面朝上真是吃里扒外。罢罢罢秦老弟算你先手。”秦伯符听他突然不顾辈分叫自己老弟惊愕之际又听他认了自己先手眉宇间顿时露出笑意。却听那和尚又道:“说起来方才若是换过玄天尊可不管棋枰上是娃儿还是女人都只会趁火打劫决不会束手束脚的。” 秦伯符也知师父早年所作所为甚是不堪暗叫惭愧忽地抓起身前一枚黑子掷向棋盘落地之时宛如有金石之声震得梁萧双耳嗡响。 那和尚呵呵一笑袖手挥出一枚棋子又快又急凌空落在黑棋旁边。梁萧吃过亏本已掩住耳朵但却不闻丝毫声息定睛一看那枚棋子竟深深陷入石板好似铸在上面一般。 秦伯符心中一凛明白敢情方才争先之时对手留有余地未出全力略一默然叹道:“前辈绝世神通令人叹为观止若非先师遗命晚辈眼前便当认输了。”挥袖间又抛一子声音仍是脆响至极。梁萧这回却忘了掩耳听得心头烦恶暗生诧异:“这响声好怪为何和尚的却不响。”只见那和尚又掷出一子梁萧定睛细瞧却见棋子非如秦伯符般直来直去而是自上而下旋转落地故而和尚抛掷甚疾但落到棋盘上时力道却已消耗殆尽是以全无声息这般举重若轻无怪秦伯符也自认不如了。 一时间秦伯符执黑和尚走白两大高手玄素双引参差两分裂地制兵阵如雁行就这么有声无声、惊世骇俗地下了三十来子。梁萧不通棋理全然不知输赢。瞧了一阵但觉肚饥忽地想起自从惹祸逃亡就没吃过东西当即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油纸大包里面有他日间偷来的烧鸡当时忙着向猪屁股挑衅暂用油纸包好揣在怀里。 梁萧撕下鸡肉低头吃了两口忽听得身旁传来咕嘟嘟咽口水的声音。抬头一瞧却见那小和尚站在五六步外吮着手指瞧着自己圆眼骨碌乱转露出贪馋神气。梁萧瞧他长得肥胖可爱心生亲近招手笑道:“小光头你要吃鸡么过来呀”小和尚犹豫一下但耐不住肚饿走上来梁萧撕了半只肥鸡塞给他道:“给你。”小和尚眉飞眼动喜不自胜与梁萧并排坐下也不道谢捧着便啃。秦伯符斜眼瞥见心怀大慰:“这小鬼虽然顽皮但却洒落大方正是我道中人。” 那小和尚手嘴并施连咬带撕动作熟极而流不一时半只烧鸡便去了大半。梁萧瞧他吃得甚快不觉起了竞争之心也拼命啃咬但仍远不及那小和尚手嘴迅快还没吃到一半小和尚手上已只剩下两根鸡骨兀自意犹未尽舌头舔吮鸡骨上的鲜味一双圆眼却紧盯上着梁萧手里那半只肥鸡。 梁萧大奇忖道:“这小和尚难道不知饱足么”还没拿定是否再分他一些那边棋局已生变化。那两人缠斗已久枰上局势渐趋明朗和尚棋力矫健一如龙奔一似虎踞结成上下交征之势将秦伯符一条大龙困在其中。秦伯符遭此困境不由以手蹙额陷于长考。那和尚占了上风得意笑道:“秦老弟你还有法门么依和尚瞧来你还是投子认负自废武功倒也不必你若输了么给和尚这个活人磕上三个响头如何” 秦伯符知他故意出言扰乱自己思绪当即只作不闻凝定心神低眉沉思不待那和尚说完拈起一枚巨子挥手掷出“当”的一声落在棋枰上口中淡淡地道:“胜负未分大师大言快论为时过早了吧。” 那和尚瞧着棋枰出了一会儿神也拈起一枚巨子却并不落下摇头道:“好个一子解双征好一个镇神头。”原来围棋中本有“镇神头”的招法。当年唐代大国手顾师言奉诏与东来的日本王子对弈那日本王子号称日本棋力第一。顾师言初时自恃高明并不用心不想那日本王子棋力不凡二人弈至三十二手日本王子竟然棋成双征之势。他志得意满抱手瞅着顾师言瞧他如何应付。但大国手便是大国手顾师言当此危殆之际不动声色思索片刻忽地轻轻一招一子解双征竟将日本王子棋势破得七零八落。顾师言这一子扭转乾坤实乃独步古今的妙招故名“镇神头”。秦伯符得其法意一子落枰棋面四通八达崩山陷海将和尚必胜之局一破无余。 和尚喟然良久又道:“秦老弟你武功不过略胜玄天尊但棋力么胜了他可不止一筹。”秦伯符淡然道:“不敢晚辈自知武功浅薄敌不过前辈的大金刚神力唯有在棋谱上狠下功夫。”和尚竖起拇指笑道:“斗智不斗力智者所为。”言罢落下一子。 秦伯符此刻胜券已握只看怎样胜得潇洒利落。沉吟片刻手一扬黑子嗖地飞出这一子乃是必杀之招一旦落下白子上方大龙遭屠和尚非得弃子认负不可。孰料那黑子尚在空中和尚手中一子早已飞出后先至正好撞中黑子。闷雷也似一声响黑子跌落一旁顿时错了方位。如此一来白子大龙不仅长了出来亦且填死了右上角一片黑棋。 秦伯符勃然变色沉声道:“大师何意”和尚光头摇晃笑道:“秦老弟是智者斗智不斗力和尚是愚公不会斗智只会斗力。嘿嘿秦老弟若有能耐不妨也来撞我试试”秦伯符不禁语塞。事到如今棋局已是图穷匕现此后二人任意一子便能锁定乾坤但此中胜负已不在棋艺之上而在武功高低。秦伯符只好硬起头皮掷出棋子白棋立时又出二棋相撞石屑飞溅双双四分五裂。那和尚拍手笑道:“不错如此下棋方有兴味” 梁萧一颗心随着二人落子怦怦直跳他虽不懂下棋却也看出这棋已下到紧要关头二人各以绝顶内功驭子抢占有利方位。一时间只见空中棋子纷飞越迅疾到后来黑子撞上白子声如霹雳传响空谷只是白子分毫不损而黑子却尽数粉碎化作一团轻烟弥漫在月光中经久不散。 梁萧见那和尚轻描淡写手中随意抛掷秦伯符却浑身紧绷面色苍白每出一子似乎都要用上全力。梁萧武功虽低也已瞧出其中高下心知这般下去秦伯符是孔夫子的家当左右是输当下寻思道:“须得想个法子帮帮他才好。”转眼瞧见小和尚顿生歹念游目一顾觑见身侧有一段荆棘顿时计上心来左手烧鸡在小和尚眼前一晃遮住他目光右手偷偷伸出从荆棘上折下几枚尖刺嵌入鸡腿。然后扯下鸡腿笑着递到小和尚面前道:“你还要吃么”小和尚两眼放光急忙点头抓起鸡腿也不看一眼狠狠一口咬落。但只咬了一口便张起大嘴哇哇哭了起来。那和尚听到哭声手中应付秦伯符嘴里却忍不住问道:“乖娃好端端的你哭个啥”小和尚嘴里咕咕噜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那大和尚见状顿时焦躁起来连声叫他过去但小和尚只是张嘴号啕全不理会。那大和尚斗到紧要处脱不得身唯有大声叹气。 梁萧见那和尚心神大乱暗自欢喜。忽然间只听那和尚高叫道:“罢罢罢输便输了”袖袍一拂陡然长身而起只一步便迈到小和尚身前。借着月光梁萧隐约瞧得这和尚身形伟岸须眉皆白显然年纪不轻。此时形势陡变秦伯符无所阻挡凌空一子落在枰上奠定胜局忽觉心神一弛一股气血直冲胸口禁不住咳得腰背蜷缩状如虾米。 梁萧见他形容痛苦暗自担心抢上去攀住他道:“病老鬼你怎么啦”秦伯符举手连摆嘴里却说不出话来似要将心肺肝胆一股脑咳出来一般梁萧也感焦急偏又苦无良策唯有伸出小巴掌拍他背脊给他舒缓气血。忽听那老和尚冷笑一声慢慢道:“秦伯符和尚倒是看走眼了没瞧出你还有这种手段明里与和尚下棋暗里却藏了伏兵。”秦伯符闻言愕然竭力压住四处乱走的血气抬头道:“大大师此话怎咳怎么说”老和尚摊出大手冷笑道:“你且瞧瞧这是什么”秦伯符瞧他掌心里有七八根尖利木刺刺上还有血迹更觉不解茫然道:“这是什么”老和尚道:“这是从我徒儿嘴里拔出来的哼鸡腿里面长出荆棘来倒是奇闻。” 秦伯符恍然大悟怒视梁萧眼内几乎喷出火来。梁萧心虚撇嘴后退两步。秦伯符忽地抬手一个耳光重重抽在他脸上。这一掌含怒而虽已极力收敛仍是极为沉重梁萧被刮得立地转了两个圈儿“扑”的一声跌倒在地和了血吐出两枚牙齿左脸好似开了花的馒头眼看着高肿起来。梁萧自幼被母亲捧着衔着爱如珍宝几曾遭过这般毒手傻了好一阵方才干号道:“臭老头你怎么打我”话未说完眼泪已流下来。 秦伯符面罩寒霜盛怒道:“臭小鬼老子与人比斗谁要你多管闲事”梁萧叫道:“好啊是老子多管闲事了老子走了你老病鬼是死是活都不关我事。”他怒冲冲回头去抱狗儿。秦伯符一掌打过瞧着梁萧小脸高肿又觉出手太重了一时怒愧交加急剧喘咳口角顿时溢出血来。梁萧见他模样怔了怔复又怒哼一声抱着白痴儿一溜烟跑了。 那老和尚原想这小孩儿势必想不出这等扰乱人心的歹毒法子定是出于秦伯符的授意。眼瞧二人争执只当做戏冷笑旁观。直待梁萧一怒而去秦伯符情急下咳出血来方才悟出二人并无勾结长眉一扬说道:“你果真有病”秦伯符面如死灰喘息道:“略略有小恙”老和尚目不转睛瞧着他笑道:“只怕不是小恙大概是强练巨灵玄功所致吧。这样说来你讨纯阳铁盒是想治好内伤了”秦伯符苦笑道:“大师神目如电晚辈惧怕前辈厉害是以练成撼岳功仍想再上层楼修炼无量功。结果走火入魔内劲反噬恶华佗吴先生瞧了也是无计可施他说咳咳他说”老和尚笑道:“那老混球儿是否说只有自废武功才能痊愈”秦伯符一怔道:“前辈真是未卜先知吴先生正是这般说的。”老和尚摇头道:“没有无量的气度却来练无量的武功好比抱干柴引雷火若不自焚己身那才是奇哉怪也” 秦伯符听得这话犹如醍醐灌顶呆然半晌道:“大师说得是这场比斗算晚辈输了。”一抬手便向胸腹拍去欲要震散气海自废武功。不料一支乌木棒横里伸出搭上他双臂。秦伯符手臂顿时如负千钧难以抬起。只听老和尚笑道:“这一回只当未曾比过。和尚不必向玄天尊磕头你也勿须自废武功待来日你练到无量功你我再斗不迟。”秦伯符听得这话不觉豪兴大动扬眉叫道:“好来日再斗。” 老和尚收棒笑道:“当年玄天尊凭巨灵玄功作恶多端和尚也未脱金刚伏魔之性故以这千钧棋逼他自废武功。没想到他小肚鸡肠耿耿于怀四十年定要再分高低”他瞥了秦伯符一眼又道“听说他为花家收留那是桃源幽处他该当晚年安宁已得善终吧”秦伯符默然点头。 老和尚笑道:“你和你师父倒是全然不同全然不同哈哈善哉善哉驽马生得千里驹野鸡抱出凤凰来”他纵声长笑伸出木棒一挑将小和尚挑回肩上大步流星隐没在月色之中。 秦伯符瞧那和尚走远心神一懈又捂着口咳嗽起来咳出一摊温热鲜血。想到梁萧负气而去的模样心中好不愧疚:“他一个孩子我怎下了那种狠手也不知那一巴掌是不是将他打坏了”他支撑着直起身来孰料走出数步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心头一惊:“糟糕怎会伤成这样”只得无奈坐下盘膝运功。: 第六章 人生初见 梁萧奔出一程脸上似被火烧刀割左眼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真是既痛又气。他回头扯起喉咙痨病鬼、臭乌龟、死王八骂了一通骂到后来又痛得坐在地上哭起来。哭了半晌忽觉一个柔软的舌头在脸上舔来舔去将泪水舔干他心知是白痴儿不由“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抱住小狗道:“还是你最好可惜你是条狗儿要是变成人那就好了。”想着扶起那小狗的前腿让它人立起来连哄带拉引它前行但走了数丈白痴儿支持不住嗷嗷直叫。梁萧只好悻悻将它放下心中气苦抬眼望天。只见月正当空群山幽白山风徐来带起林涛阵阵有如人语马嘶。 梁萧忽听山涛涌起想起白日的险事不觉打个哆嗦心道:“那个病老鬼又病又蠢跟那和尚作对必定要输。输了不打紧只怕他口吐鲜血浑身没力被老和尚一顿拳头揍死。”他摸着高肿脸颊甚觉快意啐道:“我想他做什么死了活该”但嘴里骂着心中却有些莫名挂念自语道:“我现在偷偷摸回去任谁也猜想不到。且去瞧瞧看他死了没有。”他犹豫再三终又偷偷摸回去。正离棋坳未远忽听那边有人说话。梁萧屏息前往拨开草丛看时不由大吃一惊 那大小和尚早已不知去向秦伯符气色灰败盘膝坐着。身前站了一人手持铁索青衣小帽满脸堆笑正是那何嵩阳。梁萧暗叫不好。却听何嵩阳呵呵笑道:“秦天王别来无恙啊”秦伯符心中叫苦却知此时此刻决然不能示弱竭力压住血气冷笑道:“走狗就是走狗鼻子灵脚爪子也快。”何嵩阳目光如炬在秦伯符脸上转了一转呵呵笑道:“何某是做捕快的讲的是眼明心亮、手脚利落。说到这追踪倒是略有心得想当年采花贼秋满月轻功高妙日行百里踏雪无痕终究还是束手就擒”他絮絮叨叨说着往日得意之事两只眼却死盯着秦伯符探他虚实。秦伯符听他将自己与黑道宵小相提并论虽然明知对方激将仍是莫名惊怒急咳数声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滴上身畔衰草为月光洇染触目惊心。 何嵩阳瞧这情形笃定秦伯符身负重伤神色一变纵声笑道:“秦天王当真贵体不适么呵呵看来何某运气不坏。”秦伯符浓眉一沉冷声道:“有能耐的不妨来拿我试试”何嵩阳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手中“哗啦”作响从腰间拽出铁索来。七星索为秦伯符神功震断丈八铁索只剩下六尺。 秦伯符瞧得铁索卷来苦于下身麻痹只得觑其来势使巧一拨正中铁索端头那铁索嗖地从他胸前荡了开去。何嵩阳一惊:“难道这厮伤势并不沉重”心生忌惮更加不敢上前沉喝一声挥索进击。一时间只瞧他人随索走铁索化作一道青光绕着秦伯符矫然纵横。秦伯符无力抵挡唯有以手法拨开铁索。饶是如此何嵩阳仓促之间仍是无奈他何。 斗了十来招何嵩阳瞧出秦伯符乃是虚张声势。但他性子谨慎若非十拿九稳不肯轻易行险。只见他忽地抬脚将一枚石棋子向秦伯符挑去。秦伯符左手拨开铁索沉喝一声右拳挥出将棋子荡开这一拳他被迫使上内力顿觉喉头微甜胸口闷痛。何嵩阳一招凑功旋身又踢来一枚棋子。秦伯符勉力拨开何嵩阳铁索早至秦伯符仓促间出手抵挡铁索掠臂而过只听他失声惨哼一条手臂软软垂落再也无法抬起。何嵩阳呵呵笑道:“秦老弟再不服输更待何时啊”他适才还以天王相称此时得志之余口中已换作老弟。秦伯符双眉倒立厉声道:“豺鹫之辈何足言勇” 何嵩阳嘿然冷笑足下挑起一块石头还未踢出忽听背后风起何嵩阳回身一掌将一枚碎石击飞掉头看去却见草中乱响梁萧噌地蹿了出来叫道:“臭老鬼看打。”双手连挥又是两枚石块向他掷来。何嵩阳不怒反喜拨开石块笑道:“小崽子来得好省得老子再去寻你。”梁萧骂道:“你是我孙子爷爷打得你尿裤子。”拾起石块向他腰臀掷来。 饶是何嵩阳阴鸷沉着被一个小孩儿这般辱骂也是大怒厉声道:“小崽子皮痒了么”弃了秦伯符向梁萧奔来。梁萧大叫一声回头钻入草里。何嵩阳一怔却见梁萧又从草里探出头来笑道:“我的儿不敢来追你爷爷么呵呵像你这样没胆的小杂种只合在你妈怀里吃奶”换作高手强敌何嵩阳尚能隐忍不但被这黄口小儿如此毒骂却是未有一时脸色铁青又扑上去。梁萧转身足狂奔何嵩阳追出两步猛然醒悟:“不好这小子诱我追赶是想让姓秦的缓过气来若被他恢复三成功力老夫也非其敌。”想到这里眉目一敛又变和气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先将秦伯符擒住再抓那小孩儿不迟。不料方才转身梁萧又将石块乱掷过来虽然梁萧年少力弱掷到身上也不关痛痒但当着秦伯符这个大高手便挨上一记石块那也是颜面扫地加之梁萧骂得十分难听何嵩阳忍无可忍忽地厉声叱道:“王八羔子老子先揍扁你再说。”忽地几步赶上挥起铁索对准梁萧一索抽落。梁萧急忙倒退铁索抽中他身前一块顽石火光迸出石块从中裂成两半。秦伯符大惊欲要起身相助却苦于下肢麻软站不起来只得叫道:“小鬼你不用帮我自己逃命去吧。” 梁萧一边飞奔一边叫道:“我帮你个孙子好汉做事好汉当是老子砍了猪屁股才不关你事。”秦伯符见他身处至险至危之境兀自嘴硬只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抓他过来再打两个大耳刮子。 梁萧跑得急了忽地绊着一枚棋子一个趔趄扑倒。何嵩阳疾奔数步铁索横挥向他左腿卷到。梁萧忙乱间举起宝剑向后格出剑索相击叮当作响梁萧虎口流血长剑脱手飞出远远落入乱草丛中。但铁索与剑锋一碰也是应声而断短了半截缠不着梁萧。何嵩阳不料那剑如此锋利微感讶异但见梁萧手足并用向前爬行不由哈哈大笑抢上两步铁索去势凌厉缠向梁萧的脖子。秦伯符空自瞪眼怒喝却是无能为力。 正当此时忽听叮的一声犹如金石相击。那条铁索不知为何变了去势怪蟒回头般向何嵩阳腰上缠来。何嵩阳惊叫一声:“奇怪。”急忙避过。又听“叮叮”两声那铁索呼地一下在半空中画了个半圆竟向他颈项绕来。何嵩阳惊怒交迸但那铁索来势刁钻凌厉唯有躬身后退。秦伯符瞧到此时心中洞然分明是有高手藏身暗处以石子击打铁索迫使铁索变向反缠何嵩阳。只见那铁索时而昂起时而扭动犹如一条活蛇径往何嵩阳身上招呼。何嵩阳惊骇欲绝连声道:“有鬼有鬼”本欲丢开铁索但他也知来了高手离了称手兵刃更难抵挡一时间拿也不是、丢也不是明明手持铁索却在索下东躲西藏狼狈万状。梁萧从地上跳起来见此情形既觉好笑又觉吃惊。 那“叮叮”之声绵绵不绝铁索如被巨力牵引绕着何嵩阳上下翻飞织成一面精光灼灼的偌大铁网。忽听得何嵩阳“哎哟”一声长叫那铁索画个圈儿倏然绕身将他死死缠住。何嵩阳又叫一声:“有鬼。”叫声惶惶也不顾得铁索缠身连滚带爬飞也似的奔向山后一晃眼便无踪影。 梁萧瞧到此处端地如在梦里目瞪口呆。却听秦伯符叹道:“大师援手之德秦伯符没齿难忘”忽听远处洪亮的笑声响起。梁萧恍然大悟:“原来是老和尚难怪恁地厉害。”循声望去却见幽深漆黑也不知那和尚藏在哪里。只听老和尚笑道:“你不用谢我要谢便谢这小鬼和尚跟着他来本想瞧他会否报你一掌之仇。却不料紧要关头他竟出手相救。不错不错哈哈小鬼头不错。”大笑两声倏忽间去得远了。 秦伯符瞧了梁萧一眼缓缓道:“小鬼”话未说完却见梁萧一跌足狠啐一口道:“老鬼。”转身便跑。秦伯符气急败坏怒道:“臭小鬼回来”忍不住纵身一跃竟然站了起来。他与老和尚交手引内伤行功之时又被何嵩阳扰乱能够神志清醒全凭竭力压制此时逞强一跃顿觉两眼黑吐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恍惚间秦伯符感到身子轻飘飘的一会儿似一羽鸿毛飘在空中一阵子又如一条小船在浪涛中起落不时撞着礁石。他浑身痛楚偏又迷迷糊糊无法睁眼。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有了些许神志秦伯符睁眼一瞧却见四面都是原木成排矗立。再一揉眼才觉自己身处一间小屋茅草为顶原木结墙似是守林人住的房舍只是空空如也大约已被废弃。 秦伯符心中诧异:“谁将我带到这里难道是那小鬼”沉吟片刻忽觉浑身疼痛掀衣瞧去浑身淤青他恍然有悟暗忖必是梁萧将自己拖来这里自己身子沉重一路上必然磕磕碰碰没被撞死已是万幸但转念又想或许被这小子趁机殴辱也未可知。一时越想越气恨不得将那小子擒到手里狠揍一顿。思索一阵秦伯符定下心来闭目行功。他内力精深那日若非被何嵩阳扰乱早该痊愈。秦伯符玄功九转出了一身透汗料得伤势好了三四成即便何嵩阳寻来也可自保。正要起身推门却听门外脚步声响似有人来。 秦伯符心念一动便听梁萧笑道:“白痴儿你吃慢些我把好肉都给你吃只留了鸡屁股给那个病老鬼。”秦伯符听得大怒:“岂有此理臭小鬼将敢老夫与猫狗并提”忽又忖道:“是了老夫不妨也来糊弄他一回瞧这小子如何折腾我。”于是横身躺下做出气息奄奄的模样。他本就一副病容如此正好省了伪装。 过得一阵只听柴门“嘎吱”作响梁萧探头探脑抱着一个油纸包走进屋内。秦伯符冷眼瞧他梁萧见他睁眼似乎吃了一惊再见他软弱不起又胆大许多嘻嘻笑道:“病老鬼你醒啦来吃东西。”走到他身边摊开纸包里面竟有一只腊鸡、两条熏鱼更有一葫芦酒水。秦伯符见那腊鸡不过少了一只翅膀一条鸡腿不禁心头一热:“原来这小鬼只是胡说八道对老夫到底比对狗儿好些。”正要探手去抓忽又生出疑窦沉着脸道:“小鬼这鸡鱼哪里来的。”梁萧撅嘴道:“你管哪里来的只管吃了就是。”他越是不说秦伯符越是怀疑厉声道:“是你偷抢来的是不是”梁萧被他说中顿觉恼怒高叫道:“是又如何你吃不吃不吃我都拿去喂狗。”秦伯符厉声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我秦伯符何等人物岂会吃你的赃物。小鬼你从哪里偷的全都还回哪里去” 梁萧瞅他一阵神气十分古怪忽地冷笑道:“你了不起么还不是躺在地上被我拖到这里来。好呀你说什么赃物我偏要给你吃叫你没脸。”他欺负秦伯符伤势未愈扯下一条鸡腿便往他嘴里硬塞。哪知还没扑到便觉背脊一紧蓦地头重脚轻被人离地提起。他定神一瞧大惊失色心道:“糟糕病老鬼装病诈我”秦伯符愤怒至极将他重重掷下。 梁萧痛极而呼。秦伯符双眉一扬厉喝道:“你还有脸叫”梁萧挣起来叫道:“你欺负人”秦伯符想到昏迷时被这小子拖来这里只怕什么可笑姿态都被他瞧见没准还被踢了两脚打了几拳端地风度无存。他越想越怒厉声叱道:“欺负人若不是瞧你乳臭未干老子非揍扁你不可”说着心头火起反手将梁萧提过来噼里啪啦几乎将他屁股打烂。谁料打了半天却没听到哭声大是奇怪便将他放下问道:“臭小鬼你怎么不哭” 梁萧恨恨瞧他咬牙道:“你就想老子哭老子偏偏不哭”秦伯符一愣又听梁萧恨声说:“我记得清楚一共五十七下现在我打你不过等我将来练好了武功也要把你横在腿上一下一下打回来”秦伯符心道:“好家伙难为他一边挨打一边还记得数目”想到这儿便道:“好啊来日你若真有那个本事秦某认了记好了老子名叫秦伯符别打错人了” 他瞧得梁萧背后那把宝剑劈手夺过:“这就是砍伤猪屁股的剑么”扯开那些破烂布絮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秦伯符不由喝了声彩:“好剑臭小鬼你从哪里得来的”梁萧瞪眼道:“病老鬼子你想抢我的剑”秦伯符一愣怒道:“放屁。”将剑掷还给他冷笑一声又问道:“你似乎会点儿粗浅功夫。哪个教你的”梁萧撇嘴说:“你爷爷奶奶教我的”秦伯符不解其意一时愕然。梁萧暗里占他一回便宜心头窃喜:“我爹是你爷爷我妈是你奶奶我当然就是你老子了” 秦伯符耐着性子细问梁萧身世但梁萧始终东拉西扯十句中有七八句假话剩下两三句都是挖苦人的废话。过不多时秦伯符终于失了耐心起怒来瞪眼咬牙揪过梁萧痛揍一顿。梁萧浑身淤肿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继而伸手抹了泪内心打定主意:“死老鬼你又打得我好。从今往后老子跟你誓不两立。你说东我就往西你说黄金我说狗屎除非你打死老子否则我处处跟你拗气。”秦伯符内心里实已将梁萧当作衣钵传人只是自重身份不好明言。但他深信“棍棒出孝子”的古训故而拿出师父的威严疾言厉色动辄出手惩戒本指望敲打一番便能叫这小子老实服帖将来做一个威震天下的大侠将本门扬光大。却不料梁萧天性倔强宁死不屈秦伯符打骂越狠梁萧反抗越烈。 两人在木屋里呆了两日秦伯符内伤好了七分。这一日对梁萧道:“小鬼我伤势已好要去临安你也跟我一起去。”梁萧这几日里始终想着逃走但秦伯符武功既高盯得又紧委实难以脱身听得这话顿时怒道:“不去。”秦伯符给他一巴掌叱道:“由得你么”不顾梁萧哭闹硬是将他拖着向东行进。 梁萧恨得咬牙切齿沿途迭施诡谋逃了不下十次。但秦伯符武功太高江湖经验又足即便逃出一二十里也免不了被他抓回。秦伯符见他如此悖逆大觉纳闷但冥思苦想却想不通此中关节每次抓回都给他一顿好打。但今日打过梁萧明日又逃而且这小子狡黠多智长于算计以致一回比一回难抓。秦伯符每次费尽心力将他抓回偏又无法令其服帖除了揍一顿解气再无他法。这般反反复复秦伯符收徒之心大挫情绪越低落一路上阴沉着脸少言寡语。 二人一路斗气渐入江南地界只见丘山隐隐细流纵横人人皆是吴音软语腻人心腹。梁萧胸中本就郁愤倘若燕赵慷慨之士高歌一曲倒也能消愁破闷抒胸臆但此刻四周皆是软曲腻语真叫烦上添烦愁里更愁动辄便跟秦伯符撒泼放对。 这日二人拉拉扯扯终至临安郊外离得城门不远便听得前方传来打斗声。秦伯符料得必是江湖人了结仇怨他心中烦闷不欲生事本想绕道而行但梁萧存心扰乱听秦伯符说要绕道他便道:“放着大路不走偏要走小路太笨了些。我知道了你定是害怕遇上老和尚那样厉害的高手比不上人家没得丢人显眼。”秦伯符皱眉怒道:“胡说八道那位大师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人物岂是这些货色可比”梁萧扳起手指道:“屈指可数这么说老和尚的武功该是天下十名之内了。老和尚你是打不过的故而你的武功必在十名之外。这样好了我把脚趾也算上“屈趾一数”或许有你一个也说不定。”秦伯符面色铁青怒极反笑道:“你这小鬼算是老几老子何等人物轮得到你来评说好我倒要瞧瞧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高手”当即他打点精神一把拽起梁萧朝着打斗处大步行去。 二人走了二百来步遥见两人正在路边厮打其中一人秃头黄袍袒臂露胸一派藏僧装束另一人却是个蓝衫老者头花白足下踉跄。那藏僧面带谑笑出手忽快忽慢既不令老者脱身也不轻易取他性命颇有猫儿戏鼠的意思。 秦伯符瞧得怪讶:“这大和尚什么来路这老人的鹰爪力不弱遇上这和尚却好比遇上克星。”眼见老者势危不觉步子加快赶了上去。 那藏僧见来了人身形陡疾挥掌拍中那老者后背那老者向前一蹿扑倒在地。藏僧嘻嘻一笑走上两步欲要将手探入老者怀里去摸什么。秦伯符阻拦不及蓦地扬眉嗔目一声骤喝便似平地里响了个炸雷。那藏僧微微一惊却也不惧直起身来冷冷瞧来。 秦伯符步履若飞须臾逼近。那藏僧胡须一翘蓦地左拳送出梁萧远在一丈之外便觉劲风扑面逼得人气喘不及。秦伯符大袖挥出恰似一面风帆随那拳劲高高鼓起。那藏僧惊讶间那大袖已将他拳头裹在袖间秦伯符袖里夹掌无声拍到。 二人拳掌相交藏僧一阵耳鸣心跳面皮泛红急欲后退消去秦伯符的巨力。秦伯符一声大喝袖上用力将他手腕缠住藏僧欲退不能只觉对方于寸许间劲力迭起如浪如潮。顷刻间梁萧只听秦伯符袖间噼啪声密如连珠响之不绝那藏僧的面色则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响到第八声时藏僧脸上黑气已腾腾腾变了三次。秦伯符暗觉诧异他伤势虽未尽好但这招“葫芦寸劲”仍是非同小可一旦缠上对手寸劲节不将对手击倒决不罢休不想这藏僧连挡八掌兀自站立不倒颇出他的意料。 霎时间藏僧脸色一白、双眼圆瞪虬髯根根直起大喝一声:“咄”秦伯符衣袖哧地裂开藏僧闪电般脱出手去后跃丈余盯着秦伯符叽里咕噜说了两句也不知是何方言语。他丝毫不敢停留蓦地转身飞也似的走了。 秦伯符心知自己到底伤势未愈故此后力不继让对手脱身不由暗道可惜。欲要追赶却又挂念那蓝衫老者的伤势转过身来但见那老者面若淡金气息已十分微弱。秦伯符伸手探他脉搏不由得双眉倒立厉声道:“好个贼和尚”原来那老者身上七处筋脉皆被震断显然在秦伯符赶到前那藏僧已屡下毒手但这老者十分硬气虽然连遭重创仍然竭力苦撑。 秦伯符见老者生机已绝心中惊怒起身便要追赶藏僧讨回公道。不防那老者一张眼拽住他手颤声道:“壮士留步敢问大名。”秦伯符本不愿显露身份但见老者命在须臾不忍相欺只得道:“在下秦伯符。”老者听得这话浑浊的老眼里露出喜色喘笑道:“原来是秦天王老朽临死能见足下也是不虚此生。”秦伯符面皮一热心想若非自己一念之差早来些许或能救下此老越想越觉懊恼黯然道:“兄台伤得不轻还是少说话为好。”那老者苦笑道:“小老儿也到头了只是尚有心愿未了。”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轴纸卷颤着手摊开上面画满城阁山川图样。那老者道:“这是大宋八百里江防图那恶僧潜入朝廷兵部盗得此图被老夫偶然遇上设计夺下。不料这恶僧武功高强我逃到这里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毒手。”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这图本该还回兵部但又唯恐守卫无能再被那恶僧窃走还托秦天王前往常州神鹰门交与我师侄靳飞让他酌情处置。” 秦伯符肃然道:“敢问兄台与天眼雕王云万程如何称呼”老者苦笑道:“贱号6万钧故万程公正是不才师弟”说罢喘了两口气身子震了数震溘然而逝。秦伯符拿着江防图站起瞧着6万钧心生凄凉:“久闻神鹰一脉秉承忠义那云万程尤其是个人物。不过他身为武林柱石我却是闲云野鹤。年前听说他坏在萧千绝手里初时我还只当讹传但如今6万钧称他故万程公想来传言不假。” 秦伯符喟叹一阵对梁萧道:“你等一阵子我挖个坑暂将此人入土。隔日备好棺木再送他返乡。”却见梁萧只是冷笑秦伯符心中有气将他拽了个趔趄提到路边转身挖了个坑将6万钧草草葬了又把江防图揣入怀里扯着梁萧进入临安。 一入临安只见帝王之都果然不同凡响雕梁画栋华厦参差风帘翠幕熏香袭人。两人路过瓦肆之地只听家家箫管户户弦歌更有不少杂耍艺人踢瓮上竿、钻火圈、过门子、翻筋斗吆三喝四彩声四起。梁萧瞧得欢喜削尖脑袋便往人堆里钻。秦伯符怕他又趁机逃了连声怒叱将他揪出来。梁萧当即挣扎叫喊惹得人人侧目秦伯符大怒狠狠给他两个栗暴子。梁萧痛得流出泪来横了心猛扑上去抱住秦伯符大腿大叫道:“杀人啦这个人贩子拐我卖我还要杀我啊”他当街一叫众人顿时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秦伯符几乎被气破胸膛将他扭开怒啐道:“你这等无赖货色别说拐你卖你白送都没人肯要”又见人多眼杂甚不自在怕梁萧胡乱再叫惹来官差当下提起梁萧快步穿出人群。转过几个巷子到了一处青石小巷秦伯符始才将梁萧放下从怀里取出一枚鹤形玉佩系在腰间。梁萧好容易得了自由抽抽噎噎抹去眼泪鼻涕见那玉鹤儿白里透黄雕琢精绝一副蜷颈曲足、没精打采的模样仿佛害病一般不禁暗骂:“病老鬼不但自己死样连玉佩也做得一般衰样早晚都得病死。” 秦伯符拽着他步入小巷尽头处踞着一对石狮其间阖着两扇朱门黄铜兽头衔着偌大门环。秦伯符拿住门环三快三慢在门上扣了六下。不多时大门中开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人脸来将秦伯符上下打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到那只玉鹤上“哎哟”叫了一声笑道:“是秦总管么”秦伯符笑骂道:“老丁头你这眼神越差了只认玉不认人了”老丁头笑着迎入二人:“您可是大忙人难得来一回。您有两年没来天机别府了吧” 秦伯符道:“当是一年零五个月”老丁头拍着额笑道:“瞧人老了不记事啦还是秦总管记得清楚”梁萧眼瞅着二人忽道:“秦总管你是猪倌还是牛倌”老丁头的笑容一僵秦伯符脸色泛黑反手给梁萧一巴掌厉声道:“就管你这只癞皮猴子”梁萧扑上去厮打却只一个回合便被反剪了双手。老丁头看了摸不着头脑问道:“这个小叫化是”梁萧怒道:“是你爷爷”老丁头顿时愕然秦伯符冷笑道:“老丁头别理他这小鬼只会惹人生气”梁萧叫道:“想不生气就放开我。”秦伯符道:“你少做梦了”梁萧冷笑道:“做梦哼若是做梦我捏死你一千次了哼有本事就不要动手”秦伯符一边敲他脑袋一边骂道:“你天生骨头贱不揍不行”两个人彼此对骂推搡着走进外堂。老丁头瞧得目瞪口呆心道:“秦天王平生严峻怎地和一个小叫化吵嘴平白失了自家身份。” 待秦伯符当堂坐下仍余怒未平接过侍女递上的清茶浅饮一口压住心火对梁萧道:“到了这里你就不要作怪。哼不许玩狗儿了听到我说话没有”梁萧死样活气也不答话只是抱着白痴儿耍弄。忽见秦伯符腾地站起忙将狗儿丢开说道:“听到了听到了你说的比放的还好听”秦伯符点点头方要坐下猛然间醒悟过来怒喝道:“臭小鬼又拐着弯儿骂人”伸手将梁萧揪住。忽见老丁头在一旁目瞪口呆但觉在人前与小泼皮斗口委实不妥当即放开梁萧问道:“老丁头别府里还有他人么” 老丁头嗯了一声欲言又止。秦伯符见他吞吞吐吐皱眉道:“怎么有话便说。”老丁头望了梁萧一眼慢腾腾地道:“两位少主今早也来了渊少主正在府内容少主方才带着霜姑娘出去耍了容少主的性子你也知道的见了这个乱七八糟的小鬼只怕又要大大地生气了。”秦伯符笑道:“凑巧了他们也到了么嗨老丁头你怎不早说”老丁头道:“您一直与这小叫咳小孩儿说话我都没机会插口。” 秦伯符起身笑道:“好好敢情清渊到了我去会他”说着挽起梁萧便往内走走了两步忽又忖道:“清渊清逸旷达雅量高致这小鬼却是一派邋遢如何好去见他别说碍了他的眼老子也跟着脸面无光。”当即将他放开道“老丁头你备些香汤给他洗个澡哼都成什么样子就是一坨狗屎也比他瞧着舒服”又瞪着梁萧唬道“莫要耍花枪乖乖呆着我转身就回来。”他见梁萧蜷在那里好似全没精神挨了骂也不还嘴嘴角露出微笑忖道:“这猢狲也有倦了的时候”想到这里匆匆离去。 老丁头瞅着梁萧心中老大的不乐意。他虽是仆从但生平服侍的无不是风流潇洒、用度精洁的人物今日却要服侍这个小叫化更衣若非秦伯符有命瞧这小子的污秽模样碰也不想碰他些。老丁头哼了一声道:“随我来。”梁萧点点头紧贴在他身后老丁头刚走两步忽觉背心疼身子顿时软麻心中咯噔一下:“不好这小贼竟点了老夫的穴道”他武功本来不弱但长居此地少与人动武不免失了警惕更没想到梁萧竟会点穴。 梁萧将老丁头点翻犹不放心在他至阳穴上又踹了两脚。回望秦伯符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抱起狗儿穿过厅堂却不走大门以免露了踪迹。他进门时便已瞅好了逃路当下揪住墙边一网碧油油的“爬山虎”翻过二丈高墙落到外面巷子足狂奔。 这一趟也不知跑了多远出了杭州城前方渐渐开朗只见水天清圆杨柳依依如吴带当风;湖上画舫三三两两星罗棋布舫尾红浆击水船玉壶携浆琴歌流韵缥缈不绝。梁萧虽不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西湖也觉这一眼望去心怀说不出的舒畅。 他闲逛一会儿忽觉尿急平时野惯了的当下也不顾柳堤上人来人往便在乐鼓声中、红袖招处对着湖水撒了泡尿。这下委实煞足风景引得一干游湖之人纷纷摇头。梁萧方便未毕便听身后有人骂道:“哪来的小畜生真是下贱至极”声音清脆悦耳。梁萧大怒掉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女白衣如雪挽着一个白衣女童正自转过身去身后拥着六条大汉个个肩宽臂长脖上青筋暴起分明都是会家子。 梁萧心头火冒提起裤子蹑在后面。忽听得远处锣鼓声响游人聚成一堆那白衣少女一行也移步过去。梁萧跟着挤入人群他一身污秽自然无人和他争路只是纷纷皱眉呵斥。梁萧势如破竹般挤到前排探头一瞧却见一个矮瘦汉子左手持着皮鞭右手牵个猴儿。那猴儿小得出奇一个巴掌便能托着浑身金毛朝天鼻子火红的眼珠对着众人转个不停。 梁萧举目再看见那白衣少女正在对面不足十七八岁年纪肤如凝脂姿容极美柳眉斜飞透着一股英气手边那个小女孩儿年纪极小不胜怯弱脸儿十分苍白。六个壮汉在二人身边站成一个半圆将人群隔开。梁萧心道:“方才是谁骂我”看看女郎又看看女孩儿一时拿不定主意。 那耍猴汉子将锣敲得山响:“在下张三来自川中借这金毛畜生挣几个盘缠请看只因口才好猴儿穿官袍”那猴儿唧唧呱呱叫了通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件大红袍子呼地套在身上。众人瞧那它如此伶俐纷纷叫好。 张三又道:“只因会作诗猴儿戴官帽”那猴儿摇头晃脑一阵好似文人吟诗的模样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个纸糊的官帽戴在头上。众人又齐喝了声彩。张三续道:“只因会磕头猴儿坐大轿”话音刚落猴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然后拖了个没底子的纸轿出来套在腰间摇来晃去。场中一时鸦雀无声唯有那白衣少女脆生生喝了声:“好”梁萧听得耳熟心道:“骂我的就是她”本想靠上去惹事但这猴戏实在好看叫他不忍转睛。 张三铜锣一敲又道:“北方狼烟起猴儿当将军”那猴儿举起一支小枪举着乱舞。张三道:“无力也无谋一败三千里”猴儿顿时丢了枪满地乱滚装出逃跑之状。张三又道:“对敌泪如雨情愿做儿孙”那猴儿揉着眼睛好似哭泣然后连连叩拜。到这时许多人不由相对喟然连连摇头。 “炎焰熏朝野翻手弄权柄上欺君昏弱下欺无忠臣。”张三犹自念叨猴儿也做出挺胸收腹不可一世的样子只看得众人神色大变知趣的都悄然退出人群径自溜了。 “忽闻胡使来如见老父亲。朝夕赔笑脸衔尾绕街行”那猴儿跟着诗句做出亦步亦趋的样子端着收钱的盘子绕场而走。不时有人丢下铜钱白衣少女则“哐啷”一声扔了锭大银。梁萧见这猴儿机灵可爱喜欢不已一心逗它见它到了面前忽地伸手将它头顶官帽扫落猴儿急忙去捡。这时只听张三正念到:“不知廉耻事不明君臣纲所谓宰相者实为沐猴冠”转眼一瞧乍见猴儿没有了帽子哪还叫“沐猴而冠”一出好戏韵味大减不由大怒一把牵过举鞭乱打。那猴儿痛得吱吱乱叫一对眼珠只盯着梁萧溜溜乱转。梁萧被它瞧得颇过意不去正想上前援手忽见那小女孩儿挣脱了女郎的手猛地冲到场中一把将猴儿抱住背朝那张三的皮鞭。 张三收鞭不住眼看皮鞭就要向女孩儿头顶落下蓦地手中一紧鞭梢已被白衣少女拈住。白衣少女瞧了女孩儿一眼叹道:“晓霜你又犯痴了” 女孩儿放下猴儿忽地望着梁萧道:“坏人”梁萧一愣。女孩儿指着他鼻子结结巴巴地说:“我看到了是是你欺负小猴你你打掉了小猴的帽子”她心绪激动苍白的小脸变得通红。白衣少女却冷冷瞅了梁萧一眼拉过女孩儿道:“别和这种小畜生说话” 梁萧默不作声忽地在手上啐了两口唾沫转过身去双手在地上乱抹。白衣少女心中微诧:“这小畜生干什么莫非本就是个疯子么”念头还没转完梁萧反身而起倏地欺近。众人皆不知他身负武功一个措手不及只听“啪啪”两声那小女孩儿脸上顿时多了两个黑乎乎的巴掌印。白衣少女大惊衣袖挥出梁萧只觉绵绵劲力涌至顿时胸闷气喘急忙一个筋斗倒翻出去撒丫子便钻进人堆 白衣少女正要追赶突见四五个公差分开人群冲了进来指着张三的鼻子厉声叫道:“好个耍猴的在天子脚下作乱活得不耐烦了”说着铁链一挥便将张三扣住。张三全无惧色双手叉腰纵声大笑:“我这是作乱么当真作乱的该是那个只会欺上瞒下、卖国求荣的贾似道吧沐猴而冠沐猴而冠啊”公差头子一手将他揪住甩手给他六七个嘴巴。张三满嘴鲜血仍不住口大哭道:“大宋朝啊三百年典章文物便要葬送在这帮软骨头文人手里了”公差们连拖带拽拳打脚踢打得他口吐鲜血。 那女郎凤眼圆瞪便要上前六个汉子只见又有十来个公差拥上来忙将女郎拦住连声道:“少主不可少主不可”却听那张三大声叫道:“太祖皇帝杨令公岳爷爷淮安王呀你们睁眼看看仔细看看那边元朝人大军压境这边大宋朝歌舞升平你们看这个西湖湖里是水么嘿嘿哪里是水是民脂民膏呀”公差见状急了用铁链死死勒在他颈上迫他住口张三只是奋力挣扎。 白衣少女顿足大叫:“让开”但那六个汉子拼命拦着连挨了好几个耳刮子也不让她过去。张三被公差强拖了六七丈远张口怒目忽然之间再不动弹。公差头子一探鼻息才知他已然气绝皱了皱眉摇头笑道:“敢情是个疯子”回头问同伴道“这厮的猴儿呢索性一并弄死好了省得又被哪个疯子拾着徒惹麻烦”众公差齐声称是。 白衣少女见张三被勒死气得头昏遥遥听到还要弄死猴儿忙一转头哪还见猴儿的影子。忽听有人说:“好像被那小叫化子趁乱抱走了”不觉一愣又听女孩怯怯地道:“姑姑我看到那个小坏人把小猴抱走了”白衣少女见她脸上两个黑乎乎的巴掌印满腔怒气顿时撒到梁萧身上高叫道:“小畜生去哪里了我非剥他皮不可”说完带着一干手下杀气腾腾四处搜寻。 再说梁萧逃了几步没见人赶来又听到张三与官差叫骂心中好奇忍不住又折了回去瞧见张三被公差殴得一脸鲜血大家的眼神都落在他身上。那小猴儿则缩在旁边转着一双火眼动也不动。梁萧见状心喜悄然掩上趁着众人分心一把将它抓住塞入怀里忽见远处着白衣的女孩儿瞪着自己张口欲呼慌忙伸拳冲她挥舞那女孩儿被他吓住不敢言语。 梁萧唬过人飞也似跑出老远在一株柳树旁停下将猴儿从怀里掏出摸它脑袋谁料猴儿十分恼他甩头便在他手上咬了一口。梁萧吃痛手一松猴儿腾地跳出他手心把身一纵想要跃上一旁的柳树。梁萧急忙伸脚踩住它脖子上那根绳猴儿东跳西跳却只在原地打转。梁萧摸着手背心中气恼将脚下的绳子缠在狗儿脚上令道:“白痴儿咬它”白痴儿闻声蹿出龇牙咧嘴去咬那小猴。小猴自然死命逃窜它虽然敏捷但苦在刚刚跑远便被狗儿脚上的绳索绊住。一时间只看两个畜生一个逃一个追磕磕碰碰将一条绳索拉得笔直。梁萧在旁看了笑得打跌。忽然只见那猴儿一转身绕着白痴儿跑了起来。白痴儿瞬间被它连兜三个圈子四个爪子被捆在一处摔倒在地望着梁萧汪汪直叫。梁萧目瞪口呆心道:“好奸诈的猴崽子”但那金猴虽缚住狗儿自己却也被拽在绳端不能动弹。 四周路人见这一狗一猴被绳索僵在当场哄笑一片。忽听得一声娇喝:“小畜生”声音清脆在笑声中格外响亮。梁萧一惊连狗儿猴儿也不及抱拔腿就跑。刚一转身两个大汉迎面堵住双手大张便要逮他。梁萧头一低使招“野狗扑食”贴地蹿出从其中一人胯下钻了过去。那二人双双夹击擒他本是易如反掌但没料到这小子竟使出这等无赖招数。愕然间便听“扑通”一声梁萧跳进湖里。白衣少女堪堪赶到见状只得止步。 梁萧好似一尾活鲤在湖里蹿出五六丈见无人追赶转身浮起向岸上破口大骂:“贼婆娘有种下来看爷爷怎样收拾你”白衣少女生来尊贵从没被人这么骂过失声道:“你你骂骂我什么”梁萧欺她不识水性在水里手舞足蹈得意道:“贼婆娘贼婆娘” 白衣少女俏脸涨红恼羞成怒道:“小畜生你你气死人”宽衣解带便要下去。一干随从大骇七手八脚拦住她道:“使不得少主您不会凫水别上这小子的当”白衣少女一想也对便道:“那好你们下去擒他” 六个随从傻了眼但主命难违只好褪衣脱鞋跳入水中。他们虽是武功好手但水性十分平常。梁萧自小就在白水湾长大白水湾的小溪深潭就好比他家的卧房此刻他见六人入水笨拙便不退反进迎了上去。七个人在湖中你来我往搅得碧沉沉的湖水好似沸了一般。 纠缠一阵梁萧忽从他们中滑了出去。那六人清一色手拽腰间骨嘟嘟便往下沉。白衣少女失惊道:“怎么受伤了吗”一个大汉奋力从水里伸头应道:“没咕”白衣少女道:“那是怎么”一名大汉连呛了两口水道:“属下咕嘟失礼咕嘟”白衣少女顿足道:“失什么礼还不去逮那个小畜生”突见六名属下各各松手裤子倏地滑落膝下惊得她连忙捂住双眼另一只手将身旁女孩儿的双眼也给捂上。 六人狼狈万分光着腚爬上岸来甫一上岸马上捏紧裤头不敢松开。原来梁萧巧施“如意幻魔手”竟在水中扯掉了众人的裤带。白衣少女听得梁萧在水里大笑怒气更盛一顿足下了堤岸抢过一艘小船六个随从手抓裤头无法阻拦眼睁睁看她向湖里划去。 白衣少女从没划过船初时两下颇为笨拙弄得船团团乱转但摆弄数下隐约摸出门道又划两桨一扳数尺倒也似模似样。再一抬头却不见了“小畜生”的影子她心头一惊忽觉小船晃动忙使了个“东齐镇岳”马步陡沉小船入水半尺压在梁萧头顶碰得他头晕眼花。梁萧不死心又使劲掀了几次但毕竟人小力弱那女子步法灵活始终压住小船。两人斗了六七次梁萧冒头呼吸却被白衣少女一浆扫过额角火辣辣生痛心头大怒钻进水里抽出宝剑将船底搠出个窟窿。 那女子见船进水大惊失色恰见一丈外有艘画舫舫上显贵搂着莺莺燕燕大瞧热闹。她想也不想一蹿而上。梁萧跟踪而至又将画舫捅穿底舱入水画舫倾斜船上人乱作一团。 湖上画舫密集白衣少女纵身跳上别船梁萧紧追不舍。一时间只见女郎时东时西忽起忽落她每落一次脚梁萧便捅沉一艘船其中默契就似商量好了一般。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满湖歌舞已变成呼爹唤娘几十艘画舫东漂西荡、四散逃命。 那女子被梁萧赶得东奔西逃初时气得要命但见那些作威作福、悠游享乐的大官尽都成了落汤鸡又觉莫名快意于是专瞅着最华丽的画舫落脚。顷刻间白衣少女足下画舫又沉了一艘一掉头只见不远处一艘船金碧辉煌不同寻常猜想是大官僚的所在一顿脚向上落去。哪知身在半空一只竹篙忽地迎面刺来劲力沉雄。她心头一惊挥掌横击在竹篙上哪知触手处如遭电击左臂顿时麻木忙借着竹篙弹力翻落在画舫顶上。 只听船头有人笑道:“好轻功”白衣少女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胖大藏僧袒肩露胸持篙立在船头嘴上胡须根根竖起便似一只怒的刺猬。鼓掌称赞者却是一个华服公子折扇轻摇倒有几分气派。他左右各立一人左边是一个着大红道袍的道士黑须飘飘;右边却是金碧眼的胡人身着彩衣又高又瘦形如竹竿。 白衣少女见这四人装束古怪除了那华服公子另三人无不神完气足显然身怀武功一时甚异。她忽见那华服公子直勾勾盯着自己那目光让人极不舒服当即两手一叉柳眉倒竖向他叱道:“非礼勿视你要不要脸”那公子“哧”地一笑道:“姑娘貌如天仙在下情不自禁难免多看几眼” 白衣少女生平眼界极高寻常的男子从不在她眼里听这公子口气轻薄心生不悦忽见水下隐有人影晃动心知梁萧到了不觉忖道:“这小子来得正好把这艘船也凿沉了淹他们个半死”她正想着突听那胡人冷笑道:“这小孩子胡闹得很。”他这一开口字正腔圆竟是汉语。那公子目光不离白衣少女脸上嘻嘻笑道:“姑娘莫怕只管在此歇息这小子休想搠沉在下的座船”说罢刷地合上折扇。那红袍道人接口笑道:“既然如此各位且瞧瞧贫道叉鱼的功夫。”那胡人咧嘴笑道:“这湖里哪里有鱼”红袍道人往梁萧一指笑道:“那不是么”将竹篙向梁萧掷去白衣少女见那竹篙去势既准且狠梁萧决难避开情急间摘下玉簪射向竹篙。只听“夺”的一声玉簪虽小以小击大却将竹篙撞偏了尺许从梁萧腋下擦过带起一溜儿血水。 梁萧只觉腋下火辣辣生痛好似多了个大窟窿惊忙转身游向湖岸。红袍道人心中恼怒但他自恃身份一击不中再不出手只狠狠瞪着白衣少女嘿然道:“好内力贫道还想领教。”白衣少女对这群人打心底厌恶懒得理会一挥袖向近处画舫落去。那华服公子哈哈笑道:“美人儿既然来了何不稍坐片刻”说着丢个眼色藏僧会意手臂一抡扣向女子肩头。白衣少女云袖一挥切他手腕藏僧自恃神功气贯手臂任她拂中两人身子齐齐一震。那女郎飘退数尺那藏僧却觉一股柔劲透臂而入半身酥软一时竟提不起劲来。只听那女子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小惩大戒还你一招”身形去若惊鸿掠过数座画舫奔向岸上。藏僧不留神吃了大亏正欲追赶忽听那华服公子冷道:“阿滩人多眼杂暂且作罢。”那藏僧心知主子怨怪自己办事不力心中好不懊丧唯有应了一声低头退在一旁。 梁萧潜上岸去掀起腋下衣衫只见肌肤上一道血痕幸好只是皮肉之伤无关大碍。忽见两个侍从绕过柳堤追来梁萧急忙掉头似没头苍蝇在人群中乱窜慌乱中忽地一头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身子刚硬好似一口铜钟震得梁萧头昏眼花举目一看只叫得一声苦不知高低。 来人见他转身要逃一把捏住他脖子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怒道:“混账小鬼你逃得好”梁萧气苦万分拼命挣扎那两个侍从赶到一手提着裤子大声叫道:“秦总管来得正好不然又被这小畜生溜了”秦伯符见他二人模样古怪眉头微皱:“你们这是什么阵仗”二人相对苦笑一名大汉恨声道:“都是这小畜生弄的。”心头火起伸手想打梁萧耳光。哪知从旁伸过一只手来将他手腕格住。大汉一愣低头道:“渊少主。” 梁萧斜眼一看只见秦伯符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子约摸三十来岁生得丰神如玉、俊朗无匹双眸宛如清潭、一望见底。梁萧被他瞧得心头一热不由忖道:“这人的眼神好像爹爹。”没来由胸中一酸忍不住又看那人两眼寻思道“爹爹也不及他好看”那男子见他傻瞧着自己也莞尔道:“便是你啊果真顽皮” 他说罢望着湖上的沉船皱眉道:“出了如此大事官差也该来了此时不走徒惹麻烦”秦伯符一点头回瞧了远处那艘画舫识出画舫上那名藏僧正是临安城外曾经会过的那人不由双眉一挑。但见那画舫悠然去远料想追之不及只得怒哼一声挟着梁萧便走。 走出几步忽听有人叫道:“秦伯伯”一回头便见一个小小人影扑过来钻入他怀里咯咯直笑却是那个白衣小女孩儿。秦伯符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怜惜地抚着那女孩儿头顶低头看了看她怀里的狗儿和猴儿皱眉道:“霜儿抱着这些畜生不嫌脏么”那女孩儿笑道:“不怕的”她怀里的白痴儿见了主人大是欢喜吠着向梁萧身前猛挣。女孩红着脸道:“还给你”将白痴儿递给梁萧。梁萧接过揪着它的颈皮泄愤。那女孩儿“哎哟”一声忙叫道:“别拧它呀。”梁萧心里有气冷笑道:“它又不是你老子我怎么折腾关你屁事” 那中年男子闻声一愕秦伯符却是怒不可遏提起梁萧在他屁股上狠揍两记。梁萧破口大骂骂了两句又望着那女孩儿怀里的金丝猴狠道:“猴儿也是我的还给老子。”女孩儿见他咬牙切齿骇得倒退一步生怕他来抢夺双手把猴儿抱得紧紧。 秦伯符怒道:“臭小鬼你还装狠么”又给梁萧一个栗暴子反手将狗儿也夺了过来交给女孩儿。女孩儿轻轻抱着抚平白痴儿灰黑的颈皮。白痴儿眯缝着一双狗眼似乎很是受用。梁萧见这模样气得流下泪来嚷道:“臭狗儿没义气”却被秦伯符推推搡搡一路到了天机别府。 此刻老丁头早已解了穴捏着拳头瞪着梁萧梁萧心知不免一顿好打索性抹干眼泪昂挺胸心里打定主意:“打死我也不低头的。”老丁头见他神态倨傲越气恼咽了口唾沫恨恨道:“渊少主这小子当真欠揍请少主下令且让属下揍他一顿” 那中年男子摇手笑道:“罢了您都这把年纪何必和顽童一般见识”话音未落便听有人脆声道:“就是要揍揍死才好。”是那白衣少女带着随从自门外冲了进来一把拽过梁萧但立马将他甩开瞧着手上的油腻皱眉道:“小畜生脏死了”梁萧微微冷笑白衣少女瞧他赖皮模样越气恼道:“小畜生讨打么”梁萧不肯示弱顶嘴道:“贼婆娘你才讨打”白衣少女脸色大变玉手举到半空却又放了下来瞪着梁萧道:“如果不是看在哥哥面子上哼以后你不许叫我嗯贼什么的否则我打烂你嘴”梁萧道:“你先骂我的”白衣少女脸一寒正要喝骂忽听身边的女孩道:“是呀姑姑先骂人的” 白衣少女瞪了她一眼道:“好啊晓霜你胳膊肘往外拐竟帮外人”说着双颊泛红轻哼道:“谁叫他在湖边乱乱”想到梁萧的种种顽皮行径又忍不住咯咯地笑弯了腰。梁萧见她忽怒忽喜大觉不解扁着嘴咕哝:“什么好笑本来就是你先骂人”白衣少女缓过气来笑道:“好啦好啦算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好么不过你也不许骂我贼贼那个我可有名儿叫作花慕容。你姓甚名谁告诉我我便不叫你小畜生了” 她口恶心软喜怒来去颇快。梁萧瞧她落了低心想:“方才那道士拿竹篙刺我也亏她相救。”他又望了望中年男子“他不让人打我耳光也不让老头子揍我。哼也罢暂且不和他们拗气便是”想到这里便老实说道:“我叫梁萧” 花慕容道:“梁萧这名字倒是奇怪”梁萧怒道:“不喜欢叫就算了谁稀罕你叫我名字”众人不禁莞尔秦伯符乍见小女孩儿似欲说话又怯怯地不敢开口便道:“晓霜你有话说么” 女孩儿小脸通红低声道:“我我也能和梁萧说名字么”梁萧瞪着她大惑不解心道:“你说名字干嘛老子又不爱听”却听秦伯符笑道:“自然可以。”女孩儿鼓足勇气向梁萧道:“我叫花晓霜你你叫我晓霜便好。”那中年男子摸了摸她的头向梁萧笑道:“在下花清渊”梁萧哼了一声梗起脖子不料又挨了秦伯符一记栗暴子。梁萧旋身与他扭打却被按住秦伯符黑着脸道:“臭小鬼真是不知好歹。”众人见此二人这般情形真是哭笑不得。 却听梁萧嚷道:“我就是不知好歹我好好的人干嘛非得受你们摆布你仗着武功好就欺负我没爹没妈又敲又打的如果如果我妈还在一个指头就就压死你”说到这里他既觉示弱不对又确实想起伤心事一时泪水如断线的珠子顺着黑乎乎的脸蛋滚了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秦伯符慢慢松手将他放开。花清渊拍了拍他肩头叹道:“小兄弟既然遇上咱们也算有缘若不见外就把咱们当作一家人好了。”梁萧本想说:“我是你爷爷当然是你一家人”但眼神和他清亮的眸子一碰这句浑话顿时缩了回去。花晓霜却忍不住笑道:“好啊我多了一个哥哥呢”梁萧瞪她一眼啐道:“鬼才做你哥哥”晓霜脸色顿时煞白。 秦伯符气得又想揍人但终究忍住心道:“这小子桀骜不驯无时不想着逃走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耳听得梁萧与花慕容又开始对骂花慕容嘴上功夫不敌颇有动手的意思不由摇头叹了口气道:“罢了臭小子你既然一心不愿随着我们也就由你好了” 梁萧大喜过望一抹眼泪大声道:“说话算数”秦伯符怒哼一声沉着脸道:“老子话已说尽你一个不听我逼你一千一万次也是枉然。你既然来了这儿也不能就这么离开省得别人说姓秦的不通人情你须得给我洗漱干净吃一顿饭再走。”梁萧眼珠一转道:“说好啦吃完饭就放我走的。”秦伯符无奈点头。梁萧又斜眼睨他:“你可是大人不许诓人”秦伯符黄脸涨紫怒道:“呸老子诓你你也配” 梁萧满心欢喜嘻嘻直笑。秦伯符着人烧热香汤带着他直至厢房。梁萧穿过后堂步过一道窄门方知这所府第别有洞天回廊四通八达一道曲水绕廊而走水上有飞梁沟通岸边庭内湖石轩峻假山上灰白小径直通一座翠亭。 梁萧边走边看啧啧连声走了一百来步方随仆从进了厢房在香汤里痛快洗了个澡将满身的虱子污泥都洗干净。爬出桶外时早有人将新衣裤放在门前裤子略大了些梁萧将裤脚挽上一截方才合身。 出了门却见门外一个侍女正瞪眼看他梁萧上下瞧瞧并无不妥问道:“你瞧什么”那侍女扑哧一笑说道:“没什么就看一个黑泥娃娃跳进去却蹦了个白瓷娃娃出来。”梁萧挠头不解那侍女笑道:“你别挠头啦渊少主在流杯水阁等着你吃饭呢” 梁萧老大不愿和秦伯符相见撅了撅嘴勉力随那侍女走了一段忽道:“这个这个姐姐你叫什么名儿呀”侍女笑道:“咱们穷人家的女孩儿有什么名儿不名儿的但这里的人都叫我菊香。”梁萧笑道:“菊香姐姐长得真好看”菊香望了他一眼抿嘴笑道:“我有什么好看容少主才好看呢”梁萧冷笑道:“你说花慕容么长得跟母老虎差不多”菊香眉头一皱还没答话便听背后有人喝道:“小鬼头你又在嚼什么舌根子”菊香花容失色转头望去只见荼蘼架下花慕容杏眼圆瞪双手叉腰大嗔怒花晓霜则换了一身淡绿衣裙傍着她微笑。 梁萧故作惊讶道:“我以为你不在的。”花慕容怒道:“呸你定然知道我在后面故意胡说再说就算我不在”花慕容话没说完忽见梁萧掉过头来不由转嗔为喜道:“哎呀原来你这小鬼洗干净了也蛮乖的以后便是这样莫要再弄脏了。”她素爱以貌取人瞧梁萧生得俊俏心中恼怒不知为何竟然烟消了不忍再责骂他。 梁萧觑见晓霜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狗儿只有爪缝乌黑两眼一亮叫道:“白痴儿”他伸手去摸那狗儿却一缩梁萧再摸狗儿忽地冲着他汪汪大叫。梁萧气得昏怒道:“死狗儿你竟敢当叛徒”伸手就要揪它颈皮。花慕容笑弯了腰伸手拦住他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梁萧都要气哭了叫道:“你们拐了我的狗儿怎么还叫我的不是” 花慕容忍住笑道:“我先给你说个杨布打狗的故事。”梁萧正扭头生气但一听要说故事忙竖起耳朵倾听。只听花慕容道:“古时有个叫杨布的人穿了件白衣出门哪知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他就把白衣脱了换了套黑衣回家。哪知他家的狗却不认得杨布迎上去汪汪地咬他。杨布大怒拿了棍子就要打狗。他哥哥杨朱见了便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果这条狗出去的时候是白狗回来却变成了黑狗你认得出来么。”梁萧一愣继而大怒:“好个贼婆娘拐弯抹角骂我是狗”他怒视花慕容花慕容占定上风也笑吟吟回视。花晓霜没瞧出二人正在斗气接口说道:“姑姑这个故事我在列子里看过的。唐人卢重玄还注释说:夫守真归一则海鸥可驯;若失道变常则家犬生怖矣” 花慕容在她脸上摸了一下嘻嘻笑道:“你记性倒好所以凡遇是非务必先内求诸己切莫忙责于人若是守真归一鸟儿都能教得听话可有些人啊怎么教都不听话”说着斜眼瞅着梁萧。 谈到学问梁萧便是个草包这些文绉绉的说法他一字也听不懂无从作答心头好不憋闷。他闷头走了一程回廊尽处出现一个小湖湖内遍植荷花阔大的荷叶摩肩接踵覆盖水面;花枝劲直顶着一个个红白菡萏。只见花慕容已挽着花晓霜经过水榭步入楼阁。梁萧略一迟疑也跟上去。 秦伯符与花清渊正在阁里守候乍见一俊俏童儿钻了进来一愣之间方才认出梁萧。秦伯符一拍大腿笑道:“小鬼你好好收拾一下倒也是人模狗样的。”花清渊也笑道:“是呀先时当为浑金璞玉、珍珠蒙尘为人精洁一些总是好的” 梁萧大剌剌坐下眼睛在桌上扫了一遍只见酱鸭肥鸡、白藕红菱还有鹅掌羊脯、蟹黄虾仁另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香药蜜饯、干鲜果子。梁萧瞧得肚子咕咕乱叫当下也不客气伸手便撕下一条鸡腿塞进嘴里。 花慕容瞧得皱眉说道:“你没吃过饭么”梁萧舌头转不过来呜呜作响。花慕容瞧他吃相打心底里讨厌当下耐着性子道:“我问你吃饭该用什么”梁萧道:“自然是用手了”伸手又要去拿却挨了花慕容一筷子。他捂着手跳了起来当即就要撒野一旁的花清渊伸出手轻轻按在他肩上。梁萧不由自主坐回凳上花清渊一笑举筷拈了一只鸡腿搁在他碗里又端过一碗羹汤道:“慢慢吃别噎着了。”梁萧瞧他言辞温和不禁想起往日吃饭时自己和娘亲顽皮胡闹爹爹也是这般对待自己但如今他埋在土里再也不会逼自己坐着不会给自己夹菜盛饭更不会叫自己慢嚼细咽想到这里顿觉内心酸楚低头不语。 众人见他突然间无精打采甚感奇怪。一旁的晓霜拉了拉他衣角道:“萧哥哥你不舒服么”梁萧醒悟过来忙用衣襟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努力装起狠相瞪着晓霜道:“你你叫我什么”晓霜脸儿涨红梁萧哼了一声。他到底是小孩子转眼又忘了忧愁放开襟怀双手左右开弓尽揽桌上美食鸡鸭肥浓菱藕清鲜咸甜适度酸辣相宜梁萧从未吃过这样的好筵席不觉满心欢喜。花氏兄妹俱都好洁瞧他吃相邋遢花慕容蛾眉紧蹙早早住箸花清渊略略尝了两箸也不再吃。 秦伯符瞧了片刻忽地叹道:“梁萧你性子不好但却有点小聪明若你肯听我话我倒可把一身本事都传给你”众人皆是一惊花慕容急道:“秦大哥这如何使得这小泼皮哪配学你的本事”秦伯符摆手道:“你先别说话”花慕容见他辞色郑重也不便多言。 谁知梁萧却摇头道:“你武功不好”众人又是一呆秦伯符脸色酱紫右手五指用力檀木桌上多了五个指印。花清渊见势不妙笑道:“梁萧你大约还不知道江湖上提起病天王秦伯符之名可说是如雷贯耳呢。”梁萧依然摇头道:“他武功不成的” 秦伯符神色数变忽地哈哈大笑道:“好好你倒说说老夫的功夫如何不成了”梁萧道:“你连那个和尚都斗不过。”秦伯符一愣道:“这个不足为凭那位前辈乃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我斗不过他也是应该”梁萧道:“就算他顶尖儿但你斗得过萧千绝么”秦伯符又是一怔沉吟半晌摇头道:“恐怕斗不过。”梁萧一拍手悻悻道:“胜不了萧千绝的武功我才不学呢。” 秦伯符不顾身份提起收徒之事哪知竟被一口回绝当真颜面扫地忍不住一把抓住梁萧胳膊怒道:“慢来萧千绝乃武林中不世出的大高手要想胜他谈何容易再说你干嘛非得胜他不可”梁萧只是摇头虽不说话眼圈却红了秦伯符一愣手上微松梁萧猛地挣出埋头冲出水榭。众人面面相觑尽皆愕然。 梁萧奔出一程反手抱头缩在墙角呜呜大哭。哭了好一阵心情才平复下来但一想起秦伯符的话又忍不住想哭寻思道:“萧千绝那样厉害我的武功却谁都胜不过难道今生今世都报不了仇救不出娘亲了么若是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心灰意冷望了望怪石嶙峋的假山心道:“索性一了百了一头撞死罢了。” 他一跳而起正要把头往山石上撞去忽听狗叫声响有人欢然叫道:“萧哥哥你在这里呀”回头一看只见白痴儿撒着欢向自己跑来花晓霜则在不远处含笑而立。梁萧连忙背过身子忖道:“万万不能被她看见我哭鼻子。” 他抹去眼泪才哑着嗓子道:“你来干嘛”花晓霜道:“大伙儿都在找你好在白痴儿聪明一下子就寻着你了。”她说着浅浅一笑盯着梁萧道:“萧哥哥你眼睛红红的哭过了么”梁萧被她瞧破恼羞成怒横她一眼怒道:“放屁老子才没哭”气冲冲地从她身边走过花晓霜拉他梁萧反手将她推个踉跄但走了几步又觉出手重了有些过意不去偷眼一瞟只见花晓霜背靠着墙脸色煞白。 梁萧忍不住转过身来嘟囔道:“还不走啊站着干嘛”花晓霜抿着嘴细眉微微抽动似在强忍着痛苦。梁萧哼了一声撅着嘴道:“推你一把就生气了么哼小气鬼”回头刚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微响急转身时只见花晓霜两眼紧闭蜷在地上。 梁萧一惊伸手探去只觉她气息微弱至极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莫非她这等不经事被我一掌打死了”想着一颗心突突直跳欲要一逃了之双脚却好似灌铅水只挪了一步便再也无法动弹心道:“小丫头对我还不坏叫我哥哥我就这样害她死了但若不逃万一万一当真无救她那些姑姑爹爹问起来我怎么说若知是我下的毒手贼婆娘和病老鬼岂不要活活撕了我”他六神无主团团乱转猛一咬牙忖道:“撕便撕了左右我也不想活啦。” 想着将花晓霜背起来顺着回廊狂奔忽瞧见菊香在不远处行走便叫道:“姐姐行行好行行好叫唤一声叫唤一声”他一急几乎语无伦次。 菊香见状骇然间也不及多问引着梁萧直奔厢房正撞得花清渊等人。花清渊大惊失色也不说话一把接过晓霜从她怀里掏出一支玉瓶倾了两粒淡金色的药丸拗开花晓霜牙关度了进去。然后众人神情惶急盯着她雪白的脸蛋出神。 梁萧心头忐忑正想着是否趁乱逃走突听花晓霜轻哼了一声抬头看去只见她眼睛微张细细地道:“萧哥哥别”梁萧当她要出言告状顿时心跳如雷摆了个弓步准备逃走却又听她说:“别哭”梁萧就似挨了一棒愣在当场。又听花晓霜慢慢地道:“有不快活的事爹爹和和我都帮你。”她神志昏沉接着这两句又说了一大通不知所云的话气息渐渐平稳沉沉睡去。 众人松了口气花清渊将她送到花慕容手上转身向兀自呆的梁萧深深一揖道:“小兄弟多亏你了这孩子突然不知所踪吓坏我了没料到还了病”他拭去额上冷汗“若再慢得一分半分只怕”说到这里他突地打住神色间似乎十分后怕。 梁萧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双手乱摆。秦伯符给了他重重一掌哈哈笑道:“你这臭小子在流杯水阁胡说八道老子正要跟你算账却没想到你一转身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边说边拍他肩背拍得梁萧又痛又怒偏又不敢言语。 花慕容将晓霜送回卧房闻言也笑道:“梁萧冲你救了晓霜日后我再不叫你小畜生了。”梁萧连天价叫苦一句话在肚皮里转来转去:“她是我打昏的她是我打昏的”但他打昏了人又抱人来医若然说出不啻于他梁萧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抬手抽自家耳光挨打挨骂都不要紧这个脸却是万万丢不起的。他支吾半天暂且忍着心想:“我不说了待小丫头清醒了自己告状去。” 正觉心乱忽听秦伯符叹道:“清渊有件事当真对不住。我听了吴先生的言语是以去会那和尚。却不料他那纯阳铁盒是个假的累我白走一趟。”花清渊摇头道:“秦兄高义我父女铭记在心看来也是天意昭昭不可勉强的。”秦伯符拈须道:“清渊你想得通透倒是好事。唉不过这未免苦了霜儿。”花清渊淡淡苦笑。秦伯符又道:“我受6万钧之托要去常州见见靳飞。”花清渊闻声知意笑道:“秦兄放心此间我会好生照拂。”秦伯符皱眉道:“要留便留要去便去听其所之愚兄再不插手了。”说罢瞧了梁萧一眼低眉叹气拂袖去了。 梁萧心神恍惚听了这番古怪言语也无暇细想只念花晓霜会不会告状自己是否该抢先逃走。但想一想又觉不妥:“好汉做事好汉当打了人便逃岂不被人耻笑”犹豫不定便先在府里住了下来。: 第七章 太乙分光 梁萧这一夜便没合眼既怕晓霜告状想偷偷溜了;又怕这般走了被人耻笑。他辗转反侧好容易挨到天亮偷偷蹭到花清渊等人门前侧耳倾听内中还没动静大约仍在睡觉。 他等了一会儿才见几个侍女过来菊香也在其中梁萧忙道:“姐姐”菊香笑道:“是你啊躲在这里做什么”梁萧脸一红道:“那个小咳晓霜醒了没有”菊香嘻嘻笑道:“你恁地关心我家小姐么”众侍女彼此捅着胳膊笑成一团。梁萧虽不懂弦外之音也知在嘲笑自家正要狠却听“咯吱”一声花清渊从门内出来梁萧立时闭嘴耷拉着脑袋等着他来打骂。 花清渊瞧见是他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梁萧你来看望霜儿么来得正好她刚起床呢”又抚着梁萧的头莞尔道“你放心她好多了。”梁萧心想:“原来刚起床还没来得及告状”他被花清渊摸来摸去大为不惯一缩头也不顾什么忌讳绕过花清渊钻进内室。但觉室内馨香扑鼻尽是女儿家的味道浸得人骨子也软软的。他拨开帘子探头一瞧见花晓霜盘坐在雕花檀木床上花慕容已给她梳完了头挽上双髻。 梁萧见状心虚腿一缩正要退出却被花晓霜看个正着笑道:“萧哥哥”梁萧听得大不自在心想:“她该又哭又闹才对叫这么亲热作甚”既被瞧见他也只得讪讪踅进屋内。花慕容瞪他一眼嗔道:“女孩儿的闺房你也乱闯真不知礼数。”说着将梁萧胳膊抓住强拖到身边用牙梳整理他一头乱边梳边叱道“忒俊一个孩儿家成日弄得脏兮兮乱糟糟的不像话。” 梁萧被她挟着与花晓霜几乎头碰着头呼吸可闻。对视半晌梁萧忽地下定决心低声道:“你说好了我才不怕”花晓霜不解道:“说什么”梁萧怒道:“昨天的事你不记得了哼反正我都想好了大不了被你姑姑爹爹还有病老鬼揍一顿哼我才不怕” 花慕容听得诧异问道:“你不怕什么”梁萧吸了口气还未说话花晓霜忽地伸出温软小手捂住他嘴。梁萧瞪着她心中纳闷花晓霜笑道:“才不怪你。”梁萧被花慕容制得无法动弹只能呜呜乱叫却说不得话。花晓霜凑到他耳边道:“我不说你也不许说这是咱们小孩子的事哦可别让大人知道啦”她吐出的热气弄得梁萧耳根痒痒的忍不住也咯咯笑起来。花晓霜放开手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忽地齐齐笑了起来。 花慕容见他们两人笑得古怪忍不住道:“你们笑什么”花晓霜眨眼道:“这是咱们的事不许你知道的。”她握着梁萧的手冲他微笑颔。梁萧点了点头忖道:“说得是这是咱们小孩的事关大人屁事要打要骂也该由她来做哼关她爹爹姑姑什么事。”想到这里不由把晓霜当成同伙平生亲近之意。 花慕容惊疑不定放开梁萧望了望他俩气恼道:“什么咱们你们的你们两个小不点儿弄什么鬼”又死盯着梁萧道“是你弄鬼吗”她认定是梁萧耍了把戏。梁萧却把头一扭撇嘴不答与花晓霜对望一眼二人心有默契又笑了起来。花慕容莫名其妙连连顿足。 梁萧笑了会儿忽道:“晓霜我走啦”花晓霜脸色惨变拉着他道:“为什么呢”梁萧道:“昨天说好了的今天我就要走了。”花清渊在房外听到掀开帘子走进来叹道:“你还是要走么” 梁萧点点头但不知为何心意却不似昨日那般决绝他偷偷瞧了花晓霜一眼心中怅然若失。花清渊拍拍他肩头说道:“人各有志你既然要走我也不强留但你小小年纪又能去哪里呢”梁萧心头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众人见他执意要走只当他必有去处此时闻言都是一怔。花慕容到此方才明白梁萧是个孤儿她虽然性子直露但本性善良顿生出同情之心眼圈微微泛红。花清渊默然半晌叹道:“梁萧秦大哥北上常州去了临走时托我告诉你三年之内你若回心转意不妨来此地找他他昨日说的话依然算数的。”梁萧心道:“我说了不拜师当然也是要算数。”想着望了晓霜一眼嘀咕道:“我走了”他二人相交虽浅但方才却有几分心意相通。晓霜眼圈一红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花清渊叹道:“这样吧我们也要回括苍山顺道送你一程”花晓霜双目一亮破涕为笑:“我也要送萧哥哥”花慕容抚摸着她的脸笑道:“那是自然我们也要回家呢晓霜要见妈妈了不高兴么”晓霜心中欢喜望着梁萧微笑梁萧忖道:“我我那样凶她她为啥还对我这样好”左思右想只觉得大违常理心中不禁有些糊涂了。 用罢早饭花清渊让老丁头套好马车由两个侍从驾着自己则乘马而行迤逦出城但见临安郊外丘陵苍莽逶迤如长蛇远去;官道上芳草如洗明朗自在;远远有一处驿亭矗在道旁。花清渊来到亭前下马挑开车帘对梁萧道:“古人长亭送别小兄弟我们送你也就送到这座亭子了”花晓霜抱着金丝小猴望着梁萧泫然欲泣。 梁萧望着花清渊又看了看晓霜忖道:“除了爹娘从来没人对我这样好过。”想到这里忽觉得有些心酸大感不舍但早先话已说满只得下车。花慕容也拉着晓霜跟着送下车来正想再叮嘱梁萧几句却听得车后忽然马蹄声响又快又急一眨眼的工夫便见四骑人马从车后斜刺里冲上前来将马车四面围住。其中一人哈哈笑道:“美人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梁萧与花慕容齐齐吃了一惊敢情话的竟是昨日在西湖上遇见的那个华服公子他身后三人奇形怪状更是令人过目难忘。那红袍道士打马上前谄笑道:“千岁您这后面一句忘了说呢。”那华服公子笑道:“你说的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么”红袍道士挑起拇指嘻嘻笑道:“千岁英明。”华服公子笑道:“如此说来我与这位姑娘倒真是有些缘分。” 花慕容被他当众调笑心头怒极冷笑一声道:“放屁放屁臭不可闻鬼才跟你有缘分。”那四人挽辔下马华服公子笑道:“好泼辣的女娃儿都说南方女子柔媚这些天我也玩了几个白面捏的也似却也腻味得紧姑娘生就江南美人的坯子骨子里却是我北方佳丽的快直。难得难得。”那金胡人接口笑道:“主上这么说莫非想将她收入帐内”华服公子笑道:“就怕这位姑娘不肯。”金胡人笑道:“大宋朝的花花江山主上如要也如探囊取物一般。要这女子还不容易” 他二人恣意调笑便当花慕容已是池中鱼、笼中鸟。花慕容只气得浑身抖正想措辞咒骂忽听梁萧嘻嘻笑道:“你这金毛畜生就会拍主子的马屁”那金胡人脸色一变瞪眼望去却见梁萧趁晓霜不备将那金丝小猴揪了过来用手戳它肚皮笑道“你望我作甚再怎么望我也还是个畜生”胡人白脸上倏地腾起一股青气双眉倒立。 晓霜见那猴儿在梁萧手里挣扎急得要哭叫道:“萧哥哥别欺负它了别欺负它了。”梁萧笑道:“要我不欺负它也好。但我问你这里一共有几个畜生你答对了我就还你。”晓霜一愣伸出两个指头答道:“两个”梁萧笑道:“错了错了”他用手一路指将过去先指着白痴儿说“一”然后指点着华服公子四人道“二三四五再加上我手里这个金毛畜生一共是六个呢”晓霜大奇指着那四个人问道:“他们也是畜生么”梁萧一本正经地点头:“千真万确个个都是畜生” 晓霜神情迷惑花慕容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花清渊气度虽好也忍不住莞尔。但那马上四人脸色早已难看至极金胡人最先忍耐不住疾跃而出左臂在胸前划了半圆屈指如钩抓向梁萧面门。梁萧将头一缩正要闪避花清渊已跨步上前右掌在胡人臂上一勾胡人顿觉一道又强又黏的柔劲将他手臂荡开胸口空门大露花清渊左掌如大斧长戟破空劈来。 胡人慌忙左足点地右足腾空身子如蛇般左右扭动花清渊这招“金生癸水”顿时落空。他微一错愕胡人那一条右腿已踢至面门。花清渊见对头武功怪异心头暗凛身形后仰连使“乙木镇土”、“泥蕴太白”、“戊金断木”、“薪生离火”、“南明煅铁”这五招乃是他生平绝学“五行接引拳”的妙着五行之间相克相生一气贯之是以虽名为五招使来却如一招。那胡人识得厉害不敢硬挡扭身避开花清渊的拳势转到他左侧手臂一弯一扭竟然绕过花清渊身子向他右胁一拳击到中指一枚硕大彩钻随那胡人拳法吞吐彩光流溢。 顷刻间二人一正一诡斗了十合。花清渊越斗越觉心惊。那胡人也是骇然他此次南来未逢敌手谁料遇上花清渊这路拳法不仅占不得丝毫上风反倒被他隐隐克制住。那藏僧见二人僵持不下忽对那华服公子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花氏众人皆不明其意梁萧却一惊这藏僧说的分明是蒙古语他自小与母亲说惯了这几句一听便懂。 那华服公子听了这席话脸色阴晴不定瞧着梁萧笑道:“小家伙跟你同路的那个紫衣汉子呢”梁萧知他口中的紫衣汉子便是秦伯符冷笑一声道:“你说那个病老鬼吗他早就死透了骨头也被狗啃了呢”众人闻言各各吃惊花慕容怒道:“梁萧你干吗咒人”梁萧冷笑道:“怎么我偏要骂他谁叫他天天打我”花慕容想到梁萧方才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不好作按捺性子道:“黄荆条子出好人秦大哥打你是为你好。”梁萧道:“那好啊我一天打你十八顿你高兴不高兴”花慕容怒气上冲叱道:“乱嚼舌头你才会高兴”梁萧冷笑道:“他打我就是为我好我打你就是不好天底下有这般道理么”花慕容沉吟道:“这个么因为你是坏人我是好人。”梁萧怒视她一眼冲地上吐了泡口水。 那华服公子听二人对答有趣不禁摇扇大笑。他心机深沉自然不会当真相信秦伯符死了笑了几声说道:“小家伙如此说来你和他们并非一路了”梁萧道:“当然不是。”华服公子笑道:“那你告诉我那个紫衣汉子到底去了哪里”梁萧道:“我不是说了么他被狗吃了。”华服公子脸色一沉那藏僧厉声道:“小家伙咱们千岁问你正经话你也要正经回答。”梁萧笑道:“我也说得正经话就怕听话的人不正经。”藏僧见他只顾胡说八道几乎气歪了鼻子眼一瞪便要动手。却听花慕容道:“你们找我秦大哥有事么”华服公子“哦”了一声笑道:“原来他姓秦”那红袍道士脸色一变在华服公子耳边嘀咕起来。梁萧听出这红袍道士说的也是蒙古话意即是:江湖上姓秦的高手极少胜得了那藏僧的恐怕唯有一人叫做秦伯符此人武功极高江防图落到他手上要取回不易云云。 梁萧心中纳罕:“这群人尽说蒙古话难不成都是蒙古人”他不知道这些人说蒙古话乃是因为事关机密欺自己一方无法听懂。但梁萧听了却不由念起母亲倍感亲切对眼前这几人竟也生出亲近之心来。那华服公子听罢对花慕容莞尔一笑又以汉话说道:“这位姑娘你那位秦大哥偷了我一样紧要物事若不还给区区忒也不便。”梁萧心道:“这厮好不要脸明明是他们偷了东西却赖给病老鬼。”瞅着四人心中又生不屑。 花慕容冷然道:“秦大哥生平磊落岂会偷你们的东西大约是你们贼喊捉贼吧。”她本也只是胡猜孰料一语中的。华服公子只当她已知真相眼中凶光一闪嘿笑道:“姑娘说笑啦所谓欠债还钱古之通理。那位秦兄拿了在下的物事在下心急得很是以想委屈姑娘做质与在下同行数日好叫秦兄用那件物事来换姑娘。”他一双眼只在花慕容身上扫来扫去目光颇是猥亵。 花慕容气急咬紧银牙道:“好啊有能耐的便来试试。”华服公子嘻嘻笑道:“这般说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使个眼色那藏僧大步跨出喝道:“女施主阿滩再来领教。”手如鸟爪直向花慕容肩头抓到。还未抓至忽听华服公子道:“阿滩尊者莫要伤了她。”阿滩一听心生犹豫手下微微一滞花慕容却不客气翻手一掌拍在他手背上。阿滩虽然有密宗神功护体挨了这一下也觉痛入骨髓急忙将手收回双手食、拇二指圈合平平推出。 花清渊百忙中斜眼觑见讶然道:“阿容小心这厮会密宗印法。”花慕容听得不明所以只觉阿滩推来劲力大得异乎寻常但她素来逞强不肯示弱双掌平平推出。二劲相交花慕容飘退丈许摇晃不定双颊酡红。阿滩则“蹬蹬蹬”连退三步每退一步便在黄泥地上留下一个脚印待得立定只觉胸口郁闷暗暗吃惊:“这女人好大的劲”当下稳住呼吸又喝一声“咄”双掌一合形如宝剑正是“金刚宝剑印”。 梁萧见阿滩武功古怪好奇之心大起不由喝了一声彩。花慕容大是气恼狠瞪了他一眼暗骂道:“小混蛋竟给敌人叫好。”她不经意间已然将梁萧当作一伙了是以格外生气当下身形扭转使出“风袖云掌”的功夫拂袖挥掌如风吹云动曼妙多姿只因太过好看反倒不似武功更类舞蹈。 梁萧看得暗暗着急说道:“晓霜啊你姑姑被人打得像个猴子左蹦右跳一定要输的。”花晓霜吃了一惊拧起眉头平白担上心事。花慕容听得怒极百忙中回骂道:“死小鬼你才是只臭猴子。”华服公子瞧她玉貌花容武功飘逸娇嗔薄怒间更添风致一时心神俱醉。再见阿滩尊者连下狠手又不禁眉头大皱生怕这头蛮牛闷头乱触误伤佳人当下低声道:“火真人” 那红袍道人会意身子一晃赶到二人身前双臂如白鹤亮翅拍向花慕容。花慕容斗这和尚已是吃力忽见火真人抢来不由得惊叫一声飘退丈余僧道二人一意将她生擒一左一右包抄上前。 花清渊与金胡人已拆到百十招原本他武功为高但那胡人避实就虚一味游斗是以仓促间难以制服乍听花慕容叫喊心头一急胸口露出破绽。胡人大喜双拳击其前胸。花清渊目中精光一闪轻嘿一声左掌圈转右拳平平击出去势甚缓如带万钧。“扑”的一声胡人右拳与他左掌劲风接上便似击入深潭无处借力心中暗道不好抽手不及花清渊右拳已然送来。这招“后土掩水”乃是“五行接引拳法”的绝招右拳有千钧之力假山巨石也是一推便倒。拳掌接实胡人连退三步一阵胸闷气短满脸通红。 花清渊一招逼退对手也捏了把冷汗他方才佯露破绽诱敌之举十分勉强稍稍拿捏不住势必伤在胡人手里他再见花慕容只有躲闪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不由得双眉一挑喝道:“拿剑来”两名侍从齐齐应了一声各自从背上卸下宝剑掷了过来。花清渊接过一柄将另一柄随手挑出喝道:“阿容”喝声中人随剑走两支剑好似凌空并行眨眼已到了激斗之处。花清渊嗤嗤数剑刺得那一僧一道忙乱后退。阿滩转身从法袍下摘了一枚金刚圈火真人则从背上掣出一柄松纹古剑。 花慕容接剑在手见状冷笑与花清渊双剑交击蓦地一分各自挑中金刚圈与松纹剑阿滩尊者与火真人均觉虎口一热兵刃几乎脱手。还未及明白缘由对方两柄精光四射的长剑已然刺到胸前两人无奈仓皇躲闪。这时那胡人已调匀呼吸赶了上来手中多了柄霜雪也似的月牙弯刀三名凶人一字排开与花氏兄妹对峙而立。 花清渊长笑一声忽地屈指弹剑朗声道:“一元复始太虚生。”兄妹二人齐齐纵出两柄剑好似合成一柄瞬间向对手各刺一剑每一剑皆合上两人力道那三人每接一招似乎都要用尽全力。 又听花慕容娇喝一声:“破开混沌分两仪。”一声金铁交鸣两柄长剑一触即分如双蛟乘云化作满天剑影;一时间两人双剑乍分乍合合而势如一剑分则光影万千。斗得数招那三人招架之间越局促花清渊扬声道:“阿容乾坤沉浮无日月颠倒阴阳动昆仑。”二人剑势又变刚柔互易花慕容大开大阖用的竟是极阳刚的剑法花清渊的剑招则变得灵巧阴柔如风吹柳絮一般。阿滩三人待要抵挡花慕容却又变阴柔花清渊则回复阳刚。他三人不知这是先天卦象中老阴生少阳、老阳生少阴的惯常变化一时捉摸不定闹了个手忙脚乱。 梁萧瞧得入神奇道:“这是什么剑法”一名侍从道:“这叫太乙分光剑。”梁萧喃喃道:“太乙分光剑”口中念叨双眼却转也不转盯着斗场。 斗得片刻胡人忽被花慕容长剑一带刀锋歪斜掠过阿滩尊者肩头生生剐去一片皮肉。阿滩痛彻心肺明知他不是故意仍是忍不住吼了声:“哈里斯”然后叽里咕噜说的全是吐蕃语。哈里斯是胡人的名字他本是天竺人与大秦人按:古罗马的混血种世代经商通晓各方语言听出阿滩用最恶毒的言语辱骂心头大怒想用吐蕃语骂回去但说了两句又不及阿滩流利只好随口胡骂一会儿吐蕃语一会儿天竺语一会儿又是大秦语。阿滩听得莫名其妙虽知他在骂人却不知骂了些什么。 花清渊见二人分神喝一声:“风云变色气塞空”声到剑到宛如电光霹雳二人躲闪不及手脚各中一剑鲜血飞溅。却听花慕容喝道:“若有若无不留痕。”声如凤唳清亮无比手中长剑连挥大打落水狗。 斗到此时三个凶人晕头转向只觉这对兄妹剑已非剑端是天人落笔来去无痕。花清渊斗得顺手豪气大生长叫道:“化工洗净千般巧万象混元是太真。”声如老龙长吟与妹子凤鸣相和片时间那双剑之中隐隐显出一个圆圈中分阴阳形若太极圈中剑来剑去直如汪洋大海;那三人则似三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翻滚伴潮而行随波而止欲使东则东欲使西则西招法零乱已无抗拒之能。 花清渊心软性懦见三人陷在太极剑圈之中死命挣扎心生不忍叹道:“阿容点到即止吧”话一说完便收剑后退花慕容本想在那三人身上各添两个窟窿但这路剑法讲求二人神意如一花清渊既无杀心她也无可奈何只得退到一旁。那三个凶人却已神志混乱举着兵器乱舞直到被华服公子连声呵斥方才醒悟垂手而立气喘如牛。 花清渊瞧华服公子一眼恨声道:“你这厮纵人行凶最为可恶。”说着大步跨上华服公子一惊方欲后退已被花清渊伸手一抓将他衣襟扣住抬掌给了他一个嘴巴。华服公子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敢打我”话没说完花清渊又抽了他一记耳光喝道:“如何不敢”那三名爪牙看得心惊胆颤但苦于气力未复只得齐齐叫喊他们用的是蒙古语梁萧听出叫的是“四王子”不由心中纳闷:“王子是蒙古大汗的儿子这人叫四王子难不成是蒙古大汗的第四个儿子但怎么大汗的儿子不呆在草原上却跑到这里来” 那四王子连挨了两个耳光双颊便似火烧终于醒悟到身处危境并非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时候当下再不说话只是双目如炬冷冷瞧着花清渊。花清渊被他这么一瞧反倒有些怯了放开他道:“今日小惩大戒暂且放你过去。若再怂恿手下胡作非为被我遇上可没有这般轻易。”说罢转过头见阿滩与哈里斯血染衣襟想必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便自怀里取出药瓶倾了四粒丹丸扔给他们道:“这药止血还算灵验。”花慕容埋怨道:“哥哥你就会当滥好人当心好心没好报。”花清渊苦笑摇头正要反驳忽听四王子在背后叽叽咕咕说些什么。他听不明白回头看去忽见火真人一纵而出双手齐扬十余点银色弹丸化作两蓬银雨兜头打来。花清渊大惊失色双掌连挥欲拍散银弹。哪知银弹与他掌风一碰顿时炸开化作漫天绿焰四处飘飞其中数点透过掌风间隙落在花清渊胸前花清渊后退半步脸颊扭曲似乎遭受了极大痛苦。: 第八章 天机有月 变起仓猝花氏众人俱都惊得呆了。火真人飞跃而起举剑便往花清渊面门疾刺。花慕容慌忙上前举剑抵挡但此时阿滩与哈里斯用了花清渊的灵丹气力恢复也跳将上来以二敌一将她与花清渊隔开。火真人腾出手一支剑呼呼生风杀得花清渊连连后退。两名侍从见状奋力上前却被火真人刷刷两剑刺中腰腿双双摔倒。花清渊见二人危急忍着剧痛连出两剑出手虽已不成章法但仍将火真人挡住。两个侍从也知到了紧要关头奋力爬起在他身旁一瘸一拐拼死护卫。 如此斗了数招花清渊只觉胸口如有几十把小刀绞动浑身乏力偏又不敢倒下心知自己这一倒万事俱休。正自苦挨忽听梁萧嘻嘻笑道:“花清渊你还不投降呀”花清渊蒙眬看去只见梁萧挟着晓霜走向那华服公子晓霜浑身僵直竟似被点了穴道花清渊惊得失声叫道:“梁萧你要作甚”分神之际几被火真人一剑穿心。 梁萧笑道:“叫什么叫大笨驴你女儿被我抓啦你还不投降”此言一出不仅花氏众人骇怒便是那三个凶人也一个个放慢手脚分神来瞧。四王子正觉惊疑梁萧却嘻嘻一笑用蒙古话道:“我也是蒙古人呢”四王子听他说得流利又是一愣皱眉道:“你蒙古话说得很好啊。你既是蒙古人怎么又与汉人一伙呢” 梁萧撅嘴道:“我才不是他们一伙我是那个姓秦的抓到手的他天天打我打得我好苦”四王子疑惑道:“那好我来问你你是蒙古哪一部的人”梁萧顺口应道:“我是勃儿只斤部。”话一出口众人尽是一凛。要知勃儿只斤乃是皇族姓氏只有成吉思汗的家族才配使用。梁萧见那四王子神情古怪心儿顿时怦怦直跳。四王子盯了他半晌忽而笑道:“小家伙你真是勃儿只斤部”梁萧点头道:“我妈说她是勃儿只斤部那我也是勃儿只斤部了。” 梁萧这话倒并非说谎。蒙人姓氏以部族为号。算起谱系来萧玉翎的父亲不里王子是成吉思汗的嫡孙。窝阔台汗时蒙古动“长子出征”命令蒙古族所有长子必须从军西征。不里跟随拔都汗越过匈牙利横扫欧洲但他不服拔都拔都怀恨在心。后来不里跟随窝阔台的子孙叛乱被拔都和蒙哥捉住杀死妻子尽皆沦为奴婢。 萧玉翎本是不里庶出的女儿母亲乃是不里从西域掳来的胡姬不里醉酒之后将玉翎的母亲殴打致死。到不里死时萧玉翎年纪尚幼着实受了许多屈辱。后来她从师姓萧更名萧玉翎但她对父亲厌恶已极从不愿提起往事故而除了几个极亲近的人几乎无人知她的身世来历。 那四王子将信将疑联系前情寻思道:“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大可能说谎。他即便不是我同部之人也有莫大关系。而今宋元交战胡汉不两立。那秦伯符必是憎恨我族从哪个王公府里将这孩子掳来肆意殴辱。哼我勃儿只斤富有天下尊贵无比岂容这些宋人欺辱”想着脸色顿时和缓下来微露笑意。 梁萧指了指花清渊又指了指花晓霜说道:“这个是他女儿也是那个女人的侄女只要你用她胁迫他们他们敢不听你的吗”四王子见花晓霜一脸惊惧哭个不停心中更无疑虑:“就算小娃儿弄鬼这小女孩的眼泪却不是装出来的。” 花慕容气得流泪口中“臭小鬼、小畜生”地乱骂手舞长剑便往这边扑来心想即便救不了侄女也要杀了梁萧以解心头之恨。四王子见她即便生气模样也甚可爱更觉心痒忖道:“这白衣女秉性刚烈我强逼于她她势必抵死不从大失兴味。不如用这小女孩胁迫她让她服我任我摆弄。”当下自梁萧手中将晓霜接过只觉她浑身僵硬便对梁萧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有见识也罢好好跟着本王包你享福不尽。” 梁萧笑道:“有羊奶茶喝么有小马驹骑么”四王子一愣哈哈笑道:“都有都有还有烤羊羔吃波斯马骑呢”梁萧大喜拍手直笑。四王子见他天真流露也不觉哑然失笑一转眼扬声叫道:“都给我住手罢”三名手下闻声后跃四王子向花慕容笑嘻嘻地道:“你侄女都在我手里啦还不乖乖服从我么” 花慕容怒不可遏本想大骂但一看花晓霜心口一痛几乎落下泪来。四王子见状知她心意动摇大是得意又向花清渊笑道:“你武功不错啊若愿为本王效命我看在美人儿份上便不计较方才之事让火真人为你解毒疗伤。”花清渊以剑拄地啐了一口怒目不语。四王子笑道:“我乃大元皇帝第四子脱欢此次南来查探动静得了一张地图却被姓秦的横里截去了你得给我拿回来。此外我要你妹子做我的姬妾我堂堂王子想也不辱没了她吧”花清渊闻言一惊继而扬眉怒道:“花某虽是一介草民也知礼仪廉耻卖国之事决然不为” 脱欢笑道:“果真是臭硬脾气你中了火真人的幽冥毒火女儿的生死也在我手里若是不听我言”花清渊不待他说完沉声道:“死则死矣不必多言。”他瞧了花晓霜一眼眉宇间露出伤痛之色涩声道“霜儿爹爹这辈子对你不起你还未出生就因我之故患上重病如今又让你落入强贼之手爹爹爹爹”说到这里语声凝噎眼里已是泪光溶溶。花晓霜更是泣不成声忽地身子一晃似欲昏厥。花慕容猛一咬牙丢开宝剑大声道:“脱欢我跟你走你你放了他们父女。”花清渊惊道:“阿容你胡说什么” 花慕容凄然一笑默不作声。脱欢两眼在她秀靥上一转笑道:“汉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美人儿不愧是女中豪杰叫本王越相敬了。本王定然亲你爱你决不怠慢的。哈哈阿滩还不替我请美人儿过来。”阿滩应了一声却怕有诈瞧着花慕容面露犹豫花慕容双眼一闭两行清泪顺颊滑落。脱欢见阿滩仍是踌躇不由怒道:“怎么平日里自吹自擂如今连这点小事也不敢办吗”话未说完突觉腰间一麻浑身僵硬接着脖子上一凉一柄剑架在颈上。只听梁萧在身后咯咯直笑紧跟着手里一松晓霜也被他拉了回去只听梁萧笑道:“晓霜你装得似模似样的真把他们骗过去啦。”却听晓霜呜呜咽咽抽噎道:“萧哥哥我我不是装的我瞧着爹爹那么重的伤心里难过忍不住就想哭。”梁萧不耐道:“行了行了啰里啰唆的。” 脱欢未料剧变忽生自己一世精明竟然被两个小鬼用这等肤浅手段骗了一时气破胸膛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死小狗臭牛屎”他出身蒙古显贵骂人的汉话学得不多翻来覆去就会这么几句。那三个手下见脱欢被擒无不傻眼。花氏众人却是喜出望外花慕容破涕为笑道:“梁萧我我”本想说我错怪你了但激动太甚嗓子堵又忍不住流出泪来不过这番却是喜极而泣与前不同。忽听到花清渊大笑道:“好好”一声叫罢竟软软倒了下去原来他此时心无挂碍神智一弛再也支撑不住。花慕容慌忙将他扶住。花晓霜更急叫道:“爹爹”便要扑上。梁萧慌忙一把拉住向火真人一摊手道:“拿来”火真人佯作不解道:“拿什么” 梁萧也不多说将脱欢一把拖倒学着花清渊适才的模样运足气力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脱欢牙齿掉了两颗满口鲜血兀自哼哼道:“死小狗臭牛屎”梁萧冷笑道:“拿来”火真人呆了呆梁萧手起掌落脱欢又挨了一记耳光又惊又怒杀猪般叫起来:“火真人你聋了么”梁萧挥手还要再打火真人已急道:“要解药么这里这里”掏出一个锦囊投过来叫道:“白的外敷黑的内服。”梁萧摸出囊中有两个玉瓶便取出一个将瓶嘴对着脱欢道:“信不过你这牛鼻子我先给他吃两颗试试。” 火真人脸色一变急道:“不成不成这是以毒攻毒的方子。”梁萧冷笑道:“那你把劳什子幽冥毒火给我我烧了他再治好”火真人怒道:“这这怎么成”梁萧心狠手辣手起剑落脱欢顿时声惨叫小指已短了一截鲜血长流。梁萧嘻嘻笑道:“再砍就一只手了。”火真人生怕他剑及履及说做就做忙道:“好好我给”硬着头皮又抛来一个皮囊梁萧接过只见囊外用生牛皮缝着囊内却是羊毛软里嵌了十来粒银丸便问:“怎么用”火真人略一犹豫见梁萧作势欲砍急忙说了。梁萧笑了笑却一把揣在怀里道:“这么好玩的东西怎么可以浪费在这头蠢猪身上。”脱欢反唇相讥又挨了一个嘴巴只得闭嘴心里却庆幸没被火烧。 梁萧将锦囊抛给花慕容笑道:“牛鼻子既敢把银丸给我这药必然是真的。”花慕容瞪了他一眼道:“就你心眼多。”心里却暗夸他心思缜密当下解开花清渊的衣襟只见胸口乌黑一片肿得老高。她小心外敷内服过了片刻伤口渐转红润花清渊悠悠醒转神色间却十分委顿。哈里斯向梁萧喝道:“小贼解药给了还不放了四王子。” 梁萧笑道:“你当我是这头蠢猪我妈说得势莫要饶人没宰了这头蠢猪算是对得起你们。”转向花氏众人道“你们有伤先走一步”花慕容急道:“我留下来陪你”梁萧白她一眼道:“不劳你操心刚才谁骂我小畜生哼我听得清楚得很。”花慕容脸一红“哼”了一声道:“骂了便骂了我才不怕你。” 忽见花清渊支撑着颤巍巍站起来涩声说:“梁萧别的我不管但你年纪还小千万不可杀人就算你手里这人该杀也不能由你杀他若你不答应我便不走”他口气虽然虚弱目光却十分坚决。梁萧不由嘀咕道:“我不杀人就是要你多嘴。”花清渊颔道:“那好今日多亏你了咱们后会有期” 梁萧没来由眼眶一湿低头道:“后后会有期。”偷偷抬眼只见花晓霜挽着花慕容的手一步一回头直到上了马车仍掀着帘子觑看。 眼见马车走远阿滩忍不住叫道:“还不放人吗”梁萧眼珠子一转见四人马匹停在道边便揪着脱欢的头拖到马前众人正不明其意忽见梁萧挥剑将其中三匹骏马的腿筋尽数砍断。三人恍然大悟原来梁萧是怕自己乘马追赶马车故意留在后面废了马匹拖延时间不由暗骂梁萧奸诈。火真人眼光扫过梁萧手中长剑神色一变叫道:“小子这剑是哪里来的”梁萧笑道:“拾来的”火真人两眼一翻厉声道:“哪里拾来的”梁萧撇嘴道:“关你屁事”火真人怒道:“这铉元本是贫道之物贫道命四大弟子南下办事将这柄铉元剑借给他们谁知他们一去不回”说到瞪视梁萧似欲择人而噬。梁萧瞅了一眼剑柄只见上面果真用金丝嵌了两个弯弯曲曲的怪字他早就看到但就是认不出这两个古篆听火真人一说他勉强认出一个“元”字忖道:“原来他和那些坏牛鼻子是一伙哼我万万不能告诉他实情。”他跟这群凶人纠缠已久算算时辰料得花清渊一行去得远了当下牵了马将脱欢拖出二十来丈本想临行前一剑将这厮砍死但想到花清渊的话这一剑竟砍不下去心头暗恨自己不争气狠狠踹了脱欢一脚将他往地上一扔抱起狗儿飞身上马挥剑猛抽马股骏马吃痛撒蹄狂奔。 梁萧奔出里许忽闻动静回头一瞧不禁骇然只见阿滩与火真人一步八尺赶将上来。火真人急欲夺回宝剑跑得尤其卖力。转眼间双方相距不及十丈阿滩蓦地一声大吼金刚圈脱手飞出来了个射人先射马向梁萧的坐骑击到。 梁萧暗骂一声双腿夹马俯身出剑将那圈子一挑一拨顿觉虎口欲裂一条手臂尽都麻了。金刚圈被他一阻傍着马腿掠过。那骏马痛不可当人立而起梁萧一时不察几乎被颠了下来。只此耽搁火真人大步流星赶到近前剑在人先刺向马腿。梁萧左手一扬数点银光向火真人迎面撒去。火真人正欲挥袖忽地想起一事慌忙收势飞身后跃举剑相击数点银光顿时化作一片绿焰散落在地正是那“幽冥毒火”。这时阿滩飞身赶到一声大喝腾空而出双臂一张击向一丈开外的梁萧。梁萧只觉巨力压体胸闷欲呕一反身将手中的“幽冥毒火”尽数撒了出去。 阿滩尊者浑没想到这银丸的来历。他自恃有密宗神功护体除了双眼要害周身刀枪难入眼见银丸打到便有意卖弄不闪不避任其打中。霎时间只听他失声惨叫浑身绿焰乱飞跌落地上翻滚哀号不已。 火真人听得身后惨叫微觉吃惊但他记挂宝剑不顾同伴足狂追赶到马后见马尾扬起一把抓住用力后拽梁萧回剑斩断马尾。但火真人剑出若电早已刺中马腿。骏马惨嘶一声失衡摔倒。梁萧翻身落马却见火真人飞步抢上当即反手一剑火真人挥剑相格霎时间双剑交击松纹剑不及铉元剑锋利登时断作两截。火真人索性抛出断剑待梁萧低头闪避他已然空手入白刃向他手腕扣去。眼看人剑两得火真人忽生警兆回手一捞竟捞住一枚紫金凤钗他急弃了梁萧掉头望去只见花慕容一剑横空飞刺而来。火真人被她连环数剑逼得连连后退。梁萧绝处逢生喜得叫了一声好将剑一摆上前襄助。 火真人与花慕容的武功不相伯仲空手对敌本就吃亏且有梁萧鬼头鬼脑从旁袭扰一时不胜其烦匆匆拆了七八招情知今日再难讨好眼角觑处只见阿滩躺在远处奄奄一息若是再不救治非死不可。这秃驴死了本不打紧但死在“幽冥毒火”之下脱欢追究起来自己难脱嫌疑。他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蓦地后蹿丈余一手抄起阿滩恨恨瞪了二人一眼起落如飞往来路去了。 花慕容见火真人去远收了剑冷笑一声道:“打不过就逃好没出息”梁萧定了定神道:“你回来做什么”花慕容瞅了他一眼冷笑道:“回来瞧你逞英雄啊”梁萧想到方才狼狈情形英雄二字再也休提狗熊倒是勉强算得上顿时脸涨得通红讪讪不语。花慕容心中暗笑拉他上马道:“哥哥和晓霜都担心你你和我一块儿过去让他们瞧瞧你这灰头土脸的德性也好放心。”梁萧眼角一热低头不语。花慕容见他乖得出奇心中奇怪:“莫不是方才死里逃生吓着他了”不觉怜意大起再不出言取笑。 二人纵马奔驰片刻遥见马车停在道旁,还没走近晓霜已在林子里看到笑着扑了出来双手搂着姑姑的脖子眼睛却看着梁萧满含笑意喜滋滋叫了声:“萧哥哥。”梁萧听她叫得亲热面皮一红低着头“嗯”了一声。却听花晓霜又道:“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梁萧气道:“好啊再也见不着咒我死么”花晓霜一愣。花慕容瞪了梁萧一眼说道:“晓霜这小子是个白眼狼不知好歹你莫要理他。” 三人入了林子花清渊正盘膝而坐。他见梁萧无恙不由展颜微笑。梁萧略一迟疑问道:“你那个伤口还痛么”花清渊笑道:“亏你拿到解药这会儿不碍事了。”梁萧心想:“若不是因为送我你也不会那阵子出城更不会遇上坏人我拼了命也要帮你拿到解药的。”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决不说出又道:“花大叔你刚才使的剑法好厉害杀得那些大恶人连还手的工夫都没有”他与花清渊同经患难心生亲近“花大叔”三字自然而然就叫了出来。 花慕容一哂道:“那是当然这路太乙分光剑用来对付那帮混蛋算是大材小用了”梁萧双目一亮急道:“那一定胜得过萧千绝了”花清渊与花慕容对望一眼皱眉沉吟片刻缓缓道:“萧千绝的武功我虽无缘见识。不过当年确有人用这路剑法与他斗过一次”梁萧又惊又喜忍不住道:“胜了么”花清渊摇头道:“这路剑法虽然压制住萧千绝的黑水魔功但也没能杀得了他。”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何况同一门功夫不同人使出来自有不同的境界当年赌斗萧千绝的两大高手武功胜我十倍也仅胜他一招半式罢了。” 梁萧想了一阵忽地问道:“花大叔你能教我这剑法吗”花清渊还没答话花慕容已接口道:“那可不成。”梁萧脸色一变咬了咬嘴唇转身便走。花清渊急忙拉他但伤势未愈气力虚弱被他大力一拽几乎跌倒梁萧只得驻足。花清渊瞪了妹妹一眼说道:“梁萧你别着急。其实能否教你我们也做不了主。”梁萧一愣却听花清渊又道:“若你当真想学我倒能帮你求情”花慕容道:“那还是不成。就算妈许你传他这路功夫也须得二人同使他一个人学了有什么用”花清渊皱眉道:“说得也是。”梁萧想了想道:“不怕只要你肯教我将来我有了妻子和她一块儿练”花慕容刮脸臊他道:“不知羞”梁萧脖子通红急声道:“怎么不知羞了我我爹妈都在一起练武的。” 花清渊道:“梁萧你爹妈到底在哪里呢”梁萧闷声不吭。花清渊料得梁萧必有隐衷便不勉强说道:“不说也罢我只问你你肯与我们一块儿回家么”梁萧抬头道:“你肯教我剑法去哪里都好。”花慕容唬他道:“要学功夫只怕要吃许多苦。”梁萧挺起小胸脯:“再苦也不怕。”花晓霜听他答应留下不由满心欢喜。 众人说笑一阵梁萧又问道:“花大叔单打独斗就没人胜得了萧千绝么”花慕容抿嘴一笑道:“那可未必。”梁萧奇道:“怎么说”花慕容扳起四个手指说道:“这天下间藏龙卧虎就我所知少说也有四个人不弱于他。”她见梁萧神色专注微笑道:“不过啊他们可不像秦大哥和哥哥这般好说话你便见着了他们也不会收你这个顽皮猴子做徒弟。” 梁萧急道:“卖什么关子快说快说。”花慕容笑笑正色道:“第一个是海外的大高手他精通天下武功”梁萧大奇忍不住插嘴道:“精通天下武功那岂不也会太乙分光剑”花慕容皱眉道:“那倒不会。”梁萧道:“既然不会那叫什么精通天下武功。”花慕容自知说错了话羞怒道:“小鬼头尽耍贫嘴我说他精通天下武功不过说他懂得武功很多就好比说你顽劣无比难道世上就没有比你更顽劣的人么”梁萧何曾没听出她话里有刺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因无论答有答无都无疑自认顽劣无比。一时撅起小嘴好不憋闷。 花慕容占了上风暗暗得意续道:“第二人么却是一个和尚”梁萧心念一动花慕容瞧他神色颔笑道:“不错就是和秦大哥斗棋的那个野和尚。至于他的法号我也不大了然。”梁萧奇道:“为什么叫他野和尚他又有什么出奇的本事”花慕容道:“叫他野和尚是因他大庙不收小庙不留行为怪诞不守清规。至于他的本事么也就是力气很大。” 梁萧啐道:“力气大也算本事”花慕容道:“你可别瞧不起力气。所谓一力降十会若你一拳一脚皆有万钧之力天下谁人能敌”梁萧一愣但觉答不上来又问道:“第三个呢” 花慕容一皱眉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哼声道:“至于第三个么这人剑法很好品性却不端正专爱勾引良家女子是以不提也罢。”梁萧问道:“什么叫做勾引良家女子”花慕容白他一眼道:“这是极无耻下作的勾当以后你不但不能说更不许做要么不但我瞧不起你天下人都会瞧不起你。”梁萧挠头苦思片刻仍不明白抬眼一瞧却见花慕容以手托腮两眼瞧着天上便问道:“既然是四个人还有一个是谁呢”花慕容悠悠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落寞之色苦笑道:“第四个人我虽然知道却不能说出他的名字。”梁萧撇嘴道:“不说便拉倒谁希罕么等我学会太乙分光剑把他们通通打倒。”花慕容不作声呆呆望着远方出神。梁萧无人斗口老大没趣。 呆了半日花清渊伤势稍好众人重新上路。次日到了缙云觅客栈住下花清渊服了数剂补药将养元气。梁萧百无聊赖与晓霜逗着狗儿猴儿玩耍。晓霜给猴儿起名为金灵儿梁萧一听顿时作恼道:“我的狗儿叫白痴儿你却叫它金灵儿不是变着法儿跟我捣乱么”晓霜道:“有什么不好白痴儿、金灵儿正好配成一对儿。”金灵儿心记前仇对梁萧爱理不理梁萧逗它它只是龇牙。梁萧暴跳如雷想要打骂晓霜却抱得紧紧。梁萧虽然任性妄为对这小丫头偏是作不得生恐惹她病唯有两手叉腰望那猴儿瞪眼生气。 如此歇息数夜众人再次动身。停停走走又过十数日进入括苍山区只见峰峦连绵横亘东西山势柔媚婉转有如吴音软语。 一行人顺着山间石阶牵马步行。行了约摸半个时辰云雾间隐隐现出一排青瓦泥墙旁有数级梯田十分整齐几个农夫农妇正躬身耕耘。忽有人抬头看到他们叫了一声农人们纷纷直起腰来放下活计笑迎上前。为一名汉子肤色黝黑双目有神向花清渊一揖到地:“杨路见过少主”花清渊伸手扶住他笑道:“杨管事莫要多礼宫中还好么”杨路笑道:“一切无碍”又打量他道“少主似乎气色欠佳”花清渊笑道:“前几日偶染微恙如今已不妨事了。”他将缰绳交给众农人道“我们这就进山。”杨路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只见一名农人放出一只白鸽呼拉拉振开翅膀向山里飞去。 梁萧扯着晓霜的衣襟低声道:“这是干吗”晓霜道:“给奶奶送信呢”梁萧随口哦了声忽见两名农夫从农舍里拉出数匹愣头愣脑的黄色怪兽似牛非牛似马非马哒哒哒走了过来。梁萧神色陡变“哧溜”一下钻到晓霜身后颤声道:“这是什么怪物” 众人大笑花慕容按着腰喘气道:“小鬼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唯有花清渊忍住笑道:“萧儿你听过诸葛孔明的故事么”梁萧探出头来偷瞄木兽点头道:“听爹爹说过。”花清渊道:“这便是诸葛孔明蜀道运粮的木牛流马最适宜行走山路”梁萧吃了一惊道:“真有木牛流马”花清渊颔道:“前方山峻路险我们用它载人运物十分方便。”梁萧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只觉硬邦邦的果然是涂着黄漆的木兽不由得小脸通红讪讪地不好意思。但他小孩心性过不多久便丢开羞惭对这木兽生出莫大兴趣抱着它问这问那花清渊一一解答不多时梁萧便学会如何驾驭骑在木兽上左顾右盼十分得意。 四人骑着木牛流马沿崎岖山路进入大山深处。行了一程道路渐趋险峻顺着山势起伏不定时而傍依绝壁时而俯临深谷时而在林莽中穿梭时而在深谷中潜行但那木兽却行得又快又稳梁萧不由连连称奇。 穿过深谷遥见双峰挺秀夹着蜿蜒溪水南北对峙。花晓霜对梁萧道:“萧哥哥你看这两座山峰像什么”梁萧道:“像手指头。”花慕容冷笑道:“呸世人都有十个指头就你只得两个”梁萧大不服气说道:“屈了八个不好么好呀你说不像指头那像什么”花慕容冷笑道:“你蛮头蛮脑的吃饭都用手抓当然只会想到手指了” 梁萧歪头细瞧迟疑道:“莫非像筷子”花慕容笑道:“这才对了。这两座山峰叫做石箸峰。”梁萧奇道:“既然像两根筷子就该叫石筷哪能叫石猪”花慕容瞥他一眼双眼尽是鄙夷之色。梁萧心知自己定然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错在哪里一时好生气闷。却听花晓霜笑道:“萧哥哥这个箸字不是猪羊之猪而是筷子的意思。”说着停住木牛流马叫梁萧伸出手掌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了个“箸”字。梁萧瞧得心生嫉妒:“为什么偏偏她知道我却半点也不晓得” 花晓霜写罢掉过头眺望双峰轻声道:“不过这石箸峰的名儿平淡寡趣也不大好听。”梁萧暗叫深得我心斜瞅了花慕容一眼高声道:“对呀该叫二指峰才好”花晓霜摇头道:“二指峰也不好依我瞧叫夫妻峰才贴切。南边那座高大的是爹爹北边那座矮小的是妈妈这样并肩站着永远也不分开。”花清渊身子一震呆瞧着晓霜眼里露出惊惶神气。 花慕容笑道:“傻孩子你又痴了叫做夫妻峰才大大不妥你知道为何么”花晓霜不解摇头花慕容道:“你瞧山峰间有条溪流因为这条溪水两座山峰总是怅然相望永也不能厮守。难道你要让爹妈彼此瞧着终生不相往来么”花晓霜顿时涨红了脸偷眼瞧了瞧父亲却见花清渊定定地瞧着那两座青峰脸色惨白。 却听花慕容又道:“若要以人作比比作怨侣峰或许更加贴切。自古多怨侣有情人难成眷属古诗有云: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两座山峰就如牛郎织女只因一河相隔结果脉脉永年不得一会。” 牛郎织女的传说流传千年每夜中银河畔那两颗寒星不知引多少悲叹牵动了多少女儿芳心。花晓霜将那最末一句古诗吟诵数遍不知怎地就流下泪来。花慕容见她落泪顿时着慌将她搂入怀里温言哄道:“霜儿说笑而已干什么当真啊” 梁萧对诗句含义不甚了了但牛郎织女的故事却也听父亲说过瞧见花晓霜落泪大感不忿冷哼道:“牛郎织女忒也没用就会你瞪我、我瞪你的便如一对儿傻鸟。换了是我就用泥土把天河填得严实趟过去便好。”花慕容道:“你才是大傻鸟河汉无极你晓得天河水有多深、有多广么就会胡吹大气也不害臊。”梁萧冷笑道:“好啊既然河汉无极那么七月七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要几多喜鹊才能搭成鹊桥呢既然鸟儿能搭成桥梁人又为什么不能填平天河呢难道说人连鸟都不如”他话里带刺花慕容气得俏脸白但偏偏梁萧这回推论严密竟寻不着道理驳他唯有撅嘴生气。三人这边厢议论纷纷花清渊脸色却忽明忽暗始终不一言。 斗口间双峰渐近梁萧目力不济这时方见峰顶竟然有人。北峰顶上一株老松亭亭如盖两个白须老人端坐松下悠然对弈。旁有总角童子对着炉火烧煮茶水铜壶里白气袅袅散入天际。南峰则四面绝壁光溜溜无可借足但峰巅悬崖处却坐了一名灰衣老者垂竿而钓百余尺的渔线沉入峰下深潭。梁萧瞧得吃惊心道:“这么高也能钓鱼”一念未绝忽听哗然水响一条青鲤离潭而起在空中活泼泼划了个弧飞升数十丈落到老者手里。 一名对弈老者笑道:“恭喜恭喜童老三你守了大半天到底开张啦”其时双峰间罡风阵阵那老者的话语却掠过百尺之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钻入众人耳里。那钓鱼老者呸了一声道:“修老四你还有脸说你几次三番大呼小叫惊走了老夫的鱼儿。”另一名弈棋老者道:“你自己不济却来怪人。”那童老三冷哼一声道:“左老二论钓鱼除了明老大谁能及得上我”言辞间大有自负之意。那左老二笑道:“胡吹大气有空一比就知。”童老三大声道:“好啊谁输了就下水做王八。” 抵达峰底溪边众人弃了木牛流马梁萧还没坐够十分不舍仍抱着木马不放。花晓霜上前一步向着童老三叫道:“铸公公。”又向对弈二老叫道:“元公公谷公公。”不料三人却置若罔闻梁萧气道:“这三个老头儿大剌剌的当他们是神仙么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花清渊笑道:“梁萧你误会了此间风大霜儿中气不足话语送不上去。”当下一手按腰长笑一声道:“三位鹤老别来无恙否”语声朗朗直如虎啸龙吟一般在山间久久不绝。梁萧心中佩服:“花大叔好厉害只怕爹爹也及不上他。” 三名老者闻声向这里瞧了一眼爱理不理仍不起身。唯有童老三冷冷道:“你才到么脚程忒也慢了”花清渊拱手赔笑道:“童老说得是清渊下次定然走快些“梁萧听得生气心道:“这些老头子凶巴巴的花大叔为何还要对他们客气” 童老三转过头来望了晓霜一眼白眉一抬将手中青鲤抛下道:“霜儿送给你吧”那尾鱼还没断气摇头摆尾凌风弹动直向晓霜飞来。晓霜没料到他突然戏弄心头一惊也不知是避是接。梁萧在旁见到一步抢上使了个“如意幻魔手”里的“圈字诀”双手一翻一圈将尺余长的鱼儿捧在怀里转身递给晓霜。 晓霜捧过忙跑到潭边放入水去。那尾鱼儿初时要死不活但挣扎数下忽又有了生气潜入潭底。梁萧奇道:“晓霜你怎么放了”花晓霜见鱼儿游得欢畅心中快活含笑道:“鱼儿离了水会没命的。”梁萧冷笑道:“说得好听难道你就不吃鱼”晓霜一愣道:“我吃的不过不过”她蓦地面红耳赤“我瞧它可怜”梁萧白她一眼心中冷笑:“爹爹是滥好人女儿也是滥好人。” 却听童老三又道:“清渊这小孩儿是谁”花清渊听他语气不善微凛道:“他是秦大哥带到临安的孩儿名叫梁萧。”童老三道:“他的武功是你教的么”花清渊摇头道:“不是。”童老三冷哼道:“萧千绝的如意幻魔手谅你也教不出来。”梁萧心忖道:“老头儿眼珠子好贼我只露了半招他就瞧出来了” 花清渊也似吃了一惊正要回头询问梁萧忽见童老三把渔钩一扬挂在岩石之上将身一纵好似一只灰色大鹤贴着岩壁翩然落下;霎时间渔线在空中抽尽童老三蓦地丢开渔竿翻个筋斗落在潭边身子一晃便至梁萧身前曲指抓出。这一抓精微奥妙梁萧胸口一紧顿被拿住不觉怒道:“臭老头你抓我做什么” 童老三被这句“臭老头”骂得一愣变色道:“小子你是萧千绝的门人”梁萧也勃然大怒叫道:“谁是那老王八的门人”鼓起腮帮一泡口水吐出去童老三急忙扭头闪过。花清渊大惊欲要上前劝解却又迟疑忙向妹子递眼色着她上前开解。但花慕容恼恨方才被梁萧占了上风只盼他受些羞辱好消去自己心头之恨是以默不作声存心瞧这小子出乖露丑。 老少二人瞪视半晌童老三神色渐缓放开梁萧皱眉道:“小家伙你怎么叫萧千绝老王八”梁萧道:“他本来就是”童老三更觉诧异暗忖梁萧若是萧千绝的后辈决无这般辱骂的道理不觉心中犹疑哪知梁萧趁他分神一口咬在他手背上。童老三一惊急忙运劲他内功了得直震得梁萧牙齿生痛但梁萧就是死咬不放。童老三好容易将他揪开手背上竟多出一圈血印一时惊怒交迸厉声叱道:“浑小子你疯了”梁萧恨声道:“你再说我是萧千绝的门人我把你手咬掉”童老三浓眉一耸怒道:“你既然不是他门人怎么又会他的功夫”梁萧瞪眼道:“你管不着”童老三脸一沉厉声道:“你不说个明白休想过这石箸峰去。”梁萧奋力拿头撞他但童老三却如铜浇铁铸不动分毫梁萧撞了数下反而头眼昏花几欲跌倒。 忽听远处有人哈哈笑道:“童铸你老脸厚皮的用强对付小娃儿不嫌害臊吗”众人转眼一瞧只见修老四不知何时已下了山峰飘然近前。剩下一个左老二仍旧坐在山顶凝视身前棋局似乎峰下一切与他全无干系。 童老三被他一顿讥讽羞怒道:“修谷你少说大话有能耐的你来问他”修谷笑嘻嘻走到梁萧身前温言道:“小娃儿告诉公公萧千绝是你什么人呀”他慈眉善眼笑起来一团和气。梁萧瞧他为自己出头嘲讽童铸已有说不出的好感再经他这么一问不觉心口温暖脱口便道:“他是我的大仇人”修谷眉头一拧又笑道:“小孩子不能说谎啊。”边说边从袖里取出几颗姜糖果子温言道“你乖乖说实话公公给你糖吃。”梁萧说了实话反被当作说谎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猛地挥手拍出修谷虽是武学高手但未料到此着手中姜糖顿被悉数打落。童铸哈哈笑道:“修老四你装好人又怎么着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修谷脸色时红时白十分狼狈。 峰顶上那左老二久不说话这时忽道:“你们两个老家伙活了大半辈子仍是毫无长进哼这小子既然不肯说实话赶走了便是。”花清渊一惊忙插口道:“左老且慢我与这孩子有言在先一定要带他入谷的。”童铸、修谷对视一眼各各皱眉。左老二冷笑道:“你是一宫少主自不将咱们这些老朽放在眼里你说如何那便如何我左元说的话权当放屁。” 花清渊额上冷汗涔涔慌道:“左老言重了清渊决无此意。”梁萧见他为难顿生傲气昂道:“花大叔你不用跟这些老头子客气不让我过去我走了便是。”说着转身便走但童铸手如钢爪如何挣扎得开。童铸冷哂道:“不说实话就不要想走。”花清渊见此情形束手无策。这时间花晓霜忽地走上一步拉住童铸衣袖道:“铸公公你你放开萧哥哥好么”童铸愣道:“萧哥哥”望了梁萧一眼明白过来连摇头道:“这可不成”话没说完乍见花晓霜大眼中涌出泪来不觉一愣他虽不肯卖花清渊的脸面却颇为怜爱这个小女孩儿见状只得推开梁萧抚着她脸连声道:“乖霜儿好霜儿别哭别哭嘿你看铸公公这不放开他了么”花晓霜破涕为笑见梁萧要跑忙拉住他道:“萧哥哥你不是还要学剑法吗”梁萧一愣猝然止步心道:“是啊我是来学本事的若能学成剑法打败萧千绝受些屈辱又算什么”想着双脚再也挪不得半步。 花晓霜一笑拉着梁萧从童铸身前经过童铸大感惊愕:“当真奇了霜儿这等乖巧的孩儿怎地维护这个小子”眼见梁萧趾高气扬故意斜眼看他顿时气得直吹胡子。花清渊见状松了口气向童铸拱手道:“童老想必瞧错了他怎会是萧千绝的弟子”童铸两眼一翻冷笑道:“哪里错了老夫与萧老怪交手的时候你还光着屁股乱跑呢”花清渊被他说得耳根通红嗫嚅道:“那那是” 童铸冷笑道:“好你既然护定了他老夫也懒得管了。哼谅他小小年纪也兴不起什么风浪。”袖袍一拂径直到峰下一手握渔竿一手转动竿上手柄左足在石壁上一撑倏地腾起丈余再转手柄又升起数丈。如此忽起忽落转眼便到了峰顶童铸两手叉腰向着东方昂然长啸。 梁萧瞧得有趣心道:“这老头儿人虽可恶爬山的法子却好玩。”正想着突见两峰之间一艘龙舟晃晃悠悠顺流而下这龙舟不同寻常寻常龙舟头尾分明这艘船尾均是龙头张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头一人四十年纪容貌清奇双手按着龙头双角并不操橹划桨可那船却似活了一般两侧六只铁桨整齐划动催舟前行。花清渊见龙舟近岸拱手笑道:“叶钊兄怎敢劳你大驾惶恐惶恐。”那人也笑道:“渊少主取笑了。” 花慕容搂着晓霜上船梁萧跟着跳上脚下故意运劲震得龙舟猛然一晃。叶钊失笑道:“小东西你想弄翻船么”花慕容瞪了梁萧一眼道:“他就爱无事生非。”又向叶钊笑道“叶大哥嫂子好吗”叶钊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关心了。”见众人上船他转身将船尾龙角扳动数十下。忽地放开那船身六只铁桨一齐翻飞驭着龙舟逆水而行只不过船尾变做了船罢了。 梁萧看得吃惊俯身往下张望。花慕容叫道:“你做什么可别掉下去了。”梁萧道:“奇怪这下面怎么没人划船”花慕容失笑道:“这叫千里船是古时算学大家祖冲之所造。船儿除了动与转向要用人力其他时候都靠水力推动。”梁萧道:“祖冲之是谁武功很好吗嗯算学又是什么是不是很厉害的武功”花慕容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早先在梁萧那里折了一阵耿耿于怀此时总算扳回一城正要出口讥讽花清渊已笑道:“算学虽不是武功却自具奥妙。祖冲之是五胡乱华时的算数宗师他创割圆术算出了圆周率并依日月之行推算出大明历沿用至今这个不用人力驾驭的千里船也是他的明。”梁萧恍然拍手道:“我知道啦他和诸葛孔明一样都是极聪明的人”花清渊笑道:“说得是” 说话之时千里船穿过怨侣双峰渐入群山幽处河床渐渐陡峭溪水也变得湍急。忽听哗哗水响转过一道弯儿前方现出六道瀑布飞琼溅玉好似在两岸悬崖上挂了六个水晶帘子;瀑布下白浪翻滚咆哮如雷连石块也身不由己跳脱飞溅。但水流越急六只铁桨划动也越是迅疾催动千里船在激流中逆流而上。 穿过瀑布千里船进入一道峡谷。峡谷两岸崖壁耸立向内微凹状若扇贝越往上去越是狭窄;崖壁色彩奇特莹润润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缕暮色斜掠入峡照在壁上反复映射一时间峡中流金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在“彩贝峡”中行了半个时辰梁萧坐得不耐问道:“花大叔还有多远”花清渊正要答话忽见千里船驶出峡口前方豁然开朗溪水在山间汇聚成一个湖泊湖边青峰错立云雾缭绕数十只白鹤唳声清亮在晚照中翩然往来。叶钊手挽龙角忽地朗声歌道:“水接西天雾里花云飞鹤舞是仙家暮山如酒山人醉嘿一曲狂歌动晚霞。”歌声豪放清绝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花清渊站起身来遥指道:“萧儿你瞧那便是栖月谷、天机宫了。”梁萧极目望去只见与岸相接处三处飞瀑似从天落三个蟠龙缠绕的奇形巨轮在瀑布前缓缓转动带动千百根细长铜臂在水中时隐时现有若无数蛟龙纠缠。梁萧瞧得目定口呆失声道:“那是什么” 花清渊道:“那是天枢、天璇与天玑。这三大巨轮在栖月谷前已然转动三百年了。”梁萧奇道:“它们有什么用处”花清渊笑道:“说来话长待会儿你自当知晓。” 湖水平缓千里船慢下来自三轮之间缓缓经过。只见前方两崖摩天森然对峙崖壁上鬼斧神工般镌着两行行草依稀可辨。右方是:“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左面是:“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这两行字遒劲绝伦字字均有数丈见方最末一笔直入水中气势惊人。: 第九章 迷阵无形 千里船在一片石滩前靠住众人上岸。前面是一个幽旷山谷四周高峰环抱峰顶接云无以借足唯有谷底尚可行走。谷底皆为页岩乱石苍松参差不齐石块大者仿佛小山小者不下万钧。松石之间散立着无数石人像高及数人刻画入微除了体形庞大其喜怒哀乐一颦一笑皆与常人无异:或坐或立或蹲或奔或蹙眉苦思或仰天大笑或弹铗而歌或援笔鼓瑟当真千姿百态各具风姿一眼望去杳无穷尽。 梁萧虽已见怪不怪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这又是什么”花清渊肃然道:“这是八百圣贤像雕刻了从古至今史籍所载的八百位先圣贤哲、名将奇人”他手指一个峨冠博带、容貌奇古有俯瞰天下之势的石像道“那是轩辕黄帝。”又指着一名额高脸阔两眼深陷手挥一柄药锄的老人道“那便是神农炎帝。”又指着一个眉长耳大长须过腹骑着一头青牛的老人道“这是写下五千字道德真言的老子李耳。”转手再指着一名抱手作揖的儒服老者道“那便是文圣孔丘了。” 梁萧一边听一边看忽觉那些石像并非凝立不动竟似在缓缓移动虽然不易察觉却如天上星宿无时无刻不在运转说话的工夫黄帝石像已被一座石山遮住。梁萧顿时惊呼起来。花慕容笑道:“瞧出来了么猜出缘故算你本事。”梁萧一咬嘴唇沉思片刻忽地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花慕容笑道:“哦说来听听。”梁萧指着身后三个巨轮道:“道理就和千里船一样呢水力推动巨轮巨轮带动铜臂然后铜臂不知用什么法子推动了石像”花慕容眉宇间透出讶色莞尔道:“好啊看不出你还有几分聪明这一遭瞎猫儿逮住了死耗子。”晓霜接口笑道:“萧哥哥本来就是极聪明的”说罢双颊微微一红。 梁萧最喜人夸他向晓霜微微一笑又问道:“就不知铜臂究竟怎么推动石像的”花清渊望一望天色道:“这个可不容易明白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入宫为好”他向梁萧道“千万跟着我的步子走。”梁萧奇道:“为什么”花慕容道:“不要刨根问底说了你也不明白。”说着一手拉他一手拉着晓霜跟在花清渊身后。只见花清渊忽而直走忽而斜行在石像与松石间穿梭来去。 约摸行了百十步梁萧忽生异想:“我为啥非得跟着他不告诉我缘故。哼我偏要看看有什么古怪。”他觑花慕容不小心突地挣脱她手一步向左迈出。花慕容一把没拉住顿时变了脸色失声惊叫。梁萧生怕被人追赶当即驰足狂奔奔了百十步正欲回头忽地足下陡空低头一看竟是万丈深渊不由大吃一惊想要收足但转念之间身子又似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白云翻飞往下一看只见群山巍巍江河横流自己正如流星一般飞也似的从天落下空中罡风袭体彻骨生寒;寒意方生突又立在风雪之中四野茫茫只有雪舞风吟。 梁萧血冷如冰足狂奔抗拒寒意奔出不知多远地皮忽地震动出巨雷也似的闷响刹那间大地迸出一道裂缝数百丈的火舌狂喷而出炽烈无比。梁萧汗出如雨心胆欲裂想要说话但口舌焦枯叫不出半点声音。这一冷一热让他几欲癫狂忽见远处人影晃动急忙奔上却见一对男女在火中笑语晏晏并肩而行。梁萧认得清楚又惊又喜失声叫道:“爹妈”文靖、玉翎却不理他只顾谈笑。梁萧又哭又叫狂追不舍却始终无法接近。 追了一阵那二人突地停住。梁萧大喜一把拽住文靖衣服放声大哭哭了两声抬头一看迷蒙中只见拽住之人黑袍如漆面若白纸不是萧千绝是谁如此乍喜乍惊梁萧心力交瘁蓦地大叫一声两眼黑便要昏厥忽觉背后一紧有人将他向后拖出眼前幻象尽消唯有松石人像无声矗立。 梁萧好似与人斗过千百招扑地坐倒气喘如牛。回头看去只见花晓霜面带关切看着自己四周再无一人不由奇道:“只有你么”花晓霜还未说话忽见左方的司马迁像缓缓西移班固像则往南移。心中一惊拉着梁萧道:“快走快走。”梁萧方自奇怪耳边突地传来金戈铁马之声眼前一迷顿看到尸山血海中巍峨宫阙纷纷崩塌顷刻间化作焦土此时左臂又是一紧幻象消失。花晓霜惊魂未定道:“好险我也几乎陷进去了。”她拉着梁萧忽东忽西行了十来步坐到一座小山下道:“此地乃是太史境的阵眼可呆小半个时辰。”梁萧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花晓霜看他一眼幽幽地道:“咱们被困在两仪幻尘阵里啦”梁萧望了望四周阵势忽然想起父亲讲过的故事来恍然道:“难道这些石像是八阵图那样的阵法”花晓霜点头道:“不仅这些石像这里一草一木都种得很有学问。你方才是不是感到忽冷忽热那是因为陷在了以邹衍为枢纽的阴阳境里了。” 梁萧挠头道:“但晓霜你怎么也进来了”花晓霜道:“我见你陷进去了想拉你回去谁知一不小心也跟着陷进来了幸好我以前看过书知道若干变化。”她捡了一颗尖石子在地上划出不少奇特符号写了又抹。梁萧看得奇怪道:“晓霜你在干什么”花晓霜道:“我在推演阵法。”梁萧奇道:“你还懂这些”花晓霜嫣然一笑道:“我平日呆在家里除了看书没别的事儿这阵法啊都离不开书上的学问。” 梁萧一想又问道:“晓霜啊为何我看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花晓霜细眉微颦道:“我也是听奶奶说的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听说这两仪幻尘阵名为幻尘实能够以人心变化幻化红尘万象若在阵里陷深了心里想的便能在阵里看见。心思越浮躁的人越容易生出幻象经历晦明、惊伤、休戚、苦乐、悲喜诸般滋味以致疯狂。到底为何我也说不明白但听奶奶说阵里玄机由人心引若有人一念不起即使不明阵理也能通过。不过这等人万念皆空好比仙佛就算通过了也没害处的。” 梁萧想了想道:“为啥天机宫要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还要设这种阵法”花晓霜道:“听爹爹说我们唐末的时候就来了。”她边说边写竟然毫不滞涩梁萧瞧得暗暗称奇只听她道:“那个时候满天下许多坏人都在打仗一打就是一百多年他们到处杀人放火烧毁书籍不仅死了许多人前人留下的学问也被他们毁掉啦。” 她想象当时悲惨情形心中凄然眼圈微红向梁萧道:“萧哥哥我总不大明白为啥那些坏人要那么做呢”梁萧本来问她哪知她反问回来一怔道:“我想啊。起初有许多你这样的滥好人大家都很平和不争吵打闹;但突然出现了一个我这样的坏人我欺负你抢了你吃的穿的;你要活命只好也去抢别人别人又抢别人于是满天下都是坏人了;后来坏人现两个坏人比一个坏人强于是他们又你一伙我一伙大家群殴;群殴的人越来越多然后就开始打仗杀人啊放火啊、抢东西啊”他说到这里想不出还有什么坏事可做只好打住。 花晓霜想了想摇头道:“你说得不对。”梁萧道:“怎么不对”花晓霜低头算了几笔道:“我才不会抢人杀人的。”梁萧冷笑道:“你不抢别人就只有饿死冻死或者被人杀死了”花晓霜脱口道:“我死也不会的。”她拉着梁萧的手认真地道:“萧哥哥也不是坏人。”梁萧撅嘴道:“我就做坏人做好人就得被别人欺负我从来就只欺负别人。”花晓霜拧起细淡的眉毛忽地摇起梁萧的手软语央求道:“萧哥哥我不要你做坏人别做坏人好么”梁萧被她说得心烦偏又无可奈何只得道:“那我岂不是也要冻死饿死。”花晓霜道:“我们一块儿死好了我万万狠不下心做坏事的。” 梁萧呆然不语。花晓霜见他不说话便道:“好罢暂且不说这个。反正萧哥哥决不会做坏人。”梁萧脸上一热不知如何驳她只听花晓霜又道:“还是继续说咱们的来历。却说那个天下大乱的时候我们天机宫的先祖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他看到世上这么乱决意把所有的典籍都收集起来藏在一个地方。”梁萧插嘴道:“结果藏到天机宫来了” 花晓霜笑道:“那时还没天机宫呢。只有栖月谷谷里都是光秃秃的大石头。那位先祖不仅学问好武功也很厉害。他带着家将在坏人们打仗时收集各种书籍、古董、字画最后都搬到了栖月谷。可直到这位先祖去世这件事也还没做完他的儿子又接着做。那时候天下分裂成了十几个国家坏人们打仗越来越厉害为了从战火中保留书籍我们死了好多好多人。”她说到这里已是泫然欲泣“直到最后那位那位先祖的儿子也也被坏人杀死了。”她说着流下泪来梁萧拍拍她肩花晓霜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膝上大哭起来。梁萧手足无措按着她肩头却不知如何劝说。 哭了一会儿花晓霜抬起头拭去泪水不好意思地道:“我从小就爱哭鼻子听到这种事我就想哭萧哥哥你可别笑我。”梁萧心想:“实在该笑一笑她。”想着干笑起来但只笑了两声不知为何再也笑不出声来。 花晓霜续道:“到了第三代先祖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一面继续搜集图书一面钻研书中的学问从中学会了许多有用的东西。为了让书籍更安全他设计了这个阵法画出图纸和家将的后代们一起修建;为了节省人力他还造出木牛流马、千里船用来运送木头石块。但这个石阵太大了以至于到他儿子一辈也没做完。直到三百年前天机三轮方才修好又过了一百年天机宫才算建立起来。”晓霜说到高兴处脸上现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儿低头算了两步笑道:“好啦萧哥哥我算出来了。” 她一跳而起拉着梁萧左走七步右走八步绕过十尊石像停了下来又在地上算了一通道:“这里是以伏羲为枢纽的玄易境是阵中之阵极紧要的地儿。萧哥哥你千万拉紧我”梁萧吃足了苦头闻言将她小手拉得紧紧。两人并肩绕过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松刚走两步忽地一阵微风扑面而来晓霜惊道:“不好这里是巽眼我算错了。”她拉着梁萧向左奔了三步忽见文王像与孔子像彼此靠近晓霜一跺足叫道:“糟啦这下全变了。”语中已然带了哭声。原来这石像无时无刻不在移动之中走错一步阵形全变非得依眼前石像重新推演否则势必越陷越深。 晓霜见夕阳落尽天色渐晚捂面大哭道:“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逞能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梁萧忙道:“晓霜别急花大叔定会来找我们。”心里却想:“其实怪我才是若不是我乱闯你也不会跟着进来了。”心中懊恼好劝歹劝晓霜才拭去泪水摇头道:“这石阵方圆数十里变化又奇怪真不知道现在困在哪里。就算是奶奶不清楚我的方位也不敢乱闯的。” 两人无计可施枯坐一会儿阵内突然刮起风来凛冽呼啸。晓霜身子蓦地起抖起来不断咳嗽。梁萧问道:“你冷么”晓霜“唔”了一声牙关“砰砰”作响。梁萧心道:“虽然风有些大但也不至于如此冷法。”伸臂将她搂住但觉晓霜身子越来越冷心中一惊再探她鼻息竟是有进无出不由惊道:“你怎么啦”晓霜从牙关里吐出几个字:“怀里有药。”梁萧闻言猛地想起那日天机别府的事急忙伸手入她怀中摸到一个玉瓶倾出一粒只见色泽淡金与那日无二便给她服下。晓霜喘过一口气来接过药瓶又吃了一粒。 梁萧奇道:“这药叫什么名字”晓霜虚弱道:“这是吴爷爷给我的金风玉露丸。”梁萧皱眉道:“晓霜你你生病了么刚才刚才好吓人呢。”晓霜强笑道:“不碍事的我打记事便吃这药丸至今不断服了药便能好了。”梁萧仍有些担心待要细问忽听极远处传来笛声若有若无却丝丝入耳脑中灵光一现喜道:“你只顾算来算去把我也弄糊涂了虽然算不清楚但就不能叫嚷么”晓霜一怔道:“是呀我真笨只要放声大叫爹爹姑姑迟早都能听得到。” 梁萧站起身放声长啸他虽年幼气弱但呼啸已久吹笛者也隐约听到笛声铿锵激扬大有喜气。不一会儿只闻破空之声一人口横玉笛潇洒而至。只见他玉面长身长须飘然却是怨侣峰上那个白衣老人左元。晓霜欢叫道:“元公公”左元听她声音虚弱皱眉道:“又病了”晓霜点了点头。左元略一迟疑忽将晓霜抱起也不看上梁萧一眼掉头便走。梁萧急忙紧跟但那左元身法快极三两下便没了踪迹梁萧不禁愣住心道:“这老头故意甩开我么”他气苦之极但又知这阵法古怪不敢乱走孤单单一个人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仍是不见人来不由忖道:“莫非花大叔他们忘了我么或是那个白衣服的老头子痛恨我故意将我丢在这里将我饿死即便不饿死也要闷死了”刹那间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心情才好些梁萧拭去眼泪待要爬起忽见地上一个人影晃动顿时吃了一惊大叫道:“谁”那人却是一动不动梁萧抬眼一看又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斜月嵌在两峰之间光华拂过石像在地上留下参差错落的影子。梁萧看了看石像又看着影子:“这石像也不知是谁刻的就和真的一样。” 只见那些石像不断运转月光投影也如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梁萧闲极无聊蹲下来观看只见一个影子手持书卷侧身抬臂似在吟诵诗句;不多时便又移开第二个影子再到面前双手一前一后似在走路;有顷第三个影子又到他眼前却是挥手抬足五指斜拂。梁萧瞧到这里蓦地福至心灵那三个影子在脑中一闪刹那间串在一起。 梁萧一跳而起啊哟叫出声来:“这不是一招武功么”想到这里又看看其他石像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每尊石像举手抬足俯仰之际尽皆蕴藏极微妙的拳理连在一处便成武功。梁萧揣摩数招只觉精微奥妙极是厉害心中一时万分惊奇。 原来这八百石像乃是前人留下的一个绝大谜题经年累月立在此地直到今日方才有人参透其中奥秘。两百年前天机宫历尽百劫终于传至七代出了一个名叫花流水的武学奇才此人十七岁便成天机宫第一高手;三十岁时放眼江湖已难逢敌手。也是到他这一代天机宫的武功方才自成一家。仅以武功而论此人可说是天机宫五百年来屈一指的大高手。 天机宫在乱世中以守护典籍为己任。对宫中之人而言武功固然不可或缺但收集典籍、修筑“两仪幻尘阵”才是重中之重。到花流水三十岁时开山辟河造轮植树已然完毕依照图纸该是连接机关设立活动石柱的时候。 花流水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宫中弟子却无一能继他衣钵。他嘴里不说心里却极为遗憾看着竖立石柱突奇像决意将石柱刻成八百圣贤并将生平最厉害的武功刻入石像之中只想看看后人中是否有人能看出其中奥妙若能勘破悟性当不在自己之下或能承己衣钵。 刻这八百石像端地穷尽了这位大高手毕生之力。完工之时花流水已是垂垂老矣但眼见后代中人要么钻研数术要么埋头干活数十年来竟无一人看出雕像中的秘密老人不由心灰意冷但他乃是极骄傲的人既然无人勘破他也不肯点破索性将这秘密带进棺材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设谜容易解谜难后代若有人能窥破老夫真意没有非凡的天赋便有非凡的福分。” 子孙们听得摸不着头脑只当他临死呓语也没放在心上。诚然这八百石像单一看来着实无甚奇特非得将数尊姿态贯穿起来才能变成武功;更因石像随“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众人都把心思放到钻研阵法、计算石像方位上全没想到武功是以数百年来竟无一人现石像秘密。 梁萧原本不懂阵法加之这些天为了报仇心中所想只有武功二则得了月影机缘明白其中窍要是以一通百通循着这个法子看去满目石像无一不成绝妙武功不由得眉飞色舞把心事尽皆抛到九霄云外了。因这“两仪幻尘阵”不断运转八百石像也如流水般从他身边流过好似一个活灵活现的武学宝库予取予求让他逐一领悟。 如此练功时如飞箭不觉已至次日正午梁萧专注武功心无挂碍虽然不能出阵也未被石阵迷惑但觉肚中饥饿便使了招“函关化胡”依老子骑青牛之态一手抱胸一手撑地坐了片刻;再以“广成子倒踢丹炉”之势伸腰踢腿;然后双臂舒展相继为“墨翟架梯”“鲁班托梁”;再蹲身前推化作“列子移山”口中则卷舌不吐是为“韩非结舌”;最后模仿“孟轲之勇”挺胸收腹昂而立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这段“大贤心经”类似道家“八段锦”但高明之处犹有过之。 梁萧反复打了数遍只觉双颊生津百骸充盈真气在经脉之中如明珠流转饥饿之感渐消。习练中忽听脚步声响回头看去只见左元笑吟吟走过来见梁萧回微微一愣:“他竟能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念又想:“老夫忒也多心了分明便是凑巧。”殊不知梁萧此时修炼心法正抵通玄之境一丈内风吹草动皆能知觉。 梁萧见是他便收了势冷冷瞧他左元原以为他会喜极而泣少不了向自己哀求一番。哪知梁萧如此冷淡倒是出乎意料他一愕皱眉道:“小家伙想不想老夫带你出去”梁萧恨他昨夜将自己丢在石阵里撅嘴道:“我不出去”左元不禁气结又忖道:“趁着此地无人正好逼这小子说出与萧千绝有何干系。”忽地伸手抓向梁萧肩头。梁萧听得风声使一招“始皇扬鞭”反手横扫倏忽间指尖离老者腰际仅有半寸。左元见这一招飙疾迅烈匪夷所思。诧异间玉笛一挥斜击梁萧臂膊右爪不止仍拿他肩膊。梁萧蓦地形同醉酒踉跄两步竟脱出他的爪下手臂变挥为斫这招乃是“赤精斩蛇”取自汉高祖刘邦醉酒斩白蛇的典故看似足下虚浮实则暗藏杀机。 左元识得厉害玉笛迎风一抖点向梁萧脉门。梁萧双眼一瞪张口大喝喝声中如骑战马一跃而起双掌前舞足尖斜踢却是一招“武王挥戈”。左元见他板起一张小脸故作愤怒之状甚是滑稽但手挥足踢却又十分精妙不由暗自诧异:“萧千绝的武功以诡异见长哪有这等至大至刚、千军辟易的招数”他越斗越觉迷惑。梁萧则呼喝叱咤连使“神农挥锄”、“轩辕登岳”、“尧致天下”“禹王开山”、“舜舞干戚”、“商汤求雨”、“退避三舍”、“问鼎中原”一连八招全是“帝王境”里的功夫着实刚柔并济进退莫测有包容天地之势吞吐六合之象。 左元自恃身分本不愿与小孩儿较真是以并未用上内力哪知连拆八招依然拿不住梁萧那小子却越战越勇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心头焦躁起来忽地一手化开梁萧的“太宗定唐”一手将玉笛插回腰间使出一路“磐羽掌”来双掌起若鸿毛落如泰山。梁萧接了两招便退了十步被逼到一块巨石下面。他急使一招“孙权杀虎”效其刚勇逆势反扑但劲力不足招式未出便被对方一掌逼回左元冷笑一声右掌挥起轻飘飘落向梁萧头顶正当此时忽听有人叫道:“左老手下留情”左元微一皱眉收掌后退。梁萧睁眼看去只见花清渊站在远处便喜道:“花大叔你怎地才来害我被人好揍”花清渊瞧了左元一眼摇头道:“此阵庞大无比你又没头乱窜要找你可不容易”梁萧扁了嘴指着左元道:“他昨夜明明找到我却故意不带我出去。”左元牙根痒痒冷笑道:“胡说八道昨夜霜丫头了病我急着带她出阵是以把你忘了。”心中却想:“都是你这小子惹的祸老夫当然要你吃些苦头。” 梁萧道:“那后来为啥不来救我分明故意害我。”左元淡然道:“这石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我出阵之后要再寻你又得从头寻起。”他顿了一顿道“再说方才我几次用笛声寻你你怎地一声不吭。”花清渊颔道:“不错”梁萧心道:“看来他们寻我倒是不假。大约我观看石像入了迷没有听见。”想着疑念顿消讪讪低头。但对老者仍怀不满拉着花清渊的衣角道:“花大叔我只跟你走才不跟这老头子一起省得他又害我走错路。”花清渊见他如此小气不觉哑然失笑。 三人并肩走出一程左元忽道:“小娃儿方才你用的什么功夫”梁萧一听猛地醒悟到左元不知石像奥秘心道:“你这老头不是好人我才不告诉你。”抿起小嘴佯作不闻。左元讨了个没趣面色泛黑寻思梁萧所用武功与自家如出一脉虽然内力不足威力却已不容小觑不由深感纳闷。 三人在石阵中行了七八里路程还不见尽头梁萧暗自惊讶:“这阵果然大得吓人若是走失着实不易寻找。”想到先前吃的苦头真是心有余悸紧紧牵着花清渊衣角再也不敢乱走半步。 走到一半左元一言不径自向东北去了。梁萧见他不在心里自在许多唧唧喳喳询问花清渊这石阵的奥妙但“两仪幻尘阵”凝聚花氏一脉七代心血道理何等精妙花清渊一时也道不明白又怕被扰了心神行差踏错只得连道以后再说。梁萧心中悻悻本想告诉花清渊石像奥秘但转念又想:“先不忙说待日后我都练会了再使出来叫他大吃一惊。”想着脸上露出笑容。花清渊见他无端笑心中奇怪但他性和意宽只报之一笑并不多问。 又行了三里许终于出阵。梁萧定睛一看只见前方千仞悬崖抱着一个方圆数十里的谷地数道泉水汇成一条清溪清溪又串着两个小湖湖边杂花生树隐现出阁楼飞檐。与谷外那些雄奇景象相比谷内略嫌平淡唯有一座高台在湖边拔地而起上下左右立着许多奇怪物事。 花清渊见梁萧十分好奇便将他带到高台上笑道:“这里叫做灵台。”指着一个被水力驱动的古怪圆球道“这是浑天仪能测算周天星辰运行。”又指着一个八龙衔珠、下有八只青铜蟾蜍的瓮状铜器道“这是地动仪能测知山崩海啸、地震火山。它左方的三角铜架是量天尺能测山岳之高右方那个圆筒则叫定海针能探江海之深若与波动仪合用便能从流水之象中推测出水旱灾情。”花清渊指着千奇百怪的器械给梁萧一一解释其中还有不少好玩的物事如半个时辰鸣叫一次、伴有小银人歌舞的波斯水钟还有盛了水银的水晶球球上刻满数字花清渊称之为“阴阳仪”能知冷热寒暑。 这座“灵台”委实聚集了古往今来无数智者巧匠的智慧。梁萧眼中所看耳中所听无不乎想象小小心中佩服不已忍不住跳到黄帝破蚩尤的指南铜车上坐下。那指南车每调一次机关便能自行前进数丈右方铜人手臂始终遥指南方左边铜人则双手击鼓空空有声。 梁萧玩了一回跳下车忽地心生顽皮又往一人高的浑天仪上跳去。浑天仪中有天球上刻群星图景每颗星都对应天上星辰梁萧一脚踩定支柱一脚踏中天球天球骨碌碌疾转星宿顿时乱了方位。 花清渊阻止不及大吃一惊忽听一声厉喝一道人影如飞般从台下掠至。将梁萧劈手抓住重重掷在地上摔得他两眼金星乱迸挣起一瞧只见一名老者黄袍白双颊清瘦正向自己怒目而视。梁萧一怒爬起挥拳捣向老者胸口花清渊一伸手将他拳势封住向那人恭声道:“明老全是我的不是您勿要怪他。” 黄袍老者“哼”了一声也不瞧他一眼睨着梁萧道:“你是谁竟敢搅乱老夫的浑天仪哼若不重新对好休想下去”梁萧背脊隐隐作痛怒道:“我就不重新对好”黄袍老者目中精光倏闪伸手将梁萧一把拽过梁萧还待挣扎已被黄袍老者高高举起厉声道:“若你不重新对好老夫便将你扔下去。” 灵台高约十丈加上黄袍老者大力一掷便有十个梁萧也要当场丧命。但这小子天生倔强偏偏摆出宁死不屈的模样叫道:“就不对好有胆就扔呀。”花清渊却知这老者言出必践慌道:“明老这小孩顽皮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这浑天仪的事由清渊来做好了。” 梁萧叫道:“花大叔你干吗对老头子低三下四的”花清渊哭笑不得但却屏息凝神头不敢抬手不敢垂心忖道:“你这孩子我还不都是为了你。”黄袍老者斜瞅了花清渊一眼冷笑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带着外人把灵台弄得乱七八糟。哼倘若你做了宫主天机宫怕也要断送在你的手里” 花清渊脸涨通红嗫嚅道:“明老明老教训得是。”黄袍老者冷冷看了他一眼意态轻蔑将梁萧向旁一扔大袖飘飘扬长而去。梁萧爬起来欲要追赶却见黄色人影疾如闪电隐没在绿树红花之间不由跺脚道:“花大叔你干吗不拦着他我要跟他算账。”花清渊苦笑道:“罢了这位老先生武功极高别说是你我也打不过他。” 梁萧哼声道:“方才他抓我那招虽然快了些但我有法子破他。”说着错步挥拳身子后仰双手呈拈花之形乃是一招“庄周梦蝶”然后扭身倒翻跳在空中化为“鸡犬升天”这招取自汉代淮南王刘安轶事。半空中梁萧忽又挥足倒踢双掌斜劈却是一招“许慎屠龙”。花清渊看了两招只觉变化奇妙果然能够克制老者的手法第三招上的反击更是凌厉不由心头怪讶待梁萧落地问道:“你既然知道破法为何不能抵挡” 梁萧一愕搔头咕哝道:“这个老头儿出手太快我脑子转不过来手也不及动弹。”花清渊含笑道:“这就是了所谓一快打三慢你招式再厉害却没相当的功力;对方只要快过你你就没有出手的机会。”梁萧道:“那如何才能变快”花清渊道:“那唯有用心苦练了练到一定地步自然熟极而流快慢由心。”梁萧默然不语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功夫下次也抓着老头儿把他屁股摔成八片。 想是这么想可经这一折腾梁萧也兴致索然无心再闹随着花清渊下了灵台。二人穿过一片林子只见前方杨柳青青拥着连云甲宅粉壁曲曲折折延绵数里;穿过一扇日门异香扑鼻满眼姹紫花间狂蜂浪蝶翩翩相逐。 两人穿过两道水榭间或遇上随从侍女都对花清渊含笑招呼并无主从之分梁萧心中羡慕:“人人都喜欢花大叔呢若我有他一半的好脾气那就好了。”二人走近一扇月门但见门镌了副对联梁萧一时兴起便念道:“真俗嗯中间是些什么字儿”又望左方的石柱皱眉道“条心唔这人不会写字么” 花清渊忍住笑道:“萧儿这两行狂草可不是人人写得出来的。连在一处念作真水洗尘俗清音涤凡心嗯横着那排字你认得么”梁萧瞅了一眼道:“心水木”他自知必定认错脸涨通红甚觉羞愧。 花清渊叹道:“这念作琴心水榭。”梁萧仔细看了两眼只觉这些字大开大阖全无拘束竟然颇合自己的脾胃便又指着对联下的落款一字一句念道:“落魂狂生酒书。”花清渊笑道:“这次大致念对了但不是落魂是落魄也不是酒书是醉书。”梁萧得意笑道:“落魂落魄酒书醉书还不都是一样。”花清渊一笑忽听得门内传来琴声便不再多言挽着梁萧跨入月门。 走不多远便至水榭尽头一只紫金香炉白气氤氲空中弥漫着龙涎香的芬芳。一名缁衣女子盘膝而坐纤手如雪鼓动瑶琴。女子左方立着花慕容花晓霜则偎在一名蓝衣美妇怀里。众人瞧见梁萧俱是微笑不语。 梁萧见那鼓琴女子年不过三旬面若冰雪目似秋水清逸秀美堪称国色虽然衣着简朴但浑身上下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令人心折。 琴声初时细微飘忽如芙蓉泣露、香兰含笑于不经意间牵动人心;梁萧见花晓霜对自己微笑正想招呼忽听那琴声一扬如千丈绝壁危不可攀梁萧听得心头一震。蓝衣美妇却眉头微皱将晓霜两耳捂住。但听那琴声越拔越高成清羽之音拔入云端分寸难上。梁萧心弦也随之绷紧。蓦地那琴音又是一落似从千寻高峰落入万丈深谷梁萧心随之落起落间顿生迷乱。 那琴声于低回处徘徊时许;渐又拔高初时尚如雨打花林渐渐透出刀枪之声再往后去琴声激越如昆仑玉碎、霹雳塞空隐隐有愤怒之意梁萧只听得气血贲张心跳加剧;就在这个当儿琴声忽又一弛再变舒缓如思妇沉吟儿女别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苦凄凉;如此吟颤良久终于曲终音绝此时众人突然现不知觉间六根琴弦均已断了。 那缁衣女子呆瞧那断弦半晌忖道:“离愁引啊离愁引弹来弹去终究只是断肠罢了。”胸中一痛推开瑶琴抬眼处只见梁萧已是泪流满面。不由轻“咦”了一声忖道:“他小小年纪也能听懂么” 众人见梁萧哭得伤心皆是大奇花慕容道:“你哭什么”梁萧闻声惊觉急忙擦泪抗声道:“谁哭了老子老子眼中有了沙子”花慕容心里已经笑翻挤兑他道:“骗人也不是这个骗法这里人人都看到你哭了。”梁萧恼羞成怒骂道:“哭了又怎样哭你姥姥的丧”花慕容大怒举起粉拳。缁衣女子微笑摆手花慕容只得放下手狠瞪了梁萧一眼。 缁衣女子凝视梁萧笑道:“晓霜口中的萧哥哥就是你么”梁萧瞅了晓霜一眼点了点头。缁衣女子向他招招手道:“过来。”梁萧见她神色友善众人也未阻止便走上前去不防那缁衣女子右手忽地探出如一只玉色大蝶拂向他肘上曲池穴。梁萧不及细想使出如意幻魔手中的“弹字诀”翻手屈指向女子脉门弹去。萧千绝曾以这一招刺瞎云万程的双眼梁萧功力虽浅但招式精奥不容小觑。 缁衣女子微微一笑手如蝴蝶穿花自梁萧指边掠过两只雪白的手指轻轻捏向梁萧“少渊”穴。梁萧右手急来帮忙使了个“封字诀”隔那两根手指左手则使“勾字诀”五指如锄反钩女子“太液”穴但女子手臂形同无物倏地从他双手间脱出。梁萧正欲后跃女子五指飘如惊风又往他心口拂来无奈之下梁萧连使“破字诀”、“捻字诀”拆解。 二人隔着琴桌三只手缠在一处。女子端然静坐虽只用一臂但飘飘忽忽千变万化将梁萧逼得喘不过气来一时间他将“如意幻魔手”中“勾圈、挑环、弹破、扭捏、推拿、挥拂、截劈、点插、拈折、封按、撕抓、缠捻”二十四诀使遍依然无法脱身。顷刻间拆过百招梁萧使个“缠字诀”双手绞向女子手腕。缁衣女子秀眉一挑探手在梁萧肘间一托。梁萧只觉大力涌至顿时翻身坐倒在青石地上滑出丈余“嗡”的一声背脊撞着紫金香炉。梁萧一阵头晕目眩张口欲骂忽听花清渊向缁衣女子急声道:“妈”: 第十章 可恃唯我 梁萧听得这声好似吞了几十只蛤蟆一张嘴合不拢来只瞪着缁衣女子愣。缁衣女子看出他心中所想微笑道:“不错老身就是花无媸、天机宫主人。”梁萧奇道:“你你是晓霜的奶奶”花无媸颔道:“是呀。” 梁萧定了定神道:“你你比你女儿还年轻难道不会老么”花慕容只以为他趁机讽刺自己好生气恼但当着母亲又不便作。花无媸略略一怔失笑道:“世间哪有永驻的青春。我不过修炼玄功小有所成较寻常人年轻一些罢了。生老病死乃是天道所谓天道茫茫无所遁逃哦”她的笑语中透出一丝绵绵不尽的落寞。梁萧定睛细看果见她眼角处生出鱼尾细纹只是十分微小不易察觉。 花无媸瞧了梁萧半晌忽道:“萧千绝有两男一女三大弟子。”这话甚为出奇梁萧听得大愕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却听花无媸接道:“大弟子萧冷为契丹人与萧千绝同族当年在库里台以一柄海若刀压服西域群雄是蒙哥汗帐下第一勇士。二弟子伯颜为蒙古八剌部人精通兵法、骁勇绝伦曾助忽必烈平定诸王乃元廷重臣统率千军万马;至于三弟子萧玉翎据闻是蒙古皇族后裔。” 梁萧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此事心中奇怪。却听花无媸又笑道:“当年我用这“穿花蝶影手”与萧千绝拆了一百来招对如意幻魔手的心法虽不甚明了招式却还记得。你如意幻魔手火候虽浅但招式变化却与萧千绝一般无二。若非嫡传绝难至此地步。有人说萧千绝的武功以诡异见长那是小觑了他。据闻三大弟子中萧冷得其诡异狠毒伯颜得其刚猛锋利萧玉翎独得其灵动飘逸。以我今日所见你的手法飘逸灵动当是得了萧玉翎真传吧” 梁萧小脸白咬了咬嘴唇道:“你什么都知道了”花无媸笑道:“不错我什么都知道。”梁萧大声道:“你也要像那些老头子一样赶我走是不是”花无媸笑道:“如此说你到底承认了”梁萧虽然一百个不愿承认萧千绝是师公但既然被人统统看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气呼呼撅嘴道:“承认就承认。”花无媸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并不是全都知道。”梁萧一呆。却听花无媸道:“萧千绝三大弟子名头响亮天下谁人不知我也确实与萧千绝交过手但三大弟子各得其长却是我编造出来的。如萧玉翎得其灵动飘逸便是看着你的功夫胡诌罢了”她眼角含笑娓娓道来梁萧不由失声叫道:“你你骗人。” 花无媸笑道:“是呀只怪你太笨才被我骗。”又道“你要学太乙分光剑么”梁萧脱口便道:“对。”花无媸笑道:“我本也可以教你。”梁萧大喜道:“好啊多谢。”花无媸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梁萧心一沉急道:“怎么”花无媸淡淡道:“只不过你太傻太笨就算穷一生之力也练不成的”梁萧雷震一惊叫道:“你你说谁谁太傻太笨我我”他从小惹是生非什么骂名都挨过唯独没人说他“太傻太笨”只说他聪明过头。花无媸这一句当真把他说得懵了。花清渊见状正要出声却见花无媸将手一挥只得颓然闭口。 梁萧沉默半晌蓦地大声道:“我才不笨只要你教我一定学得会。要不你出个题目我一定做到。”花无媸笑道:“好啊我便考考你。栖月谷前有一块石壁上面刻了十道算题也不算极难你若解得出来就算你聪明。随你学什么功夫我都教你。”花清渊与花慕容听了这话俱都张口结舌那蓝衣美妇也瞪大了眼睛唯独晓霜不知所云瞧着祖母神色茫然。 梁萧搔头想了半天问道:“什么叫算题”众人尽皆失笑花无媸也不由莞尔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还说你不笨”梁萧心觉此笨似非彼笨但究竟有何不同却又说不上来。他心高气傲轻易不肯服输当下一口应承道:“算题就算题我一定不会输。” 花慕容忍不住道:“那可无关输赢而是”忽见花无媸目光逼射过来顿然语塞。花无媸目光一转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很有胆气好吧咱们击掌为誓不得反悔。”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梁萧心一横和她击掌道:“反悔的是小狗。”隐隐听得花慕容嘀嘀咕咕好像骂的是:“不知死活的小子。”不由瞪回去心想:“你才不知死活呢”想到这儿忽地肚里咕哝。花无媸听到声音笑道:“倒忘了你饿了一夜了。”叫过一名侍女领梁萧下去用饭。 梁萧刚刚出门花慕容便叫道:“妈”花无媸瞪了她一眼目光扫过蓝衣美妇美妇拉起花晓霜道:“晓霜咱们回去。”花晓霜笑道:“妈咱们去陪萧哥哥吃饭。”那蓝衣美妇见梁萧粗野无礼心中极为不喜欲要回绝但瞧着花晓霜晕生双靥兴致甚高一时不忍拂她意只得道:“好吧。” 花慕容待她二人去远皱眉道:“妈你故意为难他么给那小子一百年光景也休想解得出天机十算”花清渊也道:“不错那十道算题穷究天理别说天机宫内无一人解得全就算放眼天下也无一人解得出来。”一时愁眉苦脸好不为难。 花无媸盘膝闭目冷笑道:“莫非你们想让他学会太乙分光剑”兄妹俩对视一眼花清渊道:“他本性不坏而且救过孩儿性命。”花慕容也道:“是啊他虽顽劣但紧要关头还是很合人心意的”话未说完花无媸忽地张眼冷笑道:“若不是这个缘故就凭他会萧千绝的功夫我早就废了他哪会跟他拐弯抹角你可知道当年萧千绝闯入括苍山守在石箸双峰之下连伤我宫中六大高手你叔父花无想也死在他手里。哼若非太乙分光剑谁能逼得走他我岂会将这门镇宫绝学教给他的传人”她目透厉芒与方才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花慕容道:“即便如此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妈你又何必这么大费周折。这小子对数术一窍不通随便出几道题也就打了何必用天机十算难他”花无媸瞧她一眼冷冷道:“这叫万无一失若出别的题目你不知好歹说不准会暗地里教他来挤兑我。”花慕容被她一语道破机心不由面红耳赤。花无媸道:“话已至此我立时要入定了。你们传令下去宫中任何人等都不得指点那小子半点学问传授他任何武功若有违抗便依宫规处置。”她扫了儿女一眼冷笑道“便是你们二人也不例外”说着闭上双目花氏兄妹无奈对视一眼双双退出琴心水榭。 花慕容出了门愁道:“哥哥现今如何是好“花清渊叹道:“母亲心意已定决无更改。唯有容我劝劝梁萧叫他放弃学剑。”花慕容摇头道:“这孩子人虽小性子却极固执怕你劝不动他。”花清渊苦笑道:“尽人事安天命而已。”转身问明丫环得知梁萧去西北“画眉轩”用饭。便举步前往。 尚未进门便听梁萧嚷道:“你瞧着我干什么哼叫我吃饭也不自在”接着便听花晓霜道:“萧哥哥你吃饭的样子好奇怪”梁萧道:“奇怪什么”晓霜笑道:“你老用手抓别人都不这样啊。”梁萧冷笑道:“这样吃才痛快我才不学那些假斯文呢斯文又不能当饭吃。”哼了一声忽又好奇道:“这个穿蓝衣的婶婶你就是晓霜的妈” 却听那蓝衣美妇道:“是呀。我姓凌名霜君。”她口气冷淡似乎有些不悦想必是嫌梁萧问得太过粗野。却听梁萧笑道:“你们俩长得好像。”凌霜君道:“那是自然了难道你不像你妈妈”梁萧道:“妈说我长得像爹爹爹爹又说我长得像妈到底像谁我也不知道。”忽地默然。 花清渊在轩外踯躅半晌终于还是跨入门内却见梁萧眼圈红红的正在呆瞧他进来跳起来道:“花大叔你来得好快带我去看那个劳什子算题”花清渊被他这一叫想好的说辞尽都派不上用场迟疑道:“这样急么还是休息一天好。”梁萧拉住他衣袖嚷道:“不好不好我要去看我要去看。”花清渊拗不过只得带他出门走了一里远近来到“两仪幻尘阵”旁边的一块青石壁前说道:“就是这里了。”梁萧见石壁上刻满种种奇怪符号或尖或圆或横或竖另有许多文字但文辞雅奥含义高深梁萧全都看不明白文章结尾处有一大块褐斑染得字迹模糊不清。 梁萧瞧了半晌忍不住问道:“花大叔这究竟是些什么”花清渊叹道:“这叫做天机十算是天机宫先代高人写下的十道算题。”梁萧道:“怎么我一点儿也看不明白”花清渊神色一黯说道:“萧儿你定要学剑法么”梁萧点头。花清渊叹了口气沉默一时说道:“若你定得解这十道算题我也不拦你但只怕”他欲言又止瞧瞧四周无人方才低声道“你若有不明白处可去天元阁里看看古代算学大家的笔记实在算不出来千万不要勉强。”梁萧点头道:“我一定算得出来的。”花清渊唯有苦笑拍拍他头寂然去了。 梁萧直瞧到傍晚天色全暗脑子里仍是混沌一团全无头绪。他回房睡了一觉次日一早起来便向一个侍女打听天元阁的所在。侍女将他带到一座巍峨阁楼前道:“这便是了。”梁萧见这天元阁方圆五十余丈高达九层心中惊讶。那侍女道:“这里藏有易学、算经、天文历法。以天元阁为轴向东是冲虚楼收集十万道藏;向西是般若院藏有天竺佛陀原经、中土译本、禅宗公案及藏密经典;向南是大智府放着诸子文章、哲人经传;向北是“风骚小筑”古今诗文都在里面;西南是收藏史籍的春秋庐东南是“药王亭”听其名目便知当是收藏历代医典了不过昔日神农尝百草医农相通是以农林渔牧典籍也在其中;西北是九州园藏有山河地理图、诸方鸟兽考东北则是灵台收集了天下机关图纸和各式模型但你白天千万别去那里由明先生守着他凶得紧。” 梁萧深有同感不忿道:“姐姐说得对那个明老头不是好人上次还摔我一跤。哼我早晚要报仇的。”侍女笑道:“原来你吃过苦头了呵这里说说倒好别让别人听到了”梁萧哼了一声道:“听到就听到我才不怕。”侍女撇嘴道:“懒得管你你吃了亏不要叫苦。”梁萧笑道:“嗯姐姐叫什么名儿日后我来寻你玩儿。”侍女笑道:“那敢情好我住在西边众香坊你说梅影大家都认得的。”说完咯咯一笑径自去了。 梁萧进了阁中只闻书香扑鼻满眼重重叠叠皆是新书旧籍有两个婆子正在阁内拂拭灰尘有人进来也不抬头。梁萧东瞧西望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那书看似古旧颜色泛黄封页破败上书易象别解四字。翻看良久其中文字梁萧全不认识便又抽了一本较新的图书梁萧不认得书面上的“潜虚”二字却认得落款“司马光”三个字心道:“这司马光是什么人”皱眉一翻当真头大如斗匆忙放下再抽一本却是垛积拾遗不知是何人所写梁萧只觉书中符号与石壁上颇有几分类似但琢磨半个时辰仍然全无头绪。接着又拉了一本洞渊九算出来符号虽然眼熟但翻来覆去却看不出什么名堂。 梁萧东逛西转直到红日西斜虽翻了二十多本书却没一本看得明白。他心头大怒恨不得放把火烧了这一屋子怪书。梁萧悻悻返回住处生了一宿闷气次日又去翻阅这次运气更坏所看之书更为艰深别说内容便是文字也认不得一个。 如此过了十余日梁萧两眼充血人也瘦了一圈儿几欲放弃但想到仇恨又拼命死看。他哪知这些典籍均是古今易学宗师、算学大家一生心血所积以这些大数家的造诣传世的学问莫不至深至繁、独步一时基础的东西反而不会详谈就仿佛一座座悬在半空中的大山梁萧站在下面只能看到顶儿尖儿却不知如何上去。 转眼又过数日梁萧终于摸出些门道他专拣最破最旧的书出来直觉这些书应该比新书易解。虽然不全如是但他挑出的古书中确有不少是算学的根基只是这些书籍越是古老文字也越是艰深古奥多为古篆金文。梁萧自小不爱读书虽勉强认得几个字却又如何看得明白这些古文可他素来自负别人不教他也耻于求人。硬看了一个多月装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怪字怪图但要他说出含义却是一个也说不上来。 这日梁萧看了半天书心灰意冷望着穹顶呆隐约听到有人叫唤。回头一看却是花晓霜。花晓霜见他双颊深陷两眼无神头乱糟糟的不由得心中一酸握住他手颤声道:“萧哥哥你病了么”伸手探他额头但觉并不烫手始才放下心来说道“好久都不见你了昨天听梅影姐姐说你在天元阁人家专程来瞧可叫了好几声你也不理”梁萧嗯了一声又低头看书花晓霜见他神情冷淡好生没趣便傍着他坐下瞧了瞧书上文图恍然道:“萧哥哥原来你在看九宫注疏。” 梁萧听得心头一动抬眼问道:“晓霜你看得懂么”花晓霜点头道:“以前学过一些可惜我脑子太笨不大会算所以上次在两仪幻尘阵就弄出错来了。”她含羞一笑又道“说起算术天机宫里奶奶最厉害了。” 梁萧想了想指着第一页的图形道:“这只乌龟是什么”花晓霜道:“这是九宫图又叫洛书。传说中黄龙负图出于黄河神龟驮书出于洛水前者称之为河图后者就是洛书。所以说九宫之图法以灵龟八方之数相加皆为十五。”她顿了顿又道“有人说洛书九数为算术之祖但奶奶说算术当分古今。古算术有三祖河图、洛书、五行。河图化为八卦八卦演为六十四卦但每卦之中皆含有一个小九宫。” 她随手在地上画来画去说道:“但九宫之中又分阴阳奇偶之数却是取自河图阴阳之理九宫图有四十五个方位每一个所在又包含着一个八卦。”她边说边算推演河图洛书相生之道然后又画出两个图道“五行也能化作九宫左边这个叫洛书五行成数右方这个叫洛书五行生数由这两个数便可九宫演八卦。如此相互推演以至无穷”她由浅入深口说手比。梁萧本是极聪明的人听了两个时辰已然明白不少拿起书来只觉再不是满目陌生喜得他抓耳挠腮又拿出一本书问道:“这个又怎么说”花晓霜翻看了一下笑道:“这和古算术不同该是今算术了。九章算术堪称集古算术之大成今算术则源自汉代刘向汉代的张衡与曹魏的刘徵也有论述但真正自成一家的却是北朝大家祖冲之。他以方廓圆计算圆周率。后来在洞渊九算中有人将这一法子推演变化数形相合计算未知之数。据说我家先代有人用这法子解到上九层的天层按:便是计算欧洲算术的x正九次方有人将这个误解为九个未知数与下九层的暗鬼层相当于x的负九次方。到了后来家曾祖元茂公创建演段法按:类似后世算学中线性方程组求未知数将数形分割开来进而化为天元之术而且曾祖将天元术推至四元可求太阴、太阳、少阳、少阴四大数。”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可惜呀这部分太难了我也不大明白。”她说到这里但觉有些头晕气喘便自怀里取出金风玉露丸吃了一粒。 梁萧忍不住道:“晓霜我一直想问你你你究竟生了什么病”花晓霜摇头道:“我不知道爹妈也从来不说。前段日子我病得厉害爹爹和姑姑就带我去崂山见吴爷爷。吴爷爷是了不得的神医可厉害啦”她说着嫣然一笑又道“我回来时病好多了但偶尔还会头晕眼花但吴爷爷让我别担心说他会治好我的。”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问道:“萧哥哥你见过大海么”梁萧茫然摇头花晓霜含笑道:“大海好大呢一眼都看不到边。据说在崂山上看海上日出才叫美但姑姑说清晨风寒不许我去。”说到这里她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憾意梁萧瞧着心中生怜说道:“不打紧将来我陪你看去。” 花晓霜双眼一亮笑道:“当真么”梁萧道:“当真的要不拉钩。”说着用小指勾住晓霜的小指道:“金钩银钩说话不算是小狗。”二人对望片刻放开手齐齐笑。晓霜又接着讲解俨然一个小小老师梁萧则乖乖听着俨然从顽劣童子一变成最听话的学生。 从这日起晓霜每天都偷偷来天元阁梁萧有不明之处尽都问她。但幸喜都是基础不甚难解晓霜家学渊博古篆铭文也大都认得。二小言和意顺如此相处数月梁萧终于大致明白原来天机十算之中前四题乃古算术后六题皆是今算术十道算题无一不是困住古今智者的绝大难题。 梁萧本是极聪明的人不论武功学问不钻研则已一旦入门便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拔。倏忽间便过了大半年光景。花无媸本以为梁萧顶多十天半月便会知难而退哪知一年过去这小子仍然赖着不走心生诧异暗中派人查探方得知晓霜时常去天元阁给他解说不由大为震怒。但花晓霜年幼多病不好惩处只得禁止她再接近梁萧。晓霜纵感委屈但祖母言出如山也是无可奈何。 但梁萧到此时却已脱离了一无所知的境地走出云雾眼前天地一新便无晓霜也困他不住。他于算学一道原本颇有天分只觉算术之妙远胜武功越是烦难越要越一时神游其中。 斗转星移间又过四年梁萧依照晓霜之言循序渐进由河图洛书看起看完战国鬼谷子的鬼谷算经,孙武的孙子算经;郑玄、王弼等历代大贤的易经论著;扬雄的太玄经、司马光的潜虚、汉代的九章算术、五曹算经、张丘建算经、祖冲之父子的缀术;渐由古算术进入今算术先后读完辑古算经、洞渊九算、数术九章、测圆海镜还有天机宫先祖留下的数十卷天机笔记。但天机十算依然难解他不得不参阅各代历法、机关算学推演天地之变、日月之行、建筑构造之理。为求一解往往读书无算。 第五年冰雪初解寒梅未凋的时候梁萧解出第一题“天地生成解”由“天地已合之位”反推“天地未合之数”直算到“天地生成之数”这三大数早已有图形传世但如何返璞归真逆回“天地生成之数”却鲜有人知但总而言之就是九宫八卦之间的正反变化。 解出第一题后梁萧一不可收拾相继解出“太玄两难”这两道难题出自扬雄的太玄经。太玄经是汉代张衡制造“候风地动仪”的数术根基繁复精深多有疑难。次月梁萧又解开第四算“双手十指题”按:即后世数术二进制与十进制之转化德意志大算学家莱布尼兹三百年后方才提出;第五算“二十八宿周天解”。随后是“治河图”是一道以数理形的算题用演段法计算黄河治水的土石方计算庞大无比梁萧整整花了四十多天方才算出。第七题解得较快是用垛积术按:宋元算学中解决高等数学数论问题的精妙方法解“鬼谷子问”。 八、九两题全是天文计算十分繁难进入了当世最顶尖的天元四元之术。第八算是“子午线之惑”测算子午线的精确长度不仅要计算还要实地测量着实大费周折;第九算是“日变奇算”用四元术求太阳的盈缩积差但算到后来已然脱出四元之限化为五元任一算经也无梁萧不得不自行参悟在这道题上花了整整三月时光终于解至第十算“元外之元”。大意是:寻出求任意元解的方法。 梁萧算了三月全不得门径但他为山九仞岂肯功亏一篑当下焚膏继晷翻看典籍呕心沥血边学边算。一晃又是半年梁萧形销骨立动则心跳气喘终于一朝病倒。此时天机宫上上下下凡知道“天机十算”来历者都当梁萧疯了心除了梅影时来照拂他起居从无一人来看他解题只待这小子知难而退。可梁萧却心气极高总想着一口气解出天机十算方才给人知晓一题未解决不透漏半点风声是以并无一人知他连破九题。花清渊兄妹来探望时也只当他长久以来一事无成积郁成疾都是一阵长吁短叹反复叮咛道:“你方才入门罢了解不出来也是应该。”二人不便直言花无媸设局陷他故而说得十分委婉。梁萧却会错了意只道这十题他们都已解出更觉焦虑即便躺在病榻上心中也是默算不已。 其实天机宫号曰天机以算学为立宫之本。仅看藏书阁楼呈太极八卦之形天元阁独占太极之位便知宫中主人对算学如何看重了。 “天机十算”本是天机宫历代算学宗师所留其中虽有若干古今名题但更多是宗师们生前无法解答的困惑刻在石墙上以待后人解答。但是当算题刻到第八算时百年来已经无人能解直到“沧溟神算”花元茂出世。花元茂天纵奇才解完八算后6续给出两道算题第九算他自己刻出又自己解开。到这个时候花元茂算学之精可说旷古绝今但他犹不满足给出了“元外之元”求任意次元之解这已不是计算而是向自己挑战了。 花元茂在石壁前苦思五年耗尽心血终于无法解出这一题最后精气衰竭吐血而终年仅三十八岁身后留下一对男女。其时长女花无媸尚未及笄。梁萧最初在石壁上看到的那片褐斑便是花元茂临死前呕出的血。 由于前代宗师害怕后人投机取巧荒废钻研之道便留下祖训:算出壁上算题者只许给出义理结果不许给出解法。是以花元茂死后花无媸又从头解起解到第八算遭遇四元之术便觉繁难艰深无以为继。若是有人知道梁萧连破九题只怕天机宫便要天翻地覆了。 梁萧不明就里忧心忡忡思虑不竭病情自然一日重于一日针砭药石皆不见效。众人见此情形只当他必然无幸。花晓霜从侍女口中隐约知道在花无媸面前大哭一场。花无媸虽然天性凉薄也不免生出几分愧疚终于应允凌霜君带着晓霜过去。 花晓霜进屋见梁萧病得如此模样忍不住拉着他手泪如泉涌凌霜君也觉心酸背过身不愿看。 梁萧听到哭声张开眼来只见眼前站着一名少女正在哭泣辨认半晌方才认出是花晓霜。见她双髻已脱身量拔高更显怯弱着一身百蝶裙脸色苍白依旧五官轮廓却分明许多少了些稚嫩。梁萧见了她勉力笑了笑口唇微动花晓霜一愣梁萧又动了动嘴唇。花晓霜探过头去隐约听他说道:“晓霜扶我去石壁那边。”花晓霜潸然落泪道:“萧哥哥你还要算么”梁萧叹道:“有题没没算完不算完我便不快活。”花晓霜忍不住失声痛哭哭了好一阵方才抹了泪把梁萧的话告诉凌霜君。凌霜君虽觉不妥但她从来不愿违拗女儿只得着人将梁萧抬到石壁前。 梁萧靠在花晓霜怀里呆望着那片石壁心中一片茫然忽地生出一个念头:“若能死在这第十算之下倒也无憾了。”一时间竟将仇恨往事尽皆抛开颤巍巍拾起一根树枝来随手在地上指画。 花晓霜忍不住问道:“萧哥哥这是第几算”梁萧哑声道:“十算。”花晓霜自幼体弱多病花无媸等人怕她过于劳心没让她晓得这些熬人心血的算题是以花晓霜也不知道梁萧的厉害之处闻言也只随口应了一声想了想说道:“萧哥哥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事么” 梁萧一愣只听花晓霜道:“据说远古之时水神共工败给火神祝融怒触不周山天地因之变成歪斜。所以啊太阳总是从东边出来滑向西方。你再瞧月亮时常不圆满太阳也有天狗蚀日的时候。正所谓天地歪斜日月有亏萧哥哥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东西么”这番话梁萧闻所未闻不觉一时怔住。 花晓霜见梁萧神色迷惑便又道:“我从小生病总觉得和人家相比缺了什么很不痛快。妈妈就对我说一个人总会有些遗憾不可能将所有想要的东西弄到手便是皇帝也不能的。古时候一位老先生说得好: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无穷。他还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若操之过急就是天地间的风雨也不能长久。萧哥哥你何必如此固执即使现在算不出来日后还可以慢慢算的” 梁萧从未想过这等道理听了这番话便如醍醐灌顶一时痴了。这时忽见花清渊匆匆奔来脸色铁青看了看梁萧忽向凌霜君低喝道:“你糊涂了么怎么将他抬到这里来你想害死他吗”凌霜君被他喝得一怔低头道:“是我不好我这就送他回去。”晓霜正要插话凌霜君伸手堵住她口蹲下身子亲自来抬梁萧一旁的仆童要来帮忙却被她一把推开。 花清渊傻了眼忙拦住她道:“霜君对不住我一时心急了。”凌霜君双眼微红冷笑道:“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却从没见你为我心急过”花清渊知她想说什么忙道:“是我不对要打要骂随你好了。要不我给你磕头好么”凌霜君咬咬下唇蓦地扬声高叫道:“花清渊你以为装出一副假仁假义的嘴脸就能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么”花清渊面红如血嗫嚅难言。花晓霜本就因为梁萧伤心又见爹妈如此吵嘴心头一急不觉头晕目眩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这时间忽听梁萧叹了口气道:“罢了回去吧我不算了。”花晓霜心头大喜失声道“萧哥哥你真想通了么”梁萧闭目片刻抬眼说道:“我想通啦不算了。”花清渊也是一愣将他抱起笑道:“只要你想通了我挨打挨骂都不要紧。”说着瞟了凌霜君一眼见她皱着眉头胸口起伏兀自生气只得低眉顺眼先将梁萧抱了回去。 梁萧心病一去痊愈倒也极快过不多久便能下地行走。其实也天幸他没有强算那“元外之元”若以天元四元的路子推演那根本是无法解的一道算题直到四百多年后西洋国法兰西出现一大拨算学奇才以西洋算术为根基最终另辟蹊径方才解开但也仅得其法。若要计算穷一生之力也是不可又过数百年借机械之助方得随心所欲。 又过三四月光景梁萧身体痊愈心道:“这些年我只顾钻研算学武功尽数荒废了只怕终此一生也不及萧千绝了。”他解不出“天机十算”已不做“太乙分光剑”之想何况当年击掌为誓即便花无媸愿意传他他也无脸再学一时心生凄凉:“我已尽力而为但天资止于此地想来爹爹黄泉之下也不会怪我。唉我自忖不笨那九道算题也难得出奇无论放到哪本算经上都是压轴压卷的题目但我也一一解了。以我的本事第十道算题根本是无法可解。晓霜说得对世上无十全之事。” 这些日子花清渊初时常来看望但都来去匆匆愁眉不展似有许多心事。梁萧好转之后他来得更少了。而花晓霜从那日之后再没来过。梁萧呆了两日烦闷寂寞生出些走动的念头。他这些年只在天元阁与石壁前来回许多地方都没去过。 步出房外梁萧恍恍惚惚行了一阵竟然鬼使神差又到了石壁之前不禁哑然失笑拍着石壁忖道:“终究还是放不下。不过晓霜说得对如今算不出来日难道算不出来但若是死了连来日也没有了。”他这样一想心中豁然开朗抬眼看去只见远处“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顿时心头一动:“当年我困于阵中任人摆布。如今我通晓周天万象阴阳易理还会被困住么”想到这里有心试试细观阵法只觉一目了然走进阵中仿佛行于旷野进退自如心头真有说不出的舒畅惬意。 他四顾石像想起当夜所悟的武功。这些年除了偶尔静坐炼气倒是未加砥砺而且一夜工夫只学会了百十尊石像的功夫其他石像都未来得及揣摩。当下伸展手足练起以前那套“大贤心经”哪知这一练之间心中竟又电光石火般悟出许多前所未有的妙谛来一时大感惊怔再瞧石像只觉所想所悟与当日相较何止高明了十倍。 其实道理十分简单天机宫的武功以数术为根基花流水武功纵然厉害但无法脱离这个根基。若是花元茂现石像之谜也必然成为一代高手。只是他醉心算学对武功兴致缺缺但也因此留下许多精妙算法。梁萧若非得他法意哪能在区区五年时光解出九道算题。 梁萧越是揣摩越觉这些石像奥妙无穷当下沉迷其中日日呆在阵里参悟石像武功。 数月时光一晃而过梁萧将八百圣贤像尽数练完忽地觉:原来石阵还有若干奥妙仅看石像彼此间总有些无法贯通须得将石像在阵法中的方位变化融入武功之中前招后式方得天衣无缝挥极大威力。他悟到这点对这立像前辈的智巧端的佩服万分。 两仪幻尘阵以天机三轮带动由此也生出九般转法交替变化。梁萧由这阵法运转变出一套身法。他将这身法练了数日这一日跨出一步忽地想道:“这一步如以九宫之位变化或许更是巧妙。”想罢他重新迈出哪知本该四步的路程却被他一步走完一时大为震惊蓦地想起一门功夫来。 梁萧幼时虽顽劣好耍但记性极好有过耳不忘的本事。那一日梁文靖讲述“三才归元掌”的精义梁萧虽未刻意去听但仍记下大半此时细加回想竟还记得两三成。当时他听父亲讲解全然不知所云眼下略一思索便觉况味无穷当下就地画出九宫图依文靖所言推演了半个时辰便倾尽“三三步”的奥妙;然后再以“三三步”为根本依次推演出“四四步”、梅花步、天罡步、大衍步、伏羲步一直推到“九九归元步”方才穷尽梁萧心中惊讶:“天下竟有如此步法较之这石阵身法似乎还要厉害一些。可惜我虽知其义理但功力浅薄无法走到九九归元的地步。” 他解到这里只觉心胸舒畅一时兴起走出石阵之外但见茫茫烟水间数叶“千里舟”盘旋往来正撒网捕鱼舟子们悠然自得以渔歌遥相唱和清扬歌声穿云破空响彻湖上。 梁萧听了一会儿抬头向两壁看去。只见山崖上两行巨字依然如故:“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 梁萧心中反复吟咏蓦然有悟:“所谓竖尽来劫说的是逝者已矣将来之事无人说得明白。河图洛书未卜先知皆是虚妄;所谓横尽虚空指的是天上地下变数甚多没有任何事物当真可以依恃能够始终依恃的唯有自我。这竖尽来劫横尽虚空不就是说:萧千绝虽然看似不可战胜但将来也未必不能胜过但胜他的关键不在别人只是在我自己。可惜我这五年来只想着学别人的剑法热脸尽贴了冷屁股。哼难道我就不能凭一己之力练出打败萧千绝的武功么”想到这里他陡然看见一个崭新的境界豪气顿生禁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方觉自己嗓音粗了不少再一摸嘴唇细密绒毛微微扎手原来忽忽五年时光已让垂髫童子长成了英俊少年。: 第十一章 变起萧墙 梁萧心情一变寻思道:“我解不出天机十算留在此地徒惹耻笑。”他萌生去意转念又想道:“晓霜心肠好这些年大约怕扰了我钻研算学少来见我也不知道她那怪病究竟怎样了。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方能见她别人大可不见她与花大叔定要打个招呼的。”他向梅影打听明白得知花晓霜住在南方“幽禅苑”。他钻研算学已久性子沉毅许多不复幼年时那般轻浮跳脱忖想着花晓霜好洁便特意洗个澡讨了身干净衣衫换上然后将宝剑斜插腰间观花望柳一路寻去。 不一时寻到“幽禅苑”外却见门前竖着一块汉白玉碑上镌两行狂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字字龙蟠凤翔飘逸不凡再看落款也是落魄狂生。梁萧瞧得舒服不由忖道:“这人字写得洒脱名字又叫狂生想必是个极潇洒、极豪放的人物不知是否还在人间若有机会真想与他结识结识。” 天机宫因山造房古木秀石比比皆是这幽禅苑尤为之胜。园中木石壮丽峥嵘林中彩石小径三步一折十步一转。梁萧走了片时瞧得一角小楼逼得近了可见匾额上“听雨聆风”四个楷字不由忖道:“晓霜住在这里吧”正自思忖忽听得楼上传来一声呻吟梁萧听得耳熟正是花晓霜的声音不由心头一惊:“莫非楼上有歹人。”欲要破门而入又怕惊动对方失了先机。 当下梁萧纵身攀上飞檐停在窗边还没站稳只听得楼中传来一声细细的呻吟。梁萧转念间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顿时扑鼻而来。定睛一看只见花晓霜盘膝而坐身后坐了一个矮胖老头满身肥肉圆滚滚好似一个肉球。只见他两眼圆瞪花白的八字须翘得老高神色似乎十分紧张。右旁放着数十个小银盆里面盛满五颜六色的药液;左旁则放了一个方形火炉炉上有紫铜丝网着网上搁着大大小小的金针被下方火苗舔过通红亮。 胖老头出手如电忽地拈起一枚烧红的金针在一盆靛色药液里一浸咝地刺进花晓霜“风府”穴五指微微捻动。花晓霜应针出一声呻吟蛾眉颤动显然十分痛苦。 梁萧只瞧得心胆欲裂一股怒气直冲顶门不及转念“砰”的一声打破窗棂纵身跃入对准那肥老头就是一脚。那老头儿正全神捻动金针冷不防这一脚飞来顿似一个皮球着地滚出老远。 梁萧也顾不得他死活转身便要拔出花晓霜背上金针哪知手指还未触及拳风陡至肩上便挨了一拳。梁萧踉跄倒地斜眼一瞥却是肥胖老头顿时怒喝一声跃将起来正要出拳忽见晓霜掉过头来口气虚弱道:“萧哥哥不要动手”梁萧一愣却见那胖老头双眼怒张神色甚是气恼却又恨恨坐了下来不紧不慢手捻金针。过了一会儿胖老头倏地将金针拔出又拈起一支烧红的金针在一盆明黄色的药液中浸过反手刺入晓霜“大椎穴”。这一下却极为迅疾微一捻动便即拔出如此时快时慢不一阵便刺了晓霜四处要穴。 梁萧见这胖老头认穴下针之准端的生平仅见他囿于晓霜之言不敢动手一时呆在当场。这时凌霜君闻声上楼掀开帘子见梁萧握拳瞪眼站在一旁不由脸色一变低声道:“过来。”梁萧微一犹豫走上前去凌霜君一把将他拉出屋外目光闪动涩声道:“你怎么来了”梁萧如实道:“我来瞧晓霜的。”凌霜君眉头大皱心中气恼至极:“你这野小子既来看人怎不正大光明地进来却破窗而入几乎误了大事。”只听梁萧又道:“那个胖老头在做什么”凌霜君一拂衣袖不耐道:“吴先生正用炎阳百草锁魂针为晓霜治病”她一拉梁萧道“下楼再说。” 到了楼下梁萧又问道:“婶婶晓霜究竟是什么病”凌霜君瞥他一眼心中冷笑懒得答话。梁萧正想追问忽听“咯噔噔”下楼之声只见那个胖老头儿飞也似冲了下来两眼向着梁萧猛瞪。 凌霜君向梁萧道:“你来见过这位恶华佗吴常青吴先生” 梁萧此刻知道他是给晓霜治病的大夫对他大生好感唱了个喏恭恭敬敬叫了声:“吴先生”吴常青却两眼一翻瞪眼喝道:“去。”抬手一拳捣向梁萧心口。梁萧急忙双手横胸挡住来拳。吴常青一拳没打着更是生气一边叫骂一边频频挥拳招式虽不精妙气力却十分沉重。梁萧扰他治病心中抱愧不好还手只是格挡十招不到便挨了三拳拳劲贯体痛彻心肺。后退间他背脊已抵上墙壁忍不住叫道:“臭胖子哎哟你再打再打我要还手了。” “好啊”吴常青退后一步瞪圆了眼厉声道:“老子就看你怎么还手”话未说完鼻翼忽地微微抽动眉宇间露出喜色叫道:“什么什么”只听凌霜君在楼上笑道:“吴先生您可猜猜”吴常青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阵忽而拍手笑道:“是了是了小团龙哈哈小团龙”竟然再也不瞧梁萧圆滚滚的身子如一个皮球哧溜一下蹿上楼去。梁萧心挂晓霜也忍气跟上。 只见屋中三人围着一团炉火坐定身前各放一个紫砂瓯。火上铜壶正沸晓霜倚在母亲身边揉弄着两寸见方的浑圆茶饼细细的茶丝随她纤纤玉手扑簌簌落入紫砂瓯里。凌霜君提起铜壶将沸水注入瓯中翠浪翻滚一股浓浓的茶香弥漫楼上将草药味冲得干干净净。 晓霜见了梁萧笑着招呼一声吴常青微微一愕打量梁萧皱眉道:“你便是晓霜常常提到的梁萧”但此时鼻尖茶香拂过太过诱人忍不住将后面的话丢到一旁望着身前瓯中升腾的白汽连连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梁萧心中大是惊奇:“不就是喝茶么有什么稀奇”瞪了老头一眼:“莫非这老胖子家里太穷连茶叶都买不起” 却听晓霜笑道:“萧哥哥你瞧这白汽像什么啊”梁萧定睛看去只见茶水白汽在空中聚而不散似极了一只伸颈展翅的白鹤一只散尽一只又出不由奇道:“怪了”晓霜笑道:“才不怪这是栖月谷里特有的孤鹤玉泉水质之美堪称天下无对用它来冲小团龙当真”吴常青竖起大拇指截口笑道:“举世无双哈哈举世无双”说得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晓霜将手中茶饼递给梁萧凌霜君则将一个紫砂瓯放到梁萧身前。梁萧诧然道:“这是做什么”花晓霜嫣然道:“分茶呀你把茶饼揉散一些在瓯里妈妈再注入沸水。”梁萧“哦”了一声随手掰下一半放在瓯里。 吴常青怒道:“你当是吃饭放这么多不怕遭天谴么”说着露出心痛神情将多余茶丝捧了出来。梁萧忍不住大声叫道:“不就是茶叶么放多放少打什么紧”吴常青两眼翻白怒道:“你小屁孩儿知道什么”说着将手中茶叶小心翼翼放好说道“这小团龙出自福建乃是茶中极品小小一饼价值百金只是进贡大内。但金可有而茶不易得便是皇帝老子也珍惜得不得了。听说枢密院、中书省的那些大官儿也只有皇帝南郊致斋时方能得赐一饼四个人环坐分吃。故而这分茶之法也是小团龙独有的吃法。有人写诗单道这分茶的妙处。”他说到得意处一双小眼眯成两条细缝摇头晃脑地道:“纷如劈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银瓶下仍尻高注汤作字势嫖姚。” 梁萧听他说得好听便喝了一口。吴常青盯他笑道:“滋味如何”梁萧虽觉滋味不坏嘴上却故意道:“没什么好喝还不如马尿。”吴常青小眼一瞪暴跳如雷:“放屁放屁你这张嘴才只配喝马尿。”说着将梁萧的茶瓯劈手夺过全都倾入自己瓯里。梁萧大怒几欲跳起但望了晓霜一眼又忍气坐定强笑道:“吴先生我不会喝茶现在才品出滋味来让我喝一口好么”吴常青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想喝了么哼但凭你方才说的话老夫一口也不给你喝。”一手护住砂瓯以防梁萧来抢。 梁萧满腹怒气却敢怒不敢言花晓霜掩口笑了一阵注满一杯递到他面前含笑道:“萧哥哥喝我的好了。”梁萧接过默默品了两口但觉清心润脾心头怒气竟随之烟消了。 四人如此坐着品茶皆不说话吴常青品法甚是古怪每喝一口必定闭目晃脑陶醉良久叹一口气再喝一口。梁萧但觉无聊便问道:“花大叔上哪里去了”凌霜君不大想与他说话闻言只淡淡道:“今日午时便是开天大典他忙得紧。”梁萧奇道:“什么开天大典”凌霜君微微蹙眉:“你不知道么”梁萧顿觉茫然。这些天他忙于练功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再说众人皆未将他放在眼里大小事情也从不告之。 却听花晓霜道:“萧哥哥这开天大典顾名思义便是破开苍天、万物重生的意思也就是破旧立新的大典。”梁萧似懂非懂正欲详加询问忽听得远处传来波斯水钟的长鸣一连三响一声响似一声。一名侍女入内道:“夫人、小姐、吴先生宫主请您们过去。” 凌霜君微微颔挽着晓霜之手道:“吴先生时辰已到我们去吧。”吴常青嘿笑道:“慢来慢来你们先走一步老夫要把茶水喝完嘿嘿如此好茶焉能白白浪费”凌霜君心知此老虽然医术通神但却嗜茶如命此时万万丢不下这“小团龙”只得笑道:”也好。”她瞧了梁萧一眼心道:“这野小子不通礼数讨厌至极如此郑重大典他一去说不定又惹出事端反而不美。”想着故意装忘记也不唤他径自将花晓霜拉起就走。她走得匆忙花晓霜也只来得及回望一眼便消失在门帘之后。 屋里只剩梁萧与吴常青二人没了花晓霜梁萧心头怅然若失闷头喝光瓯中茶水默不作声。吴常青喝了一阵茶忽地斜睨他道:“小子这个开天大典你想不想去”梁萧摇头道:“人家没叫我我去干吗”吴常青冷笑道:“你这小子真是粪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梁萧反唇相讥:“你这胖子真是粪里的白蛆又臭又肥。”吴常青正在细品茶味闻言大倒胃口将茶吐入碗里怒道:“混账小子你就不会说些别的”梁萧道:“可是你先骂人的。”吴常青望了他一眼却没动手只是冷笑道:“你小子倒有些骨气不比那些凡夫俗子只会挨骂不敢还口。”梁萧道:“凡夫俗子有什么不好了你吃的喝的不都是凡夫俗子种出来的” 吴常青一愣偏想不出如何驳他只得掉转话头冷笑道:“哼晓霜常和我说起你这混账小子每每谈到你都十分高兴。”梁萧心里一热朗声道:“那是自然我和她可是最好的朋友。” 吴常青破天荒露出一丝笑容颔道:“那好你以后多来这里坐坐逗她开心对她的病极有好处。”梁萧一愣低声道:“吴先生晓霜究竟是什么毛病”吴常青抿了一口茶望着楼顶半晌寒声说道:“那叫做九阴毒脉天生阴气过余阳气孱弱。阴寒毒气盘结于九大阴脉之中随时都会取她性命。”梁萧听到最后一句惊得一跳而起失声叫道:“你说什么她她怎的生出这种怪病” 吴常青脾气虽大却是一个直肠直肚的人不喜欺瞒梁萧一问便随口说道:“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她妈当年吃了人家一记至阴至寒的掌力抬到我那里已是奄奄一息。老夫一把脉门觉她不仅中了寒毒还有了数月身孕。”他说到这里细眉紧蹙长叹道:“早知如今老夫就该只救母亲不救胎儿省得造孽。当时我问花清渊那小子是否救这胎儿他心软肠柔当即求我两个都救。老夫什么人物自不能说救不了的话虽然明知两全其美太过勉强也使出了浑身本事。唉最后是保住这对母女的性命克服了医道上几乎难以克服的难题殊不料那残余阴毒竟然聚于胎儿体内成了九阴毒脉。”他说到这里突地横眉怒目一拍大腿大骂道:“晦气真晦气。” 梁萧心如火烧急声道:“先生您医术高明势必能治好她的是不是”吴常青面皮泛黑狠狠瞪了他一眼闷闷喝了一口茶方才缓缓道:“那阴毒是胎里带来的顽固不化。这十多年来老夫想尽法子用了无数药物给她易经洗髓驱除寒毒但到头来也只能延她一时性命。哎老夫治病从来有头有尾既让她来到世间老夫一日不死便救她一日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梁萧听得呆忽地双眉一挑高声嚷道:“死胖子你骗人吧”吴常青拍腿怒道:“老夫骗你个屁骗你又不能换茶吃”梁萧见他模样情知所言非虚心口一堵暗忖道:“为何这世上好人总是薄命爹爹为人良善却死得不明不白晓霜待人最好却又身患绝症难道老天爷非要让好人死光死绝么”他越想越怒蓦地一掌拍出这一掌乃郁怒所积几乎用上全力但听哗啦啦一声大响竟将身侧楼板击穿碎末飞溅烟尘四起尽皆落入紫砂瓯里。吴常青顾不得烫手急忙伸袖捂住紫砂瓯。怒道:“臭小子你疯了么疯了么” 梁萧盯着一对手掌微觉怔忡。原来他这些日子习练石阵武学和黑水武功时日虽短内功已然大有精进只是他沉迷其中不自知而已。 正自呆吴常青忽地跳起劈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厉声叫道:“疯小子吃错药了么”梁萧挨了一记耳光才略略清醒了些但又不能还手心中一时好不憋闷。吴常青又注了一碗茶水一品之下只觉滋味大减想必是方才落入了泥屑。他嗜茶如命一时气恼无比瞪着梁萧大吹胡子。 两人四眼相对斗鸡也似的坐了片刻梁萧好容易按捺住怒气猛然想起一事问道:“吴先生你听说过纯阳铁盒么”吴常青没好气道:“听说过怎么”梁萧道:“我听人说过那铁盒中藏有吕洞宾的丹书火符能生死人肉白骨。秦伯符为得这铁盒还跟一个大和尚一场好斗。吴先生不知那个什么丹书火符能治好晓霜的顽疾么” 吴常青拈须冷笑待梁萧说罢方才哼声道:“吕洞宾一个狗屁道士能有几多斤两生死人肉白骨呸去。常言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来病去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恨世人只爱舍难求易多年的重病却盼着一天痊愈不听医嘱不服药石偏去求什么神汉巫婆、画符道士。哼结果病还是病死还是死完蛋大吉咎由自取。”他骂到兴起嗓音越来越高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听见。 梁萧迟疑道:“但我听秦伯符说他去要那个盒子都是因为吴先生你提到过纯阳铁盒。”吴常青斜睨他嘿笑道:“老子叫你钻裤裆你钻是不钻”梁萧皱眉道:”当然不钻。”吴常青说道:“那便是了。当日秦伯符练功走火入魔前来求我医治。我一把脉就知是因为他那巨灵玄功太过霸道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自废武功非是丹药所能济事。巨灵玄功原本是道门中的武功秦伯符的师父玄天尊也做过道士。是以那厮不信老夫的言语还搬出道门的周天搬运之法与老夫理论。老夫听得有气就说:巨灵玄功算个屁你知道吕洞宾么他可是出了名的活神仙。听说他有个纯阳铁盒传世内有丹书火符能治百病你不妨寻来试试或许治得好你的痼疾。哼那姓秦的貌似机灵实则蠢如牛马听得这话顿时欢喜不过算他还有良心又问老夫道:既然能治百病难不成也能治霜姑娘的病老夫被他反复询问心头烦乱便说:当然能了你有能耐就把铁盒找来再说。那厮得了这句言语欢喜得屁滚尿流一颠一颠地去了。哼别说铁盒治病子虚乌有就算找到又如何那铁盒从来没人打开过或许本就是一块顽铁妖道骗人的把戏。” 吴常青半生行医最恨的便是巫婆道士是以骂不绝口梁萧想要问那纯阳铁盒的详情却又哪里插得进去。忽见一名侍女挑帘进来怯怯地道:“吴先生宫主请你过去”吴常青闻言心头一惊:“糟糕只顾跟这王八羔子瞎掰几乎误了大事。”当即住口站起身恨恨瞪了梁萧一眼道:“臭小子你也跟我过去。” 梁萧眉头大皱道:“定要去么”吴常青哼声道:“你既当霜儿是朋友这一盛会你是非去不可的”不由分说拽着梁萧便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又倒转回来将紫砂瓯里的茶水一口气喝光连茶叶也用手掏光塞进嘴里边塞边道:“别浪费了别浪费了。” 吃罢了茶吴常青拖了梁萧直走到灵台之下遥见数百人或站或坐聚在台上。二人拾阶而上方至中段花清渊早已迎了下来拱手笑道:“吴先生安好”掉头向梁萧笑道“你也来了。”又拉着他手道“花大叔近日忙于练武无暇瞧你。看你气色很好想来病已痊愈了吧”梁萧心头一暖笑道:“蒙大叔挂心我全都好啦。”花清渊闻言大笑甚是欢喜。 三人并肩到了台上梁萧举目一望只见花无媸正南而坐她见了吴常青含笑招呼道:“吴先生好。”对梁萧却正眼也不多瞧。花慕容站在她身后怀抱一支黑鞘古剑。左数尺端坐着花晓霜母子。花晓霜见了梁萧展颜而笑。五人下左三右四分别坐了七人右当先一人便是那守卫灵台的明姓老者其后坐着左元后面二人依次是童铸与秦伯符。秦伯符脸上气色好了许多看见梁萧双眉一挑微微点头却不上前相认。左方为一人却是修谷另两人依次为叶钊与杨路。看七人气度与他人俱都不同想来身份尊贵再看四周男男女女无不神色肃穆。 花清渊将两人引至上命人搬来两张坐椅着二人坐下。梁萧见年轻人大都站着深感自己就座不合场面便道:“花大叔我年纪小站一站也没关系。”花清渊没料他变得恁地懂事一怔之间不由笑道:“好啊听你这句话花大叔打心里欢喜”拍拍他肩回身走到花无媸右侧站立。 梁萧混入人群挨着一个眉眼疏朗的少年站定。不多时波斯水钟又响一声场中说话声渐渐稀落安静下来。花无媸一点头只见那明姓老者缓缓站起一手拈须朗声吟道:“皋禽名祗有前闻孤引圆吭夜正分;一唳便惊寥泬破亦无闲意到青云。”语声舒曼却清旷悠远偌大的栖月谷也随之回响。方才吟罢左元也站起身来长声和道:“睡轻旋觉松花堕舞罢闲听涧水流。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 话音方落却听童铸接口道:“辞乡远隔华亭水逐我来栖缑岭云。惭愧稻粱长不饱未曾回眼向鸡群。”秦伯符微微一笑起身和道:“右翅低垂左胫伤可怜风貌甚昂藏。亦知白日青天好未要高飞且养疮。”修谷哈哈笑道:“秦老弟这诗虽咏病鹤却忒也丧气了些。”略一沉思捋须吟道“乌鸢争食雀争窠独立池边风雪多。尽日蹋冰翘一足不鸣不动意如何。”秦伯符拍手笑道:“好个独胫立雪果真不失风采。” 梁萧听得奇怪推了推身边那少年道:“喂那些老头子做什么”那少年听他言语粗鲁心觉不喜但想他与花清渊说过话理当有些身份只得耐着性子道:“阁下想必是外来的贵宾吧这天机八鹤吟诗明志本是开天大典前的常例。只不过六年前灵鹤秋山秋伯伯病殁了秋家一脉单传秋伯伯又终身未娶是以秋家后继无人如今只剩下七鹤了”说罢不胜黯然。梁萧猛然省悟无怪五人适才所吟诗句莫不与鹤相关了。 那少年又指着明姓老者道:“那位是黄鹤明伯伯单名一个归字”他将七鹤身份一一道来梁萧方知左元为“白鹤”童铸为“青鹤”秦伯符为“病鹤”修谷为“丹顶鹤”叶钊为“池鹤”杨路乃“黑颈鹤”。少年说完只听杨路已朗声吟道:“渥顶鲜毛品格驯莎庭闲暇重难群。无端日暮东风起飘散春空一片云。”他为七鹤之末吟罢此诗也以之结尾。 花无媸见七鹤吟诗已毕神色肃穆开口道:“今日”话音未落忽听明归扬声道:“慢来。”花无媸诧道:“明兄还有什么话说”明归淡然道:“当日灵鹤西去而今八鹤凋零。但咱们几个老兄弟情深意重须臾难忘。明归不才愿替秋山老弟吟诗一以资怀念也好凑满先天八鹤之数。”花无媸蛾眉微微一挑颔道:“便依明兄。” 明归略一思索朗声吟道:“青云有意力犹微岂料低回得所依。幸念翅因风雨困岂教身陷稻粱肥。”吟罢又道“秋老弟一生栉风沐雨、孤独苦闷但风骨却十分清高。如今虽殁耿耿精魂仍留长空光照我等俗人。”说罢屈膝向天拜了一拜。童铸等人俱是面露感伤纷纷拜倒须臾间人群矮了一片。 花无媸不想明归旧事重提颇感意外不由皱起眉来。明归起身又道:“宫主秋老弟当初死得不明不白不知过了这许多年可有什么结果”花无媸摇头道:“当日不是说了秋山服毒自尽还能有什么结果”明归道:“但他为何自尽宫主可知”花无媸不由得面色一沉冷哼一声高叫道:“我又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左元、童铸、修谷三人目视花无媸均有悲愤之色。 花无媸心觉不妙但如何不妙却又说不明白只得按捺怒气缓缓道:“今日乃是开天大典此事会后再说明老哥暂请退下。”明归笑一笑道:“好说好说。”转身坐下其他六鹤见他坐定始才各自落座。 花无媸按着扶手起身说道:“今日各位从天南地北赶来着实辛苦更难得伯符回来六年来天机七鹤次聚在一处当属难得”说到这里明归忽又截口说道:“宫主说错了当是天机八鹤才是。”花无媸柳眉陡竖正要驳斥却听左元大声道:“不错秋兄人虽已死英灵犹存。”童铸、修谷也齐齐点头道:“左老二言之有理。” 花无媸面沉如水沉默半晌方才淡然道:“诸位说得是算是老身失言了此时当为天机八鹤重又相聚。”说罢叹一口气续道“家父英年早逝留下我与无想。家弟年幼老身迫不得已以及笄之年执掌天机宫事。本想无想年长再让与他谁料他福分太薄方任宫主便挑战强敌重伤不治。”她想起亡弟眼眶不由一热几乎落下泪来缓声道“当日宫中群龙无老身不得已重领宫主之事时至今日已有三十余年。天幸我天机宫血脉不绝我儿清渊年长算学武功皆有所成。故而老身拟将宫主之位让于清渊。不知各位可有异议”说着将目光慢慢扫过场上。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破旧立新、重辟宇宙便是更换宫主的意思。”想到花清渊要做宫主也颇替他高兴。花无媸见场中寂然无声便道:“清渊。”花清渊应声上前屈膝拜倒。花慕容将手中黑鞘长剑捧到花无媸手中。花无媸倒转剑柄沉声道:“清渊这柄太阿剑乃是宫主信物。太阿倒持权柄在握。握此剑柄你便是天机宫十二代宫主从今往后号令群伦。” 花清渊略一默然终于应了一声正要伸手把握剑柄忽听有人高声叫道:“且慢”众人均是一惊掉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紫缎、面容英爽的三旬汉子越众而出朗笑道:“在下苏南钱庄主事明三秋窃以为渊少主当此宫主之位大为不妥。” 花无媸一皱眉脸上腾起一股淡淡青气收回古剑“哦”了一声道:“明主事以为有何不妥了”她目中精光灼灼直逼明三秋。明三秋却不为所动微微笑道:“第一渊少主大逆不孝”此话一出数百人一片哗然。花无媸一愣冷笑道:“这话也能乱说么明三秋若不说个明白可要受宫规处置” 明三秋笑道:“在下不敢。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花清渊至今只有一女而且身中九阴毒脉性命有若悬丝若他百年之后谁可继承天机道统”花晓霜便似被人在胸口打了一拳脸色惨变垂下头去凌霜君一张脸也变得苍白如纸。梁萧不由心生怒火对这明三秋好生不满。 花无媸却不动声色淡然道:“这是我儿家事他自有妻子日后生儿育女也不是什么难事”花清渊浑身一震站起想要说话却见花无媸一挥手只得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明三秋笑道:“也罢诚如宫主所言但这花晓霜已近十五为何还未见他夫妻生出一男半女”花慕容忍无可忍厉声高叫道:“明三秋你小小一个主事说这等话不嫌放肆么”明三秋笑道:“容少主万勿误会在下也是为天机宫前途着想。要知天机宫内藏天下典籍外有钱庄良田宫人没有二千也有一千七八倘若群龙无钱财性命倒是小事宫内典籍若是有所闪失我等有何面目往见天机宫列祖列宗” 花无媸瞧了花清渊一眼冷笑道:“此事渊儿自有安排不劳明主事关心你若无他事便请退下。”明三秋微微一笑却不见后退口中道:“在下还未说完呢”花慕容眉头一蹙厉声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说”明三秋笑而不语花无媸脸上却阴晴不定寻思道:“此人平日在苏南料理钱粮甚为低调极不起眼。怎么今日突然变得如此张狂难道有所倚仗不成”她越想越疑瞧了明归一眼。明归乃是明家族长花无媸原盼他出面阻止岂料明归手拈长须神色冷漠对眼前情形仿若不见。她不由得心头怒起却又不便失了风度冷眼打量明三秋淡然道:“好吧明主事请说” 明三秋拱手笑道:“谢过宫主。据三秋所知入选宫主之人须得武功算学皆在众人之上方可继位不知是也不是”花无媸还未答话左元已然接口道:“不错是有这个规矩那是当年人丁兴旺时定下的。自灵通公之后十代之内花家人丁渐渐稀少近五代来皆是一脉单传故而这个规矩久未提起了。”花无媸听他说的都是实情无法反驳只得道:“左二哥所言甚是。” 明三秋笑道:“好既然有这个规矩那么渊少主更担不得宫主之位了。”花无媸面色越阴沉盯着他道:“又是为何”语气中已蕴有怒意。明三秋目视花清渊笑道:“只因无论算术武功花少主皆算不得天机宫第一。”花无媸接口道:“不错清渊的功力比老身略略差些但精进神过上一年半载天机宫之内当再无敌手。” 明三秋一手按腰蓦地纵声长笑笑声雄浑无匹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花无媸心头微凛扬声道:“有什么好笑的”明三秋神色一凝朗声道:“所谓道无常道法无定法宫主只在花家众人里算来算去却不知天机宫两千之众并非全都姓花”众人闻此语均是面面相觑好不诧异。: 第十二章 天地反复 花无媸看了明三秋半晌不怒反笑道:“如此说来明主事自忖胜得过清渊了”明三秋笑道:“宫主英明”花慕容见他小小一个主事却大言不惭忍不住飞身纵出喝道:“无知狂徒姑娘先称称你的斤两”她掌中带袖却是“云掌风袖”的功夫。 明三秋哈哈一笑双掌一挥大袖飘拂。花慕容见状吃了一惊敢情明三秋所用竟也是花家不传之秘“云掌风袖”只是掌力刚多柔少。明三秋一拂一拍花慕容双腕竟被他大袖缠上疾退数步弹足横踢。明三秋左手骈指点她膝间环跳穴右袖斜掠拂她额头。这招“长烟落日孤城闭”袖如长烟掌似落日似守还攻厉害至极。花慕容慌忙收足而起成金鸡独立之势使招“碧云冉冉衡皋暮”右袖陡直以刚劲克他袖劲左掌轻挥以柔劲退他刚劲。却不料明三秋双足一撑身子如陀螺般飞旋而起右掌化为左袖左袖变做右掌刹那间疾攻三招。这轮变化突兀至极全然不是云掌风袖的路子。花慕容手忙脚乱忽觉眼前一花。明三秋右掌已停在她喉前三分处。众人见明三秋六招制住花慕容哄然惊呼。花无媸面上则如笼寒霜倏地踏上一步。 不料明三秋呵呵一笑收掌退后两步垂手而立。花慕容定了定神喝道:“你方才的身法不是云掌风袖。”明三秋笑道:“我说过这是云掌风袖么”花慕容心道:“是了方才这一转分明是他明家的北斗七步但他化入云掌风袖之间却是天衣无缝不着痕迹。”但她性子倔强不肯认输又大声叫道:“好这次算我轻敌咱们重新打过。”明三秋摆手笑道:“不必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动手动脚成何体统”花慕容一怔怒道:“你说什么”明三秋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理当穿针引线伺候公婆。哈哈武功再好十倍还不是生孩子的料。”他明说花慕容眼角余光却落到花无媸脸上。 花无媸眉间陡然透出一股青气她虽是一介女流但统领天机宫三十余载驾驭群伦不让须眉哪由得一个后生小辈如此挑衅她冷哼一声便欲下场谁知明三秋目光一转对花清渊笑道:“渊少主花家就你一个男儿你敢与我一决高下么”他招招进逼却语语出奇花无媸忖道:“不错今日乃是扶持清渊继位我若贸然出手不但夺了清渊的风头抑且落了这姓明的口实。”想着心生犹豫停足不前。 花慕容瞧明三秋迭出大言目中无人早已气昏了头袖挥掌起飘然拍出。不料花清渊身子倏晃众人也没看他如何抬足便已掠过丈许伸手在花慕容肩头一扳叹道:“慕容你退下吧”花慕容被他一带身不由己退出三步转到他身后心中虽然不愿但也不好违背只得乖乖退下。 明三秋见花清渊如此身法心头暗凛挑起拇指笑道:“好啊如此才是做宫主的气量”花清渊拱手道:“哪里哪里明兄武功奇绝花某佩服得很。”明三秋笑道:“渊少主无须客气今日明某权且做块试金石试一试渊少主做宫主的本事”他神色一正朗声道“渊少主先论文还是先论武”花清渊微一犹豫便听花慕容叫道:“先论武哥哥替我打他两个大耳刮子。”花清渊想了想叹道:“就如我妹子所言吧” 明三秋暗自冷笑:“这花清渊果如传言一般优柔寡断遇事无甚主意。”当下拱手笑道“渊少主请”花清渊也拱手道:“请。”二人身形同时一晃衣襟无风而动但足下皆如磐石不动分毫。这一较内力竟是平分秋色。 花无媸心知花清渊为人平和平日极少与人动手但内力之强小辈之中当无敌手。但见二人内力相若心头顿然一沉望着明归冷笑道:“明老哥恭喜恭喜你教的好侄儿”明三秋正是明归的嫡亲侄儿因父母早死因此为明归收养名为叔侄实与父子无异。明归淡然笑道:“宫主过奖了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小小主事罢了”他语含讥讽花无媸如何听不出来冷笑一声再不多说。 就这一句话的工夫那二人已然交上了手拳来脚往斗得难分难解。 花清渊越斗越觉心惊这明三秋招招式式全是天机宫的路子但高妙渊博却出人意表。二人斗到四十招台下已是议论纷纷灵台上嗡嗡响成一片。花慕容也忍不住道:“妈这厮莫非将天机宫的武功学全了。那一招是五行接引拳这半招是穿花蝶影手这招是云掌风袖。哎哟还有左家的磐羽掌童家的灵枢定玄指杨家的八柳回风术莫家的苍龙翻江腿叶家的阳春融雪劲修家的悲欢离合拳。咦这招是什么” 此时花清渊被明三秋一轮疾攻渐渐抵挡不住稍落下风。明三秋朗声长笑拳若星飞电走逼得他倒退不迭。花无媸面皮绷紧涩声答道:“这是我家的轩辕九式适于男子修炼你没学过。”她口中力持镇定心头却如惊涛骇浪。敢情明三秋这百招之内竟然将天机宫三十六门绝学尽数使遍而且招招精妙不少花家独门绝学也被他用了出来娴熟之处不在花清渊之下。但花清渊却不知道他的虚实此消彼长尽被明三秋逢招破招一一克制。 忽然间明三秋使一招“六爻散手”左手虚招花清渊想也不想便以“六甲掌”格挡。花无媸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果见明三秋右臂突出一招“千龙拳”飞出正中花清渊肩头。花清渊退后数步晃了一晃。花慕容急忙上前一把扶住道:“哥不碍事么” 花清渊默运内力并无阻碍摇头道:“不碍事明主事手下留情了”他直起身子向明三秋一拱手道“阁下武功精深花清渊输得心服口服。我武功不济着实不配当这个宫主。”明三秋见他眉间隐有喜色暗觉怪异略一沉吟也拱手笑道:“承让承让。”众人听这两句对话便似炸了窝一般哄然乱叫起来。 花无媸忽地踏前一步柳眉倒竖厉声道:“明三秋这三十六路武功你怎么练出来的”明三秋笑道:“这是三十六路武功么”花无媸一愣喝道:“怎么不是你方才武功之中将天罡徒手三十六绝尽数使出来了老身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休想抵赖”她转身望着左元道“左二哥八鹤中以你见识第一你说是么” 左元微笑道:“确是如此。”花无媸冷笑一声目视明三秋道:“天机三十六绝中除了你明家九绝另有九绝乃是我花家不传之秘另十八绝却是左、童、秋、修、叶、杨的家传功夫。这二十七门绝学你从哪里学来的”明三秋微笑不语左元却起身笑道:“宫主言之差矣明贤侄虽然使出三十六绝但据我看来却没一门绝学用完过只是东鳞西爪、拼凑巧妙罢了。” 明三秋抚掌笑道:“说得好我当真不会三十六绝只会一绝便叫做东鳞西爪功。”花无媸脸色微变打量左元半晌缓声道:“左兄目光如炬老身自愧不如”她看了看左元又看了看明归二人均与她含笑对视。花无媸何等聪明刹那间心头通亮慢慢坐回椅上淡然道:“明老大、左二哥你们可知道老身一时未传位便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么” 明归将衣袍一拂挺身站起轻笑道:“花无媸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你当只有我二人么”花无媸神色陡变刹那间只见修谷、童铸先后站起叶钊、杨路、秦伯符却是一脸茫然。 那四老将手一拍场上人半数上前一步全是五家之后。花无媸脸色倏地惨白她极力压制心头波澜冷笑道:“明归我只想明白你们为何如此做”明归笑道:“说来简单自古以来胜者为王。”左元接道:“不错我们忍你太久了”修谷望了花清渊一眼微觉惭愧叹道:“花家血脉已断早当另立新主了。”花无媸忍不住厉声道:“胡说八道清渊难道不是花家血脉”童铸冷笑道:“他不姓花他姓”话未说完眼前一花脸上已清清脆脆挨了花无媸一记耳光。明归与左元见状一个用掌一个使笛左右夹击花无媸。秦伯符蓦地纵身上前“嘿”的一声一掌拍出。左元只觉大力涌至回掌挡住。只听“噼啪”两声花无媸对明归秦伯符对左元互拼一掌各各跳开。 花无媸转身拔剑在手蓦地厉声喝道:“清渊太乙分光。”花清渊手握剑柄眉宇间却露出几分犹豫。童铸大大迈前一步昂然道:“好啊花无媸你要用外人的功夫来对付我们吗若你要刺。”他指指心口冷笑道“往童老三这里刺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 花无媸一怔剑尖微微下垂。童铸面对众人将背脊尽皆卖给了她高叫道:“花无媸你可知我们四个老头子为何要处心积虑与你作对”他顿了一顿道“只因为那个外人害死了你亲弟弟无想。”花无媸怒道:“你胡说什么”童铸冷笑道:“当年若非那人逞强与萧千绝结下冤仇萧千绝怎会赶到天机宫无想又岂会重伤不治如果还让他的儿子鸠占鹊巢我们几个老头子就不用活啦。”花清渊神色一变茫然望着母亲敢情童铸说的事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童铸转过身来逼视花无媸道:“我再问你灵鹤秋山到底怎么死的”花无媸怒道:“我早说过了他是服毒自尽。”童铸冷笑道:“他为何服毒自尽恐怕你最明白。”花无媸脸色微变寒声道:“童铸你越放肆了”童铸冷笑道:“大伙儿都明白秋山对你花无媸用情极深以致终身不娶。哼后来那人与你闹翻他更是痴念不绝。六年前那天他自尽之前曾经来找过你是也不是” 众人目光尽都落在花无媸脸上花无媸目光闪烁良久方道:“不错。他确是找过我对我说了许多无礼的话。”她原本极不愿说出此事但事已至此不能不说个明白。童铸脸色白仰天厉笑后恨声道:“那么你就不留情面骂了秋山一通对不对”花无媸道:“那是自然。只不过事关秋兄清誉我始终隐瞒不说。” 童铸又是长声厉笑笑着笑着眼中突地流下泪来涩声道:“清誉嘿嘿清誉怕是为了你花无媸的清誉吧秋山对你一片痴心天地可鉴你却对他如此心狠。可怜秋山丹青之技独步当世却毁在你这薄情寡义的妇人手里”八鹤之中童铸与秋山最为友善对秋山之死也最为痛心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蓦地咬牙道“花无媸六年前得知秋山死因老夫便立下重誓不扳倒你花家决不罢休。” 花无媸眼见在场众人无不动容暗自凛然冷冷道:“童铸秋山见我之事十分隐秘你又从何而知”童铸道:“你不必管。”花无媸道:“好我不管你既然六年前便知道此事却也难为你性如烈火竟能隐忍如此之久”童铸经她一说自觉失言扬声道:“总而言之这六年来我也没用阴谋诡计只求堂堂正正胜你一场这开天大典老夫等得久了。” 花无媸眉间如罩寒霜冷笑道:“什么堂堂正正怕是给他人做嫁衣吧。”童铸一愕眼角不由自主瞥向明归。花无媸微微冷笑瞧了童铸一眼淡淡道:“童老三你霹雳火性胆气有余但心机未免浅露。”又瞧了修谷一眼冷笑道“你修老六面和心软鲜有主见;至于左老二么虽有几分算计但气量狭隘不成大器。”她说到这里目光转向明归两人四目交接空中似有火光迸出。只听花无媸冷冷道:“唯有你明老大胆识俱佳计谋深沉今日之局恐怕筹谋已久了吧” 明归淡淡一笑漫不经意地道:“其实童老三说得虽然不差但都不是主因。归根结底花清渊武功不及三秋凭什么做宫主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嘿嘿花家执掌天机宫四百余年如今也该退位让贤了吧”花无媸冷哼一声道:“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明归哈哈笑道:“你一介女流欺花家男丁尽丧做这宫主已是勉强。三十年前天机宫就该易主但看在你才智高妙无人能及的份儿上大伙儿容忍至今已算对得起你花家了。” 花无媸冷笑道:“只怕没这么简单这个什么东鳞西爪功以你的天资可不是三五年工夫创得出来的。我倒是奇怪你怎么学到花家的独门功夫”明归慢条斯理地道:“你记得当年萧千绝闯山之事吗”花无媸道:“那有什么干系”明归道:“当年在石箸双峰下天机宫高手尽出与他交手那一次人人都出了绝招。老夫凑巧留了点儿心虽没记全却也记了个五六成。况且三十年来我时时留心从没闲着。至于心法虽然花家为长久统治一方只允自家一门通晓三十六绝但殊不知天机武学与数术相通彼此皆有脉络可循。不过真正融会贯通者却不是老夫而是我侄儿三秋”他娓娓道出多年谋划了无愧色。众人瞧着明三秋只见他笑容始终不改不由纷纷忖道:“平日里看他谦冲和气没料到竟能自创武功。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花无媸一挑眉冷笑道:“明归我虽知你城府甚深但确没料到你心计如此了得三十年前便开始谋划。”明归嘿然不语花无媸望着左元等人道:“此人说的你们都听到了他不过是要夺取宫主之位你们跟着他最后也是明家人做宫主对你们有何好处”左元笑道:“花无媸你不用挑拨离间。三秋才气过人论武有流水公之能论算有元茂公之才。智谋心计更非他花清渊可比。良禽择木而栖只有如此人物方能领袖群伦将天机一脉扬光大。”其他三人皆觉有理连连点头。 花无媸气结道:“好啊我天机宫历来以韬光养晦、守护典籍为任你却说要扬光大真是岂有此理。别忘了叶钊、杨路、还有伯符都还在我这边鹿死谁手还未成定局。”说着向叶钊、杨路看去。叶、杨二人虽然与花清渊交好但到这个时候也是心生犹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花无媸心头顿时一窒:“看来除了伯符顾念旧恩忠心不2就只有太乙分光剑可恃了。好今天就拼个你死我活。”她握剑之手微微一紧。 忽听明三秋长笑一声朗声道:“宫主忒也小家子气了明三秋绝非要恃强夺位更不愿天机宫血流成河要么方才一拳渊少主不死即伤了。其实说来说去宫主是以血缘定人我与各位叔伯却都认为宫主之位能者居之唯有武功算术均能服众方可成为天机宫主。如今我侥幸胜了渊少主半招宫主若不反对我再和他比一比算术。若明某败了转身便走永不踏入天机宫半步;若是侥幸又胜宫主怎么说” 他这几句话说得光明正大众人纷纷点头。有人叫道:“不错今日不能技压全场日后怎么服众”“是呀风水轮流转花家也该让一让了。”“以算术定输赢胜者为主”一时间议论纷纷喧嚣不已。 花无媸眼见大势已去心底里叹了口气。却听花清渊叹道:“无须再比了吧只求三秋兄当了宫主不要为难我花家就是”明三秋正色道:“这个不用花兄说我以人头担保花家衣食住行一切如旧决不为难半分。只是花家的九大绝学与太乙分光剑剑谱全得交出。”花无媸冷笑道:“好啊到底露出狐狸尾巴了”明三秋笑道:“既为一宫之主不知镇宫绝技成何体统”花无媸见他志得意满竟视宫主之位为囊中之物一时怒不可遏扬声道:“清渊和他比哼元茂公之才我倒要看看这厮有没有先父一半本事” 花清渊秉性冲淡对这宫主之位本无兴致但又不好违逆母亲只得应允。明三秋笑道:“如此正好胜败皆是磊落。渊少主你我各出一题如何”花无媸扬声道:“慢来老身尚是宫主题目当由老身来出”明归冷哼一声道:“若你先来个日变奇算、再来个元外之元大家都要拍屁股走人。再说你素来不守规矩难免没有告诉你儿子算法”花无媸粉面生寒正欲反驳却听明三秋笑道:“无妨只要不是元外之元随你出题难我” 梁萧听到这里心头大震几觉难以置信半晌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也解不出元外之元”他有生以来虽然受过许多苦楚却从未受过如此欺瞒。想到这里人人知情唯独自己蒙在鼓里平白受了五年苦楚几乎送了性命。他越想越觉难过一时鼻酸眼热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眼前迷糊一片举目望去四周众人也似变了模样心中只是大叫:“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花无媸的话是假的花慕容的话是假的就是花大叔对我也是假的”一时间他悲愤无比只觉人人可憎再也不想稍留片刻一拂袖转身欲走谁知掉头之际忽见晓霜怔怔地盯着花清渊神色惶惑没来由心头一酸:“天机宫里也只有她是真心对我教我识字算数又百般开导我让我从天机十算中解脱出来如今她受恶人欺辱我舍她而去岂非无情无义”想着步子一顿犹豫不前。 花无媸目视明三秋神色阴晴不定良久方道:“这可是你说的”明三秋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花无媸见他蛮有把握更觉迟疑缓缓道:“好不说别的就算那道日变奇算。若你算得出老身自然无话可说。”明三秋嘿然一笑接过明归递上的算筹纸笔。花无媸冷然道:“好啊连纸笔都准备好了。”明三秋笑而不言下笔若飞刷刷刷写了约摸半个时辰托起宣纸吹干墨迹双手奉给花无媸道:“请宫主过目。” 花无媸接过细看。众人目光尽皆落在那张墨迹淋漓的宣纸上心知这薄薄一张白纸便决定了天机宫来日命运是以人人目不交睫紧张至极。 过得许久忽见花无媸双目一闭长长吐了口气好似苍老了数十岁半晌慢慢睁眼幽幽叹道:“果然是道无常道法无常法。没想到天机宫竟出了你这种奇才。明三秋算你厉害从今往后从今往后”说到这里望了望花氏众人嗓子一哑竟说不出话来。众人见此情形知道明三秋解出日变奇算一时间惊呼欢叫之声此起彼伏灵台上乱成一团。 明三秋心中得意万分一心立威向花清渊拱手笑道:“花兄你也来解解省得来日有人说我胜得不够公平。”口气一转自然地将“渊少主”变做了“花兄”。花清渊略一怔忡摇头道:“我解不出来”明三秋笑嘻嘻地道:“花兄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对了花兄第八算子午线之惑你想必算出来了我有两种解法不知花兄用的是哪种”他一副诚心求教的模样花清渊却嗫嚅数下又道:“我也没算出来。”明三秋装出惊讶神气笑道:“那么第七算鬼谷子问用到垛积术不算太难花宫主是垛积术的大家花兄想必也很了得咱俩切磋切磋如何”花清渊更为尴尬低声道:“我我还是没解出来。”声音越来越小。明三秋故意皱眉道:“如此说来花兄究竟解出几算” 花清渊尚未答话花慕容已忍不住怒道:“姓明的胜了就胜了不要欺人太甚”说到这里饶是她如何心高气傲也是眼圈通红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花清渊则臊得面红如血浑身抖俊目之中隐然已有泪光。 明三秋见他如此模样大觉心满意足哈哈笑道:“慕容小姐勿要动气我随口问问罢了”说罢又是大笑。 他笑声未绝忽听一人冷冷说道:“区区一道日算奇变又有什么了不起”明三秋闻声一愣只见一个腰插宝剑的少年越众而出大步走来。他不认得梁萧双眉一扬厉声喝道:“你是哪家的子弟这里商量宫中大事有你插嘴的份儿么”言辞之中俨然摆起了宫主的架子。 花清渊怕他动怒忙道:“萧儿你快退下。”梁萧冷冷一笑却不理会径自走到案前铺玉版、拈紫毫、舔丹砚、染乌墨刷刷刷写下一道算题高声道:“这道牛虱算题分别求公牛、母牛、老牛、小牛、黑牛、白牛身上的虱子数目甚是简单。明三秋你不妨算算。”这道题求六个未知元相当于“六元术”精深奥妙古今所无。 明三秋接过凝神瞧了半晌脸上渐失血色。他力持镇定淡淡道:“这是什么算题题意乱七八糟文辞粗俗不堪哪里解得出来”说罢随手掷在一边。梁萧道:“那可不一定。”说着将狼毫在墨砚里舔过右手持笔疾书左手运筹如飞一路解下。花慕容见这小子如此嘴脸心知必有名堂忍不住抹去眼泪站在他身后瞧他弄些什么玄虚。却只见梁萧算法精微初时她还勉强看得懂一点半点看到后来竟全然摸不着头脑只知道那是极高明的忍不住脱口叫道:“妈你快来看” 花无媸听她叫声惶急移步上前远远瞟了两眼神色陡变匆匆靠拢屏息观看梁萧算题。明三秋正要和她详谈让位之事忽见花无媸不顾而去心头大讶也站上去观看这一看不禁倒抽了口凉气。他与花无媸均是当世算术大家梁萧算法之妙自然一看便知当真旷古凌今思人所不能思想人所未曾想奥妙之处令二人瞧得呆了。 梁萧一气解完笑道:“明主事这一题也算容易吧”明三秋眉头紧蹙沉吟道:“这个委实不算太难只须细想片刻便能解开。”花无媸心中愠怒:“你现在看了解法才敢说这话若只给你题目凭你也算得出来”正想着如何狠狠驳他。 却听梁萧笑道:“我就知道你有这么无赖”当下又挥笔写下一题却是一道“北斗算题”这道题求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个未知解。明三秋一看题目不由暗暗叫苦:“又多了一元此题决计解不出来”但兀自嘴硬道:“好啊你先解来瞧瞧或许咱们想的一般”梁萧笑道:“你鬼头鬼脑又想赚我解题然后说细想片刻便能解开。是不是”明三秋脸上一热支吾不答。梁萧笑道:“装傻么我再问你一句你解得出来么若是不答便是解不出来。”他步步紧逼明三秋脸色倏地一变厉声道:“解不出又如何难道你解得出来”梁萧道:“你如此说话定是自认解不出了好我就解给你看省得你癞蛤蟆坐井底不知天高地厚”明三秋正在争夺宫主一听这话顿想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语不由瞪着梁萧心中气恼至极。 却见梁萧把算筹一抛掐指合十全凭心算刷刷刷一路解下一个时辰不到北斗七解尽数得出解法之妙当真是亘古以来从未有人涉及。明三秋与花无媸瞧到这里均是脸如白纸场上众人虽不了了但为二人神情所慑俱都望着梁萧一时忘了呼吸。 花无媸心中一阵悲喜交加抬起头来喃喃念道:“爹爹莫非您冥冥中知花家今日有难特意派这少年来相助么莫非您在天上穷极巧思终于解出了元外之元然后沟通阴阳传给这少年么”她绝处逢生竟想及宿命之说望着悠悠碧空几乎痴了。明三秋却浑不知为何大功即将告成之际竟会冒出这么个少年来一时间脑中乱成一团只有一个念头转来转去:“这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惶惑中却听梁萧朗声道:“这些算法皆是我求元外之元时想到的直解到十二元。好再写一题十二生肖问。”他随写随解答了十余页纸忽地摇头叹道:“这一题庞大艰深我解到这里终究无以为继。哎元外之元当真是无解之元。”他黯然一阵抬眼望着明三秋见他心神不属便道:“你当第七算鬼谷子问很好解吗垛积术与天元术不同千变万化无有穷尽。哼我便出几道算题跟你切磋切磋。”说着就要出题。 明三秋已是面如死灰寻思道:“他算到这个地步古今所无。他出的题势必千难万难跟他比算当真自取其辱罢了”想到这里嘴里一阵苦涩长叹道:“不用再比了。小兄弟算学通神明三秋甘拜下风。”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第十三章 胜者为王 梁萧哈哈一笑扬声道:“如此说来这天机宫主岂不是该由我来做”众人无不变色明归双眉斜挑眸子里精光迸出射在梁萧身上。 左元冷笑一声道:“这小子不过是个外人就是算术群又怎能做得了宫主”众老纷纷称是梁萧笑道:“这敢情好你们既能取花家而代之为何外人不能做这个天机宫主难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胜者为王、能者居之都是放屁不成”众人闻言均是一怔:“不错既然明家取代花家是能者居之外人为何就不可能者居之”一时议论四起。 明归眼珠一转向明三秋使了个眼色嘿笑道:“小家伙就算你算学厉害武功也未必够得上宫主之位”明三秋明白伯父心意呼地一掌拍向梁萧喝道:“不错让我再试试你手底的本事。”花无媸早已留心一掌封上明三秋功力略逊退了一步。哪知明归趁二人动手倏然纵出展臂探爪拿向梁萧秦伯符见势长笑一声一晃身双掌推出竟是后而先至掌指相较劲风迸二人闪电般换了一招。秦伯符足踏大地稳若磐石明归则身在半空无可凭借一个筋斗倒翻落地兀自蹭蹭蹭连退三步踏碎三块青砖脸上时红时白刹那间变幻三次气血真如沸了一般不由心中大骇:“这姓秦的怎地如此厉害老夫倒走了眼了”天机八鹤中秦伯符排在第四平时最为低调但论及真才实学他实不在花无媸之下“巨灵玄功”更是武林一绝举手抬臂皆有拔山扛鼎的大威力。 秦伯符长笑道:“明兄的飞鸿爪果然犀利秦某还想领教一二”说着踏上一步双手平平推出。明归只觉气如浪涌不敢硬接闪身避过飞爪斜拿秦伯符腰眼。秦伯符挥掌下击掌爪相交明归只觉指尖火辣辣生痛爪势猝翻扣向秦伯符手腕。瞬息间二人各逞绝学缠斗一处。 明三秋见明归占不了上风花无媸又将自己看死浓眉一挑哈哈笑道:“且慢动手”明归依言跳开秦伯符不好追击冷笑一声暂且止步。 花无媸睨了明三秋一眼寒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明三秋笑道:“宫主莫恼家叔不过试试这位小兄弟的功夫罢了。依我之见大家均为天机宫中人不可为一个外人伤了和气若有分歧不妨平心静气理论一番”他将“外人”二字咬得格外清楚。花无媸冷笑道:“你倒变得快动手的是你平心静气的也是你了”她回望梁萧微觉迷惑:“没想到六年光景这少年便将算学研习至此真叫人不可思议。”想到这里她含笑道:“梁萧你不是要学太乙分光剑么老身答应传你”言罢负手而立含笑不语。 花清渊大喜过望忙道:“萧儿还不拜师”明氏伯侄却均是面如死灰心知梁萧一旦拜师便是天机宫的弟子以明三秋的道理便有做宫主的机会。二人皆想:“花无媸如此作派分明是要弄个鱼死网破宁愿将宫主之位让给这小子也不让我明家弄到手” 场上一时鸦雀无声人人皆望着梁萧瞧他主意。不料梁萧只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学了”花家诸人齐齐一惊。明三秋等人却是意外之喜。花无媸怒极反笑道:“梁萧你辛辛苦苦学了五年算术不就是为学这门武功么”不提此事倒也罢了提到这五年的辛苦梁萧恨不得与花无媸拼个死活但自忖武功浅薄寻思道:“这笔账来日再算。哼说到底此间谁做宫主关我屁事。”当即又摇头道:“不学就是不学。”也不顾花无媸窘迫转身便走不料这一转身正与花晓霜四目相对。 花晓霜早先因父亲受辱伤心流泪此时脸上泪痕仍在但一见梁萧什么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中只有欢喜禁不住破颜而笑。她人虽病弱但笑容极美宛如云破月来、娇花含露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梁萧瞧得一呆继而胸中隐隐作痛:“姓明的叔侄阴险狡诈我若这般撒手而去只怕从今往后晓霜再也不会有这般笑容了”想到此处不觉心潮涌动一转身扬声道:“好既是胜者为王那么只要算学武功都胜出便能做这个劳什子天机宫主么”明三秋见他自信满满心头一凛但他自负甚高也被梁萧这句话激起好胜之念不顾明归眼色漫不经心地道:“不错若然二者胜出便为宫主。”梁萧将腰间宝剑丢在一旁笑道:“好咱们就比武功。”众人见他公然搦战无不骇然:“这小子疯了不成就算他打娘胎里练起也不是明三秋的敌手。” 明三秋打量梁萧片刻忽而笑道:“小兄弟君子一言”梁萧一哂朗声道:“快马一鞭。”秦伯符深知梁萧的根底按捺不住厉声喝道:“臭小鬼你昏头了么算术也就罢了论武功你有几斤几两也敢来这里卖乖露丑”花清渊也道:“梁萧事关重大不可逞强。”梁萧只是冷笑并不答话。花无媸见他自信满怀盘算道:“此子不可以常理揣度想必又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招数即便没有胜算只要他这般胡闹下去终究于我有利。”当即不出一声冷眼旁观。 明三秋见人多嘴杂只怕梁萧反悔急上一步拱手笑道:“小兄弟请赐教”梁萧大剌剌也不回礼笑道:“好说好说我指点你两招便是了。”明三秋心中大怒脸上却微微一笑双掌忽收忽放使了招“偏心折叶”此乃“玄形掌”里的招数。“玄形掌”为花氏九大绝学之一以“玄之又玄掌出无形”为要旨变化无方。明三秋一出手便是这门上乘武功正想战决胜他个酣畅淋漓。 梁萧见他掌来大笑一声身子后仰左掌五指散开放在胸颈之间虚点明三秋手腕跟着腰肢一扭右掌穿过明三秋两掌之间拂他胸口。这一拂妙入毫巅明三秋忙将掌势圈回截向梁萧脉门足下横踢逼他后撤。 梁萧这招“太白醉酒”使过急忙缩手忽又咿咿呀呀大哭起来双手如拭泪踉跄扑跌绕着明三秋飞奔。此招“穷途当哭”与明家的“北斗七步”近似但精奥繁复尤有过之心法更是奇特据传晋代大文豪阮籍放任车马自行遇上穷途末路必定大哭而返这一招正取那阮籍狂放之意。明三秋见梁萧时笑时哭若癫若狂但举手抬足皆似有莫大威力不由心头大凛打点精神连变三招才将来招化解。 众人看到这里方知梁萧出手高明并非易与不由连连称奇:“这孩子内力平平招式却奇妙得紧”花晓霜原本极为担心此时见梁萧不落下风又觉欢喜急声道:“萧哥哥好厉害呢谁教他的爹爹是你么”花清渊摇头道:“我哪教得出来”凌霜君也是皱眉心道:“他方才被吴先生殴打怎地没见他出手招架”侧目望去却见吴常青小眼瞪着场上一张脸酱爆猪肝也似。 拆了数招明三秋双掌如封似闭一招“洞天石扉”平平推出。这招拙中藏巧劲力内蕴一遇反击立时变幻百出乃是极其厉害的杀手。花清渊看得分明失声叫道:“萧儿当心” 梁萧闻声不及转念见明三秋掌来两指一并点他脉门这招“春秋直笔”如孔夫子作春秋一字褒贬直指善恶。明三秋见他堕入彀中双掌一分陡然间呼呼连拍五掌仿佛天门洞开群仙出游掌风迭起不分先后袭向梁萧。只不过明三秋极为自负见梁萧招术精奇便要凭招式将他击倒好叫众人心服是以招式虽奇内力却不甚强。 众人见状惊呼四起。梁萧却是不慌不忙将身一旋右手如握刀笔左袖挥洒自如。这招“屈子赋骚”取自屈原行吟江畔的风骨朗丽哀志惊才绝艳梁萧或凭大袖以柔克刚或以刀笔攻敌必救只在众人眼花缭乱之间便将明三秋连环五掌化去而后身形后仰使招“宋玉临风”右足虚虚实实倏地弹中明三秋右肘。这一脚用上全力明三秋痛入骨髓羞怒难当轻敌之心尽去长啸一声身法陡急滴溜溜当空飞转几乎不见人影出手更是变化莫测东鳞西爪的奇功绝技如长江大河一泻而出。 梁萧生平头一回与如此高手交锋见他攻势忽转凌厉微感慌乱但势成骑虎只得以“圣文境”武功拆解数招忽吃明三秋一招“落花刀”扫脱髻。晓霜见状失声惊叫。忽又见梁萧身形一晃脱出掌外才又舒了口气。但经此数招明三秋看透梁萧深浅再不迟疑只求战决故而招招狠辣皆指梁萧要害。秦伯符与花清渊看得惊心动魄各自运功在身只等梁萧遇险便要上前襄助。 梁萧抵挡不住仗着“幻尘身法”东逃西窜。明三秋急欲求胜几步抢上大喝一声“凤尾脚”连环踢出腿影漫天晃人眼目。梁萧无法可想将身子一矮钻到浑天仪后见明三秋踹来猛地将浑天仪一拨巨大铜球滴溜溜旋转明三秋脚下一滑腿劲竟被卸到一边。 明归瞧得双眉倒立冷笑道:“这小子手底的功夫平平腿上功夫倒是了得。”言下之意讥讽梁萧只会逃跑花无媸也冷笑一声淡然道:“孙子有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又说道:退而不可追者而不可及也可见兵家圣哲也有遭遇强敌、尽快退却之说。画地死守才是当真愚不可及。”明归听她引出先圣至言难以反驳只得冷笑道:“好且瞧他逃得了多久” 灵台上浑天仪共有二十八具以周天二十八宿方位放置其实就是一座具体而微的“浑天二十八宿阵”。梁萧精熟天象循阵理而行明三秋转了两圈几乎跟丢略一转念明白梁萧意图暗骂小子奸猾当下也依阵法追赶。 梁萧论神思捷悟胜过明三秋一筹是以阵法用得巧妙但轻功却远远不及。二人奔走百十步明三秋终究赶上厉喝一声双掌抡出。梁萧避无可避遁入铜仪之后觑他来势又将圆球一拨。要知世间形体浑圆者最不受力这浑天仪不但通体浑圆而且光滑无比。这一转又将明三秋掌力带偏。两人交手不及十合满阵铜球皆被梁萧带动呼呼飞转不已明三秋一个疏忽竟被铜球旋转之势带了个趔趄。 两人疾若风火般在阵中转了数匝明三秋始终逮不着梁萧心中焦躁起来忽地声清啸伸掌将铜球一拨浑天仪骤然加嗡嗡作响。刹那间只见明三秋身法若电在阵中时隐时没看似追赶梁萧实则反复拨动铜球无所不至只听嗡响声不绝于耳铜球转至极处竟只剩一团光影瞧不出本来之形。 花晓霜心挂梁萧瞪着一双大眼全神看着瞧到此时也被铜球扰得眼花缭乱不一时便觉目眩头晕方要闭目稍歇忽听人群一阵低呼急又睁眼再看。只见明三秋再度赶上梁萧拳脚迭出晓霜顿时小手捂口心儿悬得老高。 梁萧见明三秋拳脚打至故伎重施反手拨球哪知方才触及指尖便是一热非但没能改变铜球走向反被带了个狗抢屎。梁萧这才明白敢情明三秋先下手为强令铜球转无可转让自己无从借势躲避。众人也看在眼里一时间对这明三秋的心计武功均是骇服。 明三秋计谋得逞大喝一声劈手抓落。梁萧连滚带爬拼死挣扎但明三秋手法之快断是目不暇接耳不及掩。正要得手耳边突地传来一连串金属碎裂之声。明三秋一惊转眼瞧去顿时大惊失色敢情浑天仪上的巨大铜球纷纷脱出基座呼啸飞来。原来浑天仪本是推测天象之用法天而动运转缓慢建造之时全没想到会用来比斗武功是以机关造得十分纤细一经如此快转纷纷断裂。 明三秋见此威势顾不得伤敌仓皇躲闪。但那二十八个铜球早已漫天乱转向他撞来明三秋连拨带闪让开两个却被第三个铜球重重撞在背上一个踉跄扑出还未站定又被两个铜球同时撞中前胸后背。纵然铜球中空但形体甚巨每球不下百斤加之旋转之力其势足有三四百斤。饶是明三秋内功高强也连中三球但觉喉头一甜两耳嗡鸣不已。 梁萧倒在地上反而占了便宜见势一路滚出只听得头顶罡风呼啸轰鸣声震耳欲聋。好容易滚到无风处抬头一看场中人均是脸色白铜球则大多落定满地乱滚却不见了明三秋的影子。梁萧弹足踢开一个铜球纵跃而起大笑道:“胜负已分明三秋自作自受完蛋大吉。” 他话音方落五六个铜球忽地散开明三秋披头散跳了出来脸色酡红嘴角挂着血丝虽觉内脏隐痛但见梁萧得意模样仍不由高声骂道:“做千秋大梦。”他露面以来始终恭谦有礼此时忽然骂出一句粗话众人无不惊诧。 梁萧见他形同厉鬼也骇了一跳强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两脚猫倒有九条命。”明三秋怒哼一声刷刷刷连环三掌劈向梁萧这路“阳关三叠手”一掌强过一掌。但他连遭铜球撞击受伤不轻虽仗着内功精湛强自压制但起落之间已不似方才迅快。 梁萧看他掌来闪身让过眼角觑处忽地觉明三秋这一掌暗藏九宫之义转身之际却又化为八卦变得甚是高明。这些变化若换在明三秋趋退若神之时梁萧逃命唯恐不及决然不及细看但眼前明三秋拳脚大缓梁萧瞧得数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天机武学不离数术这厮仗着数术了得将天罡三十六绝的根基融会贯通变出一套东鳞西爪的杂碎武功。” 他明白此理举目瞧去便如洞中观火明三秋的武功一目了然。忽见明三秋移步心中一默忽地低声念道:“履明夷、踏归妹、进中宫捣西方之金。”明三秋虽受内伤耳功仍在听得清楚不由一怔敢情梁萧一口气说出他后续的四般变化惊惶中便欲变招。梁萧瞧他抬手微微一笑又念到:“人元太元出巽东南过坎西北镇于中央智土。”明三秋大骇再又变招不想方才抬脚梁萧又将后续变化叫出。众人只见梁萧一手按腰念念有词明三秋却挥拳出脚绕着他东西奔走却始终不曾递出一招半式一时间面面相觑暗叫古怪。只有花无媸耳力通玄听到些许不由得轻轻点头:“这小子不但算尽天下而且心性狡黠倘若大声道出明三秋或当是虚张声势如此小声嘀咕反叫他捉摸不透。” 明三秋连变九招皆被梁萧叫破不觉手足无措。梁萧觑出便宜忽使一招“伊尹耕土”。据说伊尹投奔商汤之前乃是一耕田奴隶故而这招一挥一按颇有挥锄躬耕之势。明三秋遮拦不住倒退半步。梁萧又使招“太公垂钓”右手前探左手下垂。明三秋此时方寸已乱见梁萧左胁之下隐有破绽心中一时大喜使招“扶疏六绝”挥掌直捣中宫。哪知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梁萧这一招乃是诱敌之计当下右拳一引借力打力拨开明三绝的掌势左掌翻出击中他右胸。明三秋连退两步胸口疼痛难耐。众人见他中掌顿时惊呼一片。 梁萧一招得手信心倍增长笑一声乘胜追击由“周公吐哺”起手大开大阖全是进手招数连使“管仲射钩”、“孙武麾军”、“完璧归赵”、“廉颇负荆”、“张良拾履”、“韩信点兵”、“诸葛挥扇”、“云长舞戟”均是石阵里“将相境”的功夫使到得意处文武相生显出刚柔并济之妙打得明三秋左支右绌、后退不迭。梁萧使得兴不自禁纵声长啸啸声冲破穹宇直透苍茫。众人耳听目视均是骇然。 明三秋空有“东鳞西爪”之奇学却被梁萧克得几无还手之力心中焦躁内伤作更快斗了二十余招招式越凌乱。梁萧见状忽使一个“隐逸境”中的“许由洗耳”左手卸开明三秋的“五岳散手”顺势一摆头招出“披入山”。他髻已脱披头散使出这招再合适不过乌黑丝随风一荡便向明三秋双眼扫去。明三秋眼前倏迷急忙后仰。忽听梁萧大喝一声旋身出掌按在他腰腹之间。 明三秋再挨一记重手后退五步晃了数下中掌处如被火烧。花无媸见势厉声喝道:“胜负已分不用再比了。”场上一寂明三秋怔然而立心头乱哄哄一片:“我韬光养晦苦练半生难道就这样完了么就这样完了么”思来想去不由毒念大起:“拼着宫主不做老子也要宰了这臭小子出气。”蓦地一声大吼:“谁道胜负已分”又向梁萧扑去。众人均觉此举有失风度秦伯符忍不住喝道:“怎么输了还要打” 梁萧移步后退笑接道:“无妨再打也是输”觑清明三秋来势使招“仓颉造字”凌空数点招法古拙;明三秋方要拆解梁萧十指连挥又化作“张芝弄草”跌宕起伏忽转潇洒。明三秋拆了半招梁萧又变为“羲之写鹅”。传说“书圣”王羲之最喜鹅也最喜写“鹅”字一个鹅字写出千万变化。梁萧仿其神韵食指颤动出手隽永遒劲兼而有之;继而左手挥洒三下拂向明三秋胸口诸穴。这一招“面益三毛”却是取自大画家顾恺之为裴楷画像的故事。裴楷面上本来无毛但顾恺之画像时偏偏添了三根长须他人一瞧竟觉画像倍增神韵画工之巧可想而知了。 明三秋见他拂来不得已横臂格挡却不防梁萧此招竟是虚招右手一招“画龙点睛”一指突出刺向他眼珠。明三秋慌忙仰虽然避开眇目之祸颧骨却被指尖扫着疼痛无比。 梁萧这路功夫出自“书画境”以指法点穴为主挥洒弹点意境高妙。明三秋心浮气躁拆了二十招便退了十余步被梁萧逼到灵台边上。却听梁萧笑道:“我的儿还不认输么”明三秋冷静已失闻言正想回骂可气到胸口隐隐作痛只得暂且忍住。再拆两招忽见梁萧一指飞来犹若神来之笔一时无法可挡不由暗叹一口气:“罢了”欲要低头服输却听明归喝道:“灵犀分水功”明三秋自幼听惯他吩咐真力应声贯于双掌霍然推出。这门“灵犀分水功”纯以深厚内功遥击伤人便如灵犀所至流水中分迫得对方无法靠近。明三秋内功已臻“叱气成雷重楼飞血”之境双掌方出梁萧便觉无匹劲气冲击鼓荡汇聚过来慌忙束手跃开。 明三秋一招退敌暗骂自己愚蠢。其实他虽然受伤内功仍是远胜只是看梁萧招式精妙好胜心起硬要在招数上压住他却不料受伤在先又被梁萧瞧破“东鳞西爪功”的拳理再以石阵武学克制。石阵武学乃是花流水所创天机宫的徒手功夫无出其右。明三秋的“东鳞西爪功”也逊了一筹但他自视奇高算学败给梁萧已觉丢脸之至一心在武功上不落半点下风是以梁萧招式越奇他越是不服无形中弃长用短自然越打越输。 明归旁观者清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明三秋依言而行果然扭转败局当下以无上内功遥击梁萧举手投足如风雷迸。梁萧空负绝妙招式一旦无法迫近对手自也无从施展。花无媸脸色一沉冷笑道:“姓明的这是比武还是群殴”明归手捋长须笑道:“老夫不过说说而已你若要指点这个小子那也随你指点老夫决不多言。”他佯装大度却深知内功不同招式当场指点也长不得一分半分。花无媸除了生气也无办法。 明三秋稳扎稳打片刻形势大易反将梁萧逼至台边蓦地运足劲力化开梁萧来掌沉喝道:“下去吧。”双拳陡出拳风激烈秦伯符远在三丈之外也觉劲气袭体大惊之下与花清渊双双抢出明归、左元、童铸、修谷四人横身阻拦。只听数声闷响六个人拳掌相击罡风四溢花、秦二人便是有天大本事也挡不住“四鹤”联手合击翻身后退立足未稳忽听得梁萧嘻嘻笑道:“偏不下去。” 众人眼前一花梁萧身形一闪即逝明三秋双拳落空只觉背后风声大起梁萧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挥掌打来只得匆忙回身抵挡。花无媸却看得心头剧震脸色大变忖道:“这门功夫他哪里学来的” 只见梁萧东奔西走一步踏出意在八方但落定之时却往往出人意表便似偌大灵台变为方寸之地由他神出鬼没任意来去。明三秋捉摸不定不得已收回一半劲力护住要害。梁萧束缚大减进退攻守越奇奥。 明归瞧了一阵只觉梁萧身法十分眼熟蓦地心念一闪双目陡张失声喝道:“三才归元掌他用的是三才归元掌”此话一出人群中顿然生出一阵骚动。花无媸冷笑道:“才看出来么”明归惊疑不定道:“是你教的”花无媸冷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见场上二人斗得难解难分梁萧仗着绝妙身法东躲西藏“三才归元掌”的真正妙处却一成也没挥出来不时以石阵武学补救。她不由忖道:“今日实乃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不可。这路武功是那贼子所创清渊、慕容是万万不能学但这小子不是我宫内之人学来对付明家叔侄也算以毒攻毒。”想到这里她冷笑道:“明老大你方才说老身可以随意指点他好得很我就指点给你瞧瞧。” 她说罢目视场中扬声道:“梁萧听好。”梁萧闻声一愣几乎被明三秋一掌扫着耳听花无媸说道:“三才归元者气凝于内神游于外审敌虚实伺机而动此乃攻守之要。”梁萧听得好不奇怪:“老太婆说得头头是道难道也会这路功夫”他心中疑惑但可惜身在斗场无法细问听她说得在理也就姑妄听之。 却听花无媸又道:“三才归元掌以心法为上步法次之掌法为下你虽知步法掌法却不明心法。心法有三“镜心”、“无妄”、“太虚”前两者是唯我的境界太虚识则是无我的境界所谓唯我万物忘形唯有自身正所谓:鱼游水中而相忘乎水鸷鸟乘风却不知有风。” 梁萧听到这里心念一动转身让过明三秋左手一招“玄形掌”又一错步避过他右手一招“千龙拳”朗声叫道:“横尽虚空天象地理无一可恃可恃者唯我。”花无媸喜上眉梢说道:“对我有几句口诀可助你平定心胸养气足身。”她也不避嫌当着众人说出梁萧印证日前所想便如醍醐灌顶顿生妙悟。 明归听花无媸口若悬河心中恼怒但有言在先不好反悔。瞧得梁萧凝神倾听不禁忖道:“如此也好趁他分神杀他个措手不及。”他叔侄连心明三秋也是一般想法诸般狠招毒招一并使出当真是罡气排空好似电轰雷鸣。 梁萧得花无媸指点“神游于外气凝于内”耳听说话心中领悟对明三秋视如不见足下三三化四四四四出梅花直走到“六六天罡步”来去自如竟成周天之象。明三秋招式虽猛一时却也奈何不了他。 花无媸见梁萧如此颖悟也觉惊奇口中不停继续传授梁萧料敌破敌的诀窍虽然皆是谈其大要但梁萧听之于耳契合于心花无媸还未说完他已一变退让之势诱敌入彀施以反击。“三才归元掌”遇强越强对手越是全力猛攻它越有可乘之机。明三秋内伤作心气越浮躁招招倾力而为便如飞蛾扑火正投梁萧心意。 明归瞧得焦虑无比眼望斗场耳中却倾听花无媸所说口诀只盼听出一些端倪设法破解。忽听她念到“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想起这三句出自庄子天道一篇当即蹙眉苦思。但这“三才归元掌”拳理玄妙明归如隔岸观火虽明知口诀出处但想破脑袋也勘不破其中真意。 梁萧却深明拳理话一入耳便生妙悟。二人又拆数招明三秋一拳打空收势不住梁萧觑得分明大喝一声双掌齐出一招“三才归元”按向明三秋后心神道穴。明三秋听得风声奋起全身气力纵出丈余。梁萧一招落空惧怕反击当即后撤但明三秋这一纵却也牵动伤势胸中气血翻腾几乎站立不稳。花无媸暗道可惜:“这孩子到底输在功力不济要么这一掌便可锁定乾坤了。” 又斗数招梁萧觑个破绽忽自右方攻到明三秋还未转身抵挡梁萧忽又转到左方明三秋向左他又到了右面。顷刻间二人团团转了十个圈子明三秋一连十拳拳拳打空胸口窒闷至极蓦地喉头甜一口鲜血涌到嘴里。 花无媸瞧到此处也不禁动容:“此子真是奇才适才我说:伤敌一分反复攻其伤处一指溅血则引其血流不止。他竟然学来便用而且恁地巧妙”想着大生顾忌“他若能为我所用倒是好事若是与我为敌却是绝大祸胎。” 花晓霜始终提心吊胆很替梁萧着急眼见明三秋摇摇欲倒忍不住问道:“爹爹萧哥哥再快一步便可胜了但为何总是慢了些叫人看得心急。”花清渊摇头道:“你瞧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紧了这会儿双方都是疲惫不堪别说一步半步也快不了。你别看他们越打越慢其实较之方才迅快之时更加凶险。”花晓霜心惊肉跳屏息盯着斗场不知不觉揪紧了母亲的衣襟直至指节白。 “三才归元掌”极耗内力梁萧内力本浅奔走长久丹田已是空空如也。明三秋也被梁萧的疲敌之术扰得心力交瘁鲜血一阵阵涌上喉头苦不堪言。两人各有苦处比斗意志倒胜过拼斗武功。又斗十合梁萧觑个破绽向前扑出明三秋听到风声正欲闪避哪知头重脚轻两眼黑竟然挪不动步子倏忽背心一痛满口鲜血再也包藏不住扑地喷出身子只一晃便缓缓跪倒双手撑地急剧喘息。梁萧打中对方一掌反被震退五步跌倒在地气喘如牛恨不能一头躺倒再不起来。 这一阵斗了两百余合其中盈虚消长诡奇变化真瞧得众人神驰目眩。偌大的灵台一时静悄悄的除了梁萧与明三秋的喘气声再无半点声息。: 第十四章 舍身饲虎 蓦然间波斯水钟嗡然长鸣已至酉时。梁萧听得钟声神志一清长吸一口气摇晃着挣扎起来。明三秋见状也想挣起但稍一动弹便觉内腑有如刀割疼痛难禁唯有眼睁睁瞧着梁萧一分一寸站了起来。 梁萧当先挣起心中狂喜岂料还未站直便觉脚酸腿软一个趔趄又向前扑。此时两人一举一动无不牵动人心梁萧这一扑惊得花慕容失声娇呼瞧他总算踉跄站定方才松了口气心儿兀自突突乱跳:“这臭小鬼吓死人了。” 花无媸见梁萧站定略一默然走上一步缓缓道:“恭喜足下从今往后你便是天机宫主人”众人闻言俱是一惊想到从今往后便要听这惫懒少年的号令一时均感茫然。秦伯符更想:“我以前还要他当徒弟现在他却做了老子的上司简直岂有此理”接着又想“当年我打得他好苦也不知道这小子会否徇私报复。”想着双眉紧蹙暗暗起愁来花慕容也忖道:“我以前常和这小子作对这遭他做了宫主不知要不要寻我茬儿。”一时芳心忐忑好不气闷。 倒是花清渊眉宇间透着喜色上前一步向梁萧作揖笑道:“梁萧哎哟不不梁大宫主恭喜恭喜。”花晓霜听到这话方才确信梁萧当真要做天机宫主顿时心头一迷傻傻望他合不拢嘴。 梁萧喘息初定双颊上方有一丝血色闻言只微微一笑道:“花大叔你忒也笨了。”花清渊一愣却听梁萧扬声道:“这个宫主我才不屑做”此言一出众人闻言无不愕然。明归不禁喝道:“岂有此理你既然不屑这宫主之位为何要出手抢夺”梁萧冷笑道:“说来明白得紧我只想叫大伙儿瞧瞧能者未必居之胜者未必为王。”众人均是一愣只听梁萧扬声道:“诸位若当真来个能者居之胜者为王这天机宫主岂不该由萧千绝来做” 在梁萧心中萧千绝天下无敌而天机宫众人却与萧千绝颇有过节是以听得这话无不变了脸色。童铸忍不住厉声叫道:“萧千绝大奸大恶也配与我等相比臭小子你不做宫主便罢了不要辱了我天机宫数百年清誉。”梁萧道:“说得妙萧千绝是大奸大恶这姓明的叔侄满肚皮诡计难道就是好人换了是我宁可要花清渊花大叔做宫主与大家一团和气也胜过让这姓明的骑在头上拉屎。” 除了几个主谋众人对梁萧这番评语均有七八分认同;更觉与其让梁萧这外人做宫主倒不如让花清渊来做。霎时间叶钊、杨路对视一眼忽地双双站起走到花清渊身前拜倒齐声道:“叶杨两家随清渊兄调遣。”秦伯符也拜道:“天机别府三百壮士听君一言。” 花清渊慌忙扶起三人窘然道:“哪里话这这”情急间已是语无伦次。天机宫年轻一辈多与花清渊友善先时只因父命难违此时舆情有变童铸之子童放当先出列沉声道:“爹爹当今外夷强盛汉室暗弱我天机宫既以守护典籍为任正当隐世不出若得花兄这等恬淡冲虚之人领袖却是咱们的福气。”修谷长子修天赐也道:“不错前代恩怨早已过去。若以人品而论当推花兄为。”左元之子早夭其孙左恨弱见势上前一步向花清渊一揖到地却不作声。众人心中暗许一时不分姓氏纷纷拜倒。 左、童、修三老没料到后人们都摆出如此阵仗一时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心中好生忐忑。明归之子明三叠对父亲背地里器重堂兄传授衣钵甚为不满见状步出向明归拱手道:“父亲大势已去清渊兄量大如海现今回头还有转圜余地。” 花清渊无心权位见众人突然都来推举自己又是意外又觉焦急忙要声辩忽见花无媸目中精光投来只得嗫嚅数下将拒绝咽了回去。 花无媸微微一笑道:“既然梁萧有此美意老身就此谢过了。”方要施礼梁萧却闪身让过冷冷道:“不敢当我帮的是晓霜不是帮你”花无媸猜他识破“天机十算”之局彼此再无转圜余地。但她城府极深仍是笑道:“那是那是但我祖孙同心谢还是要谢的。”梁萧两眼望天只是冷笑。 花无媸神色一缓忽地转身望着明归笑道:“老身作主若明兄迷途知返此事就此作罢。”明归长叹一声颓然道:“老夫机关算尽终究敌不过天意。罢了三叠你过来。”明三叠不知何事心中忐忑踯躅上前。明归挽住他手将自表身份的“黄鹤玉佩”交给他道:“如今我便将黄鹤之位传给你日后明家上下尽皆听你节制。”众人见明归竟要让出八鹤之位均感诧异。明三叠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正要谦让几句忽觉脉门一紧竟被明归扣住。 明归一招制住儿子更不迟疑喝一声:“去。”手臂一抡明三叠当空扫向花无媸。花无媸纵是防范严密也没料到明归会拿儿子当兵刃若是抵挡明三叠非死即伤不得已向后跃开。明归将儿子在半空中抡了个半圆所到之处众人无不退让。花无媸正欲抢上却听明归厉声喝道:“接着。”忽将明三叠向她掷来这一掷若泰山压顶花无媸不得已停身挥掌以柔劲卸开但仍未能全然消去。明三叠被摔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明归身形一晃欺到凌霜君面前敢情他用亲生儿子开路本意却直指凌霜君母子。这两下甚是出奇梁萧算尽天下也算不出明归有这等怪招。凌霜君见状挥掌斜斩明归手一翻便向她脉门拿到。忽觉背后有细小暗器破空之声立时反袖一挥扫落数枚金针却是吴常青情急出。凌霜君趁明归分神的当儿挽着晓霜右臂斜跃而出明归飞身抓出拿住花晓霜左臂。两人各执一臂齐齐用力晓霜面显痛苦之色凌霜君心中大疼无奈放手。 明归抓过晓霜转身挡在身前花无媸正巧赶到见状只得停步厉声道:“你疯了么”明归眼露凶光嘿然道:“谁疯了哼你说只要我迷途知返此事就此作罢呸你当我白痴么花无媸你还在襁褓之中我便认得你了你的脾性我会不知道你嘴上说得越是好听心里越是在想最恶毒的法子。斩蛇斩头你或许会放过左老二、童老三他们但绝对不会放过我明归。你早就想好了法子早晚要对付老夫。哼老夫岂会在你手上受辱”花无媸叱道:“胡说八道。只要未行传位大礼老身便是一宫之主一言九鼎自然算数”明归冷笑道:“你现在还是宫主但大礼一过你就不是宫主到时候你以此为由又可肆无忌惮算计老夫。”花无媸被他说出心思脸上一热忖道:“这老家伙如此狡猾堪称老身的敌手难为他隐忍如此之久。” 明归手上使劲双眼一瞪众人厉喝一声:“全都闪开吧”花晓霜手臂剧痛但怕爹娘担心强自忍着额上却不禁大汗淋漓。左元等人也觉明归做得过分。童铸道:“明老大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拿儿子做兵器那就罢了但这女娃儿天生福薄从小命若累卵实在不该受此折磨。”修谷也道:“明老大万事好商量放了这女孩儿大伙儿从长计议”左元却是默不作声面如死灰显然今日一败涂地此老已然锐气尽失了。 明归扫了三人一眼冷笑道:“你们三个天生就没出息。算上秋老四叶老七杨老八那三个死鬼。当年我们七个哪个不想做天机宫的乘龙快婿谁知却被外人拔了头筹。”花无媸神色一变沉声道:“姓明的过去的事不用再提”明归冷笑道:“你怕了么哼老夫偏要说。那天晚上这六个脓包喝醉了酒在湖边哭得跟娘儿们一样”左元三人见他提到这等隐秘之事双颊烧但事实确凿又不好驳他。 明归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追忆神态恨声道:“老夫却不会哭哭啼啼便是难过也只藏在心里。我当时自忖今生斗不过那人便决意将胜负之数留到下一代哼我斗不过老子我儿子未必斗不过他儿子”他看了昏厥在地的明三叠一眼叹道“可惜我那婆娘生个儿子却是根不可雕琢的朽木我只能将全部心思放在三秋身上他虽不是我亲生却是我呕心沥血一手栽培的。” 他说到这里狂笑数声瞪着花无媸道:“你说若没有这个节外生枝的小子你斗得过我么”花无媸这才知今日之变的来龙去脉她默然半晌道:“时过三十余年没想到你还是耿耿于怀。罢了老身答应你只要你放过霜儿无论做不做宫主我都不与你为难。”明三秋也撑起身子哑声道:“伯父这女孩儿着实无辜既然花无媸这么说了你便放过她吧” 明归微微冷笑道:“我才信不过这个女人。她年幼之时为执掌天机宫对我七人百般依赖。但一见到那人就弃我等如敝屣。三秋啊三秋你虽然才智不弱心肠却还不够狠毒终究难成大事。嘿但也无关紧要你不过是老夫的一枚棋子虽没坐上宫主之位但打败了花清渊已遂了老夫的心愿对老夫再无用处”明三秋听到这里只觉神志一阵恍惚:“原来他苦心教导我三十年不过当我是一枚用过便弃的棋子。”他胸中一痛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血水洒得满地。 明归见状眉峰微颤但一闪即逝几乎无人察觉。花无媸见他如此刻薄寡恩也觉心寒忽地脑中电闪脱口叫道:“我知道了秋山并非自尽而是死在你手里是不是”明归一怔哈哈笑道:“好个花无媸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童铸等人均是露出茫然之色。 花无媸心中愠怒至极面上却不动容只冷冷道:“这些年来秋山对我表白也不是一次两次。哼他虽是天底下第一个痴情人却也是天底下第一个懦弱无能之人。我回绝他多次他却从未想过自杀。那天他来见我虽然举动无礼被我喝退但凭他的软弱性子恐怕还没有自尽的胆子”说到这里花无媸嗓子微微一哽秋山对她一片痴心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只不过她性子坚毅不肯当着众人流露罢了。 明归点头笑道:“说得好秋山虽然软弱无能但若要挑起争端却是一枚再妙不过的棋子。那天我告诉他说亲耳听你说对他有意。那蠢材相思成狂闻言岂有不信之理于是欢天喜地便去寻你。哈结果自然讨不了好去。我知他每次受挫势必借酒浇愁于是便抢先一步在他酒中掺了一点儿鹤顶红。嘿然后么我再将他的死因托在你身上。左元三个本就跟秋山同病相怜一听这话哪还有不义愤填膺、替我出力的。”说罢他哈哈大笑甚为得意。 这番话尚未说完灵台上已是群情激愤如浪如潮。童铸更是愧怒交集蓦地胸口剧痛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明归任凭众人叫骂冷笑数声手挟晓霜向前便走。众人投鼠忌器无人敢去拦他。凌霜君心如刀绞失声大哭。吴常青怒道:“明归霜儿身患重病随时有性命之忧她有三长两短老夫老夫将你碎尸万段。”明归一声冷笑昂然向前。 这时间梁萧忽地拾起宝剑踏上一步。明归面色一沉森然道:“臭小子你要做什么”梁萧将剑在腰间一插大步上前。他方才击败明三秋余威犹在。明归不自禁倒退半步扣住晓霜后颈厉笑道:“你再上前一步大伙儿便来个玉石俱焚。”花清渊急道:“梁萧不可鲁莽。” 梁萧闻声止步目中停在花晓霜脸上。花晓霜也瞧着他大眼中泪光闪动。两人对视须臾梁萧双眉一挑含笑道:“明老儿我跟你做笔买卖”明归冷道:“什么买卖”梁萧道:“你放了晓霜我来做你的人质”此言一出众皆愕然。明归不信天下有这等便宜事只道梁萧使诈双眉向下一耷嘿声道:“小家伙你在老夫面前搞鬼哼还早了十年”梁萧哈哈一笑忽地挥掌拍中胸口鲜血顿时夺口而出浸透衣襟。 人群中响起数声惊呼晓霜失声叫道:“萧哥哥你你干什么”梁萧忍痛一笑涩声道:“明老儿晓霜时刻有性命之忧如果突然病你挟持一个死人也没用处。我如今身受重伤便有什么诡计武功也使不出来大可随你摆布。”众人听得尽皆呆了。花晓霜泪水在眼中滚动数下倏地夺眶而出顺着雪白的双颊滑落。 花清渊心中焦急高叫道:“梁萧勿要逞强快快回来。”忽地上前两步一把抓出要拉梁萧回去但梁萧步法展动花清渊一抓落空。花清渊眼看梁萧逼近明归不由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再动。 明归瞧得清楚梁萧这一掌确是重手法必然已受重伤一时转了几个念头狞笑道:“好”探手便拿他脉门。梁萧却缩手退了一步朗声道:“且慢你若拿了我却又不放晓霜怎么是好”明归心道:“这小子倒是谨慎。”便一点头笑道“好老夫对天誓以一换一决不抵赖违者天诛地灭死于刀枪乱箭之下。”梁萧方一点头道:“如此最好”说着迈步向前三人此时相距极近众人插手不及唯有屏息旁观花晓霜泪流满面连声道:“别来别来” 明归一伸手抓过梁萧忽地哈哈笑道:“老夫誓你也相信么” 一时众皆哗然。秦伯符厉声道:“明归你再是猪狗不如也不至于欺骗十多岁的少年吧”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归毫不在意花无媸却老脸一热斜睨了他一眼。其他人都感愤怒纷纷叫骂。 明归两个人质在握心中镇定忽地哈哈笑道:“小子你如此帮这个病丫头莫非是喜欢她么嘿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却如灵鹤秋山一般是个情种”梁萧摇头道:“我只知晓霜真心待我好我也自然真心待她。”他这番话字字自肺腑说得甚是恳切。花晓霜呆呆瞧着梁萧便如痴了一般。 花清渊纵然性情平和此时也不由怒血上冲涨红了脸失声喝道:“明归你誓不算不怕天诛地灭”明归笑道:“天地算个屁小畜生你只管骂两个人质远比一个稳妥待会儿我弄死一个还有一个呢。”说着哈哈一笑抓起二小大步流星走下灵台。 花清渊眼见明归进入“两仪幻尘阵”一时束手无策急道:“怎么办怎么办”他团团乱转便似热锅上的蚂蚁。花无媸不禁叱道:“胡闹你已是一宫之主怎可临危自乱”转身喝令众人“立即开启宫内枢纽逆转两仪幻尘阵。” 花清渊听得一愣失声道:“若是这样萧儿与晓霜岂不危殆。”花无媸叹道:“如今只有赌一次了。明归一时不能逃离天机宫便一时不会伤害两个孩子。若让他脱身才是危险至极。倘若三人皆陷在阵中时候一长以梁萧的智巧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花清渊但觉有理忙去开启机关。 明归在石阵中行走多年早已惯熟此时急欲脱身更是行走如风。走了约摸二里路程忽觉不对举目四顾现石阵已被逆转不由得失声喝道:“花无媸这臭婆娘安敢如此”他深知天机宫之中唯有花无媸能用出这等险招情急之下风度尽失贱人婊子一通乱骂花晓霜听得难受伸手捂住双耳。 明归骂了一阵忽又沉静下来瞧了梁萧一眼冷笑道:“小娃儿你莫想乘机弄鬼”他反手将晓霜点了穴道搁置一旁左手却仍抓着梁萧右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演算阵法。 石阵虽然忽正忽逆变化不穷但阵中石像样貌却未曾有变是以高明算家仍可通过一尊石像推演阵法全貌。明归此时身陷“刺客境”心急如焚便定睛瞧着一尊“豫让潜厕”的塑像用心推算。豫让是春秋时晋国人为替主人智伯报仇潜伏在茅厕中刺杀赵襄子却事败被擒。但赵襄子也是气度特大的人物认为豫让忠于故主慨然将其释放。后来豫让又两次刺杀赵襄子俱都失手最后一次被兵马围住昂然不屈挺剑自杀。而在这“刺客境”中尽是这等仁义刺客的塑像个个蓄势待气势凌厉。 明归一手推算一手却紧扣梁萧后心。要知道明三秋是他自幼培植却被梁萧击败是以明归心底对这少年颇为忌惮非得抓在手中才能放心。梁萧看了花晓霜一眼见她双眼含泪定定望着自己眉宇间不胜凄惶。梁萧便对她微微一笑。花晓霜见他笑容洒脱心中一暖释然许多。 明归抬眼瞧见冷笑道:“你两个小娃儿若要眉来眼去现今可不是时候。”二人倍感羞赧各各低下头去。明归冷笑一声低头又算一阵忽听梁萧道:“算错了。”明归脱口骂道:“放屁。”但转念又想:“这小子算学无匹或许当真错了。”想着倒回重算果然忙里出错算错两步一时惊疑不定阴阴笑道:“小娃儿你一意指点我不怕我出了石阵第一个宰你出气么”梁萧笑道:“左右是死死前挑挑你的刺也是一件快事。” 明归心中狐疑盯着他瞧了半晌却瞧不出什么名堂。但他算出所处方位终是大觉快慰长笑一声方欲起身忽觉梁萧手臂突起肘击自家腰间。明归本当他身受重伤全无气力浑没料到当此之时梁萧还有挣扎之能不由心头惊怒疾扣梁萧背心要穴。正当此时他忽觉背脊一寒一股凌厉杀气汹涌而来。 明归心中“咯噔”一下:“糟糕有埋伏。”急欲转身梁萧趁机力大喝一声从明归掌心挣了出去。 明归一个分神竟被梁萧脱出掌握心中大为恼怒但那身后杀气十分浓烈不容他不回身抵挡。哪知转身一瞧身后却是鬼影也无只有一尊石像缓缓移至屈膝捧鱼却是一尊专诸塑像。专诸乃是春秋时吴国的大刺客曾将鱼肠短剑藏于四腮鲈鱼之中刺杀吴王僚。这尊塑像托盘蹲身短剑欲出气势凌厉诡异。 明归瞧得惊疑不定:“难不成老夫紧张太过生出了幻觉。”他急急转身却见梁萧抱着晓霜纵跃如飞靠近燕国刺客高渐离的石像不禁怒火陡生大喝道:“臭小子逃得了么” 他纵身跃出疾步追赶。梁萧怀抱一人身法稍慢便觉背后风响明归已然赶近一时避无可避转身使招“舞阳奋戟”虚晃一枪。明归见梁萧招式精猛心有忌惮身形一缓。梁萧趁机退到高渐离石像之后明归又喝一声扑到石像后正瞧见梁萧背脊当即一爪插落。谁想这记“飞鸿爪”尚未使足便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森寒刺骨激得明归汗毛陡竖忙不迭止住去势拼力后跃。只此耽搁他这一爪威力大减独有中指划过晓霜右腿带起一溜儿血花。 明归倒退两步心头兀自突突直跳厉声叫道:“何方高人鬼鬼祟祟算什么本事”久不闻人答话他转过石像四顾凝思却没瞧见有人唯有一尊石像左手展图右手持匕侧目顾视正是荆柯刺秦、图穷匕见的模样。那荆柯雕像如生双眸凌厉犹如搏兔之鹰。明归和它四目相交虽明知是尊死物也不觉心头生寒。他连遇怪事纳闷至极转眼一瞧却见梁萧挟着花晓霜飞也似转到一尊石像后面。明归快步抢上却见石后空旷早已不见那二人的影子。 梁萧背着花晓霜奔出三百来步忽地支撑不住栽倒在地吐出两口鲜血。花晓霜支撑着从他背上滚下来急道:“萧哥哥你伤得重么”话未说完眼泪先滚了出来。梁萧喘笑道:“不碍事。”伸手入怀摸出一方砚台道“你看我那一掌都打在这砚台上啦。”花晓霜顿时又惊又喜。 那块丹砚早已龟裂此时被梁萧一握顿然四分五裂。梁萧心中暗叹:“可惜我为取信明老儿出手忒重了些。”原来梁萧趁着众人说话之机将算题时用的丹砚泼去墨汁塞进衣内而后引掌自残故意被明归擒住好与之同行伺机救出晓霜。但明归年老成精骗过此人谈何容易是以梁萧那一掌落得极重以致击碎砚台伤及内腑。这招苦肉计委实至险至危倘若明归一时性起当场将他击毙或是途中点他穴道梁萧都是徒唤奈何。天幸明归过于谨慎始终用手将他扣着给了梁萧可趁之机。 一路上梁萧不动声色心中却不断谋划。待到进入刺客境眼看明归算错步数便假意替他纠正让这老狐狸放宽心思再瞧得专诸石像迫近明归身后便借机使出一招“朱亥挥椎”。而依照石阵方位这招“朱亥挥锤”之后正是那招“专诸献鲈”。 梁萧被明归扣住后心使出“朱亥挥锤”原本再难变招但他时机把握极巧这一招方才出手那尊专诸石像便已移至呼应前招代他使出那招“专诸献鲈”来。明归乃是武学高手心灵敏锐大异常人当此逃亡之时更如惊弓之鸟步步提防。石像出招杀气自生明归一分心竟被梁萧逃出手底。 其后梁萧见明归追上不得已故伎重施使出一招“舞阳奋戟”。“舞阳奋戟”、“渐离击筑”、“图穷匕见”本是三招连环一气呵成。梁萧使过“舞阳奋戟”便退到高渐离石像后方石阵运转无时无休高渐离、荆柯两尊石像向前移动恰好代他变出其后两招。虽是石像但凭这两大豪士纵横古今的奇气英风仍将明归唬得倒退不迭。想当年花流水设下八百石像本意是传承武学万没想到数百年后他的隔世传人竟会妙想天开以此石像之威震惊强敌。 明归不知石像奥妙是以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眼前怪事眼望着梁萧逃走惊骇之情倒是胜过懊丧之意了。 梁萧喘息已定一低头忽见花晓霜裤脚湿透心中一惊捧过看时只见她小腿上竟有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血流不止。花晓霜先时惊惶太甚竟没觉出疼痛此时定眼瞧见方觉疼痛难禁忍不住低声呻吟。梁萧伸手将她血脉封住撕下衣衫裹扎。蓦地他身子一震回头一瞧顿时瞠目结舌定定地说不出话来。 花晓霜见梁萧神情古怪循他目光看见只见来路上血迹点点殷红醒目。花晓霜倏地俏脸煞白。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似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花晓霜心知明归狡诈决不会漏掉这个线索光阴流逝一分危机便迫近一程略一沉吟毅然抬头道:“萧哥哥你先走就留我在这里好了明归爷爷还要用我胁迫爹爹一定不会害我的。”她虽力持平静心内却是苦涩难言话未说完眸中已泛起蒙蒙泪光若非怕梁萧担心早已扑入他怀中大哭起来梁萧心念数转瞬间已有决断颔道:“也好”晓霜虽有舍己之心可深心里依然盼着梁萧突出奇计再携自己脱险但料不到梁萧答得如此爽脆一怔之间忽觉神封穴一麻身子无法动弹。花晓霜大吃一惊欲要询问可一口气堵在喉间怎也吐不出来。 梁萧脱掉花晓霜外衣捡起一根枯树枝将外衣覆在上面。花晓霜恍然有悟欲要喊叫却出不得声欲要阻拦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梁萧深深看她一眼蹲下身笑道:“乖乖地呆在这儿穴道片刻就解啦”忽见花晓霜脸上泪水纵横滑落也不觉眼眶酸热强笑道:“晓霜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花晓霜的泪水早已迷糊了双眼几乎看不清梁萧的形影只是心中明白此地一别或许便成永诀一时间真恨不得死了才好。隐约间只听梁萧在自己耳边低声道:“不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爱惜身子将来有空闲我还来天机宫看你。”花晓霜每听到一个字心都被撕裂一分那般痛苦生平未有。只听梁萧又吃吃笑道:“不信么来。”说着伸出小指与花晓霜小指拉钩:“金钩银钩说话不算是小狗。”花晓霜听到此处早已泪落如雨但胸中枉自百转千回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第一章 花暗柳明 此时间远处传来细微响声梁萧心知强敌已近举目望去只见西方残阳落尽东天明月如钩敢情光阴倏忽已过黄昏。 明归循着血迹一路追来忽听脚步声响心头一喜疾扑上去却见一尊石像边衣角闪动正是花晓霜的白衣。他精通算学花无媸逆转阵法只能困他一时此时既已深明方位就再也难他不住当下心中冷笑衔尾紧追。 梁萧在阵中绕行数百步大感头晕脚软气力不继。灵台一战他元气大损后又引掌自残伤上加伤全凭着一股血气狠勇拖延至今。又奔数步他足下一绊扑倒在地耳听明归长笑震耳自知无法免劫便也笑道:“好给你”奋起残力将枯枝掷向明归。 明归见那枯枝来势便知上当一掌将枯枝震碎厉声喝道:“臭小子你找死”纵身扑上将梁萧胸口拿住提了起来右手五指成爪盖住他面门狞声道:“小丫头在哪里”梁萧口角鲜血长流心中却满是欣喜。明归见他满脸笑容心中更怒眼角厉芒闪动倏地劲贯指端正要抓落忽听一阵脚步声响似有多人赶来。明归盛怒之余本想将梁萧就地抓毙此时闻声不由神色一变伸手将梁萧挟起向阵外快步奔去。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出到阵外。明归吃一堑长一智封了梁萧几处穴道方才走近山崖拨开草丛却是一个石洞。梁萧见他从石洞里拖出一艘千里船来不禁赞道:“明老儿你倒是未卜先知早有逃命的打算”他语带讥讽明归听了却不生气只淡淡地道:“小子所谓狡兔三窟就算有必胜的把握也得留下一条退路。”梁萧笑道:“受教了。”明归冷冷瞧他一眼心道:“先让你笑个够呆会儿老子教你哭也哭不出来。”拖船入水将梁萧扔在舱中扳动龙角向下游缓缓驶去。 过了一阵梁萧隐隐看见船后多了几个黑影心知天机宫诸人已觉明归行踪乘船尾随而来不由寻思:“也不知晓霜的穴道解了没有她病恹恹的又不太懂石阵阵法若然困在阵里一旦病岂非无人看顾”他想着挂心当下闭眼运功试着冲开穴道。但他元气大伤明归手法又巧连试数回均未成功。忽觉眼前一黑敢情千里船驶过小湖进入彩贝峡梁萧见水路近半逃生之望越微小不由烦躁起来张口大骂。 刚骂了几句明归忽地将龙角一丢转过身来梁萧当他要动手处置自己不由心下一沉谁知明归却取出一根钓竿伸手将梁萧抓起封了他的哑穴夹在胁下。梁萧只听耳边风响身子已腾空而起。彩贝峡形势逼仄星月不至明归探足在峡谷左壁一蹭升起丈余再晃悠悠一荡落在右壁再往右壁一蹭又起两丈落向左壁用的正是童铸攀爬怨侣峰的法子。如此忽左忽右荡了七次便已上到峡顶。峡中黑漆漆不见天光后方四艘千里船不知明归已然金蝉脱壳仍是随波逐流跟在那艘空船之后经过二人下方时梁萧断续听得少女嘤嘤的哭泣声他听出是花晓霜的声音不觉吐了口气心头大石落地。 明归收起钓竿望着远去的船影冷笑。梁萧心知生机至此全然断绝。不觉灰心至极。明归挟着梁萧奔了一阵忽地停下将他重重摔在地上踢开了梁萧哑穴狞笑道:“臭小子还有什么话说”梁萧自忖必死只是闭上双眼默不作声。却听明归又笑道:“不过你若要活却也容易我且问你你逃生时石阵中究竟生何事那杀气从哪儿来的你若说了我饶你不死。”梁萧冷哼一声扭头不答。明归脸上青气一现微微笑道:“你不说也罢我再问你你这身武功从哪儿学的三才归元掌又是谁教你的” 梁萧啐了一口咬牙闭眼只不作声。明归大怒一抬足对梁萧太阳穴踢落但落足时却又生出犹豫寻思道:“无论如何须得让这小子说出三才归元掌的奥妙详加揣摩将来遇上那人也好设法克制”他当年在“三才归元掌”下吃过大亏多年来耿耿于怀既然将来势必要与这路掌法对敌若能从梁萧这里探知奥妙也多几分胜算是以一时沉吟难决又忖道:“石阵中那股无名杀气来得古怪也须得弄个明白。但这小子性情刚烈强逼恐怕无功。只能怀柔哄瞒先取信于他再慢慢套出他的口风。”他心念数转忽地叹了口气寻了一株倒卧大树坐下笑道:“小鬼你当真喜欢花家那个病丫头么”梁萧哼了一声道:“我喜不喜欢与你什么相干”明归笑道:“你算学凡入圣武功前途无量人也算风流俊俏。只要你一个情愿世间名花任你采摘天下美人随你亲近。若你明白了女子身上的乐趣那个病恹恹的小丫头算得了什么” 梁萧淡然道:“你挑拨也没用晓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为她死了也不后悔。”明归盯他半晌眼神数变忽地摇头道:“小子你有所不知这姓花的女子都是蜘蛛化身你待她再好百倍她也不会感激。你见过蜘蛛么”梁萧道:“自然见过。”明归叹息道:“蜘蛛最不知感恩雌雄交合之后雌蛛食掉雄蛛;雌蛛生出幼蛛幼蛛便食掉母亲。当年元茂公猝然去世花无媸姐弟孤苦无依全赖老夫力排众议一手扶持花无媸坐上宫主之位。哪知她大位坐稳便千方百计排挤我等。老夫大半生岁月都守着一座灵台一事无成。你说她不是蜘蛛是什么” 梁萧摇头道:“晓霜与花无媸不同。”明归冷哼一声道:“当年花无媸还不是装得楚楚可怜赚人眼泪的功夫胜过这病丫头十倍你看看她如今是什么作派”梁萧默不作声心中却道:“这话却不假。花无媸用天机十算刁难我委实阴险之极。” 明归沉浸在往日恩怨之中眺望天机宫的方向神色阴晴不定半晌转过头来肃然道“小家伙你天纵奇才若是与老夫携手以我俩的才智区区天机宫算得了什么便是大宋朝的江山也未必夺不下来。老夫年过六旬时日无多将来俯仰六合、享受荣华的还不是你么”梁萧乍闻此言吃了一惊但他到底年少气盛被明归如此一捧也不觉飘飘然有些得意。 明归瞧他意动又笑道:“小子所谓男子汉大丈夫万不可屈居人下须当轰轰烈烈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说着解开梁萧穴道笑道“现今已脱险境你若愿跟从老夫老夫自然高兴若你要走老夫也决不阻拦。”这一下委实出乎梁萧意料他心中纳罕打量明归半晌大声道:“不对你定有什么诡计”明归笑道:“我要杀你易若反掌还用什么诡计。若是定要说个道理么那便是老夫瞧你是个人才三秋远不及你我只是爱才罢了”梁萧道:“你不是说明三秋只是一颗棋子哼我也是你的一枚棋子吧。”明归冷冷一笑傲然道:“老夫的用心岂是寻常人所能明白。”梁萧略略一怔恍然道:“是了你越是这么说明三秋越是恨你。他越恨你花无媸就越不会为难他”明归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梁萧心道:“明老儿纵然奸诈说到斗智斗力我也未必怕他”他纵然聪敏但终究涉世未深一时自信满满说道:“如此也好我也不想留在天机宫与你同路倒也是个伴儿”明归目光闪动拍手笑道:“好小子你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忽地打住话头侧耳聆听似有动静当下挟起梁萧在括苍山中飞奔。及至天亮方才停步歇息。其间明归走开片刻说是去抓野味充饥实则暗中观察瞧得梁萧并无逃走之意心中大定但也不敢走远遥遥用石子打了两只山雉与梁萧烤吃了。他害怕露了行踪专拣险僻处迂回行走但其功力深厚带着梁萧翻山越谷也是跳跃如飞。 到得次日山势渐平二人出了括苍山区继续北上。一路上时有天机宫高手出没但明归诡计百出总是抢先遁走。他为取信梁萧对他倒也百般关照助他运功疗伤且不时探他口风套问三才归元掌与石阵武学的奥秘。梁萧猜到他的心意一味装聋作哑。明归不由暗暗气恼:“臭小子瞧你有多大的能耐抵得过老夫的水磨功夫。哼待得事成老子把你大卸八块扔到河里喂鱼。”他心中狠脸上却笑吟吟并不流露半分。 两人各怀鬼胎如此行了月余越过富春江太湖烟波已在眼前。二人雇船过湖循运河北上。明归为避开天机宫追踪船只一行数日也不靠岸。梁萧闲着无事便与明归胡侃斗嘴。明归除了算术不及梁萧胸中所学极丰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所不包出口引经据典皆成章句。梁萧听得暗暗点头深感此人被花无媸压制多年也真是大大地屈才了。 这日二人船近苏州明归道:“过了太湖天机宫势力有所不及咱们大可在苏北安定下来共谋大事。”梁萧伤势已近痊愈整日盘算逃走之事闻言只是一笑。忽听船家来报说是米粮尽了。明归不敢白日露面便吩咐日落后再作计较。 时将入夜小舟披着残霞靠近河岸忽听得岸上一阵喧哗明归心虚忙叫船家退回河心同时拽着梁萧退入舱中掀开幄布觑看遥见岸边暗蒙蒙的有许多人影晃动忽听一个粗大嗓门叫道:“妈拉巴子这里就没一个中用的大夫么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个屁用”接着便听噼啪两声似有人挨了耳光。 却听一个微微沙哑的女声叹道:“大郎你也别怪他们了这穷乡僻壤的哪里找得到中用的大夫再说这伤也不是寻常大夫治得了的。”那个粗大嗓门道:“你还敢说若不是你选了这条水路追赶那女贼星儿会受伤吗还有你那三叔平日里被捧到天上去到了节骨眼上却连鬼影儿也不见。哼几十条汉子还逮不着一个婆娘” 那女子怒道:“好啊姓雷的你恨棒打人是不是星儿是我生的他伤成这个样子你当我就不难过吗兵分三路的事也是你答应的大哥率众走6路咱们走水路三叔散淡惯了是以自行一路。再说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哼若非你这好儿子见色起意手脚轻薄哪会被人家伤成这样” 那粗大嗓门怒道:“怎么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倒说说这么多年我哪回对你不起了”那女子冷哼道:“谅你也不敢但你当年一瞧见我还不是目瞪口呆的茶水烫熟了手也不晓得”那粗大嗓门似乎微感窘迫忙截口道:“二娘这话你当着晚辈们说什么”那女子又哼一声还待讥讽忽听身边船舱里传来呻吟之声那女子失声叫道:“哎哟又作了。大郎再没法子星儿怕是怕是挨不过今晚了”说着竟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那粗大嗓门略一沉默道:“我有法子二娘你留在岸上船家开船。”那女子诧道:“你做什么”粗大嗓门道:“你别管暂且等着。”说罢急催船家撑船离岸。不一时船到河心离明、梁二人的雇船颇近只瞧那艘船火光一闪舱内燃起烛火因为布帘半卷隐约可见舱内情形。只见褥垫上搁着一条人腿膝盖以下紫里透青肌肤绷紧亮较之寻常大腿粗上一倍。 却听一个年轻男子呻吟道:“爹你你拿刀做什么”那粗大嗓门叹道:“星儿也没别的法子了。”那青年男子猛然惊悟叫道:“哎哟不成。”那粗大嗓门道:“星儿你伏兔穴上中了大雪山的梭罗指膝盖以下血液凝结看看是要废了若是放任其势只怕不止小腿整条腿都会烂掉。”那年轻男子道:“半条腿是腿整条腿也是腿又有什么分别”粗大嗓门道:“话是这般说但这伤势古怪若是任其溃烂只怕再过一个时辰你的肝肠脾肾也要跟着坏了那时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好孩子常言道:毒蛇噬手壮士断腕你是我雷家的好汉子尽管放豪杰些。” 那年轻男子急道:“我我才不要做瘸子爹爹我不叫雷星了改叫楚星好了三舅公他武功盖世定会救好我的”不待他说完粗大嗓门已厉声道:“他脓包小子受点儿微伤就连祖宗都不认了废话少说”雷星蓦地尖叫起来:“妈妈爹要砍我的腿啊”叫声惨厉在河上远远传出。 那岸上的女子听到又惊又怒但她不识水性无法上前阻止急得双脚乱跳也尖叫道:“星儿星儿你还好么雷震你造什么孽啊”话未说完又听一声长长的惨叫撕破浓浓夜色。那女子足下踉跄忽地瘫坐在地。 梁萧见舱中寒光一闪那条伤腿便断成两截血呈青黑遍流下褥。那雷星惨叫一声便昏了过去。舱中一时寂然唯有那粗大嗓门阵阵喘息声显然他亲手斩断爱子一腿心头也大不轻松。 粗大嗓门给儿子止血裹伤已毕掉橹返岸。刚一靠岸便见那女子跳入舱内耳听得噼啪数声料得是打了那粗大嗓门的耳光。粗大嗓门挨了耳光也不作声。那女子打了几下谅是明白了丈夫的苦心呜呜哭道:“早知道就不出来了都怪那只纯阳铁盒”梁萧乍听得“纯阳铁盒”四字心头一跳竖起耳朵。 那女子话没说完粗大嗓门截住她的话头怒声道:“二娘你胡说什么”似乎一时气结说不下去。那女子想是自己理亏被丈夫如此喝斥也没回嘴只是抽泣。那粗大嗓门高叫道:“我和二娘继续追那贱人。你们护送少爷回堡若有闪失哼小心你们的脑袋。”众人齐声应了。却听那女子恨声道:“不错真要怪的是那姓柳的小贱人不把她零割碎剐难泄我心头之恨。”两人说定摆棹北上余人也骑马赶车各自散去。 梁萧没听到纯阳铁盒的消息甚觉悻悻但转念又想和尚与吴常青都将那铁盒说得一钱不值谅也无甚奇处。思忖间回过头来只见明归捋须沉思便问道:“老头儿你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明归冷笑道:“江湖宵小管他作甚”梁萧一听便不再问。明归催舟上岸筹来米粮二人在岸边歇了一宿不提。 次日船入姑苏只见山与湖襟带相连桥与水纵横有致舟在水中如行画里。梁萧瞧得入神钻出遮篷立在船头忽听欢语嬉笑抬头看去只见两岸阁楼中满是浓妆艳抹的女郎。众女郎见他顾望纷纷挥手招呼。梁萧看得奇怪含笑应答那些女子见他答应嘻嘻嘻便是一阵哄笑挥着红巾翠袖娇声唤他上去。 梁萧不知对方来历问明归道:“她们叫我干吗”明归诡秘一笑道:“叫你入温柔乡品胭脂泪呢”梁萧皱眉道:“明老儿你有话好说别跟我掉文绕圈子明知我不懂的。”明归笑道:“此处乃是勾栏这些女子都是风尘女子。”梁萧奇道:“什么叫风尘女子” 明归笑道:“这事说不明白须得亲身体会才能明白。”梁萧听得心痒说道:“是么那我倒想见识一下。”明归打量他一眼忖想自己一路上百般笼络这小子便是要让他放松警觉吐露玄机。而这酒色之上世人最容易犯下糊涂只消让这小子怀抱美人喝得烂醉无论问他什么只怕他都会乖乖说出来。当下淡淡一笑催舟抵岸。 行船间远处石拱小桥边行来一马一人。明归乃是识货的行家一瞥之间不由暗暗喝了声彩。只见那马通体雪白骨骼神骏真如相书所言:“擎如鹰垂尾如彗臆生双凫龙骨兰筋。”行得近了明归方瞧出这马并非纯白皮毛上溅了数点殷红好似美人脸上没能抹匀的胭脂。 牵马的是名绿衫女子头戴细柳斗笠枝叶未凋遮住容貌一身水绿纱衣也用柳条束着愈显得楚腰纤纤只堪一握。不过那白马委实太骏明归只顾瞧马对那女子倒未如何在意。那绿衣女见两岸女子与梁萧笑闹料想也觉有趣马倚斜桥驻足观看。 船只靠岸。明归又变了主意心想自己年岁已高与梁萧这等少年人并肩出没青楼不免自惭形秽。再说有自己在旁这小子胸怀戒心必不肯放浪形骸莫如躲在暗处更易行事。转念间倾出半袋金珠笑道:“梁萧啊老夫有些犯困你自个去吧我在船上等你千万放洒脱些。金银不够再来找我。” 梁萧心中大为奇怪:“这老头儿竟放我独自上岸不怕我我逃走么但他给我金银纵我玩乐我若现在弃他而去未免寡恩了些。”他与明归相处日久明归一路上又着意拉拢。梁萧素重情义既与明归结下逆旅之缘要他一朝摒弃倒也有些儿为难了。 他神思不属登岸后低头闷走忽听耳边銮铃响动一匹高头大马与他擦肩而过。梁萧抬起眼角只见到一片绿裙飘动他浑不在意走了十来步瞧见一座高大木楼楼上有许多女子站立装扮招眼。这时早有伙计上前将他迎了进去。 宋之一朝酒楼妓寨多在一处无分彼此。楼下是酒楼花厅楼上则是妓楼勾栏。妓者又分官私官妓地位稍高私妓却落个自在。但不论官私总是卖笑丢欢繁华之中不免暗藏凄凉。 梁萧说明来意伙计便引他上楼鸨儿也笑迎出来。明归虽然阴狠但长于天机宫为人清雅梁萧随着他少不得穿戴齐整。那鸨儿老于世故拿眼一相便知梁萧年少多金却又不谙情事拿捏已定便笑问道:“公子想见什么样的姑娘” 梁萧见这老鸨乔张作致先有几分不喜闻言也无主张便道:“都随婶婶主意。”那老鸨听他叫自己婶婶微一错愕忽地掩口放出一串笑声。梁萧被她一笑不知为何竟臊红了脸。 那老鸨自顾笑了一阵见梁萧窘样心头一动忙道:“公子忒也有趣了大家子生计艰难一年倒难得笑这一回好的真亏公子这张儿蜜嘴哄得老身欢喜。”她长于逢迎梁萧听得舒服也当自己说得真是好话便道:“婶婶客气了。”那老鸨嘴里打着哈哈心里却将梁萧瞧低了九分暗里冷笑估算能在这少年身上碾出多少油水来。当下挥起手绢叫了几个少嫩的女子出来围着梁萧坐定莺声燕语说笑起来。梁萧初时远瞧着这些女子倒也人人光鲜好如花团锦簇就近一瞧却都是浓妆艳抹言笑谈吐无不透着虚假叫人好生不惯。 鸨儿瞧他拘谨便笑道:“公子面嫩大伙儿别自顾说话唱支曲儿如何”梁萧正自烦躁闻言忙道:“好啊唱曲子唱曲子。”众女听了一阵笑纷纷捧来琴箫牙板整肃容色歌吹弹唱起来。只听一名粉衣女扣板唱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蝶恋花词乃是柳永所作柳永虽为词坛大家但一生落拓流落烟花柳巷素为正派文人所不齿但其词却曲处能直密处能疏深浅得宜境界悠远。那粉衣女虽然歌喉平平也因唱的是大家名篇显得婉约隽永撩人思绪。梁萧听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两句不觉暗伤身世眼圈儿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那粉衣女唱罢忽地凑近梁萧媚笑道:“还请公子打赏。”梁萧恍然惊觉想起明归的话伸手便在腰间去摸钱袋哪知这一摸之下竟迟迟拔不出手。那鸨儿见状张口笑道:“公子也不见多略略给几个子儿姊妹们唱得口干舌燥也好买几个果子生津止渴。” 梁萧手插腰间神气十分古怪。那鸨儿瞧得不耐又笑道:“公子莫不是眼角高嫌这些姊妹不中意”梁萧忙道:“不是这个我出去一阵片刻便回。”那鸨儿已然生疑脸一白截住道:“公子听了曲就这样走了啊”梁萧头脸涨红额上青筋凸起急道:“不是这个这个”伸手便要拨开那鸨儿那妇人久惯风尘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把拽住梁萧衣袖兀自笑道:“就算少给些一二两银子也叫咱姊妹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啊” 梁萧心乱已极讪讪道:“婶婶我去去就来你莫要拽我。”鸨儿瞧出门道只拽着不放蓦地扯起嗓子尖叫起来:“哎哟你这公子人生得齐整行事怎就没法度”话没说完就听头顶上有个极清极脆的声音笑道:“鸨婶婶你错啦他不是没法度是没银子呢。”众人闻声瞧去只见朱漆大梁上坐了一个头戴柳笠的绿衣女子水绿衫子一直垂到膝上两条匀长的小腿晃来荡去悠闲写意一对淡绿马靴与衣衫颜色相称靴面绣一对金丝雀儿靴底形如莲萼不类中土式样。 梁萧猛地记起入楼前似和这女子擦肩而过当下咦了一声诧道:“你莫不是你偷了我的钱袋”那女子嘻嘻一笑道:“你这小色鬼人生得齐整说话怎就没法度我一个女孩儿家怎会偷东西那叫做不告而取。”梁萧忍不住怒道:“放屁。”继而又觉心惊这女子摸走钱袋自己竟茫然不觉其手法之妙当真神鬼不觉。 那女子并不着恼继续笑道:“再说啦你这钱袋里的银子也不多二三百两银子也只够咱姑娘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她将老鸨的话略加变化说了出来口气学得十足声音却清脆十倍好似娇莺恰恰画眉晓啼。 梁萧怒不可遏将老鸨一把撇开跺脚蹿向屋梁。忽听那女子嘻嘻一笑眼前一抹绿影闪过。梁萧还没回过神来额上已重重挨了一下火辣辣疼痛无比只得落回地上一摸额头竟多了一道粗粗的血痕加之牵动泪腺眼角酸热眼泪也几乎淌下来。 那女子端坐梁上手抚一根绿莹莹的柳枝想是从柳笠上折下来的口中轻笑道:“小色鬼你一定从小没妈有失教养今天儿我就代你妈管教管教你呵我的儿痛不痛”梁萧被她无端挑衅已然愤怒欲狂这两句话更刺到了他心底的痛处忍不住抓起两条长凳奋力掷向屋梁。那女子两脚将长凳踢飞笑道:“好啊你倒来惹我瞧我揍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伸手在木梁上一按飘然落下梁萧觑她落势扑上前去欲要趁她身子凌空无可凭借杀她个措手不及。 那女子嘻的一笑不待梁萧扑近忽地抖出长长的柳条卷住窗棂玉腕一收身轻若燕横飘三尺避过梁萧一扑咯咯笑道:“揍你这小色鬼脏了姑娘的手。”轻飘飘穿窗而出向街心落去。 梁萧瞧她身手恁地高明心中暗凛但一时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当即随之纵出窗外。那女子身在半空觉出梁萧追来猛地打个呼哨只听马蹄声响一匹白马忽地从街角蹿出来不偏不倚将她托住。绿衣女纵马奔出数丈回头笑道:“小色鬼你敢来追我么” 梁萧晚了一步落到地上高叫道:“追就追怕你么”绿衣女笑道:“当心跑断了你的狗腿。”说着当街驰起马来行人们大惊闪避不想绿衣女骑术精绝那白马又灵通无比遇物则避逢人则跃在狭窄街巷里左右穿梭竟未撞翻一人半物。 梁萧奔出二十来步忽听白马在街那头唏律律一声叫便无踪迹。追到拐角处四顾无马他心有不甘揪过一个买乳糕的汉子盘问方知往东去了。又往东追赶了约摸两里路忽见绿衣女意态悠闲慢吞吞骑着马正到一座桥头。梁萧飞步上前。还有三丈来远绿衣女便瞧见他笑嘻嘻地道:“小色鬼还不死心么”梁萧怒哼一声足下一紧。绿衣女轻轻一笑也不抵挡只把缰绳提起白马会意倏地人立而起四蹄一攒流星般跃过五丈宽的河水落在对岸也不稍停钻进一条巷子。 梁萧瞧得目定口呆快步跟上七弯八拐钻出巷道却见一条长街横贯东西两旁满是栈铺锦罗金珠着眼生辉还有许多太湖鱼虾活蹦乱跳沿街叫卖。 梁萧四处张望蓦地眼中一亮只见那匹白马混在一群马中正在街头处歇着近旁却是一座望水而建、高大气派的酒楼。 梁萧赶到楼前只听绿衣女嘻嘻笑道:“小色鬼你腿脚倒快得很”梁萧定睛一瞧只见她坐在当河的窗前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笠上柳叶。梁萧眼见楼中人多被她一口一个色鬼地叫不禁臊红耳根啐道:“贼丫头你干什么老是骂我小色鬼” 绿衣女笑道:“你忒不要脸当街嫖妓不是小色鬼是什么”她有意叫梁萧难堪是以说得十分大声楼中男子纷纷回望来嘴角含笑眼中大有深意看得梁萧好不羞怒。 忽听一个洪亮的嗓音哈哈笑道:“姑娘此言差矣人不风流枉少年这位小哥年纪轻轻正当风流之时当街嫖妓有何不可虽说纵情任性倒也活得潇洒自在。”梁萧心头感激转眼瞧去只见楼角处两张桌子坐了十来个壮汉一个个紧身装束满面须髯身边搁着硬弓箭囊一派杀气。说话者乃是居中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便是坐着也高出众人一头披着一袭蓝得青的织锦斗篷眼角处皱纹深刻大有风霜之色。 那绿衣女瞧了汉子一眼冷哼道:“关你屁事。”她声如银铃即便张口骂人也极好听。众汉子闻言均有怒色那蓝袍汉子却不着恼笑道:“好好恕颜某人多嘴不过别人寻花问柳又与姑娘什么相干。”绿衣女冷笑道:“大路不平有人踩。哼你们这些臭男人仗着有几个臭钱便不把女人当人。”那蓝袍汉子笑道:“不然自古天尊地卑男女有别女子沦落到烟花之地那也是天意如此勉强不了的。”绿衣女冷笑道:“说得好听这些话干什么不跟你妈说去” 这话阴损之极那蓝袍汉子涵养再好也不由变了面色旁边一个汉子厉声叫道:“放肆”绿衣女冷笑道:“放肆哼我还放五放六呢但终归比你们放屁好一些。”她话没说完众汉子已气得脸色铁青。几个人作势便要起身那蓝袍汉子却一摆手哈哈笑道:“罢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焉能与小娘儿们一般见识。”说罢端起酒碗自顾自喝了一碗。其他汉子见头领如此也只得纷纷落座。 绿衣女本是严阵以待忽见对方服软心中得意。又向梁萧笑道:“小色鬼怎么说你是大丈夫不是要不要跟我这小娘儿们一般见识呀”梁萧听二人对答内心对那蓝袍汉子的话也不尽赞同正自沉吟未决忽听绿衣女这般挑衅当真忍无可忍只见堂内局促便道:“有本事出来动手别要打坏了桌椅。”绿衣女笑道:“你有本事为什么不进来这样堵在门口别人还当你蹲着看门哩”梁萧哼了一声忽一转念勃然大怒:“好啊蹲着看门不是骂我看门狗么”又气又急一头冲进门内抢到绿衣女桌前。 绿衣女不待他动手笑嘻嘻地道:“别慌姑娘现今想喝酒不想打架”梁萧心道:“由得了你么”伸手在她桌上重重一拍道:“先还我钱袋别的账另外再算。”绿衣女笑道:“你陪我喝几杯酒我就还你钱袋。”梁萧瞧她不慌不忙越气恼方要动手但瞧她妖娆娇气的模样又觉胜之不武犹豫未决便听那蓝袍汉子笑道:“小兄弟喝就喝美人陪酒不喝白不喝”绿衣女笑道:“对啊你这厮终归说了一句人话。”她时时不忘讥讽对方蓝袍汉子却也沉得住气淡淡一笑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 梁萧心道:“贼丫头有说有笑我若急躁动手岂不被人瞧得低了哼喝酒便喝酒瞧你有什么把戏。”他想着沉身坐下。绿衣女笑道:“这才听话。”要来一壶酒给梁萧斟满娇声道:“请了。”说罢一饮而尽。梁萧见她喝得豪气也不甘示弱一口喝了。那绿衣女又斟满一杯酒笑道:“伙计店里有牙板么”那伙计笑道:“如何没有小店不但酒香肴美诸般乐器尽都齐全。”转身拿来一对红牙木板递到绿衣女手上。绿衣女转手递给梁萧。梁萧莫名其妙顺手接过道:“做什么借我板子打你屁股么” 那绿衣女呸了一声继而又咯咯笑道:“小色鬼你既然陪姑娘喝过了酒就再唱一曲儿给姑娘听一听消闷解乏嗯就唱那个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蓝袍汉子听到这里嘿笑一声扬声道:“好阴损的丫头。”梁萧气得双眉陡竖将牙板折成四段厉声道:“贼丫头你真当我不敢揍你”绿衣女安坐不动哂道:“怎么啦你能叫那些女孩子陪酒唱曲讨好你我就不能叫你陪酒唱曲你唱是不唱要是不唱可别想拿回钱袋儿。”梁萧恨得牙痒正要作忽听楼外有个沙哑的声音道:“主上这便是醉也不归楼了”梁萧心头咯噔一下忍不住抬头望去这一瞧吃了一惊。敢情门前站了一人一身大红道袍金冠束正是火真人。他身边三人依次是脱欢、哈里斯和阿滩尊者。梁萧不由得心里敲鼓:“乖乖不得了所谓冤家路窄。他们四个我只一个正是寡不敌众。”想着左顾右盼先瞧退路。 火真人正指着门前一副楹联笑道:“主上且看这副楹联有何妙处”脱欢望着门联摇头吟道:“劝君更进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嗯这字嘛倒也写得工整”火真人笑道:“字固然工整不过联中却别有乾坤主上再瞧”脱欢凝思片刻拍手笑道:“妙啊果然别有乾坤。这上联么出自王维阳关三叠里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句;下联么则是李白将进酒里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尾句呵呵竟将两大名句结成一联难得难得。”他窥出联中奥秘摇着折扇得意非凡。 绿衣女本当梁萧定会怒暗已防备准备大打一场谁想梁萧低头蹙眉一声不吭不觉暗暗奇怪只当梁萧理亏无言以对不由低笑一声道:“也罢小色鬼你滚蛋吧今个儿姑娘我心里欢喜饶你一次要么哼把你扔进太湖里喂王八”梁萧一抬眼冷笑道:“王八又不是你爷你孝敬它做什么”绿衣女哼了一声道:“好啊你敢绕弯子骂我”梁萧道:“我说它不是你爷怎么骂你了难不成它真是你爷”绿衣女顿知上当忍不住娇喝道:“放屁谁是龟孙子”梁萧扑哧笑道:“你自然不是龟孙子你是龟孙女。”绿衣女占上风时仪态从容一落下风便十分沉不住气倏地立起拍案叱道:“小色鬼活腻了吗”正要动手忽听得店外一声马嘶绿衣女娇躯微颤顾不得梁萧飞身掠出店外叫道:“谁敢动我的马” 原来脱欢看白马神骏便让阿滩尊者拽过来细瞧谁知白马气力惊人阿滩一拽竟没拽住反被它逸到一边。阿滩正要再运神力忽见绿影一晃一绿衣女叉着腰站在面前。 脱欢愣了一下干笑道:“原来是姑娘的马哈哈我看这马没拴上还当是无主之马”蒙古人以骑射平天下最爱良驹宝马脱欢虽贵为皇族也不例外。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不好硬来瞧了白马一眼狠狠吞了口唾沫连声道:“好马好马”说着打了两个哈哈带着属下走进门去迎面瞧见那蓝袍汉子双眉一挑目有讶色继而又若无其事坐到一旁。那蓝袍汉子却眉不抬眼不动只顾举碗喝酒。 绿衣女待四人入内抱着白马脖子轻声道:“胭脂方才被坏人欺负了么待我给你出气”一转身却见梁萧抢出门来叫道:“想要溜么”绿衣女正自生气当下怒道:“小色鬼滚开些”翠袖拂出梁萧顿觉一股寒气直透过来身子如堕冰窟不由“哎呀”一声后退半步哆嗦道:“你你暗算伤人”绿衣女冷笑道:“没冻死你算你运气哼我把你冻成个冰棍儿看你还唠叨不唠叨”梁萧怒极一抬臂正要出掌忽地一条手臂隔来将他隔住。梁萧回头一瞧却是明归。梁萧怒道:“明老儿为何不让我教训他”明归笑道:“她那一拂乃是冰河玄功真打起来你可不是对手。”那绿衣女听了这话回头冷笑道:“你这老头儿倒也有些见识”明归嘿嘿一笑硬拉着梁萧在旁坐下。原来他明说不去暗则一直跟着梁萧直到看出绿衣女师承怕梁萧吃亏方才露脸。 梁萧心中不服但被明归一手攥住动弹不能正觉气闷忽见那绿衣女大步走向脱欢在他左近坐下心道:“这丫头看似要找这蒙古王子的晦气哼狗咬狗一嘴毛。”那脱欢叫过小二笑道:“你们这里既名醉也不归那么定有好酒了”小二哈腰笑道:“好酒倒是不少只不知客官要喝寻常的好酒还还是绝色的美酒”脱欢奇道:“我只听说过绝好的美酒这美酒号称绝色却不知有什么来头” 小二笑道:“这这绝色的美酒以美人为名绰绰号五美人酒”脱欢拍手笑道:“妙哉我只听说泰山有个五大夫松却头一次听说五美人酒喝酒又品美人哈哈痛快痛快不过那“五大夫松”曾给秦始皇挡雨故而得名这五美人酒有什么典故么”小二赔笑道:“说也无甚奇处这酒本本是照绍兴女儿红的方子酿的但但与十八年一酿的“女儿红”不同这五美人酒足足酿了五个十八年岂不就是五五个整装待嫁的美娇娘么” 原来江南风俗女儿初诞便酿酒数坛藏于地下待女子长大嫁人时方才掘出与众宾客共饮为乐是以通常酿期为一十八年。脱欢久居北地并不知“女儿红”是何名堂但也不懂装懂拍手称妙。忽听那绿衣女冷笑道:“五个十八年该是九十岁的老太婆了我看该叫做老太婆酒”脱欢哈哈笑道:“姑娘有所不知了所谓酒是陈的好女人却是年轻的妙便如姑娘一般最得男子欢心”他自觉谈吐高妙忍不住手挥折扇得意非凡。 此时小二端了一壶“五美人酒”上来犹未走近醉人酒香便已散开。经过绿衣女身边时她突地伸脚店小二顿时被绊了一跤酒盘脱手绿衣女手一伸将酒壶抄在手里。店小二又惊又怒爬起来叫道:“女女客官这是作什么”绿衣女道:“莫非这酒只许男人喝就不许我喝”小二道:“您您老人家没吩咐过”绿衣女道:“我刚才不想喝现在偏偏想喝了”小二原本就口吃这一急越结巴得厉害:“客客官你你怎么不不讲理” 脱欢故作大度挥扇笑道:“无妨无妨这壶酒就算在下请姑娘的大家做个朋友也好”绿衣女摩挲酒壶笑道:“谁跟你做朋友我不喝了拿去”云袖一展将酒壶嗖的一声掷向阿滩。阿滩瞧其来势劲急微微冷笑气运手掌随手去接不想那酒壶忽地裂成数块四射开来。阿滩怕被酒水溅得满脸有失身份慌忙变掌为拳捏个印诀推出。若是寻常酒水这一拳震散倒也于人无伤偏偏阿滩这一拳打中了一块寒冰。掌冰相接冰块碎溅桌上四人俱都不及躲闪冰碴儿溅上肌肤备感刺痛。 原来绿衣女所练“冰河玄功”有化水成冰之能她从伙计手中夺过酒壶谈笑间运转内功将壶中酒水化成寒冰撑破瓷壶再由她袖风一激立时四分五裂阿滩不明就里吃了暗亏。 绿衣女诡计得逞轻笑道:“这壶冰冻老太婆滋味如何”话没说完早已飞身纵出夺门而走忽地眼前人影一晃梁萧挡在前面绿衣女没料他节骨眼上来捣乱芳心怒气难抑叫道:“好狗儿不挡路。”她使招“流风回雪”玉掌翩翩拍出。明归叫道:“小子当心这是大雪山的飘雪神掌。”梁萧吃过亏识得厉害使出“三才归元掌”中的“梅花步”让开来掌笑道:“好狗儿看门坏狗儿咬人”绿衫女子啐道:“放屁你才是癞皮狗呢快快闪开” 梁萧嘻嘻笑道:“癞皮狗就癞皮狗”说着避开她的掌势忽地一个踉跄这一下用上了三才归元掌里“人心惶惶”的势子跌得突兀巧妙绿衣女一不留神几乎被他抢进怀里顿时倒退不迭。梁萧就势跌倒着地滚出绿衣女抬腿便踢喝道:“踢你这落水狗。”但梁萧这一滚却不是普通的滚法乃是石阵武学中“大神境”里的一招“烛龙入眠”。传说烛龙为掌管昼夜交替的大神卧于九幽深处张目醒来为白昼闭目入眠为昏夜呼吸化作狂风鼾声迸为巨雷故而这招威力极大于翻滚之间暗藏杀机。绿衣女方才出脚便觉小腿以下尽被敌势笼罩当下急急缩脚。 梁萧哈哈一笑招变“陈抟高卧”、“钟离醉枕”、“庄生梦蝶”、“释迦入灭”翻滚之间如龙如蛇绿衣女出脚踢也不是弯腰打也不是更不能和他一块儿打滚一时真不知如何应付这等赖皮武功。 脱欢早已率众围上。但梁萧六年前尚是小孩如今身量已足容貌有变四人一时倒没辨认出来。阿滩三人见梁萧出手也都自顾身份袖手旁观但他们均是行家瞧到这里无不凛然:“这小子出招诙谐无赖实则都是极上乘的武学可惜功力不足难以取胜。” 绿衣女被梁萧的无赖武功逼得团团乱转气急败坏忽地向后跳开叱道:“有本事光明正大站着交锋不许用这种癞皮狗拳。”梁萧道:“好啊”笑嘻嘻左掌一蹭以双足为轴上身离地呼啦啦飞转倏地由倒卧变为站立这招却是黑水一脉的“陀螺功”其理就如小孩儿玩陀螺陀螺先是倒卧只需施以外力抽得两鞭便越转越快直立起来。众人见梁萧露得这手不论是敌是友还是旁观的酒客都觉十分有趣齐齐喝了一声彩。 梁萧微微一笑团团作了个揖忽瞧到脱欢等人心道:“不妥我只顾着与臭丫头拗气。若是拦着她不放岂不做了这些恶人的帮凶。”绿衣女瞧他武功有趣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又讥讽道:“狗儿也会人立吗”梁萧笑道:“我倒忘了”作势又要躺下。绿衣女恼道:“不许赖皮”生怕他又来一路“癞皮狗拳”急使一招“雪满燕山”挥掌拍落。这一招不仅蕴藉寒气而且带有偌大劲力掌在八尺之外梁萧衣均随她掌力飘起其纵横之势直如李太白诗中道:“日月照之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众人见此声势无不变色。方知绿衣女早先未尽全力此时才使出了生平绝技。明归也慢慢站起浓眉紧蹙。却见梁萧不慌不忙招手笑道:“凉快凉快”使出一招“天旋地转”迎那掌风飞转起来。 倏忽间绿衣女绕着梁萧疾走双掌如天雪舞空拍出六掌。梁萧也接了六掌绿衣女只觉他掌力中含有阴劲与自家内劲如出一辙心中一凛:“这小子也会飘雪神掌么”她不知这招“天旋地转”最会借势自己十成寒劲被梁萧带偏了两成并借飞旋之势原路送回。 绿衣女内力精强梁萧虽有借力法门仍觉吃力边斗边退片刻工夫已退到火真人身前六尺。绿衣女被梁萧屡屡戏弄越打越气拍到第七掌猛然聚起毕生功力。方待拍出忽听梁萧轻笑一声眼前一花梁萧人影倏然而没但她掌力却已收敛不住直直拍向火真人。但绿衣女心念电转索性挟掌向火真人冲去火真人正谨守大门以防绿衣女逃脱见状大感意外举掌相迎但仓促间内力提起不到四成。霎时间只觉对方劲力若冰刀雪剑透掌而入顿时“哎呀”一声一个筋斗倒翻出去。饶是他以“火”为号也被这一掌打得灭了好似心也冷透脸色惨白牙关得得得响个不停。 绿衣女一掌得手纵出门外嘻嘻一笑正欲上马忽听耳边一声“吽”阿滩拳来如从天坠。绿衣女一惊低头避过忽见前方人影骤闪哈里斯一拳送来拳上五彩大钻光芒四射。绿衣女挥掌虚拍弓身后缩不料哈里斯使出“古瑜珈”奇功手臂咔的一声暴长半尺拳头距她鼻尖不足两寸。绿衣女猝不及防竭力后跃阿滩的“明王颖却已击到后颈。他二人不顾身份悍然夹击绿衣女又不明虚实刹那间被逼至绝境。惊惶之际耳边忽地传来一声轻笑皓腕一紧已被梁萧向旁拖出。绿衣女心慌意乱随他掠出但却收势不住竟一头栽进梁萧怀里。梁萧没料到她来势如此猛烈怕她趁机弄鬼慌忙后跃半尺。忽然间只听众人一片惊呼低头一瞧顿觉心尖儿微微一麻双眼盯着绿衣女竟难移开。 原来那绿衣女柳笠已被撞脱露出一张明艳无俦的脸来。梁萧虽见过不少美人但与这女子一比都似有不及好似天下的灵秀之气尽被她占了去。一时间四周人人屏息以视魂飞天外再也收不回来。绿衣女羞怒难当一记耳光便向梁萧脸上搧去。梁萧闪身让开手上运劲绿衣女浑身酥软叱道:“小色鬼放开我”梁萧冷笑道:“你说放就放。” 脱欢平生好色无厌各地姬妾无数却从没见过绿衣女这等绝色他好容易收回三魂六魄只觉心痒难煞急向阿滩与哈里斯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齐齐抢上一攻梁萧一个便来抢绿衣女。不料梁萧眼珠一转忽地放手绿衣女见哈里斯爪子如风落下不及转念左掌圈出卸开哈里斯的爪势右掌一挥拍他心口。哈里斯以己度人绝难料到梁萧竟会放开这到手的绝色美人儿但觉一阵寒气袭来大惊之下方要变招眼前人影倏晃梁萧不知如何脱出阿滩手底闪电扑来。哈里斯左右受敌还没拆开绿衣女的精妙掌法已被梁萧一招“三才归元”击中小腹。哈里斯应变奇方才中掌急使出“古瑜珈”身子一弓卸去梁萧小半掌力但绿衣女那兜心一掌终是无法避开连退五步哗啦一声将八仙桌压得粉碎白脸上就似涂了一层血。 阿滩见哈里斯受伤正觉慌乱梁萧与绿衣女早已双双攻来他以一敌二迭遇险招绿衣女却大感解气一面猛下杀手一面笑道:“小色鬼啊你比鬼还奸呢先引我伤了道士又设计杀了黄胡子一个措手不及好好打哟非把这和尚也揍死不可”梁萧笑道:“你这鬼丫头也不笨要么我这媚眼儿就抛给了瞎子”绿衣女白他一眼道:“还媚眼儿呢呸果然是小色鬼真不要脸。”说着忍俊不禁娇笑出声便如百花吐蕊明水生晕只瞧得一众看客魂魄摇荡无法自已。 那边火真人寒气去了大半定神一瞧目光落到梁萧剑上不由脸色一变失声喝道:“小兔崽子原来是你”话音方落阿滩已挨了梁萧一招“三才归元”踉跄斜蹿却不防绿衣女早已守在一旁背上顿又挨一招“雪满燕山”这下再也憋不住一口血箭吐得老远骨碌碌着地便滚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脱欢偷鸡不着蚀把米三大护卫瞬息了账只惊得脸都绿了但见火真人还有些战力忙道:“真人护驾”火真人硬起头皮横剑而立口中道:“主上还认得这个少年么”他这么一说脱欢也认出梁萧来心头怒悔交迸:“早知是他大伙儿一拥而上将他四分五裂了哪还等他各个击破” 却见绿衣女拍手笑道:“妙啊四个折了三个剩下一个小色鬼你自个和他玩耍姑娘可不奉陪”说着便向胭脂马走去梁萧抢上一步伸手拦住她道:“别忙现在没有碍手碍脚的家伙正是我俩算账的时候你想开溜那是搬楼梯上天门都没有”绿衣女柳眉一挑冷笑道:“算账便算账先说怎么个算法”梁萧道:“大伙儿公平交易你偷我钱袋一定要还你打我一鞭便乖乖过来让我还你一鞭”绿衣女啐道:“你想得倒美”两人互不相让彼此怒视。脱欢等人本想溜走见他们又生内讧不由驻足观看皆想:“若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那是最好不过。”火真人扣了两枚暗器只等二人动手便从旁偷袭。 明归忽地哈哈一笑走上前来问道:“敢问姑娘姓韩么”绿衣女望了他一眼诧道:“谁说我姓韩了”明归笑道:“老夫也是随便问问姑娘师出大雪山想必与雪狐韩凝紫甚有渊源吧”绿衣女秀眉一皱哼声道:“你认得我师叔么好啊她在哪儿”明归皱眉道:“可巧我也正想寻她。”绿衣女面露失望之色轻轻哼了一声。 此时人群里外围了不下十层一众人都盯着绿衣女细瞧绿衣女心头不悦足尖微抬挑起柳笠戴上众人顿生“乌云蔽日风摧百花”之感百来个男人同声叹气倒也蔚为壮观。绿衣女忍不住顿足叱道:“小色鬼再不让路可别怪我心狠。”梁萧抱着两手只是冷笑。 众人见状无不生出护花之心一个书生跳将出来指着梁萧喝道:“你也是须眉男子堂堂六尺之躯再与这位姑娘胡闹小生可要揪你见官哎哟”尖叫声中书生被梁萧轻轻拿住心口举过头顶喝声:“去”扑通一下就将他扔进苏州河里众人见状想出头的都是怯了。 此时间忽听得一声钟响头声未绝二声又起前声叠着后声一声高过一声须臾间便如十余口大钟在姑苏城中同时敲响。梁萧听得心神不定回头去看只见后方人群便似炸了锅一般让出一条路来。其间一口径过八尺、高约二丈的硕大铜钟生了一双长腿朝这边飞奔过来。 tnav cssotnav2 bbn cearfixotgt tugt ti cssotrevotgt上一章:tigt ti cssotnextotgt下一章:tigt tugt tnavgt cearfixotgt: 第二章 四面楚歌 梁萧心中惊讶略一定神方才看清敢情并非巨钟生脚而是一人顶着那口巨钟行走只是钟大人小将他上半身遮挡住了。 那巨钟来得好快身如飞星掷丸直至酒楼前。到了近处那扛钟之人放下巨钟只是一个年老和尚生得身形高壮满面红光须眉如雪五官圆润不带火气。他手持了条乌木棒子梁萧瞧这和尚身形熟稔一时却想不出哪儿见过。 老和尚站定环顾人群忽笑道:“热闹热闹。”声音洪亮说罢举棒击钟只听嗡的一声洪钟巨响围观众人纷纷掩耳。老和尚敲到三响人群豕突狼奔走了个干净。老和尚笑眯眯地道:“清静多了”反手之间将铜钟扣覆在地堪堪挡住酒楼大门。酒楼掌柜见状叫苦连天:“贼秃你把这个大家伙横在门口我还做生意不做”但见他来得惊世骇俗口中叫骂却不敢上前扑打。 老和尚嘻嘻笑道:“善哉善哉和尚歇口气儿顺道向施主讨杯酒喝。”梁萧听得这句心头咯噔一下:“哎哟是他。”醒悟到这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棋坳中与秦伯符赌棋的那个厉害僧人。那晚夜色浓暗梁萧瞧不清他的面目虽知这和尚年纪不轻但浑没料到如此年老惊讶之余又忖道:“为何只见老的那个圆头胖脑的和尚娃娃上哪儿去了”四面瞧瞧却是不见。 掌柜本就气恼闻言没好气道:“没有没有一滴酒都没有”那和尚也不着恼笑道:“和尚一分酒一分气力若是没酒这口钟可就扛不动啦”掌柜见他如此无赖气得两眼昏团团一转向众伙计招手道:“来来把钟移开移开”四五个伙计围上来一起用力挣得面红耳赤却似蜻蜓撼柱一般另有两个食客也来帮忙七手八脚一番折腾铜钟不过略略晃了几晃。 一个伙计眼尖向掌柜耳边咕哝道:“好像是寒山寺的那口钟呢”掌柜顿时面无血色。寒山寺大钟天下知名相传这口钟是唐朝拾得禅师所铸重逾千斤。唐代张继便曾道:“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足见巨大洪亮。不过寒山寺距城数十里这和尚竟将这个无与伦比的蠢物搬运到此真如神人一般。掌柜不由得心底里连珠价叫起苦来。 脱欢见老和尚如此神威有心结纳拍手朗笑道:“不用难为店家我请大师喝酒如何”老和尚望了他一眼道:“你认得和尚”脱欢一愣又笑道:“敢问大师法号”老和尚笑道:“你既然不认得和尚为啥要请和尚喝酒常言道: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脱欢面皮一热干笑道:“哪里哪里自古英雄惜英雄”老和尚不待他说完哈哈笑道:“好笑好笑这一百年以来豺虎当道竖子横行哪有什么英雄” 这句话让脱欢大不服气高声道:“大师这话不大对头大元太祖雄才大略灭国无数不算英雄么”老和尚笑道:“铁木真么也不过是条光着屁股、逢人便咬的疯狗罢了算哪门子英雄”脱欢对这位曾祖父奉若神明闻言大怒一时竟忘了和尚的厉害喝道:“你这秃驴竟敢侮辱先祖”方觉失言顿时住口。和尚瞧了他一眼嘿笑不语。哈里斯见势不妙带伤抢上一步向老和尚合十道:“敢问大师可是九如禅师” 老和尚看着他中指上那枚硕大钻戒笑道:“蛇眼魔钻你是贺臭蛇的儿子嘿莫非他皮肉痒还要来中原讨棒子吃”哈里斯面肌一颤冷声道:“家父对大师当日所赐念念不忘多曾嘱咐晚辈若见大师知会一声:多则五载少则三年必来中原与大师一晤。”他顿了一顿又道“他还说大师胸怀广阔从不与晚辈一般见识”他深知这老和尚神通绝世是以加上这句话僵住此老以免他找自己一干人的麻烦。 九如哈哈一笑乌木棒倏地探出点向哈里斯胸口哈里斯不料他枉顾身份腆颜出手正欲闪避谁知足下方动乌木棒倏地一沉到他脚底一横一挑。哈里斯站立不住顺势倒翻出去那乌木棒却又扬起搭在他颈后。哈里斯但觉巨力如山身子全然不听使唤砰的一声被木棒按在地上头破血流。脱欢等人瞧在眼里均是面色如土。 九如笑容不改嘻嘻地道:“不是你老子说错了便是你记错啦。常言道柿子拣软的捏和尚最爱欺负的就是你这等不中用的晚辈。”手腕一翻棒子挑在哈里斯下巴哈里斯不由自主飞向脱欢火真人与阿滩双双抢上欲要将他扶住哪知方才着手便觉力沉如山别说他二人有伤在身便是丝毫无伤也难稳住。霎时间两人双双后跌只听一声惨叫三个人四百来斤的分量重重压在脱欢身上。脱欢只顾杀猪般惨嚎起来。另三人骇得面无人色拼力挣起将主子扶了起来细细一察却是断了两根肋骨三人不敢怠慢架起脱欢飞也似的求医去了。 掌柜见九如恁地厉害心头更虚拿出一壶酒战战兢兢地道:“给你喝完就走。”九如一笑如长鲸吸水将酒水一饮而光舔舔嘴唇道:“好酒还有么”掌柜本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见他喝了这么大一壶心痛已极闻言不禁跌足叫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九如笑道:“和尚说过了一分酒一分气力现在不过半分气力怎扛得动这口钟呢”掌柜气得两眼翻白指着九如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梁萧看不过去忽地朗声道:“老和尚你本领高强该去寻武学高手显摆欺负一个酒店掌柜也算能耐么。”那掌柜听得入耳连声称是。老和尚瞧了梁萧一眼将酒壶放在嘴边倒了两下却没倾出一滴半点来不由叹了口气木棒一挑正挑在巨钟顶端铜环处嗡的一声巨钟顿时升起三丈有余复又从天而降无俦劲风刮得人面皮生痛旁人尽皆惊呼抱头四窜。九如大步抢出将巨钟稳稳扛在肩上向梁萧哈哈笑道:“小子此去哪家酒楼最近” 梁萧失笑道:“好啊还要骗酒吃”九如笑道:“大错特错和尚并非骗酒而是化缘不用这法子谁肯给光头和尚酒吃”梁萧听得好笑忖道:“这和尚倒也坦白。”掌柜躲在梁萧身后色厉内茬地道:“哪有这种化缘的法子简直是偷、是抢”话没说完绿衣女拎住他后襟搁到一旁笑道:“老和尚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九如打量她一回摇头笑道:“女娃儿你莫不是也和那个元朝王子一样有所图谋事先说好喝酒归喝酒和尚万不会听你的话。”绿衣女啐道:“你又老又丑鬼才图谋你只是瞧你馋得可怜罢了。”九如白眉一轩喜道:“妙极妙极冲你这句话和尚非喝不可。”绿衣女转嗔为喜道:“你这和尚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好像我逼你喝似的。”九如笑道:“好好算和尚逼你”绿衣女正色道:“我想请的人不喝也得喝我不想请的人啊打我杀我我也不会请他”说罢瞥了梁萧一眼嘴角挂着几分冷笑。 九如点头道:“善哉女娃儿说得是和尚这番矫情了。”绿衣女含笑道:“你这和尚豪气冲天姑娘十分喜欢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喝两坛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解开带子里面珠光宝气耀人眼目。九如赞道:“好有钱的女娃儿”绿衣女笑道:“和尚我也事先说好这些钱都是我偷来的你敢不敢喝”九如一愣皱眉道:“女娃儿越来越有趣了。无妨无妨和尚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管它偷来的金盗来的银但凡有酒照喝不误。”绿衣女听了咯咯直笑只是她戴上柳笠众人自恨福薄不能一睹佳人笑靥。但见她将一块金锭递给掌柜脆生生地道:“取十坛老太婆酒来。” 掌柜愣道:“老太婆酒”一旁的口吃伙计压低嗓子道:“就就是五五美人酒。”掌柜好半晌转过念头急忙去办。绿衣女笑道:“和尚我们进去喝。”梁萧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寒声道:“贼丫头你欺人太甚了吧偷我的钱请客就不害臊么”绿衣女笑道:“小家子气我请客你给钱算是瞧得起你”九如奇道:“敢情事主就在这里女娃娃你被拿贼拿赃手脚可不够利落”绿衣女笑道:“那又怎地我偷过来请人喝酒总比他拿过去嫖妓光彩。”九如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妙说得蛤蟆呱呱叫。” 梁萧欲要反驳却又忍住。他虽然焦躁易怒但却轻财好义。说他小家子气委实不符。梁萧早已见识过这老和尚的武功气概佩服已极嘴上不说心中已然有心结纳暗忖道:“就算你不请他我若有钱也要请他喝上几杯。”想到这里便道:“也罢贼丫头你们喝过了酒咱们再来计较”绿衣女本当梁萧受此羞辱必会动怒与自己大打一场却不料这小子竟不生气真是大出意料一时瞅着梁萧狐疑满腹:“莫非这小色鬼怕了老和尚的武功才不敢出头哼欺软怕硬忒也没用。”心中十分瞧他不起。忽听九如道:“小姑娘这酒到底喝不喝啊”绿衣女瞥了梁萧一眼冷笑道:“当然要喝不喝白不喝。”说罢与九如并肩进了“醉也不归楼”。梁萧正要上前明归道:“算了吧那老和尚的大金刚神力天下难逢对手一百个你也斗不过他。”梁萧冷哼道:“我不与他们动手瞧也不成么”撇开他手走进酒楼。明归只得跟入却见九如已将铜钟覆在堂心与绿衣女各抱一坛“五美人”酒相对而坐。以蓝袍汉子为的那群壮汉已然不见想是趁乱去了空出两张八仙桌梁萧便与明归上前傍着一张坐定。 绿衣女拍开酒坛泥封笑道:“和尚我做东道先干为敬”将酒坛凑近樱口一气饮尽拭去嘴边酒渍笑道:“我喝完了”话音未落忽地呆住只见九如面前已然放了两个空坛。绿衣女讶道:“好和尚你真会喝”一时酒意上涌摘下柳笠抛在一旁雪玉般的双颊上凝了两抹嫣红更添娇艳。九如又拍开一坛酒笑道:“女娃儿生得忒俊但喝酒的本事嘛哈可就没有和尚俊了”绿衣女大不服气道:“天山脚下从来没人喝得过我”说着也拿起一坛酒。 九如笑道:“慢来有酒无肉就好比没有士兵的将帅不能成事”绿衣女啐道:“和尚要吃肉就直说啊何必这么弯来拐去的。”向掌柜道:“掌柜的烤一只全羊上来”九如笑道:“烤全羊痛快痛快。”将手中半坛美酒一饮而尽道“女娃儿吃了喝了还没问你姓名呢” 绿衣女微微一笑道:“我姓柳。”九如白眉一轩哦了一声。 掌柜见来了财神忙叫众人加紧忙活。不一会儿功夫一只浓香四溢的烤全羊抬上桌面绿衣女随手撕了一片送进口里赞道:“这烤羊与我家的不同咬着酥脆嚼着糯软少了些膻气多了一股甜香。”掌柜赔笑道:“那是自然烤羊之时不同的火候涂抹鸡鸭猪牛等不同油脂羊腹之内还填有杨梅、桂圆、杏子、桃干等十二味果脯。” 绿衣女道:“倒有这么多讲究。”九如扯下一条羊腿大嚼道:“还是女人家的舌头灵巧唔唔和尚可吃不出这些门道。”两人谈笑风生顷刻间又尽数坛九如左手托酒右手吃肉左起右落右起左落当真以一当十吸尽了五坛美酒肉也吃了九成绿衣女心中不服硬是喝光两坛陈酿一时双颊如火杏眼迷离蛾眉如蹙还舒樱口未笑含情。 这时间忽听门外传来叫喊之声十来个和尚冲了进来个个手持棍棒。当先一名老僧形容峻烈瞧得店内情形气得浑身抖棒指九如喝道:“孽障你来挂单却偷走寺里的铜钟这还不说竟又在这里和女子喝酒吃肉佛祖的清规戒律都被你这妖孽破坏尽了。”掌柜认得此人乃是寒山寺主持弘悟大师急忙上前未及辩解便被老和尚一巴掌掴倒斥道:“你也荒唐竟卖酒卖肉给出家人让西天佛祖蒙羞”说着棍子一抡便向九如打去。 九如避开来棍站起身来众僧人挥舞棍棒将他围住。九如神色从容嘻嘻笑道:“弘悟你一口一个佛祖却知佛在哪里祖在哪里么”弘悟一愣厉声道:“佛在你六阳魁之上祖在你双目交睫之间佛霹雳劈开你顽石心髓祖放金光刺破你昏花老眼”九如冷笑道:“我看你才是顽石脑袋老眼昏花”弘悟怒道:“胡说八道”九如哈哈一笑道:“你看不见么”弘悟道:“什么”九如指了指鼻尖笑道:“你想不到吧”弘悟又是一呆:“什么” 九如仰天笑道:“来者无祖去者无佛芸芸众生迷惘执著佛是什么祖是什么祖便是我我便是佛”这三十二字字字若铜钟大吕震人肺腑弘悟好似挨了一记闷棒呆了一呆厉声叫道:“好狂僧胡说八道你偷铜钟骗吃喝有什么脸面自称佛祖”九如大笑一声伸出乌木棒将铜钟一挑而起担在肩上大步向门外走去两个和尚挥棒来打两根大木棒打在九如身上顿时断成四截。 九如将巨钟一击仰天长笑钟声笑声相和若怒蛟腾空冲天而去只听他朗声吟道:“饮罢太湖万顷酒九天犹闻醍醐香;醉卧红尘身自在笑看征鸿成一行。偷了乾坤胸中留骗得真如袖里藏。摩诃般若波罗密哪管世人说短长”按:真如:梵语宇宙之本体;摩诃般若波罗密:梵语即大智慧到彼岸之意。 群僧跟着追出但九如步履若风须臾不见人影弘悟沉思九如所言脑中灵光忽现不由得哎呀一声心道:“这和尚装傻弄痴但句句机锋不正是要点破我的心障么”思来想去自觉若不逮着九如问个明白这一辈子和尚便是白当了当即叫道:“追追”连滚带爬追上前去众和尚只道他要抢回铜钟也各持棍棒跟着猛追。 梁萧见老和尚一去无踪站起身来走到绿衣女面前冷笑道:“你帮手逃了这回谁来救你”绿衣女以肘支颐听到他说话也不抬头梁萧当她小觑自己一挥手道:“与你说话呢你怎不理人”绿衣女被按在肩头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抬起头来醉眼乜斜脸儿如开透的桃花般娇艳扭腰站起喃喃道:“小小色鬼嗯你你要死么”梁萧一皱眉伸手便去拽她他算得清楚这一抓有六七个后手包管绿衣女无处可逃。却不料这一抓竟牢牢抓住绿衣女手臂下面纵有无穷变化一个也变不出来。梁萧一怔之间便觉绿衣女就势倒入自己怀里梁萧怕她使诈急欲闪开哪知绿衣女身子软如轻絮黏在他胸前动也不动梁萧大窘推她道:“喂贼丫头你怎么啦快快起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喂听到没有咦你真睡了”任他如何喝骂绿衣女只躺在他怀里玉颊火红秀目紧闭睫毛翘长浓密眉间似乎凝聚着几分愁意。 明归起身笑道:“小丫头真是不知轻重这百年陈酿是随便喝的么美人固然人人喜欢多了可是要伤身体的五美人酒下口容易但后劲十足老和尚神功盖世自能化解嘿这小丫头有几多斤两也敢与他拼酒”他一脸的幸灾乐祸梁萧都是哭笑不得低头看了绿衣女一眼只见她醉态可掬令人十分心动不由忖道:“这妞儿长得倒是蛮好看的哼不过长得好不好看关我屁事。”他犹豫难决忽听明归嘿笑道:“梁萧啊所谓英雄爱美人这女子姿容无双倒是正好配你”梁萧一愣红着脸啐了一口出了大门伸手牵马。想必是见他怀抱主人那胭脂马倒也十分乖顺随他前行梁萧虽然厌恶绿衣女但却十分喜爱她这匹马儿忍不住伸手去摸第一次胭脂马侧身闪避但第二回觉出梁萧没有恶意便不再躲闪任他抚摸缎子也似的毛皮。 梁萧爱极本想骑上去试试但见它仰四顾神骏非凡不由忖道:“它这么骄傲骑在它背上岂不辱没了它”当下极力忍住不骑。明归见他苦忍模样只道他恋着绿衣女的美色心中暗喜:“妙啊这小子虽然对这丫头有些意思嘿嘿老子先使点手段叫你两个好得蜜里调油难舍难分然后老子再拿这女子做质哼你小子恋奸情热被我这么一哄一吓还有什么话不肯说的” 梁萧与明归施展轻功到了人少处方才停下。明归指着远处道:“那处有家客栈正好休息。”梁萧唔了一声明归又笑道:“这丫头喝了三坛百年陈酿醉得厉害你先扶她进栈我去买些药物给她醒酒。”梁萧望着他甚是疑惑:“老狐狸突献殷勤有些不大对头。”明归知他心意笑道:“不必多心我不过想早些让你了结此事你我也好早早启程共谋大事” 梁萧对他所言“大事”殊无兴致但绿衣女在怀里扭来扭去委实叫人不是滋味。他血气未刚抱着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醉美人儿不由得血行加快出了好大一身热汗闻言不及多想便向客栈走去。 明归望他背影微一冷笑转身步行到街上寻到一家药铺叫了几味药材。郎中大感疑惑却不抓药低声道:“客官恕老朽冒昧了这几味药一配上可是极霸烈的方子”明归冷冷道:“让你配药你就配哪来这么多废话”郎中诺诺连声心想:“这老头儿倒是人老心不老也不怕吃了噎着。”明归抓了药让郎中细细碾成粉末用纸包了走到街上设想如何下药如何撮合二人再如何用那小丫头做人质逼迫梁萧吐露武功奥秘。他越想越觉得意禁不住哈哈大笑不料笑声未绝忽听一人冷哼道:“明兄何事如此高兴”明归浑身一震回笑道:“秦老弟真是不辞劳苦居然一口气追到苏州来了” 却见秦伯符立在五丈之外冷笑道:“梁萧人呢”明归哈哈一笑眼中满是嘲弄之意说道:“人是没有了白骨倒有一堆秦老弟要不要”秦伯符目眦欲裂大喝一声只一晃双掌推至。明归单掌封出。二人掌力接实明归身子剧震飞起数丈。秦伯符未料他如此不济微微一愣旋即恍然:“贼子奸猾竟借老夫的掌力遁走”明归借势跃上楼顶忽觉身侧劲风逼来心头一惊转身接了一掌只觉对方劲力雍雍穆穆仿若山岳侧目看去只见花清渊脸色铁青喝道:“你你当真杀了萧儿今日若不杀你天理难容。”呼呼呼一连六掌皆是挟怒而威力绝强明归连连后退好容易站稳脚跟方才反击一招半式。二人武功相差无几在房顶上忽进忽退斗得难解难分。 秦伯符也纵身上房他顾及花清渊的身份只是从旁掠阵。斗了二十招不到明归忽地拍出一掌花清渊正要拆解明归左手倏扬将粉末迎面打来花清渊知他奸诈怕是毒药粉末屏息后退。秦伯符见明归阴招伤人再也不顾规矩厉喝一声挥掌来攻。明归反足倒勾数枚青瓦向他飞去但“巨灵玄功”实在厉害瓦片飞至半空被秦伯符掌风一逼竟然反击回来。明归慌忙俯身让过正巧花清渊纵身又上正好迎上瓦片花清渊只得挥掌拍开。明归见机自他身旁飞蹿过去顺势还向花清渊攻出一掌。花清渊前挡碎瓦左挡明归掌力一时被闹了个手忙脚乱。 明归一旦脱身便全力施展轻功钻入小巷深处。秦伯符、花清渊奋力追赶。三人在苏州城中你追我赶明归借着地势连使狡计花秦二人追了半个时辰竟然追丢。秦伯符大怒将路旁拴马石一拳捣碎。花清渊虽已料到梁萧凶多吉少但总抱着一线希望是以才会锲而不舍千里追来哪知老天无情梁萧终究遭了毒手一时间他只觉心酸意冷拍着街边土墙潸然落泪道:“运筹穷机难断己期;屈指通神不知亡年;上苍失聪妒尔奇才;孤魂飘飖安所归依;世事颠倒夫复何极”尚未念毕已是泪雨滂沱几不成声纵然街上人群如潮也全然不顾了。 秦伯符心中也甚惨然但他秉性刚毅眼角一酸便即忍住拍了拍花清渊的肩头叹道:“清渊哭有什么用如今之计当是寻着那个奸贼为梁萧报仇雪恨才是”花清渊闻言切齿道:“秦兄说得是我们这就去寻那奸贼报仇”二人怀着一腔恨火一路寻去。 明归摆脱二人心知天机宫高手必会6续来此不由暗叫晦气。绕了老大个圈子赶回客栈准备带走梁萧。哪知还未到达便听大呼小叫遥遥一看只见客栈处浓烟冲天人来人往都在河边提水救火。明归瞧得目瞪口呆只怕花秦二人也被火灾引来忙缩回头去寻思道:“三十六计走为上也顾不得那小子了。”他果决善断想到便做一口气遁出姑苏城往北去了。 却说梁萧抱着绿衣女叫了一间客房将绿衣女丢在床上又让伙计打来热汤抹了个脸一时百无聊赖坐在窗边想到搂抱绿衣女的情形便觉心跳加耳根热不时偷眼瞧那床上女子。 过了一阵明归始终不见回来。忽见远处石拱小桥边嗒嗒嗒行来一匹黄骠马乘着个长髯老者年约五旬腰插宝剑背挂一张银胎弓往这边一瞥面露诧色忽地取出一支箭用火折点燃取下银弓抱如婴儿开如满月只听一声厉啸火箭破空在天穹中迸成六彩焰火。梁萧大觉有趣心道:“向他讨支箭玩玩倒是不错” 那人射出一箭又抽出一支寻常箭矢张弓搭箭这次指着客栈门前的胭脂宝马。梁萧大吃一惊只听咻的一声虬髯老者长箭脱弦梁萧情急间掷出茶杯正中长箭长箭落地那老者抬眼望来只见梁萧飘身落下顺手拾起羽箭喝道:“还给你。”羽箭掷向虬髯老者老者举弓拨落只此须臾梁萧已矮身蹿到他马前一招“大神境”中的“羲和御日”扯住缰绳翻身飞踢。那老者也非等闲离镫翻落从马腹之下穿出反踢梁萧。梁萧避开来脚身子倒翻绞向对方颈项。老者倏然又至马背撑足下踹。一时间二人贴着黄骠马上上下下拆了六七招梁萧竟占不得丝毫上风不免心头诧异:“这家伙什么来路恁地了得” 正要变招。忽听马蹄骤响梁萧斜眼瞥去只见东方数骑人马联翩而来当先一人洪声叫道:“楚老大那女贼在吗”老者应道:“马在人么哎哟”敢情一分神额头被梁萧指风掠过火辣辣生痛急叫道:“小子扎手”梁萧趁机倒掠而出举目四顾只见四面八方有十余骑人马向这边蜂拥而来。楚老大脱了窘境翻身上马搭上箭枝方要开弓不料啪的一声弓弦断作两截他错愕之间恍然明白梁萧临走之时竟以指甲割坏了弓弦。 梁萧见来人气势汹汹正觉奇怪忽听一声清叱一名黄衣女子从马背上跃起奔近客栈梁萧飞身纵上向黄衣女子一把抓出喝道:“哪里去”黄衣女子反身一掌格住梁萧的爪势梁萧定睛细瞧却是个姿容娇媚的中年美妇。那美妇叫道:“你是谁”梁萧但觉她声音耳熟猛然想起来者正是运河边上那个名叫“二娘”的女子当时她儿子受伤无救断了一足这美妇大约哀怨未消此时兀自神色憔悴。梁萧眼珠一转嘻嘻笑道:“二娘令郎断了的腿好些么”雷星断腿之事极少人知那黄衣美妇目定口呆惊道:“你你怎么知道”说着身形一滞梁萧趁机抢先闯入自家房间。一把抄起床上的绿衣女待要越窗而走忽听一声清啸黄衣美妇如电掠至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厉叱道:“将这贱人放下”长剑翻飞剑法精奇梁萧苦于无法腾手对敌只能东躲西闪。拆了不到三招忽听东面墙上一声巨响墙壁颓塌一名铁塔般的巨汉跃马而入手持一柄数十斤重的大铁锤二指粗细的铁链缠在肌肉虬结的手臂上厉声喝道:“二娘女贼何在”嗓门粗大正是运河边亲手砍断儿子一腿的那个“雷大郎”。 黄衣美妇正愁梁萧滑溜忽见丈夫前来喜道:“就在这小子手上”大汉“呵”的一声铁锤当空一扫墙塌床破碎屑纷飞。梁萧不敢硬接使个鱼跃龙门之势伸足在铁链上一点欲借势腾出门外黄衣美妇早已看穿他的用意长剑凌空便刺。梁萧这一纵用尽气力双手又不得空闲情急中呸的一声一口唾沫直奔妇人面颊。黄衣美妇素来好洁虽然惊怒交集却也不能不暂且闪避梁萧趁此机会冲出房外。 方才出门便有两个汉子迎面截来梁萧飞身而起凌空出腿好似于癫狂中大步疾行却是一招“接舆狂歌”二人抵挡不住匆忙后退。梁萧得空旋身出脚在庭中假山上一蹭纵上房顶单足独立身形迎风摇动。众人欲要跟上却被他抬腿踢得瓦片纷飞将试图上房者纷纷打下。 “呼啦”一声墙穿屋破雷大郎跨马驰出房外骂道:“直娘贼。”铁锤挥出哗啦啦不绝于耳厢房被他神力击倒一片。梁萧纵身闪开。雷大郎正要再挥大锤谁知铁链被屋梁缠住拖拽不得只气得破口大骂。梁萧哈哈大笑。雷大郎骂了两声忽地叫道:“用火雷逼他下来。”话音方落便见三枚炮仗模样的物事嗖嗖掷来梁萧心知必有古怪慌忙闪开。那些炮仗一旦落地便出如雷巨响激得瓦砾四溅偌大房屋被裹在一团烈焰之中。 梁萧骇然不已嗖嗖嗖又见三枚“火雷”掷来急急飞身纵出只听身后巨响连声碎屑飞迸打在背上刺痛难当。望下一看只见六七人手持刀剑飞掠上房梁萧失了地利又抱着绿衣女双手不便顿时连连叫苦。 忽听“唏律律”一声一道白影如飞掠来梁萧大喜高叫一声:“胭脂。”胭脂马狂奔之间四蹄撒开尥了两个蹶子它灵通矫捷力大无穷出蹄之迅烈与武功高手无异那群武人心思只在梁萧身上顿有几人不慎挨了马蹄变做滚地葫芦。胭脂马冲开一条路来到屋前将梁萧凌空托住转蹄驰入一条小巷哪知跑出不足百尺便有一道八尺高墙拦住去路。梁萧一惊正要挽缰改道但见胭脂纵蹄如飞毫不停留顿又心头一动闭眼叫道:“好胭脂我信你啦” 胭脂声长嘶有若应答奔到高墙之前将身一纵倏地越墙而过落在地上稍不停留驰蹄又走梁萧睁眼喜道:“乖马儿乖马儿。”回头望去只见浓烟滚滚直冲霄汉却是房屋被“火雷”点着火借风势一不可收拾。 梁萧暗暗心惊遥见前方已是城门城门吊桥头不下十骑人马迎面堵来。梁萧欲要转向左面又来五骑后方右方皆有骑士包抄过来。还未及转念胭脂却不闪不避直奔过去梁萧一惊叫道:“乖马儿忒笨了该往人少处去”话音未落胭脂已到桥头双方相距不及十丈。梁萧钢牙一咬将绿衣女横搁马上呛啷拔剑在手正欲迎敌孰料胭脂于奔跑之间突地人立而起“唏”的一声若金石铿锵直透苍穹。要知它本是天山以北野马之后被绿衣女的师父想尽法子收服。此马天生霸道能斗虎豹等闲马匹惧它之极它这一啸之中顿显出震慑万马的神威来对面十匹骏马听得啸声忽地四散摇头摆尾没命狂奔众骑士挽缰勒马勒得马口流血犹自无法遏制一匹马甚至不辨东西带着主人哗啦一声冲进护城河里。 梁萧见它如此威风又是惊讶又是喜爱。胭脂惊退群马一跃过桥。众骑士心知容此马走脱倾天下之兵也休想追上。飞驰间以楚老大为纷纷弯弓搭箭梁萧身后箭啸之声大起便似雨打芭蕉一般。 胭脂也知势危忽左忽右纵蹄狂奔。但开弓之人多是高手后腿仍被一箭射中。箭镞乃是三棱刃一旦射中鲜血顺着血槽不绝涌出胭脂吃痛嘶叫一声。梁萧心中大急忽听有人厉叫道:“莫要射了说好了这马归我”呼声越来越大说到“我”字时声如响雷似在耳边。这一声叫罢那轮箭雨也为之一歇。 梁萧急急回头只见一名青衣男子徒步如飞离马后不足六尺。梁萧倒卧出剑。那男子哈哈一笑足不停步右手挥指当的一声点中剑脊。梁萧虎口痛麻长剑几乎脱手。那人一指未能将他宝剑弹飞惊咦一声左手不停抓向胭脂后尾。 忽听胭脂一声长嘶向前一蹿纵出四丈有余。那人一抓落空拔腿急赶只见胭脂马一跛一跛却是迅快无伦转眼间已在二十丈之外。青衣男子追之不及心头又惊又喜惊得是这宝马受伤之余尚有如此脚力喜的是这宝马神骏无双更欲得之而后快了。 胭脂跛着脚跑了数十里眼见抛开追兵梁萧不忍它再跑到道旁拔出箭矢撕下衣襟裹好伤口。定睛细看那箭杆上镌着一个“楚”字。不禁望了犹在马背上熟睡的绿衣女一眼寻思道:“雷大郎和那个二娘所说的女贼莫非就是她么”想起雷星被亲身父亲砍断一腿的惨景不由寻思道:“这贼丫头恁地歹毒被仇人逮住正是活该。”便叹了口气将绿衣女搁在马背上用缰绳缚牢说道:“乖马儿我不管啦你带着她慢慢逃命吧。”说罢转身便走却听身后马蹄轻响回头一瞧却是胭脂跟在后面便道:“乖马儿我说不管就不管要怨就怨你这主人心肠不好手段狠辣惹来这么多对头。”转身又走但胭脂兀自跟着梁萧快它也快梁萧慢它也慢梁萧把脸一板正要喝叱胭脂马却直愣愣将鼻子凑过来对他喷气梁萧心一软伸手抚它鬃毛再瞅了绿衣女一眼不觉心跳变快苦笑道:“乖马儿我留下来可是看你的面子不关你主人的事。”转身将那女子再度负起二人肌肤这次相接滋味似又不同从前梁萧心跳更疾。这等情形端的生平从未有过饶是他聪明绝顶也想不透何以如此。 穿过一个小谷前方烟波浩淼已是太湖梁萧正想去处忽听得马蹄声起只听有人喜道:“在这里了”梁萧闪避不及转身一瞧却见来的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小后生。他纵马抢到近前跳下马来冷笑一声扬声道:“小子你是这贱人什么人哼这贱人受伤了当真自作孽不可活”他嗓音清脆口齿伶俐连珠炮般说完见梁萧不答话不由道:“你哑巴么把女贼放下了滚得远远的。” 梁萧冷冷不一言小后生双颊泛红一抖手腕向梁萧分心刺来。梁萧一手扶住背上的柳莺莺看他剑到忽地一掌拍中小后生剑脊。小后生剑锋斜偏胸口空门大开不由骇然收剑护住全身定睛再看时却见梁萧依旧站在原地。心中气恼更甚又刺一剑剑势越狠辣。梁萧看他剑到啪的一掌再将长剑拍开。顷刻间小后生电光霹雳般连刺五剑均被梁萧运掌一一拍偏。 小后生使到第六剑时羞怒欲狂也顾不得什么招式蓦地身剑合一猛扑上去。梁萧这招“掌运天下”出自“纵横捭阖境”所谓“治天下如运诸掌”这一轮掌法极得举重若轻之妙看似随意拍出实则奥妙无方。倘若对付厉害高手自须得合以身法多加变化但这小后生武功较他还差老大一截是以站着也能破敌。此时忽见小后生情急拼命便微微一笑使招“奕秋投子”左手二指若拈棋子按在那剑身之上。奕秋乃围棋之神这一指颇得弈道正按中小后生新旧力道断续之处。小后生虎口骤热长剑嗖地脱手。梁萧右爪突出抓在小后生胸口但觉软绵滑腻不类寻常不由心头微惊手上略略一缓。小后生趁机拼死一挣哧的一声数层衣衫一并撕破竟露出粉色的绣花肚兜来。 梁萧瞧得满心糊涂那小后生却尖叫一声脸涨通红捂着脸倒退两步。梁萧猛然醒悟脱口叫道:“哎哟原来你是个母的。”那女扮男装的少女面红如血用破衣捂住胸口咬着嘴唇瞪着梁萧眼里泪水滚来滚去。梁萧还想取笑两句忽听一声长啸自东传来苍劲雄浑沛沛洋洋。那少女听到叫声回喜道:“爹爹快来”梁萧见她一脸狂喜顿生恶念冷笑道:“你妈来也没用。”挥手又抓少女酥胸少女被他抓过一回羞愤欲死岂能再容他得逞叫骂道:“小淫贼。”一手护着衣襟一手格挡梁萧来爪。不料梁萧这一抓竟是虚招待她全力护胸腰腹空门大露便嘻嘻一笑屈指弹中少女气海穴。少女劲气陡泄被梁萧搂在怀里。 这般一来梁萧背负佳人手抱娇娃换了登徒子瞧见必然羡慕他艳福齐天。但梁萧身在险中委实来不及享受这温香软玉的滋味。只瞧人马四面逼来梁萧看北方人少大步流星奔了过去。北方当先的正是那黄衣美妇一见梁萧。分外眼红娇叱着从马背上掠出挥剑便刺。梁萧嘻嘻一笑将少女迎了上去。这抓人为质、抵挡对手的法子却是他从明归那儿学来的法门。 黄衣美妇剑气如虹激得那少女面皮剧痛忍不住尖叫道:“姑姑。”那美妇看清她容貌间不容地收回长剑诧道:“楚婉”话未说完梁萧已奔出两丈前方四人挥剑阻挡梁萧将楚婉当作兵刃随手乱舞。众人大是顾忌四把剑光芒霍霍只在楚婉身前晃动吓得楚婉闭上双目连声尖叫。黄衣美妇见状急忙抢上长剑连挥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那四柄剑尽被她击落。梁萧笑道:“二娘谢啦”黄衣美妇“呸”了一声杏眼圆瞪。梁萧见来人甚多一拍胭脂笑道:“乖马儿再辛苦一下”翻身上马胭脂撒开四蹄驰入山中。众人得了美妇消息皆知楚婉被俘也不敢逼得太紧只在远处跟着。梁萧借着山势大兜圈子行至傍晚他怕胭脂伤势恶化背着柳莺莺下马步行。楚婉被横在马上气愤欲狂一路上“小畜生小混蛋”骂个不停梁萧初时无暇理会此刻闲下来听了几句作起恼来嗔目瞪她楚婉也不示弱睁着一双大眼回瞪骂道:“小淫贼。” 梁萧道:“好啊你再骂一句我连你裤子也撕了。”楚婉吃他一吓再不敢言眼里却流出泪来。梁萧静下心来寻思道:“我带着一个贼丫头已然累赘如今再添一个逃走更是不便。”将楚婉拽下拍开她穴道喝道:“滚蛋吧。”说罢迈步便走。楚婉怔了怔忽地一咬牙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奔上几步叫道:“小小子嗯站住了我有话说。” 梁萧皱眉道:“还想挨揍么”楚婉赶到他前面玉手叉腰柳眉倒竖哼声道:“你为什么放我”梁萧见她才得自由气焰又涨又好气有好笑说道:“你长得又丑嘴又聒噪谁遇见你谁就晦气。早早放了上上大吉。”楚婉双颊涨红瞪了柳莺莺一眼咬唇道:“谁长得丑她她又比我好看多少”梁萧笑道:“说得好她就比你好看。”楚婉本也是这般想但被梁萧说出来心里仍酸溜溜满不是滋味失声骂道:“小淫贼哼你胡说八道”她本是家族中最出色的美人儿了人人对她另眼相看。怎料竟被柳莺莺比了下去。越美貌的女子在容貌之上越是好妒不由忿忿道:“她再美又怎么样了还不是个偷鸡摸狗的女贼”梁萧心怀疑问当下问道:“你叫她女贼她偷你什么了” 楚婉冷笑道:“她偷了我家的镇庄之宝。”梁萧道:“什么宝贝”楚婉略一迟疑道:“女贼没告诉你么嗯这个可不能对你说。”梁萧想起黄衣美妇在运河边说的话心头一动冲口而出道:“是纯阳铁盒吗”楚婉哎哟一声失惊道:“小贼你怎么知道的那那盒子在你手里” 梁萧只觉一阵狂喜:“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教这宝贝铁盒落在我手里。”楚婉见梁萧脸上露出笑容更笃定铁盒在他手里当下忖道:“须得想个法儿哄他交出来。”便冷笑道:“这也罢了这女贼逃走之时还杀了天香山庄三名园丁烧了三叔公一大片花田。哼听说她还沿途偷窃官宦富户就连皇帝的大内她也盗去了不少宝贝。最可气的是她每次偷罢总要留下天山柳莺莺的名字真是张狂之至。”梁萧心道:“原来贼丫头叫柳莺莺。”便微微一笑说道:“偷过留名有胆识” 楚婉呸了一声怒道:“你知道什么三叔公这次大为生气破关出庄专拿女贼。他老人家武功盖世你若不将人给我可是小命难保”梁萧心道:“就我见过的人物只有萧千绝与九如和尚称得上武功盖世。你那三叔公大约是两文钱买张牛皮自吹自擂”嘴里却不说出只是笑笑。楚婉察言观色当他意动便又续道:“你若贪图这女贼的美色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我表兄雷星就是被这狐狸精迷惑住结果丢了一条腿须得做一辈子的瘸子。”她说的虽是表兄的惨事语气中却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顿一顿又道:“你大约还有所不知我们天香山庄与雷震姑父的雷公堡乃是当今两大武学世家便是参天狻猊方澜和神鹰门主靳飞到了我家也要恭恭敬敬。再说了如今官府震怒派出江南第一名捕何嵩阳你再帮这个女贼可是和天下人为敌。” 梁萧听到何嵩阳三字不由冷哼一声心道:“何嵩阳是个大大的王八蛋他要抓的人老子定要保护周全。”打定主意嘴唇抿得紧紧不作一声。楚婉自负辩才无碍平时但有所求长辈无不依允此时也欲一纵苏秦之齿张仪之舌将梁萧一举折服。若能让他交出纯阳铁盒与女贼当是天大的功劳。她见梁萧不说话越当是自己言语奏效便又说道:“你这么年轻武功已这么好如果正道直行一定能够成为一代大侠干么要和女贼同流合污”梁萧皱一皱眉道:“做大侠有什么好”楚婉道:“做了大侠就能受世人敬仰。”梁萧道:“云万程算不算大侠” 楚婉咦了一声奇道:“你也知道云大侠”梁萧听她将“云大侠”三字叫得格外亲热不由得侧目瞧去却见楚婉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似温柔又似憧憬两眼望着远处喃喃地道:“云大侠是南武林顶天立地的人物便是三叔公说到他都要轻轻点一下头的。你知道么三叔公对世事看得很淡能得他点一点头的天下算起来也不过三四人而已。”梁萧冷冷道:“云万程有什么了不起不得好死。”楚婉变色道:“你胡说八道你才不得好死。”梁萧双眉一挑正要动怒却见楚婉呆瞧着远处漆黑的夜幕脸上阴霾尽去又露出那种温柔憧憬的神气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不过三叔公说啦云大侠虽然不错却又远不及云公子了。”梁萧道:“云公子是谁”楚婉瞅他一眼冷笑道:“云公子便是云大侠的公子哼你连听他的名字也不配。” 梁萧呸了一声道:“就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小鬼么”楚婉听得莫名其妙但那云公子是她私心相许的人物决不容人羞辱半分忍不住骂道:“你才是小鬼”说罢又叹口气道“罢了总之你一百个小贼也及不上云公子一个的。上次他随靳门主来天香山庄请爹爹出山。可惜爹爹心胸狭窄不肯答应还说什么大宋当存则存当亡则亡天香山庄独善其身不问世事。”梁萧暗自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的心胸也未见宽广了。” 却听楚婉续道:“云公子听了这话忽地起身道:“久闻天香山庄的分香剑术独步武林云某仰慕万分今日有幸特来领教几招。起初大家见他口气虽大却太年轻心中均是瞧不起他。谁知我那几位堂兄轮流上阵竟没人接得下一剑” 梁萧冷道:“那是你堂兄没用未必就是姓云的厉害。”楚婉轻哼一眼似乎不屑与之争辩续道:“当时我羽姑姑和姑爷恰好也在眼看爹爹就要被逼下场羽姑姑忽起身道:奴家出嫁已久娘家的剑法只略略记得两招未得真意还望公子不吝赐教。”梁萧忖道:“她口中的羽姑姑想必就是那黄衫妇人了她武功很好剑法尤为高明当真斗起来我也多半胜不了她。”想着不由关注起后事来。 却听楚婉道:“便听云公子说道:前辈客气了大家不必使力比划招式点到即止。羽姑姑笑着说:云公子怜惜奴家奴家能不承情么当下两人各持长剑方要交手却听白纱屏风后有人叹了口气说道:楚羽你使这招“玉笛横吹”若他刺你肩头“天宗”穴你又怎么招架羽姑姑顿时浑身一僵半晌方道:他他怎么能刺到我那里那人说道:你先别问但说如何招架姑姑想了想说道:我使“国色天香”刺他“晴明穴”。那人道:攻敌所必救求个两败俱伤倒也勉强可行。但若他从“坤”位出剑刺你期门左侧你又如何抵挡姑姑忍不住道:有这等剑法么我我便以“落花惊蝉”刺他“角孙穴”了。那人叹道:这招也还不坏但若他从小畜位出剑刺你会宗你又如何哼本姑娘不跟你小子说啦左右这剑法的奥妙你也听不懂的。总之那人问一句姑姑便答一句包括云公子大家都觉奇怪。如此一问一答说到第十二招上只听那人道:“若他从大有位刺你关冲右侧你当如何化解”羽姑姑听得这话瞪大双眼再也说不出话来。那人苦笑一声叹道:至此极矣罢了楚羽你尽心竭力接他十二剑不要辱了你亡父的名声。羽姑姑脸色煞白手指握剑指节都白了忽地吸了一口气当真使出一招玉笛横吹说也奇怪云公子应了一招剑尖竟也刺向羽姑姑的天宗穴。” 梁萧惊道:“哪有此事你定是吹牛”楚婉冷笑道:“你不信么奇怪的还后面呢因为云公子与羽姑姑事先约好不比内劲只比招式。是以就看二人长剑往来一招一式与那人所说丝毫不差直到第十二招上云公子忽从大有位刺出一剑剑尖停在姑姑的关冲穴上。” 梁萧叫道:“吹牛吹牛”楚婉冷笑道:“你不信拉倒。反正此事南武林早都传遍了你打听打听也能知道。”梁萧听她如此一说再不吱声。却听楚婉续道:“且说云公子使出那剑不但全无喜色脸色反而灰败如死盯着那面白纱屏风慢慢地道:阁下究竟是谁那人笑道:你师父没告诉你么云公子叹道:当真是楚前辈么晚辈斗胆还请前辈指教一二。那人道:老夫已是死灰朽木久已不动刀兵指教二字愧不敢当。不过今日阁下来得不易老夫也静极思动罢了我便隔屏献拙写几个陋字请云公子品题品题。他话未说完已有人奉上墨宝当下那人便隔着细白纱屏写下三句小词念做柳丝长桃叶小深院断无人到。” 梁萧插嘴道:“这有甚稀奇的就跟大白话一般。”楚婉微微一笑道:“这词句自然是极尽婉媚的但那写出来的字却是个个笔力万钧撇捺勾折森若长剑直欲破纸而出。唉我本领粗陋因而瞧不出那有什么门道。但云公子精通剑道片刻间便看得入了神他就那么呆呆地站了许久脸色越来越是苍白蓦地倒退三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单膝跪倒在地”楚婉说到这里嗓子一哽忽地说不下去秀目凝望远处流露出一抹忧色。 梁萧正听得入神不由问道:“他死了么”楚婉瞪他一眼怒道:“你才死了云公子调息片刻就好了说道:晚辈愚钝破不得前辈字里的剑意今日输得心服口服。”却听那人叹道:其实你不过得了令师两三成的本事罢了便要睥睨天下英雄。嘿嘿怕还不能够再说剑法不过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分香剑术是好是歹因人而异你的剑法何尝不是如此” 梁萧赞道:“这话有见地。”楚婉不禁微微一笑又道:“云公子听了这话许久都没了言语却听那人又道:不过云万程有你这种儿子倒是福气云老雕为人方正有余机变不足练一辈子武功也是枉然。嗯是了你这姓靳的师兄倒有他的风骨外似沉稳内无锦绣草包一个成不了大器。靳门主听了这话脸色颇为难看云公子也尴尬得很却听那人又道:不过你就不同了骨秀而神清金声而玉应来日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说罢长笑一声悠然去了。”楚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瞥了梁萧一眼眼角带笑甚为得意。 梁萧忖想她将这事说得十分曲折怕是编不出来的一时将信将疑问道:“屏风后那人到底是谁”楚婉哼了一声傲然不答梁萧沉吟道:“莫非就是你说的那个三叔公”楚婉冷笑道:“不错三叔公这次也来了你识相的便早早投降。” 梁萧不觉犹豫起来:“这柳莺莺与我非亲非故亦且还有梁子我不值得为她惹下如此强敌忒也不直。”楚婉见他神色动摇心中窃喜又冷笑道:“你想云公子都胜不得我三叔公你还想拿鸡蛋碰石头么”梁萧一听这话胸中没来由傲气升腾冷哼道:“姓云的又算什么我梁萧再差十倍也不会输给他。”楚婉说这话一则炫耀一则恐吓谁料弄巧成拙又听梁萧出口贬低意中人顿时怒火大炽顾不得其他啐道:“凭你这点微末本事给云公子提鞋也不配。”梁萧大怒举拳欲打楚婉瞧他模样凶狠心怦怦直跳眼里泛起泪花。梁萧见她可怜模样终究打不下去怒哼一声转身上马飞也似去得远了。 梁萧乘马奔了一阵怒火稍平又怕胭脂伤势复便停下来。忽听柳莺莺在马背上嘤了一声。梁萧回过头来只见她轻轻翻了个身秀眉紧蹙若有不适。梁萧将她抱下靠在怀间只见美人如玉娇靥映着溶溶月光便如一朵白色昙花摇曳绽放娇艳无比。梁萧情难自禁低头将脸贴在她的额头上但觉雪白光润神为之飞意为之驰心猿意马间一阵冷风迎面刮来梁萧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我在做什么”又忖道:“是啦正事要紧趁她沉醉不醒我先瞧瞧纯阳铁盒在哪里。”当下在胭脂马上的褡裢里寻了一回没寻到铁盒却找到一枚银盒揭开看时却见满是水粉胭脂盒盖上还有一面玻璃小镜光亮可鉴须眉其时玻璃产自西极中土十分难得是以这小小一枚梳妆银盒价值已然不菲了。 梁萧将银盒翻看已久不见异样之处只得悻悻放回褡裢转眼瞧着柳莺莺心道:“莫非在她身上须得搜一搜。”他虽有此念但临动手时却觉心跳加剧双手颤抖不由想道:“趁人之危不算好汉。一会儿待她醒转我再明刀明枪逼她把铁盒拱手送我。”当下打起精神背起柳莺莺向北走了一程忽嗅到一股子诱人的肉香梁萧腹中咕咕乱叫抬眼一瞧只见北边树林里露出破庙一角隐隐有火光闪动。: 第三章 仙佛争锋 梁萧走到庙前但见庙里供着一尊土地公正中一团篝火烧得正旺。三个村汉袒着上身谈笑风生枯树枝上转动着一条大狗紫红火苗舔着皮肉膏油滴淌嗞嗞作响。浓郁香气钻进梁萧鼻孔让他咕嘟嘟吞了口唾沫当下一步跨进庙里厉声道:“呔你们三个好大胆竟敢偷小爷家的狗吃还不与我见官去。”他幼时流浪江湖也是偷鸡摸狗的积年看三人模样便知这条狗来路不正故意放话吓走三人好霸占狗肉。 三个汉子吃了一惊齐齐跳起却见梁萧不过孤身一人又才放下心来。为一人歪眉斜眼笑道:“小子唬人吧这分明大爷打的野狗。”他目光绕过梁萧肩头双目一亮道:“原来还带了个雌儿。”与其他二人对望一眼笑道:“原来这小子是个采花贼呢”另一人邪笑道:“既然撞上大家都该有份玩玩吧”正自口角流涎蓦地颈后一紧一阵头重脚轻跟着其他二人飞出庙外跌得头破血流尽都昏死过去。 梁萧使重手法摔昏三人正要卸下柳莺莺忽听远远马蹄声响杂陈起伏不下十骑。梁萧一皱眉跨出庙门只见远处十余道黑影风驰电掣般向这方奔来。梁萧一拍胭脂胭脂马会意悄然转到庙后树林中去。梁萧背着柳莺莺闪身在土地公之后。 不一时马蹄声在庙外停下脚步声则往庙里走来其中一个粗嗓音道:“那小贼当真奸猾不知带着那贱人逃到了哪里哎庙里似乎有人”听来正是那雷大郎。另一个清劲的声音道:“不过没料到贱人有如此硬扎帮手到也是出人意料。”听声音却是那楚老大。 雷大郎冷笑道:“帮什么手我看他是色迷心窍哼这会儿他俩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另一人笑道:“听雷兄口气好似对那女贼动了心啊”梁萧听得耳熟转念间心头一震:“啊是何嵩阳那厮。”他少时与何嵩阳曾有过节是故一听便知。 雷震一声怒哼还未答话另有人笑道:“谁不动心那女贼手脚虽不干净模样却没得挑。”何嵩阳笑道:“咱们是大可动心但雷兄若也动了心只怕楚二娘河东狮吼吓他个四脚朝天翻也翻不过来。”众人哄然一笑有人道:“那不成了乌龟么说别的还像说雷兄是乌龟那是决然不像的。”雷震忍耐不住破口骂道:“何嵩阳你奶奶个熊这话让二娘听到了她还不扒了你的皮。”有人笑道:“扒何神捕的皮有什么兴味还是让楚二娘扒了那女贼的皮叫大伙儿瞧个过瘾。”来得都是男子彼此笑谑话语渐趋猥亵。 说笑间却听雷震咦了一声高叫道:“这三个人怎么回事”梁萧心头一震猛地想起一个破绽不觉额上生津背上流出汗来。却听庙中一静便听一名泼皮啊的一声想必被众人救醒。只听雷震问道:“谁把你们摔成这个样子”泼皮哼声道:“我们正正在烤狗肉忽然来了个小泼皮唔不一个采花贼他背着一个女人”话音未落人群大哗雷震怒道:“必是那厮了”又问“他去哪里了”想必他情急动手。泼皮痛叫道:“哎哟不知道我眼一花就被他摔出来了”只听楚老大喝道:“上马他们定然还没走远。”一时脚步杂沓梁萧正松了口气忽听何嵩阳嘿笑道:“慢来这狗肉似乎烤焦了呢。”梁萧心头一紧背脊上顿时流出汗来。 雷震不解道:“何嵩阳这个节骨眼上你还管什么狗肉”何嵩阳嘿然道:“这狗肉之所以烤焦全是因为这三人昏倒无人照应。但看这烤焦处枯烂的地步显然为时不久这点工夫那小子要逃得无声无息只怕不易。”雷震恍然大悟哈哈笑道:“何嵩阳人人都说你贼头贼脑果然不错所谓姜是老的辣小贼头遇上老贼头还是老的厉害。”何嵩阳听他话里夹枪带棒知他记恨自己方才调侃于他心中微觉恼怒但他秉性阴沉不便与雷震翻脸打个哈哈道:“若换了是我既然逃不远索性”忽然轰的一声响土地公颓然倒下压向何嵩阳何嵩阳厉喝一声闪身让过。 梁萧负着柳莺莺一跃而出只见众人早已站成一圈抢逼上前。雷震看到柳莺莺分外眼红大喝道:“哪里走”他铁锤搁在马上不及取来便将双拳一合劲风陡正是雷公堡的“奔雷拳法”。梁萧见他拳风劲急足不沾地凌空一脚将嗞嗞冒油的狗肉向他挑去狗肉滚烫无比雷震不敢硬接闪身让过挥袖将偌大一条土狗抛向庙外。梁萧得了隙正欲冲出庙外。忽觉眼前人影骤闪一人掣出金剑剑尖处分出九朵剑花虚虚实实刺来。梁萧识得正是那弯弓射马的长髯老者慌忙闪身避过只一停滞众人重又合围。雷震赞道:“楚宫拦得好。” 梁萧身陷重围反倒冷静下来拔剑在手长啸一声剑当刀使使一招“修罗灭世刀”的“山崩海啸”啸声与刀声相和声威夺人。楚宫见状面色凝重却不进反退变一招“七心海棠”金剑结成七道剑圈只听呛啷啷金铁交鸣梁萧一气攻破六道剑圈势头倏竭终被第七道剑圈阻住。他这路“修罗灭世刀”若由萧冷使来自然威震群雄但在梁萧手中威力却减了大半。 雷震恨极了柳莺莺不顾身份飞身出拳劲风四溢隐然有闷雷之声。梁萧仓促间挥剑斜掠雷震手臂一沉扫在剑脊之上“铉元”剑呛啷作响飞出庙门。雷震喝道:“再吃爷爷三拳。”双拳若风雷迸连环递出。楚宫也刷刷数剑分刺梁萧前胸大穴。梁萧两面受敌情急中使招“悬梁刺股”一个筋斗翻在半空堪堪避过二人辣手忽听嗖的一声一道碗口粗细的铁索横空扫来索上七支钢锥正是“七星夺命索”。当年这铁索被秦伯符震毁事后何嵩阳又重铸一根但他怕秦伯符报仇一躲便是五年好在秦伯符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半年前何嵩阳才敢露面不多久便接了柳莺莺的案子他久别官府一心立功是以追得格外卖力。 何嵩阳为人狡黠始终潜伏在侧直待梁萧势窘力竭方才出手。梁萧见得索来使出“凌虚三变”中“九霄乘龙”凌空翻转险之又险从铁索上掠过。何嵩阳声沉喝抓住七星索中段丈八铁索迎风一抖一分为二似双龙出海向梁萧卷来。梁萧瞧那铁索来势急使了个“如意幻魔手”的“捻字诀”伸手探入索影之中只听铮的一声铁索两端竟被他系作一团。梁萧右手斜挥铁索受力反转横扫回来。这一招“始皇挥鞭”原本出自天机石阵的“帝王境”一挥之间颇有“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的气概何嵩阳只觉心往下沉当年他在棋坳吃足九如的苦头尚怀心病生恐又被铁索缠住慌忙抛开铁索使了个懒驴打滚着地滚出。 梁萧尚未落地见雷震、楚宫又抢上来。情急中足尖点地伸手将七星索凌空捉住借着其旋转之势使出“天旋地转”来。七星索本已势竭被他如此一旋顿又夭矫灵动横扫八方。 何嵩阳见七星索在梁萧手中竟使得这般出神入化不觉又惊又佩。其他人无法抢进气得哇哇大叫梁萧仗着兵刃便宜向着庙门缓缓退去。楚宫一皱眉忽叫道:“雷震。”雷震一愕只见楚宫反身后跃将二百余斤的土地塑像提了起来顿然明白其意也抢上抓住一头喝一声:“去。”两人同时用力土地便似陨石天落砸向梁萧梁萧挥索一卷想将塑像卷住但两大高手联手一掷何等强劲七星索不但未能卷住塑像反被而塑像牵动向他扫来。 梁萧无奈闪避轰隆一声塑像击中土墙砸出一个窟窿。只此停滞七星索已然散乱雷震跨上一步抓住索尾梁萧敌不过他的神力只得将铁索丢开向右跳出。忽见右方剑光乱闪楚宫长剑刺来。梁萧两面受敌只得后退哪知后方风声大起眼角斜睨却见何嵩阳双手犹如鸟爪一前一后向柳莺莺抓到。斗到此时梁萧除了心头一紧已是别无他法。 便当此时忽听何嵩阳“哎哟”一声大叫紧接着身后砰的一声闷响似有人体落地。梁萧觉出身后爪风收敛一时也不及多想瞟到墙上被土地像砸出的窟窿无人封堵便乘机钻出洞外奔入庙后树林。 梁萧趁着夜色在林子里奔出百十步蓦地浑身一震停住步子厉叫道:“给我下来”但林中寂然无人答应。梁萧怒道:“你再不下来我可要揍人了”略略一静只听背后的柳莺莺懒懒吐了一口气仿佛呵欠一般轻笑道:“乖马儿快跑那些笨蛋可就要追来啦。”梁萧呸了一声道:“你果然醒了。何嵩阳是你打伤的是不是快滚下来。”柳莺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道:“小气鬼你不是很爱背着我么那个姓楚的丫头软的硬的都使过了你也不肯丢下我教我心里欢喜。”梁萧一呆继而暴跳如雷:“好啊你早就醒了”柳莺莺咯咯一笑道:“快跑后面来人啦”梁萧一惊飞步疾走顷刻间又回到了土地庙外。柳莺莺笑道:“到底是乖马儿比胭脂跑得还快。”梁萧怒道:“你根本是装醉骗我是不是”柳莺莺笑道:“我哪有这么坏”梁萧怒哼一声却听柳莺莺叹道:“小色鬼这回不骗你我真是醉啦。直到了客栈才有些知觉运功逼酒又花了小半个时辰这段时光”说到这里她诡秘一笑探过螓樱唇凑近梁萧耳边。梁萧心头生出怪异之感只听她道“你在路上做的事、说的话我尽都听到了哼原来你这小色鬼还不太坏。” 梁萧脸涨通红急道:“我我只想待你醒了公平一决趁人之危不算好汉。”柳莺莺从他背上跳下来背起双手笑道:“现今你要怎么啊打我鞭子么好啊你来。”说罢闭上双眼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梁萧见了反觉踌躇只得道:“那好算你醉了既然醒了怎么还要骗我”柳莺莺笑道:“若是早早醒啦便听不到你的心里话”梁萧狠狠白她一眼忽见四面里人影幢幢楚宫、雷震带着十来个好手铁青着脸从四面围上来何嵩阳也在其中只是脸色煞白如纸显然受了内伤。 梁萧一皱眉低声道:“贼丫头我不管你了咱俩各自逃命。”柳莺莺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小色鬼你就好人做到底我还要你背我你背是不背”梁萧怒道:“背你个大头鬼你当我是傻瓜”柳莺莺拍手笑道:“对呀你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傻瓜”她话音方落便听有人哈哈笑道:“没错没错别说你傻和尚走南闯北也跟着傻了一回。” 众人闻声一惊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九如端坐树下身旁放着那口铜钟左手却抓着那条烤熟的土狗右手抓着梁萧的铉元剑笑眯眯割肉而食。柳莺莺奇道:“和尚难不成你始终跟着我们”九如笑道:“不算始终你俩马快和尚扛着钟可跑不快哈哈若非这小子跟那姓楚的小妞打情骂俏老和尚怎也赶不上的”梁萧脸色涨紫惶急道:“谁打情骂俏了”柳莺莺望着他微微一笑梁萧既知她当时已然知觉更觉窘迫。 九如笑道:“和尚既然把人灌醉了自然要担待一二不过”他顿了一顿望着梁萧点头道“小家伙不肯趁人之危很好很好”他见梁、柳二人四目相对神色复杂便将一块狗肉塞进嘴里笑道:“你们不用管和尚继续搂搂抱抱、卿卿我我。那些家伙交给和尚便是”斜眼一睨楚宫等人笑道“你们是要走着回去还是爬着回去” 楚宫瞧出九如身份脸色白却又不肯轻易退缩抗声道:“武林中尊卑有别大师地位尊崇怎能与我们这些晚辈一般见识家叔须臾即到大师何愁没有对手”九如笑道:“如此说来你们是要爬着回去了。好说好说和尚一并成全就是。”楚宫神色大变失声道:“大师未免不讲武林规矩”九如笑道:“武林规矩和尚半点不懂不知几文钱一斤你且买两斤给和尚尝尝味道”说着将手中狗肉抛给梁萧说道“这狗肉火候不济夹生半熟吃来无味你们两个若不谈情说爱就再烤烤这个和尚事了再来受享。”说罢右手倏抬身畔巨钟凌空飞出向对方一名好手迎头扣下。这一扣迅捷无伦那人只觉两眼一黑已被扣在钟里。九如大步抢上一拳击在钟罩之上洪钟骤响但大半音波俱被封于钟内凝而不散来回鼓荡钟内那人只觉一阵眼花耳鸣口吐白沫昏厥过去。 这一罩一击先声夺人群豪齐齐一声喊四面散开。九如笑道:“早先不逃现在可来不及了。”抓起巨钟又扣住一人将其震昏。这般如法炮制走东逐西顷刻间场中躺了七八人站着的只剩三个。九如哈哈一笑挑起铜钟忽向何嵩阳罩去。何嵩阳挨了柳莺莺一掌受伤不轻无力躲开。九如瞧他举动涩滞一皱眉笑道:“你有伤么落水狗和尚不打”说着巨钟一偏放过何嵩阳却向楚宫罩去。巨钟凌空变向稽延少许楚宫已有防备瞠目大喝举剑挑向铜钟只听呛啷一声钟剑相交那柄金剑断成两截楚宫虎口淌血半身酥麻却总算逃过一劫。 九如一罩不中呵呵一笑再不理会楚宫又抢到雷震身后。雷震见敌势太强正欲逃走不料钟似天落嗡的一声已被罩住。九如挥拳击钟而后挑起铜钟不料雷震蓦地滚地而出双拳一抬击中九如小腹。九如见他竟未昏厥咦了一声脱口赞道:“小子内力不坏。”说话间却不动弹雷震击中九如小腹只觉着手处柔如春水诧异间连催四道劲力却如蚍蜉撼树九如不动分毫。雷震心惊胆战正要收势忽听九如一声长笑腹肌倏地弹起。这一下雷震送来多大力道他便弹回多少。不同的是九如的小腹好似大湖蓄水将雷震先后四道内劲全数蓄积而后突然决堤放水还与彼身。雷震一声惨哼顿时腾云驾雾般抛出丈外。楚宫抢上前去在他背上一推一按兀自化不掉九如的神通两人双双倒退三步齐齐坐倒脸色均如白纸一般。 此时其他好手次第醒转各自捧头呻吟。九如环顾一周后一挥手长笑道:“罢了全都给我滚吧。”楚宫扶着雷震站起来瞪着九如恨恨道:“大师若有胆子不妨在此一候。”九如白眉一挑笑道:“和尚别的不大唯独胆子不小。”楚宫面色铁青与众人彼此搀扶踉跄出林去了。 九如见群豪去远转入庙中见梁萧与柳莺莺方才架起干柴尚未点着。柳莺莺抬头见他笑道:“有劳和尚啦”九如摇头道:“你这小姑娘酒量不错做事却不痛快。”说罢扯了两段祭神用的红布点着再抓了两块干柴放上又取出个大红葫芦喝了一口扑地喷在火上火焰一腾顿时烧得旺了。敢情葫芦里装着极烈的烧酒。梁萧忍不住道:“大和尚你这样亵渎神灵喝酒吃肉就不怕佛祖怪罪罚你下地狱么” 九如咽了一口酒笑道:“你懂什么这世上既无祖也无佛所谓三世诸佛都被和尚一口吞下去了既无佛祖又信什么”梁萧皱眉不解。柳莺莺笑道:“我知道了你把佛祖都吞到肚里关着你大吃大喝他们也看不到”九如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说得乃是和尚三十年前的境界。”柳莺莺奇道:“怎么说”九如笑道:“这还不简单所谓吃喝拉撒佛祖既然吃得难道就拉不得三世诸佛早已化作大便了呢”他见那二人张口结舌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和尚肚里早已空无一物唯有荡荡虚空” 柳莺莺听得皱眉噘嘴道:“和尚说话恶心死了”梁萧却天性机敏但觉九如说话虽然粗俗却隐藏了极深刻的道理转念间他想起父亲给自己讲过禅门六祖慧能得道的传奇故事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千古名偈乃是六祖慧能得道时所作由此得传五祖弘忍的衣钵开创顿悟一派。 九如一听禁不住眉开眼笑一拍大腿叫道:“说得好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哈哈说得好说得妙”柳莺莺诧道:“和尚你疯了么”九如笑道:“若世上都是疯子突然出现一个不疯之人你说怎么样”梁萧笑道:“那可惨了疯子们都会当他是疯子。”九如拍手笑道:“贼灵贼灵。” 柳莺莺抓起一块干柴在地上狠狠一敲生气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串通一气变着法儿骂我”她望着九如手中的红葫芦叫道:“老和尚你只顾着自己喝也不请我”九如笑道:“和尚倒忘了。”说着将葫芦抛过去柳莺莺喝了一口只觉喉舌间好似刀割不由皱眉道:“好烈的酒。”九如笑道:“这可是和尚的宝贝轻易不给人喝的。” 梁萧冷笑一声道:“贼丫头你还敢喝”柳莺莺舔了舔红菱也似的嘴唇笑嘻嘻地道:“我偏要喝喝醉了还要你背”梁萧劈手夺过葫芦说道:“不许喝了”柳莺莺脸一沉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喝酒你也管”伸手来抢梁萧退到一旁嗅了一下浓烈的酒气直钻鼻孔忍不住也喝了一口顿时苦了脸吐了一大口气道:“好像一团火呢”柳莺莺趁机夺回葫芦大饮一口抿嘴而笑笑靥美艳不可方物她也不顾什么淑女风度手抓狗肉嘴饮烈酒与九如一道大吃大喝。梁萧站在一旁瞧反觉手足无措。 九如摇头笑道:“你这小子说到洒脱却远不及这个女娃儿了。”梁萧哼了一声道:“谁不洒脱了”一屁股坐下割块狗肉大啖起来。九如摇头道:“你是假洒脱不是真洒脱。”梁萧一呆却听九如又道:“你能身兼三家之长际遇之奇悟性之高武功之博除了东海释天风只怕当世无人能及了。”梁萧心中暗讶:“老和尚竟看出了我的底细”随口问道:“释天风是谁”九如淡淡一笑道:“可惜你也和他一般为人太多拘束是以今生今世也达不到绝顶的境界。”梁萧听得憋闷冷笑道:“鬼才信你。”九如白眉一轩哈哈大笑将手中大红葫芦抛给柳莺莺,乌木棒一扬点至梁萧心口梁萧大惊双手搏地一个筋斗向后翻去。 “好”九如声如洪钟长身而起一抖手乌木棒已到梁萧头顶。他无甚花招可一旦出棒便如天河堕地威不可当。只听“扑”的一声梁萧头顶挨了一棒九如出手虽轻仍打得他头皮麻。梁萧大惊方要抬手手臂上又挨了一棒方要抬脚小腿上再吃一棒那支棒子如影随形无论梁萧如何闪避皆是枉然。叱咤间只见两人一棒迅若闪电在破庙中飞旋起落令人目不暇接。柳莺莺看得佩服心道:“小色鬼武功练到这样已然不错老和尚却真像神仙啦”手托玉腮怔怔瞧着不觉出了神。 二人以快打快拆了百招梁萧恰好也挨满百棒一棒不多一棒不少。纵然九如手下留情打得不痒不痛但在柳莺莺眼前他的脸面也丢得半点不剩待得又挨一棒忽地站定气呼呼叫道:“不打了” 九如将棒一收笑道:“服气了么你的武功学了一箩筐却没一样管用。”说罢坐回火边喝了口酒招手道:“来来来你坐下”梁萧却站着不动。 柳莺莺心知九如要指点梁萧梁萧却挨了一通打拉不下面子便半嗔半笑拽着他道:“小色鬼过来坐。”梁萧挣了一挣悻悻坐下九如啧啧道:“还是美人计管用。”将葫芦抛给梁萧笑道“还敢喝么”梁萧道:“你儿子才不敢”捧着又喝一口烈酒入肚十分难受面上却不肯示弱竭力苦忍又喝两口。 九如笑道:“你悟性是不坏的可惜贪多勿得一味跟着别人转练来练去始终是别人的功夫却不是你自己的本事”梁萧奇道:“什么是别人的功夫”九如笑道:“这话问到点子上。学别人的功夫便总是囿于别人的道理只知模仿不知越故而有迹可循练来练去也只是武技的境界遇上厉害的一招之内便能瞧破你的虚实。”柳莺莺听得有趣插口道:“和尚那自己的功夫又是什么啊” 九如笑道:“自己的功夫就是你自己的道理只有你明白别人无从知晓故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无拘无束变化不拘此乃道之境界技有止而道无涯。”他瞧着梁萧笑眯眯地道“你武技也不算差却有个无大不大的圈子缚着你明白它是什么便可乘雷上天恣意变化若不明白练一辈子也难以技进乎道总在圈子里转悠。” 梁萧奇道:“那圈子是什么呢”九如道:“和尚不能说。倘若说破便是和尚的功夫不是你的功夫了。道之境界若明月当空水银泻地无处不在任其自然和尚今日所言不过种下一粒菩提子至于生出万朵般若花哈哈可不是和尚的事情” 九如乃是禅林巨擘一言一行暗蕴禅机禅道讲究不拘成法。即便是西天佛祖的道理也是过了时的东西不足法取佛越祖才算本事。故而在武功之上也力求青出于蓝自创新境。这实在是惊天动地的大智慧梁萧急切间如何领悟得到一时托腮苦想。柳莺莺饮了口酒咯咯笑道:“和尚啊你说这样境界那样境界那我问你你又是个什么境界” 九如微微一笑道:“和尚的境界么”他接过酒壶大大饮了一口蓦地以棒敲地朗声道:“棒打十方世界张口吹破天关只手搅翻东洋海呔一脚踢倒须弥山”柳莺莺此时也有几分酒意听到这话掩口笑道:“见你的大头鬼我瞧你是张口吹破牛皮。”九如拍手笑道:“好个吹破牛皮。” 他话音未落门外也有人道:“好个吹破牛皮。”九如哈哈笑道:“应声虫你也来了”那人道:“老酒鬼我也来了。”九如呸了一声敲地唱道:“野狐狸学狮子吼九曲黄河锁纤流天上人间雪纷纷冻死二郎啸天狗。”那人嘿然一笑也唱道:“天地茫茫似所有回头一看有还无四足踩破琉璃瓦狐狸跳进狮子窟。”歌声未绝一个青衣峨冠的老者挥袖而入其面白如玉长须似墨凤眼长眉清奇萧疏。柳莺莺瞧得芳心一动忖道:“这人年少时必是个极俊朗的人物。”瞥了梁萧不觉莞尔:“比小色鬼可俊多啦。但不知怎地我还是觉得小色鬼顺眼些总叫人心里欢喜。”梁萧见她盯着自己神气古怪顿觉浑身别扭心中胡乱猜测:“她这般瞧着我是我脸上有炭灰还是什么事做得不妥” 只听九如啐了一口道:“干么不是狮子跳进狐狸窟老色鬼你做惯了骚狐狸改都改不了”这“老色鬼”三字出语奇突梁、柳二人均觉讶异。那峨冠老者却淡淡一笑道:“哮吼四维杀伐十方那是你和尚的境界楚某独善其身犹为不可如何当得了狮子。”九如呸道:“拉屎放屁。”峨冠老者笑道:“好臭好臭。”九如哼了一声道:“未交手便自损气势无怪你老色鬼只做得天下第二剑怎也做不了天下第一。”梁萧听得微微惊奇打量那峨冠老者心道:“这老色鬼是天下第二剑却不知那天下第一又是谁”却见那峨冠老者微微一笑道:“老和尚这话说得无味。做人切忌太贪何必定要做天下第一所谓身临绝顶进则悬崖万仞退则地迥天高大成若缺此之谓也。” 九如笑道:“哈哈去大成若缺和尚最爱上天入地唯我独尊。”峨冠老者淡然道:“拾释迦的牙慧又算什么本事了”九如哂道:“释迦牟尼胆敢如此说也叫和尚一棒打死喂了狗吃。”梁萧与柳莺莺听得面面相觑皆想:“这和尚连释迦牟尼也不放在眼里未免太过狂妄了些。” 原来据佛经所传释迦牟尼初生刹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涌金莲华自然双足。而后他东西及南北各行七步手指天地作狮子吼声:“上下及四维无能尊我者。”遂成一派宗风。后世禅宗弟子均以佛越祖为任特立独行不屈服于任何偶像德山禅师曾经“唾佛”丹霞禅师也有“烧佛”之举都是为了破除心障求得圆满凌驾诸佛之上。“大成若缺”却是老庄避世求全之谈。九如听在耳中当然不喜。 这二老语带机锋均含绝大智慧。梁、柳二人却是年少识浅自然听得糊里糊涂。九如忽地转过身来指着那峨冠老者嘿嘿笑道:“这厮姓楚名叫仙流。神仙之仙下流之流意即貌如神仙性本下流。别瞧他长得顺眼其实是个有名的老色鬼专事勾引良家妇女拆散人家夫妻。上至藩王妃子下至小家碧玉落入他眼里的从没一个逃得过去的。女娃娃你生得太俊千万小心些莫要被他骗了去” 楚仙流脸色微沉扬眉道:“老秃驴你何时生了一条长舌尽会说三道四”九如睨他一眼嘿然道:“和尚晓得老色鬼你脸上假装生气心里却是美得冒泡得意无比。”柳莺莺苦忍笑意搡了搡梁萧低声道:“他是老色鬼你是小色鬼一老一小莫非你和他是一伙儿” 梁萧大怒瞪眼瞧她柳莺莺笑道:“生气干吗我逗你玩呢你虽是小色鬼却没对我无礼所以你这个小色鬼虽是色鬼但还没长大的。”梁萧见她如花笑容听着珠玉妙音霎时间心头的怒气尽又消了不由暗骂自己不争气别过头去却见楚仙流仿佛生出心事正瞧着屋顶呆好一阵才叹道:“少年荒唐不堪回。”九如冷笑道:“你一句少年荒唐就抵了事那些被你害苦的女子却又怎么说”楚仙流眉间透出一丝苦涩叹道:“那些风流罪孽不提也罢。”九如咦了一声笑道:“奇了你这厮怎地转了性儿当年快马轻裘何其张狂如今却尽说些泄气的话莫不是”楚仙流忽地打断他道:“老和尚你不用东拉西扯引我分心我来此所为何事你也当明白。”九如笑道:“和尚明白什么和尚糊涂得紧呢。” 楚仙流忍不住骂道:“你这和尚真是天下第一惫懒无赖之徒。”九如连连摆手道:“错了错了说到惫懒无赖和尚只算得第二。”楚仙流心中暗讶想这和尚独步高蹈佯狂傲世从不向人丢低今日怎会自认第二不由笑道:“和尚你自认第二谁又敢做第一”九如慢慢喝了一口酒淡然道:“天下第一惫懒无赖之人么便是和尚那个不争气的徒弟。”楚仙流失笑道:“你这孤家寡人也有徒弟”九如正色道:“有什么好笑的和尚有爹有妈干么就不能有徒弟”楚仙流一怔道:“说得是倒显得楚某浅薄了。但说到令徒之惫懒无赖胜过你老和尚我一万个不信。” 九如手扯白须破天荒露出苦恼之色叹道:“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和尚命乖福薄本想收个徒弟防老却不料那厮好吃懒做、不敬师尊反逼着和尚我沿街乞讨、供他挥霍。试想和尚我横行半生何曾示过弱来到头来却被一个小贼秃骑在头上拉尿拉屎杀也不是丢也不是就好比烫手的山芋。唉老色鬼你说说这不是天下第一惫懒无赖之人还是什么” 楚仙流将信将疑忖道:“这和尚说话半真半假扯东拉西你说这些我半句也不信。”当即笑了笑道:“和尚你何必说这些不沾边的胡话不论如何稽延时辰该来的总是要来。”一转眼瞧着柳莺莺身上淡淡地道:“你就是柳莺莺”柳莺莺笑道:“对啊你找我有事”楚仙流冷然道:“纯阳铁盒是你偷的”柳莺莺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蠢羊铁盒笨牛金盒。”楚仙流面色一沉扬声道:“那我再问你可是你杀了老夫的花匠烧了老夫的花田”柳莺莺露出奇怪之色摇头道:“决无此事”楚仙流脸色更沉缓缓道:“女娃儿你既敢在我天香山庄的照壁上血书留字这会儿怎又不承认了”柳莺莺摇头道:“你这老头儿说话恁地古怪我全不知你说什么。”楚仙流冷哼一声道:“那么你偷盗江南富户潜入大内也是假的了”柳莺莺笑道:“这倒不假。” 楚仙流颔道:“好这样说来说你淫荡狠毒那也不假了”柳莺莺原本应答从容听得这话不觉柳眉倒立大声道:“楚老儿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九如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淫荡狠毒四字别人说来都妥唯独你老色鬼说出来服不得众。” 楚仙流眉间如笼寒霜摆手道:“老和尚你莫打岔女娃儿我问你雷星可是你伤的”柳莺莺皱眉道:“这却不错。”楚仙流冷道:“那就是了小小年纪就如此淫邪狠毒雪山出的货色果然都是一路”柳莺莺师门遭辱气得娇躯颤抖恨声道:“你只问我干什么不问那姓雷的做了什么”楚仙流冷笑道:“你这丫头狐媚之貌蛇蝎之性。如今任你说出什么言语我都不信。哼看在老和尚面上给你两条路走其一交出赃物自废武功;第二么便由老夫代劳了。”柳莺莺冷笑一声高叫道:“还有一条路哼将你打倒再行走路。” 楚仙流打量她一眼失笑道:“妙得紧你大可试试”摊开两手露出胸前空门。柳莺莺方要起身梁萧忽地抓住她如雪皓腕低声道:“这老头儿怕是错怪你啦。”楚仙流斜眼瞧他冷笑道:“好啊你小子却说说我怎地错怪了她”梁萧朗声道:“说到杀人放火坑蒙拐骗我是不太清楚。但说她勾引雷星我却不信。”柳莺莺听得一呆注目望着他。 楚仙流冷道:“何以为证”梁萧看了柳莺莺一眼道:“我见过那姓雷的小子他懦弱无耻贻羞祖宗贼丫头就算勾引小猫小狗也不会勾引他的。”柳莺莺气极狠狠一掌打在梁萧手背上啐道:“你才勾引小猫小狗呢”梁萧吃痛缩手皱眉道:“我便打个比方你干什么打人”柳莺莺怒道:“就不能比别的尽会胡说”心里却想:“这小色鬼说话混蛋见识却蛮高的哼雷星算什么东西给本姑娘提鞋也不配。” 楚仙流冷冷打量二人片刻哼了一声道:“你两人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当然彼此说项。小丫头莫要磨磨蹭蹭两条路你到底选哪条”柳莺莺得梁萧相护胸中平稳许多当下笑道:“不是说好了么我选第三条。”楚仙流长眉一挑脸色陡转阴沉。忽听九如嘿嘿一笑道:“楚仙流你当和尚是个摆设么”楚仙流道:“老和尚你当真要助纣为虐”九如摆手道:“慢来谁是纣谁为虐那还难说得很”楚仙流冷笑道:“这丫头避重就轻不肯承认杀人放火之事那是怕我要回纯阳铁盒。至于淫荡狠毒却也不是老夫胡说八道。和尚你有所不知:她专事勾引男子再将其伤残。自她一路北来害的人不在少数轻则断手断脚重则穿眼割舌哼手段厉害得很呢。” 九如道:“如此说你残害的女子那也不在少数。”楚仙流道:“那可不同。”九如道:“怎么不同她用硬刀子断人手脚你却拿软刀子刺伤人心方法各别其理一同”楚仙流脸色一变扬眉喝道:“九如和尚你定要与我为难么”九如笑道:“和尚纵然痴顽这双招子却还没瞎。这女娃儿虽说任性了些但决非淫邪狠毒的老色鬼之流可比。”楚仙流呸了一声道:“你招子灼亮我招子就瞎了老夫三名花匠死于冰河玄功这可是大雪山的武功。” 九如摇头道:“冰河玄功又算什么了不起的功夫未必只她会练。”楚仙流道:“除此之外老夫还别有证据”九如嘻嘻笑道:“好啊说来听听”楚仙流一皱眉暗忖道:“自与这秃驴相见我便屡动肝火如此下去岂不被他牵着鼻子走路”冷哼一声转向柳莺莺说道:“听说你杀人放火偷盗拐骗之后俱都留字扬名。我瞧过了天香山庄粉壁上的血字与皇宫大内廊柱上的墨迹一般无二。小丫头你既然自承去了大内盗宝那雪山柳莺莺五字是你写的么” 梁萧忍不住侧目望去只见柳莺莺蛾眉微蹙神思不属。楚仙流不悦道:“小丫头没听到么我问你话”柳莺莺娇躯一颤皱着眉喃喃道:“奇怪皇宫的字是我留的但天香山庄的字却是谁留的呢”楚仙流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柳莺莺没好气道:“我做了便做了没做就没做何须狡辩”楚仙流道:“罪证确凿谁又肯信你”柳莺莺侧目一瞧正好看见梁萧梁萧不知为何只觉热血上涌脱口便道:“我就信她”楚仙流闻声一怔柳莺莺却瞧着梁萧绽颜一笑那笑靥映着红通通的火光梁萧不由得瞧得痴了。 楚仙流见这对少年男女眉目传情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饶是他久读道书也不由动怒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梁萧拱手笑道:“不才梁萧。”柳莺莺闻言又是一笑心道:“梁萧他这名儿好生古怪梁萧梁萧”一时竟忘了强敌当前低眉捻衣默念着梁萧的名字痴痴出起神来。 楚仙流冷笑一声寒声道:“小家伙这等红粉陷阱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将来吃了这妖女的亏千万不要后悔”九如呵呵笑道:“妙论啊妙论果然是脂粉阵里的将军众香国中的状元若非在红粉陷阱里打过筋斗怎说得出如此警句嘿楚仙流你别说他人你自己当心才好。”楚仙流一再被他嘲讽焦躁起来拂袖喝道:“臭和尚摇唇弄舌不算本事”九如笑道:“好哇既不摇唇弄舌那就动手动脚”袖袍一拂正中身旁铜钟只听“嗡”的一声千斤巨钟飞了出去罡风大起凌厉非常。楚仙流怒道:“好和尚到底撕破脸了”身子不动左手五指挥出捺在巨钟之上只听嗡的一声巨钟在他怀中滴溜溜凌空乱转。楚仙流右手又是一拨巨钟转得更急倏忽间从他双手间弹出绕了一个大圆圈又返回九如身前劲风四溢激得木炭溅起篝火忽明忽暗。梁萧与柳莺莺见楚仙流使出这招双双心头打了个突惊骇之极。 九如稳坐不动左手接过巨钟大袖一拂木炭还未来得及溅开又落回地上篝火重新燃起九如笑道:“不错不错这招叫什么名儿”楚仙流冷然道:“随意所便叫它寂兮寥兮。”九如笑道:“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说罢大袖一挥又将铜钟拂出。楚仙流不由脱口赞道:“好和尚敢情也读老庄” “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出自老子意指道之一物无声无形无所变化只要顺其自然则圆转自如永无休止。楚仙流内功出自玄门这招借力打力顺着九如的劲力以圆劲略加引导还施回去颇得上述自然之道。故称“寂兮寥兮”。 一时间只看九如以“大金刚神力”拂扫铜钟楚仙流则以“寂兮寥兮”应付偌大一口千钧巨钟在二人间嗡然来去无法着地。九如手上使劲嘴里也不闲着说笑道:“楚仙流你干什么不用剑若是用剑或能让和尚挪一挪身子。”楚仙流冷声道:“天下间配我用剑的不过寥寥一人哼你老和尚还不配。”梁萧听到这里忍不住接口道:“这话太狂了些”九如摇头晃脑嘿嘿笑道:“小子你有所不知了这与张狂倒不相干。他用其剑便如伯牙鼓琴非有知音断不轻。不过能将分香剑术练到这个地步他楚仙流也算空前绝后。” 楚仙流冷笑道:“老和尚你这话可是不中听”九如笑道:“你不服不行想你一身本事可有传人”楚仙流神色顿时一黯哑口无言。两人口中说话手中招只见那巨钟越转越急带起无俦劲风逼得梁、柳二人步步后退土地庙也似挡不住那股绝强旋风墙壁屋梁嘎吱嘎吱摇摇欲坠。: 第四章 纯阳铁盒 楚仙流以剑法闻名于世气力非其所长此时舍长用短时辰一久倍感吃力又斗数招蓦地拨回铜钟扬声道:“且慢”九如将铜钟放在身旁笑道:“怎么认输了么”楚仙流皱眉道:“老和尚你一意出头就是为了那只纯阳铁盒么”九如嘻嘻直笑。楚仙流见他笑得欢畅心下更无疑惑摇头道:“可惜你这算盘却打错了那只纯阳铁盒乃是假的。”九如点头道:“这等拙劣计谋和尚也曾用过的。”楚仙流叹道:“这并非计谋那铁盒确是假的。”他见九如眼带嘲意又叹道“和尚你可知道这纯阳铁盒的来历”九如笑道:“听说是吕洞宾所留内藏丹书火符得之可证仙道不过从吕洞宾弃世之后这铁盒就没人打开过。” 楚仙流摆手道:“你听的只是江湖妄言这铁盒是何人所留其实已无从考据只是吕祖道名远播托他之名罢了。不过百多年前这铁盒却开过一次。”九如浓眉一挑笑道:“有趣有趣说来听听。”柳莺莺与梁萧也甚好奇均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楚仙流。 楚仙流抚须沉吟道:“老和尚你听说过紫阳真人么”九如道:“你说的张伯端张紫阳吧靖康之后道门分南北二宗王重阳是北宗之祖张紫阳则为南宗之祖。北宗主张入世济人南宗则以清修为要旨不过说起来王重阳创立北宗有座下全真七子作为臂助张伯端则凭一人之力开创南宗那才叫当真了不起。”楚仙流哑然失笑道:“老和尚这了不起三个字从你嘴里吐出来忒不容易。不过紫阳真人确是古今第一等的人物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精通一身武学修为更是出神入化凌驾一时。” 九如皱眉道:“老色鬼啰里啰唆说的是纯阳铁盒怎么又跟张紫阳扯上干系”楚仙流拈须冷笑梁萧接口道:“打开纯阳铁盒的就是这个紫阳真人么”楚仙流道:“你这小子倒还不笨。”九如冷笑道:“好啊老色鬼你说他不笨就是骂和尚我笨了”楚仙流占得上风长笑道:“这话老夫可没说。”九如哼了一声道:“如此说这纯阳铁盒倒有些意思了。既然张紫阳开了盒子干吗又要关起来”楚仙流叹道:“说起来张真人神通广大才智也高只可惜他一生之中却错收了三个徒弟堪称平生恨事在他传世典籍悟真篇中曾说道:三传非人便是指的此事。”九如啧啧道:“老色鬼你越拉扯得远了张伯端收错了徒弟关你什么事。” 楚仙流摇头道:“关系更大了这三个徒弟中大徒弟便姓楚。”九如拍手笑道:“妙啊莫非这不成器的大徒弟就是你楚家的祖上”楚仙流一叹道:“惭愧正是先祖那二徒弟却姓雷。”九如目光闪动笑道:“大概是雷公堡的先祖吧”楚仙流点头道:“正是。三徒弟姓方他没什么后人所练内功却有名号叫做冰河玄功。”柳莺莺咦了一声吃惊道:“你你说什么”楚仙流冷笑道:“你不用装模作样那姓方的就是你大雪山的祖师这段往事想必你也十分清楚。”柳莺莺摇头道:“师父从没对我说过。”她这般一说楚仙流更认定她只是推托没有半句真话心中越气恼扬声道:“那姓方的好歹也是你一派之祖。你为了一个区区铁盒连祖师爷也不认了”柳莺莺摇头道:“师父说过咱们的祖师爷确是男子但过了许久姓甚名谁也不知了。” 楚仙流瞧她神情不像说谎心中奇怪:“这女子若非当真不知便是世间少有的大奸大恶之徒。不过说起来这段往事也是我那先祖晚年良心现写入家传剑谱中自我忏悔警诫子孙。想必那姓方的也是心中抱愧不愿让晚辈们知晓自己早年的劣迹。”他犹豫半晌说道:“好我便再往下说。且道张真人分别传授三人武功三名弟子渐渐各有所长大徒弟精于剑二徒弟精于拳三徒弟则掌法高明但三人武功变强了本性也渐渐流露出来。张真人觉三人品性不端大为生气本想废掉他们武功但一则师徒情深张真人本性又极柔善几度动念都下不得手。这一日三人又滥杀无辜张真人心灰意冷之下趁着夜色飘然离去。” 楚仙流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只因张真人已有防范并未传授三人玄门正法是以那三名弟子习练十载武功均不见长进于是由大徒弟集合三人商议。他三人均知张真人因为揭开纯阳铁盒的奥秘方才悟道成真开宗立派而传授自己的本事不过二流于是一致认定:唯有学得铁盒中的武功方可横行天下。当下三人千方百计寻找张真人。唉也是老天弄人他三人锲而不舍寻了三年终于在栖霞岭将张真人寻着。张真人一见三人自然大为吃惊本想回避但那三人痛哭流涕口口声声要痛改前非重列门墙。张真人虽然不大乐意但见三人既有向善之心也不好一口回绝。怎料那三人口是心非早就存心硬夺趁着张真人放松警惕忽然齐齐难狠下毒手。张真人毫无防范竟受重伤但他神功盖世重伤之余仍将三徒弟打倒突围而去。那大徒弟、二徒弟紧追不舍终在一座山谷里追上张真人。张真人当时伤重难支不及隐藏铁盒但又不愿让这铁盒落入恶徒之手危害世人便将那纯阳铁盒重新封闭才溘然坐化。” 柳莺莺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三个做徒弟的忘恩负义连猪狗也不如么”楚仙流一怔颔道:“不错先祖所作所为确是不妥。”柳莺莺冷笑道:“岂止不妥简直是混账至极那个姓方的与本姑娘全无关系我才不认他那个祖师。”这话委实惊世骇俗要知武林之中最重师道柳莺莺此言一出无异于欺师灭祖。楚仙流神色一变梁萧当他便要难暗自防备谁知楚仙流的神色又慢慢缓和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先祖确是混账至极贻羞子孙。”九如点头道:“老色鬼你过这么久总算说了句人话。” 楚仙流瞪他一眼却听梁萧道:“张真人坐化之后纯阳铁盒自然落到那两个徒弟手中了”他关心纯阳铁盒的下落是以问。楚仙流苦笑道:“那又如何纵然得了铁盒他二人也无法打开。两人便想这铁盒如此难开里面必然有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因之贪念大炽数语不合便又争斗起来。但二人武功相若又师出同门知晓对方底细一时谁也胜不得谁斗得难解难分之际那大徒弟忽地跳开说道:雷师弟你我都欠思量了倘若大伙儿现在斗个你死我伤方师弟伤好赶来岂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白白被他捡个现成么那姓雷的一听大觉有理二人当即罢斗共同参详铁盒。”他讲述之时始终只以大徒弟、二徒弟相称对祖上也无尊重避讳之意其他三人均想:“这楚仙流倒也算是非分明。” 却听楚仙流续道:“那两人害怕铁盒之事泄露出去偷偷躲入深山钻研开启之法但却始终无法开盒。两人都防范对方携盒私逃嫌隙渐深终于有一日又大打出手两败俱伤。那大徒弟眼见如此不是办法便对那二徒弟道:这铁盒左右无法揭开你我拼斗也是枉然不如大伙儿抓阄儿胜者得此铁盒参悟三年谁若在三年中揭开铁盒铁盒便归谁所有。若不能参悟三年后再换另一人参悟。二徒弟想了想道:若是你我一生也参不透盒中奥秘如何是好大徒弟道:若是你我恁地福薄那也无法唯有把开盒的事交给子孙辈打理了。二徒弟别无良法只得赞同两人当即对天盟誓。盟誓已毕两人抓阄大徒弟运气不济被二徒弟率先抓到铁盒大徒弟有言在先只得容师弟保管铁盒三年之后再行取回。” 梁萧皱眉道:“若是二徒弟用计混赖铁盒怎么办好”楚仙流道:“这话问得不大聪明若是揭开铁盒二徒弟练成其中武功胜过大徒弟自也无须混赖。若是铁盒不开便是废物一个拿着也无用处。倘若背信弃义大徒弟一怒之下通告天下世间垂涎铁盒的高手多多就算让那三徒弟知道也是不妥只怕从此以后不得安宁。况且这二人行事虽狠却也都算一派宗师不会说话不算。” 他见梁萧将信将疑也懒得理会又道:“却说二人分手之后各自隐姓埋名创立天香山庄与雷公堡三年一会交换铁盒。数十年来纯阳铁盒屡次易主但那铁盒质地奇特宝刀利刃无一能伤两人欲用烈火锻之又怕损坏盒中物事以至于数十年来始终不能揭开。”九如笑道:“或许那盒子本就是顽铁一块糊弄人的”楚仙流摇头叹道:“话是这般说但人心就好比那只铁盒痴顽愚钝无法开解。就拿你和尚来说看似胸怀磊落不也心存好奇欲得之而后快么”九如嘿嘿一笑拈须不语。 楚仙流又道:“在那大徒弟、二徒弟一代两人倒也守约铁盒三年一换并不混赖。但二人去世之后后代武功此消彼长渐有了高低强弱武功高强者不肯交出铁盒武功低弱者自也不肯甘休出语威胁双方争执不下只得重又订立誓约三年一会比武夺盒武功高者便可长久拥有铁盒直至败北为止。”九如笑道:“奇怪既然如此为何又弄出个假盒” 楚仙流苦笑道:“我早年放浪形迹耽于声色对家中事务全无兴致知那铁盒来历之后更不愿参与铁盒之争但家兄早年比武败给雷行空郁郁而终临终前托人叫我回庄着我夺回铁盒我不忍他去得有所牵挂只得答允”说到这里九如忽地笑道:“慢来慢来容和尚猜猜。想当年你老色鬼声名鹊起一把铁木剑威震天下。雷行空自忖斗你不过却又舍不得盒子无奈之下只好弄个假盒来敷衍你是不是”楚仙流颔道:“和尚这次倒聪明了些那雷行空贪婪愚蠢偏又爱自作聪明以为就此蒙混过去。其实又哪里瞒得了人我现铁盒是假便欲寻他问罪。谁料我那时身边生出一个极大的变故以至于心灰意冷生出离世之想。唉浮生若梦生死尚且不能把握又何必在意那铁盒真假呢当下便收拾寻衅的念头将错就错将那假盒留在身边。如此一来我家子侄都以为铁盒在我这里雷家则庆幸老夫中计。这么三十年下来两家人争竞之心大减。至于我那侄女楚羽与雷震结为夫妻却是一门意外之喜。” 九如漫不经心地道:“老色鬼你将这等隐秘之事说与和尚有何居心”楚仙流苦笑道:“楚某说出来是要你老和尚明白这铁盒一则没法打开。二来为是非之源你老和尚本是智慧脱之辈何必来这个混水。”九如笑道:“老色鬼你是教训我来着不过你猜得不差老和尚这次来确是为了这纯阳铁盒。”梁萧心中咯噔一下掉头看去却见柳莺莺紧紧抿着嘴俏脸却已白只听九如又笑道:“那一日我在运河边化缘忽地瞧见你那楚羽侄女她待字闺中的时候我曾见过她一次是以认得。当时我见她在码头上哭哭啼啼口口声声纯阳铁盒又说什么姓柳的女贼和尚虽不想偷听但话儿硬往耳朵里钻也是无可奈何。想当年和尚曾用假铁盒骗过玄天尊那老东西罪有应得也就罢了但他徒弟秦伯符却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和尚六年前不慎伤了他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便想把这盒子夺了送他算作赔礼于是一路跟你侄女到了姑苏。不料刚到寒山脚下和尚肚子里就闹起酒虫苦忍难挨只好抽空干了些别的勾当哈无巧不成书就遇上这个姓柳的女娃儿啦。” 柳莺莺一咬嘴唇蓦地大声道:“老和尚你早有预谋么也也要来对付我么”说着眼圈儿已然红了。梁萧也是双拳一紧心想:“老和尚若要对她不利我就算打不过他也要和他拼个死活。”九如见二人架势忙摆手道:“女娃儿别哭别哭。和尚事先确有这个意思但没料到你这女娃儿既生得精乖又豪气过人很对和尚的性子和尚左思右想跟了百八十里怎也下不得手。” 梁萧闻言松了一口气柳莺莺却啐道:“你这和尚口是心非我再也不理你了。”九如赔笑道:“女娃儿莫要这般说你不理和尚和尚没了施主十九要被肚里的酒虫咬死。”柳莺莺抹去了泪白他一眼轻哼道:“咬死也活该。”楚仙流瞧他二人又变融洽心中老大不悦皱眉道:“老和尚我好话说尽你还要趟这个混水么”九如笑道:“不错。”楚仙流怒道:“我说过了这女子偷的铁盒是假的真铁盒在雷公堡”九如摇头道:“和尚本为铁盒而来如今却变了主意。”楚仙流皱眉道:“什么主意”九如微微一笑道:“你楚仙流都不放在眼里的东西和尚若是碰了岂不丢人” 楚仙流目中掠过一丝讶色打量九如一阵摇头道:“老和尚我与你不同。楚某心如死灰别说这铁盒就是世间万事万物我也打不起兴致。若非花田被焚花匠被杀此番我也不会出来受你老和尚的闲气”九如笑眯眯地道:“什么变故且让和尚猜猜哈瞧你这晦气样儿莫不是死了姘头” 楚仙流双眼瞪圆面皮忽青忽红布满怒气九如任他瞪着笑容不改。楚仙流蓦地一拂袖厉声道:“老和尚楚某敬你三分是以一再苦忍。好这土地庙格局见小楚某在庙外恭候。”九如啧啧道:“一言不合便要癫。说什么心如死灰统统都是放屁。你要和尚出去么嘿和尚偏不出去。”楚仙流冷笑道:“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怒哼一声拂袖出门。 柳莺莺见他出门说道:“老和尚一人做事一人当您犯不着为我多结仇敌。”九如皱了皱眉摇头道:“和尚倒不怕什么仇敌。只不过你当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么”柳莺莺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九如长笑一声高叫道:“好和尚心无所碍打起架来才有气势。” 话音未落便听庙外一声弓弦脆响两支火雷飞射而入。九如长身而起手中木棒一扬火雷被他棒风一激倏然偏转打在墙上顿时炸出两个窟窿九如笑道:“老色鬼你越不长进了不敢真刀真枪却与和尚放鞭炮耍子” 却听楚仙流冷声道:“雷公堡的事情与楚某无干再说此等雕虫小技难得住你么若是怕了出来便是。”九如笑道:“怕什么。和尚说不出来就不出来。”说话之际又有十余枚火雷射入庙内。九如乌木棒接连挥出一一拨开。四周巨响轰鸣碎屑四溅土地庙摇摇欲坠柳莺莺心急正欲冲出不防九如将她后心一把拿住笑道:“大人打架小娃娃只管瞧着。”挥手将她塞入钟内。觑见梁萧抓起铉元剑便要冲出又笑道:“你也进来。”一把揪住梁萧方要挣扎眼前一黑也被抛入铜钟之内与柳莺莺挤成一团。数枚火雷打在钟上连声爆裂。 柳莺莺被梁萧一挤又羞又急反手打他一拳想将他推出钟外拳上用了内家真力。梁萧甚觉疼痛回肘反击但铜钟狭小二人拳脚扭在一处施展不开忽地身子一震天旋地转原来那铜钟被九如一推滚动起来。二人皆是不防柳莺莺身子一仰梁萧则向前一扑两人顿时抱在一起柳莺莺嗔道“小色”鬼字还没出口梁萧一不小心嘴唇紧紧封住她的樱口。 二人都是一惊柳莺莺挣扎两下嘤的一声身子忽地软了好似一团寒冰融进梁萧怀里眨眼间化为一泓春水。梁萧背她逃命时彼此耳鬓厮磨早已动情但如此对面搂抱却是头一遭只觉柳莺莺身如温香软玉火热光润柔若无骨阵阵少女体香中人欲醉。梁萧身子似要爆炸开来心儿酥痒难禁恨不得一把掏将出来。一时间两个少年男女神魂颠倒只觉便是天塌下来也不愿分开。 忽然间一声巨响巨钟又是猛地一震。梁萧身形一仰柳莺莺又压在他身上二人心中慌乱又紧紧搂住。梁萧情窦初开柳莺莺也是芳心暗许。一时间逼仄钟内竟然充满了盎然春意。 九如万不料会生出如此变故只顾全神对敌左手滚钟右手乌木棒指南打北只听嗖嗖之声不绝火雷大都被拨得飞出庙外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忽听几声惨叫原来施放火雷的雷公堡弟子反被火雷炸伤。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雷公堡技穷了且看仙流公的本事。” 九如听得分明笑道:“雷行空你也来了哈俗话说得好:人不要脸百事可为。”雷行空听得摸不着头脑冷笑一声。九如又拨开一枚火雷鼻头一抽忽地脸色一变叫道:“不好糟糕老色鬼你这法子太过无耻”嘴里大呼小叫鼻子却抽个不停深吸慢吐脸上神色既似陶醉又似为难他在原地踱了几步蓦地下定决心一顿足叫道:“罢罢罢和尚拗不过算你老色鬼厉害。”推着巨钟轰轰隆隆奔到庙外。 雷震早已候着见状舞起流星大锤向九如击来。九如大笑一声挥棒磕中锤身铁锤倏地反卷回去雷震虎口迸裂铁锤嗖地飞出砸断道旁两棵大树。雷震被这神力一带陨星般向后落去。 忽然间一道人影斜刺里蹿出将雷震凌空托住其不减掠地而行反手将雷震抛在一旁只一晃便到九如身前左拳击出拳未击到拳上劲风已激得铜钟出嗡然异响。钟内二人只觉心头烦恶情欲消退皆想道:“我在做什么”忽听钟外一声闷哼九如啧啧道:“雷行空十年不见你却无甚长进”蓦地将钟一拍朗笑道:“两个小家伙还不出来”两人羞窘至极但若不出去更是欲盖弥彰。梁萧无奈当先钻出巨钟柳莺莺略整衣衫方才出来。却见四周稀稀落落围了数十人之多。 九如瞧他二人面红耳赤衣冠不整心中大是惊疑再见柳莺莺鬟乱钗横眉间春色未褪不由恍然笑道:“奇了和尚一招不慎竟然做了个便宜媒人呵呵二位将来成亲那盅谢媒酒和尚可不能不喝。”柳莺莺羞窘无地顿足嗔道:“臭秃驴全都怪你再嚼舌根我我拿老大的耳刮子打你。”九如摇头道:“有道是君子不欺暗室而窈窕淑女亦当自守矜严如此看来你这姓梁的小子不是君子你这小丫头更不算淑女。哈哈自个儿定力不济却来怪和尚么”他口无遮拦当众说个一清二楚直气得柳莺莺俏脸煞白只是心里有鬼骂也不是辩也不是一时抿着小嘴说不出话。梁萧转眼望着她色如菡萏、吹弹破的双颊想到钟内情形又觉浑身火热心跳加剧。 众人观其形听其言略略猜出端倪。楚羽想到儿子惨状一时眼中喷火咬牙道:“小贱人真不要脸尽会勾引男人”柳莺莺脸色一变叱道:“你骂谁”楚羽冷笑道:“就骂你你勾引我家星儿在先现又搭上这个小子。”梁萧挺身欲上却被柳莺莺伸手推开冷笑道:“好啊雷星既是你儿子咱们就说个明白。哼你那宝贝儿子仗着一点儿微末武功在太湖边当众对渔家女施暴被我撞见本想取他狗头谁料他还有几分机灵吃了我一记梭罗指便跳水逃命去了。哼我且问你你生了儿子专教他污辱良家妇女么”楚羽气得面红如血厉声道:“你你血口喷人你伤了人还要毁人名声么” 柳莺莺手按纤腰嗓音拔得更高清脆爽利好似银铃摇响:“这件事儿太湖上亲眼瞧见的船家没一百也有八十你若舌头没烂两耳没聋不妨去打听打听瞧你宝贝儿子是个什么名声”楚羽顿时语塞与雷震对视一眼心中好不忐忑。他二人深知儿子的脾性楚羽对儿子自幼娇纵雷星深得母宠长成后风流成性多曾淫辱丫环侍女戏弄堡中女眷但都被楚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以这回做出此等事来委实不足为奇。设若柳莺莺所言属实前去打听徒自辱没了家声。 何嵩阳眼见雷震夫妇无言以答哈哈一笑越众而出拱手道:“柳姑娘何某近日窘迫欲向您老讨些银子花花”柳莺莺淡淡笑道:“好啊你要多少银子”何嵩阳笑道:“不多七八百万两而已”众人闻言无不大惊。 柳莺莺双手一摊笑道:“你瞧我有那么多银子么”何嵩阳仍笑得一团和气说道:“姑娘穿窬过墙连皇宫大内也不放过。别说金珠车载斗量仅是那十多样丹青宝鼎便是无价之宝。既然阔绰如此姑娘又何须小气”柳莺莺笑道:“早先确是有不少宝贝但沿途江西大水、徽州蝗灾我一路流水价地使将过去到得这里么”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含笑道“半分银子也没有啦”何嵩阳一愣干笑道:“哈哈姑娘消遣在下么嘿若是还不出银子江洋大盗可是千刀万剐的罪名” 柳莺莺笑道:“错啦我可算不得大盗顶多是小偷罢了。”何嵩阳听她说半分银子没有虽然不信但也不由焦躁起来眉一扬厉声道:“姑娘过谦了。哼官府窃银大内盗宝姑娘若不是大盗天下间谁还称得上大盗”柳莺莺摇头道:“不对不对那庄什么的不是说过么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嗯叫庄什么呢”蛾眉微蹙沉思起来忽听楚仙流接口道:“庄周吧”柳莺莺拍手笑道:“对啦就是庄周老色鬼看不出来你还有些学问。”老色鬼三字本是九如与楚仙流平辈间的戏称此时却被柳莺莺大剌剌公然叫出气得楚仙流两眼翻白心道:“老夫学富五车才气么虽没八斗也有三合哼你小丫头又懂什么” 柳莺莺抿嘴一笑大声道:“师父常说:当今皇帝老儿昏庸狠毒偷的是江山社稷是为天下大盗;其次贪官污吏为官不正偷的是功名利禄窃的是百姓膏血;还有那些奸商巨富为富不仁囤积居奇偷的则是穷人的财物性命。所谓盗亦有盗我们雪山派虽世代行窃却从来只做小偷不为大盗的。”她这番话说得豪兴逸飞不让须眉何嵩阳纵然伶牙俐齿也是张口结舌应不出声来。九如笑道:“妙哉斯论只不过少说了一偷未免美中不足。”柳莺莺奇道:“哪一偷”九如笑道:“那便是偷香窃玉的老色鬼了。”楚仙流冷哼道:“干吗不是偷嘴贪馋的贼和尚”两人相互瞪视一眼各各冷笑。 楚仙流转头道:“女娃儿好话人人会说。但还有许多事你没能撇清。”话音未落只听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仙流公言之成理就那盒子的事也是撇不清的。”柳莺莺转眼瞧去就见暗里立着一人身形奇伟长髯飘拂乍看与雷震形貌相似想必是那雷公堡主雷行空了不由心中作恼冷笑道:“雷堡主倒会撇清既得好处又会卖乖鱼目混珠偷梁换柱。”雷行空听得心中咯噔一下:“糟糕莫非那假铁盒落到她手中被她瞧出破绽”蓦地眼露凶光投在柳莺莺身上柳莺莺说得兴起正要说出真假铁盒之事却听九如道:“女娃儿响鼓不消重捶高手打架点到为止。”柳莺莺听九如说得郑重当即住口。楚羽却不明就里仍叫道:“小贱人你偷的盒子还是交出来得好”柳莺莺瞧她一眼说道:“我没见过那盒子拿什么来交”楚羽冷笑道:“口说无凭你敢让我一搜么” 柳莺莺微微皱眉冷笑道:“好啊若搜不出来却又怎么着”楚羽冷笑道:“搜不出来算你造化。”柳莺莺秀目生寒冷声道:“那可不成搜不出来你须得自断双手。”楚羽一愕怒叱道:“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谁知你没藏在别处”柳莺莺只是冷笑。 梁萧欲言又止终究忍不住道:“我以性命担保她身上断无铁盒。”楚羽啐道:“你知道什么难不成你搜过她的身”她言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柳莺莺只觉双颊滚热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美目张圆狠狠瞪了梁萧一眼。 此时林中晦暗梁萧并未知觉柳莺莺神色有异脱口道:“她身上有何物事我都知道。总之没有什么铁盒。若有半句谎言天诛地灭。”众人一静蓦地呵呵嘿嘿、嘻嘻哈哈地哄笑起来。柳莺莺心中气苦恨不得一把掐住这小色鬼的脖子给他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原来方才二人在钟内神迷意乱几乎无所不至。柳莺莺身上若有铁盒梁萧岂会不知。在场众人老于世故联想起二人钻出巨钟的模样早已猜到几分。楚仙流少时风流多情深谙男女情事听得这话也不觉莞尔忖道:“这姓梁的小子真真口不择言全不顾及人家女孩儿的颜面。但他二人亲昵如此这小子若非大奸大恶那便是女娃儿身上真无铁盒。但盗盒之人既不是她又当是谁呢”沉吟未决忽听九如笑道:“老色鬼你莫要东张西望既拿百花仙酿诳我出来也该有始有终让和尚沾沾酒气”他声如洪钟震响四野竟将场中笑声压了下去。 楚仙流含笑道:“你这野和尚若不依你倒显得楚某小气了。”抬袖露出一只酒坛泥封早已揭开浓郁酒香熏人欲醉。九如咽了口唾沫干笑道:“好酒好酒当年饮过一次齿颊留芳至今不散。”伸手要拿楚仙流却探手挡住笑道:“老和尚你不怕酒中有毒一喝就死”九如笑道:“怕个屁若有酒喝肉吃死也值得。”一把夺过酒坛张口痛饮梁、柳二人欲要阻拦已是不及。 楚仙流沉默半晌叹道:“好和尚我不如你”九如歇了饮笑道:“和尚虽好却不及酒好。”两人相视一笑刹那间嫌隙烟消。楚仙流笑罢说道:“老和尚还要斗么”九如道:“斗与不斗都在你一念之间。和尚只管奉陪。”楚仙流摇头叹道:“情势所迫欲罢不能。”众人听这对答都觉奇怪。 九如心知楚仙流已猜到柳莺莺并无铁盒但他一代高手就此罢手难以服众。当下眼珠一转哈哈笑道:“好说。是文斗还是武斗”楚仙流道:“比斗还分文武么”九如道:“武斗么便是模仿泼皮打架大伙儿一拥而上。你们人多势众和尚也打得过瘾。”楚仙流摇头道:“以众凌寡君子不为文斗却又如何”九如冷笑道:“你老色鬼装什么君子哼文斗么那便是你方轮番上阵与和尚比轻功、拳掌、兵刃、暗器、内力、外力但凡武功任你们出题若有人胜过和尚和尚拍屁股就走决不道个不字。”他斜睨雷震嘿笑道“雷大郎你使百斤铁锤人称天锤来来来咱俩先来比比气力。” 雷震被他一棒磕飞铁锤如何还敢答应但若不应战又恐辱及家声一时进退维谷脸上阵红阵白。九如长笑道:“儿子不济还有老子。雷行空你号称岳阳楼以西拳法第一敢与和尚比划比划么”雷行空冷哼一声藏身暗影里一动不动。 楚仙流笑道:“老和尚不要欺软怕硬。楚羽将剑给我”楚羽正为丈夫愁忽见叔父揽过去喜不自胜慌忙解了长剑双手捧上。楚仙流接过剑直起身来九如深知楚仙流剑法奇高一旦交锋分出胜负也是五百合之后的事但又想此人既有罢手之意定当不会较真或许斗过百招也就认输大吉。楚仙流乃群豪之一经降服余子皆不足道。盘算已定乌木棒一撑起身笑道“老色鬼咱们就比兵刃” 楚仙流摇头道:“你老和尚棒法精奇楚某甘拜下风。”九如未料他如此示弱心中纳罕又听楚仙流说道:“不过和尚你既说任我出题那么楚某权且出个题目考你一考。”九如虽觉不妙但话已说满只得嘿嘿笑道:“由得你。”楚仙流慢吞吞走近一棵一抱粗的大树手中剑光一闪树干断成三截楚仙流举剑将居中一截挑在地上手腕再抖剑芒吞吐那段圆木齐齐整整被剖成三份。九如恍然道:“老色鬼要与和尚比赛劈柴么”楚仙流笑而不答长剑倏又抖出一朵剑花将那段径约三尺的圆木匀匀分作九份。九如笑容渐敛白眉微耸只见楚仙流广袖曳地长剑挑出一朵朵银色剑花越变越快越变越繁剑光耀眼莫可逼视。俄顷剑光忽消楚仙流持剑退后却只见那段圆木却已被剖成无数细逾木筷、长约尺许的纤细木棍聚拢一处并不散开。四面众人无不屏息仿佛吐上一口气也能将那堆细木棍儿吹得七零八落一般。 九如冷笑道:“原来不是劈柴是做牙签老色鬼你这路剑法叫什么名儿”楚仙流笑道:“名曰春色三分。”九如点头道:“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名目文雅剑法也花哨春色三分一剑三分很好很好如此说和尚也当如法炮制么”他武功已入化境巨细缓急无所不能既见楚仙流使过剑法依样画葫芦也无不可。 楚仙流笑道:“非也非也我只请问你老和尚这堆木棍共有几根”九如顿时瞠目结舌方才他全神关注剑招变化全没留心木棍的根数经此一问当即语塞。楚仙流冷冷道:“和尚你若瞧不出来大可抱过去一根根数过若数明白了也算我输。”众人闻言均是大惊:“如此岂不输定了”九如却拈须冷笑心中暗骂:“和尚若是伸手去数就算胜了也是没脸。哼老色鬼老奸巨猾就算要输也想输得风光体面。”正自犹豫不定忽听梁萧笑道:“九如大师你说这春色三分一剑三分是何含义” 九如神思不属随口应道:“所谓三分便是他一剑挥出不论几个对手统统削成三截。只不过木头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试想谁会站在那儿任他砍呢再说了杀人一剑足矣何必定要削成三截故而这剑法中看不中使做做筷子牙签倒还不错。”他既然中计懊恼之余也唯有皮里阳秋讽刺剑法几句但因见识奇高语语中的叫楚仙流反驳不得唯有沉脸冷笑。 梁萧笑道:“如此说来不管几根牙签他一招下去都须得劈成三截”九如点头道:“不错。”梁萧道:“撇开第一剑断木取材而后他一招三分两招九分三招二十七分敢问大师楚仙流一共使了几招”九如白眉一耸道:“这个和尚倒瞧明白了共有六招”说罢掐着指头推算但他虽然机锋高强神通无敌却因生平旷达算计实非所长。楚仙流与他相交日久深知老和尚这个破绽故而设下如此圈套引他中计。 九如蹙额掐指算了好半晌终归算不明白不由挠挠光头向梁萧笑道:“小子这也太过容易和尚懒得算了你说说到底几根”梁萧心里笑翻:“这等算术着实容易天机宫里三岁小儿也算得出来。”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所谓春色三分倘若三招二十七分再分一次四招便是八十一分以之类推五招为二百四十三分六招则是七百二十九分。” 九如拍手笑道:“照啊就是七百二十九根棍儿。老色鬼这个数目倘若不对便是你剑法不济那春色三分须得改作头脑昏才是。”楚仙流冷笑道:“老和尚你得意个屁人家算出来的与你什么相干”九如笑道:“总之你认不认输”楚仙流啐道:“输便输了老夫没你这般混赖。”九如挑起大拇指大声赞道:“好不愧是老色鬼行事说话光棍得紧。”楚仙流懒得理他瞧了柳莺莺一眼高声道:“事有蹊跷老夫须得重新查探今日暂且作罢。但若凶手当真是你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老夫的手心。”众人听得这话尽是一愕他们都见过九如的神通少了楚仙流此间当真无人能抗。 柳莺莺微微一笑道:“请便。”楚仙流冷笑一声方欲拂袖而去忽听有人朗笑道:“且慢。”众人侧目瞧去只见一个青衣人足不点地般越众而出抱手笑道:“晚辈释海雨出乖露丑还向九如大师讨教一回轻功。”梁萧识出这人正是在姑苏城外徒步追逐胭脂马的中年汉子只见他身形瘦颀眼大唇薄颧骨高高凸起。九如瞧他身法飘忽心念一动道:“你姓释”那青衣汉子笑道:“不错区区释海雨释迦牟尼之释铸山煮海之海风雨时若之雨。”摇头晃脑间神色颇为得意。九如嘿嘿一笑忽道:“妙啊敢情老乌龟就是你爹”释海雨脸色陡变愠怒道:“大师身为前辈尚请留些口德。”九如笑道:“好好你释家自在灵鳌岛称尊为何也来横插一脚难不成小丫头去了灵鳌岛偷了你家的东西”释海雨嘿然道:“倘若偷了谅她也出不得岛去。这女子为恶多端晚辈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忽听柳莺莺冷声道:“我看你是路见神驹见宝起意。”释海雨老脸一热嘿嘿干笑。 九如奇道:“女娃儿此话怎讲”柳莺莺道:“这厮见了我的马儿死活要买我不肯卖他就缠着不放。”九如打量释海雨一眼哼声道:“老乌龟好歹也算条汉子你这小乌龟怎就不争气”释海雨却了无愧色嘻嘻笑道:“大师此言差矣我替大家捉贼拿凶取些酬劳也合情理。闲话少提大师敢与晚辈一较脚力么” 九如道:“如何比法”释海雨道:“前往姑苏东门先到者胜。”九如寻思道:“这小乌龟腿脚麻利必然得了老乌龟的真传。换作平时和尚倒可会他一会但目下前往姑苏绝非善举。只怕和尚那边厢与他拼斗轻功这边厢便有人对付这女娃儿。但若带上女娃儿和尚身有累赘又怕跑他不过。哼小乌龟武功不及他爹心眼却多了不止一个。这招调虎离山真他妙极。”但他早先放出大言不好食言唯有暗暗后悔:“和尚打多了雁儿反被雁儿啄了眼早知如此不如武斗来得痛快。” 楚仙流先折一阵正觉气闷冷笑道:“老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说出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总不成又要混赖吧”九如被他挤兑一时性起扬声道:“谁混赖了说比就比。”忽听梁萧道:“且慢。”九如正自愁闻言精神一振:“这小子鬼机灵且瞧他有何主意。”当即道:“你有什么话说”梁萧笑道:“兵对兵将对将大师你身为我方主帅焉能随便出马这一阵让给晚辈好了。”众人闻言俱都哗然甚或有人笑出声来。九如挠挠光头也觉为难道:“小家伙灵鳌岛的轻功当世独步可不是闹着玩的。” 梁萧笑道:“那也不妨小子做块试金石试试这人的分量瞧他配不配做大师的敌手小子若然不成大师再来无妨。”一转眼笑道“释兄以为如何”释海雨双手叉腰望天冷笑道:“谁是你释兄我和九如大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梁萧哈哈笑道:“有志不在年高许多人年纪虽大却都活在了狗身上。”释天风双眉一扬目有怒色。九如心道:“这小家伙如此挑衅莫非有必胜之道嗯且让他试试料来小乌龟当着和尚也不敢弄诡。”当下笑道:“也罢小乌龟你便与这小子玩玩胜得了他和尚再和你比。” 释海雨见他说话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一时面皮涨紫蓦地纵声长笑笑声到处林中枝叶簌簌而落。释海雨一声笑罢冷然道:“也好就如大师所言。不过释某纵横四海从不白白出手。既是赌斗便有彩头。哼小子你若输了拿什么给我若是没了什么好东西一手一脚也可。”众人闻言均是一惊聪明的都猜出释海雨自恃身份不屑与梁萧动手这话是要迫他知难而退。 梁萧犹豫未定忽听柳莺莺冷道:“姓释的他若输了我把胭脂给你。”梁萧心神剧震释海雨却是喜上眉梢生怕对方反悔急急接口道:“此言当真”柳莺莺决然道:“绝无反悔。”梁萧回眼望去只见她紧咬樱唇星眸闪亮见梁萧瞧来轻哼一声恨恨别过螓。梁萧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她对自己就变得如此冷淡心头一阵茫然再想自己一旦输了她失去爱马更会伤心无地若然惹她伤心自己活在世上真无兴味。刹那间一股悲壮豪迈之气涌上心头朗声叫道:“如此说定但规矩须得由我来定” 释海雨笑道:“什么规矩比拳脚也成内功也可兵刃暗器释某全都奉陪。”梁萧失笑道:“那倒不必说比轻功就比轻功只是长途奔走太耗时光咱俩就在此地比过。”释海雨生平最好奇珍异宝此刻贪得胭脂神驹也想战决当即寻思道:“凭你这黄口小儿老子两步之内便可手到擒来长途奔走倒也多余。”便道:“好全都依你。” 梁萧走到那堆细长木棍前背着众人挑出四十五根木棍一根根插在地上须臾插满十丈见方。众人各各诧异不知这小子打何主意。柳莺莺偷眼觑看见那细棍阵列犹如灵龟不由心中大恼:“小色鬼弄什么玄虚这个当儿还有心思插王八玩儿。哼他若输了胭脂我我今生今世都不理睬他。” 梁萧将四十五根木棍插完将身一纵轻轻巧巧立在东端一根细木棍上嘻嘻笑道:“释先生请了。”释海雨瞧着奇怪皱眉道:“这是什么阵势”梁萧笑道:“阁下既是小乌龟我自当以乌龟阵伺候。”释海雨瘦脸一黑怒道:“臭小子你比武就比武哪来这么多闲话”梁萧笑道:“好好言归正传。你我就在这木棍上奔走我若被你擒住便算是输。此外任谁双脚落地也算是输”释海雨瞧那木棍细弱不堪一踩即断他微一沉吟忽地飞身落向西端一根棍儿上落足之际倏地踩着细木棍前奔三步停在阵心这一来占住阵眼八方木棍无远弗届。: 第五章 枪挑东南 众人见释海雨这几步走得疾若狂风足下棍儿竟是纹丝不动不由齐齐喝了声彩。楚仙流望了九如一眼欲言又止九如手拈胡须淡淡笑道:“你猜得不错。”楚仙流皱眉道:“那就奇了难道老穷酸有两个传人”九如白眉一轩奇道:“还有一个”楚仙流点头道:“若论武功那一个可比眼前这个厉害多了。”说话间木棍上两人早已动释海雨一步丈余来去如电。相形之下梁萧则缓慢许多但他出步虽不快捷却似有缩地成寸之能明明瞧他身在东边慢悠悠三步一走便穿过十丈抵达西端。 须臾间二人一快一慢兜了十来个圈子时如蝶戏时如燕翔。眼看释海雨几度就要得手却总被梁萧于间不容之际遁走。时间一长不止释海雨心中不解众人也都莫名其妙柳莺莺更是秀目圆瞪心中疑惑:“小色鬼的轻功何时变得如此厉害”忽听身边楚仙流长叹道:“姓梁的小子内力平平算计之精却是世间少有这四十五步之内便如他手掌纹路辨析入微。这位释贤侄空负一身轻功也唯有亦步亦趋随他进退况且还要当心足底木棍十成轻功用不上三成。”九如冷笑道:“和尚却不以为然。小乌龟到底功力不济见识不足换了老乌龟出马纵有百十个梁萧也是弹指之间一并擒了。”楚仙流点头道:“这话倒是不假。”柳莺莺张着耳朵听二人说话却听得越糊涂忽见梁萧迭遇险招不由暗暗焦急。 释海雨久斗无功耳听得四面议论声嗡嗡直响不由大为焦躁:“我释家轻功天下无双若还抓不住这个乳臭小儿岂不平白折了名声”想到此处蓦地劲贯足底将细棍踏得入地寸许身子陡然纵起大鸟般向梁萧头顶扑来。梁萧足下一转以“三三步”向左蹿出。释海雨身形凌空转折右掌劈出骤喝道:“小兔崽子给我下去”掌风如山压向梁萧。众人俱是一惊敢情释海雨久战无功竟欲以无俦掌力将梁萧先从棍上逼落其后自己即便双足落地也算胜了。 喝声未竭忽见梁萧足下旋转单掌上拨却是一招“天旋地转”。二掌相交释海雨但觉掌力被带得一偏心叫不好掌风所及咔啦啦一阵响竟将细棍扫折一片。释海雨疾喝一声凌空变式一个筋斗向后翻出欲要落在身后细棍之上。梁萧觑得真切忽地使招“三才归元”双掌齐出掌风将释海雨身下细棍一并推倒。释海雨大惊失色慌乱间大袖乱挥力图煞住落势再寻木棍落足不料梁萧左一招“三才归元”右一招“三才归元”呼呼数掌竟将他身下丈余方圆的细木棍尽数推倒。 释海雨眼看要输忽地长啸一声双掌乱挥掌风沛然四达地上细木棍纷纷伏倒。他这招正是鱼死网破之计即便自己无处立身也叫梁萧立足不得他身在半空梁萧却立在棍上木棍一倒势必当先落地。再说就算两人一同落地也是平手。释海雨不但轻功高绝掌力也颇雄浑一时场中细木棍尽被扫中梁萧倒退不迭踩得细木棍咔嚓嚓纷纷断折蓦地站立不稳一个筋斗向后翻出。 柳莺莺一颗芳心随他退却一沉到底倏地合上美目不忍再看但双眼虽闭双耳听觉仍在忽听得人群里一阵叹息然后便是一静。柳莺莺心觉奇怪张眼偷觑却见释海雨站在地上。梁萧则头足颠倒双手撑地模样十分奇怪。 却听释海雨冷笑道:“小子你这是什么姿势哼这回大伙儿一齐落地不分输赢须得重新比过。”梁萧却不翻身哈哈笑道:“释兄只怕错了”释海雨皱眉道:“释某哪里错了”梁萧笑道:“咱们事先约定怎生算输”释海雨不假思索道:“你若被我擒住便算是输。此外任谁双脚落地”说到这里他忽地张口结舌两眼瞪着梁萧再也说不出话来。梁萧笑道:“不错不错双脚落地算输双手落地又当如何”说罢翻身站起笑眯眯望着释海雨。众人听得这话纷纷大骂梁萧狡猾。 释海雨瞪着梁萧面皮时青时红忽地嘿了一声一拂袖转过身子便如一缕轻烟飘飘然穿林而去。梁萧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人赢便是赢输便是输倒也不拖泥带水。” 楚仙流淡淡一笑也一拂袖扬声道:“老和尚我也去了明日午时我在醉也不归楼设酒相候。咱们醉也不归。”九如不由得咕嘟嘟吞了口唾沫笑道:“会无好会筵无好筵想用酒肉收买和尚只怕不能。”楚仙流淡然道:“话不多说过午不候。”说罢转身即走楚宫见状急道:“三叔你当真走了么”楚仙流却不答话朗声一笑身形矫若惊龙向南而去。 九如瞧了梁、柳二人一眼笑道:“走吧。”推动巨钟轰轰隆隆滚向北方。一时间两大高手一南一北笑声各各冲霄而起就如两只大鹏鸟比翅而飞难分高低。 梁、柳二人随九如走出一程上了官道柳莺莺取出一支铜哨吹了数声声音尖利传得极远。不多时但听一声马嘶胭脂一跛一跛从草莽中蹿了出来。柳莺莺欢喜至极搂住胭脂脖子咯咯直笑但见它后腿箭伤又不由心中一酸哽声道:“胭脂都怨我不好害苦你啦。”梁萧接口道:“说得是你不喝酒乖马儿也就不会受伤了。”柳莺莺心中作恼:“好啊我不来找你麻烦你却来触我霉头。”狠狠瞪了梁萧一眼道:“我的马儿关你什么事” 梁萧正要反驳却听九如笑道:“罢了斗这些闲气作甚小家伙女娃娃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柳莺莺一惊也忘了与梁萧拗气叫道:“和尚你要走了”九如笑道:“是啊这口大钟乃是寒山寺偷来的倘若不还回去弘悟和尚还不把我一口水吞了” 柳莺莺怅然道:“一口钟偷了便偷了有什么大不了和尚你这一走那些家伙又会来缠人。不如你和我同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顺道还可教我些功夫将来遇上那个老色鬼也不用怕他了。”九如笑道:“你想得倒美嘿嘿要学功夫么那也容易你只需剃了光头做小尼姑和尚就教你。要么一概免谈。”柳莺莺不忍与他分离本想寻借口留他同行几日但一听这话大感踌躇。 九如笑道:“和尚便知道你不肯你花容月貌又得了如意郎君倘若做了尼姑岂非大大的无味”柳莺莺娇靥羞红啐道:“臭和尚乱嚼舌根小心我拿耳刮子打你。”九如啧啧道:“女人的脸二月的天方才还要和我喝酒吃肉翻脸就不认人了。小家伙和尚一走你须得加倍小心千万别说错了话丢了脑袋。”梁萧听得莫名其妙心道:“我与莺莺那么要好她怎会要我的脑袋”柳莺莺却气得顿足骂道:“死秃驴快滚快滚。”九如哈哈大笑手拍铜钟巨钟转动卷起滚滚烟尘宛如一条神龙倏然去得远了。 柳莺莺虽然余怒未消但当真瞧得九如去远又想到这和尚神龙见不见尾经此一别只怕再无见面之日不觉眼圈一红两行泪水滚落出来。 梁萧知她心境叹了口气拍拍她肩正要安慰两句柳莺莺忽地伸手将他狠狠推开怒叱道:“滚远些。”出手甚重推得梁萧倒退三步柳莺莺纵身跃上胭脂马头也不回打马便走胭脂马脚力惊人转眼间便消失在大路尽头。 柳莺莺骑马狂奔二里许回头观望却不见梁萧赶来心头气苦又怕胭脂伤势恶化只得停下坐在路边大石上呆忽而想道:“我把小色鬼一个人丢在后面倘若姓楚的不死心又找上他岂不糟糕”几欲催马赶回但又放不下面子咬牙忖道:“他那般欺负人死了也活该。”虽如此想却又目视来路怔怔地流下泪来。 泪眼蒙眬中忽见梁萧无精打采慢吞吞地顺大路走过来大约瞧见她了步子加快飞也似奔过来喜道:“莺莺我还当见不到你了呢”柳莺莺见了他心头已是百味杂陈又听他叫了这声“莺莺”面皮虽然绷着心却软了大半冷冷地道:“我还当你不来了”梁萧笑道:“胭脂四条腿我才两条腿自然跑不过它。”柳莺莺怒道:“你根本就没跑。”梁萧皱了皱眉挠头道:“我直当你生气了不肯理我了。”柳莺莺听他一说顿时勾起满腹委屈伏在石上嘤嘤哭了起来。梁萧平日里纵是千巧百灵但今日不知为何头脑竟迟钝了许多不复往日灵光。见柳莺莺大哭顿时慌乱道:“别哭别哭我有什么不好你打我就是我不还手。” 柳莺莺仍是哭边哭边道:“师父不要我那些混蛋又冤枉我说我偷他们的盒子你这个小色鬼不但不助我还伙同他们一道气我我死了你才甘心么我死了才好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梁萧听她哭得凄惨也不觉心酸一句话冲口而出:“你要死我陪你死好了。”柳莺莺娇躯一颤胸中升起一股甜蜜之意轻哼了一声涩声道:“要死你自己死去谁和你一同死了”梁萧笑道:“你若不哭我死一回也不打紧的。”柳莺莺道:“呸人还能死几次么” 梁萧道:“能啊我小时顽皮爹爹常打我打得狠了我便翻眼装死我爹见状便不打了。如此算来也死过好多回呢。”柳莺莺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但只笑了一下又寻思道:“不成这小子惫懒得紧今日若不给他个下马威以后休想降伏得住他。”当即又板起粉颊冷冷不语。 梁萧说了那番话念及亡父不胜凄然再也无心说笑。柳莺莺听他久不言语反倒按捺不住冷哼一声道:“你说这些又怎样人家还不是冤枉我。”梁萧双眉一拧大声道:“我才不信你偷了铁盒老和尚也不信是不是别人管他作甚若要文斗武斗我尽都奉陪。” 柳莺莺啐道:“你很了不起么”低头偷偷一笑又抬头道“小色鬼我要和你约法三章。”梁萧见她美目泛红雪白的脸上尚挂着泪痕不由倍感怜惜叹道:“别说三章三十章我也依你。”柳莺莺冷笑道:“我可不是说笑你依得这三章便罢依不得大家各走各路省得彼此见了烦心。”梁萧瞧她说得郑重心想再不见她不知会如何难受便道:“好你说我都依你。” 柳莺莺道:“第一么从今往后未得应允你不许碰我一下左手碰砍左手右手碰砍右手。”梁萧寻思:“若不慎碰着岂不冤哉。”但眼前不便违拗只得道:“好。”柳莺莺目不转睛盯着他见他应允方才暗暗松了口气又道:“其二么便是从今往后不得踏入勾栏一步左脚进砍左脚右脚踏进便砍右脚。”梁萧奇道:“为什么”柳莺莺面色涨红啐道:“呸你还有脸问”梁萧道:“我进去了不叫人唱曲成么”柳莺莺怒道:“那也不成。”梁萧颓然道:“好我不去就是。”柳莺莺听他答应心中暗喜忍着笑道:“第三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许撕女人衣服若敢如此我先杀她再杀你然后自尽。”一抬眼却见梁萧瞪着自己瞠目结舌。柳莺莺作恼道:“装傻么你不答应我立马便走。”话未说完眼圈又自红了。 梁萧听她约法三章一章比一章狠厉心中十分纳闷但又不忍伤她心怀只得道:“我答应便是。”柳莺莺听他答应心满意足转嗔为喜来拉梁萧梁萧大惊将手一缩。柳莺莺忍俊不禁咯咯地笑弯了腰道:“大笨蛋我拉你便不算背约啦。”梁萧奇道:“这是什么话你去勾栏便成么你撕男人衣服便成么”柳莺莺脸色一变怒道:“我怎么会去撕男人衣服”梁萧一意让她高兴只得道:“好好尽都由你你做什么我都不在意的。”柳莺莺正色道:“梁萧只要你依我这约法三章我也决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梁萧听她语气似乎将自己看作十分独特之人心头一甜再无他念笑道:“我也是的。”二人相视一笑胸中嫌怨齐消了。 梁萧坐下来道:“莺莺以后去哪里呢”柳莺莺沉吟道:“楚老头既然冤枉我偷了那个什么蠢羊铁盒哼本姑娘便当真偷上一偷给他瞧瞧。”梁萧拍手笑道:“照啊正该如此。”柳莺莺得他附和大为喜乐展颜一笑继而又皱眉道:“我的柳笠丢在酒楼啦。”梁萧道:“戴那劳什子有什么好瞧不着你反叫人气闷。”柳莺莺不禁笑道:“小色鬼你很爱瞧我么”梁萧没由来脸一红点了点头。柳莺莺心中甜蜜笑道:“好吧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不戴那个劳什子让你瞧个够。”梁萧喜道:“是啊你生得这么好看就该让大家都瞧见的。”边说边拉住马缰说道:“我来牵马。”柳莺莺听他夸赞自己美貌心中欢喜含笑走在他旁边。 二人拣僻静小路迤逦行了一日到得入夜时分但听水声二人登上一处山丘遥见月下江水浩荡远去。梁萧笑道:“到长江了”柳莺莺道:“雷公堡在江北今夜露宿一夜赶早寻渡船过江。”梁萧一口答应。柳莺莺侧耳聆听笑道:“梁萧那边有泉水。”梁萧也听了听果然叮咚有声不觉笑道:“你耳朵比兔子还灵。”柳莺莺白他一眼道:“我是兔子你就是青草。”梁萧笑道:“错了我是癞皮狗专咬兔子。”柳莺莺似笑非笑美目流盼道:“好呀你敢咬我试试。”梁萧见她玉肤花貌吹弹得破小口润湿饱满恰似嫩红水菱不自禁想起巨钟内销魂滋味顿时嗓子干涩正想抱住她亲热个够可转念想及约定又觉泄气掉头道:“那可巧我也正口渴呢。” 柳莺莺见他神气古怪一颗心也不禁怦怦乱跳待见他掉过头去又觉恼怒:“没胆的笨蛋你当真抱我亲我我就会怪罪么再说让你不许动手你动嘴了也不算违约”想到这里忽觉身子火热心儿扑扑乱跳额上也渗出汗珠来不由自怨道:“傻丫头你什么痴”一时娇羞不胜长吸了一口气才移步随在梁萧身边。 二人并肩绕过一座缓丘到了一片山崖前只见细泉从山崖上淙淙泻入一眼深潭潭边绕树半遮半掩潭水宛转成溪又汇入江中。柳莺莺取出干粮与梁萧就着泉水分吃了说道:“这几日跑得一身臭汗我要沐浴更衣你去江边决不许偷看。”自顾起身在包袱中寻取衣物。 梁萧见她背影纤秾合度修颈雪白宛若凝脂一举一动莫不妩媚动人忙将眼闭上可心头又浮现出铜钟内那些旖旎风光顿觉口干舌燥。柳莺莺不闻动静嗔道:“你还不走”梁萧只得按捺住心神转到江边坐下心中却是绮念丛生久久难平欲要潜回偷瞧可誓约在身又苦苦忍住此中苦乐滋味决非局外人所能体会。 不多时但听脚步声响梁萧掉头一瞧只见柳莺莺姗姗而来新衣色如嫩柳一窝青丝水光星闪搭在浑圆的肩头上更衬得肌肤如玉。柳莺莺见他盯着自己目光好似一对钩子含羞嗔道:“小色鬼又在想什么坏事啦”梁萧冲口而出:“正想你呀。”柳莺莺双颊如染胭脂不由啐道:“谁跟你有坏事了。”说罢挨着梁萧坐下少女新浴方罢香泽微闻梁萧只觉血沸心跳几难自持。 柳莺莺坐了一会儿忽道:“小色鬼你没偷看吧。”梁萧大觉泄气哼声道:“没看”柳莺莺暗骂道:“小笨蛋浑没半点胆子。”想罢双颊又热啐了一口却不知到底是啐梁萧还是不忿自身。又枯坐一阵柳莺莺忽地笑道:“小色鬼趁着没人我唱曲子给你听好不好”梁萧喜道:“好呀。”柳莺莺见他急切模样嫣然一笑绽朱唇启玉齿对着滔滔江水展喉歌道:“牧草青青永驻留走上千年不到头。海子连波大如天子子孙孙喝不够。天上的白云全是羊地上的山丘都是牛;一箭射下太阳来放在床头省灯油。” 这曲子原本俗野至极但经柳莺莺珠玉之喉一番歌来竟然说不出的宛转好听颇有绕梁三日、勾魂摄魄之妙。梁萧从未听过这般好歌喉不禁痴了在曲韵中回味了好久才想起词来问道:“这曲子是谁写的也不怕吹破牛皮”柳莺莺雪玉般面颊上浮起一丝微笑说道:“这曲子就叫大话歌是天山脚下的穷牧人唱的只为太穷所以指望牧场青翠广大无极。海子湖比天还大永不干涸这样就可以万代千秋地放牧不受迁徙之苦。但大多穷牧人都是帮人放牧自己没有牛羊于是看到白云就想到羊看到山丘就想到牛。到得晚上帐里没灯又黑又冷他们就想一箭射落太阳放到帐篷里取暖照亮。”柳莺莺说到这里笑容忽敛轻轻叹了口气。 梁萧想到那些穷牧人的惨淡光景也笑不出来。见柳莺莺甚不开心便道:“莺莺你唱歌真好听再唱一好不好”柳莺莺撅嘴道:“我又不是勾栏里的姑娘为啥只我唱你也要唱给我听。”梁萧为难道:“可我不会唱。”柳莺莺笑道:“那你会做什么呀”梁萧想了想道:“我会数星星。”柳莺莺微颦道:“这也算本事星星都在天上挂着傻子才不会数”梁萧笑道:“我数得可与别人不同。”他伸手指着天上道:“你瞧啊那四颗星星连起来像什么”柳莺莺顺他手指瞧去说道:“像石臼。”梁萧又指道:“上面三颗呢”柳莺莺道:“像杵子。”梁萧笑道:“旁边那四颗星像什么”柳莺莺双目一亮拍手笑道:“啊哟这个像人这么一说可不是一个人用杵子捣米么”梁萧道:“不是捣米是杵药这些星星有个总名儿叫做仙人杵药。”说罢又一一指着诸星说道:“那八颗星连起来名叫弧矢如箭在弦;那个叫天船那是天龟那是轩辕那是玉井那是天刀那是河鼓。嗯那个么是牛郎牵的牛织女是那颗最亮的星子身旁两颗小星星是她的两个孩儿是以光芒暗淡些” 梁萧随意指画星空柳莺莺随他指点瞧得目不转睛笑道:“真奇怪以往瞧星星就是星星倒没觉察到这许多人物牛马亏得听你说了方才知道。”梁萧笑道:“这都是古人想出来的不算我的功劳。”柳莺莺瞥他一眼心道:“这小色鬼不自夸不居功倒是难得。”游目望去只见月射寒江波光如练澄空万里星辉灿然。柳莺莺只觉此景此乐从所未有不觉握住梁萧的手。梁萧却沉醉星辰之间竟未察觉。 二人携手并肩望着夜空说着星斗轶事直聊到玉兔西斜方才倦了起来去到潭边用大石搭了一圈围墙摒拒野兽而后盖了柳莺莺携带的毡被抵足而卧。 睡到半夜梁萧忽被一阵叫声惊醒侧目望去却见柳莺莺闭着眼双手虚空乱抓似欲抓住什么口里叫道:“师父师父”忽又扪住心口面上露出痛楚之色叫道“师叔别打了别打了”声音与先时不同尖细稚嫩好似女童声音听在耳中颇有些诡异。 梁萧知她梦魇顾不得誓约摇晃她道:“莺莺”柳莺莺被他摇醒但觉遍体冷汗心儿剧跳只欲破胸而出忽想起梦中情形不自禁悲从中来扑入梁萧怀里哭道:“师父死啦再也不要莺莺啦不要莺莺啦。”梁萧将她抱在怀里软语道:“别哭了那是做梦当不得真的。”柳莺莺连连摇头哽声道:“不是做梦师父真的死啦埋在土里再也见不到啦。”梁萧吃了一惊忖想柳莺莺平日达观乐天嬉笑自若想不到她心里竟也有如许惨事蓦然间他想到亲手掩埋父亲的情形胸中一痛泪水夺眶而出但知目前不宜大放悲声只得强忍悲戚劝慰道:“梦里不是还能见到么” 柳莺莺狠狠将他推开怒道:“梦里是梦里做得了数么画的饼儿能吃吗镜里的花儿能采吗”说着又哭起来。梁萧心道:“我怎么不懂我还不是常常梦到爹爹妈妈。”瞧她脸上挂满泪痕不觉怜意顿起笑道:“画饼怎不能吃你画在纸上我连着纸一道吞下去。”柳莺莺哭笑不得啐道:“那我画在地上你吃不吃泥巴” 梁萧道:“你画了我便吃。”柳莺莺瞧他神色严肃知他变着法儿叫自己开心忍不住扑哧一笑低骂道:“臭小子尽说大话。”如此一来却不再哭怔然半晌叹道:“小色鬼我梦里都说了什么”梁萧如实说了。柳莺莺叹了一口气道:“我这次来中原本是要寻我师叔的。”梁萧道:“投靠她么”柳莺莺摇头道:“不是我要向她讨个公道。问她为什么要害死我师父。”梁萧大吃一惊。却听柳莺莺幽幽叹道:“我真不明白那一天师叔为何会突然变了一个人一点都不像她了”梁萧不由问道:“变成怎样” 柳莺莺定定瞧着远处缓声道“那时我刚满五岁师叔突然从山外回来脸瘦削苍白似乎很是疲惫。她平日最疼我每次回天山总会带给我许多好玩的物事好吃的东西抱着我到处嬉戏玩耍。可那一次我扑上去叫她她却没笑一下既不抱我也不说话”说到这里低眉不语。梁萧想了想说道:“或许她遇到很伤心的事”柳莺莺叹道:“是呀我也这么猜。可是师父至死也不肯对我说明缘由只说是一件大丑事令师门蒙羞不说也罢。”她叹了口气又道“那时候我见师叔对我冷冷淡淡的心里好不难过吃过晚饭闷闷地就去睡觉但怎也睡不着。过了一阵就听到厅堂里传来争吵声。我心中奇怪便蹑足过去躲在门边偷听却听师父说道:这一尸两命太违天良了吧。师叔却道:一尸三命又如何都是活该。师父似乎气极喘着气道:好啊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大雪山的弟子你做什么与我再无干系。师叔冷笑道:不须你逐我出门只要将梭罗指法和辟阳手两本秘笈传给我我转身便走。师父也冷笑道:传给你你又去害人么我活着一日你就别想。而且今日我要废了你教你从今往后不能动武。师叔笑道:好师姐你可真狠心。说罢厅堂中便传来极快的风声。”梁萧失声道:“她们打起来了” 柳莺莺道:“是啊我从门缝向外瞧只见师父与师叔身影飘飘各使飘雪神掌斗得快极。那时我似懂非懂还当她们和平时一般拆解掌法。斗了一阵师父使出梭罗指点了数下师叔抵挡不住忽地笑了一声向我这方掠来只一掌就震破房门将我抓在手里。”梁萧叫道:“这厮好毒。”柳莺莺柳眉倒立忽地嗔道:“嚷什么她再毒也轮不到你骂。” 梁萧不知她为何生气颇觉委屈但这个当儿又不好与她斗嘴只得忍着。却见柳莺莺骂过这句又托了腮望着暗处怔玉颊上挂着淡淡忧伤半晌才叹道:“那时候师叔抓着我笑着说:好师姐你用梭罗指啊怎么不用啦师父怕伤了我只好说道:你将她放下了有话好说。师叔笑道:师姐端地爽快先把秘笈拿来。师父看了我一眼神色犹豫但终究从袖里取出两本泛黄的小册子。师叔接过收好笑道:师姐对不住得很忽地出掌打向师父胸口口中笑着道:你若躲了这一掌可就落到莺莺身上了。师父本要躲的一听这话只得不躲不避挨了这掌倒退了好几步身子也摇摇晃晃。师叔又笑道:果然师徒情深可太笨了些儿为人若不狠心手辣只会受欺常言说得好:恶人做到底斩草须除根。说罢又是两掌打在师父身上。师父怕连累我竟竟连挨了三掌也不还手”说到这里又流下泪来。 梁萧忍不住问道:“后来呢”柳莺莺抹了泪哽咽道:“我那时小什么也不懂见师叔笑眯眯的还当她们玩闹直瞧见师父口角不断淌出血来才害怕起来哭道:师叔别打了别打师父了。师叔听见叫声身子颤了一下低头望了我一阵忽地长长叹了口气将我放下出门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过天山。可师父硬受三掌身负重伤从此也再没好过去年内伤复一病不起”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梁萧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搂住心忖道:“那坏人倒还有点儿良心听莺莺一叫竟然罢手了。”想着也替柳莺莺后怕。此时天光渐白柳莺莺哭得累了靠在他肩头迷糊睡去。正当此时梁萧忽觉地皮震动接着听得蹄声举目遥观只见十余骑人马飞奔而来。柳莺莺也闻声醒来轻哼道:“姓楚的又追来了吗”牵了梁萧伏在石块之后。 须臾间马队逼近江岸借着初露晨曦只见为之人竟是在“醉也不归楼”遇上的那个蓝袍汉子只见他人高马壮肩上挂着一张五尺大弓顾盼之间神威凛凛。那群汉子纵马来到江边停了下来有人叫了一声梁萧听出是蒙古语:“大将军没船过江了。” 蓝袍汉子眺望江水忽地双眉一挑以蒙古语沉声道:“上山坡背水列阵。”众大汉哄然应命呼啦啦纵马驰上一片缓丘下马分作两队一队屈膝弯弓指定来路另一队立在后方引弓站立。蓝袍汉子也跳下马来挽弓伫立任凭江风吹起衣衫身子却如渊渟岳峙一动不动。 梁萧听其说话似是为人追迫。念头尚未转完便听来路上马蹄声又响数十骑人马呼啸而来骑士衣衫杂驳均是宋人装束大约瞧见这群汉子被江水拦住去路一齐高声欢呼一阵风冲到山丘之下。蓝袍汉子觑得分明喝道:“放箭。”弓弦骤响一排箭迎着来骑射去只听悲嘶声起数匹战马中箭前蹄屈曲将主人颠了下来。此时间山丘上第一队大汉罢手取箭上弦后一排大汉跨上一步锐箭早出这次却是直奔其人。只听数声惨叫那些堕地骑士躲闪不及顿有伤亡。 那两排大汉进退之间俨然合于法度先射马后射人少有虚。转瞬间三轮箭罢宋人骑士已死伤二十余人有人高声叫道:“贼子弓箭厉害暂且避退。”众骑士抓起死伤同伴旋风般向后疾退退避之间又折数人。 宋人退出一箭之地稳住阵脚商议一阵些许人持盾牌走在前面其他人持刀抡枪徒步相随。坡上大汉被盾牌所阻无奈停射纷纷拔出腰刀。那蓝袍汉子一声冷笑忽地挽起五尺大弓大喝一声一箭射出那支箭比寻常羽箭粗大一倍箭干包裹铁皮十分沉重但饶是如此去势依然无比凌厉射中一人小腿那人吃痛惨哼手上盾牌略偏蓝袍汉子第二箭趁隙而至正中那人额头贯脑而入。两方人马见此威势禁不住齐齐了声喊。 蓝袍汉子弓弦一拨又一箭射向一个壮汉咽喉。那人举盾格挡却挡不住箭上巨力闷哼一声后跌数步眼前箭芒乍闪二箭又至他眼疾手快左手钢刀横出却听“当”的一声钢刀从中折断那箭镞也应声而折但箭杆去势不衰仍然没入他咽喉。 蓝袍汉子强弓重箭连毙二人宋人大多胆寒逡巡不前。这时忽听一声长啸一人掠出人群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直奔缓丘而来。那蓝袍汉子箭出连珠嗖嗖嗖出三箭那人枪盾左右遮拦竟将来箭一一挡飞来势不止奔抵山丘之前。坡上大汉齐喊一声纷纷持刀冲下。 那人见状喝声:“滚开”枪花一抖便刺倒一人转身再喝一声又刺死一人。蓝袍汉子心中大凛这十三名手下都是身经百战、千中挑一的好手谁想遇上这人一个照面也抵挡不住。宋人见领显露神威无不精神大振鼓噪着向山丘扑来。蓝袍汉子浓眉一扬已有决断竟不理会那持枪高手挽开巨弓箭如雷奔电走尽往他身后宋人招呼。 那持枪者耳听得身后同伴惨叫不绝惊怒交迸急欲抢上山坡与那蓝袍汉子交锋。但眼前的壮汉偏偏悍不畏死前仆后继。持枪者焦急无比枪法更趋凌厉喝一声刺死一人待喝到第十三声一众大汉尽被搠翻。那人奔上缓丘回头一瞧不禁心胆欲裂,敢情坡下尸横遍地竟然再无半个活人。 这一番杀戮宛若电光石火梁、柳二人远远瞧着神魄俱夺浑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枪法箭术不由得对望一眼均觉对方掌心之中湿漉漉的满是汗水。 坡上二人对峙半晌那持枪者忽地出一声长长的悲啸声震大江悠悠不绝那人一声啸罢厉声道:“贼酋你射得好”此时东方已白晨曦照亮那人形貌只见他紫面长髯眉飞入鬓眼似两弯冷月尤显凛冽之威。 蓝袍汉子也抛开弓箭将一口单刀取在手中淡然道:“足下枪法也好敢问现在宋军中居于何职”那人冷笑一声啐道:“老子既没得做官的闲心也受不得做官的闲气。”那蓝袍汉子面露讶色皱眉道:“足下如此人才竟然流落江湖可惜可惜”那人冷笑道:“惜你娘个屁那鸟官儿有什么好当老子浪迹江湖方才逍遥自在。”蓝袍汉子不以为忤微微笑道:“足下枪法绝世若能投入我大元当可横行天下。”那人没料他当此之时竟还敢游说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大声道:“好你个臭鞑子我不杀你你倒来说我。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忽地丢开盾牌将枪戳在左畔自腰间取下一个葫芦咕嘟嘟喝起酒来。 他虽然仰天喝酒破绽百出但偏偏气势俱足叫人莫知所攻。蓝袍汉子见那杆金枪长可齐肩枪尖金芒毕露只因才杀过人隐隐透着血光。枪缨也为金色枪杆通体点染碎金旭日一耀宛如出水龙鳞。蓝袍汉子心一动蓦地想起一个人。 那人喝罢酒眉间微醺想起同伴尽殁不由得悲愤骤起将葫芦猛然一掷缓缓道:“百年新封酒万古杀人枪”声音沉郁无比蕴藉了极大悲愤。蓝袍汉子哈哈笑道:“百年之酒岂为新封活人似春来草长杀人如秋叶凋落因时而动又何来万古”那人大拇指一跷笑道:“好贼酋有见识。可惜龙某酒少要么当须敬你一斗。”蓝袍汉子浓眉一挑脱口叫道:“龙某莫不是枪挑东南” 那人冷笑道:“不错老子就是龙入海。”梁萧只觉这名字耳熟却想不起何时听过。只听龙入海又道:“不过你虽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要知妇人能生出儿子丈夫能养出闺女天者清虚却有日月之实地者浊实乃有空谷之虚。万物既然自相矛盾何不能有百年新封之酒万古杀人之枪”这数语奇突蓝袍汉子眉间闪过一丝迷惑只此一瞬气势上倏现破绽。龙入海等的便是这一刻大喝一声枪缨抡圆枪尖疾吐赫赫如骄阳腾空勃勃如怒龙昂气势千钧直锁蓝袍汉子咽喉。 霎时间忽见那蓝袍汉子单刀疾起刀脊磕中枪尖嗡然声响噔噔噔二人同退三步竟是功力相当不分高下。龙入海一扫狂态瞧了瞧手中金枪又望着那蓝衫汉子颔道:“好刀法示之以弱击之以强。”原来蓝袍汉子那一丝惑色竟是欺敌之策实则并无破绽若非龙入海留有后着势必被他卸开金枪单刀抢入劈个正着。龙入海不想他貌似雄壮心机却一深至斯不由得精神凝定再无轻敌之念。蓝袍汉子暗道可惜口中笑道:“敢情阁下也通兵法”龙入海冷笑道:“略知一二。”突地疾若惊风噔噔噔踏上三步每一步均是气势慑人。 蓝袍汉子冷冷瞧着金枪枪尖横刀于胸双足如与大地相融凝如山沉如海。刹那间龙入海一声怪啸金枪陡振若乱莺出巢扑将过来。蓝袍汉子直待枪到胸前方才挥刀横劈嗡的一声刀枪绞击光散影乱一时间两人各逞绝技在丘顶上斗成一团。 梁萧从旁观看那二人出手奇快初时全然瞧不明白但看得久了却也隐隐瞧出一些门道龙入海的枪法看似繁花乱锦实则神气凝固余势绵绵不穷。蓝袍汉子的单刀变化较少刀光几被枪影掩盖但每一刀绝无多余均是用在适当之时、适当之处。 两人险象环生斗到七八十合时山丘上人影一乱忽听龙入海骤喝一声枪影顿消金枪形神如一直奔那蓝袍汉子胸口。 谁料蓝袍汉子也大笑一声不挡不避反而丢开单刀梁萧转念不及金枪竟已被蓝袍汉子左手攥住右掌如电掠出。要知龙入海精气神尽系于金枪枪尖全未料到对手当此生死关头竟会弃刀用掌并且掌法之强尤胜刀法。仓促间躲闪不及被蓝袍汉子连环两掌击在胸口不自禁倒退六步跌坐在地但饶是如此蓝袍汉子仍未避过那一枪金枪刺入左胸顷刻间蓝衫已被鲜血殷透。 龙入海吐了两口鲜血双手撑地欲要挣起但却终究不能。蓝袍汉子也足下踉跄摇晃数次举手拔出金枪创口顿时血如泉涌蓝袍汉子也不瞧伤势双目凝视金枪点头道:“好金枪可有名号”龙入海微喘数下抬起双眼目中尽是倔强之色嘿笑道:“有名号便叫龙入海。”蓝袍汉子一怔哈哈笑道:“好枪如其人果然壮哉。” 龙入海咝咝吸了口气忽地咬牙道:“你掌法既然胜于刀法方才为何舍掌用刀”蓝袍汉子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既知示之以弱击之以强就不知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么你枪法千变我只须弃刀用掌一变足矣。” 这两句话出自孙子兵法均道兵法诡诈之意。龙入海呆了呆暗道:“虽不知此人身份但他有此将才今日不死势必后患无穷”奋力一挣却起不得半分不由得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凄凉之意一声笑罢喃喃念道:“细雨初歇落红飘零龙入大海三奇除名。”语声渐微身子陡弛溘然而逝。 原来龙入海为“南天三奇”之另二奇姬落红、莫细雨早年丧于萧千绝之手他今日一死“南天三奇”自此除名了。 蓝袍汉子虽然胜出却也没料到龙入海这最后一枪如此猛利掌心油皮虽脱了一层仍挡不住这夺命一击。他起初尚能忍耐时候一久只觉创口疼痛难禁肺中空气外泄痛如烈火烧灼摇晃数下终于不支坐倒呼呼喘气。 梁萧见状方要起身忽听远处又传来蹄声。不一时只见四骑人马驰到近前梁、柳二人看清骑者模样微感吃惊敢情来的不是别人却是脱欢主仆四人。脱欢脸色兀自苍白其他三人气色也甚灰败显然内伤未愈。 四人瞧着地上死尸神色惊疑不定。脱欢顾盼一番忽向那蓝袍汉子笑道:“大将军好本事”蓝袍汉子冷冷瞧着他面色煞白却不一言。脱欢见他伤重心中暗喜哈哈笑道:“没料到大将军竟与本王不谋而合也来南方刺探军情。看来大将军此番必是胸有成竹稳夺帅印了” 蓝袍汉子心中雪亮心知定是脱欢出卖自己惹来南朝高手追杀现下自己所处境地较之方才更险三分可惜伤势太重莫说奋力一战举手抬足也有不能转念间忍痛一笑淡然道:“圣上既令千岁与我各自拟定方略以定帅位。诚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焉能妄加猜测须得亲眼瞧过所拟战策方能贴切。” 脱欢听他神态从容、语气平静不似重伤模样心下生疑瞧他一阵哈哈笑道:“可惜过了今日小王怕是坐定了这个帅位了。大将军承让之情小王必然铭记在心。来日南征得胜定当烹羊宰牛祭拜将军于黄泉之下。”说罢向三名随从使了个眼色。三人各提兵刃翻身下马。要知这蓝袍汉子武功雄强换作平日三人联手也未敢言胜但眼前他身遭重创任中一人也可取他性命只不过脱欢猜不透对头虚实故而派出三人以防万一。 梁萧见状寻思道:“这四王子是个大大的坏人这蓝衣人是他的对头想必是个好人。”他年少识浅对善恶之分不甚明白主意一定忽地起身笑道:“四王爷你的肋骨还疼么”柳莺莺见他起身也只好随之站起。 脱欢循声一瞧脸色大变。他在姑苏被九如捉弄断了两根肋骨虽得名医疗治仍觉疼痛只为除掉这蓝袍汉子始才抱伤前来。哈里斯等人也均变色。他三人同样内伤未愈并且才吃过梁、柳二人苦头败军之将委实不足言勇未及交锋先已有些怯了。 脱欢神色变幻数次哈哈笑道:“是你们啊躲在石头后面做什么哈哈莫不是”柳莺莺轻哼一声忽道:“你胡说一句试试”脱欢本想戏辱二人几句闻言面色一沉不敢再言他权衡利弊自忖有此二人输多赢少无奈暂且忍住恼怒望蓝袍汉子哈哈笑道:“大将军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只愿将军福缘深厚安然返回大都。” 蓝袍汉子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千岁走好小将不送了。”脱欢瞪着他没脸色青白不定忽地嘿笑一声转过马头其他三人也恨恨上马。四人挥鞭夹马望来路奔去。: 第六章 风波险恶 蓝袍汉子瞧四人去远才拱手道:“多谢二人援手。”柳莺莺冷哼一声道:“小色鬼我们走吧。”梁萧道:“他伤势颇重若不救治只怕活不了的见死不救总是不好。”柳莺莺啐道:“你想做菩萨么哼这人打斗时使奸弄诡不是好人。”梁萧笑道:“说到使奸弄诡你我也称得上”柳莺莺道:“可他杀了好多人。”梁萧道:“龙入海不也杀了许多人么他不杀人人便杀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蓝袍汉子曾在“醉也不归楼”为他说话梁萧深感其德对他极有好感再说少年人锐意进取往往崇拜强者胜者梁萧也不例外眼见蓝袍汉子英雄了得钦佩不已不愿他死得如此窝囊是以有意无意总为他辩护。柳莺莺辩他不过气得顿足道:“但他是蒙古人蒙古人又凶又坏都不是好东西。” 梁萧脸色一变拂袖道:“好啊这么说我妈就是蒙古人那我也不是好人。”说罢便向蓝袍汉子走去。柳莺莺一愣急道:“小色鬼你气什么我又不认得你妈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她是蒙古人。”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塞给梁萧轻哼一声道:“这瓶金创药你且试试。”梁萧也未当真恼她随手接过给蓝袍汉子敷上那金创药乃大雪山圣药十分灵验顷刻间便止了血。蓝袍汉子点了点头含笑道:“多谢二位了。”柳莺莺念起酒楼中与他斗嘴之事兀自不平冷笑:“你这男子汉大丈夫到头来还不是要我小女子来救。”蓝袍汉子却也不恼哈哈笑道:“姑娘说得是二位救命之德颜人白终生难忘。” 柳莺莺奇道:“你明明是蒙古人怎却叫个汉人名儿。”颜人白淡淡笑道:“北地胡汉如一何必分得那么清楚”柳莺莺心中生疑料想再行追问这厮也不会吐实是以暂且忍住心中暗自警惕。 梁萧为颜人白裹好伤道:“你若要过江咱们大可同行。”却听柳莺莺道:“小色鬼我想了想还是不过江得好。”梁萧道:“哪去哪里”柳莺莺吐舌一笑道:“雷、楚两家都知我马快必当本姑娘会过江走6路。哼我偏不过江给他来个乘船西上杀奔雷公堡的老巢。”颜人白目光闪动拍手赞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好俊的主意。”柳莺莺哼了一声也不正眼瞧他说道:“小色鬼我问你我们去雷公堡也要带上这厮么”梁萧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总不能救人救一半丢下不管吧。”柳莺莺噘起嘴轻哼一声道:“由得你。”梁萧得她应允心中欢喜牵来一匹战马将颜人白扶上马背。颜人白扫视同伴尸忽地神色一黯叹道:“小兄弟这十三铁卫随我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劳今日又为我而死叫人十分难过。在下身子不便相烦你挖个坑将他们好生葬了。” 梁萧暗道:“这十三人护主而死义气深重这个忙不能不帮。”当下拔出铉元剑挖了一个大坑将那十三名大汉埋了。颜人白又瞧了一眼龙入海叹道:“此人豪气干云枪法了得堪称我生平敌手。小兄弟你代我将他也安葬了吧。”梁萧对这龙入海的武功豪气十分佩服点头道:“对他也是好汉。”挖了一坑将龙入海埋好削石为碑镌刻其名。 如今多出一人柳莺莺不便与梁萧嬉笑打闹诉说体己话儿心中大不乐意冷冷瞧他忙碌也不帮手。 安置已定三人沿江而行走不多时便瞧见一座码头桅杆林立白帆好似片羽。尚未走近迎面走来一个艄公模样的瘦小老者山羊胡须手臂上青筋暴突未至先笑道:“三位要坐船么小老儿的船是五丈大船又快又稳包你坐得舒服。”边说边指着江上一艘大船船头坐着一个年轻人斜眼正向这边观望。 柳莺莺笑道:“老爷子我们去江陵什么价钱”老艄公冷不防揽了一桩大生意不禁喜逐颜开生出二个指头道:“去江陵十二两银子。”柳莺莺嫣然笑道:“我先给你五两定金到了鄂州再付其余。”说罢拿出一块碎银递给老艄公。老艄公大喜向那年轻人招呼道:“凫儿生意成啦。”说罢当先引路正走两步忽听身后柳莺莺惊呼道:“啊哟快闪。”老艄公只觉背后疾风掠来不及转念慌忙左闪方才跳开便见胭脂马从身边一掠过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柳莺莺抢上两步挽住马缰歉然道:“老爷子对不住这疯马儿突然了性。”老艄公干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姑娘下次将马拴牢些。”转身仍走前面。梁萧与柳莺莺对视一眼步子一缓落在后面梁萧低声道:“这老头有功夫的。”柳莺莺道:“是啊我瞧他招子里精芒偶露才叫胭脂上去试他果然就试出来了。”梁萧嗯了一声皱眉道:“还有了他见颜人白浑身是血既不问上一句便装我们上船岂非大大不合情理。” 柳莺莺轻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咱们将计就计就此上船瞧他弄什么把戏。”梁萧也有此念笑道:“好。”二人都是胆大包天之辈一拍即合。颜人白隐约听见二人商议不由眉头微皱自将伤口裹得更加紧些。 三人牵马上船那年轻人迎上来只见他身着麻布衣衫黝黑皮肤死眉死眼定定瞟了柳莺莺一眼便低下头去解开缆绳。 众人进舱坐下那老少二人船头船尾招呼一声船夫升帆起锚驶到江心向西行去。一路无话柳莺莺夜里未曾睡足困了上来伏在梁萧肩上打盹颜人白始终不一言只是运功调息。梁萧无人说话闲极无聊抓了块木屑着地写出算题自解自答自得其乐。 行了一程将近午时那老艄公捧了一钵热腾腾的鱼汤进来搁在桌上笑道:“江上人家没什么待客的这鲜鱼炖汤还算凑合大伙儿都尝尝”柳莺莺闻声醒来嗅得羹汤香气笑道:“没有酒么”梁萧皱眉道:“你还喝酒没醉够么”柳莺莺在他背上打了一拳嗔道:“要你多管。”那老艄公笑道:“酒也有一些我这就去拿”柳莺莺气恼道:“罢了被他一说再大的酒兴也没有了。”那老艄公打了个哈哈道:“各位慢用。”却站在一旁不走柳莺莺转眼笑道:“老爷子若有事不妨先去。”老艄公一愕笑道:“好好我去掌舵你们用完了我再来收拾。”说罢转身出舱去了。 柳莺莺见他背过身子极快地取出一块手帕撕成三块悄悄塞给其他二人。三人对视一眼有会于心起身围到桌边各自举勺喝了几口。柳莺莺蓦地手一颤将勺子里的汤溅在梁萧衣袖上啊哟一声立时伸手来抹梁萧也低头来擦两人趁此机会将鱼汤吐在手帕上。颜人白装作肺部伤势未愈边喝边咳将鱼汤全都浸在掌心。 柳莺莺笑道:“这鱼汤恁地鲜美可要多喝些。”说到这里似要举手舀汤却忽地身子一晃以手扶额颤声道:“小色鬼我我头昏得紧”梁萧也身子摇晃露出迷糊之色道:“我也是怎么瞧人都成两个了”两人话未说完颜人白已伏在桌上。两人也跟着伏倒。 只听舱外一声大笑脚步声杂沓似有几个人并肩入舱。只听那老艄公笑道:“昨晚才收到靳大侠的飞鸽传书要咱们江淮豪杰拦截鞑子大官没料到今日就撞到点子。我一瞧这厮满身血污便猜到了九分。哈哈凫儿这叫做撒下漫天网专拿过江龙老天有眼合该我白三元立此大功在江湖上露脸。” 却听那年轻人笑道:“爹啊该当没抓错吧”语声却不似他外貌那般老成大是轻佻。白三元笑道:“凫儿教你个乖这鞑子的弓唤作组合弓与南方弓箭制式不同能射八百多步。”说罢只听弓弦响动似有人在翻看颜人白的强弓。却听那白凫笑道:“果然不错爹爹端地见多识广。”白三元笑道:“老爹我这九头鼋的绰号是白叫的么。嗯你们两个先把这染血的鞑子捆起来。” 两个船工七手八脚将颜人白抱起准备捆绑白凫道:“爹这少年和雌儿怎么处置”白三元道:“想必也是一伙的全都绑了向靳大侠请功。”却听白凫咕嘟嘟咽了口唾沫嘻嘻笑道:“爹这雌儿生得好俊赏给我做媳妇儿吧。” 白三元啐了一口笑道:“你小子倒有些眼光这小娘皮生得当真赛似天仙嘿没想到鞑子婆娘里竟也有此货色。但所谓胡汉不两立鞑子婆娘玩玩便可做媳妇大可不必。”白凫喜道:“多谢爹爹。”却听白三元咳嗽一声低声道:“这女子怕有武功须得先废了她的功夫。事后也千万莫要留下把柄坏了咱白家的侠名。” 白凫轻笑道:“孩儿省得爹爹只管放心。”走到柳莺莺身前伸手欲抱柳莺莺听得这对父子对答已然恨到极点待得白凫儿弯腰早已运足十成“冰河玄功”娇叱一声玉掌陡出嗖地击中白凫心口。白凫不及惨哼身子抛出丈余五脏俱裂顷刻毙命。 剧变忽生白三元目定口呆柳莺莺下手不容情倏地纵起一掌向他击到。梁萧也跳起来将两个船工点倒。颜人白顾念大局虽被捆绑也没挣扎一下。此时听得动手方才睁眼。梁萧拔出剑来将他身上牛皮索割断。斜眼望去只见白三元已被柳莺莺一轮拳脚打得左支右绌直向舱外退去颜人白见状脸色微变沉喝道:“别让他下水” 柳莺莺惊悟正要立下杀手却听“扑通”一声白三元仰跃入江中。柳莺莺暗叫:“糟糕。”只见白三元从江里冒出头来手持一对蛾眉分水刺神色狰狞厉叫道:“小娘皮老子叫你铁王八落水一沉到底。”说着没入水中。颜人白喝道:“不好这厮要凿船”柳莺莺一愣只觉船身一震白三元已然动手柳莺莺不通水性急得跺脚。忽见梁萧奔上前来不及脱衣一个鱼跃钻入江里水花四溅。 白三元正施手段凿船忽觉水波震动一转眼却见梁萧潜了过来他不敢大意回身迎敌。只见浪花飞溅载沉载浮间两人斗得难解难分。 水下不比岸上再高深的武功也使不出来。梁萧水性虽然不弱只在小溪小河中游过白三元却是江上大豪何况拿着蛾眉刺更占便宜片刻间梁萧便挨了一脚招架不住。又斗数合着白三元一刺掠腰而过。梁萧痛得呛了一口水拼命挣出水面游向小船。白三元划出数丈眼见梁萧近在眼前厉喝一声峨眉刺乍起乍落向他后颈扎到。 柳莺莺见梁萧危殆惊得叫出声来。正当此时忽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快似闪电直奔白三元面门。白三元忙里使了个“狮子摇头”让过头脸肩头却被一箭贯穿血水四溅。白三元忍痛瞧去只见颜人白站在船边又将一支箭搭在弓上。白三元魂飞魄散匆忙潜入水底那支箭破空而来随他钻入水底正中背脊鲜血顿时咕嘟嘟冒出水面。但颜人白伤势太重箭上威势较之平时百不及一箭矢又被江水所阻是以虽然中的却不致命。饶是如此白三元仍觉阵阵乏力只想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舍了大船拼死潜了一箭之地方才钻出水面向着江岸泅去。 颜人白连两箭创口迸裂鲜血急涌蓦地一阵晕眩丢弓弃箭瘫坐在地。柳莺莺放下缆绳将梁萧拉上见他腰上血痕宛然心知再偏两寸势必刺穿肝脏。柳莺莺大觉后怕对颜人白感激不尽见他旧伤复忙取金创药给他敷上。颜人白面色苍白淡淡笑道:“生受姑娘了。”他救了梁萧一命柳莺莺心中对他已然不同先前嫣然一笑转身给梁萧裹伤。俄顷包裹已毕三人入舱柳莺莺余怒未息飞起一脚将白凫的尸身踹入江里又望着那两个船工柳眉倒竖那两人面无人色一人慌道:“各位饶命我们都是为白三元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另一人却吓得痛哭流涕。 梁萧见二人可怜模样心头一软说道:“眼下大船无人掌控莫如让他们戴罪立功送我们一程。”柳莺莺瞪他一眼道:“他们说话不尽不实你让他们送你一程哼送你去阴曹地府还差不离。”颜人白浓眉一蹙道:“不错斩草须除根莫留后患。”不待二人答话倏地绰起单刀刷刷两刀两个船工顿时身异处。他出刀快极梁萧阻挡不及失声叫道:“你你做什么”颜人白瞧他神色微感诧异含笑道:“这二人用也不是放了又泄漏我等行迹是以一刀杀了最为妥当。”梁萧怒道:“白三元都走了还有什么行迹没泄这两人不会武功又能有什么害处”颜人白摇头道:“小兄弟你涉世未深有所不知。这世上许多不会武功的人作起恶来比会武功的还要厉害十倍。” 梁萧听得一怔这道理他却是第一次听说他从小便受母亲教诲只知武功越高越是厉害故而打心底不信冷然道:“你莫要狡辩杀害无能抵挡的人就是不对。”颜人白望着他神色变幻数次忽地笑道:“好好算颜某有欠思量小兄弟我向你赔个不是。”说罢当真唱了个喏梁萧虽瞧他满脸和气却不知为何总觉不大舒服转身出了舱坐到船尾大生闷气。 不一阵柳莺莺轻手轻脚坐到他身边来柔声道:“小色鬼别气啦。你想若非咱们早早看出破绽当真被人算计会有多惨”想到方才白氏父子之言不由打了寒噤。又道:“颜人白虽不好但总救了你一命。再说那两个船夫随白三元在江上劫掠客商作了不少孽今日送命也不冤枉。” 梁萧沉默一阵点头道:“罢了我救他一命他救我一命大伙儿扯了个直从今往后两不相欠。”柳莺莺拍手笑道:“说得对待他痊愈咱们就送他上岸走人然后再去偷盗铁盒。”说到这里她微有难色偷瞧着梁萧脸色细声说道:“可是小色鬼啊当下船搁在江心怎么办好”梁萧白她一眼闷声道:“谁教那姓颜的没脑子竟把船工杀了”他想了想起身道“莺莺你来升帆我来掌舵摇橹。” 柳莺莺奇道:“你会摇橹”梁萧笑道:“不会就学谁又生来会的。”柳莺莺将信将疑纵上舱顶扯起风帆。梁萧也拽起铁锚操舵而行他虽未掌过舵但于机械极有天分一瞧一试便知窍门摇其舵来竟也似模似样将船儿驶得翩翩悠悠溯流而上。 柳莺莺在高处瞧见不由得笑弯了腰说道:“鬼灵精你这个舵掌得好索性派你做个艄公载客赚钱吧。”梁萧不甘示弱也笑道:“好啊我做艄公你就做船娘每天补网打鱼。”柳莺莺正坐在舱顶摇着双腿啐道:“你想得美鬼才给你做船娘呢。”两人一高一低你一言我一语彼此打趣说笑行至半晚梁萧方才放锚。三人在船上搜出些食物草草吃了。梁萧不待天黑便转到船尾柳莺莺不愿与颜人白独处也跟上来见梁萧砍下一段桅杆又砍断铁锚二足和木板捆在一处再用绳索牵引绷转悬在空中。柳莺莺瞧得纳闷忍不住问道:“小色鬼你做什么” 梁萧不答捆扎已定才起身笑道:“白白告诉你可没门儿你让我亲一口我才跟你说。”他本是说笑没料到柳莺莺当真点头道:“好啊说话算话。”梁萧一怔皱眉道:“你自个儿答应的可不许说我违约。”柳莺莺小嘴弯弯脸上似笑非笑轻轻点了点头。梁萧又惊又喜自从巨钟之后二人就从未当真亲近过。一时间他只觉身子软探长脖子在柳莺莺脸上吻了一下只觉她颊上肌肤温软嫩滑犹似娇花蕴露白玉生香梁萧心神俱醉竟忘了移开。 柳莺莺忽地张眼将他推开嗔道:“你这一口要亲到什么时候快说快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梁萧脸涨地通红讪讪道:“这是个机关叫做鬼哭神嚎二连环。白三元既然走了必会泄漏行迹只怕是过不多久便有对头找来。”柳莺莺笑道:“你想得倒长远但为何叫这个名儿”梁萧指着地上七八条绷直的绳索口说手比道:“若是绊着这些绳子便会被绳子套住双脚这木块铁条就会砸来将来人打下水去。”柳莺莺道:“这堆破木头断绳子有这般厉害我才不信。”眼珠一转喝道“鬼哭神嚎。”突然伸手在梁萧身上狠推一把梁萧猝不及防倒退数步足下绊住一根绳索。只听咻的一声绳索顿然圈转将他足颈套牢与之同时那根木铁捆成的巨棍骤然弹出带着无俦劲风向梁萧面门扫来。梁萧不及转念身子向后一仰向江中跃去巨棍堪堪从他鼻尖掠过足颈绳索则随他放长忽地断裂只听扑通一声梁萧掉入江里。 柳莺莺没料到这机关如此厉害不禁愣住直待梁萧呼喊才放下绳索拉他起来。梁萧湿淋淋爬上舱板怒道:“你要我命么”柳莺莺心里虽然后悔嘴上却不肯服输:“谁让你趁机要挟我。再说谁知道这机关真有这般厉害我还当你吹牛”梁萧一时语塞想想自己借机要挟也有不对半晌方道:“说起来这机关还不够厉害。”柳莺莺见他扯开话题冷哼一声也不过分相迫。梁萧转入舱中见颜人白不在便将他的羽箭抽来十来支再把绳索巨木重新绑好但绳索走势却与早先略有不同捆绑已定再将羽箭一一绷在绳索之间指定船外然后用帆布盖好。柳莺莺再不敢乱动只是从旁观望。 梁萧收拾停当说道:“莺莺这鬼哭神嚎三连环十分恶毒你须要小心别要乱碰。”柳莺莺冷笑道:“谁稀罕么”自顾进舱去了。梁萧忖想颜人白尚不知机关的事情当即绕船寻去未到船头便听有人吟道:“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梁萧虽不通文学但听这几句也觉大为倾倒忽而想起来意上前两步只见颜人白负手站在船头定定望着江上当即出声招呼。颜人白转过头来哑然笑道:“小兄弟是你么粗人掉文惭愧惭愧。”梁萧奇道:“这文章是你写的”颜人白苦笑道:“小兄弟抬举了颜某这等粗人哪写得如此妙文这是东坡先生的前赤壁赋。苏子大才世所共仰我虽为蒙古人也很佩服的。”说到这里神色微微一黯长叹道“可惜这位千古奇才生在这大宋朝端地埋没了。” 梁萧听过东坡大号却不知他生平便即询问。颜人白略略说过又道:“如此人物却无以用世病死南荒岂不悲乎”梁萧也有同感点头道:“宋朝皇帝可真是坏。”颜人白笑道:“上天自有报应东坡先生没死多久女真人便打破了东京两个宋朝皇帝都做了俘虏。”梁萧皱眉道:“那也活该谁叫他们不用东坡先生那种人才。”颜人白笑道:“东坡先生虽以文章名世治军打仗却未见高明。但大宋人才济济只要做皇帝的稍稍明白些高明之辈尽都有的。靖康之难后岳飞、韩世忠都是不世的将才尤其是那岳飞能将军队整治到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地步自古少有。女真人其时正当兴盛之时名将如云却无一人是他敌手。唉可惜如此神武大将盖世虎臣竟被那宋高宗冤杀了。”说罢抚掌长叹惋惜不胜。 岳飞事迹梁萧少时也曾听过当时似懂非懂长大后才稍稍明白了些颇替这位名将不值此时忍不住道:“该将那个宋高宗也虏了让岳飞做皇帝岂不更好。”颜人白微微一怔打量他半晌忽而轻轻笑道:“真是孩子话说到俘虏高宗女真人自然朝思暮想了不过大宋国运未绝岳飞之后将才辈出前有虞允文、孟拱后有淮安、吕德都是极厉害的角色纵然皇帝一个比一个昏庸但倚仗这些名将虎威屡退强敌勉力撑到今天。但而今贾似道弄权朝廷更趋朽败据我看来十年之内大宋必亡。” 梁萧拍手道:“最好把那些笨皇帝、贾似道都捉起来打顿板子。”颜人白听得有趣拍手大笑笑罢问道:“小兄弟你寻我该有事吧”梁萧将设置机关的事说了颜人白颔道:“未雨绸缪还是小兄弟想得深远。”二人又闲聊数句并肩入舱只见卧舱内烛影摇红柳莺莺背抵墙壁睡得香甜。梁萧见她睡姿柔美胸中涌起一片柔情蜜意。却听颜人白道:“小兄弟这姑娘慧美难得你可好好珍惜。”梁萧红着脸支吾一声心尖儿微微痒与颜人白的嫌隙尽都消融了。颜人白瞧他一眼笑道:“我去邻舱吧。”拍拍梁萧肩头转身去了。 舱中岑寂佳人睡浓梁萧坐在对面床边托腮瞧着柳莺莺心跳一阵加快。瞧了好半晌才吹灭烛火拥被而卧但听得身边佳人细细的呼吸声整个船舱也似都充满了淡淡的女儿香气。梁萧心旌动摇越辗转难眠挨到四更天上才迷糊睡去。 睡了一阵忽觉有人摇晃张眼瞧去却见舱中烛火大明柳莺莺坐在自己身边。梁萧坐起身来揉眼道:“天亮了么”却见柳莺莺摆摆手蛾眉微蹙似在倾听什么。梁萧一怔也侧耳凝神只听得远处传来细细的箫管之声若断若续不由奇道:“谁吹笛子”柳莺莺神色凝重轻声道:“这吹箫的人离得很远箫音是用内力逼出来的不同一般。”梁萧细细一听果然如此不由暗道惭愧。 那箫声呜呜咽咽吹了时许忽听颜人白朗朗笑道:“月落风清永夜幽旷足下箫声中却饱含杀伐之音忒煞风景了些吧”那箫声倏歇有人冷笑道:“你倒不怕死还有品曲的兴致”梁萧与柳莺莺对视一眼抢出舱外只见月落西山东方微明一叶轻舟黑影从上游徐徐漂来距大船尚有二里但船上那人说话却似近在耳边从容平和毫不费力。 颜人白笑道:“生死有命畏缩也是无用足下内力精深名号必当响亮吧。”那人淡然道:“要知我的名号么嘿你还不配。”颜人白笑道:“这却奇了宋人莫非与徽、钦二帝一般都是坐井观天的狂徒么”当年宋朝徽、钦二帝被金国所掳女真人将其囚于五羊城一口枯井之中命其坐井观天。此事乃大宋国之耻但凡宋人俱是羞于提起。那人略一默然忽地扬声道:“好我记下了坐井观天一字一掌臭鞑子你欠我四掌莫要忘了。”言下似将船上之人视同无物。梁萧听得这话暗暗气恼。 说话声中那小船顺江而下逼近大船东方晨光初露船上人物隐约可辨船头坐着一名年轻文士容颜俊秀头戴青纱小冠身着云锦儒衫身后立着个俊美童子抱了一柄斑斓古剑唇红齿白眉眼灵动若非二人眉间杀气凛凛此情此景真如极雅致的工笔图画一般。 梁萧瞧那文士但觉眼熟转念间心头一惊:“怎地是他”却听颜人白在舱内笑道:“小兄弟还请入舱一叙。”柳莺莺偷偷拽了梁萧一下二人退入舱中只见颜人白坐在桌边捧着一只青花瓷碗正在品茶见了二人搁碗笑道:“二位救命之恩颜某铭记在心。常言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今日大家就此别过。颜某一具残躯死不足惜二位前途远大趁着对头未到快快走吧。”他说得虽是生死大事但却谈笑自若眉宇间并无丝毫忧愁之意。 梁萧听他之意是要拼死挡住来人好让自己二人逃生顿时心头一热脱口道:“什么话还没打过便要逃么”柳莺莺也道:“是啊有什么了不得你若害怕自己夹尾巴逃命好了。”颜人白浓眉微拧心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两个孩子当真不知轻重。”未及再言忽听一声长笑门前人影倏闪那年轻文士大袖飘飘已然立在门前顾盼众人冷笑道:“我当有几个虾兵蟹将敢情只得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颜人白不料此人来得如此迅疾吃了一惊但他素有大将之风心中惊急面上却如止水不波并不透露半分。 柳莺莺被来人如此轻忽心头大恼不待文士话音落地便反唇讥道:“我当来得什么英雄好汉敢情只是一个长胡子的女人。”那年轻文士一怔皱眉道:“你说谁”柳莺莺笑道:“就说你呢生得细皮白肉乔张作致没一点儿男子气概。”梁萧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年轻文士眉眼俊秀确乎有些男生女相。被柳莺莺如此嘲讽不由眉间大皱瞅着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柳莺莺笑道:“我就是做贼的大家都唤我女贼被你再叫一次也不打紧。”那年轻文士骂过之后便觉后悔谁知这美貌女子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由心中糊涂更被柳莺莺秀眼瞧着只觉双颊一阵滚热心慌舌燥说不出话来为掩窘状匆匆掉过目光望着颜人白冷笑道:“你是脑么” 颜人白心道:“这人武功虽高说话行事却像个孩子。”目光一闪微微笑道:“凡事冲着我来与他们两人并无关系。”年轻文士怒哼道:“死到临头还讲义气”颜人白端起一只青瓷茶碗笑道“好咱们先不讲义气讲讲客气。颜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左手撮指成刀将瓷碗削落一块疾若飞箭向那文士射去。第一块瓷片方出颜人白信手挥洒又削落一片一时只听哧哧作响那瓷碗便似面捏泥塑被他轻描淡写削成十来片射向那年轻文士前后相续竟连成一线。 梁、柳二人见他伤重之余尚有如此掌力一时又惊又喜。那年轻文士却纹丝不动嘴角冷笑蓦地双手圈出那一串瓷片被他掌风一引倏地变了方向那文士双掌一合如抱太极只听纷然脆响那十余片碎瓷重又合成一只茶碗文士手掌猝翻砰的一声茶碗被嵌入身侧门板丝丝密合瞧不出半点裂痕。 这一招无论内劲手法均然妙入巅毫颜人白笑容一敛盯着那只瓷碗瞧了半晌皱眉道:“两仪浑天功”那年轻文士冷笑道:“算你有些见识。”颜人白浓眉一挑笑道:“足下是穷儒门人”那文士却不答话轻飘飘一步跨前丈余。梁萧心知颜人白身负重伤绝非此人之敌当即一个箭步纵上左拳斜递右掌直吐这一招“担山赶海”出自石阵武学出拳时劲力藏于腰腹一遇反击则传至拳掌。那年轻文士见他招式目中微有诧色挥袖拂开梁萧左拳左掌疾吐。噗的一声两人二掌相抵梁萧失声闷哼一个筋斗倒飞出去咔啦啦撞穿舱壁其势不止直往江心落去。 柳莺莺未料梁萧如此不济大惊失色飞奔出门伏在船舷边高叫道:“梁萧梁萧”却见波涛汹涌哪还有梁萧的影子柳莺莺只觉心痛欲裂嗓子一哑眼前泪水迷糊一咬牙回头望去只见年轻文士已和颜人白交上了手两人皆是用掌招术精奇无方。 颜人白重伤未愈纵然掌法精妙也是施展不开拆到六招上下忽听那文士喝一声:“着”颜人白跌退三步右臂软垂胸口鲜血涌出染红衣襟。那文士却不追击眉毛微微一扬神色木然不见喜怒只是淡淡地道:“你身负重伤。我本不该出手。但两国相争不比江湖恩怨。”颜人白面色苍白如纸却一哂道:“说得是大家各为其主死则无怨。”年轻文士打量他一眼冷笑道:“你这厮倒有些气量。四掌去了一掌你还欠我三掌。看好了这第二掌断你左臂。”身形电闪颜人白挥掌横格二掌相交咔嚓一声颜人白又退三步嘴角淌血左臂软软垂落他身形数摇复又挺胸昂咽下一口鲜血长笑道:“好掌法。” 那文士微露讶色定定瞧他一阵忽地点头道:“好汉子我不再辱你。剩下两掌并作一掌吧。”颜人白淡然一笑道:“不谢。”那文士瞧他谈吐举止不知为何明明占尽上风反觉心中气闷忍不住怒哼一声厉声喝道:“看好了这一掌断你颈项。”气凝双掌正欲出手忽听一声娇叱一股寒气从后袭来。 那文士收式转身将柳莺莺掌力卸开皱眉道:“姑娘何必来踩这趟混水”柳莺莺银牙紧咬更不答话展开“飘雪神掌”刷刷刷又是三掌。文士只手化解拆到十余招上微感不耐朗声道:“区区一再相让姑娘再要相逼我可不客气了。”柳莺莺见他仅凭一手便挡下自身攻势心中一阵绝望嗓子一哽咬牙道:“你害了梁萧我非杀了你不可。”掌法转疾如中风魔。 那文士见她美目含泪如癫如狂心头没由来一乱招式倏缓竟被柳莺莺抢得先手一掌掠面而过寒气逼人。文士激灵灵打了个寒噤猝然惊觉:“我忒也糊涂了赶紧杀那鞑子才是正经。”不由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姑娘得罪了。”左拳虚晃卸开柳莺莺来掌右手出指如电点向她胸口“神封穴”。正当此时忽听有人高叫一声:“云万程”文士心神一震出指稍缓柳莺莺趁机向后掠出回望去却见梁萧湿漉漉站在门前手握一柄长剑不由惊喜交迸脱口叫道:“小色鬼你没死啊”梁萧笑道:“我当真死了你想不想我”柳莺莺脸一红啐道:“鬼才会想你这个小色鬼。”嘴里啐骂眼里却满含笑意。 那文士见他二人打情骂俏心头酸溜溜大不是滋味忍不住打断二人寒声道:“小畜生你方才叫什么”梁萧笑道:“我叫云万程啊。”那文士一愣猛然醒悟:“啊哟这小畜生占我的便宜” 这文士正是云万程之子云殊他与龙入海、靳飞分三路追赶颜人白追到江边遇上受伤的白三元得知三人逆流西上当下乘舟追赶。孰料心急赶路天色又黑一路赶过了头到了凌晨也不见大船的影子他不肯死心掉橹折回搜寻江面白三元的船帆形状与众不同直到天色微明之际云殊终于寻到这艘大船。 梁萧在百丈坪见过云殊却不知他名字只知他是云万程的儿子情急间叫出乃父姓名谁知竟生奇效。但问答之际他贪图口舌之快占了云殊一回便宜。气得云殊脸色涨紫双拳捏得咯咯作响厉声道:“小畜生你敢辱及先父”柳莺莺听得这话恍然明白过来忍不住掩口轻笑。云殊被她一笑更觉恼怒。梁萧却不慌不忙嘻嘻笑道:“你怎么问我怎么答。我的儿难道错了不成”他把话挑明云殊怒不可遏大喝一声纵身扑上。柳莺莺一惊大叫道:“梁萧快跑。”云殊听得这句没来由胸口一堵咬牙喝道:“跑得了么” 梁萧依言转身便走云殊紧随其后两人一起一落迫近船尾。云殊怕梁萧跳水逃生声大喝纵身半空向他劈头抓落。梁萧只觉头顶风声猛恶头一低贴地扑出一不留神绊着地上绳索。霎时间七八条绳索倏地圈转将他牢牢缚住。梁萧本拟引云殊陷入机关不想乱中出错竟然作茧自缚不由得叫一声苦不知高低。: 第七章 偷天换日 云殊见梁萧摔倒身形随之一沉仍抓他背脊忽然间耳听嗖嗖声不绝十余道锐风自后袭来。云殊一惊放过梁萧反手扫落数支羽箭但仓猝间难竟全功大腿一痛中了一箭。云殊吃痛怒啸一声眼角扫处却见梁萧身缚绳索正在地上拼命翻滚当下忍着箭伤翻身落地只想抓住梁萧好生折辱。哪知双足刚一沾地身后疾风又起侧目瞧去却见一根巨棍如电扫来。所谓“鬼哭神嚎三连环”一为绳套二为锐箭三为巨棍。这巨棍为梁萧全身牵引来得分外迅疾。云殊招式用老躲闪不及只觉后心一震眼前金星乱迸半空中栽了个筋斗哗啦一声跌入水里。 梁萧侥幸脱身运剑砍断绳索瞧得柳莺莺赶来便高声叫道:“扯起风帆。”转身拽起铁锚双手摇橹催船进。柳莺莺依言扬起风帆船借风势打了个转如飞般向下游驶去。云殊被巨棍扫中胸口窒闷难当喝了好几口水也无法缓过气来忍不住叫道:“风眠风眠”那小童儿闻声忙催船家摆舟迎上将他援起。云殊趴在船边呕出腹内江水遥望大船远去心中惊怒已极喝令船家追赶。谁知船家刚要摆舵便听咔啦一声小舟居中折断船上三个人东倒西歪掉进水里。 云殊眼疾手快落水之际一手抱住半截船身一手将那小书童风眠抓了起来细察船只断口但见十分整齐似被刀锯事先割断。云殊一转念恍然大悟。原来梁萧使苦肉计有意让他打落水中然后潜到小舟之下运剑将船板割得若断若续他算计精准铉元剑又锋利无比所割缺口恰能承受两人云殊一上船小舟承受不住霎时断作两半。 那船家精熟水性自顾自游向江岸云殊则抱着一截舱板与风眠载沉载浮心中懊恼万分:“早知如此我带了剑去一剑一个杀光了事。”想到此处脑中忽又闪过柳莺莺的身影心神一迷:“她一介女流不过受了歹人之骗我焉能对她动手待我杀了那两个奸贼再与她诉说道理谅她也会体谅我一番苦心。”想着双足蹬水奋力向岸边游去。 梁萧摆舵摇橹行了一程将船靠在江北对其他二人道:“那个酸丁必然不会死心。水路太慢恐怕被他追上咱们还是走6路为妙。”颜人白笑了笑淡然道:“到了江北我独自前往北方以免连累二位。”柳莺莺瞧他一眼冷冷道:“尽说大话你流了这么多血支撑得住么”颜人白伤口两度迸裂失血极多嘴唇已然泛白但一听这话却摆手笑道:“颜某壮如牛马这点伤死不了。”言罢撑着走了两步却是步履虚浮摇晃不定。梁萧瞧得眉头大皱说道:“我们左右无事送你去北方好了。”柳莺莺吃吃一笑说道:“小色鬼这叫做什么:救人须救彻”梁萧不待她说完接口笑道:“杀人须见血。” 颜人白纵然城府深沉此时脸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感激悠悠叹道:“二位与我非亲非故却屡次救我性命。这份恩情颜某做牛做马也难报答了。”柳莺莺呸道:“是汉子的就不要说些废话。”颜人白一怔哈哈笑道:“姑娘骂得是颜某废话连篇该死该死。” 三人说笑一阵弃舟登岸向北行了约摸里许忽听远处数只乌鸦呱呱呱地掠入暮空远处官道上马蹄骤响。梁萧一惊正要拔剑。颜人白按住他手沉声道:“敌强我弱暂避其锋。”梁萧也觉有理三人牵了马匹钻入路边林中。不一阵只见一行人马飞奔而来骑者个个身披错金皮甲头戴紫貂软帽背负雕弓端地人如虎马如龙剽悍精神呼啸生风。 梁萧与柳莺莺蹲在一片灌木丛后双手互握屏息注视忽听颜人白一声长笑朗叫道:“那。”那为骑士浑身一震按辔伫马转眼望来其他人也同时停马动作十分齐整。颜人白穿林而出含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吗” 那群骑士露出惊喜之色纷纷滚落马鞍跪倒在地那以蒙古语大声叫道:“大将军总算寻着你了。”颜人白微微一笑欲要上前相扶但一躬身便觉剧痛难忍只得束手道:“你们起来吧。”那率众起身见颜人白浑身是血迟疑道:“大将军你你受伤了”颜人白笑道:“一点小伤罢了。你们又如何寻到这里来的”那见他神色灰败已极自己从他南征北讨从未见他如此委顿过一时大感自责暗恨保驾不力踌躇片刻方说道:“早先约好在真州接应将军哪知大将军迟迟不至弟兄们心中焦躁便分成几拨人马沿江搜寻总算长生天庇佑让我们遇上大将军。” 颜人白想到一路艰险平生隔世之感叹了口气道:“那你共有多少人马”那道:“共三百人分作六拨一拨五十人四处寻找将军可料想其中三拨就在附近。”颜人白拍手笑道:“好有这三百军马天下也去得。火召集人马返还大都。”众军哄然应命分出三骑前去召集同伴。 颜人白瞧着三骑消失在路头如释重负猛地省起一事转向梁、柳二人笑道;“那且来见过这两位若非他们舍命相救别说三百人马便有三十万大军怕也寻不着我了。”说罢纵声大笑眉宇间透着得色众亲军心中惊疑纷纷向二人抱拳行礼。 柳莺莺见是一大群元人心中不乐偷拽着梁萧衣衫小声说道:“小色鬼他有了同伴用不着咱们送了。你给他说说大伙儿一拍两散各奔前程。”梁萧点点头正要说话颜人白却已听见柳莺莺的言语摆手笑道:“小兄弟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梁萧笑了笑扬声道:“大伙儿同生共死不分你我你有话便说何必客气。”颜人白微微一怔哈哈笑道:“是了颜某又犯错啦。小兄弟你记得我昨晚与你说的话么”梁萧点头道:“记得你说十年之内大宋必亡。”颜人白笑道:“不错如今看来或许用不得十年包管让你抓住那昏君奸相打他一顿板子。”他心中得意哈哈一笑又道“小兄弟实不相瞒。颜人白本是我的化名。我真名伯颜是蒙古八剌部人此次南来志在窥探大宋军阵勘测江南形势以便拟定征南方略。” 伯颜乃大元开国重臣随元帝忽必烈扫平诸王战功极大。忽必烈本意着他统兵征宋谁知皇子脱欢也同时上表力请南征。忽必烈为让群臣心服命二人于三月之内各自拟出征南方略择其优胜者拜为元帅。因而两人为争帅印各自率人偷入宋境刺探大宋政局军情原本双方各行其是不料却在“醉也不归楼”遇个正着。脱欢为人阴狠行事不择手段故意泄露伯颜行踪引来南朝豪杰群起追杀几乎便断送了伯颜的性命。 伯颜道出真名心头如释重负忽见梁萧望着自己神气古怪只当他恼恨自己隐名欺瞒苦笑叹道:“小兄弟我并非有意瞒你。只因人心难测世道险恶当初我未知你真心不敢据实以告后来明了二位心意却又自惭自愧羞于启齿了。小兄弟南征在即国家也当用人之际你不若与我同往大都谋个功名。”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道“听说令慈也是蒙古人不妨一块儿接来。” 梁萧脸色苍白眼神却又黑又亮瞧着伯颜半晌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妈你也认得的。”伯颜一怔道:“我也认得”梁萧道:“不错她叫萧玉翎你一定认得。”伯颜胸口如被打了一拳双眼瞪圆满是不信之色。梁萧脸色忽变手中光芒一闪剑指伯颜厉声道:“你是我妈妈的师兄对不对”众亲兵无不惊怒纷纷手挽强弓指定梁萧。柳莺莺见状上前一步立在梁萧身侧为他挡住斜来的羽箭。 伯颜望着梁萧神色变幻数次忽地叹道:“不错。”梁萧双眼赤红咬牙道:“那么萧千绝是你师父了”伯颜又叹一口气道:“不错。”梁萧按捺怒气瞪着伯颜道:“好你说他在什么地方我便饶你。”伯颜摇头道:“算起来我已有六年没见师父了。”梁萧怒道:“你骗谁”剑锋一吐抵近伯颜喉头众亲兵正要箭伯颜却一摆手沉声道:“统统不得放箭若我死了也不许报仇将我尸带回大都便了。”那急道:“将军你万金之躯” 伯颜双目精光迸出厉声道:“此乃军令”那一时语塞放下弓箭他为亲兵之长余人也纷纷效仿神色错愕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伯颜缓缓道:“我骗你作甚家师性情孤僻我却热衷功名不投他的性子故而师兄妹三人中师父最不喜我。出师二十年多来他也只来瞧过我两次。第一次是传我大逆诛心掌再次便是六年之前他来见我要我帮忙寻找师妹。其后再未与他晤面。至于他找到师妹与否我也不知。” 梁萧瞧他神色郑重不似说谎听到最末不知怎的心头一酸眼圈儿便已红了涩声道:“他他杀了我爹爹抢走我妈妈。”伯颜虎躯一震失声道:“当真么”梁萧眼中流下泪来。柳莺莺听得明白伸出纤纤柔荑握住他手心道:“我只当我最命苦原来小色鬼也这样凄惨么”目光盈盈如水凝注在他脸上心中满是怜惜之情。 伯颜心中暗叹:“师父此举有欠思量了。”当年他自萧冷口中得知合州一战内情也觉意外但他气度恢宏啼笑皆非之余对梁文靖力挽狂澜颇为敬服其后又听说他功成身退不知所踪如此作为自己拍马也是不能一时好生相敬寻思师妹随了他倒也不枉此生是以萧千绝着他寻找萧玉翎伯颜总是虚与委蛇并未当真用心倒盼着二人终老林泉永也不被师父寻到。沉思间忽觉喉间锐痛抬眼一瞧只见梁萧目光冷厉长剑又抵在自己喉上当下摇头道:“别说我不知师父的下落便是知道师徒有份我也不能做一个背叛师门的小人。梁萧我这条性命蒙你搭救你若想要只管拿去。” 梁萧眉头一颤怒道:“好要怪便怪你是萧千绝的徒弟他杀了我爹。我便杀他徒弟叫他尝一尝难过的滋味。”伯颜浓眉一挑失笑道:“这话倒也奇了叫人无法心服。”眼见梁萧神色迷惑便道:“我是萧千绝的徒弟萧玉翎是不是萧千绝的徒弟”梁萧道:“这可不同”伯颜道:“怎么不同她与我一般地拜师一般学艺。她少时孤苦无依是师父将她一手养大说她把师父当作师父不如说她把师父当作父亲。”梁萧张口欲骂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胸中窒闷难忍冷笑道:“那好我拿你做质引萧千绝出来送死。”伯颜哈哈一笑淡然道:“倘若如此还不如杀了我得好。” 梁萧目有怒色瞪视伯颜半晌眼中透出茫然之色想了想忽道:“那我再问你若我向萧千绝报仇你帮不帮他”伯颜道:“若是公平相搏我自然两不相帮。但若家师败亡我会与你约期再战为师报仇。”梁萧盯着他脸上阵红阵白变幻数次忽然刷的一声恨恨还剑入鞘转身说道:“今日你有伤我杀你不算本事待你伤好咱们再作计较。” 伯颜见他竟会收剑一时好不诧异但梁萧越是如此他越觉喜爱微微一笑高声道:“且慢”梁萧闻声掉头伯颜从手指上摘下一枚白玉扳指儿递到他手里道:“日后有事可凭此来寻我。”梁萧撇嘴道:“我才没事寻你”伯颜笑道:“那可未必我虽不会告诉你家师何在。但儿子孝敬母亲却是人之大伦若我探知玉翎身在何方告之于你想也不违天理人情。”梁萧望着伯颜将信将疑终究接过扳指儿揣入怀里一言不与柳莺莺向东去了。 伯颜瞧着二人背影寻思道:“此事错综繁复再见师父须得设法化解才好。但如何开口却费思量。”饶是他才智过人片刻间也想不出化解之法无奈忖道:“当前之计唯有想尽法儿不让师父与这孩子会面。”当下翻身上马率着一众亲军投北去了。 梁萧走了一段路在路边大石坐下摸出那枚白玉扳指儿作势欲扔临出手时又生犹豫如此再三终将扳指儿收回袖里双手搂头肩头阵阵抖。 柳莺莺瞧了半晌皱眉道:“既然不杀颜人白眼下就别后悔。哼就知道哭不害臊么”梁萧猛然省起在她眼前哭泣委实丢脸胡乱抹了脸闷闷不乐。柳莺莺叹了口气傍他坐下。梁萧只觉她这么一坐自己身心俱暖便似天地间除了这个少女再无依靠想着想着眼圈又自红了。柳莺莺没来由心头一酸掏出手帕给他拭泪梁萧握住她的皓腕嗄声道:“莺莺我心里好乱。”柳莺莺道:“我都明白的。”梁萧摇头道:“你不明白。伯颜讲义气不肯背叛萧千绝;我妈自也不会我要杀萧千绝她必定不许。”柳莺莺道:“怕什么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想了想又道“你去见你妈把我也带上我说些中听的话儿把她哄到别处你趁机去杀萧千绝好不好”梁萧喜道:“这个调虎离山却是妙计。”话出了口又觉不妥忙道“不对我妈知道我说她是虎定会打我耳刮子嗯该叫先斩后奏才对。但我不知萧千绝在哪儿怎么杀他” 柳莺莺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他既是天下有数的大高手必然在乎脸面。待你武功有成只须遍告天下邀他出战谅他不会不来。”梁萧思索一阵叹道:“也没别的法子。”柳莺莺白他一眼道:“你别欢喜得太早凭你眼下武功杀人不成反倒送死。”梁萧脸一红大声道:“武功差些总能练好的。”柳莺莺笑道:“这话才对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手托香腮痴痴想了一阵忽地抬起头柔声说道“小色鬼咱们先去偷纯阳铁盒若能打开铁盒练成里面的武功你报仇也多几分胜算”梁萧却寻思道:“那铁盒或能治好晓霜的病便不为我自己也须得弄到手。”当下一口答应。 两人商量已定启程前往雷公堡。柳莺莺既知晓梁萧身世路上对他便有不同。但因两人同为少年心性时有争吵但柳莺莺每每过脾气又想起梁萧生世可怜自己对他委实太凶道歉那是万万不能的别的时候却又禁不住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对他尤其好些是以二人一路走去情意越浓渐渐难解难分。 过了四五日胭脂腿伤痊愈两人合乘一骑迤逦西行。这一日将近江陵两人来到一处集镇人群中遥见一根齐眉棒儿挑着面杏黄酒帜随风招摇。二人入栈歇息。柳莺莺把缰绳交到伙计手里说道:“牵到马厩不许拴它草料须燕麦五升、糯米半斗、甘草一合、米酒两斛千万莫记错了。”那伙计口中唯唯心中却犯嘀咕:“什么话一头畜生吃得比人还精细转过身我马虎一些谅她也瞧不出来。”柳莺莺瞧破他的心思笑道:“别怪我没提点你它吃得不中意蹶子踹你可不关我事。”伙计听她如此一说又见胭脂剽悍顿时心头打鼓将信将疑牵马去了。 梁、柳二人拣僻静处坐下柳莺莺点齐菜肴又要一壶烧酒斜瞅梁萧见他默不作声心中暗笑道:“算你识趣再敢阻我饮酒哼非骂你个臭死不可。”思忖间酒壶上桌柳莺莺正欲斟酒梁萧却抢先提过嘻嘻笑道:“我陪你喝”柳莺莺一怔悟到他不便明阻就变着法儿分去一些酒免得自己饮醉她性喜热闹心想独乐乐不如同乐乐你小子如此逞强正合我意便举酒笑道:“那好谁不喝光便是小猫小狗。”梁萧一怔懊悔不迭但也只得愁眉苦脸举杯饮尽。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壶酒顷刻见底。柳莺莺笑吟吟面色不改梁萧却满脸晕红神态微醺。柳莺莺又唤一壶心道:“你这小子婆婆妈妈总是阻我饮酒今儿落到姑娘的手掌心里瞧你怎么逃得出去”她酒量既佳嘴舌又灵连哄带吓梁萧挨不过又喝几盅渐觉不支。 柳莺莺心头窃笑还欲再施手段将他灌倒忽听马蹄声响斜眼一瞥只见两人并肩跨进门来伙计还没迎上那二人忽又哧溜一下缩了回去。柳莺莺眼明心亮已看清来人是雷震、楚羽夫妇旋即明白二人因何退去美目一转佯嗔道:“小色鬼老和尚怎还不回来真真急煞人也”梁萧喝得晕晕乎乎闻言未及答话便觉脚背疼痛已被柳莺莺重重踩着。顿时酒醒大半心知事出有因随口便道:“啊或是路上耽搁了随后就到。”柳莺莺嗯了一声又道:“你说那铁盒当真在雷公堡么”一边说一边凝神细听却不闻马蹄声响心知那二人并未去远正在店外窃听。 梁萧顺口答道:“你没听楚仙流说么雷行空用假铁盒骗他真盒还在雷公堡里的。”他口中说话双眼却瞧着柳莺莺见她嘴角含笑意甚嘉许情知并未说错话。柳莺莺眨了眨眼又道:“他骗他的关老和尚什么事为何他要去雷公堡盗盒呢”梁萧心中奇怪至极但话已至此不可不接只得硬起头皮道:“他和楚仙流交情非浅故而故而一心盗出真盒给朋友出气”话未说完忽听门外马蹄声响柳莺莺腾地起身将一小锭银搁在桌上娇喝道:“伙计备马。”伙计牵出胭脂送梁、柳二人出门。梁萧忍不住问道:“莺莺你方才说的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柳莺莺笑嘻嘻将因由说了梁萧惊道:“糟了这岂非打草惊蛇么”柳莺莺笑道:“若要盗盒就要打草惊蛇”见梁萧迷惑不解便解释道“纯阳铁盒是雷行空极看重的物事放置隐秘。咱们贸然去盗盒岂不要费心搜寻如今雷震当九如去盗盒势必心急火燎回堡禀告。雷行空心中犯疑必会去看顾铁盒如此一来”说到这里笑而不语梁萧恍然道:“如此一来岂不给咱们做了向导”柳莺莺敲敲他额头笑嘻嘻地道:“算你小色鬼有点见识。”梁萧道:“莺莺这般说时机难得咱们须得赶紧追上别错过了。”柳莺莺一拍马颈道:“我有胭脂宝贝岂会追丢迫得太紧反倒不妙。”梁萧听她思虑周详大感佩服。 两人行至镇外忽见远处传来蹄声柳莺莺蛾眉上挑促声道:“快躲起来。”两人方才钻入树林就看楚羽怒容满面催马驰过。 柳莺莺瞧着楚羽去远才舒了口气梁萧奇道:“莺莺你怎知道她要回来”柳莺莺笑道:“她是楚家的人听说娘家被骗自然生气照我瞧啊她是去娘家报信”梁萧道:“话不可如此说她也是雷家的媳妇就不怕惹婆家生气么”柳莺莺冷笑道:“师父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头各自飞他们为铁盒翻脸也是有的。”说罢牵马走了五六步忽听梁萧叫道:“莺莺。”柳莺莺回过头来只见梁萧双拳握紧涨红了脸闷声道:“不管有多大的难处我和你都不分开死也不会。”柳莺莺怔了怔只觉鼻酸眼热低头啐道:“你这小色鬼尽会说便宜话儿惹人难过。”梁萧急道:“我才不说便宜话儿。”柳莺莺轻哼道:“若不是便宜话儿就来给我牵马。”梁萧嘻嘻一笑抢过马缰走在前面。柳莺莺望着他的背影眼角热乎乎的流出泪来但心中却似涌着蜜糖甜丝丝的十分快活。 二人行了一程重又上马胭脂马腿长蹄健跑得轻快自如。不多时便见雷震在前方埋头疾驰。两人远远缀着。柳莺莺心情快美指点东西欢然谈笑梁萧虽觉她举止奇怪但瞧着她一颦一笑便觉惬意无比。过不多久便见一座庞大坞堡依山围田方圆千顷坞墙上箭垛如麻多有守卫往来。 柳莺莺笑道:“姓雷的倒寻了处好风水”梁萧愁道:“守卫森严怎好进去”柳莺莺笑道:“做偷儿不翻墙进去还从大门进入吗”只见雷震一骑忽忽直奔堡门坞墙上守卫早见聚到前堡迎接便道:“小色鬼赶快些绕弯子去后堡。”梁萧恍然大悟拍手道:“声东击西”柳莺莺笑道:“不错雷大少爷声东咱们击西。” 两人策马绕到坞堡后山只见林幽蝉噪时有鸟鸣。柳莺莺跳下马取下囊袋催马入林。探手从囊中取出一副白亮亮的钢爪上有八长来长的细软钢索。梁萧奇道:“这是什么”柳莺莺笑道:“这叫遁天爪。”抖索一抡钢爪便似长了眼睛嗖的一声穿过箭垛牢牢钩住方欲纵上梁萧攥住细索道:“我先上。”柳莺莺知他怕有危险挺身先上也不便辜负他的美意放开软索。 梁萧挽索登上墙头却见并无一人。柳莺莺随后掠上收了“遁天爪”方要纵身下墙忽听脚步声响似乎有人过来。其时墙头逼仄不及旋踵一旦与人撞见势必警声四作。情急间柳莺莺但觉手腕一紧已被梁萧扣住继而随他一个鱼跃飘落堡外。柳莺莺大急正要怨怪忽见梁萧右手勾住墙头顿时恍然大悟随之照做心中暗服他的急智。 二人如一对壁虎紧贴外墙耳听得脚步杂沓来得三人脚步沉实显然身怀武功。柳莺莺暗叫好险要知墙头狭窄决难一招制住三名好手叫声一起那便前功尽弃了。 墙头三人未觉有异只听一个粗哑的嗓子嘎嘎笑道:“震少主怎地一脸晦气撞了瘟似的。”另一人笑答道:“怎不晦气星哥儿两条腿出去一条腿回来换了你是他爹你欢不欢喜”粗哑嗓子笑道:“做他爹也不坏啊楚二娘细皮白肉风韵犹存弄到怀里必然受用至极。”众人嘎嘎狎笑一阵却听一个尖嗓子笑道:“雷星那小畜生当真活该哈哈瞧他日后怎么造孽”粗哑嗓子嘿然道:“刘幺儿你这话可不上道。那档子事么少条右腿又不算断根。”其他二人嘻嘻谑笑。 梁、柳二人听得这些堡丁肆意嘲笑主子毫无敬意可见雷家平素飞扬跋扈不得人心。但这三人守在墙头唠叨欲要进堡颇为不易正觉手酸臂软忽听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响起道:“你们三个兔崽子骂得好快活么”只听得夺夺有声似为拐杖拄地又快又急。 墙头倏地一静鸦雀无声半晌一人战声道:“星星少爷我啊哟”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只听雷星森然道:“常牛老子断你一条右腿也算小惩大戒了。”话音未落又听一声惨叫雷星又阴笑道:“刘幺儿这滋味如何嘿嘿听说你那婆娘生得不坏今晚老子便去问候问候她让你瞧瞧老子造不造得孽” 城上略一沉默就听那粗哑嗓子愤然道:“星哥儿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伙儿背后道两句你何必就这样伤人啊”雷星哼了一声道:“朱大成方才你说要断老子的根是不是”那人窒了一下忽地高叫道:“是又怎样。”雷星嘿笑道:“是就好。”话音方落便听当的一声响一口单刀嗖地掠过梁萧头顶抛向堡外。 却听墙头风声呼呼雷星忽地哈哈笑道:“朱大成老子当你有几多斤两敢情也是只软脚蟹。我倒想瞧瞧谁断谁的根”说到这里猝喝一声“着”梁萧听得热血一沸不及转念倏地翻上墙头雷星的拐杖正往朱大成裤裆点去忽见凭空出现一人心中大凛但他家学渊源紧急时变招奇快拐杖嗖的一声转刺梁萧。梁萧一声轻叱探手抓住杖头身轻若絮随那拐杖在空中转了半圈。雷星大惊急欲弃杖梁萧出腿如电回风一蹴正踢中他的面门。雷星血流满面哼也没哼一声便已昏倒。 柳莺莺见梁萧现身也只得纵上墙头。众守卫瞧着两人目瞪口呆。梁萧见三人中两人坐在地上另一人则虎口流血想必便是那朱大成不由笑道:“你还不报警么”朱大成挠头皱眉正觉犹豫地上一人铁青着脸道:“报鸟警老子给雷家卖命就是这个下场。哼既有仇家上门任他们去就是了。”朱大成踹了雷星一脚恨声道:“刘幺儿你说得是这厮怎办”刘幺儿不一言忽地抓起单刀扑的一声扎入雷星心口。梁萧阻拦不及神色大变只见刘幺儿满面怨毒森然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反了。”他这一刀断了众人退路另两人面色沉重齐齐点头朱大成转过头来对二人沉声说道:“两位要杀人还是放火”梁萧见这三人听得杀人放火四字眼中皆有狂热之色不禁暗恼:“这几人与这雷星蛇鼠一窝也不是什么好货。” 柳莺莺眼珠一转笑道:“雷行空在哪里”朱大成喜道:“二位要杀他么”梁萧未及答话柳莺莺已抢着道:“不错”朱大成拍手笑道:“好啊你们里面杀了人咱们外面放火这叫做里应外合。”转身对他人道“大伙儿将家眷带好趁乱走人。”众人齐声应了合力将雷星尸体抛入堡后树林。朱大成指着远处说道:“那个红瓦院落乃是雷公堡议事之处雷行空通常都在”又道:“我带你们下去。” 柳莺莺笑道:“有劳了。”朱大成带二人下了坞墙其他守卫只当二人是堡内宾客上墙望风均不在意。三人转到一座房舍背后朱大成低声道:“二位我在墙头当值若再相送怕会露了行迹一切小心从事。”说罢转身去了。梁萧瞧他背影说道:“莺莺这厮心术不正只怕有诈。”柳莺莺笑道:“他就盼咱们大闹一场才好趁火打劫偷偷卷些细软逃命。但他们杀了雷星做贼心虚脱身之前决不敢告密。”她胆量之大尤胜梁萧说罢快步而行梁萧只得尾随。 堡内房舍重叠廊庑幽深远较外墙冷清一行百步也不见人。巷道三步一转四步一折两人瞧那庭院并不甚远哪知走了数百步离那庭院倒更远了。柳莺莺心知不妙皱眉顿足大脾气。梁萧瞧瞧四周屈指一算招手道:“随我来。”柳莺莺见他步履风快似对道路颇为熟稔心中暗讶紧随其后。只见梁萧东一穿西一钻只数十步的功夫便抵达庭院西北墙壁前。 柳莺莺奇道:“小色鬼你以往来过么”梁萧面皮泛红惭道:“这本是个正反八卦阵我没留意走岔了道才想明白。”柳莺莺奇道:“看不出你还懂这个”梁萧笑道:“我懂得多了就怕你无缘见识。”此言本非虚言柳莺莺却当他自吹自擂当即啐道:“我才不稀罕。”放出遁天爪蹿上墙头。梁萧随后跟上觑眼望去下面有三个仆人守在门前一个打盹另两人低着嗓子说东道西。 二人穿檐过瓦狸猫般伏行到厅堂附近忽听人咳了一声冷笑道:“铁盒之事怎会穿帮倒也奇怪。”二人听出是雷行空的声音心头均是一喜但却听他嘴说奇怪口气却并不焦急。只听雷震恭声道:“此事委实棘手二娘必然告知楚老大去了。”雷行空冷笑道:“我早说过了这个婆娘是个老大的祸胎迟早坏事。”雷震迟疑道:“父亲倘若九如和尚真来盗盒那”雷行空道:“担心什么那盒子藏得隐秘哼老和尚纵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寻着。届时咱们只须咬定真盒不在堡内。楚家失了假盒无凭无据赖不到咱们身上。”梁萧听他如此自以为是暗暗好笑。 厅中静了时许却听雷震叹道:“爹事关重大咱们还是瞧瞧铁盒在与不在也好放心。”雷行空道:“瞧什么保管还在”柳莺莺恨得牙痒极想跳将下去抓住这臭老头儿狠狠抽他两个嘴巴逼他说出藏盒之处。忽听雷震叹道:“爹说起来孩儿长这么大也没瞧过那盒子呢”雷行空哈哈一笑说道:“急什么待我百岁之后那还不是你的掌中之物么”雷震道:“孩儿不是好奇只觉多一人瞧看或能打开盒子。”雷行空冷哼一声淡然道:“说什么胡话这铁盒构造奇巧老夫把玩多年也未得门径凭你这点心眼子哼说到开盒不是痴人说梦么”雷震急道:“爹我”雷行空不耐道:“好了你一路辛苦歇息去吧。” 不多时只见雷震闷闷不乐从内堂出来出了二门忽地转身缩在一根庭柱后面探窥伺堂内。柳、梁二人从高处瞧得清楚心中大讶柳莺莺移开一片屋瓦透过缝隙瞧去只见雷行空负着手踱来踱去步履零乱似乎心绪难平踱了良久突地出门奔南去了。 不待他去远雷震便从庭柱后闪出不走正门越墙而出远远缀着。柳莺莺牵了牵梁萧衣角二人沿房舍伏行紧蹑其后。三拨儿人衔尾追走雷行空心怀鬼胎尽拣僻处行走。迤逦走了一程倏然水响往前稍进便见一条石渠泉水从后山上流出顺石渠穿过坞堡供给日常之用。渠内水清见底苔痕苍碧宽敞处横着一道六尺拱桥桥两端假山耸峙薜荔纠缠倒挂翠绿喜人。 雷行空踏上拱桥顾盼无人弯腰将手伸入桥下。另三人皆觉惊奇:“莫非铁盒藏在桥底端地叫人设想不到。”猜度之间忽听咔嚓一声响桥头假山裂开一条缝儿仅容一人出入雷行空闪入其内那石缝旋即闭合。 三人恍然大悟敢情水下仅是开门机关看情形铁盒必在假山之中。这藏盒之地委实大胆谁能料得如此重大之物竟会藏于路边假山开门机关又竟在桥底。 不一阵假山石缝又开雷行空漫步踱出嘴角挂着一抹笑意。雷震趁他入内之时早已避开来路钻入树丛雷行空全未料到儿子胆敢跟踪自己顺着来路洒然去了。雷震待他去远方自树丛中钻出来。梁萧欲要纵下柳莺莺拽住他低低说道:“假山内恐有恶毒机关让他先闯若他得了手咱们再夺过来。”梁萧虽觉这计策过于阴损但也不好违抗只好按捺不动。 雷震挽起衣袖在水底摸索一阵忽有喜色咔嚓一声假山露出那条石缝雷震钻入其中合上石门。房顶二人盯着石门心弦绷紧直等雷震出门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过得半晌假山洞开雷震怏怏走出略一思索快步向来路行去。柳莺莺见他不似得了铁盒心道奇怪待雷震走远与梁萧跳下房顶抢到桥边伸手入水摸索一阵抓到一口铁环运劲一拽假山应声而开。两人踅进门内却见假山内是一间逼仄斗室又冷又湿。 柳莺莺合上石门微光如缕从头顶小孔射入照得室内情形隐约可辨。东北角竖着一个五尺来高的铁柜深入地下上面挂着六把巨锁每一把均是粗大无比锈迹斑斑。梁萧运劲一扭却难动分毫柳莺莺笑道:“小色鬼让开些别碍着本姑娘的手脚。” 梁萧退到她身后室内狭窄站立两人便已胸背相抵。梁萧只觉柳莺莺娇躯似火浑身一阵燥热天幸墙壁潮冷他竭力存意背后那一股冰凉之气心头方才略略平静探望去只见柳莺莺拿着两根细长钢丝插入锁孔拨弄过得半晌咔嚓一声撬开一把巨锁梁萧暗暗佩服:“莺莺人称女贼倒真有做偷儿的全挂子本事。” 那六把巨锁皆是雷行空请高手匠人制作每一把锁孔不但繁复而且无一相同柳莺莺手段虽高连开四把也是娇喘微微云鬓微湿她一拭额上汗水枕在梁萧肩上歇息。梁萧挨着她温软身子心神一荡凑近她耳珠轻声道:“莺莺”柳莺莺心儿一颤嗯了一声却不答话又听梁萧轻轻唤了声:“莺莺”柳莺莺芳心可可若被千丝撩拨忽痒忽麻滋味难言轻轻啐道:“有话就说老是叫什么”梁萧情动出声被她一问却又不知如何回答一时大着胆子在她圆润的耳珠上亲了一下柳莺莺心中大乱一时也不知是否责骂。正自忐忑忽听嘎的一声闷响石门忽开天光直入顿将二人照亮。两人一惊便听一阵脚步声响越来越近。: 第八章 乐极生悲 梁萧一拉柳莺莺的手正要出门迎敌忽听重重一声怒哼雷行空厉声喝道:“雷震”那脚步声骤然一歇雷震吃吃地道:“爹您您怎么来了”梁萧听了暗暗叫苦这二人任来一人已难对付如今父子齐至岂不糟糕至极。只听雷行空哼了一声道:“你拿着开山斧做什么是砍柴呢还是割草”敢情雷震早先没能打开铁柜便带来斧头欲要强行断锁谁料雷行空去而复返将他堵个正着。雷震窘迫万分无言以对。 雷行空似乎气极呼呼喘了一阵方道:“我去你屋子却不见有人便知定然有鬼哼我问你你如此做是为那个姓楚的婆娘吗” 柳莺莺趁他二人说话开始拨弄第五把锁梁萧一惊忙打个手势要她住手但柳莺莺如若未见只顾专心开锁。却听雷震支吾半天忽地叹了口气说道:“爹二娘知道这事会很生气的。”雷行空怒道:“她生气我就不生气了哼有了媳妇就不要祖宗了吗”想是情绪激动声音也颤抖起来了。雷震又沉默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这次我砍了星儿一条腿二娘已老大不喜若不把铁盒还给楚家只怕她永不会理我。”雷行空呸了一声怒道:“天下女人多如牛毛又不止她一个不理更好只管休了那婆娘一了百了。”雷震急道:“那可不成天下女子再多孩儿爱的却只有二娘一个。” 雷行空一窒厉声道:“没志气的东西当初你娶那婆娘老夫便百般的不喜只见你觅死觅活楚仙流又出面帮腔我才勉强答允。你道我为何不肯把铁盒传你哼一旦传给你只怕转手就落到那婆娘手中。唉老子千算万算怎就没算到生了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忽听扑通一声似乎有人跪倒只听雷震颤声道:“爹要打要杀你只管动手但要我与二娘分开决然不能。”梁萧听得这话不由心头一热:“这姓雷的形貌粗鲁不堪骨子里却是个痴情种子。”想到这里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第五把锁已被柳莺莺打开。 雷行空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什么声音”雷震道:“想必是爬虫经过。”雷行空道:“胡说八道哪有什么爬虫。分明是假山上的石块被风吹下来了。”柳莺莺与梁萧提心吊胆却听那二人唠叨一阵并未前来忽听雷行空叹道:“罢了震儿你起来吧咱们父子一场万事皆好商量。”雷震显然心情激动颤声答应又问道:“父亲事已泄漏如何了结”雷行空冷笑一声淡然道:“既有一个假铁盒就不能有第二个么”雷震恍然大悟继而又犯愁道:“如今时机紧迫怎来得及再伪造一个”雷行空道:“我早料到今日是以当初假铁盒便铸了三个管叫那姓楚的分不清真假”话音未落忽听雷震叫道:“爹你做什么”雷行空冷笑一声道:“我怕你受不得那贼婆娘撺掇吃里爬外故而这真铁盒须得换个地方收藏。” 梁萧心头一跳柳莺莺正想着如何开这第六把巨锁听得这话娇躯一颤停了下来。只听雷震道:“爹那铁盒左右无法打开咱们雷楚两家何必为这个废物结怨就算给了楚家料他们也没有开盒的本事。”雷行空厉声道:“放屁你这东西越来越不像话好既然如此老子索性毙了你”话音方落忽又听一声娇叱:“慢着。”梁、柳二人听出是楚羽声音心头大喜:“她来得正好” 却听雷行空冷哼一声似乎并不意外淡淡地道:“你这婆娘鬼头鬼脑老夫不用苦肉计谅你也不会现身。哼楚老大你也来了”原来楚宫等人一直不肯死心追踪柳莺莺而来。楚羽赶回不远便遇上乃兄说明因由后便一同来到雷公堡追踪雷行空来到此处。雷行空方才察觉二人是以诈称击杀雷震迫使楚羽现身。 却听楚宫冷笑道:“雷老鬼你偷梁换柱干的好事。”雷行空冷笑一声却没答话。只听雷震涩声道:“二娘我我当真没用”楚羽叹了口气道:“大郎方才听到你的真心话我很欢喜。其实我不当责骂你的比起你对我的心意那纯阳铁盒又算得了什么若没有了心爱之人就算天下无敌也无趣味。大郎咱们干脆什么也不管啦带着星儿走得远远的”雷行空呸了一声截断她道:“楚二娘我雷家的男子何去何从由得你支派么”忽听楚宫喝道:“姓雷的废话少说乖乖交出真铁盒我向三叔求情饶你不死。”雷行空冷笑道:“不用拿楚仙流压我。常言道: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道我伪造铁盒有何凭证”他算准楚家假铁盒被盗并无实物可以对质故而有恃无恐一口否认。 楚宫厉笑道:“你倒推得干净。嘿倘若我说那铁盒就在假山之内你可有胆量让我一搜”梁、柳二人顿觉心往下沉。忽听雷行空哈哈笑道:“楚老大这里可不是天香山庄哪由你说搜就搜的”楚宫冷道:“我就不信。”只听呛啷乱响似乎刀剑出鞘又听劲风激啸楚宫出一声闷哼雷行空大笑道:“楚老大你到雷公堡撒野怕是差了些儿。”劲风呼呼拳脚更疾。 楚羽叫道:“大哥我来帮你。”话音未落忽听当的一声似有刀剑落地楚羽惊道:“大郎你做什么”只听雷震涩声道:“二娘我对你是情义对爹却是孝道。唉自古孝义难以两全对不住了。”楚羽沉默片时凄然道:“说来说去你我都是一般也好看剑吧。”拳风剑啸顿时响成一片。 柳莺莺听外面众人乒乒乓乓打斗甚烈当下借着打斗声掩护沉心定气将第六把铁锁撬开用力一掀铁柜上盖怎料竟是纹丝不动。柳莺莺见功败垂成又惊又怒伸手摸索但觉铁柜顶上有若干凸起的细条围成一个参差不齐、歪歪斜斜的八角形心知必是机关便左右一掀但觉那八角形八个角俱能转动柳莺莺心头一喜转了数转但铁柜仍无动静。 梁萧暗中难以视物只觉柳莺莺香汗淋漓娇喘微微似乎十分焦虑心知她遇上难题便将手探上铁柜正巧摸到那个八角形不由咦了一声道:“这是一道八卦锁。”柳莺莺奇道:“你这小色鬼怎么知道的”梁萧道:“我在机关书里见过这是一种暗锁锁上纹路是一个先天八卦但八卦方位却被雷老鬼拨乱了唯有将八卦方位与东西南北八个方位一一对齐暗锁才能打开。”柳莺莺闻言一喜急道:“那你懂不懂八卦方位”梁萧道:“我虽是懂的但这里黑咕隆咚的日月星辰俱都不见怎么分得出东西南北再说就算拿到铁盒我们又怎么出去” 柳莺莺撅嘴道:“没胆鬼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总有法子。”从袖里掏出匕撬那暗锁。梁萧摁住她手说道:“这锁十分精巧若是撬坏了便再也打不开啦。嗯容我想想雷老鬼既然将锁设在这里就该有在暗室里判别方向的法子。”他沉吟片刻蓦地抬头正瞧见头顶那个透光的小孔不觉灵机一动笑道:“原来如此雷老鬼果真奸猾。”柳莺莺奇道:“怎么奸猾了”梁萧道:“我起初当这小孔是透光用的原来别有用途。”柳莺莺娇嗔道:“有话快说不许卖关子。” 梁萧道:“你知道太阳东升西落在东方时阳光必然透过小孔斜照在西方。若太阳在西方阳光透过小孔必然照在东方了。”这本是极寻常的道理柳莺莺一听便懂循那小孔瞧去果然有一道细细的光束从孔外斜射入室在铁柜正前方留下一点光斑。却听梁萧又道:“我们进来前乃是卯时此时太阳必还在东方故而这道光所指方位便是西方先天八卦之中西方的是兑卦。” 易经中先天八卦各有方位离卦在南方坎卦在北方兑卦在西方震卦在东方乾卦在西北方坤卦在西南方巽卦在东南方艮卦在东北方。梁萧定下西方方位便摸到八卦锁上表征“兑”卦的符号转到西方“震”卦则转到相反的东方。东西一定其他六方自也一一定位。柳莺莺瞧得心中纳闷:“小色鬼懂得不少呢不全是草包一个。”等到梁萧将“坤”卦转到西南先天八卦均已归位忽听得铁柜中咯咯有声。梁萧用力一掀铁盖应手而起。敢情那铁柜外壁厚约数尺内中却甚狭窄径不过一尺即使用大斧铁锤也难砸开。柳莺莺探手入内摸到一个半尺见方的铁盒子触手冰凉并无特异之处当即拿了揣入锦囊。 这时忽听楚宫一声闷哼似又吃亏了。柳莺莺低声道:“咱们偷偷溜出去。”梁萧一点头提气轻身正要蹿出忽听一声长笑一个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道:“雷堡主何在神鹰门晚辈云殊求见”梁、柳二人听得这声均是大惊几乎忘了动弹。 楚宫独斗雷行空正觉吃力闻声如蒙大赦高叫道:“雷行空在此”雷行空怒道:“楚宫你想违背祖训把铁盒之事泄与外人么”楚宫冷笑道:“谁先违背祖训大家心里有数。”雷行空却不作声拳上风雷之声越响亮。 忽听云殊长笑一声顷刻已至近处朗声道:“四位且慢动手雷堡主何在”外人在场雷行空只得暂且罢斗冷然道:“神鹰门与我雷公堡井水不犯河水足下擅自闯堡作何道理”云殊笑道:“晚辈追踪三名对头一路至此据江湖朋友所见适才有两人朝贵堡来了晚辈怕他们躲在堡内是以情急闯入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见谅。”雷行空听他说得客气怒气稍平但他此时事急心乱只盼早早打来人便道:“也好我便瞧靳门主的面子。雷震你陪云公子四处搜寻看看是否有人潜入。”雷震应了一声顷刻间就听雷行空一声怒叱:“好贼子”柳莺莺忍不住从门缝边向外张望只见雷震、云殊站立在远处楚宫则手挥长剑与雷行空一双拳头斗得正疾。楚羽则如黄鹂钻云直往假山蹿来。原来他兄妹二人趁雷行空说话分神一齐动手雷行空猝不及防竟被楚宫刷刷数剑堵在一边。楚羽却趁机抢到假山前正欲钻入骤觉腰上一麻“五枢”穴被点个正着。柳莺莺咯咯一笑将楚羽抄入怀里抢出斗室梁萧随后掠出。 二人突然现身众人无不怔住。柳莺莺笑嘻嘻地道:“雷堡主楚先生大伙儿打个商量吧你们放我们出堡我还你们儿媳、妹子。”雷行空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冷笑道:“你做梦”雷震面无人色慌道:“爹爹救人要紧。”柳莺莺笑道:“雷堡主勿要生气方才我在假山里找到一个很好的东西你要不要瞧瞧”雷行空心头咯噔一下脸上血色尽失。 楚宫眼珠一转哈哈笑道:“姑娘现什么好东西楚某倒想瞧瞧。”柳莺莺轻轻一笑答非所问道:“楚老大你妹子一心帮你不惜得罪夫家你就不管她的死活了”楚宫一怔寻思着铁盒固要讨回但若不顾妹子死活却为天理所不容二者权衡取其轻楚宫纵然气闷也唯有咬牙冷笑再不作声。 柳莺莺又向雷震笑道:“少堡主你呢”雷震不假思索道:“你千万莫要伤了二娘你说什么我都依你。”柳莺莺寥寥数语难住三大高手得意万分觑眼向云殊望去却见他背负长剑立在远处嘴角挂着冷笑不由忖道:“这人笑得当真讨厌但却不知如何对付。哼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先不管他。”美目一转笑嘻嘻地道:“雷少堡主果然知情识趣待我出了堡便把楚二娘还你让她再给你生两个大胖小子。”雷震、楚羽不知儿子已死柳莺莺的话中有话闻言均是面皮一热。 柳莺莺对梁萧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向堡外走去。云殊冷冷站在道边直待二人走近蓦地俊目瞪圆厉喝一声:“小贼看掌。”呼的一掌直奔梁萧肩头。这一掌全力而凌厉绝伦梁萧不敢硬接斜跨一步落在一丈之外。云殊瞧他步法咦了一声讶然道:“奇怪。”踏上一步左掌前推右掌后引。梁萧见他掌势也露惊色皱眉道:“奇怪”忽地云殊身法陡疾缩地成寸一步抢至一掌向他面门拍来。梁萧避过这掌忽地与云殊四目相对齐声惊呼道:“你哪里学的” 柳莺莺见他二人神态话语均是古怪心中好不诧异却见云殊寒着脸道:“三才归元掌是家师独创天下再无别传。臭小子你从哪儿偷学的”梁萧冷冷道:“谁偷学了大半是我自己想的。”他说的本是实话云殊却觉荒诞无比怒哼一声冷笑道:“小畜生鬼话连篇自创武功凭你也配”刷刷两掌劈向梁萧。 他掌法精奇梁萧抵挡不住复又展步后退。云殊存心窥他底细当下不使杀手只是不即不离。顷刻间二人一个进如疾风一个退似闪电兔起鹘落衔尾乱转。众人见他两人步法如出一辙均觉惊疑。 又转一圈云殊瞧破梁萧虚实蓦地冷笑一声厉声喝道:“小畜生谅你即便偷学也没学全”双足滴溜溜一转身形陡然拔起一掌挥落。梁萧虽限于内力无以尽展掌法但却深谙拳理瞧他来势便知用的是“七七大衍步”当下身子一缩向后掠出但云殊出手太快掌风如刀刷的一声将他衣袖割下一片来。 柳莺莺见梁萧忽遇险招心惊肉跳倏地拔出一把匕抵在楚羽粉颈上厉声道:“雷大郎你要不要她活命”雷震惊道:“自然要的哎呀你手稳些莫要乱动。”柳莺莺道:“那好你去帮梁萧”雷震心中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但妻子性命要紧无奈一步蹿上双拳击向云殊。 云殊瞧他拳法刚猛只得弃了梁萧使出“两仪浑天功”双掌抡圆将雷震双拳圈入一转雷震双拳撞个正着痛得嗷嗷直叫。云殊少年意气不待雷震变招便喝一声:“去”右掌呼地推出按中雷震肩头。这一掌虽沉但却留有余地雷震倘若知机退后必能化解但他偏偏宁折不屈站立不动谁料云殊内劲奇特经久不绝众人只瞧着雷震咬牙瞪眼双足钉着地面上身却似被千钧之力压着缓缓弯折下去。 蓦地人影一闪雷行空抢前将雷震扶住望着云殊冷笑道:“好本事”口气虽硬心中却很纳闷:“神鹰门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云万程的武功也胜不得老夫这小子弱冠之年怎会如此厉害”正觉犹豫忽听楚宫冷笑道:“雷公堡的武功也不过如此哼什么奔雷拳法照我瞧来改叫做搔痒拳法才对。”雷行空大怒两眼一翻冷哼道:“奔雷拳法自然比不上分香剑术只不过学剑的人大都胆小如鼠临阵而逃没胆与人动手”他这番话正是影射楚仙流遇上九如不战而走。 楚仙流乃是天香山庄百年不遇的奇才一把铁木剑压服过无数强敌大寇后来遇上另一位大剑客两人论剑一日楚仙流输了半招自此号为“天下第二剑”封剑归隐在江湖上的名声也渐渐低落但族人却仍对他奉若神明不容他人羞辱。 楚宫被雷行空如此一激脸色微变冷笑道:“雷老头天香山庄名头可是打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反手拔剑扬声道“云公子楚某不才讨教一二。”云殊眼见这几个浑人敌友不分争相与自己为难心中甚觉恼怒但又不好失了礼数只得拱手笑道:“天香神剑名不虚传云某打从心底里佩服。那日楚老前辈仅凭剑意便让区区一败涂地至今不敢忘记。”他料想楚宫得足面子自会退下。谁知楚宫听了这话冷哼一声道:“那日折服你的是家叔不是某家。”长剑一摆刺向云殊他的剑法以迅疾见长这一剑猝然而令人不及转念。 云殊心中气极瞧楚宫剑来忽地摘下带鞘长剑并不拔出随手压上楚宫剑身。楚宫虎口一热长剑几乎堕地骇然之余抽剑疾退谁料云殊的带鞘长剑便如附骨之蛆随之递近。一时间。只瞧两柄剑黏在一起滴溜溜连兜了两个圈子。雷行空瞧得又惊又喜哈哈笑道:“敢情分香剑术也不过如此依我来看改叫搅屎剑法最妙不过。”楚宫面皮涨紫蓦地后退两步大喝一声运足气力抖剑上挑。却不料这当儿云殊突然收剑楚宫剑上一轻浑身劲力骤然落空尽数传往剑身只听呛啷啷一阵响四尺长剑断成三截。 云殊将剑插回肩头拱手笑道:“楚庄主承让承让”楚宫手握断剑脸上已无血色。楚羽曾在天香山庄与云殊斗过剑见状不无骇异:“数月不见这少年的剑法又精进了么”忽觉颈上一痛匕陷入肌肤耳听柳莺莺叫道:“雷老头雷震楚老大你们一起出手把这厮挡下。”那三人面面相觑云殊不待众人出手长啸一声大鸟般扑向梁萧。梁萧转身让过还了一掌。顷刻间两人各逞步法浮光掠影般拆了数招。云殊斗得兴长啸声悠然不绝步法却越变越快梁萧渐觉目不暇接迭遇险招。柳莺莺眼见势危嗔道:“你们三个蠢材还不上去”那三人大怒但迫于形势只得围了上来。云殊眼见势急忽然纵起一掌向梁萧左侧袭来梁萧转身右闪不防云殊早已算中忽地使出“大衍步”半空里横掠丈余抢到梁萧右侧使招“三才归元”双掌飘然拍到。梁萧未料他竟能在空中施展步法一时躲避不及只觉掌风扑面气为之闭不得已也使出一招“三才归元”双掌迎上。 “啪”的一声两人四掌相抵梁萧只觉暖流滚滚如洪涛般汹涌而入激得他浑身气血翻腾胸中烦恶。此时雷震三人恰好抢至云殊双掌之间忽地生出莫大的黏劲身形滴溜溜一转拖得梁萧背朝众人朗朗笑道:“谁敢上来”柳莺莺见他出语从容梁萧却是面红眼瞪心知梁萧落了下风急道:“快退下。”雷行空等人乐得隔岸观火当下退在一旁。云殊瞧着柳莺莺笑道:“姑娘最好放了楚二娘要不我这劲力一吐小畜生可就没命了”他嘴里谈笑双掌却暗暗催动“浩然正气”内劲如潮徐徐来去反复冲击梁萧周身经脉。梁萧虽欲抵挡但那股阳和之气沛然莫匹无所不至自身真气与它一碰便如冰消雪融霎时间就被冲得星落云散张口呼叫竟也不能。 柳莺莺见梁萧面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全身汗水纵横一旦流出便化成氤氲白气不由得俏脸白咬了咬下唇道:“好你先放人。”云殊笑道:“奇怪姑娘干什么不先放人”柳莺莺怒道:“你放是不放若不放大家拼个鱼死网破。”将匕侧转过来在楚羽颈上一抹雷震吓得面如土色双手乱摆道:“不可不可。”环眼一瞪厉声道“姓云的叫你放人你便放人哪来这么多屁话” 云殊心中作恼:“这个蠢汉我设计救你妻子你倒来怪我”也不理会雷震只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姑娘一刻不放人大家便耗一刻一天不放人大家便耗一天看是谁耗得过谁”柳莺莺瞧他不肯上当枉自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 梁萧此时却如处身蒸笼火热难当只觉每流出一滴汗水体内真气便随之消逝一分汗水化作蒸汽片时工夫便如一个大大的蚕茧将他全身裹住白气蒸腾几不见人。柳莺莺又气又痛一咬牙将匕在楚羽脸上抹来抹去恨声道:“你不放人我在她脸上割上十八刀把她变成丑八怪。”楚羽只觉匕寒气森森心中惊惧无比听得这话更觉恐惧她生平最为珍爱容貌倘若容貌被毁可说生不如死心头一紧顿时流下泪来。雷震见她落泪心中焦躁却又不敢冒犯柳莺莺唯有大骂云殊出气。 云殊听他骂得粗野暗暗作恼扬声道:“也好姑娘你划一刀我便拆掉这小畜生一块骨头且看他有几根骨头好拆”柳莺莺见他不肯上当当真气急要知眼前强敌环伺若无人质寸步难行。但若不放楚羽梁萧必受折磨一时百计无施眼圈微微泛红。此时间忽听远处呼声大作转眼一瞧只见东南角烈焰冲天浓烟滚滚。雷行空父子顿时脸色大变。柳莺莺心知必是朱大成三人见自己久不回转心急难耐放起火来好趁乱逃遁。只因火头不止一个火借风势格外猛烈。雷氏父子面露焦虑但眼前之事却也十分紧要无法走开一时便如热锅上的蚂蚁。 云殊也知拖延下去火势蔓延无法收拾沉吟片刻笑道:“如此吧大家一同放人如何”柳莺莺也无别法只得点头应允。云殊撤了双掌。梁萧身子早已其软如绵摇摇晃晃站立不住。云殊将他左腕扣住以免他摔倒莞尔道:“姑娘请了。”柳莺莺无奈上前左手挽住梁萧右手扣住楚羽云殊则伸出一手拿住楚羽右腕笑道:“放手吧。”两人同时放开一手取回人质。 霎时间云殊将楚羽向右一拨哈哈大笑左手成爪闪电般拿出。柳莺莺匆忙向后一缩云殊方欲追击忽觉背后风起慌忙回掌抵挡。刹那间拳掌相交劲风四溢云殊定睛一瞧来人竟是雷行空不由诧道:“雷堡主这是何故”雷行空阴沉沉一言不又是两拳袭来。云殊又惊又怒只得出手拆解。楚宫却知雷行空心思纯阳铁盒既在柳莺莺手中雷行空决不容她落入云殊之手当下趁着两人纠缠不清挥舞断剑直扑柳莺莺。 雷行空岂容他得逞撇开云殊霍霍两拳将楚宫逼退。忽又见云殊斜刺里奔向柳莺莺忙又横身阻拦。云殊无奈只得回掌抵挡。楚宫心忖这两人武功均是胜过自己即便夺得铁盒也难轻言脱身蓦然间毒念大起倏地纵起看似扑向柳莺莺半路上却刷刷两剑疾刺雷、云二人。二人惊怒交迸纷纷喝骂抵挡。 三人分分合合战成一团柳莺莺趁机扶着梁萧夺路狂奔。忽听一声娇叱楚羽、雷震从后袭来。柳莺莺以一敌二顿时狼狈不堪斗得数合楚羽觑到一个破绽她恨极了柳莺莺只欲杀之而后快当下长剑一振疾刺过去此时云殊恰好施展步法脱出战团见状吃了一惊拔剑挥出挑开楚羽的长剑。雷震见他出剑阻拦妻子怒从心起转身挥拳相向一时夫妻二人双战云殊。柳莺莺趁机将身一纵钻入巷中。 两人奔出一程梁萧缓过一口气只觉浑身酸软便道:“莺莺让我歇一歇”柳莺莺将他放开。梁萧意存丹田吸一口气凝聚内力怎料这一运气丹田竟然空空如也。他当是疲惫之故又提了几次气丹田之气仍是毫无动静。柳莺莺怕对头赶来不住回望一转眼只见梁萧痴痴怔不由嗔道:“小色鬼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梁萧身躯一震如梦初醒迟疑道:“莺莺奇怪得紧我运不起内力了”柳莺莺顿足怒道:“去你的大头鬼这当儿你还有心骗人”梁萧委屈道:“我不是骗人我我当真没内力了”柳莺莺见他神色沮丧不似作伪不觉微微一怔忽听身后传来衣袂破风之声回头一瞧只见云殊疾若星火足赶来便叫道:“小色鬼等会儿再说。”她将梁萧背在身上放出“遁天爪”扣住远处一角檐屋纵身上房。 云殊一顿足也蹿上屋脊紧追不舍。此时雷行空、楚宫、雷震夫妇也纷纷自后赶来。柳莺莺到底是女流本力稍逊又负了一人不出百步便已呼吸沉滞香汗淋漓梁萧眼见对手从四面兜截过来心急如焚大声叫道:“莺莺你一个人走吧以后再来救我。”柳莺莺啐道:“胡说八道”梁萧眼热鼻酸涩声道:“莺莺我不能拖累你的。”柳莺莺怒道:“说什么胡话以前你不也背过我么今天轮到我背你了大伙儿一块儿死一块儿活”她呼吸一乱脚下更缓众人逼得越近了。 梁萧听得这话只觉眼角微微潮湿抬眼遥望重楼叠舍蓦地灵机一动急声叫道:“莺莺下房去。”柳莺莺早已方寸大乱闻声跳下房顶。便听梁萧压低嗓音道:“向左至路口转右。”柳莺莺也不多问依言奔走。雷公堡房舍布局合于八卦相生之理本意困住外敌。梁萧内力虽失见识犹在当下凝神细察不断出声指点柳莺莺依法而行东绕西转房顶诸人稍一懈怠竟被远远抛下。 柳莺莺奔出一程只听梁萧道:“向左。”柳莺莺折向左边方才转过墙角忽地足下一顿愣在当场。只见前方烈火熊熊热浪扑面而来。梁萧虽谙阵法但眼前这把大火却出乎他意料眼看二十丈外便是堡墙前路却被烈火阻死端地叫人计无所施。忽听两声长啸梁萧回头一瞧只见云殊与雷行空从房上飞蹿而下并肩奔来。 柳莺莺疾奔了这一阵已是双颊艳若桃花呼吸急促。仓促间她抬眼四望只见房屋与坞墙之间竖着一杆大旗高及数丈上有方形旗斗。柳莺莺芳心一动娇喝道:“小色鬼抱紧些。”梁萧应声双手一紧但觉柳莺莺娇躯温软如绵虽在难中也不由心中一荡却见柳莺莺手一挥“遁天爪”挂住一角屋檐。她借力上房再一挥手“遁天爪”便似一条长蛇在半空中逶迤游走眼看细索放尽忽听咔嚓一声恰好搭上旗斗边缘。柳莺莺心头一喜望着烈火秀目闪闪亮忽听得身后风响顿时咯咯一笑抓着钢索飞纵而下。 云殊轻功稍胜半筹先一步抢至飞抓梁萧背脊哧的一声却只扯下梁萧半幅袍子。眼瞧着柳、梁二人势如一阵疾风冲开腾腾烈焰落在对面堡墙之上。 柳莺莺落上墙头心儿突突乱跳乍觉衣衫须均已着火急忙放下梁萧挥掌拍打她的“冰河玄功”为阴寒之气掌风所及烈火顿灭。掉头望去只见云殊与雷行空隔着一片火海翘立在房檐之上瞪眼束手神色懊恼。柳莺莺心中得意纵声娇笑娇靥映着熊熊火光如霞映澄塘明艳不可方物。 忽见雷、云二人交头说了几句转身飞奔。柳莺莺猜想二人必是绕道追赶声呼哨胭脂马顿时冲出山林。柳莺莺背起梁萧纵身落下墙头跨马飞驰。奔出数百步回头瞧见云殊和雷行空站在墙头她有心气气二人便从锦囊里取出纯阳铁盒笑道:“雷堡主多谢馈赠宝盒大伙儿就此别过不劳远送了。” 雷行空气得脸色铁青楚宫与雷震夫妇也6续赶到四人相互怨怪吵闹不已。云殊却呆望着二人纵马远去心头空落落、酸溜溜不是滋味。正当失落忽见官道尽处尘埃腾起行来数十骑人马云殊认得分明心头大喜高声叫道:“大师兄你们来得正好拦住这两个人”这时间只见马队中一骑越众而出马上那个瘦小老者瞠目咬牙满脸怒气柳莺莺认得是“九头鼋”白三元。梁萧却认出为一人长手长脚气概豪迈正是神鹰门主靳飞。 靳飞见白三元单骑突出怕他有失催马赶上拽住白三元马缰道:“白兄万勿鲁莽。”云殊此时纵下城墙朗声叫道:“对头马快摆阵伺候。”靳飞一点头左手挥举身后众骑散成半弧向柳莺莺兜截过来。又听云殊叫道:“大师兄占住震位方老守坎位刘师兄守损位郎师弟占同人位”众人应声动占住各自方位只见得马蹄缭乱左右穿梭翻翻滚滚向胭脂马卷了过来。柳莺莺正想策马硬闯。忽听梁萧道:“莺莺不可莽撞。”柳莺莺撅嘴道:“你这小色鬼就会坐着说话好啊你说怎样才好”梁萧道:“你把马缰给我。”他适才指引道路抛离追兵柳莺莺对他已有几分信服便把缰绳交入他手中。梁萧手把缰绳欲要使力却觉手臂酸软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但见敌人飞快逼近只得暂且收拾心情扬声道:“八门天关阵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云殊听他喝破自家阵法大吃一惊只此刹那工夫就见梁萧缰绳后拽胭脂撒开四蹄蓦地倒退五丈。梁萧急叱一声缰绳斜振胭脂会意向左疾奔。但尚未奔出三丈梁萧忽又挽缰拽马夹马右驰四丈。如此四五个进退胭脂蓦地声长嘶纵蹄腾空而起突入“八门天关阵”似进还退若走若奔。 这一阵变化奇快瞧得众人眼花缭乱团团乱转浑然不知东西。云殊越瞧越惊忽地心有所悟失声叫道:“好贼子归元步”原来梁萧身处险境竟然异想天开驭着这天下第一灵通的胭脂宝马使出仙鬼莫测的“九九归元步”来。 “归元步”合于九九之数是“三才归元掌”中最厉害的步法须有极高内力方能驾驭。以梁萧的修为虽明知其理却也无力施展。但胭脂马为马中翘楚矫健无双生而通灵一经过梁萧驾御便如一个精擅“三才归元掌”的绝顶高手一时间四蹄生风往来骤驰只两个来回便将一座“八门天关阵”撕得分崩离析倏地声长嘶闪电般破围而出饶是云殊喊破了嗓子也阻拦不住。 靳飞见状喝道:“稳住阵脚取弓箭招呼”众人纷纷取出弓箭暗器梁萧冷笑道:“不害臊么”一抖缰绳胭脂忽东忽西忽进忽退虽非正道直行那些箭矢暗器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无一中的。只一会儿群豪便被越抛越远空自粗喝乱骂却没半点法子。 柳莺莺此番突围而出只觉懵懵懂懂如在梦里。直待胭脂奔出十余里方才醒悟过来反手给了梁萧一拳喜道:“小色鬼真有你的”这一拳打得甚轻谁料梁萧竟应拳仰倒栽落马下。柳莺莺吃了一惊下马将他扶起但见梁萧头上破了一个口子血如泉涌面色涨红如醉身子软耷耷的怎么也站不起来。柳莺莺心中又疼又愧小声道:“小色鬼对不住了。”梁萧苦笑道:“才不关你事我驭马用力太甚有些手软。”柳莺莺皱眉道:“小色鬼你究竟哪里不舒服”梁萧也纳闷道:“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浑身暖洋洋的使不上劲。”柳莺莺道:“不痛不痒就该没甚大碍睡上一觉也就好了。” 梁萧心忖只怕没什么简单但也不愿让柳莺莺烦心便点头应了。柳莺莺见他虚软模样口中轻松说笑心里却极为忧虑给他缠好伤口扶上马背。再瞧来路蓦然有了主意催马倒行一程在麦田里留下一大串蹄印乍一看去便如反向顺行一般。柳莺莺笑道:“你看那些笨蛋若是追上来瞧见蹄印必定糊里糊涂追反了方向。”却觉梁萧默不作声低头一看只见他眯了眼昏然欲睡。柳莺莺怕他长睡不醒狠狠拧他一把。梁萧吃痛睁眼道:“莺莺我困得慌呢。” 柳莺莺忍不住泪涌双目却怕梁萧瞧见更添心事便掉过头去假意埋怨道:“马上睡什么觉要睡也去安稳的地方睡。”梁萧点点头努力撑着眼皮。柳莺莺打马走了一程忽正忽逆故布疑阵。如此行了百里光景举目一望只见前方山坡上有幢民舍便催马上前。那房舍早已破败柳莺莺扶着梁萧入内只见室内桌凳床铺都布满厚厚灰尘。柳莺莺私心猜度此地距襄樊不远前方南北交兵战事频仍百姓耕种不得其时唯有抛田弃屋而去了。 柳莺莺将梁萧搀至床上。梁萧面上红晕不退眼神浑浊说道:“渴死啦有水喝么”柳莺莺摘下酒囊还剩几口米酒梁萧一气喝光仍嫌不足。柳莺莺出门四顾只见屋后断垣边有一口水井大喜抢上却见井底满是淤泥已然干涸多时了。柳莺莺颓然坐在井边托腮沉吟想起来路上有条小溪便起身入房却见梁萧早已睡熟。柳莺莺探他鼻息尚自沉稳再抚他脸庞却是十分烫手霎时间不觉心头酸楚怔怔流下泪来寻思道:“且让他好好睡一阵子溪流就在不远处我快去快回。” 她轻手轻足出了门将门缓缓关上方才呼出一口气抬眼望去只见远处长空一碧心头不由舒展了些忖道:“除死无大事。小色鬼当真成了废人我就照看他一辈子。”她一念及此便觉世间再无难解之事转身跳上马背一道烟去得远了。 梁萧本也并未睡熟只是头脑迷糊昏沉沉睁不开眼。他被云殊内功催逼出了一身透汗时候一久便觉嗓子里犹如火烧虽在昏沉之中仍然记挂着喝水迷糊一阵勉强睁开了眼却见屋中空空不由大吃一惊连叫了两声莺莺也无人答应。梁萧心中慌乱挣坐起来只觉口中干涩顿有所悟:“她定是寻水去啦。”想到这里心头一甜胸口也似不那么窒闷了。当下闭目运功不一时便觉丹田里渐渐凝聚起一丝内力当下吐纳引导但那股细微真气却如一条死样活气的蚯蚓儿过了半晌也无动静。 梁萧正觉沮丧忽听屋外似有动静心中一喜支撑着下了床推门迎出恍惚瞧见柳莺莺背对自己耳贴窗纸似在倾听什么梁萧暗觉好笑上前拍她肩头大叫道:“偷听什么”柳莺莺吓了一跳娇躯急颤慌张回头梁萧瞧她面庞吃了一惊敢情并非这女子并非柳莺莺而是一个陌生少女身上绿衫子虽与柳莺莺相似容貌却大不相同一张白嫩圆脸瑶鼻樱口眉目清秀盯着梁萧神色十分震惊。 梁萧奇道:“你是谁”猛然悟到危险忙使一招“圣文境”中“贾宜奋笔”点向少女期门穴但他气力不足出手大缓错按上少女酥胸。那圆脸少女“哎呀”一声后退两步满面涨红右掌突出拍向梁萧心口。梁萧使招“面益三毛”左掌斜挥想要卸开少女掌势这招原本高明但他却忘了自己内力已失神意虽至气力不济不但未能卸开少女白生生的手掌反由她长驱直入一掌击在胸口。少女一击而中惊讶之意反倒多过欢喜之情了一愣之间忽又手忙脚乱将梁萧“膻中穴”一把抓住膻中乃人身气海之一梁萧不及哼声便即瘫软。 圆脸少女又愣了一下嘀咕道:“奇怪。”匆匆将梁萧背起钻入树林林中停着一匹黑色小马。梁萧又气又急一口痰涌上来心中一迷昏了过去。 过了一阵他苏醒过来但觉心中烦恶五脏六腑便似挤作一团。张眼一瞧却见自己被横在马背上随那黑马纵跃。梁萧身子本就虚弱忍不住大呕特呕。圆脸少女听到呕吐声低头一瞧惊道:“啊哟对不住。”按辔伫马将梁萧扶正欲要将他抱着又觉羞怯不胜只好将他按得面贴马鬃勒马慢行口中安慰道:“不打紧的再过一阵子便到兔耳冈了。”梁萧怒火攻心骂道:“兔冈”圆脸少女一愣奇道:“你认得我妈妈我从小就没见过她的。”梁萧一楞心道:“这丫头是跟我装傻还是真的没妈”又骂道:“你没有妈难道是你爹生的”少女又一怔沮丧道:“我也没爹爹。姊姊们常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所以脑袋是块石头又笨又傻。” 梁萧虽在难中听得这话也忍不住哧地笑出声来但乐子一过又觉心酸。他自幼孤苦听说这少女没爹没娘大是同病相怜说道:“小丫头你把我放了咱们前事一笔勾销。”圆脸少女却摇头道:“不成不成阿凌姊姊让我追踪你和那个柳姑娘说有机会就把你们抓住唉我也不想抓你但主人交代过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梁萧怒道:“凭你那几下子哼换作以前哼”圆脸少女嗯了一声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反正你都被我逮住啦。” 梁萧恨不得大笑一场聊以自嘲又恨不得大哭一场以表愤怒恨恨地道:“老子是龙困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小丫头有胆的把我放开咱们再来比划比划。”那少女却摇头道:“不行我一来没胆子和人打架主人又常说:得势莫饶人。到手的东西千万要看好了否则一疏忽啊就会莫名其妙地丢失掉。”梁萧诡计落空气道:“放屁。”那少女双颊一红忸怩道:“你要要放那个嗯你放就是了我我捂着鼻子就好。”梁萧怒啐道:“我说你主人放屁。”少女面色白急道:“你骂我没干系骂了主人可就糟糕至极。” 梁萧道:“什么了不起的我偏要骂他。”那少女眉间透出为难之色蹙眉托腮过得半晌忽地一伸手点了梁萧“天突穴”梁萧正在乱骂如此一来顿然哑声只听那少女喃喃道:“我想了想你还是不说话的好免得被主人听到对你不利。”梁萧气恼之极寻思道:“这女孩儿不算太坏但不知她那主人是谁为何抓我”他虽然满腹疑窦但苦于哑穴被封不得作声。 少女催马行了一程抵达一座山冈山坡上有两片长形巨石轩峻峭薄恰似一对兔耳。圆脸少女见山冈上无人喃喃道:“阿凌姊姊叫我在兔耳冈等她怎地还没来呢”她下了马挟着梁萧上了山冈在左边的兔耳石下坐好取出一革囊清水问梁萧道:“你要喝么要喝就眨眼。”梁萧早就渴极便眨了眨眼。少女伸手将他头颈托起给他喝了半袋再捧了自饮谁知才喝了一口忽想到梁萧刚刚喝过含羞偷瞧他一眼圆脸红扑扑的绝似一个大苹果。 少女喝罢水百无聊赖却又不能和梁萧说话唯有低着头双手揉弄衣角。梁萧也乐得清静趁机阖目运气欲要冲开穴道可丹田内息虚弱之极上行不到一寸便即退回梁萧连试数次皆然无功心中当真沮丧至极。 不一会儿忽听山冈下传来一阵咯咯笑声清软娇媚。梁萧张眼瞧去只见冈下走来一名美貌女子身上也着绿衫臀丰腰细走起路来如颤花枝虽不及柳莺莺美丽但妖媚之处却犹有胜之梁萧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却听圆脸少女欢喜道:“阿凌姊姊你可来啦” 阿凌上得山冈瞧见梁萧目有讶色继而笑道:“阿雪你来的好早啊”圆脸少女点头道:“阿凌姊姊我听你话拼命去抓那个柳莺莺追啊追虽没抓着她却抓到她的同伴。”阿凌看了梁萧一眼目中掠过一丝妒色嘻嘻笑道:“阿雪这可是大功一件主人知道必定大大赏你。” 阿雪嗯了一声讪讪地道:“赏不赏倒没什么的主人不恼我骂我阿雪就求神拜佛啦。”阿凌拣块石头悠闲坐下笑道:“你立了功主人疼你都来不及哪会恼你呢唉阿雪你真是傻人有傻福第一次出来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这下子我和阿冰的风头都被你盖过去啦” 阿雪奇道:“是么阿凌姊姊这功劳真的很大”阿凌杏眼中妒意更浓口里却淡淡地道:“是啊。我听主人说这小子是柳莺莺的情人她爱得要死。是以有这小子在手里主人要她怎样她便怎样决计不敢违抗的。但那柳莺莺狡狯已极主人也忌她三分从她手里夺人谈何容易唉真没料到竟被你瞎猫儿撞着死耗子侥幸得了手。” 阿雪怔怔瞧了梁萧一会儿低头道:“多亏阿凌姊姊你若不让我拼死追赶我也决计捉不到人的。”阿凌玉颊抽搐数下强笑道:“你知道便好但这话儿却不能对主人说。”阿雪奇道:“为什么不能主人知道了也会重重赏你的。”阿凌俏脸一沉蓦地厉声道:“笨丫头教你别说你就别说若敢乱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阿雪不防她突然恼吓得噤若寒蝉低头不语。梁萧冷眼旁观猜出其中古怪想必那“主人”命两人追踪莺莺与自己结果这阿凌临阵退缩唆使阿雪追踪自己却去别处闲逛。原以为这阿雪傻乎乎的要么追丢即便追上也是送命谁想竟然立了大功。阿凌弄巧未得反倒成全他人本已十分不快又怕阿雪说出自己偷懒之事引来大祸一时方寸大乱自然着起恼来。 阿凌骂过粉颊涨红酥胸起伏不定但转眼间却又笑道:“阿雪对不住姊姊有点心烦才脾气你可别放在心上”阿雪点头道:“我本来就笨姊姊没骂错的。”阿凌咯咯笑道:“我就知道阿雪最乖了。嗯你知道我为何生气么”阿雪茫然摇头。 阿凌苦笑道:“就因你立了大功我却一事无成。所以心里不大好过。”阿雪没听出她弦外之音说道:“姊姊莫难过再有立功的机会我一定让给姊姊让你也立个大功。”阿凌瞧她这般不识趣不由杏眼圆瞪随即又转颜笑道:“阿雪咱姊妹好久没对练掌法啦。今日难得有空不妨切磋切磋。”言罢站起身来。阿雪不敢违拗她也起身道:“请姊姊指教。”阿凌微笑点头摆个架势阿雪也摆个同样的架势与她遥遥对着。梁萧不禁大奇敢情这二人这个架势竟是“飘雪神掌”的式子。柳莺莺练功之时曾将这路掌法打给他瞧是以他一眼便认出来。 阿凌美目一转忽地咯咯笑道:“好妹子姊姊占先了。”飘然纵起双掌变幻莫测缤纷拍出。梁萧认得是“飘雪神掌”中一招“千雪盖顶”心中更惊打起精神凝神观看。阿雪左掌竖拍右掌横截使出一招“冰冻三尺”二人掌力上下一交顿时冷风微微向梁萧袭来。梁萧心道:“这招使得不坏但比起莺莺来却差得远了。”却听阿凌嘻嘻笑道:“阿雪你掌法好多了呀难怪立此大功叫人羡慕。”边说边使一招“雪花六出”依雪花六角之位瞬间拍出六掌。阿雪忙使“秋霜四散”勉力拆解。 “飘雪神掌”本是大雪山创派祖师从狂风骤雪中悟得飘若飞雪形神俱美阿凌、阿雪又是青春年少体态婀娜故而这阵子捉对儿争斗起似惊雀落如蝶栖玉掌缤纷错落犹如白雪飘零。 两人因是同门彼此熟稔是以拆解甚快一眨眼斗了二十余招。阿雪初时手忙脚乱但斗得久了心无旁骛出招渐趋沉稳。阿凌虽然出手飘忽变招迅捷内力却颇是不济时候一久后力不继竟被阿雪掌势压住。再拆两招后阿雪忽使一招“瑞雪兆丰”反掌拂中阿凌肩头。阿凌肩头酸麻掠退数步蓦地秀目圆瞪厉喝道:“笨丫头你敢打我”阿雪一愣忽见阿凌俏脸森寒合身扑来。阿雪见她眼神怨毒不由胆怯招式略略一缓顿被阿凌一招“六月飞雪”打在肩头。阿雪倒跌三步肩头疼痛几乎流出泪来。阿凌一掌未能将她打倒微觉吃惊绕到阿雪身后又是一掌击中她背心阿雪蹿前两步颤声叫道:“姊姊阿雪好疼。” 阿凌这一掌仍未将她击倒更是骇然。原来阿凌虽然聪慧但秉性疏懒遇上打熬功力的难事常爱偷空躲懒。阿雪心思虽拙但为人笃实内力根基打得牢固。阿凌平日自负武功在阿雪之上今日竟落下风只觉怒愧交加。她原本已生出毒念拟将阿雪一掌打死夺取功劳怎料这丫头内功恁地浑厚倘若情急拼命自己未必能胜心念电转间忽又咯咯笑道:“阿雪还比不比”: 第九章 心如死灰 阿雪摸着疼处眼中噙泪连连摇头。梁萧瞧得分明暗骂道:“没用的丫头分明打得过她干什么认低服输换做是我两巴掌打还回去揍她个稀烂。”却见阿凌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但姊姊我心里不快活若不寻个人再打两掌无法消气。唉你要不比掌法就给姊姊点好处叫我内心欢喜。”阿雪抹泪道:“姊姊要什么好处只要我有的我都给你。”阿凌喜上眉梢指着梁萧笑道:“别的物事我不稀罕你把他分我一半就好。” 阿雪俏脸白忙摆手道:“不成不成。他一个大活人若分成两半岂不死了。”阿凌笑骂道:“笨丫头我要死人做什么唉说明白些我要你把抓他的功劳分我一半就对主人说:是咱俩一块儿抓住他的。”只因阿雪太不上道她按捺不住终于把话挑明。阿雪这才明白惊道:“这这岂非欺瞒主人”阿凌脸一沉冷笑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给主人说她又怎么知道”阿雪着她眼中寒光一逼心慌意乱只得道:“我听姊姊的便是。” 阿凌大喜上前搂住她亲昵道:“阿雪你真是我的亲亲好妹子”转眼瞧着梁萧目光生寒冷冷道“我倒忘了他也听到了须得割了他的舌头叫他从此说不得话。”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匕走向梁萧。阿雪大惊拽住她道:“姊姊别”阿凌瞅她一眼嘻嘻笑道:“怎么莫非你瞧他生得俊”阿雪面涨通红焦急间心中灵光忽闪脱口道:“他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阿凌一怔方想到自己来此许久也没听梁萧说上只言片语恐是当真不会说话。 阿雪见阿凌面色阴晴不定不觉心儿狂跳几乎挣破胸口。正自忐忑忽听阿凌轻笑一声啐道:“那柳莺莺怎地如此没眼竟瞧上一个哑巴。”面露不屑收起匕。阿雪松了一口气瞅了瞅梁萧但与他四目相对脸上又是一热好像蒙了一块大红布。 阿凌得偿所愿心情大好笑眯眯坐下来美目亮如星子在梁萧身上打量一阵忽又皱了皱眉冷哼道:“阿冰那个小蹄子去哪里偷汉子了怎地还不来”阿雪一惊忙道:“凌姊姊你怎么这样骂冰姊姊”阿凌瞪她一眼啐道:“你懂个屁笨头笨脑的死丫头。” 阿雪被她又瞪又喝一时没了言语只低头玩弄衣角。阿凌又等了片刻焦躁起来起身踱来踱去大声咒骂那个阿冰言语恶毒便似与她仇隙甚深。过不多久忽见远空多了个小黑点到得近处却是一只信鸽。阿凌神色一变扬声呼哨那信鸽飞扑过来落入她的掌心。阿凌解下鸽腿上的竹管抽出一张纸条扫了一眼冷笑道:“是小骚蹄子。”转身对阿雪道:“阿冰说事态有变着我们去五龙岭。哼就会号施令小骚蹄子了不起么”又啐两口气冲冲挽马走在前面。 阿雪抱起梁萧扶他上马。三人骑马走了一段忽见对面来了一队行人为一个华服公子跨着青驴眉间透着轻佻瞧见阿凌、阿雪眼神一亮。 阿凌美目一转忽地展喉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她歌喉婉妙边唱边与那公子眉眼传情。她是天生的狐媚仅是眉飞眼动便让那华服公子筋酸骨软再听这浪歌淫曲身子顿似轻了几斤。 两方人马对面错过阿凌嘴角挂着一丝诡笑。不一时便听蹄响那公子哥儿乘驴赶上来笑嘻嘻冲阿凌一抱拳道:“听姑娘一曲如闻仙乐还请教姑娘芳名。”阿凌笑道:“你只问我么”那公子一瞧阿雪神色恍然哈哈笑道:“当然是请教二位姑娘。”阿雪被他贼溜溜的眼珠一扫顿时脸涨得通红掉过头去。 阿凌笑道:“我妹子面嫩公子你下来我偷偷告诉你我的名儿。”那华服公子受宠若惊慌忙下驴阿凌也下了马樱口凑近他耳边华服公子香泽微闻心神一荡忘乎所以伸手把住阿凌纤手。阿凌也不避让笑容不改似欲说话忽然间右手疾抬二指深深插入华服公子双眼。那华服公子蓦地遭此重创张口欲呼却被阿凌捂住了嘴他欲叫不能闷哼一声顿时昏死过去。 梁萧突见这般惨事惊得目瞪口呆。阿雪也面色白朱唇颤抖。阿凌却似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咯咯娇笑取手帕拭去指尖血污两个耳光将那公子打醒。那公子躺在地上血流满面惨哼不绝。阿凌咭咭笑道:“你问我叫什么名儿么本姑娘这就告诉你吧记住了我叫柳莺莺杨柳的柳黄莺的莺。”梁萧心头一震恍然有悟。 那公子凄声道:“贱人我我要告官将你碎尸万段”阿凌笑道:“好啊求之不得。”向阿雪招手道:“走吧”阿雪望了地上那人一眼面有不忍之色轻轻叹了口气转策马随在阿凌身后。 二人又行一程前面一片山岭渐高山势五分屈如龙蛇。梁萧心道:“这该就是五龙岭了”想到柳莺莺胸中一痛:“她不见了我不知会不会伤心”自怜自伤不觉泪眼迷糊忽听道旁草中窸窣一声钻出一名年轻女子高挑个儿容颜秀丽眉间却如笼寒霜十分冷漠。阿雪未及开口阿凌早已跳下马背亲热叫道:“阿冰姊姊一阵儿不见想死我啦。”牵住那女子左手左右摇晃。梁萧方才还听她痛骂阿冰谁知一碰面竟如此亲昵不由暗暗称奇:“这女人真会演戏翻脸比翻书还快。” 阿冰甩开她手冷冷道:“把马丢开跟我进来吧。”一瞧梁萧蹙眉道:“他是谁”阿凌笑道:“他是柳莺莺的姘头被我和阿雪抓住的。”阿冰柳眉一挑淡淡嗯了一声钻入林里。 三人弃了马随阿冰走了一程来到一棵树下。阿冰坐下来瞅着梁萧似有些心神不属。阿凌笑道:“冰姊姊到底出了什么事”阿冰叹了口气道:“我寻到柳莺莺了。”众人同是一惊梁萧尤为关切只可惜不能出声唯有侧耳倾听。 阿凌挤出一丝笑来说道:“恭喜阿冰姊姊又得大功。”阿冰道:“立功还早我虽寻到柳莺莺却不敢惹她故而召集帮手。”阿凌哦了一声道:“那姓柳贱人确有些本事的。”阿冰摇头道:“她倒算不得什么随她一起的那个云殊才是高手。只怕主人亲来也奈何不了他。”梁萧越听越惊一时如中雷殛张口瞪眼。怔然半晌忽见阿冰瞧着自己眼中大有讥色。却听阿凌咯咯笑道:“没瞧出来那姓柳的竟是个烂货朝三暮四无耻之极。”梁萧听她出言侮辱心爱之人恼怒已极却又无法回骂唯有狠狠瞪视。阿雪瞧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大有同情之色。 阿冰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云殊家世显赫人才俊雅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哪一样不胜这小子十倍更难得的是他肯为柳莺莺抛却一切换了是我怕是也要动心的。”梁萧听得这话怔怔望着阿冰心中一片茫然。 阿凌见阿冰住口忍不住道:“好姊姊别卖关子且说个明白。”阿冰淡淡地道:“主人不是让我们分头追踪柳莺莺么追到半路我追丢啦。嗯你们又怎么拿住这小子的”阿凌一愣瞅瞅阿雪阿雪吞吞吐吐把经过大致说了只将自己一人说成与阿凌两个。阿冰听罢点头道:“原来如此柳莺莺必是一时疏忽被你们捉走她的情郎故而四处寻找。我在路上瞧见她骑着那匹神驹疯也似奔回来遇见了我正眼也不多瞧。”梁萧听得心中滚热恨不得立马与柳莺莺相见。 却听阿冰顿了一顿又道:“我既见她模样古怪便拍马追赶但不及她马快一时追丢。追出一程忽见前方路上站了许多人。走近一瞧却见雷公堡、神鹰门一群人围着柳莺莺一个。”梁萧只觉心往下沉嗓子干。忽听阿凌大惊小怪地道:“她那等快马怎不躲避啊”阿冰冷笑道:“我当时也觉迷惑如今猜想该是她急昏了头当这小子被那些人劫走了所以悍不畏死向他们当面讨人。”阿凌笑道:“妙得紧咱们无意之中竟演了一出嫁祸江东的好戏。好姊姊后来却又如何快快讲完别叫人心急。” 阿冰道:“就看那雷行空板着脸走上前来一伸手叫道:拿来柳莺莺却说道:你把梁萧给我我就给你纯她话未说完雷行空向前一蹿握拳向她打去。”阿凌哦了一声插口道:“打中了么”阿冰道:“雷行空号称岳阳楼以西拳法无对忽然施袭柳莺莺怎么敌得过顿时挨了一记重拳虽未倒地口角却淌出血来。”梁萧只听得血往上冲恨不得跳将起来。 阿雪面露关切问道:“冰姊姊这么说柳莺莺就被捉住啦”阿冰摇头道:“她挨了那拳退后几步脸上露出一丝惨笑反手掣出一把匕对准心口便扎。”阿雪失惊道:“哎哟岂不死了”阿冰冷笑道:“蠢丫头若是死了我唤你来做什么难不成收尸么”阿雪抚了抚心口舒一口气道:“如此说来该是被被那个云殊救了”阿冰点头道:“那姓云的也当真了得间不容之际忽地掷出长剑将柳莺莺的匕击落。继而又是一掌将雷行空震退然后拦在柳莺莺身前。大家都很奇怪靳飞就喝叱他道:云殊你疯了么云殊神色古怪慢慢说道:她再恶十倍也是一个女子各位堂堂须眉何苦与她为难” 阿凌冷笑道:“这厮说得天花乱坠骨子里还是瞧不起女人难道女子便不配与男子为难”阿冰道:“你懂什么凡是好汉子就该怜香惜玉敢为心爱的女子出生入死。”阿凌赔笑道:“姊姊说得是后来却又如何”阿冰道:“那靳飞见师弟如此气急败坏怒声喝叱。云殊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就是不肯退让。柳莺莺也道姓云的你不要装腔作势我才不领你情伸手一拨欲把云殊推开谁料云殊双足便似铸在地上动也不动。这时候那白三元忽地跳出来说柳莺莺杀了他儿子要靳飞替他报仇。靳飞无奈之下便出了手。云殊不便与师兄动手说了声:得罪。忽地伸手将柳莺莺抓起掷上马背先一掌逼退雷行空又两剑伤了楚宫再一脚将白三元踢得满地乱滚然后跃上马护着柳莺莺奔这五龙岭来了。” 阿凌悻悻道:“云殊这一来岂不成了背叛师门的大败类哼为了那么个烂货忒也不值”语中颇有些酸溜溜的意思。阿冰冷笑道:“你吃什么飞醋为柳莺莺不值难道为你值么云殊钟情柳莺莺那是确然无疑的。说起来他们合乘那匹神驹快得惊人若非我精于追踪恐怕也要追失呢。”阿凌被她抢白几句暗自作恼脸上却不表露耳听阿冰颇有自矜之意赶忙顺水推舟媚笑道:“冰姊姊追踪之术除了主人天下再无对手的。”阿冰冷冷一笑不置可否。阿雪问道:“冰姊姊他们还在山上么”阿冰点头道:“还在但我不敢贸然上前只在沿途留下路标等主人来了再做计较。” 阿凌道:“冰姊姊我一直不大明白咱们为何要追踪那柳莺莺”阿冰皱了皱眉道:“你想必还记得上次咱们随主人去江南天香山庄盗宝又放火又杀人费了很大的劲。事后主人将盗宝之事嫁祸给那个柳莺莺还让我们沿途杀人放火伤残男子并学着柳莺莺的字迹到处留字好败坏她的名声。” 梁萧听到这里好不气恼:“也不知她们那个主人是谁端地卑鄙”却听阿凌笑道:“是啊我也奇怪。主人到底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再说真有仇恨凭主人的本事杀她也不太难何苦要费那么些周折嗯冰姊姊你接着说那次盗宝与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干系”阿冰叹道:“这个么我也是胡乱猜测的。主人得了那宝贝只欢喜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铁青着脸很不高兴。我不敢问她只听她自言自语说上了当。于是我估摸啊那宝贝怕是个假的。” 阿凌吃惊道:“假的”阿冰道:“不错主人眼光高明宝贝真假哪会瞧不出来她此次带咱们来雷公堡怕也与那宝贝有些干系。”阿凌皱眉道:“难道真品在雷公堡嗯姊姊可知是何宝贝”阿冰瞅她一眼冷笑道:“主人行事高深莫测她不说我也不知。总之咱们做婢子的主人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阿凌强笑道:“冰姊姊说得是咱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主人说东咱们就不能往西。” 阿冰点点头起身道:“我去瞧一瞧看那两人走了没有”阿凌笑道:“我也去吧”阿冰摇头道:“不好人多误事。”阿凌道:“那云殊既然厉害被察觉了人多才好照应。”阿冰对云殊十分忌惮迟疑道:“也好。阿雪你把这小子也带上紧要时做人质挡一挡。” 阿雪点头挟起梁萧。三人凝神向林中潜去过不多久便听林中传来人语声。梁萧听出是云殊的声音初时甚小渐渐响亮起来:“柳姑娘我虽然言不及义但这片心意却是天日可表绝无虚伪” 那林中寂然半晌却听一声叹息梁萧听出柳莺莺的声音顿时心跳加快只听她道:“云公子这个好生叫人为难虽说你对我很好但我和梁萧相识在先”梁萧听她言辞间颇有温柔之意不由心头一紧大为忐忑。 却听云殊叹道:“柳姑娘我也知这样大大的不对。但不知为何我自那天见过你便须臾无法忘怀走路想你吃饭想你连嗯说句混话连做梦也梦见你。柳姑娘你听了这话或许当我是个轻薄浪子但我从小到大就没如此喜欢过一个女子更别提说这些羞人的话。先时见你受了伤我什么都忘了唉我背叛师兄他他必然十分生气的。”说到这里语声微微哽咽。 柳莺莺沉默一阵道:“云公子今后你有什么打算”云殊沉默了一阵叹道:“除了浪迹天涯再无去处。”柳莺莺道:“云公子。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只是那个小色嗯那个梁萧生死未卜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丢下他不管。”梁萧听到这里脑中嗡的一声几乎失了知觉。却听云殊道:“不打紧我陪你去寻他就是了。”柳莺莺道:“承你情了嗯你为我叛出师门我也不会负了你” 这话一出林中倏然一静忽听云殊颤道:“能得姑娘垂青不过是云某的痴心妄想决不敢较真但求姑娘明白我的心意云殊就算千刀万剐也甘心了。唉可惜那梁萧与蒙古人结交所谓胡汉不两立。姑娘既从汉姓必为汉人不可被他花言巧语迷惑住了。但瞧姑娘佛面下次相见我不与他为难就是。”他越说越快显然心头喜乐。却听柳莺莺道:“那可承你情了。是了他的内力怎么没有了”云殊叹了口气道:“内力我替他废去了。但愿他没了武功就此弃恶从善做个寻常百姓。”刹那间梁萧一颗心便似跌入万丈谷底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原来云殊恼恨梁萧在长江上力护伯颜阻了自己的大事;二来梁萧会了“三才归元掌”大干他师门之忌。他一身内功登堂入奥强过梁萧数倍趁对掌之际施展“两仪浑天功”双掌内力左进右出右进左出犹如一座偌大的磨盘不知不觉间将梁萧浑身功力逐点逐滴地榨去。柳莺莺当时只见梁萧容色辛苦还当两人比斗内功万没料到云殊竟会废去梁萧内力。幸好四面火起云殊才无奈放手但饶是如此梁萧自幼苦修的内力大半付之东流剩下的已百不及一了。 柳莺莺略一沉吟说道:“如此也好还是你想得周到”话音未落忽听云殊叫道:“你有伤别乱动。”只听柳莺莺哎呀一声尖声叫道:“你别碰我”却听云殊惶声道:“是是我失礼了。”柳莺莺微微喘道:“你你别生气待我与梁萧交代明白嗯方才方才算对得起他。”云殊叹道:“姑娘有情有义好生叫人相敬我若对姑娘无礼教我”柳莺莺截口道:“别乱誓我信你便是” 阿雪屏息听着忽觉得梁萧的身子越来越冷低头瞧去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再探鼻息竟是有进无出不由猝然一惊失声轻呼。阿冰、阿凌听得叫声不由得面无人色霎时间便听云殊厉声道:“谁”两人正欲逃窜只听云殊冷笑道:“走一步的留一条腿走两步的那便留下脑袋吧”二人被他一唬腿酸脚软再不敢动俱都回头狠狠瞪了阿雪一眼方才站起身来。阿雪也胆战心惊随之起身心头却挂念梁萧的生死垂眼下瞧只见他一动不动在草里蜷作一团心中不觉有些难过。 云殊见现身的竟是三名美貌女子一时大为错愕再想方才那些隐秘言语都被她们听到羞窘难当咕哝道:“你们是谁”阿凌一眨眼嘻嘻笑道:“我们是这山里人家进山玩耍无心听到二位说话只怕扰了公子雅兴没敢露面。”云殊面皮涨红虽觉疑惑却也不好与女子计较只得背过身子挥手叹道:“去罢走得越远越好。”话音未落便听柳莺莺冷然道:“这三个人鬼鬼祟祟谎话连篇。云殊你将她们全都杀啦。”云殊一怔皱眉道:“柳姑娘这不太好吧。”柳莺莺双眼一红颤声道:“好呀你现今都不肯听我的日后日后还不知会怎么轻慢我”云殊见她凄楚神色顿觉胸中一热脱口叫道:“你别哭我将她们拿住交你处置便是了。”一拂袖便向三女走了来。 阿冰、阿凌将柳莺莺恨入骨髓但事已至此无可回避只得各自掣出兵刃阿冰使一口软剑阿凌却拿一枚水晶如意。阿雪略一迟疑从衫子下掣出一尺长的金莲莲瓣均已开锋十分锐利。 阿冰武功最高暗忖先下手为强不待云殊抢到剑光倏忽向他刺去。柳莺莺冷笑一声道:“狐狸尾巴露得倒快这也算山里人家么”云殊皱眉不语只待软剑刺到胸口方才伸指点出正中软剑背脊铮的一响剑身倏地弯折反向阿冰刺去。阿冰眼快身子疾仰软剑掠面而过惊出她一身冷汗。 云殊这一指先声夺人阿凌心头慌乱左顾右盼便要溜走。阿雪见阿冰势危也不及多想挥动金莲合身扑上。云殊微一冷笑挥手扫中莲萼阿雪只觉虎口一痛金莲跳跃欲出。云殊一掌未将金莲击飞咦了一声目光转动探爪扣向阿雪粉颈。 这一抓快逾闪电阿雪躲闪不及惊惶之际忽听嗖的一声一条细长斑斓的锦索从后方大树上射来笔直若枪掠到她腰后轻轻一带阿雪身不由己向后掠出。云殊一抓落空心头暗凛目视大树扬声道:“何方高人不妨现身一见” 那树上传来一声轻笑清脆甜美。笑声中那锦索放开阿雪忽似蟒蛇吐信向云殊面门袭来。云殊见那绳索来势矫矫无方不敢大意一侧头伸手欲抓谁料那锦索蓦地偏出缠住阿冰腰身带得阿冰如风车般绕着云殊疾转。阿冰趁势出剑一剑快比一剑精光迸出烂若星斗。云殊站立不动双目不离大树十指却随意挥洒只听得指剑交鸣声不绝于耳阿冰狂风暴雨般的剑招竟被他一一弹开。树上那人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本事。”话音方落柳莺莺脸色陡变一丝血色也无。 云殊冷笑道:“足下藏头露尾本事却也稀松得紧”那人咯咯笑道:“好啊瞧瞧这个。”话音未落锦索挽了个花儿放开阿冰又将阿凌卷起挥动如意点向云殊胸口。云殊双眉一跳一挥手水晶如意砰然碎裂。阿凌气血如沸跌出丈余。锦索嗖地飞出将她轻轻扶住忽又挽了花儿带起阿雪挥舞金莲刺来。一时间只见那三名少女有如牵线木偶随那锦索进退。云殊貌似对敌三人实则无异以一敌四树上那女子指挥若定尤为厉害。斗得数合云殊心中焦躁蓦地声长啸一动身攻出六掌六腿。 他这番易守为攻威势惊人。阿雪瞧得心头一慌出招稍缓。三女来来去去本为一种巧妙阵势一人乱了阵脚阵法顿生破绽。云殊觑得破绽一掌穿入正中阿雪后心虽念她是女流出手稍缓但他内力委实太强阿雪身不由己飞出丈许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云殊一招得手指掌齐飞阿凌、阿冰不分先后被他点倒。云殊见那锦索欲要缩回如风抢上一把抓住索端厉喝一声:“给我下来”裂帛声响锦索断成两截。树上那人立身不住飘然落下却是一个青衣女子披头散面如黄蜡双眼却生得极美流盼生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凝在柳莺莺身上哧哧而笑笑声酥媚入骨似在人心头挠动一般。 柳莺莺脸上越惨白忽地一咬牙涩声道:“是你”青衣女子打量她一阵咯咯笑道:“多年不见乖莺莺也出落成美人啦嗯你见了师叔还不拜么”云殊原本蓄势待听得这话不由一怔。却听柳莺莺冷声道:“从那夜开始你就再不是我师叔而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青衣女子吃吃笑道:“你师父呢还没死么”柳莺莺眼圈儿一红颤道:“如你所愿她她去年去世了。”青衣女子略一沉默咯咯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似她那等自命好人的蠢材倘若不死真是老天不长眼。”柳莺莺本想她听到师父死讯或有些哀戚抱愧谁料她不但不念旧情反而幸灾乐祸只气得胸口作痛一口血涌上喉头涨红了脸恨声道:“云殊你你替我将她杀了”云殊一怔柳莺莺目泛泪光凄然道:“你帮不帮我”云殊微一动容瞧着韩凝紫一手扶上剑柄。 青衣女子瞧他一眼忽地咯咯大笑道:“傻小子你当她真喜欢你么唉不愧是我韩凝紫的好师侄生来便有骗男人的本事。”云殊听得奇怪微感踌躇却听柳莺莺尖声叫道:“云殊快动手。”云殊暗叫惭愧:“我胡想什么柳姑娘与我之间岂容他人挑拨”蓦地掣出长剑韩凝紫一笑手中锦索抖出云殊正欲举剑抵挡孰料那条锦索倏地钻入树丛拽出一个人来那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全然不知死活。 柳莺莺一瞧那人却是花容失色失声惊呼道:“云殊慢着。”云殊也瞧出那人正是梁萧一时踯躅不前。韩凝紫将梁萧提在手里嘻嘻笑道:“乖莺莺你这套把戏骗得过云殊这等未经人事的稚儿但又怎么骗得过我”柳莺莺本欲辩驳几句但见梁萧面色苍白不由心口一堵说不出话来。韩凝紫瞧了瞧她又望云殊笑道:“傻小子看见了么”云殊脸色苍白望着柳莺莺却见她痴痴瞧着梁萧丝毫未曾留意自己刹那间当啷一声他手中长剑坠地再无半分斗志。 韩凝紫目光一闪道:“乖师侄你还要不要这小子活命”柳莺莺一咬牙大声道:“你放了他我让你走便是。”韩凝紫笑道:“什么你呀我的该叫我什么”柳莺莺一愣低了头声音细若蚊呐:“师师叔。”韩凝紫得意笑道:“好啊既认了师叔就该拿些意思孝敬一下”说着将手一摊。柳莺莺皱眉道:“什么”韩凝紫笑道:“要装傻么把纯阳铁盒给我。”柳莺莺微微一惊恍然道:“原来嫁祸给我的便是你我我早该想到的。”韩凝紫笑道:“多谢你给我引开那帮蠢材;你也端地有些能耐我四番潜入雷公堡都是无功而返你头一次便得了手。” 柳莺莺咬了咬牙掏出铁盒道:“你先放人。”韩凝紫脸一沉冷笑道:“柳莺莺你跟我耍花枪还早了一百年呢再不拿来我叫这小子血溅三尺。”柳莺莺素知这个师叔心狠手辣说到做到。纯阳铁盒于己可有可无但梁萧却少不得一根汗毛微一犹豫便将铁盒抛了过去。 韩凝紫接过铁盒笑吟吟揣入袖间柳莺莺瞧她神气便觉不妙急道:“韩凝紫你说话可要算数铁盒到手便该放人。”韩凝紫淡淡一笑道:“我问你师叔我绰号叫什么”柳莺莺一怔道:“雪狐。”韩凝紫笑道:“那便是了师叔我既然狡猾如狐那么害死了你师父自须留条后路。教你不敢寻我报仇。”柳莺莺一怔怒道:“臭狐狸你”心中一急不由得流下泪来。韩凝紫笑道:“哭得好师叔我最爱瞧人劳雁分飞流干眼泪直到哭瞎了眼才叫过瘾。”言毕踢开阿冰、阿凌的穴道二人挣扎起来韩凝紫瞥了阿雪一眼露出嫌恶之色啐道:“将这蠢丫头也带上。” 两人扶起阿雪随在她身边韩凝紫转眼笑道:“乖莺莺慢慢哭咱们后会有期。”娇笑一声穿林而出。柳莺莺大急不顾伤痛奔出两步蓦地胸口一痛吐了口鲜血。云殊情急关心抢上搀扶柳莺莺却摔开他手怒道:“滚开从今往后我我再也不会理你。”云殊身子一震嗫嚅道:“你你说什么”柳莺莺眼圈一红恨恨道:“你废了梁萧的内力我恨死你了。不错我骗你就是要你替我寻他然后一刀杀了你给他报仇。”她奈何不得韩凝紫满腔恨火尽都泄在云殊身上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云殊只听得浑身冰冷三魂六魄尽都不在身上。好半晌才隐约听得马蹄声抬眼瞧去只见柳莺莺伏在马上飞驰下山去了。云殊欲要追赶双腿却似灌满了铅沉重无比只得坐在一棵大树前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傍晚云殊才清醒了些茫茫然站起身来望着远处荒野寒烟生出了不知何去何从之感这等心情唯有当年父亲死后自己站在燕山百步岭上等待师父时有过。他站立一阵失魂落魄向前走去走了足足半夜。凌晨时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云殊既不想回头去瞧也不想知道来者是谁只盼就这般走下去直到再没气力扑地死去。 忽然间马蹄停在他身后只听一声大喝靳飞如一只大鹰掠过他头顶拦在前方。云殊心神恍惚应声止步。靳飞怒道:“好畜生。”挥掌便打但掌到半途借着东方一抹晨曦忽见云殊眼神呆滞脸上布满凄苦之色猛然想起师父只得这个独子手上一软竟尔打不下去。身后白三元却火气正盛忽地蹿前一拳打向云殊背心。云殊痴痴怔怔任他拳风涌至也不躲闪。靳飞却忍不住一伸手将白三元手腕扣住。 白三元怒道:“靳大侠这种大逆不道之人你也护着他”靳飞面皮一热讪讪道:“白老哥我师弟年纪小不懂事”白三元叫道:“放屁。”奋力一挣只觉靳飞手若铁箍急怒之下一口浓痰唾向靳飞脸上。以靳飞的本事避开原也不难但他心头抱愧不闪不避任凭浓痰落在额上顺着脸颊滑落也不伸手抹去。白三元瞧得一怔狠狠把头一甩转身便走。 雷行空冷眼旁观这时忽道:“云殊那女贼呢”云殊身子一震慢慢抬起眼皮喃喃道:“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雷行空瞧他神气颓废不由浓眉紧蹙暗忖云殊在此柳莺莺也当离得不远当下不愿再行停留冷笑道:“靳飞这次的梁子算结定了来日有暇雷某少不了要登门拜访一番”靳飞默然不语方澜却听不下去嘿笑道:“雷公堡那几下子老头儿大约也是知道的。要挑神鹰门么怕还差那么一点儿”雷行空冷笑道:“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便是。”领着雷震夫妇愤然去了。楚宫挨了云殊一剑腿上兀自包扎严实此时咬紧一口细白牙齿冷冷道:“靳门主果然兄弟情深大伙儿后会有期嘿嘿后会有期”生怕被雷行空抢先一步截住柳莺莺催马扬鞭一阵风追了上去。 其他人望着云殊或是惊疑或是鄙夷但碍着靳飞方澜的面子不便当场作只是纷纷摇头四面散去。不一时旷野中便只留下方澜、靳飞和小书童风眠。风眠见气氛不对不敢站得太近撅着小嘴瞧着心里却打定主意:“这两个人敢动公子一根毫毛我便与他们拼了。” 靳飞默然半晌叹口气道:“本想联结雷、楚两家共抗外敌。谁知未成朋友反成对头。”方澜哼了一声目光如炬望着云殊正色道:“小子我来问你一句话:你练这么一身武功到底为什么”云殊本来等着二人责打听此一问一怔答道:“为向萧千绝报仇。”方澜冷笑道:“胡说。”云殊又是一愣却听方澜道:“我看你练来是讨娘儿们欢心的吧”云殊不由面红耳赤。 方澜冷哼一声又道:“自来个人事小国家事大。古人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大宋江山危如累卵大丈夫正该驰骋沙场为国杀敌。你呢哼却为个偷鸡摸狗的妞儿失魂落魄。难不成云万程家门不幸落了个虎父犬子不成”云殊身子一颤猛然间亡父音容浮现眼前:灯下伴读清晨传功惩奸除恶抵御外侮。一时间无数往事如皮影戏般在心头闪过没得让他出了身冷汗云殊看了看方澜又看了看靳飞嘴唇微微哆嗦蓦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靳飞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说道:“此事就此了结只盼你记得方老的话来日多给我杀几个鞑子便是”方澜笑道:“要杀鞑子可得算上老夫一份”靳飞笑道:“少得了你老么”二人相视大笑。 风眠见方澜瞪眼怒只当要糟不料转眼之间众人又喜逐颜开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云殊叹道:“师兄我方才得罪了不少豪杰”靳飞摆手道:“别人如何是别人的事情只要你有报国之心便只得你我二人又当如何”说着剑眉倏扬豪气逼人。 方澜笑道:“说这话的才是云万程的徒弟”他解下腰间葫芦正欲畅饮忽地心念一动一拍葫芦高歌道:“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这几句诗一入耳靳飞热血为之一沸这诗云万程生前时常念诵他自幼便是耳熟能详。方澜大饮一口酒将葫芦抛与他。靳飞也喝一口慨然接道:“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唱罢将酒递到云殊手里。云殊只觉心跳如雷握壶双手微颤朗声歌道:“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胡无人汉道昌”他心病一解这几句唱将出来如惊涛猛起浮云千重气势豪迈慷慨不凡唱罢举起葫芦将酒一气饮尽。 方澜拍手叹道:“胡无人汉道昌这一天老头子是等不到啦”他捉着二人之手叠在一起沉声道:“老雕儿虽是江湖中人但从不忘屠灭夷种北靖中原。他的遗愿便落在你二人身上。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日之事老头子不想看到第二次”靳飞挽住云殊之手与他对视一眼郑而重之道:“方老放心我与云殊一世都是兄弟”云殊紧紧握住师兄之手心中百感交集: 第十章 移星换斗 梁萧蒙眬间只觉四面八方都在摇动睁眼瞧时却见自己躺在一辆马车里。柳莺莺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忽大忽小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根细小锥子扎在他心上。 呆了一会儿忽听有人叫唤梁萧略略清醒了些只觉嘴里酸涩脸上也是凉冰冰的伸手一抹却是泪水顺着鼻翼滑落流进口里。忽听有人怯怯地道:“你醒了么”梁萧转眼望去只见阿雪坐在一侧背靠锦枕轻咳了两声缓声道:“昨天你一口气接不上来要不是主人可就糟啦。”她被云殊伤了肺说了这几句话又咳起来。梁萧默不作声闭上双眼。阿雪猜到他的心事却又想不出话儿宽解只得道:“你饿了么”拿出两样点心道:“这是鹅梨饼子还有乳糕儿又软又甜全不腻口。”但见梁萧仍不动弹便道“你不吃糕点喝点儿水也好。”将水囊递到梁萧嘴边哪知梁萧牙关紧闭清水尽都流在木板上。 阿雪慌忙伸袖去抹。却听一声冷笑阿凌探进来瞥了梁萧一眼面露嫌恶之色啐道:“窝囊废。”又道“阿雪睡得舒坦么”阿雪含笑道:“还好不劳姊姊挂念。”阿凌脸色一变怒道:“好什么我赶车累得要死你却睡得快活。哼还有天理么”阿雪见她眉梢眼角挂满怨毒不由慌道:“姊姊别恼这次劳烦你。下回你受了伤我也赶车载你。”阿凌更怒啐道:“乌鸦嘴谁会受伤了哼我又不是你这种蠢货”阿雪大窘忙换话头道:“阿凌姊姊你瞧这人不吃不喝怎么好呢”阿凌冷笑道:“饿死最好。这等窝囊废留在世间只会碍眼。哼换了是我宰了那姓云的才算出气绝水断食又顶什么用”阿雪一怔忽见梁萧睁眼坐起抓过食物一口口吃了起来。阿雪见他变更心意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阿凌冷冷瞧着梁萧轻哼道:“你吃了又能怎样就好比一头肥猪憨吃傻长浑没用处主人说了你被人废了武功比之常人还有不如。要报仇么哼下辈子还差不多。”她最爱瞧人伤心难过见梁萧面露痛苦大感快意又笑道“说起来也不知柳莺莺和云殊一双两好现今又在做什么”她欺梁萧昏迷中不知真相故意编些话儿叫他伤心眼瞧得梁萧双眼泪水直转心中更乐存心再辱辱他还未开口便听一个声音懒懒地道:“阿凌你磨蹭什么呢” 阿凌脸色微变慌道:“哎哟我就来啦”缩回头去挥鞭打马赶车前行。阿雪被云殊一掌打昏也不知后事如何听阿凌这么一说瞧着梁萧心中也替他难过。却见梁萧怔了一会儿低头吃光两块乳糕儿才又闭眼躺下。 马车起落颠簸行了半日停下阿凌掀开帘子冷笑道:“主人开恩让歇息啦”瞅了梁萧一眼道“窝囊废你下来么”梁萧也觉气闷当下挑帘下车却见韩凝紫披着长坐在溪边。阿冰勺了一瓢溪水恭谨捧到她手里。梁萧猜到韩凝紫的身份也不作声径至一块青石前坐下。 韩凝紫一边喝水一边瞧着梁萧忽地笑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梁萧烦闷已极无心搭理。韩凝紫面色微沉阿冰已叱道:“臭小子主人问你话呢”梁萧瞧她娇嗔薄怒的样子想到柳莺莺不由心头一痛。阿冰见梁萧呆呆望着自己心中更恼骂道:“贼眼兮兮的要作死么”阿凌眼珠一转笑道:“冰姊姊你别费口舌啦这窝囊废是个哑巴说不来话。”阿冰诧道:“此话当真么”阿凌笑道:“哪还有假” 韩凝紫淡淡一笑道:“阿凌谁说他是哑巴了”阿凌一怔道:“他本就是哑巴啊还用听人说么”韩凝紫淡淡地道:“当真”阿凌瞧她神色没来由心头打鼓偷眼觑着阿雪暗忖这蠢丫头是否出卖自己。韩凝紫吃吃一笑曼声道:“你瞧蠢丫头作甚她才不敢告你呢”阿凌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婢子知错还望望主人从轻落。”韩凝紫摇头笑道:“你这欺上瞒下的伶俐倒合我的脾胃赏你都来不及哪会罚你” 阿凌心知她惯会正话反说明说要赏其实必有重罚不觉泪流满面不住磕头。韩凝紫笑了笑伸手将她搀扶起来叹道:“好啦好啦我真不怪你要怪只怪阿雪那妮子。”她言辞温和阿凌仍是不住抖颤声道:“主人都都知道了”韩凝紫笑吟吟地道:“你说呢”阿冰神色乍变跪倒在地含泪道:“婢子在五龙岭胡乱臆度主人心意罪当万死。”韩凝紫淡然笑道:“你来凑什么趣那若也要万死你死几百万次也不够瞧。”她美目流转扫视三名小婢三人冷汗淋漓只觉从里到外没一样瞒得过她去。 这当儿道上忽地来了三个农夫一老二少肩上担子沉实盛满柑桔大约是去集市上买卖。韩凝紫见那柑桔光鲜便道:“阿冰阿凌你们去买几个橘子来尝尝。”二人闻言心喜深知这主子若让人去买食物吃必当再无怪罪当即欢天喜地迎上去拦住三个农夫七手八脚分吃了两个桔子只觉甘美难言阿凌扬起纤纤素手掠起秀笑道:“两位小哥儿柑桔怎么个卖法啊”她举止谈笑媚态自生两个后生被她多瞧两眼便觉手足无措;倒是那老农见多识广赔笑道:“回姐姐话。这里三种柑桔也有三种价钱。姐姐们吃的温柑是一个八文钱另有绿桔一个四文钱至于那担匾桔一文钱三个最为便宜。”阿凌讨价还价直把温柑说到七文绿桔说到三文方才下手拣选。 阿雪心中忐忑坐立不安见状道:“主人我我去帮姊姊们抱桔子”韩凝紫淡淡一笑漫不经意地道:“阿雪啊你打记事起便跟着我罢”阿雪点头称是。韩凝紫道:“那也奇了过了十多年你怎也不见长进嗯你知错了么”阿雪一怔茫然摇头。韩凝紫叹道:“蠢丫头真是无可救药了。也罢你好好听着。此番出来你前后错了三桩事。头一桩便是任由阿凌那小贱人摆布合着来欺瞒我。”阿雪吓得泪涌双目颤道:“我我”她不好将罪过推到阿凌身上一时口齿含混说不出话来。 韩凝紫冷哼一声又道:“第二桩么便是五龙岭上你大呼小叫暴露行迹若非有我在旁你还有命么”阿雪面色愈惨白。韩凝紫冷道:“至于第三桩。那路傀儡牵机术平日练了多少次却被你乱了阵脚。哼这阵子明白了么”阿雪三魂已是去了两魂糊里糊涂只会点头。 韩凝紫道:“三罪并原本是不容你活命的。但你捉到这小子也算大功一件略可抵消若干罪过。我自来赏罚分明且给你一个机会瞧瞧你的运气。”她自袖中取出几贯铜钱冷冷道“这是一百文钱。你去买温柑、绿桔、匾桔共一百枚就以阿凌所讲价钱为准须得不多不少恰好用完这一百钱。倘若余下一文或是少买一只桔子你就自断一指。依此类推十个手指砍完为止。”阿雪吓得一哆嗦哪敢接钱。韩凝紫皱眉道:“怎么”阿雪无奈双手捧过钱战战兢兢地道:“倘若十个手指都砍完了呢”韩凝紫怒哼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手指砍完便砍脑袋。” 阿雪含泪站着心中乱糟糟的哪想得出百钱买百桔的法子。忽见阿冰、阿凌各抱一兜桔子笑嘻嘻转回来还未走近阿凌笑语先闻:“主人这桔子出奇的好吃”话未说完忽觉气氛不对不禁心头打鼓。韩凝紫双手辦开一个桔子冷冷道:“蠢丫头什么呆还不去么”阿雪没法子只得抹了泪恍恍惚惚向那三个农夫走去。其余二婢猜到缘由心知韩凝紫意在杀鸡儆猴对望一眼哪敢吱声。 阿雪神不守舍走了半途忽地脚下一绊踢中梁萧足颈。她重伤未愈顿然向前扑倒鼻子撞中一块大卵石鲜血长流。阿雪既悲且痛却又不敢大放悲声只得含泪啜泣。韩凝紫见她久不起身焦躁起来冷声道:“蠢丫头倘若一个桔子都买不来便不用来见我了”阿雪一惊眼见那三个农夫挑上担子便要离去慌忙挣起岂料内腑隐隐作痛怎也爬不起来回头望去却见阿冰、阿凌均是漠然全无援手之意阿雪只觉五内俱冷一颗心便似掉进冰窟里恨不得就此死了。 正当她悲苦欲绝的当儿侧里忽地伸过一只手来攒袖给她抹去眼泪。阿雪心头一暖痴痴望着梁萧。阿凌见状微有醋意冷笑道:“窝囊废倒会讨好常言道: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窝囊废与蠢丫头倒也相称。”阿雪听得红透耳根。梁萧却默不作声左袖仍给阿雪拭泪右手却运指如飞背着众人在泥地上刷刷写道:“六温十绿八十四匾。”一待阿雪瞧完便即抹去。阿雪迷惑之际梁萧已将她扶起手指远处。阿雪举目望去只见三个农夫已挑担走了一程顿时慌道:“老伯伯大哥哥我我要买桔子。” 三个农夫诧然回头。阿雪此时性命交关也顾不得梁萧写得真假脱口便道:“我要温柑六个绿桔十个匾桔八十四个。”此话一出韩凝紫神色倏变站起身来。那老农夫掐指一算不禁笑道:“这位姐姐买得巧一百个桔子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文呢。”阿雪惊喜交集忙赶上去将钱塞给老农夫一个后生见她行动不便便匀出一个竹筐装好百枚柑桔递到她手里。 阿雪一迭声道谢。众农夫见她欢喜得不近情理都觉惊讶。阿雪抱了桔子喜滋滋回到韩凝紫身前。韩凝紫却不看筐内只盯着她秀眉紧蹙。阿雪被她瞧得心慌哆嗦道:“主人难道买错了吗” 韩凝紫冷道:“错倒没错你怎算出来的”阿雪偷瞧了梁萧一眼双颊绯红韩凝紫柳眉一扬蓦地抬脚踹翻竹筐厉声道:“蠢丫头谁教你算的”眼里寒光突出利若刀剑。阿雪不由倒退两步但不知为何心里却不似先时那样慌张害怕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决不说出梁萧。韩凝紫见她非但不答眉间隐然透出倔强之色心中益恼怒抿嘴瞪眼缓缓抬起掌来莹润润的右掌之上竟凝了一层白霜。 阿冰、阿凌见她抬掌皆有惧色。阿雪虽然害怕却始终咬着牙关不出一声。韩凝紫瞧她半晌忽地厉笑一声:“蠢丫头你有胆。”手掌疾起疾落还未拍下忽听梁萧叫道:“且慢”韩凝紫掌势一凝转眼笑道:“怎么你有话说”阿雪大惊失色冲着梁萧连连摇头。梁萧却只当不见一拍衣衫站起身来淡然道:“桔子是我教她买的要打要杀冲着我来。”韩凝紫目光闪动淡淡地道:“想逞英雄么好啊你且说说你又怎么算出来的说不出来休怪我手狠。” 梁萧屈下一膝以石子为算筹说道“以三因为三百文内减共数一百枚余二百枚为实。三因温柑价得二十一内减一余二十分”他不急不徐一步步解来阿雪只瞧着心糊涂。阿凌却心中惊怒:“臭小子竟会说话蠢丫头胆敢骗我”狠狠瞪视阿雪恨不得用这目光剜下她一块肉来。梁萧将题解罢抛开石子道:“因题有三元此法名为三分身术。另有数种解法繁杂难言不说也罢。”蓦觉手腕一痛已吃韩凝紫扣住。抬眼一瞧只见她目透厉芒森然道:“小子你是天机宫的人”梁萧吃痛高叫道:“你儿子才是天机宫的人”韩凝紫眼中凶光更盛声音忽地拔高变得又尖又细:“还不承认除了天机宫的数家谁能解出这道难题” 梁萧双眉一皱淡然道:“这也算难题么难题未免太多了些。”韩凝紫脸上时青时红一双美目死死盯着梁萧梁萧对“天机十算”耿耿于怀从不肯自认出身天机宫是以神色始终坦然韩凝紫瞧不出破绽眼中怒意渐消代之以茫然之色忽地放开梁萧冷笑道:“想来天机宫自命清流也教不出你这等泼皮小子” 三名农夫眼看再无生意二度挑起担子便要走路。不料韩凝紫忽地俯身拾起三枚石子挥手掷出只听“哧哧哧”三声闷响三名农夫似被打了一拳纷纷仆倒脑浆混着血水流出柑桔骨碌碌滚落一地。韩凝紫一拍手漫不经意地道:“任这三人走脱岂不泄漏我的行迹。”梁萧心中惊怒:“这女人喜怒生杀全无征兆真是一个疯子。”阿雪想到全因自己出言挽留才给三人惹来这场灾祸心中歉疚无比转过头偷偷流下泪来。 韩凝紫走了两步蓦地回向梁萧嫣然一笑懒声道:“阿凌你好生看顾这小子若有半点闪失仔细你的皮。”她说的本是极狠毒的事儿语气间却极为柔媚动听。阿凌面色白一迭声答应。梁萧心中暗讶:“这黄脸婆怎地转了性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须得加倍小心。” 阿凌转了一副笑脸将梁萧扶上车还给了个锦枕傍阿雪坐着。阿雪侧眼望他久久也不说一句话。梁萧被她瞧得忒不自在忍不住道:“看什么”阿雪面涌红潮低声道:“多谢啦”梁萧冷冷道:“没什么好谢的”他心情低落之极适才与韩凝紫斗智全因一时义愤事情过去又觉兴致索然了无生趣是以倒头便睡。阿雪瞧他恁地冷淡满嘴的感激话儿再也说不出来也只好闷闷睡倒可是心潮却起伏不定偷眼觑看梁萧却见他闭着眼泪水不绝如缕顺着面颊滑落在木板上渍出斑斑湿痕。阿雪只觉胸中隐隐作痛不由恨起那个柳莺莺来。 停停走走马车又行半日猝然停住。阿雪怪道:“阿凌姊姊到家了么”阿凌压低嗓子道:“蠢丫头噤声蒙古人来了。”话音未落忽听寒鸦惊飞扑棱棱作响接着便听轰隆隆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地皮也似随之起伏。 阿雪俏脸白眼里露出惧色梁萧瞧她一眼握住她温软小手只觉她手心温热湿润满是汗水只当她心有畏惧便道:“不用怕有我”阿雪见他神态从容竟也忘了他内力尽失红着脸点了点头。梁萧凝神听去只闻马蹄声中夹着蒙古语的吼叫;虽然人喧马嘶却杂而不乱仿佛一阵疾风倏忽去得远了。过了好一阵方又重归静寂。 又过片刻韩凝紫吐了口气道:“这里是襄樊之地宋元两军追亡逐北、兵马往来甚多大伙儿还是多加小心一头撞上徒惹麻烦。” 梁萧放开阿雪的手马车再度启动时而上行时而下行行了许久骤然停住。梁萧忖道:“莫非又遇上劳什子大军”忽见帘子掀开阿凌探笑道:“到家了下车吧。”梁萧弓身下车只见前方苍山如黛抱着一所庭院绿竹含烟画阁滴翠委实是个清幽的去处。却听阿雪在耳边低声道:“这就是残红小筑了。” 说话间一名年轻道士行出院门脚不沾地般来到车前。他面如冠玉眉目疏朗眉间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分外醒目。他面上一团和气向韩凝紫拱手道:“羽灵见过主人。”韩凝紫冷道:“有事么”羽灵笑道:“陇西九寨的领俱在厅内前来交割例钱税粮。”说罢眼角乜斜与阿冰对视一眼便又转过头去向其他二婢招呼言辞谦谨面面俱圆。 韩凝紫道:“羽灵我有要事懒得与那些粗人唠叨。你和阿冰自去打理只须记得少钱少米的五百贯以上砍手一千贯以上砍头勿要乱了规矩。”羽灵笑道:“小人理会得。”韩凝紫转过头来瞧了阿雪一眼露出嫌憎之色道:“阿凌你带这蠢丫头去歇息不要再寻她麻烦。”阿凌恼恨阿雪欺瞒自己本意下来后好好折辱她一番此时听韩凝紫一说忙赔笑道:“我待阿雪亲妹子一般爱她疼她还来不及呢”阿雪听她一说顿有感动之色。韩凝紫更觉厌恶转向梁萧冷笑道:“小子你随我来”梁萧踌躇不前却被阿冰狠推一掌摔倒在地这才悟及自身内力已失只得爬起来随在韩凝紫身后。 二人入了庄园抄斜路望后山走去转过数道回廊前方倏尔现出一片竹林。韩凝紫似嫌梁萧步子太慢转身将他拉住快步走入林中。 竹林幽深莫名道路迂盘梁萧只觉绿篁因风龙吟细细剑叶蔽空四下里漫着如水凉意如此走了二十余步忽见竹间伫着一尊石像蹲身披甲张口蹙额。他颇感眼熟转念间悟到这尊石像自己曾在“两仪幻尘阵”里见过乃是“将相境”中的“吴起吮疮”。惊疑之间再走十来步又见一尊石像拈须负手却是“圣文境”中的“少陵苦吟”再走二十步却见一尊“剑及履及”石像倒持宝剑赤了一足若奔若走正是春秋霸主楚庄王的故事。如此每走十来步就见一尊石像梁萧越瞧越惊细察之余觉这些石像虽与天机宫石像形似细微处却大有不同便似塑像者仓促瞧过一遍天机石像再凭着模糊记忆雕刻出来而且方位杂乱不合“两仪幻尘阵”的阵势。 梁萧一路瞧去渐渐觉这石像依南斗之位结成十字将竹林分成四片东为少阴、南为少阳西为太阴、北为太阳却是一座“南斗四象阵”虽不及天机石阵却也不弱。梁萧暗自留心一面行走一面默记竹阵方位。 行了约摸二里许到了竹林尽头只见山壁上一座石洞洞门紧闭形若满月。门楣上刻有“天圆地方”四字娟秀妩媚似是出于女子手笔门边双龙蟠着一个铁八卦竟也是一只八卦锁。 韩凝紫转动八卦锁只听嘎嘎数响石门应声而开。门中室方如斗四壁摆满图书倚墙处有张石床床边又放一方石桌上置沙盘。梁萧瞧得一惊敢情沙盘上画满勾股方圆、商方实法均是算题符号。 韩凝紫携梁萧入门反手掩上石门一片清光直泻下来室内情形历历在目。梁萧抬眼望去只见洞顶呈穹庐之形光洁如镜上面嵌满明珠大如鸽卵小似米粒依周天星象排列近穹顶的岩壁上凿了一排小孔天光漏入投在明珠之上珠辉映壁照得满室通明。 韩凝紫石床上盘膝坐定懒懒地道:“小子大伙儿同路一程也算有缘彼此引介引介我姓韩名凝紫你叫什么名字”梁萧经过五龙岭一事心灰意冷傲气大消也不违拗随口说了姓名。韩凝紫点头道:“你早先口出狂言很会算题么”梁萧道:“略略解得一些。”韩凝紫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好我便瞧瞧你有多大本事”手指着沙盘上的算题道“你解得出来么” 梁萧斜眼瞧去只见沙盘上写道:“假令有圆城一座不知周径四门大开纵横各有十字大道其西北十字道为乾地甲乙二人立于此乙东行一百八十步遇一塔而止甲南行三百六十步回望该塔正居城径之半。问城径几何”下有勾股图形。却听韩凝紫咯咯笑道:“你解出这题我便教你活命解不出来哼哼那也不消说了。”口气中满是得意之情梁萧一挑眉冷道:“弦上容圆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当下随手解道“以勾股相乘倍之为实。以勾股之和为法前后相除商为二百四十。城径便是二百四十步。” 这道算题韩凝紫苦思已久不得门径哪知梁萧顷刻作答算路之精奇匪夷所思。韩凝紫盯着算式脸色阴晴不定沉吟半晌才皱眉道:“怎会这样容易”梁萧道:“此乃考圆之术按: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几何学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不知其法难以入门倘若知道方式却也十分容易。除了弦上容圆另有八题分别为:勾股容圆勾上容圆、股上容圆、勾股上容圆、勾外容圆、股外容圆弦外容圆、勾外容半圆、股外容半圆统称为洞渊九容。”他挥洒自如写出九容方式。韩凝紫瞧着他专注神色心头没来由一痛暗暗寻思:“这少年算题的模样与他倒有五六分相似。” 梁萧写完方式抬头瞧去忽见韩凝紫脉脉注视自己如痴如狂不由心儿一跳奇道:“有疑难么”韩凝紫娇躯一颤迟疑半晌缓缓道:“你当真不是天机宫的人么”梁萧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韩凝紫双手摆弄算筹怔怔坐了许久长叹一口气才依着梁萧的法子在沙盘上演算;但只算了两行忽地泪涌双目一点点滴在沙盘之上。 梁萧皱眉道:“算不出来也用不着哭吧”韩凝紫猝然惊悟不由得恼羞成怒倏地抬手便向梁萧打去但掌到半途泪眼模糊间影影绰绰却见到一个清俊峭拔的影子芳心一颤这一掌竟打不下去。梁萧见她举止奇怪正觉讶异忽见韩凝紫泪水过处露出两道雪白透红的肌肤心中暗暗吃惊。韩凝紫见他神色有异恍然觉出因由取了手绢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面目只见两腮蕴红宛如秋桃双眉弯弯恰似新月;眼神如三秋潭水清亮之余又透着几分寒意。 梁萧不料她黄脸之下竟是如此绝色较之柳莺莺风华韵致犹有胜之。韩凝紫了一会儿怔默不作声又给出一道“招差题”立天元求兵员钱粮之数。梁萧原本意气消沉但不知为何一涉算术便又神思捷悟有若飞箭韩凝紫题说一半他已给出结果。韩凝紫更惊再给一道“和合分差题”仍说题头梁萧又已报出结果韩凝紫惊怒交迸:“我本当天机宫为天下算学之宗未料天机宫之外竟还有如此奇才”当下反复套问梁萧师承。梁萧只不作声唯见韩凝紫写出算题方才开口解答。 两人算到暮色将至梁萧逢题便解百问不穷。韩凝紫渐至于无题可难自尊大受挫折终于忍不住掀翻沙盘怒冲冲推门而出自外将门锁牢。 梁萧无处可去唯有躺在石床上呆。洞顶明珠本身并无光亮实借天光照明。一入夜明珠无光可借石室内顿时漆黑一团。梁萧只觉身下青石冰冷一时间伤心、寂寞潮水般涌上心头恍惚一阵沉沉睡去。 次日梁萧醒得极早大约是在石床上睡得久了筋骨又酸又痛。挣起身来却觉嗓子一阵干痛竟是受寒之兆。自他习练内功以来此等情形从未之有寻思如此瞧来自己不仅变成一个寻常之人或许更如阿凌所言比之常人犹有不如了。 梁萧心中凄凉默运心法但觉一丝暖流从无而有慢慢从丹田生出在经脉中缓缓游走。他心中一喜催动内力过得良久那丝真气依旧沉滞纤弱如故毫无长进。梁萧暗忖这般从头练起要练到以前的地步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光阴。霎时间泄气已极撤去心法躺回床上呆。 心灰意冷中忽听洞外传来拍门声继而便听石门下方嘎吱一声开了扇小窗塞进一个大木盘盛着碗碟只听阿冰说道:“窝囊废快些吃完别要耽搁了。”梁萧从前日午后便没有进食嗅得菜香顿时腹中雷鸣心道:“早晚是死做个饱死鬼也是好的。”当即跳下床来将木盘端回桌上却见一素三荤鸡鱼俱全还有一罐鸡汤炖得浓腻滚热。梁萧大快朵颐将肚皮撑得胀饱才将盘碗从小窗送出正想和阿冰说几句话却听她脚步声渐去渐远四周又复寂静。 梁萧吃饱喝足欲要行功却又静不下心瞧得四壁多有图书便翻来解闷却见多为算经大都看过。再翻看一阵忽见不当眼处竟有一本霜潭剑谱。只因久无人看蒙上厚厚灰尘。梁萧翻开一瞧只见扉页上题着一小令:“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字迹妩媚落款“凝紫”。诗旁有一点点淡黄痕迹恰似泪痕。 梁萧再翻后页却见一幅图画乃是一男一女举剑对舞画者笔力婉约有致将二人相依相偎、眉眼传情之态描绘入微叫人只是瞧着也觉动情。梁萧见那女子眉眼间与韩凝紫颇有几分相似不由忖道:“这莫不是韩凝紫的独门绝学我且看看或能想出破解之法杀她个措手不及。”再翻数页却是大大皱眉“这些剑招舞得好看打起架来却不济事为何叫做霜潭剑法叫人费解。”再翻数十页忽见那书中男子长剑横斜刺向女子左胁那女子剑势圈转将男子长剑挑开。旁边批了四个小字:“负心薄幸”。 这一招甚为精妙梁萧精神一振再向下翻却见那女子长剑狠厉刺入那男子心窝鲜血四溅页眉上用朱砂写了一个大大的“杀”字左侧也批了四个小字“撕心裂肺”。梁萧胸口也似被那剑刺中闷闷作痛拈指又翻却见图中女子右跃而起避过男子长剑又一剑刺入男子心口旁有小字:“摧心断肠”。梁萧接连翻下去但见那女子忽左忽右上纵下跃剑尖始终不离男子心口招式依次名为:“钻心蚀骨”、“心肠寸绝”“心灰意懒”、“心丧如死”前后七剑便杀了图中男子七次之多。 如此剑剑穿心的招术为梁萧生平仅见他左右无事便拿起算筹学那女子纵跃刺击。他内劲虽失但悟性尚在练了一个时辰便大致学会再练前面的剑招却觉柔情款款缠绵不尽与穿心七式决不相容后者那份恨天怨地的戾气与他刻下心情十分相合梁萧挥动算筹一刺再刺每刺一剑脑中便想象如此刺进萧千绝和云殊的心窝断送二人性命。 练了半晌工夫梁萧使得兴长啸纵身。谁想一个收势不住撞在墙壁之上算筹咔嚓折断。梁萧虎口迸裂鲜血长流只觉锐痛直钻入脑方才想起自己内力已失剑法再强十倍也是枉然当下无心再练。 不一阵阿冰将饭菜送来。梁萧用罢饭菜躺回床上瞪着穹顶的夜明珠出神。瞧了半晌忽地哑然失笑心道:“韩凝紫着实胡闹。乡间小儿也知道牛郎织女二星隔了一条银河怎能挨在一起”他坐起身来屈指推演半晌觉虽然牛郎织女二星方位有误其他星辰却无错误算起来当为已未年仲夏七夕的星图。 一涉算学梁萧精神又振他览遍古今历法诸天斗数烂熟于胸心忖道:“自古历法无过于祖冲之的大明历我虽练不成绝世武功但若能迈先贤创出压倒大明历的新历法却也不失为平生快事。”他左右无事便以七月七日为始推演历法为戏由七七星图推到七八星图再由七月推八月八月推九月直至年终算完已未年又推算庚申年如此周而复始直至天色暗尽方才罢休。 一连三日韩凝紫始终未来梁萧专注于天文倒也忘了烦恼。到得第五日傍晚他推演至辛未年心力交瘁一头睡倒。次日尚在梦中忽觉腰上疼痛睁眼一瞧只见韩凝紫站在床前狠狠瞪着自己。她面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仿佛数宿未眠一般见他张眼便喝道:“起来。”梁萧见她神色不善只得揉眼爬起。 韩凝紫坐下来从袖里取出一个黑漆漆的物事重重搁在桌上冷冷道:“给我打开试试”梁萧见是个半尺见方的铁盒子心念一动道:“这是你偷来的纯阳铁盒”韩凝紫柳眉一挑不悦道:“什么叫偷来的这纯阳铁盒本就是我大雪山之物如今不过物归原主。” 梁萧想起楚仙流之言说道:“这盒子明明归楚家、雷家你有什么凭证说是你大雪山的”韩凝紫瞥他一眼淡然道:“告诉你也无妨也好教你服气。那雷、楚两家的先祖与我大雪山祖师化阳真人原本师出同门当年同夺铁盒但雷、楚二人欺我祖师受伤背信弃义将他撇下独吞了铁盒。这事我以前也不知后来翻看我师门中的梭罗指秘笈时无意中在封皮夹层瞧见化阳真人的留函我花了多年寻访雷、楚两家后人才知那二人隐姓埋名各自创立天香山庄和雷公堡。哼你说我取回铁盒算不算物归原主。” 梁萧道:“你偷铁盒也就罢了干什么要嫁祸给给柳莺莺”韩凝紫黑白分明的美目在他脸上一转梁萧顿时面颊烫。韩凝紫咯咯笑道:“你心痛了么谁叫那小妮子到处张狂偷了东西还要留名既然如此我也顺便借借她的名头。”她见梁萧神色黯然心头暗笑一改怒容道:“小家伙你若能打开这盒子我让你去见柳莺莺好么” 梁萧恍然大悟敢情韩凝紫无法开盒是以赚他一试他虽不情愿但也好奇心起掂起铁盒只觉入手甚沉盒面则是凹凸不平对着天光细看但见盒面布满细缝纵横二十六道将盒面剖成七百二十九个细小方块每一方块都深深镌有一个簪花小楷遒丽工整。还有若干细淡磨痕想必是昔日得主曾以硎砺打磨但这铁盒不知为何种精金所锻历经斩磨损伤极微。 只听韩凝紫道:“这铁盒开揭之谜当在这簪花小楷之上我思索已久想到两个开盒的法子。”梁萧脱口问道:“什么法子”韩凝紫道:“其一这些文字乃是一副璇玑图图中诗句便透露出开盒之法。”梁萧奇道:“何为璇玑图”韩凝紫瞧他一眼露出鄙夷之色冷笑道:“璇玑图是北朝时的奇女子苏蕙创出的一套回文诗。苏蕙的丈夫窦滔本是朝中大将只因开罪皇帝被配到流沙之地。苏蕙念夫心切以五色丝线织成一张璇玑图寄给窦滔这张图纵横二十九字共有八百四十字纵、横、斜交互、反、正、退字连读均可成诗寄托了苏蕙思念丈夫之情。”她唤入阿冰取水侍砚研好浓墨而后挥毫在石桌上写下许多文字纵横交错势成方形。 韩凝紫斥退阿冰指着一行文字道:“你瞧这句:仁智怀德圣虞唐真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妄淫荒心忧增慕怀惨伤逆向读来便是伤惨怀慕增忧心荒淫妄想感所钦苍穹誓终笃志真唐虞圣德怀情伤一般通顺。其余各句莫不如此堪称宛转反覆相生不穷。”梁萧依她指点一一瞧去果然纵横反覆皆成章句不由赞道:“这苏蕙果真了不起。” 韩凝紫冷笑道:“那还用说么自古以来有胆有识、允文允武的女子比比皆是。吕雉、则天、易安、红玉哪个不是名震古今的奇女子若非被你们这些臭男人用诡计压着只怕还有更多。”梁萧不通文史无法接口转眼细察盒上文字但觉前后脱落全不成句便道:“这铁盒上的字与璇玑图不大相同。”韩凝紫夺过铁盒用力一拧只听咔的一声三排方格转了一周直待四方对齐又是一声轻响盒内似有机关嵌合。韩凝紫再用气力也难转动。但经此一转盒面文字却已生极大变化。 梁萧奇道:“这盒子竟能转动”韩凝紫道:“这纯阳铁盒只须三排一组便可横转竖移。”梁萧摇头道:“可惜盒上的文字还是不能成句。”韩凝紫皱眉道:“或许转到一定时候那璇玑图自然就成了然后循句诵读铁盒之谜顷刻即解。不过我转了三天两夜也无头绪。”梁萧心头一动问道:“莫非你要我拼出璇玑图” 韩凝紫睨他一眼冷笑道:“你懂诗词么”梁萧摇头道:“不懂。”韩凝紫道:“那就对了我都拼不出璇玑图你就更别妄想。但依我猜想这铁盒或当用别法开解。”梁萧奇道:“什么法子”韩凝紫微微一笑道:“便是数术了。”见梁萧不解又道“我听人说过天地万物皆合于数术这铁盒必也不会例外。而且它纵横二十七行列合于三九之数。是以我猜想这铁盒中的机关必与算学有关。你精于算学仔细想想或能揭开。” 梁萧摇头道:“我想不出来。”韩凝紫粉面一沉怒道:“你想也没想怎想得出来”梁萧道:“你不杀我便是要我开盒”韩凝紫柳眉一挑雪白的脸上瞬间布满杀气冷笑道:“怎么你不愿了。”梁萧道:“算学便是算学与天地之理全无干系我想不出便想不出你杀了我也是一样。”韩凝紫眼里寒光一闪探手扣住梁萧胳膊拧到背后将他摁倒在石床上咯咯笑道:“你不想见柳莺莺了其实啊她心底里还是喜欢你的。”梁萧臂骨欲裂听了这话心中不喜反悲凄然不胜咬牙闷声道:“你不用拿她来骗我我我死也不要见她了” 韩凝紫一怔心忖当此之时梁萧决然不会相信自己不由气急败坏挥掌抵在梁萧“大椎穴”上。梁萧只觉一股寒气钻入任脉散向四肢百骸耳听韩凝紫笑道:“你想不想”梁萧狠啐一口韩凝紫冷哼一声霎时间梁萧只觉浑身经脉便如被千百细小冰针一齐锥刺顿时大汗如雨双手抓紧床沿拼死苦撑直至手指迸血一口气转不过来昏了过去。 韩凝紫撤去寒流等梁萧醒转笑道:“小畜生服了么”梁萧哑声道:“不服。”韩凝紫微微冷笑再催内力。梁萧铁了心不哼一声挨了足足半盏茶功夫两眼一黑又昏过去。韩凝紫见他这般硬气也是暗暗佩服:“我这冰龙吸髓大法堪比天下任何酷刑就算是内家高手也要哭爹叫娘。这小子内力已失竟能不吭一声倒也有些奇处。”她端起桌上凉茶将梁萧激醒冷笑道:“你到底服不服” 如此折磨端地生平未有梁萧周身痛楚一股傲气却始终不灭闻声叫道:“不服”声气虽弱但却异常决绝。韩凝紫目中凶光暴涨欲要再施“冰龙吸髓大法”又恐梁萧太过虚弱性命不保。思忖再三满腹怨气无处泄挥掌将石桌拍落一角顿足转身恨恨出门去了。 梁萧听得石门戛然锁死但觉周身筋酸骨痛两眼也模糊不清无法视物。他本当就此死了但躺了一阵眼前景物却又清晰起来想到适才所受毒刑真有再世为人之感。他喘息一阵勉力坐起身来转眼间忽地吃了一惊只见那只纯阳铁盒赫然搁在石桌上敢情韩凝紫盛怒之余竟然忘了取回。 梁萧好奇心起忘了痛楚取过铁盒按三排一组横向逆转转得一周便听得盒内轻响铁盒锁死。梁萧纵向正转铁盒又能转动但转了一周盒内机关却又嵌死。梁萧上下纵横忽正忽逆将铁盒摆弄良久始终不得门径只得细看盒上文字但他原本不通文学越看越觉糊涂忽然间他心念一动想起一事:“韩凝紫为人精细纯阳铁盒又是她千方百计夺来之物焉会轻易忘了再说就算一时失落又怎不立马取回” 他心中起疑偷眼上瞧只见穹顶上隐约多了团暗影不复往日皎洁。顿然醒悟:“她正在偷看”不由得暗捏一把冷汗庆幸方才未能打开铁盒不然岂不中了韩凝紫的奸计继而又忖道:“我索性将计就计作弄她一番。”当下露出沉思之态拿着铁盒左转转右瞧瞧忽而微笑忽而沮丧一派苦苦思索的神态。 原来韩凝紫确是故意留下铁盒她出门之后便以壁虎游墙功攀到高处透过岩壁上小孔窥视室内。她忖想梁萧得此千载难逢之机势必好奇难耐设法开盒一俟他觅到开盒之法自己便可立马夺回。眼见梁萧持盒苦思心中大为得意:“常言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任你小子奸似鬼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但见梁萧忽喜忽忧一颗心也不由随之起落。 到了午时韩凝紫见梁萧没能开盒便离开时许匆匆用过午饭再来窥看。却不料她这一来一去梁萧尽皆知觉他面上装模作样心中差点笑翻。韩凝紫耐心倒也极佳守到太阳落山直待天圆地方室内再无光亮方才作罢但她犹不死心暗忖这计谋可一而不可再梁萧左右难以脱困不妨将铁盒暂寄他处明日再来偷窥不迟。 天光一暗石室一团漆黑举手不见五指。梁萧估摸韩凝紫去得远了将铁盒望桌上一丢心道:“与这女人斗气除了让她担心挂念也没有什么用处。”他兴味索然叹了口气躺回床上迷迷糊糊间忽见室中似有一团微光时隐时现。 梁萧当是眼花揉眼再瞧只见那团微光依旧闪烁不定。再细瞧时觉那团极淡的微光竟似来自桌上的纯阳铁盒。梁萧取过铁盒果见淡淡的光芒自盒内透出若非在此极黑极暗之处绝难现。 梁萧审视半晌只觉那微光并非来自一处而是东一块西一片支离错落是以乍眼看去似隐还现。梁萧把玩良久忽见一块光斑神似楷书里的一笔短横另一块光芒则遒劲颀长恰似楷字中的一笔长横梁萧心头微动:“倘若我将铁盒转几转两横接近岂不是个二字。”他年纪本少童心一起便将铁盒纵横转动。过得一会儿竟鬼使神差般将那两块光斑凑成一个“二”字。梁萧侥幸成功大为惊讶捧着铁盒又瞧一阵只见一块光斑恰似楷书中的左撇另一块却似竖折弯钩不由寻思道:“若将这左撇右折与二字相连便是一个元字了” 他兴致一起摆弄半晌当真又转出一个“元”字。梁萧心中狂喜隐然觉出这“纯阳铁盒”开揭之谜恐怕就在于此一时间心突突直跳竟尔紧张起来。那“元”字既成盒子其余五面也趋明朗。梁萧觉其中一面的的光斑合起来当为一个“府”字只是少了左方一撇上方一点但他细看时却在铁盒另外两面寻到转动一阵又将“府”字拼凑出来。“府”字一成相邻一面的“宗”字也显露轮廓只少了下方的“小”字梁萧辗转拼凑不久便拼出“宗”字。 再看余下光斑合起来恰为一个“紫”字梁萧此时驾轻就熟顷刻间便将“紫”字拼就。那“紫”字方才合拢盒中忽地传出声音犹如琴音剑鸣刹那间纯阳铁盒豁然开裂芒光大盛透过裂缝迸射而出。 百年之谜一朝得解梁萧只觉过于轻易不喜反惊心中茫茫然一片好半晌方才确信。用手一拧铁盒散落成二十六枚立方铁块盒中一颗光圆球骨碌碌滚将出来。梁萧拾起圆球那圆球径约两分质地仿佛水晶。其色却是黑白参半黑者幽邃与暗夜相融白者炽亮夺人眼目。更奇的是这黑白二色宛如活物忽而白衰黑盛忽而黑亏白盈时相侵消似乎永无休止。 梁萧隐约有些明白:为何数百年竟没一人揭开铁盒。只因得到铁盒之士均把心力花费在了盒面上的簪花小楷上一心揣摩字句“精义”便如韩凝紫一般聪慧也只想到璇玑图一节。是以白昼之中众人犹恐看得不够真切决不会在黑暗中观察。殊不料这些簪花小楷恰是造盒者设下的一个老大圈套拥有铁盒者若一味纠缠于盒上文字纵然耗费一生也休想得窥盒中奥妙。韩凝紫虽也猜到开盒的关键不在文字但她平生却有一个极大的心病故而刚脱出“文字障”又一头扎入“算学障”中。 其实这位铸盒的前辈在这铁盒中倾注了无数心血决非想要让盒中秘密永世埋没。只不过他痛恨世间寻章摘句之徒故意设下障碍在锻铸之时将铁盒上的细缝透开令圆球白光能够射出因此黑暗中瞧去盒上便有“紫”、“府”、“元”、“宗”四个楷字。但这位前辈为防有人歪打正着是故又在盒中设下机关将那四个楷字拆散忖想日后倘若有人既能破除“文字障”又能瞧破闪光楷字的奥妙必是胸怀豁达的聪明人铁盒落入此辈人手中也不枉费自己一片苦心。 梁萧误打误撞揭开铁盒复又细察黑白圆球却不明其妙当下就着圆球白光察看散落铁块只见铁块俱是方方正正布满钩挠榫头四周皆有文字。梁萧用力拧动但觉铁块并不是浑然一体顷刻松动为无数细小铁块每个铁块上皆有一个文字彼此以钩挠相连。 梁萧将铁块一一摊开觉铁版上的文字竟能成句想到日间所见的璇玑图便就着圆球光华依照文理将铁版一一拼合。这次拼凑委实较之拆解铁盒更费心力但梁萧一心与那位制盒的前辈斗智兴致盎然不厌其烦。既然沉浸其中光阴自也流逝极快将近五更天时梁萧方将二十六小铁版拼成一块大铁版铺在床头凝神细看只见版上写道:“世人常言买椟还珠之失却不虞得珠忘椟之患。君得珠之余不忘其椟可称达人。所谓上苍化人形为之椟神为之珠失心而身殁形毁而神销是以道者形神俱全方得自然。吾设此盒君其解之得君知己喜慰不胜馈阴阳球一只紫府元宗十二篇聊表寸心。” 梁萧再往下瞧后又写道:“阴阳相逐化生精气入虽不足出而有余损有余而补不足其得天道欤。”这一句来得突兀梁萧懵然不解再向下看却是“紫府元宗”四字其后均是诗句口诀。梁萧忖想一旦放亮韩凝紫立马便至自己一夜辛苦却为这女魔头做了嫁衣忒也不值。韩凝紫写过璇玑图后并未撤走笔墨。梁萧便将墨汁涂在铁版之上撕下半幅内衫将版上文字拓了下来。再将铁版擦拭干净重新拼为铁盒又恐韩凝紫觉出分量有异将石桌敲了一块塞入盒里待得忙完天已微明。梁萧身心皆疲将拓片与阴阳球双双揣入怀里躺回石床睡意却半分也无瞪大眼睛盯着石室穹顶。不多久穹顶渐渐亮了起来忽又一暗多了团阴影。梁萧心知韩凝紫到了索性故作睡姿到了午时方起取一本算经翻看但自始至终都不瞧上铁盒一眼。 时间过得颇快一天时光转瞬即过傍晚时分石门忽地大开韩凝紫跨了进来面上如罩寒霜抿嘴盯着梁萧打量。梁萧力持镇定自顾翻看算经。韩凝紫心知图谋被他看透恼羞成怒重重给他两个耳光才将铁盒揣入袖里砰然关门去了。 梁萧双颊肿痛心中却甚欢喜但怕这女魔头去而复还待到深夜才敢取出阴阳球寻思道:“所谓阴阳相逐化生精气入虽不足出而有余。多半说的就是阴阳球了。精气即是内力。既然说入则不足莫非要将内力度入阴阳球中”当下握住阴阳球聚起残存内力注入球内。不一阵阴阳球中黑白二色消长加梁萧犹未转念便觉掌心一麻一股粗大暖流从阴阳球中直钻入“劳宫穴”循“手少阳三焦经”而上归入“膻中”气海。 梁萧只觉难以置信又将真气注入阴阳球转得一转又是一股粗大真气送了回来。梁萧惊喜交迸猛可间明白了“入虽不足出而有余以有余补不足”的含义不由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起来。 原本他被浩然正气所伤内力所剩无几若依常法修行少说也得二三十年工夫方能恢复。但这“阴阳球”实乃天地间一样异宝使用者只消输入内力真气在球内一转便可由弱变强以一化十送回使用者体内这般算来二三十年之功两三年便能竟成。 梁萧欢喜了好一阵才将阴阳球握于左手这一次却是将真气导入“手少阳三焦经”再将变强的真气收归丹田散往百骸然后聚集起来注入圆球如此生生不息梁萧只觉内力渐趋充沛不复先前衰竭之象。他先练“手少阳三焦经”三焦既足再握于右手练“手少阴心经”然后练“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厥阴心包经”。再摩挲双足涌泉练“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其后再练“带脉”“冲脉”直到真气充盈梁萧方将阴阳球噙于舌底舌为人体之天桥贯通任督二脉勾连奇经八脉真气经舌注入阴阳球转而复出自成一个大周天。 梁萧内力本弱此时自然增长奇快真气每转一个周天便如练了十天半月。他练得入神浑然忘了光阴流逝醒转时天光暗淡又是黄昏。饭菜搁在门前早已凉透大约阿冰久呼不应径自去了。梁萧虽然一日未曾进食但因真气充盈以至于口舌生津竟然不觉饥渴。 此后十余日韩凝紫再未来过梁萧也乐得无人打扰。有时坐得倦了便打几套拳脚松散筋骨初时拳脚甚是无力但随着内力增长拳脚中渐渐生出风声。只不过随着梁萧内力渐长“阴阳球”化生的真气却变得弱了许多初时以一化十五日后变成以一化九其后逐日减少到得二十日上已是以一化四并且随着梁萧输入真气变强球内黑白相攻更加剧烈好似沸水翻腾。梁萧虽觉诧异却也想不通是何缘由。 这一日梁萧使过一套拳脚开始思索脱身之法。心想这些日子内力虽然回复许多仍不是韩凝紫的对手况且她婢女甚多人人都有兵刃自己内力不足徒手对敌难以挥招式威力。思来想去他想到霜潭剑谱中的“穿心七式”当下拿起竹算筹依法刺击使到迅疾处算筹上渐有啸响。梁萧使得兴刺向洞壁竹筹哧的一下入石半分。同样一招月前月后境况迥异梁萧心中欢喜继而又忖道:“我若能将阴阳球噙在舌底令其化生精力内力岂非增加四倍”当下他将阴阳球噙入口中举筹疾刺这一刺竟又入壁两分。梁萧印证所想欣喜无比日夜习练不止。 这一天他正自练剑忽听门外叮当声响似有人来而且不止一人。梁萧将阴阳球噙入口中他算计已定只待石门洞开先出其不意刺倒阿冰再全力将韩凝紫逼退抢入竹林。 只听那叮当声越响越密忽地停在门前。梁萧禁不住心跳加剧双手微微战抖忽听嘎的一声石门敞开。梁萧如箭在弦正欲弹出忽见门外迎面冲入三人跌跌撞撞向他扑来。这一下出乎梁萧意料他未知敌友不敢率先出手只得闪身让过只此耽搁两扇石门轰然闭合只听韩凝紫咭的一声笑道:“小子你老不听话我给你找了些乐子呵呵你慢慢消受便是。”说罢大笑去了。: 第十一章 拨云见日 梁萧失了出洞良机懊丧之极转头细看又吃一惊。敢情来人竟是雷震、楚宫和楚羽三人手箍铁镣均是委顿不堪雷震额上更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三人也认出梁萧面有讶色蓦地散开各站一方将梁萧团团围住。楚羽双眉陡竖厉声道:“小贼我找得你好苦。”梁萧没好气道:“你自有丈夫找我做什么”楚羽不料他死到临头还敢口出轻薄气得柳眉倒竖。雷震将手中铁镣抖得哗啦作响正欲扑上。楚羽使个眼色阻住他寒声道:“小贼星儿是你杀的么”原来雷公堡被焚之后楚羽久寻雷星不见终在后山现儿子尸体她悲愤欲绝左思右想疑到梁萧与柳莺莺身上此时问只为印证心中所想。 梁萧寻思道:“他儿子虽不是我亲手所杀但我伤他在先他也算因我而死。”他平生不喜推诿便道:“一半算是我杀的。”雷震夫妇听得这话止不住浑身抖均想:“是了他与那贱人联手杀害星儿故说杀了一半哼他算半个凶手另半个凶手便是柳莺莺那贱人。”楚羽粉面铁青还未说话雷震已按捺不住一拳袭向梁萧后心。怎料铁链缚手还未出拳便已叮当作响。梁萧闻声移步转身运掌将雷震拳势拨开;楚羽见梁萧这一拨迅疾如风后着无穷心头一凛生怕丈夫吃亏娇叱一声抬腿飞踢却也忘了足上铁链一个踉跄绊倒在地。 楚羽虽然被绊倒但楚宫双掌却至。梁萧无奈挥动算筹使招“负心薄幸”刺他右掌掌心。楚宫乃是用剑的行家见他出剑角度刁钻慌忙缩手口中咦了一声。楚羽站起身来抓起一枚算筹扔给楚宫扬声道:“大哥这小子班门弄斧给他点颜色瞧瞧”楚宫会意以筹代剑使招“金风弄菊”刷刷刷连出三剑可惜手足被缚便有十分剑法也只使得出一分两分了。 梁萧觑得真切避开楚宫剑势使招“撕心裂肺”算筹又快又狠刺他心口。楚宫手脚有碍躲闪不得“膻中”穴顿然挨个正着后退半步一张脸变得血红。楚羽见兄长吃亏忙拿起一枚算筹使招“七彩虹霓”算筹连振暗伏七道杀机。 梁萧欺她行动不便使招“心灰意懒”退后三步诱她进击泄其锐气只听“嗒嗒嗒”两筹交击。楚羽前招后势均被梁萧化解不觉心生惧意急使一招“长恨春归”径取守势算筹纷纷扬扬宛若春城飞花;梁萧见她手足被缚攻守仍合法度不由暗自佩服:“天香剑法果真有些门道。”两人斗得数招楚羽碍于铁链长短双手施展不开左右均露破绽梁萧看得清楚使招“心肠寸绝”算筹自右刺中楚羽肩窝。楚羽算筹拿捏不住“啪”地堕地。 雷震生怕梁萧再下毒手情急间大喝一声将石桌掀起扫向梁萧。石室逼仄雷震拿到这般沉重兵器大占便宜当下凭着一身蛮力将百余斤的青石桌舞得呼呼生风。梁萧无隙还手片时间便被逼到角落处。雷震心中暗喜:“老子把你砸成一团肉饼以慰我儿在天之灵。”想着聚起浑身气力将石桌奋力扫出。梁萧背抵墙壁情急智生忽一蜷身贴地滚出耳听得上方轰隆一声响石板砸在墙上石屑纷飞整座石室都为之震动好似地动山摇一般。 梁萧轻叱一声弹腿横扫。雷震无奈双腿被缚躲闪不及当即马步下沉气贯双足欲要硬接。怎料梁萧这一腿本是虚招趁他沉桩站马的当儿忽地收足闪电般抢入他怀一肘撞中“气海穴”。雷震身形一僵手上石桌堕下堪堪砸中脚背痛得他惨哼一声仰天栽倒。 梁萧好容易击倒三名高手已是气喘吁吁还未说话肩头突被一物打中。梁萧只当是暗器心头一惊谁料那物滑不溜秋骨碌碌又滚落地上定睛看去却是一颗指头大小的明珠。只在他一愣神间那穹顶上的明珠纷纷落下叮叮打在地上一跳数寸。原来适才雷震砸中石壁竟尔震松了穹顶上的明珠。一时间室内四人或站或坐瞧着这明珠雨落的奇景都不禁目定口呆。 待得明珠落尽梁萧抬眼望去只见那幅七夕星图几乎荡然无存唯有“牛郎”、“织女”二星仍然嵌在穹顶出淡淡光芒。 楚羽见梁萧蹙眉望天若有所思。只当他在寻思如何摆布自己三人心中忐忑色厉内荏道:“小贼要杀便杀不要想些恶毒法儿折磨人。”梁萧瞥了三人一眼寻思道:“韩凝紫必是恨我不肯打开铁盒是以明知我内力已失仍将这三个大对头关进来折磨我。若没有阴阳球之助眼下情形须当掉个个儿。”略一沉吟问道:“你们为何被关来这里” 那三人输了一阵气焰大减对视一眼雷震哼声道:“你干什么不先说你怎么关进来的”梁萧微一冷笑。楚羽怕他立时要下毒手忙向丈夫丢个眼色着他闭嘴嘴里却道:“也罢大家境遇一般告之你也是无妨的。咱们追踪那贱嗯那柳莺莺时”她本欲直呼贱人又恐激起梁萧之怒半途改口道“忽地听到风声纯阳铁盒落入韩凝紫手里”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问道“此话当真么” 梁萧淡然道:“后面又如何”楚羽听他答非所问心中暗恼偏又不敢作只得道:“韩凝紫出身大雪山与柳莺莺蛇鼠一窝也是出了名的女贼”偷眼瞧去见梁萧神情木然不觉心中怪讶:“柳莺莺被我含沙射影地辱骂这小子怎不生气”略一沉吟又道“我们几经曲折找到这个残红小筑哪知庄内机关重重我们一个不慎竟被陷住。”她说到此处露出懊恼之色。 梁萧点了点头忽地挥筹解开三人穴道。三人甚奇却听梁萧道:“你们想出困么”三人一怔雷震跳起来叫道:“那还用说看老子砸破了门再与你算账。”不由分说抓起石桌用力砸向石门只听一声巨响石桌粉碎石门却只多了一道凹痕雷震虎口流血傻在当场。 梁萧冷笑道:“这石门厚达三尺外面还有半尺厚的铁板。蠢驴啃石头当自己牙口很硬么”雷震一张脸涨得酱爆猪肝也似怒道:“你这小贼只会说大话。”梁萧道:“我倒不是说大话大家齐心协力或许真能出困。”楚羽忍不住问道:“愿闻其详。” 梁萧淡淡一笑道:“试想一想倘若韩凝紫身在石室外面忽被锁死该当如何”楚羽奇道:“谁敢锁她”梁萧沉默半晌叹道:“情人尚且变心夫妻也会反目韩凝紫未必就没有吃亏的时候。想她狡如狐兔焉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这话本是别有感触楚羽、雷震却想起自己二人为纯阳铁盒反目一事脸上均是一热。 楚宫沉吟道:“如此说来室内有脱困的机关不成”梁萧道:“不错但烦雷大郎给楚老大垫垫脚。”雷震跳将起来叫道:“呸干什么是老子给楚老大垫脚不是楚老大给老子垫脚”楚宫冷道:“谁教你长得粗壮些”雷震面皮泛紫还欲叫嚷却被楚羽在他耳畔窃语了数句。雷震阴沉半晌咬牙道:“罢罢罢臭小子你要怎地便怎地出了这鸟地方咱们再来计较。”当下躬身蹲下让楚宫踩在肩上梁萧则纵身跃起踩上楚宫肩头三人相叠恰好够着室顶。 梁萧观察一阵二指成剪忽向两颗明珠插去但觉应指而入。只听嘎嘎数声左壁石书橱左移裂出一道石门。四人均是一惊梁萧更觉奇怪本当开的必是室门谁料石室中竟另有暗门。梁萧跃到门前却见里面黑黢黢的寒浸浸的湿气涌将出来激得人汗毛直竖不由沉吟道:“你们守在此处容我入内看看。” 楚宫眼珠一转冷笑道:“慢来若是出口你怎生办理”梁萧道:“当然招呼大伙儿一同出去。”楚宫摇头道:“不成要走一块儿走大家人多势众遇上什么危险也好应付。”其他二人齐齐称是。梁萧心知三人害怕自己寻到出口将暗门封死便道:“你们信不过我”楚宫嘿然道:“这当儿连亲娘老子我也信不过。大伙儿要死同死要活齐活你独个儿逃生么嘿嘿决计不能。”雷震也扯起嗓门高叫道:“不错要死同死要活同活。” 那三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却无人上前一步等着梁萧先入再好尾随倘若前有危险自也是梁萧第一个消受了。梁萧猜到三人心机甚是鄙夷冷笑一声迈步入门那三人镣铐叮当作响蹑在后面。 暗道中窒闷阴冷梁萧左右触摸触到一片石壁凹凸不平冷冰冰满是露水顿时猜想此地本是天然山腹若是一条通道却又通向何处。沉吟间忽听扑棱棱一声响梁萧微微一惊抬头望去半空中似有黑影掠动又听身后楚羽牙关得得直响。雷震倒是冷静许多沉声道:“二娘别怕多半是蝙蝠”梁萧吸一口气定住心神揣摩既有蝙蝠掠过这洞中该当并非全暗左顾右盼走出约有十来步忽见前方透来一丝微光不觉心中狂喜正待抢前看个清楚忽听楚羽在右侧惊叫一声梁萧未知生何事方欲掉头询问忽觉左侧劲风疾来梁萧往右一闪偏开数寸却觉肩胛挨了一拳疼痛无比。梁萧方知楚羽叫嚷乃是声东击西之计意在掩护雷震偷袭不由得惊怒交迸。 却听雷震喝道:“小畜生再吃爷爷一拳”又是一拳击出梁萧未及闪避忽觉左方一掌快袭至心知必是楚宫正要后退却不防楚羽悄然绕到他身后挥舞竹筹刺来黑暗中刺中梁萧左胁梁萧禁不住痛哼一声不待楚羽再下杀手展开“五五梅花步”向后掠出。 楚羽一意为儿子报仇拼力追赶方才赶出丈余肩头忽地撞上一物。此时四周漆黑视物不清楚羽只当撞上石块方欲绕行忽地身侧风起隐有金刃劈空之声。楚羽纵身急闪招呼道:“大郎小贼在这里。”避过来剑使招“天花乱坠”反刺回去谁知刺中一个硬物竹筹咔嚓折断虎口剧痛楚羽心觉有异转身欲走。谁料回头一看却叫一声苦不知高低原来身后那扇石门不知何时竟已关上。霎时间只听楚宫出一声痛呼显然吃了亏继而又听雷震连声虎吼铁镣摇得哗啦作响似与人斗得正急。 楚羽不知究竟生何事心惊肉跳惶惑难言忽觉左侧劲风袭来她躲避不及左腿一痛竟已中剑楚羽闷哼一声但觉四面八方风声大起心中大骇:“小畜生武功如此之高难道早先藏了拙”想着惧意大生听风辨位向右闪出可惜手足被缚腿又受伤身法腾挪不灵。不消片刻手臂又吃一剑同时间雷震的惨哼钻入耳中楚羽惊恐之极尖声叫道:“小畜生装神弄鬼不算好汉哎哟”腰胁再吃一剑对手出剑奇快一剑得手二剑又至直奔她后心。楚羽眼看难逃忽觉手臂一紧竟被人拉了个踉跄恰好避过这一击。 楚羽当是同伴来救喜极而呼:“大郎么”话音方落忽听远处传来雷震、楚宫的怒喝声恍然惊悟厉声道:“小畜生是你”运劲一挣却未挣开只听得梁萧冷哼一声。楚羽心冷如冰暗忖落入大敌之手不知他要如何折辱自己一时间恐惧更甚厉声道:“小畜生把把我放开”梁萧一言不足下不停提着她躲过四周纵横剑风直到一处角落方才停住。楚羽惊魂略定她在暗中呆得久了目力渐渐适应隐约瞧得远处黑影憧憧似有许多人在暗中移动但不知为何除了楚宫、雷震竟无一人出声如鬼如魅静静来去。楚羽不由得牙关相击颤声道:“那那是什么鬼鬼东西” 梁萧冷然道:“不是鬼是铁人”楚羽怒道:“你设下的么”出口方觉失言忽觉温热液体滴在脸上诧道:“你也受伤了”梁萧淡淡地道:“皮肉小伤而已。这铁人阵设在暗道中段却不知被谁撞开机关。”楚羽暗叫惭愧继而恼怒又生恨声道:“韩凝紫那婆娘好生阴毒。若能生离此地”话未说完忽听雷震出一声惨呼显是中剑一时也不知他死活禁不住心如刀割凄声叫道:“大郎大郎你你还好么”雷震又哼一声却不答话。但楚羽听他出声略略放心只是凄声叫唤。 梁萧听楚羽叫得凄惶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恻然:“她已死了儿子若再没了丈夫孤苦伶仃的岂不可怜”他自幼丧父失母最见不得他人生离死别霎时间热血冲顶将双方嫌隙抛在脑后注目一瞧只见那铁人移动并不迅快但因数目众多出剑密集是故令人闪避不及。当下觑了一个空隙蹿入阵内耳听得四面八方风声大起五六支剑攒刺过来。梁萧听风辨位避过数剑眼前微光忽闪虽只一线光明但梁萧眼利已瞧见一尊铁人举剑劈来。梁萧瞧它剑招眼熟心念电转间猛然省起这铁人用的竟是穿心七式“摧心断肠”一招中那名男子的剑招。 梁萧不及多想便依那女子的招式拧身避过来剑举起算筹砰的一声刺中铁人胸口刹那间他只觉算筹向内一陷。铁人出一声叫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遽然停住。梁萧恍然大悟转眼望去果不其然那些铁人使得均是“穿心七式”里那名男子的剑招并且每尊铁人仅会一招反复刺击。梁萧明白此理长啸一声全力施展“穿心七式”中的女子剑招逢招破招左一刺右一刺招招刺中铁人心口。 原来铁人心口正是枢纽所在一经刺中顿然僵止。俄顷之间梁萧杀出一条路抢到雷震之前只见他与楚宫背靠而立半站半蹲手中铁锁乱舞乱砸状若癫狂。梁萧飞也似的绕二人转了一圈得得得一阵乱刺将周遭铁人尽数制服。 那二人伤疲交加四面威胁一去身心俱弛双双瘫倒在地不住喘息。梁萧见他二人如此狼狈不忍再行问罪叹一口气将他们拖回死角处。楚羽接过雷震只觉丈夫皮肉翻卷浑身染血忍不住抽噎起来。雷震怒道:“二娘哭什么没得让小贼笑话。”又向梁萧喝道:“臭小子要杀就杀少要假装好人老子不领你的情。”梁萧见他伤重至此兀自嘴硬也有些佩服他的硬气淡然道:“我杀你易若反掌救你倒费力些些。”雷震不禁语塞。楚宫秉性阴沉始终不一言。 梁萧平静下来想起方才所见光亮举目四顾只见左侧似有一个细小孔洞白光如柱自外透入于黑暗中有些晃眼。 梁萧料得出口便在那里当下制住挡道铁人移到近前摸到一面石壁小孔便在壁上他透过孔洞瞧去却见壁外竟是一间石室。四壁各燃一盏长明灯火光摇曳照得上下通明。地上叠着五口木箱箱角上均是包着锃亮黄铜。 梁萧摸索四周石壁没有现机关甚感失望这时忽听人语传来他心头一动透过孔洞瞧去只见石室门户突然大开阿冰笑吟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个道士羽灵。阿冰扫视室内铁箱压低嗓子道:“死冤家欢喜了么这便是韩凝紫的藏宝窟了。”她一改常态神色妩媚说话也娇柔了许多更是直呼韩凝紫姓名殊无敬意。 羽灵一双眼向室内骨碌碌乱转片刻猛地一把搂住阿冰笑嘻嘻地道:“好阿冰我真爱死啦。”阿冰白他一眼嗔道:“你爱的是我还是这些宝贝呀”羽灵笑道:“那还用问。就算有千万珍宝也及不上你一个。”说着轻轻拢起阿冰的秀在她耳边低笑道:“好阿冰你是我的活宝贝儿。” 阿冰粉面羞红亦喜亦嗔地瞪他一眼轻哼道:“但愿你心口如一。”羽灵急道:“我对天誓”阿冰捂住他口笑道:“好啦好啦别说那些吓人的话我信你还不成么”她往日一派冷淡此时竟是骚媚入骨和羽灵调笑一回忽又秀眉微蹙叹道“死冤家我我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羽灵笑道:“放心韩凝紫自身难保哪有闲工夫来这里”阿冰道:“话虽这么说但我是她养大的终究有些过意不去。”羽灵冷笑道:“韩凝紫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稍不顺意她便会取你性命。” 阿冰点头道:“但愿就此摆脱她了。”羽灵抢上一步拧断箱上铁锁揭开一口箱子顿时宝光四射耀人眼花。羽灵抓起一串明珠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啧啧道:“没料到韩凝紫那婆娘攒了这么多好东西。”说罢放下珍珠又揭开另外四口木箱伸手翻拣阿冰不解道:“你要寻什么”羽灵站起身来皱眉道:“怎地不见那只纯阳铁盒” 阿冰道:“是那黑铁盒子么嗯韩凝紫始终带着昼夜把玩须臾不离身边。”羽灵面露失望之色。阿冰不禁问道:“那盒子到底是何来历。”羽灵道:“那盒子乃纯阳真人吕洞宾所留。吕真人中唐时得道伏龙斩蛟偷天换日做下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宋哲宗时他还在岳阳楼留下步蟾宫的仙词。要知中唐至宋代哲宗悠悠数百年倘非仙力加身焉能活这许久岁月。” 阿冰听得神往叹道:“倘若咱们也能活上几百年的光阴彼此恩爱该当多好”羽灵吃吃笑道:“没有铁盒有这些金珠宝贝却也不差。咱们出去便可广置田产奴仆衣锦馔玉那日子也未必较神仙差些。”阿冰轻轻打他一拳媚笑道:“我才不稀罕我只要你对我好。”羽灵道:“那还用说但”眼见阿冰粉面一沉便又嘻嘻一笑道“但那个丫头怎生处置” 阿冰回嗔作喜笑骂道:“我还当你这冤家想说什么”含笑转身拎入一个人来正是阿雪。只见她身子直挺挺的望着二人说道:“冰姊姊你你不怕主人怪罪么”阿冰冷笑道:“那你呢你在竹林里做什么还不是来盗宝哼看不出你平日里傻兮兮的骨子里倒狡猾得很。”阿雪脸一红道:“我我才不是来盗宝”阿冰道:“那你来做什么”阿雪支吾不语阿冰冷笑道:“我知道啦你是为那个窝囊废么”阿雪惊道:“冰姊姊你你怎么知道”阿冰瞧她惊惶神色暗暗好笑说道:“这还用问么哼你每天炖了鸡汤让我送他又胆大包天向我打听竹林阵的走法。还不是为了救那个窝囊废呵呵瞧不出你这傻丫头也会动春心”阿雪被她连讥带讽又是羞窘又是难过一时泪如豆落啜泣起来。 梁萧心道:“她嘴里的窝囊废莫不就是我”回想这些日子用饭之时总有一罐鸡汤从未断过他原本也未在意此时方知竟是阿雪所炖心口不禁一阵滚热好生感动。却听羽灵不耐道:“阿冰莫要耽误了时辰。”阿冰俏目中凶光一闪盯着阿雪寒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这蠢丫头杀了。”阿雪吓得一哆嗦呆望着阿冰说不出话来。 阿冰森然道:“蠢丫头你瞧我也没用的怪只怪你不该撞破我。哼下辈子你投个好胎生得聪明些吧。”梁萧大惊但苦于不知如何破壁眼见阿冰杀机萌动不觉焦急万分。这时间忽听有人咯咯一笑娇声道:“哎哟哟冰姊姊你可真狠偷了主人的宝贝不说还要杀害同门么”阿冰脸色陡变转眼一瞧只见阿凌一派妖娆笑吟吟倚在门前。 阿冰眉间如罩寒霜厉声道:“你这狐狸精来做什么”阿凌笑道:“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阿冰冷笑道:“不自量力。”呛啷一声掣出软剑正欲扑上忽觉背心倏凉低头瞧去却见一截明晃晃的剑尖自心口直透出来。阿冰未及细想软剑向后疾挥跟着转过头来。定眼望去却见羽灵脸色苍白咬唇立在墙角左鬓少了一角青丝飘飘落向脚前。阿冰心头一迷呆呆瞧着他嘴角露出奇怪神气既似迷惑又似伤心。羽灵嘴微一哆嗦却没说话眼瞧着阿冰软软倒地。 羽灵略一失神便叹了口气伸手阖上阿冰的眼皮。却听阿凌冷笑道:“好啊心痛了么”羽灵直起身子笑道:“你说什么话我若心痛怎会出手但她对我到底真心一场杀了她心里倒有些儿难过。”他嘴里说难过面上却笑眯眯并无半分难过之意。梁萧瞧得气破胸膛:“这牛鼻子无耻之极没地丢了天下男子的脸面。今趟若能脱困非宰了他不可。” 阿凌冷笑一声道:“你既念着她最好陪她上路哼省得你的好阿冰寂寞。”羽灵笑嘻嘻地道:“乖凌儿你吃什么飞醋出主意的是你说嘴的又是你。唉不过这阿冰外面是一块冰心里却是一团火略加引诱便难自持;却不似你看是一团火心里却是一块冰。” 阿凌将脸一沉嗔怪道:“你变着法儿讥讽我么”羽灵右手将她搂入怀里左手却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道:“我乱说该打嘴。我的乖凌儿里外都是一团火我却是个雪捏的人儿一见你面便都化了。”阿凌面容稍霁伸指在羽灵白生生的额上戳了个红印嗔道:“我好端端一个女儿家却让你这张甜嘴儿给骗啦。”她语娇嗔眉梢眼角却春意甚浓。羽灵看得血脉贲张上下其手恨不得就地和她大肆亲热阿凌娇喘微微作势躲闪羽灵看在眼里欲火更炽忽听阿凌嗔道:“喂你看这是什么地方”羽灵听得心头一凉悻悻罢手。 阿凌整整衣衫拢齐鬓踢了踢阿冰的尸笑道:“也多亏这贱人要么谁知藏宝窟便在这里哼韩凝紫平日尽宠她但不知瞧见她这副死相是何脸色。”她平日多与阿冰争宠此时得刃夙敌心头快意一转眼咯咯笑道“阿雪你当真是来救那个窝囊废么”阿雪见得这轮变故早已目定口呆听了这话也不知如何回答。阿凌又笑道:“可惜你什么都瞧见啦姊姊当如何是好呢”略一思索叹道“咱们好歹姊妹一场我不能如阿冰般无情。这样吧我挖了你的眼珠割去你的舌头再刺聋你的双耳砍断你的两手。从今往后你想要泄漏今日之事也是不能了。” 羽灵抚掌笑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还是阿凌你心慈。”阿凌白他一眼道:“你这张蜜嘴儿就会哄我开心。”顺手从阿冰尸身上拔出短剑蛇腰扭摆走到阿雪身前方欲动手却见阿雪不惧反惊双眼瞪着门外。阿凌瞧她容色古怪也回顾望这一看几乎儿便叫唤起来。羽灵见她惊恐模样猛然回头乍见韩凝紫如鬼如魅静悄悄立在门前。 羽灵脸上倏地血色俱无。阿凌娇躯一阵轻颤忽地流泪道:“主人”双膝一软便向地上跪去韩凝紫嘴角透出一丝冷笑还未说话忽见阿凌双足陡撑挥剑刺来。原来她自知不免一死故而示弱惑敌实则打定主意拼死一搏。韩凝紫眼中杀机更浓身子稍侧阿凌短剑刺空。韩凝紫左手一挥已将阿凌右肘卸下右掌成爪咔咔两声又将她左臂右腿卸了下来。羽灵心惊胆战趁着二人争斗嗖地夺门而出。 韩凝紫咯咯娇笑夺下阿凌短剑冲出门外。霎时间只听羽灵出长长的一声惨呼。俄顷青影晃动韩凝紫又提着羽灵笑吟吟闪进门来。却见羽灵浑身染血腰部以下尽已不见。韩凝紫又是一声娇笑将羽灵半个身子丢在地上。羽灵尚未就死口中嗬嗬双手乱抓一寸一寸地向阿凌爬了过来并以手指蘸着身下鲜血就地写道:“苦苦苦”连写了八个苦字爬至阿凌脚前方才寂然不动了。 如此惨景阿凌端地生平未见不待羽灵爬近早已吓得昏了过去。韩凝紫摸摸她脸寒气入脑阿凌苏醒过来瞧着韩凝紫牙关得得直响说不出一个字来。韩凝紫笑容依然极美说道:“阿凌啊这次的雷、楚两家也是你引来的么”阿凌两眼流泪战声道:“阿凌错了主人饶命”韩凝紫笑道:“我问你话呢”阿凌挨不过只得道:“都是羽灵这死鬼做的不干我事。” 韩凝紫笑道:“你欺他死无对证么哼若非你说他又怎么知道纯阳铁盒之事”阿凌脸色刷地惨白。韩凝紫摇了摇头蓦地手起剑落刺入她心口再不多瞧一眼拔剑转身睨着阿雪咭咭笑道:“笨丫头你来做什么呀”提着剑步步走近脸上笑吟吟的眼神却犹如寒冰。梁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但偏偏隔了一堵厚厚的石壁枉自瞧着却没半点法子。: 第十二章 勾心斗角 忽然间只听远处一声长啸恰是一群燕雀呼啦啦冲天而起。韩凝紫神色微变倏地转身正要关上室门却见青影一闪室内多了一人哈哈笑道:“好个女娃儿约我赌斗脚力却将老夫引到迷魂阵绕圈子。”梁萧惊喜交迸暗呼道:“楚仙流” 楚仙流装束与那日一般只是肩头多了一截黑黝黝的剑柄。他扫视室内不觉皱眉道:“女娃儿都是你做的么”韩凝紫咯咯一笑娇声道:“楚前辈莫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见我杀人了”楚仙流叹道:“你这女娃儿狠毒奸诈留你这身武功终是祸害”说罢反手握上剑柄。 韩凝紫见他气势凝重心知这一剑出手势必石破天惊眼珠一转笑道:“前辈你也是一派宗师怎地说话不算数”楚仙流长眉一挑道:“我怎么不算数”韩凝紫笑道:“咱们比斗脚力尚未比完呢。”楚仙流道:“说好比脚力你却将我引入竹林。这片竹林分明是奇门阵法老夫几乎便陷进去。哼这又算比哪门子脚力” 原来楚仙流在苏州买醉狂饮月余醉得昏天黑地。迷糊间忽收到楚宫书信展信一瞧得知真的纯阳铁盒已被柳莺莺盗走顿时汗出酒醒不敢怠慢一路赶来。他寻到残红小筑时楚宫等人已中伏遭擒楚仙流只得露了两手武功震住韩凝紫。韩凝紫自知不敌便拿话将住楚仙流约他赌斗脚力趁机将他引入“南斗四象阵”想以这片竹阵困住这名绝顶高手。谁想楚仙流也谙此道只困了一时便又循着韩凝紫的踪迹追了上来。 韩凝紫眼珠连转笑吟吟道:“前辈误会啦竹林里那一场就好比曲谱里的引子而今才是正曲儿。”楚仙流漫不经心地道:“这斗室之内不及旋踵如何比法”韩凝紫笑道:“前辈不敢么”楚仙流长眉微蹙寻思道:“这地方狭窄至极若要比斗当用小巧身法瞧她适才的轻功当非老夫敌手”拿捏未定忽见韩凝紫悄然后移背脊靠上身后石壁不觉咦了一声喝道:“女娃儿你做什么”话音未落忽见韩凝紫面露诡笑刷的一声石壁上多了一道暗门。韩凝紫咯咯一笑缩入门内。谁知犹未站稳身侧劲风疾起。韩凝紫万不料门内竟藏有对头仓皇间纤腰疾拧梁萧的算筹贴着她右肋划过。韩凝紫疼痛难忍闷哼一声但因后有追兵不敢停留双足奋力一撑身如离弦之箭倒掠入铁人阵里。 梁萧这穿心一击原本势在必得谁料竟被韩凝紫避过心中懊恼:“若我手持铁剑她还有性命在么”心中不甘紧追不舍。韩凝紫顾忌楚仙流不敢招架匆匆动铁人阵一时剑风四溢充塞秘道。梁萧算筹指东打西所过之处铁人纷纷停转。韩凝紫惊怒交加:“奇怪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破阵之法”要知这座铁人阵设置精绝横在“天圆地方室”与藏宝窟之间本身并无通道唯有学会那七招“穿心剑法”制住铁人方能强行开辟一条道路。韩凝紫本意是将楚仙流引入阵中再至不济也可阻他一阻谁料梁萧半路杀出两下三下便将她苦心设下的陷阱破去。 楚仙流跨入暗道见那二人迅若流光在铁人阵中前后追逐心中怪讶撤下铁木剑使出“春水三分剑”只听当啷声不绝于耳众铁人纷纷折头断腰分成三截。一晃眼楚仙流已抢到梁萧身后笑着招呼道:“小家伙你好啊”一纵身正要追赶韩凝紫忽见前方一亮又开一道暗门。韩凝紫闪身钻入“天圆地方室”砰然一声石门自内闭合。梁萧追之不及气得连连顿足心知这暗道中必定还有机关不过自己未能觉韩凝紫只须重开前门便可从容遁去了。 楚仙流见状止步回视梁萧心中多有疑问还没开口。忽听楚羽在远处叫道:“是三叔么”楚仙流听她口气虚弱似乎身受重伤到底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只得长叹了口气抛下梁萧赶了过去。 梁萧心忖楚仙流既来此间再无己事当下步出暗门。只见阿雪坐在墙角泪眼蒙眬呆呆望着门外忽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瞧先是一呆继而惊喜道:“你你在呀”嗓子一滞但觉满腹委屈泪水又流下来。梁萧见她悲喜交集的模样心中也说不清是何滋味给她抹去泪叹道:“一言难尽离开这里再说。”阿雪欢喜不尽只是点头。梁萧解开她的穴道乍见墙角倚着一柄宝剑正是那口“铉元”。早些日子他为阿雪所擒随身宝剑也落入韩凝紫手里。 梁萧将剑斜插腰边又见旁边箱子里珠光流溢不由忖道:“韩凝紫不是善类这些金珠也必是赃物。”当下也不客气抓了几把揣入怀里以做盘缠。 他挽着阿雪出门前方竹林幽深回头看去山崖耸峙怒岩峥嵘那藏宝窟门户色泽苍灰乃是一整块岩石凿成乍看便与山崖无异无怪阿凌要唆使羽灵引诱阿冰只因若非事先知情绝对难料这崖壁内另有乾坤。 忽听阿雪道:“公子”梁萧打断她道:“我姓梁单名一个萧字你叫我姓名便好不用叫什么公子。”阿雪双颊如染蔻丹低头道:“梁梁萧冰姊姊和凌姊姊与我一起长大我我想略尽心力把她们好好葬了。”梁萧皱眉道:“她们方才可是一心害你。”阿雪不知如何作答一低头落下泪来。梁萧叹道:“好好依你便是。”反身入室将阿冰、阿凌的尸抱起但觉入手冰凉想到二人风光时那份百媚千娇不禁头一遭生出红颜白骨的感慨来。 出得门却见阿雪双手挖土便上前一步拂开她道:“真是笨丫头。”他挥剑砍下两根粗大尖竹双手左右开弓须臾挖好两个大坑将阿冰、阿凌葬好。心想这二人生前时常欺辱阿雪死后却幸得阿雪才能入土为安若是泉下有知不知当作何感想。转眼一望却见阿雪呆望着坟丘泪落如雨忽地俯身拜一拜还未起身便听有人道:“女娃儿以德报怨很好很好。” 梁萧回头一瞧只见楚仙流悄悄立在身后心知他耳力通玄自己二人的话都已被他听见。楚仙流对梁萧微微一笑道:“你这小家伙却不老成先是柳莺莺如今又多了个红颜知己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却也会朝三暮四。”阿雪闻言羞红了脸。梁萧却皱眉道:“楚老儿你不要胡说八道”楚仙流笑道:“年少多情也不是坏事。不过我那侄儿侄女说你伤了他们可是当真”梁萧哑然失笑道:“若是当真你要给他们报仇么”楚仙流目不转睛瞧他片刻摇头道:“不必了他们受的是剑伤但你手中却只有算筹没有铁剑。”说罢负手望天心道:“剑术即心术。唉我这两个子侄心胸狭隘恐怕我天香一脉真如老和尚之言至此绝矣。”梁萧见他一脸落寞也不便作声。 楚仙流沉吟片刻忽道:“小家伙你方才制服铁人的剑法戾气太重。从今往后不可再用。”梁萧心道:“我用什么武功何用你来指教”便道:“剑法是杀人的法子没有戾气怎么杀人”楚仙流淡淡地道:“那路剑法有几式”梁萧道:“七式。”楚仙流把袖一拂笑道:“好我任你刺上七剑伤得了我便算你对伤不了我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许用那七式剑招。”梁萧明知他厉害无比但也受不得如此小觑拔出铉元剑扬声道:“就此说定你也拔剑吧”楚仙流拈须长笑道:“好小子若能逼我拔剑也算我输。”梁萧眉间怒气闪过叫道:“挨了剑可别怪我。” 只见梁萧长剑倏振使招“摧心断肠”直奔楚仙流心口。楚仙流伫立不动直待剑锋及体才将腰一拧。梁萧但觉剑尖如中油脂浑不受力长剑贴着楚仙流前胸嗖地疾掠过去。他凛然间正要变招楚仙流忽地张口喷出一道真气只听嗡的一声铉元剑竟被他吹偏半尺。梁萧只觉虎口酸麻长剑几乎脱手。 楚仙流笑道:“有能耐便用那七式莫要胡乱变招”梁萧一定神举剑再刺。但楚仙流上身左偏一下右转一下梁萧剑法虽疾却总是差之毫厘刺他不着。倏忽间使到第六式“心灰意懒”梁萧收剑诈退但尚未停稳忽又抢上旋风般刺出三剑。 楚仙流微微一笑忽地转身竟将背脊卖给梁萧。他这一转突兀至极梁萧收势不及只听哧哧哧三响三剑尽皆刺在铁木剑上劲力回弹震得他手臂酸麻。楚仙流朗朗笑道:“小家伙还有一式呢”梁萧势如骑虎硬起头皮使出最后一招“心丧如死”剑到半途楚仙流身子疾转梁萧手上一轻宝剑竟被他夹手夺过。梁萧反手成爪疾拿楚仙流脉门怎料手心又是一沉“铉元”剑柄又被送了回来。这一夺一送梁萧浑然不及转念一时手握宝剑呆在当地。 楚仙流摇了摇头叹道:“小家伙剑道为养心之法而非杀人之道所谓:剑出七分自须收得饶人处且饶人。”说罢淡淡一笑挥袖转入室内。梁萧心道:“这老头儿当真奇怪若不杀人练剑何用”思索难解只得向阿雪道:“走吧。”阿雪一点头跟在他身边。 两人路上再未遇上一人梁萧心道:“韩凝紫一败这里的人也全都逃了唉真是树倒猢狲散。”出了残红小筑梁萧道:“阿雪你可有去处么”阿雪道:“那个背木剑的先生来到庄内跟主人要人。主人打不过就说比脚力那位先生答应了。但他们前脚一走姊姊们就纷纷逃了。我怕怕你还被关着就上竹林里去”梁萧听她絮絮叨叨不耐道:“好啦你若没去处暂且跟着我吧”阿雪心头一喜问道:“你又去哪儿呢”梁萧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阿雪敛眉想想似乎下定决心:“你去哪儿我都能跟着你么”梁萧道:“随你好了”阿雪闻言抿嘴一笑露出浅浅梨窝。 两人向西走了一程梁萧忽想起怀里的紫府元宗这些日子忙于练功倒未细瞧。当下翻出拓片只见早被汗水浸润布上墨迹略显散乱心知再不整理定然毁了。便在附近镇里寻了一处纸墨铺。铺中掌柜是个老童生文章平平一笔颜字却写得丰腴端方筋络分明。听梁萧说明来意便铺了一张羊皮纸饱蘸浓墨将拓片誊清。 誊写已毕梁萧察看一回但见无误心喜之下赏了那掌柜一块金锭。那掌柜喜得眉开眼笑稍加推托便即受了。梁萧又向他讨了一张油纸一只红铜墨盒郑重其事地用油纸将经文包好藏在盒里。 出得纸铺已是阳乌西沉。遥见前方有间客栈梁萧肚饥便与阿雪入内歇坐。坐定未久门外便撞入一人二人一瞧当真冤家路窄来的竟是韩凝紫。韩凝紫见他二人也有讶色继而冲阿雪一笑眼中大有深意。 阿雪打个冷战小声道:“主人好。”韩凝紫瞥了她一眼悠然落座含笑道:“我好得很你也没死呀来给我看茶。”阿雪双腿软几乎站不起来忽觉梁萧在自己肩头一按只听梁萧笑道:“韩凝紫老子也口渴得紧你来给我斟斟茶”韩凝紫瞅他一眼冷笑道:“你倒生得一副花花肠子才丢开柳莺莺又姘上我家阿雪啦”阿雪羞得面红如血抬不起头来。 梁萧眉一皱道:“韩凝紫你嘴里放干净些”韩凝紫嘻嘻笑道:“抵赖什么啊你要她我许给你便是。只不过来往公平你要好生谢我。”梁萧见她言语莫测心中惊疑但想逞强争斗不仅自身不保阿雪也绝难活命。他转念笑道:“可惜我身无长物光棍一个没什么好谢你的。”韩凝紫瞅他一眼笑道:“你这小滑头还想糊弄人么哼你打开了纯阳铁盒是不是”梁萧心头一跳故作镇定地道:“这却如何说起”韩凝紫道:“还不容易猜你内功尽失十年内休想复原但未到一月却又有了内功哼练武不比吃喝拉撒哪有如此快法”她顿了顿盯着梁萧笑道:“那天夜里你打开铁盒了吧” 梁萧心念数转哈哈笑道:“开盒之法我倒是略知一二告诉你倒也无妨。但你须个毒誓:从此往后与阿雪断绝主仆之分并且不得为难我两人半分。”韩凝紫淡淡笑道:“臭小子你如今不过是我掌心的面团捏方捏圆哪由得你倘若不说我也自有法子叫你开口。”眼光忽闪落在阿雪身上。 梁萧扬声道:“韩凝紫有能耐的冲着我来。”韩凝紫一笑起身。这时间忽听哈哈一声笑门外又踱进一人来黄衫白气度雍容。梁萧见得此人顿时一迭声叫起苦来。那人见了梁萧也觉惊讶继而露出喜色却听韩凝紫冷声道:“明归你到底想要怎的”说着一掌拍出。明归避过她一掌笑道:“韩姑娘你见面就动手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韩凝紫冷笑道:“说什么还不是为你主子报仇”明归摇头道:“你说花无媸么错了错了大错特错。她是她我是我万不可混为一谈。” 韩凝紫脸色忽明忽暗冷哼道:“你这老狐狸又弄什么玄虚难不成是拖延时辰以待援手哼就算天机宫八鹤到齐我也不怕。”明归笑道:“姑娘武功高强自然不怕不过老夫与天机宫早已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你若不信大可问问那边的小子。”说罢手指梁萧。韩凝紫神色微变怒视梁萧道:“你果真是天机宫的走狗哼呆会儿我再与你算账。”明归笑道:“韩姑娘你莫要误会他也不算天机宫的人。不过老夫反出天机宫时他却是从头到尾都瞧见的。” 韩凝紫瞧着梁萧见他神色冷淡并无反驳之意不由将信将疑道:“你堂堂八鹤之位隆辈尊怎会反出天机宫”明归笑道:“若我还是八鹤之何须亲来会你病鹤秦伯符主持外务怕是第一个寻你晦气。” 韩凝紫心道:“明老头倒也言之有理天机宫走狗甚多若要拿我不必他亲自出手。”她迟疑道:“好我权且听听你有什么话。”明归诡秘一笑说道:“姑娘还记得凌霜君么”韩凝紫脸色一变寒声道:“你提那贱人做什么”明归笑道:“韩姑娘朝夕做梦不都想杀了她么”韩凝紫冷声道:“笑话她中了我的飘雪神掌还能活命” 明归摇头笑道:“那你可就错了。人算不如天算当年凌霜君伤重濒死之际遇上了恶华佗吴常青。”韩凝紫面色又变。明归察言观色微微一笑续道:“吴老儿花了三昼夜之功不但将凌霜君从阎王爷那里拖了回来还”他说到这里故意打住。韩凝紫斜眼望着门外冷然道:“还什么”她嘴上轻描淡写身子却起抖来。 明归诡笑道:“凌霜君不仅未死还生下一个孩子名叫花晓霜。”韩凝紫虽已猜到但听明归亲口道出仍是身子一软坐倒在一张木凳上两眼直脸上血色全无。梁萧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陷害晓霜的那个大恶人便是她。”不觉心中怒火陡升却听韩凝紫牙缝里迸出声音一字一句道:“花晓霜”嗓音嘶哑似蕴着无穷恨意。 明归哈哈笑道:“就叫花晓霜花么便是花清渊的花霜么自然是凌霜君的霜了。”他虽寥寥数句却如千针万刺刺得韩凝紫心痛难忍咬牙道:“好啊连女儿都生下来了。”说罢蓦地抬起头来逼视明归缓缓道:“你一路追我便是要说这些”明归笑道:“明某一来是知会韩姑娘一声二则韩姑娘倘若有心报仇大可与明某联手破了天机宫届时杀谁剐谁还不在你一念之间么” 韩凝紫略一默然蓦地朗声大笑。明归怫然道:“老夫诚心相邀可不是说笑”韩凝紫一掸衣衫站起身来冷笑道:“我韩凝紫是何样人焉会给你做刀使那贱人和她的孽种终归会落到我手里”她语声透着无尽怨毒。明归也听得心头一震笑道:“韩姑娘当真会说笑凭你一人之力斗得过天机宫”韩凝紫道:“不劳足下操心。”言罢拂袖而出谁料出门时绊着门槛咯噔一声将木门槛踢得粉碎。韩凝紫双手一撑止住倒势足下踉跄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明归瞧她去远眉间流露出失望之色转身在梁萧对面坐下端壶斟茶喝了一口叹道:“这韩凝紫虽然饶有权略却终究跳不出一个情字。哼看来指望不得她”梁萧奇道:“这与情字何干”明归笑道:“此话说来就长了。”他搁下茶碗叹道“想当年韩凝紫也是个人物。武功又好人又聪明容貌更是令人倾倒”他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只不过活该她命歹没撞上别人却偏偏遇上花清渊那小畜生其间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大清楚总之一来二去这两个人郎情妾意竟然私订终身。” 梁萧恍然道:“她与花大叔是情人”明归笑道:“没错花清渊那小畜生得了韩凝紫如获至宝带回天机宫去见他老娘谁料花无媸一见之下大不乐意。”阿雪忍不住道:“我家主人聪明绝顶人又美丽她为什么还不乐意”明归听她称呼韩凝紫主人不由得瞧她一眼皱起眉头。梁萧道:“阿雪以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不用再叫她主人。”阿雪略一迟疑微微点头。 明归哼了一声冷笑道:“小丫头懂个什么这事坏就坏在聪明美丽之上。试想想那花清渊自幼乖巧听话对母亲百般顺服。而今突然冒出个来历不明的媳妇不但貌美如仙更且聪明伶俐。这也罢了最让花无媸忌惮的是韩凝紫手段厉害将花清渊那小畜生治得服服帖帖说话做事全都听她招呼。以花无媸的性子还不醋意大么” 梁萧奇道:“花无媸竟会嫉妒自己的儿媳”明归冷笑道:“这有什么稀奇世间妇人大都如此生怕儿子太迷恋妻子弱了母子之情。是以婆媳相妒自古有之。更何况花无媸一心要让儿子继承祖业若让韩凝紫这等媳妇进了门天机宫的基业岂不要改为姓韩了花无媸半世苦心经营到头来却让外人摘了果子依她的性子忍得下这口气么” 梁萧道:“韩凝紫也不是省油的灯岂会任她摆布”明归拈须笑道:“你又没见识了。大约男女相悦之时浑然忘我最容易犯些糊涂。何况韩凝紫年少识浅怎是花无媸的对手那姓花的婆娘心中虽有万般不快脸上却不动声色只说什么父母之名媒妁之言要韩凝紫找来长辈师姐三媒六证方可成亲。韩凝紫被哄得晕头转向欢天喜地出宫去寻她师姊。谁知她前脚刚走花无媸后面便使了手段硬生生把一个凌霜君推到花清渊怀里” 梁萧插嘴道:“不对既然喜欢一人哪能再娶他人换了是我抵死不从的。”明归冷笑道:“花清渊本就是脓包一个花无媸一瞪眼他还能放一个屁来这下乐子就大了。花清渊这边敲锣打鼓奉旨成婚那边也不知韩凝紫从哪里得到消息趁着凌霜君回娘家的当儿伏在道旁给了她一下狠的。当时凌霜君已大了肚子当真是一石二鸟哈哈不对该叫做一尸两命才对”明归哈哈大笑一阵又道:“梁萧你且猜猜韩凝紫因何知道凌霜君的行踪”梁萧皱了眉缓缓道:“难不成是你说的”明归拍腿笑道:“不错嘿嘿若让他花清渊养出个儿子岂不坏了老夫的大事。” 正觉得意忽见梁萧站起身来明归笑声忽止诧道:“你上哪儿去”梁萧冷然道:“走路。”明归道:“急什么待老夫喝完了这碗茶嘿嘿阔别已久咱们须得好好聊聊。”梁萧呸了一声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跟你这等小人同桌徒惹一世之羞。”明归一愕又听梁萧道:“你与花无媸斗法我也懒得管。但你屡屡算计晓霜却未免太下作了些” 明归面色微沉嘿然道:“那病丫头早晚活不过几年死前给老夫做块垫脚石正叫做物尽其用。小子你还是乖乖跟着老夫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梁萧呸了一声道:“去大事我今天武功不济杀不了你来日势必取你性命。”一拂袍袖大步出门。忽地眼前一花明归立在前方托着茶碗脸上似笑非笑地道:“你耳聋啦没听到么老子叫你乖乖坐着等我喝完这盅茶。”梁萧见他目中凶光闪烁心知不妙扬声道:“阿雪你跑远些莫要回头。”阿雪露出茫然之色怪道:“不是说好了吗你到哪儿我也去哪儿”梁萧见她如此呆笨心中好不气恼。 明归啧啧笑道:“你到哪儿她也去哪儿。梁小子你艳福不浅老头子也羡慕呢。”说话声中忽地出手如电抓向阿雪。梁萧忙使一招“霸王扛鼎”双拳撞他两肋。这招出自石阵武学明归瞧他招式精奇暗合数术不觉心头痒手腕一转五指锋利若剑向梁萧手腕直插下来。梁萧知他爪力厉害匆忙缩手百忙中拉着阿雪施展“六六天罡步”向后掠出。明归瞧得暗自犯疑:“数月不见这小子怎么不进反退武功弱了许多”他忌惮梁萧的“三才归元掌”不敢进逼只以“灵犀分水功”遥遥出掌又将梁萧逼退两步。明归瞧出他果然内力大减大喜过望左手端着茶水右手刷刷刷连三掌逼得梁萧东奔西走休想站立得住。 明归一掌快似一掌梁萧携着阿雪奔走片刻渐感吃力只得将阿雪推开展开三才归元掌与明归抢攻。明归瞧着他掌来掌去莫测高深不由心头一动:“这小子狡猾无比倘若强迫他说出三才归元掌的奥妙只恐不尽不实。今日天幸他内力大弱出手放缓老夫不妨与他缠斗再慢慢瞧这三才归元掌有什么玄虚。”他打定主意便放慢手脚一招一式与梁萧拆解。梁萧一意自保无奈只得全力施展掌法。明归瞧他手眼身步渐渐瞧出些门道心中好不得意:“若非老夫智比天高怎想得出如此妙计。”当即左一掌右一掌将梁萧迫得团团乱转情急间连石阵武学也使了出来。明归见他用的虽不是“三才归元掌”但精微奥妙之处不在“三才归元掌”之下只是堂堂正正不如后者那般取巧使用者若无极高深的内功绝难挥应有威力更妙的是这些武功招式与自家武功如出一脉更易修炼。 明归一招招看下去若有不明之处便将前招重使一次迫使梁萧也以前招拆解直到学会为止。梁萧只瞧明归眉飞色舞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他内力不济虽有一流武功却挥不出应有威力欲使剑法但与楚仙流赌斗在先用“穿心七式”便算食言一时犹豫不定出手章法微乱。明归只当他疲惫寻思道:“所谓贪多嚼不烂若时候一长被他看穿老夫的计策反而不美。好事多磨须得慢慢来才是。”当即忽地探爪拿向梁萧胸口欲先将他拿住再慢慢套问武功。 阿雪在旁瞧着见明归出手太快梁萧万难躲闪心头一急蓦地纵身出掌直捣明归背心。明归素来谨慎不敢托大当下放过梁萧缩手回扫。这一扫用上“灵犀分水功”阿雪惨哼一声跌出丈余口中溢出血来。 梁萧趁机脱出明归掌底挡在阿雪身前。明归阴笑道:“小子自身难保还想保人么”正要抬步上前忽地目光一转盯着梁萧身后皱眉道:“小子瞧你后面是谁”梁萧知他必是虚张声势只是冷哼一声仍是紧守门户。忽然间只听阿雪一声惨哼梁萧猝然一惊侧身跃出以免腹背受敌。再转眼一看只见韩凝紫不知何时转了回来将阿雪抓在左手右手二指一并向他小腹点来。 明归已将梁萧视为一本活秘笈既有许多武学未能学及又岂能容忍他人染指顿时长笑一声道:“看招。”忽将左手所端茶水掷了过来。韩凝紫见他来势猛恶咯咯一笑侧身托住茶杯杯中茶水方才溅出半尺便嗖的一声被她的“冰河玄功”凝成一支冰锥。韩凝紫娇笑一声冰锥寒芒吞吐刺向梁萧面门。 明归暗暗喝了声彩哈哈一笑笑声未歇人已抢到二人近前一掌击向韩凝紫。韩凝紫冷哼一声将阿雪举起硬挡明归掌力明归不料她如此狠辣心中暗骂但他也非好相与的右掌全无收敛兀自击到。刹那间身侧劲风袭来心知是梁萧到了当下侧转掌力啪的一声将梁萧震退三步。正要追击忽又寒气扑面却是韩凝紫手攥冰锥刺来明归侧身让过笑道:“韩姑娘去而复返莫非想通了决意跟随老夫么”韩凝紫冷冷道:“全无兴致。”明归冷哼一声眉间青气一现。韩凝紫正自提防忽听梁萧低声念道:“左一转右一转横一转竖两转”明归心觉奇怪韩凝紫却面色一变厉声道:“小畜生你说什么”梁萧笑道:“你不妨猜猜”原来韩凝紫伤心欲绝狂奔一阵。忽然清醒过来想到纯阳铁盒忙又转回这时忽听梁萧之言一时惊喜交迸忍不住问道:“是了是开盒之法对不对”梁萧微微一笑道:“算你机灵。但我说的只是十分之一另外还有十分之九可繁复得紧呢。”韩凝紫忍不住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但见梁萧只是冷笑顿又醒悟过来:“我也糊涂了他怎会轻易说给我听。” 她沉吟未决忽听梁萧道:“你若想听全就先放了阿雪我便把剩下的十分之九说给你听。”韩凝紫目光闪动忽地扑哧一笑叹道:“你这小子倒有几分痴情。好吧依你便是。”说罢忽然抬手指间白光倏闪按在阿雪胸口阿雪不由呻吟一声。梁萧大吃一惊喝道:“韩凝紫你出尔反尔”韩凝紫嘻嘻笑道:“接着吧”抓起阿雪忽向梁萧掷去。梁萧慌忙接住。韩凝紫淡淡笑道:“这丫头被我种下了问心刺一刻工夫作一次作时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两个时辰不解必死无疑。小滑头你给我乖乖说全开盒之法。我便出手救她若跟我打半个字的马虎眼哼有你好瞧。”梁萧又气又急再瞧阿雪只见她俏脸苍白蛾眉紧锁早已痛昏过去。 梁萧暗暗叹了口气猛地咬牙正要说出开盒之法。韩凝紫忽地一摆手皱眉道:“明老鬼不关你的事请便吧。”明归拈须笑道:“谁说不关老夫的事这小子与老夫有过节我立马便要带他去。”韩凝紫道:“待我问完他话要杀要剐凭你处置。” 明归拍手笑道:“妙得紧明某也要问他话不过须得问上十天半月姑娘若然有暇不妨便和明某同行大伙儿顺道商量商量天机宫的事。”韩凝紫眼中寒光迸出冷声道:“明老鬼你这是故意与我为难了”明归笑道:“岂敢岂敢。”忽地使出“飞鸿爪”拿向梁萧韩凝紫厉叱一声掌心冰锥刺向明归明归方要抵挡却不防韩凝紫内力传入锥中噗的一声脆响冰锥化作无数细小冰刺向他面门射来。明归匆忙挥掌格挡但那冰刺又多又细仍有数枚射中额角疼痛难禁。明归怒痛交迸猛地声厉喝双爪迭出疾若飘风。只听哧的一声扯了韩凝紫一截衣袖下来。 两人这番交手旗鼓相当均未占着便宜不觉各自心惊出手更疾只见一黄一青两道人影如鬼如魅掌来爪去斗成一团。梁萧反被晾在一旁愣愣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阿雪问心刺作痛醒过来瞧了场中一眼起急来推了梁萧一把忍痛道:“你你别管我快走呀。”梁萧一怔道:“可是”阿雪两眼流出泪来叫道:“你你再不走我我就咬舌自杀。”说罢伸舌抵在齿间。梁萧不料她恁地决绝微微一呆忽地将她背起大步狂奔。阿雪见他仍要带走自己心头又急又痛二度昏了过去。 明韩二人交手一阵明归技高半筹渐占上风心下正喜忽见梁萧遁走当下弃了韩凝紫追赶上去。韩凝紫自也不肯落后。两人并肩飞奔可因彼此顾忌谁也不敢尽力生怕稍露破绽便被对手趁虚而入无形中脚力大减竟落在梁萧后面。 三人追追逃逃攀上一座山坡渐听得轰隆声响若闷雷再奔十余丈只见前方横着一道深涧涧底乱石嵯峨涧水奔腾若怒滚木转石。梁萧瞧得心惊肉跳掉头一看韩明二人均在数十步之外改道已然不及。他心念电转倏地拔出剑来斩断涧边一株松树擎着树干飞跃而下跳到半空忽地一个翻身伏在树冠之上。待得明韩二人赶到崖边正瞧见梁萧连人带树堕入涧中只因松树树冠在下入水时大树浮力与下冲之力相抵梁萧非但没有受伤反以松树为一叶轻舟飞流直下。明归气得直吹胡子俯身抓块石头喝道:“小畜生叫你逃”石块嗖地飞射而出梁萧见状忙将头埋入水里那枚石块击断两根枝丫落入涧里顿时溅起一串水花。 明归又抓一枚石块却听韩凝紫喝道:“死的有什么用”明归恍然一惊颔道:“说得是须捉活的。”两人各有所图顿时不再争执但涧底乱石甚多不便纵落只得双双施展轻功沿岸紧追。梁萧大约害怕明归再掷飞石始终藏在树冠之下不敢冒头。 片刻间涧水渐缓渐平汇入一条阔溪那松树在乱石中磕磕碰碰忽被一股暗流卷向岸边。明韩二人见状心喜抢到近前。明归脸色却是一变跌足怒道:“糟糕中计了”韩凝紫定睛一瞧也看出那松树来势不对蓦地一个浪头打来将那松树推上溪岸连翻两转松树下方却没半个人影。 明韩两人一世精明竟然中了瞒天过海之计不由得恼羞成怒忙向上游寻找却只见涧水滚落势若奔马哪里还有梁萧的影子。 原来梁萧躲避明归的飞石时心生一计趁势抱住水下一块乱石潜伏水底由着那一株苍松载沉载浮顺流而下。只待明韩二人追远才爬上山崖逃逸。他逃入深山完全抛开二人方才坐下歇息喘息初定低头瞧去但见阿雪双眼紧闭面如金纸一探口鼻气若游丝。梁萧心头一紧按她后心度入内力。 阿雪此番受伤奇重先挨了明归一拂后又中韩凝紫的“问心刺”后者尤为阴毒。梁萧推拿了一炷香的工夫只见阿雪不但未见好转气息反而更加弱了梁萧望着她苍白的面颊止不住心头一酸淌下泪来。 泪水溅在阿雪额角她神志清醒了些欲要安慰但五内剧痛怎也说不出话唯有勉强张开大眼怔怔望着梁萧。梁萧更觉心痛眼看她气息越来越弱正当绝望之际忽地心念一动:“我怎忘了这个”急从怀里取出阴阳球撬开阿雪牙关塞入她舌底。 “阴阳球”本是天地间一样异宝有化生精气之妙。阿雪气息虽弱但终归没有气绝一口气若游丝般自督脉下行一经圆球便激增十余倍再传入丹田经督脉转入圆球又增十余倍。如此反复不已不过半晌阿雪经脉内精气渐渐充盈口鼻间也有了呼吸。梁萧伸手把她脉门但觉沉涩起来不复方才那般轻滑微弱心知见效不由一阵狂喜忙将自身内力转入阿雪体内经阴阳球导入周天经脉。 阿雪神志渐复但觉经脉中真气如洪涛滚滚心中大为奇怪秀眉轻颦。梁萧笑了笑温言道:“别怕若有异状以内息导引便好。” 阿雪依言而行约摸过了一盏茶工夫白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好似熟透的蜜桃说不出的可人。梁萧瞧在眼里暗暗舒了口气。再过片刻忽见阿雪张开秀目红润的脸颊上浮起一抹笑意。梁萧破颜笑道:“好些了么”阿雪见梁萧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顿时双颊烫欲要说话却觉口中含着一个圆溜溜的球正要吐出忽地一丝锐痛从心口升起如钢丝般贯入脑中顿时疼痛难禁哼出声来。 梁萧愕了愕惊觉必是“问心刺”作怪便道:“阿雪你哪里痛”阿雪欲要抬手但稍一动弹胸腹间便痛不可当只得道:“我我心痛。”梁萧想到韩凝紫的言语心知拖延一刻便多一刻危险。当即伸手解开阿雪的衣衫。阿雪陡然明白梁萧之意不禁眼热心跳面色桃红未待他解开小衣忽地双眼一闭眼角流出泪来。 梁萧微微一怔颤声道:“阿雪怎么啦”阿雪娇羞不胜却也不知怎生对答眼泪流得越厉害。梁萧不觉站起身来踱来踱去屈指推算距阿雪中刺之时已有两个时辰再若拖延这女孩儿性命不保但柳莺莺当日曾说自己再撕女孩儿的衣服她便先杀自己再自杀。可见此事有关女子羞耻不得草率为之。 一念及柳莺莺梁萧心中之痛无以复加。这些天来他虽借算题习武竭力忘掉五龙岭之事但总是无法释怀。他一生之中自从母亲远离父亲死后从未这般难过便与花晓霜分别之时虽觉悲伤难抑却也远不及这撕心裂肺之痛。 他正自怜自伤忽又听到阿雪呻吟回头瞧去只见阿雪泪眼迷蒙神色痛苦不觉心念一动:“纵然男女有别但若亲人之间解衣治伤却也无妨了。”他略一沉吟挽住阿雪之手但觉她手指颤抖掌心满是汗水便笑道:“我妈在时常说要给我生个妹子但后来却说话不算。阿雪你我结成兄妹如何”阿雪娇躯一震抬头望他眼神迷茫中带着几分惊惶。梁萧暗忖时间紧迫当下牵着她手跪倒在地扬声道:“皇天在上我梁萧与阿雪在此结拜为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违此誓”说到这里瞥了阿雪一眼见她呆呆不语神色凄然不禁问道:“阿雪你不愿意么” 阿雪俏脸涨红脱口道:“我”她心拙口笨忽遇如此奇变全无应变之能是以心底里虽有千万个不肯话到嘴边却变成:“我我愿意的”刚说完话眼泪却如决堤般流下来。 梁萧一颗心尚在柳莺莺身上从未想到与别的女子再生情愫瞧得阿雪流泪只当她疼痛难忍再不多言匆匆拜了几拜伸手解开阿雪胸衣露出皓如寒冬之雪、滑似稚羊之脂的少女酥胸。阿雪有生以来从未被男子瞧过身子一时羞窘交迫双耳訇然一响昏了过去。 梁萧血气未刚乍见少女肌肤眼中只有白光耀眼热血入脑呼吸转急好容易压住心头绮念定神细察时却见阿雪胸腹交接处有一个紫红小点微微凸起状若一粒胭脂小痣衬着玉肤雪肌有若朱梅映雪分外醒目。梁萧心头一迷双手不由颤抖起来。 阿雪虽然昏厥但舌底阴阳球不绝化生精气经脉中精气一足即又苏醒眼见梁萧瞪眼瞧着自己顿时羞不可抑脱口叫道:“哥哥”梁萧一惊顿时面红耳赤暗暗自责道:“梁萧啊梁萧你若再无礼岂非畜生么”定了定神握住阿雪手腕探她经脉动静但觉她胸腹相隔处若有异物阻碍当下沉吟道:“阿雪这问心刺十分棘手我以内力外吸你将真气转入口中小球自内逼迫胸口阻塞。你我内外合力将它拔出来。”说罢吸一口气挥掌按在阿雪胸腹之间捏个吸字诀运转内力来回摩挲。阿雪顿生异感面红心跳哪里定得下心来。 梁萧只觉她气机紊乱不由暗暗皱眉说道:“阿雪。”阿雪惊醒过来竭力按捺芳心依梁萧之言逼迫“问心刺”。二人一个内逼一个外引行功片刻梁萧觉出阿雪内力不足便又分出一道真气循她督脉注入阴阳球助她运功排刺。不一时但觉掌下小痣微微凸出似有小半截细丝出来。梁萧不敢怠慢伸手捏住丝头将那细丝缓缓抽了出来。阿雪剧痛难忍真气一泻又昏过去。 梁萧将细丝抽尽却见竟是一根女子秀却不知韩凝紫用什么法门刺入人体的。梁萧略一思索猜想是她将头浸湿再用“冰河玄功”冻硬便可如细针一般刺入人体。 总算大功告成梁萧松了口气掩上阿雪衣衫。这番运功拔刺耗去他许多心力。当下靠在一棵树下闭目调息。过了一阵忽闻响动张眼望去却见阿雪醒过来支撑着欲要坐起。梁萧伸手将她扶住。阿雪被他一碰想起方才之事顿时心跳加快脑间嗡响低低垂着头不敢瞧他。 梁萧想到方才的失态也觉尴尬苦笑道:“阿雪情势逼人你你可别生气。”阿雪默不作声眉间大有落寞之色。梁萧只当她在意名节便道:“阿雪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兄妹我必以兄妹之礼待你不会对你丝毫无礼。”抬眼一看却见阿雪长长的睫毛微微一抖两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梁萧慌道:“阿雪你不欢喜么唉都是我不好我”阿雪见他满脸的懊恼焦急心生不忍伸手抹去眼泪强笑道:“哪里话阿雪有一个好哥哥欢喜欢喜得想哭”梁萧听了心头略宽说道:“那就好。”心里却想:“这妹子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唉女孩儿的心思真难捉摸。”不知为何又想起柳莺莺顿时心灰意冷兴致索然。 等阿雪伤势稍愈梁萧在谷里搭了两间窝棚。两人分住各自习武疗伤梁萧闲暇之余采果打猎为食。光阴荏苒转瞬又过三日阿雪得阴阳球之助伤势好转极快见梁萧习武甚勤便不扰他她自幼服侍韩凝紫惯熟家务便垒土为灶凿木为皿洗衣烧水料理饭菜。茅屋虽小但经她细心拾掇倒也一派井然。 这日梁萧觑见一只山羊一气追至谷外忽听远处传来人声。梁萧心念微动转入灌木丛中潜伏。不一时便听有人道:“这几日把方圆百里都寻遍了怎也不见那小贼的踪迹。”那声音清劲老成梁萧听出是明归的只觉心跳如雷大气也不敢出。只听一个女子冷笑道:“明老鬼你还好意思早说他走不远你偏不信。如今又折回来算什么道理”听声音正是韩凝紫梁萧暗自纳闷:“这两个家伙竟结成一路晦气晦气。” 只听明归笑道:“你不是说那小丫头中了问心刺必死无疑么照我猜梁萧没了牵挂自然有多远逃多远。但现今揣度起来那小子诡计多端或许反其道而行之依旧藏在山里。”韩凝紫冷笑道:“你总是歪理多。哼这样好了你我分开搜寻你往东南我向西北若现那厮踪迹便放这烟花为号。”明归嘿了一声道:“若你抓了人却不放烟花老夫上哪儿去寻你”韩凝紫冷笑道:“彼此彼此你老狐狸也不是什么诚信之辈。”明归呵呵笑道:“我是老狐狸你是雪狐大伙儿半斤对八两。”韩凝紫冷哼道:“好逮住那小贼咱们再作计较。”: 第一章 万物归藏 两人边走边斗口一会儿工夫便往东南方去了。梁萧待得四周声息俱无方才钻出长草心跳兀自剧烈。屏息转回谷中却见阿雪收敛柴木刚刚点燃梁萧慌忙抢上一脚踏灭。阿雪讶道:“哥哥你做什么”梁萧吐了口气将所遇险事说了阿雪吓得面无人色。梁萧道:“这会儿生火浓烟一起岂不自露行迹”阿雪愁道:“那可怎么办呢”梁萧白她一眼道:“还能怎地三十六计走为上。东南边去不得了往西北走还有一条生路。”阿雪全无主意只得由他。 二人略略收拾潜出山谷上了大路。走了约摸十里遥见西边一山兀立风骨峥嵘其后峰峦耸峙没入云雾之中似与天通;那山崖壁与别山不同只见白森森一片鲜有绿意。 梁萧皱眉道:“好硬的山”阿雪笑道:“这一山分五峰形如莲花故称华山”梁萧奇道:“你以往来过么”阿雪头道:“我听姐姐们说的。”梁萧点一点头见她步履轻快并不落后心中一喜说道:“阿雪你内功挺好要不好不了这样快。依我看阿冰、阿凌都不及你。”阿雪脸一红道:“哪里话我我一向笨得紧姊妹们一天练好的功夫我十天半月也练不好故而老是挨主人的骂”梁萧笑道:“那就奇了你这身内功怎么练出来的”阿雪耳根羞红低声道:“因为阿雪笨呀又怕堂主骂。所以别人练一遍我就练五遍人家练五遍我练十遍。早也练晚也练练呀练的就好了。不过跟冰姊姊、凌姊姊比起来我还差好多所以才会被那云公子打一掌。哎阿雪真是没用。”但听梁萧并不应声转眼一瞧只见他面色阴沉沉的。阿雪这些天见惯他这般模样暗忖道:“他定又在想柳姑娘了。”想到这里只觉心酸酸的眼角潮便低头揉弄衣角不再多言。 两人一路无话正午时分来到山下集镇。那镇子比山而建青砖黑瓦颇具道风。时当赶集镇内外车马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二人方欲入镇忽听有人吆喝梁萧转眼望去只见四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使劲拽着一头白驴。那白驴通体如雪高约七尺长及六尺四条修长细腿死死抵住地面任那四人如何拉拽也是纹丝不动。 梁萧暗觉吃惊这四名少年一起用力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的力气哪知竟拽不动一头毛驴真是无奇不有。这时其中一个圆脸少年了急叫道“死畜生”一拳打在那白驴耳边。白驴正犯犟脾气挨了一拳不禁了性子脑袋一甩便将那圆脸少年抛出丈外蹄子一撅又踢倒两人。剩下的一个白面少年还没回过神来白驴撒腿就跑将他拖倒在地。那白驴步子虽然细碎但交替风快五六步一走少年竟被带得飞了起来白驴一声叫后腿凌空一弹将他踹出老远跌得个搅土扬尘。 白驴一得自由便往镇里奔去不料一道人影兔起鹘落从旁掠到白驴背上褐衣散正是梁萧。他见白驴伤人逃走顿起了相助之心。白驴暴怒欲狂连踢了几个蹶子。但梁萧使出轻身功夫随它起伏。白驴颠不落他扭过脖子竟要咬人。 梁萧头一遭遇上这等犟毛驴儿不觉笑骂道:“好畜生”一巴掌打在它头上这一下暗蕴内劲白驴被拍得晕头转向闷着头想跑却又挨了一掌。这一下便是狮虎熊豹也被拍老实了。白驴耳朵耷拉下来乌溜溜的大眼满是乞求之意。 梁萧微微一笑下了驴背向那四个少年招手道:“过来吧”那四人鼻青脸肿怯怯地不敢上前梁萧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见那四人神色陡变拔腿就跑。梁萧还未明白缘由身后劲风疾起向他背心袭来梁萧旋身闪过只见身后立着个小道姑清丽如画秀目中透着愠怒。 梁萧讶然道:“女道长为什么动手”道姑却不答话又是一掌拍来梁萧见她掌法佳妙内力浑厚更觉讶异当下双手勾弹状若鼓琴。这招“相如鼓瑟”取自司马相如典故昔日司马相如爱慕卓文君以瑶琴鼓奏“凤求凰”之曲博取佳人芳心。 道姑见梁萧出手潇洒不凡暗藏玄机也不敢怠慢足踏奇步呼呼拍出两掌劲风飞扬。两人拆了两招那小道姑内力稍强掌法精奇梁萧渐感不支。他无端与人放对又落了下风心中惊怒忽使一招“扪虱论道”做出前代王猛扪虱论天下的模样右手指点四方左手揣到胸前掏出“阴阳球”。小道姑见梁萧忽取守势猱身疾上挥掌欲攻不防梁萧变一招“太白醉酒”仰身避过她一掌左手状似举杯狂饮暗将阴阳球含入口中。然后左掌斜引右掌直劈变一招“大匠运斤”。小道姑欺他内力不济挥掌硬接不料梁萧得阴阳球之助内力陡增只听“咯”的一响小道姑退出丈余面色酡红胸口烦恶难言不觉大恼锵地从身后拔出一柄短剑。 梁萧双眉一扬正欲猱身而上忽见人越众而出一晃身便将小道姑的宝剑夹手夺下。他定睛一瞧却是一名道姑灰袍宽大两鬓已斑虽不十分美丽但肤色白皙凤眼含笑叫人一见便生亲近。 小道姑见她双手比划嘴里咿咿呀呀灰袍道姑皱眉不语。梁萧却恍然大悟:“无怪这小道姑不答我话原来是个哑巴”一念及此满腹怨怪顿时烟消了。 灰袍道姑见小道姑比划完毕向梁萧一稽道:“施主为何拉走我们的驴子”神色沉静语气也颇慈和。梁萧诧然道:“你会说话”灰袍道姑失笑道:“徒弟不会说话师父可未必就是哑巴”梁萧自觉失言赧然道:“道长说得是。”小道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白他一眼。 梁萧瞧了瞧白毛驴道:“道长说这驴子是你家的何以为证”灰袍道姑道:“贫道入镇化缘随手将毛驴停在施主门前哪知事毕出门竟然就不见了”把手一拍婉声道:“快雪过来”那白毛驴闻声打个响鼻一摇一摆走到道姑身前意甚驯服。 梁萧惊疑不定侧目一瞧却不见了阿雪心道:“这笨丫头去哪儿了”游目四顾忽见阿雪拽着个白脸少年从人堆里钻出来。梁萧识得是方才赶驴的少年之一便道:“阿雪你做什么”阿雪道:“我看这些家伙逃走小道长又跟你打架知道必有古怪就赶上去。可惜只逮住一个。哥哥原来他们都是偷驴的小贼你被人误会啦” 梁萧哭笑不得一把将那白脸少年拽过冷笑道:“毛驴是你盗的”那少年面皮白净粗眉大眼身子颇为瘦弱他早先被驴子踢了一下伤得不轻落到后面才被阿雪抓住现在梁萧一问却梗起脖子道:“是我偷的。”梁萧皱眉道:“想装好汉吗你的同伙都在哪里”他一伸手提得少年双脚离地。少年脖子被衣衫勒住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仍道:“盗盗也盗了随随你打好了要要我说出同伙那是休想我”梁萧脸一沉手上加劲少年面红如血口不成言只是摇头。那道姑看得不忍正想说情忽听梁萧哈哈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种。”劲力忽地一收少年脱口便道:“我我死也不说”梁萧将他放下呸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滚你的臭蛋吧” 阿雪没料梁萧轻易放人急道:“别忙你不说同伙却要把偷驴的来龙去脉说给道长听不要让人误会我们。”少年白脸涨红无奈道:“我们早先听几个山西客议论说这头白驴叫追风白是百年难遇的异种能日驮两百斤行走七百里故而就动了心想要盗来换钱。又听说这驴子力气虽大却很贪吃就趁道长不在用炒面将它诱出镇来。谁知牵它时这畜生突然起犟脾气怎也不肯再走。正没奈何多亏这”他瞅了梁萧一眼嗫嚅道:“这个人来帮忙把它降伏了。” 灰袍道姑一笑向梁萧颔道:“敢情小哥儿也是好心哑儿你错怪他人还不认错”小道姑急忙比划灰袍道姑摇头道:“这少年说得有根有据叫我如何不信你总是冒冒失失跟人动手今天还动了剑若非我来得及时可就惹出事来”梁萧听得不悦:“这女道士好大口气就算你不来这哑道姑又能奈我何” 哑儿受了呵斥很是不服但师命难违只好瞪了梁萧一眼匆匆打了个稽再猛一拂袖转过身去生气。这时间人群中急匆匆又钻出三个人却是另外三个偷驴的少年为的一个圆脸少年双手叉腰大声道:“三狗儿你没事吗”白脸少年一怔叫道:“哎呀你们怎么回来了”那圆脸少年道:“我们走了一程见你没跟上知你定被抓啦就回来看。”他挺起胸脯向道姑大声道:“驴子是我们四个人一块儿偷的三狗儿有伤道长要打就打我们三个不要打他。” 梁萧寻思道:“这几个小泼皮倒有义气。”正想替他们说情却见灰袍道姑向阿雪笑道:“真相已白小施主可否将人交给贫道”阿雪笑道:“道长真是客气啦。”便将少年交给道姑灰袍道姑淡淡一笑自袖间取出数十枚铜钱交到那白脸少年手里。那少年不由呆住。 道姑叹道:“看你衣衫褴褛也是穷苦家的孩儿。偷鸡摸狗终究不是正道。贫道化缘不多只此而已。唉望你从此莫要再生邪念好好干些诚实营生。”那少年攥着铜钱面红耳赤其他三人也有愧色却见灰袍道姑向小道姑道:“走吧”牵起毛驴与小道姑穿过人群入镇去了。 梁萧看了四人一眼径自与阿雪迈步入镇买了两套新衣寻了一家客栈定下两间上房沐浴更衣。不一时梁萧换洗已毕方才出房忽听楼下有人道:“那小子往这方来该当没错。谅他也跑不远。咱们不须忙且喝口茶润润喉咙。”梁萧听出是明归大吃一惊匆忙蹲下让栏柱挡住头脸。却听韩凝紫冷冷道:“再问问这里的伙计兴许那小子就在栈里。” 梁萧更惊忽听门响回头一瞧却见阿雪衣衫凌乱探出头来。梁萧冲她打个手势闪入门中两人四目相对均是面色如土。忽听得噔噔噔上楼之声梁萧心儿狂跳揽住阿雪腰肢穿窗而出却不敢走大街手攀着滴水檐翻上房顶驰足狂奔。 还未出镇便听身后传来明归一声长啸。梁萧心知行踪已泄当即足狂奔身后啸声却是悠悠不绝。焦急间忽见前方数人赶着一辆牛车载满茅草缓缓而行。梁萧奔近时却见是那偷驴的三个少年白脸少年三狗儿则因受了伤捂着肚皮躺在茅草堆上。四人见梁萧行色仓皇颇为惊讶其中一个瘦脸宽额、生着八字眉的少年高叫道:“你怎么啦”梁萧足下不停急声道:“若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婆娘追上来千万别说见过我。” 那八字眉少年皱眉道:“若逃不了不妨躲到草堆下面来。”梁萧见那茅草堆积甚高大可容人不由心动再瞧那四个少年神色都很镇定便忖道:“此计大妙左右逃不过不如一试。”一点头携阿雪来到车前。众少年匆匆取下茅草堆在二人身上。兄妹二人挤为一团肩背相接梁萧但觉阿雪浑身颤抖只怕她震动茅草泄漏行踪忙伸手将她搂紧但觉阿雪身子渐渐滚烫颤抖却慢慢止了。 蓦地头顶一沉心知三狗儿又躺回茅草堆上片刻间牛车上下颠簸又向前行。只听那啸声到了近前忽地止住明归哈哈笑道:“四个小家伙瞧见一对少年男女么”梁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却听那八字眉少年笑道:“瞧见了啊那男的是不是穿褐衫子女的脸圆圆的眼大大的”梁萧一迭声叫苦心忖自己与这四个少年无亲无故怎就信了他们的言语忽觉阿雪双手向内紧收死死搂住自己腰身将头埋在自己怀里也不知是汗是泪浸得自己胸前湿乎乎的。 却听明归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两人他们去哪儿啦你说了这锭银子便是你的。”梁萧心中更慌却听八字眉少年哧地一笑:“好啊他们到了前面岔路向北去了。”明归沉默一阵笑道:“也罢暂且信你若没有人转回来我扒了你们的皮。”却听韩凝紫冷哼一声道:“明老鬼跟这些村夫野汉磨什么嘴皮子追那小贼才是正经。”明归笑道:“说得是。”那圆脸少年忽地高叫道:“喂你别走啊。有买有卖钱货两清咱们给了消息你还没给银子呢”明归冷笑一声阴森森地道:“这锭银子价值可不菲恰好值四个脑袋。”圆脸少年似乎害怕低低支吾两声明归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梁萧听得明归笑声去远一颗心始才落地不一时忽觉头顶放亮茅草已被掀开。阿雪一见光慌忙撒开双手退到一旁双眼红红的。梁萧跳下车拱手道:“四位相救之德梁萧没齿难忘。”圆脸少年笑道:“举手之劳不妨事。方才你放过三狗儿大家都很承你的情无论如何也要帮你。”梁萧点头微笑心忖未料这穷乡僻壤竟有如此好义的人物。 却听那八字眉少年道:“这位大哥那两个人脚力快得古怪倘若现上当转回来大大不妙。你现今去哪里呢”梁萧道:“他们往北我自然往南了按照那老头的话说这叫反其道而行之。”话音未落便听有人大笑道:“好一个反其道而行之。梁萧啊梁萧你忒也小看人了。”梁萧脸色都变转眼一望只见明归从道边直起身子脸上挂着嘲意回头再望韩凝紫正笑吟吟立在后方。原来二人素性奸诈明归更是年老成精见这四个少年目光闪烁神色有异再瞧茅草堆放散乱顿时生疑假意与韩凝紫离开而后绕了个圈子兜截回来果然将梁萧逮了个正着。 四个少年惊惧万分各自从牛车上掣出杆棒死死攥在手里。梁萧暗叹一口气朗声道:“明归、韩凝紫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擒要杀冲我梁萧来勿要迁怒这几个路人。”韩凝紫笑道:“小畜生事到如今还这么不识相么擒谁杀谁由得了你”明归也拈须笑道:“不错不错我方才说什么来着。扒皮是脏了老夫的手但四颗脑袋不能不要。”面露阴笑与韩凝紫一前一后逼了过来。 梁萧瞧了阿雪一眼却见她也望着自己目光不胜凄然那四个少年却提着杆棒浑身抖。梁萧心道:“我梁萧死不足惜。但连累了阿雪和这四个少年叫人死也难以安心。”心中愧疚蓦地拔剑在手暗暗捏了个剑诀。韩凝紫瞧得清楚冷笑道:“困兽之斗何足道哉”向明归打个眼色让他杀光旁人自己专擒梁萧。明归会意哈哈一笑气贯十指正欲出手。忽听大道上传来得得蹄声。回头望去只见两个女冠牵着一头白驴飘然而来。 明归瞧了韩凝紫一眼却见她将手向下一挥顿然会意心道:“这姓韩的小娘心肠倒狠连这两个道士也不放过。”只见那两人一驴来得极快走到近前骤然停住那灰袍道姑打量众人面色讶异。明归笑道:“两位道长此间有事你们还是退回去得好。”那灰袍道姑双眉一舒笑道:“既然如此贫道便先退一步”阿雪见了这灰袍道姑不知为何顿感亲切蓦地福至心灵脱口叫道:“道长你别走啊他们他们要杀我们”那灰袍道姑一挑秀眉讶然道:“姑娘此话当真”阿雪两眼泛红连连点头。 灰袍道姑皱眉道:“杀人总是不好的。”转身向明韩二人打个稽道“他们若有得罪处贫道代为讨个情。两位大人大量就此放手吧。”韩凝紫抿嘴轻轻一笑叹道:“可惜不巧得很本座的气量小得紧一粒沙子也容不下呢。”灰袍道姑神色一变敛眉沉吟忽地身边黄影一闪明归双爪陡至灰袍道姑也不转身大袖一拂斜飘数尺。 明归指尖被那道姑大袖拂中微微麻心头不禁一凛与韩凝紫对视一眼互成犄角一左一右向道姑逼近。梁萧见状叫道:“人多欺负人少么”他拔剑踏上欲施援手。却见那灰袍道姑从腰间掣出一支两尺许的斑竹长箫来随意摆了个架势苦笑一下叹道:“贫道本领微薄还请二位指教了。”明归瞪着她手中那支竹箫眉间流露出诧异之色蓦地身子一震瞪着那道姑涩声道:“你是你”灰袍道姑打量他一眼神色一黯长叹道:“明先生当真神目如炬一瞥之间便认出贫道来啦”明归神气古怪既似气恼又似吃惊喃喃道:“你你是林”说到这里浓眉一挑左顾右盼。 灰袍道姑摇头道:“足下放心他不在附近。”明归闻言忖道:“老子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哪会中你计策。哼你说不在那便是在了。老夫羽翼未丰暂不宜与那人正面为敌。”他想到此处已有决断瞧着远处林莽扬声叫道:“足下既不肯露脸明某也不久留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韩凝紫听他言辞古怪怪道:“明老鬼你对谁说话”明归却不答话急匆匆转身便走。韩凝紫见他走得如此仓皇端的莫名奇妙只待他背影消失方才转过眼来仔细打量那灰袍道士忽而吃吃笑道:“惭愧得紧明老鬼忒不成器。还是小女子不知好歹领教领教道长高招吧。”她忽使一招“冰花六出”身子快如风轮绕那道姑疾行她不明对方底细有意试探绕行两匝方才轻轻拍出一掌。 那道姑手拈竹箫伫立不动见她掌来也飘然伸出竹箫箫端不偏不倚正对着韩凝紫掌心“劳宫穴”。韩凝紫暗凛匆忙缩手疾走数步又拍一掌却见那道姑飘然转身竹箫仍指着她的“劳宫穴”。韩凝紫大骇蓦地清啸一声越转越快顷刻间向那道姑拍出六掌。道姑不慌不忙转身挥出六箫箫端始终不离韩凝紫掌心“劳宫穴”。韩凝紫忽地一个筋斗倒掠而出飘然落地盯着那道姑脸色苍白。 那道姑稽叹道:“尊驾是大雪山高手么”韩凝紫一怔咯咯笑道:“道长见识高明小女子佩服佩服。”说罢躬身还礼。梁萧知她素来笑里藏刀暗暗留心忽见韩凝紫拱手之际指间蓝光闪动不由叫道:“道长当心。”喝叱间只见一道蓝光自韩凝紫指间掠出直奔道姑咽喉。道姑得梁萧点醒已然有备竹箫一挥箫孔上顿时多了一口蓝汪汪的钢针不由讶道:“阁下怎么如此毒辣”韩凝紫心道一不做二不休娇叱一声使招“千雪盖顶”挥掌纵起从天拍出。道姑飘退数步竹箫一偏仍点向韩凝紫掌心。韩凝紫匆忙缩手翻掌如电劈她肩头。 瞬息间两人兔起鹘落斗到十招上下韩凝紫忽地一声闷哼倒掠丈余低头瞧去只见“劳宫穴”上多了一口蓝汪汪的钢针倏忽间半条手臂尽已麻痹不由面如死灰。她匆匆掏出一支玉瓶倾出丹丸噙在口中恨声道:“道长今日之赐韩某必当双倍奉还。”转身欲走。 却听梁萧叫道:“且慢。”韩凝紫闻言心惊却又不甘示弱冷笑道:“怎么韩某即便受伤也不怕你。”梁萧本有趁人之危的念头但听她挑明反觉不妥冷然道:“趁人之危梁某倒还不屑为之。只是告诉你一句话那日天圆地方洞之赐来日重逢梁某也当双倍奉还。”韩凝紫心中大石落地冷笑道:“好得很只愿你有那份能耐。”忽觉掌心那股麻意循臂而上心儿也似乎麻痹起来心知那毒针霸道余毒攻心后果堪虞当下急忙转身掠入道旁林莽。 梁萧瞧她背影消失方觉一时意气放走此人恐怕贻害无穷不觉大感后悔。但话已出口也只有眼睁睁瞧她去了。忽听车轮声响转眼望去却见那四个少年竟不招呼一声赶着牛车去得远了心知他们必是先前偷驴此刻羞见事主是以不告而别。 当下梁萧向灰袍道姑拱手道:“多谢道长相助。”灰袍道姑稽叹道:“无量寿佛贫道修持已久到底还是断不了嗔念方才出手忒也重了。”梁萧笑道:“道长不必挂怀那女子大奸大恶杀之犹轻区区一枚毒针算是便宜她了。”道姑皱眉道:“大恶之辈或许有之但必杀之人却未尝有。”她辞约意深梁萧领悟不及只是皱眉不语。却听那灰袍道姑又道:“那女子武功既高人又狠辣你与她有了过节极难善了。就怕她毒伤一好又来寻你晦气不若先去小观盘桓几日暂避风头。” 梁萧知她有心相护又想这道姑武功深不可测若能得她庇佑再好不过便笑道:“道长高义梁萧恭敬不如从命。”话未说完却见那小道姑双手叉腰横眉怒眼冲他一阵比划。灰袍道姑叹道:“哑儿你尽多心男女之防总不及人命重要。”转向梁萧道:“她胡说八道。施主莫怪。”梁萧笑道:“她骂我么随她骂好了左右我也看不明白。”灰袍道姑笑道:“骂倒没有女孩子生来小气你莫见怪。”梁萧不觉莞尔哑儿被师父说笑面红耳赤狠狠一顿足转身去了。 梁萧又道:“请问道长名号。”灰袍道姑道:“贫道了情。”梁萧道:“了情道长一人逼退两大恶人当真了不起。”了情苦笑道:“那两人都很厉害一个也难对付倘若联手贫道是必败无疑的。说起来我也是仰仗了他人威名方才惊走那个黄衫老者。”言罢眉间若有怅意叹了口气。梁萧奇道:“谁能有此威名”了情口唇翕动欲言又止终究摇了摇头。梁萧见她不说也不多问。 四人边走边说渐上山道。了情山居日久风光胜迹了然于胸。此时一路上山便充为向导为他二人指点景色。她胸中所学十分渊博诗词文赋莫不信口道来常自一草一木、一碑一石阐幽微说的虽是一座华山听者却如纵横八荒历经千古叹山河之锦绣感兴亡之倏忽。别说阿雪目不转睛便是梁萧也听得津津有味。 行过千尺幢众人坐下歇息。哑儿独自远引不与众人同座。梁萧向了情问道:“了情道长小子向你打听个人。”了情笑道:“施主请说。”梁萧道:“我爹在世时曾对我说过他少时在华山长大在此有个长辈也是位道士道号玄音。道长认得么”了情咦了一声上下打量梁萧神情古怪半晌点头道:“恰好认得”梁萧喜道:“他在哪里” 了情默然一阵叹了口气起身道:“随我来吧”梁萧看她模样微觉诧异起步跟上。行了约摸数里路程前方现出一面山崖笔直陡峭森然兀立。了情挽着古藤老葛纵身攀上她去势奇快大袖飘飘便似一只苍鹞凌空盘旋数个起落便至崖顶。哑儿系好白驴紧随其后。 梁萧心中奇怪打点精神与阿雪并肩攀上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崖顶是百丈见方一块平地苍松成林拥着一座道观。了情行至观旁的一座土坟前黯然道:“这便是了。”梁萧闻声止步再看土坟上面生满青草前有一块石碑写着“玄音遗冢”四个字。 梁萧惊道:“当真么”了情点头道:“这座坟乃是贫道亲手所筑年久日深矣。”梁萧心神一阵恍惚道:“他他怎么死的”了情缓缓道:“十五年前我那时还未入玄门因避一个故人只身来到华山脚下。恰好遇上一队蒙古兵骑着马砍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我将鞑子杀退救下二人那小道士连中数箭又被马蹄踩伤顷刻死了。老道人身受重伤也不久于人世。他怕追兵再来让我将他带到此处并告知我:他道号玄音因为蒙古南侵心中不忿听说一名蒙古将军要从山下经过便率徒刺杀。哎本要得手哪知他小徒弟羽灵在紧要关头临阵逃走告了他结果被蒙古人一路追杀”说到这里不由一叹。 梁萧扬眉道:“羽灵”他顾视阿雪道:“莫不是被韩凝紫腰斩的那个”阿雪也有些吃惊说道:“我倒是听阿冰姊姊说过羽总管少时在华山呆过。”梁萧嗯了一声道:“想必就是他了这个奸贼从小就不是好货。”再看眼前孤冢心生凄凉:“爹爹死了玄音道长也死了莫非真是皇天无亲不佑善人么”思来想去不觉痴了。 了情见他如此神情叹道:“当年我来此地苦闷难当。玄音道长虽在生死边缘却对我多有宽慰。我入玄门也是感他言语。他于我算有半师之分的可惜终究救不得他。哎世人生死各有所归小施主你也不必太难过了。”梁萧略一沉默冲土坟拜了三拜。阿雪看到也跟着跪下来拜了三拜。梁萧奇道:“你拜什么”阿雪怔然道:“你是我哥哥啊”梁萧心道:“是了我的长辈也是她的长辈了。” 祭拜已毕四人入观。玄音观以茅草为顶不大不小约有两进。前面一间挂着一张老君骑牛图年代已久色泽脱落。左右有厢房两间后进则是书斋。阿雪与哑儿同住一间厢房梁萧则宿在书斋。 用过斋饭梁萧颇觉无聊翻看书籍竟现不少父亲的笔迹当真又惊又喜。原来当年梁文靖少时常来观中读书又爱在书里写写画画。梁萧一路看去只觉其言天真笨拙如“氓之嗤嗤抱布贸丝”上批“勿要上当拿住此贼痛打”;读到“硕人之宽”又批:“如此健壮女子与冯家六婶相类”;读到“父慈子孝”却写道:“正午时分父亲痛击我臀。”梁萧好笑之余又添伤感时哭时笑难以自已。 他看到半夜心潮澎湃了无睡意。于是起身踱步踱了片刻忽听远处传来断续箫声调子凄凉摧人肝肠。 梁萧被箫声触动心事披衣出门。哪知才一出门箫声忽止唯有习习清风拂过耳畔。梁萧穿过松林四顾无人。便在玄音坟前站住想起母亲哀别父亲惨死的情形不由得悲愤难抑又想到柳莺莺更是生出无边的幽愁暗恨。回想起那“穿心七式”当下拔出剑来还未刺击忽又想起与楚仙流的赌斗真气一泄。仰头望天但见夜空爽朗点点繁星明暗不已。 梁萧目视这诸天斗数不自觉心机萌动:“世间武功都是人创楚仙流不让我使那七招剑法我便不能自创一路剑法么”刹那间他灵智斗开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梁萧也被这念头一震倏忽长笑一声但觉无穷剑意涌上心头。霎时间他剑若飘风吹雪挥洒开来。走龙蛇飞矫电仰刺北斗斜引参商;精光点点与漫天星斗上下辉映使到得意处胸中郁积之气化入剑中剑光如斗转星移日月盈缩处处暗合天文之理。 梁萧一任性情将这路剑使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消尽胸中块垒收光罢影微微喘息。这时忽听有人拍手赞道:“好剑法”梁萧举目一看却见了情手持一支斑竹洞箫悄然凝立前方。 梁萧收剑入鞘拱手笑道:“原来是道长的箫声吹得凄凄惨惨愁死人呢”了情笑道:“贫道信口乱吹扰施主清梦了。”梁萧笑道:“无妨左右我也睡不着。我姓梁单名一个萧字道长呼我姓名也好叫我小子也罢但万万不要施主来施主去叫得我浑身不自在。” 了情莞尔道:“那好我便托个大叫你梁萧”微微一顿又道“方才你这一路剑法好生出奇似乎蕴有天文。”梁萧大惊道:“道长好眼力。”了情笑道:“乍看未必明白但贫道粗通剑道略知天文瞧得久了也猜出几分但不知这路剑法是谁传给你的。”梁萧赧然道:“没人教我我一时心动自己胡乱想出来的。”了情讶道:“这剑法是你自创的么”梁萧道:“前段日子我被困在一个地方无所事事唯以钻研天文为乐刚才瞧着天上星图忽有所悟便胡乱使了几剑。” 了情笑道:“你小小年纪便能悟通天象新创剑法真是不容易。嗯是了这路剑法参星效天之行叫做天行剑法好么”梁萧笑道:“道长抬举人了这点微薄伎俩怎当得起天行二字。”了情莞尔道:“莫要自谦。你于剑理知之甚少故而有心无力创出的剑法穷不尽天文之妙。但若明白绝顶的剑理世间万物皆可入剑又何止于区区天文呢”梁萧听得神往问道:“说到绝顶楚仙流的剑法算不算绝顶” 了情微微笑道:“你认得他么嗯若以剑法而论楚仙流也算是顶尖儿的人物了。”梁萧道:“道长与他斗剑谁更厉害些”了情微微笑道:“贫道萤烛之光如何能同皓月争辉”梁萧大不服气抗声道:“道长何必谦逊”了情摇头道:“不是谦逊楚仙流剑术绝为人洒脱。剑法人品都担得起皓月当空四字。”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幽幽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月华虽浓却总不及太阳光炽烈罢了。”梁萧笑道:“是了楚仙流号称天下第二剑定还有更厉害的人物。”了情默然不答目光投向极远处梁萧循她目光望去但见云开雾霁弦月如弓照得山崖上下皆白。 过得良久了情悠悠道:“当今论及剑之一物有两人堪称宗师。一位名叫欧龙子乃是铸剑的宗师此人有个怪癖铸一剑必毁一剑。” 梁萧奇道:“铸便铸了何以要毁”了情笑道:“欧龙子自言:非天下第一利器不铸。然天下之剑能入前三甲者莫不是他一手铸出。故而他不能越先铸之剑决不动手再铸但只要铸出一剑必是天下第一。而后这位欧先生也必定千方百计将先前所铸之剑断去。”了情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因他自负一代宗师决不会铸出一柄天下第二剑” 梁萧笑道:“这人倒也有趣。倘若遇上也让他帮我铸把剑。”了情摇头道:“可惜欧龙子绝迹江湖已有多年了。”梁萧一怔叹道:“是么那真可惜了。”了情笑道:“也莫泄气万事皆有缘法若然有缘必能遇上。至于另一个人么却是用剑的大宗师。此人文武双全、学究天人只惜一生多难习文时直笔犯禁屡考未中沦为小吏。他虽然潦倒却热心时务上书朝廷针砭时弊。结果触怒权贵被严刑拷打流配三千里家资尽被抄没;父母也遭差人殴辱相继病死。”说到这里了情悠悠一叹一时默然。 梁萧想到身世大生同情颔道:“这人虽然多管闲事却有胆子。怪只怪那王八蛋朝廷太不像话。”了情摇头道:“他所作所为却与胆量并无关系。他是天生的偏激认准一个死理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十七岁之前他对圣人之言、儒家之教推崇备至谈吐必然孔孟做事必然方正只恐皇帝不若尧舜大臣不如稷契。所以才做出这等顾前不顾后的事。却不料一腔热忱遭此厄运。他一怒之下又犯偏激陡然从天南转到地北在天地间削明誓:今生今世就算天崩地塌也不理江山社稷之事。自此远离庙堂弃文修武。此人确是奇才忽忽六七年间竟成一代高手。” 梁萧听到这里脱口赞道:“痛快痛快大丈夫正当如此。但不知他后来报仇没有若换了是我定揪住那个劳什子皇帝权贵一刀一个杀了干净。”了情为人恬淡宽以待人听得这话不禁大大皱眉道:“你这孩子怎比他还要偏激。”梁萧道:“这算哪门子偏激。我妈常说做人不能吃亏。这是人之常情罢了。”又问道“了情道长那人既然是用剑的大宗师他的剑法一定有独到之处。” 了情笑道:“说到独到么却是一言难尽了但你既然能从天文中悟剑料来也通数理。所谓夏有连山商有归藏周有周易这三本书均是探究宇宙之微的奇书。连山粗陋颇不足论;周易虽屡得圣人批注流传最广但所谓亢龙有悔有失自然本色”她说到这里忽一皱眉道:“哎呀我兴许说得深了。梁萧你知道这三部书的来历么” 梁萧笑道:“这我倒听说过。上古之时大禹治水得到老天爷相助虬龙背了幅图从黄河里冒出来乌龟衔了本书从洛水中钻出来。”了情皱眉道:“那可不是乌龟而是神兽玄鼋”梁萧笑道:“乌龟也好玄鼋也好左右都是一个模样。难不成叫玄鼋会多长一个乌龟壳子。”了情心道:“这孩子真顽皮说个故事也是胡拉乱扯。”又问道:“后来呢”梁萧听出她有考考自己的意思一整容色说道:“后来么那图被世人唤为河图书则叫洛书。大禹凭着河图洛书指点江山疏理百川平定九州洪水赢得天下太平。他晚年闲来无事在河图之中加上治水体悟写出一部连山。连山意即水山相连以示不忘治水。”说到这里惊觉自己大有卖弄之嫌顿然住口不言。 了情笑道:“说得很好怎么不说啦”梁萧笑道:“惭愧惭愧道长定要我班门弄斧我也就厚着脸皮再说两句。却说此后又过了几年大禹虽然很了不起终究还是两腿一蹬”了情怪道:“何谓两腿一蹬”梁萧道:“那是我家乡的说法也就是完蛋大吉。”了情正色道:“大禹为民造福平定天下洪水乃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咱们应该敬重他些。”梁萧不好跟她顽皮只得讪讪笑道:“是是。却说大英雄大禹去世他的儿子小英雄夏启做了夏朝的皇帝把那本连山奉为神书作为占卜依据推断祸福。夏启之后又过了许多年出了一个大英雄商汤灭了夏朝建立商朝。连山落入商朝宰相伊尹之手。说起来这伊尹也是个聪明人他花了许多工夫对连山增删整理最终写出一本归藏。归藏之意便是:天地万物莫不归藏于其间足见伊尹对这本书十分自负。后代的商王也都以它勘定祸福。” 他说到这里但觉世事倏忽兴亡难知不由叹道:“可惜祸福天注定从来不由人无论归藏怎么了不起过了好些年商朝也快完啦。那时天下乱糟糟的商纣王火烧了屁股四处捕风捉影抓捕对头。他怕周国诸侯姬昌谋反就把他关在一个叫羌里的地方谁知这姬昌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在监牢里百无聊赖穷究归藏一书突妙想写出了大名鼎鼎的周易来。至此易数之理得以大成其中智慧光照千古。所以说这三部书虽然名目有异实则一气贯之。”说到这里梁萧一敲脑门皱眉道“说到这里了情道长我就有些不明白啦。这三部书中若论精奥完备公认是周易第一但听道长的意思却是周易不如归藏了。” 了情笑道:“若论登峰造极自然当数周易。古今学易者如过江之鲫解注之书汗牛充栋。只不过那些注解多为穿凿附会学者只凭一己好恶曲解易理。殊不知易理本是天地之理性任自然。唉天长日久好好一本周易竟被一群腐儒弄得不伦不类、四分五裂了。”梁萧深有体会拍手赞道:“道长这番话说得精到。”了情摇头道:“这些话却不是贫道说的而是出自那位大宗师之口。他说归藏继往开来质朴无华已得卦象三昧故而取其精髓糅合武功妙诣在而立之年创出一门剑法名为归藏剑。” 梁萧脱口道:“归藏剑天地万物莫不归藏于其间”了情听他一语道破剑法微义欣然笑道:“正是。归藏剑有八剑道分为乾、坤、巽、坎、离、艮、兑、震依归藏之理交相生衍幻化天地万象。梁萧你瞧这便是乾剑道了。”说罢撤出竹箫在梁萧面前一招一式演示起“乾剑道”来。“乾”者天也剑势高远如万古云霄空灵无极。 梁萧看了两招心中忽地通透:“原来了情道长费这许多唇舌竟是要指点我剑术但不知她何不言明偏要绕了这许多弯子”但这归藏剑着实妙不可言一经使出他双眼顿被牢牢吸住不忍离开。 “乾剑道”包容天象与“天行剑法”相近但变化之繁却尤有过之前后九个大剑势每个“大剑势”又包容九个中剑势每个“中剑势”里又包括九个“小剑势”环环相套生生不穷。 了情口说手比用了一个时辰才将“乾剑道”演完说道:“梁萧你瞧明了吗”梁萧点头道:“大体瞧明了。”了情听他口气甚大不觉一愣要知“乾剑道”变化繁复为诸剑之一时不信道:“好你使出来给我瞧瞧。”想瞧梁萧有何不明再酌情指点。 梁萧默然理了一下思绪陡然撒开长剑将“乾剑道”从头至尾逐招使来。了情越瞧越觉吃惊敢情梁萧使得虽慢但进退之间挥洒自若剑招间起承转合丝毫不爽。梁萧一遍使罢停身道:“小子使得对么”了情呆了呆奇道:“真如做梦一般若那位大宗师见了你也必定欢喜。”梁萧心中得意笑嘻嘻道:“道长过奖了许多变化我也记不分明了”了情失笑道:“你若全数记下岂不成了神仙。我自忖也不笨但学这乾剑道足足花了六天。” 她心绪激动一时竟忘了自称“贫道”与梁萧你我相称起来。其实这“乾剑道”纵然繁复却不出“古算术”的樊篱。梁萧通晓算学关节处并非死记全凭数理推演。他见了情面带喜色便拱手道:“道长与小子初逢便传授如此剑法小子无功受禄心中难安”了情笑道:“也难怪你疑惑了。当年那位大宗师授我剑法时曾说归藏剑深奥无比能够领悟者一万个人中有一个也不错啦。贫道若得良才美质不妨代为传授否则剑法失传反而不美了。哑儿虽然学了些但限于资质精妙处难以尽悟十成剑法挥不出三成。方才我见你自创剑法聪颖难得是以便想试你一试如今看来贫道还是没走眼” 梁萧得她如此看重胸中热血滚沸朗声道:“既是如此道长便是梁萧的师父请受我一拜。”他纵然骄傲也知了情传授这路剑法乃是给了他天大的好处感激之余顿兴起拜师之念。正待跪下了情早伸出双手将他扶住梁萧只觉一股柔劲涌来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能禁不住随她搀扶站起身来心中好不吃惊。 了情防他再拜双手并不收回半笑半嗔道:“胡闹我一个女道士怎好收男徒弟惹来闲言碎语反而不美。”梁萧对女师男徒本无所谓但见了情如此在意也只好罢了。了情瞧他一眼笑道:“剑法出自那位大宗师贫道不过代为传授。你若有心来日遇上拜他为师最好”梁萧方知她不肯收徒乃是故意留下余地好叫自己以“归藏剑”为媒直接拜那位大剑客为师不觉心生感动一揖到地道:“道长虽不收梁萧但授艺之恩梁萧没齿不忘。” 了情笑笑让他将疑惑处说出逐一为他解说继而讲述心法。乾剑道的心法并非全是数术更多的是武学。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待到星汉西流天色将明梁萧已将“乾剑道”心法领悟了三四层欲待再学了情见他一宿未睡怕他次日精力不济便催他回去休息。 梁萧心绪激动回到床上反侧难眠好容易睡了两个时辰便即起床抱剑出门。此时天已大亮忽听剑风呼啸飕飕作响抬眼看去只见哑儿正在松林里练剑起落进退疾若闪电一把短剑寒光四溢森森剑气激得松针乱飞。阿雪则在一旁笑观见梁萧出门招呼道:“哥哥快来瞧哑儿的剑法真好。” 梁萧皱眉道:“阿雪你真不知好歹偷看他人练剑可是大忌。若她给你一剑怎生是好”阿雪颇觉委屈低头道:“可是哑儿让我看的。”梁萧一愣却见哑儿奔过来板着俏脸拿剑指着自己。阿雪忙道:“你别动手他不是骂我”哑儿看了她一眼又向梁萧撇撇嘴方才垂下短剑。梁萧咦了一声笑道:“好呀阿雪你什么时候跟她狼狈为奸一个鼻孔出气啦。”阿雪挽住哑儿的手笑道:“哥哥你不知道哑儿面冷心热”哑儿忽地伸手拧她一下阿雪疼叫出声哑儿猛然跳开自个儿舞剑去了。 阿雪嘻嘻直笑。梁萧奇道:“究竟出了什么事”阿雪道:“昨晚我和哑儿住在一屋但又不懂手语正不知怎么办好。哑儿忽地用纸写字问我叫啥名字。就这么我们用笔写了一晚纸写完了哑儿就写在我手心里写了又抹。哥哥你想不到的哑儿看上去冷冷的心却很好。”梁萧笑道:“我是想不到本当她只会乱打人”他见哑儿剑法变幻莫测偶尔也使出一招“乾剑道”。不由心痒难禁一纵而上叫道:“看招”长剑一挥却是“乾剑道”中的剑招。 哑儿没料他突然使出这路剑法瞪眼垂剑竟忘了抵挡梁萧长剑及胸她才缓过神来不由大惊失色。阿雪失声叫道:“哥哥”叫声未落却见梁萧收剑笑道:“拿剑刺你也不还手么” 哑儿俏脸一沉回剑刺出梁萧有心练招便以“乾剑道”抵挡。但他初学乍练颇为生疏数招不到便被哑儿一剑脊拍在手腕上痛得他龇牙咧嘴骂道:“小牛鼻子”话未说完嘴上又挨了一记疼得他嘴都歪了。 二人拆了二十来招梁萧一心练剑始终以“乾剑道”迎敌结果只听噼啪之声不绝哑儿横批竖抽拿宝剑当荆条一手叉腰摆出三娘教子的架势打得开心至极。阿雪虽知她不会刺伤梁萧也瞧得心惊肉跳连叫“罢了”。了情听得叫声出门一看大是皱眉。 梁萧连挨了十余下浑身上下火辣辣的失去耐性骂道:“让你个牛鼻子再打”把剑扔了猛地扑上正要以死相拼忽听了情叫道:“慢着”梁萧看到了情甚觉尴尬心道:“糟糕只顾着骂牛鼻子不防连了情道长也骂了。”不觉脸颊烫。了情叹道:“哑儿我教了他几招剑法你陪他练练点到即止不许趁机打人。”哑儿连连摇头。了情皱眉道:“你这孩子又闹什么别扭。”哑儿望了梁萧一眼忽用剑尖在地上写出一行字:“这小贼讨厌死了我才不陪他练剑。”梁萧面色一白怒道:“好你不肯就罢了。我才不稀罕。”挥袖便走阿雪跟着追出但梁萧怒气冲天只顾足狂奔片刻工夫便走得不见人影阿雪叫唤了两声眼圈倏地红了。 了情心中气恼想斥责哑儿两句但终究心慈又知这徒弟天生哑疾心性不同常人倘若言语重些只怕闹出事来。因而话到口边却又吞了回去想来思去只得叹了口气忖道:“她与梁萧这孩子怎就不咬弦须得想个法子叫他俩和好才是。”: 第二章 白梅含香 梁萧一气奔出老远坐在一块石头上心道:“那小哑巴分明是嫉妒我怕我学了剑法打她个落花流水。呸不陪我练剑谁稀罕么大丈夫贵在自立我梁萧堂堂男儿一个人也能练成剑法”想到这儿心绪稍平望着前方路径曲折幽深直通山顶不由动念道:“山顶上必然人烟稀少我先上去练好剑法再找小哑巴比剑杀她个落花流水。”想着展开轻功一路攀上。不到两个时辰便已接近东峰遥见一座八角小亭搁在一块岩石之上亭角伸出悬崖状若飞鹰亭旁有一块石碑大书“弈棋亭”三字字旁有注:“宋太祖输华山处”。 梁萧少时听父亲说过。宋太祖赵匡胤没做皇帝时曾在此地遇上道士陈抟。陈抟未卜先知心知这红脸小子来日贵不可言便拉他下棋并以华山为赌注说好赵匡胤若输了等来日做了皇帝就免去华山赋税。赵匡胤连输数盘于是输了华山。 梁萧想着当日赵匡胤输了棋的倒霉模样暗觉好笑。走入亭中见有石桌一方上刻纵横棋盘两角各有棋子一盅盘上也摆放黑白棋子似为一局未完残局不由忖道:“此地似有人来但棋子怎也不收拾干净”他不通棋道但见黑棋白子左右相围似乎斗得激烈但激烈在何处他却道不上来。 正当此时梁萧忽觉背后有人注视不禁回头喝道:“谁”却见身后空旷寥无人迹寻思道:“是我疑心生暗鬼么嗯上山徒耗时光这里地势平坦又没人看正好练剑。”当下也不在意取出宝剑纵跃刺击练起“乾剑道”来。练了一阵转身之际忽觉颈后微微湿热似有人兽呼吸梁萧汗毛陡竖回手捞出哪知手掌过处竟是空空如也。 梁萧大吃一惊略一沉思忽地掉过身子背朝东方此时午时未到阳光自东向西照来顿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梁萧低头细看只见地上除了自家影子还有一条人影儒巾长衫身形颀长。梁萧心头剧震厉叫道:“谁”那人见他看出端倪哈哈笑道:“我乃罔两也。”“罔两”一语出自庄子齐物指的是影外之影即是影子的影子。梁萧不知这两字的意思脱口骂道:“什么王娘我还是李爹呢”他恼那人戏弄趁机出口占他便宜。 那人大觉气恼骂道:“浑小子不学无术胡乱骂人”伸手一击打中梁萧屁股。梁萧臀上如被火烧顿时暴跳如雷觑着人影方位反手一剑拍去不料那人吃吃一笑人随剑走仍不离梁萧身后。梁萧左右开弓剑刺手抓却好像狗儿咬尾巴哪里够得着。惊怒之余翻滚后刺凌空飞劈诸般法子使过屁也没摸着半个每每站定却又听见那人吃吃笑。 如此一来梁萧怒意渐去大是骇然:“这人身法邪乎人力不及莫非他本就不是人而是山精木魅”想到这里脊梁上蹿起一股子寒意几乎想要拔腿就逃但转念一想若连对手面目也没看见岂非太过无能。 他眼珠一转忽地纵出数丈站在弈棋亭后岩石边缘背对悬崖心道:“后面便是千丈悬崖瞧你怎么立足”一念未绝忽听那人吃吃笑道:“这招也不管用”梁萧大骇:“哎哟莫非他真是鬼魅我大白日见鬼了么咦别忙莫非我尚未退尽后面还有余地”他心知若然转身观看那人定又转到身后当下也不转身反手佯刺一剑吸引对方眼神然后大大后退一步如此一来对方若为人类势必立身不住翻到梁萧前方露出本来面目若不闪避必被挤下崖去。 哪知右足跨出竟然一脚踏空梁萧心头咯噔一下大叫不好左足欲要稳住却不料石上生苔滑腻异常顿时站立不住向崖下翻落心中大叫:“哎呀老子只顾跟这鬼东西斗气枉送了性命”念头尚未转完手腕忽被人一把扣住将他落势刹住吊在半空。梁萧惊魂未定举目一瞧只见一个儒生冲他微笑。那儒生年约三旬须蓬乱五官清癯一双眸子湛然若神左手攥着梁萧胳膊右手却攀着上方岩石五指陷入苍苔便似生浇铁铸一般。 梁萧瞧得他是人类心中稍安想到戏弄之事又觉气恼正想叫骂几声不料下方一阵山风涌起山高风大梁萧顿如秋千般荡了起来。霎时间他的心提到喉间战战地说不出话来。却听那儒生哈哈一笑手臂顺风一振大喝道:“去吧。”梁萧耳边风响已如腾云驾雾般翻上崖顶犹未落地头顶风声陡疾那邋遢儒生后先至翻身飘落。梁萧又是气恼又是骇服:“这人好生厉害却是何方神圣” 儒生打量他一眼笑道:“浑小子赌气也不是这样赌的若是落下去只怕摔得连罔两哈哈连影子也没有啦。”梁萧怒道:“你还有脸说我都怪你装神弄鬼我没招惹你你干吗作弄人”儒生笑道:“我在这里下棋谁叫你来扰我”梁萧啐道:“你一个人下个鬼棋再说我上山时又没见你。”儒生两眼一翻冷笑道:“我就爱一个人下棋怎么啦你上山时脚步震山响扰人清静害我忘了下一步如何走法我不作弄你还有天理吗” 梁萧不通棋道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一时竟被唬住寻思道:“扰人下棋终究不对。”便道:“好我不扰你下棋了我上山顶去。”儒生道:“那也不成。华山一条路你等会儿下山我若正想到紧要处岂不又被你打扰了。”梁萧怒火陡起但想终是自己不对忍气道:“那我下山好了。”儒生冷笑道:“好啊你害我忘了棋路就想溜回家去”梁萧一怔心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鬼书生要我怎样才甘心” 儒生瞧出他的心思笑道:“这样好了你乖乖呆在这里一动也不许动待我想起棋路才许离开。记住不能乱动若有声响又会扰了我的思绪害得我从头想起。”梁萧怒道:“这叫什么话你十天想不起来我岂不要等你十天;一辈子想不起我岂不要等你一辈子。” 儒生笑道:“说得正是莫非你不肯答应”梁萧气道:“那是当然。”儒生道:“如此说来我只有用强了。”他作势动手梁萧疾退两步手捏剑诀凝神以待生怕被他逼着一动不动站个三天三夜。 儒生目不转睛瞧他半晌忽地一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脸胡须抖个不停。梁萧诧道:“你笑什么”儒生也不理他前俯后仰只是狂笑笑到极处一手按腰一手指着梁萧道:“哈哈真笨哈哈真笨哈哈”梁萧怒道:“我怎么笨了”儒生笑道:“我胡说八道你也信么天下哪有这种荒唐事哈哈笨蛋哈哈大笨蛋哈哈高兴哈哈真高兴” 梁萧当真哭笑不得搔着头想:“我也真笨这些浑话一拆就穿我却当真了哼这坏书生从头到尾都在作弄人么”那儒生好似一辈子也没笑过仰天俯地狂笑不已。忽然间他抓起石桌上的围棋子一边大笑一边脱手扔出只听哧哧声不绝于耳那些棋子俱都打在壁上嵌入一寸来深梁萧瞧得两眼瞪圆骇然不已。 儒生扔罢棋子忽又暴怒起来狠狠瞪着梁萧厉声道:“你以为我愿意一个人下棋么你以为我愿意一个人下棋么”他双眼神光暴射犹如长枪大戟似要将人刺穿。梁萧不自禁倒退半步攥紧宝剑胸口窒闷竟似气也喘不过来。忽见那儒生目光一暗又柔和起来终于叹了口气对梁萧招手道:“小娃儿你过来。”梁萧心神稍定呸了一声道:“你叫我小娃儿你才多大。”儒生笑道:“你瞧我面嫩么嘿论到年纪我做你老子的老子也差不多了。”梁萧道:“你又想作弄人么”儒生素性懒散也不多加解释哂道:“不信拉倒我且问你你方才练的剑法谁教你的”梁萧道:“是了情道长教的。”儒生一怔嘿然道:“了情嘿嘿了情” 梁萧瞧他神色古怪奇道:“你认得她”儒生摇头道:“不认得你这路剑法我却认得。”梁萧一惊又听儒生道:“小家伙你再从头到尾使给我瞧瞧。”梁萧冷笑道:“你想得美。我这归藏剑是天下第一的剑法怎么能给你看到哼原来你鬼鬼祟祟就是想偷看我的剑法幸亏我现得早几乎就被你得逞了。”儒生大皱眉头骂道:“臭小子胡吹大气。”身形一晃凭空掠出两丈有余足尖在山壁凸石一撑倏忽又拔起三丈信手折下一枝白梅大袖振动悠悠飘落于地上。这份轻功一露梁萧不禁目瞪口呆。 儒生嘿然道:“你说归藏剑天下第一么哼我用这枝梅花与你交手你若能将枝上的花儿击落一瓣就算你赢。”此时虽是深秋但山高风寒梅花已然结出细小花蕾花蕾吸透了露水莹润润十分光艳。 梁萧被他如此小觑心头大怒朗声道:“好可是你说的。”剑光一寒陡然刺出儒生手中白梅也跟着拂出。剑梅交错蓓蕾虽被剑风激得簌簌抖但儒生手腕疾转那梅枝自梁萧腕上拂过。花蕾虽说柔嫩但经儒生雄浑内劲透入仍叫他脉门酥麻。梁萧反手疾削那梅枝却远引开去又自左方拂来在梁萧面颊上留下一片露水。幸得是花骨朵儿若是宝剑梁萧的脑袋就此搬家。他心惊万分慌忙挥剑护身。 如此进进退退拆了五十来招。梁萧使尽全力也未将蓓蕾击落半朵反被儒生趁时抵隙屡屡戏弄。又斗数招那白梅忽地一斜绕到梁萧身后在他颈窝里挠了一下梁萧又麻又痒咯咯笑出声来。这一笑之间他心念电闪:“哎哟方才这一剑若我以秋高云淡势向左虚应以上穷碧落势挥剑北指穷酸是万万转不到我身后啦;然后以八面转斗势防身以万古一羽势反击哪有不胜的道理。梁萧你这蠢材怎就想不到” 他追忆前面招数陡然开窍明白了许多“乾剑道”的妙谛兴致一起恼意渐消心神尽被那枝千奇百变的白梅花吸住只忖度如何虚招诱敌如何实招进击如何奇正互生、虚实相应又如何攻中带守、防其偷袭。心手相应渐渐生出一些奇特变化来。 又斗数招那儒生忽地足不抬手不动倒退两丈梁萧一剑落空正欲追击却听他笑嘻嘻道:“什么归藏剑狗屁不通狗屁不通。嘿嘿穷酸肚皮饿啦吃饭去吃饭去你若不服明天再来。”他哈哈一笑将梅花一扔趿着一双破鞋嗒嗒转过山梁径自去了。 梁萧正斗在兴头上对手却说不打就不打一拍屁股走人握着宝剑羞怒至极:“了情道长教的剑法很好只是我习练未精。哼这厮小觑归藏剑我偏要用这路剑法打败他不可。”他坐在亭中将方才悟出的妙处回想一遍又比划半晌忽觉肚中咕咕作响这才返回玄音观用饭。 到得观外见哑儿正在看书瞧他回来小嘴一撅也不理睬。梁萧心中气恼装作不见径自入观。阿雪下山买了菜蔬整治了一桌素席见梁萧回来甚是欢喜摆好桌子张罗开饭。了情不好奢华眼见菜肴甚多便道:“阿雪啊弄这么多怎吃得完呀”梁萧笑道:“不多不多道长你看我吃。”他跟儒生苦斗半日消耗极大一时便如风卷残云把饭菜扫去大半。阿雪见他吃得高兴心里甜滋滋的不时给他夹菜添饭。哑儿口不能言心中却暗骂梁萧饭桶。 用过饭已是傍晚梁萧走到悬崖边遥望山下稀落灯火想起白日里与儒生交手的情形心潮起伏当下掣剑出鞘又练了起来。使了数十招忽听了情喜滋滋地道:“梁萧啊你竟然明白了这么多。”梁萧转身笑道:“了情道长好。”了情摇头叹道:“你这孩子真不能以常理揣度。既然如此贫道也不能慢腾腾的。来坐这里来。”她挑了块大石坐在上面梁萧也跟着坐上。 了情嘴说手比在凛冽山风中传授心法口诀。梁萧凝神倾听与白日斗剑情形两相对照多有领悟一时眉飞色舞喜不自禁。二人坐在崖边一教一学直说到明月中天了情方才催促梁萧回去睡觉。 梁萧休憩一夜次日用过早饭又到弈棋亭旁。那儒生早在亭中相候见他来到也不多说笑嘻嘻折下一枝梅花便与他拆招。梁萧得了情传授剑理心法虽有精进但那儒生却太过厉害拆了数百招梁萧仍未及削落梅花儒生又借口吃饭撒手去了。 梁萧气恼万分心忖再拆数招便能削落梅花但儒生要走却又拿他没法。转念再想今日又领悟不少精义当下又觉欢喜拿起长剑一招一式细细揣摩起来。 夜里梁萧返回观中了情见他精进神惊喜之余暗生疑窦便问他白日去了哪里。梁萧大是羞惭寻思道:“我胜不了那儒生有辱归藏剑威名又怎能和了情道长交代”于是只说是觅地练剑。了情浑没料到这少年的争胜之心也不再问继续传他心法。 到得次日梁萧又与儒生斗剑但他每强一分那儒生也强一分总不让他打落梅花。斗到午时梁萧又怏怏而回。但他性情坚韧自小便百折不挠此时一颗心尽放在归藏剑上夜晚做梦也与那儒生厮斗梦境所及呼呼喝喝手舞足蹈几次用力过猛摔下床来揉眼一瞧却见明月依然皎皎。 了情见梁萧悟性惊人欣喜至极当下马不停蹄将“乾剑道”心法讲完又讲坤、艮、兑、坎、离、巽、震七大剑道。 八卦之中“坤”卦为大地故而“坤剑道”沉浑厚重是极厉害的防守剑术。“艮”卦为山岳是以“艮剑道”雍穆雄奇。但这路剑法很少独运多与“兑剑道”合使兑为沼泽山泽相容一正一奇往往陷敌于无形。而“坎”为天下之水“坎剑道”自也深得水性若江若海若湖若瀑要知“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这路剑法极得“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的妙谛堪称归藏剑中最厉害的剑术;“离剑道”则为火象霸气十足无所遮拦可一旦使出便似野火燎原势不可当。了情性子平和说到这路剑法时不大了然可梁萧却十分喜欢学来也最用心。 “离剑道”教完便是“巽剑道”。巽者风也风乃宇宙之气起于青萍之末舞于松柏之下。“巽剑道”变化多端为“归藏剑”之最轻柔时有扬花拂柳之妙;但若是癫狂起来则有碎石伐木、摧枯拉朽的大威力。 最后一路是“震剑道”“震”为雷霆霹雳雷霆万钧但只是一瞬。是以这路剑法只有一招不出则已出则无坚不摧。其狠辣迅疾足为归藏剑第一。 这天了情传完“震剑道”吩咐梁萧将“八剑道”从头到尾使上一遍。梁萧依言使完却见了情站在当地呆然不语心中甚奇问道:“了情道长我使错了么”了情还过神来摇头叹道:“你使得一点儿不错。唉真像是剑仙附体一般。真是奇怪为何你能精进得如此神别说我讲明白的地方你一一学会就是我没说到的地方你竟也无师自通了。”她一时蹙着眉头好生不解。 梁萧暗叫惭愧:“多亏那个儒生若非他天天与我使气斗剑我万不能领悟这许多妙处。但如今梅花将凋我却未削落他一片花瓣。唉他那等本事才称得上剑仙”正在胡思乱想忽听了情道:“不过梁萧你若以为这八剑道便是归藏剑那便大错特错了。”梁萧吃惊道:“难道归藏剑还不止于此么”了情摇头笑道:“八剑道貌似厉害实则不过是归藏剑的基本。你既然聪明可知其理么” 梁萧一怔无言以对。了情抚着手中竹箫笑道:“梁萧这一根竹箫很容易折断但若八根捆在一处你能一下折断么”梁萧道:“若是全力施为也能折断。”了情微微一笑道:“若是六十四根呢”梁萧愕然道:“那就决计不能。”了情笑道:“是呀八剑道也不是各自分离的竹箫以归藏中的先天易理做绳子捆起来的。再打个比方八大剑道就如宫商角徵羽五大音律单一听来乏味至极但一经乐师调和便可绕梁三日令人不知肉味了。” 梁萧微一沉吟拍手道:“我懂了乾卦与坤卦相合乾上坤下便成天地泰卦坤上乾下则成了天地否卦如此一来无异变出泰剑道与否剑道若泰否两卦相交又成新卦如此循环演化当可无穷无尽了。” 了情略一默然叹道:“梁萧啊跟你说话真是省事。许多话只用起个头你就都明白了。”梁萧笑道:“都是道长教导有方”了情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孩儿何时变成马屁精啦”话一出口方觉不妥敢情她日日跟梁萧说话受他感染言谈间竟也少了许多拘束慌忙整肃脸色重守禅心。 梁萧沉吟道:“但剑法终究不比数术后者推演变化想也难不倒我。但乾剑道的路子与坤剑道截然相反坎离二剑也各走极端要将这两路剑法融会贯通谈何容易”了情笑道:“这便考较人了。你就好比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八剑道是你的士兵归藏之理是你的兵法。如今兵有啦兵法也有啦。但真正上了战场不按兵法胡打蛮缠不成;只靠兵书却又是纸上谈兵要吃败仗的。所以说如何用兵法指挥士兵挥他们的本事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自古以来名将和庸才的差别可大得很。” 梁萧听到这里心有所悟向了情告辞回房歇息去了。 是夜朔风呼啸观外雷声轰隆隆打个不停梁萧夜中几度被风雷所惊睡得甚不安稳。到了天明才一推门便有一股寒风裹挟着飞雪扑来。放眼望去山川树木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他不觉想道:“这般大的风雪也不知那个邋遢书生会不会去” 梁萧着好衣帽顶风冒雪攀到弈棋亭处只见亭中并无人影不由忖道:“今日雪大他莫非不来了”念头才起便听嗒嗒之声转眼一瞧只见那儒生一摇一晃转过山梁他须上挂着晶莹雪花衣衫仍旧破烂单薄许多地方露出肉来。 儒生手里提着个装酒的红漆葫芦远远瞧见梁萧喝了口酒哈哈笑道:“小娃儿还不死心啊今天又有什么新招”抬头看去却见一夜风雪肆虐梅花残败了许多不由叹道:“过得今日这树白梅便要凋了。罢了今日再与你玩耍最后一回。”梁萧奇道:“为什么”儒生冷笑道:“梅花都没有了还玩个屁” 梁萧蓦地生出孤注一掷的豪气冷冷道:“今天我定要胜你。”儒生拍手笑道:“小子志气不弱嘿嘿可惜本事却不够。”他将葫芦挂在腰间折下一枝梅花上面还挂着三朵白梅儒生迎风一抖抖落两朵仅留一朵。梁萧看在眼里心头骂翻了天。要知二人拼斗儒生须得时时护持枝上梅花枝上梅花越多他越要熬心费力因为梅花虽多但只须被梁萧扫着一朵他便输了;反之梅花越少儒生心神守一便省事许多。梁萧与他斗得久了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眼看这树白梅花期将过枝上梅花一天少过一天天意如此本也是无可奈何的但儒生公然抖落梅花却是近于无赖了。 儒生瞧了瞧梁萧嘻嘻一笑随手斜指道:“小家伙来来来”他内力所至那朵将开未开的白梅花竟然忽忽悠悠绽了开来。便在这孤梅怒放的一瞬梁萧掌中精光迸长剑应手而出。一时间风雪更紧更疾。: 第三章 情何以堪 二人这番交手不同以往。梁萧一心求胜儒生也力保晚节是以尽管风雪怒号两人纵横腾挪激烈之处仍是胜于往日。 初时梁萧剑走“乾剑道”一剑刺出倏然四散;儒生则二指转动梅枝时东时西只在他剑锋上弄影仪态悠闲便似玩耍一般;斗到二十余招梁萧剑势变“离剑道”狂劈乱刺儒生则四方游走梅枝恰似贴在梁萧剑上随他东西梁萧见此能为当真惊佩至极。 数招一晃而过梁萧剑势狂烈依旧但挥剑时略略飘宝剑便似拿捏不住脱手欲出。儒生笑道:“小家伙打不过啦想丢剑认输”梁萧道:“呸说大话的也不怕被风闪了舌头”说话声中剑势飘忽更甚渐与离剑道猛烈之势不相上下。忽然间他剑锋长出两寸长一段梅枝飞了起来在风雪中打了个转落下百丈深谷。这一剑将梅枝截成两段几乎便将梅花击落。正是梁萧刚刚悟出的“同人剑”。 易理有云:“天与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天、火本为同气合流较易是以这路剑法三分狂烈七分飘忽乾上而离下如火从天降可惜这一剑差之毫厘令他暗叫晦气。 儒生喝一声“好”一脱退避之势梅枝破风刺来。梁萧深知梅枝虽弱但儒生内力无匹注入梅枝穿肌洞骨不在话下。但若退让反成挨打之局当下剑势反复离下乾上变成火在天上的“大有剑”。易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惩恶扬善顺天休命”这一招惩恶扬善自是霹雳手段与儒生以攻对攻不落下风。 儒生长笑一声身法陡疾四面八方皆是人影也不知他移身几次出了几剑只见梅影重重宛若层涛叠浪一般向梁萧涌来。梁萧生平何曾见过如此身手只觉目眩神驰浑不知从何抵挡。仓皇间他变“乾”为“坤”“坤剑道”法后土之象乃是天下少有的防守剑术长剑左右盘旋呜呜乱响将他全身裹得严实但“离剑道”的剑意却未收敛如此一来就变成了“坤上离下”的“明夷剑”。明夷之意即是火在地下如岩浆藏于地底勃勃欲。 儒生心知若让他坤离易位火上土下变作“晋剑道”野火燎原便无法收拾。当下手腕一振梅枝飘飘自梁萧剑脊拂过势若春蚕吐丝。蚕丝虽柔源源不绝之间也可织成柔韧蚕茧。不出十招工夫梁萧束手束脚再也使不出“离剑道”唯有靠着坤剑道苦苦抵挡。儒生占了上风嘻嘻笑道:“小子今日又不成啦认输了吧。”梁萧叱道:“未必。”招式陡变长剑如雷电叱咤横天而出竟是“震剑道”的功夫。 儒生飘然让过这夺命一剑看梁萧势头一尽倏然掩上梅枝一晃点他“期门穴”。但梁萧回剑奇快长剑一转又将要害护住这一下又是“坤剑道”的功夫。儒生瞧他变得伶俐微微一笑正欲破解忽见梁萧手臂倏扬又变雷霆之象。“震剑道”剽悍绝伦以儒生之能要想保住梅花也得暂避锋芒。 梁萧忽守忽攻连守五次也连出了五剑一剑快过一剑。倏忽间竟将儒生逼退五步。原来梁萧这路剑招四分攻六分守坤上而震下正是归藏剑中的“复剑道”易理中称复卦曰:“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复剑道攻守反复共有七变。 梁萧变到第七变蓦地嗔目大喝人剑如一疾扑上去。他这招孤注一掷全无后招。儒生收手不及那朵白梅连枝带花被梁萧剑风扫中化作粉末。儒生嘿然一声不待梁萧收势半截残枝搭上梁萧剑脊借力打力一挽一收梁萧只觉虎口猛震长剑去似闪电直奔山壁。 这一剑不仅带有梁萧浑身之力更有儒生无俦神功二力相合只听铮然激鸣铉元剑破石而入直没至柄。梁萧未及转念儒生忽地收回梅枝后跃三尺哈哈大笑道:“小娃儿真有你的穷酸输啦”梁萧本已对他佩服无比又见他输赢磊落更添敬意拱手道:“先生算不得输倘若先生用剑小子死了几千回也不止了。”他素来极少服人要他如此说话千难万难但一经说出却是字字出自肺腑了。 儒生取下酒葫芦饮了一口笑道:“小家伙你也不必谦虚眼底下穷酸是比你高那么一截再过些年嘿嘿可就难说得紧了。”梁萧道:“前辈武功如此之强定然名声赫赫敢问尊姓大名” 儒生淡淡一笑喝光手中之酒将葫芦系在腰间忽地朗声歌道:“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唱到这里忽地大笑三声身形一晃人已在山梁之后再也不见了。 梁萧知他有神龙变化之能自己轻功再强十倍也休想瞧得见他的影子。当下叹了口气走到石壁前欲要拔出宝剑。但那剑竟似与岩壁连成一体任他运尽气力也难拔出。要知适才长剑破壁带有两人之力虽说拔出容易破壁难但仍非梁萧力所能及反复拔了四次宝剑仍是不动。梁萧怕用力不当损了剑刃只得暂时作罢寻思找来斧凿等物再作计较。 走回玄音观时风雪已息。了情正与哑儿、阿雪扫下屋顶的积雪以防雪积太多压垮茅庐。阿雪在梯子上看见梁萧大老远便叫道:“哥哥哥哥。”了情回头一看道:“这么大雪天你去哪里了”梁萧道:“我练剑去啦”了情皱了皱眉道:“勤奋用功也是好的但要练就在这里练下雪天山路陡滑明天就不要出去了。”梁萧听出她关切之意心头感动笑道:“了情道长我来帮你扫雪。”了情眼中含笑将扫帚递给他随手拂去他肩上雪花忽见梁萧身上没有宝剑。了情知他这几天剑不离身不由奇道:“梁萧啊你的剑呢” 梁萧心道:“左右我已胜了儒生告诉了情道长也无妨了。顺道问问那儒生的底细。”便道:“了情道长我正想问你您可知道天下有这么一号人物么”便将儒生形貌描绘一番又将斗剑的事情说了方道“梁萧并非存心欺瞒但我无法打落他手中梅花有损归藏剑威名羞于说起。如今总算小胜他半招唉这人的武功实在高得吓人。”他说完这番话目视了情见她神色木然不由得心中忐忑问道:“了情道长你怪我了么”了情微一激灵笑了笑说道:“我怪你做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梁萧问道:“什么事”了情笑道:“哑儿年纪也不小啦终年呆在华山也不是法子。嗯我想带她到江湖上走一走历练历练。”哑儿在木梯上听到不禁面有喜色。 梁萧失笑道:“原来道长静极思动了。以道长的武功定能扬名立万威震江湖。只不过有不少人无端端要挨揍了”他含沙射影哑儿如何听不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想到要与阿雪道别又觉怅然。阿雪看出她心意笑了笑握住她手。 了情苦笑道:“出家人争什么名利梁萧你又耍贫嘴了。”说着向哑儿道:“你收拾一下行李我们马上便走。”三人俱是一惊梁萧瞪眼道:“这样急么至少待风雪过后再走不迟。”了情笑道:“贫道素来想到便做。哑儿你还愣着干什么”哑儿只得点了点头进观收拾阿雪也随着去帮她。 梁萧见了情举止古怪深感不解:“她方才还好好的怎地突然要走。”心念电转间蓦地生出一个骇人的念头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脱口叫道:“道长那儒生是您仇家是不是”了情讶道:“你怎地如此说”梁萧跺足道:“是了我想起来啦那儒生听说您的法号时又哭又笑神色奇特后来又骂归藏剑狗屁不通必然是怨恨你了。唉都怪我一心逞强没早些说起道长匆匆要走莫不是要躲避他”: 第四章 凌空一羽 了情欲言又止终于敛眉垂目叹了口气。梁萧见状更是无疑怪道:“但也奇了那人既与道长有仇何不早来报复以他的本领谁能抵挡得住。嗯他到底打的是何主意”一时皱眉难解。了情听到这话眼中也透出迷茫之色喃喃道:“是呀他怎地不自己来” 二人各怀心思俱都默然一时山崖上只闻风吹雪落沙沙有声。蓦然间山下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说道:“奇怪找遍全山都没有是不是弄错了消息老穷酸根本就不在华山。”二人闻言都是一惊。 却听另一人尖声应道:“你放狗屁老子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哼那些道士都说见过老穷酸你且用猪脑子想想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读书人跟他一样穷么”前一人骂道:“你胡老千狗放屁老子挨了一夜的鸟风吃了一嘴的鸟雪怎就没看到穷酸半个影子。”头一个人哇哇大叫:“你信不过老子老子跟你拼了。”乒乒乓乓似乎动起了手。 忽听一人粗声大气道:“两个放屁狗都给老子闭嘴。若不找到那厮萧大爷定把咱们脑袋拧下来当蘸面酱吃。”一个粗中带哑的声音笑道:“说得是萧大爷大约也赶来了若没找到穷酸俺们十九要落个谎报军情的罪名定被抽了肠子系在脖子上吊死啦都怪胡老千消息来得不稳妥。”那个怪里怪气的声音怒道:“胡老万你放屁。当初老子一说你就忙着将鸽子放了出去现在却来说老子分明是想推卸罪责老子跟你拼了。哎哟”想必是忙着骂人吃了尖嗓子一记。胡老万哈哈笑道:“胡老十打得好打得妙。哼胡老千你操我祖宗就是操你自家的祖宗又能占到多大便宜怎么着鸽子是老子放的却是胡老一让老子放的你甭想将罪责推到老子头上。”话音未落忽听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道:“依我看胡老千的消息没错的老穷酸十九还在山上胡老十不许打胡老千了大家上山去看。”只听胡老十高叫道:“胡老千老子看胡老一的面子放你一马哎哟胡老千你敢偷袭” 叫喊声中山崖顶上人影数晃现出五个人来。五人都是又高又瘦小眼睛、大蒜鼻子、狮子嘴均着一身黑白相间的格子衣服活像弄杂耍的小丑。有两人一个揪住对手的镔铁人手一个抓住对方的镔铁锏怒目相向该当就是那胡老千和胡老十了。 梁萧和了情对视一眼均感吃惊:“这五人说话乱七八糟手脚却好快。”其中一人细声细气地道:“原来上面还有房子。胡老百你去问下那两个人。”听声音当是胡老一了。他才说完就见一人腰系铜喇叭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一指了情却又哼了一声两眼上翻道:“老子不跟娘儿们说话。”转手指着梁萧鼻子道:“你看到一个穿破衣服、长黑胡子的穷酸吗”梁萧寻思道:“他说得莫不就是那个儒生”转念笑道“天下穿破衣服、长黑胡子的穷酸多得是你问哪个”胡老百哼道:“老子忘了说他眼窝里有一颗黑痣。”梁萧心头了然笑道:“眼窝里的黑痣老子哪看得清楚。” 胡老百咦了一声瞪着梁萧怒道:“你敢跟老子自称老子”梁萧道:“你敢在老子的面前称老子老子怎么不敢自称老子你说老子不敢自称老子难道老子就不自称老子老子偏要跟你自称老子老子叫了你又能奈何老子”他一口气说得快极胡老百较为迟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哇哇大叫:“反了反了混账小子老子揍扁了你。”呼地一掌便拍了过来。 梁萧伸手一格但觉势大力沉心头顿凛足下蓦地一转胡老百站立不住向右疾蹿但他机变神倏地借势移步一个马步站稳瞪着梁萧面有惊色。梁萧却更觉吃惊。这招郑玄转浑天出自石阵武学中的玄易境玄奥异常本以为出其不意能摔这浑人一跤谁知竟然无功。他正想如何应对却听了情叹道:“你们寻那书生有事么” 胡老百两眼又翻大声道:“老子不跟娘儿们说话”了情眉头一皱甚是窘迫。胡老百打量梁萧嘿然道:“小子看不出你还有两把刷子”梁萧笑道:“老子就是开刷子铺的你要买刷子么我这里可不止两把”胡老百信以为真冷笑道:“老子不买刷子。哎呀不对老子是说你有刷子但老子不买刷子。哎也不对老子怎就没听说过江湖上有卖刷子的高手”当即搔头沉吟意甚苦恼。梁萧竭力忍笑了情却不禁莞尔。 那边胡老千和胡老十又打起来胡老一与胡老万拉了一会儿架没听见胡老百回话。胡老一忍不住道:“胡老百你问清楚没有”胡老百道:“这边有个小子老子几乎被他掼一跤”话没说完四道人影快若闪电倏地抢到胡老百身前齐声嚷道:“是么是么定然与老穷酸有关啦”胡老百双手乱摆道:“不是不是他说他是卖刷子的老穷酸却是念书的牛头不对马嘴。” 胡老万瞅了梁萧一眼嘴一撇忽地一把抓出笑道:“你卖什么刷子”话才出口五指已到梁萧胸前劲风猎猎十分凌厉。梁萧一躬身手成拈花之形食中二指拂他小臂。胡老万好似吃了一惊忙收手嚷道:“不对不对胡老百他哪里是卖刷子的他会如意幻魔手分明是萧大爷的后辈。”话一出口众人无不变色了情也诧然看着梁萧。此时阿雪和哑儿听得叫声也走了观门哑儿背了一个大包裹手里牵着那头白驴“快雪”。 胡老百听得胡老万叫唤顿时脸都白了小声道:“老老子怎么知道啊他刚才又没用这招是是他自己说卖卖那个的。”胡老万猛然跳开三尺指着胡老百叫道:“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是胡老百说你卖刷子的。”胡老一也冷笑道:“胡老百你怎么胡乱说话呢你说萧大爷的后辈卖刷子就是说萧大爷卖刷子。你说萧大爷卖刷子不是在他老人家脸上抹屎吗你在他老人家脸上抹屎他老人家还会原谅你吗”胡老一这番言语了情等人莫名其妙胡老百却一撇嘴蓦地捶胸顿足哇哇大哭起来。 梁萧心中通透沉吟道:“胡老百你先别哭你好好答我话我就不告你。”胡老百一听这话便如黑夜里看到一线曙光两三把抹了泪说道:“胡老百答话从来都一个字一个钉踏踏实实童叟无欺”梁萧不耐道:“废话少说我问你萧大爷来华山干什么”胡老百说道:“只因老穷酸自不量力”胡老一忽地插口道:“自取灭亡。”胡老十接道:“十恶不赦。”胡老千高叫道:“罪该万死。”胡老万一时想不出什么词便道:“上面说的统统都是我想好的只是被你们抢了先。”其他四人大怒齐齐啐了一口唾沫胡老万慌忙让开。 梁萧得知萧千绝的消息不觉焦躁起来一扬眉毛厉声道:“不要东拉西扯。”胡老百哼了一声偷偷瞅他一眼不情不愿道:“五年前萧大爷突然传来黑水令让咱们务必找到那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老穷酸于是大伙儿便离了中条山满天下寻找后来听说他在华山大伙儿便赶来了。”了情听到这里奇道:“中条山你们五个莫非就是号称中条山中宝一十百千万的中条五宝。”那五人两眼同时一翻脖子一梗齐声叫道:“老子不跟娘儿们说话。”了情瞧他们神色心知猜得不假不觉忖道:“我还未入玄门前便已听说过这五个怪人人是傻里傻气但武功奇高。他们口中所言的萧大爷想必就是萧千绝了可是梁萧怎地会他的功夫” 却听梁萧又道:“胡老百那老穷酸是谁萧千绝为何找他”胡老百双手一摊哭丧着脸道:“萧大爷没说咱们也不知。总之找不到老穷酸萧大爷就会大脾气一脾气就要动刀子见人杀人见鬼杀鬼”胡老万冷笑道:“好啊你先说萧大爷卖刷子现在又骂他见鬼。”胡老百脸色刷地煞白急道:“这这胡老万你诬陷老子老子跟你拼啦”便要上前揪打其他三宝忙将二人拉住。 梁萧忍不住道:“中条五宝你们啰唆半天那老穷酸究竟是谁”“中条五宝”面面相觑忽地五个脑袋一凑嘀咕一阵。胡老一说道:“小子你既会萧大爷的武功怎不知道老穷酸的名号”胡老十点头道:“对咱们哥五个想称量称量看你是否真是萧大爷的后辈。”倏然上前一招“二郎担山”左掌横拍右掌竖劈。 梁萧正要拆解忽见一支竹箫从旁伸出点向胡老十腰际“神阙”穴胡老十全神试探梁萧不想有人偷袭心惊之下疾往后退谁知那竹箫比他退势更快正中他神阙穴。胡老十小腹一痛面红耳赤软倒在地。耳边只听梁萧叫道:“了情道长”话音未落胡老千、胡老万哇哇怪叫扑向了情。了情一脚挑开胡老十竹箫一晃分刺两人。胡老千抡掌抵挡不料掌心着竹箫点个正着剧痛无比顿时右手微缩露出破绽。了情竹箫抵入一箫分出双形胡老千肩井、迎香二穴各中一箫咕咚一声歪在地上嘴里大叫道:“不算不算老子是轻敌”眼角一斜忽见胡老万也摔倒在地顿时怒气烟消咧嘴笑道:“哈哈胡老万老子轻敌你也跟着轻敌。”胡老万被点中期门穴胸口酸麻难当闻言怒道:“放你妈的屁老子才不轻敌所谓好男不跟女斗老子这是让她一招。”胡老千笑道:“放我妈的屁也是放你妈的屁你可没占到便宜哈哈。”他自觉占了上风兴高采烈狂笑不已。 阿雪听他们对话忍俊不禁咯咯直笑哑儿也失了矜持掩口偷笑。胡老万正觉晦气闻声瞪眼道:“老子虽不跟娘儿们说话但你两个雌儿再笑老子可要骂人啦。”阿雪撅嘴道:“你瞧不起女人怎又被女人打倒啦”胡老十、胡老万、胡老千六眼一翻齐声叫道:“老子不是被打倒老子是让她一招。”阿雪刮脸道:“输了不认账三个厚脸皮。”胡老十眼珠一转忽道:“臭丫头你敢往我肚皮上踹一脚吗你敢踹老子老子就认输。”阿雪道:“怎么不敢”正要起脚忽听梁萧道:“阿雪别上当他想借你脚力解穴哼这家伙瞧起来傻兮兮居然还会耍心眼。”阿雪恍然大悟道:“哎哟多亏哥哥聪明否则就被骗啦。” 胡老万怒视梁萧道:“你是萧大爷的后辈怎么帮外人”梁萧冷笑道:“萧千绝做我的后辈还差不多。”胡氏兄弟勃然大怒纷纷大骂“骗子”。梁萧懒得理会心忖道:“了情道长怎会出手。嗯归藏剑经她使出确实比我高明多了” 就在中条三宝聒噪的当口了情与胡老一胡老百已斗得二十余回合。那二人久战不下各自拆下兵器胡老百使一个铜喇叭不时以喇叭口来锁了情的竹箫大开大阖间劲风灌入喇叭出嘟嘟之声叫人烦心。胡老一则使一个薄钢片打造的风车好似小儿玩具经风一吹飞转不已铁风车在了情身边飘忽来去出呜噜噜的怪啸声十分刺耳。 因他二人使尽全力了情急切中也难胜出斗了五十来招胡老一陡然用力过猛咯的一声轻响风车脱出手柄飞出。了情见他兵器脱手趁机挥箫纵击胡老一移步闪避胡老百挥铜喇叭来救。了情借力打力挑开喇叭竹箫在风中出一声激鸣压过喇叭声响逼近胡老一心口。胡老一忙以风车手柄抵挡正当此时了情忽听梁萧叫道:“小心。”话音方起身后风声陡疾竟是那铁风车顺风转回明晃晃的锋刃划向了情的后颈。原来这胡老一的铁风车以机栝出有去而复还之妙他出风车装作躲避将了情引到铁风车必经之地胡老百则趁机抢攻分散了情心神一等铁风车转回便能割中了情后颈。 了情也非等闲之辈应变奇快颈后风声方起便已躬腰低头但依然晚了半分即便躲开颈项后脑也必然受伤。众人未及惊呼却见那风车似被人从下顶了一下斜往上蹿堪堪从了情头顶掠过。 胡老一绝招落空不觉瞪圆双眼咦了一声伸手将风车挂回手柄未及再忽觉腋下一麻半身顿时僵直。此时了情反箫点来胡老一动弹不得应箫而倒。剩下胡老百一人惊得哇哇大叫没头没脑舞动喇叭护住全身。 谁料了情并不进击只是一怔垂下竹箫慢慢掉转身子望着松林叹道:“你到底来啦”众人见状都觉奇怪。胡老百见了情痴痴怔怔大觉有机可乘喇叭一抡扫她背部。梁萧瞧得分明向前一扑捏起一团冰雪掷向胡老百小腿。就在这时只听空中哧的一声一道绿影倏忽闪过比梁萧的雪团还快了一倍。 胡老百正抡圆胳膊背心倏麻铜喇叭一个拿捏不住嗖地丢得老远。这时梁萧的雪团也恰好赶到雪中蕴满内劲力道非轻胡老百挨了这下摇摇晃晃大骂道:“哪个挨千刀的贼坯子缩头缩脑暗算老子有种的明刀明枪哎哟”蓦地支持不住四脚朝天訇然摔倒。 身后闹骂纷纷了情却始终不曾回头怔怔望着松林眉梢上透出一丝苦涩长叹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下来吧。”梁萧也看出古怪抢前一瞧只见胡老百后心隐约露出一丝绿色一旦看清不自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竟是半截松针。要知松林距此约有七丈这松针又轻又细不但穿透风雪远及数丈更打伤胡老百这等高手如此神通真如天人。 松林中沉寂片刻忽地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树枝上冰雪簌簌而落随之飘下一人来。梁萧一瞧来人顿时失声叫道:“哎哟是你”地上的“中条五宝”也齐叫道:“是老穷酸。”叫喊声惊喜参半。那来人儒衫破旧长须乌黑正是日日与梁萧斗剑的儒生。 梁萧话一出口猛然拔剑跃出挡在了情身前扬声道:“道长、阿雪、哑儿你们快走我挡他一阵。”哑儿不明所以只是呆阿雪却傻傻地道:“哥哥啊他不像坏人呀”梁萧眼看事情危急两个人却一个呆一个傻心中大急回头再瞧却见了情也不移步只盯着那儒生出神不由急道:“了情道长还不快走么”了情却一动不动向那儒生叹道:“中条五宝说的你都听到了么”儒生苦笑道:“都听到啦” 了情道:“那你要与萧千绝相见么”儒生定定地看着她喃喃道:“当年我答应过你萧老怪不来惹我我也不去找他。如今却是他来寻我数十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梁萧听二人一问一答竟然不似仇敌倒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不觉心中茫然。 却听了情又道:“你你又怎么知晓我在这里”儒生眼里掠过一抹痛色缓缓道:“那天在弈棋亭边我见这少年使出归藏剑便已知道了。唉没料到我苦苦追寻二十四年终究寻到你的踪迹可欢喜一过却又如何呢就算就算寻到你你终究还是要舍我而去的”了情听得这话眼眶一红蓦地充满泪水涩声道:“所以你就不来见我” 儒生手臂挥出似乎想给她拭去泪水但终究垂手道:“是若你不知道就不会离开这里我只想这样远远瞧着你。唉我见你传这少年归藏剑便千方百计指导他既让他学得又快又好又不让他现破绽只盼能让你欢喜。唉每每看到你的笑脸我便有说不出的开心。”梁萧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位用剑的大宗师么原来他竟是故意指点我难怪我学得那么快。” 了情摇头道:“你这样做还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公羊羽么”梁萧但觉公羊羽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思索想起当年在百丈坪上父母曾议论过这个名字一时心头更奇。 却见公羊羽长长吐了口气望着层云密布的天空惨然道:“林慧心已成了情公羊羽还会是当年的公羊羽么哈哈了情了情恩怨情仇尽皆了了么”蓦地仰天惨笑震得林梢冰雪瑟瑟而落。 了情摇头道:“我明知劝你也是枉然。但还是劝你远远走开不要和萧千绝交手。”公羊羽冷笑道:“这怪得了谁当年我与萧老怪两败俱伤谁也动弹不得唯有你在场中你举手之间便可杀他可你偏偏心软救我之时竟还将他救了还劝我二人不要再斗。萧老怪生平最重恩怨嘴上虽然不答应但这二十多年来当真没再找我。哼他不找我我也听你的不去找他。但如今他既然找上门来我若逃走岂非懦夫。” 了情皱眉道:“你可有胜算么”公羊羽摇头道:“我与他生平交手不下百次。我没创出三才归元掌时始终难分高下。练成之后我胜他败。嘿那次萧老怪跑得比兔子还快。后来他武功大成找上天机宫伤了花无想我虽然用太乙分光剑将他逼走。但以二敌一怎么也算我输了。后来我创出归藏剑再与他斗前后十余次谁也胜不得谁。如今一过二十年哼我也颇想知道老怪物与老穷酸谁更厉害一些” 地上的胡老一忽地叫道:“自然是萧大爷厉害老穷酸胆敢迎战一定落花流水。”胡老十接口道:“夹屁而逃。”胡老百道:“死无全尸。”胡老千道:“暴尸荒野。”胡老万落到最后一时想不出好词只得道:“你们上面说的都是我想好了的就是被你们抢先说了。”其他四宝大怒纷纷唾他可惜躺在地上口水不能及远。 公羊羽目视了情淡淡道:“慧心你方才拿这五人是想制住他们不让他们送萧老怪的战书给我吧”说罢转身冷笑道:“黑水令在谁身上”胡老万道:“在胡老一身上。”公羊羽走上两步从胡老一怀里取出一枚黑沉沉的铁牌正面刻着“无法无天”背面却是“倒行逆施”四字。 公羊羽验证无误向胡老一道:“告诉萧老怪我在此地等他若是方便不妨带口棺材来。”梁萧听得一惊:“公羊羽遇上萧千绝真是一场好斗但若他将萧千绝一剑刺死我一生大仇岂非无从得报”想到这里他不由茫然。忽听公羊羽厉声道:“听清楚了么”胡老一老实道:“听清楚啦。”公羊羽喝一声:“好”随手一掷胡老一重重跌落只觉浑身筋骨欲散嗷嗷痛叫了两声忽觉穴道竟然解了急忙跃起分别给四个兄弟解开穴道。 五人抱头鼠窜正要下山。公羊羽忽地两眼望天冷哼一声道:“你们当这里是菜园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吗”中条五宝闻声双腿一软各各止步。胡老十大声道:“不走怎地难道你老穷酸还要请老子吃饭”公羊羽呸了一声道:“尔等有眼无珠敢对慧心无礼。哼限你们每人向她叩上十个响头要么便留下两只招子。”胡老一怒道:“老子死也不向娘儿们磕头”其他四人纷纷称是。 公羊羽目中寒光一闪沉声道:“好你们自己掏眼珠子还是穷酸代劳”中条五宝面面相觑。胡老一忽道:“既然如此就用那招”胡老十点头道:“对”公羊羽不耐道:“什么那招这招两个招子都要” 胡老百笑嘻嘻道:“老穷酸别人说你很有学问老子却偏偏不服今天就要撕你面子”公羊羽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就凭你们五个草包”梁萧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胡老千瞪他一眼怒道:“小畜生你笑个屁。老穷酸你敢赌不敢赌你输了就放老子走老子输了任你处置”公羊羽又好气又好笑心道:“瞧你五个弄些什么玄虚。”便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胡老万嘿然道:“老子先出个对子你来对对不上就算输”公羊羽眉头大皱但仍点头应允。却见胡老万摇头晃脑大声道:“上联是一十百千万中条山五宝。”公羊羽皱眉道:“这算什么狗屁上联”胡老一嚷道:“对不出就对不出别找借口”公羊羽脸上冷笑胸中却甚是气恼:“这上联不但狗屁不通且又极不好对。对联中最难对的就是数字联这一句中竟有六个数字一十百千万这五个数一数大过一数;若以数字对数字近乎耍赖也显不出能耐须得以别的五个物事应对而且还须一个大过一个与上联对应。不过这也难不住我度量衡中锱铢两斤分寸尺丈多得是这中条山么大可对个北溟海之类也不难对但五宝照应前面五数我却不能以五对五须得另用他数便似三光日月星就须对个四诗风雅颂。可如此一来又岂非无法照应前面五个物事。我呸这算什么鸟上联狗屁不通狗屁不通” 公羊羽自负才学明知这句上联狗屁不通但想这五个白痴出题倘若横了心不对说出去没得丢了自家脸面;若是要对偏又万无对出来的道理。心下转了几个念头蓦地把手一挥沉着脸道:“罢了你们五个给我滚吧” 中条五宝大喜过望胡老一挺胸凹肚哈哈笑道:“萧大爷说得不错老穷酸果然对不出来”胡老万也笑道:“是啊原来老穷酸的学问还不及老子你们以后不许再叫我胡老万要叫老子胡穷儒哈哈哈”五人叉腰狂笑公羊羽勃然大怒怒哼一声目中神光暴涨中条五宝被他一瞪心头虚闭了嘴掉头就跑。才下山崖五人胆量又增轮番谩骂。 公羊羽脸一沉蓦地一手按腰出一声长啸声传数十里回声久久不绝便似偌大华山都在响应。公羊羽一声啸罢扬声道:“我扳五下指头你们再不快滚便留下五颗狗头来吧”山崖下倏地寂然无声。梁萧奔到悬崖边一看却见那五人豕突狼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禁大乐。 了情呆呆瞧着公羊羽施为直到中条五宝离去方才叹了口气道:“哑儿我们也走吧”公羊羽身子陡震回望了情。却见哑儿牵着白驴跟在了情后面。公羊羽直瞧着二人走出数丈忽地惨笑道:“好啊慧心你连替我收尸也不肯么”了情身子一颤叹道:“你既不肯听我之言还说这些作什么人在世间谁又能逃一死庄周丧妻尚且击缶而歌我一个玄门道士还牵挂什么呢” 公羊羽面色惨白大声道:“庄周那厮无情无义是王八蛋一个好啊你既然走了我活着也无情趣干脆败给萧老怪好了。”了情淡然道:“也好我便也做王八蛋好了。”公羊羽呆了呆蓦地仰天大叫一声叫声凄苦无比一声叫罢便伏倒雪中小孩般捶地大哭。众人见他一代高手如此作为初时愕然继而好笑但听了数声又都生出哀怜之意。了情只觉心如刀绞不由叹道:“你明知我不会改变心意哭有什么用呢” 公羊羽蓦地抬起头来大声道:“那好你要怎样才能改变心意天上的日月星辰我是没法摘了。但只要我公羊羽力所能及就算赴汤蹈火我也一定办到。慧心只需你一句话我立时放下一切与你远走天涯和你相比什么武功胜败江湖名声统统都是狗屁而已。” 梁萧听得热血一沸心道:“这话也唯有他才说得出口唉了情道长怎就不肯呢”再看哑儿和阿雪俱都定定瞧着公羊羽不由心道:“想来她们心中也与我想得一般吧。” 了情痴痴望着远方眼里忽地有了泪光叹道:“阿羽你有妻子儿女原可以过得快快乐乐的。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论容貌论武功论才学花无媸都胜我百倍况且她还给你生了一对儿女就算你心中再容不下花无媸难道你忍心不见自己的孩子么”她凄然一笑转身扶起公羊羽给他拭去颊上的泪痕柔声道“阿羽乖乖的回天机宫去吧林慧心已经死啦惟有全真了情恩怨情仇尽皆了了。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来苦我” 梁萧不由听得呆了心道:“这公羊羽竟是花大叔的爹爹晓霜的爷爷花无媸的丈夫。唉我也真笨刚才说起萧千绝大闹天机宫的事我就该猜到了。也难怪了公羊羽是有妇之夫有子之父了情道长又是好人自不愿拆散人家夫妻父子。看起来公羊先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想到这个不解之局很为二人惋惜。 公羊羽呆望着了情忽地哈哈笑道:“你又叫我阿羽了哈哈你又叫我阿羽了哈哈。”边说边笑。笑了一阵忽又神色一黯露出追忆之色缓缓道:“你说得对花无媸人如其名容貌无媸才智卓绝没有一丝缺点。但你知道么她以玩弄人心为乐只想永远缚着我让我寸步不离;我却是一个天地不拘的性子若是世间没有林慧心我宁愿醉卧荒野仰看柔云也不想受丝毫束缚。你说快活过日唉但从清渊出世以来我便从未快活过”他说到这里悠悠叹了口气两眼望着东方便似痴了一般。 默然半晌公羊羽又道:“那一年花无想跟萧老怪交手伤重去世花无媸百般责难说我不该假仁假义招惹萧千绝。我一怒之下离开天机宫。后来我想念清渊和慕容去看孩子。花无媸却要我认错才给我见。哼我公羊羽何等人错不在我我当然不会认错。即便如此我还是惦记着她。没料到花无媸竟设计杀你淮水之畔她刺你的那剑我看得清清楚楚若非当时我武功已成你还有命么”公羊羽说到这里惨然一笑“从那以后我与她恩断义绝。如今的公羊羽只是一介浪人无国无家无亲无故无法无天呸什么狗屁穷儒改叫六无居士罢了。”梁萧见他凄苦神情寻思道:“花无媸纵然不是好人但她孤零零将儿女抚养成人似也有些可怜。” 了情默然片刻叹道:“无论你如何说同为女子我却知道花宫主对你从未忘情便是她拿剑杀我也是因妒生恨。二十年来我时时记得你打伤她后她望着你的眼神。唉我一辈子也没见过那样伤心的眼神若若我忘不掉那眼神便永远无法答应你。”最末一句她说得决绝异常全无变更余地。 公羊羽呆望她片刻惨然道:“慧心你心地越好我就越是放你不下。好今天你若不答应我便立在此地你走也好留也好我也不动分毫。若是萧千绝来了便让他一掌打死了吧。”了情气苦道:“你我话已说尽随你好了”公羊羽却再不答话闭目站在雪地里任凭狂风呼啸夹着点点雪花吹落在他身上。了情见他如此无赖也不禁动了气说道:“既然你站着我也站着你寻了我这么多年我也陪你站上几天几夜。”公羊羽眉头一颤。只见了情双手一合也闭上双目。 哑儿和阿雪见这情形束手无策。梁萧一皱眉道:“咱们找些木棍茅草来为他们搭间草棚生一炉火。”正要举步膝间倏地一麻几乎摔倒低头瞧去只见跳环穴上钉着一枚绿油油的松针只听公羊羽冷冷道:“臭小子少管闲事。哼慧心已被我制住你们扶她进屋去” 梁萧心知自己武功差得太远违拗也是枉然只得拔出松针走到了情身前果见她前胸几处大穴均有松针露出不觉暗骇:“以了情道长之能竟也难逃松针刺穴之苦么”忽见了情睁开双目冷声道:“梁萧你别动我。”梁萧叹道:“道长见谅待得事了梁萧再负荆请罪。”不顾了情呵斥让哑儿和阿雪将她抱回观内。自己则上前两步迟疑半晌说道:“公羊先生我去过天机宫的。”公羊羽阖着双目面无表情。 梁萧又道:“我见过花无媸她驻颜有术好像永不衰老时常弹奏让人难过的曲子;我也认得花清渊大叔。”说到这里忽见公羊羽眉头一耸。梁萧知他心神震动便续道:“他是个滥好人做事总是拖泥带水;至于花慕容么大大咧咧唉只怕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说着微微一笑又道“花大叔的妻子也很好他们有个女儿名叫晓霜是个很好的女孩儿”他话语一顿终究忍住没说出晓霜生病之事。 公羊羽仍是木然梁萧暗暗一叹正要转身忽听公羊羽叹道:“多谢相告了。”梁萧道:“不用谢我你指点我剑法我效些微劳也是应当。”公羊羽哼了一声道:“你姓梁名萧”梁萧道:“是”公羊羽沉吟道:“你会萧千绝的武功嗯是了你以父姓为姓以母姓为名你爹爹当是梁文靖你娘该是萧玉翎了。”梁萧浑身一震掉过头来惊道:“你怎知道”公羊羽皱眉道:“梁文靖那傻小子没提过我的名号”意下颇是落寞叹了口气又道“那傻小子还好么”梁萧不禁眼眶一红颤声道:“他、他不在啦去世好久啦。”公羊羽双眼陡睁厉声道:“你说他去世了”足下一动几乎一步跨出但想到诺言终究忍住。 梁萧见他如此模样心知与父亲定有干系当下无所隐瞒将梁文靖去世经过说了一遍。公羊羽听梁萧说罢痴了片刻忽地仰望天惨笑道:“天上不知人间事雨雪纷纷入悲秋。”梁萧不解其意公羊羽吟罢兴致索然闭眼叹道:“你去吧” 梁萧见他如此也是无话只得返回观中刚一进门阿雪便拉着他道:“哥哥了情道长生气啦”哑儿也巴巴地望着他。梁萧走进厢房见了情瞪眼看着自己便道:“公羊先生武功再高如此天气也会冻僵待他虚弱一些我便动手制住他。”了情摇头道:“穷儒公羊羽哪有这样好对付你解开我穴道嗯我不与他斗气了我不过一个道士本不该动这些尘念的”梁萧心想以她平素性子不会不守信诺便依言解开她的穴道。 了情起身道:“梁萧我有一事相求。”梁萧道:“道长无须客气但说无妨。”了情叹道:“都怪我被他扰乱了心境没能及早还醒。他如此做法正是看透我无法忘情。对付此人唯有以无情对有情。若我摆出无情无义的模样来个一走了之他孤芳自赏定然无趣得紧所有誓赌咒、比武斗气都顾不及了只会立马来追。唉如今他作茧自缚正是大好机会我与哑儿趁着风雪掩护自道观后门离开你估摸我走远了再让阿雪告与他嗯千万记住要阿雪去说你不可插嘴。” 梁萧奇道:“为什么”了情苦笑道:“他性子激烈倘若倔脾气一定然迁怒他人难以收拾。阿雪柔弱女子他便是怒火万丈也不会为难;但换作是你两把火烧到一起只有越烧越旺的动起手来吃亏的可就是你了。”梁萧听得暗暗佩服:“我始终以为了情道长为人迂腐不谙世情殊不料分析道理如此厉害。她以前叫做林慧心果真是心思灵慧;但如此一来公羊先生未免可怜了些。” 挨到申酉时分风雪渐趋猛烈。北风呼啸细小雪花变做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绝落下。到得次日凌晨崖上冰雪堆起二尺来厚公羊羽浑身上下却挂满霜雪纹丝不动仿佛一个雪人只有偶尔呼出的一缕白气才显出一丝生意。 了情遥遥望了他半晌终究硬起心肠回头一看道观后门已然洞开便对梁萧说道:“此时风雪甚大足以掩藏声息若再不走可就走不了。梁萧可拜托你了”梁萧拱手道:“道长放心还请一路保重。”了情点点头走出两步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刹那间不觉泪涌双目又生怕被人瞧着匆匆掉头走出观外。白毛驴早用棉絮裹好蹄子走在雪地之中更无声息。只见二人一驴冒着无边风雪越过黑黝黝的山梁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梁萧目送二人远去心中不胜怅然忽听阿雪小声道:“若换了是我定然不会走的。”梁萧叹道:“情义之间总难两全不过了情道长的好心似乎稍过了些儿。”阿雪垂道:“从我记事起就没人对我这样好过若是有人待我这么好就是再怎么违背伦常我也要跟他在一起。”梁萧笑道:“你性子好人又美丽何愁没有好男儿喜欢别想太多啦惹得自己心乱。”阿雪瞅了他一眼心道:“便是再好的男儿我也不稀罕。”转念又问道:“哥哥若换了你是公羊先生你怎么样呢”梁萧略一沉吟摇头道:“我不知道。”阿雪叹了口气。两人对坐无语眼见天色渐渐白阿雪方道:“哥哥了情道长想必走远了我去告诉公羊先生好么” 梁萧望了望屋外的风雪道:“她们大约是下山了但以防万一再等片刻”话未说完忽听观外一个公鸭嗓子道:“老穷酸老穷酸”: 第五章 冰炭加身 梁萧听出是胡老万微感吃惊望观外看去只见“中条五宝”在松林边探头探脑向道观张望此时公羊羽身为冰雪覆盖那五人并未看出端倪。 过得半晌胡老千叫道:“没人答应老穷酸真的不在啦。”胡老百嚷道:“气死人啦气死人啦那浑小子竟敢骗老子老子不把他剁成八块誓不罢休。”胡老十道:“对啊还有那个穿道士袍的娘儿们忒也可恶。这次大家一拥而上先把她打倒了再对付浑小子再往后么一把火烧了这个鸟房子”胡老一插嘴道:“那两个雌儿怎么处置”胡老万不假思索随口便道:“用绳子捆成粽子丢下山去摔死。”阿雪听得心中大惧忍不住挪了挪身子靠梁萧近些。 却听胡老一道:“老子不爱捆女人。胡老万主意是你出的大家说好啦要捆你捆。”胡老万道:“老子也不喜欢胡老千最喜欢捆女人啦。”胡老千怒道:“老子什么时候说过了你栽赃老子。”两个人挥舞兵刃乒乒乓乓又打将起来。 梁萧见五人上蹿下跳浑然不怕被观里人听到不觉心中犯愁:“这五个傻瓜武功厉害当真闯进来我以一敌五哪有胜算”正皱眉苦思忽听胡老百又道:“大伙儿来瞧这里有个雪人儿。”梁萧心头咯噔一下。又听胡老十啧啧道:“这个雪人儿做得好像极了老穷酸。”胡老十拍手笑道:“是呀像极了老子最恨老穷酸瞧老子踹它个落花流水。” 梁萧一惊方要抢出观外忽听胡老一怒声道:“为啥是你踹老子是哥哥该让老子先来。”胡老十道:“你一脚就踹没了老子不上当。”胡老百笑道:“你们都不要争了还是老子先踹。”胡老一吼道:“放屁”胡老百一声惨叫随即吼道:“你敢踢老子的腿”二人呼呼喝喝动上了手。胡老十忙道:“别打啦别打啦大伙儿都是亲兄弟打虎还要亲兄哎哟胡老一你这条疯狗。”也扑将上去三个人抱在一起厮打手抓牙咬搅得雪泥四溅。梁萧瞧得既觉好笑又气五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三个人揪打一阵蓦地分开坐在地上呼哧喘气。胡老十道:“老子有个法子。雪人只得一个咱们人有三个所以再垒三个一人一个就互不争抢啦。”梁萧心道:“胡说八道再垒两个便够了怎说再垒三个”只听胡老一笑道:“胡老十你算错了。”梁萧心想:“胡老一身为兄长终归明白一些”只听胡老一笑道:“应该再垒一个。”梁萧不觉怔住只听胡老百怒道:“胡老一你就知道一梨买一个猪杀一头饭吃一碗真他妈没出息。老子以为该垒四个。” 三个人一边争吵胡老千、胡老万闻声好奇停了打斗凑上来问明缘由胡老千当即一拍大腿大声道:“该垒五个因为咱们是中条五宝所以垒五个。”胡老万道:“大错特错依我看来垒两个最好。”梁萧心道:“方才垒两个是对了现在垒两个就离谱了这五个家伙真是白痴么” 梁萧猜得一点不错这“中条五宝”确是算术白痴。不仅他们白痴他们老爹也白痴当初老头子痛定思痛用“一十百千万”给五个儿子命名本想讨个口彩谁知仍没让儿子们开窍半分只由一个白痴变作五个。此时此地只见五宝坐在雪地里扳着手指眉头紧皱拼命计算这个天下间最最简单的算术问题。阿雪委实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中条五宝”闻声一齐掉头回望道观大声嚷嚷道:“谁在笑谁在笑”梁萧见势不妙向阿雪道:“你呆在观中别动我先出去。”阿雪急道:“我跟你一起去。”梁萧道:“他们斗不过我的你先瞧着若我落了下风你再来帮我。”阿雪将信将疑略一点头。 中条五宝见无人答应正欲扑向道观忽见梁萧出来顿时散成一个半圈大声嚷道:“好呀好呀浑小子出来送死啦”边说边向道观里觑眼张望他们对了情甚是忌惮早就商量妥当见了她就一拥而上不给她各个击破的机会。 梁萧笑道:“谁来送死啊我是好心来教你们算术。”胡老千怒道:“你有这么好心哼老子先把你做了”梁萧摇头道:“先不忙做老子你们不是要做雪人吗”胡老万道:“是呀是呀但关你屁事”梁萧笑道:“老子知道该垒几个雪人儿。”中条五宝对望一眼齐声问道:“垒几个垒几个”梁萧道:“你们有五个人原本该垒五个的。”胡老千狂笑道:“老子算对啦”其他四人无不怒视梁萧。 梁萧冷笑道:“谁说你胡老千算对啦”胡老千大怒:“你分明说是五个。”梁萧道:“老子是说倘若一人垒一个”胡老一心头一喜忙道:“垒一个是老子对了。”梁萧怒道:“老子说的是五个人一个垒一个就是五个。”胡老千道:“那还是老子对了。” 梁萧不胜其烦懒得理他指着远处道:“但那里原本有了一个故而就该用五个减去一个你们说还剩几个”中条五宝眉头大皱扳动手指但越扳越糊涂。虽然此等减法对于普通人而言再简单不过但对这五个人而言却无疑是再难不过的了。梁萧看他五人模样心知自己猜得不错笑道:“你们慢慢算谁先算出来谁就最聪明。”五人一听大急赶忙计算生怕被别人抢了先去。 梁萧估摸了情已然走远转回观中对阿雪道:“你去告诉公羊先生吧。”阿雪见五个人堵住观门惴惴道:“他们不会动手么”梁萧笑道:“当然不会一个个乖得很呢”阿雪怯生生地自五人间穿过。见那五人果然一动不动只是皱眉托腮神色苦恼。阿雪心觉有趣冲梁萧一笑走向公羊羽刚走几步忽听得极远处飘飘忽忽传来芦管之声百转千回凄怨至极虽是逆风而行却似惊涛骇浪中一叶小舟在狂风中载沉载浮始终不被吞没。 芦管声入耳中条五宝齐齐跳起嚷道:“萧大爷来啦萧大爷来啦。”梁萧双眉一挑心道:“怎来得如此之快”公羊羽也寻思道:“萧老怪想必一得消息便立马赶来嘿真是兵贵神、剑及履及”他转着念头身子兀自不动只听中条五宝扯起嗓子仰天长啸啸声顺着风势远远传出二声未绝头一声回音已然传来此起彼伏威势颇是惊人。阿雪被这么一闹惊得忘了说话。 梁萧精神陡振:“好既然来了血海深仇今日也该有个了断”想着热血尽沸大步出门他心知萧千绝听到五宝啸声转眼即到只恐打斗时误伤阿雪便道:“阿雪你先回去。”胡老千在梁萧身后见他走得甚快嚷道:“回哪里去你小子害怕萧大爷想逃吗”一爪拿向梁萧梁萧也不转身目光微侧似往后看袖里夹掌飘拂击出正是一招“周郎回顾”。据说三国名将周瑜擅长音律乐师弹奏稍有错误必然回头顾视是以时人称作“曲有误周郎顾”这一招出自石阵中的“将相境”看似悠闲威力奇大。只听“哧”的一声胡老千将梁萧衣袖抓裂小臂曲池穴却被梁萧一掌切中半条膀子尽都麻了。 胡老千哇哇大叫抓下背上铁锏一招“巨灵开山”向梁萧劈下。梁萧一转身双掌倏合将铁锏夹住运劲一扭胡老千欺梁萧内力不足正想挺锏直进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惊叫道:“乖乖不得了。”撒锏后跃嚷道:“如意幻魔手如意幻魔手” 梁萧握锏在手甚觉沉重却听胡老一骂道:“没出息如意幻魔手又怎么着老子看他偷学了萧大爷的功夫哼逮着他萧大爷一定有赏。”胡老千一听大觉有理他的铁锏本是一对于是又抽出一支生怕兄弟们抢功猛地跃上挥锏喝道:“小子偷学武功还不束手就擒” 梁萧微微一笑忽地锏作刀势倏地劈出只听“铮”的一声双锏相击火星四溅胡老千哇呀大叫一跳三尺嚷道:“修罗灭世刀。”小眼狠瞪梁萧怒道:“你这小子偷学的还挺多”梁萧笑道:“你认识得也不少且看这招。”铁锏飞转而出胡老千叫道:“转轮剑。”挥锏挡住梁萧转身一掌挂出掌风扫过胡老千面门他一跳而出嚷嚷道:“惊雀掌惊雀掌” 一时间梁萧招招式式尽是黑水武功。萧千绝少时武功驳杂后来渐趋精纯创出更厉害的功夫。但厉害是厉害却委实难练萧玉翎身为女子先天上弱了一筹学他的顶尖武学殊难精进。萧千绝只得教了她些二流武功用以防身。后来萧玉翎心痛儿子也不计繁杂一股脑儿传给梁萧。 “中条五宝”为萧千绝效力日久有时立了功萧千绝兴之所至便传他们几招武功。是以胡老千认得不少招数但看到后来一些武功他也说不上名目看其路子又确是黑水绝学无疑。是以拆了不到二十招胡老千便手软脚酥一迭声叫道:“胡老一断定这厮是偷招的”胡老一此时也觉拿捏不准支吾不言。 胡老千见他存心推托气得哇哇怒叫忽见梁萧手舞足蹈扑将上来。胡老千识得这招叫了声“天魔舞”挥出铁锏拆解谁知梁萧铁锏直捣中宫刺向他心口。胡老千大吃一惊要知此时他铁锏挥出不及收回当下憋一口气将劲力运到胸口想要硬当铁锏。不料梁萧这一刺却出自“归藏剑”中“巽剑道”巽者风也迅疾飘忽看似攻他心口一晃间却刺中胡老千气海穴。胡老千顿时气散功消咕咚便倒。 原来梁萧反复施展黑水武功胡老千见得多了只想:“他下招是下下招必定也是下下下招还是。”谁知梁萧突然来一招“归藏剑”胡老千措手不及顿吃大亏。“中条五宝”平时虽然内讧斗气当真遇了外敌却是一致对外。胡老千刚刚倒地便听怪叫连声胡老十、胡老万抽出兵刃来攻梁萧胡老一、胡老百却来抢人。 胡老十使一支镔铁手。胡老万则用一支三尺长铁帆。梁萧铁锏一圈坤上坎下地下有水变为“师剑道”。师者兵也易云:“刚中而应行险而顺”。胡老十的镔铁手既能点穴又能当铁锤灵巧刚猛兼而有之“师剑道”合于兵法刚柔并济奇正相生恰能克制他的镔铁手法。不出数招胡老十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幸得胡老万不时支援才免败落。 又斗数招梁萧兵行险着一锏扫向胡老万胡老万铁帆斜挂锁他铁锏怎料一挂落空心叫不好;梁萧骗开铁帆奇招突出一锏击中胡老十肩井胡老十兵刃脱手大叫一声向后跌出。胡老万眼见梁萧身后空虚铁帆向他背心刺来。梁萧击退胡老十趁势跨前立地转身招式坤坎易位变做“比剑道”“比”者地上之水剑招顿显江海之象铁锏搭上铁帆一转一划荡开铁帆然后刷刷刷三锏刺他前胸。胡老万铁帆被挡在外门不及收回手忙脚乱间来抓铁锏。但梁萧变化诡奇胡老万一抓无功夺的一声大腿挨了一锏惨号倒地只怕梁萧趁危下手急急着地翻滚边滚边道:“快来快来浑小子棘手。”胡氏兄弟见此情形又惊又怒他们素来不守什么武林规矩顿时呼呼喝喝一拥而上。梁萧力斗两人已然吃力蓦地五人齐至哪里还有还手余地唯有仗着“坤剑道”全力死守。 阿雪见势不妙情急智生:“对啦我叫公羊先生来帮哥哥。”她才一转身眼前乌光忽闪现出一只黑色巨虎四爪踞地双眼铜铃也似出幽幽绿光。阿雪遭这一吓几乎叫出声来再一看只见虎背上还坐着一个黑衣人脸色苍白三绺黑须随风飘散。阿雪心儿剧跳颤声道:“你你是谁”那人哼了一声正眼也不瞧她。 阿雪心挂梁萧无暇多问又叫道:“公羊先生”话未说完也未见黑衣人动弹却已下了虎背一把扣住她的肩头阿雪肩骨欲裂痛叫出声。只听那人声如闷雷冷冷地道:“公羊羽何在”阿雪不善作伪忍痛叫道:“他就在前面你看不到吗”黑衣人掉头一看只见一个雪人怔了一怔八字眉向下一耸嘿然道:“老穷酸你弄什么玄虚”公羊羽木然不答。黑衣人袖袍倏振那头黑虎后肢踞地仰天怒啸啸声远远传出一时山鸣谷应万兽臣服。 中条五宝听到啸声齐齐后退高叫道:“萧大爷萧大爷”弃了梁萧一跃而上望萧千绝拜倒。萧千绝也不瞧五人一眼冷笑道:“五个打一个好痛快么”中条五宝听得心头寒胡老一颤声道:“难道、道、道他、他、他、是萧大爷的后、后、后、后辈” 萧千绝冷然道:“放屁哼但你五人乃是成名人物联手对付一个无名小卒成何体统”中条五宝听说梁萧不是他的后辈心头一松胡老一忙道:“这贼养的坯子会萧大爷的武功定是偷学来的”话未说完萧千绝忽地抓住他的后领闪电般一掷胡老一去若陨星一头扎进雪里脑袋穿透二尺积雪撞着石块嗷嗷惨叫。其他四宝不知犯了什么事浑身穀触磕头犹如捣蒜只听萧千绝厉声道:“都给我滚吧。”中条五宝应声而动好似五个圆葫芦儿骨碌碌着地滚了起来。阿雪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千绝怒哼一声手底运劲阿雪痛得抿嘴蹙眉再也笑不出来。却听萧千绝喝道:“谁让你们这般滚了”中条五宝一呆躺在地上齐声问道:“那该怎么滚”萧千绝没好气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中条五宝这才恍然大悟拔腿便走顷刻间便不见踪影。 梁萧见阿雪面色痛苦忍不住道:“萧千绝你欺负小女孩儿脸皮都被狗吃了吗”萧千绝眼内精光一闪嘿然道:“好给你。”说着将阿雪举过头顶呼地掷出。阿雪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物一闪而逝一时身不由主失声尖叫道:“阿雪死啦”梁萧心知萧千绝要掂量自己的本事便将铁锏一插双手托出但觉阿雪方一入怀如山力道急涌而来不由噌噌噌连退三步蓦地大喝一声马步陡沉堪堪稳住正欲收势忽觉胸口一闷跌坐在地心中一时骇然。萧千绝冷笑道:“小子就这点儿能耐么哼也给老夫滚远些。”梁萧一咬牙眼中透出决绝之色放下阿雪沉声道:“阿雪你回观里去无论生何事也不许出来。要么从今往后我都不理你。”阿雪从未见他这般疾言厉色心儿乱跳点一点头走回观内依门观望。 梁萧提起铁锏朗声道:“萧千绝我妈在哪里”萧千绝此来寻的是公羊羽的麻烦闻言眉头一皱不耐道:“老夫叫你滚蛋。”梁萧情知今日一战凶险绝伦伸手入怀取出阴阳球噙在口里。想到父亲死状蓦觉热血上涌手中铁锏挥坤上震下化作“复剑道”这路剑招守多攻少但守得严密攻得犀利当日他曾以此招打落公羊羽的梅花实乃他当前能够使出的最强武功。 萧千绝瞧得这招双眉一挑微有讶色。呼吸间那铁锏若长电掠空而来。萧千绝冷笑一声右手探出袖外只一晃铁锏前端多了五根瘦棱棱的指头“嗡”的一声手臂粗的铁锏竟然弯了下来。 梁萧虎口血流如注被迫撒手“三才归元掌”动绕着萧千绝疾走忽地双掌一并捣他背心。萧千绝也不回身铁锏向后一封当的一声大响梁萧双掌拍中锏身。这招“三才归元”挟他浑身之力铁锏受力不住反向弯转。常言道:“铁反无力”铁锏正反弯转顿时拗断。梁萧却被这绝大阻力震退丈余重重跌下一口鲜血顿时涌了上来。阿雪大惊失色但梁萧吩咐过不敢出观只遥遥唤道:“哥哥哥哥。” 萧千绝却不追击袖手冷笑道:“小孽种服了么”梁萧脸色惨白咕嘟一声硬生生将鲜血咽了回去但觉血中似有圆珠滚动钻入肚里。恍然间悟及自己一不小心竟将阴阳球也和血吞下去了。但此时性命也不放在心上一颗珠子算得了什么当即一跳而起。阿雪见他无恙心中欢喜不已忽见他将身一纵又向萧千绝扑上一颗心顿又悬了起来忖道:“这个黑衣老头的功夫比鬼神还要可怕哥哥既然打不过为什么还要打呢” 萧千绝眼看梁萧拳脚递来面上煞气一现厉笑道:“要死还不容易好老夫送你一程见你爹去吧”左手一抡似往右抓半途中忽又向左逸出梁萧躲闪不及右腕被他一把扣住用劲一挣但萧千绝手如钢铁反而更紧梁萧又惊又怒:“这是什么鬼功夫明明往右落定时却又往左了。”闪念间萧千绝右掌如电落下耳边传来阿雪的惊叫声。 谁料萧千绝掌到半途忽地变了走向往右拍出只听波的一声他侧移一步来人也退了一步萧千绝嘿笑道:“老穷酸到底忍不住了”公羊羽身上犹自挂着冰雪不言不语又是一掌挥出。萧千绝也不硬接一转身将梁萧凭空抡起向公羊羽挥去。公羊羽手腕一翻变推为抓闪电般拿住梁萧左腕袖间青光一闪夭矫而出竟是一柄极薄的软剑凌空弄影直刺萧千绝胸前诸大要穴。 这一剑极得归藏之妙。萧千绝识得厉害当下右手挥出五指伸曲不定刹那间也不知变了多少种手法只听铮铮之声不绝公羊羽这一路神妙剑招尽被他空手化解。 公羊羽心头暗凛:“老怪物的天物刃又精进了哼你有精进穷酸便无精进吗”正要举剑再刺忽觉一阵阴寒之气自梁萧手腕处直逼过来瞬息间侵入掌心公羊羽恍然一惊:“糟糕萧老怪不顾这孩子的性命用他身子和我拼斗内力”心念未绝萧千绝手掌宛若行云流水飘然劈来。公羊羽一个翻身右手挥剑迎敌左手则浩然正气涌出透入梁萧体内与萧千绝的“太阴真炁”相抗他心知若不如此梁萧体内生机必被“太阴真炁”蚕食殆荆当年在襄樊道上梁文靖便是中了这至阴至毒的真气气绝而亡。 公羊羽生平只教过三人武功其中最喜梁文靖但文靖未曾拜师公羊羽又素来自负对方不拜他也不愿点醒加之当时一心追踪了情无意久留。后来得知文靖击退蒙古大军飘然而去公羊羽欣慰不胜欲要寻他传己衣钵但江山茫茫终没找到只得无奈放弃。 哪料今日突来噩耗得知梁文靖去世公羊羽胸中大恸加之了情终不肯回心转意顿觉心灰意冷动了轻生之念。萧千绝到来时他也当真纹丝不动打算任其宰割。直待梁萧与萧千绝动手梁萧宁折不屈终令萧千绝动了杀机。公羊羽不愿梁文靖就此绝后终于违誓出手谁知萧千绝一动手便用出这等拼斗法子叫他骑虎难下。 二人内力本在伯仲之间萧千绝借物传功传得越远劲力越弱。公羊羽就近而浩然正气便如惊涛骇浪将太阴真炁逼到梁萧的“手少阴心经”附近但到此地浩然正气也成强弩之末再难寸进;萧千绝立马催劲反攻。公羊羽略一退却却在“手太阴肺经”处守住待萧千绝攻势稍弱突出奇兵分出一道真气绕过梁萧带脉循“足厥阴肝经”斜上再由“手少阳三焦经”向萧千绝攻到。萧千绝但觉掌心一热忙运劲稳住催内力经“手太阴肺经”回击公羊羽只感对方内力倍增无暇分攻唯有全力回守;萧千绝却趁机分出内力循梁萧“足少阴肾经”攻出经“手太阳小肠经”偷袭。但此着原在公羊羽料中当即回劲守住然后急催劲力一气将“太阴真炁”逼出“手少阴心经”。一时间二人以梁萧体内大小经脉为为战场两般内力若两军相对进退攻守不已。 两人这一手拼斗内功另一手也未闲着各施平生绝学“归藏剑”对上了“天物刃”指剑交击铮然不绝;两人腾挪之际两只手拽着梁萧将他抡得跟风车一般不过皆用巧力未施刚劲。公羊羽是怕用力过度拉坏梁萧;萧千绝则以为损伤梁萧筋骨便落下乘既不放手又让他身子不毁才见功夫。若非如此梁萧毫无抵御之能任中一人运劲拉扯便能将他撕成两半了。 但梁萧成了两大绝顶高手角力的斗场那般滋味委实无以描述两股奇门真气好似一对狂龙在体内进进出出。梁萧身子忽冷忽热忽轻忽重经脉历经酸麻痒痛、沉涩轻滑诸般滋味;最厉害时百脉中既似蛇蚁爬动又如钢刀刮削。梁萧恨不能一死了之偏又腕脉受制无力可施片时间他两度昏厥又两度难过得醒转过来。 阿雪倚着门瞧得惊心动魄但场上两人的武功远远乎她想象。此时公羊羽内力运转已久满身冰雪化为水汽浑身白气蒸腾好似笼罩在云中雾里加之衣袖飘摇宛然神仙中人。梁萧模样则十分奇怪身子一半如火如霞一半青若玄冰青红之色交相渗透诡异万状阿雪看得目瞪口呆既是担心又觉惊奇。 公羊羽和萧千绝两般内力在梁萧体内交相追逐无所不至斗到“足阳明胃经”处。公羊羽忽觉萧千绝内力陡涨心中咯噔一下急催内力抵挡。同时间萧千绝也觉公羊羽内力骤然增强大为惊怒:“老穷酸惯于后制人莫非留了一手” 二人原本探出对方深浅早已成竹在胸有了应对之法谁料此时对方内力骤增两人心惊之余方寸大乱各各提升内力你长一分我长一分一时各不相让内力交相攀升。 既专注于内力两人招式渐缓初时尚有攻守渐渐越斗越慢后来过上许久方才换上一招半式;斗到最后两人全然由动而静唯有头顶白气蒸腾凝成一线心中各各惊疑暗想对方内力远胜自己只须攻来自己必败无疑但不知为何总不见动静堪堪维持眼前的僵局。 他们哪知梁萧无意间吞下“阴阳球”。两大高手的内力斗至“足阳明胃经”后便齐齐注入球中。“阴阳球”入而不足出则有余。两人都觉得对方内力骤然变强情急中各自逼出了浑身内力一时间两股绝世内力在“阴阳球”中纠缠往复自球内源源传出散向梁萧四肢百骸、周身经脉。不过若非两大高手内力相若在阴阳球中形成均势梁萧早已经脉爆裂一命归西了。 僵持片刻公羊羽忽觉内力缠斗处微微一震似有物事迸裂萧千绝的内力也随之一弱公羊羽缓过一口气来喘声道:“萧老怪。这孩子好歹也是你徒孙经此折磨怕是已成废人。也罢就算穷酸输了你我同时撒手留他一条性命” 萧千绝也觉公羊羽内力变弱心中大疑:“老穷酸的内力方才明明高我一截为何放手不斗哼有些古怪。”垂目一观只见梁萧面肌扭曲浑身痉挛肌肤多处迸裂。他虽然心硬如铁此时也微微一软:“罢罢罢他终归是玉翎的儿子”口中却冷笑道:“臭穷酸口是心非老夫要赢也要赢个清楚明白什么就算你输了此屁臭不可闻。” 他说一句话便散去两成功力公羊羽也随之散功待得萧千绝将话说完二人同时撒手。梁萧扑通一声落到地上紧闭双眼全不动弹。阿雪再也忍耐不住奔出观外抱着梁萧失声大哭但一探他口鼻却觉尚有呼吸方才心安一些抹泪呼唤梁萧却闭着眼一声不吭。 公羊羽见观外闹得天翻地覆梁萧又成了如此模样却只有阿雪出来玄音观内全无动静隐觉不妙。忽听萧千绝扬声道:“老穷酸我瞧在林慧心面上多年来让你三分。哼你倒好竟然怂恿徒弟伤了我大弟子萧冷不说还勾引我的女弟子。老夫寻你五年今日要么我萧千绝躺在华山之巅要么公羊羽从今除名。”说到这里却见公羊羽定定瞧着道观门口心不在焉不由怒火升腾一挥袖掌风若刀飘然扫来公羊羽闪身避过还了一剑忽向阿雪叫道:“那个小道姑呢怎没见她出来”阿雪一愣道:“你问哑儿么她和了情道长下山走啦” 公羊羽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啊哟浑丫头你怎不早说”他慌乱至极剑法顿显破绽吃萧千绝一掌扫中肩头几乎摔倒匆匆挽了两个剑花逼退萧千绝然后倒曳宝剑足狂奔;萧千绝才占上风便见他不战而逃不由瞪圆双目怒喝道:“打不过就逃么”衔后紧追二人身法皆是快逾狂风一起一落便不见人影那头黑虎见主人走了也吼叫一声紧追上去。 阿雪怀抱梁萧但觉他浑身时冷时热。冷若寒冰热如火炭。心中又惊又怕将他抱回庵中放于床上搓手踱步主意全无。 梁萧昏沉之中时而梦到手持火炭身入洪炉时而梦到怀抱冰雪置身寒潭时而火龙飞空时而冰蟾出海诸般幻象纷至沓来。猛然间啊呀一声睁开双目阿雪扭头一看喜道:“哥哥你醒了么”梁萧呼吸急促嘴里呜呜噜噜一双眸子转个不停。 阿雪大急摇晃他道:“哥哥你说话呀”梁萧此时体内阴阳龙战六识皆闭睁眼不能视物张口不能说话有耳无法听闻。只觉体内真气天翻地覆却无半点法子。阿雪见他模样古怪至极又是吃惊又是害怕伸手抚摸他脸眼中流泪道:“哥哥你倒是说话呀” 梁萧只觉乍冷乍热触觉尽失不知有人抚摸;听觉也失听不到说话之声唯有巨响如雷一下下敲击耳鼓。混乱间他忽地将手一扬推在阿雪肩上这一推力大无比阿雪摔出一丈有余重重撞上墙壁当即委顿不起眼睁睁瞧着梁萧跳将起来不择东西一头撞在墙上道观墙壁为泥土所筑并不十分坚固经他一撞顿显出一个人形窟窿。梁萧满脸是血跌跌撞撞冲到雪地之中。 阿雪挣扎半晌方才起身吐了一口鲜血从窟窿中爬将出来却见梁萧四肢蜷缩匍匐在雪上。阿雪站不起来手足并用爬到他附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遥遥喊道:“哥哥你怎么啦你怎么啦”边叫边哭。梁萧却似全无所闻脑袋直直钻进雪地之中任天上雪花纷纷飘落片刻工夫便将他埋入雪里。阿雪伸手去拉刚触及梁萧肌肤便觉指尖一麻如遭针刺顿时缩了回去心中惊讶百思不得其解。 殊不知公羊羽和萧千绝这等大高手任中一人以内力对付梁萧便足以让他经脉爆裂而亡更别说是二人内力同施来回冲击了。照理说梁萧死上百十次也是不枉。但那二人的内力偏是各走极端一阴一阳互相生克抵消去了大半威力其理便如二虎相争、卞庄得利一般。并且二人的内力经过阴阳球转化倍胜平日仿如两个公羊羽与两个萧千绝同时出手为梁萧伐毛洗髓但因真气来得太猛太急梁萧经脉气血俱难承受。就如一个自幼贫贱的乞丐突然得了万贯家财反倒不知所措。加之他神昏智乱无心导引唯有任其乱走待得清醒之时那两股阴阳之气已然奔突于四肢百骸之间端端无法收拾。所谓阴阳相生亦也相克争斗起来厉害之极。 至此梁萧体内气机旺盛得骇人也混乱得可怕唯有以独特方法吐纳导引炼精化气方可调和阴阳。但梁萧所练内功本非其法吐纳引导数次反如火上浇油阴阳二气越来越盛争斗更剧。一时间梁萧六识皆闭神志错乱距离走火入魔仅有一步之遥。 但他运气尚好混乱中横冲直撞撞破土墙却伤到了鼻子呼吸因此滞塞体内真气失了外援略略平复梁萧神志也因之一清他本是聪明人情急间明白要害当下将头扎入雪中强行闭住呼吸。虽说口鼻阻塞也很难受但呼吸吐纳为内功之本阴阳二气失了外助唯有左冲右突寻找宣泄之地好与天地之气重新沟通。无形之间反被逼入正轨梁萧神志更加清醒寻思道:“原来不呼吸更要好些。” 但凡事有利也有弊口鼻阻塞一久梁萧渐然忍无可忍。到此之时要么窒息而死要么拔出头来再无第三条路子。但梁萧方才所吃苦头较之眼前窒息之感还要难受百倍不由打定主意双手深入雪中直抵土石即便指甲尽裂血染冰雪也不肯拔出头来受那阴阳龙战之苦。 如此这般又过了七八十息的功夫梁萧奄奄欲毙气绝在即但便当此时他蓦觉身子一震异样知觉涌上心头。刹那之间遍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悉数洞开窒息之感倏然烟消丹田一起一伏眼前大放光明如开仓见诸麻豆五脏六腑历历在目。梁萧惊诧万分不明所以。 阿雪正自无计可施坐地哭泣忽见梁萧浑身雪花倏然四散似被无形之力冲开不觉大吃一惊啊地叫出声来。就当这时梁萧六识豁然开朗气如江河流淌畅快无比猛地抬起头来叫道:“没事啦”但刚叫一声又觉经脉错逆气血乱冲心道:“不好。”双手踞地又一头扎进雪里。 阿雪刚听他说:“没事了。”大为惊喜不料梁萧才叫了一声又钻进雪中不觉奇怪叫道:“哥哥雪里有什么东西么”梁萧哭笑不得细想缘由。但他哪里知道方才他强闭呼吸体内旺盛气机无法宣泄反复冲决终于在生死之间冲开他周身毛孔形成炼气士梦寐以求的“龟息”之境即不以鼻孔呼吸而以毛孔吐纳。这本是极高明的境界寻常人仅凭自身修炼或许一生也无法达到。而达到这一境界的高人也俱都有法可依循序渐进不难化解体内阴阳之争。但梁萧达到这一境界全凭误打误闯故而一用口鼻体内真气便又各行其是再度作起乱来。 梁萧思索不透一时别无他法只好将头插进雪里再不拔出。阿雪莫名其妙怔怔坐在那里观看半晌猛然思及:“人若闭气这么长久还能活么难道、难道哥哥已然死了”想着这里心头大骇轻轻推了梁萧两下梁萧只顾思索方才的奇事无暇理会阿雪顿觉自己所料不差一时抱住梁萧伤心大哭起来。 梁萧心头大奇:“笨丫头抱着我哭什么”但又不敢拔出头来问她。阿雪痛哭半晌寻思道:“哥哥一定已经死啦我跟他相识一场怎么也不能让他暴尸雪地。”拭去眼泪正想抱起梁萧忽觉他肌肉柔软触手生温大觉奇怪:“哥哥身上怎么软软的热热的照理说人死了应该冰冷僵硬的才对是了他刚断气不久身子还没及冷”她一念及此好生后悔痛哭道:“都怪我笨阿雪笨死啦若是早些想起拼命拉你出来你也不会死了”一时越想越觉难过越想越觉后悔号啕大哭恨不得也随梁萧一起死了。 梁萧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混账丫头竟然咒我死。”却听阿雪哭了半天站起身来欲要搬动他的身子。梁萧心道:“这笨丫头真要埋了我么当真岂有此理。”忽觉阿雪又放了手呜咽道:“我埋了哥哥永也见不到他了须得在他身上寻个物事好好放在身边时时记挂。”说罢又觉伤感嘤嘤哭泣梁萧心口一热寻思道:“她待我当真太好我今日若能脱险将来一定好好待她永不相负。” 阿雪抽抽搭搭哭了好一会儿伸手探入梁萧怀里掏出其中物事翻了一阵忽地看到一只红铜墨盒掀开一看却见其中盛着一包油纸不由心中大奇:“这是什么”展开一看但见一张玉版素笺上书文字。阿雪生来笨拙没有一目数字的能耐看书总是边看边念当下也一字字随口念道:“紫府元宗小序:念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是以天有日月地成虚实人分男女兽为雌雄。阴阳轮转永无止息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亏蚀。向日圣人为周易至阳中生阴老庄为道德至阴中见阳。阴阳和合乃为之气气者混沌之本体道德之根源。余修炼半生略有所得乃作紫府十二篇留赠有缘” 阿雪念到这里哽咽叹道:“唉古古怪怪的也不知说什么但这个东西不大适合作为纪念”话未说完忽见冰雪纷飞梁萧猛然跳起阿雪吓得失声尖叫却听梁萧大声叫道:“继续念继续念”只叫了两声气机忽乱又一头扎入雪中。 阿雪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哥哥哥你你还活着吗”梁萧不能作声唯有手舞足蹈。阿雪又呆了一呆狂喜道:“哥哥你又糊弄我啦”但知梁萧尚在人间忍不住挥舞双手咯咯咯欢笑不已。笑了一会儿却又疑惑道:“哥哥你老将头埋在雪里不觉气闷吗刚才吓死我了”梁萧双手比划示意她不要废话快往下念他听了方才那段话隐约猜到这紫府元宗是一部记载炼气之法的秘笈或能化解自己体内那些不听使唤的真气。 阿雪只得再念道:“入定篇:道者天地两不知身在壶中无人识老树盘根入泥土疏枝横斜不留影目观鼻者鼻观心心有玄珠生光明玄珠粒粒走泥丸转运轱辘度精魂”话音方落梁萧一跃而起依言盘膝作跏趺坐法双手交叉于颈下双目微阖意存膻中气走头顶泥丸穴转行背后轱辘关。阿雪见他不再埋雪中心知必与自己所念有关当下也不怠慢继续往下念念完第一篇入定又念第二篇洗心。 这紫府元宗的心法全以诗句写出。入定、洗心两篇讲的是如何打坐如何祛除惊伤杂念如何在诸脉之间运转气机调和阴阳言词虽然晦涩但梁萧悟性极高多能悟出。比如“道者天地两不知身在壶中无人识。”指的是“心中观影”之法壶即指心“身在壶中”即心中想着自己影像;“两不知”、“无人识”则指身外无物天地两忘;“老树盘根入泥土疏枝横斜不留影。”讲的是打坐之法双腿若老树盘根作跏趺坐法双手成树枝交叉之象但须得紧贴下颌不能在地上留下影子;后面大多相类。 梁萧边听边悟边悟边练练完洗心篇全身真气宛若粒粒珍珠在诸经百穴中流转不定一一纳入丹田顿觉心气平和呼吸悠长一时再无窒碍。原本这两章别人来练少则七八月多则十余载而且未必有成。梁萧却无意间臻至“龟息”之境高屋建瓴入门自然容易得多短短两个时辰竟成全功。 阿雪见梁萧低眉垂目神色自若心中好不欢喜说道:“哥哥下一卷是初九篇了你听好啦上面说:九九桃花生洞阙八八青龙总一斤七七白虎双双养木母金公性本温十二宫中蟾魄现时时地魄降天魂拔取天根并地髓白雪黄牙自长成”梁萧张开双目奇道:“阿雪你胡乱念些什么” 阿雪仔细看了看说道:“我照着上面念的一个字都没有错”梁萧接过纸笺仔细观看果然念得一字不差顿时眉头紧蹙半晌不语阿雪心中好奇问道:“哥哥这些话什么意思啊”梁萧摇头道:“这里的诗句我一句也想不通。”阿雪瞪大眼睛奇道:“哥哥你都想不通那谁还想得通”梁萧失笑道:“傻丫头你高估我了。这位前辈既然如此写想来总有人想得通的。前两篇多用譬喻所以不难明白。但从这一章起却出现了许多古怪字句我猜大约是某种术语便好比数术中的勾股方圆、商方实法不懂这些术语就没法知道这位前辈的真意。”阿雪道:“那怎么办呢”眉头皱起很为梁萧着急。 梁萧再往下看只见初九篇之后还有“玄用、神微、鼎瑞、活得、灿烂、胎息、辟谷、仙游、归真”九篇一篇较一篇艰深词句也更是千奇百怪不由忖道:“这位撰文的前辈当真惫懒总爱设些古怪谜题考人先有纯阳铁盒再有阴阳球如今又是紫府元宗。”他从头至尾细看一遍并未现作者之名而且既无纯阳二字也无吕洞宾的字号。看来吕洞宾铸盒之说当真是世人误传了。 梁萧思之不透叹道:“阿雪我看不懂啦。但这紫府元宗实在了不起。只入定、洗心两篇已能化解我体内乱走的真气。听羽灵说若是练到后来能够遣鬼运神成仙飞升不知道是也不是” 阿雪心想:“若哥哥成仙飞升了阿雪一个人留在人间岂不寂寞幸亏他没看懂后面。”想到这里心中窃喜望着梁萧微笑。梁萧看她笑得古怪便道:“你这笨丫头又傻笑什么嗯阿雪你受伤了么”阿雪回过神来方觉肩头胸口疼痛才想起方才挨了梁萧一掌伤得不轻后来迭逢异变也忘了痛楚她怕梁萧内疚便道:“没有。”梁萧哼声道:“你一撒谎就东张西望我一眼就瞧穿了。”阿雪大窘低头揉着衣角。 梁萧白她一眼小心收好紫府元宗忽想到自己将阴阳球吞入腹中恐有后患但他凝神内视却未觉出半点阴阳球的痕迹沉吟良久恍惚记起公羊羽和萧千绝相斗之时体内似有什么物事爆裂开来此时想来约摸是两大高手内功太强阴阳球不堪重负或是碎成齑粉或是化为灰烬了。 梁萧明了缘由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抱起阿雪入观为她疗伤。阿雪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折腾疲倦已极疗伤未毕便已沉沉睡去。梁萧将她置于枕上小心盖好被子傍着坐下。想到此次死里逃生暗自庆幸;但想到父母之仇未报又觉惭愧茫然。 梁萧悲喜交集心潮难平低头望去只见阿雪睡态娇憨惹人怜爱不由伸出手轻轻抚着她乌黑的秀心里却不知为何浮现出花晓霜的影子。他当初争夺纯阳铁盒全是为了她的痼疾而今阴阳球已毁只怕对晓霜痊愈大为不利。梁萧想着忧心忡忡:“莫非老天弄人真要让晓霜永受寒毒之苦么”痴痴想了一阵定神再看时只见阿雪嘴角含笑浓密的睫毛便似一面小小的镜子微微颤动想是梦里见了叫人欢喜的物事。梁萧不觉莞尔想起那夜在船上柳莺莺的睡姿也仿佛如此情状依稀人却已非了。刹那间他只觉胸口似被千万根钢针刺透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不由忖道:“也不知莺莺随了云殊可还欢喜么睡梦里还会带着笑么” 此时屋外风雪更急狂风夹着雪花扑打着窗棂。闷沉沉的雷声自北方滚滚而来。梁萧怵然惊觉长长叹了口气以入定洗心之法盘膝静坐渐渐的耳边风雷远去只余落雪的声音。 阿雪醒来时心中还满是欢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着船儿跟梁萧一起唱歌钓鱼摘菱采莲。她痴痴想了一阵忽听屋外传来呼啸之声便忖道:“雪还在下么”掀开被子走出观外却见红日高挂,瑞雪已晴。梁萧在雪地中纵横腾挪进退间恍若闪电双掌起落之间出怪异啸声但奇的是他手足挥舞甚剧身边冰雪却未激起一分半分似将劲力尽皆蕴于体内并不泄出半点。 梁萧身法越变越快阿雪初时尚能看清但不一阵便见他一人幻出双影再一晃又变出四个影子人影越变越多至得后来雪光映射中竟如有七八个梁萧在场上奔走。阿雪看得头晕眼花失声叫道:“哥哥别走啦我眼都花啦”突听得梁萧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咔喇一声巨响一株合抱粗的松树折成两截树冠轰然堕地搅得积雪漫天。 阿雪拂开眼前蒙蒙细雪却见梁萧凝立雪中两眼望天若有所思。她奔上去只见那株大树断裂整齐有如刀砍斧劈一般不由惊喜道:“哥哥你变厉害啦”梁萧点头笑道:“是变厉害啦方才走到九九归元步三才归元掌也算大成了。”阿雪笑道:“那恭喜哥哥啦。”梁萧望着她眉间透着怜意温言道:“你伤好些了么外面风大可别凉着。”阿雪见他眼神温柔不觉双颊火红心儿剧跳忙低头道:“哥哥饿了吧我我做饭去。”飞也似跑回观里。 梁萧看她背影哑然失笑他盘膝坐下拾起一根断枝在雪上画出九宫图寻思道:“易数有云九乃数之极走到九九归元之境已臻这路掌法的极致但我为何总觉有些遗憾莫非是多心了么”他想了一阵忽又忖道:“所谓九乃数之极不过是古人之言难道九九之外便无其他”一涉数术梁萧灵思捷悟层出不穷当即试着推演哪料推了半个时辰竟被他推出“十十”百子之数来这一百个数字纵横斜直十数相加皆为五百零五梁萧推到这里吃惊之余又觉茫然。 此时阿雪叫他吃饭。梁萧只好暂且放下。用过饭又到雪地上推演。阿雪从旁看了许久全不明白她大觉无趣便烧化冰雪让梁萧脱下衣衫自行洗涤去了。 梁萧苦思半日又推出个奇特“四四图”。依照九宫之义四四图只能一行数、一列数、对角之数相加之和相等而他这个四四图却不论纵横曲直任何四个数之和均为三十四与九宫之义大相径庭。梁萧称其为“无所不能图”而后又6续推出五五数、六六数的“无所不能图”。到此之时梁萧蓦地跳出九宫图的拘绊纵极神思当真无所不能了。按:九宫图这种巧妙的数字集合现代数学沿袭阿拉伯数学的称谓统称为“数码幻方”。古代中国则叫作“天地纵横图”在这方面中国成就最大的是宋朝大数学家杨辉他推演到“百子图”但却没有脱离九宫图的模式。总的说来幻方的推演阿拉伯数学家成就最高文中的“无所不能图”被现代数学家称为“4阶全对称形”就是出自与梁萧同时代的阿拉伯数学家之手。 梁萧解开难题微微叹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数术何尝不是如此数术之道本就是无穷无尽这便叫做道无涯际么”他想起当日在苏州郊外九如的那番言语自语道:“老和尚曾说有个无大不大的圈子缚着我若明白它是什么便可乘雷上天若不明白便是练一辈子也无法技进乎道总是在圈子里转悠。这个圈子莫非就是九宫图么嗯不对石阵武学包容数术可不全是九宫。况且老和尚武功比我厉害多多说到算数可是算不过我更不会知道这无所不能图。” 阿雪见他忽而苦恼忽而欢喜忽而沉默不语忽而念念有词终于忍不住好奇道:“哥哥你想什么呀”梁萧笑道:“很深奥的道理我也想不明白。”阿雪笑道:“哥哥都不明白阿雪更不明白啦”梁萧看她一眼笑道:“阿雪我教你武功好么”阿雪喜道:“好呀”梁萧道:“我最厉害的武功俱都不离数术所以你要学我的功夫便要先学数术。”阿雪道:“你教我我就学。” 梁萧用松枝做了几支算筹自最基本的“加法五术减法五术”开始教起说完出了十道题让阿雪计算。阿雪连算四次皆不正确。梁萧耐着性子又讲了两遍她仍是不对。梁萧微觉生气问道:“你听我说话了么”阿雪看他神色微感惶恐拼命点头:“听了呀就是就是不十分明白。”梁萧神色狐疑打量她一次又讲一遍怕她还不明白讲完又问:“这次听懂了么”阿雪茫然摇头。梁萧眉头大皱道:“怎地这样笨”阿雪听到这话眼圈一红低头道:“我我本来就笨啊”梁萧方觉自己话说重了便宽慰她几句再耐着性子慢慢讲解。讲了许久阿雪总算有些开窍十题中对了两题却错了八题。 梁萧拿着算稿阴沉沉不一言。阿雪低着头心里打鼓才听梁萧吐了口气道:“唉罢了你过来我给你说错在哪里。”阿雪一颗心才落了地慢慢靠过去听他讲解。 二人如此一教一学折腾了三天。这天讲到简算法梁萧反复讲了七八遍阿雪算罢递上算稿梁萧一看竟然全都错了当真忍无可忍忍腾地站起想要大雷霆但见阿雪怯生生的模样又难开口只得将算稿一摔扭头出门。 阿雪拿起算稿跟出门外却不见梁萧人影。她心中悲苦转回书斋扑在桌上大哭一场哭完之后拿起算稿继续计算。她天资虽钝个性却颇坚韧虽然屡算屡错却是屡错屡算。 到了晚饭时分梁萧方才回来神色虽然缓和许多但阿雪仍瞧出他心中失望。只得悄悄摆好饭菜怯怯地将稿纸递给梁萧。梁萧一看九题中对了两题算是略有进步但仍与自己心意相去甚远当下也不夸她吃了两口饭放下筷子叹道:“阿雪啊你若把做饭的本事用一半到算术上就好啦” 他见阿雪神色怔忡便道:“你愣着作甚吃饭吧”阿雪喜道:“我我都算对了么”梁萧不忍教她失望强笑道:“都对啦。”阿雪欢喜之极坐了下来举起碗筷吃得兴高采烈。梁萧看她模样忖道:“数术之机瞬息万变看来以她的天分不合这个路子妈常说:牛羊吃不了肉雄鹰不会吃草。我强行教她自讨苦吃罢了。”他想通这节不再逼阿雪学算转而传授黑水武功。阿雪见不学数术心中纳罕但她天性纯良梁萧既有主张也不违拗。何况数术于她而言较之学武还要难上百倍与其算术她宁愿学武了。所幸她武功颇有根基学起来倒也没让梁萧十分生气。 过了两日观中蔬果肉米用尽。两人一块儿下山采买。走上山道梁萧想起一事道:“铉元剑还嵌在弈棋亭的石崖上呆会儿下山记得寻个铁锤和凿子把它弄出来。”阿雪奇道:“拔不出来么”梁萧道:“我试过好几次都没拔出来。用力不当恐怕弄折了剑刃。这些日子变故多多竟忘了这事了。”阿雪笑道:“连那株大树也被哥哥打断了难道还拔不出剑。”梁萧听她一说也不由忖道:“近日我武功大进再去试试看不成再用凿子。”想着与阿雪上行至弈棋亭犹未转过山梁便听一个公鸭嗓子道:“老子就不信邪这次非要一举夺魁让你们统统没脸。”另一人道:“呸老子还没拔完呢你一边凉快去。” 梁萧心头一惊:“这不是胡老万和胡老千么这五个活宝还没离开华山”只听胡老一道:“胡老千你已拔了两个时辰了还没拔够吗该让胡老万了。他都五六天了这鬼剑还拔不出来当初是哪个王八蛋刺进去的” 梁萧一皱眉对阿雪小声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瞧瞧。”阿雪不放心道:“他们人多势众打不过怎么办”梁萧笑道:“打不过逃得过吧”说罢转过山道只见胡老千左脚立地右脚踩在石壁上双手握住剑柄正向外力拔。其他四宝横七竖八躺在弈棋亭旁瞧见梁萧一跃而起大呼小叫围了上来。 梁萧笑道:“中条五宝萧千绝让你们回中条山你们却在这里厮混不怕被他剥皮抽筋么”他这一说五个人顿觉头皮麻东张西望没见萧千绝现身这才放下心来。胡老一道:“老子心头不快活你小子来得正好让老子揍一顿消闷解乏。”说着就是一扑梁萧身子一侧胡老一扑了个空心中奇怪转身叫道:“不许逃。” 梁萧笑道:“不逃便不逃。嗯你们怎么不快活说来听听”胡老百心直口快说道:“老子难得出来想逛逛华山再回去。哪知胡老万现这有个剑柄。他拔不出来老子也拔不出来大伙儿就来打赌谁拔出来谁就是老大日后都听他的。结果一拔就是六天。”梁萧奇道:“胡老一不是老大吗”除胡老一外其他四人双手乱摆齐声道:“不是不是他是什么东西” 胡老一怒道:“老子怎不是老大”胡老万道:“你凭什么是老大老子问你一个手指头多些还是两个手指头多些。”胡老一两只手伸出来一比想了想道:“两个多些。”胡老万冷笑道:“这就是了老爹说二比一大十比二大百比十大千比百大万比千大嘿嘿老子才是真正的老大。”胡老一道:“放屁大家都说萧大爷武功天下第一你敢说他老人家武功天下第一万吗”胡老万张口结舌半晌方道:“老爹说万比一大的。”口气却虚弱了许多。 胡老千嚷道:“你们争个屁老爹死后中条五宝平起平坐没有大小之分。”胡老一怒道:“老妈明明说她第一个生老子出来。”胡老十嚷道:“胡说妈说第一个生老子。”胡老百道:“不对老妈说是老子第一。”胡老万怒道:“老妈从来分不清谁是谁她常叫老子胡老千。”五个人争持不下又捉对儿厮打起来。 梁萧暗暗好笑走到石壁前握住剑柄忽地运劲一抖嗡的一声铉元剑露出半截。梁萧又惊又喜再一用力铉元剑脱出石壁之外剑身清亮犹若一泓秋水。 中条五宝闻声停手望了过来但见梁萧手握宝剑无不张大嘴巴两眼直。梁萧反手一剑铉元剑入石尺余不由暗叹道:“我虽有长进但仍不及公羊先生的神功。”他徐徐拔出宝剑笑道:“中条五宝你们打赌还算数吗”胡老一忽地摇头道:“老子在做梦。”捂住眼睛大喊:“快醒来快醒来浑小子快消失”其他四人见状也跟着捂眼齐嚷:“快醒来快醒来浑小子快消失”嚷了几声胡老万最先张眼叫道:“不对不对浑小子还在。”五个人对望一眼胡老百哭丧着脸道:“胡老一不是做梦这回是真的啦。”其他四人撇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梁萧恨他们是萧千绝的走狗有心揶揄哈哈笑道:“若不愿赌服输我也不怪你们。世上言而无信的人多啦哈老子就当中条五宝说话跟放屁一般”说着大笑转身中条五宝无不瞪眼咬牙面红过耳彼此对望一眼蓦地扑扑通通纷纷跪倒在地涩声叫道:“老大”声如蚊呐显然十分的不服气。 梁萧见状大吃一惊:“这五人竟要守信糟糕之极。”正自急思对策忽听胡老一叫道:“中条五宝说话绝非放屁。日后你就是我们老大但老子丑话说到前面你让老子干别的都好要老子跳崖抹脖子老子万万不会做的。”其他四人连连点头:“天幸胡老一想得周全。” 梁萧头大如斗:“这一下弄巧成拙了这五个贼厮鸟是萧千绝的手下如何能与他们为伍”当即一言不举步便走中条五宝紧随其后胡老百道:“老大老子饿了弄些吃的来。”梁萧冷道:“关我甚事自己找去。”胡老一道:“你是老子的老大就要给我们弄吃的。”梁萧呸了一声道:“做你娘的清秋大梦要我做老妈子那搭楼梯上天没门”忽见阿雪在前面便拔腿狂奔。中条五宝见状叫道:“老大”一心追附骥尾纷纷拔足猛追。 阿雪讶道:“哥哥怎么回事啊”梁萧顾不得回答将她拦腰抱起奔往山下。中条五宝边跑边叫紧追不舍。一时间只见六道人影疾若闪电在华山道中飞泻而下。梁萧内力大进但终究带着一人奔到山下已被五人赶上只得放下阿雪怒视五人道:“跟着我作什么”胡老十道:“老大”梁萧截口道:“不许叫我老大。”中条五宝一齐搔头道:“老大为什么”梁萧厉声道:“滚回中条山去不要再烦老子我决不会做你们的老大。”中条五宝对视一眼心想当老大是天大的好事怎会有人不肯心中深感迷惑忽见梁萧拉阿雪进了山下镇子便牢牢缀着打算问个明白。 阿雪听梁萧说明缘由忍不住笑弯了腰梁萧皱眉道:“笨丫头你还笑想气死我么”阿雪见他生气脸上忍住心中仍在偷笑这时间忽听身后喧哗掉头一看不觉皱眉。 原来中条五宝猜想不透跟在梁萧身后逛了两步忽见有卖烧饼的五人只觉肚饿一拥而上一人抢了两个掉头便走。卖烧饼的夫妻俩惊惶失措一个来拉胡老百一个去扯胡老十。 这五个浑人虽霸道惯了的但却有一个规矩即不理会女人。胡老十见那妇人扑来轻轻闪开;那汉子却是倒了大霉着胡老百随手推了一把胡老百何等身手只消这一推那汉子便似腾云驾雾一般平平飞出撞翻了烧饼炉子口中溢出血来。 胡老百也不以为意转身便啃烧饼不防背心一麻着人拿住至阳穴提了起来。他心头一惊正要嚷嚷忽听众兄弟道:“老大老大。”转过脑袋一看只见梁萧瞪着自己忙道:“老大你也要吃烧饼”梁萧冷然道:“吃个烧饼也要打死个人么”胡老百一愣反问道:“打死个把人有什么了不得”梁萧见那妇人抱住汉子哭天抢地汉子口中呛血显是伤了肺眼看不活了。他心生不忍挥手将胡老百一掷而出胡老百凌空一个筋斗轻轻巧巧站在地上抓着烧饼大咬大嚼。 梁萧没能将他摔着微感失望:“我功夫尚还不足若换了公羊先生或是萧千绝这厮万无站住的道理。”想着转过身子扶起那汉子在他心口一拍一按汉子顿时止了咳。梁萧运转内功为他推拿数下他内力雄浑汉子疼痛大减见妻子哭啼不住便开口道:“婆娘别哭啦都怪咱背了运没的招惹了煞星。”妇人听他说话又惊又喜顿时止了哭向梁萧磕头梁萧慌忙伸手将她扶住。 中条五宝见梁萧给人疗伤均觉是讨好的机会各自掏出丹药一个道:“老大老子这有八宝金丹。”另一个道:“老子这儿有仙芝玉灵丸、飞燕清肺丹”七手八脚各色药瓶递了过来甚至伤人的胡老百也递上了三个丹药瓶子。梁萧挑了几样养肺的丹药给汉子服下以内力催化片刻工夫那汉子便站起身来。 梁萧看他没了大碍便道:“阿雪给他些烧饼钱”阿雪时常购买物事是以梁萧将金珠银两都放她身上。不料阿雪一愣道:“没有啦我都塞在哑儿包裹里了哥哥你给他好了”梁萧一皱眉道:“都给了”阿雪轻笑道:“是呀我想哑儿要走很远的地方要花很多钱是以将金银都偷偷塞进去了不过哑儿却不知道” 梁萧眉头大皱想了想忽向中条五宝招手道:“跟我来。”中条五宝跟着他出了镇子梁萧正色道:“你们真愿我做老大么”五人齐声道:“中条五宝说话算话。”梁萧道:“好你们须得依我两件事。其一我要你们从今往后只许对付武学高手不得与寻常人动手。”中条五宝心道:“这个不难。”便道:“一言为定。”梁萧点点头道:“其二没我应允都给我闭上鸟嘴。”话音未落中条五宝顿时嚷了起来。胡老一大声叫道:“饭可以不吃话不可不说。”胡老十道:“割老子舌头可以要老子闭上鸟嘴是万万不能的。”胡老百道:“要老子不说话除非老子死了或者睡了。”胡老千接口道:“胡老百此言差矣老子就是睡了也要说梦话的”胡老万不知从哪里学来两句张口嚷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防民之口”眨眼工夫一个嗓子变成五个。 梁萧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叫个不休心中着恼一挥手冷笑道:“好暂且随你们但若说错了话。惹恼了我可别怪我不客气。”中条五宝闻言大喜。却听梁萧又道:“我现在是老大了你们的金银铜钱也该孝敬我吧”中条五宝面面相觑胡老万说道:“老子从不带金银铜钱想睡就睡抓来就吃数钱的事情老子不做。”梁萧恍然大悟:“我糊涂了这五个蠢材不会算数让他们数钱算账岂非比登天还难。”想到这里大是丧气:“如此一来莫如找个大富人家偷些则个”念头尚未转完便听胡老一道:“要金要银也甚容易咱们立马找个有钱人家要么偷些要么抢些。若老大喜欢漂亮娘儿们老子也是手到擒来不过咱兄弟五个不大喜欢这个调调老大你自家动手最好。”梁萧方才动念胡老一便将打家劫舍、掳掠全想齐了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正想转回镇子忽见前方四个少年提着棍棒奔了过来。这一照面双方均是一怔梁萧笑道:“你们四个又来做什么坏事” 这四个少年正是偷白驴“快雪”的那四人闻言对望一眼那圆脸少年道:“我们不惹你你也不要管我们。”梁萧点头道:“好”圆脸少年扬起杆棒一指中条五宝厉声道:“你们打了我爹就想逃么”梁萧心头一动:“难道那卖烧饼的夫妻是他爹娘” 中条五宝两眼齐翻同声道:“你爹是谁”圆脸少年不知他们没长心眼早不记得打人之事怒极喝道:“好啊打了人就想混赖么”杆棒指定胡老百扬眉道:“我听人说了动手的就是你这个挎喇叭的贼货。”杆棒一挥往胡老百劈头便打。胡老百大怒一伸手便将棒梢拿住圆脸少年犹如触到铜墙铁壁只挣得面红耳赤。胡老百正洋洋得意忽听胡老千嘿然道:“胡老百老大说过不得与寻常人动手。”胡老百一愣倏然松手。圆脸少年得了空扑的一棒打在他头顶上。胡老百纵横江湖手下不知折杀了多少厉害人物今日虎落平阳竟挨了一个黄毛小子的棍棒心头恼怒之至但他有言在先不能动手只是瞪眼怒道:“浑小子你再打老子试试” 圆脸少年一棒得手胆气倍增喝道:“再打你又怎地”扑扑又是两棒打在胡老百头顶肩上。胡老百暴跳如雷:“操你祖宗你再打老子试试”圆脸少年怒道:“好老子就打你这张臭嘴。”呼呼两棒左右开弓打在胡老百脸上。胡老百内功在身这几棒浑似给他搔痒。但疼痛事小脸皮事大忍不住叉腰大骂他骂得越难听圆脸少年打得越带劲其他三个少年也挥棒上前各自运足气力向胡老百身上招呼。刹那工夫胡老百身上挨了二三十棒不止。但虽然他张嘴咒骂却始终信守然诺不用武功。 其他四宝看得有趣幸灾乐祸抱着手哈哈大笑。胡老百大怒掉转嘴舌大骂四个兄弟。梁萧见胡老百打不还手不禁暗暗点头:“此人虽非良善之辈但一诺千金却也是性情中人。”当下上前一步伸手揽出众少年双手一热四条杆棒已到梁萧手中。圆脸少年惊道:“你你要架梁”梁萧笑道:“你们也打够了他若还手别说你们四个就是四十个也被打坏了。”他见众少年神色中满是不信便将杆棒抛向胡老百笑道:“露一手吧”胡老百正憋了一肚皮鸟气听得这句如奉大赦双掌狂挥乱斫四条杆棒犹未落地已被他断成二十多截胡老百抓住其中一段双手一搓手中的杆棒顿然化为齑粉他出得这口恶气哈哈大笑道:“他算你四个小子命大。” 那四个少年瞧得目瞪口呆浑身抖。梁萧挥手笑道:“还不快去”四人拔腿就跑却听梁萧叫道:“慢着”四人应声停下心头忐忑却听梁萧道:“我问你们这里最有钱的大户在哪里”四人面面相觑其中那个白脸少年道:“是西华苑史家。”梁萧点头道:“你们带我去瞧瞧。” 四人答应带路走在前面梁萧一边走路一边询问四人姓名。原来那圆脸少年叫杨小雀。八字眉少年则叫李庭儿。另一个皮肤黝黑双目细长的少年姓王名可问到那白脸少年时那少年道:“我叫赵三狗你叫我三狗儿好了。”梁萧含笑道:“我叫梁萧这是我妹子阿雪上次亏得你们拼力相救。”李庭儿汗颜道:“可惜对头太狡猾几乎便失了手。”梁萧摆手道:“无论成败诸位救命之德我梁萧有生之年必不敢忘。”说话间遥遥看见一座巨宅轮廓三狗儿道:“那里就是西华苑史家了梁大哥你有什么事吗”梁萧存心打劫此来本为踩盘子当下只微微一笑。定神细看只见那宅子方圆十余里上有箭垛其内阁楼亭台气派轩敞。宅前一个平坝搭了棚子垒着二十多个打铁炉。百十工匠挥动大锤人人挥汗如雨在铁砧上打造弓箭枪矛、铜盔铁甲。还有许多人从苑内搬运谷物放到大车上络绎不绝。梁萧看在眼里皱眉道:“这里恁地忙碌却是做什么” 李庭儿道:“史家是军功世家每逢这等情形必是要打仗了。”梁萧只想取金盗银对主人身份并无兴致当下再不多问。忽听胡老一道:“饿死啦饿死啦。”梁萧冷笑道:“你不是吃过烧饼么”胡老一怒道:“两个烧饼顶什么事酱鸭肥鸡倒还凑合。”梁萧眉一挑方要开骂却听杨小雀道:“梁大哥若是饿了咱们去张罗些食物来。”说罢又瞪了中条五宝一眼哼声道:“我是瞧梁大哥面子却不是为了你们五个贼货。”说罢又哼一声与三个伙伴径自去了留下中条五宝口鼻喘气十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梁萧见庄子边有条小溪当即寻石块坐下观察西华苑地势。不一阵却见三狗儿四人抱着狗肉米酒、还有热腾腾的肉馒头过来。中条五宝大声叫好全不客气搂过来大吃大喝。 梁萧谢过后一群人在溪边围圈儿坐定正自高谈快论忽地一彪人马从身后冲来当头一人国字脸膛蓄着八字胡须穿着锃亮皮甲臂上歇了一只海东青。其他人则背负弓箭马上挂着一些狐兔野鸡一道烟奔来直冲到众人面前。三狗儿等人急忙闪避梁萧却双眉一扬便要动手不料那行人忽地策转马头斜刺里从河里趟了过去马蹄撩乱溅起无数水花梁萧等人躲闪不及衣裤尽湿。 那些骑士趟过小河回头瞧见众人狼狈模样纷纷狂笑起来。梁萧脸色一变待那些骑士转头走远忽地弯身拾起一块鹅卵石嗖地掷出正中那为骑士的战马前蹄那战马吃痛骤然失蹄将那骑士颠了下来跌得头破血流那头海东青受惊蹿起只在半空中打旋。 众骑士大惊纷纷下马扶起领。那人血流满面对手下大声咆哮众骑士检视战马却见那匹波斯良马前蹄虚软已然跛了。那领心下生疑回头看去却见梁萧与中条五宝背负着手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况且双方已距百步料想梁萧等人即便捣鬼也无此能耐再说马失前蹄也是惯常之事一时连叫晦气由手下搀着去了。 那行人进了西华苑四个少年方才围上来李庭儿眉飞色舞道:“梁大哥这个史富通平日里横行霸道的今儿竟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真叫痛快。”其他三人也连声称羡。梁萧坐下来拍开一个馒头问道:“这史富通是西华苑的主人么”李庭儿啐了一口道:“他算哪门子主人充其量是个小小管事。”梁萧怪道:“一个管事就这般威风”李庭儿道:“还有更威风的呢。这西华苑只是史家的别院平日里史家人都不来住只用来囤积粮草征丁纳赋罢了。” 梁萧更奇问道:“修了这么大的房子怎么不住”李庭儿道:“真定史家是当今世侯家长史天泽南征北讨战功无数朝廷赏他的土地从东到西数也数不清。这西华苑是他儿子史格的史格平日在大都跟他老子同住。但他却是这里的万户上万户人家都归他家节制。我和王可是他家的兵户平日耕田打仗就跟他出征;赵三狗是他家的农户只用耕田;杨雀儿家虽是卖烧饼的年年也要向他交纳钱粮。故而史格就建了这个房子平时储备粮食收敛赋税战时便训练兵马打造兵器。还怕百姓们不听话在屋子里养了许多奴才谁不听话就打杀谁凶狠得紧呢”言下甚是愤怒。 王可也道:“是啊气死人了凭什么我们给他打仗帮他种田还要挨打挨骂。”赵三狗道:“就凭他有刀有箭有兵有马若有本事咱们也学史天泽一样拿起刀枪上战场拼杀立功挣个千户万户至不济也弄个百户什么的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王可冷笑道:“你爹一个农户老实巴交除了种田就会编竹篓子要打仗也是兵户的事情轮不到你家。”赵三狗被他戳到痛处一跳而起怒道:“好呀有种你跟我打看谁更厉害”王可嚷道:“打就打谁怕谁呢”中条五宝一听要打架跟着起哄:“打不打的就是龟儿子。” 两个人被人一激再也不好退缩顿时你来我往在溪边扭作一团。阿雪叫道:“别打了”想要分开二人却被中条五宝横身拦住道:“打架是汉子的事儿娘儿们一边凉快去。”五个人一边阻拦阿雪一边怂恿道:“这一拳打得好。”“拿脚踢他孤拐”“唉这拳偏了一些往左些往左些”有五人呐喊助威二人打得更加卖力杨小雀和李庭儿说什么也拉不开。这时间远远走来两个寻常村妇一个年老婆子一个中年妇人两人手中都端着木盆来溪边捶洗衣服。婆子眼尖看见这边闹腾嚷道:“啊呀赵四家的你看”妇人回头一看脸上露出惊怒之色。 李庭儿听得叫喊侧目看去惊叫道:“三狗儿不好啦你妈来了。王可你奶奶也来啦”二人顿时停了打斗但都已衣衫破碎脸手挂着血丝眼见婆子和妇人提着捶衣服的木棒往这边赶来王可拔腿就跑赵三狗犹豫一下正想抬足那妇人叫道:“三狗儿你敢跑”赵三狗应声站住。妇人赶上来一把揪住照他腿上就是两棒骂道:“孽障孽障上次偷驴被踢得半死这次又跟人打架你你要气死我才甘心么孽障畜生。”劈头盖脸边打边哭了起来。 赵三狗被她揪住只是原地乱转躲避要害却不敢有丝毫挣扎。中条五宝见状纷纷嚷嚷道:“小子没用怎么被娘儿们教训老子给你撑腰不用怕”梁萧眉头一皱喝道:“统统给我闭嘴”五人齐齐哼了一声但也不便过于违抗只得暂且住口。 那妇人只打得没有了气力手脚也慢了。婆子追了一程见王可跑得不见踪影只好悻悻返回见状拉开她道:“赵四家的算啦算啦”赵四家的坐在溪边只是痛哭赵三狗鼻青脸肿呆了半晌忽地跪下来落泪道:“娘您别哭了三狗儿再也不敢啦。”赵四家的哽咽道:“你每次都说得好听但总是说了又犯。”她看见石上的酒肉蓦地喝道“好呀这些又是你偷的我打死你这孽障。”举棒又往赵三狗身上打去忽地棒子一紧怎么也挥不下去。掉头看去但见一个腰挎宝剑的少年一手握住自己的棒子。 赵四家的微微一愣道:“你”梁萧苦笑道:“这位婶婶看我面子饶了三狗儿吧”赵四家的呆呆瞧着他眉间有震惊之色棒子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梁萧看了赵三狗一眼叹道:“你说话算话当真不偷盗了么”赵三狗望了望李庭儿和杨小雀面色迟疑。梁萧忽地掉头对中条五宝道:“将王可带来”中条五宝应声而动驰足飞奔激得足下冰雪滚滚好似五道狂龙远远遁去顷刻间便没了踪迹王家婆子和赵四家的那曾见过如此脚力目瞪口呆间又见远处雪尘四起中条五宝呼啸而回手中抓着一人正是王可。 眨眼间六人便在数丈之外中条五宝齐声叫道:“老大瞧瞧你本事。”忽地脱手王可顿如箭矢般飞了过来王可吓得失声尖叫王家婆子眼见孙子危急也惊叫起来。梁萧心中大骂凌空抓住王可肩头居空抡了个圆消去劲力左手在他腰间一按轻轻巧巧将他放在地上。王家婆子一颗心始才落地抡起木棒喝道:“兔崽子你跑得好”便要来打王可梁萧伸手格住笑道:“罢了罢了。”婆子见他气概不凡心中忐忑瞪了王可一眼啐道:“看这位公子面上饶你这一回。”王可面红耳赤嗫嚅不言。 梁萧掉头道:“三狗儿我知你屡屡违背对娘亲的诺言是因你四人是朋友他们若要偷盗你也不能输了义气对不对”赵三狗被他说中心思点了点头。梁萧脸色倏沉朗声道:“你们四个全都给我跪下吧” 那三人被他眼神一逼无不心惊胆颤扑通跪倒。梁萧正色道:“你们四个跪地誓从此以后不许再干偷抢之事”胡老百闻言笑道:“老大你叫他们不偷不抢你自己却要去偷去抢。”梁萧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胡老一笑道:“我知道的老大你是来西华苑踩盘子今天晚上便要动手”三狗儿四人闻言纷纷抬头瞧着梁萧梁萧面皮一热探足挑起一块四五十斤重的大石呼的一掌拍出只听豁的一声响那块青石被凌空震成八块扑扑扑分作八声先后陷入雪里。 众人瞧得目定口呆。梁萧吸一口气扬声道:“从今往后我梁萧若是偷抢盗窃便如此石。”双眼一转瞪着中条五宝道:“你们五个也一样若有盗窃之事也如此石。”中条五宝哇哇乱叫:“这算什么狗屁道理”“你撒一泡尿老子就要喝么。”“对呀你放一个屁老子也要闻吗”“不偷不抢老子喝西北风吗”一时吵嚷纷纷梁萧忽道:“你们到底认不认我这个老大若然不认一概拉倒。”中条五宝闻言噤声满脸晦气。 三狗儿等四人低头商量一阵杨小雀道:“梁大哥我们有个念头大哥若是答应我们从此再不偷盗;若不答应你本领高强一掌一个打死我们吧”梁萧咦了一声道:“好你说来听听”杨小雀欲言又止回望李庭儿四人中李庭儿最为精明口齿也最便给当即道:“方才买酒肉时我们合计了一下。梁大哥你武艺高强我们见所未见是以想拜大哥为师学习武艺日后为国效力赚取功名让爹娘不再过穷苦日子。若是大哥答应我们从此一心学武再不偷鸡摸狗危害乡里。” 梁萧眉头大皱心道:“我与他们非亲非故何况年纪相当怎能做他们的师父”但见赵四家的眼中满是希冀之意脸上泪痕还没干透心头一软忽地掉头道:“中条五宝”五人道:“怎么”梁萧望着五人似笑非笑道:“我是你们老大么”五人想也不想齐声道:“屁话中条五宝说话算数。”梁萧道:“我说话你们都听”五人齐声道:“除了不许说话、跳崖自杀以外。”梁萧笑道:“好我便命你们五个做这四个小子的师父。”此话一出众人仿佛听到天底下最荒唐无稽的言语一个个张口结舌只望着梁萧怔。过得半晌胡老百第一个跳将起来叫道:“不成不成这四个小兔崽子拿棒子打老子若不是老大早把他们剥皮抽骨、细细地剁馒头馅吃了。做他们师父哼你杀了老子好啦” 梁萧点头道:“胡老百也就算了。其他四个正好一人一个徒弟谁再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认我这个老大。”其他四宝两眼瞪圆舌头伸出嘴外再也收不回去。梁萧一瞧那四个少年道:“还不拜师要我一个个按脖子么”四人对望一眼只得向着中条四宝磕了三个头齐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中条四宝也对望一眼眼中各各流下泪来。胡老百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上蹿下跳哈哈大笑。阿雪叹了口气心道:“唉哥哥可真会捉弄人如此一来这八个人的苦头可就吃大啦” tnav cssotnav2 bbn cearfixotgt tugt ti cssotrevotgt上一章:tigt ti cssotnextotgt下一章:tigt tugt tnavgt cearfixotgt: 第六章 赤毛之虎 中条四宝这么一哭地上四人趴着不敢动弹却听梁萧道:“你们起来。”四人方才起身一个个缩头缩脑好不心虚。梁萧向中条四宝道:“你们四个在娘儿们面前哭鼻子要不要脸”这话一说中条四宝顿时止哭大嚷道:“老子才没哭老子眼里进了沙子。”梁萧笑道:“废话少说你们各选一个弟子好生教导来日我来评判看谁的徒弟教得最好谁就最聪明。”中条四宝一听兴致大起适才的伤心顿时丢到了爪哇国去了纷纷喜道:“好呀好呀一言为定谁的弟子厉害谁最聪明”这五个浑人平时最爱互相攀比一听这话四宝顿时转怒为喜纷纷打定主意定要教好徒弟一举夺魁。这下子胡老百却是转喜为悲如此有趣的比斗竟然没有他一份不由气呼呼拉住梁萧道:“老子没徒弟怎么跟他们比” 梁萧奇道:“你不是不要徒弟么”胡老百无言以对。眼看着其他四宝各自选定徒弟胡老一教杨小雀胡老十教赵三狗胡老千教李庭儿胡老万教王可。胡老百越看越觉眼热忽地躺倒在地满地打滚扯着胡子哇哇大哭。其他四宝哈哈大笑连叫“报应”。王家婆子和赵四家的看得心头惴惴不知这五个怪人会如何折腾自家儿孙。 中条四宝兴致一来各自拉住自家徒弟呼呼喝喝一旁教功夫去了。只因涉及输赢故而四人竟也忒有耐性一趟拳打个十遍八遍也绝不嫌累。胡老百形影相吊好生寂寞忍不住跳将上去这里指指那里戳戳说这招使错了那招使得偏了这脚踢矮了那掌拍高了不住口地吹毛求疵他眼力极高虽然故意跟四个兄弟作对倒也处处切中肯綮大收拾遗补缺之功。 王婆子见孙子并未受虐总算松了口气。想着他们若能从此好生习武不再游手好闲终究是件美事心中对梁萧十分感激本想道谢但见梁萧崖岸自高傲气外露只瞧着便觉心慌满口感激话儿怎也说不出口只得道:“赵四家的咱们走吧”转过身来却见赵四家的望着梁萧痴痴呆呆竟似中了魔一般。不由皱眉道:“赵四家的你怎么啦”赵四家的闻言一惊还过神来低声道:“好像尤其是脸额之间真是好像。”王婆子奇道:“你说什么像什么” 赵四家的小声道:“王婶婶你看那公子的额头与眉眼和和那个人是不是有些相似”王婆子皱眉道:“到底是谁呀”赵四家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不说了吧”王婆子仔细打量梁萧一眼忽道:“哎哟你是说那个书呆子梁”赵四家的猛地掩住她口道:“别叫啦”王婆子拨开她手笑道:“害什么臊呀还当自己是小姑娘么”她说到这里笑容一敛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你怎么想的竟还记得他当年啊婆子我一看就知道你和他是成不了的。人家会读书会写字。他懂的学问比何老财家的教书先生还多;他写的字比史万户的账房先生还好。你一个老农家的闺女斗大的字识不了半个。论模样么他长得比太子爷还俊你和他站在一块儿就像是野鸡配凤凰那是没法配呀;再说他那老爹眼珠子生在头顶上从来瞧不起人他会要你这种媳妇才怪呢再说” 赵四家的打断她道:“王婶婶我知道了我又丑又蠢是配他不上。但我只想远远看着他就好。赵四也知我的心思的。没错他的爹爹是看不起人了但但他从来没看不起我”说着眼眶一红咬咬嘴唇道:“他虽有些书呆气可他对人总是很好”话未说完已然泪涌双目。 王婆子一阵默然望了梁萧半晌叹道:“是有些像但也不全像你看他那鼻梁直得跟檩子似的还有那瞳子蓝幽幽有些怕人忒像镇子里的黄毛蛮子。”她抚着赵四家的肩头叹道:“天下模样一般的人也不是没有何况只有些许相似。人家一望就跟咱们村里人不一样别伤神啦走吧”拽着赵四家的便往回走。赵四家的走了两步忽地挣脱王婆子快步走到梁萧面前脱口问道:“公子贵姓”梁萧不防她问及此事随口应道:“我姓梁。”赵四家的一惊失声道:“你也姓梁”梁萧见她神色痴怪诧道:“大婶有何指教”赵四家的只是呆呆望他却说不出话。 王婆子眼看情形尴尬上前两步接口笑道:“公子莫怪她见公子像一个叫梁文靖的故人随便问问。”梁萧大吃一惊打量二人道:“你们认得我爹爹”赵四家的闻言剧震伸手想拉梁萧刚碰到他手背却似被火灼着又缩回去颤声道:“你你真是他儿子么”梁萧猜到几分缘由起身道:“是呀梁文靖便是我爹二位是爹爹以前的乡亲么” 王婆子喜道:“哎呀怎地这样巧法文靖那个书呆子竟也有了儿子啦真是真想不到对啦你爹爹呢他还好么”她心直口快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赵四家的却望着梁萧脸上神色奇怪既似欢喜有似感伤。 梁萧神黯然叹道:“爹爹去世几年啦”王婆子笑容僵在脸上赵四家的身子一晃竟然软了下去。梁萧抢上一步将她扶住赵四家的回过一口气来蓦地抓住梁萧胳膊颤声道:“你你说他去世了”话未说完眼泪已然落下来了。 梁萧点头道:“是啊他去世快七年了婶婶你从前跟他要好么”王婆子叹道:“他俩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拖着鼻涕的时候就一起爬树堆沙了。”梁萧不意在此相逢故人心头一热扶着二人在溪边坐下将父亲遭遇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王婆子叹道:“文靖那孩子年纪轻轻的就唉真是老天不长眼啊”赵四家的低头沉吟半晌忽拉梁萧道:“公子随我来”梁萧不明所以跟她过去阿雪也紧随其后。三人走了半晌遥见山坡上有片竹林林中竹屋青青捆扎齐整。 赵四家的拉开门销掀开门扇门内飘出淡淡的竹香。梁萧略一迟疑随她入内。只见屋内四丈见方分隔两间床柜井然锄头铁犁斜依墙角尖头黄泥干涸已久。近窗处铜盏光亮尚有一汪清油窗外竹林茂盛森森绿意透窗而入照得人须皆碧。 梁萧不解道:“婶婶这是何地”赵四家的手抚桌角眼中泪花滚动脸上有凄然之色轻轻叹道:“这是你爷爷、爹爹住的地方。”梁萧不觉怔住。赵四家眺望窗外竹林叹道:“那一年秋天田里麦子才黄。蒙古大汗签军你爹爹被征做民夫。签军后的第二天我早早来看却见他和你爷爷都不见啦一句话儿也没留下就那么急匆匆走啦。后来我也常来拾掇总想他有一天会回来那时候总得有地方睡觉有地方搁衣服有个地方看书呀。唉你爹爹最喜欢看书啦你爷爷不让他就躲在我家后门的林子里偷偷地看有时忘了吃饭总是我从家里偷了饭菜给他。” 她沉浸往事之中但觉那情景恍然如昨嘴角不觉浮起涩涩的笑意转身开柜柜中尚有几件衣衫残缺不齐过得许久才幽幽地道:“过了一年我也嫁了人生孩子那些日子我没法来结果这衣衫都被虫蛀坏啦。唉没法子做了娘以后就有了许多事要种地要奶孩子我也来得少了但但不知为啥我总想他会回来”说到这里她忽听得低低的抽泣声转眼望去只见梁萧依着床铺已是泪流满面蓦地跪在她膝前揪住她的衣衫。 赵四家的胸中大痛忙道:“好孩子好孩子别哭别哭”只说了几声便失声落泪。阿雪也觉悲从中来跪牵着梁萧的衣衫哭道:“哥哥别哭啦呜呜别哭啦”赵四家的历世已深见二人哭得伤心反倒忍泪含悲扶起阿雪道:“你是文靖的女儿么”阿雪摇头道:“我和哥哥是结义兄妹。” 梁萧抹泪起身四顾之间几有隔世之感。赵四家的道:“你若是不嫌弃就搬在这里住好了左右这也算你家。”梁萧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我让那五个活宝住道观我搬下山来住省得他们老在身边聒噪。” 赵四家的点头道:“去见见你赵四叔吧。”梁萧此时对她言无不从当即应允随之来到一座竹顶土墙的房屋前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正在门前编竹篓子。赵四家的叫住他将梁萧的来历说了赵四惊喜万分但得知文靖去世却又难过不已。赵四家的让他陪梁萧说话自去准备饭食。 赵四拙于言辞搓着手咿咿呀呀不知如何出言安慰。梁萧只得无话找话道:“赵四叔在编竹篓子么”赵四得了话茬忙道:“是是呀说来这个这个么还是你爷爷教给咱的手艺。”梁萧笑道:“原来如此爹爹也会但我没学过。”赵四叹了口气道:“那片竹林子也是你爷爷从南方带来的竹种初时只有几根后来下了两场雨呼啦一下就长成林子啦嗯你爷爷最喜爱竹子常给文靖哥和咱讲做人要像做竹子一样如何长都是直的还要一节一节地长时常反省嗯文靖哥说那叫做什么来着吾吾什么吾身哎怎地就记不起来” 梁萧想了一会儿迟疑道:“吾日三省吾身么”赵四一拍大腿笑道:“对还是文靖哥的儿子有学问。老子有学问儿子就有学问看看咱是草包三狗儿也是草包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说罢挠头憨笑。梁萧听得满心不是滋味皱眉道:“那可未必若是三狗儿肯学我可教他读书。”赵四吃了一惊摆手道:“哎哎你别说那混蛋小子从不学好就会跟狐朋狗友瞎混既不学编竹篓也不种地偏偏要当什么官做什么将军你说他不是失心疯了么” 梁萧道:“古人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有这种大志向很好”赵四略一愕然摇头道:“咱倒是愿他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说着拿起一根竹子劈成几条。 两人一时无话梁萧瞧他编了半晌竹篓子忽道:“赵四叔这附近除了你还有人会编竹子么”赵四摇头道:“没有啦北方竹子少大家都用木头我这竹篓子也卖不成钱的做买卖还得缴赋呢两三天能赚一文就了不得。”梁萧笑道:“我编来看看好么”赵四笑道:“好呀嗯我给你说怎么编。”梁萧笑道:“我瞧了两遍大致会了。”赵四奇道:“是么”梁萧拿起那把劈竹刀寻砂石磨得锋利些抖手间哧哧哧一阵响一根竹子尽被他顺势剖成丝粗细的竹丝赵四看得眼花缭乱忙叫道:“啊哟不对太细太细要断的。”梁萧摇头道:“我还嫌粗了呢”赵四听得又是一呆。 梁萧想了想双手拈起竹丝刹那间数十根极纤细的竹丝在他十指之间跳起来。编了一阵他摸出门道十指越变越快落到赵四眼里那指头便似生了翅膀漫天飞舞一般。不到半个时辰梁萧编了一只竹篮绵密细腻玲珑剔透便似鸡蛋壳一般。梁萧绾了最末一个结笑道:“成了”扔给阿雪道:“送你”阿雪捧在手里好生喜欢笑道:“哥哥这个能装花么”梁萧笑道:“怎么不能薄是薄了些但还算结实。” 赵四怔了一盏茶的工夫拉起梁萧的手摸了又摸又看看自家的手嘟囔道:“没啥两样呀怎么我看着就像变戏法。”阿雪笑道:“那是哥哥的如意幻魔手功夫。”赵四仍是不明白但他性子木讷也不好多问接过那个竹篮啧啧称奇道:“这种东西好看但不经使不过大户人家的小姐或许喜欢用来装花儿果子。” 梁萧道:“我正是如此想若用这片竹林做出比这个还精致的竹器卖给大户未尝不是赚钱的营生。赵四叔我们一起做买卖好了。”赵四望着竹篮摇头道:“这个么咱可做不来。”梁萧笑道:“我来做您帮着卖就成。”赵四听得愣有些转不过脑筋来。 这时日已入暮赵四家的招呼吃饭她杀了生蛋的老母鸡煮了一锅鸡汤。梁萧将众人召来将做竹器的主意说了让赵三狗四人练功之余专事兜售所得银钱五家分摊补贴家用。四人看了梁萧编的竹篮也觉有趣纷纷叫好。用过饭后众人又商议了一个时辰方才欢天喜地各自散去。 寒冬渐渐过去雪晴了又下下了又晴梁萧将如意幻魔手尽数融入竹艺之中兼之他一颗心七窍玲珑巧思百出技艺渐渐出神入化所用竹丝也更趋纤细编制的竹扇、竹篮、竹花瓶、竹屏风等器具无不玲珑剔透精绝当世不但远近富户争相购买连色目商贾也找上门来。 只因元人户籍管辖严厉梁萧不便在外招摇他每日编完十余样便交与李庭儿、赵三狗四人打理。这四个小子泼皮出身多的是机灵巧变生意场上算是有了用武之地。父母们见他们走上正道无不欢喜。 这般日来夜往梁萧竟也凭着一双巧手维系众人生活心觉如此自食其力比那巧取豪夺更加让人快活满足。中条五宝依然懵懵懂懂除了教授武功吃饭打架甚也不管。阿雪主理家务外也拼命习练如意幻魔手只想早早学好帮助梁萧编制竹器赚钱养家但她天资愚笨编得总是不成样子心中好不泄气偷偷哭了好几场。 转眼到了次年春天。两场春雨之后田中麦苗抽芽竹笋尖也从地底悠悠忽忽地冒了出来。这日清晨梁萧走出门外瞧向山坡下的空地却见中条五宝正呼喝连声教授四个徒弟的武功。 数月工夫四人的拳脚内功俱已入门进退腾挪颇得拳理。每日皆有切磋比斗以胡老百作为裁判各有胜负。每当自家徒弟获胜中条四宝便万分得意一旦输了便对徒弟一顿叱骂然后刻苦教导准拟下次夺魁。故而四人精进甚是神。平日有暇梁萧记着对赵四所言将中条五宝赶回山上教四人读书谁知这四个小子却颇有梁萧少时风范拿起书本便是恹恹欲睡只迫于梁萧的脸色不得不强打精神之乎者也一番。 阿雪正在炉边煨羊肉肉汤沸腾浓香扑鼻忽见梁萧出门便走到他身边笑道:“哥哥没想到这四个小泼皮竟也似模似样啦”梁萧叹道:“勉勉强强就是跟你一样不爱读书。”阿雪脸一红嘻嘻直笑。梁萧坐了下来道:“阿雪我方才做了个好玩的物事送给你玩。”阿雪含笑称好梁萧伸手入袖拿出一只构造繁复多有机栝的竹鸟笑道:“你猜这怎么玩”阿雪打量一下蹙眉道:“我猜不出来的。” 这时间中条五宝嗅到肉香扔下徒弟纷纷冲上山坡揭开瓦罐就舀羊肉吃阿雪心中一急抢上慌道:“哥哥还没吃啦”梁萧笑道:“阿雪让他们去吧教徒弟也不容易”胡老一嘿嘿笑道:“老大昨天老子赢了。”梁萧笑道:“敢情杨小雀胜了一场”胡老千怒道:“就一场而已之前李庭儿连胜六场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胡老十骂道:“都怪胡老百他偏心眼看赵三狗怪蟒翻身使了半招就要反败为胜他居然叫停害得好好一条怪蟒变成死蛇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胡老百怒道:“胡老十惹烦了老子老子日后专判赵三狗输”胡老十脑袋一耷拉顿无言语。 胡老万始终一脸醋意怒哼道:“你们都看着吧明天王可一定赢的。”胡老一瞥了他一眼嘿笑道:“胡老万你做青天白日梦么王可已六场不胜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胡老万大怒一拳突出打在胡老一肘上胡老一正在喝汤一碗滚汤尽皆泼在脸上疼怒交迸奋起反击。两个人抱在一处满地乱滚王可和杨雀儿见师父打架急忙赶上劝解还没奔近两个人便被凭空摔了回来王可忙道:“梁大哥快阻止我师父。” 梁萧摇了摇头起身笑道:“胡老万胡老一你们看看这个。”将手一伸露出那只竹鸟那二人百忙中偷觑一眼啐道:“一只木头鸟儿有什么好看。”话音未落只见那支竹鸟扑地一声从梁萧掌心蹿起呼噜噜漫天飞舞。胡老一和胡老万目瞪口呆望着竹鸟口中流涎忘了打斗众人不明其理也俱各惊讶。 胡老一怔了片时惊叫道:“老大你的内功练到虚空摄物了吗厉害厉害。”梁萧摇头笑道:“这不是内功而是机械之功。古书上曾说鲁班造木鸟飞了三日也不落地。不过这只竹鸟儿只飞得一炷香的工夫也不知是古人吹牛还是我本事太小。”阿雪抿嘴笑道:“自然是古人吹牛啦”梁萧白她一眼道:“你就会说好话儿。”嘴上埋怨心中却甚得意。 果然那只竹鸟飞了一炷香的工夫渐渐落下梁萧举手接住向阿雪说明操纵之法:“这双翅膀是靠齿轮机关之力须在地上事先紧好机关。上天之后则无法重紧机关故而竹鸟飞翔也难持久。若能做个特大的竹鸟派个力大无穷的力士坐在上面时时紧上机栝那这竹鸟就永远不会落地不过竹木的机栝终是经不起反复打磨这世上么也没有不知疲倦的力士。”正自感慨忽见远处走来几个少年还没走近一个皮肤黝黑的壮硕少年就远远嚷道:“杨小雀李庭儿、三狗儿王可你们果然在这儿害我好找。”四少听得叫唤转过头去李庭儿叫道:“铁牛是你们啊”梁萧道:“他们是谁”杨小雀道:“他们是邻村的以前我们一起混过饭吃”梁萧皱眉道:“又是你们的狐朋狗党”四人见他神色不豫皆有惭色赵三狗道:“梁大哥我去打他们决不跟他们做坏事。” 梁萧点头道:“好你去”赵三狗下了山坡。那些少年围住他口说手比神色激动。赵三狗初时面有犹豫之色继而连连摇头。众少年露出愤然之色铁牛一伸手推向赵三狗胸口。赵三狗武艺精进已非昔日可比见状扣住他手上引下带翻手间便摔了铁牛一跤。其他少年大吃一惊欲要上前群殴李庭儿三人见状纷纷奔下山坡对方见难讨好只得扶起铁牛骂骂咧咧愤然去了。 四人转回梁萧问道:“出了什么事”赵三狗不敢隐瞒道:“他们让我们助拳去打赤毛虎。”阿雪讶然道:“去打猎么”四人都笑了起来李庭儿笑道:“阿雪姊姊那不是真的老虎是一个人。他是蒙古人名叫土土哈长了一头红比老虎还凶猛呢。”梁萧哦了一声问道:“那为何要打他” 李庭儿叹道:“这得从他的来历说起。这土土哈不是本地人他老爹是钦察的军士打仗时运气不好做了半辈子兵也没怎么迁升。后来年纪大啦脱了军籍娶了个黄毛婆子大老远来中土做买卖。老头子生来老实遇上几个汉人奸商一来二去就把他给坑了一生积蓄血本无归老头子气得了病撒手去了西天留下黄毛婆子和土土哈。老头子死时土土哈只有六岁那小子自小蛮力惊人十岁时在山上牧马遇上两头饿狼竟被他一手掐死一头双肩扛了回来;十二岁的时候一双手便能将半大的牛犊拧翻。”梁萧动容道:“这可是天生的神力了。” 李庭儿道:“是啊但他老子吃了汉人的亏土土哈最是厌恶汉人从小就跟我们过不去。他老子死后留下几匹钦察马十分神骏他娘和他就靠这些马过日子。后来大马生了小马村里的汉人小孩十分羡慕就偷着去骑结果被他三拳两脚打了个半死。只因他是蒙古人天生就高汉人一等大人们都不敢吱声。但这样一来梁子就结下啦。大人不惹他小孩们却跟他铆上了。他气力大又从小精熟武艺没人打得过但一个人打不过就两个人打两个不成四个人来。后来十乡八里会打架的小孩都跟他干过每个人都被打得很惨。但大家却不服输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土土哈十三岁那年我们把他打倒了一回那次几乎打死他。但不过十来天的工夫他恢复如初又来找事。这回就不成了二十多个汉人少年竟被他一口气打倒。”他望着王可道:“那次王可被他摔坏了腿躺了两个多月。” 王可被他提起生平糗事怒道:“你怎地别的不记得就记得这个”赵三狗冷笑道:“你什么怒别说你就连史富通也摔坏了腿。上次史富通见他本事大叫他去西华苑做庄丁头子他不肯去还骂史富通汉狗史富通脸上挂不住两个人便动了手。那时候土土哈才十六岁却把史富通举过头顶扔了出去。他是蒙古人史富通挨了打却也奈何不了他。” 梁萧沉吟道:“他一个跟你们打不叫帮手么”四人的脸均是一红李庭儿低头道:“说起来叫人惭愧。这周遭也有不少蒙古蛮子都和土土哈有交情但土土哈却从不找帮手。我们去十个人他是一人去二十人他也是一人去三十四十他还是一人。又从不动刀枪箭矛赤手对空拳。这次铁牛他们有心挑衅故意偷了土土哈的马匹土土哈很生气大家约好呆会儿在李子坡交手。”梁萧正色道:“这是条难得的好汉子瞧你们神情很想跟他打么”四人面面相顾忽地脱口齐声道:“是”话一出口看着梁萧脸色心头惴惴。梁萧笑道:“你们去也无妨。但我有言在先只许一个对一个不得一拥而上以众凌寡不是好汉所为。”四人闻言大喜。中条五宝一听也来了劲喜道:“妙极妙极哈哈老子有热闹可瞧啦。”分头教训徒弟:“只许赢不许输输了老子打烂你屁股。” 梁萧冷笑道:“不论输赢你们五个都不许露脸更不许帮手要么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许去”中条五宝没口子答应随着四个徒弟大呼小叫一路去了。梁萧对阿雪道:“只怕这五个混蛋不守规矩你守在家里我也去看看。”跟着九人出了村子向南走了二里地只见前方有个草坡上面横七竖八倒了三十来人呻吟之声不绝于耳坡上尚有四个粗壮少年两个抱腿两个抱腰正跟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较劲。 那人高七尺有余一件羊皮坎肩在打斗中撕得粉碎红褐长披在肩上浓眉有髯一对虎目炯炯有神脸上几道血痕想必是斗殴时抓伤。但看他随手一摔没将四人甩开蓦地双目瞪圆雷霆般一声大喝双臂力一手一个将两个搂腰的少年举了起来双腿力将腿上二人甩出丈外倒地不起然后双臂凌空一合那两个少年撞在一起顿时昏厥。年轻人将人随手掷在地上用蒙古话朗声叫道:“服输了么”声如驴鸣神威凛凛。梁萧瞧得暗暗点头:“这便是土土哈么当真有些气概。” 李庭儿四人不料只此走路的工夫朋友们尽被他打倒惊怒交迸赶上前去。他们与蒙古人杂居也懂些许蒙古语杨小雀当先抢到朗叫道:“土土哈咱们还没打就还没输。”土土哈看见他们皱眉道:“你们来晚啦好一起上吧”铁牛在地上呻吟道:“杨小雀算啦这次又打不过啦这蛮子越来越厉害哎哟” 杨小雀摇头道:“这次我们不一起上一个对一个。”地上的汉人少年皆是惊诧纷纷嚷道:“杨小雀你活腻了”土土哈也露讶色打量他道:“这话当真”杨小雀道:“不错我先跟你打”土土哈点头道:“好这么多年你第一个对我这般说话不管输赢都是好汉。”杨小雀与他厮斗多年虽然是敌非友骨子里却对他颇是佩服今日得他一句赞语端的又惊又喜当即摆了个架势足取弓步掌作虎形叫道:“你来。”土土哈摇头道:“我让你先出拳。” 杨小雀不敢托大左拳一晃直奔土土哈面门。土土哈见他出拳迅疾甚觉吃惊翻手抓他手腕;杨小雀右掌突地自小臂下穿出扑的一声打在土土哈胸口。掌上带了内劲土土哈体格虽强也觉隐隐作痛。胡老一见徒弟得手得意笑道:“好一招暗渡陈仓下招是摧断山根。” 土土哈性子倔强中掌之后不后仰消势反而运力前倾顺势一拳带起烈风扫向杨小雀面门。这些日子杨小雀拆招无数应变极快土土哈拳势甫动他便身形忽矮使一招“摧断山根”腿若蛟龙摆尾借土土哈前倾之势以巧劲一勾。土土哈站立不住眼看便要倒金山、颓玉柱但此人身手着实敏捷危急间腿足力一个弓步将极猛烈的去势生生刹住。忽听背后风响杨小雀绕到他身后双掌疾出按他背心这招“双龙抢珠”威力颇大杨小雀拟将土土哈凌空震飞让他跌得难看。 土土哈半空中无处借力应掌飞出。杨小雀心头一喜哪知尚未收掌手腕骤然一紧竟被土土哈反手扣住暗叫不好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不由主被土土哈滴溜溜当空一抡摔出四丈开外搅得尘土飞扬。此番变故横生快如闪电胡老一虽瞧得明白却唯有咧着一张大嘴全然来不及提醒。 土土哈被震飞丈许尚未跌倒便双手拍地挺身站起兀自神完气足。杨小雀虽也挣扎而起嘴角却挂了一丝血迹显然伤了内腑。他拭去血迹哑声道:“你我各摔一跤扯了个平大家再打过。”土土哈摇头道:“你受了伤不打了吧。嗯你拳脚很快比起地上这些人厉害了十倍也不止。”杨小雀还要再说李庭儿拨开他道:“你先退下且让我来。”赵三狗抢道:“换我来吧”胡老一怒道:“他两个小杂种都滚开。摔一跤有什么了不得头掉了也是碗大个疤。”胡老十叫道:“什么话打不赢还要打占着茅坑不拉屎么”胡老千道:“对还是李庭儿来只有李庭儿打得过他”胡老万道:“还是王可来最好昨天老子教了他几下绝招正好用到这红毛鬼头上。” 只因有言在先五个人唯有遥遥指挥。忽听梁萧在身后冷笑道:“胡老一你们四个分明是死鸭子嘴硬。所谓一力降十会这土土哈蛮力惊人你打他十拳他也浑然没事但他抽空里还你一拳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中条五宝齐声叫道:“老子跟他打包管一拳便叫他趴下决不打第二拳。”梁萧脸一沉道:“你们答应过我什么”中条五宝顿时气焰一馁。梁萧寻思:“你五个混蛋不知轻重倘若当真出手只怕要了这汉子的性命。”他想着走上山坡那四人拱手道:“梁大哥。”梁萧点点头向杨小雀道:“你过来让我瞧瞧伤势”杨小雀应声过去梁萧在他胸腹间推拿数下杨小雀胸闷之意顿时消解不少。 土土哈看见来了个陌生人心中奇怪用蒙古语向梁萧道:“你也来和我打吗”梁萧摇摇头也用蒙古语道:“我不和你打你打不过我的。”土土哈双眉一扬朗声道:“你蒙古话说得好也是蒙古人吗好我们两个打一次也是一个对一个。”梁萧一愣失笑道:“你这是向我挑战吗嗯你最擅长什么”土土哈道:“这话怎么说”梁萧道:“若是比斗拳脚我胜你就像大雕捉拿小羊。但这般胜你岂不是欺负你了。除了拳脚你还会什么”土土哈怒道:“你这厮尽说大话。我偏要比拳脚有胆量的便过来交手。”上前一步虎目含威。 梁萧微微一笑双腿一分道:“我让你打三拳若撼得动我我便与你拼斗拳脚。”土土哈天生神力能生裂虎豹拳毙牯牛。没料到梁萧如此小觑心中惊怒但见梁萧虽不比自家矮小说到体格却远不及自己雄壮何况便有自己的体魄也未必就有自己的神力。略一沉吟摇头道:“你别说大话唬人。我手重得紧你小鞭子一样的人儿三拳打罢十个也打坏了还是你一拳我一脚吧。” 梁萧听他这一说颇喜他气量恢宏点头笑道:“打坏了也不怪你只须让我退后半分便算我输。”土土哈大怒但见李庭儿等人神色自若并无规劝之意他并非一介莽夫心知定有缘由忖道:“我轻轻打他一拳试试。”便道:“好若害怕的就先说我收拳便是。” 梁萧笑道:“你来你来。”土土哈脸一沉一拳直奔梁萧肩头这一拳虽说留手仍有三四十斤力道。不料一拳及体却如中铁板土土哈吃痛收拳叫道:“你这汉子好硬骨头。”梁萧笑道:“你不是叫做赤毛虎吗老虎的猛劲去哪里啦轻手轻脚的跟兔子一样。”蒙古话里他这番话颇是辱人土土哈浓眉一挑再不答话用上九成力道击向梁萧左胸。李庭等人虽服梁萧之能见状也是一惊:“梁大哥虽然武功绝伦但挨了这拳能不退后么” 梁萧见他拳来却不动弹直待拳劲及身身子方才微微一仰足下倏然入地三寸直没至胫。中条五宝见这情形眼中俱是一亮齐声惊呼道:“萧大爷的立地生根”这招“立地生根”乃是黑水一派的不传之秘。当年在群英盟上萧千绝抵挡“南天三奇”之一姬落红的画戟用的便是这招。诀窍在于后仰的一霎内力忽生变化将对方劲力引至脚跟。至于入地深浅则由对方劲力大小而定。这本是极上乘的武功须以极高内力方能驾御要么便会一着不慎反伤己身。萧玉翎当年传授时只知其法无力示范。梁萧因为近日内功大进方才练成这门功夫。 土土哈见一拳撼不动梁萧心头骇然但他出手奇快一拳未收二拳又至尚未击到便听中条五宝齐喝一声:“弓弦劲。”喝声方起梁萧忽地变后仰为前倾便如拉满的弓弦一放手便弹了回去。须知引弓之力甚大一不留心弓弦回弹甚至能割伤开弓者自身。梁萧这招“立地生根”便如生长于地的树木用手一推犹能来回摆动倘若推力用足反弹之时能伤人畜其理与弓弦相同。 但梁萧并非死木乃是活人身子回弹的一刹那带上了土土哈的拳劲不说更有梁萧本身之力二力相合胜过土土哈一倍不止。中条五宝喝声方落便见土土哈飞出二丈之遥摔得结实。但他筋骨强健略一挣扎便即跳起只觉手臂痛麻胸口气血翻滚不已一时瞪着梁萧十分惊骇。他哪知道梁萧已然手下留情当年姬落红挨了萧千绝的“弓弦劲”当场便已筋摧骨断五脏俱裂了。 李庭四人见状齐声叫好其他汉人少年也挣扎起来大声欢呼。梁萧挨了这两拳胸口微微麻暗惊道:“这厮蛮力也颇惊人了。”吐出一口气哈哈笑道“土土哈你认输了吗”土土哈心知今日遇上了高人但他自幼丧父独立支撑家业性格磨炼得坚韧倔强生平从未服输过当下浓眉一扬高声道:“好汉子你敢跟我比试摔跤吗”梁萧笑道:“折腾半天这便是你擅长的么好就比摔跤。”土土哈吸一口气撕下皮袍赤裸上身双脚微曲两臂分开其架势正是蒙古国术摔跤之术。 梁萧脱下袍子掷给赵三狗。李庭儿凑前低声道:“梁大哥小心这家伙摔跤术了得从未败过。”梁萧点了点头。要知高手交锋力求伤敌于身外决不容人近身就此而言摔跤本是极下乘的法门梁萧与土土哈较量自取下乘颇违本性。但既然放出话来自然也当照办。他虽未练过摔跤但听母亲说过以他武技之精不难揣摩其门道。当下足下微动卖个破绽土土哈觑到破绽果然虎扑上来来扣梁萧腰部。 梁萧略退半步抓住土土哈的手臂反足勾他左腿。刹那间两人四条胳膊四条腿绞成一团。摔跤本是蒙古人从牛羊抵角、虎豹相搏中悟出的搏斗法子后来又加入杀牛宰羊之法更见威力。二人四肢交缠盘旋疾走寻隙抵暇攻敌破绽你一个“拧牛角”我一个“骑骆驼”时时出脚扫蹴对方下盘。旁观的少年皆是会家看到精妙处纷纷叫好。 梁萧本力略逊土土哈武技却高出他十倍不止深谙借力消势之法原本不用其他武功三招之内便能将他摔倒。但他颇爱土土哈风骨不愿太早摔倒此人让他难堪。 如此你来我往角了两个回合梁萧正想寻个破绽将土土哈摔翻中条五宝却已不耐胡老一嚷道:“老大扣他腰部锁他右肩勾他左腿”胡老十道:“顶他左边膝盖。”胡老百嚷道:“对扣他腋下用屁股顶他腰子。”胡老千道:“向右转勒他脖子。”胡老万接口道:“掏他下阴。”王可惊道:“师父这招可不能使”胡老万两眼一翻道:“老子这叫声东击西吓唬吓唬他趁他躲闪踩他脚背”王可道:“踩脚也是不行的。”胡老万给他一个栗暴子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还打个屁。”王可眼泪汪汪好不委屈。 这五人虽大呼小叫但眼力奇高所说无一不是土土哈的破绽。梁萧心中大恼:“我偏不按你们说的出手。”但那五人旁观者清十只眼睛盯着土土哈破绽稍露五张嘴便争先恐后说出。梁萧身在局中被他们七嘴八舌一搅思绪反倒不及他们嘴皮子敏捷而且土土哈摔跤之技精熟若不依五宝的章法出手一时竟难取胜。土土哈也听出话中之意惊惶间极力补救。如此一来倒似土土哈与中条五宝六人合力对付梁萧一个角了四炷香的光景还是难分胜负。 胡老百见梁萧久久不能得手不由焦躁起来嚷道:“老大你是否想故意输给他存心要老子跟你没脸”梁萧大怒叫道:“胡说八道”他说话分神土土哈趁势欺进反身一个背摔将梁萧凌空抛了起来。众人齐齐惊呼。中条五宝同声叫道:“扣脖子顶胸脯。”这一解数极为厉害乃是反败为胜的杀着倘若使出梁萧倒地之前借力打力凌空一扳便能将土土哈反摔出去。梁萧本也想到但被五人叫出偏偏不用。 土土哈听得忙将头一缩护住脖子不待梁萧落地陡然掩上双手扭他手臂左腿扫他下盘头则顶他颈项三招并迅雷不及掩耳。当此危急之时忽见梁萧双足一点身子腾空蜷成一团好似风车一般顺着土土哈扭转之势滴溜溜转了一转。土土哈不料他变化如此诡奇一脚扫空脑袋收转不及没顶着脖子却顶在梁萧双膝之上痛得他哎哟大叫。 梁萧这一下被逼用上轻功暗叫“惭愧”借土土哈头撞之力身子张开轻飘飘落到他身侧方要动手反击那边中条四宝早已嚷开:“勾他左腿撞他屁股。”梁萧却不照办牵住土土哈的胳膊飘然走出一步。 这一步玄奇异常正是“九九归元步”因是借力而土土哈被他一牵几乎扑倒无奈上前一步未及站稳梁萧转身又走一步。土土哈站立不住只得猛跨一步横扫梁萧下盘谁想足下一空梁萧人影俱没;土土哈扭腰挥臂欲要摔开梁萧双手哪知他腰身扭向何处便被梁萧带往何处;刚刚动念后坠梁萧早已将他向后牵引想要前冲梁萧已然前方拖拽。往左时梁萧在左往右时梁萧在右总是料敌先机抢先一步将他带动土土哈随他走了十来步步法已是零乱不堪。 要知摔跤最重下盘功夫土土哈足下失措顿时破绽百出中条五宝叫喊声更急。但梁萧全不理会只带着土土哈以“归元步”行走。他越走越快土土哈也不由自主越转越快走了片刻工夫只见梁萧身形一变三三变六人来人去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土土哈便似被牵了鼻子的牯牛跟着他东转西转走个不停。 又转了一会儿梁萧忽地撒手微笑着站在一旁。土土哈虽得自由却如风魔般就地疾旋无法稍停他心中清明欲要停住身形但此时带他旋转之力却是他此前挣扎之力的总和被梁萧以归元步尽数借来还施在他身上任他气力再强十倍也难抗衡。众人正自不明所以突见土土哈双腿互绞坐倒在地兀自如陀螺般滴溜溜乱转。众人一怔之后笑成一片。土土哈好容易手足并用刹住旋转之势却觉一阵头昏眼花胸闷异常早先他心中尚觉惊怒此时却已怒意尽去仅存骇然了。 胡老一挠头道:“既不扭他也不绊他借他气力逼他自己摔倒。老大你这招高明是高明但不是摔跤。”胡老十也道:“对老大这是武功还是穷酸的武功老子最讨厌穷酸的武功啦。”梁萧皱眉道:“胡说摔跤术里也有借力打力的法子。我不战而屈人之兵比用蛮力高明多了”这时土土哈忽地一跳而起高声叫道:“手脚上的本事我比不上你但我仍不认输。”众泼皮大怒这个嚷道:“土土哈你裤子都输掉了光了屁股还不认输”哪个叫道:“这位大哥法术高强土土哈你肉眼凡胎能跟他斗么”“对这叫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滚你姥姥的臭鸭蛋吧。”七嘴八舌极尽挖苦之能事。土土哈面皮时青时红瞋目不语。梁萧却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颇是激赏挥手笑道:“都闭嘴吧” 众人顿时寂然。梁萧笑道:“要比什么随你挑选。便是烹饪饭菜女线针红我也奉陪到底。”心道:“就算比女线针红凭我编竹子练出的手法想也不输于天下任何一人。”众人听得他一说顿时哈哈大笑。若换了是别人土土哈定当是侮辱他但听梁萧说出也不由笑道:“我不会这些比不过你。你等我一会儿我立时便来。”梁萧点头道:“好”土土哈拔足飞奔往北去了。众人均是猜测他做什么去议论纷纷。不一阵便听北方马蹄声响两骑人马飞也似赶来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土土哈乘一匹褐色大马背负弓箭驰在前面后跟一个留三塔头、面皮白净的蒙古少年也背负弓箭乘一匹白马。众泼皮纷纷怒喝:“土土哈你去找帮手么”“打不过就叫囊古歹来帮忙土土哈你不害臊吗”梁萧却猜到缘由眉头微耸。 土土哈跳下马来也不理众人聒噪向梁萧道:“我的马被他们偷了这马是向囊古歹借来的他听说了也要来看。”梁萧道:“无妨你要跟我比骑马射箭吗”土土哈点头道:“正是。”众人均是一呆。土土哈扬声道:“囊古歹你把弓箭给他。”那蒙古少年将弓箭取下递给梁萧。土土哈手指远处的垂杨柳道:“我们射柳条各射三箭看谁射得远射得柳条多谁就胜了。”此时方才入春柳条细嫩柳叶还未长出要想射中颇是困难。梁萧皱眉道:“好你先来。”他从未练过骑射但自恃眼力臂力想也不难应付。但所以让土土哈先射固是“知己知彼”之策更有“现学现卖新鲜热辣”之意。 土土哈也不推辞翻身上马纵马疾驰距柳条越来越远渐有三百步之遥。众人无不骇然:“他去这远射”梁萧看在眼里眉头大皱。只见土土哈疾驰之中倏地转身挽强弓引白羽嗖的一声箭出若电将细柳条一截两段其势不止羽箭没入树干之中嗡嗡直颤。囊古歹脱口叫好叫声方起土土哈马不停蹄第二箭离弦而出他有心显露本事这箭方出第三支箭搭上弓弦瞬息出手衔着第二箭的箭尾便似追星赶月一般哧的一声将头一支箭纵向剖开变做两支其势不止与第三支箭并镞齐飞刹那间将三根柳条齐齐截断。到此之时囊古歹叫好之声方才落地。众泼皮个个面无人色皆想道:“若是他早用箭射咱们向阎王爷报到多时了。” 土土哈纵马驰回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梁萧说道:“你来”泼皮们一个个眼巴巴望着梁萧只盼他又变法术大显奇能挫败土土哈。谁知梁萧沉默片刻摇头道:“我输了这个我做不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胡老一嚷道:“不成啊老大不能认输。”胡老十道:“是呀你是老大你一认输咱们跟着孔夫子搬家全都是输。”其他三人纷纷称是。梁萧铁青着脸将手中弓箭扔给囊古歹一言不转身便走。中条五宝迎面拦住齐声嚷道:“老大你这么一走老子岂不也威名堕地啦”梁萧冷笑道:“好啊有本事你们来”中条五宝自忖不能纷纷哑口无言。土土哈将弓箭交给囊古歹忽地上前两步双手按胸向梁萧躬身说道:“请问大名。”梁萧知道这是蒙古极高的礼节心头诧异说道:“我叫梁萧。”土土哈奇道:“你是汉人么汉人中少有蒙古话说得这么好的。”顿了一顿又道“我是钦察部人叫土土哈。”梁萧笑道:“我知道了。” 土土哈呵呵一笑正色道:“你武艺很好为人豪气我很喜欢要请你喝酒。”梁萧笑道:“你的弓箭也很厉害蒙古人中数你第一吗”囊古歹接口道:“不是当今第一神箭手是八剌部的伯颜”这几句竟是用汉话说出来。梁萧心道:“原来是他将军神箭名不虚传。”一转眼瞧着囊古歹笑道:“你汉话说得不坏” 土土哈大笑道:“这里的蒙古人数囊古歹最有学问他还能作汉人的曲子。”梁萧点点头对李庭儿四人道:“听到了么。蒙古人都愿读书你们还不肯学好”四人面红耳赤低头无语。囊古歹面露傲色扬声道:“成吉思汗在扎撒中说过:读书的寻常人终究会胜过天生的聪明人须得明白汉人的学问才能统治他们。”土土哈听得是成吉思汗所说顿时肃然起敬道:“说得极好。”梁萧忽道:“成吉思汗自己就不认字不读书却是为何”囊古歹一愣不知从何回答。梁萧哈哈笑道:“打仗杀人有没有学问也没关系但理财算账却非得学问不可了。”囊古歹若有所悟连连点头。 梁萧转身向李庭儿道:“你和赵三狗、王可去买酒买肉杨小雀有伤跟我回去。”土土哈急道:“我请你喝酒你不要买。”梁萧道:“这次我请你下次你请我吧”不容他分说扣住他手臂土土哈被他扣住要穴顿时动弹不得心道:“他的手像有魔法一样真是奇怪。”却听梁萧又道:“囊古歹你也来。”囊古歹含笑答应。 土土哈道:“我的马被他们偷了须得要回来。”梁萧道:“交给赵三狗便是。”赵三狗领命自与泼皮们交涉泼皮们大败亏输不敢违拗只得引他去取。 一行人一路说话到了竹屋前阿雪正自担心远远瞧到欢喜道:“回来啦”梁萧对土土哈道:“这是我妹子。”土土哈笑道:“你妹子很美”他说蒙古话阿雪不懂望着梁萧梁萧笑道:“这是土土哈他夸你长得美呢。”阿雪双颊绯红低头一笑转身进屋去了。 梁萧道:“土土哈你不会说汉话么”土土哈道:“我听得懂但说不好的”梁萧道:“我妹子不懂蒙古话你来我这里就说汉话我去你们那里就说蒙古话。”土土哈呵呵大笑用汉话道:“好” 阿雪捧出羊肉依梁萧坐下梁萧将比斗之事说了。阿雪大觉有趣说道:“土土哈你好厉害哥哥也成了你的手下败将”土土哈忙摆手道:“不不论拳脚功夫我输得掉了裤子都光屁股啦”他急切间找不到妥当之言便将泼皮们骂人的言语说出来。阿雪一听羞得面红耳赤。 半晌工夫李庭儿四人将酒肉买到将土土哈的失马也拉了来。喝了阵酒梁萧问道:“土土哈你是钦察人钦察离这多远”土土哈道:“远得紧呢我离开钦察时四岁来中原已六岁足足走了两年。钦察的模样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大一条河叫亦得勒按:即今俄罗斯境内伏尔加河河边住了许多色目人红头黄头都有的。” 梁萧听得悠然神往叹道:“天下真是广大。”他对阿雪道:“待我报了爹爹的仇我们也去钦察见识。”阿雪大喜道:“哥哥说话算数”梁萧一笑道:“自然算数到时候你若嫁了人让你丈夫也同去。”阿雪笑容一敛低头道:“阿雪才不嫁人呢”梁萧皱眉道:“不嫁人做老姑娘么”阿雪默不作声。 土土哈始终目不转睛看着阿雪忽道:“梁萧我很喜欢你妹子我还没娶妻把她嫁给我好吗”他是蒙古人行事直爽对婚姻之事也是想到便说全无滞涩。众人听得一愣中条五宝哈哈大笑胡老一叫道:“笨丫头要嫁人啦哈哈好玩好玩”阿雪面红耳赤骂道:“你们放放”但她女孩儿家终究说不出那个屁字胡老十逮到话头笑道:“你放呀放呀你怎么放不出来”正说得开心屁股上挨了梁萧一脚五人哈哈一笑抓了酒肉一边聒噪去了。 土土哈道:“我还没娶亲娘常催我可我不中意那些蒙古女子。你妹子待人很好不像其他汉人女子那么多心眼我一看就喜欢若你答应我用这九匹钦察马做聘礼。”梁萧道:“聘礼就不用了但得看我妹子的意思。”顾视阿雪道“阿雪你怎么说。”阿雪脸上倏地血色尽失咬着唇道:“哥哥让阿雪嫁阿雪就嫁。”土土哈一听只道大事已定喜道:“好啊我禀告了娘就来迎你。” 梁萧瞧了阿雪一阵摇头叹道:“阿雪你愿嫁就嫁不愿我丝毫不会迫你我只想你开开心心的。”阿雪秀目微微一红忽地流下泪来拼命摇头道:“阿雪说了阿雪说了我不嫁就做个老姑娘”忽地钻进屋里放声大哭。土土哈看得呆不知如何是好。梁萧略一沉吟叹道:“土土哈我妹子不肯唯有作罢”土土哈一怔叹道:“可惜。”囊古歹奇道:“你们汉人不是有三从四德么父死从兄梁萧你答应了不就成了。” 梁萧冷笑道:“三从四德么哼狗屁而已。”囊古歹更奇说道:“你的性子不像汉人倒像是蒙古人。”梁萧微笑道:“我娘是蒙古人我算半个蒙古人。”他端起酒笑道“虽打不成亲家还可以做朋友。”土土哈也举酒笑道:“对做朋友。”囊古歹笑道:“既然大家这么投缘不妨交换信物结为安答。”梁萧淡淡一笑道:“何须那些俗套心中是安答便是安答”那二人只觉热血上涌齐声道:“对心中是安答就是安答”一时间七人同声大笑将碗中烧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喝酒放歌闹了半天方才散去。 自此土土哈、囊古歹时常带些酒肉来梁萧处聚饮。看见赵三狗四人练武招式巧妙二人均觉羡慕。梁萧见胡老百闲得无聊便让他传授二人拳脚兵刃自己随意指点一些内家功夫。土土哈与囊古歹投桃报李也将骑射之术传与众人。 梁萧当日骑射败于土土哈嘴上认输心中却颇有不服。他悟性奇高眼力臂力俱臻一流精进神与土土哈日以赌斗骑马射柳为乐十局之中梁萧初时胜三局败七局但月余之后便已和土土哈平分秋色。土土哈本也是天生的练武奇才得高手指点拳脚兵刃如虎添翼李庭儿四人联手也往往敌他不过。 二月时光忽忽而过已至暮春。这天梁萧正编一把竹扇忽见土土哈、囊古歹和李庭儿四人有说有笑乘马而来。六人往日如同寇仇一经和好反倒如胶似漆成了极好的朋友。 六人下马上了山坡梁萧见六人都是一脸喜色便放下活计起身笑道:“甚事这样欢喜”土土哈咧嘴笑道:“皇上终于下圣旨啦签军二十万大举南征”梁萧奇道:“南征征哪里”囊古歹笑道:“征宋呗以往两次征讨大宋皆有不利这次圣上必是下了决心不灭大宋绝不甘休。”梁萧眉头微皱暗忖道:“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岂不要死许多人”他一向淡漠国家大事。对胡汉之争虽有疑惑却也懒得多想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们都签军了么”土土哈道:“今天得了信我和囊古歹都签到了这方圆百里的蒙古人不多不过百家囊古歹的爹爹就是这里的百户我们跟他出征。梁萧我想托你照拂我娘。” 梁萧满口应允望着李庭儿和王可道:“你们怎么样”李庭儿道:“本该我爹爹出征的但他身子不好是以由我代他;王可他爹早年战死除了他就只有一个弟弟所以他也签啦。杨小雀和赵三狗虽不是军户但这次征兵多广十六岁以上男子但凡武艺精熟均可从军。他们既有武艺自也顺顺当当地签了。” 阿雪笑道:“既然大伙儿都如愿从了军今天可得好好喝酒”土土哈笑道:“说得极是我都欢喜糊涂了早知道就该打头苍狼、野猪什么的让阿雪做了吃土土哈最爱吃阿雪做的饭啦。”说着目光炯炯望着阿雪阿雪脸一红低头不答。土土哈对她犹未忘情此次出征母亲要他成婚了再走他也没答应但看阿雪如此模样不觉心头暗叹一腔喜悦中多了丝阴影挥之不去。 众人坐定梁萧说道:“常言道:瓦罐不免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你们都要小心。”众人轰声应了然后谈起前程甚是憧憬都盼着立功沙场获取功名。梁萧对此虽无兴趣但既然说起也就姑妄听之。 此时间中条五宝从山上道观下来听到从军之事顿时乱作一团。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天上传来尖锐的鹰唳。胡老一听得一愣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秃鹫在半空中盘旋。不由脸色一变嚷道:“别闹啦看”其他四人一看也露出惊容胡老一奔到空地上撮着嘴唇一声长啸那只秃鹫从天而降落到胡老一肩上。胡老一从它爪上取下一支竹管肩着秃鹫奔回来举着张纸条子嚷道:“老大老大老子不识字你帮着瞧瞧。” 梁萧接过纸条中条五宝纷纷围上神色紧张梁萧心头奇怪:“这五个贼厮鸟着什么急”定睛看那纸条念道:“湘潭丢找”四个字写得拙劣但笔力极强似要破纸而出。梁萧正觉摸不着头脑中条五宝却一跳而起齐声对梁萧道:“老大告辞了。”梁萧奇道:“为何告辞这纸条是谁写的什么含义”胡老一道:“这是萧大爷写的说在湘潭追丢了老穷酸让咱们去帮他找。”梁萧顿时会过意来:“萧老怪自负平生既然追丢了人必然深以为耻将在湘潭追丢老穷酸你们来帮我找如此简略绝不写追丢老穷酸或是来帮我找但这五个傻瓜却能领悟倒是奇哉怪也” 中条五宝说完对徒弟们嚷道:“老子走了你们好自为之。”众人莫名其妙正要询问五人早已急匆匆撒腿便走忽地人影一闪梁萧横身拦住五人厉声道:“不许去”胡老一道:“为什么”梁萧怒道:“我是老大不许你们去帮萧千绝。”胡老一摇头道:“你是老大萧大爷却是祖宗老大怎么也比不上祖宗的。” 梁萧大怒本想用强留下五人但数月来朝夕相处却又有些下不了手。只得道:“那好你们说为何这样帮助萧千绝若不能让我心服决不让你们走。”五人对望一眼胡老万无奈道:“你是老大老子才给你说可不能告诉别人。”其他四人回瞪众人道:“都给老子滚开。”将其他人一一推得老远并严防众人上前。梁萧看了大觉诧异。 胡老万咳嗽一声方才低声说道:“我们兄弟五个少年时曾在河南闯荡。那年元宵节我们到开封看花灯。途中我现一条人影在屋顶上飞奔轻功好生了得。我们一时兴起偷偷跟在后面瞧他去哪里。不料到了隐蔽处那家伙打开背上口袋拉出个花里胡哨的娘儿们那家伙解开她穴道也不管她哭得死去活来就来撕她裤子。”梁萧冷笑一声鄙夷道:“那人就是萧千绝么果然不是好东西。”胡老万双手乱摆说道:“错啦错啦。萧大爷光明磊落敢做敢当就算是撕娘儿们裤子也是大庭广众里撕那会躲躲藏藏地撕。”梁萧呸了一声道:“那还不是一样么”胡老万两眼一翻道:“就不一样你再把萧大爷比那个臭贼老子就跟你翻脸。”梁萧暂且忍住气道:“也罢你继续说。” 胡老万方道:“结果老子想爹说娘儿们都是祸害不能碰的。当年他就是一着不慎中了老妈的圈套才有老子五个事后大大地后悔。”梁萧这才明白他们处处摆出不跟女人说话的模样并非瞧不起而是心中害怕想要大笑又觉须得做出脸色只好忍住。 胡老万道:“于是老子大善心跳出来关照那个家伙叫他不要碰那娘儿们否则也会跟老爹一样大大地后悔。不料那厮却大光其火说关老子鸟事。”梁萧虽不十分明白也知那人正在为非作歹却被五人当场撞破自然生气。却听胡老万说道:“老子好心没好报当时也很生气跟他对骂一阵双方就开打。不料那贼厮鸟武功十分古怪身子东一扭西一扭弯来拐去像条花花绿绿的菜花蛇。”梁萧心中一动忖道:“这般说起来倒像是脱欢走狗哈里斯了。” 胡老万续道:“老子一不小心被他打倒。四个兄弟见状一起上前但那厮武功太怪只一炷香的工夫他们四个都被他打倒了。”梁萧寻思道:“不对若是哈里斯怎挡得住四宝联手合击。”却听胡老万道:“眼看那厮绷着一张臭脸要杀大伙儿。就在这时忽听到头顶上有人冷笑。老子忍痛看去就见屋顶上有一个黑黝黝的影子轻飘飘的好似浮在空中一样老子以为是见了鬼吓得大声叫唤谁知那个影子开口说道:老夫最厌三等人一等是冒犯于我之贼;二等是忘恩负义之辈三等便是妇女之徒。今日既撞上算你运气看你武功不错留你全尸你自戕了吧” 梁萧冷哼一声道:“是萧千绝么”胡老万奇道:“老大好聪明老子本想卖关子的你却先猜到了”梁萧道:“这等臭屁除了萧千绝谁放得出来”胡老万点头道:“对呀当时老子也觉得他大放臭屁哎哟”他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号道:“错了错了萧大爷老子错了。”梁萧又好气又好笑:“萧千绝远在湘潭你怕什么”胡老万正色道:“不管他在哪儿老子也不能说他坏话。”梁萧暗叹了口气问道:“后来呢”胡老万道:“后来也就顺理成章啦那厮不知好歹跟萧大爷动手输得个落花流水夹屁而逃但他武功很怪萧大爷纵然伤了他却没杀得了他被他逃了。”梁萧心道:“此人能从萧千绝手下逃命却也了得。”又问道:“你知道那人的名号么”胡老万挠挠头皱眉道:“这个这个萧大爷好像说他叫活骆驼。”梁萧哭笑不得呸了一声道:“还死骆驼呢。你连大仇人的名号也记不清么” 胡老万笑道:“反正都是骆驼死的更好。”顿一顿续道“当时老子爬不起来了胡老一胡老十受伤太重就要死啦眼看咱们中条五宝就要变成中条五鬼忽听得萧大爷叹了口气没有去追那个臭骆驼却来救老子五个。老子当时好生感激心想萧大爷这种大高手不去追人却来救人是很没脸子的事情换了我们一定痛打落水狗哪顾别人死活。过了几天咱们伤好了一心要拜萧大爷为师。”说到这里胡老万忽地嘴一撇号啕大哭他这一哭众人颇是惊奇。胡老一骂道:“胡老万你洒猫尿作甚田里又不差你那点水”其他三宝纷纷称是只是防范众人窃听自家臭事不敢移步只你一句我一语远远开骂胡老万也不管他们只是大哭。 梁萧想了想道:“胡老万莫不是他说你们太傻不收你们么”胡老万听得立时止了哭泪汪汪地瞪着梁萧道:“老大你怎么知道”梁萧道:“这等事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胡老万颓然道:“是呀萧大爷嫌咱们傻不要咱们又说他有徒弟了不想再收了。咱们却不死心缠着他不放结果萧大爷被老子的诚心打动了。”梁萧冷笑道:“那是什么诚心分明是脸皮够厚。”胡老万道:“那又怎样总之萧大爷说不收徒却可以指点老子功夫。”说到这里他望着梁萧道“老大萧大爷救了老子性命又教了老子功夫你说他叫我去我去不去”梁萧沉默半晌挥手叹道:“罢了你们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五人听得一声欢呼胡老百叫道:“老大你别伤心老子找到老穷酸还回来见你。”梁萧只觉眼角一热嘴里却骂道:“伤心个屁你们滚蛋大吉我开心还来不及快滚快滚看着你们就生气。”五个人嘻嘻哈哈一阵风去了。杨小雀和李庭儿四人叫着追了几步眼看追赶不上想到五人授艺之恩不禁落下泪来。 梁萧道:“有什么好哭你们既是他们的徒弟他们早晚会回来。”这时间忽见赵四急匆匆往山坡而来一脸焦急。还没上山坡便嚷:“不好啦不好啦”赵三狗迎上去叫道:“爹爹出了什么事情” 赵四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拨开儿子拉住梁萧道:“好好侄子四叔知你最聪明最最能干你你定要想个法子”梁萧道:“您老慢慢说”赵四喘过一口气惶惑道:“不知道怎生回事方才西华苑来人说朝廷签军签到了三狗儿啦”赵四又指着杨小雀道“还有小雀儿也被签啦这下怎生是好咱们明明都不是军户啊怎么也被签了呢”跺着双足都快掉下泪来。 梁萧瞧了杨小雀和三狗儿一眼却见二人均是心虚低下头去。又听赵四道:“好侄子你可千万想个法子将这差使儿推了。”梁萧皱眉道:“我知道了您先回吧”赵四听他这句心落下了一半看了赵三狗一眼叹了口气一步一挨回家去了。 入夜时分赵四夫妇又带着赵三狗和他妹妹小葫芦全家四口来寻梁萧。赵四最为着急眼巴巴望着梁萧只盼他想出个绝妙法儿推了差使。赵三狗却怕梁萧横插一足坏了好事双眼东张西望心神不定。 梁萧默然良久方道:“赵四叔这事我管不了”赵四急道:“侄子你恁地聪明怎会没法子”梁萧摇头道:“这事我真管不了不是我没法子而是我不愿管。”赵四听得摸不着头脑。 梁萧向赵三狗道:“三狗儿你想好了真要从军么”赵三狗看看父母红着脸点了点头。赵四大怒揪住他一巴掌就搧了过去喝道:“小畜生你懂个屁王可的老子王大山当年活蹦乱跳一顿吃半头猪的身坯那一出去却连把骨头也没回来老子还指望你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小畜生你再点头”一路拳打脚踢赵三狗也不躲闪随他怎么殴打只是拼命点头。父子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梁萧叹口气止住赵四说道:“赵四叔以我所见三狗儿年纪大了见识也多了终究不会甘居乡下。鸟儿的翅膀硬了终是要飞上天的鱼儿的个头大了小池塘也容不下。”赵四听他这一说呆了半晌忽地抽噎起来说道:“咱咱不想他送命啊一上战场刀呀枪的搪着就完了啊”说着已是老泪纵横。梁萧盘膝床上合眼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赵四见梁萧不肯帮忙大势已去颓然叹了口气扶着门踉跄出去。梁萧道:“三狗儿送你爹回去”赵三狗点点头跟在父亲后面。小葫芦奇怪道:“爹哭什么呀”赵四家的叹了口气只是摇头。阿雪拿了块麦芽糖塞给小葫芦笑道:“来吃糖糖”小葫芦欢喜道:“多谢阿雪姊姊。”阿雪将她搂在怀里道:“我们去外面玩儿。”看了梁萧一眼转出门去。 赵四家的始终不作声只是垂头坐在柜边过得半晌梁萧睁眼道:“四婶婶您有话说么”赵四家的忽地一惊强笑道:“没没我就坐坐”梁萧道:“好您坐。”又闭上双目。赵四家的坐了许久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起身走出门外。 过得半晌阿雪轻手轻足走了进来轻声道:“哥哥我将赵四婶送回家啦”梁萧睁眼望着她目光闪动许久叹道:“阿雪你过来”阿雪傍他坐下梁萧略一默然缓缓道:“再过三日我便要从军出征”阿雪闻言娇躯一震小口微张眼中露出骇然之色。梁萧苦笑道:“按理说我大仇未报该当一心练好武功可”他说到这里目视摇晃不定的烛火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半晌方道:“但我终究放心不下他们六个尤其是三狗儿他是赵四婶的儿子。四婶对我爹一片痴心可爹爹无法回报她刚才不论四叔怎么求我我也决不会动心但见四婶一句话不说的样子我就想起我妈心里十分难受。”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我想了许多终究还是随他们走一趟的好。阿雪我走以后你好好对待四叔四婶告诉他们无论如何我总会把三狗儿平安带回来。” 阿雪呆呆地一语不只是那么坐着。坐了许久恍恍忽忽进了里屋便躺上床睡了。梁萧却只想着着出征之事此事委实大违他的本性一则军旅颇多羁绊二则若为征战荒废报仇之事如何能让亡父灵魂安宁再说留下阿雪一人在此委实叫人难以放心。他心中矛盾已极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其后三日土土哈、赵三狗六个都忙着出征之事也没前来。梁萧却用竹子削了一支竹枪依照中条五宝传授六人的枪法乘着向土土哈借来的马匹驰骋演练。诸般兵刃中短兵刃梁萧喜剑长兵刃中最喜枪武学有云:“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枪法飘逸幻奇最难练好可练好之后也最难抵挡。梁萧剑法虽奇但宝剑过短不宜远攻。枪法于常人而言固然难练但武功练到梁萧的地步武学之理一通百通剑也好枪也好都不离幻奇二字。梁萧揣摩两日便尽得枪术之妙战阵杀敌已不在话下。每到他练枪之时阿雪便在旁观看只是心事重重神色忽惊忽喜喜而又惊也不知想些什么。 第三日傍晚土土哈六人先后来到各带美酒佳肴摆出一醉方休的架势。众人大呼小叫端着酒碗个个神采飞扬。喝了几碗酒土土哈酒劲上来忽地高叫道:“梁萧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啦土土哈这几天老想若能与你骑马并肩一同杀敌这辈子也算没有白过。”囊古歹也叹道:“是呀梁兄的才情武艺胜我二人十倍埋没此间斯可痛哉。”梁萧笑道:“囊古歹你学了几个汉字又放文屁了你们两个今晚来好似合了伙要劝我从军”二人对视一眼土土哈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梁萧笑了笑道:“就如你们所愿吧”土土哈的笑容僵在脸上其他人听得又惊又喜。赵三狗叫道:“梁大哥你当真跟我们一起去么” 梁萧冷笑道:“离了老子你们四个猪头猪脑没的丢了性命。”但见四人倏地红眉肿眼不由眉头大皱道:“不许哭没得丢了志气。”阿雪也笑道:“是呀你们一哭哥哥会不好意思。”梁萧被她说中心事面皮一红回头瞪她一眼。土土哈此时才回过神来一把揪住梁萧叫道:“梁萧你说话算数么”梁萧道:“这是什么话你当我逗你玩么”土土哈搔头一笑对囊古歹道:“给你爹说我要跟梁萧一队不去他那里了”众人皆是一惊囊古歹叫道:“你这叫我怎么交代好呀我也不去了左右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李庭儿大笑道:“有了土土哈与梁大哥我们这七人能当千军万马使了。” 梁萧正色道:“你们四个既然从军便将小名去了李庭儿叫李庭杨小雀便叫杨榷赵三狗叫赵山王可就不用改了。”他边说边用手指蘸了酒水将三人名字写在桌上。三人各各答应。 土土哈道:“如今再多三人便是个十人队了我推梁萧做十夫长。”众人一口同意梁萧也就不好推辞。土土哈又道:“我家的马匹刚卖了三匹留三匹给我妈还剩三匹本想带做从马按:游牧民族用马制度数匹马战争中轮流使用以保持马力。但梁萧做十夫长不能无马我送一匹给你剩下一匹我俩轮流用。”囊古歹摇头道:“不用如此。我家马多我牵十匹来让大家都有坐。土土哈你不许推三阻四说什么要靠自己不受他人恩惠。”土土哈心头感动抓着他肩膀呵呵笑道:“好这次我就不推辞梁萧既然从军还请你妈照顾我妈。”囊古歹道:“你放心。”土土哈想起一事问道:“阿雪怎么办”梁萧道:“她跟四叔四婶一块儿住。”土土哈点头道:“这样很好咱们早点打完仗回来不要让亲人们担心”梁萧点头微笑众人得知梁萧从军无不欢喜一边谈论战事一边开怀畅饮喝到半夜但听得天上殷雷阵阵响起片刻工夫淅淅沥沥最后一场春雨飘然而至。众人这才尽欢而散唱着曲子相扶而归。 梁萧与阿雪冒雨收拾好残宴。阿雪多喝了几杯酒头昏昏的洗漱过后顷刻睡去。待她睡熟梁萧起身推开大门只见雨水哗哗啦啦从屋檐落下便如一道水晶的帘子挂在眼前西方雷声轰隆响个不停便似千军万马从天空驰骋而过。梁萧凝望着南边黑沉沉的天空良久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合上竹制的门扉。: 第七章 车马辚辚 次日清晨众人都来梁萧处聚集。赵四得知梁萧也从军照应转悲为喜又着实拜托了一番。 梁萧与众人一道前往西华苑点兵校场。但见场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站满了应征的军士和送别的亲人。父母妻子挽手而哭哀声四起。这次万户史格在华阴一地征军八百名合上其他封地所征兵马共计三千两百人一律在西华苑点齐。 众人各与亲人告别。梁萧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阿雪无须再送我打完仗立马回来。”阿雪点点头转身便走。梁萧见她容色太过平静心中隐隐不安:“这傻丫头别要做出什么蠢事。” 这时锣鼓响起梁萧七人翻身上马众家眷退出校场远远观望。三通鼓罢众军士各自入列只见史富通身着铁甲骑着战马一阵风驰到苑外耀武扬威数点兵马。囊古歹自与父亲说好将自己和土土哈转了过来。元朝依成吉思汗所定兵制十人一队自行结合。一旦结成十人队推出十夫长若非大将军令不可擅自变更十人须同生共死不离不弃擅自丢下同伴者处以极刑。梁萧队中已有七人王可又寻了三名父亲年事已长的同袍十个人结成一队。 点兵已毕苑内驰出一名白袍将军约摸四旬年纪玉面黑须眉长眼大一袭白狐领的披风猎猎随风而动。李庭促马上前在梁萧耳边低声道:“这便是史格了。” 却见那史格目光炯炯扫视众军一匝朗声道:“但凡自古名将多是出生行伍。战场之上强弱尊卑尽以战功而论一眼就能瞧个明白。我史家待人一向不薄但有大功史某定然令其富贵但若违反军令杀之无赦我话不多说望诸位好自为之。”言毕将众军分作步骑操演一阵当日放兵刃铁甲在西华苑四周结营驻扎准拟次日出与父亲史天泽的大军汇合。 土土哈返回营帐气呼呼地坐下大声叫道:“这史格让人好不生气。想我土土哈从军是要为忽必烈皇帝打仗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打仗他史家算什么东西也配我替他流血”梁萧笑道:“土土哈你与其生气不如打仗立功。凭你的能耐将来的地位只会在他之上不会在他之下。”土土哈道:“梁萧你也一样。”梁萧摇头道:“我只想早早打完了仗便回来练好武功了断仇怨再携我妈和阿雪遍游天下过些散淡日子。”土土哈沉默一阵叹道:“梁萧土土哈被你一说也想过那种日子啦唉可惜阿雪不喜欢土土哈。再说我是蒙古人流的血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烫若不骑马开弓跟人作战那可难受得紧啦”想到阿雪他神色一黯。梁萧本想安慰他一下但阿雪不愿也无法子只得默不作声倒下睡了。 一夜无话次日军队开拔。梁萧按军中惯例临行点兵让众人各自报数。自己先报“一”众人从二到十一一报过。 待三狗儿报完“十”梁萧正要转身去跟百夫长交代忽有一个细微的声音道:“十一”众人俱各惊奇。梁萧定睛看去却见三狗儿身后怯怯地站了一个小兵穿着一身不大合体的衣甲面如冠玉眉目清秀。众人只当有人站错了列正欲提醒梁萧却看得分明一言不劈手揪住“他”也不顾那士兵挣扎拖到一边角落压着嗓子道:“阿雪你弄什么鬼” 阿雪眼睛一红道:“阿雪要跟哥哥去。”梁萧怒道:“又不是炒菜做饭把甲胄脱了回家去。”说罢转身便走谁料阿雪忽地蹲在地上嘤嘤啜泣起来梁萧心道:“不论你怎么哭我也不心软。”忽听阿雪道:“哥哥说话不算数。”梁萧一愣忍不住回头道:“我怎么不算数了”阿雪呜咽道:“哥哥说的只想阿雪开开心心过日子。”梁萧心道:“这是那天土土哈求婚时我说的话。”便道:“是说过又怎么着”阿雪哭道:“但哥哥走了阿雪就不开心阿雪难过得要死阿雪想跟哥哥一起。呜呜阿雪阿雪不要留在这里阿雪要跟着哥哥” 梁萧被她这番话说得僵住心中又是恼怒又是酸楚无奈蹲下来好言说道:“阿雪这是去打仗啊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从军”阿雪拭去泪大眼瞪着梁萧道:“我不管哥哥你说了只想阿雪开开心心过日子。阿雪就要跟哥哥从军哥哥不答应让我不开心就是说话不算数哥哥说话不算数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梁萧目瞪口呆心中一个念头转来转去:“这死丫头笨头笨脑怎地会琢磨出这么一番话来。糟糕这下被她套死了。”他怎知道阿雪虽笨但这三天工夫无时无刻不在揣摩如何不与梁萧分开。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一个人锲而不舍地琢磨一事总有开窍的机会。梁萧以为她笨却不料笨人有笨招枉自己平日里千巧百灵此时却除了两眼圆瞪说不出一个字来。而阿雪早已铁了心目不交睫跟他对视。 二人就这么对望半晌远处传来号角之声那是大军集合的号令。梁萧一顿足拉起阿雪咬牙道:“若你是个男的老子一巴掌打烂你屁股。”阿雪看他神情知道计谋得逞顿时眉开眼笑。梁萧瞪她一眼拉她快步转回。众人见他二人去而复返皆是诧异。 李庭儿蓦然认出阿雪失声叫道:“哎哟这不是”话未说完便挨了梁萧一脚。梁萧怒道:“都给老子闭嘴谁敢再说话军法处置。”他心里有气趁机泄在他人身上。其他五人都已认出阿雪但看梁萧一脸怒容情知必有隐衷不敢触他霉头。其他三个兵士却心中奇怪:明明是十人队怎么多出一个还长得女里女气能打仗么但见这十夫长满身杀气也都不敢吱声。 号角三响爆竹响起驱祟辟邪。两千兵马裹着应征民夫向东开。道路两旁挤满送别的人父母哭儿子妻子哭丈夫儿女哭爹爹牵衣拽马遮道而哭号泣声响成一片众征卒无不动容孱弱者纷纷坠下泪来。 大军越走越远哭声已不可闻可仍在众人耳边盘旋梁萧回头望去但见丘山重重再无一个亲人不由心生惆怅想起少时学的一诗叹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囊古歹听得皱眉道:“梁萧这诗可不吉利。”梁萧微微苦笑不再念下去赵三狗却奇道:“怎么不吉利”囊古歹有意显摆学问笑道:“这是汉人诗圣杜甫的名篇最后几句是这么说的: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这几句甚是浅显土土哈等人都听得明白纷纷骂道:“明知不吉利你还念出来懂几屁诗就了不起了么”囊古歹被溅了一脸口水星子大是狼狈。 兵马从华阴出当日过了潼关夜宿闵乡次日渡过黄河行军两日进入河南境内。在洛阳史格与兄弟史弱汇合兵马增至六千折道向南。十余日后进抵蔡州此时史天泽也率本部精锐到达。兄弟二人晋见父亲。午时史格回营召集众军聚合。 众人到了军帐之前但见史格负手而立不言不语面色阴沉皆感事有不妙心头好生纳闷过了好半晌却听史格道:“本帅见过家父了家父以为这支新军甚是孱弱不堪重用。命我在此驻扎多加操练后方粮草不久将至到时协助押运。” 众人或喜或怒喜的是梁萧之辈不用打仗乐得轻闲怒的却是土土哈与囊古歹。众人返回营帐。土土哈还没进门便将头盔猛掷于地怒道:“本指望直扑襄阳跟宋人大战一场怎料竟是押运粮草”回头一看但见梁萧盘膝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筷子在沙地上指画不由叫道:“梁萧你怎么不说话”梁萧笑道:“我又不是史天泽说话不管用。”囊古歹看着地上字符奇道:“梁萧你在算术”梁萧笑道:“你也会”囊古歹道:“会一点但你算的我看不大懂。”梁萧道:“左右无事我在计算军中粮草出入之数顺便推演若是打起仗来每一军士一天应背负多少军粮每日消耗多少粮草;步军消耗多少马军消耗多少作战三天如何分派粮草作战七天又如何摊派” 土土哈奇道:“这也能算出来”梁萧笑道:“能的。你瞧这一题假令一个民夫负五斗米一个军士带五天的干粮每天一人吃两升二人能吃十八天但若算上回师一来一去就只能吃九天。若是两个民夫和一个军士背粮的人多了吃饭的嘴也多了来回就只能吃十三天;若是三个民夫一个军士便只能吃十六天了。”土土哈搔头道:“就算三个人背还是不够咱吃” 梁萧道:“此次征宋签军二十万加上前线大军便有三十万之众征讨时日也不止一月两月许多人食量特大如你土土哈一天吃一斗粮不止一个人顶两头猪不该顶两头牛才是。你吃上三月五月一二十个民夫也养活不了。”众人大笑。梁萧也笑道:“若是使用牛马倒要省些。骆驼能背三石马一石五驴一石但牲畜也要草料喂养牲畜多了还会生病死去粮食搁在哪里就烂在哪里况且使用牛马还须得道路畅通是以遇上险阻还得开路搭桥。再说蒙人多吃肉食牛马消耗极大。据以上种种经我运算便是以车马运输三十万大军少说也要百万民夫赶牛牵马、昼夜搬运才能供养。” 李庭叹道:“听梁大哥这么说咱们只知打仗痛快却不知道养活一个士卒如此艰难。”土土哈也道:“难怪忽必烈皇帝迟迟不愿签军原来是因为这个。”梁萧道:“若以钱粮消耗而论攻远大于守。征讨越远越是不利。但守者也有不利之处。其实背粮打仗是最愚蠢的法子最妙莫若因粮于敌即是用对方的粮草养活自己。攻下一座城池就能获得给养此长彼消守方定然疲弱而攻方更为强悍。” 土土哈大悟道:“对呀好容易的道理我怎地没想到”李庭沉吟道:“如此说来若是守者最好坚壁清野不留粮草于敌了”梁萧也不答他笑道:“土土哈你说呢”土土哈道:“我以为莫如断敌粮道逼迫对方退兵。”梁萧道:“土土哈说得对与其死守莫若出击以精兵锐卒游击敌后断其粮草方为上上之策。”土土哈大笑道:“梁萧你绕着弯子就是要说押运粮草十分紧要叫我不要轻视吗”梁萧一笑不置可否道:“我不知宋人是否有此胆略但出奇兵于我军之后游击骚扰摧毁粮道却是上上之策。兵法云十则围之故而守城较易但突袭却非得极精锐之士不可。换了是我必然以我之弱当敌之强以我之强攻敌之弱。弱者莫过于粮草。我方才算了一次若是每天摧毁一支千石粮队两年之内定叫元朝大军哀鸿遍野无功而返了。” 土土哈听到这里忍不住嚷道:“梁萧慢来你究竟是替谁打仗怎么尽替宋人着想”梁萧笑道:“你急什么我不过穷极无聊算算罢了。”土土哈一把抓住他胳膊激动道:“梁萧但若你当将军对手可就吃亏啦。”梁萧摇头道:“这一招对成吉思汗没用。”土土哈凛然道:“不错太祖之时牛马随军而出可说无粮可断。”梁萧道:“听我妈说蒙古男人既是士兵又是牧民战牧两不误但他们能用这种法子一统北方横扫西方却很难征服南方。因为南方为水泽之地无法放牧必须携带粮草更要用到舟楫。” 帐中静了一阵土土哈叹道:“梁萧你真聪明换了土土哈万万想不出这等道理。”梁萧摇头道:“我听一个姓明的老头儿说过大将军不是一人敌而是万人敌不靠蛮力要用心思。你们想做大将就得多知兵法。成吉思汗的兵法很厉害但汉人的兵法也不简单我听那明老头说过一些左右闲着我说给你们听听。”众人闻言大喜纷纷坐直身子倾听梁萧说话。阿雪没什么兴致升了火将放的两块牛肉抹了盐用铁叉串着烤炙待众人说完分而食之。 众人滞留蔡州白日里习武练箭晚上便听梁萧讲解兵法。当日逃亡路上明归曾与梁萧多言兵法梁萧便转述给六人但他心思跳脱灵动从不一味依照书本多提自家见解。而六人之中以土土哈、李庭领悟最多。土土哈喜爱野战;李庭则偏喜排兵布阵长于算计。 史格远离战场甚不得志日日与侍妾歌女厮混。土土哈和囊古歹看在眼里颇为瞧他不起。过了二十来天大军粮草运到约有三十万石史格将人马分为三十拨一拨百人先后出押送。自己则率人殿后。梁萧一队被放在前方有打先锋的意思让土土哈好生欢喜不料夜里来了消息这一拨的百夫长竟是史富通。众人闻讯泄气至极纷纷扯着嗓子骂娘。 果然到了次日史富通上任。一上路便对梁萧等人百般挑剔呼来唤去动辄打骂;梁萧却一反常态笑脸相迎扶他上马下马百依百顺。只是好景不长才过了午饭时分史富通忽地模样大变跟在梁萧身后摇头摆尾乖巧至极倒似梁萧一变做了百夫长他则成了十夫长一般。 众人见他前倨后恭皆觉惊奇不知梁萧用了什么法子。而史富通死缠着梁萧睡觉也要跟着大家无暇询问。到了第二天众人好容易抽了个空子悄悄询问梁萧笑道:“说来简单他叫我扶他上马我就扶他上马只不过趁机在他足阳明胃经上做了点手脚让他胸闷厌食吃不下饭然后告诉他我会医术看出他命不久矣并将诸般症状说出。这家伙一听当真魂不附体。我又说只要你听话我就想法救你要么你自求多福”众人无不大笑土土哈道:“这法子虽好但怕时日一长史富通难免觉上当。” 梁萧道:“我自有变通。昨晚胡乱捏了两颗药丸子给他吃了借把脉看病的时候解了胃经却在他小肠经上弄了一弄。今天他是不厌食了但又开始乱拉肚子;我决意一天给他来个调调明天是督脉后天是任脉再后天是奇经八脉。嘿不着急一条一条慢慢来他这会儿拉稀去了出来之后你们不许笑破我的好事。”话才说完便看到史富通脸色青白、提着裤带从山坡后面转出来一行人纷纷转过头去捂嘴忍笑好生辛苦。 史富通苦着脸拉着梁萧诉说病情刚说两句猛地面红耳赤又捂着肚子向山坡后飞奔。众人张嘴要笑梁萧瞪视过来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躲到无人处放声大笑。 停停走走过了七八日。史富通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忽而背痛忽而腰酸。这里好了那又出了毛病。他初时怀疑梁萧弄诡沿途连寻了几个大夫但人人都觉脉象不对可就是说不出毛病在哪儿吃药针灸均不见效反倒梁萧每次给他“看病”后总要好上一些。但过不多久一种难受消失别种难受又生。史富通贪恋富贵十分怕死但觉周身不适真当患了不治怪症性命操于梁萧之手当即对他掏心掏肺言听计从更无丝毫违拗。 这一日押粮大军进入伏牛山区距离襄樊不远忽见右方出现两百来人的车仗。梁萧看见笑道:“史大人前方似乎有人要不要知会一声”史富通正躺在一堆粮草上听他这声叫唤不觉心一沉:“史死同音他叫我史大人眼下可是不吉利。”想着悲从中来眼圈儿一红涩声道:“好兄弟你瞧着办好啦咱恐怕挨不到襄阳啦。唉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代我转告万户爷一声说我史富通出师未捷身先死但挨到最末一时对史家可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是以请他善待我家里四个婆娘。好兄弟我给你说除却家里四个史某还有六个外室二十顷地都在她们名下我这一走定被那六个贱人趁机占了。你代我给万户爷说务必务必要回来给我两个孤苦的孩儿呀”想着阳世繁华就要从此别过他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众军见他垂死之人却哭得中气十足皆觉诧异。 这时对面派来一骑人马驰到近前问道:“阿里海牙大人叫我来问你们是押运粮草的么”史富通一惊放开梁萧嚷嚷道:“阿里海牙大人哎呀好兄弟扶我下来扶我下来。”众人见他忽又生龙活虎俱是惊奇。哪知史富通由两个民夫一扶又显出娇弱之状说道:“大人在哪儿小人史格万户手下史富通。” 那传令兵见他怪模怪样讶道:“你是这里的头儿”史富通忙道:“是呀我是百夫长。”那人将信将疑道:“那好我告诉海牙大人。”说罢驰马而去。片刻工夫那队人马奔来。当头一人身着紫缎便服头戴紫貂皮帽鼻梁高高隆起一双褐黄眸子炯炯有神不似寻常蒙古人倒和土土哈有些相类。 那人得手下指点打量史富通道:“你便是百夫长”史富通有气无力地道:“小将史富通见过右丞大人只是路上患了重病无法成礼还望将军见谅。”阿里海牙讶然道:“既然生病就该换人带兵怎能强自支撑你个人生死事小失了粮草可是大事。”史富通顿时哑口无言。 阿里海牙冷哼一声顾视众军见梁萧与土土哈气宇轩昂容貌不凡心头一喜马鞭遥指道:“你们两个给我过来。”梁萧与土土哈对视一眼走上前来。阿里海牙道:“你们担任什么职务”土土哈道:“我是寻常兵士他是我的十夫长。”阿里海牙点头对梁萧道:“我命你暂代百夫长。”又对土土哈道:“十夫长之位由你担任。”二人只得应了。阿里海牙又问史富通道:“史格为何分军押运”史富通傻了眼。原来史格深信兵书“愚兵易驭”之法决不将用兵之道告知属下史富通自也无从知晓。惶恐之际两眼望着梁萧满是乞求之意。梁萧一笑淡淡地道:“只因暑热渐至粮队牲畜又多合兵押运一旦滋生疫病就会累及所有牲畜。若然分成二十队前后调开一队害病也不至于危及其他队伍。”史富通一听有理忙道:“对对万户爷就是这么说的。”阿里海牙颔道:“不愧是名将之子思虑周全但凡事有利也有弊。”梁萧笑道:“大人莫不是害怕分兵势弱遭人各个击破么但想来此处临近襄阳大军一呼万应谅宋人也没此胆略敢在十余万大军眼皮下劫掠。” 阿里海牙忖道:“我方才问话百夫长答不上来这个十夫长却侃侃而谈;我说利弊他却将不利之处一口道出。”他打量梁萧心道:“看他服色不过是寻常军士怎地却有如此见识”当下也不露声色淡然道:“说得不错但凡事得防微杜渐倘若真有人行劫又当如何处置。”目光炯炯凝视梁萧。 梁萧笑道:“区区一介兵士又会什么处置大不了少分十拨二百人一拨队伍也不离如此之远前后相顾。每队设传令兵一遇险情便前后呼应以一字长蛇阵应对击我则尾应击我尾则应击我中段么那可算他倒霉尾皆至杀他个落花流水罢了。”阿里海牙瞧了梁萧半晌忽地点头道:“你到襄阳可来我营中相见。”史富通雷震一惊望着梁萧目中隐有妒色。 梁萧笑而不语心道:“我没事见你干吗”阿里海牙又道:“襄阳乃是两国交界我军近了宋军也近了。你们与我合军一处彼此照应。”他见梁萧不答话忽地正色喝道:“百夫长听到了么”梁萧道:“全听大人号令。”心想:“如此也好我也落得轻闲。” 阿里海牙满意颔率领这支人马穿过山侧所辟道路前往襄阳。史富通方才遭梁萧抢了风头突然间来了精神寻个机会乘马挤到阿里海牙身边大献殷勤道:“小人早听万户爷说过海牙大人与阿术大人乃是伯颜元帅帐中双璧本来宋军也有几个厉害角色如李庭芝、吕德当年曾与宪宗皇帝和圣上交锋也算是当世名将可从没在您与阿术大人手上讨得好去” 阿里海牙虽然不好逢迎但听得这话也觉舒坦微微笑道:“我怎及得上阿术大人阿术大人用兵犀利宋人畏之如虎襄阳如今格局多是他一手打出来。我所立功劳甚是微薄。不过说起来李庭芝和吕德也只是靠着坚城深池负隅顽抗。以圣上之英明当年屡攻宋人不下只因不习水战而非这两人有多厉害。如今圣上拾遗补缺大力振作水师此次南征自是摧枯拉朽岂是这两人能够抵挡”说到这里颇有不屑之色。 史富通叹道:“小人长居穷乡僻壤孤陋寡闻了唉圣上神明英睿圣意如龙实非我等所能揣度以后若有不明之处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阿里海牙早年是西域一名维吾尔农夫出身低微凭的是自己苦学成才。他获取功名之后也喜他人与己一般好学多问当下颔道:“知道自己不足之处就是精进之先兆。只要勤奋好学深思自强定有出头之日。唔先时你不是生病么如今似乎好了许多。”说着露出关切之色。史富通叹道:“我这病时好时坏梁萧最清楚啦只怕好不了。”阿里海牙皱眉道:“是么我认识几个军中大夫医术不错到了军营让他们给你看看。”史富通感激涕零几乎要下马叩拜。阿里海牙拦住他安慰两句回顾梁萧见他远远跟着笑道:“他叫梁萧么年纪虽轻却是个难得的人才。”史富通听得这话心头好不嫉妒嘴里却笑道:“他本事大脾气也大不易与人相处。”阿里海牙皱眉道:“听你一说我也觉得此人骄傲太甚寻常将领只怕驭他不住。”史富通露出惋惜之色:“是呀故而万户爷也不想用他。”阿里海牙微笑不语。 梁萧虽落得甚远但耳力通玄史富通一番言语倒是听得大半暗自冷笑:“这厮胡乱搬弄是非哼明天轮到足少阴肾经了你小子备好两缸清水边喝边拉好了”又听史富通道:“但不知海牙大人为何大驾到此不在襄阳与宋军鏖战。”阿里海牙道:“我方从大都返回只因圣上登基以前两度征宋皆无功而返故而对南征之事始终存疑。朝中大臣也各执一词争论激烈。伯颜元帅和阿术大人无暇分身命我回朝禀报襄阳战况坚定圣上南征之意。唉几经周折万幸不辱使命。”史富通逮到话头更是极力吹捧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阿里海牙听到得意处出阵阵爽朗笑声。 谈笑间众人绕过山脚顺着蒙古大军开辟的大道行进。走了一程忽见前方一块山石将道路阻了大半人马虽可绕行但车辆却难以经过。阿里海牙皱眉道:“莫不是下雨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向梁萧道“你派几个人来将石头移开。”梁萧皱了皱眉招呼众人搬运大石那大石深陷土中少说也有万斤之巨梁萧与土土哈合手也无法撼动。其他汉人军士都来帮忙梁萧喊起号子着大家齐心协力将那石头一分一寸向一旁的山坡上推去。 这时间忽听传来鞭打声一个村姑伴着一名童子一前一后挥鞭赶着二十来条牛迎面向队伍走来。那童子挽着双髻眉清目秀抽了牛屁股一鞭忽地大声唱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声音稚嫩清脆一边唱着离队伍也越近了。 阿里海牙通晓汉人文字不由忖道:“没料到这小小童子也会诗歌”维吾尔族嗜好音乐阿里海牙更是此道高手听这童儿唱得合音符节不觉微微点头却听那女子笑道:“弟弟你唱得好我也唱一。”她生得肌肤白腻眉目如画虽是布衣荆钗不失窈窕之态轻启朱唇婉转歌道:“驱马天雨雪军行入高山径危抱寒石指落曾冰间。已去汉月远何时筑城还浮云暮南征可望不可攀。”众军见她人才秀丽歌声圆润耳听目视之下不禁呆了那牛群顷刻已到军前众人虽觉二人来得出奇但童子女流并不放在心上。 梁萧将石头推到坡上寻了块较小石头卡在下面停住缓过一口气掉头一看但觉这女子牧童俱是面熟转念间眉头大皱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做什么”那两人认清他容貌均是一愣。敢情他俩不是别人女子是楚婉童子却是云殊的小书童风眠。二人一见梁萧面上皆有惊惶之色。众人见梁萧与之争吵皆感奇怪。阿里海牙不由喝道:“梁萧你说些什么”梁萧见了那童风眠顿时想到云殊当真分外眼红不答阿里海牙上前一步厉声道:“小屁孩儿你乔装打扮在此干吗”那小书童风眠眼珠一转笑道:“自然是放牛啊这里不是叫伏牛山么”梁萧骂道:“放牛放屁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忽听对面山坡上有人放歌道:“单于寇我垒百里风尘昏。雄剑四五动彼军为我奔。”梁萧听得耳熟举目一看但见一人白衣如雪一手负背一手卷书足下似缓而疾行云流水般走来不是别人正是云殊。 梁萧不料他也到此心念数转忽见风眠、楚婉分别拿出火折子在几头牛尾上晃两晃牛尾上所系爆竹顿时点着噼啪震响二十多头大牯牛受此惊吓第一个念头便是向前狂奔乱突摆脱危机。刹那之间牛群拥入军阵众军措手不及人仰马翻粮队牛马也受了惊扰纷纷挣扎乱动。梁萧、土土哈因推动大石弓箭皆在马上此时变起仓促连放箭射牛也是不能眼睁睁看一群疯牛将队伍冲得七零八落。 二人点火之时云殊一声长笑笑声冲天而起只见两边坡上林中人头耸动倏忽现出数百之众。云殊撤下右臂手中多了把斑斓古剑剑锋下指朗声唱道:“虏其名王归系颈授辕门。潜身备行列一胜何足论”众人齐声应和:“潜身备行列一胜何足论。”歌声中纷纷提着弓箭长矛铁锤刀枪从两面山坡呼啸而下。 云殊一剑当先光影纵横残肢断臂好似落叶纷飞鲜血四溅便如雨下溅在他白衣之上艳若片片桃花。他几个起落便到阿里海牙马前见他服色知道必是领凌空一爪劈头落下。 阿里海牙久经战场见势身子一偏倏忽钻入马腹之下还未定神眼前忽地出现一张嫩脸却是那放牛的牧童。阿里海牙不及抵挡便被小书童风眠拿住心头穴道捉在手里。眼见不远处史富通满地乱爬忙叫道:“快来救我。”然史富通此时心惊胆战只想如何逃命哪还管什么“海牙大人”。 风眠将阿里海牙自马镫上拖下嘻嘻笑道:“公子逮住啦”云殊双足在马鞍上一点道:“你抓好他。”也不停留飞身纵起刷刷三剑又刺死三名色目亲兵。 伏兵来得突兀梁萧等人都在坡上当其冲唯有转身抵挡。一个使鬼头刀的壮汉直奔梁萧一个瘦长汉子则挺枪直刺土土哈李庭等人也各自遇上对手。 梁萧微微侧身那使刀汉子手中一轻鬼头刀已被夺过。梁萧反手回刀卷来。汉子不料这寻常军士竟有如此武功大惊之下躲闪不及不料梁萧刀在半途突地偏转刀锋一刀横拍在他太阳穴上壮汉遭此重击闷哼倒地。此时间忽听土土哈一声大喝梁萧回头看去但见他将长枪夹在腋下神力迸将瘦汉凌空举了起来。这大力一抛那瘦汉握不住枪杆向后飞出。但他武功娴熟一个筋斗翻身落下犹未立稳土土哈已飞身抢至长枪不及掉头着地横扫。他天生神力这一扫何止数百斤力道汉子小腿中棒惨号倒地。 土土哈与梁萧轻易胜出赵山五人却陷入苦战。要知这次来的都是南武林的好手而五人不过习了数月武艺纵得高手指点也难大成。更何况赤手空拳与这些好手交锋顿然不敌。梁萧见状一起一落掩上前来手中鬼头刀游走如龙将一干豪杰杀得连连后退但梁萧与他们并无冤仇故而始终不出杀手但对手仗着人多一退又上拼死纠缠。 土土哈见状飞身赶上趁众人被梁萧吸引自后偷袭砍翻两人厉声道:“梁萧战场之上不可留手。”梁萧眉头一皱气贯刀锋呛啷之声不绝六七名南朝武人虎口流血刀枪脱手。梁萧刷刷两刀迫开众人喝道:“拾兵器。”李庭儿五人应声抢上将兵刃拾起。此时众豪杰看出这几个兵丁棘手均围上来。 梁萧见对方个个皆是好手若不伤人断难脱身当即高叫道:“要活命的滚开些。”群豪置若罔闻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舞着对短戟当先扑到。忽见刀光如雪瞬间便到汉子肩头。敢情梁萧心一狠使出气夺千军的“修罗灭世刀”来。眼看汉子手臂就要搬家忽地一支长矛横里格来铮的一声竟将梁萧这招“掣电追风”挡住。梁萧手臂剧震心知来人高明刀势略偏一招“孤神渺渺”刀光吞吐顺着矛身游走削那人十指那人惊咦一声后跳丈余叫道:“好家伙。”那刀疤汉子捡回一条胳膊狼狈而退。 梁萧见那持矛之人须皆白红光满面正是“参天狻猊”方澜。方澜望着梁萧也觉心惊:“鞑子行伍之中竟有如许人物”沉喝一声摇动长矛分心便刺。梁萧举刀接住他此时武功已在方澜之上霎时间七斩八斫杀得方澜节节后退只仗着矛长刀短奋力不让梁萧欺近。梁萧斗得不耐忽地厉喝一声招变“焚天灭地”刀光霍霍漫天涌到。方澜匆匆挡了三刀忽被梁萧刀里夹腿踢偏长矛一刀掠向他胸口。方澜正觉难当忽地一人抢至梁萧身后一对铁鹰爪破空有声袭他后背。 梁萧无奈回转刀势挡住来人铁爪。方澜回过一口气来叫道:“靳飞这厮爪子硬得很。”舞起长矛与靳飞左右夹击。他二人俱是南武林一流人物梁萧纵然厉害也被缠得无法脱身。但靳飞与方澜联手之下才挡住一名蒙古军士的单刀心中骇然之情却是无以复加。 这边厢云殊领着一百来人在元军之中冲来荡去所向披靡顷刻之间将三百多名士兵杀得死死伤伤。正厮杀间忽听楚婉一声娇喝:“不要走。”云殊循声瞧去只见一名矮小元兵舞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和楚婉四人边斗边逃。他身手不弱长剑锋快而且只顾逃走楚婉一行竟拦不住他。云殊再一转眼更觉吃惊但见东面坡上一道寒光倏来倏去杀得方澜、靳飞后退不迭另有六名元兵随那寒光砍杀。 云殊此次立意杀光这支粮队决不放走一人因之长啸一声纵身跃出见那矮小元兵正往坡上疾奔当即抢到他身后。这名元兵正是阿雪她未去搬运石块故而留在军中突见两边杀至心中惊惶见梁萧在东坡便往东逃不料却被几个南方武人迎面截住。幸得梁萧怕她遇险将铉元剑给她防身对方措手不及被她斩断刀枪眼看突围在即忽觉身后风声大起心头一凛当即反身出剑。云殊左手成爪将铉元剑劈手夺过右剑一振正要刺出忽听阿雪尖叫一声:“是你” 原来阿雪当日在五龙岭见过云殊此时照面认出惊叫出声只因毫无掩饰脱口便是女子嗓音。云殊长剑本已到她咽喉但听到这声颇为吃惊。他剑术已臻收由心之境剑锋一凝反手拿住阿雪肩背吃惊道:“你是女的”他不及细想将阿雪反手掷出喝道:“楚姑娘看好她”足不点地直奔坡上。阿雪被他一抓一扔皮帽落地露出一头青丝女儿模样尽显楚婉暗暗称奇上前一步将她擒住。 梁萧被一众高手围攻使尽解数猝然间也脱身不得。交锋片刻赵山、王可被对手一轮抢攻冲在一旁忽听女子叫声转过头来恰见阿雪被捉。二人大惊不及向梁萧呼救转身便冲想要夺回阿雪。正逢云殊快步赶来迎个正着。赵山不知厉害朴刀一挺迎面砍出云殊左手铉元剑一挂将他朴刀挑在一旁右手剑光电闪刺入他胸膛赵山大叫一声仰天便倒。王可目眦欲裂手中镏金镋一抖向云殊扫来云殊如法炮制左剑挂开镏金镋右剑掠出划过王可小腹王可惨号一声踉跄后退。 梁萧听得惨叫回眼一看只惊得魂飞魄散。他此时身处重围稍一失神便着靳飞铁爪掠肩而过血透衣甲。梁萧痛哼一声掌中刀光乱闪四名豪杰身异处。靳飞怒道:“好贼子有你无我”与方澜二人并力扑上梁萧无心久斗避开二人尽杀弱敌刹那间又刃数人合围之势顿如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云殊正欲补上一剑取了王可性命忽见同伴们死伤惨重心头一惊丢了王可直奔梁萧。土土哈横身一拦挺枪便刺云殊却足下不停于飞奔中闪过来枪剑若雷行电掣直奔土土哈左胸。 土土哈横枪疾挡不料云殊挽了个剑花剑锋上掠向他咽喉挑来。眼看土土哈要步赵山后尘忽听空中一声骤喝梁萧居高临下一刀劈来锋刃未至已是激荡生风波及数丈。这一招“修罗断岳”凶狠猛烈之处当为天下刀法之最。云殊左剑疾向上格右剑自然一缓土土哈身手也甚敏捷趁机后跃但剑锋所及仍将他胸甲划破鲜血淋漓。 刀剑相击火光四射梁萧挟毕生之力行倾巢一击。云殊则是仓促抵挡顿时虎口迸裂铉元剑脱手飞出。但他临危不乱右手长剑如怒龙昂直刺梁萧小腹。梁萧瞧出这一剑乃是“归藏剑”的路子心中惊诧。要知这一招“修罗断岳”有攻无守全无后招当下只得借云殊挥剑格挡之力向后飘闪。云殊得势不让长剑精光闪动紧随梁萧退势刷刷刷杀出两丈之遥。梁萧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鬼头刀一竖铮的一声终于封住云殊一剑。 两人二度交锋均如电光石火直到此时云殊才看清梁萧容貌微微一怔失声叫道:“是你”梁萧却不答话反手又是两刀云殊封出两剑忍不住脱口问道:“柳姑娘”梁萧已恨极了他“柳姑娘”这三字更如火上浇油挥刀之际迎面狠啐一口。云殊偏头让过颊上仍不免溅上两点口水星子一时羞怒难当厉声道:“好贼子受死吧”剑光霍霍再不留情。 两人以快打快拆了十招。“修罗灭世刀”本不是萧千绝最得意的功夫而“归藏剑”却是公羊羽生平绝学。二十招不到梁萧隐然已露败象再瞧方澜、靳飞正率众围歼土土哈五人不觉心急火燎足下一晃。云殊挥剑刺空微觉愕然忽见梁萧展开“归元步”向土土哈疾奔而去。云殊浑然思想不透这少年已被自己废去内力为何不但武功尽复而且远胜从前但此时情急势迫不容他细想当即也展动“归元步”紧蹑梁萧之后。二人一前一后疾似脱笼之鸟滑如潜渊之鱼。梁萧沿途频施杀手刀刀见血决不落空;云殊又气又急心知任他转上两个来回只怕这里再无活人当即催动内力双足一顿纵在半空“震剑道”出手雷霆一剑刺向梁萧背心。 梁萧反手一刀封向身后。奈何云殊那口“炎龙剑”本是宝剑刀剑互绞鬼头刀断作两截云殊剑锋不止直抵梁萧后心。怎料梁萧并不转身歪歪斜斜跨出一步。两人步法一般原本互知根底云殊算计妥当这一剑已然封死了梁萧诸般去路殊不料梁萧这一步怪异至极绝非“三才归元掌”中任何一路步法云殊苦心设下的后招统统落空。 原来这一步出自梁萧由“无所不能图”中悟出的“十方步”。九如和尚有言“棒打十方世界”。梁萧以“十方”为名大有“踏遍十方世界”之意。若说“归元步”趋退入神已得九宫图之大成那么这一路“十方步”则脱出九宫之外更是出神入化了。 梁萧摆脱云殊左一晃右一摆倏地一掌落向方澜肋下。方澜卸开土土哈的长枪准拟将他一矛刺死不防梁萧背后施袭顿然挨个结实口喷鲜血抛向云殊。云殊只好放过梁萧将他接住。 梁萧见土土哈浑身是血长枪乱舞已然杀得头昏心知大势已去一把将他扣住大喝道:“走。”王可奔过来一手捂着肚皮一手拿着铉元剑咬牙道:“梁大哥给。”敢情他躺在地上铉元剑脱出云殊之手可巧落在他身边被他拿起冲杀一阵。 梁萧接过长剑见王可气色灰败摇摇欲坠不觉心头一紧扬声道:“囊古歹扶好他。”剑光连闪刺倒两人领众人抢上大路。李庭抱着赵山边跑边哭道:“梁大哥三狗儿快死啦快死啦”梁萧心一沉将赵山接住喝道:“李庭你去抢马。”低头一看只见赵山胸口被鲜血染红一大块气若游丝便一迭声唤道:“三狗儿三狗儿”叫声未歇身后风起云殊挥剑又至。梁萧忙将赵山负在背上转身抵住他一轮抢攻。此时两人一般的宝剑一般的剑法云殊急切间竟占不得丝毫上风。何况突见梁萧使出“归藏剑”惊诧莫名连连喝问来由。但梁萧一言不只仗着“十方步”东奔西突迫得云殊疲于奔命。 赵山依稀间听到梁萧的声音勉力张开眼皮却见白光乱闪耳边呜呜呜尽是剑风呼啸之声顿觉三魂六魄悠悠荡荡均已不在身上忽听得双剑交击铮然长鸣赵山神志略略一清喘道:“梁梁大哥我我要死啦”他肺部中剑气息一入便泄几不成声。梁萧心如刀割一边抵挡云殊的剑招一边骂道:“三狗儿你莫说胡话”赵山哧哧喘息每喘一口气便有鲜血涌出伤口浸在梁萧背上只听他道:“我我参军只想让娘笑一笑让娘过过好日子的”说着咳声加剧鲜血流出口外滴到梁萧颈上火辣辣的竟有些烫人。 此刻土土哈趁着梁萧挡下群豪领其他五人抢到马前翻身上去。四个豪杰上前阻拦土土哈力挽强弓箭出连珠那四人疾挥兵器格挡不料梁萧从后掩至尽数将他们刺翻。云殊紧随其后连声大喝长剑嗖嗖疾刺。两人武功本在伯仲论身法梁萧稍强但论剑术云殊却要厉害些许。但梁萧怀抱赵山多了个累赘撑到此时已十分不易匆匆挡了两剑忽地踉跄向后跌倒。云殊得势不让挥剑疾刺。土土哈见势蓦地开弓引弦羽箭如一字长蛇逶迤而来。云殊不得已圈回宝剑将一串羽箭打落梁萧趁机蹿出遥见李庭牵着马疾驰而来梁萧几步抢到翻身上马刹那间六人齐齐呼喊一声纵马便走。 云殊恨梁萧入骨抓起地上长矛奋力掷出。梁萧仰身出剑挑落长矛。只此停滞云殊又抢近数步挑起一杆长枪还未及掷出众人已回身开弓向他射来云殊虽没将李庭等人放在眼里却对土土哈的箭术甚为忌惮因此身形一滞梁萧趁机扬鞭催马去得远了。 六人奔出一程不见人来梁萧方才勒住马匹低头看去只见赵山面白如纸身子冰冷僵硬双眼空洞兀自瞪天。梁萧神色木然忽地伸手将他眼皮缓缓抹下。李庭、杨榷和王可见此情形才肯相信赵山真的死了不由得失声痛哭。王可身受重创伤心之下顿时两眼黑堕下马来。梁萧抢上将他抱起但见他腹上一条伤口约有四寸来长血流如注。梁萧知道若不救治定然无幸举手封住血脉又寻了些细韧草茎暂将创口缝合起来。 梁萧稳住王可伤情起身回头只见人人伤痕累累。土土哈伤势尤为严重但他体魄强健尚能支撑。梁萧退下手上白玉扳指交给受伤最轻的囊古歹道:“你们去大营以这枚扳指求见伯颜告诉他此地情形请他救治你们。”众人面面相觑土土哈道:“梁萧你不与我们同去么”梁萧双眉一抖好似漫不经心地道:“要么那群人死光要么我梁萧气绝从今往后这件事永无了结。”他口气阴郁至极众人听了背脊上均生出寒意。 囊古歹道:“梁萧这些人定是宋人派来断粮道的奇兵只怕今次得手便逃回宋境去了。你一人之力怎能与一国抗衡还是同去大营再作计较。”众人连声称是。梁萧翻身上马盯着来路脸色铁青略一沉默蓦地喝道:“我乃百夫长梁萧现令你等往大营拒我号令者军法从事”他此番以将官身份号施令。五人一呆再也不敢违拗转过马匹向襄阳方向奔去。 梁萧将弓箭负上肩头宝剑斜插腰间目光所及夕阳西沉天际也似染满鲜血。他仰天悲啸一声掉转战马往来路奔去。 奔近粮草被截之处只见前方焰炎高涨万石粮草尽数没入火海。梁萧胸中大恸下马冲入火中四处寻找阿雪尸却没见着。正觉惶惑忽见一具尸体从地上跃将起来跌跌撞撞向他扑来。梁萧乍逢尸变禁不住倒退半步定睛看去却是史富通恍然明白这家伙必是倒地装死避过一劫。 史富通张臂搂紧梁萧放声哭道:“好兄弟咱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梁萧本想摔开他但听他哭得凄惨也不由眼眶酸热强自忍住眼泪冷冷道:“你倒也聪明伶俐”史富通知他语带讥讽讪讪地拭了泪望着熊熊大火又忍不住跌足道:“完啦完啦这下怎么向万户交代。”他转身对梁萧道:“咱们快走那群人若是回来可大大不妙。” 梁萧道:“他们去哪儿了”史富通指着东边山坡道:“他们带着俘虏进山去了。”梁萧听说还有俘虏松了一口气道:“史兄指点之恩梁萧铭记在心。你骑我的马回大营去吧。”说着举步上山。史富通惊道:“你做什么”梁萧并不理会只是上行。史富通猜到他的心思大感惊惶叫道:“好兄弟你勿要做蠢事咱身患绝症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啦。”梁萧心头烦乱之际无暇理会纵身奔上山坡。史富通呆立半晌忽一咬牙嚷道:“罢罢左右是死大伙儿一起死吧。”拾起一杆断矛跟在梁萧身后。 梁萧微觉诧异:“这烂痞子竟有如此胆气”也不多言径自穿过山道寻觅踪迹但见沿途多有足印血迹像是群豪人多势众又有伤者自不免留下踪迹。梁萧就循此踪迹一路寻去。: 第八章 折弓为誓 二人行了一程陷入林莽之中天上暮色渐浓残照如血映着草色烟光分外凄迷。苦于天色暗淡地上踪迹渐趋模糊山路若有若无。梁萧扎了一支火把走在狭窄山路上想着阿雪生死未卜心头便如压了一块万斤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眼角酸涩难当若非史富通瞧着恨不得伏在路边大哭一场。史富通懵懂前行忽地一个收足不及撞在梁萧身上忙道:“好兄弟前面没路了么”话未说完却被梁萧一把捂住嘴继而又见他将火把踩灭。忽然间便听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数丈开外只听一个南方口音道:“黄老五方才我明明见了火光这会儿怎就没有啦”黄老五道:“我也瞧见啦他莫非是鬼点灯”前一人呸了一声道:“晦气什么鬼点灯了这荒山野岭的真叫出个鬼来老子看你怎么应付”黄老五笑道:“若来个美丽女鬼我黄老五也笑纳了。”打个哈哈又叹道:“我说杨湖这次兄弟们出去竟弄得死伤惨重委实出人意料。” 那杨湖长叹道:“原本云公子神机妙算歼灭这支粮队该当不费吹灰之力。没料到头一遭出手便遇上这等硬爪子。”黄老五叹道:“我当云公子拳剑无敌却没料到鞑子区区一支粮队里竟也有此人物。如今想来若非文千张在前面挡了一刀我黄老五十九完蛋。你说若是每支粮队都有如此高手那可如何是好” 杨湖冷笑道:“高手这等不值钱么那厮来头可不寻常。楚姑娘和云公子似乎都认得他。”两人议论着往来路转回梁萧和史富通屏息蹑在后面。山道崎岖雾气洇湿。走了几十步。忽听黄老五又道:“不过虽然死伤不少兄弟也终究值得。没想到这次误打误闯竟然拿住鞑子老大一个官儿。我说那个阿什么牙的是个啥官儿”杨湖道:“鞑子的规矩谁知道呢但听云公子说除了伯颜、史天泽、阿术就数这阿里海牙官最大方才还自他身上搜出鞑子皇帝的圣旨。云公子说拿住此人比击破一百队粮草还管用如今想必正在拷问若能让他说出鞑子的攻宋方略可就大妙了。” 黄老五道:“揍死这厮才叫痛快。还有那个女扮男装的娘儿们必是那狗鞑子一伙依老子所见活该把她剖腹挖心祭奠死去的兄弟。”梁萧听到这里不由得双拳紧握身子起抖来。却听杨湖又道:“可惜云公子心软说不该如此对付女流。可众兄弟心里有气难免给她些苦头吃。我出来的时候沈二爷已将她吊在大厅里他两个兄弟都死在那鞑子剑下孤月岭三个寨主去了两个沈二爷自然不免怒火攻心嚷着要抽那娘儿们一顿鞭子出气。他是这里的地主云公子强龙不压地头蛇自然拗他不过。嘿我瞧他寻得那根柳条鞭子比胳膊还粗蘸了水可是厉害得很也不知那娘儿们细皮嫩肉的挨得住几鞭。哈哈只怕这会儿已经皮开肉绽筋骨寸断呢哈哈”黄老五也觉快意跟着大笑。 梁萧浑身紧绷牙关咬得隐隐作痛。再走几步遥见前方灯火飘忽忽听有人嚷道:“黄老五、杨湖有动静么”黄老五笑道:“有个屁老子说是鬼点灯姓杨的还不信”那人道:“今天刚出了事鞑子一定四处搜捕咱们也小心些。”杨湖笑道:“再怎么搜也搜不到这地儿再说这孤月岭四面悬空就这陨星峡上的铁索可通。嘿这就叫做孤月岭陨星峡鬼神到此也害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哈哈”杨湖也哈哈大笑。二人笑了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对面那人但觉奇怪正要张口忽见二人往两侧软倒一道黑影倏地抢到那人一个“你”字尚未出口梁萧已扣住他的脖子但听一声微响那人颈项断折软软倒下。 梁萧下手不容情瞬息间连毙三人。史富通见他得手方才冲出忽觉足下一空身子顿往下坠未及惊叫梁萧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史富通战战兢兢往下一瞧但见黑漆漆几不见底竟是一处深谷不由惊道:“妈呀”再定睛细看却见身侧一条二十来丈的铁索桥铁索黝黑共有八条左右各一作为护栏下方则有六条桥上竟无半张桥板。 却听梁萧冷然道:“还要过去么”史富通好生为难心里却算计道:“这厮武功高强未必就会失手我这绝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随着他终是多一线生机。”主意打定叹道“罢咱性命左右在你身上就陪你死啦”梁萧听他如此一说真有些哭笑不得见史富通迈步便要上桥便道:“且慢。”史富通道:“怎么”梁萧道:“你仔细瞧瞧脚下。”史富通借着星月微光一瞧只见铁索上每隔数尺便悬着一个铃铛顿时一只脚僵在半空不敢落下。却听梁萧道:“对面定然有人防守我们一上桥那边必然问若是应对不周断了铁索正好跌成一对肉饼。” 史富通抹去额上冷汗道:“好兄弟天幸你眼利。”梁萧沉吟道:“你跟这黄老五体形相似换上他的衣衫”史富通恍然道:“要乔装改扮么”梁萧颔道:“你还不笨。”说着换上杨湖的衣衫。史富通犹豫一下也换过衣衫。梁萧将其他三人尸体藏好挽着史富通上了铁索果然一脚踏上铃声大作只是对崖并无声息。 史富通走了一段但觉前方动静全无深感怪异正埋怨梁萧算计有误忽听迎面有人高声叫道:“是谁”史富通转念间心中大骂敢情此时二人正在铁索桥中段应对不周对方将铁索一断二人进退不得必然堕下深谷。 梁萧学着杨湖的嗓子闷声道:“黄老五肚痛得厉害老子扶他回来看看。”史富通也忒乖巧立时哼哼两声。这些日子他早晚都在无病呻吟故而这两声虽是随口哼来却哼得地道叫人听不出破绽。 对面火光一亮只见桥上立着一条精瘦汉子左右不下十人张弓搭箭指定二人。梁萧假意挽着扶手低头垂目让他看不清面目史富通则蜷成一团便似肚痛得站不起来。那汉子见二人服色无误挥手让撤了弓箭笑骂道:“黄老五你个龟孙子吃多了狗肉么”他说话之时梁萧扶着史富通几步逼近桥头却听那汉子又笑道:“黄老五老子会按摩给你揉揉包管你龟孙子屁响如雷一泻千里”方要上前借着火光忽地看清梁萧面目顿时脸色大变正要号施令梁萧长剑疾出那人应剑倒地其他人无不大惊还没叫出梁萧倏地放开史富通抢过桥头刺倒当先二人转身挥剑三支火把顿时熄灭桥头漆黑一片。史富通只听闷哼声、低号声、倒地声不绝于耳。片刻工夫忽地手臂一紧心头大骇但听梁萧道:“过来。” 史富通松了一口气走过桥头梁萧燃起一支火把史富通低头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但见地上横七竖八躺满尸体俱是伤在咽喉难怪很少人能够出声。 二人快步上山其间又有三道岗哨但远不及陨星峡防守严密人手也少均被梁萧闪电施袭一一制住。走了半里路程忽见前方灯火大明一座松木搭建的高大房屋矗在眼前尚未走近便听见鞭打之声及女子惨叫。梁萧听得是阿雪的声音一时心如滴血转身将弓箭交给史富通涩声道:“你在外面接应我叫声放你便放箭但记着边跑边射不可留在原地。” 史富通早已腿软闻言自是求之不得低头钻进一旁的林子。梁萧手按宝剑吸了一口气进入屋内。此时屋中灯火通明群豪或站或坐围成一圈是以梁萧入内也无人留意。堂中地上放着炭火皮鞭阿里海牙被绑在向门的柱子上满身鞭伤火炙口角流血下巴已然脱位唯有眼神兀自倔强。阿雪则被缚着双手披头散吊在堂中浑身衣衫破碎垂着头早已昏厥过去。 那持鞭的粗矮汉子抓起一桶冷水正要泼醒她再打云殊忽地一皱眉扬声道:“沈利你也打够了吧她不过一个女子你就算杀了她又有何用”沈利怒哼道:“什么话我两个兄弟都坏在她同伙手里。哼打她算是便宜她了便是剐了她也难消老子心头之恨。”众人恨透梁萧纷纷叫道:“对剖腹挖心祭我师弟。”“还是剐啦大伙儿烤着吃了吧”这些人尽是江湖上的粗人亦侠亦匪杀人剐人的勾当干得多了只觉对待恶人无论男女都该如此。 云殊忍不住腾地站起怒道:“岂有此理”靳飞抬手将他按住沉声道:“这女子为虎作伥死不足惜。云殊你无须再说若你看不下去大可回房歇息。”云殊急道:“师兄杀人不过头点地”靳飞瞪眼道:“住嘴”云殊知他意在笼络人心是以偏袒沈利只气得大喘了两口气重重坐下。楚婉在他旁边小声道:“云公子若要杀她剐她我也不敢看啦你送我回去歇息好么”云殊一愣忽见楚婉双颊生晕流露几分羞涩心中一慌急忙回过头去。 原来楚婉心中挂念云殊与梁萧分手之后并不回庄径直至神鹰门。恰逢云殊要来北方她一缕痴念不绝也巴巴地跟来哪知云殊心中已有柳莺莺明知她一腔情意却也故作不知。方澜伤势未愈倚在虎皮椅上此时听得清楚笑道:“殊儿你就送楚姑娘回房休息这些事肮脏了些不好看的。”云殊心中大悔:“早知如此不若一剑刺死了这女子省得让她多受痛苦”想着长叹一声摇头道“人是我抓的求诸位兄台瞧她弱质女流给她一个痛快。”沈利见他松口扬声道:“好我沈老二素来敬佩云公子人品武功。今天就听你一言给她个痛快拿刀来。”说着他从喽啰手中接过一把单刀迎风一舞方要动手忽地半空里精芒一闪沈利眼前一花竟被那道精芒刺透肩胛生生钉在地上口中出凄厉惨叫。群豪哗然而惊定睛瞧去那精芒却是一口明晃晃的宝剑。再循来路一望只见梁萧面色如铁双拳紧握大步走来。 他来得突兀至极众人均感错愕。云殊当先还过神来拔剑站起。梁萧却不正眼瞧他直直盯着阿雪双目血红神色间颇有癫狂之意。 群豪纷纷还过神来怒吼声此起彼落。却见梁萧步履如飞逼近人群一名披头散的高壮汉子跳将出来厉声叫道:“兀那贼子恁地张狂么”左臂一挥扫向梁萧。此人姓董名亮江西人氏自幼从异人处学得一身铁臂功绰号“铁三尺横扫千军”便是说他臂长三尺坚若精钢上阵之时双臂挥舞便能断人刀剑折人筋骨猛不可当双臂之下伤过许多好手。此时他有意显威这一扫既快且狠声势惊人。 云殊见董亮贸然出手心道不好未及喝止早见梁萧右手抬起两人手臂缠在一起只听咔嚓一声响便如木柴折断一般。董亮左臂向上弯折眼耳口鼻顿时挤成一团。但他忒也豪气手臂虽折却咬牙不吭一声右臂抡起又要挥出。忽觉梁萧手上内劲如潮压来顿时百骸欲散一口鲜血涌到嘴里。云殊本欲上前但见同伴被制微感迟疑忽听梁萧大声喝道:“残杀民夫算什么豪杰”内劲一吐董亮双膝软如软泥般瘫在地上。 梁萧将董亮一甩继续前行他一招废了“铁三尺横扫千军”群豪神为之慑场中顿时鸦雀无声。忽听咿呀呀两声怪叫一刀一枪向梁萧左右袭来。梁萧不闪不避直待刀枪攻来双手忽地交错群豪没瞧清他用何手法便听两声惨叫使枪者刺中用刀者小腹使刀者却砍在使枪者肩头鲜血四溅触目惊心。 梁萧双手一分左手拔出长枪右手起下刀来但那使枪者乃是“枪挑东南”龙入海的弟子姓洪名照颇有乃师之风肩头虽受重伤仍是死攥着枪柄不放。众人见状齐齐喊手持兵刃向梁萧扑来梁萧双眉一挑大喝一声:“拦道偷袭是什么好汉”右臂猝然力将杨照连人带枪拽得腾空而起扫向群豪。群豪投鼠忌器顿时向后退却。 梁萧逼退群豪忽听云殊长啸一声纵身掠来两眼倏地瞪圆厉声道:“凌虐女子你也算英雄吗”云殊任人鞭笞阿雪本有心病闻言心神微乱蓦地失了一往无前的气势。忽见梁萧手臂一振将洪照掷来。云殊眼见来势猛恶匆忙收剑接住只此停滞梁萧右手钢刀飞出将阿雪腕上绳索凌空斩断自屋梁上堕了下来。 众人一呼而上。梁萧一声厉喝直如平地惊雷震得群雄耳中嗡鸣忽见梁萧双掌倏抬劲气排空身前两人口血飞溅腾空而起。众人伸手欲接却觉来如山岳坍塌顿时东倒西歪。梁萧身形忽闪抢到阿雪身下左手将她接住右手前探已自沈利肩上拔出剑来。 由厅门至阿雪被绑处约有十丈间隔二十余人梁萧却来如疾电奔雷于重围之中将人救下。群豪无不羞恼。忽听梁萧长啸一声复又杀入人群。他此刻心性大变出剑狠毒绝伦一时只听惨叫四起。云殊虽欲上前但厅小人多群豪反成梁萧屏障。云殊施展不开惊怒叫:“散开全都散开。” 众人闻声四散梁萧趁机背起阿雪往门外冲出。云殊当先追赶不料梁萧“十方步”展动倏忽一个转身绕开云殊又钻进厅内和随后抢出的群豪撞在一起。这一下直如虎入羊群杀得惨叫连连直冲到阿里海牙身前叮叮当当将他身上铁索尽数斩断。众人不料他声东击西引开云殊本意却是直指阿里海牙一时均感错愕。云殊却不惊反喜心道:“你带着两人走得了吗” 梁萧将阿里海牙下巴归位挑起沈利落下的单刀递给阿里海牙高叫道:“还能战么”阿里海牙虽处困顿威风不减傲然道:“怎么不能”梁萧道:“好你往东我往西。”阿里海牙武艺本自不俗只是遇上云殊这等高手才无法子当下舞起单刀向西冲去梁萧却向东走。 众人都已听到梁萧说话不敢近他皆去围堵阿里海牙三招两式便将阿里海牙逼入绝境但因他还未说出元军虚实故而只想生擒没出杀手如此倒让他苦撑了几招;谁知梁萧佯往东突忽地转身展步又向西奔从背后偷袭群豪。群豪被伤了两人惊惶中只能转身对付梁萧;阿里海牙趁机逃走此时云殊赶到梁萧又往东逃群豪又转身去赶阿里海牙。梁萧却又摆脱云殊从后偷袭。 一时之间大厅中形势变得异常古怪群豪擒拿阿里海牙梁萧则偷袭群豪云殊又拼命追杀梁萧大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势。不过云殊破不了梁萧的“十方步”群雄自是最为吃亏被梁萧连连施袭杀伤惨重。 反复再三云殊忽地丢了梁萧追赶阿里海牙想要制住此人破去梁萧的奸计。梁萧见状长剑疾出抢他背心靳飞趁势从梁萧背后蹿出举爪扣来。孰料梁萧猛然放过云殊反身出剑刹那间剑光霍霍笼罩靳飞全身。靳飞不料他疾奔之中竟使出如此猛烈剑招但他终究是一派宗主忙乱间让过腹部要害大腿却中了一剑大叫一声踉跄后退。 梁萧抢上一步便欲刺死靳飞。云殊听得靳飞惨叫再也顾不得阿里海牙反身来救师兄。谁知梁萧虚张声势待他一来便步法转动又向群豪冲去将群豪杀得七零八落阿里海牙本已陷入险境此时绝处逢生大口喘气飞也似的逃出大厅去了。 云殊见靳飞腿上鲜血长流那边惨号又起一时不知何去何从。靳飞忍痛喝道:“还不快去不要管我”云殊无奈提剑追逐梁萧。梁萧一阵东奔西走渐感气促神虚力不从心心知今日报仇委实勉强只得步阿里海牙后尘蹿出门外。群豪如何肯放紧追不舍。 眨眼间双方一追一走到了山道之上。梁萧回头一瞟只见云殊越过众人越赶越近当即叫道:“放”到此紧要关头史富通不敢退缩从林子里连射数箭山道上黑咕隆咚群豪顿时有人中箭失声惨哼。史富通得手又惊又喜依足梁萧之言在林中飞奔边跑边射竟被他瞎猫咬死耗子又射伤几人 群豪一时间不知林中有多少人手纷纷叫道:“林子里有埋伏。”云殊也惊疑不定步子一缓。不料史富通见对方人多吓得屁滚尿流从林子另一边冲出来嚷道:“不成啦不成啦。”他这一叫梁萧疑兵之计顿然无用群豪一愣神又冲上来。梁萧放下阿雪对史富通道:“把弓箭给我你背她先走。”史富通闻言忙将弓箭给他反身背上阿雪跟阿里海牙撒足狂奔。梁萧跃至林中开弓箭几个南方豪杰应弦而倒哀哀大叫。 梁萧左右开弓箭若连珠而出。黑暗之中威胁极大群雄几度冲突皆被挡回。顷刻间梁萧两袋箭告罄估摸那三人走远跳将出来拔腿便走。 云殊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长啸一声提剑紧追。群雄紧随其后。云殊忌惮梁萧机诈百出群雄上来反碍着自己手脚徒添死伤当即叫道:“勿要过来。”群雄只得止步一人道:“贼子用箭我们也用弓箭”众人但觉有理让几人去拿弓箭其他人远远跟着。 梁、云二人一走一逐眨眼到了陨星峡铁索桥头史富通三人此时方才过桥。梁萧踏上索桥云殊也堪堪赶至长剑下掠“炎龙剑”锋芒所至铁索顿时断了一根。梁萧足下一虚几乎堕下急忙侧身一个金鸡独立站稳但觉剑风呼啸云殊长剑凌空刺来当下挥剑抵挡。铮铮铮三剑交罢云殊落向索桥梁萧铉元剑趁势下掠铮的一声也将云殊落足铁索截断。 云殊不料他以己之道还施己身无处立足半空中左手抓住扶手右手挥剑刺向梁萧。梁萧疾退半步长剑一挂云殊所抓铁索也断云殊无法凌空一个翻身飘然钻入索桥之下双腿各自绞住两根铁索一手抓住一条铁索同时挥剑疾出自下刺削梁萧足胫此时梁萧足下五条铁索尽皆被他勾住梁萧若是斩断自己也无法立足。 梁萧冷哼一声疾退丈余挽着剩下那条扶手腾空翻转长剑下挥连环五响下方五条铁索齐遭截断。云殊再也无法挂在桥上但他早料得梁萧有此一招双腿潜运劲力便在梁萧断索的刹那一个翻身凌空鱼跃从索桥下闪电钻出伸手搭上了那条仅存的铁索同时攻出四剑三腿逼得梁萧无法施袭。梁萧见他变化不穷虽极不情愿也暗暗喝了声彩。 此时间铁索桥只剩一条铁索。云、梁二人再不敢截断或用足勾或以手挽凭着掌拳剑腿攻敌要害进退翻滚之间好似一对燕雀贴在铁索上斗得难解难分。 阿里海牙和史富通都在桥那边看着。阿里海牙顾着义气不愿逃走史富通却怕梁萧丧命痼疾无人救治也不敢轻言离开。二人瞧到此时均是张口结舌但觉梁、云二人生死俱在一线稍有不慎便会送命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上。南方群雄也举着火把赶至见状无不吃惊有人举起弓箭想要射击但二人攻守如电绞成一团哪分得出彼此。 拆了三十来招二人忽地不约而同用上了“巽剑道”。巽者风也二人一时剑走轻灵好似两片轻飘飘的落叶绕着一条铁索在峡谷天风中倏上倏下浮浮沉沉。要知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手眼腿步都不管用全凭轻身功夫取胜越是轻灵的武功越是奏效“巽剑道”飘忽无定最是适合。 拆了数招二人看着对方使出一般功夫心头好生不是滋味。云殊喝道:“你哪儿偷学来这剑法掌法”梁萧哼了一声只不答话。 这时间阿雪悠悠醒了过来。那沈利绿林出身心狠手辣虽被云殊折服但脾性依旧加之挟怒而出手十分歹毒若非阿雪自幼习练内外功夫筋骨坚韧早已没命其间几度昏死要是再让沈利鞭打一回便不用刀砍也要没命了。此时她略一清醒身上便似火烧一般疼痛忍不住呻吟起来勉力从史富通肩上睁眼看去模模糊糊看见两道人影在一条铁索上厮杀。看了片刻蓦然认出梁萧的身形恍然明白梁萧已将自己救出正与强敌相搏惊喜之余又好生担心用尽浑身气力叫道:“哥哥哥哥”叫了两声只觉一阵晕眩又昏过去。 梁萧听得心头一跳:“该死我只顾跟这直娘贼赌斗生死却忘了阿雪的伤势。”向云殊疾刺三剑将他逼退忽地挥剑下掠铮的一声铁索分成两段两方人无不惊呼。但见二人出手如电分别持着断处凌空换了一剑陨星般向峡谷两崖落去眼看将要撞壁却各自用足一撑刹住去势手足并施抓着铁索向崖顶攀援。 群雄见状张弓搭箭纷纷向梁萧射来梁萧只得手挽铁索转身拔箭但仅得一手难以上攀。阿里海牙机灵急忙伸手拉起铁索史富通也来帮忙。梁萧得他二人相助再也不管对面如何双手齐用将铁索带得左右摇摆避开来箭但上升之倍增宛若闪电。云殊方才登上悬崖梁萧也即将登顶恰好一箭射来梁萧反手接住取下背上强弓搭上来箭也不细看照原路一箭送回。那人不料他回手如此之快猝不及防那支箭左眼进后脑出将他钉在身后石壁上。群雄见状无不骇然弓在弦上却也不敢再。 梁萧跃上崖顶一手按腰与众人遥遥相望面色阴沉高声叫道:“你们为何劫掠我们为何杀死我朋友为何鞭笞我妹子”云殊闻言心头一沉:“看来这个冤仇永无消解之日。”当下也不示弱扬声道:“我乃大宋子民尔等蛮夷犯我社稷人人可杀”梁萧一点头道:“你们是大宋派来的么”云殊大声应道:“是”梁萧只觉血往上涌头脑一热高叫道:“好我梁萧对天誓若不杀光你们灭了这个大宋朝便如此弓。”说着将手中强弓一折两段随手丢下悬崖反身抱着阿雪与史富通二人大步离去。 群豪听得一愣纷纷大骂。云殊见梁萧折弓为誓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股寒意。掉头看去却见靳飞捂着大腿伤口立在身后;再看众人几乎是无人无伤没几个完好无恙的心头一痛向靳飞道:“师兄他们一去鞑子立时便至劫粮之计难以再用北地也不可久留。还是早早撤回南边另作打算吧。”靳飞叹了口气一瘸一瘸向山上走去。云殊望他背影木然不语。 楚婉见众人都已散去上前一步轻声道:“云公子。”云殊苦笑着叹了口气大袖一拂与楚婉转过身子并肩向山上走去。 梁萧走了一程停下察看阿雪伤势幸得多是外伤梁萧推拿一阵阿雪便醒了闭着眼只是呼痛。梁萧心酸难言把她搂进怀里阿雪觉出梁萧抱着自己颤声道:“哥哥阿雪痛”梁萧双目赤红似要滴出血来。 阿里海牙叹道:“梁萧她皮肉之伤甚重非寻医疗治不可。唉那些家伙虽没用火刑可抽打这女孩子比打我还狠。”梁萧恨恨道:“他们怨的是我却在她身上出气。”阿里海牙寻思半晌忽道:“好咱们早早出山叫来兵马非将他们一个个零割碎剐不可。” 梁萧点点头站起身来。阿里海牙忽地握住他胳膊沉声道:“梁萧若你愿意跟随我我保你来日贵不可言。”梁萧摇头道:“我只求给我朋友和妹子报仇富贵什么我不在乎。”阿里海牙一怔哈哈笑道:“那还不是一样。”史富通忙道:“我也想跟随大人”阿里海牙冷哼道:“早先叫你救我你只管逃命本来该将你军法处置的但看你冒险来此的份儿上功过相抵吧。” 史富通好生泄气但又不敢多说只得诺诺应了。梁萧道:“史富通你虽然不是什么好货但今日帮了我我日后定然报答。嗯告诉你吧你其实并无毛病不过是我做了手脚罢了。”史富通呆了呆诧道:“我我没有毛病那那就不会死了”梁萧也不再说抱着阿雪跟阿里海牙向山外走去。史富通呆站片刻忽地哈哈大笑道:“我没有毛病我没有毛病啊”他一旦得知自己无病什么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喜如狂跟在二人身后拍手大笑。 三人只怕对方追赶在山道上连夜疾奔破晓时分出了伏牛山来到山下大道。走了不出百十步便听后方蹄声若雷一队人马飞驰而来梁萧一惊握剑在手。阿里海牙却看得分明叫道:“是自己人呢”只见那彪人马近前一人驰马而出朗声叫道:“阿里海牙是你么” 阿里海牙听得声音心头一震叫道:“阿术。”那人听得又惊又喜翻身下马一把将他搂住欢然道:“真是你嗨我派出近万人马搜索一晚好歹是寻着你了嗯莫非消息有误你没被那些宋人逮着”他心中激动一气说完阿里海牙摇了摇头苦笑道:“惭愧。我确实被人拿住多亏百夫长梁萧冒死将我救出。嘿我阿里海牙半生征战昨日可说最是惊险。不过我失了圣旨却是罪该万死。” 阿术笑道:“人回来就好圣上英明岂会在乎这个”说着掉过头来看也不看史富通一眼目光如炬望着梁萧道:“你就是梁萧”阿里海牙奇道:“阿术你怎地一下子便看出来的”阿术微微一笑道:“我虽不是老鹰的眼睛但还能分出黄狼和豹子”按住梁萧肩膀笑道“你的部下很好除了那个伤得不能动弹的都有义气整晚跟着大军四处寻你。” 梁萧听得心头一热道:“我有一个伙伴受伤了急需救治。”阿术点头扬声道:“阿剌罕你换两匹马给阿里海牙与梁萧。”一名将官应声换了马匹。梁萧乘上阿术传令阿剌罕进山搜捕云殊等人自与阿里海牙前往大营。 众人行了一程阿里海牙笑道:“阿术我要与史格讨个人”阿术微微一笑道:“梁萧么”阿里海牙笑道:“正是。”阿术摇头道:“不成。”阿里海牙道:“怎么史格会不给面子”阿术笑道:“史格敢说什么我看那土土哈很不错让他跟随我他却说梁萧在哪儿他也在哪儿”阿里海牙一愕叫道:“好呀原来你要与我抢人”阿术笑道:“你别胡赖我不过要土土哈他既不肯离梁萧我只得一块儿要啦” 阿里海牙给他一掌骂道:“你才胡赖你既能一块儿要为啥我不能一块儿要”阿术笑道:“我先跟土土哈说的。”阿里海牙瞥了梁萧一眼叹道:“也罢我争不过你。不过这家伙便如一匹骏极的野马得要厉害的主人才能驯服。你比我厉害更配做他的主人不过也要小心可别被他踢着。” 阿术眸子一闪微笑道:“我让他去钦察营。”阿里海牙摇头道:“钦察营那群家伙眼高于顶他是汉人可呆不住。”阿术道:“他不是寻常汉人伯颜元帅昨日对我说了他有蒙古血统比我还要高贵。”阿里海牙吃了一惊要知阿术的祖父便是蒙古名将不台当即问道:“比你高贵莫非”阿术点点头接口道:“我听伯颜说了他有成吉思汗的血统是黄金家族的后代”阿里海牙神色大变。 说话间元军大营遥遥在望。梁萧勒住马匹举目看去但见一条汉水浩浩荡荡贯通南北河上艨艟斗舰成千累万旌旗招展仿佛云霓;江水两岸雪白的蒙古包连绵不绝犹若汪洋大海;两座十丈巨城各占东西隔着汉水森然对峙空中黑云如阵低低压着城头。报晓刁斗携着晨风自城中悠悠传出此时间元军大营的号角声也响起来两种声音此起彼伏在大地上来回激荡。: 第九章 六花妙术 梁萧观望之际阿术与阿里海牙拍马赶上阿里海牙挥鞭遥指道:“这便是襄樊二城了。”梁萧道:“区区两座城池怎地老是攻打不下”阿术道:“自宋人大将岳飞收复襄阳以来这一百三十年中宋人苦心经营襄樊。窝阔台大汗时名将孟拱重兵守卫江汉更倾一国之力多次扩充襄阳莫说城池坚厚举世罕见且兵精粮足攻守武器多达四十四库。据伯颜元帅和史天泽推断若是无法攻破城墙仅是襄阳便能支撑二十余年凭借寻常攻城之法根本无法攻克。” 梁萧道:“如此说来双方只能相互耗着了”阿里海牙叹道:“那也差不多了。如今之法只有断绝二城外援消耗它储备的粮草武器早年我军筑城于鹿门山又在灌子山立下栅栏去年大举进击击败宋人后筑实心台于汉水中流沉七块巨石入水列成水阵在万山、百丈山、虎头山、岘山一线筑一字城又于汉水西边筑新城。如今襄樊二城南北东西、水上6上都已绝援了。”他说到这里对阿术道“我路上听说宋军进援襄樊”阿术点点头。阿里海牙笑道:“多半被你杀得个片甲不留吧”阿术淡然道:“那范文虎是贾似道的女婿么” 阿里海牙道:“是啊”阿术冷笑道:“他和那个夏贵仗没开打就逃了真比耗子还伶俐。干吗不派张世杰和李庭芝来害我白白出兵一场却没用武之地。”阿里海牙笑道:“若非这群饭桶咱们哪能轻易围困襄阳”阿术默然一阵说道:“说得不错宋人是一年不如一年。当年在合州我还遇上几个有血性的如今跟这些饭桶打仗真是伤人志气。”言下大有寂寞之意。 不一阵众人驰入元军大营。阿里海牙将梁萧安置在自家帐中叫来最好的大夫又寻了两个随军女子服侍阿雪上药更衣。阿雪肌肤迸裂血浆和衣衫凝在一起脱不下来只有以剪刀绞碎用热水一块一块化掉干硬的血块水一沾上伤口阿雪顿时出惨叫。梁萧忍着心酸抱住她细声安慰阿雪怕他担心咬牙含泪拼死忍耐那两名色目女子看她浑身惨状也是流泪双手颤抖不已更增阿雪痛苦。梁萧只得自己动手拆衣敷药心里将云殊等人恨到无以复加。 不一阵土土哈等人赶了回来觑见阿雪如此模样惊怒交迸纷纷大骂。梁萧不愿众人扰着阿雪将他们赶出帐外沉着脸道:“让你们在大营治伤怎么违我号令”众人一呆土土哈拭了泪道:“伯颜元帅答应了的。”梁萧道:“这次就罢下次若再违令。”他用手一比沉声道“不管是谁定斩不饶。”众人齐声答应。梁萧方才颔道:“你们都有伤在身全去休息伤好之前不许乱动。”众人只得散去土土哈恋恋不舍几步一回头直往这边张望。 次日梁萧托人将赵山骨灰带回华阴。自己终日守在阿雪身边照看她的伤势。治病的大夫是御医出身久在军旅对皮肉之伤极是在行用药颇准。六七天工夫阿雪渐趋清醒伤口也开始结痂只是浑身筋骨疼痛难以起床。梁萧便费尽心思编些故事笑话说给她听逗得阿雪合不拢嘴当真忘了伤痛只觉若能够永远如此便是挨上再多的鞭子也是不怕。 转眼又过月余这天哨兵传令说伯颜召见。梁萧随哨兵前往元帅大帐。掀帐入内却见伯颜负着双手正看着墙上的地图听梁萧进来也不回头。梁萧呆了半晌渐觉不耐欲要退出忽听伯颜哈哈大笑转身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个急性子” 两人久别重逢四眼相对心情复杂难明。梁萧想到此人便是萧千绝的弟子不免怨恨可想到他是母亲的师兄又没来由生出些暖意。 伯颜瞧出他的心意岔开话题指着墙上的地图道“梁萧你知道这是什么”梁萧答道:“大宋的山河地理图。”伯颜微微一笑手指襄樊之地说道:“若是襄樊一破我大军便能顺着汉水趋入大江横渡江南进略鄂州而后舟楫百万顺流而东横扫大宋直取临安。”他手指顺着江水而动停在临安之上长叹道:“亏得你救回阿里海牙。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是少了他便是断了我一条臂膀日后攻灭大宋可就艰难多了”他说罢踱了两步负手望天面色忽明忽暗似乎遇上十分难断之事良久方才转过头来注视梁萧道:“阿术爱你骁勇荐你去他手下钦察营做百夫长如今我权且答应下来。你好自为之。记住了做好将军可比练好武功更不容易”说着取下白玉扳指递给他道“日后有什么为难事还来寻我只要不违军纪国法我仍是帮你。” 梁萧心口烫双手接下。伯颜询问了一下他同伴伤势但觉再无别事吩咐便命他回去即刻搬入钦察营。梁萧返回驻地将伯颜之令与阿雪说了让她留在阿里海牙帐中养伤。阿雪心中好生不愿但知军令如山违抗不得。也不好多说。当夜梁萧搬入钦察大营就任百夫长之职。 钦察营是元军中最精锐的骑兵来自成吉思汗之孙拔都所建的钦察汗国中有钦察、阿、斡罗斯、匈牙利等色目人也有少许混血后的蒙古人金碧眼杂处一营一个个人强马壮剽悍异常。梁萧在汉人中算是高挑个儿但到了营中也只算寻常。 阿术的祖父不台曾与哲别、拔都两度西征扬威绝域。是以钦察营的军士都很敬畏阿术但却瞧不起汉人。一则因为言语不通二则依大元律令色目人低于蒙古人却高过汉人他们地位不如蒙古人总想在汉人身上找回面子便是遇上史天泽这等名将重臣也从不下马行礼。加之作战骁勇冠于三军凭着功劳更是横行霸道从不将汉军放在眼里。 梁萧一副汉人模样却被派到这钦察营里而且一来便是百夫长的身份钦察士兵气急败坏暗地里商议要与他为难。 到得次日梁萧照例出帐点兵号角吹了三响竟无一人来报。他不明缘由心中吃惊:“他们竟不听我号令若是要行军法这百来个家伙都得砍脑袋但如此一来我这百夫长岂不是成了光杆”这时间其他队伍将士出完早操都来看热闹围着梁萧指指点点嘻嘻直笑并用番话叽里咕噜叫嚷。梁萧孤零零站在场地中间进退不得尴尬无比但对方言语又无法听懂不知何以至此。默然半晌只得权且忍住怒气一言不返回帐中。 钦察将领立马将此事禀报阿术大说梁萧坏话。阿术将梁萧放在如此地方存心是要挫他傲气闻言只是一笑置之忖道:“看这小子怎生处置”谁知到了第二日梁萧竟未出帐召兵那群钦察士兵本也不打算出操只乐得大睡懒觉让其他队伍的军士好生羡慕。钦察将领却甚是不满又到阿术帐下说梁萧没用不能带兵。阿术听说梁萧竟不露脸也觉诧异思虑再三让众将领下去道是梁萧明日再无动静自己定有主张。众将听令欢喜去了。 到了第三日晨练时分蒙古大营号角响起各部人马纷纷出帐。但梁萧营中仍无动静众军士早已得了消息铁了心赶走梁萧人人趴在床上自顾蒙头大睡。其他队伍将领也纷纷派出探子窥伺只待晨练一过便去禀报阿术让他换将。 第二通号令即将吹罢众探子大为高兴只待三声号罢便去禀报。忽然间便听得马蹄声响二十来匹骏马虎虎突突冲入营中梁萧一马当先手提一串带链的三爪铁钩铁链末端兜系在六匹战马颈上每匹马负着两个木桶用盖子封好不知装着何物。他身后五人也俱是手挽铁钩。众探子还没明白怎生回事便见梁萧掷出铁钩勾牢一顶帐篷其他五人如法炮制手中铁链纷纷抛出将营中二十余顶帐篷尽数勾牢。 这时间梁萧马鞭一挥六人齐齐抽打马匹。众马吃痛四面狂奔。瞬息间二十余顶帐篷拔地而起。睡得正酣的钦察士兵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个揉着眼睛懵懂而起四面顾望不明所以。忽见骏马冲至梁萧揭开一个大木桶顿时奇臭冲天桶中竟是人畜屎尿。众军士还没还过神粪便就兜头兜脸泼将过来秽物溅得四处都是其中还有蛆虫蠕动。另外五人如法炮制一眨眼的工夫钦察士兵无一幸免。众军尚自呆梁萧头也不回带众飞驰而去留下这一百来人或坐或站一身粪便傻在当场。其他钦察军士得知消息纷纷来看更让这些军士羞得无地自容对这梁萧端地恨入骨髓。 这一来钦察将士无不惊怒。他们远在异乡人地生疏彼此间极其团结以防外族人欺辱。一人受辱无异于辱及全军大怒之下纷纷提了枪矛乘着骏马来寻梁萧不料寻遍全营也没见他人影却将一个元军大营闹得沸沸扬扬乃至惊动伯颜。伯颜命阿术即刻处置不可扰乱军心。 钦察将领群情激愤到阿术帐中要求严惩梁萧。阿术也没料到梁萧竟用出这种法子心下颇是恼怒后悔没有听阿里海牙之言一心要挫灭梁萧的锐气。但他乃当世名将也不推诿便将用人不当之罪揽在自己头上。钦察将领对阿术极是敬重见他如此说当下再无言语只是请求撤走梁萧。 但阿术却别有念头:“这梁萧不像偷了鸡就逃的黄鼠狼。罢了且看看他有无后招。”一念及此嘴上答应骨子里却隐忍不。钦察将领们得他应允怒意稍减暗地里却谋划定要弄死梁萧以报被辱之仇。 次日清晨梁萧队里百名钦察士兵早早起来乘马备箭排好阵势以防梁萧故伎重施。顷刻间三通号角吹起梁萧仍未现身众人心神一懈纷纷大骂梁萧胆小鬼、狗屎。正骂得痛快忽听马蹄声响雾气中出现六骑人马倏忽驰近只见梁萧与土土哈并辔而行梁萧斜提花枪土土哈手挽大刀身后囊古歹四人也是各持枪矛英姿飒爽。 众军士不料他还敢前来俱是一呆继而还过神来仗着有钦察将领撑腰纷纷破口大骂。梁萧听不懂番话向土土哈问道:“他们说什么”土土哈乃是钦察人通晓钦察言语听得分明便道:“都是极难听的骂人话。”梁萧点头道:“代我告诉他们:今日他们起得正是时候若不想吃屎喝尿日后也要早早起来。”土土哈皱眉道:“梁萧如此当真行么这些人可是十分蛮横”梁萧微微一笑道:“你只管说了便是。” 土土哈无法便依言说了。众人听他说出自家言语无不惊奇待听清楚先时一呆继而大怒。一个金汉子出列叫道:“梁萧狗屎我们不会听你指挥。你侮辱我们我要跟你分个死活。”梁萧听土土哈一说抽动鼻子在空中嗅了嗅笑道:“好臭啊好臭。”那人问土土哈道:“他说什么”土土哈道:“他说你好臭。”众人听得这句顿想起昨日狼狈之事虽在汉水里泡了半日身上臭气仍是难消一时怒火上冲纷纷擎起长矛。 金汉子对土土哈叫道:“你是钦察人么我不杀你你让开些。”他一指梁萧喝道“你这汉狗有什么能耐做我们百夫长你是阿术大人派来的我不杀你我跟你比斗谁输了谁自尽。”梁萧笑道:“凭你么还不够我塞牙缝呢”他一指众人道:“不用客气你们全都上吧” 众人听罢土土哈翻译又惊又怒。金汉子叫道:“狂妄汉狗你少瞧不起人我一人跟你打不用弓箭就能胜你。”梁萧笑道:“好呀我也不用弓箭。”说着驰马上前那金汉子也挺矛而出。 此时钦察营兵士都知梁萧来了也不晨练了乘马提矛将他营地围得水泄不通。几个钦察将领更是吩咐诸军要让这汉狗有来无回。但见金汉子挑战众人纷纷拇指向下嗬嗬叫道:“契尔尼老杀死他杀死他” 这金汉子契尔尼老本是斡罗斯人在这百人之中最是骁勇本指望做这百夫长谁料竟被梁萧夺去失望之余顿生怨恨。此时听得众人一叫胆气顿粗叱咤一声夹马而出长矛直刺梁萧面门。 梁萧也不纵马挥枪一格契尔尼老手臂酸麻长矛顿时偏出心头一惊:“这汉狗人小气力却是好大。”念头还没转完梁萧长枪陡至契尔尼老急忙低头头盔却被梁萧挑在枪尖。契尔尼老匆匆挥矛横扫梁萧随手抓住契尔尼老顿觉长矛好似铸在铁里进退不得若梁萧迎面一枪刺来自家无可抵挡惊惶间猛力回夺。谁知梁萧顺势放手契尔尼老用力过猛几乎堕马急忙双腿夹马想要稳住梁萧却挥枪而出枪尖挂着的铁盔打在他头上这一下用上了真力契尔尼老只觉眼前一花跌下马来。梁萧不待他落地一枪刺出挑他腰带将他挂在枪尖上。 契尔尼老输得如此容易钦察军士一片哗然。李庭笑弯了腰叫道:“梁大哥哪是在比斗分明是在耍猴。”王可也大笑道:“是呀还是一只金丝猴。”众人哈哈大笑他们几个经过这些日子养伤大都痊愈便是王可也伤口结痂好了九成。 契尔尼老挣扎难下众目睽睽下无地自容忽地拔出腰刀往颈上抹去。梁萧长枪一抖将他挑在半空契尔尼老手舞足蹈腰刀顿失准头梁萧横枪一扫将他腰刀打飞枪杆顺势在他腹下一托用力恰到好处将他挑回马上。 契尔尼老不及转念顺势跨上马背双手抱住骏马脖子不禁傻了眼梁萧笑道:“你服输吗”土土哈通译过去契尔尼老怒道:“我输了你干吗不让我自杀”梁萧摇头道:“你除了跟长官作对就会自杀吗”他唾了一口冷笑道:“能赢不能输算什么男人只是没用的懦夫”契尔尼老被他骂得面红如血无言以对。梁萧枪尖一指那群钦察军士喝道:“你们很了不起吗都上来吧”众军士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上。梁萧大喝道:“你们不来我可来了。”将马一纵疾驰而出长枪势若飘风杀入人群。当头一人见梁萧冲至方要举矛梁萧枪尖倏抖他两眼顿时花不知该挡向哪里梁萧趁势一枪突出将他头盔刺落反手之间枪杆扫中他太阳穴将他打落马下。 一时之间梁萧驰马奔突上下起落好似马背上一羽鸿毛;一支花枪更是左盘右旋如蛟龙行云又如腾蛇乘雾东西飘忽专刺军士头盔刺落之后再将其打昏落马。钦察军士惊怒交迸奋起反击刹那间两方枪来矛去斗得难解难分。 梁萧存心技压三军使出浑身解数来去倏忽枪法若电两盏茶的工夫便将百来人击落八成。但钦察军士极是坚韧骁勇虽遇如此强敌也毫不退却呼喝大叫前后围堵左右进击丝毫不乱方寸。 梁萧心中暗赞也动了好胜之念声长啸一朵枪花使得其大如斗飘来荡去所向无有一合之将。片刻间便把众人打落得十七八人。还剩二人惊骇万分拼命抵挡。 梁萧挥枪扫落一人另一人从后挥矛刺来梁萧头也不回身子略偏攥矛于手大喝一声把他从马上提了起来振臂一抡那人顿时腾起六丈来高飞星掷丸一般落向地面但觉耳边呼啸生风当真心胆欲裂哇哇惨叫。梁萧将人掷出便已驰马狂奔抢在那人落地瞬间手臂一举将他后心稳稳拿住举在头顶策马一旋轻轻将他放在地上。土土哈等人彩声大起钦察诸军却是人人张口结舌失了言语。 梁萧经过这番激战马力已乏见场上无主之马四处乱走便纵身换了一匹枪指四面钦察军士冷笑道:“你们也要来吗”钦察人见他公然搦战一片哗然。一名褐头、蓝眼珠的千夫长出列喝道:“你这汉狗以为有点能耐就能逞英雄吗”他用蒙古话说出梁萧听得懂冷笑道:“我手下士兵不服管教自当教训关你什么事若没有狐狸施展诡计猎狗敢在人前撒野吗”那人大怒喝道:“我是千夫长你只是百夫长你敢这样与我说话” 梁萧道:“汉人有种说法大将带兵皇帝的命令也未必服从。既是打仗生死都挂在弓弦上。你的话对我自然听从你;若是不对便是忽必烈皇帝的话我也未必听从要么打起仗来这一百来人不服我管束遇上敌人只有送死。”那人冷笑道:“钦察军从亦得勒河打到汉江边上从未输过。哼就算没有将军同样天下无敌。你这汉狗百夫长我们不稀罕。”钦差士兵举起长矛齐声呼叫:“对汉狗百夫长我们不稀罕”梁萧哑然失笑道:“天下无敌好厉害啊你敢与我赌斗吗”那人道:“怎么不敢”说着持矛跃马便要上前。 梁萧道:“单打独斗不算本事。你们人多吗你们这些人我们就六个人大家不放箭各凭刀枪上的本事。若我冲不出钦察营就凭你们处置要是冲出去又当如何”钦察军闻言又惊又怒无不大声嚷叫。那千夫长厉声道:“好赌斗便赌斗你们六个若能冲出大营你要做百夫长随你好了不过刀枪不长眼说好了你们的死活与我们无干” 梁萧笑道:“好一言为定。”将长枪一举土土哈五人聚到身边。其时四面钦察军围得密密层层其势不下三千各由一千夫长带领众军勒马齐呼出“嗬嗬”咆哮好似风吹浪起声势逼人。 刹那间三名千夫长马鞭一挥众军大呼策马冲来梁萧觑眼一观骤喝道:“西南来风垂天之形。”六人马匹倏忽转动顿成一个具体而微的奇特阵势向西南方冲出。梁萧在前土土哈囊古歹分在左右李庭三人平列于后舞刀弄枪似一把钢锥刹那间刺透重围。 那千夫长急忙喝令围堵西南忽听梁萧喝道:“西方之水青锋之象。”六人阵势倏变梁萧与土土哈各据前后李庭四人并行中央化作前后锐利居中厚实的纺锤模样向西冲突突出数丈梁萧喝道:“小畜北大壮南龙蟠之阵。”刹那间阵势化作龙蛇之形蜿蜒曲折佯往北冲实往南突东顾西驰舒卷开阖刹那间连变数阵冲出二十多丈。梁萧忽又叫道:“东北之雷。”他话一出口其他五人应声而动化作“黑虎之势”忽然转身犹若猛虎下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东北方强行冲突所到之处钦察军人仰马翻无人能抗。 一时之间只听梁萧呼喝不绝六人阵势跟着变化无端虎骤龙奔八方去来便如水银泻地端地无孔不入。眨眼之间竟将不可一世的钦察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尾难以相顾。三个千夫长连号令也是莫可阻挡心中骇然至极。他们虽然驰骋大漠精熟野战却哪知汉人用兵之妙。梁萧所用阵势正是唐代兵法大家李靖所创的“六花阵”这路阵法脱胎于武侯八阵但精微奥妙远远过之以六人一队各持武器变化无穷实为对付塞外铁骑的不二之法。当年李靖曾凭此阵以少胜多在阴山之下大破突厥铁骑二十余万生擒颉利可汗从此以后突厥人一蹶不振再也无力与大唐相抗。 要知古今阵法均不离数术。梁萧算学精深迈前人。云殊劫粮后他痛定思痛开始揣摩用兵之法想的是日后不让任何一人有所损伤。土土哈五人伤势稍好他便将其叫出算上自己恰好六人正合六花之数命众人操练六花阵。演练之时他细加推演对阵法多有改进令其威力倍增。 那日校场受辱之后梁萧隐忍不让土土哈潜入钦察营暗地打探明白众军不肯前来的缘由心知若要折服这群家伙难免有场恶斗;一边寻觅僻静之地加紧操演阵势一边激怒众军与己赌斗存心以此六花妙术折服三军。此时施展开来果然所向披靡便是钦察精兵也是莫可抵御。 厮斗片刻梁萧变了十六种阵形渐渐逼近辕门忽见西南、西北各有一处阵势露出破绽当下疾喝“长鲸之阵”。六人策马势若鲸奔向“归妹”位冲突众将疾疾麾军兜截梁萧其意却在他处猛然率众斜插西南阵成“鲲鹏之变”。一时鱼龙化鹏扶摇而上九天呼啸之间便将前方军阵剖成两片自“无妄”位穿出一个大口子逸出千军之外。身后的钦察骑兵收马不及前推后攘左右相撞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六人驰出辕门想到初试锋芒竟然大获全胜一个个意气奋扬勒马长笑梁萧扬声叫道:“胜负已分你们先说的话算不算数” 钦察诸军好容易勒住马匹收束阵形心中骇然无比。这一阵梁萧六人无一伤损钦察人却伤损极多但土土哈五人听从梁萧之令并未刻意伤人故而诸军多是皮肉轻伤无甚大碍落马军士迅疾爬起翻身上马数千双眼睛都落在三个将官身上直待他们号令。一时间校场上静悄悄一片只闻风吹大旗猎猎作响。 三个千夫长面面相觑此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答了二十载军威毁于一旦不答失信违诺也是军中大忌。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朗朗笑道:“既然说过当然要算数何况别说是百夫长便是千夫长也当得了”三人听得声音齐齐下马叫道:“阿术大人。” 梁萧见阿术面带笑意携着亲兵迤逦而来也下马行礼道:“阿术大人实无其他法子不用这雷霆手段梁萧难以在此立足。”阿术下马两手扶起他笑道:“说起来这钦察军人强马骏打仗一等一的厉害仅以一兵一将的本事便是太祖手下的怯薛歹军也未必稳占上风。只因长年来未逢敌手故而骄横得紧谁也不放在眼里。我让你来也没料你能立足本就是考一考你的本事谁知你竟以六个人突破三千钦察军。嘿我做了半生大将却也看走眼啦” 梁萧道:“大人说过了我先拿话僵住这几位让他们不能用箭。若真上战场弓矢交加只怕一合的工夫我们六个都成了刺猬”阿术颔道:“你胜而不骄很好。不过实情确是如此钦察骑兵最强并非枪矛而是弓箭。”他目视三个千夫长道:“你们三个还有话说么” 三人对望一眼那褐千夫长道:“若论冲锋陷阵我们输得没话说但阿术大人说了我们最强的是弓箭我想看一下梁萧的箭术。”阿术骂道:“你们是石头脑袋吗”梁萧笑道:“无妨请借弓箭一用。”众将正要解弓阿术道:“用我的。”自马上取下一张描金硬弓。梁萧接过眼看百步之外有两个在江堤上打水说笑的白衣胡女一人面带纱巾一人则裸着面头上带着串耀眼明珠。 梁萧笑道:“看我射散左边那人头顶明珠。”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阿术皱眉道:“射中人怎么得了”梁萧道:“射落一根头砍我梁萧脑袋。”阿术不及多说梁萧已驰马斜走突地挟矢弯弧白羽箭闪电掠出。那胡女正与同伴说笑忽地头顶风起不知所以嗡地一声一支羽箭嵌在不远处的栅栏上便在此时她髻上明珠四散滚落滴滴答答落入江中敢情梁萧箭锋锐利妙到毫巅地擦过二珠之间将串珠的金丝截为两段明珠断线自然纷散众军见状先是一呆继而彩声雷动。 那女子正自惊诧闻声回过头来。阿术看清她模样眉头大皱。却听那三名千夫长齐声叫道:“阿术大人我们都服啦就让他做万夫长也够啦。”阿术笑道:“服了吗嗯做万夫长可不成千夫长也不能做。他初来乍到没有战功做这个百夫长么乃是因为救了右丞大人已很勉强了”众人听说梁萧救过阿里海牙顿时一派肃然。那褐将官道:“没想到汉人之中竟有如此人物”阿术摇头道:“他不是寻常汉人他有蒙古血统。”诸将听得更添敬意望着梁萧目光已然不同往时了。 这时间忽见那胡女拿着羽箭气冲冲赶上来她体态高挑丰腴肌肤胜雪眉长眼大眸子蓝如海水青灰色的头结成辫子自耳畔落下缠在雪白修长的颈项上。一众钦察人见得齐齐咽了口唾沫心道:“哪来的漂亮妞儿以前怎没见过”那胡女走近指着箭上的标记用蒙古话道:“阿术大人是你拿箭射我吗”阿术哈哈一笑正想将罪过揽到自己头上梁萧却道:“不干他事是我射的。” 胡女翠羽也似的眉毛微微一扬高声道:“你为什么用箭射我”梁萧道:“又没射着你你干吗生气”胡女冷笑道:“你将爸爸给我的夜明珠射落水里再说你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射偏么你说蒙古话是蒙古人吗我听说蒙古人都是高傲的雄鹰为什么雄鹰不去对付凶狠的苍狼却来抓拿我这弱小的鸽子呢”她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梁萧虽然能言善辩竟也无言以对。 阿术眼见形势尴尬赔笑道:“兰娅你别说啦我赔你夜明珠好么。你住你爸爸的帐篷吗待会儿我派人送过来。”兰娅将箭扔到地上冷笑道:“你送的我不稀罕我就喜欢爸爸给的珠子。”阿术笑道:“别拧气我亲自送过来火者还好吗”兰娅听他问候父亲怒气稍解道:“爸爸很好不劳你过问了。”说罢与另一个胡女转身去了。 一个钦察将领吞着唾沫问道:“阿术大人这妞儿哪来的生得不错”阿术神色一肃沉声道:“你们这群坏蛋不要乱打主意。她是回回星学者扎马鲁丁的女儿是幸福的毛拉、贤明者之王纳拉丁所钟爱的学生伊儿汗国唯一的女贤哲。八岁时她向真主神立誓终身不嫁将贞操献给天上的星星并得到伊儿汗旭烈兀大王的赞许。你们这些粗人就知道打仗杀人哼给人家提鞋也不配” 众人听说她终身不嫁连道可惜。梁萧寻思道:“回回星学者么天机宫数术笔记似乎提过说是回回人中顶厉害的大数家还隐约提到他们的计数算法与中土数术大不相同但如何不同却没说明。嗯那个纳拉丁竟被称为贤明者之王真是胡吹大气。”他方才被兰娅骂得哑口无言本就气闷想到这里更是老大不服。 阿术掉头勉励梁萧一番忽听有战报传来匆匆驰马去了。那些钦察人与梁萧不打不相识又知他有蒙古血缘轻蔑之意尽去对他青眼有加拉进帐里喝酒。大伙儿一同喝了两碗酒直比亲兄弟还亲了。土土哈父亲是钦察的蒙古人母亲却是斡罗斯人故而会说钦察言语到了这里当真如鱼得水跟众人抱成一团大唱斡罗斯的牧歌跳起家乡的舞蹈囊古歹等人看得有趣也加入进去一起胡闹。 梁萧端了碗酒将契尔尼老叫到身边让人翻译夸他矛法不错。契尔尼老是他手下败将原本窘迫但听梁萧一夸却又说不出的高兴。二人喝了两碗烧酒前嫌尽消。 众人正说得投机忽听战鼓雷动钦察军将士神色一变纷纷丢了酒碗飞奔而出一边奔跑一边穿戴衣甲、提矛携弓飞也似跨上战马。第一通鼓尚未结束众军各依所属呼啦啦汇聚一处行止快得不可思议与喝酒时荒诞无稽的样子判若两人。梁萧也约束兵众且将土土哈五人混合四个钦察战士结成一个十人队由土土哈担任十夫长。 瞬息间钦察军集结已毕飞驰出营。正往点将台奔走忽听鼓声稍歇号角声陡起一长二短。那褐千夫长阿人合蚩蛮将手一挥众军勒马止步。合蚩蛮叫道:“听号令是命水军出战宋人先从水道进攻了”钦察军共有三翼军一翼千人每翼设一长皆归阿术节制。合蚩蛮在千夫长中资历最老战功最大故而平日都由他号施令。 合蚩蛮略加推测挥鞭一指叫道:“我们去西南边以防城里的宋人从6上出援。”诸军疾往西驰。还未越过前方山冈。便听襄阳城炮声大作但见城门大开宋军步骑千人冲突而出一字城的元人汉军当先迎上阵势还未对圆双方便已动手一时乱矢如雨血流满地。 襄阳城头轰鸣不断巨弩大炮呼啸向元军阵地泻落元军前锋死伤惨重向后稍撤。宋人步兵趁势冲上一队持着藤牌短刀滚地来斩敌骑马腿一队举着神臂弓向元军步兵激射。元军步骑顿有纷乱之象。城头又是一声炮响宋人马军突入元军阵中弯弓舞枪来回冲突只两个回合元军顿时溃乱。 合蚩蛮立马冈上遥遥观望笑道:“宋人很卖力汉军不成啦我们上吧”众军正要驰马奔出梁萧叫道:“慢着。”合蚩蛮道:“怎么”梁萧道:“等宋人伏兵出来。”合蚩蛮皱眉道:“什么意思”梁萧道:“我方才估算过了两军交战之地仍为城头强弓大弩覆盖。宋军却引而不派兵马与我激战分明是故意装出模样吸引我精骑驰援然后佯败入城。而我步骑则暴露于弩炮之下到时宋人炮弩齐便是再强的骑兵也要被冲乱阵脚然后他精锐突出杀我个措手不及若我所料不差宋人后方还有精兵潜伏。” 合蚩蛮一皱眉还没说话忽听一骑传令兵飞驰而来叫道:“阿术大人有令命你按兵不动待会儿城内宋军伏兵攻出立时冲上截断他们归路歼灭于城下。”合蚩蛮望着梁萧心道:“奇怪他竟与阿术大人想得一般。”传令兵话音未落两支汉人骑兵赶到从左右两方向宋军冲至。来回一绞宋军顿时溃败向城内退却。元军未及挥军进击宋军早已炮弩大动轰隆之声震响耳鼓。顷刻间炮石雨点般向汉人骑兵落下元军顿被断成两截;只听城中号炮激响四千宋骑如狂风飙出驰入元军阵中大肆杀戮。 元军抵挡不住向后退却宋军得势准拟一鼓作气将这四翼元军冲垮一时势如破竹紧追不舍。此时间城内又奔出两千名弓弩手成鹰翅之状由左右两翼配合骑兵阵势向元军激射元军进退不得左右难遁顿时人马杂沓死伤惨重。 梁萧看到此时叫道:“时候到啦”合蚩蛮道:“阿术大人还没说话。”梁萧道:“机会不待人。宋人本就胆怯突袭得手难免见好就收我看它阵势非要穷追猛打。”经过先前赌斗合蚩蛮对他颇是信服立时号令三军。 钦察军将士早已等得不耐闻声而动从山冈之上突驰而下。此时阿术的传令兵迎面赶来叫钦察军进击忽见其已然出击甚是惊诧。合蚩蛮不及听令率军疾若飞电迂回到襄阳城前。此时汉军溃乱死伤惨重宋人骑兵正拟后撤两千弓弩手方才完一矢也欲再度抽箭上弩掩护骑军返城不料钦察军来得突兀仓皇之际不知如何抵挡争先恐后往城内跑去。 合蚩蛮马鞭倏指三翼钦察军于狂奔之中分作三股一股剿杀弩手一部断绝骑兵归路还有一支由合蚩蛮亲自率领冲入宋军骑兵之中。但见马如龙飞矢如雨下钦察铁骑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扫过襄阳城下元朝汉军趁机反击四面截杀两炷香工夫五千宋军溃不成军几乎死伤殆尽。 合蚩蛮酣战片刻遥见败军后撤襄阳城门未及关闭大觉有机可乘。他素来骄横自恃本部马匹骏极快不可言一时兴起长鞭挥出欲要趁胜挥军闪电般直捣襄阳立下天大功劳。 梁萧正率手下百人围歼宋军残敌见状骇呼道:“去不得。”但呼叫声淹没在喊杀声中合蚩蛮哪里听到。他一马当先与其他二名千夫长各领兵马飞骑逼近襄阳城下。这时间只听一声巨响城头巨弩大石铺天盖地砸下以雷霆之势将合蚩蛮等人一时淹没。 梁萧大惊失色飞身下马仗着身法轻功行险钻入炮石之间但见合蚩蛮一行血肉模糊连人带马早已成了团团肉饼分不出彼此。 梁萧见无活人只得退出在炮石间穿梭不定。守城宋军早有准备炮石密集似是无休无止饶是他轻功厉害步法绝世让过大石巨木也未能躲开较小石块背上重重挨了一击这下足有七八百斤之沉。梁萧一个踉跄消去大部力道喉头阵阵甜闪身躲过一块百斤巨石跌跌撞撞奔到大队之中方才跃上马匹待得脱出弩炮之下他再也忍耐不住伏着马背一腔鲜血脱口而出。 这一合钦察军损失异常惨重三名千夫长尽死于城下同时还有三百人丧命留下十来个百夫长一般大小各自号令诸军群龙无乱哄哄一团。襄阳太守吕德乃大宋名将深明韬略看出其中便宜不顾精锐连丧又遣三千铁骑驰出城门一千骑阻隔汉军令其无法相救两千骑直冲钦察军存心要将这支元军精锐一举击溃挫灭元人锐气。 钦察军创建以来从无败绩胜时固然越战越勇兵锋极锐。但所谓刚不可久锋锐易折这支不败之师一旦遇上挫折反而缺少坚韧不拔之气。何况他们以同胞之谊治军极为重情合蚩蛮等人一死个个都失了理智当下也不依战法蜂拥而出凭着骑熟各自为战与宋人拼命。此举大违兵家之道正中宋人下怀。宋将见机密集阵形乘势冲突将钦察军分割开来令其前后左右不能相顾然后分兵纵击大肆屠戮。平日钦察人目高于顶欺人太甚各路汉军对这支色目骑军甚是憎恶看其大败亏输心中暗喜纷纷消极应战并无丝毫援救之意。 阿术担负襄樊南面防御指挥水6两军此时水战遇上厉害对手难以分身别顾。忽听传令兵报遥遥一看但见6上稳操胜券之局倏忽逆转惊骇欲绝也顾不得水上当即下了帅台让传令兵火召集骑兵打算亲自来救。但只这片刻之间钦察军十停中已去了二停。 便在此时忽见宋军阵势骚动。一队钦察人马冲透宋军重围约有百骑之众却是凝而未散阵势井然在宋军阵中来回扫荡当头之人正是梁萧。他受了内伤本将军务交于土土哈打理突见宋军杀来己方兵马失控急忙驰马而出大声呼叫在乱军中竭力约束部众。他手下百人近日来连番遭折辱已不如其他队伍那般骄横加之土土哈等五人及契尔尼老全力相助这一百来人终究没有溃乱。 梁萧观敌破绽当强击弱。一待稳住军心便与土土哈五人结成“六花阵”以阵法为枢纽带动百人队批亢捣虚反复冲敌阵势。并让土土哈、囊古歹、契尔尼老以钦察语呼叫同伴加入己阵。 钦察军士一时愤激乱了阵势此时死伤惨重方才恍然大悟心知若不齐心协力必败无疑当即纷纷加入梁萧队中。梁萧冲杀之间大呼小叫随意指点派与各人位置伤与未伤各居所职无有不当。幸存的百夫长也趁机收束自家军士。只四五个来回梁萧竟于极其混乱之中将一支分崩离析的溃败之军重新凝聚两千多人呼喝长啸皆以他马是瞻。 钦察军何等厉害方才一盘散沙自是容易欺负此时有了领其心如一无不以一敌十他们从未遭受如此败绩怒火中烧听从梁萧号令左冲右突拼死冲杀。梁萧观敌阵势见宋军兵马走动似欲斜插两胁便命钦察军两翼散开挡住宋军突袭;又令土土哈率本部精锐趁时飞骑突阵直透对方心腹以劲弓锐箭连毙宋军数名大将。三千宋军群龙无顿时土崩瓦解被钦察军来回驰突杀得尸横遍野。 吕德见状大惊亲率四千步骑出援勉力救下两千残军其他一千多人无一幸免。吕德率军且战且退直至城墙之下。梁萧知道对方炮石立时又会打下急令全军后撤一点兵马竟然折了七百多人。 tnav cssotnav2 bbn cearfixotgt tugt ti cssotrevotgt上一章:tigt ti cssotnextotgt下一章:tigt tugt tnavgt cearfixotgt: 第十章 汉水惊涛 阿术本已上马出忽见梁萧率众突围收束败军心中惊喜万分他深信梁萧之能当下翻身落马重返帅台。此时间宋军战船前后相属已然逆流而上。元军大将张弘范率艨艟斗舰奋力阻截;水师统帅刘整则于两岸列阵动炮弩攻击宋军两翼。一时间汉水之上炮声雷动火矢如蝗较之6上争锋别有一番景象。 宋军舰船约有千艘也非巨舰坚船倒有许多小船轻舟分明是从打渔船只改来;大船则吃水颇深装满辎重。乍眼瞧来这支船队丝毫不类水师照理说一击便溃但其所列水阵却很奇特先似张翅凫鸭又变摇尾鲤鱼时而成方时而像圆进退攻拒之间变化多端。张弘范几度麾军进击宋人总是任他前锋突入然后两翼一合将十余条战船裹入阵内后续船只却被阻隔在外;而后宋人轻舟快船举火开弓在阵内一通剿杀将陷阵战船顷刻瓦解。一时间这支宋人水师仿佛庞然巨鲸不断张口摇舌蚕食元人水师逼近十条拦江铁索。 便在此时宋人阵中一名白衣男子令旗忽举只见一魁伟壮汉向左一白老者向右各率数十杂衣汉子手持巨斧乘轻舟突出水阵彼此掩护冒着元人矢石钻到铁索之下挥起斧头猛力砍斫。但听金铁交鸣火花乱溅。眨眼工夫十条铁索尽皆断裂汉水之上再无阻隔宋军水师齐声欢呼全冲上襄樊水师也趁势顺流而下里应外合夹击元军。 阿术见势不妙急命张弘范回军上流抵挡襄樊水师。又令中流炮台射大炮强弩欲要先破宋军水阵。 这江心炮台与横江铁索同是元军去年所建。伯颜占据襄樊以南后为阻隔宋人水上救援命元军于岘山上拖拽数十万斤巨石沉于汉水江心筑起一丈高台上置九张弩机八门巨炮。又在台前沉巨石七块列巨索十条形成庞然水阵便是宋军凭借巨舰鲸船不惧炮石也难冲到台前。伯颜如此安排可说万无一失。宋军水师之强本在元军之上但自去年开始屡屡被这阵势所阻难以进援襄樊。 台上驻守元军得到阿术号令立时扳动弩炮。一时巨矢与大石齐飞宋军前锋舰船无不粉碎元军见状欢呼声震天动地。 梁萧整顿败兵令其扼守要津以防城内宋军出援。忽听江上喊声震天不知生何事他料得吕德经此一战决不敢再度出击便吩咐百夫长各领本军自己却与杨榷驰马前往帅台向阿术禀告战况顺道观看水军战况。 梁萧赶到之时正遇江心炮台威宋军战船所向披靡。梁萧上台见过阿术阿术听得战报微一苦笑拍拍他肩颔道:“我知道啦多亏有你”但此时战况激烈不容他多说忽见宋军前部凹陷回去水师阵势变化成一字好似水蛇游动蛇口大张时开时合变化无端。不仅两岸元军炮石难以轰至前方炮台也不易打到。梁萧细细一观讶然道:“水禽鱼龙阵。”阿术一愣对他道:“你认得这阵势” 梁萧颔道:“此阵义理合于五行阵形则依照水鸟蛇鱼模样前锋变化尤其奥妙便似鱼口蛇吻水禽嘴喙逐部吞噬对方兵马再以阵腹设精兵歼灭。向日我在五行诠兵中见过此阵变化可没有真见人用过。记得书中有注:此阵变化舒缓不利6战飙行适于逆水鏖兵。”这番话包容中土先哲大智大慧阿术不通数术自难全然明白但听梁萧所说的阵形变化与眼前相较丝毫不差不觉喜道:“如此可有破它之法” 梁萧观看元军阵势摇头道:“此阵前锋变化莫测不可正面与它争斗唯有迂回敌后方有破阵之机。但如今水师退至上游难以顺流迂回。不过幸有江心石台足可抵挡。”话音未落忽见二十艘快船飞出宋军水阵瞬息散成扇形飞快冲往石台似欲要强行登台元军岂容他们得逞炮石乱飞瞬间击沉两艘。 片刻工夫二十艘快船毁了大半梁萧忽觉不对皱眉道:“好家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么”阿术不明这话典故闻言讶道:“什么意思。”梁萧指着快船之后道:“你看那里” 阿术定睛细看只见一艘艨艟大船上带一张投石机悄然蹑在快船之后趁着快船吸引元人目光向石台飞快进逼。艨艟之上一人身着白衣手持竹篙从舱后抢了出来正是方才挥军变阵的白衣男子。此人身法若电蓦地腾起五尺来高跃向弩机落足瞬间五名宋军同时扳动机栝白衣人顿如离弦之箭射向江心石台。就当此时梁萧猛地认清他的面容怒叫道:“是他”敢情这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殊。 云殊借弩炮之力掠空而出。元军不料他使出此招惊奇万分顿时齐齐喊。元军战船守在台旁众军引弓待本是防备宋人快船登台此时见状乱箭如雨激射云殊。 云殊身在空中舞动竹篙结成一张三丈方圆的大盾密密层层将箭矢荡落江中。但弩炮之力终究太弱云殊虽用上自身纵跃之力仍难及远被这箭矢一扰势子倏缓离江心石台尚有五丈来远便无以为继落向江心。要知此处水流被巨石一阻变得湍急无匹人一落水立时会被卷往下游。宋军眼见功败垂成无不失声惊叫元军则欢呼四起声震大江。 就在落水刹那云殊手中竹篙忽地平平伸出加上手臂之长不长不短前端正好顶在石台边缘。瞬息间云殊内劲迸波的一声竹篙受力弯转;云殊借篙身弹力倏地一个筋斗再度翻身跃起凌空一晃已到石台上方人未落地嗖嗖两篙便搠翻两名元军。台上除了炮军士尚有两个十人队守卫见状纷纷抡刀舞矛来斗云殊。 云殊大喝一声挥篙迎上势若虎入羊群虽是一支竹子到了他手却无异长枪大戟直杀得一身白衣尽成血红。不到一盏茶工夫石台元军死了大半。宋军再无炮石威胁以“水蛇阵”溯流而上。 张弘范见状急催舰船来抢炮台箭矢纷纷向台上攒射。不料台上巨矢大石成堆本是用来射弩炮这时却成云殊壁障。云殊躲入其后一旦有人登台便冲出杀戮。如此反复数次宋军水师已进到石台之前襄阳水师也挥军纵击元军腹背受敌顿时陷入苦战。 阿术没料到宋人中竟有如此人物心中惊诧。到此之时石台陷落除拼死拦截已全无它法。他令旗挥处金鼓雷鸣以助水师军威。这时间忽听杨榷惊叫道:“梁大哥”阿术微微一怔顺着杨榷目光看去但见梁萧跨着战马沿江疾驰阿术诧道:“他要做什么”杨榷道:“那个白衣人是我们仇人他设计截杀粮队害死我们兄弟” 阿术皱眉道:“原来如此。”说话之间梁萧打马驰出百丈之遥忽地一个转身策马直上江岸高坡。众人正不知其意却见他蓦地勒马旋身从坡上俯冲而下到了江边纵缰挥鞭座下钦察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后足猛地一撑腾空跃起掠过江岸元军头顶飞落汉江。 要知自古名马不出“大宛”、“月食”。而这两国都在钦察一带。史记正义有云:“外国称天下有三众中国为人众大秦为宝众月食为马众。”故而汗血马、胭脂马等绝世名驹无不出自钦察。梁萧这马虽不说万里挑一也是千中之选神骏非凡何况借了俯冲之势霎时间便越过十丈江水落在一艘元军战船上那船被这猛力一顶几乎翻转船上水军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梁萧马不停蹄倏又纵缰跃上别艘战船。一时之间他以宋元战船为落足之地策马飞纵如履平地片刻间逼近江心石台。宋元水师见状惊喜各异声齐喊。 云殊正与元军激斗竹篙挥处将两名元军穿颈刺成一串忽听得呼声震响掉头一望眼前一黑一匹战马腾空压来;云殊急急扭身一篙洞穿马腹那战马悲鸣一声落似流星。 梁萧用手在马背一撑离鞍而起手提长枪向云殊凌空扑到云殊挥篙疾刺梁萧翻身让过手中花枪抖出霎时间挽出几个枪花挑开竹篙扑地刺向云殊。 云殊见来人枪法殊妙心头一凛定睛细看不由惊怒交迸大喝道:“好恶贼是你”横篙挡住一枪随即还以颜色。二人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一时各逞本事在石台上激斗起来。 张弘范见云殊遇上对手也不顾梁萧死活急令元军放箭夺回石台。台上二人只得回身闪避。阿术急传号令令张弘范不得放箭。张弘范心头诧异只得奉命。那二人看箭矢一停又扑上拼斗但见篙影重重枪花乱舞进退之际迅若疾电宋元两军看得眼花缭乱纷纷喊各为己方助威。 斗了二三十合云殊竹篙长大石台狭小施展不易;梁萧花枪灵动招数上虽占上风但他内伤未愈劲力大打折扣一时间二人势成僵持难分高下。 云殊抢占江心石台之后靳飞代他指挥诸军但“水禽鱼龙阵”唯有云殊深明其变。幸得已演练妥当靳飞依葫芦画瓢也能勉力应付但被元军顺流冲突几次阵脚有些乱了。方澜忙乘轻舟冲近石台远远叫道:“殊儿快回来你师兄顶不住啦。” 云殊闻言一惊疾刺数篙逼退梁萧倏忽抓住竹篙一端腾空而起将篙着地一撑竹篙向下弯转嗡的一声云殊借竹篙弹力飞出十丈之遥落在方澜船上。梁萧没有此等用具无法弹射眼睁睁看着云殊乘船转入宋军阵中念头一转反身要用炮弩对付哪知云殊早用内劲将弩炮机纽一一震毁仓促之间无法修复。 云殊返回本军擂鼓变阵。宋军船队前锋分作两股变成“双头鳌阵”绕过江心石台向上进逼。梁萧几度想要冲上宋军船只但方澜早有防备命人以弓弩攒射。梁萧冲突数次皆是难以靠近但觉内腑隐隐作痛口中甜情知内伤作只得蜷回矢石堆后阵阵喘息。 宋人鼓噪声如雷霆震响绕过石台两军合一变为“犀象阵”前锋锐利两翼坚实。其变化精微之处犹若白犀渡水不留痕迹堪称“水禽鱼龙阵”最凌厉的变化。元军被此阵势一冲顿时溃乱宋军逆冲上二里水路与襄樊水军会师一处二军合一声势倍增。 吕德在城头看见大喜过望出号令乘胜进击要将这支元军水师一举歼灭彻底破解南面之围。霎时间只听鼓声大起宋人反客为主从上流冲击而下元军抵挡不住顿向下游败退。 阿术见势危急命刘整从两岸炮轰击但收效甚微当即让人飞报伯颜。伯颜闻讯自与阿里海牙率军从6上两面攻襄阳又传令史天泽率上游水军顺流邀击宋军以此牵制襄樊水师逼其回援。 吕德见状令宋军谨守6上城池并沿向水城墙架起弩炮两面轰击史天泽的水师并在两城之间的浮桥上列阵以弩炮攻敌。此战中宋军用上元军闻风丧胆的“飞火枪”与“震天雷”。“飞火枪”于火枪中装药点火远射十余丈能贯穿精铁铠甲;“震天雷”则以铁罐装满火药点火抛出。半亩之内人畜尽为齑粉。只听爆炸声声响彻江上几十万宋元水6大军舍生忘死在襄樊之地厮杀得难解难分。 史天泽的水军被宋人三面阻击舰船被震天雷击中顷刻粉碎。史天泽迫不得已回军上游。襄樊水军再无后顾之忧顺流急攻张弘范所部一败涂地四面溃散。 眼看元军败局已定忽听江心炮台一声响一枚巨矢飞落宋军水阵击沉一艘舰船。元军精神陡振掉头看来却见梁萧奋起气力挽住一张弩机又出一枚巨矢打穿一艘宋船。 原来梁萧趁双方大战之机审视炮弩损毁情形。云殊虽摧毁枢纽却不及损伤其他。梁萧对机械极具心得当下拾起刀剑砍削钉铆修好一门弩炮重新填矢炮。张弘范见状急遣数十名元军乘船直抵台上协助梁萧。 云殊见状故伎重施变动阵法想要抢上石台。梁萧故作不知放他近前然后动弩炮将舰船击得粉碎云殊等人纷纷落水。梁萧再命炮云殊匆忙钻入水中却被一炮石砸中背脊顿时口吐鲜血。方澜急率数只舰船拼死抢上将他救起。云殊伤得不轻只好返回阵中梁萧见他死里逃生连叫可惜。 此时张弘范重新收束败军卷土重来。宋元水军横江大战斗得甚是激烈。梁萧修好所有弩炮指挥炮霎时间十七张炮弩一齐射大显神威宋军战舰瓦解无算。元军振奋莫名石台上每一轮炮矢众军士无不应声呼喊以壮声势。吕德见势不妙令水军退回上游。张弘范追至襄樊二城之下始才恨恨收兵。 这一场恶战从早上杀到日落西山双方水攻6战均是胜而复败几度逆转。元军损失之惨自围困襄樊以来从未有之。合蚩蛮的钦察骑兵与张弘范的汉人水军并称元军水6双雄今日均遭惨败。钦察军三大千夫长更同时殒于襄阳城下。宋人也损失非轻但云殊截断拦江铁索以千船冲透重围将无数衣甲粮草、攻守用具送入襄樊可谓得失相抵。是以算将起来还是元军败了。 自伯颜执掌元军帅印以来襄樊宋军连战皆北士气低落。今日总算出了口恶气。眼看张弘范退却襄阳城头一片欢腾。吕德甲不及解迎出城外看见靳飞一把挽住大笑道:“好啊千盼万盼总算将你们盼来啦你是谁的部下如此了得”靳飞拱手作礼道:“我们并非正式官军只是李庭芝大人招募的义军。”吕德不觉一怔皱眉道:“无怪你们队里还有打鱼船只。唉范文虎、夏贵精甲十万战舰数千屡次进援也无尺寸之功。上次来援时一战不利便望风而逃害得我兵前后受敌被阿术杀了个片甲不留。丧师辱国莫过于此”他叹了口气又问道:“后方情势如何”靳飞未及回答忽听云殊冷笑道:“后方情形有词为证。”吕德奇道:“说来听听。” 云殊冷哼一声扬声道:“襄樊四载弄干戈不见渔歌不见樵歌。试问如今事如何金也消磨谷也消磨。拓枝不用舞婆娑丑也能多恶也能多朱门日日买朱娥军事如何民事如何”这词道尽后方权贵不顾前线危亡兀自醉生梦死、贪欢买笑的无耻情状。待得云殊吟罢浮桥之上落针可闻吕德以下宋军将士无不露出悲愤绝望的神情。 靳飞见势不妙怒道:“云殊这歪词不过是穷酸文人的牢骚话何足为凭怎可拿到这里扰乱军心”云殊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吕德摇头叹道:“罢了此等事本也不问可知阁下无须怨怪。”说到这里目视群豪道:“你们以数千人之力成数十万之功可惊可感可敬可佩襄樊父老感激不尽。众位豪杰请受吕某一拜。”说着便要拜倒。靳飞大惊抢上一步扶住道:“大人万勿如此大人死守襄樊以区区二城力挡元人二十万之众才令人敬佩不已。”吕德也是做做样子料知对方势必搀扶。当下趁势站起哈哈大笑传令设下庆功酒宴。此次义军带来衣甲米粮甚多城中百姓无不欢喜城中放起花火欢腾一片。 此时间钦察大营却是哭声震天。元军用宋军尸换回合蚩蛮等人遗体。两千多条钦察汉子抱着同胞狼藉的尸体哭得跟小孩儿一般。梁萧心生凄凉看不下去出了钦察营想起阿雪正要去阿里海牙营中探望忽有阿术亲兵赶来传他前往帅帐。 梁萧乘马到了中军大帐前见有十余个喇嘛盘膝坐在帐前空地手转圆筒口诵经文数十盏灯燃着古怪油脂出异样香味。梁萧以前也见过这等仪仗知道他们在度亡灵不禁寻思道:“人死后真有亡灵么倘若爹爹、三狗儿在天有灵能听到我说话、看到我打仗么”但想鬼神之事终是虚妄黯然叹了口气步入帐中。 帅帐甚大燃了两支牛脂巨烛仍嫌昏暗。帐内众人皆是盘膝而坐一眼望去均是重臣大将。众人见梁萧进来无不侧目。梁萧行过礼伯颜点头道:“你坐到兰娅火者后面去。”梁萧转眼看去方见兰娅坐左侧最末在她侧方坐着个蓝眼珠、黑胡须的胡人老者白布裹头长袍雪白。兰娅见他看来神色冷淡。梁萧也不作声盘膝坐下。 众人默然不语帐中气氛甚是沉重。过得半晌伯颜方才缓道:“如今铁索断了援军入城襄樊城的翅膀也硬了你们就没话说了吗”阿术出列道:“全是我指挥无方请元帅责罚。”伯颜冷哼道:“张弘范输了是应当对方摆了个奇特阵子你没见过无法破解。但钦察军呢那群蓝眼珠的猢狲都被你娇宠成什么样子啦脖子里撑着根牛骨头弯不下来了那个合蚩蛮堂堂千夫长竟也被牛油蒙了心眼想都不想就直冲襄阳。若是襄阳城这样好打咱们干吗要费这么多力气围困他以为他是谁是成吉思汗吗” 阿术大汗淋漓话不敢说。史天泽起身出列道:“大元帅容我说几句。钦察军虽然骄横也不失为一个长处。对手每每遇上那种气势自然三军气夺不战而溃;阿术大人顺着他们也是不想让这支骑军堕了这股子剽悍之气。”伯颜略一沉吟颔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阿术你起来吧”阿术这才坐回原位。伯颜道:“汉人的兵法说:骄兵必败虽说不是百无一失但也很有道理。士兵可以骄傲但将军须得冷静。士兵冲锋杀敌必得有不可一世的干劲但将军却要仔细思量于乱局中寻觅战胜敌人的机会。”阿术点头称是。伯颜又道:“如今钦察军还剩多少” 阿术道:“据梁萧百夫长清点有两千二百三十六人。”伯颜道:“如今大军聚集你麾下兵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分心了。俗话说一个人杀牛时顾不着纺羊毛今日之败便是这样若你亲自率领哪里会输呢嗯你可有适合人选带领这帮猢狲么”阿术欲言又止。伯颜目视众将又问道:“谁能带领他们”帐内一时悄然无声。 史天泽忽地咳嗽一声道:“钦察军居功自傲素来排外。莫说色目将领便是寻常的蒙古将领也不能让他们服帖。除非大元帅和阿术大人这等蒙古英杰功勋盖世方能从容驾驭。”阿术接口道:“那可未必这群骑军虽然骄傲但佩服强者很讲义气。若是有人既能凭本事折服他们又对他们有救命之恩驾驭起来也是如臂使指十分容易。” 众人听得一愣纷纷将目光投向梁萧。阿术腾地站起扬声道:“我推举梁萧百夫长担任钦察军统帅。”梁萧闻言一惊帐内更是一片哗然。大将军阿剌罕高叫道:“怎么成呢他刚来一个月。”刘整也道:“他资历太少今日虽立下大功但做一军统帅却还不够。”史天泽也沉吟道:“不错他年纪太少难以持重。”一时间除了阿术、阿里海牙之外几乎人人都说不可。缘由甚是简单众将身经百战功劳无数方有今日地位。梁萧不过初来乍到论及资历给他们提鞋也不配怎能做元军最精锐的骑兵统帅如此一来岂不是鱼跃龙门与这些重臣名将平起平坐了。自然谁也不会甘心。 阿术待帐中喧哗稍稍平复冷笑道:“那好啊你们都说不可。我问你们谁能以六骑人马冲破三千钦察军的重围呢谁能在钦察军溃败之际将其重新振作呢谁能认出今日宋人水师的阵法呢”他说到这里看了兰娅一眼微微笑道:“谁又能在百步之外射断一串明珠的金线呢”兰娅瞥了梁萧一眼素白的面颊上露出气恼之色。 帐内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阿术朗声道:“若有人自忖做到其中两条我便收回先时之言。”但听帐内仍无声息。阿术目光炯炯环顾众人道:“汉人有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要打败宋人就该不拘成法。功劳都是往日立下的你们身经百战今天不也吃败仗吗我担任万夫长时跟他差不多年纪我立下的功劳比你们少吗” 众将一时默然伯颜浓眉拧起忽道:“阿术说得对我赞同他的意思”一转眼朗声道:“梁萧听令”梁萧长身而起。伯颜道:“我命你暂代钦察军万夫长之职若率领有方战功够大我便启奏圣上正式命你为钦察军统帅。”梁萧性情执拗众人既然群起反对反而激起他的傲气当下一拱手大剌剌应了。 吩咐梁萧就座伯颜又道:“如今宋人又添战力我军不宜久战诸位可有破城的法子”阿里海牙道:“莫若待回回炮造成再行强攻。”伯颜目光一转对那蓝眼老者道:“扎马鲁丁大炮还要造几天”扎马鲁丁道:“这我不太清楚我的老师、贤明者之王、火者纳拉丁画出这个图纸之后也没有制造过但据他说这是最可怕的攻城石炮射得最远力量最大无论多坚固的城墙也能摧毁。”伯颜喜道:“你有十足的把握吗”扎马鲁丁摇头道:“这件武器还没有在大地上出现过它的威力只在老师的口中有所描述。”伯颜拿捏不定蹙眉不言。 梁萧微微冷笑忽地站起身来扬声道:“我不相信世间有这么厉害的石炮任何机械都有破解之法。与其建造从未有过的武器不如思量绝妙的计谋。”伯颜双眉一展沉声道:“你说”梁萧道:“今天我在石台上观望襄樊二城觉我们攻打一座城的时候实则是与两座城的兵将作战。”史天泽接口道:“你是说两城间的浮桥吗” 梁萧道:“不错两城宋军通过浮桥相互救援。常言说得好:杀得死一头猛虎打不倒两头病牛。”伯颜颔道:“你初来乍到便能看出攻城的关键很不容易。这个道理大家也都明白曾派水军攻过几次但宋军防守严密没能得手。”梁萧道:“水军不能靠近就不能派水鬼偷袭么”史天泽皱眉道:“说得容易但有多少人能泅那么远又不被宋人觉”阿里海牙略一沉吟忽道:“这么一说我却想起一个法子。大元帅你记得当年圣上征讨大理时渡过澜沧江的情形吗”伯颜笑道:“你是说革囊跨江么我明白了你和刘整试试吧。”梁萧听着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伯颜又交代些整军经武之事方命各人下去。梁萧乘马回营才出辕门便听有人道:“梁萧站住。”梁萧回头一看却见兰娅驰着马怒冲冲奔来。梁萧大皱眉头。兰娅在他身前勒住马神色气恼大声道:“你凭什么瞧不起人呢”梁萧奇道:“我怎么瞧不起人”兰娅怒道:“你瞧不起我的老师纳拉丁设计的回回炮。”梁萧淡然道:“我说话直了些但想来也没甚了不起。”兰娅柳眉倒立涨红了脸娇叱道:“好呀你瞧不起我的老师我要跟你比赛。”梁萧哈哈笑道:“比什么比骑马打仗吗”兰娅轻哼一声道:“那是你厉害我打不过你但我问你你会欧几里得司几何学吗会占星学吗会水利学吗会机关术吗会用沙盘推演幻方吗” 梁萧听得微微皱眉除了水利学和机关术其他均没听过迟疑一下问道:“你说的都是什么”兰娅冷笑道:“你不知道了吧这都是老师顶精通的学问。以你的无知根本不知他的伟大。纳拉丁卓绝的智慧像飓风般传遍全世界而你不过是元朝皇帝的一个奴才罢了。” 纳拉丁是当世最伟大的伊斯兰贤哲兰娅对其尊重备至决不容人轻慢气愤之下口不择言这番话说得十分辱人。梁萧只觉一股热血冲上面颊左手握紧。兰娅见他面红如血目光凌厉心中微觉害怕但事关老师的尊严决不肯退缩大声道:“你除了打仗杀人欺负女人还会干什么呢好啊你拿弓箭射啊我不怕你。” 梁萧一怔想起日间之事微觉愧疚慢慢松开拳头道:“听说你是回回星学者”兰娅道:“是又怎样”梁萧道:“听说你们精通数学能设计巧妙的机关知道星辰的运行改变大河的流向建造不朽的房屋是吗”兰娅微觉奇怪但仍点了点头道:“你也知道。”梁萧微微冷笑扬声道:“好我接受你的挑衅纳拉丁的学生我跟你比天文比机械比水利但凡一切算数之学任你挑选。”兰娅一怔撇撇嘴露出轻蔑之色冷笑道:“自取其辱。”: 第十一章 襄阳攻防 梁萧冷笑道:“好你随我来。”策马便走。兰娅虽觉不妥但想自己挑衅在先万无退缩之理当即打马跟上。 随梁萧来到一座大帐前梁萧钻入帐内兰娅略一迟疑也随之进入方才挑开帷幕便听一个女子用汉话说道:“哥哥你回来啦”兰娅天生聪明通晓多族语言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脸上布满鞭痕的女孩儿从床上坐起来。 梁萧支开两个色目女子拉住她的手笑道:“阿雪这两天没来看你好挂念呢。”话没说完那个叫阿雪的女子已扑进他怀里呜呜大哭起来。梁萧手忙脚乱道:“怎么啦怎么啦”阿雪呜咽道:“白日里听到喊杀声我担心死啦。”她哭到伤心处梁萧也忍不住眼眶潮湿叹道:“傻丫头别哭了。”觑眼一看但见兰娅呆立一旁心头一惊:“只顾着阿雪倒忘了她在旁边。”阿雪也抬起头抹了泪怪道:“哥哥她是谁啊” 梁萧道:“她来和我比试数术。”阿雪露出惊奇之色瞪着兰娅道:“你要跟哥哥比数术吗哥哥可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没人比得上的。” 兰娅大不服气冷笑道:“梁萧你们家的人都会胡吹大气吗”梁萧忍住气恼道:“你懂汉人的计数法么”兰娅冷笑道:“略知一二。”梁萧笑道:“了不起连一二都知道。” 他拔出宝剑嗖嗖嗖在地上刻出三道算题。一道“七曜珠联算”涉及天文;一道“大禹治水图”涉及水利;第三题是道“鲁班树下问”题为鲁班在一棵五围粗、六丈长的大树下问问如何砍伐这棵大树才能做成最庞大的攻城云梯。这一题涉及机关尺寸按:相当于现今数学的极限问题。 这三题精微奥妙繁复至极。兰娅看了数行神色大变蹲下身子拣了一颗尖石在地上画出方圆尖角写下“1257”等怪异符号边想边算。但梁萧既知她身为回回星学者数术造诣该当不凡是以有意刁难这三题俱是其难无比。兰娅第一题算了数步便陷入苦思。 梁萧看兰娅的计数方式十分古怪与中土大是不同但计算步骤简洁却不似中土那般繁杂不由微微点头:“这便是回回算法果然有些门道。”心想若非与她翻脸此时倒可诚心请教一时大觉遗憾叹了口气自与阿雪说起这几日情形。阿雪听他说到粪泼钦察军不觉哑然失笑;再听到宋元大战又顿时紧张起来死死握住他手;再听说他做了钦察军的领心中一时恍兮惚兮就似做梦一般。 兰娅埋头苦算了一个时辰将第一题解了二十多步再也无以为继呆呆望着算题愣。梁萧此时怒气已消他少年时受尽难题之苦见兰娅愁苦模样顿生同情之念低声问道:“算不出来了”兰娅咬咬牙低声道:“你你专出这种解不出来的鬼题害人么” 梁萧笑笑一手扶着阿雪一手持剑嗖嗖嗖一路解下他知兰娅也非等闲之辈故而化繁为简只写紧要之处。顷刻间解完第一题又将第二题解出。兰娅看到精妙处又惊又喜眉飞眼动连连点头。梁萧刚要解第三题兰娅忙道:“别解啦别解啦”梁萧奇道:“怎么你也算出来了吗”兰娅脸一红道:“现在算不出来我慢慢想总会想出来。” 梁萧听得这话顿有知己之感正色道:“好若是算不出来我再说给你听。”阿雪笑道:“哥哥这次怎不骂人了阿雪算不出可是要挨骂喔”梁萧白她一眼道:“我解上几步人家就明白。你这顽石脑袋就算我解一百遍你不明白还是不明白。”阿雪撅嘴道:“阿雪本来就笨嘛”梁萧瞪眼道:“笨就了不起么”阿雪依在他肩头嘻嘻直笑。 兰娅见他兄妹情深胸中一暖叹了口气道:“梁萧我要回去啦要么爸爸会担心的。”梁萧起身道:“我送你回去。”掉头对阿雪道:“乖乖地养伤明天我还来看你。”阿雪点点头眼中颇有不舍之意。 梁萧与兰娅驰出大营到了扎马鲁丁的营前兰娅止住马匹踌躇半晌忽地鼓足勇气问道:“梁萧大人你是中土最伟大的算者吗”梁萧摇头道:“这可说不准不过比我厉害的我也没见过。”兰娅眼神一亮笑道:“梁萧你困得住我却未必困得住我老师。”梁萧淡然道:“纳拉丁吗他在哪里”兰娅道:“他在伊儿汗国的马拉加天文台那是世界上最壮丽的天文台藏着数不清的图书有最好的天文器具。老师每天都在那里倾听天空中星星的声音。”她说到这儿眉宇间透出崇敬之色。 梁萧略一默然沉声道:“兰娅你若回伊儿汗国请告诉纳拉丁。说我在中土事了会去马拉加向他讨教看谁才是最伟大的星学者谁才是真正的贤明者之王” 兰娅听得这话芳心一震急声道:“你说话当真”梁萧微微笑道:“绝无虚言。” 兰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而笑生双靥就似一窝水银上荡起微微涟漪喃喃说道:“真想你现在就去”梁萧奇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就不怕你的老师被我打败吗” 兰娅笑道:“老师不在乎输赢只欢迎智者的来访。”她幽幽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神往之色说道:“真想看你与他见面。最卓的回回智慧与最博大的中土学问相逢那会激起何种的火花呢”梁萧掉过头目视襄阳城璀璨的灯火神色一黯长叹道:“现在可不成啊” 兰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苦笑转身策马入营但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呆望着梁萧。梁萧道:“还有事么”兰娅娇躯一颤慌乱道:“没有啦没有啦”匆匆飞奔入营双颊一阵阵烫思绪有如乱麻:“兰娅你怎么啦你不是将贞操和生命都托付给星星了吗你怎么啦”虽这么想心儿却是时上时下难以平复。 次日梁萧就任钦察军代统率其后十余日他一心操练士卒。其间梁萧不断揣摩将帅之法还向土土哈讨教钦察语以便统率诸军。 兰娅自那日之后每晚来到阿雪帐中与梁萧研究数术。梁萧痴迷算学从无藏私之心兰娅但有所疑无不应答。兰娅看他推演数术妙想百出更是骇服其能暗叹中土数术之精已有越回回数术之势但转念一想老师纳拉丁智慧如海也未必就弱于此人。 算术之余梁萧忍不住向兰娅询问回回数术。终知回回数术源自西极之地一个名叫希腊的地方。千多年以前那里有许多了不起的数术大家:欧几里得司的几何学、毕大哥拉司的代数学秦勒司的天文学伟大的阿基米德更是集英荟萃洋洋大观。可是战争连绵不断阿基米德被大秦人砍了头希腊也在战火中灭亡了宝贵的学问被认为是异端邪说烧的烧丢的丢留下来的也不多了。 这时候回回人强大起来他们为真主而战讨伐大秦兵锋到达希腊之地一些散失的学问由此落到回回学者手里。回回人钻研希腊学问将其扬光大出现了许多伟大的贤哲当代最伟大的贤哲纳拉丁便是回回学问的集大成者。 兰娅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但这时候蒙古人却强大起来我们的阿拔斯王朝被旭烈兀汗灭亡。老师为将学问流传下去在战乱中颠沛流离九死一生不得不借炼金术和占星术讨好蒙古权贵求得庇护。可是旭烈兀大汗虽然尊重老师为他修建了观星台却不是让老师研究学问而是让他用占星术来推断自己的祸福也不想他制造最巧妙的星象仪而是要他造出攻城利器去征讨不服从自己的邦国。”她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泛红叹道“其实别人觉得老师地位尊贵却不知道老师的心里很苦。” 梁萧想起天机宫创立之艰深感戚然继而心头又涌起一阵狂喜要知这六年之间他穷尽中土数术已是学无可学此刻忽然知晓中土之外尚有如此精深博大的算学如何不喜。当下向兰娅讨教。兰娅欣然答应但回回数术自有其独特的计数法梁萧要学回人最精深的学问先得自回文学起。他纵是聪明但学习别族言语也难一蹴而就唯有循序渐进。 这日兰娅教算之时用回文在沙盘上写下“金字塔笔算”又写了一题“尼罗河田亩丈量”前题是求胡夫金字塔的土石方按:相当于立体几何后题是求尼罗河边开垦田亩的大小。这两题都出自希腊人欧几里得司的几何原本。兰娅让梁萧译出后解答。 梁萧若以中土算法解题原本容易但通译却十分艰难兼之要用希腊算法解答更觉头痛。希腊算法迥异中土。中土算法颇是冗杂但希腊算法却力求简洁优美论理缜密。用兰娅的话说:“中土的数术就像零珠片玉让人看来眼花缭乱;希腊的数术却是串好的明珠项链虽然未必如中土的漂亮但颗颗都能放在最适当的地方。”她说来容易梁萧却花了十多天工夫方才把握希腊算学的诀窍。以他聪明绝顶尚且如此艰难若是换了他人只怕艰难更甚了。 梁萧连估带猜将“金字塔笔算”算出吃惊道:“这尖塔庞大无比却是用来做什么”兰娅道:“是埃及法老的陵墓。”便将埃及的风土人情一一说了。 阿雪在旁瞧得气闷突听兰娅说出这般趣事好不欢喜。兰娅稍一停顿她便连声催问道:“还有呢还有呢”待得兰娅说完梁萧想象异域风物不由叹道:“费千万人之功修一人之坟。这些埃及法老与我们中土的秦始皇差不多了” 阿雪笑道:“哥哥等你打完仗报了仇我们去埃及好吗去兰娅姐姐说的金字塔还有那个立在海边的大灯塔按:即法洛斯灯塔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曾矗立于埃及亚历山大港十三世纪被毁” 梁萧笑道:“好是好可去了钦察又去埃及等咱们走到金字塔下都成老头老太婆啦”阿雪笑而不语心道:“若能跟哥哥这样走一辈子阿雪也没白活了” 兰娅瞧着阿雪忽用回回语道:“梁萧你妹子真可爱但她身上的鞭痕怎么回事呢”她这问题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出来。梁萧苦笑一下也以回回语作答结结巴巴将经过说了。阿雪听他二人叽里咕噜说话只当二人研讨算学也不疑有他。 兰娅听了沉吟道:“她是女孩儿家身上满是伤痕将来可不好看。”她这话戳中梁萧心底痛处梁萧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兰娅翠眉微挑笑了笑说道:“我这里有个药方若配好了药涂抹几个月再难看的伤疤也能去掉。”梁萧惊喜交迸搓着手道:“兰娅兰娅这这”想要恳求却又有些难以开口。兰娅抿嘴一笑找来纸笔将药方写出忽又皱眉道:“这配方是老师以前炼金时得到的用料十分昂贵若非富有无比很难配齐我去求求阿爸看能否筹措到足够的钱财。” 梁萧细看药方尽是赤金美玉、宝石珍珠、豹胎灵芝等物不禁哑然但他生性骄傲不肯轻易受人恩惠便道:“得了这帖药方我已极承你的情了至于药物我自己想法配齐便是。” 兰娅打量他一眼将信将疑欲待再劝忽听帐外马蹄声响阿术的亲兵钻进来。梁萧丢了沙盘道:“有战事吗”亲兵道:“今夜阿里海牙大人突袭浮桥让你去看。”梁萧颔起身兰娅说道:“我也去” 三人驰马赶到江边早有小舟在岸边接引待弃舟登上战船领军大将都在船上隐见伯颜面色凝重目视前方。此时天上黑云重重将星月裹在其中丝毫光亮也难脱出。突然间远处战船上传来低微的号令声但听哗哗水响两百名元军死士抱着大革囊跳进水里静静地向着襄樊二城间的浮桥漂去。 梁萧识得这革囊叫做“浑脱”也叫“囫囵脱”是以独特手法将羊皮整个儿脱下来。这样脱下的羊皮只有六个孔:羊脖子、四蹄和尾巴;缝好之后可装酒盛水。这种“浑脱”蒙古骑兵远征时必然随身携带平时装水酒遇上大河激流便吹胀了捆在一起结成羊皮筏子泅渡。当年成吉思汗的大军便是人手两个“浑脱”扫南荡北无可阻挡灭了无数国家;元皇帝忽必烈征讨大理国时也是凭借“浑脱”横渡湍急无比的澜沧江突袭大理。 这次突袭每个元军死士身下都有三个“浑脱”两个充气中间一个装满火油。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便悄然绕过宋军设下的横江铁索。 元军战船上人人屏息。眼见宋军警戒船只也无所觉革囊离浮桥不及二十丈许多元军出低低的欢呼声。便在这时忽听桥畔铃铛大作。伯颜低喝道:“糟糕”其他将领无不色变。 霎时间元军死士觉自己陷在一大片鱼网之中进退不得网上生了无数倒钩鱼网两端还挂满铃铛一旦牵扯顿时响个不停。 城上闻讯两岸火光大起宋军将士看见元军在鱼网中挣扎无不大笑继而乱箭齐。顷刻间两百来人死伤惨重。但这次所选的死士极是悍勇虽到如此不利境地仍有五十多人冒着矢石拼命越过鱼网爬上浮桥纷纷拔出佩刀刺破装油的“浑脱”将火油倾在桥上然后打燃油纸包里的火折浮桥上烈火大起。 忽而襄樊城门大开百十宋军自两侧冲上浮桥一拨举枪舞刀来斗元人另一拨则提着木桶救火。 元军也分为三拨一队元军迎上宋军举刀相敌他们身手敏捷剽悍顷刻间将宋人砍死十人;另一队死士则张开革囊阻挡弓箭;剩下一队则解下背上大锤奋力敲打支撑浮桥的木桩片刻间便敲倒数根只听轰隆一声浮桥塌了一段。 此时江风陡起桥上火势大张烧得毕毕剥剥元军水师欢呼之声更响。刘整趁势进击襄樊二城也将炮石打下声声巨响响彻夜空。 忽然间火光之中一道白影掠众而出冲到浮桥之上剑光霍霍刺倒数名死士。梁萧识得正是云殊不觉怒从心起。其他将领也认了出来阿术叫道:“好家伙又是他” 云殊一把剑有若风扫落叶两个来回数十名元军死士非死即伤。宋军飞身上前从江中打水灭火重新立起木桩其他损坏之处也寻木板换过。刘整见此情形情知今日难以讨好只得勒兵退却。 云殊血染衣襟返回城头吕德迎上笑道:“多亏云公子神机妙算料到元人有此一着设下这个鱼网阵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哈哈果真是漂着来兜着走” 云殊拱手道:“太守说笑了。元人这个革囊偷袭的法子无声无息防不胜防。不过算他们晦气家师当年曾对我提及此法且道防御之妙莫过金钩鱼网阵。云殊不过是听从教诲罢了”他说到这里眉间一黯叹道“家师学究天人那水禽鱼龙阵也是得他所传。这六年间他传授我许多攻战之策。初时云殊不知深意还嫌耽搁学武不肯用功。如今才知他老人家早料得今日之局是以费尽心血教授于我以助太守成功。” 吕德骇然道:“令师谋虑如此深远真乃高人但他为何不亲自前来若能得他襄助哪有元人猖狂的时候。”云殊苦笑道:“这个么云殊就不知了。” 吕德叹了口气沉吟道:“云公子你屡立大功吕某想荐你做统制你意下如何”云殊摇头道:“家师有言不得为大宋官吏。云殊不敢违背做一区区幕僚也就心满意足了。”吕德听他口气决绝只得作罢。 浮桥上火光渐熄襄樊二城重归静寂。伯颜听着江水哗哗作响阴沉沉不一言良久方道:“谁能毁掉这座浮桥我有重赏” 船上一静众将面面相觑。忽听梁萧道:“此话当真”伯颜一愣回顾他道:“难道你有法子”梁萧道:“我方才想到一个法子虽然颇耗人力物力但却能不损一兵一卒毁掉浮桥还让他再也重建不了。” 伯颜道:“耗费人力不打紧。人累了还能喘气人死却不能复生了。只要你能办到凡我力所能及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梁萧一点头道:“好要么便是截断汉江蓄水上流。”众人闻言无不吃惊。 史天泽皱眉道:“梁将军是想蓄水冲垮浮桥么那可难了。一则宋人造桥时将数丈巨木锤入水底颇是坚固;二则汉水舒缓江面宽阔不易蓄起毁桥的水势。最难的是如此大河怎生才能横江截流”他身为老臣宿将思虑周详何况久带水军深悉水性这番话说得人人点头。 梁萧摇头道:“我非要用水冲桥不过借助其势罢了”众人一愣伯颜问道:“如何借势”梁萧笑道:“容我先卖个关子。我先得勘察水势再行相告”又对伯颜道“大元帅但不知江心石台是谁人修筑” 伯颜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梁萧道:“能在湍流中筑起那等石台当有拦江截流的本事。”伯颜道:“那人尚在大都不在此地。” 梁萧微一皱眉却听兰娅说道:“我略知水利可来帮你”梁萧喜道:“得你相助胜过千军万马了。”兰娅不料他当着众人如此夸赞自己羞不可抑面红耳热低下头去。 伯颜想了想道:“此事太过费力。若不成功怎么办”梁萧随口道:“砍我脑袋便是。”众人尽是一惊梁萧此言一出无疑立下军令状。 阿术口唇微张待要说话伯颜已道:“好。军中无戏言若不成功我不会留情。从今往后军中士卒工匠随你调动你要多长时日”梁萧掐指算道:“两月足够了。”伯颜一怔朗声道:“好两月之内我听你消息。”当下反身头也不回径直上岸去了。 众将纷纷拿眼觑着梁萧多是幸灾乐祸。他们对伯颜破格擢升此人早已不满眼见梁萧好大喜功揽了如此活计都是窃喜:“截江断流两月时光怎生足够这小子求功心切活该受死”阿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也拂袖而去。 阿里海牙与梁萧一道上岸两人默不作声并肩走了一程。过了半晌阿里海牙忍不住问道:“梁萧你究竟有几分把握”梁萧道:“七八分”阿里海牙诧道:“我当你把握十足才敢放此大言”梁萧笑道:“天下间哪有十全之事。”阿里海牙一呆点头道:“说得也是。若要我帮忙只管开口。”梁萧谢过径自返回钦察营。 次日梁萧制成波动仪与兰娅去汉水边勘测丈量江宽水深。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日后两人寻到适合筑坝之地。当日返回大营梁萧沉思一夜画出水库图稿与各类机械式样再与兰娅商议定夺。 他二人一是东土不世出的奇才一是西域大宗师的弟子;如今东西合璧齐心合力确有滋生造化之能。商议了两日便将堤坝图纸定稿兰娅召集工匠按图制作机械改造舰船。 梁萧不慌不忙白日里依然操练兵马夜晚学习回回数术然后才听兰娅述说工程情形。兰娅想他立下军令状心中焦急万分但梁萧嘱她不得在阿雪前提及军令状之事她也不便多说但教授回回数术之时总是心不在焉时时算错题目。偏偏梁萧眼贼一瞧便知少不得皮里阳秋揶揄她几句只弄得兰娅哭笑不得。 光阴如箭一过十日。这一日梁萧在营中操练骑兵命众军为马球之戏。马球戏本是汉人贵族闲时游戏最考赛者骑术。蒙古人学会后作为骑兵练兵之法做马球一个球门六个骑者分队比斗在马上各持彩杖打球入门多者为胜。这球戏本是两队对垒梁萧却有意考较众军阵形仅设球门四个将两千多人分为三百七十余队一队六人以六花之阵争打三个马球。 梁萧站上帅台出号令。校场上烟尘陡起两千多人围着三个绯红马球争夺起来每六人一队各据阵势不敢稍乱。阵势一被冲乱便算是输。一时间只见校场上三百多队人马穿梭去来各自变化阵势围追堵截抽射阻挡捉对儿争抢。其情形便如时人所言:“半空彩杖翻残月一点绯球迸落星翠柳小亭喧鼓吹玉鞭骄马蹙雷霆。”说来潇洒无比但那毕竟是十数人的游戏此地却有两千人争夺马术精绝固不可少但若不能将六花阵变化出奇也绝难夺魁是以拼斗智巧之功则远胜于比斗骑术之妙了。 梁萧远远观望。但见三点马球在四个门中进出无端迅疾非常。若是寻常人决难记住刹那间进球多少但梁萧心算之强独步天下马球来来去去虽然杂乱无序他也看得清楚算得明白不曾漏掉一个。故而这虽是天下无双的练兵之法但这天下间也只怕唯有梁萧能用。如不然各队自记得本队进球多少看球者一旦漏算定会惹来埋怨本是好事却变成恶行了。 不一会儿两百余队人马均被冲散认输退到一旁。尚有一百来队在场中鏖战。梁萧记得分明土土哈、李庭两队进球最多几乎不相上下囊古歹、杨榷、王可三人所在队伍次之。只因这五人追随梁萧已久于六花阵领悟颇深故而阵势变化远较钦察军士厉害。又过三刻工夫场上只剩下十队。梁萧命取走一球只留两球争抢。 片刻之间其他五队各被土土哈五人队伍冲散。此时算来土土哈一队进球最多李庭则少进三球。片时间囊古歹、杨榷、王可三队6续溃散场面变成土土哈与李庭二队相决。梁萧再命拿走一个球场上只留一个马球。 土土哈一队算上土土哈便有三名百夫长骑术精湛。李庭一队虽是寻常军士但李庭机智善变指挥得当阵形变化多端极难冲溃。一时间两队各据所长斗得难分高下你来我往将一点马球抽打得如飞箭一般。 这时候钦察士卒见两队迟迟不分胜负好生无聊。练兵之时梁萧严厉无比其余时间则任其简慢:钦察军士无聊之余有的开始下注赌斗两队输赢有的则喝水唱歌拉屎撒尿。场中乱哄哄一片。 梁萧注目良久见土土哈虽略胜一筹李庭也非易与不觉微微点头甚感欣慰:“不枉我费了许多苦心这二人若再多多锤炼来日必能独当一面成为大将之才。”想到这里忽有所觉侧目看去只见伯颜、阿术带着亲兵骑着马悄然立在远处观看。二人身后跟着一名汉人文官约摸三旬年纪黑须及胸面目清癯一双眸子注视场上闪闪亮。 梁萧站起身来马鞭凌空一振一声脆鸣响彻全场。李庭与土土哈退到一边;再一振鞭钦察军纷纷放下手中事情便是拉屎的也不及揩屁股提起裤子就翻身上马齐往帅台前狂奔。梁萧第三鞭振罢钦察军尽集于台下各依队列一丝不乱。 伯颜等人驰马而入梁萧上前迎接。伯颜淡淡一笑道:“好一场马球戏真是精彩”他目视众军道:“方才乱哄哄的都到齐了吗”梁萧闻言举目一瞧咦了一声诧道:“怎少了两个”一名百夫长出列道:“歹勿老肚子坏了薛斯陀陪他去看大夫方才与我说过。我还不及禀告你就召兵啦”梁萧点头道:“你去瞧他有无大碍我呆会儿就去看望他。”那百夫长领命匆匆去了。 伯颜讶然道:“梁萧你没点兵怎就知道缺了人”梁萧正要说话那汉人文官忽而哈哈笑道:“莫不是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月半除百零五便得知。” 梁萧心头微动拱手笑道:“敢问先生大名”阿术笑道:“这位是郭守敬郭大人为朝廷都水少监是汉人里少有的聪明人。此次他奉旨南来建造大军水站。”梁萧知道元军多达二十万人不仅粮草运载艰难饮水亦然若是饮用不洁之水疫病流行人畜一死便是成千上万损失不可估量。故而建立水站颇是艰巨非得精通水利不可。 阿术扬鞭转身向钦察军叫道:“你们去吧”哪知众军纹丝不动阿术眉头一皱正欲说话却见梁萧挥鞭一振笑道:“散了吧”众军方才一哄而散呼喝而去。阿术一愣猛地给了梁萧一拳笑骂道:“好你个梁萧把这群狼崽子教得恁地乖了连我的话也不听。”梁萧笑道:“他们听我的我听你的便成”阿术在他肩头一拍哈哈大笑。 伯颜一哂对郭守敬道:“郭大人方才那诗有何含义” 郭守敬笑道:“这诗是一道算题口诀。此题名为物不知数又叫孙子算题乃是汉人兵圣孙武子所留。算题有云:物不知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此物几何方才那诗么便是解题秘诀依此解答最后得知此物为二十三。” 阿术道:“郭大人你文绉绉的我也不懂。但孙武子的大名我却是听过的。只不过这题目和点兵有什么干系” 郭守敬看了梁萧一眼笑道:“梁将军我班门弄斧啦” 梁萧笑道:“哪里话” 郭守敬续道:“这题既是孙武遗法自也暗合兵法。说起来这本是极巧妙的计数法只要兵卒按三三、五五、七七的阵势排列便能反推兵员总数。汉代名将韩信唐太宗李世民各位也必知晓的这二人用兵所向无敌却也俱是此道高手。故而这点兵术又称韩信点兵或是秦王暗点兵所谓暗点兵便是无论多少兵马只须按阵排列大将默察阵势瞬息间便知数目。”说到这里他目视梁萧喟然道:“道理说来不难但运用起来却是难之又难。若非心算出神入化决难一眼看出。自唐太宗与李靖之后这点儿兵奇术几乎失传近代只听说岳飞通晓但也只是传闻。岳武穆冤死狱中未有兵法传世这法子也就再无人用了。不料郭某有生之年竟在梁将军处复见孙子妙术” 伯颜神色肃然点了点头对梁萧道:“你将这法子写个章程送到我那里传于全军让各路大将也都知道。所谓兵贵神这点兵之法很是有用。”梁萧应了。郭守敬心道:“恐怕别的大将便是知晓法子也不能用好。”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进帐入座。梁萧奉上马奶子酒伯颜喝了一口说道:“你早先不是问我谁筑江心石台吗”梁萧目光一转望着郭守敬笑道:“想必就是郭大人了” 伯颜叹道:“军中无戏言你小子胆大包天当着众将给我立军令状不要命了吗天幸郭大人及时赶到了。”梁萧又是一笑道:“当真凑巧。” 郭守敬皱眉道:“梁将军只要了两月期限。如今算来只得一个半月不到了将军可有准备”梁萧道:“这我也不十分清楚都是兰娅在办。”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伯颜皱眉道:“到时可是砍你脑袋与兰娅可没干系。”梁萧轻轻摇头正色道:“我信得过兰娅。” 阿术有些不愉:“她一个女人也可信么”梁萧眼望远方淡淡地道:“她是女人但也是纳拉丁的学生。” 伯颜、阿术听得这话面色均是一沉。未及斥责郭守敬已笑道:“如今见了梁将军了大元帅军务繁忙请回帐吧”伯颜听他说话心中狐疑只得起身。梁萧送他出帐忽地低声道:“谢了。”伯颜冷哼一声也不答话翻身上马与阿术出了辕门。 二人驰出一程阿术笑道:“你俩倒是同出一门。你口是心非明里公事公办暗里却对这师侄照顾得紧。嘿以修建水站为名用数十匹快马昼夜兼程从大都将郭大人接到军中。这小子么嘴里不说心里却也明白得紧。”伯颜蹙眉半晌叹道:“阿术这孩子才华盖世你我都比不上;但他锋芒太露我怕他遭人嫉恨。” 阿术冷笑道:“谁要动他先得过我这关。”伯颜摇头道:“若他两月之限破不了浮桥谁都救不了他”阿术笑道:“你放心我知他脾气。他眼珠子在头顶上没错但从不吹牛。”伯颜闭口不言回顾钦察大营长长叹了口气。 梁萧命人请兰娅入营将水库图纸传与郭守敬。郭守敬细看了半晌忽地吐了口气慢慢将图纸放下兰娅慌道:“郭大人难道不成么”郭守敬摇头笑道:“哪里这图尽善尽美想必就是你的老师纳拉丁也未必挑得出毛病。我叹的是我这趟是白来啦做不了什么事情。” 兰娅喜道:“太好啦我日夜担心就怕不成。”她瞥了梁萧一眼嗔道“他偏沉得住气只说没事没事真真急死人啦”郭守敬含笑道:“梁将军胸有成竹自然不惧。” 梁萧摆手笑道:“不惧倒是说谎但与其担惊受怕莫如放手一试。兰娅是回回星学者水利之术在我之上。如今更有郭先生这等水利大家襄助相信不出一月光景便能成功了。”郭守敬笑道:“梁大人过谦了郭某尽力而为便是。”梁萧笑了笑告辞出门自行处理军务去了留下他二人详为磋商。 半月时光匆匆而过。郭守敬与兰娅指挥五千工匠在汉水沿岸的不同地方建造十艘奇形巨舰八艘宽阔下与上平;两艘狭长上有巨型机械。 梁萧得知巨舰将要完工将军务托于阿术亲至汉水边上与郭守敬指挥架设龙骨装设各类机关然后在十艘巨舰下挖掘巨坑令巨舰逐步悬空下方设立长短木桩而后逐步拆除木桩令其直落入坑与地面相平再将挖出的数千万斤泥土分作三层推入巨舰的上层船舱之中。 兰娅则率人沿江竖起木栅栏于短短三日之内动近万士卒以圆木机关将土石从两岸山上顺着山势滚落抵达木栅栏前。郭守敬则傍着栅栏以这些土石垒筑江堤。 土石装妥梁萧率人在巨舰前各掘粗短沟渠一条斜通入汉江江水自短渠进入深坑巨舰顿时漂浮起来。士卒们顺水推舟八艘宽阔巨舰先后斜驶入江到达筑坝之地此处较之他处甚为狭窄梁萧早在江面设了八个浮标以分明地点。 接近浮标郭守敬放锚停住巨舰。兰娅则指挥水军转动机械舱底活动木板退开江水灌入八艘巨舰携着土石自浮标上方沉入江中四上四下高达十余丈横断江水构成堤坝根基。另两艘狭长巨舰置于堤坝两岸梁萧令挖出笔直沟渠通入江中与郭守敬各率一艘长舰横行入水一左一右沉于基座之上彼此相距仅有十丈甲板高出水面数丈。至此两舰之间江水渐趋湍急。 此时兰娅率众填塞十条沟渠补好长堤罅隙。梁萧则与郭守敬分立长舰两端以二十根巨大铁索将十丈方圆、灌满大石的木笼吊入两舰之间。顷刻间江水受阻上流暴涨十余丈水位越过巨笼湍急无伦。幸有江堤拦住江水令其不至溃决。 城头宋人见元军终日忙碌只觉不妙但如何不妙却说不上来。直到大坝合龙方知元军要截断汉水一时无不惊疑。吕德道:“元人截流何用若要淹城么该是截下流令江水倒灌襄樊但襄樊城门离水甚高汉水江宽水平淹城难比登天;若放水冲我浮桥么到得浮桥之处水势已缓冲掉桥板或有道理冲毁桥桩绝无可能。”云殊但觉有理便道:“为免大水冲走桥板太守不妨增派人畜驮负重物压住浮桥。”吕德大喜以为此计足以万全。 梁萧筑坝已成号令元军将百根削尖圆木推入水中每根圆木用牛皮索绑了数块百斤大石以至于圆木无法浮上江面唯有在水底浮沉。而后圆木纷纷顺流而下抵达木笼巨闸欲出不得来回冲撞。梁萧令众军绞起木笼开闸放水。猛然间百根巨木随着咆哮江水鱼贯而出而后渐次散开潜伏在惊涛骇浪之中直往下游冲去。 此时宋军拉着牛马奉命在浮桥上镇守远望见大水涌来有心气气元人纷纷脱了衣衫迎着江水只叫痛快。谁知木桥剧震水下忽然传来声声闷响似有木柱崩塌。没等众人还过神来百根支撑浮桥的木桩已倒了一半浮桥訇然崩塌宋人纷纷落水。 城头宋将目瞪口呆。千算万算没料梁萧辛苦蓄水竟是要借强劲水势带动圆木避开渔网阵自下方摧毁浮桥木桩。还没想到对策梁萧再度蓄水放水第二轮圆木悄然掩至。这一下浮桥木桩尽被撞毁。只剩了上方桥板被湍急江水一裹打着旋儿流往下游。 十余万元军欢呼不禁声遏浮云。伯颜与众将站于闸旁观看至此难忍心头狂喜扬声道:“梁萧你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众将目视梁萧心中又是忐忑又觉妒忌生怕他又要加官晋爵若让这毛头小子跟自家平起平坐那可是难受万分了。 梁萧从怀里摸出一张素笺递与伯颜道:“这方子上的药材元帅能为我配上半年份么”众将一听均觉惊奇。伯颜接过素笺扫了一眼甚感纳闷:“此事你私下求我我随手便能办好何必当作赏赐”眉头一皱又问道“就这样么”梁萧道:“就这样了。”伯颜暗暗一叹。转身让亲兵交于医官火配制。梁萧想到阿雪便可消除身上疤痕恢复往日冰肌雪肤心头真有说不出的欢喜。 伯颜目光如电扫视诸将朗声道:“如今浮桥已破二城断绝。樊城城墙低小兵力孤弱只要樊城一破襄阳便成孤城不日可下。除梁萧之外众将各归其位立时统军进逼樊城。” 众军听命纷纷散去。伯颜对扎马鲁丁道:“回回炮做好了吗”扎马鲁丁道:“已做完两具两日后便可使用。”伯颜长笑道:“长生天保佑我大元呢赏你二百两黄金。你率人将炮运至樊城轰击城墙给我打他个粉碎。”扎马鲁丁应命匆匆去了。 伯颜掉过头对梁萧笑道:“我猜宋军没了浮桥吕德必调水师救援樊城虽然缓了些但也不好对付。你有法子吗”梁萧沉吟道:“若要舰船运转就得撤去鱼网否则船可划不动。”伯颜会意道:“好我派三千人轮番砍削树木若还不够再与你五千人畜。记住了务必断绝两城互援。”梁萧答应。 不多时号炮声响诸军开始逼近樊城。伯颜下了堤坝飞身上马亲临指挥。 果然樊城吃紧吕德火拆去鱼网调遣水师运兵救援。云殊献策将舰船抛锚以铁链锁住自成浮桥。吕德立时照办调动百艘舰船锁成一串连接二城。 梁萧见鱼网撤去立时下令去掉捆绑石块圆木纷纷浮上水面。郭守敬开闸放水惊涛骇浪顿时带着圆木直冲而下将宋军战船底部一个个捅得粉碎。一时江水灌入宋军战舰沉没无算。 吕德与云殊大惊失色急令水军鱼网拦江。梁萧却不再给他们布网时机不停调集圆木飞流直下横扫宋人水师。仅一日工夫宋军大舰小船被圆木撞沉无数被迫退往下游。 张弘范乘机逆流奋击宋人水师前遇圆木后遭炮弩火矢无法可想一时纷纷跳水求生又经半夜激战宋军水师全军覆没舰船残骸散满汉水。自此襄樊二城彼此绝援各为孤城。 伯颜亲自督阵元军不分昼夜攻打樊城。襄阳守军有心无力再难救援。襄阳城十数万军民遥望樊城号哭声震动天地。吕德遭此大败悲痛欲绝但身为主帅唯有收泪隐忍与云殊商议一阵决意派遣数名水性精熟之辈偷渡去郢州向朝廷求援。 三日之后回回炮运过汉水架设在樊城拦马墙之外离城楼约有千步。梁萧遥遥看去只见那石炮高约九丈炮身粗两抱长十丈中有支轴前短后长;前方以铁索挂万斤巨石后有大小齿轮数十个。十余人抓住手柄借齿轮机栝之力方将巨石绞起让炮尾网兜落下装上十余块大石。 刹那间扎马鲁丁一声令下绞石众人一同放手铁索急收声若霹雳。梁萧远在数里外仍能听得清楚。只见万斤巨石沉了下去三百斤巨石却飞上半空落向樊城城头。便在石落的一瞬宋军尽皆看到生平最可怕之事。巍峨谯楼转眼粉碎数十名宋军被大石砸成肉饼。一时之间震响声、惨号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在樊城城头响成一片。 两门“回回炮”从东面轮番轰击樊城城楼之上尽成齑粉无人可以立足。宋守将率步骑杀出城来欲要毁去大炮但元军早有防备双方在城下殊死血战宋军寡不敌众退回城内。元军见宋军无力还击悍然将回回炮前移五百步抵近城下大石直落城中有若雨下雷鸣一般。 如此猛攻半月樊城防御渐趋薄弱。元军乘势架设云梯突入樊城外城。宋军八千守军退入内城。阿里海牙和刘整各大军进围内城。 此时宋廷得知襄樊绝援举朝震恐。贾似道急调水6大军各十万命夏贵、范文虎率领再援襄樊。伯颜从大宋细作处得知消息见宋军水师已毁便召回梁萧率钦察军镇守百丈山抵挡范文虎又命阿术、史天泽以水师封锁四方水道阻挡夏贵。 十余日后范文虎率步骑十万逼近百丈山他素来胆小怯战本就无意进援来此也是做个样子以便给朝廷一个交代。当下就于五十里外扎营观望。没料梁萧早已探得消息径率钦察军乘夜奔袭。范文虎此时营盘未定一冲即溃。钦察军人马纵横将十万宋军杀得血流成河。范文虎约束败兵仓皇退往郢城。 梁萧度其形势决意乘胜追击命土土哈率五百人回守百丈山自率千余钦察精骑人携从马两匹负箭五十袋三日两夜不离鞍不解甲翻山越岭反复掩杀。宋人只觉钦察人神出鬼没捉摸不定十万人被千余骑兵屡冲屡溃几乎全军覆没范文虎着农夫衣衫藏匿于山中方才逃过一命宋人逃返郢州者百不足一。郢州守军见其惨状无不胆寒。 梁萧率军追至郢城脚下宋军上下闭门弯弓严阵以待。梁萧见状示以疲惫掉马回师。宋将张世杰观其阵势但觉有机可乘开城掩杀但惧其骁勇特派出四千精骑两千自后追赶两千包插两翼。 梁萧见势向北窜逃宋军紧追不舍钦察军几度反身欲战皆是寡不敌众渐有溃乱之象。直到远离郢城的平坦之地宋军终于赶上一击之下钦察军分成四队四散奔逃。宋人分军追杀阵势顿散。此时间梁萧忽地反身吹起号角钦察将士于狂奔之际纷纷换过从马忽从四面反击六花阵转动箭矢有若斜风吹雨一般刹那之间四千宋骑被冲得一塌糊涂人马尸满山遍野都是。 张世杰在城头遥遥见得惊骇不已急率大军出援。谁料钦察军全然不知疲惫梁萧长鞭一指回师便冲援军狂奔之际随着梁萧号令钦察军六个小六花阵结一个中六花阵六个中六花阵结一个大六花阵六个大六花阵聚成一个六花巨阵六花巨阵则结成“青锋之象”如一把锋利绝伦的长剑直透宋人中军势若摧枯拉朽出入于无人之境。宋人全军溃散张世杰只率得三千残部逃回郢州。 梁萧挥鞭收兵但见五十袋箭将尽钦察军人马貌似雄强实已疲敝不堪难以再战当下回归百丈山大营。张世杰虽是当世名将但方才两阵吃亏太甚眼睁睁看他人困马乏缓缓离去竟也不敢再派一兵一卒。 经此一战宋军丧师五万“黄毛鬼”之威震慑大宋。江汉一带能止小儿夜啼。 宋将夏贵得知范文虎的步骑军遭遇如此惨败一日数惊看到张弘范水师来攻未一箭便掉转船头逃回郢城再一看范文虎惨状心中大是庆幸。 半月后元军终于突入樊城。至此宋元两国相持六年之后樊城陷落襄阳城彻底沦为孤城。 同月元廷下旨以梁萧战功卓著领钦察军总管。伯颜将新征的四千蒙古精骑并入钦察军钦察军增至七千兵力之强一时无两。 伯颜休整一月重又进逼襄阳。他命刘整率元军水师溯流而上依樊城列阵逼近襄阳水门命阿术围南阿里海牙围西自率大军围北将个襄阳孤城围得水泄不通。 伯颜深知襄阳城池坚厚兵精粮足便有回回炮也不易攻克。与众将商议之后欲不战而屈人之兵围而不攻派刘整招降吕德。 刘整本为宋军降将与吕德乃是故旧。谁知他单骑到了城下方才喊话城头便乱箭射下刘整肩上中箭狼狈逃回。元军将领无不大怒刘整更是赌咒誓破城之后定要屠尽襄阳。 伯颜见不能招降军十万四面进逼襄阳。他亲率大军于北面架起回回炮命梁萧率钦察军守卫炮台以防宋军凭精骑攻取然后自率两万兵马以巨型云梯列阵于后拟城头宋军中炮溃乱登城。 伯颜出号令扎马鲁丁启动回回炮。襄阳城高大坚厚远胜樊城扎马鲁丁连三炮都只击中城墙但力道雄浑整个襄阳城都为之撼动。扎马鲁丁见状将回回炮拆解前移百步以较小石块打出终于一炮打到城上砸死两名宋军。宋人好生惊惶齐齐喊叫。回回炮又十炮皆打上城楼宋军死伤甚众顿时溃乱。伯颜大喜重赏扎马鲁丁而后指挥步军以千头牯牛拖拽二十架巨大云梯上载一千弩手越过回回炮逼近襄阳。 便在此时襄阳城墙两端忽地升起两个奇形怪状的物事高约十丈宽二十来丈时起时伏形如一对比翼齐飞的苍鹰俯瞰城下。 扎马鲁丁正命人绞动回回炮乍见城头出现如此怪物一怔之间那对怪物已然齐齐轰响只见两枚百斤巨矢一左一右直奔回回炮而来。绞索力士见状无不惊呼溃逃。梁萧急令钦察军闪避方才令便听巨响轰鸣泥土飞溅。待得烟尘落定两门“回回炮”已被击成粉碎。扎马鲁丁被碎石击伤头破血流昏倒在地。 伯颜终于明白过来这对怪物乃是两张前所未见的巨大床弩震惊之余出收兵之号却已迟了。云殊指挥宋军填弩再这次用上了火矢一次十一十斤嗖嗖嗖轮番射。顷刻间只见二十架云梯相继粉碎燃烧弓弩手带着浑身烈焰惨叫跌落非死即伤。近千头牯牛遇火而惊不听约束拖着云梯残骸反冲元军阵势。元军虽是精兵强将也难以抵挡阵脚大乱。云殊趁机令那两门巨弩八方转动将元朝大军击得死伤枕藉人人只顾狂奔逃命。 梁萧急率钦察军前突以强弓射杀冲阵牛群以图稳住阵势。云殊看得真切命人将床弩升高瞄准钦察军。只听数声弩响十余名钦察军人仰马翻血肉模糊。宋军屡败于这支无敌铁骑恨之入骨见其吃亏狂喜无比齐声叫道:“天罡破阵天罡破阵”声若雷霆响彻碧空。 喊叫声中云殊又数矢专打钦察军。钦察骑兵虽然马快但裹在败军之中难以机动闪避顿时伤亡惨重。梁萧眼看大势已去急令收兵谁料呼啸声起一巨矢来势若电直奔他面门。梁萧身手奇快于间不容之际弃马滚落马匹却惨嘶一声被那石箭截成两段将梁萧压在身下此时数头疯牛口吐白沫狂冲而至转眼便要将梁萧踩在蹄下。 土土哈见状连珠箭出射死当先的四头牯牛。梁萧得了暇钻出死马之下额角却被矢尖划破鲜血长流双眼迷糊一片蒙眬中只见牛角晃动一头疯牛猛冲过来当下闪身一掌内劲透入牛头那头牯牛哀嚎倒地。此时囊古歹牵马赶至梁萧翻身上马连声呼喊约束钦察军后撤。 吕德见钦察骑兵溃败欣喜欲狂亲率大军突出城外五千精骑居中两千弩手在右靳飞、方澜率南方豪杰挟刀盾在左三翼人马跟在元人败军之后拼命追杀。一时间元人血流遍野溃势一不可收拾。伯颜连杀数名逃卒依然挡不住败北之势。 宋军一气追出两千步城头矢石方才无法打到。但元军死伤无数已不成军只想如何逃过矢石故而斗志全无任凭宋军砍杀。襄阳城头十万军民齐声喊以助军威。伯颜自统军以来从未遭逢如此大败惊怒之余竟不知如何应付。阿里海牙从西面救援史天泽也统率水军向6上炮皆被城头巨弩打得溃不成军宋军存心为樊城守军报仇以倾城之兵自三门杀出仗着城头神弩人人舍生忘死奋勇杀敌。 此时间梁萧奔出两千步之外见无矢石打到勒马转身放声清啸。这一啸宛若一阵长风吹过战场虽在喊杀声中也是清清楚楚。钦察军纪律森严听得叫声立时不再溃逃转动马匹结阵。虽然未必就是六人但六花阵也并非非六人不可便是三五人数也自有相应变化。此时仿佛当日马球乱战众军于极混乱之间既要稳住阵势不被冲散又要进击对手。 梁萧的练兵妙法此时大显奇能只挤一桶羊奶工夫幸存的钦察军分六部集结由梁萧、土土哈、囊古歹、李庭、王可、杨榷各自率领。宋军从城头看去就仿佛六朵大花在战场上绽放开来。 吕德急令众军死命拦截不让六阵合一。梁萧再长啸六阵转动成“回雪之形”阵势飘忽不定聚散无方来回冲击宋军阵势顷刻间便冲透阻隔结成一军。 吕德见其人数只剩两千转命大军围歼。梁萧长鞭凌空数振诸军会意各自演化转眼阵成十字变成“南斗之形”故意让宋军围住待其合围之时钦察大军倏忽化作“旋风之形”以梁萧为轴挥矛张弓如旋风般在重围中狂飚起来近万宋军瞬息溃乱。吕德见势不妙急命退军宋军四散尽往来路奔逃。 梁萧对那两张床弩十分忌惮不敢追击长鞭再挥钦察军阵势又变变做“长虹之阵”阵成弧形弧顶在前两翼居后不疾不徐逐出二百多步倏尔矢石飞至落在阵前。梁萧勒马扬鞭众军齐齐驻足异常整齐。 梁萧忖度巨矢再难打至驻马眺望只见前方城下元军人马尸横遍野旌旗四处散落云梯残骸青烟缕缕仍在燃烧不绝。还有许多士卒肢残臂断躺在地上出凄厉呻吟。 梁萧见此惨状心如刀割当即亲率三百精锐以快马驰出强行冲透宋军阵势突到城下将幸存伤者援上马背。云殊暗叫一声“来得好”令旗一挥出矢石但梁萧此次已有防备凭着骑术精绝阵势神妙人马聚聚散散变化莫测云殊矢数十竟未中一人反倒误伤了好些宋军只得无奈停住。 直到此时元军阵势始才当真稳住。伯颜不敢再战收束败兵缓缓向北撤入大营。宋人军威大振欢呼声便如山呼海啸一般。吕德更是眉开眼笑命人连夜潜出城外通报宋廷坚定朝野援救襄阳之心当夜则摆下酒宴犒劳诸军。 却说那两张无敌巨弩乃是“穷儒”公羊羽参照古今弩炮设计而出不类寻常弩炮。此弩不但势大力强举世无双还能凭借机栝急升降八方转动瞄准异常遍及远近八方;而且填装炮石也很便捷一打出第二立时装上。因其一至多三十六矢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故名“天罡破阵弩”实是当世守城的不二利器。 当日云殊入城之后便画出图样请吕德派遣工匠建造。虽是早已起造但因构造繁复装设费力吕德心中存疑不大重视故而始终拖着未能完工。直到“回回炮”攻破樊城吕德无奈之下方才抱着一试之心加派人手协助云殊昼夜赶工终在十日前造成两张装在城头。临交战时吕德故意引而不借苦肉计将元军引到城下再将“天罡破阵弩”升起先碎“回回炮”再攻元军战阵果真是弩如其名一破阵若非钦察军力挽狂澜元人损失只怕还要惨重。 元军惨败回营。伯颜火召集大将商议对策。扎马鲁丁带着伤与兰娅一同来向伯颜请罪。伯颜摇头道:“这不怪你全怪我冒失轻进方有今日之败。”反而赏了扎马鲁丁百两黄金命他下去养伤歇息却让兰娅留下问道:“回回炮能打得更远么”兰娅道:“老师设计器具一旦想得妥当无法改进。我和父亲的本事难以让它再远。况且我们从下往上炮那床弩却是自上下击本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史天泽被这番话勾起往事叹道:“当年蒙哥大汗攻合州也是被宋军强弩打伤不治驾崩。但那张破山弩也远没今日这弩厉害。这两张弩只需在城头放着任是谁人也难抢进了。”刘整也道:“宋军弩机自来犀利。当年宋太祖破南唐时曾以强弩贯穿象腹击破南唐象阵;宋辽澶渊之战时寇准指挥宋军以千步强弩将契丹名将萧天佐击杀于军阵之中迫使辽人退兵。但无论如何都没这张怪弩可怖要破此弩非得有更强的石炮不可。” 众将心有余悸你一言我一语闲话说了许多主意却拿不出一个。眼看伯颜浓眉紧锁面色越见阴沉郭守敬沉吟良久忽地起身道:“大元帅为何不见梁萧将军”伯颜道:“钦察军当其冲伤亡惨重梁萧也受了伤我让他回营休整去了。”郭守敬道:“梁将军长于巧思不妨召他来问或有法子。”伯颜想起梁萧攻破浮桥之事点了点头命人传召。 梁萧入帐听众人说了思索片刻道:“今日我就近看过回回炮所以强大在于炮身架设合理齿轮铁链转动省力。兰娅给我的回回书中有希腊数家阿吉米德传下来的杠杆术和齿轮术。阿吉米德曾道只要巧妙运用支撑之地杠杆越长力量越大;至于齿轮、偏心轮、连杆、转轴互动之妙阿氏也有精妙论述。我看只须加长炮身增以连杆齿轮定能让石炮打得更远。” 兰娅恍然道:“我只想回回炮是打仗的却从没想过竟来自阿吉米德的学问。但若增加齿轮就需得改造大炮式样了”伯颜听有了法子内心喜不自禁面上却兀自阴沉命梁萧于两月之内造出石炮兰娅、郭守敬、扎马鲁丁共为辅佐。 当夜扎马鲁丁将“回回炮”图纸奉上。四人磋商两日重画图纸命名为“襄阳炮”让工匠制造。 石炮造毕梁萧在百丈山试炮投射百斤石块比前炮远了二百步但仍不及“天罡破阵弩”。众人商量之后重造更大之炮。此番造好需得一百多人方能绞动八个曲柄不想才一绞动精铁铸就的铁链便无法承受纷纷断裂。众人一时愕然郭守敬苦笑道:“人力有时而穷物力亦然。”扎马鲁丁很是丧气道:“老师造那么大就只能那么大想大也大不了。”众人想到限期均是愁。 梁萧默不作声在地上计算一阵忽道:“若在襄阳城前筑台可从台上炮只须高台有襄阳城一半高就能打到一千六百步。”兰娅道:“石炮重数十万斤若是太高怎么弄上去就算你聪明借机关弄上去也还在那张弩的射程之内台没筑起就被打垮啦” 梁萧不作声放了十斤左右石头到炮上射竟打到了一千八百多步。扎马鲁丁皱眉道:“石块太小砸不了人。”梁萧心头一动忽道:“若不是石块呢”扎马鲁丁诧道:“不用石块用什么” 梁萧拧起眉头回望着襄阳城楼久久不语兰娅再问时他才道:“我有一个法子可是太狠了些。”三人惊问其故梁萧迟疑半晌终究说了三人听得面面相觑一时间皆没了言语。: 第十二章 穷途末路 次日元军开始在距襄阳两千一百步处造设土台。此时宋军也拆屋造弩又造成一门“天罡破阵弩”三弩齐威力更增。云殊见元军筑台明白其意但高台距襄阳已有数里之遥云殊虽连换轻巧弩箭也无法攻到。梁萧更以轻骑佯出仗着马快诱使“天罡破阵弩”矢试出其最远所达之处画出白线宋军过线即举兵攻打没过线便用弓弩远远抵敌。 相持三日工夫土台筑成高四丈阔八丈。元人又在土台上建四丈木台还差六丈便与襄阳外城齐平。然后扎马鲁丁将襄阳炮拆解吊上土台再行装好此时襄阳炮高过十丈已然出襄阳城墙。 云殊远远观望隐约猜到元军意图告诉吕德。吕德惶恐万分倾襄阳之兵攻打梁萧挥军抵挡。两军喊杀之声直冲霄汉但钦察军太过厉害宋军虽有云殊、靳飞等人助阵也难撼动梁萧阵势。云殊本欲挟“天罡破阵弩”出城攻敌但这床弩威力极大个子也极大横竖都难通过城门。其构造又十分精巧装设费时若是拆解之后到城下装设梁萧如那日般率精骑突上必然毁掉此弩。 双方厮杀之时高台上准备已定。扎马鲁丁命人绞起襄阳炮俯仰之势顷刻逆转。襄阳炮相对襄阳城无异自上下击。元军将盛满火药、涂满油脂的木块放入网兜举火点燃炮打出。那木块甚轻在空中划过一道火光掠过两千一百步落向襄阳城头到了谯楼上空。烈火遇油燃烧透重重厚纸点燃木块中的火药那木块顿若一只巨大爆竹砰然炸裂刹那间谯楼便熊熊燃烧起来。 吕德急命救火但元军不断炮救之不及反倒炸伤不少宋军。一个时辰不到襄阳城头竟成一片火海三门“天罡破阵弩”因深植城上仓促间无法取下竟被炸毁两门还有一门虽为云殊冒死卸下但也被炸坏枢纽短期内难以修复。 如此轰击数日宋军伤亡惨重。此时第二门襄阳炮造成。梁萧命第一门炮继续压制城头宋军令其无法重设天罡破阵弩然后突至一千一百步之处以钦察军护卫强行筑起六丈土台装上第二门石炮。 这门石炮一旦立在此处端地要命至极。百斤巨石直入襄阳城中好似雷霆轰至。云殊等人屡屡出城争夺“襄阳炮”双方血战十余场宋军始终不敌钦察铁骑屡战屡败。 梁萧见宋军如此顽强要破襄阳非用更厉害手段不可即令匠人掏空巨大圆木以火药夯实燃烧后投入内城威力之强较宋人的“震天雷”还要厉害数倍三亩之内人物尽成齑粉。元军皆称“木霹雳”。 如此攻打两昼夜。第三日清晨一“木霹雳”击中宋军火器库穿破房顶引爆了库中火器。襄阳城中顿时出震耳巨响百里皆闻库房四周尽成瓦砾火借风势迅疾蔓延开来城中火光熊熊成了一片火海。 这一把火足足烧了半个襄阳城粮仓毁了大半火器库更是荡然无存。万余百姓无家可归露宿街头号哭之声震天动地。元军趁势自西南两面进攻襄阳宋军拼死抵挡直待云殊修好一门天罡破阵弩架设在西南方才使元军无法登城。此时襄阳危讯传到郢州张世杰屡次进援均为阿术所败。襄阳城至此已入绝境。 梁萧使用如此手段心中始终不安忽听得城内百姓号哭心中忐忑下令不得以木霹雳轰击内城只以巨石轰击城头。如此攻守苦战襄阳城又撑了月余。 寒冬渐至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雪花悠悠飘落襄樊之地数夜间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襄阳被焚之后军民缺衣少食无屋可住立时冻死甚众。一些军民无法可想开始煮食战死者尸体。 梁萧久攻不下心中疑惑不已。这一日他登上“襄阳炮”顶端窥看城中情形忽见那般惨境当真如遭雷击目定口呆。他虽然放任怒火一心攻破此城擒杀云殊但决料不到竟会造成如此结局。一时间他站在炮顶悔恨交迸但又十分奇怪不知为何到此境地宋军仍然死守不降。茫茫然呆立良久他下得炮台驰马亲见伯颜请求招降襄阳。 伯颜听过梁萧述说沉思片刻召集众将入帐商议。刘整怀恨一箭之仇声言要将襄阳城炸成齑粉屠尽居民才能甘心。多数将领久攻襄阳不下饱受此城煎熬也都想出一口恶气听得刘整之言纷纷点头。只有史天泽与阿里海牙沉着脸不一言。 梁萧见众人纷纷赞同心中气恼扬声道:“是活人有用还是死人有用呢打碎一个瓷碗容易要做一个可难了。毁掉一个襄阳容易重建一个襄阳可就难了”这道理原本平常众将听了顿生犹豫。 刘整本也是意气之言没有多少道理。但梁萧年少气盛一番言语夹枪带棒顿将他抵进了死巷子里丝毫没有下台余地。他堂堂大将战功赫赫岂容一个小子蹲在头顶上拉屎当下恼羞成怒蓦地喝道:“你懂个什么屠灭襄阳其他城池尽皆胆落自是无人胆敢撄我兵锋。你不过当了两天兵立了点儿微功就自以为是了吗哼老夫统率千军万马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梁萧冷笑道:“说清楚些你统率的是宋人还是元人你能背叛大宋就不许别人降元了么”刻毒话还没说完众人无不变色伯颜厉声道:“梁萧。”梁萧一怔暂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刘整腾身而起脸色泛青嘿然道:“好啊我刘整阅人无数头一遭遇上如此年少有为、口齿伶俐的后生长江后浪推前浪刘某是老了不中用了天下都是年轻人的啦大元帅请你高抬贵手放我刘整回家种田去吧”他这话笑里藏刀颇是厉害意思是:“要么我刘整走人要么他梁萧完蛋伯颜你任选其一” 伯颜也不答他叫道:“那。”他的亲兵那应声而出。伯颜厉声道:“拿下梁萧摘他的帽子脱掉他铠甲重责三百军棍捆在辕门示众一日。” 那应命率众亲兵赶上要拿梁萧。梁萧一手按腰喝道:“谁敢过来”众军知他骁勇绝伦一时无人敢上。伯颜勃然变色缓缓站起道:“你要违我军令么”众人无不屏息要知军中违令只有死路一条。 却听梁萧仍高叫道:“我没有错。”阿术见他如此硬抗局面势必不可收拾急道:“梁萧元帅之令违者格杀勿论。”梁萧仍道:“我没有错。”阿术道:“你口出狂言以下犯上不是错吗既然从军就是军令如山。土土哈明白李庭明白你不明白吗” 梁萧听出他暗示之事自己生死是小但土土哈、阿雪等人却身在军中必受牵连。刹那间他转了百十念头双眉一弛陡然失了方才气势。众军正要上前梁萧咬牙道:“我自己来”脱盔卸甲走出帐外。 众军一拥而上将他按倒片刻工夫便听到杖击之声。伯颜听了片刻忽地眉头一皱叫道:“那不许手下留情否则军法从事”原来那知伯颜、阿术喜爱梁萧故而手下留情但伯颜乃是武学高手一听便知虚实那听了这话只得全力挥棍。 阿术听得杖击声转沉生怕打坏了梁萧急道:“丞相如今襄阳未下”伯颜厉声道:“若非你一味娇纵这小子哪敢如此放肆”阿术被他一喝唯有无奈坐下。 刘整见伯颜如此正好下台反身坐了下来细听声音知道那打得极狠梁萧纵然骁勇这三百棍挨下来也绝无活了的道理。此人是阿术心腹爱将战功显赫若真的打死只怕要跟阿术结怨。自己一个降将在朝中无甚根基;阿术则是三代名将东征西讨震慑万里。他若怀恨在心算计自己易如反掌。 刘整老谋深算城府甚深当下捋须默数待打到一百多棍时方才缓缓站起拱手笑道:“大元帅梁将军终究年少不通世务难免气盛。如今大宋未灭尚需他折冲杀将。说来刘整也有不是之处还请元帅饶他这次。” 伯颜见他求情若不答应反而叫他难堪便道:“既然刘大人如此大度我便不打他了但示众一日却断不可免。”命那将梁萧缚在旗柱上示众有意折辱梁萧挫灭他傲气心知梁萧心高气傲让他示众比挨棍难受十倍但若不如此这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只怕来日还会捅出大漏子到时候自己想不杀他都难了。 刘整赚足面子甚是得意捋须笑道:“方才我确是说了气话想来想去当今之计还是招降为妙。”众将皆想:“这老东西果是个老滑头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时时不忘见风使舵。” 史天泽此时方才开口悠然笑道:“刘大人说得不错。自古攻城者下攻心者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兵家至道。如今襄阳人心动摇正是招降之机。”他年纪最大功劳也高此话一说众人无不点头。刘整一拂袖冷笑道:“但刘某是万万不会去了。” 伯颜沉吟片刻皱眉道:“要取信吕德非得有分量的大将不可谁去”史天泽眉头一皱默然不语阿术正要说话阿里海牙却忽地起身道:“我去”伯颜微微一怔却听阿里海牙朗声道:“我见圣上时圣上曾道:自古攻取江南的人宋太祖的大将曹彬做得最好他平复了江南但很少杀人。你若能不杀人而夺取江南就是我的曹彬了。我时常念着这话心里颇不是味儿。我们这些蒙古人色目人难道就不如那个汉人吗” 伯颜点头道:“圣上说得极是但此行委实凶险”阿里海牙道:“我知道。但若以我一人生死为赌注救活一城性命想也是了不起的功德。”他微微一笑“更何况我也不信吕德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敢对我怎地”伯颜蹙额不语。阿里海牙笑道:“若元帅还不放心阿里海牙请你派一人随我前往定然保我无事。” 伯颜道:“谁”阿里海牙道:“梁萧”伯颜奇道:“为何”阿里海牙道:“当日我这条命是他历经生死从宋人手上救下的。以梁萧之骁勇就算是城头万箭齐也未必伤得了我。” 伯颜道:“他还在受刑呢”阿里海牙笑道:“那便请元帅高抬贵手了”刘整暗暗捏了把冷汗忖道:“乖乖不得了几乎连阿里海牙也开罪了。”伯颜失笑道:“阿里海牙你是变着法给他求情啊好吧看在襄阳一城百姓份上我放了他让他随你去。” 阿术道:“他挨了棒子怕乘不得马”伯颜摇头道:“这两棒伤不了他阿里海牙你放他下来陪你去襄阳。”他故意让阿里海牙去放梁萧以让梁萧感其恩德誓死护卫。 阿里海牙乘马到了辕门之前但见前方人潮涌动许多士卒聚在旗杆附近指指点点。走近一看见梁萧被铁索吊于旗杆之上双眼微闭脸色十分难看阿里海牙暗叹道:“元帅这招未免太狠了些他乃带兵大将如此受辱日后焉能服众”急命亲兵将人群攘开传了伯颜旨意放下梁萧。 梁萧内力深厚此等棍棒原也不惧但受了如此侮辱恨怒欲狂此时听说伯颜接受劝降之策心头方才舒展了些但怨气依然难平。 二人乘马径往襄阳城。土土哈等人听说事情如此凶险都要跟来尽被梁萧喝退。二人到了城墙下只见城上张弓满矢早已对准二人。 阿里海牙吸了一口气定一定神高叫道:“元右丞阿里海牙求见吕德吕大人。”吕德见元军停下炮击甚是意外此刻正混在士卒中观看究竟。听得这话眉头大皱。云殊正要命人矢吕德挥手止住他朗声道:“我便是海牙大人你是来劝降的吗”阿里海牙道:“不错如今襄阳城孤城独危飞鸟断绝。城中百姓饥寒交迫人竟相食可说已是濒绝境将军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呢” 吕德沉声道:“我世受大宋国恩委以守土之责当战死沙场与城偕亡以报圣上之德。海牙大人我不用箭射你请回吧只盼城破之时大人看着今日之事少杀几个百姓吕某也就感激不尽了。” 阿里海牙没料他一口回绝眉头一皱正想措辞再劝忽听梁萧朗声道:“吕大人你既然想死死了最好”城上众人俱是大怒阿里海牙也是一惊忖道:“不好我当真不该叫他跟来此番弄巧成拙了。”云殊正要放箭吕德沉声道:“且慢听他说什么听完再射” 只听梁萧道:“你大约想的是死了之后名垂青史。没错你死了名声大好但这满城百姓死了又能有什么呢听不到妻子叫唤没有了儿女怜惜看不到父母慈容不见了姊妹笑颜。千秋之后只有一堆白骨罢了。”城头军民听得这话无不动容心底好生凄凉。 吕德大怒厉声喝道:“好贼子我饶你一命。你却口出狂言来乱我军心”正要挥手让人放箭却听梁萧冷笑道:“军心顶个屁用。不出十日襄阳必破。你骂我是贼子我看你才是大贼别的贼不过借月黑风高取金盗银换取一时富贵;你却打着忠孝仁义之号窃走这一城人的性命换取你千秋百世的名声。” 梁萧今日瞧见吃人惨状心中后悔已极但他当日在伏牛山立下重誓若不灭宋则是毁诺之举是以此时襄阳城破与不破在他心中已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他正矛盾难解忽听见吕德决意死守忍不住出言相讥。阿里海牙却听得心惊肉跳忖道:“罢了他救我一命大不了再还与他吧” 城上宋军听了这番言语哗然一片。云殊忍不住叫道:“这人之语不可听信吕大人下令将他射杀以免被他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吕德却呆了呆颓然收手沉默半晌扬声道:“海牙大人元军被我襄樊二城阻了十年之久劳师费力死伤无数哪个不是心怀怨毒自成吉思汗以来元人但逢抵挡必然屠城。就算我肯降城你能担保其他元军不杀一个军民么” 阿里海牙闻言松了一口气朗声道:“圣上说过只要你们全城肯降我们也就秋毫无犯。本有一份圣旨但路上被你身边的白衣人掠走了你不妨向他讨来看看”吕德回望云殊。云殊道:“那圣旨我看过鞑子皇帝确是写过些花言巧语诱降大人”吕德蹙眉沉吟。 梁萧见他动心抽出羽箭叫道:“吕大人你可知元人最恶毒的誓言是什么吗”吕德一怔道:“是折箭为誓” 梁萧将羽箭递给阿里海牙阿里海牙点头道:“好”举箭过顶朗声道:“我阿里海牙对长生天立誓只要吕大人投降我以性命担保不伤襄阳城任何一人。”说罢折箭两段掷于地上。吕德微微动容叹了口气说道:“容吕某考虑一阵三日之内定给大人一个答复” 阿里海牙颔与梁萧策马返回禀告伯颜。伯颜命众将准备攻城器械若吕德三日后不降便全力轰击强行破城。 当夜襄阳城内宋军将领争执不休有人以为事到如今非降不可有人却是宁死不降以求完名。吕德独上城楼遥望南方但见元军火光烛天舰船弥江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他自结从军以来与强敌苦战半生自合州打到襄阳转战数千里死守十余年虽知元军势大难免有此一日已抱了必死之心。但这日当真来了却又不知所措。降是失节不降则葬送了满城百姓性命。降与不降两般念头在他心中交战不已。倏然间数十年往事涌上心头想及当年合州城下与梁文靖携手退敌击毙蒙古大汗宴饮欢歌何等扬眉吐气;而今时穷势迫竟是生死两难。 他仰望苍天禁不住失声痛哭心中叫道:“淮安啊淮安你在哪里大宋国主昏庸奸臣当道吕德空负杀敌之心难酬报国之志若有你在哪会有今日之局淮安啊你在何处可听得见吕德的叫唤么”一时泪如雨下湿透战袍。 忽听有人道:“是吕大人么”吕德急忙拭泪但见云殊、靳飞远远走来。吕德站起身来靳飞拱手一礼说道:“大人究竟有何打算”吕德摇头不语。靳飞沉声道:“大人万不可被元人言语所惑。”云殊道:“正是元人凶残无道不可轻信。” 靳飞摇头道:“此与凶残无干。常言说生死事小失节事大。自古忠烈之士无不名垂青史投降失节者皆是受尽唾骂。唐代张公巡死守雎阳虽城破身死但千秋之下还有人祭拜而又有几个降将能得后人纪念呢大人死守至今于大宋功德无量进一步便是流芳百世;但若退一步日后史书之上也只得称您为二臣了。所谓为山九仞不可功亏一篑啊。” 吕德看他一眼淡然道:“但筑就这座山可得用满城百姓的尸骨来筑。”靳飞冷笑道:“但若大人退后一步便是后方百姓尸积成山了。更何况古人道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大人既然从军为将也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吕德见他目中精光灼灼语气渐趋激烈再见云殊紧攥剑柄目光四下游离心头顿时一跳。他也非等闲之辈要么岂能与大元名将精骑苦战十载而不败落。瞧着二人神色已然猜到几分。原来靳飞白日里察颜观色看出吕德心旌动摇是以故意来探他口风若他说出半个降字立时便要与云殊用强胁持吕德逼他死守。 吕德心念数转猛地站起踱了几步大声道:“靳飞兄说得是吕某心意已决尽忠报国玉石俱焚定与襄阳同存。只是唉”靳飞听他说到如此坚决不由大喜道:“太守有什么为难处么” 吕德道:“如今缺衣少粮攻守用具也将告罄。照此下去襄阳城迟早被破若是破了与降了有何分别呢我所以愁眉难舒正是为此。”靳飞与云殊对视一眼也自蹙眉愁。但听吕德又道:“我守襄阳数年以来唯有云公子和靳门主能通过元军封锁嗯”说到这儿略有犹豫之色。 靳飞慨然道:“此事义不容辞我也有此念头。但求吕大人信一封与郢州大将。我与殊儿即可出去率领宋人水军再以水禽鱼龙阵运送粮草器械进援襄阳。”吕德迟疑道:“云公子乃是我得力臂助若是离开如断吕某一臂。况且刘整依樊城列下水阵汉江水道已遭元人把持再想泅水出城千难万难。” 云殊道:“水禽鱼龙阵的变化精微非我不能驾驭嗯不能走水道便走6上好了我们可少带人手趁夜出城。万请大人苦守月余以待我练好阵势。”吕德又说些危险之言靳飞固请出城吕德这才答应。靳飞因形势危急当夜便召集人手与云殊、方澜一道系绳于腰垂出城外。 吕德目视众人身影消失于黑夜之中吁了口气突地拜倒在地涩声道:“云公子时穷势迫已是无法挽回吕某思虑再三终是狠不下心肠葬送满城百姓。大宋安危便交于你了。”虎目含泪向着众人去处拜了三拜蓦地站起身来对呆的亲兵道:“传我将令封好府库毁掉天罡破阵弩。号令三军明日午时三刻开门降城” 梁萧从帅帐返营一路上胸口便似堵了什么窒闷无比。百姓哀号声声在耳一旦他闭上双眼城中惨景便历历重现。叫人心惊。梁萧不禁寻思道:“大宋的城池成百上千难道每攻一城便有一战。唉沙场之上兵对兵将对将赌生赌死也就罢了。若然牵连无辜百姓忒也叫人为难。兵法常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但真有不战而胜、不伤百姓的战法么”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一个万全的法子。焦躁之际猛然生出一个念头:“我誓灭宋难道错了么”但这念头只如火光一闪又被掐灭心道“妈常说:大丈夫言出必践不可自毁誓言我折弓为誓与阿里海牙折箭一般皆是毒誓” 他心中烦闷不愿回营与诸军相会径自打马来到阿雪帐前只听到帐内传来兰娅的声音似乎在说一个故事。走进一看只见阿雪趴在床上大眼瞪圆听得津津有味见梁萧进来笑道:“哥哥来得正好兰娅姐姐在讲故事叫什么一千一夜”兰娅掩口笑道:“是一千零一夜。” 阿雪笑道:“对一千零一夜。”梁萧看她笑语如花神色欢欣心头略略一宽说道:“兰娅多谢你顾看她。”兰娅笑道:“你尽会假客气。”抚着阿雪的肩道:“阿雪可爱得很我很喜欢。”梁萧苦笑道:“可惜太笨跟你沾染些聪明气儿也是好的。”阿雪笑道:“是呀我最爱听姐姐讲故事姐姐千万陪着阿雪说上一千零一个晚上。” 兰娅一笑笑容却有些勉强柔声道:“可惜姐姐只能给你说一个晚上啦。”阿雪一怔不明其意梁萧却露出讶色问道:“兰娅你要去哪里”兰娅眉间一黯叹道:“襄阳炮已成城破在即我不想看到三日后城破时的惨状还是先走的好。” 梁萧道:“三日后或许会降城也说不定。”兰娅深深看他一眼淡然道:“你拿得定么”梁萧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一时如坐针毡忍不住站起身来踱来踱去。 兰娅叹道:“破城必屠向来是蒙军通例当年兀烈旭大汗西征之时攻破了报达城按:蒙古对巴格达的称呼屠杀了整整三天直到城中再无壮年男子。老师每每说起那件事都是泪下如雨无比伤心。”她口气虽力持平静眉眼却已微微泛红。 梁萧心头一寒说道:“你老师与蒙古人既有如此仇恨为何还要设计回回炮你们又为什么来这里” 兰娅叹道:“大元皇帝是天下蒙古人的共主他对伊儿汗下了旨。老师倘若违背那么马拉加的智慧之光将会永远熄灭。这次本该老师来的但他年纪大了走不了这么远的路程爸爸和我才代替他来这里。”梁萧一时默然兰娅凝视着他正色道:“梁萧襄阳炮是魔鬼的手臂木霹雳是地狱的烈火。你已让魔鬼从烈火中复生若还继续征战将来即便死去灵魂也难得安宁。” 梁萧微觉生气放声道:“兰娅你诅咒我吗”兰娅苦笑道:“你是了不起的聪明人一定会明白我的话。老师已然年迈就像高山顶上的积雪一阵大风吹过便会簌簌坠落。梁萧你放下长枪和弓箭吧随我去马拉加你是当今伟大的数家中之最伟大者定能继承我的老师成为新的贤明者之王。” 他两人对答均用回语阿雪听不明白只觉两人神色凝重帐中空气便似凝固了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她心儿突突直跳低头捻着衣角偷眼望去。只见梁萧额上青筋凸起脸色阵红阵白几次欲要开口但却终究没吐出一个字。阿雪正觉奇怪忽见兰娅翠眉轻挑转头笑道:“阿雪还要听故事吗”阿雪连连点头。 兰娅又说了两个极好听的故事。夜色渐沉阿雪听着听着竟然困上来伏在她怀里睡去了。兰娅将她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此时阿雪已然睡熟脸上挂着笑意似乎进入了一千零一夜里那些光怪6离的世界里。 兰娅与阿雪虽相交短暂却已深深喜欢上她的纯真无邪。想到离别在即心酸难言低头在阿雪脸上亲了一口泪水却再也忍不住点点滴滴落在阿雪的脸上。阿雪咿唔一声若有所觉兰娅忙拭了泪转出帐外。梁萧也钻出帐子说道:“兰娅我送你回去。” 两人并骑到扎马鲁丁营外梁萧又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能出声正要掉转马头忽听兰娅道:“梁萧”梁萧回头一看只见兰娅翻身下马孑立于月华之中神色凄楚。梁萧道:“有事么”兰娅幽蓝的眸子闪闪亮静静地看着梁萧缓缓道:“明天早上我在东边官道上的亭子里等你希望你变换主意。”梁萧心一沉兰娅却转过头飞也似奔入营中。 梁萧目送她投入浓浓的夜色里心乱如麻一会儿想到父亲死时的惨景一会儿又想到母亲临别时的眼神一会儿想到花晓霜娇怯怯的身形一会儿又想到柳莺莺的嫣然笑语。时光流转月亮慢慢爬上中天凉风徐来梁萧悚然而惊只觉眼角微微潮湿他跨上战马回望襄阳心中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厌倦:“三日后若宋军不降又当如何呢但若刘整等人滥杀无辜说不得我只有统率钦察军杀他个落花流水了。” 他主意已定略略宽解了些。打马转回百丈山大营还未近前便听人声鼎沸梁萧情知出了大事飞马入营。一个钦察骑兵看见他迎上叫道:“将军宋人闯营。”梁萧道:“人很多吗”那钦察士兵道:“人不多但身手厉害。土土哈他们生气得很追上去啦”梁萧心头一震急道:“去了哪里”钦察士兵手指东南方向。 梁萧不及多问拍马便走追出不足二里便见地上散着许多人马尸体有元人也有宋人有的身中十数箭如同刺猬;有人则扼住钦察兵的脖子腹部却被弯刀戳穿二人张口突目僵死一处;还有人长矛刺穿马腹将钦察兵连人带马穿在一处钦察兵的长矛却将他钉在地上。双方死状惨烈无比当是两军在此遭遇恶战一场。 梁萧心急如焚驰马狂奔忽见前方缓缓行来二百余骑为的正是土土哈。王可则怀抱一人不时伸手抹泪。梁萧望得队伍中没有杨榷顿时心往下沉。众人见了梁萧拍马过来一个个双眼红肿。梁萧瞧向王可怀中那人人正是杨榷面色惨灰显已气绝多时了。 梁萧只觉眼前一黑脑子里空白一片恍惚听得王可哽咽道:“梁大哥又又是那个贼子”其实他便不说梁萧也已瞧出来了杨榷中的那一剑乃是从“大有”位出手绕过护心镜刺入“膻中穴”正是“归藏剑”的手笔。 土土哈将长矛重重一插厉声道:“若不杀了那个使剑的宋狗我土土哈誓不还乡。”李庭、囊古歹、王可各各目透寒芒高叫道:“对不报此仇誓不还乡。”梁萧身为大将不便在人前流露怯弱之态挥一挥手转身打马走在前面但一边驰着马眼泪却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当夜不及准备后事梁萧帐中灯火亮了一夜众人围着杨榷尸身枯坐无语。直到次日午时阿雪赶到也伤心落泪一场再见众人粒米未进便张罗了一些稀粥众人不忍相拒各自用了。梁萧这时方想起兰娅昨夜所言匆忙上马。本以为兰娅已然去了谁知离长亭尚远却见扎马鲁丁与兰娅兀自坐在亭中路上歇了百余兵士想必是为护送二人。 梁萧略一犹疑终究未能上前下马退到路边遥见兰娅神色焦虑起身踱步忽然间扎马鲁丁站起身来对她低声说话兰娅转过身子肩头颤抖不已。扎马鲁丁叹了口气又拍拍她肩说了几句什么兰娅呆立一阵终于伸袖抹眼翻身上了一匹阿拉伯马缓缓向北行去但行了数步又回头张望。如此反复十余次直到消失在路端再也不见了。 梁萧上马眺望大路只见尘烟未定人影却无一时心中空落落的。他与兰娅相交未久但志趣相投谈论算学浑忘日月。而如今赵山、杨榷先后殒命怨仇越来越深终究无法如兰娅所说一般得到解脱。或许过不多久他梁萧也会战死沙场永沦幽冥。想到此处梁萧心灰意冷怏怏策马回营。 第三日午时襄阳城门洞开吕德素衣白帽徒步出城。伯颜得报亲往受降封吕德为襄樊大都督随侍左右。 消息传入宋境大宋朝野愁云惨雾哀声一片时人作诗叹道:“吕将军在守襄阳襄阳十年铁脊梁。望断援兵无消息声声骂杀贾平章。”贾平章便是贾似道说他没援襄阳不免失实可吕德孤军奋战死守十余载宋廷却日益昏庸将略不明救兵始终难至致使襄樊二城最终陷落。贾似道权奸乱国实为襄樊沦陷之祸诗中不怪吕德降城却怨贾似道祸国足见世人心中自有公道了。 襄樊之地素被称为“天下之腰脊”一肩挑南一肩担北北通河南西抵巴蜀南达湖广东进江淮。自古南北相争襄樊先受其兵。襄樊失陷大宋边防被拦腰截断江汉千里之地暴露于元军兵锋之下。 雪融冰消天时渐暖至元十一年匆匆来到依照宋历是为咸淳十年。年初忽必烈传旨征讨大宋。不料三月间史天泽夜巡军营偶感风寒竟然一病不起。他年过古稀气血早衰挨了两天一夜便撒手而亡。伯颜率众将祭奠一番安慰过史氏家人方才告别。 梁萧随众出了史府心中恹恹不乐:“土土哈、李庭嚷着建功立业但便如史天泽一般又能如何呢功名利禄难道能带入泥土么”正自寻思忽听伯颜道:“梁萧。”梁萧抬眼一瞧却见伯颜虎目含威正盯着自己忽道:“你随我来。”抖缰疾行策马直奔城门梁萧莫名所以打马跟着。 到得城外只看四野荒芜寥寥几个农夫面目愁苦在田间慢慢行走。襄樊十年大战城内城外十室九空万顷良田尽皆沦为战场。 忽然间只见一只野兔跳出灌木丛撒腿狂奔一只黄狼衔尾追出猝然前爪按地凌空扑至野兔头顶。只在此时突生异响一支鸣镝掠至从黄狼颈上没入透进野兔背脊。 伯颜吐了口气正要放下强弓乍听半空传来清亮雁唳侧身引弓但见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向北方飞去。伯颜张弓良久却没放箭凝望雁阵远去弛弦叹道:“梁萧你射过大雕么”梁萧摇头。伯颜长笑道:“怒马骋大漠惊弓落猛禽那才真正畅快。可惜大宋未灭难以北还唉却不知这一仗打到什么时候。”梁萧此时才知伯颜方才引弓不却是生出思乡之意。顿时心口一热道:“既然如此不打仗最好。”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寻思道:“若不打仗怎么报仇” 伯颜看他一眼笑道:“梁萧我上次下令打你你还记恨我么”他见梁萧拧眉不语心知他尚怀芥蒂便哈哈笑道:“算我不好吧但你以下犯上忒也过了些当时情形若不打你便只得砍你脑袋了。二者权衡取其轻只得委屈你一些。”梁萧也知他说得不错怒气消了些。伯颜忽地鞭指一座古庙道:“咱们去那里看看” 二人到那庙前只见墙垣颓败门前立着一方石碑伯颜翻身下马摒退左右手抚碑顶沉吟不语。梁萧见碑下有石龟驮负上镌许多文字斑驳脱落似乎年代甚久了。 伯颜忽以汉话道:“梁萧你知这石碑来历么”梁萧摇头。伯颜手指前方土庙道:“这是羊太傅庙用来祭祀晋人羊牯。这羊牯是汉人中的名将当年司马氏灭亡东吴一统三国都出自他的主意。可惜这人想好消灭东吴的计谋却没活到平定天下的一天生前几度上表伐吴都被皇帝回绝他壮志难酬每望南方都是落泪不止故而这碑又叫堕泪碑。”又看梁萧一眼正色道:“梁萧你可知天下为何会有战争”梁萧一怔如实道:“我不知道” 伯颜道:“说来也简单明白只要数国并存便免不得战争。”梁萧奇道:“数国并存”伯颜含笑道:“想当年我蒙古诸部纷争千余年战火不息直至太祖出世凭天纵英明武略神机经历种种艰难困苦始将蒙古人合并如一令其再不厮斗。你也想必知晓汉人斗得最狠的时候俱是诸侯割据之时上有春秋战国下有三国两晋唐代之后朝代兴替更若走马一般先是五代十国后有宋辽交锋再后来宋、金、夏、大理、吐蕃五国攻战杀戮极惨。现如今金、夏、大理、吐蕃虽灭却有宋元争雄可说四百年纷纭从未平息。” 梁萧忍不住问道:“这么说定要天下一统才无战争么”伯颜道:“这话说得对自古以来有识之士莫不想廓清海内混一天下唯有四海如一方可致以太平。这羊牯堕泪哭得非是一人荣辱而是天下苍生今日大宋仿佛当年东吴一日不下南北必然征战不息。既有战事最先吃亏的就是两国百姓了。” 梁萧皱眉道:“为什么非得要打要杀和和气气岂不更好”伯颜摆手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你见过不吃绵羊的老虎么我们厉害可打汉人汉人强了不会打我们么那汉将霍去病不是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吗大汉雄强了北击匈奴;大唐昌盛了征服突厥攻打高丽;大宋太宗不也打过契丹么嘿只怪他不自量力打不过人家罢了。” 梁萧沉吟道:“如此说有国家之分便有强弱有强弱之别便有战争”伯颜却不正面答他话锋一转道:“听说你伙伴死了。”梁萧黯然点头。伯颜叹道:“你为人讲义气那是很好不过一人性命与亿万苍生相较孰轻孰重呢”梁萧一愕。伯颜踱了数步倏地转过身子扬声道:“所谓人生苦短堂堂七尺男儿当挽强弓跨烈马平定天下千年之后尚有美名流传。若为一个人的生死成日伤心满怀唉声叹气试问百年之后谁还记得你梁萧呢”他手指田中农夫道“与这莽汉村夫又有何分别” 梁萧从来胸无大志行事只凭意气未曾想过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听得这番言语微觉茫然。伯颜眼中神采飞扬朗声道:“最好的牛皮鼓轻轻一碰能出雷一样的声音;最聪明的人决不用我说太多道理你流着成吉思汗的血你的才干让世人妒忌。”他手臂一挥冷笑道“刘整区区降将又算得了什么”梁萧到底年少血热听得这话脱口道:“大元帅”嗓子一哽竟说不下去。 伯颜摆手笑道:“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如今史天泽死了我将他的兵马交与你统率你敢接手么”梁萧不假思索道:“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伯颜笑骂道:“你这小子倒是大言不惭。”他说罢目光一转遥望南方悠悠叹道:“只愿此次一统天下千秋万代永无战争。”梁萧听到这话心头剧震喃喃道:“千秋万代永无战争”他反复念了两遍不胜向往凝视远方旷野一时痴了。: 第一章 石公山头 一二七五年七月宋度宗赵禥病故于临安。同年贾似道立年仅四岁的赵昆为帝一手把持朝政封锁前方讯息一时间大宋朝野惶惶风雨飘摇。伯颜得细作禀报心知时机成熟率大军二十万顺汉水而下。其间靳飞、云殊屡兴义军但宋军将庸兵弱义军纵然拼死作战也是杯水车薪不能济事。 当年冬天元军渡过长江夹江而进。大宋兵部尚书吕师夔殿前指挥史范文虎等重臣大将纷纷投降献媚取宠丑态面出。 襄樊陷落贾似道始终封锁消息不料前方一败涂地再也掩盖不住。消息传到临安大宋举朝震惊边邀贾似道亲征退敌。贾似道被逼无奈命夏贵为副帅统领水6大军二十万战船三千余艘逆江西进与元军交战于鲁港。 襄樊陷落贾似道始终封锁消息不料前方一败涂地再也掩盖不住。消息传到临安大宋举朝震惊力邀贾似道亲征退敌。贾似道被逼无奈命夏贵为副帅统领水6大军二十万战船三千余艘逆江西进与元军交战于鲁港。 两军对决十余万元军齐喊如江上惊雷顺流而下。宋人6上兵马虽弱但精熟水战逆流奋击。双方久站未决夏贵心中虚忽趁众人不觉掉船便逃。 这时候贾似道搂着酒杯正靠着爱妾香肩观战。他对军阵一窍不通看见双方厮杀激烈也不知道谁胜谁负乍见夏贵经过帅船忙叫道:“胜了么”夏贵嚷道:“抵不住啦”贾似道大惊他本身是泼皮出身此时再也不顾斯文跳脚大骂道:“贼厮鸟也不早说”匆匆拉着爱妾扑通一声跳上早已备好的快船咬着夏贵的屁股一前一后飞也似去了。 此时有人瞧见正副统领先后走脱惊叫起来前方宋军闻声斗志烟消。军中将领纷纷逃走一时间宋军自向冲撞乱作一团。元人趁势进击宋军兵败如山投降者十余万粮草辎重尽皆失落。 鲁港败绩传到临安大宋朝野怒不可赦。谢太后命贾似道革职拿办流放循州。此时贾似道众叛亲离束手就擒押解中途为官差所杀。 这一战之后江淮宋军斗志全无或逃或降鲜有抵抗。元军兵分三路梁萧沿江南东进不日抵达京口忽得伯颜将令命他返回扬州。 抵达扬州伯颜召集诸将集中中军大帐。伯颜神色阴沉说道:“圣上有旨命征宋大军暂停南下准备西巡。”梁萧奇到:“为何西巡不打大宋了么” 阿术沉着脸道:“西北出乱子了窝阔台得孙子叶茂立得海都趁我大军南征西北空虚纠集西北诸王在塔那思河边结盟认为圣上施行汉法践踏了太祖遗训。诸大判王结集铁骑二十余万以海都为越过阿尔泰山直逼旧都和林。” 伯颜皱眉道:“海都足智多谋善于用兵乃是圣上的劲敌。圣上如今犹豫难决让人传话说:联两度攻打大宋两度无功而返眼看伯颜此次便要成功海都又来生事若为南方招泽之地丢了北方大好基业好比得了羊丢了牛得不偿失。是以命我与宋廷议和划江而治。” 阿术扬声道:“宋人连番惨败军无成心正是用兵之时若与宋人议和让他们缓过气来来日攻打难上十倍。海都兵马虽众但西北诸王其心不一。依我看只需精兵数万足可遏其锋芒何必调动南征兵马” 伯颜颉道:“阿术我与你念头一般如今我前往大都设法说服圣上。我不在军中你代行主帅之责。”他顿了顿又道“梁萧。”粱萧应声而起伯颜道:“我命你为水6兵马大总管辅佐阿术统领大军。”梁萧应了伯颇又叮嘱一番遣散众将趁夜赶往大都。 是夜梁萧扎营瓜州营盘方定闻报郭守敬求见心中大喜出帐相迎。二人久别重逢握手寒喧一阵郭守敬笑道:“粱大人郭某此次特来辞行的。”粱萧问道:“要回大都么”郭守敬道:“如今大军驻扎不前我也不用再建水站。加之今年黄河水又涨得厉害颇有泛滥之势圣上召我北还拟议疏河泄洪。” 粱萧叹道:“干戈未平水患又起这天下真是纷扰不息啊”郭守敬也叹道:“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下的纷扰总是无穷无尽的”二人各怀心事捧茶默然。阿雪立在一旁见二人神色忽转沉重心中奇怪:“方才还有说有笑怎又突然不高兴啦” 郭守敬又道:“梁将军郭某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梁萧道:“郭大人无须客气。”郭守敬扶案而起叹道:“将军一身经天纬地之才用于征战杀戮不觉得可惜了么”梁萧听得一愣。郭守敬望了望阿雪口唇微张欲言又止。梁萧摆手道:“此间并无外人郭大人有话直说。” 郭守敬点了点头正色道:“粱将军非同俗流郭某也就不妨直言了。”他站起身来负手走了几步望着帐外晴空缓缓道:“圣上承父祖霸业雄心勃勃欲要包举四海创立百世不易之功;粱将军韬略过人战必胜攻必克功勋赫赫。只不过常言说得好:自古无千年之国就算大元一统又挨得过多少年光阴呢”他转过头来目光如炬“试问数百年后煌煌史册又以将军为何人呢将军百年之后留与后世以何物呢” 粱萧不料仙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奇怪说道:“常言道:人死万事空。身后之事哪管得了许多”郭守敬摇头道:郭某以为此言大大不妥世上虽无千年之国却有存留千年的物事只看将军是否有志于此了。” 梁萧心头一动脱口道:莫非朝廷要重修历法“郭守敬拍手笑道:“将军真乃解人。自祖冲之制大明历以米历经数百年未有多少改进。绦由有二:一则测量地域不广;二则数术上有不可逾越的难关。如今天下一统在望大元疆域之广必当远汉唐。圣上有心于各地设立天文台观测日月重修一部新历。”他说到这里但见粱萧侧耳倾听知他动心微微笑道“将军数术之精独步当今若能与郭某携手完成新历当为天下黎民之幸足可遗惠百世之人” 梁萧向日被困于“天圆地方侗”便有推创新历、压倒前人之想。只是这等大事实非一人之力能够完成。数年来他迭经变故这念头却从未断过反而一日比日炽烈听郭守敬一说不由激动起来起身踱了十数步忽地黯然叹道:“可惜我军务缠身难以他顾。” 郭守敬笑道:“这个不急郭某想过了此次测量北至钦察汗国西至伊儿汗国东至高丽南至琼州。琼州等地隶属大宋故而大宋未灭此事无从谈起。这次返回大都我便向圣上推举将军主持太史局监修历法只不过届时将军放得下手中赫赫兵权、滔天富贵么”梁萧冷笑道:“与编修历法相比打仗算什么富贵又算什么” 郭守敬惊喜莫名大笑道:“郭某果然没看错梁将军正是我道中人”粱萧道:“待军事告一段落我便去大都会合大人。”郭守敬伸出手掌笑道:“一言为定”梁萧一笑也伸出手掌两人击掌三次相对大笑。 到了晚饭时分阿雪整治了六样小菜一壶果酒。梁萧与郭守敬把盏纵论分外投机。说到兴起处梁萧道:“若要改进大明历需得在这五处下功夫;一为大阳盈缩二为月行疾迟三为黄赤道差四为黄赤道外度五为白道交周”他谈得兴起郭守敬听得眉开眼笑。两人各以手指蘸取酒水在桌上涂画天文算法描绘天文仪器说到入神处竟然忘了吃喝阿雪忍不住出声提醒二人方才作罢。 用过酒饭两人兴致仍浓联床夜话一宿未眠。到得次日郭守敬告辞北还梁萧前往相送。他望着郭守敬人马背影心中惆怅不已:“郭大人心愿得偿一举脱出军伍潜心整治水利、编修历法。但我还得与那些宋军纠缠厮杀端地叫人气闷。唉只愿这一战之后千秋万代永无战争容我与郭大人创建历法图画山川治理百艺经营农桑缔造出一个古今未有的煌煌盛世来。”他与郭守敬一席长谈眼界陡开所谋更为远大。但此时天下未定天文历法、水利机械俱是空谈惆怅之余又觉无可奈何。 宋德祜元年五月宋廷得知元人西北危急垂相陈宜中毅然斩杀元朝议和使节上奏谢太后誓言夺回两淮。谢太后凤颜大悦命张世杰执掌三军帅印聚集舟舰万余艘与靳飞合军一处号称水6二十万进围京口;李庭芝则率步骑五万出扬州进击阿术。几当此存亡之际大宋一扫奸佞妖氛精兵将会聚淮东欲与元军决一死战。 宋人来势猛烈京口守备土土哈连连告急。梁萧率军渡江进抵京口;同月元军诸将6续会集。宋元两军对峙于焦山战舰数万阻江断流。 尚未交战宋军降将范文虎面见阿术道:“此去二十里有石公山登山一望宋军阵势当尽收眼底。” 阿术大喜携军中大将往石公山观敌。 石公山耸峙江畔山高百仞。元军诸将登顶而望只见大江阔远烟水苍茫金山、焦山双峰遥峙宋军战船千万于两山之向不时往来阵势似方非方、似圆非圆十船一队结成方阵颇为紧密。梁萧默察宋阵忽道:“不妥”阿术奇道:“如何不妥”只听梁萧娓娓道来:“宋军摆了个奇特阵势。此阵名叫天地玄黄阵十船一队居中结成五阵合以东、西、南、北、中五岳之位;五岳内外夹杂九阵法于邹衍九州之数:晨土东南神州深土正南邛州滔土西南戎州并土正西升州白土正中冀州、肥土西北柱州成土北方玄州隐土东北咸州信土正东阳州这十四阵相生相衍结成后土之象。” 众人循其指点果见宋阵内隐隐分作十四块不由暗暗称奇。 梁萧又指宋军外阵道:“后土阵外有玄天阵又分化为二十四小阵合以二十四节气之数: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他一边述说一面指出二十阵方位。 “玄天阵合于周天节气后土阵合于八方地理本也不难把握但若天地交泰则变化无穷难以应对。据我所知此阵早巳失传当初我也只得残简。不过残简中有言:此阵囊括天地吞吐日月御千万之兵如拈一芥进退裕如破无可破。” 阿术听得神色一变还未说话忽听有人哈哈笑道:“晦气晦气大好江山却无人会赏只得野狗一 群在此嚎东嚎西” 众将一惊回头瞧去忽见光溜溜的大石上坐着一个邋遢儒生对着浩浩大江把酒临风、意态潇洒。梁萧心中一喜向那儒生拱手笑道:“公羊先生许久不见怎地见面便骂人呢” 众将心中诧异:“梁萧怎认得他山下有精兵四面把守此人又是如何上来的” 却听公羊羽淡然道:“我自骂野狗哪里又骂人了”众将听出嘲意无不大怒。 梁萧心念一动扬声道:“你是云殊的师父”公羊羽瞥他一眼道:“那又如何”梁萧面色白点头叹道:“我明白了。” 公羊羽冷笑道:“你明白个屁。”他嘿嘿一笑目视大江举手拍打石块长吟道:“天地本无际南北竟谁分楼前多景中原一恨杳难论却似长江万里忽有孤山两点点破水晶盆为借鞭霆力驱去附昆仑望淮阴兵冶处俨然存看来天意止欠士雅与刘琨三拊当时顽石唤醒隆中一老细与酌芳尊孟夏正须雨一洗北尘昏” 阿术听得奇怪强自收摄心神低声问水军总管张弘范道:“他所唱的什么曲子”张弘范颇通诗词小声应道:“这曲子说的是:江山壮美我要像祖逖、刘琨一样驱逐胡虏如诸葛孔明一般北伐中原。” 阿术面色一沉以汉话叫道:“足下是谁”公羊羽瞧他一眼笑道:“你问我是谁哈我朝游南海 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上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众亲兵早已忍耐不住飞身欲扑哪知方才举刀便觉浑身一麻动弹不得。诗句尚未念完十余个亲兵早已张口怒目犹如木塑泥雕一个接一个定在当场。 公羊羽大袖一垂笑道:“阿术你道我是谁”这诗是吕洞宾所作公羊羽随口引来本是以风流神仙自况阿术不解其意却觉眼前这般诡异之事从未见过一时背脊生寒喝道:“大伙儿当心。这酸丁会妖法” 公羊羽呸了一声道:“分明是仙术你却说是妖法。唉人说挞子蠢如牛马果然不假跟你说话真叫对牛弹琴无趣无趣。” 阿术定了定神沉声道:“闲话少说足下到底有何贵干”公羊羽笑嘻嘻道:“区区穷困潦倒贵干是不敢当的。所干的不过是下九流的勾当。李太白曾有盲: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我这次来只想和你们那个鸟皇帝忽必烈天南地北赌上一局” 阿术只觉此人言辞古怪难懂心忖道:“遇上这等大刺客一惟有走一步算一步跟他多说话拖延时间。”当即道“好啊足下要怎么赌” 公羊羽拍手笑道:“果然是对牛弹琴所谓天地赌一掷当然是掷骰子了。赌注么便就是这天这地。不过赌徒有了赌注有了骰子也不能少”说罢从身边提起一个布囊随手一抖布囊中咕咚滚出一颗人头来。 阿术看清那人头容貌脸色一变失声道:“燕铁木儿”公羊羽笑道:“敢情这家伙叫这个名儿。我瞧他在马上耀武扬威便顺手牵来他这脑袋。”他嘻嘻一笑指着人头道“这算我第一个骰子吧。听说他是劳什子马军万夫长是以算作三点。” 燕铁木儿乃是元军万户骁勇善战如今却身分离。一时间众将均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阿术身为大将自然不能示弱冷冷一笑扬声道:“万夫长是三点骰子本帅想必就是六点了。” 公羊羽大指一跷笑道:“果真是三军统帅大有自知之明。可惜六点只有一个掷不出六六大顺、至尊豹子。不过天幸还有三位总管。这姓梁的小兔崽子是兵马大总管算为五点。6军总管阿刺罕算四点水军总管张弘范算四点。参议政事董文炳带兵不多官晶尚可好歹也算四点至于这个范文虎么卖国求荣败类中的败类算一点都抬举他了拿来做骰子没来由脏了老子的手。”范文虎被他骂得狗血淋头面带怒容内心却是窃喜不已。 此时日未中天江水如带远景旷夷本来十分写意。但这小小的石公山顶气氛却凝如铅铁。公羊羽始终笑容不改便如赴会清谈。但他越是谈笑风生诸将便越觉喘不过气来。他们平日号令千军万马手握无数人的性命生杀予夺为所欲为但如这般身为鱼肉、任人宰割却是从未有过。 公羊羽手拈胡须又笑道:“赌徒赌徒非三即六。穷酸我方才手风不顺只掷了个三点敢问诸位穷酸下一回掷个什么点数才好”目光扫过诸将竟无一人出列。 公羊羽冷冷一笑正要讥讽忽见梁萧足不点地般越众而出挥手在一名亲兵背上拍落。那人四肢乱舞穴道顿解。只见梁萧在人堆里左一穿右一穿身若蝶飞掌如电闪眨眼工夫那十余亲兵前仰后合、手挥足舞尽又活动开来。 梁萧身形一敛足下不丁不八淡然道:“公羊先生请了” 公羊羽脸上青气一闪而过口中却笑嘻嘻道:“五点么好得很。”他右掌一扬徐徐拍向梁萧胸际梁萧但觉他掌风凝若实质不能不接谁料挥掌一挡胸中便气血如沸不由得倒退三步。后方一名亲兵不知好歹抢上扶他怎料指尖才碰上他背便有巨力涌来将他抛得飞出六丈一个筋斗落下悬崖一声凄厉惨呼遥遥传至。 公羊羽不待梁萧站定一闪身已到他头顶大笑道:“小兔崽子再接老子一掌”梁萧哪敢再接长剑出鞘直奔公羊羽胸腹。公羊羽哼了一声袖里青螭剑破空而出剑如薄纸曲直无方宛如群蛇攒动刺向粱萧周身要害。 顷刻间二人剑若飞电乍起乍落拆了五招出招虽快剑身却无半点交接看似各舞各的实则无不是批亢捣虚的杀招。梁萧精进虽与公羊羽相较起来仍是相形见绌迭经奇险。 公羊羽见他接下自己五记杀手又觉吃惊又是难过:“此子假以时日如何不成一代宗师可恨他助封为虐武功越强越是祸害若不将他铲除不知还要害死多少宋人” 他一念及此心肠复转刚硬长剑一疾刺到梁萧面门。梁萧向后一纵忽觉足底踏空心头大惊:“糟糕后面是悬崖了”才要止住去势公羊羽剑势如风扑面而来。 在众人惊呼声中梁萧身形后仰坠落悬崖但他情急生智忽觑着崖壁缝隙奋力运剑刺人。只听“呛啷”一声梁萧一手捉剑身子悬空随着浩荡江风摇晃不已。公羊羽暂不追击拈须笑道:“这招猴子上吊使得妙极”梁萧自知难免一死索性扬声道:“好啊你使招野狗吃屎来刺我啊” 他所在方位甚低公羊羽心道:“若然刺他必然俯身形如野狗匍匐岂非中了他言语。”正自犹疑间忽听背后风响众亲兵挥刀扑来。公羊羽转身一掌扫翻四个兵士们悚然止步。 却听阿术喝道:“后退者斩”他军令如山无人违抗亲兵们纷纷拼死上前。 公羊羽笑道:“虾兵蟹将一点都不算若是掷出来老子岂不大亏特亏输之不及。”他软剑嗖地缩回袖间阿术忽觉眼前一花已被公羊羽抓住心口擎在手里。 那公羊羽哈哈笑道:“你口口声声叫人送死自个儿的本领却也稀松得很。”诸将眼见主帅被制无不失色。 粱萧得了隙一抖手拔剑翻上悬崖半空中沉喝一声剑行“涣剑道”。涣者巽上坎下宛若狂风吹雨向公羊羽背后洒落。 公羊羽本是故意放他上来见势笑道:“来得好。”抓住阿术背心将他当作盾牌迎上萧的长剑。 谁知梁萧剑势不止刷刷刷一连六剑剑身被他内力逼成弧形每一剑均贴着阿术的鼻脸腰身掠过。诸将瞧得惊心动魄齐喊道:“梁萧你疯了么”梁萧只不作声。他剑法拿捏精微看似挥剑乱刺但决计不会伤着阿术只是不时绕过阿术身子刺向公羊羽。阿术知他心意是以剑锋掠过额际也是目不交睫、面色如常。 公羊羽瞧他二人一个然自信纵剑抢攻;一个坦然受之托以性命以他生平自负心头也掠过一丝寒意:“元人有此将帅无怪所向披靡。出剑者固然艺高胆大但受剑之人任凭长剑加身、面色不改更是了得。” 他想到此处忍不住起了爱才之念将阿术拉在一旁忽地伸指拈住梁萧剑尖一压一弹。梁萧只觉一股热流从虎口直蹿上来半条手臂似乎被火烧灼一般匆忙收剑后跃。 公羊羽朗声笑道:“泰山崩于前猛虎蹑于后其色不变。你这鞑子元帅定力倒也不错。好梁萧你我二人一个对一个再赌一回就赌这平章阿术的性命。你胜了我饶他不死你败了须得自裁以谢。” 梁萧自知无法逼公羊羽放人双眉一挑道:“好先生请说”阿术心头一热甚为感动。 公羊羽一时兴起立下赌约话一出口又觉后悔:“今时不同往日稍有不慎大宋休矣。虽说当年我立下誓约不问大宋兴亡但毕竟是气话。文靖那小子说得不错:朝廷无能百姓何辜今日此时老夫决不能容这些鞑子大将活着走下山去。” 他心意已决微微笑道:“好你便猜猜我手里这平章阿术是死的还是活的”梁萧一愣心道:“自然是活的。” 他正要出口忽又惊悟:“不对阿术的死活尽皆操于他手自己有输无赢。我猜活的他掌力一吐阿术没命我非得自尽;我猜死的公羊羽若让阿术活着而我则非死不可。”想到此处他不由怔在当场。 公羊羽暗笑道:“这小子却不肯上当。要么他答个活字我便可大利市赚齐五六两点。”当即冷笑道“小子你还没想好么我数到三你再不猜出便算是输。听好了一”梁萧脸色白仍没出声。 公羊羽笑道:“二”正要道三忽听有人冷冷道:“我猜是活的。” 那话声虽不响亮但阴沉沉闷雷也似震人耳鼓。公羊羽心头一凛侧目望去只见萧千绝黑衣飘飘卓立在一块山石之上。 公羊羽脸色微变哈哈笑道:“老怪物怕是你猜错了。”他掌力末吐背后一股腥风忽地猛压过来公羊羽青螭剑反手刺出顿听得虎吼如雷。就在他心神倏分的当儿萧千绝晃身抢到挥掌按在阿术肩头一道内力透肩而过撞中公羊羽掌心。公羊羽前后受敌应接不暇手腕一热竟被萧千绝无双内劲撞得脱手欲要再抓萧千绝已提着阿术飘退丈余傲然道:“老穷酸你说谁猜错了” 公羊羽哼了一声侧眼望去只见那头黑虎三爪踞地龇牙怒啸还有一爪不停刨土爪上剑痕宛然、鲜血淋漓不由暗生恼怒:“好畜生坏我大事。”众将瞧这一人一兽凭空钻出无不大奇。梁萧盯着萧千绝握剑的手起抖来。 此时间一名亲兵掏出号角呜呜吹了起来。山腰卫兵听到号声纷纷呼喊向山上拥来。 公羊羽目光闪动哈哈笑道:“萧老怪你可知你有样本事堪称天下第一穷酸很是佩服。”萧千绝冷笑一声道:“什么本事”公羊羽笑嘻嘻道:“你跟风吃屁的本事确称得天下第一不管老子身在何处你总能闻风而来不对不对当是闻屁而来才是” 萧千绝面肌微一牵动冷笑道:“不敢当。你老穷酸也有一样本事称得天下第一。”公羊羽笑道:“老子天下第一的本事可不止一样不知你的说的是哪样” “别的本事殊不足道但你一见老子便逃得不见踪影这逃之天天、屁滚尿流的本事萧某很是服气。” 公羊羽摇头晃脑嘻嘻笑道:“这就是你老怪物的不对了。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追女人古已有之。区区一介君子爱慕淑女不好男风。哪受得了你苦苦相逼言下之意萧千绝四下追逼自己乃是出于断袖之癖。 众人愕然之余纷纷望向萧千绝心道:“这老头儿冷眉冷眼却有如此嗜好真叫人意想不到” 萧千绝气得七窍生烟怒道:“放屁放屁”公羊羽大袖捂鼻:“连放两个臭极臭极”说罢哈哈大笑笑声冲天而起。 山上众人中除了萧千绝与梁萧无不耳鼓生痛头晕心跳几乎便要站立不住。 萧千绝听他笑得古怪暗自留意斜眼瞥去忽见宋军阵中飘起一面丝绸风筝形若蜈蚣长约十余丈心中微觉讶异。 公羊羽忽一抬手青螭剑嗡然刺到。萧千绝稍退半步挥手反击。只见数丈之内两团人影呼呼乱转指剑相击铮铮连响仿佛千百珍珠坠人玉盘断难分先后缓急。 拥上山顶的士卒越来越多。梁萧心道:“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公羊羽纵然厉害前有萧千绝后有万马千军要想脱身怕也不易”转念间忽道“老王八看剑。”合身而上一剑刺向萧千绝。众将见状无不惊喝。 梁萧却不理会只是挥剑急攻。萧千绝斗到紧要处忽遭袭击顿被逼退三步。谁料公羊羽厉喝道:“要你小狗多事”转剑刺向梁萧。梁萧躲闪不及眼见软剑穿心 哪知萧千绝倏忽逼近一掌劈来公羊羽只好放过梁萧回剑应付。梁萧缓过气来挥剑又刺萧千绝。萧千绝怒道:“小畜生讨死么”嘴上虽硬但以一对二终究难敌只得权且闪避。 公羊羽得暇挺剑又刺梁萧。梁萧此次有了防备转瞬间二人换过两招萧千绝纵身上前正要出掌不料公羊羽和粱萧双剑一分齐齐刺来。 萧千绝连变数次身法方才避开抬眼一瞧梁萧与公羊羽又斗在一处顿时怒火上冲双掌分击两人。二人只得掉转剑锋与他周旋。如此乍分乍合好比三国竞雄转眼拆了百招仍是难解难分。元军只怕伤着梁萧虽然持刀弯弓却也不敢乱动。 三人激斗之时东北风正紧宋军那面风筝借那风势悠悠升起百仞之高接近石公山顶。此时山上军士越来越多公羊羽情知再难成事瞪了瞪梁萧又瞪了瞪萧千绝忽地一剑逼开梁萧向萧千绝拍出一掌。萧千绝挥掌相接二掌相交。 公羊羽哈哈笑道:“老怪物老子先走一步了。”萧千绝一愣厉喝一声飞步抢上。却见公羊羽一个筋斗已向崖外纵出口中笑道:“不送不送萧老怪后会有期。” 他轻功本自绝再借上萧千绝掌力这一纵不下十丈。但石公山高及百仞任凭公羊羽如何厉害这般跃下也难活命。众人只道他临死不屈跳崖自尽梁萧更觉心头一酸几乎堕下泪来 江风呼啸只见那面风筝定在半空将一条粗大麻索绷得笔直。阳光洒过绳索晶亮似是抹过油脂。公羊羽右手倏扬十丈白续自袖间吐出卷上绳索。那风筝微微一沉便将他悬在空中公羊羽将白绫分成两股套在绳上便若小孩儿玩滑梯一般顺着百丈长索悠然滑落。 山上哗然而惊。羽箭乱如雨点向公羊羽射到。公羊羽右手剑光飞旋将来箭尽数圈落。只因绳索抹了油脂他去势奇快有如流星经天一般顷刻间羽箭再也够他不着。 江上两军见此奇景人人手指天空惊呼不绝。 阿术眉头紧锁忽地夺过一张硬弓取出火矢点燃拉弓开弦一箭射向绳索。那绳索涂满膏油一点便燃腾起一条火龙顺风吞没风筝。风筝翻滚堕下公羊羽骤失平衡落向江心。 此时离江面尚有十丈之距万人呼喊声中忽见公羊羽一个筋斗翻至绳索之上迎风展袖衣衫鼓胀如球坠落之势较那绳索还要缓慢几分。 阿术不由失声惊喝道:“好酸丁恁地了得”喝声中绳索落江公羊羽随之落下踏索而行恍若凭虚御风飘飘然滑人宋军阵中再也不见。 梁萧见公羊羽奇计脱险心中稍安掉头一瞧却已不见萧千绝人影急忙提剑追赶。但萧千绝骑虎而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他追到山下已不见人影。 梁萧正自失落忽听一破锣嗓子笑道:“你奶奶个熊。老子为啥不能站这里”梁萧听得耳熟侧目一瞧只见中条五宝站在远处四周围着一圈元军。胡老百大刺刺抱着膀子正在说话。 胡老千接口笑道:“不错不错这么大块地儿是你家茅坑么就算是你家茅坑老子拉个屎也不成么”五人一齐哈哈大笑。 众元军听他胡拉乱扯尽皆大怒正想围攻梁萧已上前道:“慢着。”元军认出他来纷纷退后。 中条五宝见了梁萧又惊又喜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抢着说话。梁萧也觉欢喜问道:“你们五个混账来这里做什么” 只听胡老万道:“老子跟萧大爷来的。萧大爷走前面老子落后面不想这群人围住老子硬说是奸细。” 梁萧眉头一皱一个军士上前道:“将军方才山上出事这几人穿南人衣衫故而我们才盘查不料他们就动起手来。” 梁萧道:“他们不是奸细你们散了吧”众兵士扶起地上同伴行礼别过。 胡老十小眼一转忽道:“老大老子徒弟呢”梁萧一愣。 胡老一也道:“杨小雀没跟老大一块儿么”胡老千嚷道:“李庭呢老子有点儿想他”胡老万笑道:“老子想了许多高招全要教给王可包他一日千里所向无敌。” 胡老一斜他一眼冷笑道:“狗屁高招老子只须指点杨小雀三招担保他一伸手王可就软得像柿子。”胡老十接口道:“我家三狗儿手也不用伸吐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胡老千道广那不算厉害李庭放个屁也能臭倒那小王八羔子” 他三人对那句“所向无敌”好生不满合伙羞辱胡老万。胡老万心头怒极但想双拳不敌六手一时敢怒不敢言。 梁萧略一犹豫说道:“他们就在京口你们要见立马就能见着。”五人大喜。梁萧寻来几匹马与五人人城。 李庭、王可乍见师父惊喜交集胡老千、胡老万更是欣喜若狂不顾旁人看着似抱小孩儿一般搂住身着甲胄的两个徒弟抛来抛去。 胡老一胡老十看得眼热。那胡老十揪住梁萧嚷道:“三狗儿呢”胡老一道:“是呀杨小雀呢” 梁萧皱眉道:“我困了你问李庭好了。”李庭失声惊叫:“梁大哥” 话音未落却早被中条五宝七手八脚拉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李庭被逼无法只得原原本本说了。 中条五宝面面相觑胡老一突道:“小畜生你骗人”说着一把揪住李庭挥拳便打。胡老千情急护徒伸手一格二人顿时扭成一团。 胡老十呆了一阵哇哇大叫一脚向李庭踢去胡老万横臂挡住叫道:“你踢他做什么”胡老十已红了眼一拳打在他肩上。胡老万跌出数步痛人骨髓怒道:“你动真的” 二人拳来脚往也斗在一起。拳风所至堂上红木桌椅玉瓶银壶诸般陈设无不粉碎。 阿雪、土土哈和囊古歹也闻讯赶来见此声势哪敢上前。 梁萧只得出门喝道:“住手” 胡老十被他喝声一震神志稍清抓住梁萧肩头叫道:“老大李庭那龟孙子骗人是不是”梁萧摇头道:“他没骗人句句都是真话。” 胡老十一征忽地放开手以头抢地撞得砰砰直响嘴里呜呜呀呀哭声不绝;胡老一原被三个兄弟联手制住死命挣扎忽听得胡老十哭喊也身子瘫软大哭起来。 众人见两个浑人如此重情也被牵动衷肠眼角潮湿。 胡老千呆了呆放开胡老一道:“胡老一你莫哭啦大不了老子把李庭送给你”说着一把揪住李庭逼他给胡老一磕头。 胡老万见状也将王可揪到胡老十面前道:“胡老十老子”他心中不舍踌躇一下才咬牙道“老子把徒弟也给你了吧”听他俩口气徒弟好似杯子碗可以随意送来送去。 不料胡老十抹了把鼻子道:“你的徒弟我才不稀罕老子只要老子的杨小雀”胡老一也哽咽道:“对老子只要老子的三狗儿”二人想到伤心处又是大哭。 胡老千、胡老万束手无策叫道:“老大你鬼点子多快想个法子”梁萧叹了口气伸手将胡老一、胡老十双双扶起道:“都怪我没护好他们你们尽管打我出气好了。”阿雪急道:“不行”双手护住梁萧生怕胡氏兄弟当真打来。 胡老十哭了一阵摇头道:“跟老大没关系都怪老子没教好三狗儿功夫。”胡老一也道:“是啊杨小雀把老子功夫学全了只会杀人哪儿会被人杀” 梁萧没料他二人竟得出如此结论哭笑不得便道:“你们想通便好。”又叫过王可与李庭道:“你们和三狗儿、杨小雀是兄弟他们的师父就是你们的师父他们的爹娘就是你们的爹娘日后无论成就多大事业都要牢记这点”二人应了向五宝拜了三拜。胡老一、胡老十各自叹气但聊胜于无也就愁眉苦脸认了。 当夜梁萧设宴给五人接风中条五宝心绪不佳喝了阵闷酒将李庭二人叫到中庭教授武功。他们汲取教训恨不能将浑身本事全部掏出来硬塞给二人是以监督极严。李、王二人虽是统兵将领对这五人仍然老老实实不敢稍有违逆。 梁萧见状放下心来回房歇息睡到半夜忽被一阵呼啸惊醒。初时只当是中条五宝让李庭、王可比武但略一细听但觉那呼啸声强劲无比心中大凛披衣出门。 却见中条五宝、李庭、王可正翘凝望满脸骇异。黑暗之中两道人影在房顶上倏忽来去交错之间呼呼作响。 粱萧认出那人影是公羊羽与萧千绝不由大觉吃惊。此时府内众人皆闻声惊起灯火大盛。 忽听公羊羽笑道:“萧老怪此间都是你的同伙敢与我去城外一个斗一个么”萧千绝冷然道:“去就去不怕你老穷酸有陷阱。” 二人身形一分并肩往城外奔去。梁萧纵身上房紧随其后中条五宝也哇哇怪叫跟了上来。顷刻间七人脚力便分出高下公羊羽和萧千绝并肩而行梁萧则落下一箭之地至于中条五宝却早被抛到爪哇国去了。 梁萧一气追上城楼只见那二人不知用何手段早已越城南去。两点黑影去若飞箭转瞬没入暗夜。 梁萧寻思道:“公羊先生又来杀我么我倒要和他理论明白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云殊错了。至于萧千绝我与他仇深似海打仗事小报仇事大此番遇上决不能错过。”当下喝开城门追赶二人而去。: 第二章 蛇啸雀来 梁萧一路飞奔不时可见二人所留痕迹树折石裂宛如飓风扫过。梁萧触目惊心自忖即便寻上萧千绝也必死无疑。他想到此处胸中腾起一股悲壮之气明知此去凶多吉少足下也不稍停。 向西南追了半夜仍未追及那两人足迹又甚为浅淡梁萧追到次日凌晨竟然失了线索。他四方搜寻一阵也没半点蛛丝马迹那两个大活人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梁萧不死心继续前行经过几处村镇却不见一个活人满地惟见折枪断弓、尸散落。那尸多为宋元军土可也有不少寻常百姓其状惨不可言。 梁萧惊疑不定奔行百里终遇上一群宋人百姓一问才知有几支元军偏师到过此地屡与宋军遭遇。众百姓害怕乱军劫掠纷纷弃了故园逃难去了。 梁萧见这些宋人个个衣衫槛褛蓬头垢面神色凄惶不胜。再联想到一路所见顿时悔意大生。 当初他盟誓灭宋绝对未曾料到这一仗仗打下来竟会令百姓落得这般地步与早先所想全然不同目睹襄阳城内惨状后他便已生后悔仍然随军战至今日全因伯颜一统天下再无战争的豪言壮语。可这一路征战下来梁萧目睹杀戮之惨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之中。 这一晚瞧见千村荒芜、万户流离的惨景悔恨之余又觉心神恍惚:“如此下去不知还会死多少人 牵累多少百姓或许真如兰娅说的即便这一战之后永世太平可我的灵魂却永远不得安宁了。” 梁萧怔立良久醒转时那群百姓早已去得远了。他望着众人背影心中如被毒蛇噬咬痛苦难当:“萧千绝害我父亡母逸流离失所而今我又害得这些百姓失去家园、流离失所如此看来我与萧千绝又有何分别_ 他此次不顾性命赶来只为复仇但一念及此又觉意兴阑珊报仇之念大减昏沉沉只顾前行一时也不知走了多远更不知走向何方。 夜深时梁萧只觉双腿如灌铅水疲惫不堪坐倒在一棵大树下望着远处村镇黑森森、冷幽幽形同地狱。倏忽狂风凄厉刮得枝叶哗哗作响便似人马哀哭一般。 梁萧心力交瘁迷糊睡了一阵。到寅卯交接时他忽被一阵怪笑惊醒。那笑声尖细高昂夹杂着咝咝异响。梁萧惊觉爬起那笑声却又一歇四野重回阒寂。 梁萧望向笑声起处只觉漆黑一团半分光亮也无心中微生寒意。 他循声走了十多里忽见前方房屋俨然乃是一座村庄。此时天色将明隐约可见村子后山影崔巍倚天而出。梁萧不知这一路走来已近黄山地界。 走近时忽见村子前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元军尸。梁萧抢上蹲身扯开一人衣衫只见他胸口有一团黑印便似一只极阴沉的眸子死死盯来。梁萧心头打了个突细看时觉那士兵浑身奇软如棉三百多根骨骼节节寸断竟无一根完整。 梁萧大为惊疑猜想这元军兵士当是被人一拳震毙全身骨骼被拳劲波及统统碎裂。倘若如此这凶手拳劲之霸道狠毒端的闻所未闻。他再看其他兵士均是胸有拳印骨骼尽碎。 梁萧沉吟半晌挖了个坑将这些人就地埋了才起身进人村内。他猜想那凶手或在镇中当下蓄满内劲每走一步均默察周边动静。但走了一程却见村中户户门窗大开户内却无一人。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气寒风冷厉风穿窗越户凄凄惨惨犹如百鬼夜哭。梁萧纵然胆大但一想到那凶人在侧也觉心跳加剧。猛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大响梁萧失声喝道。“是谁”斜眼一瞥却见一扇木门在风中“咯吱”摇晃蓦然风势再紧那门扇又“砰”的一声打在框上。 梁萧松了口气转眼间却见那门扇一合一开之间似有人影闪动。梁萧心头一凛飞身纵起穿门而入。但室内空空并无一人。正觉奇怪忽见地上有一道长长的人影敢情是晨光初放竟将人影自窗外投人室内。 梁萧破窗而出只见前方大街上一字站了六人胸背相连垂手而立。 梁萧见那六人均是元军装束双眉一挑叫道:“你们是谁的部下”那六人却如痴了一般动也不动。梁萧心中奇怪走上前去一拍最后那人肩头只听“噗”的一声六人如牌九一般向前倾倒叠在一起。梁萧大惊细看时只见那六名军士吐舌瞪眼显已气绝多时了。 梁萧俯身细看只见六人并非如村外元军一般骨骼尽断身上也无明显伤痕只是最末一人断了右手小指第五人则断了左手小指。梁萧看到第四人时耗时良久才觉他左足小趾已断。第三人则断了右足小趾。第二人最奇头节节寸断除此再无损伤。梁萧惊疑不定再看第一人时却见那人骨骼头均然无损他略一沉思撕开那兵士的衣甲果见那人胸口有一团漆黑拳印。 梁萧思索良久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由惊咦一声。他出声未毕只听有人冷笑道:“瞧出来了么”梁萧大骇抬眼一瞧只见丈外萧然立着一人衣着懒散气派潇洒。 梁萧膛目道:“公羊先生。”略一迟疑又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公羊羽冷哼一声道:“此等无名小卒杀之徒然污了手脚。”他上下打量梁萧嘿然道:“你若想死老夫倒乐意成全。”梁萧微微苦笑道:“萧千绝呢”公羊羽淡然道:“他遇上故交正亲热呢。” 梁萧见公羊羽突然现身委实诡异至极。又听他含糊其词更觉疑惑:“此处生了什么事”公羊羽瞧他一眼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自身难保还有心管别人的闲事”梁萧面皮一热:“就算我罪该万死云殊就役犯有过失么” 公羊羽浓眉一蹙目中寒光闪过。梁萧摆手道:“先生且慢动手这六人与我同袍从军。所谓人死怨消先生且容我将他们埋葬再斗不晚。”说罢自顾自拔出剑来就地挖了个坑将六人掩埋。 公羊羽从旁瞧了片刻冷声道:“他们死了有你埋葬却不知你死了之后又有谁埋”梁萧听得这话想起自己从军以来征战频频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千万将士在战场上倒下变成一具具无名尸。自己活到今日实属万幸。 他一时心生凄凉叹道:“人生百年莫不有死死后埋与不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来年先生弃世之日也能料到谁来埋葬自己么” 公羊羽寻思自己抛妻弃子身边再无亲人。恐怕百年之后也落得个遗骨荒山无人掩埋的结局想到此处心中一惨默然半晌道:“好瞧你父亲面上待你死后老夫亲手让你入土为安。” 梁萧心中百味杂陈。他此来本想与公苹羽辩驳一番但这一路行来目睹战祸之惨悔恨交加。他既觉自己罪孽深重论理之心便荡然无存只想着:“今日死于他手也算莫大解脱可惜爹爹的大仇未报妈妈去向不明我束手待毙岂非天大的不孝” 谁知公羊羽却被他一席话勾起生平憾事沉思道:“天机宫我是不能回了一子一女名有实无百年之后恐怕也无人为我添香祭奠。唉梁文靖那孩子本是好的可恨死在老怪物手里这个仇我定要替他报的。不过他只得这一个儿子倘若死了岂不绝后早先他听说梁萧攻宋之举勃然大怒下只想一杀了之此时却又犹疑不决起来。 梁萧见他拈须沉吟久久不语正觉奇怪忽听公羊羽缓缓道:“小子你可知道这镇中六人是怎么死的”梁萧略一迟疑应声道:“是被人一拳震毙。但为何第二人断后面四人断了手指、脚趾却叫人想不明白。” “这正是那人的厉害之处。若一拳将六人骨骼震散原也不难。难得的是他拳劲所及只伤指骨头并不波及其他肌骨。内力之妙可谓随心所欲了。” 梁萧心头一凛:“可是萧千绝么”公羊羽冷笑道:“萧老怪若要杀人双掌所至千军辟易何必玩这些花活这门武功出白天竺梵文名为湿婆军荼利湿婆是婆罗门教破坏之神军荼利则是瑜伽术里对内力的称谓也有蛇的意思是以这内功便是破坏神之蛇。此功大成之后内劲犹如千百毒蛇游走于敌手体内是伤心碎骨还是摧肝断肠全凭修炼者的心意。” 梁萧道:“这般看来那人已然大成了。”公羊羽道:“不错。”梁萧双眉一挑道:“他叫什么名字”公羊羽瞥他一眼嘿笑道:“你这娃儿死到临头问题却不少。”粱萧脸一热扬声道:“谁叫先生老不动手尽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公羊羽望着他暗叹道:“我若一心杀你何必废话。唉但眼下老夫委实硬不起这个心肠须得叫你惹我生气再动手不迟。”当下试探道“这人内功如此高明你很佩服么” 他心忖修炼这“破坏神之蛇”的人乃是大奸大恶之徒梁萧只消答一个“是”字自己必然大怒立马就能取他性命。故而话一出口便目不转晴盯着粱萧双唇。 梁萧一皱眉摇头道:“天下间让我佩服的不过四人此人决不在其内。”公羊羽大失所望随口问道:“哦是哪四人” “其中之一是位大和尚他义气冲天敢作敢当。梁萧佩服的人中他算第四。” “你说的是九如和尚” “先生也认得他” 公羊羽冷哼一声答非所问道:“那么第二人呢”却听梁萧道:“第二人却是了情道长。至于为何也不消说了。”公羊羽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这个自然她排第一对不对”梁萧摇头道:“她排第三。”公羊羽面色一沉心道:“我倒要瞧瞧谁排在她前头。” 却听梁萧又道:“我第二佩服的是一位小姑娘。”公羊羽眉头大皱心道:“一个小女娃儿焉能与慧心比肩”想着怒哼一声。 却听梁萧叹道:“这位小姑娘身患不治之症却不自暴自弃乐于助人若然无她相助便无梁萧今日。”公羊羽听到这里神色略缓微微点头。只听粱萧又道:“至于梁萧最佩服的人却是个大元的官儿。”公羊羽眼中精光一闪劲透双手。 梁萧续道:“此人姓郭名守敬他一心兴修水利精研历法成就千秋之功遗惠百世之民故而梁萧佩服的人中他算第一。” 公羊羽听到此处怒气渐平点头道:“若真如你所说此人无论在元在宋均是叫人钦佩。”他嘴里如此说但梁萧佩服者中竟无自己心头总有些不是滋味。 忽听梁萧道:“先生的武功才智梁萧都是极钦佩的可惜先生抛妻弃子不顾亲情却又叫粱萧不太佩服了。” 公羊羽勃然大怒但转念一想若然因此杀了梁萧岂不自显心虚便将一腔怒火生生压下冷笑道:“你小娃儿乳臭未干又懂什么。”心中却想着:“这小子狡猾无比莫非已瞧出老夫心思装模作样叫我寻不着把柄。”转念又想“我何必自己动手叫他乖乖自尽岂不更好了” 他沉吟一会儿忽道:“小子你随我来。”说罢转身就走梁萧只得举步跟上。 公羊羽来到村头一株苍松下。此时天光已白四野亮堂。他一掌击在松树树干上松针顿如下雨一般簌簌而落。公羊羽大袖一扬袖间似有无穷吸力那千百松针顿时聚成一线收人他大袖之中。 公羊羽收完松针说道:“小子我若出手杀你未免胜之不武。石公山上你我赌约未竟而今不妨续上一续。” 梁萧双眉一挑只见公羊羽大袖再挥袖间松针嗖嗖射在黄泥地上少顷便摆成一个图形似方非方、似圆非圆。 公羊羽问道:“你认得么”粱萧神色微变:“认得这是天地玄黄阵莫非宋军阵势却是出于先生手笔。” 公羊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你在石公山顶大放厥词说什么此阵囊括天地吞吐日月御千万之兵如拈一芥想必也有点儿见识。如今我这阵图之中一枚松针便算一个军士你若破得此阵我便饶你不死你若败了便自己抹脖子了账。” 梁萧审视那阵势半晌摇头道:“可惜我没有收松针的本事如何与先生比斗”公羊羽笑道:“这个不难以你眼下修为我说一说你便会了。” 他心想梁萧难逃一死无须藏私便拈起一枚松针道:“我这法子叫做碧微箭以碧针为箭内力为弓将这松针射出便是。”他见梁萧神色疑惑便道:“不明白么我且问你。弓能射箭却是因何” 梁萧精于骑射深明弓箭特性便道:“弓背刚硬弓弦柔韧。只消左手紧握弓背右手拉开弓弦便能将箭射出。” “不错一张弓里有刚有柔你的内力可有刚柔之分” 梁萧恍然道:“先生之意是以刚劲为弧柔劲为弦松针为箭。” 公羊羽颔道:“你这混账小子心思却还不笨。”梁萧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这功夫和萧千绝的弓弦劲倒有些相近。” 公羊羽两眼一翻啐道:“放屁什么叫有些相近哼碧微箭是碧微箭跟弓弦劲全无关系。”说到这里又哼一声“就算有些关系那也是萧老怪参得野狐禅不算正道。他以身子为弓我以气机为弓上达天道二者境界相去不可以道里计。老子说: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 损之不足者补之。又道:将欲翕之必固张之。碧微箭的诀窍便在于此比之弓弦劲那等狗屁功夫高明一百倍也不止。” 公羊羽骂了一阵一吐心中闷气才又细说如何走脉如何运劲。梁萧悟性本高抑且华山之后他历经阴阳龙战之劫内力兼具阴阳刚柔。听罢公羊羽的话拈起一枚松针加以五成刚劲五成柔劲刚劲外张柔劲内敛倏忽二劲相交只听“嗖”的一声那枚松针应声飞出插人泥里。 公羊羽点头道:“孺子可教也。记清楚了外刚内柔谓之出外柔内刚谓之入。” 梁萧一点头呼地一拳击上苍松树干上松针簌簌而落他这掌却与适才相反柔劲外吐刚劲内收其势便似倒转长弓弓背在内弓弦在外将箭反射回来一般。百余根松针被他掌力一引顿然射将回来。梁萧袖袍一拢尽皆收入袖底。 公羊羽悠悠道:“说起来这道理也并非局限于松针伤人来日若你内力臻达化境吹秋毫射微尘那也未尝不可。不过你若有幸臻此境地天下之间怕也无人是你敌手了。” 梁萧听出他话中的遗憾之意微微苦笑劲分刚柔松针自袖中射出也排出一个阵形似方非方似圆非圆。 公羊羽目光一闪冷笑道:“你也用这个” “天地玄黄阵乃百阵之王无破之法。除了以彼攻彼再无良策。” 公羊羽冷笑道:“算你小子有些见识。”一挥袖地上松针如被风吹玄天二十四阵运转开来:“立春阵”若殷雷滚滚;“雨水阵”如斜风吹雨;“惊蛰阵”蛟龙摆尾;“春分阵”自分阴阳;“立夏阵”奔腾似火,“芒种阵”锐如麦芒“小暑”、“大暑”前后勾连“小雪”、“大雪”左右仿徨;“霜降阵”若六合飞箱无所不至;“寒露阵”似叶间露水聚散无方。一时间阵形依四季变化分进合击。 梁萧也拂袖转动“玄天二十四阵”但方位颇有不同。“冬至阵”对上公羊羽的“夏至阵”“秋分”对“春分”“大雪”对“小暑”“处暑”对“清明”“寒露”对“谷雨”。玄天二十四阵合节气之变自有阴阳生克公羊羽阵法遭克顿然凝滞。 梁萧再一挥袖“成土阵”从正北出“隐土阵”自东北来“晨土阵”自东南出“滔土阵”从西南来。一时后土九州九阵各依方位纷纷杀出。 公羊羽冷笑一声大袖轻挥玄天阵散至两冀九州九阵居中突出。所谓南火克西金他以正南“深土阵”抵挡梁萧西方的“并土阵”;东木镇北水以正东“信土阵”抵挡梁萧正北“成土阵”。其他七阵也各依五行克制。其势便如白鹤展翅缥缈间暗藏杀机。 梁萧识得这是“天地玄黄阵”中“玄黄九变”之一的“鹤翔之变”当下双眉一挑扬声道:“虎踞之形。” 他内劲到处后土阵内收玄天阵外突形如一只踞地猛虎与冲天白鹤遥相对峙。公苹羽深知攻不可久斗得片刻阵势内敛变“品质之势”。 、虫质为龙生九子之一幼时其形如龟成年后脱掉外壳化龙而去。这一变寓攻于守后续变化甚多。梁萧即变为“风翥之势”易守为攻。公羊羽立成“黄龙之变”玄天、后土二阵忽前忽后势若神龙不见尾。梁萧阵变“玄龟之形”任其来回冲击不动如山。 两人虽以内力遥遥驾驭松针斗得实则却是智谋。“玄黄九变”顷刻变完二人又另创新阵仿佛弈棋一般。“玄黄九变”好比定势布阵布阵已毕再随机应变各出新意。只不过这比斗阵法蕴含许多五行生克、八卦九宫之理较之棋理却又繁复许多了。 公羊羽越斗越惊心道:“这小子年纪轻轻算学怎地如此了得。此阵他不过初涉我却钻研多年却占不得半点便宜。”殊不知梁萧也是穷思蝎虑不敢疏忽半分。初时他不过为求自保后来渐得妙趣于学问之专注反倒胜过关切自身性命了。 二人均为当世一等一的聪明人。此番斗智真可谓棋逢对手。初时变阵尚且疾如狂风斗到艰深处渐渐放缓各各整眉苦思过得一时半会儿方才各出袖风交换一轮变化变到山穷水尽处又才各自托腮长思。直到一方萌灵感重又变阵应对。 如此斗了两个时辰胜负未分。忽听得西方山中传来一声鹰唳尖细悠长久久不绝。公羊羽双眉一动微有不耐之色。 那鹰唳响良久仍不见歇。公羊羽倏地站起一挥袖两枚碧松针射向梁萧。梁萧沉浸于阵法之中不防他突然出手“膻中”、“神封”两穴一麻顿被制住。 只听公羊羽笑道:“阵法呆会儿再斗不迟那两个贼货斗得许久也不知胜负如何咱们先去瞧瞧热闹。” 梁萧被他提在手里只觉耳边风响。眼前景物一闪而没。公羊羽起落如飞转瞬奔出数十里路程。 到得一处山坳公羊羽跃上一块巨石笑道:“到啦”说罢将梁萧放下。梁萧定睛望去只见远处群山翠峰横空云环雾绕不见天色;近处则是一片芦苇荡芦花摇曳好似堆银积雪一般。荡边立着一黑一白两个人黑衣的是萧千绝白衣人则五旬年纪鼻高目深面白无须嘴唇薄似刀削白一丝不乱如佛陀般堆在头顶。 梁萧见这人怪模怪样不类中土人士又见他身边坐着一名元军兵土毡帽已脱黑落至腰间。他这一瞧之下只觉心中剧震若非穴道被制几乎立时便要大叫起来敢情那元军兵士不是别人竟是阿雪 梁萧惊骇之余再一细看却见她浑身僵直愣在当场就似一个石人。那白袍人唇边横着一支血红长笛鹰唳声正是从那笛中激出来。 只见天空之中七八只苍鹰、鹞子出凄厉呜叫与两只秃鹫斗得羽毛乱飞。那两头秃鸳悍勇无比一啄一抓便有一只鹰鹞堕下。梁萧想起母亲曾说少时养过两只秃鹫想来便是这两只了。 随那白袍人笛声高起低伏四面八方时有山鹰岩隼飞至片刻间已不下数十只团团围住那两只秃鹫乱啄乱抓。 梁萧暗暗吃惊:“难不成这人竟能以笛子驱策鹰隼” 只见那两头秃鹫渐渐寡不敌众头翅中爪身形摇晃鸣声凄厉。银袍人笛声忽地一扬数十只鹰隼、鹞子一拥而上嚎爪齐施。只见半天中血雨纷飞那两头秃鹫转眼便被扯得七零八落。 萧千绝见状八字眉向下一耸怒哼一声。白袍人歇了笛声扬声道:“萧老怪你不是说这两只秃鹫长空无敌么而今输了还有什么话说”说罢哈哈大笑笑声中隐有咝咝异响。 梁萧听得耳熟心道:“原来一早先听到的怪笑声便是他的。” 萧千绝冷然道:“好这一阵算我败了。说好了先斗鸟儿再比武功贺陀罗有本事的这次便不要再逃。” 白袍人嘿然一笑不置可否。但见萧千绝作势欲上他忽地横笛于口出一串清亮鹰唳。 只听呼啦拉一阵乱响漫天鹰鹞呼啸而下齐向萧千绝扑来。梁萧心头凛然:“这人真有御鹰之能却不知是何来路” 萧千绝见群鹰扑至大喝一声双掌挥舞。要时间半空中似有无形刀剑飞舞那些山鹰、岩鹞纷纷折翅断头当空落下未死的挣扎乱飞却无一个近得萧千绝身侧。 顷刻间漫天鹰隼尽遭屠戮仅存一只山鹰惊惶着展翅欲飞。忽听一声虎啸一头黑虎从侧旁林中蹿出纵起一丈来高自半空中将那只鹰扑将下来按到地上时已然不活了。 贺陀罗咝咝笑道:“萧老怪你的天物刃越凌厉了。”萧千绝两眼一翻冷笑道:“屁话少说还我鹫儿命来。” 他身形一晃逼近三丈贺陀罗手足不动人却横飘两丈让过萧千绝一掌笑道:“萧老怪少安毋躁再让你见识见识。” 他横笛于口吹奏起来此次却是叽叽喳喳尖细嘈杂。梁萧忖道:“这是什么鸟叫好生耳熟。” 萧千绝闻声止步冷笑道:“好老夫就再瞧瞧。”当下凝立不动刷刷刷又是三掌。贺陀罗虽在数丈之外已然左右闪避退到十丈处脸色虽不大自然口中兀自吹奏不绝。 一时间只听四周叽叽喳喳应和之声大起。梁萧但觉天色一暗抬眼瞧去就见空中出现无数麻雀如一片灰麻云彩向这方飞快移来。梁萧恍然大悟:“这人吹的是麻雀叫声。” 却见那些麻雀便似疯了一般快如利箭嗖嗖嗖从天而落射向萧千绝。萧千绝掌风到处麻雀尸身犹如雨落但一群堕地二群又至前仆后继浑然不知死为何物。 萧千绝初时出掌尚且从容渐渐越变越快使到后来双掌此起彼落疾如风轮。但那麻雀仍然越聚越多遮天蔽日、铺天盖地好似整个黄山的麻雀均向此地聚集而来。 麻雀聚集已多经那贺陀罗笛声催促分作两群。一群裹着萧千绝密密层层犹如铁桶一般。另一群则冲向那头黑虎尖嘴乱啄。黑虎厉声咆哮挥爪摇尾但那麻雀无孔不人黑虎顾难顾其尾不多时便听得一声嚎叫黑虎双眼流血惊慌中拔腿欲逃。但群雀穷追不已对准它爪牙不及之处啄得血肉飞溅。黑虎奔出二十来丈口中厉吼变成声声哀嚎蓦地四爪一软瘫在地上。 萧千绝的“天物刃”掌风虽厉但遇此怪异情形也觉无法可施。麻雀本是百鸟之中至为低贱弱小者但因数量太巨一旦聚集威力之强竟是远鹰隼。萧千绝杀透一层又来一层只杀得地上雀尸堆积盈尺而那头黑虎却为群雀啄食血肉已尽只余白骨了。 梁萧纵然统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但见此情景也觉心寒。 忽听萧干绝一声大喝呼呼数掌将雀阵冲出一个口子身若一朵黑云径向芦苇荡飘去。 梁萧见他使出这路轻功也不由暗赞一声好揣度道:“无怪他往芦苇荡去了此时除了钻人水中委实摆不脱这些怪鸟。” 谁料萧千绝贴着芦苇尖滑出三百步之遥并不人水而是落在对岸手里却多了一杆芦苇色泽淡绿。 萧千绝眉间含煞将芦苇摘枝去叶便成一支芦管凑到嘴边呜呜咽咽吹奏起来。芦管声本就凄怨哀绝再经萧千绝内力催逼更是摧人肝肠。 梁萧只觉眼角一酸但他此时已非吴下阿蒙一念方起便悚然惊醒忙以紫府元宗中的“洗心入定”之法凝神守一抗衡芦管之声。 芦管声升起与贺陀罗的笛声纠缠一处麻雀被这一扰无所适从扑棱棱一阵拍翅绕着同类尸体上下乱飞哀鸣一阵四面散去。 这一阵委实血腥惨烈梁萧眼看群雀散尽长吐一口冷气颇有拨云见日之感。他暗暗心道:“萧千绝这釜底抽薪之计委实高明麻雀因笛声而起笛声一破雀阵自然破了。” 雀阵虽破萧千绝却不敢大意芦管声更是哀怨如离人夜哭怨妇悲吟绕梁穿云千回百转凄伤之意布满山谷。贺陀罗则变出百鸟之声莺语关关黄鹂啾啁乃至鸦鸣鹤唳变化无穷。 两人乐声皆以内力催逼摇魂动魄十分难当。梁萧以“洗心入定法”抵御始能无虞。凝神间忽听嘤嘤之声不觉一惊张眼望去只见阿雪如梨花带雨哭得哀切至极。 敢情萧千绝芦管乐声太过凄伤阿雪听得难过至极血气上冲突破禁制哭出声来。但禁制又未能全解是以她虽欲号啕大哭却又觉中气不足只能嘤嘤啜泣胸中哀痛越积越厚宣泄不得渐渐面色白双目失神。 梁萧心知如此下去阿雪势必伤心而死。但他苦于穴道被制无法施援情急间运功冲穴。但“碧微箭”何等厉害他连冲数次均然无功。 正当此时忽听公羊羽大笑一声声震林谷继而盘膝坐下撤出青螭软剑横于膝上屈指勾捺剑身叮叮咚咚竟有切金断玉之声。 只听公羊羽哈哈笑道:“萧老怪子日哀而不伤你这芦管吹得乱七八糟叫人听不下去。”说着以剑代琴挑引徵羽按捺宫商琴音婉妙处竟不啻于乌桐冰弦、古今名琴曲调欢快跳脱令哀苦之意为之一缓。只听他应乐唱道:“野有死腐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檄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兮无使也吠。” 这野有死腐出自诗经讲的是在荒野之中女子怀春男子上前挑逗的情趣。是以曲中春意洋洋天然生。 公羊羽唱罢这曲调一转又唱道:“女日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女曰鸡鸣讲的是一男一女午夜偷情之事轻佻婉约情意靡靡。 这两曲子一响顿将芦管声冲得七零八落阿雪胸中怨意大减不知为何竟觉面红耳热遐思纷纭芳心可可尽是梁萧的影子。 贺陀罗忽地歇住鸟笛咝咝笑道:“原来公羊兄也是我道中人。所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洒家年少慕艾追求美色那也是五日无之的。” 他于汉诗原本所知不多此时得以卖弄大感得意瞥了阿雪一眼嘴角露出笑意。梁萧却大大皱眉心道:“这厮少说也有四五十岁怎么还自称年少慕艾未免太过无耻。” 公羊羽微微一笑忽又唱道:“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蓬搽不鲜。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蓬搽不殄。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贺陀罗听出这曲中似有嘲讽之意却又不明就里正自皱眉。忽听公羊羽笑道:“贺臭蛇你可知燕婉之求蓬搽不鲜。是什么含义”贺陀罗笑道:“这句言辞古奥洒家汉文粗通可不大明白。” 公羊羽眨一眨眼哈哈笑道:“简而言之燕婉之求蓬搽不鲜也就是癞蛤蟆吃天鹅肉自不量力的意思呢。”贺陀罗面色一沉干笑道:“敢情公羊兄骂洒家是癞蛤蟆了”公羊羽笑道:“不错不错老子连骂你三句癞蛤蟆你却一概不知这叫不叫对牛弹琴哈哈哈哈”贺陀罗面色难看至极重重哼了一声。 两人对答之际萧千绝的芦管声忽地一转哀怨之意略减绵绵之情大增。公羊羽听得一愕。 敢情萧千绝吹的正是一曲兼葭:“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曲子专道一名男子历尽无数险阻追求心中爱人。公羊羽本有心魔一听之下大生共鸣。 要知他遍天下寻找了情自觉所受苦楚即便兼霞之诗也不足形容其万一顿时自怜自伤甚觉迷茫。 萧千绝将兼葭〉吹完一遍再吹一遍。公羊羽听得人耳指下曲调竟也渐渐变作兼葭的调子:“兼葭萋萋白露未唏所谓伊人在水之渭;溯徊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此时他与萧千绝以琴音相斗只此一瞬之间心与曲和双眼中渐生狂热。贺陀罗瞧出便宜心道:“此人武功才智俱是洒家劲敌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当即横过鸟笛出睢鸠之声。 睢鸠乃是情鸟雌雄相守终生不弃。其叫声婉转哀怨宛如煽风点火一般令芦管威力倍增。 公羊羽听着芦管鸟鸣心中忽高忽低、忽悲忽喜恍惚间只见了情白衣赤足青丝委地俏生生立在云水之间笑颜清甜妩媚令人血为之沸。 公羊羽定定瞧着前方双眼里忽地流出泪来双手一挥高叫道:“慧心你为何躲着我为何躲着我呀你可知我寻你的苦么溯徊从之道阻且长溯徊从之道阻且长”他平日自怨苦但囿于身份始终藏在心里此时忽而喷薄而出竟是一不可收拾。 梁萧见公羊羽如此模样心中大急但那两枚松针始终梗在穴道之间无法冲开。情急中他灵机一动:“方才公羊先生不是教了我碧微箭么外刚内柔谓之出我何不以外刚内柔之劲将这两枚松针射将出去 一念及此他内力运至“膻中穴”处刚劲在外柔劲在内倏地引弓而只听“哧”的一声轻响松针离体飞出。梁萧大喜如法炮制将“神封穴”上的松针逼了出来。 此时间公羊羽已然神志不清手舞足蹈反复叫着“溯徊从之道阻且长”业已到了疯狂边缘。 梁萧不及多想一跃而起一掌按在公羊羽“玉枕穴”上真气注人督脉直抵大椎大喝一声。 这法门出自紫府元宗的入定篇要知修道者初入定时多有杂念一招不慎便有走火人魔之患因此身边多有师尊护持待其人魔之际便以此法喝转。公羊羽此时情形与走火入魔本相仿佛是以立竿见影。公羊羽闻声一震灵台顿转清明。 萧千绝与公羊羽仇大怨深本拟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将这生平强敌激得癫狂而死。不料紧要关头被梁萧横插一足眼见公羊羽眸子忽转清明顿知功败垂成心中恼怒无比力催芦管欲趁公羊羽立足未稳攻他个措手不及。贺陀罗也是一般心思鸟笛声越激烈。 公羊羽既已醒转当此两面夹击暗叫不好当即归真守一盘膝坐倒左手鼓动软剑疾奏风雨之声抵挡萧千绝的芦管右手摘下腰间红漆葫芦“咚咚”敲击岩石声不离宫商之调暗合鸱鸦之曲抵挡贺陀罗的鸟笛。但他癫狂之时心力消耗太剧仍未缓过气来兼之以一敌二备感吃力不消片刻工夫头顶已是白汽蒸腾倏忽间“噗”的一声酒葫芦破成两半再一瞬的工夫指尖掠过剑锋皮破血流。 梁萧见状纵身上前挥掌拍向贺陀罗。贺陀罗见他年纪甚轻掌风如此凌厉微觉吃惊但他斗到紧要关头无暇理会也不见他晃身人便已在一丈之外。 梁萧一掌落空心中凛然。身形一转忽地掠出丈余将阿雪抱在怀里阿雪见了他欢喜无限秀目中顿时泪光涟涟。贺陀罗见状眉间透出一股煞气偏又不便抽身惟有恨恨瞪视。 梁萧见三方越斗越紧当即撕下衣服塞住阿雪双耳呼呼呼又是三掌扫向萧千绝。萧千绝凝然不动待得梁萧掌风到时他衣袍一胀一缩将来劲从容化去。 梁萧暗暗吃惊想要上前缠斗但又放不下阿雪。但若不阻止二人公羊羽必败无疑。两难之际忽听一记钟声悠悠传来浑厚洪亮摇山动谷。只听有人朗朗笑道:“两个打一个不要脸哈哈不要脸”笑声中嗡嗡钟鸣不绝声声敲在萧千绝乐声起承转合的空隙处。 萧千绝一时不防几被钟声攻得散音走板只得弃了公羊羽忙催芦管抵御钟声。 公羊羽腾出一只手来念到方才的狼狈苦况双眼圆瞪扬声道:“贺臭蛇先时的不算咱们一个对一个再来比过。” 他积了一腔恶气尽皆泄在贺陀罗身上双手以剑代琴奏起一曲殷武:“挞彼殷武、奋伐荆楚”那杀伐之气凛凛然直冲霄汉。贺陀罗不敢怠慢也以百鸟之声应对。 霎时间又听一声长笑。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山道尽头九如肩扛铜钟阔步行来。那口钟较之寒山寺大钟小了一半略显破烂。九如举棒连敲出嗡嗡巨响。 他瞧见梁萧当下笑道:“小家伙好久不见了。”梁萧抱拳道:“大师豪迈如故可喜可贺。”九如哈哈笑道:“小于倒是嘴甜。也罢待和尚事了咱们敞开肚皮大喝三百杯。” 不待梁萧答话他目光一转又盯着贺陀罗笑道:“贺臭蛇和尚遇上个老相识叙了叙旧是以来迟。哈哈你想我不想”说话间“刷”的一棒当头直击贺陀罗。 在梁萧看来这一棒平白直人并无奇特之处但贺陀罗却甚为忌惮飘退丈余将鸟笛收人袖内冷笑道:“老贼秃死缠烂打么”九如笑道:“死缠是你贺臭蛇的本行烂打才是和尚的能为。所谓打蛇打七寸牵牛牵鼻子。哈哈可惜你贺臭蛇不是道士要不和尚须得找根绳子牵你一牵。”他口里说笑手中木棒飞舞铺天盖地。 贺陀罗闪身飘退竖眉喝道:“老贼秃天地虽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洒家从未招惹过你。当年你将我赶出中原也就罢了如今我才回中原你就追了洒家几千里这算什么道理” 只听“嗡”的一声九如将铜钟重重搁下乌木棒就地一戳冷笑道:“贺臭蛇你还有脸说个理字你甫人中原便残杀三百多人六十余人。无恶不作百死有余。” 贺陀罗哼了一声不耐道:“那些百姓生来便是给洒家练功用的杀几个打什么紧。至于那些女子能得洒家垂青那是她们的福气既得无边快活又能保住性命可谓一举两得。” 九如目光如炬在他身上转了两转呸了一声道:“放你臭蛇屁。” 他一棒挥出贺陀罗扭身让过来棒寒声道:“既然如此今日有你无我。”忽从肩头撤下一支奇形兵刃手柄居中四方各有尺许刀锋弯似残月冷若碧水形同一个大大的“峨”字。 九如识得这兵刃名叫“般若锋”锋利绝伦招式诡奇不由笑道:“掏家伙么”他棒法转疾左手一抬大喝声:“去。”那口大钟“呼”的一下向贺陀罗头顶压到。 贺陀罗“般若锋”一闪将那口铜钟劈成两半。九如长笑一声棒如快鸟穿林透过两月铜钟点向贺陀罗心口。贺陀罗身若无骨扭曲避过手中般若锋滴溜溜乱转便如擎着一轮明月向九如翻滚杀来。 公羊羽平生自负既见九如出手不肯再弹琴扰乱。 他转眼凝视萧千绝嘿声道:“贺臭蛇有老和尚作陪咱们也该了断了断了。”萧千绝歇住芦管冷冷道:“正合我意。”“意”字犹未落地公羊羽大袖飘飘软剑已到他面门。 萧干绝身形略晃双掌忽刀忽剑忽枪忽戟一瞬间变了七八种兵器招式挡住公羊羽狂风般一轮剑势。公羊羽杀到得意处纵声长啸剑若风吹落花月照流水出乎性情任乎自然。 萧千绝眼见徒手难以抵敌便自袖间取出芦管。他的“天物刃”本为内劲要旨在于“天下万物皆为我刃”。运之于拳掌血肉成刀无坚不摧;运之于纸页草茎便如钢刀铁棍。此时他将芦管拈在指间刷刷凌空刺出虽只五寸长一段细管气势之上却不下天下间任何兵刃。 天下四大高手如此捉对厮杀世上武人终此一生也难以得见其一。梁萧却觉眼花缭乱不知从何看起:瞧九如、贺陀罗一对则错过公羊羽、萧千绝;专注后者却又错过前者。 那四人斗到酣处贺陀罗闪避之际忽见公羊羽背对自己心生毒念抽冷避开九如一挥般若锋偷袭公羊羽。 公羊羽反剑挡住。萧千绝不愿与贺陀罗联手略一迟疑便听九如朗笑道:“萧老怪三十年不见和尚还当你死了呢”说话声中挥棒打来。 萧千绝举芦管挑开来棒还了一掌冷声道:“你老和尚活到今天才叫稀奇。”九如嘿嘿直笑手中棒横劈竖打左挑右刺与萧千绝以攻对攻各不相让。 斗不多时萧千绝一转身又对上贺陀罗九如则与公羊羽交起手来。这四人当年均曾会过多年不见都想瞧瞧对方进境如何是以频换对手互探底细。 梁萧看得人神不由忖道:“这四人到底谁更厉害些他念头方起忽听九如笑道:“老穷酸你和萧老怪、贺臭蛇不同。和尚本不想教训你的怪只怪你绰号不对犯了和尚的忌讳。” 公羊羽皱眉道:“什么绰号”九如笑道:“有人叫你天下第一剑剑字倒也罢了但天下第一这四字大大犯了和尚的忌讳。” 公羊羽呸道:“胡吹大气难道你是天下第一”九如跷起左手拇指嘻嘻笑道:“老穷酸果然是读书人见识不凡。和尚不但天下第一天上也是第一。 公羊羽见他摇头晃脑满脸得意又好气又好笑骂道:“无怪和尚叫做秃驴脸皮之厚胜过驴皮。” 他得九如解围心中感激始终留手此时被九如一激好胜之念大起放开手脚径取攻势。 两人兵刃皆为青黑缠在一处凝滞处如黑蛇绕枝矫健处若乌龙乘云。九如斗得兴起连呼痛快。正自大呼小叫忽听山外一个声音喝道:“老秃驴是你吗”声如闷雷震得群山皆响。九如神色一变脱口骂道:“是你爷爷。” 那人哈哈笑道:“老秃驴来来来咱们再斗三百回合。”九如脸色变得甚是难看骂道:“打个屁和尚另有要事不陪你胡闹了。”忽将公羊羽晾在一边呼的一棒便向贺陀罗头顶落下。 贺陀罗较之三人略逊半分单打独斗或能撑到六百招上下但此时走马换将变数多多甚感不惯。此时他骤然遭袭大觉尾难顾被九如刷刷两棒逼得后退不迭。 忽听九如炸雷般一声:“中。”他一棒飞来正中左肩顿觉痛彻骨髓、转身便逃。九如紧迫不舍。两人一走一追顷刻间便上一座山梁。 此时忽地一条人影凭空闪出截住九如嘻嘻笑道:“老秃驴咱们打过咱们打过。”他边说边拳打脚踢招式竟高明至极以九如之强也惟有止步对敌。 公羊羽、萧千绝均有讶色。他二人方才与九如交过手深知这和尚厉害至极谁想竟被来人赤手空拳逼得团团乱转委实叫人不可思议。再瞧那人武功以二人的见识竟也瞧不出是何来历。 却见二人疾如星火般斗了二十余合九如一棒逼退来人一纵身跃到山梁之后。 那人哇哇怪叫道:“哪里走再打过再打过”叫喊声中一个筋斗翻过山梁消失不见。公羊羽和萧千绝见这人言谈举止无处不怪武功又高得出奇心中均有莫大好奇忍不住双双施展轻功追赶上去。 公羊羽奔出数步忽又停下转身傲立瞪视梁萧道:“姓梁的小子今日你于我有援手之德老夫若然杀你不合道义。但你若再相助鞑子老夫就算背负不义之名也要取你性命。” 梁萧略一沉默拱手道:“公羊先生放心我梁萧从今往后决不再伤一名大宋百姓。”公羊羽皱眉打量他一眼忽地一点头跟着萧千绝惊风也似地去了。 梁萧瞧二人背影消失心中百念起伏回望阿雪。只见她双颊潮红一对秀目灿若星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有点点残泪。 梁萧把她脉门但觉任督二脉均涩运内力冲击全然无功。他运起“碧微箭”将内劲注入她体内刚劲为弧柔劲为弦凝气为箭沿路射出阿雪但觉胸口一轻脱口叫道:“哥哥我想死你啦。” 梁萧正给她打通丹田禁制闻言皱眉道:“傻丫头张口就死呀活的听着不吉利。”阿雪脸一红垂头捻着衣角。 却听粱萧道:“你怎么来这里的”阿雪眼眶一红:“我我听胡老万说你追公羊先生和萧千绝去了心里一急就打马出城来找你。” 梁萧怒道:“胡老万这个大嘴贼货。回去我抽他大耳刮子”阿雪急道:“哥哥你可别打他若他不说我岂不更加担心。” 梁萧白她一眼道:“担心又管什么用那你是怎么落到那白衣人手里的他他有没有欺负你”说到这句嗓子一哽忙又道“罢了若你不好说就当我没问过不说也罢。” 阿雪摇头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就到这里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都告诉你吧。”粱萧心头一酸:“我这个傻妹子大约被人欺辱了也不明白生了什么事。” 他按捺住心中难过说道:“阿雪你拣不打紧的说不快活的事就别说了最好今后想也不想就当没生过。” 阿雪怪道:“什么叫就当没生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会儿我骑着马出城也不知东西。正跑啊跑的忽就觉马身一沉似乎有人坐到我后面。”梁萧忍不住问道:“是那白衣人么” “是啊但我回头看时却不见人可一转头就觉他在我耳边吹气怪痒痒的。”她说到这里甚觉羞赧脸上像蒙了块大红布。 梁萧皱了皱眉迟疑道:“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反掌推他不料又打了个空收掌时他又在我耳边吹气边吹边笑还说:小姑娘你会武功啊很好很好。我又害怕又奇怪忍不住就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我穿的可是男人衣服。他就嘻嘻笑说道:洒家这双眼看一根汗毛就知道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洒家到了中原也没看见一个即便见了也不会武功。我听他又说又笑不知为何心里就觉不舒服便道:你别坐在我后面会压坏马儿的再不下去我可要打你了。他就笑道:好啊你打打得着我我就下马。说着伸手在我脸上摸了一下。”说到这里她脸上更红几乎抬不头来。 梁萧面沉如水摇头道:“阿雪不说了吧我不想听。”阿雪蹙眉道:“后面的事情可奇怪了哥哥你不听太可惜啦。”不待梁萧答话又说道“当时我一生气就回头推他但我一回头却看不见他一转身他又在我耳边吹气还说一些古古怪怪的话我也不大明白。就听他老是夸我好看哥哥你说他是不是尽说瞎话比起柳姑娘啊主人啊还有阿冰姐姐、阿凌姐姐我可丑得紧啦。” 梁萧望着她莹白如雪的娇靥叹道:“好啦不说这个我们回去吧。”阿雪不解道:“为何呢后面还有很多怪事我都没说呢。” 梁萧心头一痛:“或许让她说出来大哭一场更加好些。”于是涩声道:“好你说我慢慢听着。” 阿雪“嗯”了一声:“就在我赶不走他、着急的当儿忽听身后传来当啷啷的钟声就和刚才那老和尚的钟声一样。那白衣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该死的贼秃赶你你奶奶的丧。”她说完这句脸一红忙道“哥哥这句话可不是我骂的是那白衣人骂的。” 梁萧皱了皱眉却没作声。阿雪又续道:“他骂了两句忽然就点了我的穴道嘻嘻笑道:小姑娘借你马儿使唤使唤。说完就抢过缰绳打马狂奔。跑了好一阵才歇下来带我下马解开我的穴道。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有些害怕又怕耽搁时辰寻不着你就急得直哭。那个人却笑着说:不要哭啦咱们找个舒适的地儿洒家让你大大欢喜。我就说:我找不着哥哥怎么都不欢喜。那人又笑:找什么哥哥啊呆会儿你欢喜了叫我哥哥都来不及呢。 “我听他说话古古怪怪心里不快就说:我才不叫你哥哥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那人笑道:呆会儿可由不得你。你生得这样好看又是处子还会武功做酒家的炉鼎再好不过啦。” 她说到这里蛾眉一蹙问道:“哥哥什么叫炉鼎”梁萧也不大明白便道:“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我也觉得不是好话那人边说边瞧着我眼神十分奇怪忽就站起来拉着我往林子里走。我挣扎不开正觉焦急忽然又听钟响。那人一呆怒道:臭贼秃就不叫人安逸。接着又骂了好多脏话。嗯哥哥我都说不出口不说好么” 梁萧随她说话一颗心忽上忽下此时闻言说道:“不光不要说更不能记在心里。”阿雪点头道:“嗯他一边骂人一边抓我上马但每次停下就听后面钟声传来他很生气又似有些害怕一听钟声立马就走。” 梁萧长长松了口气心道:“定是九如大师在后面追赶贺陀罗抓到阿雪也无暇作恶至于九如大师手持大钟料是为了克制他的鸟笛 却听阿雪续道:“就这么奔了一整日最后把马儿也跑坏了。那人就丢了马带我步行。走了一段路忽见前面来了群大元军土他们一瞧我穿着军服就纷纷叫喊让那人放人。那人只顾冷笑忽地制住我穴道纵身上前一拳一个把他们都打倒啦。” 阿雪说到这里神色一黯。梁萧忖道:“原来那些元兵是为救阿雪死的我埋葬他们也算报答。”他知此事已到紧要关头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还剩六个兵士他们都很害怕丢了武器想要逃命却被那人抓回来逼他们进村。村子里没人他就让这六人砍柴烧火洗米做饭。他吃过了饭便叫六人靠一排站着一拳打过去那六人就不动弹啦。他围着六人转了一圈似乎很是高兴大笑起来。” 梁萧想了想道:“那萧千绝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笑罢就对我说:好啦现在老和尚被我抛下再也没人打扰我们了我见他盯着我看心中很是害怕正想跑开却被他扯住衣袖。这时候忽就听屋顶上有人道:老穷酸咱俩的事须得搁一搁。另一人说:好说你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穷酸可不想你死在旁人手上。先前那人哼了一声说:放屁。 “我听出是萧千绝和公羊先生的声音又惊又喜惊的是遇上他们;喜的是他们既然在哥哥你也必然不远了。那人一听脸色就变了然后又笑道:老怪物、老穷酸你们都是一派宗师怎么行事鬼鬼祟祟背后跟踪洒家。 “就听萧千绝说:什么跟踪老夫不过瞧你的进境多走了几十里路而已。哼你又带了个女人是嫌上次开封府吃的亏不够吗” 梁萧咦了一声道:“慢着你说什么开封府” “嗯我记得他说的就是开封府”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唉胡老万那个蠢材什么活骆驼、死骆驼分明是贺陀罗才对。” 却听阿雪又道:“那人一听笑着说:好啊萧老怪干脆你和老穷酸一起来洒家也不怕。萧千绝却哼了一声说:你不用激将取你狗头老夫一人足矣。说完飞身跳下一掌劈出。 “那人挡了一掌笑着说:咱们先比脚力。说完抓着我撒腿就往山里跑萧千绝也追上来。 “那人在山里绕了半天圈子忽又停下来说:萧老怪洒家带着一人跑起来可辛苦多啦。如今打起来你可占了很大的便宜。萧千绝就说:好你休息一盏茶工夫咱们再打。那人就说:“闲着也是闲着先比比其他。听说萧老怪你有两只秃鹫凶猛无敌对不对萧千绝说那又如何那人就说:我也有几只鹰儿大伙儿比一比鸟儿再比武功。 “他见萧千绝答应就取出一根血红的笛子吹奏起来” 听到这里梁萧接口道:“阿雪后面的我都瞧见啦。”他心中感慨此番阿雪得保清白全赖九如与萧千绝。前者倒也罢了但后者施以援手却叫他满心不是滋味。 两人相对无语坐了一阵。 良久梁萧方缓缓道:“咱们回去吧。”阿雪皱眉道:“哥哥你不去追萧千绝和公羊先生了么” 梁萧摇头道:“我总不能抛下你。”说罢转身欲行阿雪却呆了呆忽地挽住他手道:“哥哥。” “怎么”梁萧回头一瞧见阿雪眼眶里含满泪水颤声道:“你千万答应我不论怎样都不要丢下阿雪。这一天一夜里我想到再也见不着你真真想死了才好。”她说着说着泪珠已扑簌簌落了下来。 梁萧呆了呆伸手给她整了整秀叹道:“傻丫头以后我不论去哪儿都会带着你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 阿雪听了这话心满意足又觉他手指过处麻酥酥的心儿“扑通”直跳。 梁萧挽起她手正要举步。忽听“哈”的一声从山梁后转出个人来白衣白正是贺陀罗。 原来他趁九如被那无名高手缠住藏身在灌木丛里待四大高手走尽方才钻出。他忖度九如等人即便要追自己也会向前追赶自己反其道而行之必让三人扑了个空当即转了回来不想正遇上阿雪和梁萧。 他瞅了梁萧一眼咝咝笑道:“小姑娘他就是你哥哥吗你叫得好亲热洒家羡慕得很。要不你也认洒家做哥哥好不好” 梁萧逢此强敌急思对策。阿雪藏在他身后胆量大了些叫道:“你头都白了做我伯伯都嫌大怎能做我哥哥。” 贺陀罗脸一黑摸了摸嘴唇干笑道:“小姑娘你懂什么洒家这叫少年白不算老的。嘿嘿你不要我做哥哥我偏偏要做。”阿雪蛾眉微皱撅嘴道:“才不要天底下我只有一个哥哥。”贺陀罗脸色一缓呵呵笑道:“这好办我把你这个哥哥杀了就只有我一个哥哥啦。” 阿雪听得呆一时说不出话来。贺陀罗却笑眯眯地瞧着梁萧似在思量从何处下手。忽见梁萧眼皮一抬笑道:“九如大师你来得正好。” 贺陀罗被九如千里追击已是惊弓之鸟闻言匆匆转头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心知上当再一回头却见梁萧抱着阿雪飞也似向一座山峰奔去。 贺陀罗心中恼怒嘴里却咝咝笑道:“好弟弟你倒会哄人”他一晃身两个起落离梁萧已不过十丈:“小姑娘你想你哥哥怎么死是囫囵着死还是零碎着死若是你不跑我倒能叫他死囫囵些。”阿雪吓得牙关咯吱直响话也说不出来。 梁萧忽一转身钻人一处密林大叫道:“公羊先生”贺陀罗笑道:“好弟弟你又哄哥哥啦呆会儿洒家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瞧是怎么长的”边说边钻人林中。 谁想他话未说完便觉锐风破空。贺陀罗身形后掠双掌拍出却见数枚细小物事扑簌簌落在地上定睛瞧时竟是数枚碧绿松针。 贺陀罗大吃一惊:“老穷酸的碧微箭洒家分明见他与萧老怪同路怎地一眨眼便绕到这里来了莫非他恨我屡屡暗算故意让这小于诱我到此以图报复。”他出了一身冷汗飞也似纵出林子厉笑道:“老穷酸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胆的滚出来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待得片刻却不见应声贺陀罗心中惊疑又喝一声:“老穷酸”仍不闻动静。他仔细回想但觉那数枚“碧微箭”劲道平常不似公羊羽往日那般神出鬼没、劲疾非常。 他恍然大悟连呼上当长啸一声钻人林中跟着梁萧所留痕迹追出三里许举目一瞧只见梁萧背着阿雪拽藤附葛正在攀爬那座高峰。 贺陀罗不由笑道:“有趣有趣乖第第你真比泥鳅还滑啊。梁萧听得笑声迭声叫苦。他使诈惊退贺陀罗之后心忖平路之上定难撇开贺陀罗这等老江湖。是以兵行险招瞧得山腰处有座石洞便欲藏身其中暗忖贺陀罗醒悟上当之后也只会沿下方山路追赶。 此计原本出奇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未至洞前贺陀罗便已赶来但此时既已上山便如身在虎背欲下不能惟有硬着头皮向上攀登。 梁萧越往上攀越觉那山势陡峭不堪许多地方均只有少许凸石浅坑歇脚。耳听得下方笑声咝咝低头望去只见贺陀罗步履如飞已近山腰石洞。 阿雪听着惊慌道:“哥哥他追上来啦”梁萧心念电转忽地举剑将下方老藤斩断。 阿雪正觉奇怪便听下方传来贺陀罗的怒喝声转头下看但觉一阵目眩。敢情只这须臾工夫二人已至数百丈高处下方林木岩石越见细微。贺陀罗身在山腰只见他右手攀着岩石两足下蹬如蛇般一拱一拱爬将上来不由心中奇怪说道:“哥哥你瞧他爬山的样子好怪。”梁萧闻言一瞧也觉惊奇。 原来梁萧砍断老藤贺陀罗惟有靠手足之力攀登不料刚爬数丈便觉左臂痛楚无力这才想起不久前左肩曾挨了九如一棒。九如神力盖世这一棒足可击石碎铁贺陀罗虽仗奇门内功卸去不少劲道仍然伤了筋骨此刻力攀险峰伤势有所加剧。没奈何他只得以两腿一臂上攀。 三人越攀越高罡风猎猎吹得三人须横飞。梁萧每攀数丈便将下方藤蔓、松柏斩断不给贺陀罗任何借力之物。阿雪回头下瞧只见下方景物越来越小心惊胆战不敢再往下看但偷眼上望时更觉骇然。 敢情上方绝壁倚天状若斧劈除了几棵老松几无半点借足之处。阿雪暗暗叫苦:“倘一失足我俩岂不摔得尸骨无存”她惊惶一阵旋即又想:便是摔死也算与梁萧死在一起永不分离。一念及此满心惊恐中竟又生出几分甜蜜来将头枕在梁萧肩上耳边似能听见他的心跳。霎时间阿雪只觉置身梦里不论云山松石都变得那么缥缈那么不真实。 梁萧却无暇顾及这些小女儿心思。他一心脱险竟激出浑身潜力只顾上攀就连双手皮破血流浸透藤蔓岩石也浑然不觉。 贺陀罗因无可攀附又缺一臂格外吃力。他爬了一阵抬眼望去只见上面数百丈光秃秃的便似一面镜子又见梁萧身子越来越小好似钻入云里。贺陀罗心中惊怒交进:“这小子是猢孙变的吗怎能这般快法”又忽觉左臂疼痛阵阵袭来心知再不静养只怕日后留下病根将来武功受损得不偿失当下盘算:“洒家且守在山腰待得伤好再去擒捉他俩不迟。”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梁萧终于爬到峰顶四肢瘫软坐倒在地气也喘不过来。阿雪掏出手帕给他抹汗转眼一瞧却见山顶不过十丈方圆地势平坦正中长着一棵老松枝干夭矫骨秀风神竟将山顶覆盖了一半下方岩石上有一凹坑蓄满雨水水清见底苔痕宛然。 梁萧却不及察看山顶情形探下视遥见贺陀罗一手二足一拱一拱竟缓缓向下滑去。梁萧见他不进反退大觉惊讶转念间悟到其中缘故。一颗心放了下来说道:“这大恶人一时上不来咱们由背面下去。” 他拉着阿雪转到崖边一瞧不觉大失所望敢情其他三面险峻之处较之正面犹有过之相形之下二人上来之处倒像是康庄大道了。 梁萧颓然坐倒阿雪也默默傍他坐着。 两人沉默一阵梁萧忽道:“阿雪须得将树皮搓一根绳索放下山去。”阿雪道:“哥哥你也累坏啦得歇一会儿才好。” “就怕时不我待。那贺陀罗肩伤一旦痊愈要想上山便十分容易。”阿雪无甚主意只点了点头。 两人经此一劫困倦不堪靠着松树小憩。不一时梁萧警觉当先醒转但觉察冽罡风从东北袭来砭肌刺骨不由得缩了缩颈项低头望去只见阿雪尚未醒转身子蜷缩一团似乎冷极。梁萧脱了衣衫覆在她身上背身挡住风势。 他低头望去只见阿雪细黑的眉毛微微蹙起隐含愁意不觉心中酸楚:“她跟随我以来时时担惊受怕竟没几个时辰安稳过” 梁萧正自怨自艾间忽听阿雪低低唤了声“哥哥”待定眼看去只见她双眼尚闭原是梦中呓语。 梁萧怜惜不已只见阿雪眼角渗出一滴泪珠口唇微合喃喃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那声音虽微不可闻却一字字敲在梁萧心上。他少时在“天圆地方洞”读过这小令那时不大明白其中苦意如今年事稍长终于领悟一些。想是阿雪从韩凝紫已久听其吟诵记在心里平时不说梦里却念了出来。 阿雪想必梦到极伤心的事念完诗句泪水不绝流了下来。梁萧望着她莫名歉疚充塞胸臆。他聪明绝顶如何不知阿雪的情愫只是始终放不下柳莺莺故而有意无意总想回避。可如今瞧来这傻女孩儿的痴念便如一根藤将他缚着捆着即便枯萎也不会与他分离了。 梁萧不由想道:“我攻宋是错留恋柳莺莺何尝不是错她既钟情云殊我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呢”他想到这里内心深处那柳绿色的影子已不再那么分明低头再看阿雪时心尖儿微微起抖来。 阿雪张眼时正遇上梁萧脉脉的目光。她不知生过何事只觉被他这么一瞧便面红心跳。忽又见梁萧眼角若有泪影忍不住道:“你哭了么”梁萧皱了皱眉道:“傻丫头我哪儿会哭你自己才哭了呢。” 阿雪心一跳想到梦中所见羞窘不堪忙道:“哥哥不是还要搓绳么”梁萧一惊叫道:“哎呀我几乎忘了。” 当下二人剥下松树树皮搓制绳索。那松树年久日深皮骨精坚幸得铉元剑锋利方能剥制。但搓到入夜时绳索也不过丈余。二人忙至半夜蒙胧睡了一觉。 临天亮时忽听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从山崖下传来二人悚然惊醒抬眼瞧去齐齐变了脸色。只见无数麻雀从山崖下飞了上来一阵风般在松树上盘旋。 忽听贺陀罗的笑声如钢丝般钻破罡风曲曲折折探上山顶:“好弟弟、好妹子你们还是下山来吧。要么我一声令下这些麻雀可要拿你们当点心了哈哈” 他声量虽不大却字字清楚。梁萧听他露了这手“千里传音”心中暗凛当即运足内力长笑道:“谁给谁做点心可说不定” 贺陀罗隐约听到心忖不显些威风难以威慑二人当即吹动鸟笛。那些麻雀一听呼啦拉尽向树下扑来。 梁萧说完话便示意阿雪靠近自己。但见群雀飞来当即一拳打在松树上拳劲所至松针簌簌而落。梁萧一前一后呼呼拍出两掌前掌刚劲后掌阴柔便如一张无形强弓将漫天松针激射而出。 群雀被贺陀罗鸟笛驱使失了神志只会向前不知躲闪。霎时间纷纷被松针射穿堕地但幸存的仍不畏死。梁萧只得不断射出松针不消片刻工夫麻雀尸体便已布满山顶。 贺陀罗本想以雀阵吓住二人令其投降不料吹了一阵鸟笛仍不闻丝毫动静。他心觉不妥猛想起一事倏地撤了鸟笛厉声高叫道:“臭小子你会碧微箭”只听梁萧笑道:“算你不笨。” 贺陀罗懊恼万分“碧微箭”正是他雀阵的克星没想到竟被梁萧练成。他一念及此杀机更盛。 梁萧逼退群雀日夜搓制长绳但树皮太少最长也只得十余丈抑且难以承受二人重量。梁萧俯视四面悬崖寻思自己若孤身一人或能行险下去但若带着阿雪定难成事。当真上山容易下山难令他深感烦优。 到得次日午时贺陀罗忽又吹起鸟笛召唤群雀绕峰盘旋。梁萧心知他必是猜到自己心思是以摆起雀阵封锁下山路径自己在山顶稳坐或能以“碧微箭”击破雀阵但若附身悬崖之时雀阵忽然来袭自己本领再强十倍也惟有堕崖一途。至此攀绳下山之策再不可行。 阿雪只须梁萧在侧便觉心中喜乐至于如何下山也不去多想。她见地上死雀甚多便拾了松树枯枝击石取火点燃一堆释火将麻雀剥去皮毛以坑中积水洗净一根树枝串上十余只烤得异香扑鼻。 有顷麻雀烤熟她递给梁萧一串梁萧尝了但觉焦嫩合度隐有松香气味不由赞道:“好手艺。”阿雪喜得眉飞色舞也尝了一只道:“没料到麻雀这么好吃。可姐姐们常说吃了麻雀握笔时手会抖的。”说着微感愁。梁萧笑道:“只须你做的便算浑身抖我也一口吃了。” 阿雪双颊梨窝浅现低头笑道:“那好以后我常做麻雀给你吃。”梁萧叹道:“常做就不必啦今日也是形势所迫。”他想到眼前困局不由得眉头紧锁烦恼间想起公羊羽在石公山借风筝脱险的事不由叹了口气心道:“可惜此时此地那法子也行不通。” 阿雪见他愁眉不展满腔欢喜也冷了下来。她痴痴望着崖外见群鸟盘旋飞舞甚为自在便道:“哥哥咱们若能变成鸟儿就好啦再高再远一展翅膀就能飞到。” 梁萧闻言心中一动沉吟半晌忽而拍手大笑道:“阿雪你说得是咱们就变成鸟儿飞得远远的叫那大恶人再也追不上。” 他见阿雪瞧着自己眼中尽是不解便笑道:“你还记得我以前做过的竹鸟么”阿雪见他笑嘻嘻的也觉开心点头道:“记得上好机括就能飞来飞去可惜这次走得急忘了带上。” 梁萧笑道:“不打紧咱们再做个大的把你我带下山去。”他目光转到那棵老松上估算道:“若要木材这棵树尽够了。”说着拔出铉元剑来审视半晌叹道:“铉元啊铉元你本是神兵利器可惜主人无能只好累你屈尊做一次斧头了。” 他说罢忽见阿雪向着老松合十默祷不由奇道:“阿雪你做什么” “我在向这棵树说大树啊大树你在这里苦苦活了千百年可惜哥哥和我要活命只有牺牲你啦。你若有知我事后定然烧香拜佛佑你往生极乐。” 梁萧欲要笑但瞧着那棵茕茕老松又觉笑不出来不由忖道:“草木且堪怜惜何况天下苍生我攻城破坚杀人无数又算什么呢” 他想着闷闷不乐暂且按捺心事画图伐木。梁萧涉足西方算学之后机关术更上层楼是以这只木鸟较之当年所造竹鸟更为精巧。他不敢稍有怠慢昼夜兼工即使入夜也燃着松明火把赶造通宵不息。 至第四日凌晨木鸟终得完工形若大鹰左右翅长三丈前后两丈五尺下腹装设机轮上方两侧均有绞柄头尾两翅共有风车四部与绞柄相连。木鸟下端有圆木轮轮下斜搁两条木轨为起飞之用。 木鸟虽然造好但其时风向不定不便起飞梁萧心中更是惴惴。要知此事自古未有稍有差池自己粉身碎骨倒也罢了阿雪若有长短自己九泉之下也难心安。 贺陀罗白日封锁下山路途夜里则在山腰石洞中运功疗伤。他的婆罗门内功深湛无比到得第三日夜里肩伤不药而愈只怕夜里攀山失足暂且隐忍。 这几日他向山里人打听过身处这座山峰名为天都峰即“天仙都会”之意乃是黄山七十二峰中第一险峰自古以来鲜有能人登顶。贺陀罗当时一听便雄心大起次日天色微亮即刻出了山洞但觉内力充盈四肢便利当下抖擞精神手勾足搭飞般向上攀援。 阿雪监视山下她被云雾碍眼一时未察觉贺陀罗上山待得现报知梁萧时梁萧俯身一看只见贺陀罗在雾霭间纵跃如飞距崖顶已不过二十余丈不由暗骂:“老贼来得好快。” 此时虽然风偏西北不大合意也惟有一试了。梁萧当下搀着阿雪坐上木鸟绞动手柄四部风车鸣呜鸣转搅得峰顶烟尘四起。梁萧一挥剑斩断后方绳索。木鸟顺木轨滑下“呼”的一声谁料竟未飞起却直直向山下俯冲而去。: 第三章 谁胜谁败 变生俄顷阿雪惊得双眼紧闭失声尖叫梁萧也是骇然色变叫苦不迭。 贺陀罗来势奇快转眼便要登顶谁知头上狂风忽起几乎将他刮下崖去。他只当梁萧居高临下趁机施袭情急间奋力一掌翻出这一下因是以下对上用足十成内劲巨力可撼千钧。那木鸟被他掌风一托斜斜一蹿四部风车逆风转动起来木鸟一沉便升终于停在半空稳稳当当飞了起来。 梁萧长长松了口气大笑道:“贺陀罗多谢相送”贺陀罗则趴在崖壁之上呆望着二人乘风而去脸上尽是不信之色倏尔手脚一软几乎掉下崖去。 阿雪从木鸟起飞始终闭眼尖叫直待木鸟再无颠簸方才定住心神张眼偷瞧只见前方青峰簇簇破云而出晨光如水在漠漠云海上染上绚烂的金色。极远处江河如错金玉带穿山越岭东流入海。这几日里阿雪虽看惯了黄山美景却没一刻如眼前这般美丽。 木鸟顺风载着两人经过光明顶、莲花峰穿梭在黄山七十二峰之间清风阵阵吹得二人衣飘飘心旷神怡。梁萧情难自禁搂住阿雪的纤腰。阿雪低头偎入他的怀里这一刹那间两人的身心都似化了交融如一尘世间的种种纷扰争战就似眼前云烟缥缈散去。 木鸟飞了一阵被清风送出山区遥见平原上阡陌纵横有农人望见木鸟纷纷叫喊起来奔跑观看。 梁萧俯视下方平野忽地幽幽叹道:“阿雪若能永远飞下去该有多好。”阿雪张口便道:“好啊。” 梁萧微微苦笑抬眼望见前方已是长江当下摇动手柄木鸟向江水俯冲下去落在江面上顺流漂去。 梁萧折下木鸟一翼当作木桨。划到岸边两人踏足江岸望着木鸟漂远心中满是惜别之情。过得良久梁萧挽起阿雪的手叹道:“走吧。”阿雪抬眼瞧来二人目光一交想到适才木鸟上的亲昵情形面颊均是一热。梁萧别过头默想方才自己心中除了阿雪竟然再也没有他人的影子。侧目偷看却见阿雪敛眉低头不知想些什么。梁萧只觉一股暖意顺着她纤纤玉手传递过来一时身心俱暖恨不能仰天长啸一抒胸中快意。 两人手挽着手向东走了一日抵达京口大营。守营士卒遥遥瞧见梁萧匆匆报与营内只见营门方开便已飞出三骑正是土土哈、李庭与囊古歹三人均是白衣白甲神色惨淡。 三人奔近李庭跳下马来一把抱住梁萧失声痛哭。梁萧已然猜到缘由拍拍他的肩欲要说话嗓子却被哽住了。阿雪奇道:“李庭出什么事啦王可呢”李庭身子一震涕泪交流欲语不能。 土土哈黯然道:“阿雪王可战死啦。”阿雪檀口微张眼中泪水一转夺眶而出。 土土哈一咬牙续道:“梁萧你不告而别阿术平章很生气骂你不守军规。我听不过就说即便你不在我们也不会输。阿术就说军中无戏言若然开战你们打先锋胜了算是你们的功劳败了就严惩梁萧。不多久宋军下书挑战平章率军迎敌。宋人阵法厉害我们损伤很大。王可就说:我们死了不打紧决计不能连累梁大哥。就和李庭带了水师装满火器冲入宋军阵中我和囊古歹两翼掩护。不料李庭半途被宋军截住王可便先将自己船烧了再冲入宋军阵心。火器爆炸后借着风势将宋军十多艘大船都烧着了跟着东风一紧数百里的宋军战船都被这把火烧了个精光”说到这里土土哈嗓子一哑涩声道“宋军败了王可也没回来连连尸也没见着” 说到这时李庭已哭得身子软泪眼模糊中见梁萧神色木然便叫道:“梁大哥你你要为王可报仇我瞧见了那姓云的就在宋军中指挥他先害了赵山、杨榷如今又害了王可。我我跟他势不两立”说到这里忽见梁萧身子一晃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不由得惊道:“梁大哥你怎么啦” 梁萧拭去口角鲜血瞧了瞧灰茫茫天空喃喃道:“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李庭听他话语古怪惊道:“梁大哥你伤心糊涂了吗” 梁萧将他拂开拖着步子向前走去惨声道:“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众人呆立当地望着他走入大营深处。 李庭揣度着诗中含义想起临出征时梁萧也曾念过这诗未料一语成谶自己四名好友从军未到临安便竟只剩自己一人。想到这里又不禁落下泪来。 京口一战宋军万余战舰灰飞烟灭。消息传到临安大宋朝野尽失主意。此时元廷之中正为灭宋与否争得不可开交京口战报传来伯颜大喜上表道:“经此一役大宋菁华尽失攻而无力守则无备临安小城探囊可取。实乃长生天庇佑以大宋万里之土成就陛下千古之业。”忽必烈阅罢奏章不再顾忌西边战事拜伯颜为右丞相阿术为左丞相拜梁萧为平章政事南下灭宋。 伯颜返回军中命阿术继续围困扬州命梁萧为先锋进逼常州。 常州本是神鹰门源之处京口败后靳飞与云殊率残兵败将退回常州。听得元军南下二人在书房内密议良久却没定出一计半策。云殊呆了半晌忽道:“师兄你我战死沙场也是应当但娘亲与姊姊怎么办文儿还小也跟着殉国么”靳飞摇头叹道:“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云殊皱眉道:“依我之见不妨让姊姊带着娘亲与文儿趁夜离城”靳飞怒道:“胡说你我身负守城之责此时迁移家眷成何体统” 云殊脸一白还未说话忽听吱嘎一声房门大开一位素衣老妪站在门前面如满月鬓已星星。身后一名三旬美妇眉眼与云殊很是相似。 二人神昏智乱都未留心房外有人见状俱是一惊。靳飞急起身施礼道:“师娘”又看了那美妇一眼小声道:“阿阿璇”云殊也站起身来向那素衣老妪道:“妈”又对美妇道:“姊姊。” 云夫人淡淡地道:“适才路过你俩的话我大致听到啦”她嗓音沙哑但说出话来自有一番威严继而目光一转盯着云殊道“你方才那般龌龊念头与贾似道之流有何分别莫非你爹教的道理都被狗吃了” 她这话说得严厉云殊只觉冷汗淋漓一膝跪倒颤道:“孩儿独自受难也就罢了累着您和姊姊便觉不安。”云夫人叹道:“国已如此家又何存鞑虏乱华家破人亡者何止千万多我一个云家算得什么妈不是寻常妇人阿璇也是深明大义的孩子。我云家世代忠义岂独男儿”她语气淡定从容云殊听在耳里却觉心如刀割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云夫人长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云殊道:“殊儿你知道你名里这个殊字是何含义么云殊道之听爹说过是特出的意思。” 云夫人颔道:“不错你爹爹给你起这个名字便是要你特出于众人之上做一个与众不同的大英雄、大豪杰瞻前顾后岂是英雄所为”云殊身子一震低头无语。 云夫人回头向云璇道:“阿璇文儿呢”云璇笑道:“他练武去啦”说着深深看了靳飞一眼。她与靳飞既是师兄妹也是夫妻。靳飞见她神情只觉当此危难之际妻子一颦一笑俱是弥足珍贵怎么也看不够再想战事一起有死无生又觉说不出的难受垂下眼睑轻轻一叹。云璇轻轻握住他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悄悄写道:“我不怕。”靳飞心一颤抬起头来眼眶已然湿了。 云夫人看了二人一眼笑道:“时日不早你们劳累一天早早歇息为好”说着自顾去了。 云殊将母亲送走正要回房忽听隔壁传来打斗声转过月门只见风眠手持木剑与一使枪少年斗得甚是激烈。楚婉负手旁观见了云殊便笑道:“云大哥。”风眠见他来了有意显摆本领忽地后跃两尺卖个破绽诱那少年挺枪刺来。待得枪至他猛然侧身攥住枪杆木剑迅快之极斫他手臂少年只得放手后退怒道:“又输了”一掉头向云殊叫道:“舅舅怎地我老是打不过人” 云殊强打精神含笑道:“谁叫你以前顽皮贪玩练功马虎”靳文拧住他道:“你教我些成本事好杀鞑子”说到“杀鞑子”三字他两眼闪闪亮。 云殊心头一叹强笑道:“成本事我可教不来”靳文撇嘴道:“哼哼小气么”向风眠道:“咱们再来”二人呼呼喝喝又斗在一处。 云殊看了一阵对楚婉道:“楚姑娘你来我有话说”楚婉随他步出庭院。二人在花树之间默默走了一段云殊忽道:“楚姑娘你还是回家得好”楚婉诧然道:“为什么”云殊道:“兵凶战危”楚婉不待他说出后话打断他道:“我知道可我不怕”她注视着云殊目光盈盈柔声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云殊看她模样心头一点绿影闪过不觉暗惊:“我怎又想起她来了”他转眼望着楚婉又付道:“楚姑娘本也是好女孩儿可只怕终此一生我也忘不了那人了。”楚婉见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心头羞怯一抹红云浮上双颊。 两人相对默然时忽见一个丫环冲过来一把拉住云殊叫道:“公子不好不好”云殊诧道:“书眉你慢说。”那丫环咽丁口唾沫放声大哭道:“老夫人她上吊自尽了”这句话犹似晴天霹雳震得云殊大退两步几乎跌倒。楚婉伸手将他扶住云殊呆了呆冲入母亲房中只见白绫如雪将云夫人悬在梁上。云殊手忙脚乱将人放下一探鼻息已然气绝。他伤痛欲绝抱着母亲遗体欲要痛哭眼角却涩涩的竟哭不出声来。 不知呆了多久忽觉有人拍肩抬眼望去却是靳飞他双目红肿沉声道:“大敌当头节哀顺便”云殊不见云璇心觉不妙急道:“姊姊呢”靳飞低头道:“她骗我离开吞金自尽了”他虽竭力平静两行泪水却包藏不住滑落面颊。 一日之中失去两个至亲之人云殊只觉脑中空空瘫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靳飞见桌上有一张素笺伸手取过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小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靳飞识得是云夫人的笔迹胸中大恸泪水涔涔落下。 二人方自伤心方澜悄然进来见此情形叹道:“鞑子到了。”二人一惊收了泪水步出房门。一行人直上城头只见长空万里碧蓝如洗元军人马迤逦南来黑压压一片望之不尽。 片刻工夫元军止住来势一骑飞奔而出。靳飞冷笑道:“又来劝降么”一挥手城头弓弩尽张只待来人到了城下便将他射成刺猾。 那人马来得快极顷刻已近云殊认得是梁萧怒从心起却见梁萧驰到千步之外提枪纵马仰望城头朗声道:“云殊何在”云殊扬声道:“你来劝降吗”梁萧略一沉默缓缓道:“我今日前来只求你我单枪匹马在此一决若我战败身死自然无话可说;若你命丧我手我梁萧从此远走高飞从此不问战争。” 云殊听得血脉贲张正欲一口答应却听靳飞低声道:“此人诡计多端必有阴谋你身负守城之重不可轻易出城。”云殊一呆默然无语。梁萧驻马半晌不闻动静焦躁起来朗声道:“云殊。”云殊双眉一扬正要下城靳飞反手拉住道:“勿要中他激将法”云殊只得咬牙苦忍。梁萧连呼三声城上仍无动静只得恹恹转回。 梁萧驻军城外心中烦闷日日与中条五宝饮酒喝得烂醉如泥。土土哈等人见他如此心中不解但又不敢劝他攻城只因一旦劝说梁萧势必大雷霆。阿雪见他一味酗酒心中难过但又不善劝慰惟有衣不解带尽心照看。 六日后伯颜抵达见状大怒但见梁萧醉得人事不知一时气无处当即免了他先锋之职亲率大军攻城。常州本自城高池深云殊又防守得法元军攻打十余日始终无法破城反而伤损甚多。 宋廷得知消息派兵援救行至虞桥土土哈伏兵纵出大败宋军。次月李庭摧毁常州护城船只。 囊古歹在城外筑起高台将云梯搁上城楼近万元军踩着云梯攻人常州。 宋军退人内城且战且退云殊落在最后双剑抡得似风车一般。战得一时靳飞见元军不绝拥入城内心知大势已去转身抓住云殊肩头叫道:“我在此抵挡你率其他兵马从南边突围。”云殊吃惊道:“什么话”靳飞双眉一扬厉声道:“你不记得师父的仇了吗”云殊不由一怔。靳飞正色道:“师父一世英名毁在萧千绝手里你父仇未报怎可就死你才智武功胜我百倍理当留下性命再与鞑子纠缠。” 云殊挣脱他手怒道:“我便是战死也不离开。”靳飞横刀于颈嗔目喝道:“好呀你若不走我立时自刎”云殊心头剧震望着师兄双眼倏地红了。靳飞插刀在地扣住他双肩沉声道:“云师弟师母以死相托我决不能弃城而去;但师父驱逐鞑虏之志也不能就此断绝。师父之志由你担当;师母之意由我成全。” 云殊又是一震转眼望向方澜。方澜拈须大笑道:“傻小子不用瞧我快快去吧。”云殊涩声道:“方老前辈”方澜摆手笑道:“老头儿年纪大了懒得跑啦。你今天若能突围来日替我多杀几个鞑子就是。”说罢哈哈大笑豪迈之中颇有几分苍凉之意。 云殊嗓子一硬忽见靳文牵来马匹。云殊一咬牙接过缰绳跃上马背转身之际忽地长臂探出出其不意将靳文揽起;靳文腰间气户穴一麻已是动弹不得。靳飞正要阻止云殊缰绳一抖骏马撒开四蹄霎时去得远了。靳飞呆视云殊背影蓦然间两行热泪滚滚落下。 云殊率军冲出城外李庭复仇心切率军追到虞桥赶上云殊。双方一场激战云殊大显神威在元军阵中两进两出杀伤无数率百余残军突出重围。 两军一前一后追逐一百余里。此时土土哈率钦察骑兵赶到一时快马若风锐箭如雨宋军人仰马翻逃至平江之畔仅剩十骑。此时追兵在后河水在前端的进退不得。 云殊身中数箭血染铁甲看了一眼靳文蓦地声长啸纵马如箭射人平江;宋军将士见状齐声大喝随他跃马人江。 但众人多已受伤平江水骤起骤落转眼间将其一一吞没惟有云殊仗着内功深厚挟着靳文奋力挣扎向对岸游去。 元军赶到江边土土哈方要开弓身后忽地飞来一鞭将他羽箭打落土土哈回头一瞧惊道:“梁萧。”再见梁萧眸子清亮并无醉意心中大为不解问道:“你干吗不让我射箭”李庭也道:“是啊大哥若不报仇更待何时” 梁萧瞧了云殊半晌摇头叹道:“好汉子。”众人一愣梁萧掉过马头朗声道:“他死战不屈难道不是好汉吗此等好汉我宁可一刀一枪与他在战场一决生死也不愿此时放箭趁人之危”众军都与云殊交过手暗里有些佩服听得这话均是无语。李庭、土土哈见梁萧心意已决各叹了一口气不复再言。 这时一个百夫长押了几个俘虏上前。梁萧一眼看去楚婉和风眠赫然在内二人都已中箭彼此 挽着蹒跚而行。那百夫长便道:“他二人受伤躲在道旁被我现了。”楚婉瞪着梁萧一双秀目似欲喷 出火来风眠向梁萧唾了一口但伤重乏力难以及远只唾在马蹄上。一旁军士手起刀落便向风眠砍 下不料梁萧挥手一鞭将他大刀卷飞丈余。那军士一愕悻悻退后。梁萧吩咐随军医官道:“给他们治 伤不得虐待。”医官应命自与众人拔去羽箭敷药包裹。 云殊拼死泅过平江与靳文彼此搀扶而行。经历这番苦战二人均已伤疲欲死。苦撑着走了一程靳文失血过多摔倒在地云殊被他一带竟也跌了一跤心中颓丧至极:“莫非我二人命丧此地么”一念未绝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云殊回头看去但见暗夜之中黑影幢憧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马。 云殊挣起身子大叫一声舞剑便向那队人马扑去谁知方才奔出数步便一跤跌倒额角撞上一块青石两眼倏黑隐约听得有女子呼叫之声继而脑中一空失了知觉。 梁萧率军返回常州行了半日隐隐见得谯楼。忽见囊古歹飞骑赶来一脸笑意梁萧询问城中如何。囊古歹笑道:“伯颜大人说此城害我损兵折将要给他个厉害瞧瞧下令将常州内外杀个鸡犬不留。”他大笑两声忽见梁萧脸上苍白不由问道:“你受伤了” 梁萧倏地将他当胸拿住从鞍上提了起来厉声道:“伯颜下令屠城”他出手奇重囊古歹气闷难言惟有点头示意。梁萧挥手一掷刁摔得囊古歹背脊欲裂。 梁萧旋即飞骑人城策马转了一圈没见半个宋人活着只见一队一队元军士卒杀红了眼大呼小叫。土土哈等人随后赶到见梁萧当街伫马正想招呼梁萧忽地掉转马头飞驰出城冲人元军大营。 径至帅帐之前他翻身下马大步跨人几个亲兵举手欲拦却被他一拳一个尽数打倒。伯颜正在用饭忽见梁萧闯人张口欲问。却见梁萧右掌忽起直奔他面门伯颜一惊抬手欲挡却觉心口一窒被他左掌抵住。 伯颜大意被制惊怒交进。但他久历战阵面上却不流露半分只厉声道:“你作反么”梁萧目毗欲裂咬牙道:“你下令屠城”伯颜皱眉道:“那又如何这城害我损兵折将若是不杀后来城池纷纷效仿何时能够到达临安” 梁萧呸了一声怒声道:“战场上你死我活杀的若是兵将还有些许道理;但城中百姓无拳无勇斩尽杀绝又算什么本事”伯颜冷笑道:“天下人谁不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谁又没有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既是杀人杀兵杀将杀百姓又有什么分别你以前杀的人也不见少怎么今天倒兴起妇人之仁来了哼打起仗来人人都是地里的麦子将军便是农夫。谁的麦子割得最多最快谁就是名将” 他疾言厉色每一字却都似利锥扎在梁萧的心上。一时间梁萧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转来转去:“是啊都是杀人又有什么分别” 迷惑之际土土哈、李庭、囊古歹拥人帐中见这阵仗俱是骇然。土土哈叫道:“梁萧你疯了么” 囊古歹也道:“梁萧快快退下。”李庭也道:“梁大哥不可造次” 梁萧被他们一番大呼小叫心神稍懈伯颜看得分明身子倏然一缩向后脱出三尺。梁萧正要追击土土哈忽地纵身扑到梁萧身形一顿左肘疾出撞中土土哈“期门穴”土土哈跌倒在地。但只此耽搁伯颜于疾退之中忽转疾进左掌斜飞拍在梁萧的胸口上。这一掌有雷霆之势将梁萧震退八步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鲜血夺口而出。两旁亲兵齐声喊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 伯颜拭去额上冷汗厉声喝道:“梁萧你知罪么”梁萧咬着牙不一言。伯颜喝道:“你以下犯上、行刺主帅可是天大罪过将你车裂刀剐也不为过厂土土哈忙跪道:“丞相开恩土土哈愿将所有功劳换取梁萧性命。”囊古歹也跪道:“梁萧性子素来刚烈容我们带他回去慢慢开导。” 梁萧眉头一皱正要张口李庭已知他心意向他砰砰磕头连声道:“梁大哥别说啦别说啦。”直磕得头破血流。梁萧见状心一软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望着伯颜扬声道:“闯帐逼你是我不对但下令屠城却是你错了。”伯颜也不忍杀这员爱将见他松口当即道:“屠城对错暂不去说。但你既已知错且看土土哈三人面子饶你这次下次若犯定斩不饶。”一挥手道“放了他”众亲兵这才应命放开梁萧。 梁萧缓缓站起李庭想要扶他却被他甩开。梁萧强忍内伤缓步出帐土土哈三人怕他再生是非遥遥跟在后面。梁萧走到到了营外转头问道:“那些俘虏呢”土土哈忙道:“听你的话待他们好好的。”梁萧向李庭道:“带他们来。” 李庭飞马人营片刻工夫便将楚婉等人带来。梁萧略一默然挥手叹道:“让他们走吧。”众军一征依言解开二人绳索楚婉惊疑不定冷哼一声昂去了风眠也瞪了梁萧一眼一痛一拐跟在她身后。 李庭忍耐不住高叫道:“梁大哥这两个人也是杀三狗儿的帮凶不能让他们走了”梁萧默不作声望着那几名俘虏的背影直到再也不见方道:“土土哈李庭囊古歹你们说说究竟为什么打仗” 众人听他突然说出这些话均是一愕。囊古歹想了想道:“就如成吉思汗所说男子最大的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妾。”土土哈道:“对啊成吉思汗说的定然没错。”李庭略一迟疑也随之点头。 梁萧望着三人目光闪动忽地长叹一口气望着常州城缓缓道:“杀人眷属破人家族夺人所爱淫人妻女这便是你们的志向么”众人面面相觑土土哈迟疑道:“梁萧你真有些不大对头。”梁萧微一惨笑大袖一拂扬长去了。: 第四章 西塞龙吟 常州城破苏州、湖州望风而降。次年春土土哈攻破独松关元军6续抵达临安临安城中大小官员接踵宵遁。宋帝母子束手无策派人议和却为伯颜回绝不久遣人献上降表国玺。伯颜率军进抵临安城下。谢太后携幼帝赵歇出城纳降大宋君臣忍泪含悲拜倒在伯颜马前一时天空落起霏霏细雨笼山弥野天地尽无颜色。伯颜下马扶起赵歇不觉志得意满仰天大笑起来。一时间十余万元军欢呼声震天动地。大宋君臣既悲且惧泪如雨下。时人汪元量后来作诗哀叹道:“西塞山边日落处北关门外雨来天南人堕泪北人笑臣甫低头拜杜鹃” 梁萧随大军南下名为平章副帅实则日日以酒为伴醉生梦死几无清醒之时。这一日他醉了一宿醒来时头痛不已阿雪忍不住央他出营走动散心梁萧不忍拂她之意勉强应允。 二人信马由缰沿西子湖畔而行举目眺去只见薄霭未收烟水茫茫亭榭依旧却少了琴韵歌舞远方雾锁长空晦暗不明连西塞山的影子也瞧不见了。 梁萧眺望湖景想起当年在这里偶遇花晓霜父女的情形那时两小无猜不知世事而今景色依稀少时的心境却已不再了。 伤感之际忽听胡琴之声调子凄凉不胜有人和弦唱道:“花木相思树禽鸟折枝图。水底双双比目鱼岸上鸳鸯户。一步步金镶翠铺世间好处。休没寻思典卖了西湖。”曲调暗哑经久不绝。 梁萧听了暗忖道:“相思树折枝图比目鱼鸳鸯户这西湖真占尽世间好处引得大宋王公显贵醉生梦死最后输光当尽连这西湖也保之不住。若将这贪欢享乐的工夫花一半在治国经武上何尝会到这个地步”心中越窒闷取了一囊烈酒一气喝光。 回营时已是晌午伯颜帅令来召。梁萧吩咐阿雪回营自去中军帅帐。尚未进帐便听笑声不绝伯颜一见梁萧哈哈笑道:“梁萧你来得好且见过这几位贵客”帐中诸人闻言无不回注目。 梁萧游目一观骤然变色敢情伯颜右手坐的正是王子脱欢左手坐的竟是白衣怪客贺陀罗。脱欢下手一人黄衣白正是“黄鹤”明归贺陀罗下则盘坐一名黄衣喇嘛。四人身后立着的一排人梁萧也大都识得分别是哈里斯、火真人、阿滩尊者另有一个不相识的青衫老者高高瘦瘦面色清癯一团和气。梁萧不防今日诸多对头会聚一帐不禁心跳如雷遍体汗出酒意也去了大半。 脱欢一见梁萧也是错愕无比继而怒色闪过含笑道:“这便是梁萧么真跟传言中一般面嫩”最后四字说得咬牙切齿不似夸赞倒似充满恨意。伯颜对梁萧使了个眼色笑道:“这位是脱欢大王受封镇南王统领江南。”他见梁萧一动不动皱眉道“见了大王你怎不行礼” 梁萧两眼望天只是冷笑。伯颜虽与脱欢不和但觉当众扫他面子说不过去正自犹豫脱欢已摆手道:“罢了我与梁大人也是旧识跪拜就免了吧” 伯颜微微一笑借梯下楼指着明归道:“这位明先生乃是脱欢大王新聘的军师智谋高明见识了得。”明归略略长身冲梁萧淡淡一笑却并不出言相认。梁萧心中纳罕不知明归为何竟然投入脱欢座下。却听伯颜又指着那名黄袍喇嘛笑道:“这位是当朝帝师八思巴活佛的大弟子胆巴大师。”梁萧心头一动胆巴他不知道八思巴之名却是听过据说此人天生慧根十六岁面见忽必烈被忽必烈拜为帝师权势显赫。 胆巴站起身来只见他肩宽背阔容貌古拙合十笑道:“平章用兵如神威震朝野胆巴久仰了”梁萧回了一礼淡然道:“怕是过誉了。”脱欢见他向胆巴答礼却不向自己磕头不禁嘿然怒笑。 伯颜正待引见贺陀罗贺陀罗却已起身朗声笑道:“平章大人所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洒家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得罪大人处还请见谅。”众人均是诧异不知二人何以相识。梁萧自 忖开拳不打笑脸人此獠既然低头认错自己再若报复挑衅有失气度当下冷冷一笑转身欲要就坐。 哈里斯眼珠一转忽而笑道:“平章大人可还记得区区么”梁萧见他笑吟吟的目光却甚诡谲心念一转颔道:“记得。”哈里斯大步出列笑嘻嘻地道:“大人若不嫌哈里斯高攀大家不妨亲近亲近”左手向梁萧一伸。梁萧也道:“好说好说”伸出右手便在二人手掌将握未握之际哈里斯中指上那枚“蛇眼魔钻”突地一转到了手指之下。 伯颜看得分明未及喝止二人双手一触即分。梁萧转身便走哈里斯却是一呆低头看去脸色陡然煞白不由急道:“平章大人留步”梁萧回头道:“怎么”哈里斯踌躇道:“我我的戒指”梁萧道:“什么戒指”哈里斯死瞪着梁萧眼里似要冒出火来。“蛇眼魔钻”是他祖传宝物坚硬异常精钢刀剑也是一割即断倘若握实梁萧手上定然添个窟窿。哪知梁萧将计就计趁握手之时使出“如意幻魔手”轻轻巧巧将钻石从他指上褪了下来待哈里斯觉有变梁萧早已缩手。哈里斯偷鸡不着蚀把米未伤着梁萧反而丢了祖传宝物惊怒之情可想而知。 梁萧若无其事大落落坐定哈里斯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欲要再嚷忽听贺陀罗叽咕两句哈里斯一脸悻悻站回他身后。贺陀罗目视梁萧道:“平章大人好本事我儿子冒犯之处请别在意。”梁萧瞥了哈里斯一眼冷然道:“他是你儿子么我瞧你倒像是他儿子。”脱欢一行俱是变色心道:“这人说话好生无礼” 不料贺陀罗却喜上眉梢大拇指一跷笑道:“大人真是独具慧眼贺某别的本事没有惟独这驻颜养生之术尚有几分心得较之三十许人还要年轻一些。”说罢顾盼神飞颇为得意。梁萧本意让他父子难堪未料贺陀罗不怒反喜甚觉无趣。将此事放到一边酒到杯干片刻间喝光两壶烧酒趴在桌上昏然欲睡。 众人见他醉态不堪均有鄙夷之色。伯颜更觉恚怒:“这孩子越来越不成话早知他如此出丑真不该唤他出来”一时只作不见微笑道:“胆巴大师你奉旨镇魇大宋龙脉那镇魇之法不知详情如何” 胆巴笑道:“这法儿说难也不难要推倒大宋皇宫断了它的地气灵根再挖掘宋朝诸帝的寝陵取其骨殖杂以牛马之骨埋于其上再筑以百仞高塔收藏佛经、佛像、密宗真言如此一来大宋王气尽泄龙脉断绝赵家皇帝子子孙孙永世不得翻身” 梁萧不愿与这些人交谈故意装醉听到这里不觉心道:“原来这和尚挖人祖坟来的他既是出家人当以行善为本怎地行事恁地下作”对胆巴仅存的一点儿好感也灰飞烟灭了。 却听脱欢笑道:“依我看来断了大宋的龙脉还不足够。”胆巴肃然道:“大王定有高论小僧愿闻其详。”脱欢道:“赵家做不了皇帝难保别家不会做皇帝。最好一不做二不休探明宋人士族名门的祖坟挖它个底儿朝天以保我大元垂统千秋万代不绝。”胆巴道:“大王的话虽是不错但宋人坟茔何止千万怎生才能挖尽”脱欢笑道:“挖一个总少一个” 伯颜颔道:“大王说得是就仿佛行军打仗今天折他几百个兵马明天拿他两个大将终归叫他无兵无将自己认输服气”脱欢拍手笑道:“丞相不愧当世名将三句话不离本行呢”众人纵声大笑。 粱萧越听越怒心中悲愤莫名:“我等九死一生打下江山竟是便宜丁这等无耻鼠辈。”霎时间不觉酒气上涌将桌子重重一拍直起身来。 帐中为之一静。伯颜瞧梁萧神色心道不妙。他正要呵斥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怪响忽缓忽急忽高忽低引得人心悸魄动甚不舒服梁萧不禁忘了说话向帐外瞧去伯颜命那前往查探不一阵那便引了一名百夫长进来。 伯颜见那百夫长神色惊惶脸一沉道:“慌乱什么现在就慌乱打仗怎么办”那百夫长咽了口唾沫忙施礼道:“是启禀丞相右军营中出了怪物” 伯颜冷然道:“胡说青天白日的何来怪物”那百夫长道:“小将不敢胡言这声音便是那怪物出来的。”众人均是一凛却听那百夫长道:“先前小将部下兀突海的帐里传出响声初时大家浑没在意以为是兀突海睡觉打呼噜。我想大白天偷懒睡觉很是不该便让呼和台去揪他出来。” 伯颜道:“白日睡觉该先打棍子然后示众”那百夫长道:“是啊哪知呼和台进帐叫了声:咦便无声息小将心中奇怪又派人进去不料一个个有进无出那怪声却越来越响初时像草笛渐渐变成牛吼一般小将正想亲自前往一探这时兀突海却来了。” 脱欢奇道:“兀突海不在帐子里么”那百夫长摇头道:“他在外面守卫听说帐里出了怪事二话不说一头钻进去只听他大叫一声声音便没了。可那怪声仍然不歇而且越叫越响一会儿工夫整个大营都能听见了。大家打起仗来刀枪弓箭都不怕的可这件事委实古怪怕是邪物作祟凡人胜不了的。听说胆巴尊者在此小将特来相请尊者降服妖魔”说着两眼盯着胆巴满是祈求之意。就在说话之时那怪响越奇怪低落处如箫管细细高昂时似瓦釜雷鸣调子起伏无端极尽变化之能事。 伯颜虽不信鬼神之事但如此怪响生平未闻心头惊疑不定。胆巴略一沉吟腾身站起道:“丞相胆巴这就前往一观看是何方妖邪”贺陀罗也慢慢起身笑道:“洒家且陪尊者一行吧”胆巴知他武功深不可测师父八思巴也让他三分当即合十说道:“有劳先生。” 伯颜内心里对密宗法咒不以为然但军中士卒迷信鬼神若不用些手段只怕动摇军心当下含笑道:“我也陪尊者去吧”胆巴笑道:“何劳丞相大驾敢请烫好美酒胆巴去去就来”大袖一拂与贺陀罗联袂而出。 众人重又落座但心中却不安稳不多时忽听那怪响一缓竟是停了。脱欢击掌笑道:“尊者好神通却不知抓住什么怪物本王倒想瞧瞧。”方要起身忽听传来呼喝之声。正自疑惑却见那报信的百夫长又惊慌奔来上气不接下气叫道:“丞相不好胆巴尊者受了伤”脱欢奇道:“被妖怪咬伤了么” 百夫长摇头道:“那不是怪物是一个人” 众人一惊伯颜道:“你将缘由慢慢说来不可遗漏半分”那百夫长定了定神道:“尊者到了营中便对那帐篷念了一会儿咒忽地双手推出平地里起了一阵狂风将帐子吹得老远。”伯颜心道:“那该是密宗的大手印了”又问道:“帐中可有什么古怪” 那百夫长道:“听来古怪看来却不古怪了。就看呼和台、兀突海几个人横着竖着躺了一地床上睡着一人穿着又破又烂那怪响却是他在打呼噜”脱欢诧道:“这等声响岂是人力能够出”那百夫长哭丧着脸道:“是奇怪了些但实情如此小将不敢乱说。”伯颜面沉如水淡淡地道:“好吧你接着说。” 那百夫长应了一声续道:“胆巴尊者见那人睡着不醒就说:何方妖孽到此作祟声音老大震得我头晕眼花耳间嗡嗡作响”阿滩尊者叹道:“胆巴师兄的狮子吼真是密宗一绝”那百夫长道:“狮子吼小将是没听过的但老虎吼也不过如此啦那人也被惊醒坐起揉了揉眼瞪着尊者道:你在叫么就看他胡须长长头蓬乱却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胆巴尊者见他不像妖怪便说:阁下不想话未说完那老头身子一晃便欺到尊者身前拿住他的胸口将他掷了出去”听到这里诸人无不变色要知胆巴自幼跟随八思巴深得真传不论佛法武功都是密宗有数人物谁知竟在一招之间被人掷了出去委实叫人难以置信。 那百夫长不觉众人神色有异续道:“只见尊者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稳稳落地。那老头儿笑着说:大和尚本事不错胆巴尊者神色惊讶说道:我是喇嘛不是和尚。那老头笑道;管你是喇叭还是和尚来老子看你多大本事说着将胸膛一挺说:你打我六掌试试” 帐中诸人听得这话又是一惊伯颜忖道:“这人太也托大胆巴的大手印境界不凡墙壁碑石也是一推即倒换了家师怕也未必能硬受他的连环六掌” 却听那百夫长续道:“却见胆巴尊者神色更为惊讶合十道:阁下来自何方怎地在此装神弄鬼老头颇是不耐挥手就说:莫说废话打不打若是不打我便走了。尊者正自犹豫却听那个白衣先生笑道:老先生必然身负惊世艺业他如此说了尊者便随手打他两掌料也伤不得他”梁萧微微冷笑心道:“这贺陀罗好生奸猾他没有必胜把握便怂恿胆巴出手好来个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却听那百夫长又道:“尊者听贺陀罗大师一说便对老头说:那就得罪了那老头哈哈一笑说:你来尊者到他身前挥手便打了一掌那老头退了一步尊者却退了两步。”伯颜道:“那人受伤了么”百夫长摇头道:“没有”伯颜浓眉一挑目有惊色。 那百夫长续道:“尊者呆了一会儿又打一掌仍是老头退一步尊者退两步。只看尊者面有怒容弯腰合十骨头出剥剥之声好像铁锅太热炒爆了豆子一般。忽然他涌身上前双掌齐出在那老者身上连打四掌” 脱欢不待他说完拍手道:“是了老头定被打死胆巴被他劲力回震受了微伤对不对”那百夫长摇头道:“老头虽然退了四步甚事没有尊者却跌出一丈来远脸上再无血色” 伯颜蓦地拍案而起厉声道:“胡说八道百骸有声胆巴当是全力一击这人竟以血肉之躯硬挡十成功力的大手印”他这一喝有雷霆之威那百夫长惊得伏在地上惶恐道:“属下句句是实不敢虚言” 伯颜自觉失态微一蹙眉复坐下道:“也罢后事如何”那百夫长道:“胆巴尊者吸了口气方才起身道:阁下武功盖世胆巴望尘莫及敢问高姓大名那老头伸手搔了搔头喃喃道:高姓大名高姓大名他说了两句忽地双手捶头嚷道:想不得想不得一掉眼瞪着尊者说:喇叭和尚你打我六下我也打你一下就这么一晃便到了尊者面前一个照面尊者便跌将出去嘴里吐出血来。” 众人听到此处心头均是一寒:“这人挨了胆巴六掌浑然无事胆巴却连他一掌也接不下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却听那百夫长续道:“我们见尊者受了伤正要提着兵刃上前那个白衣先生忽地抢到那老头面前只见两团人影忽来忽去只在场中乱转那老头连声叫道:好本事好本事。”听他语气似乎颇为欢喜。两人斗了一阵难分胜负。” 哈里斯听到父亲大显神威面上露出得色伯颜也忖道:“听说贺陀罗号称蛇魔纵横西域无有抗手我先时颇有不信如今瞧来果然名不虚传但这老者又是什么来路”沉思间却听那百夫长又道:“咱们见白衣先生难以取胜便一拥而上那老头却哈哈一笑说好啊咱们来玩小鸡捉老鹰当下舍了白衣先生在校场上兜起圈子” 脱欢奇道:“自古都是老鹰捉小鸡哪来小鸡捉老鹰的”那百夫长苦着脸道:“小将估摸着他是说他是老鹰咱们都是小鸡。小鸡捉老鹰当然是捉不到的。当时咱们百多号人拦他明是看他奔近大伙合身扑去却连衣角也沾不上。” 脱欢皱眉道:“他定是从人头顶上跳过去的”那百夫长摇头道:“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三四十人围堵他他看人过来既不跃也不跳一晃身就从三四十人中穿过去便似一团风捉不到摸不着。”说到这里见脱欢满脸不信之色正想赌咒誓忽听一声长啸苍劲雄浑犹未停歇又一声长啸跟着拔起尖利高昂夹杂咝咝之声。那百夫长神色一变叫道:“过来啦过来啦” 伯颜浓眉一皱起身道:“咱们就去瞧瞧看是何方神圣”说罢走出帐外脱欢等人随了出去顷刻间帐中只剩梁萧一人他狂喝滥饮醉到七八分方才站起身来只觉胸中一阵翻腾不由扶着帐壁呕吐起来。恍惚间但觉眼前人影晃动。梁萧觑眼看去但见帐中多了一人狮口隆鼻剑眉人鬓相貌虽威武须却又多又乱衣料本是极上乘的绸缎此时却已污秽破烂。此时只见他稳坐上双手左起右落右起左落抓着酒肉大吃大喝。 梁萧想起那百夫长所言微微一惊道:“你是谁”那老者停住吃喝闻言蹙眉撇嘴露出苦恼之色敲了敲额头摇头道:“想不得想不得”梁萧奇道:“怎么叫想不得”那老者道:“想不得我是谁”梁萧更奇皱眉道:“为何想不得”那老者两眼一翻道:“想不得一想便错。” 梁萧心道:“这老头儿好生奇怪”回眼一瞧只见帐外亲兵个个呆若木鸡听到帐中说话竟也不见动弹顿时心头一跳按剑喝道:“阁下有何贵干”那老者笑道:“吃饭吃饭”说罢又眯缝了眼嘻嘻笑道:“有饭不吃便宜了皇帝有屁不放对不起大王。难道你不吃饭不放屁” 梁萧越听越觉奇怪忽见那老者眼神略显癫狂不类常人当即神色一缓问道:“老人家你从哪儿来”那怪老者道:“我从海上来”梁萧道:“坐船来的”怪老者两眼一瞪道:“胡说我自个儿划船来的”梁萧皱眉道:“那还不是坐船”怪老者搔搔头道:“是么”刚要再想忽又摇头道:“想不得一想便错。” 梁萧耐着性子道:“你划船来做什么”怪老者道:“找人打架”梁萧道:“找谁打架”怪老者道:“找和尚”梁萧奇道:“什么和尚”怪老者搔头道:“记不得了”梁萧皱眉道:“记不得你找谁打去”怪老者挠头苦思蓦地一瞪眼拍案叫道:“小兔崽子害我想得难过打死你”他说打便打手一挥两根筷子电射过来劲疾绝伦梁萧急一闪身方才避过筷子忽见两个瓷盘一左一右向两胁击来。原来怪老者算好他闪避方位扔出这两个盘子阻挡梁萧这一闪不啻将身子送到两个盘子之间。 梁萧情急间双手分出拂中两只瓷盘瓷盘向内疾旋一声脆响在他胸前撞得粉碎。这一招本是楚仙流的“寂兮寥兮”梁萧如法炮制竟一举破了怪老者的杀着。 怪老者“咦”了一声不怒反喜将一块羊肉塞人嘴里纵身跳起油腻腻的五指如鸟爪般兜头抓落。 梁萧闪身避过。怪老者一抓未中眉飞色舞笑道:“我叫你躲我叫你躲”势若疾风又出两爪。梁萧低头闪过一爪但第二爪来势太快只得长剑出鞘使出“明夷剑”刺他右肩。怪老者矮身让过飘退至桌边抓起一根筷子嘻嘻笑道:“来来来你拿刀子刺我我也拿筷子刺你看谁先刺着谁。”飘身疾进举筷刺来竟也是一招“明夷剑”出手之快更胜梁萧。 梁萧大惊失色急变一招“大有剑”怪老者随之变招也使一招“大有剑”同时刺出。梁萧更惊纵身后跃变招“小畜剑”怪老者也使出“小畜剑”后先至挑中梁萧虎口。 梁萧把持不住长剑堕地失声喝道:“你也会归藏剑”怪老者嘻嘻笑道:“你也会归藏剑”粱萧一皱眉展开“十方步”蹿到怪老者身后双掌一并“三才归元”尚未拍出眼前一花已不见对手形影继而背后掌风大起急变一招“天旋地转”旋身攻那老者左胸。怪老者也随之疾转攻他左胸无论招式心法均然与梁萧一模一样。 两人掌力一交梁萧跌出丈外落地时气血翻滚心忖此老必与公羊羽大有渊源既然他“归藏剑”、“三才归元掌”均已精熟惟有以别种功夫应敌当即展开天机宫石阵里“玄易境”内的武功先使一招“伏羲问卦”双掌猝翻。谁料掌势甫动怪老者也应手使出“伏羲问卦”来。梁萧骇然无及急变一招“周文王卜龟”再变一招“鬼谷子课”两招连环怪老者呵呵一笑随之变出这两招招式心法与梁萧一般无二。 梁萧惊得无以复加当今之世这石阵武学惟他练过。这怪老者使得如此神似委实可怪。霎时间两人拆到十三招上梁萧百思莫解灵机一动忽地脱口叫道:“老头儿你偷学我的武功”话音方起那怪老者也叫道:“老头儿你偷学我的武功。”两人异口同声竟似一起叫出。 梁萧终于恍然大悟敢情他使一招怪老者便学一招不但学得神形皆备而且后而先至克得他无法可施。想到此处梁萧忽使一招“扪虱论道”这招出自北朝王猛的典故当初王猛见秦王符坚之时一手入怀扪虱一手指点天下大事脱略形迹甚为洒落。是以这招使来之时左手指点对方穴道右手人怀掏出匕短刀、暗器之物施以突袭。但是梁萧出手之际却加之变通左手指点如故右手却忽然圈转反拍自身心口。怪老者见状也依样画葫芦左手虚点右手拍胸。 梁萧这掌拍下内劲自有分寸暗忖老者若然照势打落势必伤了自身。他掌到胸口内劲一收谁知怪老者竟也随之收劲不但未曾受伤左手五指仍然直直点来。 梁萧未料他不但学会自家招式连内劲变化也学到十足错愕间已逼到帐角仓促间一个筋斗纵起使招“广成子倒踢丹炉”自上而下踢向老者心口。那老者照葫芦画瓢也使一招“广成子倒踢丹炉”两人一上一下身形交错梁萧顿觉背心一痛被老者反足踢个正着刹那间满腹酒水急剧翻腾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甚为出奇。以那老者之能也难照做并且他头下脚上若不闪避定被秽物溅个正着他只得气得哇哇大叫如风行草偃一般贴地滑出一丈有余。 梁萧得隙翻身站定抬眼一瞧却见那怪老者瞪着自己怒容满面大吹胡子道:“坏小子你这吐水的功夫叫什么名字”梁萧背心犹自疼痛闻言没好气道:“这招叫做天河倒悬”怪老者搔头道:“天河倒悬怎地没听过啊哟想不得想不得”他双手又敲脑袋神色惶急。 梁萧暗忖道:“这老头疯疯癫癫武功却又高又怪我打不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正欲转身忽见帐门外白光一闪贺陀罗足不点地般掠人帐内一张笑脸阴沉沉的瞧见怪老者打个哈哈道:“相好的你倒会算计竟躲到这里来了累洒家好找”那怪老者两眼一翻道:“你是谁谁是你相好的” 贺陀罗心道:“方才还与我打得要死要活怎又不知道我是谁哼是了这老小子有意辱人。”冷笑一声双拳齐出此时两人相距十丈梁萧不觉暗生诧异:“难道他一拳之威能远击十丈”却见贺陀罗逼近三丈倏又变掌再逼近三丈又变做拳倏然间忽拳忽掌变到三次二人相距已不过五尺有余。 怪老者却两眼圆瞪望着贺陀罗双手神情专注。 梁萧闪在一旁见贺陀罗双掌微动不由忖道:“变拳还是用掌嗯是了该当用掌。”不料贺陀罗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怪老者闪身出掌瞬息间二人换了一招劲风陡起激得四周杯盘纷落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偌大帅帐也为之摇晃。 两人交了一招各各后跃三丈忽拳忽掌忽爪忽指遥遥出招口中更是呼喝不断如同喝酒兴起彼此猜拳一般但举手之间劲力沉雄世间少有。梁萧早先猜错了贺陀罗的拳掌此时从旁瞧着二人手段忍不住暗里猜测二人出拳出掌还是出指出爪谁料十余招看下来仅猜得两三招而已。更奇的是贺陀罗出手虽然清楚怪老者却未模仿他一招半式。 梁萧屡猜屡错内心沮丧眼见两人出手越来越慢但掌风却越来越强。倏忽间贺陀罗掌势一滞怪老者大喝一声跨上一步掌势斜带贺陀罗掌力被带偏出拂中帐壁只听三声脆响支撑帅帐的木柱断了三根。梁萧见势不妙飞身逸出帐外立足未稳便听咔嚓嚓连环三响帅帐轰然塌落将二人盖在下方惟见两道隆起忽进忽退宛如龙蛇拱动。此时帅帐塌落惊动四方元军将士纷纷上前探看。 伯颜等人也闻声赶回欲要上前但帐中二人的内劲传入牛皮帐中一起一伏均可伤人。伯颜见难逼近令人取来弓箭扯得满满的对准帐下之人但那二人来去如电一时敌友难知。 这一番起起落落斗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未知胜负众人正觉不耐忽听一声异响牛皮帐破了两道口子。又听两声怪叫两道人影不分先后跃在半空闪电般连交七掌。贺陀罗突地一个趔趄向后仰跌而出。那老者怪叫一声纵身疾进呼呼拍出四掌犹如狂风乍起浪涛相激一掌快似一掌。贺陀罗闪过三掌第四掌却再也躲不开正要抬掌硬挡伯颜嗖地放开弓弦三支羽箭连成一线向怪老者射去。 怪老者武功虽强却也不敢托大硬生生收回掌势身子微缩躲过一箭双手疾抡又荡开两箭。不料贺陀罗趁机一拳送出击中他胸口那老者厉声长呼倒纵回去身形逝如轻烟鸿飞冥冥起落间掠过十丈越过诸军头顶隐没在一座帐篷之后。贺陀罗也翻身落地倒退半步长吸一口气脸色微徽泛白。 伯颜收起弓箭目视那老者消失之处浓眉紧蹙方才那三箭蕴有他浑身之力不料竟无一箭中的亦且那老者挨了贺陀罗一拳尚能来去自如武功之高可惊可畏。伯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此人来历只得向贺陀罗道:“先生可曾看出他的来路”贺陀罗紧闭双唇摇头不语忽见青影一闪那青衫老者飞步抢到取出一支羊脂玉瓶倾出三粒丹丸笑眯眯地道:“大师阴维脉略有滞涩服下这三粒药丸便可无碍。” 贺陀罗接过药丸嗅了一嗅却不服下目光落到哈里斯身上。哈里斯面肌颤抖数下忽地笑嘻嘻上前一步拈了一颗服下。贺陀罗瞧他片刻见是无恙方才服下丹药吐纳数次张眼笑道:“常先生的丹药果然灵验”伯颜微微动容斜睨那青衫老者道:“先生姓常莫非是笑阎王”青衫老者一怔嘻嘻笑道:“区区正是常宁贱号得入丞相法耳荣幸之至”他嘴里谦逊面上却大有得色。 伯颜淡淡一笑再不多言梁萧却甚纳罕:“这老儿医术似乎不弱怎地却落了个阎王的名声” 却见贺陀罗一转眼望着明归笑道:“明先生你见闻广博不知猜出那怪人来历否”明归微微一笑道:“明某眼拙得紧心中虽有几个人选不过细细想来却也不像还请贺先生指点。”贺陀罗阴沉沉一笑道:“明先生尚且不知洒家怎会知道此人出手全无定规叫人摸不透底细。”明归笑道:“贺先生客气了不论此人是谁下次再见必难逃出先生的手底。” 他二人看似相互抬举实则明褒实贬贺陀罗与怪老头一战落了下风心知日后再会自保或许容易但要胜这怪人千难万难。但他素来脸厚善忍哈哈一笑道:“明先生过誉了。”明归只是微笑梁萧 却对明归再也清楚不过见他举止谈吐便知他已猜到那怪人的来历只是为何不愿吐露委实奇怪略一沉吟忽有所悟:“他与这贺陀罗看似脱欢的左右手实则不大咬弦。明老头知而不言正想叫贺陀罗始终不明那怪人底细下次交手胜算大减最好栽在那怪人手里。”: 第五章 魂断钱塘 伯颜命人重设帅帐。方要入内忽见一匹快马奔来那骑士满身风尘神色惶急。伯颜浓眉间拧成一个川字望着那骑士翻身下马从怀中捧出一支黄色卷轴脱欢伸手欲接那骑士却不理他径自递到伯颜手中。脱欢神色尴尬讪讪缩回手去。 伯颜展开黄卷一眼扫过脸色越见阴沉慢慢收起黄卷踱了数步忽道:“传我将令参将以上 至帅帐议事。”亲军们领命去了。伯颜大步跨人帐中坐在上面上阴沉沉不见喜怒。众人不知生何事惟有立在一旁。 须臾众将齐集伯颜起身踱了数步虎目中精光一闪扫过众将沉声道:“大都来了消息蒙哥的儿子昔里吉勾结海都阴谋叛上西北诸将尽被扣押十万大军落人他手。如今他与海都合兵一处践踏了故都和林夺走了成吉思汗的武帐。圣上命我大军火回师西巡”众将闻言无不色变。要知成吉思汗的武帐于蒙人而言好比汉王朝的传国玉玺一旦失去非同小可。而且西北兵变叛军增至三十万之多且有海都等蒙古英王名将大都形势可说岌岌可危。 大帐中一时寂然只听得伯颜踱来踱去的脚步声。他踱了半晌倏地停步扬声道:“梁萧”梁萧一怔后出列。伯颜道:“圣上有旨令你率蒙古营、钦察营、汉军八万精骑率先北上援救大都阿术破了扬州随后会来” 梁萧只觉心头一空徽觉恍惚:“又要让我打仗打完大宋又打蒙古这战争何时是个尽头天下一统再无战争岂不是一句空话” 脱欢皱眉道:“如此一来精兵强将抽调一空如何灭宋”伯颜道:“事有先后缓急。大宋残兵败将便如土鸡瓦犬殊不足道。海都、昔里吉才是劲敌”说着凝视梁萧道“此行关系重大许胜不许败” 梁萧低头不答伯颜见他无精打采心头不悦正要呵斥一名千夫长匆匆进来急声报道:“大丞相宋驸马杨镇挟持益王赵、广王赵逃出临安向南去了”伯颜正被西北军事扰得心烦无比听到这个消息双眉倒立厉声喝道:“岂有此理”这一喝声若霹雳惊得那千夫长打个寒战扑通跪倒。 脱欢眼珠一转嘻嘻笑道:“丞相何须动怒此事交与本王保管将那两个小兔崽子手到擒来”伯颜面露忧色叹道:“让这两人逃到南方后患无穷”蓦地钢牙一错砰的一声将桌案拍得粉碎沉喝道:“好便来个杀鸡吓猴断了宋人的念头。镇南王你拿住广益二王就地斩决勿须宽饶”脱欢拍手笑道:“好个杀鸡吓猴正合我意。”狂笑声中率众出帐去了伯颜分派完兵马屏退诸将独将梁萧留了下来。伯颜沉吟良久忽地叹道:“其实圣上早想见你一面只欠恰当机会。唉他老人家春秋高了诸王不服管束屡屡反叛太子又柔弱不堪难当大任。是以圣上很想有个年轻有为的大将支撑局面即便大行之后也能辅助太子震慑诸王开疆拓土不负太祖遗志。襄阳之后你每打一仗圣上都会让我将战况报回都里详加考量。上次我入朝之时他在诸王大臣之前也不直呼你的名字而叫联的娃娃将军说是不只将你留给儿子用还要留给孙子用。唉以往他屡屡破格提拔你你也是知道的这次更是指名道姓要你带兵北上恩宠之隆古今少有遇上这等圣明之主确是你的福气” 他顿了一顿又道:“说到治军打仗海都之流决非你的敌手。但你身为朝廷重臣此次北上大都须得谦逊自抑收敛性子。官场不比战场战场上一刀一枪都看得明白;官场上的刀枪却是看不明白。我与你干系不同一般才容你踢天弄井别人哪有这种气量况且你位高权重谁又不想取而代之若人人与你为敌你就算有一万个心眼子也应付不来故而该硬挣的时候硬挣该低头时也要低头不可一味自负才学弄性尚气有话道得好: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当兵打仗烧杀掳掠那是在所难免的若老是斤斤计较树敌太甚;其次你犹须记得这天下是勃儿只斤的天下。圣上看人要是忠心其次才是本事即便你没有不轨之心但人言可畏积毁销骨就拿今天说来你对脱欢无礼本是小事但若脱欢有心计较三言两语就会变了味儿。你我这等大将若定了反罪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说到这里再叮嘱你一句莫老是摆弄那几根破算筹儿早些时候郭守敬一心荐你主持太史局却被圣上矢口回绝了。我大元以武功定天下算术历法终是小道打仗治国才是正经更何况圣上雄才大略不独要包举海内更有拓疆海外之心高丽、日本、安南、交趾、古龙、埃及、大秦诸国都是要一一平服的你年纪尚幼一身本事何愁没地儿使” 伯颜一口气说了许多转眼一瞧却见梁萧心神不属目光游离不觉心中大怒厉声道:“听到了么”梁萧身子一震颓然叹了口气缓缓道:“明白了”伯颜想了一想再无别的吩咐便道:“好下去安排兵马就在这两日动身”梁萧向他深深一揖转过身长长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向外行去。伯颜瞧他背影没来由心头一乱:“这个惫懒小子我不知还要为他费多少心思” 梁萧走出帐时天色已昏闷闷走了一程忽听有人笑道:“恭喜恭喜。”梁萧一皱眉回头望去只见明归从帐后笑吟吟转了出来。梁萧不想理会他冷冷道:“有什么可喜的”明归笑道:“平章大人消遣明某人么大人大权在握明日统兵北上若一战成功必能彪炳青史难道不是喜事” 梁萧瞧他一眼冷笑道:“你有话便说不必东扯西拉。”明归低笑道:“往日恩怨咱们一笔勾销若你不弃明某人倒想助你一臂之力。你知道么伯颜本届太子一党与脱欢乃是对头。脱欢日后也必会处处与你为难但有老夫在他身边潜伏向你通风报信对你将来趋吉避凶定有莫大助益。”他见梁萧神色狐疑便笑道“你心有疑惑也是难免。不过此事于我大有好处方今元廷内外矛盾重重外有反叛诸王朝内亲王也倾轧得厉害只消忽必烈一死势必生变届时你手握重兵且有我之助大可先倒脱欢再倒太子然后用兵压服诸王必能一举把持大元国政届时你我同享富贵岂不大妙。” 梁萧瞧他诡秘神色打心底里便觉厌恶冷笑道:“你当梁某会与你同流合污么”明归面色一沉嘿然道:“你又装什么好人明某纵然小有算计但杀人终究不多。你王钺一指伏尸百万明某可是甘拜下风。嘿嘿同流合污四字原话奉还。”一拂袖飘然去了。 梁萧不禁呆在当地他从来不齿明归所为此时被此人如此讥消竟是反驳不得一时心中气闷已极颓然站了良久翻身上马到临安城内走了一圈买了些胭脂水粉、彩缎衣裙。返回居所时夜色已深阿雪正在摆弄针线见到梁萧欣喜万分帮他卸下甲胃。梁萧见她笑靥如花怜意大生问道:“中条五宝呢”阿雪笑道:“白日里耍子去了始终没见回来。”梁萧叹道:“他们倒快活你在做什么”阿雪双颊微红轻声道:“我看李庭他们都挂了香袋儿你却没有。”梁萧道:“要那些臭张致干嘛”忽见阿雪低下头去忙笑道:“好好我说错啦别人的都是臭张致阿雪做的却是香喷喷的。”阿雪掩口直笑。 梁萧也微微一笑拿来一个盒子转手递给阿雪道:“你瞧这是什么”阿雪笑嘻嘻揭开一看却是套刺绣极工的粉色女衣不禁奇道:“哥哥这是谁的”梁萧望着阿雪的笑脸道:“我送你的”阿雪脸一红道:“我要跟着哥哥打仗怎能穿女孩子的衣服” 梁萧叹道:“从今往后你再不用穿马弁的衣服啦”阿雪一惊道:“哥哥你你要赶我走么”梁萧道:“你别想岔了。”见阿雪神色狐疑又道“我让人烧好香汤你沐浴之后穿了给我看”阿雪面红过耳转人房里。 过了半晌阿雪换衣出来香汤热气犹自未消双颊如火更添娇艳。阿雪见梁萧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不觉心头鹿撞手足无措低声道:“哥哥”梁萧还过神来苦笑道;“原来阿雪这么好看不知哪个王八蛋洪福齐天能娶我这个漂亮妹子” 阿雪听得第一句真个喜翻了心听得第二句却又好生泄气撅嘴坐到镜边哪知久不着女装髻竟挽不周正。粱萧哑然失笑起身给她挽好倭髻又取来妆盒为她描了眉扑上胭脂。 阿雪呆望着镜子任他施为忽地低声说道:“哥哥啊你把我装扮得跟新娘子一样莫非你将阿雪许了人么”霎时间美目中已是泪水盈盈。梁萧苦笑道:“胡说八道哪有此事”拉着阿雪的纤手并肩坐在庭前阶上叹道:“我不是说过么我不会迫你嫁人你若想嫁谁我也不会阻你”阿雪垂下螓低声道:“要要是阿雪不小心嫁错了人被人欺负怎么好呢”梁萧冷哼一声道:“我拧掉他的脑袋” 阿雪啊哟惊呼一声扑哧笑道:“那我岂不成了成了”“寡妇”两个字终究说不出口。梁萧哈哈笑道:“也罢看你面子饶他小命打断两条腿儿好啦。” 阿雪心想:“你自己能打自己么就算能打我也心痛”目光温柔如水轻轻将脸颊枕在梁萧臂上。 梁萧呆了呆暗忖道:“若阿雪真是嫁给别人我或许真会狂拧掉那人的脑袋。”想着心中好不矛盾。 二人相互依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到了半夜阿雪意倦神疲迷糊睡去醒来之时已躺在榻上身上覆着锦衾柔滑轻暖芬芳在鼻。起身侧目看去却见梁萧对着孤灯似乎写些什么又包了一些东西放在案上。 阿雪柔声道:“哥哥你在做什么呀”梁萧回头道:“你醒啦”起身推门只见夜色正浓独有北极星分外明亮他凝立半晌转身走到榻前低声道:“阿雪我不打仗了”阿雪惊道:“你你说什么” 梁萧沉默半晌说道:“阿雪我从军以来害死许多人本想等这一战完结便抛弃弓马去大都修订历法兴修水利可他们不许偏要我去西边征讨蒙古诸王继续杀人。”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想与其如此还不如走了的好。” 阿雪也轻叹了口气将脸枕在他肩上道:“哥哥阿雪也倦了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去钦察去埃及将青天覆盖的地方都走遍。”梁萧不觉莞尔释然道:“阿雪听了你这句话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欢喜。”他心中一畅笑出声来。 阿雪也跟着笑了一会儿说道:“跟土土哈他们说么”梁萧摇头道:“无声无息走了最好”阿雪虽不明其理但也觉这般走了最好。 梁萧心意州决与阿雪收拾妥当趁夜驰出北门。他手持通关令符一路无所阻拦。不想才上官道便见一队队骑兵明火执仗呼叫奔走。梁萧也不知生何事心中纳罕但他离开元营再不愿与军中之人有所瓜葛便道:“阿雪我此番离开伯颜必然恼怒派人追赶我不想与这些军土相见免得露了行迹咱们先往山里住几日过了风头再走。” 二人向东南山区一路行去不想沿途元军兵马更多梁萧竭力绕行方才勉强避过与阿雪进人山中。走了约摸半日正午时分梁萧选定歇息之地以掌力震断树木与阿雪修了一座窝棚准备长住一段日子待自己出走的风声过去再去他处。 梁萧搭好窝棚正想坐下歇息忽听十丈外灌木丛中哗哗作响情知野兽在旁心头一喜:“妙得紧晚饭有着落了。”当下屏住呼吸纵身掠至左手拨开草木右手如风抓出。这一抓精妙绝伦涵盖丈余便是虎豹也绝难幸免;哪知草木一分却露出一张布满惊恐的小孩脸蛋。梁萧大惊失色硬生生收回劲力爪势凝在那小孩脸上却见那孩子不过四五岁年纪衣衫破碎脸上沾满血泥被这一吓小嘴大张哇哇哇哭将起来。 他这一哭梁萧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小孩身后又钻出个稍大的孩子双手一分颤声道:“别别碰我弟弟”一句话没说完只听浙沥沥的声响梁萧低头一看敢情这大孩子嘴上虽硬实则已然吓出尿来心中又是吃惊又觉好笑:“这荒山野岭怎地冒出两个孩子”举目一望却见二人身后躺着一个男子身着宋军衣甲破碎染血当下拨开二子伸手探他鼻息。那大孩子叫道:“别别碰”见梁萧不理他又惊又怕也哭了起来。 梁萧见那人气息断绝死了多时心头黯然站起身来。此时阿雪听到哭声赶了过来见此情形大觉惊奇当下将二人搂将过来温言宽慰。两个小家伙却似有满腹委屈阿雪越是宽慰两人越哭得厉害那较小的孩子边哭边叫:“妈妈。” 梁萧皱眉沉思片刻抚着小孩头顶软语道:“你们叫什么名字”那两个小孩仍有些怕他那较大孩子身子一缩怯怯地道:“我我叫星儿他他叫呙儿” 梁萧道:“你们来这里作甚”是儿眼泪不绝涌出哭道:“我跟弟弟正在睡姑爹突然闯进来把我们抱上马好多人在后面跑好多人都死了姑爹就死了呜呜呜姑爹就死了”说着又哭起来呙儿也跟着哭。 赵星说得颠三倒四含混不清梁萧的脸色随他诉说而忽明忽暗过了半晌苦笑道:“想不到竟在此地遇上你们。嗯你们姓赵吧”两人瞪大眼睛望着他呙儿脆生生地道:“叔叔你你怎么知道呀”梁萧一愣忖道:“生平倒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叔叔”当即和颜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们姑爹叫杨镇你妈妈姓全奶奶姓谢”二人更是惊讶呙儿露出警惕之色缩进阿雪怀里声音打战:“你你来捉我们的吗” 梁萧更无疑虑寻思道:“昨日便听说附马杨镇挟持益王赵星、广王赵呙逃往南方脱欢担负追踪之责。原来山外那些兵马竟是脱欢遣来捉拿这二王来的”他盯着二小眉头大皱又忖道:“但这益王赵星、广王赵呙竟是两个不满十岁的娃娃当真叫人设想不到。”他一心脱出战争之外不想方才弃官出走便又陷人此等麻烦一时浓眉紧蹙大感棘手。 阿雪给两人拭了泪柔声问道:“你们饿不饿”赵呙点头道:“呙儿好饿有燕窝吃么”阿雪愕然摇头道:“没有啊”赵星吞了口唾沫道:“五珍脍呢”阿雪愣了愣又摇了摇头。赵星小眉头一皱道:“墉鸭羹有没有呢”阿雪叹道:“都没有只有牛肉饼呢”说罢拿了干粮、泉水过来二人虽在锦衣玉食里长大但此时一天没有进食着实饿极抓过面饼猛嚼急得阿雪连声叫唤只怕二人噎着。 梁萧默不作声离开了一阵回来时脸色铁青将阿雪叫到一边将两人来历说了沉声道:“咱们一路上遇上的兵马都是冲着他们来的刚才我已瞧见许多元人军士只怕过不多久便会搜到这里。”阿雪惊道:“那我们找个隐蔽处藏起来。”梁萧摇头道:“脱欢领了将令必会倾力搜捕。他手下兵马甚广能人众多仅是贺陀罗便难应付。如今这片山峦已被重重围困届时千军万马一齐搜山无处能够藏身。”阿雪听到贺陀罗之名不由打了个寒噤颤声道:“那怎么好难道将这两个孩子扔下不管” 梁萧神色阴沉缓缓道:“阿雪伯颜已经颁了号令擒住这两个孩子就地处斩。军令如山决五更改。你我要离开此山或许不难但这两个孩子要想活命十分不易。”阿雪望着他细眉紧蹙起愁来。 此时间忽听人声传来梁萧一皱眉转身抱起两个孩子与阿雪行走一程只待人声消失方才钻人一片山谷觅地歇息。赵星惊惧过度很快沉沉睡去赵呙却精神尚好的嘴蜜里调油叫梁萧叔叔又叫阿雪婶婶。阿雪脸上羞怯私心里却颇欢喜。梁萧却淡淡一笑自去一边喝酒。 阿雪和赵呙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阵话见他精乖可爱又想到山外那么多人要取他性命心中好不难过。想了一会儿忽地手指梁萧在赵呙耳边低声道:“呙儿你给那个叔叔磕几个头叫他两声叔叔”赵呙瞪圆亮晶晶的双眼茫然不解阿雪轻轻推他一把低声道:“快去呀”赵呙不明就理依言来到梁萧面前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站着。梁萧正喝闷酒见他畏畏缩缩奇道:“你做什么”赵呙被他吓了一次始终有些怕他梁萧一出声顿时心惊胆战两腿一软扑地跪下磕了个头。梁萧大为惊讶看他还要再磕急忙扶住叫道:“小家伙你这是为什么”赵呙不知如何回答嗫嚅道:“叔叔 叔叔”叫了两声心头一阵害怕禁不住哭了出来。 梁萧好不惊讶阿雪走上前来抚着赵呙的头笑道:“哥哥他想认你做叔叔呢”梁萧看她神情顿知根底心道:“笨丫头你也太小觑人了。”看着赵呙红扑扑的小脸又忖道:“不管他爹爹是皇帝也好妈妈是皇后也罢他终归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怜意大起拭去他的泪水微笑道:“小家伙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阿雪喜道:“呙儿叔叔答应护你还不磕头”赵呙虽不大明白但也依言磕头梁萧慌忙托住阿雪这才将赵呙抱回照顾他睡去。 梁萧心事重重始终未曾合眼到得半夜忽听金铁交鸣声暗暗吃惊当下携起弓箭赶到北面。举目望去只见远处山道上火光通明数十个元军举火舞刀正与四个宋人厮杀。忽听一声惨呼宋人中倒下一个再一霎的工夫又倒两人仅剩一名女子披头散长剑狂舞如中疯魔一般。 元军有意生擒此女一名百夫长大声吆喝众军两面包抄欲要断她退路。梁萧生出侧隐之心纵身跃下觑那百夫长一箭射出。那人闷哼一声颈上血流如注梁萧贴地飞奔连连开弓当真箭无虚元军不明虚实纷纷叫喊退却。那女子趁机钻入林子梁萧低喝道:“来”当先疾走那人紧随其后。 二人七转八转到了歇息之处借着火光映照梁萧认出那人大吃一惊敢情那女子竟是楚婉;楚婉更是骇异举剑欲刺却又知不是敌手一时间进退不能神色尴尬。 梁萧皱眉道:“怎么是你”楚婉怒道:“这话理当我来问才是”这时候阿雪和两个小孩闻声醒来楚婉转眼望去忽地双目一亮扑上前去拉住赵星、赵呙喜道:“你们怎在这里驸马爷呢”赵星咕哝道:“姑爹死了。” 楚婉面色一黯蓦地心生警惕挡在二人身前瞪视梁萧。梁萧冷道:“我若有歹意何必等到现在”楚婉双颊一红放下剑将两个孩子搂在一旁问东问西。原来她离开常州之后到了临安协助二王出逃但元军势大一队宋人被冲得七零八落遁人深山楚婉躲了半日终被元军搜到。 梁萧心知元军迟早搜来这里当即熄了篝火自去要隘处布设木石机关。楚婉防范梁萧一夜中握剑守着二王寸步不移。但她连场苦战疲倦异常到得卯时竟打了个吨儿。迷糊睡了一阵隐约听得笑声睁眼一看却见梁萧用草茎编了个玲珑剔透的金花雀儿正逗二小玩耍。 楚婉惊骇欲绝一跃而起举剑叱道:“滚开”梁萧闻声退丁半步赵呙最是胆小见楚婉凶狠模样顿时扑入梁萧怀里哭道:“叔叔”楚婉更惊忙道:“千岁你你快让开他不是好人”赵呙瞪圆乌溜溜的大眼望了望梁萧说道:“叔叔怎么不是好人”楚婉气得顿足正要喝骂梁萧摆手道:“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我有事求你” 楚婉冷笑道:“你这么大本事还用求人么哼你又有什么诡计”她素知梁萧狡黠认定他必有阴谋。梁萧也懒得分辩道:“我查探了一下不远处有个峡谷你带这两个小孩过去躲避” 楚婉惊疑不定道:“干吗要我去”梁萧道:“搜山兵马太多无论怎么躲避都难免被寻着。我惟有设法引开搜兵。我妹子阿雪生性糊涂当不得大事你带她和二王躲藏两日待元军退去立时赶往这个地方”在地上画出地图道“这里叫做天机宫你只需找到宫主花清渊告诉我的名字他一定会收留你们。” 楚婉见他神色恳挚不似作伪不由支吾道:“你你有什么诡计”梁萧略一苦笑找来阿雪同样交代一遍。阿雪一听急道:“哥哥我与你一起”梁萧笑道:“你放心我晚上几天自到天机宫与你会合”说罢将铉元剑解给她道:“这个给你。”阿雪接过眉眼通红低头不语。 梁萧硬起心肠指明峡谷方位督促四人前往。阿雪落在最后一步一挨频频回头眼中尽是不舍之意。楚婉望了梁萧一眼神色迷惑身边的赵呙奇道:“叔叔不来么”楚婉叹口气将他抱在怀里转身去了。 梁萧目送众人消失在峡谷深处牵了马匹奔上隘口旁的高冈冈顶树木尽皆弯曲上有大石尖木下有粗韧藤蔓一排一排设成机关。梁萧取出一浑脱马奶酒大口畅饮。极远处草木瑟瑟传来蒙古 语的呼叫声。 片刻工夫浑脱见底梁萧酒意也涌上来平躺在地蓄养精神心忖道:“一日之前我为大元平章 横扫三吴谁想今日却要与同袍刀兵相向。”他抬眼仰望晴空不觉一呆只见朵朵白云聚集一处依稀 结成一张人脸。乍眼一瞧竟似极了梁文靖的模样。梁萧只觉心头颤抖:“莫非爹爹天上有知也在瞧着我么”霎时间他胸中热血滚烫如火当下坐起身来举目一瞧只见一队元军手持枪矛逼近山冈。 梁萧蓦地拍地跃起纵声长笑。那些元人听得笑声还未抬头嗖嗖两支羽箭飞来当头两人踉跄惨叫扑倒在地。 众人措手不及被梁萧引弓矢又杀七人剩下士卒向后退却。梁萧也不追赶任其逃遁。不到一柱香工夫只见四面林中人头乱动千百士卒大喊大叫持着盾牌向山冈涌来。 梁萧隐忍不待其攀登至半挥刀斩断藤蔓只听轰隆声响大石尖木势若雷霆滚滚落下。元军措手不及一时间鲜血四进惨呼大作。机关放完后元军土卒死伤百计剩下人退到山下乱糟糟挤成一团。 梁萧不待对方重振旗鼓翻身上马飞驰而出。他算好路径东南面树木稀少山路子坦正是用武之地当下驰马弯弓势若山洪泻下。 众军抵敌不住眼睁睁看他冲透重围穿过一座山谷沿着山道驰往山外。众军怒不可遏各自拉来马匹围追堵截。梁萧奋起神威箭不虚所到之处死尸遍地。脱欢闻报大怒召集部众上马弯弓亡命追逼。 梁萧杀至山外所携十袋箭耗尽三张强弓弦断身折不堪再使当下掉马杀回长矛摇动刺死五名追兵夺下弓箭驰人众军之间弯弓如月左右连一直冲至领头将官面前。那人惊骇欲绝举枪欲迎梁萧伸手攥住迎面一矛将他刺于马下。梁萧顺手扔掉长矛舞开花枪一朵枪花满阵飞舞所到之处或兵或将纷纷落马。 双方时分时合杀出五十余里。元军士卒越来越多四面八方涌来。梁萧故伎重施抢过两匹战马反身蹈阵直逼一名千夫长欲先杀大将再冲乱其军正抖枪欲刺却听那人脱口惊叫道:“平章大人”梁萧花枪一凝认出此人是自己一名部下。那人张口结舌眼中惊骇欲绝梁萧见他神情心头一软笑道:“去吧告诉脱欢我梁萧反啦。”反手一枪将他扫落在地左冲右突再度驰出阵外且战且走。 战不多时遥见脱欢帅旗徐徐而来众军齐声喝道:“活捉反贼梁萧”梁萧心知那千夫长话已传到不由哈哈笑道:“活的没有死的要么”倏地调转马头破阵而人劈波斩浪般直逼帅旗。众军见他骁勇至斯齐声呼叫纷纷后撤拱卫脱欢。岂料梁萧本是虚张声势趁其溃乱后退夺下一匹骏马望东南斜驰。 杀到午时梁萧忽觉马匹一顿中箭软倒。他弃了马奔上一座小丘但见元骑四来喝叫声此起彼伏他举起强弓竟是拉之不开不觉苦笑举四顾但见峰峦挺秀林蔼苍茫忖道:“此处风光秀冶景致佳妙老子今日埋骨于此却是不枉了”想着放声大笑众军闻声四面拥至但见梁萧矗立山头神威凛凛一时竟是无人敢上。 正当此时数声长啸传来与梁萧笑声呼应远远望去忽忽五骑自北面驰来元军阵势未定顿被冲散。 梁萧心头诧异举目看去心头大惊敢情来得竟是中条五宝。只看五人抛开马匹左一穿右一纵让过箭枝一溜烟蹿上丘顶。胡老一老远嚷道:“老大你要当反贼么这么好玩的事怎也不让老子晓得”其他四人点头笑道:“胡老一说得极是” 梁萧怒道:“好玩个屁谁让你们来凑趣”胡老万笑道:“李庭不让老子说”梁萧听得这话便知必是李庭得知消息自己不敢出头便怂恿五人前来相助一时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破口骂道:“要你五个混蛋多事”他本想战死此地一了百了但知五宝虽是乱七八糟却极有情义既然来了绝无抛下自己之理只得打消念头枪指南方喝道:“好冲”振奋精神冲杀在前。 中条五宝从来无事还要生非既有如此热闹岂有不喜之理闻言大笑纷纷嚷道:“对冲” 各持兵刃跟在梁萧身后杀人敌阵齐心协力抢下数匹战马再度杀出重围。 转战半个时辰六人暂且抛下追兵奔入一个林子。梁萧侧耳聆听马蹄声响觉出身后人马又多了一倍心道:“这回惊动三军只怕伯颜也来了嘿比起老子那姓赵的小娃儿算什么”想着计谋得逞忍不住放声大笑。 胡老十诧道:“老大你高兴个啥”话未说完咳嗽不已梁萧目光扫去只见中条五宝无不挂彩他们武功虽高却终究未经战阵难以应付硬弓劲箭当下笑道:“老子厮杀半天突然有些尿急想要嘘嘘一回”胡老百悻悻道:“嘘嘘也值得高兴”梁萧笑道:“老子嘘得又高又远天下第一想到你们拍马都及不上老子自然高兴至极”中条五宝齐声怒喝:“放屁放屁前来比过” 五人不知轻重又极好胜不顾追兵在后纷纷跳下马来拉掉裤子站成一排。梁萧佯装解带慢腾腾转到五人身后。五人兴致盎然比斗正欢。胡老千看着尿迹远近喜道:“说到嘘尿谁能及得上老子”话未说完倏地背心一麻顿时软倒目光所及其他四个兄弟也尽倒地猛然醒悟过来骂道:“老大你暗算伤人不算数不算数” 梁萧不待他们骂完拍中五人哑穴扔到树上浓阴处翻身上马放出五匹战马开路提枪杀出树林大喝道:“梁萧在此”声如雷霆。元军正在林外不敢轻入见状纷纷迎上围堵。梁萧挽弓长呼单骑陷阵向西突出数里只觉气促神虚不禁伏在马上连连喘息。正当此时忽听前方马蹄声响百余骑飞奔而至梁萧哈哈大笑正要举枪迎上那支人马突生纷乱举目望去只见一骑人马挥舞长剑冲人阵中与众骑兵杀作一团。 梁萧惊讶至极心道:“除了中条五宝还有谁来”定睛一看惊得几乎掉下马来那人绣衣倭髻不是阿雪是谁。想是苦斗已久她浑身是血殷透绣衣只一霎又中两箭坐在马上摇摇欲坠。梁萧心胆俱裂长枪乱抖冲人阵中抢到阿雪马前将她揽人怀中然后反手一枪刺死领头大将透阵而出。一时间身后箭出如雨不出十丈路程梁萧马匹中箭将他颠了下来。 梁萧本已疲惫万分此时不知为何又生出无穷气力翻身落地驰足狂奔。众军死伤惨重眼红如血眼见对头失了马嗷嗷如群狼乱嚎不防梁萧突地转身遁人道旁树林众军战马跑了性勒控不住被树枝挂着前推后拥跌作一团。 天光透梢而过稀微暗淡前方哗哗有声似有流水。梁萧狂奔不休脸上被荆棘树枝挂出道道伤痕也是浑然不觉。奔出一程倏尔眼前一亮敢情林子到了尽头。放眼望处一条江水襟山连海甚是阔远原来追逐半日竟已到了钱塘江畔。 梁萧浑身虚脱跪倒地上方要挣起忽听阿雪道:“哥哥”气息微弱至极。梁萧低头看去只见她俏脸煞白血迹斑斑眼中却满是笑意颈项中箭处鲜血长流堵之不住一时间心痛已极骂道:“笨 丫头”手忙脚乱给她裹伤。阿雪眼神迷蒙轻轻叹道:“阿雪是笨本事又小帮不了哥哥但今生遇上哥哥阿雪好好欢喜”鲜血如泉水般涌出目中神光淡了下去梁萧聚起内力透人她“命门”穴含泪道:“我骂错你啦阿雪笨的是我我早该知道你会来” 阿雪苍白纤细的手指掠过梁萧眼角为他拭去泪水轻轻笑道:“其实阿雪也不想死的”梁萧心如刀绞紧紧搂住她摇头道:“胡说八道你怎么会死我不许你死”他面对千军万马也能谈笑自若但此时此刻眼泪却如决堤一般沾湿衣裳。 此时天空越黯然层云叠起如苍色大纸上泼了一团浓墨。狂风疏一阵、紧一阵地吹着拂过江边野草簌簌有声蓦然间一个炸雷在二人头顶响起苍莽大地为之动摇。 阿雪听得雷声灵台倏清只觉三魂七魄正被狂风一丝丝带走眼眶一湿竭力举手抚着梁萧鬓角叹道:“阿雪死了本也不打紧的可却放不下心。你你总不知怜惜自己阿雪不在啦谁会担心你呢一”她喃喃说着泪水却如断线的珍珠一行行落下来“人都说哥哥厉害其实只有阿雪明白哥哥就像一团火会烧着别人也也会烧着自己”不知为何她脑子此时竟清楚无比平日里决然想不到、说不出的话全都涌了上来“哥哥像一团火而阿雪么就像一只扑火的小 蛾子”她美目中忽地闪过一丝异彩用尽气力抱住梁萧的胳膊喃喃道:“喜欢哥哥好喜欢”语声低沉了下去化作一缕游丝。 钱塘江水呜呜咽咽向东流去一只水鸟哀声呜叫着掠过江面向西方飞去;梁萧的心也似随着怀中的身子一般渐渐冷了下去。天空中一道道闪电在浓云中撕裂翻滚欲出不能巨雷一个接着一个响起盖住成百上千的蹄声。人马在梁萧身后聚集也如半空云层越积越厚越来越沉。忽然间一道电光曲曲折折如火蛇般蹿过天穹映出箭链的精芒照出梁萧如斧劈般的黑影。 一名百夫长大着胆子钢刀抡出劈向梁萧背脊。数百军土齐声助威咆哮嘶吼哄然作响。忽然间电光闪过那百夫长厉声惨叫跌出五丈之遥扭了数下再不动弹。吼声戛然而止偌大江岸倏地 静了下来。 雷声越紧了黄豆大小的雨珠裹着狂风迎面扑来凉浸浸透入骨髓。梁萧打了个寒战抬头望天脸上冷冰冰的也不知是泪是雨这时间忽听身后一声大喝无数脚步声杂沓而来梁萧低眉垂目凝视阿雪眼中满是悲痛之色伸手拂起她的鬓柔声道:“好妹子你先走一步我随后便来”双臂一振阿雪顿时落人江中浪涛卷起瞬息间将她吞没。 电光一闪一支长矛如风刺来。梁萧身形微侧握住矛柄反肘疾送那人口吐鲜血飞落两丈。梁萧身子一转剑光进出一时间黑影憧憧鲜血飞溅梁萧左冲右突状若疯虎。众军士见此威势心惊万分正要放箭忽听数声长啸遥遥传来一个悠悠忽忽的声音叫道:“大王有令活捉此人” 众人觑眼望去只见一彪人马飞驰而来马未驰近三道人影离鞍纵出足不点地般飞奔过来当先一人尖声喝道:“让开”双手此起彼落抓住众军士两边掷出。梁萧双眉一挑冷笑道:“火真人既来送死何必着急”火真人怒哼一声若灵揉纵出运剑飞刺。梁萧身形拔起反手出剑刺向他肩膊。火 真人竖剑挡住两剑相交火花四溅。火真人剑锋一圈斜刺梁萧手腕。梁萧斜纵而起长剑横削。一时只看二人辗转腾挪剑锋吞吐三个回合不到忽地血花四溅火真人身形微挫蹭蹭蹭连退三步一股血线顺臂淌下他双眼大张满是不信之色。 梁萧喝道:“下一个”长剑一圈刺向哈里斯。哈里斯方才赶到看得剑来舞起弯刀转身斜劈。梁萧招式未足身形横移剑锋自下撩起。哈里斯匆忙后退梁萧形如鬼魅转到他身侧连出三剑哈里斯只得再退梁萧抢得先手招招抢攻刺出十余剑哈里斯竟未还得一招惟有左跳右蹿哇哇怒叫。 火真人不料梁萧武功精进如斯轻敌惨败好生懊恼。初见哈里斯势迫甚是幸灾乐祸但瞧到后来也不觉心头毛起了同仇敌汽之心剑交左手刺向梁萧肩臂梁萧回剑格挡。哈里斯缓过气来与火真人蹿高伏低左右夹击。 众军士本当二人与梁萧单打独斗哪知一眨眼工夫竟成以二敌一之势一时嘘声大作。那二人面皮烫但想胜负第一其他俱是末节只要生擒住此人自是无人再有闲话当下各自老着脸皮奋力抢攻。 梁萧全神施展“归藏剑”一把剑鬼神莫测哈里斯、火真人渐觉不支。阿滩本是冷眼旁观见此情形暗忖二人若输自己一人绝非其敌当即撤掉袈装掣出金刚圈疾纵而上。梁萧叫道:“来得好” 长剑一圈将他也接下一时间只看四条人影在风雨之中如飞蓬相逐乍起乍落金光银芒明灭不定与天上电光交相辉映。 火真人早已受伤激斗已久气血流失出招渐渐缓慢。梁萧觑得真切忽地刺他面门。火真人匆忙低头紫金冠滚落在地心头一慌。忽听梁萧喝道:“去吧。”一脚飞出弹在他小腹之上火真人鲜血狂喷身子腾起一丈多高头下脚上重重栽落。 又斗数合人影闪动中忽见电光一现哈里斯一声怒吼腰腿间多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白肉翻卷惨不忍睹。哈里斯痛得暴跃三尺腾地坐下捂着伤口面肌抽搐不已。阿滩心惊胆寒金刚圈当空舞起硕大的身躯疾扑梁萧身侧。梁萧身子一矮回剑疾刺阿滩看得分明金刚圈倏地套住剑身反手猛绞梁萧长剑顿然脱手阿滩心中大喜:“你没了宝剑还能怎样”他一心只放在梁萧剑上却不防梁萧左掌飞出正中他胸口。 阿滩如遭千斤重锤跌出两丈之遥跌倒在地只觉五内如焚却又心中不甘双手一撑颤巍巍又站了起来。就当此时一声炸雷当空响起阿滩身子剧震突地一口血箭夺口而出牛眼圆瞪砰然倒地。 梁萧连败三名高手只觉眼目晕眩但阿雪一去他生念全无只求堂堂一死当下双手按腰目光扫过众人扬声喝道:“蒙古人就没有好汉了吗”喝叫和着雷声滚滚传出数千兵马一时寂然。 便在此时忽听有人沉声叫道:“谁道蒙古人没得好汉”这声音来得极远却丝毫不被雷声盖住叫声落地方才听得马蹄声响只见北面一彪人马疾驰而来伯颜一马当先威风凛凛身后依次是脱欢、贺陀罗、土土哈、李庭、囊古歹敢情元军诸将大都前来。 伯颜马蹄所至众军让出一条路来。伯颜在梁萧三丈外勒住马匹额上青筋根根凸起瞪着梁萧一言不。脱欢见手下三名高手无不重伤自觉颜面尽失挥手叫道:“射死他”贺陀罗一摆手朗笑道:“何必浪费箭只。”望了哈里斯一眼翻身下马一对蓝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梁萧笑吟吟地道“请教平章大人高招” 伯颜怒哼一声冷声道:“他问蒙古有无好汉与你色目人有什么相干”贺陀罗眼中怒色一闪而过忽地打个哈哈退到一旁。伯颜鞭指梁萧高声道:“我与你单打独斗叫你不得小觑我蒙古好汉”众将大惊正要说话伯颜厉声道:“不必多说。”将披风一扯丢于马下喝道:“给他骏马长弓” 土土哈不待他人动手翻身下马将马牵到梁萧面前大声道:“我的马给你众人都惊。脱欢怒道:土土哈你也反了吗”土土哈也不作声退到一旁。李庭上前一步将手中长枪双手捧上道:“我的枪给你”囊古歹也上前解下强弓慨然道:“梁萧我的弓箭”脱欢惊怒无比向伯颜嚷道:“反了反了”伯颜摇头叹道:“我蒙古人以信义治天下我能叫他们不讲义气吗”脱欢一呆无言以对。 梁萧见自己穷途末路三人仍然不失义气不由叹了口气接过弓箭长枪持枪划地朗声道:“我与你三人划地绝交从此之后再无瓜葛”土土哈三人知他如此说话是怕牵连自己想起往日情义一个个难以自己向梁萧拜倒失声痛哭。 梁萧再也不看三人一眼转身跨上战马蓦地举起长枪仰天长啸啸声中尽是悲壮之气。诸军热血尽沸纷纷力挽缰绳战马人立无数马蹄瞬间落地如千百面战鼓齐齐鸣响。此时间空中雨声大作一场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梁萧吐出胸中郁愤缰绳一振冲向伯颜。伯颜纵马斜走巨弓弦响一支狼牙箭穿雨而来梁萧举枪一磕虎口生痛长枪几欲脱手须知伯颜号称蒙古第一神箭二十年威名绝非幸致。伯颜嗖嗖两箭霎息又至梁萧身子一伏长枪疾扫一箭钉在长枪的白蜡杆上一箭则掠顶而过劲风所至带得梁萧髻乱飞。 眨眼工夫两马逼近伯颜丢开弓箭提起斩马刀。梁萧枪花一抖迎面刺出伯颜横刀格住乍见梁萧伸手急拧咔然声响长枪自枪缨处断成两截。伯颜只防他枪法灵动未料如此奇招不由心头一凛。只见梁萧左手以断柄做棍卸开斩马刀右手枪尖当作匕璞地插人他座下马眼。那马剧痛入脑纵蹄悲鸣将伯颜颠了下来。伯颜身手奇快落马之际长刀如风扫出梁萧三条马腿齐根而断只看水花四溅两人不分先后坠人泥泞之中。 伯颜翻身跃起尚未举刀梁萧着地一翻双脚踏上刀身双手左劈右刺踩着刀身直逼过来。伯颜无奈放刀后退梁萧纵身进逼左手杆棒如腾蛟起凤右手枪尖似怪蛇弄影长短互应虚实相生。伯颜情急之间抓起那张五尺巨弓当作单刀呼呼呼抡将开来。这一轮变化突兀横生只瞧得众人张口结舌心中均想:“敢情花枪铁弓还有如许用法” 雷霆更响白雨如长练泻地越下越大。场中二人脚踏泥水时相进退。激斗半晌伯颜巨弓越使越顺刀法之外别生妙用不时横批竖挂以弓弦来夺梁萧兵刃。梁萧觑他弓来身子忽矮左腿着地扫出一蓬雨水扑向伯颜。伯颜眼前一迷梁萧杆棒疾吐刺他印堂伯颜弓弦反挂将杆棒绞住两人同时用劲将那强弓拉得犹如满月。 梁萧左臂急挥掷出枪尖伯颜侧身让过哪知梁萧这一掷本是诈术迫他将颈项送到杆棒端头此时弓弦早巳引满白蜡杆棒如劲矢射出。伯颜应变奇巨弓撒手一低头白蜡杆从额边擦过。如此一来二人兵刃均失双双掌落腿起徒手相搏。 贺陀罗瞧到此时也不觉暗暗点头:“这两人武功虽非绝顶但变化委实无穷”正自思忖场上二人身法陡变伯颜身如鬼魅似进似退欲拒还迎双掌走向奇特上下难辨左右不分;梁萧则东走西顾掌势凝而不只是绕行。只见二人相距数尺越行越快便如两道疾风转了二十多个圈子却没交上一招。 脱欢忍不住问道:“贺先生你说胜负如何”此时雨如瓢泼四名亲兵用长矛在他头顶支起一副恺甲仍不济事。贺陀罗摇头道:“大逆诛心掌遇上了三才归元掌胜负之数难说得很。” 脱欢不解道:“先生不妨说明一些”贺陀罗道:“丞相所用掌法乃是萧千绝所创的大逆诛心掌你看他这掌铁定向左他落掌之时偏偏在右;你看他向右他却给你左边一下;本来向上偏又向下明明后退却能化为前进;总之大逆之意就是进退攻守处处违反常理。诛心么则是让人捉摸不透、心神错乱之意。” 脱欢失笑道:“这不就是骗人么”贺陀罗笑道:“大王英明这功夫的诀窍就在诛心二字若能骗得对手心慌意乱哪有不胜的道理所以说这路武功堪称天下第一等的骗人功夫本是萧千绝创来对付三才归元掌的。” 脱欢奇道:“三才归元掌”贺陀罗道:“三才归元掌便是梁萧的掌法要旨在审敌虚实练到绝顶处破敌犹如汉人所说的疱丁解牛以神御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邵导大宾闭眼也能伤敌堪称是天下一等一的对敌功夫。” 脱欢似懂非懂又问道:“但他二人始终不见交手却是为何”贺陀罗笑道:“骗人功夫遇上了审敌功夫一个千方百计骗人人彀;另一个却处处审敌虚实若五十足把握断不轻。” 脱欢点头道:“本王知道了只要伯颜骗过梁萧他便胜了。”贺陀罗摇头道:“这小子哪有这么好欺方才丞相设了无数套子这小贼就是不上当嘿他二人不交手则已一旦交手立判生死” 他有心卖弄一字一句穿透风雨两人听在耳中均是暗惊。又如旋风般再转三合梁萧蓦地捕捉到一丝破绽身子扑跌而出一招“三才归元”射向伯颜胸口。伯颜破绽微露便已自知双掌陡合横在胸前。“砰”的一声二人全力对了一掌激得雨水四射状若无数细小飞箭。梁萧飞出两丈重重跌下溅起数尺泥水。伯颜晃了晃拿桩站定双掌颤抖气血似欲破胸而出。 此时雷声隆隆自东滚来。梁萧奋力挣扎数下竟难站起鲜血混合雨水顺着他的口角流出。要知论及武功他本逊伯颜一筹何况此前血战半日早已神虚力竭只仗一腔血勇、诸般巧变方才挨到此时对罢这掌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贺陀罗见状哈哈笑道:“梁萧。你认不认输”梁萧怒哼一声双手一撑竟又踉跄站了起来。伯颜盯着他张口说了几句话但东方雷声更响如山岳崩塌震得人耳生痛将他的说话声一时盖住。 梁萧好容易挺直腰脊望着滔滔江水只觉浑身纵是疼痛欲裂也不及心中之痛万一一时间眼泪混着雨水滑落冷了又热热了又冷。伯颜神色阴鸷忽地紧握双拳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步子又慢又沉仿佛踏在众人心上。此时间军阵中忽地纷乱起来许多军土手指东方骇然大呼伯颜忍不住转眼望去却见一排江水银山雪壁般压来。刹那间他的心中念头一闪而没:“钱塘江潮” 只见那潮头来得奇快势若奔马披扬流洒遇着死当着坏元军士卒虽久经战争却未见过此等怪事一时惊骇失措后退不及纷纷被卷人泼天狂涛之中。就在伯颜愣神之时梁萧聚起残存气力疾扑过来伯颜伸掌格住未及力潮水汹涌扫过将二人一时吞没。 脱欢等人离岸较远见势纵马狂奔待得潮头西去方才惊魂甫定举目回望。却见扛边人影俱无待要奔近察探忽听一声长啸伯颜翻身跃上江岸。脱欢一怔眉宇间露出失望之色哼声道:“梁萧呢”伯颜摇头道:“我抱住江边一块石头方才幸免梁萧么”他瞧了江水一眼欲言又止。土土哈等三人胸中大恸伏在江边放声痛哭。脱欢冷笑道:“伯颜丞相梁萧是你的部将你御下不严本王在圣上面前难免要据实以告到时候伤了和气丞相莫怪。” 伯颜目光扫过他脸上冷冷道:“梁萧任性妄为自取败亡我用人不当自当向圣上请罪但西巡之事刻不容缓土土哈李庭”土土哈二人应声上前伯颜沉声道:“你二人代梁萧之职率军北上”土土哈浑身一震与李庭同声应命。脱欢脸色陡变重重哼了一声率领一众属下一阵风拍马去了。 伯颜望着天长长吐了口气过得许久方才转眼瞧了钱塘江一眼然后回身上马向北而去众军随后跟上一时间只闻蹄声远去潮声渐稀钱塘江畔又重归岑寂。: 第六章 无法无相 小雨淅淅沥沥如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渐落渐小。东方吐出蔚然霞光山峦如洗清新妩媚。三两农夫吃过早饭牵牛出来彼此说些笑话。来到田边却见前方走来一人披头散浑身裹满泥浆褐乎乎的一片还沾着几片草叶儿乱间一对眸子呆滞无神定定望着众人。 一名干瘦农夫吐了口痰骂道:“又来一个臭要饭的。”旁边一个矮壮村汉接口道:“北边人成群过来真是造孽。”身旁高个子恨声道:“昨天地保又来说鞑子还要征粮。老子就指望撑死这群狗娘养的” 众人七嘴八舌正说话忽见邋遢汉子向前一扑抱住那头枯牛的脖子号陶大哭道:“不要死不要死”那枯牛受惊伸角一顶不料那人足下浑似生了根纹丝不动瞳目喝道:“好啊你来你打不倒我我不怕你” 三个农夫见此情形大觉惊惧矮壮汉子叫道:“哎呀是个疯子” 那头牛被疯汉箍住脖子哞哞大叫伸角挣扎口中吐出白沫。那人足下陷入泥中尺许始终不挪一步只是叫道:“你打不倒我我不怕你” 三个农夫见状一齐来扳他手臂。他们未及奔近那人突一声大喝双臂使力将那头牛拧翻在地拍手大笑。 此时村中农夫纷纷出来见此情形大呼小叫举起锄头围打。那人手臂乱扫众人虎口流血、锄头乱飞纷纷惊骇逃开。那人舞手叫道:“不要跑”赶上众人左一挥右一拨一众村汉尽成滚地葫芦。 那人叉着腰哈哈哈纵声长笑忽见几个村妇闻声赶来两眼一瞪厉喝道:“你们都来我也不怕” 身子一晃便到人前。几个村妇见他恶形恶状动若鬼魅顿时失声惊叫。那人听到女子尖叫身形一震转身抱住个年轻村妇悲声叫道:“阿雪阿雪” 这疯汉正是梁萧。他此时心智失常所闻所见无不异于常人。那村女被他当作阿雪死死搂住惊得浑身冰冷几乎昏了过去好容易缓过气来听他哭得凄惨无比惊惧之余又生感动一撇嘴也哭了起来。 忽地人群中灰影一闪抢到梁萧身前出手如风拍在梁萧肩上。梁萧双臂剧震把持不住只得放开那女子陡然眼透凶光叫道:“你是谁”那人笑道:“女娃儿也欺负老子打你耳刮子”他说打便打左右开弓打了梁萧两记耳光。 梁萧心智虽失武功尚余七成哪知那人手来竟然躲闪不开脸上便似开了个酱油铺转了两个整圆“哇”的一声呕出一口紫黑血痰。不待他站稳那人纵身再上一掌打在他胸颈之间将他打了个筋斗掌力牵动“中府”、“云门”二穴。梁萧摔在地上喉间“咯咯”连声又吐出一大口血痰胸间郁结之气陡地舒张但脑里仍觉迷糊方要翻身站起那人已然抢到一拳轰在他口鼻之间。这处乃“人中”所在又称水沟是沟通手阳明大肠经和督脉的大穴。 梁萧只觉一阵剧痛自“人中”而起如蛛网般在脸上蔓延开来脑子倏忽一清目光扫处暗自惊诧:“这是哪里”他不及细思那人已手如鸟爪拿向他心口。梁萧躲闪不及顿被抓住“中极穴”浑身软麻。 那人笑道:“认不认输”这时两人正面相对粱萧讶道:“疯老头是你”敢情这人正是搅乱元军大营的古怪老者他吃了贺陀罗一掌受伤逃出元营觅地修养伤愈后跟着逃难宋人来到这座村子。 疯老头脑筋不大清楚凡事过后便忘此时已记不得梁萧听他一叫诧道:“你认得我”脸一沉又道“认不认输” 梁萧被他两眼瞪着刹那间前事历历闪过心头直想到被江潮打落水中似乎撞到某物头脑一沉后事如何便无知觉了想着想着不觉满心酸楚再无丝毫争雄斗胜之念叹道:“老爷子我认输了你放手吧”那怪老人心满意足放了他拍手大笑。 梁萧回望远山旷野寻思道:“为何阿雪死了我却活着莫非老天爷还没将人折磨够么”他也非一意孤行之辈历劫尚存也就断了死念长叹一口气转身欲去不料怪老头一伸手又拿住他背心“灵台穴”。梁萧本就郁愤忍不住怒道:“还要做什么”怪老头笑道:“你天天陪我打架才叫好玩”似乎忽觉找到一个极好玩的物事喜不自禁。 梁萧意兴阑珊无心陪他胡闹便道:“既然如此你不放手我怎么跟你打”怪老头一愣笑道:“是极是极”依言放手。 梁萧一得自由便使出浑身气力足狂奔奔出六七里路程方才停下只觉腹中空空正想觅地吃喝忽听身后有人嘻嘻笑道:“很好很好跑得不慢”梁萧骇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怪老头背负着手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梁萧本就气苦又被这怪人痴缠当下坐倒怒道:“我累了跑不动了”怪老头笑道:“跑不动我帮你”一伸手拿向梁萧胳膊。梁萧小臂翻转伸指点他“曲池”穴。怪老头笑着叫了声好随手格住一指吐出点向梁萧心口。梁萧纵身跃起踢他腰际。怪老头五指斜拂劲风所至梁萧左腿顿然软麻仅剩一条右腿奋力点地向后跃出。 怪老头笑道:“妙妙妙你是独脚鬼我是仙人跳”也蜷起左足单足跳到梁萧身旁倏地扣住他手腕。梁萧急要拆解不料那老头足狂奔竟将他如纸莺般拽了起来。 梁萧一条手臂带着百数十斤的身子被怪老头一扯几乎折断惟有使出吃奶的气力随着此公狂奔。哪知这怪老头这一番奔跑真如风驰电掣。 梁萧只听耳边风响眼前景物一晃即过骇想一生之中从没见过如此脚力。最初三十里凭怪老头生拖死拽还能勉力跟上三十里之后梁萧便觉两腿软但怪老头却势若奔马其不减。 梁萧被双膝着地生生拖出数里裤子磨穿皮破血流心道:“如此下去定被生生拖死岂不滑稽”情急叫道:“老爷子我跑你不过跑你不过。” 怪老头虽在狂奔之际耳力仍然聪灵听得此言心怀大畅放开他的手笑道:“很好很好认输就好。”梁萧瘫软如泥坐倒道:“我又累又饿自然跑不过你。” 怪老头搔搔头道:“说得也是。”他忽将梁萧一把抓起扛过肩头奔出二里地只见白花花一片营帐。梁萧识得是元军大营不由大惊失色:“来到这里岂不是自投罗网”但怪老头抓人之时顺手封了他穴道梁萧动弹不得空白着急。 怪老头步履如飞直奔人营守营军士见状惊呼挺矛阻拦。怪老头笑嘻嘻地左一穿右一钻让过阻拦奔过两座营帐忽地嗅得肉香快步上前。但见三个士兵有说有笑正在烧烤一条长大牛腿火候已足皮肉焦枯牛油嵫嵫乱冒。 怪老头如风掠过将那牛腿顺手抓起。那几名士兵一怔之间哇哇大叫各拿兵器扑上。怪老头抓那牛腿在手但觉灼热异常不由大叫道:“乖乖不得了乖乖不得了”眼看众军士扑到便将那牛腿骨裹人袖间呼地抡出。一个大胡子士兵当其冲被滚烫热油洒得满脸顿然生出无数燎泡不禁长声惨叫。 怪老头大乐将牛腿当作兵器挥舞牛油飞溅所向披靡。他从南门进北门出顷刻贯穿十里元营众军士怒吼震天纷纷上马追赶但那老者轻功之强天下间无双无对一旦举步逝如轻烟矫似惊 龙约摸一柱香工夫便将千军万马抛了个踪影全无。 梁萧见他如此威风心中佩服:“此人轻功越人力之极我所骑快马无数但三十里之内也没一匹及得上他恐怕惟有柳莺莺的胭脂宝马才堪一比” 他见怪老头东张西望狂奔不辍心觉不对便道“老爷子那些人赶不上了你且放我下来”怪老头闻声止步诧道:“咦我正在找你你怎么爬到我肩上来啦不像话不像话”身子一抖将他撂下解了穴。 梁萧怒道:“分明是你不由分说扛我上肩还有脸说我”怪老头挠头诧道:“是吗我却忘了”梁萧冷道:“你爷爷是谁你忘了没有”怪老头奇道:“你说我爷爷是谁”梁萧本想顺口答道:“你爷爷是我”但见老头神色迷惑不似作伪心中忽生不忍撕了块熟牛肉默默塞进嘴里。怪老头见状也跟着吃肉。 梁萧吃得半饱走到一条溪边喝水回头望去却见怪老头也到溪边逗弄一只花斑大蝶捉住又放才放又捉难得蝶翅脆弱被他反复折腾也不曾伤了分毫。 梁萧无计脱身只得喝了两口水抹了一把脸凝望溪中倒影心神一阵恍惚隐约见得身侧立着一个圆脸大眼的少女巧笑盈盈玉手纤纤绾着如瀑秀对水梳妆。梁萧心头一抖脱口念道:“阿雪 阿雪”说着伸出手去可手指一触水面倏忽涟漪荡漾幻影碎裂泛成一片水光。 梁萧怔怔望了水面半晌蓦地伏倒溪边失声痛哭起来。怪老头见他哭得凄惨心中大为惊奇过来抚着他头哈哈笑道:“乖宝宝睡觉觉少哭闹多睡觉” 依梁萧霹雳火性换作平日必然气恼但此时心中悲如潮涌一时间竟忍不住扑入老头怀中如小孩般哀哀痛哭起来。那怪老头不知为何竟也任他纵身入怀毫无防备之心兀自咕哝道:“睡觉香吃糖糖糖糖甜捡榆钱”说话声中脸上流露慈爱之色。 这一抱一哭也不知过了多久梁萧心情渐复忽觉自己在老头怀里端的羞愧难当忽生毒念:“我给他要害一指便可脱身了。”但转念又想“他一意劝我我怎可如此对他”想罢叹了口气推开老头低头不语。 怪老头也不再说话望着远方似乎沉思什么过了一阵也叹了口气。梁萧奇道:“你叹气做什么”怪老头皱眉道:“想老婆呢”梁萧讶道:“你连自己都不记得还记得老婆”怪老头双手乱摆道:“什么都可不记得但老婆万不能忘要天天记时时记否则便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梁萧听得这话叹道:“既然想她干吗不回家去你”怪老头摆手道:“不成不成我要跟人打架回去了老婆就不放我出来”梁萧心想:“他那妻子必是个悍妇老头儿八成是被她逼疯了。但他即便疯癫仍顾念妻子足见爱妻之心。只不过世事难料男女间一朝别离或许再无见期便如我与阿雪一时分别再见时已是生死永诀”他正自惨然忽见那怪老头咕嘟嘟喝了几口凉水伏在溪边岩石下呼呼大睡起来。 梁萧一怔心道:“如此甚好趁你睡觉我这就走人。”他方要起身又生犹豫“我这一走不打紧这老人却昏头昏脑远离妻子流浪江湖忒也可怜了些”他打量怪老头一阵又想“看他情形并非天生糊涂却似犯了什么病。不如我骗他看完大夫再走不迟。”想毕静坐调息。 不料那怪老头鼾声越来越响久而久之恍若雷鸣声调起伏变化多端竟有摇神动魄之能。梁萧屡被他带岔呼吸随他鼾声吐纳心中怪讶起身细看却见怪老头睡姿奇特抱手在胸身子曲软如蚯蚓呼吸之间浑身毛随之起伏情形煞是诡异。 梁萧不禁恍然:“敢情他睡觉之时也在行功。不得了练功不分昼夜岂不胜过他人一倍”他左右难以定心便踱步散心无意间踱至离老头三尺处忽见老头身子微震两缕劲风破空袭至。梁萧匆忙闪避仍被其中一道扫中小腿一阵酥麻;举目看去却见怪老头翻了个身鼾声更响顿时省悟:“无怪此老梦中练功也不惧人打扰。但凡人畜逼近他睡梦中也能出手。嘿睡觉既能练功出手打架又有何稀奇” 他想起元营中那件怪事不由暗赞:“难怪那些士卒走近他身畔便被点倒。这劲力来无影去无踪委实厉害。”当下远远避开仰望半空中一轮皎月心头又浮现出阿雪的影子。伊人一颦一笑仍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在眼前。梁萧心中之痛无以复加两行泪水默默流下。 正当伤感之际他忽觉一股真气自体内升起以前所未有的路子流转梁萧一惊心念方起那道真气又立时消灭。他定神一想明白过来敢情他无意间竟被老头儿的呼噜声带动呼吸。呼吸为内功之本他二人呼吸之法相应内力走势竟也渐趋一致。 梁萧生性好奇遇上如此怪事忍不住盘膝而坐摒除杂念不一时吐纳又与老头相合真气像方才一般走了数匝双腿间渐渐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跃跃欲起;再坐片刻梁萧蓦地忍耐不住一跃而起身不由己地狂奔起来。他大惊心中连叫:“奇怪奇怪”欲要止步却也不能。 一时间梁萧越跑越快只觉风声贯耳呜呜厉响眼前景物离散漫天星斗也似当头压来迫得他双眼胀痛。梁萧只觉丹田真气消耗奇快奔走不足二十里便有乏力之感那双腿却似不在身上只是交替飞奔仿佛永无休止。他几度止步未果不禁恐惧起来:“这般下去岂不被活活累死么”但转念又想:“我罪孽深重万死犹轻。如此死法却也是上天垂怜了。”想到这里他心中凄然再不着意收步任其所之。 又奔数十里正觉疲乏难耐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哈哈大笑梁萧听出是那怪老头的声音心神微动便听他道:“好家伙又想逃么”梁萧眼前一花那怪老头已抢到身前眼看二人便要撞上。怪老头嘻嘻一笑忽地伸手在梁萧肩头一拨梁萧身不由己倏地变了方向绕着怪老头打圈儿狂奔。怪老头见他怪模怪样心中大乐拍手狂笑。笑声中梁萧也不知奔了几百十圈渐渐地连那狂笑声也听不见了两眼倏地一黑昏了过去。 蒙咙中只觉一股热流在体内转来转去梁萧精神略振抬眼望去只见怪老头瞪着双眼神色关切见他醒来眼神一暗又变迷茫。梁萧定了定神但觉双腿酸痛无比想起方才之事不禁苦笑。 怪老头笑眯眯地道:“还跑不跑”梁萧一惊忙摆手道:“免了免了。”怪老头笑道:“好啊既然不跑咱们来比划比划。”说罢举拳便打拳到梁萧面门忽又停住奇怪道:“你怎不还手。”梁萧没好气道:“我腿酸脚胀站也站不稳怎么还手。” 怪老头露出失望之色背起手气哼哼走来走去。梁萧见此老片刻不得安静当真哭笑不得于是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怪老头又将他拍醒笑嘻嘻地道:“既不打架咱们来划拳玩儿。”梁萧被他扰得无法休息心中气恼冷然道:“划拳有什么好玩怪老头笑道:“好玩得很呢我出石头你就出手帕我出手帕你就出剪刀”边说着双手各出拳掌来回比划。 梁萧无心与他胡闹只道:“你年纪老大还玩这些小孩儿的把戏做什么”怪老头道:“也好不玩小孩子的把戏就陪我打架玩儿。” 宝_ 书_网_w_w _w_._b_a_o_s _h_u_2_. c_o_m 梁萧见他说到打架便是两眼放光不由暗道晦气两相权衡取其轻便道:“罢了还是划拳吧。”怪老头大喜呼呼喝喝撸起袖子。两人同时出拳均是剪刀再出一拳均是手帕第三次出拳却又同为石头。顷刻间两人连出十来拳均是一般无二。梁萧大奇抬眼偷瞧却见怪老头一脸促狭不由微微皱眉。 又划数拳两人出拳仍是相同梁萧忍不住道:“慢来这拳划得古怪你我出拳始终一同如何分得出胜负”怪老头笑道:“我要胜你容易容易你要胜我很难很难。既然胜负早分大伙儿就随便玩玩。”梁萧狐疑难解回想在元营中与他交手之时自己每出一招怪老头总能原招奉还不由心头一动凝视怪老头慢慢道:“老爷子莫非你看得透我的心思”怪老头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这叫随物赋形无法无相。” 梁萧奇道:“什么叫随物赋形无法无相”怪老头面露苦恼之色连连挠头道:“究竟如何我也说不出来。”梁萧叹了口气正自失望。那怪老头却又一整容色笑道:“我说不出道理却能打个比方。我就好比水你就好比装水的瓶子不管你方的也好圆的也罢我总能将你装满。”梁萧听得一愣方欲细想但听怪老头已在催他出拳只得随手应付。 两人折腾了半夜眼看朝阳初露梁萧连叫困倦怪老头方才让他睡了。梁萧睡了一觉恢复精神寻了个酒店张罗些酒肉与怪老头吃了。 吃饱喝足怪老头又嚷着划拳梁萧心道:“他既然自比为水流水随物赋形变化不拘我是水桶也好水瓶也好不论何种形状的器皿总会被他充满若要胜他除非这器皿大如天地他便有江海之水也充之不满但世上哪有如此广大的器皿。”思索间两人又划数拳梁萧心不在焉忽地手一偏碰倒身旁酒瓶当下伸手扶住刹那间他眼神一亮忍不住笑起来。 怪老头忙道:“有什么好笑的”梁萧道:“老爷子你说你是水我是装水的瓶子不管我是方的也好圆的也罢你总能将我装满对不对”怪老头抚须笑道:“没错没错。” 梁萧拿起酒瓶在石块上一磕“当嘟”一声响壶底破了个窟窿瓶中残酒流出:“若然瓶底破了呢”怪老头一呆望着破酒瓶连连挠头蓦地两眼一瞪哼哼道:“那又怎地你是个大活人又不是酒瓶。” 梁萧淡定道:“好咱们再来划拳。”怪老头眉开眼笑两人举起手来齐声道:“开。”怪老头右手出个剪刀梁萧右手出了剪刀左手却攥成拳头慢悠悠伸了出来。 怪老头皱眉道:“这是为何”梁萧笑道:“出石头砸你剪刀啊”怪老头怒道:“岂有此理咱们单拳对只手剪刀对剪刀你怎能出两手”梁萧道:“咱们说了划拳可没说不能双手划拳。”怪老头反驳不得顿时吹起胡子怒目瞪圆在梁萧身上骨碌乱转。 梁萧见势不妙起身道:“若要打架出去比划。”怪老头一听大喜当先跳出酒店招手道:“快来快来。”梁萧慢吞吞走出酒店心道:“我这身武功多是学自他人自身并无创见。现今若要破他:随物赋形无法无相。惟有将当前武功破掉另创新招。” 怪老头见他磨磨蹭蹭早已不耐挥拳打来。梁萧尚未想出新招情急间转身便走怪老头见他不战而逃心中大怒。他轻功天下无双足下一紧抢到梁萧身后伸手便抓梁萧忙展开“十方步”闪到怪老头身侧怪老头“咦”了一声旋风般一转身伸手再抓。梁萧见他竟不模仿自身步法心中惊奇一转念恍然明白一自己当前所有武功惟有“十方步”全然出乎自创无怪这怪老头难以模仿当下只以“十方步”躲闪。怪老头仓促间无法得手畦哇怒叫不绝。 两人纠缠一时梁萧越斗越觉吃力只觉这怪老头出手之迅疾凌厉生平罕见避他一招半式也得用上全力。时候一久便觉浑身乏力蓦地身法一滞终被怪老头一指点倒。怪老头大为欢喜迫得梁萧出口认输始才罢手扯着胡须哈哈大笑。 虽只纠缠数十招梁萧却似用尽浑身之力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腔一般当下手足并用挪到一边剧烈喘息眼望怪老头手舞足蹈不由眉头大皱:“人道是拳怕少壮。少壮之人出手又快又狠为老人所不及。此老年事已高怎还有这般身手举手抬足均令人不及转念。”他思索不透闭目调息不想歇了半日怪老头兴致又起再迫他动手。 梁萧虽已想出几记新招可一旦动手全不管用三十招不到又被制住可喜的是此番纵然败北但所创招数均未被怪老头模仿。 是夜两人各自就寝梁萧辗转难眠苦创新招但他当前所学武功均为天下第一流的武学于此之外另创高招谈何容易梁萧苦思一夜也只想出三招掌法、两招腿法并且均是散手不成套路。想到五更天上他方才蒙咙睡去不料一个时辰不到又被吵醒。 怪老头睡眠已足精神奕奕三招两式便将梁萧逼得束手束脚无奈之下梁萧只得认输。怪老头虽然好斗却有一桩好处只须对手认输便只顾欢喜不再纠缠了。 梁萧虽一时认输却也被这老者激起好胜之心一定神心道:“我划拳能胜全因破了规矩。当务之急是破了这打架的规矩赢得喘息之机。”他目光转处看到一堆乱石每块皆有数千斤之重。他灵机一动起身推动石块。 怪老头见梁萧将石块推得左一堆右一堆七零八落心中奇怪瞧了一阵不禁手痒奔上去问梁萧做什么但见梁萧闷头不答他索性撸起袖子帮着推滚巨石。 不一时石块各各就位怪老头抬头一瞧却见梁萧双眼盯着自己神色似笑非笑。还没问话忽见他身形一闪人影俱无怪老头不由大吃一惊叫道:“小子你怎么不见啦。”边叫边跑须臾间在乱石间绕了十七八个圈子。 他武功绝顶灵觉惊人直感到梁萧便在左近可无论他轻功如何了得偏偏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一时心中慌乱只顾狂奔。 奔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怪老头恼将起来跺足怒道:“臭小子不和你捉迷藏了快滚出来”他扯着嗓子叫骂一阵不见人应端的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地上拉扯胡须拉得痛了叫骂两声复又再扯大生闷气。 原来梁萧推动巨石实是结成一座石阵。怪老头懵懵懂懂自然参不透其中奥妙虽觉梁萧并未走远却想不到梁萧正是借眼前这堆乱石藏身。此时梁萧藏在石后瞧着怪老头疯弄癫不由暗暗好笑暂且定下心来凝神想像如何与怪老头动手如何变招思索一阵忽地绕过巨石笑着招呼道:“老爷子。” 怪老头久不见他正在愣忽见梁萧出现又惊又喜叫道:“好小子看你往哪里逃。”他纵身逼近伸手便抓。梁萧闪身卸开来爪呼地还了一掌。怪老头没料短短工夫梁萧竟有了反击之能真是不胜之喜哈哈大笑变爪为掌横扣梁萧手臂。顷刻间两人一进一退拆了二十来招梁萧眼看技穷忽又将身一闪躲人石阵中苦思对策直待另有高招方又现身。 两人断续斗了半日怪老头想不通石阵古怪反被梁萧把握主动欲斗则斗欲走则走再不受他掌控。直到夜中梁萧才出阵谋来饭食悄悄递到怪老头身边。怪老头久而久之心中生出执念认定梁萧无论如何总在附近绝没走远加上梁萧来去小心他又头脑不清是以见了饭食也不多想只顾大吃吃完便睡待到梁萧出现方又与之比斗。 如此这般两人日夜缠斗。梁萧专心破除旧学另创新招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初时他尚须设想好诸般变化才敢动手到后来渐能随机应变临阵创变新招。怪老头偶尔虽也能模仿一招两招但苦于梁萧变招奇巧两三招之后便难为继此老生平执著胜负恨不能天下人人武功凡人圣好当对手眼看梁萧每出现一次武功便似有所精进心中端的欢喜不尽时间一长对梁萧隐身石阵之事也不再计较几次将他制住也舍不得留在身边重又将他放回阵中眼巴巴盼望这年轻人再次出现时又能厉害几分。梁萧若无进步他反而百般不喜大声喝骂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三月时光晃眼即过梁萧沉浸于武学日夜拼斗每至筋疲力尽艰辛之处虽说生平未有却也略可借此排解心中苦闷。偶尔他出阵采买衣食隐约得知这些日子阿术攻破扬州、泰州宋将李庭芝以身殉国宋军精锐至此覆没殆尽但元廷西北军事也日益吃紧蒙古诸王与忽必烈打得翻天覆地元朝大军纷纷北还宋军残部趁此机会在各地重振声威图谋复国可说天下纷扰五日无之。梁萧听在耳里厌倦至极只想与这来历不明的怪老头如此切磋武学了却残生。 这一日两人拆到百招上下梁萧到底输了一招当日已斗三场他精疲力竭不及躲入石阵便一头躺倒呼呼喘气。怪老头与他相交日久彼此亲近了许多见状也不为难自去一边呼喝挥拳打熬功力。 梁萧喘息半晌始才回过气来不想心神一懈脑海中竟又掠过以前经历的那些惨烈战事。他不由得浑身抖闭上双目竭力按捺心神好容易将那些金戈铁马从心头抛开不料脑海又露出那张白嫩圆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正脉脉望着自己满是凄然不舍之意。 刹那间他只觉万念俱灰转眼望去怪老头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半点忧虑也无不由得深深羡慕起来:“若我也能如他一般将所有往事忘个干净该有多好。”虽如此想却自知要忘掉这些事有如登天当下又叹一口气寻思道:“这些天只顾和老头切磋武学倒忘了他的健忘之疾。我与他相识一场总不能袖手旁观让他老大年纪妻离子别流落江湖。” 他主意已定便叫过怪老头连哄带骗将他骗到一处医家请大夫诊断。那郎中见二人衣衫槛褛心中先有八九分不喜生恐两人白医迟疑再三把住怪老头脉搏沉吟一阵方道:“气血充盈百脉俱和并无任何病兆”梁萧皱眉道:“您瞧仔细了他或许患了健忘症”那大夫早巳不耐一瞪眼道:“健忘也算症么人老健忘在所难免。想当年老夫读书过目不忘现今看书一百个字记不得两三个若这病也能治我还想请人治呢” 梁萧心知此人以貌取人甚是震怒但他历经劫难再非往日烈火之性终究没有作只冷笑一声转身出门与怪老头又访了几处名医均是一般口吻好些的来个不睬不理凉薄的甚至冷嘲热讽。 怪老头大不耐烦梁萧也憋了一肚子火气寻思道:“看来这病非是寻常大夫能医记得当年在天机宫时晓霜曾说恶华佗吴常青住在崂山。吴大先生脾气虽坏但号称华佗医术该是好的俗语道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拼着受他些闲气去碰一碰运气也好” 梁萧当下哄骗怪老头道:“我认识一名绝顶高手住在崂山你想不想与他会会”怪老头一听精神大振连声道:“妙极妙极。”也不问究竟一把拽起梁萧便往南走。梁萧忙道:“错了当往北方才是。” 拉过怪老头向北步行。 走了一里许怪老头就嫌梁萧太慢。他轻功本高兴之所至只在梁萧肘间一托又拽起他驰足狂奔。梁萧奔跑不过惟有使出那夜从怪老头鼾声中悟出的吐纳之术。呼吸之间两腿间顿时生出无穷气力只想奔跑再借怪老头拖拽之力倒也勉强追赶得上。只是一旦如此行功便非奔至累倒昏厥不能停止。 如此折腾几回梁萧渐渐摸出门道行进间留心怪老头举动渐渐觉此老奔跑之时步法大有讲究时如鹿奔时如兔走时如狸翻时如鱼跃身处不同地势便有相应步法身法。梁萧依法而行顿觉轻快许多再揣测怪老头气血运行呼吸吐纳依法仿效又多了几分回气还神的余地久而久之再无 气竭之象不禁暗喜道:“这种吐纳术一旦施展体内精力非狂奔不能宣泄。但如何宣泄却大有门道便如横财飞来良贾自能量入为出钱中生钱败家子却只求一时痛快花光了账;武学之理大抵如此” 又想道:“我一旦如此吐纳势必拔足飞奔这老爷子梦中尚且如此呼吸为何却能安睡如故”他揣摩不透心知怪老头定是另有秘法不为外人所知。 两人行色匆匆这一日遥见前方大江西去甚是壮观。梁萧正想寻船渡江突见怪老头找来根破竹篙儿嘻嘻哈哈直奔江水而去。 梁萧惊道:“老爷子快回来”话音未落却见怪老头手掌斜出掌风如刀折下一截竹篙“噢”地掷出只在那断竹落水之际身子一晃跃过三丈之遥身子斜倾几乎与江水持平左脚点在竹上断竹微沉顺他去势又滑出两丈带起一溜儿白色水迹。 怪老头不待断竹下沉再折一截如前法掷出然后一个筋斗翻出落江之际又在三丈之外。如此反复再三一支竹篙尚未用尽他已飞渡大江在对岸叉腰大笑。梁萧瞧得有趣也寻来一支较长竹篙学他模样折竹掷出飞身跃上谁知一脚差了数寸没能踩上竹节脚下一滑一沉。只听“扑通”一声响梁萧四脚朝天早已跌人江中方知这手脚上的本事差了一分半分结果便大不相同一时间又羞又愧惟有硬起头皮老实游过江去。 怪老头见他狼狈模样早已笑得打跌梁萧爬上堤岸怒道:“都怪你肚皮里开花想出这种馒主意”怪老头哈哈笑道:“谁叫你自不量力来学我乘风蹈海”梁萧心念一动:“这老头怎会说这般雅词莫不是他这绝世轻功本就叫做乘风蹈海被他一时顺口叫了出来”想起那乘长风、蹈四海的风流气派不觉悠然神往。: 第七章 杏林医隐 渡过长江休息一夜二人足下如飞经淮阳之地进入山东。 这一日两人终于抵达崂山脚下天时尚早进了山下镇子。梁萧沿途编了几样竹器在镇上换了几十枚铜钱寻一间酒肆打了两两酒买了一点儿羊肉与怪老头分吃。他正想跟店家打听吴常青的所在忽听店外骡马叫唤抬眼一看却见十多个汉子正吆喝着闯进来。 梁萧看来人大都背刀挂剑均是江湖人。其中两个小厮扶了个脸色紫黑、嘴唇枯裂的少年小心坐下。那病少年走了两步路似乎便觉劳累无比伏在桌上呼呼喘气。一行人个个脸色铁青眉间凝重叫了酒菜默默喝了一轮。为一个下巴有瘤、面盘宽宽的汉子忽地叫过伙计道:“敢问那山里菩萨什么时候能见到”伙计一愣赔笑道:“敢情您老也冲菩萨来的么这个可难说得紧” 肉瘤汉子皱眉道:“此话怎讲”伙计笑道:“上个月那菩萨每天出来;这个月却来得少了半个月也没出来一回”肉瘤汉子面色一沉怒道:“那怎么成咱少主的伤可等不得。”伙计赔笑道:“方圆百里的人都在这附近等呢菩萨不出来有什么法子”肉瘤汉子怒哼一声粗声道:“那主儿不出来我肉须虬常望海就放把火烧了那鸟林子。” 话刚说完忽听一个嘶哑男声幽幽传人店里:“小青你看到这条蚯蚓了么”众人一愣转眼望去。却见不知何时酒肆前立起个布袋戏台一阵风拂来卷起那黑油布的幌子上书四个白漆大字:“袋里乾坤”。戏台上景致甚陋三束花、两根草稀稀拉拉随意摆放一男一女两个布人并肩而行。 男子话音落地一个尖细的女声便道:“看到了啊不就条蚯蚓么有什么好看”那男声嘻嘻笑道:“小青这蚯蚓可有些用。你听说没有蚯蚓又名叫地龙意思是泥巴里面的虬龙能够用药”那女声叹 道:“这蚯蚓又小又细就算是药王菩萨拿来做药怕也济不得事的”那男声笑道:“它细小是细小却 有一桩奇处。你看它下巴上有个肉瘤故而叫做肉须蚯乃是蚯蚓中的极品。” “肉须虬”常望海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腾地站起怒道:“操你龟儿子的祖宗你是哪儿来的杂种敢来消遣老子他满嘴粗言玩布袋的人却不理会。那女声拿腔拿调地道:“那么这肉须蚯与别的蚯蚓还有什么不同”那男声“扑哧”笑道:“大有不同呢别的蚯蚓都吃土长大惟独这肉须虬是吃屎长大的所以口气格外臭些。” 常望海一跳三尺破口骂道:“放你妈的屁”那女声却笑嘻嘻道:“是啊是啊你这么一说果真有些臭气就像是放屁呢” 常望海忍无可忍大吼一声跃将出去一招“铁门槛”贴地扫出戏台忽地向后一缩轻轻巧巧让开这腿。那女声叹道:“原来蚯蚓如此心黑还会咬人的”常望海一腿落空心头微凛蓦地蹿起三拳五腿一口气使将出来随行众人看得目眩神驰齐声叫好。 戏台左右飘忽将拳脚一一让过。那男声叹道:“小青你多有不知蚯蚓吃泥故而心肠最黑但因这肉须蚯吃屎所以他肚肠不但黑而且臭世间少有”常望海气得七窍生烟右手虚晃左脚突然踹人戏台之下乍觉脚脖子一痛似被什么套住尚未缓过神来戏台倏地逼上撞中他胸口。 常望海惨哼一声倒退五步口吐鲜血胸口衣衫仿若大蝶片片飞起赫然露出一个猩红掌印。随行众人大惊齐齐站起一个黄衣汉子颤声道:“你你是玩木偶的一伙儿”众人神色惊惶纷纷拔出刀剑。 那布袋戏台静悄悄立在街心两个布偶情投意合依偎一处貌似天真温馨。那男声轻轻叹了口气道:“小青人家问咱哥哥呢”那女声吃吃笑道:“是呀哥哥托咱什么来着”那男声笑道:“让咱把东西带给他们” 那群汉子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大吼挥刀扑上那戏台略略一退其中忽然飞出黑乎乎一桩物事撞上黄衫汉子胸口。那黄衫汉子口吐鲜血跌出老远众人一看却是一颗头颅。 那病少年始终在桌边喘息忽见头颅神色大变向前一扑嘶声道:“爹爹”抱着头颅干号两声忽地抬眼望着那布袋戏台喘道“你你杀了我爹”那男声嘻嘻笑道:“岂止你爹”那女声接口道:“杀得人多啦只待你们一死江湖上从今往后再没有怒龙帮这名字。”说着咯咯娇笑颇为欢喜。 那少年听得这番话一口气回不上来两眼翻白昏死过去。众汉子悲愤异常纷纷叫道:“跟他拼了”挥刀舞剑一拥而上。那戏台在人群中东飘西荡形如幽灵。 要知众人招式戏台中人看得分明戏台中的虚实众人却全然不知。武功打斗讲究知己知彼如此我明敌暗众汉子顿时大败片刻便倒了四个。 梁萧本不想理会这些江湖仇杀但看那戏台中人出手狠辣大有斩尽杀绝之意心生不忍看了怪老头一眼见他殊不在意只顾吃肉心知这等武功尚不被他放在心上便自顾起身叹道:“你们不是对手都退下吧” 他大步上前随手抓起场中汉子反手掷出一句话说完只听“扑通”连声七个汉子尽被掷到身后。 戏台中人想是看出厉害蓦地停住。那男声森然道:“你是谁要架梁子么”梁萧长长吐了口气苦笑道:“这位老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伤人甚多也当够了”那女声冷笑道:“紫面龙刘熙云杀害我爹爹污辱我妈妈难道我不该报仇吗若不灭他满门怎消我心头之恨” 梁萧心头一凛望那些汉子一眼寻思道:“倘若真如这女子所说这些人倒也死有余辜。唉但当初我何尝不是被冤仇蒙了心犯下无边杀孽。”他沉默半晌回手一指地上那花白头颅:“这便是刘熙云”那男声道:“不错” 梁萧道:“恶已诛何必再造杀戮”那男声哼了一声道:“你定要多管闲事了”女声接口叱道:“那便连你一块儿杀”不待梁萧分说那戏台中飞出六柄飞刀分作六路向他掠来。 梁萧一拧眉大袖挥出从上而下画了个弧六道刀光倏然而没。梁萧再一振袖六柄飞刀叮当落在地上。那戏台微微一震女声喝了声:“好。” 顷刻间那戏台中飞蝗石、三棱镖、蜂尾针、铁菩提二十余件暗器天女散花般飞出三成打向梁萧七成却向那些汉子打去。梁萧冷笑一声左掌直拍右掌横挥两道掌风扫过便如飓风卷过长街只听“叮当”之声不绝诸般暗器落得满地无一中的。梁萧一招挡落暗器大袖轻轻一卷当街淡然挺立。众人无不目瞪口呆街上微微一静戏台中那男声忽地厉叫道:“爷爷跟你拼了。”戏台挟着股劲风向梁萧扑来。梁萧一动不动淡然道:“缩头缩尾算什么本事”双手成爪如风掠出。 只听裂帛声响那布袋戏台被他撕成两片一道人影疾冲而出双掌正正印在梁萧胸口。那人一招得手如飞退后“咯咯”笑道:“你中了我的火焰掌命不久矣怪只怪你多管闲事”她满头青丝面若桃花却是个模样俊俏的妙龄少女。旁观众人啧喷称奇本当这戏台中是男女两人哪料只有一人且还是个女子。 那女子话一说完却见梁萧含笑袖手当风而立全不似重伤欲死的模样不由笑容渐敛杏眼瞪圆忽地娇叱一声挥掌再扑。梁萧左手翻出将她手腕扣住。那女子惊骇欲绝厉声叫道:“臭汉子放开我”梁萧双眉一挑却不理她目视前方。那女子正觉奇怪忽地数下木石交击之声传入耳里心头一震失声叫道:“哥哥”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街头走来一彩衣男子年约二十长眉秀目面皮却呈青灰之色身旁立着个三尺来高的木哪吒圆头大眼身有六臂分持刀枪剑戟等兵器头身手足处皆有细线与彩衣人手指相连。 彩衣人一路迈步右手五指同时扯动那木哪吒便如真人般随他行走木腿磕着石板夺夺有声远远望去便似拉着个步履蹒跚的孩子。怒龙帮那一众汉子望着此人均露出惊惧怨毒之色。 彩衣人走到梁萧身前眉头忽地一颤一字一句道:“放了我妹子”梁萧眉头一皱道:“我若放她你放得过这些人么”他目光扫向怒龙帮众人只见那病少年已然醒转瞪着彩衣人眼中喷火。彩衣人也打量众人一眼面肌微一抽动摇了摇头道:“不成一个也不能留” 他右手倏动木哪吒跳将起来六臂齐飞诸多兵刃罩向梁萧灵动之处不下活人。梁萧手足不动飘然退出一丈避过他奇门兵器心头微凛:“用木偶当兵刃倒是天下奇闻。” 彩衣人杀手落空较之梁萧更为惊诧“嗖”地蹿上丈余一掌拍出掌劲炽热如火。梁萧正要挥掌相迎那彩衣人右臂一挥木哪吒手舞足蹈闪电又至只看他双臂此起彼落掌力与木偶齐飞出其不意竟将梁萧逼出六步。 梁萧失笑道:“有趣看是你木偶厉害还是我人偶厉害”彩衣人心道:“什么人偶这厮胡说什么”他妹子落人人手焦急万分闪电般连三招。梁萧侧身让过右手忽松少女只觉内力恢复想也不想右掌奋出拍向梁萧胸口就在她掌力将吐未吐之际梁萧袖劲疾挥。那少女打了个旋掌力收敛不住向那尊木哪吒落去。梁萧早已算计妥当她这掌被带得不偏不倚只听“咔嚓”一声木偶两条木臂被她掌力扫落成了四臂哪吒。少女心惊万分正要掠开哪知左腕一紧又被梁萧扣住。 彩衣人见梁萧如此手段心往下沉虚晃一掌又放出木偶。梁萧也放开那女子手腕少女倔强至极仍不死心再挥一掌拍往梁萧小腹哪知身子陡失平衡掌力再度被梁萧带偏两声闷响哪吒手臂再断两条。 那女子惊惶叫道:“哥哥这这不能怪我。”手腕倏紧又被梁萧扣住。怒龙帮众人见状惊喜交集彩声如雷。那少女接连两次弄巧成拙气得几欲大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再不出掌。 眼看“二臂哪吒”手足乱舞再度罩来梁萧果如所料突然放手女子当下纵身斜蹿。哪知眼前人影倏晃梁萧不知如何到她前方右掌疾出劲风如山涌来。 那少女气为之闭不及多想双掌奋力推出乍觉手底一空梁萧掌力倏又缩回。那少女顿时身随袖转要知她此次一心自救掌劲远胜以往只听闷响连声木哪吒剩余二臂尽被震断。彩衣人见此情形只觉心冷如冰怔在当场。那少女傻望木偶残躯心中委屈忽地泪涌双目嘤嘤哭了起来。 梁萧见她凄楚神色心头没来由竟是一痛:“为何她也是这个样子”当下轻轻叹了口气方要躬身退开。忽见那彩衣人身子一晃踉跄坐倒在地面颊抽搐似在忍受极大痛苦。 少女大惊失色抱住他道:“哥哥怎么了怎么了”那病少年见此情形忽地两眼放光怪笑道:“好贼子哈哈原来你中了我爹的龙须针报应哈哈真是报应” 彩衣人冷笑一声忍痛挣了起来寒声道:“刘梓你别得意了就算我再挨一针杀光你们也是容易。”刘梓嘿笑道:“我一死百了。你死前却要痛足三天三夜且是一天痛过一天痛到最后会将浑身肌肉撕烂把手指都一根根咬来吃掉哈哈哈妙极妙极” 那少女听得毛骨悚然颤道:“你你将解药拿出来我我饶你不死”刘梓冷笑道:“这龙须针深人经脉顺血循行无药可救。哼就算有解药我又岂会给你” 彩衣人冷冷道:“你可知我前日为何不一掌毙了你”刘梓只是冷笑。那彩衣人森然道:“我用火焰掌伤了你三处要穴四日之内你必然受尽无穷痛苦然后浑身肿胀气血破体肌肤寸寸裂开。哼刘熙云那老鬼害我一家老少我岂会容你便宜就死” 刘梓听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两眼一翻叫道:“左右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老子做个自了汉在十八层地狱等你来”他蓦地抓起同伴刀剑便要自尽不想身子太虚手一哆嗦刀剑“呛啷”落地惟有“呼哧呼哧”捂着胸口喘息。那彩衣人也面容扭曲甚是痛苦但两人彼此瞪视不让分毫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梁萧暗暗摇头:“这世间总少不得怨恨厮杀国也好家也好兵将也罢百姓也罢总是彼此残害永无休止”想到此处他心灰意懈再也无心插手转身而坐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但觉酒碗在手眼前便是骨积成山、血流成河也与自己毫不相干了。 这时间忽听远处有人唤了声:“菩萨出来啦”众人均是一怔眉间露出几分喜色。那“肉须虬”常望海捂着胸哑声道:“少帮主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咳咳先治好了掌伤再与这两个兔崽子计较咳咳” 刘梓想到彩衣人所述惨状心头忐忑点了点头转身向梁萧拱手道:“大侠援手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梁萧一摆手截口道:“大侠二字你收好再也休提。”刘梓一怔但想江湖中尽多怪杰也不敢多问以免弄巧成拙当下再施一礼与手下相携而去。那少女也搀了彩衣人跟在后面。 梁萧喝光一碗酒忖道:“听这姓常的口气那菩萨颇能治伤莫非便是吴常青么”他叫过伙计道:“他们说的菩萨可是个肥胖老者”伙计一呆脱口笑道:“瞧您说的您看观音庙里的菩萨是肥胖老者么” 梁萧一愣道:“观音庙的菩萨难不成是个女子”他甚是疑惑微一沉吟拉了怪老头跟在彩衣人兄妹之后。那彩衣人此时痛苦稍减本想赶上刘梓一行杀个干净但一回眼瞧见梁萧心生忌惮只得将满腹凶念暂且按捺下去。 众人迤逦北行不出五里路程遥见三峰对立二水分流流水纤尘也无溪中圆石苍碧错落有致东岸树木葱郁飞莺乱啼西岸却是一片望之不尽的杏林时值晚春万花竞放烂若云霞。 此时杏林前已围了约摸百十人。梁萧忖道:“围里该就是那女菩萨了吧”当下他与怪老头纵过溪水正欲挤入人群忽听一声惨呼人群哗然四散。 梁萧举目看去却见一个青衣小帽的矮胖子正怒冲冲揪打一个老人一旁几个家人拉着他哭闹却被他一人一脚尽数踢倒。 梁萧暗暗叫苦:“什么女菩萨分明就是那个脸臭心歪的吴胖子那混账伙计倒会骗人”只看吴常青左右开弓拳打脚踢尽往老人要穴上招呼。那老者则脸色青白两眼紧闭拳脚着体浑然不觉。 梁萧初时惊怒但转眼看出门道吴常青出拳看似凶猛实则并不沉重不同穴位劲力所到轻重缓急各有不同。某些穴位一掠而过某些击中之后尚要暗中揉捏。 吴常青打过一通随手将那老人重重丢在担架上胸口起伏气喘吁吁恨恨坐在一张方桌旁。众家人只当老人被殴致死抱着他号啕大哭。围观众人看此惨况群情汹涌纷纷嚷道:“将这老恶徒锁了见官去。” “不用见官大家一人一拳揍他个臭死” “咱们来找菩萨看病你这老肥猪怎么莫名其妙跑来行凶” 吴常青却把碗饮茶嘿然不语。 正叫唤之际忽听那病老人长长吐出口气叹道:“真舒服好痛快再挨一顿那才更好”双手撑地竟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众人目瞪口呆场中一时寂然一众家属更觉诧异。 原来这老人突得怪病周身瘫痪四处觅医不治才来此处碰碰运气不想遇上昊常青只被瞟了一眼便是一顿好打。众家人本以为雪上加霜老人定然无幸哪知老人不仅无事反而恶疾尽消站立而起大家只觉天下怪事莫过于此。 吴常青重重放下茶碗茶水四溅冷笑道:“还想挨真是他贱骨头你给我听明白了多走少睡半年内不得行房更莫吃大鱼大肉。哼将你这臭身坯练得精实些下回来时老子打得也有滋味。” 此时众家人早已明白过来既然“此打非彼打”“此骂也该非彼骂”这凶恶大夫听似骂人其实却在交代诸般忌讳当下一字一句牢记在心方才连声道谢扶那老人离开。不想那老人将家人甩开几个大步便去得远了众家人又惊又喜呼爹唤爷纷纷赶了上去。 围观众人见状惊喜个个改口这个叫:“神医妙术。”那个叫:“天下无双。”吴常青呸了一声两手又腰一双小眼挨个瞪过去冷笑道:“少拍马屁方才是谁在骂老子滚出来让老子见识见识”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人人缩头缩脑不敢上前。 忽听一个女子道:“师父我才去一会儿工夫您又在吓唬人啦”吴常青双目一翻哼道:“轮不到你教训我唔泉水提来了么”那女子道:“提来了。”说话间便看林中走出一个纤弱女子身着白衣左手拎着个小火炉右手挽着只小水壶。众人见她顿时齐声欢呼:“菩萨来了。” 那少女本就低着头听得呼声雪白的耳根子浸红如血更是抬不起头来迟疑一下才来到吴常青身旁将炉壶放下。吴常青大为欢喜燃起一炉红火烧水煎茶准备停当方才歪在竹靠椅上腆着圆大肚皮口中哼哼道:“一碗润喉吻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轻哼六碗通仙灵哼哼七碗吃不得也哼哼哼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吴常青嗜茶如命茶尚未煮便将一七碗茶哼得不亦乐乎越哼越是馋涎欲滴。众人见他模样甚觉好笑但听这菩萨还要叫他师父不敢得罪只得苦忍笑意。 那白衣女子在桌旁坐下仍是垂着头娇怯不胜。众人正要一拥而上忽地十多个粗豪大汉挡开人群冲上前来正是那伙怒龙帮众。众人见状纷纷叫道:“先来后到也不讲么”常望海冷笑一声众大汉顿将刀剑抖得“哗哗”作响场上为之一静。 常望海扭头四顾忽地打个哈哈将刘梓扶到桌前拱手笑道:“女菩萨你给我们少帮主看看”白衣女子“嗯”了一声正要拿脉忽听有人冷笑道:“老子数到三桌边有一个人我杀一个有两个人我杀一对”常望海转眼望去只见彩衣人脸色森冷缓缓走来怒龙帮众人均是心头一凛握紧刀剑。彩衣人冷笑道:“一” 白衣女子却不抬头仍伸出雪白纤手搭上刘梓脉搏忽听吴常青鼻间重重一哼道:“不许给他治”白衣女子奇道:“为什么”吴常青冷笑道:“你看见他衣袖上的龙么白衣女子瞥眼看去刘梓袖边果然绣了条小银龙。吴常青道:“这是怒龙帮的标记。哼怒龙帮泰安一霸没一个好角色此等恶徒不救也罢”怒龙帮众又惊又怒皆想若非强敌在侧定要教训教训这个肥老头子。 彩衣人哈哈笑道:“这位先生所言极是这就让区区出手将他们都赶走吧”吴常青看了他手中木偶一眼冷道:“你讨什么好我不救他也不会治你的龙须针之伤。哼傀儡双煞你是木偶煞”又瞅了彩衣人身旁那少女道:“你该是布袋煞吧。哼两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仗着几下臭把式不分好歹杀人如麻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滚不要污了老子的地方。” 木偶煞听他一口道出自己伤势颇是吃惊又听他如此羞辱眉间不由闪过一抹怒色嘿笑道:“好不治就不治我也不求你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救了这姓刘的小畜生休怪我不客气” 吴常青腾地站起怒道:“好啊你怎么不客气来着”布袋煞眼看双方闹僵急得流出泪来但想求这恶老头多半无用忽地快步赶上“扑通”一声跪在那白衣女子面前硬咽道:“女菩萨你行行好千万救救我哥哥”一时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白衣女子慌忙站起扶起她道:“快起来快起来我我一定想法救他。”布袋煞大喜。吴常青张大小眼瞪视白衣女子道:“浑丫头你敢不听我话以后再也不准你出来”白衣女子低着头轻声道:“他俩的伤一旦作定然很惨的我我真瞧不得人受苦”说着身子一晃似乎站立不稳匆匆探手人怀取出个白玉瓶子倾出两粒药丸子塞进口里。 吴常青呆呆望着她忽地一顿足怒道:“我给你说这些人都是坏人杀人越货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哼你还记不记得你拜师之时我说过什么”那白衣女子身子一震低声道:“记得您说过做您的徒弟就要有菩萨手段阎王心肠” 吴常青道:“不错医术当然要妙如菩萨有妙手回春之能;心肠却要硬如阎王把善恶忠奸分得一清二楚。好人有病自然千方百计给他医治坏人有病那是老天罚罪上上大吉决不要动半个手指头要不救了那些恶徒便会害死更多好人”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叹道:“可是孙思邈的千金方上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对大夫而言不论贵贱贫富善恶忠奸都是一条有贵千金的性命。”吴常青恼羞成怒啐道:“放屁放屁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哼你不听我话我赶你出门” 白衣女子肩头微微哆嗦颤声道:“可可我见不得人受苦我见不得人受苦”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泪珠从雪白的下领滴落下来在泥土上留下点点痕迹。昊常青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她一会儿忽地一拂袖怒道:“老子不管了不管了哼不管了” 白衣女子默然一阵忽地一伸袖抹了泪探手把住刘梓脉搏沉吟片刻叹道:“你地仓、秉风、环跳三穴被炎阳毒气侵人这三个穴位连接足阳明胃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少阳三焦经。这四条经脉都属阳脉渗入炎毒之气好比火上泼油会引得精血焦枯肌肤破裂。唉谁下的手忒也歹毒了。” 木偶煞是下手之人知晓这法门听她说得一分不差惊骇欲绝不由毒念大起:“宰了这小妞看谁能治得了这姓刘的小子”想着手指微微一动尚未抬手忽听一声冷哼举目望去却见梁萧站在三丈之外目光如炬投在自己脸上。他顿觉身子一僵再也不敢动弹。 刘梓气喘道:“那么可有办法医治”白衣女子道:“既知缘由治来却也容易。”当下取出三支钢 针随手刺中三处伤穴出手颇快认穴极准在场武学高手俱暗暗喝了声彩。只见钢针人体三缕黑血顺着针尾射出敢情三支钢针俱是空心。刘梓只觉浑身陡松大为畅快。 白衣女子看那黑血变红凝结收针道:“泄去血气阳毒也跟着出来我再开一张方子你按此服用十日内该当痊愈。”说罢写了一张药方正要交给刘梓忽地人影倏晃药方被布袋煞一把夺了过去。 白衣女子诧道:“这位姐姐你干什么”布袋煞笑道:“活菩萨你救了我哥哥我再给他”刘梓怒极骂道:“臭娘皮、小淫妇我把你”忽听白衣女子低声道:“你你可别骂人啊”刘梓一愣赔笑道:“是是那就麻烦女菩萨再写一张。”白衣女子道:“好” 布袋煞闻言眉眼一红道:“活菩萨你答应救我哥哥的。”白衣女子道:“我没说不救你哥哥的相烦你先把药方还他”布袋煞喜道:“好只要你救我哥哥就好”小嘴一撅在药方上吐了口口水方才掷在刘梓脸上。刘梓心中大恨先将药方揣人袖间然后向白衣女子拱手笑道:“多谢大夫”谈笑间手腕一翻忽地多了把匕闪电般向白衣女子心口刺去。 白衣女子全未料到此招一时怔然受戮。布袋煞也措手不及失声娇呼。忽听“哧”的一声一枚细小石子从人群中激射而出打在匕上。刘梓虎口裂开匕飞出心中惊惶疾往后跃。布袋煞厉声喝此正欲挥掌扑上又听“哧”的一声刘梓两眼圆瞪仰面倒下额上多了个小小的血孔鲜血混着脑浆汩汩流出。 白衣女子大吃一惊脱口尖叫起来。吴常青心急救援此时正纵到半途见状回头看那石子来向却是全无头绪不由心头暗凛:“好家伙竟来了这等高手”独有木偶煞心知肚明目视梁萧眉头微蹙。 梁萧微微苦笑心中暗叹:“那性子又犯了唉打掉匕就罢了谁知头脑一热第二枚石子还是跟了出去” 木偶煞见怒龙帮众面无人色又看了看刘梓尸再想想梁萧那等武功忽然间二十年争强好胜之心、报仇雪恨之志一一烟消叹了口气向怒龙帮众人道:“刘梓既死我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不是刘家的人犯不着再为他父子卖命”他伸手人怀掏出一个瓷瓶扔给“肉须虬”常望海道:“此药外敷内 服能治火焰掌的掌毒。”常望海伸手接过一言不俯身抱起刘梓的尸率众去了。 木偶煞微微惨笑转身便走布袋煞忙拦他道:“哥哥你还没治伤呢”木偶煞摇头道:“哥哥报仇心切这几日杀了甚多不相干的人着实大违初衷。这龙须针也算是报应吧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苦苦求人”他举步欲走布袋煞却眼泪汪汪死拉着不放木偶煞方要挣开忽地面露痛苦之色身子剧震坐倒在地。 白衣女子婷婷起身移步过来叹道:“你别逞强了”伸手把了把脉默然半晌起身道:“师父这龙须针用什么法子才能取出”吴常青冷哼一声两眼望天道:“你处处违我还有脸问哼有本事就自己治啊”说罢只顾喝茶再不言语。 白衣女子呆了一会儿默默坐回桌边支着额头似在苦思布袋煞两眼死盯着她一颗心儿悬得老高。 忽听白衣女子幽幽叹了口气道:“只好行险一试了。”她从旁边医箱内取出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和一小块磁石自语道:“龙须针被血脉带动所行途径当合于经脉运行。嗯这位姊姊令兄中针是什么时候、什么部位”布袋煞想了想道:“该是昨日寅时左右中针处只有哥哥知道。”木偶煞此时缓过一口气来喘道:“是内关穴附近。” 白衣女子凝视地上日影左手把住木偶煞脉搏右手掐指众人见她举止古怪议论纷纷颇为惊疑。昊常青盯着她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捧着茶碗却忘了喝茶心知白衣女子正根据种种病症结合脉理推算龙须针所处方位。 要知人体血气无时无刻不在运行之中勃兴衰弱均有一定时刻。那龙须针被血气冲激循行快慢与气血盛衰大有关系且各人体质不同血气盛衰之时也各有不同。有人白日精神有人却是夜猫子故而龙须针所处方位极难把握。 白衣女子口中念念有词心中默默推算过片刻念道:“戊癸巳午七相宜丙辛亥子亦七数”两句忽地探出左手将磁石贴在木偶煞肩头“巨骨”穴上右手拿起小刀切人肌肤。只见一股血箭自创口中射出溅人土中。 这一番推算极耗心力白衣女子伸袖拭去额上汗珠轻喘道:“姊姊你你看那针儿可在血水中么”布袋煞在血中摸索片刻拈起一枚细比兔毫的小针不知是何种物事所制虽细小如此却有手沉之感。她见兄长大患得除眉开眼笑真有不胜之喜。 白衣女子歇息片刻坐回桌边写了张方子道:“针在经脉中存留已久虽勉强拔出经脉却已受损按此服药调养以免留下病根”她说完这番话气息更促身子如晚秋之叶瑟瑟抖忙掏出那个玉瓶又倾了两粒药丸吞下。 布袋煞见她模样奇道:“活菩萨您您身子不舒服么”白衣女子缓过一口气道:“不碍事我这病拖得久了从来都是这样的”众人听说她也有病无不骇异。 布袋煞瞪大眼道:“菩萨您这么大的本事怎么治不好自己呢”白衣女子还没答话吴常青怒道:“屁话少说既然好了就滚你妈的蛋。”布袋煞瞪他一眼恨声道:“若不是看菩萨的脸子我非把你”吴常青冷笑道:“把我怎地” 布袋煞不好与他翻脸忍住气向白衣女子谢过扶着木偶煞径自去了。此时一个病者过来正要坐下忽听吴常青冷道:“今天不看了以后再来”那人目瞪口呆身子半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吴常青拂袖而起对白衣女子道:“你今日身子不大好不要劳累了。”白衣女子不敢再违拗正要起身众人已纷纷大嚷起来:“咱等了几天啦行行好吧” “是啊菩萨一去又不知几天才出来咱这病不能拖啊” 一时间众人乱哄哄闹成一片。吴常青顿时怒道:“自私自利莫过于此。都想着自己怎就没人想她她的病比你们这些狗杂种难治百倍她的命也比你们金贵百倍滚都给我滚” 白衣女子叹道:“师父我这会儿好多了再说我这病作越来越频过了今日不知明日在哪儿看几个算几个。”吴常青愣了愣肥脸一暗狠狠顿足歪在竹椅上闷着头喝茶。 白衣女子招呼病患坐下把脉问诊或用针灸或用推拿或开药方若有不明之处便向吴常青询问。到得辛酉时分众人6续欢喜离开梁萧见人群散尽才与怪老头上前。 白衣女子又服下一颗药丸。她面皮极薄自始至终都垂着头不敢正眼瞧人。梁萧走到桌边呆望着她。此时他身量长足兼之满面风尘吴常青一时没能认出见他站着不动甚不耐烦哼道:“有病就看没病就滚”那白衣女子忙道:“你请坐”梁萧依言坐下白衣女子搭了搭他的脉沉吟一阵奇道:“这位先生你没病啊” 梁萧道:“我有病的你再仔细看”白衣女子摇头道:“我看不出嗯你平日有什么不适”梁萧凝视着她忽地眼鼻一酸缓缓道:“我平日总想着一个女孩儿听人说这病名叫相思病” 白衣女子一窒匆匆缩手摇头叹道:“这个病我可不会治”梁萧叹道:“那女孩儿人很好身子却不大好也不知这两三年她那痼疾是否好些”白衣女子身子一颤浓浓的血色自耳边升起雪白的脖子也浸红了。 却听梁萧又道:“那日我被迫离开她哭得那么厉害也不知会不会伤身也不知她还犯冷么头晕么;更不知她还吃不吃那名叫金风玉露丸的小丸子” 白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只看她面容瘦削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内里泛着淡淡青气眉如笼烟眼窝微陷愈显得双眼极大。她目光却凝注在梁萧面上泪水若断了线的珠子落下蓦地颤声道:“萧哥哥你你 梁萧的眼眸也是微润想伸袖给她拭泪又嫌衣袖太脏只得用手给她抹去眼泪却觉人手嶙峋忍不住道:“晓霜你愈瘦啦”花晓霜神色似哭似笑忽地身子一晃昏了过去。梁萧慌忙绕过木桌将她楼住。 吴常青茶兴正浓没留意二人动静忽见花晓霜昏倒急忙飞步抢来眼看梁萧挡到前面想也不想伸手便抓。梁萧肩头一沉卸开他爪势急道:“吴先生我是梁萧” 吴常青一愣忽地认出他来脱口惊道:“你没死”梁萧诧道:“我当然没死”吴常青不及多说摆了摆手接过花晓霜给她服下药丸又以金针刺入人中、“维会”等穴。过得半晌花晓霜胸口渐有起伏双眼才睁便脱口叫道:“萧哥哥”梁萧闻声上前花晓霜紧紧握住他手颤声道:“我我不是在做梦么”言毕眼泪又落了下来。 梁萧道:“当然不是不信你拧手看痛也不痛”晓霜依言拧了下手方才吁了口气道:“真的不是做梦呢”梁萧不禁哑然失笑花晓霜也觉羞惭面红过耳轻笑起来。她笑容极美如此绽颜一笑满林杏花也似失了颜色。 吴常青冷眼旁观忽地怒哼道:“又哭又笑什么玩意儿”瞪了梁萧一眼道:“臭小子你没死么很好省得小丫头闷闷不乐哭”晓霜大窘叫道:“师父” 吴常青哼了声将“哭哭啼啼”四个字收了回去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梁萧指着那蹲在远处拿树枝逗弄蚂蚁的怪老头道:“我带他来看病。”吴常青皱眉道:“是个疯子”梁萧道:“我也说不明白” 他望着晓霜笑道“有活菩萨在此哪有我这等凡夫俗子说话的余地。” 花晓霜又羞又窘道:“萧哥哥你你怎么也来挤兑我”她望着那怪老头痴傻模样心生怜意:“萧哥哥你领他过来吧” 梁萧点头过去哄骗一番将怪老头带过来。哪知此老方才坐下又生别扭不肯伸手让人把脉。 梁萧只得骗他道:“这位姑娘最会摸骨让她摸摸看你是不是天下第一高手的骨相。” 怪老头皱眉道:“天下第一高手自然是老子了那还用摸么”梁萧道:“你说是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要人家说了才算”怪老头大怒一把锁住他脖子骂道:“谁说我不是天下第一叫出来比划比划”花晓籍见梁萧被掐住又惊又怕几乎晕了过去。 梁萧却神色自若朗声道:“我就说你不是。”怪老头两眼怒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听梁萧又道:“但若你让这位姑娘摸骨从今往后我都认你为天下第一。” 怪老头神色一弛放手笑道:“好说好说。”撸起袖子将脏兮兮、油晃晃的胳膊伸到晓霜面前忽又掉头问道:“什么叫摸骨”梁萧笑道:“就是摸你骨头的形状天下第一高手的骨头与天下第二高手大大不同这位姑娘一摸就知。” 怪老头“哦”了一声瞪着晓霜道:“小娃儿你好好摸只准摸成天下第一不许摸成天下第二”花晓霜面红耳赤心想:“萧哥哥又在骗人了。” 她与梁萧久别重逢心中欢喜不尽想起往事脸上露出笑意。怪老头不耐道:“笑个屁快摸快摸。” 花晓箱羞得双颊通红搭上怪老头的脉搏凝神思索片刻按住怪老头尺骨处的“后溪穴”道:“老先生此处可有微麻之感”怪老头摇了摇头。花晓霜心道:“以脉理说来癫狂之症后溪处必有感应。这老先生脉象通畅决无迟滞之象该是无病才是”她掉头对吴常青说道“师父我看不出病征你来看看吴常青冷眼望着怪老头闻言“唔”了一声点头道:“果然是果然是”花晓霜心中大喜:“还是师父厉害用眼就能看出毛病” 吴常青目不转睛盯着那怪老头忽道:“释天风你在弄什么鬼”怪老头诧道:“你叫我什么”吴常青瞪眼道:“我叫你释天风啊。你认得老子不”梁萧心中一动:“释天风这名字似在哪里听过。是了那日在古庙中九如和尚说过我的功夫便如东海释天风一般难以臻至绝顶境界。不过这老头武功之高只怕便算九如亲临也未必能胜” 怪老头听得这话茫然搔头道:“你叫我释天风释天风又是谁”吴常青“哼”了一声沉着脸道:“释天风是谁哼也不晓得哪个王八羔子自称东海一尊灵鳌武库”他一瞠目叱道“姓释的少跟我装蒜你根本没病”他手一伸抓向怪老头手臂。 梁萧不及阻止:心头大惊只看怪老头手臂翻转吴常青圆滚滚的身子便如皮球一般滚了出去。怪老头大笑道:“矮胖子滚气球。”吴常青惊怒交进好容易停住双手一撑欲要翻身不想怪老头如风赶上伸足一勾吴常青又贴地滚出三丈还没停住怪老头再度赶上举足横挑。昊常青身不由己滚将出去。他生平第一遭被人当球踢直气得哇哇怒叫。 怪老头有了这个“人球”心中大乐飞身赶上想要再踢两脚。梁萧见势不妙如箭纵出呼呼两掌向他当头拍落。怪老头笑道:“来得好” 他挥掌迎上两人高起低伏顷刻间斗了六七十招。梁萧抵敌不住且战且退退入杏林之中借着树木百般闪避。怪老头紧迫不舍掌力所至碗口粗的杏树根根摧断劲风所及落英缤纷在地上积成一张粉红毛毡。 吴常青挣起身子被踢处隐隐作痛本是恼羞成怒但见二人斗了数招一腔羞怒尽化作骇异:“释天风天纵奇才不愧为武库之称。但梁萧年纪小小怎也练出这等可惊可畏的武功”又见他二人只顾打斗将大好杏林弄得一片狼藉不觉怒道:“两个王八羔子要打在林子外面打怎么尽糟蹋老子的树林”他横眉怒目大声叫骂但也只能动动口动手却是万万不敢。花晓霜立在他身旁眼看梁萧落了下风好生为他焦急。 忽听一个恬静柔和的声音远远传来:“想来就是这儿了”花晓霜回眸望去却见远处走来二人一个是白红颜、眉目清秀的老抠一个却是身形瘦削唇薄眼大的中年男子。 二人走近那老妪笑道:“吴大夫总算是寻着你啦”她声音一顿目光落到杏林之中那中年男子也望了过去面露惊喜之色。 吴常青打量那老抠一番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海底捞月释夫人到了。哈哈想必是这股乱七八糟的释天风把你吹来的吧”他手一抬指向那正在打斗的怪老头。 那老妪喜不自胜欢然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敢情死老头竟跑到这儿来了”此时梁萧技穷眼看释天风一掌拍来急道:“算你胜了”释天风虽然胡闹但只须梁萧认输便掌势一凝停在梁萧鼻尖处笑道:“好认输就好” 那老妪走上前扬声叫道:“老头子看我是谁”释天风掉头望来目中诧异正想答话脸色倏变迅疾退出一丈。老妪走上数步急道:“不许走跟我回去”释天风看她上前也随之后退始终与她相隔一丈之距。 老妪大急飞身纵上释天风顿时足狂奔用的正是“乘风蹈海”轻功。老妪惊怒交集连声喝道:“老头子回来”也如法追赶但武功虽同功力却异一晃眼工夫二人之间拉开三丈之距。 那中年人疾奔而出横身阻拦口中叫道:“爹”释天风纵身斜出自他身边晃过足不沾尘亡命飞奔。中年男子与老妪呼叫不已并肩追赶转眼间三道人影去若闪电消失在蒙蒙暮色之中。 异变忽生梁萧只觉莫名其妙。那中年瘦汉他倒认得乃是当日土地庙前斗过一场的释海雨只不知他为何来到这里又为何追赶怪老头。 他看见吴常青走来奇道:“吴先生怎么回事”吴常青哼了一声道:“人家老婆追老公你管那么多。”他转头看到地上满地落花又觉生气怒道“这么多树都被你打坏了怎么赔我” 梁萧一愣道:“什么大不了重新种过便是。”花晓霜忽地低声道:“我帮你种。”吴常青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女生外向” 花晓霜脸儿一红与梁萧并肩进了林子走了一程突然笑道:“萧哥哥我给你看两样物事”梁萧点头道:“好啊”花晓霜呼哨两声只听树梢簌簌作响一抹金影从树梢掠下哧溜钻入她怀里却是只小猴儿。 梁萧笑道:“是金灵儿么”晓霜点头微笑。金灵儿一双火眼溜溜直转瞪着梁萧梁萧伸手摸去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却是一缩钻进晓霜怀里。 梁萧露出惆怅之色道:“这小猴头认不得我了。”花晓霜笑道:“不碍事过得三天也就与你熟悉啦”话未说完忽听犬吠之声一头白毛犬自林中蹿出梁萧愣神之际那狗儿纵身一跃欢然扑到他怀里汪汪汪狂吠不已。梁萧抱住狗儿连声道:“好白痴儿好白痴儿”说没说完双眼已然湿润了。 这白毛犬正是梁萧少时收留的小野犬如今体长腰细成年已久。它与梁萧分别甚久却始终记得主人气味。梁萧容貌虽变体气却无变化故而一嗅便知毫不迟疑地扑了上来。 梁萧抚着它头顶软毛叹道:“晓霜真难为你还带着它。”花晓霜微微笑道:“怎么能不带着它是你的狗儿我看到它便与看到萧哥哥一样”梁萧含笑道:“好啊你变着法儿骂我像狗么”花晓霜一惊道:“哪哪里是我我才没这意思”她心中一急眼圈儿顿然红了。梁萧忙道:“我跟你开玩笑呢”花晓霜这才放下心来低眉不语。 梁萧想起离天机宫之后剧变无数不由叹道:“说起来若能做白痴儿却好永远呆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花晓霜不知他另有所指不觉心儿狂跳双颊涨红幽幽叹道:“我我也这样想天可怜见总算又见着你我真的真的好欢喜。”梁萧本想说:“你也想我做狗儿么”但怕她有些呆气一时会错了意便微微一笑再不言语。: 第八章 群魔乱舞 三人边说边走穿过杏林前方出现个小谷谷中矗立着几进瓦房中有两个仆妇正在备饭。 大家方才就座便听有人朗声道:“吴大夫在么”吴常青皱了皱眉道:“释夫人么”话音方落便见那白老抠穿林而入云袖一拂便至堂中。吴常青笑道:“没赶上么”老妪叹道:“他脚程太快我让海雨远远随着以免失了踪迹。” 她转头目视花晓霜与梁萧笑道:“老身凌水月敢问二位如何称呼”晓霜报上名。凌水月面露喜色:“可巧了你是霜君的女儿么”晓霜奇道:“您认得我妈”凌水月笑道:“我姓凌你妈妈也姓凌你说我认不认得” 晓霜愣了愣忽地想起一事喜道:“您您是妈妈的姑姑姑婆婆”凌水月心中欢喜应了声将她揽人怀里两手一比笑道:“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晃十多年小娃娃都成大姑娘啦”晓霜抿嘴笑道:“妈妈常念着您呢”凌水月略一默然叹道:“这些年只顾照顾子孙唉都与亲戚们生分了” 她又问起晓霜父母近况晓霜略一迟疑说道:“都还好了”凌水月又问:“你奶奶还好么爷爷回来没有” 花晓霜诧道:“我爷爷不早就仙逝了”凌水月一愣点头道:“不错他死得好”花晓霜心道:“姑婆婆怎么这样说话”但她脾性温婉宽和虽有不悦却不放在心上。 梁萧却知凌水月的意思忖道:“花无媸必是恨公羊羽人骨故而说他死了可见亲密如夫妻也免不得仇怨倒是爹爹妈妈甚为要好。可想起来都是爹肚量大百般容让妈的脾气虽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每闹过别扭反而更为要好些。”他想起父母不胜惆怅。 凌水月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一时问之不尽便暂且搁下向梁萧作揖道:“这位小哥敢问尊姓大名” 梁萧还礼说了。凌水月见他衣衫虽陋但气度潇洒生平罕见不由忖道:“这人年纪轻轻却能与天风斗个难解难分令人难以置信。不料我久在海外中原竟有如许人物”当下笑问道:“敢问梁小哥为何与外子动手” 梁萧道:“你是他的夫人他真是释天风么”凌水月道:“不错外子正是释天风我与我儿释海雨此来中原正为寻他回去。” 梁萧点了点头将如何遇上释天风如何引他来此治病的经过说了但有关自己大战钱塘颠沛流离之事都略过不提。 凌水月听得这番话想像丈夫失魂落魄流落江湖一定吃苦不少。她夫妻情重一时越想越悲落下泪来。花晓霜取出手绢为她拭泪道:“姑婆婆您别担心我给释公公探过脉脉象如常。师父也说了释公公并无疾病。”凌水月心头稍安望着吴常青目有征询之意。 吴常青捻着短须沉吟道:“我看过他眼神心智失常者眼神与常人决然不同他却并无异样。”梁萧道:“或许是健忘之症。”吴常青摇头道:“所谓健忘症指的是劳心太甚昼夜忘寝以致心气不足精神枯败血行难以人脑故而举止痴呆丢三忘四。释老头满脸红光血气充盈再说他粗头粗脑哪会有这种高雅毛病他”他想起被释天风当球踢了一回不由横眉竖眼怒火陡生。 凌水月心想:“连恶华佗也看不出病因这可如何是好”正自黯然却听梁萧道:“如此说我却有个想法。”吴常青斜眼睨他满脸不屑。梁萧被他一睨但觉在这医国圣手面前班门弄斧大为不妥正踌躇难言。花晓霜却笑道:“萧哥哥有甚想法说来听听” 梁萧心头方定道:“依我看来释前辈是故意将往事忘了”众人一愣吴常青怒道:“哪有这种道理放屁放狗屁” 梁萧道:“虽听来荒诞但以前我算题之时除了算术心中别无其他解到精妙处便是吃喝拉撒也忘了后来练武练到入神同样将算术忘了若一人过于专注某事往往会将其他事情丢在脑后。”吴常青一愣忖道:“这话也非全无道理以前我学习医术也有如此经历。” 凌水月眉头一蹙道:“听梁小哥这么一说我却想起来了。老头子确是说过要将以前所学的武功统统忘掉难不成他将武功忘了也将其他的事忘了么”梁萧摇头笑道:“我却也听他说:什么都可能忘独独老婆不能忘的。他见你便逃可见他还记得你。”凌水月一愣眉间喜色透出暗忖道:“不枉我寻他一场这死老头还算有点良心。” 梁萧又道:“他还说你见了他定要捉他回去一旦回去便不能与人打架了。”凌水月听得梁萧之言怔怔半晌叹道:“我有些明白了。”向梁萧拱手道“小哥善待外子又送他前来就医大恩大德灵鳌岛上下没齿不忘。”梁萧摆手道:“哪里话他武功太高我被他缠得脱不了身我带他来算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凌水月见他不肯居功更生好感心道:“这人年纪小气派却大” 忽听吴常青道:“你究竟明白什么别跟我卖关子。”凌水月叹道:“这该从三十七年前说起。”吴常青道:“三十七年前他该是初来中原你俩还没成双入对吧。”凌水月面皮微红白了他一眼道:“你说他就说他不要拉扯我进来。”吴常青嘿笑不语。 凌水月叹道:“灵鳌岛历代岛主俱都嗜武千方百计搜罗天下武功绘成图谱藏于岛内传至外子已是第十二代。非我夸奖自家人外子天生聪颖堪称灵鳌岛不出世的奇才无论何种武功一学便会一会便精。他十七岁之时已成前代不及之功将岛内所藏武功尽数学会自号东海一尊灵鳌武库将东海四十九岛高手奇土一一压倒犹不知足扬帆过海踏入中土欲凭一己之力压服天下英雄。” 梁萧赞道:“好大气魄。”凌水月摇头道:“气魄虽大却是自不量力。最初他一路西进未逢敌手更兼结交宵小被从旁鼓噪。外子年少识浅自然越骄横。这一月他击败少林高僧辗转到了西安府听说当地有个中州大侠一口剑使得出神人化号称中州无敌。外子正值不可一世的时候听得这无敌二字顿时大动意气找上门去。谁知那位大侠年事已高深悔往日任侠横行杀孽深重潜心礼佛一切俗事均由两个儿子打理。那二人早听得外子名声见他上门便以礼相待声称其父封刀洗手不再与人打斗。外子哪里听得入耳便道:他不动手你们动手。也不容人多说当即便将两人双手折断道:你老子再不出来我便折你们两条腿。他那时少年心性手段狠辣言出必行见中州大侠仍不出手便将二人双腿也折了” 梁萧听到这里不由面皮一热心道:“少年心性手段狠辣言出必行却不也是在说我么”他想着叹了口气凌水月听他叹气只当他感叹丈夫不该如此也叹息一声方道:“再说外子见那中州大侠仍不露面不由毒念大起扬言要放火烧屋此言出口到底将那老人逼了出来。外子见猎心喜方要动手忽听身后有人道;本来无一物化尽天下缘声若洪钟震得屋瓦皆响。外子听得心惊回头看去却是个高大异常的年轻和尚拿着一个葫芦撑了一根黑黝黝的棒子。” 梁萧听得此处不禁笑道:“可巧九如到了么”凌水月讶然道:“不错来的正是九如禅师足下如何知道” 吴常青睨着梁萧道:“你见过老秃驴么”梁萧笑道:“不但见过还一起喝过酒吃过狗肉。”吴常青怒道:“这秃驴就会教坏小孩子。”晓霜笑道:“萧哥哥可不是小孩子。”吴常青冷笑道:“你自然想他快快长大好”晓霜急忙捂住他肥嘟嘟的嘴巴面红耳赤嗔道:“师父”吴常青哼了一声住口不言。 凌水月望了望梁萧又望望晓霜心中恍然抿嘴微笑续道:“那九如露了神通镇住众人便走进堂中向中州大侠化缘。老人一心向佛从善虽是这等时候也不肯推辞叫人拿来素食米面。谁想九如却道:和尚生来不大吃素施主若有酒肉施舍一些却是好的。”梁萧心道:“若是吃素就不是九如了。” 却听凌水月续道:“中州大侠听得这荒诞言语好不吃惊外子被他打岔甚不耐烦伸手扳他肩膀想叫他让开。却不料九如头也不回左肩一沉一抬竟将外子带了个趔趄。外子横行中土几无敌手哪知此时此刻竟挡不住和尚铁肩一抬惊骇之情那是可想而知正欲大打出手忽听那九如和尚道:不忙待我喝了酒再来外子不肯立马要称他斤两九如笑道:我一分酒一分气力如今身上气力不足半分你既然叫什么就地一蹲脱掉内裤该也不会占和尚便宜”凌水月说到这里不禁失笑。 晓霜奇道:“什么叫就地一蹲脱掉内裤”梁萧忍住笑道:“释岛主不是号称东海一尊灵鳌武库么”晓霜仍是不解梁萧正要说透。却听凌水月道:“这是和尚骂人的话晓霜你女孩儿家就不要多问啦唉当时外子听了这话不免心中惊疑但他素来自负也不再多说放和尚喝酒。那中州大侠久经世面看出和尚意在架梁。他见外子显露功夫已知不敌有此帮手大为心喜立即招呼家人拿来牛肉美酒。九如也不客气当着众人吃喝喝了约摸三十斤酒才打个饱嗝叹息道:和尚喝酒吃肉亵渎佛祖大大不该。众人见他吃饱喝足方才此议论都觉哭笑不得。却见九如愁眉苦脸又对中州大侠道:我心中有愧惟有一死了之要在你这里就地往生。 “要知佛教中往生便是死亡圆寂之意。众人闻言大惊外子更是不信嘲讽道:既要往生我用肉掌送你一程最好。九如笑了笑说道:往生须得自我解脱不比道士兵解岂可假手于人久闻灵鳌岛历代岛主崇信佛法代岛主更是落为僧入我释门故而抛弃本姓以释为号施主为何不顾先祖遗意阻拦和尚成佛大业外子听得心惊灵鳌岛渊源知之者甚少九如和尚却道得分毫不差。外子虽有不甘但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但听九如又问中州大侠道:你潜心向佛定知许多佛门中事敢问有坐着往生的和尚么中州大侠道:有许多九如又问:站着的呢中州大侠道:也有不少九如又道:倒立的有么中州大侠想了半天道:小老儿没听说过九如道:那好我便倒立着往生说罢双手着地拿了个大顶浑身僵直不动弹了。” 花晓霜听到此处吃惊道:“性命可贵和尚如此年轻为何这样想不开呢”梁萧摇头道:“他哪儿会真死装神弄鬼罢了。”花晓霜面露喜色点头道:“那便好了姑婆婆后来怎么样了”言下仍是担心九如的生死。 凌水月心想:“这女娃儿心肠倒好。”便道:“他这般模样众人只当他往生去了俱是惊诧。中州大侠更是叹息苦笑命人将他搬起。不料家人们动手九如却纹丝不动。中州大侠惊讶万分亲手猛推却如蜻蜓撼石柱哪里动得了分毫。众人又惊又怕只当是佛祖显灵个个口宣佛号纷纷跪下。 外子见九如双手入地半尺好似铸在地上一般心中犯疑走上前去以浑身功力连推三掌。这三掌之功足可将大树连根拔起哪知仍然撼不动他。外子惊骇无及愣在当场。只在这时九如哈哈大笑翻身站起。众人大惊外子却只有更惊叫道:秃驴弄假但他三掌无功心头已自怯了。中州大侠也埋怨道:大师假死惊煞老夫了。九如笑道:岂止死是假的这房屋栋梁你我他们天地日月芸芸众生哪样不是镜花水月梦幻一场。真也假假也真何必放在心上。那中州大侠听得这话猛然醒悟合十作礼道:善哉善哉双掌在头顶一抹满头白尽落与九如相对大笑携手并肩出门去了。” 吴常青听到这里哼声道:“此事江湖上多有流传众说纷纭敢情真相却是这般。老秃驴装神弄鬼却也真有些神通。”凌水月颔道:“他那神通便是威震天下的大金刚神力了。外子经此一事自然锐气大挫当日动身返回灵鳌岛潜修。他自知输在根基不足故而勤练内功一练便是八年。此间我入了他家诞下海雨。这一年外子武功又有成就自负能与九如一搏便背着我离岛西行再入中土寻九如和尚的晦气。但那九如和尚本是个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野和尚外子一寻数年好容易在天柱峰和他遇上。不料外子诚然有所精进但九如的大金刚神力却精进更快一比之下外子又败了。 外子自然不服又返回岛内苦修然后再寻九如挑战如此屡败屡战前后便输了四次。” 凌水月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外子心高气傲天下少有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辱第四次败后他憋着一腔怒气回到灵鳌岛在历代先祖前立下重誓此次若不练成无相神针决不离岛半步。” 梁萧奇道:“什么叫无相神针”凌水月道:“这是灵鳌岛世代相传的一门武功据说是一位前辈从刺猥身上想出也名仙猬功练成之后能将内力逼出周身百穴之外化作无形气针伤人。” 梁萧动容道:“如此奇功岂非天下无敌。”凌水月道:“说来也该当如此但世上越厉害的功夫便越难修炼除了创制武功的那位前辈几百年来灵鳌岛历代高手无人练成更有几人练得气泄功消成了废人。”花晓霜吃惊道:“哎呀那还是不练得好” 凌水月摇头道:“别的事他都顺着我的意思惟独这件事上他就是不肯听从废寝忘食日夜修炼。要知这武功须以独特法门将周身穴道逐一贯通有的容易如手臂腿脚上的穴道有的却分外艰难如膻中丹田百汇花费数年时光也无半点动静。眼看他今生今世再也练不成这门武功我便想:随他去吧大不了我在岛上陪他一辈子”说着眼眶不禁红了晓霜心有所感不由得轻轻握着她的手。 凌水月看了她一眼眼中有感激之色按捺心绪叹道:“不料三年之前他忽然出得关来欢天喜地如小孩儿一般。告诉我说他明白了无相神针的真意又说要将以前的功夫全都忘了只要心中什么都不留下就能练成这门武功。”她说到这里自伤自悔落泪道:“我那时只当他随口说笑哪知他说的都是真话” 众人一时默然梁萧蹙眉凝思却想不出这无相神针的道理他与公羊羽、萧千绝、九如和尚都曾动过手只觉释天风武功决不在三人之下若他当真练成这无相神针只怕这三人也未必能敌。 昊常青拈须沉吟道:“若释老头习武成痴倒也并非无法可解。其一让他将九如打败了夙愿得偿兴许就不药而愈了。但别说他未必稳胜老和尚就是要寻老和尚行踪也不容易。其二将他拿住押回岛去他隐约记得释夫人也就没有将往事忘净只要他有此残念你二人朝夕相对他想要忘事也就难了” 凌水月沉默一阵起身施礼道:“多谢吴先生指点。”她一拂袖已在两丈之外。花晓霜诧道:“姑婆婆你去哪里”凌水月道:“趁着外子尚未走远我这就抓他回去。”话未说完她便已人影俱无了。 凌水月既去那仆妇也备好晚饭。三人用过饭梁萧心中存疑正想询问吴常青却对花晓霜道:“你今日也累了早早歇了。”花晓霜不敢违抗看了梁萧一眼低头转入房中。 吴常青瞅了瞅梁萧冷笑道:“小子过来我有些话问你。”梁萧心道:“我干吗要看你脸色”他嘿然一笑伸个懒腰道:“我赶了几天路也累坏了想早些歇息。”吴常青瞠目怒视哼道:“也罢来龙去脉我懒得问了左右是你小子祸害活千年既然没死就好生对待晓霜。”梁萧心道:“这个还用你说”吴常青招呼仆妇将梁萧带入客房歇息。 花晓霜上了床却是如饮醇酒晕乎乎的兴奋莫名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梁萧的影子只想着明日见了他说什么话才好做什么事才妥当。如此辗转反侧到了三更才迷糊人睡睡了一阵她忽觉眼前微微光似乎到了天明睁眼看去却见屋内灯火亮堂梁萧坐在床沿眼中含笑。 晓霜芳心大乱想要坐起梁萧按住她笑道:“别起来小心着凉了。”花晓霜只好依言躺着但觉被子里便似燃了一炉火浑身奇热难当不觉香汗淋漓一张芙蓉脸烧得红火也似颤声道:“萧哥哥你你怎么来啦”梁萧道:“我有许多话想问你所以睡不着。” 花晓霜微笑道:“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梁萧失笑道:“你又拽文了嗯你记不记得当年我在天机宫答应过你一件事。”晓霜微怔脑中灵光一闪笑道:“去看日出么”梁萧惊喜道:“你还记得” 花晓霜微微一笑默然不答心中却想:“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片刻都没忘的。”却听梁萧道:“既然如此趁如今天尚未亮我们这就出上山。”花晓霜满心欢喜说道:“好我这就着衣。” 梁萧闻言背过身子。花晓霜换好衣衫道:“好啦”正要起身。梁萧却笑道:“不用啦天寒露重的我用被子裹着你上去。”花晓霜吃了一惊忙道:“那我岂不是成了个大粽子。”梁萧点头道:“对啊还是个美人馅的大粽子。”花晓霜垂下头低声道:“我可不美”梁萧摇头道:“我看着美就美。”花晓霜顿时耳根红透心中却甚欢喜。 梁萧用被子将花晓霜裹好抱着出门展开“乘风蹈海”向山顶奔去。晓霜耳边风响好似腾云驾 雾飞在天上只觉得心中喜乐浑忘一切不知不觉间竟打了个盹。 她忽听梁萧道:“这里想必就是观日峰吧”张眼看去只见前方暗沉沉的似乎涌动不已该当就是东海了。 梁萧将她放下两个人并肩坐在一块大石旁四面寂寥只有又轻又细的风声时来时去。梁萧想要开口说话又不忍打断这难得一有的宁静但他不说话花晓霜也不好开口。 两人这么静静坐了一阵梁萧生出疲倦之意要知他内功精湛治军之时数昼夜不休不眠也是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此时并未如何劳累眼皮却越来越沉勉力苦撑也睁之不开此等情形真是前所未有。他迷糊渐生不待日出竟睡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一阵山风打来梁萧悚然一惊急声叫道:“晓霜、晓霜”叫声中满是惊惶之意。花晓霜心头诧异应道:“萧哥哥你叫我干吗我在这里啊”梁萧看到她方嘘了口气一摸额头竟满是冷汗不由忖道:“我素来惊觉今日怎如此大意一不留神竟睡了过去。” 他举目看去太阳已升起大半黑云将收未散便似浓浓的墨鱼汁里煮着个蛋黄。梁萧大觉无趣侧目望去只见花晓霜凝目遥望神色专注瘦削的脸儿被朝阳映着出柔和的光。梁萧望了两眼但觉睡意又生情急之间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晓霜听到响声转过眸子诧道:“萧哥哥你在做什么”梁萧双颊一红好在被旭日红光照着看不出来汕道:“我打蚊子呢”花晓霜奇道:“这么冷也有蚊子么”梁萧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笑笑。 花晓霜被他这一岔也没了观日的心情斜目望去却见一株华通花孤零零长在山崖上随着晨风摇晃不由心中一动低声吟道:“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梁萧皱眉道:“你在说啥什么反儿反爹的”花晓霜笑道:“这是孔子的话意思说:华通花开翩翩摇摆难道我不思念你么想是家离太远”话未说完她神色一暗垂下头去。 梁萧望着她问道:“晓霜你想家了么”花晓霜眉眼微微一红轻轻点了点头。梁萧道:“我正想问你为什么你会做吴常青的弟子离开天机宫到崂山来呢” 花晓霜默然片刻仿佛鼓足勇气望着梁萧认真地道:“萧哥哥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不要告诉别人”梁萧一怔点了点头。 花晓霜叹了口气道:“那天你被明归爷爷抓走”梁萧不悦道:“你怎还叫他爷爷”花晓霜面色微红低声道:“我叫顺口啦。总之那天许多人都去救你爸爸、姑姑还有秦伯伯都去了却让我一个留在宫里。我难过得要命又焦急得要命天天盼他们救你回来。可过了一个多月爹爹回来了脸色十分难看我问他你怎么了他只是摇头叹气却不说话。后来过了许久我才听梅影姐姐说说你你已经死了。”晓霜说着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梁萧苦笑道:“都是明归那厮骗人的我哪里死了你摸摸看我是人还是鬼”花晓霜破涕为笑脸红道:“我念起那时的心情就想大哭一场从小到大从没那么难过的几乎几乎就不愿活了” 梁萧听得心生感动两眼一潮只怕被她看见匆匆别过头去。却听花晓霜又叹了口气道:“当天夜里我就病倒啦天幸师父留在宫里要么我就再也见不着萧哥哥你啦。但谁知那段日子爹娘又闹起别扭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问他们也不说。我假装睡着才听得缘由。敢情奶奶要他们给我添个弟弟以后好做天机宫的宫主。” 梁萧道:“这也是好事啊他们干吗还要争吵”花晓霜摇头道:“我也不十分明白。只听妈妈说爹爹对她不好当年她被一个女人打伤了爹爹明明制住那人却又将她放了。唉我从没见妈妈那么生气她说恨死爹爹了要让花家断子绝孙。奶奶见妈妈不肯生弟弟就说花家人丁单薄才引起明归爷爷的反叛如果妈妈不从她就要爹爹休妻再娶。妈妈气得大哭起来爹爹也说他已害了妈妈再不能害第二个女子宁可一死也不再娶。” 梁萧早先听明归说过花清渊与韩凝紫的情事听花晓霜一提他心中便已了然听到这里不觉暗暗点头:“就此事而言我很是瞧花大叔不起但他不肯休妻再娶却也有些血气。” 花晓霜叹道:“总之奶奶使尽各种软硬法子都不能逼爹爹妈妈就范终于生起气来指着我说:霜君你听好既然你不肯听我的话我就将她关起来你一天不生孩子一天见不着她”梁萧只觉心口一窒张口欲骂但看了花晓霜一眼终究忍住只暗恨道:“若她不是你奶奶我立时便去天机宫闹她个天翻地覆。” 只听花晓霜续道:“奶奶说到做到就要动手抓我妈妈想护着我却又打不过。这时师父来了大骂奶奶。奶奶却说这是花家的家务事不要你恶华佗管师父说:那可不行她是老不是我的病人谁动老嗯我的病人我就跟谁拼命”梁萧拍手道:“说得痛快”心中对吴常青好感平添十分但觉冲着这几句话便看他些脸色却也无所谓了。 花晓霜仍是闷闷不乐说道:“我见他们闹翻心里难过便对奶奶说我不呆在天机宫也好我拜吴爷爷做师父到崂山去妈妈不生弟弟我也就不回来。唉其实我一直想跟师父学医的我从小生病十分难受吴爷爷每给我看病痛苦就要轻些所以我就想天下有许多人害病也就与我一般难受若我有吴爷爷的本事就能让他们痛苦轻些。从那以后我看了许多医书并向师父请教他也随意指点。可我每次说要给他做徒弟他总不作声。”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不过那天他和奶奶赌气当即一口答应收我为徒将我带出天机宫到了崂山。” 她说得轻描淡写梁萧却知道这其间她定然受了无穷委屈心中怜悯大生叹道:“晓霜你受苦啦”花晓霜摇头道:“这也算不得受苦。那时听到你的死讯我都不想活了若非学医救人忘了苦恼我我或许早就难过死了。唉若真的死了那可糟啦。今生今世岂非再也见不着萧哥哥。”她一双大眼蓦然含满泪水凝注在梁萧脸上。 梁萧见她眼神胸口竟似被重重打了一拳不自禁转过头去一颗心兀自狂跳:“为何她这眼神竟与阿雪恁地相似难道我看错了”他又偷偷瞧了花晓霜一眼。但见她一张瓜子脸与阿雪的圆脸决不相似但那一双眸子中的凄然之意却是一般无二刺得他心头隐隐作痛。梁萧一时心潮起伏望着东方一轮朝阳默然不语。 待到天已大亮两人方才相携下山梁萧沿道采撷野花扎了个精致斑斓的花冠儿给晓霜带在头上晓霜临水照影好不欢喜。 到了山下将近杏林忽见远处有人跌跌撞撞仓皇而来。走近一看却是傀儡双煞。只见木偶煞半身浴血布袋煞也脸色惨白似乎都受了极重的伤。 布袋煞遥遥看见二人便叫道:“活菩萨活菩萨”身子倏地一软昏倒在地木偶煞被她一带也仆地不起。 晓霜大惊急忙抢上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给二人扎了数针。木偶煞背上伤口血流顿止布袋煞也悠悠醒转喘着气道:“活菩萨你你快走有人要对你师父不利”花晓霜吃了一惊脸上顿无血色。 梁萧却一皱眉淡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不用着急慢慢说来木偶煞摇了摇头叹道:“你武功虽高但对方人多你你也未必能胜的”梁萧道:“到底是什么人” 木偶煞道:“说来话长昨日得菩萨救了性命我兄妹恩怨也已了结便向南行打算从此浪迹江湖靠玩傀儡戏度日。人夜时分我们投宿在路边客栈。无意间听得隔壁有人谈论活菩萨治病之事一个软绵绵的声音说道活菩萨定是恶华佗吴常青的弟子又说恶华佗违背门规收了女弟子定然唉总之都是些不堪人耳的下流话。我兄妹受菩萨大恩粉身难报岂容他人如此亵渎正要闯将过去却又听一个怪声怪气的人说那青杏卷是否真有养生驻颜的无上法门。先前那人回答说确然无疑只要明日抓住恶华佗逼他交出就是。我们听到这里也没再听便扬声挑衅。不想话音方落就听隔壁一声冷哼一股怪异内劲透过土墙直逼过来。我妹子站在墙边被那内劲一冲口吐鲜血撞到我身上那内劲也跟着传来激得我五内翻腾。我顿知遇上无法抵敌的大高手当即扶着妹子抢出门外。这时只看隔壁跳出一个道士、一个喇嘛拆了两招我便吃了道士一剑木偶也被喇嘛的金环打坏。幸好老天庇佑让我逃出客栈仗着地势熟悉趁夜遁来这里菩萨那些人实在厉害你和尊师快快离开一避风头。” 梁萧听他说完眉头微皱转眼瞧了瞧花晓霜见她脸色苍白便笑道:“有我在此你怕什么”花晓霜愁道:“是谁要对付师父呢” 梁萧隐约猜到对方身份。寻思道:“此事蹊跷只怕得暂避锋芒才好。”当下对傀儡双煞道:“信已带到你们去吧。”二人对视一眼木偶煞道:“对头爪子挺硬不若我们也留下帮手。”梁萧道:“你们有伤留下也是无用有我在此护持只管放心。”木偶煞叹道:“足下武功虽然胜我十倍但若遇上那隔墙传劲的高手仍须小心”梁萧淡淡一笑道:“我理会得。” 花晓霜从怀里拿出一支玉瓶倒出三粒药丸给布袋煞道:“你为阴劲所伤这三粒玉髓丹且拿去一日一粒合水服用。令兄剑伤不深只是失血太多休养月余便好”布袋煞谢过与木偶煞相携去了。 梁萧略一沉吟忽向林中道:“吴先生还请出来商议。”花晓霜惊道:“师父已到了么”只听林中一声怒哼吴常青大声骂道:“你们两个小杂种半夜三更跑哪里去了哼小丫头不守妇道小小年纪就跟人鬼混。哼老子今天就扫你出门省得你坏老子门风给老子滚跟这臭小子滚滚得远远的不要让老子再看到老子一看你就大大地生气。” 花晓霜听得目瞪口呆脸色越来越白忽地咬牙闭目软软倒地。梁萧大惊扶住。忽见林中人影倏晃吴常青急步赶上前来一脸懊恼边给晓霜扎针服药一边咕哝道:“臭丫头怎么恁地经不得气。”梁 萧没好气道:“谁叫你骂得这么狠就算对手再厉害你也不该用这个法子赶她” 吴常青被他看透心思脸色涨红坐在一棵杏树下抱头不语。梁萧从未见他如此模样心头微沉正要说话忽听有人哈哈大笑一眼望去却见远处走来六人。吴常青神色微变一跃而起梁萧目光一闪也哈哈大笑。那六人顿时止步均有震骇之色。 梁萧扫视众人大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聚头都是老朋友。哈哈火真人、哈里斯、阿滩你们三个贱骨头都还没死么”又望着为的青衫老者道:“想必多亏这位笑阎王常宁的妙手吧” 阿滩等人此番有恃无恐一惊之后胆气又粗露出怨毒之色。哈里斯嘿笑道:“平章大人死里逃生可喜可贺不知今日是否还有这个运气。” 梁萧微笑不答目光一转凝注在他身旁淡然道:“贺陀罗你我两次相见均未尽兴今日须得好好会会”贺陀罗银眉一轩笑道:“平章有令洒家哪敢不从”梁萧笑道:“好说老子叫你吃屎你吃不吃”贺陀罗城府虽深也不禁脸色陡变沉声怒哼。 梁萧一晒目视贺陀罗身旁的黄衣老者笑道:“明老大听说你假传老子死讯惹晓霜伤心。也好新仇旧怨今日一并了断。”明归目光闪烁望了望梁萧又望了望晓霜一丝笑意挂在嘴角。 梁萧口风虽硬心里却很愁:“今日太岁出土大不吉利。一个贺陀罗已然棘手添上这五个家伙不啻于雪上加霜。”心思转得风车一般急想对策。 吴常青见梁萧以寡敌众气势依然迫人压得对方个个失色心中好不惊讶:“真所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只当这小子还是那个愣头青不料今日一个人说话却比千军万马还要气壮。”此时花晓霜悠悠醒转看见对方六人猜到来路顿时面露惊惶。 吴常青一咬牙忽道:“姓梁的小子谁要你狗咬耗子哼你带臭丫头滚开些老子一个足以应付。”梁萧还没答话常宁已嘻嘻笑道:“好师兄几十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般的臭脾气。”吴常青怒道:“去你妈的谁是你师兄”梁萧心头恍然:“原来他俩竟是师兄弟难怪医术俱都了得。” 常宁却不着恼仍嘻笑道:“师兄不认我这个师弟但师弟我最念旧情哈哈。想当年你我同门学艺何等亲密。”吴常青张嘴要骂但想起当时情义终究没能出口。 却见常宁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又笑道:“咱兄弟的交情原是好的可恨那老家伙偏心。论天资分明小弟更胜一筹哪知他有眼无珠偏要将衣钵传给你这又凶又恶的臭胖子。”昊常青“呸”了一声怒道:“放屁你心术不正仗着医术骗财劫色师父若是传了你那才真是瞎了眼。” 常宁笑道:“师兄你何必如此看病收钱天经地义行医辛苦顺道找两个女人玩玩消乏解闷也是应当。哈不若小弟引荐两个粉头保管师兄你心火顿消恶华佗变成笑华佗呢。”吴常青口齿之利远不及他一时想不出驳斥之词直气得暴跳如雷祖宗爷娘乱骂一气。 常宁却不以为意嘻嘻一笑又道:“这些年师兄你有天机宫撑腰趾高气扬屡屡托人寻小弟的晦气。小弟得蒙关照那是铭记在心不敢或忘。哈哈不过风水轮流转如今大宋已亡小弟投了当朝脱欢大王天机宫那些幺麽小丑小弟自也不放在心上了。本想与师兄算算这几十年的旧账但小弟宅心仁厚顾念旧情只要师兄将青杏卷交给小弟大伙儿往日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 吴常青脸色一沉道:“要青杏卷么哼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常宁脸色微变继而眼珠一转望了晓霜一眼笑眯眯地道:“这位便是师侄女吧嗯虽然瘦弱些但也算温婉可人。嘿放心师叔我最是爱惜晚辈呆会儿定要好好疼你”昊常青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闭上你妈的臭狗嘴。” 常宁哈哈大笑正想再讨便宜忽听梁萧冷然道:“姓常的你只管笑呆会儿老子包管痛得你喊爹叫娘痛哭流涕。”常宁笑脸一僵回望贺陀罗。 陀罗微微一笑踏上一步扬声道:“平章大人嘴上功夫了得不知手脚功夫如何”梁萧冷哼一声正要举步却听吴常青怒道:“臭小子老子叫你带晓霜滚。”常宁哈哈笑道:“师兄你少安毋躁你我师兄弟重逢也当亲近亲近。” 他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向吴常青与花晓霜靠了过去。梁萧见此情形暗暗着急方才他想了百十条计谋但因对手太强诸般巧计都如纸上谈兵。贺陀罗见他目光游移心神倏分忽地双拳齐挥似要击出拳到中途腰身不动左腿忽起一个侧踢如旋风般向梁萧扫至。 梁萧日与释天风这等高手拆解反应奇不待贺陀罗踢至向右闪过直奔哈里斯。贺陀罗见他身法微觉吃惊:“数月不见此人又有精进” 贺陀罗猜他想制住哈里斯胁迫自己当下一晃身凭空消失出现时已到梁萧身前霎时间连出三拳三腿。 梁萧虽知此人厉害但如此诡异身法却生平未见步法疾转让开三拳两腿第三腿终究难避右掌一沉与来腿撞在一处顿觉一股内劲毒蛇般钻人手臂顺着经脉游走。梁萧闷哼一声贴地飞蹿丈余连催三道内力方才化解那股怪劲。不容他喘息。贺陀罗身形骤晃又凭空消失出现时已在他身后仿佛一条飞蛇左右飞旋连出三拳。 梁萧闪身避过来拳还了一掌劲力方交那内劲又如毒蛇般钻入经脉。梁萧急催内功化解仓促间眼前一花贺陀罗已到身后一腿踢来。 梁萧险被踢中心中骇异:“向日公羊先生与我说过他这内劲破坏神之蛇固然名下无虚但这身法神出鬼没却是什么来历” 他有所不知贺陀罗这身法名为“虚空动”创白天竺术士。据说密宗祖师龙树上人未人佛门之时曾为邪门术士与同伴修成此法混人王宫秽乱宫廷。只因这门奇功能将浑身精气化人身法故而来无影去无踪奔走之疾非常人目力所能及。但也因此缘故奔走之时六识关闭身子软弱无有丝毫余裕应付外力后来王宫卫士得高人指点闭了眼听风辨位举矛刺杀竟将几个大高手一一刺死。龙树见机得快避过一劫险死还生之余顿悟人生梦幻弹指即灭遂遁人空门参修佛法竟成一派宗师。 贺陀罗祖上世代行商其先祖早年在天竺采买香料无意中得到一尊湿婆的檀木造像内有“古瑜伽”秘本一部。该先祖依法习练竟成武功高手于是明里行商暗里仗着武功劫掠。后传至贺陀罗习练“古瑜伽”有成前来中原为非作歹。哪知他先遇萧千绝后遇九如和尚连吃大亏愤而返回西域苦修武功。 贺陀罗卧薪尝胆勤修数十年终于练成祖上无人练就的“虚空动”。他自知“虚空动”神有余机变不足由动到静之时须得数息工夫回气若遇高手必为所乘故而加以变化将长途行走转为咫尺奔袭减少回气时间再与“破坏神之蛇”合施对手中了蛇劲定要运功化解趁此间隙便可以“虚空动”施袭。 梁萧既对这身法捉摸不透惟有以步法应付他的“十方步”纳天地之大于方寸之间穷极想像往往于转折之处见功;“虚空动”快是快极但直来直去变化不足遇上这中土第一等聪明的步法急切间倒也难分高下。 明归从旁看得心中暗惊:“这小子何时练到如此地步日后怎么还制得住他”目光一闪凝注在花晓霜身上。 常宁见梁萧被贺陀罗缠住招呼众人散成半圆向吴常青与花晓霜逼来。吴常青见状叫道:“晓霜到我身后来。”花晓霜依言而行。忽听明归大笑一声倏地纵起好似苍鹰下搏迎面抓来。吴常青双手一扬掷出十枚金针明归变爪为掌将金针扫飞火真人与哈里斯同时扑上一个拍向吴常青一个抓向花晓霜。 昊常青医术虽高但武功平平眼见火真人掌来双掌接住忽觉浑身一热踉跄间一跤坐倒。火真人哈哈大笑右爪扣向他“天突”穴。此时哈里斯也扑到晓霜身前双手齐出点她穴道他自负了得见这少女娇弱也没使几分气力。 不料花晓霜双掌挥出若云似雾缥缈不定两道劲风扫中他双臂。哈里斯只觉手腕酸麻自知轻敌羞惭间正要变招忽觉背后疾风陡起顿觉背脊疼痛欲断跌出五步斜眼望去只见一道青影晃过不由心头一凛情知梁萧到了。 梁萧一掌伤了哈里斯左脚飞起正中火真人左胯。火真人惨哼一声捂腿后退。忽听明归大喝飞掌拍落梁萧沉喝一声抬臂一格明归但觉大力涌来一股酥麻之感从手臂直透全身不由得一个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时胸口窒闷如压巨石。梁萧却借明归掌力滴溜溜当地一转翻手接住阿滩尊者的“大日如来印”。这一掌合上他与明归两人之力阿滩眼前金星乱溅倒跌出一丈有余脸色倏地惨白。 梁萧呼吸间连败四大高手端的倾尽全力一阵气促神虚忽见贺陀罗一晃身到他身后双掌如蛇般绞来。 花晓霜惊呼道:“小。”梁萧头也不回忽地抓住吴常青反手挡出。此招大出贺陀罗意料他慌忙收势瞪视梁萧一脸惊诧之色。 常宁也不禁咽了口唾沫干笑道:“怎么平章大人不顾自己人死活了”花晓霜则定定瞧着梁萧檀口微张忘了言语。梁萧冷笑一声道:“老子生平杀人无数管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你们要劳什子青杏卷吗好啊”他左掌一扬停在吴常青顶上三寸处。 众人无不变色均知他为将之时纵横南北杀戮千万。以他驰骋沙场的手段既能拿吴常青挡贺陀罗掌力说要杀他只怕也非诳语。这群人本都是见利忘义之辈此时以己度人俱都失了主意。 花晓霜望着梁萧心头也是空落落的浑想不透其中缘故但她脸皮极薄又不忍开口斥问。刹那间她眼眶一热眼前已然模糊。正慌乱中她忽觉手臂一紧已被梁萧攥住。 只听梁萧冷冷道:“老子但求活命从来不择手段。谁敢拦我我就先拿这死胖子开刀拼个鱼死网破老子活不了你们也休想拿到青杏卷”花晓霜听得这话吓得浑身抖两行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也不知该悲伤还是愤怒欲要挣扎却被梁萧死死攥着前行。: 第九章 暗香浮动 吴常青初时不明梁萧之意惊疑不定忽听这话怒火升腾大骂道:“小畜生你敢骂老子死胖子老子剥你的皮”梁萧微微冷笑只是向前众人怕他杀了吴常青失了那青杏卷的下落纷纷散开。 梁萧兵行险着反客为主略略松了一口气忖道:“倘若让我走出十里再施展乘风蹈海的轻功或能脱身。”沉吟间忽见明归上前一步气派潇洒拦住去路笑道:“小子有种的你杀了吴胖子瞧瞧”常宁惊道:“明先生这”明归摆手笑道:“你放心我保管给你个活蹦乱跳的恶华佗便是。”忽地呼呼两掌向吴常青拍到。梁萧见他出掌不留半分余地心知被他看破暗暗叹了口气推开吴常青翻掌迎上。 明归却一缩手倒退两步哈哈笑道:“怎么着手软了么嘿老夫当年便瞧出来了你胆子是大机心也深但终究免不了妇人之仁。你这点苦肉计骗得了老夫么”其他人见状均是大悟。花晓霜听得这话更是不忧反喜:“萧哥哥用的原来是苦肉计我可真傻以为他真要对师父不利。”想着忍不住破颜微笑。 明归话未说完忽又纵身而上连出十掌其中倒有七掌落向晓霜梁萧又气又急护着晓霜左右闪避心头大骂明归十八代祖宗。吴常青明白梁萧计谋心头懊恼挺身欲上忽觉背心一麻已被贺陀罗提在手里。贺陀罗嘿笑道:“多亏明先生不然岂不被他蒙混了”说着目中凶光进出投注在梁萧身上。 梁萧眼看大势已去心念电转:“我战死不打紧晓霜决不能跟着送命”他决断极快一瞥吴常青蓦地咬牙抱起晓霜不待贺陀罗动手长啸一声展开“乘风蹈海”晃过明归纵足狂奔。 贺陀罗见他去势惊人微感诧异将吴常青推给常宁展开“虚空动”猛追。“虚空动”甚耗精力只能在十丈之内施为过十丈非得现身回气不可。贺陀罗将此奇功连催两次赶上梁萧挥拳阻挡。 梁萧却不迎战以十方步盘旋绕过继续狂奔。短途之中“乘风蹈海”或许不如“虚空动”迅疾但论及长力却是天下无双。贺陀罗变到第四次落后一丈变到第五次已是落后三丈有余无奈之余只得以寻常轻功追赶。 二人前后奔出百里贺陀罗竟被落下一箭之地想到梁萧尚且抱了一人惊怒之情当真无以复加。又奔数里梁萧遁人崂山深处七弯八拐到了一个山谷回头一望不见贺陀罗人影心头一懈不由得坐倒急剧喘息。 花晓霜得了自由急道:“萧哥哥我要去救师父”举步要走。梁萧伸手欲拽却觉百脉俱空手腕软不由慌道:“晓霜那些恶人凶得很” 花晓霜闻声一怔回望梁萧虚弱模样禁不住落下泪来。梁萧也是心头一黯忽听远处贺陀罗嘿然笑道:“平章大人脚程了得啊佩服啊佩服”他笑语悠长刺耳如钢针般扎人二人耳内花晓霜一阵烦恶禁不住捂住胸口。 梁萧猛可间想起一事脸色大变也不知从哪儿来了气力奋力拽住花晓霜四面一望只见远处崖脚下有个小洞大小可容两三人。梁萧奔到洞前将晓霜推人转身抱起一块大石退入洞时以大石封住洞口。 花晓霜怔怔瞧他施为直到洞穴被封方道:“萧哥哥这是为何”话音未落便听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来接着便听见鸟翅扑棱之声似有无数鸟雀向这边飞来。花晓霜惊疑不定正想开口却觉小口一堵已被梁萧捂住。她心头一跳但觉梁萧的身子又热又湿汗气袭人更有一股浓浓的男子气息将自己包围起来顿觉慌乱无比头晕目眩心儿突突乱跳。 她这般云里雾里也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噼里啪啦似有什么东西不断撞向山崖声音急促便似落了一阵急雨。花晓霜一惊欲要询问却被梁萧捂了嘴出不得声。 那雨点般的声音响了片刻忽一歇只听贺陀罗哼了一声道:“平章大人躲得倒严实好再听听洒家这个。”忽然之间便听得一阵鸟语啁啾柔媚婉转花晓霜心头一动只觉一股热气从小腹升到心口禁不住向梁萧怀里靠去。梁萧觉出她举动有异心头微微一荡但他功力深湛念头一闪即没忙用手捂住晓霜双耳。但那鸟啼声越柔媚似远似近若有若无如无数根又细又韧的钢丝蜿蜒透来钻岩绕石透过梁萧双手钻人花晓霜耳内。花晓霜只觉那鸟鸣中满含春意仿佛清溪碧水春风送暖对对鸳鸯水上相戏不自禁心神荡漾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梁萧腰肢。 梁萧曾在黄山见识过贺陀罗的神通一听鸟语便知其中有催情之功急施“洗心入定”之法祛除杂念。正运功之际忽觉花晓霜身子滚烫起来呼吸渐沉口中吐出热气轻轻喷在自己脸上。梁萧不由暗暗叫苦。 原来贺陀罗先以鸟笛引来无数雀鸟搜索二人却不料梁萧早已有备贺陀罗搜寻不到心想梁萧身边既有女子不妨先乱了那女子神志再让这女子引诱梁萧一旦两人神志昏乱必为鸟笛所趁乖乖出来。于是便奏出雎鸠之声他曾以这手段迫得公羊羽衷情大几欲疯狂花晓霜又如何抵受得住。 梁萧但觉花晓霜浑身抖轻轻呻吟不由心中暗叹在她耳边低声道:“晓霜我说一门心法你好好听了照着修炼便不会难受”花晓霜心神迷乱浑身炽热难忍她不明男女之事不知如何宣泄只想抱紧梁萧方能舒服一些听得这话摇头道:“萧哥哥我我不要听你抱住我我便好” 梁萧皱了皱眉将一道内力度人她玉枕穴。花晓霜神志一清耳边传来梁萧的声音:“道者天地两不知身在壶中无人识老树盘根入泥土疏枝横斜不留影”他一边念诵口诀一边将含义说出晓霜为人虽然天真但聪明过人梁萧一遍说完她已大致领悟依法习炼心神收敛炽热之感也渐渐消退。 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诡异鸟鸣终于止歇想是贺陀罗久不见二人出来另往别处搜寻去了。二人舒了口气对视一眼花晓霜想起自己方才言行端的面红耳赤羞惭不胜。梁萧却寻思道:“贺陀罗武功太强眼下不是他的敌手却不知如何才救得出吴先生。” 花晓霜心中惨然道:“萧哥哥都怪我敌人那么厉害我我不该逼着你去救师父的。”想着昊常青生死未卜眼一红泪水如珠滴落。梁萧摇头道:“晓霜我这条命本是捡回来的丢了也不算什么可是我若死了吴先生又没救出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叫人如何放心” 花晓霜听他如此关心自己已觉感动又见他眼中愁意甚浓心中悲喜交集脱口便道:“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梁萧心道:“一死倒也干净怕只怕落人那些奸贼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怕晓霜挂心没有说出只是勉强笑笑。 花晓霜不忍再说救人之事岔开话题道:“萧哥哥你方才教我的是什么功夫”梁萧随口道:“那是紫府元宗的洗心篇与人定篇。” 花晓霜奇道:“紫府元宗是什么”梁萧取出怀中木盒展开油纸取出素笺道:“就是这个。”晓霜接过展开阅览。 梁萧道:“人定篇之后古怪字句甚多我也看不明白后来找过两个道士但那些牛鼻子不学无术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看来非得寻个积年的道士方能问个明白。”花晓霜就着缝隙余光粗粗看了一篇忽道:“萧哥哥我虽不是积年的道士却也能看懂的” 梁萧叹道:“晓霜我知你想引我开心”花晓霜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虽不懂什么修真成仙之法但这里面有许多医理我细细琢磨都能明白。” 梁萧将信将疑却听花晓霜道:“我们医者为治病救人须得钻研脉理探究人体奥妙;看了这紫府元宗我才知道这些修真羽士为了驻颜长生成就仙道也在探究经脉气血的奥妙;世人虽有千千万万但身子都是一般不离血肉毛五脏六腑和二十经脉;治病的大夫与修真的羽士虽然各行其是其实殊途同归都在探究人体奥妙我能看懂他们的道书想必高明的羽士也能看懂我们的医书。” 梁萧肃然道:“如此说来医道仙道本是一家了”晓霜点头道:“说来说去我们两家都不离阴阳五行之理。”她用雪白纤细的手指点着紫府元宗说道“医书有云:青属木入肝赤属火入心黄属土入脾白属金入肺黑属水入肾。这句九九桃花生洞阙桃花为三春之阳古人有诗说: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为红红乃赤也赤者心也故而此处当是指手少阴心经九九为阳数之极这句话就是说:以至阳之气游走手少阴心经八十一转。” 梁萧茅塞顿开喜不自胜接口道:“如此说来八八青龙总一斤七七白虎双双养之中青龙当指足厥阴肝经七七为大衍数缺一为五十为玄阴之数这句是指以纯阴之气在肝经中游走四十九转;白虎则指手太阴肺经八八为易数中的老阳之数故而指以纯阳之气行六十四转于肺经后来四句:木母金公性本温十二宫中蟾魄现时时地魄降天魂拔取天根并地髓白雪黄芽自长成木为肝木母当是指肝经金为肺金公自然是肺经唔白雪当指肺经之气黄芽自是指足太阴脾经之气嗯只是地魄天魂又是什么天根地髓又是什么十二宫却是何物” 花晓霜微笑道:“十二宫在医书之中也指肝经而魂魄之说道家有之医家也有之。魂者为木藏于肝;魄者为金藏于肺;精者为水藏于肾;神者为火藏于心;意者为土藏于脾。其中魂者为阳魄者为阴蟾魄地魄天魂都逃不出这个藩篱。天根地髓虽不是医道术语但我读过道德经里面说了这么几句: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为天地根注释中说谷神指丹田玄牝则指内息而天根指口鼻地髓指肚脐以下即丹田;至于姹女婴儿各指阴阳之气;抽铅添汞之说铅为黑色当指肾中之精汞为白色当指肝中之魂;这句转运河车上昆仑么河车为药物性阳比拟阳气昆仑则是穴道名属于足太阳膀胱经”花晓霜记性过人兼之家学渊源举世无匹学医之后她以广博的学问推演医理颇得举重若轻之妙;如今又以医道解仙道更是旁征博引如数家珍。梁萧则天生聪明数术过人精于推演五行二人联手解读紫府元宗不到两个时辰便将这些古怪诗歌一一破解。 解完字句花晓霜秀眉微蹙沉吟道:“没想到这些修真羽士竟将人体经脉气血钻研到这个地步许多道理都是医书上没有的。萧哥哥你看这句乌帽先生入火池说的是引肾水济心火将足少阴肾经之气导入手少阴心经二者皆是阴脉之气彼此相通倒也罢了。而这两句白虎误闯青龙窟跳进风池走下关说的是将纯阴之气由手太阴肺经导引入足少阴肾经然后经风池穴走下关穴。可是风池穴是足少阳与阳蹯脉汇合之处下关穴则是足少阳与足阳明之汇合都是阳脉的要穴如此一来岂非要在诸大阳脉之中习练诸大阴脉的功夫么除了这个玄用篇到灿烂篇许多诗句都在说阳脉中炼阴气阴脉中炼阳气颠三倒四全然违背医理” 梁萧沉思片刻作跏趺坐法敛神静气。他经历阴阳球之劫后体内自有纯阴至阳之气根基充足不假他求依照紫府元宗所言依次修炼玄用篇、神微篇、鼎瑞篇、活得篇;果在阳明、太阳、少阳阳崔阳维九大阳脉之中生出纯阴之气转而又在厥阴、太阴、少阴、阴崔阴维九大阴脉之中生出纯阳之气习到“灿烂篇”时阴阳二气以任督二脉为中继老阴生少阳老阳生少阴阴阳变幻以至无穷。 梁萧习完“灿烂篇”双目陡睁忽地推开洞前大石纵声长笑。花晓霜诧道:“萧哥哥你欢喜什么”梁萧笑道:“晓霜有了紫府元宗这转阴易阳之法或许能与那些奸贼斗一斗”晓霜茫然不解梁萧道:“以前我只能在阳脉炼阳气阴脉里炼阴气现如今我却能于阳脉中生出阴气于阴脉之中生出阳气。若是与人交手”说到此处他笑视晓霜道:“晓霜你说会当如何” 花晓霜想了想忽地哎哟一声喜道:“那岂非能在倏忽之间变阴劲为阳劲变阳劲为阴劲忽阴忽阳谁也防备不了。”梁萧大拇指一跷笑道:“晓霜你果然聪明了得”花晓霜被他一赞面红过耳心中却极欢喜。 梁萧抖擞精神一跃而起道:“好我这就去救昊先生出来。”花晓霜也兴奋莫名起身道:“我陪你去。”梁萧本想让她在此等候但想起阿雪心中一黯:“我当日将阿雪留下以致抱憾终身今日再留下晓霜万一有所闪失岂不又重蹈覆辙”便问道:“你会武功么” 花晓霜用力点头道:“会的师父说练些武功活动筋骨对我的病大有好处。所以姑姑从小便教我拳脚。”说着双颊含笑将雪白的手掌比划两下。梁萧莞尔道:“那好你便与我掠阵看我如何破敌”心中却想:“我自当拼尽全力与她并肩而战倘若仍是不敌我亲手杀她然后自杀同生共死决不受辱于奸人” 他心性果决想通此节顿然生出无边豪气挽着晓霜之手走到洞外两人游目四顾均是一惊敢情地上满是鸟雀尸体皆是脑颅破裂而死再回头望时只见崖壁上血迹斑斑。花晓霜颤声道:“萧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梁萧皱眉不语心知必是贺陀罗为探明自己二人方位故命鸟雀在附近乱撞好逼自己现身许多鸟雀不择路径当即撞死壁上。转眼间看到一株松树当即到树前摇下若干松针藏在袖间。晓霜见他神色也不便多问。 两人心情沉重寂行半晌到了杏子林前却不见人梁萧心道:“莫非吴先生被带去别处去了” 一念未绝忽听见杏林中传来一声惨叫晓霜惊道:“是师父”急往林中奔去梁萧紧随其后将近谷中瓦房又听吴常青凄厉惨呼喊声中满是痛苦。 梁萧心一沉拉住晓霜低声道:“不要硬闯”晓霜方寸大乱闻言只得依他。只听常宁哈哈笑道:“师兄所谓望闻问切。如今你两只手没了切脉是万万不成啦一双眼也瞎了所以望气也决然不能;两只耳朵也剩得一只嘿你再不说出青杏卷的所在只怕闻声也闻不了啦哈哈恶华佗啊恶华佗天下有无手无眼无耳的华佗么就算没得青杏卷从今往后论医术我也是天下第一你这残废岂能与我相比” 吴常青喘声道:“去你妈的死王八臭狗屎”他饱受折辱中气虚弱但嘴上仍然倔强。 常宁笑道:“你只管骂。呆会儿我便割了你这条臭舌头让你问也问不了。你不说是么嘿老子只须将这几间瓦房翻过来不愁找不到吴胖子你死到临头老子再告诉你一件妙事你留神听好了保你喜欢哈哈你知道么你为什么又矮又肥哦你也知道是三焦失调吧但你知道为什么会三焦失调么嘿嘿老子告诉你吧五十年前趁你睡熟我在你手少阳三焦经上弄了点手脚让你长得又肥又丑好让那老东西讨厌将衣钵传给老子怎么样师弟我手段如何老东西也没看出半点儿破绽哈哈”他说到得意处纵声狂笑吴常青愤怒到无以复加叫骂不止。 他说话之时梁萧挟着晓霜蹑足绕行到了瓦房右侧只见一间瓦房已被拆毁阿滩、火真人正在废墟中搜寻除此之外不见别人想必都在房里。 梁萧觑得真切对花晓霜低声道:“你藏在树后不要乱动若我输了再来帮我。”言罢闪电纵出呼呼两掌几乎不分先后落向阿滩与哈里斯。他武功原本高出二人此刻又用偷袭阿滩猝不及防背心中掌顿时嗷嗷大吼口中鲜血长流。火真人站得远些觉出风声回掌抵挡忽觉梁萧掌力阴柔正要以阳劲抵御不料梁萧掌劲忽变阳刚火真人双臂陡热一股刚劲直冲肺腑不由失声惨哼。 梁萧不容他喘息一伸手便拿向他“俞府”穴正想将其擒住不防头顶劲风进贺陀罗人影陡现双掌拍落。梁萧身子急蹲一招“三才归元”双掌上推贺陀罗见他硬撼心下大喜但觉梁萧掌中暗蕴阳刚劲力当即以柔克刚将“破坏神之蛇”提至八成掌劲阴柔无匹。 谁知四掌相交梁萧掌劲忽变由阳刚猝变阴柔。贺陀罗只觉蛇劲犹如撞上一堆棉花浑不着力暗道不好。但觉梁萧掌力又变阳刚反逼过来贺陀罗心中大凛他生平谨慎当即身子后仰缩手避让。 梁萧不待他缩手手腕陡翻“三才归元掌”倏而化为“如意幻魔手”五指轻挥拿住贺陀罗外关、会宗两要穴。要知他悟透紫府元宗内劲变化与往日大不相同。内功为武功根基根基一变招式也自然生出变化不但能以“玄阴离合神功”使出公羊羽的掌法;还能以“浩然正气”之类纯阳内功施展萧千绝的武功看似“如意幻魔手”的势子挥出之时却带上了阳刚之劲。至此他一身武学才算是真正浑融如一了。 这轮变化太奇贺陀罗只觉梁萧招式阴柔内劲却呈阳刚之象不及转念手腕已是一阵剧痛;但他久习“古瑜伽”周身关节滑若联珠转折如意一觉不妙;手臂忽振瞬息脱出梁萧十指若毒蛇反噬扣他手腕。梁萧双手缩回转到贺陀罗身侧一掌推出出掌之时为阳刚之劲掌到半途又化阴劲。贺陀罗已知他有化阳为阴之能早有防范挥拳迎出却不料拳掌相接梁萧转阴易阳陡变阳刚。贺陀罗浑身剧震连退三步脸色时红时白连变两次。 梁萧阴阳掌力连变三次内力间生出偌大缝隙但觉蛇劲攒动狂透人体不由失声惨哼跌出两丈之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花晓霜看得清楚脱口惊呼奔出杏林搂住梁萧但见他咬牙闭目脸色惨白再一触摸身体冷若寒冰不由凄声叫道:“萧哥哥”一时哀恸欲绝两行泪水滑落双颊。 泪眼模糊间黄影一闪明归已掩到六尺之外。花晓霜银牙猛咬站起身来双掌一比竟是“云掌风袖”的势子。明归从小见她长大知她不会作伪既得知她是吴常青之徒眼下如此悲哀定是梁萧重伤不治。他所忌不过梁萧一人从未将晓霜放在眼里当即笑道:“霜丫头你要和明爷爷动手么”说着大步走近晓霜一心护卫梁萧猛然扑上左掌拍他手腕右肘撞他心口。 明归笑道:“这招不错”左掌荡开她的肘击右手“飞鸿爪”探出拿向她手腕便在此时忽觉下方劲风陡起直向小腹撞来。明归悚然而惊躬身疾退。但他退势虽快那一掌却来得更疾正正击中他小腹要害。明归失声惨哼踉跄退出八步喉头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抬眼望去却见梁萧翻身纵起朗朗笑道:“明老大这一招却又如何” 明归瞳目结舌贺陀罗也露出骇然之色。花晓霜却是惊喜道:“萧哥哥你没事么你你吐了那么多血”梁萧伸出舌头上有一道伤口尚在流血花晓霜恍然大悟娇靥生晕嗔道:“萧哥哥你你可真会骗人”梁萧摇了摇头苦笑道:“对不住我若不先骗过你怎骗得过那只老狐狸” 原来他被蛇劲侵人经脉觉出其中含四分阳劲六分阴劲当下以紫府元宗之法阴阳忽易以阳克阴以阴克阳瞬间将蛇劲威力化去六成但剩下四成难以化解经脉大受创伤眼看明归窥视在旁跃跃欲试情知他此刻出手自己万难抵敌当下咬破舌尖吐出鲜血继而转阴易阳在阴脉阳脉中均生出阴气使得浑身冰冷花晓霜一摸便觉无救伤心欲绝这才引得明归人彀伤了这个劲敌。 明归明白缘由懊悔不及:“这小子自来多诈我怎地如此大意”再瞧贺陀罗见他面色白里泛青显然也受伤损当下急转念头寻思对策。 忽见常宁将吴常青提了出来吴常青双手被生生斩断两眼流血不止一股血线从右耳流出身上更是皮肉翻卷惨不忍睹。花晓霜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惨状只惊得浑身抖叫了声:“师父” 眼泪便流了下来。梁萧微一咬牙目视贺陀罗嘿笑道:“贺臭蛇你我还未打完呢”贺陀罗见他气势如虹心中惊疑不定。向哈里斯使个眼色着他上前试探。哈里斯早先挨了梁萧一掌内腑兀自疼痛但父亲有命不敢不从纵身而上尚未出手忽见梁萧左掌外吐右掌内缩却不推出哈里斯心头怪讶:“这是什么姿势”一念未绝忽地眼前绿芒闪动继而前胸刺痛禁不住“哎哟”一声栽倒在地耳边传来贺陀罗一声断喝:“碧微箭” 梁萧携带松针本为克制贺陀罗的鸟笛此时出实属无奈由此牵动内伤一口血涌到喉间忽觉背后风起敢情是火真人趁哈里斯出手倏向晓霜扑到。此时梁萧变势转身已然不及索性势子不变内力却用上“转阴易阳”之术原本“碧微箭”以阳劲为弓背阴劲为弓弦向前直射但梁萧将阴劲变为阳劲阳劲变为阴劲弓弦弓背凌空互易松针倏地向后射出只见一蓬绿光从他腋下掠过扑向火真人。火真人正攥住花晓霜手腕心中得意无比方要开口忽觉身侧风声飒然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根松针一齐钻人了身子火真人半身痛痒酸软诸味杂陈两眼上翻咕咚一声萎靡在地。 梁萧足下未动分毫连伤二人不觉豪兴大风眼生威大喝一声:“还有谁来”声若沉雷滚滚显出暗呜叱咤、挥斥千军的气势。众人只觉心头虚无形中矮了一头目光纷纷投向贺陀罗。 贺陀罗脸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极为骇异:“他与我硬撼一招本该重伤才对怎的还有如此气势并且他头也不回还能箭伤了火真人显然大有余力奇怪奇怪;”他生平最精算计从来惟利是图遇害则避。拔一毛而利天下也是决计不为;生平虽少逢敌手但均是凌弱而不欺强觉不对立时逃之夭夭故而当年屡屡遇上萧千绝与九如那等高手也能及时抽身逃得性命。他此来崂山只因常宁吹嘘青杏卷中有驻颜长生的妙方。贺陀罗生平有二怕第一怕死第二怕老听此妙方如何不喜当即纠集众人前来抢夺。此时见梁萧气若虹霓不由得心旌动摇生出怯意。梁萧看穿他心思目中精光暴涨忽地射向明归明归见状不禁连退两步。梁萧哈哈大笑明归则老脸一热羞惭无地。 贺陀罗见梁萧自信满满心头一面鼓更是擂个不停:“我经脉已然受损暂且走避才是上策待我养好内伤再做计较”他怯意一生但觉相较之下一部青杏卷远不及这条性命要紧。当下目光一闪忽地抓住哈里斯臂膊又防梁萧施袭疾退两步长笑道:“今日就此揭过平章大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众人听他说出这等话来无不失色明归方要出声招呼但贺陀罗去意已决迈开大步穿林而去。 殊不知梁萧的武功比之贺陀罗颇有不如能够伤他全凭出奇制胜此法可再一再二决难再三再四贺陀罗只消略加揣摩便可破解况且梁萧伤势较他只重不轻贺陀罗带伤出手也能轻易将他拿下。不料梁萧深谙兵不厌诈之道弱而示之强伤势虽重却仗着一腔刚勇桀骜虚虚实实故布疑阵竟将贺陀罗一举惊走。 贺陀罗一走群龙无众心大乱。梁萧趁机目光微斜看向阿滩足下却向右转动大有声东击西扑击明归之势。明归奸猾有余但论及沉毅勇略却有不及虽疑对手使诈但因负伤不轻贺陀罗又去也不禁大乱阵脚。梁萧势子甫动他已掉转身形拔腿便跑;眼角余光到处只见阿滩随在左侧足狂奔。 一时间只看豕突狼奔堂堂一群高手尽作鸟兽散去站立的只剩常宁一人左顾右盼神色惊惶瞪着梁萧道:“你别过来你你别过来。”一手比在吴常青脖子上声音微微抖。 梁萧冷笑道:“你真敢杀他”常宁怒道:“如何不敢”梁萧道:“他手断眼瞎生不如死你动手杀他正合他意。但此后么嘿老子自有一百零八道酷刑叫你一道一道尝过”他日如冷电看得常宁毛骨悚然浑身都不自在。 吴常青虽不能视物听得对话也知梁萧占了上风当即吼道:“臭小子不要管我杀了这个狗杂种”常宁听得这话脸色数变一咬牙嘿笑道:“既然如此平章大人咱们就做个买卖一命换一命我将他放了你也放我。”吴常青厉叫道:“臭小子不要管我杀了这狗”常宁只怕梁萧被他说动急急掐住他脖子吴常青气不能出嘴里呜呜作响。 梁萧仰望天沉默片刻忽道:“好一命换一命你放过吴常青我今日暂且饶过你过得今日么哼你自求多福”常宁道:“口说无凭”梁萧道:“废话少说换是不换”常宁被他眼神一逼顿时一怯干笑道:“好好平章大人威震天下自然一言九鼎常某今日就信你一回”当下放开吴常青转身便走吴常青软倒在地花晓霜急忙抢上将他扶住但见他惨状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常宁见梁萧依诺不来追杀心下稍安但生恐有变步子一疾转眼间没人杏林。梁萧目视他背影消失身子忽地一晃一道鲜血夺口而出刹那间已是面如金纸。 花晓霜见梁萧口喷鲜血不禁骇然颤声道:“你受伤了”梁萧喉间血气涌动不敢说话只点了点头见花晓霜要来忙一摆手指着吴常青。花晓霜明白他让自己先行照拂吴常青此时她已主意全无只得扶起吴常青转人房内。只见两名仆妇倒在地上早已毙命顿觉心如刀割忍泪含悲给吴常青包好伤口。吴常青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待得晓霜忙过才道:“我床下有个玉匣子里面有瓶活参露你拿出去给臭小子服下” 花晓霜知这“活参露”乃是千年人参混合其他药材炼出的珍物为疗伤圣品;当下依言进了卧房从床下取出“活参露”正要出房突听外堂砰的一声大响间有骨骼碎裂之声。晓霜大惊抢出屋外却见一面白壁上溅满鲜血吴常青头骨碎裂当场气绝了。晓霜呆了一呆痼疾突然作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软倒在地。梁萧听到动静踉跄人内见状忙将她扶起目视屋内惨景甚觉凄然心知吴常青性子刚烈今日所受屈辱大到无法忍受与其残废偷生还不如一了百了。花晓霜缓过气来抱住吴常青尸痛哭。梁萧叹了口气收拾心情温言宽慰。晓霜哀哀切切哭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梁萧伤势稍缓便着手收拾厅中狼藉。他抱开吴常青尸体忽见墙上两块染血青砖松动残破露出黑黝黝的铁皮;心下奇怪扳开残砖从中抽出一只方形铁匣。打开一看却见中有十本厚厚书卷每卷皆有“青杏卷”三字书名之下依次标着甲乙丙丁等天干之数。 梁萧翻看一遍将铁匣递给晓霜道:“常宁就是为这个害死你师父”晓霜随手翻了一页便即合上迟疑道:“这是历代祖师留下的医学笔记写了古今医案药方师父说过这是我们这一脉代代相传的宝典传男不传女。还说他原不愿收女弟子收我为徒只是为了赌气。所以这青杏卷是不能传我的。” 梁萧眉头一皱道:“如今你师父去世你没有师兄弟若要传给男人岂不要给常宁那狗贼你师父寻死之时为何不撞东墙偏要撞西墙不撞上面非要撞下方我看他是有意为之大约因为祖上规矩不好违背故而临死之前透露这本书的方位让你自观自看大不了你看完了再给它塞回去”晓霜将信将疑心想:“萧哥哥比我聪明十倍他这么说定然没错的。”她性子宽和不善争执当即不再多说将铁匣收下并把“活参露”给梁萧吃了再给他针灸一番。 梁萧运功调息片刻去到杏林边挖了三个土坑准备掩埋仆妇与吴常青但想起所见惨状越挖越恼蓦地扔开锄头瞪视地上的火真人火真人见他神色不善心惊胆战但苦于动弹不得急道:“平章大人你大人有大量”梁萧将他提了起来脸色铁青一言不手起手落火真人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右臂已被他生生拧断绞成一团。梁萧手腕再翻火真人又是一声惨叫左臂再断。梁萧充耳不闻抓住他左腿他心狠手辣存心断他四肢真力进火真人这下连叫都没叫出来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梁萧正想将他右腿一并拧断忽听晓霜颤声道:“萧哥哥你你住手”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急颤眼中满是惊色。梁萧道:“他是害你师父的凶手罪有应得”一手抓上火真人右腿尚未用力晓霜蓦地上前一步抓住梁萧手臂眼中已有盈盈泪光。 梁萧一怔只好放手。花晓霜俯身察看见火真人不仅骨头断成数截而且肌肉经脉相互纠结要想恢复如初已无可能。火真人剧痛难忍阵阵呻吟晓霜听在耳里心中难过泪水不由夺眶而出默默给他接好骨骼理顺经脉再用夹板绑好方对梁萧道:“你你把他弄到房里去。” 梁萧哼了声踢开火真人穴道冷道:“不要装死起来。”花晓霜道:“他这个样子怎能起来。”梁萧脸色一寒厉声道:“我数到三牛鼻子你再不起来便让你好看。”火真人听到强忍痛楚一脚支撑力图爬起晓霜急忙搀扶梁萧见她对敌人也这般心慈心头暗恼折断一条杏枝扔给火真人叱道:“滚得越远越好。”花晓霜急道:“他的伤”梁萧拨开她道:“你不用管。” 火真人不敢怠慢接过树枝一跳一瘸出林去了。晓霜脸色苍白看他背影忽地咬了咬牙猛然掉头进屋。梁萧也不理会将吴常青葬好方才盘膝坐下默然半晌心终究软了自语道:“我做得未必对她做得也未必错了她一个病弱女子我何苦惹她生气”当下步人房内却见花晓霜躺在床上瞧他进来便背过身去削肩微微颤动。 梁萧在床前呆立一阵苦笑道:“你当真生我气了么这道士奸恶异常我想到吴先生的死状便唉你打我骂我都好可别闷在心里。”花晓霜止住颤抖忽地转过头脸上泪痕未千哽咽道:“我我怎会打骂你呢我知道那人不好但但我看不得人受苦的”双目一红泪水又落了下来。 梁萧微微苦笑给她拭目道:“好好你久病成良医见不得人受苦算我怕了你从今往后我再不这样折磨人了。”花晓霜破涕为笑想起方才还跟他呕气不由霞生双颊分外羞惭。 梁萧担心贺陀罗去而复返便伐木垒石在山中另筑了一间小屋与晓霜搬过去。他深知贺陀罗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日夜勤修武功对紫府元宗的转阴易阳之术领悟更多。练功间歇还照拂晓霜起居更有闲暇便逗弄白痴儿与金灵儿故而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晓霜心中快活寒病也极少了。 这一日梁萧正在劈柴忽听林中鸟雀一阵聒噪纷纷冲天而起向某一方向奔去他心头一动握紧斧头纵上树梢跟着那群鸟儿奔去不一时忽听有人声传来当即藏身树间只听一个声音咝咝地道:“洒家与老先生无怨无仇何必死缠烂打你追了我四天四夜也该够了。”梁萧听出是贺陀罗的声音心头一紧屏住呼吸心道:“谁有这般能耐竟能追他四天四夜”忽听有人嘿嘿道:“不够不够你只顾逃老子还没打够呢。”梁萧听出来人正是释天风不由大喜。又听贺陀罗哼了一声怒道:“打就打洒家怕你么”梁萧拨开树枝探头望去却见两道人影在山边忽上忽下拳来脚往斗得正疾。 原来贺陀罗退走之后细细一想终于明白中了梁萧之计大为懊悔他内伤本轻稍愈之后便来寻梁萧晦气不料路上遇上释天风。释天风与梁萧相处已久对他心存依赖逃过灵鳌岛诸人追踪便回崂山寻他不料他患有心疾走了一半竟将此行目的忘了只在崂山附近逛来逛去却不知该做什么。忽见贺陀罗行色匆匆大步赶路他一瞧对方身法便知遇上高手当下心怀大乐上前相见。贺陀罗当日在临安曾与他交手深知此老厉害未及开口询问释天风已然动手。贺陀罗无奈应战两人斗了一日一夜贺陀罗渐觉不支拔腿便逃释天风紧追不放。两人打打走走偌大崂山一峰一谷一石一木均成战场。转眼竟花去四日。贺陀罗被阻了正事不胜其烦释天风则好容易遇上对手心头甜滋滋的真如涂了蜜糖一般。 只看二人电光石火般斗了一阵贺陀罗忽地跃上一块山石掣出鸟笛吹奏起来。梁萧心头一跳游目四顾正想找一棵松树取些松针相助。却早见一群麻雀从天而落扑棱棱将释天风围住。梁萧正要纵下忽见释天风只一弓身周身便有一种无形之力进将出来身边的麻雀如中箭镞纷纷落地竟无一只能够近身。 梁萧暗暗称奇恍然想起凌水月的话心道:“莫非这便是无相神针”再见释天风弓身模样又不觉哑然失笑心道:“这无相神针又称仙猬功看来果然像只大刺猬。”释天风虽不惧雀阵但终被阻了一阻眼见贺陀罗一晃身消失在大石之后。释天风哇哇怒叫双手乱挥空中哧哧有声瞬间雀尸遍地。他破了雀阵身如飞箭跳到大石之后隐没不见只闻阵阵叫骂之声在空山中回荡不已。 梁萧见二人去远跳下树来捡起一只死雀却见雀儿体外并无伤痕当是伤在内腑。他沉吟一阵返回住处将所见所闻与花晓霜说了又道:“贺陀罗既被释岛主缠住难以分身作恶此间清苦还是回杳林为好。”当下二人收拾行李重返杏林。尚未走近忽见林外站着两名女道土正在说话。年长者气度恬淡少者容貌清秀身旁停着一头白驴。梁萧瞧得分明不由喜上眉梢扬声叫道:“是了情道长么” 那二人闻声回头正是了情与哑儿乍见梁萧均是惊喜。花晓霜奇道:“萧哥哥你认识他们么” 梁萧点头而笑拉着晓霜上前稽笑道:“了情道长怎么到崂山来了”了情面带微笑打量他一阵方道:“你这孩子也长大了呢唉我听说这附近有位神医特来拜会可惜却不得门径故而在此盘桓。” 梁萧笑道:“原来如此。”转身为花晓霜引介道“这位是了情道长。”又瞧了哑儿一眼却见她撅着嘴冷冷瞥着自己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便笑道:“这位是哑儿道长你可小心些否则挨了她的剑别怪我没有提醒”花晓霜脸色微变哑儿却面有恼色瞪了梁萧一眼。 了情莞尔道:“梁萧这是你朋友么”梁萧笑笑将晓霜引见与二人了情听她姓名哦了一声道:“你姓花”梁萧不欲隐瞒便道:“她是花无媸的孙女。”了情眼神微变点点头笑容却收敛了。 四人一边说话到了杏林之中。梁萧问起方知了情路过此处听说活菩萨之事便想瞧哑儿的哑疾有治无治不由笑道:“可巧这位神医与我再熟不过了。”了情讶道:“竟有此事还烦你与贫道引介。” 梁萧笑而不语了情顿然有悟目视花晓霜含笑道:“难不成是这位女神医”梁萧笑道:“正是。” 忽觉有人拉扯衣袖回头一瞧却见花晓霜面涨通红十分窘迫便笑道:“了情道长日后别说什么菩萨神医的话她脸嫩得紧叫她晓霜便好。”了情点点头仍是不住对花晓霜打量。哑儿也目不转睛望着花晓霜分外诧异。 四人到了房中花晓霜看过哑儿的嗓子又翻过青杏卷想了想道:“哑儿道长嗓子有异常人非剖开施术不可。”哑儿听说此等骇人之法大惊失色。了情也觉惊讶看着梁萧见他微微点头略一沉吟叹道:“那么全凭姑娘作主。” 花晓霜奇道:“道长答应得忒快了别说身体肤父母所赐不容侵犯而且这开喉之术风险不小动辄有性命之优多数人都不肯的。”了情莞尔道:“我信得过梁萧他待你这么好我自也信得过你。” 花晓霜喜笑颜开对了情大生好感说道:“是呀我也信得过萧哥哥的。”又向梁萧道“我配麻沸散去你手巧做好桑皮纸线呆会儿给哑儿姊姊缝创口。”梁萧应了花晓霜嫣然一笑转人药房配药去了。 了情见她人内向梁萧笑道:“敢情好你这匹野马算是有了辔头”梁萧摇头道:“道长别想岔了我哪里配得上她”了情皱皱眉欲言又止哑儿却拉住梁萧指手画脚。梁萧知她询问阿雪不禁叹了口气惨然道:“她去世啦”哑儿如遭雷殛张口结舌了情也露出震惊之色。梁萧泪涌双目但怕被二人瞧见匆匆掉头道:“我去准备纸线。”步履如风径自去了。 辰巳时分花晓霜给哑儿服下麻沸散令其昏睡继而涂抹药酒割开咽喉矫正声带最后涂抹止血药物缝合。忙至酉时梁萧留下善后让花晓霜自去休息。了情甚是关切始终守在门外见花晓霜含笑而出情知大功告成心中大石总算落地。 花晓霜拿出素笺写了两张方子道:“道长放心我再开两剂活血生肌的药物内服外敷不出三五天哑儿姊姊便能开口说话了。”了情大喜稽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贫道还是要多谢姑娘。”花晓霜双手连摆道:“这是应当做的道长可别这么说”了情见她没有半点示惠之意深感契合本心对这女孩儿生出莫大好感来。 花晓霜施术之时心弦绷紧此刻松弛下来忽觉头晕目眩忙取金风玉露丸吃了两粒坐在门槛边微微喘气。了情见她脸色透青关切道:“不舒服么”花晓霜强笑道:“一个老病根儿不碍事。” 了情讶道:“你精通医术为何不治好自己呢”花晓霜见她眉目慈和气度温润心中无由生出依恋之意一五一十将身患“九阴毒脉”之事说了。了情听得心中凄然:“这女孩儿行医济世自己却犯下不治之症。唉造化弄人莫过于此”想着生出无边怜意傍着晓霜坐下将她拉人怀里。花晓霜心生感动蓦然想起母亲自伤自怜泪如豆落。 了情默然半晌说道:“晓霜你给贫道的弟子治好哑疾贫道无以为报想要传你一门功夫不知你愿学不愿”双目凝注大有期冀之意。花晓霜治病从来不求回报闻言颇是怔忡忽听梁萧笑道:“既然道长有心晓霜你还不拜师”花晓霜闻言福至心灵乖乖巧巧拜了下去。了情慌忙扶住瞪视梁萧道:“你这惫懒小子尽出些古怪主意”心中却是讶异:“他到了身后我竟不知。一别两载这孩子的武功精进得好快” 梁萧笑道:“依我看道长与晓霜乃是天生地造的师徒。我为道长寻了这么个好徒弟道长该如何赏我”了情又好气又好笑脱口便道:“赏你一顿板子。” 花晓霜只觉与了情说话颇是投缘听得梁萧之言甚合己意身子再向下沉。了情不便与她执拗只得容她一拜才将她扶起叹道:“如此一来倒似贫道硬来占了个便宜。不过如此一来我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教授”转眼瞧了晓霜一眼但觉她神气之间与自己颇有几分神似心中欢喜当下举袖挥拳使出一路拳法但见招式飘逸意态雍容形动于外神敛于内八分处守两分主攻守若恢恢天网、疏而不漏攻则从容不迫防不胜防。使到得意处飘飘然有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态。 梁萧瞧得舒服待得了情收势击掌赞道:“好拳法”又笑道“道长忒也偏心了既有如此拳法为何早不传我”了情白他一眼道:“这是我自创的功夫比之归藏剑颇有不如何况你飞扬跋扈的性子怎耐烦学这抱朴致远、以静制动的拳法。”梁萧微笑不语心道:“道长说得是武功练到一定地步无不合于人之本性。晓霜恬淡无争这路拳法契合她的本性若让我八分守两分攻岂不是折磨人么” 了情道:“霜儿我这路拳法名为暗香拳法于五五梅花之象分为左五路右五路前五路后五路中五路。讲求抱元守一心意空灵出拳若有若无仿佛寒梅清幽暗香浮动。寻常武功总要因时应势变化制敌这路拳法却是凭借气机牵引自自动不为外物所惑。”说着一招一式予以指点。 晓霜学着将左五路打了一遍但觉遍体阳和极是舒服。转眼一望却见了情凝视自己笑问道:“怎么样”花晓霜道:“方才骨子里有些冷跟师父打了这通顿时暖和多了。”了情喜道:“正是这暗香拳看似拳法实为内功便如寒梅独放凌霜傲雪于行动中涵养体内纯阳之气克制诸般阴邪你时常习练或许有些好处。” 花晓霜这才明白了情传功原是想为自己减轻寒毒之苦心口一热叫了声:“师父”便泪光盈盈吐不出半个字来忽听梁萧笑道:“我明白了这暗香拳守多攻少该是养足自身之气以我之有余攻敌之不足。”了情见他顷刻悟出这路拳法的破敌要诀不由暗暗吃惊但她创出“暗香拳”本意并非斗殴闻言笑笑不置可否继续指点晓霜。 如此过得七日了情将“暗香拳”倾囊相授。哑儿伤口也自痊愈但因生平从未说过话故而唇舌口齿还须从头练起练了一日能说出“师父”二字虽嫌嘶哑却让了情好不惊喜连赞晓霜医术了得。 梁萧将晓霜托给了情看顾自己每日编好竹器挑到城镇中贩卖。这日生意极好一早卖完换了些米粮菜蔬正午时分返回竹林但见花晓霜正和哑儿依着说话了情坐在树下引宫按商吹弄洞箫神色甚是孤寂。梁萧打过招呼卸下米面生火做饭。过得一阵花晓霜跑过来道:“萧哥哥哑儿要把快雪送给我我怎么推辞她也不肯。”梁萧知道哑儿为人固执一旦动念便不会轻易改变她既受晓霜之恩过意不去必要回报便道:“她既然给你你受了便是。”花晓霜喜道:“好啊我也爱极了快雪你说受我便受啦”说罢转身去了。 当晚用过晚饭了情叹了口气搂过晓霜抚着她的秀软语道:“霜儿师父今天要走啦”花晓霜吃惊道:“这么快就走住个一年半载岂不更好” 了情摇头道:“我不能在一个地方住上七天的这次因为哑儿伤口未愈一拖再拖已过时限再住下去未免不妥”花晓霜极为不舍拉着了情的手含泪不放。梁萧知道了情意在躲避公羊羽便道:“晓霜道长有苦衷你别难为她了。”花晓霜只得放了手。 了情劝慰了几句后便与哑儿收拾出行。梁萧与晓霜送到林外花晓霜又难免伤怀落泪。了情又细声细气安慰一番对梁萧道:“梁萧我这小徒弟就交给你啦你若欺负她我可不依”梁萧苦笑道:“她有道长这等大靠山梁萧有几个脑袋胆敢欺负她”了情白他一眼道:“又耍贫嘴。”心中却想:“这孩子聪明机警如今锋芒内敛沉稳许多霜儿得他看顾定然无虞。”心情一松冲二人微笑稽与哑儿并肩去了。 梁萧望着二人背影消失想起当日华山相别的情形情形依稀阿雪却已不在一时没精打采转回屋内。花晓霜挑亮油灯重又研读青杏卷梁萧坐在一旁编制一把竹扇。他心神不定编了会儿忽见一只小蛾子向灯火飞来不由心头一酸伸指轻弹指风将飞蛾激开但过不多时那只蛾子又扑过来梁萧又屈指弹开。 这般反复多次那蛾子锲而不舍一意扑火梁萧终究无奈袖手只听刺的一声蛾翅焦枯蛾子堕在地上他呆呆瞧着两行泪水却已无声滴落忽听花晓霜道:“萧哥哥”梁萧忙拭了泪道:“什么”花晓霜定定看着书并未留意梁萧神情只喃喃道:“我我突然有个想法”梁萧道:“你说”花晓霜欲言又止终于摇头道:“罢了这事太难啦就当我胡思乱想好啦”梁萧道:“你不说我怎知难不难”花晓霜赧然道:“好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梁萧点头道:“我不笑就是了。” 花晓霜道:“青杏卷我快看完了上面好多病我都没亲眼见过但书上既然写了就该有的。现在想来我以往行医治的都是方圆两百里内的人家两百里之外又有多少人生病呢天下之大又有多少人忍受疾病之苦我想若能用这两条腿走遍天下治好所有的病人那该多好”说到这里凝视烛火脸上露出神往之色烛影摇红将她的双颊映得红扑扑的仿佛有什么光辉透出来映得梁萧双眼酸楚恍惚又看到那个圆脸少女也坐在烛下为自己缝补衣衫。那两个少女的影子在烛光中渐渐融合合二为一最终变成花晓霜的影子。 花晓霜听梁萧久不答话不由转过头来却见他呆呆望着自己眼角隐有泪光不由问道:“你你怎么了”梁萧惊然一惊伸袖抹去泪花笑道:“没什么。” 花晓霜双颊泛红柔声道:“我也知道这个念头傻得紧天下这么大怎么走得遍呢再说我有病在身唉说不准什么时候作就不成了”忽觉小口一堵已被梁萧捂上梁萧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念头若也算傻那世人的念头无一不傻了。古往今来那些大英雄大豪杰哪个不是全挂子的杀人本事却个个名垂青史其实全都是一群大傻瓜大混蛋。可惜这世上总是害人的多救人的少但因为稀少才算难得。行医天下又有什么我陪着你就是了” 花晓霜听得又惊又喜她对梁萧信任之至听他说得轻易也觉得无甚难处随口道:“好啊你陪着我就是了”话一出口两人不禁相对而笑。正商量出行之事忽听屋外有人朗声大笑笑声清劲悠悠不绝梁萧心头一惊知道来了高手当下出门望去却见林外走来一人烂袍敝履儒巾歪戴竟是穷儒公羊羽。 二人一经照面均是吃惊。公羊羽剑眉一扬举步之间已到梁萧身前喝道:“小畜生你也在么” 手掌一挥便向他头顶拍落。梁萧武功大进避过这掌本也不难但他一见公羊羽便想起诸般前事心怀愧疚但觉劲风及体一时竟无避让之意两眼一合心道:“罢了终是死在他手里。” 公羊羽掌到半途见梁萧竟不抗拒心头诧异一翻手“啪”地给了他一个嘴巴冷笑道:“怎不还手”梁萧脸颊高高肿起苦笑道:“你也是威震江湖的前辈要杀便杀何必辱人” 公羊羽出手如电揪住梁萧衣襟又给他一记耳光冷笑道:“我偏要辱你。”梁萧目中涌出怒意但一现即逝颓然道:“随你罢了” 原来前番公羊羽与萧千绝均想将对方引离战场故而从南方斗到北地始终胜负未分。此时京口兵败之讯传来叫公羊羽好生无趣此时忽得了情消息不由欣喜若狂什么国家社稷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丢开萧千绝停停找找追踪月余时光终于寻到杏林之中不料竟遇上梁萧。公羊羽见他意态萧索了无往日骄悍之气心头大异继而又生恼怒:“不还手么老子再给你小畜生两个大耳刮子”正要动手花晓霜听到说话声出得门来见公羊羽举手要打梁萧忙上前来伸手便格但公羊羽何等身手手掌看似左捆忽又右晃在梁萧左颊上抽了一记。 花晓霜脸色白横身挡在梁萧身前急道:“你你是谁干什么打人”梁萧推开她道:“你别管”又目视公羊羽缓缓道:“我死在你掌下罪有应得但求你好好照顾这个女孩儿。”公羊羽冷笑道:“她是如何与我什么相干” 花晓霜心中惶急又伸手拦住公羊羽道:“你你不要打人”公羊羽心道:“小畜生不是个东西这女娃儿跟他沆瀣一气也非善类哼既然小畜生对她有意好老子便瞧你还不还手”手掌忽起拍向晓霜。花晓霜不防他突然动手一时惊得呆了。 梁萧见状大惊明知他意在逼迫自己动手仍是按捺不住手掌抡起半个圆弧闪电般击出这一下用上“转阴易阳术”忽阴忽阳连环五变。公羊羽挡了他三重劲力便觉不妙掌力内缩催动内力化去梁萧阴阳奇功施展“三才归元掌”一招“天旋地转”身形滴溜溜乱旋掌若飘絮向梁萧拍出七记。 梁萧势成骑虎只得挥掌迎敌。 “三才归元掌”是公羊羽创体悟之深自是远胜旁人。当年他夜读留侯论读到“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毙”忽生妙悟:“项羽百战百胜但穷兵黩武以致师老兵疲外强中千。汉高祖数战皆北但精其兵锐其卒委曲求全然后趁项羽疏忽全力东向垓下一战令其自刎乌江成就四百年之基业。萧千绝武功凌厉百战百胜仿佛项籍轻用其锋我何不创出一门功夫养其全锋而待其毙破去他的魔功”故此创出“三才归元掌”一度将萧千绝压住这些年反复揣摩更抵随心所欲之境较之“归藏剑”不遑多让只是他后来惯于用剑掌法却用得少了。 换了数月之前梁萧遇上公羊羽施展此路掌法定非其敌但如今却非昔日可比。二人拆了十数招未分胜负公羊羽见梁萧妙招迭出不由暗暗讶异:“小畜生又有长进了。”想着杀机更盛足下时而归元步时而伏羲步时而大衍步将多种步法交错使来却不着痕迹。双掌也生出奇妙变化三才归元掌原只三招但此时一生三二生三三生无穷刷刷刷疾若飘风利如斧钺。 斗到七十招上下公羊羽忽地掌随身转咔嚓一声竟将梁萧右臂打折。公羊羽哈哈大笑正要再施辣手忽听花晓霜急声道:“萧哥哥攻他缺盆。”梁萧不及转念左手两指一并点向公羊羽肩头“缺盆”穴。公羊羽对这一指竟颇为忌惮飘然避开右掌虚晃左掌正要穿出晓霜又道:“乳根。”梁萧一招得手知道花晓霜所言定有道理当下应声而动拍向公羊羽“乳根”穴。 公羊羽怒哼一声收回掌力护住“乳根”穴身法陡疾只见一团青影飘忽闪烁不定花晓霜瞧得眼花缭乱急道:“糟了他出手太快我看不大清但他足阳明胃经受损除缺盆与乳根二穴你还可攻他头维、太乙、气冲无论如何他都要闪避的。”梁萧虽不愿捡这个便宜但右臂已断公羊羽又武功太高无奈之下尽拣五处穴道招呼。 公羊羽又惊又怒回掌护住五穴梁萧心道:“敢情他真受了伤”原来公羊羽和萧千绝连场恶斗各有伤损。其后公羊羽忽得了情消息顾不得觅地养伤昼夜不停四处打探好在伤势不重他内力雄浑尚自压服得住只想时日一长浩然正气反复滋润气血通畅自然不药而愈。哪知尚未尽好便遇上花晓霜这神医之徒晓霜熟读青杏卷医术精进见他容色举止猜出他足阳明胃经受创再予推演便将他受伤穴道一一说出。 公羊羽分心二用掌法稍缓梁萧得了喘息之机虽只一臂竟也勉强抵敌得住。花晓霜见状叹道:“这位先生你干什么要与萧哥哥为难呢不如大家罢手我给你治伤”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公羊羽站在她身前三尺处两眼圆瞪怒道:“谁要你治伤哼懂点儿狗屎医术就了不起么”他这一下去得突兀梁萧应对不及眼见他与晓霜相距咫尺倘若含怒而自己武功再高十倍也难救援当下急声叫道:“公羊羽你若动她半根毫毛定要后悔一辈子” 公羊羽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又耍什么花招”梁萧道:“你可记得我在华山说过你有一个孙女”公羊羽一皱眉瞧了梁萧一眼又侧目望着晓霜越看越觉不对忍不住问道:“你爹姓甚名谁”花晓霜听他突然问不明其意脱口便答:“他姓花讳名上清下渊” 公羊羽浓眉一扬打量她半晌忽一点头斜指梁萧道:“女娃娃你好端端的人家为何要与这畜生为伍”花晓霜皱眉道:“你不要乱骂人萧哥哥待我很好师父死了他始终伴着我”公羊羽眉头大皱两眼望天半晌方道:“此话当真”花晓霜道:“我又不认得你骗你做什么” 公羊羽神色凝重眉头紧蹙似在思考一件大事。花晓霜瞧他久不说话忍不住道:“先生伤你的人似乎用的是极阴柔的内劲。”公羊羽冷笑道:“好啊那你说是什么内功”花晓霜想了想忽地脸一红低声道:“书上说过我都忘啦你等等我我去翻书”公羊羽嘿道:“翻书的大夫嘿嘿了不起了不起”晓霜被他刺得满面通红匆匆走进房里。 公羊羽目送她背影消失神色忽而凄惶忽而欢喜忽而咬牙切齿忽而垂头丧气三十年来他与家人音讯断绝此时此地忽见亲人心中波澜滔天端的无法遏制。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瞪视梁萧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梁萧沉默不语。公羊羽又哼了一声道:“元军打到什么地方”梁萧如实道:“我离开时临安已降城了。” 公羊羽呆了呆蓦地哈哈笑道:“好降城好大宋哈哈好个降城”狂笑一阵笑声渐渐变得凄厉忽地凄声念道:“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锄梗棘矜者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他越念越悲渐至悲不可抑仰天伏地号啕大哭吟到后来竟是哭倒在地不能成声十指深入泥土浑身抖。梁萧虽也屡次见过他狂的情形但此次之悲却又似乎不同往日为情所苦不仅有伤痛故国之心更有悲悯苍生之意。 此时花晓霜也步出门外见状莫名惊诧再听他哭得悲苦不自禁秀目涌泪顿生凄惶之感接着公羊羽的话喃喃念道:“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 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枪伤心者矣况复舟揖路穷星汉非乘搓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公羊羽听见更生悲戚哭得天昏地惨以头抢地皮破血流泅透泥土。 梁萧向来不通文赋之道不由问道:“你们念的是什么”花晓霜幽幽叹道:“这是南朝庾信的哀江南赋说得是:孙策项籍用数千人马就定三分取天下;而南朝百万之兵看到敌人却只知卷着衣甲逃命好像无知草木一样任人宰割;所以空有江淮之险城堡之固也挡不住敌人江南三百年帝王之气就此烟消云散了。唉匡合天下的始皇帝他的孙子也有败降的一天;一统三国的太武帝子孙也会被杀于平阳。改朝换代胜者走向危亡之途败者更免不了亡国灭种的悲哀天意人事只会让我哀苦。舟揖划到无水处却没有通向银河的路径风吹浪打总不让我去往蓬莱仙山”她说到这里叹道:“这哀江南赋苦闷难言让人无法可想只不知这位先生为何要念呢” 她掉头望去却见梁萧痴痴呆呆望着天上只喃喃道:“舟揖路穷星汉非乘搓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蓦地泪水滂沱沾湿衣裳。 公羊羽痛哭一阵心中悲愤稍减忽地跃起揪住梁萧衣襟手掌倏抬便要拍落。他举手投足如风似电晓霜呼叫不及却见公羊羽掌势一凝忽地停住眼神时而凌厉时而犹豫终于出一声狂啸将梁萧远远掷出厉声喝道:“滚吧这次且罢下次遇上老子将你大卸八块” 梁萧翻身站定望了晓霜一眼忖道:“如今有她爷爷照看也不用我挂心了。”想着惨然一笑振衣拂袖出林去了。这一轮变故委实突然花晓霜眼看梁萧去远方才回过神来急叫道:“萧哥哥萧哥哥”心慌意乱向梁萧追去。公羊羽一步纵上将她手腕攥住厉喝道:“不许去”花晓霜又气又急奋力挣扎忽地身上一冷头晕目眩昏了过去。 公羊羽微微一愣急忙度入内力他一身浩然正气阳和充沛当世无匹虽不能正本却能治标。晓霜但觉暖流人体寒意稍减迷迷糊糊又醒过来但见公羊羽神色焦急眼中尽是关切之意再侧目望去梁萧早已踪影全无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绝望悲苦凄惶怔怔落下泪来。 公羊羽见她醒转心中稍安又见她流泪皱眉道:“哭什么不许为那种小畜生流半滴眼泪”花晓霜气道:“你干什么要欺负萧哥哥我我”她不善骂人虽然愤怒至极但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泄。 公羊羽怒哼道:“你喜欢那小畜生是不是哼以后再不许喜欢那个小畜生了”花晓霜听他一口一个小畜生终于按捺不住大声道:“你再骂萧哥哥小畜生我就骂你老老畜生” 公羊羽大怒喝道:“你敢”本想说我是你爷爷。但他抛妻弃子心中有愧不便相认气呼呼瞪了晓霜片刻勉强压住怒意放软口气道:“我跟你说那小畜哼那小子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恶人他带着鞑子兵攻城略地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花晓霜从小生长天机宫中少见外界苦难对国家社稷之事也多是得自书本没有切身体会对公羊羽所说似懂非懂茫然片刻缓缓道:“我不知萧哥哥对旁人怎样但他对我总是很好。明归爷爷挟持我他拼死救我那时我就想今生今世我也报答不了;后来师父死了萧哥哥始终陪着我洗衣做饭收拾房子逗我开心。若是没他我一定活不了的。刚才他又答应我陪我走遍天下行医救人 我我只想活着一天便陪他一天不管天下人怎么说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无论他是好是坏我都喜欢”说到此处眼中透出倔强神情。 公羊羽呆呆望她半晌忽地皱眉道:“天下人都与他为敌你也喜欢么”花晓霜用力点点头公羊羽道:“若你爹娘也要杀他呢”晓霜一呆咬牙道:“我还是喜欢”公羊羽默然片刻叹道:“你当真不后悔么”花晓霜摇头道:“死也不后悔。” 公羊羽愣了一愣忽地哈哈大笑拍手道:“好没想到天机宫死水一般的地方竟出了你这等女孩儿哈哈痛快痛快做人就该无遮无掩敢做敢为但求自己所爱管他别人如何看待哼就算做错了也比那些满嘴仁义的伪君子好得多” 公羊羽冒天下道义之讥抛妻弃子追逐了情半生也无结果心中之苦闷压抑可想而知孙女儿这几句话直说到他心坎上让他欣喜欲狂只差翻个筋斗引吭高歌了。当下把对梁萧的憎恶抛到一旁对花晓霜道:“你想不想见他”晓霜点头道:“想啊可他被你赶走了”公羊羽微微一笑将她挟在胁下足下风生向林外飞奔。 晓霜见他举止古怪心头忐忑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公羊羽奔出一程却见梁萧站在远处溪边望着溪水愣心头没由来一喜放下晓霜挥手道:“你去吧”花晓霜看见梁萧又惊又喜听得这破衣儒生肯放过自己更是欣喜欲狂笑道:“先生你真好对了我看过书你的伤是被太阴真精所伤这种功夫化自玄阴离合神功我给你说个方子” 公羊羽摆手冷笑道:“这点儿狗屁伤势难不倒我哼我受了伤老怪物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望着梁萧眸子倏地一寒怒哼道:“你与他走得远远的若再与我遇上只怕我按捺不住又要取那小畜哼那臭小子的性命。”大袖疾挥好似一只大鹰身法飘摇转眼间去得远了。 花晓霜见他如此轻功心中骇然匆匆奔上叫道:“萧哥哥”梁萧离开晓霜不知何去何从正自仿徨闻声一看不觉惊喜道:“你你怎么来了”花晓霜笑道:“那位先生放了我啦”梁萧奇道:“他人呢”花晓霜道:“方才走啦”想起公羊羽临走时放下的言语心头打了个突忙道:“他心性多变只怕过一阵后悔又转回来为难你我们还是快快走吧” 梁萧没料公羊羽如此罢手深感难以置信。过了一阵才还过神来拉住晓霜的手叹道:“看起来老天爷也不让我离开你呢”花晓霜微微一笑心道:“是我不想你离开才是” 二人离而复合别有一番欣喜返回住处花晓霜给梁萧续好断臂匆忙收拾行装连夜启程。花晓霜出生天机宫最爱书籍装了一包医书不说还将诗书词曲也装了一袋。梁萧看得皱眉道:“这些书带着做什么”晓霜笑道:“平日看着解闷也好。”梁萧心道:“却真是小书呆子。”却不明说只将书籍器物默默负上双肩;晓霜也跨上快雪抱起白痴儿与金灵儿二人素衣竹笠一前一后行出杏林向着山外走去。 tnav cssotnav2 bbn cearfixotgt tugt ti cssotrevotgt上一章:tigt ti cssotnextotgt下一章:tigt tugt tnavgt cearfixotgt: 第十章 见花生佛 走到东方白忽见前方道路布满雀尸花晓霜惊道:“萧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梁萧沉吟道:“无须大惊小怪我猜是贺陀罗和释岛主做的好事。”花晓霜望着遍地雀尸露出悲悯之色叹道:“他们斗来斗去也就罢了却可怜这些鸟儿。”梁萧道:“累及鸟雀算什么若打起仗来死的人可比这些鸟儿多千万倍。” 花晓霜听到这话心头一动想起公羊羽所说的话来忖道:“他说萧哥哥带着鞑子兵攻城略地杀人无数也不知是真是假瞧他疯疯癫癫的定是说谎骗我。”瞥了梁萧一眼但见他眉间暗蕴愁意又想道:“他一路上总是闷闷不乐怎生想个法子叫他欢喜才好。”但她并非诙谐之人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什么笑话趣事哄梁萧开心。 正沉思间忽听有人叫道:“白头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话音未落便听有人接道:“老疯子你进来的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花晓霜听得奇怪忽见梁萧纵身掠人道边树林当下催驴跟上不一阵但见释天风蓬头垢面坐在一个山洞前燃起篝火正烤着一串麻雀。嘴里叫道:“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刚说一句洞里便应道:“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梁萧不由皱眉道:“老爷子你做什么”释天风瞅他一眼但觉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哪里见过当即答道:“白头躲在洞里说我进去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老子当然不会进去。他既然窝在洞里王八蛋却是当定了。哈哈终归还是老子赢了。”说着扯着胡须欢喜不已。 梁萧见此老在这等事上也要与人争胜端的哭笑不得。释天风吃了一口雀肉又骂一句那洞里也应一声。梁萧听那声音尖细不同贺陀罗的咝咝怪声心中暗奇:“莫非贺陀罗受了伤连声音也变了”再听数声脸色微变忽道:“不对。”释天风瞪眼望他梁萧忽一纵身了钻人洞中片刻叫道:“老爷子你进来瞧瞧。”释夭风呸道:“你想赚我做乌龟儿子王八蛋那是休谈。”只听梁萧笑道:“那好老爷子你再叫一声: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便叫了一句半晌不见人答不由一怔又叫两声仍不见人回答顿时焦躁起来将烤雀一扔钻人洞里却见梁萧站在一块大石旁石下压着一条细绳绳索上拴了一只八哥鸟正被他捉在手里。 释天风不明所以梁萧却放开八哥说道:“老爷子你再说一句你不出来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依言说了谁知那八哥开口便道:“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听得目瞪口呆怔了一会儿吃吃地道:“白头呢”梁萧垂手指着洞壁上一个小洞口道:“看那里。”释天风探头一望却见小洞宽约三尺深达二十余丈与外部连通可见对面天光。释天风转头望着梁萧茫然道:“逃了。”梁萧忍住笑道:“不错老爷子你上当了。” 原来贺陀罗被释天风追逼不过逃人山洞之中据洞固守哪知天无绝人之路竟被他用鸟笛引来一只会说话的八哥。贺陀罗心生一计教八哥学会“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这句话释天风一听自然不肯进洞只跟八哥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贺陀罗乘机用般若锋生生掘出一条通道逃了出去但他经此一役心力交瘁一经脱困便即远走再也无暇他顾了。 释天风觉上当气得捶胸顿足哇哇怒叫当即钻入通道追了出去。梁萧瞧他去远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方对花晓霜道:“就怕这老爷子逮不着贺陀罗回来缠我那才糟糕之至。咱们还是快走为妙。”花晓霜见释天风神神道道动辄大打出手心里颇有些害怕闻言连连点头。 两人昼夜兼程连走了两日方在一处城镇歇下。花晓霜在阵内集市中摆开摊子行医哪知众人见她一介女流形容娇怯面上更有病色哪信她会治病嘻笑围观一阵便各自散去。花晓霜悬壶一日无有一人求医她胆小面嫩也不腆颜招揽一时无计可施竟流下泪来。 梁萧见众人以貌取人心中暗恼便让晓霜瞅着看哪个路人有病在身。花晓霜一说出他便老鹰拎小鸡般将那人提将过来逼他就医那些路人怎料到世上竟有这等强医强治的法子更不信有白医白治的好处个个莫名其妙但迫于梁萧的威势噤若寒蝉乖乖让花晓霜把脉医治。花晓霜虽觉此法不妥但她只要有病可治便浑然忘我至于梁萧用强之事却也不大在意了。 花晓霜医术高来一个治好一个治得数人声名大噪当地患者蜂拥而来。摊前以往冷冷清清如今却围得铁桶一般。梁萧心中大乐在她身旁摆了个地摊编些精致竹器制些玩物如会走路的木偶人畜会飞的竹鸟能自转的小风车能呜叫的水钟。他机关术之精当世罕有其匹所制物事奇巧精绝兼之价钱公道许多殷实人家看得稀奇都来购买梁萧也借此换些银钱有时生意实在不济便唤金灵儿与白痴儿演一回猴戏聊以度日。 如此走乡串镇数月时光一晃而过。沿途也遇上不少劫匪盗贼更有无德庸医恨晓霜坏了生意设计雇人勾结官府百般陷害只不巧遇上梁萧这等大煞星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幸有花晓霜这等好好先生在侧梁萧不便放手施为故而那些恶徒大吃苦头之余也终究留了性命。 这一日二人到了一个镇子行医半日患者渐多忽闻人群之外传来喧哗之声。晓霜举目看去却见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心急火燎地推开人群急声道:“大夫我家小少爷犯病老爷请你上门诊治。”花晓霜见他们这般焦急心知病来如山倒不敢耽搁火收拾前往。梁萧起身相随。一行人步履匆匆到了一处粉壁朱门的高大宅子弯曲曲经过几进门到了厢房之外还未人内便听得啼哭之声。 二人人内一看只见几个妇女围着一张绣榻哭得伤心一个方面有髯的中年男子愁眉不展见人入内站起身来听得家丁述说大有喜气对花晓霜拱手道:“在下只此一子出生以来便不安泰这回病得尤其沉重还请女大夫大施圣手救救他” 花晓霜无心与他客套分开一众妇女却见榻上躺着个未足月的婴儿脸色青中透紫嘴唇乌黑四肢痉挛气息有进无出把脉一审但觉脉象紊乱心经与心包经尤其虚弱心知此病险恶急取金针刺少海、阴市、心俞一这三穴专治心疾又刺关元穴泄三焦之气以为辅佐。 运针片刻那小儿脸上紫气渐渐褪去花晓霜舒了口气反身欲开药方。不料那小儿脸色反黑身子猛然抽搐晓霜大惊伸手把脉却见脉象若有若无行将断绝急在少府极泉、内关诸穴按捺但片刻工夫过去仍无好转那小孩竟冷了下去。花晓霜只觉心如刀绞双目一眩几乎栽倒梁萧急忙伸手扶住却听她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那主人看出不妙扑上前来伸手一探婴儿鼻息竟无丝毫呼吸再摸肌肤但觉人手冰冷。不由瞪视晓霜两眼喷火欲要噬人厉声道:“小贱人你你干得好事”与方才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花晓霜医死了人却不明所以一时神志恍惚只道:“我我”却不知如何回答梁萧却火冒三丈锁住那主人脖子喝道:“你骂谁”他双手能断百炼精钢那主人顿是脸红气促两眼翻白花晓霜还过神来急道:“萧哥哥是我不好”梁萧一怔将人放开这时那些妇女也觉死了孩儿破口大骂疯也似扑上来揪打。 梁萧恍然明白拽住晓霜叹道:“走吧”花晓霜望着那婴儿愧疚至极恨不能也随他一起死了。 那主人缓过气来一阵大呼小叫顿见众家丁拿起棍棒冲了进来那主人咆哮道:“娘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也不看看我是谁将这两个混账统统打死给我孩儿偿命。”那些家丁得了他的言语个个横冲直撞扑将上来。 梁萧方才拨开那些女子纠缠眼见棍棒挥来眼中神光暴射想要出手但又觉医死了人于理有亏正自踌躇棍棒已到花晓霜头顶梁萧蓦地一咬牙拥身上前用背脊挡下两棒沉声道:“晓霜这些 人不可理喻我们走。”花晓霜傻了一般只是摇头。 梁萧知她内疚极深只得横身挡在她身前左来左挡右来右迎一时间棍棒如雨点般落向他头脸。梁萧内功在身这等棍棒奈他不何但他好意来治病却挨了这顿棒子心中之怒无以复加:“老子这一胳膊扫过去这群软脚虾少说要死七八个。好臭竹竿你打得好老子记得你好死肥猪你也来占老子便宜若不看晓霜面子老子将你拍成肉饼。”他心中虽大骂却始终不曾还手只是挡在晓霜身前挨了无数棍棒却没还上一拳一脚。 花晓霜见他竟用身子护着自己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只得道:“好啦萧哥哥我们走吧”梁萧得她这句如奉大赦挥臂将十来条棍棒荡开挟起晓霜冲出大门。那主人平日横行惯了眼见没能打死一人哪里肯依指挥众家丁直冲过来。 梁萧见他们穷追不舍怒火更炽眼角一瞥见门前有两尊辟邪石狮每尊约摸四百来斤当下将晓霜放在一旁伸足一挑劲力所至右侧石狮跳起六尺来高。他看那主人带头赶出一掌斜推石狮又再度跳起丈余倏地掠空而过向那主人头顶压去。这下来势迅疾尚在两丈高处劲风已刮得众人肌肤生痛那人躲避不及只吓得失声尖呼。 忽听梁萧一声断喝一闪身双掌呼地拍在石狮之上那石狮坠势顿止斜向飞出直直撞上左侧石狮只听轰然巨响石屑飞溅待得尘埃稍定众人定睛看去两尊石狮荡然无存已化为一地碎石。梁萧出了这口恶气翻身落下挽着晓霜扬长去了。那主人呆望着二人消失忽觉下身冰凉低头一看敢情已被吓出尿来。 经此一事两人再也无心行医收拾行装出镇西行梁萧无端挨了一顿棒子怒气未消走在前面。 行出一程晓霜忽地叹道:“其实现在我细想那小孩儿的病原是治不好的”梁萧一愣怒道:“你怎不早说哼既不是你的过错那群狗奴才扑过来我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咔嚓两声”一边说两手一边比划花晓霜奇道:“怎么样呢”梁萧冷哼道:“拧断他们的脑袋”花晓霜吃了一惊摇头道:“那可不好” 梁萧想着好心没好报反挨一顿好打路也无心赶了将行李扔在一棵大树下来回踱步。花晓霜也下了驴背坐在一块大石上蹙眉沉思。梁萧踱了半晌气也消了见晓霜模样便道:“你想什么”花晓霜叹道:“我在想假若师父遇上这种病他会怎么做” 梁萧一拧眉傍她坐下正色道:“晓霜这话我可不赞同。为什么老想你师父他是他你是你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该想的是你该怎么做才对”花晓霜摇头道:“师父医术胜我十倍我一辈子也赶不上他。” 梁萧淡然道:“那可未必若你连过他的志气都没有那当真一辈子都赶不上”花晓霜越听越惊她对吴常青的医术从来只有佩服之心从没有越之念怔忡半晌才道:“孔夫子说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老人家都说没法过前人何况是我呢越师父那是万万不能的。” 梁萧笑道:“我没看过孔夫子的书但他号称百王之师想必是了不起的。不过他这句话我却不赞同常言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晓霜掩口笑道:“萧哥哥这句话可不是常言道也是孔子书中的啊” 梁萧愣道:“那就奇了孔夫子自打耳光么”花晓霜也是一愣沉吟道:“是了这话不是孔子说的是楚狂接舆讥讽孔子的。” 梁萧白她一眼道:“这两句话我很喜欢死人终究是死人不说也罢活着的人为何就及不上他呢古人未必就胜过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过古人;我学算术就是这般假若我来出题考一考那些古代的算学大家他们十有八九要交白卷;你现在不如吴常青但只要勤学精思未必不能胜他就是你身上的痼疾吴常青治不好你就不能自己治好么” 这番话远远乎花晓霜想像她呆呆望着梁萧一时忘了言语。梁萧说却说过便罢掉头拿出果子肉脯叫来白痴儿与金灵儿喂食金灵儿灵通之极模仿之能远胜同类。梁萧别出心裁借喂食之机教它不少武功招式没想到这小猴精一学就会数月下来竟学会不少进退攻拒的灵巧法门与梁萧之间怨隙全无说不出的亲密。 吃完两个果子金灵儿又学会一招手法梁萧心中欢喜手臂忽抬放它纵上大树。金灵儿重返自然东跃西跳兴致勃勃。梁萧见晓霜还在默想不由笑道:“还没想通么”花晓霜迟疑道:“你的话试一试也是好的。”梁萧知她性子拘泥微微一笑也不多说枕着行李躺下来。 花晓霜好容易收拾心情举目望去但见日已人暮将远近青山照得如火如金山势勾折不尽分外妖娆不由叹道:“好美”梁萧顺她目光看去微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晓霜面色羞红轻啐道:“好啊你看了几诗词就拿来消遣我”这些日子梁萧闲来无事便看花晓霜带的诗词月余下来倒是记下不少此时信口说来哄她开心。 二人正自说笑忽听树上哎呀一声扑通掉下个人来连声嚷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梁萧、晓霜吃了一惊但见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年少和尚个头偏矮肩宽背阔脸圆嘴大蒜头鼻子一双环眼贼亮贼亮正向树上觑看却见金灵儿从浓阴里探出圆圆的脑袋小和尚轻哼一声拍去身上泥土咕哝道:“猴崽子连你也欺辱俺” 花晓霜不禁笑道:“小师父对不住啊”那和尚摸了摸光头憨憨道:“你叫我么”花晓霜点头道:“是呀我的猴儿扰着你啦”那和尚笑道:“你的猴儿俺在睡觉他却钻俺怀里来啦”花晓霜更觉过意不去还想再客套两句那和尚两眼却骨碌碌一转狠狠盯在白痴儿身上咕嘟嘟吞了口唾沫道:“这狗儿也是你的么”花晓霜点头那和尚又吞一口唾沫道:“好狗儿”花晓霜道:“是啊白痴儿很好。”那 人点头道:“好肥呢够俺吃一顿啦。”晓霜听得目瞪口呆那和尚又狠瞪白痴儿一眼再吞一口唾沫恋恋不舍掉头去了。 花晓霜呆了呆道:“萧哥哥你听到了么他说话好奇怪”梁萧笑道:“这个和尚怪有趣的。”晓霜不悦道:“但他说他要吃白痴儿啊”梁萧背起行李道:“天下吃狗肉的人多了又不少他一个。”晓霜呆了片刻乘上快雪心中迷惑:“白痴儿这么可爱为啥还有人想吃它” 二人在夕阳下走了一程忽听得远处传来叱骂之声花晓霜举目望去只见十多个行商围成一团挥舞行脚杖似在捶打什么边打边骂:“让你偷让你偷”花晓霜心惊急催快雪走近定睛一看却见人群里蜷着一人双手抱头任凭乱棒落下不知死活。花晓霜急道:“别打了别打了”回头叫道 “萧哥哥快救人” 梁萧看此情形知道众人定是殴打窃贼本也不欲多事但方才挨过一顿棍棒无端对这小偷生出同情之心一步纵上双臂一挥将众人拨得踉跄四散拱手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出出气也就罢了打死人可不太妙”众行商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着他三拨两扒便头昏眼花站立不住情知遇上高人领头老者恨声说道:“小哥有所不知咱们歇口气吃口干粮谁知这人跑来盯着咱看我看他可怜兮兮便给他个肉馒头哪知他吃过不算趁我们不备将剩下的馒头牛肉一股脑儿抓吃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梁萧摸出七八个铜钱递给老者笑道:“这些够了么”老者见他恭谦讲理面子赚得十足双手乱摆哈哈笑道:“哪里话我张驴儿好歹也走了四十年江湖如今只为讨个理儿哪能要您这个钱”一挥手招呼伙伴去了。 花晓霜见人都散去方才上前察看那人伤势不料尚未俯身那人腾地跃起晓霜惊得倒退三步定睛细看竟是先前所见的少年和尚不由奇道:“是你呀”上下打量他道“你没受伤么”小和尚摇头道:“俺没伤”花晓霜怕他硬撑抓过他手拉到面前仔细看看奇道:“奇怪他们那么打你你也没受伤啊”小和尚挠头憨笑道:“俺不怕挨棍子就怕饿肚子” 花晓霜心想他定是饿坏了才偷东西吃大生怜悯便从驴背上取下干粮递给他和尚只一愣便伸手接过大嚼起来。花晓霜又道:“萧哥哥你还有钱么”梁萧取出十多枚铜钱放入和尚手心笑道:“小师父你是出家人怎么偷东西该化缘才是”小和尚拿着铜钱眉眼倏地红了嗫嚅道:“俺俺不会说话吃得又多化缘他们不给俺俺吃了也不跑让他们打一顿好出气” 花晓霜诧道:“这么说你故意让他们打么”小和尚满脸通红点了点头梁萧笑道:“这位小师父本事可不小恃强而不凌弱却是好的不过用这个法子忒笨也忒窝囊了”小和尚摇头道:“师父说不许俺跟人动手。”梁萧皱眉道:“不能与人动手难道就不能跑么”小和尚两眼放光喜道:“对啊俺怎么就没想到”梁萧笑道:“下次偷了东西跑得快些别再被逮着。”小和尚心领神会频频点头。 花晓霜哭笑不得嗔道:“萧哥哥你怎么这样教人”梁萧双手一摊道:“不这么办那怎么办”花晓霜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一时默然。梁萧看了小和尚一眼笑道:“小师父就此别过多多保重”牵着毛驴与晓霜顺着官道前行。走了数里回头望去却见一道人影闪人道旁。花晓霜也回头看看并无所见不由奇道:“萧哥哥你看什么”梁萧摇头笑笑心道:“这小和尚跟着我们有何居心嘿了不起藏在树上我竟无所觉跟了我两三里我才现” 他虽然知觉但自恃武功也不放在心上与晓霜觅了客栈休息一晚。次日动身那小和尚却始终不即不离远远跟着。梁萧偶尔掉头他便慌忙躲藏。梁萧见状便知他不是盯梢的行家心中暗笑出其不意频频回害那小和尚手忙脚乱应付不暇。花晓霜沉浸在医术之中全不觉二人暗斗。 次日二人抵达黄河其时河水暴涨冲垮数处大堤万顷良田尽成泽国。花晓霜心中凄惶与梁萧混在灾民之中沿河西行尽己所能活人无数;但她医术虽高却也是一人难以处处兼顾兼之疫病横行望着无数灾民百姓倒毙路旁却又无力相救心中伤痛至极。梁萧心中暗叹惟有温言细语宽慰一番。 如此走了数日但见前方大堤之上官府驱赶近万民夫扛石运土加固堤防。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大堤已高及数丈一条黄水好似悬在天上不由生出感慨:“大禹治水以疏导为务而今治水却是处处设防。长河万里岂是堵得住的唉当权者怎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想那忽必烈南北用兵厮杀正烈又哪里顾得上治水”正自感叹忽听呼声大起举目望去却见一块庞然巨石挣断绳索沿着堤岸斜坡呼啸而下两个监工未及惨叫便被碾成一堆肉饼下方数十个送饭妇女眼睁睁看着石来目瞪口呆竟忘了躲避。 梁萧不及转念驰足狂奔抢到巨石之前双掌疾出抵在石上但那巨石约有千斤之重居高临下来势出奇的猛烈梁萧虽用上“立地生根”的奇功足下没入一尺来深仍是停之不住只觉手臂剧痛喉头倏甜巨石稍一滞碍又往下落转眼之间便要将梁萧压在石下花晓霜见状骇极而呼。 只在此时一道人影疾掠而至挥手推出那巨石落势顿止更向上方移了数寸。梁萧压力骤消侧目看去来人竟是那个小和尚二人不及说话微一点头齐心协力逆势上推方将大石推回堤上梁萧猛地坐倒吐了口瘀血脸色苍白大笑道:“好个力大的和尚” 小和尚圆眼大睁关切道:“你你受伤啦”梁萧摇头道:“小伤一桩不碍事的”小和尚深信不疑哦了一声再不多问。此时晓霜赶过来取过丹药给梁萧服下松了口气向那小和尚道:“小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呢唉今日若不是你可就糟了”小和尚面皮微红瞅瞅梁萧。梁萧笑道:“你帮我推石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小和尚大喜连连点头。 梁萧略事调息与二人下了高堤进人市镇觅客栈坐下。梁萧叫了饭菜又打一斛酒才喝一口便见小和尚两眼直勾勾盯着酒盅大吞口水不禁笑道:“你也要喝”小和尚把头猛点梁萧又叫了一壶小和尚劈手抢过一口喝干咂了咂嘴眼珠又落在梁萧酒杯上。梁萧自常州以来借酒浇愁日久成瘾只是花晓霜有病在身滴酒不沾他一路独酌不免少了许多趣味见这和尚如此好酒大生知己之感哈哈大笑又叫了一壶酒笑道:“和尚却不知你法号。”小和尚搂着酒壶开心不已咧嘴笑道:“师父叫俺花生” 梁萧笑道:“敢情你也姓花但这名字古怪你师父叫老酒么”花晓霜失笑道:“萧哥哥你又损人了出家人可不屑用我们这些俗家姓氏不过为什么他师父要叫老酒”梁萧道:“喝老酒吃花生岂不快哉”晓霜听得不觉莞尔。 花生摸摸光头憨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俺师父法号中真有一个酒字。”花晓霜奇道:“那可真巧。不过依我看来此花生非彼花生不是下酒之物该是佛门的道理”梁萧笑道:“竟有这种道理说来听听。” 花晓霜微微一笑道:“达摩祖师自天竺西来传法解惑开启禅宗一脉他圆寂时说:吾本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预示禅门光大将来会分作五大宗门。达摩祖师去后心灯传至二祖慧可慧可大师留偈云:本来缘有地因地种花生本来无有种花亦不能生。再传至三祖僧璨又说:花种虽因地从地种花生若无人下种花地尽无生。四祖道信承其衣钵也留偈言道:花种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缘与信合当生生不生。”晓霜目视花生微微笑道“由此可见这里所谓花生是花开见佛光大禅门之意。花生啊你师父可是一位有心人你可不能辜负他的希望” 花生闻如未闻嗯嗯有声只顾喝酒吃肉。梁萧听得这禅门典故再见他吃喝神情脑中灵光骤闪双眉一扬笑道:“难怪你小和尚这么大气力。名中有酒哈此老酒非彼老酒不是醋酿之酒而是数字之九。花生你师父叫九如对不”花生闻声一震抬起头来瞪圆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梁萧听得猜中寻思道:“敢情这小和尚是老相识当年在棋坳中曾经会过我还让他吃了一嘴荆棘。”他有此酒伴终究欢喜且将少时恩怨抛在一旁酒到杯干片刻工夫便与花生对饮一壶。 花晓霜想到梁萧伤势见他喝得猛烈便道:“萧哥哥酒多伤身。”梁萧笑了笑停杯不饮对花生道:“你师父呢”花生听他一问眼圈倏红放下酒杯撇撇嘴道:“师父师父不要俺了。” 梁、霜二人尽皆诧异晓霜问道:“为什么不要你”花生垂头丧气说道:“俺也不知原本俺跟师父喝酒吃肉逍遥快活。不想那天师父将俺叫过去突然问俺:花生啊今年你多大年纪了俺也不知多大年纪就说:师父说多大俺就多大师父叹口气说道:粗粗算来你也有十六岁了该独自下山见见世面了俺听得心惊肉跳心想俺从小跟着师父独自下山岂不叫人害怕当即便拉住师父一百个不肯师父说:好吧今天我问你几句话儿你答得上来便留下答不上来就下山。俺见他刚刚温好了酒不觉心头痒就说:师父话可以慢慢问酒呢就要趁热喝的。不想师父甚是生气给俺一巴掌骂俺:馋嘴猢狲就知道喝哼我来问你你答不对就不许喝酒说着把手一伸道:这是什么俺刚刚挨过一下怎么不认得就说:这是巴掌话没说完师父又给了我一巴掌怒道:我给你说这叫佛手”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迷惑不解道:“俺始终不明白师父的巴掌与俺一个模样干什么俺的叫手他偏生叫佛手”花晓霜蹙眉道:“这个我倒是在书上瞧过禅门要旨就是佛越祖唯我独尊。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出生之时向东南西北各走七步然后指天指地说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所以禅宗大师纷纷效法此举不信前人也不信今人只信服自身认识了自己的本心也就成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佛祖这就叫做:见性成佛。既然成佛手便是佛手了。” 花生摇头道:“俺不信才出生的小娃娃也能走路这个石头加什么泥定是骗人的”花晓霜吃惊道:“罪过罪过花生你是和尚怎能说佛祖的不是呢”花生见她神色郑重也只道自己说错了心头惴惴不安摸着光头面有苦色。梁萧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暗笑:“这厮连释迦牟尼都不信依照晓霜的说法岂不成了半个佛祖。”给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先别想这个说说后来如何” 花生喝了酒精神陡振又道:“后来师父喝了口酒又伸出脚丫子问俺道:那好你再说说这是什么俺这回仔仔细细看清楚了才道:这是师父的脚不想师父便给了俺一脚怒道:这是驴脚。 你说奇怪不奇怪佛手俺是没见过所以师父蒙俺俺也认了但驴脚俺却瞧过的跟师父的脚大大不同。” 梁萧暗暗好笑晓霜却一心为花生排忧解难蹙眉道:“释教有云:众生平等佛也好人也好畜生也罢都是平等的生灵彼此之间都该相互敬重。你师父手是佛手脚是驴脚该是说众生平等不分高低。”花生听得张口结舌脑子里一塌糊涂这番话过于玄妙乎他的智力再想十年只怕也想不明白。梁萧见晓霜费尽心思解释九如的胡扯言语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花生呆想了半晌迟疑道:“但但为啥人没长猪尾巴呢”晓霜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梁萧拍手笑道:“说得好妙极”花生听他夸赞自己得意洋洋傻笑两声忽又苦了脸叹了口气道:“可惜俺师父却不知道俺的好处将俺骂了两句又说: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生平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此事俺是想过多次的也梦过多次想也不想脱口便说:俺想泡在美酒里洗澡睡觉一觉睡醒就看到满禅房里挂满狗肉。”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晓霜听得愣梁萧也不禁动容心想:“好个惫懒和尚竟想过酒池肉林的日子”忍不住问道“这回说对了么”花生叹了口气摇头道:“俺本想这回也该说对了却见师父愁眉苦脸呆了半响摸着俺的脑袋叹气道:花生啊你这个顽石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看来你不是参禅悟道的材料不要做我徒弟了吧你说俺从小就跟着师父怎能不做他的徒弟呢离了师父谁又给俺酒喝肉吃所以听得这话俺是又惊又怕一百个不该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肯抹着眼泪鼻涕就地打滚跟他混赖。师父被俺搅得没法也不再作声了。俺只当这事就算蒙混过去哪知道”他说到这里瘪嘴搭眼落下泪来哽咽道:“第二天俺一觉醒来便不见师父的踪影米面酒肉也都没了俺饿了两天也没见师父回来没法子只好下山来了”说到此处他悲从中来蓦地伏在桌上放声大哭边哭边道:“师父啊你在哪儿呢花生好想你呜呜呜师父呜呜呜” 花晓霜听他哭得悲切也被勾起父母之思神色黯然。梁萧笑道:“花生啊别哭了来来来喝酒”花生听到这个“酒”字精神一振收泪抬头抱着酒壶又喝了两盅酒眉间渐渐舒展开了。梁萧道:“你现今有什么打算么”花生露出茫然之色摇了摇头。梁萧皱眉道:“那我再问你你干什么沿途跟着我们”花晓霜听得这话望着花生目有诧异。花生也甚惊奇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梁萧笑道:“你笨手笨脚怎骗得过我”花生心头虚面色通红嗫嚅道:“你你们人很好俺下山来从来从来就没人对俺这么好过俺跟着你们心里就踏实” 花晓霜见这小和尚流落江湖为人又呆滞处处受欺不觉生出同情之心望着梁萧欲言又止梁萧明白她的心思点点头对花生道:“你气力很大帮着我背行李好么”花生喜道:“好好能跟着你们就很好。”他胸无所碍说起话也无所遮拦但觉有了依靠心中喜乐无限抱住酒壶一饮而尽把行李驮在背上摸着光头满脸堆笑。梁萧最喜质朴纯良之辈见得花生这般模样大感舒心招手笑道:“不急吃了饭再背不迟”花生醒悟过来甚觉尴尬也不卸下行李坐在凳上抓起肉馒头笑眯眯地大嚼起来。 酒足饭饱梁萧正要会钞忽听有人咯咯大笑。梁萧听得耳熟回头看去却见当门处坐了个青衣男子不由诧异:“既是男子怎地出女人笑声”那人站起身来转身一笑梁萧见他面如白玉俊秀异常瞧来甚是眼熟略一转念冷笑道:“韩凝紫你这身乔装又想蒙谁” 来人正是韩凝紫闻言笑道:“总之不是蒙你就成”又望晓霜笑道“梁萧啊你可是朝三暮四的行家嘿先是莺莺再是我家阿雪如今这位小姑娘又该怎么称呼” 花晓霜正要据实相告梁萧却截口道:“韩凝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韩凝紫笑道:“我随口问个姓名怎也是我的不是”梁萧哈哈笑道:“你连你姑姓名也要问数典忘祖当然是你的不是了。” 他恼恨韩凝紫打凌霜君一掌累及晓霜此时故意皮里阳秋替花晓霜出气。 韩凝紫听得这话微微一笑转过身子就在转身之际手掌疾拨一只青花瓷碗腾空而起向梁萧疾掠而来。梁萧一晒右掌挥出将一只酒碗连碗带酒拂出。两只碗势若电闪凌空撞击哗啦声响青花大碗碎成八片酒碗则丝毫无损仍向韩凝紫直直飞去。 韩凝紫不料梁萧内劲如此雄浑大惊失色急要挥掌阻挡。但梁萧出手更快又是一掌拍出酒碗被他掌风一激去势倍增。韩凝紫心知这酒碗之上聚了梁萧两重掌力不敢硬接闪身一纵酒碗掠身而过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弧嘈的一声直直陷入八寸厚的泥土墙中碗中酒水却未洒落半点。韩凝紫见此情形不禁骇然。 梁萧见她动手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毙了这个女魔头为晓霜除掉后患。蓦然间眼中煞气剧盛方要起身却听韩凝紫咯咯笑道:“敢情两年不见你的武功好了一些看来莺莺也当有救了”梁萧蓄势待忽听到这句心中咯噔一下气势微弱冷笑道:“韩凝紫你死到临头还说什么鬼话”韩凝紫看了晓霜一眼摇头叹道:“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柳莺莺真瞎了眼怎么会为一个负心薄幸之辈陷身囹圄受尽折磨。”: 第十一章 旧爱南泯 梁萧听得“陷身囹圄受尽折磨”两句不觉浑身一震寒声道:“你又耍什么诡计”韩凝紫退了半步防他施袭吃吃笑道:“你不信就罢何必做出这等模样来唬人想杀我好啊我大不了一死你却休想得知莺莺的下落。” 梁萧一时语塞沉默一阵冷冷道:“她的下落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这些话留着给云殊说得好。”韩凝紫失笑道:“你这小子骨子里倒是小气得紧可怜柳莺莺一颗痴心却被狗吃了。”说罢拂袖便走。 梁萧脸色微微一变一拍桌案扬声:“韩凝紫你这话若不说明便留下脑袋吧。”韩凝紫飘然回身淡淡笑道:“你们这些恩恩怨怨我也不想多管。不过念着莺莺一片痴心还是告知你一二。一年前莺莺被楚仙流生擒关在九华山中的天香山庄至于其后如何非我所知了不过这般娇美的人儿落入那老色鬼的手里只怕”她见梁萧两眼精光进出当即住口咯咯咯一阵大笑扬长去了。 梁萧定定望着她背影消失脸色渐渐苍白。不一会儿额上涔涔落下汗来。花晓霜见他眼神恍惚身子僵直如木石不由暗暗担心她虽不明韩凝紫言中之意却也知那人对梁萧极为重要便道:“萧哥哥你没事吧”梁萧唔了一声掏出一串铜钱扔给伙计也不待找钱便匆匆出门。花晓霜见状忙牵着白驴招呼花生追赶。 梁萧大步流星沿河岸向西走了一段忽而止步在河堤边坐下望着滔滔黄河呆呆出神花晓霜见他神色苦恼不知生何事又不便惊扰他便与花生远远观望。花生早将剩下的酒肉馒头兜在僧袍里此时无话便坐下来吃得高兴。 梁萧对着河水足足坐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站起身来回望花晓霜神色犹豫半晌方道:“晓霜只怕我要去南方一趟你屈尊陪我走一遭好不好”花晓霜道:“萧哥哥你这话可见外了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天下苍生不分南北医者医病北方南方均是一般。” 梁萧神色黯然喃喃道:“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反复念了数遍露出一丝惨笑。花晓霜忍不住问道:“萧哥哥你怎么啦”梁萧叹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我也答应过她可惜她做到了我却没能做到。” 花晓霜见他眼中尽是伤痛之色不知为何心中一酸脱口问道:“她她是谁”梁萧定定看了她半晌忽道:“晓霜我是一个百死余生的大坏人跟我在一起真辱没了你。” 花晓霜一愣继而眼圈泛红颤声道:“萧哥哥你怎么怎么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我不爱听。”说到这里眉梢一颤两点泪珠便滚出眼角。梁萧见她落泪劝她回家的话再也出不了口幽幽叹了口气伸袖给她拭去泪痕说道:“好好我再不说这些话了。”转头望去却见花生嘴里叼着半个肉馒头瞪眼望着自己二人神色惊疑。 花晓霜觉出外人在侧微觉羞赧岔开话道:“萧哥哥咱们去南方吧。”梁萧点点头让她骑上白驴一手牵着走在前面花生负着行李步行在后三人迄逦南行。 梁萧一路上沉默寡言闲下来只是修炼拳剑。花晓霜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深感纳闷无奈钻研医书。他二人说话既少花生腼腆也只得做个闷嘴葫芦好在他性子简单只要有酒有肉也就心满意足了。 走得些许时日三人渡过长江进人皖境这日午时三人到了一处客栈打尖用饭方才就座便听马蹄声响停在客栈之外。那骑士尚未人内声音当先冲入:“伙计两斤米酒十斤牛肉快快上将来爷儿们吃过还要赶路。”声若驴鸣十分响亮梁萧听得耳熟又听另一人道:“雷震老弟不要急那女贼左右是瓮里的王八万万逃不掉的。”梁萧不禁恍然又想起后面说话者乃是“九头鳌”白三元。此人口中女贼当是柳莺莺无疑了一时忍不住侧耳聆听。 雷震一屁股坐定怒道:“此次大家齐心协力非要楚老儿交出那小娘皮不可楚老儿人老心不老老牛吃嫩草抱着那小淫妇儿不放手哼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白三元一拍大腿恨声道:“对那贱人杀害你我爱子又作下那么多大案轻易放过天理不容。多亏雷老弟来知会白某哼无论如何这回定要楚仙流交出人来哼不将她剖腹挖心祭奠我儿我就是狗娘养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不堪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百般诋毁柳莺莺。骂了片刻酒肉皆尽便将剩下牛肉用油纸包了,再要了一葫芦烧酒会钞出门。 他们纵马疾驰不一会工夫花木渐繁。红花绿树间隐隐露出数处飞檐转过一个林子但见前方百花散落迷离人眼花丛中矗着一所青瓦白墙、方圆数里的大庄子。雷震挥鞭遥指道:“白兄那处就是天香山庄了”白三元见庄子四周花团锦簇楼舍格局恢宏不禁冷笑道:“这姓楚的龟孙子倒会享福。”说话间已到庄前但见庄前广场上两群人对峙而立个个须箕张一触即。南边那群人看见二人有人叫唤道:“雷大郎来得正好”雷震翻身下马团团作了个揖向雷行空道:“爹爹我与白前辈路上耽搁来得迟了” 雷行空一点头挽住白三元手臂意态亲密笑道:“白兄弟你肯赏脸前来那是最好不过。楚老大说咱们兴的是不义之师你来说说咱们究竟是有义还是无义”白三元双眉陡扬慨声道:“有义无义各人心中自有公道当年我奉靳大侠之命与我孩儿在江上捉拿鞑子元帅伯颜不想那女贼不但勾搭上那鞑子元帅并且害死我儿无论为公为私我与女贼都是不共戴天。” 楚宫不待他说完已冷笑道:“白三元那日你当着众人唾了靳飞的面颊今天却又大侠长大侠短。嘿楚某一辈子没见过你这么两面三刀不要脸的。”他存心贬低白三元让他说话无人信服故而搬出旧事损他。白三元却神色一黯颓然道:“不错当日小老儿确是猪油蒙了心做出那等没脸没皮的勾当。靳大侠肝胆照人那是天上神佛一般的人物白三元给他舔脚也不配。那日之后小老儿日夜扪心自责但又没脸再见靳大侠与他并肩杀敌。数月前听到他殉国消息小老儿真恨不得一死了之随他于九泉之下”说到此处他猛地掉转手臂重重一拳打中口唇三颗牙齿应手而落嘴里鲜血长流。 雷行空惊道:“白老弟何以如此”白三元流血沾衣一膝跪倒大哭道:“我这张嘴唾了靳大侠罪该万死便是割舌断喉也难赎万一只是我儿大仇未报难以甘心。今日若能杀了柳莺莺那贱人小老儿立时摘下这颗脑袋祭奠靳大侠在天之灵”在场南北武人见他口血流得遍地其状好不凄凉再想起家国仇恨纷纷动了义愤之心喊骂呼喝向庄门奔去。楚宫未料出言讥讽反而弄巧成拙眼见群情汹涌不由脸色大变。 雷行空见此情形蓦地瞳目大喝声若霹雳将场中喝叫一时盖过场中一寂只听雷行空沉声道:“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女贼为非作歹干尽无耻勾当。嘿楚仙流铁木剑虽利却也未必压得住一个理字。”雷震跳将出来大声道:“不错楚家不讲理咱们也不必跟他讲理” 楚宫冷笑道:“雷老大你如此说摆明是要以多为胜灭了我天香山庄么”雷行空冷笑道:“楚老大你这么说那就是打定主意不想讲道理了”楚宫自觉失言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眼见双方一触即人群中忽地走出一人叹道:“如今国家沦亡山河破碎众位何由斤斤计较于此等小事不如齐心协力加入义军如靳大侠和云公子一般报国杀敌”众人举目望去来的不是别人却是何嵩阳但见他鬓苍苍竟是衰老了许多。 何嵩阳神色凛然又目视楚宫道:“楚兄那贱人不过一个江洋大盗天香山庄世代清白何必为这贱人与江湖为敌。不如将她交出大家三人对六面数出她的罪过然后剖腹挖心。一则解了大家的冤仇不伤和气;二则伸张了江湖正气;三么这贱人与梁萧那魔头曾是一路不妨拿她祭旗大家结成一支义军奔赴江西与鞑子大战一场也好过为这些小恩小怨埋没了大丈夫的志气” 群豪听得这话哄然叫好有人大声道:“听说云殊云大侠尚在人间可有此事”云殊死守襄阳屡摧强敌堪负天下之望江湖中人无不折服听得这话群豪个个屏息望着何嵩阳眼中满是期盼之意。 何嵩阳见此情形心中激动慨声道:“何某当日相助官府犯下许多错事如今山河破碎方悟向日之非且有幸投人云大侠靡下此次前来正是奉云大侠之命招集众位豪杰以图义举。常州一战云大侠得异人相救死里逃生如今率领舟师正与鞑子在海上鏖战;文天祥文丞相也逃出鞑子魔爪在江西聚集数十万大军与鞑子一决雌雄如今可说形势大好相信不出两年时光便可恢复大宋江山。” 群豪听得云殊尚在人世无不振奋又听说兴复在望更是欢欣鼓舞纷纷嚷道:“有云大侠在一日鞑子休想得逞”“不错云大侠武功盖世韬略过人有他领袖鞑子兵都是草纸糊的不堪一击”众人越说越是气壮人人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便上沙场厮杀一番。 雷行空此番前来为的只是纯阳铁盒对这家国之事全无兴致但他老奸巨猾见此情形大声道:“何老弟说得有理咱们先拿女贼再杀鞑子扬我大宋威风。”众人此时个个头脑犯热只想寻个地方出气听他一说齐声叫好。楚羽见状叹道:“大哥公公说得是那贱人作恶多端要想保她千难万难三叔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这么糊涂难不成他真被那女贼迷惑了么”她虽敬服楚仙流但日日听雷震等人诽谤加上始终以为儿子乃柳莺莺所杀怀恨在心久而久之不禁动了疑念只当楚仙流人老心热贪恋柳莺莺的美色不愿将她交出。 楚宫微一迟疑摇头叹道:“三叔一言九鼎他说不交人那就不交人除非有人胜得过他的铁木剑”众人面面相觑场上为之一静忽有人嚷道:“一个人不成难道不能两个人么”雷行空也道:“不错众人同心其利断金楚仙流就算有通天的本事能挡得住这许多好汉吗”众人纷纷附和起来楚氏众人无不变色纷纷握紧剑柄。 楚宫见事已至此嘿道:“好各位既有这份胆量请。”左移两步让开大门。他若执意阻挡众人或许真来个横冲直闯谁知他一反常态竟让开大门雷行空甚是惊疑:“楚仙流尚未露面门中虚实难知只怕设有恶毒陷阱若是进去难免上当”一时踌躇不前。雷震却转过身来大声道:“便是沙场杀敌咱们也是不怕哼天香山庄也算不得什么龙潭虎穴咱们这就进去别让人瞧小了”众人听他这番话大觉胆粗纷纷鼓噪便要杀上。 楚宫瞧着雷震背影双目忽地一亮笑道:“雷兄厉害哈哈佩服佩服”雷震转过身来冷笑道:“不敢雷某别的没有就是有些胆子”楚宫笑道:“不是这个楚某佩服雷兄背脊上写字的功夫。”雷震面色一沉道:“楚老大你胡说些什么” 楚宫话一出口众人目光尽皆投到雷震背上只见他衣衫之上沾满油渍初看只当是不留神泼上的脂油细细一看却是四个大字:“我乃蠢猪”龙飞风舞甚是潦草仿佛某人吃过饭后随手用残脂剩油抹上去的先时没有浸透不甚分明此时经风一吹油光明亮凸现出来。众人看得清楚惊诧之余又觉好笑一是议论纷纷雷公堡一干人的脸色却是说不出的难看。 雷震听得众人议论偏又不明所以心头惶惑左顾右盼全没了方才的气势。楚宫笑道:“雷老大既然你自认蠢猪老夫生而为人也不能与你一般见识哈哈哈请请”将手一伸指着墙角一个狗洞。雷震怒道:“放你妈的屁你才是蠢猪”将拳一晃便要扑上与他放对却听楚羽叫道:“大郎怪 不得他只只怪你的衣服”说罢面皮涨红。雷震瞪眼道:“怪衣服衣服会骂人么”楚羽又气又急却不知如何答他。白三元与雷震交情不浅心一热上前道:“雷兄你脱了外衣瞧瞧”雷震略一错愕三两下扒掉外衣定睛一看顿时傻在当场。 白三元此时背对群豪众人目光又落到他背上有人一字一句念道:“我放狗屁”话一出口其他人哄然大笑那人缓过神来不禁窘道:“不是我放狗屁是白三元放狗屁”白三元怒火陡生掉头认出那人冷道:“鹿大樵老子跟你无怨无仇干什么出口伤人”踏上一步眼露凶光鹿大樵脸色白抗声道:“你背上能写就不许人念么”白三元脸色一变慌忙脱下衣衫只见上面油渍淋漓写着“我放狗屁”四字观其字迹与雷震背上所写出自一人手笔。 雷行空当着南北豪杰大感脸上无光向雷震劈头喝道:“怎么回事”雷震拭去额上密密一层冷汗颤声道:“孩儿全全不知情。”众人听得这话无不骇然:“白三元武功平平倒也罢了雷震却是响当当的角色被人在背上写了字竟不自知那人武功之强当真匪夷所思。” 白三元气愤欲狂两眼喷火大声叫道:“究竟是谁有种三刀六眼跟老子拼个死活藏头露尾暗弄手脚算什么好汉”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默然白三元眼见无人出来气势更足一顿足还要喝骂 听一个声音朗朗传来:“你背后骂女人便算是好汉吗” 众人听得这话回头望去但见二男一女牵着毛驴逶迤而来那两名男子一僧一俗俗者年约二十飘逸俊朗白衣磊落乌疏挂斜斜披在肩头一把绿竹长剑斜插腰间数十条细竹丝若有灵性在他指间活泼泼乱跳结成一只奇形竹环他口中说话手中结环一路走来也不看上众人一眼。 白三元与雷震对视一眼想起方才落脚吃饭见过这三个男女心头一震齐齐色变白三元喝道:“编竹子的”来人正是梁萧闻言笑道:“我不编竹子专来编人。”白三元一愣怒道:“管你编什么这衣上字迹是你写的”梁萧一晒淡然道:“我写的什么字”白三元脱口应道:“我放狗”雷行空急喝道:“白老弟”白三元一惊硬生生将那个“屁”字咽了回去瞪着那人心道:“妈拉个巴子几乎又着他的道儿”他丢尽脸面越想越是不忿操起铁桨与雷震交换一个眼色忽地齐身纵出一左一右猛扑上去。 梁萧仍不抬眼手中两根竹丝哧哧两声激射而出白雷二人但觉手腕刺痛纤纤竹丝已自二人“列缺穴”钻人又从“神门穴”透出二人半边身子麻木惊怒交集方要挣扎哪料梁萧内力附在竹丝之上一人二人身体立时顺着经脉游走“列缺”属“手太阴肺经”“神门”属“手少阴心经”心肺二脉牵一动全身二人直觉心悸气紧浑身酸麻白三元铁桨呛啷落地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众人无不大惊正要救援梁萧十指颤动将二人臂上两根竹丝结成细环挂在手上大竹环上。群豪各挥兵器四面呼喝涌上梁萧沉哼一声左右盘旋手指用上“碧微箭”的功夫将手中细长竹丝激得八方飞出仿佛灵蛇游空莫可闪避。一时间四周人尽被刺穿列缺、神门二穴惨叫声响起一片。梁萧指间变化奇快一边出竹丝一边结成细环扣入大竹环内。不到片刻工夫竹环之上便挂了十多名壮汉一个个龇牙咧嘴偏又身不由己亦步亦趋随梁萧步子转动。其他人等无不胆裂四散奔逃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一别数载梁萧满面风尘容貌已变众人虽然惊疑仍未将他认出雷行空喝道:“编竹子的你到底所来何为”梁萧笑道:“早告诉你了我不编竹子专来编人。”楚羽眼尖猛可认出他来惊道:“是你你来救那贱人么”梁萧笑道:“你骂得好我记下了这贱人二字呆会儿定要一笔一画刻在你脸上”楚羽见他脸上带笑语气却冷若寒冰心头顿时打了个突。 梁萧这一摆明车马其他人也认出他来何嵩阳睚眦欲裂厉声喝道:“梁萧贼子果真是你”众人听得这话无不大惊要知伏牛山一战梁萧杀伤甚多南朝武人一旦提及无不失色。孰料此时此地竟遇上这个煞星不觉人人心头打鼓东张西望看是否来了大队元军。 楚羽夫妻连心见丈夫落入人手又疼又怒蓦地娇叱一声挥剑刺向梁萧。梁萧不待她近身将竹环挂在左臂右手抽出竹剑拍中楚羽剑脊楚羽虎口酸痛长剑偏出当即身随剑走一招“寒鸦穿林”长剑斜掠而出梁萧竹剑随之递出但却快了半分堪堪点中楚羽曲池穴楚羽手臂一软长剑脱手眼前忽地一花竹剑如鬼如魅已落到她鼻尖之上楚羽血冷如冰心中只有一念:“他怎么练成这等剑法” 雷震见妻子被制偏又无力相助惟有破口大骂。梁萧却笑视楚羽道:“你记得我方才说的话么” 楚羽咬牙不语梁萧道:“我说话算数先在你左脸刻个贱字再在你右脸刻个人字包你左右对称一辈子也抹杀不掉” 众人心头一寒望着楚羽均想:“楚三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若脸上多了这两个字日后可休想见人了”雷家众人惊怒交进纷纷大骂楚宫虽恼楚羽女生外向但终是兄妹一场见此情形也不由心生恻隐但终究人在敌手一时主意也无 梁萧一意立威正要动手花晓霜忽道:“萧哥哥不成”梁萧皱眉道:“你又要拦我”花晓霜脸色苍白摇头道:“好我我不拦你只是告诉你倘若有人在我脸上刻这么辱人的字我一定不想活了你这么做比杀了这位婶婶还难受她的亲人天天看着也必然十分痛苦你是舒心快意了却累了别人一家如果这么做你你就不是好人”梁萧心道:“我本就不是好人”斜眼睨去却见雷震虎目中泪光闪闪不觉心头一软:“这人虽然鲁莽倒也是条重情汉子。”竹剑一翻左右开弓打得楚羽双颊肿起悻悻道:“滚吧” 楚羽逃脱一劫默然后退梁萧将长剑挑给楚羽喝道:“拿去分香剑术也不过尔尔”楚羽接下长剑脸色惨白如纸。天香山庄一众高手听得这话均露出悲愤之色。花晓霜见梁萧放过楚羽松了口气又望着他手中那串大汉道:“萧哥哥他们的穴道若是伤得久了势必心肺受损你你也放了他们吧。”纤纤素手搭上梁萧左臂眼中满是乞求之意。 梁萧避开她的目光花晓霜却只是晃他手臂柔声道:“萧哥哥”梁萧手臂攥着大竹环大竹环连小竹环小竹环又穿着众人穴道故而花晓霜每晃一下众人便觉痛彻心肺哎哟惨叫花晓霜连晃三次众大汉便齐叫三声。花晓霜猝然惊觉甚感过意不去歉然道:“哎哟对不住啊”梁萧观她神色终是无可奈何叹道:“罢了。”将竹环放开竹环没了内劲支撑众人当即恢复气力挣断竹丝但经过这番折腾个个气色委顿再无打斗之能。 梁萧生平快意恩仇今日却屡被晓霜掣肘心中气闷。目中精光进出凝在何嵩阳身上缓缓道:“何嵩阳你既是云殊部属怎地还要和柳莺莺为难难道不知道他们的交情么”何嵩阳呸了一声冷笑道:“狗鞑子放屁云大侠胸襟可比日月岂会和这种女人有交情” 梁萧目不转睛凝视他半晌皱眉道:“此话当真”何嵩阳朗声道:“若有半字虚言叫我不得好死。”梁萧面色一沉寒声道:“胡说八道云殊于柳莺莺有救命之恩柳莺莺感他恩德以身相报此事你和雷楚两家俱都亲见难道有假”何嵩阳见雷行空父子和楚宫兄妹均有疑惑之色心中大急怒道:“狗鞑子才胡说八道云大侠一生清白如今已有婚约在身。你若再辱云大侠的清名何某虽然不敌也要豁出这条命和你见个死活。” 梁萧瞧他如此斩钉截铁也不由微感疑惑沉吟道:“你说云殊有了婚约”何嵩阳大声道:“不错。” 梁萧道:“那他可知莺莺困在庄里”何嵩阳眉尖一挑寻思道:“云大侠虽然不知此事但便是知道也岂会与这女贼为伍狗鞑子居心叵测一心污损云大侠的清誉哼老夫岂能叫他得逞。”当即朗声道“云大侠当然知道他还告诉何某这女贼是死是活与他都不相干。” 梁萧脸色一变寒声道:“他当真如此说”何嵩阳扬声道:“千真万确。”话一出口在场诸人齐齐喝了声彩。梁萧脸色铁青沉默半晌忽地哈哈大笑一声笑罢目视何嵩阳沉声道:“我今日且留你性命去见云殊知会他一声:我梁萧瞧不起他。”何嵩阳却冷笑不答心道:“云大侠如何岂容你狗鞑子评判” 梁萧神色忽明忽暗变幻数次蓦地长吸一口气了沉声道:“好既然云殊不救我梁萧来救。”顿了顿声音陡地一扬:“楚仙流晚辈梁萧求见。”声音悠长响如惊雷轰轰隆隆向庄内滚去片刻之后方才传来隐隐回声。众人听得这声无不失色。 梁萧一声叫罢庄内却久无人答不由眉头一皱蓦地迈开大步走向庄门。楚宫忽地跨上一步森然道:“且慢。你方才口出不逊瞧不起分香剑术是不是”梁萧冷道:“不错分香剑术不过尔尔”楚宫双目怒睁手挽剑花直刺过来。梁萧竹剑挥出轻描淡写压在楚角剑脊之上。这一剑深得归藏剑中“兑剑道”之法意兑者沼泽其要旨之一便是由内力中生出无穷黏劲封锁对方兵刃。一时间楚宫手中钢剑仿佛陷人极黏稠的淤泥中无从使力不觉大吃一惊收剑疾退。梁萧举步跨上竹剑贴在他剑上随他东西倏忽之间二人进退如风飘出数丈之遥楚宫始终无法摆脱分毫顿时想起当日云殊也曾用此奇法将自己长剑压住心头不觉慌乱起来。 楚羽终究出身楚家见兄长当众受挫娘家百年声威便要堕地再想起方才受辱情形大生同仇敌汽之心飞身纵出一剑飘飘刺向梁萧胁下。梁萧足下一旋竹剑横摆将楚宫带了个踉跄撞向楚羽的剑锋。楚羽心下大骇半途中硬生生将长剑横移四寸正好送到楚宫剑下这一下早在梁萧算中当即竹剑猝沉只闻金铁交鸣又将楚羽长剑粘住。 “天香双剑”垂名武林三十余载今日却被后生小辈用一把竹剑制得动弹不得一时众皆愕然。便在此时忽听庄门处传来一个女子声音:“爹爹云横秦岭;姑姑香兰含笑春水盈盈” 常言道:“病急乱投医”。楚氏兄妹听得这话也不顾真假楚宫使招“云横秦岭”身形微转长剑带着刚疾之劲飘然一横;楚羽剑尖乱颤仿佛兰花吐蕊一般正是招“香兰含笑”。梁萧只觉这两把剑跃跃欲起方要催劲压服忽见楚羽腰肢婉转以腰带肩以肩带臂以臂带剑剑上劲力瞬间变化三次。 梁萧虎口一热竹剑微微弯曲情知如此下去竹剑势必折断只得劲力内收。楚氏兄妹剑上一轻两把精钢长剑倏然收回。场中顿时彩声雷动。 梁萧目光一转遥遥望去却见一名蓝衫女子婷婷立在庄门之前梁萧见得此女心神陡震脱口叫道:“是你”这女子不是别人却是楚婉她眉目姣好如故只隐隐透出愁意梁萧正要问她二王消息楚婉却已娓娓道:“三叔公午睡已醒特命我相邀各位入庄一叙” 梁萧只得将到嘴的话咽进肚里将竹剑插回腰间大步进门楚氏兄妹自知阻挡不住无奈左右让开。一群人各怀主意鱼贯入庄顺着青石小径前行只见庄内百花盛放左一簇蔷薇右一丛蜀葵东有剪春罗西是满地娇十样锦在前美人樱落后;夜落金钱乱如斑斓豹纹、缠枝牡丹艳若倾城佳人缤纷错落争奇斗艳。众人娇色满目芬芳沁脾一时心旷神怡争斗之心不觉大减。 行出二里有余前方路尽只听水声叮咚一道碧玉也似的清泉泻出石隙白花间流过独木小桥飞架其上桥对岸花木摇曳掩着一座粗粗搭就、拱梁曲柱的八角小亭梁柱之上尚有如鳞松皮未曾剥落。 梁萧尚未过桥便听有人朗朗吟道:“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觉来盼前庭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尚未唱完一个娇媚女声烦乱道:“酸里酸气难听死了”梁萧听得这声音心神一震定在当场。 只听吟诗那人哈哈大笑笑声如龙在天清壮苍劲说道:“楚某不论说什么都是酸的但想必梁萧放个屁也是甜的。”那女声啐道:“你才吃屁”梁萧心中扑扑乱跳分花拂柳缓步过桥但见楚仙流抱膝坐在亭前石阶上意态疏懒揽杯远眺。离他不远处一名绿衫女子背向俏立一双素手捂着双耳肩头起伏似乎怒气未平。 梁萧望着那女子背影心中竟有隔世之感方要举步但步子僵硬欲要叫喊嗓子间又似哽着什么出不得声。那女子听得脚步声起转过身来刹那间容光四射身边百花都失了颜色她目光转动忽地落在梁萧身上呆了一呆而后娇躯一震出一声娇呼好似乳燕归巢一头撞向梁萧怀里。花晓霜站在梁萧身后见此情形吃了一惊双眼睁得老大。: 第十二章 佳人为注 梁萧见那女子扑入怀中方才清醒情急间身子微侧将手在她肘尖轻轻一托扶住她道:“柳姑娘你小心。” 柳莺莺没料到他竟会让开抬起娇靥眉间愕然颤声道:“你你叫我什么”梁萧微一苦笑缓缓道:“柳姑娘多时不见你却是清瘦了。” 柳莺莺呆呆望了他半晌忽地凄然笑道:“你叫我柳姑娘” 梁萧低头不语忽听花晓霜轻声道:“萧哥哥这是你朋友么”梁萧“嗯”了一声正要开口柳莺莺一双秀目已凝在花晓霜脸上转了一转露出恍然之色冷笑道:“萧哥哥叫得好亲热。”说着目注梁萧淡淡地道“她是谁不妨给我引介引介。” 梁萧见她眼神冷厉心头不禁打了个突便道:“她是晓霜。”柳莺莺脸色蓦地失了血色长长吸了口气缓缓道:“好啊你叫她晓霜却叫我柳姑娘好哼你好”嗓子一哽眼眶已被泪水充满。 梁萧见她如此神色甚是不解转念之间又有所领悟:“她定在云殊和楚仙流那儿受了无数委屈想寻我倾诉即便她曾负我我今日待她也未免太生分了些。”张口便道:“莺莺”柳莺莺蓦地涨红了脸怒道:“闭嘴莺莺是你叫的么”梁萧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花晓霜却没瞧出二人尴尬之处听柳莺莺如此呵斥忍不住道:“这位姊姊萧哥哥是好心你于吗这样凶”话未说完柳莺莺已冷笑道:“小贱人我跟小色鬼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花晓霜被她一喝顿时脸色煞白颤声道:“你骂骂谁”柳莺莺大声道:“你聋了吗我就骂你。”花晓霜嘴唇哆嗦半晌方道:“你你不讲理。” 柳莺莺冷笑道:“好呀讲理便讲理你道我和梁萧是什么关系”花晓霜尚未接口柳莺莺已道:“我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是我将来的丈夫我不知你用什么法子勾引他从今往后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这几句话不仅大胆而且突兀梁萧听在耳里一时也未缓过神来却见花晓霜望着自己一脸震惊欲要辩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忽见她身子微晃便要软倒梁萧心中一惊抢上前去将晓霜抱在怀里掏出金风玉露丸给她服下。 柳莺莺见此情形心尖颤抖一时也不知该是伤心还是气恼忽觉双颊一热两行泪水已滑落下来。 梁萧给花晓霜服了药又瞧了瞧柳莺莺心头便似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何滋味举目四顾不由心头一震。 群豪瞧见三人一见便生别扭均是幸灾乐祸围着大瞧热闹眉梢嘴角都有讥讽之色独有楚仙流笑吟吟望着梁萧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当下梁萧冷笑一声将花晓霜交给花生照拂正色道:“莺莺天香山庄的人可曾欺负过你你只管说来我拼了性命也要给你出气。” 柳莺莺正自气恼伤心忽然听得这话心头没来由一甜恼恨之情一缓哼声道:“别的欺负没有就是楚老儿不许我离开说我伤一个天香山庄的弟子便要关我一年只因我打伤了天香山庄五个蠢材所以要关我五年。” 梁萧听得她并未受屈不由松了口气向楚仙流拱手道:“五年之期太长了些还望楚前辈宽宥一二。”楚仙流淡淡一笑道:“那可不成她才呆一年还得再呆四年一年也不能少。” 梁萧一征瞧瞧柳莺莺见她玉容憔悴想这一年时光她身陷囹圄定然受了许多委屈不知为何心口一阵烫:“我既然到此岂可让她再呆四年”一念及此朗声说道:“楚前辈恕罪今日无论如何我非带她走不可。” 楚仙流笑道:“这女子屡屡兴风作浪我没伤她全瞧九如和尚的面子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若不给些处罚我如何向后辈们交代”梁萧脸色一沉道:“如此说只有动武一途了。”楚仙流似笑非笑道:“你要与我动武”梁萧道:“想也别无他法” 楚仙流笑了笑又道:“听说你做过元人的大将”梁萧不料他突此言一愣道:“不错”楚仙流点头道:“但听婉儿所言你反出元营却是为何”梁萧叹道:“不为其他但求心之所安耳”楚仙流击掌叹道:“人生在世身如不系之舟随波逐流是非善恶实难分得清楚能求心之所安已是莫大解脱。 冲你这句言语该当喝上三杯。”他斟上一盅酒递给梁萧笑道:“请” 钱塘一战之后梁萧头一遭听人说出自己心中想透、却说之不出的道理热血一沸接过酒盅一口饮尽但觉甘醇清冽满口生香不禁赞道:“好酒”众人见他二人不仅不斗反而一团和气饮起酒来心中一时好不讶异。 三杯喝罢楚仙流将杯一掷笑道:“梁萧你统率千军万马权势煊赫富贵骄人一朝丢弃却如敝屣。按理说也是拿得起丢得下的洒脱人物为何在女色上却恁地想不开明知不是老夫对手也要来救这女子。”梁萧摇头叹道:“前辈有所不知权势富贵算得了什么就是大元皇帝的宝座与我喜欢过的女子相比也不过狗屁而已。” 柳莺莺乍听他说出这句话只觉浑身滚烫双颊火红一片心道:“算你小色鬼有些良心。”想到这些年所受的煎熬恨不得立马扑入梁萧怀里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楚仙流听得这话怔忡半晌眼角露出一丝苦涩颔道:“不错好汉子生在世间就当为心爱的女子出生入死至于权势富贵、帝王将相统统都是狗屁。来来来冲你这句话咱们再饮十杯。” 梁萧也不推拒酒到杯干二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坛“百花仙酿”顷刻见底。楚仙流一捋长须笑道:“梁萧我再问你一句你若与我交手有几分胜算”梁萧想了想摇头道:“晚辈说不上来。” 楚仙流拿起身边铁木剑随手拂过一朵牡丹花瓣被剑风冲激纷然四散铁木剑轻轻一颤破空有声顷刻间将空中花瓣尽数串在剑上落地的一片也无。群豪惊佩不已彩声大作。 梁萧目视剑尖花瓣微微一笑道:“剑法是好。但花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楚仙流笑道:“说得不错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了。” 梁萧笑道:“即便晚辈今日无法取胜但楚前辈年近花甲晚辈却不过双十楚前辈在世一日或许我无可奈何”他目中精光一闪扫视天香山庄众人缓缓道“但若天不假年楚前辈撒手仙逝天香山庄后继乏人试问谁能挡得住我梁萧”楚仙流目光一动笑而不语。 何嵩阳听得大怒厉声道:“楚前辈此人暴戾狠毒留下一日便祸害一日你不要听他大吹法螺、虚张声势一剑杀了最为省事”他话音方落眼前人影乍晃梁萧不知如何已到眼前跟着胸口倏麻被他扣住。梁萧大袖一拂展开“乘风蹈海”之法绕着人群足飞奔仿若流光魅影倏忽间转了数圈将何嵩阳一掷在地长笑道:“楚前辈我这算不算大吹法螺、虚张声势” 他这一轮变化动如电光石火以楚仙流之能也不由颔道:“无怪你敢放此大言原来练成了灵鳌岛的轻功。嗯你虽未必能胜但若一心要走我倒阻你不住。”众人见梁萧使出此等轻功已受震撼再听楚仙流一说无不气馁。柳莺莺却望着梁萧心中怪讶:“这个惫懒小鬼怎么练成这等武功” 楚仙流捋须笑道:“不过动武终是下策说起来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梁萧道:“如有妙策那是最好。”楚仙流看了看他又看看柳莺莺笑道:“若你留在天香山庄柳莺莺便不用走了你二人大可在此结为夫妇五年时光足够生出几对儿女”他话没说完柳莺莺又羞又急面红如火啐道:“楚仙流你又嚼什么破舌根子” 梁萧目视柳莺莺见她娇颜如花不觉心神一迷:“若能与她住在这百花丛中相亲相爱五年时光当真只短不长。”但一念及此忽地心头一震暗自羞惭:“我怎地鬼迷心窍生出如此唐突的心思。”目光一转望着花晓霜见她闻若未闻只征征凝视花丛眼中似有无穷茫然不由胸口微窒“我答应过她陪她行医天下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说话不算” 想到此处梁萧摇头叹道:“小可不才岂敢辱没了柳姑娘”柳莺莺听得这话不禁芳心一沉一股酸热之气涌上鼻端恨不得揪过梁萧狠狠打他两拳继而又望向花晓霜暗暗咬牙:“好啊你这小色鬼不敢辱没我辱没这病丫头却就敢了” 楚仙流不料梁萧竟会一口回绝饶是他冲淡之性也不由长眉蹙起心道:“此人才雄心忍轻功又极高绝若逞一时之快惹下这等对头天香山庄怕是永无宁日。”他虽不理世务于天下兴衰看得淡泊但事关家族存亡以楚仙流之潇洒不拘也不由生出仿徨之意。 忽见雷行空越众而出呵呵笑道:“仙流公雷某倒有个主意”楚仙流对他厌恶至极懒声道:“说”雷行空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有什么恩怨最好也依武林规矩比较武技愿赌服输。”梁萧长笑道:“妙极妙极梁某早就想领教雷公堡的高招” 雷行空老脸一热摆手道:“雷某不是这个意思。想来柳莺莺有什么不测你也定然难过”他指了指晓霜与花生嘿笑道:“再说你还有这两个同伴若群斗起来他们只怕也难避劫”梁萧冷笑道:“你让我难过我自有法子让你双倍难过” 雷行空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是以我想到一个双方都不难过的法子。咱们不妨赌斗三场我们与天香山庄一方梁萧你为一方各出三人单打独斗点到为止旁人不许出手相帮。若你们胜了这段梁子就此揭过但若我们胜了柳莺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也无须多讲。”此话一出众人哄然叫好。 梁萧嘴上虽硬心中却极不愿意柳莺莺受害更不想连累晓霜与花生闻言心道:“如此倒不失公道与其两败俱伤不如行险一赌”当下目视楚仙流道:“楚前辈意下如何”楚仙流笑道:“悉听尊便” 梁萧转头对雷行空道:“就此说定我们这边我、柳莺莺以及小和尚三人出战”雷行空摇头道:“不成此事因柳莺莺而起她是这场赌斗的彩头。嘿自古以来哪有彩头参与赌斗的道理”众人心知肚明柳莺莺的武功一瞧便较花晓霜为强雷行空如此说意在削弱梁萧立时纷纷放大嗓门出声附和。 梁萧大怒忖道:“如此一来晓霜岂不也要上阵”他嘴角冷笑瞧明楚羽方位心道:“她是楚仙流的侄女、雷行空的儿媳若是将她拿住可收一箭双雕之效。不过定要一击得手要么楚仙流反击起来势必凌厉。”正要出奇制胜忽听花晓霜颤声道:“萧萧哥哥我我也出战吧”梁萧一惊道:“别说孩子话你怎能跟人打斗”花晓霜看了看柳莺莺凄然笑道:“这样若是胜了既不用杀人你和这位这位柳姊姊也能和和美美一起出庄。如此一举两得实属难得的好事。” 梁萧见她凄楚神色已然难过再听她这样说话不觉胸中一酸道:“你武功平平若是输了怎生是好此事决不可行。”花晓霜摇头道:“我拼了命也不会输的”梁萧心头堵还要再说花晓霜已道:“萧哥哥我心意已决你就别说啦” 柳莺莺见花晓霜竟肯为自己出力甚是惊疑转眼瞧见梁萧神色又觉生气:“这臭丫头装模作样难不成就是这样骗得小色鬼对她动心”一时又气又急高叫道:“我才不要这个小贱人救。”她忽见梁萧侧目望来眉间隐有怒色不由得心头一颤轻轻哼了一声。 雷行空见状不容梁萧再变主意呵呵笑道:“既然这位姑娘自愿出手那就再好不过”梁萧一转念忽地冷笑道:“好就此说定你们出哪三个人”雷行空向楚仙流拱手笑道:“仙流公自是要出头的”楚仙流淡淡一笑。雷行空又道:“区区不才也算一个”他目光一扫落到楚羽身上笑道:“你们有一员女将我们自也要出一个羽娘你也算上” 梁萧点头道:“如此甚好既然主意是你方出的布阵当由我来头一阵么我便与雷堡主套套近乎;第二阵嘿花生便宜你啦对阵雷大娘子可别忘讨些便宜。至于晓霜你就恭恭敬敬向楚前辈讨教两招剑术。”他深明韬略算定自己对阵雷行空有胜无败;花生与楚羽交手也定不会输;而楚仙流一 代高人对付花晓霜这等弱女子白也撕不开脸皮大打出手花晓霜虽然必输却也决不会有所损伤。 雷行空虽然奸猾但毕竟是草莽中人说到用兵使诈运筹帷幄远不及梁萧一个零头听得如此排阵心头咯噔一下叫苦不迭。 花生不明所以问道:“梁萧你说俺别忘了讨便宜怎么个讨法。是讨酒还是讨狗肉啊”梁萧笑道:“你瞧见那个穿黄衫的婆娘么呆会儿她要拿剑砍你你只须让过宝剑摸摸她的手儿脚儿、颈儿脸儿摸到她低头认输那就成了。” 楚羽听得羞怒交加俏目圆瞪雷震暴跳如雷大声怒骂柳莺莺则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向梁萧啐道:“你可真坏不怕教坏小和尚。” 花生仍不开窍望着楚羽摸摸光头憨道:“梁萧啊只能摸摸不能吃么”梁萧有意扰敌心神点头道:“你要吃便吃谁来阻你”花生瞅瞅楚羽终觉不妥忖道:“似乎吃不得我便听梁萧话摸摸就好。”楚羽被他一双圆眼看得面色绿心道:“莫说让这小贼秃在身上咬一口便是摸上两摸那我也不用做人了。”她想到此处顿时堕人梁萧圈套心中有了畏缩之意。 雷行空正自束手无策楚仙流却摇头道:“这个对阵不妥老夫岂能与小姑娘动手梁萧你若要耍这些把戏那就不用赌了”梁萧道:“你说如何”楚仙流道:“既是公平相搏自是兵对兵将对将男对男女对女了。”雷行空随声附和:“不错正该如此。”梁萧冷笑道:“楚前辈非要与我一斗了”楚仙流笑笑不语。梁萧又道:“也罢我再让一步但有言在先我们只有三人无从换将你们人多势众若中途耍赖换人如何是好”楚仙流道:“岂有此理人一定妥决无反悔之理。”雷行空也道:“不错” 梁萧笑道:“二位都是一派宗师言出必践我便相信这回”他话音方落却听楚羽道:“公公、三叔我不与这位小姑娘动手就此退出。”雷行空皱眉道:“这是为何”楚羽目视晓霜叹道:“今日我几乎遭受生平未有的大辱若非这位姑娘相救只怕从此没脸见人这个大恩无从报答也就罢了但若恩将仇报实在不妥”众人都知她说的是梁萧要在她脸上刻字被晓霜搭救之事。梁萧瞥了楚羽一眼暗暗点头:“这个婆娘倒还有点儿良心。” 雷行空皱眉道:“但你不出手谁来替你”楚羽道:“听说婉儿近日跟随三叔学剑进步神方才指点我们那三招巧妙异常若我料得不差婉儿的剑法该当在我之上了。”雷行空双目一亮向楚婉笑道:“不错还请婉姑娘显显本事。”楚婉摇头道:“楚婉随三叔祖练剑不过怡养性情对于打打杀杀小女子毫无兴致。”她盘膝坐下闭目不言。众人见状大觉失望花晓霜却对楚婉生出亲近之心:“这位姊姊不爱打杀真真是好若是有暇定要与她交个朋友。” 雷行空瞥着花晓霜浓眉大皱:“看她娇弱模样便再是厉害也未必强到哪里去不过梁萧既放她出战只怕她有些出奇本领非得有厉害人物对付才可放心。女子之中楚羽原也厉害可惜受她恩惠不好动手楚婉这小娘皮又装模作样若换了他人岂非少了必胜的把握” 雷行空一时甚为踌躇何嵩阳站在他身旁猜透他心思扬声道:“蜀中无大将廖化充先锋雷夫人既不肯出战我便替她一阵吧” 梁萧冷声道:“姓何的你要脸不要”何嵩阳冷笑道:“你统军伐宋血债累累还配与我谈脸面么”群豪听得顺耳齐声赞同。 这句话正点中梁萧痛处他一皱眉道:“也罢。”掉头向雷行空道“你方的人就算是定了。”雷行空没料他如此慷慨心中暗喜接口便道:“不错”楚仙流也自点头。 梁萧微微冷笑转过身子迈开大步似欲走开忽然间他前进化为后退闪电般越过一丈有余千钧掌力落向何嵩阳胸口。 他这一招正是“大逆诛心掌”原本黑水武功均有脉络相通梁萧虽没学过这套掌法但经钱塘一战见伯颜反复施展事后细加揣摩猜到其中若干奥妙。是以这一掌趋退若电颇为出人意料。 只见何嵩阳连退三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雷行空惊怒交进喝道:“姓梁的你为何出尔反尔违反约定”梁萧淡淡地道:“约定中说过比武之前不许斗殴么只要比斗尚未开始你也大可在我这边找回场子”雷行空怒道:“你此番得手全赖偷袭如今你方严阵以待自可说这些便宜话。”楚仙流也道:“梁萧这话确是强词夺理了”梁萧笑道:“算我强词夺理。那么前辈早先言之凿凿说什么男对男女对女如今却弄出个男对女这算不算出尔反尔” 听他如此一说楚仙流一时默然。雷行空却不甘道:“不成怎可如此赖账我们要换人”梁萧笑道:“早先说过人一定好不得更换你说我赖账我看真正赖账的却是雷堡主吧。”他口中与雷行空说话目光却凝在楚仙流身上。 楚仙流摇头叹道:“梁萧跟你打交道真叫人头痛。”梁萧苦笑道:“你们摆明车马非赢不可我要自保只有用些非常手段。”楚仙流道:“也罢我们不换人。可一旦比斗开始你再不得乱来。”梁萧笑道:“我不违约定就是。楚仙流眉头微皱道:“若违约定呢”梁萧截口道:“便算我输。” 雷行空见楚仙流认栽也无话可说但何嵩阳伤得如此之重只怕花晓霜伸个指头也能将他点倒。 他心中暗叫窝囊忽见何嵩阳挣起身子瞧着花晓霜涩声道:“何某请教高明。”花晓霜叹了口气也道:“晚辈花晓霜请指教。” 她话音未落忽听一名女子“咯咯”笑道:“且慢。”众人举目看去却见一名绝色丽人身着紫衣穿花拂柳迄逦而来。柳莺莺见得此人蛾眉倒竖怒道:“韩凝紫你你骗得我好苦。”韩凝紫笑道:“乖莺莺我怎么骗你啦”柳莺莺咬牙道:“你说楚仙流火烧残红堂将梁萧一并烧死骗得我来寻天香山庄的晦气”韩凝紫笑道:“这叫因祸得福若非如此梁萧怎会冒险来救你你又怎能试出他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柳莺莺听得满面绯红觑了梁萧一眼心道:“她这话说得不错患难见真情他不顾生死前来救我足见对我的心意。”她心中欢喜对韩凝紫的怨恨之心无形中也消减了一牛。 梁萧听她二人对答心头恼怒:“敢情莺莺被擒被困都是韩凝紫从中挑拨。”他寒声道:“韩凝紫你来送死么”韩凝紫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奴家只是觉得这比斗对你而言委实有些不公。”梁萧没料到她竟给自己叫屈大觉意外皱眉道:“你打什么主意” 雷行空与韩凝紫有焚庄之仇只当她趁机报复怒道:“什么不公他使奸弄鬼便宜占尽。”韩凝紫笑道:“这么说可不对你没听说么他不满你们男对女呢”她瞥了花晓霜一眼笑道:“依仙流公之言该是女对女才对” 梁萧陡然明白她来意蓦地气贯全身勃然欲。韩凝紫早有防备快步走到楚仙流身旁笑道:“仙流公他想杀我呢”楚仙流也看出梁萧眼中杀机不由眉头微皱。却听韩凝紫道:“若是他肆无忌惮当着您老杀人不仅不将您老放在眼里天香山庄的面子怕也荡然无存了。” 楚仙流看她一眼淡然道:“你作恶多端本也该死。”韩凝紫强笑道:“仙流公你忍心么”楚仙流长叹道:“但杀人终究不好梁萧此地只说柳莺莺之事。你二人的恩怨出了天香山庄另行了断吧。” 梁萧心头一凉情知此话出口要杀韩凝紫再不容易。花晓霜却点头道:“前辈说得极对杀人终究不好”梁萧气苦难言狠狠瞪她一眼。 韩凝紫得楚仙流一句话心神大定瞧了瞧花晓霜笑道:“你叫花晓霜”花晓霜正要答话却听梁萧高叫道:“别理会她”花晓霜一愣只得住口。韩凝紫又笑道:“你爹爹名叫花清渊你妈妈该就是凌霜君那个贱人吧”花晓霜脱口道:“你干吗骂我妈妈”梁萧心中叫苦。 却见韩凝紫眉眼含笑缓缓道:“好啊总算是皇天有眼让我遇上了你这孽种啦”她语声听来轻柔但一字一句似乎都蕴藏着无穷怨毒。 梁萧冷笑道:“韩凝紫你要动歪脑筋可得先过我这关。”韩凝紫笑道:“我怎会动歪脑筋就算要做也是光明正大地做”她掉头向楚仙流道:“仙流公你说过这三阵要男对男女对女对也不对。” 楚仙流点头道:“不错”韩凝紫又向梁萧笑道:“这话你也答应么” 梁萧明知她心意但却无从反驳黑着脸闷哼一声道:“我与他们动手与你何干”韩凝紫笑道:“这个容易。”她转身向雷行空道:“雷堡主今日同仇敌忾咱们不妨化敌为友”雷行空一怔未及说话韩凝紫忽向楚羽拜倒笑道:“楚姊姊以往多有得罪全是奸人挑拨今日我拜你为义姊咱们就算自家人了我代你出手抵挡第一阵如何”梁萧闻言掌中竹剑握紧。忽见楚仙流目光投来微有笑意。梁萧知他有了防备击杀韩凝紫必已不能只得罢手。 楚羽也没料到韩凝紫出此一招大感错愕望向雷行空。雷行空有如此便宜岂有不占之理便向她微微点头。楚羽看了晓霜一眼叹道:“妹子不必多礼请起请起。”韩凝紫笑道:“多谢姊姊” 她缓缓站起向梁萧笑道:“如此才算公平”柳莺莺忍无可忍叫道:“韩凝紫你你也太不要脸了吧。”韩凝紫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梁萧素知韩凝紫为人骄傲此时一心报仇竟用上这般下作法子可见她对凌霜君的一腔怨毒尽已落到晓霜身上一旦动手绝对没有点到即止之理心念一转忽道:“韩凝紫算你厉害头一阵算我输了” 众人均是一呆继而欢声四起花晓霜急道:“萧哥哥这怎么成呢若是后面再输一场可就不妙了”梁萧只是摇头。 韩凝紫眼珠一转“咯咯”笑道:“好个细心体贴的俏郎君。莺莺这下子你该是看清了吧。唉我也只当他是一心向着你但如此看来大谬不然他宁愿你任人宰割也不愿这位花小姐少上一根寒毛”柳莺莺秀目圆瞪啤道:“你少来挑拨离间我才不会上当”她嘴上如此说胸中却是悲苦酸楚眉眼通红一片。 花晓霜见她伤心暗叹一口气道:“姊姊”柳莺莺心里醋意横生秀眉一挑喝道:“谁是你姊姊”梁萧蹙眉道:“莺莺你不该冲她气。”柳莺莺冷笑道:“是啊我不该冲她气我该冲自己气你既然喜欢她干吗还要来惹我我被人困住受人欺辱与你又有什么相干我被人一刀杀了最是干净” 梁萧没料她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竟作声不得。群豪见打斗未起对方先乱阵脚不觉心头大乐。雷行空胜券在握更觉欢喜笑道:“梁萧第一阵你既然认输第二阵也不必耽搁早早打完那是最好” 梁萧双眉一扬正要说话却听花晓霜急道:“第一阵还没打哪里输了”雷行空皱眉道:“梁萧认输还不算”花晓霜咬了咬牙道:“出战的是我我说没输就是没输。”梁萧怒道:“胡闹我说输了就是输了。”花晓霜转过目光对柳莺莺道:“姊姊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取胜的。”柳莺莺哼了一声不理不睬。 梁萧忍不住道:“武功一道又不比看书写字就算你拼了性命也未必能胜。”花晓霜瞧着他凄楚一笑心道:“我患了九阴毒脉早该死了多亏师父才能活到今天。如今奶奶不要我有家难回师父死了你又有了心仪的女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若死了柳姊姊就不会怨怪你你们就能好好地呆在一起做一对恩爱夫妻。” 她对男女情愫虽蒙蒙咙咙但也难免妒忌之念只是生性柔顺较之常人淡薄一些;今日听到柳莺莺那番话芳心既似刀割又如针刺难受到了极点。可她天生医者襟怀为人慈善见梁萧为难柳莺莺动辄流泪又不由生出几分同情。这般乍哀乍怜忽忧忽悲种种情愫在她心头纷乱纠缠煎熬之苦自她出生以来当真从未有过不禁动了轻生的念头。 她心念已决踏上一步向韩凝紫道:“这位婶婶我跟你打。”韩凝紫冷笑道:“你叫我婶婶我很老么”花晓霜不会撒谎如实道:“你看上去不老比我妈妈要年轻些。”韩凝紫大怒啤道:“放屁你竟拿我与那贱人相比”她猛地踏上一步咬牙瞪眼忽变狰狞。 花晓霜心头一怯退后半步道:“我妈妈又没招惹你你干吗骂她”韩凝紫神色惨变哈哈笑道:“她没惹我哈哈她没惹我”她笑着笑着突地双袖掩面“呜呜”大哭了起来。 晓霜听她哭得心酸不觉大生同情正要上前安慰忽地胳膊一紧已被梁萧抓住。梁萧冷声道:“不要理这疯婆子”花晓霜叹道:“但她哭得很可怜。”转眼看去却见柳莺莺站在一旁杏眼圆瞪看着这边她胸口急剧起伏推开梁萧道:“萧哥哥你放心我定会胜的。” 梁萧眼眶一湿仍抓着她手臂不放。花晓霜用力扳开他手笑道:“你信不过我么你知道啊我我会武功的”花生听到凑上前来呵呵笑道:“原来晓霜会武功啊好极俺也想瞧”梁萧怒目相向花生一惊缩回头去。 雷行空大不耐烦怒道:“梁萧你磨蹭什么到底认输不认”梁萧见花晓霜神色决绝中带着几分哀求不由双眉紧锁沉思片刻忽地点头向韩凝紫道:“好要打便打但你若不讲规矩出手伤人我叫你血溅五步。”他大袖一挥走到旁边。 韩凝紫“呜呜”哭了两声忽地抬起头来“咯咯”笑道:“好好这么说我也不哭了小孽种你知我为什么不哭吗”晓霜一呆道:“你你跟我说话”韩凝紫笑道:“不跟你说跟谁说”晓霜茫然摇头道:“不知道。”韩凝紫笑道:“只因见你流血我便痛快”花晓霜打了个激灵双掌一分道:“不与你说了我我要动手了。” 韩凝紫见她左掌斜引右掌平放裙摆迎风飞扬飘逸若仙不觉微微有些出神:“假使我与他生下女儿想也与她一般大了但定比她可爱十倍美貌十倍温婉十倍”想到此处她望着晓霜一时呆了。晓霜见她神情恍惚甚是奇怪便道:“婶婶我过来了。”她双掌乍分乍合恍若流云飘风挥将出去花生见状眉开眼笑大声叫好。 梁萧见晓霜出手之前还先打招呼气得心口隐隐作痛。韩凝紫望着天上云彩轻轻叹道:“白衣苍狗变浮云么”花晓霜听她说破自己掌上招数心中大惊忽见韩凝紫双袖一振翩若浮云轻轻拂出袖至半途一双纤掌飞旋而出仿佛青云乍破偷出一弯白森森的冷月。花晓霜不敢硬接收掌疾退只见韩凝紫莲步轻移十指状若兰花轻摇轻晃拂向她胸前大穴。晓霜再退六步张大双眼诧然道:“云破月来花弄影你你也会云掌风袖” 韩凝紫见她惊诧神情大觉快意笑道:“是你爹爹亲手教我的。”晓霜奇道:“你认识我爹爹你是他朋友么”韩凝紫道:“我与他可不是寻常朋友他不仅教我功夫还与我亲嘴睡觉。” 众人听到这句不禁哄然大笑。花晓霜满面通红心神大乱梁萧急道:“晓霜抱元守一不要听她胡言乱语。”韩凝紫向花晓霜笑道:“你不信去问问你爹立知真假。”她说话声中双掌若天女散花翩翩拍出。 花晓霜一意取胜强自屏除杂念凝定心胸退出丈余掌势一变纤掌环抱若即若离若烟若雾缥缥缈缈难以捉摸。倏然间她双掌陡疾好似一化二二化四千变万化仿佛夜空中云开雾散繁星烂斗一时吐出看得人跟花缭乱堪堪抵住韩凝紫百花吐蕊般的招数。韩凝紫见得这招心头一迷禁不住脱口吟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风袖云掌”每招每式都暗合一个词曲中的句子花晓霜听她说破掌招不由想到自己身世心头一酸接口念道:“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韩凝紫见她转腰移步举手抬足宛然便是自己年方豆蔻、天真未凿之时与花清渊临水照影拆招练掌的模样但觉心神恍惚仿若梦寐再听得这句怨词更是痴心惶惶忘了身在斗场。她正自征忡忽觉额际微痛被一道掌风拂中旋身闪避才觉分神之际已被困在花晓霜星河舞千帆一般的掌影之中不由轻声冷哼身子一屈一伸纵起丈余脱出晓霜双掌之外半空中身形疾旋左袖如水如云挡住晓霜的掌力右掌若百蝶纷飞居高临下翩然拍落。 花晓霜倒退三步由衷赞道:“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这招使得真好。”她从小多病没能多练功夫只跟姑姑学会这路“云掌风袖”平日没事便与花慕容拆解诸般变化熟极而流即使闭着双眼也能应付见得这招当下以“高情已逐晓云空”抵挡。 韩凝紫跟着花清渊时日也不甚长只学会这路掌法“风袖云掌”招式潇洒飘逸二人情浓遣绻常常彼此拆解哪知后来一别无期她前情难忘时时独自习练聊以自慰原本想的是使出这路掌法再说些风言风语若让花晓霜受些惊惶在她心中也无异于让凌霜君受苦。哪知拆得数招十余年前诸般思绪忽地涌上心头仿佛与花清渊拆招一般一时竟不忍遽下辣手反倒盼着多拆两招重温旧梦。 忽见晓霜使出“高情已逐晓云空”便还一招“断雨残云无意趣”见晓霜以“碧云冉冉自东来”抵挡就出一招“扫尽浮云风不定”相迎。 二人你来我往拆了三十余招挥掌若轻云蔽月举袖如流风回雪浑不似生死相搏倒像与极亲密之人相互切磋。众人看在眼里都觉诧异梁萧更是疑云满腹:“这姓韩的婆娘出手温柔倒像是搔弄姿若说示敌以弱以她的能耐何须如此费事。唔这厮卖得什么膏药”雷行空也瞧得好生不耐蓦地重重哼了一声。 韩凝紫听得怒哼之声猝然一惊:“我这是做什么”当下她柔情顿收呼呼两掌拍出变为“飘雪神掌”。梁萧看得分明脱口叫道:“晓霜当心。” 花晓霜只觉四周寒风乍起不禁打了个哆嗦体内寒毒受“冰河玄功”牵引蠢蠢欲动一阵头晕目眩踉跄后退。韩凝紫一步赶上又拍一掌花晓霜勉力避开头脑更觉昏沉若非她一心要救出柳莺莺咬牙苦撑早已倒在地上。: 第十三章 花中圣哲 梁萧看得心惊胆战手握剑柄盯视韩凝紫掌法只要晓霜势危便要立时出手但看了三招他心头灵光乍闪忽地叫道:“晓霜暗香拳法暗香拳法”花晓霜正自头昏脑胀浑身冷闻声不及多想眼见韩凝紫双掌自左拍到随手便使出了情所传的“暗香拳”左五路:“凌霜傲雪”招式古朴清绝意境高妙。 “暗香拳”既是散手也是内功诸般招式全凭气机牵引。这些日子花晓霜时常习练用以抵御寒毒此时架势吐开全身气脉如流阳和通泰韩凝紫的掌劲也不似那么凛冽了。当下花晓霜养足自身之气以有余之气带动拳招连绵六拳化去韩凝紫的三记掌力余劲不止扫中她额头。韩凝紫只觉头脑一热微感晕眩心头一惊当下收起猫玩耗子之念轻啸一声一招“雪浴飞龙”自上下击一时间寒劲飞空如冰川下泻猛恶异常。 花晓霜见势忙使出暗香拳前五路的“小萼点珠”劲力凝而不散平平击出看似漫不经心拳劲却点破韩凝紫掌风打在她肩头。韩凝紫只觉“肩井穴”一麻心头紧:“这拳劲好不古怪竟能破我掌风”倏地收劲足下微旋绕到晓霜身后花晓霜不待她出手一招后五路的“疏枝横玉”先制人。 “飘雪神掌”灵动飘忽有若飞雪韩凝紫尚未出手身形又转落到晓霜右方一招“冰花六出”连环拍出六掌花晓霜施展右五路的“梅花三弄”轻轻三拳飘然化解。 韩凝紫连出绝招却处处受制心头骇异不已清啸一声一招“千雪盖顶”双掌漫天落下。花晓霜便使招中五路的“遗世独立”身形微转双拳上掠“扑哧”一声两人硬碰一招花晓霜倒退五步只觉寒劲人体忙使招“香魂渺渺”以劲带招凭空挥洒数拳将寒劲化去。韩凝紫却觉一股暖劲若有若无地渗入经脉当下运气驱散娇叱一声合身扑上。经此数招花晓霜信心大增见她扑来屏息凝神将二十五路“暗香拳”反复施展形动于外神敛于内出拳似暗香浮动若有若无守若恢恢天网疏而不漏攻则从容不迫叫人防不胜防。 又拆十招韩凝紫久战不下越惊怒连声长啸忽左忽右蹿高伏低端的起若惊鸿落如电闪令旁观众人目不暇接三丈之外也能感到丝丝寒气只觉花晓霜便如一树孤梅立于狂风暴雪之中随时都有凋落的危险。 柳莺莺心中暗凛:“死狐狸竟将掌法练到这个地步若我与她动手怕是挡不过百招”梁萧更是心惊:“也不知了情道长有意还是无心幸得她创出这路暗香拳恰是飘雪神掌的克星不过晓霜功力尚浅又有病在身这般下去虽能支撑数招但终是必输无疑。” 他目光一转忽见金灵儿正从行李架中探出脑袋一双火眼盯着斗场骨碌碌乱转不由得心头一动忽地声呼哨金灵儿顿时尖嘶一声化作一团金光向韩凝紫扑去。韩凝紫见状挥掌拍出却听梁萧又两声呼哨金灵儿应声斜纵飞蹿三尺兜头一爪向她面门抓到其进退若电竟是一招绝妙武功。韩凝紫措手不及忙向后仰此时花晓霜恰好一招“踏雪寻梅”使出足尖微跷几乎将她踢中。 雷行空怒道:“梁萧你这算不算违约”梁萧笑道:“小猴头情急护主与人无关你说过单打独斗旁人不许相帮但可没说畜生不能相帮”雷行空横眉怒目正要跟他辩驳。楚仙流见韩凝紫招式狠毒早已不悦闻言笑道:“不错这个不算违约”雷行空听他也如此说顿然哑口无言。 花晓霜见金灵儿来援颇为怔忡竟忘了追击韩凝紫缓过一口气来挥掌拍向金灵儿金灵儿终究只是畜类一不留神被她寒劲拂中顿时蜷成一团东蹿西跳吱吱乱叫。 梁萧急道:“晓霜”花晓霜陡然惊觉眼见金灵儿危急立时施展“暗香拳”奋力扑救。梁萧呼哨连连金灵儿应声而动。它天生异种灵通迅捷乎同类依照梁萧传授的招式上纵下跃左右穿梭声东击西进退无常好似一道金色电光在韩凝紫四周盘旋流动与花晓霜奇正相生彼此呼应斗得韩凝紫手忙脚乱晕头转向心中叫苦不迭。 雷行空怒道:“梁萧你出口哨教唆这小猴头算不算出手相帮”梁萧作出惊奇之状笑道:“雷堡主真是异想天开谁说我在教唆猴儿老子看得高兴吹吹口哨也不成么”当下他继续呼哨指引金灵儿八方游击雷行空明知他使诈偏偏奈何不得恨得头上指牛眼圆瞪。 韩凝紫武功虽强但如此一来等若独自应付二人一兽压力倍增。梁萧武功已远在她之上此刻旁观者清呼哨指引无不切中她的破绽。三十合不到只听“哧”的一声韩凝紫腰带被金灵儿一爪扯脱。 梁萧轻笑道:“韩凝紫这猴儿最是急色下流你再不投降它可连你裤带也扯断了。”群豪听到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韩凝紫虽知他恐吓居多但仍被扰得心烦意乱一不留神衣角又被金灵儿撕下一片。她左掌疾扫右掌挥出防备晓霜的拳招忽听梁萧一声呼哨金光骤闪直奔腰间韩凝紫生怕被这猴头弄得当众出丑匆忙回手格挡。花晓霜看出破绽使招“梅雪争春”右拳飞出打中韩凝紫胸口韩凝紫倒退三步惊怒交进纵身再上。 却见人影一闪梁萧挡在晓霜身前长笑道:“晓霜所谓点到即止你既然胜了便大人有大量放过这位婶婶好了。”韩凝紫怒道:“放屁我哪里输了”梁萧笑道:“晓霜已拳下留情你还不认输”韩凝紫心道:“她拳劲不足伤我但方才一拳确是打在我身上”正想措词狡辩忽听楚仙流道:“不错小姑娘力挫强敌令人佩服。”韩凝紫一听不觉哑口暗忖此地仇敌甚多不堪久留当下咬牙冷笑挥袖去了。 花晓霜见她背影消失方才确信自己胜了一时心神恍惚如在梦里。梁萧笑道:“晓霜你挫了这女魔头的嚣张气焰真叫人解气。”花晓霜缓过神来双眼含笑瞥了他一眼心想:“多亏你百般设法我才能胜的”再看柳莺莺见她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怒不觉神色一黯忖道:“不论我胜了败了柳姊姊都只会厌我恨我。唉过了今日再也没法与萧哥哥行医啦。”想到此处获胜喜悦无影无踪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雷行空冷声道:“好第一场算你蒙混过去现在是第二场”他将手一拍喝道:“拿鼓来” 话音方落只见两名大汉抬着一只硕大的战鼓越众而出。那战鼓三尺见方式样奇古四周为青铜所铸遍布狰狞兽纹上下绷着两张乌黑鼓皮不知是何物所制。雷行空左手攥住青铜所铸的龙形扣环举鼓过顶右手接过一支两尺来长、非金非木、状若兽骨的鼓褪。他执鼓挥捶这么当场一立真有渊淳岳峙莫可撼动之势。 楚仙流不悦道:“雷行空你要在这里施展雷鼓九伐吗”雷行空道:“损伤花木雷某自会如数赔偿”楚仙流哼了一声看了花生一眼目中透出几丝忧色。 花生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茫然不知所措梁萧见雷行空拿出这个奇门兵刃皱眉道:“花生你平日里用什么兵器”花生摇头道:“俺不会用兵刃师父只教俺打拳。”梁萧想起九如拿铜钟做兵器威震群雄不由问道:“你不会玩铜钟么”花生摇头。梁萧忖道:“看来小和尚还没学全九如的本事。”便道:“你上场去像晓霜一般与老头儿切磋一下若是胜了我请你喝酒若打不过你便认输好啦。” 花生听得酒字不觉喜道:“好啊。”他将背上行李放下走到场上向雷行空唱了个喏道:“老先生你好”雷行空一愣心道:“这小秃驴倒还懂礼。”鼻间哼了一声。 只听花生又道:“老先生俺打不过向你认输你打不过就向俺认输。你若认输俺就有酒喝俺有了酒喝不会忘记你的好处”他本想说:“点到即止”但不记得这个词就化简为繁拖泥带水说了一通雷行空听得大不顺耳心中愠怒:“放屁老夫岂会输给你这个小秃驴” 他大喝一声铜鼓飞旋带起无匹罡风向花生横扫过来。花生见来势猛恶向旁跳开雷行空鼓褪一挥当头打来。花生正要伸手格挡雷行空鼓槌一缩敲在铜鼓之上花生只觉头顶上好似响了个炸雷震耳欲聋头脑一阵晕眩。雷行空铜鼓趁势砸来花生疾退两步方才让开雷行空鼓槌又至花生伸臂一格只觉触手之处好似千百根小针刺扎一般半个身子顿时酥麻失声叫道:“古怪古怪”雷行空被他随手一挡鼓槌几乎脱手也觉大骇:“小秃驴蛮力好大。” 当下雷行空振奋精神鼓槌挥舞战鼓雷震横劈竖砸将“雷鼓九伐”一一施展开来。 梁萧定睛细看没看出那鼓槌上有什么门道便问道:“花生有什么古怪”花生东躲西藏让开鼓槌口中叫道:“上面有刺扎俺手啦。”众人见他在打斗之时还能开口说话均是骇然。 梁萧听花生说得含糊不清甚是疑惑:“莫非那鼓褪上有暗器。”他目力极强若雷行空出暗器定然瞒不过他这双眼睛一时捉摸不透皱起眉头。 雷行空一招得手铜鼓挥舞得更疾鼓声起伏有致若合符节众人但觉头晕眼花心跳气喘纷纷捂耳向远处退却。四周百花被鼓声冲激缤纷凋落。花生却如一条鱼儿在雷行空如潮攻势中左一扭右一晃总不与他鼓槌相接。 楚仙流瞧着花生身法失笑道:“好个三十二身相闹了半天却是老和尚的弟子到了”他说来浑不费力但声声穿透鼓声落人众人耳里清楚明白。梁萧奇道:“三十二身相”楚仙流捋须笑道:“三十二身相是大金刚神力中的变化据闻如来有三十二化身金刚经有言: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意思是说三十二相虽并非如来法相。但练到三十二相也已是大金刚神力中极高境界变化倏忽攻守难测只不知小和尚为何只是躲来躲去却不使出一招半式” 花生身在斗场被鼓声韵律牵动气血只觉头昏脑胀一颗心似乎要跳将出来对那支鼓褪更是畏之如虎只想躲避全无还手的念头乍听楚仙流言语他心眼一活:“是啊师父说过这个三十二身相可以打人。唉可师父还说俺手重不许俺打” 雷行空见花生忽而皱眉忽而微笑忽而眉飞色舞忽而状似沉思不觉心中大恼:“小秃驴这个当口还在胡思乱想么”他叱咤连声挥鼓举捶气势越壮。 花生让过数招灵机一动:“方才梁萧让俺摸那婆娘说是摸到她就会认输。是了俺只须摸摸这老头儿他也会认输啦。”他想着两眼放光纵身斜跃逼近雷行空使招三十二身相中的“举手伏象”探手在他右手背摸了一把。 雷行空大惊铜鼓横扫。花生形同鬼魅又在他左手背上摸了一把。雷行空惊怒交进鼓褪一挥向花生砸去不想花生一转身来个“割肉喂鹰”再在他左颊上摸了一把。 众人只瞧花生在雷行空身上摸来摸去无不惊奇。梁萧又是惊讶又觉可惜:“小和尚若手重一些雷老儿岂不输了三回了”雷行空连着三次道儿愤怒异常连声大吼全力施展“雷鼓九伐”鼓槌频频击鼓鼓皮反震鼓槌落向花生力道倍增。花生若一味闪避雷行空拿他无法但此时他摸过雷行空左脸又想摸他右脸雷行空看得分明狠狠一槌砸在他手上。花生半身麻痹大叫一声仰天栽倒忙使一个脱胎雀母连打两个滚儿狼狈逃窜。 雷行空扳回劣势气焰陡盛大声呼喝双手狂舞鼓声震天动地鼓槌鼓皮之间进出缕缕火光射落在地地上残花败叶顿时化为灰烬。 花生无法近身惶急道:“梁萧不成啦不成啦俺摸不到他他也不会认输啦”梁萧听得这话恍然大悟苦笑道:“花生啊我让你摸雷大娘子又没叫你摸雷老头子。雷大娘子细皮嫩肉被你摸到铁定认输雷老头子皮粗肉厚你摸他百十下他也不当一回事” 楚羽听到这里不禁满脸羞红忖道:“小秃驴方才那几下进退如风换了是我定然没法躲开。”想着又是后怕又觉庆幸。 花生让过一轮抢攻叫道:“不能用摸的怎么办好”梁萧笑道:“不能用摸用打就好。”花生摇头道:“不成师父说了不许俺动手打人。” 梁萧双眉蹙起凝视鼓槌击鼓进出的白光心头一动想起天机随笔格致篇中的几句话来:“琉璃交于毛生蓝白之火触手微麻其性类于九天之电若聚少成多未始不能断巨木、焚人畜他不由脱口叫道:“花生那不是针刺是电九天之电。”花生闻言大奇应声道:“酒店自然是好的但这个酒什么店大大不好” 梁萧不禁哑然。雷行空却惊骇莫名他手中青铜鼓为上古神物据说是黄帝征嗤尤时聚昆山之铜取雷兽之皮制成的一面雷鼓那只鼓槌则名“七阳棰”为雷兽腿骨所化。雷兽为上古奇兽生于雷泽之中早巳灭绝传言用其皮制鼓震惊百里其骨制成“七阳棰”击鼓之时能生出九天雷火藏于“七阳棰”中寻常人一触即死。这一棰一鼓是雷公堡镇山之宝重达八十余斤携带不便此次为对付楚仙流雷行空特意携来不想竟被梁萧一眼瞧破奥妙。 梁萧既知其理心下便已拟出破解之法正要说话却听雷震怒道:“梁萧你也是天下有名的人物怎么尽做这些违约勾当”梁萧道:“我又怎么违约”雷震道:“你明目张胆指点这小和尚岂不是你两人对付我爹一个么”楚羽相帮丈夫也道:“是啊大家各凭本事堂堂一战才算本事”楚仙流也点头道:“不错梁萧头一阵情有可原这一阵么小和尚未必会输你就不要从旁指点了。”梁萧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知如何应付这面破鼓。楚前辈武功绝伦定有破解之法吧” 他既然不便指点便来个请教声音甚大众人无不听得清楚纷纷张大耳朵听楚仙流说话。楚羽大急心道:“若三叔说出破解之法与梁萧说出又有何分别”她忙急道:“三叔别上他当”楚仙流自也明白梁萧的把戏微笑不语。 梁萧叹了口气道:“楚前辈也不知道么唉难怪只好任凭雷行空撒野弄得枝残花落一片狼藉。”楚仙流生平爱花成痴雷行空施展“雷鼓九伐”十丈内花木尽摧令他颇为不悦此刻梁萧这么一说他明知是激将之法也不由冷笑道:“雷鼓九伐何足道哉擢乱六律。铄绝竿瑟八字足可破之。” 梁萧一愣:“这老头儿掉什么文”他转向花晓霜问道:“你知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花晓霜随口道:“这是庄子中的话全句是说:擢乱六律铄绝竿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竿和瑟为乐器擢乱六律铄绝竿瑟也就是扰乱音乐节奏销毁演奏乐器的意思” 楚仙流瞥了晓霜一眼暗暗点头:“这女娃儿记性了得”柳莺莺心中却想:“她知书达理咬文嚼字的本事胜我百倍莫非梁萧就是看中她这个么”想到这里胸中妒意越浓。 梁萧得此解释心头暗喜放声笑道:“听晓霜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好比有人打鼓我把他的鼓打破了他就没辄了”雷震大怒厉喝道:“梁萧你这算不算违约”梁萧笑道:“我跟人讨论学问也算违约么铄绝竿瑟可是楚前辈说得我打个比方解释解释也算违约么”他长于诡辩雷震气得浑身抖却又不知怎生驳他。 花生得了梁萧言语瞅了瞅铜鼓忖道:“是呀他没了鼓就没法敲鼓。俺不能打人但可以打鼓。”他被雷行空逼得东躲西藏心里憋得慌想到此处身形一敛双拳陡合由“三十二身相”化为“一合相”。 花生进人这一境界好似天地万物尽皆被纳入体内心中生出无坚不摧、无惧无畏之念。他环眼圆瞪再不是那个憨头憨脑的小和尚而现出金刚之相。 雷行空见他神色有异气势大变不觉心头惊诧未及转念花生身形一晃双拳陡出不偏不倚击在雷鼓之上。只听一声巨响雷行空虎口迸裂雷鼓去似脱弦之箭飞出十丈之遥重重砸在地上。 众豪杰大惊好事者抢上一看却见一个大洞贯穿雷鼓上下拿在手上足可看见脚掌再摸那破碎鼓皮但觉坚韧异常当真为生平仅见。 雷鼓被毁“七阳棰”没有鼓皮不能蓄积雷火便与寻常棍棒无异。雷行空重宝被毁惊怒难当丢开鼓槌展开“奔雷拳法”呼呼两拳打向花生。花生一时兴起打破雷鼓心中大感歉疚:“他这么生气俺便让他打两拳出气好了”想着他双手护住双目与下阴要害任凭雷行空“噗噗”两拳打在身上。 雷行空一招得手大为惊喜但见花生退了三步伸手展足竟无丝毫伤损心中好不骇然咬咬牙扑上前去又是两拳一腿。花生退了半步作“寿者之相”以手托腮上身右屈下身左扭大金刚神力遍身流动将拳脚劲力一时化解。雷行空但觉触手之处如中败革拳上劲力无影无踪好似落人汪洋大海更觉骇异但此时骑虎难下绝无就此认输之理大喝一声合身又上拳脚若连珠炮一般出。 梁萧见花生只挨打不还手大为吃惊叫道:“花生你给人做沙袋练拳脚么”花晓霜也焦急道:“花生你打不过就认输吧” 二人说话之际雷行空连出十拳拳拳着肉打得噗噗作响花生一边以“三十二身相”化解拳劲一边苦着脸道:“俺打破他的鼓难怪他这么生气让他打两拳解气也好。” 梁萧听他语气从容情知无碍但听他说完不由啐道:“放屁那有这种道理快快还手一拳把人放倒大家省事。” 话音方落只听砰砰两声花生臀上多了两个灰扑扑的脚印他匆忙使个马王飞蹄伸腰展足将来劲化解口中叹道:“不成的师父不许俺打人。”雷行空听出便宜心中大喜当下放开手脚拳脚掌指好似狂风暴雨直往花生身上倾落。 群豪见雷行空不顾身份如此对付一个小和尚大为不齿议论纷纷梁萧更是越看越怒若非限于约定早已冲上。花晓霜只怕花生抵挡不住被人打死惶急之色溢于言表。柳莺莺也不由凝视斗场露出关切之色。众人虽神色种种想法各异但都有一个念头:“这和尚是人不是被这般拳打脚踢便是一块精铁也打坏了他怎还能若无其事。” 雷行空斗到此时已是横下心肠情知今日若打不倒这个和尚从今往后只怕雷公堡声名坠地再也抬不起头来。一念及此他奋起精神又打了十来拳但他终究年纪不轻气血不如少年加之招招全力以赴不觉有些气喘心跳拳脚也隐隐作痛。 花生见状便道:“老先生你若打累了歇口气再打不迟”众人一听禁不住哄然大笑。雷行空退了一步老脸殷红如血怒道:“去你妈的小秃驴给老子闭嘴。”花生听得这话“嗯”了一声果然把嘴闭上众人又是大笑赌斗俨然成了儿戏雷公堡一众人都觉颜面无光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雷行空下台不得吸一口气正想再度扑上却听楚仙流道:“梁萧你说如何”梁萧道:“花生既不肯出手这般拖下去无休无止。大家就此作罢算为平手如何”楚仙流道:“三场中一胜一平若第三阵你方输了这胜负怎么计算”梁萧笑道:“尚未斗过你怎知我定然会输”楚仙流抚掌笑道:“凭你这句就当先喝一坛再行打过。”梁萧笑道:“要喝便喝何须这么多由头” 楚仙流哈哈大笑将手一挥楚婉捧出两大坛“百花仙酿”交到二人手中。楚仙流随手拍开泥封道:“请”梁萧一笑二人捧坛畅饮顷刻见底各自抛开摔得一团粉碎。 楚仙流目视梁萧笑道:“还能斗么”梁萧笑道:“怎么不能”楚仙流拍手道:“好既然喝过这坛酒你不许再叫我前辈”梁萧奇道:“那叫什么”楚仙流笑道:“叫我一声老哥如何” 梁萧闻言心头乍惊乍热拱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楚仙流笑道:“一言为定你叫我楚老哥我便叫你梁兄弟。”梁萧笑道:“老哥说得极是。” 这几句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楚仙流在武林中辈分之高声望之隆当世少有;而梁萧统兵伐宋声名狼藉乃是南朝武人恨之人骨的奸贼。这二人此时一坛烈酒下肚竟然称兄道弟起来当真出人意料。于是众人均想:“他二人莫非醉了”但看二人脸色却跟往日一般心头又是一惊:“这坛酒少说也有十来斤若无绝顶内功压制只怕饮者当场便会醉倒敢情他二人尚未动手先已斗起内力来了” 梁萧、楚仙流一旦对上雷行空与花生便各自返回。花晓霜将花生拉过把脉但觉血行旺盛并无受伤之状但仍不放心问道:“花生你有什么不适”花生摇头道:“俺很好。”他瞅瞅雷行空嗫嚅道“只怕那位老先生有些不好。” 雷行空隐隐听见心头一惊忽觉腿脚手掌又痛又痒低头看去双手红肿异常竟然胀大一倍有余略略一碰便钻心痛楚再看双腿双脚也是如此。原来“三十二身相”不仅能卸去对方的拳劲还能将劲力转回反伤敌身花生虽非故意伤人但为求自保有意无意仍将少许劲力还了回去。雷行空激斗之时血行正盛心忧胜负尚自不觉此时一旦松懈下来便觉四肢痛痒难忍竟然呻吟起来。雷震闻声诧异上前一步拉开他袖子一看却见雷行空一双膀子好似见风便长肿得如冬瓜一般他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花晓霜看得分明扬声道:“快到泉水边去将他四肢沉进水里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得移动。”她话音未落雷行空的呻吟之声已然化作撕肝裂肺的哀号双手互挠抓得皮破血流雷震无法可施只得依晓霜之言将雷行空抱到泉水旁沉了下去雷行空着冷水一浸痒痛之感顿时舒解许多不再号叫只是不绝呻吟。 楚仙流见状摇头道:“梁兄弟第二阵该是我们输了才是”梁萧心中也生出一丝悔意但转瞬即逝长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出尔反尔岂是大丈夫所为”他拔出竹剑道“楚老哥请了” 楚仙流目放异彩拍手笑道:“好说实在的为兄倒真不想那小和尚胜了误了这难得的好兴致。” 他摘下铁木剑以手轻拂叹道:“蒙尘三十载今日重生辉。梁兄弟三十年来你是第一个配我拔剑之人。”梁萧笑道:“荣幸之至。”楚仙流正色道:“不过这铁木剑为降龙木所制入水即沉尖利之处不下神兵利器兄弟你那柄竹剑只怕抵挡不住”梁萧剑锋斜指洒然道:“请” 楚仙流双目一亮朗声笑道:“好你未必有草木为剑的本事却已有草木为剑的气量公羊羽得此佳弟子令人羡慕。”梁萧摇头道:“楚老哥误会了我并非公羊先生的徒弟。”楚仙流笑道:“是谁的弟子有何关系”他大袖轻拂却不挥剑忽地朗声吟道:“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春风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梁兄弟看我小桃剑。”吟诵间铁木剑挽出三个剑花飘飘刺来招数清隽华美看不出半分杀气。 梁萧看出此招华丽在外杀机暗藏不敢丝毫大意离剑道应手而出剑势飘忽之中锋芒毕露好似一团火球烈焰所至万物焦枯。楚仙流脱口叫道:“以火为剑伤我花蕊摧我花叶厉害厉害可惜我既然种花岂会只有一株”他哈哈大笑歌道:“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剑法忽转浓丽朵朵剑花漫天挥舞看得众人神驰目眩。 梁萧看得舒畅拆解数招屈指弹剑喝彩道:“诗中藏剑剑中有诗老哥独自行吟未免寂寞小弟不才愿附骥尾”他随晓霜行医之时闲来无事读了几本诗集记得些许词句当下脱口吟道:“岁落众芳歇时当大火流。霜威出塞早云色渡河秋。”“归藏剑”一剑在手万物归藏这一句中有火有风、有水梁萧剑中自然带上“离”、“翼”、“坎”三大剑道的功夫忽而温润忽而暴烈忽而肃杀忽而幽旷忽而又似上有烈日下有浓霜任你千枝万朵一并打杀。 楚仙流笑骂道:“好你个惫懒的家伙我才说桃花你就跳到秋天去了不要忙慢慢来慢慢来”他木剑圈转将梁萧剑招一一化开歌道:“不是看花且索死只恐花尽老相催。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剑招倏变舒缓以慢打快若合符节无论梁萧剑法如何变化总被他轻描淡写一一破解了。 梁萧叹道:“春光苦短百花易凋桃花虽好但只怕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总是开不长的。” 剑成风雨之象越迅疾飘忽。 楚仙流摇头道:“你风雨虽狂也只扫得人间之花没听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么”剑势渐趋清高俊爽飘飘然有神仙之姿登高壮怀。梁萧笑道:“老哥可知山势太高开不得花么”他悠悠吟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是寒。”剑走“艮”剑道虽仗三尺竹剑却是锋芒拔出气势雄奇若高峰万丈直欲刺破苍穹。 楚仙流见他将“艮剑道”使到如此地步既惊且喜哈哈笑道:“罢了罢了说你不过老哥我只有桃花流水宛然去别有天地在人间。”剑法更为清绝有出尘归真凡入圣之态。 梁萧看得佩服高叫道:“桃花流水难免小家子气且看我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 他倏忽之间将“坎剑道”之威挥人神剑势若黄河奔腾触山决堤不可遏止。楚仙流见他一剑气势若斯禁不住叫道:“好剑法。”随手化解。 梁萧见他逢招破招举重若轻浑不费力心头佩服笑道:“楚老哥敢问小桃剑后还有什么招数”楚仙流笑道:“自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了。”剑势一变化繁为简疏疏落落但流转自如好似簇簇青莲迎风摇曳每出一剑便有极大威力。梁萧竹剑脆弱不敢硬接连退七步但不肯就此输了气势叱道:“莲花剑何足道哉看我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瞬息间下法大地江河之象上效皓月星斗之行守若大地磐石难以动摇攻若星月运行大江激荡端端无法阻挡。至此“归藏剑”与“天行剑法”融合如一难分彼此。 楚仙流长剑久旷遇上如此对手喜不自胜纵声长啸道:“莲花剑既不足道看看这个。”剑招再走清逸吟道:“愁眼看霜露寒城菊白花。”自然是“菊花剑”了。菊有傲霜之姿清美之余又带有一股刚烈之气楚仙流随手融人剑中大有绵里藏针之妙。一时间二人各逞绝学攻守无方忽进忽退斗得难解难分。 花生从旁看得奇怪问花晓霜道:“晓霜啊他们打架就打架干吗还说些俺听不懂的话”晓霜道:“他们不是说话是在念诗。”花生挠头道:“念诗难道只要念得好对方就会认输么”晓霜点头道:“眼下情形似乎就是如此。”花生叹道:“早知这样俺也该跟梁萧学念诗念上两句那个老先生说不准就认输了俺也有酒喝”花晓霜微笑道:“只怕不成萧哥哥不光会念还明白诗中的意思”花生讶道:“怎么才能知道意思”花晓霜道:“那就要多看诗书了。” 花生大吃一惊倒退两步双手乱摆急声道:“别提这个书字俺最怕看书啦。”花晓霜叹道:“不读诗书怎能明白诗中的意思。” 柳莺莺突然掉过头来冷笑道:“看了几本臭书有什么了不起吗诗书诗书哼我看见臭书就想撕见到会看书的臭女人就想杀”花晓霜见她目射寒光心头打了个突垂下头去但又担心梁萧安危虽低着头也偷眼觑看。 场上二人来来去去起起落落激斗约摸四十来招。梁萧笑道:“常言道:有花无酒不成欢老哥菊花虽好但少了个酒字终是不美。”花生听到这个酒字心头大乐笑道:“还是这个酒字听来可爱。” 他瞅着地上摔破的酒坛两眼放光直吞口水。柳莺莺本自生气但见他滑稽的模样又忍俊不禁“扑哧”一笑笑声出口方觉不妥复又板起俏脸但经此一笑心中怨气终究是少了许多。 梁萧先时喝酒不少激斗已久血行加酒劲渐渐涌上步履开始踉跄如癫如狂剑招之中当真多了几分“酒意”招招出人意表似非人使而自天来。楚仙流见状也觉酒意入脑晕晕陶陶长笑道:“好啊咱俩就来个携壶酌流霞搴菊泛寒荣” 梁萧摇头道:“非也非也。”楚仙流道:“那便是山花对我笑正好衔杯时”梁萧大笑道:“不对不对”楚仙流笑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嫌两人不够好哈哈那么就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快哉快哉你我一人一影算上明空朗月就是五个人何等热闹”梁萧笑道:“老哥你句句不离花我却偏不说花。”楚仙流奇道:“怎么说”梁萧大笑道:“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话才出口梁萧一把竹剑变化出奇好似汪洋惊涛莫可捉摸一时之间竟将楚仙流的剑招压住。楚仙流大笑道:“罢了罢了你把秋都醉了让我这菊花儿怎么开去”梁萧剑气若虹笑道:“我管你自个儿想法去”楚仙流垂名江湖数十载此时陡落下风看得众人目瞪口呆皆想:“岂有此理这奸贼的剑法怎会高到这个地步” 楚仙流随手化解梁萧剑招笑道:“梁萧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可知是何缘故”梁萧道:“我怎知道你的花花肠子”楚仙流一指花晓霜等人笑道:“提点一下缘由就在三人之间。”梁萧觑眼看去笑道:“是美人还是和尚若是和尚那就只会喝酒还是不会醉的。” 楚仙流微微一笑忽地放声歌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吟唱之间剑挥目送神态痴绝好似眼中除却美人如花再无别物剑势极尽婉曲之妙将梁萧啸傲江湖的冲天豪气一时压住。到此之时楚仙流终于使出他独步武林的绝学“名花美人剑”。 二人各逞奇能顷刻间交锋二十余合楚仙流身形一转又唱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他吟唱未绝突地泪涌双目潸然滴落。一时之间剑走空奇仿若巫山云雨灵幻无常似飞燕妙舞掌上犹轻。其中绝妙处难以用言语形容。 原来楚仙流年少之时曾与一位王妃有过一段刻骨之情。那时他买醉京都倚马斜桥惊才绝艳旷代风流无数女子投怀送抱但他却只是逢场做戏没一个当真瞧在眼里。谁料那日与王妃相逢一面竟鬼使神差倾心不已由此创出“名花美人剑”。 要知楚仙流至情至性不动情则已动情则一不可收拾。那王妃长他两岁已有一个儿子初时一心相夫教子但终究年少情热敌不住楚仙流的引诱终于抛弃一切与他私奔。但心中却始终觉得愧对丈夫儿子隐居两年便染上痼疾郁郁而终。楚仙流伤心欲绝抱剑返回天香山庄以花为伴终日长醉再也不涉红尘。武林中只道他斗剑败北故而退隐却无人知晓真实缘由。楚仙流三十年不动剑此时蓦然被梁萧逼出这路剑法念及往事心与剑和威力增长何止数倍不出十招便将梁萧杀得左支右细遮拦不及。 楚仙流使出这路剑法虽占上风却是越使越悲越使越愁叹息一声哀声歌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唱到此处他情难自禁不觉泪水纵横号啕大哭手中木剑却神出鬼没越犀利众人虽觉他时哭时笑说不出的古怪但见此神妙剑法也不觉彩声雷震佩服无比。 归藏剑是遇强越强无有涯际的剑法梁萧此时造诣远胜石公山之时遇上这“名花美人剑”处处受制之余却也被激出了无穷潜力八方遮挡勉力苦撑此时听得楚仙流哭声凄凉大有伤心欲绝之意不由也为之心酸长声叹道:“君不见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求之不得何必自苦”剑法越张扬大有上穷碧落下黄泉法天象地充塞十方之概。 楚仙流听其吟诵观其剑法心头倏然通亮飘退八尺抛开铁木剑拍手大笑道:“快哉快哉好个求之不得何必自苦”只此一言三十年心结一时解脱挥手道:“意尽于此无须再斗这一阵算平手了吧”他蓦地大袖一拂仰天长笑且歌且行没人万花丛中再也不见了。: 第一章 左右为难 梁萧目送楚仙流消失心意难平继而对众人道:“一胜两平还有何话说么”此时雷行空、何嵩阳均已受伤众人群龙无面面相对尽失主意雷震虽有不甘但知就算一拥而上也难得胜算一时唯有气闷而已。 梁萧慑服众人转向柳莺莺道:“走罢”柳莺莺冷哼道:“我才不走”梁萧知她心思百变深感头疼无奈软语哄道:“别闹了这些年我时常想着你的。”柳莺莺闻言心儿顿时软了别过头再无言语。 花生见梁萧携柳莺莺动身忙道:“晓霜俺们也走”花晓霜心头茫然无措只得点了点头与花生遥遥跟在梁、柳二人身后。 行了一程但闻马蹄声响回头看时却见楚婉乘着一匹极神骏的白马赶来。柳莺莺双目一亮喜唤道:“胭脂”楚婉来到近前翻身下马冷冷道:“这匹马太难侍候三叔公让我还你。”柳莺莺抱住胭脂马颈喜之不尽胭脂见了主人也自雀跃。楚婉又道:“梁萧你先时问我那两个孩子是不是”梁萧道:“不错。”楚婉叹道:“他们被云公子带走了。”梁萧吃惊道:“如何遇上他”楚婉道:“那日我带着那些妇孺去了天机宫谁知云公子也在听说他常州突围之后为天机宫主兄妹所救至宫中养伤。他既知二王身份便将他们带走听说是去温州但现今如何我也不知了。” 梁萧心道:“孩子们终究是逃不过这场劫数。”想着神为之伤许久方道:“楚姑娘你没与云殊同行么”楚婉黯然道:“如今他心中除了打仗复国那还容得了其他。再说了天机宫财雄势大愿意助他兴复大宋是故他便与那位花慕容小姐定了亲啦。”花晓霜惊道:“你说姑姑与人定了亲”楚婉看她一眼怪道:“花慕容是你姑姑”继而眉一皱又叹道:“梁萧有件事我放心不下也想问你。”说着略略迟疑问道:“你身边怎么不见阿雪姑娘”梁萧顿觉胸中剧痛仰天长叹将经过略略述了。楚婉不禁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半晌方低声道:“对不住我我只顾照看千岁没有拦她。”梁萧摆手道:“那是现世的报应怪不得你。楚姑娘不知将来有何打算”楚婉道:“我只想陪着三叔公练剑度日了却余生。”梁萧道:“云殊英雄了得却未必是姑娘的良配将来”话未说完楚婉已眉眼一红忽地轻摇玉手转身去了茕茕倩影透着不尽凄凉。 别过楚羽梁萧闷闷不乐走了几步忽听柳莺莺冷笑道:“梁萧这两年你认识的人可不少。”梁萧道:“是有几个。”柳莺莺道:“怕不只几个什么花姑娘草姑娘雪姑娘霜姑娘还有什么碗呀瓶的真是艳福齐天呢”梁萧步子一顿皱眉道:“你又吃什么飞醋”柳莺莺双目一红咬了咬嘴唇;哽声道:“是啊我日夜想着你你却背着我沾花惹草哼我吃醋我还要吃人呢”她一步踏上目蕴泪光逼视梁萧花晓霜欲要避开却听柳莺莺娇叱道:“你也不许走。”花晓霜心怯只得站住。 梁萧得知二王消息心中本就烦乱柳莺莺偏又无理取闹一时气恼叫道:“来龙去脉你一概不知听了只言片语就来撒野么”柳莺莺见他震怒非常口气略软:“那好你亲口说一遍:心里只有我一个。”梁萧一愣。柳莺莺见他面露犹豫心中恼极叫道:“你说是不说”梁萧道:“原本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的”柳莺莺不待他说完已啐道:“现在有几个了是不是”梁萧哑口无言。但他越是犹豫柳莺莺越是伤心想到自己为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却落得如此下场颤声道:“韩凝紫说得对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也罢你心有他属我也不必留着我我回天山去”一手掩面跃上胭脂梁萧一把攥住马缰柳莺莺翻掌便打梁萧将她手掌抓住拽下马来柳莺莺撞入他怀一时委屈难言拳打脚踢大放悲声。 花晓霜瞧得心中苦涩万分呆了一阵叹道:“柳姊姊你别为难萧哥哥我我走便是”跨上快雪抖缰欲走梁萧慌忙撇开柳莺莺抢上拦住脱口道:“你怎么能走我答应过你要去行医的。”花晓霜见他惶急不禁芳心一颤早先所积的伤心委屈陡然进伏在驴背上眼中落下泪来。 柳莺莺见花晓霜要走本自窃喜谁料梁萧又将她截了下来再见花晓籍落泪不止顿时脸色渐渐苍白眼神忽明忽暗变化数次叹道:“也罢小色鬼我暂且不为难你花家妹子你也留下来吧”花晓霜不禁转悲为喜拭泪道:“谢谢姊姊若若没了萧哥哥我真不知怎样好柳莺莺冷冷瞧她一眼道:“小色鬼愣着作甚还不给我牵马”梁萧心觉诧异但此女不性子已是天大好事当下接过马缰走在前面。柳莺莺走到晓霜面前抚着快雪道:“这驴是你的”花晓霜道:“是哑儿姊姊送我的。”柳莺莺道:“你姊姊倒是挺多”花晓霜笑道:“是呀我年纪小”柳莺莺冷冷道:“是啊你年纪小我却有些老了”花晓霜一呆低头无话。只此功夫她二人已落在胭脂马后与梁萧拉开三丈;倏忽间柳莺莺眼内寒光进出左手扣住晓霜手腕右掌倏抬便向她头顶拍落。 这两下变起仓促花晓霜惊骇莫名一时忘了动弹。花生走在后面遥遥瞧见虽不知是何缘故但见晓霜危急顿将不能打人的规矩抛到脑后陡然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拳劲如山越过一丈之遥打中柳莺莺背脊。柳莺莺掌势未落便觉巨力压来顿时喉头一甜拽着晓霜抛至半空。花生不待二人落地倏然抢上将晓霜托住。梁萧闻声一瞥不由惊骇欲绝旋风般回掠也将柳莺莺凌空抱住见她面如金纸口中鲜血狂喷不由得惊怒交进喝道:“小和尚是你干的吗”花生甚是茫然点了点头便见梁萧面色泛青双目逼视过来。花生只觉如芒在背不自禁后退半步却听梁萧长声厉啸竹剑一晃向他咽喉刺来。花生忙使个“无人相”抱着晓霜一个转身避过剑锋。梁萧竹剑抖出倏忽变化九个方位花生武功虽高却极少与人动手怎及梁萧身经百战看那剑尖虚虚实实不觉眼花蓦地喉头一痛已被竹剑抵住。花生不及转念大金刚神力自自动喉间顿时坚若钢铁刀剑莫人。谁知竹剑却不刺下花生不及抬眼便听梁萧喝道:“你干么伤她” 此等事花生也是生平第一遭遇上事后也觉惊惶口唇哆嗦说话不得。这时花晓霜缓过一口气来只觉右边手腕剧痛难当腕骨已被柳莺莺急切间拧断。她听梁萧说话睁眼望去但见他剑指花生情急叫道:“萧哥哥”梁萧听她一叫神志略一清却听花晓霜促声道:“花生放我下来。”花生将她放下梁萧略一犹豫也将竹剑收起。 花晓霜忍着断骨之痛取出针盒在柳莺莺胸口刺了几针但觉一阵乏力靠着驴背喘道:“萧哥哥你将活参露拿来给给她服五滴。”梁萧依法施为。花晓霜却握着断骨痛得面色惨白趁机背过身子右手握住左手想要接上哪知这一受伤体内寒毒作浑身软骨未接好却牵动伤处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花生听见探头一看叫道:“晓霜你手断啦”梁萧一惊扶过花晓霜却见她手腕紫中透黑不由眉头大皱伸手便将断骨接好。花晓霜痛得大汗淋漓心中之痛却更甚十倍泪水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花生大为不忿指着柳莺莺道:“梁萧她扭断晓霜的手还用掌打”花晓霜急道:“花生” 花生道:“怎么”花晓霜叹道:“别说啦”梁萧瞧他二人神气心中已是通亮再看了柳莺莺只见她俏脸雪白气息微弱一时又是伤心又是苦恼。 花晓霜看出他心意便道:“我用七星定魂针护住她一口气又给她服了活参露该能保住性命可惜花生拳劲太猛若没两三个月的调养无法起床的。”梁萧微微苦笑道:“晓霜她那么对你你你却这般对她唉我我就算为你死一百次也是心甘。”花晓霜听得这话胸中一股热流涌过所有委屈尽皆烟消笑一笑眼泪却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柳莺莺躺在梁萧怀里她内力不弱服过“活参露”后渐渐醒转正巧听到梁萧下面半句一时心如刀绞几乎又昏过去觑见花晓霜方位偷偷从袖里退出匕怎料伤后无力把捏不住叮当一声堕在地上。花生眼尖抢上拾起道:“梁萧你的匕掉啦”梁萧见了匕低头一看却见柳莺莺蛾眉急颤眼角泪水蜿蜒滑落顿时心知肚明。不禁叹了口气让花生收拾树枝给晓霜绑好手腕又做了一付担架担起柳莺莺与花生抬到前面村镇寻民舍住下。 安定已毕花晓霜写下两张方子。梁萧让花生看顾二人自乘胭脂马四处筹措药材傍晚始回先给晓霜敷上伤药而后升起炉火熬了浓浓一碗药捧到柳莺莺房里但见柳莺莺侧身躺着泪水涟涟落在枕上。梁萧心潮起伏也不知该当责怪还是安慰一时立在门前进退不得。柳莺莺觑见他怒从心起想要别过头去却又牵动伤势呻吟起来。梁萧忙放下药碗上前将她扶起柳莺莺无力挣扎便闭眼不理。梁萧将药碗递到她嘴边柳莺莺只咬紧牙关。梁萧叹道:“莺莺你这样子只叫人心里难过。”柳莺莺心中一酸道:“我怎么样与你什么相干你尽管去为别人死一百次死一千次才好。”梁萧道:“我若为你而死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柳莺莺闻言蓦地想起往事失声哭道:“你就会花言巧语哄人每次说过却不算数。”梁萧不禁默然心道:“你当日对我说的话也没有算数若非云殊和你闹翻只怕你也不会再来理会我。”想着心神激荡半晌方道:“罢了别闹意气喝药要紧。”柳莺莺睁眼道:“喝药也成你先将那个臭和尚杀了再把臭丫头赶走。”梁萧当即道:“这可不成。”柳莺莺泪水又涌出来咬牙道:“瞧吧你还是只会哄人你到底怎么想今日定要说个明白。” 梁萧道:“晓霜是极好的人你与她相处多了自会明白。”说着端起药碗道“凡事以后再说先把药喝了。”柳莺莺还要再使性子忽见晓霜站在门外似要进来便心念一动将脸偎进梁萧怀里低声道:“这药苦得紧我不爱喝。”梁萧道:“尽说孩子话乖一些趁热喝了。”柳莺莺瞥了一眼晓霜淡然道:“总之我不要一个人喝须得你陪我才好。”梁萧无奈只得举碗先饮柳莺莺却挡住道:“不是这样喝。”她咬了咬嘴唇蓦地涨红了脸道:“我我要你先喝在嘴里再一口口喂我。”梁萧愕然道:“这可不成话”柳莺莺怒道:“你若不照做我也不喝宁可死了。”梁萧初时当她玩笑但听她语气决绝方知她较了真心知这女子万分好强说到做到无奈之下只得将药含进嘴里一口口度进她口里。花晓霜本欲察看柳莺莺伤势见此情形但觉一股酸意亘在胸口挥之不去呆呆瞧了一阵默默转身去了。 梁萧耳力聪灵听得明白度完汤药忽将碗重重一搁怒道:“莺莺你不要老是寻故气她她她身子不好”柳莺莺被他抱着喂药原已身软心热大为动情谁知梁萧突然翻脸一时间惊怒交进失声叫道:“她不好我就好么”怒急攻心一口鲜血混着药水呕了出来。梁萧大惊急忙拍她后心。 忽见花生将圆脑袋探进来憨道:“梁萧晓霜在哭”柳莺莺一见他便说不出的有气叫道:“死秃驴臭鸭蛋滚滚远些。”却见梁萧欲要站起一把拽住切齿道:“你若去了我我死给你看。”梁萧眉头一皱终究扳开她手掉头出去柳莺莺气苦难当伏枕大哭。 梁萧硬着心肠步人晓霜房里却见她坐在床边见梁萧进来匆匆转身拭泪。梁萧傍她坐下一时却不知如何劝慰良久方道:“她就是这样生一会儿气很快就过去了晓霜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大量别跟她计较了”花晓霜低头道:“我我才不是什么宰相。”梁萧笑道:“你是医国的宰相主宰病人生死若是什么大元大宋的宰相我才懒得理你。”花晓霜被他说得心中一乐说道:“你啊就会取笑人。”这一笑幽怨之情却是烟消了。 梁萧见她手臂包裹严实便捧过来问道:“还痛么”花晓霜面红耳赤摇了摇头忽听脚步声响转眼望去只见柳莺莺摇摇晃晃倚在门边嘴角渗出血丝脸色苍白如死秀眼中透着怨毒。梁萧吃了一惊放开晓霜将她扶住促声道:“你怎能下床呢还不回去。”柳莺莺伸手想打他耳光但伤后无力只碰了一碰便垂下手去泣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对你一心一意你你却这样对我我恨死你恨恨死你”但觉内腑翻腾口中又涌出血来花晓霜忙递过“活参露”着梁萧给她服下。 柳莺莺缓过一口气来兀自骂不绝口抑且骂得刁钻刻毒。梁萧无法可施强行将她抱回房里说了许多好话她才平静了些又低泣一阵才沉沉睡去双手将梁萧衣衫拽着梦里也不放开。 梁萧无法坐在床边待她睡熟才起身张罗饭食饭菜摆好尚未落座便听柳莺莺叫道:“梁萧梁萧。”声音惶急竟带了几分哭腔。 梁萧微微皱眉起身人内却见柳莺莺一脸是泪见他进来一头扑入他怀里哭道:“你你去哪里了我我以为你走了”梁萧知她从来倔强今日竟屡屡露出软弱之态心中蓦地升起无边怜意叹了口气道:“哪里会呢你定是做噩梦了”柳莺莺呜咽道:“我困在天香山庄夜夜都梦着你。”梁萧胸口烫忖道:“这一年功夫她定然过得很苦。”不由问道:“莺莺啊你为何会听韩凝紫挑拨去寻楚仙流的麻烦”柳莺莺啜泣半晌才拭了泪说道:“那天我取溪水回来见不着你心急得要命到处寻你结果遇上雷、楚两家还有神鹰门的人我以为他们捉了你便向他们讨人却被雷行空打伤正没奈何云殊出手相救谁知他心怀不良事后对我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我当时受了伤怕他动了邪念便随口跟他敷衍本想骗他帮我寻你不料你竟落到韩凝紫手里那个臭狐狸拿你威胁我抢走纯阳铁盒。 我一灰心就将云殊大骂一顿谁知他竟也没跟我为难一言不任我走了。我不知你去了哪里就骑了胭脂在旷野中乱跑哭了好几场后来总算觅地养好了伤几经周折找到残红小筑却只见一片焦炭瓦砾。后来听说是雷公堡和天香山庄联手烧的我便偷偷抓了雷公堡一个弟子拷问他也不知你消息。 我担惊受怕四处寻找一找就是大半年功夫不想倒霉得很没寻着你却遇上韩凝紫那个臭狐狸她骗我说你被天香山庄放火烧死了。我当时听了伤心欲绝也没细想便找上楚家为你报仇。初时倒占了些上风后来激出楚仙流我打不过他就被楚老儿捉住了。” 她断续说完只觉一阵乏力微微喘息。梁萧却已呆了心道:“原来如此我当真鬼迷心窍竟疑她移情云殊”一时悔恨不及左右开弓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双颊顿时高高肿起柳莺莺惊道:“你你这是作什么”梁萧定了定神叹道:“莺莺我是一个大糊涂人万分对你不起。”柳莺莺不知他另有所指只当他因为花晓霜之事心中愧疚又见他双颊红肿不由心头一软白他一眼伸出雪白柔荑抚着他红肿双颊哼声道:“你知道便好若你再和那个病丫头亲近我我一定叫你好看。”她本有满心的恶毒话来威胁他但到了嘴边却变做一句:“你你脸上痛么以后没我准许可不许自己打自己。”梁萧此时心乱如麻全无头绪好半晌才寻着话道:“后来你落到楚仙流手里又怎么样为何他并未给你披枷带锁。”柳莺莺冷笑道:“我是天下偷儿的女祖宗什么枷锁困得住我楚仙流那老狐狸仗着一身臭本事既不关我也不锁我容我使尽千般法子也逃不出十里之外你来的时候我刚被他抓回来呢。”梁萧笑道:“楚仙流想必山居寂寞静极思动才来玩这等猫拿耗子的勾当。”柳莺莺听得有气纤指点了点他鼻尖道:“小色鬼我被人欺负你还笑得出来”梁萧注视她半晌忽道:“莺莺。” 柳莺莺道:“什么”梁萧郑而重之缓缓说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人欺负。”柳莺莺叹了口气黯然道:“别人欺负我不怕就怕被你欺负。”抬眼看着梁萧咬牙道:“总之花晓霜在一天我便恨你一天。”梁萧苦笑无语。柳莺莺忽喜忽悲说了这许多话倦怠又生偎在梁萧怀里睡了过去。 过得数日花晓霜伤势好转便给村人们治疗伤病接生引产。柳莺莺执意不受花晓霜疗治梁萧无法只得先问过晓霜再自己动手给她扎针服药;谁知柳莺莺伤势稍痊又生事端或明或暗处处设谋算计晓霜。但梁萧心思缜密多有防范她无法得逞自是百般怨怼哭闹寻死无所不为。梁萧既要防她又要宽慰晓霜还要图谋生计填饱花生那张不见底的肚皮任是他长袖善舞一步百计身处此间也是头大如斗好生为难。 二月光阴转瞬即过柳莺莺伤也好了九成她硬的不成又来软招当着众人与梁萧耳鬓厮磨想气走晓霜梁萧自是尴尬。花晓霜心中甚不好受但又不愿梁萧为难实在无法忍受便转入屋内读医书解闷。 这一日她看书倦了伏案睡了一阵忽被一阵喧哗吵醒揉眼出门却见远处打谷场上或站或坐来了许多陌生之人口音不类土著衣衫槛褛闹成一团。花晓霜心生诧异走近一看却见人群中许多病人不少人身受金疮伤口皮肉翻卷化脓生蛆躺在地上呻吟。她见此情形忙转回拿了药物任是梁萧长袖善舞一步百计身处此间也是头大如斗好生为难。来到场边却见柳莺莺拉着梁萧从远处过来见她在此立时做出亲热模样。花晓霜心头一酸转过头招呼众人到房前挨个儿诊治。柳莺莺见状冷笑道:“又假装好人”梁萧道:“她本来就是好人。”柳莺莺道:“好啊她是好人我就是坏人了” 梁萧点头道:“你自然是坏人了。”柳莺莺秀眉倒立正要作却听梁萧笑道:“好在我也是坏人咱俩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柳莺莺转嗔为喜笑道:“是呀咱们都做坏人让她一个人充好人去。”梁萧见晓霜忙得厉害便甩开柳莺莺手臂上前相帮。柳莺莺气急败坏顿足道:“什么一套配一套分明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梁萧笑道:“别拧淘气去打两桶水来热过”柳莺莺怒道:“我才不去。”鼓涨桃腮站了半晌但见难民哭哭啼啼又觉有些可怜气咻咻转过身打来井水。 梁萧生于江西听众难民谈吐正是乡音详加询问方知宋军与元军交战败于兴国。江西屡经战乱民不聊生是以纷纷逃难来到此处沿途又遇匪患兵灾伤亡甚众。 治疗已毕月已中天众难民纷纷告辞散去。四人饥肠辘辘转入房里就着清水吃了几个馒头。 花晓霜心不在焉沉吟道:“萧哥哥柳姊姊伤也快好了我想我想去江西行医。”梁萧道:“好啊我陪你。”柳莺莺又气又急狠拧了他一下慎道:“梁萧方才不是说好了你要陪我到天山去。”梁萧道:“我说的是晓霜愿去我才愿去。”柳莺莺一怔大声道:“她有什么好你只听她的就不肯听我” 眼中泪花一转伏案便哭。梁萧道:“我答应过陪她行医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践。”柳莺莺肩头微颤倏地抬起头来拭去眼泪狠狠瞪着晓霜咬牙道:“好啊我也言出必践要么你死要么我亡。”这几句话说得决绝异常花晓霜听得心头一阵迷糊她也不知如何转回房里。还醒时觉自己正靠在床边。 梁萧与柳莺莺的争吵声从房外传来明明很近听来却又很远很熟悉的声音听来却又那么陌生。蓦然间一阵难言的悲伤绝望从心中涌起来泪水不知不觉浸入粗布的棉被里。: 第二章 雾林奇妪 次日四人启程南行。梁萧与柳莺莺大吵了一回负着行礼闷头走在前面。柳莺莺见梁萧不理伤心难过气无处便寻花生的不是动辄拳打足踢哪知小和尚身似铜浇铁铸挨上三拳两腿他只是呵呵傻笑;柳莺莺却觉手脚疼痛难禁一时无法可想满腹怨气又落到花晓霜身上仇恨更深一层:“即便梁萧恨我一辈子我也非弄死你不可。” 走走停停行二十余日进入江西境内果然是千村荒芜鸡鸣不起荆棘丛生中有白骨;元军固然如狼似虎四方横行大宋败兵也化为流寇白昼蜂起到处劫掠梁萧纵有冠军之勇但杀退一批又来一拨也觉不胜其烦。有时行走数十里不见人烟一入夜里则四面寂寥只闻啾啾悲风仿若万千鬼哭。 这一日四人经梅岭进人两广境内又遇上大群难民伤病甚众待得救治完毕携带药材便已耗尽。花晓霜挎上药篮药锄道:“萧哥哥我去山里瞧瞧看有什么草药”梁萧道:“我陪你去吧。”花晓霜点点头还未动身便听柳莺莺冷笑道:“就这么去了”梁萧知她心意只得道:“你也来吧”柳莺莺轻哼一声背着双手跟在二人身后;花生独自留下照看行礼。 三人在山间行走一阵花晓霜举目四顾忽见前方山崖之上生着一丛一株草药喜道:“先采这个只要叶子和果实。”梁萧当即爬上以镰刀割下柳莺莺瞧着眼生问道:“这是什么”梁萧摇头道:“我也不认得晓霜你来说。”柳莺莺只是撇嘴冷笑花晓霜迟疑道:“这草叫做王不留行。”梁萧奇道:“好怪的名字”花晓霜道:“这种草药有行血之功配药服下能使血流畅行就算皇帝下令也阻止不了故而得了这个美名。”梁萧听得这话不由忖道:“做人何尝不英如此认定的好事就当尽力而为以帝王之尊也不能阻拦;若遇上可恶之事就算刀斧相加也当全力制止。”他边想边走山路渐狭草药越多起来形形色色错杂共生花晓霜惊喜不胜边走边采循着药草行出一里药草不减反增更为茂盛。 花晓霜不由止步道:“萧哥哥当真蹊跷这么多草药怎会长在一起一季中的草药除了寥寥几样几乎全都有了难不成这些药是人家养的”梁萧道:“不过凑巧罢了。”花晓霜道:“不对有些药不该产在此地川贝这种东西就该是人为移植来的。”梁萧知她医者之性言不轻也不由心下生疑。柳莺莺冷笑道:“说不管用再往前走一切自然分明。”当先便走梁萧紧随其后渐入深山前方雾气也浓重起来。梁萧害怕彼此相失与二人手挽着手左手拉柳莺莺柔荑入手温软如绵不觉心怀怡荡右手则挽住晓霜小手纤柔微凉宛若春水又不由想人非非:“若能一生一世执着二人之手并肩而行真是莫大福分。” 转念间忽又气馁“她们都是当世奇女子方才的念头当真辱没了佳人。”真不知这段纠葛如何才能了结。 柳莺莺走在最前她虽胆大但终是女孩儿家当此虫偃鸟息万籁俱寂也不由心生冷意只觉雾气越浓重好似从天而落的一团团牛乳渐已不能视物。道路由狭而宽空中飘浮着丝丝甜香。柳莺莺摸索着走了数步忽听花晓霜道:“萧哥哥这这雾气有些古怪咱们还是转回得好”梁萧道:“说得是莺莺你说如何”柳莺莺心念微动:“而今雾气甚浓正是杀那小贱人的绝好机会任你梁萧如何机警两眼不能视物也休想拦得住我。”心中杀机一起再难遏止轻轻嗯了一声道:“胡说八道山中惯常有雾又是什么古怪的”一边说一边将袖间短匕退到掌心。花晓霜听她动问不好不答便道:“我也说不上来就觉这雾气粘丝丝的叫人心头不舒服”此时柳莺莺听声辨位悄然挪动不待花晓霜说完匕猛然刺出正中晓霜胳膊花晓霜猝不及防失声痛呼。梁萧惊道:“晓霜怎么”柳莺莺一不做二不休银牙紧咬抢到花晓霜近前只一把便已揪住她的衣袖手腕一拧正要刺她心口谁料足下一软踩到个腻乎乎的物事未及还过神来足胫乍紧一股钻心剧痛闪电般从足踝蹿将上来顿时惨哼一声屈膝跪倒仓猝间也将晓霜拽到。梁萧大惊抢到二人身前只听柳莺莺呻吟道:“脚脚”梁萧伸手探出摸她纤足忽觉一阵风声掠来。梁萧出手奇快那东西未及张口便被他将头捏住。梁萧只觉手中滑腻端地把捏不住不由脱口骇呼:“蛇”手中一紧那条蛇头开脑裂当即毙命。 花晓霜听到叫声忍着手臂剧痛急声道:“萧哥哥封血脉。”梁萧应声出手连点柳莺莺大腿至腰胁处十余要穴将她腿上血脉尽皆封住惶声道:“再怎么办”花晓霜一呆道:“是什么蛇”梁萧取出火折哪知雾气极浓才一打燃又被雾水浸熄。柳莺莺只觉腿脚痛痒难当呻吟道:“梁萧我我要死了我死啦你就能跟与病丫头相好是不是你说”梁萧力持镇定搂紧她道:“别说傻话晓霜再怎么办”却听花晓霜道:“毒蛇林林总总毒性也各有不同非得对症下药才能奏效但我这里也没蛇药怎么办怎么办呢”说话声中已带上哭音。柳莺莺蛇毒人体神智已有几分混乱隐约听到这话大骂道:“你就盼我死了好与梁萧相好小贱人你你的心比毒蛇还毒我我就算作鬼也不放过你”骂得虽狠声气却越弱了。 柳莺莺出手暗算花晓霜心里再也明白不过只是她天性善良软弱见不得他人受苦是以百般苦思欲救这情敌性命只苦于雾气笼罩身无解药难以施为。谁料柳莺莺濒死之际怨毒更甚辱骂不绝花晓霜委屈已极不由得双手捂面嘤嘤哭了起来。梁萧怔了一怔猛地撕开柳莺莺裤管对着伤口吮吸起来。花晓霜听到裂帛之声顿知梁萧心意惊叫道:“萧哥哥你你会送命的”梁萧默然不答只不断吸出毒血吐到地上柳莺莺毒血泻出神智稍清乍觉梁萧在给自己吸毒心中一惊失声叫道:“不不要”想要挣扎但梁萧手臂如铁哪能动弹心中一急又昏过去。 雾中那股子甜香越浓郁梁萧吸了片刻但觉血中腥臭渐褪气味趋于冲淡方才住口正要坐下忽觉身子一阵麻痹头脑生出晕眩之感心头暗惊:“这毒来得好快”翻身坐倒正要运功抵御谁料伸手触地忽地碰到一团滑腻之物心中一惊:“还有蛇”不待那蛇掉头而噬一掌拍出将其震得稀烂。 只在此时四周咝咝声仿若潮水起伏向这方汹涌而来。忽听花晓霜一声惊呼梁萧心念电转叫道:“快过来”却不见晓霜动弹梁萧一手抱住柳莺莺伸手探出忽觉一条大蛇从天而降缠住他手臂。梁萧袖手摔脱竹剑掠出将大蛇凌空截成三段反手间恰好抓住晓霜但觉她浑身僵直不由诧道:“怎么”花晓霜颤声道:“蛇在在我我身上”战战兢兢口不成言。 此时雾气浓重梁萧不能视物凭着触觉竹剑颤动顺她身子滑落剑上带上“转阴易阳术”只听啪嗒之声不绝四条蛇断成十截自晓霜身上落下。梁萧将她拉过忽听足下悉嗦作响群蛇八方掠来梁萧左掌抡了个圈儿掌风激荡将足下毒蛇扫开。 如此听风辨位梁萧连连挥掌出剑逼开蛇群但分心旁顾体内蛇毒渐渐压制不住攻心而来不一时便觉惬恹欲睡又挥数掌渐自站立不定盘膝坐下便将二女放在膝边一边运功逼毒一边挥剑驱蛇。忽然间头顶又落下两条毒蛇梁萧竹剑盘空一转将其截成四段蓦地心头一动:“我糊涂了天上哪会有蛇近旁当有树木”掌挥剑舞扫开十数条毒蛇高叫道:“晓霜伏我背上来。” 花晓霜听得千百毒蛇吐信之声早巳吓得呆了闻声战战兢兢伏到梁萧背上。梁萧待她搂紧左手抱住柳莺莺奋起神威忽地双足陡撑纵起一丈有余伸手勾拿挂住一条树枝但那树枝纤弱吃不住三人重量喀然折断。 梁萧手抓枝桠之时便已审其粗细粗者在左心知左边定是树干是以树枝才断他左腿凌空一旋果然勾住树干。右手伸出又搭上一段小枝借力猛挣又翻起丈余落在树桠之间。他中毒不轻这几下纵跃虽无花巧却似耗尽他浑身气力。蛇毒趁势流遍全身梁萧周身麻胸闷欲呕身子一偏几乎栽落匆匆出剑刺人树干勉力撑住默运玄功与蛇毒相抗但如此一来欲要再动半个指头也无可能了。 花晓霜一手搂住梁萧一手扶着树干心儿砰砰乱跳但听蛇啸之声越近蛇群分明向树上涌来惶急无奈不由连声叫道:“萧哥哥萧哥哥”叫了两声却不闻动静心头大惊伸手摸上他脸只觉奇热如火再探他脉门不由骇极而呼敢情蛇毒霸烈已然渗入梁萧五脏。其时蛇啸更响好似万蛇狂动集于树下。花晓霜欲哭无泪主意尽失忽听柳莺莺低声不由放声哭道:“柳姊姊萧哥哥不成了不成了”柳莺莺得梁萧吮出大部毒血残存蛇毒微乎其微已不足为患;经此一阵渐渐醒转听得蛇啸激响再摸四周都是树干她心思灵动远胜晓霜瞬息明白梁萧意图欲要站起又觉浑身乏力。听晓霜叫喊只得喘气道:“你你拿竹剑守住这里别让毒蛇上上来蛇不上来就奈何不了咱们。”花晓霜无法可想应声摸到竹剑方要拔起忽觉手背一凉一条蛇蜿蜒攀上缠住她手臂不由失声尖叫正想袖手摔开忽觉手腕剧痛已被毒蛇咬中顿时痛哼一声心中惨然:“糟糕啦。”哪知手臂上那条毒蛇一阵痉挛忽地松开嗖地向树下落去。 花晓霜不及多想她没有梁萧那等指力唯有取出银针匆匆封住血脉正想割脉放出毒血乍觉膝上冰凉咝咝之声大响也不知多少毒蛇涌上来。花晓霜想到梁萧热血一沸生出拼死之念银牙紧咬举剑将一条毒蛇挥作两段。谁知就在此时身边毒蛇出阵阵异响挣扎辗转痉挛堕下。树下蛇啸也调子大变充满狂躁惊惶之意由近而远四面散去。 花晓霜大为诧异略一沉吟恍然明白:“我身患九阴毒脉本身就是个大毒物血中的九阴之毒远较蛇毒猛烈毒蛇咬我当即死了而我的血洒出来毒蛇沾上嗅到都会没命。”一念及此抚着柳莺莺用短匕刺出的伤口庆幸之余又生凄凉当下伸手压迫创口顿时血流如注洒在梁萧与柳莺莺身上花晓霜又将血在身侧洒了一周群蛇避之不及哧哧散开。花晓霜一阵忙乱失血甚多只觉心悸神虚。坐了片刻心念忽动:“我被蛇咬伤却浑然没事想必九阴毒脉以毒攻毒对蛇毒有克制之功萧哥哥毒人五脏若再不挽救定然不治以毒攻毒纵然凶险但比之坐以待毙强了许多。”伸手一摸但觉梁萧火热已退身冷若冰情知他命在须臾便将手臂伤口放在他嘴边道:“萧哥哥你把嘴张开。”梁萧虽痛苦难当内心却始终存有一分清明闻言口齿倏分花晓霜将鲜血滴人他口。不一阵功夫梁萧身子由冷变热晓霜摸他脉门情知蛇毒被克不由欣喜欲狂哪知失血太过心情一松寒毒猝一阵头晕目眩昏了过去。 昏沉之间忽听得一片咕咕怪响四下响起又觉一只手掌抵在背上热流源源不绝涌人体内不由神智一清喜道:“萧哥哥你好啦”梁萧嗯了一声道:“多亏有你”花晓霜睁开双目四周雾气依旧那咕咕声越响亮不由问道:“哪来的青蛙”梁萧道:“蛙鸣声可响亮多了这是癞蛤蟆在叫。”花晓霜侧耳细听觉蛇啸声如故不由惊道:“不好蛇要吃蛤蟆了。”梁萧道:“那可未必听起来双方似在争斗蛇没赢蛤蟆也没输。”花晓霜耳力远不及他听到这话心中惊疑却听梁萧道:“你没事了吗”花晓霜点了点头忽想起梁萧没法看见便笑道:“我没事啦。”却听柳莺莺冷笑一声道:“你若死了那才好呢”梁萧心中有气沉哼一声柳莺莺也气道:“怎么她望我死我就不能望她死么”花晓霜一惊吃吃地道:“我我怎会望你死呢”柳莺莺道:“你还想狡辩我被蛇咬了你假作不知。梁萧中毒你却救之不及。哼这些天我见你治病救人还当你真是个难得好人。敢情好你以前都是装模作样骨子里与我柳莺莺也没什么两样阴险之处犹有过之。”她暗算晓霜未成终究心虚故意拿话堵她的口若能将花晓霜说成一个阴险小人待会儿即便她说出自己暗算之事梁萧也未必肯信了。 花晓霜听得浑身抖却不知如何辩驳。忽听梁萧说道:“晓霜你那时给我吃的什么”花晓霜听他口气不禁流下泪来凄然想道:“敢情你也怀疑我么”但她生来面嫩要她说出“是我的血”这四个字那是难之又难。柳莺莺见她无话自以为得了理心中暗喜。 梁萧虽觉此事不合晓霜性子但事实俱在花晓霜又不辩驳也不由将信将疑想到二人明争暗斗竟至于此不由心如刀割:“早知如此我死在钱塘江边岂不干净。”一念及此长长叹了口气。晓霜听他叹息实在按捺不住靠着树干哭出声来。梁萧一惊抚着她背道:“晓霜这不怪你都是我的不对”他越是这般说花晓霜越觉委屈哭得更甚。柳莺莺冷道:“做了便做了后悔也没用。”梁萧喝道:“你还说你前些日子的那些手段也未见得光彩”柳莺莺一怔大声道:“是啊我是不光彩我我那样做是为谁呢”越说越难过也嘤嘤地哭起来。梁萧左右为难好生无趣。 说话间蛇与蟾蜍叫声更烈间杂无数异响喀嚓喀嚓似若铁甲振动抑且悉悉嗦嗦如小兽在草间来回爬行虽无叫声听来却更为诡异。丝丝腥臭居空游移。三人汗毛直耸花晓霜与柳莺莺不约而同止住哭泣梁萧但觉二人身子瑟瑟伸出双臂将二人搂在怀里。忽然间嗡嗡之声大起似有无数物事向此间飞来似一阵狂风从三人身侧掠过四周腥臭越浓重中人欲呕。花晓霜心头一动颤声道:“方才过去的大约是毒虫”梁萧一惊只觉柳莺莺双臂紧收身子抖得更急又听晓霜道:“萧哥哥这雾太怪。”梁萧道:“怎么”花晓霜道:“我探过脉从脉象看来气弱血缓该当正午这里怎么还有浓雾”梁萧道:“深山大谷云雾终年不散也是有的。”花晓霜道:“但日出雾散却是必然之理萧哥哥你你看头顶。”梁萧抬起头来隐见日光闪烁却始终无法穿透雾气不由惊道:“这却奇了莫非有什么怪物喷云吐雾才会始终不被阳光驱散。”柳莺莺打了个寒噤嗔怪道:“这当儿你还吓人”梁萧道:“若非如此那是为何”花晓霜想了想道:“听说南方多瘴疠之气为毒物残骸所化触者定生疫病难不成就是这个” 三人一时疑神疑鬼却忘了适才龌龊。忽然间一股异香袭来三人头脑倏地一清遥见雾中现出个黄澄澄的光团闪烁不定分外诡奇。柳莺莺猛然想起怪物之说不觉头皮麻惨声道:“完啦怪物来了”梁萧皱眉道:“什么怪物”柳莺莺道:“那那团光不就是怪物的眼睛么”晓霜听得这话浑身一震牙关不觉得得作响。 梁萧觉出二人恐惧之意豪气陡生笑道:“原来是个独眼怪物不知这眼珠长在什么地方是头顶上还是屁股上”花晓霜闻言心头一松失声轻笑柳莺莺见他还有兴致玩笑当真哭笑不得骂道:“大蠢材你还说怪物听到了如何了得”话音未落忽听有人咦了声道:“有人么”声音如弦锯木甚是低沉嘶哑。三人顿时哑然过了一会儿梁萧叹道:“世上无鬼神都是人在闹。”柳莺莺舒了口气也觉好笑将脸紧紧贴在梁萧怀里。 那团黄光越来越大也越明亮。梁萧目力最强看出是个燃着黄火的白皮灯笼。却听那人冷道:“你们能在万毒相争中存活下来还算有点本事哼报上万儿来吧”说话声中浓雾渐渐淡去放眼望去该处是一片丛林乔木参天形状奇特高者数丈矮者也有七尺叶如鹅卵枝上结满碗口大小的白花紫蕊中吐出丝丝露气。再瞧树下以梁萧识泼天胆量也不由目瞪口呆倒抽了一口凉气二女更是惊得叫出声来。 只见树下空地之中群蛇昂红信纷吐蛇群间褐浪翻滚定睛细看却是一大群蟾蜍彼此间挤的密不透风咕咕叫嚷不已;奇花异草中花斑壁虎成群结队东窜西逃或处草间或附枝上五色蝎子满地飞奔舞螯摆尾戛然有声与无数蜈蚣绞杀正烈。五毒之外尚有许多叫不出名儿的毒虫同类间扭头展足不时交尾异类间则彼此残杀互相吞噬。除却三人所处的大树其他地方无论树上树下俱是血肉狼藉毒液横流惨烈之处令人不忍目睹。柳莺莺只看了两眼便忍不住捂着胸口呕起来晓霜浑身犹如筛糠小手扣着梁萧手臂指甲几乎陷人肉里。 此时间树上白花若有灵性渐渐合上花瓣从新结成花蕾。四下浓雾仿佛逃命一般散得极快。一会工夫空中清朗无碍各类毒虫也失了争斗之意飞天遁地八方游走。便在这万毒之中立着一个老妪白萧萧容貌奇丑暴齿鹰鼻眉毛一根也无一双眸子深陷颧上精光灼灼令人生畏。她身周十丈似有无形壁障毒虫纷纷走避如江河分流。那老岖身处万毒之中左顾右盼神气威严仿佛赫赫帝王检阅军旅只不过帝王统帅的是千万兵马她统帅的却是无数毒虫罢了。 梁萧素来胆大包天但此刻诡异百出委实出人意表一时间也是魂魄俱失忘了身在何处。却见那老妪转过头来审视三人道:“你们是活人么”梁萧闻声惊悟但觉遍体冷汗淋漓身旁二女靠着自己早已浑身虚软心知二人吓得不轻若非把自己当作依靠百般信任只怕早已昏了过去不由忖道:“这老太婆是山魈也好厉鬼也罢我先不能露出半点怯意。”当下压住心头震骇笑道:“你见过会说话的死人么”老妪打量他一番道:“寻常人进这林子从来有死无活哼滚下来”梁萧忖道:“看她言行举止似乎不是什么怪物但她说进这林子有死无活难不成我们躲过这些毒虫她便要取我三人性命”迟疑问老岖不耐道:“你聋了不成老身叫你下来。”梁萧心道:“我纵横天下岂能在一个老婆子面前畏畏缩缩”当即抱着二女飘身落下但怕老抠趁机偷袭落地之际心中拟好七八个后着只待老妪稍有异动便以电光霹雳之势将她毙于当场。 谁料老岖一动不动只冷眼瞧着三人又道:“你们怎么避过万毒之争”梁萧听她反复询问此事也不觉奇怪:“方才毒虫乱舞天上地下无所不至为何我们身处树上却能安然无恙”当真思索不透老妪却当他心中有鬼不敢明言怒哼一声眼中凶光更甚忽而停在晓霜脸上双目陡张露出讶色。 梁萧见她盯着晓霜心生警惕想起她驱逐万毒之能不敢久待拱手笑道:“晚辈三个采药之时不慎误入贵境得瞩前辈神通眼界大开。如今雾散事了就此告辞”老妪目光仍然落在晓霜脸上唔了一声颔道:“原来如此”口气较之先时软缓许多手指花晓霜道:“你们要走可以。这女娃儿却得留下”三人齐齐一怔梁萧道:“前辈说笑吧”老岖冷哼一声道:“谁跟你说笑这女娃儿九阴之体千载难逢便是出现也万难活到这个年纪。哼若非是她你们还能站在此地与老身说话么”花晓霜被她一语道破自身隐疾甚为诧异忽见老妪把手一招沉声道:“女娃儿还不过来”花晓霜大为忐忑望着梁萧不知如何是好梁萧一哂忽一拂袖大笑一声只待众人闻声惊疑忽地拔起掠过四丈之距向老妪凌空扑下。 这一扑宛若电光石火探手之间已抓到老岖面门。柳莺莺识得厉害脱口叫道:“好”话未说完忽见梁萧爪势一凝停在老抠喉前寸许便似触着铜墙铁壁难进分毫。老妪冷眼看着梁萧沉哼一声梁萧应声一震忽似失了支撑软在地上面肌抽搐不已。柳莺莺大惊使招“雪满燕山”双掌凝着重重寒劲向老妪涌去。就当此时鼻间嗅到一丝淡淡香气若有若无柳莺莺便觉周身气力一泻顿时软倒一股剧痛从肺部涌起初时只是针尖大一点倏忽间就变成杯口大小好似火烧火燎一般;她刚想运气抵御心口又生剧痛慌忙凝神心脉;不料念头方动左腰处又生痛楚剧痛未绝刀割之感忽地侵袭右腰柳莺莺方欲苦忍那奇痛之感却似有性灵转到后腰肾门这一下奇痛之中又掺人奇痒一时间她哭笑不能端地难受之极。 花晓霜见二人相继倒地心下骇然抢上试探柳莺莺脉象不由面色大变回视那老妪吃惊道:“你你用毒”话音未落柳莺莺已痛楚难忍呻吟起来。花晓霜拔出银针一连三针刺中她三处大穴柳莺莺痛苦稍减复又止住呻吟咬牙苦忍。老妪见晓霜出手运针手法眼神微变皱眉道:“三元舒脉针女娃儿你师父是谁”花晓霜按着柳莺莺的脉息但觉毒性奇特侵蚀极快不觉心中焦急苦思解法老妪说话她也闻若未闻。想了想忽地解下手腕布带露出伤口欲要以九阴毒血以毒攻毒。老抠冷笑道:“你想要她死只管用这个法子”花晓霜一愣却听老妪道:“九阴之毒与五行散毒性相类互有催化之功她服下你一滴血五行散的毒性便强了一倍”柳莺莺大怒不待老妪说完叫道:“好啊你又想阴谋害我我动弹不了你你干么不一掌拍下了事”她骂人分神体内剧毒 作又呻吟起来。花晓霜本就仿徨无计听得这话更添无穷委屈泪水夺眶而出忽地一膝跪倒向老妪连连磕头。 老妪见她磕头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得意道:“女娃儿服气了么”花晓霜颤声道:“婆婆本事大还请大人大量放过萧哥哥与柳姊姊。”老抠道:“放人可以但你须得答我几个问题。”花晓霜道:“婆婆请问”老妪点头道:“你这娃儿倒是有些礼貌嗯你学医的师父是谁”花晓霜道:“家师名讳吴常青。” 老妪眯起双眼冷笑道:“是他那胖小子脾气倔强头脑古板怎会违背师训收录个女弟子若是常宁那小滑头倒能说得过去。”花晓霜听她称呼师父胖小子大觉奇怪问道:“婆婆认得我师父”老妪两眼一翻冷哼道:“怎么不认得当年我没少揍这他的屁股但他就是不认错不认错我就再揍。哼倒是常宁那小子奸猾看我一瞪眼珠子就一个劲地求饶。但这小子从来只会哄人他的话当不得真胖小子脾气虽倔些为人却实在”说到此处她眼中露出追忆之色说道:“娃儿我问你那胖小子咳该还好么”花晓霜神色一黯道:“师父他过世啦”老妪神色微变默然良久摇头道:“树无常青人无常宁。罢了他苦学医术到头来还不是与他那老鬼师父一般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忽又瞪着花晓霜道:“胖小子收个女弟子叫人难以置信。嗯我且问你几句话儿你是他嫡传弟子必然答得上来若答不上来咱们再来计较。”花晓霜只得道:“婆婆请说。”老妪道:“我出个联子你来对对上联叫做当归方寸地”花晓霜不假思索随口应道:“独活世上人。”老妪面色稍缓点头道:“好。再说一联:携老喜箱子背母过连桥。”花晓霜道:“扶幼白头翁拾子到常山。”老妪神色更缓眼中微露喜色温言道:“那么熟地迎白头益母红娘一见喜呢”花晓霜脱口便道:“淮山送牵牛国老使君千年健。” 这三付对联都是药名构成当归、独活、喜箱子、白头翁、常山、熟地、益母、红娘子、一见喜、淮山、牵牛子、国老、使君子、千年健等都是直取药名背母、连桥、拾子则是贝母、连翘、时子三味药物的谐音。 这三联是吴常青师门切口若三联均能应答无误必是本门中人。老妪听晓霜说完丑脸上第一遭露出笑意颔道:“你果然是胖小于的传人”花晓霜却奇道:“婆婆你你怎么知道这三个联子”老妪怒道:“怎么难不成吴常青便没提过我这个师叔”花晓霜听得此言猛然想起一人后退两步失声叫道:“你你是毒罗刹”老妪森然笑道:“没错我便是毒罗刹骆明绮”她见晓霜神色惊惶不悦道“你害怕什么”花晓霜身子一颤低声道:“师父他他总是说你不好”骆明绮道:“我怎么不好”花晓霜道:“他说你你违背祖训时常用毒”骆明绮蓦地双目陡张厉声道:“用毒用毒不好么”梁萧忍受五行散之苦始终不吭一声此时见状叫道:“当心”花晓霜见他说话之时浑身颤抖面肌抽搐双目中却满是关切之意顿觉眼中酸热恨不得扑入他怀大哭一场却听骆明绮又怒声喝道:“用毒不好么”五指陡出趁花晓霜分心之际一把扣住她脉门。 花晓霜一时浑身酸软但她不善作伪虽身处险境也如实答道:“毒药用的恰当本也是好的;天南星有大毒却能治小儿惊风痰迷心窍之疾;乌头有毒但医治中风瘫痪却有奇效;曼陀罗花是有剧毒却能治小儿慢惊还可用做开胸破脑的麻药;砒霜能治疟疾狼毒能愈虫患鬼臼能堕死胎斑蟊能拔脓肿其他诸般毒药辅以臣佐之药适量用之都可以毒攻毒治病救人。”骆明绮凝神听着面上渐有笑意放开晓霜手腕道:“小丫头这话还不错婆婆我听得人耳。不错毒药用得好也是活人的灵丹;那些灵丹妙药落人庸医之手也往往成了夺命的毒药”花晓霜道:“可可师叔祖你”骆明绮摆手道:“别叫我师叔祖叫我婆婆我就欢喜;你说我怎么着”花晓霜道:“婆婆你用毒杀人却是不对。师父再三说以毒杀人是天底下最无耻下贱的勾当”骆明绮顿足怒道:“放屁哼不对是放他师父的屁。老身是用毒杀人但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哼读书的用笔杀人行侠的用刀杀人老身用毒杀人一般的都是杀人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了” 花晓霜摇头道:“婆婆我们是大夫大夫是救人的可不是杀人的。”骆明绮哼了一声眉间露出桀骜之色:“你是大夫我可是罗刹你那师祖说什么菩萨手段阎王心肠哼老身偏是罗刹的手段阎王的心肠看着好人便救一救瞧见恶人么一下毒死干净。”花晓霜听她口气绝决自忖说服不了便道:“萧哥哥与柳姊姊都不是恶人婆婆给他们解毒好么”骆明绮摇头道:“他们看见我就动手动脚分明就不是好人”花晓霜心道:“原来所谓好坏都是凭你自己心意唉难怪师父说起这位师叔祖就老大的生气。”她无法可施咬着嘴唇泪花只在眼中打转。 骆明绮数十年离群索居今日忽遇晓霜谈论医道虽是寥寥数语也觉老怀大慰见她如此模样不觉心软取出两粒黑黢黢的药丸道:“罢了你拿去给他们服下。”花晓霜大喜匆匆接过给二人服下梁萧与柳莺莺体内剧痛稍止只觉浑身乏力梁萧撑起身子默运内功但觉心肺处如针刺蚁咬不觉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淌了下来。骆明绮冷笑道:“你当老身给你吃得解药么做梦去吧这不过是止痛之药一用内力又会作你若不信再试上一试”梁萧怒道:“要杀便杀何必这样折磨人”骆明绮淡然道:“我便折磨你你又如何”梁萧怒极正要大骂花晓霜急道:“萧哥哥你就让着婆婆一些”梁萧一愣忖道:“不错我一人生死是小莺莺可不能死。”当下伸手扶起柳莺莺柳莺莺握住他手很声道:“梁萧我们走大不了死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无须向这个恶老太婆低头。” 梁萧未有决断却听骆明绮冷声道:“你若要走我也不拦你。但这五行散除了老身天下无人能解若作起来须得痛足十天半月然后五脏肌肤逐分化为黑色脓血届时求生不得求死也无气力只有浑身腐烂之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花晓霜听得花容失色急道:“萧哥哥你且好好听婆婆的话她怒气消了自会为你解毒。”骆明绮冷道:“那可未必老身一旦生起气来十年八年也未必会消” 又向晓霜说道“你随我来”手持灯笼走在前面晓霜不敢违拗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眼中充满祈求之意梁萧无奈挽了柳莺莺跟在后来。 花晓霜随着骆明绮走了一程问道:“婆婆这林子中的树木吞云吐雾好不古怪。”骆明绮道:“这是当年我从南海荒岛上引来的异种我叫它蚩尤树。”晓霜奇道:“蚩尤树”骆明绮道:“相传轩辕黄帝与蚩尤神战于琢鹿蚩尤施展法术造出漫天大雾让黄帝很吃了点苦头。这蚩尤树开花之时花蕊能够吐出极浓雾气但与寻常云雾不同雾中有股奇香若有若无人畜不易察觉但天下毒物却会趋之若鹜为之狂性大在雾中死斗不休。那情形你方才也见识过了。毒虫厮杀之后留下剧毒精血浸入膏土之中便成蚩尤树养分再过月余就能结出蚩尤果啦”花晓霜听得人神问道:“世间竟有如此奇树。但这树木种来有什么用处”骆明绮嘿然道:“蚩尤树吸取万毒精血而生本身蕴有奇毒能配制最奇妙的毒药。”花晓霜秉承师训不以毒药害人但她医者襟怀对药物之道自有天生的好奇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如何奇妙法”骆明绮瞅她一眼露出笑意花晓霜双颊一红讪讪低下头去。 骆明绮道:“有甚不好意思本草之道与脉理同为医家大宗。小丫头你要做个好大夫就该知晓天下药物药性。说起脉理之精我及不上你那老鬼师祖但说到本草辨识之能么嘿嘿他可及不上婆婆我一个零头了”说到此处面有傲色手指蚩尤树道“你问有何奇妙之处么我来告诉你:这一树之中树根、树干、树叶、蚩尤花、蚩尤果;毒性各有不同我用秘法精心炼制便成了五行毒散”骆明绮说到这里瞥了瞥梁萧与柳莺莺冷笑道:“五行散滋味如何”她谈兴极浓不待二人答话又续道“只因一树五毒五种奇毒殊途同源彼此间自相生克。五行散一入人体便混入人体十四经脉其中树根之毒专攻肾脏树干之毒专攻肝脏树叶毒克脾脏花毒侵蚀肺脏而蚩尤果么则专攻心脏这五大剧毒循血而行在五脏之间此起彼落生生不息故而中毒之人血行不止痛苦也永难止息。所以说五行散绝不同于寻常剧毒寻常之毒是死的五行散依附人体而存故而它是活的。” 花晓霜听得脸色苍白颤声道:“如此说来怎样才能解开”骆明绮望她一眼淡然道:“你要问解毒之法么告诉你也无妨五行散之毒唯有五行散能解”花晓霜双目一亮点头道:“是了五行相生也相克。”骆明绮道:“不过说来容易做来却是极难五种奇毒配制之时分量不同若是根毒多些解药之中克制根毒的花毒就须配得多些若是叶毒多些那么解药之中克制叶毒的果毒就要足些;嘿一句话只要深明五毒分量便能杀活自在”说到此处得意笑道“小丫头你便知解法但不明分量也是枉然。若解药配得不对毒上加毒他二人死的更快。” 谈论间树林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一片山坳遍植药草比之山道所见又多出十倍不止其中许多晓霜竟是从未见过不觉心生好奇出口询问;骆明绮难得遇上知音又喜晓霜娇憨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滔滔不绝将药性用法一一道出。不知不觉间前方出现一座小屋花晓霜回头望去却见远处蚩尤树林又被浓雾笼罩。不由奇道:“这雾分明散了怎又腾起来了”骆明绮提起灯笼指着笼中黄烛道:“这蜡烛之中掺和了旱魃奇香乃是蚩尤树的克星奇香所到之处一里方圆绝无雾气这会儿没了旱魃香那蚩尤花自然又来作怪了。”花晓霜叹道:“如此一来那些毒虫忒也可怜了些。”骆明绮一愕冷笑道:“都是些畜生可怜什么”说罢转入房内拿出个琉璃盒子手持一把银质小刀对晓霜道:“挽起袖子来”晓霜奇道:“挽袖作甚”骆明绮道:“你这九阴毒脉古今罕有老身要用你的毒血配出一剂绝妙之极的毒药来”花晓霜一惊错步后退骆明绮丑脸一蹙鼻口几乎挤在一处忽又笑道:“甭怕婆婆轻轻地割包管你不会痛的流满这一盒就好”说着踏上一步。花晓霜面如白纸失声道:“这这怎么使得” 骆明绮两眼一横正要怒梁萧却已忍无可忍不顾内腑奇痛双掌带起一阵疾风向她拍到。这一招含有“转阴易阳术”换在平时骆明绮万难抵挡;但此时梁萧奇毒在身身法慢了数倍;骆明绮觑他来势轻易让过梁萧正要变招不料气血运转之际牵动体内毒素气力一泻忽地摔倒唇齿撞地鲜血顺着口角淌了下来。 二女齐声惊呼花晓霜正要上前搀扶却见柳莺莺抢先一步将梁萧扶起眼看他满脸是血心中难过不由流下泪来。花晓霜见状心头酸僵在当地。骆明绮冷笑道:“好小子你想送命还不容易老身就好人做到底送你上西天吧”未及动手便听花晓霜说道:“婆婆您别为难萧哥哥我听你话便是”说着挽起袖口将瘦弱白晳的手腕伸到骆明绮面前。梁萧惊怒交进偏又使不出丝毫气力一时心头似若油煎火烤涩声道:“晓霜她武功不高你快逃”他口中语无伦次身子猛然一挣想要拼了性命阻上骆明绮一阻。柳莺莺知他心意岂肯放他自蹈死地手臂一紧死死搂住。梁萧情急怒道:“放开”柳莺莺拼命摇头泪如泉涌梁萧只觉脖子湿冷一片身子乍软怔在当场呆呆望着晓霜双目倏然红了。 花晓霜见他落泪心头有若千万钢针攒刺想说几句安慰话儿但看柳莺莺背影终究难以出口只叹了口气道:“婆婆我求你一件事。”骆明绮道:“你说”花晓霜道:“只求婆婆放过血便为萧哥哥与柳姊姊解毒。”骆明绮道:“生杀在我为何要听你说话”手若鸡爪扣住晓霜手腕嘎嘎笑道“也罢我权且答应你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取他们性命”花晓霜叹道:“如此多谢婆婆了”她精通医理深知九阴毒脉厉害若失血太多阳气暗弱寒毒立时作何况她为抵御万毒之争已失血不少倘若此时再流出这么大一盒鲜血那是必死无疑想到片刻之后便与梁萧阴阳两隔再无会期心头不胜黯然目光微转投向梁萧却见他双目怒张眼中泪光闪动。花晓霜只觉胸口一堵不忍再看但双目虽闭心中情愫却如惊天巨浪起伏不定忽觉手腕倏痛耳边传来梁萧的叫声:“晓霜”喝声入耳花晓霜身子陡震跟泪如破堤的江水滚滚而出。: 第三章 颠倒五行 微风着地掠过吹得遍野草木沙沙作响。虽只霎息功夫花晓霜心中却似去了千百年身上的鲜血仿若凝固了全无流泻之感。这般待了许久仍不觉动静她不禁睁开双目却见骆明绮目光锐利正瞪着自己心中顿生怪讶低眉一瞧只见那柄小刀压在腕脉之上并不割下。 忽见骆明绮神情萧索叹了口气收起小刀道:“罢了饶你一次。”花晓霜心下奇怪但又不敢询问只是既不割脉放血便不会与梁萧分开不由喜道:“谢谢婆婆。”梁萧见状也大大松了口气。不料骆明绮却两眼一瞪怒道:“谢什么我割腕放血摆明是要你性命。你干么不恨我骂我就算放过你又有什么可谢没出息的东西就你这糯米糕性子怎生斗得过人家”她满脸怒容唾沫飞溅手指点在晓霜白生生的额头上。花晓霜被她一顿臭骂半晌摸不着头脑怯道:“斗什么我我不明白”骆明绮怒哼一声指着梁萧道:“我问你你喜不喜欢这小王八蛋”花晓霜满脸涨红作声不得骆明绮又道:“我问你有没有”花晓霜瞥了柳莺莺一眼欲言又止半晌道:“哪哪里有了”骆明绮冷笑道:“是么那好我不杀他是看你面子。哼若你不喜欢我这就取他性命。”花晓霜惊道:“万万不可”骆明绮冷笑道:“那就是喜欢了”梁萧听得啼笑皆非心道:“这老虔婆无赖透顶天底下哪有这般问话的”花晓霜却全无心机着她三言两语抵得面红耳赤只得螓低垂道:“是”又轻又细几乎无人听得。骆明绮哈哈大笑转身面对梁萧脸色又是一沉道:“小子老身今日就做一件美事嘿便宜你了。”一指晓霜道“我把这个师侄孙送给你做老婆你喜欢不喜欢”梁萧不由一怔还没答话柳莺莺已是怒不可遏骂道:“臭老太婆你乱嚼舌根不得好死死了也要进拔舌地狱”尚未骂完忽觉内腑剧痛顿时蜷起身子。 梁萧叫道:“贼婆子又下毒么”骆明绮怪笑道:“胆敢骂我岂能不教她吃些苦头。哼乖侄孙干脆婆婆为你斩草除根弄死这狐狸精吧”花晓霜吃了一惊急道:“那可不行婆婆你答应过我不得杀害他们”骆明绮鼻头一耸哼了一声瞧着梁萧道:“好臭小子你说你要不要我师侄孙做老婆”梁萧见她用毒之术出神入化伤人于无形一时无计可施目光一转却见柳莺莺望着自己目光凄婉顿时心中一酸“莺莺待我情深意重若是负她岂不是猪狗不如”刹那间打定主意摇头道:“前辈见谅此事小子万难从命”柳莺莺听得这话双目中蒙上一程泪光嘴角却浮起盈盈笑意;花晓霜却征了怔双膝软靠在墙边脸上再无半点血色。骆明绮不料梁萧胆敢违拗自己勃然怒道:“如此说你不答应了”梁萧道:“不错”骆明绮凝视着他脸上怒意渐褪神色阴骘瞅了瞅梁萧又瞅了瞅柳莺莺颔道:“哼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只喜欢长相漂亮的狐狸精既然如此我便把她变成个丑八怪瞧你还喜不喜欢”随手从头上抽出一枚铁簪向着柳莺莺狞笑。梁萧心头一紧刚疾之性蓦地作哈哈笑道:“就算她变成丑八怪我依旧喜欢”伸出手来握住柳莺莺纤纤玉手柳莺莺眼见铁簪寒光闪闪原也甚是恐慌但经他一握但觉热流如炽自他掌心直透过来烘得心头如火不禁冲他绽颜一笑所有痛苦再不放在心上。 骆明绮见此情形大为不解奇道:“臭小子你喜欢她不为容貌么却是为了什么”梁萧冷笑道:“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容貌长容貌短难不成因为容貌丑陋没人喜欢”他随口讥讽却戳中骆明绮心头痛处她眼中透出摄人的寒光嘴角一撇大袖突振梁萧只觉五脏六腑一紧生生挤在一处奇痛难禁不觉失声惨呼。花晓霜大惊两步抢上将梁萧搂在怀里只见他瞠目咬牙牙关中迸出血来。她素知梁萧性情刚烈若非难受至极决计不会如此作态一时心如刀割。骆明绮冷笑道:“我将五行散加了四倍分量瞧这臭屁小子能撑多久”花晓霜不禁骇然还未答话梁萧已然忍耐不住凄厉惨呼。花晓霜大惊望着骆明绮急道:“婆婆”骆明绮怒道:“不许求情哼臭小子我再问你你答不答应娶她”梁萧痛得口不成言却只是摇头骆明绮嘿道:“好看你硬到什么时候”两句话的工夫梁萧惨叫之声越惨厉柳莺莺听得芳心欲碎泪如雨下颤声道:“你答应她吧我不怪你”梁萧仍是摇头花晓霜胸中剧痛凄然想道:“他终究喜欢柳姊姊以前种种都是都是我痴心妄想了”一时百感交集伏在梁萧胸前失声痛哭。 “五行散”分量增加四倍四加一得五即是先前五倍是为五行散用药之极。其药效并非以一乘五厉害五倍那么简单而是合于五五梅花之数较之先时厉害了足足二十五倍故而过此分量人畜必死无疑。中毒之人直有万蛇噬体之痛百蚁钻心之痒诸般痛苦层出不穷换了常人决然抵受不住猝死当场。梁萧自幼练武体质奇特但遭此毒刑也觉难以忍受时候一长不由涕泪交流;二女看得触目惊心一齐向骆明绮痛哭哀求。岂道骆明绮也是遇强则强的乖戾性子梁萧越是顽强她心肠越是刚硬不见高下誓不罢休脸色铁青不理二女求告只想道:“看是你厉害还是老身的毒药厉害” 这次毒性来得猛烈之极梁萧死去活来不一阵连惨叫的气力也没有了唯有阵阵奇痛汹涌如潮几经晕厥几度痛醒偏偏又不能死其中滋味较之当日华山之上阴阳龙战之苦还要难受几分他忍耐不住几欲认输开口但目光每每扫过柳莺莺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般生死两难不消片刻工夫花晓霜但觉梁萧脉息渐弱距死不远自己空有一身医术却没有半点法子心头一急只觉体内寒毒蠢蠢欲动不禁瘫倒在梁萧身边心中凄然:“萧哥哥倘若死了我又何必再活这寒毒来得正好死在他身边我也心满意足了。”想到此处忧愁略减幽幽看了梁萧一眼但见他面上肌肤扭曲得不成样子几乎辨认不出顿时不忍再看闭目寻思:“五行散名为五行也该不离五行。阴阳五行为医家之本唉可惜医术只为活人这五行散却只会害人”想到此处思及那日崂山之中与梁萧相依相偎以医家五行之道解读紫府元宗的情形当此生离死别之际那份温馨涌上心头情难自禁喃喃道:“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故天有日月地成虚实人分男女兽为雌雄。阴阳运作从无休止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亏蚀”这几句正是紫府元宗开宗明义的总纲花晓霜心情所至只顾在梁萧耳边絮语。所谓回光返照此时此刻梁萧虽处垂死之境心智却忽转清明花晓霜的话一字一句犹如晨钟暮鼓敲击耳畔。梁萧猝然一惊:“天地万物不离阴阳五行散也是万物之一怎能跳得出阴阳”想到这里忽有所悟。 骆明绮正自得意忽见梁萧阖目闭口再无声息再看晓霜也闭了眼口中念念有词不觉心头微惊:“糟糕老身只图快意竟将这小子弄死了唔小丫头叽叽咕咕又捣个什么鬼”但想始终不能令梁萧屈服大为扫兴走上前去想要狠踢他几脚解气。哪知尚未抬脚梁萧双目倏张一跃而起双掌齐出向她迎面拍来。骆明绮不防他诈尸暴起大惊失色不及转念细想向后奋力跃出。 换了平日梁萧这一掌奇兵突出天下无人可当。但此时他饱经茶毒经脉五脏大受摧伤出手较之往日慢了八分。骆明绮这一跃堪堪避过但事出突然胸口终究被掌风扫过郁闷难当心头惊怒深深吸一口气厉声怒叱便要下毒反击。 岂料就在她呼吸之间忽地嗅到一缕异香对骆明绮而言这气味再也熟悉不过一时惊骇欲绝脱口叫道:“五行散小子你怎么怎么”才说两句毒素己然作内腑阵阵痉挛奇痛难忍。但她长年与毒为伍抗毒之能极强虽然中毒却未软倒匆忙倒退两步伸手人怀去摸解药。她眼中透出摄人的寒光嘴角一撇大袖突振梁萧只觉五脏六腑一紧生生挤在一处奇痛难禁不觉失声惨呼。这几下变化甚奇晓霜与柳莺莺见此情形都是惊多于喜各自圆瞪妙目微张檀口一时再也合不拢来。 原来梁萧生死关头悟出道理当即强忍痛楚将五行散当作内息神意默运分辨阴阳。他这一推断实为异想天开却又偏偏暗合至理。要知“五行散”取自蚩尤树汁树木汁液便如人体气血运行之道的确不离阴阳五行;骆明绮深谙其妙故而以“五行”命名。只不过人体气血之行为正五行而“五行散”却是反五行正反相克故而处处压抑五脏使得人痛苦难熬。 悟通此节梁萧当即神与意合逆转阴阳阴脉生出阳气阳脉中生出阴气浑身气血违反常理以反五行之道运转一身上下仿若蚩尤树一般与“五行散”融为一体毒素真气两两相合痛苦之感也顿时消散了。梁萧运功之际觉出骆明绮逼近便佯装死透待她近前突然难将“五行散”化作真气逼出掌外杀了毒罗刹一个措手不及眼看她伸手取药岂能容她得逞一声断喝左掌划了个半弧呼地拍出。 骆明绮正要闪避梁萧右手倏晃后先至抢在左掌之前一指点在她“极泉”穴上哪知才触衣衫便觉痛痒难当急急缩手。定睛一瞧指尖已变紫黑心知这老太婆一身是毒不留神又中了暗算。 当下暗骂自家糊涂却见那毒得快极呼吸间一条手臂已成青紫他不及转念双足撑地向后翻转依照方才所悟心法驱使剧毒透过经脉穿掌而出呼得扫地而过掌下草木如被烈焰焚过丈余方圆尽变酥黑。 梁萧眼见毒性霸烈至斯心头暗惊抬眼一看只见骆明绮掏出解药颤巍巍便要举手服食立时手掌奋力一撑翻身逼上。骆明绮见他少退又进动静如常浑没有毒之象。不觉心中凛然不及解毒挥袖间放出三种奇毒。梁萧依样画葫芦玄功默运顷刻间又将来毒一一逼出。要知骆明绮武功平平所恃唯有剧毒这会儿一再无功饶是她久经世事也不由心生慌乱双手乱舞将身上所藏剧毒纷纷撒出。 梁萧惨遭毒刑身子大为受损此时既要攻敌又要逼毒不过数招便觉浑身脱力空负一身绝学十成中却使不出半成。一连数次骆明绮都是伸手可及他却偏偏差之毫厘无法将她制住;梁萧心中雪亮此时若让老太婆服下解药万事俱休。当下咬牙苦撑死缠烂打绊着骆明绮只不让她腾出手来解毒。 二人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压得四周草药一片狼藉举手投足似乎笨拙但其中凶险却非常人所能想象。短短半柱香光景梁萧遭遇奇毒三十余种;换作常人死上百次也是不够。但“五行散”本来取自蚩尤树此树汲取万毒精血化为五毒。故而天下毒物之性都脱不出这五毒樊篱;梁萧神功妙悟既能将“五行散”逼出天下万毒皆不能侵。一时兵来将当水来土掩体内真气流转浩浩若水毒药人内便如小舟梁萧以水载舟轻轻巧巧便送出身外了。 只片刻功夫骆明绮随身药物用尽眼见梁萧仍未中毒。一腔惊怒化作无穷恐惧除却避让再无别法。此时二人全凭意志支撑骆明绮斗志一衰“五行散”作更快。要知这旷世奇毒炼成之后骆明绮自家还是头一遭品尝但觉五内如焚果真有些不大好受。摇摇晃晃让过梁萧一拳两腿忽地一个支撑不住踉跄坐倒。此时梁萧也是强弩之末虚弱不堪骆明绮突然坐倒大是出乎意外因为招式用老顿时一扑落空伏在地上大喘粗气。 骆明绮情知到了紧要关头忍痛咬牙聚起浑身气力举起药瓶向嘴边凑去。梁萧咬咬牙身子贴地蹿出一尺将她胳膊死死攥住两人手上较力口中也毫不相让一个骂道:“兔崽子”一个骂道:“老虔婆”虽是上气不接下气但怨毒之意各不稍减。 二人这边殊死相搏晓霜却看得傻眼忘了动弹柳莺莺又气又急不觉怒道:“你你这呆鸟站着作甚还不快快去帮忙”话一出口厮斗二人同时醒悟此时场上四人唯有花晓霜尚能动弹。梁萧顿觉胜券在握心头狂喜哑声道:“晓霜按住她夺夺解药”骆明绮惊怒交加急道:“女娃儿我全是为你好快给我解毒婆婆做主让他让他娶你”梁萧呸道:“放屁”骆明绮冷笑道:“女娃娃倘若救了那个女的她比你美臭小子怎会娶你只只会娶她了”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花晓霜听得怔松半晌叹道:“萧哥哥婆婆你们别斗气啦大家扯一个直从此和和气气岂不更好”走上前去向骆明绮说了声“得罪。”挥指点了她几处穴道。骆明绮大怒正要喝骂却见花晓霜拿起解药送到她嘴边梁萧初时见她点穴心怀甚慰此时一瞧不禁转喜为怒叫道:“晓霜你怎么怎么”两眼瞪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花晓霜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望着手中瓷瓶心道:“这便是五行散么”此时此地她拿着此物无疑手握生杀大权其他三人屏气凝神死死瞧她。柳莺莺一颗心冷如冰雪:“报应来了落到这小贱人手里还能活么”骆明绮体内奇毒一解痛苦大减桀桀笑道:“女娃儿算你还有良心。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这狐媚子花枝招展只要活着休想臭小子要你哼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不若解了婆婆穴道婆婆出手弄死她让这臭小子死心塌地娶你”此时梁萧已聚起少许劲力听得恼怒忽地一手探出扣住骆明绮脖子骆明绮气不能出顿时两眼翻白。花晓霜慌忙拉开梁萧顺手封了他两处穴道。梁萧不料她但敢如此惊怒交进喝道:“好啊你听了这老虔婆的浑话真要对莺莺不利吗” 花晓霜一愣摇头道:“我我怎么会对她不利。”梁萧道:“没有就好你先解了我的穴道。”花晓霜默不作声心道:“萧哥哥性如烈火吃了这许多苦头岂肯与婆婆甘休倘若放了他婆婆必然没命唉但若放了婆婆她脾气古怪又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一时踌躇难决想了想对梁萧道:“萧哥哥你须得答应我脱身之后不要再与婆婆为难”梁萧心中怒火升腾冷冷道:“这算是胁迫我了”花晓霜见他神色不由打了个哆嗦但仍摇头道:“你答应我我便放你。” 梁萧生平从未遭受这般折磨早已气得昏再见花晓霜一再袒护骆明绮更如火上浇油脑子一热咬牙道:“好那便说个明白你现今若不放我从今往后我再不理你”花晓霜身子剧震只觉一阵冷流涌遍全身心道:“是呀我一个病女孩儿性命朝不保夕更远不及柳姊姊美貌你终归要娶柳姊姊的再不理我也是理所应当的”心中越想越苦泪影婆娑恨不得当场大哭。梁萧话一出口便有几分懊悔又见她泫然欲泣心头顿时软了叹道:“晓霜你放开我以前种种我都不怪你”骆明绮打断他道:“女娃娃不要听他花言巧语咳咳男人信不得咳咳”她屡屡折磨梁萧心知他一旦脱困自己必无生理心头一急痰气上涌大咳起来。 花晓霜望了她一眼猛然定下决心缓缓道:“萧哥哥对不住即便即便你再不理我我也要你答应。”梁萧软硬兼施都难逼她就范气得口不能言半晌才缓过气来怒道:“小糊涂蛋维护这挨千刀的老贼胚有你什么好处”骆明绮听得大怒叫道:“我呸你这小贼胚才挨千刀挨万刀不得好死”梁萧双目喷火骆明绮双眼也毫不相让。却听花晓霜叹道:“萧哥哥无论如何我也不愿见你杀人伤人。只要你答应不伤婆婆我便放你。”梁萧默然一阵侧目看去只见柳莺莺奇毒未解神色痛苦不由咬牙道“好算你狠就这么说定”花晓霜点点头又对柳莺莺道:“柳姊姊你呢”柳莺莺淡然道:“梁萧怎样我便怎样”目光温柔如水始终一转不转脉脉望着梁萧。花晓霜只觉心酸难忍泪水几乎包含不住一时不敢再看二人掉头对骆明绮道:“婆婆你也要答应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许用毒害人”骆明绮嚷道:“哪怎么成”花晓霜叹道:“婆婆你若不答应我便不放你。” 骆明绮性情刚烈本想说:“不放便不放。”谁知与晓霜目光一交又将顶撞言语生生咽了回去闷声道:“好权且依你”花晓霜见三方答应便先给柳莺莺解了毒又给梁萧与骆明绮解开穴道。梁萧看了花晓霜一眼忽地冷笑双手撑地站起身来花晓霜伸手要扶却被他袖手摔开梁萧一言不扶起柳莺莺便向谷外走去。骆明绮怒道:“臭小子你敢这样走了”梁萧全不理会只是走路。 骆明绮大怒正要叫骂却听晓霜低声道:“婆婆罢了”回头一看但见她眉眼通红泪水只在眼眶里打滚不由胸中一痛叹道:“乖女你一心维护婆婆婆婆很承你情。故而更不能让臭小子与那狐狸精搅在一起。可惜你逼我了那个狗屁誓言从今往后婆婆再也不能用毒若不用毒又怎么帮你”花晓霜摇头道:“婆婆别在意萧哥哥与柳姊姊天生一对本来就很般配我身上有病活不长的若强要喜欢萧哥哥只会误他一生幸福。”骆明绮本是一心帮她听得这话好生没趣冷哼道:“既然这样你哭丧着脸干什么”花晓霜颤声道:“我虽这么想但不知怎地心里还是难过”话未说完泪水已扑簌簌滑落面颊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骆明绮叹道:“真是个傻丫头。”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旁着小屋坐下柔声道:“乖女婆婆给你说世上什么都可以让来让去唯独情之一物决计不能让的。即便一时让了今后也会后悔。”她抬头望了望天半晌叹道“许多年前婆婆也曾与你一样喜欢一个男子。我们一块儿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他嗯待我很好就像亲妹子一样;我呢也很爱与他在一起须臾也不想离开。唉那时婆婆真傻竟以为能够这样过上一辈子”说到这里骆明绮语声微微一哽鼻尖又湿又红老眼中闪着泪光过了一阵方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是有一天门上忽然来了个女子。她生得俊俏眼儿大大眉儿弯弯腰身也细细的就跟杨柳似得唉我我是万万比不上的;那冤家见了这女子一下就喜欢上了娶她做了妻子。从此以后他就很少理我了我不知不知哭了多少次但也没有法子他与那女子在一起就是说不出的快活。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心中便想只要他快活我受些委屈也算不得什么于是悄悄离开他们趁夜一个人走了”花晓霜听她说起生平憾事心生怜悯忘了自身聆神倾听听她住口不由问道:“后来呢”骆明绮叹道:“还能怎样我离开心爱之人自是十分悲伤在江湖上东飘西荡游历了许久。忽有一天我忍受不住思念悄悄回去哪知哪知暗地里一打听才知道我那师兄数年之前便死了。” 花晓霜惊道:“怎会这样”骆明绮冷道:“这就叫报应世上男子最爱美女。哼那些女子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勾引男人常言说得好:家有丑妻当个宝美貌妻子多烦恼”花晓霜听得一愣失声道:“莫非莫非那个姑娘勾”她终究面嫩期期艾艾说不出口。骆明绮脸上刻满怨毒咬牙道:“那贱人淫荡无耻可恶至极。我师兄忙于治病救人无暇陪她那贱人便见异思迁跟着师兄一个病人私奔逃了。师兄他他怎受得了这般打击痛不欲生一病不起。他本有通神的医术活人无数却偏偏不肯自救你知道那种滋味吗明知如何医治却不愿自救明知如何活命却活活病死在床上。人死或许还能复生但心死了却没半点法子不论医术多高也没半点法子”说到此处她双眉一扬一拳击在地上恨声道“事后我千方百计寻着那对奸夫淫妇让他俩号了三天三夜才死可又怎么样就算让他们号上三百天师兄还是活不过来你说若我一早狠心偷偷将那贱人毒死师兄哪会死呢”说着眉头一颤两行浊泪滚滚落下。 花晓霜听得心惊胆战心想:“她一口一个师兄莫非就是我那师祖师父从不提及师祖敢情是有这么一段丢人的事。唉与婆婆相比我这境遇又算得什么”骆明绮哭了一阵冷静下来说道:“所以乖女啊什么都能让唯独这情是不能让的。”花晓霜无言以对只得道:“但柳姊姊不是哪种人”骆明绮冷笑道:“美貌女子都不可信嗯你等着。”说着一钻入屋内取出个四四方方的镔铁匣子说道:“臭小子虽然奸猾却忘了一个破绽我虽立誓不再用毒但你却大可一用。”她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尺见方四寸来厚的一本书来随手翻动却见纸张不知是何物所造薄如蝉翼上面书满蝇头小楷旁有彩色图谱画着禽兽虫豸花草树木林林总总栩栩若生。 骆明绮道:“我与你师祖各有所长他医理精深我则喜好钻研药材平生踏遍八荒无所不至搜罗了许多奇花异草。这部神农典便是婆婆一生心血所聚其中许多物性药理都是前人没有说过的。” 说着塞到晓霜手里道“其中更有诸般炼毒使毒的法子你多多钻研觑着时机将那狐媚子偷偷结果了包管那臭小子看不出半点痕迹。”花晓霜原本心痒颇想一观但听这话不由骇然道:“那怎么成我我不能害人的。”骆明绮两眼一横正想怒转念又耐住性子丑脸挤出一丝笑意说道:“其实我还别有用意你是吴常青的弟子自然精于医理若能以他传你的医理活用这其中的药物说不准能治你的九阴毒脉。再说毒药好比武功用之为善则是好的用之为恶便是恶的。”花晓霜听得这话方才接下铁盒躬身道:“如此多谢婆婆啦” 骆明绮心中暗笑:“若你当真喜欢那臭小子早晚要妒火攻心铲除情敌嘿嘿到那时候我这神农典才是妙用无穷。”心中这么想但怕晓霜固执口中却不透露半点挥手道:“好了你去吧。”花晓霜奇道:“去哪里”骆明绮冷笑道:“我不是说过么情之一物决不能让”花晓霜寻思道:“倘若真如婆婆所说柳姊姊日后对萧哥哥不好我岂不要同婆婆一样懊悔终生么”一念及此心中凭生不安匆匆别过骆明绮向南走去。 花晓霜不敢再从蚩尤林经过绕了两里路程上了一处弯曲曲的山道扶着峭壁走了数步忽听前方响起柳莺莺的声音花晓霜心头剧跳僵在当地却听她道:“明明说了不理她又要折回去你这算是什么”语声之中大有愠怒之意只听梁萧道:“我方才一时气愤难免说了些胡话当不得真。”柳莺莺道:“我不管你是真是假你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了话就该算数”梁萧道:“那我就不作男子汉大丈夫”柳莺莺怒道:“呸你你又要无赖了”梁萧道:“无论如何方才我也不对老虔婆狼虎之心我不该将她丢在那里。唉我只当她会跟来哪知她听信我的浑话傻站着不动倘若有什么闪失我”说到这里嗓子已然低哑了。柳莺莺冷笑道:“她那么阴险狡诈怎么会有闪失”梁萧扬声道:“你说她别的还好说她阴险狡诈却是胡说八道”柳莺莺道:“怎么不是不说先前医治蛇咬之事。后来我与老虔婆都中了毒她却先救老虔婆迟迟不来救我害我白白挨了好些痛苦这分明就是故意拖延。哼她脸上假扮善人心中却尽是阴谋诡计。” 梁萧略一沉默道:“晓霜为人我最清楚她必不是有意害你。”柳莺莺气道:“你相信她就不相信我么”梁萧道:“你机心多多有时我也猜测不透但晓霜心如白纸一望便知根底。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信她不会害你”柳莺莺默然半晌道:“好我再问你你当真这么相信她吗”梁萧决然道:“不错” 花晓霜始终屏息倾听听到此处忽觉一股热流直冲面颊双目酸楚难忍猛地靠在山壁上放声大哭所有委屈都化作泪水涌出心中直有说不出的快美。蒙胧中只见不远处人影闪动梁萧快步走来急声道:“是晓霜么”语中大有喜气走上前来拉住她手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咦你哭什么莫非老虔婆欺负你么哼我这就去寻她新仇旧恨一并清算。”怒冲冲拔足便走花晓霜忙拉住他拭泪道:“不干婆婆的事我我只是心中高兴忍不住就想哭了”梁萧见她安然无恙喜不自胜不再固执佯嗔道:“傻丫头高兴就该开怀大笑哭什么哭”晓霜也忍不住破涕为笑。抬眼望去只见柳莺莺站在远处神色大为嗔怒当下莲步轻移走上前去低声道:“柳姊姊我我方才仔细想过。你说得是那时候我虽没害你的念头但也不大愿意救你。萧哥哥为你受了那么大的痛苦也不肯屈从是以看你受苦我我便有些欢喜。”说着面红耳赤几乎抬不起头来。柳莺莺不料她坦然承认略一怔忡瞥着梁萧冷笑。 花晓霜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没法子无论我怎么开解自己心里也放不下萧哥哥。婆婆她说得对什么都可以让唯独情之一物我不能让的。”说着抬起头来双目之中竟流露出几分少有的倔强。 柳莺莺没料到她说出这等话来杏眼含煞凝注在她脸上。 二人对视半晌柳莺莺忽道:“好你明刀明枪说出来算你还有些骨气。梁萧既然话已挑明你怎么说”二女目光一转齐齐投向梁萧;梁萧看看晓霜又看看柳莺莺没的一阵灰心:“阿雪死后我本已心如死灰今生也不想再提这个情字没料到还是陷了进来。”想着叹了口气低头不语。柳莺莺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气恼说道:“那好再给你三日想想三日之后必须做个了断要么她走要么我走”说罢转身而去。花晓霜也移步跟随。 梁萧心神恍惚眼看二人消失在山道尽头只得叹了口气暂且跟上走了数步忽见晓霜背上铁匣晃来晃去不由问道:“晓霜你背着什么东西”花晓霜道:“这是婆婆送我的一部药典里面记载了许多神奇药物;她说善而用之或许能够治我的寒毒。”梁萧道:“老虔婆的东西可得留个心眼。”花晓霜叹道:“婆婆本性是好的。只是命运乖戾害她受了许多苦楚才会变成今日这样。”梁萧见她如此天真大不了然却也不好迫她默默走了十来步胸中闪过个念头忽道:“晓霜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对你的病有些好处”花晓霜笑道:“什么法子难道你也懂医术啦”梁萧道:“你可知道我身中五行散为何能够不药而愈”花晓霜道:“我也纳闷呢你快说说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柳莺莺也颇好奇不由放慢脚步侧耳倾听。梁萧便将自己悟功逼毒之事述了笑道:“这法子玄妙异常说不定能将九阴毒脉逼出来。”花晓霜摇头道:“那可不成了九阴毒脉是胎里带来的与我血肉相连仿若手足若要逼走阴毒岂非连九大阴脉也去掉了么若没了九大阴脉那人又怎么活呢”梁萧道:“五行散一入人体何尝不与五脏相融。老虔婆不也说过么九阴毒与五行散毒性相类我这法子能逼出五行散未始不能逼出九阴毒。”花晓霜无奈只得道:“既然如此我就暂且试试” 梁萧便将心法一一说出。要知经历此劫他内功更上层楼其运用之妙不仅已得紫府元宗神髓更有越之势。花晓霜亦曾解过紫府元宗抑且精通脉理闻言大有所悟沉吟道:“萧哥哥听你这一说或许真有效用”梁萧知她言不轻喜道:“此话当真”花晓霜道:“萧哥哥你这个法子便如峰回路转别有洞天。倘若融人医道从今往后不知能救多少人呢”她越说越喜玉颊生晕好似白玉上抹了两抹胭脂平添妩媚。 这月余时光梁萧只见她郁郁寡欢如此喜态却是破题儿头一遭见着再瞧柳莺莺不觉心向下沉。此后三人俱不言语沿着山道行了一程忽听下方传来刀兵相交之声、低头望去只见数十名元军正追逐几名宋人双方且战且走钻入蚩尤林的浓雾中。三人暗叫不好果不其然雾中蓦地传来惨叫之声。三人方才死里逃生此时听得叫声如同身受梁萧道:“不可见死不救须得想个法子。”花晓霜早已取下铁匣拿出神农典来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画的一株草木说道:“这便是旱魃草。此草生于蚩尤树附近处高向阳。燃烧此草能生异香克制蚩尤树的怪雾。”柳莺莺斜眼瞧去见那“旱魃草”色泽淡黄纤弱不堪便讥讽道:“这般细小的草儿也成得了事么”花晓霜道:“万物各有其能也有其不能。就好比苍鹰不能涉水游鱼不能飞翔。旱魃草虽然细小却能克制这万毒之王。”柳莺莺见她面对自己谈吐从容再无先时的窘态心中老大不快。只恨她言之有理反驳不得。 梁萧道:“这里毗邻蚩尤林而且地势甚高大家分头找找或能寻到。”三人分头觑看花晓霜蓦然喜道:“这里了。”伸手从崖缝间拔出一株鹅黄色的小草一尺长短茎生六叶两枚叶片抱一颗嫩绿珠子与神农典所绘一般无二。 此时梁萧也在近旁觅到三株旱魃草便绑于枯木中点燃又折了一根木棒攀岩而下深入怪雾之中花、柳二女放心不下随在他身后。火把中异香飘散浓雾遇火而开。梁萧行了数十步沿途俱是尸并无一个活人寻思道:“到底延误了时辰怕是没有活人了。”念头方起便听远处传来细微呻吟声当下循声寻去。怪雾一散地上毒物纷纷窜逃。三人虽是二度入林仍是触目惊心。走了十来步但见前方扑着两人大半个身子已被毒蛇爬满。不待梁萧走近群蛇四面散开露出二人身子却是宋人装束。 梁萧料得必是旱魃草神效暗服造化之能当下上前触摸但觉二人气息未绝只是面皮淤肿辨不出容貌。花晓霜伸手探脉说道:“他们被毒蜂蛰伤逃到这里便已昏厥是故未遭受蛇蝎噬咬留得性命。”梁萧见火把燃烧过半再若耽搁只恐火把燃尽自己三人又被困住便道:“出林再说。”当下将火把交与柳莺莺自己挟起二人退出林外。此番他让晓霜留下医治二人自己另采旱魃草燃起一根火把与柳莺莺重人雾中走了一遭再也不见幸存之人。反身出林却见那两名宋人早已苏醒过来躺着喘气脸上淤肿也消退许多。梁萧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何嵩阳另一人却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第四章 幼帝之争 花晓霜见二人出林便道:“他们好多了。”梁萧尚未开口却见何嵩阳支撑起来哑声道:“几位恩公相救之德何某没齿不忘。”梁萧听他说话客气心中怪讶定神细瞧才觉他被毒蜂蜇了脸眼皮肿胀不能视物。梁萧不由心念忽动压低嗓子道:“好说你们为何会被元人追杀”他着意掩饰何嵩阳更加无法分辨来人只是叹道:“不隐恩公区区姓何名嵩阳以前江湖上小有名气这位则是靳文靳公子。我二人本是云殊云大侠的部下此次从崖山突围出来四处召集救兵怎料一无所获反被元人一路追杀至此。”梁萧奇道:“宋军在崖山”何嵩阳惨笑道:“也快到头啦原本云大侠屡败鞑子水师。鞑子被逼无奈专程自北边调兵增援。两军对阵正是紧要关头那些王八蛋官儿却来害他有人跟鞑子私通将城池献了有人则心怀嫉妒怕云大侠成了大功专扯他的膀子甚至不让他入朝见驾。唉云大侠孤掌难鸣连吃了几个败仗退到崖山的海上。” 梁萧沉吟道:“入朝见驾大宋还有皇帝么”何嵩阳道:“自然有的如今也被困在崖山。”梁萧道:“是益王还是广王”何嵩阳听得这一问不觉疑窦丛生:“此人怎知圣上早年封号”忽地向后一缩挽住靳文之手嘿笑道:“至于益王广王我便不知了”梁萧瞧破他的心思情知再也问不出真话便道:“先出了山再说”扶起二人一同出山。到了山前路口说道:“此地向东直走可上官道但如今元人势大出去有死无生。你们不妨寻个隐蔽处躲上几日。”靳文双眼虽能视物但不认得梁萧便即谢过扶着何嵩阳向西面一处山坳走去。 望着二人走远三人转身前往官道尚未走近便见前方搁着数具尸梁萧遽然一惊施展轻功赶至官道处却见大路之上也躺着几具宋元士卒的尸体钢刀断矛四处散落。却不见了花生的影子梁萧心往下沉急声叫道:“花生花生”叫到第二声嗓子已然哑了。正自焦急忽听道旁树丛中悉嗦作响钻出一个圆乎乎的光脑袋来贼眼溜溜不是花生是谁。梁萧见状方松了口气。花、柳儿女随后赶至见此情形也是诧异花生见了三人喜道:“你们回来啦俺还以为你们把俺忘了”说着牵着胭脂、快雪背着行礼走出树丛。梁萧接过行礼问道:“怎么回事”花生苦着脸道:“俺坐得好好的忽然来了许多凶巴巴的人打着架一路过来。俺一害怕就牵着马呀驴的躲到树林里就看他们砍呀杀的死了好多人流了好多血俺趴在林子里大气也不敢出。” 梁萧心知必是元军追赶何嵩阳一行厮杀至此叹了口气拍了拍花生肩头道:“亏你机警躲得及时。”花晓霜也夸了花生几句。花生心中得意挠着光头呵呵直笑忽地想起一事转头对柳莺莺道:“你这马可真凶几乎儿比你还凶呢。”柳莺莺秀眉一挑嗔道:“小贼秃你敢骂我”花生道:“俺不是骂你俺说得都是真话方才我拉它躲避却被它踢在这里。”他指指臀部道“还有个蹄子印呢你不信俺脱给你瞧。”说罢伸手便解裤带。柳莺莺玉颊涨红怒道:“瞧你个大头鬼你敢脱裤子我我便杀了你。”花生见她如此恼怒大觉纳闷道:“这样说你就是信俺啦”柳莺莺一怔若说不信这小贼秃便脱裤子若是说信岂非自承很凶端端无言以对心中气闷之极顿足掉头撅嘴生气。 她气了一阵转过身来正想臭骂花生两句忽见梁萧坐在道边抬头望天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不由问道:“小色鬼你想什么。”梁萧道:“我从山上下来始终想着一件事情。”柳莺莺道:“什么事是三日后的事么”她暗忖梁萧必是为三日后取舍之事烦优故而心事重重。 谁料梁萧摇了摇头道:“莺莺倘若一个孩子叫过我叔叔如今又遇上性命之危换了是你你怎么做”柳莺莺不假思索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奋力相救了。”梁萧微微颔。柳莺莺嗔道:“你古古怪怪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梁萧一拂衣衫起身道:“莺莺我将晓霜托付给你请你好好照看于她。”柳莺莺一惊但见他神色严厉全无嬉戏之态不由啐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哼我为什么要照看她我恨不能杀了她才好。”梁萧一呆忖道:“是了我怎可将晓霜托付给她”再瞧花生呆傻模样更觉烦恼忽听花晓霜颤声道:“萧哥哥你你果真的讨厌了我么”梁萧侧目望去但见她眉眼通红心知自己一言不当又要惹她垂泪不觉叹道:“莺莺晓霜。便如方才所言那个叫我叔叔的孩子如今身处绝境。他向我叩过头我也曾答应过保他周全。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无信更何况”说到此处他胸中大痛缓缓道“他能活到今日全赖我妹子阿雪出生入死舍命换来若不能将这孩子救出我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她”说到后面几句声音已是微微颤抖。 柳莺莺微微冷笑扬声道:“这好办我跟你一起去救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想借此逃避三日之约想都别想。”梁萧还未答话花晓霜也道:“柳姊姊说得极是。”她语声虽柔和眉间却有一股决绝之意。梁萧见二人两对美目闪闪亮瞧着自己不由心虚起来一时又无别法只得道:“也罢若是如此凡事便要听我吩咐。”二女听了暗暗吁了口气。梁萧又向花生道:“花生你怎么说” 花生耳里听得清楚心中却不明所以摸摸光头道:“你们去哪里俺就去哪里有吃有喝就是好的。” 柳莺莺一指头戳在他光头上笑道:“算你小秃驴说了句人话你若不敢去我一百个瞧你不起”花生摸头憨笑梁萧却知此行凶险异常若得此人相助可多几成胜算当下含笑道:“如此甚好届时怕还要仰仗你呢。” 计议已定方要启程梁萧心念忽动对三人道:“你们在此等我一阵。”不由分说快步进了山中。三人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他回来柳莺莺心中惊疑:“这冤家莫非趁机遁走独自行险去了”越想越急一顿足便欲入山寻找就当此时忽见远方山峦之间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正自惊疑又见梁萧大步流星奔了回来顿时又惊又喜迎上嗔道:“小色鬼你去哪里了”一把揪过梁萧狠狠打了一拳。梁萧捂着肩头痛处笑道:“我去蚩尤林了。”花晓霜奇道:“又去做什么梁萧道:“我放了一把山火将那鸟林子烧了老虔婆害我不浅也算是讨个公道”柳莺莺喜道:“好呀虽不能讨回本钱讨点利息总也不错。”花晓霜举目望去但见浓烟越浓重不由叹道:“蚩尤树天下奇木如此灭绝忒也可惜啦”梁萧道:“诱杀万千生灵以成一己之私。此等歹毒物事留之何益”花晓霜低下头去。梁萧却怕骆明绮寻来缠夹不清催促三人上路。一行人披星戴月连夜兼程。梁萧沿途拾拣被人丢弃的弓箭枪矛修理妥当。次日清晨抵达崖山附近他促马上了一处小岗极目眺望只见大洋如靛浩荡无极宋元战舰陈列海上旌旗分明状若无数具细小玩偶随波荡漾起伏不定。 梁萧默默瞧了一阵道:“宋军败了。”柳莺莺道:“宋人战舰还要多些怎会败了”梁萧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元军阵容整肃壁垒森严战舰大小相宜一东一西势成犄角;宋军截然相反大舰与小舟杂陈军船和民船为伍阵势混乱不能成军倘若一战不利前阵受挫后军必然溃败再无挽救余地。奇怪云殊颇通兵法怎会恁地糊涂”皱眉沉吟好生不解。 柳莺莺白他一眼道:“说得蛮好听难不成你会打仗么就会说嘴罢了。”梁萧微微苦笑却听花晓霜叹道:“无论怎样打打杀杀终归不好常言道:和为贵。萧哥哥你千万想个法子为他们两家消解误会大家和和气气岂不更好”梁萧摇头道:“这个误会大到无以复加绝无和解余地。当务之急是要救出两个孩子至于其他非我单人只剑能够济事。”转头叫道:“花生。”花生笑道:“俺听到啦。”梁 萧见他憨态可掬不由暗自嘀咕:“这三人懵懵懂懂全不知兵凶战危。我忒也自大了不该带他们来的 。”但事已至此翻悔不及一指带来的钢刀长矛说道:“你拣一样趁手兵器护住晓霜与莺莺”花生一怔明白过来抓头咕哝道:“非得兵器吗”环眼一扫不拿地上枪矛径直走向一株水桶粗细的大槐树前将行礼搁在一旁两手环抱神力猝喀喇一声将丈余大树连根儿拔起。花生托在手中挥舞数下笑道:“这个么却还趁手”柳莺莺忍不住啐了一口:“蛮牛便是蛮牛。” 梁萧莞尔道:“好和尚算我服了你。”下马将八支长矛断作四尺来长负在背上方才提起一杆中平长枪跃上马背。柳莺莺却抓起一口单刀翻身跳上雪痴儿背脊与花晓霜坐在一处含笑道:“就坐这儿好啦。”梁萧怔了怔心口一热:“莺莺平日嘴上刻毒此时此地竟肯看顾晓霜。她的心肠终是好的”他举目遥视见两军战船来回游弋交战在即倘若宋军一败乱军中再无救人时机当下面色一沉凛凛杀气直透眉梢举枪勒马飞驰而下。 元军依6为寨正与宋军对峙辕门向北左右各有塔楼一座以作嘹望之用。塔上土卒遥见梁萧人马疾来心中惊疑出喊声。谁料梁萧来势更疾。一名土卒顿时吹起号角余者弯弓箭躲在箭垛之后向梁萧攒射过来。 梁萧看得分明右手抡枪荡起斗大枪花将羽箭一一拨开;右手挽缰驭使“胭脂”神驹演起“十方步”来忽左忽右顷刻间避开来箭离辕门百步之时他反手摘下断矛疾喝一声抖手掷出断矛掠过百步刺中箭垛木箭垛豁然而裂断矛去势不止洞穿一名十夫长胸口那人长声惨嚎从塔楼上重重栽落摔得肝脑涂地惨不忍睹。 花晓霜见此情形目瞪口呆急道:“萧哥哥不要杀”忽觉后颈一麻嗓子顿时哑了只听柳莺莺在耳边笑道:“我便知道你假仁假义会闹这些把戏。你当我真想护着你么哼臭丫头乖乖闭嘴不要添乱。”花晓霜哑穴被制眼睁睁看着梁萧将断矛当作投枪出手如电例不虚将塔上元军一一刺杀心中一阵难过双眼一闭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 俄顷梁萧断矛用尽人马也已逼近辕门眼见大门紧闭转身喝道:“花生破门”花生应声奔近手中大树奋力顶出一声巨响辕门就如纸糊一般整个儿仆倒在地上。梁萧飞马纵入迎面呼喝如雷元军士卒蜂拥而来。梁萧长枪抖出红缨乱扑枪花与血花共舞元军骑兵纷纷堕下马来。“胭脂”性子暴烈遇上如此战阵兴奋异常放声长嘶马蹄乱飞踹得元军步众鲜血乱进。 花生随在梁萧身后糊里糊涂冲进营中乍见元军个个龇牙咧嘴扑将上来不由大为惊惧;但到此田地后悔逃跑却已来不及了;惊惶之余忽见对方拉开弓箭便要射来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暂且忘了师门教训摇动大树舞了个风雨不透荡开箭矢向前猛冲所过之处元军将士人仰马翻当真六丈之内无人能够立足。柳莺莺紧随在花生后面她胆量虽大此等战阵却是从所未见望着四面人影憧憧不由心惊肉跳除却催驴向前再无别的念头。晓霜被她搂在怀里始终闭着双眼凄厉惨叫声声人耳刺得她心如滴血。 四个人各怀心思一路厮杀过去直如滚水湔雪势不可挡;元军将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梁萧杀得性起横枪马上取下弓箭左右驰突箭如飞电断是无一虚。战到紧要处忽听左方一人惊呼道:“梁萧”梁萧侧目看去却见一名汉军百夫长望着自己满脸惶恐。梁萧但觉此人眼熟正想何处见过忽听右旁又是一声“是梁萧。”刹那间呼叫声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作三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如旋风般卷过人群众军士惊惶异常纷纷喊道:“梁萧来了梁萧来了”一边呼叫一边四下退却前后杂沓东倒西歪众将官想要喝止却是哪里能够。 梁萧向日从军之时威名极大。后来钱塘江一战单枪匹马杀得元军尸横遍野。伯颜虽严令封锁但众口难防消息终究不胫而走。军中最重勇士士卒们道听途说越说越玄传到后来竟将梁萧描绘成力大无穷、不惧刀箭的怪物还说他能驱鬼运神唤来钱塘江潮破敌。此地多是北方汉军虽没见过梁萧但这些传说却也听过眼见来人骁勇无匹早已胆裂再听那百夫长一呼俱都生出一个念头:“是他难怪了”一时纷纷萌生退意。 梁萧不知就里忽见元军不战自溃顿觉机不可失冲开一个缺口奔出营外只见海上舻舶相连密密层层白帆片片连天接云难分彼此。四人沿海岸狂奔身后元军紧迫不舍。梁萧反身箭护着众人且战且走忽然间前方喊声大作抬头看去却是一彪元军自前兜截过来人人扯满角弓泼天箭矢泻落过来。 柳莺莺心惊胆寒急催毛驴回转花生则舞着大树抵挡羽箭且战且退直退到梁萧马前。梁萧射倒数骑伸手一摸忽觉箭囊空空羽箭已然告罄此时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北面山崖耸峙南方大海茫茫不由心急如焚正要挺枪迎敌忽见一艘小艇自宋营中飞出桨橹轮转逼近江岸一名宋军站在船头挥手喊道:“壮士快快上来”梁萧大喜与三人跃上小艇。水手将竹篙一撑小艇离岸数丈其他宋军纷纷摇橹弄桨去岸渐远。元军赶到岸边张弓射来箭矢纷纷堕人海里。宋军欢然大笑将小艇划得似如一条活泼泼的飞鱼在海面上纵跃不止。 一名壮年宋军笑道:“大壮士你也来勤王么”梁萧道:“我有要事须见圣上相烦老哥带路。”那宋军眉头一皱并不作声。片刻工夫小艇钻入水营在大船小艇间穿梭前行。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各船水手衣衫杂驳有男有女还有十来岁的懵懂少年个个面容愁苦皮肤黧黑浑然不类寻常士卒。一问身旁宋军才知都是来勤王的沿海渔民。 梁萧寻思道:“这些百姓却是何苦多来一人不过多送一条性命。”转念又想“换了是我与其甘为鱼肉任人宰割倒不如豁出性命一战。”想着蹙额不语。花晓霜此时睁开双目想着方才杀戮之惨犹有余悸望着四周宋人心中更生茫然:“倘若打起来仗来他们也都会死么”想着不觉流下泪来。柳莺莺瞧见心中冷笑:“小贱人害怕了么真没出息。”忽见花生搂着船舷面如土色两眼直不禁冷笑道:“小秃驴你该不会是怕水吧”花生听得这话颤声道:“你你不怕吗”说了两句话脸色更坏了三分。柳莺莺自家也不识水性但她生性好强即便心头惴惴对着旁人也不露声色冷冷道:“那个自然小秃驴你信不信我这就推你下去做王八。”说罢做出推人模样。花生神色大变双手乱摆忙道:“别别俺吃王八好吃王八吃俺可就大大不好了。”大嘴一撇眼看哭出来。 柳莺莺道:“那好想我不推你你须得答应从今以后都要听我吩咐我叫你向东你就不得向西叫你坐下就不许站着。”花生此刻但求自保言无不从连道:“好好”柳莺莺妙目一转笑道:“你说得好听我便试你一试看你听不听话嗯你且向东边跳三尺”花生惊道:“哪怎么成东边都是水呢。”柳莺莺道:“你不听我的话了”花生左右为难苦着脸连声哀告。柳莺莺此时别说推人便是挪身也是不敢只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重是故拿花生寻开心罢了。 说闹之际小艇在一艘大船边停住。船头放下舢板梁萧当先跃上一名校尉迎上来拱手笑道:“阁下骁勇善战令人佩服。敢问可是云将军的部下”梁萧心道:“若以本名相告不免一场厮杀。”当下胡诌道:“不错我此来是有要事须得面见圣上。”那校尉笑容忽敛冷然道:“这却免了陈大人和6大人说了云殊的人圣上一律不见”梁萧打量对方一眼道:“我不见什么陈大人6大人只求面圣”那校尉甚不耐烦挥手打断他道:“陈大人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斜眼一瞅梁萧冷笑道“还站着作甚要我踢你下船么”不料梁萧目中威棱迸伸手拿住他胸口提得离地三尺。那校尉挣扎不得惊怒道:“反了么左右给我拿下。”他是宰相陈宜中的亲信平日里作威作福众军土受够他的闲气此时俱是冷眼旁观。那校尉喊了两声眼看无人答应顿时着慌涩声道:“都是自家人凡事好说凡事好说。”说话之时馅媚之态天然流露。 梁萧笑道:“你带不带我去”那校尉面露难色忽见梁萧神色不善忙道:“带带。”梁萧放手道:“你走前面。”那校尉不敢违抗转到前舱。却见舱门处站了四个军士校尉一指舱内嘟哝道:“就是这里”门前卫兵见势不妙举枪阻拦。梁萧抬臂一挥众卫兵虎口剧痛四条长枪飞到半空。 梁萧跨入舱内。但见舱室阔大四壁斑驳布满褐色水渍咸湿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淡淡药香。靠里处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官儿愁眉苦脸正在说话听得脚步声纷纷掉头来望一个方面黑须的官儿喝道:“怎么没经通报”那校尉慌道:“陈丞相这是云殊的部下要见圣上”陈宜中怒道:“不是吩咐了么但凡云殊遣人统统赶走。”那校尉苦着脸道:“没奈何他逼我来的。”陈宜中一怔厉声道:“作反了么岂有此理来人”他身旁一个清癯文官摆手道:“丞相罢了他拼死来此可见忠于我大宋倘若这般赶走了岂不叫人齿冷”陈宜中一拍大腿佛然道:“6太傅你还不明白云殊狼子野心仗着手握兵权一心要夺走圣上”清癯文官叹了口气向梁萧道:“圣上龙体欠安不便见客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我6秀夫说罢” 二人言语梁萧听得清楚便向6秀夫拱手笑道:“云将军听说圣上微恙特令在下请来一名女神医为圣上诊治。”堂上诸人都是一愣陈宜中两眼瞪着梁萧冷笑道:“我们自有大夫不必劳动那位神医的大驾了。”梁萧没想这人恁地不识好歹正要作忽听花晓霜道:“那位那位圣上可是患了惊风之症”陈宜中与6秀夫对视一眼眉间露出讶色后者奇道:“你怎地知道”花晓霜又道:“方才你们给他服用了寿星丸是不是”6秀夫更惊点头道:“不错不错。”花晓霜道:“方子用得不坏可惜缺了几本紧要药材不能济事。”众官脸色微变6秀夫站起身来肃然道:“敢问其详”花晓霜道:“从药味分辨当是缺了人参与石菖蒲嗯是了朱砂分量也没用足”6秀夫眉间透出一团喜色拱手道:“姑娘说得极是只因被元人围困药材奇缺故而缺了几味;嗯敢问可有补救之法么”花晓霜道:“我要见过病人才能决断。”陈宜中勃然怒道:“岂有此理”6秀夫摆手道:“丞相事急从权。而今眼目下圣上性命危在旦夕这位姑娘未卜先知一语道破用药之蔽必是有真才实学的让她试试聊胜于无吧。” 陈宜中拧起双眉打量晓霜满脸狐疑。6秀夫又道:“她一介弱女丞相顾忌什么云殊拥兵自重所忌者唯有圣上倘若圣上有个长短只怕大事不妙。”陈宜中听他言之有理无奈道:“好且让她进去。” 6秀夫喜道:“姑娘请”当先引路花晓霜举步跟上梁、柳三人跟随在后。陈宜中急道:“你们站住。” 梁萧全不理会陈宜中惊怒交进冲出舱外召唤军土。 6秀夫一心救人也顾不得许多掀开竹帘匆匆步人后舱。舱内氤氲缭绕药味更浓两个宫女坐在一旁煽火烹药床上蜷着个小孩伶仃瘦小不堪一握小脸煞白如纸两眼紧紧闭着。梁萧一眼便认出这孩子就是广王赵呙想起那日荒山相遇的情形不觉胸中一酸转念又生疑惑:“怎么只见弟弟不见哥哥星儿哪里去了”。 花晓霜傍着赵呙坐下伸手探脉双眉微蹙。6秀夫观颜察色心头暗惊还未及说话梁萧已抢先问道:“如何”花晓霜叹道:“他想是受了莫大惊吓痰迷心窍此外肝肾不调有消中易饥之患。唉二疾并也真是苦了他”6秀夫搓着手惶声道:“可有救治之法么”花晓霜瞧了梁萧一眼见他面带忧愁不觉心头微动:“敢情萧哥哥说的孩子便是他了。”当下淡淡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不出明日便能让这孩子活蹦乱跳了”看了赵呙一眼眼里露出怜惜之色。众人齐松了口气忽听有人冷声道:“好大的胆子他是当今圣上你敢叫他孩子”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陈宜中两手叉腰脸色阴沉几个士兵站在身后只怕惊了赵呙不敢率尔上前。6秀夫点头道:“丞相说得对姑娘这位可是我大宋天子你日后称呼千万小心不可乱了规矩;若犯了欺君之罪我可保你不得”花晓霜听得这话瞪大双目大为不解。却听梁萧冷冷道:“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叫不得”陈宜中怒道:“放肆”正要喝令拿人忽听外面有人说道:“请禀告圣上都统制云殊求见。”语声疲惫沙哑但一字一句不失沉稳。 众人心头齐震忽听呛啷声响夹杂着几声闷哼陈6二人顾不得梁萧等人掀开竹帘抢出舱外。 只听陈宜中怒声道:“云殊你好大胆子擅闯朝堂该当何罪”云殊叹道:“丞相见谅若不出此下策云殊万万进不来的。”6秀夫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把持朝政么”云殊道:“这是太傅自己说得云某可没说过。”静了一静陈宜中寒声道:“好那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云殊道:“如今军情危急我要带圣上突围。”陈宜中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我们是输定了”云殊缓缓道:“败多胜少但大宋血脉不可就此而绝”陈宜中冷笑道:“就算败了又与你何干姓云的你别忘了圣上已颁下圣旨虢夺了你的兵权你如今一介白身却强占兵符处处以主帅自居。哼自古以来曹操王莽等奸佞小人也莫过于此吧”云殊叹道:“丞相言重了云某生当为宋人死亦为宋鬼;眼看着汉柞运移国事崩摧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再说倘若云某真是操莽之徒我大宋兵马怎会落到这步田地”他语中虽力持平静但悲愤之意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只听6秀夫怒道:“好啊你这话什么意思要推卸兵败之责吗”云殊道:“会有今日之局云某自也脱不了干系。只是当日云某提请弃舟北上兵江西与文天样文丞相汇合但丞相以圣上安危作为托词坚决不允力持游击海上。文大人一介书生不通兵法勉力为将以致一溃千里葬送大好时机。此为其一。”陈宜中冷道:“这么说还有其二了。”云殊道:“不错其二便是泉州一役。诸位大人不分好歹轻信蒲寿庚殊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厮本是西域胡人云某曾说得明白:举凡胡人都不可相信。可惜诸位把云某之言当作耳边风以致这奸胡临阵倒戈害我大军一败涂地。”陈宜中冷笑道:“如此说来今日之局都是我们的不是了”云殊长叹了口气道:“岂敢云某未能坚持己见也算是莫大过失了。如今我军人数虽多却都是未经操练的百姓。一派乌合之众如何抵挡元人狼虎之师一经交战不仅无补于事反成拖累。当日我力请不要接纳百姓从军诸位大人不加理会以致今日形势危殆。此乃其三也。”梁萧听得明白心道:“原来此中利弊他尽都知道的。”心下也不觉替他惋惜。 却听6秀夫冷笑道:“真是笑话百姓投奔我军是因我大宋秉承仁义之道深得人心。孟子曰:仁者无敌我军人多势重万众一心势必能击败鞑子光复华夏。哼你一介武夫懂什么我且问你你读过几本书又懂得多少圣人的道理”云殊道:“说起圣人之理云某远不及太傅渊深。但云殊却明白一个道理:为子死孝为臣死忠。云某绝不能眼看圣上送命圣上若在大宋还有光复之机;圣上若有不测大宋才算是亡了。”6秀夫怒声道:“你今日擅闯朝堂以下犯上还有脸说什么忠孝倘若天不佑我大宋此番兵败6某便负圣上蹈海而死。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来大宋三百年以文德治国就算要亡也该亡在士大夫之手绝不能亡于你这个屡抗圣旨拥兵自重的武夫。” 却听云殊略一沉默冷道:“看起来云某话已说尽唯有冒这个不忠不义之名了。”话音方落便是数声闷响只听陈宜中咆哮道:“好贼子反了么”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忽地清风飒然云殊卷起竹帘跨人内舱与梁萧见了个正着。这一下即便泰山崩摧万马忽至云殊也不至于如此惊骇一时间只看他目瞪口呆双足好似钉在门前挪不动半步。梁萧望着这个宿敌心中暗叹敢情经年不见云殊容色枯槁双颊凹陷两鬓之间竟已星星斑白。 云殊略一愣神侧目望去浑身又震涩声道:“柳姑娘”柳莺莺也怔了怔叹道:“云公子一别数年你可憔悴多啦。”云殊听得这话心中没由来一酸双目不由潮了强自忍住回望梁萧寒声道:“你来作什么”梁萧道:“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云殊只当他奉了军令来擒赵呙心中暗恨。再见赵呙躺在床上犹如死人顿时目光一寒道:“好啊。”梁萧随口应道:“当然好了”话未说完云殊双掌猝裹在袖中拍来。梁萧见他抬肩便知他要出手身子稍挫挥掌迎出。二人双掌一交身子各自一晃梁萧心头暗凛原以为自己妙悟神功此番该当稳胜不想一别年余云殊精进之竟也非同小可。云殊更是惊骇只感梁萧掌力雄奇隐隐然已出乎自己之上不待掌力接实奇步陡转使招“罔两问景”从左到右闪电般连出两掌。 梁萧凝立不动掌随身转处处封住云殊掌势。云殊却一沾即走招式绝不用足出手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第二掌才使一半忽地矮身变招“风摇影动”右腿如旋风般扫出梁萧掌势含而不吐护住胸腹足尖斜挑对准他右足外踝“跗阳”穴。云殊双足忽曲避过梁萧掌势双掌下挥劲风扑地带得他向上腾起绕着梁萧凌空转了个半圆刷刷刷连劈四掌。这数着变化一气呵成快不可言乃是云殊新近悟出的一路“晾影迭形拳”。“穷儒”武学宗旨本在“觑敌虚实后制人”但云殊练到这个地步眼界渐高只消对手动眼抬足便能猜出其人心意先制人逼得对手一招半式也递之不出。故而“惊影迭形拳”但求一个快字处处力争先手一经施展几乎不能见人只有一串虚影忽东忽西掠来掠去。 梁萧心头凛然转身出掌守得水泼不尽只不让云殊抢近倏忽间只听嗤嗤轻响双方掌风连交数次尽被梁萧以内劲带偏扫中舱门竹帘那细竹帘竟若钢丝一般一根根笔直竖起。这几掌两人各自用上全力云殊翻身堕地气血翻腾梁萧也身不由主倒退三步足下格得一响竟将甲板踏出一个孔洞。云殊方欲揉身再上忽听身后滴滴答答一阵响侧目看去敢情那竹帘被二人阴劲崩断数十枚竹管散作一地。云殊暗忖倘若掌力再被带偏落到赵呙身上那可大大不妙一时心生犹豫驻足不前。 他二人这轮交手变化奇快舱中诸人目不暇接更遑论出声阻止。此刻一住柳莺莺叫道:“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她虽是对着二人说话目光却是不由自主落在梁萧身上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云殊看得明白只觉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入脑忽地纵上丈余左掌拍向梁萧小腹右爪如风拿向床上赵呙。这一抓一拍看似平常实则变化奇绝。梁萧不敢怠慢左掌斜引右掌横批。二人浑身一震四掌竟已抵住。梁萧目中精芒乍闪踏上一步。云殊却身形倒退面露痛苦之色。梁萧喝一声又踏上一步。 柳莺莺见他二人情形分明是在比拼掌力当真心惊肉跳但又无力分开二人。此时梁萧用上“转阴易阳术”掌力乍阴乍阳忽刚忽柔。瞬息百变云殊从未遇上过这等奇功顷刻间连退六步背脊抵着舱板额上豆大汗珠涔涔落下。相持片刻梁萧双目斗张双掌突地向前抵出。忽然间众人只觉船舱剧晃豁拉一声舱板轰然倒塌。云殊忽地一个筋斗后跃三尺。 梁萧微微一笑收手赞道:“姓云的真有你的这法子若非莫大胆气绝不敢用。”云殊勉力压住胸中血气一双手仍是颤抖不已。原来方才他甘冒大险撤去内劲任凭梁萧内力侵入体内然后传到舱板之上震塌舱板。梁萧内力一经泻出后劲接济不上云殊趁机脱出他的掌势。 陈宜中被点了穴道躺在梁萧脚旁眼见二人打斗梁萧竟占上风心头大喜对梁萧道:“拿下这个反贼本相重重有赏。”梁萧笑道:“我要的东西只怕你赏不起吧”陈宜中一愣心道:“你要得无非高官厚禄了”当下笑道“只要拿下云殊但是本相力所能及定然双手奉送”梁萧道:“好说倘若我要你头上这顶乌纱帽你也双手奉送么”陈宜中一愣怒道:“放肆凭你也配做丞相”梁萧大笑道:“说得是躺在地上的乌龟丞相区区着实做不来。”嘴里说话目光却始终不离云殊。 柳莺莺见两人遥遥相对大有立分生死之势心中一急忍不住抢上两步挡在二人之间叫道:“住手吧。”梁萧摇头道:“你别管这是男人的事。”柳莺莺双眉一挑怒道:“你说这话就是瞧不起女人我偏要拦你要刺就刺这里。”纤手指定微微起伏的酥胸。梁萧不由气结。柳莺莺放软语气道:“梁萧各让一步天地宽何必定要你死我活”梁萧摇头道:“你不知道这冤仇一百年也解不开的。”柳莺莺神色微变心道:“哪有这么深的冤仇难道是是为我”回头向云殊望去云殊见她目光哀怨心头一软几乎便想放手但想到国仇家恨心肠复又刚硬倏地闪身绕过柳莺莺一掌拍向梁萧肩头梁萧矮身避过当即还以颜色。柳莺莺见他二人浑不理会自己只顾厮杀不由得恼羞成怒索性再不劝阻抱起双手冷眼旁观心道:“瞧你二人斗成什么样子”: 第五章 敌友莫辨 花晓霜坐在床边只见两人生死互搏迭出杀招直惊得忘了动弹。惶急间忽听背后传来低低呻吟回头看去只见赵呙眼神呆滞望着自己心知方才针灸生效但此刻场中斗得甚急也不及多问方要转头观战却听赵呙叫道:“叔叔”梁萧激斗间听得叫声心神倏分出掌顿缓被云殊一轮快攻逼得喘不过气来。 忽听赵呙又叫道:“云殊住手。”声音尖利满是怨恨。云殊一愣忽听陈宜中冷道:“云殊圣上命你住手你又想抗旨不从”云殊眉头一皱瞧了瞧梁萧又看了看赵呙嘴里涌出一股苦涩咬了咬牙忽地纵身后退涩声道:“下臣云殊叩见圣上。”赵呙却不理他直直望着梁萧道:“叔叔”嗓子一哑泪水顺着双颊滑了下来。花晓霜虽不明缘由也觉心酸将他揽入怀里。 云殊见赵呙要哭忙道:“圣上还请不要失了礼数”话未说完赵呙忽地叫道:“走开走开”小手一挥啪得打在云殊脸上。云殊挨了一记一愣之间却见赵呙泪眼中透出深深的恨意他心中莫名其妙还想抚慰。赵呙双手乱挥尖叫道:“滚开你害死了哥哥又来害我”云殊听得这话面肌微一抽搐眼里露出深深痛色。 梁萧失声道:“呙儿你说什么星儿死了”临安一别赵呙经历无数惨变听得这声“呙儿”胸中一热号陶大哭他久病之身这般竭斯底里一闹浑身便似抽空一般再无半点气力指着云殊抽噎道:“哥哥死啦哥哥被他害死啦”梁萧只觉难以置信问道:“他怎么害死你哥哥”赵昌道:“那天叔叔你走啦阿姨带我们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就在那儿我与哥哥遇上这个这个坏人”手指着云殊道“他定要哥哥做皇帝哥哥说他不会做他就吓唬哥哥哥哥怕得直哭最后最后只好做啦。后来他带着我们坐船去杀人杀了好多好多人流了好多血哥哥吓得不敢看他就逼哥哥看还说哥哥以后也要这样杀人哥哥害怕天天都哭。那天有好多人跑到船上到处都在叫船上都是血”他想起当日惨酷情形小脸扭曲露出难言恐惧两手抓住晓霜的衣袖浑身颤抖。花晓霜怜意大生轻轻抚着他的头叹了口气。 赵呙虽说得语无伦次梁萧却已猜中几分见他平静了些问道:“后来呢”赵呙道:“再后来许多人扑到哥哥面前血啊肉啊都淋在哥哥身上。到了晚上哥哥再也说不来话了我叫唤他他就只望着天上这么喊:啊啊啊”他学着赵呈的嗓子尖声叫唤惨厉凄凉仿佛晚鸦哀鸣众人听得心口一阵酸楚云殊双目一闭长长吐了口气 梁萧面色苍白半晌道:“再后来呢”赵禺哭了一阵道:“再后来哥哥就一直叫啊叫的叫了许久突然瞪着眼张着嘴再也不叫了。我摸他的脸冷冰冰的我当他睡着啦就去摇醒他可是他们都说哥哥死了再也不会醒啦”他说到这里心头无比难过一口气回不上来软绵绵瘫在晓霜怀里花晓霜拔出银针在他“志堂”、“人中”处扎了两针。过得片刻赵呙睁开眼呆呆望着天上流泪道:“哥哥死了再也醒不来了”梁萧怔了半晌心中杀机尽消双拳缓缓松开。 却见赵呙转过头望着云殊恨声道:“你不逼哥哥做皇帝他就不会死了。你逼了哥哥又来逼我我恨死你啦。”手指着陈宜中道“他们说你坏我就点头他说不要你带人打仗我就说好。他在纸上写好字我就按了手印。哼你害死哥哥只要对你不利我就说不出欢喜”陈宜中老脸一红连连咳嗽道:“圣上这话怎么拿来说”云殊心头一痛:“圣上竟为这个与我为难唉我竟不知情。”一念未绝忽听远处隐隐传来一声炮响杀伐之声大起云殊腾地站起。只看一名军士匆匆奔人大声道:“云帅鞑子攻上来啦”云殊看了赵呙一眼回复镇定之色又见一名军士踉跄奔人叫道:“云帅前军着火啦”云殊未及话却听梁萧问道:“风向如何”那人应道:“东北风。”云殊冷笑道:“姓梁的如今大宋完了你可欢喜了”陈宜中惊道:“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去抵挡”云殊拍开众人穴道冷声道:“元儿顺风火攻挡不住了你们各自逃生去吧。”说罢迈开大步走向赵呙梁萧伸手一拦道:“你带他去哪里”云殊喝道:“让开”呼得一掌拍来。梁萧翻掌接住叫道:“莺莺你与晓霜带孩子先走。”云殊厉声道:“岂有此理众军听令死活不论将这几人统统拿下。”众军土原本莫名其妙此时得了云殊将令纷纷掣刀扑上。柳莺莺大为气恼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么”矮身出腿扫翻数人。 花晓霜面色惨白忙抱赵呙退到一旁恰好身后一名军士持刀劈来花晓霜慌乱之间不进却退反将身子送到刀下。花生从旁见得飞步抢上一拳挥出呛啷连声那柄钢刀应手断成数截其势不止被大金刚神力裹着似如劲矢疾箭飕飕飕一阵乱响没人甲板之中。那名军士望着手中刀柄不由呆了。云殊瞧得心惊:“这和尚竟然深藏不露。看来这伙奸贼有备而来我是大大失算了。”心中一急竟被梁萧逼退。 花晓霜惊魂甫定向花生道:“谢谢啦”花生抓着脑袋呵呵直笑忽见一名军士挺枪刺来便侧身让过反手在枪杆上一拨不料这一下用上了真力那人顿如腾云驾雾一般连人带枪抛将出去豁拉一声将舱壁撞了个大窟窿。花生啊哟叫道:“糟糕。”飞步抢出较之那人去势还要快三分本拟后先至将那军士凭空抓将回来岂料眼前一花一个人抓着那名军土从墙洞之中钻了进来与他撞个正着。 花生不及转念神力注人双腿之间。迎面那人却收势不住慌忙出掌啪的一声击中花生胸口。花生好似大树生根动也不动那人却向后一仰一跤坐倒。花生见来人金碧眼从所未见心头惊奇憨笑道:“金毛儿对不住俺来扶你。”说着伸手便扶那人打他一掌手掌隐隐作痛又惊又怒叫道:“对不住你爹。”猛然拳重重捣在花生肩头。 花生中拳身子一晃便将拳劲卸去奇道:“你干么打人”那人见他挨了自己全力一击竟似浑不在意不觉头皮麻右腿急起踢向花生下阴。下阴是人体最为薄弱之地大金刚神力纵然厉害也难练及。花生无奈只好伸手格住。那人蹲觉小腿剧痛厉声道:“去你妈的。”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弯刀闪电劈出。花生一惊向后跃出却听梁萧冷声道:“哈里斯你来得好”那胡人闻言色变厉声长啸啸声一出只听舱外又有两声长啸与之呼应。 梁萧听得啸声一招迫开云殊向哈里斯凌空扑到。哈里斯急舞弯刀向后退却。梁萧方要追击忽见云殊晃身扑向晓霜神色一变前奔之际忽地后掠一掌拍向云殊。云殊不敢大意反掌相迎。二人掌力未交便听一声大响舱顶破出一个大洞阿滩尊者从天而降振臂一挥金刚圈带着啸声向梁萧后脑撞来。 梁萧前后受敌右掌微缩卸开云殊掌劲左掌如风向后掠出。金刚圈着他掌力一激陡然快了一倍变了方向自他身边绕过咻得射向舱外。便在此时只见舱外银光乍闪一个人飘然而入将金刚圈轻轻接在手中纵声笑道:“平章大人身子健旺尚在人间。洒家真有不胜之喜”云殊见梁萧掌力回缩正欲进逼忽见这银衫客露了这手顿时吃了一惊。想那金刚圈带了阿滩一掷之力再加上梁萧的掌力二力相叠劲力何等惊人便是自己也难硬接。再听得他开口说话心中咯噔一响:“糟糕梁萧这厮又来了厉害帮手” 却听梁萧笑道:“有劳足下挂心足下活着一天梁某决不会先死”这一下用上了真力那人顿如腾云驾雾一般连人带枪抛将出去豁拉一声将舱壁撞了个大窟窿。贺陀罗笑道:“好说好说。”瞥了云殊一眼将金刚圈抛还给阿滩目光忽又落到赵呙身上拍手笑道:“这个便是大宋的娃娃皇帝么好好好果然生得精乖”乖字出口已是形影俱无。云殊瞧得一怔猛听梁萧叫道:“小心。”叫声未绝便觉劲风疾来。原来贺陀罗声东击西嘴里说着赵呙出手却直奔云殊要知他称雄西方威名远及大秦、高卢这番前来中土除了断往日仇怨更雄心勃勃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岂道先后受挫于九如与释天风崂山为梁萧气势所迫不战而逃更是生平奇耻。明归本就与他不睦事后趁机设计怂恿火真人、常宁在脱欢面前大说贺陀罗坏话。贺陀罗颜面尽失急于立件功劳挽回面子。听说此间交战便与哈里斯南来欲要活捉宋主扬名天下阿滩尊者经不住哈里斯利诱也跟来分一杯羹。 待得元军火攻宋军溃乱三人趁机偷入宋营。贺陀罗早知梁萧入营此来已有防备但瞧得云殊与梁萧斗得旗鼓相当却是吃惊。又见云殊宋将装束不由寻思:“久闻宋人中有个云殊武功厉害料得便是此人。”他自付与梁萧动手彼此熟捻不易得手但云殊却是初见出其不意不难一举伤敌。 贺陀罗的“虚空动”为天下一绝晃身便到云殊右侧使出“破坏神之蛇”出拳无声但内劲内蕴便如草中毒蛇冷不丁蹿起咬人。云殊虽得梁萧提醒但事仓猝抵挡不及只得竭力向左闪避。贺陀罗心中暗喜双臂随之递上正要毙敌于拳下忽觉身后劲风飒然不用回头也知梁萧拳脚到了。他只当二人交手必是对头只须先伤云殊再杀梁萧将这两人各个击破谁料梁萧竟会出手相助云殊不觉心中气恼但也未敢轻忽足下不动身子扭转原本落向云殊的双拳却向梁萧递出。 梁萧在崂山与他交过一回手早有防备当下施展“转阴易阳术”刚劲变柔劲阴劲变阳劲变到半途忽觉贺陀罗拳中蛇劲如山洪暴不随自己内劲变化直直泻人经脉之中不由闷哼一声撤掌疾退。贺陀罗一代宗师上次大意轻敌吃了小亏事后略加揣摩便想出克制“转阴易阳术”的法子。梁萧使出这路功夫正投他心意当下以不变应万变一举破了梁萧的奇功不待他退让哈哈一笑双臂暴长半尺搭上梁萧双腕左足立地右腿好似漫不经心踢向梁萧。他双手双足自行其是仿佛分属不同主人。 云殊遭贺陀罗暗算心中惊怒此时见他出腿之际下盘破绽大露当即身子一矮一腿着地扫去。 不料贺陀罗腰身一扭踢出之腿忽又扫回。云殊不妨如此凌厉的一腿竟是虚招但觉劲风扑面如大斧劈来慌忙翻身斜蹿。梁萧趁着贺陀罗分心脱出他的手底。贺陀罗嘿笑一声随之抢上挥袖出拳梁萧再不敢与他较量内力二人以快打快瞬间拆了七八招。 云殊瞧得迷惑:“这二人不是一伙么为何窝里斗起来了。”对于梁萧出手相救一事更觉琢磨不透眼瞧贺陀罗出手凌厉梁萧渐落下风顿生敌汽之心:“这银衫客来者不善武功又高。姓梁的贼子倘若败了我也孤掌难鸣。”他精通兵法深知连弱抗强之道心念至此忽地纵上与梁萧夹击强敌。贺陀罗力敌两大高手顿被逼出了浑身能耐时隐时现身若龙蛇举手投足均是出人意表。 此时柳莺莺绰起一口单刀与阿滩尊者斗在一处。激斗片刻柳莺莺见这喇嘛色迷迷瞧着自己心念一动冲他微微一笑笑生双靥便如奇花初绽白水生晕美艳不可方物阿滩本是色中饿鬼只瞧得两眼直。但此刻生死相搏岂容分心迷乱之际便觉肩头风起柳莺莺一刀向他脑袋削来。阿滩躲闪不及钢刀掠肩而过带走半片耳朵顿时鲜血淋漓。 阿滩惊怒交进以吐蕃话大骂柳莺莺咯咯笑道:“臭秃驴你用番话骂我欺姑娘听不懂么哼我给你计个数你骂我一句我便砍你一刀。看是你的嘴利还是我的刀利”阿滩一愣心道:“自然是你的刀利些我骂你一百句也抵不过你砍我一刀了。”正欲狠进击忽又见柳莺莺容光绝世一笑一颦俱是娇媚可人顿觉眼花缭乱神魂颠倒一时间迭遇险招。 只此功夫贺陀罗三人翻滚不定斗到百招上下。梁、云二人招式忽地一变云殊四方游走使出“三才归元掌”梁萧却随手展开“大逆诛心掌”。前者是天下第一等审敌武功后者却是天下一等一骗人功夫。二人使了数招忍不住相互瞧了一眼都觉惊讶不已敢情这两路掌法看似水火不容彼此克制;冥冥之中却有相生之道。一经合使威力倍增。“大逆诛心掌”长于欺敌敌手一旦心意大乱露出破绽“三才归元掌”便能趁隙而人施展归元一击。就好比战场之上一军迷惑对手一军伺机破敌。 此中奥妙萧千绝与公羊羽也是从未虑及。 贺陀罗初时尚能应付但越斗越觉吃力只觉梁萧出手诙谐不易捉摸云殊一双肉掌看似凝而不气势却无所不在不由心凛:“这两个兔崽子配合无间大大不妙。”他虽未必会输但生平但求稳妥绝不行险当即跃开数丈笑道:“平章大人你想勾结宋人杀了洒家独占这个功劳吗”梁萧知他意在挑拨斜眼一瞥见云殊神色狐疑心知他身处劣势倍感警惕听了着话心意已生动摇。又听贺陀罗笑道:“也罢平章大人你我联手杀了此人那小娃娃算你的这人级算我的如何”梁萧狷介之性心中虽恼却不屑与他辩解冷冷一笑不置可否。云殊见他神情更是信了八分:“楚婉说他救过圣上果然都是假话。那女子也不知为何竟杜撰出那般荒诞言语;这两人原是一丘之貉可笑我竟鬼迷心窍只当这姓梁的恶贼来此是要救圣上出困”越想越怒猛地想起自己斗得入神竟尔忘了赵呙回头望去只见舱中空空那还有赵呙的人影。云殊大怒瞪视梁萧恨道:“好你个声东击西” 梁萧知道赵呙定是被花晓霜趁乱带走心中卸下一块大石不觉微笑。贺陀罗两眼一转忽地纵声长笑向舱外跃出。云殊知他要出舱捉人岂容他得手一声大喝纵到半空掌力遥遥击出。贺陀罗闪身避过忽觉腰间又有劲风掠来情知梁萧到了心中暗骂伸手格住眼角余光一扫只见云殊正欲掠出舱外不由怒哼一声借梁萧掌力翻身扑上拳脚齐施。云殊转身抵挡。二人在半空中拆了一招忽见梁萧逼近舱门不由同声喝道:“哪里走”喝声中双双腾空扑出。梁萧只觉劲气如山压来急使“大逆诛心掌”化正为逆身子一蜷疾风般退回舱内抬眼望去却见那二人堵在门前斗得激烈。 且说花晓霜抱着赵呙眼看刀枪簇簇混乱不堪赵呙小小身子不住抖不由寻思:“这般砍杀下去怕会惊着他。”便捂着赵呙双目躬身从花生砸出的窟窿中钻了出去。 花生与哈里斯纠缠正烈。哈里斯将一把弯刀舞成团团银光将花生裹在其中。却见这小和尚也不抵挡东一摇西一摆任凭刀锋在他身前飘来荡去却始终割不到他一片衣角哈里斯暗呼邪门却欺他只守不攻大喝大叫放手猛劈。花生见他龇牙咧嘴眼透凶光心头颇有些害怕忽见晓霜出舱忙道:“等等俺。”使了个“无拘泥相”从哈里斯身边掠了过去。哈里斯见他说走便走惊怒交进但想这小秃驴武功虽高若不还手不足为惧当即跟着跳出抬眼一望只见远处烈焰冲天好似一条狂龙掠过无数宋军船只蜿蜒而来。大宋军民惊惧不已斗志全无大呼小叫纷纷驱船逃命大船小艇自相冲撞一时沉没无算。 哈里斯虽残忍好杀但见如此惨状也觉心惊觑眼一看只见晓霜与花生并肩站在左近瞳目呆不禁窃喜:“小家伙没见过世面吓得傻啦”收了弯刀悄悄纵上前去突然施袭右手并起食中二指点向花生后心左手似若鸡爪扣向晓霜肩头。 花晓霜被眼前战争惊住脑中空白一片忽觉肩头一痛已被哈里斯扣住“肩井”穴半身酥麻双手一松赵呙顿时落向甲板。哈里斯这手抓住晓霜那手也点在花生“至阳”穴上但觉指尖一痛如中铁壁。只听花生啊哟一声叫道:“好痛”哈里斯见他中指之后还能叫痛心下大骇急欲缩手。却不料“大金刚神力”练到“一合身相”的地步随机生劲在意先习练者念头未转劲力已早早到了;花生虽在呆但劲力周流全身方才中指立生反激但听喀嚓一声哈里斯两根指头齐齐折断。 哈里斯失声痛哼抓着晓霜纵身退后。花生转身瞧见不由圆眼一瞪呼地一拳奔他左臂而来。 哈里斯手指被他震断惊骇莫名暗忖挨了这拳手臂岂不粉碎了;慌忙放开晓霜奋力后跃。花晓霜被他这一带身不由主向后栽倒花生急急收拳将她扶住忽觉头顶风起却是哈里斯挥了弯刀恶狠狠劈了下来。 花生拉起晓霜慌忙避开。哈里斯一刀逼开二人伸手便向赵呙抓去。花晓霜急道:“糟了。”花生应声纵上一拳横扫哈里斯只觉拳风扑面口鼻皆为之闭顾不得擒人慌忙闪开却见花生俯身抱人露出破绽便身子一扭弯刀自下而上撩向花生面门。这一刀出手方位古怪之极大出花生意料心想若不闪避势必被他割中双目只好无奈跃开。 一时间二人绕着赵呙时进时退疾走不已。花生武功虽高但囿于师命不肯出手攻敌只是东躲西闪觑机抢人。哈里斯断指处阵阵抽痛对这小和尚忌惮已极他素来滑溜颇具乃父之风弯刀挥来挥去并不强攻只待花生出手抢人便一阵乱刀将他逼退。赵呙夹在二人之间只觉四周劲风飒飒刀光乱闪不觉又惊又怕哇哇大哭起来。 花晓霜心急如火移步抢上。哈里斯见状转身一刀劈向晓霜花生只怕晓霜受伤急忙一拳将他逼退。哈里斯心念一动笑道:“敢情小和尚动了凡心么”花生奇道:“什么叫作动凡心”哈里斯心中大怒:“臭秃驴跟老子装蒜么”便嘿笑道:“动凡心就是想妞儿”忽地一刀劈向赵呙花生正要阻拦哈里斯刀锋偏转又向晓霜砍去花生慌忙挥拳相救哈里斯身子右转弯刀一横花生仓促之间几乎将手送到他刀上。 哈里斯诡计得逞东一刀西一刀只向花晓霜与赵呙招呼花生左遮右拦狼狈之极。哈里斯正觉得意不料斜刺里冲出一人将赵呙抱人怀里贴地滚出。哈里斯一心对付花生与晓霜却被旁人拣了个便宜怒不可遏飞腿便踢花生抬腿挡住二腿一交哈里斯如中铁柱裂着嘴向后退出。 那人定了定神眼见花生敌住哈里斯心头一喜背起赵呙足便跑。赵呙惊魂甫定认清来人喜道:“6太傅是你呀你没逃吗”6秀夫顾不得辩解匆匆奔近船尾抬眼一望忽地怔住遥见陈宜中站在一艘船上顺风张帆向南去得远了。 6秀夫原与陈宜中约好陈宜中守着船只自己去救赵呙谁知这老滑头见势不妙自顾走了。6秀夫只觉浑身上下如坠冰窟回头看去遥见火光烛天元军战舰成群结队冲杀过来。6秀夫不觉两眼一闭仰天长叹涩声道:“圣上事已至此下臣得罪了。”赵呙不明其意忙道:“你别说话快快跑”话未说完忽听6秀夫大叫一声:“苍天啊。”冲上数步跳了起来赵呙一时只听耳边风响身子已在半空他不知出了何事张大小嘴却叫不出半个字来。 哈里斯与花生纠缠数合忽地声东击西向右扑出挥刀劈向晓霜花生不知是计翻身拦在晓霜身前。哈里斯一刀引开花生忽地向左狂奔。不出十步便见那老头背着小皇帝远远站立不觉心头一喜正要上前忽见6秀夫涌身一跳径向海中落去。 哈里斯大惊失色他千里南来就为逮住这个小孩。如此一来岂不前功尽弃当即脑子一热猛地丢开弯刀鱼跃而起向二人伸手抓去但终究相距太远他这一跃虽用尽全力仍是差了半尺。倘若换作他人至此必定束手无策但哈里斯身负古瑜跏之术手足关节伸缩自在一抓未中大喝一声:“疾”手臂暴长一尺堪堪扣住赵呙肩头硬生生将他拽了过来。6秀夫背上一空心头剧震不及回望已然坠入海中。他忿怒之极双手向天奋力乱抓才一张嘴咸苦的海水便咕嘟嘟涌人口里身不由主直沉下去。 哈里斯抓住赵呙狂喜不已双足一撑欲要勾住船舷岂道脚下一虚竟没勾着不觉心往下沉:“糟糕我一念之差竟被这小兔崽子害死了”念头未绝足踝一紧已被人抓住。哈里斯绝处逢生向上一瞧却见花生悬在半空一手搭在船头不由喜极而呼:“小秃咳小师父要抓牢些。” 花生见哈里斯去追6秀夫便与花晓霜一起跟来正巧看见哈里斯跳出去捉赵呙。他救人心切一时也忘了不会水性跟着跃出将他抓住。待得此时才猛然惊觉望着碧澄澄的海水想起柳莺莺先前说过的话心头好不害怕颤声叫道:“晓霜完啦俺要落水喂王八啦”花晓霜赶上前来见三人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但不见了6秀夫知道必已落水无幸不由一阵惨然抬眼望去却见无数宋军士卒在海中挣命惨呼声响彻云端。她骤然看见这世上最可怕的惨状偏又无力阻住只觉心如刀绞一时痴了。 花生叫了一声不见晓霜答应越害怕手足抖流下泪来。此时间那舱板吃不住三人重量咯的一声兀自裂了。哈里斯心头一颤慌道:“小师父快带我上去。”花生也不答话咧嘴直哭。哈里斯哀求数声眼见无效顿时焦躁起来“小畜生小贼秃”一阵乱骂。 花晓霜听得哭骂声方才还过神来问道:“花生你哭什么”话音未落便觉背后劲风乍起掠来掠去迅快之极忽听梁萧冷声道:“你们再上前一步我便让和尚放手左右拚个同归于尽。”花晓霜正自六神无主听到他的声音大感宽慰回头瞧去只见梁萧与柳莺莺并肩而立贺陀罗则铁青着脸与阿滩站在左近云殊独站右方五人鼎足而立相对怒视。 梁萧目视对手口中叫道:“花生拉人上来。”花生仍是不敢稍动柳莺莺见小和尚却如此脓包心头火起叱道:“再不上来我可踢你下去了。”说着伸足便踢花生吃了一惊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反手一撑便跃上船板顺手将哈里斯与赵呙也提了上来。哈里斯早有准备一上甲板飞足便踢花生面门花生猝不及防把头一低。哈里斯收足不及踢中光头顿觉足背欲裂不由“啊哟”大叫正想变招忽觉足颈一紧已被花生拿住还要挣扎花生内劲由足颈经脉直透过来哈里斯浑身一软瘫在船上。 云殊、贺陀罗见状双双扑上。梁萧与柳莺莺换个眼色一个抓起哈里斯一个抱住赵呙。那二人各有所忌同时止步。贺陀罗寒声道:“你要怎地”梁萧道:“你不动手我也不动你儿子。”贺陀罗略一沉吟道:“好洒家认栽”梁萧料他必然口是心非只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过分相逼微一冷笑回眼望去只见元军战舰密密麻麻蜂拥而来便向云殊道:“你号令水手向南行驶。” 云殊恨得牙痒但此时兵败如山赵呙又落入人手一时无可奈何心道:他为何不径自向北驶入元营却向南作什么”但觉如此一来对自己终究有利冷笑一声进了船舱命水手扬起风帆向南驶去。梁萧见船启动提着哈里斯退人舱内。这艘战船本由海船改造甚为长大分为三部前舱起居后舱储藏底舱作为水手寝室。 贺陀罗待梁萧入内方与阿滩进舱阴沉着脸靠舱板坐下。梁萧暗自愁:“这老贼武功太高留在船上终是祸胎须得想个法子除去。”双方各怀心事船舱中一时静了下来。 赵呙早巳吓昏了花晓霜施以针灸才悠悠醒过来哭了几声道:“叔叔”梁萧还过神来向他笑笑将他小手握住但觉小手冰凉瘦小堪怜。赵呙被他握住手只觉有了依靠平静下来问道:“叔叔婶婶还好么”梁萧一愣花晓霜却脸色倏地惨白柳莺莺也听得分明秀目中透出惊怒之色。 梁萧默然半晌终不忍说出真相叹道:“她很好。”赵呙奇道:“既然很好怎么不来看我”梁萧胸中一痛涩声道:“她不得空我替她瞧你还不好么”赵呙露出失望之色这时机便听柳莺莺冷不丁问道:“呙儿你那婶婶长什么样子”赵呙一怔想了想道:“她很好看可没你好看。”又指着花晓霜笑道“但比她好看些。”花晓霜脸上血色也无低了头去柳莺莺却美眸生寒瞪向梁萧见梁萧低头不语更当他心里有鬼越气苦正欲作忽听舱外一声响仿佛霹雳大作船身随之震动摇晃起来。 梁萧腾地站起但听船尾又是一声响似是弓弩射之声这般此起彼伏响了数声忽见云殊走入舱内冷冷道:“鞑子追上来了。”梁萧道:“多少船只”云殊道:“打沉一艘还剩十艘正炮石过来只怕再过片刻这船就要沉了。”贺陀罗长身而起击掌笑道:“各位再不投降更待何时”云殊瞪他一眼凛然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丈夫死则死矣岂可屈膝投敌”贺陀罗为他目光所慑一时语塞。云殊冷笑一声拂袖而出梁萧抓起哈里斯道:“我们也去看看。”柳莺莺被战事岔开了话不便与他算账狠一顿足也来到船尾。 此时层云蔽天北风正厉只见十艘黄鹞战船鼓满风帆向着大船包抄而来。梁萧观望片刻拾起一张角弓扯满一箭直奔当头元船将那帆上缆绳撕裂一半。元军尚未明白生何事梁萧第二支箭急急射到这箭来势更狠将缆绳截成两段。船帆忽失牵挂哗啦堕下元军惊怒交进齐声叫骂。那船无风可借顿时来得缓了。 云殊心头暗凛:“一箭中绳已然极难两箭射在同一方位难上加难。我与这厮数度交兵骑射尽落下风今日看来输得倒不冤枉”思忖间忽听身后哗然大响回头一看本船的三张风帆同时落下。云殊心头一沉只听梁萧叱道:“贺陀罗滚出来”但听一声笑贺陀罗自舱内慢悠悠踱出来说道:“不知平章大人有何吩咐”梁萧道:“哈里斯在我手里你不怕儿子送命吗”足尖抬起对准哈里斯脑袋只需轻轻一送哈里斯头开脑裂决然无疑。 贺陀罗笑道:“梁大人当世英才行事总要讲个理字。方才洒家坐在舱里那可是没挪一下屁股。是了我知道了想必是前船那些水手吃里扒外放下风帆自己跳海逃走。阿滩尊者你说对不对”阿滩笑道:“对啊对极啦。”柳莺莺啐道:“对你个鬼你们杀人放帆还想狡辩”贺陀罗笑道:“无凭无据岂可胡乱定罪姑娘现在说说还不算什么倘若做了大官金口一开可要冤杀多少百姓哈哈敢问姑娘你哪只眼睛瞧见在下杀人放帆了”他乔张作致一字一句扣着柳莺莺的话头柳莺莺明知他杀光水手放下风帆却苦于没有亲见难以辩驳莲足一顿心中大为恼火。 梁萧一时大意让贺陀罗趁乱杀人放帆铸成大错。但眼下形势危急无暇分辩大船航骤减敌人逼得更近当即扯起角弓凝神指定只待元船进人射程便箭射帆。元军吃过一回苦头也变得聪明起来始终远远缀着只不靠近。: 第六章 烟波微茫 如此僵持片刻忽听赵呙惊呼道:“啊呀不好啦海里冒出小山来啦”众人斜眼瞥去却见远方海面上凭空出现一座黑黢黢、光溜溜的小岛俱感惊奇:“方才还波涛万里怎地突然多出一座小岛”忽见岛上喷起一道泉水高及丈余八方喷洒。柳莺莺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道:“这岛会动”众人定睛一看小岛果然缓缓漂移向元船逼近。却听云殊冷笑一声道:“什么小山小岛分明是一头大鲸。”赵呙奇道:“什么叫大鲸”话一出口忽又撇起小嘴道“我才不与你说话”云殊闻言满心不是滋味。 此时元军也看见巨鲸纷纷骇呼。这些士卒来自北方对这海中巨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顿时张弓乱射。那巨鲸挨了两箭尖声长鸣沉人水中再度浮起已在战船之下元船轻小着它背脊一顶顿时翻转过来士卒如下锅的饺子般落人海里挣扎哀嚎。他船元军大呼小叫引弓放箭那巨鲸又度下潜出海之时将两艘齐头并驶的元船一齐顶翻。元军惊惶之极一面放箭一面掉橹回逃巨鲸时沉时浮紧追不舍半晌工夫元船又被顶翻六艘仅剩一艘惶惶若丧家之犬忙忙若漏网之鱼扯满风帆霎时间逃得不见踪影。这轮人鲸交战惊得诸人目瞪口呆。云殊忽向赵呙一膝跪倒喜道:“圣上洪福夭降神鲸可见大宋国运未绝还能补救哈哈还能补救”他数月来连遭惨败忽然逢此吉兆激动得语无伦次如颠如狂两眼蓦地流出泪来。赵呙大吃一惊战声道:“你说什么我我都不懂” 云殊大声道:“天佑大宋大宋决不会亡”他快意莫名欲要纵声长笑谁料笑声却是说不山的低沉暗哑好似夜中枭啼。赵呙瞧他这般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模样心中害怕之极紧紧抓住晓霜衣衫浑身颤抖。 贺陀罗不料堂堂大元水师竟被一头巨鲸冲得七零八落张大一双碧眼一时难以置信听得云殊之言不觉心头一动:“莫非当真是天佑大宋若不是老天弄鬼为何偏偏节骨眼上却来一头鲸鱼”正自惊疑不定忽听梁萧冷笑道:“你说它是神鲸它可未必认得你大宋仔细瞧瞧再说”贺陀罗举目一看却见那头巨鲸掉了头向着大船游弋过来转念间神色陡变脱口道:“难道说它把我们也当作敌人”梁萧道:“算你明白。”贺陀罗眼珠乱转露出焦虑之色。 云殊虽是不信可见那鲸鱼越来越近也不由心神忐忑一瞥花晓霜见她呆望巨鲸无有防范不由忖道:“:圣上清白之躯就算一死也决不能与奸贼死在一起”想到此处呼地一掌拍向晓霜面门。 花晓霜觉出掌风猝然一惊但云殊无意伤她这掌只是虚招尚未用老右爪疾出扣住赵呙肩头将他抓过左掌倏地圈回“砰”得接下花生一拳。花生一晃云殊也倒退半步厉声道:“好和尚。”喝声未落头顶风声乍响梁萧一掌拍到。云殊并不后退身形微挫挥掌上迎掌力方接他忽使一招“天旋地转”立地便旋。梁萧掌下虚劲力尽被卸开方要变招忽听柳莺莺声娇叱回头一瞥只见柳莺莺踉跄后退俏脸煞白贺陀罗一脸诡笑已将哈里斯夺回。 梁萧弃了云殊跃到柳莺莺身旁握住她手急道:“没事么”内力源源度了过去助她化解贺陀罗的蛇劲。柳莺莺见他面露关切之色双颊微微泛红忽地神色又变摔开他手冷冷道:“放尊重些你有妻子还来惹我作什么”梁萧诧道:“你说什么”柳莺莺涨红了脸怒视他道:“还不承认吗小孩子叫你叔叔又说有个婶婶哼叔叔婶婶难道不是一对梁萧我当你是个好汉子你却当我是笨蛋是傻子”说到这里眼里已泛起迷蒙泪光。梁萧见危机四伏大敌当前柳莺莺却偏偏来算旧账心中气恼道:“这事另有别情以后再说。”柳莺莺怒道:“不成你不说明白我便不放你。”伸出素手反将他牢牢拽住。 贺陀罗见他二人缠夹不清喜不自胜。他奸商出生精于算计权衡当前三方梁萧一方与己实力相当若然动手讨不得好。云殊武功虽高却只得一人手中多了赵呙更添累赘若能将他击毙以赵呙作为人质又能挟制梁萧等人可谓一石三鸟之计天造地作之策。他算计已定忽地两眼望天口中打个哈哈左拳倏抬拍向云殊。 这一下变起俄顷云殊不及转念一缩身以“归元步”闪避。贺陀罗数度与他交手对其武功了然于胸此时占得先手纵声长笑左拳横扫将云殊逼住右手反出撤下般若锋来。 般若锋本贺陀罗自创兵刃。与之相合还有一路“大自在天之舞”威力奇大他珍为绝技从不轻使。初时与梁、云二人交手他自重身份未用兵刃现今自忖不出绝招难以胜。当即“般若锋”凌空一抖向云殊劈下却是单刀刀法。云殊缩身避过还了一招“罔两问景”。贺陀罗手腕斗翻般若锋向前探后勾又变钩法锁拿云殊手腕。云殊不料他刀中带钩忙收掌后退。贺陀罗如影随上招术忽刀忽钩乍听裂帛声响云殊衣襟着了一下断成两截。赵呙身处斗场惊得双眼紧闭只觉得四面八方气流回旋刮得面皮生痛心头一骇哇的哭了起来。 梁萧恼恨云殊偷袭不愿相帮但听得赵呙哭声一颗心顿又软了忽觉柳莺莺玉手津津生汗侧目一看见她盯着云殊微有关切之色没来由心中泛酸冷笑道:“你嘴里跟我怄气心里却在意那姓云的吧”柳莺莺脸色微变扔开他手怒道:“你放屁”她眼里泪花滚来滚去高声道“在意他又怎样啦你能找妻子我便不能找情人么你是我什么人我在意谁要你来说嘴么”梁萧心往下沉冷冷道:“不错你在意谁不用我说嘴但你记住了我不是救他更不是帮你”忽地伸腿挑起地上散落的一杆长枪迎风抖出向贺陀罗背心疾刺过去朗声道:“白刃对空拳不害臊吗”他先刺后喊枪尖与叫声同时抵达看似光明正大实则近乎偷袭。贺陀罗心中暗骂般若锋反手挥出如风车般滴溜溜一转顿将枪尖绞落。梁萧不料“般若锋”竟有如此妙用赞道:“好功夫。”也不收势手中白蜡杆向下一沉蓦地横扫正是“太祖棍法”中一招“横扫千军”。“太祖棍法”于宋之一代流传极广宋太祖赵匡胤以一条杆棒打下四百座军州凭得就是这路棍法。后世学武者大都会使但同是一路功夫不同人使来威力大有不同。只见梁萧一杆棒在手便如苍龙戏水野云孤飞往往于极寻常的招术之中生出极不寻常的威力。 二人惊鸿矫电般拆了数招难分胜负贺陀罗竟斗不下一路“太祖棍法”不觉焦躁起来白眉倒立厉叱道:“赵匡胤何足道哉”般若锋忽地大开大阖宛若飞雪满天无所不至只听刷刷刷异响连连杆棒节节寸断顷刻间仅余四尺。梁萧笑道:“中土英才辈出岂只赵匡胤一个”谈笑间举棒数振潇潇洒洒脱出“般若锋”的利刃刺向贺陀罗胸口。贺陀罗心道:“好家伙棍法不成又用剑法么”这路“归藏剑”远非“太祖棍法”可比他不敢大意挥舞般若锋凝神对敌。 云殊挥拳逼退哈里斯忽听梁萧之言心血上涌:“这奸贼虽然可恶但这话说得极是我中土英才辈出岂有灭亡之理假以时日定可扫灭鞑虏中兴汉室”心中激动不已低头望去却见赵呙小脸煞白双目紧闭早已惊得昏了过去。云殊心中暗叹忽觉大船猛震船上众人无不东倒西歪。云殊拿桩站定心下骇然:“不好那头鲸鱼真来作怪了。” 梁、贺二人被这一震各自退开。贺陀罗定住身形毒念陡起:“都是姓梁的小子坏我大事。洒家得有今日全是拜他所赐。”暴喝一声“般若锋”横批竖斩直扑梁萧。梁萧举棒拆了两招足下又是一震船身再倾。梁萧动念奇快借此倾斜之势足下一转到得贺陀罗身侧挥棒刺他“五枢”穴。这招合以天时地利贺陀罗躲闪不及长吸一口气“五枢”穴忽地陷落三寸。梁萧这一棒本已刺到他肌肤忽觉棒下一虚错愕间贺陀罗掷出般若锋向他面门扫来。 梁萧不及转念双腿钉地上身疾仰只觉“般若锋”掠面而过刮得面皮生痛。他避过这招心道贺陀罗兵刃脱手正该趁虚而人身形未稳杆棒挽出一个平花刺向贺陀罗胸口。谁料贺陀罗反手一招那“般若锋”竟又飞回到手中。梁萧收棒不及“般若锋”寒光数闪喀喀两声杆棒断作三截。 贺陀罗这一放一收极是出奇正是“大自在天之舞”的杀着以此破敌从未有失当下左掌再吐正中梁萧右胸梁萧闷声惨哼翻出丈余立足未稳身侧一股劲风全无征兆忽然袭来。这一掌来得迅猛突兀梁萧即便全神防备也不易避开何况此时他才遭重创全无抗拒之能。一刹那只觉腰胁剧痛身不由主抛起两丈直向海中落去。下坠之际他恍惚看见云殊立身船头一手握拳神色说不出的阴鸷。梁萧只觉心中一阵狂怒一道殷红血箭夺口而出只听哗的一声海水冰凉四面涌来硬生生将他拉扯下去。 云殊瞧着梁萧落海心头突突直跳。方才梁萧退后之际竟将腰胁送到他面前他头脑一热忍不住挥掌暗算。眼瞧这生平大敌遭此灭顶之灾心中既是兴奋无比又觉爽然若失不由仰望天心道:“苍天有眼娘亲姊姊众位同门方老前辈大宋千万将士这恶贼终于死啦终于死啦”想着不觉长笑出声。只笑了半声便听尖声惨呼一道绿影自旁掠过直向着海中扑去。云殊见是柳莺莺忙伸手将她拽住。 柳莺莺昏乱中给他扣住肩膊欲要挣扎又觉浑身虚脱提不起半分气力双膝一软伏在舷上惨呼道:“梁萧”却见海水碧沉沉一片哪还有半个人影顿觉阵阵晕眩两耳嗡嗡作响。瞧着海面傻了片刻忽听花生的呼声若断若续悠悠传来:“别吓俺啊哟晓霜要死啦要死啦”又听贺陀罗高声笑道:“云大人与洒家当真默契哈哈用你们汉人的话叫什么来着对天作之合哈哈这掌使得当真妙极梁萧这厮定然不活啦” 柳莺莺听到这里耳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激荡:“不活啦不活啦不活啦”一时间心中千万根钢针刺扎也似痛苦难忍蓦地玉掌圈转回击云殊胸口。云殊避过她的掌势正色道:“柳姑娘梁萧大奸巨恶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柳莺莺纵身跃上双掌乱挥尖声叫道:“你胡说他拼了性命就为救你怀中孩子。他是坏人天下还有好人吗”云殊闻言心神微震躲开她的七掌八腿回想起梁萧种种举动也不觉迷惑起来。 贺陀罗冷眼旁观心中却是乐不可支暗忖梁萧中掌落海必无幸理那头巨鲸也再未撞击船底想是船大且沉不易翻转鲸鱼体形虽巨却是无知蠢物一受挫折便即放弃。如此便去了两个麻烦倘若柳莺莺再和云殊来个鹤蚌相争真是上上大吉。但见云殊神色迷惑只恐他被说动便道:“是啊说起来梁萧确是个难得的好人可惜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他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么颠而倒之一回说云殊胸中怒火陡升:“你这胡儿就是天大的祸害你说的好人会是什么好货色”他新遭亡国之惨心性大变寻思道“梁萧那厮大奸大恶杀了他万无错理若不是他攻破襄阳我大宋会有今日么”刹那间满心疑惑尽都抛至九霄云外忽地一掌将柳莺莺震退三步喝道:“杀了便杀了我云殊做事从不后悔”一时按腰仰神气凛然。 柳莺莺瞪着他双目冰冷眉间腾起一股浓浓的戾气。云殊瞧得心惊凝神防范。两人正当对峙忽听花生哀哀哭道:“晓霜活不了啦活不了啦”柳莺莺侧目望去只见花晓霜牙关紧咬面色惨白眉间透出青黑之气她这般情形柳莺莺也见过几次心知她必是看见梁萧堕海伤心过度以致痼疾作性命危殆。柳莺莺原本万念俱灰想与云殊以死相拼但瞧得晓霜这般模样心头没来由一软:“小色鬼固然可恶却始终待她很好。我若见死不救小色鬼地下有知必会怨我”一时生出同病相怜之意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心肠复转刚硬:“不成我若救了她岂非自个儿犯贱么”转念又想:“我随小色鬼死了做对短命鸳鸯也就罢了。若她也去了阴曹地府岂不又会缠夹不清;倘若这样与其让她送命不如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受罪才好”霎时间她心里种种念头激烈交战。过了数息工夫终于长叹了口气道:“花生你左掌按她天泉穴右掌捺阳池穴慢慢度人内劲不可急躁”花生早已束手无策听得这话如获圣旨立马施为他内力浑厚真气所至花晓霜眉宇顿时舒展开来。贺陀罗一心要让两方自相残杀当下也不阻拦饶有兴致负手旁观。 柳莺莺见花晓霜面色转红点了点头又道:“双手换过左掌按阳池穴右掌按天泉穴。”这本是平素花晓霜病时梁萧所用的法子柳莺莺是有心之人不比花生浑浑噩噩见过一次便已记住。花生依法办理“大金刚神力”至大至刚恰能压制阴毒片刻功夫花晓霜“喏”的一声睁开双眼一顾四周泪水便夺眶而出颤声道:“柳姊姊他他在哪里”换作平日她嘴里再甜柳莺莺也未必心软但此时二人同失至爱同样凄徨柳莺莺乍听这声叫唤不由双目酸热身子哆嗦两下忽将晓霜一把搂入怀里放开嗓子痛哭起来。 花晓霜呆呆任她搂着恨不能也如她一般痛哭但此时此地身子偏似遭劫后的房屋空空如也一滴泪水也流之不出种种旧事从心上掠过:少年相逢同座教算遭逢强敌舍身相护崂山再遇并肩行医梁萧一举一动一哭一笑竟是那般清晰便如方才生忽觉一阵倦意涌上来她真想合眼一睡觉来时梁萧已立在面前为她拭去泪溃。可惜就是这等荒诞念头也难如愿她分明感觉得到柳莺莺十个指甲深深陷人肉里痛楚阵阵刺人脑海不住提醒着她:“梁萧死啦梁萧已经死啦”这念头如此转了数转花晓霜忽觉心口一凉两眼黑又昏过去。 柳莺莺觉出晓霜身子变冷忙放开她促声道:“快度内力”花生应声度过真气。俄顷花晓霜身子稍暖落泪道:“姊姊你别救我啦我不要活了。”柳莺莺面色一沉起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道:“胡说什么没心肝的小东西你不想给梁萧报仇吗”花晓霜挨了耳光左脸顿时肿了起来一愣神含泪道:“我武功不好打不过人。”柳莺莺道:“你不是连韩凝紫都打过了么”花晓霜低头道:“那是萧哥哥他帮我他不在了我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嗓子一哑泪水又落下来。 柳莺莺望着她哀痛虚弱的神气只觉一道热血直冲人脑按捺心中伤痛双臂环紧晓霜耳语道:“没有梁萧还有我咱们齐心协力什么都不怕。”花晓霜身子一颤瞥了云殊一眼摇头道:“我我不成的”柳莺莺道:“你只须好好活着报仇的事由我来做。”花晓霜仿徨无计只好点了点头。 贺陀罗见柳莺莺迟迟不动甚感不耐:“娘儿们罗里罗嗦成不了大事。”鼻间哼了一声道:“阿滩你去转舵哈里斯你去升帆。”二人应命。云殊喝道:“且慢你要作甚”贺陀罗笑道:“自是掉船向北了。”云殊面色倏沉贺陀罗瞥他一眼笑道:“常言道:孤掌难鸣云大人自忖武功比洒家如何”云殊一怔忖道:“仅他一人我已不是对手况且他有两个帮手我却要顾着圣上”想到此处不禁惨然。 贺陀罗哈哈大笑斜眼望着柳莺莺三人心中盘算:“这女大夫是恶华佗的弟子那医家宝典青杏卷定要着落在她身上洒家驻颜长生还用得着。这绿衣女郎姿容秀冶实为老夫生平仅见若是废去武功收为姬妾当是人生一大乐事哈哈至于这小和尚嘛身怀大金刚神力和九如和尚必有干系那老秃驴屡屡坏我好事正要跟他算账若能生擒小和尚遇上老和尚可是一件法宝”他越想越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花生不住度人内力但觉晓霜体内阴毒渐退心头大喜正要一鼓作气将其降服忽听柳莺莺低声道:“花生那个白老头不怀好意就要动手啦。你千万听我招呼否则糟糕之极。”花生点点头忽又憨憨问道:“梁萧掉进海里还能爬上来吗”柳莺莺惨笑道:“你能爬上来么”花生环眼圆瞪摇头道:“我掉下去就完蛋啦。”说到这里忽地打了个机灵慌道:“哪梁萧也完蛋了”柳莺莺心中凄苦也不及揣摩他的浑话眼眶一红微微点头花生只觉一股热气直冲眼鼻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柳莺莺强捺悲伤轻叹道:“小和尚别要哭莫让那些恶人笑话。”花生也颇听话撇嘴拭泪道“梁萧对俺对俺很好的。”柳莺莺点点头轻叹口气却听花晓霜道:“花生九阴毒脉顽固得紧你再用内力也没用得。萧哥哥教我逼毒之法或许或许有效可惜我还没练他他”说到此处泪水又忍不住流下来。 柳莺莺见状又想痛哭但眼下危机四伏万不可一味伤感误了大事。当即咬牙含泪觑眼看去只见哈里斯正升起风帆心头大动对花生低声说道:“我吹口哨你与晓霜便往桅杆下冲。”花生点头。 柳莺莺吸一口气忽地跃起挥掌便向贺陀罗拍去。贺陀罗正在监看云殊听到风声微露冷笑心道:“洒家没来动你你却先来捋我虎须”倏地提起七成功力欲要杀鸡儆猴一举制住柳莺莺威慑云殊谁知尚未出手柳莺莺忽又收掌后跃落在丈外。 贺陀罗一征心道:“这女人来来去去弄个什么玄虚。”却听柳莺莺冷道:“云殊谁要你讨好你就会暗算伤人么哼天下无耻之徒算你第一”云殊被她说得莫名其妙。贺陀罗心中却咯噔一下:“是了姓云的想拣洒家的便宜又来个背后偷袭哼女人和尚不足为惧这姓云的武功既高人又精明方是洒家的大敌若不将他制住决难安枕。至于其他人么嘿嘿这四周大海茫茫上天无路入水不能留待洒家一个个收拾”盘算已定转头大笑道:“云大人想故伎重施么洒家可不是梁萧啊”云殊明知柳莺莺故意挑拨但也不屑辩驳冷冷一笑并不回答。贺陀罗更无怀疑双拳齐出。云殊错步拧腰以“惊影迭形拳”抵挡。霎息间只看两道人影兔起鹘落难解难分。 柳莺莺计谋得逞心中窃喜转身打了个呼哨。花生背起晓霜一跳而起向着桅杆奔去。贺陀罗瞥见恍然大悟虚晃一拳却待要追;云殊也猜到柳莺莺心思有心助她成功喝道:“胜负未分便想走么”易守为攻将贺陀罗死死缠住。 此时哈里斯升起风帆正欲返转前舱忽见柳莺莺三人奔来心头一惊。柳莺莺足下不停使招“天寒地冻”双掌上下一合寒气森森向哈里斯迎面涌去。哈里斯倒退两步急以“龙肠拳”拆解。拳掌未交花生已然抢到桅杆之下。柳莺莺虚晃一招向后跳出娇喝道:“再上一步我便让小和尚击断桅杆。” 哈里斯大惊止步却听柳莺莺喝道:“花生放下风帆。”花生伸手抓住缆绳啪啪啪三声脆响手臂粗细的缆绳尽被扯断风帆都落下来。哈里斯看得横眉竖眼偏又不敢乱动忽见贺陀罗摆脱云殊赶将过来急道:“父呃宗师不好啦。”贺陀罗最厌儿子呼己“父亲”以免叫唤老了故而哈里斯都以“宗师”相称。 柳莺莺冷笑道:“花生打断一根桅杆。”花生闻言也不作势运气顺手一拳左方副桅轰然折断。 贺陀罗两眼喷火止步笑道:“姑娘何必恁地生分姓云的是你敌人也是洒家的对头依照汉人的说法咱们可算是友非敌敌汽同仇。只要你们不动桅杆我贺陀罗对天誓绝不寻你麻烦”他花言巧语一心骗开三人保存桅杆暗地里却咬牙切齿。要知贺陀罗为人奸诈无信于他而言对天誓还不及放一个臭屁说过便算从不当真。 不料柳莺莺一挥手道:“谁跟你是友非敌。滚远些踏入三丈之内我便毁掉桅杆跳海自尽左右梁萧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眉眼一红傍着桅杆坐了下来。其时舟行海上四面都是海水倘若失了桅帆无风可借唯有困死。贺陀罗一时间面色铁青无法可想却听哈里斯低声道:“宗师怎么办”贺陀罗白眉一拧冷笑道:“好洒家瞧他们能挨多久走去储舱看住淡水粮食。”与哈里斯扬长去了。 柳莺莺听得这话心里咯噔一响:“糟了我百密一疏却忘了民以食为天。没了淡水粮食如何挨得下去”转念又想:“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都不活了”一阵心灰意冷回眼向花晓霜看去只见她盘膝而坐正依梁萧所传心法运功驱毒。花生则目视大海神色茫然。柳莺莺轻叹口气心道:“他们都不着急么人傻自有人傻的好处总能少许多烦恼”此时平静下来又想起梁萧心中悲不可抑背着二人以脸促膝低低啜泣起来。 这般僵持了半夜北风更烈呼呼作响。贺陀罗拆下三块甲板当作船桨与哈里斯、阿滩奋力向南划动。但船体庞大巨鲸尚且不能掀翻何况逆风而行三个人摆弄到东方白却是白费气力。眼看大船离6地愈来愈远贺陀罗大是后悔。早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船上水手一一抓毙丢入海中到这时候却又不禁心想:“早知如此就该留下几个人多势众或能济事”三人无可奈何返回 前舱忽又现罗盘被人砸烂。要知大海微茫难辨南北白日也就罢了夜里没有罗盘决难航行。贺陀罗气急败坏风度尽失想要破口怒骂但柳莺莺与云殊都有可疑不知骂谁才好出言相询更是不便若弄得人尽皆知岂不大长敌人志气。气闷半晌决意占住储仓断了对头水粮再作计较。 如此又过一日贺陀罗几度偷袭均被柳莺莺现无法得手。云殊与赵呙住在后舱赵呙厌恶云殊成日哭闹。云殊劝解不得只好狠起心肠不加理睬。他存心令贺陀罗大海迷航夜里觑机震毁罗盘并偷人储仓取了数日水粮伺机逃生。贺陀罗一来全心对付柳莺莺三人无暇他顾二来害怕逼迫太甚云殊来个玉石俱焚与赵呙同归于尽是以也不与他为难间或还送去少许清水干粮花言巧语诱使云殊变节。云殊清水照喝干粮照吃但对投降之言绝不理会。 这一日一夜柳莺莺三人粒米未进饥肠辘辘口中焦渴。未到午时花生饥火冲上来忍不住嚷道:“不好啦俺要死啦。”柳莺莺道:“好端端的你说什么屁话”花生哭丧着脸道:“俺要饿死啦”柳莺莺道:“男子汉大丈夫就会说这样没出息的话么”花生道:“俺是和尚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柳莺莺恨声道:“你不是和尚你是秃驴再嚷一声我便把你当驴宰了吃你怕不怕”花生不惊反喜吞了口唾沫道:“说得是把白毛驴儿杀了倒能吃几顿好的。”花晓霜惊道:“那怎么成快雪那么好”花生道:“哪把狗儿杀了也成挨一顿算一顿。”晓霜落泪道:“白痴儿是萧哥哥从小养大的”花生觑了胭脂马一眼未及说话柳莺莺早已喝道:“你敢打胭脂的主意我叫你好看。”花生不由起狠来叫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们都有道理”说着一拳捶下将船板打了个洞柳莺莺焦躁起来骂道:“你再嚷嚷我丢你下海淹死。”花生气道:“淹死却也好些万万不要饿死俺师父说:宁做饱鬼不为饥汉肚里空空的死得忒难受啦。”此时贺陀罗远远听到心中暗喜立马叫阿滩取来干肉美酒当着三人大吃大嚼连连称好。花生看得口水长流贺陀罗举起一块肉脯晃来晃去笑道:“小和尚想吃么要吃就过来” 花生大吞了口唾沫禁不住站起身来迈步便要上前。柳莺莺一惊叫道:“花生不许过去。” 花生闻声止步望了望贺陀罗又望着花晓霜问道:“晓霜你跟俺过去好么”花晓霜摇头道:“我留在这里陪柳姊姊花生你真饿得狠了就过去好了累你跟着受苦我也万分地过意不去。”花生听得这话弯眉一蹙露出踌躇之色徘徊数步忽然一拍屁股又转回来闷声说道:“罢了你不过去俺也不去啦。”柳莺莺松了口气戳了他一指头骂道:“小饿鬼算你还有良心。”想到方才的惊险眉眼早已红了。贺陀罗诱惑不得连骂三声“贼秃”恨恨去了。柳莺莺忖道:“这次好险小和尚挨得过一次未必挨得过二次。”忽听卿唧喳喳鸟声喧嚣抬头望去却是一群海鸟在船上盘旋。柳莺莺心念一转面露喜色取出“遁天爪”飞掷而出嗖得一声白羽纷飞竟将一只鸥鸟凌空抓了下来。 柳莺莺接住鸟儿取出匕割断鸟颈喝了口血递给晓霜叱道:“把嘴张开。”花晓霜露出惊怖之色急往后缩柳莺莺粉面一沉扑上前捏开她口将鸟血强行灌人花晓霜只觉口中腥咸胸中翻腾不已转身便吐。柳莺莺本就烦躁已极见状怒道:“作死么。”抓住花晓霜举手便要殴打忽见她满脸泪水楚楚可怜终于放手叹道:“傻丫头你不吃不喝怎么与恶人斗怎么给梁萧报仇”花晓霜满脸是泪蜷作一团颤声道:“我不想报仇我我只想跳进海里一了百了”柳莺莺见她哭得可怜胸中一酸抚着她秀惨笑道:“梁萧从舍不得你受委屈若你当真死了他九泉之下也不会欢喜的。”花晓霜身子一颤扑人她怀中放声哭道:“姊姊其实晓霜明白萧哥哥喜欢的是姊姊可可我就是离不开他我什么都可不要什么都不在乎但一想到与他分开我便难受得很离开爹爹妈妈我没这么难受师父去世的时候也没这么难受我心里好苦比死还苦姊姊这样活着真的好辛苦”柳莺莺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忍泪叹道:“傻丫头别说傻话。”花晓霜泣道:“我说得都是心里话。 萧哥哥最重情义别人对他好一天他便会对那人好一辈子;他不肯让你难受也不肯让我委屈只好自己暗地里受罪”柳莺莺摇头道:“他不知道这样优柔寡断只会让大家加倍难受么”花晓霜呆然半晌凄然道:“是啊可他就是这样的人倘若他能活过来我定然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见你们再也再也不让你们难受”但想大海茫茫梁萧绝无生理不由大放悲声泪水将柳莺莺的衣花晓霜满脸是泪蜷作一团颤声道:“我不想报仇我我只想跳进海里一了百了”衫濡湿一片柳莺莺抚着她背默然不语。 花晓霜哭了一阵心力交瘁沉沉睡去。柳莺莺幽幽长叹站起身来眺望无边海水忽地想道:“倘若梁萧真能活过来我就算立时死了也是情愿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他怎么对我我也不与他拗气就算他要娶这个小傻瓜我也由他不让他为难”想到此处不觉痴痴流下泪来。过了半晌她拭去泪水回望晓霜心中又是一酸:“傻丫头胸无城府又弱又笨若是孤零零的定会受尽恶人欺辱。难怪梁萧在时不惜与我翻脸也要呵护她。”换作日前这些念头她想也不会想此时却顺理成章般冒将出来让她自己也觉吃惊。 柳莺莺想了片刻回头一看却见花生拿着那头死鸟皱着眉头翻来覆去不由问道:“你做什么” 花生道:“这只鸟怎么吃”柳莺莺白了他一眼劈手将鸟夺过拔了毛取出火折劈了些木屑点燃将鸟烤得半生不熟与二人分了吃下。到了傍晚柳莺莺又抓下两只海鸟。 这般熬过一夜到得次日柳莺莺又飞爪捉了两只海鸟。贺陀罗远远瞧见吹起鸟笛将鸥鸟驱到“遁天爪”不及之处。柳莺莺无法得手只气得柳眉倒竖破口大骂;花晓霜却打心底盼着鸟儿飞得又高又远再不被打中可一瞧柳莺莺气苦神情又觉这般念头对她不起只好眼不见为净闭目运功。这些日子她修练“转阴易阳术”将“九阴毒”逼到两手“劳宫穴”处凝聚成一团团紫黑圆斑时大时小变化不定但不知为何始终差上一分半分无法逼出体外。她医术虽高武学上的见识却有限得紧左思右想难以明白。 柳莺莺骂了一阵忽见一头鸥鸟展翅纵身蹿到半空然后敛翅如箭射入水中出水时爪间多了条大鱼继而飞到舷边啄得银鳞四溅。柳莺莺心念一动移步靠近舷边定睛望去只见水中鱼影流转数目甚众心念一动放出遁天爪射人水中勾鱼。尝试半晌竟被她勾上一条七八斤重的大鱼剥开一看肚里还有大量黑色鱼卵。柳莺莺欢喜不尽烘烤吃了。如此这般这一日她接连勾上三条大鱼果了众人之腹。花晓霜初时不惯饮用鱼鸟血浆但她生性软弱被柳莺莺强逼了几次抗拒不过只好屈服了。 贺陀罗数日里守着储舱偶尔前来探看只盼三人又渴又饿身软无力。岂料那三人越见健旺柳莺莺肤光如玉小和尚面色红润花晓霜也非奄奄一息。贺陀罗惊疑不定细为查探觉柳莺莺勾鱼为食他本事再高也无法将海中鱼类一举击毙眼看着船只向南越漂越远不由得怒气冲天对两个同伙又打又骂。阿滩生性鲁莽力主用强一试贺陀罗却不敢行险生恐桅杆折断永无回归6地之日。 双方勾心斗角各逞计谋十余日光阴转眼即过。这日凌晨海上风势忽转猛烈巨浪一个接一个打上船来。贺陀罗只觉足下晃动不已甚是心惊当下率众出舱只见海水如沸豆大雨点从天洒落。片刻间风声更厉空中霹雳闪亮阵阵殷雷滚滚而来。 花生从未见过这等海天之威抱住桅杆面如土色;花晓霜靠在柳莺莺肩头瑟瑟抖。柳莺莺虽也怕极但想这二人一心依赖自己自己稍露惧意他们唯有更是害怕。当下定住心神软语安慰。但此时风浪呼啸柳莺莺的言语花晓霜半句也无法听见忽见浪来如山桅杆被风吹得支嘎作响不由心道:“常言道死后同穴倘若翻船落海我便可与萧哥哥呆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想到此处惊恐冰释呆望着惊涛骇浪再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贺陀罗远远瞧见心道不好若任这桅杆摇将下去只怕船也摇翻了此刻他但求保住眼前也顾不得将来如何长啸一声揉身纵上。谁知还未奔近足下忽地一绊低头看去右足竟被一条绳索套住。 敢情柳莺莺数日来早在四周设下机关。贺陀罗不知究竟一脚踩中还未抽身便觉大力拽来将他下盘拉得一虚。贺陀罗暗自冷笑:“此等雕虫小技也来困洒家”沉喝一声力注双腿镇住身形。 哪想这么一镇却又触动第二个机关刹那间数十木箭带着疾风八方射来。贺陀罗双手急抡拨打木箭但终因出手仓促木箭众多终有一枚无法打落击在肩头虽未受伤却颇疼痛。贺陀罗自觉颜面尽失厉声长啸并指若剑向下一挥腿上粗绳应手而裂哪知绳索方断风声又响一截断桅势若霹雳向他身侧呼地扫来。敢情这前后三道机关似三实一有名叫作“鬼哭神嚎三连环”当日在江上曾让云殊吃过大亏柳莺莺依样画葫芦拿来对付贺陀罗。贺陀罗大意之下竟将这三道机关一一尝了个遍眼看断桅来得迅猛躲闪不及只得伸臂一挡。哪知那支断桅经机关牵引来得沉重异常臂桅一交桅杆折断贺陀罗也被带了个趔趄立足未定忽觉身后劲风袭来却是柳莺莺趁隙掩至挥掌偷袭。 贺陀罗连中机关势子用老无奈气贯于背硬接柳莺莺的掌力。柳莺莺双掌击实只觉如中败革。 贺陀罗但觉一股寒气直透心肺打了个冷噤喝道:“背后偷袭算哪门子好汉”闪电转身左掌倏地抓出。柳莺莺一击得手早已后退口中低笑道:“我是小女子算不得好汉”贺陀罗自觉失言怒哼不语。 他吃了这般苦头岂容柳莺莺走脱使出“虚空动”一晃而上正要抓拿忽见柳莺莺目光投向自己身后面有喜色。贺陀罗连遭不测已成惊弓之鸟心中咯噔一响:“糟了小和尚还有埋伏”他对花生的大金刚神力颇为忌惮匆匆回头却不见人影。柳莺莺趁机退回她一个眼神惊退当代高手心中得意按腰咯咯笑道:“你追着一个女人动手又是什么好汉是了你盼着天底下人人作好汉你却正好做个卑鄙小人。说起来好汉光明正大总是斗不过卑鄙小人的。”贺陀罗被她冷嘲热讽句句刺心恨不能和一口水将她吞了方要扑上忽地一个巨浪打来船只摇晃甚剧贺陀罗慌忙拿椿立定吸一口气忽地直奔花生。 柳莺莺见他连遭重击还能如此矫捷又惊又惧高叫道:“花生”本意让花生抵挡哪知花生被大风大浪惊得呆了听柳莺莺叫唤又见贺陀罗扑来只当要再打断桅杆当即呼得一拳击断主桅。贺陀罗大笑道:“打得好。”左掌逼开柳莺莺右拳晃出将仅剩一根副桅也震成两段。 柳莺莺未料他此来竟为出手断桅一怔之间桅杆落地船只摇晃之势顿然缓了。贺陀罗消弭危局又觉心中一凉寻思桅杆断了再难返回大6瞅了三人一眼不觉毒念横生:“都是你几个兔崽子阻三阻四坏了洒家的大事若不好好炮制你们洒家姓名倒过来读叫做罗陀贺。”柳莺莺见贺陀罗目射凶光急道:“小心”叫声未落贺陀罗已然扑向花生他一心制住这小和尚留下两个女子不足为惧。花生仓碎应对只得施展“无拘泥相”闪过慌乱里还了一拳贺陀罗举臂一格花生站立不住倒退两步。 贺陀罗虽然迫退花生手臂却隐隐麻叫道:“好贼秃再接洒家三拳”抖起精神双拳连出拳至半途东一扭西一拐走向百变如龙如蛇。花生惊惧万分除了师父九如他从未遇上此等高手但九如出手虽重还不会当真伤他贺陀罗一招一式却蕴藏极大威力碰着一下不死即伤。 花生人虽糊涂武功却高得出奇平日里得过且过紧要处却是遇强越强。此时狂风骤雨惊涛骇浪又遇如此强敌无形间竟激出他浑身潜力“三十二身相”诸般妙处便如破堤河水源源不绝涌上心头。所谓“三十二身相”本是如来三十二种法相但所谓佛法无边如来法相之微又岂是区区三十二数能够囊括小和尚使得顺了举手抬足身摇影晃莫不迥异平时凝若金刚坐地动如天神行法变化之奇便如恒河之沙莫可胜数。 霎时间这一个西方怪客那一个神僧传人老少两大高手以快打快咬牙厮拼只见两团黑影滚来滚去断是难分彼此。贺陀罗越斗越惊:“小贼秃恁地厉害直逼老秃驴当年了洒家须得好生应对稍有疏忽只怕平路上摔跤阴沟里翻船哼这念头混账之极老子虽不会输但这小贼秃不除必成大患。”杀机更浓连数招将花生迫得倒退不迭。柳莺莺见势不妙一掌拍出贺陀罗转身欲接花生涌身而上两拳忽至。一时间只看三人辗转交锋犹如走马贺陀罗虽是以一敌二但十成功夫倒有九成落到花生身上应付的柳莺莺不过一成。 剧斗间雷霆震怒风浪更急大船好似一个烂醉之人偏来倒去嘎吱作响。花晓霜瞧着三道人影隐没起落拳脚之间密不容针哪里插得上手去。正自优急忽听一声长笑破风而来苦楚凄厉令人闻之心寒。花晓霜听出正是云殊不由忖道:“他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笑得好不伤心。”不觉生出怜悯之意却听云殊惨笑数声忽又厉叫道:“善恶不分忠奸不明老天爷你非要亡我大宋才肯甘心么好啊我云殊在此你来风刮大些浪掀高些来来来把这鸟船打翻哈船一翻大宋就亡啦风再大些打个船底朝天淹死我君臣大宋就亡啦哈哈”他惨笑数声又大哭几声而后再笑三声骂两声又哭三声再骂两声间中夹杂着赵呙的抽噎声。 花晓霜关心赵呙忍不住屏息凝神靠近船尾却见前方漆黑一团只闻其声却不见人影。忽听刮喇喇一声响一道长大闪电蜿蜒爬过天空电光惨白照出云殊披头散、厉鬼也似的影子纵上跃下狂笑号啕。赵呙蜷在一旁张嘴直哭。晓霜瞧他身子伶仃哭声暗哑胸中大痛:“这人怎能如此对待孩子就算冒死我也要把他夺过来。”打定主意尚未举步忽见两团黑影一动悄没声息向前滑出。 花晓霜心中一惊极目看去却是哈里斯与阿滩心想这两人鬼鬼祟祟定是要做坏事。一念未绝只见二人猛然跃起哈里斯扑向云殊阿滩则向赵呙抢到。花晓霜欲要提醒却已晚了只见阿滩手不落空将赵呙一捞人怀;哈里斯的双拳则砰的一声重重落在云殊背上。: 第七章 否极泰来 原来云殊这几日苦思中兴大计但觉元人势大自己流落海上除了这个成日哭泣的小皇帝再无半点复国之望。他想遍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也觅不着半点法子熬了数个昼夜不觉心力交瘁。他本也是聪明人但此刻沉溺兴复之念一再自苦时候一长神志渐自不清朦胧中忽听迅雷疾风波涛呼啸又觉船只摇晃不定顿时想道:“上天也要亡我大宋么”一念及此胸中所积怨恨涌将上来排解不得不由得神昏智乱抱着赵呙冲出舱外呵天骂地如颠如狂。 但他终是少有的高手心神虽乱武功仍在哈里斯拳风及体顿然知觉本能将身一晃让过背心要害给哈里斯击中肩胛但觉剧痛钻脑咯得吐出一口鲜血蓦地回掌击向哈里斯。哈里斯极是乖觉一招得手便即东蹿西跳攻一招退两步边斗边逃想引得云殊内伤作。 再说阿滩抓住赵呙心知大功告成不由得仰天怪笑。赵呙又惊又怕觑他分心一口咬中阿滩手臂只觉口齿疼痛几欲断折眼泪顿时流出来。阿滩见他胆敢反抗眼露凶光正想给这小娃儿一些厉害瞧瞧忽觉背后传来风声转身一瞧却是晓霜。阿滩未曾将她放在眼里将赵呙身子当胸举起道:“想要么给你吧”手臂一伸直送过来花晓霜不疑有他喜道:“大师父却是好人。”伸手便接谁料阿滩右手将赵呙一晃吸住晓霜眼神左手疾探将她右手脉门扣了个正着得意笑道:“我放大线钓长鱼。”他汉语粗通却爱学着卖弄花晓霜被他使诈一扣顿觉半身酥麻没了气力听得这话忍不住提点道:“说错啦是放长线钓大鱼”阿滩怪眼一翻手掌用劲叱道:“胡说哪里有错你是条又短又小的鱼不算长鱼也不算大鱼。” 花晓霜被他扣得腕骨欲裂忍不住运功抵御。阿滩正自得意大笑忽觉一丝酸溜溜、冷飕飕的寒流循着劳宫穴直透过来手掌顿时麻了。他心生诧异正要运劲捏紧哪知寒流更甚麻软之感直向手腕袭来阿滩咦了声大叫:“古怪。”手掌用劲欲要扣紧晓霜谁知那寒流越浓重在经脉中似无遮拦一丝丝向上透来。阿滩大骇慌忙回劲抵御。花晓霜觉出他手掌松脱心中惊喜顿欲抽手脱身。 阿滩觉察其意奋力扣紧花晓霜心道:“你不放我我也狠狠抓你。”此时阿滩劲力弱了许多花晓霜手掌猝翻竟将他手腕扣住掌心“劳宫穴”恰好对准阿滩“内关穴”。“内关穴”为“手厥阴心包经”要穴晓霜内劲所至阿滩只觉寒流由一丝化作一股直钻入“内关穴”顺着手臂循“手厥阴心包经”上行。 倘若他机灵一分半分此时运劲抛开晓霜却也罢了但他堂堂密宗高手又岂能在内力上输给这娇弱女子当即憋上一口气无论如此也不放手只是竭力运功抵御但那寒流却不似寻常内劲阴冷绵密有形无质既难化解又难抵御片刻间他一条膀子尽已软了那寒流却仍是绵绵密密不绝涌来。 阿滩既惊且惧龇牙叫道:“小人贱。”右手放落赵呙忽地一掌拍向晓霜此刻他大半内力用以抵御那道古怪冷流这掌去得甚缓。但花晓霜见状却是慌乱不已左掌迎出扑得一声二人双掌抵在一处。花晓霜吃力不住倒退两步方才站稳但觉出阿滩右掌内劲涌来无奈之下运功抵挡。阿滩正喜占得上风忽觉掌心一凉一道寒流又钻进来三焦一脉顿然酸软忙将内劲撤回抵御。花晓霜见他面容扭曲眼露凶光口鼻气息浊重不由得心中害怕不敢与他面对闭着两眼只顾运功抵御。谁料她运功越紧一分阿滩便觉那股寒流粗大强悍更增一分。不到片刻工夫这凶僧已是脸色青灰冷汗涔涔一双腿抖得如筛糠一般口中大叫道:“小人贱小人贱” 花晓霜只觉对方内劲越来越弱渐渐被自己压服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原来他也挺弱的。”忽听叫骂声便睁眼奇道:“大师父你你说什么”阿滩三十六颗大牙捉对儿厮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仍叫道:“小人贱啊哟小人贱啊哟”阿滩原本想骂晓霜“小贱人”谁料出口之时却叫错了。花晓霜听得惊奇:“这大师父真奇怪跪倒不说还自责为小人”皱眉沉吟恍然有悟叹道:“大师父你要弃恶从善是不是但要忏悔也该跪拜佛祖不该跪我更不要一味责骂自己。唉你虽不是好人但佛门宽大只要改过自新佛祖也会宽宥你的”她一心劝慰阿滩却当她胜券在握有意取笑眉间怒气更浓高叫道:“放你屁哎哟小人贱哎哟你使毒暗算佛爷好汉地不算”花晓霜诧道:“我怎会用毒柳姊姊说了我们是女子好汉地不算”她胆小心细深知阿滩武功远胜是以始终戒备说话之时也运功不懈话未说完忽见阿滩两眼翻白轻哼一声便软软瘫在地上。 此刻风浪渐歇东天露出微光花晓霜定神瞧去但见阿滩偌大身躯团作一堆面色灰败气息已是有进无出了。花晓霜瞧出他身罹奇毒好不惊疑探他脉门不由大惊道:“九阴之毒。”放开阿滩后退两步摊开手掌一看却见掌心两个紫黑圆斑已成淡红。花晓霜恍然大悟原来二人拼斗之机她不觉用上“转阴易阳术”将九阴毒逼到掌心。按理说她习练未久功力尚浅虽将“九阴毒”汇聚一处也是无力排出须以生人活畜为媒循其经脉将阴毒转嫁过去但中毒人畜却是非死即伤。阿滩修为不足以抗衡九阴毒与她拼斗内力自是飞蛾投火自找没趣。 花晓霜精通黄歧之术心里雪亮:自己天生异体不经意间已练成了极厉害的毒掌功夫一时望着掌心那对红斑欲哭无泪。赵呙见她胜了一头扑过去叫道:“阿姨”花晓霜悚然一惊错步后退赵呙身子虚弱不禁一跤摔倒哭了起来。花晓霜大感歉然取出金风玉器丸给阿滩服了一粒然后蹲下来向赵呙道:“好啦来乖乖搂住我脖子我抱你起来。”赵呙见她双手缩在袖里始终不肯拿出心中奇怪但也只好依她言语抹了泪伸臂环住她脖子。花晓霜直起腰来一双手掌始终不与他身子相触心中好不苦恼:“师父千叮万嘱让我不可使毒伤人没想到我竟练成毒掌。我身为医者却变成使毒害人的大祸害这般活着不如死了得好”悔恨不已呆怔当场。 赵呙循她目光看着阿滩心中佩服道:“阿姨好厉害。”花晓霜摇头苦笑举目看去只见云殊襟上鲜血淋漓伤势不轻。再看另一方花生步步进逼贺陀罗节节后退柳莺莺则施展小巧功夫闪转腾挪伺机伤敌。花晓霜见二人竟占上风心头甚喜。 花生与贺陀罗斗了一百来招忽觉贺陀罗劲力转弱已不如方才难当。柳莺莺不觉心喜:“这恶人到底年岁大了当不得小和尚少年生力。”只见贺陀罗向着船尾不住退却花生气势如虹越逼近。不知不觉贺陀罗已退至船舷。此刻花生气势蓄足身形一敛双拳拢入袖中猛然挥出正是“大金刚神力”中“一合相”。“一合相”出自佛经指代世界万物之合是以尚未使出便己聚集浑身之力有着无畏无惧、无坚不摧的大威力。但也因威力太大易难收故而若修为不到一招不能伤敌难免为敌所乘然而当今之世能当这一击的高手却已是风毛麟角仅以气力而论几已无敌于天下。 花生使出这招心中却甚迷惘但觉出手太过轻易似非出自本意倒像是被贺陀罗牵拉着使将出来。他劲力才吐突见贺陀罗身形如蛇扭动数下让过来拳右手搭上花生手臂腰身疾转借力便旋这一招来得既快且巧只听贺陀罗疾喝一声:“下去。”花生一个站立不定失声惨呼头在下脚在上一咕脑儿栽下海去。 贺陀罗一击得手纵声大笑。原来他早已窥出小和尚劲力收放之间尚不能随心所欲是故卖个破绽引出花生使出这招“一合相”然后借力打力将他掼下船去。这两下剧变横生柳莺莺竟是瞧得呆了。贺陀罗一声笑罢纵上前来三招不到便将她一指点倒柳莺莺数日来心力交瘁此时一想落入这大恶人手里不知要受何种污辱顿觉天旋地转几乎儿昏了过去。 贺陀罗点倒柳莺莺眼见哈里斯与云殊斗得正急当下一手叉腰笑道:“我的儿你且照看这女子让洒家来侍候云大将军。”大步跨上替下哈里斯云殊武功本就逊他一截此时受了内伤更加不是对手贺陀罗三拳两脚便将他迫得缚手缚脚退让不迭。 哈里斯跃至一旁见柳莺莺神色委顿但云鬓花颜秀丽不减软绵绵躺在那处更堪怜惜。哈里斯只瞧得嗓子一阵干舔舔嘴唇狞笑着逼上。柳莺莺被他一双怪眼看得心惊欲要咬舌自尽但穴道被制提不起半分气力一时惊急万分血气直冲人脑几乎昏了过去忽听一声:“柳姊姊”柳莺莺心头一震侧目看去却见花晓霜神色惊惶抱着赵呙奔将过来。哈里斯不见阿滩影子心下诧异:“难不成大喇嘛不济事竟被这小姑娘斗倒了大喇嘛武功不在我之下这小姑娘定有什么出奇手段。宗师说得好:赢一百次不打紧输一回也嫌多。我须得小心。”当下揪住柳莺莺秀阴笑道:“你敢过来大爷一掌把她拍烂。” 花晓霜看了看哈里斯又看看柳莺莺说道:“我们一个换一个你放开柳姊姊抓我好了。”柳莺莺心中一酸:“傻丫头你来胡说什么什么一个换一个早知如此我何苦为你操心跳海自尽岂不干净”哈里斯绿眼珠一转笑道:“也好你伸手过来。”花晓霜望了柳莺莺一眼放下赵呙伸过手去。哈里斯觑着她瘦棱棱的胳膊暗想:“这女人长得倒不坏只是这手臂儿瘦了些不过捉一个是捉捉两个也是捉只要是漂亮女人老爷我绝不嫌多”歪嘴一笑试着抬起手来。 花晓霜虽然善良却不蠢笨这些日子与这些大恶人共处一船耳濡目染对世上奸恶也知道了不少此时一心搭救柳莺莺暗将“转阴易阳术”运起心道:“我先毒坏了你再给你医好便是。”但此举终究大违本性伸手之时已然泪光蒙蒙赵呙站在一旁急得叫道:“阿姨别听坏人话他要害你”哈里斯闻言森然一笑正要抓出忽听夺得一声异响传来他爪子猛收神色惊疑。却听又是一响。哈里斯顾不得晓霜跳到舷边往下一望哈哈笑道:“好秃驴真有你的。”柳莺莺被他揪住长头脸探出船舷定睛一瞧不觉狂喜。只见花生浑身精湿十个指头插人船板正悬在半空只见他右手扣稳身子蹿起二尺左手五指却如利针穿纸夺得一声插入船板。 原来花生落水眼看便要没顶他心中慌乱不自禁手舞足蹈忽然间指间触着船底。他神功所至十指不输百炼钢剑就势扣住船板屏息绝气从舱底一路爬了上来。哈里斯虽然惊讶但居高临下也不畏惧正思对策忽见海水中露出几个灰黑溜光的大鱼背脊时隐时现其中一头大鱼昂起头露出小眼利牙忽地跃起张开大嘴向花生咬来花生双腿急缩。那条大鱼咬中一只破鞋跌落海里。 花生脚趾上皮破血流直惊得四肢软上升之势为之一缓。 哈里斯识得那是几头鲨鱼心头大乐忽有所觉回头喝道:“小娘皮滚开些”花晓霜正想抢夺柳莺莺被他一喝又无奈止步暗恨自己手脚笨拙。哈里斯举目四顾忽见不远处搁着一只大铁锚重逾百斤连着粗大铁索他抢上抓起向柳莺莺漂了一眼阴笑道:“美人儿瞧我打这光头壁虎下去喂鱼”说着哈哈一笑将柳莺莺放在舷边双手把住铁索奋力将铁锚抡了个圆向花生急扫过去。柳莺莺不忍看见花生惨象顿时将眼一闭还没听见花生惨叫便觉头顶逆风刮来激得头皮生痛接着便听哈里斯长声惨叫哗得一声响似有重物落水。 柳莺莺心中大奇偷偷睁眼谁料这一眼看去却见花生好端端贴在船上哈里斯则口吐鲜血正在水中扑腾。柳莺莺惊喜万分但又好生不解。原来哈里斯铁锚打向花生花生眼看避不过将心一横右手扳住舱壁觑着铁锚来势左手一拨那铁锚来势虽猛却又怎当得住“大金刚神力”霎时变了走向白花生身后掠过竟如怪蟒掉头反扫回去哈里斯始料不及竟被扫个正着。 这边贺陀罗占尽上风一连三掌打得云殊口吐鲜血委顿难起。他连败三大高手正觉得意忽听儿子惨叫心头一跳掉头望来恰见哈里斯中锚堕海慌忙弃了云殊抢上前去但却慢了一步探瞧去更觉骇然只见数头大鲨鱼便如车辐绕轴一般围着哈里斯团团乱转。哈里斯内伤沉重勉力出拳震开鳖鱼却难致其死命鲨鱼稍一后退便又拥上这海中霸主残暴异常不得猎物从不罢休其中一头趁乱钻入水中哈里斯顾得其上难顾其下忽觉右腿剧痛号叫一声几乎儿昏了过去。 贺陀罗眼见海中血水滚将起来惊怒已极伸手抓裂一块船板觑着那头鳖鱼呼地掷出这木块带上他的绝顶内功威力不下铅锭铁石穿入水中将那鳖鱼打得头开脑裂沉入海底。贺陀罗一击得手更不怠慢双手此起彼落抓下木板连环掷出将水上水下鲨鱼一一击毙。但海中鱼群丰茂大群鳖鱼聚在附近摄食嗅得血气纷纷涌来或是吞噬同类或是直奔哈里斯顷刻之间船下又聚了二十余头贺陀罗双眼血红厉声吼叫抓起木块不断击杀但鲨群却是越杀越多哈里斯则半死半活向着海中沉去贺陀罗心如火焚手中击杀群鳖口中则以大秦话向着儿子连声怒喝命他支撑。 花生得此良机手足并用爬上甲板贺陀罗忙于救人顾不得理会。花晓霜抱过柳莺莺伸手解穴但贺陀罗点穴法自成一统她连试数次均是徒劳只好放下瞧着贺陀罗惶急模样心生侧隐叫道:“前辈你干么不用铁锚拉他起来。”柳莺莺见贺陀罗父子吃亏眉开眼笑好不欢喜忽听花晓霜这一声几乎气得穴道为之畅通了。 贺陀罗得此提点心中咯噔一下:“洒家糊涂了。”一手抓起铁锚用力掷出高叫道:“接好”哈里斯神智尚未全灭闻声抱住铁锚贺陀罗振手将他拽起却见哈里斯右腿齐根而断伤口参差不起鲜血丝丝渗出。此刻危险一去哈里斯神志顿弛只觉一阵奇痛钻心哼了两声便昏死过去。 贺陀罗皱了皱眉将哈里斯平平放下撕下衣衫给他包扎。花晓霜从旁瞧着说道:“这样虽能止血于一时但长久下去半个身子势必脓肿死坏况且他内伤很重处置不当终究难活。”贺陀罗本就懊 恼听得这话将手中布条一扔脸上腾起一股青气直起身来目光扫过众人厉声道:“谁打他下去的”花生被他看得心怯脑袋不由一缩贺陀罗峻声道:“小和尚是你吗”花生不会撒谎只得道:“他先用铁锚打俺。”柳莺莺口不能言见他如此老实当真急得要死。贺陀罗看了花生半晌忽地仰天嘿嘿一笑笑罢点头道:“小和尚你敢作敢当很好很好洒家便给你一个机会”当即摘下般若锋道“你能接我十招洒家便饶你不死”柳莺莺见他眼里杀气浓重这十招势必招招夺命但此刻技不如人便有通天计谋也是无从施展一时心乱如麻。花生未及答话却听花晓霜道:“前辈你就算杀光我们也救不得你儿子。”贺陀罗哼了一声冷笑道:“他都这个样子活着死了有什么分别” 花晓霜摇头道:“好死不如赖活”顿了一顿低声道“但若但若你再伤人我宁死也不救他” 她万般无奈方才出此要挟话一说出嘴里说不出的苦涩。哈里斯朦胧间听得二人对话奋起精神呻吟道:“宗师我不要死”贺陀罗原想杀光众人给哈里斯报仇再给他一掌了其残生但此刻听他一叫心头微微一软冷笑道:“女大夫洒家只问你一句他这伤到底有治无治”说罢目不转睛盯着花晓霜只待她说个不字便大开杀戒。 花晓霜沉吟道:“腿是治不好了但我尽力一试或能保住性命”话音未落手腕已被贺陀罗扣住。花晓霜心惊不由使出“转阴易阳术”。贺陀罗只觉掌下寒流涌动心中暗凛他内力高绝略提真气“九阴毒”便如石沉大海消失无踪便冷笑道:“也罢若是救活我儿子洒家一高兴饶你几个性命哼若有个三长两短”眸子精光四射扫过众人缓缓道“洒家自有法子叫你们生死两难”抱起哈里斯将晓霜拽人舱里。阿滩此时寒毒稍减只怕落单受辱也站起来踉跄跟人。 花生愣愣望着四人消失动也不动。此时柳莺莺受制穴道稍有松动一口气冲上喉头说出话来:“花生你抱了呙儿搀我去舱边去。”花生神不守舍依言将二人带到舱边然后又望着船板怔。 柳莺莺情知大敌当前时光宝贵趁贺陀罗心意未变抱元守一运气冲穴。赵呙惊累交加呆坐一阵便迷糊睡去。 花晓霜看过哈里斯伤势将水煮沸洗净伤口又想起行李中尚有金创药便取来与他外敷包扎。 哈里斯腿伤稍好内伤又咳血不止。花晓霜道:“前辈令郎内腑受损要医本也不难可少了几样药材。”贺陀罗冷道:“不论你用何办法总之治得不好酒家自有说法。”说着取出从背后取下般若锋花晓霜心头一惊只当他要出手伤人却见他好似闺中女子一般对着锃亮的刀脊左看右看将蓬乱的头捋顺再将脸上数根胡须一一拔去然后又左看右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淡然道:“小丫头你瞧我是不是年轻了许多”花晓霜一怔未及答话阿滩早已赔笑道:“少说年轻十岁。”贺陀罗斜眼瞥他目有怒意。阿滩心中咯瞪一下忙道:“不对再仔细瞧来年轻三十岁也不止”贺陀罗这才心满意足笑道:“过誉了些能年轻二十岁就差不多了。”阿滩连声诺诺心头却骂个不停:“不要脸的老罗刹又老又丑还要强扮小白脸子。” 花晓霜沉吟道:“既然没有适合药材便寻个物事权且替代一下。”贺陀罗道:“什么物事”花晓霜道:“呙儿的小便。”贺陀罗跳将起来怒道:“岂有此理你要我儿吃尿”花晓霜叹道:“先生别恼现今船在海上药材缺乏只好就地取材。童子尿既名轮回酒又称还元汤专能医吐血咳血、跌打损伤的” 贺陀罗神色狐疑打量她一番看她是否故意设套让自己受辱。但见她始终神态从容不由冷哼一声走出舱外伸手便抓赵呙花生看见高叫一声:“老头儿你作什么”伸臂便挡。贺陀罗生平最恨他人称呼这个“老”字花生竟当着众人叫了声“老头儿”大干其忌当即面色陡沉左手一缩引得花生心神懈怠右手忽出一个巴掌抽在他脸上花生虽有神力护身仍是好一阵头昏眼黑口里腥咸吐出一口血沫。 贺陀罗提过赵呙转人舱中提了个瓦钵喝道:“把尿撒在这里。”赵呙此刻似醒非醒揉着双眼懵懂不解。贺陀罗焦躁起来喝道:“听到没有”赵呙撇着小嘴要哭却挨了一记嘴巴贺陀罗揪住他撕掉裤子催动内力要逼他尿将出来。谁知赵呙惊惧已极不待他内力催至早已屎尿齐流尽都滚进钵里。贺陀罗忙道:“慢来慢来只许拉尿不许拉屎。”情急之下伸手去捂但哪里堵得住只白白摸了一手臭屎。阿滩从旁看见虽然有伤在身也忍不住咧嘴直笑。 贺陀罗侧目怒视阿滩顿时低下头去。贺陀罗将钵中屎尿倾人海里怒道:“再来”揪住赵禺还想逼出几滴尿水谁知赵呙越是惊恐越撒之不出。贺陀罗见他眼泪流了不少尿水却没落一滴方知此事急切不得心中恼怒骂了两句便拿饮食过去让赵呙美美吃了一顿好说歹说总算骗出一泡童便。花晓霜配药给哈里斯服下过了半个时辰咳血之症果然好转。贺陀罗暗暗称奇:“这中土医术果然有些门道人尿也能人药嗯洒家想要驻颜长生须得向她请教请教。”打定主意脸色顿时和善许多。 花晓霜胸中光风霁月恩怨不萦于怀见哈里斯痛苦难忍动了医者心肠全心照拂只求减其痛苦。贺陀罗见儿子气色好转脉象渐和不禁叹道:“女大夫多亏你了。”阿滩从旁见了乞道:“女大夫你大量大人也给咱解毒则个。”花晓霜以“九阴毒掌”伤了他颇有几分魄疚闻声道:“你伸手过来。”阿滩略一犹豫伸过手腕花晓霜把脉片刻觉出“九阴毒”游走不定不似自身那般顽固纠结想了想道:“我说个法门你学着慢慢化解好了。”当下将“转阴易阳术”截取一段说与阿滩。但这门心法暗合中土医、道两家至微妙理阿滩一个吐蕃番僧哪能明白其中精义听了一遍心中仍是糊里糊涂。 贺陀罗忽道:“这门心法里似乎含有极高明的内功。”敢情他一派宗师又通汉学一听之下便即意会。花晓霜道:“不错这本是道家的修仙秘法也有医家的养生之道。”贺陀罗双目一亮击掌笑道:“洒家对这道家仙法仰慕已久不知女大夫能否指点一二”花晓霜全无机心便道:“好是好但须得先给他解毒才是。”贺陀罗道:“他学得是吐蕃的密宗内功传白天竺与洒家的瑜珈术一脉相承与中土内功截然不同你说了他也不懂。这样罢洒家把道理说与你听你斟酌斟酌再作计较。”当下危襟正坐将天竺脉理从头说来。 天竺脉理源自婆罗门教与中土脉理大相径庭。中土脉理不离十四经脉、奇经八脉;天竺脉理却有三轮七脉之说。三脉是三条气脉即中脉、左脉及右脉;七轮为顶轮、眉间轮、喉轮、心轮、脐轮、海底轮、梵穴轮;自成一体别有微妙。花晓霜脉理之精当世少有一边听贺陀罗讲述一边与中土脉理印证不明之处便出口询问。贺陀罗一则要学道家长生之术意探晓霜口风二则有意卖弄故而并不藏私尽心讲解。放眼天下天竺内功之精无人能出贺陀罗之右抑且他为求驻颜长生之法精研天竺医学见识高明;花晓霜听他这一席话获益良多暗叹中土之外竟有如此博大医理。 柳莺莺运功良久冲透穴道睁眼一瞧却见花生蹲在那里只顾呆便叫了声:“花生”花生回头望她一眼环眼里忽地流出泪来。柳莺莺一愣忽见小和尚双手按地光头向下一磕蓬得一声将船板顶了个窟窿然后向左一跳以头抢地又撞了个窟窿。只听闷响不绝船板上便多了五六个窟窿;花生一面头撞一面大哭。柳莺莺看得诧异忙道:“你干什么把船撞碎了大伙儿都要去喂鳖鱼”花生一个激灵停了下来落泪道:“俺没用救不得晓霜”柳莺莺跳起来给他光头上狠狠一记叱道:“你不去救怎知救不得”花生道:“俺打不过老头儿”柳莺莺心头一沉:“那白老贼确是不好对付。”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转眸看去却见云殊面如金纸靠在舱边。 柳莺莺见他如此模样心头一酸走上前去涩声道:“你暗算梁萧的时候想到如今么你虽对我有恩但但你杀了梁萧这个仇非报不可”猛地将心一横抬起掌来云殊惨然一笑道:“国破家灭空有此身生有何欢死何足惧”柳莺莺见他神意萧索心中也是一阵凄凉终于收掌叹道:“眼下大海茫茫我不杀你老天爷也会杀你。”走回花生面前说道“花生你怕死不怕”花生道:“怕”柳莺莺秀眉大蹙道:“你不想救晓霜”花生道:“自然想的。”柳莺莺气恼道:“你既怕死又要救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事到如今唯有与白老鬼拚个死活你若害怕便不用跟来。”转身便向着舱中走去云殊忽地睁眼道:“柳姑娘等我伤势好转或许可以助你一臂”柳莺莺啐了一口道:“我宁死不要你帮。”云殊瞧着她身影没人舱内心中难过之极挣了一下终究无法起身不由得阖上双目流出两行泪来。 柳莺莺走到舱前忽听贺陀罗在里面与晓霜说话心头顿时一紧:“小和尚已破了胆现今只有靠我了。”此时贺陀罗正与花晓霜谈说七轮中的喉轮只听他道:“喉轮有十六脉若不干净心中不安定然烦恼多病所以瑜伽术中须用白布清洗食道。”花晓霜道:“这法子太过蛮横实非常人能够忍受。不过中土有个治疟疾的法子。用鲜葛根去皮后由口腔通人食道疟疾便好;这二法出处虽有不同道理却是一般”正说间忽见贺陀罗白眉一挑望着舱门冷笑道:“你来作甚”花晓霜掉头看去却见柳莺莺紧咬贝齿面笼寒霜俏生生立在门前淡淡地道:“废话自然是来要人”贺陀罗起身笑道:“你多少斤两也敢来惹我若非看你娇花嫩朵的人儿洒家早将你拍死啦”他瞧着柳莺莺眉间渐渐透出淫邪之气。花晓霜急道:“柳姊姊我很好你快走你斗不过他的。”柳莺莺瞪她一眼道:“你肯一个换一个却要我不讲义气”花晓霜心头一恸泪水滚将而出柳莺莺道:“不许哭哭啼啼让敌人笑话” 贺陀罗哈哈笑道:“也好你既然来了那便留下陪洒家解闷消乏。”柳莺莺见他神色淫亵不自禁倒退两步。贺陀罗见状心中得意一拳送出。柳莺莺挥掌抵挡。贺陀罗意在活捉不欲伤她手掌猝翻扣向她脉门。柳莺莺身子低伏向右蹿出挥掌劈他肩膊。贺陀罗左肩微沉小臂如蛇圈出闪电般搭上柳莺莺手臂柳莺莺缩手不及顿觉贺陀罗的内劲如毒蛇狂舞直透过来。 花晓霜见状合身扑上。贺陀罗左掌运功逼住柳莺莺身子稍侧右掌勾出又将晓霜双掌格住蛇劲吐出花晓霜只觉数十条小蛇顺着手臂钻人身子难受之极。贺陀罗笑道:“女大夫这便是我天竺功中的军茶利了滋味如何”正自得意忽觉一道寒流若有若无透过真气传了过来不觉一惊:“这是什么武功”猝喝一声内力急吐将花晓霜震退倒地。 柳莺莺着贺陀罗蛇劲催逼香汗淋漓眼看不支忽觉肩头着人轻击一拳柳莺莺不觉有异贺陀罗却感一股大力透过柳莺莺手臂直撞过来不由浑身一震。那人一拳方落二拳又至挨到第三掌贺陀罗虎口剧痛把持不住撒手喝道:“小贼秃你来得好” 柳莺莺回头看去只见花生两眼瞪圆一抖手中铁锚哗啦作响戟指贺陀罗道:“你你欺负晓霜又欺负柳姑娘是个大大的坏人俺俺要与你拚个死活。”柳莺莺听他将一番豪言壮语说得结结巴巴气势大减又柳莺莺回头看去只见花生两眼瞪圆一抖手中铁锚哗啦作响。好气又好笑心道:“小和尚虽然笨嘴笨舌却还是满讲义气”微微一笑道“花生并肩子上。”花生一点头右手铁锚忽举三个铁钩挟着厉风向贺陀罗劈头抓到。贺陀罗见他来势汹汹不敢硬接纵身后跃花生左手一振锚后儿臂粗细一丈来长的粗大铁链宛若怪蟒出洞向贺陀罗横扫过去。敢情这铁锚落人他手竟成了一门极厉害的兵刃或以锚抓或以链扫刚柔并济舞得满室生风。柳莺莺喜道:“小和尚你怎么想到这个法子”花生道:“不是俺想的是门前那个相公想的。”柳莺莺知他说得相公便是云殊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花生身负大金刚神力兵刃越沉威力越大。贺陀罗被他一轮急攻连连倒退。心道不妙掣出般若锋掌中寒光吞吐搅起满天飞雪。这二人出手奇快斗在一处手中兵刃舞得不见形状铁锚黑沉巨大般若锋光亮灵巧远远看去便如一朵乌云裹着一轮秋月徘徊盘旋流转不定。只是乌云虽浓明月却时隐时现始终不被遮蔽。 柳莺莺见二人斗得紧急插不上手低身窜出扶起晓霜阿滩见状心惊一把抓住赵呙厉喝道:“你过来我捏他死。”柳莺莺投鼠忌器两人势成僵持。忽听豁拉一声响却是花生收势不住一锚打碎舱壁与贺陀罗翻翻滚滚斗到船头露天处。柳莺莺关心胜负暂且抛下赵呙搀着晓霜出舱观看。 花生仗着兵刃出奇初时占了上风但贺陀罗稳住阵脚尽展其能团团银光绕身而飞不仅将般若锋以双手施展还以头颈胸腹驾驭。要知这“大自在天之舞”的妙处正在于此贺陀罗“古瑜跏”练到出神入化浑身筋骨肌肉伸缩自在神意所至便与双手无异故而常人用手使用兵刃贺陀罗偏能用腿足、头颈、肘腋、胸腹等全身各处运转般若锋防不胜防。斗到间深处忽听贺陀罗叫一声:“着”花生腿上中招皮破血流。 柳莺莺见花生吃亏心急抢上贺陀罗手臂一抡般若锋忽地旋到肩上。柳莺莺眼前白光骤闪头顶倏凉乌髻散落惊出她一身冷汗。贺陀罗笑道:“这回是头下次可是面皮洒家若在你小脸上划两个大叉可是不大好看。”说笑间般若锋运得更急不一时花生又中三下鲜血星星点点飞溅而出随他身形移转在甲板上划出圈圈血痕。花生瞪大一双环眼咬牙苦战出力仍然沉猛铁锚章法却有些乱了。柳莺莺心道:“小和尚都不怕死我怕什么”正要扑上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悠长啸声好似猿啼空山又如龙吟瀚宇直欲摇动云根穿裂金石。柳莺莺听得啸声心口好似中了一拳头脑一眩愣在当场就在这时就听花晓霜“啊呀”一声惊叫起来柳莺莺忙道:“晓霜你你也听到什么” 花晓霜浑身抖颤声道:“是是他是他”柳莺莺这才确信循声望去只见远方海上凸起一座小岛越凸越大竟是一头巨鲸分水破浪迤逦而来。鲸上绰约有个人影披头散站立鲸背之上忽地叉手按腰向天再啸啸声雄浑之极如风行海上久久不绝。 柳莺莺瞧得眼中一湿没来由一阵虚软倒向地上。花晓霜将她扶住急道:“姊姊你你怎么啦”柳莺莺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是悲是喜有气没力道:“晓霜你瞧仔细些真真的是他”嗓子颤几乎不成声。花晓霜也是喜极而泣泪水顺着双颊滚下来用力点头道:“是他是他”柳莺莺道:“不是做梦么”花晓霜摇了摇头含泪笑道:“哪里会呢”掐了掐她如雪皓腕柔声道:“痛也不痛”柳莺莺一呆忽地搂紧晓霜咯咯笑道:“我就知道小色鬼他不会死得那么容易”话未说完想起这些天所受的委屈嗓子一堵泪如走珠颗颗滴在晓霜颈上。花晓霜将她搂在怀里一时痴了。 却说那一日梁萧受伤落海一时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悠悠醒转睁眼一望已是红日平西霞光满天。 梁萧挣扎欲起却觉百骸欲散一提真气丹田处空空如也只得阉上双目汇聚精神重引水火再养龙虎从无到有缓缓聚集真气。约莫三柱香功夫一股冷气自后腰“鸿尾”处渐渐升起一团热气则于神阙穴出缓缓涌动两道微弱真气顺脉流走每经受伤之处便如利刃剜割一般。 折腾小半个时辰梁萧聚拢真气转了一个大周天精力稍复方才睁眼却见天光已敛暮色晦暗东方疏疏落落点着数粒寒星。梁萧挣扎坐起咳出两口淤血咳嗽牵动掌伤痛得厉害伸手摸去却是断了两根肋骨。梁萧一边摸索着接好断骨一边寻思道:“我不是落海了么这是哪里”疑惑间伸手摸去但觉坐下土地光滑绵软随着手指微微陷落。梁萧正自惊疑忽听“啾”得一声呜叫那土地忽地沉了下去梁萧犹未明白生何事身子早已入水咸苦海水向着眼耳口鼻汹涌灌来梁萧心中灵光乍闪猛然醒悟:“我在巨鲸背上”想通此节不禁骇然急急扣住巨鲸背脊一动也不敢动。 顷刻间那头巨鲸潜得更深带起一股绝大暗流带得梁萧立身不住十指插入鲸背之中只是不放。他在华山练成龟息之法便在水下也能支撑一时。但那鲸鱼被他附着如芒在背深感不适越潜越深且在海中翻转起来。梁萧心知大海微茫不见尽头这巨鲸便如海中一叶孤舟若是被它抛落自己必死无疑。当下一边默运龟息法一边稳住身形抵御海底暗流但那潜流汹涌澎湃非同小可冲得他数次脱手。但危急之时人们往往能够挥出平日所无的潜力这时间梁萧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每次脱手又奋力游上重新爬上鲸背。 这般上上下下一人一鲸纠缠七八个回合梁萧终究伤重渐自支持不住只觉耳鸣心跳经脉欲裂心头唯有一个念头若断若续:“我不能死莺莺晓霜危险不能死不能死”想到二女尚在险境求生之念又生双手如钢钩利刃死死扣着巨鲸背脊。但人力终是渺小梁萧意志虽强仍难抗衡这庞然大物不一时身子轻从鲸背上飘将起来知觉点滴消失海水源源不绝灌人口鼻。谁知就在这濒死之际忽听巨鲸声尖啸梁萧身子一沉重又浮上海面。 他侥幸脱险半昏半醒双手渐渐松开身子好似成空壳再无半点血肉良久呛出一滩海水模糊间看到一个女子背影似晓霜似莺莺又似阿雪缥缥缈缈若雾若烟伸手摸去却又遥不可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脸上一热梁萧猝然惊醒但觉温热水流在脸上勉力张开双眼借着星辉只见巨鲸背上喷起高高的水柱半晌才矮了下去。 梁萧只觉脸上又痒又麻情知这水柱内含毒质急忙闪开将水拭去。回想那阵幻觉花、柳二女身处险境自己却陷在这里不觉揪心已极。远远望去靛墨也似的大海起伏不尽天地寥廓唯有巨鲸摆鳍之声哗哗传来一下下敲在心头。梁萧瞧着星光大海枯坐良久不觉眼眶已湿寻思道:“但有一线生死我都不可轻易言死直待再与她们相见” 这一次巨鲸在海上漂浮许久直待东方白也未潜下。梁萧行功一夜真气凝聚他挣扎起身颇感饥渴忽见前方凸起一物定神望去却是一只人头大小的章鱼八条软足牢牢吸住鲸背动也不动。梁萧心道:“敢情还有个搭便船的。”爬上去伸手一拽竟未拽动又费一番功夫才将章鱼扯下来撕了一半连肉带汁一并吃了饥渴稍解沉思道:“这软东西无爪无牙怎就贴得恁地紧凑”细看章鱼软足却见上面布满细小吸盘不由心头一动:“是了鲸背光滑若用吸字诀以内力附着其上应当更为省力。”想罢脱去上衣裹住半个章鱼负在背上然后趴上鲸背手掌小腹贯人内力便似一大二小三个吸盘牢牢吸在鲸背。不一时巨鲸果然又出一声呜叫向着深海中潜去。 梁萧此番已有防备不再慌乱施行龟息之法随那巨鲸潜行。直过了两个时辰巨鲸重又升起。梁萧浑身酥软恨不能一头睡倒再也不起但又不知这巨鲸何时潜没唯有强打精神将剩下的半只章鱼吃了闭目运功。 如此沉浮不定又过一日。梁萧觉巨鲸潜行实为就食这头怪鱼也不知活了几百几千年体形壮如山峦不离不弃追逐着一个庞大鱼群。它潜行掠食之时只须摇动嘴边长须便可将无数海鱼混同海水赶人口中咽下鱼群再将海水排出。梁萧在海中虽然无法张眼但知觉极灵逢有海鱼经过身畔出手便抓第一日便擒了四条大鱼每条腹内都有黑色鱼卵鲜美异常梁萧吃在肚里但觉遍体阳和精力大涨。 又过两日梁萧附身鲸背渐自习惯海面上以常法吐纳入水则倚仗龟息。即便如此仍有惊险那头巨鲸兴之所至往往潜得极深深海中水压奇大逼得梁萧血气沸腾只凭极强的求生欲念终究忍受下来。但每每经历一次上到海面时梁萧都觉浑身瘫软仿佛大病一场。 说也奇怪这般日夜不眠运功不辍梁萧真气不但未曾衰竭反而更趋浑厚。三日不到两处掌伤俱都康复气脉流畅胜于往昔。不过六日光景他体内真气越积越厚凝若实质粒粒如珠。如此情形前所未有梁萧百思不解唯有暗暗称奇。 这一日巨鲸潜人海中梁萧如常伏在它背上正自运功抵御大海潜流。忽听一阵怪异声音顺着水流悠悠飘来若合符节仿佛一段乐曲忽而雄壮激昂忽而宛转低沉时如雷霆轰响时如流水潺潺。这般变化莫测浑不似人间之乐许多音调梁萧有生以来也是从未听过不觉大生好奇倾听半晌蓦地觉这乐声竟是巨鲸所。不多时那鲸歌渐渐宽宏奔放透出欢欣之意。梁萧沉浸其中周身气血不知不觉随那乐声运行忽而如沸如怒忽而若有若无。气机一乱龟息法也被扰动梁萧连呛了两口海水方才醒悟过来急敛心神回复原状。 那巨鲸一路歌吟浮上海面也是不停。梁萧盘坐调息却几度被它带岔真气只好暂且停住侧耳倾听半晌。忽地心头一动想起那日在临安郊外自己被释天风鼾声引乱呼吸狂奔不休的事来不由想道:“释岛主内功奇高一呼一吸摇神撼魄不足为怪这鲸歌怎也有如此威力”他突奇想“释岛 主的呼吸导引出乘风蹈海的内功心法我权且试试这巨鲸呼吸引得出什么”好奇心起也不顾身在难中放松周身真气任其所之。不一会真气果真被那鲸歌引得异动起来东蹿一下西钻一下便如歌声一般盎盎然大有生意不消片时工夫内脏筋骨肌肤毛无一不被真气充盈。 练了约莫四个时辰巨鲸又度下沉。梁萧收敛神意但觉浑身真气溶溶泄泄沛沛洋洋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心中惊喜之极。这番入水他虽然潜行两个时辰浮上水面之际竟也不觉太过疲惫。 那巨鲸不知为何沉浮之际始终放歌不绝。梁萧一旦浮上水面再又依它节律阖目练功时候一久他觉这鲸歌并非浑然一体而是分做十三段周而复始循环不绝。自家真气随之运转也生出十三种变化。初时梁萧唯有身处海面才能修练这路内功练至后来便至深海之中也能习练无碍。 如此练了三昼夜到了第四日夜中梁萧只觉体内真气起伏如大海汹涌不吐不快忍不住出掌击鱼往时海鱼须到一尺之内他才能出手击打怎料如今手掌一挥便带起一股激流将六尺外一条大鱼震昏。梁萧连出六掌震昏六条海鱼最远达至丈外。就在此时忽听鲸歌戛然而止巨鲸静悄悄浮上海面。 梁萧坐起身但觉体内真气混沌一片五分阴阳而神意所至又阴阳自生。梁萧略一怔忡忽地跳将起来仰天大笑。原本他受这鲸歌导引数日中运转乾坤昼夜苦练竟尔被他另辟蹊径练出了一门前所未有的绝世内功来。 梁萧欢喜一阵寻思道:“我随着巨鲸载沉载浮挣扎求生龟息不辍故有精进再得鲸歌中的奇妙音律导引终究大成。这门内功源自紫府元宗成于大海长鲸鲸歌乃巨鲸之息不妨便叫作鲸息功吧。”想到此处他站起身来眺望瀚海又不觉喜悦烟消悲从中来:“身处这汪洋大海就算天下无敌又有什么用处”不由废然长叹坐了下来。 自伤自怜之际忽听数声呜叫与巨鲸叫声相类只是细弱许多。梁萧心生惊奇循声望去只见巨鲸一旁浮起两个圆头圆脑的小鲸拱着巨鲸身子状甚亲昵。梁萧略一转念恍然大悟:“原来鲸大婶唱歌是因为要生娃娃。难怪歌声里总有一股勃勃生意。”瞧着那两头小鲸梁萧童心大起俯身轻抚小鲸背脊。两头小鲸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似在与他嬉戏。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巨鲸重又下沉梁萧练成鲸息功与巨鲸呼吸相合随其所之再不觉疲累过了一阵突然知觉身边的海流忽冷忽热变化微妙以前他专注自保无暇分心别顾如今内功增长是以觉。梁萧心中惊讶用心体会海流冷暖变化渐渐明白:“敢情这大海看似浑然如一其实也如人体一般内中海流有阴阳之分。紫府元宗上说: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看来无论天地也好人体也罢乃至这苍茫大海都不离阴阳之理。”想到此处但觉身边阴阳海流奔腾沉降激荡冲突端地变化无穷忽地心头一动生出个模糊念头。 未及细想那头巨鲸又升上海面摇头摆尾游了一程忽听小鲸出鸣声梁萧听出叫声中充满惊惶之意。凝神四顾只见远处一只细长灰鳍破水而来。小鲸挨着巨鲸团团乱转鸣声更响。巨鲸也洪声鸣叫似在威慑敌人。但那灰鳍来得极快霎息逼近忽然升起一张生满利齿的巨口向小鲸噬过来。 梁萧疾疾挥掌拍出掌风所及将那头灰皮鲨鱼抛出海面跌出数丈但方才落下尾鳍一摆又从海底扑来。 梁萧心知母鲸庞大运转不灵鲨鱼却灵活迅疾虽奈何不了巨鲸要吃两头初生小鲸却是绰绰有余。一时不及多想纵身人水循着水响一把抓向灰鳖肚皮他此时手劲大得出奇不弱于钢爪利刃。 灰鲨白花花的肚皮顿时裂开肚肠齐流。鲨鱼性最贪吃抑且不知痛楚。那头灰鲨嗅到血腥不辨敌我掉头便将自家肚肠一一吞下。梁萧虽然听说过啖睛的猛将却没见过这等自残的怪鱼。正自心惊忽听右方水响眯眼一瞧只见一头极大的鲨鱼刺斜里冲来梁萧正要出掌却见大鲨并不理睬自己火扎扎直扑那头灰鲨噬咬其内脏。不一时只见四面八方钻来十多头鳖鱼一起噬咬灰鲨灰鲨顷刻间四分五裂一命呜呼。 梁萧没料引来这么多鲨鱼骇然无及心知它们噬完同类小鲸必然无幸。惶急中灵机一动忽地游上撮指成刀又将一头鲨鱼肚皮划破此时两头鲨鱼扑了上来梁萧挥掌震开缩到巨鲸身下。不出他所料那头大鲨肚皮开花众鲨鱼又是一拥而上大快朵颐。梁萧趁机出手将鲨鱼一一抓伤。霎时间只看群鲨相残咬得血水翻腾。梁萧匿在巨鲸身下护着小鲸见有新来鳖鱼便给它一爪数十头恶鲨彼此混战哪还顾得着吞吃小鲸不到半个时辰尽数支离破碎无一活命。 梁萧见无鲨鱼再来方才浮上海面两头小鲸一左一右圆脑袋与他轻轻触碰甚是亲昵。梁萧爬上鲸背瞧得群鲨残躯心中突突直跳忖道:“这怪鱼好不残忍。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转念又想“说起来人与人何尝不是同类相残征战不休”思及征战之惨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忽听巨鲸母子的鸣声交替响起此起彼伏似若相互问答。不一阵那巨鲸潜入水中继续前行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忽地涌出海面。只听那一大二小三头鲸同时呜叫梁萧抬头望去遥见一角船影模模糊糊若隐若现待得看清不由心头狂喜跳将起来。脚下巨鲸出长鸣摆尾向前。那艘大船轮廓越清晰梁萧喜极而呼高叫道:“鲸大婶你要带我回船么”话一出口又觉荒诞自嘲道“大鲸无知之物岂会报恩不过凑巧罢了。”但终究欢喜无比忍不住连翻两个筋斗。他为这一天早有准备所吃大鱼都留下鱼缥泄去空气藏在身上大半月来已积下数以十个本拟积满数百将来遇上6地便吹涨起来结成一叶小舟横渡大海。此时取将出来一一吹涨挂在腰间。 原来巨鲸追逐鱼群与大船同处一道阴流之间相距并不甚远。鱼缥才吹得十来个巨鲸离船更加近了。梁萧极目眺望遥见船头诸人打斗正烈花生落在下风。焦急之余不由得纵声长啸。 贺陀罗听到啸声偷眼看去心子打了个突:“白昼见鬼了么”心下一慌般若锋顿显散乱花生却是精神大振铁锚左右挥舞将贺陀罗逼退数步。贺陀罗又惊又怒:“万不可让他二人联手先杀和尚再杀梁萧。”计较已定大喝数声杀手迭出花生躲闪不及右臂挨了一下创口深可见骨。花生惨哼一声铁锚把持不住呛啷堕地。二女见状不由齐声惊呼。 梁萧远远瞧见心中一急等不得巨鲸驶近手一挥一只鱼鳔被掌风激飞梁萧纵身踏上飘落海面足下乍沉乍浮向前滑出丈余;同时抛出另一只鱼缥飞身踏上如此反复再三顷刻行出二十余丈。 这路功夫正是“乘风蹈海”梁萧向日难以施展此时功力大增使将出来如鸥飞燕翔全不费力。只见他长飞扬踏浪而行真如蓬莱仙人横渡沧海。顷刻间迫近船头身形骤晃众人眼前一花梁萧已抢到花生之前左掌一拂激得般若锋歪斜尺余右掌一沉拍向贺陀罗胸腹。 他此番骑鲸过海踏浪而来奇中见奇已是先声夺人。贺陀罗见此威风已然怯了见他掌来丝毫不敢大意沉身运掌全力迎出。二掌相接两人同是一晃。贺陀罗蓦地跳开丈余嘿笑道:“平章精进神可喜可贺。”梁萧心知自己面上虽与他扯直实则占了来势突兀、出其不意的便宜论及真实功力仍不及此人精纯当下哈哈笑道:“承让承让如蒙不弃不才还想领教两招”: 第八章 金蝉脱壳 贺陀罗与花生斗了许久气力消耗甚剧梁萧武功又凭空高出一截此消彼长胜算大减便阴笑道:“来日方长平章大人不急在一时。”匆匆转身步人舱中。 梁萧一招惊退贺陀罗转身望去却见大海渺渺巨鲸母子早已不知去向。心神一黯转眼看向柳莺莺与花晓霜只见柳莺莺似哭似笑小嘴一撇忽地冲上前来双拳雨点般落在他身上。梁萧任她捶打反手将她搂人怀里柳莺莺不觉喜极而泣。 花晓霜望着二人呆了呆默默拉过花生给他包扎伤口。梁萧瞧她一眼含笑道:“晓霜你还好么”花晓霜笑了笑微微点头。柳莺莺推开梁萧将泪一抹笑道:“晓霜过来他害你哭得那么伤心打他三百拳出气。”梁萧死里逃生得见二女心头一片火热闻言摊手笑道:“晓霜若要打三万拳我也不怕。”花晓霜却笑道:“萧哥哥回来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打他”柳莺莺瞪她道:“好呀你这么一说越衬得我不讲理了。”花晓霜抿嘴直笑。 梁萧见她二人眉眼来去尽是亲密之意心中疑窦丛生不知这对冤家如何变得恁地友善。略一默然转身顾视云殊冷笑道:“当日一掌之赐不敢或忘。梁某不惯阴谋暗算你且起来接我一掌”云殊咬牙扶着舱壁颤巍巍站了起来。柳莺莺心头一沉欲要阻止却不知怎生开口。不料梁萧却打量云殊一眼忽地皱眉道:“你受伤了”微一沉吟道“你有伤我无伤现今伤你也不算好汉。”云殊听得这话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怒道:“谁要你做好人我打你落海你也不用假惺惺装什么好汉云某性命在此你拿去便是”合身一扑向梁萧冲去不想足下一绊跌得满口是血再也挣不起来。梁萧头也不回扶起花生径自去了。柳莺莺叹了口气将云殊搀人舱中坐下云殊本已灰心之极被她一搀蓦地心酸眼热禁不住涕泪交流。 柳莺莺见他哭成如此模样也不由一阵心酸说道:“晓霜你瞧瞧他伤势好么”花晓霜俯身给他把脉片刻道:“伤势虽然不轻但他内功深厚服些丹药调息两天便好。”又从锦囊中取了一支玉瓶倒出几粒丹药递在云殊手中。云殊已平静下来闭着双目脸上挂泪胸中兀自急剧起伏。 柳莺莺不好扰他挽着晓霜来到梁萧身边问起他死里逃生之事。梁萧如实说了众人无不啧啧称奇。柳莺莺听到妙处眉飞色舞。而后不待梁萧讲完又连说带笑将大半月的遭遇唧卿咯咯诉说一遍她口齿便给说到惊险处不免加油添醋大大渲染一番听得梁萧张眼握拳紧张不迭。最后听说花生为救晓霜与贺陀罗恶战不由大生感动站起身来向花生一鞠到地道:“大恩不言谢花生兄弟将来但有所遣赴汤蹈火做牛做马梁某在所不辞。”花生不料他来这一下慌忙闪开双手连摆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柳莺莺笑道:“梁萧你只管胡说八道没得吓坏了小和尚。”梁萧道:“这不是胡说。他此番屡屡救护你与晓霜我便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柳莺莺听得这话胸中酥暖叹道:“你呀尽是胡来。你给小和尚做牛做马岂不存心叫我跟你没脸么”梁萧笑道:“那你说怎么办若无一个说法从今以后我可睡不好觉。”柳莺莺妙目一转道:“你方才叫他花生兄弟依我看来你二人做个兄弟岂不更好。”花晓霜拍手笑道:“姊姊这法子好”梁萧点了点头挽住花生叹道:“可惜没有线香牺牲。”柳莺莺取出匕在船板上刮下三堆木屑说道:“别人撮土为香我们撮木为香好了。”梁萧一笑向花生道:“我生平自以为是瞧得上的人少之又少更遑论义结金兰同生共死了”说到这里他想起往事叹了一声又道“早先有个结义妹子可惜被我连累惨死梁萧未能以死相谢内心极是遗憾。我与你萍水相逢性子也不投契只不过你虽贪杯好吃却是真情实性、全无虚伪。世间贵重者莫过于真心二字我很喜欢。从前梁萧没有兄弟自你花生以后想来也不会再有。”拉着花生跪倒在地朗声道“四维八方皇天后土梁萧今日与花生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今日之后共当患难共享欢乐如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花生不知何为结拜只听得糊里糊涂。柳莺莺瞧得生气从后面对他孤拐一脚嗔怪道:“你瞪眼作什么梁萧说的话你也说一遍。”花生嗯了一声梁萧那些文绉绉的话他听不大懂便胡乱念道:“蛇尾巴黄黄舔猴兔梁萧”柳莺莺忍不住又踢他道:“他说梁萧与花生你该说花生与梁萧。”花生无奈只得道:“花生与梁萧结拜兄弟但求同年同月生不求同年同月死”话未说完屁股上又挨了一脚只听柳莺莺怒道:“念反了重念”花生哭丧起脸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梁萧摆手笑道:“罢了罢了繁文缛节俱都免了。花生你多大年纪”花生抓着光头苦着脸道:“好像十六又像十七俺也记不清了。”柳莺莺冷笑道:“吃肉喝酒你倒记得清楚。”梁萧笑道:“就算你十七我也虚长你两岁我是哥哥你是兄弟。”说罢拉着花生拜了三拜方才站起寻思道:“我自负聪明先结交一个傻妹子现在竟又结交了这么个一等一的傻兄弟。”不由想起阿雪心中酸楚感慨不尽。这番别后重逢众人自有说不完的话柳莺莺不厌其烦将什么是结拜兄弟给花生说了两遍花生始才明白过来诺诺连声也自欢喜。 梁萧问起晓霜给哈里斯治病一节听说哈里斯喝尿不由笑道:“老子憋了好大一泡仙尿不知哈里斯还要不要喝他若喝得完保他再长出一条腿来。”柳莺莺啤道:“不要脸老大的人还充童子。”梁萧瞥她一眼道:“奇怪你怎知我就不是童子”柳莺莺遽然醒悟俏脸绯红啐道:“下流鬼不与你说了。”梁萧见花晓霜坐得远远有问便答要么只是微笑暗忖久别重逢她怎就变得恁地生分了不觉悒悒不乐。柳莺莺看在眼里心道:“这丫头真傻。她那日对我说的话却当真了么”笑容一敛轻轻叹了口气。梁萧歇息片刻起身道:“呙儿还在贺陀罗之手我须得救他出来。”柳莺莺道:“那老贼武功甚高既要胜他又要不伤呙儿可是极难。”梁萧笑道:“有什么难的”对着众人低语两句柳莺莺拍手笑道:“你这小色鬼鬼点子就是多” 贺陀罗在舱中调息片刻内力复元拍开一坛酒喝了两口精神大振忖道:“梁萧武功虽有长进却还未必胜得了洒家。但若小和尚伤愈二人联手便有麻烦。先者制人后者制于人洒家须得早些动手只要杀掉一人万事大吉。”正自思量忽听船头传来一阵欢呼接着便听花生闷声闷气地道:“快些上岸”话未说完忽地打住似被人堵住了嘴。贺陀罗亦惊亦喜:“莫非他们瞧见了6地”一跃而起正要闯出舱外忽又停步心道:“不对梁萧那厮诡计多端不免有诈但听小和尚口气却又不像。”他拿捏不定瞥了阿滩一眼寒声道:“你去看看若见6地便来报讯。” 阿滩无奈忍着伤挪步而出。贺陀罗半晌不闻声息又生疑惑:“糟糕这喇嘛近来对我多有不满倘若当真见6地未始不会抛下我父子独自逃命。”他心性多疑想到此节再也按捺不住对哈里斯道:“等我回来”哈里斯着了慌叫道:“宗师别丢下我。”贺陀罗怒道:“没出息看住小皇帝我去去就回。”钻出舱外掉头四顾哪有什么6地唯见阿滩直挺挺躺在远处心头一跳顿知上当未及转身便听破壁声响慌忙冲人舱中早见梁萧破壁而人哈里斯急欲挣起要抓赵呙却被梁萧抢先一脚踏住胸口目视贺陀罗似笑非笑。贺陀罗脸色阴沉嘿道:“姓梁的你要怎的”梁萧笑道:“你占住这里也很久了该当挪挪窝吧”贺陀罗不假思索道:“好一言为定。”梁萧道:“我不信你也不怕你。我们四个人你却只得一个加上两个残废好自为之。”将哈里斯一脚挑了过去贺陀罗伸手抱住微一冷笑转出舱外。赵呙见了梁萧欢喜异常叫声叔叔正要扑上忽地眼前一花被人抱住定睛一看却见云殊脸色煞白气喘如牛顿时惊得哭起来。 梁萧不想自己螳螂捕蝉云殊黄雀在后更不料他重伤之余尚且如此敏捷微一愣神目有怒色。 云殊这一纵一抱几乎耗尽气力一时浑身软靠在墙边只顾喘气心中却想:“我便拼了这条性命也不能让圣上再入恶贼之手。”梁萧见他模样心知若要强夺量他也抵挡不住但见他倔强神色又不觉叹了一口气:“罢了让他这一次。”再不理会向花生道:“好兄弟你能动手不能”花生连连点头。梁萧道:“老头儿安顿好他那断腿儿子必来寻咱们晦气。待会儿你只管用尽气力只攻不守”又对柳莺莺道“你护住晓霜与呙儿。”柳莺莺瞧了云殊一眼心道:“呙儿在他手里护住呙儿也就是护住他了。”一念未绝便听贺陀罗厉声长笑舱门前人影一晃般若锋化作一道电光扑了进来。花生紧记梁萧之言施展“一合相”全力出拳贺陀罗只觉劲力如山不敢硬接闪身避开正欲批亢捣虚忽见梁萧双掌天落无奈向后退却。一时间只见花生步履沉实一拳一脚使将开来梁萧则如一道电光绕着花生旋转不绝双掌神出鬼没;兄弟两人一个至巧一个至拙相得益彰打得贺陀罗遮拦不住步步退却不一时便退到船舷心知再不还手势必落下海去。猝然大喝般若锋虚晃一招逼退花生左拳飞出打中梁萧左胸腰间却挨了梁萧一腿二人各自跌出。花生一愣忘了追击只见贺陀罗反手撑地纵身跳起三纵两跳往船尾去了。 花生反身扶起梁萧返回舱中梁萧运功半晌吐了一口淤血笑道:“好家伙但想来他也吃亏不小。”柳莺莺道:“敢情好我与花生打落水狗去。”梁萧摆手道:“穷寇莫追想贺陀罗何等人物此去必有防范不可冒失。他伤得未必服气只怕还会再来。”顿了一顿道“花生你神力盖世却不善运用我适才想出一门阵法你我同使必能稳胜贺陀罗。”当下站起身来口说手比传授花生攻守之法。 次日凌晨贺陀罗伤愈想好克制二人之法再来挑战谁料花、粱二人阵法已有小成。双方斗到两百余招贺陀罗腹内饥饿抵挡不住脱身遁走。梁萧见花生旧伤进裂流血不少也不便追击扶他转回包扎。到得午时众人正自说话忽听阿滩长呼一声凄厉之极。柳莺莺惊道:“生什么事内讧么”梁萧脸色铁青忽地一拳洞穿甲板喝道:“不除此贼天理不容。”柳莺莺心念动恍然大悟也不由花容失色。花晓霜见梁、柳二人神色古怪不由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梁萧沉着脸一言不。 柳莺莺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白老贼忒也可恶他不像我们那样捕鱼却杀了大喇嘛喝血吃肉”花晓霜惊得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梁萧忽道:“阿滩尊者似乎有病在身武功弱了许多。”柳莺莺笑道:“都是晓霜伤的。”梁萧讶然道:“晓霜武功大进了么”花晓霜愧疚道:“都是我不好若若不是我大师父或许不会死啦”梁萧更觉惊讶细加询问花晓霜才将那日之事说了。梁萧叹道:“古人说祸福相依果然不假。你若没有九阴毒脉可就糟了。”花晓霜生起气来嗔道:“萧哥哥你还笑我宁愿害病也不用那害人功夫。”梁萧笑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万事有利有弊你也不要自责即便你不伤阿滩贺陀罗杀他也易如反掌。”花晓霜落泪道:“但我一运内功便会害人。”梁萧道:“看来是你功力不够故而须以人畜为媒才能泄去毒质。无妨你将九阴毒度给我我再逼将出去只要泄尽阴毒你的病好了便不会伤人了。”花晓霜想了想担心道:“若你逼不出来怎么是好”梁萧笑道:“你忒也多心了五行散我都能逼出来九阴毒算得什么” 晓霜这才放心施展“转阴易阳术”将九阴毒度给梁萧梁萧再行逼出。两人二掌相抵约莫运功一个时辰花晓霜只觉倦怠异常忽地撤掌自行把脉却觉九阴毒并无减少气血却亏了许多不由沉吟道:“萧哥哥我们白费气力了。九阴毒与我同生共长便如血液一般流失之余也在增长若抽取太多又无阳气补充只会气血大亏送了我的性命。”梁萧大觉灰心道:“那可如何是好”花晓霜笑道:“不妨事九阴毒脉难治全在于导不出体外。我最近研读婆婆给我的神农典想出几种怯阴补阳的方子再若将转阴易阳术练到某个境界九阴毒流泻之胜过生长之而后补以灵药佐以针灸不出十年必能痊愈。”梁萧叹道:“十年之期未免长了些。”花晓霜道:“师父那么大本事都无法治好我而现今我却已找到了治愈的法子。”她淡淡一笑道“萧哥哥你说得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古人未必就胜过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过古人”她脸上笑着两行泪水却夺眶而出忽地转过身子奔到墙角肩头轻轻耸动。梁萧吃了一惊正欲上前宽慰花晓霜却摆了摆手哽声道:“萧哥哥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梁萧莫名其妙柳莺莺将他拉到舱外低声骂道:“大笨蛋还不明白她的心意么”梁萧茫然摇头。 柳莺莺定定地瞧着他叹了口气道:“她的病好了你就不用陪着她了”梁萧眉头一耸低头不语。柳莺莺不耐道:“小色鬼三天早就过了你打算好了没有”梁萧一言不柳莺莺美目蓦地涌起怒意伸手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顿足道:“你是笨蛋她也是笨蛋都是笨蛋气死本姑娘了。”怒冲冲奔人舱内愤愤坐着一阵又吐了口气将花晓霜搂人怀里细声宽慰。梁萧转身眺望大海心中烦闷之极。 两日内贺陀罗或明或暗又来挑衅数次初时凭般若锋之利尚与二人有攻有守斗到后来但觉梁萧掌力一日强似一日仅是一对肉掌已难对付况且还有花生助阵再斗下去有输无赢。当下猛攻两招抽身退出装腔作势放出两句狠话方才退去他余威所至梁萧倒也不敢过分相逼。 贺陀罗回到藏身之所暗暗愁此刻阿滩尸身已被吃尽贺陀罗拴了般若锋捕鱼但却不知为何船边海鱼竟越来越少。贺陀罗当然不知这是洋流衰竭所致费了半日工夫竟未勾上一条海中无鱼海鸟没有食物也俱都飞走。贺陀罗沉着脸坐了半晌忽然站起死死盯住哈里斯哈里斯对这老子再也清楚不过瞧他眼神便知其心意顿时起抖来。贺陀罗盯着他叹道:“哈里斯你别怨我为父也是没法子。”他与哈里斯之间极少以父子相称这话一说哈里斯便知他心意已决眼中惧意更甚颤声道:“宗师”贺陀罗打断他道:“你若要怨便怨梁萧那厮不过你大可放心为父吃了你有了气力必定杀光那帮鸟男女给你报仇。”哈里斯听他如此说话情知必死无疑浑身蜷作一堆直向后缩蓦然间他眼神一亮指着贺陀罗身后急道:“宗师你看你看6地6地”贺陀罗摇头道:“到此地步你何必还要说谎。这个计策梁萧已经用过一次为父不会再上你当。你放心为父出手包你不觉痛苦。”说着踏上一步便要动手哈里斯却哭将起来号道:“阿爹你信我这次我腿没了跑不掉的。”贺陀罗见他如此惶急不似作伪回头一瞥只见海天交接处果有一道细细的黑边不觉一阵狂喜叫道:“不错当真”精神大振扶起哈里斯汕笑道:“我的儿我方才都是跟你说笑呢”哈里斯却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但此刻万不敢触怒他脸上赔笑暗里却恨到极处:“你总有年老体衰、动弹不了的光景届时我要你生死两难” 父子俩各怀鬼胎虚与委蛇。贺陀罗拖来一条小舢板将哈里斯吊下海去正要跳上眼珠忽地一转转到前船回来时哈里斯见他手中提着那只大铁锚。贺陀罗跳上舢板划出一程忽地声沉喝将铁锚飞掷而出只听豁得一声大船破了一个窟窿海水汹涌灌人。 梁萧觉出船只震动当先冲出舱外但那大船沉没极快顷刻间已有倾斜之势。梁萧举目眺望贺陀罗父子已在二里之外再看救生舢板原本三艘但剩下两艘都被贺陀罗掌力震毁。其他人随后赶出均是失色。梁萧略一思索忽地扯断一段长木板插在腰间又拾起两丈长一条缆绳一头递给花生反拽另一头飞退数步陡然纵在半空顿将缆绳崩得笔直叫道:“花生甩起来。”花生应声而动使足“大金刚神力”将梁萧凌空甩动起来只听呜呜作响梁萧化作一道淡淡的影子以花生为轴飞旋起来。柳莺莺顿时喜道:“是了这是套野马的法子。”她生长天山脚下草原上多有野马牧人捕捉时就挟着绳套乘马追逐追得近时将绳套飞甩动便可抛得极远套住野马。这种力量后世叫做离心力铁饼链球俱是凭此抛飞。梁萧通晓格致之理自然明白凭借这根绳索可将花生的神力增长数倍。 片时功夫梁萧估摸力道足了算准方位陡然放手身似若脱弦之箭掠过里许之遥不偏不倚射向舢板。半空中梁萧取出腰间木板抓下一块抛出踏上使出“乘风蹈海”踏浪飞奔。顷刻间距离舢板已是不远。贺陀罗折断船桨左右开弓飕飕飕奋力掷出。梁萧抛出木板纵身闪避顷刻间木板便已用尽。 船上众人远远瞧着无不心惊忽见一断尖木射中梁萧心口梁萧啊哟一声捧心大叫胸口溅血身子倏地一斜。众人见状齐齐惊呼。贺陀罗大喜出手顿缓谁想梁萧略一下沉忽又纵起抖手之间射出手中尖木动若脱兔飞身踏上滑水丈余身子一缩一伸已到舢板上空。 贺陀罗恍然惊悟后悔不迭。原来梁萧手中木块耗尽眼看再无借力之处瞧得贺陀罗尖木掷来索性行险接住但那尖木带上贺陀罗十成功力又是就近掷出力道惊人梁萧虽然勉力接住却人肉三分鲜血进出。他长于机变就势诈伤骗得贺陀罗心神懈怠然后掷出尖木借其浮力蹿上舢板。贺陀罗不待他落足般若锋飞劈过来梁萧也是拳脚齐出。舢板狭小局促二人这一上一下俱都用上全力刹那间梁萧腿现血光贺陀罗则左肩中脚身形后仰未及变招只见梁萧左掌按上哈里斯后颈厉声道:“掉头回去要么大家没命。” 贺陀罗面色铁青动弹不得哈里斯死活倒是其次但若梁萧足下一顿立时船破水人无奈摇动木桨原路返回。此刻大船尽已沉没众人抱了几块木板在海上漂浮。梁萧将二女援上舢板柳莺莺伸手再援赵呙贺陀罗怒道:“再上来人船便翻了。”梁萧冷笑道:“嫌人多么”抓起哈里斯抛人海里。贺陀罗大怒正要喝骂却见哈里斯情急求生双手扣住船舷。梁萧笑道:“贺陀罗你养的好儿子当真机灵。”贺陀罗气得头上指偏又作不得唯有恨在心里。云殊不肯放开赵呙柳莺莺只得连他一起援上。花生则扣住船舷。胭脂与白痴儿俱都会凫水金灵儿站于花生头顶也得幸免唯独快雪不会水梁萧到时已然溺死。花晓霜望着爱驴沉没不觉落泪。柳莺莺抱住她连声安慰只说要把胭脂送她花晓霜慌忙推让如此竟忘了伤心了。 傍晚时舢板拖着众人抵达6地。略一查探却只是一个岛屿只是规模甚大四面礁石嵯峨环抱其内竹木蓊郁溪流淙淙禽飞兽走滋衍甚繁。梁萧腿伤不轻贺陀罗肩头中掌处也甚疼痛哈里斯断腿花生、云殊也自不消说。五名男子既然无人无伤只好暂且休战各自觅地休养。岛上水甜食丰较之船上真有天壤之别。当夜梁萧打了一只黄羊柳莺莺则与晓霜采来清水椰果钻木取火美餐一顿各自觅地睡了。 次日清晨梁萧搜寻全岛并未现土著怏怏而回叫起花生二人伐木取材搭建房屋。梁萧心灵手巧花生力大无穷不一日便在山谷中搭起一座吊脚小楼中有木塌三张柳莺莺与晓霜同卧。梁萧想方设法又寻来草茎树叶鸟羽兽毛织成四张被褥抑且砌石为灶烧土做陶造水车引来山泉。 经他一番经营不出数日小楼之中大有家居气象。柳莺莺笑道:“这么过上一世却也不妄啦”花晓霜也笑着点头。花生有吃有喝自然无忧无虑。只有梁萧摇头道:“粱园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暂且住上几日终究还是要回去。”花晓霜听了这话收了笑容低头回房。柳莺莺狠狠瞪了梁萧一眼转身跟进。不一阵便听二人在房中卿唧咯咯大声说笑接着柳莺莺便放开嗓子唱起歌来她歌喉极美唱一句花晓霜便跟一句歌声婉转令人听而忘俗。 梁萧听了片刻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站起身来转出山谷来到海边攀上一块礁石遥望茫茫大海心中也仿佛海中波涛起伏不定:“若是没有仇恨与莺莺、晓霜、花生兄弟活在这岛上却也不坏但我身负血仇总要与萧千绝一决生死。”想起这数月光阴恍若梦寐:“以前我喜欢莺莺后来以为她变心又喜欢上阿雪只是与她有兄妹之约表白不及她已殒命。但如今莺莺、晓霜均钟情于我却更叫人为难了情之一物却不似数术要么我浑天一转便知根底。唉倘若始终难断我便学花生做个和尚了此残生罢。”他望着大海蓦地心灰意懒起来。 坐了片刻忽一个浪头打来撞上礁石飞琼溅玉尽都扑在梁萧脸上。梁萧神智一清举手圈在嘴边纵声长啸啸声悠长远远传出。三声啸罢梁萧吐出心中块垒胸怀大开一眼望去但见海天相接万里一碧真真浩荡无极。他瞧着海景蓦地想起在海中所感知的阴阳海流变化但觉变化万千又思索当日与释天风交手时所创的各种招式不由依阴阳之变去芜存菁化繁就简如此沉思良久心头忽动当下身形微蹲运转鲸息功双掌吐个架子掌风所至满地碎石尽都跳动起来。梁萧遥想深海奇景双掌绵绵圆转便如波涛起伏使得数招突如海风惊起浪涛陡疾鱼龙潜跃奔鲸长歌;忽而夜叉奋戟出水推波助澜怒蛟摆尾穿空吞云吐雾;俄尔云如浓墨风似牛吼白浪触天日月惊坠道道闪电撕裂长空红光乱蹿乱进霎时异变忽生海水如沸豁然中分水精海怪不计其数乘风御浪呼啸而出练到此处梁萧周身劲气涌动不吐不快忽地双掌齐出拍向一块礁石轰然巨响石屑飞溅尘烟冲天而起偌大礁石化为一堆碎石。梁萧未料自己掌力一强至斯也不觉收掌呆住。 忽听远处传来鼓掌之声梁萧转眼望去却见柳莺莺站在远处含笑道:“好啊小色鬼你可不老实偷练成这么厉害的武功也不让我知道。”她来了许久梁萧沉迷于创造武功竟未觉听了这话笑道:“我也是莫名其妙学会的。”柳莺莺轻哼道:“鬼才信你”穿过一片礁石跳了过来梁萧见她专拣险僻处行走怕她摔倒伸手扶持柳莺莺却甩开他手撇嘴道:“你当我是风吹就倒的千金大小姐么哼你武功是厉害了却不要瞧不起人” 梁萧见她娇嗔薄怒越堪怜当即坐下笑道:“冤枉了你柳大神偷飞檐走壁况且如履平地区区岂敢小瞧。”柳莺莺白他一眼傍他坐下。二人并肩瞧了一阵大海。柳莺莺忽道:“梁萧你那掌法看得我心惊胆战的叫个什么名儿。”梁萧道:“这掌法是我从惊涛骇浪、阴阳海流中悟出来的尚未圆熟更不用说名字了。”柳莺莺笑道:“还没练熟就这么厉害倘若使熟了岂不把贺老贼打个一佛出世”梁萧接口道:“二佛升天。”二人都笑起来。 柳莺莺笑罢又道:“这么厉害的掌法定要起个好名字。既是你从惊涛骇浪里想出来的那就叫做碧海惊涛掌好么”梁萧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好也好。”柳莺莺啐道:“小滑头油嘴滑舌。” 两人又依偎一会儿柳莺莺叹道:“梁萧我问你。呙儿说得那个婶婶究竟是怎么回事若不问明白我始终不能心安。”梁萧沉默一阵终道:“那是我结义妹子呙儿不知道胡乱叫的。”柳莺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喜道:“她现在哪里”梁萧抬起头来苦笑道:“在天上罢。”柳莺莺愣了一下醒悟过来见梁萧神色痛苦便轻轻一叹偎着他良久道:“梁萧晓霜若离开你定然一生都不快活的。”见梁萧低头不语心中大为不悦站起身来冷冷地道:“回去罢” 梁萧颔起身。二人并肩转回小楼还未走近便见贺陀罗站在楼前花生拿了一根木棍拦在晓霜身前。梁萧吃了一惊纵身赶上贺陀罗见他过来双手一摊笑道:“平章勿要多心洒家决无歹意。” 梁萧见花生、晓霜俱都无碍才放下心来冷冷道:“那你来作甚”贺陀罗左顾右盼喷喷笑道:“平章不止武功高强手艺也巧得紧啊瞧瞧这里洒家那破山洞真如阎罗地狱了”梁萧道:“你有话就说何必这么多弯曲”贺陀罗笑道:“好爽快。洒家早就听说平章长于巧思精通各类机关建造之学向日南征之时军中许多犀利战船都是由平章画图设造对也不对”梁萧恍然笑道:“敢情要我帮你造船”贺陀罗摇头道:“非也不是帮我是帮大家海路凶险若无坚固船只实难通过但如此大船非平章巧手不能成之。若能造好船只大家同舟共济一起返还6地岂非天大美事”柳莺莺不待他说完冷笑道:“谁跟你同舟共济了这里有山有水有鸟有鱼惬意得紧呢姑娘我乐不思蜀这辈子都不想回去了呢”贺陀罗双眉倒立脸上倏地腾起一股青气。梁萧摆手笑道:“大师不要听她说。你且回去待我想好明日大家一起伐木造船。”贺陀罗击掌笑道:“平章果真英雄了得见识高远娘儿们有什么主意咱们做汉子的岂能受她们支使”嘿嘿一笑扬长去了。 柳莺莺气得脸色白待他走远揪住梁萧怒道:“大蠢材你怎就受他欺诳不听我话这个臭贼哪会安什么好心”梁萧笑了笑还没说话却见云殊抱着赵呙从远处走来走得近了却神色迟疑逡巡不前。梁萧眉头大皱柳莺莺也怪道:“有事么”云殊瞥了花晓霜一眼道:“圣上病得厉害我带他来给你瞧瞧”众人皆惊花晓霜忙道:“请进屋里来。”云殊点了点头足下依旧徘徊柳莺莺大不耐烦骂道:“婆婆妈妈。”伸手将他拽进屋里。梁萧也跟进来坐在花晓霜身后煽火烧水。 花晓霜见赵呙面如白纸气息微弱眉头微皱再摸额头热得烫手不由变色道:“病了几日了”云殊忙道:“三日前便不舒服。”花晓霜略一迟疑长叹道:“你该早些带他来的。”云殊听得这话如雷轰顶目瞪口呆一阵颤声道:“你你是说他没救了。”花晓霜又犹豫一阵低声道:“你若早来三天或许有救现今我我只能克尽己能减轻他的痛苦”说道后来声音细小几不可闻似乎便要哭出来。云殊见她如此愧疚难过浑身血流似都凝住了只想无怪自己如何输人内力始终不见效果原来竟是患上不治之症一时间悔恨无及。花晓霜用手抚着赵呙小腿叹道:“你若不信可以自己把脉他手厥阴心包经与手少阴心经之间有一股阴郁之气驱之不散可见他是患了心病想来这些天他受尽惊吓故而病。若日夜救治大约能活十天半月稍不小心只怕只怕活不过今天。”云殊伸手把脉果觉那两条经脉之间果有一团郁结之气。一时间只觉脑子里连响了十几个闷雷呆了许久颓然放下赵禺涩声道:“既然如此便请大夫您聊尽人事略减圣上痛苦过了今日我再来探望。”摇晃站起踉跄出了门去。 花晓霜待他走远忽地长长舒了口气道:“萧哥哥这等事下不为例以后无论如何我我也不做啦。”梁萧叹道:“我只怕你说错了话没想你却做得很好。”花晓霜将赵呙抱人怀里取出银针给他灸治说道:“我是不愿云大人带呙儿去打仗才违心骗他但愿从今往后呙儿都能决活过日。”梁萧道:“一定能够。”花晓霜道:“倘若这样我就堕入拔舌地狱却也不枉了。”梁萧苦笑道:“你若下地狱天下便无人不入地狱了。”柳莺莺心里糊里糊涂皱眉道:“你们到底打什么机锋”话一说完忽听赵呙哇得哭了一声睁开眼来看见众人喜极而泣。晓霜伸手抚慰赵呙对柳莺莺道:“呙儿是受了风寒并非不治。萧哥哥在我身后用传音人密之术教我骗过云大人说这样可让呙儿快乐过活。我想既然这样只好做了。至于心包经与心经那两团郁结之气却是萧哥哥以转阴易阳术”传给我我再如法传入呙儿体内。没想到当真就骗倒了云大人。“ 柳莺莺听罢默然一阵站起身来踏出门外耳听梁萧问道:“你做什么去”柳莺莺不答行出一程遥见云殊站在一块礁石上望海号哭不由心道:“梁萧做得忒也过了云殊把这孩子当作复国之望绝望之余会否做出傻事若他跳海我不会水怎么救他当年他救过我一次如今落到如此地步我岂能袖手旁观。”犹豫间忽听贺陀罗的大笑传来不由心下一惊藏身一块大石下面。 云殊蓦地停住哭泣沉声道:“你来作甚”人影一晃贺陀罗站在礁上笑道:“听得云大人向隅而泣特来瞧瞧”云殊冷笑道:“你想打架么”贺陀罗摆手笑道:“错了错了洒家此来是要助云大人兴复汉室呢”云殊道:“你来消遣云某”说罢神色一黯怔然道“兴复汉室还有什么指望圣上患了不治之症活不了几天啦”贺陀罗道:“那小孩儿济得什么事死了更好”云殊怒道:“云某虽斗不过你却也不怕你。”贺陀罗笑道:“我说过啦今日决不是来与你厮斗。方才不过一时口快实话实说罢了若你生气洒家道歉便是。”说着拱手作礼。云殊只觉惊疑不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贺陀罗微微一笑说道:“常言说得好: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赵匡胤不也是从孤儿寡母手中夺来天下的么姓赵的既然能做皇帝难道姓云的就不能做天子”云殊一惊怒道:“这话大逆不道休得再言。云某生为宋臣死为宋鬼岂是篡逆之辈操莽之徒”贺陀罗冷哼一声道:“就我们西域人来看曹操、王莽杀伐决断敢做敢为倒是天大的英雄。再说难道那小孩一死你就眼瞧着宋人被元人欺辱么”云殊一愣半晌方道:“圣上活着一日我便保他一日罢了。”贺陀罗道:“若那小孩死了呢”云殊颓然一叹无力道:“这与你有何干系”贺陀罗笑道:“大有关系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洒家眼下虽替蒙古人行事但却并非蒙古人哼我们可是色目人。”云殊身子微震道:“此话怎讲”贺陀罗道:“蒙古以征战夺取天下当年成吉思汗王钺一挥伏尸百万洒家的族人死在蒙古刀下的不计其数你当我面上恭敬心里也那么恭敬么”云殊冷笑道:“但你们为虎作怅灭我大宋确是不假。”贺陀罗叹道:“我们都是蒙古人的牛羊为其驱使既然力不如人也是别无他法。但若有机会我们也非不想反抗。你可知道蒙古人善于征战却不善理财大量财富都交给我的族人打理几十年下来色目商贾个个富可敌国非我夸口洒家九代行商但凡色目富商大都与洒家有些干系只是人口稀少虽有财宝无数却不足以在战场上与蒙古争雄。你们汉人则不同人口众多地域广大只要精修兵甲凭着南方水泽之地仍可与蒙古人一战。我们色目人有钱你们汉人却有人有地倘若齐心协力里应外合十多年下来难道就不能灭亡大元么” 云殊听得这话血为之沸但对贺陀罗其人终有戒心半晌方道:“你总不会白白助我吧”贺陀罗笑道:“自然不会白白助你,将来事成阿尔泰山以西和蒙古乃蛮旧地都归我们其他土地属你汉人抑且色目人在中土经商不得征收赋税。”云殊怒道:“岂有此理”贺陀罗笑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价钱之事大可商量。何况能否成功尚难定论说这些话也早了些儿。”云殊听得心中怦然沉吟不语。贺陀罗又道:“不过你我合作之前须得先杀一个人。”云殊问道:“谁”贺陀罗寒声道:“梁萧那贼子非杀不可他与你我不同。他有蒙古血统更是伯颜的师侄萧千绝的徒孙”云殊双眉陡立叫道:“此话当真”贺陀罗道:“你与他交过手难道不知他的来历据我所知此人实乃蒙古人中的奇才倘若有朝一日让他把持大元国政定是第二个成吉思汗”云殊怒哼道:“你也不必夸大其词我早巳立誓非杀此丿、不可:既然你也有意大伙儿联手谅他也抵挡不住。”柳莺莺听得云殊被贺陀罗说动按捺不住方想出头驳斥谁料背心一麻浑身顿僵耳听得梁萧叹道:“随他去吧”柳莺莺无法动弹心中大急。却听贺陀罗笑道:“此事不急他会造海船洒家说好与他一起建造造好之后再动手杀他不迟。然后你我乘船返回大6图谋复国大计。”他见云殊仍是犹豫不定便道“你若信不过我我将儿子作质如何。”云殊当即接口说道:“如此说定只要你真心实意我绝不动你儿子一根汗毛。”贺陀罗嘿嘿干笑二人说着话去得远了。 梁萧放开柳莺莺穴道柳莺莺怒道:“你来做什么”梁萧道:“我怕你遭遇不测。”柳莺莺冷笑道:“你是不放心我来见云殊吧”梁萧道:“你说得对。我来是不放心你;我若不来却是不把你放在心上柳莺莺神色稍缓叹道:“罢了算我说你不过但我心中有许多疑惑比如云殊为何定要杀你”梁萧叹道:“你若不问我也不想说但你问了我也不会瞒你。”又叹了口气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柳莺莺听罢不觉呆了心道:“若是当年我与小色鬼不曾分开这些事都不会有啦”征征瞧了梁萧一眼心中不胜黯然“想这些有什么用唉怨只怨我们命苦。” 两人各怀心事转回小楼已是掌灯时分。赵呙过一身透汗睡得正熟花晓霜燃起一盏羊脂灯读神农典读得人神唯有花生似个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转来转去看见梁萧眉开眼笑拉住他道:“大哥俺饿了”他平时都直呼姓名唯独饿了才叫大哥。谁想梁萧此刻心情大坏全不理会。柳莺莺也坐在床边沉吟半晌问道:“梁萧你真要给贺陀罗造船么”梁萧道:“自然还要。”见柳莺莺疑惑不解便道“我这是将计就计实则虚之。给他们造艘假船咱们则造艘真船他们忙着造假船便不会现咱们造真船了:”柳莺莺听得糊涂道:“什么真船假船假船真船”梁萧将计谋说了一遍众人喜上眉梢齐声叫好:正自欢喜忽听咕噜噜一阵响花生唉声叹气道:“你们说了半天话俺的肚皮也要说话啦:”柳莺莺不由得郁结尽消噗哧笑道:“它说什么呀”花生道:“它说俺要吃饭还要吃肉既然没有美酒那也就算了。”众人又笑梁萧道:“好好花生大爷我这就去张罗。”花生甚是欢喜呵呵直笑柳莺莺却踢他一脚笑骂道:“你是梁萧的大爷却是我的小厮不许偷懒砍柴烧水去。”花生不敢违拗连滚带爬跟着梁萧去了。 是夜无话次日贺陀罗清早便来约梁萧造船并唤花生一路梁萧却道:“他要看家手脚又笨去了反而误事。”贺陀罗本想借重花生的神力但听这么一说心知梁萧对自己戒心未去只得作罢。 梁萧着地画出图样道:“海上风高浪大气候凶恶我们人少最好造海鳅楼船有八部水车即便风帆折断还能以水车推动。”贺陀罗皱眉道:“八部水车太多一部两部便够了。” 梁萧道:“这是海船而且路程甚远有备无患。”贺陀罗又问:“多高多长。” 梁萧掐算道:“一丈六尺高六丈长。”贺陀罗又想埋怨太大可转念一想:“船一造好洒家便要动手杀人人数减少船儿自然不需如此庞大。但眼下不可流露这个意思叫他生疑。”他心怀鬼胎点头称是。梁萧猜出他心意趁势口若悬河将工程说得繁复无比实则许多部件并无用处但贺陀罗本是外行被他头头是道一番说晕头转向难分真假。 二人计划了足足一日方才伐木取材梁萧却又推这棵树木质不好经不得海水侵蚀那棵树太过弯曲仅是寻找龙骨又花了数日功夫贺陀罗笑在脸上急在心里。 梁萧这边与贺陀罗虚与委蛇。柳莺莺却依梁萧所给图样尺寸让花生伐木取材偷造龙骨船板入夜之时与梁萧另行架设一艘海船。这般昼夜赶造贺陀罗的海鳅船龙骨未定这边梁萧桅杆已然架好那边船板还是稀稀落落这边梁萧已用树皮织好风帆装在桅上。其间云殊来看了赵呙几次小家伙装得要死不活骗得云殊伤心不已暗里苦练武功准备一举击杀梁萧。 到了第十五日夜中南风徐徐夜空阴霾。梁萧见是顺风便找个借口骗过贺陀罗早早返回住所与花生用滑轮木板将船拖至海边又将所需物品尽数装上。花晓霜抱着赵呙率先登船柳莺莺则与花生随后梁萧登上船头方要拆掉跳板忽听远处有人冷笑道:“平章好手段骗得洒家好苦既有现成船只也不用造什么鸟船了罢”说话声中只见两团黑影若风驰电掣一路奔来。: 第九章 自古多情 柳莺莺识得是贺陀罗与云殊惊道:“糟糕”梁萧剑眉一挑淡然道:“你将风帆升起来花生依我教你的法子转那大木轮晓霜你与呙儿到舱内去。”柳莺莺急道:“你呢”梁萧道:“我随后便来。”柳莺莺一怔花晓霜忽地扑上将梁萧死死抱住颤声道:“萧哥哥我们不走也罢你你别行险” 梁萧胸中一热豪气奔涌笑道:“区区么麽小丑何足道哉”此时花生已运起大金刚神力转动枢纽海船行驶开来。这船一左一右共有四部水车以多种机关妙术连接船心一个木轮因有五轮故名五行楼船木轮一旋四部水车同时飞转仅是花生一人便将这艘大船推得航行如飞。 梁萧眼见那二人越奔越近看看就要抢到船前猛然将花晓霜推开纵到岸上身未落地大喝一声呼呼两掌拍向两大劲敌。那二人只觉梁萧掌劲如怒潮奔涌心中暗惊翻掌抵挡。刹那间三人同声闷哼。梁萧一个筋斗翻出双足深深插入海水之中贺陀罗倒退三步勉力拿椿站稳掣出般若锋叫道:“云老弟你去截船洒家对付这厮”云殊此时已明白上了当赵呙必在船上当即纵声长啸斜刺里冲出便要抢船。 梁萧大笑道:“慢来要想上船先过我这关。”左掌搅起一股水柱劲急万分冲向云殊水柱中带上“鲸息功”云殊挥臂一挡便觉有异来得虽是水柱撞到臂上却如铁柱一般顿时身不由主重又落回岸上心头骇然:“这奸贼恁地了得”贺陀罗揉身急上梁萧双掌齐飞又搅起两股水柱一刚一柔一前一后迎了上去贺陀罗震散一道水柱手掌麻正自暗凛另一道水柱却活物一般凌空挽了个平花绕过贺陀罗的掌风撞他腋下。贺陀罗大惊失色慌忙后跃丈余横劈一掌才水柱击散掉头与云殊对视一眼忽地齐齐扑上。梁萧笑道:“来得好。”使开“碧海惊涛掌”将两大高手一并截住。 其实云、贺二人今夜来得也很凑巧云殊白日里探过赵呙眼见小皇帝气色萎靡不免失魂落魄返回住所后练功打坐都无心情只想着赵呙那张小脸。挨到晚间他忍耐不住只想再看这孩子一眼即便挨上梁萧冷眼也在所不惜。当下前往小楼遥见灯火依旧哪知走进一看却是空无一人。云殊隐觉不对但何处不对却又想不出来急寻贺陀罗二人均是智谋之土略一合计便猜出梁萧诡计在小楼附近一看果然现造船痕迹贺陀罗气得暴跳如雷云殊依据常理推断梁萧去得不久。二人沿着岛屿四周一路寻来终于找到。 三人苦斗半晌。“碧海惊涛掌”自大海万象中化出本就厉害。梁萧更将“鲸息功”融人海水化成水柱攻敌更是令人防不胜防。两大高手被他挡在岸上眼睁睁瞧着海船去远当真气得七窍生烟花晓霜见梁萧跳下船心中一急涌身一跃便要随他跳下。柳莺莺将她抱住急声道:“别犯傻你下去也没用的。”花晓霜这些天始终记着诺言不与梁萧亲近。她表面上强颜欢笑心中却是痛苦难当当此生离死别之际再也忍耐不住落泪道:“姊姊我活着没法与他在一起难道也不能一起死么。”柳莺莺正色道:“晓霜你真这么信不过他”花晓霜道:“可敌人太强”柳莺莺打断她道:“梁萧也很强。”她望着海滩上三道黑影喃喃道:“我信他这次若他回不来我也不活。”晓霜听得一呆却见柳莺莺掉头道:“我去升帆”花晓霜急道:“姊姊我我能做什么”柳莺莺笑道:“晓霜你信佛么”花晓霜点头柳莺莺道:“那你便用心念佛保佑梁萧千万诚心诚意哦”花晓霜急道:“我定然一万个诚心。”当即坐在船头望天祷告。 风帆升起船行更柳莺莺望着岸上心如焦灼。花晓霜从毗婆尸佛念道释迦牟尼、又从释迦牟尼念到弥勒佛祖三世诸佛一一念罢岸上人影渐小渐暗儿乎再也看之不见花晓霜口中念叨泪水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岸上三人斗至一百余合贺陀罗喝一声般若锋白光一闪梁萧腰上鲜血进出后退数步。云殊纵身而上一拳挥出梁萧闪身后退。贺陀罗与云殊眼见船只去远追之不及心中恼怒不杀梁萧誓不罢休当下快步抢上。只听三人足下哗哗啦啦一进一退尽都踩入海水之中。云殊遽然而惊忽地收足叫道:“当心有诈”贺陀罗一怔止步。梁萧见云殊识破计谋哈哈一笑沉入水中。 贺陀罗还要追赶云殊已拉住他摇头道:“不要追了这厮当日被你我打得重伤落海尚且能活水性可通鬼神。方才他诈退入水正是要引诱我们入水。水中厮拼你我有输无赢。”贺陀罗听得出了一身冷汗道:“多亏云将军机警要么又着了他道儿。”心有不甘抓起几块石头向海中乱打一气。 柳莺莺见梁萧脱身喜之不尽让花生暂且停船。不一时梁萧潜到船下柳莺莺放下缆绳援他上来回头笑道:“晓霜你好诚心果真感动了菩萨”花晓霜脸一红她先时觅死觅活待得梁萧上船却又无话可说。梁萧奇道:“佛祖怎么”柳莺莺笑道:“这是我与晓霜的秘密不让你知晓。”梁萧嗤了一声道:“谁希罕么”他只怕夜长梦多以风向鸡辨向扬帆转舵朝北航驶。 行了数日只因天公作美却也顺风顺水。但第五日未时风势陡变几阵乱风打过来喀喇一声竟将船上的风向鸡吹折了。梁萧举目遥望但见彤云低垂几乎压着海面海水一个漩涡连着一个漩涡翻滚不定。一转眼风声萧萧巨浪叠起楼船便似一粒芥子在大锅沸水中团团乱转。梁萧手中扳舵口中号刹那间柳莺莺放下风帆花生转动水车一行人使出浑身解数驾御楼船避开风尖浪口在海水中左右穿梭。 俄尔天边云色更重好似团团靛墨化之不开其时风势更厉掀起浪涛喧嚣震响直如万马千军齐呼齐喊冲杀过来。忽地两个浪头连环打来楼船经受不住向右偏转。众人东倒西歪一起摔倒或是抱住桅杆或是扣住船舷大呼小叫苦苦挣扎花生翻肠倒肚呕吐不已赵呙虽被晓霜抱着却早已两眼翻白吓得昏了过去柳莺莺连声尖叫:“梁萧不成啦不成啦” 梁萧正在挣扎听得这话心头一灰:“纵然我机关算尽终究抗不过天意么”直觉大船摇晃数下便要翻转一时间他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忽地纵起抱住木舵连扳数下楼船滴溜溜连打两个旋儿竟被他堪堪稳住;不待他喘息右方巨浪又度扑来船身被带得转了两转。梁萧力贯双足双足陷入船板直没至踝一时间便如铸在船板之上双手掌舵仰天怒啸啸声遒劲清越破风激浪。 这般苦苦支撑半晌风浪稍弱四人正要松一口气乍听巨声震耳撇眼一望只见巨浪借着狂风之势层层堆积高如雪山银城凌空压来众人瞧这势头尽皆面如死灰。这时间忽听近处传来一声呜叫。梁萧听得耳熟循声望去只见楼船右侧升起一个庞然大物浪头着它一阻顿时退去。梁萧惊喜交进叫道:“鲸大婶你好啊”巨鲸昂昂鸣叫宛似与他对答霎时间楼船前后左右四头巨鲸应声浮起结为簸箕阵势将船团团围住。只听狂风嘶鸣排天巨浪此起彼落打在群鲸背上飞珠溅玉化作漫天白雨。 得到群鲸庇护楼船摇晃渐微如在避风港里说不出的安然舒适。众人目瞪口呆几乎忘了言语。 过得良久花晓霜方道:“萧哥哥哪位才是鲸大婶呢”梁萧瞧了半晌摇头道:“它们都是一个模子我也看不出来。”柳莺莺啐道:“没心没肺的连救命恩人也忘了”梁萧笑道:“说得是请打”说罢将脸伸了过去。柳莺莺冷笑道:“边说边笑挨打的诚意也无再说你这么厚的脸皮打得我手疼晓霜你来别用巴掌须用船桨才好。”花晓霜笑道:“我不才打他只罚他找出鲸大婶来。”梁萧苦笑道:“哪你还是打我的好。”二女都笑。 此时风浪越来越急唯见巨浪汹涌端端瞧不见天色。虽有巨鲸护持船上众人仍是无法入眠个个两眼大张围坐舱中轮流说起故事解闷。直说到次日辰时天色渐白风浪缓缓平复。又历三刻光景巨鲸四面散开众人心中一喜涌到船头手搭凉棚极目眺望但见海碧天青白云疏淡红日如轮光华人水海面上便似进起万点火星;浪涛一如天际薄云舒卷开阖数尾银鱼如箭跃起复又刺入海中激得水花四溅。三两只鸥鸟扑翅盘旋嘎嘎而鸣叫声十分欢快。 众人瞧得心旷神怡恍若隔世。忽听鸣声啾啾转眼望去只见巨鲸成群结队摇头摆尾慢吞吞向远方游去最末一头身边伴着两头圆头圆脑的小鲸。梁萧喜道:“鲸大婶”巨鲸母子听到呼唤又转过身子绕着楼船转了一周尖声呜叫梁萧虽然不尽明白却也听出辞别之意心知此番作别再无见期不觉胸中一痛张口长啸啸声激越在云天中回旋不绝。巨鲸也出长长鸣声节律宛然充满生机正是那支鲸歌。 这一人一鲸或啸或歌彼此唱和久久不止。忽然间梁萧罢住啸声望着巨鲸母子沉入海底洪荒蓦地一声不吭转回舱内。二女知他心中难过也伴他默默坐下。沉默片刻梁萧令启程此时风向鸡已折但幸喜日挂中天梁萧在甲板上立起一根木棒作为日晷从日影之中推算航向。他经此一劫对这茫茫大海生出敬畏之心只怕风浪不期忽至便将众人分作两班昼夜兼程白日为花生人夜为自己与柳莺莺轮流推动水车。 赵呙受足了惊吓事后定下心来意疲神倦草草吃喝了些便沉沉睡熟。这一觉睡到次日凌晨方才醒来他小孩心性兴致既好再也无法安坐将花晓霜闹醒缠着她出舱走动。二人踱出舱外只见玉宇澄净星光明灭一钩明月西坠照得楼船通体如雪。忽而一阵海风吹来又咸又湿。赵呙只觉鼻间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忽听船尾传来柳莺莺的笑声:“呙儿你醒了么”赵昌心中欢喜一溜小跑奔过去花晓霜怕他不慎落海匆忙跟上。二人转到船尾只见柳莺莺与梁萧相对而坐梁萧正低头摆弄一堆方形木板。赵呙笑声:“叔叔。”坐到他身边梁萧抚着他头笑道:“小懒虫睡得香么”赵呙点头直笑望着地上木板奇道:“叔叔这是什么呀”梁萧笑道:“猜出来算你厉害”赵呙挠了几下头噘嘴道:“我可猜不出来。”转身道:“霜阿姨你知道吗”晓霜正与柳莺莺拉手说话闻言笑道:“这该是牵星术吧。”柳莺莺抚她脸蛋低笑道:“还是你聪明一猜就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就会看他瞎摆。”花晓霜脸一红道:“我也只知大略不知究竟的。”赵呙瞪大眼睛奇道:“什么叫牵星术”花晓霜道:“听说这是夜里航行时海客们辨别航向的法子。方木板叫作牵星板共有十二块最大一块长八寸边距依次递减二分故而最小一块仅二分来长。嗯至于这个小石块叫做缺刻石板四面缺刻。用得时候只须在夜空里对准北极星手执木板中部手臂伸直木板上为北极星下方是水平线。如此这般以十二块木板及小石板替换计算便可算出咱们身在何处。但至于具体算法我却不知了。”赵呙听得糊涂眨巴两眼望着梁萧梁萧道:“待你大些我再教你。” 花晓霜笑道:“呙儿叔叔算学之精天下无双他肯教你可是你的福气。”柳莺莺摇头道:“这些古怪玩艺有什么好学呙儿你还是学武功罢学了功夫天下也去得。”梁萧点头道:“哪也好一应拳术刀剑弓马枪术但凡杀人伤人的本事我都可以教你。倘若你想做皇帝我还可传你韬略兵法、经济之术;而后十年生聚十年征战待得尸积如山流血成河你便可中兴大宋成为震烁古今的大英雄、大豪杰从古到今的帝王将相全都及不上你。”他侃侃而谈赵呙却越听越怕略一哆嗦哭了起来柳莺莺搂住他瞪着梁萧道:“你吹什么牛皮” 梁萧摇头道:“这可不是吹牛蒙古人征战不休国势难久势必有机可趁。只不过这一仗打下来又不免生灵涂炭死伤无数百姓。”他顿了一顿凝视赵呙道:“呙儿我再问你一句你当真不愿做皇帝么”柳莺莺听他大言炎炎脸色却极是严峻毫无戏谑之意正自惊疑忽觉腕间剧痛侧目望去却见晓霜凝视赵呙浑身微颤指甲不知不觉陷人自己肉里。柳莺莺心头一跳:“敢情小色鬼当了真”她知梁萧极重然诺既能救出赵呙未必不会因他一言助他中兴大宋一时也不由心慌起来。 赵呙被三个大人盯着一时忘了哭泣好毕晌才道:“我不做皇帝也不学叔叔的本事呙儿要学就学霜阿姨。”柳莺莺奇道:“为什么呢”赵呙绷起小脸认真地道:“若我有霜阿姨的本领就能治病啊若能治病哥哥也就不会死了”说到这里嗓子一堵眼泪又落下来。 众人听得这话尽皆呆住梁萧仰望天心道:“可笑我梁萧白活了二十年竟不如一个孩子。难得他有这种念头。很好很好不枉我九死一生救他出来。”不觉胸中快慰纵声大笑。众人见他如此欢喜都觉不解。 次日天光大亮梁萧见海中有许多破碎木屑还有一些木块状如房屋檩柱猜想距海岸不远当下叫醒花生合力将楼船划得飞箭一般。近午时分遥见迷蒙晨光中亘着一道长长的暗影。柳莺莺坐在桅杆上当先瞧见叫道:“是6地呢”众人出舱瞧见皆大欢喜。 傍晚时楼船靠岸众人弃舟登岸寻找海边村落哪知连寻两个村子都只剩下瓦砾残垣四人心中疑惑又行数里方才寻到人家一问却是广州附近更听说日前生海啸沿海村落尽遭浩劫。众人方知日前那场大风浪竟是一场海啸不由心有余悸当日在农家宿下一夜无话次日启程向北。其时大宋已亡元廷重置州县出榜安民百姓劫后返乡世道渐趋平定。 这一日途径惠州花晓霜想起一事对梁萧道:“昔年东坡先生在此为官爱妾朝云染瘴气病殁香冢在此不远。东坡先生晚岁流离困窘朝云千里相随其心不改是个极有情义的女子既到惠州我想顺道拜祭。”梁萧听罢不觉肃然。柳莺莺却冷笑道:“她给人做妾浑没骨气也值得一拜么”但见花晓霜神色黯然便转颜笑道:“逗你玩呢罢了算我随口胡诌她有情有义终究可敬拜上一拜却也无妨。”梁萧见她答应自去张罗酒食不提。 众人午间出。花晓霜一路上愁眉不展柳莺莺却兴致甚好忽而调侃花生忽而又逗弄赵呙更与梁萧不住斗嘴满嘴话儿说之不尽。朝云墓地处湖畔四面林木佳秀蓊郁可人却见一杯孤冢藏于浓荫深处令人平生凄凉。墓旁有八角小亭一座久未修葺早已颓败。众人上前致祭梁萧敬朝云重情重义当先拜了一拜花晓霜随后拜祭花生与赵呙不明所以见梁萧、晓霜都跪自也随着拜了。只有柳莺莺并不上前站在一株歪脖子柳树下拈着柳条儿冷眼旁观。 祭拜已定梁萧招呼花生将坟边小亭修好整饰妥当。花晓霜移步亭前见亭柱斑驳依稀可见一副对联丰腴娴雅正是东坡手迹上联为“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下联却是“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她对此二联吟诵数遍念及身世只觉人生譬如朝露梦幻离合难料悲欢易来一时不由流下泪来。花生瞅见大惊小怪道:“晓霜你哭什么”花晓霜忙了拭泪岔开话道:“我才没哭。花生你知不知道这付下联出自佛法大有来历金刚经里如来说法曾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天下佛法无一能出此藩篱。”花生似懂非懂嘴里嗯嗯但他胸中不染点尘既不甚懂也就懒得细想了。 梁萧也默视那幅对联半晌叹道:“天下道理到了顶尖儿处大都相通。若能将武功练到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的境界当可无敌于天下花生你武功出自佛法若想进步非得悟透这十二字不可。”花生眉头拧起更觉糊涂。此时柳莺莺将祭品撤下笑道:“花生开吃啦”花生一拍额头眉开眼笑没口子答应:“是是”撇下他人一手抓酒一手拿肉左起右落右起左落转眼功夫嘴里便已塞得满满出呜呜之声。柳莺莺瞅了众人一眼忍住笑道:“你们一个说佛法一个讲武功却都不及我一声吆喝;小和尚听到这个吃字啊才是跑得如露如电喝得满嘴冒泡吃得肉不见影醉得如梦如幻呢”众人尽皆失笑。 柳莺莺拉过晓霜并肩坐下给她拭去泪痕柔声道:“傻丫头又哭了么多愁善感总会伤着身子既来游玩就该开开心心快快活活。”花晓霜点头道:“姊姊说得是我太傻本不该哭的。”拿起一壶酒对着壶口就喝她从不喝酒只觉人口辛辣顿时咳嗽起来。柳莺莺给她捶背皱眉道:“你不学别人却来学花生”花晓霜咳了两声靠在柳莺莺肩上又饮两口她脸上本少血色酒一人喉便如涂上一抹胭脂平添几分艳丽。柳莺莺望她片刻笑道:“梁萧晓霜脸色若是红润些可是个大美人呢”梁萧笑笑自与花生对饮。 柳莺莺抚着晓霜秀怜惜道:“晓霜你病若康复了须得好好补补身子长得珠圆玉润娇娇俏俏的才好。”花晓霜点点头忽地压低嗓子道:“柳姊姊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柳莺莺道:“什么事” 花晓霜道:“总之不是坏事好姊姊你先答应我吧”柳莺莺失笑道:“哪有这种道理你先说了我再斟酌吃亏的事我可不干。”花晓霜叹了口气默然片刻低声道:“姊姊请你一生一世好好对待萧哥哥爱他疼他不论怎样你也不要嫌弃他让他孤零零的”柳莺莺奇道:“傻丫头你说这些话做什么”花晓霜握住她手嗓音颤道:“姊姊你答应我这回好不好”柳莺莺皱眉道:“傻丫头他若对我坏我凭什么对他好”花晓霜身子一颤掉头望着地上泪水扑簌簌流下来。柳莺莺心中不忍婉言道:“你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花晓霜破涕为笑拭泪道:“姊姊我就知道你会一辈子待他好”斟酒举杯道:“晓霜敬你三杯。”柳莺莺一愣笑道:“你要与我拼酒么那可是鲁班门前弄大斧。”豪气顿生与晓霜对饮三杯。 赵呙吃了两个果子见众人喝得有趣便道:“叔叔我也能喝么”梁萧笑道:“好啊喝大口些。”赵呙笑眯眯喝了一口脸色忽变蹙眉吐舌将满口酒尽都吐出来。梁萧笑道:“好不好喝”赵呙眼泪都流出来了哈着小嘴使劲摇头;梁萧笑道:“那便记好了小孩子不能喝酒。”柳莺莺遥遥骂道:“你尽会欺负小孩儿有胆过来班门弄斧与我拼酒。”梁萧笑道:“你若是鲁班我就是鲁班的师父。”柳莺莺啐道:“你是鲁班的灰孙子尽会胡吹大气敢说不敢做。” 梁萧提酒过去二人一口一杯对饮起来。花晓霜三盅下肚早已不胜酒力醉倒一旁。梁萧与柳莺莺喝得兴起指指点点猜起拳来梁萧精于算计柳莺莺十拳九输胜的一拳也是梁萧过意不去有意相让。不一时柳莺莺醉眼惺松骂骂咧咧歪倒一旁。梁萧又与花生对饮赵呙熬不住自在亭中睡了。二人喝了天黑梁萧不支醉倒;花生奋起余勇将所剩酒肉一扫而光才觉心满意足在六如亭边撤了一泡尿而后抱着一根亭柱昏天黑地失了知觉。 明月皎洁出于东山之上云霾或浓或暗流转不定。忽而一阵风吹来花晓霜打了个机灵缓缓坐起来吐出一个黑色小丸蹑足走近梁萧低头望了他半晌幽幽地道:“萧哥哥我要走啦原想与你道别但你一说话我定然走不了唉只好用这下等的法子。其实我不想走但不走又有什么法子呢你不能同时对两人好姊姊会恼我也不快活。婆婆说美貌的女子必然不好但瞧起来婆婆说得不对柳姊姊不但美为人也很好很好”她说到这里微微哽咽指尖轻轻划过梁萧鬓角一点水珠滴在他的额上晶莹浑圆映着月光闪闪亮。 花晓霜长长吐了口气又道:“柳姊姊答应了我会一生一世好好对你。她是女中豪杰言而有信从今往后我也不用牵挂你但唉不知为什么我还是难过得很但我不走又有什么法子呢”点点泪珠滴在梁萧脸上复又滑入泥里。 花晓霜从怀里取出一块黄色物事低声道:“酒里我下了迷药你喝了会睡许久但嗅了这醍醐香一柱香后就会醒过来那时候我就走远啦”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走到一旁背起盛满医书的竹架回头望了望众人鼻间一酸泪水如泉涌出。她咬了咬牙定下决心正要转身迈步忽觉后颈一麻动弹不得花晓霜大惊却听柳莺莺叹道:“小傻瓜你去哪里”花晓霜惊道:“姊姊你没醉么” 柳莺莺淡然道:“我与你同吃同睡你怎么骗得了我我瞧着你买药、配药、下药酒当然一口没喝统统吐掉了。”花晓霜心头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却听柳莺莺又道:“小傻瓜你好好睡一觉醒来时就不会痛苦也不会为难”花晓霜叫了声:“姊姊”后脑忽震昏了过去。 柳莺莺拍昏晓霜迈步走到胭脂身旁抚着细软的马鬃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正要挽缰上马忽听一个低低的声音道:“莺莺”柳莺莺娇躯一颤幽幽道:“你也醒了”却听梁萧叹道:“我知酒里有诈却不知谁动的手脚本想将计就计却不料”柳莺莺回过头见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不觉心头刺痛摇头道:“小色鬼我不想哭也不许你哭。”梁萧叹了口气说道:“好我不哭。”柳莺莺扬起头攀住一枝柳条笑了笑说道:“小色鬼你记得么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弄坏我的斗笠。”梁萧道:“记得那时候你戴柳笠的模样尤其好看。”柳莺莺嗔道:“这是什么话我现今便不好看了”梁萧道:“更加好看了。”柳莺莺睨他一眼啐道:“就会油嘴滑舌。”噗哧一笑又道“你记得便好你说你弄坏我的柳笠该赔不该赔”梁萧叹道:“一百个该赔。”伸手折下几根柳条就地坐下定了定神正要动手编织腰间突然一紧但觉柳莺莺身子紧贴在背上滚热如火霎时间梁萧衣衫便湿了大片。一阵微风拂来带起一丝幽香萦绕在他鼻间似有若无若断若续。梁萧忍不住道:“莺莺”柳莺莺压低嗓子轻声道:“你只管编斗笠别说话”梁萧缓缓点头十个指头却抖个不住他手巧心灵从来编得又快又好此刻却是屡编屡错不时打散重来。 明月中天透过顶上枝桠撤下寥落碎银雾气自湖面升起来乳白亮寒蛩倏歇周遭寂然。梁萧打上最后一个结吐口气道:“这下成啦。”柳莺莺轻哼道:“笨手笨脚累我好等。”接过柳笠戴在头上丝丝柳条垂在面上笑道:“如今可好啦你看不见我我却看得见你这样才好说话。”她站起身来望了望天叹道“梁萧我跟你说晓霜是小傻瓜你是个大傻瓜。”梁萧正琢磨她话中涵义却听她又道:“我是个大大的聪明人师父曾说:聪明人只能对付聪明人不能与傻瓜计较你说是不是”梁萧苦笑道:“难不成我比花生还傻”柳莺莺叹道:“你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他只是天下第二。所以啊是我不要你才才不是你不要我对不对”说到这里匆匆转到马前飘然翻了上去。梁萧呆呆瞧着喃喃道:“对啊我着实配你不起”柳莺莺心头没由来一阵恼破口骂道:“对你个屁。”兜头一鞭梁萧额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痕。 柳莺莺不料一打便着不觉一怔猛地转过头抖起缰绳胭脂马咴得长嘶撩开四蹄泼喇喇向北飞奔奔了不出百步柳莺莺突然勒马高叫道:“死梁萧小色鬼我恨你八辈子”叫得这里蓦地转身伏在马背上化作一道淡淡绿烟注人浓浓夜里。蹄声渐去渐远越低微初如雨打残荷特特细响片刻间不复再闻。 梁萧立在湖边心中恍兮惚兮似又回到鲸鲵之背海天之间茕茕独立孤寂无依。又一阵风吹过来令湖面泛起数圈涟漪柳条也随风舒卷飒飒作响片片枯叶散在梁萧肩头。梁萧伸手拈起一片抬头看去一钩纤月正向西沉四面夜色浓暗冥冥不知究竟。 梁萧呆立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晓霜身边将内力度入她心口。俄尔晓霜如梦初醒失声叫道:“柳姊姊”举目四顾。梁萧摇头道:“不用看她走了回天山去了。”花晓霜一愣哇地哭道:“她怎么走了呢她她答应我的要一生一世对你好她说了又不算数呜呜她骗人骗人”捏起拳头敲打地上。 梁萧按着她的肩头叹道:“晓霜你就这么讨厌我么”花晓霜怔道:“我我怎么会”梁萧道:“你既不讨厌我干么老说要走的话好吧你们都走了我与花生做和尚去”花晓霜慌了神伸手堵住他口忙道:“我才不是我我怕你为难”她又羞又急语无伦次。梁萧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为难”花晓霜抬起头来张着一双泪眼定定望着梁萧。 梁萧道:“我并没醉过你方才说得每一句话我都听到也都记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花晓霜以手掩口将到口的叫声堵回去。梁萧看她一眼莞尔道:“傻丫头你连莺莺都骗不过骗得了我么你的把戏只能骗骗花生罢了。”花晓霜面红如血螓低垂下去心中乱糟糟的几乎什么都听不见好容易按捺心神却听梁萧道:“你泪水滴在我脸上我便拿定了主意莺莺要走我也没留她。”花晓霜忍不住抬起头道:“萧哥哥你这样不对”梁萧不容她多言摆手道:“对错是非都已过去。从今往后我都会陪着你再也不会离开”他紧紧握住晓霜双手与她四目交接目中透出毅然之色说道:“今生今世再不离开。”花晓霜只觉眼前微眩几乎昏了过去这一句话在她心中梦里也不知响了几千几万次但在耳边响起却是第一遭一时百感交进也不知是喜是悲是心酸还是快活呆了半晌纵身扑人梁萧怀里涕泪交流。 也不知哭了许久她只觉这半生所受的委屈辛苦都随这泪水流了出去身子好像变成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倦乎乎的又仿佛成了一具空壳什么气力也没有连话也说不出来睡了过去。 梁萧见她睡靥上泪珠未干嘴角却噙着笑意一时不好打扰抱着她就地枯坐。不一时困了上来迷糊一阵忽听有人叫唤张眼望去却见花生醉眼惺松抱着亭柱挣扎道:“梁萧梁萧”但迷药药性未消他方才爬起又一跤仆倒嘴里念道:“梁萧呃俺打小喝酒从来不醉呃再喝” 抱住空酒罐仰了一下却没倾出半滴当下抱着亭柱子蹭来蹭去嘿嘿笑道:“梁萧呃你的腿比木头还硬蹭得俺好痛”他顺着亭柱一路摸上去道:“呃头呢怎么没头呃就像一根大柱子”梁萧又好气又好笑晓霜也闻声醒来面红过耳取了醍醐香给花生嗅了。花生惊醒看着怀中亭柱抓头奇道:“啊呀俺抱着柱子作什么”花晓霜与梁萧对视一眼低头苦笑。 他二人不说花生也不知究里嘟囔几句便也罢了。不一会赵呙也醒过来。这两人问起柳莺莺梁萧只说她回天山了数十日来二人与柳莺莺同舟共济抵御强敌听说她不告而别都不免大生惆怅但幸得一个小孩儿一个呆和尚心情来去甚快伤感半日便也搁下。倒是花晓霜想着柳莺莺独返天山路途艰难不免心中挂念、愁眉难舒。 众人觅地歇息半日启程向北。经过刀兵之灾粤地疫病又行死者甚众花晓霜采药救人四处奔波这般走走停停转眼便在粤境中呆了一月时光。这日众人穿过梅岭进入江西。正行走间忽听前方传来两声惨呼甚是凄厉。众人赶上前去。不出二百来步便见前方两个农夫躺在地上锄头散落一边二人双肘双膝全都脱臼。众人甚是吃惊花晓霜给两人接好断骨。那两人初时不住叫痛但晓霜手段高明包扎已毕两人便已痛楚大减。梁萧问道:“是何人下得毒手”二人露出恐惧之色其中一人颤声道:“我们走路走得正好手脚忽然一痛清醒时就躺在地上了。”花晓霜奇道:“你们没见人吗”两人同声叫道:“没见人撞鬼啦。”梁萧叱道:“胡说”两人被他一喝噤若寒蝉惊恐之色却挥之不去。梁萧忖道:“看这卸脱关节的手法分明是高手所为。但堂堂武功高手怎会与寻常农夫为难”又问几句那二人只说没见凶手。梁萧只得将二人搀扶回家而后佯装离去转身却暗中潜伏但守了一夜却无动静。 凶手既不露面梁萧无法可施继续上路哪知行出不足二十里又听一声惨叫梁萧飞步赶上却见一个樵子躺在山坡上呻吟两捆柴草、一把斧头散落于地;梁萧定睛细察那樵子也是四肢脱臼。梁萧给他接好手足询问原由。那樵子也道未见凶手便已遭殃梁萧略一沉默忽地皱眉起身扬声喝道:“藏头缩脑算是什么好汉不妨滚将出来见个高下”这两句话以“鲸息功”道出远远传出过得许久才从山峦间传来阵阵回音。半晌不闻人答其他三人尽都到了花晓霜道:“萧哥哥怎么回事” 梁萧叹道:“若我知道那便好了”花晓霜不再多问低头给那樵子绑好手足让花生背回家去重又上路。走出不远便听西北方惨叫迭起似乎不止一人。经过先前两回众人再不吃惊上前一看路上果然又躺着四个行商手足脱臼各自惨叫。花晓霜虽是菩萨性儿也不由生起气来:“无故折人手足好生可恶萧哥哥我们逮住凶手非让他认错不可。”梁萧冷笑不语心道:“若是逮住他非得折了他的手脚不可。” 此后每走一二十里地前方便有惨叫声传来或是逃难返乡的难民、或是走乡窜镇的货郎;或是村野农夫、或是市井百姓;一个个断手折足号呼痛哭。梁萧一路走去心情越沉重到得次日忍不住道:“这事古怪得很凶手十九冲我们来的。”花晓霜道:“他若与我们有过节何不直截了当寻我们报复却把怨气撒在旁人身上。”梁萧道:“你寻思寻思每每听到叫声要么在西北要么在东北虽然忽东忽西曲曲折折终归不离北方一旦偏离便有叫声传来看来他是要引我向北。”花晓霜愁道:“那如何是好”梁萧冷笑道:“他要我向北我却偏要向东瞧他现身不现身”花晓霜犹豫道:“但若这个恶人并无他意只爱折人手足怎生是好我们向东去了再有百姓折了手足岂非无人救护”梁萧无言已答微微皱眉。花晓霜又道:“他要我们去北方我们就去北方好了顺了他的意他想必就不会伤人。”梁萧深感此法大违本性不悦道:“这恶人鬼鬼祟祟引我向北其中必有阴谋。若只我一人与他周旋却也无妨但你与呙儿若有闪失如何是好”花晓霜笑道:“我不怕但若向东走今生今世我心里都不会踏实。”二人对视无语花生却焦躁起来嚷道:“梁萧太阳落山啦错过了宿头可没饭吃。”梁萧啐道:“用不着你教训。”背起赵呙大步向北。花晓霜见他答允心头一甜快步跟上。 众人一意向北果如花晓霜所料伤人之事大减。梁萧见状反而定下心来瞧他有何伎俩。如此渡过黄河忽忽月余遥见大都轮廓举目望去只见那巨城南有伏龟之形北有腾龙之势门若兽口广吞八方之财池比鸿沟浩聚百泉之水。城南处一队士兵森然罗列正在搜查人城行商梁萧迟疑间正欲上前忽听有人叫道:“王老弟你如何在这里”梁萧未及回头便觉背后风起。梁萧一反手将来人手腕扣住但觉来人并无武功忙放了手掉头看去却见那人黑须及胸面容瘦削。不由讶然道:“郭大人”晓霜、花生见他与人说话也各各止步。 来人正是郭守敬不待梁萧多言便拽着他笑道:“王老弟你我缘分不浅一别多年竟在这里遇上。”一边说话一边拉住梁萧便向后转。梁萧听他称呼自己“王老弟”心中纳闷但见他面上含笑眼神却是游移不定情知必有文章。当下随他来到一辆马车后面笑道:“郭大人别来无恙”郭守敬低声道:“梁大人你胆量忒也大了”额上早已密密层层渗出汗来他四处张望一阵低声道:“梁大人你可知道城中守卫大都是你南征旧部十有八个认得你贸然闯人岂不是自投罗网”梁萧动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入城了。”郭守敬握紧他手笑道;“当日听说梁大人身故郭某恨不能以身相代。却不料却是谣言。今日遇上怎能这么放你过去”梁萧笑道:“郭大人你可把我弄糊涂了难道要拿我见官么” 郭守敬作色道:“你把郭某人当什么人你坐我马车我送你人城你便要走也得去我府里盘桓几天。”梁萧道:“梁某大罪之人只怕连累大人。”郭守敬摆手道:“你我以学论交不比其他梁大人若再推辞那就是瞧我不起了。” 梁萧心中一暖便不推辞。郭守敬转身叫来马车他原本携眷出游便命妻妾合乘腾出一辆马车梁萧抱赵呙与晓霜同坐。郭守敬又让家仆接下花生的行礼牵来一头毛驴与他代步。 果然马车经过城门畅行无阻花晓霜悄声道:“萧哥哥你这位朋友身份可不一般。”梁萧将郭守敬的来历说了。花晓霜道:“原来是他”梁萧怪道:“你认识他么”花晓霜道:“我听奶奶说过这位郭大人是紫金山一脉刘秉忠的弟子。刘秉忠精通水利星算之法天地经纬之术。奶奶说过论学问他本不差只可惜他辅佐蒙古皇帝大节有亏故而大家都瞧他不起。” 梁萧沉默半晌道:“晓霜郭大人也为蒙古人出力你会不会瞧不起他”花晓霜一愣。梁萧又道:“郭大人治河修桥、修订历法尽力为天下百姓做事。若能如此在蒙在汉又有何分别”花晓霜笑道:“这就叫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梁萧道:“这话怎讲”花晓霜道:“这是孟子赞赏柳下惠的话说他不以侍奉恶毒的君主为耻辱不以官职卑贱而推辞做官必定竭尽全力但绝不改变操守。”梁萧赞道:“这人了不起但不变操守难免吃亏。”花晓霜道:“是啊所以孟子又说他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遭到遗弃却不怨恨身处困窘而不愁。”梁萧默然颔。 有顷抵达郭府是夜郭守敬设宴相待。须臾饭饱郭守敬安排厢房供晓霜、花生歇息自将梁萧延至书房着童子烹茶相叙别情。片时茶沸郭守敬摒开仆童说道:“梁大人自你反出南征大军圣上雷霆震怒三日没有临朝;伯颜大人也几乎获罪幸得群臣力保方才脱身。”梁萧捧茶不语。郭守敬又道:“不过你那部将土土哈、李庭好生厉害。和林一战他二人大破西方诸王夺回成吉思汗的武帐生擒蒙哥之子昔里吉继而讨伐东方诸王又获全胜军功赫赫威震朝野”梁萧搁下茶碗道:“郭大人此事不用再提了。”郭守敬知他心意叹道:“也罢不谈国事。”起身抱过一堆卷宗说道:“梁大人还记得我在扬州说过话么这些卷宗是各地官吏辛苦测来的天文数据但非梁兄弟神算不能厘定” 梁萧动容道:“历法是何名目”郭守敬道:“圣上有言:海内一统天授其时故名授时历。”梁萧叹息道:“说得好听什么天授其时若是没有尸山血海哪有他孛儿只斤的天下”郭守敬笑笑不语。 梁萧也不愿多说铺开草笺对着灯烛援笔推算郭守敬则一旁运筹两人算至二更天上方才各自歇息。 自此梁萧在郭府隐而不出潜心修订历法郭守敬辟出一间小轩与他居住并遣心腹照应。郭守敬长年治水观星耽于学问平日里最爱谈天论地、运筹算数只苦于少有知己。梁萧一来端地令他欣喜欲狂白日主持天文测量时辰一到便匆匆回府与梁萧制作仪器、推算历法。二人志趣相谐言语投机说到要紧处须臾不忍分离。郭守敬索性在轩中支起一榻与梁萧联床夜话、秉烛相谈。这般一来郭守敬虽然欢喜不尽一干妻妾独守空房却不免有些怨言。 半月时光一晃即过花晓霜闲着无事白日助梁萧推算历法夜中则挑灯研读神农典。以往风尘困顿难得有此闲暇如今安逸下来她捧卷细读领悟良多。这一晚她将神农典四卷读罢合卷沉思:“婆婆说得对用药之道仿佛武功以之救人则为药用之伤人则为毒是药是毒不在药物而在医者本心。”她望着烛火遥想世上疫病横行疾苦甚多自己如此闲散度日大违医者良心。想了半夜方才解衣入睡。 到得次日用罢早饭花晓霜对梁萧道:“萧哥哥我也闲了大半个月了今日天气大好我想上街设摊与人看病。”梁萧道:“我陪你去吧。”花晓霜笑道:“那可不成推演历法是泽被千秋的大好事倘若耽搁了你我就是古往今来的大罪人。我问过府里嬷嬷斜对着郭府大门有个功德牌坊算命的、卖果子的都在下面营生我就去那里有花生相陪你大可放心。”梁萧修订历法算到紧要处不忍放开又听说只在左近便应允了。花生早得了信儿将针药桌凳收拾妥帖身着直缀僧衣候在庭心。赵呙则青衣小帽扮作烧火童儿笑嘻嘻拉着花生衣角两人在府里闷得久了都想上街透一口气。梁萧叮嘱道:“勿要走得远了申酉时分我来接应若有不妥花生先来报我。呙儿莫要顽皮乱跑更莫向人说起你的名字”那二人嫌他罗嗦嘴里嘻嘻哈哈答应两条腿早已随着晓霜溜出门去。 出了门果见一个牌坊顶上镌着“功高岳穆”四个大字。三人径至坊下支起摊子插了一个白布标儿上标“悬壶济世”。待了半晌不见人来花晓霜面嫩不敢学着梁萧强拉病人只得呆呆坐着。花生向她讨过几枚铜钱领赵呙买果子吃留着吃剩的枣核儿趴在地上当作弹子玩耍一来二去倒也欢喜。 过得片刻忽听远处传来呜呜之声好似法螺鸣响跟着便见人群如潮水一般四面八方涌上街头再听忽喇喇一阵马蹄声响数十匹高头大马如风驰来马上骑士俱是红袍金箍头陀打扮挥舞长鞭大声呼叫。人群左右避让顷刻间将大街两侧塞满居中留出两丈宽一条大道。花晓霜被人浪一冲早、已不辨东西摊儿又被几个无赖子撞翻好容易收拾妥当四下一望竟不见了花生与赵呙的影子。花晓霜大惊叫唤二人名字但人声鼎沸她的叫声哪里传得出去好容易挤到前排只见西边数百喇嘛黄衫皂靴迤逦而来当先百人分列两行羽葆交错宝瓶生辉金剑光出银轮常转。人群中一头白色巨象披金挂银璎珞宛然象背负着一座纯金大轿四面中空挂着珍珠帘子隐约可见一个黄袍喇嘛端然静坐。数百名喇嘛口诵经文将手中圆筒骨碌碌转个不停。 直至喇嘛去尽花晓霜也不见二人影子。正自焦急人群中一声喊又如潮前拥花晓霜被人流裹挟穿过长街抵达通衢之地却见一巨大广场场上数万人围着一座高台台高三丈遍饰锦缎台下方圆数十丈铺满波斯地毯毯上站立千余人有僧有俗夹杂着百十名女尼。 那白象穿过人群来到台前伸出长鼻搭在台上。那黄袍喇嘛足踏象鼻登上高台便听数万人齐声出“八思巴”的叫声此起彼伏如排山倒海一般。花晓霜省到“八思巴”便是这喇嘛名字。定神一看只见那喇嘛双手下按众皆寂然。八思巴盘膝坐下双手捏莲花印诀朗声道:“今日是佛生日。”说得竟是汉语语声浑厚圆润颇为动人。花晓霜心道:“我倒忘了今日四月八日正是释迦诞辰。”她心挂花生二人没有听经的心思但此刻人山人海那见两人踪迹不觉心急如焚八思巴话音方落便听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嗓子笑道:“奇了太阳怎么成了佛祖的儿子”人群一静哄地笑了起来。八思巴长眉微耸转口又道:“今日生佛。”却听那人又道:“这回佛祖又成了太阳的儿子真叫做嘴是两张皮怎说都是理。”八思巴双目一张喝道:“何方妖孽给我出来”声如平地惊雷在偌大广场回响不绝。人群倏地一寂再无声息。 正当这时忽听一个声音道:“妈妈”嗓子稚嫩却极清脆晓霜听出是赵呙声音心头一喜情急之下纵起身来踩上众人头顶极目望去却见一个小小人影蹿出人群奔向台下抱住一个女尼。这一下甚是突兀众守卫一时愣住忘了阻拦那女尼也是惊慌失措。花晓霜识得那小孩正是赵呙大吃一惊踩着众人头间直奔过去。: 第十章 心随明月 那女尼呆了呆忽地捧住赵呙脸儿颤声道:“你是呙儿”赵呙泣不成声只是点头。那女尼又道:“你你还活着”原来这女尼正是赵呙生母全太后临安投降之后大宋皇族被押北还。忽必烈为绝后患命谢太后、全太后、宋帝赵颖剃度为僧尼随同剃度的宫人数以百人。今值释迦诞辰帝师八思巴当众讲经全太后等人奉命出听不料竟遇上这个幼子她早先听说赵呙在崖山一役被6秀夫背负投海伤心之极此刻乍然相逢不觉惊喜交进将他一把搂住眼泪一串串滴落下来。 赵呙逃出临安之后头一遭遇上亲人哭了一回又感欢喜抹泪道:“妈妈呙儿没死呙儿好想你”举目望去瞧见谢太后与兄长赵颖不由喜道“奶奶、哥哥。”那二人望着他如见蛇蝎脸色煞白齐退一步。谢太后厉声喝道:“哪来的野孩儿快走开。”赵颖伸手要将全后与赵呙分开。全后急道:“他是呙儿”谢太后怒道:“他不是呙儿呙儿已经死了”此时蒙古王公一片哗然。八思巴也转过目光看是生何事。赵颖急猛地抓住赵呙狠狠一掀赵呙摔倒在地大哭起来。全后欲要上前却被谢太后死命拉住。两名守卫抢上前来分别抓住赵呙手臂宋廷众人无不失色但却无一人胆敢上前。忽见人影骤闪花晓霜与花生左右奔到四名守卫挺矛上前花生双手展开拨在四杆长矛之上众守卫齐声惨哼左右跌出。花生扑到赵呙身前两名守卫欲要阻他却被他连环两脚踢成滚地葫芦。 花生拉起赵呙咕哝道:“你就会调皮梁萧知道了一定怪俺。”赵呙伤心之极也不理他只是大哭。花生瞅见十余个元兵恶狠狠扑上来忙将赵呙往晓霜怀里一塞夺过一杆长矛格住众人刀枪神力所至众元军虎口尽裂刀枪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花晓霜抱起赵呙直奔人群突觉劲风飒飒裹着热浪滚滚而来花晓霜挥掌一格只觉耳鸣眼花一颗心几乎跳了出采。定睛望去只见前方立着一个年老喇嘛高大枯瘦皱纹满面灰眉长斗压着一双凹目目中冷电森森投在晓霜脸上。花晓霜被他看得心头紧展开“风袖云掌”举步向前。那喇嘛见她掌法精妙微露讶意袈裟却无风而动高高鼓起花晓霜只觉热风扑面肌肤如遭火炙顿即纵身跃起挥掌拍向喇嘛肩头。老喇嘛见她挡住自己一拂不觉动容。却不知花晓霜天生九阴之体遇上纯阴内力势必受害但纯阳功夫上身却如火星溅水自然化去了。 老喇嘛让过来掌枯瘦五指如电抓出扣住晓霜手腕花晓霜只觉那爪子好似火钳一般情急间使出九阴掌一股阴力度了过去。老喇嘛长眉一轩心道:“这汉人女娃的内劲好不古怪若非老衲将大圆满心髓练到九成几乎被她伤了。”怒哼一声运功将“九阴毒”化去同时掌中加劲花晓霜吃疼叫了起来。花生回头望见撇开一众护卫手中长矛抖出向那老喇嘛手腕刺到忽地眼前花出现一个胖大喇嘛肥脸上嘻嘻直笑信手将铁矛捉在手里只一搓精钢矛杆便短了一截细细铁屑自他指间簌簌落下。花生一惊用力疾送但胖喇嘛双手如风笑嘻嘻已搓到他右手边上。花生无奈撒手后跃。胖喇嘛嘻嘻一笑将铁矛一搓搓出两把铁沙撒在半空叽里咕噜说了句话瘦喇嘛忽地挥掌只听呼得一声怪啊满天铁沙尽数熔化化作数百点暗红火星向花生射到。 花生眼见不对施展“一合身”相化拳为掌拍向火星不料胖喇嘛后先至又拍一掌那火星本已含有瘦喇嘛的“大圆满心髓”内劲又被胖喇嘛的阴柔掌力裹挟无异瘦、胖喇嘛联手一击威力倍增一如劲矢利箭嗤嗤嗤穿透“大金刚神力”向花生射落。花生惊得魂飞魄散仓惶后退但那火星铺天盖地哪里躲避得开正要束手待毙忽觉一道大力从旁涌来千百火星便似撞上无形壁障纷纷下坠陷入地毯之中升起缕缕清烟。 花生掉头望去忽地喜上眉梢叫道:“师父。”花晓霜闻声望去只见远处站了个白眉白须的高大和尚手持一根乌木棒。老和尚听得叫喊白眉一拧还没说话花生一个虎扑早已将他大腿抱住咧嘴哭道:“师父你上哪里去了不要俺了吗”九如怒道:“放手放手成何体统”花生道:“俺一放手你又跑了。”九如眼珠一转道:“乖徒弟你把手放开为师一言九鼎这回包管不跑。”花生道:“你一言九鼎待会儿又会抱九个鼎来哄俺”九如不料数月不见小和尚竟然精明了许多惊怒交进前踹后踢想将他甩开哪知花生死抱不放浑似铸在九如腿上。围观众人见此情形先是惊奇继而哄笑。众护卫正要上前擒拿忽听那胖喇嘛用蒙古话道:“不得妄动。”他身份贵重护卫闻声止步。 九如忽地伸手拿住花生背心花生浑身一热双手顿时松开九如将他丢在旁边乌木棒一顿哈哈笑道:“狮心、龙牙吐蕃人说话都是放屁吗”那枯瘦喇嘛正色道:“老衲从不放屁”九如笑道:“妙极妙极敢情你从不放屁全都憋在肚里。”众人都笑起来。众喇嘛面有怒容。胖喇嘛冷声道:“九如和尚你不要骂人。”九如笑道:“那好咱们约好了什么时候”胖喇嘛冷笑道:“明天早上。”九如道:“说好明天今天你们怎就来欺负和尚的徒弟”胖喇嘛一怔道:“他是你徒弟么”冷哼一声挥手道“好你们走明天一块儿来。”九如笑道:“爽快女人小孩我也一并带走啦。”瘦喇嘛道:“不成她们身份古怪不能走。”九如哈哈大笑声若洪钟乌木棒陡然伸出刺向瘦喇嘛眉心瘦喇嘛识得厉害躬身疾退。九如棒子刺到半空突然左折扫向胖喇嘛。胖喇嘛抵挡不及蹭蹭蹭倒退丈余瘦喇嘛见他转攻同伴心头稍定不防九如招式犹未使足嗖的一声又反手刺来瘦喇嘛心头恼怒:“当我害怕么”运足神功来捉九如棒头。 便当此时人群之中忽地蹿起一人形若大鸟落到瘦喇嘛身后挥掌击他背心瘦喇嘛心头一凛慌忙圈回掌势抵挡来人不想那人却是虚招手掌斜出扣住他捉拿晓霜的手腕。瘦喇嘛只觉一股强劲绝伦的内劲顺着腕脉直蹿上来失声惨哼手掌顿时松了那人大袖一裹便将花晓霜揽将过去。瘦喇嘛又惊又怒正要劲挣脱忽觉心口微窒已被九如一棒抵住。胖喇嘛被九如隔开救援不及眼睁睁瞧着两人联手制住瘦喇嘛再见后来那人身穿青袍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修罗面具不由厉声喝道:“九如和尚你埋伏帮手暗算伤人吗”众护卫呼啦一下围上来未及动手却听八思巴悠悠道:“今日佛诞之日不宜大动干戈且让他们去吧。”九如笑道:“大活佛说话必然算数。”撤了木棒那青袍客也将瘦喇嘛手腕放了。 瘦喇嘛铁青着脸反身走了两步忽地转身喝道:“你也吃我一下。”双掌吐出滚滚热浪拍向那青袍客青袍客不闪不避挥掌划了个圈两人掌力一撞瘦喇嘛只觉对方掌力如重涛叠起一浪高似一浪陡然立身不住倒退两步。青袍客却只一晃便拿桩站定。 瘦喇嘛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心中骇然不已嗔目叫道:“你是什么人留下万儿来。”青袍客却不作声一挥袖挽着花晓霜径直去了。九如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八思巴道:“明日卯时吾辈在大天王寺恭候佛驾。”九如哈哈一笑带花生穿过人群。快步走出一程看见那青袍客与晓霜并肩而行笑道:“梁萧站住了”青袍客转身作揖道:“九如大师今日之事感谢不尽。”九如道:“你戴着劳什子唬谁”伸 手抓他脸上面具。梁萧中指微曲拂向他小臂诸穴口中道:“大师勿要玩笑我戴这物事自有难言苦 衷。”几句话工夫二人一进一退拆了七八招之多九如抓不下他的面具梁萧也脱不了他的五指。 听他说完九如住手笑道:“这么说是因你反出元营了”梁萧奇道:“大师也知道”九如双眼一翻冷笑道:“我见过楚仙流听他说过。若非如此和尚非打烂你屁股不可。”梁萧默然不语。九如摆手道:“此事暂且搁下先找有酒有肉的地方再说。”花生笑道:“好啊好啊。”九如瞪他一眼道:“好你个屁。”梁萧道:“莫如去郭大人府上。”九如道:“什么大人小人的府上和尚不去。和尚自有和尚的去处。”梁萧知他清高自许只得依从。 九如当先引路花晓霜问道:“萧哥哥你怎么不编历法到这里来了”梁萧道:“还编劳什子历法捅出这么大的漏子若非九如大师瞧你怎么收拾。”花晓霜抿嘴一笑抚他脸上面具道:“这面具哪里来得怪吓人的。”梁萧随口道:“在街上顺手拿的。”花晓霜笑道:“早知道也给我拿一个。”梁萧白她一眼道:“你女孩儿家戴这丑怪面具做什么那里有观音菩萨下回遇上我给你买一个。”花晓霜听他如此说便知他怒气已平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众人随着九如弯弯曲曲钻进一个小巷尽头处是一个破旧小庙庙内神像只剩一堆泥土门前坐着个老者扎道士髻穿和尚袍白稀疏皱纹满面众人到时他正靠在门框打瞌睡。九如伸棒将他敲醒笑道:“朱余老来了客人啦。”朱余老张开浑浊眸子也不说话向众人咧嘴笑笑露出寥寥几枚牙齿而后拄了拐杖向巷外慢慢去了。众人见他扎道髻穿僧袍却有个俗家姓氏不伦不类均感好奇目送他去得远了方才踅进神像后一进小院。庭院正中有一株粗大榆树亭亭如盖两侧却是厢房。 九如笑道:“权且坐坐勿须客气。”梁萧摘下面具道:“大师就住这里”九如道:“不错。”花晓霜忍不住道:“大师那位朱老先生当真当真有些奇怪呢”九如笑道:“有什么奇怪他原本是道士朱余老是他俗家姓名后来八思巴与全真教御前斗法全真教输了个精光从掌教护法到看茶的小厮都被按在地上剃了光头普天下的道观十有六个变成了喇嘛庙。这里本也是道观道士害怕一哄散了。这朱余老年纪大跑不掉只得穿了袈裟做和尚。不想刚做几天便有市井泼皮欺他老弱要强占寺院。幸被和尚遇上管上一管。但这朱余老病弱不堪庙中又无香火和尚便让他还俗将庙产租赁出去少少课些钱米聊以度日。” 花晓霜动容道:“大师你这么做岂不亵渎了神佛”九如睨她一眼冷笑不语。梁萧深知这和尚藐睨俗法不可以常理度之便道:“晓霜这朱余老年老体弱若不这般打理岂非生生饿死了么佛法虽是济世之道但若不能济小焉能济大”九如拍手笑道:“好个不能济小焉能济大这话说到和尚心里去了。”梁萧笑笑问道:“大师可与那些喇嘛认识”九如笑道:“和尚的拳头倒是认识好几个。” 梁萧待要细问却见朱余老提了个大竹篮进来。人还未到酒气肉香便已扑鼻而来花生口涎直流跳将过去撕下一条鸡腿便吃。九如一不留神被他占了先不禁怒道:“没大没小岂有此理”挥棒便打花生一不留神屁股挨了一记继而又被绊了个筋斗但他嘴里狼吞虎咽丝毫不停待得翻身爬起手中只剩了一根光溜溜的鸡骨他还没解馋将鸡骨头舔了一遍圆眼兀自盯着竹篮骨碌碌乱转。 梁萧赞道:“想必小和尚这挨着打吃肉的本事是打小练出来的佩服佩服。”九如哼了一声朱余老呵呵直笑将酒肉果子摆上桌案拄着拐杖又去门口打吨去了。 吃喝半晌梁萧提起前问九如笑道:“也没什么好说。我在山东时遇上几个喇嘛强抢民女来坐什么欢喜禅”花晓霜奇道:“什么叫做欢喜禅”九如道:“你是女娃儿这话说明白了可不大方便。”花晓霜见他神态诙谐隐约明白此事关涉羞耻一时满面通红不敢再问。九如瞅她一眼笑道:“奇怪公羊羽猖狂玩世却生了这么个扭扭捏捏的小孙女也算报应了。”花晓霜瞪大眼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爷爷”九如道:“还不简单么你方才跟龙牙上人对敌用了花家秘传的风袖云掌公羊羽是花家的赘婿瞧你这点年纪若不是公羊羽的孙女难道是他女儿若是如此公羊羽老蚌生红珠未免惊世骇俗”梁萧听老和尚越说越不堪忙岔开话道:“九如大师如此说来那位瘦喇嘛便是龙牙上人了他的掌力有些门道。”九如道:“那厮的大圆满心髓有七成火候一手荼灭神掌也算不差。 但说到厉害他师弟狮心法王的慈悲广度佛母神功以柔克刚更胜半筹。”梁萧道:“狮心是那胖大喇嘛么大师与他交过手”九如笑道:“方才说了我在山东遇上的那群喇嘛就是他俩的徒子徒孙。原本和合双修也无不可但须得两相情愿才是。那帮子臭喇嘛借修行之名行之实可恶之极和尚看不过眼一把火将那鸟寺烧了再把那群臭喇嘛一并废了武功剥光衣裤在泰州城门上吊了一晚梁萧拍手赞道:“快哉当为此事浮一大白。这般手段可比杀了他们还要痛快。”花晓霜瞧着二人心道:“花生老实巴交他师父却和萧哥哥一般的胡闹。人说物以类聚却是大谬不然。唉说来奇怪天下那么多老实人我怎么独独喜爱萧哥哥呢”念起女儿家的心事不觉轻叹了口气托了腮怔怔出神。 九如与梁萧干了一杯说道:“说起来此事本也寻常。但龙牙、狮心却以为丢了莫大的面子千里迢迢来山东寻和尚的晦气。不过那时候和尚正被一个大对头缠上东窜西逃片刻不能安枕着实无暇与他二人厮并便露了一手功夫望其知难而退。他二人见了也知奈何不了和尚便说密宗之中还有胜过他二人的高手要我于明日卯时到大天王寺一会。和尚被那对头追得急了无暇分辨但也不愿示弱随口答应下来。但直到本月上旬和尚才摆脱那个对头来到大都却又凑巧遇上你们。”梁萧动容道:“当今之世谁能将大师逼成这样”九如笑道:“话不可这样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况那厮强在缠夹不清和尚却是不耐久战硬拼下去不免两败俱伤。是以还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为妙。” 梁萧见他不说也不好追问。片刻酒过三巡梁萧见赵呙闷闷不乐果子肉食一著未动问道:“呙儿不开心么”赵呙眼眶一红道:“妈妈做了和尚奶奶、哥哥也不认我啦”梁萧想起他生世凄惨与自己大有干系心中愧疚唯有抚着他头长叹一口气。 赵呙忽地牵着他衣角说道:“叔叔若能再见妈妈就好了呙儿有许多话要与她说。”梁萧道:“那有何难我送你见她便是。”赵呙喜道:“真的”梁萧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赵呙眉开眼笑跳了起来。九如浓眉一轩道:“梁萧你可知那些宋室遗族住在什么地方”梁萧笑道:“大师倘若知道还望指点一二。”九如捋须道:“和尚为明日之事打算曾去大天王寺踩了一回盘子哪知误打误闯踅进囚禁宋朝后妃的无色庵。”梁萧动容道:“如此说来两座寺院挨在一处了”九如道:“相距也不过百步。 只是那无色庵地方不大却毗邻禁军大营守备兵马成千上万很难接近当时和尚稍一大意便被人察觉了。”他顿了一顿又道“话虽如此但若时机凑巧也非无机可趁。明日之会八思巴约斗和尚以示公平不愿官府介入传下法旨明日凌晨撤去大天王寺左近禁军。如此一来无色庵守备势必削弱你不妨相机潜入。不过依和尚所见还是小心为妙宋室诸人其心不一有些人只想自保可未必顾念什么祖孙之情、兄弟之义。凭你梁萧的本事本也不须怕他但这小娃儿娇嫩贵气可经不起什么折腾。” 梁萧沉思半晌对晓霜道:“不知神农典中可有什么迷药能将几百人同时迷倒”花晓霜想了想道:“迷昏千百人的方子是没有的但有一个神仙倒的方子顺风施为能够一下子迷昏十多人。” 梁萧笑道:“那也仅够了大不了多用几回。”九如笑道:“善哉此法不伤人命实乃美事。和尚左右也要去大天王寺厮混顺道陪你走一遭吧。”梁萧大喜拉起赵呙施礼道:“承大师相助万无一失。” 商议已定须臾酒毕九如将花生拎到一旁考较功夫。梁萧与花晓霜则去张罗药物配成数剂“神仙倒”。这“神仙倒”不只是药物还有相应机关一具叫做“龙吐水”细长如管藏在肘间只须牵动机括便会药丸射出化作烟雾。梁萧制了两具“龙吐水”自备一具另一具分给花晓霜防身。 将近丑时一行人抵近无色庵果见守卫森严。梁萧放出一“神仙倒”迷倒几个守卫士卒而后众人越墙而人穿过两道月门但见前方庵房无算大多漆黑无光。梁萧觉出花晓霜掌心渗汗微微抖便低声问道:“害怕么”花晓霜笑道:“有你在我便不怕。”二人相视一笑双手握得更紧忽听九如笑道:“和尚守在这里罢省得你俩卿卿我我平白教坏了我徒弟。”两人面皮烫花晓霜低声道:“萧哥哥房屋这么多怎知人在哪里”梁萧道:“让呙儿一叫便知。”花晓霜急道:“那可不成会惹来官兵。”梁萧笑道:“你也太胆小了我有神仙倒怕他作甚”花晓霜道:“还是稳妥些好寻个人问问。” 梁萧知她谨小慎微不肯多生事端笑了笑举目望去遥见孤灯如豆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当下背起赵呙纵到屋前却见昏黄窗纸上投下一个女子的倩影。 那女子手挥目送正在弄琴琴韵低回流转耳听那女子应弦和道:“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声鼙鼓揭天来繁华歇。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辗关山月。问姬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歌声欲扬还抑似在竭力压制心中苦痛倏尔曲断歌歇一缕愁思兀自悠悠不绝。 梁萧听罢这曲触动心怀一时忘了破门而人忽觉赵呙身子抖颤声道:“蕙姑是你么”屋内响起一声低呼两扇门支嘎敞开走出一个缁衣素面、眉目如画的女道士双颊上尚自挂着泪珠。赵呙从梁萧背上跳下来喜道:“蕙姑真是你呀”那女子身子一晃伸手扶住门棂方才不致软倒颤声道:“殿下当真是你”原来这女子姓王名清蕙原是南宋宫女才慧过人赵呙幼时从她学文认字。此番历劫重逢二人百感交集搂在一处禁不住泪如雨下。 赵呙哭了一阵想起此行目的问道:“蕙姑母后呢”王清蕙拭去眼泪强笑道:“太后正念着你呢我带你去见她。”目光一转落到梁萧身上梁萧见她神色疑惑便道:“你随她去吧。”赵呙急道:“你不去么”梁萧心道:“我去徒添尴尬不若暗中护持。”便摇头道:“我在这里等你。”赵呙只得任王清蕙拉着向东走去。不多时便见东边一座厢房亮了起来。 梁萧望着灯火胸中一痛:“呙儿找到娘亲而我的娘亲又在哪里我我浑浑噩噩这么久却连她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他靠坐在假山石上望着满天星斗愣。花晓霜见他一派颓丧握住他手道:“萧哥哥你想到不开心的事么”梁萧微微摇头花晓霜偎进他怀里叹道:“萧哥哥我瞧你眼神便知道你不快活” 梁萧微微苦笑正欲说话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怪笑一个苍劲的声音道:“老秃驴不要逃我看见你啦。”梁萧一惊:“这个怪人怎地来啦”当即扬声叫道:“释岛主”那人咦了一声道:“谁叫老子”梁萧听释天风口气似乎清醒许多甚是诧异笑道:“释岛主你连陪你治病的小朋友也不记得么”释天风略一默然忽地哈哈笑道:“想起来啦是陪我打架的小子好啊好啊待我揪住老秃驴再来与你亲近。”梁萧听他记得自己更觉惊奇。释天风叫声一起附近房舍逐一亮起灯火却听释天风又道:“我瞧见了出来出来咦老秃驴怎地变成小秃驴了哼你当拔了胡子老子就认不出来了这个光头我可是认得明明白白的。”叫声中夹杂呼呼响声似是掌风激啸忽听花生啊哟一声痛呼。接着便听九如喝道:“老乌龟你莫要得寸进尺真当和尚害怕你么” 却听释天风笑道:“奇怪怎么出来两个秃驴。哈哈是了老秃驴这小秃驴是你孙子吧难怪都是光头。”九如呸道:“他是你老子。”释天风奇道:“他是我老子你是他爷爷”猛可间明白过来怒叫道:“好秃驴你骂我是灰孙子”二人口中互骂拳掌相交的噼啪声却是不绝于耳。花生叫道:“师父俺来帮你。”九如喝道:“没你的事躲开些”话音未绝轰然大响一座假山应声而倒却听释天风厉声长啸远处两道人影腾起数丈一左一右纵上屋顶缠斗一处出手之快之奇当真不可思议。 梁萧恍然大悟:“九如大师的对头竟是释岛主这也难怪此老委实称得上缠夹不清但不知他怎生寻到这里”眼见不少人走出房子便出数枚“神仙倒”出房者不及观看便即昏迷。 梁萧心知不可久留抢到全太后房前道:“呙儿若然不走可就来不及啦。”房中默然片刻却听全后低声交代几句赵呙却只呜呜哭泣片刻功夫便听门响王清蕙挽了赵呙走出赵呙满脸都是泪痕抽噎道:“叔叔妈妈不肯走她说她走了会连累他人她她让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大哭起来。 梁萧心头暗叹王清蕙上前一步稽道:“汉柞运移天地反复大宋仅剩这点血脉还望壮士大仁大义善为护持。”梁萧道:“大仁大义不敢当但呙儿的安危你尽管放心。嗯王姑娘你肯和我一道走了。”赵呙闻言拉住王清蕙衣袖道:“蕙姑你跟我走吧”王清蕙敛眉苦笑合十叹道:“问姐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赵呙瞪着眼茫然不解梁萧叹道:“人各有志姑娘一心与故主同圆同缺共历荣辱好生令人相敬。只是前途多艰还请善自珍重。”拱手一揖转身抱起赵呙与花晓霜大步奔出。 不出十步只见庵外火光冲天喧哗一片。梁萧心中叫苦忽瞧见花生在前方团团乱转搓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便将赵呙递给他道:“我去瞧瞧。”纵身上房却见数百名元军士卒堵在门外手持兵器盯着一处屋顶那里两道黑影忽来忽去斗得正剧。敢情一众禁军闻声赶来却被九如与释天风吸住了心神。 屋上二人已斗到紧要处各出平生绝学只见释天风恍若流光魅影一眨眼功夫也不知出了几拳几脚。九如却将乌木棒插在身边拳随身转直来直去绝无花巧但便是如此释天风虽有天风飙来之势却也占不得丝毫便宜。 原来那日释天风追赶贺陀罗不得又在山东境内闲逛月余。这一日忽尔遇上九如和尚他四次为九如所败多年来耿耿于怀此番东来正为寻他晦气别的事物他或许不记得但九如的武功相貌却是须臾不曾忘记见面也不多言立马动手。九如唯有出手自保。三十年不见两人各有精进释天风所学原本杂而不纯但晚年悟通“无法无相”之妙得成正果;九如专心修炼“大金刚神力”数十年之 功也是非同小可斗到五百余合九如不耐久战撒腿便跑;释天风却死缠烂打穷追不休。 九如轻功虽然了得怎奈“灵鳌岛”轻功天下无对释天风更是个中翘楚两人追追逃逃从山东斗到河南又自河南直下江北再从江北一路北上。九如频使诡计只求脱身怎料释天风为人固执此番定要分个高下不论老和尚怎么屎隐尿遁、使奸弄诡总是摆脱不掉即便头两日侥幸逃脱第三天释天风包管寻到如此反反复复百试不爽。 如此这般两人一逃一追到了黄河边上。九如百般无奈狠心抱了一块巨石扑通跳进河里。这法子大出释天风意外但他正在兴头上岂肯就此罢休也随之跳人河中潜了一阵但觉黄河水浑浊不堪无法视物只好重回岸上大声叫骂想激九如上岸谁知骂了三个时辰仍不见九如的影子。释天风只当老和尚溺死河中悻悻不已。哪知道他在这里死守河岸九如却抱了大石屏息凝神在河底走了一个时辰从一下游隐蔽处上岸脚底抹油直奔大都应约。 释天风练功失忆心智混乱但与九如几番剧斗略占上风数十年心愿得偿追到黄河边时失忆症已好了七七八八静坐一日忆起不少往事至乎梁萧之事也都想了起来。但因胜负未分释天风心病也难全好一时恍兮忽兮沿河行走逢人便问九如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被他从一个渔人哪里探知九如行踪释天风知道九如没死惊喜欲狂追到大都城中昼夜搜寻终于现九如踪迹赶来无色庵中。九如慌忙躲避花生却躲闪不及被释天风揪了出来。九如无法可施只好出手。 二人越斗越急释天风不耐蓦地伸手展足拧腰转背丝丝锐风自周身射出活似一个满身布满尖刺的大刺猬团团滚向九如。正是灵鳌岛镇岛之学“仙猬功”又名“无相神针”能自周身百穴射出真气伤敌。九如与他厮斗已久深知厉害也将“大金刚神力”使到极处一拳一脚蕴藉十方之力。这两大神功俱都出自佛门均得无相之妙端地棋逢对手翻翻滚滚直斗到一座极高大的房屋顶上。 地上众禁军觑得久了有人还醒过来叫道:“两个人都是奸细放箭射他们下来。”众军听得这话纷纷取下弓箭瞄准二人射击。释天风正斗得高兴忽被打扰心头火起怪叫一声弃了九如纵入人群指东打西霎息间打倒数人。众军士见他来势如鬼如魅直惊得大喊大叫举刀抡抢齐扑上来。九如心中窃喜哈哈笑道:“老乌龟你慢慢耍子和尚不奉陪啦。”跳下房顶拔足便走。释天风情急之下顺手抓起一名禁军喝道:“老贼秃接着”将那人如流星赶月般掷向九如。九如心知若不接下这名禁军势必头开脑裂。他虽然举止猖狂但佛性暗藏不忍瞧人送命一反手将那兵士接下轻轻放在一旁。 释天风大乐笑道:“接得妙再来再来。”双手左起右落右起左落抓着身畔禁军不绝掷出九如随放随接手忙脚乱禁不住破口骂道:“老乌龟你要打架和尚奉陪不要拿旁人出气。” 释天风叫道:“好啊”却将手中两名军士随手掷出九如方才接住忽见人影一晃释天风迫到眼前双掌飘若风吹败叶落向他胸口。九如两手抓人胸前空门大开设若用手中两人格挡或能挡住释天风的掌力但老和尚一生光明磊落不肯行此下作法子舍人救己当下暗叫一声:“罢了”不闪不避气贯胸膛硬生生接下释天风双掌。释天风这两掌挟浑身之力直有摧云断石之威以九如之能也自抵挡不住噔噔瞪退出丈余瞪圆双目嘿道:“老乌龟你打得好”口中鲜血如泉涌出一时染红领下白须。 释天风一击而中也感意外奇道:“老秃驴不济事了么不要逃再接我一掌”一纵丈余飞身扑来九如暗自苦笑:“老和尚横行一世竟死在一个臭疯子手上。”放下手中二人正要抵挡忽见眼前黑影一晃梁萧抢到他身前足下稍旋右掌横切释天风手腕左手并指若剑刺他额心。释天风小臂圈转变掌为爪刁向梁萧脉门额头不退反进撞梁萧手腕双腿则连环迭出狂风骤雨般踢向梁萧下盘。 这三招同使妙人毫巅梁萧慌乱避过但左手二指收缩不及只觉释天风“印堂处”射出一缕锐风刺在指尖又酸又麻。心头一凛:“这便是仙猬功了” 释天风这一招被梁萧躲过不怒反喜眉开眼笑道:“好本事”将九如抛在一旁拳掌齐出尽向梁萧招呼。梁萧使开“碧海惊涛掌”仓促拆了两招但觉释天风招式精绝甚难抵御心优如此下去没个了局眼角瞥处忽见众禁军收拾队形逼将过来九如靠在围墙之上气色灰败。梁萧心中一紧恰适释天风一掌挂来便勾手卸开右掌虚拍释天风正要拆解忽见一颗粉色小丸自梁萧袖里射出释天风不知来得是什么物事顺手一荡不料那小丸被掌风一激嗤得化作一团淡淡烟雾释天风转念不及吸人些微顿觉一阵头脑眼花几乎站立不住。 梁萧放出“神仙倒”实属无奈他口含解药不畏药性眼见释天风步子虚浮纵身跃上掌中夹指点他“膻中”穴。指力方到忽觉释天风胸肌其滑如油将他指力卸在一边梁萧见他中了迷药尚有如此能耐心中惊佩正要变招忽听释天风一声怪叫躬身脱出梁萧掌下乍起乍落顷刻间越过一处房屋消失不见。 梁萧不料他中了“神仙倒”仍有脱身之能不由惊服其能。忽听脚步声响转身一看只见数百禁军把弓扯满箭镞亮晶晶一片。梁萧转身挥袖将剩下的“神仙倒”一并射出化作团团烟雾只听箭雨呼啸激射而来梁萧挥掌扫开箭雨退至九如身前众军士向前进逼想要生擒不想一头撞人“神仙倒”的药雾之中只听扑通之声不绝一霎间倒了五十来人剩下禁军不知究竟争相后退乱作一团。 梁萧趁乱扶了九如退人无色庵中叫道:“花生晓霜”九如轻咳一声指着远处道:“你看那里”梁萧掉头一看但见花生直挺挺扑在假山之下花晓霜与赵呙俱都不见踪影。梁萧顿觉心往下沉额头上渗出汗来。九如在他肩上一拍叹道:“勿要慌乱小和尚还活着”梁萧定睛细看果见花生背部起伏尚有生机当下将“鲸息功”透人花生背心在他百脉中走了一匝将被制穴道冲开。: 第十一章 大王天寺 花生哎哟一声跳将起来嚷道:“晓霜晓霜”但见梁萧脸色阴沉心中一紧一撇嘴便要哭出来九如叹道:“此地不宜久留花生你背我回朱余老那里。”花生见他身上血迹未干惊道:“师父你也受伤了”九如骂道:“什么叫也受伤了小小流了一点血罢了也算得了伤么”花生只得愁眉苦脸将他背起梁萧压下心中波澜咬了咬牙带着二人穿过无色庵越墙而出庵中尼姑女冠眼睁睁瞧着尽都不敢阻拦。 三人避开禁军回到朱余老住处。朱余老见三人狼狈形状好生惊讶慌忙张罗热汤。九如摆手道:“不用烧水了快拿十斤酒来。”朱余老目瞪口呆梁萧诧道:“大师有伤在身怎能喝酒”九如笑道:“你有所不知了酒这物事不仅能消闷解乏还可疏经活血畅通穴脉对和尚来说便是最好的补药。和尚喝一分酒便多一分气力若是喝到十足嘿嘿任凭什么内伤外伤全都不在话下。”梁萧失了晓霜二人心头沉重如铅明知此老一派歪论也无心与他争辩退到一旁默然不语。 朱余老捧来酒坛九如大喝一口咂了咂嘴向花生招手道:“你把被人打倒的经过仔细说给我听不可漏掉一点半分。”花生摇头道:“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背心一痛就扑在地上啦。”九如咦了一声道:“你没瞧见对头”花生连连摇头。梁萧忍耐不住忽地厉声喝道:“真是蠢材连对手也没瞧见好啊你除了吃饭还会做什么”花生从未见他这般生气心中既是害怕又感内疚忽地捂着胖脸呜呜哭起来。梁萧一句骂过已有几分后悔再见花生一哭不由神色一黯再无言语。 九如又喝一口酒笑道:“梁萧你不用急那人是谁和尚我已猜到了几分。”梁萧双目一亮露出希冀之色。九如道:“放眼天下能在无知无觉中制住花生的人物屈指可数。”他逐一扳指数道:“除去你我尚有老穷酸公羊羽、老怪物萧千绝、老乌龟释天风、老色鬼楚仙流嗯还有贺陀罗这条臭蛇。释天风与你交手分身乏术前面三个家伙又气派很大万不会暗算伤人嗯想来也只有臭蛇贺陀罗”梁萧摇头道:“不会是他。”九如奇道:“此话怎讲” 梁萧将贺陀罗滞留海岛的事略略说了。九如笑道:“贺臭蛇这个筋斗栽得叫人解气。”继而白眉一拧道“如此说来和尚倒是猜得不对。但或许漏说了一人。”梁萧道:“天下还有什么高手”九如道:“大元帝师八思巴人称藏密第一高手和尚虽没称量过他但此人少年聪明是密宗里不世出的人物。十六岁时佛法武功便已无敌于吐蕃其后与中原全真教两次斗法将道教群伦压得抬不起头来。是以他若有此本事那也不足为奇只是此人身份贵重该当不会亲自出手”梁萧心如乱麻勉强点了点头。 九如将酒一气吸尽脸泛红光头顶上罩了一团氤氲白气忽向花生招手道:“乖徒弟过来。”花生抹着泪没好气道:“干嘛”九如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和尚的好徒弟”花生点点头。九如道:“是就好天色将明卯时也到了。为师喝了酒须得小憩片刻运功疗伤。大天王寺我是去不了你既是我的乖乖好徒弟那就替为师走一趟会会那些密宗高手免得被人说我老和尚言而无信。”花生吓了一跳他生平最不爱与人争斗再想起瘦、胖喇嘛更有说不出的害怕摇头便道:“俺打不过俺不去。”九如怒道:“你还做不做我徒弟么”花生道:“做”九如道:“那你去不去”花生道:“俺不去。”九如听他答得如此爽利微觉诧异心念一转叱道:“那好你若不去和尚也不认你做徒弟了。”花生目瞪口呆脸色时红时白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九如硬起心肠闭目不理。花生呆立半晌神形恍惚转出门外他丢了晓霜赵呙又被梁萧责骂心中已是说不出的难过此刻再被师父逼上绝路不由得悲从中来蹲在巷子一角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正哭得伤心忽觉有人走近花生泪眼迷糊抬头一看却见梁萧正望着自己便哽声道:“梁萧对不住。”梁萧摇头道:“我才对不住方才不该骂你的。”伸手将他搀起。花生听他一说心里略略好过些转过身子低头便走。梁萧道:“你去哪儿”花生道:“俺去大王寺。”梁萧道:“是大天王寺你名字都记不住还去做什么”花生汗颜道:“对对大天王寺。”心里默念了几遍牢牢记住。 却听梁萧又道:“花生你说咱们算不算兄弟”花生道:“怎么不算。”梁萧道:“那你可否记得当日你我在海船上结拜时曾说过要共当患难共享欢乐么”花生早将誓言忘到爪哇国去了经梁萧一说方才记起懵懂点头。梁萧叹道:“既然共当患难要去大天王寺又少得了哥哥我么”他仰望天际明月冷笑道“况且我也想瞧瞧那帝师八思巴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 花生道:“可是晓霜”梁萧摆手道:“那人若是冲我来得迟早都会现身。倘若晓霜有个三长两短天下间只怕从此不得太平。”说着眸子里透出浓浓煞气。花生瞧得打了个寒战赶忙搭下眼皮。梁萧戴上阿修罗面具郑重地道:“花生你记住了你我一朝是兄弟终生是兄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花生听得这话不禁心如火烧热血沸腾大声道:“对一朝是兄弟终生是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前衍尽释齐声大笑披着星辉月华向着大天王寺走去。 长街十里空寂无声白露如霜清辉泄地。城头戍卒的歌声苍劲洪亮冲天而去。两人抵达大天王寺外已是寅卯之交寺内宝炬流辉亮如白昼。寺前却是空旷无人。寺门闭得正紧两座千斤石狮并排搁在门前将大门拦死。梁萧一皱眉扬声道:“八思巴九如弟子花生尊奉师命来赴卯时之约阁下大门紧锁石狮拦路也算是东道之谊么” 寺中略一静默只听一个声音缓缓说道:“非也敢问天有门乎地有门乎”语声和蔼之中暗藏威严正是是八思巴说话。梁萧道:“笑话天地渺渺哪有门户”八思巴道:“非也倘若心无所碍十方阎浮世界尽开方便之门。”梁萧心头一震:“不好今日是佛门相争不仅是斗神通还要比试佛法。我只图嘴快先输一阵。”眉头一皱向花生道:“和尚人家考较你呢”花生歪头想了想抽了抽鼻子走到门前双手推在一尊石狮之上喝一声:“去。”那石狮被他“大金刚神力”一撼骨碌碌滚出三丈。花生抱住另一尊石狮喝声道:“起。”将千斤石狮扛在头顶奋力一撞寺庙大门顷刻粉碎。 花生扛狮而人举目瞧去但见寺前广场上树着一根旗杆高入云天旗杆下密密匝匝都是喇嘛也不知有几百上千。花生呵呵笑道:“去吧”将石狮重重掷下轰隆一声地皮为之颤动。 众喇嘛见他如此蛮闯进来尽是目瞪口呆。龙牙厉声喝道:“臭和尚是你砸门了么”花生有梁萧相陪胆气大壮圆眼骨碌碌一转嘻嘻笑道:“有门么俺没瞧见”他从前偷吃九如酒肉九如一问:“臭徒弟是你偷肉吃了么”花生立马推诿道:“有肉么俺没瞧见”每每气得九如横眉怒目却无办法。今日龙牙一问花生听得耳熟随口便答只不过略加变通把“肉”字换作了“门”字。 龙牙瞧他神气惫懒恼怒更甚啐道:“胡说大门明明就在那里你瞎了眼吗”话音未落只听八思巴叹息声自偏殿传来:“龙牙他若瞎了眼你却是瞎了心。”龙牙悚然一惊合十道:“帝师教训得是龙牙着相了。”低眉垂不敢再言。狮心见势不妙竖掌于胸飘然出列阴阴笑道:“小和尚你师父怎么没来”花生一怔正要如实回答忽听梁萧长笑道:“九如大师当世神僧佛法通天岂能与尔等一般见识派上个把徒弟也算瞧得起你了。”花生听他声音竟从寺内出心中奇怪抬眼望去只见梁萧戴着修罗面具迎着如水晨光盘坐在大雄宝殿的飞檐之上晨风西来吹得他长狂舞。 龙牙、狮心二人心神被花生吸住梁萧如何上了房顶竟一无所觉龙牙神色数变厉声道:“降魔九部何在”只见九名红袍喇嘛合十出列一般肥瘦一般高矮手持一式金刚降魔柞。龙牙手指梁萧道:“赶他下来。”九人轰然应命纵上房顶将梁萧围在正中。大雄宝殿离地二丈有余九人提了百斤兵器纵跃而上轻身功夫已是惊人众喇嘛见状哄然喝彩屋瓦为之震动。 梁萧一手按腰笑道:“龙牙你当人多就厉害吗”龙牙微一冷笑道:“假面人你不要嚣张你听这是什么”举手一拍忽听偏殿中传来小儿哭声但只哭了一声便即止住。 这哭声虽然短促梁萧却听出正是赵呙顿觉头脑一热心血上涌高叫道:“八思巴你堂堂帝师竟也干这等没脸勾当”八思巴淡淡地道:“闲话休提贫僧便在此处尔等若有能耐不妨过来。”梁萧不料他算计如许周详竟事先擒住赵呙晓霜虽未出声想必也在近旁顿时方寸微乱扬声道:“好我便过来。”正要纵向偏殿龙牙却冷笑道:“假面人你要见那孩儿可得先过降魔众这关。”他微一狞笑又道“不过交手之时他们可以攻你你却不得还手若有一指加诸其身那小孩只怕有些不妙。”梁萧听他口气忖道:“八思巴拿呙儿胁迫我却不向忽必烈邀功足见他还不知昌儿身份。怪了他们怎么知道我要来此”疑惑间却见九名喇嘛面色不豫一个黑脸喇嘛低声道:“假面人这比斗不算公平。你若害怕大可认输。”梁萧淡然道:“谁要认输了”黑脸喇嘛神色一变喝道:“好请接招。”金刚杵挟起凌厉劲风横扫而来。梁萧囿于龙牙之言不敢还手错步让开。另一名喇嘛抢上一步手中铁杵飘飘然点向梁萧后心。谁料梁萧身形忽矮人影俱没。只听当的一声大响两支金刚柞相撞火花四溅。 其他七名喇嘛见状齐齐大喝七道金光不分先后向梁萧挥来。梁萧使开“十方步”东一转西一旋窜高伏低。只见那九条金刚柞越使越快梁萧身法也越变越疾。下方诸人只瞧得一道淡淡的青影在九道金光中出没无端形如一条飞蛇游走于满天电光之中。蓦然间只听哗啦一声一个喇嘛挥柞打空击穿房顶留下老大一个窟窿。再斗两招又有一名喇嘛收势不住将一根檩子击断。 狮心见梁萧已被困住转身笑道:“小师父来得辛苦狮心特安排了一曲十六天魔舞专为小师父消闷解乏。”花生想也不想随口道:“好呀。”狮心见他满不在乎暗自惊疑:“这小和尚听说十六天魔舞之名竟尔无动于衷难不成有什么出奇的神通”微一沉吟双手一拍只见人群分出一条道路走来二十七名绝色少女。其中十一人身穿窄衫头戴唐帽手持诸般器乐;余者均是梳云鬓戴牙冠挂云肩束绶带璎珞披肩红绡坠地手持昙花铜铃面带媚容艳色。花生有生以来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只瞧得眼花缭乱莫名所以。 众女依列站定为一名鹅蛋脸少女移步上前欠身笑道:“小师父好呀”花生面红心跳忸怩道:“俺俺好得很。”那女子见花生举止局促寻思道:“狮心这老喇嘛年纪越大胆子却越小了么哼对付一个不经事的小娃儿也须劳动十六天魔”当下淡淡笑道:“小师父你这可不对呀。我问你好你就不问我好么”花生一怔忙点头道:“是呀是呀俺好你也好大家都很好。”众女瞧他呆傻模样各各莞尔。鹅蛋脸女子嘻嘻笑道:“小师父你说我好我好在哪里”花生瞅她一眼低声道:“你好看。” 众女都觉好笑。一名圆脸少女佯嗔道:“小师父忒也偏心啦莲萼姊姊好看我们就不好看么” 花生哪懂这般风情面色涨得酱爆猪肝也似汗流浃背一迭声道:“都好看都好看。”一个细眉大眼的女子笑道:“这才像话那小师叔你又评评理谁更好看一些”花生一愣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但觉个个妙艳无方难分轩轾心头不觉生出几分迷乱。莲萼看得分明忽而笑生双靥手中铜铃轻摇除了龙牙、狮心众喇嘛各各后退闭目盘坐偌大广场突然鸦雀无声。 花生正觉奇怪只见那十一名乐女奏起曲子来端地吹声迤逦弹声靡靡响板悠然令人生出非非之想。那莲萼朱颜含笑步走圆方唱道:“十六天魔女分行锦绣围。”歌声娇媚勾人绮念。圆脸少女轻轻一笑接口道:“千花织布障百宝帖仙衣。”余韵未歇细眉大眼的少女也唱道:“回雪纷难定行云不肯归。” 这时间众女手成拈花之形齐声和道:“舞心挑转急一一欲空飞。”伴着歌声群女双臂起落背翻莲掌手势变化多端便如生出千手万臂纤纤莲足挑转不定若鹜鸟舒翼盈盈欲飞。花生从未见过如斯妙舞只看得眉飞色舞心中生出无穷喜乐。 莲萼见花生眼神茫然知他已然人彀心中得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忽然间人群中出一声吼叫一名喇嘛跳将起来双眼充血手舞足蹈向前急奔数步忽又滴溜溜打了个转儿口吐白沫瘫在地 上。花生被这一扰惊然惊醒挠了挠头讪汕地道:“哎呀俺几乎儿迷糊啦” 原来这“十六天魔舞”歌舞共施能生出极大魔力定力稍弱便会神智错乱。众喇嘛中除了几个顶尖儿的人物也都须闭目凝神以密宗心法相抗。但也有人不知好歹张眼偷看这一瞧便被乐舞吸住心神癫狂昏厥。花生年纪虽少但自小修练禅宗神通“大金刚神力”禅定功夫极深虽迷惑于一时但一听喇嘛咆哮立时醒转。众女见他一霎之间眸子又转清明不由心中凛然小觑之心尽去举动更趋妖媚或是娇嗔薄怒或是巧笑嫣然舞姿妖娆宛若天魔幻形只瞧得花生神驰目眩心头又生迷乱蓦然间只听耳边一声沉喝:“花生闭眼” 这一声如雷贯耳花生听出是梁萧呵斥慌忙合眼。谁料双眼虽阖那靡靡之音仍是丝丝人耳各种天魔妙姿随那乐声仍在花生脑中盘旋舞动无论如何挥之不去。也怪梁萧身处斗场情急中只叫小和尚闭眼却没叫他捂耳。小和尚虽然心想:“若是捂了耳朵岂不更好”但转念又想“梁萧只说闭眼没说捂耳俺若不听一定挨骂。”一时间他越听越觉心痒终究按捺不住眯眼去瞧这一瞧便见群女美目中放出奇光身子柔若无骨如蛇蚓般扭曲不定幻化出许多前所未见、想象不到的奇妙姿态来。花生但觉一股热血涌遍身心脸上渐渐露出欢喜之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随着众女舞了起来。他自幼习武体格柔韧这一舞虽无赵飞燕之轻盈但折腰衬腮、手挥目送之间却流露出几分杨玉环的绵软来。 梁萧见花生陷入乐舞之中无力自拔不自禁连声长啸身法愈迅疾。降魔九部见他似要突围而出纷纷怒吼金刚杵使得更为猛烈砸得瓦砾四溅木屑纷飞。猛然间梁萧足下在大梁上一顿凌空拔起高叫道:“都给我下去吧”霎息间只听喀喇喇一声巨响好似当空打了个响雷大雄宝殿陡然坍塌。剧变忽生九个喇嘛一时再无立足之地手舞足蹈伴着瓦砾纷纷坠了下去。原来金刚柞重逾百斤驾驭费力降魔九部使得越快越难收势是故梁萧有意加快身法诱得他们一轮乱杵砸得房顶千疮百孔;而后突然难顿足震断大梁房顶吃力不住顿时坍塌了。 梁萧一招得手大鸟般越拔越高倏忽间连画三个圆弧一个大似一个不待第三个圆弧划尽已在六丈高空双袖忽振如轻絮一团飘然落下。龙牙、狮心齐齐抢上隔在他与花生之间防他出手救援。 梁萧见花生眉花眼笑越舞越快心知如此下去后果不堪想象。但忖度眼下形势龙牙狮心已难应付更有八思巴虎视在侧即便侥幸胜出只怕花生也已神智错乱无可挽救了。刹那间他心中连转数个念头忽地大袖一卷负手而立。 龙牙、狮心见他并无出手之意颇感讶异:“这人好没道理难道不管同伴死活”却见梁萧屈指一弹口唇微张出啾啾之声初时细微莫辨渐渐响亮如啸直冲云霄。间中啾啾昂昂韵律之奇特粗犷众人均是闻所未闻听得片刻心中油油然生出蓬勃生意。那十一名乐女被这啸声一扰竟尔走音窜板。 梁萧大袖拂出啸声绵密如水越悠长忽低沉忽雄壮忽而曲折如线忽而凄厉如枪往往于不可能处高升低落、横生奇变。那调子也越变越奇非宫非商不微不羽大违音乐常理。 “十六天魔舞”既为乐舞随乐而舞乐曲是其根本。这套“天魔曲”纯以精神力蛊惑敌手对手定力越高乐女精神力也相应加强。这些乐女自幼修练此曲不但深明乐理抑且内功了得加之管弦合奏威力奇大。此番对付花生兀自未尽全力而此时被梁萧这奇怪啸声一搅顿被逼出浑身解数竭力与那啸声相抗。殊不知“十六天魔曲”虽然千锤百炼堪称乐中极品但终究只是人类之音。梁萧口中啸声却出自瀚海长鲸乃是鲸族经历亿万斯年悟出的天籁。与之相较人籁自然落了下乘。 又过片时工夫众乐女渐渐抵御不住香汗如雨罗衫湿透露出玲珑身段。众舞女也停住舞蹈纷纷摇铃助阵但二十七人联手仍是抵不住梁萧的怪啸。急管繁弦间只听那啸声忽如一只鹞鹰倏地蹿入云中拔了一个尖细若钢丝的高音。刹那间铮铮数响琵琶胡琴相继断弦;那啸声却悠悠乎乎在极高处盘旋数息细细耍了个花腔更拔数分只听噼啪之声不绝龙笛箫管都生出长长的裂纹。 “十六天魔舞”纯以精神制敌一旦败落立时反噬其主。众女艺成以来从没遇上如此强敌当真是骑虎难下唯有守着哀弦危柱苦苦支撑再也无暇对付花生。花生禅心深厚束缚一解顿然清醒定睛往场中一瞧心中大奇。只见那群天魔女为啸声所趁身不由主随之起舞时而陀螺乱转时而满地翻滚或者抱成一团扭腰摸臀丑态百出那还称得上“天魔”二字。花生越瞧越觉滑稽终于忍耐不住裂开大嘴呵呵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如便春风融雪身上残存的精神异力顷刻瓦解众女神色惨变口角溢血一个个歪歪斜斜瘫在地上。 花生大感惊讶抢到莲萼身前欲要扶她起来。忽地一道灼热掌风扑面而来花生顿觉眼鼻酸热扭身出拳。拳掌相交龙牙挫退半步只觉内腑滞涩气机不畅。花生趁机搀扶天魔女众女不想他竟然如此好心又惊又愧。龙牙顾着换气无暇阻拦眼睁睁瞧着花生扶起诸女心头惊怒:“这小和尚接了老衲一掌竟然若无其事么”梁萧大袖再拂收了啸声长声道:“八思巴还有什么伎俩一并使出来吧。”说着走向偏殿狮心拦在前面嘻嘻笑道:“以檀越的本事降魔九部算不得什么。适才不过老衲不过借题挥瞧瞧檀越的本事但你想见帝师却没那么容易”梁萧冷笑道:“我偏不信邪。”正要举步忽见众喇嘛都从腰间中取下转经筒信手摇来嗡嗡乱转。倏忽间百十圆筒脱出手柄如蜂群出巢迎面扑来。梁萧正待后退那些圆筒又倏然转回咔嚓嵌回众人手柄之上。这一放一收虽是百名喇嘛同时施为但却殊无错漏更无半点撞击足见平日里习练精熟。狮心瞧着梁萧嘴角似笑非笑隐有嘲意。 梁萧双目如电扫过人群蓦地声大喝声如响雷。喝声一顿梁萧身形骤起只听嗡声大作十多枚转经筒激射而来劲风呼呼刮得梁萧长根根直起。梁萧一足点地双掌一分身如风车陡转使出“碧海惊涛掌”中的“涡旋劲”来。“涡旋劲”乃是“碧海惊涛掌”的“六大奇劲”之一合于水流漩涡之性对手一经扫中势必下盘虚浮身随之转只消功力稍弱非转到口吐白沫昏晕倒地不可。那十多枚转经筒被这奇门掌力一带不仅不撞梁萧反如众星捧月一般绕着他旋转起来。 众喇嘛大惊失色纷纷抛出转经筒但一人“涡旋劲”尽被梁萧掌力裹走片时功夫梁萧身边圆筒大大小小已有六十余枚乍眼望去就似一道龙卷飓风在人群中滚来荡去黄铜映日金光耀眼。众喇嘛目瞪口呆纷纷走避。梁萧使得性大喝一声:“回去”一阵撞击声响转经筒陡然脱出漩涡扫向人群众喇嘛皮破血流惨呼大作。 狮心见此神威细眼暴张喝道:“莲花生佛。”此时龙牙大袖飘飘也掠入人群长声应道:“天魔降伏。”众喇嘛得了号令四面散开东一团西一簇结成九品莲花之形正是密宗绝学“莲花伏魔阵”。相传此阵为密宗祖师“莲花生”所创降妖伏龙威力奇大。 梁萧放眼一观笑道:“要斗阵法么”直直闯入阵中某处双掌齐出将一队喇嘛打得七断八续。龙牙、狮心见状大惊敢情该处正是“莲花伏魔阵”的“莲蕊”所在。“莲花伏魔阵”有九叶一蕊九叶变化皆由“莲蕊”带动“莲蕊”深藏于九花之间极不起眼。常人万难料到这小小一队人手便是阵法枢纽往往被假相所惑强攻佯装令的狮心、龙牙。从而背腹受敌至死不悟。但梁萧乃当代阵法大家“莲花伏魔阵”出自天竺虽与中原阵法不同但却暗合天竺数术梁萧曾得兰娅指点通晓天竺算学其中究竟一瞧便知。 莲蕊遭袭阵法乱象丛生。龙牙按捺不住飞步抢上一招“荼灭神掌”拍将过来。梁萧挥掌抵住二人拆了数招梁萧始终占住莲蕊龙牙奋起全力也难将他逼开反被梁萧御主驱奴带动莲叶九阵之一冲击其他八阵。 狮心心中大急深知若是任凭梁萧占着“莲蕊”统帅九花“莲花伏魔阵”势必自相冲击不战而溃。一时间顾不得身份几步抢上与龙牙联手夹击力图将梁萧逼出“莲蕊”。他两人礼佛论道虽然平平但论及武功却是密宗里第一流的高手。梁萧以一敌一尚可应付以一敌二立时相形见细十招不到险象环生。 又斗两招梁萧忽地一掌拍向龙牙面门龙牙挥掌迎出。两掌方交梁萧掌心生出一股吸力龙牙收势不住顿被吸住这吸力正是六大奇劲中的“陷空力”取法弱水三千陷没万物之理。龙牙暗叫不好正待运功挣脱梁萧早巳使出“涡旋劲”右臂一抡拖得他马步虚浮噢地撞向狮心。狮心大凛右移横移让过龙牙挥掌拍向梁萧左胸梁萧微微一笑左掌挥出又以将狮心吸住。龙牙、狮心不惊反喜齐运内力攻向梁萧心中皆想:“合我二人之力岂不将你挤成肉饼么” 梁萧觉出两股内力一同涌到当下默运心法使出六大奇劲中的“阴阳流”来。这一劲包孕冷暖海水上下交流之理龙牙的“大圆满心髓”汲收烈日精华至阳至大;狮心的“大慈广度佛母神功”则走阴柔一派。梁萧将两大神功归人经脉须臾一转老阴生少阳老阳生少阴“大圆满心髓”涌向狮心“佛母神功”则冲向龙牙。二人大惊匆忙运功抵御殊不知自家内劲越强同伴所受冲击也就越大。但两人此时为求自保各将功力运到十足一时间只见龙牙肌肤泛红透出滚滚热浪狮心肥脸上则白里透青身上寒气森森砭肌刺骨。 众喇嘛见三人凝寂不动只当龙牙、狮心已将梁萧制住一个喇嘛有心立功壮着胆子纵上前来挥起一拳打向梁萧后心。梁萧转阴易阳自身内力消耗不大此刻正是饶有余力听得风声足下一转又使出“涡旋劲”来龙牙、狮心自相苦斗已无抗拒之力顿被带得飞旋起来。那喇嘛躲闪不及被狮心肥大身躯重重一撞飞出丈余跌了个四脚朝天。梁萧大喝一声奋起神威将龙牙、狮心当做两样绝佳兵刃舞得呼呼乱转这一个灼热如火那一个奇寒如冰所到之处无人可当。一时间只见梁萧纵横驰骋将一座“莲花伏魔阵”冲得七零八落再难成形。 花生被隔在一旁被三四十名喇嘛围住。这些喇嘛俱是密宗好手斗了片刻花生寡不敌众步步后退须臾间已背靠旗杆。但见来人一个个面目狰狞四面扑来不觉害怕之极情急中反身抱着旗杆便向上爬两个喇嘛跟上来捉却被他一脚一个踹了下来。 花生一心逃命攀爬奇快直爬到二十丈高的旗斗里往下一瞧只见下方人物细小不堪便似一群蚂蚁往来厮斗始才惊觉自己爬得太高心里好不忐忑。 梁萧以龙牙、狮心作兵器初时无往不利但他以一人之力困住两大高手时辰一久真气渐浊举动也有些迟缓了。众喇嘛却前仆后继勇悍依旧。梁萧心知如此缠斗再斗片刻有输无赢掉头四顾却不见花生影子。瞧了半天才现他竟然爬到旗斗里披襟当风好不快活。 梁萧这一气端地非同小可怒道:“臭和尚快下来我挡不住了”花生瞧得下方敌人密密麻麻来去如潮心头便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左思右想但觉还是此处稳妥思忖间忽感尿急当即灵机一动高叫道:“梁萧瞧俺帮你。”拉开裤带也不客气向着下方痛痛快快撒了一泡臭尿。 旗杆下众喇嘛正仰天叫骂忽觉雨从天降有人闭口不及嘴里落了数点但觉又咸又骚。睁大眼睛往细处一看不由得暴跳如雷哇哇大叫一时顾不得许多奋起金刚柞对着旗杆猛力扫出。旗杆喀嚓一声折成两截向北倾倒。花生大惊失色抱了旗杆便向下滑边滑边叫:“梁萧救俺梁萧救俺” 梁萧暗骂撤去“陷空力”龙牙、狮心早已精疲力竭一时双双滚到旁边闭目调息。梁萧几步穿过人群抢到旗杆下方腾空纵起一掌击中旗杆。那旗杆坠势稍缓花生趁机翻落脸色青灰心有余悸转眼一瞧却见梁萧闭目凝立双掌颤个不住。花生瞧得不对问道:“梁萧你怎么了”梁萧涩声道:“我我不大妥当你挡一挡。”原来他斗了这许久内力几尽旗杆下坠之势又极为惊人他拼力一阻内腑大受震荡。花生闻言一怔忽瞧得喇嘛八方涌至不及细想俯身抱起旗杆运足大金刚神力抡将开来只一合便扫翻七八人待得一圈抡过地上倒了二十来个。众喇嘛一声喊四面散开。 花生见状信心斗增旗杆一横颇有横枪立马一扫千军之势。众喇嘛瞧得尽皆愕然继而又声喊纷纷扑来。花生一心护卫梁萧瞪起环眼把旗杆舞将开来横推竖捻上下翻飞。扫得众喇嘛只能在旗杆外圈游走竟无一个抢得进来。 梁萧调息半晌气机平复张眼一瞧却见花生将旗杆使出如许威力不由得既惊且喜笑道:“小和尚好本事。”再不怠慢飞身纵上旗杆喝道:“花生送我一程。”花生会意旗杆一抡扫开众人指定偏殿大门。梁萧长啸一声顺着旗杆一阵狂奔奔到旗杆前端将身一纵抢入偏殿。 他方踏入门中便觉热浪扑面而来定睛一瞧只见殿中悬了一口盛满沸水的大铜镬下方柴火正旺。铜镬之后一个黄衣喇嘛袒露右肩端然静坐身后侍立一名红衣喇嘛却是梁萧在临安见过的胆巴尊者。梁萧忖道:“这黄衣喇嘛当是八思巴了”游目自顾却见赵呙坐在胆巴脚下四肢僵直唯有一双眼珠溜溜直转看见梁萧忽地流出泪来。梁萧左顾右盼不见晓霜心中微觉慌乱。忽听那黄衣喇嘛双目陡睁长声道:“檀越请坐。”抓起一张蒲团挥手掷出抵达梁萧身前一尺忽地下旋不偏不倚落在他脚边。 这一掷拿捏由心梁萧暗暗佩服盘膝坐下仔细打量这位当朝帝师。只见他肌肤莹白眉目俊秀面上轮廓圆润浑不类降龙伏虎的罗汉却似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当下问道:“八思巴还有一个人呢” 八思巴晒道:“此间只得你我四人还有他人么”梁萧双眉倒立方要作。八思巴却敛眉一笑叹道:“善哉善哉檀越的心已乱了呢”梁萧心头一震:“是了大敌当前我不可自乱心旌。”按捺怒气道:“别人暂且不提眼前这个孩子我非带走不可”八思巴合十道:“好说好说你我不妨赌斗一回胜了某家这孩子由你处置。”梁萧道:“怎生比法”八思巴一笑说道:“容某家先说一则故事。”梁萧未知他弄何玄虚略一沉吟立意静观其变当下点头说道:“请说。” 八思巴微微笑道:“却说昔日天竺有位国王夜梦九色鹿王美丽非凡。国王心向往之张榜索求于国中”他说话之际双手结为诸般手印如莲花如宝剑成方象圆幻化如意。随他手印变化铜镬上的乳白水气渐渐凝成一头牝鹿昂奋蹄跃跃欲活。梁萧见状心凛寻思道:“以内力裹住水气令其成形原也不难。但要如此逼肖却非易事。他这结印之法便是密宗神通大手印么” 只听八思巴续道“这一日农夫现鹿王踪迹告诉了国王国王大欢喜兵围猎。此时鹿王身边尚有幼鹿二头鹿王眼看无法逃脱向国王跪拜道:我命运乖蹇落在大王手里剥皮食肉敲骨吸髓也是应该。但求大王慈悲饶我孩儿性命。国王欣然答允哪知两头幼鹿却说道:母亲既去我俩怎能独活只恨年纪幼小不能换得母亲性命情愿同生共死绝不苟且偷生。毅然跟随母亲赴难国王长叹道:鹿犹如此何况人乎当即舍下鹿王不顾而去。”随他言语水气聚散开合幻出种种兽状人形或大或小若走若奔较之皮影戏还要生动几分直待国王释鹿水气幻象始才烟消重归于混沌。梁萧虽不知这则寓言源自佛经但言外之意却已明白:“这喇嘛无非向我示威让我学这鹿王丢低服输。”默然片刻笑道:“好吧帝师说过了我也来说一则鹿的故事。”八思巴讶然道:“檀越也要说鹿八思巴洗耳恭听。” 梁萧缓缓道:“却说某山之中生有一头牡鹿俯饮清泉仰食野果也算逍遥快活。”双掌虚拍一掌以“陷空力”内收一掌以“滔天劲”外铄后者也是六大奇劲之一威力奇大若全力使出大有怒浪滔天之势这两大奇劲一放一收又成六大奇劲之“生灭道”涛生云灭间白气凝结成团状若牡鹿纵跃。八思巴微露讶色赞道:“好掌法。” 只听梁萧续道:“却说这一日牡鹿去溪边饮水草中蹿出一头苍狼将其扑食。苍狼餍足尚未离去却又来了一头猛虎苍狼力弱惨遭猛虎吞噬。猛虎踌躇满志返归巢穴哪知半路之中又与一位猎户狭道相遇猎户骁勇以药箭钢叉杀死猛虎满心欢喜扛虎返家。怎奈山路陡滑猎户失足跌落悬崖连人带虎摔成粉碎尸身散落草莽之中被虫豸钻咬不久化为骷骸。虫豸朝生暮死躯壳朽坏归于土壤土中草木重又生长。这一日开花结果终又引来一头牡鹿”随他掌力变化水气先后变为苍狼饿虎猎人、草木、虫豸;须臾之间演出一个小小的生死轮回。直待牡鹿重出梁萧方才拂散烟云道:“所以说帝师今日猎鹿来日未始不为鹿所猎天道循环应验不爽。” 八思巴阖目冥思半晌忽道:“好寓言。”轻轻一笑拈指道:“胆巴”胆巴应声上前。八思巴淡然道:“我且问你大手印之中共有几多印法”胆巴恭声道:“分为四十九大手印一个大手印包含四十九中手印一个中手印含有四十九个小手印三者迭乘共计印法十一万七千六百四十九门。” 八思巴道:“善哉且问修习至今你共得几多手印胆巴道:“胆巴鲁钝仅得三千。”八思巴叹道:“想为师十五岁时便会三千了。”胆巴惶恐道:“师尊天纵奇才远非胆巴可比。”八思巴摇了摇头道:“但十八岁时为师心中却只记得三百手印又过八年仅记得三十了”胆巴一怔:“哪有越记越少的道理。”心中疑惑却又不敢擅问只听八思巴又道:“胆巴你权且猜猜现如今为师还会几多手印” 胆巴不觉额上汗出呆怔半晌方才拢眉合掌叹道:“恕胆巴驽钝猜不出来。”八思巴一挥手飘然拍出只见大镬下篝火旺盛依旧大镬之上却瞧不见一丝水气。八思巴悠然道:“诚所谓万法归一为师现今只得一法便是这八思巴印”胆巴愣在当场茫然不解。 梁萧笑了笑挥指点出一道锐风将八思巴封住大镬的掌力冲开一隙浓白水气汹涌而出。八思巴左掌拍出又将罅隙堵上。梁萧所使乃是六大奇劲的“滴水劲”所谓滴水穿石“滴水劲”聚力于一点坚无不摧。八思巴一手捏印一手阻挡梁萧指力。顷刻间梁萧出手好似强弩利箭越密集。八思巴眼见难以封镬两掌乍分自水气中化出一头牡鹿低角冲向梁萧。梁萧深知这牡鹿看似虚幻实则蕴藏极大威力当下舒掌化出苍狼之形二兽捉对儿厮杀。八思巴手一挥又变猛虎扑狼梁萧化出熊罴来攥猛虎八思巴口宣佛号化出蛟龙腾空宛转射落梁萧双掌忽交变出一把大剪刀向蛟龙拦腰剪到。 八思巴见他使出这种孩子气的招术不觉莞尔双掌一合水气倏然凝聚变成一尊自身形象盘膝合十须眉毕显。那“剪刀”与它一触顿然烟消。胆巴见状逮然有悟脱口叫道:“善哉妙矣好一个万法归一好一个八思巴印。” 梁萧听得这声心间猛可流过朝云墓前晓霜念过的那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梁萧胸中豁然而开忽地撒去掌力任凭那尊云烟法相飘然迫近微微笑道:“区区八思巴印何足道哉”八思巴听他大言炎炎心中不豫淡然道:“檀越还有高招么”梁萧摇头道:“高招没有。但请问帝师诚所谓万法归一那么一归何处” 八思巴浑身一震双目大张向着梁萧呆望片刻低眉叹道:“善哉善哉某家输了。胆巴你将这孩儿与他吧”胆巴诧道:“上师”八思巴叹道:“佛门弟子以佛法为先武学小道尔。佛法既败某家还有何话可说”胆巴无奈伸手拍开赵呙穴道赵呙跳起来奔到梁萧身旁叫道:“叔叔。”梁萧抱住他道:“霜阿姨呢”赵呙眼眶一红哭道:“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梁萧心中隐约感到此中似有一个极大的阴谋但真相如何却如隔雾看花一时难以洞明。犹疑间忽听蓬然大响墙壁破开一个窟窿花生灰头土脸闯将进来一见梁萧大声嚷嚷:“梁萧他们两个打一个俺打不过啦。”说话间龙牙、狮心随后纵人。龙牙脸色惨白狮心笑容不改但俱是眉间泛青显然尚未复元。 梁萧站起身来淡淡地道:“花生你带呙儿先走。”花生一愣道:“你呢”梁萧道:“我随后便来。” 花生摸了摸光头笑道:“俺去师父那里等你你要和晓霜一起回来”梁萧点头道:“那是自然。”花生见他举止从容不迫大感放心呵呵一笑抱起赵呙便向外冲。龙牙、狮心同声呵斥横身阻挡。梁萧忽地抢出大喝一声双掌齐出。二人在他手底吃尽苦头早已是惊弓之鸟梁萧掌风未至二人便匆忙闪开花生趁机掠出偏殿一道烟走了。 八思巴叹道:“檀越人已到手怎地还不走啊”梁萧冷然道:“大师健忘了些。还有一个人在你手里我怎么会走”八思巴敛眉笑道:“你说得是那女子好檀越若有耐性再听某家说个故事”梁萧忖道:“晓霜果然在他手里哼瞧你还弄什么玄虚大不了拚个鱼死网破。”心意已决颔道:“请说。”八思巴长长叹了口气缓道:“却说从前有个孩子自幼出家。他年少聪明经文过目成诵抑且口齿便给擅与高僧辩论。”梁萧莞尔道:“这说得是帝师自家么”八思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说道:“却说那一年小孩还未满十三岁。蒙古大军进逼吐蕃小孩与弟弟随叔父去见蒙古大汗求他不要进犯吐蕃。但蒙古大汗不理睬他们小孩的叔父得病死了只留下小喇嘛与他小弟弟。幸好大汗的兄弟四王爷喜爱小喇嘛收留了这对兄弟。小喇嘛费尽唇舌侥幸说服了四王爷让他信奉我佛妙谛兵马不入吐蕃。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天四王爷帐下来了一名老喇嘛他与小喇嘛宗派不同但本领高强能言善辩。他污蔑小喇嘛出身邪派妖言惑众。四王爷将信将疑下令小喇嘛与他斗法并说倘若败了就赶走老喇嘛倘若败了就处死小喇嘛兄弟。小喇嘛年尚不满十五修练不足但为活命也唯有拼力苦斗。这一场斗法足足较量了一个时辰小喇嘛被对方逼到帐角眼瞧便要输了”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梁萧问道:“后来如何了” 八思巴眼中露出追忆之色幽幽叹道:“后来么恰逢观战的宾客中有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他年龄不大但武功很好他见老喇嘛以大欺少大为不平便趁众人不备偷出帐外悄悄站在小喇嘛背后透过帐幕将内力度人他背心。小喇嘛得了帮助一举打败老喇嘛不但保住了性命更侥幸做了四王爷的上师。从那时起小喇嘛便悄悄誓如有机会定要报答这位恩人。”梁萧点头道:“这人善助弱小是条了不起的好汉。只不过大师的往事与今日何干”八思巴道:“非也非也大有干系。倘若这位恩人求我相助某家是否答应他”梁萧沉吟道:“大丈夫恩怨分明焉能有恩不报”八思巴道:“檀越说得是八思巴修行半生终究勘不破这恩怨二字。唉既然如此檀越请再接招吧”双掌一合即分猛然拍出梁萧莫名其妙但这“八思巴印”来如惊雷唯有以“碧海惊涛掌”抵挡。 两人遥遥掌每交一掌便各退寸许。掌力一时越越频风声满天啸响。换作平时鹿死谁手尚难逆料。但梁萧人寺以来连场苦斗已然疲态显露。八思巴却以逸待劳精力正旺。不一时只瞧得梁萧头顶升起缕缕云气雪白浓重笔直若柱。其他三人见八思巴胜券在握纷纷相视而笑。 又斗两招梁萧一声大喝一记“滔天劲”扫中铜镬下的柴火火星进射落向八思巴八思巴挥掌拂开正欲反击忽见梁萧大袖掸出拂中大镬这一拂用上了“涡旋劲”大镬忽碌碌急旋转腾空而起搅起一大股沸水状若一条水龙飞至八思巴身前。八思巴慌忙撤回掌力将沸水荡开。梁萧占得先手掌力绵绵不绝搅得沸水柴火此起彼落向八思巴涌到。八思巴武功虽高但这般水火交煎殊难抵挡。不一阵光头被滚水溅上疼痛之极衣角也被火星点着腾腾腾地燃烧起来。 胆巴尊者见状忍耐不住拗起地上青砖举手掷出只听当得一声大响大镬洞穿沸水一泄而出将篝火浸灭。一不做二不休龙牙、狮心也各各出手。但四人抑或心里有愧抑或顾惜身份虽是群殴却也不便一拥而上只是各守一角轮番出手以车轮战法消耗梁萧内力。: 第十二章 终天长恨 又斗半晌梁萧只觉内力点滴消逝暗暗叫苦但不知晓霜下落又不甘轻易离开凭着“碧海惊涛掌”苦撑了一柱香功夫渐渐眼花耳鸣出掌越滞涩。不由忖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罢了。” 猛可后跃忽地一掌逼开龙牙夺门而出狮心声沉喝运掌拍他胁下。梁萧伸臂一挡浑身热血上冲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猛吸一口气借着狮心掌力背着身子蹿向门外。不料门前人影晃动一人出现门口伸出一指点向梁萧后心。梁萧早已是强弩之末一个收势不及竟将“至阳穴”送到那人指上后心倏麻委顿在地。 那人五指连弹指尖隐有雷声瞬息封住梁萧十处大穴。梁萧瞧他手法心头一震定睛再瞧只见那人俗家装束黑衣裹身鹰鼻深目两鬓班白如霜额上布满细密皱纹。梁萧喝道:“你是谁”那人经此一番动作似乎颇为疲倦身子佝楼轻轻咳嗽不理梁萧忽向殿内道:“帝师大恩萧某生受了” 却听八思巴叹道:“惭愧惭愧此人一身武功可敬可畏。倾我大天王寺一寺之力也几乎擒他不住。如此人物绝非无名之辈。敢问萧兄他到底是谁”那黑衣人又咳数声冷声道:“你答应过萧某不可问他来历。”八思巴道:“八思巴委实好奇萧兄既不肯说那也作罢。”走上前来屈指弹中梁萧“膻中穴”黑衣人蹙眉道:“你作什么”八思巴道:“此人武功太强萧兄的轻雷指只恐制他不住我补上这记金刚弹指可策万全。”黑衣人冷笑道:“金刚弹指算得了什么”龙牙、胆巴皆有怒容狮心也收敛笑意但迫于八思巴在场俱都不敢作。 黑衣人把袖一拂扛起梁萧转身便走出了大天王寺将梁萧丢入一辆马车振缰疾行。梁萧默运“鲸息功”冲开三处穴道但上行至“膻中”穴处便遇滞涩不觉怒道:“有能耐的解开我的穴道大家一拳一脚分个高低。”黑衣人略一默然叹道:“向使能公平胜你在惠州我便将你擒了何苦这般费尽周折”梁萧心中电光一闪脱口叫道:“沿路折人手足的歹人便是你么”黑衣人冷笑道:“什么歹人不歹人事到如今告知你也无妨。当日你在崖山现身的消息传到北方我便带你南征旧部去广州寻你踪迹。费了好些时日终于在惠州城郊和你遇上。当时我瞧你步眼身法便知不是敌手加之你才智过人即便出手暗算也难成功。所幸那小姑娘多管闲事总爱与人瞧病。我左思右想便想出这个折人手足的费事法子引你前来大都。八思巴少年时欠了我一个人情我本拟请他出手。但他武功虽然高强要将你如此活捉却也不易。哼如此这般费了我无数心机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天幸昨日来了个九如和尚你们又彼此相识。是以八思巴为我想出这条驱虎吞狼的计策他从龙牙、狮心处得知九如被一个对头缠上;而那大高手也来了大都。” 梁萧心中了然恨声道:“原来释天风是你们引来的。”那黑衣人讶然道:“那怪老人是灵鳌岛主难怪了。”唔了一声又道:“不错你们前往无色庵我在暗处瞧见知会八思巴。八思巴便将释老儿引至无色庵叫你们斗了个两败俱伤原以为你也该受些伤损怎料你不知用了什么诡计竟将释老儿逼走。八思巴只好出手制住了小和尚将那女子、小孩一并掳了。本想今晚再用这二人诱你前来却不料九如和尚受伤之后不肯认输竟将你早早送上门来。”说罢大笑两声笑声中却无丝毫喜悦唯有伤感嫉恨之意。 梁萧悔恨交加此刻想来前来大都途中自己几度见过此人行迹偏偏自负武功只当他是寻常路人以致敌明我暗一败涂地。他越想越恼叫道:“你我素不相识为何一再暗算你是忽必烈的走狗吗”黑衣人哼声道:“忽必烈算什么东西自从蒙哥汗去世蒙古人里再没有我萧冷瞧得上的人物。” 梁萧心神剧震失声道:“你是萧冷萧千绝的徒弟”黑衣人转过头鹰隼般的眸子在他脸上一转寒声道:“你叫我什么论辈份你该叫我一声大师伯。”梁萧呸了一声道:“去你妈的大师伯我与萧千绝那老混蛋全无干系。”萧冷大怒叱道:“孽障你骂你师公什么”伸手捆向梁萧脸上但掌到脸旁复又停住紧绷面皮扭过头去梁萧却嚷道:“有种便打不打的便不算好汉。” 萧冷瞧着他冷声道:“你当我真不敢揍你么哼我怕一旦动手便忍不住取你性命。”说到此处眼露凶光面肌抽搐似在竭力克制。梁萧冷笑道:“是汉子的就不要说嘴”萧冷猛然掉头双拳紧攥十指入肉眼中似要滴出血来足足瞪了梁萧一盏茶的功夫终究按捺怒意沉声道:“我要杀你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梁萧道:“你若不杀我届时必要后悔。”萧冷嗤了一声道:“你莫忘了那小姑娘在我手里我杀不得你就不能在她身上撒气么”梁萧一愣道:“你既不打我又不杀我千方百计抓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萧冷长长吐了口气只顾赶车再不作声。梁萧怕他对晓霜不利也只得忍气吞声。 行了一程马车戛然停住。萧冷将梁萧拽出车外。梁萧一瞧却是城郊苍山滴翠曲径通幽山林深处露出一角飞檐。萧冷呆呆瞧着那角飞檐神色茫然若失。过了半晌才抓起梁萧循着小路上山不一时便见山路尽头立着一座庵堂浓荫环抱景致清幽。 萧冷放下梁萧顺手封了他的哑穴长叹一口气缓缓道:“师妹我又瞧你来啦”只听庵堂内一个女子的声音叹道:“师兄你这是何苦”梁萧闻声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晕了过去。 却听那女子轻咳数声从容说道:“你带了萧儿的朋友来给我瞧病我很是承你的情。不过朋友归朋友并非萧儿本人。我说过了你若不能将萧儿安然带来还俗之事再也休提。”梁萧听得心如刀割“妈妈”两字在喉间转来转去只恨只苦于哑穴被制无法吐出急得他面红耳赤几欲狂。 萧冷面露萧索之色说道:“师妹你不肯嫁我也就罢了。何苦定要在这荒山吃斋念佛瞧你受罪我打心底难受。”萧玉翎沉默半晌叹道:“师兄再也休谈。我若还俗师父势必旧事重提逼我嫁你。 唉师兄你也知道此事说什么都勉强不得。一去十年我已心丧如死唯求在此这里坐守古佛青灯了断残生;师兄若还顾念一点同门之谊还请成全则个。至于这位小姑娘么也请你带还给萧儿要么要么我那孩儿势必势必很是着急”说话声中她数度哽咽几乎无法成语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啊哟阿姨您您是萧哥哥的妈妈”梁萧听出是晓霜心头又是一喜。 却听萧玉翎叹道:“傻孩子你如今才明白吗唉若换了萧儿老早就猜出来啦。”花晓霜嗫嚅道:“阿姨你又不说我自然就不知道了嗯我原本就笨萧哥哥时常这么说我呢。”萧玉翎轻轻一笑温言道:“那孩子就是性急。但听你说起他的事阿姨欢喜得不得了你说得他处处都好足见对他一片真心。”花晓霜急道:“阿姨你”萧玉翎笑了一声道:“你害羞什么你性子好萧儿得你照拂 是他的造化。不过我自己的孩子他的性子我再也明白不过或许人长大了略略收敛些但本性可未必褪得干净。唉想来远不及你说得那么好的晓霜你千万容让他一些。”晓霜唔了一声轻声道:“可萧哥哥对我当真很好阿阿姨萧哥哥就在大都你干么不去见他呢”萧玉翎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不成我下毒誓绝不还俗绝不离此半步否则唉就要做一件为难的事儿。” 花晓霜道:“那我叫他来见你。”萧玉翎道:“那更不成了他若来了岂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他师公是个很厉害的人萧儿斗不过他的。你若真心喜欢萧儿便答应阿姨立个重誓今生今世都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花晓霜道:“我我”支吾良久始终无法立誓。 却听萧玉翎叹道:“罢了晓霜你过来。既然你定要与他说我再交代几句紧要话儿与你。”堂中一静忽听晓霜出声闷哼接着便是重物堕地之声。梁萧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但听萧玉翎叹道:“没奈何唯有让你睡一会子。唉早知如此真不该向你泄漏身份。师兄你蒙了她的双眼千万莫让她记得路径。”梁萧听说晓霜仅是昏厥稍稍放心。 却听萧冷寒声道:“这倒不必了你那宝贝儿子我已带来了。”萧玉翎猝然一惊失声道:“什么你你敢违背师父之命他说过不得带萧儿与文靖来你你是骗我是是骗我开心的么”想是她心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萧冷眉间露出一丝苦涩叹道:“师妹从来只有你骗我我又什么时候骗过你来。唉你若肯还俗即便师父之命我也顾不得了”萧玉翎默然许久忽道:“好你带他进来。”萧冷提着梁萧入内地板上晓霜昏迷不醒观音塑像下坐着一名白衣女尼容颜俏丽肌肤苍白额上眼角布满鱼尾细纹她瞧见梁萧身子微微一颤阉上双目眼角流出两行泪来。梁萧也是泪如泉涌却偏偏无法言语。 过了半晌萧玉翎张开眼望着梁萧目光百变。这十年来她迭经变故心志坚韧了不少终未放声大哭。良久叹道:“师兄你解开他的穴道吧”萧冷摇头道:“不成他武功太高。”萧玉翎咳嗽两声轻叹道:“原来这小姑娘说得却是真的他的武功当真那样高强”萧冷点头道:“我自来不打诳语。他若得了自由势必带你离开届时我决计挡他不住。”他目视萧玉翎脸上透出沉痛之色缓缓道“我焉能让你再离我十年”萧玉翎身子一震强笑道:“师兄这些年来你费尽心思我始终没有答应你何苦还要如此痴缠呢。” 萧冷道:“但你数月前说过只要我将梁文靖父子安然带到你面前你便肯还俗。”萧玉翎道:“那时我挨不过你纠缠才用上这个法子。师父曾逼你我下毒誓不得与他父子相见。我以为你对师父百依百顺决不肯违拗半分。谁知你竟敢破誓带来萧儿倘若被师父知晓如何是好。”萧冷哼了一声道:“即便遭受严惩我也心甘情愿。”萧玉翎苦笑道:“即便如此你不过带来萧儿文靖在哪里”萧冷道:“抓到儿子老子的下落一问便知。”萧玉翎道:“好你解开他的穴道。”萧冷摇头道:“这小子聒噪得紧我若让他出声不免自讨苦吃。”他目光闪烁盯着萧玉翎道“再说你知道他老子的踪迹未必不会动心偷偷去寻他。你须得立个誓言我再解穴。” 萧玉翎黯然叹道:“师兄你太多心了我答应师父永不离开此地。嗯我与萧儿十年不见你不让他言语我怎知他是真是假或许你只是寻了他人来骗我。”萧冷被他一激怒道:“你你信不过我么”伸手拍开梁萧哑穴。梁萧脱口叫道:“妈”萧玉翎身子剧震伸了伸手似要将他搂住但终究又收回手去泪光闪闪强笑道:“萧儿当真是你么”梁萧涕泪交流哽声道:“妈我做梦都梦见你”萧玉翎禁不住心如刀割叹道:“娘又何尝不想你这些年你你过得好么你爹爹呢他怎么样了”梁萧心口似被重重一击望着母亲几乎说不出话来。 萧玉翎见他神情只觉一阵心神恍惚苦笑道:“难道说他他有了别的妻子么萧儿你只管说好歹这么多年了他便是再娶我也不会怪他。”萧冷望着梁萧不觉心中惊喜:“那厮倘若另有新欢师妹势必彻底死心了。”梁萧本不忍直言真相但听得这话忍不住叫道:“哪里会爹爹他他早就去世了。”萧玉翎如遭五雷轰顶目瞪口呆。萧冷也是呆住他与梁文靖有刻骨之恨梦中也想夺他性命却不知这个生平大敌早已死了欢喜之余又感失落忽然间呵呵惨笑起来。 萧玉翎听得笑声激灵一下忽地搂住梁萧急声道:“你说什么他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呢”梁萧张口欲言忽听一个阴沉的声音道:“是老夫杀的那又如何”语调铿锵如断金铁。 屋内三人听得这声同时变色。萧冷面色惨白扑通跪倒涩声道:“师父”萧玉翎望着门外眼神迷茫问道:“师父这话当真么”萧千绝冷笑道:“与其让这小子添油加醋不如老夫说来痛快。只怪那姓梁的功夫太低敌不住老夫的太阴真黑死了也是活该。” 萧玉翎只觉胸中剧痛难忍身子微微一晃涩声道:“你骗我你答应过不杀他你答应过的”萧千绝冷笑道:“你叛我十年我骗你十年。大家两下撇清各不相欠。”萧玉翎闻声猝然止住哭泣说道:“不错都怪我太傻我早该知道凭着你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萧千绝哼了一声冷笑道:“那是自然。”萧玉翎双眼通红恨声道:“你让师兄与我誓不得见他父子也是怕我知晓真相不肯受你摆布是不是” 萧千绝冷哼一声答非所问道:“萧冷你做得好啊”萧冷苦笑道:“萧冷知罪任凭责罚。”萧千绝略一默然道:“也罢做了便做了小鸟儿迟早要上天的老夫年纪大了也不能永远管着你们起来吧”言辞之中颇有萧索之意。萧冷起身道:“多谢师父宽宥。” 梁萧久不出声此时忽道:“萧千绝你敢与我堂堂一决吗”萧玉翎一愣却听萧千绝冷笑道:“小子有种老夫就等你这句话萧冷解开他的穴道。”萧冷不敢违拗解开梁萧数处大穴但“膻中穴”却解之不开不由额上汗出颤声道:“弟子无能解不开金刚弹指的禁制。”萧千绝啐道:“金刚弹指何足道哉”一道劲风穿堂而人拂中梁萧心口梁萧“膻中穴”豁然而开长身站起猛然一掌击向萧冷。萧冷气为之闭匆匆横臂一格蹭蹭蹭倒退六步跌坐在地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淡金也似。萧玉翎惊道:“萧儿不要杀他”梁萧怒哼一声向萧冷道:“你虽赚我一场但却让我见了我妈恩怨相抵这一掌权作利息。”只听门外萧千绝不耐道:“臭小子废话恁多打是不打” 梁萧吸一口气正要出门萧玉翎忽地拽住他道:“萧儿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说。”萧千绝冷哼道:“婆婆妈妈没点意思。臭小子老夫在山顶紫竹林等你。”一阵风去得远了。 萧玉翎待他走远又对萧冷说道:“师兄相烦你回避一阵。”萧冷狠狠瞪了梁萧一眼拖着步子出门去了。 萧玉翎挽着梁萧在佛像前坐下。梁萧年纪已长被她如此亲昵挽着甚不自在耸肩道:“妈你拽这么紧作甚”萧玉翎白他一眼慎道:“你再大些我还是你妈往年你拉屎拉尿怎么不说别拽紧了” 梁萧不由讪讪转眼盯着晓霜欲言又止。萧玉翎会意伸手花晓霜背上一拍花晓霜醒转见了梁萧狂喜道:“萧哥哥。”梁萧心中欢喜但当着母亲却故作淡漠嗯了一声将她扶起。萧玉翎见他二人耳鬓厮磨不觉隐有醋意说道:“好啊有了媳妇儿便忘了妈么” 花晓霜双颊嫣红梁萧也面皮烫伸手抱住母亲强笑道:“也罢省得你吃醋。”萧玉翎双目一红望着屋顶叹道:“若有醋可吃却也好了。”梁萧知她念起亡父心头一颤低头道“妈待我报了爹爹仇一定全心孝敬您让您快快活活再不会难过伤心。”萧玉翎摇了摇头道:“萧儿我怕你做不到的。”梁萧一征道:“我怎会做不到”萧玉翎道:“你不会听妈的话。你若不听话我怎么会快活”梁萧急道:“我一定听您的话若有违拗叫我天诛”萧玉翎慌忙捂住他嘴嗔怪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怎能这样的毒誓”梁萧正色道:“孩儿说得千真万确绝无虚言。”萧玉翎望着他点头道:“好萧儿也成了男子汉啦唉倘使倘使我让你不要为你爹爹报仇你答应不答应” 梁萧不防她突出此语不由得膛目结舌片刻摇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别的事我都能答应独有此事不能。”萧玉翎神色一黯缓道:“好既然如此说我要你与晓霜姑娘一刀两断你肯不肯答应”花晓霜大吃一惊梁萧正色道:“妈你定要与我为难”萧玉翎叹道:“我失去丈夫深知其中的痛苦。晓霜若是失去你也不免抱恨终身。长痛不如短痛你既然要去送死不如早早与她分开。”梁萧望向花晓霜却见她眼角泪影闪动只是摇头。梁萧一时进退维谷僵立当场。萧玉翎叹一口气抚着梁萧肩头柔声道:“乖孩子妈妈失去了你爹爹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你” 梁萧面色一沉冷然道:“妈你就知道我一定会输”萧玉翎怔了怔叹道:“萧儿妈从小命苦若非你师公早巳死于非命。你师公对妈并不坏唉只是他为人太过固执做了许多错事却总当自己对了。萧儿无论如何请请你瞧我面上不要与他动手。”梁萧腾地站起高声道:“不必说了。我千辛万苦练成这身武功只为今日一战。此仇不报我梁萧无颜苟活于天地之间。”狠起心肠再也不瞧母亲一眼转身出庵花晓霜跟上去道:“萧哥哥我陪你去。”梁萧回头望她却见她神色局促双拳紧握心念一动忽地抓住晓霜左臂取出那具“神仙倒”来。花晓霜面红耳赤急声道:“萧哥哥我我”梁萧叹道:“你的心思我再明白不过既是堂堂一战暗器伤人不算好汉。”便将“神仙倒”揣人怀里望得山顶紫竹成荫迈开大步走了上去。花晓霜呆了呆小跑着跟在后面。 到得紫竹林前只见萧千绝负手立于修竹之间身形傲岸衣袂飞扬便如一只黑色大鹰踞立山顶。瞧得梁萧来了点头道:“小子有种我当你不敢来呢” 梁萧冷道:“你老怪物也有种我还当你夹屁而逃了呢”萧千绝眼中厉芒一闪冷笑道:“小子你怎地不带剑来”梁萧道:“我不用归藏剑照样胜你。” 萧千绝道:“老夫的天物刃摧金断玉你不用兵刃可别说老夫占你便宜。”随手一挥劲风如刀掠过身周五根粗大紫竹喀嚓折断断口光滑平整似若利刃切就。 梁萧瞥了一眼淡然道:“竹子是死的人是活的”萧千绝笑道:“好我便瞧你活是不活”双袖一振竹林瑟瑟颤响千百竹叶似如箭镞向梁萧飕飕射来。梁萧使开“涡旋劲”竹叶绕他身周一匝反射萧千绝。萧千绝正面迎着那道竹叶激流步履沉滞似若逆水上行竹叶至他身周便嗤嗤下堕刺入泥中不见。 萧千绝大笑道:“胜了一个八思巴就敢小觑天下高手吗”蓦地食中二指一并点向梁萧心口梁萧挥掌拍出。指掌相交二人均是一震萧千绝右掌斜掠手臂来回弯曲甚是飘忽。梁萧瞧出厉害不敢硬接后退半尺施展“碧海惊涛掌”虚空抓拿御劲相抵。 花晓霜从旁观看见二人出手并不十分迅疾略略放心。却不知二人掌指间劲力磅礴乎常人想象四面紫竹均是抵敌不住向外弯折。梁萧拆了数招忽有所悟原来萧千绝右指使的乃是剑法左掌则取法单鞭。梁萧一明其理正欲设法破解谁料萧千绝左掌忽地直戳竖劈使出画戟的戟法右拳大开大阉却是铜锤的锤法。 片时间萧千绝凭一双赤手变出诸般兵器各类外门兵器如万字夺、太极圈也被他随手化来变化之奇匪夷所思。梁萧迭遇险招忽地记起幼时母亲曾提及“天物刃”说是有一般变化名为“百兵之变”将天下各类兵刃招术化人拳法错杂使来但变化之灵动诡奇却远非真刀实枪所能企及。 再斗数合萧千绝蓦地退了两步左手如托山岳右手虚扣弓弦成弩箭之态梁萧只觉锐风扑面慌忙摆头数缕鬓飘然折落。梁萧心中骇然:“老怪物了得竟能凝气成锋出无形之箭”但见萧千绝气箭不绝出当即以“滴水劲”相迎。劲风相交在空中嗤嗤作响。花晓霜瞧出其中凶险情不自禁跨前一步。 萧千绝见“无形弩”奈何不得梁萧沉喝一声“百兵之变”化作“千锋一向”掌力倏尔聚敛大起大落间宛如雷轰电击霎时间一片紫竹林着他折断近半。梁萧左掌以“陷空力”化解来掌右掌以“滔天劲”反击双掌如转风轮千变万化将天风飒来涛生云灭之态演化得淋漓尽致。萧千绝久斗无功焦躁起来掌劲不衰出手却越迅疾。梁萧只得以快打快。只瞧得林中青黑双影如风如电险象环生花晓霜只瞧得心惊肉跳双腿微微软。 转瞬斗到百招上下萧千绝长啸一声变出“万刃无形”来这路变化是“天物刃”最末一变也是萧千绝生平大成之学威力绝世不下当世任何武功。梁萧只觉对方出手越不可捉摸更为可怖的是四周一竹一石细砂微尘为他内力牵引均成杀人利器。当下拣起一截断竹以竹代剑使出“归藏剑”左掌则使“碧海惊涛掌”。掌剑同施一时竟不落下风。 萧千绝见状心中喝彩。要知梁萧以弱冠之年练成如此武功着实难得以老怪物之孤高桀骜也不觉生出惜才之念。却不料梁萧此刻心内除了仇恨也对此人多了几分惊佩。二人一旦有了惺惺之意出手便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切磋拆招时穷究变化精妙毕显。花晓霜瞧得眼花缭乱更为忧心攥着身旁一根小枝纤指用力过度微微白。方自入神忽觉背心一麻不能动弹抬眼一瞧却是萧冷不由惊道:“你你做什么”萧冷却不说话目不转睛盯着斗场眉间焦虑。花晓霜恍然明白生气道:“你想用我胁迫萧哥哥害他打输么不要脸大大混蛋”她出生诗礼之家温文尔雅但此时知道梁萧遇上生平强敌一分神便有性命之虞心头一急骂了起来。 萧冷任她谩骂只是不理花晓霜责骂无功忍不住呜呜直哭忽听萧玉翎在身后叹道:“傻孩子别哭啦你越是哭就越合他的心意。”花晓霜心中咯噔一下:“是呀我哭得越凶萧哥哥就越是分心。”想到此处咬牙收泪心中打定主意无论萧冷怎样折磨自己也不叫喊半声。 却听萧玉翎又叹道:“遥想当年活修罗萧冷凭一把海若刀傲视群雄何等豪气何等威风而今却拿小女孩作人质这般伎俩当真下作了些”萧冷冷笑道:“那又如何只要师父平安胜出萧某便被视作卑鄙小人也是在所不惜。”师兄妹凝目对视萧玉翎伸手人袖抽出一柄蓝汪汪的短刀萧冷面肌抽搐一下涩声道:“冯夷刀”他长叹一声也撩开衣襟下摆抽出一柄四尺长刀也是色作湛蓝。萧玉翎眉间一颤低声道: “海若么”萧冷轻抚刀锋神情似哭似笑自语道:“海若、冯夷鸳鸯双刃同炉而治到头来却不能同鞘而眠”说罢凄声长笑。原来这一长一短两把宝刀本是同炉所铸性为鸳鸯萧千绝分授两大弟子大有深意。 萧玉翎听他笑声凄苦胸中一痛低眉持刀摆了个架势道:“师兄请了”萧冷收住笑声容色渐冷只见萧玉翎轻叱一声挥刀劈来。萧冷横刀格住刹那间金铁交鸣不绝师兄妹斗在一处。 萧冷昔年受伤经脉大损十年来武功不进反退萧玉翎却大有进益况且萧冷被梁萧所伤此消彼长不出十招萧冷尽落下风。再斗数合双刀互击铮然长鸣萧冷只觉胸口闷热内伤作一口热血涌到喉间海若刀把持不住荡了开去。萧玉翎猱身上前金刃破风抵在萧冷胸前萧冷面色惨白身子晃了晃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萧千绝与梁萧交手本是神游身外物我两忘斗到三百来招他倚仗老辣功深渐占住风。他自忖胜券已握分心旁顾。谁知一瞧之下两大弟子正自持刀相斗。萧千绝虽然杀人如麻却极重师徒情分忽见萧冷吐血顿时心神震动。但时下生死相搏岂容片时疏忽梁萧掌剑齐出分袭他胸腹要害。萧干绝勉力卸开梁萧掌势但剑势却未尽然避过竹剑掠腰带起一溜血光。 萧千绝声厉叱手掌过处竹剑断成两截指尖顺带扫过梁萧胸口梁萧左胸溅血殷红一片但他一招占先不容萧千绝退让手中残竹奔他面门掷出。萧千绝挥袖震碎却听梁萧一声喝双掌拍来。 萧千绝腰胁负伤只得径取守势一时四掌相接声如竹管进裂。霎时间两人疾如旋风般对了四十余掌一口真气用尽各自后跃数丈蓄足真力想好克敌招数同声骤喝蹲身跃起各逞生平绝学拼力一击。眼见这一招生死立见忽地一道人影飞抢而来隔在二人之间这一下来得突兀之极二人纵然武功绝顶但真力蓄足如何收束得住只听裂帛也似一声轻响两道绝强内劲同时落在那人身上。那人身子一晃鲜血夺口而出。未及软倒梁萧相距得近早已抢上将她抱人怀里惨叫道:“妈”脑子忽地一滞嗓子堵。萧玉翎惨笑一下鲜血自口角汩泊涌出涩声道:“萧儿师父别别再打啦”梁萧一愣陡然惊起急声道:“晓霜救我妈救我妈”再也不管萧千绝抱着母亲抢到晓霜面前不住口地叫道:“救救我妈救救我妈”花晓霜倒显得镇定沉着左手搭上萧玉翎手腕右手从怀里取出针盒以“五针回元”之法刺她五处紧要穴道。 针已入穴花晓霜默思半晌缓缓抬眼看着梁萧梁萧一喜抓住她手腕道:“我妈有救是不是了是不是”花晓霜眉眼一红倏地充满泪水摇了摇头哑声道:“阿姨伤得太重我我救不了” 梁萧浑身一震错退两步死死盯着她喝道:“胡说你是大夫怎能不救我妈你救不了她还算什么大夫”花晓霜说不出话来心中委屈之极泪水一串一串流了下来。梁萧见状自觉说得太重愣了一愣忽地趴在地上向花晓霜连连磕头哽声道:“我该死我该死晓霜我求你了你是天大的神医求你救救我妈求求你了”他边说边磕响头额头被尖石擦破满面血流。 花晓霜急道:“萧哥哥你别这样你先起来先起来呀。”梁萧闻声一喜仰头道:“你能救我妈是不是你必然想到了巧妙法子我知道你本事最大自古名医都及不上你”花晓霜仿徨无计悲从中来转身扑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梁萧望着她心儿一直向下沉了去似乎永远到不了底。 萧玉翎听得吵闹声努力张开眼轻声唤道:“萧儿”梁萧恍惚间听到俯下身来血泪交流止不住地滴在母亲脸上。萧玉翎颤着纤指拭去梁萧颊上泪痕微笑道:“傻孩子别哭大夫能救活人能救死人么何况妈妈不怕死”梁萧悲痛欲绝哭得更是伤心。萧玉翎轻叹道:“萧儿你千万不要自责。其实听到你爹爹的死讯妈就不想活了只是担心着你无法解脱唉如此倒也好了瞧你武功这么好再没有人欺负得了你妈打心底里高兴可以可以安安心心去见你爹爹天天听他说故事永永远远也不分开”她望着天空眼神渐渐迷离缓缓道: “萧儿妈要去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梁萧哽咽道:“别说一件一千件一万件我也答应。”萧玉翎笑笑轻轻抚着他的脸道:“好孩子你答应我永远也不要不要向你师公寻仇”她说到“不要”二字语气格外沉重。 梁萧如遭电殛猝然呆住。萧玉翎抓住他手颤声道:“你你若不答应妈妈死也不能瞑目”梁萧埋着头一十指深深陷人泥里良久抬头瞧着萧玉翎眼中神光渐渐散乱终于心一软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今生今世绝不向萧千绝寻仇、”他一字一句说得万分艰难待得一句话说完便似度过千百年蓦地一阵心力交瘁瘫坐在地上。 萧玉翎前当“碧海惊涛掌”后被“天物刃”击中五脏俱裂生机尽绝只为这一桩心事始才熬到现在得了梁萧这句话身子放松惨白的面颊上掠过一抹嫣红她仰头遥望分明看见云天之间梁文靖青衫磊落笑着向她招手那日合州城外的川江号子犹在耳边响着萧玉翎心头顿时涌起无穷的喜悦低声唤道:“靖郎靖郎”两声叫罢含笑而终。 萧千绝始终面色铁青默立一旁直待萧玉翎断气才如还过神一般顺着她临死前的目光仰天望了片刻蓦地惨声长笑狠狠盯着梁萧咬牙道:“臭小子是你说你爹死了么”梁萧此刻脑中空空任凭萧千绝喝如霹雳他只是抱着母亲遗体置若罔闻。 萧千绝恨声道:“老子是蠢材儿子也是蠢材你若不说你爹死了翎儿岂会送命哼只怪老夫心软当日将你宰了哪有今日之局”他亲手杀死爱徒痛悔之极此时一腔恨火无处泄尽都烧到梁萧身上怒笑道:“臭小子你不是要杀老夫么来啊”花晓霜见他张目咬牙神色狰狞梁萧却痴痴呆呆动也不动心头一急抢到二人之间张臂将梁萧护住。 萧千绝此时已有几分狂乱方要出手却听萧冷高声道:“师父且漫”萧千绝叫道:“怎么你也要给翎儿报仇吗好得很为师给你掠阵你来宰他。”萧冷摇了摇头叹道:“这不怪他。”萧千绝浓眉一拧怒道:“不怪他那要怪谁”他本已万分自责萧冷这句话无疑揭了他心上疮疤一时狠狠看着萧冷眼中布满血丝。 萧冷却不理会呆呆望着萧王翎的遗容喃喃道:“都怪徒儿若非我鬼迷心窍将人引来这里什么事都不会生是我害死玉翎玉翎去了徒儿活着也是无趣。”海若刀陡起在脖中一勒鲜血溅出顷刻丧命。 萧千绝措手不及愣在当场。他自幼孤苦并无一个亲人后来收了徒弟满腔柔情尽落在三个爱徒之上但其中伯颜热衷功名不为他所喜萧冷、萧玉翎最为得他欢心哪知一日间竟双双陨命。萧千绝只觉天也似塌了下来浑身冰冷怔了半晌回望梁萧目光似欲择人而噬厉声喝道:“你你害死我的翎儿又害死了冷儿老夫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梁萧心灰意冷了无生趣听得这话心道:“死了倒也干净。”当下动也不动闭目待死。 花晓霜见萧千绝跃跃欲上情急上前两步叫道:“不怪萧哥哥全全都怪你。”梁萧听得魂飞魄散要知萧千绝正当盛怒十个花晓霜也休想当他一击但她此刻距离萧千绝太近救援不及唯有屏息凝视。 萧千绝正蓄势待听得这话却是一愣继而怒道:“小妮子你懂个屁滚开了。”袖手一挥掌风掠过晓霜面颊几缕秀顿时飘落。花晓霜只觉脸颊生痛汗毛斗竖再瞧萧千绝狰狞神情心底说不出的害怕但一想梁萧命在须臾蓦又生出无穷勇气与这天下第一大魔头四目相对大声道:“你杀了梁伯伯阿姨伤心之余才生了死念;阿姨去了这位萧伯伯伤了心才会自尽。你不害死梁伯伯阿姨不会死萧伯伯也不会死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你只顾自己痛快随性杀人害别人痛失亲人。今天你失去至亲之人还不明白其中的痛苦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既然不愿失去亲爱之人为什么要夺去他人的亲人呢”她原非伶牙俐齿但今日屡见人间惨事激愤异常一时心有所想便随口道来清楚脆快全无滞涩。梁萧越听越惊:“小丫头胆子忒也大了。”他忧心不已放下母亲遗体站起身来。 萧千绝只觉花晓霜字字刺心偏又句句在理任他如何转念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不由得暴跳如雷喝道:“放屁放屁统统放屁”掌风挥出“天物刃”的锐风只在晓霜脸上掠来掠去刮得她肌肤生痛但晓霜张大双目毫不退让萧千绝顿足怒道:“老子生平不杀女人再不滚开今日可要破戒了。”花晓霜轻蔑一笑冷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想来你除了杀人就不会动别的念头。只不过今天你杀人明天人也会杀你。”萧千绝怒道:“谁有能耐杀得了老夫”花晓霜道:“现今或许没有但你本领再大也有衰弱老朽的时候。你杀人无数就没人寻你报仇吗届时你腿也动不了手也抬不起如何招架呢谁又会好心好意帮助你这大恶人呢” 这原都极寻常的道理但萧千绝一生执拗从未仔细想过此时不觉忖道:“冷儿、翎儿都已不在了伯颜又热衷功名疏于武功无法承我衣钵。老夫就算诛尽寇仇无敌于天下这般形影相吊又与村野孤老何异”猛然间意冷心灰凶焰尽消阖目默立片刻长叹一声但这示弱念头只是一闪即逝蓦地双目陡张嘿然道:“都是孩子话老夫纵横天下怕得谁来哼仇人多又如何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转向梁萧嗔目喝道“臭小子老夫暂不杀你瞧你将来如何报仇”转身抱起萧冷尸走出两步蓦地纵声惨笑足下一急向着山下一阵风去了所过之处鸟雀扑簌惊起只听笑声去远凄厉犹如狼嚎。 花晓霜瞧他去远心神陡驰忽觉一阵头晕腿软坐倒在地。梁萧心头一惊:“莫非老怪物暗下了毒手”纵身抢上将她搂住涩声道:“你没事么”花晓霜身子抖忽地伏在他怀里抽泣起来。梁萧瞧出她只是后怕放下心来拍拍她肩转身抱起玉翎遗体只觉人手冰冷心中茫茫然一片。花晓霜见他愣拭泪道:“萧哥哥先放在庵里再做棺木好么”梁萧点点头到了庵中却坐在遗体前一言不。花晓霜瞧他神气古怪生怕他做出傻事不敢稍离只握着他手陪他坐着。 默然许久梁萧忽地叹道:“晓霜你说得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伤人者自伤天地之间原是有报应的。”花晓霜听他说话心头一喜柔声道:“萧哥哥我是急了唉才这样说那个大恶人其实他他也挺可怜”梁萧摇头道:“你听我说他虽然可恶但若论罪孽深重却未必及得上我。”当下将与南朝群雄结怨一怒之下从军攻宋等事一一道来只听得花晓霜目瞪口呆头脑中一片混乱。梁萧直说到钱塘堕江方道:“我本来不信鬼神如今却有些茫然大约我杀孽太重老天降罪先让我连累阿雪惨死又让我亲手杀死母亲还不许我再向萧千绝寻仇。”他顿了一顿叹道“我统帅大军杀人如麻是为不仁;连累义妹惨死自己苟且偷生是为不义;我本爱莺莺却又怜你孤弱将她迫走是为不忠于情;错手杀死母亲不能为爹报仇是为不孝。我这般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苟活世间真是天地之羞” 花晓霜只听得浑身乏力泪眼迷糊心道:“原来萧哥哥是怜我孤弱并非真心喜欢我我却当他只想与我一起我真是个大笨蛋大傻瓜”却听梁萧又道:“晓霜你心肠最好将来一定荣归极乐我罪孽深重势必沦人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生。是了我明日便托九如大师送你回天机宫世上胜过梁萧的好男儿成千上万你必能找到称心夫婿”花晓霜一惊牵住梁萧衣袖叫道:“我我不去我不回去。”梁萧皱眉道:“晓霜你要听话。”花晓霜泪如泉涌哽咽道:“我死也不离开你如如果萧哥哥沦人阿鼻地狱我也不去什么极乐世界最好做一个小鬼永远陪你受苦。”她越说越伤心不由得放声大哭。 梁萧亲手杀死母亲负疚极深早已万念俱灰只是怕晓霜伤心故意自承喜爱柳莺莺想断了她的痴念将她骗走而后寻个僻静所在引刀自尽一了百了。哪知她宁死不去梁萧恶斗一日又迭经惨变早已心力交瘁情急之下但觉痰气上冲竟尔昏了过去。: 第十三章 众叛亲离 迷糊了好一阵梁萧醒转过来环顾四周却是庵堂后的卧室被衾帷幕上犹有母亲留下的缕缕幽香。梁萧心中剧痛挣起身来却听庵堂中传来低低人语。梁萧撩开一线竹帘觑眼望去却见花晓霜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凝视观音塑像含泪说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弟子花晓霜在此许下愿心弟子不才情愿毕生行医萧哥哥向日每杀一人弟子来日便多救一人但使一息尚存便永无休止。 弟子别无所求只求菩萨垂怜但凡萧哥哥所犯罪孽均由弟子承担但凡萧哥哥所受痛苦均由弟子承受。倘若不能晓霜愿随梁萧哥哥堕人阿鼻地狱历经万劫永不生” 花晓霜将心愿念诵两遍正要拜伏忽听从旁传来竭力压抑的低泣声掉头看去却见梁萧手攥竹帘早已哭倒在地上。她心头慌乱上前扶起他道:“萧哥哥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梁萧忽地双臂一环将她搂住嚎陶痛哭他这一抱力量甚大花晓霜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又不忍挣扎只好傻傻站着。 梁萧哭到身子软才放开她道:“晓霜我先前说话都是骗你我并非不喜欢你我我只是不想活啦活着一日便有一日痛苦如此苟活又有什么意思”花晓霜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该是欢喜还是悲伤伸手抚着梁萧鬓柔声道:“做过的事虽然不能挽回但前二十年为恶后四十年若能行善那也是好的。” 梁萧默然一阵点了点头。花晓霜握住他的双手凝视着他认真地道:“萧哥哥我求你一件事好么”梁萧道:“你说。”花晓霜缓缓道:“萧哥哥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寻死但有一线生机都要好好活着。”梁萧愕然良久叹道:“好我答应你。” 花晓霜知他一诺千金必不翻悔。不觉破颜而笑将梁萧扶起。二人手挽手坐了一阵梁萧心情平复下来劈砍树木做了一具简易棺柩盛放母亲遗体又去附近借来骡马扶柩北行。 未近大都便见九如师徒与赵呙迎面赶来。尚在远处九如便叫道:“小子你倒是脱身了么嘿找得和尚好苦。”大步流星赶到近前笑道“和尚伤势一好便去大天王寺闹了个天翻地覆。八思巴那厮倒也硬气宁挨和尚的拳脚也不肯透露半句。和尚见他义气不弱也不好过分相逼。但他不说和尚就不会打听么四下里一问才知你被马车装走了一路寻觅总算没错了方向。”说罢拈须大笑。 梁萧心中感动拱手道:“大师如此挂心梁萧感激不尽。”九如把眼一瞅棺枢道:“这是谁人”梁萧黯然道:“这是家母。”九如白眉一轩诧道:“这却从何说起”梁萧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九如听得须眉戟张怒道:“萧老怪白活了一把年纪这件事做得混账之至。哼他去哪里了和尚非得逮着他斗上个三天三夜。”梁萧道:“我答应家母不再向他寻仇。大丈夫一诺千金此事就此作罢勿须再提晚辈如今只想南归将家母与家父合葬。”他心灰意懒语气大是萧索。 九如见他如此暗道:“这小于霸气尽消颓丧至此么也罢且由他去了。”一时不再言语。梁萧停柩城外独自进城向郭守敬告辞。郭守敬问明缘由惊叹不已想到梁萧空负奇才却时运乖蹇无法用世心中好生遗憾本想送他出城。梁萧婉辞谢绝郭守敬无奈唤来酒水与他对饮三杯挥泪而别。 九如师徒、花晓霜三人伴着梁萧扶枢南归沿途只见兵马络绎不绝向北开士卒面容愁苦说话却是江南口音。略一打听却是忽必烈颁下圣旨在江南征兵讨伐高丽、日本。梁萧不由叹道:“九如大师你见识卓越梁萧有不明之处尚请指点迷津。”九如道:“但说无妨。”梁萧道:“敢问天地之间为何会有战争”九如笑道:“这个么但凡人有善恶之心无餍之欲便不免战争。”梁萧皱眉道:“什么叫善恶之心无餍之欲”九如道:“自古征伐不外有道伐无道无道伐有道。所谓有道无道那便是善恶之心;两国交锋斗来斗去终不离攻城略地夺人子女便如始皇帝汉武帝乃至近代的成吉思汗个个都是征讨不休永无餍足这就是无餍之欲了。” 梁萧沉吟道:“若能破除善恶之心摒弃无餍之欲那便天下太平永无战争了么”九如摇头道:“不然当年如来执无法之相欲破众生痴顽但辛苦一生终归人灭于娑罗双树之间。其后千载以降众生痴者仍痴顽者仍顽战无休止祸乱丛生。以如来之摩诃般若无量慈悲也难化解世间的戾气凶心何况他人” 梁萧叹道:“佛祖都没法子看起来天底下终归免不得战争了”九如目光扫过道上兵马笑道:“佛法为修身之理绝非济世之道是以统统都是放屁罢了小子我跟你说与其探究什么道理莫如率性而为世上可怜人多得紧瞧不过的便救他一救何必问什么道理”梁萧忍不住道:“小子当真不明白大师既不将佛法放在眼里为何又以和尚自居。”九如笑道:“你瞧过乌龟壳么你说人钻进到壳子里的厉害还是跑到壳子外面的厉害。”梁萧迟疑半晌方道:“这个似乎并无定准要看乌龟壳有多大了若是够大人钻进去怕是更要难些。” 九如哈哈一笑摆手道:“小子恁地蠢笨了不论龟壳大小只能进的不算厉害只能出的也不算厉害须得能进能出以无观有以有观无才是真正的厉害。这个乌龟壳子么便是佛法了”梁萧沉吟良久叹道:“以无观有以有观无这能否解作以死观生以生观死呢”九如捋须笑道:“解得妙正所谓生死互见生死如一。”梁萧恍然明白九如这是借题开导自己让自己不要太过沉浸于丧母之痛当下心中感激抱拳道:“大师言如金玉梁萧受教了。”九如冷笑道:“受教什么道理自在人心和尚不过白做个向导引它出来。”梁萧点头称是。如此这般老少二人高谈快论排遣路途寂寞。花生嘴舌笨拙从不费心思考什么道理别人说话他也只默默听着半声不吭。 九如瞧梁萧根性聪慧不觉心生喜欢说道:“梁小子你不如拜和尚为师与花生做一对亲亲师兄弟吧。”望着梁萧眼里颇有期盼之意。梁萧瞥了晓霜一眼。花晓霜心中有气红着脸道:“你要做和尚便做去瞧我做什么”梁萧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便是我的菩萨我瞧着你比谈佛论道还要欢喜百倍。”花晓霜面颊更红耳轮着梁萧嘴唇轻触更是如被火烧口中不言心里却很欢喜。九如瞧得心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罢了。”哈哈一笑再不多言。 行不多时到得通州地面。九如举目一瞧忽地咦了一声。梁萧顺他目光瞧去只见天地交际处出现一个黑点越变越大顷刻间可见须眉却是灵鳌岛主释天风但见他神色慌张来势却快得惊人。 九如连叫晦气:“乖乖不得了说乌龟乌龟就到这老乌龟最会缠人和尚我还是溜之大吉。”一拍屁股便想走人忽听有人高声叫道:“梁公子千万替老身阻他一阻。”梁萧循声望去却见两人随在释天风之后正向着这方全力奔来。其中之一正是凌水月另一人却是灵鳌少主释海雨。梁萧不觉忖道:“释岛主这般颠三倒四也非长久之计。”他新遭母丧不忍瞧着别家离散当即纵身而出拦住释天风去路。 释天风怒道:“让开让开。”无心恋战想要绕过梁萧梁萧使出“十方步”后先至复又抢在他身前左掌“陷空力”内收右掌“滔天劲”外铄这一放一收威力绝大释天风躲避不开只得出手抵挡。拆了两招释天风迫退梁萧复又虚晃一枪想要开溜。但梁萧早有防备“十方步”变化无方便似结成一个大小称意的笼子。释天风虽然轻功无匹但论及咫尺变化却不及“十方步”精妙任是窜高伏低东驰西突也难脱身。九如见状乐得先瞧热闹暂不逃走。 片刻间凌水月母子赶到见梁萧不负所托惊喜交集。但二人攻守太急想要相助却苦于插不上手去。凌水月瞧得九如手中乌木棒心头一动双手合十道:“敢问是金刚行者么” 金刚行者是九如早年绰号多年来无人叫起。九如听得不觉笑道:“区区贱号难得释夫人还搁在心上。”凌水月见认对了人心头一喜说道:“拙夫心智失常性情乖戾还望大师广施功德出手相助。”九如瞧着斗场白眉微蹙。忽见释天风急兜了几个圈子声长啸斜刺里蹿起这一下势子又快又巧。梁萧一个遮挡不住被他凭空跳了出去。释天风双足尚未点地忽听一声洪钟也似的长笑乌木棒横空扫至。 九如这一棒来如惊鸿照影无法可当。以释天风之能也只得缩身闪避只此停顿梁萧旋风般抢至又将释天风困于“十方步”中。 第十四章东西之盟 释天风脱身不得哇哇怪叫出手越迅疾。二人以快打快顷刻间斗到五十招上下。凌水月母子不知梁萧如何强到此等地步只瞧得惊心动魄不住称奇。 再斗数招释天风迭使“仙猬功”梁萧不胜防范手忙脚乱。九如见状乌木棒一抖喝道:“老乌龟看招。”忽地点向释夭风数处大穴。凌水月听得这声顿时老脸羞红暗恼道:“这老和尚怎么口无遮拦你叫他乌龟岂作骂我不守妇道”但情势急迫也顾不得许多。 释天风被两大高手夹攻反是精神一振出手越见神妙以一敌二之下竟然不落下风。九如、梁萧越斗越惊:“合我两人之力若还制他不住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么”各自起了好胜之念梁萧足下越转越快出掌快如闪电九如手中木棒更似一条乌龙只在释天风身周缠绕但他自顾身份每每出招必先招呼只不过一口一个老乌龟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凌水月面红耳赤大觉气恼。 三人旋风般拆了十余招释天风忽地一招逼开九如双目陡增挥指刺向梁萧眉心九如见梁萧吃紧木棒斜飞喝道:“老乌龟瞧后面”棒势如风点向释天风“鸠尾穴”。释天风怒道:“那又如何”并不回头反手抓出这一抓穷极天下之变化九如一时不防竟被他将拿住棒头。刹那间二人一起用劲只听喀然脆响乌木棒居中折断。九如赞道:“好个老乌龟。”白须飘飘左拳携劲送出。释天风一晃身半截木棒刺向梁萧刷刷刷一连三击将梁萧前身诸穴一并罩住。梁萧无奈躲闪“十方步”露出破绽。释天风将木棒一丢纵声长笑掠空而出。众人同时变色情知任他使出“乘风蹈海”纵有天下之兵也休想追得上他。 凌水月与释海雨左右抢出释天风身化流光如白驹过隙自二人之间一闪而过。便在此时忽见前方影动花生一个箭步拦在前方。释天风适才几般变化看来简单实则用尽浑身本事当此之时诸般招式皆已用老避让不及怒喝道:“小贼秃滚蛋。”双掌齐出奋力拍出花生举臂一挡顿时声惨哼跌出两丈开外爬不起来。 释天风被这一阻也身不由己倒退两步。九如、梁萧早已抢到九如点他背心梁萧则按他腰胁释天风虽有“仙猬功”傍身也抵不住二大高手合力一击晃了一晃咬牙瞪目委顿在地。 梁萧纵身抢出叫道:“花生你可好么”花生狠吸一口气撑地跃起拍手笑道:“俺不碍事就是胸闷些。”九如沉声道:“不要乱动一长三短吐纳九次。”花生不敢违拗依言调息。 凌水月低头查看见释天风并未受伤方才当真松了口气。释天风怒道:“老太婆我要跟老秃驴打架不要回去”九如、梁萧见他还能言语俱是一凛九如为防万一再点他六处穴道。释天风额上青筋暴出怒视九如道:“老贼秃你做得好事。”凌水月眼圈一红道:“也好你既然嚷着要走不若写纸休书先休了我最好。”释天风一怔低头咕哝。凌水月叹了口气柔声道:“我想通啦你定要四处走走我也不拦你啦只要你带我同去不论你赢了也好输了也好一路之上终归有个照应。”释天风听到前面两句神色大转柔和但听到“输了也好”四字勃然怒道:“老子怎么会输老太婆说话不吉利。”说到此处眼神忽转浑浊生出狂乱之色。 凌水月见他心病又束手无策忽听九如笑道:“释兄神功盖世老和尚自认不如这场架么也不必打了。”释天风两眼亮叫道:“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九如一晃手中半截乌木棒道:“这降龙杖乃是和尚的招牌招牌都被释兄拆了和尚想不服输也不成了。”释天风眉飞色舞呵呵笑道:“不算什么和尚你武功也很好与我相比也不过差上一分半分而已。” 其实论及武功二人难分高下若有输赢也多是运气。但老和尚胸中长空瀚海胜负不萦于怀见凌水月神色凄凉索性屈己从人出口认输解去释天风的心病。释天风心结一解神智顿然清朗。凌水月对九如感激不尽当即放下心事与梁萧、晓霜畅叙别情听说吴常青去世不觉愣住半晌道:“真 是天妒英才吴先生医道绝世怎地就这般去了我还拟送老头子去崂山求他医治断根呢。”长声哨叹愁眉不展。花晓霜道:“师父说过心病本要心药医。释岛主他心结一解只须静养两三月当能康复了。”她声音甚小但字字清晰语调柔和令人不由自主便会信服。凌水月笑道:“我却忘了霜儿是昊先生的高足呢。”花晓霜红着脸道:“姑婆婆哪里话我连师父一成本事也及不上的。嗯我献丑开个方子释岛主照着服了或许好得快些。”凌水月执住她手欢喜不尽。花晓霜取出纸笔写了药方说道:“三月之内不可妄动肝火更不可四处奔波劳苦与人争强斗狠” 凌水月闻言忖道:“以老头子的武功倘使撒起疯来凭我和海雨决然困他不住”略一斟酌笑道:“敝岛在五台山下有所别庄老身欲携老头子前往休养。众位若是不弃不妨也去盘桓几日。”梁萧摆手道:“我要护送家母南归难以从命。”凌水月问明缘由大失所望。忽听九如笑道:“和尚也想去五台山瞧瞧便陪贤伉俪走一遭吧。”凌水月转忧为喜称谢道:“有大师相陪万事无忧了。”九如只怕孤掌难鸣让花生同行。花生听说要与梁萧、晓霜分别心中不舍跟九如拗起气来。花晓霜道:“花生待安置好梁伯母我们再来寻你。”小和尚知她不打诳语方才收泪点头。 众人依依相别释海雨将梁萧拉到一旁低声道:“梁兄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大恩不言谢来日但有所遣灵鳌岛上下慨然赴命绝无二言。”梁萧允诺。释天风叫唤众人解穴众人装作不闻气得疯老头哇哇怒叫偏又无如之何。 梁萧辞过众人与晓霜、赵呙启程向南风尘仆仆行了十余日抵达襄、樊附近的乱葬岗上。梁萧置备棺椁将父母合葬入土之时不免大放悲声花晓霜费尽言语好歹将他劝慰下来。二人在坟前结了两座茅庐守冢尽孝。 如此闲暇无事梁萧、晓霜各自教导赵呙修文习武。赵呙天性不爱习武进境缓慢学文倒是一点便透十分颖悟。梁萧心道:“大宋崇文黜武亡失天下这孩子却是全不明白。”但他母亲惨死父仇难报心灰之余对武功一道也已再无兴致。赵呙不肯用心他也不予勉强。 三月功夫转瞬即过。这日早饭过后梁萧对晓霜道:“三月孝期将满我想到天机宫走一趟。”花晓霜脸色顿时苍白颤声道:“你你又要送我回去吗”梁萧失笑道:“别要误会我去天机宫是为了我们的婚事。”花晓霜面色顿转绯红一颗心突突乱跳垂头道:“你你又拿我寻开心”梁萧拉住她手叹道:“我虽然不是什么乘龙快婿也总要见见泰山岳母吧。要么你我私定终身花大叔脸上须不好看。”花晓霜看他一眼暗想:“私定终身有什么不好。”想罢又觉自己过于大胆面颊烫点了点头。 梁萧抚着她满头青丝叹道:“萧哥哥虽然没本事但也不能苟且从事让你委屈。”花晓霜心头堵急道:“我才不受屈你也不是没本事。”梁萧苦笑道:“我上不能匡济天下下不能孝敬父母除了打架杀人打架杀人又算什么本事。”意态萧索转人屋内。花晓霜望着他的背影不觉忖道:“如何想个法子教他忘掉以往不快振作起来。” 当下三人收拾东行。走出不远便见大道上烟尘弥漫队队人马驰往西南。骑者俱都携刀挎剑赳赳昂昂。梁萧冷眼瞧着不觉暗自留心。 走了约莫二十里路赵呙见道旁有座茶社连叫口渴。梁萧只得歇下脚摸出一枚铜钱讨了三碗茶水。正喝着忽见道上又来两骑在茶社外停住两名骑者一边谈笑跨了进来。一照面双方各露惊容。那为的黄衫男子还过神来笑道:“是梁兄弟么一别数载叫明三秋好生挂念”梁萧长身站起淡然道:“得蒙明主事挂念幸与不幸倒是难说得很。”来者正是明三秋、明三叠兄弟。当年为争天机宫主明三秋曾与梁萧在灵台大战此时相逢梁萧不免大生警惕。明三秋却意态从容望晓霜笑道:“霜小姐也在真是巧得很。”花晓霜乍见故人喜胜于惊问道:“明主事家父母可还好么”明三秋笑道:“令尊好又不好令慈可是大大的不好几乎连命都丢了呢”这几句话一出口花晓霜直吓得脸色惨白。梁萧见明三秋说这话时面带笑意不由付道:“这厮当年被我制住如何得了自由难道说天机宫又出乱子。若论使奸弄诡十个花大叔可也不是他的敌手。”当下淡淡地道:“明主事得意得紧啊。”明三秋笑道:“明某数十年心结一朝得解自然得意。”梁萧忖道:“你数十年苦心孤诣便是要夺宫主之位一朝得解那就是宫主之位到手了”忽地手臂一长拿向明三秋心口。明三秋瞧得梁萧眼神飘忽早有防范梁萧爪势未到他已纵身跃出梁萧指尖擦衣而过不由心头一凛。 明三秋更是骇然本以为这一退足可避过天下任何擒拿手法谁知几乎儿便吃梁萧拿住。一招之间二人都生戒心。梁萧一挥手“滔天劲”涌出。明三秋挥袖一挡便觉一股巨力冲上来胸口乍热暗惊道:“好霸道的掌力。”身形一转斜扣梁萧手腕。梁萧见他招式之中几乎再无数术痕迹不觉赞了声:“好”翻掌横撩明三秋爪势回缩笑道:“足下也不坏”说话间两人拆了七八招。明三秋越斗越惊数年来他将“东鳞西爪功”练得出神如化脱出数术约束趋于圆熟谁料这生平夙敌竟也精进之更令人惊畏。 拆到二十招上梁萧见明三叠负手旁观忖道:“这厮也不是好人如此隔岸观火必有诡计。”刷刷三掌向明三秋劈到。明三秋见来势猛恶正要抵挡忽觉梁萧劲力陡消未及转念只见他倒掠而出欺至明三叠身前明三叠未及抬手已被扣住胸口。明三秋知他心意垂手笑道:“避强凌弱算什么好汉”梁萧听得一怔点头道:“好我不伤他。”随手拍了明三叠穴道丢在一旁继而挥掌拍出掌未到风先至笼罩丈余激得砾石飞射声威摄人。 明三秋长吸一口气方要挥拳相迎忽听有人叫道:“梁萧且慢动手。”梁萧心神一震应声收了掌力掉头望去只见十余骑泼喇喇一飞驰而来遥遥还有马车相随。梁萧认出为一人正是花清渊。数年未见他唇上髭须已浓面容却似苍老了许多。 梁萧见他无恙心中惊喜回顾明三秋却见后者嘴角含笑。正疑惑间花晓霜已按捺不住颤声叫道:“爹爹。”花清渊听得叫声顾不得骏马奔驰正急翻身跳落急奔而来将女儿一把搂人怀里泪如泉涌口中叫道:“好孩子好孩子。”花晓霜百感交集口不能言伏在父亲怀里放声痛哭。 梁萧见他父女久别重逢眼角也是一热。这时其他人马也6续赶到除了“病天王”秦伯符童铸、修谷、左元杨路俱都在列天机八鹤倒来了五人。众人见得梁萧神色古怪既似惊讶又似愤怒一时各自下马站在旁边瞧着远处两乘马车缓缓驶近。当先马车近前停妥车帷掀开花无媸举步踱出花慕容则随在身后。梁萧心中暗凛:“连花无媸都出宫来了天机宫算是精英尽出了。难道出了什么大事”当下拱手道:“花前辈别来无恙。” 花无媸淡淡笑道:“托福还过得去。”梁萧不愿与她多言正欲向花慕容问候哪知花慕容神色冷淡偏过头去。他心中奇怪捉摸未定却听秦伯符叹道:“梁萧你倒长大啦”梁萧胸口暖热拱手道:“秦天王一向安好”秦伯符望着他忽地叹了口气捋须点头。 花清渊收拾心情将女儿上下打量本以为这些日子她必然形销骨立病得不成样子哪知一见之下花晓霜一扫恹恹病容肌理莹润隐有光泽平添几分娇艳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风尘之色。一时惊喜不胜叹道:“霜儿我去崂山探你却只见得吴先生的坟茔唉当真急坏为父了。”花晓霜也破涕笑道:“爹爹多亏萧哥哥这些日子我都与他在一起。”想到梁萧便要想父亲提亲不觉春色染眉羞红了脸。花清渊听得这话面色一僵勉力笑笑正要与梁萧说话第二辆马车却已到了。当下上前两步掀起车帷只见凌霜君抱着一个襁褓从车中钻了出来瞧着晓霜泪水夺眶而出花晓霜也扑上前去母子二人又落泪一回。 花晓霜哭过一场还过神来瞧着明三秋皱眉道:“你尽会骗人家母好好的你怎说她大大的不好几乎连命都丢了。”众人俱是一怔明三秋却笑而不语凌霜君双颊泛红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花晓霜瞪着襁褓中的婴儿愕然道:“他是我弟弟”凌霜君微笑点头花晓霜顿足道:“既是难产就该在宫里好好休息即便出来也不能站在当风的地方”她情急口快将母女间的隐秘话儿一口气说了出来凌霜君面如霞烧气道:“哎呀你这孩子”花晓霜还醒过来也是面上一红挽着母亲走到避风处。 梁萧恍然大悟只听明三秋笑道:“花宫主天赐麟儿是大大的喜事但失了爱女心中忧郁却不是好事今日一家团聚可喜可贺。”花清渊笑道:“哪里哪里全是托了众位的福。”梁萧道:“明主事你何必与我绕圈子惹来老大误会。”明三秋笑道:“若非如此岂能见到阁下的真功夫” 秦伯符忽道:“梁萧明老弟再非主事已继黄鹤之位了。”梁萧默然点头。明三秋叹道:“多亏清渊兄量大如海宽宥明某的罪过。想当年我一心夺宫但经那日之后方才明白天机宫本以隐世为务清渊兄性子冲淡做这宫主再也适合不过。现如今明某但求钻心武功学问再无奢念”梁萧心道:“原来他说数十年心结一朝得解却是这个意思。”想到他抛却名利钻心学问不由好生相敬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明三秋只微微一笑再不多言。 花清渊默默瞧了梁萧牛晌叹道:“梁萧多谢你这些日子照看晓霜”话未说完却听花无媸轻轻咳嗽道:“清渊你过来我有话说。”花清渊愣了一下走上前去花无媸拉住他手道:“你与梁萧久不相见须得好好说话才是。”说话声中食指如飞在花清渊手心悄悄划动。说话完毕方才放开他手。花清渊面颊微一抽搐转身道:“梁萧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萧道:“花大叔有话直说梁萧无有不从。”花清渊默然片刻低声道:“我此次出宫着实要办三件大事第一便是寻找晓霜踪迹天幸得你照拂她也安然无恙第二件么”他凑近梁萧耳边似欲低语梁萧心知必是紧要为难之事想求自己相助当下凝神细听忽然间只觉腰间“肾俞”、“气穴”、 “中级”、“关元”四处大穴同时一麻已被花清渊封住。 梁萧决未料到花清渊会动手暗算。但他身负“鲸息功”内力绝强穴道一经受制顿生反击霎息冲开“关元”穴脱口叫道:“花大叔你做什么”右臂猝然一振花清渊只觉虎口热身子斜倾几乎被他挣脱。梁萧欲要再挣背心劲风乍起一道沉猛绝伦的内劲透背而人这内劲当真再也熟悉不过不由得脱口叫道:“秦天王”话未说完口中鲜血扑地喷了一地单膝跪下但兀自不倒欲要奋力挣起。花清渊心生不忍长叹一声正要放手秦伯符喝道:“当心这小子武功太强。”出手如风又点了梁萧九处要穴。与花清渊一左一右四只手沉如山岳将他死死按住。 剧变斗生晓霜、赵呙俱是目瞪口呆花晓霜惊道:“爹爹秦伯伯”正要迈步冲上忽地后心一麻已被凌霜君按住“至阳”穴心中更是一惊叫道:“妈”赵呙却跳到花清渊腿边拳打足踢。花清渊见这小孩恁地凶狠未免不知所措。花慕容纵上来将赵呙抓在半空赵呙踢打一阵浑身软哇得哭出声来。 花晓霜芳心欲碎脸色苍白转头望着花无媸道:“奶奶是你的主意么”花无媸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却不答应。却听花清渊叹道:“梁萧。我这次出宫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不惜倾一宫之力将你擒住以慰大宋军民在天之灵。”梁萧原本茫然无措听得这话心头豁然雪亮惨笑道:“好花大叔你做得好。”说话声中鲜血如线自口角不绝淌下滴滴答答落在黄土地上。秦伯符寒声道:“梁萧此番擒你虽是暗算。但你用天机宫的本事对付宋人攻城灭国杀人无数当真罪不容诛。秦某虽从背后伤你却是毫不愧疚。”他话语铿锵字字如针刺的梁萧心头大痛。一想到这两位生平最信赖的长辈出手暗算凄凉之余怨恨大增咬牙道:“成王败寇既是暗算又何复婆婆妈妈。”秦伯符长眉一挑喝道:“臭小子你还不悔么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做鞑子平章的时候就没想到今日吗你屠杀大宋百姓的时候就没想到报应吗”他与梁萧曾共经患难嘴上不说心中对他却是异常看重见他误入邪途已是伤心之极骂得两句只觉气往上冲牵动痼疾顿时面红耳赤咳嗽不住。花晓霜急道:“秦伯伯萧哥哥他早就后悔”梁萧截断她道:“我做便做了从没悔过你再说一字休怪我翻脸无情。”晓霜听他面目凶狠口气绝决不觉心头一颤一低头泪水滴滴沾湿衣襟。 天机宫众人见状纷纷忖道:“这小于性情乖张莫可理喻难怪会犯下滔天大错了。”忽听花无媸道:“拿囚龙锁来”左恨弱取来一副铁枷黑中泛紫结构繁复花清渊伸手接过铐住梁萧手脚动机关喀喀数响将他手足牢牢锁住。花清渊叹道:“梁萧寻常手段只怕困不住你只得用上这个怪只怪怪只怪花大叔当年没将你从明归手中救出来以致你误入歧途今日被锁的理应是大叔才对”说到这里不觉双目泛红。 梁萧低头不语。花清渊长叹一声将他放人马车之中。天机宫众人均是沉着脸寂然而行。沉寂中赵呙呜咽之声听在众人耳里更显刺耳。花晓霜浑身无力靠在凌霜君身边心如乱麻主意全无。 凌霜君见她容色举止猜到她的念头心中一阵凄凉:“霜儿生来本就命苦怎么又遇上这个姓梁的恶徒老天待她当真太薄”想着怔征流下泪来。泪水滴在怀中婴儿脸上那婴儿啼起来凌霜君只得收拾心情尽力哄他。 花晓霜听得哭声不由回过神来问道:“弟弟叫什么名字”凌霜君望着婴儿眼中满是怜爱之意柔声道:“我们唤他镜圆小字圆儿。”花晓霜喃喃道:“镜圆破镜重圆么”凌霜君脸一红道:“你不在我身边我孤零零的几想一死了之多亏你爹爹细心劝慰。唉想不到过了这些日子我恨他的意思也淡了许多挨了几年生下了他。所幸你奶奶说话算数让我们寻你回去。”望着爱子眼神说不出的柔和喜悦。花晓霜望着婴儿红扑扑的小脸心中一酸:“好在他不像我从小就要受苦。他将来会做天机宫主我却只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明日如何全然不知”想着只觉心如刀绞低下头去凌霜君瞧在眼里暗暗叹息 行不多时蹄声忽止花清渊掀开车帷。梁萧放眼瞥去但见暮色转浓四周黑松林抱着一个百丈大坪居中矗着木台一座台上数十根火把烧得哗哗剥剥散着松香气味。台下则密密层层站了许多人人数虽多却无一人喧哗个个沉气凝神气氛凝重。 梁萧见这景象似曾相识一转念骤然惊觉:“这里不是百丈坪么”想起那日云万程歃血为盟萧千绝孤身显威目己失声一呼以致母亲远走父亲丧命。种种情形在心间一闪而过一时恍若梦寐。忽见一条人影越众而出笑道:“来得可是天机宫的诸位么”梁萧举目望去只见来人颀长挺拔英气迫人正是云殊。 只听花清渊道:“云兄弟你安排得如何”云殊淡淡地道:“多蒙宫主照顾此间万事已备只欠东风了。”转头与花无媸、秦伯符见过轮到花慕容云殊声音转柔道:“慕容”花慕容嗯了一声欢喜里透出一丝羞涩问道:“这些日子你定然十分辛苦了”云殊笑道:“辛苦是辛苦十分却算不上。”花慕容面一红低声道:“当着众人不要贫嘴。”云殊微微一笑。 花慕容叹道:“云殊你说得那人已被我们拿住了。”云殊雄躯一震道:“当真”此时秦伯符将梁萧带出车外云殊瞧向梁萧二人目光交接云殊面色青红不定忽地长声笑道:“好得很今日倒可以开个除恶大会了、”花清渊犹疑道:“云兄弟此人与我天机宫实有莫大渊源还请云兄弟高抬贵手”云殊摇头道:“花宫主换了他人云殊尽可答应。然此人决计不可轻饶。”花清渊欲言又止神色黯然花慕容一咬唇忽道:“云殊我也知萧儿大错特错可他自幼失怙乏人教诲抑且年少识浅不免行差踏错你瞧我面上”话未说完云殊己自摇头不止。 花慕容还要再说却听花无媸叹道:“云殊说得是梁萧对我宫虽有恩惠但终是私恩统兵攻宋屠杀百姓却是公愤孰轻孰重大家俱都明白。况且他一身奇术出白天机宫若不将他正法我宫四百年清誉必当毁于今日。”此话一出天机宫众人均是一寂花晓霜只觉天旋地转瘫在凌霜君怀里泪水狂涌而出。云殊面色一沉蓦地厉声道:“将这奸贼押上台去。”何嵩阳应声出列目光狠厉冲梁萧脸上重重唾了一口揪着他走上木台重重掷在地上。众人不知生甚事哗然议论云殊踱上木台手臂轻挥台下顿时寂然。 云殊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沉声道:“而今中土沦陷蛮夷猖撅云某丧师辱国百死莫赎本是无颜相见诸公。然云某人虽然驽钝却终不忍亿万同胞号啕于铁蹄之下做牛做马为隶为奴。今日召集诸公诚盼大家同心协力练就一支雄兵与鞑子再决雌雄。”台下的南方武人大都经历战乱受尽亡国屈辱听得这话尽都热血沸腾咬牙切齿纷纷叫道:“对将元狗赶回北方去。”“我黑风寨五百人马尽听云大侠调遣。”“咱们誓死跟随云大侠杀他娘的狗鞑子若留得一个绝不甘休。”众人哄然叫道:“对留得一个鞑子便不甘休。” 忽听老成者冷言道:“云大侠言辞虽壮但兴兵复国却大非寻常先不说当今元人兵强马壮气焰正盛。便是重兴义军也非易事。敢问粮草从何而来军器从何而来招兵买马所需钱粮又从何来” 众武人大都只图一时痛快哪想到这许多关节经这么一说顿时面面相觑大感泄气。云殊微微一笑道:“钱粮马匹云某自有办法筹措不出一月当有足够银钱供给数万兵马之用。还请诸公放心。”众人欣喜若狂欢声叫道:“云大侠手眼通天咱们不放心你还能放心谁去”“若非奸臣当道云大侠早就打败鞑子中兴汉室啦。”“是啊天底下的豪杰数云大侠第一谁不放心你俺郭老三叫他血溅五尺云殊连呼惭愧但见众心如一又感欢喜。双手一挥让众人噤声朗声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本是要缔结一个紧要誓约但眼下盟友未至云某想先行了结一件大事。”说着一指梁萧朗声言道:“这人姓梁名萧曾为鞑子平章攻我城池杀我黎民当真罪不容诛。承蒙天机宫诸位高手相助侥幸将他擒获诸位说说该将这厮如何处置” 众豪杰又惊又喜纷纷叫道:“割舌挖心。”“活剐了他”一时无数怨恨目光射到梁萧身上。梁萧虽然四肢被缚但意态据傲如故正眼也不向下瞧上一眼众人见他如此嚣张越愤怒纷纷刀剑出鞘向着台前拥了过来。花晓霜张着小口瞧得浑身冷偏又无力动弹只觉眼前阵阵黑几乎昏了过去。: 第一章 万夫莫敌 正当此时忽听有人大笑道:“云老弟生擒此獠可喜可贺不过此等趣事怎能不让洒家掺和”群豪循声望去只见数十名金胡人牵着骆驼马匹从暗中迤逦而来。云殊笑道:“贺陀罗大师你可是来得迟了。”贺陀罗银衫白翻身下马笑道:“此等盛会洒家总不能空手白来货物搬运费时耽搁了一阵。”他双手一拍身后走出一条九尺巨汉高鼻凸目金垂肩肩上横一根径约三寸的八尺铜棍担着四口大木箱他足下行走甚快然每走一步双足便入地尺许。 众人正瞧得惊奇忽见那巨汉走到贺陀罗身前双肩一抖四口木箱蓦地飞出三丈越过众人头顶堕在台前哗啦声响木箱寸裂金光进出。众人定睛一瞧只见四口大木箱中竟然装满根根粗大的金条。众人哗然一片既惊叹黄金之贵重又骇然于那巨汉的神力要知这四箱黄金不下千斤那人却一掷数丈浑不费力这份气力已然惊世骇俗了。 云殊动容道:“壮士神勇敢问大名。”那巨汉将长大铜棍就地一戟合手说道:“咱是钦察人忽赤因。”他语气虽生疏但字句却吐得甚是清楚。 秦伯符打量他一番忽道:“敢问阁下练得可是小黑魅功”忽赤因一愣摇头道:小黑魅功是什么”秦伯符紧紧盯着他冷笑道:“当年无妄头陀修炼大金刚神力不成别创一门邪功每修炼一次便要吸食活人鲜血。无妄自称小黑魅功一经练成力大无穷。但杀人吸血却未免邪毒太甚后来他遭受高手围攻身受重伤遁往西域从此再无消息。” 忽赤因面无表情静静听罢笑道:“咱这气力是天生的并非小黑魅功。不过咱早听说中原有门大金刚神力若能遇上倒想会会。”秦伯符淡淡道:“你既然听说过大金刚神力那可听说过巨灵玄功么”忽赤因目光一闪朗笑道:“原来阁下便是病天王久仰了。”秦伯符点头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少时秦某也想请教一二。”忽赤因眼里凶光一闪嘿笑不语。贺陀罗忽地笑道:“云老弟今日咱们究竟是来结盟还是比武”云殊应道:“自然是结盟。”贺陀罗指着金条道:“这些是洒家带来的见面礼以表诚意。”云殊欣然笑道:“大师想得周到。” 贺陀罗目光一转向梁萧笑道:“平章大人你平素威风上哪里去啦哈哈所谓风水轮流转人人者贿倒霉的时候。”梁萧道:“说得是想必你也是游泳回来的吧”贺陀罗目涌怒意嘿然道:“哪里话多亏平章留下的造船术我与云老弟才能渡海回来”原来那日贺陀罗与云殊被梁萧丢在岛上丧气之余只得继续造船梁萧虽然拖延工期却也不想置二人于死地所说造船之术大体不差二人用心琢磨过了月余终于造出一艘海船驶回大6。 贺陀罗想起被骗之事备感恼怒说道:“云老弟这厮如何处置”云殊笑道:“主随客便大师以为该当如何”贺陀罗笑道:“云老弟客气了你们汉人名将岳飞有话说得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咱们结这东西之盟乃是亘古未有之事若用牛羊三牲祭拜天地大落俗套不如就拿这厮作祭饮其血食其肉岂不快哉。”他虽是笑语晏晏众人却听得头皮麻。云殊怔了怔蓦地笑道:“好就这么办。” 花晓霜不觉尖声叫道:“不要”叫声未竭便听群豪纷纷叫道:“不错对付如此恶人正该如此。”“碎碎地将他剐了方能消我心头之恨”转眼之间花晓霜凄厉叫声便被众人怒吼声湮没不闻。花慕容再也忍耐不住高叫道:“云殊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这样折磨人”云殊眉头一皱还未答话贺陀罗已笑道:“姑娘言之差矣凡成大事者岂能有妇人之仁梁萧这厮杀人无数叫他骨肉成泥也不冤枉。” 云殊忖道:“说得对当日我便是妇人之仁以致被那些文官庸将处处掣肘最终兵败崖山。从今往后只要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原什么事情我云殊都做得出来。既能与贺陀罗这等大恶人结盟剐杀一个敌人算得什么”当下道:“慕容我主意已定毋庸再言。” 花慕容一怔气道:“人是我们拿的如何处置也该天机宫作主。”云殊得天机宫资助与花慕容更有婚姻之约故而处处容让不料她竟然在此处让自己难堪不觉恼羞成怒淡然道:“军国大事哪容妇道人家插嘴”花慕容不料他出言如此无礼全不似平时体贴模样不觉惊怒交集叫道:“好呀这便是你的真面目了我今天偏要插嘴瞧你如何对我”说罢便要跃上台去与云殊动手。 花无媸伸手按住她叱道:“慕容住口。云殊说得对国家大事你妇道人家不得干涉。”花慕容委屈得落下泪来大声道:“妈你也这么说”花无媸长叹道:“事关天机宫数百年清誉此刻除了置身事外别无他法”花慕容身子一颤回头望着晓霜只见她双目含泪眼里满是哀求之意不觉胸中酸楚捂着脸钻进马车去了。 云殊硬起心肠沉声道:“何兄你来执法”何嵩阳笑道:“敢情好这活剐歹人的勾当老子最是在行包管不让他死得痛快。”抽出一把牛耳尖刀衔在口中正要去撕梁萧衣衫忽听一个稚嫩声音道:“何大叔我来帮你。”何嵩阳侧目一望却是靳飞之子靳文点头道:“好小文这恶贼害你全家你正该报仇。”靳文蹿上前来狠狠踢了梁萧一脚梁萧怒目陡张神光迸出靳飞着他一瞪心生怯意情不自禁倒退两步吐了一口唾沫恨声道:“你还凶哼何大叔我先弄瞎他的招子。”他年少气盛一心在群豪前逞威蓦地抢过尖刀狠狠向梁萧眼睛扎下去不料梁萧虽被“囚笼锁”困住但功力仍在瞧得刀来身子竭力向右一晃靳文一刀扎空雪亮刀锋自他面颊划落血花四溅割出两寸长一段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靳文未能扎中一个被缚之人羞恼异常杀机斗起反手一刀戳向梁萧心口。花晓霜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群豪皆叫可惜:“这一刀下去岂不让这厮死得太容易。” 便在此时一枚石子忽地破空而来当的一声击中尖刀靳文虎口流血尖刀脱手飞出。只见人影一晃明三秋大袖飘飘卓然立在台上。天机宫众人无不变色。云殊惊道:“明先生这是何意”明三秋摇了摇头叹道:“梁萧算学独步古今杀之可惜。”云殊皱眉道:“算学不过小道社稷安危才是大节。” 明三秋哈哈笑道:“好个大节试问你杀了梁萧便能复兴宋室吗”云殊一愣不觉语塞。明三秋道:“梁萧纵有千般不是但他算学通神乃是难得的人才若云兄实在不忿不妨废了他的武功将他留在天机宫从此潜心数术绝迹江湖。”云殊尚未答话贺陀罗阴笑道:“如此让他坐享清福岂非便宜了他”转头向云殊道“时辰不早快快了结此事大家早些结盟为好。”云殊点头道:“此事不劳明兄过问还请退下。” 明三秋负手冷笑凝然不动。云殊眉间透出怒意目视花清渊道:“花宫主你说该当如何”花清渊心中矛盾之极尚未开口却听花无媸冷冷地道:“明三秋你自作主张不将宫主放在眼里么”明三秋微微冷笑望着花清渊道:“花宫主明某这数年来安心从事不与你为难只因为佩服你性子冲淡有容人之量若论其他本事明某对你半点也不佩服。”花清渊面色白叹道:“不错若论其他本事花某远远不及明兄。”明三秋点头道:“若非梁萧出头天机宫早巳不属你花家。不过明某虽然输与他却输得心服口服尤其算学一道明某更是五体投地。明某自负平生当真佩服的只得他梁萧一人。今日杀他你们不过图个痛快。嘿杀了一个梁萧或许不打紧但只怕再过数百年泱泱华夏也未必能出一个与他比肩的算学奇才。”他微微一顿扬声道:“更何况明某人最瞧不起的便是明哲保身的缩头乌龟。”他目光扫过天机宫诸人隐隐透出不屑之意。 花无媸面色沉静冷笑道:“如此说来明三秋你是不屑再做天机宫的人了”明三秋哈哈一笑道:“你这些年来千方百计不就要逼我反叛好出手对付么好得很今日明某如你所愿。”他将手一挥沉声道“从今往后明三秋与天机宫一刀两断所作所为与天机宫再无干系。” 台下一片哗然花无媸也有几分意外明三秋这些年委曲求全自己想要寻他不是也难得把柄不料他今日竟为一个往日对头破门而出。梁萧原已心丧若死闭目就戮却不料万马齐喑之际为自己出头的竟是明三秋一时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忽听贺陀罗哈哈笑道:“云老弟这便是你说的:南朝武人一体同心并肩协力么好个一体同心好个并肩协力呢”云殊顿时面涨通红扬眉道:“明三秋你若定要附逆云某可对你不客气了。”明三秋长袍一撩沉声道:“请。”云殊沉喝一声翻掌拍出明三秋足踏奇步错拳反击。云殊存心立威出手极是狠辣明三秋为救梁萧也出了浑身本事他混然已是天机宫第一高手真才实学不在云殊之下。 转眼间二人以快打快旋风般拆到二十余招云殊急于求胜展开“惊影迭形拳”。这路拳法脱胎于“三才归元掌”虚实难料运转如风。却不料当年明三秋败于梁萧之手事后也曾精研这路掌法。他算术之精当世之中仅次梁萧武功更有独到造诣反复揣摩对掌法中的奥妙了然大半。此刻他瞧得云殊使出这路拳法心中大喜。又拆十余招忽听明三秋叫一声:“着”中指倏地透过云殊双掌拂中他“期门穴”云殊半身麻痹倒退三步。众人不由齐齐惊呼小书童风眠叫道:“公子宝剑给你。”嗖地抛出长剑云殊伸手接住展开“归藏剑”刷刷刷一连九剑扳回劣势。 二人疾若闪电纠缠不定熊熊火光中两道人影越来越淡。蓦然间剑光一亮明三秋厉声大喝火光忽又一暗云殊仿佛一叶纸鸢抛出丈余重重摔下挣扎不起。明三秋肩井处则长剑入半身后露出明晃晃一截剑尖。 明三秋反手拔出长剑血如泉涌殷透半边衣衫。明三秋目视剑锋苦笑道:“公羊羽啊公羊羽我破得了你的掌法却破不得你的剑法。厉害当真厉害。”蓦地身子一晃以剑拄地单膝跪在地上鲜血顺着剑锋淌下在木台上聚成小小一滩。 梁萧瞧到此时不禁叫道:“明先生你我今生无缘聚饮黄泉路上梁萧当与你把盏对坐痛饮三百大杯少喝一杯的便不是好汉。”明三秋望着他笑道:“说话算话不要忘了。”梁萧点头道:“死也不忘。”明三秋笑道:“好个死都不忘。”两人相视一笑明三秋蓦地挺身剑交左手朗声道:“还有谁来赐教”众人见状无不骇然。贺陀罗微微笑道:“好本事我来领教领教。”此话一出众人大不了然要知明三秋已受重伤贺陀罗此时出手分明要拣便宜。他堂堂宗师身份如此做派未免太过无耻即是南朝群雄也都露出不屑之色。却听忽赤因呵呵笑道:“汉人说得好:杀鸡焉能用牛刀。何必宗师出手忽赤因便能奈何他。”满脸堆笑提步上前。 明三秋见他逼近心忖道:“此人气力奇大出手势必猛不可当万不能令他主攻。”长剑一斜正要抢攻却听秦伯符冷冷道:“明老弟这一阵交与秦某如何”明三秋诧然回头却见秦伯符不知何时已上了木台凝然而立。秦伯符瞧了梁萧一眼叹道:“我也不知是对是错。瞧你送命终非我愿但今日之后无论你是死是活秦某与你再无干系。”梁萧只觉嗓子一哽眼角泛起泪光。 花无媸一蹙眉喝道:“伯符你也要步明三秋后尘吗”秦伯符淡然道:“宫主海涵。”双掌飘飘拍向忽赤因。忽赤因嘿然一笑两拳抵住二人身形微晃足下木台顿时碎裂。秦伯符双目陡张喝道:“小黑魅功好贼子还说不是”忽赤因面带诡笑并不反驳。 只见二人忽进忽退拳法并无多少花巧但一招一式却都极尽刚猛。顷刻之间四面火把被劲风打灭大半。天机宫诸人均知秦伯符的厉害眼见忽赤因不落下风皆感惊诧。 斗到间深处忽赤因蓦地尖声怪笑笑声凄厉听得众人头皮麻。霎息间木台上卷起一道狂飚寥寥数枚火把同时一黯隐约见得黑影幢幢起落不定啊呀响起一声惨呼又归寂然。忽听秦伯符喝道:“妖孽尔敢”火把又是一亮众人一瞧之下大吃一惊只见忽赤因抱着一人嘴里死死咬着那人颈项那人一身汉装正是前来结盟的武人之一。忽赤因抱着那人狂奔他身子原本狼夯此时却似缩小了一半窜高伏低形同鬼魅。秦伯符虽然空着双手却也追他不上不由连声怒吼。二人流光掠影般绕着木台转了一圈忽赤因随手一抛手中那人吧嗒堕地。众人围上一瞧只见那人颈上血肉模糊面皮蜡黄早已气绝了。群豪惊怒已极纷纷怒叫拔出兵刃向忽赤因涌去只碍于秦伯符与他争斗甚急一时不易抢上。 忽赤因饮罢人血精神大涨身子一舒呼呼两掌挥出。秦伯符气为之闭倒退两步忖道:“传言果然不差习练小黑魅功的妖人每吸一人鲜血功力便能增长数成。”当下凝神应对径取守势。忽赤因步步抢攻忽地声怪笑跃在半空掌如飞来山岳向秦伯符压到。秦伯符抬手一挡足下木台轰然坍塌他只觉心口热几欲吐血忽赤因双掌如风连环拍落。 二人各以神力相拼掌力相交笃笃作响。交得第九掌秦伯符内息一滞情知用力太甚牵动痼疾不由暗自叫苦。只见忽赤因第十掌拍到只得勉力挡出。四掌相接秦伯符喉头倏甜蹭蹭蹭倒退六步一跤坐倒口中鲜血涌了出来。花清渊急忙纵上取出一支青玉瓶倾出药丸给他服下。 忽赤因收了掌志得意满长笑道:“巨灵玄功也不过如此。”群雄正欲冲上厮并忽见他目中精芒暴突扫视过来。群豪气势均是一馁心中悲愤莫名就当此时却听远处有人朗笑道:“巨灵玄功不过如此大金刚神力却又如何”声若洪钟震响当场。忽赤因脸色微变放眼望去只见北边两名僧人大步赶来为一人魁伟异常正是九如身后一人中等身材却是花生。 赵呙害怕云殊现自己早先缩成一团不敢作声此时瞧见花生忍不住探头叫道:“光头叔叔。”花生听他叫唤哎呀一声两三步蹿入天机宫诸人之间众人纷纷阻挡哪知小和尚活似一尾泥鳅滑溜异常东一扭西一摆眨眼功夫将拳打脚踢尽皆避过一步抢到赵吕跟前。修谷在旁挥掌拍出却见花生身形忽矮让过来拳肩头从下方耸起顶在修谷肘下修谷只觉大力涌来惊呼一声倒飞出去正撞着来援的童铸二人滚作一团。花生顺手揽过赵吕大袖一挥接下花清渊一掌呵呵笑道:“不送”借势蹿出人群转回九如身畔。 花无媸见花生欲来便来欲去便去视天机宫一众高手如无物探感大失脸面冷笑道:“九如和尚你教得好徒弟”九如拈须笑道:“不敢不敢。”忽赤因鼻间哼了一声高叫道:“你便是九如吗我在西方就听过你的名字。好你来咱们较量较量。”九如并不理会觑了梁萧一眼笑道:“梁萧和尚听说这此间聚会顺道瞧瞧你怎么也在这里”梁萧摇头苦笑不知从何说起。赵呙指着天机宫众人大声道:“他们合起来打叔叔忒不要脸。”云殊已听到赵呙声音此时看清他容貌心中讶异:“圣上怎么到了这里是了定是被梁萧那厮裹挟而来只怪我一时大意未能瞧见。” 花生见梁萧四肢被缚血流满面不由生起气来叫道:“梁萧谁打了你俺给你出气”忽赤因见九如师徒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勃然怒道:“小和尚我自与你师父说话你多嘴什么”花生正自生气圆眼一瞪顶嘴道:“俺自与梁萧说话你多嘴什么”忽赤因大怒狠狠瞪他赵呙想起他吸食人血的模样心里害怕在花生耳边低声道:“光头叔叔他咬人脖子是个大大的坏人。”花生一点头将赵呙交给交给九如。纵身跳上台去走向梁萧。 忽赤因伸臂一拦冷笑道:“小和尚你做什么”花生道:“俺要救梁萧你让开些。”伸手在忽赤因小腹上一推。忽赤因有意卖弄也不格挡气贯全身好似铜浇铁铸一般。哪知花生一推不动猝然加劲忽赤因但觉巨力迭起一重接着一重不由得身子一晃倒退两步。他呆了呆喝道:“小贼秃你好。” 一拳直奔花生面门花生一旋身挥拳击他腰胁忽赤因矮身出腿横扫花生大喝一声也随之出腿双腿一交忽赤因又是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心中大凛呼呼两拳击向花生胸口。 一时间二人你来我往斗成一处西方群豪撕破嗓门都给忽赤因打气台下宋人恼恨忽赤因残杀同胞只盼他败落纷纷替花生助威。呼喊声中台上二人斗得越激烈只见一个高大魁伟状若擎天巨神;一个矮小敦实仿佛矮脚罗汉身量看似悬殊但拳脚相加却是不分高低。忽赤因出手虽快但花生却每每后先至逼得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片刻间已被逼到木台边上。忽赤因情急大吼忽地故技重施一掌扫灭火把又将一名南朝武人抓在手里未及吸血身后风响肩上已着了重重一拳喉头甜血没吸成几乎吐出一口血来。当即纵身狂奔哪知花生使出“三十二身相一晃身抢到他身前一招“马王飞蹄”踹向忽赤因小腹。忽赤因躲避不开只得抛开怀中之人腾出双手却不料花生原是虚招左手探出早将那名南方武人轻轻巧巧夺过丢在一旁。那人自鬼门关走了一遭站在当场了阵抖忽觉裤档冷低头一看敢情已吓出尿来。 忽赤因被花生处处进逼脸上无光霎时间声厉吼又抓一人想要吸血长力但他快一分花生也快一分他每抓一人花生立时夺回。反复再三忽赤因被小和尚逼得团团乱转心中怒极索性不再吸血全力出掌。转瞬间二人各凭神力笃笃笃连交十掌掌掌重逾泰山声如沉雷其势便如巨象相搏。 忽赤因气力每衰必当吸血补充此刻遭逢强敌消耗既大却又无血可吸二十掌一过渐感力怯。花生则是敌强一分我强一分“大金刚神力”自给自足不假外求一时拳风呼呼越斗越勇。二人此消彼长斗得数合忽赤因出手稍缓被花生觑得亲切忽地探手扣住他左臂肘弯“曲池穴”向外一扭忽赤因运劲回夺花生顺势从他右胁下钻过去手成虎爪扣住忽赤因“至阳穴”劲透五指忽赤因浑身顿软偌大身躯已被花生高高托将起来头重脚轻借力便旋旋得三旋花生喝一声:“下去吧”直摔到木台下去。忽赤因昏头胀脑之间摔了个唇破牙断满口是血半个脑袋尽都肿了。九如拄杖旁观冷冷笑道:“小黑魅功也不过如此” 南方群豪恨极了这吸血怪物见此情形轰然叫好若非碍于云殊面子早就一拥而上将忽赤因生拉死裂了。那些胡人慌手慌脚抢上前来将忽赤因拖回医治。 花生打走忽赤因纵身向梁萧抢到忽觉劲风掠来却是贺陀罗拳劲到了。花生未及抵挡忽听九如哈哈笑道:“臭毒蛇咱俩也来亲近亲近。”手中木棒若怪蟒出洞嗖地探出。贺陀罗只得放了花生掣出般若锋反手一截。九如手中木棒搭上般若锋顺势旋转贺陀罗虎口热兵刃几乎脱手当即拳势忽转击向九如怀中赵呙。九如闪身让开啧啧笑道:“贺臭蛇你这手段还是如此下作”贺陀罗阴沉着脸右手舞开般若锋左拳却尽向赵呙身上招呼。 花生见贺陀罗被师父缠住转身蹿到梁萧身前抓住“囚龙锁”运劲一拧哪知那紫黑铁锁竟是纹丝不动。花生一愣方要运劲再拧忽听背后细响似有物事破空而来只得放开枷锁信手一捞但觉人手轻飘摊开手掌却是一枚细长松针。 九如一棒迫开贺陀罗目视黑松林笑道:“老穷酸你来便来了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嘿莫非怕老婆不成”只听松林中飒然一响公羊羽鹑衣蔽履飘然踱出冷笑道:“老贼秃你只顾卖弄嘴舌不怕入拔舌地狱么”身形一晃落到木台之上。花无媸见他出现面色顿转苍白双眼盯着公羊羽似要将他刺穿一般。花清渊望着父亲也是手足无措。云殊正自束手无策忽见公羊羽亲至精神一振叫道:“师父。”公羊羽冷哼一声昂头望天并不理会。 九如笑道:“老穷酸说得妙这就叫作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正是和尚大慈大悲哀怜世人的写照。善哉知我者穷酸也。”公羊羽啐了一口冷笑道:“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九如笑道:“穷酸你不要掉文。和尚只是问你你到底帮着哪边”公羊羽冷然道:“总之不会帮你。”九如道:“依和尚看你们杀了梁萧也是于事无补留着他倒有许多好处。”公羊羽略一默然缓声道:“若是寻常错失却也罢了但聚九州之铁也难铸此一错不杀此子无以谢天下。” 九如大头连摇说道:“不然大宋奸佞当道国势不振大敌当前却让三尺小儿登上帝位号令群臣。反之那忽必烈为人干练内有聪睿之臣外有虎狼之师。不比其他比比国君的能耐两国强弱便不问可知了。诚所谓:鹰隼之侧岂容燕雀安眠。元人固然贪得无厌但大宋败亡也不乏咎由自取。 倘若将一国之亡归咎于一人身上未免太过牵强了些。”群豪听得这话虽觉不忿但想起宋室衰微暗弱的情形也不由大感沮丧。 公羊羽摆手道:“老和尚你用出世人的嘴说当世人的话未免大错特错。大丈夫在世当顶天立地锄暴扶弱方才不违侠义本色。倘有强人当街欺凌妇孺你也袖手旁观只说是:谁教她等如此孱弱么”九如道:“两国相争不同市井争斗”公羊羽不待他说完截口便道:“事有轻重但其理相同。朝廷虽然腐朽万千百姓又有何辜元人蛮夷小邦依仗强弓快马逞一时之能但本性贪蛮肆于征伐不明仁义之道不通治乱之法。圣人道刚不可久坚强处下马上取天下岂能于马上治之乎我汉室虽遭外患国脉断绝却仍有黎民千万豪杰无数即便败亡在前但只要人心不死道义犹存便如神鸟凤凰自焚于香木之中重生于灰烬之外岂是区区燕雀之辈任人主宰君不闻:楚虽三户也必亡秦么”南朝群豪听到此处。只觉痛快淋漓轰叫如雷:“楚虽三户也必亡秦。” 当年秦灭六国楚人心怀怨恨说道:“楚虽三户亡秦者必楚”。事后果然一语成谶灭亡暴秦的刘邦、项羽均是楚人。 九如冷笑一声道:“这世间便是太多大丈夫大豪杰扯虎皮当大旗砍来杀去以致纷争不休。好就如你老穷酸所言你当年又为何下那等毒誓说什么大宋天翻地覆也不动上半根指头”公羊羽双眉一挑道:“当年奸臣当路昏君无道害我家破人亡。不才武功有成也曾动过报复的毒念欲凭一人一剑将那些昏君佞臣满门良贱杀个干干净净。”这番言语端地惊世骇俗听得众人背脊生寒皆想:“倘使如此可是古今未有的绝大血案了。” 却听公羊羽声音转沉说道:“只不过我行刺路上正巧遇上蒙宋两国交战杀戮甚惨不才虽然迂腐却也心想:先不说蒙古凯觎国势濒危我弑君杀臣倘若朝中无人承袭大宝生出内乱岂不予外敌可乘之机再说昏君佞臣固然一百个该杀但家中老幼却无辜杀之有悖情理。我心中虽有这般考虑但却自知性情偏激一旦动手一不可收拾。思来想去终于按捺仇念下毒誓:即便大宋天翻地覆也不动上半个指头。哼旁人只道我公羊羽恋于私仇不顾大局。殊不知当初不被这毒誓困着我三尺青锋出鞘大宋朝早就完蛋大吉。” 此话说完众人尽是默然云殊心道:“我始终埋怨师父不顾大节却没想到竟是这等缘由”心中茫然一片也不知孰是孰非了。 九如洪声道:“老穷酸你总是有理难道你一生从未错过人谁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嘿罢了你有你的道理和尚有和尚的念头。如今大宋已亡你也不必顾及誓言咱俩便抄家伙说话瞧你的剑管用还是和尚的棒子厉害。”木棒一顿白须飞扬。公羊羽微微冷笑挽起长衫袖手凝立。 忽听贺陀罗笑道:“公羊先生这老贼秃多管闲事不自量力不如你我联手给他点教训。”公羊羽睨他一眼冷冷道:“西域竖子无耻蛮夷凭你也配与老夫联手与我滚远一些。”贺陀罗脸上一阵青白忽地打个哈哈道:“可是你徒弟三番五次求我来的” 公羊羽冷哼一声望着云殊道:“是么”云殊一怔道:“是”公羊羽喝道:“你这叫饮鸩止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大宋徽宗联金灭辽辽亡之后却被金兵攻破汴梁宋理宗联蒙破金落得半壁河山也保之不住你还想重蹈覆辙么”云殊额上汗出如浆心中虽有不服嘴上却不敢反驳。忽听花无媸冷笑道:“好迁腐的见识合纵连横之道自古有之。那些蠢皇帝不会用咱们未必就不能用。”公羊羽皱眉道:“我自教训徒弟与你何干”花无媸道:他与慕容有婚姻之约便是我花家的人他要做什么老身自会替他担待。” 公羊羽眉间闪过一丝讶色;继而冷笑道:“随你的便。”把袖一拂不耐道:“老和尚打是不打”九如笑道:“暂且不打也罢瞧你两口子斗嘴亲热倒也别有兴味。”公羊羽双目精光进出两大高手凝神相对一触即忽听梁萧道:“且慢。”二人回头望去却见他由花生扶着缓缓站起但花生费尽气力也拧不开那道“囚龙锁”急得小和尚抓耳挠腮。 梁萧对九如拱手道:“大师为我出头梁萧感激不尽。但大丈夫立世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为梁萧微贱之躯损及大师佛体。梁萧九泉之下万难安心、。”九如盯他半晌叹道:“你拿定了么”梁萧道:“心意已决还望成全。”九如仍不死心又道:“诚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虽有滔天罪孽但佛法广大尽可化解。你不如弃绝红尘入我门下洗尽今生罪孽不再履足人世。”此言一出公羊羽微微一怔手捋领下长须低眉沉吟。 梁萧叹道:“大师心意梁萧领了但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梁萧做了便做了绝不逃避”这两句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群豪皆不由想道:“这人虽作恶多端倒也是条汉子。” 九如不由暗叹。要知古今罪人多有托庇佛法者此辈一旦出家便非尘世中人只须不再作恶无论官府江湖大都不再追究梁萧当真出家为僧以公羊羽的身份气度自也不便再寻他的麻烦。但若梁萧一心了断恩仇不肯出家九如纵有无量神通也化解不开这段恩怨了。 贺陀罗眼珠一转拍手笑道:“说得好为人做事就该死不悔改。做了便做了后悔的便不算好汉。”九如听他阴阳怪气趁机挑拨心中有气吹起胡须道:“老和尚就不算好汉哼向年心软放你一马至今想来真他妈后悔之极。来来来今日若不分个死活绝不罢休。”不待贺陀罗答话嗖嗖两棒点出将肚皮里的鸟气尽都撒在贺陀罗身上。贺陀罗心中暗骂使般若锋接住。 公羊羽盯着梁萧面冷如冰花生瞧得不对一步抢在梁萧身前张臂拦住。梁萧叹道:“兄弟不关你事你让开吧。”花生摇了摇头闷声道:“一朝是兄弟终身是兄弟那天你不丢下俺俺今天晚上也不丢下你。”那日去天王寺之前梁萧说得话花生俱都牢记在心此时不假思索说了出来。梁萧听得心热如火嗓子顿时哽住了。 花生望着公羊羽粗声道:“读书的你要想碰俺兄弟先要胜过俺。”双拳一合推向公羊羽拳到半途却又停住说道:“俺拳头重你若害怕就立马投降看你长得斯文碰伤了你俺心里也不痛快。”公羊羽听他絮絮叨叨口气却甚诚恳眼中透出一丝笑意说道:“你尽力打穷酸绝不还手打中了我算你本事。”花生哼一声心道:“读书的胡吹大气你不还手俺伸个指头也让你四脚朝天。”想着伸手推出正要运劲公羊羽忽地向后大大跨了一步花生一掌推空不觉一怔声大喝捏拳再送直抵公羊羽胸脯哪知拳劲方吐公羊羽又退一步于毫之间卸开花生的拳劲。花生心中惊怒拳出连环公羊羽却心如明镜料敌先机每每在花生拳脚将到未到之际避开。花生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出拳虽快却总是无法中敌。只见二人一进一退转眼间绕着木台转了十来个圈子。花生拳拳用力却招招落空胸口渐有胀懑之感每出一拳那胀懑便添了一分。出到三十拳时花生身子一滞面红耳赤如同醉酒摇晃着走了两步托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群豪见此情形俱都哗然花生早先力败忽赤因威风八面哪知公羊羽一招未便将这小和尚逼得内息岔乱口吐鲜血这份能耐当真近乎天入了。 梁萧见公羊羽以料敌之法挫败花生心中骇然涌身一扑横在花生身前但苦于手足被锁站立不住一跤摔倒脸上伤口立时进裂血如泉涌。公羊羽冷眼旁观忽地点头道:“很好你小子虽不是东西却还有点义气。老夫便不假手他人亲手取你性命”袖中墨光一闪掣出青螭剑来铮铮数声将“囚龙锁”截为数段。 梁萧站起身来一眼扫去群豪无不虎视眈耽心知今日难逃一死回头望去花晓霜依在车旁满脸泪痕大眼中充满关切。不觉昂起头来扬声道:“好。”气凝双掌正要出招忽听晓霜道:“老先生你还记得我么”公羊羽看她一眼摇头叹道:“小丫头你不用说啦这次我才不饶他。”花晓霜惨然笑道:“我不求你饶他性命我只求与他面对着面说一句知心话儿。”公羊羽道:“不成说话还好倘若你小丫头哭哭啼啼把老夫心肠哭软那就再也杀不了人。”花无媸冷笑道:“原来你不仅是伪君子还是胆小鬼么” 公羊羽勃然变色冷笑道:“好小丫头你过来。”花晓霜道:“妈妈制住我穴道我过不来。”公羊羽风眼生威射在凌霜君脸上凌霜君心头打了个突。公羊羽冷声道:“你放了她。”花无媸冷笑道:“你说放开便放么哪有那么容易。”她一心与公羊羽赌气公羊羽说东她偏要说西公羊羽说西她又自向东了反正处处抬杠也不管有理无理。谁料话未说完眼前一花公羊羽已将晓霜抓在手中一旋身掌出如风与修谷、左元、明三叠各对一掌那三人胸口如压巨石各自后退一步。 花无媸自侍女手中抢过一口宝剑叱道:“清渊”花清渊一愣拔剑出鞘却刺不出去。“太乙分光剑”非得二人同施才具威力花无媸一人使剑公羊羽浑不在意形如大鸟当空掠了个之字绕过她的剑锋转回台上。他这一来一去似出人无人之境花无媸惊怒交进出号令天机宫诸人应声抢上各站一角将公羊羽围在阵心。 公羊羽斜眼瞧了一匝冷笑道:“花无媸凭这区区九转八卦阵也能困得住老夫么”花无媸粉面凝霜自忖道:“老穷酸允文允武不世奇才这阵势当然困他不住。但若如此作罢又岂非便宜他了。”想着瞥了花清渊一眼见他望着公羊羽眼神茫然不由暗叹一口气:“可恨清渊性子软弱终不敢与他爹翻脸。” 公羊羽神色一敛对晓霜道:“丫头,有言在先你说话太多我可不答应。”他怕花晓霜说得多了自己心肠一软又如崂山那般放过梁萧。花晓霜转眼望着梁萧梁萧也望着她四目相对花晓霜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留下两行清亮的泪痕公羊羽瞧得不耐掉头道:“婆婆妈妈作什么有话快说。”花晓霜伸袖抹了泪强笑道:“萧哥哥你还记得阿姨去的那天你答应我什么话”梁萧黯然点头。花晓霜抬眼望天天上弦月如钩黯然无光忽然幽幽地道:“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萧哥哥无论你在哪儿我的心都似这天上的月儿时时照着你片刻也不会挪开的。”众人闻言均想:“这女孩儿情根探种倒也可怜唉只怪梁萧这厮罪孽太重怨不得我们。” 梁萧瞧了瞧那弯弦月心道:“却不知黄泉之下还能瞧见如此月色么”就当此时忽觉眼前微眩双腿软竟似站立不住顿时心头一惊:“糟糕谁下了毒”正要用功逼毒忽听扑通扑通撞击声不绝定神一望只见天机宫众人尽皆倒地公羊羽一手抚额足下踉跄瞪着花晓霜脸上露出古怪神气。 梁萧正在吃惊花晓霜忽然一挣脱出公羊羽手掌奔上来将一粒药丸塞进梁萧嘴里用力将他一推喘息道:“快走”原来她趁说话之际悄悄放出“神仙倒”“神仙倒”是天下第一等的迷药无色无嗅药效惊人众人一时不觉纷纷中招。 梁萧解药入口头脑一清握住花晓霜纤手叫道:“你也走”花晓霜惨笑道:“我不能走我要救醒奶奶他们。”梁萧一愣花晓霜抽出手来眼中满是泪光凄然道:“你要走得远远的记着我的话别再回来。”梁萧怔了怔挪不开步子只在此时忽听九如一声怒吼梁萧侧目一瞧大吃一惊敢情两人沉浸于离情别绪那边南方豪杰均已倒地。九如步履踉跄被贺陀罗逼得左右遮拦险象环生。花晓霜一瞧症状便知根底失声道:“神仙倒”梁萧诧道:“晓霜怎么回事”花晓霜也觉惊讶:“我没对他们下药再说”又一指忽赤因一干人:“他们怎么还站着了” 忽有一个胡人哈哈笑道:“贤师侄当真与我同出一门连迷药都用的一般无二。”说得竟是字正腔圆的汉话花晓霜正自诧异却见那人在脸上一抓手中多了一张金黄须眉的人皮面具瞧他面目正是“活阎罗”常宁。敢情常宁混在人群中趁众人关注台上伺机下药将数百南方豪杰一齐迷倒忽听贺陀罗声怪笑般若锋舞成斗大一团向九如当头罩落眼瞧便能手刃这生平强敌忽觉背后风起来势惊人。贺陀罗不敢大意一掌反拍荡开一块大石。梁萧石块掷出掠过五丈之遥一掌拍向贺陀罗。贺陀罗足下一旋正要抵挡梁萧双掌忽分左掌呼的一声将般若锋荡开右掌变爪扣住九如手臂将他带了过来九如长吸一口气盘坐地上运功逼毒。 刹那间梁、贺二人身影交错般若锋掠过梁萧肩头带起一溜血光梁萧掌缘则扫中贺陀罗右臂。贺陀罗痛彻心肺挫退两步一条手臂几乎失了知觉。忽赤因瞧出厉害呼哨一声众胡人纵身而上将梁萧围在中间。梁萧见其纵跃姿态情知来的皆是好手加上贺陀罗与忽赤因自己今夜绝无胜算但不知为何当此危境他胸中却无半点怯意蓦地一手按腰纵声长笑。 贺陀罗手臂酸痛难当他无必胜把握绝不轻易出手瞧着梁萧大笑只是暗自调息。云殊虽也中了迷药但他内力甚高一时尚未昏厥咬牙道:“贺陀罗你这算什么你过毒誓要助我中兴汉室”贺陀罗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婊子无情商人无义咱色目人既是做生意那就是利字当头敢问是跟着蒙古人有利还是跟着你们这些亡了国的南蛮子有利”云殊羞愤交加喝道:“好贼子”一口气上不来吐出两口鲜血昏厥过去。贺陀罗心中得意哈哈大笑。忽听梁萧喝道:“好个利字当头贺陀罗你且瞧瞧我这一掌有利还是无利”左掌倏出“滔天劲”汹涌激荡去如沧海成空。贺陀罗为他气势所夺神色微变双掌奋力迎出哪知梁萧掌到半途向右一带忽变作“涡旋劲”。 这六大奇劲是梁萧还返6地后所创贺陀罗不知巧妙拳劲顿被带偏落到左近三个胡人身上那三人有幸身当两大绝顶高手联袂一击不及哼上半声便即了账。 忽赤因见状纵身跳起挥棍砸向梁萧背脊。梁萧旋身一转左掌仍是“滔天劲”右掌则变作陷空力”掌棍相交忽赤因虎口鲜血长流铜棍被两道截然相反的内劲大力一扯变作一根曲尺脱手飞起。梁萧不待铜棍蹿高左掌变“陷空力”右掌变“涡旋劲”铜棍凌空一折忽地扫向贺陀罗。 贺陀罗见梁萧转身应敌正欲偷袭九如忽见铜棍扫来只好回身将铜棍一拳激回梁萧并不硬接左掌内吸右掌外旋铜棍借势一转正与两名扑来的胡人撞上那二人被铜棍拦腰扫中筋摧骨断双双毙命。 两合之间梁萧连毙五人群胡魂飞胆裂齐一声喊后退数尺。九如瞧得痛快叫声:“好掌法。”解下葫芦抛给梁萧道“如此掌法当以烈酒壮之。”梁萧接过葫芦拔塞痛饮一口赞道:“好酒。”群胡见他藐睨四方的模样均有怒色忽有一人一跛一跛蹿将出来双袖一抖以“满天星”手法射出无数银丸打向梁萧后背。 九如见梁萧似若不觉急要招呼忽见梁萧眸子里奇光暴涨掉过头来扑得一声口中酒水喷得满天都是仿佛下一阵白雨。那银丸与酒珠一撞敌不过“鲸息功”的真力纷纷回转较之来势还要迅疾十倍。那胡人躲闪不过被银丸打个正着周身蓝焰腾腾燃烧起来。他凄厉嚎叫双手撕扯身上衣衫但那蓝焰燃烧奇快眨眼间衣衫焚尽毒火烧人皮肉滋滋作响。梁萧见他面皮烧破竟又露出一张脸来却是火真人。 火真人原本与常宁同时躲在胡人队中他手足均残恨透梁萧见他饮酒只当有机可趁撒出“幽冥毒火”暗算不料竟被梁萧神功迫回。只瞧他手舞足蹈号叫狂呼霎时化作一团火光跳动数下扑倒在地顷刻间骨肉燃尽仅剩一堆灰烬为晚风徐徐一吹四方散去。群胡见这毒火霸道至斯一时噤若寒蝉不禁再退一步。 梁萧一口酒喷死火真人将空葫芦一掷笑道:“还有七个”他知道让群胡腾出手来南朝群豪无一得免当下双臂呼地一抡内劲如霆飞电走扫向群胡。 花晓霜见梁萧独当强敌一时心儿狂跳焦急万分。忽听公羊羽道:“小丫头你给我解药老夫既往不咎否则臭小子迟早没命”花晓霜想了想道:“放了你也好但你须得答应不不与他为难。” 公羊羽怒道:“你竟敢胁迫老夫”花晓霜抿着嘴唇心里面好不矛盾既想放了公羊羽让他退敌又怕他对梁萧不利取舍之间委实难断。踌躇间忽听公羊羽叫道:“留心。”花晓霜只觉右侧风起身子略偏一枚金针击中手臂微感麻痹。转眼望去只见常宁狞笑扑来当下使出“暗香拳法”双拳一拨一撩常宁不料她中了“凝血针”还能动弹措手不及竟被花晓霜狠狠摔了一个筋斗唇破血流爬起怒道:“小娘皮摔你爹么”公羊羽脸色一寒道:“姓常的你骂什么”常宁被他一瞪心中微怯冷笑道:“公羊老儿今儿可轮不得你嚣张待会儿老子自当好好炮制你。”公羊羽气得头上指心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水遭虾戏老穷酸一生傲视天下莫不成要受辱于这奸险小人” 这时间花晓霜忽然嗅到一丝异香如兰似麝但少嗅数息便觉心中烦恶只听常宁拍手笑道:“倒也倒也”花晓霜脑中灵光一闪叫道:“鬼麝魔兰”常宁被她叫破毒药名称不觉一怔花晓霜趁机 欺上双拳挥出。常宁武功平平躲过左拳鼻梁却被晓霜右拳击中只觉眼鼻酸楚金星乱进。公羊羽由衷赞道:“小丫头这一拳打得好。”常宁又惊又怒叫道:“瞧你大爷的手段”左手一挥洒出一蓬红粉花晓霜后退数步衣衫上仍是沾了少许常宁伸手从腰间抓起一个盒子揭开盒盖只听嗡得一声盒中蹿出百十只色泽乌黑、大如拇指的怪蜂便如一团乌云罩向花晓霜。 花晓霜熟读神农典知这怪蜂名叫“尸蜂”蛰人无救抑且身坚体硬飞走迅疾生来最爱吸食“血雨花”故而驱蜂伤人之前须将血雨花粉沾在敌人身上。花晓霜虽知其理但去掉花粉已然不及况且尸蜂乱飞只恐伤及旁人当下暗运“转阴易阳术”挥掌拍出这些日子她得梁萧相助修为渐长无须人畜为媒也能将“九阴毒”逼出体外。九阴毒性质奇特乃是天下所有毒物的克星尸蜂与她掌风一触扑簌簌堕下僵死一地。 常宁见此奇景不由得手忙脚乱又抛出几样毒药。但花晓霜九阴之体万毒不侵。常宁毒药无效一时急正要使出拳脚忽觉背后劲风压来一时躲闪不及被重物撞在背脊喉头甜吐出一口鲜血。觑眼回望只见那物乃是一名死尸褐深目口中鲜血长流。 常宁一颗心扑地跳起觑眼望去。场上已只剩五人贺陀罗忽赤因与三个胡人高手围着梁萧团团乱转。梁萧浑身是血却如出押疯虎猛不可当。一转身又毙一人信手抓住呼得一声向常宁大力掷来。常宁心胆欲裂仓惶避过他本是见风转舵之徒见势不妙拔腿便逃三纵两跳一道烟走得不见踪影。 梁萧心挂晓霜故而连掷两具尸体欲将常宁击毙但他受伤不轻内力衰减急切问只能伤敌不足以取他性命见其遁走暗叫可惜。只这略一分神后心已吃了忽赤因一记重手梁萧吞下涌起鲜血旋风般转过身子双掌一沉一绞咔嚓声响忽赤因缩手不及双臂齐断。贺陀罗惊怒交进揉身扑上般若锋精光一闪正中梁萧大腿。梁萧放过忽赤因屈指倏弹当得一声般若锋被“滴水劲”荡开三尺梁萧左手如电抓向贺陀罗心口。贺陀罗翻身疾退胸口仍为指风拂中郁闷难当。心中震骇不已:“换作往时这小子未必是我敌手今日却连折我九名一流好手。无怪有人说一夫拼命万夫莫敌。” 梁萧一招逼退贺陀罗腿上创口剧痛传来不由一跤坐倒。贺陀罗见状心喜纵身扑来。梁萧虽然无法起身却被逼出浑身潜力当下端坐不动双掌绕身掌力吞吐又将贺陀罗迫退。贺陀罗厉啸连连旋风般绕着梁萧奔走手中般若锋寒光闪烁夺人心神不料梁萧左一掌右一掌出手并非奇快掌力却势如汪洋。贺陀罗连转十余匝仍是未见破绽不由得焦躁起来:“洒家称雄西方竟斗不下一个重伤之人传将出去岂不叫人耻笑”但越是焦躁越难得手。: 第二章 浊世滔滔 花晓霜见梁萧遍体鳞伤当真心如刀绞一咬牙掏出解药想给公羊羽服下。贺陀罗遥遥觑见忽地使出“虚空动”一晃数丈抢到她身后一拳飞出。梁萧无力起身徒自怒喝却无法救援。 花晓霜但觉劲风袭体不由得身向前倾忽然肩头一紧被人抓住向前拖了四尺。贺陀罗拳风落激得尘土四溅抬眼一瞧只见公羊羽昂然而起不觉吃了一惊手足齐动似欲前奔。公羊羽正要拆解哪知贺陀罗身子一躬忽地变进为退向着松林蹿去。公羊羽不防他一代高手竟会逃走一跌足正要追赶忽见九如振衣而起大喝一声:“臭毒蛇哪里走”迈开大步追将上去刹那间只见两人一前一后如流星赶月一般钻进黑松老林须臾不见。原来公羊羽、九如内力深湛趁着梁萧拖住贺陀罗都在全力逼除迷药此时各自功行圆满。 忽赤因与剩下的两名胡人见状纷纷拔腿便逃公羊羽青螭剑握在掌心纵上前去刺倒两名胡人眼看忽赤因脚步如飞已在十丈之外当下大喝一声软剑化作一道电光脱手而出正中忽赤因后背嗡的一声将他钉死在地上。 公羊羽上前拔出剑来回望梁萧一言不。梁萧心道:“他此时出手恐怕我十招也接不下。”惨然一笑左掌在上右掌在下默默护住胸腹。公羊羽剑尖微颤出一声嗡呜不料人影一闪花晓霜扑上前来抱住他的手腕急道:“萧哥哥你快走”她犹恐不足张开小口狠狠咬在公羊羽腕上。公羊羽似欲挣开但终究长叹一声垂下手去。 梁萧的泪水如两道清泉化开脸上血迹点点滴滴落在地上。他呆了一阵转身扶起明三秋目光一转凝注花清渊道:“天机宫今日所赐梁萧决不敢忘。多则十年少则八载必当登门奉还。”花清渊等人正以内力抗拒药性闻言均是一惊公羊羽双眉陡立正要说话却见梁萧一瘸一拐已然走得远了。 花晓霜望着梁萧背影消失心神一弛蓦地浑身虚脱靠着公羊羽瘫在地上。 忽见九如大步转了回来转眼一瞧不见梁萧尸体方才放心问道:“那小子呢”公羊羽冷笑道:“放他走了。你追得人呢”九如啐道:“那厮逃命功夫倒是一流急切中追他不上。和尚心挂此间暂且放他一次。”公羊羽哼了一声瞪着花晓霜道:“小丫头你既然遂了愿就快将地上的人救醒。”花晓霜掏出解药却双腿软无力站起公羊羽只得亲自施救。顷刻解药用尽所幸常宁所用也是“神仙倒”九如在丧命胡人身上搜出几瓶解药给众人服下。 群豪虽然中毒却多未昏厥前后之事俱都瞧得明白端地好生无趣。花无媸恼羞成怒对花晓霜冷笑道:“敢情你拜吴常青为师就学会了使毒吗哼好大本事看来天机宫这座小庙养不了你这座大菩萨了从今往后你所作所为都与天机宫再无干系。”花晓霜低头不语花清渊夫妇虽怜女儿为情所苦不得已而为之但以下犯上终究理亏是以也不敢多言只盼花无媸怒气平息再与她祖孙开解。 东西之盟落得如此结局群豪心灰意冷均向云殊辞行。云殊心中渐愧也无颜挽留。不消半个时辰数百豪杰星散四方再无一个留下。云殊见得群豪走净心中怨苦不禁落下泪来天机宫众人瞧在眼里无不叹息。花慕容面冷心软想要劝慰他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忽听公羊羽道:“哭什么汉高祖有白登之辱曹孟德有割须之恨古今豪杰都难免困窘唯有锲而不舍方能成就大功。你这般哭能哭死胡虏振兴华夏么”云殊一惊匆忙收泪公羊羽拈须叹道:“你虽然误信奸人几乎害了大家确是不对。但与梁萧一比也只算小过梁萧失了大节错恨难返。所以说小错可免大关节上定要把持得住。”云殊颔称是。 九如啐道:“放屁放屁又臭又空。”公羊羽只是冷笑心中却挂着梁萧临走时抛下的话暗暗愁:“那小子现今已那般厉害十年后不知如何了得届时若要寻仇天机宫之中只恐无人抵挡得住。”想着大有悔意。 此时天色渐明众人寻了一处小镇住下。公羊羽来得晚不知云殊与明三秋动手始末当即问起云殊照实说了。公羊羽便将他叫到僻静处替他疗伤。九如不愿与诸人同住自与花生出去化缘。花晓霜独处其中因花无媸余怒未消宫中诸人也都不便与她说话。 花晓霜闷闷不乐想起梁萧重伤在身更添忧愁转入厢房躺了一阵却无法人眠。呆了一阵子又起身出房却见凌霜君搂着花镜圆低声哄他睡觉花清渊也在旁抚着婴儿小脸眉间露出笑意。花晓霜瞧了片刻心中没得一酸:“爹妈有了弟弟我已是多余之人留在这里好生无趣。”当下举步出门凌霜君忍不住问道:“霜儿你去哪里”花晓霜未及答话便听花无媸冷冷道:“她用毒恁地厉害哪里去不得”花晓霜鼻间酸楚也不回头来到户外瞧得白痴儿正懒懒地晒太阳瞧见主人颠颠地跑过来花晓霜将它搂住想起梁萧又不觉堕下泪来。金灵儿也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钻进她怀里这猴儿通灵见她落泪便拿毛茸茸的小脑袋给她蹭去泪水。花晓霜不好拂它之意只得叹一口气收泪站起。 她漫无目的沿大路走了七八步忽听得低低呻吟当下快走几步遥见前方拐角处坐着一个衣衫槛楼的老妪捂着心口愁眉不展。花晓霜虽在困窘之中也不失医者天性上前道:“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那老妪道:“心痛得厉害。”花晓霜拉起她的右手正要把脉却见那段手腕光洁如玉不觉惊道:“你”话未出口腰上一麻身子顿时软倒。只听那老妪咯咯一笑笑声清脆异常。金灵儿见主人被擒吱得一声伸爪便去掏老妪胸口老妪骂声“小畜生”一挥手将它扫了个筋斗滚了一转便不动弹这时忽觉疼痛低头一看却见白痴儿死咬住自己足踝顿时心头怒起一脚踹在白痴儿头上那狗儿头开脑裂当即毙命。花晓霜见状不由得芳心欲碎泪如泉涌。忽听耳边风响那老妪抓着她足狂奔。不一会儿已到汉水边上。 老妪见无人追来停下身形拧了晓霜面颊一把拍开她哑穴咯咯笑道:“小贱人总教你落到我手里。”花晓霜正觉她声音耳熟忽见老妪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羊脂玉般的俏脸花晓霜失声道:“韩凝紫是你”韩凝紫笑道:“亏你还认得我”忽地手起掌落重重抽了她一记耳光花晓霜口鼻间顿时鲜血长流。 韩凝紫面色忽转狰狞咬牙道:“凌霜君那贱人与那负心汉子竟敢恁地亲热哼把他们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她一边骂一边掐住晓霜脖子花晓霜一阵气紧耳中嗡嗡作响隐约听得韩凝紫恨声道:“老娘今天就在你身上出气。”话音未落小腹已重重吃了一脚花晓霜只觉五腑六脏都似挤在一处喉头甜吐了一大口鲜血又昏过去。 梁萧抱着明三秋走了一程寻一处寺庙住下。他随花晓霜行医已久略通医道便按药理配了几剂药物外敷内服。过了七八日二人伤势渐好彼此谈论学问大感投契明三秋笑道:“梁兄弟你我当日在灵台交手何尝想到今日世事难料莫过于此”梁萧点头称是。 又过月余二人伤势痊愈大半。这一日天光甚好梁萧沿寺中回廊散步见廊侧粉壁上镶了一面铜镜料是寺中僧人整饰衣冠之处他对镜自照脸上刀疤宛然心知这疤痕太深恐是除不去了即便除去了脸上的伤痕心上的伤痕却是一生一世也除不去的。想着备感凄凉又行数步忽见壁上墨迹斑斑题了数行字:“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平生功业何处黄州惠州詹州。” 梁萧将这诗默念数遍心道:“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而我平生功业却又在哪里是天机宫是襄阳还是茫茫大海天王寺中”蓦然间只觉此生于国于家一事无成顿生出茫然之感怔忡片刻转回禅房向明三秋道:“明兄月余相聚小弟受益匪浅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时此地就此别过。”明三秋不舍道:“你去寻霜小姐么”梁萧道:“我去寻她势必又有一场争斗还是不去罢了。”明三秋奇道:“那你当日为何放下那般硬话以十年为期向天机宫寻仇。”梁萧道:“花晓霜背弃父母亲人拼死救我必受责罚。我这般一说他们顾忌于我必不敢待她太薄。”明三秋沉吟道:“那么老弟有何打算”梁萧道:“小弟也是不知唯有走一步瞧一步;来日有缘与明兄重会于江湖之上必当把酒言欢再叙别情。”长身一揖径向北去。明三秋望他背影消失不见始才一声叹息向东南去了。 梁萧平生身不由主俱随世事浮沉今日好容易了无牵挂却又心生茫然。如此漫无目的走了二十余日遥见前方涌来无数难民一问才知黄河又度决堤。他登高望去果见遍地黄水乱注万顷良田尽成泽国数十万灾民星散蚁聚挣扎呼号哀鸿一片。 茫然中忽听远远有人哀声歌道:“山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歌声苍凉顿挫刺得梁萧心头隐隐作痛回头看去却只见万民哀号却不见歌者踪影不由忖道:“唱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若无所作为岂非永受苦楚” 他打定主意问明方向召集了几十个难民直趋河监衙门趁夜闯人。那河监正与同僚听歌看舞宾主欢洽瞧见梁萧不由大呼小叫几个家人扑来都被梁萧踢翻众官四散逃走但哪逃得过一个个都被按住捆了。梁萧上座叫过河监询问为何不理汛情。那河监颤声应道:“仲夏水满难免决堤往年朝廷都有治水之策但如今西边海都犯境东边又与高丽、日本交战南方还要攻打安南占城;朝廷处处兴兵哪里能够兼顾水情如今无粮无饷怎么治水而且今年水势来得猛烈千里长堤处处可危下官下官也不知从何治起了” 梁萧道:“据我所知这周遭百里有九座粮仓大可开仓放粮召集河工治水。”那河监面如土色双手乱摆道:“那是军粮放不得。”梁萧微微冷笑命一千难民将众官守着自往行省治所将行省长官从小妾被窝里揪了出来命其令开仓那长官吓得魂不附体说道:“那是供给西北战场的军粮倘若放了下官人头不保。”梁萧将手掌在他脖子上一比笑道:“你若不放这颗人头也是不保。总之都是不保倘若治水有功还可将功补罪。”他连哄带吓嘴舌与武力并用那长官挨不住只得签令放粮。梁萧将行省长官与河监捆成一团下在监里。自己则冒称钦差坐镇行省衙门他蒙古话说得流利无比往年带兵之时又谙熟官府中事众官虽疑但也不敢妄言。 梁萧开仓放粮少许贩济灾民大部用来征召河工七日之中便召集民工六万。梁萧审明涝势图画山河将民工分派各部或是挖渠分流或是高筑堤坝或是制作器械或是掘堰蓄水冲刷泥沙他本有通天彻地之才一朝得展所长当真算无遗策奇计百出不出半月之功便将洪水泛滥之势遏住。一月期满河水尽平逃难灾民重归故里此时元廷也渐渐听到风声派人来探。梁萧心知不可久留放出那长官与河监扬长而去。 那二人得了自由怒气冲天急遣人马缉拿但徒自扰乱乡里却无梁萧踪迹。忽必烈得知河患消解龙心大悦对开仓放粮之事竟也不予追究反而大大称赞一番。那二人惊喜交进将治水功劳尽都揽在身上对被擒受辱、缉捕梁萧之事却是只字不提了。 梁萧脱身之后沿河而行望着汤汤河水想这月余经历忖道:“这条河裹挟泥沙奔涌而下。我今年治好明年不免再度泛滥如此循环不休何时是个了时。晓霜为人治病常说正本清源治河未尝不该如此但若要正本清源只怕要去大河源头探个究竟不可。” 想到此处他顺着黄河西行。这一日历经潼关抵达长安附近忽地忆起故人辗转到华山脚下一问乡里才知赵家、杨家、王家的遗眷尽被李庭接到大都赡养。梁萧心中悲喜信步来到山南小屋却见绿竹阴森清泉潺谖一轮小水车在屋前哗啦啦转个不停。梁萧推门而人却见床被依旧桌椅宛然“天道酬勤”的条幅上却已布满细细蛛丝。 梁萧从木桌上拿起一只竹鸟这竹鸟是他做给阿雪的玩物搁置已久布满灰尘泪眼模糊中仿佛又见那个圆脸的少女在远处拈针缝衣可伸手拂去却是空无一物。梁萧将竹鸟贴在脸上泪水顺颊滑落沾满枯黄的鸟翼。 好半晌他才举步出门将那竹鸟调好机括伸出手掌那鸟儿扑得一声蹿上天去。梁萧怅望半晌忽地叹了口气不待竹鸟落地寂然西去。 花晓霜醒来时只觉凉风习习吹在身上剧痛稍稍缓解了些。勉力张眼瞧去却见身处一个山坡四面古木森然。忽听韩凝紫笑道:“你知道这是哪里”花晓霜转眼望着她茫然摇头。 韩凝紫道:“这里叫做百丈山。梁萧曾驻兵于此以一千铁骑大破十万宋军威风得紧呢。”她提及梁萧。花晓霜精神稍振举目望去襄阳城楼隐隐约约在天边勾勒出细小线影。不防韩凝紫突然揪住她头抽她两记耳光嘻嘻笑道:“这是替莺莺打的梁萧那小贼朝三暮四竟敢抛下我那师侄勾搭上你这小浪蹄子。哼你当还能见着那小贼么告诉你吧我已派人给花清渊和凌霜君送信让他们来此见我。我不仅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还要他们尝尝丧女之痛。你信不信他们若敢不来我便把你卖到窑子里去让普天下的臭男人都来疼爱凌霜君的宝贝女儿。”说罢咯咯直笑。 花晓霜原本心丧若死听得这话却不由打了个哆嗦心道:“落到那般处境端地生不如死但她叫来爹爹妈妈必要用我胁迫他们我又岂能害了他们。”略一默然忽道“韩凝紫你本来就是我的手下败将暗算伤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韩凝紫脸色一变寒声道:“小残人你说什么”狠狠抽了晓藉两个耳光打得她嘴角流血冷笑道“若非梁萧那小贼弄诡凭你这点微末伎俩又岂是我的对手”花晓霜道:“我是微末之技诚然不假你连我都打不过岂非更没本事” 韩凝紫脸上青气一现抬起掌来却又停在半空。敢情花晓霜这两句话正好点中她心底要害。韩凝紫自以为无论容貌本事都远胜凌霜君数倍但那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贱人却偏生霸占了自己心爱之人。此恨可比天高输给谁也不打紧输给这对母女一分一毫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她转了数个念头拍开晓霜穴道说道:“好咱们再比一次看你还有什么法子胜我”后退数步美目生寒。花晓霜默默直起身子忽地抬起手掌拍向头顶。韩凝紫见状一惊岂容她轻易就死倏地抢上左手勾她腕脉右手食指点她胸口要穴。 花晓箱伤势沉重身手迟钝更不料韩凝紫来势如此迅疾陡然间已被她扣住手腕。但她岂肯再落人手受尽欺辱当下想也不想右掌斜撩左膝疾起顶向韩凝紫小腹正是“暗香拳法”中一招“踏雪寻梅”。韩凝紫暗自冷笑嘴里却叫声:“好。”使出飘雪神掌中的“小霰散手”双臂一圈便将花晓霜右臂缠住喝声:“断”原来她那日输给晓霜事后反复揣摩只觉“暗香拳法”处处克制“飘雪神掌”急切难破但她也知花晓霜内力低微最妙莫过于近战以擒拿手法与之纠缠令其空有拳法也无力施展。 花晓霜只觉右臂剧痛蓦地想起“暗香拳”中有一路叫做“折梅手”的擒拿手法当下使将出来奋力挣扎。韩凝紫一不留神几乎被她挣脱不觉焦躁起来:“这小丫头浑身是伤若还拿她不住成何体统”怒哼一声运转“冰河玄功”侵人花晓霜右臂。花晓霜只觉那道冷流汹涌而人不假思索施展“转阴易阳术”阴脉人阳脉出“冰河神功”本是纯阴内功在九大阳脉中一转须臾间化为乌有。韩凝紫连催真力却如石沉大海花晓霜苍白面孔反而隐现红晕大有内息充盈之相不由暗生惊惧:“数月不见这小丫头内功大进了么”她生平自负绝不相信这小丫头胜得过自己数十年修为当下右手微缩将花晓霜左掌沾住双掌内力此起彼伏向花晓霜攻来。 花晓霜却不管对方有甚变化只需内劲涌来便左掌导入右掌攻出右掌导入左掌攻出转阴易阳不过用上少许内力便将韩凝紫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一一化解。相持约莫一柱香的工夫花晓霜鬓生微汗面色白里透红艳若桃花;韩凝紫却渐渐脸色苍白眉间透出一丝死黑之气。蓦然间双掌忽撤后退数步。花晓霜见她脸色青白眉头急颤似在抵御极大痛苦。正当诧异忽见韩凝紫蛾眉一蹙咬牙道:“小贱人你敢对我用毒” 花晓霜恍然大悟敢情她被迫用出“转阴易阳术”无意中竟将“九阴毒”度过去。韩凝紫不知不觉着了道儿痛苦之余怒不可遏抽出一柄短剑扑上来刷刷数剑又快又狠。花晓霜一边避让口中叫道:“你你先别动我教你怎样逼毒”韩凝紫只当她有意讥讽出手越狠辣。不出两合花晓霜小臂便中了一剑血透衫袖眼见韩凝紫势若疯狂情知再不逃走势必死于剑下。她先前虽存死念却是迫于无奈但有一线生机自不会轻易就死当即捂着伤口向山下奔去。韩凝紫正欲追赶忽觉头晕目眩浑身冷禁不住一跤跌倒。情知再不抗拒毒人五脏其势难救当下不敢迟疑盘膝运功不敢挪动半分。这九阴奇毒本是她一手造就今日亲受其炙也算是造化弄人报应不爽了。 打坐片刻韩凝紫勉力将九阴毒压制于经脉之中但她所练“冰河玄功”本为纯阴一路与九阴毒秉性相同只会助长其势无法彻底化解但觉周身忽痒忽痛乍冷还寒诸般古怪滋味一起涌来花晓霜生平所受九阴毒脉之苦她此时也一一领受内心不觉将花晓霜怨入骨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而后称快。 她咬牙切齿一阵扶着树木踱到山脚却见郊野空旷哪有晓霜影子正自烦恼忽见来路上出现二个人影定睛一望正是花清渊与凌霜君只见一个长袍广袖丰神如玉一个碧裳螺髻清丽脱俗两人并肩而行步履飘然绝似一对璧人。 韩凝紫望着二人走近一颗心好似被人拧成一团浑身血液时凝时沸眼眶又酸又热几乎便要涌出泪来。却见花清渊在丈外止步也呆呆盯着她眼神似喜似悲凌霜君却咬着嘴唇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三人默然注视谁也不先说话。过了良久花清渊叹了口气幽幽道:“紫儿多年不见你憔悴多了”二女都不料他沉默许久却说出这句话来均是一呆韩凝紫情难自禁脱口道:“你你也变了好多”凌霜君见这情形只气得身子抖一顿足转身便走花清渊吃了一惊将她挽住道:“霜君你去哪里”凌霜君怒道:“你都不把晓霜放在心上我还管她作什么”花清渊一征道:“我怎么不把晓霜放在心上”凌霜君死死盯着他咬牙道:“你见了这毒妇不问女儿下落却偏与她卿卿我我当我是透明人儿吗我这辈子见过的冷血汉子以你花清渊为最。”花清渊脸色白却又无言以答。他一见韩凝紫就全然不由自主说出那句话来明知不对却也难以抑止。凌霜君见他呆滞模样知他心中有愧更觉委屈禁不住啜泣起来。花清渊叹了口气将她楼在怀里向韩凝紫道:“紫儿咳韩姑娘小女无辜负你的是我你若放了小女花清渊任你处置。” 韩凝紫与他久别重逢原本神飞意驰忘乎所以忽见他抚慰凌霜君的温柔样子不禁妒火重燃脸色青白不定忽地轻笑道:“韩姑娘韩姑娘”她轻呼数声语中已带上哭腔。花清渊见她神色怪异忍不住唤道:“韩凝紫晓霜到底”韩凝紫忽地柳眉倒竖喝道:“韩凝紫是你叫得的么”她望着凌霜君冷笑道“你的宝贝女儿早被我砍成十八块丢到汉江中喂鱼去了。” 花清渊倒退两步:脸上全无血色。凌霜君见韩凝紫独自一人便已猜到晓霜遇害听得这话二十年仇恨蓦地涌上心来挣开花清渊扑将上去。韩凝紫挥剑相迎转眼间这对情敌已斗在一处。 论及武功韩凝紫本来高出凌霜君甚多但她身中“九阴毒”举动迟滞拆了二十来招被凌霜君一掌打在胸前。韩凝紫步履踉跄几乎跌倒。凌霜君重创仇敌既惊且喜正要抢上结果对方。忽见眼前人影一闪花清渊已将韩凝紫扶在手里。凌霜君顿时如堕冰窟呆了一呆凄然道:“好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还是如此花清渊你这一生是护定了这毒妇么”花清渊神色瞬息数变转眼望去只见韩凝紫面色委顿不堪樱口鲜血流淌一时间怎也狠不下心肠对她动手只得道:“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话未说完忽听身后一声怒哼他掉头望去只见花无媸一脸怒容公羊羽、九如、云殊与花生各站一隅这才想起早先约好自己与凌霜君前方诱敌这四大高手伺机夺人。 公羊羽踏上一步寒声道:“韩凝紫你方才的话可是当真”韩凝紫虽没亲眼见过穷儒但公羊羽这身行头颇为扎眼一瞧之下便已知晓自知今日难逃公道。但她性子倔强宁死不屈便冷笑道:“我骗你做什么我亲手杀死那小贱人你没瞧见这剑上的血迹吗”花清渊夺过短剑一看果见那剑脊上血迹未干顿时心头一空望着韩凝紫仿佛痴了一般。 公羊羽面色陡沉忽地纵声厉啸身形一晃手起掌落向韩凝紫当头拍落。花清渊见得掌来不由自主抬掌格挡父子二人掌力一交花清渊左膝一软跪倒在地颊上现出一抹红晕。公羊羽怔了征蓦地长叹一声撤了掌力悻悻道:“罢了我不管啦。”花无媸眉眼通红恨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哼你也不配管他。”公羊羽颓然道:“你说得是我当真不配。”卷起大袖退在一旁。花无媸上前一步逼视花清渊厉声道:“你还要护着她吗”花清渊只觉脑中乱哄哄的一片但手中挽着韩凝紫仍不放开。 九如不由叹道:“悠悠苍天不佑善人花晓霜悬壶济世活人千万却终究不得善终。唉罢了罢了世间事多是如此。花生走吧”花生愣了一下忽地两眼瞪圆道:“师父你是说晓霜死了”九如瞧着这个傻徒弟暗暗叹息:“闹了半天你现今才明白么”当即点了点头道:“不错”花生呱得一声跳起三尺指着九如鼻尖怒道:“老和尚骗俺晓霜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九如道:“她也是血肉之躯怎会不死”花生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狠狠踱了两步猛摇头道:“不对不对别人会死但晓霜那样的好人怎么会死呢梁萧不会死晓霜也不会死的。”在他心中怎也不信晓霜死了环眼睁得老大瞪在九如脸上模样忿怒之极。韩凝紫冷笑道:“我亲手杀的还不对么” 花生怒道:“你骗俺俺不信”韩凝紫道:“你不信么可以看剑上”话未说完花生大喝一声一拳挥来花清渊出手抵挡但“大金刚神力”有撼天动地之威花清渊心有旁鹜顿被逼了个手忙脚乱。 花无媸不豫道:“九如和尚天机宫之事自有天机宫处置你们师徒定要架梁么”九如冷笑一声叫道:“花生走吧别人的家事咱们少管为妙。”花生闻言停手愣了一愣忽一顿足向着远处狂奔而去。 九如欲要招呼但终究忍住摇了摇头叹道:“老穷酸就此别过。”公羊羽虽与他斗嘴心中却有惺惺之意也合十作礼道:“恕不远送。”九如长叹一声木棒着地一撑人已在数丈之外了。 花无媸目视花清渊又道:“清渊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护定这毒妇么”花清渊眉头连颤忽一咬牙道:“不错我花清渊既无流水公之武功也无元茂公之奇学更没有你的精明算计。我我是天机宫古往今来第一个无能无用之人。”花无媸不料他说出这番话微觉征忡却听花清渊续道:“从小到大瞧着先人遗迹我便打心底鄙夷自己故而从不敢拂逆娘亲。你要我娶霜君我没违拗你要我做宫主我没推诿你要我暗算梁萧我也做了你让我冷落晓霜另生镜圆我一一照办” 花无媸道:“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作什么难道是我错了么”花清渊道:“母亲算无遗策岂会有错千错万错都错在孩儿只怪孩儿没胆量也没本事。有时候我真羡慕梁萧他敢作敢为敢爱敢恨即便大错特错也胜我花清渊百倍。”花无媸脸色一阵苍白涩声道:“是啊我管束你太紧你真该大大恨我才是” 花清渊摇了摇头道:“孩儿岂敢怨恨母亲当年元茂公早逝天机宫大厦危倾母亲独力支撑受过许多委屈若无过人决断哪有今日之局。”公羊羽叹道:“是了是我的错从小到大我都没能好好教你若你有我一身武功花流水又算什么”花清渊摇头道:“也不怪爹爹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爹爹性子萧洒若被缚于天机宫内太也委屈。”自公羊羽夫妻反目以来花清渊第一回如此相称公羊羽百感交集瞧了花无媸一眼心中忽有愧悔之意。 花清渊转头对凌霜君道:“霜君我生平最是对你不起。但情之一物当真无法理喻我虽百无一用但由始至终心中却只容得下一人。今日重见凝紫我才明白当年与她相别之际花清渊这颗心便已留在她那里今生今世也无法取回了”他语气虽力持平静凌霜君却泪如雨下她内心之中对花清渊爱之甚深故而明知他心不在己却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于他。听得这番话她心中蓦然升起一股绝望知道自己已然永远败给韩凝紫再也挽不回这个男子的心意。 花清渊说到这里眼中已是泪光莹莹悠悠叹了口气仰天叹道:“我一错再错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妻子对不起梁萧更对不起晓霜。花清渊乃是不祥之身一切冤孽由我而起一切过失由我承担。只盼诸位瞧我分上饶恕凝紫”说到这里忽地反过手中短剑向颈上抹去。这一下甚是突兀以公羊羽之能也是救之不及众人只觉浑身鲜血一下冲到头顶脑中一片混沌。眼见便要血溅五尺花清渊手臂乍紧已被人格住转眼一瞧却见韩凝紫笑靥如花眉生春色眼中尽是温柔之意。花清渊瞧得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二人热恋之时不觉轻叹道:“凝紫你何必拦我呢”语声呢喃温柔之极。韩凝紫将头枕在他臂上幽幽地道:“以前是笨蛋现在还是。”花清渊苦笑道:“我一向都笨你都知道的如今除了一死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救你。”韩凝紫定定地看着他缓缓道:“我杀了你女儿你不恨我吗”花清渊低头道:“若我不负你岂有今日。”韩凝紫抓过短剑握在手里叹道:“我真的好恨倘若她是我的女儿却是多好。”说着幽幽一叹道“渊哥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好好答我。”花清渊道:“你说。”韩凝紫道:“你方才说你的心始终留在我这里是真的还是只为哄我” 花清渊叹道:“千真万确绝无虚言。”韩凝紫得此言语只觉心满意足展眉一笑。自分别以来花清渊再也没见过如此笑容不觉瞧得痴了。韩凝紫叹道:“渊哥你还记得那天我离开天机宫去天山找师姐时你对我念过的那小令么”花清渊露出追忆之色忽地轻声吟道:“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念到这里忽觉韩凝紫身子斗震眉间掠过一丝痛苦之色花清渊一愕低头看去当真魂飞魄散只见一把短剑斜插在韩凝紫心口直没至柄花清渊失声尖叫道:“紫儿紫儿”韩凝紫强忍痛楚死死扣住花清渊手臂喘息道:“渊哥紫紫儿把心还你从今往后你你好好待你的妻女”她眼中神光涣散话未说完便已气绝。 这一轮剧变迭起众人只瞧得心摇神驰俱都呆了。花清渊痛不欲生搂定韩凝紫痛哭。众人虽觉韩凝紫恶毒狡诈作恶多端却没料到她临死之际竟会有此一举便如凌霜君也觉心中一空再也提不起恨意。此时天机宫诸人均已赶来前后瞧得清楚花慕容鼻间酸楚轻声念道:“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云殊知她心意不由得将她柔荑紧紧握住暗下决心:“从今往后我要一心对待慕容决不再三心二意做出害人害己之事。” 花清渊先失女儿又失至爱这一哭昏天黑地直哭到没了气力凌霜君才将他扶起。花清渊平复下来对花无媸道:“人死万事空紫儿已死容我将她就地掩埋。”花无媸木然道:“从今往后凡事你自己作主不必问我。”花清渊再不多说赤手掘坑将韩凝紫放人落土之际他长久凝视爱人遗容终于叹息一声推土掩埋刻木为碑原写“旧侣韩凝紫之墓”但想了一想终将旧侣二字抹去默默落泪一阵方才站起。公羊羽忽道:“清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韩凝紫临终时让你好好对待妻女莫非霜儿还在人间。”云殊摇头道:“不然倘若花晓霜未死韩凝紫何必自绝。”公羊羽觑他一眼心道:“你懂什么情之一物原本就不可理喻韩凝紫不死她与清渊这段纠葛如何解脱。”忽又想起生平孽缘不觉喟然。 众人议论一番决定分散搜寻搜了一日终是大海捞针一无所获。正要返回忽见前方路上何嵩阳带着一千南方豪杰走了过来个个鼻青脸肿众人均感诧异云殊叫道:“何兄怎会如此圣上何在”何嵩阳苦着脸道:“我们带着圣上原地守候不料那个小贼秃怒气冲冲突然折回不问青红抱了圣上便走我们奋力阻拦却被他一顿好揍。”云殊听说花生夺走赵呙心中大怒顾不得风度破口大骂。 公羊羽冷笑道:“骂也无用那孩子年幼不能济事让他去了也罢。何况那小和尚武功甚强别说他们你便不受伤也未必胜得了他。”云殊不以为然勉强点头公羊羽冷道:“你不必不服你胜不得小和尚更胜不得梁萧那厮武功之强已不输于萧千绝盛年之时。将来他若来寻仇你须得日夜苦练方可抵御。”他看似教训徒弟其实却是提醒天机宫诸人众人想起梁萧临别所言均是愁上心来:“梁萧与晓霜情深爱重晓霜若在他就算前来也不敢无理如今晓霜生死不明以那人的性子结果委实堪虑。” 却听何嵩阳慨然道:“云公子不必挂心那厮为南武林的公敌只要他踪迹一现南方豪杰必当齐心协力叫他骨肉成泥。”公羊羽冷笑道:“若无能耐人多也未必济事亿万宋人不也败在元人手里么” 众人被他揭了疮疤羞怒之色溢于言表公羊羽又是一声冷笑拔足便走云殊方欲出口招呼他已去得远了。 梁萧风餐露宿溯大河而上越往西行气候越是苦寒瀚海千里渺无人烟巨大盐湖时时可见黄河水由浊变清河道由宽而窄土著言语梁萧渐难明白唯有凭借手势沟通。 这一日他越过积石山河水更见细小人畜已能徒步涉过情知距源头不远疾行数日抵达一座大山之下只见山脊冰川覆盖、雪白刺眼梁萧询问土著得知此山名为巴颜喀拉他稍事歇息登山而上翻过一面岩壁汩汩细泉从山顶泻下汇聚成溪溪水裹挟无数碎冰撞击之音高低起伏若合符节。 梁萧心道:“此处该是大河之源了。”他摘下羊皮浑脱饮尽囊中青棵酒抛人水中瞧那皮囊在冰块之间磕磕绊绊向东漂去梁萧忖道:“人说河源为流觞之地想下游水势滔天何等厉害此地却不足飘起酒囊足见其言非虚。”瞧到此处突奇想“黄河水以如此细流化为滚滚洪水其中道理倘若化入内功岂非大妙。”想到此处若有所悟不觉微微点头。 梁萧在河源处坐到日落适才下山忽见大山南麓方圆百里内星芒烂漫莫可逼视。梁萧大感惊奇极目眺望瞧出光芒出自数百泓泉水沮如散涣灿若列星徐徐汇入水之中。梁萧恍然而悟:“此地该是地理志中所说的星宿海了乍眼一观果如满天星斗散落人间古人诚不欺我也。”蓦然间他生出些许疑惑坐在一块山石上蹙额沉思道:“我少时在天机宫读山海经大荒西经有言:昆仑之丘河水出焉黄河之源当为昆仑山又说道: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曰昆仑之丘。赤水为黄河以古人之见黄河理应出于昆仑山巴颜喀拉山势低小哪及得上昆仑山接日月负青天的气象再说这星宿海又从何而来海内西经有道: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河水出其东北西南又人渤海人禹所导积石山如此看来昆仑应在积石山西北郦道元水经注说:河自蒲昌潜行地下南出积石又道:葱岭之水分流东西西人大海东为河源按地理图所载葱岭、蒲昌距此千里难道说黄河源头远在西北而后河水潜行地下一千余里再从星宿海冒出么” 想到这里梁萧大觉不可思议但既有疑惑若不探个究竟委实无以自解凝思半晌决意向前往西北寻找传说中的黄河之源昆仑山。 他所带干粮早已罄尽就地打了一头野羊烤熟吃了在岩洞中宿了一夜次日启程向北途中戈壁沉沙烈日炎炎辛苦非常。走了约莫十余日渐有水草迹象苍穹尽头白云深处依稀刻划出大山轮廓簇簇雪峰出乎云天之上冰雪耀日光华璀璨。 又行一日大山躯干宛然在目横贯东西苍苍莽莽如雪浴飞龙夭矫惊腾。山顶冰川消融纵横蜿蜒在原野上聚成大小海子波光蔚然水气弥漫迎日一照流光泛彩瑰丽无匹。 梁萧只瞧得襟怀疏朗:“怎道化外之地竟有如此气象中土山水虽众与之相较都不免流于拘谨了”正自揽风赏景忽觉地皮微震西方天空隐有闷雷之声传来。梁萧循声极目眺望但见烟尘嚣张凝成长长灰线由细变粗翻滚逼来。梁萧吃了一惊:“此地有战事么”左右一瞧千里草海无可躲藏只得抢上一处缓丘伫足观望。那灰线渐渐逼近却是无数野马鬃毛飞扬奋蹄狂奔。马群后一箭之地数百牧人奋力甩着套索声嘶力竭呼喝不已。 忽听西南方蹄声又响不消片时出现数百骑人马从前兜截而来。这迂回包抄乃是草原牧民惯用的围猎之术用到妙处围猎队伍八方涌至叫猎物无处遁藏。 野马群被斜刺里一冲顿生溃乱蓦然间马群中蹿出一匹浑身火红的野马骨骼粗大较之寻常野马高出一头鬃毛奇长几乎盖住马。这红马迎风长嘶一声声音十分悠长。马群闻声旋风般向北疾驰。忽见北方烟尘大起数百余骑士迎面驰来。那红马又是奋蹄长嘶野马群倏又转向往梁萧这方涌来。 梁萧惯经战阵并不将马群放在心上只是暗觉奇怪:“按说东南方也该有人堵截才是莫非接引有误”念头才转便听身后马蹄声响回头望去只见数十骑人马出现在后方不由忖道:“东方正当其锋来人忒也少了。”但旋即悟出其中妙处:“是了这支人马在那里并非堵截而是出于惊吓如此再三惊扰马群势必溃乱那时擒捉野马便十分容易了。” 果如梁萧所料东南人马一出马群阵势大乱。那头火红野马咴了一声又蹿将出来纵声嘶鸣马群便如战士听到号角忽地齐头并进向东方冲刺而来。梁萧不由得喝了声彩:“马中之王当真了得” 野马竟知批亢捣虚之法东方诸人均是错愕不已眼瞧数千野马汹涌奔腾岂敢樱其锋芒一时纷纷走避。独有一名红衣女郎夷然不惧纵马突人马群中套索左右抽打野马一被抽中便吃痛让开。梁萧见那女子套索挥舞间隐有软鞭招术不由暗暗称奇。只瞧那女子东一穿西一钻辟出一条路来逼近红马翻身一纵落在马背之上众骑士哄然欢呼。梁萧心道:“擒敌先擒王这招使得利落这女子似乎通晓中土武功却也奇怪。” 那红马桀骜不驯力大无穷能令万千同类俯帖耳又岂容人类骑乘顿时上纵下跳左抛右摔举动极为暴烈。红衣女紧紧拽住马鬃伏在马背上初时尚能把持但不消多时便觉力怯身子如一张纸鸢被抛得满天飞舞。忽然间那红马四蹄一攒身躯回旋女子尖声骇呼身如掷丸飞星向着野马群里落去。此刻万马奔腾落人马群乱蹄之下有死无生。众骑手无不失声惊呼。只在此时忽见人影闪动梁萧一蹿一纵将那女子平空搂在怀里继而身形折转落在一匹野马背上。低头一瞧却见那红衣女不过二八韶龄杏眼凝碧极为美丽。 那少女惊魂未定气息急促檀口间吐出淡淡奶香忽听她叽里咕噜极快地说了两句话梁萧不解少女急手指红马又说两句。梁萧这才听出来少女话里夹杂许多突厥语。向年钦察营中多有突厥战士梁萧为统率方便跟着学过一些想了一想间道:“你要我抓住那匹红马吗”少女连连点头梁萧叹道:“物各有主何必强求呢”少女急得小嘴一撇猛地哭道:“我们追了一个多月抓不住它就全完啦” 梁萧环顾四周那些骑士果然疲态尽显断然无力再度设围再听少女哭得伤心心头一软叹道:“我且试试”将少女搁在一匹野马背上自己挥鞭纵马向红马迫近。红马吃过一回苦头岂肯容人再近奋蹄突出马群蹄不沾地顷刻间将梁萧抛落两箭之地。 梁萧不由好胜心起纵下马来衔尾紧迫此时东风正厉吹得他衣袂飘飘便如凭虚御风在草上滑行。众骑士睦目结舌呆呆瞧着一人一马浮光掠影般奔到地平线处消失不见。 逐出二十余里红野马越奔越快梁萧渐被抛落暗赞道:“此马神骏绝伦不知与莺莺的胭脂相较谁更厉害一些”降服之心更甚俯身抓起一块硬泥捏下一枚小丸以“滴水劲”射出击在红马后腿关节处泥丸嗤的一声化为轻烟一团。这一下力道虽轻却叫红马后腿软麻瘸了一瘸。梁萧趁势奔近手中泥丸去如连珠不伤红马筋骨只令它蹄软筋麻有力难施去势渐渐缓了。 半桶羊奶工夫梁萧抢近马尾伸手拈住一个筋斗翻上马背。那红马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挣扎梁萧施展轻身功夫任它起落。红马见势不妙纵蹄狂奔梁萧左臂勒住马颈伸袖盖住马眼。红马眼前漆黑一团唯有闭眼瞎撞乱兜圈子狂奔了半个时辰终于无法可想伫足服输。: 第三章 大哉 这边马王离群马群顿生溃乱。众人趁机捕捉奈何追逐已久人倦马乏野马性子又极为剽悍堵截数次渐自拦截不住。眼瞧着马群又要溃围而出忽见东北方一团红光冉冉飘来。 梁萧乘马赶至一拍马颈红马纵蹄嘶鸣野马群轰然奔回在它前方聚成一团。众骑士围将上来梁萧用突厥语叫道:“马王在此不必用强。”众骑士见他骑乘红马个个面露惊容哄然叫道:“阿忽伦尔阿忽伦尔”梁萧不解其意也不欲多问向那少女朗声叫道:“你们回哪里去”少女双颊泪珠未干听他一问不禁破涕为笑遥指西边道:“去那里。”梁萧轻提马鬃红马会意忽喇喇向西驰去野马自是以它马是瞻一时万马奔腾复又向西驰去众骑手喜不自胜纷纷尾随。 行了约莫百里人马皆乏一名骑手赶上来请求休憩梁萧勒马停住。不一阵数十骑拥上来骑士纷纷下马为是名老者着一袭描金短衫头顶阔大皮帽额宽鼻挺身躯高大。左边是那紫衫少女右旁是一个唇有短髭的英俊青年背挺如枪双目平视前方神态据傲。 老者微一欠身用突厥语说道:“我是这里的族长欧伦依。年轻人你说突厥话是突厥人吗”梁萧道:“我不是突厥人你们呢是突厥人吗”短髭青年面露不屑冷冷道:“我们是精绝人”梁萧奇道:“精绝人没听说过这又是什么地方”那青年听得甚不入耳哼了一声。欧伦依微笑道:“这里毗邻西昆仑说起来精绝故国破灭很久了我们在昆仑山下已经流浪了四百多年。年轻人你从哪里来蒙古还是汉地呢”他见多识广自梁萧容貌举止上大致猜出了他的来历。 梁萧寻思道:“无论蒙古汉人只怕都不会拿我当族人天下虽大却无我立锥之地了”当下叹道“我一介浪人无国也无家。”欧伦依见他不肯相告只得转过话头道:“那么敢问大名。”梁萧心道:“说出名字岂非自认出身”略一沉吟道:“你便叫我西昆仑吧” 精绝人不论贤愚都听出此人言不由衷原本见他降服马群心生佩服均想与他结交哪知此人遮遮掩掩来历也不愿吐露半分。精绝人素以诚恳待人对他好感大消。唯有欧伦依瞧出梁萧似有隐衷点头笑道:“好西昆仑多谢你收服马群你要什么酬劳尽管说罢” 梁萧摇头道:“我不要酬劳。”听得这话众人更露出诧异之色。欧伦依哈哈笑道:“那么如不介意请你去我们的营地喝一碗甘甜的美酒瞧一瞧精绝姑娘的舞姿罢”梁萧见他言辞恳切不便推辞拱手笑道:“听凭吩咐”众人欢然大笑。欧伦依手指短髭青年道:“这是我侄孙捷苏精绝人中最骁勇的战士。”捷苏略略点头算是招呼。 欧伦依又引介那名紫衫少女道:“这是我孙女”少女不待他说完便道:“我叫风怜精绝人中最美的姑娘。”众人笑成一片梁萧也不觉莞尔风怜紧盯着红马眼中流出敬畏神气说道:“西昆仑你能降服阿忽伦尔很了不起啊”梁萧皱眉道:“阿忽伦尔”风怜道:“精绝语中阿忽伦尔就是浴火流星也叫火流星。”梁萧由衷赞道:“火流星好名儿。”风怜轻哼一声噘嘴道:“先前不失手驯服它的一定是我才对”明亮的大眼在火流星身上转来转去好不羡慕。 梁萧一拍红马颈脖笑道:“风怜既然你喜欢火流星我就把它让给你”话一出口人人失色风怜如处梦里未及答话。欧伦依挥手止住她正色道:“西昆仑你知晓阿忽伦尔的宝贵就不会轻易许下诺言。阿忽伦尔是昆仑山下万马之神不仅脚程第一而且神力惊人它所过之处能带走了所有精壮马匹。你知道么这些野马多曾是牧马人驯服的坐骑人们常说:一匹阿忽伦尔抵得过昆仑山下所有的马群。” 梁萧摆手道:“正因宝贵是以最喜爱它的人才配与它为伴。何况大丈夫一诺千金决无收回之理。”火流星得他示意挨至风怜身旁伸出鼻孔闻她秀风怜伸手轻抚它的鬃毛再瞧梁萧一眼眉眼竟已微微泛红泫然欲泣忽地轻声道:“多谢”不待梁萧答话早已纵身跨上火流星一道烟试马去了。众人瞧她红衣红马飞逝如电当真是名驹美人相得益彰便如草原之上飘起一团烈焰惊艳之余齐齐喝起采来。 梁萧凝望风怜背影心头浮起另一个乘马的少女影子胸中一痛叹了口气回头望去忽见捷苏狠狠瞪视自己眼里大有敌意。梁萧心中恍然只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歇息片刻精绝人奉上野味美酒众人正当饥饿当下狼吞虎咽饱餐一顿。梁萧沉默寡言众人也不便多问。风怜坐得不远时时拿眼觑他一旦梁萧转眼回望她便垂下螓雪白的脖子泛起一抹嫣红如染胭脂。 吃饱喝足众人启程西行停停走走行了数日遥见前方溪谷出现许多雪白帐篷精绝人望见家园不禁齐声欢呼。 早有快马通报精绝男子乘了马自营地里冲出来与同胞欢然相拥这些男子清一色黑碧眼剽悍瘦削。妇女们也拥到帐外多为年少女郎个个腿长腰细丰腴白腻。风怜乘火流星驰上去翻身下马与女伴拥在广处唧卿咯咯说笑不停。 欧伦依挥鞭遥指对梁萧笑道:“西昆仑你瞧小月亮堕进星子中啦”梁萧见那些女郎们虽也美丽但与风怜一比尽皆失色。众女四面围着她真如众星捧月一般一时莞尔心道:“小妮子自称精绝族最美的姑娘却也不是胡吹大气。” 众人拥马入营却见营中青烟袅袅每座帐篷都描画着一把小剑帐前立了一个冶铁大炉许多兵器黑沉沉的兀自搁在打铁砧上。只见一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上来躬身道:“族长恭喜你成功归来。”他目光落在火流星的身上面露讶色。欧伦依笑道:“全亏西昆仑帮助咱们的功劳么连一粒草籽也比不上。”众人目光齐刷刷投注在梁萧身上女人们交头接耳风怜早已快嘴快舌说出了来龙去脉。 梁萧微感窘迫拱手道:“大家出了许多力我只是多些运气。”欧伦依笑道:“是啊从来做得多不如做得巧。孩儿们很辛苦却少了些运气。”捷苏等一众战士正觉沮丧听得这话精神稍振。欧伦依又指着那名中年男子道:“西昆仑我与你引介这是我儿子铁哲。”梁萧与铁哲相对作礼欧伦依又问道:“铁哲咱们不在可有大事”铁哲道:“安吉纳的突厥马贼来犯过但没近营地就被咱们打退了。”欧伦依浓眉一皱重重哼道:“这笔账将来再算。” 梁萧仔细打量铁哲只见他衣衫残破手背多有灼痕乍一瞧不似一族副长倒似冶铁匠人。铁哲再不多言向众人微一欠身自去张罗酒肉。众人人帐席地围坐风怜端了一壶葡萄酒给梁萧斟满低声道:“西昆仑阿爸是个没嘴的酒壶不会说话你别怪他。”梁萧不解道:“我怪他作什么再说了不爱说话的人通常都很有本事。”风怜喜道:“对呀他是勇敢的战士还是最灵巧的工匠。”忽见捷苏死死盯着这边秀眉一蹙转身去了。 此次围猎精绝人获得三千多匹雄壮骏马更得到昆仑马神火流星欢喜之情无以言表。当晚燃起篝火杀羊烹牛大开盛宴。一时酒肉飘香光影纷乱男男女女纵情歌舞、不饮自醉。族中长老轮番敬酒梁萧酒到即干并不推辞也不知喝了多少碗酒耳边歌声渐渐模糊眼中人影恍惚错乱终于迷迷糊糊一下子醉了过去。 待得醒来之时梁萧鼻间充满香草气息隐约觉察有人用浸湿的毛巾给自己擦脸一转念惊觉自己躺在一张毡被上慌忙张开眼睛正瞧见风怜白里透红的娇靥风怜见他张眼欢然笑道:“你醒啦。” 梁萧支起身子苦笑道:“惭愧惭愧。”风怜忙按住他道:“你快躺下来别乱动。”伸手端了一杯羊奶递到梁萧嘴边梁萧喝下羊奶默运内功驱走酒意遥听得远方尚有鼓乐之声便道:“宴会还没散吗”风怜笑着点点头说道:“你醒得真快我当你要睡上三天三夜呢嗯哪你喝了好多碗酒醉得像团烂泥”说到这里她抿嘴笑道:“喝醉了还哭鼻子不害躁么” 梁萧一征醉后的事他一概不知但听起来似乎出了丑不由苦笑却听风怜道:“你哭得好厉害每个人都听见啦。爷爷亲自把你扶到这里来。他说你是有大本事的人不比我这个小丫头在众人面前哭会很难堪。他还说你你有许多伤心事你的眼中那忧郁比草原上最大的海子还深。”她情不自禁伸手碰触梁萧脸上那道疤痕但又仿佛烫了手一般一碰即收满面羞红。 梁萧别过头去淡然道:“我没事了你出去吧。”风怜默然片刻迈着细碎的步子出帐去了。梁萧待她出去适才直起身来望着摇曳灯火心头恍兮惚兮想起诸多往事眼中渐渐朦胧一片。 忽听帐外传来激烈争吵声听得出一个是风怜一个则是捷苏二人精绝语说得快极梁萧不甚明白忽听风怜尖声大叫梁萧一跳而起掀帘而出却见不远处捷苏似乎喝醉了酒双臂箍住风怜鼻息粗重眼光灼热风怜竭力挣扎尖声叫骂不已。 梁萧面色一寒叫道:“放开她”他嗓音不高却自具威严。捷苏为他气势所夺双臂略松风怜趁机挣脱在他肩上狠狠打了一拳捂了脸飞奔而去。捷苏退了两步按着肩头恶狠狠瞪着梁萧梁萧目光并不相让沉声道:“你若喜欢她就不该逼她。”捷苏握紧拳头怒道:“这是精绝人的事你凭什么来管。风怜是我的谁也夺不走。”梁萧见他怨毒神情微一冷笑正要转身入帐忽听远处传来号角声凄厉刺耳响彻夜空。捷苏脸色微变撒腿奔向集会处。 梁萧忖道:“出了什么事体不成”当下随在捷苏身后尚未走近便听欧伦依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安吉纳你这条蒙古人的狗你来这里干吗你不怕精绝的战士将你碎尸万段吗” 梁萧从人缝中望去只见欧伦依坐在上下方站着四个身着绣花长袍的色目人为一人高高瘦瘦眼神阴鸷。听欧伦依说罢咧嘴笑道:“欧伦依你真比情的儿马还要莽撞呢你杀了我海都汗能放过你吗今天我是窝阔台汗国的使节奉命向大汗的仆人征讨贡物。”捷苏不待欧伦依说完冷笑道:“精绝人从来不是海都的仆人也不会向你的大汗纳贡称臣。”安吉纳冷笑道:“蠢东西你自以为挡得住花斑豹的铁骑吗”捷苏顿时踏上一步欧伦依挥手止住对安吉纳道:“好吧你先说海都他要什么”安吉纳嘿笑道:“他要三千匹最快的骏马一千个精壮的工匠三百个美丽的姑娘嘿还要精绝族最锋利的宝剑。” 场中仿佛炸了锅一般出震天的怒吼声所有的精绝男子都拔出马刀。安吉纳却安之若素笑道:“大汗说了要么交纳贡物要么交战欧伦依你任选一样。不过我十日之内不去复命花斑豹就会倾巢而出那时候就是精绝族的末日。”精绝人呵斥之声大作震得四面帐篷瑟瑟抖。欧伦依一挥手众人顿时噤声。欧伦依缓缓道:“安吉纳。”安吉纳嘻嘻笑道:“怎么啦欧伦依你想明白了吗” 欧伦依点点头字斟句酌地道:“你告诉海都欧伦依不会交出一匹骏马也不会给他一把刀剑更不会献上半个姑娘。精绝人只有战士没有仆人。”精绝人闻言哄然道:“对只有战士没有仆人。” 安吉纳的脸色倏地铁青厉声叫道:“大汗的怒火一旦燃烧起来昆仑山也会化为灰烬。精绝人一旦开战无论你们上天入地都将无处可逃。”欧伦依腾地站起目光凛冽喝道:“滚走吧趁精绝人的怒火还未燃烧起来安吉纳你快逃命吧。”他白须四散身躯高大仿佛身后耸峙的昆仑大山神威凛凛气势逼人。 安吉纳为他一喝情不自禁退了半步咬牙一哼拂袖便走忽听有人叫道:“慢着”只见捷苏一手按刀拦住去路安吉纳冷冷道:“你要做什么”捷苏道:“安吉纳我们围猎野马时你偷袭过我们的营地吗”安吉纳冷笑道:“那又怎样”捷苏面色一沉喝道:“那么拔刀吧”安吉纳冷笑不语捷苏又跨上一步马刀带起一股疾风咻地劈出安吉纳不料他真敢动手仓惶后退身旁三名手下拔刀护卫捷苏刀锋一侧铮铮数响对方两把钢刀尽遭截断捷苏举刀横推血花四绽两颗人头张口怒目跳在半空。 剩下一人身子低矮绕到捷苏身后暴喝一声挥刀猛斩捷苏头也不会斜下回肘当得一声刀柄撞在那人刀侧那人虎口一麻钢刀嗖地弹回劈中额角当即毙命。 安吉纳怒叱一声绰刀扑上捷苏刀势倏沉二人刀锋相交安吉纳钢刀又复折断捷苏挥刀上掠安吉纳凄叫一声捂着左耳腾腾腾倒退三步指缝间血如泉涌。捷苏挑起地上半只耳朵冷笑道:“留下你的右耳听你大汗的教训。这只左耳花斑豹若有本事就让他来取吧。”安吉纳眼光怨毒死盯着捷苏的马刀忽地点头道:“刀法很好但不及刀好精绝的刀剑果然锋利得很。”捷苏听出嘲讽之意下巴微扬傲然道:“你要换刀再斗吗”安吉纳冷笑道:“机会多的是。”不顾耳畔血流如注跳上一匹马得得得去得远了。精绝人瞧他去远出如雷欢声。梁萧暗自赞许:“精绝族人虽不多活得却挺硬气。” 却见欧伦依手一挥众皆肃静欧伦依沉思片刻问道:“铁哲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铁哲摇头道:“不能战只能逃”众人一片哗然。捷苏极是不满叫道:“为什么要逃精绝的战马能把蒙古马远远抛开精绝的战士也不比蒙古人差”铁哲盯着欧伦依一言不。 欧伦依叹道:“不错我们的战士不比蒙古人差但能出战的男人有多少三千不到还要留人照拂妇幼老弱呢花斑豹的昆仑大营铁骑三万能征惯战。真打起来我们赢得了吗”精绝人闻言纷纷露出沮丧神色。欧伦依道:“好了今夜大家火收拾明日启程撤往剑谷。”精绝人听到最后两字尽皆流露出古怪神色。梁萧正自奇怪忽听风怜低声道:“剑谷是昆仑山中一个险要地方精绝人在那里躲过好几次。” 梁萧回头望去见她双目红肿睫毛上尤自挂着泪珠不由叹道:“方才的事别放在心上。”风怜紧咬朱唇恨声道:“他再碰我一次我就杀了他。”转身跨上身旁的火流星忽喇喇向营外驰去。梁萧叫道:“你去哪里”风怜却不答应。梁萧见众人无暇理会这边只怕风怜孤身遇险便牵过一匹骏马随后赶上。二人一前一后在月光下驰骋。风怜见梁萧跟来按辔徐行。梁萧催马赶上默然相随。 两人并辔驰了一阵前方出现一座小丘月正当空在丘顶泻了一层银砂白亮晃眼。风怜促马上丘落马坐下梁萧将马留在山下步上丘顶说道:“明日就要启程不去收拾行装吗”风怜小嘴一撅道:“有姊妹们张罗才不用心。”梁萧笑道:“原来你是个不爱做事的懒女孩儿。”风怜急道:“才不是我打三岁就帮阿妈挤牛奶照拂小羊羔儿精绝人中我羊毛剪得最快衣衫也织得最好。我只是不想留在那儿就怕呆上一刻捷苏又来罗唣。”梁萧道:“我瞧他武艺很好也有英雄气概。”风怜怒道:“你还帮他说话”梁萧不好分辩仰天笑道:“今天月色却好。”风怜瞥他一眼嗔道:“你这个大滑头儿。哼他再敢那样对我我一定杀了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把银亮的小匕在梁萧眼前比划梁萧向后一缩道:“这是做什么”风怜见他假意露出惊惶神色忍俊不禁笑道:“这是我们精绝女子守护贞洁的东西要么刺死污辱你的敌人要么刺死自己。”梁萧道:“那我还是躲远些。”风怜奇道:“你又没对我无礼为什么要躲得远些”梁萧见她神色间全无矫饰不禁忖道:“这女孩儿心性无瑕出乎天然我可不能再图口舌之快。”当下笑了笑不再多言。 两人并肩静坐瞧着一钩残月满天星斗耳边微风飒飒清凉如水一时身心俱寂好半晌梁萧叹道:“男欢女爱也不可强求你不爱捷苏该对他说明白才对。”风怜撇嘴道:“他比牛还笨听不懂人话。”转眼望着梁萧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莫名情愫一时双颊烫心跳转沉。乱迷间忽见梁萧直起身来神色专注侧耳倾听半晌道:“人数不少啊。”风怜奇道:“什么人”梁萧道:“大约是蒙古人。” 风怜一惊梁萧皱眉道:“但愿我猜得不对要么可是大事。”他跳上马背疾驰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一阵忽听远处蹄声渐响梁萧乘马自黑暗里钻将出来飞至丘下高叫道:“是蒙古骑兵快快回去。” 话未说完坐下骏马一颠瘫在地上腿腹之间插了数支羽箭。风怜花容失色飞也似跨上火流星将梁萧援上梁萧揽住她纤纤细腰振缓疾行。火流星奋蹄狂奔顷刻间将追兵远远抛下箭一般冲人精绝大营。众人正自收拾行装听得消息不由得目瞪口呆。 捷苏叫道:“绝无可能蒙古人若要进攻怎会派使者过来”梁萧道:“兵不厌诈这是蒙古惯用之伎先派使者麻痹敌手而后趁夜奔袭无往不胜。”捷苏还要辩驳欧伦依大手一挥决然道:“西昆仑说得极是捷苏你召集人马挡他一阵老弱妇孺全随我退上北坡。” 蒙古大军行踪泄漏索性大张旗鼓举火行军数千只火把汹涌而来烛得天地皆白。捷苏仓促统军出击尚未逼近蒙古人箭矢密集精绝战士纷纷落马捷苏抵挡不住且战且退退回山坡近千战士已折了一半。蒙古人初战告捷气势如虹一路喊杀而来欧伦依指挥众人在坡上支起铁盾盾后设弓箭手以弓箭射住阵脚蒙古骑兵冲杀数次皆被击退。 两军相持一夜山坡上下死尸累积青青牧草染成血红。黎明时分曙光初现铁哲瞧出蒙军显露疲态下令精绝骑兵换上铁盔铁甲骑上从马马身也披满甲胄。欧伦依挥鞭一指两千铁骑呼啸而下蒙古人举弓相射射中精钢甲胄箭镞尽折铁哲恃弓强矛利霎时间将蒙古军阵冲崩一角直透阵心数千蒙古军将其团团围住铁哲率军穿梭不定反复冲击却如滚水穿冰融开一层还有一层两军彼此绞杀一时难分胜负。 激战半个时辰捷苏又聚集二百精骑冲下山坡与铁哲内外夹击蒙古骑兵抵挡不住军阵渐有溃乱之像欧伦依喜上眉梢欢然叫道:“孩子们胜啦”精绝人齐声高呼给战士助威打气。 梁萧伫马欧伦依身后瞧着血流遍地耳听人马惨嘶不知为何只有说不出的憎恶但觉蒙古人胜了也无可悲之处精绝人占了上风也不值丝毫欢喜只寻思道:“谁胜谁败都不过在长草间留下几堆白骨罢了百年之。后这些尸骨还能分出敌友么”想到这里万念俱灰。 这时间东方烟尘忽起原野尽头出现一队人马其势不下万人衣甲鲜明赫然蒙军装束。精绝人在坡上瞧见欢声渐稀一个个呆若木鸡。蒙军见援军抵达士气大振重又扎住阵脚。欧伦依稍一闭目蓦地睁开道:“精绝人事到如今还能退却吗”众人一愣齐声叫道:“不能”欧伦依扯散如雪白将长矛高举过顶高叫道:“投降者终身受尽屈辱奋战者死也永享自由。精绝人无论男女不管老少但凡能够骑马引弓都随我来”他促马突出奔下山坡手起矛落将一名蒙古骑兵搠于马下。 精绝人见老族长亲自出战敌忾之心大起不论白老者还是稚嫩少年挽起弓矛纷纷驰下山坡一时碧血横飞战事更趋惨烈。蒙古援军尚未奔近忽地兵分两路两翼包抄而来分明是要截断精绝骑兵的退路围而歼之。风怜见状召集二百个会骑马射箭的年轻女子结成一支女军。女孩子们跨上战马望着血腥战场个别胆量小的已低声啜泣起来这哭声仿佛瘟疫传染奇快刹那间老弱妇孺相拥而哭响遍山坡。风怜想要呵斥但话未出口却早已哽咽了转眼瞧瞧梁萧却见他两眼望天无动于衷不觉心中冷透:“我当他是个了不起的好汉不想事到临头却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想到此处伸袖狠狠一抹眼泪正要促马冲下忽听听梁萧道:“风怜你留下” 风怜不及转念已被揽下马来梁萧翻身跨上火流星向众人道:“你们守住山坡不让蒙古人上前一步做得到吗”众人呆住风怜见他神色有异心中惊疑急道:“山下呢山下怎么办”梁萧眉一扬朗声道:“交与我便是”他凝视山下战场又望望身后妇孺老幼蓦地一股热血涌上来:“人生一世草长一秋我梁萧百劫之身早已活得够了若将性命送在这里却也不枉。”蓦地抄起一张挡箭铁盾突入蒙军阵中一名蒙军觑见不及放箭火流星来如闪电早已奔近梁萧迎面一盾将他连人带马打成一团肉饼。一名百夫长见状挺矛来刺梁萧拧住矛杆神力进那百夫长心口如遭雷击矛尾前心贯人后心透出在他身上扎了个透明窟窿其势不止径向前飞梁萧马不停蹄抢到他身后扣住矛身向外一抽血雨纷飞那百夫长犹如一堆软泥瘫在马上。 梁萧人如虎猛马似龙惊突人蒙军阵中左挡右刺东驰西突手下无有一合之将势若一道火光将蒙古军阵剖成两半直抵阵后方要纵马杀回忽见前方援军阵中帅旗高张旗下一人精赤上身豹头虎目体格格外强壮前胸后背布满了铜钱状纹身乍眼瞧去便如一头蓄满精力的金钱大豹挥鞭指使气度迥异。梁萧忖道:“这人就是传言中的花斑豹了”忽地催马直向帅旗冲去。 花斑豹本名阿鲁台是窝阔台汗海都义子镇守昆仑南北骁勇绝伦能生裂熊罴号称昆仑山下第一条好汉。此公有桩怪癖无论春夏秋冬打仗与否从来不着片甲寸缕只露出遍体豹纹故而人称“花斑豹”。他虽不被衣甲但身经百战斩将夺旗从未伤过武艺十分惊人。此时瞧得梁萧透阵而出甚感骇异喝令放箭。梁萧盾牌挥舞将乱箭一一荡开。火流星脚力更是惊人蒙军一轮箭罢第二支箭犹未上弦它已冲至帅旗之下。 花斑豹不料对手来得如此迅疾大感吃惊但他久经战阵对此强敌也是夷然无惧绰起大刀疾喝一声如风劈出梁萧举盾一挡铁盾敌不住花斑豹势大力沉顿被砍成两片。花斑豹趁势下推斩向梁萧头颈梁萧眼疾手快将刀杆攥住两人力一拧刀杆喀喇折成两段。花斑豹虎口进裂鲜血长流半个身子俱都麻痹忽地眼前一花咽喉剧痛早被梁萧一矛贯穿。梁萧大喝一声将这蒙古大将挑在矛尖之上高高举了起来。 主帅一合丧命蒙人三军震怖。梁萧摇动长矛杀入敌阵花斑豹尸身纹满豹纹挂在矛尖上分外惹眼惊得蒙古人斗志尽丧精绝人则士气倍增交锋数合蒙军再也抵挡不住吹起收兵号角向后退却梁萧一马当先赶上冲杀。火流星遇上战阵兴奋异常纵声嘶鸣马群得闻鸣声不论伤疲残跛纷纷挣起紧随其后竟不须精绝骑手驾御。如此一来梁萧本已是无敌统帅火流星又有号令万马之能一人一马配合无间统领精绝铁骑势若掣电行云追亡逐北杀得蒙古大军伏尸三百余里两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第四章 随圆就方 花晓霜下了百丈山逃到一座山谷只怕韩凝紫寻来便寻一个岩洞躲藏。此时她内伤外创渐咳了一阵血昏沉沉睡了过去。时至夜半冷风灌将进来将她冻醒但觉身子僵冷情知阴毒作便勉力盘坐起来以“转阴易阳术”抵御。直到次日午时身子始才转暖她扶着岩壁踱出洞外只见山谷幽僻遍长百草便自野草中拈出几味药草或抹在伤口或咀嚼吞下。 入夜时分阴毒再度作花晓霜复又运功抵御。如此反反复复挣扎了不知几日伤势终究好转真气也渐趋充盈。 这日清晨花晓霜从梦中惊醒身子痛楚大减心知自此无碍便出得洞来爬上东面山坡眺望旭日看了一会儿忽想起崂山之时沧海茫茫红日跃波花香满衣翠绿拂面而如今情景仿佛人事已非不由得黯然神伤流下泪来。 直至红日已高花晓霜才步下山坡遥见旷野苍苍心中茫然:“若是回去从今往后我再也出不了天机宫再也不能给人瞧病也再见不得他”她懵懵懂懂走了一日前方乱葬岗赫然在眼原来她不知不觉竟又来到文靖、玉翎合葬之地小岗上茅屋依旧坡上野草适为新雨洗过翠意逼人。 花晓霜遥见柴扉半掩不觉心跳加剧踅近山坡推开柴扉却见屋内空空并无一个人影。花晓霜眼眶一热傍着木榻坐下一阵失望之情涌上心头不由得伏在榻上低低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她迷糊睡去睡到半夜忽然惊醒。但听柴门嘎吱嘎吱随风响个不停一缕细细的芦管声从罅缝中飘人如怨如诉分外凄凉。花晓霜推门一望只见文靖玉翎合葬之处坐了一名黑衣老者如霜雪在晚风中猎猎乱舞情状甚是诡异。 那人闻声掉头花晓霜看清来人不觉惊退两步失声道:“是你你的头”一时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敢情来人正是萧千绝只见他乌黑须已尽成雪白苍白脸上布满皱纹闻声放下芦管冷然道:“有什么奇怪小丫头再过数十年你也一样。” 花晓霜没料数月不见这一代魔君竟苍老如斯一时间惧恨之意大减暗生怜悯说道:“萧先生夜寒风冷你还是进屋坐吧。”萧千绝冷哼一声道:“梁萧呢”花晓霜凄然道:“我也不知。”萧千绝默然半晌忽道:“小丫头老夫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答我。”花晓霜道:“请说。”萧千绝又是一阵沉默方道:“倘若倘若老夫不杀梁文靖翎儿与冷儿会死么”花晓霜摇头道:“自然不会。”萧千绝怒哼道:“胡说”花晓霜一惊不觉倒退一步却见萧千绝望着天叹了口气又将芦管吹了起来曲调满是幽幽恨意远远传了出去。 花晓霜付道:“他在这里萧哥哥若是回来可是糟糕。”她朝思暮想只盼见着梁萧此时却又隐隐盼他不要来此一时倚门而望心中好不矛盾。 须臾天明萧千绝不再吹奏芦管只是阖目枯坐。花晓霜始终凝视山下忽见远方出现数条人影花晓霜心头一急奔出两步叫道:“喂快别过来。”萧千绝猜出她心意暗自冷笑:“蠢材倘若真是梁萧你这么一喊岂不来得更快。”那几人听得叫声其中一人身法如电数起数落已到山顶银衫白竟是贺陀罗。花晓霜不料来的是他不禁愣住。贺陀罗哈哈笑道:“巧得紧啊原来女大夫在此”他嘴里说笑双眼却四处扫视萧千绝背对着他抑且头尽白贺陀罗一时未能辨出见梁萧不在心神稍定笑道:“女大夫你与梁萧秤不离砣怎么分开啦是了小情人闹别扭了么你独自一人想必寂寞洒家陪陪你如何”不待花晓霜答应便伸手按她肩头。 花晓霜倒退一步使招“梅雪争春”拍向贺陀罗小臂“阳溪”穴贺陀罗一声阴笑欲施辣手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慢着。”贺陀罗一皱眉负手退开。花晓霜听这声音耳熟定睛瞧去只见骆明绮快步走上山坡常宁紧随其后哈里斯则拄着一条假腿一瘸一跛与五个小厮跟在后面众小厮一人背了一个口袋眉目愁苦。 花晓霜不由喜道:“婆婆”骆明绮瞧见她橘皮似的老脸上微露笑意继而板起脸道:“那个臭小子呢”花晓籍摇头道:“他他不在。”骆明绮叉腰怒骂:“那个王八羔子烧了老身的蚩尤林还敢在山壁上留下名字哼岂有此理老身此次出山要与他算算这笔账”常宁笑道:“不错师叔这小丫头也不是好人您给我的尸蜂就是被她毁了。”骆明绮脸色一沉斥道:“几个尸蜂算个屁你若伤了她老身才与你没完。”常宁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心下甚恼嘿嘿干笑。 花晓霜心道:“敢情他的毒物都是婆婆给的”想到骆明绮与这些恶徒做成一路正想劝说却听一个声音闷闷地道:“老毒蛇你姥姥个熊有能耐将老子杀了不杀老子的便是乌龟。”花晓霜一眼望去却见声之处竟是小厮们扛的一个袋子心中大奇:“这袋子里还有人” 却听另一袋中有人接道:“胡老一骂得大大不对他不杀你便是乌龟依此类推他姥姥就是老乌龟你却骂他姥姥个熊他姥姥究竟是熊呢还是乌龟呢”却听第三个袋子中有人道:“胡老百说得极是老子窃以为贺陀罗的姥姥既是熊又是乌龟统而言之便叫做龟熊不是有人说:生当为人杰死 亦为龟熊么”胡老一嗤了一声道:“胡老千放屁古人说过: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乌龟与熊自也不能兼得。”他引了一句古人之言得意万分嘿嘿直笑。贺陀罗怒极眼中透出杀机。 却听第四个袋子道:“乌龟是乌龟鱼是鱼怎能混为一谈”胡老一道:“胡老十你懂什么鱼会游泳乌龟也会游泳所以乌龟是鱼鱼也是乌龟。”这时只听第五个袋子里那人笑道:“这话对极。”胡老一喜道:“还是胡老万精乖明白事理。”胡老万道:“对呀乌龟会游泳胡老一你也会游泳所以你是乌龟乌龟是你。”胡老一哇哇怒叫:“胡老万你姥姥个熊你才是乌龟。”胡老百当即接口道:“胡老一说得不妥胡老万是乌龟他姥姥也是乌龟”话未说完其他四人齐声叫骂:“胡老百你姥姥才是乌龟”胡老百自觉失言噤声不语。 众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花晓霜心中奇怪:“这五个人怎么住在袋子里嗯难得还有精神。”骆明绮冷哼一声吩咐小厮打开口袋将“中条五宝”揪了出来。五宝四肢无力显然穴道被封更兼鼻青脸肿大约路上吃了许多苦头唯独十个眼珠贼兮兮乱转毫无怯意。 骆明绮冷笑道:“你们五个很有种啊还笑得出来”胡老一笑道:“不错老子打小就是好汉就算天塌下来也是笑眯眯的不眨一下眼皮”他笃定万无天塌之理故而出此豪言。骆明绮冷笑道:“既然如此老身偏要你哭一场。”胡老万道:“眼睛嘴巴鼻子都在老子脸上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老虔婆你管得着吗”胡老十道:“是呀是呀老虔婆你若放十个臭屁学三声狗叫老子怜你年老昏聩说不准假哭一场装装门面。”其他四宝齐声怪笑气焰嚣张之极。 骆明绮气得浑身抖指着胡老十厉声道:“给这王八羔子吃三颗肝肠寸断丸。”一个小厮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三颗丹药拗开胡老十的嘴巴强行灌人。胡老十听得丹药名字知道必是极厉害的毒药心中七上八下但有言在先不敢流露怯态舔了舔嘴嘻嘻笑道:“又香又甜蛮好吃的”故意打了两个哈哈忽然间却觉眼鼻酸楚忍不住泪如泉涌其他四宝着了慌怒骂道:“胡老十哭你姥姥个熊不要堕了大家的威风。”胡老十还醒过来忍泪大笑哪知“肝肠寸断散”毒性极强才笑两声又不禁涕泪交流。四宝再骂胡老十又笑然后再哭如此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贺陀罗等人瞧在眼里心中大乐。 花晓霜心中不忍说道:“婆婆饶他这回罢。”骆明绮两眼一翻嚷道:“你没听他骂婆婆么不叫他哭得肝肠寸断哪显得出婆婆的手段”其他四宝齐声痛骂骆明绮冷笑道:“骂得痛快啊哼你们也给我一起哭。”四宝心头一紧慌忙咬紧牙关。骆明绮冷笑道:“老身这次不用下药仍旧叫你们哭得死去活来。”胡老一心中虽有畏惧嘴上兀自道:“老子岂是胡老十那等脓包哭一声的便不算好汉”其他三宝齐声道:“胡老一说得极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四人正自得意不防心底里一阵悲从中来鼻儿酸酸眼儿涩涩颇有放声一哭之势四人均是大惊拼命隐忍但那股伤心劲儿仿佛早早渗进骨髓此时止不住地涌将上来。不一阵功夫四人眼鼻泛红尽都抽泣起来。 众人见此情形既感好笑又觉好奇花晓霜也诧然不解问道:“婆婆他们没服肝肠寸断散为何也会哭呢骆明绮得意道:“乖女按理说这五个人对婆婆无礼罪该万死。只不过他们身上有一桩奇处叫婆婆舍不得杀他们”胡老千一把鼻涕一把泪叫道:“老虔婆你舍不得杀老子呜呜莫非你七老八十还要招女婿上门呜呜呜”其他四宝听他一说俱都害怕起来胡老一急道:“诸位兄弟中条五宝清白一世万不能坏在老虔婆手里咱们须得咬舌自尽以保清白。”骆明绮怒不可遏她年纪虽大却是守身如玉几曾受过此等羞辱只怕这五个混蛋越说越不堪脚出连环将五人踢得满地乱滚方拍手道:“乖女你且猜猜婆婆为何不杀这五个臭厮” 花晓霜蹙眉沉思片刻灵机一动脱口道:“莫非他们是五胞胎”骆明绮眉开眼笑捏了她脸蛋一把笑道:“算你聪明你师叔远不及你他就猜不出来”常宁闻言干笑一声瞧着花晓霜眼里大有嫉恨。却听骆明绮续道:“这一胎五人能够成活自古少有婆婆一眼瞧出来就从贺陀罗手底救了他们性命用来试毒”花晓霜一愣道:“试毒”骆明绮得意道:“你瞧见了么他们一母同胞相依成孕彼此之间有着极强感应一人受苦其他四人必然感知。我给这一个吃了肝肠寸断丸其他四人必也随之痛哭。” 花晓霜摇头道:“如此试毒于医道毫无裨益莫如给他们一粒笑忘丹解了痛苦才好。”“笑忘丹”也是毒药能令人大笑至死但也能解“肝肠寸断散”之毒。骆明绮听她一说更觉欢喜忙道:“乖女你将神农典读完了么”花晓霜点头道:“还有许多不明处尚须婆婆指点。”骆明绮得了传人喜乐不尽搓手笑道:“那么那狐狸精可曾被你毒死”花晓霜连忙摇头骆明绮却也不以为意道:“你不用着急婆婆此番出山必然为你出气那臭小子若对你不好婆婆将他一并做了。”花晓霜心头剧跳:“那怎么成嗯我须得好好劝劝婆婆让她害了柳姊姊可是大大的罪孽。” 忽听常宁不悦道:“师叔你怎能将宝典传与一个女子”骆明绮怒道:“放你娘的屁怎么不能师叔我也是女子手段不比你师父差。哼我不但要传她神农典还要将别的本事一并传她让她压倒先贤成为一代医学宗师哼哼气死那些沽名钓誉的臭男人。”常宁神色微变继而拱手笑道:“师叔衣钵得传可喜可贺。”骆明绮瞥他一眼微笑道:“你嘴儿再甜些哄得师叔我开心或许再传你两样本事。”常宁笑道:“还望师叔成全。”骆明绮笑道:“好说好说。嗯乖女咱们再来说这五个混蛋老身欲拿这些家伙一试五行散的毒性” 花晓霜奇道:“怎么试”骆明绮道:“老身将蚩尤树的根、花、枝、叶、果五种奇毒分别给他五人服下他五人势必各受毒药之苦但一人受苦久而久之其他四人也能感知同等痛苦如此一来我用一分量的五行散便能收到五分量的五行散之效。”她顿了一顿续道:“不止如此五行散药性霸烈药量过五分常人无法经受必然送命若我将根、枝、花、果、叶五大奇毒加至五分量分别给他五人服下他五人彼此感知必然经受二十五分五行散造就的痛苦。” 花晓霜惊道:“那岂非不活啦”骆明绮道:“或许他们情形特别未必就死。再说他们口出不逊死了也是活该。”她从腰间掏出五个瓷瓶眼里透出热切光芒花晓霜心头一悸:“婆婆钻研药学已然人魔了”正要设法阻止忽听胡老百叫道:“萧大爷救命呜呜救命”原来中条五宝早已辨出萧千绝故才有恃无恐大呼小叫但萧千绝既不出声他们也不敢出言相认。谁料情势危急萧千绝仍是不理不睬胡老百哭得昏头忍不住出言求救。 众人顺他目光瞧去贺陀罗脸色微变道:“敢情萧兄大驾早临洒家竟未知觉失敬得紧。”萧千绝头也不回冷然道:“萧某今日心情大坏懒得与你计较留下这五个混蛋给我滚得远远去吧”贺陀罗眼珠一转笑道:“拣日不如撞日相逢不如偶遇今时此地咱们不妨做个了断。” 萧千绝冷哼一声起身道:“既然你一心求死老夫若不出手度岂非不仁。”贺陀罗面露诡笑凝立不动。却听胡老十道:“萧大爷其他人都可杀了那个小女娃娃给咱们求过情须得饶她一命。”萧千绝眼中一寒怒道:“你还有脸说五个废物尽给老夫丢脸”话未说完他眉间忽地掠过一丝诧色身形一晃忽地欺向骆明绮贺陀罗横身挡住二人凌空一交萧千绝踉跄后退苍白的脸上腾起一抹血红。中条五宝齐声惊呼:“萧大爷。”胡老一怒视骆明绮啐道:“老虔婆用毒偷袭好不要脸。” 骆明绮冷笑道:“那又如何萧老怪你号称黑水滔滔荡尽天下事到临头却敌不过老身一根指头嘿五行散的滋味如何方今天下无敌者当是我骆明绮才对。”她一举制住当世绝顶高手得意洋洋纵声大笑。萧千绝五脏奇痛难忍心中大为懊恼他早先将心神系在贺陀罗身上怎料骆明绮全不顾武林规矩暗中下毒若然有备骆明绮岂有出手机会。 贺陀罗深知这等良机千载难逢。长笑一声挥拳扑上。萧千绝原本胜他一筹但此刻分心逼毒大打折扣十招不到便着贺陀罗掌风扫中口角溢出缕缕血丝。骆明绮冷笑道:“贺陀罗别将他打死了他中了五行散还能与你交手内力当真深不可测留给老身试毒才好。”贺陀罗笑道:“悉听尊命。”出招略缓立意生擒萧千绝。 花晓霜见此情形只觉两方均非好人相助哪边也不妥当但若任凭骆明绮拿人试毒却又大违医者良心只恨自己武功低微口齿笨拙自保犹自不足更遑论挫锐解纷了。正自焦急忽听有人大叫道:“晓霜晓霜是你吗”花晓霜回头一望只见花生背着赵呙向这方飞掠而来。霎时间他掠上山坡在花晓霜身前咫尺停住脸上挂满惊喜。 花晓霜不禁眉眼一红叹道:“花生你怎么来啦”花生喜道:“真是你吗俺不是做梦”赵呙伸出小拳头敲了花生脑袋一记花生奇道:“小娃娃你干么打俺”赵呙哼道:“你知道我打你那便不是做梦了。”花生愣了愣摸头笑道:“不是做梦哈哈不是做梦。晓霜他们都说你死了俺偏偏不信找了你好几天都快急死啦小娃娃说你或许在这里俺就一路寻来啦。”他手舞足蹈端地欣喜欲狂。花晓霜心中感动不由含泪而笑。 花生欢喜一阵目光投向斗场上见萧千绝立在当地东摇西晃仿佛风中之荷贺陀罗绕他东奔西走觅机伤敌奈何萧千绝武功委实惊人虽中剧毒仍是少有破绽贺陀罗急切间无法得手足下越奔越快双掌如风递出。二人四掌相交声音密如爆豆。萧千绝每接一掌足下便陷落数分片时间双足已陷落近尺。贺陀罗恍然有悟笑赞道:“好个立地生根。”原来萧千绝抵挡不住便以落地生根之法将贺陀罗的掌力导入脚下此时被贺陀罗瞧破不由暗暗叫苦。 花生不识萧千绝却识得贺陀罗心道:“这厮是大大的坏人。老先生头都白了还被他欺负端地叫人生气。”忖到这里也不说话冲上去便是两拳。 贺陀罗正凝神蓄势欲效雷霆一击不防花生忽来架梁只好转身格挡。萧千绝全凭一股意志支撑得花生相助心神骤分毒力直冲上来顿时坐倒在地。但他余威犹在常宁等人虽从旁凯觎却无人胆敢上前。 贺陀罗与花生相斗数次知他虚实拆了数招内劲忽缩花生受他气机牵引一拳捣人贺陀罗闪身避过扣住花生脉门。花生半身酸麻急欲挣扎贺陀罗忽地右手探出一把锁住他咽喉目透凶光厉声道:“小秃驴多管闲事信不信老子掐死你。” 花生将大金刚神力运足也敌不住贺陀罗的手劲面红耳赤呼吸渐粗。花晓霜急道:“婆婆请你好心救救他”骆明绮瞅她一眼撇嘴道:“我不救。”花晓霜一愣道:“为什么”骆明绮小眼一瞪顿足斥道:“你这女娃儿真不晓事便是臭小子对你不好你也不必找个和尚来抵数。”花晓霜哭笑不得道:“婆婆你误会了他与我只是朋友。”骆明绮面色稍缓道:“当真么”花晓霜连连点头。骆明绮这才哼了一声叫道:“贺陀罗你放了他吧。”贺陀罗对她甚是忌惮手劲略松将花生搁下花生捂着脖子呼呼喘气。贺陀罗冷笑道:“瞧毒罗刹面子饶你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害我儿丢了一条腿我也要废你一手一足。” 花晓霜惊道:“丢了一手一足那还怎么生活。”骆明绮面色一沉道:“贺陀罗我叫你放人便放哪来这么多废话”贺陀罗双眉陡扬脸上腾起一股青气嘿笑道:“毒罗刹我再三容让你就不能给些脸面么”骆明绮眉头蹙起。常宁赔笑道:“师叔常言说得好: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别人家的恩怨咱们还是少管为妙。”骆明绮微一点头未及说话便听花晓霜冷冷道:“好个以直报怨你害死我师父算不算怨仇若要以直报怨我该不该向你报仇”她跨上一步目中透出愤怒之色。 常宁笑容一僵瞧得骆明绮面有异色忙道:“小丫头你说什么我哪里害死那个臭胖子了”花晓霜逼视常宁道:“你没杀师父他却因你而死倘若有人弄瞎你的眼睛刺穿你的双耳再砍掉你的右手你还肯活不肯活”常宁心中咯噔一下眼见骆明绮目有怒意将袖狠狠一拂断喝道:“小丫头你信口雌黄污辱长辈师叔你信她还是信我。” 骆明绮打量他片刻忽地摇头道:“我信女娃儿。”常宁一愣骆明绮目光炯炯射在他脸上缓缓道:“老身知道你一向妒忌常青当年你乱了他的三焦害他终身别人不知师叔我还不知么”常宁顿时面如死灰骆明绮瞧着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当你小时糊涂年纪长些或许悔悟唉如此看来师叔我想错了。” 常宁深知骆明绮性子乖戾行事只在好恶之间手指一动自己势必生不如死直惊得牙关得得直响扑通跪倒颤声道:“师叔宁儿一时糊涂现今想来好生后悔。”骆明绮听他自称宁儿蓦地思起往事心头没得一软幽幽叹道:“你是师兄的亲生儿子常青却是孤儿。你母亲随人私奔你爹心中有气对你管教疏慢却对常青十分钟爱难怪你会恨他唉弄到这个田地师叔很是痛心。”常宁脸如土色将头磕得砰砰直响连道:“师叔饶命师叔饶命。”脸上涕泪交流哭得无法收拾。 骆明绮心中矛盾之极她单恋师兄“妙手佛心”而“妙手佛心”却只得常宁这个儿子若是杀了师兄必然绝后倘若不杀吴常青九泉之下也难安心。她心念百转对师兄之情终究占了上风按捺住杀机长长叹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搀常宁忽觉一阵眩晕不由惊怒异常厉喝道:“孽畜你对我用毒”常宁身子一缩早巳着地滚出。 骆明绮与毒为伍体质异乎常人中毒之余仍能动弹手指一挥欲施反击不料背后风响无俦巨力落到背心竟已着了贺陀罗一记重手。贺陀罗怕她下毒反噬这一掌蓄势而无坚不摧骆明绮跌出三丈之遥口中鲜血如泉涌出。 花晓霜惊叫一声扑上前去只见骆明绮筋骨尽碎痉挛数下便已气绝一双小眼兀自瞪得老大。花晓霜想起骆明绮为人虽然乖戾却对自己好得出奇刹那间泪水一点一滴落在骆明绮脸上。哭了片刻她猛地伸袖拭去泪水伸手合上骆明绮的双眼。 贺陀罗与常宁虽联手击毙骆明绮但惧她临死反击设下恶毒陷阱故而不敢近前。此时见状方才确信骆明绮已死。常宁忽地跳出自袖中掏出一把匕抢前向晓霜刺到。花晓霜听到风声侧身避开常宁收势不及刺中骆明绮尸身抬脚踢开神色狰狞厉声道:“小娘皮将神农典交出来。”贺陀罗还醒过来:“是了这厮倘若学会用毒的本事洒家岂非也要为他所制”慌忙纵身跳出欲抢神农典。常宁此时心中焦躁一匕刺向晓霜心口。花晓霜转身相让脚下忽地一绊倒在骆明绮尸身上触手处摸到一个瓷瓶眼瞧得常宁一脸狞笑挥匕扑至不及多想顺手将那瓷瓶急掷而出常宁一掌挥出将瓷瓶打得粉碎内中药粉飞散扑在他脸上只见常宁身子一颤啊哟一声丢开匕双手捂面扑通跪在地上。此时贺陀罗刚使“虚空动”赶到见此情形忙不迭又跳开老远。只见常宁嘶声惨嚎浑身抽搐不已眼耳口鼻纷纷进开流出道道血水身上肌肤寸裂流出黑色血浆来。 花晓霜惊诧不已细瞧瓷瓶碎片只见其中杂着一张黄标签字迹细若蚊足:“二十五分五行散”。花晓霜一愣只听常宁口齿含混嘶声叫道:“啊哟乖师侄救我乖师侄不好姑娘姑奶奶女祖宗救我救我”花晓霜摇头叹道:“这是二十五分的五行散无药可救我我也没法子。”她不忍再看别过头去。常宁痛苦难熬听得此话绝望之余怒恨交进咬牙骂道:“臭婊子小娘皮啊哟老子将你啊哟把你啊哟臭婊子女人都是臭婊子我妈是婊子啊哟妈救我救我啊哟”哀嚎声凄厉万分足足持续一盏茶的功夫常宁声气渐弱四肢胸腹尽皆溃烂连皮带骨化作一滩黑水渗入泥里。 众人瞧得心惊胆寒。贺陀罗眼珠一转抢到花生身前正要一掌拍落以绝后患忽听花晓霜道:“贺陀罗你还要活不要”贺陀罗听她口气迥异平时微微一怔冷笑道:“此话怎讲”花晓霜淡淡地道:“你方才不知觉间中了我的天残地灭摧心断肠大悲散你胆敢碰花生半根汗毛便只得半个时辰寿命。” 贺陀罗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头顶目不转睛盯着晓霜手掌却停在花生头上。哈里斯冷眼旁观忽道:“宗师我瞧这小娘皮是在诓你。”贺陀罗两眼一瞪怒道:“你懂个屁”哈里斯退到一旁嘿然不语。贺陀罗见花晓霜神色淡定毫无怯色不觉想起这少女已得毒罗刹真传。骆明绮方才以无形无象之毒制住萧千绝乃是他亲眼所见再想自己方才为常宁惨象所慑确有片刻失神花晓霜若要趁机暗算并非没有可趁之机。贺陀罗生平最是贪生惧死越想越惊心头不禁擂起鼓来干笑道:“女大夫你好会骗人啊” 花晓霜淡然道:“你若不信不妨试一试你先杀了花生再给他抵命”贺陀罗心下大怒:“此等生死大事岂有试一试的道理。”他见花晓霜把握十足不觉又信几分起急来:“那毒药号称天残地灭摧心断肠作起来必定十分厉害只怕较之常宁所中之毒也不遑多让。”他不知“五行散”乃是天下第一的毒药只一想到常宁死前惨状便觉心头毛不由得将手掌白花生头上撤了下来。忽听哈里斯冷笑道:“宗师你何不运功瞧瞧可有异状。”一语惊醒中人贺陀罗连忙运气一查并无不适不禁释然顿时眼露凶光道:“女大夫你还真会骗人。” 花晓霜不退反进跨上一步道:“这毒药与众不同寻常运气岂能探出你若不怕不妨将中脉真气正行两次逆运两次。”贺陀罗将信将疑运气一试忽觉丹田一阵刺痛额上冷汗直冒。惊恐之余狠狠瞪了哈里斯一眼暗骂道:“臭小子洒家一念之差几乎被你断送了性命。”再瞧晓霜只见她眉间微蹙面色木然颇有几分冷俏之色贺陀罗却越瞧越是心寒眼珠一转笑道:“女大夫算你厉害你说该当如何”花晓霜道:“你放了花生我给你解药。” 贺陀罗凝思片刻终归性命要紧慨然道:“好洒家且信你一次。”拍开花生穴道抛了过来心中暗暗立誓:“拿到解药洒家不叫你两个小杂种生不如死誓不为人。”花生退到晓霜身边摸着脖子呼呼喘气花晓霜扶着他肩身子陡然一晃。花生赶忙扶住她道:“晓霜你怎么啦”花晓霜脸色苍白低声道:“你别说话扶着我便是。”贺陀罗不耐道:“女大夫不要拖延快给洒家解药。” 花晓霜长长吐了一口气歉然道:“贺先生其实你并未中毒我为救花生只好骗你一骗当真对不住”她生平从未用过如此诈术这般力持镇定几乎耗尽所有心力事情一过只觉冷汗淋漓双腿阵阵抖若非花生扶着早已软倒。贺陀罗一愣哪里肯信怒道:“岂有此理你要赖么洒家方才行功气海分明有异。”花晓霜道:“真气忽正忽逆若无消解之法必会伤及丹田此乃内功根本之理。你两正两逆气海当然会刺痛不已。” 贺陀罗恍然大悟继而气急败坏:“洒家鬼迷心窍竟着了这小丫头的道儿”一时面皮泛青瞪着晓霜杀机流露。花生见势不对一步抢上。贺陀罗冷笑道:“小秃驴滚开些苦头没吃尽么”花生一呆想到自己打他不过心中大急低眉撇嘴几乎便要哭出来。 忽听萧千绝冷声道:“小丫头当真愚不可及方才贺臭蛇要解药你给他便是五行散也好断肠散也行给了再说其他。”贺陀罗微一冷笑心道:“被这两个小家伙缠住却忘了这个大敌。”回过头来却见萧千绝缓缓站了起来但脸上气色灰败显然余毒未清当下心中一定笑道:“萧兄当真硬朗怎地还要架梁么”萧千绝道:“老夫与他们无亲无故架梁作甚只是瞧不过去。小丫头太过蠢笨倘若她将剧毒当做解药给你服下只怕天底下再无贺陀罗这号人物了。”贺陀罗笑道:“说得是小丫头确是笨了些只不过她会给毒药洒家就不会拿人试药么”说着目光扫向众人众人均觉头皮炸心头狂跳。 萧千绝冷笑道:“你这厮拉人垫背算什么能耐。”贺陀罗道:“好说好说洒家这次不须帮手再领教萧兄的高招。”他笃定萧千绝奇毒未解故而放出此言。中条五宝大感不忿纷纷叫骂。萧千绝冷冷一笑道:“何必老夫动手。”向花生一招手道“小和尚你过来。”花生望了晓霜一眼花晓霜见萧千绝并无恶意便点了点头。花生这才走到萧千绝近前。 贺陀罗道:“要联手么好得很洒家一并接下就是。”萧千绝摇头道:“论及食言而肥老夫大不及你说不动手便不动手。贺陀罗你信不信我就地指点小和尚两招便能叫你栽个筋斗。”贺陀罗脸色一沉嘿道:“萧老怪你瞧不起人”萧千绝不动声色淡淡地道:“你怕了么”事关武林身份江湖地位不容贺陀罗退缩随口便道:“好指点便指点萧老怪你要多少时辰”萧千绝道:“不必许久老夫迫不及待想瞧瞧你贺臭蛇大败亏输的熊样半个时辰尽也够了。”贺陀罗怒极反笑拍手道:“好啊妙极洒家却要瞧你有何手段叫小和尚胜我。”萧千绝冷冷一笑又向赵呙招手道:“小娃儿你也过来。”赵呙依言过去。萧千绝俯腰拈了两枚粘土捏成小丸低低咳嗽一声缓缓道:“你俩用这泥丸来打弹丸耍子。”花生摸着光头好生奇怪但他性子随便无可无不可萧千绝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照做。贺陀罗冷眼旁观忖道:“真是儿戏老怪物到底弄个什么玄虚。” 萧千绝在地上一左一右掘了两个小孔相距丈余说道:“左边是和尚右边是小娃儿谁将泥丸打人对方孔中便算赢了。”他对赵呙道:“小娃儿你先来。”赵呙孩童心性一涉玩耍之事精神大振瞄了一瞄屈指轻轻一推将花生的泥丸碰得靠近孔洞。轮到花生他饶有童心也觉有趣当下屈指一弹哪知指劲太过惊人泥丸笔直射出与赵呙的泥丸一撞自家泥丸没破赵呙的泥丸却被击得粉碎。 花生歉然道:“小娃娃对不住。”萧千绝重又捏了一个泥丸花生再试这遭却将自家泥丸弹破赵呙嘻嘻直笑。花生大窘道:“不算不算。”又捏一个泥丸一指弹出哪知两个泥丸一撞竟然粘在一处花生环眼圆瞪噘嘴望着泥丸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萧千绝轻咳一声道:“小和尚你这劲使得太直了。”伸指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弧说道:“打这泥丸不宜走弓弦路劲力太直太快易难收。你要学着走弓背路迂回射出快中带慢。嗯你顺着这条线弹着试试。”花生似懂非懂如言一试泥丸顺着萧千绝所画弧线射出擦中赵呙的泥丸这一回赵呙的泥丸没破却被带得飞出两丈滴溜溜疾转。 花生一挠头喜道:“俺明白啦。”又捏了一个泥丸打出这一次泥丸所行弧线越弯曲一碰之下赵呙的泥丸被激得原地疾旋须臾间散作一堆。花生张着大嘴愣在当场。萧千绝冷笑道:“大金刚神力至大至刚世间武功无一能及但刚极易折少有屈曲之妙。九如和尚参透禅机万法不拘自有变通之法你修为不够劲力易难收无以挥这门功夫的威力。不过你既然明白屈曲之道也算不错。内劲若能直中有曲快中有慢便不易被人瞧破了。”贺陀罗面色阴沉忖道:“老怪物说得天花乱坠小和尚听得懂么” 萧千绝顿了一顿又道:“时候无多小和尚我再传你收敛之法。”花生奇道:“什么叫收敛之法”萧千绝道:“大金刚神力一旦出手应无所往威力奇大若对手高明卖出破绽诱你人彀你一招使尽气力打他不着对手必生凌厉反击故而但凡出手使一两分力须得留八九分劲不中对手身体绝不轻易吐实。”他侃侃而谈说得都是极精妙的拳理听得花生连连挠头。萧千绝知他不甚明白便道:“好吧你再与小娃儿打弹子且想一想如何既不打破他的泥丸又将泥丸送入孔里。” 花生只得与赵呙继续打弹泥丸松软赵呙年幼力弱恰好能将泥丸弹出又不会弄破花生力大无穷每每用力过猛泥丸要么破碎要么彼此粘住。萧千绝从旁瞧着不时出语指点用劲之法。黑水内功以变化见长花生劲力强绝偏是不知变通故而萧千绝瞧他与贺陀罗动手便知他败在何处此时他身中“五行散”之毒无力再战深知唯有花生堪与贺陀罗相敌无奈之余只好破除门户之见指点花生用劲之法虽是只言片语却处处直指花生缺失。得这大宗师指点花生渐渐摸透用力轻重之妙缓急之巧不到半个时辰接连将赵呙的泥丸打人洞孔泥丸却丝毫无损。萧千绝颔道:“也罢小和尚你用上这些道理再与贺臭蛇斗一斗。” 花生心中七上八下殊无把握但知这一战难免只得挠挠光头依言站起。贺陀罗早已不耐更不打话右拳摆了个小圈嗖地击向花生面门正是“破坏神之蛇”的精妙招数。花生挥拳迎上拳到半途忽地极快圈转扑地一声劈中贺陀罗小臂贺陀罗手臂酸麻拳势偏出。萧千绝点头道:“直中见曲这招使得不坏。”花生一招得手信心大增双拳连绵递出忽直忽曲忽快忽慢忽正忽斜拳法飘忽无以捉摸。 斗了十余招两人双掌相交贺陀罗故技重施劲力将吐未吐忽如毒蛇回洞陡然内缩想诱使花生一拳打空趁隙反击哪知花生劲力也随之一缓凝而不散若有无穷后劲。贺陀罗心头一惊内力急送花生内劲又缩贺陀罗一拳打空就在他旧劲方尽、新劲未生的当儿花生拳劲暴吐贺陀罗顿觉胸口一热蹭蹭蹭连退两步面露震骇之色。萧千绝冷笑声:“贺臭蛇这一拳滋味若何”贺陀罗羞怒交加轻敌之心尽敛吸一口气纵身抢上拳风纵横声势骇人。但花生得萧千绝指点俨然身兼正邪之长拳法于至大至刚之外变生奇突无形中大合禅门机用出拳随圆就方变化无穷贺陀罗欲要再使诡招败敌殊为不易。 拆了约莫百十招贺陀罗究竟功夫老辣连使狠招再将花生拳势压住忽叫一声:“中。”劈手一爪抓破花生衲衣在他胸口留下五道血痕若非花生退得迅疾难逃开膛破肚之祸。 萧千绝眉头大皱:“小和尚到底年幼识浅机变未足不比贺臭蛇身经百战如此下去势必要输。”此时临阵交锋瞬息千变萧千绝纵欲指点一二也不可能只瞧得花生连连后退情知大势已去不由暗暗叹息:“小和尚一败老夫立时自断心脉绝不受辱于小人。”正当心灰意懒忽听花晓霜扬声叫道:“花生攻他云门。”花生素来最听晓霜的话不及多想左拳化开贺陀罗的杀手右手二指一并一搅若夜叉探海般点向贺陀罗“云门”要穴。尚未刺到贺陀罗脸上忽地露出古怪神色身子一躬倏地退后三尺左足斗起利若长枪刺向花生下盘。花晓霜又道:“攻中脘。”花生忖道:“中脘穴在他胸口若要强攻岂不挨他一脚踹着。”但他不愿违拗晓霜之言不顾对方腿势涌身扑上拳风忽凝击向贺陀罗中脘穴。哪知贺陀罗脚到半途忙不迭迭收了回去向后脱出丈余避开花生的拳风。如此一来不仅花生奇怪连萧千绝也啧啧称奇觑眼瞧向晓霜好生不解:“这女娃儿怎变得恁地高明莫非老夫瞧不出的地方她也能瞧出来” 花晓霜蛾眉微蹙瞧着贺陀罗举止双手掐指似在推算檀口中却急如珠炮不断报出穴名花生依言出手无往不利迫得贺陀罗缚手缚脚连连后退心中惊怒莫名:“这小娘皮怎地瞧出我的罩门”原来他少时武功未成之时好色滥淫以至于损及真元在内力运转中生出了一个极大罩眼结果前来中原扬威先后惨败给萧千绝与九如。贺陀罗逃回西域痛定思痛戒色戒淫愤练功竭力弥补罩眼虽然略有小成但恢复如初终有不能。贺陀罗人虽不堪武学上却天分奇高苦思良久竟被他想出一法将这罩眼练得循三脉七轮运行即便为高手瞧破罩眼也能循脉而走稍纵即逝叫人无从把握。 殊不料他命乖运赛此来中原偏偏遇上花晓霜。花晓霜身兼青杏卷、神农典、紫府元宗三家之长融会贯通于医道一脉已堪称旷古凌今天下一人。她目光锐利但凡人有隐疾观色望气一瞧便知。世上内功起初都为强身健体所创无不依循脉理自也逃不过花晓霜的神眼。她见贺陀罗举动便知他内功大有缺陷但那罩眼循脉而走变化难测花晓霜本也难以瞧出。然而当日在海上孤舟之中贺陀罗为求长生之道曾与她议论过天竺医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花晓霜痴迷医道但有所闻无不铭记于心事后加以钻研尽皆融人中土医学。此时瞧得花生落了下风情急之间凭借胸中所学算出贺陀罗罩眼运行途径冒险一试果然一举奏功。 贺陀罗处处受制恼怒已极猝然疾喝掣出般若锋来萧千绝讥讽道:“贺臭蛇了不起徒手不成便操家伙了。”贺陀罗充耳不闻他兵刃在手气焰陡增。但花晓霜此时对他气脉运行已然了如指掌一眼不瞧也能将穴道随口说出。花生听得烂熟出手更加迅猛花晓霜一字方吐拳头离那穴道便已不及寸许。贺陀罗虽有般若锋之利也是左右遮拦难挽颓势。 花生一路拳法使得顺畅端地气势如虹只攻不守将大金刚神力的妙处使得淋漓尽致。二人翻翻滚滚拆了百招忽听花生一声大喝一拳击中贺陀罗“璇玑穴”劲力猝贺陀罗身子一震出手略缓又听花晓霜道:“极泉。”话才出口花生第二拳已击中极泉穴。贺陀罗倒退五尺口角渗出血丝花生猱身纵出双拳连珠炮前后三拳拳拳着肉贺陀罗惨哼一声身子抛出数丈连转两转重重跌坐在地鼻口之间血如泉涌。 花生见状一时愣住不知是否还要追击。却听花晓霜叹道:“花生罢了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已胜了便放他去吧。”此言正合花生心意当即对贺陀罗唱个喏道:“老先生你不逼俺俺也不会打你。今后你走路俺过桥咱们各走一边两不相瞧。”把袖一甩转回晓霜身旁。花晓霜莞尔道:“花生你这话说得很好。”花生得她夸奖比胜了贺陀罗还要欢喜摸着光头咧着嘴呵呵直笑。 萧千绝皱眉道:“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行事须得斩草除根这回放过贺臭蛇来日后患无穷。”花晓霜叹道:“他经脉断了三处已成废人想要为恶也有不能了。”转身对哈里斯道“你带他走吧望你父子日后一心从善否则冥冥之中自有天谴。”她神色淡定语气从容但此时说出却是具足威严。哈里斯噤若寒蝉扶起贺陀罗一瘸一拐匆匆去了。 花晓霜询问五个小厮方知均是好人家出身被骆明绮抓来使唤便将五人打去了。再瞧中条五宝却见五人已哭得有气无力不由叹了口气从骆明绮衣袖中寻着“笑忘丹”给五人服下把脉一瞧但觉五人体内尚有四种奇毒盘踞心知定为骆明绮试毒所致当下也随手解去。而后取出“五行散”的解药走到萧千绝身前说道:“萧老先生只盼你从今往后再别与萧哥哥为难。”萧千绝冷哼道:“你若是市恩这解药老夫不吃也罢。”花晓霜略一默然将解药搁在石上道:“你再与萧哥哥交手休怪我出言帮他。” 萧千绝冷笑道:“这才像话要帮便帮老夫才不放在心上。”抓起解药服下长身而起对中条五宝说道:“走吧。”五人挣扎起来随他身后慢慢去了。花晓霜与花生掘了一个坑将骆明绮葬下拜了三拜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山冈上又复冷清柴扉随风而动嘎吱作响。她望着小屋忽地隐约觉得梁萧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今生今世再也见不了他瞧不见他的眼神听不见他说笑吃不上他做的饭菜穿不上他缝补的衣衫想着想着不觉泪水潸然。花生莫名其妙搓着手在她身边团团乱转嘴里只道:“晓霜你怎么啦你怎么啦。”赵呙踢他一脚骂道:“笨光头阿姨想叔叔啦。”说着也觉伤心小嘴一撇大哭起来。 花晓霜伸袖抹泪拍着赵呙的头抚慰一番对花生道:“花生你别在意我心中不大快活哭一会儿便好。”想了一想又道“花生我曾在观世音菩萨面前许下心愿要四方行医化解萧哥哥的罪愆唉此事原本与你无干你带着赵呙去寻你师父去吧。”花生顿足道:“怎么与无干你一个人行医好孤单呢你去哪里俺也去哪里。”赵呙也落泪道:“霜阿姨你不要呙儿了么”花晓霜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默默向岗下走去不知为何此时间她的心中再无惊惶也没了疑惑静如沉渊自信然。屡屡的劫难终究叫这身罹绝症的弱女子坚强起来就这么挟着一身独步古今的医术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娉娉袅袅走向茫茫江湖。 花生怔征瞧着晓霜背影忽觉有些陌生只到赵呙催促方才将他背起嚷道:“晓霜等等俺晓霜等等俺。”甩开大袖一颠一颠随后奔去。: 第五章 人命至重 三人人影渐远萧千绝方与中条五宝从一片树林中转出来萧千绝眉头一蹙道:“你们五个混账怎会落到贺臭蛇手里”五人面面相觑胡老一苦着脸道:“咱们是来寻老大的。”萧千绝冷冷地道:“梁萧么”五宝点头胡老万愤然道:“他不讲义气在临安扒了咱们的裤子把咱五个吊在树上大伙儿商议定了下次逮着他非得扒了他裤子吊他一回不可。”胡老千道:“是极是极更有甚者后来听说他坠江死了害得他们四个大哭一场”其他四人怒道:“放屁放屁谁哭了”胡老千千咳一声道:“当然不是我胡老千了前几日听说老大在百丈坪被人围攻咱们就来帮他。”其他四人同声怒道:“不对是来吊他。”胡老千笑道:“是极是极。哪知没碰上老大却遇上贺臭蛇跟老太婆贺臭蛇与咱们早有梁子动起手来嘿嘿后来么嘿嘿就是那般了。” 萧千绝挥袖道:“好你们该寻谁便寻谁去滚吧。”五人对视一眼不敢违拗拔腿便走。萧千绝瞧着晓霜三人的背影心道:“老夫平生除了家师与耶律楚材从未受人恩惠而今一日之间得小和尚相助在先女娃儿解毒在后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两个小娃儿本事虽然不弱但心慈手软怎敌得过这世间险恶老夫须得随在他们身后暗中护持。”他生平最重恩怨仇者睚毗必偿恩者涌泉相报主意一定迈开步子远远蹑在三人之后。 却说精绝骑兵杀至红日平西方才回师此战精绝人侥幸获胜但也损兵折将死伤过半虽是凯旋人人脸上却殊无喜色。风怜随留守族人迎上来强要做出笑脸但终于忍耐不住扑进铁哲怀里痛哭起来。 欧伦依下令收殓族人遗骸就地安葬。族人们在山谷中掘出一个个剑形浅坑将族人尸身摆成剑形额头贴上草叶剪成的小剑放置坑中向着昆仑山的方向掩埋。梁萧暗奇问道:“这安葬之礼有何含义”风怜道:“精绝族以剑为神死后也向往与神剑为伴。”梁萧猛然想起精绝的帐篷、盔甲上均刻有剑形标记不由生疑问道:“但为何精绝人都是用刀却无人用剑。”风怜道:“剑为神明只有一把但爷爷说精绝族中没有配使它的人。”梁萧本想问神剑何在但觉是别族隐私只得按捺不语。 忽见一名老者抱着一副盔甲走上来颤声道:“西昆仑这副盔甲是我亲手锻造的送给我的儿子阿古只要是铁甲覆盖的地方最锋利的长矛也无法刺穿可是可是蒙古人却射中了他的眼睛”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将盔甲推到梁萧怀里道“我把它送给你愿剑神佑你平安。”梁萧无奈收下其他人6续过来送上马刀长矛均是死者遗物梁萧只得一一收下放在身旁须臾积了一堆正自凄然忽听远处传来小孩柔嫩的哭声转眼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孤零零站在山坡上张着嘴哭泣。风怜落泪道:“她的爹爹战死了妈妈也中箭去了。”梁萧默然半晌爬上山坡想摘一朵花儿给她戴上哪知草木狼藉竟找不到一朵完好的野花只好摘下一根草茎随手编了一匹小马递给女孩小女孩呆了呆扑进梁萧怀里嚎陶大哭梁萧心如刀割仰望满天星斗寻思:“人与人为何总是自相残杀难道天下之大便没有消弭战争的法子么”他百思难解心中越痛苦。 欧伦依与铁哲商议已定召集众人道:“我们打败了花斑豹海都必然不会甘心他有铁骑十万我们无力抵御只能明日前往剑谷。”众人自去收拾次日告别亲人坟家牵羊赶牛向西北而行梁萧与铁哲率军断后。铁哲沉默少言梁萧心有所想也无话语是故路上颇为沉闷。 走了二十余日也不知穿过多少山谷翻过多少山梁这一日忽见远处一座白塔直指云天精绝人不分老幼齐声欢呼道:“剑塔剑塔。”欧伦依遥望白塔感慨道:“一百年啦没想到我们还是回来了。” 转过山坳只见一条铁索大桥悬在千尺断崖上桥北是一条峡谷中有河水汹涌流出抵达断崖处化瀑落下出轰然巨响。众人纷纷下马牵马步行铁索锈迹斑斑却坚固依然人马行于其上也无甚晃动足见当年造桥的大匠颇费心力。穿过峡谷只见一个巨谷横亘眼前四面青峰碧嶂高低参差流瀑纷落在谷心汇成湖泊。梁萧瞧得神逸思飞:“人道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用在此地方才贴切。” 精绝人在湖边草地上搭建帐篷安顿下来。只因抵达安全之地众人分外高兴是夜大开盛会男女老幼来到白塔之下燃起篝火载歌载舞。梁萧推脱不过被风怜拉去喝酒只听诸般乐器吹打一阵场中一静梁萧侧目瞧去却见铁哲满脸严肃越众而出。众人一呆欢呼起来。风怜拧住梁萧喜道:“阿爹要唱歌呢阿妈去世后他从没唱过。” 铁哲立在场心高大身躯映衬白塔仰望星空放开嗓子唱了起来声如雄鹰在空中盘旋高扬低飞撼人心魄梁萧不觉赞道:“好嗓子。” 铁哲所唱曲子雄浑高昂充满穆穆敬意似在称颂某人精绝人神色肃穆不少人压低声音随他哼唱。铁哲所唱是精绝古曲言辞佶曲梁萧浑不。明白只听铁哲唱到“昆仑”二字歌声一扬冲天而起。众人目光刷地向梁萧投来梁萧一时愕然忽见铁哲冲这方微微欠身复又退人人群。精绝人齐声欢呼乐器重又响起来曲调活泼流丽明快动人。风怜忽地起身步入场中众人鼓掌欢笑。 风怜嫣然而笑纤腰一拧足尖点地应节起舞左旋右转急蹴环行舞至急处几乎足不点地端地似飞蓬翩转回雪飘荡奔轮不及旋风犹迟。瞧得众人眼花缭乱一迭价喝起彩来。梁萧瞧得舒服忖道;“这该是我妈曾说过的胡旋舞了千周万匝旋之不已果然名不虚传。”但这一想起母亲又不觉兴致尽消叹了口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正要抽身离开忽见风怜一阵风舞了过来眸中水光莹莹拉住他的衣袖。梁萧一怔场上忽地静了下来人人盯着二人神色颇是怪异。风怜俏脸通红酥胸微微起伏咬了咬唇低声道:“你呆着作什么与我跳呀” 梁萧本欲推辞但见她目光切切又不忍拂逆她意只得随着踏出人群中稀稀落落响起三两声欢呼但瞬间又低了下去、梁萧但觉气氛有异猝然止步。忽见捷苏钢牙紧咬腾地站起。风怜一咬牙催促梁萧道:快呀。”此时梁萧已觉出不妥犹豫间忽听捷苏叫道:“慢着”手提两柄马刀大步走来呛啷一声将其中一柄掷于梁萧脚下朗声道:“西昆仑我向你挑战”一时间众皆哗然。 原来精绝族有择郎之俗女子邀男子共舞胡旋男子若是答应一曲舞罢便可择地幽会结为夫妇。梁萧猜到几分微微皱眉。只听风怜叱道:“捷苏花斑豹号称昆仑山下第一勇士也挨不住西昆仑一矛你打得过他吗”捷苏咬了咬牙惨笑道:“没了你我宁愿死在他的刀下。”场中人人屏息死寂一片只有湖上风来呼呼作响。欧伦依也不觉站起身来但是捷苏身为战士依精绝风俗战士挑战不得阻拦欧伦依有心无力露出焦灼神色。众人尽知梁萧骁勇无敌捷苏刀法虽强相较之下却也相差太远。风怜见捷苏如此固执莲足一顿气得眼中流出泪来。 梁萧默然片刻俯下身子缓缓拾起马刀。一时间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风怜秀眉微颤欲言又止。捷苏死死攥住马刀凝神静气一对虎目直勾勾盯着梁萧。梁萧凝视马刀忽地叹道:“你为爱人而战很了不起不用比算我败了。”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呆住风怜娇躯一时僵直目光涣散开去。梁萧将马刀嗖地掷人土中转过身子飘然去了。 远离人群梁萧攀上一处山峰放眼眺望夜幕下山影逶迤他的心情也如这山势起伏难平。忽听身后足音响起梁萧并不回头苦笑道:“欧伦依族长你也来了”欧伦依笑了笑抛给他一个酒囊两人对饮片刻欧伦依忽地唱起歌来歌声洪亮正是铁哲唱过的那曲子。欧伦依唱罢笑道:“西昆仑你知这是什么歌吗”梁萧摇头道:“听不明白。”欧伦依一笑说道:“用汉话说来便是:草木青青远来友人山花绽笑明月开怀;春光过眼只是一瞬你我情谊可传万载;白云悠悠只是须臾你我情谊千秋如恒;草木青青远来佳宾心如金玉振振有声佳人绽笑少年开怀友人是谁说与你听西方巍巍大哉昆仑”他这番话朗声道来字正腔圆。梁萧叹道:“原来族长早巳猜到了”欧伦依拍手笑道:“你是汉人吧。”梁萧道:“也不尽然。”欧伦依皱眉道:“还是不对么”梁萧饮一口酒笑道:“是蒙是汉管他作甚只要把我当作友人那便够了。” 欧伦依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倒显矫情了。”顿了一顿叹道:“西昆仑你为何不与捷苏交手不战认输这在精绝可是极大的耻辱。”梁萧扬眉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欧伦依叹道:“话是如此只委屈了风怜那孩子我瞧得出来她是真心爱你。”梁萧摆手叹道:“我心有所属不能误她。”二人都是磊落之辈寥寥数语便知对方心意欧伦依长长一叹再不多言。 二人对着山风默默喝了阵酒欧伦依忽道:“西昆仑老夫想好了要为你铸一把剑。”梁萧一征想起风怜说过的话忙道:“万不敢当”欧伦依笑道:“你当得起比起穷儒公羊羽恐怕你更当得起些。” 梁萧奇道:“族长认识公羊先生。”欧伦依莞尔道:“你果然与他有些关联嗯想起来中土顶尖儿的人物就那么几位寻常者也调教不出你这等高手。想老夫铸剑半生铸剑六柄铸一剑断一剑而今也只剩一柄青螭便在公羊羽手里。” 梁萧惊道:“铸一剑断一剑难道您”欧伦依不待他说完截口笑道:“伦依二字在精绝古语中作神龙解我当年行走中土仰慕先贤欧冶子妄号欧龙子。”梁萧肃然起身道:“晚辈早有所闻欧前辈铸剑之术名动中土无双无对。”欧龙子笑道:“便不与你谦逊了我自认第二谅也无人敢认第一。只不过这二十年来我再未铸过一剑或许技艺已荒疏了。”梁萧道:“这是为何莫非青螭已是剑中极致无法逾越” 欧龙子摇头道:“非也若无剑主铸出神剑也是枉然。剑为有灵之物人铸剑剑亦择人无剑之神气岂能驾驭我精绝族的神剑”他望着梁萧微笑道“你身上剑气浓烈我倒是瞧得出来。”梁萧被他盯得身上大不自在。忽听欧龙子哈哈一笑拍地而起朗朗笑道:“没料到哈哈没料到我欧龙子垂垂暮年还能遇上配使天罚剑的人杰。”梁萧奇道:“天罚剑”欧龙子道:“不错天罚天罚代天行罚世上恶人无数杀之不尽须以恶人颈血祭我利剑神锋。” 梁萧听得心头打了个突却听欧龙子又道:“自明日起我与铁哲将在剑塔铸剑不过精绝一族以剑为神新神一出旧神当灭你须得用这把天罚断去公羊羽的青螭。”梁萧摇头道:“望前辈三思只恐晚辈力有未逮”欧龙子笑道:“我这双眼珠子不仅会相剑更会相人我说你成那便不错。”他寻到剑主心中欢欣莫名忽地纵声长笑走下山去。 梁萧望着欧龙子背影怔然半晌胸中升起彻骨寒意:“我罪孽滔天哪里配代天行罚刀剑造出只为杀戮欧前辈说我剑气浓烈莫非便是指我一身杀孽两手血腥么”刹那间他心中苦涩难言对自身起了莫名厌憎恨不能纵下山崖一了百了但抬头一望却见明月清圆光华温柔亮白。他对那明月凝望片刻蓦地死念顿消走下山去将剑谷抛在身后茫茫然向西方走去。 望日落处行了二十余日牧草渐渐稀少商人骑骆驼操回回语梁萧询问行商方知此地已是伊儿汗国。伊儿汗国是忽必烈之弟兀烈旭破灭哈拔斯王朝所建幅员辽阔东至尼泊尔西及大马士革。梁萧苦行数月抵达马拉加时值大雨白雨粗似牛筋刷刷泻落街上没一个行人。梁萧浑身湿漉脚下泥水哗啦作响乍一抬眼极远处高塔浑圆及天依稀在雨中耸立。 梁萧叩开塔门通告姓名。门卫见他衣衫破败大为狐疑嘀咕了两句关上门去。过得一阵正当梁萧不耐之时忽听脚步声响大门轰然大开兰娅披着一袭纱衣奔了出来眼里满是惊喜。梁萧看着她想笑一笑但心口堵怎么也笑不出来。对视许久兰娅眉眼泛红走进雨里涩声道:“你如今才来么”梁萧听出责备之意不觉一楞忽听兰娅哭出声来:“老师去世啦他已经死啦。”话音方落天上雷霆骤震耳欲聋乌云翻滚大雨如注从二人头顶倾落梁萧望着兰娅一腔热情也随这瓢泼大雨一点一滴地逝去。 兰娅哭得有气没力始抬起头来忽见梁萧脸色苍白摸摸他手但觉冷如寒冰心头一慌抹泪道:“你你怎么了”梁萧摇了摇头猛然间一阵天旋地转两眼黑再无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梁萧自黑甜中醒来仿佛置身洪炉烧得浑身难受双眼肿胀无法挣开偶尔觉出一片的凉意沁在身上耳边人声低小似乎说什么“冰块”之语。他挣扎片刻清醒了些当即运气走了两个大周天一时汗出如浆不消片时身体渐渐冷却下来但觉有人按着自己心口睁眼一瞧却见身边坐了一个金如瀑的美貌少女一手按着自己胸膛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梁萧心头一动低眉瞧去大惊失色敢情他身无片缕躺在一张绣榻之上。梁萧慌忙捂住下身挣了起来。那少女见他突然挣起也吓了一跳继而喜道:“你到底醒了” 梁萧窘道:“怎么会这样”少女笑道:“你生病啦浑身比火还烫幸亏兰娅大人从大汗那里讨来冰块敷在你身上才略略好些。”梁萧若有所悟这些日子他自恃内功深湛餐风饮露眠沙卧雪从不顾惜身子但这寒暑天成终非人力所能抗拒况且他内心抑郁邪气自然趁虚而人了。沉吟片刻梁萧问道:“兰娅呢”少女笑道:“兰娅大人守了你三天三夜困得极了让我替她一会儿。”她忽地诡秘一笑“要不我去叫醒她。”梁萧慌道:“我这模样怎好让他瞧见”少女笑道:“这有什么这三天我们天天瞧的”梁萧脸上便似罩了一块红布窘了半晌才低声道:“这位妹子我一身臭汗的有地方洗澡吗”少女笑道:“有呀浴室在楼下。”梁萧道:“你把衣服与我我自去洗来。”少女笑道:“你的衣服呀又脏又臭早就扔啦。”梁萧无奈只得道:“你拿几件男子衣服敷衍敷衍吧。”少女笑道:“这是女人住的地方哪有男人衣服。” 梁萧大病初愈脑子难免有些糊涂无奈之余只得扯了一块地毯裹住下身。那少女一边带路一边卿唧咯咯笑个不停。一时间只瞧见走廊两侧探出许多头来马加拉天文台是伊儿汗国贤哲聚居之地此时出门观看的都是声名远著的学者瞧见梁萧尽皆莞尔有人笑道:“安吉尔你这个小魔鬼又在捉弄人啦”梁萧方知自己竟被这少女诳了不觉羞怒交进恨不得地板裂开一头钻将进去但此刻已是进退两难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中硬了头皮往下走。好容易挨到浴室少女才回头笑道:“要不要我服侍你洗澡”梁萧忙道:“决然不用姑娘请自便。”那少女嘻嘻一笑径自去了。 梁萧胡乱洗了一回略事振作想起方才情形真有些哭笑不得。不一阵有侍从送来衣衫梁萧穿上一出浴室。便见金少女站在门前笑道:“兰娅大人在房中等你。”梁萧按捺住怒气道:“相烦姑娘带路。”少女歪头瞧着他嘻嘻笑道:“兰娅大人说得对你是好人我这么捉弄你你也不生气。”说罢一蹦一跳走在前面梁萧恨得牙痒无奈跟上。 不一时二人到了一间厅房地上铺了绣花地毯搁满水果肉食。兰娅静静坐在一隅衣衫素净肌肤白嫩眉如新月眼光生动。她见梁萧脸色红润料已无碍不觉莞尔道:“我的使女安吉尔是法兰克人被我惯坏了就爱捉弄人若有得罪你可别在意。”梁萧一愣侧目看去只见那金少女从门外探出头来吐了吐舌头又缩回头去。屋中二人对视半晌神色颇是古怪兰娅终于忍耐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梁萧想到方才情形心想自己允称古灵精怪惯于作弄他人今日却在一个异族小姑娘手底栽了筋斗想来也觉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年余光景他几乎从未开怀笑过此时一笑胸中积下的闷气倒也去了大半嗅得烤肉香味顿觉饥上来绰起一把小银弯。刀割开烤得焦烂的羊腿狼吞虎咽。 兰娅瞧他吃得贪婪不知为何眼中莫名酸楚身子前倾轻声道:“你走来的么”梁萧点了点头。兰娅叹道:“干么那样苛待自己嗯阿雪呢怎么没见她来”梁萧手中弯刀一顿缓缓道:“她过世啦”兰娅檀口微张秀目瞪得老大纤手捏紧了膝上的袍子厅房一时寂然唯有安吉尔的笑声隐约可闻就如轻烟般袅袅散去了。 兰娅还过神来盯着梁萧半晌道:“那你的脸呢”梁萧淡然道:“被仇家划的。”兰娅见他不愿多说便岔开话道:“不管怎样你来了就很好老师临去时留下了一道题你若有兴致不妨一解。” 梁萧自负算学一道除了纳拉丁天下再无抗手怎奈迟了一步这位大智者早已去世心中沮丧自不消说听得这话亦惊亦喜起身问道:“什么题”兰娅瞧他神态急切不觉笑道:“你还是烈火般的性子一点便着罢了随我来吧。”此时天色向晚通天塔中甚是晦暗兰娅掌起如豆灯火领着梁萧沿圆梯爬了两层进人一间宽大圆厅兰娅将壁灯逐一点燃房中明白如昼向壁处架设一座天平高及一人左方搁一块大石以致天平左倾。天平本是回回星学者炼金时所用器械但如此巨大者十分鲜见。天平后两扇石门斑斑驳驳闭合严密上面刻了一行回文。兰娅遥指回文道:“这便是题目了。” 梁萧低声念道:“天平左边有大石一方镌刻生命之痕勿得移动;房中砝码挑选一块置于右方托盘务使左右均衡。”梁萧本以为纳拉丁一代智者出题相难势必为高明算题哪知竟是如此题目一时望着石壁愣在当场。 却听兰娅肃然道:“梁萧这是一道锁钥之题你若能令天平均衡后方的石门自会打开。”梁萧道:“打开石门作什么”兰娅反问道:“那么你来马拉加又是为什么呢”梁萧摇头道:“我要向西方的智者挑战但纳拉丁已经不在人间了。”兰娅垂半晌抬起头眉眼微微泛红叹道:“既然如此你更须解开此题。只不过砝码选错一次你便输了。”梁萧见她言语神态古古怪怪心中大为诧异:“纳拉丁已死还能向谁讨教学问”踌躇间举步上前但见那方大石削痕犹新刻有一行回回文字:“我之生命。” 墙角摆放各种砝码大小百枚质料却无一相似除了金、银、铜、铁、锡还有诸般合金木材陶瓷。每块大石都刻有回文或是“国家”或是“族类”或是财富或是胜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梁萧正看得入神忽听兰娅道:“你看”梁萧回头一瞧却见她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盏玻璃沙漏兰娅将沙漏转过眼里露出顽皮神气笑道:“而今起始计时若不能在沙漏尽时得出答案也算你输。” 梁萧心思敏捷若论运筹方圆穷天极地弹指立就不在话下。怎料此时纳拉丁不论算术却留下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怪题;更有甚者解答还需计时当真岂有此理。梁萧微感气恼但瞧沙粒泻得飞快又不敢怠慢竭力摒除杂念自忖道:“砝码所刻回文莫不是迷魂阵砝码分量才是关键。但眼下砝码众多质料各异这一盏沙漏时光如何称得出分量”恍然间他明白此题厉害之处额头不禁渗出冷汗来但他素来倔拗若非道末途穷绝不率尔认输当下蹲下身子在砝码中反复拣选揣摩分量。 沙漏一泻如注转瞬逝去大半。梁萧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烦乱抛下手中一枚白玉砝码站起身来抱肘沉思但觉如此拣选等到沙漏泻尽也难寻出合适砝码这场斗智自己必输无疑。不禁叹了口气回望兰娅欲要认输但见她大张美目微启朱唇神色既似期盼又似叹息。梁萧低头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心中一个念头忽地闪过不觉浑身陡震抬头瞧着兰娅。兰娅见他目露奇光神色大异心头一怯不禁倒退一步忽然间梁萧走了过来兰娅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搂在怀里。 兰娅惊道:“你做什么”欲要挣扎但与这男子胸膛一碰便觉耳热心跳四肢绵软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手中沙漏落在地上跌成碎片。梁萧抱起兰娅大步走到天平前将她放人托盘里天平倾转过来左右持平。刹那间只听格得一声两扇石门嘎吱嘎吱敞了开来。 梁萧瞧着门洞叹道:“原来如此”兰娅奇道:“梁萧你怎么猜得出来老师说你一定猜不出来”梁萧叹道:“他说得或许不假。换作两年之前我决计猜不出来。不过适才我在砝码中拣选瞧得上面刻有许多字迹但唯独少了一样。那便是生命。”兰娅道:“但那已刻在石块上了。” 梁萧摇头道:“中土有句话叫做:人命关天家国易亡财富易逝一代王者也会成为家中枯骨唯有人口滋繁永无穷尽。”说到这里他露出凝重之色“也唯有人的生命才配与人的生命匹敌这里除却我便是你了”兰娅连连点头。梁萧说到此处若有所思又道:“或许尊师想说:倘使人们明白生命相若之理彼此珍惜世上便将再无仇怨永无战争。”兰娅点头叹道:“你说得对极啦。”她略略欠身手指石门道:“里面是安拉永恒的宝库汇聚了先哲们的智慧。”梁萧定睛望去隐见得其中摆放了一排排书架羊皮卷的气息飘来令人心怡。 兰娅眼中有敬畏之色肃然道:“老师说过唯有尊重生命的人才配学习它们。梁萧你解开了锁钥之题不妨进去瞧瞧挑战先哲解答他们的难题。”梁萧内心一阵恍然蓦然叹道:“兰娅尊师不但学问出众抑且胸襟过人梁萧与他缘吝一面可谓遗憾终生。”兰娅微微苦笑道:“这也是他临终前的明悟可惜晚了些。”梁萧心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惜天下间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抬眼望着黑黝黝的门洞不觉痴了。 梁萧在马加拉住了下来。他研读先哲遗著东西之学豁然贯通。兰娅得见梁萧心意已足朝夕看顾不忍相离。有时入夜梁萧登上塔顶瞧罢天上星斗便向东方眺望一望便是一夜直到启明星起明月西坠方才带着一身露水黯然回屋。兰娅心中奇怪却又不好开口询问。 通天塔中日月短促三年时间一晃即过。这一日晨曦初露兰娅照例捧了早点推开石门惊觉屋内书卷整齐却无半个人影遥见石壁上刻了数行汉字字字人石半寸:“光阴寸箭一三载。吾性拙驽穷先人之智兀自耿耿落魄西去以求解脱。朝夕得君眷顾惶惶然无以为报。人生聚散譬如朝露洒泪而别莫如悄归。梁萧再三顿不知所言。” 字迹跳脱正是梁萧手迹兰娅怔征瞧了半晌手一松那张瓷盘随着那颗心儿在地上跌成粉碎。梁萧转道南行走了月余遥见大海对面海岛上一座灯塔高人云端但累经战火早已破败不堪。梁萧凭海临风望塔兴叹生出兴废难知之感。那灯塔残破不耐细看梁萧复又渡海向南几日后渐渐深人戈壁只见许多尖顶石塔矗立沙海之中四面凄风惨惨犹如鬼哭。梁萧拣了一块沙石取刀刻成一尊人像却是一个圆脸细眉女子他痴痴凝视许久将石像置放塔前任凭风吹流沙将其慢慢湮埋幽蓝的月光在他身后拖出细长的影子衬着永恒宏大的尖塔不胜伶仃。 在埃及住了数月梁萧乘船出海到得罗得斯岛附近不知是哪两国的舰队正在鏖战。此处海面与中土不同平静少风千余战船百桨起落仿佛一条条巨大的虫豸在紫色镜面上蜿蜒爬行。商船为避战火在岛上歇了几日待得战事平息又才重新起航。 次日傍晚梁萧终于抵达雅典郊外他登上一处矮岗眺望卫城却见那里只余一片废墟折断的大理石柱似一个个战死的汉子颓倒在荒凉的山坡上。落日如一团火球正向西方沉去山岗下的牧童哼哼有声抽打着晚归的牛犊一个吟游者则抱着唯吟我纵情弹唱。梁萧聆听良久直待再也听不见歌声一阵失落涌上心头不觉长长叹了口气一振青衫向着更远的西方走去。: 第六章 天狼啸月 韶华梭掷日月飞箭弹指之间又过七年。 日头当中沙海无垠天地间热浪滚滚好似无色的火焰。风儿时大时小卷起缕缕细沙扑在一个褐汉子脸上。那汉子牵着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地驻足眺望层叠起伏的沙海暗自愁他身后一个金白脸的少年也随之停下扯开皮囊咕嘟嘟地喝着酒。 褐汉子忍不住回头喝道:“卢贝阿少喝些咱们被困住啦知道吗被困住啦”少年抹了一把嘴闷声道:“喝了这口再也不喝啦”随手将酒袋丢上驼背哪知一没搁稳啪嗒一声堕在地上囊中红酒一泻而出瞬息渗人沙里少年伸手去掏却哪里还来得及。褐汉子眼中喷火吼道:“该死的小鬼。”抢过革囊内中只剩下一小半。卢贝阿脸色白转身便逃。褐汉子怒骂一声拔出一把弯刀撒腿追赶嘴里叫道:“你逃你逃小兔崽子叫你逃。”沙地松软两人一步一陷走得分外艰难卢贝阿忽地一脚踩虚摔倒在地褐汉子一把揪住雪亮的刀锋架在他白嫩的脖子上。卢贝阿挣扎道:“放开我放开我” 褐汉子用刀把在他臀上狠顶了一下啐道:“宰了你少一张嘴抢水。”卢贝阿痛得龇牙但见他口气虽恶眼中怒火却已淡了心知他怒气已消便笑道:“杀了我就没人陪你说话解闷啦被刀砍死痛快活活闷死才叫难过。”褐汉子哼了一声将刀插回鞘中愤然道:“冒失鬼再犯错我一刀”他手掌一挥露出威胁神气。卢贝阿吐舌笑道:“你才舍不得砍我脑袋。” 褐汉子冷笑道:“不砍你脑袋就不能阉了你这小狗子么”卢贝阿面红过耳啐了一口褐汉子睨他一眼道:“你想叫索菲亚做寡妇吗要么我替你娶她”边说边拿眼珠子瞟向卢贝阿的下身卢贝阿被他瞧得心里毛叫道:“混蛋闭嘴”褐汉子嘎嘎怪笑两声忽地咦了一声手指远处道:“卢贝阿你瞧。”卢贝阿兀自生气怒冲冲道:“瞧你个鬼。”偷眼望去却见滚滚流沙中一个黑点忽隐忽现飞逝而来。卢贝阿奇道:“那是”话没说完褐汉子按住他头伏了下来轻轻拔出刀低声道:“是沙盗”只瞧那黑影逝如飞电越来越大一个男子形影依稀可辨卢贝阿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涩声道:“只只来了一个怕什么”褐汉子怒道:“别废话拔刀。”卢贝阿屏住呼吸伏在骆驼后面死死盯着来人。 那人越逼越近却是一个肩披银狐坎肩的灰袍汉子弯腰低头踩着一样古怪器械状似雪橇但远为宽大中有杠杆相连外有铁皮包裹两侧有细长铁管被那人双手握着向后一扳铁皮便骨碌碌转一转带得铁橇蹿出丈余。二人从未见过如此怪物一时心子狂跳掌心渗出许多汗水。 那汉子双手扳动铁管乍起乍落衣飘飞宛似流沙中飘行不多时便到骆驼之前直起身来。卢贝阿定眼细瞧但见那人修眉风眼顾盼神飞双颊浓髯如墨髯下隐约有一道细长刀疤。卢贝阿本当来人必然凶神恶煞哪知却是这般模样兀自怔忽觉身畔飒然褐汉子弯刀破风直劈那人面门。灰衣人似乎没料到骆驼后伏有人手咦了一声身子稍侧褐汉子一刀劈空匆忙横刀旋斩。那人却不理会大大踏出一步褐汉子再度劈空忙一掉头却见灰衣人已拾起卢贝阿弄丢的革囊嗅了嗅咕噜噜喝起囊中的残酒来。 褐汉子心中骇然挺刀前扑孰料一把弯刀从旁掠来当得一声将刀格住。褐汉子怒从心起叱道:“卢贝阿你又犯傻了吗”卢贝阿脸一红摇头道:“我瞧他不像啊。”褐汉子道:“不像什么”卢贝阿道:“不像沙盗。“褐汉子怒道:“你懂个屁。”卢贝阿嗫嚅道:“我瞧不像。”二人这边争执灰衣人却只顾饮酒褐汉子也觉疑惑弯刀不自觉垂了下来。 灰衣人鲸吞牛饮喝光酒水将革囊一扔哈哈笑道:“三天没酒喝了当真痛快还有吗”褐汉子道:“没了。”那灰衣人转眼打量他笑道:“听口音你们是从热那亚来的”他初时说的回回语这时突然变成一句拉丁语。褐汉子听得一愣脱口道:“没错我们是热那亚的商人去中国做生意途中遇了盗贼同伴们都被冲散啦。好了这里没酒你快快走吧。”卢贝阿忽地插嘴道:“塔波罗你撒谎咱们还有三袋酒够喝两天”褐汉子塔波罗没料他不知好歹拆穿自家谎话顿时气结恨不得奋起老拳狠揍他一顿要知道如今困于大漠饮水贵于黄金为了点水滴浆害人性命那也是不足为怪。灰衣人来得蹊跷倘若心存歹念大大不妙塔波罗一边喝骂一边攥紧刀柄斜眼瞥那灰衣汉子动静。 灰衣汉子微笑道:“好个吝啬汉子若我拿水换酒你答应么”塔波罗见他衣衫平坦铁撬空空并无藏水之地冷笑一声道:“这沙漠里哪会有水你骗人吧”灰衣汉子道:“圣徒摩西不也在西奈的沙海中找到水吗上帝怎会背弃他的仆人”塔波罗闻言肃然道:“你也信奉我主”心中对他凭生亲近。 灰衣汉子不置可否看看日头又瞧了瞧脚下阴影掐指算算忽地躬下身子双手此起彼落挖出一个深坑而后探手入怀取出线香一束捻动食中二指红光闪处轻烟袅袅升起。灰衣汉子将线香插入坑中脱下银狐坎肩盖住坑口不令烟雾渗出。 二人瞧他举止古怪均感惊奇。塔波罗见多识广顿时疑窦丛生:“这汉子举止怪异莫不是哪里来的异教徒这些古怪举动是他杀人前的仪式么”一时越想越惊背脊不觉冷汗渗出想要拔刀但见那汉子意态自若又感手脚软全没了方才的勇气。 正自踌躇远方沙堆上升起了细细白烟。灰衣汉子笑道:“有了。”提起革囊几步赶到冒烟处双手便如两把小铲在沙中掘起坑来不一阵他掘出一个深坑将革囊探进去似在汲水有顷那汉子走回来将革囊交给卢贝阿道:“沉一阵子便能喝了。” 卢贝阿但觉人手沉实微微一晃囊内传来汩汩之声不禁喜道:“是水是水”塔波罗劈手夺过革囊凑近一嗅果然湿气扑鼻不由得瞪圆了眼咕哝道:“奇怪你你是魔法师么”灰衣汉子淡然一笑道:“这不是魔法只是中土的一个小把戏罢了。那边还有水你若不怕我暗中下毒只管去取”塔波罗被他道破心曲颊上烧。卢贝阿年少轻率二话不说抓起几个空革囊抢到坑前只见坑内一汪泥水杂着沙子不断渗出他汲了些许坑底复又冒出许多始终与沙坑齐平永无耗竭。卢贝阿将革囊装满欢喜折回。塔波罗接过水囊喝了两口始才深信不疑从骆驼上将下一囊酒递给灰衣汉子朗声道:“生意人说话算数咱们以水换酒。”灰衣汉子笑道:“说得是生意人便该有生意人的样子。”接过酒囊揣在腰间。 卢贝阿心头佩服跷起拇指道:“先生你能找到水了不起。不过你你能带我们走出沙漠吗”灰衣汉子笑而不语只是坐下喝酒有顷一袋酒尽方才起身道“出去不难但生意人便该有做生意的样子。”塔波罗见他设法寻水已暗服其能闻言喜道:“你若能带我们出去我把货物分你三成。” 灰衣汉子道:“我要你货物作什么你给我酒喝我给你带路此来彼往公平之至。”塔波罗不曾料得如此便宜生怕对方翻悔忙道:“一言为定带我们出去三袋酒都给你。” 灰衣汉子再不多说将铁撬搁在驼背上解了酒囊边走边喝。那二人吆喝驼马跟在后面脚下忽浅忽深踩得沙子嘎吱作响。灰衣人却步子极大落足处竟悄无声息他时不时掐着五指观天望地。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天气向晚由暑热转为极寒冷风锐如利箭咝咝尖啸夜空澄净无翳恰似一块硕大无朋的黑色琉璃月亮挂在西边圆大光洁映得沙海微微泛蓝如梦似幻叫人心意安宁。 卢贝阿手牵骆驼一步一陷费力地跟在那汉子身后见他拿着酒壶三步一饮眼瞧一袋酒便要喝光了便搭汕道:“先生你是东方来的旅行家吗”灰衣汉子嗯了一声。卢贝阿笑道:“你的酒量真好但这酒是报达人酿的不地道我家乡的红酒那才叫好。”灰衣汉子笑道:“热那亚我也去过酒好小牛肉也挺鲜嫩。不过大漠里饮酒的滋味却非别处可及”卢贝阿一拍额头恍然道:“是啊饥饿时吃黑面包比饱足时吃小牛肉快活。沙漠里喝酒自也比平日快活得多。”他只顾说话足下忽地绊了一跤一头栽进沙里抬头看时却见是一具白花花的骸骨骷髅头龇牙咧嘴黑洞洞的眼窝正和他对视颇是疹人。少年只觉背脊生寒惊惧之余又生恼怒出脚将骸骨踢出老远摔得粉碎。他出了这口气拍手啤道:“让你绊我。” 灰衣汉子冷眼瞧着心道:“到底是孩子不知人间愁苦。若非遇上我只怕你小小年纪却要与这骸骨为伴了。人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又有几人知行商苦楚又有几人知道这沙海之中埋了多少商人骸骨”不由想起几许往事神色黯然忽地仰天叹道:“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欲上层楼欲上层楼而今尽识愁滋味欲说还休。稼轩的词终是好的人却迂了一醉方休岂不痛快得多。” 卢贝阿不解其意怪道:“先生你说什么”灰衣汉子淡然道:“随便唠叨几句。是了卢贝阿你小小年纪干么背井离乡来做行商的勾当。”卢贝阿面皮一红忸怩道:“我我赚了钱就能娶索菲亚啦她家里很有钱我配不上。”灰衣汉子皱眉道:“此来万里迢迢道路艰难若要赚钱在家中做些生意岂不更加稳妥”卢贝阿道:“家里要赚大钱却不容易。若将中土货物带回去卖了大价钱才够娶索菲亚啊。”灰衣汉子心道:“这一来一去累月经年那女孩子正当华年未必待到你回去”他心中想象嘴里到底不忍说破叹了口气寂然而行。 走了半晚天光渐白一眼望去一片沙粒中生出寥寥几从稀疏草茎来。两个行商见了情知出了沙漠不由得欣喜欲狂塔波罗扑通跪倒对天长笑双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卢贝阿则喜得大翻筋斗嗷嗷怪叫。 灰衣汉子瞧着二人欢喜过了方道:“此处向东北走当是水草丰美之地人畜必多行走不难。所谓聚散无常咱们就此别过。”正要抽身离去塔波罗已一步抢上叫道:“先生您救了我们性命叫我们如何报答”右膝一屈便要行礼灰衣汉子大袖一拂塔波罗只觉一只无形巨手将自己托住怎也跪不下去。若非灰衣汉子屡显奇迹让人见怪不怪他早已惊叫起来饶是如此塔波罗仍觉不安:“这人真会魔法呢他到底是上帝的仆人还是异教的魔鬼”正自惴惴只听灰衣汉子笑道:“说过了你给酒我带路你来我往公平之至。生意人便该有做生意的样子咱们两不相欠何须多礼”塔波罗自知三袋红酒不过小惠能出沙漠才是性命交关二者之间遑论公平但见对方落落不羁也不好俗套称谢一番便直起身来。 卢贝阿少年心性与灰衣汉子相处虽只一晚但见他气度和蔼心底大生亲近。想到便要分别眼中酸楚低头不语。灰衣汉子瞧出来心道:“这孩子重情重义倒是我辈中人。”微微一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正要转身离去。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狼嚎侧目望去但见远处山丘上冒出一头黄狼衬着惨白落月怪眼中透出无比乖戾。卢贝阿呆了呆陡然倒退两步出一声尖叫。 灰衣汉子眉头一皱忖道:“这孩子忒也胆小了”忽见塔波罗也是面白如纸大张着嘴双眼瞪圆死死盯着黄狼身子一动不动。灰衣汉子心中诧异拾起一枚细石欲要射出却见那头黄狼转过身一道烟跑了。塔波罗身子一软坐倒在地牙关得得直响道:“来了恶魔来了”卢贝阿也扑在地上浑身抖。 灰衣汉子奇道:“什么恶魔”塔波罗沮丧道:“就是杀死我们同伴的魔鬼。从撤尔马罕城出时我们有三百多人那知半途中遇上狼”灰衣汉子皱眉道:“狼”塔波罗颓然道:“那夜里四面八方都是狼嚎也不知来了多少只瞧见恶狼一群一群扑上来人马骆驼见什么吃什么我带卢贝阿逃进沙漠才算抛下它们但卢贝阿的堂叔却不知死活”他咽了一口唾沫费力地道:“没料到它们还是来了。”卢贝阿跳起来咬牙道:“跟它们拼啦” 灰衣汉子沉吟道:“即便如此方才不过一头黄狼何苦惧成那样”塔波罗连声道:“难说难说虽只一头却未必不是狼群的探子。”灰衣汉子道:“狼又不是人哪来这么多张致”塔波罗双眉一沉神色诡秘压着嗓子道:“你有所不知听说那狼群的头领是一个人。”灰衣汉子奇道:“有这等事人狼有别如何共处”塔波罗说道:“听说那人将灵魂卖给恶魔得到驾驭狼群的本事专一打劫客商残杀生灵。”灰衣汉子摇头道:“传说未必可信草原广大狐狼野鼠遍地。此地出现一头黄狼不足为怪。 嗯既是如此咱们不妨同行一程彼此多个照应。”二人得他引出沙漠心底信服:“这人来历虽然古怪但本事很大有他相伴或能摆脱危机。” 三人走了一程牧草渐丰。日中时分忽见前方出现一拨人马塔波罗瞧得清楚忽地喜上眉梢高声叫道:“弗雷德弗雷德”卢贝阿也满脸惊喜招手道:“堂叔堂叔。”那边一骑人马泼喇喇如风奔来马上骑士髯须火红腰粗背阔生得异常高大额头布着三道爪痕鲜红刺眼他跳下马来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搂住卢贝阿眼里流出泪来叫道:“我以为你们死啦以为你们死啦”叔侄二人劫后重逢抱头痛哭。塔波罗瞧着不胜唏嘘。 二人哭过一阵各叙别情弗雷德道:“我是阿莫老爹带着逃出来的不过货物大都丢了。”言讫甚是沮丧塔波罗安慰道:“货物丢了不打紧人死就不能复生了。”弗雷德点头称是此时一行人马尽都过来弗雷德指着一个老者道:“这是阿莫老爹突厥人若非有他咱们都活不了。”塔波罗一眼望去只见那老者缠着花布头巾面色红润白髯如雪个子短小精神却极矍铄。再瞧一旁不过寥寥十人想及出之际伙伴数百驼马千数相形之下好不伤感。 难过一阵塔波罗打起精神将灰衣汉子引荐给对方众人听说灰衣汉子在沙漠里掘出水来都感惊奇阿莫盯了灰衣人一会儿忽地插嘴道:“山泽通气沙中取水是汉人道士的秘法你从哪里知道的”他这话以汉语道出嗓音十分洪亮。灰衣汉子目光一闪微有诧色笑道:“运气运气并非什么地方都能掘出水来。”阿莫听他避实就虚答非所问面有不悦之色又道:“那么敢问大名”灰衣汉子笑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阿莫打量他一阵不再多问。 众人攀谈一阵觉各人虽然丢了货物但紧要珍宝却是贴身携带并未丢失顿时商议到了中土合伙变卖周转数年待得攒足本钱再购买大宗货物运往西方。弗雷德听得这么一说高兴起来重重拍着塔波罗的肩道:“老弟你说得对货物丢了不打紧有本领的商人能把一个金币变成一百万个。” 众人大笑气氛复又热切起来塔波罗笑道:“我有一个堂兄叫做马可波罗他在中土经商认识许多鞑旦大官、大商人咱们去投靠他必不会错。”众人大喜纷纷叫好阿莫却冷哼一声道:“你们开心得早了罢这里还是天狼子的地盘。保得了性命才说得上做生意。” 这话便似分开八半顶阳骨泼下一桶冰雪水众商人满腔热血尽都凉了相互呆望没了言语。灰衣汉子忽地问道:“天狼子到底是什么”阿莫沉着脸不答跨上骆驼当先去了他其人默然尾随。塔波罗侧过头对灰衣汉子轻声道:“天狼子就是御狼人对这名字大伙儿都有些忌讳。”灰衣汉子微微颔心道:“天狼子是汉人字号莫非这凶人来自中土”左思右想却想不起这号人物。 众人一路行去6续遭遇逃出狼吻的同伴时至日暮商队增至五十来人。日头落尽众人围坐一团燃起辣火说到早先际遇无不凄惶。不少人失了亲友听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凄厉诡异月色也仿佛暗了一下。场上哭声顿止死寂一片。塔波罗站起身来手搭凉棚极目瞧去只见一个犬形黑影在远方一闪而逝。再瞧众人个个脸色惨白全无血色唯有灰衣汉子闻如未闻歪在地上饮酒。正自惊疑忽听弗雷德在耳畔低声道:“塔波罗咱们逃不掉啦它还跟着咱们一个唉一个都逃不掉。”塔波罗掉头只见弗雷德的大胡子抖个不停眸子里满是绝望。弗雷德狠狠咽了口唾沫道:“塔波罗若我死了你还活着请你照拂卢贝阿 他年纪小人也不大机灵”塔波罗点头道:“我死了你也替我带信给表兄。”两人四目相对两只大手紧紧握在一处但觉对方掌心湿津津的满是汗水。 灰衣汉子目光闪烁忽道:“这天狼子是什么来历”众人听到这个名字面皮一绷露出惧色。阿莫低咳一声拿根棍子拨弄数下让篝火亮了些缓缓道:“这来历难说得紧有人说它是狼有人说它是人还有人说它是半狼半人。”灰衣汉子道:“如此众说纷纭想必这怪物肆虐已久了。” 火光之中阿莫脸色青白不定淡然道:“也不算太久蒙古人鼎盛之时这条道路很是太平头顶一只金盘走上一年也不打紧。十多年前黄金家族生内乱诸王不满大元皇帝忽必烈用武力夺取汗位便打起仗来。连年交战弄得草原荒烟千里白骨累累无数人家破人亡饿死的饿死没饿死的便做了马贼。”灰衣汉子默然一阵道:“天狼子是那时出现的么”阿莫道:“不错因为战事频仍故而盗贼蜂起。说起来天狼子也是盗贼之一只不过他独来独往行事格外凶残罢了。别的马贼比如天山十二禽也很厉害。” 一个商人插嘴道:“阿莫老爹再往前走便近天山了就算避开天狼子又怎么应付那十二只恶鸟呢”众人眉头攒起皆是愁。阿莫摆手道:“说这话晚啦天狼子在后面回头路是走不得了。向着天山走还有几分活路。天山十二禽虽是狠毒但说残忍好杀恐怕还不及天狼子。”众人听得这话顿生进退维谷之感一个个闷头不语。 灰衣汉子不解道:“狼性残忍如何能与人共处”阿莫拧起灰白眉头拈须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咳这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听说那天狼子本是人类婴孩父母死于战乱恰逢一头母狼丢了崽子拣到他便将他当作崽子养了。后来一个汉族道人经过一时好心将他从狼群里救了出来带回村庄教授本事。几年过去那孩子似也忘了狼群中的遭遇随道人练了一身本事生裂虎豹直追猿揉成为当地数一数二的猎人。唉也是冤孽谁知十八岁时这天狼子春心萌动不经意间爱上了一个同村的美丽少女”说到此处阿莫眉间微黯轻轻咳嗽数声。他虽不说众人却也隐约料得后来生了什么事情默默望着阿莫场中十分安静唯有篝火燃烧毕剥作声忽然一声极轻极细的狼嚎从远处升起来悠悠忽忽久久不绝众人只觉颈背麻都向舞火凑近了些。 阿莫抬起头望着天上缺月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惜虎豹凶猛却不会采摘清晨的蔷薇;天狼子虽能生擒熊罴却捕捉不了女孩子的芳心。他爱那少女时时向她赠送猎物但那少女却爱着一个富家子弟。但糟糕的是她的父母贪图天狼子的本事从不拒绝他送来的猎物。故而天狼子总也蒙在鼓里只当少女有意欢喜不尽岂疑有它。直到那天夜里他打猎回来忽然现那个少女和情人在山谷野合。天狼子愤怒之极当场便想杀死二人紧要关头他师父却赶了来老道士见状出手阻拦。天狼子斗不过师父一气之下逃进深山。那少女与情人被人撞破次日便互下聘礼月后成亲。那男子本是当地望族新婚之夜方圆百里的人家都来道贺载歌载舞火光烛天就在大家欢喜沉醉之时探山中却忽然传来狼嚎之声初时只有一声两声此起彼落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大片嘿也不知有多少野狼听着十分可怖” 说到这里众商人想起那夜被劫情形无不心寒阿莫顿了顿又道:“人们尚自奇怪狼群已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喝醉的猎人不及开弓就被咬断手腕;男人们还没拔出弯刀已被撕破喉咙。最后活着的人聚在一起奋力抵抗。这时他们猛然瞧见天狼子站在狼群中赤身散眼珠血红出狼一样的嚎叫声。狼群闻声奋不顾死地扑上来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像河一样流淌渗人泥土溅满墙壁。后来新郎新娘都被捉住天狼子当着新郎污辱了那个新娘然后野狼纷纷扑了上去”阿莫说到这里脸色阴沉抓起酒囊咕嘟嘟喝个不停。场上寂然半晌卢贝阿忍不住道:“那那新郎呢”阿莫瞧他一眼淡淡地道:“听说疯啦也奇怪天狼子竟没杀他。”卢贝阿松了口气道:“还好少死了一个人。”灰衣汉子冷然道:“生不如死有什么好”他想了想又道“如此说来天狼子不仅残忍而且工于心计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此人却能隐忍一月之久觑机难这份耐心真为人所难及。”众人都是点头。却听灰衣汉子笑道:“只是无论真假老先生这故事都说得十分有趣令人大有身临其境之感。”一个商人接口道:“阿莫老爹可是有名的故事篓子。”灰衣汉子笑道:“失敬失敬。”阿莫淡然道:“道听途说罢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如能加把劲赶到天山脚下便脱险了一半。” 灰衣汉子道:“天狼子武功既高又有驱狼赶虎之能倘若赶尽杀绝逃到哪里还不是一样”一个商人摆了摆手道:“这位有所不知据说天狼子曾在天山十二禽手底下吃了大亏从此不敢逼近天山。”灰衣汉子兴致陡起问道:“有此等奇事”那商人叹道:“这个传说流传甚广但其荒唐怪谲之处令人不敢深信。”灰衣汉子笑道:“荒唐怪谲才有意思兄台但说无妨。” 那商人却笑不出来喝了口酒长叹道:“听说十多年前天狼子横行天山时跟天山十二禽起了冲突。双方数次拼斗各有损伤。后来一天夜里天狼子聚集数千头恶狼趁夜奇袭十二禽的老巢天山瑶池。哪知这一回却是十二禽的大领设下的圈套他一人一骑将天狼子连人带狼诱入山谷。那座山谷天生便很奇特两崖挂着冰川险峻异常。大领立马山顶待狼群人谷点燃冰川下埋藏的火药炸毁冰川当时雪崩数十里仿佛天崩地裂一般万千恶狼尽被葬身谷底。天狼子仅以身免被天山十二禽追杀数百里多年来都销声匿迹。唉大伙儿只当他早巳暴尸荒野不想今又重现看来老天无眼却是不肯收留这个孽障。”说罢不胜颓丧。 灰衣汉子不由击掌笑道:“雪葬群狼一计气魄极大非大英雄、大豪杰不能为之若有机缘真想会这大领一会。”众人多数来自西极头一回听到这传说遥想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揣度那大领的英风侠气、跃马雄姿也不禁悠然神往。卢贝阿道:“先生说得极是若能见那位大领一面叫人死也甘心。”塔波罗嗤了一声道:“你嚷什么这等顶天立地的英雄凭你这点福分也见得着吗”卢贝阿白了他一眼道:“不与你说。”转向那商人殷切问道:“你见过大领么” 那商人用手在脖子上一比苦笑道:“说什么笑话我见了他这颗脑袋还在脖子上么十二禽都是无恶不作的马贼蒙古人数次剿灭都奈何不得”众人心头均是一冷卢贝阿颓然道:“我还当他们与天狼子作对定是了不起的好汉呢。”弗雷德一拳砸在地上哼道:“这叫:狗咬狗一嘴毛都不算好人。”阿莫点头道:“是啊听说十二禽与天狼子结仇也是为分赃不匀争夺地盘。”众人想到后有恶狼前有凶徒一时间愁上心来各自叹气。 收拾好行李众人方要起驼动身忽听一串銮铃响动便如风过珠帘。众人正自诧异却见一人一骑翩翩过来那马骨骼粗大匀称遍体火红鬃毛奇长空有马鞍却无缰绳马上坐着一名女子红衣裹体纤秾合度脸上有一袭轻纱想是为了阻挡风沙所设。火光摇曳中可见马后横了一支五尺长、半尺宽的长匣乌木镀金颇是郑重。 那马奔跑奇快一阵风到了众人跟前忽地前蹄一顿凝如山岳。众人暗中喝了声采:“好骏的马匹”那女子目光清亮如水扫过众人突地朗声道:“要过天山么”用的是突厥语又脆又急不失大漠女儿的爽快众人一愣卢贝阿嘴快大声道:“对呀。”红衣女子道:“前面有狼群要性命的便往回走” 众人心神剧震:“无怪狼群没有追上来敢情在前面打埋伏”不自禁冷汗长流。阿莫强作镇定躬身道:“多谢姑娘相告。”红衣女却不回礼拨马便走哪知红马并不向前打了一个响鼻径自向人群走来。红衣女子诧道:“阿忽伦尔你又不听话了”说话间眼光猝然落到灰衣汉子身上娇躯一震啊地叫出声来。 红马靠近灰衣汉子伸长脖子嗅嗅他肩头灰衣汉子抚着红马鬃毛苦笑道:“老伙计好久不见了。”红马咴了一声鼻子在他脸上蹭蹭。灰衣汉子抬眼望着红衣女子涩声道:“风怜你还好么”红衣女子身子又是一震面纱上多了几点湿痕忽地怒声道:“不好一点都不好半点都没好过”她拉开面纱娇艳的双颊上泪水纵横颤声道:“这十年来半点都没好过”蓦然间她身子一晃忽地堕下马来。 这灰衣汉子正是梁萧他西游归来却在此处与风怜相逢。风怜乍然见他乍嗔乍喜百念俱涌一口气转不过来竟尔晕了过去。梁萧一步抢上将她搂住自她后心度人一道真气风怜朦胧中咳嗽数声只觉背上暖流涌动浑身酥麻张眼一瞧却见梁萧一脸关切心中怒气顿消又感羞赧匆匆阖上眼睛低声道:“要你多事呢还不放手” 梁萧依言放手但怕她尚未复元仍是挽着她手定睛细看却见十年不见昔日少女早已长成眉眼未语含情更添妩媚但见她朱唇轻颤虽欲说话但终究哽咽忽地一头倒在梁萧肩头呜呜哭了起来。梁萧心中有愧默然由她靠着。众商人见他二人故旧重逢也不便打扰。 风怜哭了许久委屈稍减方才抬头道:“西昆仑你知道么我寻了你整整六年我没一时不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梁萧奇道:“你寻了六年有什么要紧事吗”风怜又落下泪来道:“阿爸临死前叫我寻你。”梁萧一震脱口道:“铁哲先生去世了难道蒙古人攻进了剑谷” 风怜摇了摇头道:“和蒙古人没干系那一天你不告而别大家都很难过。第二天爷爷突然叫上阿爸两人在剑塔里铸剑。一铸便是三年。但不知为甚那柄天罚剑铸了三年始终难以成形。有一天爷爷对阿爸说天罚剑戾气太重干天地鬼神之忌须以人祭剑始能成形。”梁萧变色道:“以人祭剑如何使得”风怜惨笑一笑道:“是呀阿爸也这么说又说真要如此最好去谷外抓恶人祭剑。可是爷爷说这样徒添杀戮戾气更重天罚剑即便成形也是无量凶兵成为天底下的祸害。他说完说完”风怜蓦地小嘴一撇扑进梁萧怀里失声哭道:“爷爷他就纵身一跳便跳进了铸剑炉里去了”众人闻言无不失色。 梁萧心头翻起滔天巨浪好半天待风怜哭够了方道:“那你阿爸呢”风怜泣道:“爷爷以身殉剑天罚剑终于成了形。阿爸承袭爷爷的遗愿继续铸剑。他了疯似的不吃不寐昼夜锻打剑坯足足锻了三个月憔悴得不成样子我看不过去便呆在剑塔里陪他。”她说到这里沉默半晌方才道:“那晚我给他送了饭困倦了就在侧室里打了一会儿吨忽听得外面风雷交加满天的电光似乎都向剑塔聚来。”风怜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忽地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梁萧心道:“天生雷电莫不是神剑出世引动天怒。”拍拍她肩以示安慰却听风怜勉强止泪颤声道:“我当时懵懵懂懂的只是奇怪为何只打雷不下雨。就在这时忽听铸剑室中一声巨响竟将天雷声也比了下去我跑进去一瞧却见阿爸倒在地上怀里搂着一把剑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在剑身上西昆仑剑剑是铸成啦但阿爸也不成了第二天就断了气临死前吩咐我要把天罚剑带给你让你守护精绝族的神剑。”她说罢转身将那个乌木匣子捧于梁萧梁萧神色凝重揭开箱盖却见匣中一柄乌鞘长剑有柄无愕锋长四尺乍眼瞧去与寻常宝剑无异。梁萧随手拔剑但觉甚为滞涩微一用力鞘内传出怪响呕哑难听梁萧眉头一皱长剑嗖地脱鞘而出一瞧之下不觉吃了一惊敢情剑身上红锈斑斑竟是一把锈剑。 众商人从旁瞧见均感失望:“两个人的性命铸了一把锈剑太也不值了”风怜瞧出他们的心思美目中满是怒意挨个儿瞪将过去。 梁萧看罢略一沉吟阖上匣子重又放回马背。风怜急道:“你不肯收么是不是嫌它锈了”眉眼一红似要哭出来。梁萧摇头道:“令祖父同铸之剑岂是凡品只是区区德行浅薄当不得天罚二字你先留着遇上配使之人转赠与他。”风怜大觉刺耳生气道:“这是什么话西昆仑你怎么啦天罚剑生了锈你也生了锈吗”梁萧叹道:“你说得是都生锈啦”风怜银牙一咬拧眉道:“好啊你不要精绝人才不会求你我我走便是。”梁萧瞧她眼角细纹如丝不复往日光润暗想她这六年奔波也不知受了几多风霜摧折心头一软拦住她道:“好啦别孩子气我们要出了你上马同行吧。” 风怜怒气未消顿足道:“我才不是孩子气火流星是你捉的我不骑。”气呼呼拧过头去梁萧无奈翻身上马挽住她道:“那么一块儿骑吧”风怜略略挣了一下但终究拗不过心底的情意终究乖乖上马倚在梁萧怀里六年来她苦苦寻找这负心汉子但云山渺渺人海茫茫如何能够寻到风怜背地里更不知淌了多少眼泪如今终于找到大愿得遂心头万钧大石落地但觉这暗沉沉的天地也有了生意行了一程不由意倦神疲打起吨来。 困了半晌忽被蹄声惊醒风怜揉眼瞧去只见远处奔来一彪人马。尚未驰近便有人高喊道:“你们遇上狼群吗”阿莫应道:“遇上啦”对面人马散成半圆兜截过来。众商人正不知所措忽见三骑人马并骑驰来乃是三个年轻汉子个个俊朗不凡白缎披风里露出一段黝黑刀柄。 其中一名黑衣汉子朗声道:“狼群在哪里”众商人心中拿捏不定都不做声。那汉子脸上如罩寒霜正要作左侧一名红衣汉子道:“乌鸦我瞧他们都是寻常客商若是为难大领必不高兴。”黑衣汉子不悦道:“朱雀我不过打听一二;狼群如此神出鬼没只怕那怪物真是回来了大领也说了让咱们小心从事多方探听。”红衣汉子朱雀道:“打听归打听你别要犯了性子任意动粗便好。”乌鸦怒道:“当我是你吗”另一绿衣汉子始终神色据傲此时截口道:“我瞧也没什么好问。咱们须得加紧搜寻倘若赶在他人前面收拾了那怪物大领必定欢喜。” 朱雀不豫道:“翠鸟你这话未免托大。”乌鸦冷笑道:“怕是你小心了论武功那怪物未必敌得过咱们况且还有二十个神弩手助阵呢。”众人闻言望去众骑士身上都挂有一张四尺弩机沉甸甸的箭袋搭在马侧。阿莫忽地拨马而出欠身道:“敢问三位可是天山十二禽么”乌鸦傲然道:“不错。”众商人一惊纷纷握紧刀柄。阿莫赔笑道:“天山十二禽个个以禽为号果然不假。”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商队遇上狼群死伤惨重。如今恶狼四伏进退不能祈望三位大侠指点一条明路。”翠鸟冷然道:“我们要追踪狼群没有闲工夫”朱雀打断他道:“他们既是寻常客商理应护送到轮台。”乌鸦不悦道:“你又来多管闲事。”朱雀冷道:“你忘了大领的话吗”乌鸦血涌面颊怒道:“我哪里忘了要送便送”话音未落一声狼嚎猝地拔起悠长凄厉令人心头烦恶异常那三人神色大变齐声道:“天狼啸月。”拨转马头向狼嚎声起处奔了过去。朱雀驰出一程又带着七名弩手折回来道:“前途危险我且送你们一程”众商人大有难色心道:“你来送也未见安稳天知道你这马贼打了什么主意”欲要拒绝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梁萧忽道:“敢问何为天狼啸月”朱雀瞧他一眼淡然道:“那是天狼子独有的啸声”众人听得天狼子就在左近都是脸色煞白。风怜瞧朱雀爱理不理不觉心头有气冷笑道:“天山十二禽也是出了名的马贼无恶不作。怎会假装善心护送起客商来了”朱雀脸色陡变喝道:“天山十二禽虽是马贼但亦有道一不肆虐百姓二不染指寻常客商蒙古人奈何不得咱们便大泼污水诋毁咱们的名声。不愿在下护送的大可自便。”梁萧见他挣得面红耳赤心中犯疑。众客商更加不知所措倒是阿莫镇定振缰而行众人无奈只得尾随。 风怜不忿道:“西昆仑自便就自便咱们走。”梁萧道:“我答应照拂他们不可半途而废。”风怜向朱雀一努嘴道:“不是有他护送么”梁萧道:“天山十二禽名声不佳叫人无法放心。”风怜白他一眼:“你呀一点也不爽快。”叹了口气身子微仰倚人梁萧怀里柔声道:“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放你不下日子越久就越想你” 纵使梁萧聪明十倍此刻也寻不出半句话儿应付只好做个闷嘴葫芦一声不吭。走了一程前方忽又传来一声狼嚎悠长刺耳中人欲呕一声叫罢便听无数狼嚎声齐相应和声势骇人。朱雀脸色微变鞭马驰出。梁萧向风怜道:“咱们也去瞧瞧。”纵马上前火流星脚程卓绝顷刻赶到朱雀身旁朱雀面露诧色脱口叫道:“好马我出一百两金子买它。”风怜冷笑道:“你做梦么别说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也不卖”朱雀脸一沉眸子仍盯着火流星梁萧瞧他目光贪婪不由微微皱眉。 行出二十余里地上狼粪渐多爪痕宛然。朱雀脸色越阴沉忽然间遥见前方长草里红光闪动朱雀定睛一瞧蓦地神色惨变纵马冲上。风怜兀自张望却被梁萧捂住双眼低声道:“别瞧就留在马上。”翻身下马掠上前去定睛一看却见朱雀伏在两具尸上嗔目咬牙浑身抖。瞧那尸衣衫正是乌鸦、翠鸟。二人连人带马骨肉支离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四周搁着五六具狼尸其中一头背上还插了半截断刃。 梁萧环顾四周转身掠出他去势飘忽在草上一纵一跃便无踪迹。朱雀瞧得大为骇异不觉站起身来风怜见梁萧去了夹马便追忽见眼前红影一闪朱雀横身拦在马前。风怜勒马怒道:“你作什么不怕被马儿踩着吗”朱雀双眼似要滴出血来厉喝道:“将马给我”忽地纵起半空中双掌一翻风怜便觉劲风扑面口鼻欲窒忙呼道:“阿忽伦尔”火流星应声、拧腰斜斜蹿出朱雀一扑落空急转身时只见火流星去若矫龙已在十丈之外了。 风怜奔出一程瞧得无人追赶方才停下舒了口气道:“乖马儿又多亏你啦。”她流浪七年能够安然无事大半因为火流星脚程了得。此时她抬眼望去却见四野空旷冷风幽幽拂得草丛瑟瑟作响她胸口一阵堵大声道:“西昆仑你在哪儿西昆仑你”叫到第二声嗓子里已带了哭腔想到与这冤家才见一面又失了他的踪迹不由得芳心寸断脑中空空不知不觉眼泪已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正要放声痛哭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直如惊雷滚滚悠长不绝仿佛隐含无穷怒意连波迭浪般冲开长草在大草原上纵横奔腾。 风怜听出是梁萧的啸声芳心突突乱跳驰出里许忽见远处散落许多残肢断臂、断箭破弩死者均是“乌鸦”手下神弩手血肉狼藉已将大片草地染红。梁萧立在长草间迎风长啸激得茫茫四野回响不绝风怜犹未近前便觉头晕目眩匆匆勒住马匹。猛然间就听得东北方悠悠然升起一声狼嚎利锥般穿透耳鼓正是“天狼啸月”。一时间两般啸声各不相让一似洪涛倒海一如怪蛇钻云竟在高天迥地间斗起力来。忽地梁萧纵身跃出向着狼嚎处飞掠过去。 风怜恍然大悟:“原来西昆仑出啸声是向天狼子挑战”想到梁萧便要与那大凶人决一雌雄不由精神一振继而又生出许多关切。只一转念梁萧已去如鸿鹊人影俱无风怜忙不迭迭纵马赶出。天狼子啸至半途忽地止声梁萧足下稍缓双耳微微耸动辨别方位。忽然间又听西南方狼嚎再起直冲天穹梁萧心中吃惊:“这怪物好快脚程一瞬工夫便去了十里之外”他遇上生平劲敌抖擞精神又向西奔不料西面啸了不足半柱香功夫又是一顿梁萧心下奇怪足下却不稍停谁料不出十里狼嚎又自东方响起梁萧惊疑不定足下再转奔向东方哪知狼嚎声仿佛有意戏弄忽东忽西时南时北起落之间渐渐去得远了。梁萧停下步子岿然而立任凭长风西来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风怜飞马赶到滚落下来急道:“西昆仑你骑着火流星追他”梁萧摇头道:“追之无益此人轻功在我之上其他功夫也必了得。况且还有狼群助阵今番即便赶上也难言胜。”风怜略一默然道:“你是怕我本领不济碍了手脚么”梁萧被她猜中心思笑了笑却不答话。风怜却双颊绯红美目闪闪亮忽而笑道:“不论如何你心里为我着想我就欢喜。” 梁萧苦笑道:“罢了回去吧。”风怜撇嘴道:“回去作甚瞅着那些马贼就生气。”气冲冲将朱雀夺马的事说了一遍。梁萧沉吟道:“他夺马并非出于歹意而是要借火流星的脚力追赶天狼子。”风怜气道:“你还帮他说话无端抢人马匹就是坏人”梁萧道:“率然定人善恶有失偏颇一念之差往往铸成大错”眼见风怜眉间嗔意更浓转口道:“好好你说如何便是如何。”风怜低头一笑忽道:“西昆仑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梁萧点了点头风怜咬咬嘴唇倏地秀目泛红轻声道:“我要你我要你从今以后不许丢下我方才我好怕怕你又像上次一样不明不白走了让我再也寻不到”她心中委屈话没说完泪水已顺着玉颊滚落下来。 梁萧本不愿风怜涉险方才独自追赶天狼子不想却令她陷人险境瞧她幽怨神色不觉心生愧疚道:“好吧我答应你便是。”风怜破涕为笑跳上前来搂住梁萧脖子扑进他怀里喜道:“我知道你会答应。”梁萧话一出口便已后悔。被她一楼更不自在借口让她乘马代步将她扶上马背自己步行相随。 一人一马在草原上并排飞驰火流星纵蹄在前梁萧步履闲闲却不落下。风怜得梁萧承诺喜不自胜欢然谈笑。梁萧心不在焉随口敷衍。他自负轻功了得今日竟败给天狼子颇有几分失落想到早先听其啸声此獠并不十分厉害没料到轻功竟然如此高明忖到这里他心念忽动咦了一声风怜怪道:“怎么啦”梁萧叩了叩额头笑道:“我想到一档子蹊跷事。”说话间抬眼一望他脸色忽变拔足抢出只见草中又躺了一具死尸红衫白披正是朱雀所幸尸身尚且完好。 梁萧俯身察看一番眉间凝霜站起身来。风怜翻身下马走到他身边正要说话忽听马蹄声响一转眼便见南边驰来四十余骑为一名娇俏女子衣衫白缎做底描绣七色大花彩光离散明艳不可方物。彩衣女于骏马急奔之际忽然翻落一伏一纵便到梁萧身前瞧见朱雀尸身脸色陡变骄指若剑刺向梁萧心口。梁萧未料她突然施袭一扬眉飘退丈余。彩衣女指风落到地上泥土似被无形棍棒插中缓缓凹陷形成一个小孔黑黝黝莫知深浅。风怜瞧这指风恁地古怪怒道:“你干么打人”彩裳女子却不理会秀目大睁死死瞪着梁萧脸色苍白如死。 一名青衣女子飞马赶来扬声叫道:“彩风姊姊怎么啦”彩衣女涩声道:“青鸾你你先瞧朱雀”青衣女子跳下马来一摸朱雀肌肤脸色大变反手撕开他背心衣衫只见肌肤之上竟有五个淡青色指印不禁失声叫道:“天狼功” 彩凤面色惨厉盯着梁萧恨恨道:“你杀了朱雀”梁萧还未答话风怜已抢着道:“你不要冤枉好人我们到时这个挨千刀的臭马贼早就死啦”精绝人世代与突厥马贼为敌风怜对马贼一流自也十分厌恶盛怒之下出语很不客气。彩风怒极反笑素手一挥众骑士纷纷下马手中弩机指定二人。: 第七章 故人相逢 阿莫一愕哑然笑道:“西昆仑你说啥小老儿可听不明白。”梁萧道:“你该当明白得紧我只须一招半式便能逼出你的底细”阿莫淡淡道:“小老儿武艺平平阁下却是一代宗师要打要杀小老儿岂敢抗拒”柳莺莺皱眉道:“梁萧你别莽撞先说道理”梁萧瞧她一眼叹道:“好我便说三个道理叫他心服。”他盯着阿莫屈起左手拇指缓缓道:“其一你曾向我说过天狼子的师父是一个道士。”阿莫叹道:“我也说过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梁萧抬头望天冷冷道:“但你从何知晓山泽通气沙中取水的道家秘术莫非你的师父也是道士” 阿莫道:“这不过巧合而已小老儿少时正巧听人说过。再说这个秘术阁下不也知道么”他这话连消带打颇为厉害。梁萧淡淡一笑屈下食指道:“再说其二你道我为何断定天狼子并非一人”阿莫笑道:“阁下说笑了小老儿这般鲁笨怎么会知道这些”梁萧摇头道:“你不鲁笨鲁笨的是我。倘若机灵一些我早该明白这其中诈术。当初我出啸声向天狼子邀战哪知比斗轻功却输了一筹。我只道天下之大奇人辈出此地有如许高手不足为怪。可惜你也瞧见了这天狼子武功尚可但却远非区区敌手。是以我私心揣度当初出的天狼啸月的并非一人而是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我追东边西边那人出啸声我往西赶东边的又啸声扰我以致我东西奔命被你二人从容遁走。” 阿莫笑道:“这与我有何干系”梁萧冷冷一笑又道:“不错这二点虽令我生疑却还不足以断定便是你阿莫老爹。”他扳下第三个指头“可惜你一心嫁祸于我却弄巧成拙。今早你见我与朱雀离队便尾随其后让你同伙出嚎声引我离开而后上前与朱雀相见。朱雀怎料天狼子化身为二大意之下被你从后施袭一举击杀。不过你离队之事商队人尽皆知若我返回势必疑到你的身上。你当即使诈将我诱开再绕道返回召来狼群将商队杀了个干净。”说到这里梁萧目光一寒脸色变得铁青寒声道:“然后你诈作被狼咬伤找上彩风等人。你早将朱雀尸搁在必经之途估摸着我已现朱雀尸便引彩风前来小丫头骄横无比几乎儿便中了你的奸计。”彩凤听得脸胀通红欲要驳斥却被柳莺莺瞪了一眼将话吞了回去。 阿莫摇摇头道:“汉人有话说得真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这些话都是臆测哪算什么道理”梁萧眉间掠过一丝嘲意笑道:“你说的是这三个道理都是猜测定不得你的罪孽。不过你终究百密一疏留下一个老大破绽如今想赖也赖不掉的。”阿莫笑道:“小老儿愿闻其详。”梁萧打量他一眼笑道:“你倒是镇定得紧。想来古今大奸大恶之徒均有过人的本事阿莫老爹你可还记得你以天狼功击杀朱雀之时刻意在他后心留下五个青色指印吗” 阿莫脸色微变梁萧笑容一敛扬声道:“阿莫朱雀的尸身便在你身后的马背上你可敢将手指和他背上指痕印证一番”霎时间百余双眼睛均投在阿莫身上场上寂然无声。阿莫面肌微微抽动数下错退半步双眉向下一耷哈哈笑道:“西昆仑算你厉害常言道:成王败寇老子认栽不过你要杀我却是想也别想。”梁萧笑道:“口说无凭试过便知。” 阿莫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把匕笑道:“我这一刀下去看你怎么杀我”梁萧眉头微蹙。阿莫狞笑道:“你猜得不错老子才是夭狼子地上那个不过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多年来调教的替身哼老子杀人无算”他狠狠瞪着柳莺莺“你手下那些鸟男女也是我杀的要报仇么哈那是休想” 众人不料他用出这招想到难以手刃此獠均是气愤难平。正当此时忽见一骑人马奔来来势奇快顷刻间逼近山丘。梁萧大惊高叫道:“风怜别过来” 来人正是风怜早先她伤心失意夹马狂奔过了好一阵见梁萧并未跟来心知他必是随柳莺莺去了更觉伤心呆呆坐了一阵忽然想起梁萧说过天狼子十分厉害不自禁又担起心事思索再三忍不住折了过来。方才赶到山丘之下便听梁萧叫喊正自诧异忽觉头顶风响一道黑影扑面压来她伸臂一格手腕忽地一痛如加铁箍方要挣扎脖子已被匕抵住。 阿莫这一番兔起鹘落干净利落梁萧武功虽高但相隔太远救援不及。阿莫绝处逢生纵声笑道:“西昆仑看来老天不长眼到底不肯收留老子呢梁萧一点头缓缓道:“好你放了她今日你我两清我决不为难于你。”阿莫笑道:“你当我蠢猪么我凭什么信你不过老子心中有个疑惑倒要向你请教。” 梁萧浓眉一挑却听阿莫笑道:“我混入商队原想伪装常人暗中算计天山十二禽。不过瞧你显露武功又变了主意。心想略加挑拨让你双方厮并那是最好不过了。”他瞧了柳莺莺一眼笑道“只不过为何你一见了她便再三隐忍若非如此我早已大功告成何须挨到现今被你揭破。”梁萧看了看柳莺莺叹道:“她与我曾是故人我明白她就如她也明白我一般。”柳莺莺娇躯一震呆呆望着梁萧美目倏地蒙上一抹泪光。风怜望着二人心中酸楚:“难怪西昆仑那么爱她她美若天仙才智过人。我和她一比不过是个又丑又笨的小丫头罢了”一时万念俱灰忘了身在何处。 阿莫默然良久忽地叹道:“想不到我只当天下人人奸险女子水性杨花尤其不可深信故而才甘愿与狼为伍。没料到今日却输给信任二字。嘿也是天意。哈哈西昆仑跟你斗智大大有趣。你说得对老子就是披了人皮的狼以往么我也曾披着狼皮做人后来觉披了人皮做狼更有意思。骗得了更多的人吃人不用牙齿。既然如此哈哈名马美人老子暂且受用西昆仑草枯草长后会有期。” 说罢纵声大笑。众人悲愤异常纷纷破口大骂梁萧却是面沉如水冷冷瞧着阿莫。阿莫被他一瞧但觉心头冷低头望去却见风怜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不觉心中得意:“小丫头长得不错又很听话。”当下收了匕一拍马臀火流星不知究竟撒腿便跑。 众人正自束手无策柳莺莺忽地目光一闪唤过胭脂在它背上一拍手指火流星胭脂会意蓦地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嘶声中充满挑衅之意。火流星闻声顿时鬃毛怒张阿莫还未转过念头火流星早巳怒气冲天掉转马头便向胭脂奔去。 火流星为昆仑马神啸傲昆仑山下万马臣服;胭脂横行天山南北也是未逢敌手;二强相遇本有一争。只是胭脂被柳莺莺约束住了一味忍让火流星百般挑斗无果也只好作罢此时忽听胭脂邀战正是求之不得。这昆仑马神了性子暴烈绝伦除了梁萧无人约束得住阿莫连连使力也煞不住它的去势。 手忙脚乱间梁萧早已飘身抢到马前。火流星猝然一惊纵蹄而起。阿莫挥掌劈落梁萧怕误伤风怜不敢出掌相迎身形一矮自马腹下穿过。阿莫一咬牙匕精光一闪刺向风怜颈项正想来个同归于尽耳边忽地传来梁萧一声大喝响若沉雷震得他双耳嗡嗡乱响眼角似有紫电闪过。阿莫只觉肩头一凉匕到了风怜颈边却再也刺不进去正自讶异忽觉自己飞了起来再往下瞧却见两条人腿兀自端端正正乘跨马上腰部以上尽都不见。阿莫转念未及便觉眼前天旋地转从所未有的痛楚涌将上来身子如葫芦般滚人乱草扭动数下便已寂然。 原来梁萧见风怜危殆情急间从火流星臀后拔出“天罚剑”运足内劲扫出切断阿莫执匕的右臂谁料收剑不住剑锋顺势斜下将这一代凶人截成两段。只是他出剑太快天罚剑又锋利得邪乎剑过人体便如风过虚空无所阻碍是故阿莫肢残胸断也未立时感觉痛楚。 一时大寇得诛梁萧颇感讶异适才他劲透剑身剑上黄褐铁锈变成紫色烂若云霞隐现星文。梁萧虽知此剑为两大剑师用性命铸就定然神异但何以有此变化却是想之不透试着再催内力锈剑晦暗如故。梁萧百思不解还剑人匣将风怜抱下马来。经过这番变故风怜已吓得傻了呆如木偶到了梁萧怀里方才感到后怕低声哭泣。 梁萧心中怜惜正想安慰。忽听蹄声阵阵回头望去只见柳莺莺催马绝尘向北驰去。梁萧心头一沉瞧身旁的黑鹰形容沉稳便道:“黑鹰你代我看着她。”黑鹰一愣梁萧将风怜推到他身边纵身跃上火流星拍马向柳莺莺追去。 火流星一心要与胭脂较个高下早已憋足了劲此刻得逞所欲自是四蹄攒空如昊天龙行。不一时遥见柳莺莺人马背影。柳莺莺回头瞧见挥鞭催马。一时间两匹旷世神驹奋起神威前后追逐火流星既难逼近胭脂也无法将它抛下。追逐半晌梁萧骤然提气一起一落跃上胭脂柳莺莺反身一肘想要推他下马却被梁萧搂住腰肢叹道:“莺莺你误会了。” 柳莺莺怒道:“你抱她那么亲热还有脸说我误会”梁萧哑然苦笑遥见苍烟淡远罩着一个海子湖水含碧杉林如怀风光颇为佳秀便说道:“好俊的去处咱们去坐坐。”柳莺莺冷冷道:“我干么要去”梁萧不再多言抖动缰绳来到湖边将柳莺莺拉下马来柳莺莺别过身子只是不理。 梁萧坐在湖边默默望了远方一阵忽道:“我在西方呆了几年本想终老彼方但想着你和晓霜终究忍不住回来。”柳莺莺陡然回头盯着他道:“你有了晓霜就不该还念着我。”梁萧微微一窒原本他与柳莺莺阔别已久心中憋了千百句话儿想要对她一吐为快但一听这话莫说千百句便是一个字也吐出不来。不由得神色一黯站起身来方欲上马忽听柳莺莺冷道:“你去哪里去见晓霜妹子么”梁萧道:“她身罹绝症这些年不知是否好了一些我心里挂念得紧这次前去但能偷瞧她一眼也心满意足了。”柳莺莺沉默一阵忽道:“我走了之后生出许多变故么”梁萧被她这句话勾起往事摇头叹道:“所谓云烟过眼转头成空不提也罢。” 柳莺莺坐下来摘了一朵野花在湖面上拨出阵阵涟漪她凝望湖水忽地轻声道:“你这笨蛋嘴里不说倒愿意憋在心里哼也罢我只问你那个叫风怜的女子是怎么回事”梁萧双眉一扬正色道:“莺莺你还提那孩子便是瞧我不起了。” 柳莺莺冷笑道:“我就瞧你不起不服气么那孩子哼那孩子对你的心意瞎子也瞧得出来。”梁萧不觉一呆又听柳莺莺道:“你过来。”梁萧又是一怔柳莺莺怒道:“来是不来”梁萧瞧她眉眼神态便知她性子作只好坐下柳莺莺也不正眼瞧他拍拍身边草地说道:“坐这里。”梁萧略略迟疑勉强靠得近些。柳莺莺道:“你且闭上眼。”梁萧不敢违拗阖上双眼忽觉柳莺莺纤手搭上肩头将自己的头枕在她香肩之上梁萧不禁慌乱起来欲要挣起忽觉脖子上一凉张眼看去却见柳莺莺将匕搭在自己颈上冷笑道:“我刀子一动就能割断你这臭贼的脖子。”梁萧一时捉摸不透咽了口唾沫道:“杀了我有什么好。”柳莺莺道:“宰了喂狗倒是好的。”梁萧惨笑道:“你好狠。” 柳莺莺怒道:“少废话我叫你闭眼你干么睁开”梁萧唯唯闭眼他肉眼虽闭心眼犹开觉出柳莺莺将匕蘸了水给他刮起胡须来一边骂道:“邋遢鬼这把胡子能当扫帚使啦无怪那些小丫头也敢来嘲笑你还有这身衣服臭死人了这次被我瞧见你若不洗个澡儿换件干净衣衫休想离开。”梁萧听得这话蓦地心头一酸几乎淌下泪来当下紧闭双目默不作声。 刮完胡须柳莺莺慢慢伸出纤指轻抚他颊上疤痕叹了口气却没说话。梁萧偷偷张眼从下方瞧去只见她目光凝注湖面双颊散出淡淡的柔光宛若透明。湖水旷远尽头处白日西匿云空瓦蓝一片远山低小含烟叠翠。柔风贴地吹过在二人身边绕来绕去拂过草尖宛若歌吟蓦地惊起两团火球样的鸟儿扑楞楞蹿到半空盘旋数匝各自飞去了。 过了许久梁萧听到动静直起身子只见暮霭中飘来一片朦胧火光。柳莺莺拢了拢秀淡淡地道:“不用看啦是孩儿们来了这里是回村的必经之途。”梁萧瞧她惆怅神色不自禁悲从中来转头望去却见火流星扭头摆尾正与胭脂顶撞拗气不由骂道:“这个野小子没有胭脂一半听话。”柳莺莺白他一眼骂道:“物似主人形。”梁萧笑道:“女诸葛你这回却猜错了这马儿可不是我的。”柳莺莺奇道:“是那女孩子的么瞧不出她本事如此之大竟能降服这匹神驹” 梁萧摇了摇头将昆仑山下捕马赠马之事略略讲了一遍。柳莺莺摇头道:“你这个大蠢材行事莽撞不计后果更不懂女儿家的心意你送马给她时那女孩子就对你动了真情。” 不一时黑鹰等人擎着火把迤逦而来风怜也在队中神色怨苦愁眉不舒。柳莺莺起了身落落大方与梁萧并肩站立。黑鹰翻身下马歉然道:“大领坐骑被狼咬坏了找马费了好些时辰。”柳莺 莺道:“不打紧。黑鹰这位是梁萧我中土时的旧识武学深湛。你不妨向他多多讨教。”黑鹰一征拱手为礼。梁萧心下明白:柳莺莺想要自己传授下属武功。也不便推辞还礼道:“讨教万不敢当能与黑鹰兄切磋一二当是生平快事。”众人见他言辞谦和心底暗生亲近。唯独彩风对梁萧嫌隙未消听得这话重重哼了一声。 众人在湖边歇息一晚凌晨重又出。柳莺莺见风怜形神恍惚心中不忍拍马赶到梁萧身边低声道:“不论你心意如何对这女孩子总得有个交代。”梁萧摇头道:“我话已挑明只怕劝慰太过又生误会。”柳莺莺沉吟道:“女人间好说话你若不介意我老着脸皮跟她说说。”梁萧喜道:“求之不得。”柳 莺莺白他一眼道:“高兴什么你又欠我一个人情早晚都得还我”梁萧笑道:“一定还一定还。” 行了数个时辰遥见茅舍井然却是一处村落背依坡春水曲弯弯绕村而过原本春寒未尽但因四面山势高峻地气暖和村内外早已木茂花繁蜂蝶竟飞。柳莺莺手指道:“梁萧你瞧我这小禽村怎么样”梁萧赞道:“谷幽山静林深水曲真是隐士韬晦之所。”柳莺莺微笑道:“我本来住在瑶池风光尤佳。后来蒙古人人山搜捕辗转几次才到这里。却好一住三年再没挪过窝儿”梁萧听得这话胸中一酸望着柳莺莺如花笑靥忖道:“她一个女儿家屡次对抗强敌大寇这其间不知历经了多少险风恶浪生死悲喜。” 众人将死难同伴葬在村落北坡。十年来“天山十二禽”情同手足迭经凶险从未折了一个如今一日之间便有三人亡故余者均是伤心无已哭声一片。彩凤与朱雀本是爱侣而今长空折翼孤雁独飞更是悲不自胜。唯有柳莺莺见惯生死心性通达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莫要自苦太甚想来朱雀儿九泉之下也不想见你如此。”彩凤竭力忍泪但终究无法忍住叫了声“大领”靠入柳莺莺怀里又哭起来。 悲悼一番傍晚始才还村。小禽村有一眼温泉柳莺莺心思灵巧将泉水分流化一为十汇入十个石砌小池上面盖上小屋男女各别。众人数日来追南逐北辛苦之极此刻得了暇隙均至泉中沐浴。梁萧浸了半个时辰备觉爽利换了衣衫来到聚义大厅只见厅壁栋梁都是大杉木搭造根根排列整齐粗而不陋凉意逼人。 男子们洗浴马虎黑鹰等人早巳抵达正在厅中议论恶斗夫狼子的情形说起痛杀恶狼凶人激动不已说到死难的兄弟又是悲愤难禁哗然一片忽瞧得梁萧进来纷纷起身施礼。 宾主落座寒暄一阵自然说到武功。众人问起梁萧也就随意指点一。二。说话间忽听一阵笑语柳莺莺手拉着风怜走了进来她此时换了一件鹅黄衫子青丝尤湿双颊被温泉热气熏过嫣红未褪娇艳无比。梁萧见她对风怜举动亲呢不觉讶异。 柳莺莺牵着风怜施施然坐在上。男子们端来一排松木桌凳摆在厅中片刻功夫女将们鱼贯而人奉上酒肉。敢情她们许久不来却是去准备饭食。摆好杯著众人各自落坐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圆脸少女端了酒坛依次斟酒从酒壶里倾出一团粘稠酒液色作青碧浓香扑鼻。不消片刻便斟到梁萧身前这女孩儿梁萧从未见过忽瞧她细眉大眼竟与阿雪有几分相似不由得心头微动多瞧了她几眼。 圆脸少女面皮薄嫩被他目光凝注顿时红透耳根手上一乱将酒水洒在桌上。她着了慌忙伸袖去抹。柳莺莺笑道:“啊哟雪雁这小妮子动春心呢。”那圆脸少女燥了个大红脸十分不依搁下酒壶钻进柳莺莺怀里胳肢她柳莺莺咯咯直笑连声道:“好啦雪雁儿算我错啦当我没说好不好”雪雁这才罢手兀自杏眼圆瞪瞧着柳莺莺。 梁萧见她二人如此脱略行迹甚感诧异。柳莺莺瞧出他的心思笑道:“对敌时我作他们的大元帅大将军;回到这里他们便是我的小弟弟小妹妹了。”她抚着雪雁的脸蛋笑道:“好啦好啦别腻在我怀里了叫外人瞧着笑话。”雪雁在“十二禽”年纪最幼柳莺莺对她宠爱有加此次迎敌天狼子也不忍带着却将她留在村子里。 梁萧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空落落的:“莺莺这些年虽然辛苦但她纵横西域属下众多又能苦中作乐宽解心怀。晓霜心优世上生死却被幽闭在天机宫内这十多年必然万分难过。”想到这里东归之心愈加迫切叹了口气举起酒盅饮了一口但觉人口清甜回味深长不禁赞道:“好酒可有来历。”柳莺莺道:“这是黑马奶酒。”梁萧端起酒盅注目细看沉吟道:“我以往喝过的马奶酒色泽浑白滋味甘酸且有一股膻味。这酒不仅颜色青碧而且甘甜适口绝无异味”柳莺莺笑道:“白马奶酒滤除奶质时只搅动了几个时辰黑马奶则要反复搅动七八天将酒中奶质全部滤去才能色泽泛青绝无膻味。” 梁萧动容道:“搅动七八天那可是大功夫。” 柳莺莺在雪雁脸蛋上拧了一把笑道:“我可没那穷耐心都是雪雁儿一手酿的。”雪雁把头一低红透耳根。梁萧没料到这羞怯无比的女孩儿竟酿得一手好酒颇感讶异拱手笑道:“原来是女杜康佩服佩服。”雪雁少见生人格外怕羞瞟了梁萧一眼双颊更红。柳莺莺瞅他一眼道:“我这些小弟弟、小妹妹可不似你这般游手好闲不学无术都有一样厉害本事。”她一一指点过去道“黑鹰儿是第一流的猎手他相中的野兽凶恶也好狡猾也罢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梁萧赞道:“当真鹰眼如炬”举酒便干黑鹰爽朗一笑也举酒相陪。柳莺莺又道:“青鸾儿最会莳花村边的花草都是她一手培植。”梁萧笑道:“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又尽一杯女孩儿最爱听人奉承青鸾听他一赞大为欢喜对他的嫌隙也减了大半。柳莺莺又道:“彩凤儿是咱们这儿的天孙织女针线上的功夫天山脚下无双无对。”梁萧笑道:“妙手天成彩凤姑娘这身彩衣当是自个儿绣的吧。”彩凤却不领情扭头哼了一声道:“虚情假意言不由衷。” 柳莺莺随口引介敢情黄鹂善歌云雀善舞鸳鸯却是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叫做铁鸳长于建筑女子叫作阿鸯最会调弄脂粉。柳莺莺说到鸳鸯二人神色一黯道:“朱雀儿、乌鸦儿和翠鸟儿也各有绝技可惜无法与你引见了。”众人俱是凄然。 梁萧正要劝慰柳莺莺摇头道:“你不必多说生若春花死如秋叶我也想得通的。只不过这几人虽各有本事却没有一个会铸刀剑的。”她拉起风怜笑道“我问过风怜她是精绝人精绝人铸剑锻刀西域知名。现如今天山十二禽仅剩九人再多一人便能凑成十个。梁萧我若让风怜做天山十禽之一你答应不答应”她望着梁萧似笑非笑梁萧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皱了皱眉笑道:“她答应便好何必要我作主” 柳莺莺道:“这就好说”转眼瞧着风怜风怜点了点头。柳莺莺又笑道:“不过我这几个弟妹都是出了名的厉害梁萧你也见识过了。风怜武功不济入了伙势必要受欺辱。”梁萧瞧了彩凤一眼嘴上不答心中称是。却听柳莺莺续道:“故而我想让她拜一个厉害师父即便风怜一时学不成武功但使有了这个师父也能叫人不敢轻辱。”梁萧奇道:“是谁”柳莺莺冷笑道:“还会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呗。”梁萧吃了一惊腾身站起柳莺莺对风怜使个眼色风怜移步上前屈膝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梁萧失惊道:“这可如何使得。”正要搀扶却听柳莺莺道:“怎么使不得难不成辱没了你梁萧么”梁萧恍然明白:“是了倘若风怜做了我的弟子师徒有分她再不能与我有男女之私。难为莺莺竟想出这么一条绝计”当下叹了口气不再推让袖手任风怜拜了三拜方才将她扶起。风怜始终垂着头心中悲大于喜泪水到底流了下来。 柳莺莺暗自喟叹其实这拜师之计并非是她定下而是风怜自己的主意;当初她告诉风怜许多往事本是望她死心哪知风怜听了虽答应斩断情丝却要拜梁萧为师。柳莺莺知她痴心难改但以之自况又是颇为同情不忍逼她太过。瞧得师徒之礼已成柳莺莺举杯笑道:“今日我多了一个小妹子梁萧你也收了一个大徒弟你我须得尽饮此杯才是。”梁萧摇头道:“这辈分真乱得一塌胡涂。”柳莺莺白他一眼道:“咱们各交各的你想占我便宜我打你老大的耳刮子。”众人大笑。 只因同伴新丧不久众人嘴里不说心头到底阴霾未散难以尽兴略略点缀两杯各自回房去了。梁萧住了一夜次日收拾行囊去柳莺莺住处告辞。柳莺莺住在一座两进小院四面遍植杨柳。梁萧到了院门外见彩凤坐在门石阶上对着日光在一截水绿缎子上绣花瞧见是他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梁萧还未答话彩凤咬着细线牙缝中冷冷进出声来:“大领说了倘若叙旧你不妨进去坐坐若是告辞那就不必了。”爱理不理又低下头了。 梁萧怅立半晌心道:“相见不如不见如此倒也干净。”再不多说转身便走出了村子眼瞧便要转过这个山坳忽觉胸中一酸掉头望去却见山边树林里有绿影闪过。梁萧呆呆望着山林深处四周寂然一片唯有山风掠过头顶鸣呜作响。也不知站了多久他还过神来幽幽一叹掉头向东而去。 tnav cssotnav2 bbn cearfixotgt tugt ti cssotrevotgt上一章:tigt ti cssotnextotgt下一章:tigt tugt tnavgt cearfixotgt: 第八章 黄河九曲 梁萧识得这弩机名叫“八臂神弩”到快时便像四人八臂同时操控。一念及此他身子陡倾足下贴草滑出逼近彩凤五指箕张飘忽抓落。彩凤未及转念便觉肩头一麻已被扣住。这一扑一抓动若雷霆众骑士虽强弩满张也不及出一镞半箭一个个瞪眼持弩愣在当地。 梁萧笑道:“各位少安毋躁听我一言。”彩凤羞愤难当厉声道:“休听他胡言乱语大家不要管我死活快快弩。”青鸾好生为难道:“彩凤姊姊这可怎么使得”彩凤怒道:“你不听话么”梁萧微一冷笑目光一转落到众人身后忽地面有讶色脱口道:“阿莫老爹你怎么在这里其他人呢”风怜循他目光瞧去只见阿莫斜靠着一匹黑马神色委顿手裹白布半个身子血迹斑斑。 阿莫惨笑道:“其他人么死啦全都死啦。”梁萧变色道:“你说什么”阿莫涩声道:“你刚一走狼群就来了不是这两位姑娘我也给狼填了肚皮。”梁萧只觉脑中轰的一响卢贝阿的稚嫩的笑脸似在眼前闪现。“我赚了钱就能娶索菲亚啦她家里有钱我配不上”“家里要赚大钱却不容易。若将中土货物带回去卖了大价钱才够娶索菲亚”稚气的话犹在耳边梁萧左拳越握越紧锋锐的指甲陷入肉里。 忽听阿莫喃喃道:“但也奇怪你和朱雀一同走的怎么他死了你还活着”众人闻言尽皆露出悲愤之色。梁萧眉头一皱忽道:“风怜你乘马先走。”风怜摇头道:“西昆仑你答应过不丢下我的。”梁萧无奈扫视对手自忖取胜不难可一旦出手却当真结下了冤仇。但他性子骄傲虽被误会也不愿出言辩解一句。 僵持间忽听北方传来铁哨声一连三响时断时续宛若九天风鸣格外清亮。青鸾喜道:“大领”也自腰间取出一枚铁哨应了两声。梁萧暗自凛然:“这天山十二禽的大领能与天狼子争衡必是顶尖儿的高手不料西睡荒凉却有恁多高人”只听北方蹄声如雷驰来一彪人马约莫百人梁萧抬眼望去双眉一颤扣住彩凤的手掌不禁松了。彩凤不及细想一矮身脱出梁萧手底拧转纤腰连环六指点中梁萧胸口大穴。风怜从旁瞧见花容失色脱口娇喝一挽马鞭向彩凤劈头抽到。 彩凤怕梁萧临死反噬不敢停留急使个“凤点头”避开长鞭倒掠数丈瞧着梁萧冷冷道:“你中了六记梭罗指还能活吗”风怜丢开马鞭抓住梁萧手掌急道:“你”梁萧摆了摆手挥袖在胸前一掸布屑纷落胸前衣上露出六个指头大小的圆孔梁萧微微笑道:“漠漠广寒指间梭罗你小小年纪能将梭罗指练到如此地步倒也难得。”他嗓音低沉但中气充足字字清楚。彩凤脸上不由血色尽失她天资奇高十五岁开始习练这“梭罗指”至今一指点出满杯清水凝结成冰岂料梁萧连中六指毫无伤不由大感惊恐叱道:“放箭” 霎时间弩机频响利箭纷出。梁萧抓起风怜向后飞退并将风怜马鞭夺过贯人“涡旋劲”在身前抡出一个圆圈软鞭破空隐然有风雷之声弩箭触及鞭风失了准头东西乱飞。 梁萧手中鞭花乱舞足下逝如惊鸿众人半盒弩箭尚未放完他已脱出百步之外饶是如此仍是惊险。梁萧见这彩衣女子这样狠毒微感气恼挥鞭卷住一支利箭随手挥出那支箭去似电光比弩机所还要迅疾彩凤惊觉劲风扑面箭尖早已到了眼前顿惊得闭眼待死不料箭到她颊边忽地斜飞而起咻得一声蹿入高天。 同时间马嘶声起一匹白马飞驰过来四蹄腾空马背上绿影倏地一闪那支弩箭已被来人裹在袖里白马飘忽落地一骤一驰已至近前 众人精神一振哄然喊了一声:“大领。”风怜自梁萧肩头望过去只见那大领绿裳紧身外披绿纱披风头戴了一张鲜翠欲滴的柳笠细长柳条低低垂下缥缈如烟遮住面目。风怜讶异之极:“这大领威震天山南北怎地怎地是个女子”定睛再瞧那人体态婀娜女儿之身再也分明不过风怜瞧着她不觉心跳加快:“她一个女儿家娇娇弱弱却能驰骋大漠号令群雄天底下的女孩子虽多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嗯她坐下马儿也好骏几乎比得上阿忽伦尔了。”忽听火流星低嘶不已前蹄敲地颇为烦躁。风怜不知何故轻抚马鬃细声安慰但火流星躁动如故浑身筋肉鼓涨勃勃欲。 彩凤张开眼心神恍惚走到白马前颤声道:“彩凤见过大领。”那绿衣女哼了一声道:“你平日倒会逞能怎么今天小小一支箭就把凤凰吓成鸡了”翠袖一挥那支弩箭嗖地插入泥中直没至尾只余一个小孔。风怜见得更觉骇然。 彩凤羞得俏脸涨红抬不起头来。却听绿衣女又道:“我让你搜索狼群你怎么胡乱与人殴斗”彩凤转头瞪了梁萧一眼恨声道:“大领彩凤并非胡乱殴斗大领朱雀便死在他手里他是天狼子一党。”绿衣女瞧了梁萧一眼摇头道:“不会是他。”彩凤急道:“怎么不是他与朱雀同行朱雀死了他却活着这其中定有古怪。” 青鸾接口道:“大领据我察看朱雀背后中掌分明是遭暗算。”绿衣女嗯了一声淡然道:“你且把经过半点不漏说与我听。”青鸾叫过阿莫阿莫便将如何与朱雀三人相遇乌鸦、翠鸟如何追赶天狼子朱雀如何护送客商如何又听到狼嚎如何又与梁萧并辔前往前后无遗絮絮说了一遍。 绿衣女默然而立细柳遮面瞧不清她的神情唯见她肩头微颤显然心绪激动过了半晌方才慢慢道:“一日之中竟折了三个好手看来那孽畜有备而来。只恐不止他一人还有厉害帮手。”彩风接口道:“大领明断帮手便是这个灰衣汉子此獠助纣为虐尤为可恨。”绿衣女冷冷道:“彩凤儿我知道你和朱雀两情相笃故而报仇心切只是这人决计不会是凶手。”彩风急得面红耳赤顶嘴道:“大领您说这话有什么道理”绿衣女也不多说兜转马头向来路驰去众人无奈收拾朱雀尸体纷纷上马。 彩凤又气又急又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却见梁萧神色犹疑跨上一步叫了声:“莺莺。”声音不大绿衣女却蓦地一颤勒住马匹轻轻地道:“敢情你还记得我”梁萧嗓中一阵苦涩叹道:“你该明白我至死也不会忘了你的。” 这绿衣女正是柳莺莺十年前她心如死灰孤身返回天山适逢蒙古诸王交战大草原上民不聊生、鬼蜮横行牧民们饱受茶毒。柳莺莺气愤不过收留了许多孤儿,传授武艺并挑出佼佼者结成“天山十二禽”专与官军、马贼作对。柳莺莺武功既高人又精明6续削平数十股凶恶马匪大败天狼子将其逐离天山还不时袭扰蒙古王公的商队十年之中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蒙古大军几度围剿也没摸着她半个影子只好烧杀掳掠一番诈称是“天山十二禽”所为加之“天山十二禽”良莠不齐日久骄横惹来许多物议大违柳莺莺初衷。这一次她听说天狼子卷土重来率众来迎哪知竟遇见梁萧。 二人十年一别却终究余情难断彼此对视胸中却如风起浪涌无法平静。旁人瞧在眼里都觉讶异。风怜看着二人心中更没的掠过一丝茫然。默然许久忽听梁萧道:“这些年你可还好”柳莺莺转过头淡然道:“梁萧你没伤彩凤儿我很是承你的情。” 风怜瞥了梁萧一眼心道:“原来你叫梁萧西昆仑这个名字是骗人的么”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一股浓浓的酸意:“为何这个女子知道西昆仑的真名西昆仑却从没与我说过” 梁萧叹了口气又道:“莺莺”柳莺莺不待他多说马鞭一振冷冷道:“你若是明白人就不要拖泥带水。相见不如不见多见不如少见萍水相逢就此别过”说到这里嗓音忽变嘶哑突然纵马扬鞭率众飞驰而去。 梁萧望着柳莺莺的背影一时也不知是否追上忽听火流星出一声长嘶撒蹄向柳莺莺去处狂奔而去风怜慌忙搂住马颈翻身跨上急道:“阿忽伦尔你上哪儿去”火流星只顾埋头狂奔激得逆风怒啸割在风怜脸上好不疼痛。梁萧甚是惊讶忙展轻功追赶。 须臾间火流星赶上柳莺莺一行彩凤正是有气无处瞧得风怜赶来喝道:“你来做什么”抓过一支长矛兜头便刺风怜大惊却又勒马不住只得奋起右臂挡住头脸。忽然间她眼角灰影一闪梁萧抢到转手一拨彩凤虎口流血长矛跳起数丈梁萧喝道:“好婆娘恁地歹毒”一伸手便将彩风拽下马来擎在手里作势欲掷彩凤心中骇然顿时尖叫起来。 柳莺莺见属下受辱不禁兜转马头喝道:“梁萧你作什么”彩凤原本惊惧听柳莺莺一喝顿觉有了依靠哇的哭出声来。梁萧一呆叹了口气又将彩凤放下柳莺莺瞧着风怜心中狐疑:“彩凤儿刺这女子梁萧却怒成这样他二人却是何干系”犹疑间忽觉坐下胭脂马纵了起来一声长嘶如裂金石嘶声未绝火流星也纵跃而起扬蹄摆尾声应和。 梁萧恍然道:“好家伙原来这两匹马儿想比个高低”柳莺莺也明白过来忖道:“这匹大红马非同寻常怕是胭脂的敌手。”但她心里有气勒住胭脂马冷冷道:“比什么比她是她我是我她的马儿与我的胭脂有什么相干”梁萧被她一轮抢白大感无趣伸手在火流星颈上一按火流星敌不住他的神 功四肢撑地再难跃起但它野性一起只想与“胭脂”比斗狂躁间挣得满嘴白沫。梁萧心中不忍抚着它的鬃毛叹道:“乖马儿别生气人家不肯与你赛跑咱们何苦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柳莺莺见他单凭一臂便镇住这匹稀世烈驹甚是骇然忽听这话怒气又起啐道:“梁萧你嘴里放干净一些。”众人也还过神来纷纷怒骂。 梁萧话一出口也觉不雅面皮微微一热。柳莺莺瞧他尴尬不知为何突地忆起少年时候自己与他浪迹天涯、轻薄斗口的旖旎风光心头没得泛起一丝甜蜜。痴痴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众人喝骂说道:“咱们尚有正事莫与这厮罗唣。”也不瞧梁萧拍马便走。梁萧一怔放开手火流星又蹿上去傍着胭脂奔跑不时挨挨撞撞试图挑衅风怜使尽气力也驾驭不住。胭脂驯化已久没有柳莺莺号令不敢妄动唯有竭力闪避。其他人瞧得气愤又骂将起来只碍着梁萧武功不敢动手教训。 柳莺莺被火流星扰得心中烦乱大声道:“梁萧马儿你自己管好些。”梁萧冷笑一声道:“你是你我是我我的马儿与你有什么相干”柳莺莺一呆颤声道:“说得好你与我原本都没什么相干。”梁萧赌一时之气话才出口便已大悔听她嗓音有异微感歉疚叹道:“莺莺我”柳莺莺不待他说完拍马便走。火流星撒开四蹄紧迫不舍。彩凤与其他人密议道:“大伙儿催马把这个大胡子抛到爪哇国去。”纷纷打马狂奔行了一程回头一瞧却见梁萧仍在一丈之外不禁纷纷咋舌:“这厮到底是人还是鬼脚程这么了得” 又奔一程柳莺莺缓下马来她虽不言语但同来的却都是“十二禽”中的女流:彩凤、青鸾、黄鹂、云雀一个个气量狭窄、口齿伶俐以彩凤为少不得冷言冷语讥刺梁萧一会儿讥他胡子太多一会儿又嘲他脸上留有刀疤。梁萧泰然处之风怜却听不过去开口与她们争辩但对方人多口利风怜使尽解数也分辩不过气得眼里泪花儿直转举目望去却见柳莺莺低头前行柳条遮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午后众人下马用饭彩凤等人燃起篝火烹煮饭食。风怜也取了肉脯用小刀切碎裹在面饼里递给梁萧。梁萧接过嚼了一口抬眼一瞧柳莺莺忽见两道森冷目光透过柳条射了过来。梁萧心道:“我对她不住她心中恨我也是应该。”想着叹了口气正要埋头吃饼忽听脚步声响举目一看却见柳莺莺径直走来梁萧见她眼神冰冷不由起身道:“莺莺” 柳莺莺一言不伸手从背上取下一个锦囊抽出一张早巳枯败的柳笠双手一搓柳笠化为齑粉四散飞扬梁萧口唇翕动但终究没说出话来。柳莺莺掉头走回盘膝坐下梁萧盯了地上粉末半晌颓然坐倒转眼望向风怜却见她朱唇未启似欲说话终又咽了回去。 梁萧心烦意乱抬头望天忽见东北方飞来十多只鸟雀。他通晓兵法精擅风角鸟占之术瞧这鸟雀来得惊乱心念一动说道:“东北方有杀气”柳莺莺哼了一声彩风却冷笑道:“你当自己是神仙吗鬼才信你”话音方落便听得东北方升起两起尖利的铁哨声同时间一支火箭蹿上天空噼啪一声散成橘黄火光。柳莺莺猛地站来叫道:“黑鹰求援”当先跃上马背向火箭起处疾驰而去衣袂飘飘仿佛飞动着一朵绿云。众人均是瞧了梁萧一眼神色惊疑继而纷纷上马追随柳莺莺去了。 梁萧正要迈步忽听风怜道:“西昆仑你去哪儿”梁萧道:“她们遭逢大敌我怎能不加援手"风怜略一默然低声道:“她她是你情人么”梁萧略一默然道:“过去曾是。”但觉身后悄无声息回头望去只见风怜两眼迷离脸上泪痕斑斑梁萧心神一黯欲要安慰她几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忽见风怜脸色白后退一步捂着脸跳上马背催赶火流星一路向着西奔去。梁萧望着她背影心念数转终于叹了口气施展轻功向东北方赶去。 不一时便见柳莺莺等人背影梁萧随众登上一座浅丘。举目望去只见前方原野之上灰黄间杂狼头耸动其势不下千头狼嚎声此起彼伏惊心动魄。狼阵中围了四十来人众人坐骑多被咬伤纷纷舍马步战其中一名黑衣汉子手持一对鹰嘴刀刀光一闪便有狼头滚落。梁萧心道:“此人骁勇当是所说的黑鹰了” 柳莺莺见梁萧赶来暗暗皱眉但此时情势危迫无暇计较只是凝目观望。梁萧见狼群东一撮西一团便道:“狼阵趋退有度攻守得法必然有人暗中指使。”阿莫奇道:“那为何不见有人”梁萧道:“换了是我应有两个法子足以藏身第一便是混入人群暗中调度”彩凤叱道:“你说什么难道黑鹰会是天狼子的走狗”众人闻言均有怒色。梁萧眉头大皱未及辩解边听柳莺莺喝道:“下马上弩。”众人轰然应命弃了马匹手持“八臂神弩”背倚浅丘箭镞对准狼阵。柳莺莺将鞭一挥乱箭齐当先十头恶狼嗷嗷惨叫立时毙命。忽然间狼群躁动起来四散分开东一团西一撮三三两两逃出弩机射程之外。柳莺莺见状正要喝令上马追击忽见群狼在远处结成两团一左一右兜了一个大圈子好似两道浊流向众人后方绕来。众人转身欲射狼群忽又合流从前扑至。柳莺莺急命结成圆阵。只见狼群忽东忽西叫人难以测度众人射出弩箭大多落空须臾一盒弩箭射尽群豪未及上弩狼群齐声嚎叫剽若疾电狂奔扑来。群豪收起弩机拔刀相迎霎时间人声叱咤狼群哀嚎人与狼殊死相搏斗成一团。 梁萧摇头道:“擒贼先擒王不找出脑这狼群终究难灭。”却听阿莫涩声道:“这般说来老阿莫倒想瞧瞧西昆仑擒贼擒王的手段。”梁萧回头望去见他手按伤臂神色漠然不由笑道:“说得是阿莫老爹大可壁上观望瞧我逼那天狼子出来。”他迈开大步走下浅丘两头恶狼欺他空手迎面便扑。梁萧身形一错双手抓住二狼颈皮两头恶狼凌空扑腾无处着力。此时又有一头黄狼扑来梁萧将左手活狼迎上“陷空力”向内急收两头狼尾相接粘做一处任凭如何挣扎也难分开。 只瞧梁萧身形飘忽穿行于群狼之间但凡有狼扑来便如法炮制。不一时他两手各粘了五头恶狼张牙舞爪狰狞异常好似两串活狼长鞭。狼群似乎听了招呼纷纷向梁萧扑来。梁萧笑道:“来得好。”“滔天劲”注人狼鞭挥舞起来所到之处仿佛雷霆扫过只听惨嚎不绝血肉横飞群狼只须荡着一牙半爪立时丧命。不一阵梁萧身旁狼尸枕籍不可计数。 柳莺莺见梁萧吸引住大群恶狼便出号令众人取下弩机一齐箭。一时间狼群倒毙无数。蓦地一声长嚎自狼群中响起群狼如蒙大赦纷纷夹起尾巴掉头便逃。梁萧笑道:“想走吗哪有这么便宜。”手中狼鞭一抖一左一右向嚎声起处飞掷过去猛可间只见一头白眼巨狼人立而起前爪连挥拨开狼尸。 梁萧动如闪电劈手抓向巨狼头顶只听嗤的一声他手中多了一张狼皮。地上一个人骨碌碌滚出丈余翻身站起只见他微微佝楼浑身精赤毛漆黑盖住面目。那人盯着梁萧声尖啸遍体毛根根竖起。柳莺莺不由叫道:“当心这是天狼功毛也能伤人”谁知梁萧闻如未闻两眼只是征怔瞧着手中狼皮柳莺莺心中有气:“我何苦为他担忧这厮不知好歹死了更好”蓦然间忽听梁萧仰天大笑起来。众人都觉奇怪彩风努嘴道:“大胡子疯了吗一张狼皮有什么好笑”天狼子也觉莫名其妙躬腰探爪瞪着梁萧黑漆漆的眼珠骨碌碌乱转。 梁萧笑罢朗声道:“天狼子你避开我一爪也算有点本事。但若全力相搏你斗得过我吗”天狼子仍是眼珠乱转一言不。梁萧眼中神光进出喝道:“不敢答么好你若能接我三掌我便饶你不死。”他这话咄咄逼人天狼子眼中透出怒色厉啸一声浑身毛竖起作势欲扑梁萧动也不动长长吸一口气张口喷出天狼子只觉劲风扑面口鼻窒浑身毛陡然向后飘起他惊骇已极四肢着地向后蹿出。梁萧喝道:“还没完呢”手臂抡转正要出掌忽听柳莺莺叫道:“且慢”梁萧势子一顿道:“怎么” 天狼子趁机退到丈外但觉肌肤如遭电殛酥麻无比饶是他凶残盖世也不由忖道:“他一口气便将我吹成这样倘使出掌我还有命么”双眼左顾右盼萌生退意。 但听柳莺莺冷然道:“他杀了我三名属下这笔账先得算算。”梁萧诧道:“你要出手”柳莺莺不耐道:“这一阵你让是不让”梁萧对她性情了如指掌深知劝也无用便道:“也罢你且当心。”当下袖手退在一旁。 柳莺莺见他说到“当心”二字眉梢眼角关切之色绝非伪饰没得胸中一酸黯然片刻她长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底波澜高声道:“天狼子你我斗了多年今日也该做个了断我且问你朱雀是你杀的么”天狼子只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齿。柳莺莺冷笑道:“我却忘了你是个哑口畜生不会说人话。” 莲步轻移飘飘然拍出六掌梁萧识得这招“冰花六出”但较之当年柳莺莺双掌交换间隙带上了“梭罗指”是以招式更为绵密。天狼子不敢硬接形如狸猫向左蹿开。 柳莺莺一声娇喝使招“冰河倒悬”纵出丈余掌劲重重向天狼子凌空罩落。天狼子对她掌上寒劲甚为忌惮一蜷身闪电般又滚出丈余。柳莺莺一掌拍空拧腰旋身衣带当风飘然点出七指天狼子躲闪不及肩头挨了一指嗷嗷大叫蓦地翻身跃出数尺。尚未停下忽又蹿上扑跌纵翻掏抓挠拿口间嚎声不绝身法快得出奇便似一道疾电瞬息间便绕柳莺莺转了三匝嗤的一声柳莺莺翠色水袖着他一抓撕裂露出欺霜赛雪的一段小臂众人骇然齐呼。天狼子一招得手出刺耳嚎叫以壮声势。 梁萧从旁观看瞧出天狼子这路拳法当是从野狼习性中化来凶狠怪诞。不过相较之下最难对付的还是他周身毛这些毛注人“天狼功”锐若钢针。梁萧臻达乘光照旷之境自无所俱柳莺莺内力未臻绝顶须得躲避毛是以落了下风。 只见二人再拆数招柳莺莺右掌拍出迫开天狼子毛左拳一晃击他面门。天狼子将头后仰张开大嘴向她粉拳咬落“天狼拳”本有一个“咬”字诀故而这一咬快逾闪电。人群中惊呼又起黑鹰一挺双刀便欲扑上忽听天狼子声惨哼踉跄倒退数步满口鲜血长流眼中露出怪讶神气突然间他张开大嘴噗地吐出一堆碎石其中赫然有三枚血淋淋的断牙。众人怔了怔禁不住哄然大笑。 原来柳莺莺适才俯身之际暗将一枚卵石擞在掌心诱得天狼子张口来咬顺手将石块搁在他齿间她有妙手空空之技这一握一送鬼神莫测天狼子猝不及防果然齿断血流吃了大亏。梁萧不禁笑道:“好一招断狼牙下一招当是刺狼眼了吧”柳莺莺一招得手飘退数步临风俏立听了这话冷笑道:“卖弄嘴舌多管闲事” 天狼子断了牙齿凶性不减反增双眼似欲滴血嚎叫一声猛扑过来。柳莺莺双足微撑翻身纵起。天狼子见她腰际露出破绽心头一喜将身一纵、头一低根根黑冲天而出好似软针怪蛇忽屈忽直向柳莺莺腰腹刺去。众人未及喊叫便听柳莺莺娇叱一声:“好”忽地摘下柳笠瞧着天狼子毛来势凌空罩落。柳笠三尺方圆恰如一张软盾将天狼子毛一并挡住。天狼子不及转念便听柳莺莺喝一声:“着。”十成“冰河玄功”注人笠中笠沿的柳条原本水分饱满随她真气所及倏尔凝水成冰根根直起锐若尖枪刺进天狼子面颊。 天狼子厉声惨嚎从天跌落翻滚数匝始才掀掉柳笠踉跄站了起来但见他脸上血肉模糊双眼鲜血如注。天狼子但觉眼前漆黑一团不由得惊恐起来嗷嗷乱叫拳挥足踢以防柳莺莺上前。狼群听到嚎声也纷纷聚在他四周相护。柳莺莺一拧纤腰宛如飞天仙子凌空飘出丈余方才慢慢落地只因柳笠已失她的绝世容光一览无遗一别十载伊人美艳如故眉间却多了几分风霜颜色。 众人见柳莺莺并不乘胜追击均感迷惑忽听梁萧叹道:“杀一眼盲之人非是豪杰所为放他去吧。”柳莺莺被他道破心思忍不住回头望去晶莹秀眼之中透出幽怨之意。 天狼子听得这话颇感错愕当即停下手脚凝神倾听下文。就当此时一头灰狼从他身后无声蹿起一口咬住他的后颈。天狼子吃痛厉吼一声反手将其撕成两片狼血喷洒染得他遍体猩红。刹那间又有三头黄狼纵起两头咬他手臂另一头则扑向他咽喉换作平日百十头野狼也休想近他身侧但此刻天狼子双目俱盲知觉混沌慌乱间咽喉竟被那黄狼一撕而破猛然间他只觉喉间一空满腔热血一泻而出骤然间没了气力两头苍狼趁势跃起将他扑倒在地。群狼平日为其驱使饱受荼毒都是恨在心上见状纷纷扑上顷刻间只听一阵傲嗷狼嚎天狼子已被撕成粉碎。 这番变故突兀已极待得众人还过神来又惊又怒纷纷出弩箭群狼或死或伤幸存者窜入草原深处。众人驱散狼群收了弩箭瞧得天狼子的残骸甚是惊心。梁萧叹道:“此人纵使披了一张狼皮与狼为伍但终究是人非狼稍一失势便为群狼趁乘委实可悲。” 柳莺莺凝思片刻忽道:“天狼子虽死但这事仍有可疑之处叫人想不明白。”梁萧笑了笑道:“那是自然只因此天狼非彼天狼也。”柳莺莺奇道:“此话怎讲”梁萧道:“我方才说了这人只不过披了一张狼皮而有的狼却是披了一张人皮”他转过身子目视山坡上的阿莫笑容一敛缓缓道:“阿莫老爹你说是么” 阿莫一愕哑然笑道:“西昆仑你说啥小老儿可听不明白。”梁萧道:“你该当明白得紧我只须一招半式便能逼出你的底细”阿莫淡淡道:“小老儿武艺平平阁下却是一代宗师要打要杀小老儿岂敢抗拒”柳莺莺皱眉道:“梁萧你别莽撞先说道理”梁萧瞧她一眼叹道:“好我便说三个道理叫他心服。”他盯着阿莫屈起左手拇指缓缓道:“其一你曾向我说过天狼子的师父是一个道士。”阿莫叹道:“我也说过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梁萧抬头望天冷冷道:“但你从何知晓山泽通气沙中取水的道家秘术莫非你的师父也是道士” 阿莫道:“这不过巧合而已小老儿少时正巧听人说过。再说这个秘术阁下不也知道么”他这话连消带打颇为厉害。梁萧淡淡一笑屈下食指道:“再说其二你道我为何断定天狼子并非一人”阿莫笑道:“阁下说笑了小老儿这般鲁笨怎么会知道这些”梁萧摇头道:“你不鲁笨鲁笨的是我。倘若机灵一些我早该明白这其中诈术。当初我出啸声向天狼子邀战哪知比斗轻功却输了一筹。我只道天下之大奇人辈出此地有如许高手不足为怪。可惜你也瞧见了这天狼子武功尚可但却远非区区敌手。是以我私心揣度当初出的天狼啸月的并非一人而是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我追东边西边那人出啸声我往西赶东边的又啸声扰我以致我东西奔命被你二人从容遁走。” 阿莫笑道:“这与我有何干系”梁萧冷冷一笑又道:“不错这二点虽令我生疑却还不足以断定便是你阿莫老爹。”他扳下第三个指头“可惜你一心嫁祸于我却弄巧成拙。今早你见我与朱雀离队便尾随其后让你同伙出嚎声引我离开而后上前与朱雀相见。朱雀怎料天狼子化身为二大意之下被你从后施袭一举击杀。不过你离队之事商队人尽皆知若我返回势必疑到你的身上。你当即使诈将我诱开再绕道返回召来狼群将商队杀了个干净。”说到这里梁萧目光一寒脸色变得铁青寒声道:“然后你诈作被狼咬伤找上彩风等人。你早将朱雀尸搁在必经之途估摸着我已现朱雀尸便引彩风前来小丫头骄横无比几乎儿便中了你的奸计。”彩凤听得脸胀通红欲要驳斥却被柳莺莺瞪了一眼将话吞了回去。 阿莫摇摇头道:“汉人有话说得真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这些话都是臆测哪算什么道理”梁萧眉间掠过一丝嘲意笑道:“你说的是这三个道理都是猜测定不得你的罪孽。不过你终究百密一疏留下一个老大破绽如今想赖也赖不掉的。”阿莫笑道:“小老儿愿闻其详。”梁萧打量他一眼笑道:“你倒是镇定得紧。想来古今大奸大恶之徒均有过人的本事阿莫老爹你可还记得你以天狼功击杀朱雀之时刻意在他后心留下五个青色指印吗” 阿莫脸色微变梁萧笑容一敛扬声道:“阿莫朱雀的尸身便在你身后的马背上你可敢将手指和他背上指痕印证一番”霎时间百余双眼睛均投在阿莫身上场上寂然无声。阿莫面肌微微抽动数下错退半步双眉向下一耷哈哈笑道:“西昆仑算你厉害常言道:成王败寇老子认栽不过你要杀我却是想也别想。”梁萧笑道:“口说无凭试过便知。” 阿莫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把匕笑道:“我这一刀下去看你怎么杀我”梁萧眉头微蹙。阿莫狞笑道:“你猜得不错老子才是夭狼子地上那个不过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多年来调教的替身哼老子杀人无算”他狠狠瞪着柳莺莺“你手下那些鸟男女也是我杀的要报仇么哈那是休想” 众人不料他用出这招想到难以手刃此獠均是气愤难平。正当此时忽见一骑人马奔来来势奇快顷刻间逼近山丘。梁萧大惊高叫道:“风怜别过来” 来人正是风怜早先她伤心失意夹马狂奔过了好一阵见梁萧并未跟来心知他必是随柳莺莺去了更觉伤心呆呆坐了一阵忽然想起梁萧说过天狼子十分厉害不自禁又担起心事思索再三忍不住折了过来。方才赶到山丘之下便听梁萧叫喊正自诧异忽觉头顶风响一道黑影扑面压来她伸臂一格手腕忽地一痛如加铁箍方要挣扎脖子已被匕抵住。 阿莫这一番兔起鹘落干净利落梁萧武功虽高但相隔太远救援不及。阿莫绝处逢生纵声笑道:“西昆仑看来老天不长眼到底不肯收留老子呢梁萧一点头缓缓道:“好你放了她今日你我两清我决不为难于你。”阿莫笑道:“你当我蠢猪么我凭什么信你不过老子心中有个疑惑倒要向你请教。” 梁萧浓眉一挑却听阿莫笑道:“我混入商队原想伪装常人暗中算计天山十二禽。不过瞧你显露武功又变了主意。心想略加挑拨让你双方厮并那是最好不过了。”他瞧了柳莺莺一眼笑道“只不过为何你一见了她便再三隐忍若非如此我早已大功告成何须挨到现今被你揭破。”梁萧看了看柳莺莺叹道:“她与我曾是故人我明白她就如她也明白我一般。”柳莺莺娇躯一震呆呆望着梁萧美目倏地蒙上一抹泪光。风怜望着二人心中酸楚:“难怪西昆仑那么爱她她美若天仙才智过人。我和她一比不过是个又丑又笨的小丫头罢了”一时万念俱灰忘了身在何处。 阿莫默然良久忽地叹道:“想不到我只当天下人人奸险女子水性杨花尤其不可深信故而才甘愿与狼为伍。没料到今日却输给信任二字。嘿也是天意。哈哈西昆仑跟你斗智大大有趣。你说得对老子就是披了人皮的狼以往么我也曾披着狼皮做人后来觉披了人皮做狼更有意思。骗得了更多的人吃人不用牙齿。既然如此哈哈名马美人老子暂且受用西昆仑草枯草长后会有期。” 说罢纵声大笑。众人悲愤异常纷纷破口大骂梁萧却是面沉如水冷冷瞧着阿莫。阿莫被他一瞧但觉心头冷低头望去却见风怜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不觉心中得意:“小丫头长得不错又很听话。”当下收了匕一拍马臀火流星不知究竟撒腿便跑。 众人正自束手无策柳莺莺忽地目光一闪唤过胭脂在它背上一拍手指火流星胭脂会意蓦地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嘶声中充满挑衅之意。火流星闻声顿时鬃毛怒张阿莫还未转过念头火流星早巳怒气冲天掉转马头便向胭脂奔去。 火流星为昆仑马神啸傲昆仑山下万马臣服;胭脂横行天山南北也是未逢敌手;二强相遇本有一争。只是胭脂被柳莺莺约束住了一味忍让火流星百般挑斗无果也只好作罢此时忽听胭脂邀战正是求之不得。这昆仑马神了性子暴烈绝伦除了梁萧无人约束得住阿莫连连使力也煞不住它的去势。 手忙脚乱间梁萧早已飘身抢到马前。火流星猝然一惊纵蹄而起。阿莫挥掌劈落梁萧怕误伤风怜不敢出掌相迎身形一矮自马腹下穿过。阿莫一咬牙匕精光一闪刺向风怜颈项正想来个同归于尽耳边忽地传来梁萧一声大喝响若沉雷震得他双耳嗡嗡乱响眼角似有紫电闪过。阿莫只觉肩头一凉匕到了风怜颈边却再也刺不进去正自讶异忽觉自己飞了起来再往下瞧却见两条人腿兀自端端正正乘跨马上腰部以上尽都不见。阿莫转念未及便觉眼前天旋地转从所未有的痛楚涌将上来身子如葫芦般滚人乱草扭动数下便已寂然。 原来梁萧见风怜危殆情急间从火流星臀后拔出“天罚剑”运足内劲扫出切断阿莫执匕的右臂谁料收剑不住剑锋顺势斜下将这一代凶人截成两段。只是他出剑太快天罚剑又锋利得邪乎剑过人体便如风过虚空无所阻碍是故阿莫肢残胸断也未立时感觉痛楚。 一时大寇得诛梁萧颇感讶异适才他劲透剑身剑上黄褐铁锈变成紫色烂若云霞隐现星文。梁萧虽知此剑为两大剑师用性命铸就定然神异但何以有此变化却是想之不透试着再催内力锈剑晦暗如故。梁萧百思不解还剑人匣将风怜抱下马来。经过这番变故风怜已吓得傻了呆如木偶到了梁萧怀里方才感到后怕低声哭泣。 梁萧心中怜惜正想安慰。忽听蹄声阵阵回头望去只见柳莺莺催马绝尘向北驰去。梁萧心头一沉瞧身旁的黑鹰形容沉稳便道:“黑鹰你代我看着她。”黑鹰一愣梁萧将风怜推到他身边纵身跃上火流星拍马向柳莺莺追去。 火流星一心要与胭脂较个高下早已憋足了劲此刻得逞所欲自是四蹄攒空如昊天龙行。不一时遥见柳莺莺人马背影。柳莺莺回头瞧见挥鞭催马。一时间两匹旷世神驹奋起神威前后追逐火流星既难逼近胭脂也无法将它抛下。追逐半晌梁萧骤然提气一起一落跃上胭脂柳莺莺反身一肘想要推他下马却被梁萧搂住腰肢叹道:“莺莺你误会了。” 柳莺莺怒道:“你抱她那么亲热还有脸说我误会”梁萧哑然苦笑遥见苍烟淡远罩着一个海子湖水含碧杉林如怀风光颇为佳秀便说道:“好俊的去处咱们去坐坐。”柳莺莺冷冷道:“我干么要去”梁萧不再多言抖动缰绳来到湖边将柳莺莺拉下马来柳莺莺别过身子只是不理。 梁萧坐在湖边默默望了远方一阵忽道:“我在西方呆了几年本想终老彼方但想着你和晓霜终究忍不住回来。”柳莺莺陡然回头盯着他道:“你有了晓霜就不该还念着我。”梁萧微微一窒原本他与柳莺莺阔别已久心中憋了千百句话儿想要对她一吐为快但一听这话莫说千百句便是一个字也吐出不来。不由得神色一黯站起身来方欲上马忽听柳莺莺冷道:“你去哪里去见晓霜妹子么”梁萧道:“她身罹绝症这些年不知是否好了一些我心里挂念得紧这次前去但能偷瞧她一眼也心满意足了。”柳莺莺沉默一阵忽道:“我走了之后生出许多变故么”梁萧被她这句话勾起往事摇头叹道:“所谓云烟过眼转头成空不提也罢。” 柳莺莺坐下来摘了一朵野花在湖面上拨出阵阵涟漪她凝望湖水忽地轻声道:“你这笨蛋嘴里不说倒愿意憋在心里哼也罢我只问你那个叫风怜的女子是怎么回事”梁萧双眉一扬正色道:“莺莺你还提那孩子便是瞧我不起了。” 柳莺莺冷笑道:“我就瞧你不起不服气么那孩子哼那孩子对你的心意瞎子也瞧得出来。”梁萧不觉一呆又听柳莺莺道:“你过来。”梁萧又是一怔柳莺莺怒道:“来是不来”梁萧瞧她眉眼神态便知她性子作只好坐下柳莺莺也不正眼瞧他拍拍身边草地说道:“坐这里。”梁萧略略迟疑勉强靠得近些。柳莺莺道:“你且闭上眼。”梁萧不敢违拗阖上双眼忽觉柳莺莺纤手搭上肩头将自己的头枕在她香肩之上梁萧不禁慌乱起来欲要挣起忽觉脖子上一凉张眼看去却见柳莺莺将匕搭在自己颈上冷笑道:“我刀子一动就能割断你这臭贼的脖子。”梁萧一时捉摸不透咽了口唾沫道:“杀了我有什么好。”柳莺莺道:“宰了喂狗倒是好的。”梁萧惨笑道:“你好狠。” 柳莺莺怒道:“少废话我叫你闭眼你干么睁开”梁萧唯唯闭眼他肉眼虽闭心眼犹开觉出柳莺莺将匕蘸了水给他刮起胡须来一边骂道:“邋遢鬼这把胡子能当扫帚使啦无怪那些小丫头也敢来嘲笑你还有这身衣服臭死人了这次被我瞧见你若不洗个澡儿换件干净衣衫休想离开。”梁萧听得这话蓦地心头一酸几乎淌下泪来当下紧闭双目默不作声。 刮完胡须柳莺莺慢慢伸出纤指轻抚他颊上疤痕叹了口气却没说话。梁萧偷偷张眼从下方瞧去只见她目光凝注湖面双颊散出淡淡的柔光宛若透明。湖水旷远尽头处白日西匿云空瓦蓝一片远山低小含烟叠翠。柔风贴地吹过在二人身边绕来绕去拂过草尖宛若歌吟蓦地惊起两团火球样的鸟儿扑楞楞蹿到半空盘旋数匝各自飞去了。 过了许久梁萧听到动静直起身子只见暮霭中飘来一片朦胧火光。柳莺莺拢了拢秀淡淡地道:“不用看啦是孩儿们来了这里是回村的必经之途。”梁萧瞧她惆怅神色不自禁悲从中来转头望去却见火流星扭头摆尾正与胭脂顶撞拗气不由骂道:“这个野小子没有胭脂一半听话。”柳莺莺白他一眼骂道:“物似主人形。”梁萧笑道:“女诸葛你这回却猜错了这马儿可不是我的。”柳莺莺奇道:“是那女孩子的么瞧不出她本事如此之大竟能降服这匹神驹” 梁萧摇了摇头将昆仑山下捕马赠马之事略略讲了一遍。柳莺莺摇头道:“你这个大蠢材行事莽撞不计后果更不懂女儿家的心意你送马给她时那女孩子就对你动了真情。” 刚出山口便见风怜牵了火流星好整以暇立在路旁瞧见他来顿时眉开眼笑脆生生叫道:“师父您一个人走么”梁萧甚感意外唔了一声。风怜小嘴一噘将天罚剑横在马前道:“你走也须带着这个。”梁萧道:“这是你族神剑我岂能染指。”风怜哼了一声道:“那么你使这把剑杀了天狼子算不算染指”梁萧不禁一愕但事实确凿无从辩驳。风怜又道:“师父你是天下有数的大高手说话算不算数”梁萧道:“天下有数不敢当但说话一定算数。”风怜道:“你答应做我师父教我武功是不是” 梁萧道:“但我要去中土办事过些时候回来教你。”风怜挺胸翘看着天上冷笑道:“不行我信不过你。”梁萧楞道:“为什么”风怜道:“当日你那样狠心说走就走。这次一走天知道你什么回来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呢我才不要傻傻地等你我要随你去中原。”梁萧蹙额低头半晌不语风怜瞧着他心儿扑扑直跳只怕他说个不字。过了半晌忽听梁萧叹道:“你定要跟来我也不拦你”迈开步子走在前面。风怜芳心狂喜匆匆拍马跟着。 二人行了半日遇上牧民梁萧买了一匹驽马和风怜并辔而行。师徒二人朝行幕宿到了休憩之时梁萧便教授风怜武功。风怜天资不算绝顶但至为好强梁萧教她一招半式她都要苦学勤练直到梁萧点头始才罢休。梁萧洞明阴阳功参造化胸中所学一瓢半勺也够常人受用不尽何况他对风怜满怀歉疚有心补偿是以倾囊以授格外耐心。 关山路遥戴月披星两人走走停停这一日抵达黄河岸边。梁萧久别中土忍不住纵马上了高坡揽辔南望但见山峦连绵云掩长河其实东风正恶浊浪滔天落在河堤上进珠溅玉。梁萧心有所动遥指河水朗声道:“风怜你瞧或许过不了多久这黄河之上一个船夫便能驾驭小山一样的巨舰再大的风浪也无法撼动;世人也再不用驱牛赶马可用火力驱赶大车;大鹏一样的机械也会制造出来载了人畜扶摇上天”他说到这里见风怜神色迷惑不由叹道“风怜为师生平有三样本事:第一是算术机关、格物致理之学;第二是运筹帷幄、云侵孤虚之道;第三才是武功。可惜头一样艰深奥哲你怕是学不全的;第二样乱世祸国大可不学;是以我虽名分上是你师父却也唯有那点微末功夫能够教你。” 风怜微笑道:“师父你过谦啦那也叫微末功夫别人的功夫岂不比针眼儿还小么。”梁萧道:“又胡说了任是哪门武功练到绝顶都有可取之处你别要学了点儿本事就小觑天下英雄。”风怜一翘鼻翼撅嘴道:“你又作脸作色么哼做师父就了不起吗我有你一半厉害天底下谁也不怕”梁萧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一路上他也曾几度摆出师尊架势欲要管束管束这个女弟子哪知每到紧要关头风怜便撒娇弄痴顶嘴蒙混他二人原本关系特殊梁萧被她三言两语一说端地没了脾气空负师父之名却无半点尊长威严好在他对这师徒虚名也不甚在意争辩几句也就任她去了。 风怜初到中原不免事事好奇一路询问。梁萧无不耐心解答。二人沿河而行梁萧说着说着禁不住神采焕大言水利:在何处筑坝在何处分流在何处架设水车又在何处开渠灌溉说到得意之处大有图画山川、疏理天下的气概。风怜自与梁萧结识从未见他流露出这般风采瞧那眉眼气度不觉痴醉至于那些高谈阔论当然一句话也没听进耳里。 二人边说边走行了一程风怜指着河岸边一座宝塔问道:“师父那是什么塔”梁萧道:“那是开封铁塔号称天下第一塔下方是前朝故都汴梁昔年冠盖神州繁华不尽。可惜历经兵灾河患凋零衰败盛景不再了”说着长叹一声大有惋惜之意。风怜也觉可惜又问道:“可还剩下什么好去处么” 梁萧沉吟道:“我记得距铁塔不远有一座九曲阁毗邻河堤大可临风把酒看黄河九曲浩荡奔流。”风怜喜道:“好啊既然来了就不能错过。”梁萧抬头看看云色但见密云晦暗心知大雨将至当即答允二人快马加鞭望九曲阁而去。抵达阁楼前斜雨如丝已然浙沥洒落。两人弃马上楼方才坐定便听踢达踢达从楼底走上一个儒生方巾歪戴下巴削尖手里摇了一把竹扇扇骨已是折断大半。 酒保瞧见慌不迭地叫道:“啊哟吃白食的又来啦”张开双臂便要攘人。那儒生却当堂一坐笑骂道:“放你娘的屁今天你说老爷白吃老爷偏不白吃。”转手从袖里掏出一锭大银来啪地一声搁在桌上。酒保既惊且喜掂过真假两眼直嘻嘻笑道:“贾秀才你从哪儿偷来的大相国寺还是何员外家”儒生翻起眼白道:“你狗眼瞧人么这银子又白又亮哪会来路不正何六儿屁话少说大爷拿银子定下这桌酒席你千万记住了。”酒保牙缝里透出冷笑说道:“贾秀才日前你还欠掌柜的一两六分银子怎么算”贾秀才刷地一声打开折扇露出黑油油的扇面徽声道:“你没长眼么老爷今日阔了区区小钱何足挂齿。”酒保平日与他胡闹惯了闻言道:“好好今天你权且装一回老爷来日装孙子的时候我再与你计较”走出两步儒生又招呼道:“何六儿你先给老爷打一旋上色好酒漱漱口润润喉咙。” 酒保心里暗骂一道烟下楼去了。风怜低声道:“师父这人是作什么的脸皮可真厚。”梁萧心想你也瞧出他穷措大装阔人当下笑道:“他大约是落第秀才功名无着却又心高气傲不肯屈人”他两人小声议论却听那贾秀才拖长声气道:“背后说人闲话当心嚼了舌头嘿谁又告诉你老爷是秀才了” 梁萧与他相距甚远说得又小声不想这儒生耳力奇好竟然听见梁萧心想背后议论终究不够磊落便笑道:“抱歉则个敢情阁下是假秀才真假之假却不是姓贾的贾。”那儒生笑道:“谁又说是真假之假老爷就姓贾大名上秀下才合称贾秀才。”他嘴上笑嘻嘻语气却十分不逊梁萧尚未在意风怜却禁不住怒视儒生。贾秀才对她嘻嘻一笑道:“胡娘儿倒生得俊不若嫁给贾某做个便宜媳妇儿哈哈。”风怜双颊涨红握紧粉拳梁萧却一皱眉摆手道:“勿与这等妄人计较平白自低身份”话音才落便听贾秀才笑道:“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尔等蛮夷鼠辈混同禽兽哪还有什么身份”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与风怜都是异族装束风怜碧眼雪肤一瞧便是胡人。而今元人治国胡汉之间便如寇仇无怪此人口出不逊。只不过胡强汉弱之际这贾秀才胆敢当面辱骂胡人倒也颇具胆色。当下笑笑懒得理会。风怜见他不动声色禁不住撅起小嘴好不气闷。这时间忽听身后一个稚嫩童音笑道:“有趣有趣大大有趣。”风怜更恼回头一瞧却见不远处坐了一个俊美男童约莫十岁头戴二龙抢珠冠身着白缎袍子手中握了一把泥金小扇。 风怜瞧这小孩粉团也似一张小脸却偏生装扮成大人不由得心头一乐噗哧笑出声来。小孩猜到她所笑何事小嘴一撇眼露愠色。风怜更觉滑稽转过头来望着梁萧偷笑。 不多时酒保将酒水端上来。贾秀才接过斟了一盏洒在地上。这酒乃是上好汾酒酒保瞧得肉痛忍不住叱道:“死穷酸你疯了么”贾秀才却不理他一敛疏狂神态叹道:“这一碗是敬文天祥文丞相今朝是他忌辰。”酒保脸都绿了手中铜托盘呕啷丢开叫道:“贾秀才你胡说什么”贾秀才两眼一翻喝道:“闭上你娘的鸟嘴老爷请人喝酒关你屁事”酒保气得抖不由战声道:“你你死人能喝什么酒” 贾秀才抬起脸来长声吟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吹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声调沉郁胸中似有无穷悲愤。吟罢贾秀才喝光盏中残酒冷笑道“有的人虽已死丹心永照有的人虽然活着却不过一具腐 臭皮囊罢了。当年文丞相被囚大都三载不屈壮烈赴义;而今的读书人个个只知卑躬屈膝于外族贪求功名于鞑虏没几个有骨气的东西可耻乎可悲也”酒保听他口无遮拦越说越是不堪起急来劈手揪住贾秀才的胸衣怒道:“你再谈国事我丢你下去啊哟”惨叫声中酒保胖大身躯腾空而起直往楼下栽去。 旁人都感错愕梁萧却知这贾秀才身怀武功酒保伸手拖他反被他劈胸拽住抛了出去只是他出手太快寻常人瞧不明白。风怜也看见了忖道:“瞧不出这无赖能耐不小”一念未绝又听酒保声惊呼身如掷丸竟又飞上楼来不偏不倚砸向贾秀才。贾秀才嘻嘻笑道:“来得妙。”伸出折扇在酒保腰上一拨将他翻转过来但楼下那人这一掷气力太大酒保两脚虽然着地却仍是收势不住滴溜溜撞向梁萧他又惊又怕大声惨叫起来。梁萧不动神色随手托住酒保腰脊酒保去势一缓倏地停住只觉双腿其软如绵扑通坐倒脸上早已没了血色。贾秀才瞧在眼里心头暗凛这一拨借力打力本有数百斤力道存心将梁萧撞个人仰马翻殊不料这异族人举重若轻漫不经心地将人扶住了。正自惊疑忽听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巨大响声抑且夹杂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好像有人抬了极沉重的物事一步步走上楼来。不一阵便见一个肥胖脑袋从楼梯口钻了出来脸上肥肉堆积几乎不见五官满身横肉随那人举步登楼一抖一颤汗水淋漓。 贾秀才盯着这人眼中露出讶色。那人径直走到他桌边拉开一张板凳坐下却听喀嚓一声板凳断作两截那人跌坐在地板上幸得楼板厚实轻响了一声倒是将他盛住了。那人呼呼喘气红着脸嘟嚷道:“就坐地上好就坐地上好”贾秀才听得这话还过神来从板凳上跳将起来惊道:“白老二是你”那人小眼中进出怒意粗声粗气地道:“贾老三你装作不认得老子么你欠我五百两雪花银子呢还来” 贾秀才望了他半晌猛地捂着肚皮哈哈大笑。白老二大怒叫道:“笑你祖宗。”抓起地上两根断凳一左一右向贾秀才掷过去。贾秀才头一低折扇左右两拨拨得一根断凳穿窗而过落入河里另一根则撞在墙上。白老二跳起来便要挥掌贾秀才后退半步摆扇笑道:“白不吃慢来你这样子可打不过我。”白老二小眼中精光暴射叫道:“废话少说还银子来。”贾秀才笑道:“白不吃咱俩也算是结义兄弟区区五百两银子何必计较。” 白不吃啐了一口道:“去你妈的结义兄弟那银子一半是借的一半却是你骗的老子可以在银子上吃亏却不能被人糊弄。”贾秀才眼珠乱转正谋对策忽听楼下有人咯咯娇笑道:“白不吃说得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何况贾秀才你骗人钱财更加不对。”话音方落便见黄影一闪一个女子怀抱琵琶 俏生生站在楼心。风怜暗道:“这人轻功好俊。” 那女子杏黄衫绿襦裙年约三旬长相清丽眉心一点朱砂痣凭添英气。贾秀才却不急不恼笑道:“金翠羽你甚时与白不吃勾搭上了一齐来消遣我”黄衫女子啐骂道:“你这挨千刀的破落户舌头上长疮烂到你肚肠。老娘这可是持平之论。”贾秀才笑道:“好好今儿贾某势单力薄权且认了。白不吃咱们来赌一把你胜了银子我双倍还你。你若输了五百两银子就此作罢。”金翠羽道:“破落户你又想什么鬼点子白二哥你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儿。” 白不吃小眼连转数下一拍大腿叫道:“赌就赌怎么个赌法”金翠羽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贾秀才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笑嘻嘻地道:“我这法子至为简单叫做望天打卦落地还钱我将这三枚打卦的铜子抛起来有一枚落地算我输不落地算你输。”白不吃心道:“铜钱要不落地除非被你凌空捉住。哼破落户竟要和我拼手快。”肥脸之上不禁露出笑意。 金翠羽美目一转笑道:“破落户白不吃的拿云手称雄关洛你拼手法可占不了便宜。但你倘使将铜钱扔得远远他轻功及不上你势必要输。”贾秀才脸色一变白不吃恍然大悟:“若非金老四提点几乎儿又上当了。”当即正色道:“贾老三我加上一条铜钱不得掷出阁楼之外要么便算你输。”贾秀才耸了耸肩道:“好吧瞧清楚了。”将手向上一挥三枚铜钱倏地激射而出白不吃还未还过神来便听嗤嗤数声三枚铜钱尽数没人大梁。金翠羽一呆摇头叹道:“破落户你够狠的。”贾秀才瞅了白不吃一眼笑道:“白不吃怎么说”那铜钱陷人极深唯有震碎大梁方能取出。白不吃哇哇怒叫一跳而起但他过于肥胖这一跳竟只得三尺一时恼羞成怒抓起一张凳子便望木梁打去。 金翠羽瞧见纤指微曲在琵琶弦上乍拨乍弹铮地一声指间脱出一道黄光将长凳凌空击落黄光落地却是一枚黄铜扳指金翠羽以小小扳指击落长大木凳虽借了琵琶弦劲却也十分惊人了。白不吃错愕间金翠羽已移步拾起扳指笑道:“白二哥罢了。总不成为了五百两银子拆了人家的酒楼要么神鹰使到了如何招待人家”白不吃怒哼一声贾秀才刷地撑开破扇笑道:“白不吃说好铜钱不落地便算你输。”白不吃小眼喷火但瞧金翠羽脸色一顿足叫道:“好便算我输。”气乎乎又坐回地上。 金翠羽怀抱琵琶袅袅坐下笑道:“关洛四杰来了三个池老大怎还不来”贾秀才道:“你们也是池老大召来的”金翠羽道:“不错听说神鹰使到了。”贾秀才斟了一盏酒笑道:“神鹰令三年没过黄河这回来便来了偏要选在这九曲阁聚头害我这地主大大破财糟糕之极。”金翠羽抿嘴轻笑道:“这话被神鹰使听见更加糟了。” 贾秀才哈哈一笑又道:“白二哥话说起来你怎么变了个模样。”金翠羽也关切道:“是啊三年不见二哥你竟福了。”白不吃小眼一瞪怒道:“个屁福老子这是灾。”金翠羽讶然道:“这话怎讲”白不吃拍了拍圆大肚皮忿然道:“若有法子谁肯长这个鸟样哼我是被人害的”贾、金二人面面相觑贾秀才肃容道:“你说说经过关洛四杰一气同心贾某拼了性命也要为你出头。” 白不吃眼中晃过一丝感动叹道:“三年前池老大让我筹集粮草以备将来举事。我辛苦奔波好容易张罗了两万担粮食囤在家里。谁想那年黄河大水将附近田地一古脑洗了我家门前一下子拥来许多饥民求我开仓赈济。唉二位弟妹不是做哥哥的心痛家财着实是受了池老大托付不能将粮食随便予人”贾秀才正色道:“白二哥这可大大的不对事有缓急江湖中人急人之难不拘一格开仓赈灾正是分内中事。”白不吃一拍大腿懊丧道:“现今想来你说得半点不差但我当时鬼迷心窍犯了糊涂将那群饥民一顿棍棒赶了。唉这也罢了你知道哥哥我素来贪杯好吃故而才有白不吃这个名称。当日我赶走饥民便杀鸡宰牛整治了一桌上好酒席叫来几个狐朋狗党还寻了一票窑姐儿在家中痛快吃喝” 贾秀才收起折扇冷笑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白老二倘若当时被我瞧见定要与你翻脸了。”金翠羽面有忧色叹道:“不错此举大违侠义池老大知道说不定要如何对你呢。”白不吃小眼一翻大声道:“我当着你们说出来便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何况我变成如此模样也是生不如死。”言下大为颓唐。 贾秀才诧道:“莫非当真来了讨公道的能人”白不吃点了点头道:“那时候大伙儿吃喝正欢门外突然来了三个人为那人倒也客气说了些好话无非是上天好生有德求我开仓济民之类。我那时酒意方浓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只道:放了粮老子喝西北风去再聒噪老子拿你下酒吃老子什么都吃过就没吃过人此外还说了许多浑话。那人性子却好不管我说得如何难听总是不急不恼好言好语。老子听得多了焦躁起来趁了酒兴便上前动手却不料那人所带帮手十分扎手伸手一拨便摔了我个筋斗”金翠羽惊道:“莫不是你醉了” 白不吃摇头道:“哪里话二哥我从来一分酒一分气力再说那日喝得正好还没到烂醉如泥的地步。”贾秀才摇动折扇冷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招失手也是有的。”他与白不吃武功不相伯仲听说他一招落败也颇不服。 白不吃道:“那时我也这般设想翻身起来又使一记鸳鸯拐踹他小腹。谁知却被那帮手拿住脚踝再摔一跤。老子兀自不服爬起再上还被摔倒。这般前前后后摔了五六下终于把我摔清醒了知道这次来了高人。不过咱们习武之人功夫输了一口气却不能输。我白不吃横行关洛几曾受过这般鸟气一时怒火上冲从兵器架上拔了一杆大枪心想擒贼先擒王抖枪便向为那人刺去。却不料那帮手笑嘻嘻一伸手又将枪头捉住了老子使了吃奶的气力也夺不回分毫。”听到这里贾、金二人彼此对视脸色都有些白。 白不吃神色颓败又道:“为那人见状叹了口气道:白不吃你恁地冥顽不灵却是何苦我再问你你愿开仓放粮么我当时便赌一口鸟气当即拒绝。那人道:好粮食是你自己的我不逼你。但你殴打饥民万万不该此乃其一;外面哀鸿遍野你却纵情饮乐于心何忍此乃其二;而今用心狠毒招招夺人性命此乃其三。就此三样便该罚你。我当时兀自嘴硬嚷道:你有种将老子杀了要我低头决计不能。那人摇头说道:我不杀人但听说你贪吃好货最爱口舌之欲我便罚你三年之中不得吃肉喝酒。我便道:你想把老子关起来那人笑道:我哪来这许多闲工夫。三年之内若你改邪归正我便解了你的禁制但若你泄漏我半点行踪那便休想见我了。说罢招呼两个帮手径自去了。我听他说得凶狠到底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心中鄙夷张嘴骂了一通又招呼众人继续喝酒吃肉。谁料到第二天一早起床我便觉筋骨酸痛身子胀初时我只当被昨日摔了几跤不以为意又寻朋友吃喝。这般过了三五天但觉身子一天痛过一天到了第七天早上浑身皮肉便似要爆裂一般那个痛啊唉我白不吃自忖也是条铁打的汉子却痛得死去活来满地乱滚寻遍大夫但无一人明白缘由。” 白不吃说到这里肥脸上爬满苦涩神情。金翠羽道:“白二哥莫非是那人临走时动了手脚”白不吃道:“我也奇怪那人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个指头如何算计到我当真费人思量。且说我痛到极处猛可间想起那人言语忙叫下人煮了青菜萝卜来吃。说也古怪这一吃素竟然好了许多。我接连吃了三天素疼痛全消只是练功时身法略嫌滞涩临镜一照竟然胖了许多。你也知道老哥我贪图口腹之欲最爱吃香喝辣怎受得了顿顿素餐。过了四五日又忍不住铤而走险吃了点酒肉这回倒也无病无痛。我兀自不知厉害心中窃喜就这么一顿顿酒肉吃下来眼瞧着这身子骨便似吹气球一般日日见长。只过了一月功夫我便从那个彪形壮汉长成了一个胜似肥猪的大胖子。到这时我才明白那人话中含义不自禁害怕起来重又吃素。还怕三年之后那人不来解救又被迫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唉但哥哥我吃惯了荤腥瞧那美酒佳酿如何割舍得下每过十天半月总要破戒一回。这般三年过去就成了这般模样。”说罢长叹了口气贾秀才道:“那人还没来么”白不吃隐现愁容道:“或许时日未到或许人家早已忘了。再说我胖成这样也不知有救无救”金翠羽柳眉倒竖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用这般恶毒法子折磨人太也可恨了些。”贾秀才笑道:“我倒不以为然此计叫他自作自受绝妙之极。”白不吃怒道:“贾老三你胳膊肘往外拐么”贾秀才恼他不肯开仓济民有心揶揄笑道:“诚所谓好死不如赖活二哥你想开些。咱三个久不会面今日定要一醉方休哈哈长醉不醒。”白不吃怒目相向叫道:“破落户你存心与我为难是不是”贾秀才笑道:“你左右胖成这样不妨再胖一回。九曲阁的黄河大鲤鱼天下一绝劲道嫩滑滋味十足今日也不能不吃的。”白不吃小眼圆瞪呼呼呼直喘粗气。贾秀才却不理他向酒保一招手道:“何六儿。”那酒保见他显过功夫心中虽恨嘴里却一迭声答应。 贾秀才笑道:“做两尾黄河大鲤鱼来给老爷下酒。”风怜听得心痒便道:“咱也要一尾”话一出口却听那个小童也异口同声叫出来不觉瞧他一眼微微一笑那小童被她笑得小脸通红张开泥金小扇遮住脸儿那扇面上描了一绺儿兰草边上留了数行草书。梁萧乍见那行字迹眼神微微一变。 那酒保略怔一怔赔笑道:“对不住这两日风高浪急没一个渔家敢下河捕鱼这大鲤鱼么当真没有。”贾秀才掉眼看去但见河上波涛滚滚雨脚如麻心知酒保所言不假不由得大为扫兴悻悻挥手。 酒保正待退下忽听河上有人纵声唱道:“老子长在大河边不靠地来不靠天小小船儿浪里过打个鱼儿趁酒钱。歌声清壮盖住那穿林打雨之声颇有振聋聩之势。梁萧循声瞧去但见一叶小船在波涛间载沉载浮船上站一个舟子披蓑戴笠手摇双槽随那船儿起伏始终不被风浪吞没。 不多时船至楼下那舟子系好船左手拎两尾鲤鱼右手拿一支长篙点在岸边双手微撑便似燕子穿云轻轻巧巧钻过窗户落在楼心哈哈笑道:“你们三个来得却早。”贾秀才三人早已起身拱手笑道:“池老大。”舟子挑开蓑衣竹笠正是关洛四杰之池羡鱼他年过五旬洵洵儒雅双鬓已然灰白只见他拎起两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笑道:“河上风大寻常人下不得水我怕没得鱼吃扫了大伙的兴致特意早起到河里摸了两只。” 金翠羽咯咯笑道:“大哥心细如当真想得周到。”贾秀才道:“错了该是小弟心占一卦、未卜先知故而点了这道好菜专等池老大的鲤鱼。”金翠羽白他一眼啐道:“破落户你那鬼卦骗傻子还差不多。”贾秀才做出惊讶神气道:“奇了我骗过你么”金翠羽气得脸色白便要嗔怒。池羡鱼伸手隔住二人哈哈笑道:“老三老四我只当三年不见你俩早结连理琴瑟相偕怎地还是这么拗气”金翠羽脸胀通红莲足一顿道:“老大您可别张口就来但凡天下的好女子谁肯嫁给这个下贱无耻、坑蒙拐骗的破落户了”贾秀才嗤了一声懒声懒气地道:“你也算好女子么我看是猪鼻子插大葱楞充大象吧”风怜瞧得好笑心道:“这厮别的还罢了就这拖得老长的腔调格外惹人生气。” 果不其然金翠羽俏脸又沉便要作池羡鱼笑道:“罢了罢了只怪我多嘴你们若要撒气冲为兄来吧”他如此一说那二人便不好再吵。池羡鱼见白不吃体态臃肿心中怪讶一皱眉正要询问忽听一个脆脆的童音道:“老先生你这鲤鱼怎么卖”池羡鱼扭头瞧去却是屋角里那个装束老成的小童不觉莞尔道:“小朋友你家大人不在么”那小童小脸一沉闷声道:“谁是你小朋友哼我瞧来不够大么”池羡鱼一怔哈哈大笑两个手指上下一比笑道:“就这么一点大”那小童脸色更加难看作起恼来道:“老头儿卖鱼就卖鱼哪来这么多废话”池羡鱼脸色微变白不吃性子暴躁不觉怒道:“臭小鬼作死么这样跟你爷爷说话” 那小童晒道:“他也配作我爷爷哼我爷爷一根指头压死你们四个”白不吃心头蹿起三丈无名火袖子一撸猛然跳起。池羡鱼伸手拦住心道:“这孩子有恃无恐莫非是高人子弟再说我关洛四杰老大一把年纪如何与小孩一般见识”当下淡淡笑道:“小朋友这鱼可不是拿来卖的”那小童撅嘴道:“原来你年纪老脸皮也老说了假话也不脸红。”池羡鱼奇道:“我如何说假话”那小童道:“你唱着歌儿来时不是说打个鱼儿趁酒钱么现在又说不卖出尔反尔不算好汉。” 池羡鱼哑然失笑心道:“到底是小孩儿家我随口唱曲他也当真。”但他素来豪气即便面对妇孺也不肯食言想了想道:“说是这般说就怕你买不起。”那小童小眉头一扬伸手在腰间一摸抓起一串明珠哗啦啦搁在桌上那明珠颗颗大过拇指光滑莹润出柔和光芒。 众人投料这小小孩童竟是身怀重宝无不惊诧白不吃最是贪财好货瞧着明珠眼珠子几乎掉了下来。小童刷地撑开泥金小扇笑道:“这串珠子够了么”池羡鱼长长吸了一口气将眼珠从珠链上移开瞅了瞅梁萧师徒正色道:“小朋友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你快将珠子收起来若是被坏人瞧见对你大大不利。”小童脖子一仰冷笑道:“我自有主张不劳你费心。” 池羡鱼瞧他小脸稚嫩说出话来却是老气横秋又好气有好笑打趣道:“小朋友我这鱼儿想卖时一文两丈白送也成;不想卖时你便有明珠万斛我也不卖。”那小童瞪眼不解池羡鱼笑道:“瞧你这身打扮想必是读书人家的孩儿我且出个对子考你一考若能答得上来我就把鱼送你答不上来时嘿嘿那便怪不得我了。”那小童展颜笑道:“对对子呀我最拿手了你只管说。” 池羡鱼心道:“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老夫的对子岂是你对得上来的”略一沉吟笑道:“前两日天气窒闷我经过河边瞧见一尾鲤鱼出水透气不想岸边李子树上果子落水正巧打在鲤鱼头上小娃娃我就以此为题说个上联叫做:李打鲤鲤沉底鲤沉李浮。”贾秀才击掌笑道:“这个上联妙得紧就只怕太难了些。” 那小童心道:“这对子与鲤鱼相关合情合景李鲤谐音忒不好对。”小眉头蹙起看向屋角只见屋角搁了盆秋葵作为点缀一只蜜蜂被雨困在屋内绕着秋葵飞舞忽地一阵疾风裹雨扑进屋来蜜蜂被风一吹顿时扑在地上。小童眼神一亮脱口便道:“风吹蜂蜂扑地风息蜂飞。”话音未落那阵风正巧过去蜜蜂嗡的一声又飞起来。池羡鱼一愕拍手赞道:“妙对妙对。”他为人豁达认赌服输正要递上鲤鱼却听白不吃道:“慢来”池羡鱼诧道:“白老二你有何话说”白不吃道:她老大关洛四杰纵横一世怎能被一个小孩儿折了威风。”贾秀才打个哈哈懒声道:“白老二说得是。”金翠羽虽不说话眼中也有赞同之意。池羡鱼寻思道:“三位弟妹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我若拱手奉上鲤鱼他们定然脸上无光。”便道:“好你说如何” 白不吃道:“咱是生意人不及老大、老四儒雅多才不过既是比文我便考考这小孩儿的算术。”池羡鱼忖道:“二弟分明故意刁难这小孩儿虽侥幸对上对子但终究年纪幼小你理财有方算计精到说起算术怎能和你相比”但碍于情分不便明说却听那小童嘻嘻笑道:“好啊你说题目。”白不吃瞧他气定神闲心尖上有些痒清了清嗓子方道:“今有活鲤鱼七斤草鱼二斤总价四百二十六文钱 ”贾秀才插口道:“几斤鱼罢了哪有这么贵”白不吃哼道:“你懂个屁物以稀为贵如今河上打不着鱼自然行情见涨了。咳闲话不说假令现今又打了鲤鱼三斤草鱼四斤共价钱二百八十文且问鲤鱼、草鱼每斤各要多少价钱”他一气说完随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瞅着那小童肥脸上颇有得色。 那小童淡淡笑了笑道:“这是直减之法有什么难得。”白不吃脸色陡变手里茶盅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那小童取了一把竹筷当作算筹左右一排道:“右鲤鱼左草鱼右行的七遍乘左行然后连减右行三次得草鱼每斤三十一文代人右行由此可得鲤鱼每斤五十二文。”白不吃张着大嘴瞧他算完口水不知不觉从大嘴里流出来。池羡鱼既惊且喜笑道:“好个聪俊的娃儿。不知谁做了你的爹娘真真羡杀旁人。”白不吃抹了一把口水怒道:“不算不算重新来过。”金翠羽笑道:“白二哥你遇上行家了有道是生手遇行家千万莫惹他丢脸丢一回也就够了。”白不吃瞪圆小眼嚷道:“金老四你这是什么屁话”金翠羽笑道:“还是让他听我弹上一手猜猜什么曲目。”那小童连过两关眉飞色舞只笑道:“请请。” 金翠羽心头打鼓:“这小娃儿莫不是还通音律”勉强笑笑怀抱昆琶危襟正坐拨弦试音。那小童闭上双眼摇头赞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婶婶真是个中里手呀。”金翠羽被这小娃娃一夸心花怒放掩口笑道:“你这娃儿小小年纪就这么嘴甜舌滑长大了岂不要诓死人么”贾秀才冷笑道:“臭美什么小娃儿乳臭未干他的话也能当真” 金翠羽恨恨瞪他一眼咬牙暗骂:“这呆子真个不解风情。”整整容色拨动琶弦但听初韵舒缓清高雅旷众人如处山限水畔眼前仿佛矮山陌远细水流长;忽而弦音又矮呢呢啾啾起伏难定似空山人语遥相问答似喜还乐怡然自得。正当众人渐人忘情之境金翠羽摘下银簪指如轮转破空一划琵琶声铮然拔起变得激烈轩昂如壮士拔剑将军披甲万蹄杂沓山呼海应般扑面而来霎时间众人如处铁血战场四面风声萧萧刀枪齐鸣一起一落撼人魂魄。不料弹到至为高昂处弦声忽又低沉如江水呜咽败马哀鸣远方夕阳斜堕天地如血于肃杀之中更添凄凉这一轮琵琶声如流水般泻过渐弹渐缓终又变为明快清扬似于宛转江流中托起一团冰轮月光如霰朗照花林这般低回流转奏了一柱香的功夫曲终音散不复再闻。 阁中寂然半晌池羡鱼长长吁了一口气叹道:“三年不见四妹这手琵琶弹得越精彩了。”金翠羽躬身笑道:“得大哥金口一赞小妹幸何如之。”她美目流盼向那小孩道“小娃娃你听得出这是支什么曲子么”小童始终闭目倾听闻声张眼笑道:“这是一支曲子么”金翠羽俏脸微变却见小童摇头晃脑道:“这曲子共分五段第一段调子旷雅乃是高山流水第二段人语空山有隐者之趣当是渔樵问答第三段忽变轩昂却是一段楚汉相争的十面埋伏第四段一派萧索为夕阳箫鼓之曲至于最后一段么月照大江自然是陈后主的春江花月夜了。”他说到得意处童真流露手舞足蹈好不欢喜。 金翠羽怔忡半晌忽地叹道:“小娃娃真有你的。”小童笑道:“你琵琶是弹得极好的更难为你将五曲混为一曲前后衔接不露痕迹只不过技法仍有瑕疵”金翠羽听他说得老气横秋仍不住道:“不知有何瑕疵还请指教”小童道:“女子弹琵琶通常腕力不济你的轮指、滚指、弹挑并非熟极而流关节处略有滞涩。”白不吃怒道:“我四妹的琵琶关洛无对小鬼头你胡说什么” 金翠羽始终凝眉细听闻言道:“二哥莫恼这孩子说得一点不假。”白不吃一愣却见金翠羽挽起衣袖露出如雪皓腕掌腕交接处赫然有一道细长红痕金翠羽道:“小妹这只手掌两年前被人斩断过”众人闻言俱是一惊池羡鱼道:“何以如此”白不吃一跳而起叫道:“妈拉巴子谁这么大的胆子。”贾秀才抿嘴不言眼里却掠过一丝煞气。 金翠羽道:“两年前我在西凉道上卖唱遇上了凉州二鬼。”白不吃怒道:“好啊又是那几个鬼崽子么”金翠羽道:“正是凉州七鬼被咱们宰了五个只剩大鬼三鬼。这两个畜生洗荡了一个庄子杀人越货不说还在淫辱庄中妇女。我既然遇上焉能袖手旁观。”贾秀才忽地嘀咕道:“大鬼三鬼武功很好啊。”金翠羽俏脸一沉喝道:“锄强扶弱本是侠者本分别说大鬼三鬼便是遇上梁萧那等大魔头老娘也不会退缩半分。”风怜猛可间听到梁萧二字心头一跳忍不住瞧了梁萧一眼。却见他神色淡定低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风怜心中犯疑按捺性子继续张耳聆听。 贾秀才赧然道:“四妹说得是但你孤身犯险却又如何胜出”金翠羽白他一眼道:“我占了突袭的便宜用五音箭射死了三鬼却没伤着大鬼。那厮倒也厉害一口劈风刀使得水泼不进边斗边说些下流言语乱我心神我和他苦斗了五十余合一个疏失被他将右手斩了下来。那厮一刀得手使招风卷残云转刀便向我颈上绕来”贾秀才忍不住打断她道:“后来如何”金翠羽嗔怒道:“还能如何总不成把我劈了你瞧清楚了老娘是人还是鬼”贾秀才摸摸头打个哈哈道:“人不象人鬼不象鬼。”金翠羽啐了一口一正容色续道:“正当危急我忽听见噢的风响一枚石子从耳轮边掠过去当的一声将那口劈风刀撞出老远。大鬼虎口流血退了五步那厮倒也机灵知道来了强人撒腿就跑不料又是一枚石子飞来击中他背心大鬼顿时扑倒。我赶上前去见那贼子只是闭了穴道心想除恶务尽不可留情二话不说奋起琵琶就将他脑袋敲得稀烂。” 池羡鱼拍手赞道:“痛快痛快从此西凉道上多了几分安宁。”金翠羽点头微笑说道:“我宰了大鬼转身来瞧却见身后站了三人当下施礼作谢哪知其中一人摇头叹道:姐姐的手段狠辣了些为何定要你死我活才肯甘心。我但觉这话迂腐颇是不以为然。这时另一人抢上前来拾起我那只断手道:我与你接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伸手便将我血脉封住而后取出小针细线三下两下就将我这断手续上了前前后后我只觉手臂麻木一片也不觉疼痛。那人续好手腕又抹了一些药给我一张药方吩咐我如何内服外敷。我也不敢怠慢便依他吩咐找地方调养了三月工夫手腕合好如初再过半年又能弹奏琵琶唉但如小娃娃所说这只手终归不及从前活便弹到关节处总是有一两分滞涩。” 那小童插口道:“断手能续那人的医术很了不起啊”众人纷纷点头。白不吃想了想问道:“老四那三人什么模样”金翠羽叹道:“三位恩公不许我泄漏行迹还请二哥见谅。”白不吃道:“那给你接手腕的是男是女这总能说吧”金翠羽迟疑一下道:“是男的年纪很轻。”白不吃皱起眉头嘀咕道:“那倒有些不像。”贾秀才道:“怎么不像”白不吃只是摇头却不作答。 风怜听得有趣回顾梁萧见他望着窗外出神便道:“师父世上竟有这等医术真是稀奇”梁萧淡然道:“断手能续算不得什么天下还有更厉害的医术呢。”风怜笑道:“总不成将砍掉的脑袋也续上去吧”梁萧怔了征莞尔道:“那可不能。”风怜嘻嘻一笑吐吐舌头却听金翠羽又道:“小娃娃真了不起连这点滞涩处也能听出来端地是家学渊源我金翠羽心服口服。大哥这鲤鱼你就给他吧” “且慢”贾秀才站起来摇头晃脑道“容区区先打一卦瞧瞧这鲤鱼给他吉不吉利”金翠羽不恢道:“破落户你又弄什么玄虚”贾秀才掏出三枚铜钱笑道:“易书有云:凶吉者言乎失得也动土造房也要瞧瞧时辰吧”当下将铜钱撒在桌上瞧了一眼便讶然道“啊哟不好是个始卦卦辞有云:包无鱼起凶无鱼之凶远民也也就是说咱们没了鱼大大不妙故而这鲤鱼不送为好。”金翠平心知肚明贾秀才长年在大相国寺摆摊算命这三枚铜钱到他手里阴阳反覆随心所欲要扔出什么圭象便是什么卦象好说歹说总能叫主顾掏钱。这媚卦自也是他有意扔出来的。金翠羽正想着如何折穿这套把戏却听小童笑道:“既是娠卦那么还有一句卦辞你记得不记得”贾秀才一愣道:“什么” 小童道:“有云:九二包有鱼无咎不利宾那便是说你留着鲤鱼自己没事却对宾客大大不利。”贾秀才不禁赞道:“好伶俐的小家伙但我们兄妹聚会哪有什么客人”小童笑道:“没有么戮问你神鹰使算不算客人”四人神色陡变却见那小童手腕一翻手中蓦地多了一块玉佩雪白晶莹壮若苍鹰张翅探爪栩栩欲飞。 关洛四杰同时站起失声叫道:“神鹰令。”小童笑道:“你们不送鲤鱼对我这神鹰使可是大大的不利”四杰面面相觑一脸惊容。他们来此聚会确是蒙“神鹰使”所召但万想不到“神鹰使”竟是个孩子。小童笑容不改从四人脸上扫过去说道:“三年前你们加人神鹰盟怎生说得黄河一夫池羡鱼自愿召集两河豪杰而今怎么样了”池羡鱼面有惭色道;“那些绿林中人各怀异心难以号令。” 小童道:“那么变铜成金白不吃筹集粮饷又是如何”白不吃额上冒汗嗫嚅道:“两年前黄河大水粮食尽都捐了。”池羡鱼听得一惊还不及细加询问却听那小童又道:“那么卦中千秋贾秀才搜集线报也该劳而无功吧”贾秀才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区区一向懒散做这种辛苦事儿力不从心所谓量才为用使者不如再派我一个好玩儿的勾当”池羡鱼不禁叱道:“老三不得无礼。”小童冷冷一笑又道:“那么马上琵琶金翠羽张罗马匹却又如何”金翠羽脸色白道:“这个我当时手腕受损误了那笔买马的生意。” 小童撑开泥金小扇摇头道:“盟主对你们十分赏识常说关洛四杰乃是北武林中一等一的豪杰而今三年过去却是一事无成。”白不吃面红耳赤连珠炮般叫了起来:“如今是鞑子的天下要想起事哪有这么容易何况我”话未说完只听池羡鱼雷霆般一声大喝:“住口。”白不吃被他一喝猛然惊醒缄口不言。 池羡鱼目光如电射到梁萧身上冷声道:“这位朋友我们有事相商请你下楼去酒资饭钱池某一概负担。”梁萧笑了笑举杯浅酌却不起身。白不吃恼将起来怒道:“臭胡儿我大哥让你滚开。”一步抢上便向梁萧劈胸抓去。贾秀才心知梁萧不可易与叫道:“白老二不可造次”但白不吃身形虽然臃肿“拿云手”却是独步关中贾秀才话才出口他已抓到梁萧肩头。蓦见梁萧沉肩抬手大袖翻起搭在白不吃手上飘飘一拂笑道:“接着吧。”白不吃只觉一股旋劲涌来身不由主如陀螺般向贾秀才撞去。 贾秀才早先曾用这个法子戏弄酒保梁萧这时如法炮制只是将酒保变作了白不吃。贾秀才见状不慌不忙笑眯眯使一招“呵欠连天”吸了口气身形后仰。这是他生平绝学“懒人拳”里的招术有四两拨千斤之巧本想借以消去白不吃的来势哪知白不吃肥胖沉重远非酒保可比这一撞之下更带上了梁萧的“涡旋劲”非同小可。 贾秀才方才接实便觉一腔子热血直冲喉头心知不妙忙叫道:“池老大”变招“懒汉推磨”双臂一搓将白不吃转向池羡鱼。 池羡鱼马步陡沉双掌前后推出。他的“缺月掌力”取法明月亏盈右掌如缺月亏蚀以虚劲接引化去白不吃身上旋劲左掌若圆月满盈以实劲抵住他后心这般虚实互易反复数次白不吃只觉身子忽轻忽重脚下忽高忽低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虚软坐在地上肥脸涨紫好比猪肝。 梁萧一袖压住三大高手伸手在桌上一按飘然落到小童身前。金翠羽厉声娇叱轮指勾动琴弦引起五支小箭铮铮铮一串激响鱼贯射出这五箭叫作“五音箭”依宫商角微羽五音出快慢不一方位莫测。但见梁萧却不回头左手反转五指连弹每一指俱都弹中箭身只听得得之声不绝“五音箭”风车般掉了个头飕飕飕向金翠羽反射回去。金翠羽心中凛然手上却不慌不忙抡起琵琶铮然数响又将五支小箭挂回弦上。梁萧见她接箭手法如此精妙心头喝了声彩右手毫不怠慢抓向那个小童。那小童年纪虽小却也不慌左掌一挥右手食中二指从下方穿出点向梁萧脉门。梁萧笑道:“穿花蝶影手”小童被他叫破武功心神一乱骤感手腕疼痛已被扣牢。 关洛四杰见神鹰使被擒无不惊怒贾秀才纵身抢出使招旧上三竿”直击梁萧面门梁萧方要拆解贾秀才身子右偏变招“懒妇绣花”毛手毛脚直掏梁萧腰眼。 梁萧瞧他拳法有趣微感好奇右手抓起小童左手与他拆解。霎时间贾秀才连使“步履踉跄”、“昏天黑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偏来倒去俱是“懒人拳”中的妙着看似疏懒实则似拙还巧、杀机暗藏。转眼间两人拆到第五招上贾秀才使一招“醉踢南山”伸腿扫出梁萧左掌斜挂贾秀才立足不稳向后跌出。梁萧身形略转探臂如风抓他腰际贾秀才慌忙使招“懒人脱衣”身子一蜷贴地蹿出只听哧溜一声贾秀才一身儒袍被梁萧抓在手里梁萧但觉人手滑滑腻腻低头一瞧手心里竟满是污垢大感烦恶将衣袍丢在一旁。 贾秀才翻身站起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刷地撑开折扇哈哈笑道:“臭贼子哈哈老子的衣服可是宝贝哈哈摸一把赚十斤老泥哈哈”他一迭声笑得面红耳赤兀自不停敢情他虽躲过梁萧一抓却被梁萧的指风拂中了腰上的笑穴。 池羡鱼为人磊落不肯恃多为胜始终旁观见贾秀才败落才朗声叫道:“阁下好功夫池某前来领教。”一个箭步蹿上前来呼呼拍出两掌梁萧但觉掌风扑面也挥掌迎上顺手一带引得池羡鱼两掌交错粘在一处。池羡鱼大喝一声使出“缺月掌力”左掌实出右掌虚引哪知左掌内劲吐出却如泥牛人海无影无踪一瞬间大得出奇的内劲涌出梁萧掌心撞向他右掌池羡鱼右掌正自空虚被这无双内劲一撞身子一晃面色顿然通红慌忙双掌虚实互易左虚右实。但梁萧也用上了碧海惊涛掌中的“生灭道”以虚当其实以实冲其虚。霎时间池羡鱼被那掌劲连撞三次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其他三人瞧出不对不由齐声叫道:“池老大。”但他们都知池羡鱼的脾气兀自焦急却不敢上前相助。梁萧见池羡鱼面色涨紫眉间透出一股黑气心知再过片刻这人不死即伤心忖道:“这四人颇有豪侠之风我伤了他们大不妥当。”掌力骤缩池羡鱼噔噔噔连退三步白不吃一步抢上将他扶住。那小童对着梁萧拳打足踢大叫道:“刀疤脸把我放开。”但人小拳轻落到梁萧身上全无动静。梁萧对脸上刀痕颇为忌讳心头怒起劈手夺过他的泥金小扇冷笑道“你姓花”那小童一愣道:“你怎么知道”梁萧道:“瞧了穿花蝶影手我还不知道何况除了天机宫哪儿养得出你这小怪胎来” 那小童怒啐道:“你才是怪胎呢。”梁萧撑开那把泥金小折扇瞅着那行草书念道:“花香满庭慈父渊赠爱子镜圆。”他合上泥金小扇道:“花清渊是你爹你叫做花镜圆吧”小童小脸通红叫道:“是又怎么样呢不关你事”梁萧心道:“这孩儿果真是晓霜的幼弟当日我被他爹爹使诈擒住瞧过这小子一次那时他尚在襁褓而今竟然这么大了。” 花镜圆正自作恼却见梁萧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不禁一呆只听梁萧幽幽叹了口气软语道:“镜圆你姊姊还好么”花镜圆皱眉道:“我姊姊我哪有姊姊”梁萧身子剧震心中没得一乱:“是了当年晓霜冒天下之大不韪拼死救我势必激怒花无媸。老太婆一贯狠毒当年将晓霜逼出天机宫这次说不定将她幽禁起来不许她和爹娘幼弟相见甚或不让花镜圆知道有她这个姊姊。这十多年中也不知晓霜经受多少苦楚”花镜圆瞧得梁萧面色渐转苍白目光森冷宛如电光饶是他胆大妄为也不觉害怕起来突然间只听梁萧长声厉笑呼然一声大响身旁一张檀木桌被他一掌震得粉碎。 花镜圆哪受过如此惊吓忍不住撇了撇小嘴眼里淌下泪来。风怜忙道:“师父你吓着他了。”伸手将花镜圆揽过掏出手巾给他拭泪花镜圆有人怜惜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外落。梁萧一怔长叹道:“可别让他逃了。”风怜茫然不解问道:“他一个孩子你抓他作什么”梁萧道:“你别多问他不是寻常孩子。”池羡鱼调息已毕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道:“今日关洛四杰一败涂地还请阁下留下万儿也叫咱们栽得明白”风怜接口道:“你问我师父啊他是西方巍巍大哉昆仑”四杰一愣不解其意梁萧眉头一拧说道:“风怜不要乱说。”转身向四杰道“四位倘若有暇不妨转告天机宫主花清渊花镜圆在我梁萧手里他若要儿子便让花晓霜来开封铁塔见我。” 他话未说完关洛四杰脸色已然白。十年前梁萧震怖一时当时关洛四杰犹未结义便已听说他的恶名天下侠义之士说起梁萧二字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夜寝其皮。换作往日四人明知不是对手也要以死相拼、玉碎以谢。但眼下花镜圆落人敌手关洛四杰心有忌惮兀自恼恨却不敢妄动。 梁萧说完拂袖转身下楼牵马去了风怜向店小二讨了一把描花纸伞抱着花镜圆随在后面。白不吃瞧着二人背影消失跌足道:“池老大难道就这么算了”池羡鱼沉吟片刻道:“这大魔头绝迹十余年今日竟然出现在此只怕天下从此多事。三弟你门庭广阔设法将消息报与天机宫;四妹你火乘马渡过黄河去江西总坛求见云大侠这魔头是他夙敌你千万让他有个提防;二弟你身子不便就留在开封监视此獠动静。”白不吃急道:“老大你呢” 池羡鱼拈须叹道:“为兄要将消息散将出去招引四方好手。这魔头大奸大恶仇家遍布天下若是大家齐心协力定叫他不能生离中原。”白不吃一拍大腿喜道:“池老大高见。”贾秀才默然片刻忽道:“池老大恕小弟多嘴这梁萧恶名虽著但气度不凡不似传说中那么不堪。”池羡鱼冷笑道:“但凡大奸大恶之辈必有过人的气度。”贾秀才叹道:“老大所言甚是唉此等人物偏要弃善从恶可惜可叹。”四人商量已毕各行其是。: 第九章 龙奔万里 到了铁塔下花镜圆兀自呜咽不已双眼红肿得活似两个核桃。风怜笑道:“小不点儿我当你挺硬气的原来这样爱哭到底还是小孩子。”花镜圆听了把泪一抹道:“你休要瞧不起人我才不是小孩子。”风怜抚摸他头道:“做小孩不好么脸上老气横秋的一点也不好玩。”花镜圆哼了一声撅嘴生气。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随着梁萧进了铁塔片刻功夫升到塔顶只见下方城郭井然尽收眼底黄河远去飘然若带。梁萧自顾盘膝打坐。风怜向外瞧了片刻神朗气清对花镜圆道:“小不点儿”花镜圆怒道:“我才不是小不点儿。你大我几岁就了不起吗”风怜咯咯直笑伸出纤纤二指在他小圆脸上拧了一把道:“哪有你这样雪白粉嫩的大男人。”花镜圆不禁语塞小脚一跺道:“你瞧不起人。”恨恨坐在地上。风怜傍着他坐下笑道:“小不点儿你别害怕我师父不是坏人。”花镜圆道:“那干么抓我来这里”风怜瞅了梁萧一眼心中也甚疑惑半晌道:“我也不知小不点儿你是离家出走么”花镜圆瞅她一眼道:“你胡猜么”风怜道:“我小时候跟爹妈拗气也离家出走过但饿了两天就忍不住回家啦。”风怜最喜欢小孩子见花镜圆有趣便千方百计逗他说话开心。 花镜圆被她笑嘻嘻看着不禁面皮烫。他是花家嫡孙尚在襁褓之中便被长辈们宠爱有加更得侍女忠仆全意抬举从没哪个女子跟他这样平等相待促膝谈心连这等出走未遂的往事也跟他说。花镜圆聪明早慧心性不同寻常小孩听了这几句话对风怜油然生出几分好感想了想道:“我家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大山谷里叫人气闷得紧。上个月秦伯伯受姑爹之托出谷办事我想要跟着他但爹妈不让可奶奶最疼我被我纠缠不过就说让我出门历练一下长长见识。爹爹最听她话不好再说什么了。可奶奶要闭关修炼没空陪我出来恰好姑婆婆和姑公公来谷里玩姑公公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学高手比这个刀疤脸厉害多啦” 风怜听他趁机贬低梁萧不悦道:“我师父更厉害的功夫你还没见识过呢”花镜圆哼了一声小脸上多有不屑。风怜越恼火欲要辩驳却听他又道:“后来姑公公向奶奶拍胸脯说带我出来必然平安。奶奶知他本事很大就放心啦谁知出了门秦伯伯和姑婆婆把我看得很紧这不让做那不让做都说我是小孩。哼他们也不过大我个几十岁就恁地瞧不起人。我偏要做出事来叫他们不敢小觑我。” 风怜莞尔道:“你要做什么事情说来听听。”花镜圆板起小脸正色道:“我要号召河北豪杰结成义军打败元人鞑子恢复大宋江山。”话一出口风怜噗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梁萧虽然闭着眼也皱起眉来。 风怜笑得打跌喘着气道:“就你么小不点儿哎哟笑死我了”花镜圆脸儿胀得通红怒道:“你你瞧不起我”风怜见他羞怒交进眼角便似又要淌泪心头一软忍住笑道:“好啦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嗯你再说说怎么结成义军打败鞑子”花镜圆却拧过头去气呼呼地道:“我才不说你嘴里不笑心里却笑” 风怜瞧他早先大言炎炎这会儿又孩气十足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枯坐了一会儿见他怒气消了才又逗他开口花镜圆到底是小孩子心思活跃禁不住挑逗三言两语又跟风怜攀谈起来但组建义军一事任凭风怜如何询问他也绝口不提。 风怜听说花镜圆来自江南便絮絮问到江南风景花镜圆原也见识不多只是从书本之中、长辈口里知道些许但他心气高傲不肯被人小觑当下便纵极想象无中生有将江南风景杜撰一番。他年纪虽小但口才颇佳风怜听得心生向往说道:“师父中土竟有这么好的地方咱们来了要玩耍个够才好。” 梁萧去过江南知道花镜圆底细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娃儿胡吹大气真该好好揍一顿屁股。”当下重重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风怜见他神气冷淡不知原由不禁疑神疑鬼:“莫非我不经意触犯了他惹他气恼。”一时心中忐忑托了腮征怔出神花镜圆说到高兴处没了听众也觉无趣悻悻住口。 此时骤雨渐歇但见残露凝珠垂于檐下却听宝铎含风响出天外。沉寂间忽听塔下一阵喧哗有人高叫道:“白不吃那狗贼就在上面么”花镜圆探头瞧去只见塔下围了百十人望着塔顶指点白不吃身躯胖大处在其中分外显眼只听他道:“我瞧得清楚梁萧那狗贼就在上面跟他姘头坐在一处。”风怜羞怒已极大骂道:“大肥猪你不要血口喷人”白不吃哼了一声嚷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小娘皮跟那狗贼厮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话未说完一点青光闪过正中白不吃面门白不吃啊哟一声口中流血吐出一颗门牙来。 花镜圆回头看去见梁萧原样坐着花镜圆心中好奇猜想他一动未动又如何伤了对方。群豪怒气冲天破口大骂。骂声中人群中走出一人国字脸锉刀眉身躯魁梧望着塔顶扬声道:“梁萧当日你在伏牛山杀我父亲可还记得么”梁萧道:“阁下是谁”那汉子道:“蔡州陈鼎。”梁萧那日在伏牛山杀人甚多哪知有什么姓陈的好手思忖间又听陈鼎道:“杀人偿命姓梁的你若有胆便下得铁塔与我决个生死。”声如金铁交击豪气迫人。群豪纷纷跷起拇指赞道:“好汉子。” 梁萧默然半晌忽道:“你非我敌手白白送命有何益处”陈鼎高叫道:“那又如何人生在世谁无一死。陈某宁做死鬼不做懦夫哼姓梁的你不敢下来是么好我上来会你。”迈开大步走向塔门走出不到十步便听嗤嗤两下陈鼎双腿骤麻屈膝跪倒。这两记暗器来势奇快陈鼎分明听得响声却也不及让开。群雄纷纷抢上忽听叫声大起靠近塔门的人纷纷倒地。 花镜圆始才看清那暗器并非铁莲子、飞蝗石却是梁萧从地砖上随手捻起的碎屑不觉心里休:砖屑轻微不经风吹但一过梁萧手指便逾越百尺毫厘不差击中群雄穴道这分内劲准头天机宫中只怕无人能及。思忖间忽见那陈鼎双手撑地咬牙瞪眼向塔门缓缓爬近额上青筋暴出颇为狰狞。花镜圆见他如此神色心头微感害怕。 梁萧手指轻挥射出两粒砖屑击中陈鼎双肘要穴。陈鼎四肢俱软趴在地上情知报仇无望甚或连仇人也难得一见心中悲不可抑伏地大哭。风怜看得不忍说道:“师父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你让他上来有话好说。”梁萧摇头道:“世上也有许多解不开的怨仇。这人性情刚直为父报仇不死不休。 我有事未了不能束手就毙。但若直面交手我不全力以赴又未免瞧他不起辜负他一片孝心。”说罢叹道“如他所言我就做个不敢出头的懦夫吧”风怜秀眉微蹙欲言又止。塔下豪杰越聚越多联手向塔里猛冲但梁萧坐镇塔顶正是要借此地利叫众人无法围攻。群豪冲突数次都被他一一逼退。渐渐时已人夜凄风挟了冷雨疏一阵骤一阵地刮起来。群豪人不得塔只好退到一边树林前避雨嘴里兀自叫骂。这帮人出生草莽不乏粗鄙轻佻之辈骂了一阵不免涉及男女之事口齿渐渐不堪。只听白不吃道:“老子在这里淋雨挨风那狗贼倒是安逸快活却不知他这会儿怎生摆布那个小娘们儿”另一人轻笑道:“那还用说你白老二想得到的他想得出来你想不到的他只怕也想到了就看这个上那个下这个下那个上不消几个回合扑通一声哈哈大伙儿猜猜怎么着”旁人凑趣道:“怎么着”那人嘿嘿笑道:“就看那娘们儿用力太猛将那狗贼一家伙颠下塔来摔他个七零八落呜呼哀哉啦”众人纷纷狎笑起来。 白不吃笑道:“你罗大纲你这张鸟嘴亏你想得出这招。嘿不过那娘儿们可是个胡儿皮肤白得跟奶似的身子高挑情如烈火真来那么一下子也未可知。”众人又笑。罗大纲笑道:“不错不错。可咱们千方百计要取那狗贼性命倘若到头来却被一个雌儿拔了头筹忒也没脸。哈哈那狗贼倘若真这么一死也算是扬名千古遗丑万年怕只怕咱们提前说破叫他多了个提防” 花镜圆对这般下流言语不甚了了只觉得风怜瑟瑟抖禁不住牵着她手道:“姊姊你冷么”风怜咬牙不语伸手捏断一块檐瓦忽地奋力掷出那罗大纲正说到口滑忽听风声急来慌忙抡起钢刀格挡只听一声大响钢刀脱手飞出林中罗大纲龇牙咧嘴握着虎口指缝间流出血来。 风怜没料到自己随手一掷威力强劲至斯也觉诧异回望梁萧只见他含笑点头。风怜胆气倍增向塔下高叫道:“谁再胡言乱语姑奶奶打烂他的狗嘴。”塔下静了一静群豪骂声又起这一回更是猥亵下流。风怜气恼已极抓起檐瓦没头没脑向塔下掷去她这些日子随梁萧苦练内功已有小成虽不能收自如但手劲奇大又是居高临下一时间只听塔下痛叫声迭起。群豪扶着伤者狼狈后退直到风怜再也掷打不着。 花镜圆看得有趣捂嘴偷笑忽听夜风中送来一阵鸣金溅玉般的马蹄声顷刻得了塔前只听一人叫道:“梁萧在么”花镜圆喜道:“秦伯伯”梁萧蓦地睁开双目拂袖起身长笑道:“秦天王久违了” 这一声用上内功雄浑悠长直如虎啸龙吟震响八方大半个开封古城都能听见。群豪正要重开骂局被这叫声一镇各各噤声一时悄然。 却听秦伯符朗声道:“梁萧你也算是一世之雄与小孩儿为难不嫌害臊吗”梁萧道:“我但求亲见晓霜一面别无他想。”秦伯符道:“既要求见姊姊怎可拿弟弟做质”梁萧道:“若不如此那又如何难不成要我硬闯天机宫吗”他顿了一顿又道“天王风采气度素来令我敬服。当年百丈坪上阁下援手之德梁萧也是铭感于心。而今天机宫与我恩断义绝誓不并立花无媸心机深沉诡计百出若不使出这个法子只怕我今生今世也见不着晓霜一面。倘若晓霜亲来身子无恙我梁萧对天立誓不但交回花镜圆而且从此远走西域终生不履中土” 风怜早听柳莺莺说起往事知道梁萧此次返回中原全为这个花晓霜。风怜千方百计随梁萧前来一半固是余隋难了另一半却也为了瞧瞧那花晓霜。要知她心底总存有几分侥幸忖想柳莺莺人才武功举世无匹梁萧倘若倾心于她自己倒也死心那花晓霜却未必就有这分姿容才具。风怜自忖使些手段未始不能和她争个高低。故而此时听得梁萧这番言语胸中一时酸溜溜的满不是滋味。 忽听一声清啸塔下一道黑影冲天而起不走塔门双手勾着塔外飞檐一起一落顷刻间掠上六层。风怜吃了一惊她手中恰有一块檐瓦想也不想大力掷出。那黑影却不躲闪右掌一翻那檐瓦噢地原路返转势大力沉快了一倍不止。风怜碎不及防不知如何应付但听耳边嗤的一声檐瓦四分五裂落在脚前。回头一瞧但见梁萧袖手而立淡然道:“让他上来。”话音方落一股惊风挟着雨点从窗外扑将进来风怜眼前一花房中多了一个黑袍黄面的瘦削老者花镜圆欢然道:“秦伯伯你好啊”老者瞪他一眼怒道:“好个屁你偷了神鹰令瞎跑还有脸叫我”花镜圆羞恼交进低了头去。 梁萧躬身施礼道:“多年不见秦天王的武功愈精纯了。”秦伯符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你倒是贵人多劳苍老了许多。”梁萧苦笑道:“不才落破经年自然老得快些。”花镜圆见二人相对唏嘘不似敌人倒象朋友心下甚奇问道:“秦伯伯你认识他么他是谁呀他说我有个姊姊怎么没听爹妈说过”他连珠炮似的将心底疑问道将出来但秦伯符恼他盗走“神鹰令”四处招摇引来天大麻烦只白他一眼并不理会对梁萧道:“不论如何你拿这小孩儿当人质大大不对。” 梁萧微微一笑道:“秦天王不必多言是非。晓霜不来我绝不会放人。”秦伯符浓眉拧起口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过得半晌缓缓道:“如此看来唯有一战了。”梁萧叹道:“秦天王若非得已我不愿和你动手。”秦伯符把袖一拂道:“这些子都是废话。你若当真有心就把孩子还我。” 梁萧见他言辞绝决全无回旋余地。不禁心生疑窦笑道:“天王这是何苦只须晓霜亲至我不仅立时放人抑且负薪请罪绝无二言”秦伯符双眉一挑喝道:“那么闲话少说接掌便是。”双掌一错拍向梁萧。梁萧微微一笑双掌拒出。四掌相接均无声息忽然间秦伯符身子一晃倒退两步黄脸上腾起一抹赤色吐了一口气身子蓦地鼓涨起来好似长大一倍双足倒踩九宫步履滞涩。 梁萧心头一凛原来秦伯符一招不胜竟将“巨灵玄功”运到十足如今双方身处斗室一旦用上全-力三招两式立分生死。梁萧心上疑云大起高叫道:“且慢秦天王我若要凭恃武力早已闯入天机宫何须拿这小孩儿作质”秦伯符望着他默不作声双袖依旧鼓荡但目光闪烁已不如适才凌厉。 二人对峙片刻忽听一声长啸划破长空夹杂着天上霹雳震人心魄。对敌二人均是一愕秦伯符目有喜色。只听那啸声渐响苍劲悠长恰似一条怒龙摇头弄尾奔腾而来初时尚在数里开外片时已至塔下忽高忽低扶摇而起瞬间逼近塔顶。 梁萧峻声道:“风怜看住孩子。”风怜见他神色凝重迥异平时一怔便道:“好”话音未落啸声陡歇一团白影从楼梯口蹿将出来扑向梁萧梁萧马步陡沉右掌圈转使上“碧海惊涛掌”中的“涡旋劲”“滔天劲”则从左掌吐出这一圈一吐寓攻于守威力绝大。那白影与他一撞满室狂风顿起。风怜只觉劲气扑来站立不住背脊紧紧靠在墙上。 二人交手快不可言走马灯般拆到二十招上下。那人怪叫道:“小子功夫不错。”忽地拳脚并施逼得梁萧错退三步梁萧定住身形掌法一疾又将他逼回原地。 秦伯符见两人来来往往绕室激斗难分高下心念一转高声道:“释岛主费神了秦某先走一步。” 那人笑道:“妙极老子闲得筋酸骨软今晚正要大大地费神啊哟”他说话分神被梁萧指尖拂在肘上酸麻难禁叫出声来。 这白衣人正是释天风他和凌水月受花无媸之托带着花镜圆到江湖上游历哪知这小东西古灵精怪到了河南地界趁众人不备竟然偷了秦伯符的神鹰令擅自逃了。众人分头追赶谁知花镜圆年纪虽小心眼却多沿途布下疑阵几个老江湖始料未及竟然追错了方向。秦伯符最早还醒赶回开封时却听说花镜圆被梁萧擒了他震惊之余催马赶来。释天风夫妇也随后赶到释天风性情急躁一得消息便施绝世轻功抛下妻子一道烟奔来二话不说便与梁萧动手。他一身武功出神人化转遍天下难寻对手当真把此老闲出病来;适逢梁萧修炼多年登堂人奥老头儿一见便觉欢喜存了心要打个痛快。 秦伯符心知二人急切中难分胜负抢上一步从风怜怀里将花镜圆夺过。风怜欲要阻挡但此时满室劲气纵横逼得她动弹不得。梁萧见状大喝一声左掌“涡旋劲”变“滔天劲”右掌“陷空力”变“阴阳流”而后五指乍分化为“滴水劲”再与左掌一交依循数理变为“生灭道”。他这一招之间化生“碧海惊涛掌”六大奇劲释天风手忙搅乱仓猝间被逼退数步。梁萧足下一转蹿到窗前一掌向秦伯符拍到。秦伯符自知不敌抱起花镜圆哗啦一声撞破圆窗从塔顶飞跃而下。 花镜圆还未还过神来已然身在半空骇然之余正欲叫喊一股强风扑面灌人口鼻让他出声不得斜雨刮面则令他无从睁眼唯听得风声在耳呼呼呼响个不停。塔下群豪见秦伯符飞将军一般从天而落又惊又喜了声喊纷纷抢到塔下接应。 秦伯符只觉大地飞逼近塔下一千人等面目逐渐清晰。眼看就要落地他猛地伸出一手抓向一角飞檐想要借以消去些许堕势哪知头顶风声一紧一声大喝如惊雷劈落:“回来”秦伯符手臂一热花镜圆已被夺去他身不由主向下跌落地上四名好手同时抢上奋力将他托住。秦伯符抬眼一看只见梁萧右手搂着花镜圆左手四指挂在飞檐之上便似败叶将落飘飘荡荡。秦伯符定了定神突觉肘间一阵剧痛伸手一摸竟已脱了臼。 梁萧震断秦伯符手臂夺走花镜圆神机诡变不过刹那间事。他勾住飞檐方要纵起忽觉头顶风响心知释天风到了不由得暗暗叫苦此刻他落在下方交手定然吃亏倘若被逼落人群豪围中众寡悬殊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正自转念眼前白影一闪忽见释天风一手挂住飞檐笑嘻嘻地道:“照啊小子站着打不过瘾咱们吊着再打。”说罢骄指点向梁萧心口。梁萧见他光明磊落不肯多占便宜心中佩服身子一摆翻上铁塔三层笑道:“吊着打小子甘拜下风。”释天风如影随行也到了三层叫道:“站着打爷爷也是天下无敌。”梁萧道:“那可未必。”释天风两眼连翻怪叫道:“不服的你把小娃儿放下咱俩比比。”梁萧笑道:“你想赚我放人那是白费心机。”二人嘴里说话手脚却不稍停踩着宝塔咫尺飞檐你追我赶疾若闪电。 塔下群豪瞧着二人履险相斗尽皆失神更无一人留意雨线渐粗仿佛千万根细箭刷刷射在脸上。秦伯符心忧花镜圆叫道:“释岛主当心圆儿。”释天风此时斗兴正浓任凭他怎生叫喊都是充耳不闻与梁萧勾搭纵跃一味向上攀升。 天色一时越凄惨暗云翻滚沉如铅铁。开封铁塔本就是黑铁之色越往高去越是融人夜色失了轮廓。二人渐升渐高渐被夜色吞没白惨惨的电光破云而出便似从二人之间划过令人望而心惊。秦伯符瞧得揪心正欲设法上塔忽听身后有人道:“秦总管还是不要上去的好。” 秦伯符回头瞧去凌水月正撑着一把纸伞飘然走来。秦伯符施礼道:“释夫人你来得正好。”凌水月拿住秦伯符那条断臂给他接好埋怨道:“你也是久经大风大浪的人怎好乱了分寸自己有伤也不顾惜。”秦伯符苦笑道:“释夫人见笑了。花家迭经变故而今只得这根独苗这次带他出来不才担了全副干系倘若有个闪失秦某自尽以谢也难辞其疚。还望释夫人召回释岛主以免误伤了少主。” 凌水月摇头道:“拙夫这些年武功越精强灵鳌岛又悬于海外对手无觅。好容易遇上这个对手怕是万万不会放过的。唉还有一件丑事秦总管也必耳闻:拙夫当年习练仙猬功心智全失。虽得晓霜神医妙手但终究未竟全功拙夫心智时好时坏七分清楚三分糊涂。他这会子正在兴头上咱们扰了他的兴致恐怕适得其反若惹得他起颠来我也奈何不得。”秦伯符听得这话不禁面有忧色。 凌水月莞尔道:“秦总管莫要担心老身担保镜圆无恙。拙夫心智未失出手自有分寸。镜圆又是晓霜的亲弟弟梁萧也决不会让他受损。”白不吃从旁听到叫道:“那姓梁的狗贼阴狠恶毒哪有这么好心”忽见凌水月冷冷瞧来她虽是白萧然这一瞥之间却是自具威仪饶是白不吃粗横惯了也不觉心头一跳语塞难言。 秦伯符叹道:“释夫人大约还不太清楚梁萧的为人。他性情偏执总以一己好恶了断世情。当年他为一人之怒倾城亡国便是明证。唉如今他定要晓霜亲至才能放人那又如何能够若被他知道真相”他忧心忡忡摇了摇头道“后果不堪设想”凌水月也觉事情棘手敛眉沉吟一筹莫展。 此时铁塔上二人迫近塔顶飞檐渐狭窄处不及旋踵。抑且雨水淋下瓦上琉璃加倍溜滑。梁萧怀抱一人且为只手应敌面对释天风这等高手越局促唯有绕着塔身飞奔。释天风身法迅若鬼魅时时探出猿臂要从梁萧怀里夺人。梁萧本欲将人交给风怜但被逼迫太紧始终不得其便。 又转一周梁萧心念一转叫道:“给你。”伸手间忽将花镜圆送出释天风想也不想便将孩子接过。不防梁萧一转身三拳两脚将他逼得慌手慌脚释天风哇哇怪叫道:“臭小子赖皮分明是你的人干么偏要塞给我”梁萧笑道:“释岛主适才不是抢着要么给了你还要抱怨这样吧释岛主真要和不才分个高低不妨将这个孩子交给我那女徒儿咱们以之为注大打一场。” 这提议大合释天风心意忙道:“就这么说定谁反悔的谁就是乌龟。”说到“龟”字一扬手将花镜圆丢进塔里。风怜仲手接住但见花镜圆小脸白里透青歪着小嘴身子抖个不住心知他这一回起起落落受了很大惊吓再想到这是梁萧一手造成更生愧疚叹了口气将他搂人怀里柔声道:“别怕现在没事啦”花镜圆略一呆滞哇地哭出声来。 风怜从行李中取出汗巾给花镜圆拭去雨水又给他除去湿衣湿裤将他裹在毡被里。花镜圆为花家一脉单传从小养尊处优哪曾遭受今日这般惊吓一时噤若寒蝉任由风怜摆布。只待裹好毡被暖和了些才略略缓过精神忆起方才风怜给自己换衣的情形顿觉一股别样情愫充满全身双颊阵阵烫。他忍不住偷眼瞧去只见风怜凝视窗外面上挂满忧虑。花镜圆但觉四周湿冷漆黑心生怯意禁不住将身子挪了挪靠近风怜。风怜似有所觉回眸道:“还冷么”花镜圆慌忙摇头心头暖暖的身子便似融化了一般轻飘飘的浮在天上。 风怜叹道:“我师父那样对你真叫人过意不去。但他这样做必有道理你可别怪他。”花镜圆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胸中涌起一股酸意怒哼一声但又不好违拗风怜只得道:“那刀疤脸忒也可恶你可比他好上十倍不止瞧你面上我就暂且不跟他计较。”风怜抚着他头叹道:“真是孩子话。”花镜圆脸色一变大声道:“我才不是孩子。”风怜笑道:“是啊你是大孩子不是小娃娃了但终归还是孩子。”花镜圆又气又急适要争辩却见风怜竖起食指又指了指窗口。花镜圆立时噤声转头一瞧忽地一道劲风夹雨扑来打在脸上又冷又湿他眯眼望去但见窗外二道人影宛若电光火影隐没无端天上虽然大雨如注可一旦倾落在二人衣须眉之上便被鼓荡真气弹开有如真珠进散。花镜圆想起这场比斗与自己的干系心头一紧凝神细看大气也不敢出。 梁、释二人此时心无旁鹜出手再不留情在塔上雁起鹘落倾力激斗。幸得铁塔四周飞檐乃是前代大匠精心构造坚牢无比虽经二人不断踩踏却也承受得住。 斗到约莫五十合释天风久战无功使出“仙猬功”真气透穴而出锐风纵横无处不在。梁萧与之拆了数招但觉飞檐狭小“碧海惊涛掌”大开大阉颇有些施展不开当即招式一变使出西游途中所创的“星罗散手”来。这路武功源自当年的“天行剑法”十年来梁萧武功数术俱各精进便弃剑用掌将诸天斗数化人掌指之间一扫呆板生硬变化精奇长拳短打一经使开放乎穹庐收之太微飘逸处似星芒闪忽森严处如北斗阵列转瞬间便扳回劣势与“仙猬功”斗了个旗鼓相当。 又斗半晌梁萧将“星罗散手”使得性招术越变越奇渐已不拘泥于天象指掌间山奔海立沙起雷行。要知道他西游十年一身算学越精微其间依凭数理自悟自创练出许多前所未有的绝学天象地理万物变化无所不包无所不具藐藐然已臻大成便是天机宫历代大贤也难望其颈背。释天风虽是灵鳌岛百年不遇的奇才遇上如此对手也觉难斗但此公老而弥辣遇强越强敌手越强他越觉兴奋斗到快意处撮口长啸盖住风雷啸响听得塔下众人魂摇神驰几乎站立不住。 两人斗到两百招上下梁萧穷神知化数理万方。释天风渐觉难以抵挡忽地绕塔疾走梁萧正欲追赶忽见释天风在铁塔对面十指吞吐指劲却弯曲曲绕过塔身无声射来。这指劲转弯之技委实出人意料梁萧措手不及肩上中了一指火辣辣疼痛无比忽觉释天风指劲又至匆忙让过一掌拍出掌力当空划了个弧形半途转折绕塔疾走击向释天风。释天风惊咦一声连出两指击散掌劲高叫道:“好小子你也会这招” 释天风的“仙猬功”又称“无相神针”既名无相曲直如意变化由心。梁萧这屈曲掌力却是出自“星罗散手”名叫“天弧掌力”意即天上之弧。当年他在埃及大漠中瞧过一场百年罕见的流星雨流星慧尾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光弧绚丽万状梁萧神为之夺魂为之销由此悟出这种怪异掌劲列人“星罗散手”之中。 如此一来两人武功相若均是占不得便宜只好一前一后绕塔狂奔各出指掌虽未面对但内劲来去全无征兆其势更为凶险。 斗了十余招梁萧的“天弧掌力”到底不及“无相神针”幻奇渐落下风。释天风觑得亲切连出数指逼得梁萧手脚慌乱然后逆向回奔右掌拍出。梁萧左掌迎上二掌一交梁萧忽地用上“陷空力”将释天风掌力粘住。释天风早巳算计精当不待他使出“涡旋劲”卸开自身掌劲腰身一弓百十道锐风破穴而出射向梁萧。 此时二人面面相对梁萧左掌正与释天风右掌纠缠不清突然百道劲气迎面射到当真无法可想。释天风瞧得劲气中的胜券在握想到自己打败如此高手得意莫名大喝一声:“下去”喝声猛厉数里皆闻。一声未落忽见梁萧身形后仰似欲栽倒却忽又直起腰来释天风还未明白生何事便觉右掌处一股绝强内劲汹涌而人他方才那招“百针齐”倾尽内力体内正自空虚加之右掌已被粘牢无法摆脱顿被那股劲力侵人掌心沿臂疾走瞬时封住三条经脉释天风半身酸软只一晃便从塔顶栽落下去。 原本换作他人连中百道“无相神针”只有输光当尽的分儿。但梁萧当年探究黄河河源遥望“星宿海”悟出了一门内功名为“汇涓成河”取法百川归流成河入海之意能将同时侵入体内的几股真气化人经脉汇成一股真气逼出体外。梁萧初时创出这门内功不过自娱消遣从没想到当真用来克敌制胜毕竟遇上高手以血肉之躯硬当对方掌风指劲太过凶险况且梁萧武功已高自负当世无人能同时以数十道真气击中自身。谁知释天风不仅百针齐而且劲力分散伤敌有余致命不足。就在锐劲人休的一霎那梁萧不及多想行险使出这招“汇涓成河”将百余道细锐内劲纳人“手太阴肺经”放将出来。释天风防备全无顿然吃了大亏。 凌水月听到丈夫喝声当他取胜孰料却见释天风栽下塔来顿时失声惊呼。便在此时忽见梁萧一探身捉住释天风的足踝喝一声“起”将他拽上塔檐反身钻人塔窗。风怜见他得胜心中忧喜难分。瞅了瞅花镜圆但见他小脸惨白大眼中泪水滚来滚去。风怜心中怜惜拍拍他头安慰道:“别怕。”花镜圆揪住她衣角拼命忍住泪水。 此时凌水月和秦伯符情急关心也都上了楼来。凌水月未及开口梁萧笑道:“释夫人不必忧心释岛主只是被封穴道。”伸手欲要解开释天风的禁制忽听释天风大喝一声:“慢着。”忽地一个鲤鱼打挺腾地站了起来。梁萧没料他这么快便冲开禁制不由笑道:“前辈内功精湛佩服佩服。”释天风两眼圆瞪怒道:“方才是我大意咱们再比过。”梁萧道:“岛主早先说过倘若说话不算便是什么”释天风道:“乌龟就乌龟我灵鳌岛的功夫一半从乌龟那里学来的叫做乌龟也不冤枉。”原来灵鳌岛始祖最喜乌龟刺猬由二者生息之中分别创出“蛰龙眠”和“仙猬功”奠定灵鳌岛武学的根基是以释天风有此一说。 梁萧不料他堂堂宗师却如此混赖一时气结道:“再斗一场岛主笃定能胜么”释天风面皮一热自忖梁萧武功与自己不相伯仲侥幸胜了还罢再输一场可就当真永世不能翻身了搔头想想道:“好罢武功权且算作平手咱们再比轻功。”梁萧分明胜出却被他说成平手端地哭笑不得。凌水月和秦伯符见状均想由着释天风胡搅蛮缠一番或能扳回一城也说不定也都静观其变。 梁萧忽地抬眼望着塔顶半晌冷笑道:“释岛主你自在灵鳌岛享福何苦来架这个梁子惹下我这个对头怕是对你灵鳌岛没有好处。”释天风一怔啐道:“呸呸胡吹大气了不起么”凌水月却是眉头大皱寻思梁萧武功甚高释天风倘若胡闹太过岂不是平白给灵鳌岛树下一个空前强敌。略一沉吟说道:“老头子罢了输赢有道你这么混赖岂不叫人笑话”释天风素来惧内听她一说顿然哑口。梁萧瞥了凌水月一眼忖道:“早先你不作声非得我疾言厉色你才肯开口。” 凌水月又道:“梁萧老身向你讨个情儿还请瞧老身面皮”梁萧摇头道:“不必了花晓霜不来我绝不放人。”凌水月被他堵住话头颇感狼狈却听释天风大声道:“籍丫头怎么能来她”凌水月、秦伯符又惊又急凌水月叱道:“老头子你胡说什么”释天风惨遭河东狮吼忙将话吞进肚里挠了挠头大为迷惑。 梁萧观颜察色心中疑窦丛生:“晓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被囚禁不能出宫还是重病在身难以成行”他左右猜测一时心乱如麻:“这事颇有蹊跷怕只怕我在这里耽搁一日晓霜便多受一日痛苦。好你们不让她来我便直捣天机宫用花镜圆做人质一个换一个。”心意已决他转向释天风微微一笑道“释岛主方才说要比轻功可是当真”释天风精神陡振笑道:“比轻功你笃定要输。”梁萧一点头道:“好就比轻功。”释天风忽得意外之喜叫道:“不混赖么”梁萧道:“岛主事后不混赖想也无人混赖不过比法须得由我来定。”释天风兴致勃勃探身问道:“怎么个比法” 梁萧道:“比脚力自此出谁先到天机宫便算谁赢。”除了释天风众人无不吃了一惊。凌水月插口道:“这么远”梁萧不待她说完抢着道:“若我输了孩子给释岛主;倘若岛主输了不得再插手我与天机宫的梁子。”他也知释天风乃是生平强敌自己此番胜得侥幸若不能叫他心服届时天机宫中徒增变数。莫如再胜一场叫他无话可说退出纷争自己也好专心与天机宫诸大高手周旋。 释天风并无主见掉头望着妻子凌水月寻思道:“天风轻功无对。梁萧舍长取短正合我意。只不过长途奔走太费精力天风年事已高梁萧却当盛年追逐已久难言胜败。但眼下别无他法说不得只好担些风险。”当即微微颔释天风心上一喜转头笑道:“梁小子就这么说定。”凌水月道:“今晚大家也都累了明朝出如何”梁萧点头应允。 定下赌约释天风三人下了铁塔秦伯符将群豪遣散了一行人就在“九曲阁”住下。梁萧在塔顶盘膝打坐涵养精力。次日凌晨雨歇天青东方微白梁萧用过干粮下了铁塔风怜也带上花镜圆跨了火流星在塔下相候。 稍待片刻释天风夫妇与天机宫诸人也都到了。众人相见更无多话乘船渡过黄河。踏上河岸两大高手拔足便走端端逝如惊电瞬息间便只见两个小点。凌水月见二人并驾齐驱难分高下心中微凛取胜的把握又减了几分。 风怜见状催马赶上。诸人早巳商议了调虎离山之计欲趁梁萧被释天风缠住抢下花镜圆孰料火流星不待众人出手早已泼喇喇一阵疾跑奔出数十丈外。众人大惊拍马紧追但火流星何等脚力片刻间人马无踪只留下袅袅轻尘。凌水月和秦伯符相顾骇然均想:“这梁萧算无遗策说不定这次比斗轻功也有必胜之法我等恐怕中了他的狡计” 风怜赶出一程迫近前方二人释天风听到蹄声回头笑道:“这匹马跑得挺快莫要被它追上了”说着加快脚程梁萧见风怜赶来再无顾虑催动内力咬住释天风不放。二人一马沿路飞奔。释、梁二人均已知晓对方虚实情知来日方长短途间难分胜败是以饿了同吃倦了就睡遇上风雨也各自觅地躲避并不十分紧急。忽忽行了七八日光景长江滚滚已然在望。 抵达江岸风怜要看江上风景众人便即停步歇息。梁萧极目眺望但见遥山耸翠远水翻银船舶往返鸥鹭齐飞。想起当年那场血染大江的鏖战宋元两军无数生灵埋骨江底而今眼目下却已不见了血火满江、尸骨断流的影子便似那场争夺天下的大战不过南柯一梦须臾成空唯有这条长江逝水无语东流。伤怀之际忽听释天风嘟嚷道:“晦气晦气两个小崽子罗里罗嗦这些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瞧的”梁萧回头望去但见风怜骑在马上和花镜圆指点江山纵情说笑。释天风则背着双手踱来踱去一脸不耐。梁萧心道:“此老精力矍铄奔走已久也不见疲惫;过江之后恐怕还有一场好比。” 释天风踱了半晌不由着起恼来嚷道:“不等了。你们不走我过江去了。”瞧得附近有船停靠跑过去抽了一根竹篙折断一截飞身踏上使出“乘风蹈海”的轻功在江面上滑出两丈。风怜惊道:“师父不好这老头儿本事太大咱们快寻船过江去。” 梁萧含笑不语寻思道:“用这法子过江原也不难但步人后尘算不得本事。”一转念取来两根竹篙握在双手左手竹篙一撑篙身忽屈忽直将他凌空送出三丈。梁萧右手竹篙探出嗖地插人江中竹节虚心浮力甚大乍沉又浮梁萧借力一个筋斗又纵出五丈右手竹篙复又探出竹篙沉浮之间再将他送出三丈。两根竹篙这般此起彼落远远望去梁萧便似一只长腿鹭鹭在茫茫大江上恣意行走。释天风回头一瞧不禁脱口叫道:“梁小子好手段” 这二人各逞神通横渡长江江上船夫渔翁尽已瞧得傻眼只望着那两人飞逝如电你追我赶。梁萧手中竹篙使得兴突地后先至从释天风头顶掠过左篙一撑当先落到南岸。释天风尚在江中见状面色灰败嚷道:“罢了小子算老夫折了一阵。哼你既然上岸干么不先走一步。”说话声中也飞身上岸。 梁萧笑道:“我徒儿还没过江呢再说释岛主一根竹篱便能渡江不才却用了两根可说占了老大便宜高下之别明眼人一瞧便知。”这一番马屁拍得释天风心花怒放捋须笑道:“说得是小子你武功不坏见识更加了得这么一说老夫确是厉害那么一些儿。”他一时高兴边说边拍了拍梁萧肩头梁萧知他性直随便瞧他伸手拍来也不躲闪泰然受之。 不一阵风怜二人乘渡船过来见岸上二人谈笑欢洽都觉惊奇只听释天风大声道:“说起来方才你手里两根竹竿行动远为方便在江心使招枪法给我两篙老夫躲闪之间脚下慌乱非得扑通一声落水不可。故而这胜负之数还需仔细推敲。”梁萧笑道:“不然倘若释岛主折下竹节当作暗器按镖法给我两记我这两根竹竿势必折断岂不也是扑通一声落水无疑么” 花镜圆听得好笑接口唱道:“老乌龟大乌龟扑通扑通落下水。”释天风脑子糊涂但这骂人话儿却还分得清楚当即两眼一瞪说道:“我抓过你就这么一掷包管你也扑通一声变成一个活脱脱的小乌龟。”花镜圆瞧他眉眼凶狠心里害怕吐了吐舌头躲在风怜身后。 一过长江路途便已过半两人各自加快脚程。释天风年纪虽迈但天赋异禀气息悠长较之少年人不遑多让;梁萧无论内功外功都是如日中天一时旗鼓相当谁也拉不下谁。 行了数日抵达钱塘江畔梁萧驻足江边挽起衣衫向着浩浩江水拜了三拜。众人不解其意都觉诧异释天风多嘴询问梁萧却是神色惨淡一言不。释天风挠头半晌猛然醒悟道:“好哇梁小子你向江神默祷助你取胜是不是”梁萧还未答话却见释天风面向着东方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唱了个诺不由怪道:“释岛主这是作什么”释天风嘿然不语。梁萧眉头一皱正要作罢释天风见他不加追问反而憋不住了说道:“梁小子我给你说方才老夫向东海海神许愿倘若此番胜出定以乌牛白马答谢嘿嘿你那江神不过芝麻大小个官儿怎比得上海神的官大”言下摇头晃脑甚为得意。 梁萧不觉苦笑心道:“你心中唯有胜负哪知道生离死别之苦。说起来阿雪生时并不杰出死后怕也做不得钱塘江神顶多是个孤苦伶仃的小鬼罢了。”想到此处胸中一酸几乎儿当着众人落下泪来。 入夜时分众人觅地休息梁萧叫过风怜道:“此去天机宫必有一场恶战。我对头甚多全身而退颇为不易。倘使我有不测你也毋须难过骑了火流星赶快逃命。这几日我将生平武功演成口诀自今晚传授与你但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风怜美目中泪水滚动颤声道:“师父咱们不若将镜圆还给老头儿回西方去吧。”梁萧脸色一沉道:“你要违抗师命么”风怜从没见他如此严厉一时低了头泪水夺眶而出。梁萧硬起心肠道出心法口诀逐句讲解直待三更时分师徒俩方才各自歇息。 这般白日里赌斗轻功夜里传授口诀三日光阴转瞬即过括苍山遥遥在望。前一日梁萧本已出十丈哪知午时不到又被释天风迎头赶上不由暗自作恼自付十年苦练竟还胜不过一个古稀老者真是莫大笑话早知如此便该昼夜兼程倚仗年富力强将这老人拖垮。倘使这般不胜不败拖至天机宫内对自己殊为不利。一念及此便笑道:“释岛主咱们就在山前分个胜负如何”释天风道:“怎么说”梁萧指着远处一株秀出于林的大桧树道:“就以那株桧树为限谁先到的就算谁赢。”释天风笑道:“好。”喝声未落已如风掠出。梁萧足下一紧紧紧跟上。 两人快似浮光掠影顷刻间离大桧树不足十丈兀自平肩并驰。梁萧见势忽地挥掌拍向释天风。 释天风咦了一声回掌迎敌足下稍缓不防梁萧掌力忽又一缩趁机舱出丈外。释天风哇哇怒叫十指挥弹“无相神针”铺天盖地射将出来。梁萧不过虚招使诈释天风却是招招狠辣他只得转身抵挡。一时两人拳来脚往总不让对方轻易上前。正斗得激烈身边红光一闪风怜乘了火流星奔至桧树前跳下马来笑道:“师父释岛主。你们都别争啦最先到的是我呢”梁、释均是一愕齐齐停住拳脚。花镜圆也笑道:“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次比斗轻功你们谁都没胜白白送个便宜给我们。”他拉紧风怜的手眉开眼笑紧挨她站着。 梁萧哭笑不得皱眉道:“风怜别要胡闹。”风怜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我才不是胡闹。你说了以这株桧树为限谁先到的就算谁赢不是么”梁萧道:“此次比斗只限我和释岛主谁让你来掺和”风怜冷笑道:“你们两个自负轻功了得却输给了我这小女子还有脸再比么”她恣意狡辩梁萧未及答话释天风早已暴跳如雷叫道:“小丫头谁输给你了你要不是骑了马早就被我抛到几千里外去了。”风怜见他气势凶猛心头微怯说不出话来。花镜圆却撅嘴道:“姑公公你说得不对书上说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聪明人就要会利用外物你们有马不骑有船不坐偏要两条腿跑路岂不是大大的蠢材么” 释天风怒道:“小羔子胡说八道老子一巴掌打烂你嘴。”又瞪了风怜一眼道“你说我输了好啊咱们比划比划看谁厉害”话未说完一掌便向风怜拍到梁萧横身挡住掌势一带便将释天风掌力卸开。释天风两眼翻白叫道:“还要打么”梁萧冷笑道:“释岛主说话归说话但要出手欺辱我徒儿不才势难袖手旁观。”释天风一拍手哈哈笑道:“好老夫先打倒你再来修理你的赖皮徒弟。”梁萧哼了一声冷然道:“释岛主大可试试。” 风怜看见他二人又起争执忙道:“师父释岛主你们都是当世高手愿赌服输既然我先抵达树下凡事都须由我作主。”梁萧虽也不满她的所为但释天风既对风怜不利他自又转到风怜一方接口道:“不错小娃儿适才说得极是。君子善假于物你虽胜得取巧却也赢得聪明。有什么话只管说我定然给你撑腰。”风怜大喜笑道:“我说的第一件事就是释岛主既然输了就要如约退出纷争不再纠缠我师父。”释天风脸一黑便要作忽听花镜圆道:“姑公公奶奶常说你武功天下第一呢”释天风听得心头一喜忘了生气咧嘴笑道:“花无媸那婆娘真这么说”花镜圆点头道:“不过我这次回去之后便要告诉奶奶说你武功不算天下第一耍赖才是天下第一打架输了要赖轻功输了又要赖是个大大的老赖皮。”释天风一蹦三尺怒道:“放你小乌龟的大臭屁”正要开骂忽而忖道:“不对花无媸那婆娘最疼小乌龟小乌龟说话无有不听倘使小乌龟这么加油添醋一说天机宫再传到江湖上不止老子声名扫地灵鳌岛上下也没脸见人了。”想着颇为踌躇忽一顿脚咬牙道:“罢了事情我答应但这个输老子万万不认。” 风怜笑道:“不认输无关紧要答应这件事就好。第二件事么师父你既然输了是不是就该如约将阿圆交给释岛主”梁萧一愕。风怜拉住他衣袖低声道:“师父你是大英雄大豪杰拿小孩子当人质叫他爹爹妈妈担心难过本就不对。”梁萧默立许久忽地叹了口气拉过花镜圆交到释天风手里。 释天风诧道:“梁小子你当真答应把人给我”梁萧冷然道:“岛主答应得梁某为何答应不得”释天风怔了怔哈哈笑道:“说得是。”拉了花镜圆便要动身。花镜圆急道:“姑公公等一下。”释天风皱眉道:“小娃儿还有什么话说”花镜圆瞪着梁萧道:“我知道你嘴里服了心里却不欢喜我走了以后你不许怪罪风怜姊姊。否则哼我饶你不过。” 梁萧皱眉道:“你有几多斤两敢来胁迫我”花镜圆脖子一梗大声道:“我现今打不过你但我长大了一定盖过你。”风怜见他这般强项着为自己出头大为感动。 梁萧打量花镜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年纪不大志气却不小好冲你这句话我不怪罪于她。”花镜圆皱起小鼻子哼了一声转眼瞧着风怜想到离别在即眼圈顿时红了。释天风将他抱起嘻嘻笑道:“梁小子后会有期。”展开轻功往括苍山一道烟去了。 梁萧转过身来默然而行风怜低头跟了一程忍不住道:“师父你若不欢喜打我骂我都行别要这般不说话憋死人啦”梁萧见她眉眼红红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由叹道:“你做得很对我干么打你骂你我只是痛恨自己罢了。”他见风怜神色惊讶便道“如今想来我拿花镜圆做质确是意气用事只为我一人心安全不为他人作想。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我还是脱不了这任性妄为的脾性。”风怜喜道:“这么说你不怨怪我啦” 梁萧道:“今日之事其错在我。你能不避责罚逼我放人甚有胆识。这世上不论做学文习武要想迈前人、卓然成家都须得有这分胆识气度。高手相争末流者比试招式机巧次者拼斗内力深浅。而真正顶儿尖儿的人物比得却是气度胸襟。你根基甚浅智谋稍逊按理学不好我的武功但你自幼长于昆仑山下天高地迥潇洒不拘这分气度襟怀寻常武人都难望其项背” 风怜见他不但不骂还大大夸奖自己一番喜极忘形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气度胸襟只是打心眼里便没把你当师父。”梁萧不觉莞尔心道:“放眼天下只怕没几个人能说出这等话这女孩儿当真胡闹。” 却听风怜又道:“说到气度胸襟释天风神神道道又有什么个气度”梁萧道:“话不可如此说释岛主执着于胜负为求一胜不断砥砺自身得一敌手更是如获至宝。如此执着武学之人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此外他患过失忆之症常处半梦半醒之间正合无法无相之妙诣诙谐无方难以匹敌。”风怜笑道:“敢情他是误打误闯成了高人。师父那你还去不去天机宫”梁萧道:“去是要去的。我本欲光明正大闯进去。但手无人质也只好趁夜潜入了。”风怜奇道:“天机宫的人真那么厉害”梁萧道:“未必厉害只是当真动手却有些道不出的尴尬。” 师徒二人正自谈论忽见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人远远叫道:“是梁老弟么”梁萧认出来人竟是明三秋他身后随了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年额高口方乍看有些木讷。梁萧得见知已心头一喜笑道:“三秋兄别来无恙”明三秋抢上数步一把将他抱住上下打量一番大笑道:“老弟想死为兄了我生怕晚来一步平空错过。”梁萧奇道:“明兄如何得知小弟在此”明三秋环顾四周说道:“说来话长梁兄弟咱们寻个安生地方再说不迟”梁萧心头疑惑点头应允。四人寻了一处清净茶社坐定互作引介明三秋指着那青衣少年道:“这位是我的徒弟姓朱名世杰钻研算学略有小成。”梁萧见明三秋谈笑间颇有得色知他对这弟子明贬实褒也暗暗替他高兴笑道:“三秋兄得此佳弟子可喜可贺。”又向朱世杰拱手道:“朱世兄请了。”朱世杰面红耳赤几乎将手中杯盏打翻慌忙起身道:“世世杰久仰梁先生大名得得蒙一见幸何如之待待会儿定定要好好请教”他吞吞吐吐颇见羞赧。 明三秋苦笑道:“梁老弟勿怪。这孩子心思敏捷但木讷寡言不擅与人交往一天之中也说不了两句话今日只因对你景仰已久方才说了这么多已算是大大破例了。”梁萧笑道:“哪里话所谓智者不言大音希声。朱世兄内秀外拙正有古君子之风”明三秋一愕哈哈大笑朱世杰则满脸激动之色望着梁萧大有知己之感。风怜瞧他眉眼死板一举一动处处透着局促不觉忖道:“这木头人儿倘若一 天到晚不说话谁嫁给他岂不要被生生闷死么” 却听明三秋道:“梁兄弟这些年你上哪里去了为兄时刻留意却始终没你消息。”梁萧说道:“小弟去了西方。”明三秋眼神一亮问道:“听说西方有厉害数家可是当真”朱世杰听了这话身子前倾目光炯炯盯着梁萧。风怜见他眼中神采焕然迥异先时不觉甚是诧异。 梁萧啜了一口茶道:“那里千多年前倒是贤哲辈出算学精妙较中土犹有过之。而今人心不古世道浇漓西人崇信耶氏大神算学机关都被斥为异端日益衰微。公卿百姓大多愚钝懵懂迷信全知全能之偶像早已不知道算学为何物了。”明三秋捋须叹道:“可惜我本想走一遭的听你一说不去也罢”朱世杰眼神也是一黯。对坐半晌明三秋忽道:“梁老弟听说你擒了花无媸的孙子要到天机宫寻仇可是当真”梁萧叹道:“三秋兄从何得知” 明三秋苦笑道:“江湖消息灵通得紧况且此次云殊连十二道神鹰令晓喻武林。如今许多好手都在来此的路上。我也是听到消息昼夜兼程从金陵赶来知会于你。梁老弟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梁萧未料自己一牵动中原武林更料不到云殊手段如此迅烈。沉思半晌始道:“三秋兄义气深重梁萧五内俱感。但我此番若不见上晓霜一面着实无法甘心。三秋兄你也知道晓霜的痼疾一过十年委实叫人挂念”他说到这里忽见明三秋目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梁萧何等聪明瞬间觉出有异迟疑道:“三秋兄莫非你知道晓霜的近况” 明三秋苦笑道:“若不是情非得已明某委实不愿以实相告。”梁萧一把扣住他的手臂正色道:“晓霜到底怎么了三秋兄你你千万不可瞒我。”明三秋只觉他手劲奇大几乎将自己手臂捏断不觉皱眉道:“梁老弟你须得冷静从事要么我宁可不说。”梁萧一征收回手掌按住身前茶碗努力定住心神缓缓道:“三秋兄说得是还请直言相告。” 明三秋叹了口气道:“我虽脱离天机宫但宫中故旧尚多这些年多有往来。据他们所言十多年前霜小姐不幸遭逢韩凝紫在汉水边遇害。事后那女魔头眼看难逃公道也挥剑自尽。梁老弟你须得想开些有道是:酒贱常嫌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世间事原本悲苦者多欢乐者少。况且事隔多年伤心也是无用莫如节哀顺便自解为好”说到这里忽见梁萧面色青灰嘴唇微颤眼中茫茫然一片全无神采不由心头一惊岔开话道“梁老弟如蒙不弃为兄陪你喝上几杯。”说罢招呼小二上酒。 风怜见梁萧这般模样胸中也感酸楚握住他手但觉人手冰凉忍不住道:“师父别太伤心了”梁萧身子一颤甩开她手摇头道:“对不住我心里乱得紧告告罪失陪则个”他语无伦次说了这几句拔足便走抬手之时掌下那只茶碗竟已深陷桌内与桌面齐平。 梁萧动身奇快奔出数丈众人始才还过神来风怜叫道:“师父你上哪儿去”追出茶社只见他奔走如飞顷刻间便只剩一个灰色小点风怜催赶火流星追到山前却见林蔼苍茫哪还有梁萧的影子。: 第十章 和谐之道 梁萧疯也似狂奔脑中空白一片也不知奔了多久双腿忽地虚软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知觉一点一滴浮了上来又感到先时那种撕肝裂肺的痛楚。他的眼前雾蒙蒙一片胸口鼓涨难言似要爆裂开来。一霎那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秦伯符宁可拼死一战也不肯让晓霜与自己相见为什么凌水月不肯让释天风提到晓霜;为什么云殊又如临大敌只因为晓霜已经死了所有人都心怀恐惧不知道他悲怒之余又会干出什么蠢事。 也不知跪了多久一阵柔风拂过他的头顶梁萧抬起泪眼但觉四面夏花烂漫阳光妩媚。鸟语啾啁泉水流泻;溶溶池沼映出无心白云。一草一木一泉一石均是安宁祥和自己身处其间益突兀不堪似与这天这地格格不人相形之下悲哀者更加悲哀孤独者更加孤独。蓦然间他心头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老天爷早已厌弃我了么”种种往事从心头流过:孩童之时上天便假手萧千绝拆散他的爹娘;在天机宫苦学算数破解天机十算却又解不出最后一算;而后一场大战害死阿雪;先让他母子重逢偏又让他亲手杀死母亲;现如今竟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爱人;即便到此地步老天爷还不肯罢休当他痛苦失意之时天地间偏偏生机勃鼓舞欢欣便似一群无耻的看客幸灾乐祸弹冠相庆。 梁萧越看越怒陡然间跳将起来运足掌力向天空猛力劈去。六大奇劲天弧掌力鲸息功但凡能够使出的功夫尽都使了出来掌力指劲一道接一道地冲上天空又在空气中悠悠散去。 了千余掌梁萧筋疲力尽扑倒在山坡上心头一片茫然:“武功又如何算学又如何纵然武功冠盖古今也救不了亲友爱人纵然算尽天地的奥妙也算不清自己的命运。”霎那间他心灰意冷将头深深扎进泥土泪水纵横将土壤点点濡湿。 迷迷糊糊也不知躺了多久醒来时晨曦初露已是黎明。梁萧头痛欲裂嗓子好似火烧火燎一般他爬到溪边喝了点泉水略略清醒了一些跌跌撞撞下了山坡踅进一处密林林中浓阴蔽日幽暗无光枯死的老树比比皆是蝙蝠在树间飞来飞去毒蛇盘绕树梢咝咝吐信。 梁萧走了数步双腿再没了前进的气力靠着一棵枯树坐下来败叶飘落头上也不知拂去。没过多久往事一幕幕又从心底浮上来他力图不去思想但越是躲避那景象就越清晰。梁萧只觉脑子似有一把大锯嘎吱嘎吱不断拖动禁不住抱头伏在地上不绝呻吟。这一瞬间他实已到了崩溃的境地迷蒙中指尖忽地触到一段硬硬的东西抬眼看去却是一截枯枝不知为何他心头动了一下不自觉握紧枯枝随手在苍碧的苔醉上写下一道算题立而后破顷刻解完一题又忙不迭地立下第二题这般自问自答他的心智被艰深的算题吸引住竟尔暂且忘了痛苦。 如此这般梁萧不分昼夜沉浸于算题之中不让心灵有丝毫空隙思索世事。他在四周密密麻麻写满算式写了又抹抹了再写饿了便抓身边的苔藓菌类充饥渴了便舔一舔枯叶上的露水。不知不觉间他将心中对天公的怨怒付诸笔端列出一道又一道的奇算怪题:或是搅乱历法让日月逆行、星宿错位;或是乱设水利令江河倒流、移山填海;甚至于浑天之内将直者变弧圆者变直恣意曲折不循常规。自古以来世人深以为然的天地至理尽在他笔下歪曲分裂混沌一团。原本他身为当世第一数家也知纸上谈兵于事无补但此时满腔孤愤无处宣泄偏要逆天行事穷思极虑挑战苍天。 枝桠间影移光转微暗还明不知不觉变幻了三次。梁萧这时算完一题心头微动回头观看前算忽地目瞪口呆。原来他觉不论题目如何颠倒错乱但要得出结果所用算法都须简捷优美仿佛行云流水一般和谐自然;不论他怎样抗拒天地算到最后算法总不免归于和谐。征忡良久一个念头从他心头闪过令他甚是惊惧:算学取法于天地也归于天地;算学之和谐就是天地之和谐;天地法则虽能一变再变但其中的和谐却是恒久不移的。 想到这里梁萧只觉浑身虚软、搁下手中枯枝几乎失去了一切斗志昏昏默默间脑中似有一个声音轰然震响:“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地之行无知无觉溶溶泄泄和谐自然何论什么善恶你梁萧不过一介微残之躯立身于天地之间与微尘无异所谓半生坎坷不过是天地运行之一瞬你自以为苍天弄人也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刹那间梁萧的心灵生出极大变化耳闻目见只觉即便这死气沉沉的阴森老林也突然有了无穷意趣。他甚至听见了蝙蝠捕猎时的叫声毒蛇交尾时的异响;他明白看到繁茂的树枝间到处是败叶枯枝隐现颓机;而枯死的老木正在长出细小的嫩芽蕴藉生意。就在此时此地生与死盛与衰循环不绝处处透着无上和谐。 洞悉默想间梁萧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但觉生平爱恨纠缠、恩怨交织都不过是天地之间的和谐运行一味哀伤难解于天地无碍不过自伤自怜。一念及此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抛开各种思虑背靠大树吐纳呼吸过得许久恢复了些许精力慢慢站起来走出林子。但见林外旭日初升朝霞明灭不定柔和的晨曦照在他身上瑰丽如金。 他在山间默默走了一程。忽觉身后劲风陡起反手一抄将七颗铁弹子一并捞在手里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站了两人均是汉人装束其中一个白脸汉子拿着一张银铸弹弓脸色惨白双手颤。梁萧皱眉道:“二位是谁为何背后伤人”二人对视一眼那白脸汉子咬了咬牙大声道:“我背后伤人也没什么不妥姓梁的我认得你。你灭我故国杀我同胞血性男儿尽可得而诛之既然失手那么杀剐听便皱一下眉头的便不算好汉。”他方才这手“七星联珠”一七弹打上下三路鲜少有人避开谁料此番暗中出手竟被梁萧随手接住他深知遇上如此强敌势必无幸是以放出豪言即便身死也要落个硬气。 梁萧淡然道:“说的好原来是背后伤人的好汉。”白脸汉子被他一语道出自相矛盾之处面皮一热。另一豹髯汉子忽道:“梁萧你瞧这是什么”摊开手掌却是一串羊脂玉珠。梁萧不由神色微变这串玉珠浑圆莹润正是昆仑山出产的美玉琢磨而成他与风怜相处日久识得是她贴身之物平素挂在腕上不离须臾梁萧不由心头一震:“糟糕我只顾自己伤心竟将她忘了。” 豹髯汉子见梁萧神色冷笑道:“你认清楚了么珠串的主人已被秦天王拿住了哼有胆量的便去天机宫一会天下英雄”白面汉子也道:“对咱们奉命前来寻你告与此事但若咱俩午时不回那女子便有性命之危。”梁萧知他二人一唱一和只为脱身所谓午时不回多是诈术。但他此刻无心计较想了想挥手道:“你们留下珠串回去告诉主事之人辰巳之交梁萧来天机宫拜会。”那二人面有喜色交纳珠申正要转身离开。忽听梁萧道:“使弹弓的你叫什么名号”白脸汉子一愣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罗浮山银弹落月张青岩是也。”梁萧冷笑道:“银弹落月名号倒也中听”张青岩听出他言下之意:名号中听本事却未必中用不由得甚感羞怒。却听梁萧道:“银弹落月这弹子还你。”一挥手七颗铁弹鱼贯射出。张青岩伸手欲接谁料那串铁弹犹如一条小蛇半空中噢地一扭从他手底滑过哧啦啦一阵响尽数钻进张青岩盛放暗器的鹿皮袋里。 这一手算计精准神乎其技那二人望着鹿皮袋面无人色。梁萧悟通“谐之道”牛刀小试微觉满意当下抛下二人大步去了。 走了一段路梁萧觉原来自己这几日始终留在括苍山未曾远离。便打了一只山鸡裹泥烤熟就着山泉吃了。吃喝已毕他调息了一个时辰辰时将到便迈步向天机宫走去。不一时遥见怨侣双峰隔水相对。梁萧胸中一痛:“山水如故人事已非怨侣双峰尚存世间情人安在”想起少年时听花慕容念过的那古诗不由得暗自念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杆。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梁萧一颗心随那诗韵古调低回宛转久久难平:“牛郎织女纵是堪悲堪怜犹能隔水相望而我不远万里重返中土欲要瞧上晓霜一眼却已不可再得了。”想到此处不自禁泪眼迷离但怕附近潜伏对头被仇家瞧见懦态徒添羞辱。当下抹去泪水走到东峰之前将身数纵上到峰顶峡中长风西来激得他衣飒飒作响。梁萧蓦地向着东方划然长啸啸声逆风远送引得群山回响经久不绝。 片时工夫便见一叶千里船自上游飘下“池鹤”叶钊立身船手把两支龙角驶至怨侣峰下停舟叫道:“叶钊奉宫主之命特来相迎阁下请上船吧。”梁萧见他神气冷淡心神一黯叹道:“不才再蒙叶公引渡幸何如之。”叶钊听得这话不觉想起来二十多年前也正是自己将那小小顽童一手渡至天机宫中而今人移事改恍若幻梦。正自嗟叹忽见梁萧挽起长衫自怨侣峰顶笔直纵下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道:“使不得” 却见梁萧来势不止半空中忽地一展大袖拂了三拂劲若有质拍得水面涟漪四起劲气反激回来又将他托住三袖拂罢梁萧已轻飘飘落在船尾千里船半点晃动也无。叶钊暗暗喝彩心中好不惋惜:“此人空负不世神功却没用在正途。”摇了摇头旋即掉转船头叹道:“梁萧你此番前来还算光明正大。”梁萧道:“天机宫光明正大我自也光明正大。”言下之意:光明正大俱都光明正大若是使奸弄诡那也奉陪到底。叶钊听出弦外之音沉吟道:“此去前途多变只怕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梁萧听得他告诫之意默不作声盘膝坐下。叶钊见他心意已决不胜喟然当即开船逆流而上经六龙瀑过彩贝峡不一时便至小镜湖。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天机三轮转动如故岩壁上两行斑驳巨字仍是气象万千只是栖月谷口多了一座巨大木台如一条长舌伸人湖中百余根合抱巨木插入湖水将台面牢牢撑住台上稀稀落落站了两百来人均是武人装束。叶钊扬声道:“梁萧这座落水擂台正是为君而设” 梁萧暗自苦笑口中却闲闲地道:“天机宫真有造化之功这座木台非大手笔不能为之也。”撩起袍子将身一纵燕子抄水般掠过数丈湖面登上木台。众豪杰已然约好要一煞他的威风他前脚踏上便听众人齐声暴喝声若响雷震得谷应山鸣。 梁萧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惧过闻声只是笑笑目光投向人群一眼便看到风怜她碧眼雪肤立身人群尤为显眼花镜圆靠在她身旁手牵风怜衣角意态亲密。风怜见了他心中狂喜欢叫道:“师父”梁萧双眉陡挑峻声道:“可受了欺负”风怜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梁萧心头略定正待细询却听一声怪笑释天风从人群中蹿将出来一拳直捣梁萧面门笑道:“梁小子几天不见送你个见面礼儿。”梁萧伸袖一拂扫中他手腕释天风拳头偏出胸口微露破绽。释天风一惊不待梁萧出手相攻后跃丈余双眼瞪着梁萧怪叫道:“奇怪奇怪这招大大的奇怪。” 梁萧这一拂用上了“谐之道”。故而释天风只觉几日不见对手似又高明几分不由喜道:“再来。”纵身欲上风怜急道:“释天风你又耍赖么”释天风怒道:“女人家就是斤斤计较耍赖便耍赖何必定要加个又字”风怜冷笑道:“谁叫你男人家记性不好。你再纠缠我师父我就把你的丑事逐一抖将出来叫你在江湖上没脸。”释天风怒道:“打你小丫头的臭嘴我有什么丑事哼你说我有什么丑事” 吹胡子瞪眼极尽威胁风怜心里害怕不敢开口。凌水月却有顾忌插口道:“老头子你乱叫什么还不退开”释天风见妻子话只得哼了一声悻悻退下。 这时忽听人群躁动一行人自石阵中鱼贯而出走上木台花清渊在前后面随着童铸、秦伯符、杨路明三叠七年来白鹤左元丹顶鹤修谷先后病殁池鹤叶钊撑船不在其中。 花清渊走到近前却是两鬓如霜额上眉间皱纹深刻眸子含优不复当年精神。梁萧望着他不觉生出悲来:“不过十余年光景他竟老成这样”见其父更思其女不觉胸口一热脱口叫道:“花大”但又猝然惊醒将“叔”字硬生生咬在齿间拱手低头涩声道:“花大宫主别来无恙”花清渊也双手微抬本欲上前扶他听了这话终又无力垂下长叹道:“梁萧你真不该来”梁萧道:“师徒有亲不得不来。”言讫忽有所觉侧目望去但见花无媸不知何时已到人群之后负手默立她养颜有术十年风霜也未在脸上刻下多少痕迹。花慕容则立在一旁较之云英未嫁时丰腴许多雨润红姿更添娇艳怀中抱了一个稚幼童儿肌肤雪白嫩弱堪怜。 场上寂然时许花清渊缓缓道:“梁萧你这次前来有何打算”梁萧不料他问得如此委婉怔了征道:“别无它求但请放了小徒。”花清渊一怔忖度此人素来狡黯难缠哪有这般轻易放手迟疑片刻脸上露出不信之色摇头道:“你不要诳我晓霜之事过错尽都在我。若有怨怪只管冲我来勿要迁怒他人。” 秦伯符忽地正色道:“宫主此话大为不妥。对着天下豪杰宫主的过错便是天机宫的过错若要怨怪咱们都脱不得干系。何况晓霜之事要怪也怪韩凝紫怎能怪你。”花清渊神色一黯道:“可”秦伯符知他想说什么截口道:“再说你与晓霜本是父女血浓于水梁萧大可怨怪天下之人却独独不 能怨怪于你。”花清渊无言以对。梁萧见众人误会已深只得道:“花宫主我当真别无他念只请放了小徒。”众人只是冷笑均想:“此人行事不择手段。如今谁知他心中念头保不定我们前面放人他后面就变了脸色清算旧账。”梁萧瞧众人神色心知难以善了一时皱起眉头忽听人群中有人叫道:“姓梁的狗贼你何必这多废话有能耐的自己抢人回去啊”梁萧听来耳熟放眼望去只见贾秀才混在人群中大呼小叫。池羡鱼立身在旁拈须冷笑只不见金翠羽和白不吃的踪影。 梁萧眉尖一挑笑道:“贾兄主意大妙恭谨不如从命。”身形骤晃已到风怜身前群豪惊声怒叱纵身欲扑眼前又是一花却见梁萧挽着风怜转回原地除了身侧多了一人足下便似从未动过。他这一来一去直如天马行空除了寥寥几人无人看清他怎生出手。群豪俱感惊惧场上一寂。池羡鱼瞧得气氛不对朗声道:“诸位莫慌这台子三面环水贼子本领再大也休想遁走。咱们人多势众一人给他一刀一剑便叫他难防。”众人点头称是气势却已弱了。 贾秀才摇起破扇嘻嘻笑道:“池老大说得是这叫做前当猛虎后有雷池进也进不得退也不得退进一步必成丧家之狗退一步则变落水之狗更好痛打。哈哈除非它背生双翅飞过去不过狗插双翅便叫不得狗了。”释天风奇道:“不叫狗那叫什么”贾秀才笑道:“释岛主问得好狗生双翅当然叫做飞狗了。”众人哄然一笑气势又复高涨。 梁萧眼见一水茫茫无舟无楫忖度自己脱身不难若带上风怜却有不能。思忖间忽听风怜低声道:“师父其实我是故意让他们拿住的。”梁萧奇道:“这话怎讲”风怜脸一红低头道:“那天你急忙忙走了我骑马追赶也役赶上。我怕你想不开又急又怕。后来我见秦伯符和释夫人乘马过来便想他们人多势众若要找你容易许多是以上前挑衅故意让他们捉住并告诉他们你已知花小姐的消息进括苍山去了。他们听了怕得要死严加防范不说还派了许多人手寻你。”说到这里她看了花镜圆一眼花镜圆也正瞧着她风怜微笑道:“也多亏圆儿说项这里人待我都挺客气。”梁萧听她一说忍不住瞧了花镜圆一眼哪知这小家伙却狠狠回瞪眼中大有敌意。 风怜见梁萧怔然不语心头七上八下好不安稳怯道:“师父你怪我么。”梁萧道:“怪你作什么可既然来了便难以轻易离开了。嗯你怕不怕”风怜轻咬朱唇道:“我不怕。大不了一起死”说着双眼凝视梁萧透出温柔情意。梁萧听了这话傲气陡生冷笑道:“风怜不许提这个死字。他们要想杀我师徒怕也不易”末一句直若刀剑相击清锐贯耳众人听在耳里无不动容。 梁萧说完这句语气又转温柔对风怜道:“剑和马呢”风怜一指秦伯符道:“剑在他背上马在天机宫里。”梁萧见秦伯符肩头露出半截剑柄扬声道:“秦天王你背上宝剑还请物归原主” 秦伯符双眼一转心生疑惑:“他们如此看重此剑难道这宝剑有甚奇特之处梁萧武功已高不可让他如虎添冀。”当下手捋长须只是冷笑。“天罚剑”在风怜心中重逾性命见状不由粉拳紧握怒道:“痨病鬼你想赖我剑么哼不还剑来我把你胡子拔光”众人瞧她生气之时粉面上只得三分怒意另七分却是娇憨都觉有趣嘻笑起来。 风怜只道他们笑自己不自量力羞怒难当只觉一把火从心尖上烧起来烧得耳根也烫了正想拼死夺剑忽听梁萧淡淡地道:“风怜你退开我为守剑之人神剑落入他手当由为师来取。”风怜双目一亮喜道:“师父你你肯收下剑了”梁萧点一点头。风怜心知他当着众人应允决无反悔之理不禁眼开口笑再一想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楚又不觉泪涌双目点点珠泪挂在那张笑靥之上便如春花初绽、含露犹香。 梁萧却没留意她那些小小心思迈上一步望着秦伯符拱手道:“秦天王小心不才取剑来了”群豪见他夺剑之前竟出声招呼气焰嚣张已极顿时嘘声大作。 秦伯符深知梁萧本领并不当他口出大言冷然道:“妙得紧你自管来取”解下天罚剑丢在台上一足踏上。他本意是不愿宝剑碍着手脚。风怜却是怒从心起喝道:“痨病鬼你再踩宝剑我我将来也把你踩在脚底叫你翻不了身。”秦伯符全副心神系在梁萧身上闻言并不理会。天机宫众人都觉倘若被梁萧夺走宝剑大失颜面。蓦然间童铸、杨路、明三叠各上一步立在秦伯符前方左右花清渊微一迟疑也移到秦伯符背后如此一来便结成一座五行奇阵。要知这五人均是天机宫的一流高手这五行阵一成足以抵挡天下任何强敌。 释天风瞧得不悦道:“五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梁萧笑道:“那也无妨。”身子微躬恭声道:“得罪了”忽地趋进丈余童铸杨路四掌齐出梁萧身子斜转落到二人身侧。童铸、杨路掌力落空匆忙转身防御梁萧仍不出招又是一转身子撞向秦伯符与明三叠二人方要出掌梁萧再度旋身避过。群豪见他一味躲闪似是落了下风纷纷鼓噪起来出言讥讽。梁萧广袖低垂一步数转只不出手攻敌但所到之处却尽指五行阵的破绽。结阵五人不敢怠慢唯有随他转动。不知不觉五人只几个转身已然面面相对。梁萧瞧得清楚陡然纵起连劈四掌几乎同时击向童、杨、秦、明四人。四人但觉劲风袭来如巨石压身各自奋起功力挥掌抵御。不料这当儿梁萧掌力烟消身影俱无四人身子一轻但浑身功力已被梁萧逼出收束不住。童、杨、明三人三双肉掌几乎不分先后拍向秦伯符。秦伯符如何挡得住三人合力一击掌力交接便觉一股腥气直冲喉头双膝软几欲坐倒在地。那三人被“巨灵玄功”一阻也各自退了一步胸闷异常。 花清渊见忽生奇变低呼一声一个箭步抢出举手扶住秦伯符取了丹药给他服下。梁萧此时无人阻挡飘然掠上将天罚剑捞入手中秦伯符急道:“糟了宝剑”花清渊摇头叹道:“秦兄区区虚名何足道哉身子才是要紧”头也不回运掌抵在秦伯符后心源源度人真气。秦伯符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梁萧听到这话心中也暗叫惭愧。 忽听有人纵声大笑道:“精彩精彩出掌诱敌毫厘无差脱身夺剑间不容十年一别尊驾的功夫越见高明了。”梁萧转眼望去却见人群中足不点地般走出两人头戴小帽长髯及胸梁萧但觉二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其中一人笑道:“尊驾不认得了老衲么”拿去小帽露出一个光头继而扯掉髯须一张肥脸堆满笑意竟是狮心尊者另一人也脱帽去须双颊瘦削严厉却是龙牙上人。 群豪一片哗然梁萧也觉奇怪:“这二人来这里作甚”狮心尊者细眼眯起仔细打量梁萧笑道:“倘若老衲所料无差阁下既是梁萧平章也是闯入大天王寺的假面人吧”梁萧适才引此击彼挫败五大高手与当年大天王寺中不一招、慑服降魔九部如出一辙。梁萧见狮心尊者瞧出端倪便不再掩饰颔道:“尊者慧眼。当年大天王寺中梁某是非之身不便表露真容。”龙牙上人得他亲口承认双目透出灼灼精芒狮心尊者冲他使个眼色口中笑道:“老衲理会得原来假面人便是梁平章梁平章就是假面人难怪均是了得”话音未落忽听“银弓落月”张青岩厉声叫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乔装打扮有什么阴险勾当” 狮心笑而未答龙牙已重重一哼冷笑道:“老爷们说话你乱吠什么”张青岩大怒欲要回骂却听身旁那豹髯汉子道:“张兄且慢这两个人我认得。”张青岩一怔却听豹髯汉子恨声道:“这两人是西域喇嘛瘦的叫龙牙胖的叫狮心。近年来一直在江南为恶四处挖人坟茔窃取珠宝更纵容弟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群豪闻言无不愤激纷纷破口大骂。龙牙、狮心却了无愧色嘴角挂着轻蔑笑意。 张青岩越气恼朗声道:“李英兄你拿得准么”豹髯汉子愤然道:“怎地拿不准我的几个师叔师兄因为路见不平和这瘦喇嘛的弟子大战一场”张青岩急道:“结果如何”豹髯汉子脸色涨紫嗓子一低:“结果结果咱们伤了四个那那瘦喇嘛还没出手” 张青岩话没听完倏地扯起弹弓一七弹嗖噢噢向狮心尊者打到。狮心尊者足不抬手不动兀自含笑望着梁萧。龙牙却陡然抢上劈空三抓将七枚铁弹一咕脑抓在手里张青岩不料一日之中生平绝技两度失手不觉呆在当地。 龙牙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嘿地一声两掌合拢指缝中红光殷殷白气蒸腾须臾间他两手突分人群中惊呼大起敢情七枚铁丸竟被他熔铸成一颗大逾儿拳的殷红铁球。梁萧微微皱眉心道:“十年不见这喇嘛的大圆满心髓越精纯了得了。” 龙牙心中得意傲然四顾却听释天风笑道:“这熔铁成球也算不得什么本事。”龙牙脾性暴烈闻言怒哼一声道:“倒要见识见识释岛主的本事。”将手一挥烧红的铁球呼的一声向释天风飞去。释天风见那铁球炎风四溢来势奇缓分明蕴含极大劲力当下微微一笑轻轻伸出食指顶在铁球下方那铁球顿时停在他指尖滴溜溜旋转不已。众人见状大声喝彩。 龙牙脸色铁青冷笑道:“敢情释岛主还会变戏法”释天风笑道:“好啊瘦秃驴老子就再变个戏法给你瞧瞧。”龙牙听他出口不逊双眉陡立目有怒意忽见释天风握住铁球双掌一搓便将铁球搓成一根铁棍而后手握两端左右用力铁棍拉长变细直待双臂伸直再将细铁棍居中对折左右拉伸好似这铁球铁棍一到他手里就成了粉球面团可以随意捏塑。狮心、龙牙瞧在眼里双双变色。 这般折叠拉伸反复十次偌大铁球被拉成一根根细长铁丝。释天风住手笑道:“瘦秃驴我这灵鳌岛的拉面功夫如何”龙牙还未答话凌水月已然啐道:“你的便是你的什么叫做灵鳌岛的拉面功夫”释天风赔笑道:“夫人教训得是名声要紧别让旁人把咱们当成开面馆的伙计。”凌水月白他一眼道:“你知道就好。” 常人瞧释天风做得容易武学高手却深知其中难处铁球到底不比面团最难得的是要将铁丝拉成一般粗细抑且根根不断不但须得极深厚的内功手上劲道更须奇巧无方。不仅狮心、龙牙惊惧梁萧也由衷赞道:“释岛主这个本事梁萧自愧不如。”释天风哈哈笑道:“小子别忙服输老夫的本事不止于此呢”小心冀翼将手中细铁丝对折一回左右用力但听嘣嘣细响细铁丝断了大半。敢情人力有时而穷铁丝已细到极处经不住释天风再次逞能一拉之下纷纷断绝。 狮心尊者见状嘿笑道:“这便是释岛主的本事么”释天风死瞪着断丝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气呼呼把断铁丝一掷大生闷气。狮心尊者哈哈一笑向梁萧作礼道:“梁萧平章”梁萧打断他道:“尊者叫我梁萧便是。”狮心尊者笑道:“哪里哪里平章人虽不在军中余威犹存。将军的旧部土土哈、李庭连破蒙古诸王军功之盛一时无两强如窝阔台汗海都一闻土土哈之名也是望风而遁不敢与敌” 梁萧淡然道:“过去事勿须再提梁萧而今一介草民不足尊者一晒。”狮心尊者笑道:“哪里话平章武功天下无敌狮心素来佩服圣上自来求贤若渴平章若肯回头前途依然无可限量”说到此处他细眼歪斜向群豪一瞥高声道:“至于这些南朝余孽无德无能敢与平章为难端地不知死活。我师兄弟虽然武功低微也是心中义愤。嘿今日与平章为难便是与我师兄弟为难。平章大人拣日不如撞日咱们不如放开手脚就地大杀一场杀他个血染湖水尸横遍地也叫这些逆贼余孽知道我大元朝的厉害。”狮心深知梁萧陷身困境若无外力相助决难退走自己加以援手便如天降甘霖梁萧万无拒绝之理。此人威名素著朝野皆知自己若能将其收服已是莫大功劳若再能借他之手重创这些南朝余孽更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群豪越听越惊梁萧一个已是棘手若与这两个番僧联手后果堪虞。一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梁萧身上各自手握刀剑扣上暗器。 凌水月瞧得眉头大皱心道:“梁萧当真攀上这两个番僧事情可是大大不妙但老头子许了诺言又连败两场倘若违诺出手灵鳌岛数百年威风势必堕了。何况梁萧有恩于我老身不能过分偏祖天机宫一方。”心中两难分外犹豫。风怜却想:“这两个和尚虽不是好人却是大好臂助只不知师父心意如何”转眼望去却见梁萧神色淡然不见喜怒。龙牙脾性火爆不耐道:“梁将军大丈夫行事一言而决何必犹豫”梁萧道:“犹豫什么我不过觉得好笑罢了”狮心皱眉道:“这有何可笑之处” 梁萧眼神一凝微微笑道:“想我梁某再是不堪又岂会与盗墓淫贼为伍龙牙狮心尔等太也小瞧人了吧” 此言一出偌大木台为之一静花清渊心头如释重负:“我到底没看错这孩子纵然大节有亏小节上却决不含糊。”当即撇下心事全心给秦伯符疗伤。 狮心、龙牙一肥一瘦两张脸涨如猪血四眼大张死盯着梁萧打心底不肯相信眼前事实。贾秀才忽地越众而出破扇指点二人嘻嘻笑道:“妙哉妙哉梁萧与尔等为伍当然不妥他是人尔等便是狗是猪他若是猪是狗尔等就是猪狗不如了”龙牙脸色一变重重哼了一声足下木板忽地出现一道焦痕疾若蛇行向贾秀才脚下爬去。梁萧瞥见叫道:“当心。” 贾秀才正说得高兴忽觉脚上灼痛低头一瞧鞋袜裤脚竟然火苗乱窜烧了起来。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纵起谁知那道焦痕跟踪而至贾秀才犹未落地焦痕早已到他脚底只两个起落贾秀才已是衣裤尽燃成了一个火人。众人不知缘由只瞧他手舞足蹈满身火光俱都惊得呆了。池羡鱼情急关心箭步蹿上伸手拿住贾秀才胳膊只觉一股热流直涌过来衣袖顿时燃了他顾不得许多抓起贾秀才几步抢到台边哗啦一声将他浸人湖里直待得烟尽火熄方才提上岸来。贾秀才衣衫俱破毛焦枯满身灼伤处处端地狼狈已极。 池羡鱼放下贾秀才两手叉腰怒道:“上人好手段池羡鱼还要请教。”龙牙望天冷笑足下又多了一道焦痕向池羡鱼延伸过去。 池羡鱼虽知这道焦痕古怪却想不出应付之法然大言已出决无能退缩之理。正觉惶惑忽见眼前人影一晃花清渊已袖手站在前方温言道:“池兄这点雕虫小技花某先挡一阵。贾兄弟伤得不轻你带他下去医治。”这番话既给池羡鱼台阶可下又将担子轻轻接下。池羡鱼衷心感激只瞧那道焦痕来势倏地一缓如活蛇般扭动数下便在花清渊身前两丈停住。 花清渊微微笑道:“上人的大圆满心髓神通了得怎地却勘不破悠悠世情”龙牙上人被他瞧破根底心头一凛闷声道:“花宫主见识了得但不知武功如何”两人语带机锋漫然问答足心却不断涌出内力遥相攻守。 “大圆满心髓”乃是密宗绝学汲收烈日精华为己所用高明者往往身具无俦阳劲。不少高僧圆寂之前都会召集门下弟子催动阳劲自焚己身烧得尸骨无存故而世称“虹化”。龙牙的“大圆满心髓” 练至八重叫人无端焚烧大非难事。花清渊见这喇嘛内功奇特池羡鱼万难与敌情急间挺身而出他武功本高这几年更有精进比龙牙只高不低只是性情冲淡不为己甚虽占上风也只将阳劲阻住并不反击。 狮心尊者见状暗暗运气将内力逼出足心与龙牙的“大圆满心髓”合成一股猛然向花清渊攻去。他的“慈悲广度佛母神功”登峰造极较之龙牙还要厉害。花清渊只觉对方劲力骤增难以抵挡只瞧那道焦痕一摆一扭、一寸一尺地爬将过来额头顿时渗出汗来。 梁萧寻思道:“这两个喇嘛以二敌一厚颜无耻。若我出手取胜不难但臭喇嘛纵然可恶却打着助我的旗号。我即便不受他们恩惠也不好出手对付。”正觉为难忽见花无媸穿过人群飘然来到近前漫不经意立在花清渊身后。那焦痕蠕动一下又复停住。梁萧心中一定:“是了天机宫能人众多何须我来出头” 双方僵持半晌胜负难分狮心尊者忽地笑道:“中原当真无人了好端端站了几百条汉子却要一个女子出头。”花无媸淡然道:“那又怎地尊者瞧不起女人么尊者练的是慈悲广度佛母神功当知我佛如来也是女子所生吧”狮心尊者面肌微一抽搐笑道:“岂敢岂敢尊驾武功见识更胜须眉故而才令区区凭生感慨。想当初伯颜丞相兵至临安宋朝大军纷纷投降端地是十万大军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他最后两句以内力出十分响亮。只因事实如此以花无媸的辩才也是语塞。群雄更是愤怒但想单打独斗却无人是这二人对手。释天风又囿于诺言无法出手只气得哇哇怒叫。 这时间忽听得一个声音从湖上传来:“谁道大宋更无男儿”声如平地惊雷欺山凌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群豪喜上眉梢同声呼道:“云大侠”狮心尊者心头一凛回头望去只见十余艘小舟从彩贝峡中跳将出来为船头伫立一人须眉似画衣冠胜雪肩头五色剑穗在山风中抖得笔直。: 第十一章 风云际会 只听群豪齐声再呼一声:“云大侠。”呼声中那舟船来若飞箭距木台不及六丈。云殊足下一顿船尾翘起三尺众人只觉狂风扑面抬眼之时云殊已至木台上方。龙牙上人见云殊人未抵岸声威已自夺人有心挫他威风不待云殊落地闷声抢出一掌拍出。众人未料他一代高僧竟施偷袭都觉惊怒呼之未及忽听云殊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掌疾吐。刹那间狂风如啸灼浪逼人龙牙上人一声大叫足不沾地般跌出丈余。云殊身子微晃喝道:“贼和尚再接我一掌。”身若旋风飙出一掌拍向龙牙胸前。龙牙无可闪避挥掌相迎但觉对方掌如山来周身百骸欲散霎时间跌出三丈兀自站立不住连转两转脸色阵红阵白犹未站稳又听云殊一声骤喝:“第三掌。”声未歇掌已至较之先前两掌劲风犹烈。龙牙无奈聚起残力拼死挡出四掌相交出闷雷也似一声响龙牙蓦地手舞足蹈越过众人头顶哗啦一声栽进湖里。他早先已把“大圆满心髓”运到十足此时身子灼如火炭不但搅得水花四溅抑且蒸起大团大团的白色水气。 龙牙上人适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谁料三掌便被震落湖中群豪不禁欢声雷动。狮心尊者更是惊骇欲绝一咬牙趁着龙牙上人落水、云殊气势稍挫的当儿合身扑上两道掌风利若刀戟劈向云殊背脊。 云殊知觉奇灵狮心尊者掌风未到他已转身左拳如勾压住狮心右腕右掌对上狮心左掌忽地拳掌相错右推左拉正反两股劲力均大得惊人。但听喀嚓一声狮心尊者倒退三步面色青灰如泥一条右臂死蛇般软搭搭地垂了下来。 云殊却不趁胜追击凝立如山目视狮心喝道:“谁道大宋更无男儿”他三掌震飞龙牙上人半招卸下狮心右臂此时雷霆一喝狮心尊者身子忽震双目陡张哇得吐出一口血来。 释天风双眼亮高叫道:“你是老穷酸的弟子么功夫不坏来来来让老夫指点你两招”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凌水月一把将他拽住嗔道:“老头子莫要搅了人家的正事。”她瞧云殊威势心底略有些怯了生怕释天风当众输了丢人。释天风被她拽住不情不愿退了一边。 却听哗啦一声水响龙牙从水下钻将出来将身一摇大喝道:“小子莫狂老衲还没输呢”原来他那三次退得迅疾消去云殊大半掌势是以并未重伤自忖还能再战。众人瞧他如此狼狈兀自嘴硬尽都笑了起来只听贾秀才笑道:“不知各位可否听过一个笑话”旁人道:“什么笑话”贾秀才将折扇刷地展开那扇子被火烧过焦黑破烂贾秀才也不顾好不好看摇扇笑道:“话说从前有个人在岸边看佛经有头猪却在水中游泳。”风怜奇道:“猪也能游泳”贾秀才道:“天下怪事多了人嘴里能放屁猪干么就不能游泳”旁边人嗤嗤偷笑风怜恍然悟到贾秀才又在变着法儿骂人撇起小嘴怒哼一声。 却听贾秀才又道:“却说那头猪游了一会儿瞧那人念念有词边爬上岸来指着佛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那人如实答道:这个叫书那猪又指着书上的两个字问:那这两个弯曲曲的又是什么东西那人道:这个么念做老衲就是自称我的意思。呵大伙儿且猜猜猪怎么说”众人十九猜到却有人故意问道:“怎么说” 贾秀才哈哈笑道:“那头猪楞了半晌突道:奇怪为何偏你有书老衲却没输呢”众人哄然大笑有人大声叫道:“猪头猪脑的有书没书还不是一样”龙牙脸色青红不定狠瞪着贾秀才忖道:“你这贼厮鸟若是落到老衲手上保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风怜冷笑一声道:“贾秀才你只会骂人猪狗瞧瞧你自个儿模样倒像是一头烫了毛的死猪。”众人一瞧贾秀才须焦枯浑身精湿除了略显瘦削倒真有些烫毛猪的风采好事者顿时偷笑了起来。龙牙上人瞧了风怜一眼暗怀感激。 贾秀才却神色镇定摇扇笑道:“姑娘你有所不知猪在易经中为豚豚卦有云:好避君子吉小人否。也就是说猪也有好坏之分我这等好猪能叫好人吉利恶人遭殃惩恶扬善功莫大焉至于那些不认输的统统都是坏猪”他歪解卦辞正当兴头忽地敛眉一惊向花清渊等人团团做了个揖哈哈笑道:“鲁班门前弄大斧天机宫前谈易书小生无意冒读大贤惭愧惭愧。” 风怜见他滑稽模样也不禁咯咯笑了起来:“看起来你这头好猪端地皮粗肉厚烫也烫不死的。”贾秀才拱手笑道:“姑娘过誉贾某生受了。”风怜道:“猪皮之中唯脸皮最厚。”贾秀才面色不改打个哈哈晃头道:“知我者姑娘哉。”风怜拿他没法只得恨恨罢口。 此时其他船只尽都到了船上所载均是昂然大汉共二十八人何嵩阳、靳文俱在其中清一色身着白衣但与云殊不同这些汉子额上都缠了一抹朱红丝带。狮心尊者自行接上断臂运气数匝疼痛稍减忽见众人额上红带心头一动嘿笑道:“尊驾姓云可是江西红带军领云殊云大侠。”云殊道:“不错”狮心龙牙均是一凛红带军纵横江西两广屡与元廷为敌元廷万分头痛几度围剿都是损兵折将无有寸功。 狮心、龙牙对视一眼皆想:“此人乃是天下第一大寇今日咱们陷身此地左右难活若能将此人格杀也算够本。”陡然起了搏命之心。狮心尊者高叫道:“云大侠适才我师兄弟二人多有轻敌之念以致败绩如今更请一战云大侠可能应允否” 云殊冷笑道:“请。”狮心尊者脸色阴沉一掌缓出拍向云殊左胁云殊还未抵挡龙牙上人一个箭步抢到掌风如炙袭他右胁。众人又惊又怒齐叫道:“臭秃驴二打一不害臊么”花清渊高声道:“云兄弟我来助你。”举步欲上。却听云殊笑道:“还请宫主稳坐看云某怎生破敌”说话声中双掌分出激起两道劲风将狮心、龙牙一并接下。狮心、龙牙起先确有轻敌之心此时全神贯注联手对敌果然威力大增。 狮心、龙牙攻的甚急云殊拳掌也快的出奇他自创“惊影迭形拳”几抵神微之境拳意追影影到拳至由旁观者看来他一拳方出后二拳早已追上第一拳的影子斗到急时形影相迭来去如潮也不知有多少个云殊在场内奔走。 三人以快打快转眼拆了五六十招狮心、龙牙掌法使开一个热浪弥天一个冷气森森云殊犹如置身冰火炼炉当下运功抵御渐渐地右半身殷红如血左半身却透出青碧之色。群豪瞧他久战不下忽生异相俱都担起心事。忽听云殊声长啸反手摘下宝剑剑不出鞘刺中龙牙小腹。龙牙痛哼一声跌坐在地。狮心悚然一惊方欲纵身后退忽见云殊挥剑劈来慌忙挥掌格挡。肉掌与剑鞘相交喀嚓一声狮心掌骨碎裂通彻心肺未及惨呼云殊剑花挽出刺在他“膻中”穴上狮心青郁郁的脸上泛起一抹殷红人如醉酒踉跄后退喉间咯咯数响忽地两眼一翻仰天栽倒背脊撞上木台出怦然大响。 靳文见状飞抢上来举剑削往二僧颈项却听云殊道:“他二人武功已废不足为害。他们既说大宋更无男儿那便送他二人出去让世人瞧瞧我大宋有无男儿”众人哄然大笑云殊一拂袖凝视地上二僧凛然道:“都给我滚吧”龙牙伤势稍轻挣扎起来扶着狮心踉跄上了小船顺水去了。 梁萧瞧得皱眉心道:“此举太过意气用事这两个番僧为何来此本就成谜。怎能图一时痛快轻易放其离开”但云殊这一阵胜得酣畅淋漓威震异邦大长中原武人的志气群豪心中唯有痛快二字哪还顾得上其他。梁萧正自疑虑忽见云殊转身盯来眼中寒意摄人。二人目光相交似有火光进出。 云殊慢慢开口道:“一过十年足下安然无恙云某真有不胜之喜”他口中道喜脸上却冷冷冰冰殊无喜色。 梁萧淡然道:“尊驾尚在人间梁某岂敢先亡不过尊驾来得甚巧再晚一分半分怕就见不着我了。”云殊晒道:“突战事云某一时脱不得身故而才请大伙儿前来陪你一阵。天幸今日赶的及时倘若你死在他人剑下云某岂非终身抱憾”梁萧微微一笑一拍剑道:“闲话少说你们一齐上来还是车轮战法”云殊摇头道:“云某既然来了群殴烂打、车轮战法当然统统不用。”梁萧道:“那便是单打独斗了”云殊扬声道:“不错十余年心愿只愿今朝得偿。”直到此时两人各自气定神闲全不似仇敌相见却如故友重逢唯有深知二人仇怨者才能听出话中杀气。 梁萧点头道:“这般说来既分胜负又决生死了”云殊凝色道:“不错既分胜负又决生死”花慕容听得这话心弦一颤失声叫道:“云郎”云殊雄躯一震回头望去正瞧见娇妻弱子花慕容娇靥上布满惊悸怀中小孩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瞧着云殊突地脆生生叫了声:“爹爹” 云殊听得这声眉尖一颤。这些年来他出生人死奔波于复国大业与妻子聚少离多而今久别相逢又要与宿仇一决生死若是自己败亡妻子女儿又会怎样一念及此不觉心乱如麻但这些犹豫不过刹那间事云殊长吸了一口气忖道:“犹未交手岂能自乱心旌”一咬牙将目光从妻儿身上硬生生挪开。花慕容瞧他容色已自了然不觉凄然一笑将孩子交到仆妇手里纤指按上腰间剑柄。 梁萧沉吟道:“梁某倘若败了万事俱休。倘若侥幸胜了该当若何”云殊道:“若你胜了自然无人阻你离开”此言一出议论声嗡然响起。靳文上前一步高叫道:“师叔何必与他罗嗦乱刃齐下还怕此獠不死么”云殊摇头道:“武林之中不比疆场杀敌以众凌寡不算好汉”靳文面有惭色低头道:“师叔教训得是文儿知错了”云殊游目顾视群豪朗声道:“但若云某败亡还请诸位信守然诺不得留难此人即便报仇也待将来。”众人见他神色凝重均是生出悲壮之情。梁萧也不觉点头:“此人这分豪气倒是远胜当初了。” 云殊手按剑柄拔出剑来剑身光亮清澈隐闪赤芒云殊手拈剑锋沉声道:“此剑久经杀戮刃间有血光涌动宛若火光故名炎龙。在云某手里已斩三千三百九十四人足下是三千三百九十五个。”梁萧笑道:“九五乃是至尊之数不才若能授却也幸甚。但不知那三千三百九十四人中又有几个恶人几个好人” 云殊面色微变沉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免错杀无辜。”梁萧点头道:“这话足见坦荡。”说着拔出天罚剑来众人瞧得是把锈剑均是大笑。风怜羞怒交进顿足道:“有什么好笑宝剑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好看干嘛”众人笑声更响。贾秀才嘿然道:“姑娘有所不知。女孩子丑些犹能做老婆生孩子剑若是锈了可是要命的事情。”云殊也道:“剑不合用大可换过。”梁萧摇头道:“不必。”他神色凝定手抚长剑慢声道:“草木为剑也可伤人。何况此剑乃是天下第一剑铸成以来仅杀一人。”说到最后两句声若殷雷滚滚竟将场中哄笑一时盖住。 云殊神色微微一变冷然道:“天下第一剑哼不打诳语么”梁萧道:“决非诳语”云殊点头道:“好阁下请了”梁萧身形微躬长剑斜指道:“请”请字出口双剑已交。这二人俱为当代剑道奇才这一出手各抢先机一轮快剑使得如光流影散快准狠辣瞧得人眼花缭乱几乎喘不过气来。 疾风般缠斗数合梁萧只觉云殊出剑飘忽百变无迹可循不但瞧不出“八大剑道”的影子至乎“归藏”之意也被化去剑来剑去全然看不出先天易理的影子。梁萧越斗越惊:“此人剑术之强已仿佛当年穷儒公羊只是太过狠辣了些。” 云殊这些年来纵横沙场杀人无数抑且元廷为了除他不断派出奸细刺客蒙汉高手。他这一路剑法实是于战场之中出生人死锤炼而来一旦展开剑下难有十合之将但与梁萧斗到这里也觉迷惑:“这厮当年武功已自了得急切间胜不得他倒也罢了。但他此时所使剑招明明依循先天易理偏又浑若天成叫人看得明白却破解不了。”两人各怀心思剑招渐渐生出诡奇变化忽快忽慢快时迅若风雷如颠如狂慢时剑锋飘若柳絮如带千钧。 这般时快时慢乍看安稳但在高手眼中却比决剑抢攻惊险十分。要知快剑抢攻不过一逞气力之勇、应变之。此刻不仅斗力抑且大斗智谋。招式变缓或是因为虚招诱敌或是因为觑敌虚实蓄力蓄势。便如雷雨之前先有狂风乱起再有乌云聚合然后雷鸣电闪最后才是大雨滂沱天地施威尚且蓄势而行何况凡俗武功。是以二人出剑越慢越是深思熟虑气势蓄足不出剑则已出则必是杀招。 二人都是当世罕有的大高手深明此理一人放慢对手自也心生顾虑不敢随心所欲施展快剑以免显露破绽。 释天风被夫人逼着旁观颇感失落。但他天性嗜武瞧到精妙处不由得眉飞色舞大呼小叫不时挥拳出脚推演双方变化评判二人得失。他旁观者清倒也时时切中弊端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场上二人耳中听得清楚却苦于对手变招太快太奇取胜之机稍纵即逝不容把握。 风怜瞧得焦急靠近释天风问道:“释岛主你说谁的胜机更多一些”释天风道:“难说得紧梁小子剑法极好姓云的却也不差公羊穷酸教出这样的徒弟真真叫人艳羡。”他说话之时双眼兀自不离斗场两个食指当作宝剑缠来绕去不断推敲变化。 风怜大感失望噘嘴道:“这里武功就数你最好你说不上来谁还说得上来”释天风听了这话大喜道:“小丫头这话大有见地老夫的武功当然最好。”风怜眼珠一转问道:“释岛主倘若你和姓云的打谁更厉害呢”释天风想也不想脱口便道:“那还用说自然老夫厉害”风怜笑道:“好啊这般说师父就笃定胜啦。”释天风奇道:“这话怎么说”风怜道:“在开封铁塔师父胜了你半招自然比你厉害如今你又比姓云的厉害这般推断起来岂不是师父比姓云的更加厉害” 释天风挠头道:“这个这个么”言下颇为迟疑他输给梁萧是铁板钉钉、赖之不脱的胜过云殊却是信口胡吹从没试过。风怜不待他多想一口气追问道:“难道释岛主胡吹大气原本就不及姓云的”释天风不由怒道:“放屁”他骂得不雅风怜却也不以为忤嘻嘻笑道:“既然释岛主不是吹牛那师父就笃定胜了。”释天风忖道:“小丫头言之有理梁萧胜过老夫半招他败给云殊老夫岂非也跟着败了不妥大大不妥。”一时兴起高声叫道:“不错梁小子必胜无疑姓云的输字当头绝无胜理。” 此地除了梁、云二人就数释天风武功最高见识最了得他一出口叫旁观群豪无不担起心事。释天风说罢当即付诸行动出言尽挑云殊破绽。一时之间就好比梁萧的武功加上了释天风的见识两大高手合斗云殊一个云殊渐感吃紧径处下风。 花无媸瞥了风怜一眼心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小丫头也恁地狡狯”当下微微一笑道:“释岛主稍歇老身想与你打个赌”释天风好奇道:“赌什么”花无媸笑道:“我们猜猜场上斗剑二人谁会胜出”释天风笑道:“好啊不过赌赢了有甚好处” 花无媸笑道:“老身赢了还请释岛主指点我这孙儿一套厉害武功。”释天风笑道:“这个容易。但我若赢了又当如何”花无媸笑道:“释岛主赢了么老身便让你看一遍我天机宫的太乙分光剑谱如何。” 释天风大喜过望脱口叫道:“此话当真”要知“太乙分光剑”为天机宫镇宫绝技已臻武道绝诣当年花无媸与公羊羽用这套剑法双剑合璧杀得萧千绝大败而逃威震武林。释天风嗜武如命几次来到天机宫都为借剑谱一观可任凭他如何软磨硬泡花无媸只是婉拒没料今日竟会口齿松动叫他如何不喜。 花无媸淡然道:“当着天下英雄老身焉能说话不算”释天风喜不自胜拍手道:“好啊老夫赌了。”花无媸笑道:“释岛主快人快语。场中二人你我各猜一人如何”释天风道:“好你赌云殊胜么” 花无媸摇头道:“不对我猜梁萧胜”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云殊是她爱婿她怎地却赌敌人获胜”释天风不假思索张口便道:“好啊老夫便赌云殊胜。”话一出口又觉别扭挠头道:“哎哟不对不对我方才还说梁萧胜的。” 花无媸脸一沉正色道:“释岛主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咱们绝无二言。如此说定倘若梁萧胜了岛主便教圆儿武功;若小婿侥幸胜出老身立马交出太乙分光剑谱。”释天风拧起眉头寻思道:“梁萧若是胜了老夫赌输不说还得花费功夫教那小混蛋的武艺麻烦麻烦。倘若云殊胜了我便能看到剑谱十分划算。”当下目视斗场忽道:“云小子这一剑使得差了若是刺神阙穴梁小子必然不妙嗯好上刺下陵对下刺天泉。”口吻一改先时俨然指点起云殊的剑法来。 凌水月忍不住瞅了花无媸一眼忖道:“花家妹子心思端地机巧几句话便迫得老头子变了心意。只不过拿剑谱作饵未免太过。”她当此窘境深感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唯有壁上观望。风怜越听越觉不对怒道:“释岛主你好偏心。”释天风诈作不闻嘴里自顾唠叨。风怜一顿足举掌劈向释天风释天风头也不回伸出一指点中风怜五枢穴风怜动弹不得方欲骂人又觉嗓子干涩一句话还未出口眼泪早已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花镜圆见状忽地闷声蹿上扑向释天风捶打。释天风让开两拳瞪眼道:“小混蛋你怎地也来打我”众人都觉奇怪花镜圆小脸紧绷仍是挥拳乱打释天风只好弹出一道劲风将他点倒。花无媸最疼这个孙儿见状大急跳上来试图解穴但释天风的“无相神针”何等厉害花无媸连试几种手法都是无效不禁怒道:“释天风你干么伤我圆儿” 释天风瞅她一眼心道:“是了这小娃娃故意捣乱好叫梁萧取胜逼我教他功夫。哼花无媸帮腔那也是怕老夫胜了瞧了她的剑谱嘿你祖孙俩一条心老夫怎能上当”嘿地一笑并不理会不断 出语相助云殊。此时花无媸气头一过也寻思:“如今比剑正是紧要关头万不能得罪此人。但他点了圆儿穴道也不能这般算了日后有暇再与这老混蛋算帐。”眼看花镜圆流出泪来只当他中了指劲难受不觉心痛欲碎紧紧抱着孙子眼鼻一阵酸楚。 云殊得了释天风言语渐渐扳回劣势炎龙剑泼风一般将梁萧压住。梁萧所受压力越大心思益专注长剑守得滴水不漏云殊纵有释天风相助遽然间也难将他击破。二人剑气纵横又斗了十余合梁萧心念微动忽地觉出云殊剑法中有一丝不谐之处虽然稍纵即逝但却分外明晰。梁萧悟通“谐之道”灵觉敏锐不仅自身出招力求和谐圆通而且对手出剑稍有不谐便能知觉。 再斗数合云殊剑招中不谐之处又度闪现抑且瞬息间闪现两次。梁萧恍然大悟:敢情不论多强的高手剑使得久了精力松懈剑招中也必然出现不谐之处。就好比算数之时算式不谐便会结果错误枉费功夫倘若剑招中有不谐之处也势必影响气势流露败机。 梁萧瞧出这点掌中运剑心中默察渐渐觉出云殊剑法中更多的不谐之处有的清楚有的模糊但用心体察均是不难把握。陡然间梁萧眼前呈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奇妙境界云殊的剑法再也不是无迹可循。梁萧欣喜之余又是唏嘘深感人力有时而穷终不及宇宙浩大浑然和谐。想到此处梁萧依循云殊剑招突地依“谐之道”刺出一剑挑中云殊剑身铮然声响云殊剑势一乱。云殊大吃一惊飘身后退梁萧纵身赶上两人长剑相交云殊剑势又乱不得已施展身法再度后退。片时间梁萧连出五剑云殊便退了五次转眼间便已退到木台边上身后便是湖水。众人但见情势急转直下无不惊诧以释天风之能也是张大了嘴巴不知从何说起。 云殊退无可退蓦地剑法转疾重又使出快剑欲要抢占先机。梁萧凝立不动长剑绕身忽前忽后。云殊则如一道电光人剑合一只在他身周盘旋缠绕相攻甚急。只听铮铮之声不绝长剑连番交击云殊长剑屡被梁萧挑开处处受制气势大减。但受制越多剑法不谐之处也就暴露越多此消彼长梁萧出剑越随心所欲云殊纵然剑如狂风剑招却已破绽百出。但除了几个顶尖高手群雄均没瞧出其中奥妙只见云殊逼近梁萧便即鼓噪叫好。 叫得半晌但见云殊圈子越绕越大初时五尺方圆渐渐扩到一丈兀自狂奔不休无法自主。群豪武功便是再差至此也瞧出高下鼓噪声渐渐低了下去只瞧得梁萧出剑悠然自得斗到兴索性闭眼出剑此时他心思敏锐非常不以目视也能听出云殊剑风中任何不谐之处闻声剑无有不中。众人见此奇景俱都惊得呆了。 贾秀才眼珠乱转忽地叫道:“梁萧你既敢闭眼出剑有能耐的敢塞上双耳么”梁萧笑道:“有何不敢”右手长剑拆解云殊剑招左手撕下衣角塞住双耳。但纵令眼不见耳不闻他以神遇敌也能感知云殊剑意中不谐之处剑出如神叫云殊占不得半点便宜。贾秀才瞧得佩服一时竟尔忘了仇恨叹道;“姓梁的真有你的。”池羡鱼不禁怒道:“老三你胡说什么”贾秀才忙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看入神了。” 斗到此时云殊早该弃剑认输但这一战不只关乎他自身荣辱更负有天下之望不觉一时忖道:“若论斗剑我已一败涂地但今日乃是赌斗生死大不了一死罢了。”一咬牙剑意愈癫狂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梁萧心中也甚矛盾如今占尽上风刺杀云殊易如反掌但想到云殊一死世间又多一对孤儿寡母大非己愿;但若云殊不死势必又会纠缠不休。自己生死事小风怜却是无辜云殊疾恶如仇未必放过这个后患。况且他内心中对云殊也怀几分敬意不欲让他败得太过难堪是以径取守势只盼他知难而退。谁料云殊不但不愿认输招式愈狠毒。梁萧拆了数招忽然明白:今日若不将此人逼人绝境绝难脱身。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喝道;“看我大直剑”天罚剑直直劈落气势一往无前正中炎龙剑身铮然声响“炎龙剑”应声而断。众人吃了一惊自此方信“天下第一剑”并未虚言这把锈剑果然别有神异。风怜见天罚剑显威欣喜万分虽然动弹不得也是大声叫好。 云殊虎口进血手握断剑踉跄后退梁萧变一招“双弧斩”长剑居空划了两个半弧分斩云殊胸间面门。云殊身子一躬倒纵丈余。花清渊急道:“云殊接剑”奋力掷过一把剑来云殊正欲伸手去接不料梁萧却使一招“螺旋刺”抖着剑花刺来呛啷一声已将来剑挑飞。这连环三剑都是梁萧从数术中淬炼而出合以“谐之道”威力绝大。 “螺旋刺”原本取法螺旋线之理按:几何问题希腊算家阿基米德和回回算家多有研究天罚剑自小而大挽出数个剑花一眨眼已将云殊套入其中剑风森冷在他脸上掠来掠去逼得云殊汗毛陡竖。梁萧喝道:“还不认输么”云殊咬牙不语并掌拍出梁萧使出“周圆剑”剑脊圈转压住云殊双腕轻飘飘贴着他手臂向他颈项削来。云殊心中暗叹:“罢了。”不知为何此念一兴他心头便似放下了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竟有种说不出的轻快当下不躲不闪瞧着锈剑削来。 梁萧这招“周圆剑”并非杀着否则剑锋直落云殊早已双腕齐断哪知剑意未绝云殊竟束手待死一时颇感意外是以长剑停在半空不知该否削下。霎时间身后锐风忽起若有兵刃刺来。梁萧趁机反手出剑挑中那人剑身那人倒退两步俏脸苍白但眸子秋水也似清亮冰冷。不是别人正是花慕容。 云殊见妻子出手微一愣神脱口道:“慕容你做什么”花慕容凄然一笑道:“做什么难道什么也不做瞧你就死么”云殊摇头道:“我与他约定在先单打独斗生死由命你这般做岂非叫我食言而肥再说这男人的事情你女人家不要多管。”花慕容咬了咬下唇大声道:“女人女人就不是人吗女人就不知爱恨了吗不错什么复国大计、江湖道义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可以没有丈夫但女儿不能没有父亲” 云殊心头一颤忍不住侧目望去但见女儿被仆妇楼着似乎刚刚哭过小脸上还挂着泪珠见他望来便叫了一声:“爹爹。”云殊心往下沉。那小女孩叫过云殊又望着花慕容道:“妈妈抱抱。”小嘴一撇便似又要哭出来。花慕容一颗心如被铅刀旋割蓦地想起许多往事来。 她自幼便没父亲对那从未谋面的父亲又爱又恨虽然母亲不让众人提及父亲的名字她却极想知道那个名动天下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子。那天她在苏州郊外救下了云殊得知他是公羊羽的弟子十分好奇不时向他询问父亲的情形相处日久不知不觉竟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尽皆转到了他的身上。她也知云殊另有心爱之人他对自己看似很好实则看重的是天机宫的奇技异能、敌国之富他心中只有复国大计并没给儿女私情留下什么余地。即便如此她仍旧花了好多功夫让母亲答应婚事可就在那时他却不告而别去了南方。 这一去之久令她几乎绝望。后来云殊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大病了一场。她看得出来他身上某个地方已然死了不但因为复国无望更因为他再也得不到那个真正喜欢的人。她什么也没说一改娇纵脾气温柔地看顾着他。那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在她怀里哭了起来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怀里的这个男子外表犹如钢铁内心却脆弱得像个孩子而就是这颗心却偏要担负起那明知不可为之的重任。那个夜里她将自己交给了他。成亲后云殊极少在家总是在外奔波。她心里明白与国家大义相比自己这小小女子根本不算什么是以也没什么怨言。后来有了女儿让她多了很多安慰但也更怕失去丈夫从不信佛的她悄悄地拜起了菩萨默祷他平安归来。有一次云殊受了很重的伤回宫疗养她忍不住劝他别再去了他顿时起了脾气不顾伤势当夜就走了。她哭了一晚第二天又托秦伯符去照看他。多少年来她总是默默忍受直到今日。 花慕容心念一转仿佛过了十年光阴蓦地银牙紧咬展剑刺向梁萧。当此之时梁萧进退两难花慕容长剑既来也唯有举剑抵挡。却听花无媸蓦地叫声:“清渊。”花清渊应了一声“太阿剑”拔出鞘来迎风一指刺到梁萧面门梁萧不大愿意和他交手长剑下指飘然后退。 花慕容回头唤道:“哥哥。”花清渊对她微微一笑眼神暖如阳春蓦地屈指弹剑朗声道:“一元复始太虚生”花慕容心热如火和道:“混沌中开分两仪”兄妹二人双剑交击出一声悠长清吟剑光流散向梁萧分头刺来。 梁萧胸中没得一阵凄然当年他为学“太乙分光剑”来到天机宫千辛万苦推演“天机十算”而今剑法没学成反倒成了这路剑法的靶子真是世间绝大讽刺。“太乙分光剑”已破武道绝境当年萧千绝极盛之时也未能接下百招此时一经使来果然不枝不蔓流畅无伦若以人比之譬如绝代佳人纤徕合度余赘全无。 花氏兄妹这一合上手剑上威力添了何止数倍一轮急攻迫得梁萧连连倒退。群豪惊喜莫名一迭价喝起采来。却听花清渊又长声道:“乾坤沉浮五日月。”花慕容脆声接道:“颠倒阴阳动昆仑。”两人剑法刚柔互易阴阳倒置剑上劲力大得惊人刷刷数剑已将梁萧逼到木台边缘。释天风瞧得人神不禁脱口道:“久闻太乙分光剑为天下武学樊笼盛名之下果然不虚。” 风怜瞧得焦急问道:“这话怎么说”释天风道:“也就是说天底下不论多强的功夫遇上这套剑法也都是笼子里的猛兽爪牙无施。”想到方才梁、云斗剑梁萧胜出自己再也无缘一窥剑谱不由得伤感起来。 风怜哼了一声道:“我才不信我师父也很厉害。”释天风叹道:“梁小子自然厉害方才打败云殊时的剑法神乎其技老夫也未必对付得了。”风怜道:“好呀老头儿你终于承认敌不过我师父了。”释天风脸色黑怒道:“我什么时候认了”风怜冷笑道:“不承认就不承认总而言之管他什么樊笼鸟笼我师父一个打两个也不会输。”释天风摇头道:“难说得紧这路剑法取法太极变化不仅是两个人那么简单依我看这路剑法有两合:第一为剑合便是说剑招配合变化精妙。第二是气合这个可了不得。你看花丫头早先内力平平如今却堪比一流高手缘由便在于气机变化。因为男女二人所用内功不同阴阳之气彼此交流太极生两仪初时也只算得二人;待得两气回流两仪生四象就有了四人的内力而后四象生八卦无异于以一身化四两个人身具八个人的内力倘若让他们八卦推衍复归混沌太极那时候剑上劲力之强绝非人力堪与比拟了。” 风怜听得脸色白呆了片刻大声道:“释岛主怎么才能让他们变不出那个混蛋太极呢”她有意放大声音好叫梁萧听到。释天风怒啐一口道:“是混沌太极不是混蛋太极。哼老夫倘若知道怎么破解这剑法便不叫天下武学的樊笼。说起来老穷酸和花无媸那两颗心子一个八窍一个九窍才能想出这种鬼门道。”说到最末一句口气中颇有些酸溜溜的意思。 风怜越听越怕只见梁萧仅余一足踏在木台边缘长剑急舞花氏兄妹攻得甚急歌诀也不及吟诵但无论如何施为始终不能将梁萧逼落水去。风怜忖道:“师父必定不会输的定能想出巧妙法子。”心念未绝忽听梁萧一声长啸抖手刺出数剑将花氏兄妹逼退数步。 释天风失惊道:“是了老夫算掉了一合。”风怜见梁萧大举反攻不禁问道:“什么合”释天风道:“便是意合使剑二人须得心意相合才能挥绝大威力;他兄妹顺畅时犹能齐心合力一遇阻碍便各有所想乱了方寸。”风怜见梁萧占了上风心中喜乐拍手笑道:“对呀这就叫做末流者比招式二流者比内功第一流的高手比的乃是气度胸襟。”她把梁萧的话原样搬出释天风大觉入耳心生感叹:“小丫头年纪不大却能说出这等道理端地难得。不错第一流的武功也须第一流的人物来使。” 梁萧虽被“太乙分光剑”压制一时但他深信无论什么功夫使得久了都难免流露不谐之处只须紧守慢挡以待其弊便了。果不其然斗了半晌对方渐生不谐梁萧伺机出剑不时扰乱迫得花氏兄妹唯有两仪生出四象始终达不到四象生八卦的地步更不用说复归混沌结成太极剑圈了。此消彼长花氏兄妹剑法不谐处越来越多梁萧的剑法则越来越强斗到间深处忽喝一声:“着。”天罚剑抖手一挑花慕容长剑脱手嗖地向远处落去。 只见人影一闪花无媸凌空接下长剑叱道:“慕容且退。”一闪身抢到花慕容身前将梁萧接下。 母子连心“太乙分光剑”威力陡增一时两仪生四象四象再生八卦又将梁萧剑光压住。梁萧此时渐人佳境心性通明拆了七八招便已瞧出端倪:这对母子虽然知音解意配合甚洽但性情却不甚相谐。 花无媸秉性阴柔心机深沉是故剑意绵绵不尽总是留有余力。花清渊则冲淡优容当攻不攻当守不守剑上少了一股所当披靡的霸气;是以二人剑法均偏阴柔无以互补御敌有余取胜不足。梁萧瞧出这一不谐之处退让数招立施反击刷刷数剑便将花氏母子结成的太极剑圈一举击破重新打回八卦之行。 释天风叹道:“空有不世剑法却挥不出真叫人瞧得气闷。”风怜心中得意笑靥如花撅嘴道:“你气闷不打紧我看得舒服就好。”此时间山光如酒日已西斜晚风悠悠在湖上吹起如皱涟漪忽听得石阵中传来一阵清朗吟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tnav cssotnav2 bbn cearfixotgt tugt ti cssotrevotgt上一章:tigt ti cssotnextotgt下一章:tigt tugt tnavgt cearfixotgt: 第十二章 一剑横天 众人掉头望去只见石阵中悠然行出一人斗笠蓑衣大袖飘然。天机宫众人忽见有陌生人从“两仪幻尘阵”中走出来都感惊疑。秦伯符喝道:“什么人擅自闯宫”那人笑道:“我不过随便瞧瞧罢了天机宫的人就是小气。”云殊听得耳熟心念一闪脱口叫道:“师父么”那人轻轻一笑摘去斗笠乌须长眉意兴遄飞不是公羊羽是谁。 秦伯符心中释然:“原来是公羊先生难怪能在石阵中来去自如。只是他怎地不从湖上来却从天机宫里出来”云殊上前两步一膝跪倒叫道:“师父想死徒儿啦”师徒两人一别十年云殊话未说完已自哽咽。公羊羽眉头一皱摇头道:“还是这般不争气。”云殊闻言只得忍住悲戚说道:“师父你怎地来了”公羊羽冷笑道:“我若是不来你收拾得了么”云殊不禁面红如血大感惭愧。花慕容见了公羊羽心中波澜顿生移步上前低声道:“爹爹你来了么”公羊羽点点头轻叹道:“慕容你还好吧”花慕容手捻衣角默然不语。 原来梁萧重现中原消息传遍江湖公羊羽无心听到又听说花镜圆落人他手饶是此老性情乖戾也忍不住匆匆赶来。但他不愿被天机宫察觉是以趁夜潜人藏身“两仪幻尘阵”中。他久别此地在石阵中待得久了不禁起了怀旧之思趁宫内众人外出等候梁萧人宫闲逛。 睹视旧居公羊羽回想以前种种不胜唏嘘走着走着来到向日书房但见房中陈设如故笔砚宛然往日所爱书籍一本也未动过桌椅几凳格外精洁显然时常拂拭再看年少时书下的诗词楹联也是丝毫未变历历如新。公羊羽一路瞧将下去不觉痴了最后在树林中寻了个幽僻处坐了下来。 多年来他走过千山万水遍寻不着子清踪迹而今岁月蹉跎年事渐高胸中那分如炽情感也渐渐淡去了此时独自静坐沉恨细思只觉自己毕生一任性情空负虚名对妻儿却亏欠太多纵然倾尽余生也偿还不尽恐怕唯有带此愧疚长眠地底想来想去生出不胜之悲来。如此恍惚已久不觉时光已逝抬头看时已是黄昏。公羊羽想天机宫高手尽出人多势众当下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出了石阵正好瞧见花无媸母子联剑对敌。 见过徒弟公羊羽细观斗场见梁萧剑法一强至斯不禁拧起眉头。释天风见了是他不禁唤道:“老穷酸你来得好啊老夫满天下找你练手都不见人有心不如碰巧拣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切磋切磋。”公羊羽哼了一声仍是目视斗场全不理会。释天风顿足便要上前凌水月拉住他劝道:“公羊先生尚有要事你莫要烦他。”释天风道:“我跟他切磋武艺也是要事。”凌水月脸色一沉瞪眼怒视释天风顿生畏怯之感缩头缩脑乖乖退到她身边。 花无媸母子听得公羊羽来到心神都是一乱剑法露出破绽。梁萧眼见又来一个强敌急躁起来忽地使出一路“浑天三弦剑”天罚剑大开大阖抖起数个老大剑花纵横交错正斜互连剑花里夹杂直劈斜刺之术顿将花无媸母子逼得接连后退。公羊羽瞧到这里忽地动步拂袖将花清渊带到一旁叹道:“这一阵让于我吧。”花清渊不敢违拗只得退开。 风怜怒道:“不要脸说好单打独斗现在又是二打一又是车轮战”还要措辞再骂忽见公羊羽袖中吐出一道青虹清光流动分明是柄宝剑。她心念忽动急道:“师父这是青螭剑新剑已铸旧剑当亡快将它砍断了。”她从小便听祖父说过青螭剑的模样是以一眼认出。梁萧听得这话猛可省起欧龙子说过的话来。铸一剑断一剑是精绝族的族规也是守剑者必遵的约定当下再不迟疑忽向花无媸急攻两剑公羊羽挥剑来救梁萧倒转剑锋天罚剑闪过一道紫芒忽地缠住青螭两剑相交叮得一声青螭剑断了三寸长一截。 青螭剑锋利冠绝天下今日忽被截断公羊羽不由大吃一惊猛然省悟道:“梁萧这剑是欧龙子新铸的么”梁萧道:“不错。”说话间两人兀自快剑急攻丝毫不停但公羊羽此次小心翼翼断剑屈曲如蛇再也不与天罚剑相交口中道:“欧龙子可还好吗”风怜见了青螭剑已知公羊羽是前代守剑之人心中油然而生敬意听他一问含泪答道:“爷爷以身殉剑已然去世了。” 公羊羽飘退数尺错愕道:“你是他孙女”风怜点了点头。花无媸见公羊羽停手独剑难支也只得退在一旁。公羊羽默然片刻对梁萧道:“这剑叫什么名字。”梁萧道:“天罚。”公羊羽又沉思片刻仰天叹道:“欧兄求仁得仁可敬可叹不过他铸成此剑却选了你做守剑之人真叫人想不明白。天罚天罚代天罚罪却不知欧兄之意是让你罚人还是罚己。”说着眉间颇有嘲意。 梁萧沉吟道:“既罚自己也罚他人。”公羊羽笑道:“这话答得好。”与花无媸对视一眼心中俱都明白这对头剑法通神掌上更有绝世无双的神剑当真如虎添翼。今日若是将他纵走后患无穷。他二人都是果决善断之辈虽然彼此怨恨半生但一遇如此强敌顿然生出敌汽同仇之意公羊羽朗声吟道:“天清地浊”花无媸应道:“乾坤定矣”两人忽地并肩出剑刺向梁萧。 梁萧无法可想唯有挥剑抵挡。但刚接数剑便觉不妙。这对怨侣携手威力之强乎想象。霎时间二人连攻十余剑梁萧竟没还得一招心中好不骇然。却不知公羊羽和花无媸同感奇怪。他二人已有数十年未曾一起演练剑法不料此时联剑合击竟然神明意会得心应手较之往昔犹有胜之。梁萧一边退让一边默察不谐之处却是一无所获只觉这二人招式变化相宜神气相交无有阻碍。公羊羽斗得兴仿佛又回到少年之时与花无媸琴瑟相偕、同创剑法的光景那时的眉梢眼角竟是记忆犹新他忍不住瞧了花无媸一眼心中感慨万千:“端没料到我二人还有联手对敌的一天而且还能这般相谐”花无媸瞧他眼神已知他心中所想心头不禁一酸不知为何此人对她那等绝决她对此人却总难忘怀宫里公羊羽所留楹联诗词一无所变书房陈设也是仍如故往每日她总会去那里小坐半晌追思往昔不胜伤感有时间午夜惊回心中也尽是他的影子挥之不去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爱恨交缠令人苦恼。思付间忽听公羊羽朗声道:“雷风相薄。”花无媸心旌动摇不由得应声道:“水火不射。”四象生变八卦相荡剑法更趋凌厉。 梁萧越斗越惊:“按理说这对恩怨夫妻最该南辕北辙才是怎会使出如此浑然无极、上达天道的剑法”忽听公羊羽一声疾喝:“阴阳化生。”花无媸应道:“太极成矣。”剑法圆转太极剑圈终于结成梁萧如陷汪洋大海唯有苦苦支撑。 花清渊瞧到这里禁不住热泪盈眶回头顾望只见花慕容早已泪流满面他明白妹子心意握住她的纤手将她揽人怀里花慕容肩头颤抖低声抽泣。他兄妹自幼便有一个心愿便是指望父母重归于好谁想竟在如此情形下得偿所愿。他二人深明剑理情知若非父母心心相印决难将“太乙分光剑”使到这个地步花清渊不由想道:“若非梁萧恐怕也无今日这功过是非当真难说得紧了。”心中油然生起感激之情扬声叫道:“爹爹、娘亲将此人降伏即可不要伤他性命。” 公羊羽笑道:“好说梁萧你服不服输”此时梁萧已陷绝境仅是二人无俦剑风已叫人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那无上剑意了。但听了这话胸中却凭生出一股傲气:“我梁萧死则死矣又何须他人垂怜即便与天下人为敌又有何惧。”想到这里忽地纵身疾走公羊羽夫妇全副精神俱都锁在他身上双剑如磁石一般紧紧吸在他身后。梁萧奔到刻画“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的那行巨字下方纵身跃起落在“空”字顶端那一点上足下如钉崖上剑尖斜指上苍喝道:“一剑横天百世空。” 群豪闻言均是一凛梁萧言下之意分明自矜天下无敌众人心虽不甘却是无话反驳。公羊羽见梁萧一反常态出语挑衅猜出他想凭借地势取胜当下笑道:“臭小子你这叫癞蛤蟆打呵欠”花无媸冷冷接道:“胡吹大气。”说话声中二人如影随形两把长剑好似合成一柄凌空刺出。梁萧勉力抵档两合退到“皆”字上公羊羽后先至抢到“皆”字右边匕旁口中长笑道:“王图霸业皆有终。”喝声中梁萧且战且退退到左方“匕”旁花无媸则占住下方旧”字。三人各据一方斗得数合梁萧遮拦不住纵上“者”字扬声道:“生者长哭死者笑。” 公羊羽长剑探出在花无媸剑上一挑花无媸借力纵起身如飞燕在崖壁上划了个弧绕过梁萧落在“据”字之上喝道:“退据无门难重重。”长剑择高而击与公羊羽上下交攻。如此一来梁萧当真是“退据无门”只好长剑在“者”字上一点学花无媸模样贴着崖壁绕到“可”字上去抢占地利。 释天风功聚耳目专注观战连三人所吟诗句也不曾放过忽地拧眉道:“梁小子放狗屁怎么说生者长哭死者笑死者呜乎哀哉才该大哭特哭。”风怜欲要辩驳却又寻不出话。花镜圆久不说话这时忽道:“你自己不懂却来怪别人这叫做:死无臣于上无臣于下;亦五四时之事纵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释天风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春秋难免的” 花镜圆道:“这是庄子的话意思是:人一死再无尊卑之别衰老之患逍遥快活之处做皇帝也比不上。活着的人却要奔波劳碌伤春悲秋哀天顿地怎比得上死者的快乐呢”释天风哼声道:“放屁放屁小混蛋哪学来得歪理活着学武打架喝酒唱歌那才叫快活。不服的你叫个死人来跟老夫比划比划” 花镜圆冷笑道:“好呀我问你你学不到武功打不过别人难道就很高兴吗”释天风一征想自己毕生学武武功不济输给别人时内心深受煎熬;武功好了又觉人上有人嫉妒不已;就算当真天下无敌但若无架可打也必定寂寞苦闷。思来想去端地爽然若失瞅了花镜圆一眼暗自讶异:“这小家伙竟懂得如此深奥之理奇怪奇怪。” 他瞅花镜圆小家伙却瞧着风怜风怜正自征心道:“师父这句话大有厌世之意想是那晓霜姑娘去了他心灰意冷觉得生不如死。今日如能脱身怎生才能想个法儿替他开解”她满怀忧虑全不觉身边那个小小孩童已然流下泪来。 说话间崖上三人踏着巨字凹槽不断攀升横竖曲折点撇勾捺均成战场。崖高千尺令人望之帽脱只瞧那三人越攀越高身形渐小每落上一方巨字便口占诗句将巨字嵌人句中。诵到十来句时已只见崖壁上三个小影轻摇轻晃恰似身人云中倚天而斗。 贾秀才心生感慨叹道:“池老大这场论剑我贾秀才以前没见过将来怕也瞧不到了。”他羡鱼也点头道:“三弟说的是倘若只论武功敌友双方都是旷古凌今足见风流。”其他嘴上不说闻言也暗暗点头。 梁萧使尽解数踏上“竖尽来劫”的竖字也无可趁之机再往上去崖壁泛青滑不留足只得喝道:“白云端头竖大旗。”以明始终然后逆着寒风将身纵起袖袍高涨恰如一杆凛凛大旗贴着峭壁飘落下堕之时不时挥剑搭上凸石借以消势。公羊羽和花无媸见状也齐身纵落半空中长剑互挑呛啷啷消去下坠之势落水之时坠势也随之消尽竟没激起半点浪花。群雄见两人在水面上下起伏竟不沉没心中奇怪定睛细看原来两人踩着湖中两根铜铸杠杆。这些杠杆连接“天机三轮”和“两仪幻尘阵”成百上千犹如蛟龙纠缠。 梁萧不似两人彼此借力是以先而后至落水时双剑明晃晃早已刺到。梁萧抵挡不及踩着杠杆退到“天璇轮”下足踏轮叶升到高处长笑道:“二位前辈敢来这里赐教么”“天机三轮”乃是天机宫动力之源为巨瀑冲击终年转动梁萧如此做法正是要将公羊夫妇引至轮上借巨轮旋转扰乱二人剑法。 公羊羽猜出梁萧主意心道:“此子心思机巧尤胜武功。”当下拈须笑道:“这题目出得奇妙老夫若不接下遮莫坏了大伙的兴致。”他与花无媸激斗虽久但阴阳交融气机回流不但不觉倦怠抑且精力渐长当下并肩携手纵上“天璇”轮与梁萧斗在一起。三大巨轮本为世间奇迹三人踏轮激斗不只是变数倍增抑且雄奇之处也是古今所无。台上众人既感眼界大开又觉忧心重重花氏兄妹犹为愁:“这梁萧凭借地势一味游斗爹娘剑法纵然神妙但年岁已高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叫人终身抱憾。” 花镜圆瞧风怜始终平静如常憋了许久到底忍不住问道:“风怜姊姊你不替你师父担忧么”风怜默然不答心中忖道:“师父武功盖世无论怎生凶险他总能寻到应付法子。即便当真胜不了他死了我也不活总不致叫他孤零零、冷清清地走在黄泉道上。”心念已决目视梁萧的身形脸上露出温柔笑意。 三道剑光翻翻滚滚自“天璇轮”卷到居中的“天枢轮”又从“天枢轮”卷到“天机轮”。梁萧渐生技穷之感不论巨轮旋转还是瀑布冲刷公羊羽和花无媸两把剑和谐天然毫无可趁之机。尤为可惧的是自己正当壮年气血充沛倒也罢了这两个古稀老人斗了许久竟也毫无倦怠之像而且脸泛异光神采飞扬。梁萧苦斗半日所遇尽是当世高手斗到此时内力运转渐缓生出衰竭之兆一时越觉心灰:“我已穷尽智力但世间既有如此武功叫人无话可说。更何况这剑法纵然厉害也是两人施为我全无臂助只凭一把长剑撑到如此地步料也无人胆敢小瞧于我”想到此处脑海陡有电光划过喃喃自语道:“既有长剑在手何为全无臂助” 公羊羽见他口唇翕动但耳间水声如雷听不明白。他与梁萧斗到此时爱才之心早已压过家国仇怨但觉此人才智武功足可照耀千古自己二人倘若将这一代奇才歼于剑底委实可惜是以占尽上风却不忍遽下杀手当下笑道:“梁萧你要认输不是你只须弃剑咱们就此作罢。”他这话以内力道出压住瀑布巨响花无媸听得这话也暗自点头她对梁萧本无切身仇恨只不过耽于大义被迫迎战。 哪知梁萧却如中魔一般闻如未闻兀自挥剑腾挪。公羊羽瞧他神气古怪颇感讶异将前言又道一遍梁萧仍是不答。公羊羽不觉心中有气心道:“今日若不将这小子彻底折服难有了局。”他心念一动花无媸立时洞明双剑神妙莫测倏然一上一下夹住天罚剑身同时力绞欲叫梁萧长剑脱手。风怜远远瞧见心头一紧未及惊呼忽见梁萧身轻如羽随那天罚剑滴溜溜转了两周不但消去对方劲力抑且穿过对方两剑缝隙纵剑直刺迫得公羊羽夫妇撒开双剑。 梁萧一招得手心中亮堂:“天罚剑为精绝之神两代剑师性命所系此时此地无异于欧龙子父子与我并肩作战。我却将它当作兵器驾御不但暴殄天物更对两位前辈莫大的不敬”他悟通关窍对天默祷道“欧大师铁哲大师二位英灵在上请助梁萧退敌。” 祈祷已罢他高叫一声:“太乙分光剑何足道哉且看我人剑相御的手段。”声传湖上群山皆响梁萧话一出口长剑歪斜左刺公羊羽挥剑挡住花无媸斜刺里赶上刺向梁萧膝间“伏兔”穴。谁料梁萧长剑刺出的一霎身子却如被狂风吹起向右飘出呼地一掌直扫花无媸面门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是梁萧使动了天罚剑还是天罚剑带动了梁萧。 花无媸镇定如恒长剑圆转自下撩起扫向梁萧手腕。但梁萧出掌之际天罚剑已受牵引闪电折回嗡得一声斩向花无媸的长剑。花无媸纵然再多十柄宝剑也不敢硬挡天罚剑的神锋无奈纵身后退。梁萧却不追赶掌剑顺势偏转齐向公羊羽攻到。公羊羽怕坏了双剑和谐之妙不敢纠缠也随着花无媸后退。梁萧一招逼退两大强敌抢上一步故技重施忽而以人运剑忽而天罚剑变成主人梁萧则成它手中兵刃使到精妙处至乎长剑脱手剑如飞蛇行天人如白云翻舞人与剑时分时合变化奇绝。 释天风见梁萧招法奇变一时双目大张瞧了一阵摇头叹道:“好一个人剑相御。”风冷瞧不出究竟着急道:“什么叫人剑相御。”释天风道:“自古剑法练到绝处无非以人御剑梁小子却不但以人御剑而且以剑御人人与剑互引互动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原本他一人一剑势单力薄在老穷酸夫妻联手之下决计讨不得好去。而如今人剑相御便如凭空多出一位得力帮手。太乙分光剑所以厉害无比只因其阴阳造化、生生不息;如今梁小子人剑同心也是生生不息。生生不息遇上生生不息胜负之数可就难说得紧了。”众人听他一说均感惊奇。 风怜歪头想了想拍手笑道:“我明白啦师父并不把天罚剑当作剑。”说罢忽地觉手足能动敢情时刻一到释天风封住的穴道自然解了。释天风皱眉道:“女娃儿说话古怪不当作剑难道当作人” 风怜道:“那是当然。”心中忖道:“师父必是将天罚剑当作爹爹爷爷与他们在天之灵并肩作战。”想到此处眼圈儿倏红泪水迷蒙双眼。此时梁萧将“人剑相御”使到得意处“天罚剑”渐渐泛起离合紫光剑上的锈斑尽都变成星文霞彩奇丽绝伦遥遥看去便如一道长长的紫电漫天纵横。众人不由啧啧称奇。风怜虽生于铸剑世家对这等奇像也是道不明白。 疑惑间忽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道:“善哉善哉梁萧此子创出如此神技真为武学放一异彩”风怜回头望去却见不知何时人群中多了一个须眉皆白的高大和尚手持一支木棒面带笑意。释天风哈哈笑道:“九如你这老秃驴鬼鬼祟祟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凌水月白他一眼合十笑道:“未迎大师佛驾真乃罪过拙夫有口无心胡言乱语还望大师见谅。” 九如笑道:“无事献殷勤必有图谋释夫人你恁地客气和尚好生不安。”他说得直白凌水月不禁脸上一红道:“大师法眼无差老身确有所图。”九如笑道:“请讲。”凌水月道:“这三人斗剑目前虽然旗鼓相当但人力有限迟早会有胜负。依老身之见冤家宜解不宜结任谁伤损皆是不好。还请大师与拙夫联手将三人分开大师与梁萧有旧必能说服他解开心结远扬他处。若是公羊羽和花家妹子不允么”她忽然住口笑而不语。 九如笑道:“和尚明白了倘若此间有人不允合和尚与梁萧二人之力压服群雄未必能够但要走脱却是绰绰有余。”众人闻言均是一凛。凌水月叹道:“不错而今此法最善。” 九如瞧了一眼斗剑处笑道:“释夫人言之成理和尚正为挫锐解纷而来无所旁贷。”他白眉一耸笑道:“释岛主上吧。”释天风嘻嘻一笑道:“好”忽地一拳直奔九如而来。 九如瞧他神气惫懒已有防备挡下这拳啐道:“老乌龟你又癫了”释天风拳脚密如雨点口中却笑道:“扰人打架就好比夺人口食没得折了寿数。这场比斗古今少有焉能被你老秃驴搅了常言说得好:兵对兵将对将玉皇大帝对阎王。那边厢主将逞威这边厢咱们做偏将的也该另辟战场了了旧怨。”说话中也不知出了几拳几脚。九如不敢大意将木棒插在一旁挥拳抵挡。 凌水月气急骂道:“死老头子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着两眼怎就不看风色”释天风几度被妻子阻拦无法出手殴斗早憋得心痒难煞好容易找到借口大打出手怎生收敛得住任凭凌水月斥骂他只是装聋作哑不加理会。 正斗得不可开交忽见两艘小船一前一后从彩贝峡里出来前方一艘忽地转疾近了木台只听船上传来一声大喝便似半空里响起一个炸雷。众人不及回头便见一道人影如鬼如魅抢到相斗二人之间挥手便是一拳势大力沉迫得释天风倒退两步定睛看去来者却是一个年轻和尚身材敦实圆脸上一双环眼微有稚气叫人瞧不出年岁。 那和尚一拳既出后着绵绵而至与释天风斗在一起九如反被撇开。释天风与他拆解数招喜道:“小秃驴好本领。”他只要有架可打有对可放不论对手是谁都是不亦乐乎。当即打叠精神与那年轻和尚拳来脚往斗了个难解难分。 众人见又冒出个年纪轻轻的大高手都觉惊讶只见来船抵岸船上跳下一个精壮汉子、一个怀抱琵琶的黄衫女子。池羡鱼识得黄衫女子正是金翠羽不由奇道:“四妹你来了么唔这位是”那精壮汉子接口笑道:“池老大你认不出小弟了”池羡鱼听他话一出口恍然道:“啊哟白老二你怎地就瘦下来了”白不吃嘿嘿直笑面有得色。 贾秀才瞪眼道:“白不吃你小子是面团捏得么说胖就胖说瘦就瘦。”金翠羽笑道:“白二哥倒不是面团只不过有人神通广大把他这大活人当作面团捏了一回。”池羡鱼和贾秀才同声道:“是谁”金翠羽美目流转顾望湖上众人随她目光看去但见后面一艘船也已近了由池鹤叶钊掌舵须臾靠近木台。当先走下一双女道士年长的鬓苍然面容清秀一个约莫三旬眉眼秀丽。 贾秀才问道:“白老二莫不是这两位道长”白不吃摇头道:“不是不是。”此时船上又走下一个俊秀少年身着儒衫仪态都雅。贾秀才皱眉道:“这个年纪太小却也不像。”金翠羽冷笑道:“有志不在年高如你这般懒散无聊活上百岁也是枉然。”贾秀才笑道:“我知道了你是看人家年少英俊是不是但就你这把年纪你瞧得上人家人家可未必瞧得上你。”金翠羽气得俏脸白出手如电只听啪的一声贾秀才脸上多了五个指印贾秀才却嘻嘻直笑手中折扇轻摇便似这个巴掌从没打过。 正自斗口却见叶钊扶着一位女子恭谨下船那女子虽称不上绝色但眉眼温柔不失清雅淡蓝布衣洗得白朴素整洁。贾秀才瞧见她不知为何胸口倏地一热:“就是她就是她了。”天机宫众人见了这个女子个个面露惊疑之色。 那女子抬眼扫过场上轻轻一笑扬声道:“大家都住手吧”声如乳莺初啼十分娇柔。那年轻和尚闻声收拳飘退三尺合十道:“老先生不打了罢。”释天风怪眼一翻怒道:“小秃驴这是什么话我问你饭吃到一半能否不吃屁放到一半能否不放”和尚挠挠头道:“饭吃到一半不吃尚可屁放到一半不放岂不憋死人了” 众人见他武功高得出奇说话却傻里傻气又觉吃惊又是好笑。释天风笑道:“小秃驴知道就好打架如同放屁打到一半不打岂不憋死人了”说罢一拳送出那和尚只得出手抵挡。九如始终笑眯眯立在一旁既不相帮也不劝阻。 忽听得“天机轮”处传来一声长啸梁萧脱出太极剑圈身化流光向这方驰来。公羊羽夫妇两把长剑如影随形紧迫不舍。梁萧抢上木台忽地一掌拍向释天风释天风左右受敌只得跳开却见梁萧不顾身后利剑将天罚剑就地一插张开双臂将那年轻和尚搂住大笑道:“花生哈哈好花生。”一边大笑一边将和尚绣球也似抛上半空接住又抛抛了再接一次高过一次花生手脚乱挥惊得畦哇叫道:“梁萧梁萧你要摔死俺啦” 梁萧这才让他落地哈哈大笑花生也是心中激动抓抓光头不知说什么才好唯有呵呵憨笑。梁萧转眼望去拱手道:“了情道长”欲要下拜。那年长女道士慌忙将他扶住道:“勿要多礼。”梁萧起身又对那年少女冠微微一笑道:“哑儿道长当真美了许多。”哑儿白他一眼眼角却含着笑意。了情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真真胡闹赞出家人哪能用这个美字” 梁萧笑了笑又向那儒衫少年道:“你是呙儿那少年眉眼微红拱手道:“梁叔叔安好”梁萧见十年光景小小孩童已长成谦谦君子端地欣慰难言目光一转终于落到蓝衫女子身上不由得身子震了一下。蓝衫女眉眼里笑意流动梁萧嘴唇一颤话没出口两行眼泪已夺眶而出但觉双膝酥软扑通跪倒在女子脚前嚎陶大哭起来。他适才一人一剑力压群雄从头至尾都没露出半点怯态此时却哀不自禁大放悲声让众人无不惊愕。那蓝衫女子眼圈儿微红将他扶起道:“萧哥哥我”梁萧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晓霜我当你死啦我当你死啦” 花晓霜这些年历经艰辛性子变得十分坚韧但此时也禁不住流下泪来说道:“萧哥哥都怪我不好我怕家里阻我行医是以隐姓埋名不令他们知晓。”梁萧哭了此时心情慢慢舒展开来收住眼泪忽听花清渊悠悠叹道:“霜儿你你这般做忒也忒也叫人伤心了。”话未说完声音已自哽咽了。 梁萧遽然而惊放开晓霜双手回过身来面向公羊羽和花无媸高声道:“二位还要再斗么”公羊羽夫妇面面相觑花晓霜踏上一步躬身道:“爷爷、奶奶还请瞧霜儿的面子别再斗了。”公羊羽捋须不语花无媸却轻哼一声转过脸去。 了情稽笑道:“恭喜公羊先生恭喜花姊姊贤伉俪这路剑法心心相印想来宿怨已消了。”公羊羽一怔道:“慧心你”了情截口道:“贫道了情先生莫要叫错啦。而今贫道心结已解既然来了便不怕面对往事。唉世事难料说起来咱们谁又没有错过梁萧纵然错了但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她嘴里说着目光却向公羊羽投去。 二人对视半晌公羊羽心中升起一阵凄凉这一刻在了情眼中他再也看不见林慧心的影子这位昔日恋人当真已勘破情关恩怨情仇尽皆了了。刹那间公羊羽只觉半生苦恋俱都付诸流水不由得心灰意冷叹道:“云殊你过来。”云殊上前公羊羽抬起手中软剑道:“这柄青螭剑乃是精绝族的神剑欧龙子托我守护是以没有传你如今天罚既出青螭便已废了不过此剑虽短了三寸锋利仍是世间罕有你好好护持莫要辜负了它。” 云殊惊退道:“如何使得师父留着防身才好。”公羊羽摆手道:“今日一战足慰平生。从今往后老夫再无动剑的兴致”他道出“封剑”之意众人均是一惊。云殊不敢再推只得接过宝剑。花无媸冷冷旁观蓦地转身向石阵走去了情扬声道:“姊姊暂且留步了情有话要说。”足不点地般赶上去与花无媸并肩走入石阵。哑儿见师父追上昔日情敌怕她吃亏急要跟上花慕容忙道:“小道长这石阵颇有古怪我带你进去吧。”哑儿也听过天机石阵的奥妙不敢违抗随在花慕容身后。 公羊羽叹了口气正欲转身花清渊忽地横身挡住拱手道:“爹爹慢走。”公羊羽皱眉道:“怎么”。花清渊道:“数十年来清渊都没能一尽孝道这次爹爹来了无论如何还请盘桓一些时日让清渊了却毕生心愿。”说罢眼眶泛红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公羊羽叹了口气将他扶起黯然道:“应该是我对你不住多年来都没能照看过你。” 他此话一出无异直面认错知他性情者都觉讶异。云殊喜道:“师父若肯留下徒儿也当多留几日请教武功。”公羊羽冷然道:“请教什么你练到这个分上还用我教么”他明骂实褒脾性依然乖僻云殊唯有诺诺连声。 释天风哈哈笑道:“是啊老穷酸你不走老秃驴也来了咱们这些老家伙当好好聚聚比武拼酒醉他个三天三夜。”九如笑道:“你要讨好老穷酸何必把和尚拖进去和尚敬谢不敏。”释天风笑道:“老秃驴小气你想想如今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咱们这些老家伙再不加把劲合创几样厉害功夫岂非尽被比了下去。” 九如笑道:“老乌龟敢情你打得这个主意天人有道不服老可不行。”凌水月笑叹道:“大师别听拙夫胡言乱语不过你们三位难得一聚聊聊天、喝喝酒也是好的。”九如额道:“释夫人此言大善和尚恭谨不如从命了。”释天风笑道:“还是老婆厉害无怪我总是怕你。”他口无遮拦当众说出惧内之事凌水月不由得面皮一热低啐道:“你这个老不修的。” 花清渊留住父亲心头快慰向群豪道:“诸位英雄小女既然无碍过节也就了了。不才祖训在身难以尽延各位人宫聚饮。我已命人在东北七星谷备下牛酒还请诸位赏脸一顾。”这场打斗草草收场群豪失望者多欢喜者少纷纷客套几句悻悻去了。 花清渊注视花晓霜道:“霜儿你也当去见见你娘自你失踪之后她身子始终不好。”花晓霜细眉一挑露出惊色侧目望去只见梁萧正与赵呙低声说话便道:“萧哥哥我要人宫看看母亲你要跟来么” 梁萧正询问赵呙情形得知他果如少时所言未学武功专攻医术心中不胜感慨听了花晓霜之言沉吟道:“我还是不去了。”花晓霜一点头握住他手手指轻颤在他掌心写道:“明早在落雁峰下等我。”二人四目相对梁萧点点头心中怅然若失。举目望去只见风怜与花镜圆说了几句抬头道:“师父镜圆邀我入宫玩两天顺道将阿忽伦尔带出来。”她说话之时目光却投在花晓霜身上神色甚是凄婉。 花晓霜奇道:“梁萧她是你徒弟”梁萧脸一热正欲分辩晓霜已上前拉住风怜的手笑道:“你长得可真美嗯我送你一样物事。”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红珠道:“这是我炼的一颗牟尼珠能辟毒虫也能解毒不大好看却还中用你若不嫌弃权且收下。当作是见面礼。”她爱屋及乌对风怜自也十分温和。 风怜听得眉眼一红低声道:“多谢师母”声音虽小花晓霜却听得双颊泛红不敢再瞧梁萧拉着风怜匆匆人谷去了。九如与释天风夫妇并肩跟上公羊羽走了两步忽地掉头道:“梁萧你说这一场斗下去谁能胜出”梁萧道:“早十年先生必胜无疑晚十年小子或能胜出。今日胜负么当看运气。”公羊羽哼了一声道:“什么早十年晚十年你是说我老了”梁萧道:“前辈直问晚辈也唯有直答。”公羊羽手捋长须抬眼凝视一轮夕阳蓦地吟道:“谁道人间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吟罢纵声长笑振林荡谷宿鸟惊飞笑声未尽已消失在石阵之内。 花生见九如也去了便道:“梁萧俺好久没见师父要陪他说说话。”梁萧笑道:“你自去便是何必跟我说。”脸上强笑心情却更见沉重不祥之感愈强烈。花生欢欢喜喜跟在九如身旁消失在石阵深处。云殊始终望着赵呙待得众人走尽始上前道:“若云某双眼未拙这位当是圣上吧。”赵呙征了怔他久随晓霜、花生性情朴直不善作伪只得道:“云大将军做皇帝的赵呙早已死在崖山如今的赵呙只是一个区区郎中罢了。” 云殊扑通便跪流泪道:“圣上果真是你么”赵呙手足无措赶忙扶住他道:“云将军万勿如此你屡兴义师我都知道。只是我才能疏浅不能相助委实抱歉得紧。”云殊固执不起道:“下臣有许多事欲禀圣上还请圣上随我入宫容下臣一一禀明。”赵呙皱眉道:“云将军快快起来”云殊接口道:“圣上不答应下臣便不起来。”赵呙知他为兴复故国费尽心机想要拒绝又觉于心不忍不由眼巴巴望着梁萧求助。梁萧摇头道:“你已长大成人凡事自己作主便是。”赵呙点了点头对云殊道:“云将军皇帝我是不做但我随你入宫你有话直说我听着便是。”云殊心道:“入宫了便好待我慢慢开导于你。”欢喜起来挽着赵呙入谷去了。: 第十三章 隰桑有阿 不多时人已散尽偌大木台剩下梁萧一人太阳早已落山暮霭沉沉湖水凄清空中弥漫着渗人心腹的冷意。梁萧呆立片刻取了一块木板施轻功掠过湖面到了落雁峰下。落雁峰顶云生雾绕山脚对着湖水长满野生桑梓桑叶阔大望之如云。 梁萧在树下坐了一阵又烦躁起来起身踱步忖道:“晓霜这一去不知还能够来么她虽不致不来但花无媸诡计多端心肠又狠未必不会拦她。虽说风怜也入谷去晓霜若不来我借口见风怜或能闯入宫去但我说过不进谷出尔反尔徒惹人笑”胡思乱想一阵他坐下来靠着大树欲要人睡但心绪起伏哪有丝毫睡意遥听得七星谷中传来鼓乐之声喧嚣震天心知群豪正在欢饮越孤寂起来坐在大石上抬眼望天。 天上星子明亮历历犹如白石。梁萧无数次看这星空每次都感觉不同此刻的星光迷蒙模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之意。过了一阵喧哗声平息下来晚风微凉一阵阵拂起他的衣。梁萧不由起身踱步而后又坐下来观望群星可过不多久便又厌了站起来回走动。 起初夜过得极慢一刻半时都似经年累月般久长但一过午夜星汉流西时光又变得十分迅快。过了一阵启明星显露出来梁萧想到黎明将至忽又生出说不出的惧怕恨不能挽住耿耿星河让这长夜永也不要过去。可他越想挽留天却亮得越快了星光渐黯东天破晓彤云中一弧白光若隐若现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忽地他隐约听到湖上传来轻微的响声心头一喜奔到湖边却见黑漆漆犹若死寂哪有人影不由心头一灰:“她难道不会来了。”这念头刚刚生出又被他极快地压了下去:“天这样黑她哪会来呢梁萧啊你也太性急了些。” 他对着黑沉沉的湖水呆立一阵复又绕至树下背着旭日盘坐。四周静悄悄的梁萧似能听到自己心跳声一下一下越跳越快越跳越沉。树枝树叶的影子分明起来万物复苏山谷中传来雀儿的啼声。梁萧不敢去瞧湖上唯有耳朵始终张着但却只听到偶尔传来鱼儿戏水的声音。 天渐已大亮了光明遍地白亮亮十分耀眼。梁萧忍不住跳将起来眺望湖水湖上空荡荡的只有两对燕子飞过双尾其明如剪飞羽似薄薄的金片双双钻人湖上的白雾中去。梁萧抱着头颓然坐在一块大石上心中分外茫然:“巳时快到了她还不来大约再不会来了。晓霜不会爽约她既然不来那便是被阻着拦着再也来不了。”双眼没得一酸泪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隐隐感到自己再也进不得天机宫了这一湖一阵便如宇宙洪荒将自己和花晓霜永远分离开来。就在他行将绝望之际忽听湖上水响伴着一阵歌声:“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歌声娇柔动听。梁萧一怔慢慢抬起头来但见日光和煦雾霭淡淡湖水其碧如蓝一叶小舟从雾气中飘了过来。花晓霜含笑俏立船尾手摇兰桨又唱道:“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梁萧当年行医时也曾读过诗经记得这是一隰桑说的是一个女子看到爱人站在桑树地里喜乐无比的感受。梁萧听得痴了不禁和道:“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念着念着神魂摇荡竟连小舟靠岸也忘了相迎。 花晓霜拴好小船提着一个大大的红漆食盒袅袅行来她已换过衣衫蓝衫垂膝白孺系腰头上一块白亮细绸围住髻。乍眼一瞧便如一个娇俏村姑。见了梁萧不禁笑道:“萧哥哥我来晚了些你饿坏了吧。”将食盒放下打开盒盖菜香扑鼻。梁萧没由来心头紧嗫嚅道:“晓霜你这是做啥我我不饿你干么麻烦自己” 花晓霜笑道:“才不麻烦嗯你昨晚没睡好吧”梁萧奇道:“你你怎么知道”花晓霜笑道:“我是大夫一看你气色便已知了。”梁萧大窘抱过食盒吃了一阵忽见花晓霜目不转睛瞧着自己不由面皮一红说道:“你瞧着我干么”花晓霜笑道:“萧哥哥我若这样瞧你一辈子你怕是不怕”梁萧一愣忽地搁下木筷失笑道:“晓霜十年不见你也变机灵啦也会牙尖嘴利地戏弄人了。”花晓霜莞尔道:“不是我变机灵了而是萧哥哥你变傻了呆头呆脑活似一个大笨牛。”梁萧跳起来笑道:“好呀你骂我”丢开食盒搂着晓霜疯转起来。花晓霜不防他狂性大忙叫道:“萧哥哥别转啦我病了头都晕了。”梁萧醒悟道:“该死我忘了那病。”急急停下毛手毛脚便要给她度过真气花晓霜却抓住他的手轻轻一笑咬住嘴唇低声道:“萧哥哥你真笨我骗你的呢我的病早已好了。” 梁萧愕然倒退两步继而心涌狂喜竟忘了怪她骗人猛地挽住她手纵声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方道:“不骗人么”花晓霜含笑道:“这次便不骗人。”梁萧不觉莞尔。二人心中喜乐挽着手在山谷中徜徉互诉别情。走了一阵觑得一眼寒潭清莹秀澈善可鉴人。 花晓霜临水自顾忽见鬓间已有几缕白心头不觉一痛。梁萧猜到她的心思瞧得繁花正茂便摘下一朵紫色大花别在她鬓间。花晓霜偎人梁萧怀里忽地轻声抽泣起来梁萧将她搂着黯然无语。花晓霜哭了半晌抬起头来抹泪道:“萧哥哥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梁萧道:“那是自然我死也不和你分开了。”这几句话在二人心中设想过千百遍事到临头却是毫无阻滞平平淡淡说了出来一时间二人两手紧握四目相对彼此间心意交融不言自明了。 花晓霜沉默半晌又叹道:“萧哥哥这些年来我空白多了许多白却是一无所成真叫人泄气。”梁萧奇道:“这些年你走遍天下活人无数怎会一无所成。”花晓霜道:“你算算即便我一天救十个人一年也才救三千多人十年也救不到三万个何况一天多半救不了十人的。有些病更是我治不了的当年向观音大士许下的愿心一半都没做到。”说罢不胜气馁。 梁萧沉吟道:“常言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一人本领再大终也有限。晓霜你既然教了呙儿医术何不大开庠序再教导一千得力徒弟徒弟再教徒孙徒孙再传徒弟长此以往代代不穷所救病人何止亿万”花晓霜怔了征喜道:“萧哥哥说得是过些日子咱们就盖所房子找些聪明的孩子好好教导。”梁萧笑道:“盖好学堂门前还须写副对联。”晓霜笑道:“什么对联” 梁萧一本正经道:“右联么就叫做莲足踩扁鹊;左联么则是:粉拳揍华佗。”花晓霜白他一眼佯怒道:“好呀你不敬先贤不说还把我比成当街撒野的泼妇了。”梁萧笑道:“别忙嗔怪还有横批呢。”花晓霜奇道:“哦好歹说来听听。”梁萧深深看她一眼叹道:“那便是阎王服输了。”二人不觉相视而笑。 笑了一阵梁萧又道:“有了门联门神也不可少。正好我和花生一边一个哪个学生不听教的就踢他屁股。”花晓霜嗔道:“胡闹小孩子哪挨得住你的拳脚再说萧哥哥你本事天大怎好来给我看门庙小不敢容神敬谢不敏了。”梁萧摇了摇头道:“我的本事不过屠龙之术无所用之。”花晓霜见他说话之时眼中掠过一抹痛色心中也不由难过忽道:“萧哥哥我学医是为治病救人你学算学武又为做什么呢”梁萧想了想道:“倘若容我胡说我倒有四个心愿。”晓霜奇道:“什么心愿。” 梁萧仰望天缓缓说道:“叫世上怨恨烟消要天下再无恶人令黄河不再泛滥让人间永无战争。”花晓霜默思道:“叫黄河不再泛滥尚可一试但其他三个心愿却是没法完成的。”想着眉间一黯却听梁萧道:“晓霜我说了是胡说你莫要当真”花晓霜强笑一笑岔开话道:“萧哥哥落雁峰顶有座聚仙台眼界开阔大可一览括苍山胜景咱们去瞧瞧好么。”梁萧含笑应允。 二人并肩上山一路上苍松倒挂流瀑湍飞道旁奇花异草览之不尽。将到山顶远远瞧见一角红亭花晓霜笑道:“那便是聚仙台了。”话音未落忽听亭中传来琴箫合鸣之声琴声华彩如牡丹盛放珠玉满堂;箫声却是冲淡平和好比林泉漱石不着人间烟火之气。 梁萧怅然道:“端地不巧先有人来了。”花晓霜在他耳边低声道:“弹琴的是奶奶奏箫的是我师父他们是从另一条路上来的。”她吐气如兰梁萧只觉面颊酥麻不禁莞尔付道:“花无媸与了情竟会琴箫合奏也不知公羊先生听到该当作何感想”却听花晓霜道:“萧哥哥咱们还上去吗”梁萧摇头道:“聚仙台上高人聚会我这后生小子凑什么热闹”花晓霜知他心结难解不愿与众人相见当即依从。 但听琴箫相应甚为和谐过了一阵曲终韵绝只听花无媸笑道:“诸位听我与了情道长奏得如何”了情叹道:“惭愧惭愧花姊姊琴技无双了情献拙了。” 却听九如笑道:“倘若两人都奏得一般精湛倒未必中听。方才这一曲能短能长能刚能柔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公羊羽叹道:“老和尚评得精当如此琴箫和响方得天趣。”说着叹了口气若有所憾。话音未落便听释天风打了个呵欠嚷道:“去天趣地趣听得老夫两眼眯眯。这吹得吹弹得弹咿咿呀呀难听之极还不如下山找个娘姨唱支小曲来得正经。”山顶上静了一静凌水月气急道:“老头子你真是村没得丢尽我的脸。”释天风哼哼道:“老夫会打架不会听曲你们几个不必拿牛眼瞪我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寻梁萧切磋武功去。” 梁萧听到这话慌忙抱着花晓霜纵起数丈抓住一块凸石挂在崖壁上。只见释天风急如狂风从下方山道经过拐了个弯儿一道烟下山去了。梁萧瞧他去远大大透了口气花晓霜低笑道:“昨夜亏得师父说项奶奶、爷爷言归于好倒是一件天大的美事。”梁萧想公羊羽生平任天而动到得晚年却屈于伦常。看起来无论公羊羽如何不肯伏老也终究经不住岁月催迫。 想着不胜慨叹说道:“晓霜我猜想你爷爷奶奶之所以不睦并非为了别的只因相知太探。”花晓霜奇道:“怎么说”梁萧道:“他们两人心思敏锐善能洞悉他人心意是以才能使出那般剑法叫我无法取胜。不过人心总是有善有恶他俩既深知对方的好处也深知对方的坏处好的不说坏处多了不免引起争端。偏偏他两人都很自负明知对方心思偏是不肯屈就唉这较之彼此误会还要令人恼怒久而久之势必闹出岔子。” 花晓霜想了想笑道:“还好萧哥哥聪明我却笨得紧。”梁萧摇头道:“你才不笨但你总能委屈自己容让我的性子。”花晓霜嘴角含笑心道:“你又何尝不是堂堂大算家、大将军却纡尊降贵陪我到处行医。”想着偎人梁萧怀里心中惬意已极。 这时间忽见一道人影从山下飞驰而来梁萧瞧那身法只当是释天风转回来待得近了却见是云殊。云殊神色惶急全没留心四周急奔上山高叫道:“师父、师娘各位前辈事情有些不妙。”公羊羽不悦道:“慌什么天塌下来尚有长汉顶着。”云殊惭道:“是徒儿方才得到消息镇南王脱欢率领数万兵马开入括苍山直望天机宫来了。”众人均是一惊凌水月道:“云贤侄莫不是讹传”云殊叹道:“绝非讹传鞑子来势之快真真迅雷不及掩耳。”山顶上一阵默然花无媸道:“无妨两仪幻尘阵精微奥妙便有十万雄兵也休想攻破。”云殊应了一声内心却隐觉不安但何处不妥却又说不明白。 大军压境众人再也无心赏玩景致匆匆下山。梁萧待众人背影消失始才跳落山道见花晓霜蛾眉深锁便道:“我们也去罢。”花晓霜迟疑道:“萧哥哥你见了他们不免又受屈辱”梁萧道:“事到如今哪管什么屈辱不屈辱”两人下到山脚但见彩贝峡两侧旌旗招展均是大元旗号元军来来往往正向湖中吊落战船。梁萧暗觉吃惊:“这些兵马来得好快”转眼望去只见群豪面带忧色立在栖月谷口观望。天机宫建成以来防御消极并无弩炮防守元人若从彩贝峡顶吊下战船便可直抵栖月谷了。 梁萧与花晓霜乘小舟抵至谷口众人大敌当前见了二人也无心计较。花无媸瞧着元军忙碌喃喃道:“元人轻车熟路章法严密处处针对我宫地势莫非谷里出了奸细”众人面面相觑皆感迷惑。梁萧忽道:“若我料得不错并非内奸而是多年前的叛徒。”花无媸双肩微震侧目道:“你是说明归”梁萧点头道:“明归已然投人脱欢手底但不知为何今日始才动手”云殊道:“缘由再明白不过。蒙古诸王始终与元廷交战鞑子无法南顾。而今诸王被土土哈击败。鞑子腾出手来第一件事便是对付南方义军。只是奇怪鞑子皇帝何以知道天机宫便是义军府所在”说罢蹙眉沉吟。 梁萧冷然道:“那又什么稀奇你图一时之快放走那两个喇嘛他们出去元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再说他们混得进来他人自也混得进来。只怕此间虚实对方早就探得清楚。”云殊面色涨紫正想辩驳却听释天风高声道:“你们两个说来说去顶个屁用且看老子夺一艘战船回来挫一挫他们的威风。”他说动就动凌水月未及阻拦他已施出“乘风蹈海”起落如风逼近元军战船元军大惊失色一迭声起喊来。 释天风正要纵上船头忽地一阵箭雨从峡口上方射来释天风大喝一声挥掌扫落箭矢但真气却是一泄落回水中。霎时间又是一波箭雨射来释天风双掌齐飞勉强挡开脚下却已踩虚没入水中。箭雨再至释天风双足落水平衡已失手忙脚乱之间大腿中了一箭栽进水里。眼看元军箭矢不绝呼啸而至正觉难当后襟忽然一紧被人向后拖出数尺抬眼看去却是梁萧。 梁萧左手抓着释天风右手舞剑拨打箭枝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抛掷木板返归己阵。眼看难以支撑花生将擂台木板扳断一块运足“大金刚神力”喝一声:“去”那木板贴着湖面飞转瞬间落到梁萧身后梁萧转身纵上花生第二块木板又已掷来这般乍起乍落花生掷到第十六块木板时梁萧已携释天风返回台上。凌水月眼中喜现泪光连声道:“梁公子谢谢你了。”扶起释天风替他拔出羽箭心中气痛难当方要骂上两句眼泪却已落了下来。释天风正觉丢了面子羞恼已极忽又见她流泪不禁烦躁道:“老太婆你哭什么不就挨了一箭么离肠子远得很。这般的箭儿再挨十箭也不打紧。”凌水月气道:“你这死老头子我跟你四十年便操了四十年的心你你就不能安分一些让我省省心多活几年么”释天风瞧她泪水涟涟真情流露只得嘟嚷几句再无它言。 这一回未折元军威风反倒折了一个绝顶高手。群豪正自气馁忽见元军阵中驶出一条小船船上站了一名元将头戴铁盔身着便袍高叫道:“梁萧故兄弟土土哈在此但求一晤。”两个士卒摇橹如飞片刻已至湖心。 梁萧眉头微皱了情道:“梁萧此事蹊跷只怕内有阴谋还是不去为妙。”九如道:“管他什么阴谋阳谋。梁萧机会难得。此人既然送上门来便抓他做质迫使元人退兵。”梁萧思索一阵回头道:“晓霜我去去就来。”花晓霜点头道:“小心一些。”两人深深对视一眼梁萧转身荡起小船驶到湖心。二船相靠一个元兵拿钩挠将船固定在一起。 较之当年土土哈容貌未改髯须却浓密许多顾盼间目光逼人。两人对视片刻土土哈手指船头道:“坐。”梁萧颔。两人相对而坐土土哈提起一袋马奶酒道:“请”梁萧接过拔塞便喝。两人默不作声连尽四袋马奶酒土土哈忽地将空皮囊掷人湖中笑道:“梁萧你若要抓我做人质现在最好不过”梁萧摇头道:“你先说来意。”土土哈叹了口气道:“梁萧三狗儿、杨小雀、王可的父母兄妹俱都安好富贵荣华享用不尽你只管放心。”梁萧道:“很好。”土土哈神色一黯又道:“囊古歹在漠北与叛王们交战时被叛王大军围困兵尽粮绝自刎而死。”梁萧眉头一颤半晌道:“他马革裹尸也算了了夙愿。” 两人相对无言土土哈抓过两袋马奶酒抛给梁萧一袋两人仰天饮尽喝了一袋又喝一袋。两边人马听不见二人说话只瞧得二人不断喝酒都感疑惑。 顷刻间二人又尽三袋烈酒土土哈朗声道:“叙旧已毕且说正事。”梁萧道:“请说。”土土哈道:“天机宫为江南义军巢穴镇南王早已有心攻打只是一则要攻打安南、占城二则此地鬼斧神工以明先生推断非有数万精兵无法攻破。” 梁萧插口道:“明先生便是明归”土土哈道:“不错他如今是镇南王的军师。西北诸王已败窝阔台汗海都遣使称臣。圣上此时命我南来便是要协助镇南王肃清南朝余孽。”梁萧冷然道:“阁下威震宇内彪炳当世当真可喜可贺。”土土哈听出他话中讥嘲之意苦笑道:“梁萧你勿要取笑。说到沙场对垒我远不及你。但此次经明先生筹谋镇南王与我有备而来天机宫破在旦夕。抑且狮心龙牙说了云殊等人都在此间是以今日一战势所难免。” 梁萧默然许久忽而叹道:“土土哈你的汉话流利了许多。”土土哈不防他说出这句微微一怔道:“梁萧我并非说笑早则今夜迟则明天天机宫必遭攻破。多年来我为圣上东征西讨立下不少功劳只要你一句话土土哈愿以所有功劳富贵换取你的性命。” 梁萧摆手道:“土土哈你心意很好。但你不知道我这身本事大抵来自天机宫。人生天地间饮水思源不可忘本。天机宫有难梁萧自当拼死力战与之偕亡岂有苟存独活之理”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陡扬如掷金石。 土土哈久久无语半晌起身道:“好梁萧你要拿我做质只管动手。”身后两名士兵闻言一惊呛的一声拔出钢刀土土哈举起手来沉声道:“不得动手。”二人一呆钢刀复又退人鞘中。 梁萧淡淡一笑也起身道:“土土哈你以兄弟之礼见我我自当以兄弟之礼待你。”挥袖震断钩挠朗声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土土哈雄躯一震虎目中泪光闪动躬身抱手涩声道:“好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二人均是果决之辈话一说尽各自撑船返回己阵。 梁萧登上木台释天风顿足便道:“梁萧你怎么不把人抓回来”众人均是脸色疑惑。梁萧摇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事甚为抱歉。但我既然回来自当与诸位同生共死守护天机宫”靳文冷笑道:“我看你是与鞑子商量好了回来做奸细想把天机宫卖了”话未说完云殊忽地厉声道:“住口。”靳文被他一喝不觉哑口。云殊两眼望天沉声道:“文儿你记住了。他虽是强仇大敌却不是奸险小人这等卑鄙之事别人纵然会做但他却做不出来。”他嘴里虽这般说却自始至终没瞧梁萧一眼。 云殊一言既出旁人自无多话。靳文恨恨瞧了梁萧一眼悻悻退下。梁萧也不料云殊会出言为自己开脱心中满不是滋味。公羊羽颔道:“不错大敌当前勿要中了鞑子的离间之计。”梁萧不觉苦笑寻思道:“或许真是离间计也说不定但他人无情我决不能无义况且土土哈说得不错今日一战势所难免抓他也没甚用处。” 众人静静观望不一时只听战鼓雷动元军战船纷纷驰出峡口向栖月谷驶来船头士卒扯满强弓硬弩箭镞在阳光中闪闪亮。花无媸忽道:“清渊你率宫中弟子拆去这座木台而后藏身石阵守好入口其他人且随我退人宫中。”花清渊应命待得拆去木台元军已然逼近放箭众人只得退人石阵。 在宫中守候片刻众人俱有愁容云殊忽道:“师母依照兵法天机宫一旦谷口被战船封锁后无退路怕是一处死地。”花无媸摇头道:“无妨即便明归居中引路但我谷内尚有枢纽鞑子倘若入阵纵枢纽改变阵法走向叫他们欲进不得欲出不能生生饿死在阵中。谷内存有二十年粮草种有菜蔬养了牲畜咱们就和鞑子比比耐性。”云殊叹了口气道:“但愿如师母所言”愁眉不展退到一旁。 到得夜里谷外元军呼声如雷遥遥传人谷内众人无人能够合眼俱都静静聆听。枯坐到次日凌晨花清渊遣人来报只说元军仍未人阵。花无媸眉间隐现焦虑之色负着手踱来踱去。公羊羽也坐在椅上蹙额沉思梁萧、云殊、九如、了情、凌水月俱都沉默就连释天风也觉出气氛有异无了言语。到得辰时左右忽听得元军一声喊然后便是一声巨响好似晴天霹雳。众人一跃而起梁萧、云殊同声叫道:“来了”花无媸停下步子面若寒冰身子起抖来。公羊羽缓缓站起身握住她手。 片刻间又是一声巨响不一时连响三次最后一声格外震耳似有什么东西随之倒塌。忽见得叶钊一道烟奔人厅中面无人色颤声道:“不好了鞑子用火炮将天璇轮击毁了。”花无媸身子一晃坐在椅上目光呆滞脸上已然没了血色。 云殊腾身站起断然道:“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奋力出击。”手臂一挥喝道:“是好汉的都跟我来”群豪轰然应诺随之奔出诸大高手也紧随其后。释天风不顾伤痛也要跟上好歹被凌水月劝住。群豪出了石阵只见元军将战船排成一列好似城池瞧见众人出谷乱箭射来群豪手持盾牌兵刃齐声大喝奋力冲上。元军出硬弩火箭劲急绝伦铁盾也是一击而碎。一时间群豪惨呼大起。 梁萧、云殊、九如、花生、公羊羽五大高手勇冒矢石冲近战船九如师徒手持巨木奋起神威左右横扫所到之处战船无不粉碎公羊羽师徒双剑齐出纵横军中无人可当。梁萧手持天罚剑直透敌阵奔到铁铸火炮前掌心紫电乍闪金铁交鸣一剑之威竟将铁炮连着炮手齐齐斩成两段。梁萧毁了一炮旋风般绕过箭雨蹿上另一战船天罚剑荡开人群紫光进出又毁一炮。 不一时梁萧将五门铁炮尽数摧毁只听得身后惨呼大起回头一望群豪已然死伤遍地鲜血染红湖水公羊羽身中一箭由云殊护着且战且退九如师徒仗着兵刃粗重将近岸处战船尽皆捣毁但元军战船不断从彩贝峡驶出来散成一圈隔水箭劲箭如雨好似不休不歇。九如一边舞动巨木阻挡来箭高叫道:“梁萧退了罢。”梁萧暗叹一声纵身跃下战船顺势一剑凌空划落剑气所及将战船劈为两段。继而奋力杀出重围踏水上岸护着伤者退人石阵。 回到宫中一点人数竟然折了三成剩下的也大多带伤。公羊羽和花生俱都中箭公羊羽伤势尤重但他性子倔傲纵然血染衣衫也是神气不改决不令人搀扶。花晓霜与赵呙拿来伤药给众人裹伤救治。 释夭风呆得气闷远远瞧见公羊羽不觉笑道:“老穷酸你也挨箭了妙极妙极。”凌水月叱道:“老头子这时候你还说这些浑话。”释天风怒道:“你还说我若让老子去了保管杀得鞑子屁滚尿流一个个跪地求饶老穷酸武功虽然不济有老子看着也不致伤得这么厉害。”公羊羽听得恼火嘿然道:“姓释的你只会说嘴方才怎地没见你影子哼灵鳌岛的高手都是缩乌龟壳的高手么” 这话好似火上浇油释天风跳将起来高声道:“我想在这儿闲待么好啊我挨箭儿你也挨箭儿咱俩扯了个直谁也不占便宜。来来来就此大战三百回合不迎战的就是乌龟。”公羊羽一拂袖冷笑道:“奉陪到底。”凌水月觑得梁萧就在近旁忙道:“梁公子帮个忙。”梁萧摇头苦笑仗剑隔在二人之间。释天风道:“梁小子你要帮哪个”梁萧道:“我谁也不帮大敌当前二位前辈何必争这些闲气。” 释天风生平只认输赢自忖眼下伤重敌不过梁萧怒哼一声气呼呼坐在一旁。公羊羽见他退了也不再相迫但觉伤口疼痛当下坐到一边调息。 到了未时元军重新调来火炮再不靠岸只是隔水轰击天枢、天机轮。梁萧连冲三次均被箭雨迫退。申酉时分巨响声中天枢轮终于颓倒。天机宫诸人遥遥望见不禁泪如雨下花无媸也失了一贯镇定痛哭道:“祖先四百年心血毁于一旦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还有何脸面苟活世上”众人俱都惨然。沉默半晌云殊道:“天机三轮一破两仪幻尘阵威力大减元军有明归指引入宫便已不难而今之计当是如何突围。”公羊羽冷笑道:“还有什么计谋元人守住峡口已成瓮中捉鳌之势。” 凌水月叹道:“只要突围一切好办我儿海雨停了八艘海船在钱塘江口咱们突围之后乘船出海鞑子也没奈何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许久终无定论。远处炮声震耳元军炮石依旧不断轰击天机轮花无媸已止住哭泣咬着嘴唇脸色阴沉。 梁萧始终一言不沉思许久忽向花无媸一拱手道:“花前辈若我猜得不错这宫中另有出路”花无媸冷冷瞧他一眼花清渊眉头却是一颤。众人本已绝望闻言精神一振目光落到花无媸身上。花无媸冷冷道:“天机宫四面环山哪有什么出路”梁萧道:“天机宫历代智者辈出决不会没人想到今日局面。这宫中一定留了退路。”花无媸木然不语。花清渊忽地上前一步低声道:“母亲”花无媸厉声截断他道:“清渊你记得创宫先祖的训诫么”花清渊微微一震忽地低头道:“记得书在人在书亡人亡。” 花无媸神色稍缓颔道:“你记得就好。四百年来我花家始终守护这亿万藏书不曾丢失一卷今日事到临头唯有拼死护书决不能半途而逃”话说到此众人俱都听得明白宫中确有出路但花无媸却已明了死志宁可战死也要守护宫中藏书。许多绿林豪杰不由得心中动摇有人叫道:“你花家要誓死守书何必拉我们陪葬”此言一出顿时有人出声赞同但也有人怒声喝叱大骂此人没志气。那人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守着这些书卷也没多大用处。还不如留下有用之身与鞑子慢慢周旋。”群豪心中暗暗称是斥骂声渐渐稀落了。 忽听花无媸一声冷哼阴阴地道:“鞑子是你们引来的就想这么走了”她目光冷如冰雪扫过众人忽地停在梁萧脸上恨声道:“倘若你不助元攻宋就算大宋灭亡我天机宫也不会出世引火烧身。”梁萧十寸道:“我攻城破阵的确用了天机宫的本事若不给世人一个交代他们端地说不过去。”一时语塞。花无媸哼了一声目光一转又落到云殊身上厉声道:“还有你若不是你一味与元人为敌哪有今日之局”云殊低头无语。 花无媸眼看天机宫亡在眉睫心意大变但觉天下人人可恨蓦地出一声长笑笑声凄厉令众人心生寒意。花无媸一声笑罢咬着一口细白牙齿恨声道:“今日既然来了谁也别想逃走全都给我留在这里。”此言一出人群中生出一阵骚动有人怒道:“花无媸你这话算什么我们卖的是云大侠的面子又不是你天机宫的面子。你凭什么让我们留下等死”花无媸冷笑道:“那条秘道只有老身知道你们就算将我杀了也休想出去。”群豪大怒纷纷鼓噪起来。天机宫子弟挡在花无媸身前双方势成对峙。凌水月皱眉道:“花家妹子就算别人不好我夫妇二人总没开罪你吧”花无媸冷道:“那又怎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怪姊姊来得不是时候。” 凌水月苦笑道:“你说得好。既然来了我也不后悔。何况我和天风俱已年迈死不足惜。不过你的孙儿呢他年纪幼小也要跟着陪葬不成”花无媸身子微颤瞧了花镜圆一眼心肠一硬高声道:“他年纪再小也是天机宫弟子书在人在书亡人亡。”此话一出天机弟子热血一沸禁不住齐声道:“书在人在书亡人亡。”肃杀之气弥漫谷中。 只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响天机轮终被击垮。众人心神一凛纷纷握紧兵刃群豪中有人叫道:“再不走便来不及了大伙儿并肩子上抓住这老虔婆逼她说出秘道。”不少人应声起哄。花无媸只是冷笑。 白不吃忽地怒起来涨红了脸指着起哄之人骂道:“操你祖宗你们好歹也是个鸟汉子死便死了有什么好怕白某怎会与你们这些孬种为伍。”贾秀才朗声道:“白二哥说得是。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当初咱们来救援天机宫便是存了必死之心怎地事到临头却恁地没种。”金翠羽也道:“不错你们对梁萧时的豪气去哪儿了以众凌寡个个都是好汉遇上鞑子人多就连我这娘儿们都不如了吗”池羡鱼也踏上一步道:“你们要与天机宫动手除非从姓池的身上踏过去。”云殊立在池羡鱼身边淡然道:“加上云某一个。”一时间群豪分作两群看似壁垒分明实则人人心中都甚矛盾。此时间遥听得元军的喊杀声众人俱都明白元军已开始闯阵了。“两仪幻尘阵”一旦无法转动威力大减加上明归指引元军破阵只是早晚间事。 梁萧眉头一皱忽道:“所谓书在人在书亡人亡委实荒谬绝伦。”花无媸怒哼一声道:“你怕死便怕死不要辱我天机宫的祖训。”梁萧叹道:“正因你食古不化所以空守着祖上留下的基业却不明白天机宫的精神。”花无媸怒道:“我在天机宫呆了数十年还不如你明白么”梁萧摇头道:“你呆上一百年也是枉然。我问你你算得出天机十算吗算得出元外之元吗”说到算学之精梁萧已是天下一人无可匹敌花无媸听到这话顿时无语。: 第十四章 月照大江 梁萧目视众人缓缓道:“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世间书籍都是人写出来的。何况若无善学善解之人纵有亿万书卷也与废纸无异。”他望着花无媸目中精芒灼灼“书不在了又如何天机宫不在了又如何但使人还活着天机宫的智慧便不会失传。” 花无媸虽然一生守护天机宫但这个道理却从没想过听到此处不觉口唇微张一时痴了。公羊羽这时叹了口气道:“无媸梁萧说得有理人在书在人不亡则书不亡。”花无媸撇撇嘴心神陡然崩溃靠在他肩头放声痛哭。 此时间元军的喊声越来越响。“苍鹤”杨路半身是血带着两支羽箭跌跌撞撞奔过来急道:“鞑子快通过石阵了。”梁萧双眉一挑沉声道:“我先挡一阵。”提剑奔出。云殊等人也紧随其后。花无媸神色数变忽地咬牙道:“随我来。”说罢带着众人走到一片光秃秃的石壁前搬开一块大石露出一节异常粗大的铁柄柄上生满铁锈。花无媸将铁柄拉出来对灿口道:“相烦大师神力。”九如走上前来扳动铁柄转了数匝便听嘎吱声响石壁向上升起露出一座三丈方圆的千斤铁闸。九如将铁柄再转数匝千斤闸也轰然升了起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寒风从中扑出森冷冷砭人肌骨洞中一级级石阶向上延伸也不知通向哪里。 花无媸苦笑道:“这个秘道通往谷外是家父元茂公暗中建造当初我还觉得他谨小慎微多此一举。如今想来家父才是不拘成法深谋远虑”她回顾众人道:“各位请吧。”公羊羽皱眉道:“你不走么”花无媸惨笑道:“我不留下来怎对得起列祖列宗。”话未说完公羊羽和花清渊忽地不约而同一左一右点中花无媸穴道。花无媸不防丈夫儿子同时算计不由惊怒交迸但哑穴也被公羊羽随手制住叫骂不得。 花清渊躬身一揖苦笑道:“母亲得罪了你年事已高即便留下也当是孩儿。”公羊羽两眼一翻怒道:“放你妈的屁要走都走不走都不走。”花无媸心中恼怒已极:“好你个臭穷酸点我穴道不说还要拐弯抹角地咒骂我。”心中将公羊羽反复痛骂。 花清渊额上汗出嗫嚅道:“可是”公羊羽截口道:“我做你老子还是你做我老子立马召集所有男子女眷统统离开。”花清渊本无什么主见公羊羽气势又自逼人违拗不住只得匆匆应命召集众人去了。 此时间“两仪幻尘阵”前已成修罗屠场元军士卒不断从石阵中涌出箭似飞蝗刀枪如林。梁萧四周尸体越积越多同伴越来越少剑下血光四溅以他百战之身也杀得手软。正当此时忽听身后花清渊高叫道:“梁萧云殊大伙儿都撤了你们也快退吧。” 群豪听了纷纷后退元军紧追不舍。众人且走且斗不消片刻已到秘道之外。花清渊指挥天机宫弟子以弩箭守在秘道两侧接引群豪。梁萧见状忽施反击直蹈敌阵斩了两名百夫长将眼前敌人杀散正欲退回秘道忽听得花慕容惊叫道:“云郎。”回望去只见云殊肩背腿上各中两箭被数百名元军围在阵心四周同伴早已死尽云殊独剑迎敌身法渐已滞涩。 花慕容惊骇欲绝提剑便要冲出秘道。花清渊想要阻拦忽见梁萧纵身赶至抓住花慕容肩头柔劲涌出花慕容不由自主向秘道倒飞回去她心中惊怒厉声喝道:“好呀姓梁的你落井下石么”梁萧听惯了詈骂之辞一时懒得辩驳挥剑蹈入阵中杀透一条血路直抵云殊身后。云殊已杀得红眼髻纷乱瞧得眼前人影晃动不顾敌我举剑便刺梁萧挥剑挡住喝道:“是我。”云殊神智一清征然道:“是你”梁萧点头道:“并肩杀出去。”云殊心神一阵恍然全不料今生今世竟会与这生平第一大敌联手对敌。 此时元军越来越多弓弩手结成阵势羽箭纷纷射来梁萧刺倒一人夺过一把单刀见云殊魂不守舍急喝道:“呆什么我守你攻”云殊还过神来只见梁萧左刀右剑抡得好似两轮满月将射来弩箭纷纷荡开刹那间他豪气顿生长啸一声纵剑杀出两人背靠着背云殊挥剑开路梁萧则阻挡弩箭一正一反如影随形片时间已离秘道不远。此时花清渊已敌不住元军的强弓硬弩向秘道内退却。厮斗间忽听远处惨呼连连梁萧举目望去却见远处五个天机宫弟子在树林边被一队元军围住就这一瞥的功夫又倒了两个余下三人苦苦支撑。云殊振剑欲上但觉创口鲜血疾涌甚感乏力。梁萧略一沉吟忽道:“云殊你先退吧。”云殊冷笑道:“你有胆气我就没种么”梁萧道:“你有妻儿我却没有。瞧瞧你妻子好了。”云殊不觉回眸一顾只见花慕容眼中含泪脸上满是焦虑再回头时梁萧已越过众人奔向那三名天机宫弟子。云殊胸口一热正要随上忽见花慕容、花生、九如齐齐杀出上前迎接。此时元军潮水般绕过梁萧向秘道大门奔来。云殊心知眼前守住秘道才是紧要一咬牙转身刺倒数名元军与众人合在一处。将百余名元军杀散守在秘道口处。 梁萧赶到时三名弟子已只剩两人均已受伤回头看时只见元军封住退路箭如潮涌将秘道口众人射得抬不起头来一队铁甲步兵手持利刃居中突出扑向秘道口。再过片刻秘道便有失守之虞。刹那间梁萧心中已有决断。抓起一名弟子大喝一声猛力一抛那弟子云中雾里般飞过人群头顶落到秘道前方花生飞步抢上将那弟子接住九如则挥棒击打箭矢师徒联手一进一退快逾闪电。梁萧又抓住剩下那名弟子如法炮制这次却是了情与云殊奔出来一个接人一个挡箭转眼又将那名弟子救了回去。 梁萧回头一望已再无被困之人。风怜手持盾牌迎着箭雨从人群中挤出来高叫道:“师父快些回来。”花晓霜在人群之后瞪大眼睛望着梁萧面色苍白如纸。梁萧眉头一耸挥剑劈翻两人长吸一口气朗声道:“云殊放闸吧。” 众人俱是一征却听梁萧又喝一声:“云殊放闸”此时间秘道前方已聚了千余元军喊声震天一部围攻梁萧一部箭射人秘道众人抵挡不及有人中箭叫出声来。云殊望着梁萧脸色惨白一只手按上闸阀这闸阀拉下千斤闸落下外面再也休想打开。风怜一边叫唤梁萧一边回望正好被她瞧见不由得尖叫道;“姓云的你敢放闸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花生也叫道:“别放闸梁萧俺来帮你。”低头便想冲出去却被一阵箭雨逼回来刹那间花生忽觉一只纤手颤抖着搭上肩膀回头望去却见花晓霜满脸都是泪水双唇微微颤动。此时间花生才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花晓霜身上。 “放闸。”梁萧又喝一声声音透出焦虑此时他身边四面八方都是元军流矢乱飞刀枪并举端地杀不胜杀。花晓霜望着梁萧双颊白得近乎透明她的身子蓦地晃了一下艰难地转过头哑声道:“姑父请放闸。”风怜怒道:“师娘你疯了吗师父还没回来臭女人你你根本不是我师娘好啊你们都不管他我去我去救他。”正欲奔出鼻间忽地嗅到一股异香只觉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花生一惊急道:“晓霜你”花晓霜几乎就要虚脱全靠花生支撑着只觉那声音细微难辨好似来自天外而不是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放闸”云殊双眼一闭伸手拉下闸阀千斤闸轰然落下随着一阵嗤嗤的细响将无数箭矢隔在外面。花晓霜呆呆地瞧着那最后一线光亮消失在闸底心中那线光亮也似乎随之泯灭了唯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拥上来将她吞没她慢慢地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梁萧瞧着闸门合拢心头再无牵挂使出浑身解数人剑相御出没无端在楼台巷道间与元军游斗天罚剑饱吸人血散出妖异紫芒。 不一时只见一伙元军抬着撞木奔向千斤闸门梁萧心知元军欲要破闸当即逆着箭雨奔到撞木近前人剑如一将撞木劈成三截。元军纷纷叫骂羽箭纷至梁萧躲闪不及肩背交处中了一箭痛入骨髓。他咬牙杀出重围退上灵台将二十八个浑天仪踢落台下砸得元军嗷嗷惨叫。斗了片刻元军攻上灵台梁萧纵身跳落翻翻滚滚辗转杀过“冲虚楼”、“春秋庐”在“药王亭”又吃了一箭气力渐衰。梁萧心中明白自己多支撑片刻元军便难以分心撞破闸门是以拼死苦战。 斗到午时梁萧连毙大将始终不让元军有暇破闸。但他纵然无敌于天下以一敌万也是勉为其难只瞧得元军越来越多。渐渐气力难支。正斗得艰苦忽听东方传来数声长啸元军阵势陡然一乱梁萧趁机脱出重围纵上屋梁举目一瞧不由暗暗吃惊只见萧千绝黑衣飘飘与中条五宝并肩杀来。中条五宝都持兵刃六人联手顿时冲开一条血路。 萧千绝瞧见梁萧朗声道:“小丫头和小和尚呢”梁萧一转念才明白他说得是晓霜与花生当下道:“尽都走了。”萧千绝眉头一皱道:“谷中只得你一个”梁萧道:“不错。”说话声中七人已汇合一处胡老一哈哈笑道:“老大你还没死啊古怪古怪。”梁萧笑骂道:“你们五个活宝不死才叫古怪。” 胡老十笑道:“老大上次老子被你甩了大大地憋气这次你无论如何甩不掉老子了。”梁萧胸中一热嘿然不语。胡老百笑道:“老大老子一路杀来少说杀了一万多人你杀了几个”梁萧一怔道:“胡吹牛皮一万个纸人还差不多”胡老千笑道:“老大高见我才杀区区三千人他哪能杀到一万”胡老万道:“胡老千你又胡吹老子才杀四千你怎么就杀了三千。” 胡老一啐道:“你们都不及我老子杀了一万零一个比胡老百还多了一个。”胡老百奇道:“怪了难道胡老一你算学大进竟连这一个也数得清楚。”胡老一嘿笑道:“老子数千数万唯有这个一么从来 没数错过。”五人一边大吹法螺一边奋力冲杀萧千绝却一言不只顾出手伤人他手无兵器要么空手杀敌要么夺取他人兵刃任何兵器到他身周均能伤敌。中条五宝从谷外杀人早已疲惫不堪斗得半晌渐已不支忽地一阵箭射过来胡老万膝上中箭禁不住惨嚎起来胡老千瞧见伸手扶他谁知元军羽箭又至胡老千被胡老万拽着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射成一对刺猬。忽听身后风声陡起萧千绝横身掠过抓住二人背心将其拖到一旁。 胡老千险死还生抬头喜道:“萧大爷多谢了。”却见萧千绝抿着嘴目光闪烁神气颇为古怪。这时两个元军挺枪扑来萧千绝陡然转身两掌一抡抓住双枪反送回去那两名元军哼也未哼便即毙命。 他这一转身胡老千赫然看见他背后插了两支羽箭不由吃了一惊只当自己眼花揉眼再瞧那两支箭明明白白插在萧千绝身上。萧千绝身被重创适才这招已使得极为勉强毙得二人禁不住步履踉跄忽地一记流矢射来正正贯穿他的左胸。萧千绝眼前一眩倒退三步。 中条五宝个个双眼赤红厉声怒吼不论受伤与否纷纷抢到萧千绝身周舞动兵刃端地状若疯虎。梁萧见萧千绝受伤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是否该当相助。略一犹疑叫道:“上阁楼去。”抓起胡老万退上一边的“天元阁”这所阁楼乃是他当年学算之地地处天机宫中心高达九层窗开八面。剩下四宝拼死护着萧千绝且战且退也缓缓退人阁中。 七人居高临下元军急切间不敢冲上只是向阁中放箭。七人直退到顶层元军羽箭才难射上。萧千绝坐将下来闭上双眼微微喘气。胡老千扔掉兵器扑在地上哭道:“萧大爷胡老千是王八蛋狗东西屁都不如您老却是万金的身子怎可为了我和胡老万损伤自己。”边说边打自己耳光其他四宝也是哭声一片。 萧千绝张开双眼冷哼道:“哭什么哭谁再哭的老夫丢他下去。”他话一出口五人哪敢再哭一个个忍着眼泪呆呆望着萧干绝。萧千绝长吸了口气胸前的血水却涌得更快口中咳出血来。中条五宝见状又要痛哭。萧千绝厉声道:“不许哭。”他望着胡老千冷声道:“谁说你是屁都不如的狗东西哼我萧老怪的记名弟子若是狗东西天下人岂非都是狗也不如”胡老千忙道:“胡老千错了。”萧千绝望着五人忽而叹了口气道:“我以往待你们严厉了些”胡老一忙道:“严师出高徒”萧千绝瞪他一眼道:“老夫就算是严师你们也算不得高徒。”中条五宝均是脸上一热。 萧千绝又道:“你们既是老夫记名弟子我救你们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老夫以前没教你们多少功夫你们遇上大敌难以自保是以老夫今日挨这三箭命终于此也算报应”中条五宝哭道:“萧大爷你武功绝世决计不会送命的。”萧千绝摇头道:“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躯终有一死。不过用我这条老命换取你们两条小命老夫也不后悔。”说到这里他眼中露出凄然之色“其实老夫十年前就该死了活到现在早已够了。”梁萧见他如此神情心头不觉微微一震。 萧千绝默然片刻扫视中条五宝道:“你们随我多年始终名分不正;你们还想做萧千绝的弟子么”成为萧千绝人室弟子是中条五宝毕生所愿当下齐声应道:“想”萧千绝脸上破天荒露出一丝笑意大笑道:“好今日老夫便将记名二字去掉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的好徒弟。”中条五宝被他临终之时收为弟子亦悲亦喜涕泪交流。 萧千绝目视梁萧道:“小丫头与小和尚真的脱身了”梁萧默然点头。萧千绝道:“好得很老夫欠他俩一条命今日到底还了哼老夫生平恩怨两清从不欠人。”说罢目中威棱毕露纵声长笑。萧千绝为人极重恩怨当日被花生和晓霜所救之后一直遥遥随着二人。花晓霜三人多年来闯荡江湖安然行善全赖萧千绝暗中护持将恶事凶事尽都包办了。后来花晓霜遇上了情师徒又听到梁萧消息结伴南来到了括苍山前萧千绝暗忖必已无恙便不再相随觅地饮酒正遇上中条五宝听到梁萧消息也赶来括苍山。萧千绝便将他们叫下与自己同行。过不一日忽听说元军攻打天机宫萧千绝率中条五宝杀人宫中欲助花晓霜、花生二人脱身孰料却遇上梁萧。 萧千绝笑了两声气息稍弱脸色越灰败瞧了梁萧一眼淡然道:“小子你不是恨我得紧么如今要杀老夫忒也容易干么还不动手”中条五宝大惊一字站在萧千绝身前胡老一怒道:“老大你若动萧大爷一根汗毛老子立马与你翻脸。”萧千绝喝道:“谁要你们多事滚开些让他来”中条五宝不敢违拗灰溜溜退到一边望着梁萧眼中大有恳求之意。梁萧默然片刻摇头道:“罢了萧千绝你我仇怨就此作罢。” 萧千绝冷笑道:“让你杀你不杀你这厮做事倒也古怪”梁萧也冷笑道:“你老怪物做事又何尝不古怪”萧千绝八字眉向下一垂点头道:“说得好我是老怪物你便是小怪物。”梁萧点头道:“不错你是老怪物我便是小怪物。”萧千绝怔了一怔哈哈大笑起来猛然间他笑声一歇双目陡张突地拔出胸前长箭挥手掷出此时一名元军士兵正从窗外走廊边冒出头来这一箭正正刺穿他胸口将他带得飞下阁楼长箭穿胸而过劲急不减嗡得一声又将楼下一名千夫长钉死在地上。元军一声喊惊得纷纷退下楼去。 萧千绝掷出这天雷霹雳般的一箭放声长笑但只笑了半声脖子一歪盘坐而逝。元军密密麻麻围住阁楼均为萧千绝临终一箭所慑听得楼上哭声震天一时却无人敢上。忽见一顶八人大轿分开众人急急而来。轿上跳下一人盔甲镶金错银甚为华贵。一名千夫长匆忙上前跪道:“镇南王梁萧与几名反贼均在楼顶居高顽抗还请王爷下令。” 脱欢额上青筋暴突此次损兵折将却没逮住半个俘虏当真恨怒如狂深感对朝廷无以交代盯了天元阁一眼恨声道:“放火烧楼逼他们下来。”千夫长迟疑道:“可是明先生说了不许用火。”脱欢睨他一眼冷笑道:“他是镇南王还是我是镇南王” 千夫长心头打了个突匆匆出号令刹那间火箭如蝗向天元阁射到。不一阵天元阁火光熊熊烧得毗剥作响。 火烧得正盛忽有一道人影越过人群飞掠而来黄衫白须正是明归他奔到脱欢身前惊道:“大王为何放火烧楼”原来明归守在石阵前指挥诸军出人忽见天元阁火起大吃一惊匆忙赶来。脱欢正自恼怒闻言喝道:“本王做事要你多说哼一个逆贼也没拿住你叫我如何向朝廷交代。诸军听令将这劳什子天机宫尽数焚了出出本王这口鸟气。”明归大惊不及阻拦只见千箭齐射向其他房宇火借风势天机宫顿时烧成一片火海。 明归瞧得冲天火光不禁呆了他十多年来处心积虑要从花无媸手中夺回天机宫甚至不惜投身外族引兵攻打孰料到头来尽被一把大火焚去一时又觉心痛又觉愤怒瞧那冲天烈焰心头也似火灼一般蓦地一咬牙跪拜下来沉声道:“大王还看明归多年追随的分上下令灭火救出屋内图书。”脱欢冷笑道:“本王决断的事从来不改。你好好指挥军队去烧几座房子几本破书有什么了不起的”正说着忽见明归抬起头来眼中透出怨毒不觉惊道:“你做什么”蓦地惶急起来抽身欲退明归早已跳起双掌齐出正中他胸口。这一掌全力出将脱欢肋骨打塌了大半脱欢口吐鲜血俯下身子伸手欲要拔剑却被明归抓住头颅向右一拧脱欢喉骨碎裂两眼黑哼也未哼便委顿在地。 明归击毙脱欢众军无不愕然继而刀枪齐上明归大吼一声挥掌拨打片时间连毙十数名元军但背上也中了一箭深人内腑。他奋起神威挥掌震死一名元兵跌跌撞撞走了数步忽觉后心锐痛一根长矛刺人后心明归回掌击断矛身头也不回疯也似向“天元阁”奔去但刀枪箭矛蜂拥而来他尚未奔到便已伤重不支仆倒在地。 明归此时已觉不出疼痛两眼也被鲜血迷糊恍惚间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女孩儿脆生生的嗓音:“明归哥哥你又在天元阁看书么嗯我问你咱们为何要守护这些书呢”“小媸是你啊哈哈这些书么都是祖先们用性命保下来的。爹爹说过了书在人在书亡人亡。故而不管花家还是明家但使活着一天便要誓死守好这些书” “书在人在书亡人亡。”明归神志蓦地一清挣将起来向天元阁走了两步双手虚抓似要将火光拨开从中拿出什么来此时间他身边呼喝大起刀枪如雪花乱舞飘飘洒来明归一个趔趄顿被湮没在下方。 这时远处响起一串马蹄声土土哈骑着战马迤逦而来。一名百夫长面如土色上前涩声道:“大将军明归阴谋弑主镇南王已殉国了小人护驾不力还望大将军责罚。”土土哈冷冷瞧了脱欢的尸体一眼并不说话只是望着天元阁烈火明亮这一阵的功夫已然烧到阁顶。忽然间只听阁楼上有人高声歌道:“草木青青远来友人山花绽笑明月开怀;春光过眼只是一瞬你我情谊可传万载;白云悠悠只是须臾你我情谊千秋如恒;草木青青远来佳宾心如金玉振振有声佳人绽笑少年开怀友人是谁说与你听西方巍巍大哉昆仑”歌声雄浑高旷一霎那间众军眼中都似有了幻觉在熊熊火光中瞧见一座大山绵亘东西巍峨异常。 唱罢此曲那人出一声长笑另有五声长啸相和冲天而起豪气纵横。土土哈端坐马上静如磐石蓦地举起手。啸声倏然而绝六道人影纵出阁顶携一道离离紫电飞泻而下。土土哈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钢牙一咬手臂挥落。一时间千箭齐向那数道人影射去 夕阳落尽寒烟沉沉钱塘江水浩浩荡荡汇人大海人海口矗着几张白帆各自绣了一头金色鼍龙经过残阳熏染凭添了几分血色。花晓霜站在岸边定定望着远处身后站着天机宫的女眷弟子。过了许久暮霭中出现了几个人影。花晓霜心头一紧双腿软几乎站立不得。只见那人影渐渐清晰起来。花生满身是血双手横抱一个人蹒跚走在前方云殊手持长剑一瘸一瘸跟在一旁九如、释天风、公羊羽、花清渊、秦伯符也各自扶了一人那五人花晓霜认得是“中条五宝”胡家兄弟。五个人步履踉跄显然都受了极重的伤。 花晓霜欲要上前却又挪不动步子想要流泪却早已没了泪水。花生走到她面前将手上那人放下。四周静悄悄的落针可闻。花晓霜俯下身子抱起那个熟悉的男子抚摸着那张冰冷的脸十年来她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这张脸。她真想这又是一场噩梦一睡醒来只见不尽长夜什么都没生。花晓霜抬眼茫然瞧着众人花生伏倒在地哑声哭了起来一拳一拳敲着泥地花晓霜见他哭过很多次但从没见他哭得像今日这样悲恸。赵呙也跪倒了咧着嘴脸上都是泪水。中条五宝也在哭么云殊他望着天瞧什么呢爷爷低头瞧着地上又瞧什么九如大师好平静脸上怎么也瞧不出喜怒。释岛主的样子好奇怪又像是哭又像是笑。一时间花晓霜仿佛置身事外除了怀里的这个人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干系。 女眷全都啜泣起来但都竭力压抑不敢大放悲声只有风怜僵直立着眼光怨毒一个个扫过众人面颊似要把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 花晓霜的手从梁萧脸颊一点一点地往下滑抚过嘴唇抚过颈项这一天一夜她早已哭干了眼泪明明想哭偏又哭不出来。或许今后她再也不知道什么是哭也不知道什么是笑就和怀里的这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她的手指向下滑着停在梁萧的心口上忽地她震了一震张大眼睛。花晓霜给千万人把过脉瞧过病天下没有哪个大夫的手指比她更灵敏。她分明感到梁萧的心脉深处还有一点暖意似断还续绵绵若存。 花晓霜如梦初醒失声叫道:“萧哥哥我一定会救活你一定救活你”她用力抱起梁萧向那白帆海船奔去沿着河岸她摇摇晃晃越奔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一定救活你一定救活你 ”众人听得一呆陡然大哗纷纷足随她奔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生从地上抬起头来江口的海船早己不知去向。四面万籁俱寂只有岸边的衰草丛里偶尔传来寒蛩鸣声。 九如喝了一口酒叹道:“你清醒了么”花生摇头道:“师父俺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总之心里难受。”他默然半晌道:“梁萧呢他活着还是死了”九如嘿然一笑:“和尚也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死了万事俱休活着呢你难道还要跟着人家夫妻过上一辈子” 花生怔忡半晌眼中又流下泪来说道:“师父俺心里好苦为啥世上总有那么多辛苦俺若不长大该多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白天吃肉喝酒晚上睡觉。看不到流泪看不到死人什么都看不到。” 九如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你在红尘中厮混了十多个春秋还不明白么世事便是如此你要看时众生百态光怪6离引人哭引人笑你不要看时哪有什么芸芸众生哪有什么大千世界不过是荡荡虚空而已或许连虚空也没有的。” 花生惊然一惊霎时间十多年所见所闻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丝毫不爽。他怔忡半晌忽地慢慢站起来瞧着天上一轮满月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便是千斤巨石也激不起丝毫涟漪。 九如瞧他神色站起身来合十道:“善哉善哉”花生一拂袖也合十说道:“喜似悲来悲还喜流着眼泪笑嘻嘻菩提树下呆和尚雨过山青搓老泥。” 九如叹道:“善哉善哉你已入道但还未及深和尚赠你一偈: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人未为真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花生却理也不理九如尚未说完他已拂袖转身大步西去边走边自大笑可笑声之中却已听不出悲喜。九如不由赞道:“好和尚恁地了得。”目送花生远去蓦地转过身来将葫芦中残酒一饮而尽系在腰间抬头瞧瞧天色木杖在地上一顿大笑道:“去寒鸦掠过乱云去咫尺茫茫是醉乡。笑一笑寂寥空万古三分明月照大江”说着步履潇洒望东而去。其时间头顶小月一盏洗得江水流白几羽晚鸦漫舞云中不知飞向何方。: 后记:而今迈步从头越 tegt西南师范大学教授韩云波tegt 凤歌的昆仑出版了这是近年来武侠文学界一件标志性的大事,若干年后当我们回顾21世纪大陆新武侠时也许会将昆仑和1958年金庸射雕英雄传的出现相比。 我从2oo2年起开始关注大陆新武侠凤歌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风歌和我在武侠创作的许多问题上都有共识。这两点是我早就想要说一说的。 大陆新武侠是中国大陆“文革”以来出生的一代新人的武侠创作2o世纪9o年代末出现于网络以2oo1年今古传奇武侠版创刊为标志大规模进人纸质传媒2oo4年今古传奇武侠版和西南师范大学学报“21世纪中国侠文化”专栏同时在创作传媒和学术理论界正式提出“大陆新武侠”概念。到2oo5年大陆新武侠蔚为大观一波新的武侠高潮已经喷薄而出。 每一次文学文化的高潮都必然会有标志性事件出现。1994年人们对金庸小说“文学大师”和“文学革命”的评价已经成为中国大陆武侠文化高潮的标志。1o年之后的2oo5年凤歌昆仑的连载和出版则无疑是包含着观念与技巧巨大创新的武侠新高潮的标志性事件。 昆仑是一部好看的小说。情节曲折武功精彩情感动人并以整体上的大气恢弘引人人胜地进人一个江湖、历史、人性、文化多方面得到广泛表现的世界。昆仑的主人公梁萧在天下纷乱之际身负刻骨铭心的破家之痛天机宫忍辱学艺、大元铁骑驰骋疆场、茫茫南海无涯漂泊、中亚非欧三洲游历的复杂经历构成了一个宏大广阔的小说“全球化”世界。 风歌曾和我谈起在文学展上他不太倾向于“革命”而更欣赏“改良”。我以为文学的飞跃是一个复杂系统在观念、技巧各个链条进程是不一致的这就像搓麻绳数十条线接头必须分开如果全在一处势必造成断裂而断裂无疑会有长久的后遗症。金庸小说之所以成为“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就在于他走了渐进路线我想这就是凤歌的“改良”吧。然而到末了终于是“革命”无数细小的声音汇合起来就是一出宏大的合唱声震天地响遏行云成为标志性的事件。凤歌以“改良”写昆仑表面上并不“先锋”“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骨子里仍是一场集大成的“革命”。大陆新武侠已经出现许多优秀作家小椴的技巧、沧月的感觉、步非烟的想象、方白羽的哲思都有突出表现但能将不同方面集中在一起则要选昆仑也许凤歌的许多单项都不是第一但综合却无疑是最好。曾在风歌家乡古夔州写下许多不朽篇章的诗圣杜甫说:“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吾师。”而现在凤歌转益多师在改良中革命他自己已成了“师”。将来不知风歌可与他的乡先贤杜甫先生媲美否 昆仑“革命”性的根本在于观念创新。金庸是后殖民时代对民族压迫和人性禁锢的反抗凤歌是全球化时代对和平与展世界主题的求索。2oo5年7月16日今古传奇武侠版和西南师范大学学报联合在重庆召开了昆仑创作讨论会我在会上提出以昆仑为标志的大陆新武侠科学主义、理想主义、和平主义“三大主义”分别作为港台新武侠哲学主义、现实主义、民族主义三者的对立、展、创新与飞跃。 科学主义构成梁萧武功和人生的智慧动力他最大程度地得益于其数学造诣融合东、西方两大数学传统的智慧。金庸的智慧动力主要是哲学陈家洛的庖丁解牛掌和令狐冲的独孤九剑都是如此。哲学是人文之母数学是科学之母科学技术的先进生产力性质在凤歌这里得到高度重视体现了科学主义对武侠文体的动力作用。凤歌和我谈过“职业小说”概念赋予主人公特殊才能让主人公成为专才他举了大卫科波菲尔香水嗅觉天赋和约翰克利斯朵夫音乐天赋的例子特殊的科学才能赋予作品以现代性。近5o年来西方出现了一批专业性很强的小说类型如律师小说、警察程序小说、高科技小说等在其中科学主义已经成为创作的第一动力。这是值得我们将其与中国传统武侠相结合而开创大陆新武侠崭新局面的。 理想主义代表了对历史展的规律性认识人类对自身终极性价值的追寻最终会体现为永恒的乌托邦性和彼岸性认识而这在现实中都是永不能达到的我们只能最大限度地去接近它。梁萧现他爱的每一个女子、他每一次的辉煌功业都终是不幸他总是摇摆着。有人把这当作是梁萧的一个不足而我以为他的摇摆正是他先觉者意义的体现是一种坚韧是他对理想信念的不懈追寻他不断地在反思、否定、越和提升自己。他越来越孤独这是每个先觉者都必有的痛苦。梁萧的复杂民族成分他在痛苦思索中的两难和摇摆使他集中了金庸小说中郭靖、张无忌、萧峰共有的光辉梁萧因此是一个站在前辈武侠巨人肩上的新的巨人闪现着崇高的理想主义的光芒。 和平主义是当今世界的主题。风歌让梁萧在立下攻陷襄阳的赫赫战功之后在目睹生灵涂炭的反人道行为之后毅然反出元军大营。凤歌还写了云殊“反元扶宋”狭隘民族主义作为对比。梁萧的行为本质符合人民的根本利益是对人类生命和尊严的维护和尊重是对人民群众存在状态的群体力量作为历史前进动力的思考这是先进的文化。和平主义的主题和金庸的武侠民族主义形成鲜明对比。 不仅凤歌在燕垒生、沧月以及更多的人那里和平主义都已是一股潮流凤歌是这中间最深刻和突出的表现者。 昆仑的“三大主义”不仅是对前代武侠的崭新创造也应合了当代文化最新的思想成果具有对大陆新武侠展壮大的引导性意义为其进一步展提供广阔空间。 风歌是“文革”后的一代人他少小生长于诗圣之国的古夔州今重庆奉节负笈求学于天府之国的四川大学供职于九省通衡的江城武汉。重庆的豪情、成都的雅致、武汉的包容融进了他的血脉。 而这三个城市也是我曾生活和求学的地方重庆的古道黄桷、成都的锦江芙蓉、武汉的东湖雪樱使我长久回味我因此与风歌无论在现在还是将来都会有更多的共鸣吧。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昆仑已经是大陆新武侠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我更希望风歌进一步成为大陆新武侠的一个标志性作家将来更会远远出武侠的意义。 2oo5年8月5日于重庆北碚北温泉畔 昆仑前传铁血天骄中蒙哥大汗最终殒命之地: 书评:沧月说 2005,看着这一座巍巍昆仑拔地而起,回想起来真觉得是光阴荏苒。 认识凤歌四年,而中间有3年,是在看着他写昆仑。 那时候我们都还在清韵论坛上混。那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今何在,江南,小椴,沈璎璎许多优秀的写手都在那里出没。虽然点击不多人气不高,但那里的文章一直保持在很高的水准,也时有惊人的作品和评论横空出世。深不见底的水里,偶尔会看到大鱼们潜水而过吐出的几个泡泡。 那样高调清冷的氛围里,昆仑却一经贴出就引起了轰动,此后几年里一直成为关注的焦点。 当时,我也是属于仰头观望的众人之一。那时候看着一章章的连载,只觉铁马金戈,气象万千,不由惊叹于作者叙事技巧的炉火纯青,对于数学的独到运用,以及他对上百万篇幅的控制能力于是,一路追看了下去。 也就是那时候,知道了“凤歌”这个名字,并在后来的几年里和他成为成了朋友,拜了把子。 因为彼此都是写东西的人,借着网络的便利,我们时常会“论剑”一番。但由于两个人的文风几乎是截然相反,所以有时候辩论起来难免有鸡同鸭讲的感觉。争辩许久后,谁都不服气谁,悻悻离去但是回去后,却是把那些话都翻出来细细咀嚼过一遍,从中也颇能明白一些东西出来。这几年来的相互交流,对我写作视野的开拓和心态的平衡,是有很大益处的。 当然,在私交之外,我们还有另外一种工作上的合作关系:身为今古传奇武侠版副主编的他,是我的责任编辑;而我是他的作者。由于我是一个任性的,懒惰的写手,于是,我们之间当然也少不了编写之间催稿和拖稿的反复斗争。 作为一个懒散的写手,一直都很佩服凤歌,能在繁忙的工作之外还坚持着自己的梦想,坚忍不拔地花了如此长的时间,一石一木地架构起了万仞高的昆仑,从而让武侠世界里又多了一座高峰。 沧月: 书评:孤独如梁萧 昆仑,很久以前看的一本书了,当时感到非常新颖,吸引人,就是因为它把武功呵算学结合到了一起。这是未开先例的,梁萧的武功初期就出于算术,这是我初期非常喜欢的原因之一。我始终把梁萧当做一个数学家,科学家,军事家,而忽略了他的武学大师地位。梁萧这个人不论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算学家、科学家都是非常孤独的,也是不幸的。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幼年失怙,感情上也是失败的。作为最能理解他性格的柳莺莺,他为了对花晓霜的怜悯,放弃了柳莺莺。他的熟悉性格也是张扬叛逆的,不拘泥于俗世,注定了他不能被大部分人理解。作为一算学家,他的思想已超越了那个时代的大部人,没有几个人能真的理解他。而且,他最注重自己的算学家身份,希望能把自己所学造福于人,而这个目标始终无法实现。他想到大都去说服当权者让他兴修水利,制定新立法当别人看到的是他行军打仗的本事。可以说,他的一生都是孤独的,这也是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梁萧的一生,独在孤独的行走,看不到幸福的终点。 现在看来,昆仑包含了太多金庸小说的影子,甚至可以说是金庸人物的大杂烩。初看昆仑,梁萧就使我想到了神雕侠侣中的杨过,同样的桀骜不驯,同样的离经叛俗、、、他的身上有太多杨过的影子,人生的轨迹也大致相同。但他在感情上的懦弱和张无忌又太像,甚至犹有过之。他根本不敢追求自己的爱情,他心中最爱的是柳莺莺,但出于对花晓霜的照顾,他放弃了。只有在和柳莺莺在一起,他才能完全的释放自己,我最喜欢的是那个和柳莺莺斗嘴的梁萧,而不是那个后来沉闷的梁萧,毫无生气。人生若只如初见,大抵如此,如果梁先遇到的是柳,他的剩余的人生也不会那么痛苦,孤独。其实他对于花晓霜和阿雪是一样的,只有兄妹之情,还有在一起的不舍,但无关爱情。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就是算学家的兰娅,只有他才能在算术上支持梁萧,这是真正的红颜知己。某种程度说,他才是最适合梁萧的。梁萧在爱情中是失意的。这也成就了他的孤独,使他在算学上突入了大量的时间、精力,成为一代大师。梁萧的西游十年也是在他感情不顺时成行的。这和电影梅兰芳的梅兰芳是一样的,邱如白曾经说过,谁毁坏了梅兰芳的那份孤独,谁就是毁了他,这和梁萧是一样的。 最为一普通人,梁的人生也是不完整的。他幼年丧父,和母亲分离,再见之时也是分离之时。他的父亲因他而死。因为小时候的顽劣,父母被迫搬家。又因为的乱说话,使父亲被萧千绝发现,导致父亲的死亡。他的母亲也是死在了他的手上。因为和萧千绝的比斗,他间接杀死了自己的母亲。梁萧的人生不幸在童年就埋下了伏笔。ata href””agt静州往事ataagt 父亲死后,母亲被带走,梁萧流落街头,幸遇到了花晓霜等天机宫中的人,为了学“太乙分光剑”替父报仇,到天机宫。被骗学天机十算,某种程度说因祸得福,终于发掘了自己的爱好,为他以后成为算学家埋下了基础。奈何搏尽数年心血,天机十算的最后一算却是无解之算。后被明归挟持出宫,遇到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柳莺莺,从此也开启了自己一生感情上的不幸。遇到柳莺莺的这段我认为是全书的几个经典片段之一。这时才能体现梁萧的个性,包括后来的和柳莺莺的重逢,这才是真正的梁萧。后来机缘巧合,揭开了“纯阳铁盒”之谜,回复了武功。遇到了阿雪,阿雪和倚天屠龙记中的小昭很想,处处照顾梁萧,但注定没有结果。作者也不知让阿雪怎么办,只有让她死去。梁萧在感情上上没有主动,也没有果断,耽搁了许多人,后来的风怜也是如此,当然这不是他的错。“一见杨过误终身”,大抵如此。 梁萧在武学上也和杨过有太多相似。就是杨过年轻时搏而不精一样,金轮法王说过杨过,你的东西太多了,但没一样是自己的。了情也说过梁萧,鼓励他自创武功,要有自己的东西。他也终于解脱了束缚,从星象和自然中悟道,创造了自己的武功。这些也是以他算术的基础为依托的。这也使他最终成为一代武学大师。也正是他作为一个算学家的创新精神,最终在极端苦闷之际,精神几近崩溃时于数理推断中悟出了谐之道。也正是这种创新,使他能打败公羊羽和花无媸的“太乙分光剑”,可以说,梁萧武学上的成就要归功于他的算学。这也正是我忽略了他的武学家的身份,也正是本书的精髓所在。没有算学,就没有他的武学。 梁萧一生最为人诟病的就是他的挥军伐宋,这也是全书最大的矛盾所在。梁萧和众人的矛盾也由此而发。这一点我当初也不太认同,作为汉人的后代,他的爹爹又是抗元的大英雄,怎么能够屠杀自己的同胞。但我们忽略了一点,梁同样是蒙古人的后代,他的母亲是蒙古的贵族。梁萧的本意也不是针对汉人,他看到的战争的残酷。他也根本没在意自己的身份,不管蒙汉。这也是全书的一高明之处。把名族矛盾夹杂其中,这有点像天龙八部中的乔峰,梁萧的内心其实是讨厌战争的。他想到大都去修订天文历法,抵制洪水天灾,但别人看不到他这方面的贡献,只一味地让他带兵打仗,所以他厌倦了,携带阿雪离开。但逃脱不了命运的诅咒,阿雪已逝,梁萧更加孤独。没人能真正懂他的内心。梁萧是民族矛盾的产物。他再也不能融于天下,不论汉人,还是蒙人。很大一部分人不能理解他的倾城王国,他只不过比大多人清楚地预测了历史发展的必然,南宋必亡。元朝也不会长久,百年后元将灭国。还记得他对小皇帝说的愿意帮他复国,以他所学,定能成功。云殊等人把复国的希望寄托在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小皇帝身上,这是可笑的。梁萧看到了这种可笑,他听到小皇帝要做医生时是支持的。他是讨厌战争的,他说过如果要复国是可以的,但又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他不愿意面对这种灾难。还记否梁的四个心愿吗叫世上怨恨烟消,要天下再无恶人,令黄河不在泛滥,让人间永无战争。梁萧内心深处是不愿打仗的,他也不愿意看到杀戮。在他看来,战争是无可避免的,战争之后就是和平。 梁萧之所以痛苦的根本原因是他的目光和领悟远超于那个时代,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不拘泥世俗的看法。就像九如骂佛一样,他的遗世独立使他不被那个时代的人接受。也只有九如和尚,楚仙流、、、能理解。他太超越那个时代,所以他痛苦着。梁萧的一生始终伴随着孤独,他在意自己算学家的身份,可没人那能等大雅之堂。明三秋非常推崇梁的算学,所以他把他引为知己。而这种知己太少了。兰娅和她死去的老师算得上。别人首先认可梁的是他的武功。而他的武功,在他的心里排的是末位。梁萧的最在意的算术始终无法发挥作用,这是他很孤独。“心若死灰之木,身若不系之舟,而我的平身功业在哪里是天机宫,是襄阳,还是茫茫大海,是天王寺”梁萧自己也不知道。还记得在天机宫的最后一个夜晚“不到片时,人已散尽,偌大的木台剩下梁萧一人,太阳早已落山,暮霭沉沉,湖水凄清,空中弥漫着渗人心腹的冷意。”这种萧瑟的孤独是深入骨髓的,似乎血也有凉意,但梁萧始终能排除这种孤高独群之感,他寄情于算术。 梁萧的十年西游我认为是全书最精彩的部分,也是梁萧求道的过程。他终于作为一个算学家的身份西游。他再次遇到了兰娅,终于又可以在他钟爱的算术离遨游。兰娅的老师其实就是作者虚构的一先贤。在这里,他终于悟到了数学和人生的真谛,可以说,他得道了。在这里,他终于不再孤独,有了精神上的归宿。可惜,兰娅不能陪伴他一生。继续西行,他的知识进一步丰富,这有些像玄奘的西游,都是为了求道。这也是他一生中美好的时光。十年后东归,再次巧遇柳莺莺,物是人非,徒留伤感。这和杨过的十六年和小龙女再遇一样,只是梁萧没杨过幸福。这时候的梁萧已经不讨人喜欢了,他变得和杨过一样隐忍。他无法摆脱自己精神上的枷锁。他的孤独感又加重了几分。如果勇敢些他也许就没那么孤独了。留下柳莺莺的一句“相见不如不见”。从这以后,梁萧更加的孤独。 当梁萧和风怜顺着黄河而下市,对风怜解说水利灌溉时,他最为开心。他胸中所学终于可以娓娓道来,虽然对方并不懂,书中这样写道:风怜自与梁萧结识,从未见他流露出这种风采。“这时的梁萧是最快乐的。梁萧是超越了时代的人,他能看到数百年后所出现的东西,”或许过不了多久,这黄河之上,一个船夫便能驾奴小山一样的巨舰,再大的风浪也无法无法撼动。世人再也不用驱牛赶马,可用“火力“驱赶大车,大鹏一样的机械也会制造出来,载了人,扶摇上天”他的这中先见无法得到认可。作为人,他的武学成就得到了认可。但作为算学家,科学家,他始终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他一生的孤独深埋于此。他就像那个世界的先知,超越了那个时代。也许只有死去的兰娅的老师能懂他,可惜知音难觅。就像作者让那位先知死去一样,就是梁萧的孤独写照。 天机宫被蒙古大军包围,众人死守书楼,梁萧已超越众人的见识提出了有人在,还怕没输的建议。他的理念已在众人之上。梁萧同时是一位哲人。面对那么多的打击,他没有倒下。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面对那么多的质疑和痛苦,他都能忍受。“人生在世,身如不系之舟,随波逐流,是非善恶,谁能分得清楚,能求心之所安,已是莫大解脱。”这是梁萧内心的真实写照。首先梁的道德修养已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因此才能超越自我,悟出“谐之道”。如果拘泥于世俗,也就成就不了他。在天机宫众人撤退时,他让众人先撤退,自己在后,最后身受重伤,这一刻,梁萧回到了传统意义上的侠,但也仅仅是他侠者的身份。他的另一个身份算学家还是无法得到认可。或许终其一身也无法实现他的抱负。 孤独如梁萧,一个一生伴随着孤独的算学家,暂且不称之为侠。这种孤独是深入骨髓的。网友:ray: 书评:前传——成长的轨迹 哈哈,很难得想出这个文绉绉的名字,而且还一语双关捏两个小时看完刚刚到货的昆仑前传,大呼一声“爽” 所谓成长的轨迹,不仅是梁文靖的,也是凤歌的。 有人说梁文靖像郭靖,我却不同意,虽然两个人名字里都有这么个“靖”字。自认为郭靖在金庸的笔下,应该是出了萧峰以外最完美的人物了,武功好,重感情重义气,虽傻傻呆呆却敢作敢为有担当,这应该是从小的爱国主义教育所至。 相比之下,梁文靖出场之时却是,胸中虽有诗书,整体来说是个臭皮囊。印象最深的便是萧冷对他说“你跟我切磋切磋当时梁文靖的武功还很不济,当然你要是跪着跟我磕三个响头叫几声爷爷,我就饶了你。”梁文靖当时的反应是“磕头叫爷爷再简单不过了”然而当他一步步走来,目睹合州大战,父亲惨死,血流成河,他渐渐地学会承担起国家的责任,这时候,才真正的成为“不是淮安,胜似淮安”。此时淮安已死,但想来淮安若在,也当真不如梁文靖了吧。 有很多人都说这本书是貂尾续狗头,白白污了昆仑的名声。但其实这本书本就是凤歌很多年前写的,叫做铁血天骄,而昆仑则是后来的作品,拿昆仑和铁血天骄比,也太不公平了些哪有这么个比法﹏b。 相反,从铁血天骄到昆仑再到沧海,凤歌大大“功力端的一日千里” 铁血天骄的文笔确实略显稚嫩,有些人物的塑造也不尽如人意。比如白朴这个白袍策士,心向大宋,想凭一己之力解救黎民于水火,却被公羊羽弃出师门,想来胸中怨气必定难发。然而本书中却没有着力刻画这个复杂人物的心理矛盾冲突,使得人物有些扁平。若是凤歌现在写白朴,必定又是不一样的风采。而书中另外一些配角比如仙人剑等列为大叔也有些流于表面,看过之后没什么印象。 如果说铁血天骄有些稚嫩,昆仑模仿金庸的痕迹略重,到了沧海凤歌已经自成一家,涓涓细流化作滚滚大江花痴状 s: 萧冷惨当炮灰,所以男人要会讲故事; 萧玉翎骂人虽然多有小燕子风范,但我看到了谷缜的影子呀 鉴于昆仑看得太早,竟然不记得了,对公羊羽的八卦无限向往 梁文靖和萧玉翎两个在昆仑里死的太快,有领盒饭的嫌疑,想来为了给儿子铺平道路,不抢镜,死了也没关系 s: 灰常灰常喜欢凤歌描写人物外貌的手法,通常虚实并重,形神兼备,堪称经典呀 网友:丰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