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明月曾照江东寒作者:丁墨   文案   我只觉得自己耳间隐隐生疼,一直疼到脑后。而又有梗塞的钝痛,从胸中蔓延开去。我抬眼,眼中却朦胧。扫视一周,大家似乎都在看我,可我却辨不清他们眼中的含义。   一把清亮的声音划破我的思绪:“泓儿,回来。”   我有些混沌的转头,只见林放已在矮几后站起,拢袖看着我。   他的脸,如雪般肃穆。他的目光,温柔而慈悲。他在人前的神色,一向伪装得很好,可是此刻,我却在他眼中,看到深深深深的痛惜。   众目睽睽下,他朝我伸出手。   夜色很重,月光黯淡。厅中灯火如昼。他的手,如白玉雕琢,修长而温柔,静静的伸出,就在离我丈许的位置。   ——————————————   另说明:   背景设定:架空东晋年代,各种资料很不确切,看官放过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江湖恩怨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战清泓,温宥,林放┃配角:┃其它:江湖军事爱情   一、下山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战家的女儿,宁做那盖世英雄,也不做祸国美人。”   爹爹这句著名的战氏家训,本没什么新意。   只是他在我即将正式踏入武林之前,朝整个武林放出这么一句话,着实大大损了我的薄面。   据婢女小蓝报告,武林人士人手一本的快报《武林风声》对我爹这话做了两种推测:   第一,战家女儿丑若无盐。这句话就是要提前警示大家,我不是美人。   第二,我爹曾在二十岁时搞大武林第一美女的肚子,放弃武林副盟主之位携美私奔,引起当时武林少壮派的公愤。而战家女儿踏入武林的目标,就是为了美人。   我不得不说,两种推测都很恶毒。   恰恰这时,小蓝传话门主召见。于是我恶向胆边生,抓起一份《武林风声》,气势汹汹的直奔爹娘的宅子。   刚迈入厅堂,我便察觉到气氛不对。爹坐在主位,长眉紧锁,面色铁青;娘的眼中泪光闪动,脸色泛红。   经验告诉我,爹娘在生气。   我一向反应灵敏,马上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定是被爹发现,我前天将他的“冰魄兰”的花朵和嫩叶摘了,和鹿肉一起炒了下酒!那兰花可是爹前年从西域带给娘的生辰礼物。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还不如猪肉。早知便不吃了。   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对面二位还是我父母。   我把《武林风声》随手一扔:“爹,我知道那兰花珍贵,可是吃都吃了,下次你再给娘带一株好了!”   爹的眼睛徒然睁得很大:“你说……你把冰魄兰吃了?”   我顿时察觉自己失策,原来他们不知道……   娘责怪的看我一眼,爹双袖瞬间飘扬鼓动,隐隐有风雷之声。   我扑到娘怀里,躲开爹的杀气腾腾。   末了,在娘宠溺的目光下,爹的双手无奈的垂下:“且饶你一次。三个月后,你下山去。”   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泓儿,娘舍不得你,不放心你……”   下山?不会吧,为了一株破兰花就要逐我下山?   不对,肯定不是因为兰花——这么多年来死在我手上的珍稀花草鸟兽多着呢!不差这一株。   那是为什么?   虽然我很想下山,可是又不好表现得太雀跃,只得强忍住激动,颤声问道:“下山?为什么?”   爹鄙视的看我一眼:“下山,去参加那个武林大会。”   原来,这才是他们刚才愁眉深锁的原因——舍不得我啊!顿时心里有些得意,不过——   “我去武林大会?爹,你才是门主!”武林大会,不都是要各派当家的才能参加么?   “我才不去。去了会被仇家追杀的。”爹理所当然的说道,“门主的事好办——今日我就把门主之位传给你。拿着,这是令牌,门主之位已经传给你了。”   我接过那个破旧残缺的小木牌——没错,是真的,是我幼时经常踢着玩、拿火烧的那个。   可是战门主,这样……有点儿戏了吧!   爹看我一眼,继续道:“三个月之内,你必须收起你那猴脾气,拿出点门主的威严来。否则我就派小蓝去,你就给我呆在山上。”   我……   爹,蓝儿不过是我的贴身侍女好不好?她那三脚猫功夫还是我教的。   “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   天很蓝,水很清。   池子里的鱼儿很笨。本小姐我钓鱼很惬意。   又一尾天山红腹斑乐颠颠的咬上鱼钩,我淡定的提起鱼竿,手腕一抖,红腹斑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水线,应声落入鱼篓中。   “蓝姑娘,你看,父亲大人的雪玉虾果然虾中极品,用作钓这红腹斑竟然百发百中。”我抚着鱼竿笑道。   坐在树荫下的小蓝“腾”的跳起来,双手握拳抗议:“小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说话!天哪,如果被门主知道,你用他的雪玉虾,来钓他的天山红腹斑,还不气死!”   望着原地发飚的小蓝,我掩嘴一笑:“蓝姑娘多虑了。我们明日便下山,父亲大人至少要两天后才会发现。”   小蓝抚着额头:“可是小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讲话了?很难受……”   我诧异的看着小蓝:“是父亲大人让我培养门主的高贵威严气质啊!”   小蓝语塞,走过来探头看了看仅剩的几只鱼饵——雪玉虾,恨恨道:“剩下这几只,留给我做红烧虾。”   我笑:“蓝姑娘真是赶尽杀绝。”   明日,便要下山了。躲在这后山钓鱼,也是有些舍不得。   日落时分,回到家中,用了饭,娘过来给我收拾行李。   我娘是个特别好心的人,真不知道当年号称武林小霸王的爹如何将她骗到手。看着娘向我的包袱里塞玉佩、金簪、松栗糕……   我挡住她的玉手:“娘,爹给我钱了,够用。”   “你那么贪玩,如果钱花光了,就把这些当了。”娘固执的塞进去。   “可是……”我从包袱里掏出油乎乎的松栗糕,“这个也能当?”   “路上吃的!”娘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掏出一件金丝薄衣:“泓儿,这是娘祖传的宝甲,刀枪不入,你穿上。”   我怀疑的指着那宝甲右肩的大洞:“真的?”   娘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这不是你七岁时拿火烧的么?”   我立刻非常听话的穿上。   ————————————————   默默含泪、依依惜别,这种场景,在我战家是不会出现的。   大师兄盯着我背上的包袱:“你一个姑娘出门,就带这么点东西?你不用换洗衣服吗?”   六师弟哈哈大笑:“师哥,她哪里像个姑娘?我看她是打算下了山就不换衣服了!”   三师兄摸摸我的头:“小师妹,下山了千万不要闯祸。如果闯祸了也不要说是战氏的人。随便说一个旁的门派。”这主意好,我点点头。   才及我腰间高矮的七师弟,一把抓住我的天蓝色褥裙:“师姐,二师兄说你下山是为了抢个美人哥哥回来成亲。你不跟我成亲了吗?”   我缓缓抬起头,清清淡淡的的扫视一周,一字一句的道:“各、位、多、虑。”   他们几个群体性打了个寒颤,六师弟哀叹道:“又开始装了!”   娘挽着爹排众而出,笑道:“我看泓儿装得不错。去参加武林大会,定能唬住那些武林前辈,以为我家泓儿深不可测。”   “还是娘了解泓儿!”我扑过去,挽着娘的手。   “泓儿,记住爹的话。”爹很严肃的看着我,“能否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不重要。关键是结交武林朋友,亮一亮武艺,让全武林知道我战家并非没落。”   “我晓得。”不就是去武林走一遭,闹他个天翻地覆,让所有人知道战家前任门主虽然归隐多年,但战家依然不是好惹的呗!   这任务让我着实喜欢。   “下山后,一切小心。”爹说。   我挺胸抬头,点点头,我身后小蓝也雄赳赳的点头。   “爹,娘,各位同门,泓儿告辞!”我拱了拱手,一派武林人士作风。一旁的娘霎那又红了眼圈,伸手整了整我的衣装。   “你去吧。”爹淡淡的道,“我的雪玉虾,天山红腹斑,你既已弄死大半,便等你回来了,再行责罚。”   我身形一滞,拉起小蓝,风一般的掠下山去。   ——————————————   行走江湖者,求的不过名利二字。   爹让我进入武林,便是要我为战家扬名。   虽然这一路我也顺手收拾了几个草寇、几个小偷,可这么大的晋国,我实在默默无闻。于是我琢磨着,只能在武林大会上一战成名了。   于是一面游山玩水,一面琢磨着如何在武林大会上露脸。   两个月后,我们到了建康。武林大会还有十多日才开始,我的盘缠却花光了。好在娘有先见之明,一根金簪,换来一月开销。   与建康相比,我和小蓝是十足十的乡巴佬。看着满街衣着光鲜的人来人往,再看看我俩粗布山野男子装扮,顿觉不堪入目。   于是买来一青一白两套新布袍换上,我俩变成翩翩贵公子。我得意洋洋带着小蓝穿行于街巷间,只觉得欢喜非常。   买新衣花了不少钱,只好又拿出玉佩去当铺。   掌柜乐呵呵给了我三百钱。不错,够用两月——估计在建康待不了那么久,身上的宝甲应该可以留住,不用当了换钱。   小蓝细细的点着小小的五铢钱,我百无聊赖的看着当铺墙壁上挂满的各色书画——写得真差,不及娘的一半功力!   却隐约听到墙那边有人窃窃私语。我一向耳力敏锐,仔细凝听。   “那个败家子,竟然将暖心珠拿来当。郑琮被这个儿子气得够呛,花了一万钱才赎回去。”   “这下可好,整个武林都知道暖心珠在郑家,只怕又是一场争夺啊!郑家大祸临头了!”   我猛然抬起,暖心珠?《万宝忝录》记载,暖心珠是上古宝物,孙吴时为宫廷秘宝,后在战火中失踪。此珠带在身上,可益寿延年、容颜不老,磨碎成粉服下,可起死回生。   大约掌柜看到我面色诧异,大声咳嗽一声,墙内两人便止住声音。   我实在缺乏江湖经验,刚刚都不懂掩饰表情。下回一定要改。   我气焰嚣张的横了掌柜一眼:“小蓝,我们走。”   走,我们去夺宝。   “小姐,你要那珠子有何用处?”小蓝急急跟上来。   “没什么用。抢着玩。”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某墨写作动力   烦请各位大人尽量留评   感激不尽   二、两个帅哥   卖胭脂的货郎说,郑家师承徐州栖峰派,有些功夫,虽无人在朝中担任官职,却极其有钱。在建康算是小小一霸,也常干些欺凌弱小之事。只是朝廷一向对江湖中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郑家又有钱,自然无人管束。   “我就不明白,江东的武林人士,为何如此不堪!”从江北逃难到此地的货郎愤愤道。   我对他的欣赏之情油然而生,一口气买了三盒胭脂,他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将胭脂收入怀中,我已经想好了,去抢了那宝贝,然后在武林大会上显摆一番,并且嚣张的放话:“有本事便来抢,暖心珠就在我战清泓手中!”   真是个非常有气势有面子的想法,不怕战家不出名。   小蓝有些担心我一个人行动,可是在我指出她的武功与我相差太远只会成为累赘后,她愤愤的留在了客栈。   建康的月亮,跟家里不一样。似乎离人更近、让人看着心里堵得慌。   我面上蒙着黑纱,长发束起,一身男子装扮,怀着些许思乡的哀愁,在庞大无比的郑宅中,迷路了。   晕头转向的穿过三个庭院,东北方向,隐隐有兵戈之声。   我幡然顿悟,掠上屋顶,闭上双眼,听声辨位,朝那声音处奔去。   似乎,我来晚了。   一路上,十多个家丁躺在地上或呻吟或昏迷。最内侧的厅堂里,一个中年男子和少年公子抱着头蹲在墙角。一个蒙面大汉和一个身材婀娜的蒙面女子在大厅中打得正欢。   女子手中拿着个楠木盒,手上动作就慢了几分。   那大汉一掌打在女子胸口,我暗叹一声非礼勿视。   女子倒退几步,软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骂道:“你家师傅不是一向标榜仁义,怎么也来抢这宝贝?”   那大汉夺过木盒,冷道:“林公子体弱多病。我师傅拿这宝物,是要给林公子强身健体!”   “狗屁!”女子愤愤道,“谁不知道林公子不过是……”   两人口水战之际,我一个起落,在汉子手腕一敲,错手抢过木盒。   “你是什么人?”两人齐声问道,角落里蹲着的大约是郑氏父子的两人也瞪大了眼。   太好了,我就等着这个问题!   我将盒子往怀中一塞,昂首挺胸,双手抱拳沉声道:“荆州战家,战清泓。”   看着眼前两人震惊神色,我颇有些得意——看来战家威名仍在!真想揭下面纱,可是似乎又不太庄重。犹豫……   “你就是战家那个喜欢美人的女儿?”那女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的鄙夷。我有些尴尬,不得不又将爹爹在心中痛骂一顿。   “且慢!”大汉右掌拍出,攻了过来。   下山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武艺如何。   只是从小到大,我比师兄师弟们学得都快。十五岁时,爹爹说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我的了。   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武功确实不错。   跟那大汉战了三十多个回合,他倒下了。   最后,我做了个完美的战家拳收手式,亲切的看着地上或躺或蹲的四人:“暖心珠在我战清泓手上,你们去告诉全武林。”   “慢着!”那大汉说道,“据我所知,战家也接到了林公子的邀请。这珠子我本是要献给林公子的。你抢林公子的东西,他日还有脸来争这武林盟主之位么?”   林公子?就是孙吴时期武林盟主林家的传人?   听爹爹说,这次武林大会就是他召集的。他体弱没有武功,希望选出新的武林盟主,代替林家管理武林。他手上有百年前江东武林盟主信物,他祖上威名太盛,所以我们还是得来。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   我无知天真的疑惑问道:“我拿这珠子,跟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有什么干系?”   “你,你这丫头!”那大汉哼了一声。我朝四位武林前辈行了个礼,心情愉快的掠走。   不过如果那林公子当真体弱,改日将珠子给他也无妨,爹常说,林家忠孝满门,见面必须礼让三分。   沿着郑家长长的回廊大刺刺的穿行而过。   一阵杀气由远及近,扑面而来。   不同于刚刚大汉和女子的气息,这杀气如此之重。   真像我老爹的杀气。   我打了个寒战,轻轻掠到屋顶上。急速飞奔了一两丈,却急急刹住脚步。   一个黑色身影挡住我的去路。看来他轻功比我好。   “留下珠子。”那黑影说,月光照上他线条凌厉的侧脸。   修眉大眼,高鼻薄唇。看来比我大不了几岁,不过……他长得可真顺眼。   其实他并不比我爹俊俏,可比我爹看着更硬气.个头很高,那身黑衣瞧着也挺利落的。   只是他面色实在难看得紧,蹙着眉,冷着脸,抿着嘴,仿佛我欠他一万钱。   “你是何人?”我问道。   他冷冷看我一眼,这眼可真够冷,那是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冷:“你无需知道。”   “那我也不给你。”我笑道。   他面色一沉,欺身攻了过来。   不同于刚才与他们的交手,他的气息很沉稳,动作凌厉杀气十足。我提起万分精神,才勉强能敌。看来他武艺不比我差。   二十多个回合,我已经有些气短。   怎么办?要交出珠子吗?不行!   我抽出腰间佩剑,施展战家“攻云剑”,反攻。   然而他的防守滴水不漏,眼看我就要落了下风。他一掌拍过来,中途变爪,想抓我怀中木盒一角。   我连忙错开身子。   他的手便抓在我左胸上。   正好完全覆盖住,抓在掌中,又重又热。   我顿时只觉得一股热血冲进脑子,一片空白,一片红热。   娘的,被轻薄了!   他也是一愣,动作停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我愤怒的一脚踢在他大腿上,他因为失神,没有防备,被我一脚踢下了屋顶。   他坠入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位置,却只觉得脸颊火热,施展所有力气,逃走。   怀中的暖玉珠还在,可是我此刻却恨死了这珠子,早知道就不来抢了!让我平白受辱。不知什么时候,面纱也掉了,炽热的脸被夜风吹了半晌,也没见冰冷。   娘说过,姑娘家的身体,不得让男子触碰。这么多年,我跟师兄弟们一直亲厚,也没什么不妥,更加不明白,男女之间的触碰,怎么会是娘口中的大事?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   原来真的是大事。   ————————————   九月的建康,已有些许凉意。   离武林大会还有十日。这几日,我潜入皇宫溜达一圈,很遗憾没有碰到皇帝,还差点被一帮散骑常侍抓住。   于是,又带着小蓝去江边小住了几日。   长江两岸风景如画,比起荆州秀丽山水,别有一番波澜壮阔。   兴许是战家门下四十二洞、六十山庄威名尚在,又或许是我的行踪太过诡异不定,这几日竟然没有人来寻我。   只是当货郎递给我新一期的《武林风声》时,我着实心花怒放。   “战清泓夜取暖心珠,益州战家不可小觑。”   不错,我终于替战家扬名了。嗯,忽略文中对于我容貌的种种猜测。   虽然四十二洞、六十山庄一直死心塌地跟着战家,但是十六年来,江湖风云变幻,战家参与太少,渐渐淡出武林视线。   直到我战清泓的一战成名。   我美滋滋的将武林风声捧在手里,一会儿一定要向小蓝炫耀一番。   “小姐!”去给我买肉包子的小蓝跑了回来。   我得意的将《武林风声》扔给她。   “小姐,快去那边。”她却根本不接,一把抓住我,“林公子,林公子来了!”   我郁闷的从地上捡起沾满尘土的《武林风声》。   “就是那个武林盟主的后人,林公子?”我诧异道,他不是体弱多病么?上街干嘛?   “小姐,快点带我过去,人太多了,我都挤不过去。都看不到林公子。”小蓝兴致颇高。   “看他干嘛?”我奇道。   小蓝一脸鄙视的看着我:“传说林公子是武林第一俊美男子,你居然不知道?”   我心中一动,闪过那日月光下俊俏硬朗的面容。不知林公子比他如何?   抓住小蓝,朝前方奔去。几个起落,我已经带她落在人群最前面。   我的身手引起旁人惊呼。不过近日,建康武林人士云集,大家倒也见怪不怪。   半丈宽阔的青石街道,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十来岁的小姑娘,乃至五六十岁的老婆婆,都围堵在街道两侧。   一辆黑金相间的马车缓缓行驶过来。马车未到处,一片嘈杂;马车到处,一片寂静。   “林公子!林公子!”   “文璇!文璇!”   “文璇是他的字。”小蓝解释到。   黑色布帘慢慢掀起,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了出来,肤色白的透明,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   我看着身边一个女子尖叫着倒下,我蹙眉,非常不能理解她的狂热。一只手就激动成这样?   布帘掀开,一个白巾束发、穿着半旧白衣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   他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样子,五官确实俊美,甚至比我爹还要精美几分。只是面颊苍白、泛着淡淡的红晕。一副弱不禁风样,没半点男子气概。   “很一般嘛。”我喃喃道,“建康女子的眼光真奇怪。”   “是啊!”小蓝附和,“长得是漂亮,可没半点力气的样子。真是令人失望。”   我们的话语引来身边无数女子怒目相对。   不过她们注意力马上被马车上的人再次吸引。   “他下马车了!”   “他走过来了!”   两个护卫分开人群,护着柔弱的林公子慢慢走了过来。   小蓝受周围人情绪感染,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战姑娘!”他在我面前站定,面颊泛起红晕,“在下林放。”   他的声音有些抖,明显中气不足。不会吧,才走这么几步路。真是够弱的!   周边的姑娘们在惊呼后变得安静,大气都不敢出,羡艳的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很有面子。不知道明日《武林风声》上会不会写道:“林放相约战清泓?”   可惜今天没穿女装。   我噗哧笑出声来,朗声道:“林公子,久仰!”   他笑得有些腼腆:“战姑娘,我林家与战家祖上曾是世交,可否移步在下府中,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他这几句话,真像在背书。   “不要。我娘说不得随便去男子家邸。”我干脆的道。   他愣了愣,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我带你去江边。”我说,他的两个护卫一看就不是我的对手,不用怕。   “……哦……嗯。”他点点头,似乎有些害羞。   没想到发出武林盟主召集令的林公子,居然是这么一个腼腆虚弱的少年。   看来武林传闻兴许是真的。   他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我有些失望。   三、林夫人   “清泓好雅兴。”林放看着眼前一片波光粼粼。   “嗯,我这个人最有雅兴了。”我颇有些得意。   所谓狡兔三窟,我在江边包了一条小船,竟比客栈便宜不少。   河风掠过,我看着他一身厚重的旧衣,不热吗?   他是很热——   林放头上用以束发的的白色帛巾早已拆下,墨玉般的黑发披散在双肩。他身子靠着船舱,从宽大的袖中伸出那白得透明的手,拉了拉领口,露出一大片白得跟玉似的皮肤。   他确实生得好看,粉雕玉琢得像个快要病死的神仙。   “林公子,你很热?”我关心的看着他,“要不要叫小蓝上船帮你打扇?”   “不必。”他沉默了一会儿,居然瞪我一眼,不知怎的,我的心竟然扑腾快跳了几下。   他干嘛瞪我?难道是为了暖心珠?   “林公子,暖心珠现下可不能给你。”我刚刚答允小蓝,让她戴足十天。   林公子低头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清泓既然抢到了,便是清泓的。我不要。”   “可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借给你。”我真诚的道,看他病怏怏的模样,似乎确实需要。   “好,如果哪日我病入膏肓,一定向清泓相借。”林公子感激的看着我,只是话说得有些怪异。   相对无话。   林公子也不是特别健谈之人,此时更是呆呆看着船外山水之景。   哪有半点武林人士的豪迈气度?倒像大户人家庶出的公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怜兮兮。   我顿时心生怜悯——他想必很少出门,果然是被人当作傀儡。   “林公子。”   “叫我阿放。”   “阿放,你是不是……很少出门?”我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他们……对你不好?”   他接近半透明的贝壳般的耳朵瞬间红透,看我一眼,埋下头。   “等选出了武林盟主,你家传的盟主令也要交给他,那时候,你怎么办?”   “我就……如你一般,”他认真的看着我,像个孩子般双眼神采飞扬,“包一条船,游山玩水!”   我干笑几声,心中怜悯更盛。他这么穷,游山玩水的说法,必定是打肿脸充胖子了。连一身新衣服都没有,哪有钱包船?   想起爹爹下山前的嘱咐,我握住他的双手,他的手真凉。   “阿放,你放心。这次武林大会,我会保护你。如果武林大会结束,你没有去处,可以去荆州。我让爹收你为徒,师兄弟们都极好,你不会孤单一人。”   “清泓……”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而后低下头,似是要哭出来。   “你看你,连身新衣服都没有。等上了岸,我让小蓝给你买套新衣服。”   他愣了楞:“这倒不必。”   “阿放,你不用跟我客气!”不就是一身衣服,值不了几个钱。   “真的,我家中有新衣。怎能让你破费。”他面色有些诧异。   “有新衣你为何不穿?顾家既然靠你召集武林,为何连身新衣服都不给你做?”我气愤道。   顾家,自孙吴时便是江东权贵,是林放发出武林召集令的靠山。爹说,也将是新一代武林盟主的背后支持力量。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我:“旧衣服穿着舒服呀!我服食五石散,皮肤容易磨伤,新衣常将身子磨出血。”他的语气很见怪不管。   五石散,五石散!   爹说是人间至毒,万万不可碰。多服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谁会自愿服毒?   我震惊的看着他,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罢了,他既然装作没事,我也不能再问,娘说做人要善解人意。   “清泓,我们划船出去好不好?”他兴致颇高的问。   这船很小,只容两人,现在船停在岸边,小蓝和他的护卫都在岸上伺候着。我打量了一下他的细胳膊细腿,再想起刚刚握他手腕,感觉不到丝毫内力。   他都不怕,我怕什么?同意。   小蓝和两个护卫瞪着眼,看着我们将小船越划越远。   其实,只是我一个人在划。   林放刚划了两下,就有些气喘嘘嘘。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在舱边坐下。   划到了江心,我得意的回头看他,却发现他靠在船舱上,兴许是太热,领口拉得更开,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膀,都快要滑落,隐约可见他的胸膛。他微笑着看着我,似乎并未察觉。   “林公子,衣服都要滑下来了哦!”我好心提醒。   他怔了怔,伸出莹白的手,慢慢将衣服领口收紧。   “不如钓鱼?”我从甲板上抽出两只鱼竿。   他眼睛一亮。   这林公子,有点怪怪的。   ——————————   这一日过得倒是惬意。   林放虽然愣了点,但是却乖巧听话,跟着我钓鱼、装饵,甚至在一旁帮我打扇——很像七师弟!   自从我满十岁后,师兄师弟们已经不听我这个丫头的使唤。只有年幼的七师弟,是我的忠实跟班!   七师弟虽然年幼,但是上山、下河、偷鸡、摸狗,指哪儿往哪儿,非常好用。   林放的出现,让我颇有些破镜重圆、失而复得的感觉。   傍晚,鱼篓已经装满。我们也熟络了许多。   想着鲜美的鱼汤,我几乎要流下口水。   “哈哈哈,红烧鱼、清蒸鱼、松子鱼……”我在暮色中大声吆喝。   他没有回应。   我回过头,只见他竟然蜷缩在船舱中,全身微微颤抖。   我连忙走过去。他抬起雪白的脸,全是汗水:“清泓,对不住……五石散,发作了……”   果然中毒了!   “你别怕!”我看着他凌乱的发髻和苍白的脸,以及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子。我扶起他,右手内力缓缓注入他的手腕,同时问道,“你身上有没有解药?”   他没有回答,浑身剧烈一抖,一个翻身,竟然将我压在身下。   这是,什么状况?   “清泓……清泓……”他低低的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又软又柔,极为动听。   他双手撑在我脑袋两侧,一张俊脸离我不到三寸。   那双美丽的眼睛,此时仿佛会说话,调皮、温柔、依赖、爱慕、痴迷……什么都有……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寂静,心似乎都要软掉。   他如此瘦弱可怜,又如此温柔单纯……   船舱似乎变得模糊,我闻到江水淡淡的腥味。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那一双眼,夺人心魄,将我笼罩。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被称为武林第一美男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本就眉目如画,此时柔弱中带着一丝固执的狂热和坚持。他的气息中,有淡淡的药味.   他要干什么?   他的身子离我如此之近,带给我一丝躁动和新鲜感……   我的反应因这陌生的感觉,有片刻的迟疑……   直到他低头轻轻亲上我的脸,他的手覆上我的胸部。我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那晚那人瞬间呆滞的表情和滚烫的手掌……   悚然清醒,我再无迟疑,一掌将他拍飞。   他娘的,我的清白!   ——————————————   清晨,天空的云重重叠叠起码几丈厚,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如我阴郁的心情。   盘腿坐在客栈的大床上打坐,运了一会儿功却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   我的江边小船,因为成为耻辱的见证地,让我无法再有心情踏足一步。   “吱呀——”门被推开,一脸轻松的小蓝走了进来。   她身形婀娜摇曳的走到厅内圆桌前,将手中的铜盆放下,以极其平常稀松的语气道:“林夫人,洗脸了。”   我内息一滞,差点走火入魔。   这个小妮子!   我静默片刻,说:“你再叫我林夫人,我就把你嫁给林放的护卫。”   小蓝脸色顿时很难看,大概是想起了林放那两个铁塔似的憨厚护卫。   她不愧跟了我这么久,真是能屈能伸,马上狗腿的凑上来:“小姐,刚打的温水,奴婢帮你洗洗?”   我哼了一声,心情却依然似那云层,阴郁得厚厚重重。   武林大会就在七日后了。   回想下山这段日子以来,初入江湖的我,不过捞到一个破珠子,却连续被两个男的……轻薄。   难道爹爹的话真的应验?我注定英雄难过美人关?   怀着纯情少女无辜陷入艳情纠缠的复杂难言心情,我洗了脸,带着小蓝去隔街的孙记面摊吃面。   话说孙记的口味真是京城一绝,吃到老孙做的面,我才知道,娘做的面原来那么难吃。   不过老孙的面味道那么好,却一直只摆个小摊,可见他的经商能力着实一般。   “老孙,两碗牛肉面!”我和小蓝吞着口水坐下。   老孙乐呵呵的端了面上来:“两位姑娘,请。”   来建康的第一天,卖包子的大娘就看出我们女扮男装。   可见,娘每次得意的说,她当年女扮男装与爹称兄道弟,不过是爹隐藏在色心下的阴谋而已。   这几日,我索性不再穿男装。   “小姐,林公子送了几次帖子,你也不见他么?”小蓝嚼着面含糊道。   “不见。”我说,“等我气消了再说。”   虽然他是因为五石散发作,情有可原。可是娘说的,姑娘家得端起架子,才是好姑娘。   小蓝不再出声,我俩疾风扫落叶般,埋头吃面。   我忽而浑身一抖。   小蓝戳戳我:“小姐,旁桌坐了个好俊的公子,你快看。”   我顿时觉得极为丢脸。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人金冠束发,青袍宽衣广袖,黑巾束腰,一派贵公子气度。   他一坐下,我就感觉到他特有的冷漠硬朗之气。如同那晚一般,清澈如月,幽冷如夜。   小蓝自以为声音很小,可内力深厚的人怎会听不见?   我努力让自己吐纳变得很轻,轻得跟常人无异。粗着嗓子,扭头朝老孙说道:“老孙,再给我加一个鸡蛋。”眼光淡然滑过他的脸。   他淡漠的抬头,与我目光对上,又埋头吃面。   没认出来!没认出来!   我一口咬在嫩滑的鸡蛋上,臭小子,看我今天怎么捉弄你!   四、妖道   这位俊俏的公子一连三日早晨在孙记吃面。   这种情况下,我再不动点手脚,真是对不住四十二洞、六十二山庄的威名。   看着老孙毫无察觉的将下了药的面端给那公子,再看着那公子毫无察觉的开始吃面,我不禁老怀畅慰。   也不是大不了的药。由二师兄亲手调制而成,服下后一个时辰发作,两个时辰内,四肢无力,无法运功而已。   我美滋滋的朝小蓝露出笑容,小蓝怪异的看我一眼,继续用眼角余光偷看那公子。   不用瞄啦,他马上就会栽在我手里!   老孙的表情忽然有些厌恶,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一老一小两个道士在面摊坐了下来。   “两碗素面。”那老道说。   我看过去,那老道猛然抬头,两道极其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真凶,我对他做了个鬼脸,不再看他。   却听那小道压低声音对老道说:“师父,这姑娘长得真是……”   我有些恼怒,不过基于上次当铺的经验,我面上不露半分惊讶。   却听那老道说:“观中女子又死了两个,想办法……”   我悚然一惊,忽然想起包子大娘前几日告诉我的无头公案。   几家普通百姓女子,相继失踪。官府追查多日,也未能破案。   我偷偷看了一眼那公子,他必定也听到了。却见他面色如常,继续吃面。   那两个道士很快吃完面,起身走了。我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大刺刺的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居然敢打我的主意!   公子也吃完了,拿起剑起身。   我一心想趁他失去功力时伺机戏弄,道士的事便先扔在一旁。   我站起来。   忽听得一极为悦耳的低沉男声送入我耳中:“暖心珠的帐,明日再同你算。”   小蓝内力不够,并未听到,有些疑惑的看着我的脸色。   我的脚步顿住,眼睁睁看着他尾随两名道士走远。我想自己脸色一定很难看。   不得不承认,我竟然有些怕他。   哪怕他已经被我下药!   有些气馁的将小蓝打发走,不甘心的追出几条街,却哪里有他的踪迹。   灵机一动,又折返回孙记。   “那两个道士?是西郊回仙观的道士。”老孙皱着眉,“那地方可进不去。”   ——————————   以前爹爹就骂过,道士都是祸国殃民的蠢货,没一个好东西。   看来果然不假。   这回仙观坐落在城西风景极美的落燕峰,占据方圆数百里。因为是皇家道观,不许寻常百姓进入。   不过怎么拦得住我?   我提着宽大的裙子,沿着山间小路,一路飞掠而上。   有了上次夜探郑府的经验,我非常镇定的跃到一间屋顶上,闭目细听四面八方的声音。   呃……风好大,听不清楚……   “你……你是谁!”一个清脆的声音颤抖着从屋顶下传来。   我跃下屋顶,一个穿着麻布衣裙的圆脸姑娘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不止她一人,周围还有四五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问道。   圆脸姑娘“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们是被臭道士捉上山的。”   我皱眉,鼻子里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那气味让我不舒服。   “他们捉你们干什么?”   “他们……”圆脸女子说不出话来。   “拿我们炼丹。”一个瓜子脸的女子低声道。我看向她,一张清秀的脸,身上穿着丹碧纱纹双裙,看来是富户之女。她继续说,“已经有四五个女子被他们带走就再没回来过。”   我顿时怒不可当,这帮臭道士!   “姐姐,你是侠女吧?救我们!救我们!”圆脸女子颤声道。   其他女子眼睛都一下子亮了,哭着围了上来。   我想了想:“你们这么多人,这里离城里太远,我一个人救不了。你们等等我,我今日就下山,通知官府来救你们!”   她们纷纷点头。   不过这只是安慰她们的话。   一人挑了这道观,才是英雄好汉。求救于官府,叫我今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这是皇家道观,只怕官府也不敢擅入。”那瓜子脸女子担忧的道。   我斩钉截铁的道:“倘若如此,我便是杀,也要杀进来救你们。放心,我是战家门主战清泓,说一不二!”   她们一脸迷惑的看着我,显然没听过。倒是那瓜子脸女子面色一正,眼中似乎多了几分希望。   我不禁对她好感倍增。   圆脸女子说今早一个女子已被带往炼丹房,只怕此时已是凶多吉少。   于是她们给我指明了炼丹房的方向。   ————————————————   道士不是神仙。所以我很容易在他们眼皮底下溜到了炼丹房。   这炼丹房修得跟皇宫似的,雕金镶玉、画壁回廊。隐约有白色轻雾笼罩着屋子,倒真像仙境。   想必那些王公贵族,极喜欢这仙雾缭绕的感觉。   炼丹房门前站着个正在打盹的小道士,我轻易地一个手刀将他砍晕。   鼻子又闻到那股奇怪的味道,那是新鲜的腥味。且比方才更加浓郁。   我一个激灵,压抑住心中的怀疑和冲动,轻轻推开炼丹房的门。   这间屋子并没有炼丹炉,却堆满了各种药材、石料。墙上有门,通向另一间屋子。   我循着气味,四处张望。   墙角有个黑色大坛子,每走近一步,那气味就浓了几分。站在坛前,我忽然有些不敢掀开盖子。   方才那几个姑娘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拿我们炼丹。”   行侠仗义者,岂能胆小。   我轻轻掀开盖子。   坛中是黑红液体,隐约可见苍白漂浮的几段肢体。   我合上盖子,倚着墙角,一阵无声干呕。   我没杀过人。可是我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想要杀人。   今日不拆了这道观,我就不姓战!   “哈哈哈,美人,这可是你自投罗网!”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我顿时全身紧绷。   周围无人,那声音却是从内间传出。   望着内间紧闭的门,我轻轻拔出剑,走了过去。   门上有个小窗,我慢慢贴上去——   娘啊,真是不堪入目啊不堪入目……   一个多时辰前被我下药的公子被绑在一张大床上,他的青袍被刀剑划出大大小小无数口子,隐约可见袍下莹白的胸膛、手臂、大腿、小腹……他的表情异常愤怒和狰狞,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脸上顿时火热非常,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   不对,我为什么要咽口水!他又不是吃的!   一个中年道士和刚才的小道士,背对着我站在床前。小道士手上一把亮闪闪的剑。   却听那中年道士说道:“你先上还是我先上?”   小道士有些不情愿的说道:“他是我和师傅引回来的,不过你是师兄……”   “臭小子,让师兄先来,将来不会亏待你……”中年道士吞了口水,声音很大。   “师兄!”那小道士顿了顿,道,“不如一起上?”   中年道士发出一声如狼似狗的笑声,我看到公子脸色更加难看。   有些不明白,这两个道士到底要干嘛?他们又要打他么?   不过看到公子如此狼狈,我气也消了,甚至还有些不忍。   还是救他吧!   中年道士开始脱衣服,小道士居然伸手摸向公子:“美人……”   “放肆!”那公子大约是气急,愤声道,“两个妖道,你们敢动我!可知我是何人?”   两个道士动作停住,中年道士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太子中庶子温峤之子,你们若是动我,他日定叫你这回仙观夷为平地!”公子双眼火红。   原来他姓温。   两个道士停了停,那中年道士道:“不过区区中庶子,你可知我师傅是皇帝御封的二品天师?今日你既落入我手中,难道还想着出去么?将爷爷们伺候舒服点,他日早早赐你个全尸!”   虽不明白他们到底要把温公子怎样,我也被这道士的话激得怒火三丈!   刚要开口,却见温公子目光似电的朝我看来,冰凉眼神中竟有一丝厌恶——我浑身一个冷战。   那眼神让我不舒服,很不舒服。   我再也忍不住。   一脚踢开大门,我气急败坏的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不过跟你开玩笑罢了!”   “你是什么人?”小道士朝我举起剑,中年道士慌忙提起裤子。   懒得理他们!   我嫌恶的一脚将中年道士踢开,一剑刺穿那小道的肩胛。   因实在太气愤,我便使上七成功力,两人倒在我脚边呻吟。   我捡起地上的道袍,扔到温公子身上。   他别过脸去。   我拿剑挑开他手脚处绳索,他冷冷看我一眼,略有些吃力的将道士袍穿在身上。   “你不要这么看我,我在你面中下药,只不过想吓唬你,你上次不也……欺负我!现下我救了你,两清了。”   他的脸又红又白,煞是好看。我明目张胆将他瞧了个清楚:他也生得极白,只是不同于林公子的孱弱,他全身上下都强韧有力。剑眉星目,极有精神。那普通的道士袍,竟被他穿出英挺逼人的风姿。   “你不要恼我,我真的是无心的。”   他哼了一声,霍然抬头,眼光锐利的扫向门口:“快走!”   我悚然大惊:不知何时,两个道士已经偷偷溜走了!   “扶我!”他似乎极不情愿的说。   我这才想起他还未恢复体力,普通成年男子都能将他打倒。   他武功如此高强,想必难得有如此柔弱之时——真想欺负一把!   可是看到他冰冷的双眼——算了,我竟然有些不敢。   我站过去扶住他的手臂:“不如我先背你下山,待你体力恢复后,我俩再杀上山来,将这破观端掉!”   我俩若联手,二百个道士也打趴下。   他眼中闪过极重的杀意,慢慢说道:“好!”   我心里舒服了点,扶着他走到外间。   “哐当!”一声巨响。我忽觉不妙。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铁栏,竟然将整个屋子团团罩住!   我一脚踹在门上,木门被踢穿,那铁栏竟然纹丝不动!   都怪我江湖经验太少,才会落入这种圈套!不过温公子似乎也比我强不了多少?莫非也是初入武林?   之前面摊见着的老道站在铁栏外:“两个小东西,居然敢伤我弟子。你们休想再出此门!”   “你活得不耐烦了?敢锁我?”刚刚按下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老道得意的笑看着我,“难得捉到你们这般天仙似的美人,今晚就一起陪我,雌雄双飞,哈哈哈!”   五、获救   我回过头,温公子眼神冰冷如刀。   我小声道:“这老道莫是晕了头,你是男人,怎么陪他?”   温公子眼中杀气突盛,恨恨瞪了我一眼,嘴抿得紧紧的。   我觉得有些委屈,怪人,为什么瞪我?   我理所当然将气撒在那道士身上。   拿出在家辛苦修炼的门主气质,我一字一句的道:“我是战家门主战清泓,你若敢动我们,荆州四十二洞、六十山庄的人马,必将此地赶尽杀绝!”   我运足十成功力,这几句话想必传出数里远,整个道观都能听见。   门口一群道士也露出迟疑神色,我不禁有些得意。   “愚蠢……”一个声音凉凉的响起。我扭头看向温公子,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倘若只威胁那老道一人,他兴许会放我们走;你如此公开威胁,他怎肯服软?”   呃……   果然,听到那老道扬声道:“天王老子来了本道也不怕!给他们吸点神仙粉,洗干净了,送到本道练功房!”   欺人太甚!我愤怒的看着他们,无奈那铁栏大约是精钢所炼,我的功力也击不穿。   温公子似已恢复平日模样,面沉如水的靠在墙壁上。   他也不急,真沉得住气。   “嗤嗤——”数声轻响,只见十数根竹管从各个方向破窗而入,吐着白烟。   不知道这老道给我吸什么迷烟,但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从怀里掏出手帕,捂住温公子口鼻。他单手夺过,自己捂住。   我从自己绿白相间的裙上撕下一块,捂住口鼻。   屋内,烟气渐盛,如同清晨的白雾,重重围绕,让人的心渐渐沉下去。   “温公子,你的名是哪个字?”我提起全部内力,右掌拍出,白烟随疾风喷出窗外,传来道士们的咳嗽声。   他看我一眼:“温宥。”   我再拍出一掌,问道:“左右的右?”   他默了片刻,说道:“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   门外的道士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把大扇子,哗哗的往里扇。   好在我也读过庄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我叫战清泓。”再拍出一掌,力道却弱了不少。   这回他眼中有一丝笑意:“我知道。全武林没人不知道你。”话锋一转:“珠子呢?”   果然记仇……我讪讪道:“我的侍女戴着玩呢。”连拍两掌,却只有些许烟雾散了出去,更多烟雾被他们扇了回来。   他顿时似乎不知道说什么,默了半晌,骂了句:“荒唐。”   烟雾极盛。   我贴着墙壁缓缓坐下,跟他相距不过尺许:“对不住,不该给你下药,合我二人之力,兴许便能杀出去。”   他沉默不语。   门外,只听老道压低声音却不掩癫狂的对小道士说:“徒儿,这两个神仙般的美人,你说我先尝哪个?”   那徒儿低笑道:“那女子固然有倾城之色,可那公子习武之身,又年轻,别有一番滋味啊……”   两个道士奸笑阵阵。   我实在忍不住,抬头看着温宥:“我还是不明白,他们到底要怎么尝你?你明明跟他们一样,是男儿之身啊!”   温宥脸一沉,大约是见我一脸真诚的疑惑,他又不好发作,咬牙骂了句:“蠢得跟猪一样!”   娘的,我真委屈。   ——————————————   四肢逐渐脱力了,头也有些发沉……   “对不住,温宥,我江湖经验太少。如果我们能逃出去,你记得叫我爹来给我报仇!”我的头不受控制的靠在他肩膀上。   他低低嗯了一声。   眼睛有些模糊了,我忽然想起,问道:“反正要一起遭殃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否也是初入武林?”   他阖上双目,缓缓点头,脸却有些红。   这脸红极大缓解了我当下忧虑难过的心情。   “那你师承何处?”   “凉州无极门。”   我的景仰之情油然而生——那可是凉州最负盛名的百年武功名门。   看着他一副淡定模样,我又忍不住苦笑道:“这下可好,我这一遭殃,武林盟主之位就少了一个有力的争夺者!”   他突兀的睁开眼说道:“是两个。”   我一怔,凉州门派为何来争江东盟主?   看着渐渐弥漫的白烟,我叹了口气:“武林中最被寄予厚望的两个青年人,就这么断送在妖道手上,真是人神共愤!”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口气倒挺大。不过……”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会人神共愤的。有人来救我们了。”   “啊!”“饶命!”门外隐约传来道士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我激动的抓住他的袖子。   一阵掌风掠过,白烟逐渐散去。   一个身着灰色武士服的高大男子,手持铁枪,站在我们面前。   “你们受苦了。”他说,线条凌厉的脸上,绽放暖暖笑意。“我是夏侯颖。”   我呆了呆。   温宥难得的露出尊重神色,拱手道:“多谢救命之恩!”   夏侯颖看向我,露出欣慰笑容:“泓儿,我是你师叔。”   温宥诧异的看向我。   我知道,夏侯颖,娘的小师弟。娘时常挂念,爹却不太喜欢他。   而如今,夏侯颖是公认的大晋朝武功第一。   他门下弟子不多,只有二十四人,却都是他亲手□,可抵千军万马,是武林中令人垂涎令人胆寒的力量。   不过他早放出话来,自己不会去做武林盟主。   我觉得他是个有性格的人。   “夏侯叔叔!”我拜倒。   ———————————   夏侯叔叔,的确是大侠中的大侠。   建康本不是他势力范围,可听说屡屡有女子失踪,他便抽出力量追查,一直查到回仙观。   瞧瞧人家的手段,五个手下封锁下山各个要道,两个手下在药库放火,两个手下营救那些姑娘下山,两个手下将官府的人引领过来,再带三个人,将所有道士锁拿住。   不像我和温宥,一出手就栽。   我和温宥恢复体力后,恭恭敬敬的协助夏侯将所有事情处理妥当,他也隐约露出赞许目光。   看着那些被俘姑娘们的家人哭天抢地的将人领走,我忽然觉得,这是我下山来,过得最快活的一日。   尤其之前那瓜子脸女子,竟是高侍郎之女,这下这帮道士,肯定栽了。   夏侯叔叔沉吟片刻,道:“泓儿,叔叔有个不请之请,可否将暖心珠相让?”   “好。”我干脆的道。   一旁沉默的温宥,有些惊讶的抬头看我。   夏侯露出笑容:“你不问叔叔为何相求?”   “叔叔也没问,我为何抢这暖心珠啊!”   夏侯点点头:“我一个徒儿为捕江洋大盗,身受重伤,这珠子,是为救他性命。”   “那破珠子,怎比得上一个侠士的命值钱。珠子在我侍女身上,今晚便给你送过去。”   夏侯颇有些老怀畅慰的欣喜,拿着我的手,只是感叹:“像,真像!内外兼美、忠肝义胆!”   我有些可怜他。其实我知道的,他年轻时极喜欢我娘,本是青梅竹马,却被我爹横插一脚。这些陈年往事,是《武林风声》时常提及的。   夏侯走远了,原本抱剑站立在一旁的温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道:“丫头,你不过是不稀罕那珠子吧?”   我一脸严肃道:“非也。”   他眉一挑:“那是为什么?”   我羞涩的笑笑:“你倘若告诉我,那些道士到底想把你怎么样,我就告诉你,我为何肯将珠子给他。”   他脸色一变,抓起剑,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你就算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去问别人!”我在他身后大声道,小蓝没准儿就知道。   他身形一顿,直接施展轻功快速掠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回到客栈,夜色已深。   推开房门,小蓝一脸惊喜、饱含泪水的扑了过来:“小姐,担心死我了!”   她寻我不着,从老孙那儿知道我上了回仙观,她却进不去。之后又听说回仙观被官府封了,怕得要死。   “小姐,是不是你去回仙观闯祸,官府去捉你了?”她泪汪汪的说。   “狗屁!”我大刺刺在床上躺下,今天可真累,“放心,你家小姐我今日行善去了。”   她张嘴正要问,我忽然想起,一个翻身起来:“小蓝,男子怎么欺负男子?”   “啊?”她张大嘴。   “就是,男子怎么轻薄男子?”摸?亲?抱?   小蓝圆圆的双眼中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她笑骂道:“小姐,羞死人了,你怎么说得出口?”   她凑过来,耳语一番。只听得我又惊又诧,面红耳赤。   兴许是看我脸色太难看,小蓝斟酌了半天,问道:“小姐,莫不是你在山上遇到了什么艳事?”   “胡说八道!”我一本正经的骂道。   “艳事”两个字,却让我脑海里再次浮现温宥被绑在床上时的样子……   “小姐!”小蓝一声凄厉尖叫,“你的神色好yindang!”   长袍   六、温峤   第二日,林放的护卫又来了。   “小蓝,收下帖子罢。”我说。   “小姐,他这回没送帖子。”小蓝将那铁塔护卫甲拉到我面前。   “战小姐,我家公子近日忙于准备武林大会,让小的来通传一声:只能武林大会后再来拜会小姐。”铁塔护卫甲憨厚道。   林放那瘦弱身子,还筹备什么武林大会?肯定又被顾家拿来当作招牌用了吧?   我点点头:“知道了。”   “公子让小的送来一些礼物,请小姐收下。”   打开包袱,竟是些衣物。   一蓝一白两件大袖衫,袖口绣着缠绕的红绿花枝,触手柔软细绵。一条湖绿绛纱复裙,一条丹纱文罗白裙,皆是上等纱织成。还有两条黑色金丝腰带。   那裙下摆极为宽大,也不似普通纱裙般层层叠叠,倒十分适合练武之人穿戴。   忍不住试穿了一下,肩、腰、腿各处竟极为贴身,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小蓝一阵惊呼:“林公子好眼光,我家小姐尺寸分毫不差。小姐,你就原谅他吧!”   废话,当然分毫不差,他那天都摸了个遍!   可是,出身山野的我,从未拥有过如此既漂亮又实用的衣物。   我道:“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就原谅他了。”   却又有人送帖子,上面两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温峤。”   太子中庶子,建康名士——温峤。   也是温宥的老爹。   我合上帖子:“小蓝,想见到温公子么?”   小蓝眼睛一亮,飞快扔下手中正在洗的衣物:“想!想!想!”   “我偏不带你去!”   在小蓝许诺了“以后事事听从小姐,以后小姐让我去偷老爷的宝贝绝不推辞”后,我欣然带着她前往温府。   新衣穿上就舍不得换下,索性直接前往。一路倒有不少人面色诧异的看我,小蓝不悦的给我戴上了斗笠,到了温府才摘下。   抵达温府时,温峤大人与三个儿子正在吃饭。   看到我们,四个人都愣了愣,尤其温宥,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他定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成为他爹的座上宾!哈哈哈!   清俊矍铄的温大人大手一挥:“战姑娘可曾用过午饭?”   于是坐下,埋头吃饭。   桂花鸭、清炒芦蒿、鸡蛋羹、咸菜、鸭血汤。菜式简单,味道却上乘。   用毕,温大人大手又一挥,三个儿子沉默着离开。我豁然开朗——难怪温宥那么沉默寡言,家教使然。   “战姑娘以前可曾到过建康?”温大人的声音不急不缓,使人如沐春风。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离家。”我恭敬的回答道。   温大人忽然站起,做了个揖:“你救了犬子性命,不胜感激!”   我有些诧异,看来温宥还挺够意思的,没有将实情告诉他爹。   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温大人,你错了。是我向温宥下药在先,才让他被道士绑了去。之后也是夏侯颖叔叔救了我们。”   温大人似乎并不惊讶,目光一闪道:“子苏他被你下药,是他自己大意所致;而你在道士手上救下他,却也是事实。”   子苏?   我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比名好听多了。   “温大人心胸真是豁达。”我说,“我确实无心。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战家的地方,尽管开口。当然,不能是伤天害理之事。”   以前就很羡慕爹,可以极其豪迈的跟人说:“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战家的地方尽管开口”云云,实在是颇有颜面。   今日我说出来水到渠成——看来自己越来越适合门主这个角色。   温大人却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你这丫头,着实有趣。放心,本官自问是顶天立地忠君爱国之人,绝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之事。”   “你家人可好?”温大人笑得慈祥,令我好感倍增,于是将家里情况略略说明。   末了,温大人叹道:“还是江湖人士自在。不象我们身在朝廷,万千俗事缠身!”   “也不是。”我皱眉道,“我也愁得很,也有很多俗事缠身啊。”   未知的武林大会、林放、还有你儿子,不都是愁事么?   武林大会穿哪条裙子,也是愁事啊!   温大人慈祥的看着我:“你是个好孩子。听说你将暖心珠给了夏侯颖?”   “对。”难不成温大人也想要珠子?   不料他赞许的看着我,说道:“夏侯大侠乃我大晋义士,近年来杀了许多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又接济了许多贫苦百姓。他要那宝物,必定是有大用处。你做得很好。”   可是大伯,你儿子也跟我抢过珠子啊!   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不说了。   又聊了半晌,温大人表示他晚上还有公务,我起身告辞。   他并未挽留,只是微笑着说让我好好准备武林大会,并让下人唤温宥过来相送。   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送客姿态,我实在忍不住:“温大人,你今日叫我来,就没其他事了吗?”   他脸上绽开笑意。说真的,他年纪不到四十,笑起来还真是英俊得紧。   “清泓以为我有何目的?”   我摊手:“我原本以为,你要拉拢我。”   见他又要笑,我忙道:“好歹我也是战家独女,夏侯颖又是我师叔,想拉拢我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   他收了笑,正色道:“清泓,可知当今武林之势?”   我抬头,看见温宥正好走了进来。   我朗声道:“当今武林,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者有四。最强者,首推建康的如意门,掌门薛凡允据说武功已入化境,他弟子众多,与建康官富结交甚多,势力庞大;之后是凉州无极门,温宥是忽然崛起的武林新秀,据说武艺在无极门排名第一,为何返回江南武林,不得而知;而后是我荆州战家;最后是东南胭脂教。教主沈胭脂擅长用毒、媚术、轻功,武艺倒是普通。温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其实我是故意在温宥面前显摆,果然见他神色一动。   真以为我傻啊,这些消息,昨日的《武林风声》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温大人笑着点头。我受到鼓励,接着说道:“而这次发出武林召集令的,便是孙吴时武林盟主的传人,林放林文璇。背后支持他的,是江南士族顾家。顾家是想选出个自己满意的武林盟主吧?不过我跟他们没什么交情。”   温大人道:“清泓所言极是。说来有趣,那日争夺暖心珠,恰恰如意门的大弟子、子苏、你、沈胭脂全都赶在一个晚上碰上了。武林中人,甚至将这暖心珠的争夺,视为武林盟主之位争夺的前兆。却没料到,暖心珠落在你这个之前最不被看好的丫头手中。”   原来如此,那晚的陌生大汉、婀娜女子,竟是如意门的大弟子、胭脂教教主!个个大有来头!我当日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温大人,不瞒你说,我打不过你儿子。”我老实回到道,“那晚胜他确实是侥幸。”   温大人摇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拿到暖心珠便是你的本事。”   我越发喜欢温老头子。   温大人面色一正,认真的道:“丫头,若真论目的,本官只有一个:他日你若夺得这盟主之位,希望你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忠于朝廷、忠于大晋!若是我儿有幸拔得头筹,望你助他一臂之力,忠义正气、一统武林!”   我沉默片刻,深深欠身:“是!”   “子苏,你多带清泓在建康城中走走。丫头,方才我跟你提到的蟹壳黄烧饼、雨花茶,让子苏买给你。”   我得意的看向温宥,你老爹开口,你还不任我奴役?   他一脸沉静,恭恭敬敬的道:“是。”   温大人信步离开。   我热切的看着温子苏。   他看我一眼,慢慢道:“看不出,你还能将《武林风声》上整篇文章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我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那篇文章……是我写的啊!”   这回换他吃惊了,半信半疑的看着我。   罢了,不逗他了:“温子苏,我骗你的。”   ————————————   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灯火通明,各色街巷人来人往喧嚣非常。   缠绵婉转的丝竹之声,从南面波光水影的秦淮河传来,夹杂着女子的调笑声。   入夜后的建康,就像一个逐渐苏醒的漂亮妖精。   托温大人洪福,我和温子苏沉默的行走在城内,心中弥漫着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无奈之情。   他今日金冠黑袍,宽散的袖口、领口却是白带镶金,倒称得他面色如玉、眉目生动。   我们走了一炷香时间,已经有不少人频频回头。   “温子苏,老有人看我们。”我好意提醒。   他目光饱含鄙视和不屑的看我一眼,继续走路。   我……   还是小蓝知趣,买来两个妖怪面具。   温宥皱着眉看着面具,却还是接过戴上。   秦淮河边。   蟹壳黄烧饼、五香豆、豆腐涝、酥烧饼……   温宥的嘴角慢慢溢出笑意:“丫头,你的食量强过你的武艺。”   口中正含着什锦菜包,不能出言反击,羞怒的我一掌击出——他难得的大笑着拔地而起,跃至三丈开外的水面上小船站立。   却听得一个浑厚声音笑道:“泓儿,温少侠,又见面了!”   我心中一喜,只见波光粼粼的开阔河面上,一艘画舫大船缓缓驶近。船首一人挺拔而立,身后站着七八个黑衣年轻人。   可不正是夏侯颖叔叔!   “相请不如偶遇,且上船来!”   ——————————   酒过三巡。   陪坐的夏侯的两个弟子已经倒下,我略有几分醉意,温宥也比我强不到哪儿去,竟将我的面具也夺过去,一人戴着两个,他也不嫌热。   只有功力深不可测的夏侯,双眼越喝越清明。   其实,从踏上画舫第一刻起,我就觉得奇怪。   此时趁着酒意,忍不住说道:“夏侯叔叔,想不到你也会来秦淮河。”   夏侯是真正的侠客。这样的侠客,印象中应是布衣简食、清心寡欲。   不像夏侯现在这般,脱去了武士服,一身白色湖纹长袍,手握杯盏、慵懒闲适,颇有几分富贵王侯之气。   夏侯微微一笑:“我少时,便曾跟着你母亲多次来过此地。”眼中,似划过一丝怅然。   想不到娘的魅力,历经十六年连绵不绝啊……不愧是我娘。   有些不忍心他的孑然一身——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夏侯叔叔,你为何不去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温宥很难得的恰好插话进来。   夏侯自酌一杯,朗声道:“你们说,做这武林盟主,最紧要的,是何才能?”   “武艺。”我抢着回答,温宥谨慎的沉默。   “子苏,你也如此认为?”夏侯含笑看着他。   “赤胆忠心。”温宥说道,“还有谋略。”他说这话的模样,像极了他爹,有些清寡,有些骄傲。   夏侯双眼一亮,赞许的看着他:“此言深得我心。”他面色一正,又道:“当今朝廷,偏安江东,世人都说,王与马,共天下;大晋之外,北有赵国,虎视眈眈,西有成国,伺机而动。”   他霍然站起,慨然道:“天下大势如此,如今的武林,不同旧时。朝局如此混乱,执掌武林之人,需得有一腔报国热血,匡扶晋室!武林群龙无首,这武林盟主,又得有过人的才智谋略,方能一统天下武林志士!”   他转过身,面朝我们:“我自问,谋略才智不足,而且我也老了。你二位年纪轻轻,修为却已在这江湖数一数二,皆是天纵武学奇才。惟愿你们忠心报国,建立不世功业!”   温宥肃然起敬。   我怀着既热血沸腾又心花怒放的交织心情,颤声问道:“那个……叔叔,你真觉得我是天纵武学奇才?”   夏侯居然被酒噎着,忙端起茶杯大喝一口。   温宥忽然凑过来,在我耳边道:“你的耳朵倒是挺会挑话听的。”我侧头,便看到他双层五彩妖怪面具下,一双漆黑的眸子亮得像星子。   七、落水   温宥忽然凑过来,在我耳边道:“你的耳朵倒是挺会挑话听的。”我侧头,便看到他双层五彩妖怪面具下,一双漆黑的眸子亮得像星子。   凑得……太近了……   “师父!”一声急促的呼唤,却见夏侯一个弟子推开画舫小门,闯了进来。   我和温宥不约而同的移开身子,拉开距离。   “何事?”夏侯皱眉。   那弟子面色古怪的跪下:“师父……高小姐又来了。”   高小姐?   门外深黑的水面,隐约可见一艘小船渐渐逼近。   夏侯站起来,“哐当”袖子带翻了桌上的杯子,脸色竟有些惊慌失措。   惊慌失措?   天下武功第一、公认的武林大侠夏侯颖,惊慌失措?   到底是哪位高小姐?好大的来头?   他瞬间已恢复平静,正色朝我们道:“我忽想起有急事,你们两个自便,武林大会再会!告辞!”   夏侯的轻功,转眼便已踏水行远。   “温子苏,哪个高小姐能把夏侯叔叔吓走?你知道么?”我问道。   温子苏高深莫测的笑了:“如果我没猜错……”   “夏侯大哥!”一个瓜子脸、清秀脱俗的女子站在我们面前,待看清屋内只有我俩后,掩不住的失望神色,“又跑了!”   竟然是老朋友——回仙观救下的高侍郎之女。   看她不过比我大个一两岁,她跟夏侯叔叔?   “高小姐?我师叔听说你来,就踏水行远了。”我笑嘻嘻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欠你钱?”   “他是你师叔?”高小姐的脸红透了,可她仍然咬牙跺脚说道,“战姑娘,我中意你师叔。可他不肯娶我!”   高小姐走了。   我万没料到出身名门、看似温婉的高小姐,竟会喜欢上我的寒门大英雄师叔。   我眼前似乎浮现出娘知道师叔和高小姐成亲后,喜极而泣的表情;爹知道情敌终于放弃后,大大松了口气的模样。   “温子苏,其实我觉得高小姐和我师叔挺般配的,你觉得呢?”   正独酌的温宥的手忽然顿在空中,转过头,凉凉的说道:“高小姐出身士族,家族不会同意她与夏侯颖成亲的。”   “可是,师叔天下武功第一,连你爹都说他是真正的大侠!”   “那有怎样?”温宥冷笑道,“他们万万不会让一个名门女子,下嫁平民百姓,更何况是武林中人?”   我怒不可遏的站起来:“狗眼看人低!”   他脸色一变,揭下面具:“你骂什么?”   我一字一句的道:“你放心,我这个寒门女子,武林大会一定会赢过你!”   他拍案而起:“不自量力!”   我“哗”一声抽出佩剑,对他抬起下巴:“温宥,我要同你比试!”   他摇头,一副不屑于动手的模样:“要比试,等武林大会吧。我现在若伤了你,你如何参加武林大会?我方才说的是他们,不是……”   他的话,成功的让我一股热血从脚底冲到头顶。   我朗声一笑,做了个攻云剑起手势,挺剑刺了过去。   ——————————————————   那晚,我俩的械斗,惊动了整个秦淮河。   夏侯重金打造的画舫,在小蓝的尖叫声中,被拔地而起的我们,直接撞穿了顶篷!   不过夏侯叔叔和温家后来赔偿的金额,远不止这一艘。   因为,船,以及船只上看热闹的人们,无疑成为我俩的落脚点。   可是建康人真的生性乐观包容,我每踩一个人,听到的不是尖叫,而是那人激动的喜悦的声音:“哈哈!踩我了!踩我了!”   只有当我们踏穿某艘船的顶篷或者甲板时,船主人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天哪!两位大侠,你们打完了记得来赔啊!”   我们打得不可开交。   那时我已醉了,只觉得心里忽然满满的都是委屈!   为何我下山两个多月来,被他欺负、被林放欺负?   为何我如此想念远在荆州的爹娘和师兄弟?   为何师叔不接受高小姐?   为何孙记的面要三钱一碗?   为何面前这人长得比我还俊?   为何我总是迷路?   ……   人生,好多的不如意!   “温子苏,你为什么总是欺负我!”我流着泪,一个急促的剑招刺他下额。   他灵巧的躲开剑锋,忽然有些怔怔的看着我,一个起落,停在一艘画舫的船尾。船上的人一阵叫好。   我追过去,立在船头喘气,话说得太多,口干。   水面安静了。   大约所有秦淮女子和公子哥,以及商贩们,都在猜测我们械斗输赢走势。   灯火飘曳的秦淮河,就像妖精的双眼,迷迷蒙蒙、光华万千。   我有些怅然的想,不晓得温子苏会不会同意,我向船家讨杯水喝再接着打?   一阵笛声突兀的打破了安静的秦淮河。   我往水面中心、声音源头望去。   远远的,一艘大船的桅杆上升起了一根红色丝带,在灯火风中飘扬。   “两——位——大——侠!”那是几个秦淮女子,用她们特有的娇糯声音,齐声呼喊,“你——们——打——个——没——完,不——如——谁——先——抢——到——这——根——丝——带,便——算——谁——赢——”   隐隐穿来娇柔的笑声一阵阵。   “好!”岸上、船上众人轰然叫好,声音震动整个秦淮河南北。   我斜了温宥一眼。   他漆黑双眸本盯着那丝带,此时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   我忽然热血沸腾、通体舒畅,阴郁之气一扫而光!   我提起全身力气,从船头拔起。   胜负,便在这一回合!   他近身功夫虽略强于我,但要胜我却是不易。尤其我今日借着酒兴,与他斗了个平分秋色。   我俩在水面、在空中瞬间拆了数招!   直到逼近那艘大船。   船上的女子惊呼声一片,忽而“公子加油!”的声音响彻大船!   我不禁有些恼怒,手中剑滞了滞!   他忽而大笑一声:“你输了!”脚下踏水更快,一个筋斗落在船上。我斗性更盛,紧随其上。他往桅杆跳腾翻跃,后背有破绽!   我踏地而起,便要踩在他背上直扑那丝带……   胜券在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赫然破空而出,以极凄厉的语调压倒了一切莺莺燕燕的叽喳声,响彻整个秦淮河:   “小——姐——小——心——啊——你——不——会——水——啊——”   我呆了呆。   脑海里忽然不合时宜的闪出一个念头:小蓝她为什么总有办法,让我在关键时刻,内息瞬间紊乱……   那口气再也提不上去,眼睁睁看着温子苏扑向那丝带。我落回甲板。   未料竟因分神,一脚踏在光滑湿漉的船舷上。   是了,我不会水……   我摔入水中。   ——————————————   我打猎钓鱼无一不精,我是夏侯大侠认定的天纵武学奇才,我是武林崛起的新秀,我是武林盟主之位的有力争夺者。   可是我却一直不会水,这是个很难解释的问题。   九月底,凉涩的河水灌入口鼻,让我的脑子彻底清醒,也让我在水中惊慌失措。   “扑通、扑通、扑通……”我听到数声入水声,谁来救我?   我慢慢沉下水面,纵有深厚内力,却不知如何脱身。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腰间帛带,将我提出水面;另一只手,将我身子翻转,抱在怀中。   我这才将呛在口中的水咳出。   吐了他一脸。   温子苏……挂着一脸不悦的水珠,看着我。   周围似有许多人的叫嚷声,听不太清。   只见月光下他被河水浸湿的脸和发,分外清润,连眉目也显得柔和。   那双眼,明亮过我荆州的星星。   贴着他湿润的胸膛,我的鼻间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清香。   他扶住船舷,说:“认输了吧?”   “温子苏,你一个男人怎么抹香粉!”我答非所问的问道。   他愣住,旋即咬牙道:“我没有!”   于是我又不由自主注意到他的嘴。   他的嘴,在月色下,红得发艳,像妖精的嘴。   我哼哼道:“啊!你嘴上还抹了胭脂!”   他默了默,忽然空出一只手,抚上我的嘴唇:“你才抹了吧?”   “我没……”背后忽然一空,瞬间下沉。   心里悚然一惊,坏了!又要呛水了……   没有呛水。   在我全身紧绷之际,他又伸手接住我,将我提出水面,颇有些得意的看着我:“再胡说,就别想上岸了。我陪你在河里玩一晚上。”   上岸了。   小蓝站在人群最前面,满脸激动的迎了上来。   “赶紧帮你家主子更衣,免得日后在武林大会输给我,却说是伤风!”温子苏朝她丢下一句话,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看着满脸兴奋好奇逐渐围上来的人群,我叹了口气,一把抓起小蓝,学温子苏,走人!   八、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   绿翠的群山巍峨,演武台上彩旗飘飘,官员士族们高傲的坐在两侧观礼台上,无数武林好汉和平头百姓已经将通往演武台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原本回仙观霸占的风景如画的落雁峰,被征做武林大会场地,倒是美事一件。   由于以前没见过甚大场面,导致我昨夜极度亢奋难眠。   今日便起晚了。   赶到落雁峰时,竟已开始点名。   “建康如意门,薛凡允!”远远听见有人唱名。   却见一个身影在空中翻转三圈,既稳又轻的落在台上,朝台下一抱拳。   “薛掌门英武!”台下,一众武林人士齐声喝彩,倒像是提前排练好的。   薛掌门大约三十五岁上下,体格健壮、威武堂堂。他的轻身功夫确实不可小觑。   胭脂教沈教主、交州竹隐派掌门也上场,喝彩声却稀稀落落。   “凉州无极门,温宥。”   温宥今日帛巾束发、一身黑色武士服,确确实实一派少年英挺摸样,一个干净利落的筋斗翻上演武台。   待他落定,台上台下爆发一阵惊艳的叹息,夹杂着女子无法抑制的尖叫。   “荆州战家,战清泓!”   人群似乎安静的骚动着。   我刚刚行到人群外沿,根本挤不过去。   那唱名人似乎有些不耐,又重复一遍:“战家,战家的人到了么?”   远远的,瞧见温宥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脸上必定挂着奚落的笑容。   “小蓝,助我!”   踏在小蓝交握的双掌上,我拔地而起,在一阵惊呼后,连踏数人头顶,落于演武台。   虽然他们姿势都很美,可是我刻意为之——比他们跃得都高。   人群竟然一阵静默。   片刻,爆发出热烈的喊叫:“战清泓!战清泓!”   人群热烈的议论起来,隐约听见“暖心珠”、“秦淮河”字样。   我一阵激动。   我果然名声大振,今日就算输了,也可理直气壮的跟爹爹交差——他必不会再追究三十二只雪玉虾和五只天山红腹斑身首异处。   一举两得,我得意洋洋!   观礼台上有人霍然站起,大喊我的名字。   我转头一看,却是高小姐,满脸激动。   我对她印象不错,更何况她很可能会是我婶婶。   我对她欠身致意,她面色绯红的在众人羡艳目光中坐下。   余光瞥见,抱刀坐于演武台后方的夏侯叔叔微微皱眉。   又陆续上来两个门派的大弟子或掌门。台下百姓和武林人士的眼光是挑剔的,竟只有稀稀拉拉几声喝彩。那两人面上极不好看。   “林家,林放林文璇公子。”   林家是数届武林盟主,林放虽然武功不济,依规矩却是要参加这武林盟主争夺,做一个陪衬。   我看着多日不见的林放,从一侧阶梯,缓缓步上。   他依然是白色宽服大袖长袍,金代束腰,那极美的脸较之上次更加白,似乎还抹了些粉,如花瓣般粉嫩柔腻。   所有人都是以凌厉身手,踏上这演武台,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不急不缓的一步步走上来;所有人都携带着看家兵器,只有他,双手空空负后,神色安然。   他目光温和的扫视台上台下诸人,露出微微笑容,带着一丝羞涩和不安。   如同洁净莲花在喧嚣尘世中,自顾自缓缓绽开。   台下又是一阵静默。   猛然,叫好声和叫骂声交织,轰然爆发!   叫好的是平头百姓和官员士族;叫骂的是大大咧咧的武林人士。   “他太美了!看他一眼,我死而无憾!”   “堂堂林家后人,竟生得如此孱弱女气,林家果然大势已去!”   ……   我偷偷瞧他一眼,却见他丝毫不为台上台下的喧嚣所动。   想不到那么傻里傻气、单纯弱小的他,居然还能镇得住场。   这陪衬,做得倒也像模像样,可悲!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对我笑了笑。   他对我笑了笑。   我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可到底哪里怪,却又说不上来。   “肃静!”之前唱名的年轻男子皱眉吼道。   可是他内力明显不够深厚,台下许久才安静下来。   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对观礼台拱了拱手,笑道:“我顾彦何德何能,有此荣幸,代表朝廷,助文璇举行本次武林大会。”   原来他就是顾家公子。闻名不如见面,长得倒不赖,比起温宥和林放却差很远,看样子没有武功。   演武台后方坐着的五位评判纷纷起身向他行礼。   那顾彦又代表朝廷说了许多,接着介绍台上五位评判人。   我有些吃惊,竟有两位是朝廷尚书省官员,一名都督,另外两位才是武林人士,夏侯叔叔和德高望重的鸡鸣寺方丈。   薛凡允、林放、温宥却一脸平静,倒是其他四位武林人士跟我一样,面面相觑。   我觉出些味道了,这次武林大会,似乎有些特别。   可是夏侯叔叔却愿意来做评判人,他是当今武林正义的金字招牌啊。   既来之,则安之,且走一步看一步。   那顾家公子没有内力,说了半天,我们虽然听清,台下众人却听不到,一直迷茫的无聊的等待,于是就有武林汉子起哄——听都听不清,还算什么武林大会?   瞧见顾公子一脸尴尬,我不禁乐了。   倒是之前唱名那年轻人站了出来,有力的拱手:“公子,对台下这些粗人宣讲,且让属下这等粗人代劳。”   顾公子满意点头坐下。   我有些不快,粗人?   那“粗人”接过顾公子手上册子展开,似乎提起全身功力,宏声念道:“本次武林盟主比试,共分‘家世’、‘学识’、‘忠义’‘武艺’、‘谋略’五项。每项皆分甲、乙、丙、丁四等。获得甲等最多者,为新一任武林盟主。   我和另外四位武林同仁,再次目瞪口呆。那三人却依旧面目不惊。   我再次觉出些不一般的味道。   近处,听清那“粗人”声音的人,全都闹哄哄一片。有人高声抗议:“又不是朝廷考状元,武林之事,评什么‘家世’、‘学识’?”   远处围观之人自然听不清晰,有数人齐声大喊“听不清!听不清!”   那粗人面上一僵。   我顿时又乐了,索性提起功力,扬声道:“这位大侠刚刚说,本次比试共分五项……”我将他的话重复一遍。   远处众人听得分明,齐声道:“多谢战女侠!”   也有人喊道:“换个内力深厚的过来传话,爷爷们听不清楚!”   那“粗人”面上煞是难看。   我出尽风头,得意洋洋。   却听一个凉凉的声音道:“还未开始比试,就得罪顾家,你当你是来玩儿的么?”   我侧头,便见温宥一脸鄙视的看着我。   愤恨!   却见夏侯站了起来,平平静静的道:“诸位好汉,且听我夏侯颖一言。”   也不见他提气,声音却传遍了整个落霞峰,隐隐有山峦回声震荡。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   “百年来,江东武林英雄辈出,到今日,却依旧一盘散沙,敢问各位英雄,这是为何?   如今政局动荡,西、北各国狼子野心,意图东进;我大晋江湖儿女,辛苦习武为的是哪般?为的不是加官进爵、不是独善其身、不是争夺地盘和地位,为的是在这乱世,匡扶晋氏江山,保卫我江东千万百姓!那才是江东真侠客、真英雄!”   “好!”“夏侯大侠所言极是!”台下众人听得热血沸腾。   “可这样的乱世,仅仅武艺高,能够掌管整个江湖吗?一百二十年前,北侠诸葛瑾,独来独往,武艺傲视天下群雄,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后,却被十四门派合力阻杀于家中;四十五年前,林家第二位武林盟主林冬乾,夺得武林盟主,却有勇无谋,被奸人所惑,误杀忠臣,铸成大错,差点招致林家灭门。当今的武林,光靠武艺,根本无力驾驭!故我与顾公子和各位大人商议后,增设‘家世’、‘学识’、‘忠义’、‘谋略’四项。为的就是选出一位真正有勇有谋的英雄,执掌武林!各位,可还有异议?”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最终,安静下来。   终究,夏侯叔叔让手下一个弟子传话,“粗人”瞪我一眼,下台去了。那顾公子看我一眼,面色平静。   第一轮,评定“家世”。   九、夏侯颖   第一轮,评定“家世”。   顾公子尚算怜香惜玉,让人搬来七把椅子,我们依次坐下。   想我战清泓虽出生名门,却也是下辖四十二洞、六十山庄的战家新任门主,论家世,起码不会太差!   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有人报到:“凉州无极门,温宥,中庶子温峤之子。”   尚书省两个老迈官员含笑点头,将写好的纸条呈上。   那人接过纸条,声音略为激动:“温宥,甲等。”   我一口茶喷了出来——这样,就评定了?   两个官员不悦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压抑着心中的鄙视。   首座的温宥面色沉静,似乎早已预料到。   倒是坐在我身旁的林放侧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含笑。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的笑容,真的有些不一样?   似乎,不似前些日子,带着习惯性羞涩紧张——   那目光中,怎么有一丝淡然?   完全似,另一个人?   再看他,却又已扭头与薛掌门说话,一副唯唯诺诺模样。   我只得按下心中惊疑。   “建康如意门,薛凡允,三代皆为百姓。”   “丙等。”   “且慢!”顾公子站了起来,朝评判人行了个礼,“薛掌门虽祖上皆是寒门,但是前些日子已有改变。”   顾公子手下呈上一本册子给两个官员。   一个年迈官员惊讶道:“原来薛掌门已经是顾大人义子。”   要回纸条,涂改一番。   “甲等。”   这样也可以啊?早知道我就认温峤大人做干爹了!   “林家林放,祖上曾有三位武林盟主,三代皆为百姓,乙等。”   “荆州战家战清泓,三代皆为百姓……”   我激动的抓紧裙子。   “丁等。”   什么?丁等?   我霍然站起:“方才薛掌门没做顾家义子之前,都是丙等,我为何是丁等?好歹我战家也有四十二洞、六十山庄……”   那年迈官员拍案而起:“战家偏安荆州,十多年来对江东武林毫无贡献;薛掌门这些年来锄强扶弱、广招弟子,如意门如日中天,岂是你战家可比?”   虽说我战家四十二洞、六十山庄确实都是些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主,战家自我爹归隐以来,对江东武林也毫无影响,但他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驳我战家面子?   我正要发作,却又听那官员道:“战门主,你来了建康,近日又是夺暖心珠,又在秦淮河损坏船只无数,给你评丁等,已是给足了战家面子!按说,应该是不入流了。”   秦淮河、暖心珠,温宥不也有份?   我愤愤的看过去,却见温宥一脸事不关己的正经模样,嘴角却隐约带着一丝笑意。   忽听夏侯叔叔开口:“暖心珠在我这里。”   他的声音一向是传遍整个山峰的,所有人安静下来。   “我一个弟子在偷袭赵国奸细时,受了重伤,战姑娘将珠子让与我,已经让我那弟子服了,起死回生。”   “好!”台下群雄一阵叫好。   我心里感动,这样,今后也不会有人朝我追暖心珠之事。   夏侯递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只得坐下。   剩下四位,三位跟我一样被评为丁等,胭脂教沈胭脂却因手下都是些三教九流,连丁等都没评上,直接是不入流。   我于是心理平衡了许多。   坐在我右手边的沈胭脂骂道:“他们早就内定好的,早知道就不来了!”   我豁然开朗。   看着薛掌门、温宥一派安然模样,我忽然明白,今日武林盟主之争,其实是他两人及支持力量的争夺。   我们余下五个,包括林放,不过是陪衬。   第二轮,比试学识。   又是那两个官员出题。   我真想自暴自弃的在座位上打盹儿,昨晚睡得也不好。   可是夏侯叔叔一直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眼神,时不时暗示我。   他到底要暗示我什么?   我思忖了半天,也没思忖出来。   却因思虑过甚,没了睡意清。   他们给温宥、薛掌门、林放出的,都是极简单的譬如“建康州县如何划分、天下多少个州”这样简单的问题——虽然这些题我也答不上来。   轮到我时,那年轻官员问:“战门主如何看待五石散?”   我真想放声大笑,五石散,我熟啊!   下山前,爹爹专门嘱咐过我,不得碰五石散,并且将其毒性一一告知。   我提起真气道:“五石散是武林至毒之药,由蜀地唐门制成,服用者不仅功力大损,而且会皮肤掉落、眼瞎耳聋,多食者顷刻毙命。内力越深,受害越大。我们武林正义人士是万万不可服用的。这位大人,我说得对不对?”   整个山峰安静了。   我有些疑惑的四处张望,却听那年轻官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年长官员不悦的瞪他一眼。   可是,他的笑声,竟就是那火药引子。   顷刻,山峰上下爆发出今晨以来最热烈的哄笑声。   连观礼台上端庄的高小姐,都笑得前仰后合。   我又羞又怒的问林放:“我说得不对吗?”   林放这时才敛起浅浅的笑道:“战姑娘,五石散不过是修真之物,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薛掌门笑道:“战门主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不知道也很正常。”   沈胭脂说:“是不是你出门前,你父亲跟你叮嘱的?说五石散是至毒之物?”   我老实的点点头。   于是大家又一阵哄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顾公子一锤定音。   “丁等。”   我很不甘,连沈胭脂这一轮都是丙等!   看着连夏侯叔叔都一副忍俊不止模样,我在心中将老爹骂了无数遍。   第三轮,评定“忠义”。   这一轮是夏侯叔叔和那都督评定。因在座的皆是武林顶尖门派,且多有行善之举。而我也因奉献暖心珠救活侠士,改变了战家一贯冰凉冷血形象。   所以这一轮,所有人都评为甲等。   第四轮,最重要一轮,武艺。   我精神一振,终于到我强项了。   薛掌门威名在外,不知我能否可敌。温宥虽近身功夫略强于我,我若奋力一搏,兴许有取胜之机。   其他几人,自不是我对手。   林放,更不用说,这一次轮到他打瞌睡了。   沈胭脂双手一摊:“我前些日子与战门主、薛掌门高徒动过手,不能敌。今日便不用比了。”   我忽然发现自己挺喜欢这个爽朗漂亮的女教主。瞧她一身艳丽的七彩衫,头上戴满玉簪金花,张狂得紧。   另外三位门派掌门也表示不用比了。   于是依照夏侯的意思,将他们都评作丙等。   林放倒是一直垂眸坐着,也不出声。   我有些奇怪,好心说道:“你也一同放弃吧,这样还能评个丙等。”   他抬头朝我笑笑,还是没有做声。   这孩子吃五石散吃傻了。   “林公子!”那顾公子似乎也一副惊讶模样,唤了他一声。   他笑了笑,没看一脸诧异的顾公子。   他,不是顾公子一手扶植的傀儡么?   都督大人宣布:“余下四人,薛掌门对温宥,战清泓对林放。”   这……   顾公子霍然站起来:“都督大人,林公子自小体弱多病,不曾习武,这比试……”   都督大人看向林放:“林公子,你看还用比试么?”   林公子还是没看顾公子,笑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林家祖训,林家弟子,决不可轻易言弃。”   他笑得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一丝志在必得和高傲。   顾公子大约没料到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林放,忽然不按常理出牌,脸色难看的坐了下来。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认识林放这个人。   难道他其实身怀绝技?不像啊!我摸过他的脉,软绵无力!   薛掌门也深深看了林放一眼。   温宥今日深沉得很,看也没看林放,直接拿起了佩剑。   第一场,薛掌门对温宥。   斗了数百回合,薛掌门险胜,甲等。温宥,乙等。   我估摸着我现在也赢不了薛掌门。   倒是看了他们比试,心里感觉有些怪异。   我跟温宥交手多次,也没觉得怎样,不就是近身功夫比我强一点么?   第一次坐在一旁仔细看他身手,感觉竟然有些怪怪的。   只见他身手轻盈灵活,流畅舒适似一只黑燕;剑起掌落间却不失狠辣凌厉,薛掌门甚至多次被他逼到演武台边缘。从头至尾,他面若沉渊目光专注,浑身上下是凌厉的杀气。   虽最后败给薛掌门的掌门绝招,他却站在那里笑得满足,也赢得了台下无数人的喝彩。   我有些激动。   原来他,身手竟是这么好,姿势,竟是优美入画,以前都没发现……   那我屡屡与他平分秋色,想必我打起来,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   我心情飞扬起来。   第二场,我对林放。   我俩站了起来。   我正斟酌着说点什么,表示今日只是切磋,即使哪方败了也不丢人这样的话语,安抚林放给足他面子。   却见林放根本不理我,朝评判人拱了拱手:“各位大人,可否由门下之人,代替我出战??”   五个评判人面面相觑,整个落雁峰悚然动容。   谁都知道林家早已败落,只余林放一人,孤掌难鸣?   都督大人沉思片刻:“倘若公子能收服武艺高强之人入门下,正说明公子高德。可。”   “都督大人,失礼了。”   夏侯颖站了起来。   十、武林盟主   谁也不会料到,被所有人视为傀儡和陪衬的林放,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势力。   夏侯颖与林放,联手制造了当今武林最大的乾坤扭转。   相比之下,顾公子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却反被人利用。可叹!   “各位大人,夏侯颖以林公子门下身份担当评判人,未能提前告知,还望见谅。”夏侯颖面不改色道。   几位大人似乎都被吓到了,看看顾公子、看看温宥,没作声。   倒是在评判过程中,一直缺乏存在感的鸡鸣寺方丈,忽然双掌合十,睁开双眼顿时精光四射:“阿弥陀佛——举贤不避亲。夏侯大侠担当评判人公允正直,在座所有人有目共睹,不必致歉。”   乖乖,原来夏侯和林放还有盟友。   一旁顾公子霍然站起,指着林放,颤声道:“林放,你果然好计谋,将本公子瞒得好苦!荒谬!背信弃义!”   林放目光淡淡滑过顾公子,冰雪般的脸庞竟让人觉得高洁不容侵犯。   鸡鸣寺方丈微微一笑:“非也!夏侯大侠扶持武林正道忠义之后,实乃武林大幸!”   一旁沉吟的都督大人慢慢说道:“以夏侯大侠如今实力,却甘投林公子门下,想必深思熟虑。我无异议。”   一老一少两个文官对视一眼,没有做声。   于是夏侯颖朝台上台下拱了拱手,步入演武台。   呆滞了许久的落霞峰,忽然爆发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有生之年,目睹天下第一高手的风采。   我也忍不住眉开眼笑——顾公子支持的薛掌门、温宥两支势力相争,忽然被潜伏已久的强劲对手横插一脚,着实好玩。   我是铁定拿不到武林盟主了,自然巴不得他们打得越乱越好!   于是跟众人一同欢呼、大笑、期待。   直到所有人都将饱含怜悯的目光投射到我身上。   夏侯颖持枪站在我面前,温和道:“泓儿,请!”   差点忘了……为夏侯颖的惊世武艺作陪衬的倒霉蛋,是我。   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夏侯对我的武艺指教。   他控制了整场比试的快慢轻重,不急不缓的应对我暴风骤雨般的进攻。   我所有的招式,都被他以巧妙的方式一一化解——可对我来说,他的化解,反而是极其精妙的点拨。   虽他处处占尽上风,可真正收获巨大益处的人,是我。   迷雾在我面前散开,新的攻守方法接二连三的在从脑子里冒出来……我难抑激动和欢喜,从未想过我熟知的战家招式,居然还可以用新的方法诠释……   约莫战了一百多个回合,夏侯眼中慢慢浮现赞许神色,我斗志更盛,甚至有一两次逼得他全力反击方能抵抗。台下一片片叫好声。   终了,夏侯朝我点点头,一声厉喝,他长枪一振,我手中剑脱手飞出。   败了,败得心满意足、热情澎湃。   我捡起剑,回台边坐下。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我嘴里兴奋的念叨着。   右边,同为失败者的温宥,远远看过来,我察觉到他视线,得意的笑了。   左边,已经改走深沉路线的林放,难得的投来一个赞许笑意,我正要温言几句,忽然想起一事:   “林公子,那日在江上,你五石散发作,可是刻意为之?有何阴谋?”   他却不回答我的问题,高深莫测的看我一眼,道:“清泓,我说过,唤我阿放,或者文璇。”   第三场,夏侯颖对薛凡允。薛凡允全力攻击,夏侯颖应对自如。两百回合,夏侯颖胜,薛凡允也成为当今武林唯一在夏侯颖手下走过两百招的人,面上颇有荣光。   第四轮,林放甲等,薛凡允、温宥、我皆为乙等。   已近中午,群雄便先用饭。   顾公子大约是没心情用饭了,面色难看的站在演武台角落,与薛凡允窃窃私语。   我倒是很能理解他——这些饭菜酒肴都是顾家提供的,如果我是他,此刻只怕恨不得将饭菜都扣在林放和温宥头上,然后一脚将他们踹下山。   林放、夏侯、温宥在首桌入座,与那几位大人相谈甚欢。看着林放、温宥一派世故老练模样,甚至连夏侯都会时不时插科打诨,我深觉江东武林的黑暗。   我和沈胭脂等一干配角在次席,吃得倒是更自在。席间更是屡屡与沈胭脂筷子伸向同一道菜——不禁相视一笑,互相好感非常。   饭毕,夏侯将我扯到一边,一字一句的道:“泓儿,他就是我说的,能将江东武林带向统一、匡扶我晋室的人。”   “可是……”   “林公子之前屈居顾公子之下,只是身不由己,只得借助顾公子力量,推动举行此次武林大会。泓儿,你应当知道,顾家背后,是王家;温家背后,是朝廷。只有林公子背后,是武林。”   锣鼓喧天、群雄酒饱饭足,笑声连天。   四轮过后,有人将各人成绩用大字写了贴在岩壁上。   薛凡允:甲、甲、甲、乙;   温宥:甲、甲、甲、乙;   林放:乙、甲、甲、甲;   我:丁、丁、甲、乙。   沈胭脂:O、丙、甲、丙。   ……   不得不说这个成绩过几日公布在《武林风声》上,我战家会很没面子。   由于其他人与前三人成绩差距太大,我们均被剥夺了参加最后一轮比赛的资格。   最后一轮,比试“谋略”。   夏侯叔叔也不能高兴得太早。   顾公子已经恢复了正常,自信而优雅的看着众人。   温宥依旧满面平静,眼神却比前几轮要明亮——我明白,那小子已经无声的燃起了最强烈的斗志。   只有林放,平静的坐在那里,长袍随风,像一缕清淡飘扬的白纱。   “这又是一轮易于操纵的比试!”我摇头对沈胭脂叹道。   她噗哧一笑,妩媚的双眼波光流转:“战姑娘,你盼着谁赢?”   我顿时被这个问题拉入沉思。   忽听一个声音不咸不淡的道:“这一轮,不知林公子又派哪位手下代替自己应战?”是顾公子。   林放微微一笑:“顾公子不必担心。文韬武略,还得是自己的,否则岂不是辜负天下英雄信任。本轮,还是文璇自己应战。”   这林放,还真的有点意思。   他的话,被夏侯颖远远传了出去。   起先对他不屑的群雄,此时均忍不住叫好连连。   都督大人将手中卷轴一展,上面只有七个字:“论天下武林之势”。   “一炷香时间,各位,请。”他们面前铺开了笔墨纸砚。   “头一回看到,选武林盟主还要做文章。”沈胭脂丢给我一个盒子,“妹子,拿着,送给你。”   “什么?”我好奇的打开,一铁盒红色膏状物,喜悦道,“是胭脂?”   “不是。”沈胭脂笑眯眯,“我新配出的毒。今日与你投缘,赠了!”   我默默收下,隔天还得让小蓝花钱给面前这人回礼。   唉,江东武林,真的很世故很黑暗。   转头看台上。   薛凡允大叔自是没什么好看,拿笔的姿势比我还难看。   林放的脸似是透明,秀气的眉间隐隐有张狂之气。   温宥那漆黑的眸子专注的盯在纸面上,单手负后,另一只手稳稳书写。倒不同于平日冷漠奚落模样。   忽然想起,那夜月光下,他怀间清淡的香和嫣红似妖的唇,冰凉的手指和嘴角隐约得意的笑容。与台上这个俊眉微蹙的少年,真是判若两人。   一旁的沈胭脂笑笑道,“林放心计太深,薛凡允不过假仁假义之徒,只有温宥这少年看着有几分意思。”   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便看着温宥侧脸,半响。   “时辰到。”有人大声道,将三人面前纸卷收了上去。   年轻的文官拿起一份,开始宣读。   第一份是薛凡允。   尽是些之乎者也,我听不太懂。   倒是两位文官听得眉目舒展,赞许连连。最后还夸奖道:“词藻华丽、大气磅礴。”   顾公子一脸喜色。想必这篇文章花了他的幕僚不少精力。   都督大人又沉吟不语。鸡鸣寺方丈依旧闭目,依旧没有存在感;夏侯颖大约跟我一样没听懂,未加评价。   于是五位评判人商议,待全部文章揭晓后,再定等级。   第二份是温宥。   “当今天下武林,成国,峨眉、当阳两派称霸蜀中。峨眉不问时局,当阳暗投二王子。成汉国内时局不定,不足为忧……   赵国威武堂,原为我大晋武林名门,投敌卖国,在秦国军中势力不可小觑……   我江东武林之急,八州门派割据……”   连我都能听出他的文,才是真正的大气磅礴,对各地武林形势进行了详尽分析,应对之策面面俱到,思虑极深极广。加之通俗易懂,念完之后,台下群雄齐声叫好。   相比之下,薛凡允的文章便落了下乘。顾公子和薛凡允脸色有些难看。   看着温宥傲然站于台上,倒颇有几分武林盟主的派头。   看不出,他不仅武功好,还有几分聪明才智。   第三份是林放。   “何谓天下?夷洲之北,柔然之南,东海以西,吐谷浑以东。   先定江东,再图天下。   割据势力,盘根错节,武力为辅,攻心为上……   水帮漕运,山贼草寇,设规招辅,不计前嫌……   一年,江东武林可定。   汇江东武林之力,领军事,为军中奇兵;安四方,为乱臣骨鲠;杀奸臣,为皇帝分忧。   天下武林门派,或攻或收,大晋复掌天下之日,武林一统之时……   江北威武堂,破城之时,诛杀皇室忠臣无数。江东武林既定,威武堂必诛。”   若说温宥的谋略面面俱到、翔实冷静、稳中求进。   林放的谋略,则如同一把匕首,寒光四射,直插人的心窝。   明明满篇都是冰冷的计谋,却偏偏让人觉得血性十足、傲视天下!   鸡鸣寺方丈猛然一拍桌子,大叫道:“好!”   夏侯颖虎目含泪,与都督大人相视点头。   两名文官,看了看顾公子脸色,正要开口说什么……   “林公子高义!温子苏自愧不如!”温宥一字一句的道,竟朝林放鞠躬。   林放坦然受之。   沈胭脂啧啧两声:“温宥果然是名门之后,这气度……”   我点头,虽然温宥认输,却比林放更加让我心生赞赏。   我朝他的方向竖起大拇指。他长身而立,双眼直视前方,嘴角却似乎慢慢弯起。   那是只有我熟知的动作。他冷漠骄傲外表之下,暗藏的温暖亲近的笑意。   我心中忽然欢喜。   林放负手站立,漂亮的脸上全是肃然,眉眼间写满志在必得。他沉静温和的目光,缓缓扫视一周。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气质。让你心生敬仰,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信赖,甚至让你,为之热血沸腾。   “文璇!文璇!文璇!文璇!”   开始有人,齐呼他的名字。最初只是观礼台上的官家太太小姐,随即迅速逐渐蔓延到台下。远远扩散开去。   整个落雁山,开始回响。   回响一个人的名字——林放,林文璇。   鸡鸣寺方丈看了一眼两位文官,他俩点点头。   都督大人大声喝道:“第五轮,林公子胜,甲等!”   他的声音,如同热油落入沸水锅中,激起更强烈的回响。   整个山峰似乎都被点燃,人群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新的武林盟主,我们的盟主,诞生了。   十一、珏与玦   皓月当空,繁星如画。秦淮河上船行悠悠,水面上灯火通明。   琴声近,笛声远,数家画舫,各奏各的曲,俱是迷醉风情。   我负手立于岸边,腰间的“玦”在灯火下闪闪发亮。   那日武林大会,发觉林放与温宥皆爱在人前负手而立,别有一番气度。   我长得这么俊,负手而立的英姿,自然不输他们。   小蓝羡艳的伸手触了触“玦”剑柄上那颗闪亮的红宝石,仰头道:“小姐,皇帝赐的剑,果然与众不同。”   这个马屁拍得我浑身舒畅,得意不已。   武林大会后,声名鹊起而盘缠用尽的我和小蓝,住入夏侯颖在建康的家中。   前几日,他手捧“玦”找到了我。   “这是皇帝所赐。”他含笑看着一脸惊诧的我,“名为‘玦’。”   抽出剑,剑身似水,光华暗敛,寒意阵阵。   “珏”和“玦”,为汉朝时一对名剑,一直藏于深宫,王莽起义后,宝剑下落不明。   却未料到竟被当朝皇帝赐给了我。   “皇帝怎么知道我的?”我拿着剑,喜得摸个不停。   有了御赐的宝剑,他日我可在爹娘和师兄弟面前大大露脸了。下山时,爹尚不肯将家传宝剑传给我,之前我所用的,也不过爹年轻时一把佩剑,稀松平常得紧。   他笑道,“泓儿,林公子已通过温峤温大人,密奏皇上,温宥为副盟主,你,是盟主护法。这剑,便是皇帝通过温大人,赏给盟主护法的。”   盟主护法?这是什么职位?   夏侯但笑不语:“这是林公子专门为你设的职位。过两日去‘“碧琼楼’,见了温公子,你自己问他吧。”   于是今日,我便应邀到了碧琼楼。   我腰佩宝剑,带着小蓝,拾级而上。   刚上到二楼,却见一人,一身黑衣,长身玉立,凭栏远眺。   月光灯火下,只见他侧脸似已溶入夜色,温润而沉静。   “娘的,为何温公子越瞧越好看?”小蓝在我身后嘟哝道。   温宥似有察觉的转过头来,原本冷漠沉寂的脸上,逐渐浮起笑容。   我迎了上去:“温子苏,你瞧,这是皇帝赏我的宝剑。”   他似乎颇有兴趣的看着我腰间佩剑。   我解下剑,递到他面前:“当你是兄弟,才给你摸一摸。诺!”   他抽出剑,打量一番,道:“不错。”   “岂止不错!”我不悦的夺回剑,“这可是前朝名剑,叫做‘玦’。”   小心翼翼将宝剑别在腰间。   他微微一笑,一侧身,腰间剑柄上的蓝宝石光华流转:“‘珏’,在我这里。”   我张大了嘴。   珏与玦,虽为一对。但在兵器排行谱上,珏是排在玦前头的。   皇帝老儿,怎么把一对剑赐给了我们两个?   忽然想起,他如今已是副盟主,皇帝赏赐了我,必定也会赏赐他!   忍不住伸手抽出他的佩剑。   他不避不让。   深黑剑身,夜华如水,杀气暗涌。   确实与我的“玦”极为相似,甚至更胜一筹。   “战护法已到?快请过来吧!”   偌大的二楼仅开一桌,林放一身白衣,站在桌边,含笑向我们致意。   已近十月,夜晚的河风,带着一丝凉意。   虽只有一桌,却是热闹非凡。我又见到几张熟悉面孔:温峤温大人、那日武林大会众评判、还有三个不认识的官员,温大人介绍是侍郎、秘书丞等等。   众人皆寒暄一阵,各色美味佳肴也悉数端了上来。   林放举起酒杯,大意是今后定当好好带领武林报效朝廷,还要仰仗各位大人云云;温大人又表示林盟主乃人中龙凤,皇帝甚为宽慰云云。一众官员更是喜悦非常,许诺会按皇上旨意,大力支持林盟主云云。   温大人又将林放、夏侯颖与我夸了一番,说将来武林将在我们带领下为朝廷屡建奇功。   来建康已经一个多月,我自然也学会了客套,寒暄几句后,终于可以吃饭。   面上不断含笑致意,手中筷子动作飞快。   诸人大约聊着武林形势,又聊朝中形势,再聊建康风月。   我吃得滋滋有味。   小蓝不能上桌,远远站在一旁。我堆积了一些美味在碗中,寻思着待会儿如何给她带回去。   “战护法如此年轻美貌,武艺却登峰造极,真乃我大晋女子的楷模!”一个约莫是秘书丞的三十余岁男子笑道。   我忙客气:“哪里哪里。”   “战护法可有婚配?”那秘书丞大刺刺的问道。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呆了呆,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我迟疑,那秘书丞笑道:“我有一幼弟,年约二十,现为皇上跟前散骑常侍,不知……”   “赵大人,我记得令弟已经娶亲?”温大人笑道。   “是已娶亲,但弟媳三年未能有所出……”赵大人惋惜道。   我的手忍不住摸上了‘玦’,正要发作。   却听一个慈祥温和的声音响起:“泓儿是我师姐的掌上明珠,希望她嫁与武林少年英雄,继承战家衣钵。赵大人,泓儿注定一生生活于江湖之中,令弟年轻有为,泓儿只怕配不上令弟。”   那赵大人看一眼众人脸色,一拍脑袋:“夏侯大侠说得及是。我那弟弟可是不通武艺。喝酒……哈哈……喝酒……”   我这才忍了下去,慢慢放开了“玦”。   坐在我身旁的温宥,这才松开桌下他紧紧按住我腰间“玦”的手。   饭毕,早已有人准备好几张矮几和软塌。   矮几面向江心,围成半圆。各色时令蔬果和清亮的美酒,摆满了矮几。   丝竹声起,便有几名貌美的歌姬背倚江心美景,献上歌舞。   我和温宥资历最浅,同坐在最左首的一张矮几后。   几位大人酒足饭饱,兴致甚高,频频叫好。   林放与温大人坐在最中间一席,觥筹交错,似已是忘年之交。   想必他们已经就武林和朝廷的关系,达成某种一致。   只有温宥,安静的看着歌舞,偶尔跟身边大人寒暄一句,即刻沉静下来。   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我噗哧低笑出声。   “丫头,你又笑什么?”   “你笑你,明明不喜欢这些歌舞,却装作一副投入模样。”那双眼睛,根本没有因为面前美人的精湛舞技而有丝毫情绪起伏。美人频频向他投来娇羞目光,都是对牛弹琴,可惜可惜。   他也不争辩,自顾自饮酒。   于是我也饮酒。   “温子苏,林放在武林大会抹了顾家面子。如今又只宴请你爹和这些大人。他日,就不怕顾家和薛掌门报复么?”   他看我一眼:“武林大会第二日,林公子便宴请过顾公子、薛掌门了。”   我张大嘴,这个林放,真是能屈能伸……   “不仅请了他们,还请了琅琊王家的人。你说,这样的手段和心胸,顾家还愿意多一个这样的劲敌么?”温子苏道,“在你整日吃喝玩乐对武林毫无贡献的时候,我们已经做了很多事。”   什么叫做我整日吃喝玩乐?   我想要反驳,却发现无从开口。   武林大会之后这些天,在夏侯府上白吃白喝的我和小蓝,确实过得十分惬意。   有几次遇到温宥和林放,在夏侯府中行色匆匆,我和小蓝还很奇怪——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原来,他们已经是同盟!只是不知何时开始?是武林大会前,还是中间,还是最后?   “你们倒是相见恨晚!”我气鼓鼓的道。   他点头:“确实如此。男人的事,你这个连五石散都不知道的小丫头,是不会懂的。”   “皇帝赐了我俩宝剑,赐了林放什么宝贝?”我忽然想起这个重要问题。该不会是什么上古神器吧?   倘若如此,放在林放手中也无用,改日去求夏侯叔叔,说不定还能转赠给我。   他大约从我脸色看出我的意图,鄙视的说道:“别妄想了。皇帝所赐之物,你想都别想。更何况,皇上通过我爹,赐给林盟主的……”   我巴巴的看着他。   他薄唇轻启:“是两百两黄金、两处大宅。”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好羡慕、好嫉妒……   忽然,又上来了九个貌美歌姬,依次在他们九人身旁坐下。   其中一个,一屁股坐在我和温宥中间,身子便往温宥身上靠过去:“公子……”   原来是林放叫来歌姬相陪。   大人们眉开眼笑。顿时,碧琼楼二楼一片艳色迷靡。   只见夏侯颖端坐如山,面色威严,他身旁正好坐了个内敛些的女子,也只是劝他喝酒,倒也不敢多话;   林放身边坐了个热情似火的女子,纤细的身子几乎要挂在林放身上。林放一手搂着她的腰,面色不改的与众位大人畅谈。只是眼见的我发现,那女子的手不规矩的朝他身上摸去时,他便淡淡的冰凉的看那女子一眼。   那一眼,连我看得都毛骨悚然。那女子似乎呆了呆,手却安分了。   其他诸位大人却似乎极适应这种场合,连温大人也是一派享受模样,低下头就着身边美女的手喝酒。   温宥……   他的脸,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沉默。任凭身边女子用如何轻媚入骨的声音唤他,用如何楚楚可怜的眼神看他,他也是像一块冰凉的石头。自顾自喝酒。那女子向他腿间伸手,他一把抓住,目光冰凉的看过去。   那一眼,虽不如林放的眼神那么冷,却充满杀气。   那女子一个哆嗦,不敢说话了……   “你看够了没有?”温宥脸色难看的看了我一眼,语气说不出的冷漠。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傢伙干嘛冲我发火?   “你一个女子,这种场合不知回避,居然还看得如此欢愉……我真不知……”温宥是真生气了,冷冷朝那歌姬命令道,“给我们斟酒。”   夜深,诸位大人也累了,于是纷纷由林放安排,由那些歌姬陪同休息。最后只剩林放、夏侯颖、温宥、我四人。林放便打发其他几个歌姬离开。   “子苏似乎不好美色?”林放笑道。   “确实,让文璇见笑了。”温宥道,“不过有人比我们更好此道。只可惜错生了女儿身。”   其余两人都含笑看着我,原来我方才兴奋劲都落在他们眼中。   只得恨恨瞪了温宥一眼。   “泓儿,累了吗?我们还要商议下一步的诸多安排,要不我派人先送你回去?”夏侯颖替我圆场。   商议?   想起刚才温宥嘲笑我对武林毫无贡献,我有些不甘的道:“我不累。既然林公子让我做盟主护法,那我也要同你们一样,为武林尽自己一份力——不过,我现在还不知,这护法,到底是做什么的?”   十二、万能护法   若不是今日坚持参加他们的商谈,我都不知,武林大会结束还不到十日,他们三人的配合竟已熟练到如此程度。   有些人,天生就是一类人。   夏侯颖递上一个册子:“文璇,这是广州意玄教和青虎派的资料。”   林放接过,道:“按照之前的商议,待这边琐事处理完后,备齐人手,十一月去广州。”   温宥道:“上次让我去查的黄门侍郎,此人并不嫌疑,倒是威武将军府中幕僚,似跟赵国有联系……”   林放:“夏侯,你怎么看?”   夏侯颖:“照子苏所说,这威武将军不能留了。”   林放点头:“子苏不宜动朝中之人,你派人去办吧。”   “好。”   “薛凡允已经同意担任扬州分盟主,我们的人也已安□去……”   “目前最棘手的仍是广州,其次是交州、徐州……”   “罗汉门献的先秦宝物无双玉佩,子苏你找个机会,转赠少府大人。”   ……   夜渐深,画舫雕花窗外,是深黑的秦淮河水。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一道清润的声音插了过来:“清泓可是累了?”   竟是林放。   武林大会后,我对林放的感觉变得复杂。   多日前,傻笑着与我一共钓鱼的单纯少年,仿若是另一个人。   夏侯说,当日他对我的“勾引”,是顾公子的馊主意,那时他受顾公子所制,只得虚与委蛇——与我的猜想八九不离之。   即使这样,在武林大会一举成名的林放,已经不是我可以随意亲近的人物。   “没有……只是你们说的人、帮派,我大多不知,更别提帮忙了。”我说的是实话,太多的讯息,听得我一头雾水。   他三人相视一笑。   温宥说:“头一回见你如此谦虚,着实值得夸奖。”   夏侯颖说:“泓儿不用急,慢慢来。这些事,我们先做。”   倒是一向冰冷深沉的林放,温言道:“我朝武林形势复杂,怪不得你。你年纪尚小,以你的才智,只消再过些时日,定能得心应手,成为赫赫有名的英雄。”   听着这充满赞赏和鼓励的话语,我为林放肝脑涂地死而无憾的心都有了!   “盟主,果然还是你有眼光!”我热切道。   他微微一笑:“都是自己人,叫我文璇或阿放。”   大约他们商谈得也累了,竟然颇有兴致的跟我聊起天来。   “对了,泓儿可有字?”夏侯说道。   我身子一僵:“有是有,只是……”   温宥似也来了兴致,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泓儿如今也是盟主护法,武林响当当的女公子。有字的话,行走江湖也方便。”夏侯说道。   “可是……”我的名是爹所取,喻“剑气清泓”之意,而字,却是娘所取,一个妇道人家,能取什么好听的字?   我实在难以启齿……   “看不出你还矜持?”温宥说道,“难道清泓对我们,尚不能以字相称?”   “小字……”我看着自己脚尖,“媚奴。”   耳边隐约响起娘美滋滋的声音:“泓儿,娘给你取字,媚奴。娘希望,你长大后,不光是做大侠,也是个娇媚的美人,得到夫君的疼爱……”   “媚奴。”我轻快的说,“我娘给的字。”   “嗯……”林放勉力抑住笑道,“倒是个适合女子的字。不过你行走江湖,这个字阴柔了些……”   温宥说道:“不适合她,她哪有姑娘家的柔媚劲?叫战奴还差不多!”眼中,却是抑不住的笑意。   我狠狠瞪他一眼。   而夏侯,因为提到他的师姐——我娘,彻底陷入怅然沉思中……   “还有一事。”林放话锋一转,“既然今日你来了,一并说了吧。我们打算让夏侯收你为徒。”   什么?什么!   我如同被两千两黄金砸中,喜不自胜,不能言语。   夏侯已经从我娘的遥远情网中挣脱出来,以镇定温煦的目光看着我。   “以后你得叫我师兄。”温宥的声音饱含笑意,“还不叫师父!”   他已拜入夏侯门下?   我不忘瞪温宥一眼,激动的跪了下来。   磕过头,奉了茶,便算正式拜师了。   夏侯目光莹然道:“好孩子!好!好!”   大约又想起了我娘。   他喝了茶,平复了些,叫我起身道:“收你们两个为徒,既是文璇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子苏现在已经帮文璇做许多事,将来入朝为官,一可打点好朝野内外关系;二可保护皇上的安危;清泓,你现在还小,先跟着学着做事,主要跟老夫学习武艺,老夫经常不在文璇身边,你要负责他的安全。待一切熟悉后,你慢慢接手一些任务。”   “是!”我兴奋的点头,他三人都含笑看着我。   “还不叫师兄?”温宥在我耳边说,“我入门比你早,今年也已十九,可长你三岁,武艺也比你高,难道还不能做你师兄?”   难得……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我甜笑着看着他:“谁说你武艺比我高?”   夏侯似想起什么,故作正色的道:“险些忘了。今后,你二人可不许再打架。清泓,你现在的任务,是保护文璇的安全。”   “让战女侠保护我这个毫无武功之人,可觉得委屈?”林放笑道。   “不敢!不敢!”我忙道,那三人一怔,朗声笑了出来。   秦淮河的夜,一向绚丽荼靡。   而我看着这三个在当今武林呼风唤雨的人,在我面前谈笑风生,忽然觉得这夜,似也宁静温暖非常。   将来,我是不是也能成为像他们一样,傲然昂首面临武林的大侠?而不仅是一个武功高的女子?   我迫不及待。   ——————-————   大晋之外,开始时不时传来某个敌国将领“暴病而亡”的消息,让朝廷的武官们欣喜若狂;   京城周边的一些草寇流匪,开始逐渐减少;   几个胡作非为横行霸道的江湖门派的首领,会在一夜之间消失;   临近州县,有几家新的酒楼悄无声息的开业。   ……   我想,不仅大晋的武林,甚至北方、西方的门派,都能觉察出,大晋新任武林盟主林放,开始动手收拾四分五裂的江东武林。   短短一个月时间,原本嘲笑、轻视林放文弱的江东武林人士,再不敢随意提起“林放”二字。   而我与温宥,也开始在师父夏侯手下学习武艺。   师父将《破辇剑谱》递给我时,有些怀念的道:“这是我师弟所创剑法,天下无双。只是师弟英年早逝,若还活着,如今修为必定在我之上。今后,你俩就照此剑谱修习。”   景仰一下那位英年早逝的奇侠,我喜滋滋的翻开剑谱。   剑谱老旧,只得一本,站在我身旁的温宥也忍不住伸头来看。   师父果然偏心,唯一孤本直接就给了我。   正想大度的表示我看完会给温宥,却未料师父理所当然说道:“子苏整日在外忙,清泓你没什么事,这几日就帮他抄一本吧!”   温宥慢慢道:“劳烦师妹。还望师妹快点抄写好,我两日后便要离开建康办事,正好拿着剑谱参详。”   我看着长达百页内容纷繁复杂的剑谱,默然……   真想将剑谱砸在他头上。   师父和温宥,时常忙得整天不见人影。大多数时日,我一人在夏侯府中练武。   修为倒是突飞猛进。   练武之余,我也照林放吩咐,给温宥和师父打打下手。   譬如:   作为打手,跟着一位师兄去收服扬州境内占山为王的流寇;   建康城内,我们暗里用来收集消息的新酒楼预备开张,我被叫去帮忙清扫房屋;   师父的弟子受了伤,我帮忙照顾;   鸡鸣寺方丈暗中资助林放二百金,我假装成香客,去寺中取钱。   跑腿、打杂、打手……   一个月下来,我也成为林放势力中人见人爱的万能护法。   倒是去鸡鸣寺取金时,见到多日不见的方丈大人。   将金子丢给我,老人家瞥我一眼,忽然冒出一句:“战破敌和苏浅虹的女儿?”   “嗯。你认识我爹娘?”   坏了,不会又跟我娘有什么牵扯吧?可是看年纪应该不像啊!   “你娘一生顺风顺水,在你爹护佑下稳稳当当。”方丈轻慢的看我一眼,“生个女儿,命格却如此坎坷。”   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他的厌恶之情瞬间上升到顶点,拧起金子,扭头便走。   “不过……”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终究还是有一位盖世英雄……”   “什么?”我闻言转过身,好奇的看着他。   “倒是个单纯姑娘。”他闭上双眼,说道,“看在你爹娘份上,奉劝你一句:‘万事皆有缘法,不可强求’。”   这个老和尚,摆明吊人胃口。   难道他还会相面?   我偏不上当,施施然抱着金子,飞掠下山。   不过还是有些忐忑,在山顶下集市正好遇到个“陈铁嘴”算命摊。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比鸡鸣寺方丈老弱模样强多了。   我忍不住凑了过去。   他说我命中大富大贵、尤其姻缘极好。   于是因鸡鸣寺掌门的几句话而忐忑的心情,一扫而光。   十月底,温宥回到建康。   不过几日不见,怎么觉得他又高了几分?   看他在日光下笑得怪异,连腰间的“珏”都有光华闪过。   我忍不住手痒,拉他比试。   本以为这些时日我有大把大把时间练习,定能胜他。   却未料他竟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手破辇剑法出神入化。   斗了三百余回合,他内力将我的“玦”震飞——   我竟输了!   垂头丧气坐在桂花树下,抚着我的玦叹气:“玦啊玦,我对不住你,技不如人,你又输给了钰。”   一旁坐着的温宥从地上抓起一把树叶,扔在我头上:“丫头,我每晚都勤加练习,你若是胜了我,叫我这师兄的脸往哪儿搁?”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简直连杀人的心都有了——虽然我还未杀过人。   我每日不也在辛苦练习吗!为什么胜不了他!   忽然想起,那剑谱上有一记很难的绝招,我已学了大半。若是这几日练熟练了,定能胜他!   “两日后再来!”我恶狠狠地道,“输的人可要听赢的人差遣!”   十三、胭脂   日头初升,微风习习。已有些许凉意。   我坐在树下池边石桌旁看剑谱。   小蓝百无聊赖的在一旁立着发呆。   这姑娘大了之后,竟越发不喜欢习武了,整日对着镜子顾影自怜。   甚至娇羞的让我一定要将她许配给武林新秀少年。   顾家麾下、当日监视林放的那铁塔护卫中的一个,还曾上门求见过小蓝。   我还未来得及思索这铁塔护卫是否属于“武林新秀少年”范畴,小蓝已经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将人家赶走。   所以她如今的百无聊赖,也是自找。   周身气流突变。   我握书的手一抖。   抬头,小蓝似服了五石散一般,整个人突然不正常的亢奋起来。   话说武林大会后,我终于弄明白五石散的功用。   羞愧难当之下,我义愤填膺的写了家信,痛责爹的孤陋寡闻。   数日后,家信翩翩而至。   在娘大篇幅表达思念关切之情的文字后,是爹寥寥数字:“爹顺口说的,谁让你当真。好好闯荡武林,不要给战家丢脸。记得回家过年。”   收到信,却也不恼了。   “温公子来了!哎呀,他今日真是俊!”小蓝戳戳我,“小姐,温公子来了,你还不快起身迎接?”   远处,一个金冠紫袍乌靴的挺拔男子,缓缓步近。   我扬眉吐气的朝小蓝道:“起身迎接?小蓝,你可知,他今日是给我做牛做马来的!”   小蓝抬手捂住张大的嘴,一副不可置信模样。   我心中更加得意。   其实,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前日,我竟用刚学会的那招绝招,险胜了温宥。   他今日前来,就是按照我的吩咐,给我带来宫中美味糕点。   瞧他一身隆重装扮,必定是刚出宫。   他一坐下,我便看到了他鼓囊囊的胸口。   “快给我!”我伸手要探,却被他拍掉手。   “小蓝,你先退下。”他说。   小蓝不甘心的离开了。   我有些奇怪,干嘛支走小蓝。   “宫中御膳房行窃这罪名可不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从怀中掏出一包物件,扔在桌上。   “轻点!”我心疼的惊呼,伸手打开纸包。   七块颜色艳丽的雕花糕点堆在一起,红如江花、、绿如翡翠、白如春雪、黄如日光……似是糯米制成,却有特别晶莹剔透,细腻精致非常。   “七彩翡翠如意饼。”他郑重的道,“这可是吐谷浑进贡的糕点。统共不过十套。这里可是一套。”   这么珍贵,他怎么得来的?   他却不解释,看着我道:“你的差遣,我可完成了。”   他输给我后,我差遣他的是:我要吃世上最美味的糕点。   可如今看着美味,竟有些舍不得下手。   “快吃吧!”他忽然笑了,“干瞪眼做什么?”   吃就吃!   我拿起一块白色的放入口中。   细腻如沙如泥,入口即化、鲜甜异常,还带着隐约的奶香……   好吃得我连舌头都要咬下来。   吃完一块,抬头,却发现他已经拿起我的剑谱,翻了起来。   我在上面做了些小抄,没想到他竟然看得颇有兴致。   又吃了一块红的、一块黄的。   一共七块,七种颜色,种种口味居然不一样,   我拿出手绢,包了两块出来。一块留给师父,一块给小蓝。   文璇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自然是不必了。   还剩三块。   看向面前垂眸细读的人。   恰好他若有所察的抬起头来。   “你要不要吃一块?”好心好意道。   “不用,本就不多,你留着自己吃。”他笑道,“七种味道不一样。”   心下忍不住感动,我怎能一人独享美食,拿起一块递过去……   “师兄,谢……”   “我在宫中已吃了十来块,现在也吃不下。”   我觉得自己的手僵住了。   很艰难的弯回来,自己吃掉。   “你今日入宫有没有见到皇帝?”我虽然领了皇帝赏赐宝剑,却还未见过皇帝。   温峤大人是太子舍人,听说温宥从小就很受皇帝喜欢。   “没。”他说,“皇帝哪那么容易见到?”   “噢。”   “倒见到了太子、太子妃、还有两位公主。”他说。   “对了!公主是不是都特别高贵美丽?”我说,戏文里的公主,都是倾国倾城,真想亲眼目睹。   “……是的,公主都漂亮可人得紧。”他抄手看着我,“哪像你这般野蛮!”   糕点便噎在喉中,极其不爽。   “哼!我就是野蛮,碍你何事!”   眼前这人的嘴脸,忽然让我觉得讨厌,干脆转过头,不看他。   半晌。   “喂,你吃得好快。给我留一块。”他说,身子探过来。   “只有一块了,不能给你!”我忙将最后一块往嘴里塞,“你都吃那么多……”   似有一股热气喷在我指间。   手中空空如也。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漆黑双眸凝视着我,我吓得马上站起来。   他、他、他竟然就着我的手,偷吃了最后一块糕点!   他坐回椅子,一副波澜不惊模样:“我说了,给我留一块。”   指尖烧得厉害,那热气似乎萦绕不去。   不知要说什么,明明又羞又怒,却不知要怎么反驳他!   “喏,丫头。”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圆盒,扔在桌上。   精致的银白铁盒,光洁如镜。   我好奇的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细致均匀的红色膏状物,隐约有淡淡的香。   受上次沈胭脂赠礼物的影响,我忐忑道:“是……毒药?”   他露出忍耐表情,好半响才说道:“是、胭、脂!”   我诧异道:“你为何要送我胭脂?”   他沉默不语。   纵是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将那胭脂凑到鼻尖,清新香气扑鼻。   数日前,秦淮河水中,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觉。   我瞬间福至心灵:“莫非,这是你惯用的胭脂?”   他沉着脸,一字一句的说:“你敢再说一次,就把胭脂和糕点都还给我!”   我忙将胭脂盒抱在怀中:“不说就不说!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   十月初三,宜出行、上任、会友,忌冻土、开仓、嫁娶。   林放携夏侯、温宥、我,以及林家数年来秘密暗养数十人,夏侯门下数十人,乘大船沿长江直赴赣水。   按照预定计划,林放踏出统一江东武林的第一步。   之前,林放力排众议,坚决挑八州武林门派中,割据势力最强的广州下手。   广州的两大门派:意玄教、青虎派,多年来横行州县、作恶多端,为害一方。朝廷都没有法子。之前的武林大会,他们受邀,却未来参加。   林放接任武林盟主后,他们派人送来些礼物。   如今,他们被林放选中,成为新盟主在江东武林立威的第一块靶子。   不过……   我坐在船头,看着船上三十多个武艺好手。   为了赢这第一战,林放也几乎拿出了全部家底。   他一身白衣站在船头另一侧,风中愈发显得削瘦清冷。   “文璇,那边风大,站过来吧!”我好意道。   他回过头,淡淡一笑,走了过来。   “清泓以为,此去广州,前程如何?”他看着江面道。   原来他方才出神是在担心这个。   “文璇。”我认真的道,“我认为一定能够成功!”   大约我很少这么正经讲话,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我:“这话倒不像是清泓说的。”   “真的。”我说,“师父说,只有你,是能够拯救江东武林的人。我也这么以为。”   “是吗?”他嘴角的笑轻且远,双手拢于身前飘扬的宽大袖中,看着远远不见尽头的长江水,“文璇,必不辜负你们的重托。”   看着林放缓缓步入船舱,我有些可怜他。   虽然他谋略过人,可毕竟也不过二十岁。   我真的很难想象,自己四年后,成为他这样老练而强韧……   “今日你若输了,便将我衣服洗了。”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温子苏站在我身后,抱剑在胸,睥睨着我。   “你若输了,就下江捉鱼上来,给本护法下酒!”我拔出“玦”。   是夜,我蹲在船尾,面前满满一盆衣物。   小蓝站在我身后:“小姐,不如我来吧!”   “不!”我望着不远处甲板上,那人练剑的身影如月华般扑朔闪耀,扬声道,“本护法愿赌服输。”   可是,温宥,你也太坏了,这几日尽挑白色衣物穿。   平日也没见你这么喜欢白色啊!   似乎听到一声轻笑,我转过头,却只见一个黑影坠入江中,“扑通”一声。   “子苏?子苏?”我拔腿跑过去,却只见黑色水面水波扩散开去。   虽知他会水,却不解他为何忽然落水?   “小蓝,他……他不会走火入魔了吧?”我抓住身旁小蓝。   “小姐你胡说什么呢?”小蓝探头看了看漆黑水面,也有些害怕,“他,是不是想洗澡?”   “哗啦——”一阵水声,水花扑面而来,溅得我和小蓝满头满脸。   抹开水定睛一看,温子苏一身黑衣湿漉漉站在我们面前,明亮黑眸对上了我。   “喏,去烹了,我们下酒!”他举起手中将近两尺长活蹦乱跳的大鱼。   白色鲜香的鱼汤、温热透明的建康陈酿。   我们三人围坐桌前,垂涎三尺。   不过这美味,也成功的将许多人引出船舱,闻风而来。   “护法好手艺!”有人赞道,理所当然的端起一碗鱼汤,慢慢品酌。   “徒儿,给为师来一碗。许久没吃到如此正宗的荆州鱼汤了!”又是一大碗。   盟主大人淡笑着站得远,我自不敢怠慢,让小蓝盛了满满一大碗奉上。   ……   数十汉子席地而坐,小蓝又让厨房做了一些下酒菜。   美酒鲜汤、明月当空。   大家聊起这段时间的辛苦和成就,都兴奋不已。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汤锅,有些许惋惜。   鼻尖却闻到一丝鲜香。   “丫头,拿着。”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我欢喜的接过:“原来还有?”快活的喝了一大口。   他双眸闪亮:“我藏了一碗。”   “那你喝了没有?”我看着碗中迅速被我喝得只剩小半,关切道,“要不要一人一半?”   他接过碗,一口饮尽。   “我有些撑。”他笑道。“方才已喝了一大碗。”   这个子苏!   我气得一拳打过去。   他不躲不闪,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   我只得中途收回大半气力,打在他身上时,早已是不痛不痒的轻捶。   他侧头看着我,低低笑了出来。   “江山兮,壮美轩辕。   秋风兮,唤我孤颜。   英雄兮,魂归何处?   美人兮,掬泪青天。   春不忘兮秋缠绵,夏不吝兮冬薄年。   辞故里兮身似海,不见青山葬永怀。”   低沉的歌声响起,我循声望去,是师父门下众弟子齐声而歌。   一向沉默干练的师兄们的脸上,写满了男儿壮志。   沙哑粗放的声音,别有一番男儿气概。   甚至连林放一向清冽如冰的脸,也柔和得充满了人情味。   这一刻,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铁血杀戮。   只有一群武林崛起的青年英雄,跟随他们的领袖,缓缓和歌。   连我身旁的温宥,也忍不住一脸温柔的低声吟唱。   我趁着酒意看着他们的脸,俱是温和动人的脸。   朦朦胧胧的想,多年后,我一定还会记得这一晚:记得我跟随着我的盟主、师父,子苏,还有许多跟我们一样胸怀壮志的年轻人,在长江上放声高歌。   高歌着,踏出我们征服武林的第一步。   十四、攻云仙子   一路畅行,到了江州,换船改道赣水,又行了数日,改走陆路,一路往南,直赴广州。   终于到达苍梧城。   天空碧蓝、城墙灰暗,官道上黄土飞扬。   林放一身白衣骑马立在最前面。   我一身男装,与温宥一左一右立在他身侧。   城墙下,站着一堆人。   约莫二三十个,个个都是一身劲装,刀剑擦得程亮。   “林盟主!”伴随着明显热情谄媚过头的声音,一个皮球般的矮个子男人欢快的奔了过来。   “盟主大人!”一个热情得要落泪的声音,一个华服中年男子策马而来。   “曹教主、李掌门,久仰、久仰!”林放微笑着抱拳、下马。   我看着师父、温宥等人与来人寒暄,惊讶得不行。   这个笑咪咪的皮球胖子,就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意玄教教主曹阳?   这个暴发户模样的汉子,就是祸害了广州无数良家女子的青虎派掌门李木中?   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原以为踏入广州地界,等待着我们的,也许是他们两股势力的暗杀和袭击。   毕竟林放意图收服广州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   可我没料到,迎接我们的,竟是如此宾主尽欢的场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攻云仙子’战护法?”李掌门一脸惊喜的看着我。   攻、云、仙、子?   “原、原来,我的外号是这个?”我喜不自胜,对李掌门的好感也瞬间上升到极致。   “是、是!”李掌门忙点头,“攻云仙子是多少武林俊秀梦寐以求的佳侣!今日能到广州地界,真是给足我青虎派大大的面子!”   这么□裸的夸奖,让我都有些无所适从。   一抬头,却看到不远处,温宥似笑非笑的脸。   进了城,意玄教和青虎派却起了争执。   原因是他们都邀请我们下榻到他们的门派。   荒唐?我们看起来像那么没脑子的人么?   林放客气的表示我们已经包下了苍梧城最大的客栈,订金不退。他们才悻悻罢休。   只是我却发觉,两个门派间真是有怨隙。   不是恶语相向,也不是针锋相对。   他们之间言谈很客套,眼神很不屑。   一山不容二虎,两派之争,由来已久。   我们要收服武林,并不可能铲除当地所有武林势力。   我们一面要消灭作恶多端且不服从的帮派,一面也要扶持我们在当地的势力。   不知道林放,会有什么手段?   “且暗中观察他们一段时间。”林放说。   于是众人安然在客栈住下。   住了五六日,探得的消息越来越多,大家的愤慨之情却越来越强烈。   两个帮派的势力,盘根错节,是货真价实的地头蛇。   杀人、放火、抢劫、欺男霸女……他们竟然无恶不作。   当地官员却不闻不问,每年收受两个门派的“捐赠”,相安无事。   “我想杀人!”我对温宥说.   “动手时,你别手软。”温宥道。   这些日,林放应邀去赴了他们几回宴,也回请过他们二三次。   林放隐约向他们透露,自己意欲在当地扶持一股力量。   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林放背后的夏侯、温家、战家等力量不可小觑。   明知林放不怀好意,可是又受不了他强大背景支持力量的诱惑。   这个局面,正是林放想要的.   可林放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和行动。   于是两个门派往我们的客栈,跑得也没以前勤快了。   甚至苍梧已有人传言,林放并不像传说中势力强大、深不可测。   天气却更冷了。   这日,我与温宥买了些棉袄,回到客栈。   我特地选了件桃红冬袄,温宥却皱眉嫌土气。   他自己却只选了件简单黑袄。   可我不得不承认,他穿上依然玉树临风。   我舍不得脱下新棉袄,便甘愿穿得像包子一样跟他比试剑术。   热得满头大汗,还输了。   从建康出发至今,我们每日练剑。   师父、其他师兄也会跟我们喂招。   剑术倒是越来越精纯,配合倒也越来越默契。   师父曾经笑言,我俩如果联手,师父都不是对手。   不过我才不和他联手。   因为我十次里总有七八次输给他,悲切!   夜深了,本仙子坐在窗前,睡不着。   由于这些日子白天实在太过无所事事,直接导致我精力过剩到失眠。   明月当空悬,夜听小蓝声。   小蓝的呼噜声与她的娇小外表完全不符,响彻整个房间。   我虽武功马马虎虎,耳力却是极好,夏侯、温宥一干人等均不如我。   沉静的夜里,我听到楼道里极轻的脚步声,如同一颗小石子,静悄悄的投入水面,荡开层层水纹。   我刚刚泛起的朦胧睡意,瞬间无影无踪。   “哪间房……”有人低声问道。   “右首第三间……”   右首第三间……   右首第三间!   正是林放所住房间!   一楼值夜的弟子,为何未发出警报?!   来不及细想,甚至来不及拿剑,我从窗台一跃而起,破窗而出!   脚步不得不一顿——楼道里站满了人,触目只见亮闪闪呃兵器,杀意阵阵扑面而来。   二十步外,一个黑衣人一脚踢开林放的房门,已经踏了进去。   林放独住一屋,没有武功。如果让那黑衣人动手,林放必无生机!   我根本来不及迟疑,来不及考虑!   我从身旁黑衣人夺过剑,手中剑舞疾飞,脚下半步不停,直扑前方!   我都没看清身边有多少人,他们用了什么招式,只是一个念头:“冲过去!冲过去!”   似有许多人攻向了我,我手中剑快得我自己都无法控制!   身上衣衫不断传来“嗤——嗤——”破裂声,微微的疼痛从身上各处传来。   我冲了过去。   下一刻,我已气喘吁吁站在林放门口,却见暗黑的房间里,林放毫无惧色的拿着把剑,一个黑衣人举刀便要朝他头顶劈下去……   快如闪电!那人的刀竟然快如闪电!   我怒喝一声,直扑过去,生生用手中那把破剑挡住他的刀!   手中剑应声而断,我看到一双野兽般狂野肃杀的眸子。   他蒙着面,双眸极黑极静,死一般沉寂。   我心下一惊,将林放护在身后,反手抓过林放的剑,使出破辇剑绝招,直刺那人心口。   他微微一怔,眼中杀气陡然一盛,我的剑招明明凶险无比,他竟然不管不顾,胸口门户大开,手中大刀雷霆万钧的朝我头顶劈了下来。   我竟然避无可避!   学武多年的我,从未遇到如此强悍对手。他的武艺也许逊色我许多,可是他铺天盖地的野兽般的杀气,以及他搏命打法,让我根本没有胜算!   我眼睁睁看着刀光在头顶落下,手脚一阵冰凉。   “铮——”金石碰撞之声。   一侧,师父面色沉肃,手中铁枪,牢牢截住他的刀。   他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两人战成一团,那人渐渐被师父逼到门口。   我长吁一口气,转头,看到完好无恙的林放面上感激神色。   “喂,盟主,你刚才居然用拿笔的姿势拿剑!”我笑道。   门口,温宥等人的身影已经杀将过来。   面前的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走!”   那野兽般的人物和其他同伙都瞬间急急撤走。却也在温宥等人阻击下,留下了十多具尸体。   客栈内灯火通明。   “没事吧?”夏侯看着林放,温宥却看着我。   “无恙。”林放看着我,“可是清泓……”   温宥一把抓住我的手,面色铁青。   我顺着他们视线看下去,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衣衫被割破多出,隐约可见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   手臂更是一直流血,大约是上臂被划了一刀。   其实都是些浅伤口,只因为数目太多,形状可怖。   好在脸上并无刺痛感。   一个医术精湛的师兄走过来,细细打量一番道:“没有大碍!”给了我一瓶金创药。   温宥轻轻抓住我的手:“你还不快回房间上药?”   他的手,柔韧无比,温热无比,有力的拽着我,往房间走去。   听见身后,师父开始下令,验查尸体、加强力量防守……众人散去。   我回头,看见林放安静站在原地看着我和温宥,脸上是温暖的笑。   “小姐!你受伤了!”小蓝扑了过来,就像只全身毛都竖起来的猫。   “废话,你小姐我有眼睛能看到!”我大刺刺往椅子上坐去。   “受了伤还不老实点!”温宥皱眉看着我,“上药!”   “啊!啊!”小蓝又惊呼,“温公子,你怎么握住我家小姐的手?还不快放开!”   温宥没吭声,看我一眼,才松开手。   我热辣辣的脸,这才有些好转。从手指蔓延到全身的僵硬感,略微减轻。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蓝瓷小瓶:“用这个。”   我接过:“冰肌焕灵散?”   传说中的创伤圣药?生肌白肤的极品?多少女子一掷千金求这小小一瓶?   我大喜:“因祸得福、因祸得福!”   他从刚刚一直绷紧的脸这才舒展开,笑骂道:“倒还识货!”   “师兄,温公子,温美人,这宝贝你还有没有?”我拽住他的袖子。“再给我两瓶!”   他的视线垂直下移,落在我抓在他袖子的手上,又缓缓移回我脸上,嫣红的嘴唇慢慢张开:“没、有!”   “还不快上药!”他又皱眉,“你想留疤吗?”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小蓝已经打来一盆水,我忙走了过去,正要挽起袖子……   我和小蓝不约而同看向温宥,他站在五步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为何还不上药?”他不悦的看着我们。   我低下头,看着盆中水光,里面有个月亮,被水波扯得零碎混乱。   小蓝艰难的道:“温公子,你不出去,我怎么给小姐上药?”   他沉默了一下,说:“清、清泓,我走了。”   小蓝看着我:“小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抬起早已炽热得昏沉混乱的头:“嗯?”   她惋惜道:“看来温公子想占你便宜,瞧你也挺想让他占的样子,我却把他赶走了……”   十五、新衣   我毫无大碍,受伤第二日,便已下床行走。只是棉袄下,纱布包裹着数个小伤口。   再过数十日,伤口便可结疤。   倒是林放,反而倒下了。   诊断结果,竟然是那日被两道刀气所伤,需得好好调理十日,才能康复。   我倚在门上,看着床上脸色苍白虚弱得过头的盟主大人,想起他那日三根指头捏剑柄的奇怪姿势,忍俊不止。   远远的,温宥信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皮球教主。   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撇撇嘴,扛起剑进屋,站在林放床边。   “盟主!你老人家可还好?受伤重不重?”皮球教主几乎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下了,拽住林放的手,神色凄迷。   林放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曹教主不必担心,我没有大碍。”   “那就好!”皮球教主咬牙切齿,“到底是谁,竟敢袭击盟主!简直跟整个武林过不去,跟我曹阳过不去!”   我无声的朝站在一旁的温宥比了个口型:“无耻!”   他面沉如水,嘴角却微微翘起,上前一步,扶起皮球教主,温言道:“曹教主有心了。”   皮球教主微微一愣,挣脱了温宥的手,朝林放大呼:“盟主,外面现在都传这事是我做的。你老人家要替我做主,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没那个心,没那个胆子!”   林放沉默了一下,抬手抹去皮球教主喷在他脸上的口水。   如果不是我们掌握了确凿证据,我真的要相信他是无辜的。   那日夜袭的人,武功套路很杂。   似乎刻意隐藏师承派别,意玄教、青虎派,乃至战家、林家的招式都有人使用。   却有一个人,他的武功套路瞒不了人。   那个野兽般的男子。   他招招以命相搏,根本无法掩盖来路。   他使的是意玄教的刀法。也是皮球教主赖以成名的绝学。   只是我相信,没人能将那套刀法使得如他般杀气蓬勃,包括他的教主。   “曹教主多虑了。”林放温和道,“那日来人的武功套路我们已经弄清楚,这事我定会查得水落石出。”   曹教主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再三表示自己忠心耿耿,更让林放安心养伤,留下一千钱,离开了。   “盟主,你的伤,就值一千钱?”我戏谑道。   林放掂起那袋钱,分成两份,其中一份递给温宥:“交给帐房先生。”   另一份递到我面前:“拿着吧,姑娘家,去添置些衣物。”   我在温宥不赞同的目光下激动的接过钱袋。   昨日激战,我又毁了一身衣服,虽是男装,却是好料子。   忽然想起,我唯一的两套上好女装,都是林放所赠。   这个林放,真是知心人啊!   不象有些人!我炫耀似的朝温宥挥了挥钱袋。   他鄙视的看我一眼。   不管他!   我抬着钱袋,小心翼翼回到房间,小蓝眼尖,一阵欢呼。   “小姐,你等等……”小蓝急急唤道。   “我忙着呢,回头再说!”我现在的职责,是寸步不离保护林放。   再往林放房间走,却见又有人远远走过来。   近了一看,原来是暴发户掌门——青虎派李木中。   他来这儿的用意,与皮球教主如出一辙。   在他再三表示自己与夜袭绝无关系,并且也拿出一千钱让林放买些补品时,林放笑了,说:“李掌门,你费心了。我也是时候在广州找个志向相同的人,共同开创广州武林的新局面。”   李掌门激动的面色绯红,颤声道:“李某必不辜负盟主厚爱!”   看着他走出客栈,我撇撇嘴:“盟主,不是吧?你选了他?他虽然跟夜袭案无关,可是他和他门下,残害了广州无数女子!身上还背着数十人命!”   林放看我一眼,继续闭目养神。   温宥看我一眼,拿起桌上的钱。   这两人,似有隐秘的默契,也不同我解释!   难道我问的问题很傻么?   到底,关节在哪里?   我抱着“玦”,望天冥思。   中午回房间,小蓝见到我,跳了起来:“小姐,你怎么才回来?”   “干嘛?”我奇道,“就这么一会儿不见,难道你还思念本小姐?”   她将我推到床前:“你看到这个会高兴死的!”   床上,展着一套衣衫。   宽幅大袖的桃红纱衫、雪白兔毛短袄、长长的复纱丹碧裙,还有一条暗红束腰巾。   清淡中不失艳丽,即使是静静的放在那里,我都觉得飘逸动人。   “小姐,早间温公子送来的。”小蓝也忍不住伸手摸向那衣衫。   我的脑子和心思似乎都停了片刻。   再看向那温婉动人的衣装,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我胸口,慢慢朝全身蔓延开去。   那是一个念头,一个我必须马上实现的念头。   我开始脱衣服。   “小姐,你现在就要穿?”小蓝惊讶的看着我,“你不是还要保护林公子么?女装不方便!”   “小蓝……”我边脱边道,“你确实挺不识趣的。”   换好了。   我站在铜镜前。明晃晃的镜中,看着似乎还不错。   “小蓝,好看不?”   小蓝激动得几乎要流下眼泪:“好看!好看!小姐最好看!”   我无语,这是她拍马屁惯用的语气,假得跟真的一样。   “小姐,我给你重新梳梳头吧!”   “不用。”头上还顶着个男人的髻。   这回小蓝却异常坚持,拉掉我的头巾。   我的头发散落下来,她重新帮我梳起。   “清泓,清泓!”   是温宥的声音,从林放房中传来。   大约是什么事情叫我过去商议。   “小姐,用你的光彩,闪瞎他们的眼!”小蓝斗志昂扬。   我豪气万千的道:“当然!”   心中却有些七上八下——从没穿过如此漂亮得嚣张的衣衫,会不会有些怪?   不过武林盟主护法、攻云仙子、夏侯门下、战家战清泓,一向是不可一世的!   “哐当”一声,我大力推开林放的房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砰——”有人手中的茶杯跌破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是个陌生的年轻人。   我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一老一少两个陌生人。加上林放、温宥,四个人坐在圆桌前,全部瞪大眼睛看着我。   圆桌?   林放身子未全好,竟提前下床了。   他虚弱的坐在那儿看着我,深黑双眼平静无波。   温宥坐在林放身旁,眼睛直直的。   旁边两个陌生人,老的精神矍铄,年轻的相貌清秀。   糟了,不知道有客人到,我这身装扮,吓到他们了!   顿时有些窘迫,我扭头便走。   “这位姑娘是?”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   “这是盟主护法,战清泓。清泓过来吧。见过裘前辈。”林放沉声道。   我回过头:“裘前辈?”   那约莫七十上下的老翁笑道:“在下裘家裘不难。”   “你是裘不难?”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尴尬心情抛到九霄云外。   裘不难,五十年前武林的传奇人物,广州地界武林老大。为人正直仗义、武功超群。却被邪教女子所骗,不知怎的武功尽失,泯灭于武林。   这是武林多年来难得的八卦奇事,我十分感兴趣!   “在下裘安!”之前摔破杯子的那温秀的年轻人红着脸道。   “他是裘老前辈的幼孙。”温宥解释道。   “裘少侠,有礼!”我忙拱手。   裘安笑了笑,面色温和而亲近。   原来势力远不如意玄教、青虎派的裘家,才是林放打算扶持的对象!   我打量着斯文清俊的裘安,着实不象一方之霸的模样。   只是与林放等商议一些细节时,他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让我敏锐的察觉道:或许林放是对的,他能做到!   每次我看他,他的眼神都会极快的扫视过来,对上我的。   我冲他笑笑。   他竟然会脸红,急急转过头去。   倒是温宥,送裘安等人离去时,又回头鄙视的看我一眼。   我就知道,这身衣服我穿着会奇怪!   可是,这不是你送的吗?   我忍不住恨恨瞪他!   他看到我的眼神,反而又笑了。   我们的援助,钱、兵器、消息……开始悄悄送到裘家。   而外界传言,意玄教就是夜袭凶手、林放打算支持青虎派的说法,尘嚣日上。   这些日子,林放已经无恙,时常在众人保护下,在广州地界游览。   倒又吸引了非常多的仰慕者,每日挤在我们客栈前,希望一睹仙颜。   却没料到,林放就只是这么出去晃晃,竟有几个当地大户主动资助武林盟主上千钱!   我越发觉得,林放当这个武林盟主,再适合不过!   在林放闲逛之余,我和温宥等人的任务,却极其下作。   我们要假扮意玄教,恶意、持续不断骚扰青虎派地盘。   这个下作行动包括种种行为:抢劫、抢人、偷窃、闹事……   使出几招意玄教的高深武功,对我们来说并不难。   于是处处留下不明显的痕迹,矛头直指意玄教。   两个门派间本就经常有摩擦纠斗,在我们的有心促使下,开始不断爆发大规模的械斗。   于是,有人认为一统广州的时机成熟了。   青虎派暴发户掌门找上了门,呜咽道:“盟主!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林放犹豫再三:“不妥吧?外人岂不是说我偏帮你?虽然你我如此投机……”   “可是他意玄教欺人太甚!”暴发户掌门恨恨。   林放为难了半天,道:“这样吧,我做和事佬,你们两个门派当面说清楚。我也会请苍梧城各大门派首领过来,做个见证。你看如何?”   “哼!除非让他给我斟茶道歉!”暴发户掌门气势汹汹。   “如果确实是他做的,我必定让他在广州武林人士面前,向你道歉!”林放信誓旦旦。   看着暴发户掌门扬长而去,我和温宥这才在林放身边坐下。   “子苏,发英雄帖吧!”林放若有所思的说,“是时候了。”   是啊,一统广州的时间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榜了,虽然是频道内榜,还是有些小高兴   今晚12点过后,会再更新一章   十六、肃杀   十一月二十,迎戌客栈。   一层客栈坐满了各门派的弟子,二层正中仅筵开一桌。   林放施施然坐于主位,温宥在他身侧。苍梧太守和功曹史也应邀前来,与满桌广州界内的帮派领袖聊得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皮球教主和暴发户掌门也都信誓旦旦表示愿意辅佐林放,彼此间却依然冷言冷语。   林放看我一眼,我捧上去一份帛书。   “太守大人,各位英雄,今日来,林某有两件事相求各位英雄,请太守大人做个见证。”   太守点点头,众人纷纷拱手:“盟主但说无妨。”   “这第一,林某作为武林盟主,希望今后广州界内,不要再有逼良为娼、打劫放火和欺行霸市,各位掌门、帮主,手上有青楼、镖行和商行生意的,都规规矩矩做事,不得仗武力强取豪夺、欺凌百姓,可否?”   众人一片静默,纷纷望了望面无表情的太守,每作声。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情形,忍不住摇头。据说广州是最富有的州,武林门派也多多少少涉足生意,并且仗武力干下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如今,他们又怎肯因林放几句话悔改?   意玄教曹阳说道:“盟主说笑了,我们习武之人,奉行侠义之道,怎会干下这些不义之事?盟主,是听信了小人的一面之词吧?”   众人纷纷附和,林放不动声色。   “这些罪名我们可承担不起,传到朝廷耳里,都是重罪。就算你是武林盟主,当着太守大人的面,也不可以随意诬陷!”一个年轻张狂的男子冷然道。   “对!我们若真的干了那些事,太守大人早抓我们了,又怎会留我们到现在?”   众人纷纷点头。太守也道:“林盟主讲话,可要讲证据。”   此语一出,众人更加愤愤。   倒也有三四个人沉默不语坐在一旁,其中就包括裘安。   “太守大人,您先别生气。且听林某把话说完。”林放沉肃道,“这事便先放一放罢。”   场面又安静下来。   林放、太守、所有人,真像在演大戏。   我抱着玦,看得津津有味。   ————————————   “第二件事,李掌门!曹教主!”林放看向意玄教和青虎派首领,“我希望二位和解,勿再大动干戈!毕竟你们两派,在最近互相都已死伤数十好手!”   这提议却得到众人的赞成。   那曹教主铁青着脸:“凭什么和解,是他动手在先!”   李掌门厉声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明明是你先抢了我的生意!太守大人,盟主,我不跟他和解!”   两人脸色都极其难看,打斗一触即发。   太守大人忙道:“文璇说得对,应该和解、和解!”   “两位都稍安勿躁。”林放喝了口茶,缓缓道,“照我说,两位确实应该和解。”他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半丈外,转过身来。   众人都望着他。   “因为,前些日子,抢你们的铺子、杀你们人的,其实……是我的人。”林放笑了。   大约是因为林放说得太突然,在座数十人都没反应过来。   温宥出手迅猛如电,瞬间抽出剑架上曹教主的脖子,他根本无还手之力。   而我平地拔起,右手“玦”已抵住李掌门的背心,左手一把匕首,架上旁边一人脖子。   “怎么,你们还想动手么?”曹教主厉声喝道,“大人,他们竟敢在你面前……”   “嚓——”一声极轻的响。   曹教主倒在地上,血汩汩的流了出来,眼见是不能活了。   “大人,曹教主竟走火入魔,毙了!”林放云淡风轻道。   那原本和气的太守,此时摸了摸胡须道:“着实可惜,埋了吧。”   他二人这两句话,让屋内众人纷纷色变。   太守瞧了林放一眼:“林盟主,本官见不得这些血腥场面,有些乏了。”   林放拱手:“大人,请移步后厢歇息。”   我有些怜悯这些人。   太守收了他们的银子,这些年来,一向是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林放是朝廷御封的武林盟主,处处有朝中高官撑腰,自然又不一样了。   今日英雄宴,若不是太守推波助澜,还有林放提前埋下的种种助力,各大门派掌门也不会轻易带两三个人便来赴会。   被我制住的青虎派李掌门忽然暴喝一声:“青虎!”   我剑尖一送,微微刺入他后心,他身子一抖。   那“青虎”二字,是他门派口令。   其他门派掌门猛然惊觉,也纷纷抽出兵器,严阵以待的同时大声呼救。   数人从各个方向破窗而入——师父带着数十好手,手举劲弩,瞄准了屋内众人——屋外各门派弟子,只怕早已伏诛。   他们顿时不敢动弹,毕竟夏侯门下的二十四好手,在武林中赫赫有名。   大局已定。   李掌门猛然一掌朝我击来——我手中匕首划破他雷霆万钧的一掌,一剑刺入他的右胸。我并未下杀手。可是此时他全身插满了箭,箭箭对穿,他瞬间气绝。   我站得离他如此之近,竟然丝毫未被误伤——夏侯门下二十四卫,果然不同凡响。   林放看我一眼,又转向众人道:“诸位可服?”   之前那张狂男子骂到:“你堂堂武林盟主,将我们诱至此处,暗埋伏兵,在所有广州武林豪杰面前,乱杀忠良,你这……”   他没能把话说完。   温宥剑尖一闪,一递一送,快如闪电。   那张狂男子缓缓倒下,双目紧闭,已然气绝。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林放目光似冰的扫视一周,冷然道:“诸位,可服?”   ——————————————————   师父带着数人靠近。   十二个广州武林名流,死了三个,被绑了五个。   每个被绑的人身后,站了一个拿兵器的人。   还有四个,让他们坐下,包括裘安。   林放端起茶杯,闲适的喝了一口。   一个师兄过来,从林放手中接过锦帛,朗声念道:   “意玄教曹阳,五年中,纵容弟子杀无辜平民一百二十一人,抢良家女子三十二人,抢劫商家二十一。论罪当诛。   青虎派李木中,四年中,纵容弟子杀无辜平民七十七人,重伤三十人,霸占土地三十一亩,偷窃超三万钱。论罪当诛。   白影门张邱生,抢女子二十人,死十七人。论罪当诛。   无仙教华秦,杀十四人,抢劫四万钱,论罪当诛。   ……”   他念一条,就有一颗脑袋落地。   我看着一个又一个身体倒下去,血将黑色地面,浸染成大片大片的深褐色。   我慢慢退到一边,大口大口喘气。   我不是没见过死人,前一段在建康跟师兄们平定山寨流寇时,也见了不少死尸。   可是从没有像今日,这些人昔日在广州呼风唤雨的人,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屠杀。   一个被念到名字的人,恼怒道:“林放,你今日杀了我,明日我门下必定来找你寻仇!”   林放冷笑道:“郭掌门莫是不知道?你师弟巴不得你早日归西。今日你来这里,他已经在家中准备你的吊唁之词了!不过他比你强得多,应允今后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武林正道!”   是了,今日的屠杀,又岂止是单靠太守帮助和武力造成?   这背后,林放暗中集结了多少力量,才造成今日的杀局?   刀光一闪,那人还没来得及反驳,脑袋已经骨碌碌滚出好远。   我看着地上七八具尸首分离,再看着一脸冷漠的林放、温宥、师父等人。   虽然一统武林要有代价,虽然面前这些人罪大恶极,可我……   我扶住柱子,无法再看下去。   最后,厅内的苍梧武林人士头领,只剩下四个人。   “诸位英雄,广州武林多年来走入邪道,只有诸位坚持武林正义,林某在此谢过。”林放鞠躬。   那四人慌忙站起,脸色却依然雪白。唯有裘安,神色平静。   “今后,便是各位大展身手的时候。”林放抬起脸,柔声笑道,“广州武林,林某已替各位涤清了。”   ——————————————————   诛杀八个苍梧武林门派首领后,我们与师父,兵分两路,在当晚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意玄教和青虎派老巢。   若是顺利铲除这两派,剩下其他门派,自然不足为患。   天亮之前,我们要真正平定广州武林。   “泓儿,上次伤你那人,我必为你擒来。”师父说。   那野兽般的男子所在的意玄教,相对而言力量更强大,留给师父和二十好手。   我和温宥,来对付力量稍弱的青虎派。   夜色如墨,月华似水。   腊月的苍梧城,寂静冰凉。   我们一行十八人,如同鬼魅般,轻巧而无声的掠行于青石街道。   偶有未睡的人家,从窗口瞥见我们一闪而过的身影,慌忙“砰”的关上窗户。   今夜的苍梧,注定流血。   我看着前方林立的几座大宅。   那便是青虎派掌门李木中的家,也是青虎派中大小头目的聚居处。   温宥与我停住脚步。   “文璇必须这么做,才能威慑整个江东武林。”他低声道,“你不要怪他。”   我看一眼身后十六个沉默的武艺好手,压低声音道:“可是这样全部杀了干净,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吗?”   他沉默了一下,道:“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最中间的大宅,门口灯火通明,站着两个持刀年轻人。门两侧是不到一丈高的围墙。   我和温宥对视一眼,各领八人,贴着东西两侧围墙,悉数掠入院中。   青虎派与意玄教在广州称霸武林多年,并非浪得虚名。   如果说我们刚刚成功搏杀两派首领,靠的是多日铺垫和林放的阴谋和狠心。   那么今夜对两派老巢的偷袭,虽占了先机,却也难以避免正面实力比拼。   在连续在宅内穿行数道门,干掉了五六个来不及反应的青虎派弟子后,我们终于无法继续偷袭。   “什么人!”只听一声暴喝,一个强壮彪悍的中年男子,手握双刀,领着数十年轻弟子,挡住了我们去路。   他是青虎派二当家,李木中的亲弟——李木希,我们曾在筵席上见过。   他也是我们今夜必须除掉的人。   我精神一振,持剑攻了上去。   我身后诸人,腾挪翻跃,瞬间与他们战成一团。   “战清泓?竟然是你!”李木希惊呼,脸色顿时一变,“你们把我掌门师哥怎样了?”   我不答话,手中剑快如闪电。   他怒喝一声,手中双刀凌厉如风。   “当——”兵器相撞,我内息一滞,他虽被我划伤两剑,我却也被他深厚的内力震得胸中气血翻涌。   忽听身后有人惊呼:“护法当心!“   我只觉得一道寒气逼近后心,有人偷袭!   我手中剑极快转向,转身同时刺入背后偷袭那人的心窝。   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旁李木希的双刀趁机攻了过来。   避无可避!   脑中忽然冒出那夜那野兽般的男子,以命相搏的打法……   我意动剑移,上身门户大开,李木希单刀劈上我的右肩。   而我的剑,直刺他的眉心!   胜了!   他缓缓倒下,双眼还瞪得大大的。   右肩的剧痛,开始不受控制的传来。   “护法!”“护法!”身后众人已经结果了其他人,围了上来。   “我没事!”我摆摆手,“你们去搜寻还有没有……活口……找到子苏,与他汇合吧。”   一人替我粗略包扎了伤口,众人便四散开去。   青虎派精英,也不过四五十人。如今对方死十八人,我方伤三人,这个比例,已经很好了。   整个李宅,已经被惊醒,刀剑声、惨叫声搅成一片。   温宥那边,相信也已大捷。   我靠在回廊立柱上,大口大口喘气。   看着灯火通明处,我和温宥亲手制造的杀戮。   我终于杀了第一个人——李木希。我想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一声闷哼,远远从回廊尽头传来。   我耳力一向极佳,此时辨认出是我某个师兄的声音。   我抬起头望过去。   “啊——”   两丈外,只见那师兄的身子摔了过来,浑身是血停在距我丈许处,已然气绝。   我抓起剑,原地拔起迎了上去。   只见一阵刀光笼罩,杀意弥漫。   一个熟悉的身影被那刀气逼得连连后退,眼看进入死地。   是裘安!他刚刚是跟着温宥的!   “战姑娘,不要过来!”他看见我,出声警示。   这一出声,却分了神,被使刀人一刀刺中胸膛,缓缓倒了下去。   生死未卜。   看着地上的裘安,我大怒,抬剑,攻那使刀人后心。   他反手一挡,劲气逼人。   使刀人侧脸看了过来,脸部轮廓在月光下清晰无比。   那双恐怖的野兽般的眸子。   竟然是他!   我脑海里瞬间闪过,黑衣人偷袭客栈那晚,他暴风骤雨般的刀光朝我头顶落下的一幕。   十七、重伤   他不是意玄教的人吗?为何出现在这里?   “是你杀了我主?”他问我,声音低沉而平静。   见我愣住,他又问道:“是不是你杀了李木希?”   我看着他,点点头。   他双眸一寒,道“我要你的命。”   刀光,似夹杂风雷之势,铺天盖地的朝我而来——   我使出全力,持剑挡住了他的刀!   他的招数并不复杂,甚至有时我能猜出下一招。可是我却抵挡不住,他的刀太劲太霸太不要命,我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是脑子里想不清楚。   我被逼到墙角。   他离我极近,紧紧盯住我,漆黑眸子里杀意翻腾。   “受死吧。”他说,话音刚落,我的玦便被他的刀震得脱手飞出。   他力气极大,单手摁住我受伤的右肩,我惨叫一声,顷刻痛楚弥漫,动弹不得。   他的刀,如同无穷无尽的海,呼啸着朝我头顶劈落。   我脑中一片空白,怔怔看着他。   没有落下。   刀没有落下。   柔软的发轻轻贴在我耳上,他眸中惊讶闪过,收刀:“女人?”   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本如男子般束起的发,已经因他的刀气而散落在肩。   他沉黑的眸子看我一眼,道:“我的刀不杀女人。但你杀了我师父,我必须报仇。”   他摁在我肩上的手,飞快收掌捏拳提气,继而朝我胸口沉沉拍出一掌。   这一掌,比他的一刀,更加凝聚他的气力。   我胸口如同被大锤狠狠击中,痛不可当,五脏六腑似都错乱移位。   他漆黑的眸子,冰凉的看着我,像看一具死尸。   “我不会死的……”我大声道,却发现自己声音极小,提不起力。   我用尽全身力气,双拳朝他身上打去。   他不退不避,继续用冰凉透顶的眼睛看着我。   我忽然明白过来,他要看着我慢慢死去。   “你休想……”我痛骂道,却再提不起力气,慢慢倚着立柱滑落。   好痛……身体里面实在太痛……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我抬起头,只见他背光而立,慢慢朝我天灵盖举起了掌。   我的心中,铺天盖地的绝望和不甘。   月光下,一道剑光,一道快如闪电剑光,无声的呼啸而过。   暴风骤雨一般,直扑过来。   他竟被这凌厉攻势逼得退了一步。   只见他手中刀气大盛,对上来人。   我模糊抬眼,只见温宥举剑站在那里,紧紧盯着那人,双眼似燃烧火焰。   两人极快的对打起来,两个黑色身影腾挪如风,白色刀剑之色闪耀如电,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子苏,你来得太慢了……”我低低说了句,喉咙里一阵腥甜,再也抑制不住,吐出一大口血。   我慢慢栽倒,却见一个黑色身影,极快的从那团黑影中抽离,朝我扑过来。   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要死!笨丫头!”我听到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   勉强抬头,我看到一张悲痛欲绝的脸。   他的双眼饱含泪水,他的双手在颤抖。   他是中庶子温大人的幼子,是皇帝赏识的温公子,是凉州无极门最得意的外家弟子,是赫赫有名的武林副盟主啊!   可他现在的样子,双眼赤红、面目狰狞。   他的发都乱了,一双手紧紧抱住我,热得像烙铁。   真可怜,可怜得让人心疼。   子苏,我不会死的。   我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脸上,长长的睫毛颤动,大滴泪水滑落。   他背后,那人举刀,带着凌厉的劲气,朝我俩头顶劈落。   我眼前一黑,陷入深黑之中。   隐约,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凄厉呼唤着我的名字。   ——————————————————   我想要睁开眼,却觉得光线无比刺眼。   这个小蓝,我不是告诉过她,我午睡时要拉上帘布么?   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   眼前模糊一阵,最终清晰的看见,林放坐在我床边。   我的床边。   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虽说盟主大人当年兴致勃勃的做傀儡时,也曾强抱过我。但之后,他可半点没拿我当女子看待。   我看着盟主大人那双一贯清冷的眸子瞬间一亮,似乎是……满满的惊喜和温暖?   “盟主……有何……贵干?”我问道。   一出声,胸口竟然一阵隐痛,痛入五脏六腑。   林放难得的一愣,说道:“别说话!清泓,五天了,你终于醒了。极好。”   我这才想起,自己受了重伤。我竟然活了下来!   想起那夜,那野兽般的眸子,那沉闷的一掌,还有温宥悲痛欲绝的脸。   心中悲喜交加。   张嘴便要问,却见林放伸出手,捂住我的嘴:“你放心,子苏没有受伤。我马上叫他和夏侯过来。”   我点点头,心中大石落下。   林放站起,转身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他回身,看着我,双眸沉静坚定:“清泓,下次遇到这种事,勿要逞强,要学会逃跑。一个敌人,还不值得你拿命去换。”   我微微一愣,盟主,我可不是为你拼命么?   他眼神温暖看着我:“一统武林固然重要,可是比不上,与我并肩战斗的伙伴重要。区区一个广州,比不上你和子苏,任何一个。”   他的话,让我心中柔软无比。   谢谢你,盟主。   片刻,   一个黑色身影旋风般的掠到我床前。   温宥还是往日挺秀模样,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   清俊的脸上,嘴抿得极紧。似有千言万语,却偏偏沉默的直视着我,目光灼灼。   “你醒了。”他低声道,“再好不过。”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他在我床边坐下,伸出手,温热的手指触到我脸上,一碰就走:“别说话别笑。你的经脉要些日子,才能养回来。”   我皱眉,摆出一张苦瓜脸。   他嘴角弯起:“丫头,没有谁比你更加没心没肺了。”   我嘟起嘴,鼻子里哼出一声。   心中,欢喜无比。   子苏,你未受伤,这才是最好的事。   日头一点一点西移,日光已经不那么刺眼。   温暖的光照在屋内,照在床上,照在我和他身上。   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   我忽然觉得一股血冲到头顶,想要抽回来,却没有气力。他察觉到我轻微的颤动,竟将我的手抓得更紧。   这个……趁人之危的傢伙!   他侧头看着我,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衬得他的轮廓分外朦胧柔和。   “清泓……”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今后遇到这种事,你只需记住。”   我愣住,又要跟林放一样,劝我不要逞强么?   “你只需记住,万事有我。”   你只需记住,万事有我。   万事有你,子苏。   我心里一暖,脑子一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广州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   透过窗瞧出去,门外处处是白皑皑一片。   “小姐!”小蓝一身蓝衣推门进来,“这儿的雪可不如家里厚。日头一出,便化了大半。”   我看着她头顶发上雪渍,奇道:“雪如此小,你还去打雪仗?”   她嘿嘿一笑:“聊胜于无嘛。”   这句话成功的让她的小姐我心生酸意——   昨日,我已可以下床,甚至感觉运功已无碍。   可师父、林放、温宥都让我在床上再休息三五日,方能出门。   每日喝广州或甜或咸的各种粥点,我都快要喝吐了!   “小蓝!”我严肃的看着她,“你家小姐我快要憋疯了,今日便随我出门吧!”   小蓝哀怨的看着我:“不好!盟主他们让我看着你别乱跑。”   “谁才是你主子?”我从我的小包袱里掏出五十钱,“喏,今日我们花掉!”   小蓝欢呼接过:“小姐英明!”   圣人曰,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在探知他们都在前厅议事后,我和小蓝大摇大摆走出房门。   一路,遇到师父门下那些沉默内敛的护卫,个个面露惊喜:“护法,你大好了?”   我点点头。   看到大家面上都是真心的喜悦,我心中也是暖暖欢喜不已。   我们如今住在裘家。   当然,裘家接收了意玄和青虎两家大部分产业。   穿过一道回廊,我停住脚步。   转头,右侧是一个房间,门窗紧闭,与其他房间并无不同。   可是还是不同,那里传来一阵气息,曾让我绝望没顶的杀气。   小蓝慌了,抓住我衣衫:“小姐,你还不走?”   “他在这里?”我斜眼看着小蓝,她面色一变。   我甩开小蓝,大步朝那房间走去。   “小姐,不要过去!”小蓝不敢阻拦我,紧紧跟了上来。   “你放心!”我笑道,“你若不放心,把师父他们叫过来。”   小蓝看着我伸手推那房门,一跺脚,跑走搬救兵去了。   门“吱呀”一声洞开。   屋内昏暗,一个高大身影坐在屋内大床上,抬起头来。   我看着他死寂的双眼,心依然会忍不住发抖——即使如今,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牢牢固定在铁床栏杆上。   原来他被我们擒住了。只是不知道那日我晕过去后,擒他的场面,多么惨烈。   看到是我,他似乎有些诧异,却没出声。   “原来你没死?”我说。   他看我一眼,开口:“要杀要剐,随便。”   我笑了笑,倚在门上,抱胸看着他。   他索性不再看我,在床上躺下,手足铁链哗啦作响。   “喂!”我说,“我要跟你比试。倘若你赢了,我放你走;我若赢了……”   他霍然坐起,面目震惊的看着我。   我却苦恼,我若赢了要怎么办?   “你若赢了,要杀要剐,随便。”他接口道。   我鄙视的看着他:“我现在要杀要剐也是随便的。我若赢了,自然要占便宜。这样吧,你就拜我为师吧!”   他沉默片刻,道:“请!”凶寒的双眸从我面上扫过。   我挥玦,劈开他双手、双足束缚。   “一言为定!”我道。   他漠然看我一眼,走到院中兵器架,提起一把大刀。   我凝神静气,看着他的起手势。   战清泓,你一定可以赢他的,一定!   手中的剑似乎自发的引领我,使出招式。   必胜的信念再无怀疑。   那日醒来后,师父来找过我。   “清泓,你知你为何会败吗?”师父说,“其实他武艺修为并不如你,可你却胜不了他。如果你自己想不清楚问题在哪里,你这一辈子,都胜不了他。你被他的杀气和意志所迫,你忘记了自己的剑。”   你忘记了自己的剑。   这句话,像是重锤,锤在我心头。   剑人合一,人剑合一。   我怎么忘了?   躺在床上数日,我将他的招式在脑海中细细过了无数遍,想清楚了他每一招的来路、去处,想清楚他每一招的破解方式。   待一切烂熟于心后,我压根再不去想他的招式,我忘得干干净净。   我心中只有我的剑法,攻云剑法和破辇剑法。   我忽然觉得,他再也赢不了我。   他如同黑色的暴风雨,伴随一声怒喝,刀光扑杀过来。   我足尖轻点,腾空跃起,落于他身侧半丈外,避过他的攻击。   他微微一怔,复又攻了过来。   避开他几次攻击后,他攻势明显不如开始凌厉。   我笑着施展攻云剑,与他缠斗。   他的刀是快、准、狠,杀气腾腾且不顾死活。   可如果,我们的过招,是我来引领所有的对决,就不一样了。   我的剑,可以比他更快,在他出招前,便封住他的去路,先发制人,迫他改变招式,起初凌厉的攻势,如今被我缠得拖拖沓沓、绵软无力。   奇怪,当初与他交手时,怎么就没想到这法子?   他的脸紧绷着,我却愈加得心应手。   “放手!”我猛喝一声,一剑劈落他手中大刀,右手肘在他胸口一顶,旋即抬手一拳击中他心口。   他倒也硬气,硬是没扔掉刀,却被我击得倒退数步,捂住胸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他内气已伤,今日再无还手之力。   我赢了。   而今后,他也绝无可能再胜我。   十八、心上人   “好!”有人轰然齐声叫道。   我这才发现,师父、林放、温宥和数十师兄早已来到院边。   小蓝站在人群前面,一脸紧张。   “你输了!”我走过去。   他低头看着地面:“你们杀了我主,我不能认贼作父。”   “你主?”我看着他,他还这么年轻,看起来跟我一般年纪,“让你从小学意玄武功,让你做他和意玄教争夺地盘的棋子,你还把他当你的主上?”   “我幼时家中被仇家追杀,是主上救我性命。”他说,“从小便是。你杀了我吧。否则我有朝一日一定杀了你们。”   身后,众师兄们悚然动容,“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你?”有人怒道。   “霍扬,你是难得的武林奇才。你就不想,为武林正道,为我大晋,建立一番功业?”师父走上来,看着他。   原来他叫霍扬。   他有些迷茫的看着我师父:“这些与我,何干?”   我蹲下来,对上他兽一般的眸:“你知道为何,你幼时家中会被仇家追杀?就因为广州武林,被奸人把持,失去了公道和正义。而我们将来要建立的武林,是不一样的。”   他抬起头。   我说:“爱徒,要不要随为师去看一看,真正的武林,该是何种模样?”   ——————————————   苍梧城着实繁华,如此寒冷天气,街上依然熙攘热闹。   碧空万里、灰墙白雪、黑金大匾,正是裘家。   无数年轻人进进出出。   有锦衣公子,有褴褛少年,面上均是兴奋期待神色,真可谓门庭若市。   我抓住一人:“公子,为何如此多人来这里?”   那质朴少年扬声道:“你不知么?裘家向整个广州发出英雄帖,广招弟子。”   “那又如何?”   “裘家承诺,今后的广州武林,将弘扬正义,绝不再欺凌弱小门派和百姓,要为广州、为朝廷培养一批可造之才!如今乱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再不象从前意玄邪教和青虎派把持武林之时,只会强取豪夺、欺男霸女、荼毒生灵!此乃广州武林百年难遇的好事!”   那少年虽一口与他年纪不符的大道理,却依然自顾自高高兴兴去了。   我看向霍扬,他的脸绷得紧紧的。   我和温宥对视一眼,带着他进入裘家。   远远便见裘安一身青衣站在人群前,捧着本册子。   “裘安!”我扬声道。   裘安见到我们,眼前一亮,目光扫过霍扬,略略停顿,却也不多问。   果然是个极有城府的好青年。   “裘安,你忙什么?”我问道。   裘安深深看我一眼:“战姑娘,你全好了?”   我点点头。   “裘某还未感谢战姑娘当日舍身相救之恩!”他重重作了个揖。   “哎,哪里哪里,我也不晓得自己会伤这么重。”否则我就不救了。   他愣了愣,旋即笑了:“战姑娘好了,裘某便放心了。今日不知,有何贵干?”   “没什么,我们来随便转转。”我说,“你在忙什么?”   “噢!”他举起手中的册子,“我正在计算这几十年来被意玄、青虎两派无辜残害武林门派。我想寻找他们的后人。”   我身边霍扬忽然身形一晃,夺过他手中册子。   他的手指摸上册子上一行字:“番禺霍家,五十六口……尽屠于意玄、青虎。”   “这……如何来的?”他狠狠一把抓住裘安的领口。   裘安脸色肃然,不慌不忙道:“我们抓获的青虎派门人,尚有亲眼见十五年前霍家惨案者。”   霍扬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裘安,裘安一脸坦荡道:“霍家一门英烈,却不得善终,此乃广州武林之憾。”   霍扬有些颓然和迷茫的盯着那册子上的字。   满门被屠,幸存的幼子却被仇人所养——这倒是《武林风声》上传奇故事偏爱的套路。只是我没料到,这么巧今日被我们遇上。   我看向裘安,却发现他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对我含笑点头。   我恍然大悟,这些消息,怕是他早就收集好的。今日必是提前得到我们要过来的消息,便用上了。   林放挑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看向霍扬:“你要真觉得勉强,就算了,你走吧。”   他抬头看向我,那双眸子明亮得过分:“我跟你。我要跟着你去看天下武林。”   我心花怒放,抓住他的手,却被温宥皱眉拍掉。   霍扬看了眼温宥,没有做声。   温宥一脸漠然。   这个状况……   我笑道:“徒儿,这是你温宥温子苏师伯,不要闹别扭。”   “我不认他做师伯。”   “我不是他师伯。”   两人同时反驳。   我呆了呆,这两人有仇?不会啊!霍扬不是已经摒弃前嫌了吗?   我往向霍扬:“子苏是我师哥,你当然要叫他师伯了。难道你跟他有仇?”   霍扬冷冷看温宥一眼,一字一句道:“他想杀我。”   温宥说:“没错。”   只听到霍扬说:“那日他差点杀了我。”   我惊讶看着温宥,他脸色阴霾的看着我:“他差点杀了你。”   默。。。难怪这一路,温宥都不怎么说话。   可是我心里,还是忍不住慢慢荡开甜蜜之情。   “你们两个!”我叉腰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好好的?”温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身上的金丝宝甲,你现在早就……”   一旁霍扬“咦”了一声,道:“难怪!”   我也恍然大悟!难怪我中了一掌却没事,右肩却受了刀伤!   原来我家那个半老徐娘塞给我的破洞宝甲还是管用的!   “总之,我现在大好了!”我安抚的拍拍温宥的肩膀。   他哼了一声,面色稍霁,转向霍扬说:“他日,我若发现你对清泓有丝毫不轨之意,天涯海角,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霍扬眼中窜起两团火焰,骂道:“她虽是你心上人,也是我师父。我霍扬今日既拜了这个师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在胡说什么?我面上火烧一般,不敢看温宥。   半晌,大家都没说话,我行思着说点什么打破尴尬圆场。   却听温宥慢慢对霍扬说道:“你知道就好。”   他说,你知道就好。   我登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   腊月二十三,大雪。   当小蓝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八宝粥,欢欢喜喜的跑进屋子时,我猛然惊觉——   原来已近年关。   广州已定,这里距离京城路途太远。大过年去其他州县铲除异己似乎又不太厚道。   于是我们一群人,只得百无聊赖的在广州过新年。   只是林放在广州的手段,果然成功震慑了整个江东武林。   不断有他州的门派送来各种年礼和书函,表示忠心。   你在街头随便抓一个习武少年,他都会告诉你:如今的江东武林,可以蔑视朝廷,却无人敢轻视林放。   林放的平定武林之路,已然成功了大半。   我翻出在建康时收到的家信,看了又看。   爹说,记得回家过年。   原本想平定广州后回家。可意外受伤将养了数日,如今无论如何来不及了。   来广州后,往家里去过两封信,却都未收到回信。   想必爹娘已经习惯没有我的日子,怅然。   未料到,这怅然的心情,竟一口气维持了三日。   连凶猛如狼的霍扬,都走过来问我:“师父,你怎么蔫了?”   我叹了口气,姑娘家的心思,他怎么会懂。   倒是温宥,赶开了霍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丫头,想家了?”   我愣了愣,看着他温和的双眸,点点头。   他摸了摸我的头:“真幼稚。”   “我哪里幼稚了!?”   他一脸鄙视:“哪里都幼稚!”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只觉得男子变幻无常到令人发指——这是当日为我凄然落泪的人么?根本就是欺负我为乐!   于是我气鼓鼓的吃了晚饭,不料师父见了,夸我一句:“泓儿今日倒蛮有精神。”   林放也赞道:“气色好了许多。”   一旁,温宥高深莫测的笑了。   我看了看林放:“文璇,你似乎又瘦了。不要太操劳了。”   他裹着白色裘皮大衣,却越发清减削瘦。一张脸白得有些透明,两道漆黑的眉隐隐发青,薄唇润红,越发衬得肤色如雪。   一夜之间发动杀机,需要他在人前事后,做多少努力!虽然我参与得少,却也明白,他的运筹帷幄、他的八面玲珑,他的心狠手辣,才换来今日广州武林初定。   林放微微一笑,说:“无妨。倒是你,不能回荆州过年,委屈你了。”   “不紧要。你们不也没回家过年么?”   师父哈哈大笑道:“泓儿,我和文璇都是无家之人,漂泊惯了。子苏这些年来,也都是离家在凉州习武。我们哪里会在乎!只有你,第一次离家。”   我窒了窒,缓缓道:“今年我们都一起过年。我们就是亲人。”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师父眼中泪光闪烁,连温宥望着我的目光都有些温暖。   我斟酌语气道:“既然你们都同意,那……我年纪最小,新年你们几个都该给我红包吧?霍扬你年纪也比我大,要给红包哦!”   旁边,一直缺乏存在感、默默无闻埋头吃饭的爱徒霍扬,一口茶喷了出来。   腊月二十七,贴对联、画门神;   腊月二十八,一袋袋鸡鸭鱼肉果蔬米粮,搬进住处。   自建康而来三十多人,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   我和小蓝,扛着一大堆在街上买的小玩意,丁零咣啷的走回住处。水灯、手镯、珠花、面具、糕点……应有尽有。   爱徒霍扬,很耻辱的捧着我们新挑的五匹布料,跟在后面——那是我们为众人做新衣而买。   当然,不是我和小蓝做。   苍梧城内许多户人家的小姐们,爱慕着自林放、温宥、霍扬乃至二十四卫任何一个。把布料扔给她们,她们不仅会欢喜的做出漂亮的成衣,一般还会给我倒贴银子——何乐而不为?   迎面,一个相熟的师兄拦住我:“清泓,你怎么还在闲逛?你还不去看看谁来了?”   我愣了愣,空出手,揉了揉双眼,手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来人绷着脸,明明双眼湿润,面上却一副习惯性鄙视的样子:“泓儿,还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了,岂止是日更   ______________   为了某墨写作的动力   请各位多多留言   感激不尽   十九、求亲   小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了哭腔:“老爷!夫人!”   我缓步走过去:“爹、娘,我……”声音竟然哽咽。   娘一把拉住我,抱入怀中:“傻孩子……”   小蓝也哭着过来抱住我们。   爹站在一旁,看了看沉默的霍扬,又看看我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我抽了抽鼻子,仔细端详了爹,还是老样子,假正经。又看看娘,依然貌美如昔。   “伤看样子大好了?”爹沉声问道。娘这才反应过来,关切看着我。   “好了。”我垂手恭敬道。   技不如人,反而被人重伤濒死,身为战家的女儿,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一向心高气傲的爹,一定这么想罢?   果然,爹目光如电扫向一旁如雕像般站立的霍扬:“是你伤了我女?”   霍扬点点头。   爹说:“自断一手罢。”   我骇然大惊:“爹!不可!他现在已投在我门下,现在是我徒弟!”   爹看我一眼,我抖了抖。   爹又看向霍扬:“要我动手么?   霍扬傲然道:“师父若是要我性命,随时拿去便是。你是什么人?想要我的手,自己来拿!”   爹认真打量了霍扬一番,道:“小娃子倒硬气。罢了。待清泓在这武林事了。我便来取你一手。”   霍扬漠然不语。   我爹,战家前任门主战破敌,一向是一字千金的。   “爹!你错了!”我大声道,“他现在已经是我徒弟,便是战家的人。你怎么能够亲手废掉你徒孙的手?”   爹笑道:“原来他不是拜在夏侯门下,竟是拜在我战家门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爹定是记恨我拜他的情敌为师了!   可是爹,谁让你武功不如人家呢?   我们出来混江湖的,当然要另择良木栖身了!   “你又吓泓儿!”娘不悦的看着爹,一手拉过我,一手拉过霍扬,“别理他。他敢动你们任何一个,我就跟他没完。”   我乐了,心里明白霍扬的手算是保住了。   却见霍扬脸色有些僵硬发红,似乎想要抽回手,可是又不好意思。   “师……姐?”   一声迟疑的呼唤,包含了多少欲语还休泪先流、惊喜与惆怅交织的复杂心情?   娘身子一僵,缓缓转身,看向来人:“颖……弟?”   “这些年……你,可好?”   “我很好。颖弟,你如何?”   “师姐,你好我就放心了。”   “颖弟为何从不来荆州看我?”   “……太忙。”   看着娘一脸久别重逢的欢喜感动,看着师父一脸隐忍的深情,我心里酸溜溜的。我知道十八岁的娘被爹拐走时,师父不过才十六岁。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意气风发的武林天才少年,如此情根深种?   误了终身。   而如今,他们站在我面前,男的依然英挺而强大,女的依然娇小而美丽,面上神色都是凄然动容,如同一副惆怅绝美的英雄仕女图……   “颖弟若是空闲,不妨常来荆州坐坐。”一把清朗如水低沉悦耳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   爹缓缓一笑,施施然上前一步,站定。   金冠束起的长发如墨,面目俊美不减当年却更显深邃、身姿英挺中带着清秀书卷气。   长袍飘飘,身姿清逸。   刹那间,光芒万丈。   小蓝在我身后喃喃低语:“天哪!老爷真是太耀眼了!”   我猛点头,我爹一出,谁与争锋?   师父虽是天下武林第一,可是终身为了武林事业过着清苦而漂泊的生活。   反观我爹,虽然对武林正义兴趣缺缺,可他的武功好歹也进了武林前五,长得又俊,更何况善于经商、家财万贯……   如果我是娘,我也会选爹啊!   爹淡淡看了我们一眼,眉目含笑的抓起娘的手。   娘没心没肺的挽住爹的胳膊,笑道:“对了,颖弟,忘了引见,这是你姐夫,战破敌!”   师父的双眸似乎暗了暗,脸上却荡开真心的笑:“战大侠,久仰!”   爹微微一笑:“我对夏侯大侠,才是久仰。”   师父又道:“这些年,你把师姐照顾得很好。我真心替师姐高兴。”   爹面色明显舒畅许多,拍拍师父的肩膀:“泓儿初涉武林,多得你照顾,战某不胜感激。”   暗涌消退。爹,完胜。   于是互相礼让着,进入正厅。   远远的,便见林放和温宥迎了出来,林放面色沉稳中透着明显的喜悦:“战大侠!战夫人!晚辈林文璇,有失远迎,还望勿见怪!”   温宥也拱手道:“战大侠,晚辈温子苏,久闻大名,今日得见!请上座!”   爹满意的点点头,道:“两位少侠,切勿多礼!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照拂我家丫头。”   林放温和一笑:“战大侠哪里的话!清泓帮了我许多,前些日子,还救了我的性命!”   温宥也道:“战大侠说笑了,清泓如今真真正正是武林女子效仿的楷模。”   “噢?”爹看我一眼,复道,“你们莫抬举小孩子,她不经夸。”眼角眉梢却透着笑意。   我咬牙,爹,能不能不叫我小孩子,我跟他们是同辈好不好!你跟他们不是!   一起用过晚饭后,我坐在房中床前,却听见隔壁房中,爹跟娘说:“那两个都是好孩子。只可惜一个不会武功,一个是士族之子。”   我听得分明,心里却有些不悦。士族之子又怎么了?   又听娘说:“不知道泓儿中意哪一个?”   我心里一紧。   却听爹说:“中意谁都好,只要别中意那个霍扬,那孩子,眼神太冷了。”   我噗哧一笑,扬声道:“爹,我不会罔顾人伦的,他可是我徒弟。”   那厢没了声音。   半晌,听到爹威严的声音传来:“还不快睡!”   我乖乖的蒙头盖上被子。   心里一阵温暖。   今年的新年,因为爹娘带着一众训练有素的奴婢的到来,而变得异常惬意。   师父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战家的管家、厨子、丫鬟,将整个府邸收拾得焕然一新,再看着流水般捧上来的堪比御膳的各色珍馐美味、看着丫鬟给他们的卧房换上清一色的天蚕冰暖被,不由得纷纷哑口无言。   连出身士族的温宥,都摇头道:“战家不愧为荆州第一门派,如此奢华。”   我笑道:“习惯就好。”   引来无数师兄们气愤目光。   除夕夜。   窗外已经应景的下起鹅毛大雪。今日宴开数桌,师父、林放、温宥、我们一家,还有两位年长的师兄,坐在偏厅一桌。   却有人冒雪前来,抖落一身雪花,清新的站在我们面前。   竟是裘安,身后跟着他祖父裘不难。   于是几位武林前辈又互相表示了敬仰,让裘不难坐了主位。裘安在我和一位师兄中间坐下。   “裘少侠便是如今广州武林分盟主?”爹笑道,“果然一表人才!”   裘安连称过奖。裘不难道:“令爱才是真正武林豪杰。裘安这条命,也是她所救。”   爹看向我:“噢?你这些日子倒还救了不少人性命?那你怎么还落得一身重伤?”   我只得老实道:“其实我也被人救过许多次。师父救过我,子苏也救过我。江湖儿女嘛,彼此救来救去,着实平常。”   小蓝在我身后噗哧一笑。   爹和娘举起酒杯,先敬了师父,又敬温宥:“感谢温少侠出手相救!”   温宥忙起身站立,谦逊道:“清泓本是我师妹,同门生死休戚,任何一位师兄弟见到,都会舍命相救的。二位实在不必言谢。子苏先干为敬。”   爹笑道:“这孩子倒谦虚得紧。”   裘安道:“如此说来,我却要敬二位前辈了,感谢战姑娘救命之恩。今后若有空余,多往广州走动,让晚辈尽地主之谊。”   酒过三巡。   因喝得太欢畅,大家都有几分酒意。   没想到师父是第一个倒下的人。大约是今日见到我娘,情绪使然——两位师兄扶师父回房。   裘不难上了年纪,也去客房就寝。   娘不胜酒力,被小蓝送回房,我爹勒令小蓝守护在旁。   我爹和温宥,都是双眼越喝越清明,未料林放也有好酒量。两人与我爹说说笑笑,丝毫不见异样。   爹眼中明显浮现对他二人的赞许神色。   我有几分醉意,却还清醒,放眼望去,一切都有些微微的朦胧。   裘安眼神也有些迷离,估计跟我八斤八两。   我便望着裘安吃吃的笑:“裘安,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头晕。”、   他点点头,道:“你的脸好红,怪好看的。”   我高兴笑道:“是吗?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怪好看的,可是文璇和子苏两个男子,长得太好看了,我都被他们比下去了。”   裘安呆了呆,道:“不,我觉得你比他们好看。”   我乐了:“真的?你这么说我真欢喜,来,干了!”   我俩举杯。   我手中的杯子却被人夺走了。眯眼一看,坐在我右侧的温宥似笑非笑看着我。   笑容中似有些许冷意,我酒立刻醒了几分。   这才发现,原来厅内早已安静下来。   他们三人,怎么不继续聊天?管我们做什么?   我抬头,却见爹一副觉得很丢人的样子怒视着我,林放嘴角含笑。   “战大侠,清泓……可曾……婚配……晚辈年方十八,尚未婚配,不知……”趴在桌上的裘安喃喃道。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爹!爹!他胡说八道!”   未料明明已经不省人事的裘安,一把抓住我的手,嘴里念叨着我的名字道:“清泓,清泓……”   我一时竟挣不开,抬眼望去,温宥紧抿着嘴,右手似乎把住了腰间的“珏”;林放有些惊讶,看了看我爹,没做声。   爹瞪大眼睛看着我被裘安捏在手心的手,道:“我要宰了这小子。”   我好容易抽出手,拦在爹面前。   爹脸色铁青:“这裘安,原以为他是少年英雄,却如此孟浪。”   林放苦笑道:“战大侠,千万莫误会。裘安这些日子协助我们平定广州,行事老练稳重,硬是镇住了广州武林各门派,立下汗马功劳。以他十八岁年纪,做到如此,已经非常不易。只是毕竟是少年心性,想必对清泓早生情愫,今日新年,他在我们面前全部设防,才会说出心里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前辈勿怪罪他。”   这番话说得让我们都很舒服。   爹脸色稍霁道:“只是我战家的女儿,怎么如此轻易许给他人。泓儿,你离这小子远点!”   我哭笑不得的点点头。   偷偷看了眼温宥,一脸沉静。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太少   挫败   所谓雁过拔毛,人过留评啊   二十、心知   大年初一,大晴天,极灿的日头,照得雪白大地晶莹晃眼。   娘拉着我围坐炭火边,仔细端详。爹坐在一旁饮茶。   “夫人,小姐这几个月来,可干了不少大事。现在江湖都称她做‘攻云仙子’!”小蓝在一旁不失时机的道。   娘微笑点头,道:“似又长高了不少,脸也尖了些。”   我摸摸下巴:“女大十八变呀。”   “行走江湖多日可有何心得?”爹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沉思片刻,道:“无论多么高强的武功,行走江湖,须得谨记‘小心’二字。要会装,喜怒不形于色;不逞强,打不过要跑。”   爹默了默:“你这小霸王肯服软,倒有些长进。”   其实爹,这些如今我都还做不到……   “初五,我和你娘就离开广州。”   “如此快?”   “我带你娘出海云游。”爹难得的慈爱的看着我,“你也大了,在江湖也创出些名堂了。我可以放心带你娘云游四海了”   “你们要去多久?泓儿想你们怎么办?”我呆呆看着眼前含笑对视的两人。   “我们会来找你的。”爹道,“今日新年,泓儿想要什么?”   我心中的离情别绪依然缠绵着,无精打采的道:“那就给钱吧。”   “下山几个月,倒学会贪财了!”娘芊芊玉指戳了戳我额头,“这是娘给你的,看看。”   一对浅绿透亮的玉佩,躺在娘掌中。两块玉佩一模一样,皆是圆形,中心方孔。上下均雕琢着一位佛家尊者张开双臂,怀抱着那方孔。   我接过来,样子是丑了点,可是玉质着实不错,那绿仿佛要从玉里边溢出来,倘若钱花光了,估计拿去当铺能值不少……   娘凑到我耳边:“泓儿,这一对玉佩,你若是有了心上人,就将一只送给他。”   看着娘一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欢喜模样,我僵了僵,直言不讳:“娘,这玉佩这么丑,我怎么送得出手?”   “荒谬!”爹骂道。   娘又戳了戳我脑门:“小孩子不识货。这可是上古神玉。你外公给我的,佩之可驱百毒、延年益寿、逢凶化吉……”   越说越离谱了!   我诚恳道:“娘,那你戴过,有用么?”   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跟着你爹,也没被人下毒,也没遇到过什么险情,所以没见识过。”   也对,娘原所在师门,在二十年前也是横行天下的主。她初入江湖便被我爹吃定,自然是无风无浪。   爹抬手,一堆黑色事物扔了过来:“拿着。”   爹给的,必然是奇珍!哪像娘,给些不靠谱的据说“逢凶化吉”的玉佩?   我忙接过一看。是一条黑色镶金丝腰带。   也许,也是暗器。   爹肃然道:“你前些日子差点丢了性命。这是我和你二师兄以前一起造出的小暗器,只望下次遇险,能救你性命。”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东西啊!   腰带背后,隐藏着一排细密的小针,针尖隐绿。   “机关在右侧,自己回去慢慢琢磨吧。”   ————————————————   师父赠了我一份剑谱,林放直接给了我五百钱的红包——于是我对盟主的景仰之情陡然上升。   几个师兄也有小玩意相赠。   温宥赠了我一对极其小巧的匕首,柄上还镶了绿宝石。我爱不释手。插在靴子里,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这么多武器,还真有点沉。   我看着自己脚尖道:“我也有东西赠你。”   “噢?”他朝我伸出手。   “过几日再给你。一块很丑的玉佩。”   过些日子,等爹娘走了。否则我们一人一块玉佩在他们面前晃荡,小子你可就死无全尸了。   他嘴角浮现笑容,说:“好。”   我在大年初一找的最后一个人是徒弟霍扬。   霍扬很鄙视的看我一眼,很鄙视很鄙视。   鄙视得我不敢开口向这个冷酷而暴躁的野兽徒弟要红包了。   初五,爹娘等人飘然而去。   初六,我沉浸在离情别绪中。   初七,整个苍梧城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气氛中。这晚,林放宴请了广州各色官员、武林人士。因为明日一早,我们便要离开广州。   前厅,热闹非凡。   我告了假,一个人坐在后厢的小花园。叮嘱温宥一会儿看到美味就给我送过来。   我手捧那对玉佩,斟酌语言。   “子苏,我娘给了我一对玉佩,太难看了,分你一块。”   不行,这样他会不珍惜不重视!   “子苏,我娘说,让我把这玉佩送给心上人,这玉佩可是一公一母。”   娘啊,你杀了我吧!   “子苏,给你一块玉佩,这是你赠我匕首的回礼。”   妥当是妥当,可是少了点韵味……   脑海里忽然响起他低沉的声音,那是那日他对霍扬说:“你知道就好。”   他到底是要告诉霍扬“你知道她是我心上人就好”?还是要说“你知道你是她徒弟就好”?   我竟然不敢问他。   “小姐,你干脆告诉温公子,你中意他,不就得了!”小蓝在一旁撇撇嘴。   我暴怒道:“谁说我中意他!?”   “战……姑娘?”一把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转头,裘安一身青袍,微笑着站在我们面前,目光炯炯。   话说除夕夜他酒醉求亲后,我一直都不知如何面对他。   乃至初一本是要向他讨红包的,我都忍了。   现下他面带坦然笑容站在我面前,我倒觉得有些释然和欢喜。   “裘安,你怎么跑到后头来了。”我用脚尖将一旁的椅子勾过来,示意他坐下。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他自然而然的道。   “此去江州千里,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他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此物相赠,愿战姑娘记得有裘某这个朋友。”   我看着他手中闪闪发亮的金簪,样式简单却质朴大方,只怕价值不菲。   “这是?”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簪子,希望你能够收下。”   一旁小蓝倒吸一口凉气,狂向我眨眼摇头。   废话,我当然知道不能收!传奇故事都这么写的,金簪,就是公子和小姐私定终生的信物!   我斟酌着语言,却听那裘安又道:“小蓝姑娘这么用力吸气。这簪子只是朋友相赠之物,尽可放心。只是,裘某除夕所说却也是真心话,望战姑娘知晓。”   知晓?知晓?我如何知晓?   生平第一次,有男子如此直接,我窘得脸上火辣辣,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喃喃道:“可是……不行……”   对面裘安深吸一口气,道:“战姑娘不必说,裘某明白。那日战姑娘被霍扬重伤,见到子苏与战姑娘相拥,裘某就明白。战姑娘这样的大雁,只有子苏那样的飞鹰,才能相配。”   他微笑看着我:“可惜裘某身上背负太多,整个广州武林的重建重任在肩。裘某做不了飞鹰,只希望战姑娘驰骋天下之时,莫忘了裘某在广州,挂念你们,今生今世,生死不相背离。”   裘安洒脱而悲伤的离去了。   我手握那冰凉的金簪,心中有些难过。   “小蓝,自己中意的人,不中意自己,真的是件哀愁的事。”   “小姐,你放心,你这么好看,武功又好,你中意的人,一定会中意你。只是,你到底是否中意温公子呢?”   我沉默不语。   “难道是林公子?”   我摇摇头。   “霍……扬?”   我瞪她一眼:“那是罔顾伦常!”   “那一定是温公子。”小蓝笑道,“你都没否认。”   我拿出那两把小匕首:“小蓝,我不晓得。只是,我就是觉得他生得最好看,比文璇、比我爹还好看。跟他在一起,我最欢喜,也最自在。我就想能跟他,这样永远闯荡江湖下去。把八州武林都平定,然后,我们可以走遍大江南北,成国、赵国、西域、北辽、蓬莱……一人一匹马,哪里都可以去,去哪里都可以。”   小蓝轻轻抱住我,神色动容:“小姐……”   我的耳和心同时一颤。   身后某处,有人气息骤然加粗。   我顿时黑了脸,推开小蓝,转身怒道:“什么人?!”   足尖轻点,我便要发力。   却见一个黑色英挺身影,风行掠远。   多么熟悉的黑色身影。   我的脚一下子软了,力道再也提不起来。   我走过去,看着地上散落的几块糕点。   一颗心突突的跳,转头看向小蓝:“完了,小蓝,子苏跑了。”   ——————————————————————   初八,天微亮,我们踏着晨光,悄然离开了广州。   广州已定,南方交、宁两州武林势力本就羸弱,我们派去的人顺利站稳脚跟,与当地门派达成一致。两州承诺听从武林盟主号令。   余下各州,最棘手便是江州。   马行于官道之上,师父策马到我身旁:“泓儿,今日见你脸色红得有些异常,可是感染风寒?”   一个医官师兄也策马过来:“师妹可要把脉?”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我热、我热!”   一旁小蓝竟十分应景的拿出把扇子,呼呼给我扇风。   呵……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小蓝,你要冷死本小姐么?   大约是见我们主仆二人热得有些怪异,师父和师兄对视一眼,策马先行。   “小蓝!冷死了!”我一把拍掉她手中的扇子。   “小姐,谁让你的脸这么红!”小蓝委屈道。   我伸手摸了摸热乎乎的脸,忍不住抬眼,看着骑马行于队伍最前面的那人。   帛巾束发、身姿英挺。   昨日说的话,都被他听到了。   天哪,我要怎么活?   脸上更加火辣辣的。   行了大半日,进入一片山野。   却有十数人挑出来拦路打劫。   望着面前十多个喘着粗气扛着刀枪,一看就是只懂些皮毛功夫的粗壮汉子,我们都有些傻眼。   这些劫匪,若是抢寻常百姓商家,兴许有些用处。   可是居然抢到我们头上,我们中任何一个——除了林放——都能将他们全部打倒。   他们的出现,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看着他们拦在我们马前叫骂、威胁,连小蓝都摇了摇头。   林放也愣了愣——大概盟主大人的世界里,很久没出现这种小角色了。   林放索性与夏侯两人,交头接耳大约商议什么事情,只是朝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解决掉。   霍扬则直接抱着刀,在马上坐着打瞌睡。   “不要伤他们性命。”前头的温宥忽然说道。   大约是见他们衣衫褴褛,多是过不下日子的百姓吧。   两个师兄策马过去了,两个人,已是绰绰有余。   我一听到温宥的声音,耳根就开始发热。   我想了想,也去帮手吧。   下马,从温宥身旁经过。   横里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一旁。   我的目光从他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上移到他的胳膊、他的脸。   真好看……   他直视前方:“不要乱跑。”   “嗯。”我低声道。   他松开我的手,双目却依然紧盯前方。   我也看过去,却见两个师兄略微施展了拳脚,那些劫匪已经抱头鼠窜。   一个师兄朝他们喊话,大约是说让他们不要再干这营生,往广州城去投裘家,吃饱穿暖,正经习武云云……   “你说要赠我的玉佩呢?”他忽然说道。   我转过头,却发现他依然目视前方。   我的心突的一跳,这么多人在,怎么好意思给他?我只得说到:“在包袱里。”   又添了句:“你要么?”   他不答,目光转过来,看向我腰间流苏下玉色莹然:“你这块是什么玉佩?前些日子没见你佩戴。”   他抽出剑,剑尖一挑,将那玉佩勾到掌中。   “噢,这块是我的。你那块跟这块一样……”我话一出口,自己愣住。   他深深看我一眼,嘴角笑容逐渐放大:“不,我就要这一块。你身上这一块。”   我脸上腾得又热了,艰难开口:“为什么?”   “因为……”他轻轻一扯,将玉佩从流苏扯下,“你肯定把最好的留给自己!”   “我才没有!”我怒道,这小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明明都是一样的!   他朗声一笑,不远处,林放和师父都侧头看过来。   “逗你的,丫头。”他将玉佩放入怀中,“给我打一个流苏,不许从市集买,不许让小蓝做。”   “臭子苏,你让我这武林剑谱榜排名前五的双手给你打流苏?”我愤愤道,“太大材小用了!术业有专攻!”   他瞪着我,双目漆黑生动:“你不给我打流苏,我可不陪你去成国、赵国、西域、北辽、蓬莱……”   我怔怔望着他。   他白玉般的脸渐渐红了,一向镇定的深黑双眸也有些飘忽。   “那……”我发觉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   “什……么?”他声音也抖了抖,比我也好不到那里去。   “我给你打两个流苏,你以后什么都听我的,如何?”我巴巴望着他。   “丫头,还得寸进尺!”他鄙视的看我一眼,“哪日你比剑胜过我再说!”   我气得瞪他一眼,他怔了怔。   半晌,他说:“裘安说得对。”   “什么?”我疑惑看着他。   “确实……好看。”他偏过头去,只留给我通红的耳朵和颈部。   是说我吧?总不是说玉佩……   “走吧!”师父远远喊道。   “走吧。”他拍拍我的头,轻轻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新4000+   明日东主有喜   请假1日不更新   周三恢复   另,常言再次道,雁过拔毛,人过留评啊……   二十一、周博   这晚,投宿在荒郊客栈。   窗外寒风呼啸、夜色深沉。   我蹙眉坐于烛火前,一针一线。   小蓝抚着额头:“小姐,不是吧!你真要给姑爷打流苏?”   我点点头。   她又道:“可是,你现在还没过门,就这么听他的,以后岂不是被他骑在头上?”   我放下手中东西,想了想,道:“小蓝,以前我见娘给阿爹做衣服做得开开心心,总觉得很奇怪,有什么可开心的。今日我才知道,着实开心得紧。”   小蓝呆了呆,道:“小姐,你好肉麻……”   我鄙视的看她一眼:“等你有了心上人就明白了。”   第二日、第三日……还是一样的过。我们马不停蹄赶向江州,每日行程匆匆。   都没能和子苏好好说上几句话。   只是四五日后,他腰间多了块跟我一模一样的玉佩,那流苏是天蓝色,倒也衬他黑色衣衫。   偶尔,他会朝我看过来,目光灼灼,微含笑意。   子苏啊,子苏。   一日议事时,一个师兄忽然惊讶道:“咦,子苏,清泓的玉佩怎在你身上?”   我假装认真看手上情报,腰间的玉佩欲盖弥彰。   温子苏淡淡看大家一眼,继续讲情报。   霍扬看我一眼,一副我就知道会如此的表情。臭小子。   按下不表。   又一日,议事完毕,小蓝给大家送来水果。   到了子苏面前,小蓝理所当然的忘记了场合道:“姑爷,吃果子。”   场面一片寂静。   小蓝吐吐舌头,抱着空盆子逃走。   我埋头吃水果。   温子苏面色几乎红透,却依然镇定的面无表情的拿起果子开吃。   林放和师父对视一眼,面上含笑。   几个师兄走过去,拍了拍子苏肩膀,笑着看了看我。   子苏站在他们当中,竟大大方方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   我恨不得刨个洞把自己埋了。   又过了半个月,我们抵达江州豫章郡。   豫章周家,是孙吴时仅次于林家的武林世家。   也是我们这次,要收服的对象。   可这周家,却比广州两个恶贯满盈的门派更加让人头疼。   因为他们,不是恶徒,反而是忠心耿耿的门派,受到全江州百姓景仰。   “那为何不肯与我们合作?”我问林放,“连我们的信使都赶了出来?”   林放笑道:“因为周博所忠的,不是我大晋。”   不是大晋,也不是任何敌国。甚至不是前魏。   周家的人,还活在百年前,他们忠的是,孙吴。   据说这武林周家,当年与孙吴大都督周瑜也是族亲。孙吴灭过后,周家灰心丧气,干了许多劫富济贫之事;多年大灾,也拯救了不少百姓,故民间声望极高;我大晋先祖在江州为官之时,也与周家关系甚好。   故如今,据说周家虽还在家中供奉吴国列位王侯,也不太肯给江州地方官员面子。但是整个江州武林,依然惟周家马首是瞻。   那周博,更是周家九代单传。听说此人武艺不错,极具才智。周门下经营江州多家镖局,实力雄厚。   只是这周博,年纪轻轻,据说却十分贪恋女色,家中娶了十九房小妾,倒是个怪人。   “他的的确确是个怪人。”林放道,“林某始终觉得他没那么简单,却未找到任何头绪和讯息。”   那是自然,手下坐拥强大的势力,却无心武林。那他到底,为了什么?若说他真的清心寡欲,又为何养着那些镖局?   二月初五,我们进入豫章郡。   青山绿水、冰雪初融,一派初春的温煦景色。   因靠近京城,林放早些日子已经在这里秘密开设了酒楼和客栈。于是我们直接入住。   劳顿了数日,大伙儿都有些疲惫。我跟小蓝拖着似灌了铅的双腿,走上二楼房间。   却见温宥竟站在旁边房间门口,看到我们,眼睛一亮。   娘啊,他竟然就住在隔壁。   “小姐,要不要我晚上跟姑爷换一下房间,你们玉成好事?”小蓝坏笑。   我道:“你去啊。”   小蓝大约没料到前些日子还会因温宥面红耳赤的我,如今已经刀枪不入,颇有些气馁。   店小二送来热水,我和小蓝沐浴完毕,换上干净衣裳。   “咚咚——”有人敲门。   我和小蓝对视一眼。   “清泓,是我。”温宥低沉的声音传来。   打开门,温宥已换上青袍,一身清爽的站在门口。   两人坐在圆桌前,我奇道:“你有事?”   他难得的窒了窒,朝小蓝道:“小蓝姑娘,你可否先回避一下。”   我和小蓝都瞪大了眼睛。小蓝恭敬的行了个礼:“是,姑爷。”施施然离开,还不忘带上了门。   “你……你有什么事?”   “我有事跟你商议。”   原来是正事,我松了口气,道:“行啊。”   他咳嗽两声,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大口,道:“回了建康,我就让我爹亲自写信,向你爹娘提亲,如何?”   我心突的一跳,脑子又开始乱哄哄。   他要提亲!   他自顾自说道:“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那就这么办。”   他忽然伸手,拉过我滚烫的手,一阵冰凉触感传来。   是一个玉镯。   他将我手紧紧握住,道:“这是我在广州买的,你戴着。等回了建康,我去最好的铺子给你买。”   “好!”我摸着玉镯,极其冰凉透亮的碧玉镯。   两人一阵静默。   我说:“子苏你瞧,原来我俩在一起,总是吵吵闹闹,现在……居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看我一眼,漆黑双眸亮晶晶:“胡说。我有话说。”   “嗯?”   “可以一直这样拉着你的手,与你闯荡江湖,极好。”   ——————————————————————   第二日天还未亮,师父便接到朝廷密信,返回建康了。   二十四卫他只带走了四个。   我们坐在二楼吃早点。   有人报周家门下求见。   我精神一振。   是个家丁,不象有武功。大刺刺往我们面前一站,傲然道:“我家主子说了,感谢林盟主厚爱。只是周家专心经营镖局,不问江东武林多年,也不会插手江东武林的事。林盟主大可放心,也不必拉拢。周家已无心江湖。”   林放倒也不恼,平静道:“你家主子现下何处?”   “回林盟主,我家主子现下不知在哪位姑娘的画舫上呢!我家主子可不许男子上舫,诸位还是不要寻找了。”那家丁颇为骄傲的道。   家丁走了,林放、温宥皆朝我这边看过来。我忍不住开口:“我不去。”   林放眉一挑。   “与其让我装成画舫女子接近他,不如让我直接杀了他。”   他们都笑了。连站在我身后的霍扬和小蓝都笑出声。   我瞪了温宥一眼:吃里扒外的傢伙!   林放又道:“这次,我还真不打算让你去。你身上杀戮之气太重,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看向我身后:“小蓝姑娘。”   ——————————————————   赣水两岸景色虽比不上秦淮美艳,也比不上长江磅礴,却也独有秀丽之处。   偌大的画舫上,十几个衣衫华丽的歌妓,雀跃的凭栏眺望。   她们皆是清一色的腰肢纤细、容貌娇美,站在船头,引来别船无数人侧目。   甚至有孟浪公子出声邀约,却被他们嗤之以鼻。   她们全都望向同一个方向,等待着她们的心上人。   这一艘船上,只有一对主仆,特别的与众不同,在甲板上稳坐如山。   小蓝因为受到林放等人鼓励,特别珍惜此次立功机会,在椅上端坐如山,微微蹙眉,一脸认真。   可是……   我忍不住抚额:“小蓝小姐,你能不能放松一点,你这个样子,一点都不象个歌妓。待会儿周博来了,不发觉不对劲才怪!”   小蓝可怜兮兮的道:“可是清泓丫头,本小姐心里着实紧张。”   “算了,你自便吧!”我恨铁不成钢的道,“你看看前面这些美人,估计你今天也没什么机会近那周博的身。”   小蓝很挫败的低下了头。   我也很挫败。为了掩饰面容,我脸上涂了厚厚的粉,有点痒。   一只小舟,从绿水上翩然而至。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公子,朝船上微微拱手:“周某让各位姑娘久候了!”   “周郎!”“周郎!”船上女子们沸腾了。   小蓝看我一眼,在我鼓励的眼神下,也扑入人群中,大声呼喊着周郎。   我看着她娇小而缺乏线条的身材在一群曲线玲珑的女子中如此突兀,忍不住有些汗颜。   小蓝,这次任务倘若顺利完成,我一定让林放给你多发点工钱。   寻得周博的行踪,既要向他当面表达我们的诚意,探明他的底细,又不可过于惊动,引起他的防范。   派一个女子与他对话,是最好的方式。既不止引起好色的他的强烈反感,又能直接对话。   这就是林放的第一计:小蓝是明计,我是暗计。   我是这么理解的。   可是我没料到,我们上了船,接近周博却会如此艰难。   窗外是明媚艳阳天,日光斜斜从雕花木窗射进来。   透过画舫门望出去,水面上波光粼粼,两岸青山层峦叠嶂。   真可谓美景动人。   作为丫鬟的我站在门边,回头看着舱内荼蘼情形——   那周博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生得高大俊秀,尤其一双眼睛极美。   记得娘说过,这是桃花眼,女子若生了,最会勾人。可是娘没说,男子生了这桃花眼会如何?   细细一看,却发现桃花尾巴——他的眼角,有些松弛的皱纹,与年纪不符。   林放说过,此人纵欲。   他慵懒的靠在地上厚厚的羊毛软毯上,束发笼冠早已摘下,黑发如瀑披散肩头,束腰的帛巾也早被女子摘掉,宽散的袍子被拉开大半,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大半个肩膀。   十来个女子趴在他身边,有的倚在他胸口,有的给他捶背,有的给他喂糕点水果,有的靠在他腿上,有的抓住他的脚掌……   女子们大多衣衫半褪,露出雪白的肩膀、胸口、甚至……   我看得心突突的跳。   当然,他身周就那么大块地儿,一共十大几个女子,总会有挤不过去的。   只见小蓝费力的趴在地上,努力往周博方向爬,刚刚够到他的脚掌,一个娇艳女子忽的脚下一滑,跌到周博怀里,周博抱了个满怀——   小蓝的脸,便是造成女子脚下一滑的原因。   我张大嘴看着小蓝一脸坚毅的抬起脸,继续向前爬——   一个女子伸手,狠狠掐了她腰间一把,她吃痛,身形一顿,另一个女子一脚将她踢开——   小蓝……   其实不光是小蓝,周边几个较弱女子,也被靠近周博的众女子,暗暗踢掐踩拽……   周博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面前女子们的明争暗斗,也可能他根本以此为乐!我看着他悠然自得的一口咬住刚刚踢小蓝的女子的手指头——   战家人强烈的护短心终于强烈的爆发了!   虽说今日林放派我们来是和谈。   可是他也说过,让我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啊便宜行事。   我抬眼看了看屋内各色布置,最后目光瞄住那三寸厚的楠木大桌。   忽觉得有道锐利目光望向我。我回过神,直见周博不知何时打量着我。   他的目光,导致所有人都转头看着我。   我呲牙笑笑,走向那圆桌。   一掌劈了下去。   一声巨响,木桌破裂、木屑飞溅。所有美人呆呆的望着我。   呃,我掌法并不强,有点疼。不过面上不露分毫。   “都给我滚到后舱去。”我笑道,“你、你,留下。”   我指了指周博和小蓝。   众女子纷纷低头散开。   周博笑了笑,双手好整以暇抱在脑后,倚在软榻上。   小蓝“蹭”的站起来:“太好了小姐,你终于发威了!”   二十二、媚奴   小蓝跑到我身后。   屋内没有椅子,除了软毯就是大床。我只得走过去,在周博对面的毯子上坐下。   正要开口表明身份,却听他懒洋洋的道:“把脸擦干净说话。”   我呆了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脸上的粉正扑扑往毯子上掉。   汗颜。   一只玉般的手伸了过来,是一块湿毛巾:“擦吧。”   我接过,好好把脸擦了一番。   抬头还给他,他愣了愣。   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力道,他长臂一伸,竟已将我揽入怀中。   小蓝一声尖叫。我浑身一抖。   却听他慵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果然是绝色。不要动,就这么说话。”   “你放开我!”我挣扎,却不敢用全力,怕伤到他。   他纹丝不动,双手紧紧环抱着我:“你若不乱动,我就跟你谈林放的事情。否则你们就滚吧。”   我不动了。   小蓝一声哀叹:“姑爷,战家对不起你。”   我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低下头,那桃花眼笑得波光流转:“美人,来找我的人,没有一个舍得杀我。”   我静默。   “让她出去。”他忽然凑到我耳边说,热热痒痒,“我的秘密,不能随便让人知道。”   我点头,反正小蓝也帮不上什么忙:“小蓝,你去门口守着。”   “他叫小蓝?那你呢?林放上哪儿找来这么一个美人帮他?”他笑道。   我咬牙道:“周博,就算你要抱着我说话,可不可以让我调整一下姿势,这样讲话很费力!”   我上半身直起在他怀里,被他抱住,下半身还在地上。刚刚看那些女子这些姿势,以为很舒服,现在换上自己,别提身子多僵硬了。   他愣了愣,笑了。   “好!”他忽的伸手,将我提起,让我坐在他面前。他身子非常高大修长,即使我坐在他面前,他单臂一伸,我竟还在他怀抱中。   隔得……很近。我看着他那俊美的脸,眸如桃花,长眉入鬓。虽不及林放、温宥俊俏,可却比他们更加……风流肆意?   “我是战清泓。”我道,“林放让我来,希望你能跟我们谈谈。我们并无恶意,只希望跟你合作。”   他嗤笑一声,道:“我早说过,我无意武林,你们为何要强求?”   这位兄台,你手上三十五家镖局上千人势力,让人如何放心你别无图谋?而且林放,也绝不放心如此强大势力,生存在距离建康不过百里的江州啊!   我面上极有诚意道:“你为何一口回绝,我们极有诚意。如果你跟林放谈谈,兴许你会改观。林放他真是个很好的盟主。跟他合作,对你以后的生意、地位,有百害而无一利。”   “诚意?”他吃吃一笑,手上猛然用力,将我扑倒在软毯上。   他修长的身子压住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在我脸的上方,相隔不到数寸。   “战清泓,他们知道周某喜欢美人。将你送来,是否就是要表达诚意?”他的脸忽然靠近,热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如果是这样,周某兴许可以考虑一下,见林放一面。”   “不,你错了。”我镇定的回望着他,“林放绝不会拿任何一个下属的命,去换取利益。派我来,只是希望表示我们并无恶意。而且,你的船也不让男人上来。”   他怔了怔,忽而放声大笑。   “是吗?战清泓,这可是我听过最好的一个笑话。”他慢慢朝我俯下身。   他实在太重了,力道又大,我一时竟挣脱不了。   眼睁睁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逼近。   那是双怎样的黑眸啊!饱含讥讽,却又似乎带着一丝兴致勃勃。   我呼吸窒了窒。   他的唇轻轻贴在我脸上,一碰就开。   冰凉而柔软,似是要留下他的印记。   “去,告诉林放,既然他定要强求,我同意见他一面。”他放开我,直起身子,“不过如果想跟我合作,除非他答应,先把你送给我。”   ——————————————————————   大堂内,端坐数人,寂静无声。   林放目光扫过来:“他当真这么说?”   我和小蓝点头。   温宥抄手坐着,脸色难看到可怕。   身后霍扬忽然出声:“我可以杀他。”   看着林放沉吟不语,似在思忖应对之策。   小蓝沉不住气了:“盟主,你不会真将我家小姐送给周博吧?”   大家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看小蓝,她羞愧的低下了头。   “我的意思,将计就计,你们看如何?”林放笑道,“会一会这周博。”复又看向温宥:“子苏大可放心,我绝不会拿清泓冒险。”   温宥笑了笑,笑得理所当然。   众人一片哄笑。   我羞得只盯自己脚尖。   林放又进行了诸多布置,如此这般这般,确保万无一失。   便让人给周博送了帖子。   我回到房间,马上沐浴。   身上还有那画舫上荼蘼的香味,香得刺鼻。   小蓝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舒舒服服洗了澡,穿了身干净的小衣,刚刚披上袍子。   “咚咚——”有人敲门,“清泓,是我。”   我胡乱将袍子一系:“进来。”   屋内还有氤氲的水汽。温宥便从那层层水汽后,慢慢走了过来。   他沉着脸,蹙眉抿嘴,仿佛我欠他一万钱。   可就是这个神情,他还是如此好看。   见到我的模样,他愣了愣。   我有些不好意思,头发还是湿的,披落肩头,这长袍领口也有些大,脖子凉凉的。   “子苏,何事?”   他的脸瞬间又沉了下来:“周博亲了你的脸?”   我一呆,大嘴巴的小蓝……   他见我表情,脸上顿时杀意大盛:“该死!”   “为何骂我?我也是被迫的!”我气鼓鼓的道,“而且他只轻轻在脸上蹭了一下,就离开了。”   “笨丫头,我不是说你!”他在我身旁床上坐下,“你这个笨丫头。”   他双手把住我肩膀:“他亲的哪里?”   我心突的一跳,指了指左边脸颊。   他那俊俏的脸便凑了过来,我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轻轻的,他的唇慢慢贴上昨日周博亲过的地方,不同于周博的冰凉,他的唇有些温热,他的动作,轻柔无比。   他的脸轻轻贴着我的。   我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心几乎都要跳出来。   好欢喜……真的好欢喜……   我的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胸膛。他感受到我的动作,双手一紧,将我抱在怀中。   我只得低头,将火热的脸埋在他胸口。   他的怀抱如此坚实,我也几乎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   还有他,跟我一样急促的心跳。   “抬起脸。”他的声音有些哑。   我看着他,双眸深沉。   “还有哪里?”他忽然问道。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是问周博还亲过哪里吗?   “没有了。”我忙道。   “还有哪里?”他依然不依不饶的问道,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吗?   “没有了!”我肯定的道。   他看我一眼,自顾自低下头来。   “还有这里。”他在我右脸亲了亲。   “这里。”他在我额头亲了亲。   “这里。”他在我鼻尖亲了亲。   猛然,他的身子朝我压过来。我浑身早已软透,被他压在床上。   昨日被周博压住时,我虽然紧张,脑子却足够镇定清醒。   可是今日,为何我脑子里似乎全是糨糊?   “这里……”我眼睁睁看着他嫣红的唇覆了下来。   轻轻覆上我的唇。   温柔的,带着一丝探究和好奇,微微的热气。   我浑身一抖,只觉得那酥麻感从唇上一直传到胸口、双手、双腿。   无法动弹。   他轻轻舔了舔我的唇,忽的动作停了停。   紧接着,我只觉得一个湿热的,滑进了我的嘴。   辗转反侧,带着些许强硬。   许久,我已经气喘吁吁,他才放开。   他抬起头,脸上杀气早已一扫而过,只是双眸依然深沉。   我忽然发觉,不知何时,他双腿间似有什么硬硬热热的东西,紧贴在我大腿上。   虽说我第一次闯荡江湖,但是小蓝也赠过我几本春宫小说。   我一下子明白那是什么。   我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却听头顶上方那人认真的道:“还有这里。”   他的脸又覆了下来。   这一次,是脖子。   痒痒的,呼着热气,轻轻的吮吸。   他长叹一口气。   “这里。”他亲上我的肩膀。   他在肩膀上亲得很重,隐隐有些生疼。   我看着他在我身前抬起头,带着一丝霸道,一丝得意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欢喜:“你便是我的人了。”   我早已忘了自己姓什名谁,此时只是下意识的还嘴:“你也是我的人!”   他脸上笑容逐渐放大。   目光深深的朝我胸口望去。   我这才发现自己袍子被扯掉大半,露出大半个肩膀,束胸的白布也露了出来。   “啊!”我一声惊呼,却被他伸手捂住嘴。   他忽而俯下脸,紧紧贴住我的脸,喃喃在我耳边低语:“媚奴,媚奴……我真想早日娶你过门。”   他唤我“媚奴”。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   “媚奴……只娶你一个。我们一起,做一双江湖大侠,去喝最好的酒,看最美的景,浪迹天涯。”   “好,你若娶别人,我便杀了你。”   他低低一笑,深深的吸了口气。   抱着我坐了起来。   又紧紧一抱,我呼吸一滞。   慢慢松手,将我袍子拉好,替我系好腰带。   他摸摸我的头,“媚奴,我不输你爹的。今后,我定让你,过得比你娘还要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虽知看我这文的人不多   可是还想问一问   诸位舍得拔毛的,能不能给我提提建议:哪儿写得不好   好帮助我改进啊   另外想改名字,两个备选《战?清泓》和《盟主大人》   你们觉得如何?   二十三、人质   夜深,月光如水洒在青石路上。   还有面前这座漆黑的宅子。   门口两个强壮的家丁,见了我们,默默开门。   周宅中,护卫一共三十人,其中十人,武艺上等。   林放在周宅附近埋伏了三十余人,只带了我、温宥、霍扬和两位武艺高强的护卫,一行六人,施施然踏入周府。   门后深黑的大门,缓缓关上。   周宅很大,却四处黑灯瞎火,远远只见三四重门后,有灯火辉煌。   我们跟着管家一路穿行,行到金碧辉煌的正厅。   周博抱着两个美人,在榻上饮酒。管家走过去,跟他耳语一番,站在他身后。   他抬头见到我们,缓缓笑了。   他还算客气的跟林放寒暄了一番。   旋即朝我看了过来:“小清泓,你来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一片沉默。   他又笑道:“早闻玉面杀神温宥与攻云仙子战清泓形影不离,皆是俊男美女,看来果然不假。”他走过来,对我身旁的霍扬道:“温少侠,久仰。”   霍扬面无表情,众人一片静默。   林放笑道:“子苏与清泓是我最得力两位助手。”   周博复又看向温宥:“这位是?”   温宥拱手:“在下蒋定。”   蒋定是二十四卫中的一个。   “周公子,林某此次的来意,想必你也清楚。公子手握江州大半武林势力,若愿合作,今后只对你的生意有利无弊。”   “噢?”周博看他一眼,回到主位,复又抱住那两个美女,“林盟主请说,有何好处?”   与我们合作,既可让他担任江州分盟主,还能得到朝廷的支持。有武林盟主撑腰,他今后的生意也是好处多多。而他所要做的,只需帮我们收集消息,在必要时抽出武力支持我们,同时扶持我们在当地产业。   一举两得,林放口才又好,一番娓娓道来,我看到连他身后的管家脸上都霍然动容。   林放端起茶喝了一口,众人皆望着周博。   他放开怀中女子,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桃花眼中情意切切:“小清泓,你没跟你们盟主说吗?”   我恨恨的看他一眼。   他朗声大笑:“林盟主,你若将小清泓赠我,我便考虑是否与你们合作!”   众人一片沉寂,林放和温宥均是面无表情。   我勃然大怒!   不是“你若将小清泓赠我,我便与你们合作”,而是“我便考虑是否与你们合作”!我那么不值钱,一个战清泓,只是让他答应考虑?   当我们白痴么?   却听林放也笑了,一字一句的道:“周公子抬爱,林某替清泓感激。只是林某绝不强迫属下做不想做的事。你若是中意清泓,便看她是否同意了。”   “不同意。”我飞快的接嘴。   周博敛了笑,似在沉思。   局面僵了。   他身后的管家反而有些急了,咳嗽两声。   我顿时对管家心生好感,还终究有个明事理的人。   林放目光含笑望着周博:“区区一个美人。周公子若愿意,林某赠你十个建康美人,十个广州美人,如何?”   大厅内沉寂了片刻。   复而响起周博的笑。他笑得很大声,双眼微眯看着我们。   他说:“林盟主,周某与你说笑。周某岂是强迫女子之人。便依你所言,且合作试试吧。”   大厅内紧张气氛这才消失。   “那二十个美人,林盟主可要早些送到周某府上。”他复又抱住身边美人。   “那是自然。”林放笑道,朝周博举了举杯。   未料到局面如此峰回路转,我看了看已经与林放称兄道弟的周博,只觉得男人的世界真是不可理喻。   一一敬过酒,算是同为盟友了。   忽听那管家插话道:“主上,你不是总说温公子与战姑娘是武林难得的英雄,一直希望有机会一会么?何不邀请他二位在府上小住一短时日。”   周博正在夹菜的筷子顿了顿。   他抬起头来,望向林放:“盟主意下如何?让两位英雄在我府上小住几个月,做做我的帮手?”   “周兄,并非林某舍不得。只是现在手头诸事待兴,离不了他二人。”林放道。   周博迟疑片刻,那管家又道:“林盟主,你是不知我家主上爱才之心,二位英雄若是来我府上,必将厚礼相待。”   周博旋即笑了:“盟主若是怕缺人手,从我府上拨五个好手去便是了。只是小住数日,这也不肯么?莫不是不相信周某?”   林放沉思片刻,笑了:“恭敬不如从命。”他看向我和霍扬:“子苏,清泓,明日,你二人便来周公子府上小住数日,一个月后,江州事情忙完,一同与我回建康。”   我摸不清林放的想法,但绝对相信他。   “是!”我和霍扬应道。   温宥一直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我看了一眼那管家,四十来岁,样貌普通,此时站在周博身后,似乎没有存在感。   ——————————————————————   策马而行,夜色已深。   回到住处,众人刚刚踏进厅堂,便见温宥朝林放一拱手。   众人都愣住了。   温宥道:“文璇,我与清泓,已许了终身。一回建康,便让我爹去战家提亲。”   静默。   林放缓缓笑了。大家都笑着过来,朝我们恭喜。   我瞪着林放,等他表态——难道真要送我去那个狼窝?   林放温和看我一眼:“放心,红包不会少了你的。”   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催他了。   “子苏,你们且听我一言。”林放道,“这周府,清泓和霍扬还得去。”   我们都愣住看着他。   他脸色一正,肃然道:“因为我怀疑,这个周博,是假的。”   众人一片哗然。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拿筷子的姿势?”林放道。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却硬是想不出什么一样。   却听温宥“咦”了一声,与林放对视一眼,面上也是惊讶神色。   “还有,他的身材高大异于常人,他亲吻那些歌姬时,首先亲的是鼻子。他喝酒的姿势,也不同于常人。”林放道。   说到亲鼻子,我面上一红。偷偷看温宥一眼,却发现他根本没注意,只是目光炯炯与林放对视,不停点头。   唉,男人啊!   “文璇说得极是。”温宥道,“这些小习惯,全部是赵国鲜卑人习性。只是他容貌,却与我汉人无异。”   “还有他那管家。”我说道,“本来周博没有让我们留下的意思,他却突然这么说,必定有所图。身份可疑!”   众人纷纷点头。   “可是这个周博已经在江州露面数十年,周家生意早就是他掌握。”有人疑问。   “所以,清泓和霍扬,必须去周府。”林放坚定道,“我怀疑,周府,隐藏着武林数十年来的巨大阴谋。”   “霍扬。”林放看过去,“清泓的安全,交给你了。”   霍扬没应声,却看向我:“有我在,任何人想动你,便是死路一条。”   好徒弟啊!我感激涕零。   温宥却拉过我的手,低声道:“别理霍扬。你放心,我说过,从此以后,万事有我。”   他转向林放道:“文璇,我记得师父门下有一弟子善易容?”   ————————————————————————————   二月十五,我和霍扬拿着包袱,进入周府。   这周博,的的确确沉迷于声色之中。我们入住五日,每日都只见他,要么和小妾们在府中湖上泛舟,要么与小妾们在花园亲热,要么就是整天不出房门,隔着数步都能听到房内传来的□。   也不知,这样的荒废,他那些生意为何还经营得那么好?   只道第六日,周博才召见我们,身后站着管家。   “来来来,我等去湖上饮酒,小清泓,你可得让我亲个嘴儿……”周博大手一挥,管家眉一皱,没做声。   我跟霍扬无奈,只得白天应付周博花天酒地,空闲两人便切磋武艺。霍扬惯使刀,未料近日拜入我门下后,剑也使得极其漂亮。   其武学天分实在令人咂舌,甚至快赶上我了!   孺子可教。   只是我们练剑时,常可看到周博、管家或者府中护卫驻足而观。   欣然受之。   周博也曾在言谈中透露希望我们永远留在周府,拜入他府中。   我嗔他一眼:“周公子,你明知清泓与林盟主情比金坚,为何还给清泓出这难题?”   霍扬在一旁望天。   周博哈哈一笑道:“若论容貌,周某不如文璇;若论风流,文璇不如我。”   我跺脚:“可他只爱我一人。”   周博大笑道:“他既爱你,为何还舍得送你过来?”   我道:“一个月而已,又不是卖给你了。”   周博又道:“若是勉强,你们为何不走?”   这问法有点奇怪,似乎建议我们逃走一样。   我慨然道:“林盟主所托,清泓岂能罔顾。”   他不再说话,搂过身旁小妾,一口亲上去。   我别过头。   远远的,管家在喝斥一个花匠:“你这厮,如此浇水,这些名贵花草岂不被你浇死了!”   蓝天,白云掠过。   一晃四五日,那管家却不见了。问起家丁,却说是去建康办事了。   周博依然每日邀请我们共同游玩,整个豫州城,几乎被我们玩了个遍。   只是再饮酒时,他却舍不得再给我们之前每日饮的“二十年的竹叶青”。   “这酒本就难得,今后你们就别饮了。”他换了一大坛上来,“来,十八年女儿红,也是佳酿。”   我和霍扬本就不喜饮酒,前些日子本就是敷衍他,如今更是,随便浅尝两口罢了。   我们坐着宽大精致的马车,行到建康郊外。   青山绿水,和风习习。   今日他难得没带侍妾,与我们共座山头看这白云霞光。   “周某身边,倒是很多年,没有人亲近了。”他笑道。   笑得有些凄迷。   回想进入周府多日来,纵情声色、浪荡不羁的周博,我把心一横,问道:“周博,你到底,在为何人伤心?”   他目光一闪,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偶这个星期上榜时字数是48000,榜单字数要求是15000   可是,我完成了好多啊,自己撒个花先   古人云   雁过拔毛兮,人过留评   评论多多兮,更新多多   二十四、夜战   他未答话,反而道:“小清泓,你中意的不是林放,是那日林放身边的蒋定吧。”   我呆了呆。   他浅浅一笑:“那晚你可知你望了他多少次。小清泓,你可是真会伤我的心啊!”   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说这话的样子,不同于平日的浪荡不羁,倒像个亲和的大哥哥。   “子苏似乎不太说话?”周博瞧了瞧一旁的霍扬。   霍扬看了他一眼,答:“是。”   我扯了扯霍扬袖子,道:“他害羞。”   霍扬顿时很配合的脸红了。   周博大笑不已。   “可惜……”周博叹道。   “可惜什么?”我追问。   “可惜你们,不是我的人。”周博道,“小清泓,可要改变主意跟我?”   我摇头:“你没有蒋定生得好看。”   “是吗?”他看看头顶白云,“可有人说过……我是世上生得最好看的男子。”   “她是谁?”   他笑了:“她死了。”   我语塞。   “小清泓,答应我一样事。”周博说,“你们走吧,告诉林放,带着你们所有势力,离开江州。”   他目光灼灼看着我:“这样,对大家都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跟霍扬对视一眼,道:“如此,我们明日便告辞了,多谢周公子近日来的盛情款待。”   ——————————————————   坐在马车上徐徐而行。   我挑起帘子,远远望见一个人影驻足门口。   “周公子,你的管家回来了。”我道。   周博俯身过来窗边,却一不小心撞翻了酒坛,赫然便是那二十年竹叶青!   我们三人身上顿时满是酒气。   “坏了!这酒实在贵重!”周博坏笑道,“若是管家问起,只说我我们喝掉了……”   我们点点头,他此时倒像个大孩子,挺怕管家管束。   下了车。   管家提起袖子:“主上今日好兴致。”   周博哈哈一笑:“的确。今日赤珠峰风光秀美,我三人竟饮完一坛竹叶青。老裴,明日再备上两坛。”   管家欣然从命,又道:“主上今日未带侍妾,她们在府中哭个不停。”   我忙道:“是我们不是。子苏嫌女人太吵,周公子便没带。”   霍扬在旁哼了一声。   周博看我们一眼,没做声。   于是入府。   我看着管家老迈佝偻的背影,心中疑窦更重。   经过花园,那花匠直起身,看我们一眼。   我冲他笑笑。   “今晚……”我朝他比了个口型。   他平淡无奇的脸上,两道淡淡的眉毛微蹙。   在周府呆的最后一晚,如果我们还会入睡,就真是白痴师徒了。   可是这些日子,也许是因为缺乏练功,精神都没以前好。   不到二更天,我已哈欠连天。   霍扬也在我房间,索性坐起来,打拳。   真是个小孩子。   “徒儿,你说我们明日,真能顺利走么?”   “不知。”   “徒儿,这些日子,我发现周博,确实时不时会露出赵人习惯。你说他到底是谁?”   “不知。”   “那你说,真正的周博,去了哪里?”   “大约是死了。”   “徒儿,我看那管家,倒像是真正的主子。”   “嗯。”   “这鲜卑人潜伏在我江州,真是令人胆寒!”我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还是明日跟大家汇合后,再从长计议吧!”   一片寂静。   霍扬忽然俯身,吹熄了灯。隐于角落。   伸手不见五指。   门吱呀一响,惨淡月光下,一个黑影推门而入,背上似还负着重物。   “小清泓……小清泓……”他轻轻唤我。   “嗯……”我坐起来,“周公子,何事?”   “快随我走……”   我咳嗽一声,霍扬一个箭步过来,周博伸手要挡,我错身到他身后,匕首抵住他的脖子。   霍扬点燃灯。   “你们这是何苦?”周博苦笑道,“我若有恶意,你们早已死无全尸。”   地上,一个大麻袋,麻袋里,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瞧身形与我和霍扬差不多。   “金蝉脱壳?”我问道。   “莫问太多了。”周博道,“你们前些日子饮的竹叶青,已经中了慢性毒。离了此处,速速找人解毒吧。这两具尸首,便是服食那毒药过量而死,你们快将衣服给他们换上。”   “周公子……”   他苦笑道:“只可惜那老狐狸回来太早。今夜早不走,明日开始,你们便生不如死。”   我们沿着漆黑的回廊蹑行。   到了周府后门。   “速走!”   “周公子!”我忙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你身上也中了毒……”   他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多谢小清泓挂心,这毒伤不了我。”   我点点头,虽然疑惑满腹,却直觉知道,周博是为我们好。   霍扬轻轻推开小小的后门。   门外,黑漆漆站了数人。   火把很快全部点亮,周府后门,一片明亮。   管家从那数人中走了出来,不再驼背,声音洪亮:“怎么,主上大半夜要带两位贵客去哪里?”   “去见你娘!”一直沉默的霍扬忽然出声骂道。   那管家皱眉,似乎没料到一向沉默的“温宥”会突然如此粗俗。   我哈哈大笑拊掌,不愧是我徒儿。   我心中已认定这管家背后强迫周博,定不是好人。此刻霍扬嘴上占了便宜,好不畅快。   “主上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么?”管家道,他身后诸人均哗啦啦抽出刀剑。   周博默了默,道:“老裴,他们两个是林放的人,何苦与整个江东武林为敌?”   老裴冷笑一声:“可那人看上了这两个人,要纳为己用。你明知我去建康,便是去取那通天蛊,好不容易取到了,你今晚竟想放他们走。”   我骇然大惊,通天蛊!西域至毒之蛊,被下蛊者若不听从主上命令,主上的一滴血入口,便会全无意识,形同木偶,只会杀戮。即使听从主上命令,也会在三十岁前,全身溃烂而死!是用来控制他人至残忍的毒物!   “我的房间床下有密道,你们进去了便封死!”周博突然凑到我耳边低声道。   “说什么?”老裴怒道。   周博哈哈一笑,道:“说你竟不知我今日为何要违背那人意思。”周博目光如炬看了看面前众人:“因为,我周某也活不长了,偏偏不想再祸害他人,想祸害你们!”   “放肆!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老裴道。   “我记得,从来记得。”周博道,“我是赵人,该死的赵人。”   “走!”霍扬拽我,返身冲入周府中。   我于夜色中急急而行,勉强回头,只见周博衣袂闪动出了小门,小门“砰”的一声紧闭。   门外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很快,便见几个黑衣人纵声跃过墙头,落在院中,发力朝我们追来。   “霍扬,不可以让周博一个人……”我喊道。   “我们去搬救兵。”霍扬头也不回的道。   忽听“嘭——”一声巨响。   金色的烟花忽然从周府正中升起,在天空划过极亮的一道火花。   在我们头顶正上方,湮灭。   我停住脚步:“已经有人搬救兵了。我们不用去了,我们去救周博。”   夜色中,一个黑色身影疾疾朝我们奔来。明亮的双眸,俊俏的面容,冷酷的神色。   他冲到我身旁,看我一眼,目光温暖。   我的心瞬间平和下来,耳边又响起他的声音:“万事有我。”   我、温宥、霍扬都回身,看着源源不断扑过来的黑衣人。   只是门外厮杀声已经停歇,周博生死未卜。   那晚,我们起初并不知道,与我们交手的,竟然是老裴召集而来的,赵国威武堂十六高手。   他们是不输夏侯门下二十四卫的武林精英。   所以一炷香过后,我们三人身边已倒下五六人,可我们三人也已身负重伤。   我有宝甲护身,只是倒霉的右肩又中一刀,鲜血淋漓;左腿也被暗器所中,汩汩流着血。   温宥和霍扬也是全身挂彩。尤其霍扬,以他不要命的打法,全身几处刀伤,深可见骨。   可他满身鲜血居然还持刀而立,形状恐怖。   我们三人渐渐被逼到了一个小圈中,背靠背而立,防着各方的袭击。   二十四卫和十六高手之所以厉害,并不只因为他们每个人单个武功都很高,还是因为他们精妙的配合。   无论你防住哪一个方位,总有人恰好从你的空档攻击进来。   我们的损伤,不可谓不惨重。对方倒下一人,我们身上必有一两人,添上重重一刀。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莫急,救兵马上就到。”温宥轻声道。   “是……我可不想跟你做亡命鸳鸯。”我笑道,打掉一人挥过来的暗器。   “找死!”一旁的霍扬没躲开暗器,被击中胸口。他勃然大怒,忽然离开我们两人的身边,一把刀舞得电闪雷鸣,砍杀一通。   对方一下子倒下两个,霍扬退了回来。   对方剩下八九个人,一时间被他勇猛所吓,竟然不敢上来。   我和温宥都愣了愣。   真是个好孩子。   一时僵持。   忽听一个温和的声音远远传来:“周博,竟然动用威武堂十六卫对付我江东武林之人么?”   我顿时热血沸腾——盟主大人终于来了。   我们面前的黑衣人呆了呆。温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回头,只见身着黑色武士服的师兄弟们,个个面色沉肃如水,疾奔而来。   他们明明只有二十人,却让你觉得他们如同奔腾的暗黑河水,泛着粼粼刀光,无声的袭掠而来。   他们身后,一身白衣的林放,款款走出。   “威武堂十六卫,今日起,便可从武林除名了。”他清冽如水的柔和声音,在这杀戮之夜竟让人无比惊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周末要出门,今日提前更新   话说本期榜单没有丁某人   有些沮丧啊   这小冷文   写得颇有些懊丧   二十五、江山   “你们辛苦了。”林放柔声道,“周博那贼子呢?”   “不!文璇,不是周博!”我心下一急,“回头再给你解释,我们马上去救周博。徒儿,你保护盟主!”   温宥与我对视一眼,点点头,直扑后门。   后门无人,连老裴也不见踪影。   “密道!”我大喝一声。   我的话音刚落,却见身后,周府中腾的升起火光,如妖艳的红花开于沉寂夜色中——   正是周博的房间所在方向。   我们发足飞奔。   周府中早已乱成一团,拜周博的十几房小妾所赐,府内到处是女人的尖叫声。   我们很快到了起火处。   两间大屋已经燃起熊熊火焰,周边数十房屋,已有火苗窜起。   那冲天火焰,就像一个妖怪,狞笑着看着世人。   温宥忽而抓住我的手:“清泓……你和霍扬,今日动作比平时,都慢了几分。”   我沉默片刻,道:“你说周博还活着么?”   望着火焰中,不断有房梁落下,烟雾弥漫。   温宥望向我,点点头:“救!”   我们相视一笑,捂住口鼻,冲入火中。   冲到周博房间门口,我气息一滞,勉强维持。   本就中毒,加之今日多处受伤,我已有些无法坚持。   却见平日那雕花大床早已掀到一旁,露出漆黑的洞口。   我们纵身跃下。   烟雾渐散,胸中窒闷之气立刻减轻。   洞外是火气熏天,洞内却是一片冰凉。   前方,隐有亮光。   “你莫真以为自己是周博?小杂种!”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是老裴。   温宥反应极快,人还未到,手中剑已如闪电般飞出。   我们冲到亮光处。   这是一处祠堂。   供奉着数人的画像和牌位。   而此时,老裴发丝散乱,全身是血,手举匕首,面目狰狞的骑在一人身上。   地上那人,长发散开,也是浑身是血,脸上却似笑非笑——不是周博是谁?   老裴的背上,插着温宥的“珏”,穿胸而过。   周博一抬手,老裴倒在地上,双目圆瞪,已然气绝。   “你们救了我。”周博说,“可是我也活不长了。”   他转过身,慢慢往屋内左手边一个牌位走去。   我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温宥抿着嘴,上前扶住他,却被他挥开。   他背上,一把刀深深插入,就像原本就生在背上一样,形状凄惨。   “周博……你别动了,我让人来给你疗伤!”我忙道。   他背对着我们摇摇头,伸出双手,抓住了面前的两个牌位,搂在怀中。   “嘭——”一声,他的身子重重仰面倒在地上。   我和温宥蹲在他身边,温宥轻轻将他扶在怀中。   周博大概是有些糊涂了,抱着两个牌位喃喃低语:“阿博、阿秀,我马上要去见你们了……”   我看着两个牌位上的名字:周博、周秀。   周秀是周博的亲姐,据说十年前就暴病身亡。   “阿秀,这些年……我过得很辛苦……我做了许多……你不希望的事情……这么多年,我真想……见你一面……哪天……一睁眼,就看到……你还活着……我早已,想来找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阿秀,我偏偏不能死……怕他们派……更厉害的人过来……”   我看着他匍匐的身影,往日英俊风流模样全不见,凌乱长发下,一张染满血污的脸,凄厉似鬼。   周秀、周博,还有面前这不明身份的赵人,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忽然看向我们,目光柔和:“你们好……你们很好,永远不要分开……”   我朝他坚定的点点头,复而道:“若不是因为要救我们,你也不会如此,大恩大德……”   他摇摇头,低声道:“我的身体……即使你们不来……我也只不过……安静死去……老裴,连……代替我的‘周博’,都已准备好……”   我悚然一惊,看着他嘴角讥讽的笑容,我的泪便滑落下来。   他忽而抬头看着远处的火光:“都烧了……晋国的……赵国的……以前……晋国许多资料……我都传给了赵……我还杀了许多……对不起……对不起……”   “你别难过,你也是逼不得已。”温宥忽然出声,紧握他的手。   “我也告诉过她的……我是逼不得已……可她偏偏不听……阿秀……阿秀……”   他缓缓闭上双眼。   温宥身子一僵,慢慢放下他,将我搂在怀中。   我哽咽道,“他是真心救我们。”   温宥轻轻吻上我的泪:“幸好……我们没有国仇家恨,没有世仇鸿沟。如果哪一日让我离开你,我真是会,如他一般,生不如死。”   我心中悲痛而感动,闷闷道:“我们当然不会分开。”   我从他怀里离开,在周博面前蹲下。   “周大哥,虽然相处时日尚短,可我心中,敬你如大哥。愿你在早登极乐,与阿秀姐姐永远不分离。下辈子,能再做夫妻,欢喜一生!”   ————————————————————————   赵国威武堂夜袭江州周家,周博以身殉国,武林盟主林放,携二十四卫,铲除威武堂十六高手。   此消息一出,整个大晋武林又惊又痛又喜。   惊的是威武堂竟敢堂而皇之进入大晋腹地;痛的是周家从此覆灭于武林;喜的是威武堂身为晋人,当年曾协助赵国杀害我皇室数人,简直是武林之耻。今日终于重创。   更有周家旗下数十镖局,拿出周博所遗信物,明言周博曾交待,若一日他身死,镖局悉数托付给林放。   这个消息传开,林放实力徒然大增,威慑整个江东武林。   顿时,更多的拜帖和门派掌门纷纷赶来江州拜见,表明心迹。   整个江东武林,不到一年时间,向我们俯首称臣。   江东武林,已定。   在江州歇了数十日,已是三月间,我们三人伤已大好,江州局势已定。我们乘船,沿长江,返回建康。   清晨,我与温宥,坐在后舱竹椅上,执手看两岸瑰丽风光。   长江上的云很重,厚厚的将日头挡在身后,只透出点点霞光,在水面映射出点点金光。   船行江上,就像躺在一盆碎金子里,令人心情舒畅。   我瞧了瞧绿油油的两岸,又瞧了瞧身旁已经闭目小憩的温宥。   他今日穿了件暗绿里衫,外边套黑色长袍,更衬得他容貌清隽如画。那两道刚毅的长眉,乌黑醒目。洁净的下巴,竟然有了些胡渣。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   他猛然惊觉,一把抓住我的手,睁开双眼。   眼中笑意便深。   “媚奴……你轻薄我?”他将我手拉到唇边,作势要吻。我连忙挣脱,瞪他一眼。   “你别这么叫我……被人听见,多丢人!”我堂堂盟主护法,居然这么扭捏一个名字,可叹!   “好!”他干脆点头,“这名字就我一人唤。只在闺房中唤。”   我悲愤道:“子苏,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你变得……变得跟周博大哥一样!”   他凝眸看着我,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满足的叹息一声道:“泓儿,我自问还算老练沉稳。可如今我承认,极想得到一个人而即将得到时,我确实有些,把持不住。是我逾越了。”   哎,其实他也不用这么认真。   我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   望着碧蓝的天,我泛起倦意。   脑海里忽然冒出,那日医官师兄给我和霍扬诊治后所说的话:“这毒,我们已经用内力替你们驱出大半。剩下这一点余毒,却是无法根除。所幸你们中毒不深,调养数日,武功也能恢复如初。只是今后,万万不得大喜大悲,急怒攻心,便有生命之忧。”   ……   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我生小孩子?   我担忧的想。   抬头蹭了蹭温宥温热的下巴。   他没动。   又蹭蹭。   他不耐烦的掰起我的脸,轻轻在我唇上落下一吻。   “小姐,吃饭了!”一把清脆的声音响起,我余光瞥见小蓝的蓝色裙角。   “哎呀,小姐,姑爷,光天化日呀!”小蓝似跺了跺脚,跑远了。   我和温宥均愣了愣,站起身来。   执手走到前舱,却见众人立于船头。听到我们脚步,他们纷纷转头。   林放、小蓝、众师兄,甚至连霍扬都面带微笑看着我们。   他们身后,碧海蓝天之上,青山白云之间,辉煌的太阳如火球般,缓缓跳脱出云层束缚,金黄的万丈光芒普射广博的大地,似乎无上的神明正透过那日光,凝眸俯瞰这大晋,江山如画。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第一卷,到这里就结束了   集中描写女主在江湖的故事,以及与温宥青春萌动的感情   第二卷将是女主在军营的生活,就像文案中所说,第二卷的血雨腥风、感情纠葛比较多,相对第一卷,情节也已经展开,应该会比第一卷好看一些。也会开始虐……   另,非常抱歉的是,由于家中有私事   十一长假结束前,更新速度不能保证了(十一期间我还要被关到北京郊区一个酒店封闭加班,默。。。)   建议各位看文的亲,可以一周上来看一次,或者看到收藏中有更新即可   谢谢大家对第一卷的支持   我会努力的   二十六、建康   春日的建康,山清水秀而不失繁华,一派安逸景象。   即使一江之隔、数百里外的北方,时时战火纷乱,也丝毫不能影响建康官员和百姓悠哉的生活。   回到建康数十日,我和小蓝由于回到大城市心情雀跃,每日上街,竟将我们过年积蓄的红包花了个干干净净。   这几日,只得窝在夏侯府中不出。   师父之前提前回到建康,竟是受了皇帝密令,协助训练建康的军队。   大约是连日操劳的缘故,气色也不太好。   与我们说起江州周博的遭遇,皆是一片唏嘘不已。   江东武林已经大定,剩下的皆是些繁琐事务。都由林放和温宥等人处理,倒是每日忙得话都没时间跟我说一句。   温宥的爹,竟与我们前后脚错开,刚刚离开建康去了江州。   温宥便写了封信差人送了过去。   这日正是四月初二。   已是深夜,夜空如洗、繁星密布、江水潺潺。   我坐在榻上,已经将手中的帛巾翻来覆去看了上百遍。   这是块白色锦帛,周围绣了一圈蓝色湖纹浅绿花枝,又以金线镶边。   “真乃上品!”我忍不住叹道。   一旁的小蓝撇撇嘴,愤慨道:“算了吧!小姐,你不过绣了最简单的图案上去。也不知道姑爷能不能看上!哎!”   “他一定会喜欢的。”我笃定的道。   他说过,只要我亲手做的东西,他都喜欢。   屋外传来脚步声,夏侯府小厮来报,小蓝开门出去。   小蓝欢呼着跳起:“小姐,姑爷来了!你快去前厅!”   我将帛巾小心叠好塞到怀里,忍不住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今日四月初二,是温宥二十岁生辰。   我刚刚冲到夏侯府正中的庭院。   绿树婆娑,满庭清冷。   他站在月光下,似在低头沉思。   今日温府有宴,他金冠束发,着深紫湖纹长袍,长袖垂地、裙裾拖曳。腰间一条镶金黑带,极为合体,更显得宽肩窄腰、身姿挺拔。   似是察觉到我的脚步,他缓缓侧过身来。他的脸在月光下莹然清润,峰秀的乌眉下,那黑眸一如既往,悠悠望着我。   “泓儿……”他轻唤一声,声音如潺潺溪水低沉悦耳,敲打我心。   原本起落飞掠到他面前的我内息瞬间一滞,脚下一个踉跄。   他伸手扶住,轻轻将我往怀中一搂。   一阵清淡的酒气。   他今日二十生辰,自然饮酒不少。   略带笑意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笨丫头。”我几乎可以猜想出他得意的样子。   他将头埋在我发中,深吸一口气:“刚刚我很挂念你。恨不得早点结束宴会,来找你。”   我心一颤,我又何尝不是,将那帛巾叠了千万遍?   对了,帛巾。   我在他怀中抬头,欢喜的掏出来,捧到他面前:“生辰贺礼!”   他眼中笑意更深,低头,轻轻亲了亲我的手:“来,将我金冠取下。”   我看他一眼,这温宥今日大约饮酒后兴致很高,瞧这温柔劲儿啊!   不过我喜欢。   帮他取下金冠,掏出梳子,帮他用新的帛巾束发。   “泓儿一片心意,子苏感激不尽。”他笑道,“只是这绣工,待会儿要被王东安和季华伯嘲笑了。”   我惊讶道:“谁?也太没眼光了!”   他执起我手,往大门走去:“我两个好友,今日非拖住我不让走。现下两个又非嚷着要见你。”   “这可是武林剑谱榜排行前五的双手,绣出的帛巾!”我忿忿道,“谁敢嫌弃!”   半年未见,秦淮河依然如妖精灿丽的眉眼、如大地上点缀的明珠,妖艳生姿。   我和温宥乘小舟,行至一处大舫,轻身跃上,执手而行。   画舫甲板上,只有两个年轻的锦衣男子,对坐而酌。见我们上船,他们都站了起来。   他们都是二十出头年纪,容貌清俊,看样子没有武功。   “东安、华伯,这便是战清泓姑娘。”温宥道。   于是互相见礼,坐下饮酒。   王东安和季华伯接着聊朝中之事,温宥也加入进去。偶尔问起江湖之事,我也会参与两句。   他两人均是言辞不凡,虽然我不清楚朝中态势,也听得津津有味。   那季华伯生得温秀和气,目光温煦面上含笑,极易亲近,两壶酒下来就开始唤我战大侠了;王东安倒透着琅琊王家的骄傲,笑容不多,偶尔会向我投来打量的目光,只是对上温宥时,才会有真诚的笑容。   “子苏,打算何时迎娶战大侠?”华伯已有几分醉意,戏谑问道。   王东安也看过来。   温宥与我对视一眼,紧紧握住我的手,笑道:“下个月我爹回来,便往战家提亲。”   “恭喜恭喜!”华伯大叫两声,而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双目迷离……   真难闻……   王东安也不禁摇头笑道:“子苏,舱内有解酒茶,不如扶华伯过去?”   温宥点头,王东安叫来一个侍女,扶起华伯,华伯却醉醺醺往温宥身上倒。温宥无奈,对我道:“我扶他过去。”   那华伯醉的乱七八糟,被温宥和侍女两人架着,嘴里还胡乱唱着,依稀是《国风》:“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只剩我和王东安两人。他不说话,我也不知说什么,对坐饮酒。   “战姑娘,你做好准备,做子苏的妾了么?”他突兀问道,声音有些冷。   我呆了呆:“妾?他只娶我一个,我也只嫁他一人。”   “娶?”王东安直视着我,“你可认识高侍郎家高娉柔小姐?她似乎跟你师父夏侯颖有些渊源。前些日子非闹着要去找夏侯颖,闹出多大的笑话!他爹也因此成为朝中笑柄。本月初八,她便要嫁与秘书丞何文昭为妻。朝堂江湖,与那夏侯颖永不能见!”   我心中一痛,脑海中依稀泛起那个跺着脚红着脸说“我要嫁给你师叔”的婉丽女子的模样。   王东安又道:“我当子苏是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心中只有你。可是他是温家的三公子,虽然没有官职,却是皇帝早已钦定的驸马人选。他日太子即位,温峤大人前途不可限量。更何况我朝先例,尚无士族男子娶寒门女子为正妻。你跟子苏,只怕不能如愿。”   我胸中一滞。我知道我朝士族寒门之别,只是温宥,我一直当他是武林人士啊!   而且如果我们相爱,跟门第,有什么关系?   “东安!”有些怒气的声音传来。   温宥大步走过来,脸色沉了下来——大约是听到了王东安的话。   “休听他胡说。”温宥道,“我只娶清泓一人。我爹爹并非不通事理之人,我自有办法说服他。”   王东安看了看我们相握的十指,叹了口气:“子苏,我也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从秦淮河返回夏侯府的路上,我自然提不起兴致了。   温宥见状,摸摸我的头:“笨丫头,你莫听那厮胡说。”   “你打算怎么说服你爹?”我问道。   “说服?”他笑道,“我家三个儿子,有大哥二哥在朝中足以支撑家族的前程。我又不做官,与你逍遥江湖,谁还记得温子苏娶了谁?我爹也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现在可是天下扬名的武林盟主护法!”   我高兴起来,行了个礼:“是!副盟主大人!”   回到夏侯府,温宥自行回府。   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站在庭院里唉声叹气。   小蓝蹲在我身旁:“小姐,都半夜了。姑爷不就是个士族吗?你连皇帝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我的哀叹声戛然而止——对了,皇帝!   “小蓝,你说到点子上了!”我豁然开朗,“若是温宥他爹不让我们成婚,凭我的身手,直接潜到宫里去,让皇帝老儿下圣旨赐婚!”   “噗嗤——”一声笑。   大约是我伤风悲月得太投入,竟未察觉到有人靠近。   林放手持一本书卷,从回廊走过来,朗声道:“堂堂武林盟主护法,竟一门心思想着如何逼婚。”   我撇撇嘴,这话要是换别人说,我肯定还嘴开骂了!可是林放,我不敢。   “清泓,你和子苏,确实会比较艰难。但我相信他定不会负你。”林放柔声道,“而且,我们要的人和事,如果别人不愿给,我们不能去抢,不能去逼。”   我急道:“那怎么办?”   他看我一眼,淡然道:“须得凭实力,让他们,不得不给你。”   “我又不是你,哪有那么厉害。”我喃喃道。   他微微一笑,拂袖离去。   不过我的心情,着实完全好了。   怕什么,有温宥、有林放、有师父……   对了,师父,不知他是否知道高小姐被逼成婚的事!   我胸中又沉郁下来,往师父的房间走去。   ————————————————   师父房内,烛火明亮。   隐约可见师父端坐床上,闭目打坐。   师父,你已经武功天下第一了!大半夜还练什么功?   我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进去,在椅子上坐下。   他睁开眼。   未等他开口,我开门见山道:“师父,你对高小姐就无半点情意么?”   他微微一怔。   半天没说话。   末了,他缓缓道:“为师与她无事。休要胡说,坏了人家姑娘名节。”   “可是……”   “夜了,去睡吧。”师父倦道。   我走出师父房门,看着暗下去的烛火和紧闭的屋门。   师父,原来真的没有关系吗?只是高聘柔小姐,一厢情愿?   倘若如此,那也好。   可我还是有点难过,师父已经三十几岁,好不容易遇到个对他主动的女子,却又要嫁做他人妇?   难道要孤独一生?那是我不能想象的。   二十七、授命   过了二三日,林放回京后,最紧要的一件事,成了。   太子拐弯抹角成为江州二十余家镖局的幕后老板之一,今后每年数十万钱直接进入皇上的私房。   林放下了血本,却也得到皇室最大的支持。   皇室,也需要我们。   于是这日早晨,却有宦官手捧黄绫来夏侯府中宣旨。   褒奖林放等人剿除赵国威武堂有功,破例封林放为明威将军,夏侯颖为定远将军,为建康驻军的副将,协助练兵。我为游击将军。而温宥,却只封了个散骑常侍。其余各人皆有封赏。   说是为剿除威武堂赏赐,其实是为林放贡献了镖局生意吧!   我跪在地上,瞧着那白净的宦官一脸严肃,伸手戳了戳身旁的温宥:“皇帝怎么只封了你一个常侍,看来你也不太招他喜欢。我都是将军了!”   我话音未落,那宦官却不理众人,径直走到温宥面前:“温常侍,快快随小奴入宫面圣吧,皇上说要听你讲江湖轶事呢!”   温宥飞快在我耳边道:“晚些我来找你。”   便站起与那宦官寒暄,只听那宦官又道:“今后常侍便在皇上跟前伺候了,多多照拂小奴……”   温宥回过头,目光明亮的看我一眼。   依依不舍目送他远去,我这才抽空问林放:“明威将军,皇帝干嘛封我们军职?不会要派我们去打仗吧?”   林放高深莫测看我一眼:“战将军想去打仗吗?”   我连忙点头,武林人士,谁不希望一剑寒光耀九州?光复我大晋江山!   林放道:“目前还不清楚。有消息,我会知会大家。”   却未料,温宥这个“晚些”,也着实晚了些。   从早晨到深夜,也未见他身影。   我对皇上御赐的明光铠甲都失去了兴趣,扔到一旁,他还没有回来。   爱徒霍扬将我战家攻云剑法稍加改动,变成了《破云刀法》。   平日打不过我的他,今日竟连赢我三场。   他鄙视的看我再次盯着院门,望眼欲穿,骂道:“怨妇!”   径自练刀去了。   我于是羞愧万分,索性不练剑,叫上小蓝,到夏侯府中池子钓鱼。   师父就是这点好,一天中路过池子四五遍,眼见他家各种宝贝鱼在我鱼钩上活蹦乱跳,却连眉也未皱一下。   哪像我爹,上次离开广州时,还不忘提醒他的天山红腹斑和雪玉虾。   到了傍晚,却有小厮来报:“战将军,门外有一女子求见。”   话说早晨圣旨到后,我已让身边所有人都唤我军职。并且已书家信一封,送回荆州家中告知各位师兄弟。这小厮忽然这么叫我,我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   欣然前往。   大惊!竟是几日后便要嫁人的高小姐。   她的来意自不必说,要见我师父。   看着她双目含泪委屈绝望模样,我觉得我要是不帮她,看她的样子就会撞死在我面前。   于是不经通传,直接领到师父房间门口。   “谢谢战姑娘!”她轻声道。   “叫我战将军,皇上刚封的。”我补充道。   她弯眉一笑,倒是别有一番清丽姿态,柔柔美美。我愣了愣。   真是个不错的姐姐!   她上前敲门,身子颤抖,动作坚定。   门缓缓打开,露出师父波澜不惊的脸:“你怎么来了?”   我竖起耳朵。小蓝跟在我身后,也是一脸紧张。   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拉住我。吓我一跳。   回头一看,竟是林放——他老人家怎么有空管这种闲事?   林放清亮的双眸看了看我,摇了摇头。   日头,渐渐隐入群山背后。   我和小蓝坐在小亭中,坐立不安,翘首以盼。林放坐在我们身旁,闲适的独酌小酒。   “小蓝,高小姐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我急道,“她不会把我师父怎么样吧?”   “小姐,那不是正好!反正你也一直盼着高小姐成为你婶子。”小蓝充满希望。   林放咳嗽两声。   “明威将军可是觉得有些冷?”我关切道。   他浅笑摇头,霎那如莲花含蓄盛开——   真是美。   不远处,那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拉开,高小姐垂着头,冲了出来。   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关上。   她似眼里完全没有路,胡乱冲了几步,踩进草丛里,复又停住脚步。   回身,静静看着师父的房门。   “夏侯颖,你为何不肯跟我走?”她的声音凄切微弱,我们却听了个分明。   回答她的,只有满园寂静。   “夏侯颖,我满建康的追着你,我日日给你写信,我乔装去石头城看你练兵,你的心,当真是铁做的?你若不喜欢我,为何当初要救我?让我被道士糟蹋了便是!今日也不用嫁这从未蒙面的秘书丞!你若不喜欢我,为何那日要搂着我?”   此言一出,我们都是大惊。   师父……原来搂过她的。   师父始终紧闭房门。   高小姐站了半响,兴许终是失望了。转身,缓缓而行。   我有些难过,她就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子。   我有些忍耐不住。   看着高小姐朝我们走过来,我嗖的站起来。   “清泓,你坐下。”一旁,是林放清冷如水的声音。   “可是……”   林放淡淡看我一眼,起身,宽袖长袍拖曳在地上,在高小姐面前站定。   看着高小姐清丽脸上的空洞隐痛,我心中也微微发痛。   “高小姐。”林放沉声道,“你就没想过你的家人吗?”   高小姐茫然抬头。   只听林放缓缓道:“他若心中没有你,今日不跟你走,对你而言,是件大大的好事;他若心中有你,更不能跟你走。因为不能陷你于不忠不孝的境地。”   高小姐面上,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我上前扶住她,她将头埋在我肩膀。   林放叹了口气道:“若不想家族受牵连,也不想夏侯受牵连,你今后,都不要来了。”   高小姐缓缓点头,挣脱了我的手,一步步,朝大门走去。   我和小蓝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沉重。   林放说得冷酷,说得对。我们无从反驳。   他没再看我们,径自回房。   我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这晚,温宥却失约了。托人捎来口信,说他爹刚从江州回来,他今晚抽不开身。   而我的心绪,并没有因为未来公公的回京而雀跃。   四更天,我忽然有冲动,悄无声息来到师父房门前。   屋内一片漆黑,似早已入睡,与每一日,并无不同。   ——————————————   之后,却只跟温宥匆匆见了几面。他任了散骑常侍,官衔不高,却需要随侍皇帝左右。大约皇帝封他这个官职,就是因为内外不稳,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保镖。   而我和林放,也被皇帝口谕要求,跟随夏侯颖在石头城,帮忙训练士兵。   武功盖世的大侠夏侯颖、不具武功却势力滔天的武林盟主明威将军、年轻貌美的盟主护法游击将军,三人倒成为石头城军界炙手可热、纷纷拉拢的人物。   倒也惬意,只是太忙。   我未学过兵书,此时也不过教授一些士兵武艺,日日陶醉在那些汉子钦佩的喝彩声中。   倒是林放,经常与那些武官来往,颇受重视和尊重。   这个人,到哪里,都能混得如鱼得水。   前些日子,我还见到许久不曾蒙面的顾家顾公子——曾将林放视为傀儡、因林放而颜面扫地的人,竟来军营与林放称兄道弟。我不得不佩服林放,他真有鬼神之才!   四五日,才得见温宥一面,时光短暂。   好几次,我们便并肩坐在江边竹筏上。   波光荡漾,月色如波。   他近日被皇帝钦命着手整顿宫中保卫工作,太忙太累,静静躺在竹筏上。   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虽不说话,却觉得温柔美满。   如此过了数十日。   皇帝下旨,令夏侯颖坚守石头城,林放与我,携大部势力,赴荆州练兵。   “明里说是练兵,暗里却是要对那边的某个人动手。”林放说,“不会太难,那边的驻军是主力。”   三日后便要动身。   接到这个消息,我又惊喜又难过。   惊喜的是可以随军,立下战功;难过的是,温宥被留在京中,贴身保护皇上。   不过据说此次任务,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   还好还好!常言道,小别胜新婚的。   只是也不能提成婚的事了,反正要去打仗。   我很有气概的朝温宥道:“我既要从军,此时自是不能嫁你。万一本将军马革裹尸……”   他原本柔和的眸子骤然冷下来,喝道:“胡闹!”   我吐吐舌头,不敢再装英雄气概。   “你放心!”我靠在他肩上。   身下竹筏上隐隐有凉气慢慢渗透,我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的身子有片刻僵硬,旋即伸手,将我搂在怀中。   其实回了建康后,他说要保护我的名节,极少跟我有亲密举动。   只是三日后便要分别,我忍不住要惹他破例。   “本将军,一定凯旋而归!”我埋在他胸口道。   “嗯。”他应道。   “我只要一有空,就给你写信。”我道,“你也要给我写。”   “嗯。”   我抬头,不知是月光,还是水光,我竟在他眼中,看到波光莹然。   顿时心里十分心疼。   在我心中一向英明神武的温宥,居然也很舍不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上班时间偷偷那个更新   雁过拔毛啊,别忘了   二十八、送别   五月初五,西郊落雁峰上依然没有落雁,一片绿绿葱葱、秀丽挺拔景色。   林放、我、霍扬领二十四卫、小蓝,一共二十八人,今日难得清一色黑色武士服,各牵一匹骏马,准备出发。   未料到,温宥竟是这次朝廷派来践行之人。   倒让我觉得对我们两个来说,有些特殊的含义,令人激动:就是在这落雁峰,我们共同从道士手上脱险;也是在这里,我们共同拜在同一个武林盟主之下。   我想,这是个好兆头,今日他在这里送别了我,三五个月后,我们必将在这里团聚。   虽然跟温宥离别的伤痛让我心中始终沉郁,可是望着身边伙伴的脸,我又抑制不住热血沸腾。   望了望不远处一身白衣,面色一直暗沉的温宥,我不禁为自己的没心没肺而心虚。   我和众人站在一起,望了温宥不下数遍,可他一直跟身旁另一个官员附耳说话。我反而不好意思过去找他。   未了,宦官唱到“吉时已到!”   温宥面色一正,双手拢袖,神色肃穆。   林放走了过去。   一旁官宦捧了水酒上来。   温宥主持,祭了天地,代表天子赠林放一把宝剑,剑身深黑、寒光四射,名曰“铎”。   林放受之,三拜。   而后是我。   我在温宥面前站定。   他今日神色,与往日有些不同。兴许是因代表天子为我们这帮人践行,格外沉肃,面上没有半点笑容。   我望了望他身后几名官员和一堆散骑常侍,真想一脚踢开这些不识情趣的家伙。   一旁宦官送了张表上来,按说他要诵读那表。   他挥了挥手,没接。抬手,端起一杯酒,双手奉上。   他闭了闭眼,旋即睁开,露出微笑:“将军此去,千里迢迢、任重道远。子苏一祝将军,百战百胜、攻无不克!”他说得很慢,简单几句话,似费了极大气力。   他身后众人都愣住了。   我敛了笑容,伸手接过,饮尽。   为何这离别水酒,有些苦涩。   他又端起一杯:“二祝将军平安康顺,无病无痛。”   饮尽。   第三杯:“三愿将军早日凯旋而归!”   这杯他却没给我,自己毅然仰头饮尽。   放下酒杯,他双眼如同宝石般波光流转,微笑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滞郁非常。   这子苏,让我心中,难过得发紧。   “上马!”身后不远处,林放下令。   我依依不舍看着他。   他依然双手拢袖,一身白衣,飘然而立。他今日发束得很高,用那块帛巾缠起,更显得眉骨挺秀、俊朗坚毅。   他凝眸望着我。   我见过他鄙视的眼神,见过他温柔的眼神;见过他含笑的眼神,见过他恼怒的眼神。   可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眼神。明明在笑,却又让你觉得,很难过。   眼神深深,似要这样,望着我一辈子。   我再也看不下去,狠狠摔了酒杯,双手抱拳,躬身拜倒:“清泓谢过常侍大人!”   转身,上马,背着他而立。   子苏,他日,我必不负你所愿,凯旋而归!   “子苏,众位大人,请回吧!”林放高声道。   鞭声响起,我们二十八骑,原地拔起,如怒奔的江水,驰骋而去。   我与林放行在队伍正中。   “你已是将军,岂可在众人面前落泪。”林放淡淡道。   “是。”我抹了脸上眼泪。   “你知这次行军任务,我为何要应承下来?”林放又道。   我诧异看着林放——他一向很少主动将自己意图说给别人听,今日倒有些不同。   “为何?”我想了想,“你总不会是为了功名吧?”   “虽说是皇帝旨意,我们若真不愿意,温峤大人自然能从中斡旋。可我还是应了。”林放目光看向远方隐约的山川河流,“说给别人,或许不信。可是你们知道。”   他顿了顿:“虽为武林人士,男儿在世,却只为,这大好河山。”   他说得很轻,很慢。   却似缰绳抽在我心上,让我的心,因惊觉而鲜活起来。   只为这大好河山。   我心中激昂之情油然而生。   人生在世,能仗剑平定四方武林,能饮马驰骋大好河山!   何其幸也!   我望了望身前如黑色潮水般驾马驰骋的二十四卫,他们一如既往面色肃杀,身手矫健,目光坚定。   我侧头看向林放:“文璇,谢谢!”   他眉目不动,嘴角微微翘起。   马渐渐行得远了,前面再拐弯,便见不到温宥。   我忍不住,回头。   我呼吸一滞,被远处景象惊呆!   “吁——”我急急勒马停住,转身回望。   身边众人也纷纷停马,侧目。   我听见身旁,林放轻轻一声叹息:“子苏……”   金黄日光穿破厚厚云层,将他们所站立之处笼罩得辉煌而朦胧,圣洁得不似人间。   他白色身影,犹如天神般,疾疾直冲丈许高。   猿臂舒展、衣袂飘扬、剑光耀眼,大开大阖间,是漂亮至极的战家攻云剑起手式。   我呆呆望着他纵横翻跃的身姿。这套剑法,他见我练过无数遍,却从未使过。今日,他却使将开来!   做完起手式,他落地,足尖轻点,再次拔得更高。   远远的,只见那白色身影挺拔如鹰,矫健如龙,一招一式干净利落,隐隐有山河咆哮之势。   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   跃起、落下;再跃起、再落下……   辉煌的日光如梦如幻,他跳得一次比一次高,在空中将整套攻云剑法施展得淋漓尽致,气吞山河。他的剑,比旭日还要磅礴,比大海还要汹涌,比烟火还要缤纷绚烂。   他的束发帛巾大约不知何时已经掉落,远远的,只见他黑发如墨,与白色长袍一同,迎风飘扬。宛如壮丽的水墨山水落日图,以天地为背景,深深镌刻。   我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了,只有那白色英挺身姿,在无穷无际的浩瀚天空,在柔和得让人落泪的金黄日光中,竭尽全力,为我舞出,战家攻云剑。   收手势,他如大雁徐徐落下,白色长袍随风舒展,隐隐有风雷之声。   远远的,只见他黑发披肩,双手拢袖,长袍拖曳,朝我们的方向,深深拜倒。   许久,也未起身。   我闭了闭眼,猛然跃起,翻身上马。   “驾——”马儿如离弦的箭般飞驰。   马蹄声纷乱,众人都策马跟上。   不知是谁带头,大家开始高声吟唱:   “江山兮,壮美轩辕。   秋风兮,唤我孤颜。   英雄兮,魂归何处?   美人兮,掬泪青天。   春不忘兮秋缠绵,夏不吝兮冬薄年。   辞故里兮身似海,不见青山葬永怀”   风吹过,我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   ——————————————————————   一路疾行数日,进入荆州境内,到了武昌。   林放下令,休整一日。   林放说,皇帝老儿以我们为奇兵,一是要真正开始使用我们这股势力,二是在荆州以北,确实有个心头之患,有可能需要暗杀。   那便是流民领袖杜增。他几年前声名鹊起,本是带领流民抵抗官府剥削的英雄,用兵极厉害,声望甚高。我以前也曾听爹爹提起过他。只是近年来却渐渐沦落为割据势力,屡屡骚扰周边州县,大肆掠夺百姓。还杀了不少朝廷官员。还有传闻,他与北边的赵国、西边的成国也有些干系。   现下他拥兵数万,屯扎在荆州西北部的沔阳城外三百里,虎视眈眈。   已是夕阳西下时分。我盘腿坐在床上。   小蓝在一旁窗台上蜷着,愁眉苦脸的念叨:“零陵、桂阳、武陵、邵陵、巴东……”一长串地名从她口中艰难冒出来,我跟着默念一遍。   “安成太守郭察、荆州刺史周岂、武昌太守陶侃、寻阳太守周访……小姐,你为何要记这些地名人名?”小蓝摸了摸头,“虽说你现在是将军,可是今后做文官……还是有点难度吧?”   我鄙视的看她一眼,不予解释。她于是更加郁闷。   之前跟着林放、温宥平定江东武林,我不过跟着他们计谋去执行。   而这次,武功最好的便是我和霍扬。我下定决心,要保护好林放。自然也要多花心思,知己知彼。   想到这里,我摸了摸温宥赠我的玉镯,再次坚定信心。   温宥不在身边,我要代替他,做好一些事。   “小姐……”一旁的小蓝哀叹一声,“你这样子真的很思春啊!”   她一副无法忍耐的模样,指着摊了满床的事物:“你已经把这些东西摸过一百零八遍了!”   我低头,看了看被我在床上一字摊开的诸物:与温宥一对的玉佩、与温宥一对的流苏、温宥赠我的匕首、温宥赠我的玉镯、温宥也有的《破辇剑谱》、与温宥一对的“玦”……   又酸又甜又痒的情绪再次慢慢挠上我的心……情怀起伏,不能自已……   “子苏……”我叹道。   小蓝哀嚎一声,扑在床上。我一脚踢开。   不过想想,不过三五月便见面,江湖儿女,我实在不该如此儿女情长。   于是又高兴起来。   “怨妇,出来,有客到。”   一个凉凉的声音不耐烦的在窗外响起。   霍扬这爱徒,越来越不给为师面子了。   不过,我们已至武昌,哪儿来的客人?   我和小蓝好奇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里了。   其实我写这篇文,起因就是某一天听某首歌,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一幕: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双手拢袖,谈笑晏晏送别、忍痛送别自己心爱的女子,万般无奈不舍,尽在不言中……   至于温宥和清泓的结局,清泓到底是跟温宥、跟林放还是尚未登场的慕容恪,说实在的,还没想好,要看情节发展……   加油   二十九、高建华   拉着小蓝,脚下生风来到林放的房间。   不肖弟子霍扬被我远远拉在我们身后。   “进来!”林放正站在桌前,抬头见是我们,微微一笑,“清泓,你看看都谁来了。”   那温秀的年轻人,朝我微微一笑;那艳丽妩媚的彩装女子,走过来亲热的挽着我的胳膊;那一脸坏笑的男子,走过来拍拍我的头……   小蓝欢呼一声,我有些不敢置信的被这些人围在中间:“三师兄、六师弟、裘安、沈教主,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可是盟主亲封的分盟主,当然也要为盟主效力!”沈胭脂爽脆笑道。   “又见面了,战姑娘。”裘安面上沉静,目光有些激动。   三师兄和六师弟却隔开他二人,一人一只手,将我提起来。三师兄道:“丫头下山快一年了,倒又长高不少。”   六师弟鄙视的看我一眼:“又重了许多。腰都粗了。”   他们又围住小蓝。三师兄叹道:“果然主仆一心。”六师弟点头:“确实,小蓝比丫头胖得还多。”   小蓝一脸悲愤的将方才喜极而泣的泪水鼻水全涂在六师弟袍子上。   六师弟瞪她一眼,却目光含笑。   裘安对林放道:“盟主,我还带了十个人,就在楼下。”   三师兄也拱了拱手:“林盟主,师父让我带的四十二洞、六十山庄的十二名好手,也在客栈外等候。”   沈胭脂跳坐在桌上,绣花鞋一晃一晃惹人注目:“盟主,我也带了八名好手。”旋即补充道:“都是美人。”   林放浅笑道:“又不是真的去打仗,林某多谢各位了!”   众人齐声应道:“不敢辜负盟主所托。”   小蓝在我身后算了半天,方才低语道:“六十一人,实力好强!”   我叹气道:“难为你了,算了半天还算错了。”   小蓝瞪我一眼,六师弟摸摸小蓝的头:“小蓝体重长了,脑子还是没变化。”   小蓝气鼓鼓的捶打六师弟,六师弟嘴角含笑,坦然受之。   众人都含笑看着小蓝的粉拳。   我看着六师弟享受的模样,突然心中一动,愈发觉得六师弟其实是喜欢小蓝的。   可是以前他们也是如此相处,怎未发觉?   马上明白过来——若不是尝过情爱滋味,又怎能像如今,看懂有情人的目光?   想起温宥看我的眼神,心中甜津津的。   这晚,林放便包下了整间客栈,宴请六十一名好手。大家酣然饮酒聊天,欢畅尽兴。   “有了你们,千军万马中也去得。”坐在我身旁的林放叹道。   看着他难得露出喜悦模样,我心中一软,越发明白面前年纪轻轻、秀美似女的武林盟主,真是担当了许多许多。   ——————————————————————   第二日,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西直扑沔阳城(今湖北仙桃)。   我们一行人,均骑着骠骏战马,身手不凡。一路行来,倒也没遇什么阻挠。   只是越往西北去,越是饿殍满地,时而可见战士的尸骨、烧毁的村落。   杜增在荆州周边与朝廷军队交恶多年,我以前早有耳闻。可我家在荆州西南,并未得见。如今才知,竟已猖獗到如此地步。   此人,着实该杀!   行至一处山涧,队首的三师兄忽然停马,举起手臂。   那手势意思是停止前行。   我们一行人迅速轻拖着马,贴到两侧岩石旁,侧耳细听。我和霍扬一左一右,护在身后。   三师兄悄无声息飞掠而来。   “盟主,前边大约有一百人,鬼鬼祟祟,我瞧他们身手灵活,急着赶路,兴许是斥候队。”三师兄道。   林放沉吟片刻道:“让裘安带十人,试探一番。”   裘安领命而去。   片刻,有人来报,的的确确是杜增的斥候队。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不禁都有些热血沸腾。虽还未到沔阳,却提前遭遇了敌军。   我巴巴的望向林放。   他对上我的眼神,隐约含笑道:“清泓便再领三十人,帮裘安收拾干净。”   我雀跃而去。   这帮斥候,竟异常顽抗。被我们杀了大半却仍不肯投降,近百人竟死得干干净净。   我望着如血的残阳,望着满地尸体,望着伙伴们兴奋神色。   再望向我的玦,在夕阳下染上妖异红光。   心中竟已平静。   我已不再是,当日为了屠杀恶心得想吐的女子。   我杀的第一个人名叫什么?   我已记不清了。   裘安在为首一人身上搜到密信,呈给林放。   林放看完,蹙眉道:“赵国答应给杜增援兵。”他面色一肃,翻身上马道:“需得抓紧时日,在杜增大举进攻前,赶到沔阳。”   ——————————————   又行了两日,终于到了沔阳。   城墙灰黑,与天同色。应当开放的城门紧闭着,城墙外官道上空荡无人,愈发显得我们六十骑的突兀。   墙头士兵阵势尚算严整,一名兵士大声道:“城下何人?”   裘安出列:“明威将军林放、游击将军战清泓,奉皇上之令,来助荆州刺史。”   城头上一片耸动,片刻,一个身着明光铠甲的高瘦男子站上城楼,朗声道:“明威将军、游击将军何在?”   裘安低语道:“这人应当是守城的宣恺宣将军的副将,游击将军高建华。”   我和林放策马而出,对上那将军目光。   那高瘦男子一怔,竟有些不耐的道:“我大晋无人了吗?将军让朝廷派高手过来,竟派来一个兔儿爷,一个娘们儿!长得倒不错,是来给爷爷们解馋的么?不会是杜增的奸细吧?”   话音刚落,城楼上一片笑声雷动。   我们六十二骑安静的站在黄土漫飞的官道上,没有出声,也没有人笑。   林放看我一眼,冷然道:“去,将皇上手谕和名帖给他。”   这些人中轻功最好的便是我。   我看了看两丈多高的城楼和紧闭的城门,深深吸了口气。   “徒儿!”我大喝一声,霍扬黑色身影如鹰,平地拔起,我足下发力紧紧跟随。我两人一前一后,两个起落便已落到城墙脚下。   我抬头看了一眼,大约城楼上将士们都不知我们意图,呆呆的安静着。   霍扬长啸一声,我肩膀一沉,他飞跃而上,身姿轻灵无比,踏在我肩上瞬间跃起七八丈高。   隐约听得抽气声一片。   我敛气凝神,足下在黄土上踏出一个深坑,拔起……   霍扬跃到丈高,已在徐徐下落,我俩身影在空中交错,我一脚踏在他头顶……   奋力跃起!   我看到了城楼的旗帜,听到更大的抽气声和赞叹声。   我落在城楼墙壁上。   只消再高一尺,我便要力竭了。还好。   望着面前目光呆滞表情僵硬的众将士,我冷哼一声。   “好!”如雷的叫好声忽然响起,响彻城楼上下,震得我耳中发疼。   我心下得意,目光找寻到那高瘦男子高建华,一个起落,便已到他身前,也无人敢阻拦。   这才看清他竟是非常高大,只是面目削瘦,颧骨很高,双眼中有些戾色。   此时,他面色有些难看。   我道:“你我皆是游击将军,我便不拜你了。这是皇帝手谕以及我六十二人名帖。”我将那名帖扔给他。   他默然展开看毕,拱手对我道:“战将军,末将方才失礼了!”   我朝他拱了拱手。   他又侧头对身旁亲兵道:“开城门。”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沉重的声响,城门缓缓开启。   “战将军,这边请。”那亲兵恭敬道。   我看了看周围,兵士们皆是一副钦佩好奇神色看着我。   我笑了笑:“不必。”纵身跃下城楼。   身后又是一片惊呼。   我轻轻落地,跟在林放身侧。   他淡然点了点头,我朝他比了个“工钱”的口型。   他面色沉肃,嘴角微微扬起。   一行人,徐徐入城。   ————————————————   我们来此城,并不是来送死的,而是与荆州刺史汇合、商议练兵与刺杀之计。   未料入城后,却听那高建华说,刺史大人出门,三日未归。大约是去游长江了。   我们面面相觑。林放面无表情道:“刺史大人好兴致。”   卧榻之侧,敌军蠢蠢欲动,虎视眈眈,这身为荆州名士的刺史大人,还不忘出游啊!   只得先行拜见宣恺将军。   林放领着我、霍扬、裘安、三师兄,进入将军府,其余人等在府外等候。   要不是提前知道是将军府,我真会以为这是哪家富户的宅邸。亭台回廊、花树山石、流水绿地,倒是诗意田园。   这让我的心更加不安。   终于,跟随高建华穿过数重门,来到大厅。   厅中传来轻微的鼾声。   高建华脸色有些尴尬,咳嗽两声,朗声道:“将军,朝廷钦封帮我们练兵的明威将军、游击将军到了。”   鼾声戛然而止,传来一阵有些忙乱的穿衣声。   末了,有人轻咳一声道:“请、请进。”   林放面色不变,迈步入内。   宽大的吊睛白虎屏风前、摆满文房四宝的玉石方桌后。   坐着个身穿盔甲的胖子。个头不高,相貌普通,面上有点故作镇定。   “拜见将军!”林放面不改色的道,“久闻大人威名,镇守此地多年,却是荆州唯一不曾败给杜增之将!”   那宣恺面露喜色,脸上的肉抖了抖。   我被他二人恶心到了。裘安说过,这宣恺没跟杜增交过手,是因为他每次正面遇到杜增都绕道好不好?   林放又谈及此次来意,那宣恺却颇有些不耐烦,小肥手一挥道:“政务之事,待刺史大人回来商议;用兵之事,你们直接同高将军商议。有了定论,写个策论给我。我再定夺。”   那宣恺看了看高建华:“你好生招待诸位英雄。”   看样子,关键事情还没说,他却是要送客了。   林放从怀里掏出纸笺:“大人,这是我们在路上截获的密信,杜增已与赵国勾结,赵国大军怕是要……”   宣恺彻底不耐烦了,打断林放道:“这样的密信,本将军两三日便收到一个,也未见赵国大军前来。此次城外杜增军队不过万人,我城内守军三万人,他必不敢来犯……”   林放静默,清冷的看了宣恺一眼。兴许他眼神太冷,宣恺顿了顿,没再继续。看了一眼高建华,大约是要送客。   我和裘安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失望。   之前的情报上说,这宣恺本就是世家子弟,大约也不懂打仗,没什么脑子。   看来我们只能等外出云游的荆州刺史返回了。   忽听林放“咦”了一声道:“这莫不是——前魏铁家所制魄泪砚?”   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只有宣恺肥厚的脸忽然露出激动得难以置信的模样,颤声道:“老弟——难道你……竟然识得此砚?”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周末,哇哈哈哈哈   三十、心腹   我们循声望去,却只见黑漆漆一方砚,看不出端倪。   林放却笑了笑道:“幼时家中曾有两方,只是战乱遗失了。”   宣恺倒吸一口凉气:“是何颜色?”   林放道:“一赤一绿。”   宣恺一脸虔诚的站起来,从方桌后走出来,牵起林放的手:“贤弟,魄泪砚以赤为尊,绿色次之,黑色最低等,却也是世间罕有,万金难求。快快与我说来,你家中那砚是何模样?”   一旁高建华急道:“大人,你还约了城中诸位老爷吃酒!”   宣恺一拍脑袋,旋即笑道:“贤弟可愿与我通往?”   林放躬身道:“恭敬不如从命。”   ————————————   第二日清晨,我是被敲打窗棂的淅沥的雨声叫醒的。   天才蒙蒙亮,扑面而来的,是雨后的清新透凉。   小蓝挑开帘子,收了伞走进屋来,一脸神秘:“小姐,刚六师弟跟我说,盟主、裘安、三师哥昨日大半夜才回来。”   是了,昨日我们其他人入住客栈,林放等人则跟随宣恺将军去花天酒地……看来是宾主尽欢了。   小蓝一脸兴奋的凑过来:“六师弟还说,闻到三师哥身上,一股胭粉味……”   我俩对视一眼,嘿嘿笑了起来。今日可得好好打趣他们一番。   用早餐时,林放明显脸色有些苍白,不过一双眸子倒依然清亮如昔。   “我已与宣将军说好,今日我们便进入军营。”林放道,“与那高将军先行商议,了解敌情。宣将军让我们一切便宜行事。”   昨日还是一副不耐放模样,今日已让我们便宜行事。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叹林放的长袖善舞。   饭毕,便各自回房收拾行装。   我若无其事的凑到林放身边,小声道:“盟主大人,昨夜……操劳过度了吧?”   他极其难得的愣住。   有趣有趣!我顿时得意非凡。   林放低头看着我:“原来清泓……已懂风月之事。”   “……”   ————————————————   沔阳城以南三十里,便是沔水;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三万大军的主力便分布在北门、西门两处。   我们六十一人俱是一身黑漆漆的斗篷,跟着高建华往北门而去。   灰色的城墙仿佛无边无际,土黄色的军帐也是连绵不绝。一路遇见不少士兵,皆是懒懒散散、面色轻松的向高将军行礼。三万人被杜增一万人吓得龟缩在此小城中,原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林放带我我、三师兄、裘安三人,跟随高将军进了主帐。里边诸将已经在等候,装束都还算齐整,对我们态度倒也礼敬。   于是双方寒暄一番,便开始讨论军务。   我们来此地前,并不知杜增军队已到。还道过来主要是帮助练兵,并且伺机刺杀杜增。   可林放拿出路上缴获的密信,众将研究一番后,却仍是不信。   “杜增几次过境,一直未攻打过沔阳。这次在城外驻扎了两日,但恐怕也是路过。林将军不必过分紧张。”高将军道,众将连连点头称是。   林放面对墙上的行军地图,背手而立。   即使他手无缚鸡之力,淡淡的站在那里不出声,清冽气质却依然充满无声的威严。   众将都只是望着他的背影不说话,却不敢催促。   忽然,他皱眉,指向地图上,沔阳城以南沔水上游某处:“此处何人把守?”   一名将领答道:“回明威将军,那里是凤樟镇,我军麾下有千人驻守凤樟堤,若有任何异动,即刻会有示警,将军不必担心。”   林放的眉才舒展开,又回头对高将军道道:“高将军,杜增不来进犯自是最好。但我们也要有完全的准备。我提议,斥候队加强打探敌军东向,加强守城力量,如何?”   那高将军点点头应了,又道:“倘若杜增真的进犯,我军三万,他一万人,又有何惧?”   这高将军昨日虽羞辱我们,倒与宣恺不同,是条汉子。林放也有些赞许的点头道:“将军说得极是。”   于是便开始练兵。   第二日,宣恺下达了练兵的命令。   可真到了演武场上,却发现士兵们都有些恹恹的,稀稀松松站立着,诺大的演武场上数千人似一盘散沙。   林放没太多说话,只是这一日就云淡风轻斩了十几个。   军风倒是一振。   在我和霍扬轮番连挫军中推选的十名“高手”后,兵士们的好胜心倒真被挑了起来。   林放下令,让每营推选二十名精锐士兵,由我们亲自训练。   却未料有亲兵来报:军中有人斗殴。   我们赶往军中文书处。远远便听见斥骂打斗声,动静还挺大。   我们赶到帐前空地,刚好看到一个粗旷汉子将一个彪形大汉踩在脚下。   “好!”围观众人彩声雷动。   却见文书愁眉苦脸对那粗旷汉子道:“罗武,人人都想跟着战将军,怎么偏你如此强横?”   那粗旷汉子罗武正是前几日败在我手上的好手之一,大概已是士兵中功夫最好的了,只见他嬉皮笑脸对那文书道:“三万人的军营,统共就那么一个女人,我们兄弟当然要跟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能打赢我,我们就让路。”   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五六个兵士,连连起哄,大约是他的兄弟。看面貌都有些面熟,竟都是前日败在我手下的军中好手。   他的话说得嚣张,一旁士兵们皆是愤愤不平,半晌却无人再肯上前跟他比试。只累得那文书又急又怒道:“战将军的名额哪个营都想要,断没有给你们营七个的道理!”   罗武一脸胡须遮住大半张脸,呲牙咧嘴的笑,一双眼睛倒是明亮非常,虎头虎脑的。   一旁,一直负手静默无语的林放,淡淡道:“绑了。”   我顿时对罗武等人同情非常。   第一日,罗武等人因军中斗殴滋事,被绑在演武场旗杆旁,暴晒了一日。七人硬是一声不吭。   第三日,开始有将士来给罗武求情。林放硬是没吱声,连看都没看一眼。我忍不住跑到演武场边,远远的指使小蓝给他们喂点水。罗武大约是被晒得有些晕了,远远朝我龇牙咧嘴的笑,黑脸上露出一口白牙。   第五日,他们大约已有些脱力不支。林放让人将虚弱的七人抬到军中大帐。   “可知你们错在何处?”林放坐在主座,居高临下的问道。   七人仿佛尸体瘫在地上,可尽管如此,那罗武仍然勉强硬气道:“不知。”   林放沉沉笑了,看向我:“清泓,你说如何处置?是斩了还是逐出军营?”   我眼角瞥见罗武都难免神色大变,叹了口气,拜倒:“他们已受责罚。况且此事因我而起,求将军不要再责罚。便让他们跟着我习武吧!”   此语一出,七人都面露喜色。   “你起来。”林放沉吟片刻,道:“太便宜他们了。”   罗武等人又露出忿恨表情,毕竟他们受的责罚已够重了。   我只得再次拜倒:“将军,他们七人是军中难得的好手,若是驱逐出去,实在可惜。何不让他们跟着我习武,将来立下军功,将功赎罪?愿将军看在我的一点薄面,此次先放过他们!”   罗武等人露出激动神色,林放淡淡道:“既然战将军求情,好吧。”又望向数人:“好好跟着战将军学武。倘若有半点松懈,就再去演武场晒一个月。若是立下军功,加官进爵也不在话下。”   众人齐声肃然道:“诺!”   林放施施然离去。罗武等人挣扎着站起:“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我连忙谦虚两句,望着林放的背影,想起昨晚他私下的嘱咐:“清泓如今是将军,也该有自己的心腹了。那罗武七人身家清白,性格正直,虽有些痞气,倒也跟你投了脾气。”   心中忍不住感慨:盟主,你这个人情卖得也太大了。   ————————————————   一个月后,天气已十分炎热。   罗武七兄弟的战家拳已略有小成。   荆州刺史竟回建康述职去了。仍未见踪影。   城里的士兵已经被我们训练得改头换面。   宣恺依然风花雪夜,高将军尚算配合。   城中没有大战前的气氛,连我都开始相信,杜增大军真的只是路过。   林放派出的探子仍未回报杜增的具体位置,刺杀的力量却已训练好。   一日,探子忽然来报,杜增大军,动了。   自西北向南移动。   高建华与林放马上召开紧急军务会,并将军情报告宣恺。   宣恺还抱着乐观态度,兴许杜增不过往南路过,高建华甚至都抱有侥幸心理。只有林放,蹙着眉,坚持加强西城门、北门的防御工事。   杜增军队一万人以正常速度往南移动。行到据我城西门不到一百五里时,忽然急行军。   三日后,兵临城下。   高建华与林放,坚壁清野,严阵以待。宣恺惴惴不安,纷纷向各个方向城池发出求援信。   却被阻了回来。   原来城东五百里,一万杜增大军悄然而至。城北,不明身份的军队一万五千人已经切断了道路——那大约是赵国对杜增的援军。   沔阳城三面被围,南面是水。   宣恺到了城楼一次,只看到黑压压的杜增大军,就软倒在地。   他一把抓住林放的袖子,宛如抓住救命稻草:“林将军、林盟主!你不是有武林高手么?赶快派人,去杀了杜增,以解我沔阳城之危!”   林放慢慢抽回袖子,扶起宣恺:“将军,须得先打退杜增大军,刺客方能出城啊!”   宣恺只能继续不安,将军权全权授予林放和高建华。   两日后,东、西两路两万人马全部集结完毕,北路大军按兵不动。   鼓手将牛皮鼓敲得杀气震天,黑旗飘舞、尘土飞扬,天地昏黄一色。黑压压的军队整齐划一沉默的向城门迈进,山河为之震动。   杜增大军,攻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周末两天都没上网,看到大家很有爱的评论   大约到这周日,更新频率能够快一点的!   加油加油   三十一、林放   窗外的火红日头从云中跳脱而出,屋内香炉里白雾般的轻烟冉冉升腾。   林放今日一身明光铠甲头盔,腰佩天子宝剑,端坐于主位,倒似一名儒将。他沉湛目光扫视一周,缓缓道:“今日,一场血战怕是避不了。”   我、霍扬、裘安、三师哥、六师弟、沈胭脂纷纷点头。   “我已与高将军细细商议过。他已将兵力妥善布置在三门。你们各位领着我们的人,以及你们这些日子训练的好手,协助守城。”林放肃然道,“两军交战,兵力相当,斗的便是一个勇字。只望有你们在,我军能够士气大振!”   我们纷纷点头,面上都是跃跃欲试神情。   林放又道:“杜军一旦攻上来,便不是我和高将军所能控制。全靠诸位,协助军中诸将,守好城池、击退敌军!林某便端坐于城楼之上,静候佳音!”   我们齐声应道:“是!”   众人按原定安排散去了。我磨蹭着走在最后,临出门,回头一看,林放已经站了起来,一身戎装,面目冷魄如雪。   他是武林盟主,江东武林的希望。这一点我早就知道。   我终于对自己狠下心,转身走回去。   他看着我,不动声色。   我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衣物:“文璇,这是我娘给我家传的金丝宝甲,这几日你穿着吧。”   他接过,打开包袱,仔细打量一番,素手指着衣物:“这个大洞可是上次霍扬击穿的?”   “不是!就他那点功力,岂能击穿宝甲。”我摸了摸自己的头,“是我儿时弄破的。”   林放笑了笑,递还给我:“清泓,你要在城楼杀敌,必要时或许还得出城迎敌,这宝甲还是你留着合适。”   他语气虽然平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可是盟主呀,你毫无武功,也无内力,城楼上刀剑无眼,伤了你,师父、子苏,真是皇帝都会拿我没完啊!   我嘿嘿笑道:“我身上还有一件好的。这件破了,才给你的。”见他不信,我索性道:“我身上这件,你要看么?”   我作势大力拉了拉领口。   他连忙别过脸去,只见他侧脸线条婉丽清润,洁白的耳朵竟然微微发红,衬着雪白的颈子,煞是好看。   我一下子愣住了。   他慢慢回过头来,双眸漆黑凝视着我。   “胡闹!”他骂道,语气有些软,却带着丝笑意。   我将那宝甲往他肩膀一搭:“我走了!”   走出他的大帐,却发现自己脸上也有些热辣辣的。   幡然醒悟:方才,我竟是在调戏杀人如麻冷血城府的明威将军盟主大人么?   顿时后怕不已。   数人中,我与霍扬武艺最高,裘安、三师兄计谋最强。于是,我与三师兄、沈胭脂在西门;霍扬、裘安、六师弟在东门。   罗武等人自然是跟随着我。   又一阵急促的鼓声。   “杀!杀!杀!”城下方阵忽然爆发出雄浑的怒吼。   他们开始攻城了。   黑衣银铠的兵士们,沉肃着向城门推进。投石机、连弩车,夹杂着士兵的怒吼,疾风骤雨般朝城楼袭来。   城楼上响彻高建华的声音:“放箭——放箭——投石!”   更加密集的箭雨石弹,朝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袭去。   战斗伊始,便进入白热化状态。怒吼声、痛呼声、叫骂声,交织成一片。   我站在兵士当中,看着他们箭如雨发、叫骂怒吼,却只觉得焦急万分而无用武之地——我不擅弓箭,也不擅暗器,这么远的距离,拳脚刀剑无用啊!   一旁的罗武拉开一张巨大的弓,弓步而立、气沉山河。羽箭尖啸而出,竟是一箭倒下一个!   他杀得兴起,极为得意,哈哈大笑道:“将军看好了!这战场上还是跟武林不一样!”   跟着我的其他六人也是杀声震天,他们箭法皆准,力道又道,竟在这城楼一角形成猛烈防守攻势,敌军被打得不能前进一步!   他们的劲头连带带动了其他士兵的士气,虽然敌人的箭依然纷纷落下,城楼上却嬉笑怒骂声一片。   一个多时辰了,杜增大军竟不能再向城楼前进一步!   我看着敌军前锋阵后,策马静静站立的一名白袍银甲统帅——不知那人,是不是杜增?   不管他是谁,他此刻脸色想必很难看,哈哈哈!   然而杜增大军多年来横扫大晋西北,并非浪得虚名。   短暂的停滞后,更多的兵士如黑色潮水般,伴随着更猛烈的攻击,朝我们袭来。   连罗武等人,都有些怔忪之色。   高建华怒骂着让各人加强防御。   然后敌军的战线,开始一点点向我们推进。   ————————————————   晌午过后,日头仿佛离头顶不到一丈,刺眼得令人晕眩。   城墙下的黑色军队,再次爆发出惊怒的呼叫,登云梯再次砸上城墙,他们再次如潮水般攻了上来。而城楼上的我们,早已杀红了眼,个个气喘吁吁,面目狰狞。   沈胭脂之前也是与我一样,只能在城楼上端详。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与她的八位美人从衣服里摸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往城楼下倾倒——楼下顿时惨叫声不断。   沈胭脂冷哼一声道:“他们来得太快。只消过了今日,这几日我们再去多配些毒物,教他们不敢前进一步。”   虽然有毒物阻拦了敌人一阵攻势,但毒物终有用完的时候。   黑色头盔在城墙上冒了个头,我一剑刺去,有人尖叫着从登云梯跌了下去。   冒上城楼的头盔越来越多。   罗武等人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一刀一个,远比我的宝剑利落。   我看了看手中寒气逼人的玦,塞回剑鞘。   从靴中,拿出温宥所赠一对匕首,凌厉的施展开。   我据守城楼一角,匕首舞得飞快,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只是不断有人从登云梯涌上来,我没有让任何一人的脚踏上城楼的地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这边竟没人上来了。我偏头,却见罗武、沈胭脂等人据守的角落依然不断有人上来。我探了探头,却见城楼下敌人已经撤走了登云梯,放弃了我这个角落。   不禁有些得意,大喝一声,扑到沈胭脂身边与她并肩。   她拳脚功夫并不好,得我相助后,便能空出手脚施毒,顿时威力大增。   登云梯顶上来的人不断被我们砍杀,敌人攻势再次被阻。   我瞅准登云梯顶上无人,匕首还靴,气运丹田,长啸一声。   “起——”   我并非天生神力,内力也不如温宥深厚,然而习武多年,这竭尽全力的一掌拍出,也有些威力。   那登云梯下面还有十数人,却无法阻挡巨大木梯倾倒之势。   “砰——”一声巨响。   城楼上下,整个战场,倏然安静了片刻。   “好!”城楼上叫好声一片。   沈胭脂、罗武等人望着我,眼中都是激动地光芒。   安静只是片刻。只听一声声鼓擂,敌人复又攻了上来。只是杀气,却没有之前那么凌厉了。   “高将军!”   “当心!”   “啊——”   忽听得城楼上惊呼声一片。我侧头望去,却只瞥见一个淡灰的身影急急落下城楼。   虽我对高建华的印象一般,但他毕竟是军中难得的可用之将。且行军打仗的能耐,比我们这些人还是强了许多。   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死!   我念动身移,纵声扑了出去。   “战将军——”身后有人齐声惊呼。   耳边只有风疾疾刮过之声,城下,满目是密密麻麻的杜军,仿若一片漆黑的海洋。   我急速落下。   ————————————————   “昨日一役,杜增贼军五万兵临城下。微臣与明威将军帅将士三万,击退敌军攻击二十余次,歼敌三万余。我方折损不到四千,游击将军高建华,为抗击敌军,跌落城楼,生死不明……”   宣恺拿着本折子,笑着对林放说:“明威将军,折子这么写,你看如何?”   我和霍扬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见过能吹的,没见过这么能吹的。杜军攻城时,这宣恺躲在府中瑟瑟发抖。打败了敌军攻击,他却知道上折表功了。什么贼军五万?什么歼敌三万?对方跟我们一样,死了四五千罢了!   林放微微一笑,道:“全赖宣将军提携!如此写,再合适不过。”   宣恺笑眯眯颔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高将军为国捐躯……”   昨日与杜增大军的第一次交锋,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   我没能救到高建华,我的手离他的衣角,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击退了东门攻击刚刚赶到西门的霍扬,却救了我。   他几乎大半个身子倾出城墙,一把抓住了下坠的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建华落入敌军中,难辨踪迹。   霍扬和众人避开箭雨,将我拖回去。霍扬厉声劈头盖脸的骂道:“你疯了吗?”   我抬起头,望见林放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紧绷,目光中竟隐有肃杀之意。   ——————————————————   然而军营中,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停顿半步。   我们更加紧张的备战,准备抵抗敌军下一次攻城。北方也传来,大军缓慢移动的消息。   宣恺写好折子,命人想尽办法快马出城递交建康。我们便从他大帐中出来。   高建华的陨落,造成宣恺不得不亲临军营了——这倒也是好事。   行到林放帐边,他看了眼霍扬:“你先去歇息。”霍扬扭头便走,他就睡在林放的外帐,便于保护。   我有些疑惑。   他没看我,背着我站立,淡淡道:“随我来。”   我们沿着军营,慢慢踱到那日绑罗武的旗杆下。月光如洗,演武场上空无一人。   林放转过身来。我愣了愣。   这个人很适合站在夜色中。清冷绝丽的面容,自然溶入夜色中。   他双眸微垂,忽道:“我同你说过什么?”   “啊?”我有些没太明白。   他抬眸看我一眼:“不要逞强。战清泓,我说过的。”   我脑海里闪过在广州时,他轻声的嘱咐——   “不要逞强,清泓。”   “区区一个广州,比不上你和子苏,任何一个。”   ……   不禁心中又涌起暖暖的感动。   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他却猛然上前一步,居高临下逼视着我,细长双眸中冷意凝然,冷笑道:“原来我的话,竟是当作耳边风么?”   明明知道他是关心我,可他的声音,却像冰凉的刀子,缓慢从我皮肤上割过。   我忽的打了个寒战。   作者有话要说:阿放,阿放   帅呆了……   呃,真的好忙啊,瞧我这半夜码的字啊……   三十二、首级   夜色有些重,林放清瘦的身影也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他的双眸与夜空溶为一色,在朗朗夏夜,却让人寒冷彻骨。   “我并未……”我并未逞强。   “战清泓!”他打断我的话,“你跟随我已多日,难道不知量力而行的道理?若是我也如你一般,豁开性命见人就救,只怕我们这些人,早已死了无数次!”   “我明白。可是看到高将军在我面前坠楼,我不能不救!”他也是,你守城的臂膀啊!   “荒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至愚!”他骂道,“还是你仗着自己有护身宝甲,肆意妄为?你可知若真是落下城楼,就算夏侯颖来了,也难以逃出生天!”   我怔怔看着他,他明明从不发怒的——   幸好他不知道,其实我没有宝甲,否则他必定会发更大的火。   半晌,我们都没有说话。   “可知错了?”他拢袖低头看着我,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波澜不惊。   “不知。”我瞪着他,“如果有下一次,我还是会救,哪怕只是个普通士兵。”   他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扭头走了,清瘦的身影在月色中渐渐走远。   我知道他是对的,我昨日差点送上自己性命。可是我不是你,林放,背负了整个武林。习武者行侠仗义,不能见死不救,这就是我的简单道理。   “咚——咚——咚——”   我心中一惊,转过身来,只见林放也停住脚步。   “咚——咚——咚——”沉重的鼓声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瞬间便要惊醒整个沔阳城。   我纵身掠到林放身边。   “敌——军——夜——袭——”西城门、东城门方向,有人歇斯底里的呐喊。   “速——速——集——结——”北城门有人怒吼。   我骇然大惊,猛然扭头看着林放。他面色沉肃道:“回营。”   ——————————————————   已是天明时分,通红的日头从厚厚云层中露出小半边脸。七月的清晨,却依然肃杀微凉。   我背靠着冰凉的城墙,看着天边厚重的云。我的身旁,横七竖八睡满了士兵。   罗武兄弟不愧是身经百战,几天下来七人竟无一折损。   一抹白影闪过,在距离我们七八尺远处停了停,旋即走开。我垂着眼帘——林放一夜未睡,此时竟然还在巡视。听说宣恺将军昨夜竟然跑了,现在不知是否还在城中。   兴许天气太热,我的头有些热得发晕,也有些疑惑。我领了朝廷的封赐,摇身一变成了武将。可是这样,对吗?我们这群人,有最好的剑客、有最好的用毒者,有最好的刀手。可是到了这里,我们的能力微乎其微!   林放、二十四卫、其他人,有没有同样的困惑?   横在我脚边的男子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着我:“将军辛苦了。”   我笑笑:“何来的辛苦!”   一旁的罗武没睁眼,含糊道:“将军的年纪,在老百姓家里刚刚嫁汉子生娃娃。”之前那男子接口道:“对啊!将军,你有相好的么?”此言一出,一旁躺着七八人都睁开眼看着我。   他们的话问得我心里一堵。   温宥,温宥!原以为抵达沔阳后,便能与他通信。可如今沔阳被围,无法与外界通信。温宥他大约,在为我担心不已!   想起离开建康那日,他一身白袍凄然送别,心里有些酸。   他说过,万事有我。可是如今,温宥,你在建康可好?可有挂念我?   一旁罗武大约见我面色不对,喝斥道:“胡说什么,将军还是黄花大闺女,你们说些什么浑词?太放肆了!”   大家便都安静下来,之前问我的男子,有些不安的看了我一眼。   “无妨……”我说,“我只是想起了……我的相好。”   罗武他们似乎都呆了呆,旋即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场面静下来。罗武以我的心腹姿态,认真说道:“将军,那你一定要活着回去,见你的相好。”   “那是自然!”我以剑支地,慢慢站了起来。   霞光初现,照射着七零八落的灰败城墙。昨夜战死的人已经被运下了城楼,放眼望去,城楼上躺满了酣睡的士兵。   而城楼下的杜军大约也一样疲惫,在距离城楼不到半里地的小山坡上驻扎,远远望去,只见黑色一片,安安静静。   杜军围城以来,难得的宁静。   一阵缓却沉的鼓声,在宁静的清晨突兀的响起。鼓声听着并不宏大,却偏偏有穿金裂石攻城掠地的气势,瞬间笼罩住整个沔阳。城楼上的士兵瞬间被惊醒,揉着眼站起。   放眼望去,只见那山坡上也是人潮涌动。杜字黑色旌旗迎风飘扬,被红透的日光照得光芒万丈。   我们都明白,杜军在休憩两个时辰后,即将发动天明后的新一轮攻击。   ————————————————————————   温宥赠我的匕首虽然小巧精致,却也异常锋利,割刺砍划,只会发出“嗤——”一声轻响,敌人瞬间毙命。我脚边的尸首又越积越多,城楼下射向我的箭也越来越密集。   “清泓,闪开!”沈胭脂娇喝一声,我俯身躲开,她一扬手,一阵粉雾便朝刚刚爬上城楼的七八个士兵头上扑去。有的士兵吓得跌落城楼,更多的却是如厉鬼般尖叫着挠着自己的脸和身子,片刻后面目狰狞的气绝倒地。   沈胭脂用上了最毒的毒药。可即使她这样的用毒高手,也不可能缔造传奇小说中,一人之力扭转战局的神话。   城墙上又有三个人冒头,都是寻常士兵装扮。我忽觉周遭气息一变,心中一惊:“胭脂,小心!”   晚了。沈胭脂依然朝他们施放毒雾,却见其中一人平地拔起半丈余高,转眼已落在沈胭脂身后。“嘭——”沉闷的一掌,结结实实打在沈胭脂背后,只听得她闷哼一声。   我疾疾抢过去,却被另外两人阻住,眼睁睁看着沈胭脂捂着胸口,“砰”的倒在地上。   我扔掉匕首,抽出玦与那两人游斗在一起,这两人武艺不俗,与之前攻上城楼的士兵全然不同。使得也不是江东功夫!   背后忽然有冷寒之气逼近,我心下大惊,面前两人攻势突然凌厉,迫得我无法转身。   “将军小心!”有人呼喊,伴随着一声闷响,那冷寒之气倏然消失!   那闷响如此熟悉,熟悉到我每次将刀剑插入敌人胸膛时,都为这声音而皱眉。   我骇然大惊,手中玦越加凌厉,那两人被我迫得退了两步,我回头。   击伤沈胭脂那人剑光闪动,缓缓从人的身体抽出。之前打趣我是否有相好的士兵正挡在我身后,背部的血缓缓流了出来。   他是罗武的兄弟。对了,他叫顾青山,很秀气的名字,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娶妻。他在数日前,向我宣誓,效忠于我。   他倒在我脚下,双手正好抱住我的脚,脸却努力的仰着,双目不屈的圆睁着。血渗得并不快,只染红了他背部一小块,他还会流出更多更多的血,染红整个背部,染红我的脚下,我知道。   离他两三步远,沈胭脂双目紧闭,脸色青黑,不辨生死。   我抬头,缓缓扫视面前连杀连伤两人的三个人。天空、城楼、人在我眼中渐渐融为一体,周围震耳欲聋的鼓声、厮杀声渐渐消退。   只有面前三人,站在我的剑前。   其中一个嘴巴张了张,说了什么,提着大刀朝我砍过来。杀了顾青山那人剑走偏锋,直攻我前胸;还有一人,站在我右后方,掌气满盈逼近我的衣襟。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也曾有过那么一回,我的眼睛耳朵,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只有一个目的,让我不顾生死的去实现。   对了,是上次在广州。那么多黑衣人围攻,我杀开一条血路,去救林放。那一次,跟今日一样的。   今日,我的目的,就是杀了眼前三人,还有更多的人。   周遭太静了,我忽然想呼喊。于是我仰头长啸一声,面前的人动作停顿了一下。我笑了笑,手中的玦光芒大作。   那三人倒在我身边,我蹲下,拨开他们耳边头发,果然都有刀形印记——他们是威武堂的人。我看了看他们的死气沉沉的脸,拾起了匕首,揪住了他们的发髻。   这三声,倒有些脆,大约是因为人的颈部,血脉甚多。汩汩的鲜血染红了我的双手,我站了起来,只见城墙下,依然有源源不断的黑色往城楼上侵蚀着。   远处,旌旗下,银甲将军冷然看着这边。   我提气。一、二、三!三个头颅逐个在天空中划出一道血线。   那银甲将军前的方阵顿时乱了方寸!人马嘶嚣,护到那将军身前。那将军却纹丝不动。   还是太远了。三颗脑袋落在离银甲将军丈许远处,骨碌碌滚了出去。   一阵箭雨随即奉还给我,我轻巧避过。转头,却见罗武几个人站在不远处,怔怔看着我。   他们背后,更多的士兵涌上了城楼。城墙一角不知何时,竖起了一面黑色大旗。日头已经有些刺眼,我眯着眼看着那迎风飘扬的“杜”字,竟比那日光还要刺目。   杜军,已经攻占了部分城楼了么?   而离那黑色大旗数步远,一个白色身影面朝我,安静的立着,说不出的孤寂单薄。   林放,这战局,终究是要叫你失望了么?你不过武林中人,却偏偏卷进战场。只因你说过——   男儿在世,只为这大好河山。   罗武他们几个似乎在说什么,想朝我走过来,却被攻上来的士兵缠住。   我一个人站在角落。   日头,真的有些刺眼。我忽然觉得,不远处那指挥若定的银甲将军有些可恶。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指挥着数万人赴死和屠杀。   林放,这银甲将军,是你的心头之患么?是决定双方战争胜负的关键么?   那好,我去杀了他罢。   这个念头一起,我心中徒然一松。紧握玦,将两只匕首插返靴中,我跃到城楼边上。   城楼上下,汇集了上万人的战场,烟尘滚滚。   明明隔了这么远,那银甲将军竟似有知觉,朝我这个方向立着。我竟似乎能感觉到他两道凌厉的视线。   我再无迟疑,纵身跃下。   身后,似乎有人远远的呼喊什么。大约是罗武等人吧!   不,你们不用担心,我的轻身功夫,连师父都要赞叹,连温宥都要服输。   听说,我已在武林剑谱榜排名第二,温宥是第一。   所以,这千军万马,于我也不过是几步的脚程。我手中玦,是最适合杀戮的兵器。那耀眼的银光,出自剑身,来自我心。   没有一个弓箭手来得及放箭,千军万马在我足下呼啸而过,瞬间我已至几丈外。   我一个翻身,躲过斜里刺过来的一只枪,俯冲着朝那银甲将军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今天又更了   但是还没有恢复日更哈   一个没有存货、工作繁忙,承担家庭重担的人,是没办法保证日更的   另外,昨晚我去了前门有个叫“都一处”的百年老店的,吃了叫“咯吱盒子”的传统主食,味道不错哈   三十三、血人   那银甲将军,就像一块吸铁石。他身周二十多名兵士瞬间将他包围得密不透风。   想阻我?没那么容易!剑风掠过,士兵倒了一地。   倒有那么一二人武艺甚高,使我攻势一滞。我手中剑发狠,他们都被逼退。   杀出一条血路,新的合围尚未形成,那银甲将军巍然立在我面前,黑脸上一片沉肃。门户大开。我长啸一声,纵起,使出最最雷霆万钧的一剑!   他举起手中长枪抵挡,金石相交间,我只看见一双怒意大盛的眸子。   就在此时!我的剑倏然拔离,一退一进间,攻的是他的心口!   那双眸子,饱含无法置信的震惊。   我从他左胸拔出剑,他怒目圆睁,尽管双手仍紧捏铁枪,人却缓缓从马上跌落……   周围人似乎都呆住了,竟无人攻我。我正欲上前再补一剑,却听一声凄厉大叫:“休伤我主!”两三个兵士挥着刀扑了过来。另外几人则扑到那将军身边。   那声大叫让我脑子一阵激灵,我微一迟疑,便见无数黑色潮水已合围过来。那银甲将军身边,已无法靠近!   无妨,我已抓住了唯一的机会重伤于他,只怕他命不久矣!   我砍到两个围上来的士兵,足下运气,高高拔起,踩着几个士兵的头部,纵声掠远。有些士兵看到我,拿刀枪来刺,我只得另寻地方落脚;但更多的士兵依然惶惶的攻城,成为我的踏脚石!   艰难的,终于掠到城楼半丈远处。抬眸一看,日头已在城楼正上方。似有黑压压一片人头朝下张望,一根极粗的绳索从城墙上抖落而下。   我心中一喜,纵身跃起,隔着半丈多,直扑那绳索。   只消抓住,以罗武等人臂力,必能救我登上城楼!   “小心——”有数人同时惊呼。   我听得分明,只是身前身后,并无杀气逼近!但我心知有异,也不回头,便不急着抓那绳索,双掌拍着墙壁,往西掠出三尺余远。   堪堪避过一只凌厉疾速的金翎箭!   “叮——”那箭竟深深插入石墙!   那是什么箭?我心中一惊,双足斜踏在城墙上,纵身跃起,不让自己落地,又扑那绳索。未料下方,又有三道金光,骤然闪现,隔着半丈多,我面上已觉得劲风凌厉。我骇然大惊,只得往一旁跃起,离那绳索更远。   三道金光落空,却又有三道,紧随而来。而无数士兵手中的箭,已对准了我。我提剑挥落无数的箭,才有暇挡住一道金光——   “铛——”震得我虎口发麻,射箭人是谁?如此强劲凌厉的力道和精准的箭术!   第二道金光掠过,我看不清!   而我,也因跃起后力竭,疾速下坠!   忽觉一阵遒劲力量,狠狠撞击上我的左肩。我顿时无法动弹,止住了下落的势头,直直的被那力道往后推出半丈余远。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插入我的肩膀,疾速的将我往后推去。   金翎箭!肩头的剧痛传来!   烈日下,却瞥见那第三道金光,明明只有轻忽的一道金光,却有千军万马之势,已扑到我面门!   我挥剑,所幸被我挡掉。   然而这一道金光的力道,让我以更快的速度在空中平行后退!   一道金光后,又一道金光,直直朝我肩头扑来。   我心中忽然醍醐灌顶般的了悟——   那金翎箭的主人,竟然是想,竟然是想!活活将我钉死在这城墙之上!   是为了一挫我军士气么?尽管我已重伤他们的首领,转眼便将我钉死在墙上?   温宥,这时,你会怎么办?   金光到达之前,我大喝一声,右手的玦夹杂着轰然鸣叫,深深插入背后石壁。我借力止住退势,在空中一个筋斗,与金光错身而过。   我翻腾着,朝下扑向黑压压的杜军。   所有这一切,不过一瞬间!   我急速坠落,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我大约是要死在这里了!   我落在地上,被重重包围。而那金翎箭,也寻不到我了。望着层层压过来的杜军,我心中一寒。   一道白光闪过,从城墙上骤然跃下,他身后伴随着无数箭雨,射杀了我身旁一圈圈杜军!他手中的刀,雷霆万钧,光芒万丈,瞬间劈开无数射向我的箭。   他只一个起落,我便落入他怀中。离我落地,不过一瞬。他抱着我的腰,单刀挥退无数夹击的士兵。我们以极快的速度腾空而起,我偏头一看,原来那绳索已系在他腰间。   金光闪过,他挥刀,生生斩断一只金翎箭!却也听得他闷哼一声。   射箭人似乎一滞,竟未再追杀!   我们落在城头,城下,杜军鸣金收兵了。   本该欢呼的城楼上却一片寂静。   霍扬松开我,一把拔掉插在他上臂的金翎箭,大声怒喝:“军医、军医!”他一阵风似的冲下城楼去寻军医了。   许多人围了上来,有人扶住了我。   “将军!”   “该死,竟然穿骨而过!将军你撑着点!”   有人在耳边喧嚣,我的头已经晕得厉害,目光勉强圈住那白色身影,大声道:“林将军,对方将领被我重创!”   林放快步走过来,停在离我三四步远,雪白的脸绷得很紧。俊眉紧蹙,却未见丝毫惊喜,只是一双冰寒眸子紧盯着我,似有怒意,似有探究。   “那将领……可是一个黑脸大汉?”一旁有人语气激动地问道。   林放皱眉。   我用力点点头,而后听到一阵炸雷般的欢呼。   “那是杜增!杜增!”之前那人狂喜道,“难怪他们收兵了!”   “杜增被重伤,沔阳之威必解!”有人欢呼,那欢呼声便层层传了下去,瞬间响彻整个城楼,慢慢向远方蔓延。   所有人都欢呼着,我都听到罗武的哈哈大笑声。   只有林放沉着脸。   我盯着他。兴许,我眼中还有哀求之意?   不要发火,林放。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罗武等人都察觉到异样,噤声看着我俩;久到三师兄、六师弟、裘安等人都已从东、北城门赶来,三人大惊失色的将我团团围住。   我一直盯着林放。   林放冰块一样的脸终于有一丝融化,嘴角,慢慢翘起。露出一个笑容。   我心里一松,对他说道:“你不发火就好。”   可我竟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顷刻天旋地转!   我看着林放脸色陡然大变,朝我冲过来。   碧天红日,瞬间漆黑。   ——————————————————————————   我醒来时,满室昏黄。一个娇小身影趴在床边。   “小蓝……”   她猛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我:“小姐,你醒了!”   “废话……”   “太好了!你失血过多,都睡了一日一夜了!”小蓝从旁边桌子端来一个碗:“大夫说,你醒了就把药喝了。”   我听话的喝下,小蓝将空碗移开,抹了把眼泪。   “哭什么哭……不过中了一箭。”我说,“还没有上次伤得重!”   小蓝怔怔看着我,渐渐抽泣以来,越来越大声,最后竟然嚎啕大哭!我有些莫名其妙:“小蓝,我知道自己伤得不算重。”   “可是……”她泪光莹然看着我,“小姐你不知道,昨日盟主将你抱回来时,你简直就是个血人!全身上下都是血淋淋,没人知道你伤了多重!”   “那大半是别人的血!”我道,“你哭什么哭!”   “我知道……”小蓝哭声渐小,嘟囔道,“罗大哥他们说,你跳下城楼时,就已经全身血淋淋,都是敌人的血。可是小姐,那天你被抬回来的样子,真的很吓人……我生怕你活不过来……”   “笨……”我有气无力的骂道,“林放他们都还好吗?杜增退军了吗?”   “杜增大军早就撤得干干净净。”小蓝面色僵了僵,“可是,盟主大人……”欲言又止。   “怎么?难不成他还在发火?”   “不!小姐。”小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盟主大人没有冲任何人发火。可是,他的样子,比发火更让人害怕。小姐,盟主真的是个非常非常恐怖的人。”   小蓝背后,我忽然瞥见一抹白色身影——林放来了。   我忙朝小蓝眨眼示意,小蓝却自顾自继续说道:“以前就觉得他冷冰冰的,可跟这两日相比,天哪,我觉得以前的盟主太和蔼可爱呢了!”   “咳咳——”我只得咳嗽两声,小蓝果然停住了,关切的看着我:“小姐,你哪里不舒服?”门口那抹白影也一个箭步闪进来,站到我床边。   “啊?盟主!”小蓝傻眼了,看了看我,才明白我咳嗽的含义。关心则乱,小蓝变笨了!   林放没有看小蓝,一双黑眸淡淡的看着我。我勉力露出个笑容,却听小蓝慌慌张张道:“我……我去给小姐洗衣服……”头也不回的跑了。   只余我们二人。 宝*书*网 w*w*w*.*b*a*o*s*h*u*2*.*c*o*m   林放慢慢在床边坐下。   暮色灯火中,他的脸有些朦胧,漂亮清逸得像个神仙。不过,是一个凉飕飕的神仙。   他伸手,执起我的手腕,安静把脉。我知道他通医理,没做声。   “一个月,不能动武。”他放开我的手。   “啊?可我伤的只是左肩!”   “你失血过多。除非你想伤口崩裂!再流那么多血,你绝对没命。”林放冷冷道。   “哦,好吧。”我说道,“多谢。”   他看我一眼:“还挺有精神的。”   “嗯!”我想笑又不太敢笑,“跟前两次受伤相比,这次不算什么。”   “是。确实不算重伤。”他说,“只是全身的血都快流完了。”   我只能沉默。   “你的宝甲,我已经让小蓝给你穿上了。”他说,“这次捡回一条命。以后不要犯傻。”   我忙点头——太好了,老大不生气了!   他又道:“向我起誓。”   什么?   他深深看着说:“以战家的名誉,向我发誓,绝不再欺瞒我,绝不再违背我的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偶多么勤快啊,泪奔。。。   话说,明日和后日两天,是没有更新的……因为偶要去和老公上演离别的车站啊   话说,本文确实够冷的啊,偶的小心肝一直受着小小的打击,评论一多就兴奋得癫狂不已啊   话说这文,貌似在古言频道月榜排名38,月榜只取前20名   我要努力,还是有希望的   大家也跟我一起努力,来,大家一起说:   雁过拔毛,人过牛评哪哪哪哪……   提前祝你们周末愉快!   三十四、恪   过了七八日,我已能勉强下床行走,沈胭脂却才刚刚醒过来。   经此一役,荆州三万兵力折损了两万,二十四卫死了四人,重伤六人,裘安等人所率高手也折损大半。然而沔阳之围已解。消失了数日的宣恺将军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忙不迭写奏折请功,我们也懒得管他。   朝廷的各色封赏也下来了,除了给我们赏了许多金银,也给沈胭脂、裘安、霍扬、三师兄等人封赏。皇帝另有口谕——尽快将杜增斩草除根。   探子传来消息:杜增退守魏兴城,他重伤,却无生命之忧。林放与宣恺一合计,当机立断,命三师兄、霍扬两人,率十人潜入魏兴,伺机刺杀,以绝后患。其余人留在沔阳城。   过了几日,却有信到。   在荆州境内“考察民情”的刺史大人终于回到了武昌。   ——————————————   这些日子,我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在广州,我也曾被霍扬那孽徒打得半死,可跟沔阳之战不一样。广州时,我并没想到自己会死;可在沔阳,被那金箭逼得跳入赵军中时,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所以,沔阳解围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给温宥和家中各写了一封信。   给家中的信,寥寥数笔,附带上皇帝赏赐一对金元宝,嘱咐家人收好,将来是我的嫁妆之一。   给温宥的信就不一样了。   把这些日子的经历都细细说与他听,初入军营时被军士们崇拜的得意,被林放严厉喝斥时的可怜,跳下城楼时的绝望,醒来时对林放霸道要求的不满,还有,对他的思念。   “我大约五六日后在武昌太守府落脚,你给我的信,一定能收到。”结尾处,我这么写道。   熟悉而陌生的相思之情,又涌上心头。卧床养伤期间,我又开始将我俩各种定情信物铺了满床,心潮澎湃。   可是日盼夜盼,也未收到温宥的来信。   兴许他给我的信,在战乱中遗失了。   唉,害我白白蠢蠢欲动了数日。   听说刺史大人此次召我们去武昌,是为了帮助荆州大军练兵,不急在一时。我身上又有伤,于是往武昌的路,我们便慢慢行着。   行了一二日,裘安却有下属来报,广州有些动乱,需要他回去处理。自这次相见以来,我们不是忙于赶路,就是忙于打仗,我与他相处并不多。他依然一副清俊温秀模样,这些日子面对我处之泰然,全无半点动情。这样的相处,让我很自在。   这日,我与林放、六师弟等人在驿站与他送别。   相处已多日,早是肝胆相照,此时无声胜有声。裘安帛巾束发,一身青衣,清逸朗然朝林放一拱手:“文璇,荆州之行,裘安将铭记于心。大丈夫在世,能够为国杀敌,当真比那勾心斗角的日子快意许多!日后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林放点点头道:“裘兄言重了。此次,你出了许多力,真真正正是江东武林的表率!裘兄,一路保重。”   裘安又依次与我六师弟、罗武六兄弟、其他几个护卫道别。最后,站到我面前,清澈双眸温和亲切的看着我。   “裘安,祝愿你称心如意、雄霸广州!”我朗声道。   他低头看着我,露出笑容:“还是清泓知道我要什么。”   我有些无语,裘安,其实我不过说客套话啊!   “我送你的簪子呢?”他语气很认真的道。   “噢,在这里,在这里!小蓝!”我转身,从小蓝身上包袱掏阿掏,终于在一堆流苏、剑谱、衣服中,找到了那簪子。   他朝我伸出手。咦,难道他要我还给他?也好!我放到他掌心。   忽觉有些异样的视线,我偏头一看,发现林放等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俩。不会,误会什么吧……   “啊!”我低低惊道。落入一个陌生的柔软怀抱。   “不要动,就一下。”裘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从来没想到过,裘安这样温良的一个人,居然会伸手……抱我……   “这是生死相依的朋友的拥抱。”他说,正要挣扎的我愣住了。裘安……   他双手轻轻环住我的背,他的头搁在我肩膀上,高大的身子微倾着。温宥的怀抱时坚定温热的、林放的怀抱是柔软冰凉的、霍扬的怀抱是冷硬的。而裘安的怀抱,是温柔的。   “以后,这簪子记得要带着。”他喃喃道,“就当做,是兄长的礼物吧!”我感觉到头发一动,冰凉的簪子传来些许寒意。   他放开我,低头看着我,似是仔细端详。我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甚至不敢抬头看其他人的眼光,只能死死盯着裘安胸前的袍子。我只能听到,小蓝那个没城府的家伙,忽然变得粗促的呼吸声。   “清泓,我这次回广州,便要娶亲了。”他又道。   “啊?”我惊讶抬头,“那……恭喜了……”   他点点头:“对方是太守之女,贤淑端丽。大家都说,十分适合我。”   “……”   “但是清泓,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无论何时,不要忘了,我在广州,是你们的后盾。记得要来广州看我,还有你嫂子!”   他翻身上马:“各位,告辞!”   “告辞!”大家齐声应道。   十余骑绝尘而去,留下怅然的众人和窘迫的我。小蓝站在我身后,喃喃道:“小姐,其实裘少爷真不错,你不考虑吗?”   我又羞又怒看她一眼,她吓得噤声。在场的哪个不是功力深厚,定被他们听去了!我转头看去,只见那几个护卫都是面上含笑,目光温煦。六师弟自不必说了,朝我挤眉弄眼,目光戏谑!只有林放依然有城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淡淡道:“上路吧。”   还是盟主好!   我策马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以躲开六师弟、小蓝等人的戏谑。   又想起那簪子还在头上,这么戴着,似有些不妥。便要伸手拿下。手刚触到那冰凉的簪子,却听一旁林放轻轻的道:“戴着吧。”   我有些惊讶的转头看着他,他慢慢道:“就当是,给裘安一个念想罢。”   我放下手,心里忽然有些酸。   裘安,我知道你很好,可是,我已经有温宥了。我跟他彼此承诺了一生,他马上要去我战家提亲了。他的情,他的温柔,他的固执,我不能辜负。   或许,对裘安来说,与地方官的女儿联姻,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这夜,便在镇上唯一一间客栈投宿。   却碰到了两个怪人。一踏入客栈一楼饭厅,我们便都注意到他俩。   话说我勉强也算个老江湖了,见过各种江湖浪人、武林侠客。可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人。他们不是奇装异服,也不是恶心可怖。他们只是衣冠楚楚、动作粗鲁,一看到我们,就两眼冒光。   很明显,是冲我们来的。   他俩做寻常武士打扮,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十四五岁。两人俱是浓眉大眼,肩宽体阔,长得还不赖。尤其年纪小的那个,颇为俊朗冷漠,跟温宥气质倒有几分相似。   哎,温宥啊温宥,其实不是面前这怪人似温宥,是我自己想温宥罢了。   林放才是真淡定,面不改色吩咐我们入座,跟小二吩咐房间、晚饭、热水等等。那两人大刺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只是林放处之泰然,我们也不好发作。   我们坐得住,对方就坐不住了。我们吃完饭正要上楼歇息,那两个怪人走了过来。   “林盟主,战护法,久仰!”那三十岁的男子哈哈笑道。   林放颔首道:“未知二位英雄大名?”   “哈哈,我叫刘光,这是我的侄子刘恪。”那男子一拱手,拽着他侄子,大刺刺在我们桌边坐下。   林放微微一笑:“倒不知辽东还有姓刘的英雄。”   刘光呆了呆,似乎有些吃惊也有些害羞,紧盯着林放:“林盟主……你好眼力。”   他们是辽东人?跑到荆州做什么?   刘光盯着林放看,似乎想在他脸上找到什么答案。   一旁他的侄子刘恪,目光炯炯,好奇的看着我们,看到我时,停留许久。见他一双虎目一直瞪着我,我也不甘示弱的回瞪他。两人互瞪了半天,哎,好累!   两人坐下来一炷香时间,刘光还是一副好奇状态,一直看着林放、我和其他人,几番欲言又止。   就算这两个辽东人很特别,我也有些不耐烦了。   林放淡淡看我一眼:“清泓,吃完就叫大家上楼休息吧。”   “是!”我们诸人站起身。   “哎!等等!”刘光这才急了,伸手想要抓住林放的袖子,却被旁边一个护卫格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可怜兮兮的道:“我是来给你们报信的!林盟主!你让他们下去,我要单独跟你说!”   林放眉一挑:“清泓,带两个护卫,跟我们一起上楼。”   ——————————————————————————   刘氏叔侄与我们四人一起上楼。我现下伤未痊愈,便让那两护卫一前一后护着林放,我则走在最后。那刘恪也慢吞吞的走在我旁边。   “战护法,听说你的剑法出神入化,能不能与我比试?”刘恪双目满含期待。   我呆了呆——这热切的目光——他好像一只被圈养的小老虎啊!   “你是哪门哪派?”我看着他与我差不多的身高,小小年纪,还想跟我比试?好不夸张的说,我这个年纪,武功修为能赶上我的还是不不多——毕竟温宥和我这样的武学奇才并非遍地都是,更何况辽东那种不毛之地!   “我……我算少林派吧!”小刘恪想了想道。   我惊讶:“小师父,没看到你还是个出家人!”   他呆了呆,忙道:“不、不是!是我家教我功夫人是中原少林派,我其实并未正式拜师,不算出家……”   我打断他的话:“小师父,你长得这么俊,出家真是可惜了!”   他咬咬牙,抿着嘴,鄙视的看我一眼。   我一下子呆了,痴痴看着他。   直到走入林放的房间,大家都坐下,我还是看着他——方才他那鄙视的一眼,真的,很像温宥经常看我的眼神啊!   如此细细看来,他的长相、气质,与温宥真有几分相似!同样的俊眉挺秀,同样的坚毅朗逸。只是温宥比刘恪,更加沉稳似铁、温柔如水……   我脑海里忽然闪过许久以前,我与他在秦淮河械斗,落入水中。他浑身湿漉漉,柔软的黑发贴着他英俊的脸,他抚着我的唇,闷闷地道:“你才涂了胭脂!”   还有许久许久以前,我第一次遇见他,他一掌抓住我的胸,初入武林武功卓绝的他,竟然瞬间呆住了,被我一脚踢下屋顶……   还有……   慢着,对面的温宥怎么一副要杀人的目光看着我?   “清泓……”一道冰凉如水的声音响起,仿佛往我耳朵里塞了两块冰雪,彻底惊醒了我的思绪——对了,这不是建康,对面的不是温宥是刘恪,我现在林放的房间……   我偏过视线,正见林放探寻的目光看着我。   再转头,只见刘光也不明所以的看着我,而刘恪则已被我看得满脸通红,嘴紧紧的抿着,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的一突,似要破胸而出——他那眼神,极似那日,被两个道士所制、衣不遮体的温宥那时的眼神啊……   脑中又不似控制的想起,我俩定情那日,他将我压在床上,身下的炽热硬物——那几乎是我俩最亲近的时刻了……   不,不能再想了!   我咬着牙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对林放道:“盟主,何事?”   林放抬眸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刘恪,慢慢笑了出来:“清泓,刘大侠说:杜增已秘密向朝廷和武林都放出话来,他必报沔阳之仇。若是谁将我二人活捉交给他,他便退兵江北,今生不踏入大晋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新鲜出炉四千字奉上!   周末收到了许多评论和一个长评,非常高兴,感谢吉儿,也感谢各位亲们!   感谢大家,鞠躬……   三十五、埋伏   林放抬眸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刘恪,慢慢笑了出来:“清泓,刘大侠说:杜增已秘密向朝廷和武林都放出话来,他必报沔阳之仇。若是谁将我二人活捉交给他,他便退兵江北,今生不踏入大晋一步。”   他目光沉肃看着我:“杜增为杀我二人,真是不惜血本!”   我一下子被他的话吸引住了,连温宥都被我暂时抛之脑后。我和林放,现在如此值钱了么?在杜增眼中,竟已抵得他垂涎已久的江山……   正要斟酌着开口说点什么谦虚一下,却听林放凉凉的道:“你不要得意。杜增出尔反尔惯了,这不过是他的权宜之计。”   虽是泼冷水的凉薄语气,却明显含了笑意。我有些惊讶的看着盟主大人——连两名护卫都明显一怔。   那笑容中,怎么有一丝,疑似宠溺的味道?   可是盟主大人的宠溺的笑容——我不寒而栗!   有种怪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林放又转向刘光:“多谢刘大侠相告之恩。若有用得着林某的地方,还请直言。”   刘光问道:“那你们还去武昌么?”   “自然。”   刘光急了:“杜增两日前放出话来,现下已秘密传言大江南北,朝廷武林!你们还往武昌去,不是白白送死么?”   林放淡淡看他一眼:“那刘大侠说,我们……该往哪里去?”   刘光认真无比的道:“辽东慕容氏。”   “哦?”林放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清泓,想去辽东么?”   我马上接口道:“不去,听说那边跟冰窖似的,极寒的蛮荒之地!”   虽嘴上戏谑,那怪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又看向林放清冷俊秀的脸,只见他长眉微锁,目光沉静。   我忽然醍醐灌顶般了悟了——难怪我觉得怪怪的——   林放对我说话的语气,淡淡的讥讽、不着痕迹的威胁和似有似无的关心,种种行事风格,好像……   我那英明神武的爹啊!   只见他嘴角微微翘起,却未说话——大约,我揣摩对他的意思了吧?   一旁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的刘恪忽然大声道:“你胡说八道!辽东草原比这里美多了!”   我偏头看着刘恪:“小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刘恪又开始咬牙切齿,我无视。   刘光急道:“林盟主,当今辽东慕容氏手握千里沃土,胸怀天下、求贤若渴。你们这样的出色人物,若去了辽东,才是大大的施展拳脚。他日慕容氏建国之日,可拜林盟主你为国师!可不比这腐败不堪的大晋强了许多!”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放手捏茶杯,玉一般修长的手摸索着茶杯边缘,脸上却是沉静如水。我颇有些忐忑,又有些得意,我们的大名,居然连辽东慕容氏都听说了……   “恐怕要让刘大侠你失望了!”林放道。   虽然我笃信林放一定不会答应,可听他这么说,我还是松了口气。   “辽东虽好,可林某是江东武林的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江东呀!”林放正色道,“哪怕,是死在……朝廷手里。”   ——————————————————————   初秋的清晨,天空明净浩远。小镇还在沉睡,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窄窄的官道上一片肃杀寂静。   未料到,离开这小镇,竟是刚刚结识的刘氏叔侄送别我们。   刘光仍然依依不舍站在林放身边,两人低着头轻声交谈。一旁两个护卫紧随林放左右——毕竟对刘光,我们也是保持防备的。   那刘恪倒是不计前嫌的晃到我身边,我假装没看到,跟小蓝两人眺望远方。   不过这小子今日换下了那套武士服,穿件白色大袖衫,倒衬得英姿勃发。只是他虽眉目与温宥相似,皮肤却比温宥要黑许多,人也显得更加跳脱——听说他刚满十五岁,比我还小两岁——总的来说,比温宥差远了!   “你砍杜增那一剑,是什么招式?”小刘恪忍了半天,终于问道。   我捡起根树枝,斜斜的随便比划一下:“喏,就这样!”   他瞪大眼,有些不甘心的望着我:“这么简单?”   “哼!”我也还他鄙视的一眼道,“高手过招,招式不重要,关键是人剑合一,你的剑出自你的心,懂不懂?”   他认真想了想:“不太懂,但是我觉得你说得对。你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战护法!”   我忍不住笑了,孺子可教嘛……说的话如此受用,还说得如此认真……   忽察觉到熟悉的清冷视线,我转头,果然见到林放已与刘光拱手告别,目光朝这边看过来,示意我们出发。   我朝他点头以示明白,朝其他几人道:“走吧!”再向小刘恪一拱手:“刘少侠,告辞了!”   他一双虎目紧紧盯着我。   没礼节的孩子,不去理他!   我和小蓝将刘恪扔在身后,并肩朝林放走去。   看着林放的脸一点点靠近,我心中忽觉有些惊讶和奇怪。我压低声音对身旁小蓝道:“小蓝,很奇怪啊!我现在能够很敏锐的察觉到林放的一举一动。你看,刚刚我即使背对着他,也能察觉到他的视线,看他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叫我们准备出发了!”   小蓝也惊讶的看着我。   我有些激动的说:“小蓝,你说这是不是传说中的……”   “奴性?”小蓝斟酌语句,打断我的话。   我默了默,小蓝,其实我想说的是“默契”啊!我忍不住恶狠狠的道:“小蓝,你家小姐我岂是……”   掌风,一阵劲霸的掌风。   直袭我的后背!   我心中一寒。   我的身后,不是……小刘恪吗?   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六师弟一脸惊诧飞扑过来,罗武神色惊动,而身边武艺浅薄的小蓝,也伸出手臂护在我身前。   我急速转身,看到刘恪双拳朝我击过来,面上却是探寻的好奇神色。   掌风虽劲,却没有杀气……   我心里一松,提气想要抵挡,却被小蓝抓住了手——   对了,我伤未大好,不能运功。   我垂下手。   刘恪双拳攻到离我心口不到一寸处,停住。而六师弟的剑也呼啸而至停在他面门处。   “啊!”发出惊呼声的,是小蓝,她面色铁青,双手抚住自己心口,喘着粗气。   只消一招,便可看出刘恪武艺虽不如我和六师弟,或者勉强可与二十四卫中的一人打成平手。   可相对小蓝来说,他还是算高手了。他的掌风和六师弟的剑气,足够震伤小蓝!   我压下胸中气血翻涌,想要上前一步扶住小蓝,却被六师弟抢在前头,将她抱在怀中。   不远处,林放等人都诧然回身,听得刘光骂了句:“恪儿,你做什么!”   “你……为何不出手?”刘恪看着我,急道,“我不是要伤她!我不过想看看你的招式武艺!”   我瞪他一眼,急道:“小蓝,要紧么?”   小蓝呜咽道:“……还……还好……”   我想要从六师弟怀中接过她,刚伸出手,却又被斜里闪出一个人影挤到一边——是罗武。   一向粗放豪迈的他,呆呆的站在六师弟和小蓝面前,道:“阿蓝,很痛么?”   小蓝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再回答。   于是罗武急了,瞪向刘恪:“你小子不想活了?”   怀抱小蓝的六师弟狠狠的道:“即便是辽东慕容氏,伤我战家的人,天涯海角,也让你不得安生!”   林放和刘光等人已经走了过来。刘恪猛然单膝跪地:“我不是故意伤她。若她有何不妥,你们只管打我,我绝不还手!”   林放扫视一周,停在一个护卫身上。那护卫精通医术,上前替小蓝把脉,后道:“盟主,小蓝姑娘内脉略被震伤,所幸伤她之人功力不深,小蓝调养三五日,应当无恙。”   林放点点头,对罗武道:“去给小蓝雇辆马车,明日到了武昌再好好调养。”   那刘恪还跪着,刘光骂道:“你怎么如此毛躁,若是要比试,直接邀请就是了,为何偷袭!”   刘恪垂着头,不做声。   我看向小蓝,这姑娘很识大体的向我摇摇头:“小姐,我没事……”   我对刘光道:“罢了,我们不追究了。”刘光感激的道谢,才让刘恪起身。   罗武很快寻来了马车,六师弟抱着小蓝上了马车。   我的胸口因方才提气,隐隐疼痛。   望着六师弟和罗武均是一副紧张神色,却有些欣慰——小蓝,也该嫁人了!   “多谢你!”刘恪看着我道。   他双眼依然是满满的愧疚。我心中一动——他多像,初入武林的我啊!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微微一怔,没有闪躲。   “小恪,行走武林不是那么简单,需得学会隐忍,学会察言观色。你这么毛躁,怎么能成大事!记住,无论何时,切记谨慎!”作为一个武林前辈,我语重心长的说完,看到他虎目中若有所思,似有感触。   “我走了!后会有期!”我翻身上马,朝他和刘光挥挥手。   “林盟主,记住我的话。永远欢迎你们来辽东!”刘光大声喊道。我看到林放微微颔首。   “后会有期!”刘恪的声音随风传来。   ——————————————————   一片密林森然。日光从绿叶间穿透,带着蒙蒙的莹光。我们十余骑从树林中呼啸而过,罗武驱赶马车,紧紧跟在我们身后。   林放说,刘光的话难辨真假。在未赶到武昌前,为策万全,我们需得加紧赶路。   今日傍晚,便可抵达武昌。我们在武昌设有分盟,应当可保周全。这片森林,着实有些过于密集。可是日头实在太好,暖暖和和的,连飞驰的马儿都劲头十足。   只是我万万没料到,我们竟是劲头十足的去赴死!   刘光的提醒,确实是对的。可是即使我们知道他的提醒,我们也必须赶回武昌。可是我没料到,不过一日的路程,竟是赴死之路!   一行人飞驰到密林深处,我耳中听到,虚空中传来的呼吸声。   极低的声音,长而缓的呼吸,刻意的压制着,声音却非常密集,竟似不下百人!听那内息,便知不乏好手!我骇然大惊,望一眼身旁尚无知觉的众人。   林放似有知觉,轻轻勒缰,马速稍缓,回头看我一眼,若有所思。   我比了个口型,他略略沉思,向我比了个手势,我点点头。   当下再无迟疑,我压低声音喝道:“统统往回走,在刚刚的山谷散开!武昌分盟汇合!”   十余骑的疾奔之势不约而同的一顿。骏马纷纷长啸转身。   我们的马都是非常好的北方战马,奔跑速度根本不是一般马匹可比。然而,对方的人马忽然从丛林中冒出来,速度竟丝毫不输我们的马。我和六师弟对视一眼——果然是杜增的人!   罗武搂了小蓝共骑一马,速度却慢了,落在最后,对方领头的人马,离他们不过丈许!   我心中一沉,却听一旁六师弟道:“快走!不要回头!”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身后,杀声四起。   前方,十余人从林中冒头,杀气弥漫。   六师弟长啸一声,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多多留言,谢谢支持!   我会尽量保证日更的!   十一快到了,该多多拔毛了。。。。   三十六、林放   “你们护送盟主先走!”六师弟声音传来,瞬间他已与那十余人战成一团。我一咬牙,与另外两名护卫围在林放身侧,策马往密林深处飞驰。   我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战清泓,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我知道这种情况,唯一紧要的,就是保护林放。   哪怕牺牲所有人,小蓝、六师弟、罗武等等,还有我自己。   因为林放就是江东武林。   身后,杀声渐密。   六师弟等人,牵制了对方大部分势力。但追击我们的人数依然众多。我们不得不弃马隐入纵深的山林中。   日头偏西,可离天黑依然还有很长的时间。敌人似乎善于追击之术,又似刻意将我们逼上绝路,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么大的密林,无论我们如何隐匿,甚至我们一度以为甩开了他们。可是不出一炷香时间,总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像噩梦纠缠不休,像猛兽一点点蚕食。   第二名护卫朝我们一拱手:“盟主、护法,保重!”他面色沉肃的抽出双刀,交叉护在胸前,转身背向我们,低声喝道:“你们快走!”   第一名护卫,已经在半个时辰前,留下阻击敌人,掩护我们三人。如今,这仅余的一名侍卫,也毅然要求留下——因为敌人的脚步声,已经太近了!   我深吸一口气道:“保重!”转身却见林放死死盯着那护卫的背影,双拳紧握。   我心口隐隐生疼——我知道,林放从不愿背弃自己的伙伴,虽然每个人都愿意为他而死。可今日,他一声不吭,默默跟着我逃亡,默许伙伴们一个一个留在逃亡的路上。他明白他是我们的希望,所以他只能这么做。   可是林放,心中难过吧!   我只觉得脑中一热,伸手一把抓住林放的手。他的手,一如他的人,冰凉入骨。   他慢慢转过头,看着我。   我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林放,我们走!我会保护你!”   林放,我已做好准备,做你身边最后一个倒下的人。   ————————————————————   天黑了。我们也跑不动了。   我俩躲入一个岩洞中。周围一片沉黑寂静。大约,我们是躲过去了?   我靠在岩壁上,林放坐在我身边。阴冷的月光从洞口投射,让人觉得这一日的逃亡有些不真实。   明明早上我们还是十来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到了晚上,就只余我们两人?   “如果他们找到这里,我就出去引开他们。”我坚定的道。林放没搭腔,黑夜中,我竟能感觉到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我。   “林放,我引开他们,你就往岩洞后面跑。刚刚我们看了,岩洞后面已是密林的边缘。这里离武昌已经不到三十里,只要跑过去,就安全了!”   “你忘了你如今不能动武。”他低低的声音传来。   “方才,不是已经动武了么?我没事。”我肯定的道。半个时辰前,我们终于被人赶上,我阻杀了五个人。   林放静下来。黑暗中,他冰凉的手忽然触到我的。我一呆,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的手,沿着我的手,缓缓向上,摸到我的肩膀。   我没能忍住,闷哼一声。他收回已经湿淋淋的手。   我的肩头早已被血浸透——大约在刚才的打斗中,伤口又裂开了。头也晕沉沉的,肩膀和心口一直隐隐作痛。   “就算你死了,我一个人也逃不出去。”他说,“我从来不做这种折本的事。”   你说得对林放,其实我现在,一招也使不出来了。可是林放,我们怎么办?等死吗?   夜色更深,月亮也隐入了云层中。无边的黑暗中,只能听到我俩轻轻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还是半夜,也许已经清晨。   我猛然睁开眼,看到天边有几颗星子,洗练的月光静静地照射着大地。   隐隐,又有脚步声,阴魂不散的传来。似乎就在洞口数丈许远处。   我想我真是不行了,敌人已经到这么近,我才惊醒!   我提气想要起身,却被肩头剧痛和胸口的阻塞感一滞,眼前一阵发黑。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然一抖——我竟真的,没有还手之力了么?   黑暗中,有人按住了我的手。   “清泓,记住,你要活着跑出去。”他的声音从未像今夜这般温和,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脑子里却不受控制的想起武林大会那日,他洁白的如莲花缓缓展开的笑容。   “你疯了!”我喃喃道,轻轻提起我的玦。   他的手顺着我的手摸过去,抓住剑柄,轻轻从我手中拿走了剑。   黑暗中有他低低的笑声,带着父亲一样的宠溺:“这回,清泓不要笑话我用拿笔的姿势拿剑了。”   “我说,你疯了?”我再重复一遍,伸手想要夺回剑,却被他顺手一带,轻轻怀抱着我,我竟然无法动弹。他没有武功,却比任何有武功的人还要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制住了我。   他轻道:“他们不会杀我。你明明知道,只有你走脱了,才能搬救兵回来救我。就算受伤的清泓,也比完好的林放要强啊!”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可是我从他怀中感觉到的,只有悲凉。   我紧紧的抱住他。他将头埋在我肩窝,我听见他在我黑发中深深吸了口气:“保重,清泓。”   保重,清泓。   我的泪水瞬间迸流,心口一阵剧痛。   来荆州后,我一滴泪也没掉过。哪怕当日杜增围城命在旦夕,我都没哭;哪怕久久盼不到温宥的消息心中早已想过无数种可怕猜测,我都没哭。   可现在,怎么无声的流着泪,抓住他的衣襟,不忍心放开?   他是林放啊,我们的武林盟主,朝廷御赐明威将军,那个一统江东武林让天下英雄闻风丧胆的人啊!那个坚毅的带着我们从军顽固抵抗杜增的人啊!   我怎能让他去赴死?   抱着我的林放微微一动,似察觉到我的心思,语气冷然道:“你忘了自己向我发的誓了么?”   记得。   绝不再欺瞒,绝不再违背,他的命令。   林放松开手,轻轻拍拍我的头,拿起剑,起身向洞口走去。   走到洞口,月光正亮,他忽然回头,看了我最后一眼,露出惯有的微笑。那云淡风轻的,让人仰视让人倾慕的笑容。   他的身影隐入夜色中。   不多久,林中隐隐传来一些惊呼声。那遥远的声音,却仿佛一根针,□我的耳朵,让我浑身战栗。   我体力恢复了些,慢慢站起。只见西边林子深处,隐隐有火光——林放竟然,能够只身跑出去那么远!   林中隐隐传来一些压抑的兴奋的喊叫。   “抓住他!哈哈!”   “休想逃!”   ……   东边,一片寂静,大约负责夜巡的人的注意,都被西边引走了。我咬咬牙,蹑行入东边树林。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去武昌搬救兵!赶快!   我只奔出了丈许,便停下。   我慢慢转身,听见远处有人低低喊了句:“抓住了!”   隔了这么远,我不知道为何,我听得这么清楚。   我看了看面前死一样寂静的树林,三十里外,便是武昌。   我忽又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叫,那是林放的声音,忍痛发出的。隔得这么远,可是我就是那么肯定,那是他的声音。他那样隐忍的人,一旦发出呼叫,一定是痛极!   我更加用力倾听,然后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我的错觉!   密林呼呼的风声,与斑驳的树影一同,将我的来路去路交织得光怪陆离。林放,还有那些追击的人,仿佛都消失在密林中。只有仔细眺望过去,还可以看到依稀的火把。   我苦笑,林放,你凭什么,让我舍下你?听到你一声痛呼,我都要方寸大乱!你和我,居然都以为,我还可以独自逃命!   你是武林盟主,我效忠的人啊!   你没有说,如果我真的到了武昌,你已经没命,我要如何?杜增的凶残嗜血,你我早有耳闻。可是你,完全没有武功啊!   星子和月亮苍冷的挂在头顶,身后的密林在风中凄厉呼啸。   我转身,肩头胸口已经麻木。我弯腰拔出靴中匕首,发足飞奔。   林放,兴许我现在是白白送死吧?兴许我跑了,真的能苟活于世。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弃你于不顾!   我想我也疯了。明明是去死,心中却涌起淡淡的安心和欢喜。   ————————————   远远的,便见到十数人立在林中,我蹑行着逼近。夜色如此的黑,可我还是一眼分辨出,站在人群中的,正是林放。火光下,隐约可见他一张俊脸面沉如水。   一个高大男子走到林放面前,哼了一声道:“这就是江东武林盟主?果真是个小白脸!”   旁边一名男子呵呵笑道:“将他交给元帅,可真是大功一件。就是那个娘们儿,还没抓到。”   高大男子笑道:“放心,我们这么多人,她必逃不出这片林子。”他逼近林放,竟然伸出手,一把捏住林放的下巴。   “约,长得确实不赖。”那男的笑道,伸手在林放面上摸了一把。   “放手。”林放的声音很平静。虽然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知他此时必是一副不怒自威模样!   那高大男人一怔,骂道:“他娘的,还挺会来事儿的。”   林放身旁两人忽然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林放没有挣扎。那高大男子猛然出拳,狠狠击中林放的腹部,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的脑中,什么东西仿佛瞬间崩塌了……   隐约听见他闷哼一声,身子弯了大半,头也低低的垂着。那群人哈哈大笑,那高大男子伸出手,一把抓住林放的发髻,将他的脸提起。   惨白如雪,却不屈的脸。唇角那抹暗黑的鲜红,仿佛刻在雪上,触目惊心!   我来不及将脑中崩塌的那些东西收拾好,身子已经先动了。   我使出全身力气,掠到那高大男子身后,周围人一片惊呼。   我的匕首,嗤一声插入他的背心。他甚至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   “我看你们谁敢伤他?”我朝劫持林放的两人,举起了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最近写的一些有点流水账   不知道你们是否有相同感觉   如果读得不爽,请直接跟我说,我周末找时间修改   谢谢亲们   我会努力保证日更的~~~不出意外的话~~~~~   三十七、受伤   林放的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我冲他笑了笑,他的脸色却很难看,嘴角那抹鲜血,在月光下湿腻刺眼。   周围人早已反应过来,顷刻将我围住。林放则被几个人拖着往密林深处跑去。我急了,挥动匕首想向他们逼近。   却被阻住。七八个人暴风骤雨般的攻了过来,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放等人渐行渐远。   在我杀了五人后,却再也没有一点气力,匕首被一人内力震飞,我也被剩下三人围住,坐倒在地。   “哼!臭娘们儿!杀了我们这么多人!”   “她就是战清泓?长得真不赖!”   “妈的,好多天没摸女人了,先陪我们玩一把!”   三个人凑了上来。我喘着粗气道:“好,我也打不动了。你们谁先来?”   他们倒是一愣。其中一个大笑道:“不如一起?”   话音未落,我扣动了腰间的机关。淬毒的银针瞬间迸飞,那三人的身体瞬间僵直,面带不可置信的神色,缓缓倒了下去。   没想到我竟真有一日濒临死地,爹给的暗器派上了用处。   我抬头,前方森林一片迷蒙。林放,你在哪里?   地上的宝剑在月色下闪着沉魄的光,寒华如水——是林放遗失的玦。   我慢慢爬过去,拾起玦。剑柄透着浸骨的凉,跟林放的手一样。   我要去救他,我一定要去救他!我以剑支地,缓缓站起。肩头的伤口又迸出血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走了几步,只觉天旋地转。   不行,不能晕倒,还没有救到林放!   ————————————————————————   月光莹白,灯火通明。一条深黑的小河蜿蜒开去,四处是荼靡的丝竹之声、秀丽的雕栏画舫。是了,这是秦淮河呀!   河水不深,才及我腰间。我在冰凉的河水中缓缓行走。   “小姐,你走这么慢,姑爷可等不及了!”小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不见其人。   我不耐烦的道:“催什么催,他都没给我写信,我才不见他!”   不对,我明明在荆州的,怎么又回到了建康的秦淮?   再抬头,四处已是雾蒙蒙一片,河水似已隐匿。前方却是一处方桌,隐约可见一个清俊的身影在桌前看书。我凑过去:“盟主大人,看什么书呢?”   林放抬起头看,嘴角竟有一抹鲜血道:“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总是受伤!”   “我不都是为了你的功业!你的理想!”我气鼓鼓的道,不由自主抬手抹去他的鲜血。   “贫嘴!”林放骂道,声音中却带了丝笑意。   我这才高兴起来,刚要说什么,却见林放忽然僵住,嘴里吐出的鲜血越来越多,缓缓向后倒去——   “林放!林放!”我呼喊着扑过去,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熟悉的溃乱感涌了上来,面前的书桌和林放都消失了,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许多尖利的响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落雁峰送别时上温宥绚烂跃腾的白色身姿、漫天呼啸的金色箭光、沈胭脂在我面前缓缓倒下、林放腹部被人狠狠击中朝我抬起惨白的脸……   “林放——”   我终于大喊出声。   睁开双眼。   一张明朗的俊脸出现在我头顶上方,挡住大半光线。他欢喜道:“你可终于醒了!”   我环顾四周,一间普通房间,我身上衣服已经换过,肩头的伤口有冰凉舒适的感觉——应当已经包扎妥帖了。不用说,是面前这人救了我。   可是……   “林放呢?你们救下他没有?”我急道。   他眼睛一暗:“我们昨晚赶到树林时,只见到你一个人躺在地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刘光走了进来。   “战护法,你好些了吧?”刘光面露喜色,“大夫说你是旧伤口破了,失血过多,加上身体还虚……”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挣扎起身,刘恪面色一紧,按住我的胳膊:“你不能起身……”   “前日与你们分别后,我们就收到消息,杜增又围攻了沔阳城。我觉得不对,想追上你们,结果在那密林中,只找到你一个人……”刘光歉然道。   我轻轻挥开他的手,“扑通”一声在床边跪下。两人都诧异的望着我。   “求你们,救救林放——”我慢慢道,“哪怕是我这条命,也可以拿去。”   刘恪有些怔忪的望着我。刘光一扫以往大大咧咧的粗放神色,沉肃的看着我。   ————————————————   三日后。   我打坐于房中,刘光临走前给我一瓶辽东疗伤灵药。辽东盛产奇珍,服了几粒下去,果然气血通畅,照这样的回复速度,大夫说我不出十日便可大好。   刘恪今日打扮得像个真正的燕人,扎了两个小辫,灰色的短衫笼裤,看着极其精神,甚至透着一丝稚嫩的野性。他双手端着我的“玦”,仔细端详:“果真好剑。你说这个剑,是一对,还有一只,对不对?”   “是!它叫珏。珏在剑器谱的排行,还在玦之前。”我心不在焉的道。   “噢?那珏在谁手上?”他颇感兴趣的问道。   我回过神,怔怔看着他,另一张与他神似的面容闪过脑海。胸中有些滞涩酸痛。   温宥,这个名字,竟似与我隔了很远很远。他深情而笃定的眉眼,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在落雁峰上使出的攻云剑法,如今让我想来,竟处处透着凄绝,不明缘由的凄绝。   兴许是,这些日子过于波折,让我胡思乱想罢!   “珏啊……”我道,“在我师兄手上。”   “噢!那改日去建康,一定要拜会他!”刘恪笑道。   我哈哈一笑:“以你们叔侄身份,拜会他只怕不妥。他可是朝廷命官,散骑常侍。”   “你师兄竟是朝廷中人。”刘恪想了想,“那……不如我们将他的剑偷出来一观?”   偷出来……好像我许久,都没有做这么肆意的事情了……忽然想到温宥脸上会闪现无可奈何的、不忍责怪的宠溺神色,我笑着点头:“好,一言为定!”   日头已经偏西。   我忍不住道:“阿恪,你觉得他们今日会回来么?”   刘恪瞪我一眼:“杜增的老巢岂是那么容易来回!为了帮你们,我叔叔这次可是掏了老底了!”   刘光和他不明数量的隐卫、以及我武昌分盟赶过来的数十人,在三天前就出发,追踪林放的下落。   而建康方面、扬州、江州、广州等地最精锐的力量,也在陆陆续续往荆州赶来。   自我和林放出道以来,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林放虽年纪轻轻,但这一年来,在江东武林声望已是如日中天。他若还活着倒罢,若是死了……   不!我深吸一口气。   他不能死。他不会死。   ——————————————————   华灯初上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黑色劲装男子浑身是血冲进来。   “战护法,人——救回来了!”   刘恪一把扶住我:“莫急,我扶你过去!”   我倚在刘恪身上,朝那报信的男子道:“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原本欲转身出门的男子脚步一顿,慢慢道:“他还活着。”   我胸中一滞。   边上的屋子里,站了数十人,大都全身浴血——可见他们经历过多么惨烈的战斗。见刘恪扶我进来,都点头致意。刘光站在床边,挥挥手,其他人都走出了屋子。   昏黄烛光下,床上躺着一个人,隐约可见他发丝凌乱。被单裹得紧紧的,上面有斑斑血污。   我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挣脱刘恪的手,扑了过去。   林放静静的躺在那里,脸色惨白得吓人。他双目紧闭,长眉微微蹙着。在他脸上,我极少见到这样痛苦的神情。可如今,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具死尸。   “原来劫持他的,不光是杜增的人,还有赵国威武堂。”刘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威武堂……可能对你们嫉恨在心吧,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晕迷。方才我手下的大夫已经给他看过,虽然伤得很重,但他们的人大约也不想真的弄死他,所以没伤到心肺和筋骨,你不用太过担心。”   “多谢……”我望着林放几乎透明的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林放,你受了多大的苦?你总是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现在怎么能不辩生死的躺在那里!我的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拥挤得令人疼痛。我几乎不忍看他,可又似着了魔移不开目光。   “你在这儿看护吧,若是累了,边上有床。你也有伤在身,勿要强撑。”刘光道,“我们先走了。”   “我在这里陪她。”刘恪嚷道。   “胡闹!”   屋内安静了。刘恪大约是被刘光拖出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长长的吸了口气,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   林放肩膀、胸膛□着,密布着交织着形状可怖的或青紫或暗红的伤痕,旧的伤口已经结痂,新的伤痕洒了一层密密的金创药。还有几处缠着绷带。   我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被子。   林放身体一直以来并不好。出任武林盟主以来,他每日也勤加苦练,比起以前被迫服食五石散时,已好了许多。可比起我们多年习武之人,又是真正的体弱。   他这样娇贵柔弱的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我对自己说,战清泓,你要赶快好起来,才可以替他报仇!   我擦了把眼泪,视线才重新清晰。重新凝视他的脸,白纸一样的脸上,还有许多血污、灰尘。大约刘光他们让人帮他换药,却没有帮他擦拭身体。   哪怕是在沔阳被围时,他无论一身白衣还是一身戎装,皆是风姿绰约。他从来没这样蓬头垢面过。醒来,必定会不悦吧?   我慢慢走到灶房,烧了锅热水,慢慢端到林放沉睡的房间。掀开被子一角,开始一点一点给他擦拭身体。   他棉被下的身子只着一条底裤,原本修长结实的腿上竟有几处焦黑的铁烙痕迹,腰间也有许多青紫,一双脚掌,竟然血肉模糊……   我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一点一点擦拭。   直到将他全身擦拭干净,我几乎已用尽全身力气。累极,困极,却睡不着。   我睁着眼,趴在他床边,怔怔看着他。看着他如雪的容颜,看着他微蹙的眉和苍白的嘴唇。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的眼睛肿涩生疼。   他的睫毛颤了颤。那轻微的一颤,却仿佛一阵凉风刮过,让我瞬间清醒,呼吸一滞。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双眸仅有片刻的迷茫,立刻看着我。   他的目光似有黏力,我竟移不开自己的眼神!我怔怔看着他,一如他看着我。   我仿佛看到月光突然从阴暗厚重的云层中腾跃而出,照亮原本幽黑静深的秦淮河。而波光闪动的河面下,什么极蓬勃极绚烂的东西,要破河而出。   我从未在林放脸上,见过如此温柔的、悲喜交加的动容神色。顿时,我觉得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却又无从说起!   他慢慢的,朝我弯起嘴角。那是他一向的自信而高雅的笑容,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逸。   我凑近他的脸。我想要跟他说,我们都活下来了,太好了;想要跟他说,我非常担心你;想要跟他说,你受苦了……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他,他的目光让我心中大定。他还是我的盟主,微笑的、高高在上的看着我。有他在,什么都无需担忧!   良久,我单膝跪下,双手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我垂着头,一字一句的道:“林放,我以生命起誓,穷我战清泓一生,都将忠心的追随你!杜增也好、赵王也好、皇帝也好,任何人想要伤你,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没有做声。   许久过后,他的手从我双手中慢慢抽离。   那冰凉的手,轻轻的抚上我的头顶。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jj抽了   偷偷爬上来更新   各位看官   抽了也要拔毛,谢谢   加油!   我爱你们,我爱写文,我爱更新   三十八、师父   刘光老大在这小镇的落脚地,是个普通的宅院。宅院中正朝南的房间,大大的窗户洞开着,日光便肆意铺洒进来,让这秋日的午后,金黄温暖。   屋内的大床上,林放仅着白色单衣靠在床上,膝盖上放了本书。他脸色已有些红润,一如既往的清俊绝伦。屋内一侧,刘恪极难得的也拿了本书,一双虎目难得的微垂着,倒也有几分静秀之姿。   可是,这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都比不上我手中的这碗鸡汤诱人。   这不是普通的鸡汤,这是战家山上最受我宠爱的厨子,日行百里,赶到这小镇,烹出的一碗鸡汤。在我的授意下,他将我爹视若珍宝、当今武林唯一一根极品千年人参,还有前朝大内秘宝九转灵芝草,已经逝世的医圣炼制的玉脂如意丹等等,全部偷偷挟带出来,加入了这碗不起眼的鸡汤。   在大夫又震惊又崇拜的表示这样的鸡汤能让林放很快复原还能比原来更强壮,且绝不会因为大补伤身后,我才放心的将这战氏鸡汤熬给林放。   当然,那深得我宠爱的厨子,也是既悲愤又骄傲。悲愤的是,这么多的珍品,一股脑全给一个不是战家的人吃了;骄傲的是,当今世上,再无人能像他一般,有机会烹饪出如此珍贵的鸡汤。   不过这鸡汤,还真是温香扑鼻,令人垂涎三尺……   我端着鸡汤一踏入林放的房间,一旁的刘恪就“啪”一声扔了那书,急急的道:“什么东西,这么香?”连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林放,都抬头看向我。   我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端着鸡汤走到林放床边:“老大,喝鸡汤。”   刘恪凑过来:“怎么这么香?也给我一碗么?”   林放抬手想接碗,我急了,道:“老大,你不要抬手,小心伤口裂开。我喂给你。”   林放看我一眼,依言放下手。   刘恪插嘴道:“大姐!盟主的伤口昨日就结痂了好不好!”   我盛起一勺,放到嘴边细细吹了吹,送到林放唇边。林放轻启朱唇,张口含住。一双清冽的眸子却看着我。不知为何,我忽觉得被他盯得脸上有些热,于是眼观鼻鼻观心,盯住我的鸡汤。   刘恪怒道:“你你你,没听到我说话么?”   我又盛了一勺,送到林放嘴边。   刘恪在旁边念叨:“也给我一碗!我听他们说很补,喝了功力都会精进不少!”   我放下勺子,看向这个愤怒的少年:“这鸡汤一百金都买不回一碗,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你还想喝?”   刘恪大喊一声:“你偏心!”   我呵呵一笑:“我就是偏心!”   刘恪彻底愤怒了,夺门而出——门外,很快传来破空之声——他每次发泄愤怒的方式,就是练刀。   我才不管他,笑眯眯的看着林放:“老大,我们不理他,你慢慢喝。”送了一勺过去。   林放张口含住。   含住不放,盯着我。   我有些奇怪,又不敢太用力拽回勺子,只得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老大,不好喝么?”   他眸色有些深沉,大约鸡汤太补,才喝了几口,面色更添红润。他慢慢松开口道:“泓儿,你也喝。”   “我怎么舍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碗一百金啊,喝了我会心痛的!”   他忽然笑了,说:“你把剩下的喝了。”   我还要分辩,却听他沉声道:“听话。”   有些……难以抗拒呢……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也很想喝。既然盟主发令,我是一定要遵守的。   我小心翼翼的拿起勺子,又小心翼翼的喝了三口,心满意足的舔舔嘴唇。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一直盯着我,冰雪般清俊的脸上,笑意竟然加深。   “老大!”我惊讶道,“这是第一次看到你笑了这么久呢?鸡汤不错吧!”   “嗯。”他看着我,“非常……不错。”   剩下的,我无论如何不肯喝了。好在林放也不再逼我,慢慢将鸡汤喝完。   喝了鸡汤,林放似乎心情颇好,顺道问了问我那厨子的情况,又问了问荆州一些风土人情。   我俩说了一会儿话,怕林放累着,我端着空碗起身,走出房门。   院中,刘恪扛着把刀,气冲冲的看着我。这孩子,过了这么久,还没消气么?   我走过去:“好了,不要生气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要体谅嘛!”   刘恪伸过头,在我身上闻了闻,很肯定的说:“你也喝了。”   我惊讶道:“你属狗的?”   他点点头,竟然有些得意。   我顿时觉得,其实我还挺难理解辽东少年的自尊心的。   “我说……”他忽然扬声道,还故意拖长,“其实你喜欢你们盟主吧?”   我呆了呆。忽然意识到林放很可能也听到了这句话,不禁又羞又怒,压低声音等着刘恪:“你胡说什么?”   刘恪更加得意:“被我说中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原谅你不给我喝鸡汤!”   “我才不要你原谅!”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愤然道,“你这个臭小子,你懂男女之爱么?”   他被我说得有点心虚,气鼓鼓的道:“我不懂,难道你懂?”   “当然!”我鄙视的看着他,“我对盟主,那是真心实意的崇敬之情,他就是我的老大,我的主上,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为了他,随随便便就可以去死。这种知己之情,是高于男女之爱的。你这么说,玷污了我跟盟主的感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刘恪白我一眼,“我去问他!”一溜烟儿似的冲进屋子。   我傻眼了,他要问林放什么?   我忙跟进屋子,林放面色平静朝我们看过来——我心中一松,太好了,看样子他没听见刚刚刘恪的浑话。   刘恪一屁股坐到林放床边,不说话。林放看看他,又看看我,道:“泓儿怎么了?脸这么红?”   “我没事……”   “他被我说中心事,自然脸红!”刘恪插嘴道。   林放挑挑眉:“哦?”   很奇怪的,他这一声“哦”让我的脸猛然变得更热了,心竟然突突的跳,快得让人受不了!   很想……夺路而逃……   我一把抓住刘恪的领子:“臭小子,今日不让你领教我破辇剑法我就不姓战!”   他身子一矮,竟然从我手中滑出,急急往门口奔去。   想逃?我也一头往门口奔去——   “嘭——”   “嘭——”   刘恪的身子忽然停住,我一头撞到他背上,他发出一声惨叫。我狠狠的摸摸额头——好痛!臭小子,为什么突然急停?   “泓儿,精神不错。”一把洪亮沉稳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我一把拽开挡路的刘恪,呆呆的看着来人。   他微笑着看着我,眼中满是疼惜。   “师父!”我一时悲喜交加,扑到他怀里。   他抚了抚我的头,松开手,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林放床边。   我迟疑一下,往门外看了看,空荡荡。   顿时有些失落,走回林放床边。   “文璇,你受苦了。”师父道。   “无妨。”林放微笑道。   “早知如此,我抗旨也要跟你们一起来荆州,兴许你就不会受伤。”师父自责。   “夏侯,这是我命中,该有此磨难。”林放平静道,“你身负重任,岂能擅离职守?”   刘恪知趣的退了出去,替我们掩上门。   师父又看了看我:“你也辛苦了。听说你重伤了杜增?”   我嘿嘿一笑:“可惜没杀了他。”   师父点点头,又朝林放道:“这次我带了大部分精锐过来。其他几路人马也在路上。何时动手?”   林放沉吟片刻道:“朝廷的意思是?”   师父说:“被你料中了——让我们跟周昉联手。”   周昉?这名字好耳熟,对了,曾听爹爹提起过,是梁州刺史。爹爹看得上眼的人不多。这人能被爹提过几次,可见不一般。   林放道:“终于肯有大动作了。”   “周昉军队已经开进荆州,估计还有七八日,便能抵达附近。”师父道。   林放点点头:“我们五日后动身,与他们汇合。先派几个人过去与他们接头。”   师父又问:“可有霍扬等人的消息?”   我心中一紧。   林放摇摇头:“没有。我在此地的消息极其隐秘,他们还不知道。”   “他们应该安全吧?”我问道。   林放对我笑道:“擒了杜增,便知道了。又要打仗了,泓儿,你愿意么?”   师父有些惊讶的看看林放,又看看我。   “愿意!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豪迈道,“你说男儿在世,只为大好河山。我说女子,也是一样的!”   林放定定的看着我。师父击掌道:“说得好!”   “那你先休息。”师父说,“明日再与你商议。”林放点头。   我尾随师父出去,还未走到门口,我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师父,子苏怎么没来……”   “等等!”林放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俩转身。   “夏侯,我还有话要对你说。”林放道。   夏侯看我一眼,朝林放走过去。我立在原地。   林放轻声道:“泓儿,你先下去吧。”   我满腹怀疑的走出房间。   有什么事,是师父可以知道,我却不能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抽风期间,坚持更新啊   可是点击率和评论锐减啊(从8锐减到4,其实也算不上锐减……)   这一章,偶们的林公子有变化了,大家看出来了么   嗷嗷,林放出手,谁与争锋啊   三十九、再聚   半年了,离开建康已经半年,未见温宥也已半年。我从一开头的苦苦相思,到差点生离死别,到如今,颇有踌躇。压抑多日遗忘多日的思念几乎要喷薄而出。   我却有点不敢问师父,他的消息。   他在建康好不好?他为何一直不给我写信?他这次为何没来?是不是皇帝不许他来,还是被什么琐事缠身?是什么人什么事,使他不能来看我?他差点死掉的未过门的妻子?   我站在三重宅门外,望着远处林放紧闭的房门。手上的玉镯在日光下近乎透明的绿影,胸中却被什么东西拥塞得满满登登。   门终于开了,师父走了出来。似有感应,他远远的就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脚步一顿,他扭身往一旁走了。   那些犹豫害怕顿时被我抛到脑后,我几个起落,停在他身边。   “在院子里还施展轻功做什么?”师父笑道,“走,我带你去见见跟我过来的其他人。”   我拦在他身前:“师父,温宥呢?”   师父顿了顿,道:“他走不开。”   噢,原来这样?   可是,我历经这么多磨难,林放也被人重伤,这么大的事情,他为何不来?   却跟师父问不出口。   “师父,温宥他,没出什么事吧?”   “……他在皇宫当差,很受皇帝赏识,温峤大人也是春风得意,极好。”师父平静道。   “那……他有没有……”我咬咬牙,“他有没有中意,其他的姑娘?”   师父沉默片刻道:“泓儿,子苏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   我当然清楚,没有人比他更坚毅,没有人比他更深情。那就是说,没有了?   我一颗心才放下来。   师父看着我:“如今大敌当前,整个江东武林同仇敌忾。儿女私情,应当暂且搁放。”   ——————————   因为人马尚未集齐,也要等待周昉大军,于是我们在这小镇继续盘留数日。然而刘光和刘恪叔侄却要离开了。   送别那日,我竟有些舍不得刘恪那臭小子。他在这里的这些天,给我增添了多少生活乐趣呀!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然后不明不白的被我瞎指使干这干那。   我对刘光的感觉也不错。毕竟紧要关头,是他仗义出手。我们欠了他一份极大的人情,他却不说有何事相求,也不强迫我们跟他回辽东。倒反而让人惴惴不安——这人情,总是要还的,行走江湖者,谁不明白这道理?   林放不能下床,师父带着我们相送。看着他们的人马渐渐走远,小刘恪很有良心的回了好几次头,我心中也有些感动。   “战姐姐,要到辽东来看我!”那小子远远吆喝道。   我呆了呆。我威逼利诱了这么多日,小我两岁的刘恪也不肯叫我一声姐姐。今日离开,却突兀的这么唤我。   “好!我一定来!后会有期!”我大声喝道。远远的,我想刘恪脸上一定露出了笑容。   ————————————————   这日夜间,我又捧了碗极品鸡汤,例行跑到林放的房间。   他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也能勉力下床行走,我甚欢喜。他似乎丝毫未受此次被劫事件影响,反而面上时常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可见盟主大人的精神果然强大异常。   照例,鸡汤他喝掉大半,我喝剩下的一点点精华。喝了汤,他照例捧了本书细看,我在一旁看传奇小说。   小刘恪没走时,还曾跟我唧唧歪歪,说我不该每夜与盟主共处一室。真是俗气!我跟盟主清白可昭日月!我就喜欢在盟主身边呆着,他身上好像有特殊的气息,让旁人的心也跟着宁静。   这个道理,刘恪自然是不懂,还往男女之爱上扯。我战清泓像是朝三暮四的坏女人人么?   看着看着,却又有些想温宥了。那些两人在一起时的亲密,那些让人心动的延伸和话语。   书有些看不下去,脸也有些热。还是出去走走吧!放下书,却见林放一双黑眸正凝视着我。   呃……我的反常这么明显么?丢人了。   “你气色倒是好得很。”林放道。   “呵呵——”我站起来,“我回房间了!”   “等等——”林放道,“你……有事?时间还尚早。”   我每日都在林放这磨一、两个时辰才走。今日才坐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难怪他奇怪。   我看着林放可称慈爱的柔和面容,心中一动。   或许,可以说给他听呢?   “那个……阿放,你觉得,子苏是个……嗯……专情的人么?”我问道。盟主这么聪明绝顶,看人眼光必定很准!想到这里,我期待的望着他。   他放下书,看着我,缓缓笑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啊?我奇道:“你不是很会看人么?你都看不准,还能指望谁啊?”   “何谓专情?”他目光灼灼,“男儿在世,牵绊太多。哪种程度,才算专情?如何很容易定性一个人是否专情,那我就想请问泓儿——”   他逼视着我:“你觉得我林放,可是专情之人?”   呃……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可是,盟主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对心爱的女子,必定会非常非常疼惜吧?他对下属都如此爱护,更不论自己喜欢的女子吧?   “我觉得阿放你是专情之人。”我肯定的道,“你的专情程度一定不亚于温宥。哪个姑娘若是成了你的心上人,必定幸福无比。”   他愣了愣,忽然笑了,笑得很欢喜。   “还是泓儿了解我。”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的道,“泓儿,你记住了。我若是中意了谁,就必定会让她,一生一世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不同于往日的清冽温和、内敛深沉,此时的他,竟有一丝肆意的张狂。就仿佛一副水墨山水,忽然显现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怔怔的点着头,虽然知道盟主只是跟我聊天,可在他的凝视下,我的脸竟然又很不争气的火辣辣起来,比方才更厉害!   哎,果真是,美人误国啊!   ————————————————————   三日后,我们收到确切消息,往西与周昉大军汇合。   集结在这小镇的四十余人,趁着夜色,往西而去。   这一路,我除了盟主护法,还多了一个角色——盟主的丫鬟。何其悲也!本来林放养病期间,我就一手负责了他的日常起居。而师父到来后,专门找了个时间,温和的暗示我,林放此次遇险,说到底我也有责任——身为盟主护法,怎能将盟主丢了?   于是师父嘱咐,除了要好好练剑,努力提高剑术外,也要在林放痊愈前多多照料,以赎己罪。   我欣然从之。   这些日子下来,我竟渐渐摸熟了林放的诸多习惯喜好——可见我确实有做丫鬟的天份。   譬如:林放看着清清淡淡的一个人,却嗜辣,每次吃饭无论什么菜他都不动声色平平静静,可筷子却多多伸向重口味的菜;譬如,他其实并不花很多时间去谋划策略,相反,很多时间,譬如在房间、在马车上,他都是在闭门养神。而在关键时刻,他才能异常精神抖擞挺身而出感染所有人;譬如,他其实对武学很有天份,看了我几页剑谱,竟能指出我的不当之处。要不是从小身体不好,几岁时又被仇人断了经脉,他绝不是今日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譬如,他其实是个很骄傲而孤单的人,即使与我师父,也不会过于清净。更多的时候,他宁愿一个人呆着——当然,他并不烦躁身边多了一个我。   我常想,就是这样清瘦孤单的一个人,在当今江东武林叱诧风云、威震四方,着实令人敬服!   每日清晨醒来后,我第一个去林放那里报道;一日三餐,我都陪着他吃;他喝过的每一口茶,都是我亲手烧的;他衣服破了,直接扔给笨手笨脚的我来缝。即使缝得不堪入目,他也照样视若无物的穿着,照样云淡风清的仙人之姿。一切一切的亲密相伴,林放理所当然云淡风轻,我也就觉得清白无辜。   我已习惯习惯安安静静的呆在他身边,内心安定。在他强大定力的感染下,我甚至不再为温宥的杳无音信而焦躁不安。我告诉自己,要相信,相信温宥的专情,相信我们的缘分。   只是,与林放这样的亲密,在温宥眼里,应该算过火吧?周博亲我一口,他都要发狂;我与另一个男子形影不离——哪怕是我们共同的武林盟主,他应该会生气吧?   可是温宥,你不在我身边。   我会想你,过于担心,过于想你。有盟主在,我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   一行人行了几日,终于抵达约定地点——沌阳。   虽已是深秋天气,此处却依然绿树葱郁,艳阳高照。一条碧玉般的大江绕着城郊蜿蜒而下,与蓝天白云相衬,美不胜收。   树下凉亭,立着个挺拔的男子。见到我们一行人马,快步奔过来。只见他约莫二十出头,一身戎装,样貌冷峻、精神抖擞、举止利落。还未走到我们面前人便拜倒,朗声道:“卑职在此恭候两位将军与诸位英雄与多时!”   我与师父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满意。从面前这男子气质风骨,便可见周昉治军的气质。   我们随着他翻越了两座山,眼前突显豁然开朗的巨大山谷。只见极低的云层环绕下,一片黑压压的军队正在操练,杀声震天、尘土飞扬。不同于沔州军的散落羸弱,这支黑色大军,仿佛一条蛟龙,浑然一体,赫赫生威!   隐隐可见一黑甲蓝袍将军,站在不远处高台上,负手而立。   我们随那年轻士兵走近,只见那黑甲将军铁塔般高大。还未等士兵通报,他便似有知觉的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的脸。只见他浓眉大眼、胡须荏苒,浑身上下杀气腾腾,双眸漆黑、精光四射。   “哈哈哈——周某平生最敬佩侠义英雄!林将军,战将军,诸位英雄,周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林放转变太快?   主要第一人称写文,很多林放的心理无法写道   不过我会在林放的番外中补充的。大约在十章后,默。。。   一句话,如果是林放觉得极好极好的女人,他能放手么?   今天到周三,五天日更。周四周五,我要去封闭加班了,可能不能上网了……   另外,明日更新的,是有些虐心的番外……   鞠躬   雁过拔毛,人过留评   谢谢   提前祝所有人十一快乐,中秋快乐!   番外温宥(上)   建康的秋,竟比凉州来得晚许多。直到九月将尽,瞥见满院的凋败落叶,我才了悟:竟已是秋天。   距我大婚,已经两个月。距她离开建康,已经快半年。   今日,是她十七岁生辰。这建康没人记得,只有我。不知她自己,记不记得?   我拿着珏,在庭院中,一遍遍练习攻云剑。自她离开后,这套攻云剑,竟被我练得比破辇剑法还要纯熟。   我原本并不喜欢攻云剑。这剑法虽灵巧脱俗,却并不适合男子。   反复练习,只因为,这是她自小学习的剑法。   一方白色棉巾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驸马……”公主一身宫装,静静站在我面前,“擦擦汗吧!”   我无言的接过那方巾擦去脸上的汗水。再睁眼时,看到公主面上露出微笑,我心中却没来由的烦闷。   “驸马,本宫明日想往西郊落雁峰观赏秋景,不知驸马……”   公主话还未说完,我却看到一个身影突兀的冲进庭院,来人面上表情焦急,却因公主在此不敢上前。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   “驸马,那边的消息。”   我定了定神,打开手心中的纸团,顷刻间竟有些晕眩。上面白字黑字触目惊心:身中两箭,重伤昏迷!   清泓,我的清泓!   熟悉的疼涩从胸中缓缓传来,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又受了伤?林放他们,怎能又让你屡犯险境?   纸团在我手中被捏得粉碎,眼前竟然有些模糊。   清泓,你这么艰难的时日,我却不能在你身边,不能像以前一样,抱住你柔软的身躯,让你不要害怕。   你是否会怪我?因为我这个没信用的傢伙,信誓旦旦对你说过:“万事,有我。”   你一定还记得。所以你会一封封信,不断的寄给我,虽然信里,你没有怪我。   你说:“子苏,我知道你一定很忙,才无暇写信给我。”   你说:“臭子苏,我就要去打仗了,你可不要太担心我。”   清泓,你一定不知道,我恨不得即刻插上翅膀,飞到沔州,到你的身边,与你并肩战斗;哪怕与你一起,战死在沔州。   可是清泓,我不能够。   如今,我连看到你,都不能够。   望着面前的信使担忧的神色,望着我身后欲言又止的公主。还有头顶上,囚笼般的建康的天空。   静静的站在这天空下,这庭院中,我忽然觉得自己想要发疯。   杜增大军和赵国军队重兵压境,沔州城兵力弱小。清泓,她身中两箭——   她会不会战死?我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她?   这个念头一生出,惊得我喘不过气来。   公主也好,家族也好,官职也好,皇帝也好……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想顾及。   如果清泓死了,我为何还要去管这一切?   我要去沔州!我应该去沔州!   寻回清泓,只有清泓!只要走出这里,只要离开建康,我便可携着清泓,天涯海角、浪迹江湖!再不用管这尘世的林林总总,再不用管什么皇帝公主,士族寒门!   这个念头像发了芽的种子,要引领着我,冲破眼前层层阻挠;这个念头,简直是个莫大的甜蜜诱惑,吸引着我!   我提起珏,快步往院外走去。   “驸马!”公主高声唤道,带着一丝惊慌的哀求。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我收拾行装,换上武士服,提起珏。   打开房门,冷冷的声音传来:“你竟不顾温家上下的死活么?”爹满脸怒气挡在门口:“你今日要走,便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她生命垂危……”   爹声音软了几分:“宥儿,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已是驸马,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是皇帝的女儿,还是王敦最疼爱的外孙!难道你要所有族人替你陪葬?难道你要让王敦找到向皇帝发难的借口?”   我心中一震,又是这个理由,又是这个理由!可是……   爹摊开手掌:“我刚收到消息,她只是重伤,无生命之尤,你大可放心。你若真的离不开她,待她回建康后,纳她为妾便是。公主生性宽厚温淑,想必不会阻拦。”   我抬头,却看到数步外,公主站在庭院中,面上满是担忧,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她的身后,晚霞鲜红,落叶满地。   我缓缓站起来,方才压抑不住的冲动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只有深深的苍凉。   “爹……方才,是宥儿糊涂了。”   真的是……糊涂了……   我早已尚了公主,背离了清泓啊!   ——————————————   与她相识,是在一年多前的夏日。   那时我刚从凉州返回建康几个月,爹已给我铺好了路: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一统江东武林,成为皇族有力的支持。   却偏偏跑出了一个林放,抢走了武林盟主之位;跑出了一个战清泓,搅乱了我的生活。   第一次遇见,她是少年打扮。那时我初出茅庐,竟以为她就是男子——结果一伸手,抓住了她的——她气急了,羞怒得不行。而我明明武艺高过她,却被她得手,一脚踢下屋顶……   可是她一定不知道,那晚我在地上,躺了很久,直到那只手不再灼热。   而那柔软的触觉,还有她比星子还亮的双眼,在我脑海里,一连几日,挥之不去。   那次以后,我不再懵懂,只要微微留心,便总能一眼分辨眼前人是男是女。所以后来,我在皇宫中遇到女扮男装的华姚公主时,我谨慎的低下了头。可是公主还是看见了我。   中意清泓,似乎就是从吵吵闹闹开始的。那晚,我竟然跟她一同胡闹一同醉酒,惊动了整个秦淮河。   她很不争气的落入水中,我却想都没想就扑下去救她。她在我怀中,明明怕水怕得要死,还胆大包天挑衅的问:“你唇上涂了胭脂?”   我差点被这个没脑子的姑娘气死了!于是生了捉弄她的念头,手上一松,她果然吓得哇哇大叫,整个身子贴着我,拼命抱紧我……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舒服。她紧贴着我,我竟然不想放开。   慢慢的,我想要她。   更多更多她的笑,更多更多她的淘气。   更多更多的她。   所以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失去她。   在广州时,我差点失去她。   当她被她日后的徒弟霍扬所伤,重伤昏迷躺在我怀中时,我差点不顾林放和师父的阻挠,杀了霍扬。   这个姑娘,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保护自己。每一次,都冲在最前头。像个男孩子,勇敢到犯傻的地步。   这样的姑娘,我怎么忍心,不去保护她?我怎么能够,不将她呵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可以。所以我对她说:万事有我。   后来,霍扬正式被纳入我们这群人。我虽知他是难得的人才,可想起清泓差点被他所杀,我还是有些恨意。却未料到,霍扬竟然会干脆的道:“她是你的心上人,也是我师父!”   无可否认,这话听着有些舒服。   抬头望去,却见清泓满脸通红。   不知怎的,我的心思就动了。我对霍扬说:“你知道就好。”   她的头垂得更低,她听懂了么?我的心意,我的,心上人。   可是我听懂了。那一晚,听到她有些欢喜有些忐忑的对小蓝说,说她的我。   她说:“我就是觉得他生得最好看,比文璇、比我爹还好看……”   她说:“我就想能跟他,这样永远闯荡江湖下去。把八州武林都平定……”   她说:“我们可以走遍大江南北,成国、赵国、西域、北辽、蓬莱……”   她说:“一人一匹马,哪里都可以去,去哪里都可以。”   哪里都可以去,去哪里都可以。   可是清泓,此时,我望着苍白的天,我却不能再陪你,哪里都可以去。   我原以为自己算无遗漏,我原以为一切不会那么难。若早知情势如此万难,我在江州时,便会带她走,离开建康,离开朝堂,也离开江湖。   我想光明正大的娶她,我充满希望,她亦是。我甚至早已想好,回到建康后,如果爹同意我娶她,只娶她一个,那便好。若是爹不同意,我便带着她,浪迹天涯。反正爹爹还有两个儿子。我甚至,做好了背离家族的打算。   所以我想,没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可我没料到,我还没来得及说出我的心思,我还没来得及安排一切,一切就已经注定。   大将军王敦寿宴,皇帝亲临。满堂宾客,觥筹交错。王敦却只将我叫到身边打量一番。   他对皇帝说:“华姚公主年满十六,她外婆一直嚷着给她寻一良配。”   皇帝抬头笑望着我:“大将军确实疼爱外孙。无妨,这宴席上多的是京中才俊。”   那一夜,我有些恍惚的回到温府。爹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于我眼中,却是没顶的绝望。   我毅然跪倒:“爹,我要娶的,只有清泓一个!”   爹愣住,叹了口气:“此事,又岂是你我父子可以左右?”   在我们父子间第一次漫长的相对无话后,我给爹磕了三个响头:“爹,恕宥儿不孝!”   爹猛然抬头,一字一句的道:“你要如何不孝?是要我温族人满门抄斩?还是要荆州战家被王敦当作叛贼剿灭?还是要王敦借此对皇帝发难,犯上作乱?”   我说不出话来。抬头,只见天边残月黯淡、星光如梦。   这建康的美丽的明月,原来从不曾慈悲的照耀过,我和清泓。   ————————————   我还记得,清泓他们离开建康那日,是个晴天。而我,竟然是替天子送他们离开的命使。   山峰上有许多人,他们都围着我,围着林放,清泓就站在人群中。我知道,清泓一直偷偷看我,她是否想要我,跟她说些体己话?   可是我说不出口。如果我温宥,能对清泓说,我三个月后要娶华姚公主……   我说不出口。   所以我不停的与身边的常侍、太监们说话。不停的说话,不看她一眼。   那天,林放一直静静地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林放脸上看到,悲悯的神色。   火红得耀眼的日头,蓝得刺眼的天空。山峰上这么多的人……每个人面上都是笑容。除了我和清泓。   许多人跃跃欲试,许多人寒暄客套。   只有我,心一直沉沉沉沉,仿佛要沉入落雁峰的谷底。   如果真能沉下去,也好。   终于,要给清泓送别。终于可以冠冕的直视她俏丽的脸。她今日一身男装,俊俏得过了头。她的一个侧脸一个眼神,在我眼中都美得夺人心魄。   我一点都不想念老官员给我写好的词。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属于我和清泓。   我端起酒,不顾其他人瞪大的眼——   “一祝将军,百战百胜、攻无不克。”   “二祝将军平安康顺,无病无痛。”   “三祝将军早日凯旋而归!”   清泓,你听到这些话,是不是会暗笑我说得太严肃老气?可是,这真的是我的愿望,清泓,你可知道。你背负了我俩共同的理想,踏上征途。可我却要转身背离,迎娶他人。   除了祝你平安,我什么,都不能做!   她强忍着泪水,喝光我所祝之酒。可她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我要努力捏紧拳头,才能控制自己不将她拥入怀中!   离别的时分,很快就到了。或许是林放怕我失态,或许是林放不忍再看我的颓丧,他让队伍,提前于预定时间出发。   他们渐行渐远。清泓在马上,连连回头,似乎跟林放说着什么,又露出个笑容。   我恍恍惚惚的想:今后,这笑容,将不再属于我。   眼看,他们马上要到转角处,转弯就再看不到。三五个月后,她回来建康,我将是别人的丈夫。   心中的疼痛再难抑制,旁边有人催我返回,我却见到她,终于缓缓回过头来,远远的看着我。   我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原来我就要失去她,我的清泓。就在此刻,就在此地,从此以后。   她就要去远方,她就要独自去做我们共同想做的事,身边没有我。   她的身边,再不能有我。   我的手茫然的摸到了珏。脑海中,忽然闪现她平日得意的卖弄攻云剑法的样子。一笑一颦仿佛就在眼前……   我望着头顶金黄的日光,冲破厚厚的云层照射下来。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句诗:   “花开半夏两相忘,一世浮云情如旧。”   这朵花,只开了半个夏天,就要凋零。   清泓,不管你何时归来,不管我娶了何人。哪怕今生注定两相忘却,哪怕你身边终会有一人,白首相伴——   一世浮云,我情如旧。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释然了。没有关系,一切都没有关系。娶了公主,也没关系;送别清泓,也没关系。哪怕今后再不能牵着她的手,唤她我最心爱的“媚奴”,也没有关系。   原本一切,就没有关系。我心中有她就好。我爱着她,就好。   我的玦轰鸣作响,剑气竟似要喷薄而出。那剑气驱使着我,长啸一声,一跃而起。   是的,清泓,这是你的攻云剑,一招一式,都将深刻我心。你的攻云剑,也是我的。   我冲到半空——我原本从不知道,原来清泓的攻云剑,也可以被我舞得如此磅礴凌厉!原来我这么难过的时候,舞动你的攻云剑,竟能让我如此畅快淋漓!   就好像,我从未离开,你再不离去。   一招一式,我看不清日头,看不清浮云。我只看到远远的前方,你捂住了自己的嘴。你的面上,一定饱含泪水,如同我!   最终,我落下。我朝清泓的方向深深拜倒,我不敢抬头。   我怕见到清泓不舍的目光,怕让她看到,我脸上的泪。   直到许久,我才直起身子,精疲力竭。   前方已经没有人影。   只有金黄夺目的日头之下,绵延苍茫的山峰顶上,万重云彩,寂寂浮动。   我将珏还鞘,回头却见所有人面上都讪讪的。大约是我的脸色太难看,他们都不说话。   我不在乎,转身就走。   王东安赶上来,劈头盖脸的道:“子苏,你今日为何如此失态,公主上次就问起战姑娘的事。若是今日之事又传到公主耳中……”   我“砰”一声将珏掷到他脚边,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今日子苏已失了最心爱的女人!亲手送走,亲手断送!今生今世,再无回旋余地!皇家折损一点点体面,又算什么?难道我已发狠将自己的一颗真心踩在脚下,还不能肆意这一回么?”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被略略虐到一下   如果被虐到,愤怒的用评论砸我吧   ————————   明日更新正文   番外温宥(下)会过一段再写   四十、谋略   当晚,梁州刺史、振武大将军周昉,便在沌阳江边中军大帐,设宴款待我们。   说是设宴,不过是有肉有菜有白饭。沔州当日被围时,守城将军府中还有大鱼大肉。可见这周昉治军,还算严明。   我喜欢治军严明的统帅。这样将士们就不会白白送死。   众人闲散了吃着饭聊了聊,林放就坐在周昉左手边,看两人聊得倒挺投机。倒有几名将士好奇师父天下武功第一的身份,话题一直不离开武艺。得到师父指点一二,又皆叹服。   我自顾自在一旁吃菜。   经历过沔州之战,我早没有战前的兴奋和热血。活下去,杀更多的敌人,这在战场上,才是真理。我不象林放,机谋出众。我唯一骄傲的,便是武艺和勇气。   林放的方向,就是我的方向,这样很好。   正将筷子伸向一盘红烧肉,却听得师父含笑道:“我这清泓徒儿,如今也是在剑谱榜排名第一。你们使剑的,也可以与她多多切磋!”   我夹起那块硕大的红烧肉抬起头,只见所有人包括周昉的目光看向我。   不过师父,不是温宥排第一么?您老人家帮我吹牛也不能这么吹啊?   还没得及向师父澄清,只听周访宏亮声音道:“战将军武功盖世、勇冠三军,的的确确是我大晋当之无愧的第一女将!”   我讪笑着点点头,不得不放下那块肉,拱手道:“大人您过奖了!”   眼角余光,却瞥见对面一个肥头大耳的将军,夹起那块我心仪的肉,美满的嚼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惋惜,一旁一个年轻将军站起来道:“在下仰慕战将军已久,不知将军可否赐教?”   我一愣,周昉哈哈大笑:“青瑜!想不到你平日闷不吭声,今日却如此洒脱!对对对,你年纪也不小了,不愧是我周昉的副将!”   那青瑜面上红了红,目光灼热的看着我。   我一下子傻了……望着满桌微笑的将军们,原来我……其实也蛮有魅力的么?   正要起身应战,却听一个含笑的声音道:“她上次所受重伤刚好,不便动手。还望这位将军见谅。”   我看过去,只见林放淡淡的微笑着。   周昉咦了一声:“听说是被杜军高手金箭所伤?”   我点点头,余光瞥见那青瑜坐了下来,却依然朝我投来一个微笑。我忙偏过头去。   周昉又道:“那高手被杀了。”   “啊?”我惊呼出声,连林放都有些吃惊。   “是被重刀所伤。尸首被挂在沔州城门上。”周昉微笑道,“妙哉妙哉!杀了他,杜增如断一臂啊!”   林放慢慢笑了,道:“的确妙哉!不知他们是否抓到凶手?”   周昉高深莫测道:“江东武林高手,又岂是普通官兵能抓到的?”   我顿时心情大好,师父脸上也泛起笑容。   周昉话锋一转道:“诸位曾在沔州击退杜增大军,重伤杜增。如今沔州又已落入杜增手中,各位可知具体情形?”   我们摇摇头。   这一路过来,已风闻沔州失陷。可具体怎么失陷法,我们却不知。只听说杜增大兵压境,那沔州宣恺将军不战而降!   为了守城,我们死了多少人?可宣恺一个不战而降,在沔州倒下的将近两万人马,就不过是一堆无意义的枯骨!   周昉肃然道:“你们可知原沔州副将高建华?”   我惊道:“难道是他?”   周昉点点头:“他降了杜增。而后回到沔州,与杜增里应外合,不费一兵一卒,吃掉沔州!”   饭毕,周昉挥退众人,只留青瑜、林放、我和师父四人。   桌上一张地图。   周昉点点头,副将青瑜便指着地图,给我们讲解如今形势。   “杜增大军如今龟缩在沔州、武当、扬口三处。”青瑜道。只见那武当位置与沔州平行,扬口却在两处背后的北方,相聚约莫百里。要去扬口,只有两条路,沔州、酉水河。”   “我们如今与沔州相隔一百五十里。”青瑜指向沔州南边一处。   “杜增主力在沔州,共两万人。武当五千人,扬口五千人。而探子回报,他的粮草,也在扬口。”   “杜增狗贼诡计多端、骁勇善战。此次我率两万人马,一万步兵,一万水兵,一百五十只船。只可智取,不可硬打。”周昉微笑看着我们,虎目生威,“我军有两处战机。”   我笑道:“扬口的粮草,自然是一处。”   周昉点点头:“战将军说对了一半。”他又看向师父和林放。   师父仔细端详了地图,手指向扬口西南四十余里处:“不是扬口,是这里!”   那处,是酉水河。只是听说酉水河水流极其湍急,自古以来都是天险……   我心中一动。   周昉击掌笑道:“夏侯大侠果然目光如炬!还有一处?”   这下连师父也不知道了。   林放看着地图,伸出修白的手指,慢慢指向沔州东南沔水上游某处:“清泓,是否还记得凤樟堤?”   我干脆的摇摇头。   林放还未回答,周昉已再次击掌:“林将军,此言深得我心!”连一旁的青瑜的目露钦佩。   我很郁闷的拽了拽林放的袖子:“哪个凤樟堤?”   林放微微低头,看了眼被我拽住的袖子。   师傅咳嗽一声,我忙缩手——对了,这里有外人!   一旁周昉仿佛没看见,依然目光炯炯看着林放。青瑜看了我一眼,宽厚的笑了笑。   这些男人!怎么回事?我不过抓了林放的袖子!再说,他全身除了那里,我都看过好不好!那日一时冲动帮他擦拭全身……   想到这里,忽然脸一热——那日实在是,热血沸腾过了头,冲动啊冲动,冲动是邪魔!   “凤樟堤,距沔州不到三十里。到沔州的第三日,我便向沔州诸将询问过此地。他们说,有千人把守。一旦有变,即刻能向沔州警示。沔州守军半个时辰以内便能赶到救援。”   我一拍脑袋:“噢!对了!”   其实我还是没能想起来是哪个凤樟堤,但样子还是要做的。   周昉又道:“只是这两处。其一,酉水河水流湍急河面极宽,船只不能通过;其二,杜增派了两千人镇守凤樟堤。如果只是半个时辰时间,就算我们围攻沔州,就算我们决堤放水,水流也不能在半个时辰内,尽没沔阳城。”   林放微一沉思,望向周昉笑道:“如果以精锐力量迅速决堤,将军的大船正好可从南城门偷袭;如果有武林高手能够强渡酉水河,运兵偷袭扬口……将军,你说杜增是忙着自保沔州城,还是会出救凤樟堤,抑或救扬口呢?”   周昉哈哈大笑道:“一直听闻林盟主智谋无双,今日一见,老夫才知所言不虚!”   林放颔首道:“将军深谋远虑,总揽全局!林放也钦佩不已!我等也不过是这种近身相博的场合,能有用武之地。能为将军尽绵薄之力,实在三生有幸!”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开始商议具体兵力布置。青瑜和师父也是一副热血沸腾模样。商议到半夜,这次进攻的各个细节终于敲定。   我对周昉多了一丝敬佩,不光是因为他跟林放一样的谋略,还以为他竟然能对我们,如此推心置腹、知人善用。他安排我和师父带士兵强渡酉水河,强渡过后,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至于夜袭扬口的任务,就交给我手下诸将。”周昉笑道,“你们每一个可抵千金,可不要用在乱糟糟的攻城过程中!”   其实……我们要是真去攻城,除了勇猛点,肉身,也躲不过箭雨吧!   我于是对周昉印象更好。   师父带来的其他精锐,则被分配跟随青瑜,偷袭凤樟堤。凤樟堤位置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恰恰是精锐高手的用武之地,说以一挡百,都不为过!   一切都已布置完毕,周昉忽然朝我和师父深深鞠躬:“此役的关键,就托付两位了!”   呃……其实他说得有点夸张了,但我还是略微有些感动。   师父拱手道:“将军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我也道:“将军言重了。清泓不懂兵法也不懂计谋。清泓有的,就是匹夫之勇和一身武艺,必定全力以赴,不负将军所托!”   周昉看我一眼,声音铿锵有力:“清泓此言差矣。你可知,你们几位中,老夫最佩服的是谁?”   这还用问么?我看了看林放,却发现他目光温和的看着我,略有笑意。   “你以为是你们盟主?”周昉摇摇头,“不!老夫最佩服的,是你,江东武林盟主护法、游击将军战清泓。”   我张大嘴——我?!   不、不会吧?虽然我这个人,出生武林名门,长得据说也不错,还是夏侯门下高徒,现在也是有地位有声望有战功——可是跟师父和林放比,我承认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这样子说,我岂不是有功高震主的嫌疑!   周昉认真道:“清泓,林放和夏侯大侠的的确确是难得的大英雄。可是你是否知道,我们行军之人,最崇敬的是什么?”   “武艺?”他摇摇头——那你干嘛欣赏我?   “谋略?”他还是摇摇头——也对,要不他肯定最欣赏林放了。   周昉肃然道:“是精神。”   他目光扫视我们一周,最后停在我身上,接着说道:“英明的智谋或许可以决胜于千里之外,高强的武艺也可以勇冠三军。”他顿了顿,“然而,只有精神,无畏的精神,才能激励一支濒死的队伍,才能凝聚人心、创造神话。清泓,当日沔州城之战,只有你,怒吼着掀翻敌人的登云梯,震慑三军;只有你,在我方已露颓败之势时,不要命的出城刺杀杜增,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说你是匹夫之勇,我却不以为然。按老夫说,除了无畏的精神,你还有无人能及的霸气,激励三军的恢宏霸气。战清泓,你天生就是军人!”   众人一阵静默。   我有些热泪盈眶……原来,还有人这么看我……我是不是该,骄傲一下?   再不同于以前极易得意的我,此时,我心中只有深厚的感动和欣喜。   师父摸摸我的头。青瑜直直的的看着我。   周昉看向林放:“若不是因你是林将军的臂膀,我真想邀你来我帐中,做我麾下第一女将!”   我一下子从那热血温情的气氛中跳出来,忙摆手道:“谢谢你的赏识!只是清泓已发誓,一生追随林放!”   周昉点点头:“也只有林盟主这样的人物,才堪得起清泓这样的俊才!”   不知怎的,这话却比之前夸奖那番话,更让我得意起来。我拽拽林放的袖子。他没有看我,嘴角却微微翘起。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期间,不能保证日更……   更新时间随机,谢谢!   四十一、渡江   红色的日头从层层云彩中翻腾而出,蓝色的天幕无比澄湛。灰白的飞鸟经过,清脆的嘶鸣让人精神一振。   军营如同一只潜伏的野兽,早早就苏醒。晨练的士兵们排着整齐的方队,不断变换着队形,杀声震天、朝气蓬勃。   我和师父寻了个无人的角落。这里有大片的空地。师父在上面丈量出二十丈的宽度,插上小旗——这也是我们需要跃过的酉水河的宽度。   我竭尽全力,也不过能跃起十一二丈左右。师父轻功略逊于我,约莫七八丈。所以我俩联手,应当是能应付的。   只是酉水河极为湍急,我们需得配合得十分精密,才不会有生命之忧。   林放一早便带着我们其他精锐,与青瑜等人汇合、演练。因抢夺凤樟堤也是重头戏。我想大约林放和周昉还是存了那个念头——如果我们烧粮草、周昉从南面水路强攻沔阳没有成功,那么他们是想水灌沔州城吧!   那样的话,整个沔州城几乎都会死伤殆尽——还有城中隐匿的霍扬等人!   所以我们一定要成功!我望着二十丈开外地上的小旗,暗暗下定决心。   虽然还有三天时间准备,可练了一上午,我跟师父的配合已经相当纯熟。只是法子却异常凶险,稍有异动,师父兴许就会被酉水河强劲的水流冲走。我们又想了半天,却已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到晌午时分,林放到过来看我们。   “如何?”他询问道。   “想是能够应付了。”师父道,“只是苦了泓儿,她不会水,却要连续跃过二十丈。稍有不甚,就是死路一条。”   “不会水?”林放有些诧异,“确实无其他人轻功可用?”   我有些不高兴了:“阿放,会不会水不重要。因为我根本不会失手。”   林放一挑眉:“口气倒很大。”   我道:“要是子苏在这里,就好了。他水性极好。”   师父和林放都静了一下,没答话。   “我再去检查一下绳索。”师父道,转身离开。   只余我和林放两人。   林放看着我道:“你要是真的落下水,我就……”他沉默了一下。   我奇道:“你会水?”可是他会水,也抵不过酉水河的湍流啊!   “我就替你报仇。”林放说。   “怎么报仇?”我笑道,“难道你还能把酉水河怎么样?”   林放没有笑,略略有些傲然的道:“湘江在荆州西北被湘女堰两分,其东南支为沧江,其西南支为酉水。若是你真的落水再寻不着。我就去湘女堰,填平酉水源头,改了它的河道,从此荆州再无酉水。如何?”   我崇拜的看着他:“盟主,你实在是太有气魄了!”   “所以为了半个荆州的百姓不失去水源,你最好不要落水。”林放说道。   明明是开玩笑的话,可是他脸色偏偏又很正经。   我呆了呆。   心里暖暖的,似有细流经过,而那水流的源头,就是林放。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还是那么好看,眉目如画。白皙的脸上,微微透着青寒之气。他静静的站在那里,静谧却不失锋锐;华美而不失肃然。   他与我对视着,目光清亮的与我对视。我感觉有些怪,却说不上来哪里怪。   慢慢的,在他的注视下,我的脸竟有些热。可他依然款款注视着我,没有丝毫窘迫和异样。   我的脸腾一下子炽热起来,内息竟然有些紊乱。我一把抓起地上的绳索:“盟……盟主,该吃饭了!”我指了指远处,炊烟已经升起。   “嗯。”他低低应了句,在我身后道,“我的话可记住了?”   我只觉得自己的内息更乱了。胡乱点点头,大声道:“盟主,我好饿,我先行一步!”   施展轻功,朝前方奔去。   心,怎么这么乱呢?   好像林放的每一句话,都很容易让我感动;   好像他每一次隐忍下的关心,都让我欢喜。   我明明,是将他当成我的主上、我一生要追随的人!可为何,会有现在这样微微欢喜微微挂念的心情?   可是,我已经有温宥了啊!那个温柔的热血的最最关心我的男子。战清泓,你不可以这样!   想到温宥,我心中忽然满满的。不同于方才的欢喜、骚动,想到温宥,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满满的湖水,慢慢的溢出。   虽然已经许久未见温宥,可仔细回忆他的模样,却知道他还在我心中某处,微笑着看着我。   我已经有温宥了。那个与我共过许多患难,那个悲痛欲绝的抱着我的男子,那个将我抱在怀中亲昵的男子,那个在落雁峰上为我舞出攻云剑的男子。   方才的悸动,渐渐消去。就好像那挠心的细流,慢慢消失。温宥于我,是深深的一面湖,已在我心中生根,不可分离。   我不该胡思乱想的。虽然林放对我的关心和亲近,比对其他任何人都要多。   可是,我是他最心腹的下属,不是吗?   我不该胡思乱想。林放是怎样的人物?我怎胡思乱想与他的男女关系,怎可如此亵渎他?   我已经,有温宥了。   我停住脚步。原来我已经奔出二十余丈。我回过头。   只见耀眼的阳光下,林放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不清表情。   ——————————————————————————   三日后。   夜色黯淡。这片丘陵上寂静无声。   我和师父以及另外一名偏将带领的八百人,是出发的第一支队伍。我们动身后半个时辰,偷袭凤樟堤的青瑜一千人,也会趁夜色出发。   以烽火为号。无论扬口和凤樟哪一处得手,周昉水军都将强行攻城。所以我们最好,两处都拿下。否则水军攻城,必定还是一场硬仗。虽有胜算,却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八百人静静的矗立在山丘边上。高的将军威严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他哗一声抽出佩剑,月光下银芒闪耀:“诸位儿郎!”   “杜增狗贼!多年来割据荆州以北已久,杀我大晋命官、辱我荆州百姓!然而此贼骁勇善战,屡战屡胜;又与赵国奸贼勾结,试图从荆州叩开我大晋门户!此等奸贼,既是荆州之耻辱,又是大晋之毒瘤!荆州儿郎一向彪悍勇猛,外抗奸贼,内除流寇!今日偷袭杜增粮草,要强渡荆州第一天险,要以区区八百人战两千。谁能完成,唯有我荆州儿郎!”   周昉顿了顿,复又看向夏侯颖和我:“儿郎们,可知他们是谁?这位女将军,便是在沔州城只身跳下城楼,重创杜增、我大晋皇帝御封游击将军战清泓!这位英雄,是战将军师父,江东第一高手、建康兵马总教头夏侯颖大侠!今日天险,二位英雄会施展绝世武艺,带着你们,如履平地!有如此英雄相助,诸位儿郎,扬口必破之!”   ————————————————————   已是掌灯时分。   偏将领五十人在最前,我和师父紧随其后,身后是大队人马。约莫行了两个时辰,从树林中穿行出来,只见面前豁然开朗。今日云层很厚,不见月光。一片暗黑草地的草地之后,是一条湍急的河。   水声极大,在这安静的夜晚,急急促促的仿佛敲打在你心上。如同战鼓的催促,又如同雷声轰鸣。   远远看去,河面确实约莫二十丈。对岸的树林寂静无风。尽管这样,我们一群人还是身着黑衣,蹑行到草地里,伏下身子。   我和师父对偏将点点头,上来两个士兵,帮我们把绳索绑好。另有十名士兵,也绑好绳索,一切就绪。   我和师父屏气凝神,矮身到河滩上,距离湍急的水面不过一丈。   河面二十丈,于我们,不过是顷刻间。然而也是顷刻间,也将耗尽全部能力,若是坠入河水,便是死路一条。   师父站在我前面,突地直起身子,以极快的速度连踏几步,原地拔起,直直往河心扑过去。   那巨大的水声像是被我们踏在脚下,属于河水的绵软气息直扑鼻端。我落后师父一个身位。约莫到了河中心,师父力竭俯冲,双手交握举起,我一脚踏上去,借力再次跃起——   师父手上力气竟然极大,我竟然连翻两个筋斗,借力一扑,眼看对岸已近——   够不着!竟然够不着!我脑子里一个机灵,刚刚在那边岸边土地有些湿润,莫非这几日附近下雨涨水了?所以多出这一两丈?   还差一丈多,我却力竭了。   我脑子里一空,眼前树林、河滩、河水都是昏黑一片——   其实只是一刹那,我脑海中电闪雷鸣——河岸边,水应该不深吧?就算我不会水,应该也无大碍吧?   眼看就要踩在水面上。   “什么人!?”却未料到面前忽然一声怒吼,迎面刺过来一杆枪。   我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如此感谢杜增士兵的袭击。   我原本有些散乱的心一下子兴奋起来。竟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最后往前一扑,双手抓住那根枪,与那士兵一起往对岸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前最后一更了   十一期间可能不能更新。   话说,搭乘地铁,看到特警哥哥,衣服也很帅,人也很精神呀   萌……   提前祝大家十一快乐、中秋快乐!   开开心心出去旅游吧,回来再看文。。。   四十二、情意   只听得那士兵低呼一声,我俩双双摔在河滩的泥石中。还未等他有任何动作,我靴中匕首已插入他的胸膛。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心里仿佛被塞进一小块棉花——那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圆脸还有几分稚嫩。   我屏息抬头,只发现自己身边立着十数个年轻士兵,皆手持长枪大刀,团团将我围住,黑夜中,只看到一双双晶亮的眼。   我猛然回头,只见暗黑的河水冒着冷气,却哪里还有师父的身影。   我一把抓住腰间那根粗绳索,奋力往后一拉。   一道刀光直扑我面门。   我的剑比那刀光更快,一剑将它拦腰斩断。惊呼四起,我左手再奋力一拉,只见偏离我所在位置下游大约七八丈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水面直冲出来。   我心中大喜,只见那人跃过来五六丈,复又要跌入河中。我欲再次发力助他一臂之力,却听到有人低呼一声:“砍断那绳索!”   四五道刀光朝我手上挥舞,三四柄长枪前后刺过来。   我大怒,此时师父离岸边还有六七丈,正是命悬一刻之际!我左手松了绳索,玦已在手,光芒大作!   杀招连出,七八个士兵顷刻在我身边倒下。余下四五人站在原地竟没有动弹,呆呆的看着我——杜增的兵也不过如此,生死关头,发什么愣?   我闷哼一声,左手用力抓住绳索,往前方跃出七八丈——   一条人影从水中飞出,跃过水面,堪堪落在岸边。   我心中大定,朝剩余几人举起剑。他们转身就跑,我迟疑一下,冲上前去,一剑一个,他们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   他们,大约是杜增出于小心,放在这里的一小支队伍——毕竟这样地形偏僻,而且自古天险无人能过!一般人不会在此设防。只是这十几个人,万万没料到这远离战场的酉水河,竟然就是他们送命之地吧?   转身,只见师父已将他身上连接对岸的绳索缠在树上系紧,大力抖了三下,对面隐约有黑影涌动。我解下和师父相连的绳索,与他并肩站在绳索后。   “你的剑,比离开建康时,狠辣了许多。”师父说。   我没作声。其实我自己也有察觉,沔州之战后,我似乎就跟偏爱杀招。   战清泓,你现在算是,杀人如麻了吧?   “用刀吧!”师父的脸在月光下带着惨淡的决绝,   “原不知你竟能将剑使到如此境地。只是剑已束缚了你,你更适合用刀,定会更加酣畅淋漓!假以时日,为师和温宥,也难是你的对手!”   用刀吗?   和霍扬一样,野兽般杀气腾腾?我有些心动,也有些忐忑。   这算是,师父的肯定么?   我笑道:“师父,我还要嫁人的。刀那么血腥,不如剑斯文好看呀!”   他却没有笑:“胡说八道!”   一个士兵轻轻落在我们面前。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九个士兵沿着我们连起的绳索,悄无声息从对岸爬了过来。他们身上绳索与对岸相连——绳桥变成了十个。   更多的士兵爬了过来,也有一两个不甚落水的,悄无声息的被酉水带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只有奔腾的黑色酉水,依然在夜色中呼啸。   最终,所有士兵在我们面前站定。   偏将站在我们面前,一拱手:“二位,多谢相助!我们这便往扬口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又听那偏将道:“周将军即将水路攻打沔阳,还要仰仗两位!请两位速速返回,静候烽火讯号!”   十条绳桥,他砍断九根。在我们回到对岸后,砍掉了最后一根。   只许胜,不许败,这是周昉给他们的死命令。   我和师父目送八百儿郎在夜色中迅速消失。   ——————————————————————   树林乌森森的,月牙儿又隐入了浓淡混杂的灰黑云层中。林中无风,却依然潮冷刺骨。虽然面前的树林静得像死物,却依然有飞鸟被惊起,尖啸掠起。   我喘着粗气,和师父停步在林子边缘。   树木是黑色的,人也是黑色的。有兵士迎上来,将我们带到队伍中。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越过了黑压压的人群,才来到周昉面前。   “二位奔走一夜,辛苦了!”周昉朝我们点点头。林放拢袖站在他身后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幸不辱命!”师父低声道。   周昉的黑脸上绽放笑容:“甚好!只要扬口一破,杜增必定首尾不能兼顾!哈哈哈!”一旁的将领们都面露喜色。   一旁林放道:“现在是二更。按照原计划,我们等到三更。只要凤樟堤和扬口有一处有烽火传来,我们便从水路强攻!”   众人皆点点头。   我抬头朝北边和东南分别望了望,蓝黑的天空依然一片静默。   “夏侯、泓儿,你们先歇息一下。”林放淡淡道。   我望着他,想把他的脸看清楚,树林中却太黑了。只能看到他一双晶亮的眸。   哎,老大,之前你不是很担心我落水么?怎么我好歹平安归来了,你却没点喜悦之情呀?   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期待,我呆了呆,伸手“啪”一声脆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下,师父、周昉、林放还有身边几个将士全都直直看着我。   我没理会他们,恨恨的想:战清泓啊战清泓,之前林放关心你的安危,你就往男女之情上胡思乱想,已经对不起温宥了!如今见他淡淡的没有关切之意,你怎能有些失落呢?   他是主上,他是老大,他是盟主大人!身为爱将心腹,战清泓,你也该有点宠辱不惊的气度——我朝自己说道。   这样想畅快了许多,我抬起头,却只见林放已跟周昉走远,清瘦的背影与周昉的虎背熊腰站在一起,却不失挺拔丰俊。   他怎么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判断这念头的对错,却见林放停住脚步,忽的转过身来。   漆黑的林中,只能隐约看到他清润姣好的脸部轮廓。可即使这样黑,我却偏偏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   是在……看我么?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滞了一下,而后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点点填满。有些酸,有些甜,有些痒,然而更多的,似是不知所措的慌乱。   他扭过头去,与周昉低声说着什么走远了。   我的脸却不可抑止的越来越热,我只得低下了头。   战清泓,你他娘的有病啊!   我再次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不大,却使上三分力,疼得半边脸似要即刻掉下来。   我捂着脸抬起头,林放等人早已走远,只有周围的士兵们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如他们身边的树木般寂静矗立着。   ————————————————————   “温宥,温宥……林放,林放……战清泓,你不是已与温宥定了终身么?可这几日,为何又被林放的一举一动惹得忐忑不安?   你是不是中意林放,不喜欢温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咄咄逼人的问道。   我想要大声喊道:“不是!当然不是!”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那极其熟悉的清脆声音有些得意的道。   我气急,哑着嗓子无声的道:“你胡说!我最喜欢温宥!我跟他约好,要去闯荡江湖的!只是他如今太忙,忙得不理我了!他不会不要我的!”   那声音又道:“他这大半年也未给你一封信,必定是中意了别的姑娘!”   “你胡说!”我恨恨的道,“他是最好的男子,最好看,武艺最高,他视我甚重,绝不会辜负!”   “他娘的,你是因为温宥冷落你,所以才喜欢林放的吧?”那声音骂道。   “不是!我不喜欢林放!我已经有温宥了!”我恍然大悟道,“我认出你的声音了!你是、你是、你是战清泓!”   战清泓?   我不就是战清泓么?   “泓儿……泓儿……”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   我猛然睁开眼,骇然坐起,面前那人忙避开身子,才没被我撞了个满怀。   “做噩梦了?”林放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我没做声,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这一梦,竟是冷汗淋漓。一睁眼却偏偏看见他。   他从怀中掏出手绢,递给我。我没接,“腾”的跃起,上前几步,背对林放,指着不远处火红的天,豪气万千的道:“都开始攻城了,你们怎么不叫我!”   耳边,原来早已杀声震天。   “半个时辰前,扬口粮仓、凤樟堤均燃起烽火。”林放在我身后道,“再过一个时辰天亮,沔阳城当破。周将军说了,让你和夏侯好好休息,攻城伤亡太大,他舍不得你二人受伤!”   我拔出玦:“攻城怎么能少了我?”拔腿便走。   身后林放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从无攻城经验,上次沔州也只是豁出性命守城。你好好呆着,不要乱跑。”   我转身,月光恰好照在他脸上,那清俊无比的脸上,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双眼却锁住了我,暖暖的。   他的双眼从来平静无波,即使面含笑意,眸中也是若有若无的疏离。可曾几何时,这双眼在我看来,却是温暖的,永远带着一丝笑意。无论我做什么,都知道有这样一双漆黑的眼,看着我?   那双眼中,是否有被惊动的情意?   还是,只是战清泓你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把他作为主上的关心,看成了男女之情?   半睡半醒时听到的声音说得对——战清泓,你是因为温宥冷落你,所以才胡思乱想!   你已经有温宥了,你却心里有鬼!   我回头,不再看他。   “不!我要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我要去攻城!”   我快步离开,身后的树林,一直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期间没能上网哦,十来天没更新了   今日好不容易写出了一章   先放上来将就看着吧   十一期间收了不少评论,很高兴   谢谢亲们!   我也喜欢上了自己这个故事,慢慢写哈你们慢慢看   有什么问题随时提出来   四十三、杜增   火光像一把尖刀,割裂了原本深黑的树林。我还未走出林子,便已睹见那被火映红的半边天。出了林子,下了山坡,便是沔水,大约因为凤樟堤放水,原本的河岸早已不见踪迹。大大小小船只密布河面,在灯火下,将沔州南城门团团围住。   那坚固的黑色城门早已破败着洞开,源源不断的兵士从登陆后涌进城门。城楼上都是人,一柄大旗迎风展开,火光下可见一个遒劲的“周”字——他们已经攻破了南城门!   而喧沸的厮杀声怒吼声鼓号声,极远,又极近。   水色火光中,最大一艘战船还靠在此岸。我提气跃上船,士兵举枪便拦,认出是我,安静的让路。我走到穿头,一身明光铠甲的高大将军转过头来:“战将军醒了?”   “是!周将军,战况如何?”我走到他身后,望着已如破筛子般的沔州城。   “已是囊中之物。”周昉笑道,虎目生威,“只看儿郎们能否生擒杜增了!”   我大喜,道:“清泓愿随将士入城!”   周昉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老夫本让你和林放在林中休息,静候捷报。可林放说你必定呆不住。林老弟,你果然将心腹爱将料得分毫不差呀!”   我呆了呆。   身后那人慢慢走近,声音平静:“她性子是有些跳脱,不过的确是勇猛无畏。”   这话,到底是夸奖还是批评?我盯着他的衣摆,心中刹那纷乱了一下。   他走到周昉身边,与周昉一同看着对岸的火光,复又转头对我说:“沔州城已破,兵士们已与守军在城中巷战,你好好呆着。”   周昉也道:“二位且随老夫进城吧!清泓可愿贴身保护我二人?”   我精神一振,原本缭乱的心思抛之一旁,用力点头:“本是清泓分内之事。”   ————————————————   说是保护他二人,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保护。周昉自有三十护卫,将我三人护得严严实实。这三十护卫虽然定不及师父的二十四卫武功卓绝,可也是森然肃杀、气势逼人。   船靠岸,我们下了船。一路丝毫未收到杜军阻拦,径直从南城门穿城而过。东边天空已微白,从南城门外到城中心郡守府邸,只有满地尸体和忙着清点物资、收拾战场的活着的晋军。   满地黑红的血,或干涸,或鲜热。我们穿行于城中大道,不断有将士来报周昉:   “报——已夺西城门!”   “报——内城杜军已往城北溃逃!”   “报——东城门已夺!”   “报——我军已从北面包围北城门!杜军败兵被围堵在北城楼!”   ……   堵死了北城门——杜增最后的退路,全城已尽在周昉掌握。即使是一生峥嵘的名将周昉,也忍不住意气风发的与林放相视一笑。   “报——发现杜增狗贼!”浑身血污尘土的兵士仆倒在地,“他们手上有人质!”   周昉眉一挑:“可是我军将领被俘?”声音骤冷,似有怒意。   那兵士静了半瞬,头也不抬的道:“说是武林盟主的人。”   一个念头从我心中冒出,一段时间来已经以为毫无希望,此时却又重燃了信心。   是霍扬,还是六师弟?两拨人都已与我们失去联络许久。霍扬等人我相信一定偷偷隐藏在某处,可六师弟、小蓝、罗武等人,被我和林放丢弃在逃亡的路上,只怕已凶多吉少!   可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出霍扬被人胁迫的样子,直觉告诉我,被俘的,应当是六师弟、小蓝等人!   想到这里,我急道:“人质中可有女子?”   那兵士抬头看周昉一眼,周昉点头,兵士朝我道:“的确有一女子。”看了看我,又补充道:“与战将军身量相仿。”   小蓝!   我顿时忧喜交加,急切的看向林放。他转头看我一眼,面上不见任何悲喜。   周昉沉吟片刻:“去看看!”   ————————————————————————————————   天已大亮。头顶是碧空万里、悠悠流云,飞鸟从低空掠过,扇动着干净的羽毛。与这明媚的天光相衬的,是经过一夜杀戮,凋零破败、血尸横流的寂静沔州。   往北城门的路上,四处可见破碎凌乱的尸首。风呼啸刮过,将插在尸首上的周军战旗吹得呼呼作响。天地间仿佛只有蓝红灰三色,蓝的是天,红的是血,灰的是城墙和活人。   凤樟堤夺了、扬口烧了,整个沔州城都在我们控制之下。四面八方的厮杀声在天亮前都已消息。只有一处,这一处,同样寂静,情势却是剑拔弩张,超过三千周军,已经从各个方向将北城楼团团围住。周军疲惫不堪却又跃跃欲试,只想在这一小撮苟延残喘的敌军身上,发泄最后的怒火、欢庆多年来大晋对战杜增的最大胜利。   可是双方都不能动。   直到我们的到来。   我们一行三十余人来到距离北城楼二十余丈处,只见对方仅余二十余人,站在城楼瞭望台上。夏侯颖正与青瑜,领着兵士与城楼上人对峙。见我们前来大喜。   “想必杜增万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会落到如此境地。”林放忽然道。   师父、青瑜等将都点头称是。   周昉目不转睛的望着城楼,闻言点点头,轻蔑的笑了笑。   瞭望台早被巨石砸得七零八落,四周的城护墙早已被打掉,只有一个光溜溜的平台,让他们几乎无可藏身之处。我急切的探头望去,原本想要寻找小蓝等人,却被一个身影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他太慑人夺目,往那里一战,竟是千军万马之势!   那黑衣黑甲的高大将军扛着一把巨大的刀,迎风而立。即使蓬头垢面、衣衫破败,仍然自有一股慑人之威。相隔这么远,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带来的压迫感——我有内力尚会如此,想必其他兵士更是不敢直视他的勇猛之姿——难怪他们这么点人,也能在城楼上坚持这么久,也不光是手上有人质的缘故吧?   循着他身周望去,我心里一紧!八个熟悉的身影一字排开跪在地上,每人身后站着一个名士,手握一把大刀——即使他们身着囚衣,有的甚至低垂着头,我也能分辨出那是六师弟、小蓝、罗武、还有其他几个我手下的兵士!   “娘的!”我怒骂道,一把抽出“玦”,冷寒的剑气从剑身透过剑柄传到我手上,而体内的真气似被这寒气为之一震,竟似要喷薄而出,“玦”瞬间有雷吟之声。   “慢!”身旁林放忽然低声喝道。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按在我握剑柄的手上。   一旁的师父转头看了看我们,嘴唇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   我慢慢抬起头,他面沉如水,眼眸如星,定定的看着我。那双眼中,是我熟悉的坚定。而那冰凉的手,不带丝毫内力,甚至不够有力,只是轻轻的按住我的,一动不动。   “交给我!”他忽然低头,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他离得极近,他耳后柔软的黑发甚至贴上我的脸,一如他的人,柔和而坚定。   我汹涌的内息渐渐平息下去。   他放开手,我却从他眼中看到明显的悲悯。竟然是悲悯?柔和而苍凉的悲悯?   他朝周昉拱手,平静的道:“将军,请务必营救他们!即便今日因此放走杜增,林放愿以整个江东武林向你起誓,必定天涯海角追杀杜增!定叫他活不过三个月!”   我平复的心情轻易被他突兀的恳求和承诺激得再次汹涌。   周昉却没做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   林放静了片刻,又道:“夏侯大侠原有二十四卫,协助我平定江东武林。如今二十四卫折损殆尽。林某这许多日来,也只见周将军麾下三十护卫,能与昔日二十四卫匹敌。”   他忽然说这个,大家都有些迷茫。周昉静静的看着他。   林放笑了笑:“此次战役杜增军队已被彻底摧毁,即使杜增不死,他日也难成大气。林某必定还是会辞了这官职,回去做武林盟主。江州三十多家镖局,一年经营也有数百万钱之巨。二十四卫既失,林某也无人手管理如此多镖局。不知周将军三十护卫可否帮林某管理其中十五家?”   周昉默了片刻,忽然抚须大笑道:“林将军知道周某囊中羞涩,明明是要资助老夫,却偏要挑这当口,求着老夫收下!老夫岂不是趁人之危?”   林放笑道:“不对!这镖局本就是要送给周将军的。林某之前不过在十家和十五家之间犹豫,毕竟是数万钱财,林某也并非大方之人。只是与将军相处数日,林某想清楚了。这天下是晋室天下,万民的钱财,自然也是晋室的钱财。林某一统武林,只愿为国效力。赠与将军,也是向皇帝效忠!”   周昉哈哈大笑,道:“传令下去,让杜增把人放了,我让他们出城,看他们能活几日!”   传令兵依言朝北城楼奔去。   我顿时又欢喜又心痛,十五家镖局啊!原觉得周昉是盖世大英雄,可是英雄原来也是要吃饭。看了看林放和师父等人,他们面上却都淡淡的,没半点不舍颜色。   我拽了拽林放的袖子——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袖子却任我拽着,一如多日来自然而亲密的相处。   我忽然觉得畅快,心中重燃对他的崇敬和不舍。   忽然觉得之前的尴尬纷乱一扫耳光。他依然是我无所不能的盟主,而我是他的狗腿心腹。   没有男女之情,没有三心二意。只有共同的目标和努力——就这样,以后就这样下去,甚好!   “啊!”一声惨叫突兀的响彻整个北城楼!我猛然抬头,之前城楼上,一个跪着的身影缓缓倒地——鲜血如注从他的脖子喷射到天空——而颈上,早已无头颅!他身后站着的士兵,一脚将他的身躯踢倒,低头,舔了舔刀刃上的鲜血。   原本被周昉派出传令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朝城楼上扬声说出我们的条件,也被这惊变吓得停住脚步。   “三军退避百丈,在北城门准备十五匹好马,否则我们杀光他们、同归于尽!”有内力深厚者在城楼上高声道,声音瞬间传彻整个北城。大约是见我们许久没有同意他们条件,他们也被逼急了!竟然下了杀手!   与此同时,站在小蓝身后的兵士,高高举起了刀——那是他们,无声而残忍的威胁!   我几乎可以清晰的看到,小蓝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小蓝!   我心中大急——杜增啊杜增,你到穷途末路也是如此咄咄逼人么?定睛看去,只见周昉沉着脸,手上青筋暴出——周昉又岂是受人威胁之人?杜增如此境地,竟然还敢威胁三军?   “周将军!不可!”林放忙一拱手!   “周将军,请看在他们昔日也为沔州之战出力的份上!”连师父也拜倒。   “哼哼哼——”周昉冷笑三声,目光阴沉的抬头望着城楼上矗立如山的黑甲将军。   一旁青瑜昂然道:“林盟主,杜增乃我大晋心腹大患!今日必不能放过他!为夺这沔州城,我军也死伤万余人!而近年来,被杜增杀害的朝廷命官、良民百姓又岂止万人?今日,林盟主手下英雄即便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   林放静默着,甚至连我都犹豫了——杜增的命,值得用六师弟、小蓝等人的命来换吗?   林放看我一眼。   他慢慢说道:“青将军说得是。数日前,是这些人守护牺牲,林某才得以逃脱杜增和赵国威武堂的追杀,捡得一条命。只是林放任江东武林盟主、任朝廷明威将军之日,都曾发誓,绝不弃下任何一命同伴的性命!”   我剑如闪电,踢开青瑜的刀,剑已架在周昉脖子上。师父一杆长枪威武生风,护住林放,挡住周围数十将士的刀剑。   周昉双眼圆瞪,脸色酱红,冷笑道:“好!好!好!林将军,周某错看了你,你竟然挟持朝廷命官!”   “周将军,我只要我属下的命!”林放静静的道,“而杜增的人头,三个月内必为你奉上!”   情势一触即发——   在这生死关头,却听得城楼上忽然一片惊呼。   我们都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城楼上杜增手下众人皆尽色变,而原本挺立的杜增,竟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一个做普通杜军士兵黑衣打扮的男子,手拿一把大刀,紧贴着他的脖子。   那男子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却听得到一字一句的道:“你们杀啊!杀一个看看,看看杜增在我手上还能不能活!”   声音无比冷酷,无比轻蔑,轻蔑两军这数千人的存在。却惊得城楼上下一片安安静静。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对不起,隔了这么多天才更新   我自己都觉得罪孽深重!   下周会尽量改变这个状况的   主要快到年底了,我们太忙了   还有,下周四到周日,我要去九寨沟旅游啦,哈哈哈,那几天铁定是不能更新了   周四前争取再更新   谢谢大家的支持   我一定会努力写好,回报大家的点击、留言、打分   多多留言把   四十四、惊觉   情势扭转实在太快!   我忍不住颤声在周昉耳边道:“将军,那是我徒弟,霍扬。”   想不到他潜伏多日,竟在在紧要关头,一举制住杜增!那城楼上十多个杜军兵士,还有几个,是我们的人?   周昉闻言挑眉道:“林盟主和战护法麾下,的确藏龙卧虎。”   猛听得一阵大笑,从城楼上传来。隔得这么远,我的内息却被那笑声惊得有些凌乱!我忙压抑下翻涌的气血,只见身边诸人也是尽皆色变。林放身子晃了晃,一张脸纸一样白。师父伸手,一把扶住他。   那笑的人,是被霍扬挟持的杜增。   然而霍扬竟然纹丝不动,刀往杜增脖子上贴了贴,骂道:“笑什么笑?”   有人高声道:“放了我主公!”听声音竟是之前喊话的内力深厚男子。他说:“否则我即刻杀了这几个人!”   我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眼角余光见到林放挥了挥手,我收起架在周昉脖子上的刀:“得罪了!”他看我一眼,没做声。   我手指依然抵在他腰间要穴,他纹丝不动。   城楼上,霍扬伸腿踩住、手起刀落、复又将刀架在杜增脖子上。所有动作瞬间完成,一气呵成。   即便强韧如杜增,此时也忍不住嘶叫出声。如同受伤的猛兽,在猎人的圈套中发出震怒的痛呼!他一手捂住被砍掉的五根手指的光秃秃的手掌,血流如注!   如此惨状,我都觉得后背发凉!   周昉却赞了一句:“好!”   却听霍扬很不合时宜的以无比鄙视的口气,对那之前出言威胁的高手道:“你杀呀!他们的命,我不在乎!”   城楼上竟是一片安静,只有杜增粗重的喘息,隔这么远也能听到。那兵士竟似被霍扬的漫不经心的威胁震慑住,竟不敢再出言威胁!   整个北楼上下,三军内外,只听得霍扬冷酷声音道:“放了他们!”   没人答话!   霍扬似乎低笑了一声,抬手在杜增背上拍了一掌!杜增又叫了一声。   我想起霍扬曾经让我吃过的苦头——杜增好歹也是当世名将,却被霍扬折腾得两次在三军面前惊痛出声!   “放我们出城,我们就放了他们!”杜增开口了。   我在周昉耳边道:“即使让杜增出城,他也活不长了!”   周昉点点头。   ——————————————————————   沔阳城夜色渐深,明明是午夜时分,这座城却仿佛刚刚苏醒。   整座城,浴血的城。大部分战场已经在午后已被打扫干净。此时,酣睡了半日的将士们皆是神清气爽的聚集在郡守府。   盛宴。   我怀疑沔州获救的官员百姓们,几乎要倾尽财产为我们办这庆功宴。明明战火荼毒了大半座城,可在这获胜的当晚,官员们依然可以找出几十个盛装美女,手端各色奇珍佳肴,从郡守府黑红色的门廊后鱼贯而出。   周昉当中而坐,师父被推坐了左首第一位,依次是林放、我、霍扬。右首则坐着青瑜和其他几位将军。沔州城几位高级官员早被杜增屠杀殆尽,只有几位低级官员,陪坐在下手。   今晨,在一夜鏖战后,杜增身负重伤,带着十几个亲卫逃出沔州城,其余数万大军,皆葬身沔州。小蓝等人获救,虽皆是身受重伤,却无性命之忧。而沔州外,我们的势力和周昉的势力皆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着被霍扬重伤的杜增。   林放说过,杜增活不过三个月。可我觉得,他其实一个月都活不到。   “昨夜之战,终于剿灭杜增叛军,除掉朝廷心腹之患,实在诸位之功!”周昉半眯虎目,端起酒杯。   众人忙举杯,我们一干武人皆是笑着一饮而尽。那几个官员却讪笑着连连称赞周昉领军有方。周昉倒也卖他们面子,与他们饮了几杯,那几人顿时面上容光焕发。   “霍少侠英勇不凡,今日青瑜才知,林盟主麾下,深不可测!”青瑜朝霍扬举起酒杯。霍扬点点头。   另一位将军——我认出正是与我和师父强渡酉水河的偏将,忽然扬声道:“但照我说,林盟主麾下第一猛将,却非战将军莫属。”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都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尤其是那几个官员,此时更是一改之前回避的目光,大刺刺直视着我。   我却因偏将的“猛将”二字,想起自己劫持周昉的举动,看了周昉一眼,却见他面上含笑,看不出喜怒。   “将军何出此言?”有人问道。   偏将面色肃然,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末将早就听说战将军沔州之战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然而不怕的罪战将军,之前我终究是不太信的——不信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可直到昨晚强渡酉水,见到战将军浑身浴血瞬间斩杀数十人,那情景……诸位将军、大人,末将不太会说话,只知道那晚最先渡江的一批士兵,都跟我一样,觉得战将军的样子,才是我从军之人该有的样子!”   他话音落下,众人皆是拊掌称是。有官员提议道:“周将军,下官建议应当上报朝廷,封战将军为我朝第一女将!”   众人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我顿时有些脸热,有些不安。转头看了看林放,他低声道:“不必惊慌,你应得的。”   有人出声赞道:“战将军不愧是江湖剑谱榜排名第一,武功、智谋皆是出众啊!”   一众官员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云云。   这就有点吹牛了!我笑道:“这我可不敢当。我只是排名第二,我师兄温宥,才是剑谱榜排名第一。”   见众人都愣了愣——他们没听过温宥的名字?难怪,毕竟这一年他甚少走动江湖。我补充道:“他日你们见到温宥,才知他的的确确剑术高过我许多。”   青瑜迟疑道:“清泓所说,可是温峤大人第三字,温宥温子苏?”   我点点头。说起他的名字,心里却是软软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子苏,我就要回建康了。再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战事和情绪,我们安安心心回到,我们二人的建康。   林放忽然道:“周将军,不知大军下一步是驻扎此地,还是回原来的驻地?”   此言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周昉笑了笑,正要回答,却听之前赞我排名第一的人又出声道:“难怪战将军不知自己已排名第一。温宥兴许剑术卓绝,但他已尚了华姚公主,皇家驸马已不是武林中人,这第一的位置,自然归战将军了!”   原本望着周昉的林放忽然转过头,看着我道:“泓儿!沉住气!”   他俊秀得过头的脸忽然离我很近,让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他。   可是,那人的话偏偏那么让我听得那么清楚,一些词句闪过我的脑海。   静静的,仿若轻风掠过。   温宥……尚了公主……皇家驸马……   那不是轻风,那是惊雷,从我耳边掠过。   怎么可能?温宥绝不可能,与别的女子?我一把甩掉林放摁在我手上的手,从矮几后一跃而起。   我已到了那人面前,他似有些吃惊的望着我。   “你说……温宥,他尚了公主?”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人呆呆的望着我:“眼睛……眼睛……”   “是不是?”大堂里静静的,只有我腰间的“玦”震动如龙吟。   “……是。是,末将也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已是八月间的事了。”   我只觉得自己耳间隐隐生疼,一直疼到脑后。而又有梗塞的钝痛,从胸中蔓延开去。那感觉,像是被人在胸中心中塞进一块巨石,还偏偏往心的最伸出塞进去——那是一块尖石,棱角分明让人血肉凌厉。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如死一般寂静。我抬眼,眼中却朦胧。扫视一周,大家似乎都在看我,可我却辨不清他们眼中的含义。   其实我一直都是辨不清的,不是吗?所以才一厢情愿以为这些日子来温宥的杳无音信不是他的意愿;所以才故意无视师父和林放的欲言又止;所以直到今日才惊觉发生了什么!   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在我生死搏命的这些日子,温宥,你在建康,发生了什么?   一把清亮的声音划破我的思绪:“泓儿,回来。”   我有些混沌的转头,只见林放已在矮几后站起,拢袖看着我。   他的脸,如雪般肃穆。他的目光,温柔而慈悲。他在人前的神色,一向伪装得很好,可是此刻,我却在他眼中,看到深深深深的痛惜。   他说:“泓儿,回来。”众目睽睽下,他朝我伸出手。   夜色很重,月光黯淡。厅中灯火如昼。他的手,如白玉雕琢,修长而温柔,静静的伸出,就在离我丈许的位置。   我多么想走过去,回到他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就当今晚所听到的未曾听到过,就当还不知温宥已是别人的夫婿。还能继续这样没心没肺的在我的武林奋斗,傻傻的挂念着远方的温宥,有的时候,还为盟主偶尔的温柔而纷乱懵懂。   可是林放,我不能够。   林放,我可以为你生为你死;我可以为你斩杀千万人。可是此时此事,我不能够,一刻都不能够。   我再次看了一眼师父和霍扬等人。师父满目痛惜,怔怔望着我。霍扬触到我的目光,脸色一变:“你不要……”   我长啸一声,疾疾奔出大厅,奔出郡守府。   直到身后人声渐歇,直到方圆百里万籁俱静无一物。   作者有话要说:偶从九寨回来啦   哈哈哈   番外林放(上)   她跑了。   在振武大将军周昉的庆功宴上,在数十将士官兵众目睽睽之下。她居然跑了。   她的事,我一向是料不准的,这次也不例外。   对着满堂探寻目光,我原本该说点圆场的。可面上平静,心中却实在气极。索性随便找个话题岔开,明摆不想解释。   真是不想解释,解释她为了她的情郎从我身边跑掉。   满堂宾客终是散了,我和夏侯对坐无言。沉思片刻,我将一切托付给夏侯,备齐马车,连夜向周昉辞别。   一路疾行到半夜,我也了无睡意——直到轻功最好的探子回报,追出百余里也不见她的身影,只能从马蹄印辨出,她的确是奔建康方向去了。   天边的明月有些清冷,人马都有些劳顿。我望着不远处的村落,低声道:“停步吧。”   停步,因为她打定主意要回去找他,即使是千里马的脚程,也追不上她。就让她自己面对一切。   “你说……不告诉她宥儿已经成婚的事?”那日重伤后醒来,与夏侯重逢时,他曾经疑惑的质疑过。   那时我对夏侯说:“没有温宥,还有我。”   我还记得夏侯当时的神情,震惊过后竟畅慰神色。   “想不到,连你都中意了清泓丫头……”   是的,连我自己,都是差点死掉一次后,才知道。   所以,先不要告诉她,乱了她的心神。先给我时间,慢慢掌握她。直到可以跟她一起面对温宥的消息。   哪怕我曾亲眼看到她与温宥一点点相知相爱,哪怕当日离开建康时得知温宥即将成婚的消息,我选择隐瞒。   那时候隐瞒,是因为怕她坏了大事;是因为我们这一干男人,没有一个人能跟她开口;是因为连温宥自己,都无法忍心伤她的心,生生让她的短痛,变成长痛。我们皆是帮凶。   而之后的隐瞒,是因为我的志在必得,我的步步为营,我的时机未到。   清泓于我,是下属,是伙伴,是朋友。是我们一起身陷死地那天,我发现我爱她。   所以九死一生后醒来,当我第一眼看到她从床边抬起那张雪白的脸,看到她漆黑灵动的眸中难掩狂喜之情——那笑容深深刺痛了我——我觉得我要她。   那之后几日,高烧的浑噩挥之不去。我甚至无法思考下一步该如何打击杜增,脑子里却清清晰晰冒出许多的战清泓,每一个,都鲜活得让我心惊。   还有许多被我刻意忽略的东西。   我原觉得她是极傻的。初识时,我羽翼未全,夏侯颖的态度又未明朗,数十林家将隐忍不发。顾家公子找上我,希望借我手中家传盟主令召集天下英雄收为己用。我暂时依从于他。只是这顾公子,着实是个草包。战清泓夜夺暖心珠一战成名后,他竟让我去□她。   敷衍着去了,却没料到是这么一个有些傻气、穿得也很土气的小姑娘。瞪着我的肩头好心提醒:“林公子,衣服滑下来了……”   我索性假借五石散发病,将她压制在身下。那个时候,我是看到她眼中的迷乱的□的。   虽然是个孩子啊……触手过去,竟然摸到饱满的柔软——我一怔,她竟已这么……   却是这一当口,我狠狠吃了她一掌。她却不知道,这一掌,我躺了五天才能下床。   后来,她救了我许多次。   第一次,广州。夜半时分,我被脚步声惊醒,快速估算后已明白逃不出对方夜袭。心中已做好被劫走受屈辱被要挟的准备——没有关系,从小我已习惯。   她却像一只喋血的野豹,杀开一条生路冲到我面前。   浑身是血,笑着说:“盟主,拜托你不要用拿筷子的手法拿剑!”   往后每一次,当我身陷危险时,似乎总是她,为我喋血。   望着她明明娇柔却硬朗不凡的脸庞,我自己甚至都会疑惑——她为何对我,如此忠心?虽然夏侯、温宥、裘安,我们等人结成同盟,但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利益。夏侯是当世大侠,但他臣服于我,是因为他忠于晋室,他胸怀一统江湖的理想;温家更多是为了皇室,插手武林;裘安是为了裘家一脉的兴荣。   只有她,来自有名的独来独往的战家,似乎没什么功利目标,却偏偏一直跟在我身边。一开始让她做盟主护法,我们都存了拉拢战家的心思。可没料到,她这个护法,竟然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卖命。   真是为我卖命。   沔阳城楼上,敌我鏖战多日,我方兵力不敌,连我也无力回天。那一日,是她连斩威武堂绝顶高手三人,远远的看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战袍满是鲜血。这个血人纵身从城楼跃下,生生在万余杜军中撕开一条口子,扭转了局势!   她在黑色大军中纵跃翻腾,她不知城楼上下几万人都因她一次次逃离金色神箭的袭击而屏住呼吸、牵动心神。   当她终于浑身是血再次拜倒在我面前时,我看着她肩头穿骨而过的金箭,看着她面上软软的释然的笑容——她倒在我怀里。   那身子,柔若无骨。   直到军医将她团团围住,我望着满手的鲜血,怔然。   夏侯站在我身边道:“威武堂那三人,个个武艺都与她不相上下,她竟然独自杀了三人。老夫自问都没有把握。文璇,她将来必是我大晋的珍宝。你一定要好好用她。”   罗武几人呆呆站在那里,我听见有人说道:“方才战将军跳下城楼时,你见到她的样子了吗?她的眼睛都是血红的……”   “杀气。”夏侯对我道,“那是杀气,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杀气,无人能敌。但是如果驾驭不好,也许会走火入魔,伤害自己人。”   “我会让她臣服。”我对夏侯说,也对自己说。   现在想来,那时候心里陌生的感觉,是……心疼吗?   后来,她这般带着兽性的杀戮模样,竟然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而我对她越来越多的管束,原来竟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心疼。   被杜增和赵国的杀手在密林追击时,我陷于敌手,让她逃离,只因为是唯一可以保存实力的办法——她却一副震惊的样子。这姑娘,不知道我林放,对自己也一样可以残忍么?   可这个明明可以脱身的姑娘,竟然又是一脸杀气的出现在我面前——直到远远的,我看到她被几个人围住,看到她倒在地上……   那时我望着她,心里是有些难过的。   没有武艺,就只能被她保护,看着她为了我一次次陷入绝境。虽然这是我曾经的目的。   再次来到沔州城,我们的人不出所料的被杜增擒为人质。当小蓝的身影清晰的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忍不住回头看她,她的眸子湛黑、眼眶血红。我看见她低垂的手微微颤抖,我看见她的“玦”与她一起颤抖——原本打算牺牲小蓝等人的我,竟然动摇了……   不可思议。   原本我想在庆功宴后,返回建康的路上,找个合适机会,告诉她这个消息。   或许,是在我向她表明心迹后。也许她需要时间消化,但是我俩在一起,是再合适不过——不是吗?   可竟然,在风马牛不相及的庆功宴上,被她得知。想起刚刚在宴席时,旁人惊呼:“眼睛、眼睛……”   她的双眼湛黑,眼眶一片异样的血红,极度冰寒。可是那眸中,除了每次令人胆寒的杀气,还有,深深的茫然。   那是只有我能看懂的眼神——她原以为战功赫赫荣归故里,她原以为情定三生至死不移。所以这些日子她常常脸红躲开我的眼神,她大智若愚的回避着我隐隐透露的占有欲。   他却没有等她。   他俩今生已没有可能。我知道这个却一直隐瞒。只是此时看到真相被挑破在她面前,看着她茫然四顾的模样,我为何心中沉重。   想要护住她,想要她如平日般朝气蓬勃,想她慢慢来到我身边。   而不是今日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不顾众人诧异,向她伸出手。   她可明白我的意思?这些日子来的亲密相伴,这些日子来我刻意透露的关心,她应是明白的!   可她退了一步,她咬着雪白的牙,唇上有血,她没有回头,夺门而出。   直到百里之内,都寻不到她的身影。   而我,竟然抛下一干下属,追她追出这么远。   望着低垂的明月,天边已有一丝微光。我站起身推开门,他们已经在门口等我。   “走,跟我把你们的盟主护法找回来。”我忍不住开口道——我心中苦笑,我竟然向旁人倾诉?   身旁的护卫诧异的望我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盟主……护法跟你,闹别扭了?”   我一怔,原来旁人竟是这样看的。   我忍不住微笑。   战清泓,这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以在我面前露出这失魂落魄的绝望模样。我的战清泓,应当是永远勇字当头,不怕死的百折不挠鲜活姑娘。   你的戾气,我会平顺;你的兽性,我会降服;你的单纯,我为你护住。而我唯一要的,就是你永不离我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我会尽力加快更新速度的,故事早就全部构思好了,还有十几万字   我会努力写的   希望大家看得开心就好   感谢大家一直支持这段时间的月更。。。。   我的错!   给大家鞠躬!   这篇闲散着写的,大家随便看看就好   四十五、夫妻   建康。   荆州无雪,建康的积雪却已有两寸余厚。灯火初上,夜色醇厚。青石街道空旷冰寒,脚下积雪“吱呀”脆响。   因风雪甚大,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然昏黄的光亮从门窗透出,隐隐可听闻有欢笑声。各家门联上都张贴着对联、悬挂灯笼。   原来已经过年了。我心里一酸,不知今日是初几。   建康,一别已近年余。   街上行人甚少,一眼可望见朱雀大街的尽头。到了尽头,再转一个弯,便是温府。   我慢慢行着。   行到一个小店门口,我顿住脚步。白面热腾腾的香气扑鼻,我侧头,望向灶台上的蒸屉。   这一路疾行,不记得行了几日,似乎胡乱吃了些东西,也不记得,吃了什么。出来的太急,身上几个零钱早已用尽。此时才觉得腹中饥饿无比。   “小子,可是饿了?”昏黄灯火中,一个年约四十的大叔将手中烟斗放下,站起身。   我没有出声。   “唉!流民真是越来越多了!来,小子,拿着,吃吧。”大叔从蒸屉里掏出一个馒头,递到我面前。   我默默接过,三两口吃完,只吃得胸中喉中梗塞无比。   “小子,是从北面来的吧?来到建康就好了,总不致于饿死!”大叔叹了口气。   我低声道:“多谢!”   他怔了怔:“原来是姑娘。”又仔细打量我一番,道:“细看姑娘应是好人家的女子,怎生弄到如此……”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双皮靴因连日疾行早已几处破洞,原本一身天青武士服又黑又破。头发想必也是极凌乱的,双手一片污黑,脸上必定也是……   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过来——我怎么能,这个样子,去见温宥?   脑海里忽然闪过我俩曾经并排躺于秦淮河面竹筏情景,他一身黑色练功服,颀长挺拔,我着湖绿复纱裙,他双眸凝黑注视着我,低声唤我:“丫头……”   嗓音低沉温醇仿佛依然响在耳边,却让人心如刀割。   我朝大叔一拱手,转身,快步离开。   穿过两条街,便是夏侯府,也是我盟的机要所在。门口紧闭,我走上前,两个黑衣人无声无息从屋檐上落下:“何人?”   “是我。”我轻声道。   一人惊讶出声:“战护法!”两人侧身,为我打开房门。   我听其中一人疾疾道:“快快飞鸽传书盟主大人。”   我走进府中,径直到我昔日的房间,轻轻推开门。身后一个护卫尾随到门口。   房间依然维持着我离开那日摆设,暗黑一片。我打开柜子,取出衣物。转身朝门外道:“这位大哥,可否为我准备热水沐浴?”   ————————————————————————   蹑行于温府屋顶上,如果说谁能发现我的行踪,也只有温宥。只是温府主宅竟是漆黑一片,寻了一阵,才看到一间光亮的屋子。   忽然想起,其实我,也只踏进过这温府一次。   我落地。门半掩,循着光亮望去。   却不是温宥。   许久不见的温峤大人静坐于桌前看书。灯火下,只见他微垂的脸,清俊淡然。   我轻轻推开门:“温大人。”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停在我身上,怔了怔。   “大人,子苏呢?”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涩。   他深深看我一眼:“清泓,这一年,你辛苦了。”他放下书,站起身来,“宥儿已是皇家夫婿。但他对你的情意,你应该知道的。华姚公主品性淳厚宽达,我可以让宥儿纳你为妾,可好?”   我紧紧咬住嘴唇,万没料到温大人如此开门见山提及此事。可是……妾么?   温峤柔声道:“孩子,坐。”我依言坐下。他温言道:“孩子,温宥尚公主之前,他也告诉我,你和她早有婚约。可是你可知道,我朝士族寒门不能通婚,尤其寒门女子嫁为士族为正妻更是决不可能。更何况朝中势力险恶,他此举也是忠于皇帝,逼不得已。我同你无法解释太多。你只需知道,你依然可以嫁给宥儿。只是这世间事,怎可能十全十美?”   我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是吗?温宥他只是逼不得已娶了公主,他也跟我一样,心不甘情不愿对吗?他心中,依然只有我一个?   可是为妾?从今往后,他同时也是别人的丈夫?那个人,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只有那个人,可以与他白头偕老死后同穴?   心中一痛。   可是我战清泓,又怎会是别人的妾?   不甘为妾,可又不舍不忍见你伤心难过……   我该怎么办?   “孩子,你好好考虑一下。宥儿若是知道你回到他身边,必定欢喜无比。”温峤道。   是的,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温宥他会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他一定会如从前一样,忍不住将我抱在怀里,唤我:“媚奴……”   “容我细想。”我轻轻道。温峤点点头。   “温宥他人呢?”他的房间无人。   温峤顿了顿:“他早已搬去驸马府。”看我一眼,又添了句:“战姑娘,大局为重。”   我深吸口气,点点头:“放心,在我考虑好之前,不会惊扰到……”   惊扰到……他们夫妻。   这个词句,我竟然不忍说出口。心里的疼自从踏入建康便未曾停止,如今,更是一点点的沉下去,沉到不知哪里的水底,变得分外清晰。   是不是终究,或是早就,无法再相守在一起?   走出温府大门,我望着空空的街道。已是深夜了,地上的雪映照着月光,竟让这空巷有些突兀的明亮。我还穿着夏装的长裙,彻骨的寒风浸透全身,一如我的心境。   去看看吧。为妾也好,永不能相守也好。至少让我看看他。我思念了他那么多日子,方才夏侯府的护卫说,我十日就跑完了一个月的路程回到建康。我这么想见他,我要去见他。   不去管其他。婚约也好,失望也好,难过也好。我只要见他。   这几日来的迷茫、慌乱、混沌、难过渐渐消散,只有一个念头:去见一见他。一年了,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穿什么衫?武艺如何?是不是已经,打不过我?   公主府很好找,即使在夜色中,也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门口守卫森严,听说她是是大将军王敦最疼爱的外孙。   我几个起落,已在庭院中。庭院中人倒是不多,只是甚大,间间房屋都似一样瑰丽,我一间间蹑行过去,却始终只见到些婢女侍卫。   心中有些焦躁,温宥,你在哪里?   穿过一条回廊,忽然出现一片花园。   我刹住脚步。   花园旁,厢房内,烛火摇曳。房门紧闭,只有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床前,生动可见。   那是一个大袖复裙的女子,抬头望着那个……高大修长的男子。   他垂着头,看着她。她仰着头。他们双手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好在,只是影子。   我掠行过去,平地拔起,伏于梁上。拔出靴间匕首,在床上轻轻戳了个洞。   循望过去,只见一个女子的头饰腰身,在灯火下玲珑锦绣。   “驸马,今日父皇问起你,似乎想升你做廷尉。华姚在此恭喜驸马。”   “多谢公主。”一个低沉淳厚的声音答道。我手一松,差点从梁上跌落。他的声音,依然如往日一般。虽然,那温柔的嗓音,曾经只对我一人。   他曾红着脸故作戏谑的说,你不给我打流苏,我可不陪你去成国、赵国、西域、北辽、蓬莱……   他曾认真的的,媚奴,我不输你爹的。我一定让你过得,比你娘还幸福。   我心中忽然大恸。   不是得知他已婚时脑中的一片空白,不是一路狂奔的慌乱,不是踏入建康时的心酸,不是方才提及为妾抑或离开的委屈不忍……   是翻江倒海的痛。我的头颅我的四肢我的五脏六腑,刹那间被他的声音点燃。那些隐藏的疼痛仿佛从血肉中涌出,清晰得寸寸入骨,我的身躯似都被这巨痛洞穿,僵硬麻木不能自已。   恍惚间又听见那女子道:“驸马,夜深了……歇息吧。”   他似乎低低应了句什么,却听不清晰。我擦看泪,双眼朦胧从那洞中望去。   却只见,一只雪白如玉的手,紧紧握住那只大手。   那只手我曾如此熟悉。他曾将我手抓在掌心,我滑过他的掌心的茧,笑着说:“你说我俩以后的孩子会不会是武林剑术第一?”   那时,一旁的小蓝嗤笑道:“小姐真是不知羞,姑爷你不要见笑。”   那时他沉沉一笑,紧紧握住我的手……   子苏,子苏!   我终是知了,再无可能了。如今,听到你的声音,见到哪怕只是你的身影,我就知道,再无可能了。我不可能为你的妾,今生不可能再与你相守。   你我就要失去彼此。我知你的,今生你再无我相伴,你一定会难过。我多么不忍使你难过!   可是,我不能够了。   原来是这样的,从我离开建康开始,我们便失去了彼此。原来如此。我没有了温宥温子苏!   伏于梁上,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猛然瞥见那房中烛火不知何时已灭。我心中一滞,气息瞬间乱了,哽咽出声……   “什么人?”只听见一声低吼,有人以极快的速度破窗而出,瞬间逼近我的藏身处。   黑暗中,我看到他手中的“珏”光华流动。   我从梁上跃起,一个翻身到屋檐上,几个起落,已离公主府十余丈远。   远远回头,那人却未追出。黑暗中,只见“珏”的光华在那屋檐下一角,静静不动。   我终于不忍再看他一眼,大哭着奔远。   作者有话要说:唉,虐到自己了   其实清泓对温宥的爱是非常认真的初恋,虽然也曾对林放产生了好感,但是如果温宥没有变故,他们必定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只是人生无常。   这个小说灵感产生的原因,其实就是温宥这个角色。一个男人,为了家国,舍弃爱人,忍痛笑着将爱人送别……   四十六、怀抱   初春的气息是蚀骨的寒,不知冷风是否来自秦淮河面,所以格外渗人。   我睁开双眼,窗外白雪映日,晶莹透亮。树木孤凉,寂静空旷。我穿上棉袄夹裤,推开房门。   护卫文青适时端着热水从庭院中走来:“护法,今日好多了吧?”   门口,侍女小环笑道:“护法大人自然是好多了,这可是我的功劳。”偏头看向我:“护法大人,奴婢服侍你洗脸。”   我摆摆手:“你们可要惯坏我了。”接过热水,蹲在院中洗脸。   热气扑面而来,我反而打了个寒颤。看到盆中倒映一张平静的脸,我的思绪有刹那的停滞。   然而只是一瞬,我对水中人笑了笑,捧水洗脸。   回到建康,已经五日。   那日晚间自公主府归来后,我便高烧不退。大约是这一路跑得太猛,又没好好吃东西,还在大年初三最寒冷的半夜穿了夏衫出门……我苦笑了一下,小环接过我手中水盆:“护法大人,去前厅吃饭吧!”   我点点头。大约那晚一病不起吓坏了夏侯府的护卫们,他们雇来邻里一个姑娘照顾我,便是小环。文青是护卫们的一个头领,这些日子也是他看住我。   穿过回廊到了厅堂,三两个护卫已用过饭,朝我点头示意。   我和文青在桌前坐下,他笑道:“太好了,我看护法大人身体已经大好,属下们总算能跟盟主与夏侯大人交待。”   “你也放心了,我不会再乱跑。”我道,文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几日,每日每时都有护卫在我的门口轮候。夏侯府中自然安全,他们的轮候,自然是盟主和师父授意——大概是怕我再不辞而别。   可是我怎么会呢?   我舀起一勺粥,静静喝掉。   “护法大人,我今早接到消息,盟主大人明日便会先行回到建康。”文青面露喜色。   我愣了愣,抬头:“怎么这么快?一个月的路程,他们那么多人马……”   “哦,是盟主要提前回建康向朝廷述职,所以带人马先回来了。”文青笑道,“有传闻说杜增重伤不治,疫了。江东武林可是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威震天下!”   我忽然有些不安起来——林放他,先行回来了,就在明日……   脑海里忽然闪过那日,他冰凉的眉眼,还有他漠视所有人,朝我伸出的双手……   那双手,一如他的人,冰雪般寂静坚定。   忽然有些难过,也有些愧疚。要怎么面对林放?我曾发过誓,永远守候他的。可是却为了儿女之情,为了一个已经离开我的男子,没有听他的话。   “砰——”我放下碗筷,文青和一旁的小环都诧异的望着我。   “我……我不吃了。”我站起身,“我去练剑。”   “可是护法大人你才吃了那么一点……”小环的声音顷刻已经很远。   我拔出“玦”,站在庭院中。   凝神、定气。   我清啸一声,一套破辇剑法使将出来,积雪飞散、劲风横流。手中感觉却似乎有偏差,竟有些控制不住“玦”,好几个招数使得有些不伦不类。   什么破辇剑法!   我一把将“玦”扔在地上,一旁尾随而来的小环吓得一阵哆嗦。   “你不要怕,我不是恼你。”我道,“我只是自责。”   林放明日就到了,我要怎么面对他?我做了如此错事,我应该道歉。   可是我,着实……累了。我实在没心思向任何人去道歉,请求原谅。   也不愿,再与任何人,提起任何关于他的事。   想到这里,我忽然平静下来。   林放也好,夏侯也好,小蓝也好。任何人也好。   我已经这样了,又何须去理会别人如何想,又何须再去解释什么?   我弯腰拾起“玦”,微微一震,抖落满剑雪花。提起袖子,擦拭剑身上残余的雪渍。   周围忽然极静,甚至连小环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却偏偏有轻微的脚步声闯入耳中,那脚步声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熟悉的是那脚步的轻柔和坚定,陌生的是那脚步声一向该是不急不缓的,今日明显有些急。   我抬起头。   周围是真的极静,或许此时就算有人在我耳边大声呼喊,我都听不见。只因他半旧的白衣大袖飘扬,他冰雪般的容颜几乎要与周围莹白一片溶于一色。然而他如墨的长发和凝玉般的双眸,却黑的触目惊心。   他望着我,隔着七八丈远。我几乎可以看清他鼻翼的阴影,他眸色深重,我却看不清晰。   “你、你、你是何人?”小环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惊断了我游离的心绪。是了,小环并未见过他。我望向小环,却见她虽然出声质疑,脸却涨得通红。   林放似也被小环声音惊醒一般,双眸一闪,那沉重消失了,只余淡淡的神色——一如他平日的样子。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不过数十步。他站定,低头将我打量一番,最后目光停在我脸上:“风寒可已大好?”   说得极为自然,仿若他每一次关怀下属的语气。我不由自主点点头。   一旁小环凑过来:“护法大人,这是谁?”   他似乎没看到一旁有人,只是盯着我,继续道:“甚好。今晚建康分盟为我接风,你便一同出席吧。”   我又点点头。   他又道:“有几个官员也会到场。其中有一两个想通过我们结识周昉。你留点心。”   我接着点头。   他笑了:“怎么,烧了几天人也烧哑了?”   我一滞:“没有……”   “嗯。”他负手道,“战事虽然结束,如今我们在武林的势力也算稳固,但是离开建康这么久,许多事情要处理。你要用心。”   “是!”我恭敬道,目送他转身离开。一旁小环小心翼翼问道:“护法大人,他……”   “他是盟主。”我松了口气道,“林放。”   “啊!”小环一阵尖叫,“他就是盖世英雄威震武林的盟主大人林放林文璇?”随即又极为沮丧小声道,“可是盟主好冷傲!除了跟护法大人讲话,连看都没看我!”   我没有搭腔。林放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转角处。   他没有问温宥的事。   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其实他们都不会问我?   我心中再次苦笑。   忽然又想起一事——文青方才不是说,盟主明日才能抵达建康么?   ————————————————   之后四五日,林放的确忙得厉害。连带我也跟着他忙得不行;处理各处分盟上报的情报、接待尚未臣服我们的各州武林代表人士,并成功收归既已;带着各色财物贿赂建康一些重要官员——,虽然我们胜仗归来,打点各处的钱财反而需要得更多了。好在这一年多我们的财产增长数倍。   跟着林放,极忙。甚好,才几日的时间,那一路的极度劳累和心痛,还有那一晚的崩溃立刻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关于温宥的一切,空洞得惊心。   只是每日总有忙完的时候。甚至忙到午夜,从林放的议事厅中退出,回到那寂静的小屋,却还是有些茫然。心里空空的,睡不着。   望着窗外幽深的天,望着冰寒的明月,半宿一宿,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帮林放处理各种文书时,偶尔抬头,却能撞见林放凝视我的眼神。一双黑眸,沉静温暖。与我目光对上时,不避不闪。   我垂下头。   这样甚好。我知道自己欠林放一个道歉,我甚至应该向他哭诉我的悲伤。   可是还是做不到。不想提,不愿想。平平淡淡心无旁骛跟着林放忙着,心里却似有一处短了什么。那个洞越来越大,越来越深。隐藏于一角,不见端倪,不能触碰。就放在那里,不敢想它分毫。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于我十八年来从未有过。   这样过这一天天,却更难跟林放开口。这一日,夏侯、霍扬等所有人却回来了。   早就收到消息,大队人马会在今日回来。我和林放在厅堂中温了几壶好酒,静坐等待。刚过晌午时分,远远便听见门口传来熙攘的人声。   “如今你倒是沉得住气了。”林放忽然说道。我抬头看向他,他戏谑道,“以往一听有朋自远方来,你已从屋内窜到大门口了。”   我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盟主要属下现在窜到大门口去么?”我站起身作势要跃起。   他忽然笑了,笑容竟是极美,他道:“坐下!还是这么跳脱!”   我这才坐下。望着他的笑容,这冰雪天似乎也暖和了几分。   庭院入口衣袂一闪,一个蓝色的小个子一马当先飞扑过来,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我面前,娇俏的脸上似喜还悲:“小姐、小姐……”   我眼眶瞬间湿了:“小蓝!你伤可大好?”   她还未回答,一众人等鱼贯而入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精神矍铄的师父、一脸冷漠的霍扬、清秀温和的三师兄、目光锐利的六师弟、憨厚威武的罗武……   他们齐齐走到我们面前,朝林放抱拳:“盟主!”   林放点点头:“诸位一路辛苦了!快快坐下痛饮一杯,一去严寒劳累!”   众人哈哈大笑,围了上来。   仿佛我们每一次的团聚、出发和庆功,再平常不过。   我心中一暖……还有他们,还有大家。这样的江湖日子,甚好!   众人围着火炉坐定,师父望向我:“病好了?”   霍扬坐在我对面,“哼”了一声道:“跑得倒挺快。”   六师弟瞪我一眼:“你可让小蓝担心得要死!”   罗武道:“将军,今后可不要抛下属下等人。”   小蓝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小姐,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声音太多,我一时来不及回答,只是再次湿了眼眶,强忍着不让自己掉泪。可是这些人太温暖,却让我突兀的想起,那一夜公主府外的彻骨寒冷,于是那泪竟有些忍不住,满登登险些滑落。   那晚回来后,我哭着睡着了,之后便是高烧,之后昏睡几日恢复后,再没掉过眼泪。   可怎么今日,这些人一些责怪的关心的话,却触到那空空深深的一块了呢?   忽听林放清亮的声音道:“她这几日向我诚心认错了,也干了许多活。连以前她从不碰的文书,都处理了许多。将功赎罪,大家便不许再说她。”   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众人哈哈一笑,三师兄惊讶道:“哎呀清泓,你可最鄙视文书工作了,居然处理了文书,弃武从文呀!实在可喜可贺!”   小蓝也瞪圆眼睛道:“小姐,你真的这么听话?真没面子!”   霍扬很冷静的道:“盟主偏袒她。”   林放微微一笑,望着破涕为笑的我道:“我们为大家斟酒吧!”   我点点头。林放执起酒壶,众人皆推辞,恭敬站起托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执另一酒壶,那几个人都是一副懒洋洋模样,杯子都不端,心安理得让我斟满酒。霍扬满了酒,一饮而尽,还扔到桌子上,斜眼看着我:“爷还要一杯。”   我一拳打过去:“死徒儿!当为师死的么?”   他灵活闪避,朗声一笑,夺过我手中酒壶,对着壶嘴便往嘴里灌起来。   众人哈哈大笑,我懒得睬他,做回座位。夏侯微笑着环顾众人道:“江东武林,总算是重振昔日雄风!文璇,你功不可没!老夫敬你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林放雪白的脸却丝毫未变色,淡定的看向众人:“多得各位共同奋斗,才有今日小小成就。前路已是一片坦途,文璇只愿江东武林从此正气弘扬、匡扶晋室,终有一日,恢复我大晋万里河山!”   众人轰然叫好,于是饮得更猛了。连小蓝都频频举杯,六师弟在一旁忙着给她挡酒,罗武则心疼的给她送上热茶。   真好,小蓝她,已经快有一个如意郎君了吧?历经这次的大劫,小蓝应该心有所属了吧!待会儿一定要问问她,她中意哪一个?   真好,不管是六师弟还是罗武,大家都是寒门,想在一起,便在一起。虽然有一个人会伤心。可是看他二人今日都默默的关心小蓝,大概也达成某种程度的一致了吧?   真是好。   我望着杯中水光荡漾,朝霍扬举杯:“霍扬,一直未感谢你在沔州对我的救命之恩!”饮尽!   朝六师弟举杯:“六师弟,多谢你在武昌城外舍身相救!”饮尽!   朝师父举杯:“师父,多谢你传授我武艺,明日起,泓儿便要弃剑用刀了!还望师父点拨!”饮尽……   桌上的人一个个倒下,霍扬、三师兄、六师弟、小蓝……我酒量本就大,今日更似怎么喝都不够,当我双眼朦胧时,满桌已见不到抬着的头。   恍惚中,旁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夺去了酒杯。他手中力道不大,可那熟悉的冰凉触觉让我不敢反抗,我手中一松,身上也软了劲,竟倒入他的怀中。   那一瞬,竟不想起身。   他的怀抱并不象他的手那么冰冷,相反还有一些温热柔软。熟悉的白色包围着我,竟让人莫名的安心。不想起身,不想离开。他那么坚定那么强大,他一直是我的方向我的主上,我心里这么空,我心里有一块已经僵硬掉的难过。   可是怎能不起身?虽然已经醉得迷糊,可我仅存的意识也知道不妥。我挣扎着要起身要睁开双眼。   一双手阻住了我。   他冰凉的手环住了我的身子,让我留在他怀里。   一个清澈如水的声音,似带着无尽的叹息,在我耳边轻轻道:“他们都醉了,没人醒着。你睡吧。”   我便再也不能睁开双眼,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并不像看着那样单薄,相反还有些厚实宽阔。是了,他个子本来就高,这两年也是一直跟着师父强身健体。他身上有好闻的气味,像极了初春的雪,剔透欲融,清寒干净。   这几年,我只在一个男子的怀里埋首过。可是那已成为过去,从今往后,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嗅到温宥身上日光般温暖气息。那共同渡过的一年时光,那么多个白日黑夜的心心相许,都化成了空影,我连想都不可以再想。我这一年多来的牵挂,我将他当成激励我在生死关头坚持的力量,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坚持。   林放,我和温宥完了,你知道吗?林放,他不要我了,他与公主成婚,我再也不能看他一眼!他曾经那么坚定那么义无反顾的要跟我闯荡天涯,永远不分开的!可他失约了!   “泓儿……我知道……”林放的忽然在我耳边低语,“一切都会好起来。泓儿,你这么好,什么关过不了?”   恍惚中,那双手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水。那双手已经有些热了,轻轻捧着我的脸。   我心中大定,是呀,什么关过不了!战清泓,你什么关过不了?   “盟主……啊……属下……”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一丝惊讶和慌张。   他的双手松开,我迷茫的倒入他怀里。只觉得他双手轻轻环住我的背。有人,这样不行的!战清泓,你在做什么……我努力动了动身子,可是他双手微一使力,我下意识的便又不敢也不愿再挣脱了。   朦胧中,却清晰的听见那声音道:“盟主,方才刺史府送来帖子。说明晚华姚公主和驸马设宴款待有军功的兄弟,皇帝的圣旨也交给华姚公主代宣,众将务必出席!”   华姚公主……驸马……   我一个激灵,仿佛被人在两侧脑门刺入了两根针,瞬间刺痛难当,酒意顿时惊醒大半。我睁开双眼抬起头,对上林放惊讶的双眼。他放大的脸就在我面前不到一寸处,清俊逼人,不可直视。我猛然弹起,从他怀中挣脱,直直倒退数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静静的放下双手,凝视着我,表情没有一丝不自然。   战清泓,你真是昏了头,竟然赖在林放怀中,真是够卑劣的!   前来报信的文青一直低垂着不敢抬头看我们,我忍不住苦笑——   公主驸马设宴呀……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很有感谢,一口气写了三个多小时,分量可真不少了。   最近大家都留言很多,作为一个曾经月更了一段时间的懒虫我非常感激和惭愧   希望大家多多留言,更新动力才多多!   今天更新5k多字,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就好!   加油!一起加油!   四十七、夜宴   翌日,却意外的是晴天。薄薄的云挂在淡蓝的天上,屋顶上有清脆的鸟鸣。   我醒来时抚着头,小蓝恰好端着热水推门而入,冷风灌入,我不禁又缩回被中。小蓝亦是双眼惺忪,不过这不妨碍她气势十足的瞪我一眼。   “小姐!你越来越不节制了!”她叉腰在一旁看我洗脸,“在沔州居然将我抛下,昨夜又喝得大醉!小姐,你就算要报仇,也要带着小蓝呀!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每晚都担心得要命,一路哭过来的?”   我抬头,她双眼的确是有些浮肿。擦干脸我道:“可是不留下你,如何成全你的姻缘?”   果不其然,小蓝白皙的脸瞬间浸红,连说话都不利索:“你、你、你怎么知道?”   我嘿嘿一笑,下意识接嘴:“我好歹也是过来人!”   话一出口,心里一阵隐痛。小蓝未反应过来,持续羞涩:“小姐,人家也很挣扎……”   “的确挣扎。一个是青梅竹马、嘴硬心软的六师弟,一个是憨厚痴心、默默关爱的罗武。可是你好歹……”   “罗武?”小蓝不解的看着我,“关罗武什么事?我和六师弟都当他大哥的!”   我默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这样也好,不曾爱过,失去,也不会伤心。   可怜罗武,可是也羡慕罗武。   我哈哈一笑,道:“小蓝,说说你跟六师弟进展到那一步了?亲嘴儿了吗?”   小蓝的脸腾的红得发紫:“我、我、我去倒水!”端起脸盆,夺门而逃。   望着她扭捏而去的身影,我想,得找个时间跟六师弟敲打一下,务必好好对待我的好姐妹。   这一日,消磨着便过去了。与每一日并无不同。   夜幕降临。公主府的宴席不可以不去。温宥是副盟主,又尚了公主。由他们夫妇代表朝廷款待我们一众人等,于公于私,再合适不过。   这再合适不过的事,夏侯、林放都未出一言。或许他们认为不用说吧。在去的路上,只有霍扬大刺刺的冲我道:“嗳!一会儿要是打起来,记得有我!”   我却笑不出来。   灯火初上时的公主府,与那日我所见相去甚远。那晚深夜,四处一片苍凉的漆黑。今日不同,已有十余名婢女在大门口打着灯笼等候。黑匾金漆、青墙朱门,宅院洞深。在家仆一声声通传中遥遥望去,只见几重朱门后,光火灿烂、衣冠闪动。   林放、师父、我、霍扬、罗武及其他十余名有功的将士跟着管家,穿过庭院回廊,来到正厅门口。三师兄等人因并无朝廷正式封赐,不在被邀请之列,反倒是有军籍的罗武等人可以跟随前来。   林放今日乌漆纱冠,意外的穿了件青纱湖纹的袍子,黑带束腰,飘逸醒目。因是以游击将军衔赴宴,我穿了套普通男装武士服,长发绾起,他们均觉得妥当。   便在林放、师父身后,踏入正厅。   这厅极大,光亮如昼。衣饰精美的侍女站了一圈,个个容貌娇美。定睛一看,原来大厅立柱上镶了两颗大大的夜明珠,光灿夺目。   可是她们的衣着再美、夜明珠再亮,也比不上厅正中端坐的那两人引人注目。其实我并未直视,我只是匆匆一瞥,便将眼神定在前方地上。可是只是一瞥,我的心依然不受控制的一沉——我只看到两身同样华丽隆重的衣衫,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款式;我只看到同样漂亮的两张脸,男的英俊女的端丽;我只看到他们似乎互相搀扶着朝我们迎上来——他们同样的眉目如画,亲密贴近得如同一个人,他们是夫妻。   他们一个是世家子弟、前途不可限量;一个是貌美帝姬,尊贵无比!所以他们站在一起,连气质都那么一致!   可是战清泓,你是什么?   “拜见公主、驸马!”林放朗声道。我随着众人施礼。   “免礼。”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   “文璇、师父,你们何须客气。”熟悉的声音同时道。   “是。你们一个是温郎的师父,一个是温郎的上司,华姚要向你们见礼才是。”温婉中带了丝笑意,我听见林放和师父都笑了。   “对了,还有温郎的小师妹。”那声音来到我面前。   我缓缓抬起头,看到她的脸。   她很漂亮,漂亮得很有气势。眉峰飞扬,眼如繁星。娉婷而立,笑得亲切。只是在我抬头的一刹那,她明显楞了愣,然而只是一瞬,她淡淡笑了,转过身去:“诸位,请入席。”   没来由的,我觉得她知道我。虽然她明明笑着,可我就是能肯定,她知道我。   入座。   林放和师父坐在左首第一桌,我和霍扬坐第二桌。罗武等人则坐在我们身后。右首则是京城几位实权大人,以及几名散骑常侍。   很容易,便宾主尽欢起来。酒过三巡,林放和师父一一向在座的大人表示了精神和实质的敬意,公主不时询问行军途中的零零种种,她声音婉转悦耳,在她发言引导下,场面一直一直很热闹。   她应该是个贤内助吧!温宥娶到这样好的女子,或许是好事!   我专心致志吃着桌前的什么。从一开始,我和霍扬便未发一言。   兴许这样的沉默,过于醒目。   也不知道他们谈到哪里,忽听到公主清脆的声音道:“战将军、霍少侠为何一直不说话,是否本宫招待不周?一定要说出来,你们是贵客,本宫万万不能怠慢!否则温郎一定会怪我!”   我抬头,只见所有人目光都看过来。不知是不是我内心作祟,总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   侧头,只见师父望着我们,点头示意。林放却直视前方,未看我一眼。   不可失礼吧!我拽了拽自顾自吃着的霍扬衣袖,看向主座:“是清泓失礼了!只顾着吃,公主、驸马千万不要见笑!”   众人哄笑。主座上公主淡淡的矜持的笑着,身旁那人却未看过来一眼,只是紧紧盯着面前的矮几。   紧紧盯着,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珍宝。   我双眼没来由一湿,努力睁眼,深吸一口气,将那湿意压住。   我身旁霍扬低低哼了一声,让我心中更添彷徨。   却未料旁人却不肯饶过。那温婉的声音又响起:“战将军年轻貌美,战功赫赫,不愧是温郎的师妹。这么说来,本宫也算是战将军的嫂子。如此巾帼英雄,不知是否许了人家?”   厅内静了一下。   有几个官员忙附和称赞,说公主果然贤良淑德。   我只得笑了笑:“尚未。”   “如此甚好。在座的几位大人家中皆有年轻才俊尚未婚配;在座的几位散骑常侍也有单身的世家弟子。今日本宫便要做个媒。”她笑着看向身旁人,“温郎对这个师妹也是颇为担心,尤其担心师妹的婚事。如今本宫替温郎做主,为战将军谋一段好姻缘。”   这次厅内是真的静了。   她要给我找一段好姻缘?   却听那熟悉的声音道:“清泓虽是军将,也是武林中人。她的婚事,自然要由战家做主。我们便不要插手了。”   “哦?”她的声音拖了一下,笑道,“那在座的几位常侍可就没有机会了!”   “公主说笑了!家族对我们再纵容,也不能娶一个寒门女子。”一个陌生的声音道。   “是呀!”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倒是挺漂亮的……”   身旁霍扬“啪”的摔了杯子,我死死抓住他的袖子。强忍怒火,抬眼望去。   对面几个常侍都盯着我,有的面露轻蔑,有的目不转睛盯着我的脸。再侧头,公主依然淡淡的端丽的笑着。而温宥——   他看着我,这是我踏入厅堂后,第一次看到他直视着我。   他脸绷得很紧,端坐在那里,双眼蕴含怒气。只是我有没有看错,他看我的双眼,深深的深深的,是痛吗?   是痛。   我知道,只因为那眼神那神色太熟悉。每日在镜中我看到自己,也有这样的眼神。不甘,忍痛,却没有一点法子。   所以,紧蹙的眉是痛,深黑的眼是痛,微抿的嘴是痛,僵直的背也是痛。   我心中一些埋藏的情绪一下子被他的表情他的眉目轻而易举的挑起。   “清泓虽是寒门,可是比许多士族女子,都要出色。”他慢慢的道,“连皇上听闻清泓的事迹,都要赞她是我大晋第一女将!”   我心中那根弦绷断了,我慢慢站起来。   温宥,你所说的当真?   你是这么想吗?我比许多士族女子,都要出色。那你为何还要尚公主?就算是圣意,诈死、私奔,甚至让我去挟持皇帝改变圣意,什么都可以!可是你却为何就这样放弃?今日偏偏你们两夫妻,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羞辱我?   我盯着他,他竟也毫不回避的看着我。我不顾旁人神色,我甚至不看他身边公主一眼。   我看到他的双眼,明明眸色如火、却又同时暗沉深痛。   我的心一颤。原来咫尺,真的是天涯;原来一年,就没了一生。   “公主,驸马,其实微臣与清泓……”林放清亮如水的声音忽然响起,划破一室僵持的尴尬。   “吉时到!”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林放的话。   公主快速看我一眼,她也仪态万分的站了起来:“是时候宣读圣旨了。林放、夏侯颖、战清泓,跪下!接旨吧!”   她念到我的名字时,语气明显重了几分。我看得分明,她的眼中,满是恨意怒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有点生硬,大家凑合着看,过渡章节,等过两三章公主夫妇退场后,偶们的清泓就要跟林放奔赴新的地方,同时发展两人新感情了。   另外,g同学问何时更新,我说我尽量双日更吧,但是不能完全保证,所以如果双日没看到我,一定是太忙了(话说这周六要加班,周日要找房子,我的房子到期了要换一套租)   所以请大家见谅。   我会努力的,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小冷文啊小冷文,虽然一直不愠不火,但是大家都不放弃呢   我仔细看了下,上一章点击200,评论有20,说明每十个人看就有1个人留评论,这对我来说是挺高的比例了吧,我心满意足了。   下次更新,预计为14号。   四十八、昆宁   她念到我的名字时,语气明显重了几分。我看得分明,她的眼中,满是恨意怒意。   林放、师父和一干将士起身,走到厅前空地,朝公主跪下。我一动不动,我身旁霍扬也一动不动,连带身后罗武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只是站在原地。   要我,朝她下跪?   我看向公主,她清丽的脸上一双美目似在喷火,嫉妒怨恨毫不遮掩。此时,脸上更添了几分轻蔑厌恶神色,双手捧着圣旨看着我。   静静的咄咄逼人。   我环顾四周,除了我们三人,所有官员,甚至连温宥都已跪下。   这个女子,得天独厚、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夺走了温宥,在我面前,□裸表明她断绝我与温宥感情的决心。   忽觉得有些异样,微微侧头,两道锐利的目光定定看着我。   林放。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我却明白他想说什么。我侧头,只见霍扬一脸不耐烦,罗武则有些茫然,一双眼就瞅着我和霍扬。   林放在说:你要他们,给你陪葬么?   “大胆!为何不跪!”有宦官尖细的喝斥着,公主眼中慢慢浮现得意神色。   我从矮几后走出,慢慢跪在林放身侧,听见身旁霍扬骂了声娘。   “本宫还以为战清泓有何不满呢?打算抗旨吗?”公主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垂着头,却可以想象出她鄙夷的神色。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右手。白皙的手上淡青的血脉似要破皮而出,忽然让我想到了死亡。   “区区寒门女子,哼!”公主冷笑道,宣读了圣旨的内容。   却是皇帝嘉奖,赏金赏地万千,但也削了我们几人的官职。封林放为威武盟主,大概是要他专心致志的做皇家在武林的代言人。   末了,林放双手接过圣旨,淡淡道:“草民谢恩。”   温宥的声音响起:“既然圣旨已宣,大家也乏了,今日便散了吧!”   我抬头,看见公主咬着嘴唇看着温宥,温宥却没看她,目光淡淡的看着前方。   曾几何时,温柔、英俊、胸怀大志英勇无畏的温宥,也开始有这样寡淡的神色?   我朝林放道:“盟主,仗打完了,我也不是将军了,我走了,我要退出武林。”   林放猛然回头看着我,与我相握的手瞬间紧箍。我微微使力便轻易挣脱。不待旁人言语或动作,我几个起落,奔出公主府外。   ————————————————————   夜已深,我推开屋门,屋内的炉火才让我感觉到自己一身清冷。小蓝正坐在灯下做女红,抬头见我,将刺绣胡乱塞到包袱里,面露欣喜:“小姐,我们现在可动身去找老爷夫人?”   我点点头:“小蓝,要你暂时跟六师弟分开,你真舍得?”   小蓝很有气势的拍拍胸膛:“小姐,我岂是重色轻友之辈!况且你不是说过,小别胜新婚呀!”   我是说过,当初离开建康时说过。   小蓝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小姐,走吧!”   我接过她手上一个包袱,披上黑色斗篷,转身出门。   夜极为清冷。积雪未化,上边只有我两个的脚印。我们从马厩牵出两匹骏马,踏入夜色中。   回到建康后,已收到爹娘的信,他们在扬州昆宁郡。其实这些日子,我愈发思念爹娘。踏入江湖这两年,无一日不是腥风血雨。如今我的双手已经沾满鲜血。   爹信中说:“你在外野了两年,该回战家了,真正接掌门主之位。”   其实我猜,他们是猜出了我的变故。   我二人行了数里路,已至建康城东郊。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个鄙夷的声音道:“作师父的,竟然想扔下徒儿么?”   我和小蓝面面相觑,望着急急勒马停在我们面前的霍扬。   “霍扬,我要引退了,你还可以在武林干一番大事业。”我诚挚的道。   虽然夜色很黑,我还是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霍扬白了我一眼,道:“白痴。”见我们愣住,他不耐烦的道:“我记得我拜入的是战家门下,不是林家、夏侯家。”   “但是……”小蓝为难道,“老爷不喜欢你。”   霍扬看了小蓝一眼:“我也不喜欢他。”又看向我,“废话那么多,走不走?”   ——————————————————————   一转眼,春天到了。   昆宁郡临海,此时冰雪初融、山峰尽绿,一派锦绣。爹索性在城中买下一间大宅,一副安居乐业的意思。   说让我回来行使门主之责,其实却无甚事。一个月来,整日与小蓝、霍扬窝在宅中,渡过寒冷冬日。   多日前,我已弃剑用刀。   这的确是段痛苦的经历,尤其陪练是霍扬这个武林刀谱榜排名前三的刀客。   刀不同,讲究凌厉和力量;剑讲究的则是速度和灵巧。刀的方向和力道对于我来说,比剑更难控制。   起初几日,我与霍扬在庭院中练刀,被欺负得够呛。霍扬表面一声不吭,行为却极为小人得志,在连胜我十招后,换单手使刀,再换左手使刀将我斗得趴在地上。   爹在一旁看了两天,没啥表示。过了七八日,却有战家门下一名洞主深夜求见,四十来岁的汉子,悄无声息的将背后的黑色包裹托上。   娘“咦”了声:“什么东西?”   爹拍拍娘的肩膀,看我一眼。   我走上前,接过包裹。黑色布巾无声滑落,露出一柄黑色的刀。刀鞘是黑色的,雕刻蛇纹花枝。沉甸甸的一把,我虽不懂刀,隔着刀柄,却能感觉到一股温热之气。   玦,是寒凉的。这柄刀却是微微的热。   “此刀,名为<帝流>。”送刀人沉声道。   刀应身出鞘,我浑身一震。刀身亮白,是最好的百炼钢所制。隐有暗红之色,似是血痕。   心中怎会为之一痛?帝流、帝流……   “此刀杀戮太重,原本以为你用不上的。”爹搀着娘起身,“好好用吧。这是二十年前天下第一刀客输给我的。”   我奇道:“他怎将刀都输给你了?”   爹脚步一顿,哼了一声道:“怎么?怀疑你爹的能力?”   我立刻会意,以爹年轻时大闹武林的风范和一直排不进武林前五的武艺,这刀的来历,必定隐藏了一段年少张扬阴谋诡计。   于是携了这刀,一脚踢开霍扬房门,将他拖起。   十个回合,我依然不出意料的完败。但直到我扬长而去,霍扬依然一副渴求模样望着我的刀。   甚爽!   练了数十日,依然斗不过霍扬,可这刀却更加得心应手起来。   一日在房中。   “小姐,这剑怎么办?”小蓝捧着玦,笑道,“不如卖掉?”   我端详着帝流,头也不抬的道:“放着吧,越放越值钱,好歹是上古名剑。”   小蓝依依不舍的放下,又道:“听说这一个月江东所有江湖门派,都到建康拜见林盟主。”   我点点头,迟早的事。江东本已大定,在朝廷正式表态撑腰后,加上林放威名赫赫,大小门派都再无迟疑和选择的余地。   “小姐,我们今后如何打算?”小蓝叹了口气,“过惯了腥风血雨的日子,这样好无聊!”   我忍不住挑眉看她:“腥风血雨?要这么说也是本小姐说好不好?”所以半夜醒来,有时还会看到倒下的尸体,看见满手鲜血。   “哐当——”   我们侧头看去,一向孤僻的霍扬竟然破门而入,抬眼看着我:“嗳!林放来了。”   “哐当——”尊贵无比的帝流被我失手掉在地上,霍扬双目瞬间瞪圆,闪身到我身旁,身手如电却依然没来得及接住,只是恨恨拾起帝流,狠狠瞪着我。   我一把抢回帝流,冲出房门,行出几步,停住,转身。   “阿扬,他来做什么?”   “不知——他与你爹在书房已谈了一个时辰。”霍扬打量我一番,“我说,你不换件衣服?”   我低头,看到自己一身大棉服——棉服是厨娘的,娘命人给她做了套新的,这套旧的舒适的大红色棉服,便被我拿来做蜗居之用。   而棉服之内,是亵衣。对了,方才是霍扬破门而入的。   我一脚将他踢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找房子不太顺利   找了一个多星期结果没有一套合适的房子   最近1-2周都要努力找房子,因为现在的房子马上要到期了   所以更新会受影响,实在没时间写   每晚下班都要去看房子   因此,大家原谅我哈   四十九、林放   昆宁这座宅子,其实颇为老旧。但娘偏偏爱极了这宅子里老旧的回廊檐壁,央爹买下。   我从房间踱出,穿过一个小花园,过了一扇厢门,便是爹的书房。期间遇到秋水,这丫头有些拘谨的跟我打招呼。我扯出一个笑容。现下几个丫头,都是小蓝买来的。本让我取名,我没啥兴致,帝流一挥:“小甲、小乙、小丙、小丁。”   小蓝大怒,不许!作为一个犯着相思病的怀春少女,她乐颠颠的自行给他们取名“春桃、夏蓉、秋水、冬雪。”   哪有我当年给她取名水平高:“战小蓝”,多么清雅脱俗!   秋水丫头小心翼翼退下,忽又折回,我看着她涨红的脸,她咬了咬牙道:“小姐,你要小心!”   我看向她:“怎么回事?”   我俯下身,十一二岁的小秋水凑到我耳边,颤声道:“刚才奴婢去奉茶,屋内的公子大声对老爷说……”   我心中一动:“说什么?”   小秋水声音带了哭腔:“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一下子惊呆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做错了什么得罪了林放?还是……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小秋水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听蓝姐姐说,这个人是个大人物。小姐你哪里得罪他了?”   我安抚的拍拍她的背:“你下去吧。有我爹在呢!谁敢得罪我?”   目送小秋水快步离去,我心里百般复杂。印象中,林放虽然心狠手辣,但对自己人从不曾说这样的狠话。   他不会放过我?他要怎么不放过我?   还是,有什么……含义?我的脸一下子热起来,我能清楚的听到,胸膛中那颗心“扑通、扑通”折腾着。   抬头,房门紧闭,屋内人的声音听不太清晰。我一把推开房门。   雕花的木门洞开,屋内两人同时回过头。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我爹坐着,林放跪着。   我大惊,脑子里还没清楚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已经冲过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大声道:“你干嘛给我爹下跪?”   我可从未见过,林放给人下跪!我怀疑的转头看向爹——爹居然也瞪大眼睛看着我:“胡闹!为何不敲门就闯进来?”   我正要反驳,却听林放道:“清泓不要误会,我正在聆听你爹教诲。”   什么教诲要跪着听?我大为不信,可看着两人都面色自若,似乎又像那么回事。没等我发问,又听爹道:“我们说完了。你们两个许久没见,好好聊聊。一会儿来前厅一起吃饭。”   目送爹走出厅门,我回头看向他:“老大,你怎么来了?你、你、你为何跟我爹说决不放过我?”   他也回头看着我。   他今日仅用帛巾束发,身着白袍,外面披了件镶金线青色锦服,倒衬得他清俊无比。他负手,低头,静静打量着我。薄唇边似乎噙着丝笑容。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胆子不小,从建康跑掉。”   “我……我已经退出江湖了。”我双手握紧。   “小小年纪,谈什么退出江湖?”他摇摇头,“我若不来,你还真打算不向我交代?”   “交代?交代什么?”   他眸色一沉:“似乎有人向我承诺,终身忠诚于我。可是,以战家名义起的誓,原来随随便便可以反悔吗?”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收回手,目光投向厅外院落。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可我怎么老觉得,此时的他,如此光彩夺目?隐隐的,似有流光从他脸上、眸中、双手掠过。   那句话怎么说,明艳不可方物?还是那句话,意气风发英姿勃发?   可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静默而耀眼的气场。   噢,是的,那是静静绽开的莲花,这两年来,这莲花曾经蒙尘,也会流血。可如今,依然宛如当年一般,安好无恙,寂静的流光溢彩。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建康。”我不得不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小声问道。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我:“我知道。”顿了顿道,“那我们不去建康,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我呆了呆。   我记忆中,林放似乎从不会用如此轻柔的商量语气跟别人说话。就好像在说,今晚吃鱼好不好?   好,当然好。可是,我又有些不敢。   不敢就这样,跟着你就走。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他微微一笑道:“去吃饭吧。”   ————————————————————   前厅,黑木桌椅上摆放淡菊几株。白墙上有三两副字画,皆是狂草癫狂之态。不才其中一副是我的涂鸦《忆沔州》,浓黑一片,极为夺目。   爹娘端坐桌前,小蓝、秋水侍立桌旁。林放与我一前一后踏入前厅。   刚一坐下,就听得娘欣喜的唤道:“阿放,这些吃食你可喜欢?”   阿……放?   爹咳了一声,我惊讶抬头。只见娘娇美如昔的脸上似有红光。我顿时呆住——林放在建康是便是公认的美男子,在广州时更是有一大批不同年龄段的拥护者,尤其以我娘这个无所事事的年龄段的无知妇女崇拜者居多。   果然,连娘都被他迷住了!阿放,叫得多亲热!   娘看了我和爹一眼,大约看到我们脸色都不太好看,她犹豫了一下,依然夹起一筷子兔肉到林放碗中,百折不挠接着道:“以后来这里就当是自己家,千万不要拘谨。”   我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怎么娘见了林放变得这么不靠谱和殷勤起来?   爹低头默不做声的吃饭。倒是林放微微一笑:“多谢苏阿姨。”娘立刻像得到表扬一样,用力点点头,又慈爱的看向我。   这眼神有点怪,我与爹对视一眼,一起埋头吃饭。   娘又问了林放一些最近武林的事端,问了之前我们在沔州经历的风雨。期间爹也不时插嘴,林放都文质彬彬的回答着,气氛倒算融洽。说道铲平威武堂余孽时,爹更是频频点头。只有我垂着头吃饭——不是我不想说话,实在是在座的一个是我上司,一个是我父母,怎么这么怪呢?他们为什么要坐在一起,我至今都没想明白!   一双竹筷突兀的伸到我面前,夹了一块兔腿肉,轻轻放入我碗中。我抬头,只见林放面色自若道:“多吃点肉,你比一个月前反而瘦了。”   语气轻柔,微含怜惜。   我心中一暖,忍不住冲他笑了笑,夹起兔肉,咬了大大一口。又夹起一块鳜鱼,放到林放碗中:“老大,你也多吃点!”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怎么如此动人?   我忽然间醍醐灌顶!   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爹娘此刻看我的眼神,分明是——误会了我与林放有私情呀!爹一如既往的沉静威严,只是目光中似有暖意;娘的表情则简单得多——欢喜,由衷的欢喜,看看我,又看看林放。   “你们误会了,我……”我忙出声,他们全看向我,包括林放,关切的看着我。   我又顿住。   战清泓,他们误会了你跟林放有私情。   那么,你跟林放之前的种种,算不算私情?   望着林放冰雪般玉致的脸,挺得笔直的腰身。我到了嘴边的解释的话说不出来。我摆摆手:“没事,我逗你们玩。”   爹娘一起瞪我一眼,娘朝林放道:“阿放,这丫头就是这脾气,不要管她,吃菜吃菜。”   林放点点头,却抽出一只手,轻轻的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背。我浑身一颤,迅速抬头,只见爹娘脸上皆露出动容神色。   ——————————————————   自从建康回来后,以我在武林的名声和个性,迅速在这间大宅上下二十余名奴仆心中,奠定了“一代女侠”的善良、亲和地位。其中不乏从荆州家中赶过来的厨娘、管家,也有在昆宁本地新买的丫鬟奴仆。有时候与霍扬在院中练刀累了,奴仆们送水的送水,送食的送食,还有求我们指点武艺的……上下欢愉,一团和气。   可他们从没像今日这么大胆!   我带着林放在宅中略作游览,一路不过是寻常假山水池、厢房庭院。可以我的耳力和视力,已经在这一路无数角落发现无数偷窥者。   “冬雪、春桃,躲在那里干嘛?出来!”   “郝大娘,你带着女儿站在假山后面干嘛?”   “管家,你……你也跟他们一样,这么闲么?”   “小蓝?!霍扬?!你们为何一路跟着我和盟主?”我抚着额头,看着小蓝笑嘻嘻从回廊后探出头来,还有霍扬,一副满不在乎模样。   我和林放看着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小姐,我们……”小蓝嘿嘿一笑,“我们许久没见盟主了,也很激动。可是又不好意思打搅你们,所以……”   霍扬一把拉住小蓝:“被发现了就走人,啰嗦什么!”拽起小蓝,瞬间跑远。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我苦笑道:“老大,我们家的下人就是这样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   正好走到我房门口,我推开门走进去:“我们进去吧,免得一堆人跟着听墙角。”   回头,却见他停在门口,目光从房内移到我身上,这才迈步走进来。   坐定,关门,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突然想起娘以前的教导:闺房呀这是闺房!怎能随便让男人进来?   不过林放是我老大,应该没关系吧。   “这段日子你在练刀,如何了?”林放端起茶,微抿一口。   我从腰间解下帝流,放在桌面:“刀倒是好,就是还打不过霍扬。”   他道:“那是自然。如今霍扬江湖刀谱榜排行第三,你才用刀不到一个月,如何敌得过?”见我面露惊讶,他解释道:“第一刀客失踪十年之久;第二就是如意门薛掌门。”   “那又如何?”我笑道,“清泓有信心,必当超越他们!”   这句话,我是认真的。小时候觉得刀太重,我战家也不以刀见长。经历过两年磨练后,拿起刀,居然觉得比玦还要顺手。那种感觉,跟用玦是不一样的。   用玦时,我一动,玦也动。人啸剑吟。用帝流,我未动,它已动,风雷震震。   林放道:“甚好。那明日便随我去办事,可好?”   我没做声。那些往事我已刻意不去想起。或许我真是年纪小,伤得快,好得也快。可是如果再与温宥一起,效忠林放,着实,让人无法快乐!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住我的手,我惊讶的看着林放,他似看穿我的心思,轻声道:“他不去。”   “那我们去哪里?”   “辽东。”林放握紧我的手,“那里有千里草原森林,终年积雪。那里有灵芝人参。那里的人听说极为粗旷热情,那里的人住在帐篷里。你想不想去看看?”   我问道:“可是刘氏叔侄有事?”   林放点点头:“是。辽东慕容氏内乱,慕容皝,也就是刘光,求我们相助保护。我已派了二十人先行赶赴辽东。”   我迟疑了一下道:“那你来这里,专程是……找我?”   “是。”他答得很快。   我垂头:“可是我现下用刀,武艺不够出众。”听得他的声音道:“无妨。辽东并无武林高手。况且,你可以带霍扬去。”   我又道:“我没甚计谋,去了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话音刚落,一只冰凉的手触上我的脸颊。我惊讶的抬头,只见那双眸如火流光,冰雪般的洁净容颜绽露让人安心的笑容。一如每次我们共同奋斗,他的声音沉毅如千年深潭:“泓儿,有我就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房子租到了,谢谢各位关心!还算比较满意。不过尚未入住,我打算这周和下周一点点往新房子搬,这周末会忙于搬大件,更新依然受阻……   这章是上班空闲一点点写的,大家凑合着看。   突然想起之前看到一个读者留言说,觉得林放似乎没什么厉害,又不会武功。其实我在第一卷林放虽无过多正面描写,但是却对侧面展现他的计谋能力下了很多功夫。我理解,古代的武林帮派其实有点类似于现代的黑社会,为此我看了好几本写现代黑社会的记实文章以及记实小说,其实黑社会并不会像宫廷斗阵那么机关算尽,黑吃黑,连打带消,合纵连横、出尔反尔,才是他们常有的势力扩展的模式。所以在第一卷,我设计的两个事件:广州和江州,都用的这样的模式。林放的厉害不在于他多么能够设计巧计,而是在于他懂得人际关系,扶持自己势力,暗杀、围剿不服的力量。他够狠,也够心计,这样的人,才能征服武林。因为第一卷刻画已经完毕,所以第二卷战场并未涉及太多。不过后面内容我会注意多一点。林放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完全的正面角色和性格。   谢谢大家!祝大家每天开开心心!   五十、慕容铠   不过九月,在荆州应是微凉天气。然而苍定关绵延千里,关内尚是秋叶凋零,关外已是浩浩雪野。   我拢了拢水貂缎披风,将兔毛帽子结结实实压在头顶。一旁霍扬冷不丁道:“此时就穿如此多。腊月当如何?”   我吸了吸鼻子,拍拍马背上鼓囊囊的行李:“还有一件。”还有一件水红色极品貂裘,娘当年的至爱,太惹眼,我没好意思穿。   忽听一阵轻轻的咳嗽。我侧头:“可是感染风寒?”   林放摇摇头:“只是喉咙有些干涩,无妨。”我将腰间所系水囊解下递给他。他楞了一下,伸手接过。仰头喝了一口,低头看我一眼。   我有些得意,出发来辽东前,娘还千叮咛万嘱咐我好好保护、照料林放。如今我连水囊都提前用内力为他温热,可算照顾周到吧?   小蓝拍马过来:“小姐,我也要!”   我从林放手中接过水囊,系回腰间。小蓝咬牙切齿,将水囊扔给霍扬。霍扬默不作声接过,抬嘴便喝,急得小蓝大叫。霍扬这才得意起来,真的开始帮小蓝暖水。   “我身体已比以前强健许多,你无须如此。”霍扬两人嬉闹空档,林放对我道。我叹了口气道:“算了吧。你如今可是我娘的偶像,要是你有个三病两痛,他日她必定责怪我。”   林放似乎忍不住笑了,忽然探手,冰凉的手揉了揉我的帽子。   他今日穿了件赤黑水缎貂裘,头戴青蓝笼冠,貂裘上一圈雪白的兔毛围住脖子,倒衬得他愈发姿颜清俊。   我们四人从昆宁出发已有两月余。这几日方赶到燕辽腹地——楚州。算着时日,五日前就该有前方的人与我等接应了——却迟迟未见人来。我心下有些着急,可这四人里,只有我一人着急:霍扬根本不关心谁来接应;小蓝被一路新鲜的极寒风光吸引毫无危机意识。只有林放,他一如既往处变不惊,安抚我道:“本就料到此次绝不是给慕容皝帮忙这么简单。倘若我们的人能够按期前来,我却要怀疑有诈了。”   这日午后在冰原上的一个小村落落脚,却终于等来了前来接应的护卫。   我们四人围坐在村民家的火炉旁,不期而至的护卫推门而入,拜倒:“盟主大人,护法大人,属下来迟了。”   见林放不说话,我笑道:“路上很冷吧?过来烤火吧。”   低垂着头的护卫破天荒抬头看我一眼,又垂下头,顿了顿道:“盟主,慕容皝被软禁了。我们的人并未暴露,但最近未敢轻举妄动,待盟主示下。”   林放点点头:“你们做得对。慕容皝因何事被软禁……”忽然声音顿住,又朝那护卫道:“过来烤火吧。”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那护卫的身子似乎僵硬了,过了半阵,才慢慢挪到火堆旁。再抬头时,这汉子竟已是虎目含泪感激涕零:“谢盟主!”   这个人……我深刻感觉到自己的威信与林放相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   与前方的人手接上头,我们倒更加胸有成竹,不急不缓的前往燕辽统领慕容氏驻扎的土堇城。这一路,林放跟我提过。这次他愿意来帮慕容皝,一是因为欠了他天大的人情,二是因慕容皝在信中委婉表示,可将辽东人参、首乌等名贵药材往南的贩卖交给我们。由于如今,这种越境贩卖,不过是商家们小打小闹。要能垄断生意,一要有朝廷支持,二要又足够的武力能确保货物安全。恰好,这两个条件我们都有。如果能成,利益又岂是区区十余家江州镖局生意可比?   虽然我们是江湖人士。可是我们也要生活,要使钱的地方多的是。这也可以解释我爹虽然武艺当年乃至如今都不能排进武林前三,却是《武林风声》评选的最成功的武林人士——因为他富甲一方,且霸占了四十二洞六十山庄的庞大割据势力。   在送给周昉一半镖局生意后,我估计林放也琢磨着捞一笔大的。   行了十余日,我们终于抵达土堇。   这是一座石城。不同于建康的风光迤俪,这里到处都是冰凉的灰褐色巨石——房屋、道路、城堡,与天连成一片。城墙不过丈许高,城外崎岖不平的大路上倒是有三三两两的人马源源不断的出入。   一骑黑色身影矗立于城门口,人马冷峻,气质出众,极为醒目。见到我们,那人策马过来。只见灰色毡帽下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比之一年前,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林盟主、战护法、霍扬大侠、小蓝姑娘!”刘恪——慕容铠朗声道,“你们终于到了。”   “咦——”我扬声道,双腿一夹马腹,打马围着慕容铠绕了个圈,“恪儿老弟,多日不见,稳、重、了、呀!”   小蓝扑“哧笑”出声,慕容铠似乎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让姐姐见笑了。”   我立马在他面前,满意的道:“好弟弟!”   慕容铠策马在前引导,同时恭敬的朝林放道:“林盟主,诸位先随我去我的府邸吧。”   我们不约而同的勒马,霍扬道:“不直接去见王爷吗?”慕容铠静了一下道:“皝王叔家如今并不易进。我已有五日没见到王叔了——他被软禁了。”   林放面色沉肃道:“连你也见不到——情况竟已如此危及?什么时候的事情?”   慕容铠道:“七日前,王上要对土堇十四城赋税加倍,用以供给军饷。皝王叔执意反对,大王叔诬陷皝王叔私通晋国,削了兵权,软禁在家。外界并不知此事。”   我看向林放,他微微蹙眉,道:“你放心,我们既然来了,必助王爷重夺兵权。”   慕容铠跳下马,深深鞠躬。   随慕容铠进入城内便分头行动。我们按照他给的路线,找到他家宅的后门,在家仆指引下,我们到客房,梳洗一番,换上仆人送上的辽东胡服,倒也新奇。这才到正厅,慕容铠已经等候多时。   步入饭厅时,我倒是吃了一惊。之前城外在马上没太注意,慕容铠这小子一年不见竟然又窜高了许多,如今竟然高过林放半头。他身着紫皂长衣,腰系贝带,倒是英武非凡。只是依然面有郁色。   一番交谈,我们才知他们当日返回辽东,国内形势已经有些变化。一向帮王上处理朝政的大王爷慕容达忽然伸手要兵权,说要帮慕容皝分忧。慕容皝千方百计才保住兵权。双方却是水火不容,明争暗斗了大半年。   如今朝廷内泾渭分明:大王爷慕容达主持朝政,主张攻晋,他的背后是赵国;二王爷慕容皝手握兵权,想向我大晋靠拢。三王爷慕容勋生性忠厚,是慕容皝的死忠。三个儿子闹得沸沸扬扬,王上却早已老态龙钟,平日只顾痴迷于他的后宫十五美人。   半个月前,慕容皝手下忽然有军队聚众闹事,甚至有一小支军队攻入了王宫,误杀了一位美人。追查下来,却是粮饷不济,官逼兵反。王上震怒、执意加税,慕容皝知是大王爷背后搞鬼,却还是被夺了兵权。   说完这些,慕容铠已是义愤填膺:“我王叔一心为国为民,却被贱人如此陷害。听闻下个月赵国使者便要到土堇,商议联盟之事。实在令人头疼!”说完手掌抚上前额,捏了捏太阳穴。   我拍拍他的肩膀:“喂,慕容铠,你不要勉强!”   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我道:“你不要愁,这些事情留给你王叔,留给林放操心吧。我俩这种武人,关键时刻出力就是。我们想破脑袋的事情,在他们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化解。”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又看向林放。林放听到这话,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脸上没来由一热——他为何这种表情?我说实话而已!这几年来,我慢慢也明白了,论权谋、论心计,我是无论如何比不上林放这种人的。否则当日师父也不会向他效忠。既然这样,跟着他的方向走就好了。   我也一鼓作气回望着林放,他目光滑过我,停在慕容铠身上:“小王爷,你将朝中近日来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再细细的告诉我。”   ——————————————————————————   两日后。林放教唆慕容铠以重金贿赂看守二王爷府的将军,使慕容铠带了一个中原戏班进入二王爷府。说来好笑,慕容铠年初才有自己府邸,又无封地,简直可以称为一贫如洗。于是说到“重金贿赂”时,慕容铠瞪大眼睛:“我没钱,你有吗?”林放瞥他一眼:“自己想办法。”   于是头脑简单的慕容铠跑到为富不仁的城中首富家门口摔了一跤,然后硬是狠狠敲了生平第一笔竹杠。由于慕容铠一向名声甚好,城中人却只怪首富家门口的石子为何绊倒了全城最英俊最勇猛的小王爷。   当他包着头捧着钱找到林放时,林放只点了点头,道:“身为王孙,不能每次花钱都要弄破头。下次想个别的法子。”   于是戏班顺利进入二王爷府,第二日离开,戏班中两名美女被二王爷留下。   当然,府中也多了两名家仆。没人注意到失势的二王爷慕容皝家中的小变化。   然而这件事苦到的不仅仅是慕容铠一人。   我关上厢房的门,转身朝小蓝道:“小蓝,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小蓝提着层层叠叠的裙摆,用力扯了扯低垂在胸前的水红短衫:“小姐,还用你说!这么放荡的衣服,如果被老爷知道,会打死我们俩的!”   我叹了口气,低头望了望,明明是上好的赭蓝复纱裙,偏偏做得若隐若现,我都能看到自己的脚踝;明明是白底嫩黄的清绢素衣,非把胸部裹得那么紧,领口开得那么大——我觉得自己一低头就能看到两个浑圆的包子……   “难道我们大晋在此地的戏班女子,都穿得如此风骚?”我愤然道。   这身衣服自然是戏班找来的,为了伪装成美人被二王爷留下做府中歌姬,我们须得穿上。   今日傍晚时分,我们穿上这两身衣服,战兢兢的坐入轿子。跟着戏班进入王爷府,有人打着帘子让我们下轿。我站定,一抬头,却见周围人跪了一地,慕容铠小王爷呆呆的站在王府屋檐下,眼睛直直的盯着我的胸部。我当时就想打人,却被一旁的班主扯着一起跪下。   再后来我们进入正厅,看到了多日未见的慕容皝,昔日英伟的王爷如今一副萎靡样坐在软榻上,侍从在给他斟酒。戏班开演,他哈哈大笑,我和小蓝垂着头一左一右坐到他身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凑近耳语道:“多谢!”   我们三人坐在软榻上,慕容铠坐在下首席上。席间他再也没看过来一眼。   再后来,我瞥见厅中多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已经换装,霍扬面无表情的看过来,明显能看到他身子一僵,双眼喷火——然后,他也紧紧盯住我的胸部看了半天,然后又看向小蓝……孽徒,我要杀了他!   原以为林放会淡定许多,没料到他淡淡目光滑过我,猛一挑眉,生生别过头去。   酒宴终了,慕容铠不便久留,问候了王叔便告辞,自始自终没看我一眼,耳朵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众人退去,仅余我五人。慕容皝一扫颓态,跳下软榻,朝我们深深一鞠:“多谢各位前来相助!”   我和小蓝也连忙下榻,站到林放和霍扬身后。林放微笑朝慕容皝道:“王爷昔日对我有救命之恩,更何况此时关乎燕晋长久盟约,林放在所不辞!”说完,没等慕容皝搭腔,他自然而然看向我。他脱下外袍,仅着深衣,伸手将外袍披在我身上:“披着。”他淡淡的说。   我心中一暖,原本的些许不安烟消云散。他穿的这件胡服竟然很大,足以遮住我的大半个身子。我拢了拢衣领,将自己遮得密不透风。   霍扬这时也脱下外袍,披在小蓝身上。我和小蓝都瞪他一眼,他却一脸安然。   慕容皝一直看着我们,这时才说话:“两位姑娘辛苦了。林盟主,你放心,明日我就差人另寻几套晋人女子衣物过来。”   林放点点头,望向我:“你们先去歇着?”一旁慕容皝道:“厢房已经备好。”我点点头。这才和小蓝到了这厢房。   抱怨了半天,我和小蓝恶狠狠的脱下这身衣服,换上平日装束,还是觉得沮丧。   “你有没有注意到慕容铠?”我小心翼翼问道。小蓝不明所以看着我道:“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低头,怎么好意思说出口——那个小男孩!   “哼!小姐,你没看到霍扬两只眼睛,一直盯着……盯着……”小蓝气呼呼的道,“我明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我顿时也义愤填膺:“对!这个畜生,没看出来他这么大胆!只有盟主一人是正人君子!”   小蓝用力点点头。   我一低头,看到他今日所穿深灰长衣,正静静的躺在我的床上。忽然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刚才在厅上一幕。   我看到他与霍扬乔装步入厅中。我看到他淡淡看向我们和慕容皝。我看到他猛然一挑眉。我看到他的目光刹那有些恍然。我看到他生生别过头去。   我也看到,他白皙的脸上慢慢晕开的红。   作者有话要说:拖了太久没更新,有客观原因有主观原因。工作忙得晕头转向,同时愈发觉得自己的文写得乱七八糟一无是处,几欲弃坑。可终究觉得似乎总有什么事情没放下。   我以前写的最长的小说也不到9万字,这次已经写了18万,预计全文要30万-35万左右完结。对我来说是个挑战,老觉得好难……其实写到这里,已经出现一个大问题。我原本设计温宥的戏份要更重,影响要更大,包括动笔写这个文,是因为脑海中先有了温宥这个人物。可写到第二卷末,感觉温宥都被我写成了若有若无的人物,人物塑造也不够鲜明,可算本文一个败笔。而且第二卷情节设计的不如第一卷好,于是更加自暴自弃……   总之这一个月都没有更新,是我的不对。愧对看官的关注,今后我努力加快更新速度。   谢谢大家!   btw,一个月不见,大家都还好吗?马上就年终了。   另外,我把文章名字改了,当初《清一色》这个名字感觉挺喜感,实际上这个文并不是轻松恶搞路线。所以还是决定改掉了。   五十一、皝王爷   过了几日,三王府的禁令消了,皝王爷可以自由走动。只是听慕容铠道,三王府不复往日的熙熙攘攘。如今朝中大王爷权势倾天,官员也不敢在此风口浪尖亲近皝王。   皝王这高大汉子,看似无甚异常,日间谈笑自若。期间朝中派人来探望过一次,皝王一副惶恐模样谢恩。末了,那官员倒是细细将我和小蓝打量一番,我们不得不做娇羞状,立在皝王身后。   第二日,皝王沉迷女色玩物丧志的谣言便传遍了朝野。同日,皝王又从坊间得了一个绝色美女,带回府中。那日我特地在王府等候。晌午过后,他们终于到府。   不光我激动,小蓝也很激动,同时不忘问一句:“小姐,她到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引退了?”我打击她道:“是呀!她虽然比不上你家小姐美貌,可是她来了,你肯定要被皝王抛弃了!”小蓝顿时为是否引退纠结起来。   站在正厅中,远远只听得一阵爽朗笑声。我们疑惑万分,却只见皝王昂首阔步走进来,右手搀了一女子,身后跟着两名亲信。那女子七彩短袄皂色长裤,细细的腰间系了条镶金玉带,只显得英姿勃发、却又美艳不可方物。   只听皝王低头对那女子道:“南晋果真有你说的那等事物?本王有机会一定要去看一看。”   女子俏笑道:“那胭脂恭候王爷大驾!”   皝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我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过去,紧紧抓住那女子肩膀:“胭脂!”   沈胭脂双手回抱着我,她跟我一样激动:“清泓!”   沔州城一别,已经年许。当日她重伤垂危,林放召集天下名医为其医治,从武昌送回了南方。听说终是南方名医救她一命,小半年才养回来。没料到林放这次居然将她召了过来。   胭脂拍拍我的肩膀,放开我。迅速走向坐在厅中饮茶的林放面前:“盟主!胭脂来迟了。”   林放放下茶杯:“不晚。正需要你助一臂之力。”   “盟主尽管吩咐,胭脂万死不辞。”胭脂拜倒。我倒是微微有些吃惊,沈胭脂当年也是见风使舵投入林放门下,如今怎么表现得如此忠心?   霍扬抱刀站在林放身后,依然面无表情。皝王走到主位坐下,朗声笑道:“林盟主麾下,果然人才辈出。本王羡慕不已!”说完又看了胭脂一眼。   自我们来后,皝王虽然谈笑如常,却从未似今日毫无芥蒂的开怀大笑。   我们皆次坐下。皝王敛了笑容,朝林放道:“林盟主,王上今日下旨,三日后要去多吉山围猎。”   林放道:“皝王可同去?”   皝王点头:“所有王子皆随行。”他看向身后一名亲信,那人走上前道:“林盟主,我们收到消息,一队赵国高手秘密到了土堇。听说是冲着王爷来的。”   林放猛一挑眉,伸手一拍桌子:“赵贼竟然如此猖狂?王爷,你要小心,万不能让奸人得逞!林某以下,必保王爷平安!”   皝王点头,动容道:“林盟主高义!”   我看了眼胭脂,她神色如常,眸光闪亮注视着对话的二人。   其实赵国高手潜入土堇的消息,两日前,沈胭脂就派密探偷偷送消息给林放。但林放此时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林放他虽现在在帮皝王,却也在皝王面前隐藏实力。心眼儿真是多!不过无所谓,他怎么说,我怎么做!   “我所带数十高手皆尽埋伏在王府周围,王爷府中武艺高强的侍卫众多。他们想下手,并不容易。”林放接着道,“最好的机会,莫过于……”   皝王与林放对视一眼,缓缓道:“围猎之机。”林放点点头。   皝王猛然一拍桌子,怒道:“本王不过被王上削了兵权,他们竟然想要赶尽杀绝,猖狂得紧呀!”   林放面色如常道:“落井下石,人之常情。”   皝王一怔,神色凝重:“围猎每位王子所带侍从不得超过十人。就怕他们……”   林放点点头:“只怕在围猎消息放出之前,赵国人此时已在多吉山埋伏好了。”皝王冷哼一声道:“本王不离王上左右,他们即使埋伏,能将本王怎样?”   林放停了一下道:“只怕被收买的,是宫中的人。王爷到时候想不落单都不行。不过……”林放看向并肩而坐的我和沈胭脂,“王爷贪图美色,带两个美人过去,大概没人会怀疑吧?”   皝王也看我们一眼道:“只他们两个,也太过凶险。”   林放笑道:“他们一个是天下用剑第一人,一个是天下用毒第一人。王爷还有甚不放心的。就要他们能攻到王爷近身,我们才好做文章。”   皝王盯着林放:“你是说……”   林放点点头,声音轻且冷:“刺杀王上,是滔天大罪。”   我呆了呆,他们两人又商议了半天,期间沈胭脂也出谋划策,很快谋划出整套行动方案。霍扬和我两个武夫听得频频点头,只觉得整套计策似乎极简单,却又狠毒不羁。   谈了半个时差,一切细节布置完毕。皝王满意的点点头:“诸位,慕容皝能否东山再起,就看三日后这一役了!若能成功,慕容皝绝不忘记各位相助之恩。”   林放笑道:“王爷客气。王爷与我江东武林本就同气连枝,何来你我之分?”皝王哈哈大笑。我望着林放明明微笑的脸庞,却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当日那个谋夺江东武林之位、带着我平定大晋武林的盟主,又回来了。陌生的是,这样的林放,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在我面前出现。   “王叔!”一声清朗呼唤,来人快步步入大厅。皝王以极快的速度压低声音对林放道:“林盟主,铠儿生性单纯,我不想让他卷入此事。”   林放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我努力忍住笑——皝王,你不想让他卷入此事吗?可是林放已经让他去敲了竹杠、贿赂了守将呀!   慕容铠大步流星走过来,身后跟着个胖胖的三十出头的男子,小声叫唤着:“铠儿,慢点!”   这是谁?我刚疑惑着,就见林放、沈胭脂均起身行礼道:“勋王爷!”   慕容勋,燕王第三子,慕容皝的幼弟,也是死忠。想不到今日得见。一直听闻这个王爷淳厚老实,也有点胆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虽然锦衣华服,却是肥头大耳,神色憨厚,站在慕容铠身后,目光竟有些躲闪。   慕容铠今日宽巾束腰,白色长袍长裤,灰帽乌靴,倒显得劲朗洒脱。他一抬头,两道清澈无比的目光恰恰看向我。   眼神怪怪的,好像没什么笑意。不应该呀!   慕容铠飞快移开视线,一手拖着慕容勋,走向我们:“二王叔,三王叔不肯跟我来。说怕你怪他。”   我们有些诧异的看着三王爷面色赤红的站到皝王面前。慕容铠大刺刺的在林放身边坐下,又瞪了我一眼。   “王兄……我,我对不住你!”三王爷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哽咽道,“你被软禁,我去求父王,可是他连我也骂,禁止我来见你。所以……所以我不敢来……这几日你解了禁,可是大王兄说谁要去看你就以通晋论处,我……我也不敢来看你……”   皝王微微一怔,与林放对视一眼,旋即哈哈大笑道:“三弟,你瞧瞧你身边这几人。”   勋王爷张望四周,有些疑惑。   皝王起身,将勋王从地上扶起:“三弟,我的确通晋。你身旁这几位,便是大晋派来相助我的勇士。你怕不怕?”   勋王又看了我们一眼,面上明显带了怯意:“他们……他们是晋人?连……连女子都是?”   沈胭脂娇俏一笑:“见过勋王!”   皝王笑了,道:“三弟,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勋王不敢看沈胭脂,双目紧盯着皝王,过了一会儿,似乎下了极大决心道:“二哥,我听你的!我一直……一直都听你的!”   皝王哈哈大笑:“甚好!三弟!”他执着勋王的手,走回主座,让勋王在他身旁坐下,面朝我们道:“诸位,且依计行事。”   慕容铠忽然道:“王叔?”   皝王看着他:“铠儿,你武艺尚浅,且跟着霍扬大侠学艺吧。当下的事,你不要掺和。”慕容铠不依:“王叔,难道你让这些女子去为你卖命,让我一个男儿安坐于室?”   皝王淡淡道:“如今之事凶险无比。昔日四弟过世前将你托付给我,我就必保你一世安康。”   慕容铠“扑通”跪倒:“难道我慕容铠是贪生怕死之辈?”   皝王爷怒极,“啪”一声将茶杯摔在地上,慕容勋坐在一旁想要劝,却又大气也不敢出。慕容铠却依然梗着脖子。   一旁沈胭脂忽然道:“小王爷!你何苦为难皝王!皝王爷如今与大王爷决裂。你若也掺和进来,就是公开与大王爷为敌,万无回旋余地!”   慕容铠没做声没抬头,似乎沈胭脂的话完全没起作用。皝王爷倒是“哼”了一声道:“你还不听劝了?”   林放看我一眼,也许这个场合女人开口劝架比较好?我忙道:“小王爷,我觉得也是。我们现在才刚开始反击,你武功不高,其实参与了帮助也不大,反而暴露了你也是我们的人。俗话说‘步步为营’,我们也要留一手。万一我们失败了,你还是我们秘密的力量,暗中搭救我们。你何必现在急着掺和进来?”   我一说完,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我,慕容皝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作声。林放的脸色我看懂了,那是明明白白的无奈笑意。这时,慕容铠却忽然站了起来,退到一边,没再坚持。   绷紧的气氛总算松弛下来,皝王午后与勋王一起进宫探望王后,我们则去分头准备三日后围猎。   “我做你们秘密的力量。”离开前,慕容铠站在身后小声道。我一回头,瞧见这年轻高大的少年晶亮的双眼。忽然呆了呆,似乎看到,当年的自己。   当年那个,被封为盟主护法,却什么也不懂的自己。整日跟着林放、温宥和师父混,整日分配一些打打杀杀狐假虎威的任务,却乐在其中的自己。   “好!”我朝他笑道,“不过你一定要好好练武!”这个我认真的。当年我瞎混好歹武艺也足以称霸一方。他这小子……   “我的武艺已经进步许多!”他皱眉,低头看着我,“你不知道!尤其马上功夫……”   “好好好,我不知道!”我眼瞅林放和霍扬已经离开大厅,沈胭脂和小蓝正手拉手说得开心回头等我,我忙对他摆摆手,“我先告辞哈,秘密力量!”   飞也似的朝沈胭脂和小蓝奔过去。   “清泓,一年不见,你真正变成一个女人了。”沈胭脂看着我,目光温柔而唏嘘。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   五十二、围猎   腊月初五是个好天气,多日来阴霾灰暗天气一扫而光,冬日的清晨光芒万丈。   城南郊十里外的半步坡,早已一片喧嚣。   这半步坡远远望着一片平坦,不过半步之遥;可踏上此坡,才发觉坡后地势起伏,更有纵深的密林山丘,故为王家狩猎首选之地。   林放、慕容铠、霍扬一干人等据马而立,我与沈胭脂身着男装,随侍慕容皝左右。十数王亲贵族带领各自家将挤在这半步坡上。   数丈外,金黄幌子下是十数骑铁卫,冷峻强壮,戾气十足。众星拱月般将一驾金黄的马车围在中央——那是王骑所在。布幔微垂,隐隐只可见帘下金蟒华服,不可窥探。   半步坡上人声鼎沸,皝王周围却有些清净,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却只有三五个官员前来问安。其他官员不着痕迹的与皝王保持着距离。   “一群小人!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跪在皝王叔脚边的!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慕容铠恨恨低骂,我侧身过去,只见青灰色毡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见下巴上青灰色的胡渣。   “小王爷,他们不是忘恩负义。”我叹道。   毡帽抬了起来,露出一双明亮的眼。我微微一震——他的眼如此纯净透彻,让我忽然觉得原来是陌生的。   “对,他们只是趋炎附势罢了。”沈胭脂头也不回的插了一句,我与她对视一眼,同时微微侧身,不着痕迹的护住中间的慕容皝。   数步外,众人围绕的那个焦点人物离开人群,正策马过来。他停在我们面前丈许处,身后跟着一溜官员侍卫。   “二弟,身子好了吧?”来人声音异常洪亮。只见他生得高大威猛,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皝王咳嗽两声,沉声道:“已经大好!多谢王兄关心!王兄操劳国事,还要挂念小弟,实在令小弟感怀不已!”   大王爷慕容达哈哈一笑道:“二弟见外了。你是我燕辽之虎,绝不能倒下!赶快养好身体,回朝中帮我!”   达王一笑,身后众人也凑趣笑成一片。皝王也是面带微笑,我们却笑不出来。   笑声渐歇,达王目光灼灼盯着我和沈胭脂。   今日我们身着男装,却刻意没有束胸,还上了妆。因王公贵族携女扮男装的侍妾外出,实属平常。那达王静了半响,忽然扬声道:“王弟从不爱美人,最近却听说连连收了几位美人呀。”   他语气停住,我心中一紧。   肩上却是一紧,皝王伸手揽住我二人,笑道:“王兄,小弟不爱美色,只因为没遇到过这样的绝色!”一只大手忽然按上我的帽子,顷刻间头顶一凉,皝王掀了我的帽子,长发轻轻滑落。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对上达王直视的目光。   话说在外面混了这么久,我发现偶尔男人会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   皝王又将沈胭脂搂在怀中叹道:“胭脂……”语气颇为沉醉,又转向达王道:“让王兄见笑了。你们还不向达王请安!”   “达王爷!”又娇又糯的声音响起,如同清甜的溪水,让所有人心中俱是一软。   沈胭脂将头微微靠在皝王身上,目光柔美看向达王。   我依样画葫芦,偎到皝王怀中,放软声音道:“达王安好!”   达王怔了怔,哈哈大笑:“晋人女子果然柔媚入骨!二弟,你从何处寻了她们?本王府中也有晋女,却没有她们这样的。真是……”他声音一顿,我忽然心中一紧。   果然,听到达王道:“二弟,这两个美人,相让一个给我吧。我拿府中吐蕃三个美人跟你换!”   皝王为难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胭脂,道:“王兄!我还没尝够!不过既然是王兄要求,罢了罢了!今日狩猎过后就送到你府上。你要哪一个?”   我便有些压抑的怒火,下意识就想回头寻找林放。可脑子偏偏又明白,绝不能回头。   达王哈哈大笑:“二弟!本王跟你说笑罢了!走吧各位,今日狩猎,我们可要为父王猎下首功!”身后众人轰然叫好。   望着他们走远,我连忙回头,却见慕容铠恰恰挡在我身后:“喂!你刚才喊那句达王安好,我身上都起疙瘩了!”   皝王放开我和胭脂肩膀,哈哈大笑:“铠儿还不懂女人!”   慕容铠身后那人一侧身,露出脸。看到他平静的脸,我心中即刻大定。   忽然又觉得有些奇怪。腥风血雨的场面我见过许多了,怎么现在却变得有些依赖?   却发现他依然直直的盯着我——眼神,原来有些奇怪。深深的,有点陌生的东西在里面。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林放?   号角低鸣、哨声尖利。王驾巍然不动,黑金玄鸟大旗迎风升起,半步坡上数百骑瞬间兴奋,嗷嗷叫着,如开闸的河水,奔腾而去。   今日,等待我们的,会有几轮暗杀呢?   林放与另外两个侍卫停留在半步坡上,我们一行十余人策马渐入密林,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我们并未深入山丘密林腹地,间或可听闻有其他人马在不远处说话、吆喝。这样,才能显示我们足够的戒备。   已近晌午,情况终于有些变化。   远远的,听见有人吆喝“白狐!”众人皆是一惊:白狐极为罕见,是大吉之物,若是猎来献与皇上,自是莫大的功劳荣耀。   仿佛为了呼应那一声呼喊,一道白影倏地从前方三五丈外草丛中掠过。慕容皝不愧是王家娇子,我等还未反应过来,他张弓便射。   然而金翎箭却落了空,草木摇动,那白影不见踪影。   “王爷,我似看清了,那的确是白狐。”我小声道。   前方不远处,有数人极轻微的呼吸声。   慕容皝神色一凛,看我一眼,道:“确定?”   我点点头,又望了望来路。那条安静的路上,此时也安静得有些过分。那必定有敌人,只是远远跟着我们,不敢明显靠近。不过我敢打赌,再过片刻,我就能听到来路上埋伏的人声。   前后合围呢……   “往北。”昨晚行动前夕,林放如是说,“在遇到埋伏点,切记,带着王爷从北边突围。”   虽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但我们这半日虽行得闲散蜿蜒,却大致按他布置的路线前行。只是如今我往北眺望,却是一面山坡,坡上树林并不密集,因我们所处地势较低,却不知山坡背后隐藏着什么。   然而我无需再思量。只要按照林放的安排就好。   “哈哈哈!待本王为父王将这白狐猎来!”慕容皝忽然放声大笑,狠狠抽了一鞭,他□黑驹嘶鸣着撒开蹄子,飞奔!   当然,他抽那鞭子之前,没忘记在我和沈胭脂马匹也抽了一鞭。于是我们一行人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向约莫二十余丈外北面的山坡冲锋——同时,也一头扎进,密集的包围圈。   这个慕容皝,着实有趣。   敌人的反应也颇为有趣,明显感觉到密林中嗡嗡响了一阵,一群黑衣人才扑出来。大约是我们“陷入”包围圈的速度太快,待叫喊着的重重黑衣人突击到我们的两翼时,我们离北面突围山坡只有十余丈的距离了。   “啊!什么人!”我尖叫着,看着霍扬砍倒我面前的一个黑衣人。我们整支队伍显得慌乱不堪。黑衣人从东西两面夹击,北面也冲下来四五人。我们与之缠斗,不过半柱香时间,双方都倒下了大半。   而慕容皝、我、沈胭脂、霍扬,还有慕容皝手下两名最得力的心腹,却已突击到山坡脚下。   我和沈胭脂,还未曾拔刀。这群黑衣人,比之当年赵国威武堂十六卫,差了不少;比起我盟曾经的二十四卫,更是天差地别。只是两年多过去了,威武堂十六卫被林放除名,二十四卫,死伤殆尽。   我紧随慕容皝冲上山坡,却听得慕容皝“咦”了一声。我抬眼望去,原来如此。   翻过北面山坡,竟是极为陡峭的山石,只有一条能容衣人通过的小路,通往远处河滩。易守难攻之处。   慕容皝叹道:“我在此地狩猎不下百次,却不知竟还有如此一个地方。林放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精神一振,弃马沿着小路疾速奔向河滩,将打斗声远远抛在身后。霍扬手起刀落,解决掉尾随上来的三两个黑衣人。   沿着河滩奔出一二里路,两个灰袍人挡住我们的去路。   其中一个高且瘦,面容干瘪;另一个中等身材,异常强壮。   “皝王,我奉大晋皇帝旨意,来取你性命。”高瘦男子似笑非笑的道。慕容皝怒道:“大胆!哪里来的狂徒!”   另一个男子却在此当口,抢前一步,攻向慕容皝。霍扬冷面横刀,急急阻住他的攻势。那男子刹住脚步,冷眼看着霍扬,手中长枪却是气势凝然,俨然是一流高手。   那高瘦的人呵呵一笑:“江东霍扬?我看你今日如何保住皝王?”那人又看向我:“战护法、沈教主,你们再在此地耽搁一刻,林盟主的命就保不住了。他此刻便在南面的山坡上。”   我心中骇然,霍扬手中刀已动,与两人战成一团。我与沈胭脂再无迟疑,拖着慕容皝绕过三人,发力飞奔。   是林放真的落入他们手中,还是只是一个圈套调虎离山以擒皝王?风声疾疾掠过耳侧,前方又有一名灰袍人挡住去路。那人手中空无一物,却只是闲散往那河滩上一站,方圆数丈内气息凝滞压抑。   这大概,是对方手中最后的高手。我和沈胭脂不由得停住脚步。   “清泓,怎么办,林盟主……”沈胭脂迟疑道。   慕容皝则默不作声,停步在我俩身后。   我望了望天,日头已经偏西。而前方,正是正北。   “明日切记,一路往北。”林放如是说。   林放,我信你。信你的计划,算无遗漏。你绝不在南面。你定在北面等我。   我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双手颤抖,心绪渐渐安定下来。我慢慢拔出帝流,道:“胭脂,莫忘了计划。这是他们最后一个高手了。”胭脂点点头,我清啸一声,双足轻点,飞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介个,天好蓝。。。。   偶不素淡定   偶素密得时间   终于码完一章   明日再找虫,,,,   困,,,下线。。。。   五十三、知心   日头偏西,半步坡上的王驾已吹响集结的号角。我们五六人护住慕容皝,返回半步坡。各人马上均负了些兔狸,还是回程路上顺手猎来的。   策马出了密林,远远便见各路人马汇向数丈外半步坡。我全身一松,展目搜寻。果然让我见到坡上一脚有几个熟悉的身影。   不待慕容皝等人跟上,我已策马过去,迎面只见王府几名护卫。还有慕容铠,低着头。   “林放呢?”我劈头盖脸急急问道。慕容铠抬起头,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他面色一沉:“晌午我们在你们左翼跟随遇袭,林盟主……”   他话还未说完,我脑中已是“嗡”的一声,瞬间气血难畅。之前埋伏的刺客说林放被擒,我已七上八下,如今听得他如此说……   我大怒,一掌拍在他胸口:“你们个个身负武艺,怎不知保护他!”   慕容铠面色一变,踉跄退了两步,死死盯着我。我却懒得理他,怒不可遏:“他人呢?”   “清泓!”   熟悉的清朗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呆了呆,急急回头,却见一身青衣的林放好端端站在我身后,依然清逸淡然、姿容出众。我几乎听到自己的心“扑通”落回胸膛的声音,抢到他面前,万幸!他无事!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似也有些闪动?只是他微蹙着眉,右手轻抚左手,左手上却缠着白布,隐隐有血痕。   我伸手轻轻握住他左手:“你受伤了!”   他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无事。敌人来袭,小王爷率家将击退,这不过是误伤。”顿了顿道:“小王爷也受了伤。”   我愣了一下,坏了!   慢慢回头,却见慕容铠这小子难得的面色阴沉看了我一眼,扭头走了。我这才注意到他胸口衣衫破了几个小洞,面上也有些血污。   “完了,我冤枉他了!我刚刚还骂了他!”我有些愧疚的望着他的背影,他压根儿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双有力的手忽然从背后放上我的双肩,我浑身一颤,身后那人低下头道:“无妨。下次,不要如此莽撞。”   他的气息如此熟悉如此近,似就在我头顶在我耳边。而那双手就自然而然放在我肩头,明明冰凉的没有内力的双手,却让我整个肩头灼热的僵硬着。   从未……如此亲近……是对下属的随意安抚动作吗?不是的、不是的!他明明与任何下属都保持疏离的距离……那是什么?是什么?   “哦……是。”我颤声应道,脑子里已经如浆糊一般凝滞,浑身的气血似比方才汹涌百倍。凌乱的气息在胸膛内游走,那气息就源于他的双手。   他的双手骤然离开我的双肩,转而拍拍我的背:“走吧。”   ————————————   王公贵族和家将们密集汇合在半步坡,座下马匹都“嗤嗤”吐着热气。达王爷一身劲装,带着三五随从面无表情的从我们身旁经过,走到王驾马车前。   紧接着,布幔挑起,一个身着金蟒乌服、头戴金冠的男子缓缓下车。周围铁卫沉肃的将王驾的四面八方护住。那便是燕王慕容狄了!   慕容皝和慕容铠等王子王孙已聚集到燕王跟前,我们则在外围二三丈外眺望。只见燕王约莫五十出头,身材高大,发须皆白。   我也曾听说过,燕王年轻时骁勇善战,纵横漠北数十载,如今年迈,却贪恋声色,坐拥美人无数,任几个儿子斗来斗去,似已垂垂老矣!而他治下,多年来一直跟大晋保持着名义上的君臣关系,但近年来,晋朝偏安江东,燕王早已与我大晋断了来往数年。   王驾跟前闹哄哄的,隐隐听得燕王说了什么,王子王孙贵族们猛然爆发出惊天的开怀大笑,一派天伦景象。我有些好奇的盯着沈胭脂,她朝我浅浅一笑,又看向林放。林放点点头,沈胭脂轻轻拍了拍手掌。   这掌声,在人声鼎沸的半步坡,在广袤的猎场,原本是悄无声息的。但掌声刚落,只见一道灰影倏然从人群中原地拔起,只听得一声怒斥:“狗燕王,纳命来!”   半步坡上众人几乎凝滞了半瞬,下一刻,铁卫已经拔出兵器,将燕王团团围住。然而铁卫只是铁卫,他们不够快,他们如何抵得住威武堂顶级高手的偷袭?只见那灰影在空中连踏数步,疾速俯冲连出数刀,砍翻了拦路的铁卫,有人识别出他的招式,惊呼“赵人威武堂!”一旁的达王爷瞬间色变,而那刺客顷刻已逼近燕王身前。   连我们这些提前知道伏击的人,都忍不住有些紧张。在此万分危难时刻,只听一声爆喝:“去!”离燕王最近的一个高大身影毅然挺立,张弓、搭建,金翎箭雷霆万钧便朝那人疾射过去!   箭羽震颤,竟有雷鸣之声。金翎箭精准的射入刺客前额,顿时血流如注,刺客双眼圆瞪,轰然扑倒在地。   一切发生在瞬间,众人目瞪口呆,我注意到达王爷面上闪过的绝望神色。沈胭脂朝我和林放调皮一笑。   整个半步坡上,所有人瞩目着,皝王爷举弓护在燕王身前。而他刚刚射出的致命一箭,挽救了燕王,他的父亲。   很完美。   皝王似乎也有些不敢置信,扔了弓,转身拜倒在地:“父王!”   燕王面上已是震怒神色,此时颤声道:“皝儿,很好,你很好!”一旁达王爷等人忙簇拥过来,巴巴的问候。燕王怒喝道:“赵国人,哼哼,赵国人!”达王爷面如死灰,亲近赵国一直是他的主张。   燕王猛地一挥袖子,王驾怒气冲冲的离去。   我敬佩的看着沈胭脂:“真有你的。”   沈胭脂呵呵一笑:“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用这通天蛊。还是盟主算无遗漏!”   我们同时看向林放,他微微一笑,并不做声。这一日将计就计,步步示弱,让达王原本串通赵国威武堂埋伏袭击皝王的兵马,逐步被蚕食。我几乎不能想象,林放为何能对这燕辽狩猎之地地形条件,如此熟悉,又如此精于双方兵力算计。最后又以沈胭脂之能,对他们最顶级高手下蛊,反过来刺杀燕王。   “不过让皝王箭杀刺客,万一他失手,岂不是……”我疑惑道,却见林放一脸冷漠。我心中突地一跳。果然,听到林放道:“胭脂会控制,如果皝王方才未射中,刺客也不会伤到皝王。”   他低头看着我:“不过我们原本,也做好了刺客得手的预计。万不得已的话……”   万不得已的话,今日便没人能踏出半步坡。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再望过去,只见达王爷一干人等也不知所踪,只有皝王,被一群大小官员贵族团团围住。   三日后,燕王下令,皝王护驾有功,赏黄金百两、吐蕃美人八名。同时,恢复了皝王的兵权。据称,燕王同时下了密旨,驱逐赵国使者一干人等离开燕境。只是达王爷会不会真的照做,不得而知了。   慕容皝不愧为昔日燕辽之虎,重掌兵权后,整个人似焕发神采,也开始忙碌。只是他也未忘我们相助,责成慕容铠好好款待犒劳,同时命了一心腹,与慕容铠一同,跟我们谈关外各项珍宝的贩售合作事宜。一时间,宾主尽欢。   只是慕容铠小王爷明显还未消我的气。接到慕容皝命令后第二日,他便上门,却偏偏不给我机会道歉,竟视我为无物。我哭笑不得。   又一日,慕容铠又来了,只是这回,带了个姑娘过来,一问竟是他同胞妹妹,燕王爱女慕容琳。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容貌俏丽,气质爽利。见着我便大呼“战大侠姐姐”,颇有其兄当年之风。   我顿时对着豪爽关外女子心存好感。还未来得及与她倾聊,却见她一双明丽双眼,直勾勾望着大厅正门。   我循她目光看过去,一身白衣的林放,正神色淡淡的步入大厅。   “恩人哥哥!”慕容琳欢呼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林放面前,“你的伤好了吗?”   怎么回事?什么恩人哥哥?我目瞪口呆看着她毫不避讳的伸手抓住林放受伤的左手。   林放微微蹙眉,轻轻抽回手,微微一笑,行了个礼:“郡主。”   慕容琳似看呆了他的笑容,脸蛋瞬间红了红,道:“恩人、恩人哥哥,你、你不用这样,就好!”   我眼见着慕容琳紧贴着林放走入大厅,紧贴在林放身旁位置坐下。林放今日穿回了晋服,依然清逸俊美得无懈可击,眉目端凝、鼻峰挺秀、面沉如水。   直到他们坐下,我才发现自己双手竟紧握全是汗水。心里忽然乱糟糟的,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他娘的哪里都不对劲!   这个女子,什么来头?会不会对林放不轨?会不会是奸细?娘的,慕容铠的妹妹,怎么会是奸细?   我下意识抬头,却见一向明朗的慕容铠,目光深郁的看着我。这小子,什么眼神?   “听说那日在半步坡遇袭时,这女人也在。林放和慕容铠一起给她挡了一刀。”霍扬极快的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   我浑身一凛,抬起头,对上林放平静的目光,还有一旁慕容琳,爱慕的绯红的神色目光。   原本乱糟糟的心绪,忽然被胸中一股冉冉升起的怒气彻底取代。   盟主大人,身为你的保护者,我竟不知道,原来你也会保护别人呀!   我不由得想起大师兄曾经说过,我年幼时,爹不远万里从西域寻来天蚕冰丝,巴巴的织成布匹送给娘。娘却拿来给我做尿片,于是那晚,年轻气盛的爹差点杀了我。   所以难怪我此时,怎么这么想杀人呢?   老娘拼了命,不让你掉一根汗毛,你竟然为这个不相干的女人挡刀?我看了看那个叫慕容琳的女子,心里半阵不是滋味。   “清泓、清泓!”忽听得林放唤我。我这才回过神,却见所有人都看着我,包括那慕容琳。   “嗯?”才一个字出口,连我自己都听出了火气。   “我们明日就出发,去天山一带。”林放微笑道,“小王爷已经将燕王签署的手令带过来了,我们立刻可以着手安排今后的独家收购事宜。”   我正要答话,慕容琳忽然大声道:“我也要去!”慕容铠骂道:“胡闹!”那慕容琳不依,眼睛却巴巴看着林放。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还要连累林放受伤么?   差点就要发作,却听见林放清冷客气的声音道:“郡主,此行涉及我晋朝与贵地之合作机密,郡主若去,不太方便。”淡淡几句话,却不容拒绝。   慕容琳再没做声,低下了头。   林放又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方才道:“你可知道了?”   “知道了!”我用力点点头。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过了半阵,一旁沈胭脂斟酌着小声问我:“你到底明不明白刚才盟主是问你知道什么?”   我疑惑的抬头:“他说去天山呀!”   沈胭脂呵呵一笑,顿时艳光四射,一副欲说还休模样:“我觉得不是……盟主那么聪明的人,算了!我可不敢插手盟主的事……”   我心头一凛,这个沈胭脂,到底想说什么?   她却不再看我,低头敛眉一副老实模样。   我心中一动。   似有什么念头,跃之欲出,却偏又模模糊糊,让我不敢再探究,也不敢追问。于是,我望着林放与慕容铠等人交谈的一举一动,心中一如既往的安宁。安宁中,似又有些苦涩,有些微酸,有些绝望,有些窘迫。   作者有话要说:呃,一个月没写了,文笔有些生疏,这一两章全当过渡哈。。。等丁某人稍微恢复一下下。。。   五十四、玦裂   在土堇城已觉极寒,一说要去天山,我如临大敌,在当地迅速采购了几件大棉袄。可真的行至天山,却发现虽然积雪连天,气温却比土堇城要暖和一点。果然是宝地。   慕容皝要坐镇土堇,遣了王府管家陪同我们一行。林放带了我和霍扬,将沈胭脂、小蓝留在土堇接应。天山脚下是一片冰原,大大小小牧场竟然不下二十余个。我们歇在王府所属牧场。头五天,管家与林放带着王上的旨意,相继拜访了五六个大牧场主。   不知他们具体谈得如何,只是每日见林放回来,嘴角有时竟噙着笑意,我和沈胭脂猜想,能让林放都这么高兴——看来我们一定赚翻了!天山各色宝贝的独家营生呀!   到了第六天,林放他们拜访了当地最大一个牧场主,回到住处,林放却若有所思,将我和沈胭脂叫到跟前,劈头盖脸的道:“我们要去打劫!”   我们大惊,听管家解释,才知这附近还有个神秘的所在——万年参神。原来天山谷中最深处,曾有一块当地牧民奉为神地的所在,历代都有牧民在那谷地中见到极罕见的无价之宝万年人参,却被人参跑了。   燕人崇尚有年头的人参是神物活物,没点本事的也不敢轻易去寻。四十多年前,猎户赵氏在那神地掘得了一只据说是万年人参,没过几日便暴尸荒野,人参叶不知所踪。之后,再无人寻到。   三十多年前,一个神秘人物,忽然凭空出现在天山,霸占了那块地方。有牧民、猎户不慎踏入神地,都不知怎的,最后昏迷着被横着扔回天山脚下。久而久之,周围居民都不敢再往神地踏足,甚至传言那个神秘人其实是万年人参所化,已经修炼成精了,称为“万年参神”。   听管家介绍完,我和沈胭脂都摩拳擦掌。我们一众人都不信有鬼神之说,只是那谷地若是真有万年人参,岂能轻易放过!千年人参已是人间至宝,这传说中的万年人参简直价值连城了。要是回去送给皇帝,搞不好能送林放一个州!   只是当地人对万年参神极为敬畏,此事须得暗中行事。于是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只身前往谷地,先去探探情况,约定晌午时分我与众人重在谷口汇合。若我晌午时分未回来,他们便入谷寻我。   林放倒不担心我的武艺不济,毕竟当今世上能胜我的人,只有数得出那几个。天山万年参神,听起来更像装神弄贵的骗子所为。   到了谷口,林放只是默默递给我一个小磁石罗盘。我接过揣进怀里,挥挥手,转身提气,飞掠入谷口。   沿着山谷拐了几个弯,奔了数百丈,转头见林放等人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两面是阴冷的悬崖绝壁,中间是狭窄的山地,满地堆积着巨石。我踩在巨石上,又行了三十余丈,面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开阔的绿色林地。阳光重新照射过来。颇有重见天日的感觉。只是——   我从怀里掏出罗盘,辨别了东南西北,又叹了口气,将罗盘放入怀中。林放,你也有失算的一日。我根本不知我从何方来,即使让我辨出了东南西北,可我又该往何处去呢?   只得极目远眺,幸运的是右前方数丈外一片密林中,似乎让我见到了一个屋尖。我精神一振,纵身而去。   ————————————————   我踏出密林,长舒一口气,只见层层灰绿色松柏间,一间褐色大石屋静静矗立。却正在这分毫片刻间,一道白光从面前那小屋中劈出,追魂夺魄般的力量顷刻扑面而来。   我一口气还没出完,这口气如何提不出来,心中大叫不妙,足尖点地,拔起倒退数步,堪堪避过那夺命白光,腰间兵器应声而出,我足下发了狠力,牢牢站定。只听“哐”一声,金石沉响,那飞来之物嘎然而止,应声断裂坠地。我手中“玦”低鸣不止。   还没来得及端详那地上之物,却听屋中似有人“咦”了声,我不禁有些怒意,骂道:“谁暗算我?”   却听一个讥诮冷傲的声音从屋中传来:“暗……算?”那声音瞬间由远及近,我眼前一花,只看到灰色影子似有幻术,前一刻还在屋门口,下一刻已在四五丈外我的面前。于此同时,一道极浑厚的劲力突兀而至我的面门。   娘的,拿内力迫我么?我操起玦便朝那劲力正中猛刺过去……   手上一轻。   片刻,那灰影已在丈外站定,是个佝偻矮小的老人,约莫五十来岁,花白的头发和胡须,长至腰间。双眉也是花白长垂,鹰鼻厚唇,目光冷漠。他手中拿着我的玦。   “玦”?他瞟我一眼,“想不到晋朝的人竟敢跑到这里来!”   他八成就是传说中的“万年参神”!我心中一冷,我出道以来,从未遇到武功内力高过我如此多的人!即使师父夏侯颖,如今也不能轻易从我手中夺过兵器。我心中又羞又怒,却知自己甚至加上林放处所有帮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见他目光犀利注视着我,我沉默片刻,笑道:“前辈,晚辈不过是路过此处,无意与你为敌,还请归还晚辈兵器!晚辈当速速离开!”手却满满摸向腰间还未出鞘的“帝流”。   方才他突然出手,我下意识便是拔出玦,那是多年的习惯。不过,倘若我方才拔出的是还不够熟悉的“帝流”,此时恐怕已经陈尸地上——这个老人出手如此狠毒,竟是杀人不眨眼!   然而他完全没听进我的话,冷笑一声,忽然单手托起“玦”,道:“年纪轻轻,拿个玦就敢到老夫地盘撒野!”   他忽地将玦抛起,另一只手忽然伸到背后,抽出一把刀。他身手快如闪电,我只瞥见暗沉如暮色的刀身,然而等我看清那是刀,已经不妙!   “不要!”我只觉得全身血脉瞬间似要爆裂,猛扑过去。然而我狼狈的扑到在地,眼睁睁看着他面上毫无表情,他的刀沉沉的劈在玦的正中,那必定是削铁如泥的兵器,可玦依然迸发出耀眼的火光和锐利的刺耳的炸响。   “咔嚓——”耳边一声轻轻地脆响。我忽然觉得气息一滞。   那刀劈过,收起。玦应声坠地,跌落我面前。我哆嗦着爬过去,颤着手想要拾起,剑锋轻易割破了我的手指,然而我依然只能拾起一半的玦,另一半剑锋断得干干脆脆,躺在雪地上,分毫不动。   我的玦,上古名剑,我曾拿着这剑剑谱榜排名第二,我的玦!   “你去死!”我听见自己嘶吼的声音,顺手拔出腰间帝流,刀锋朝那人劈过去!   那老人还是冷笑,手中刀瞬间“呯呯”便与我对了两招,我顿时虎口被震得发麻,然而此时岂容迟缓?我拖着帝流刀光一片。   然而在他简单却凌厉的刀劲下,我的帝流沉重得不可思议。我几乎喘不过气,却听他慢悠悠的道:“‘帝流’?小丫头片子,好东西倒不少!”   与此同时,我正中他一个侧劈劲力,狠狠摔倒在地。我拭去嘴角鲜血,骂道:“有本事你再劈了我的帝流,整个江东武林将会为我报仇!让你绝无宁日!”   他看我一眼,冷笑道:“笑话!你这个肮脏的小贼,想要偷老朽的人参,还一副理直气壮模样?”   他收起刀,忽然走近我面前。我方才硬接了他一刀,气血不畅,强撑着横刀阻挡。他忽然一笑:“倒是白白净净的,老夫也不想脏了手。留着给人参做肥料吧!”   话音刚落,我衣领一紧,身子已不由自主腾空而起。   “嘭——”我疾疾落入一个深坑,身下冷硬一片,疼死我了!我愤怒抬头,却见我原来身处一个十五六丈深的冰洞。   这个老匹夫,竟然在屋门口挖这种陷阱!   我狠提一口气,脚下光滑一片,我只跃起六七丈,一脚瞪在冰壁上借力,却未料到那冰壁实在太滑溜,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再次狠狠摔下。   这次一点力气没有了!   只听一个高兴地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小贼,十日后我再来看你。参儿最喜爱你这种筋骨养育的土地,哈哈哈!”   这个……变态……   “我要是能出来怎么办?”我怒喝道。   “出来?”他冷笑一声,“你要是能出来,老夫便放你走,老夫这里的东西,随便你挑!”   “一言为定!”我摔下狠话,却只听他大笑着脚步声渐远。   ——————————————————   天色暗了。   因为我在头顶看到了一轮新月和一片星子。已是午夜了。我不担心自己逃不出去的问题,林放必定会带人来救我。可这老人如此刁钻狠毒,武功又如此高深,只怕林放等人来了更要吃亏!   入夜的冰原,尤其寒冷。尤其四周都是湿滑的冰壁。我尽力收敛心神,身遭倒不算太冷。眼神瞟见一旁地上只剩半截的玦,心中又是悲痛异常。   虽早已打算改剑用刀,可陪伴我多年的玦,如同我的臂膀我的魂魄般。即使要用刀,我也从未想过将它丢弃。   可如今,陪我生生死死的玦,竟然毁在这么个不知名的小山谷中。   人生的变幻无常,不就是如此么!   我抬头望着月亮,心中却平静了。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林放一定会来救我。只是却不能让他们涉险!   我一拳打在冰壁上,掏出一个冰块,再一拳,再一个……这冰壁还真是结实,被我掏了五六个冰球出来竟然还坚固得纹丝不动——不过要是塌了,我就把自己给葬了。   我从裤子上撕下一片布料,瞬间看到自己露出来的一片小腿,在月光下被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咬破指尖,在布上写道:“超级高手!我在坑中!”系在半截玦上。   我扬声骂道:“明日我养好精神,这个坑算什么,老家伙,你明日可别不认账!哼!”我将冰球一个个往上抛出去,还有玦。   以我的臂力,虽然这洞笔直,但带着旋转力道,应该至少能抛出十几丈!   老家伙似乎并不在乎我的挑衅,黑夜里寂静无声。我放下心来,抱着肩靠在冰壁上。   渐渐,睡意浓了。   模模糊糊的,身上一阵寒冷,我心中一惊,大概睡梦中竟内息松懈,还未睁眼,手脚已经冻得麻木。我梦睁开眼,忙运气,手脚才渐渐暖和起来。   忽听得一个清朗的熟悉的声音道:“那便让我跟她死在一起吧。”   我脑子还是木然的,有点没反应过来。然而洞顶突如其来的劲风震得我头皮发麻,我猛然抬头,只见熟悉的白色衣袍疾疾坠下。   我想都没想,伸手便去接,却未料到冻麻木的双手竟然不听使唤。眼见他便要跌落在冷硬的地上,我猛然提气,就势一倒……   好、好痛……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散架,我几乎能想象出胸前、膝盖被冰面撞击出青紫一片……   身上那人也不从我身上下去,只是双手忽然紧紧抱住我的肩头,一双眸子沉默着却明亮着。我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盟主,没想到你看起来没二两重,身子却这么沉……”   五十五、永不分离   身上那人也不从我身上下去,只是双手忽然紧紧抱住我的肩头,一双眸子沉默着却明亮着。我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盟主,没想到你看起来没二两重,身子却这么沉……”   林放的脸就在寸许的位置,他立刻放开我的肩头,双臂撑在我脑袋两侧地上。我身上一轻,他已翻身坐在一旁,双手将我扶起。   我靠着冰壁坐稳,忙打量他——他方才行动无碍,应该没有受伤。他也紧盯着我,双眉微蹙。   我忍不住道:“太危险了,万一我不在这坑里,你摔下来……”   他仿若未闻,清隽的脸在淡淡的月光下有玉一般的光泽。明明狼狈得很跌下坑中,发髻衣衫凌乱着,可他还是那副气定神闲清冷模样,与这个坑,与蓬头垢面的我格格不入。   “是我不妥。”他忽然开口道,“让你一个人涉险。我的确没料到,这山谷中竟隐藏着这么个大人物。”   我笑道:“无事。我在这儿半天了,我晓得你们定会来救我。只是怎么就你一个人?”我难免担忧:“凭我现在的轻功,还跃不出去。”   他浅笑:“无妨。明日自然有人救我们。我们晌午后便入谷寻你,方才拾到了你丢出来的布条。那老前辈好生厉害,霍扬加上四五个好手,都敌不过他。霍扬按我吩咐,现在回去布置了,明日应该就能擒住那老前辈。”   我迟疑了一下道:“那你怎么落下来了?难道霍扬竟然没顾你?”   他顿了顿,双目幽深,没有回答。   我想起他落入坑前迷迷糊糊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便让我跟她死在一起吧……   是这样吗?因为……关心我吗?   我顿时感动得无法言语,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却闭上双眸,仿佛已经入睡。   这冰筑成的坑约莫一丈方圆,大概是人力挖掘成,而后又拿水浇筑而成。此时已过午夜,月光有些黯淡,只是冰面澄澈非常,坑中倒是能依稀看清。林放从方才便闭目养神,呼吸均匀平稳。光线太暗,他的脸色便显得有些惨淡。我几乎能看清他俊秀端凝的乌眉下,长而密的眼睫微微颤抖。连鼻翼旁淡淡的阴影都透着股斯文劲儿。   这一刹那,我忽然觉得烦闷不安!   他玉致的脸,秀美的眉,颤抖的睫。他靠在冰壁上的高大却清瘦的身躯,他露在长袖外修长的手。我似乎已经有许多天,离他如此的近!   他是我的主上,我的盟主,我追随的方向。我真心的崇敬,一切的一切的希望。可也是这个看似俊秀过了头的男子,主宰江东武林生杀,在他手上断送的性命,说数千也不为过。   可是,他对我是宽厚而关怀的吧?那么多亲密的日子,默默地关怀……   原来我看不懂你,林放。   “我不放心你一人。”他眼也没睁,忽然出声。惊得胡思乱想的我目瞪口呆……他依然没有睁眼,可是,方才是他说话吧!   我心中的烦闷,瞬间高涨……似乎有什么在胸口堵着,朝我无声的叫嚣着挣扎着要喷薄而出,可偏偏让我看不清握不住,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他一句话,莫名其妙就点燃了它!   夜静悄悄地,更加冰冷。他还闭着眼,还纹丝不动靠在冰壁上。我却看到他微微一个战栗。即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脑海在我胸口煎熬着,我却还能很清醒的想起——他不是我,他没有内力,他虽穿着白狐裘衣,可在这冰坑极寒,他根本无法抵抗。我真笨,他的脸色已经有些青紫,他明明一直在微微颤抖,我竟然没有注意到!我竟然以为他睡着了!   那些堵在我身体里的东西,开始变得疯狂。疯狂的念头在我脑子里萌生,谁的声音蛊惑着我,去吧,去吧!四周的荒野冰原异常寂静,我清楚的听到胸膛中它剧烈的跳动。那疯狂的念头随着它的一次次扑腾,折磨着我。   偏偏,寂静中,我又清楚察觉到,他再一次被冻得一阵战栗,尽管他双目紧闭默不作声的假装着。   我有些痛苦的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仿若沉睡般美好。   我脑中似有火光闪过,忽然如醍醐灌顶般澄澈明了。胸中那阻塞着的疯狂焦灼中,忽然有惴惴不安的无比诱人的情绪慢慢滋长。那情绪的名字,原来竟然叫做欲望。   我慢慢伸出手。   林放不过离我二尺远的位置,我一伸手,一倾身,便能够到。可这二尺的距离却远得像天边。他那么近,那么近!可我的手才伸出半寸,却似已用尽所有气力。胸中那些灼热的乱糟糟的东西似乎已经充斥到我脑袋里,我的脸热辣辣,我的双眼,甚至有些模糊。   然而我的双手,没有因这些困难而停住。我看着他的脸,不能自已。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终于触到他的双肩。   心激烈得似乎要跳出胸膛,这让我根本不敢看他双眼——虽然我知道他一定睁开了双眼。我把心一横,索性牢牢抓住他的双肩——慢慢的,慢慢的,靠在他怀里。   一切的一切,仿佛已经静止。隔着白裘,我也能感受到他胸膛一片冰凉。我想我真是昏了头,我竟然将头靠在他怀里。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耳边甚至都听不到清他的呼吸声。   他一动不动,他什么话也不说。   我心如鼓擂,心中有些不安也有些绝望——我是不是太过头?他一向不与女子亲近,我又怎知他对我的想法?可我原来竟是中意他的!我真是……真是愚蠢透顶了我!   我僵在他怀中,他一句话也不说,我也不敢抬头看他表情。他此时是否正斟酌语气,如何打发我这个厚脸皮的家伙?我真是,太不知羞了!刚才怎么就神差鬼使猪油蒙心,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举动?   我的心一直沉沉沉下去,那是前所未有的沮丧——还有,这要怎么圆场?   他身子暖和了些,我脑子一个激灵,全心全意运气内力,让我和他的身子更热。   嗯,这样,这样就好,然后我要很自然的镇定的离开他的怀抱,然后说:“盟主,刚才看你身子太冷了,我帮你取暖。这个情况紧急,就不拘男女之别了。”对!就这么说!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开他的肩头,想要直起身子——   不能动弹,居然不能动弹!一双有力的手在我起身那一霎那已经按住我的背,将我稳稳摁在他怀中。   我浑身都在颤抖,他的双手,似乎也在颤抖。我已经冷却的血脉瞬间在我身躯中胡乱流走。他一只手忽然按住我的头,将我按在他怀中。我再次感受到他颤抖的柔软的怀抱。我听见他颤抖的声音道:“就这样,不要动。”   我猛然抬起头,月光下,他低着头,离我不到寸许。他向来冷静自制,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喜悦、不安的动容神色!他双眸微垂,可那双眸灼热得让我不能直视。   我仰着脸,心中顿时悲喜交加——林放,原来我们竟是一样的吗?我怔怔看着他,他也盯着我,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伸手,拂过我的眼角。他的手如此冰凉,我这才发现我不知何时竟已经哭了。   他这才出声:“傻姑娘,哭什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也会怕羞呀。”他轻笑,道:“我的错。”   片刻,他在我头顶一字一句的道:“即使没有武功,可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他心爱的姑娘。”   他冰凉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我抬头,看见他脸上比月光还要温柔的神色,我顿时不能言语。他另一只手忽然将我双手都抓住,他说:“方才斟酌了半天语气,还未开口,你已一头撞到我身上。”   语气中带了丝笑意,他的怀抱他的双手已经不再颤抖,却成功的让我再次血脉灼热混乱脸上发烧……   他将我扶起,解开狐裘,将我裹在怀中——如此亲昵,我脸上顿时火辣辣得更进一个档次。他却早已收起了方才的惊惶,很是镇定自若。好半晌,我才在他怀中放松下来,鼓起勇气,一副很自若的样子仰起脸,笑道:“我们明日怎么出去?”   他定定的看着我,也笑了,那笑有点怪,好像终于泄了口气似的。还没等我回味那笑容的意思,他的脸便覆了下来。   他冰冷的唇在我脸颊两侧,颤抖着一触就走。我却只能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仿佛此时他才是居高临下的武林高手,我内力尽失毫无还手之力。我的脑子原来还在迷糊中保持着基本的清醒,此时彻底像一团浆糊,无力绵软。   他的唇并未离开很久,只是脸紧贴着的,忽听他低喃道:“早就想这么干了。”我迷迷糊糊问道:“干什么?”   “唔……”他慢慢答道,“亲你的笑容。”   我立马又恢复比浆糊还浆糊的状态。   他沉沉笑了,将我抱得更紧,我的脸颊紧贴着他的黑发,他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腰,从未有过的亲昵贴近。良久,我听见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毅动人:“泓儿,今后我二人,无论生死,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终于表白了。。。。20万字呀。。。   五十六、师叔   次日醒来时,目之所及,只见他白色衣襟,还有下巴柔和的线条。盯着他的睡容半晌,心里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泓儿……今后……永不分离……   想起他昨日坚定的话语,悲喜难辨的心情再次泛起。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颊。   他猛然睁开眼,定定看着我,忽然俯下头,温热的唇在我鼻尖轻咬一口。我彻底傻了,呆呆盯着他淡定的脸和眼。   他却若无其事拉我起身,一手牵住我,一手负在身后,仰头看着洞顶湛蓝的天空。   我踌躇了一下,转向他,帮他一颗颗系好狐裘的扣子。我紧盯着他宽阔胸膛,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目光逼人。   他转过头,一字一句道:“泓儿,其实你爹娘早已应允将你许配于我。”   “啊?”   他点点头:“其实你已是我未婚妻子——只待你点头。”   还有比这更令人震撼的消息吗?难怪在昆宁时,爹娘对林放重视得有点怪异!   心中震撼非常,可我依然能感觉到心中清清楚楚的喜悦……原来我也是,这么欢喜他的!斜瞥他一眼,只见林放林大盟主面带笑意,竟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   忍不住挑衅道:“哦?那我要唤你相公吗?”   我承认我脸皮厚……   林盟主不苟言笑,静静看我,半晌。   我恨恨的别过头去,脸上热得像油锅。   林放满意的清了清喉咙,唤道:“霍扬!”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洞顶冒出一个熟悉的脑袋,那人扯着嗓子唤道:“盟主大人,护法大人,你们可以上来了?”   我怒瞪着这个不肖徒弟,林放很难得的没有蹙眉——往常霍扬这小子可不敢如此嚣张。   我刚要出声痛骂,忽听林放压低声音道:“昨日,他提点我,孤男寡女。”   ————————————————   旭日东升,石屋外雪地一片白莹莹的。霍扬带着十来个人一片黑衣,在雪地中有点森然的味道。   林放带着我和霍扬,走近那石屋。我心有余悸,横刀胸前。霍扬看我一眼,大步向前,推开屋门。   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体现了那老家伙作为绝世高手的风格。而此时,我惊讶的看到他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目怒瞪看着我们。显然是被点了穴或者下了药,无法动弹了。   “前辈,失礼了!”林放深深鞠躬,我有些不爽——这个人差点杀了我好不好!   那老头子哼了一声,吹了吹花白的胡须,脸涨得通红。   林放丝毫未受影响,自顾自道:“晚辈无意冒犯,只是晚辈的人误入前辈的陷阱,营救无方,出此下策。”   老头子骂道:“你也不用假惺惺。老夫输了就是输了。这屋里的人参灵芝随便你们拿。只是下次再踏入老夫的地界,你们要小心了!”   我心中一喜,笑望向林放,却听他慢慢道:“老前辈这是看不起林放了。”   霍扬和我抱着刀站在林放背后,看着他深深向那老头子一鞠躬:“老前辈,晚辈们告辞了。前辈身上的迷药,三个时辰后自会解除。”   随即,领着我们,秋毫无犯两袖清风的离开了石屋。   我心中半天不是滋味——林放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折腾了一晚上,我还损失了宝剑,结果双手空空回来。   行到约莫半里路外,我忍不住追上前两步,趁旁人不注意,扯扯林放衣袖。   他偏头看我,清隽的脸上露出微笑:“毛躁!”   我脚步一滞,低头只见身旁高耸的绿松白雪皑皑,洁净挺拔。   脑子里就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再俊秀也比不过他一个侧脸……   ——————————————   行了半多时辰,却不是往谷口方向。只寻了处松林密布的山丘歇息,远远还可望见老家伙的石屋。林放显然是有预谋的了。   几个护卫拿出干粮和水,四散开各自歇息。我拿着冰冷的馒头和水囊走到林放身边坐下。他坐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前。   这雪厚得紧,雪融浸骨,不能久坐。只是我和林放在那坑中呆了一夜,虽有我功力支持,但衣衫早已污秽不堪。   我将用内力烘得微热的馒头递给林放,他接过,慢慢吃着。   “想不到你如此尊重武林前辈!”我试探道。   他瞥我一眼,沉沉一笑。那笑有点阴谋的味道。   “那个老家伙虽然可恶,可见他孤老一人守着这些人参,倒也挺可怜的。”我道。   林放目光向远方石屋看去:“这样桀骜不驯的绝世高手,杀了,可惜;不杀,不放心。”声音平静冰冷。   “那……不要杀他吧。”我冲口而出。方才看到那老人瘫在床上,毫无还手之力,我却有些不舒服。也许,我想也许,是因为见到他那样的高手,都会中计任人宰割。   那我呢?我会不会有一日,我这号称武林前五的高手,会不会也有那样的一天?   林放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你不想杀,便不杀。”   我一愣,从来都是被林放驱使、看他指点生杀的我,被他这么一说,忽然也有了点自己竟然可以一言决定他人生死的感觉。虽然很邪恶,感觉还挺不错……   淡淡的甜从心底泛滥开去,我又道:“在这雪地上坐了许久,你冷不冷?不可久坐。”   他摇摇头,似不以为意。大约是这一日一晚也有些劳累,他慢慢阖上双眼。我偷偷抬眼,见霍扬等人都坐在其他几棵树旁,背对着我们。一个面对着我们的护卫,早已靠在树上酣睡,鼾声阵阵。   我艰难的、轻轻凑到林放耳边道:“要不……你靠在我腿上……呃……歇息……一下……”   林放猛然睁开眼,直直瞪着我。我都不知如何该形容他的眼神!   还未待我揣测出那眼神的含义,他突然伸手,托住我的后脑。我面前一暗,他的唇已重重压在我唇上……   我明明睁着眼,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胸中似揣着只兔子,扑腾不已。而什么武林、什么老前辈,早已被我跑道不知何处的九霄云外。脑海中,似有人歇斯底里的唤着两个字:   林放!   他冰凉的唇却带着灼热的气息,狠狠吮吸着我的,他另一手已将我环在身前,另一只手更是十分有力的压住我的头,让我无法移动。   片刻后,他放开我,只是依然盯着我,不发一言。那目光,甚至有些强烈的冷酷的意味。   从来未见过……这样的林放。我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心中依然惴惴不安。四处张望——还好!其他人都未发觉!   再回过头,只见他的嘴角慢慢弯起,目光也似乎渐渐柔和。他问道:“怕羞?”   我这才敢压低声音怒道:“被旁人看见怎么办?你方才怎么会如此……大胆……”   林放摇了摇头,似有些自嘲的笑笑道:“你说得对。今后绝不会了。”   这下我却呆了……怎么听他如此说,心中却有些失望呢……   战清泓!你!你!你太不知廉耻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远处密林渐渐开始有响动。霍扬等人早已整装待发。林放脚程较慢,我施展轻功执手带他一起,旁人并未觉有异。倒是霍扬那小子在一旁低着头笑,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   我带着林放奔走在队伍最中间。我轻功本就是众人中最高,此时又放慢速度保持在正中的位置,即使带了林放,也毫不吃力。两侧树木快速后退,冰凉的风在耳边掠过。   一旁林放突然道:“你的轻功的确无人能及。”   我顿时得意得不行,转念一想,轻功我不过吃老本罢了,有些沮丧的道:“只可惜换用刀后,虽略有小成,却始终未能有突破。”   林放安慰我道:“暂时的。”   一旁霍扬插话道:“咱们得快点,免得那老小子死在那帮土匪手上,那就不值了。”   我们很快赶回石屋。一切皆如林放安排,与那老前辈有宿怨的当地驻扎官兵接到神秘人消息,赶来石屋,恰好老前辈瘫软在床,无法还手。   老前辈刚挨了两鞭子,我们便赶到了。三下五除二打退了那些官兵,救回了那老前辈。   “老前辈,是晚辈疏忽!”林放歉疚道,竟然吩咐霍扬替那老人解了毒。   老人哼了一声,骂道:“那帮狗东西暗算老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哼,燕狗想要老夫的人参,痴人说梦!”说完看向我们几人,语气缓了缓:“你们既然救我一命,也不趁人之危,老夫便赠你人参一只,你们速速离开吧。”   老人忽然阴测测的笑了笑道:“也不要再耍什么花样了。你们既然已经替我解毒,应知你们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林放也笑了,道:“那前辈也应知道,晚辈要的,不是人参。”   其他人退出石屋,只剩下林放、我、霍扬和那老人。   林放看向我:“前辈,你可知她师父是谁?”   老人目光一沉。我朗声道:“晚辈战清泓,建康夏侯门下。”   老人神色一敛,道:“胡说,他收的都是男弟子,怎么会收个丫头?”   我有些不高兴了,道:“你认识我师父?”   林放道:“她是夏侯颖的关门弟子。破辇剑法的传人。”   老人道:“丫头,你使几招看看。”   我怒道:“你弄折了我的剑,使个屁!”说起“玦”,依然是我心头之痛。   话一出口,又觉过于粗俗不妥,转头一看,老人涨红了脸,林放似笑非笑,霍扬呲牙咧嘴的笑。   林放正色道:“前辈,我只要你一些时日。”又转向我和霍扬道:“泓儿,拜见你的师叔!霍扬,拜见师叔祖!”   老人瞪大眼,朝霍扬道:“你刀法远胜于她,竟然是她徒弟?”却并未否定林放的话。林放朝我一使颜色,我拽着霍扬拜倒:“师叔!”   却是满腹疑惑——哪来的师叔?   灵光一闪——难道是师父那个失踪多年的小师弟?传说中数十年前叱咤江湖的第一高手?精研刀法枪法,以天下第一名刀“鸣鸿”还有一把长枪“火龙”横扫天下高手!可是他看起来比师父还要苍老呀!难道是多年孤独漂泊造成的?   我此时已明白林放这许多举动的目的。眼前这狠毒怪异孤僻的老人,竟然是我的师叔!   我心中有些怜惜难过,仰头看着他道:“师叔!我有生之年能遇到师叔,实在上天眷顾赐福!师父他,时常提起你!他一直挂念着你,挂念着自己的小师弟!师叔,你、你跟我回江东见师父吧?师父,他、他一定很高兴!”   老人愣了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我没有弃坑。   你们的留言和肯定,是我更新的动力。   谢谢!   五十七、祝融   我们在关外停留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长。接下来的一个月,林放、我、霍扬都在师叔的山谷中。   师叔姓简名凌,原本只让我和霍扬留在谷中跟他学刀法。林放淡淡道:“泓儿是我未婚妻子,我自然要陪她。”简师叔抽了抽嘴角。林放又道:“如今惊动了官兵,林放自会周旋,外围防务就不必前辈分心了。”简师叔便没再说什么。   第一日,简师叔让我和霍扬各自使刀与他看。霍扬自小用刀,自是出神入化。虽然简师叔未加评价,却看得出他眼中赞许之意。   轮到我,简师叔便皱眉了。我师父夏侯并不擅刀法,《破辇剑法》被我改成刀法,也并不十分得心应手。一套刀法还未使完,简师叔便骂道:“狗屁!”我又羞又怒,道:“我使刀不过半年,他都使了二十年!”   简师叔沉思半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不教了!”便窝着腰回去石屋。我朝林放道:“文璇,他根本没耐心嘛!”林放和颜悦色看着我:“慢慢来!”   于是我便与霍扬拆了数招,我依然大败。不经意间回头,却见简师叔站在窗口,望着我俩,默默出神。   第二日开始,简师叔便分别教授我俩一些招式。我俩学得都快,简师叔果然奇人,我明显觉得自己刀法变得厉害许多,简师叔却总是摇头,一套刀法教了三四招,我学得津津有味,他却摆摆手说不行。他冥思苦想后,又从另外一套刀法教起。   五六日过去了,我和霍扬都学得七零八落,不过也暗暗佩服简师叔——他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刀法教与我们!   这期间,林放倒是比往日闲,每日不是拿着本书在一旁读,便是驻足在一旁看我们练刀。隔了两三日,总有人在护卫带领下,来见林放。他们在石屋里一谈便是半日,我总能看见林放笑吟吟将人送走。   一日问起他,才知他在当地又扶持了另一势力,替他收购当地人参灵芝鹿茸等珍宝。我奇道:“不是有许多农场和当地富商与我们合作了吗?”   他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旁霍扬插嘴道:“笨!盟主扶持的是燕人,也是我大晋的细作,明面上是我们的死敌。皝王爷能影响的商户,不过占到当地的一半。还有更多农户、商人,不愿将东西卖与我晋朝人。”   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实林放并不跟我说太多他这一趟来燕国到底做了多少事情。我只知道我们在江东累积的金银,大批运来了燕国。林放送了不少江东美人给一些人。无形中,一个网似乎正在编织。林放曾说过,比起腐败的、管制严厉的晋朝,好战却并不十分富饶的燕国简直就是块空白之地。   偶尔我收到家信,却是爹对林放大加赞赏,称林放颇有他的才干作风。然后竟然催我尽快回荆州,与林放成亲——我顿时无语,显然爹已经知道我和林放两情相悦——其实出道也几年了,我自然知道战家的人早就无孔不入,林放身边的哪个护卫,兴许就是我战家的人。如今爹更是不瞒着我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到了第十日,简师叔睡到晌午才起,慢吞吞将我和霍扬叫到一起,无比冷傲的道:“就在今日了。”   我和霍扬不明就里,望向林放,他却高深莫测的笑了。未料下一秒,简师叔却对他道:“林放,老夫将要传授他们的东西,恕不外传。”林放点点头,转身步入石屋。   望着简师叔难得的正色脸庞,我不禁有些紧张。其实这十日来,光是他零散的点拨,我已觉得自己刀法进不了许多。甚至与当世著名刀客相比,我也敢持刀挑战了。   可简师叔却越来越不满意,直到今日,才露出满意神色。我不明白,他追求的是什么?他到底要将我们教成怎样?   今日日头极暖,冰雪也有些消融,大约春日便要到了。我们皆只穿武士服,持刀立于屋前这片开阔的雪地。   简师叔立于我俩面前,缓缓从身侧抽出“鸣鸿”。但见刀身似铁非铁,隐有青光。我心神一凛——他只是抽出那刀,我却已能感觉到至寒气息。   “霍扬,仔细看!”他轻道。霍扬也极难得的一脸严肃点点头。   天与地刹那静止,周遭气流凝滞。简师叔一把鸣鸿光芒大作,宛若蛟龙出海,傲然纵横;又如雷霆突袭,势不可当!他瘦小身影在光影中腾挪跳跃,叱咤呼啸,他似乎使了无数招,又仿若只使出了一招——每一刀,都卷杂着铺天盖地的杀意,玉石俱焚的狠辣——   没人可以从那刀下逃生!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我这才发现全身冷汗淋漓,瑟瑟发抖!   终于,他的刀停住。他抬起脸,傲然扫视周遭,那张原本一点也不好看的脸,此时锐利强硬得像个战神!   这才是,真正的战神!   只听“扑通”一声,霍扬跪倒在地:“师叔祖教我!”   简师叔刀慢慢入鞘,缓缓笑了:“此套刀法,二十四招,名曰‘血刀’。”我俩都是一凛,血刀刀法,的确适合霍扬!   简师叔对霍扬道:“你一身戾气,杀戮甚重,何时何地,都有赴死的决心,此套刀法,最适合你不过。”   霍扬大喜,而后简师叔将一招一式慢慢使与霍扬看,待霍扬完全记住,便花了一个时辰。简师叔让他自行练习,稍后再指导。霍扬几个翻腾,便闪入屋后密林中练习去了。只剩下我和简师叔大眼瞪小眼。   “丫头,看他那套刀法,眼红了吧?”简师叔难得的笑道。   我哼道:“反正那套刀法我方才也记住了。”简师叔敛了笑:“那套刀法不适合你。”然后停住,不说了。   我乖觉的从一旁拿起水囊,捧到他面前:“师叔,请喝水!”   他点点头,这才有些满意。我心道,林放说师叔面恶心善,果然不错。林放说适当的朝他撒撒娇,非常有用。   我笑道:“师叔,你一定准备了更厉害的刀法给我吧!”   他再次缓缓抽出刀,脸色寒光似铁:“泓儿,此套刀法,名曰‘祝融’。”   祝融?这个名字好奇怪,比起血刀,气势好像差了很多?尽管如此,我还是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仔细观看。   一阵北风刮过,我打了个寒颤。不过三十来招,很快便使完了。我瞪大眼睛看着简师叔缓缓将剑还鞘,看着他额头难得的流落一滴汗水。我忍不住扑过去:“师叔,就、就完了?”   他板着脸,抽回袖子:“完了。”   就这样?我欲哭不能,没有杀气,没有特别招式,没有气势,就这样普普通通三十招,比起刚才霍扬的刀法,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师叔!这刀法,这刀法……”   他冷眼看着我:“竖子无知,好好给我练!日后你便知道好处!”   我却不依,我们时间本就紧迫,他还卖什么关子?我死死拽住他的衣服:“师叔,你说清楚。”他不吭声,我想起林放的嘱咐,斟酌道:“师叔,其实我方才就觉得这套刀法,似有不一般的妙处,可是又品不出来。似跟我以往学过的刀法都不同,看似并无杀伤力,可又似有玄机。”   他双眼一亮,这才瞪着我道:“臭丫头还算识货。”   “那是!”我忙接口道,“师叔精心教授的剑法,必然是惊世骇俗的!”   他似极喜欢我的话,笑道:“那是自然。”他忽然伸手拔出我腰间“帝流”,正色道:“你与霍扬不同。”   我点点头。   “霍扬生性杀戮,无爱无恨。他是天生的刀手,这样至刚至狠的刀法,会将他的潜能激发到极致。而你,半路学刀,你的杀性,需要激一激才能出来。而这套祝融,看似柔和,其实每一招每一式,都极难学无比。这套祝融,你必须进入无我的境地。而后,才能杀人。”   我有些明白了,他又道:“对霍扬来说,‘杀’是本能。他什么也不用做,便适合那套刀法需要的境地。而你,心境简单,你需要忘却一切,只余你手中的刀。你若学得好,霍扬甚至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可知,这套刀法的另一个名字?”   我摇摇头。   他一字一句的道:“祝融刀法,又名‘杀神’。”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这个文呀,本质是武侠呀   儿女情长只是点缀呀   五十八、归程   谷中的日子过得飞快,我和霍扬几乎将日子颠倒来过,哪管他白日黑夜。兴许睡到半夜,忽然灵光一闪,便到雪地中舞刀到通宵。霍扬的刀法,一日狠厉过一日,而我的刀法,一日质朴过一日。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从最初的不适应和轻视,到如今,越来越得心应手,似乎一切都如鱼得水,妙不可言。   记忆中,每次只有到深陷绝境时,我似乎才会杀性大发,招式狠辣。平日里却很难迸发出那么强的战力。然而绝境中屡屡爆发的我,却总是两败俱伤的。   而现在,感觉不同。每一次练刀,平和朴实的刀法却似总有力量,与我浑然一体,一刀千钧。如果说以前,平日里和绝境中,我的刀有两种状态。那如今,我似乎渐渐只有一种状态——   至柔,至刚。每一次挥刀,方正舒凝;每一次挥刀,却也暗含血性。   我不知道这刀法的威力到底会有多大,只恨时间太快,那浑然一体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似乎无止境!我心中一日日暗暗欢喜,却又不知如何告知别人,这微妙的默契。   又过了十日,我与霍扬对阵三百招,竟战了个平手,这让我大大吃惊——在我眼中,霍扬这套血刀早已可横扫当世所有高手,我竟然没有输他!   于是练习得更加投入。   这期间,林放在谷中左右无事,来找他的人也没前些日子多——大概事情早已布置妥当。我每日忙着练刀,虽然朝夕相处,话却说不上几句,甚是愧疚。他倒不介意,偶尔无人,他将一身臭汗的我拉到一旁,低头轻轻一吻。   于是接下来半日的练习,我必然是走神的。两三次之后,简师叔大怒责罚于我。林放便笑笑,却也不再亲近。我甚为愧疚,灵光一闪,便去缠师叔教林放武功。   林放倒被我拉着,淡淡的来到师叔面前。简师叔仔细打量他一番,又捏了捏他的肩背,摇头道:“筋脉伤得太重,虽然如今身子不算弱,但也没法教。”   林放没太在意的笑笑。我却有些不高兴,道:“你是第一高手,也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   简师叔瞪着我道:“但凡他这种体质,要学武,成为高手是不可能了,自保还是可以的。只是只有几条路,轻功、暗器和用毒。我三样都不擅长,你找错人了!”   我瞅林放一眼,他只是淡淡的笑。他会不会还是有些不高兴呢?他是赫赫有名的林家传人,却从小体弱,又被人重伤,今生兴许都不能学武。他一定也不甘心吧!   我有些难过,扯着简师叔袖子道:“真的没有办法?”   简师叔默不作声的看着我,叹了口气。   “前辈无需费神,林放并不在意。”林放轻道,“我身边,有世上最好的剑客,最好的用毒者,最好的刀手,林放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即使空无武艺,林放足已。”   简师叔摸摸胡子:“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学的。”他清了清嗓子:“你们可听过玲珑刀?”   我们都摇摇头。   简师叔哼了声道:“为了你们几个,老夫可是什么宝贝都拿出来了。”   我一听,笑道:“师叔放心,我等将来一定孝敬侍奉您老人家!”   他白了我一眼,眼中却有了笑意,道:“且等我二三日,传授林放一套玲珑刀法。”   ——————————————————   之后,简师叔果然消失了三日,第三日半夜,回到石屋。也不管林放已经就寝,将他从床上拉起。   我和霍扬站在一旁。林放不是习武之人,休息好很重要。这大半夜的,不知师叔折腾他做什么?   却见师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袱,打开一开,是四把极为精致的小弯刀。刀柄上都牛筋带子。刀身似是精钢所制,在月光下极为闪亮。   简师叔对林放道:“你身边高手如云。如果有人能攻到你身边,玲珑刀法只有三招,能帮你解决普通刺客,遇上高手,能帮你挡三招。”又转向我们道:“如果三招时间,你们还没救他,那其他多教也无益了。”   我好奇道:“就算我和霍扬来袭击,他也能挡三招?”   简师叔傲然道:“除了我,其他什么人都能挡住。”   我吐吐舌头,看向林放,一向平静的他,脸上也难免露出动容神色,一双清澈眸子写满了动心。   原来他,其实也很遗憾自己没有武功吧?   我忽然有些心疼,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保护他。战清泓,有你在一天,决不让他需要使出这救命的三招!   ——————————————————————   一个月期满的某个清晨,我和霍扬拖着刀慢吞吞起床,才发现石屋中早无师叔的身影。屋内石桌上放着一个盒子,打开一看,一只极大的人参静静躺在盒中。   林放站在我身后,轻拍我的肩膀。   我眼眶有些湿润:“师叔他把什么都给了我们。”   林放点点头:“此处已被官兵探得清楚,我们即使没留在这里,你师叔也会另谋栖身之所。”   “他就不愿意跟我们回江东?”我难过道。我是真希望,他可以跟我们回江东,与师父团聚,我们共聚天伦。   林放反问:“你怎知他此去,不是往江东?”   呃……也对……   我和霍扬刀法已经小成,师叔前两日已说,没有什么可教我们的了,剩下的都需我们自己勤加练习,自己去悟。又说在这个石屋呆的时间太长,想必去意已生吧!   不过但凡绝世高手,都是独来独往的。   我抬头看着林放清隽脸庞:“这一趟,我最欢喜的,便是你得师叔传授三招绝世刀法。”   林放挑挑眉,目光柔软,嘴角慢慢翘起。   我呐呐道:“这比我自己学到绝世刀法,更加重要!”   林放静静注视着我,不发一言。   一旁安静半天的霍扬忽然出声:“我说……我还在这里呢……”   我脸上一热,瞪他一眼。他索性拿起人参,转身走出屋子。   耳边,却有一股冰凉气息突然凑近。我听见他低低的声音道:“一回江东,我们便成亲。”   我只感觉到自己心尖一颤,半边脸似已被他的言语麻痹。他的手轻轻拍拍我的头,牵着我走出石屋。   ————————————————————————   我们在山谷外的农场只逗留了一日,林放处理完剩下琐事,见完几个人,我们便返程了。离我们离开土堇城,已经两月有余。不知那里如今情势如何?   除了师叔留下的极品人参,我们又另从当地农场收来几棵极好的千年人参,还有一些上好的鹿茸灵芝,打算直接带回江东。关外到江东的长途贩运通道已经建立,接到远方来信,第一批货物已经顺利抵达徐州,我们获利数倍,妙不可言。我知道林放在当地还用了些手段,打压这些宝物的价格,我有些不忍心当地农场猎户,跑去问他。他却说,这是我爹教他的。扔出一封信,我一看,果然是我爹让他如此如此一步步在当地收购,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虽已顺利完成既定目标,还额外得到一棵极品人参。然后回程却没有来程太平。之前一直跟着我们的皝王爷管家道,我们此行本来隐蔽,可由于在“万年参神”的山谷,惊动了官兵,我们得了极品万年人参的消息已被传了出去。   “只怕旁人也要来夺这人参!”管家愁眉苦脸道。   我不屑道:“谁敢?”   管家道:“哎呀!女侠,你有所不知!王上这些年便到处求人参珍宝延年益寿!”   我笑道:“我们带回去,本就打算献给皝王!让皝王献给王上好了!”借花献佛,林放很大方。   我看向身侧马上的林放,林放答道:“自然有人不愿皝王得了这大功劳。”   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人参,还是烫手山芋!   不过林放肯定有办法。   果不其然,看着管家急得鸡飞狗跳了半天,林放一鞭抽在马上,朗声道:“管家,如果不介意,这返程的路,便由林放领路吧!”   私下里,很少看到他如此爽朗呢——当然,平日笼络人心的时候除外,那时候他比阳光还要亲和爽朗。   我忽然直觉觉得,是他学了武艺的缘故。虽然只有三招。可前几日,我和霍扬,的确在三招内,不能将他奈何。   那日,他笑了,不是平日那种淡淡的云淡风轻的笑,是带着些得意和欢喜的笑。那日他说什么?对了,他在无人时对我说,泓儿,今后若再遇到上次的绝境,我……   那日,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忽然走过来的霍扬打断。可是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要说,他也能保护我。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软,又带着微微的疼痛。   抬起头,但见冰原上已冉冉升起一轮红日,朝霞满天,光芒万丈。   我的盟主,林放,便立于那光芒下,黑马白裘,乌冠紫靴,青松般笔直清俊。但见他徐徐回首,玉致的脸庞上,乌眉挺秀,目光坚毅。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虫,请帮我捉了,谢谢。。。   五十九、郊夜   剩下返程的路,其他护卫押送别的货物缓行,我、林放、霍扬和管家四人带着万年人参先走。我们走得极为蹊跷。一会儿官道,一会儿山路,一会儿策马疾奔,一会儿缓步徐行。就这样行了十余日,我们竟然未惊动任何一处势力,抵达土堇城外缘二十里处。   本因从东北方归来土堇,我们此时已经绕到西南方郊外,我想无论谁暗中想夺取人参,都料不到我们的路径。林放是个精于计算的人。我慢慢察觉,他这些年来的各种成就,靠的不光是聪明和铁血。他似乎极擅长把各种极为复杂的讯息集合,迅速找到最适合我方的法子。而对我来说,看到那些情报、讯息就头晕……   这晚,我们歇息在郊外一个废弃的农屋内。之前已疾行了一日一夜,大家都有些撑不住,只能停步。   夏侯管家是个中年汉子,对关外生活极为熟悉,手脚麻利的找来些树枝木块生起火,屋内便暖洋洋的。屋内只一张炕铺,容得下两人并排躺卧。管家和霍扬直接睡在地上,也不管地上脏,用披风将自己裹住。炕自然是让给林放睡的。   我找了个靠近灶火的角落,抱刀坐着。每晚,都是我与霍扬轮流值夜。管家也说要值夜,被林放笑着拒绝了。   火光摇曳,屋外,是一片惨淡的天幕雪地。关外的月亮极圆极大,所以我在夜色中,仍能望见远处模糊的山峰。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半个一个时辰。灶火有些摇曳微弱,我忙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木柴扔进灶中。响动有些大,侧头,却见霍扬和管家依然睡得无比香甜,呼噜连天——有我值夜,霍扬自然是睡得死死的,谁现在趁机割了他的脑袋,他都醒不过来。   我饶有兴致的转身,望向炕上的林放。他安稳的睡着,只是俊眉微蹙,长睫轻颤——即使在梦中,他依然不肯放松。   他寂静的睡颜在昏暗的火光下,更显清润隽秀。那张脸也愈发苍白,透着股青寒之气。我心中顿时软得乱七八糟,蹑手蹑脚靠近,站在他身旁尺许位置。   他真是好看,常言道眉目如画,便不过如此吧!一开头很长时间里,我总觉着他长得女气。如今看起来,却觉得他虽清瘦却并不失高大,虽秀美却更显英姿。   便这样,痴痴望着他,半响。直到地上的霍扬在梦中砸吧了一下嘴,我才恍然惊觉。顿时有些羞愧。   再望向他,忽然发现他的手露在披风外。修长苍白的手指,一动不动。我轻轻伸手碰了碰,果然一片冰冷。我忙蹲下,轻轻握住他露在披风外的右手,将身体的暖意一点点传到他掌中。   这样的时候,我心中总是欢喜的。为他挡刀,为他取暖,为他所驱使……总是,总是这样欢喜的……   他双眼猛然睁开,仿若月华瞬间通透照耀。我呆了呆——是我手劲太重了吗?我忙松开手,却被他迅速反握在手中——明明不会武功,反应倒蛮快……   他慢慢坐起,静静望着我,手上依然有力。我坐在炕边,离他不到一尺。   说来奇怪,平日里这个时候,我总是羞愤得不行。可兴许是夜色太暗淡,兴许是夜半我的脑子转得分外慢,今晚这个时候,我心中竟然一片平静。不觉得害羞,也不觉得紧张。内心非常平静,平静得——让我想往他怀里扑去……   “泓儿……”他低叹一声,清明的眸子望着我轻道,“真是个傻姑娘……”   我丈二摸不着头脑,压低声音道:“为什么?”   他便笑了,摇摇头,道:“你睡一会儿,我来守夜。”   我自然不肯,虽然其实我也是极困的。他面色一沉:“听话。”我还是摇头。   他盯着我,松开我的手,双臂却扶上我的肩膀,轻轻抱住——我的脑子和身子立刻同时软得跟浆糊一样——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手上使力,已将我放倒——放倒在他腿上。   他的大腿根就在我后脑在我肩头,柔软温热。   我的脸一下子热了,仰头看他,却见他别过脸去,只望着炕下闪烁的灶火。而我们,双手十指紧扣。   我顿时无法言语。怎么言语?只望着他的下巴他的颈部,火光下灰暗婉丽的线条,深深刻进我的脑海里。   视线……逐渐模糊。   朦胧间,似又回到那一晚,我跌落到冰洞里,环顾四周,一片漆黑。黑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仔细一看,竟是林放从远传跑了过来。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连忙朝他挥手,他的脸在夜色中看不清楚。   可我认得,一定是他。他急急的跑过来,我心中惊喜非常,心想对了林放不是说过,今生今世,无论生死,永不分离么?   我朝他伸出手。   可他脚下一个踉跄,黑暗中地面忽然裂出一个深渊,他抬脸看着我,我看到他嘴角一缕殷红的鲜血,我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他跌落那深渊。   我浑身一颤,猛然睁眼,正看到林放清隽的脸在我上面,双目凝黑,似正痴痴看着我。   原来是梦!我背上一层冷汗。可对上他专注的目光,我立刻把恐怖的梦境忘得一干二净。   我朝他勾勾手,他俯下头。我凑到他耳边道:“你……不要一直看着我。”他的侧脸离我很近,却不回应我,他脸一偏,冰凉的唇顷刻覆住我的,微作停留,他直起身子,双目竟是含着笑意。   我任他抓着双手,安安静静。忽然之间,就不再害怕他的眼光,我也凝望着他,望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鬓角他的耳垂,就这样两人痴痴望着,我不再羞怯紧张不再低头,原来我也想一直这样望着他,就像他望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也不过一炷香时间。   春天的夜依然寒冷,农舍外的风声似的都停歇。约莫数丈外,有极轻微细密的动静。好像黑夜中的鹰,隐隐的杀气逼人。   “文璇!”我轻声道,“我会保护你。”   他察觉出不对,沉思道:“想不到这样的路线,居然会被人猜到。”万年人参就他背上。   一旁霍扬睁开眼,从地上翻身而起,不像是刚醒的样子:“跑还是不跑?”   我摇摇头:“听声音,四面八方都有人。”我又望了霍扬一眼:“你早醒了?”那我和林放的一举一动不都被他听到了?   霍扬面色一沉,学着林放语气道:“泓儿……真是个傻姑娘……”我老脸一红,怒瞪他一眼,他反瞪我一眼,气势更强。我顿时一堵,侧头看了看林放,却见他似笑非笑看了霍扬一眼,霍扬却不敢瞪他,假装没看见,偏过头去,顺势踢了身旁管家一脚。   “啊!怎么了?”管家也是个机灵人,一见我二人已将林放护在中间,立刻拔出他所使长枪,严阵以待。   其实即使以我和霍扬以前的身手,夹带着林放,千军万马中逃脱也不是难事。可今日吧,我偏偏不太想走,貌似林放和霍扬也不想走。我一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来偷袭,二是在山中闭关那么多日子,我实在想试试自己的身手如何,所以心中甚至还期待来偷袭的最好是高手;三是还有管家在,虽然他也算皝王府的高手,但是比起我们来,自然还差得很远。我们直接把他丢弃在此,他必死无疑。   很快,脚步声轻轻的到达门外。想必对方也明白我们肯定已经惊醒,脚步声索性还大起来,肆无忌惮。   没有箭雨,预期中第一轮放箭没有到来。难道对方怕射伤万年人参?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   回答我们的,是七八个黑衣人破窗破门扑入,夹带着凌厉攻势直扑我们四人。小小的农舍顿时拥挤不堪。我一看,乐了,他们居然也使刀。我心花怒放,大声道:“霍扬,你保护林放!”抢在霍扬之前迎了上去。   身后,霍扬朝我骂了句娘,我拔出刀,笑了笑。八个黑衣人竟没一个人敢先动手。   我出招。一招过后,与每个黑衣人都对刀一次,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一是他们每个人的刀法,在我眼中,竟似极慢的。虽然我明知他们刀法其实也很快,可我偏偏从他们凌厉刀法中,将他们路数看得清清楚楚。   我冒出个念头:这几人的刀法武艺不过尔尔。不过我依然手痒得很,施展“祝融刀法”,五招过去,八个黑衣人倒了五个。还有三个,神色紧张倒退两步。   霍扬骂道:“吃独食!”我回头瞪他一眼,他抢上来,我只得退回去,保护林放。   于是剩下三个黑衣人也倒下了。   屋内屋外,有一种尴尬的安静。我猛然回想,这大概是我和霍扬这么久以来,最快的一次解决敌人。我抬头看着林放,他点点头:“这八人,应该是关外顶尖高手了罢。”   一旁管家恨恨道:“我知道,他们是达王爷秘密收买的天山八痴!”我和霍扬对望一眼,我心想,乖乖呀,天山八痴还真是关外出名的高手。就这么不堪一击了?   难怪屋外半天没动静,大概我们太快收拾掉这八个人,屋外的埋伏,一时乱了阵脚?   “出去吧。”林放肃然道。   我们点点头,霍扬单手持刀负于身后,轻轻贴到已经被冲破的窗户边上,朝我点点头,霍扬一马当先,扑了出去。管家第二个出去。我牵着林放的手,最后出去。   屋外,星光遍野。   火光,也是密布。   几乎有五六十个黑衣人,将我们和农舍团团围在中间。   “交出人参。”一个高大的黑衣人沉声道,“留你们全尸。”   “屁话!”霍扬中气十足的骂道,响彻整个山丘。他自个儿话音刚落,刀已经出去。不一会儿,身后黑衣人倒了五六个。霍扬完好的退回我身边,看样子颇为得意。   见他偷袭得手,我顿时心痒,林放却蹙眉道:“不要妄动。”   我有些奇怪,再抬头望着面前那些黑衣人。只见那黑衣人首领抄手站在我们对面,而黑衣人急速的移动着,还是围着我们,可阵型却发生了变化。   我不懂五行八卦,可明眼人也看得出,这群黑衣人,有点棘手。甚至,前面那天山八怪,不过是他们为了伤我们一个半个,这个阵法,才是重头戏。   “今日,便让你们尝尝,木恽杀人阵的厉害。”那首领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会弃坑的,这周开始,每周一更。大概还有2-3万字完结。   如果看的朋友,也可以养肥了2个月后一起看结局。   六十、人依旧   如若我与霍扬未曾在山中闭关学艺,今日怕是不死即伤。   我和霍扬将林放护在中间,两人手中大刀虎虎生风,身旁黑衣人倒了一个又一个。恍惚中,我觉得手中的刀就像铡刀。   不过这只是开始。   右侧,五个黑衣人齐齐攻了过来,刀剑闪耀。我刀沉如水,厚重的送出,五个黑衣人一并倒下。但这样大开大阖的招式,我背后自是空门大开。无妨,有霍扬。   然而背心却是一阵凉气,我心中一惊,猛然抽到反手一挡,金石之声震得我耳朵生疼。背后那人被我刀劲震飞,我这才堪堪躲过夺命一刀。   我持刀回头,却见一路黑衣人如一道屏障,不知何时隔开我和霍扬,我只瞥见丈外,他刀影翻腾。而林放,林放呢?   我背上一阵冷汗,而周遭黑衣人已经迅速变换阵型,分八路交叉横错,将我团团围住。我却望不见林放在何处。   我咬牙,持刀扑出。   片刻,退回中央,黑衣人这回只倒了四五个,我肩头却被划了两道口子。   “清鸿,西南方向;霍扬,东北方向。”一道清澈声音从我北面传来,我略一迟疑,刀光如海,往西南方向深深杀入。果不其然,与霍扬再次相遇,背靠背站立。   我俩对视一眼,足下如风,齐齐跃起,往北面直扑。但见五六个黑衣人将林放团团围住。   林放那玲珑剑三招虽然厉害,可只是一对一的招数,此时又怎能抵抗五六名高手同时袭击?我劈开一人,直扑进去,其他几人留给霍扬。   正中,林放浴血而立。我们分开不过片刻功夫,他身旁竟然倒下两个黑衣人,他身上已有五六道血淋淋的口子,其中一处竟然深可见骨。然而他恍若不知,面色沉肃傲然挺立,袖下玲珑双刀光芒闪过,寒意咄咄逼人。   我朝他直扑过去,未料斜刺里一根长枪刺向我胸口。我猛然翻转,抽刀便砍,那人却异常灵巧,赤铁枪身虽被我削下薄薄一片,枪头却转而直攻林放。   林放弯腰避过,那人长枪却正好穿过他背上包袱,挑起了那盒人参。   不过,凭他的枪法,想从我面前抢人参?我刀法直逼他面门,原来他便是那黑衣人首领。   以他的身手,他躲不过我的刀。然而他真是不躲不闪,低头看着我,势在必得。我一个激灵,目光瞥过,却见数十把长枪团团将林放围住,齐齐刺出。霍扬被十来个黑衣人围住,他的刀却穿破人墙,直扑林放所在。长枪断了五六柄,剩下的却势头不改直扑林放。   我刀风大作,连跃两步,听得那黑衣人首领低低一声惊呼,我已至林放身旁,那些个长枪被我劈得七零八落,我一把抓住林放胳膊,还好他没事。   他朝我点点头,脸色略有些苍白,双眼却闪亮无比,示意我无大碍。   然而人参却丢了。救人参还是救林放,这几乎是个不用比较的问题。我站在林放身旁,再不离半步。然而黑衣人的攻势也减弱了。   等我们杀掉身旁最后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首领连同二三十骑已经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山谷远方,再也追不得。   “没事。”林放握了握我的手,“对方计划周密,有备而来,这人参是保不住的。”   我点点头,虽然有些心疼,可我们几个都没事,这才是最重要的。   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环顾四周:“管家呢?”   霍扬从地上扶起一人:“在这里。”一触他鼻下,霍扬朝我们点点头。   却见管家双目紧密,俨然已经晕死过去。不过以他身手,能保住性命,也是不简单了。霍扬在他背后拍了一掌,他咳了两声,缓缓睁眼。望见我们三个,又望了望林放空空如也的背后,大惊:“人参……人参……”   林放摇摇头。   管家便带了丝哭意:“那……我主拿什么献给王上?”他咬牙切齿,“一定是达王爷派人夺走了人参!”   我们出生入死,师叔真心相赠的人参,若真就这么被达王爷夺了,还真是不甘心。我又看了眼林放,他沉默着。   ——————————————————————————   时隔三个月再回到土堇,这里依然冰雪连天,却多了丝暖意。想到今年的年夜,我们不过在山中与师叔温了壶好酒,平淡的渡过。对了,那晚我还与霍扬比试了一番,那时还敌不过他,我还记得林放在边上微笑。   再次踏入皝王府,皝王已率众家将在正厅门中等我们。见到林放,皝王大踏步迎出来,敬重的双手作揖。林放侧身避过,淡淡微笑,与皝王并肩踏上台阶,步入厅中。   霍扬也与我们的人一块说话,管家和众多家将抱在一起。小蓝很勇猛的扑到我身旁,又喜又气:“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她还在生气我这回出门不带她。不管她!   我猛然抬头,便望见慕容铠沉默的站在屋檐下,低头望着我。三个月不见,他似又窜高了几寸,一身关外常见的长袍,黑带束腰,倒是俊得很。   我跳上台阶,拍拍他的肩膀:“小子!”……他竟然比我高了许多。   “听说你们在城外中了埋伏?”他抬眼看着我。   我嘿嘿一笑,“嗯,差点没回来。”他脸色一紧,我心里一动,拍了拍帝流:“我遇到了师叔。现在霍扬打不过我了。”   他眼睛一亮。   我趁火打铁:“快,拜我为师,我教你。”   他明显犹豫了一下,小蓝在一旁哈哈大笑。旁边一个柔美声音道:“你又欺负铠儿。”我转头一看:“胭脂!”   沈胭脂一身关外女子打扮,头上还戴了个珠冠,光彩照人,明丽非常。我一下子高兴起来,冲过去,紧紧抱住她。   却还没抱严实,一旁的慕容铠一把抓住我,把我往后一扯:“乱抱什么?”小蓝也朝我挤眉弄眼:“小姐,不能乱抱!”   我呆了呆,什么状况?   再看到沈胭脂有些尴尬却有些娇羞的笑容,我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以我的经验判断,那分明是春情荡漾的笑呀!可是沈胭脂,她跟谁呢?我偏头看了看慕容铠,大惊失色。   却听慕容铠正色对沈胭脂道:“沈姨,你好好坐着,离这个冒失鬼远一点。”   我怒瞪他一眼,谁是冒失鬼。又瞥一眼沈胭脂,将她周身打量一番,越看越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却听一声爽朗笑容从厅内传来:“胭脂,铠儿,还不请战护法、霍少侠进来。”   我顿时醍醐灌顶——不会吧,慕容皝王爷?   仿佛为了印证我所想,沈胭脂与我们一同步入厅中,原本是站在我身后。正襟危坐于主位的皝王爷却只盯着她一人:“胭脂,你坐下吧。”沈胭脂点点头,缓缓走到皝王爷左手边位子,坐了下来。   皝王爷笑道:“林盟主,如今你们顺利从天山归来,可不是双喜临门?”林放在他右手边笑着,那种假笑,看不出他真实的表情。我朝小蓝递个眼色,小蓝压低声音道道:“胭脂姑娘有娃娃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立刻望着沈胭脂,果然见她小腹似乎微微有点隆起,难怪刚才看着觉得不一样了!   另一边的慕容铠忽然伸手,我呆立没动。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胡乱揉了揉,有些得逞的笑道:“笨蛋!”   我没理他,又看了看林放,他与皝王爷说着什么,似乎毫不在意此事。而沈胭脂,一双明眸看着我,她朝我点了点头,目光温暖而平静。   晚上,皝王于府外一处别院宴请我们。总共不过林放、霍扬、我、慕容铠、沈胭脂、管家几人。燕王爱女,久未见面的慕容琳竟也来了。   偌大的花园,温暖的炉火。八个人正好一桌,把酒言欢。今日皝王特意让人做了江南菜肴,特别合胃口。片刻过去,我和霍扬已经将桌上食物扫荡了将近一半,颇为舒服。   林放自然是和皝王爷惺惺相惜,沈胭脂现在也端着,她有身孕嘛。慕容铠也挺斯文的,一直瞪我,我忍不住逗他,看他想夹什么菜,抢先一步夹去。搞了好几次,他身手自然不如我,气得连瞪我几眼。最后林放淡淡看我一眼,我才只得收敛。   我就坐在林放左手边,那个慕容琳被安排坐在沈胭脂身旁,隔得倒是挺远。她大胆又漂亮,三番两次找林放问这一趟的行程,一旁的霍扬像变了个人,抢着回答,搞得慕容琳很是郁闷。我心想这小子还挺够义气的。   我又望了望慕容琳,其实她对林放的爱慕太明显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我更是很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我原本挺喜欢她的性格,不过想要林放,没门。林放也只是疏远礼貌的待她,让我很放心。   这才是林放嘛。我跟他这么久,没见过他对其他女子多看一眼。有一次,我曾经问过他,他答道:“不曾。”   “你也二十多了,一直就不曾?”我好奇追问道。   他那时说:“原不知,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女子。”又低头望着我道,“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甜,再看桌子对面的慕容琳,心中倒有些怜悯——林放这么好,喜欢他的女子,理应很多吧。   我自嘲的想,已经被晋朝的公主抢走了一次自己中意的人。总不能再被抢走一次吧。他是林放,不是温宥。他没有家族皇帝,他只有我。   却听皝王爷沉声道:“今日,大哥献了万年人参给父王。”   他说的大哥,便是达王爷。   我们都没有做声。林放道:“王爷,是我失算,才让他们夺去了人参。”皝王连忙摆摆手:“林盟主,切勿误会。我不是责怪你们。只要人参献给父王,能够让父王延年益寿,我们兄弟谁献都是一样的。而且今日,我也将你们带回的其他珍宝,献给了父王,父王也很高兴。”   这话说得有点假了。我闷头扒了口饭。   却听林放道:“既然如此,我们在此叨扰已久,明日便告辞了。”话音刚落,皝王、慕容琳同时“啊”了一声。一旁慕容铠呼吸骤然加重。我心中倒是一喜,出来这么久,我也很想回去了。   皝王略一沉思,道:“这么急?”他忽然看了眼慕容琳,道:“林盟主,不知你觉得我幼妹琳儿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饿死了。。。   六十一、阴谋   皝王竟然如此直接提出来,大家都静了,不说话。   林放平静道:“关外明珠。”慕容琳脸一下子红了,我看着林放。   “我有意与晋交好,想将我这胞妹许配给晋人的少年英雄,林盟主觉得如何?”   林放笑道:“甚好。大晋许多英雄才俊,林某可代为做媒。”   我长舒一口气,看着林放疏朗表情,心中竟有些酸楚。   皝王哈哈大笑,半真半假道:“林盟主,你不就是难得的少年英雄吗?”林放一刻都没迟疑,干脆答道:“林放已有婚约。不敢让郡主屈就。”   慕容琳脸一下子白了。我心里难免有些愧疚,却又不厚道的欢喜着。   “王爷,你看你糊涂的!”沈胭脂笑道,“琳儿的婚事得禀明王上,哪能是我们做主?”   皝王喝了口酒,微笑道:“胭脂说的是。你们小住几日,再走不迟。”   我以为林放拒绝得很明显,此事应当就此作罢了。忽听一把清脆声音道:“你跟谁定了婚约?她……她有我好吗?”慕容琳盯着林放,声音有点颤。   我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法吧,心上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心尖尖上疼。不知林放怎么答?   林放却根本不答,淡道:“林某出身山野,怎能高攀郡主?”   “不!我觉得……你很好!”我听见慕容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也可以娶她,你……你让她做妾,我……我不在意的……”   我脑子“轰”的一声,多么熟悉的话,只是上一次,在我背后,这一次,在我面前。   原本说好要一生一世的,可是,其实也是可以做妾的。而一旦联姻,皇家势力,唾手可得。睥睨天下,大好河山。自从上一次,我便悟了,这对哪一个男人,不是天大的诱惑?哪怕是世家子弟,武林盟主?   “琳儿!”皝王厉声喝道。我猛然抬头,望见慕容琳,她直直望着林放。林放清寒如水的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大约是今晚第一次,他的目光停在慕容琳身上,一字一句的道:“郡主,对不住,我不能负她。”   ——————————   饮至子时,酒酣微醉。皝王似乎并不在意林放的据婚,反而更加与林放称兄道弟,喝得大醉而归。慕容琳在林放拒绝后猛干一杯酒,甩袖离开。慕容铠追随而去。然而皝王似乎并不在意,这让我安心不少。   末了,酒席终散。身怀娃娃的沈胭脂却和我找到小蓝,怀揣胭脂自制的桂花酒,摸到别院外一处亭台湖泊,偷酌一两杯。   风很凉,可在这关外在多次出生入死后这样一个夜晚,我们三个坐在湖心亭的栏杆上,却只觉得惬意。   沈胭脂抬头望着明月,那张曾经柔媚的脸,如今更是柔软得像要化成水。   “我原从未料过,竟然会是皝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足,她脱了鞋,双足如玉抵在漆黑栏杆上。   “他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自从原配王妃死了以后,身边竟然一个女人也没有。”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柔软,“你们离开之后一个月,腊月二十五,王府来了一拨刺客。你们留下的护卫和王府家将很厉害,刺客根本近不了王爷的身。我便在王爷身边保护。”   “可是没料到,王爷之前派给我的侍女,竟然是刺客。那晚战得并不激烈,那侍女刺了王爷一剑,原本我是很容易能毒倒那侍女。可是王爷他武艺只是一般,偏要给我挡剑,最后,我俩双双都受了伤。”她笑得飘渺而甜蜜。   “那次,我很不争气晕了过去,醒来时,他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我要抽出来,他不肯。他亲我,反而中了我的毒。过了几日,我好了些,我要走,他就命人把我关起来。   于是第二日晚上,我就把他的守卫都毒翻了。我大摇大摆从他关我的屋子逃了出去。我一冲到庭院里,便看见他站在那里,望着我。他说,你如果要走,我就派人,灭了你的胭脂教,追杀你到天涯海角。我说,你堂堂王爷,为何如此阴险,强人所难?   他说,我也没有办法。除非你保证,永远不离开我身边。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就那么巴巴的望着我,我拿出毒蛇威胁他,说他不放我走,我就毒死他。”   “然后呢?”我和小蓝听得心惊胆战。   沈胭脂调皮的吐吐舌头:“然后他就中了我的蛇毒。”我俩齐齐“啊”的惊呼。却听沈胭脂道:“可他解毒后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你不走了吧’?我那时望着他想,我是真的走不了了。”   我激动的抓着沈胭脂的手:“胭脂,皝王原来这么喜欢你。”胭脂柔柔一笑:“那当然,我沈胭脂自出道以来,追求者就没少过。”   我景仰之余,有些汗颜——我出道这么久,追求者似乎少得可怜。我还被人甩过一次呢!   “那你有什么打算?”小蓝问道。   “我会留在这里,直到孩子出生。”沈胭脂道,“然后我会来找你们,我离不开江东武林,我才不要天天被关在他的王府里。当然,我也会经常来找他的。”她笑道。   我点点头:“这样也很好!”如果换我一直呆在王府这种森严无趣的地方,就算林放整天陪着我,我也会很无聊的。   沈胭脂又看向我:“你呢?就快跟盟主成亲了吧?看盟主今日维护你那个样子,真不像他。”   我嘿嘿一笑,想到一事,又问道:“皝王怎么想把郡主许配林放?他不知道我和林放的事情吗?”   沈胭脂摇摇头:“盟主之前嘱咐我,一切低调,不要向皝王透露太多。我想皝王应该不知道吧,否则今日就不会贸然提出来了。”   “哦!”我点点头,可我怎么觉得,皝王好像知道?不过这个感觉,却不便跟胭脂说了。   月朗星稀,这一晚,我们三人竟然聊了通宵,直到皝王派人过来寻胭脂,我们才依依不舍散了。天已蒙蒙亮,我和小蓝大刺刺爬上床开始补眠。一觉便到了日上三竿。   梳洗一番,浑身清透。想到过几日便能回去,我心中着实雀跃非常。于是和小蓝悠悠闲闲走到偏厅,林放、霍扬、沈胭脂已经坐定,正等我们吃饭。   自动自觉坐到林放身旁空座,他斜眼望我,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我自动自觉给他夹了一筷子他喜欢的菜,自动自觉讨好的冲他笑笑。他似乎没看见。   我朝霍扬使个眼色,那小子压低声音用内力对我道:“昨晚他找你找不到,又在你房间等你很许久。”   我吐吐舌头,手在桌下,碰了碰他的。他的手冰凉,不为所动。我伸出指头在他手背上摸摸,他还是不动。不过没想到这么轻轻一蹭,发现他手背还挺滑的,我又蹭蹭。   他猛然反手一把抓住我的,握在掌心,另一只手稳稳地夹菜吃饭。可我右手被他抓住,只得伸出左手,抓过来一个大包子啃。   桌下十指交握,他依然一副高高在上冷漠模样。我被他这一握,心中一股痒痒的甜蜜,难耐的不安。   我以为大家都没注意,一抬头,却发现沈胭脂和小蓝嘴角都噙着笑,霍扬则一副不屑模样。我瞪他一眼,这时,林放才松开我的手,侧头对我道:“快吃饭。”   饭毕,传来皝王的话,让沈胭脂和林放一起进宫面见王上。大约是皝王之前说的,正式将林放引荐王上。如今皝王在燕朝如日中天,对王上影响甚大,使得朝中对于赵和晋之间的抉择,越来越明确。   沈胭脂和林放换了身衣服便要入朝,霍扬照例随身保护林放。我等在林放屋外,望见他黑漆笼冠,一身白色云纹黑枝镶金长袍,让人移不开目光。   “你昨夜找我有何事?”我扯了扯他的大袖。   他直直盯着我:“婚事。”   我呆了呆,松开他的袖子。   他竟然有些满意的样子笑了,柔声道:“等我晚上回来,这几日我们便回江东,也该安排一下了。”   “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望着他的背影,年轻的盟主,英姿挺立的背影缓缓离去。   余下的半日,便过得分外的惶惶不安。在皝王府中瞎转了许久,又跑到林放屋中一个人呆着。他的房间里很是洁净,冰冰冷冰的,不像我的屋子,许多东西扔了一大堆。   将来,成了婚,我们就要住在一间屋子里……   他一定会皱眉,不许我乱扔东西。可我,跟他在一起,我也不敢乱扔,不敢不听他的话。   回到江东,只要回到江东。   ——————————————————————   暮色渐深,他们却还未回来。小蓝送来晚膳,我却没心情吃。   “小蓝,将来我和阿放成了亲,你高兴不?”我推开饭菜。小蓝鄙视的看着我:“小姐,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我点点头:“那时自然。”她无语,过了一会儿,又道:“说实话,盟主大人冷冰冰的,我挺怕他的。”   我想了想,摇摇头:“不对。他如今比前几年好多了,一点都不会冷冰冰的。”   小蓝瞪我一眼:“小姐!那是对你好不好!整个江东武林,谁不怕他?这些年来,要灭哪个门派,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蓝的话勾起我的回忆。几年前,我们最初平定江东时,林放手上,我的手上,染了多少鲜血?不服林放的各大门派被杀得七零八落。那样的林放,和如今的林放,真像两个人。   不过我嘴上还是说着:“小蓝,你这话特别受用。我就是喜欢,他只对我一个人好。”   小蓝顿时无语。   我又道:“你呢?不想六师弟吗?”小蓝眼眶一下子红了:“嗯。”   我们再没说话,相思最是折磨人,我和林放才分开半日,我都有些,想念他了。   正沉默着呢,屋外忽然阵阵忙乱的脚步声。小蓝推开窗,只见侍女仆人个个神色紧张,进进出出。我和小蓝对视一眼,冲了出去。   刚出门,便撞上一人。   来人一身华服,体态浑实,眼眶红红的,正是许久未见得三王爷——皝王的弟弟,慕容勋。   “战护法!”他声音带了哭腔,“你快入宫吧!胭脂姑娘她,她小产了!”   我脑子轰的一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父王最宠爱的雪妃服用达王进献的人参,却中毒身亡。父王大怒,竟然令人杀了达王!可不知谁跟父王说,这样厉害的毒,只有晋人能下。父王于是连沈胭脂也要抓,宫里乱成一团,混乱之下,胭脂姑娘小产了!皝王护着,御医正在看护呢!林盟主让我来寻你。”他一口气说完,连连咳嗽。   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的阴谋?为什么达王献给王上的人参会有毒?难道他想某朝篡位?可是如今的局面,对他并非有利呀?   还是,阴谋者另有其人?上次我们被夺去人参,本就蹊跷。林放秘密策划的路线,不可能那么容易被人识破?林放,几乎从不曾失手的。   一下子想不清楚,只能先入宫一探究竟了!只是,沈胭脂……   想到她昨晚谈起未来孩子的憧憬模样,我心中一痛,一把抓起慕容勋的衣服:“走!”足下生风,带他腾空而起。按他所指方向,掠过层层屋顶,来到王宫中。   “在哪儿?”   慕容勋一副瘫软模样,站都站不稳,扶着柱子连连呕吐了一阵,才缓和道:“你随我来。”   燕王王宫并不大,穿过三条走廊,我们来到一排装饰精美的厢房前。慕容勋指了指其中一间屋子:“胭脂姑娘就在里面。”我走上前去,他却停在原地。   “你不进去?”   他摇摇头:“胭脂姑娘小产,我……男子进入不太方便。”   原来如此。我又道:“林放呢?”   他说:“我也不知道,一会儿我去找找。应当跟皝王在一起。”我点点头,有霍扬在,应当没事。我推开门,大踏步进去:“胭脂?”   忽然一阵劲风,只冲我面门而来。我心中一惊,怎么会有埋伏?难道是误会?   “是我!”我大喊着,侧身避过,未料周围忽然凭空升起一阵浓烟。我抑住呼吸,连连倒退,退出那房门。   背心忽然微微一凉,很轻很轻,却让我整个背部猛然一寒。我骇然回头,望见曾经一直说不会武功、憨厚老实的慕容勋王爷,面无表情,缓缓将一根长针收回他的袖中。   能刺中我背后,岂是一般的高手?这样的身手,只怕正面对抗,我都不能轻取他。   原来,竟是我大意了。   眼前一阵朦胧,我猛咬下唇,腥气在口中弥漫。意识勉强清楚,身体却渐渐软了,一点使不上劲,睁不开眼。   脑子好沉好沉。身旁却一直很静,没有打斗没有呼喊没有任何声音。恍惚中,我似乎被人抬起,走了不远的一段距离,最后,我的身下,一片柔软。   恍惚中,我听见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颤巍巍的道:“美人,果然是美人……还是勋儿孝顺本王……”   什么?什么人在我面前,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湿腻腻的舌头触到我的脸上,有陌生的难闻的气息。我身上一寒,紧接着,我胸口一凉,腰间,有人在摸索。   “不要……”我努力呐喊,却发不出更大的声音,面前那人听到了,沉沉笑道:“美人……南晋美人,竟然如此……活色生香。”   大腿上凉飕飕的,似乎被什么粗糙的东西摩擦着,我努力睁眼,却看不清楚。   我生平第一次,害怕得要死。我明明恐惧得心都要僵硬,可是我全身都是绵软的。我宁愿杀了自己!可是此刻,我连握拳都不能,那人声音从下方传来:“全身的皮肤都这样滑腻细致,真是个尤物!”   作者有话要说:我尽快。。。   六十二、林放   我使出全身力气,缓缓向下伸出双手,护住自己。可是一只更有力的手,轻而易举抓住我双手,固定在我的头顶上方。   “不要……不要……”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你说什么……美人?”那人嘴里的话含糊着,我明明全身无力,却敏锐感觉到他的唇舌滑过我的身体。这让我难过得要死。   “我说……”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说道,他离开我的双腿,脸凑到我面前,我终于睁开眼,看到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头上戴着明黄的发冠。   “你若……敢动我……定叫你……死无……全尸……”我咬牙道,却因太过用力,口中竟是一阵腥甜。   那人沉默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好好服侍本王,他日纳你为妃,哈哈哈!”   他俯下身子,一口咬在我肩膀,我闭上双眼。   “嘭——”一声巨响,原本已经迷糊的我都是一惊,他松开牙齿。   紧接着,我努力睁开眼,只望见一片白色衣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过来。我听见身上那人的怒吼:“什么人?滚出去!”   然后,那白色衣袍忽然将我的头罩住,大概还有我的身子,因为我冰凉的身子感到一阵温暖。   那衣袍有熟悉的气味,熟悉得安心得让我想睡。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够。头顶上方很快安静下来,似乎又什么灼热的东西喷在衣袍上,那是我所熟悉的腥味。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揭开盖在我头顶的衣服。我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他以从未有过的力度,紧紧抱着我,几乎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   “林放……林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柔弱得像根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双痛惜的眼,还有几缕鲜红颜色。   他扶住我的脸,往我口中塞了粒什么。我只觉得一股甜热之气瞬间于我身躯充盈。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林放!林放!”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林放。他双眼赤红,嘴紧紧抿着。脸上竟然满是血污。他明明没有内力,他铁青着脸却有着让人心惊的杀气。   “不要怕……没事!”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喃,“没人可以伤你。”   “侍卫就快到了。”霍扬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抬头,他原来站在门边,压根儿不旺这边看。   我身上裹着的,正是林放的衣服,而他的衣服之下,原来我已经全身□。我又羞又恨,猛然侧头,却见燕王正倒在地上,双目紧密,似已昏迷。   “他有没有……”我难过的问道。   “没有!”林放干脆的道,又捧了我的脸,赤红双眼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没人可以夺去。”说到这里,他扶起我,将刀塞在我手中:“杀了他!”   我提起刀,走到燕王面前,踢了他一脚。他竟然悠悠醒转,怒瞪着我:“你们……不要命了……我是燕王!你们想与我燕国宣战么?”   我真想把他劈成两半,可是我握着刀,却不能动。   这个禽兽,他是禽兽!可他也是燕王,他,杀不得。   身后林放却冷冷道:“动手。”   我回头,心中悲苦万分:“林放,他是燕王!我们不能……”   林放冷笑道:“他那样欺侮你,管他燕王狗王,今日便是我大晋皇帝,也要杀!”我咬牙,摇了摇头。林放看我一眼,竟有一丝怒意。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些失控的林放。   还没等我说话,林放已经抢到我身前:“让开!”   “啊!”一声惨叫,我心中一抖,却见林放连连手起刀落,燕王一直在惨叫。我转过身去,无法再看。   很快,燕王就没了声音。   林放用衣服下摆擦了擦满是鲜血的手,走了过来。他将我的衣服递给我。我走到帐后,穿上衣服。他向我伸出手,我紧紧握住他的,两人执手,走出这间恐怖的房间。我尽量不去看,墙角已经无法辨认面目的那堆血肉。闻名天下的燕王,驰骋沙场二十年,让大晋不敢妄动的燕王,就这样死在,自己的王宫。   “林放,这是圈套。”我颤声道,弑君之罪,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   “我知道这是圈套。”林放道,“慕容勋故意引我来这里,就是要我撞见燕王企图羞辱你。”   “那你还杀了燕王?”我哭道。   “那又怎样?”林放面色依然难看得让人窒息,“羞辱我妻!他们真以为我林放,不能杀尽慕容氏么?”   霍扬迎上来,关切的看着我。我想我真是吓怕了,虽然体内真气已经运行无阻,可提着刀的手,竟然还在发抖。   霍扬推开门。   门外,火把摇曳,皝王就站在火光之后,静静望着我们,沈胭脂站在他身旁。密密麻麻的侍卫手持弓箭,对准了我们。   “拿下!”皝王厉声道。   “是!”众侍卫齐声应道,气势逼人。   料想是一场恶战!我和霍扬一左一右,横刀以对。   没有箭,居然没有箭射过来。   我眼睁睁看着几十把弓箭忽然转向,对准了回廊上另一人。   “慕容勋刺杀王上,丧尽天良,乃我大燕千万子民的罪人!我命令你们,就地格杀!为王上报仇!”   无数精铁制成的长箭,齐齐射向那人。只听得那人竭力怒吼:“慕容皝!你这个卑鄙小人!”   然而他没能再发出声音,他腾空而且想要逃脱,却被侍卫们在空中射成了刺猬,跌落地上,气息已绝。   慕容皝缓缓走过来,没看我们,径直走入房中。沈胭脂停在我身旁,紧紧握住我的双手。   半刻,传来慕容皝悲戚的声音:“父王!父王!你死得好惨呀!孩儿已替你杀了那孽畜,你安息吧!”   他的哭声惊天的悲怆,门外侍卫沉默如雕塑。我们从房间出来,燕王便惨死房中。然而他硬生生将罪名加给他的弟弟慕容勋,岂止颠倒黑白。   一日之间,惊天逆转。慕容达、慕容勋相继被杀,王位继承人只剩慕容皝一个。而我们手刃燕王的秘密,也掌握在慕容皝手中。   我只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   这一晚,王宫内外、土堇城内外,乱成一团。这一晚,慕容皝发起了燕国历史上最血腥的屠杀,王宫贵族、外戚臣工,这一夜不知消亡了多少。这个时刻,他自然无暇顾及我们。   我们被带到王宫中一个无人的偏殿等候,沈胭脂也同我们一起。霍扬外出探寻一番回来,朝我摇了摇头。原来王宫内外已经被慕容皝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而小蓝,以及我们其他人手,断了消息,大约也被制服了。   平心而论,我、霍扬带着林放,走出这王宫,轻而易举。但要舍下其他兄弟的命,我们做不出来。   林放的脸依然绷着,从方才开始,他一直紧握我的手,如今,更是不顾及霍扬、沈胭脂在一旁,单手一直紧搂着我,让我坐在他身旁。   沈胭脂的孩子没有事,不过是慕容勋引来我宫中的借口。   “万年人参,便是慕容皝的安排。”林放道,“其实从人参被夺,我已怀疑慕容皝。只可能是管家。”   “所以慕容达也是中了计,拿了有毒的人参,献给了王上?”沈胭脂道。   林放点点头:“这厢,慕容勋一心讨好王上,引清鸿入宫,献给了王上。”林放低头看着我,“而后被我们知道,清鸿在王上处。我们杀了燕王,恰好实现慕容皝弑父的目的。”   “那为何慕容皝又要帮我们,将弑父的罪名安排给慕容勋?”霍扬道。   林放冷冷道:“慕容勋也有王位继承权,慕容皝又怎会放过他?如果天下皆知,燕王是我们杀的,慕容皝能不跟大晋宣战么?那不是他要的结果?他的王位,还没坐稳。”   一切都清楚了。从一开始便是一局棋,我们就是棋子之一。只是不知,执棋的,是慕容皝,还是林放。   “清鸿,我想,王爷应该不知道你被慕容勋送进宫里的事。”沈胭脂颤声道,她白着一张脸,一点不像昨晚那个愉快的沈胭脂。   大家都没说话。我心里一阵窒痛,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只知道,我想杀了慕容皝——如果他真的是主使者!   沈胭脂急了:“真,真的!他是想谋夺王位。可是他所在位置,如果夺不到王位,就是死路一条。”她咬咬牙,“真的,昨晚他,他还跟我说,铠儿中意你,让我找时间跟你说说,看你是否愿意,做铠儿的正妻?我没提你和林放的事。”   我呆了呆,慕容铠……林放脸色依然很难看,我别过脸去,不看沈胭脂。   霍扬问道:“那如今怎么办?”   那放在我腰间的手忽然一紧,林放直视前方:“胭脂,你下得了手吗?”   我有些没明白过来,却明显看到沈胭脂抖了一下。她垂着头,猛然朝林放跪下:“盟主,我发誓——如果慕容皝敢伤害你们一根汗毛,我定叫他死无全尸!”   林放点点头,仿佛听不出沈胭脂声音中的颤抖和痛苦。   沈胭脂抬起头,双眼已一如既往的锐利无情。大约注意到我的目光,她看着我,苦笑道:“来到土堇城的第一日,我就开始给慕容皝、慕容铠下毒了。”   原来如此!我骇然看着林放,原来第一日开始,他就防备着慕容氏!   已是夜半时分,王宫里依然慌乱一片,隐隐可见天边火光,夹杂着不知是谁的惊呼。慕容皝手下十名侍卫一直如雕塑般守在我们所在偏殿门口。沈胭脂有身孕,有些乏,靠在偏殿的长椅上歇息,霍扬抱着刀守在偏殿中。林放执我手,引我入偏殿里间。   林放松开我的手,我走进里间,四处张望。这里大约曾经是妃子歇息之处,粉色床帏,雕花桌椅。梳妆台上铜镜首饰盒,厚厚一层灰尘。   “砰”一声,我回头,林放关上了里间的门。他低着头,在桌前坐下,伸手解下头上笼冠,“哐当”一声扔在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快完结了,哈哈哈   我要写新文了,大家喜欢不   ————————————   再次提示,前文和这几章人称有错误,大家阅读时注意   慕容勋是慕容皝的弟弟,也是引清鸿进宫的人,这一章死了   慕容铠是慕容皝的侄儿,有的地方错写成慕容恪了   大家注意   主要太长时间没更文了,自己都忘记了,汗   六十三、胭脂   他不说话,坐在桌前,垂着头。   虽然点着一盏烛火,屋里却更显阴暗。半旧的粉色床帷层层叠叠,似有千斤重,耷拉在我头顶。地面是一块块石板拼接而成,我望着地面正中最大那块青石板,一道巨大的裂纹狰狞的将石板扯得支离破碎。   如今屋内只有我和林放两个,安静得让我胸闷。而今日所经历之事的恐惧,开始一点点爬满我的心头。我抬头望着老旧的横梁,只觉得那悲苦之情如井喷一般,越来越快,充斥我的胸膛我的脑袋,几乎将我吞没。   “阿放……”我忍不住低低唤他。其实我也不知道此时为何要唤他,不知要对他说什么。   “泓儿……”他缓缓抬起头,向我伸出手,“你过来。”   我含着泪走到他身旁圆凳坐下。他的脸上挂着微笑,不同于他任何一次笑容,此时,他的笑很轻,却忽然让我感觉到如同日光一样温暖。   “泓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特别?”他轻轻抱住我,头紧贴着我的发,“许多人都中意你。温宥、裘安、慕容铠……许多人……”   我不知他为何说这个,喃喃道:“我只中意你一个。”   “泓儿!”他飞快的打断我的话,“你不知,当我在武昌城外重伤醒来,察觉自己对你的心意时,我有多么害怕,得不到你。”   我一下子懵了,林放在说什么,他也会害怕?   他捧起我的脸,点点头:“是的。你不知道,那时,只能看你,为温宥而伤心。我几乎想杀了温宥。仔细想想,真的不过就是一句话一个命令就可以除掉他。”我倒吸一口凉气,却听他在我耳边轻笑道,“我就是这么卑鄙——我平生第一次想要得到一个人。那时我还想,如若你永远不会爱我,我就杀了温宥,再废了你的武功,囚你一世,只属于我一人。”   他的声音,他的话语,那么冷,我骇然抬头望着他,却见他依然云淡风轻的笑着:“可是方才我刚刚知道,我不会这么做。泓儿,见到你受伤害,我竟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我又如何舍得废了你?我说过的,今生今世,无论生死,永不分离。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泓儿……”   他的唇,在我的额头我的眼眶我的鼻翼我的脸上流连。我抑住不住的颤抖,他的唇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咬着我的肩膀我的脖子,那里传来阵阵刺痛。   我不明白他为何让我痛,可我忽然觉得,他的亲吻,如此温柔,却也如此痛苦。   林放,你也痛苦吗?   我紧紧回抱住他,感受到他的颤栗。   烛火如此黯淡,我的眼前模模糊糊,头晕晕沉沉。“哐当”一声,什么碎在地上。惊得我一阵冷汗。覆在我身上的林放更紧的抱住了我,我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他平放在圆桌上。他的发冠、还有原本放在桌上的茶具,早已被他扫落在地。   夜色中,只见他星一样的双眸,沉默的望着我。他的双手紧贴我的皮肤,从未有过的炽热。那是一种让我抗拒的恐惧。   “泓儿……”他再次将头埋下,“对不住……”   ————————————————————   天渐渐亮了,窗外的各种声响终于停歇。仿佛这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个早晨。   在这房间里呆了两三个时辰,我不过迷迷糊糊打了一会儿盹儿。这样的夜晚,我如何睡得着?林放抱着我,双眼紧密,微蹙着眉。这个人,大约睡梦中也绷着一根弦。   被子下,两人身体互相紧贴依偎,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无比亲密,相依为命。   我忍不住伸手,拂过他挺秀的眉骨。他的睫毛猛地一颤,徐徐睁开双眼,我仿佛看见月光清透。   还没等我来得及说什么,林放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从未有过的矫健。   “泓儿……”他轻轻在我额前一吻,将头埋在我肩窝,“我今年二十有四。”   我的脸热热的,有些不明所以:“我知道啊!怎么了?”   他却在我耳边沉沉笑了,过了一阵,他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们回江东。”   ——————————————————————   日头升起老高,我和林放从偏殿里间出来,沈胭脂忧心冲冲的,并未太在意我们。霍扬却一个劲对我使眼色,我窘迫至极,坐到沈胭脂身边。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侍卫来召见我们。我听见自己心中冷哼一声,手心,却都是汗。   杀了慕容皝。可是,杀了他,我们如何走出燕国?   宫内简直十步一岗,四处皆是慕容皝掌管的禁军。并无血流满地的场面,石板路上皆汪着水,淡淡的血腥味。   跟着侍卫穿过正殿,走入一间阳光明亮的房间。墙壁四周全是书架,俨然是间书房。窗边,一人身着黑色锦服负手而立,听见声响,徐徐转身,望着我们展颜微笑。他身后站着两个黑衣男子,低垂着头,站在阴影里。单凭两人站姿仪态,便知这二人不是一般的高手。   “林盟主。”他快步走过来,目光恳切,“事出突然,让你们受惊了。”说完,他望了我一眼。   我冷冷看着他,我真想看清楚,他到底能有多坏!   “战护法,委屈你了!”他猛然跪倒在我面前,“是我教弟无方,令你蒙受屈辱!你一代女侠受此折辱,纵慕容氏上下,难辞其咎!”   我一怔,不由自主侧身避过,却见他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我,饱含愧疚。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慕容皝,到底是真是假?又听他道:“父王想一睹江东女侠风采,我便让勋弟去请你。谁知他一心讨好父王,竟动了龌龊心思……”   竟是如此吗?却听林放道:“王爷请起!”他侧身,扶起慕容皝。   忽听一道冰冷的女声道:“王爷,真的不是你?”沈胭脂上前一步,紧盯着慕容皝。   慕容皝敛了神色,低头看着沈胭脂,直直的盯着她:“你这一夜没睡,知不知道爱惜腹中骨肉?”   沈胭脂双目含泪,声音却异常有力:“王爷,不要辜负胭脂。盟主对我有救命大恩,是我一生追随者。你是我夫君。如果胭脂左右为难,只有以死谢罪!”   慕容皝闻言,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再说死,不如我们一家一起死了!胭脂,你要相信我!”   我再看不下去,大声道:“胭脂,我相信跟王爷没关系!”是的,不会是王爷。不会是他,假借我们的手,杀死王上,再嫁祸慕容勋。   沈胭脂感激的看着我,又抬头傻傻望着慕容皝。慕容皝一把抱住她。   林放道:“如此,王爷,我们今日便告辞了。”   慕容皝冷笑道:“林盟主,还是不相信本王?”   林放冷道:“不敢。只是伴君如伴虎。”   慕容皝忽道:“盟主,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林放干脆道:“请说。”   慕容皝看了看我和霍扬。林放淡淡道:“此二人乃我心腹,不必。”慕容皝笑道:“盟主果然用人不疑,颇合我胃口。我便直说——我知盟主忠于大晋。只是当初在荆州,朝廷便出卖过你。良禽择木而栖,你可否考虑,我这大燕万里好河山?我可承诺,你若愿做我的国师,有生之年,我绝不犯大晋一步,决不让你做一件有损大晋的事。我大燕没有晋国那些权臣贵族,没有士族寒门之分,一切官位,能者居之。在这里,你可自由施展你的才华。你要武林,我便将整个大燕武林送给你。你要财,这个不用我做什么,如今我大燕大概五分之一的财产,已经尽聚你手中。我只求英雄,求你我共同振兴大燕,如何?”他又看了我一眼,“战女侠也可官拜一品,做我大燕第一武将。我大燕历来就喜欢巾帼英雄,比男儿还要受到全国百姓爱戴!”   他的话说得我都有些神往——我最恨晋朝门第之分,恨束手束脚假惺惺的朝廷。如果真有慕容皝说的这么好,倒比晋朝自在多了……   屋中静了片刻,却听林放淡淡道:“多谢王爷厚爱。只是不瞒王爷,林某这次回到江东,便退出武林,再不问江湖事。浪迹天涯,岂不快活?”   “当真半点没商量?”慕容皝难掩失望。林放点点头,递给我和霍扬一个眼神,再拱手道:“我等就此告辞。”也不等慕容皝回应,转身便走。   霍扬立刻与我一前一后护着他,往门口走。果不其然门口两名侍卫无声的举起大刀,拦住我们去路。   “可是林盟主,就这么放了你和你的手下,那么多高手,本王真的不甘心。”慕容皝的声音冷冷传来。   “王爷,你让他们走呀!”沈胭脂道。我转身,却见慕容皝一挥手,身后一黑衣人抓住沈胭脂双手。   与此同时,门口的两名侍卫侧了侧身子,我们便很容易看到,门外悄无声息站立着十多个人。那正是我们从江东带来的十多名兄弟。每个人脖子上,架着一把闪亮的刀。   林放站定,转身看着慕容皝,声音又冷又狠:“你要怎样?要我投奔你燕国?那你现下便可杀了他们,林某不心疼。何况,他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慕容皝一怔,似乎有些怒意,却旋即笑了,道:“君子不强人所难。你不愿意投奔,便不投奔吧。但起码,你要承诺,不与我燕国为敌。”   林放点点头:“可。你要我如何承诺?”   慕容皝哈哈大笑:“你我都知,什么承诺,如同放屁。我要联姻。”   我心头一紧,林放很快答道:“要我娶慕容琳,不可能。今日便拼个你死我活吧。”我心中轻轻一疼,却见慕容皝摇摇头:“不用你娶她。你们晋人视女人如衣衫,我将她嫁给你,将来你弃她如帚,轻而易举。”他看向我,“我要战清鸿,嫁给铠儿。我需要一个承诺,最稳固的承诺。战清鸿,将来,你为我铠儿生下一个孩子,你便可以离开!”   我怒道:“你休想!”   慕容皝一抬手,我眼角隐隐有刀光闪过,门外传来一声闷哼,还有血汩汩流出的声音。我骇然转头,却见一个兄弟已经倒在地上,尸首分离,血流喷射。   “你!”我怒极,一道刀光闪过,转眼已见霍扬拔刀闪身到慕容皝面前,一个黑衣人挺身而出,挡住他一刀,另一个黑衣人却拔出刀,放在沈胭脂脖子上。   “你们再妄动,她也没命。”慕容皝冷冷道,我看到沈胭脂绝望透顶的眼神。   慕容皝看着我们,忽的反手扣住沈胭脂咽喉要害,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在说笑。”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就快要完结了,给我一个虚幻的繁荣假象吧   请大家多多留言多多支持   谢谢   我们的口号永远不变是:雁过拔毛,人过留评……   六十四、表白   “你要我嫁给慕容铠?”我冷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你那个侄儿,岂是我的对手?”   慕容皝冷哼一声:“你不会。假如是林放,真有可能让琳儿生不如死。但是你不会,你下不了手。只要你与铠儿有了一段姻缘,那么我想,终你一生,都不会让晋朝加害铠儿,侵犯大燕。你不会,林放自然不会。”   我只觉得胸口一闷,要我杀了慕容铠,那个弟弟一般的年轻男子,我似乎真的,下不去手。   “慕容皝……你很好……你的确是对我一生一世的好……”沈胭脂颤声道,怒目瞪着慕容皝。   慕容皝却不看她:“来人,带王妃下去。”又朝我们道,“一段好姻缘换二十条人命,林盟主,可否?”   林放目光坚定的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点头。   林放朝慕容皝道:“可。”   ——————————————————————————   接下来的安排极为迅速,林放、霍扬和我们所有手下被慕容皝的铁卫军礼送到土堇城外三十里。我被黑布缚了双目,乘马车颠簸了半个多时辰,抵达一个不知所在的屋子。屋内装饰华丽,墙壁屋顶却俱有铁栏杆,俨然一座华丽的牢房。   慕容皝居然有这样的地方,可见他心思深沉。也可见,我被囚禁在此处,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一晃,我便被关在这里两天了。   我想不透,慕容皝到底要什么?他必定明知,林放不会让我就这么嫁给慕容铠,可他使这一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他所说的,让我与慕容铠有了夫妻之实,让江东顾忌,不敢再对燕国动手?   这里一共三间屋子,看守我的五个铁卫便住在另外两间。因屋子唯一一扇窗对着院内,我只能望见天空,却不知身在何处。有时隐隐能听到远处人声和脚步声,按半个时辰脚程推算,我想这大概是在土堇城内某个偏僻的巷子里。土堇城虽不如建康城大,却也有几千户人家。林放他们寻我,甚难。   我靠在榻上,望着天边丝丝缕缕的云彩。偶有雄鹰飞过,发出阴霾的鸣叫。这一步棋,我们走得对不对呢?假若我真的嫁给了慕容铠,我又要如何应对?他们大概会给我下药吧?否则怎么放心慕容铠与我成婚?   所以,我也饿了两天了,他们送来的饭菜和水,我一点不敢动。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再吃亏我就可以自刎了。   第三日晚上,我饿得有点头晕眼花,左右无事,只得躺在床上,难受得不行。望着门口已经冷掉的饭菜,我不得不在心中咒骂林放和霍扬。   这么慢……他们不会不来吧?我甚至模模糊糊在心中下定决心,如果明天一早他们不来,我就不管了,毒药都要吃了。   然后自杀。   “你怎么在这里?”一个诧异的声音响起,我微眯起眼一看,那张年轻男子的脸就在铁栏背后,呆呆望着我。   “慕容铠,你还有脸来见我?”我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   他没做声,只是直直望着我,语速极快的道:“王上说你愿意嫁给我,却说明日成婚才能见你。与我交好的铁卫偷偷告诉我这地方。可我没料到你竟是被关在这里。”   “王上?”我慢慢走过去,“慕容皝他?”   他点点头:“他继承了王位,昨日正式昭告天下。王上为何关你?”   我怒瞪他:“他拿我们手下二十条人命逼我嫁给你,你还问我为何被关在这里?慕容铠,你们叔侄实在太厉害了,我佩服!”   他骇然望着我,双手一把抓住铁栏:“不可能!王上不会做这样的事?”   “不会?”我一拉领口,他瞪大双眼,我道,“这边是慕容皝将我送入宫中,你的爷爷,死去的王上,留下的!若不是林放他们救我及时,我已……”   慕容铠似乎惊呆了,看看我脖子上的伤口,又看看我的脸。   “他们竟然……”慕容铠长叹一口气,叹得我心里一抖。这个少年哭过笑过闹过,但从未叹过气。   半阵,我俩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猛然盯着我,脸竟是红的:“那,明日,你还嫁给我么?”他的双眸还跟初见一般的明亮,俊朗的脸上有关外男子独有的英气和直率。那一刹那,我竟然说不出话来。   然而燕王对我的所为,慕容皝的威胁闪过眼前,我慢慢道:“除非我死。”   他垂下了头,不说话。   我急道:“你放我出去,慕容铠,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他轻轻点点头,垂着头一直不看我:“我就这样,令你厌恶?你可知我从你刚到土堇便……”   “我与辽东慕容氏,已是不共戴天之仇。”我打断他的话,“我战清鸿二十年来,何时被人如此欺侮过?只有你们慕容氏!”   他再不说话,轻轻道:“我去拿钥匙。”   过了一阵,隔壁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夹杂着低低的惊呼。又过了一会儿,慕容铠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手上赫然一串钥匙。   “铁栏的机关,在地下。”他轻声道,他蹲在离门口丈许远的院中,在泥土中一阵摸索,竟让他真的抓出一条极粗的锁链。难怪我这几日到处看,都没找到开启这铁屋子的方法。   他低着头,摸出钥匙,便往那锁中送。   我心一跳,如果出去了,我要不要制服他?嗯,一定要制服他,可以用他做人质……   钥匙似乎□了锁孔,他的手却忽然停住,并不转动。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眼睛里写着明明白白的迟疑。   “清鸿……”他轻轻唤我,“我如今放了你,是不是便永远见不到你了?”   “你……”我眼睁睁看着他将那钥匙又抽了出来。   “慕容铠,不要让我觉得,你们慕容氏全都是卑鄙无耻之辈!不要让我恨你一辈子!”我厉声道。   他的身子似乎一抖,抬眸望着我,苦笑着道:“战清鸿,有几个男人,能亲手放自己喜欢的女人离开?”   我心里一颤,忽然觉得,此刻的慕容铠,早已不是当年嬉笑着说我中意林放的调皮少年,不是初入土堇城时负气不理我的清隽男子。他姓慕容,他跟慕容皝流着一样的血。   “你放我走吧。”我忽然没了狠劲儿,只觉得心中悲苦,“你知道,我不会嫁给你的。我要回江东。”   他手中钥匙举在半空,既不进,也不退。   周遭忽然有一股熟悉的冷寒气息逼近,我精神一振,而慕容铠还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我。   一道寒光急速划过,慕容铠双目骤然瞪大,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扑通”一声,仰面倒下。   黑衣的霍扬还刀回鞘,长臂一伸,便将钥匙送进铁锁。但听见“吱呀”一声,整间屋子似乎一抖。我猛地一推铁栏,应声打开。我走了出来,霍扬扬手,扔给我佩刀。   “走!”霍扬压低声音道。   “慢!”我走到慕容铠身体前,“你杀了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他紧盯着我,却似乎喘不过气说不出话,右胸的血汩汩的流。   “不知。”霍扬跃到屋顶,“多亏了这小子,我才找到这里。他应该死不了。”   “给我伤药!”我道。   霍扬看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伤药扔给我。   ————————————————————   我俩行得极快,瞬间便拐了几条街,来到土堇城大街上。此时已是暮色时分,行人减少。霍扬买来几个包子递给我,我一阵狼吞虎咽,才恢复了些元气。   “林放他们呢?”我道。   “在城外一百里处等我们。”   “出城吗?”我问他。   他摇摇头。   我笑了:“正合我意。”   他却冷道:“你别又下不了手。”   我笑了笑。下不了手?慕容皝,你没料到我们能逃脱吧?纵你皇宫层层守卫,可这世上有什么铜墙铁壁,又岂能抵挡我和霍扬联手?   霍扬道:“走吧。他今日会歇在沈胭脂房中。”我诧异道:“难道沈胭脂舍得?”   他道:“按计划,此时慕容皝应当已被下好药,动弹不得。他手下的那两名高手,也应当中了毒。”   “如果沈胭脂不帮我们,帮慕容皝怎么办?”我道,那毕竟是她的夫君呀!   霍扬头也不抬:“林放说,那就一并杀了。”   ————————————————   天黑了,不见半点明月。土砌的一排排房屋,是黑色的,石板铺就的街道,也是黑色的。万家灯火中的土堇城,依然冰凉噬骨。   入夜的王宫,守备依然森严,对我俩来说,却如入无人之地。悄无声息飞檐走壁,不出一炷香时间,便穿过了大半个宫廷。   “沈胭脂的寝宫便在背后。”霍扬低声道   面前是极为开阔的空地,应是是宫内禁军操练场。操练场背后是条走廊,走廊尽头可见一个片房屋,隐隐有灯火——那自是沈胭脂的寝宫。   然而周围极静——她作为慕容皝如今唯一的宠妃,宫殿周围竟然是黯淡一片,没有一个人。这自然是有问题的。我紧握帝流,霍扬轻轻冷笑道:“再不出来,我们可就杀到慕容皝跟前了!”   黑夜中,几抹黑色掠过。渐渐,越来越多。直到将我们团团包围住。   有些熟悉的感觉。那领头的黑衣人轻声道:“上次让你们逃了。今日,便把命留在这里吧。”   土堇城外,木恽杀人阵!   上次,我们差点被困在阵中出不来,还被夺走了万年人参。今晚……   我脑海中掠过林放冷漠神色——那是回到土堇城后,他查阅了两天资料,又将那日木恽杀人阵法仔细画了许多遍,最后细细与我和霍扬道来。他说:“日后遇不到他们,算他们运气好;倘若遇到,便依照此法,将他们杀得一个不剩!”   我回望面前潮水般的黑衣人,手中帝流隐隐低鸣。杀了他们,仿佛是林放在同我说。   六十五、今生(完结)   这次破阵,并不需要很长时间。我和霍扬身手一向是极快的,更何况已知此阵的命门所在。所以当整个练武场躺满了黑衣人,也不过过去了一小会儿。   黑衣人首领在混战中早已不知去向。只是除了黑衣人之外,这厮杀早已惊动了宫中侍卫。远处回廊转角,已出现十几个侍卫的身影。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我们必定陷入泥潭,不能抽身。   我和霍扬对望一眼,霍扬道:“我留在这里。”   我点点头道:“多谢!”他是把亲手杀慕容皝的机会留给了我。   我退后几步,隐入练武场边的黑暗中,疾疾掠行,悄无声息的直扑练武场后的宫室。   沈胭脂宫外,散布的铁卫不少,比我们这一路过来的防卫都要森严。我小心翼翼闪过几个铁卫,又静静杀掉三个拦路人,没让他们发出半点声响。   终于寻到了沈胭脂房门外,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大约慕容皝没料到我能走到这里来。   我贴在朱墙之下,青色窗棂透出烛光。只听得一个男声一字一顿的道:“沈、胭、脂!”正是慕容皝。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杀了我吧。”沈胭脂声音饱含愤怒。   “杀你?”慕容皝大声道,“你竟然一点不顾夫妻情分?不顾腹中孩子?”   “慕容皝!你何苦还在我面前假仁假义?我原以为你强迫清鸿嫁给慕容铠,只是因为你不懂儿女感情,以为你心疼慕容铠!可我万没料到这只不过是你的幌子,你真正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将林放他们拖延在这里,却派人到江东散播他们已经投奔燕国的谣言!你这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呀!”   我心里一惊,原来这才是慕容皝的目的!   却听慕容皝轻声笑道:“胭脂,你还不明白么?林放他们如若不能为我所用,那我也要晋国断掉这只臂膀!”   沈胭脂道:“我只恨自己毒不死你!”   “你死心吧!这辈子你都是我慕容氏的人!你以为我不知你今晚和林放他们的密谋么?霍扬不是要过来吗,你的宫外步下了木恽杀人阵,以他一人之力,绝活不过今夜。明日,战清鸿就会嫁给铠儿,我看林放有何力回天?我的人今日已经赶赴江东,贿赂朝臣,等林放回到江东后,迎接他们的将是朝廷的通缉追杀!”   我一掌拍开殿门,殿门甩出去三丈多远,我望见慕容皝猛然回头望着我,脸上带着无法置信的惊讶。而沈胭脂竟被铁链缚在椅子上。   “慕容皝,我来取你的命!”我低喝一声,眼见慕容皝不躲不闪,反而朝沈胭脂扑过去——又玩这一套吗?   可他如何快得过我?我纵身掠过,抽出帝流,心如水,刀如水。水痕划过慕容皝胸口,我缓缓收刀。   慕容皝闷哼一声,倒退两步,摔在地上,胸口鲜血猛烈喷射出来。我一刀劈开沈胭脂身上锁链,头也不回的走向慕容皝:“胭脂,我替你报仇!”   我举刀,地上的慕容皝趴在鲜血中,隐有起伏,尚未断气。   我道:“慕容皝,你太自大了!我本不想杀你的。可你如今诬陷林放,我只能提你的头回去,才能证明林放清白……”话未说完,双臂却是一麻,用尽全力帝流才未脱手。我第一个回应便是回身横刀在胸,刀锋划过,我听到沈胭脂低呼一声。   血光从她胸口掠过,她双手掉落一把细针,她的脸色凄迷苦楚,我大惊:“胭脂你做什么?”我扔下帝流,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针上无毒……”她艰难道。   我点点头。你要做什么,胭脂?   她却毅然推开我的手,一步步踉跄走到慕容皝身旁。此时慕容皝已经翻转身子看着我们,他血势已缓,脸色却是煞白,嘴唇颤动,眼见是活不久了。   “慕容皝……”她背对着我,声音柔媚得一如初见,那是情人的低语轻喃,“杀你的,只能是我。”   “胭脂!”我大声疾呼,却见胭脂缓缓扑倒,倒在慕容皝身旁。我冲上前去,扳过她的身子,却见她面色乌青,双目紧闭。我颤抖着伸手到她鼻下,已然气绝!   胭脂自尽了。   这个事实压得我喘不过起来,好痛。   而脚边,胭脂死前割下的慕容皝的脑袋骨碌碌滚到我脚边,面目狰狞,满是血污。我的目的达到了。可是胭脂,我错了吗?如果我不来杀慕容皝,你是不是就不会死?还有腹中的孩子?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大约是侍卫越聚越多。我拾起帝流,双手却止不住颤抖。眼前不受控制的闪过明丽而温暖的鲜活女子,在月光下柔声对我说,说她要给他生下孩子,然后继续她的江湖。胭脂教众还很爱戴她,她不能抛弃他们。   我心头大恸,窗外什么人在喊着我的名字,他破窗而入,一把拎起慕容皝的脑袋,抓住我就跑。一路踩着许多人的尸体,许多火光,许多饱含恨意的眼睛,在我眼前流光飞逝般掠过。   我泪流满面,几乎哽咽。   林放,林放,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们走的这条路,原来是如此的血流成河!   ——————————————————   天明时分,我和霍扬赶到了城外百里一处密林。刚踏入一步,便有护卫拦住,一见是我们,大喜:“回来了!回来了!”   霍扬拉着我往深处走,才走了几步,便见林放立在那儿,灰白天色更衬得他白衣素颜,竟有几分憔悴消瘦。他望见我们,蹙眉迎上来,一把抓住我的双手。   却只是执手相看,默不作声。   “我没事。”我道,才发现自己声音哭哑了。   他抬手,拂过我眼角,我才发现眼睛肿痛。   “是我轻敌,才让你落在慕容氏手中。”他凝眸望着我。   “不,不是,”我顿了顿道,“胭脂死了。”   他眉头一紧,紧握我的双手刹那一松,旋即复又握紧。半晌,他背过身去,我只听到他一字一句的道:“我对不起胭脂。”   我们皆是沉默。   一旁霍扬道:“慕容皝已死,首级在此。我们须得快走。”   林放点点头,转身过来,已是平静神色:“多得你救出清鸿。”   霍扬呵呵一笑:“多得慕容铠那小子偷偷跑去看清鸿,我才找到藏清鸿的地方。”   “那慕容铠?”林放挑眉。   霍扬看我一眼道:“我没杀他。”   林放点点头:“他本就无辜。只是今后这血海深仇,必是后患无穷了。”   我心中一颤,当时我一时心软,可不正是如此!慕容铠,慕容氏唯一的成年男子,毫无争议的王位继承人。   他年轻健壮,文武双全。早已不是当年的可爱单纯少年。我脑海里浮现他昨晚模样。他拿着那钥匙,抬眸看着我的样子,那眼神,不输慕容皝,不输林放。那瞬间阴霾的眼神中饱含掠夺和占有的欲望。   我觉得有些冷。   霍扬终究没忍住,道:“清鸿不让我杀。”   林放看我一眼,坚定的道:“无妨。我自会护你周全。”   我们疾行数日,终于在三月初二踏入大晋境内。然而身后追兵却早早收了,一路也算畅行无阻。甚至江东传来消息,并未传来林放叛变晋朝的谣言。   “慕容铠。”林放道。我想一定是他,放过了我们。大约在他心中,也不认同慕容皝的所作所为吧。我只愿他一直保持这样,不要变成跟慕容皝一样的人。那对我大晋也是一件好事。   然而我们离建康还有二百里时,却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大将军王敦,反了!   王敦发檄文昭告天下,痛斥司马氏种种污弊,而皇帝也下令,讨伐王敦。王敦麾下五万水师,自长江而下,直指建康。而各处王敦旧部,也揭旗响应,建康危急!而朝廷麾下四处兵力也是迅速集结,双方对峙于长江!   林放接到密报时,沉默了很久,看不出喜怒。我在一旁不明所以,只是见他双眉紧蹙,我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的眉头。却被他捉住手,送到嘴边亲吻。我有些窘,凭我的武艺,要抽回手轻而易举。   可是却抽不回来。在这小镇的客栈里,他坐着搂着我,轻声问道:“泓儿,大晋危急,我们要去救么?”   我不知该如何答。他笑了:“那你对如今朝廷有何看法?”   我摇头:“我不喜欢。真不喜欢。”抬起头,看他目光温和,我接着道:“之前我和温宥,便是被这朝廷拆散的。我肯定是有点恨的。而且他们居然出卖过你!这一点不可饶恕!”   林放笑容却放大了,似乎有些高兴地样子,轻轻亲了亲我的鼻尖:“很好。”   “什么很好?”我疑惑,他却不答,反而问道:“那你说江东武林是否要出手?”   我咬咬牙,道:“出手。再坏的朝廷,可也是我们的国家。那个王敦,你们不是一直说他有反心么?总不能帮这种叛徒!”   林放点点头:“泓儿说得很对。”   “那我们要马上赶回建康帮皇帝老儿?还是先去武昌刺杀王敦?”我道。没关系林放,跟着你,去哪里都可以。   他却摇摇头:“都不去。先去荆州,我们成亲。”   我瞬间呆了,只觉得脸上耳根都火辣辣的。   他半真半假道:“什么事,都没有这事重要。”   “可……可是……江山危在旦夕……”这不像林放作风呀。说到底,他确实挺忠于晋室的。   大约是见我说话都不利索了,林放这才敛了笑,目光冰冷,面容肃杀,我仿佛又看到他每一次与敌手交锋前精准的谋划和无情的手段。   “王敦灭不了晋室,但必定造成重创。”他说,“王敦兵力虽强,在朝中也是一手遮天。晋室看似羸弱,可像温峤温宥父子这样忠于晋室的能臣不知有多少。如今王敦势头正猛,但新帝登基不到二年,急于建功立业,必定轻敌。我们此时出手,在晋室看来不过锦上添花。待王敦占据最优势头之时,我们出手,那才是雪中送炭。”   他复又看着我,厉色抹去,目光柔和:“况且,与你成婚,的的确确是我心头第一件大事。”   我心头一颤。   “阿放……阿放……”我轻轻唤他,他低头紧贴我发间摩挲。“我们说好了,永不分离。”   他沉沉点头。他的怀抱温暖得让我不能自已。   夜色渐深,听着他均匀沉稳的呼吸。竟是在我肩头睡着了。我心中一软。阿放,什么朝廷江山,什么武林恩怨,我们都不要去想他。   我们在一起,白头便好。   我轻轻从他怀抱中抽出双手,将熟睡的他平放在床上,脱掉他的靴子,刚要给他盖好被子,却察觉到他呼吸一颤。他长臂一捞,将我抱住,紧贴他胸口。   “你装睡!”我佯怒。   他轻笑,反手一扑,竟使出师叔教给他极精妙的三招之一,成功将我反压在身下。   “娘子……”他轻轻一声叹息,俯下身子。   我胸中的甜涩满得像要溢出来,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背。他的背虽不如习武之人粗壮,却也宽阔结实。他的亲吻如同他本人,初时轻柔,却越来越似狂风疾雨。我只觉得自己身子软得像浆糊,脑子里又热又晕,我听见自己的牙关不受控制的发出颤栗的声音。   烛火下,只见他乌眉挺秀,双目墨色如烟水,涔涔汗水滴落,晶莹热烈。我脑海里忽然飘过许久许久以前,武林大会他亮相的日子,那时的他,是二十岁的少年,一身白衣,恍若莲花在肮脏血腥的武林,缓缓绽放,让人不能移。就是从那一日起,他亦步亦趋,踏入江东武林,也踏入,我的人生。   那时,那张英俊的脸,与此时的他,并无二致,反而更加冷峻温柔。我心中模模糊糊的想——一直是你,原来一直是你,林放。在他温柔的目光注视下,像是有一只手,抚过我的魂魄我的身体最深处,所过之处,皆是透骨的□沉醉。林放的动作越来越快,我仿佛听见溪流潺潺的声音,望见水中繁密水草的撩拨,只将我带向不知名的最高处,来回往复,被他攻城略地,我终于俯首臣服,全身血脉似都随他喷张,在那极致的高处,我听叫有个声音歇斯底里的尖叫,我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林放将我箍得更紧,发出沉沉的低笑,此时的他,与白天似变了个人,像一只兽,噬着我的骨。他的头紧贴着我的,我望见他耳后背上皆是汗水,我听见他胸膛猛烈急促的心跳,一如我的。   许久,他停了下来,他闭眸沉睡,只是依旧怀抱着我。沉睡中的他清隽非凡,一个侧脸都足以让人心悸。   而窗外,明月高悬,云淡风轻,飞鸟清啸掠过。只有他平稳的心跳,听在我耳边,竟是温柔而慈悲的。我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不管未来是坎坷还是平途,我们都会陪在彼此身旁,共看水天一色,饮马江湖,不再放手。   完结篇,撒花。。。。   本作品由派派txt文学论坛【面具下的叉子】整理收藏。   本文由派派txt小说论坛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paipaitxt.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番外温宥(下)   太宁二年三月,大将军、丞相、武昌郡公加宁州和益州都督——王敦,反了。   消息是从王敦府中传来的,皇帝立即宣布讨伐王敦。这层纸,终是捅破了。   我和爹都觉得,新帝登基不久,确不是与王敦决裂的最好时机——他毕竟已经年近六十,爹多次劝说皇帝,何不拖一拖。   然而皇帝终是忍不住。更何况此时有了确切的谋反证据。于是倾天下兵马,只为杀掉这个站在王位旁边的人。毕竟,王与马,共天下。   各州郡兵马集结,虽然大晋只不过是半壁江山。   然而我却要感谢王敦,感谢这一场兵荒马乱。   因为这内乱,我才得以再次见到她。   战清鸿。   三月二十,皇帝急招群臣议事,说是王敦大军以逼近建康五百里。我时任中书郎、驸马都尉,兼领建康军事。皇帝年轻,却不糊涂,连发数十道命令,水陆阻击王敦。我也跃跃欲试,请命攻敌。皇帝微笑着看我一眼,摇摇头。   一道命令,我必须留在宫中,保护皇帝。   是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任务了。群臣皆知我是朝中武艺第一人,在此两军决战时刻,我又怎能离皇帝半步,离建康半步?   倒也不恼,惯了。我匆匆下朝,回到公主府。飞檐滴水,桃花枝下,公主与几个宫女在踢毽子——不知是哪儿传来的玩意儿,一片欢声笑语。   我只是略微一怔,刚要转身,公主望见了我:“温郎!”她笑着扑进我怀里,脸是红的,宫女们捂着嘴笑着散了,只余我二人,站在桃花树下。   我告知公主今日起我便要入住宫中,贴身保护皇帝。公主嘴唇动了动,似有话想说,却终是埋首在我怀中。   傍晚,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不经意间触到衣物间那块熟悉的上古玉佩。顺手便放进怀里。在那寂寞的宫廷中,有这事物陪着我,倒也不寂寞。   或许,这定情玉佩,早该还与清鸿。   原本一直有消息的,直到他们远赴土堇以北的天山,这消息便断了。建康一别,她回了昆宁城,林放去寻她;他们一同去了关外燕地土堇城;他们在土堇帮慕容皝夺回兵权;他们去了天山……   消息却这么断了。其实我很明白,之前能探到消息,是因为林放允许,否则以他的手段,我的探子早死了无数回。如今断了消息,只有一个原因——林放已经不打算让我探听。   断了消息,我的心情已无太大起伏。建康一别,已经一年。我已亲手断了与清鸿的一切,又有什么可以惋惜?我一直像一个窥探者,卑微的探听她的一举一动。   真是好笑。   已经四月,宫中却比外边要冷得多。一晃十几日过去了,我的人阻住了刺客的八次刺杀,刺客的袭击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大约前方战场态势已经达到最激烈地步。   皇帝再也不像以前,会催着我回宫看望公主——毕竟她是王敦最疼爱的外孙。没料这日,她却进宫了,求见皇帝,却被拒绝。她来到我的小屋,仰头望着我:“温郎,父王不肯见我。”   我看着窗外,今日的夜色异常阴暗,我有不祥的预感。   “你回去吧。等平定王敦,父王自会见你。”我安慰她。   却听她有些尖锐的声音颤抖道:“温郎,外公错了吗?”   我诧异回头,却见她冷冷道:“温郎,这王位,本就是能者居之。当年司马氏不也是夺了曹魏王权?温郎,如今皇帝好大喜功,不思光复晋室江山,外公则不同,你何不投靠我外公……”   “住口!”我厉声道,“这等话,休要说了!”   她噤声,大约我从未这样说过她,她眼中明显有愤怒。可偏偏,还滑过一丝得意的恨意。我忽然觉得不对劲,那眼神……   我脑子里一个激灵,难怪今日公主入宫,带的护卫宫女特别多,又因我亲去宫门接她进来,宫中侍卫无人敢盘查,我又未能随侍皇帝身边……   我怒喝一声,拔出佩剑,破窗而出,朝皇帝所在中宫,疾奔。只听得身后公主绝望的呼喊:“温郎——”   宫廊在我两边掠过,我只觉得额头一阵冷汗,我太大意了,以为昨日刚抵御过一场刺客,今晚不太可能有;谁料到昨日不过是幌子,今日公主才是重头戏!   我足下更快!各处隐藏的侍卫全部闻风而出,不用解释,跟着我直奔中宫。只是他们脚力不足,待我冲到中宫殿门时,只见一片刀光剑影。贴身保护皇帝的侍卫倒了十多个,还有宫女太监,尸体满地。十几个黑衣人与仅存的几个侍卫战成一团——那简直是屠杀。   我眺望过去,却见四个黑衣人直攻御座上瘫软的皇帝。而我留在皇帝身边贴身保护的两个身手最好的护卫,怒喝一声,仰面倒下。我望见他们胸口、脖子喷薄出的鲜血!   “皇上!”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几近哭喊,然而隔着数丈远,我双腿几乎要断掉,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四个黑衣人明晃晃的尖刀朝皇帝头顶劈落!   “不!”我抛出手中的“珏”,用尽全力,但见两个黑衣人被我刺了个对穿,然另外两人刀势不减!   周围黑衣人数十把刀朝我头顶砍落,我却觉得自己身体僵痛无法动弹!望着数丈外的皇帝,只觉得没顶的绝望——晋室王朝,便要如此断送么……   刀光,两道凌厉的刀光,像如洗月光,划破一室深红的血腥!我身旁围攻的黑衣人齐齐被拦腰切断,鲜血从各个方向喷了我满身,我双眼顿时模糊!我心中一震,一把甩开眼睛上的血,却见数丈外黑衣人果然只剩两个无头身体,血喷出极高!而一个持刀男子站在御座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我身旁——   一个蒙面青衣武士持刀而立,刀上血未干,他望着我,一双眸子明亮异常。   我只觉得全身湿漉漉的,大约都是敌人的鲜血吧!我急忙冲上前去,近了,心却跳得更快,那持刀男子,竟是久未蒙面的霍扬!   皇帝惊魂未定脸色发白的坐在御座上,见到我竟然发出更加惊恐的叫声。我不明所以的拜倒:“皇上!微臣救驾来迟!”   “温爱卿,你要吓死朕了!”皇帝长吁一口气,指了指御桌上铜镜,我抬眼一看,原来如此。   我竟然满脸,满头,满身浓稠的鲜血,连面目都看不清晰。不过,无妨。   看着霍扬懒懒的对我露出笑容,我忽然心中一抖。霍扬来了,她会不会,会不会……   我艰难回头,缓缓转身,却见那青衣武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身量,那姿态……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那武士挥刀便挡,我不躲不闪,任她长刀直刺我胸口。她似是一愣,只得中途转向,这一转,刀势便弱了,我快速出手,一把扯掉她的面纱。   面纱滑落,正是我日夜思念的那张脸。美丽的,灵动的脸。   她望着我,眼中是柔和的关切,却没了一年前的沉痛不舍。   我不能言语,只看着她,刹那周遭一切声音事物,褪得干干净净,只余她一人,一身青衣,怔怔相望。   直到皇帝连声催促,我才骇然惊觉。   是了,清鸿,我终于再见到你,以鲜血淋漓的身躯姿态。   四月初二,江东武林盟主林放麾下战清鸿、霍扬救驾有功,皇帝大大褒奖,一时成为江东的英雄。他们同时带来的,还有燕国第一名将慕容皝的首级,还有王敦帐下三名最得力将军的脑袋。   很血腥,却很有效。他们应当是在宫中潜伏数日,在恰当的时机出手。而以我手下人之力,是发现不了他们的。   可也让皇室胆寒——这样的刺杀实力,若要入晋室宫中取任何人脑袋,也不是难事。   于是皇帝愈加尊重林放,大约谈了许多事情,皇帝都一一一依了。只知道明日,他们便赴越城,参与我军与王敦决战——虽霍扬清鸿二人武艺超群,皇帝却不敢留他们在身边。   我依然要留在建康。   公主已被囚禁冷宫,皇帝褒奖了我救驾,却也让我安心,他日再赐婚于我,我还是他得力的驸马。我却拒绝了,只说心灰意冷,皇帝摇了摇头。   我去探了公主。她有些歇斯底里,疯狂的叫我救她出去,叫我杀了皇帝。我望了望身旁手下——不知哪个是皇帝的人。我心中悲凉——这话半个时辰内就会传到皇帝耳中,华姚活不过今夜了。   我却没有法子。心中不忍,却无能为力,只能离开,回到皇宫中,回到皇帝身边。   是夜,皇帝睡下了。   我站在屋外,了无睡意。子时,一名好手来接替我,我在宫中漫无目的走。我很想出宫,可我却不能擅离皇帝身旁。   她明日,便要远赴越城。可今后,我还能见到她吗?   不再求什么。只是想见见,问她过得好不好,是否有了心上人?我恍恍惚惚的想着,耳边忽然一阵颤动——背后有人!   我猛然回头,珏应声出鞘,却见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离我丈许远处。   她脸上噙着笑,我的胸口刹那却不可抑制的痛。   她说:“好久不见,温子苏!”   温子苏温子苏,她以往就喜欢这样叫我的姓我的字,带着些许调皮和得意的挑衅。那声音这么甜,甜得让我胸口发酸。   我一步步朝她走过去,在离她三步之遥,停下。不能再近了,再近我怕自己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   “温子苏,你过得好不好?”她语气欢快,“其实我今晚来,就想告诉你,我们,嗯,师父,林放,我,霍扬,大家其实都很关心你。虽然你已经是朝廷中人,跟我们不是一路。但是以前大家一起经历过的日子,我们都永远不会忘记。你要好好过,努力创出一番事业来,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还有,林放说,将来我们就不会再跟朝廷有太多瓜葛。但是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开口,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我看着她的红唇不断地动着,我看得出她是真心的,真的把我当成一个朋友来关怀。可是清鸿,但是清鸿,这样的你,竟然又到了我面前,鲜活的你,说着朋友的关怀……我,无法忍受……   “公主死了。”我打断她的话。   她微微一怔,我望见她眸中闪过的,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痛惜。   “公主死了。”我听见自己重复道,我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僵硬的说道,“泓儿,你……要不要……回我身边……”   此言一出,我自己都惊得不能自已。原来,我还奢望如此么?   可是……我盯着她,是不是有可能……我如今已是一人,胸口心跳如擂,是了,会不会有可能?这念头压得我喘不过起来,像车辕,一点点碾过我的心。   我望着她,她脸上,刹那也是震惊的。我望见她眼中的痛惜,她的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的眼前也模糊了。   温子苏,原来多少日子,你在心中问那个虚幻的她,会不会有朝一日,回到自己身边。如今终于对她说出口了,你可以死而无憾了!   “不能吗?”我听见自己笑着问道。   她只是流着泪望着我,她无声的告诉我——不能!   我几乎听见胸口什么东西一点点裂开的声音,我听见自己哽咽道:“你……有了中意的人?”   她的身后一片漆黑,她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嗯,是林放。”   我胸口瞬间大恸,极好,极好。原来果然是林放。其实从断了消息开始,我就已有预感。今日她亲口证实,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我的全身,如此的痛!   那是种锐利的深入血脉筋骨的痛,忽然从什么潜伏的地方,翻腾而出,刹那便侵蚀我全身。又仿佛有只困兽,在我身体中喘息,痛苦的无声的撕咬着我的身体。偏那一切的痛,又是无声的,让我不能扑捉不能言语,只能静静的心甘情愿的,待那痛弥漫整个身躯和五脏六腑。   昏天黑地间,连她的脸,都是模糊的。便像要溶入她背后那无边的黑暗中去。   是了,是林放。林放自会护她一生一世。温子苏,你先背离了她,如今公主已死,你又奢望她回到你身边,你还可以再卑鄙一点吗?   我双眼一片模糊,我该与她道别,我该祝福她和林放,我是真心想祝福她二人——一个是我最爱的女子,一个是我终身挚友和敬佩之人。可是我实在,无法。我无法。   我无法再看她一眼,我无法言语。我慢慢转身,背对着她。恍恍惚惚望见,深黑的天空上,繁星满天,一弯新月莹润照耀在我们头顶。王宫的顶是鸦青色,墙是朱红色,可在月光下,都只剩下一片仓皇失措的白。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像这一生,走不到尽头。可此时此刻,我却知道,那尽头,已没有战清鸿。   永远不再会有,战清鸿。   可是双足,怎么似有千斤重,迈不开步子?   痛再次贯穿我的身躯,长长的影子是痛,宫墙照壁是痛,眼前那片苍茫的白,一切一切都是痛。我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清鸿,你夜探我的府邸,那一晚比今夜还冷,公主抱住了我的剑刃,双手染血。我只能望着你狂奔而去,我只能听着你的抽泣你的长啸渐远……   那一夜的你,是不是同今日的我,一样痛?   甚好,甚好,让我也尝尝这痛。与你一样的痛,我甘之如饴。   背后却忽然一热,我浑身一麻,一双温柔的手抚在我胸口,是清鸿,她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抑制不住的颤抖——这是我无数个日夜想要的渴望的,可是我却不敢回头,不敢抬手抱住她,我怕一伸手,她就会躲开。   “子苏,你要答应我。”她在我身后闷闷的道,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定要好好生活!要忘掉过去,你要找个比我强百倍的女子,又美丽又善良的女子,陪你过一辈子!”   “嗯……”我费尽全身力气,才能缓缓回身,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柔软的身体,我听见自己空旷的声音木然重复道,“我答应你。好好生活,找个比你强百倍的女子,又美丽又善良,陪我过一辈子。”   月光下,她的脸晶莹美丽得像个仙子。这仙子此刻就在我怀中,最后一次,在我怀中。我忍不住抬手,拂过她眼角的泪。她仰脸望着我,露出让我熟悉的笑容。宛如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每一次出发征战,她那充满活力的美丽笑容,吸引所有人眼光的笑容。   我紧紧抱住她的,我知道不妥,却舍不得松开。她的手,却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似在安抚。   我只觉得自己每一寸筋骨每一寸发肤,都在与一个叫温宥的人一同死去——我终于明白,她已经完全可以,以一个朋友的方式在我怀中,拍着我的背安抚着我。   番外婚后小甜蜜   (一)   清鸿喜欢热闹,林放便在荆州武陵城内买了处大宅,并不与清鸿父母同住在山里。盟中大小事务,一应到府中汇报。   林放喜读书,如今盟中事渐渐放手给年轻人去做,他更多了时间去读书。于是每当无事,他便捧了本书,在屋前树下躺椅,一坐便是半天。   清鸿喜欢他看书的模样,清秀专注,少了平日煞气,多了分少年般的斯文。   于是便经常望见人丁稀少的林宅中,一个俊美男子持书而坐,英气勃发的女子一会在旁边舞刀,一会儿围着男子转半天。不过最后,却终是男子长臂一伸,将女子抱在怀中,一同蜷在躺椅中看书,而女子往往会睡着。   这一日,林放似得了本新书,却在房中读并不出来。从街上归来的清鸿得知,不喜,催促他到院中来,院中光线好。他依言出来。   清鸿今日并未舞刀,跟着宅中老厨学做了一道雪酿桂花糕,欢天喜地捧到林放面前。林放却似被惊醒,吓了一跳。俊白的脸上,竟有一丝绯红。   清鸿怀疑有问题,毕竟林放一张老脸脸红次数屈指可数,于是非要抢过书看。林放起初是不依,她扑上来闹成一团,林放目光望着她胸前浑圆素手纤腰,还有双掌刚好能覆盖的柔软紧翘的丰臀,于是便依了。拥她在怀中,闻着她的发香,一页一页指给她看。只看了三五页,她便面红耳赤,又好气又害羞。   于是再忍不住,光天化日之下,林放将她打横抱起,进入房中,反手严严实实关上了门。   半个时辰过去了,武林第一高手战清鸿声音绵软得像小鸡:“阿放,怎么会有这些姿势?”   林放低头不语,只是让战清鸿喘息得更加剧烈。   院中有气息响动,明明有人来了。战清鸿挣扎要起身,却被林放按住,顿时全身泄力。   “盟主!交州急报!”来人是某分盟得力干将,单膝跪在院中,等待盟主示下。他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少年,之前一直在荆州盟中任职,却从未见过闻名天下的盟主和夫人。今日分盟盟主派给他这个任务,他异常兴奋,只盼着能见盟主夫妇一面。   “阿放,有人求见!”战清鸿想要推开林放,未料却换来更猛烈的攻击。   “问他什么事?”林放埋首含糊道。   战清鸿只得扬声道:“什么事……呃……”后面一声轻呼压得很低,她愤怒的望着林放,后者表情淡淡的,眼中却透出一丝狡黠,全不同平日在下属面前正经八百的盟主。的298f95e1bf   “禀夫人:交州刺史死了,疑被赵国刺客所杀。交州盟请示,是否剿杀交州城中全部赵人?”   林放仍不点头,唇、手、还有……那里,都忙碌着。清鸿只得强忍着想要尖叫的冲动,眼巴巴望着他。   过了一阵,门外那人似有些焦急:“夫人?没事吧?”   林放此时才点点头,动作却是不停的。   战清鸿紧要牙关,运用内力,扬声道:“杀!啊……”   “遵命!”门外那人有些担忧:“夫人,夫人,没事吧?”   “没事……呃……”清鸿道,“我……啊……在练功……你走吧……”   门外人顿时恍然大悟——早听说夫人武功出神入化,大白天都在练神功,还是不要打扰了。他虽今日未见到盟主,但是听到盟主夫人清莺一般的嗓音,还恰好见证了她在练习绝世神功,也是非常荣幸非常欢喜的呀!   门外人声终于远了,被横放在桌上的战清鸿羞怒得想杀人,可身上那人怎会给她机会?她的愤怒她的喝斥全被封印在唇中,变成无力的满足的叹息。只余一屋□,绵延无边。   (二)翁婿   战破敌对于林放这个女婿,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喜欢的。林放和战清鸿每年都会在战家住个小半年。战破敌冷眼看林放干脆狠厉的处理各项武林事务,看他将战清鸿吃得死死的,心中对他的欣赏,也是满满的。   这个女婿,虽没什么武艺,可是比他有钱,比他英俊,名声比他好,专情程度似乎也不输他。所以战破敌更加喜欢。虽嘴上不说中意,却经常说起,要林放多多管教战清鸿。   而清鸿的娘更是对林放欢喜有加,比疼女儿还疼女婿。于是战清鸿某一日,深刻意识到一个严重事实——自己已经沦为家中三等人。一等是娘,永远是爹捧在手心的所在,二等便是爹和林放,三等……“三等才是自己!”她颤声道,于是义无反顾的跑去找爹撒娇倾诉。   “爹,爹!”她拽着爹的衣角,却被一向喜欢装酷的战破敌挥开。   “爹,这些年我在外边闯荡,可想你了!”她再次抓住他的衣角,她武艺更高,爹挣不脱。   爹点点头,目光柔和了些,伸手摸摸她的头:“乖!”   “爹,林放总欺负我,他可坏了。你们不要那么宠他。”趁热打铁,赶紧诋毁林放。   爹的手僵在半空,叱咤多年的战家门主不怒自威:“欺负你?哼哼!你武功比他好,身体比他健壮,性格又任性,他怎么欺负你?怎么欺负你?”   战清鸿顿时说不出话来——要怎么说得出口?他是欺负她,可是都是在床上……呃,还有桌子上、椅子上,其他许多地方……   望着女儿一张绯红的脸,战破敌语重心长道:“你嫁了个好男人。要懂事。唔,阿放来了,把这不懂事的丫头带走。”   战清鸿缓缓回头,便见林放站在桂花树下,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他没有内力的,可一步步走过去,却是气势逼人的。   站定,低头看着她,长眉微挑:“嗯,学会告状了?”   “……”战清鸿一向硬气,嘴上不饶人,“我就是告状。”   林放淡淡一笑:“我怎么欺负你了?   “……”战清鸿怒,“你明知我说不出口!你就是欺负我!”   “哦?”林放亲昵的捧起她的脸,远处侍女们见到平日冷漠的姑爷难得的情动模样,纷纷笑着消失掉。   林放轻咬她的鼻尖,很单纯的动作,却让她全身发麻,脑子里不受控制的闪过两人在房中的画面。   “如果是这种欺负。”林放意犹未尽的道,“那么战清鸿,我要欺负你一辈子。”   (三)女儿   两人成婚第二年年末,战清鸿生下一个女儿。   清鸿欢喜不已,林放却淡淡的,只是每晚更加卖力,武林盟主想要儿子继承。   女儿一日日长大,有娘的英秀,更有爹的俊美。三五岁年纪,便可见倾城倾国之色。可那性子,像爹又像娘。像娘一样调皮,却不似娘那么大大咧咧,反而古灵精怪,颇有心计。五六岁年纪,便能将分盟盟主耍得团团转。不似战清鸿小时候,顶多干点没啥技术含量的纯靠武力破坏的事儿。   于是林放这才正眼瞧这个女儿,弟弟才三岁,林放也有精力教她。于是天下大势、兵法谋略,一并开始教。突飞猛进,不可小觑。像极了幼时的林放。   武艺却是兴趣缺缺,虽然战清鸿每日强迫女儿练武两个时辰,可也不过练到一个普通高手水平,离继承战清鸿独步天下的武艺,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时林放知道护着女儿了,训斥战清鸿:“女孩子学那么绝顶武艺做什么?你看你自己,全身都是伤……”   说着说着,爹娘就去房中“验伤”去了。只余女儿留在院中。   骗谁呢?验伤?女儿读过许多书,当然也包括爹藏在房中的那几本禁书。   十四岁,女儿下山,闯荡江湖,仿若当年她的母亲。虽然武艺及不上娘,却也足以行走江湖。   一年过后,女儿回来了,此时弟弟已经十三岁,又有爹的谋略,又有娘的武艺,简直是完美的盟主接班人,只是性格冷僻点。大约是嫉恨小时候太忠厚,总被姐姐欺负。   然而一向粗线条的娘却第一个发现女儿的不对劲,根本不顾那夜是弟弟十三岁生辰,抓着她的手,说了一夜的话。   只有娘,看到了女儿眼角眉梢的情思,看到一向武林盟主那横行数十年的天之骄女,笑容中也有了空旷的相思味道。   可即便这样,女儿还是不肯告诉她,那个人是谁。   最后,只能爹出马。   父女俩在房中说了半个时辰。娘拽着弟弟在书房外贴着墙。猛地,爹一把推开门冲了出来,婚后数年,娘都没见过爹如此铁青狠厉的脸色。   “竟然是他!”爹怒极,“滚出来!”   盟下高手护卫跳出来四五个。   爹一字一句的道:“传令下去,倾江东之力,天涯海角,务必把他找出来。”末了加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众人领命而去。   女儿哭着冲出来:“爹,不要!他若死了,我也不活!”   爹咬牙切齿:“相识这么多年,我倒不知他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角色!敢动我的女儿,就算从前立下过天大的功劳,也别望我善罢甘休!”   娘颤声道:“到底是谁?”   爹望着娘,声音便柔了几分,可脸色还是铁青的:“还能是谁,你的好徒弟!”   娘傻了:“女儿,他可比你大了将近二十岁!他今年,三十三了吧?你才十五……”   “娘,我就是中意他。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死都要在一起!”   “那他怎么不来?”爹摔掉弟弟送过来的茶,声音中满是肃杀,“你有了他的孽种,他自己却不来?”   “他三十几年没女人,我们也是情之所至……”女儿还在倔强的辩解,却被弟弟打断。   “爹……霍扬虽年长一点,但我听过他的轶事,的的确确是不世的英雄……”弟弟冷静的分析。   一阵疾风掠过,数声巨响,被派去找霍扬的几个护卫全部齐齐被摔进院子里。   来人一身黑衣,长发束后,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看模样不过二十三四,但比起当年轻狂暴戾模样,却添了几分稳重和沧桑。   “对不住!路上恰遇赵国偷袭,我停了几日,我来晚了。”来人丝毫不管不顾爹的震怒和娘的目瞪口呆,他根本就当他们不存在。   他径直走到女儿面前,“我霍扬纵横一生从不言爱,今后也不会。可是,小东西,你说得对,我舍不下你。”   番外、燕王   我平生最后悔之事,是于十七岁时放走了一个女人。自那以后,终我一生,再难以见她一面。   年少时知她中意于他人,以为放她自由便是对她好。所以那一晚,虽知身后有人,我还是去找她。   可那一刻舍不得放她走,我的确迟疑了。   却换来一生伤口。至今风雨夜晚,还会隐隐作痛。   如若换做今日的我,战清鸿,呵呵,折断你的翅膀,大约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掌心。   人终究还是会自私一点。   大燕终于立国,我戴上了死去的叔伯们梦寐以求的王冠,已经十年。大约我这个皇帝,做得还是不错的,与赵、晋都保持若即若离的良好友邦关系,努力发展农耕,鼓励商人贸易,秘密练兵,比之十年前,燕国强盛已不输赵、晋。   我的生活,忙碌而平淡。   这一日,宫廷画师献宝似的送来十余幅画像。打开一看,竟是我这些年的样子。知道是国舅刻意讨好,赏了。却只拿出我十五岁时画像,那时,原来我是这样子的么?   清俊的少年的脸,明朗的笑,不羁的眉。扬着马鞭,立于马背上,神韵灵动。这画师技艺倒是高超非凡。   心情便好起来,顺手便拿回了寝宫。皇后派人送来些精致糕点,说是亲手做的。虽然周身疲惫,我还是得去看看她。她怀了身孕,我数日都去别的宫。于是她又是画像又是糕点,便是对我的提醒。我不能不表示一下。   拥着娇美皇后,两个皇儿在我身边乖巧的背着诗。待奶娘带走他们后,我忍不住在皇后面颊上一吻。她面色绯红,娇艳动人。   其实当日立后之日,我有三个选择。三个权臣的女儿或外孙,都到了适婚年纪。娶是都要娶了的,只是立谁为后,对我来说,并无多大差别。直到那日,见到了我今日的皇后,不同于关外女子的硬朗,她是柔弱娇小的,却骑射武艺非凡。追问之下,原来是大将军纳来的江东女子,诞下的女儿。   有几分像那人,便纳她为后罢。   “皇上!”她在我怀中娇喘连连,“臣妾有身孕,你应当去临幸别的姐妹……”   “不!”我小心翼翼拥着她,“有你已经足够。”   其实只是偶尔的时候,才会想起战清鸿。想起那个英姿勃发的女子,美丽的,机灵的,刚强的女子,武功盖世的女子。她看到我,似乎想起了另一个男人,紧盯着我半响,那时的我还会面红耳赤;虽然后来我知道那个男人背离了她。可是又怎样?她身边有林放,那个隐匿于江湖的男人,却怀有隐秘的不输任何一国的庞大势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最不能忘的,是在土堇城外与她再次重逢。还是很漂亮的样子,眼角还有些疲惫,眼神却一如既往的亮。那一晚,我听见我的手下武士都在讨论这个女人。我听着他们讨论她的漂亮她的传奇,我却不发一言。   她既已单身,可不可以?不知我可不可以?   土堇城外狩猎,我为救林放身中一掌,见她持刀焦急赶来,我想我帮了他们,她该欢喜吧?却未来换来她的冷眼——只为,只为林放受了点轻伤。   于是便不想理她,这个蛮不讲理的女子。   却偏偏又想见她,她却去了天山。   待她回到土堇,等待我的,却是诀别。   也有的时候,会特别想她。我也不明白,为何她在我的生命里,会留下如此深的烙印。只是随着国力强势,我纳的妃子越来越多,每见到一个新的女人,我就会想:这个女人,没有武功;这个女人,不够可爱;这个女人,太过温顺……   每一个,都不是战清鸿。不过无所谓,我握有如此江山,并不差一个战清鸿。   只是有的时候,当国事不顺时,我气急败坏,便会失去理智,发出一些指令:找,去找一个叫战清鸿的女子!如果找到她,就带来回来!   可是我派出去执行有关于战清鸿任务的人,从未回来过。   林放早已在她身边织下密密麻麻一张网,不允许任何人窥探。林放无声的,向我发出警告。   可我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去找她。   其实我或许,又见过她一次。约莫是三年前,赵国与晋国又打了场仗。我也派出一支军队,佯装成晋军,在赵、晋两国边境作壁上观。那次,我带着九岁的太子也去了。   未料部下竟然出了大纰漏,引来真正的一只赵军袭击。那时我身边只有二百余人,赵军却有两千。   于是余下的人拼死搏斗,我带着太子和数十亲卫狂奔逃命。却仍有百余赵兵尾随而至。那是在一处山谷入口,四周都是悬崖峭壁,险要非常。我记得那时我并不慌,只是想着大约是要将太子留在他们手中了,日后再重金赎回。以我的骑射功夫,应该足以只身逃进山谷……   就这么眼睁睁望着追兵出现在百丈外山坡。我抓住太子肩膀,心中痛忍难当。   就是再那个时候,一队蒙面约莫八人,穿着普通武士服,似是从天而降。只是八人,顷刻间将那一百赵兵,杀得干干净净。   整个山头都是鲜血。为首的武士走到我们面前:“请问诸位是那位将军麾下?”   熟悉的声音,仿若惊雷,响彻我的耳际。似她,又不似她!   我猛然抬头望着那武士,他也恰恰看到我。我看到他双眼的震惊。   “哦,我知道你们身份了。我知道你们不便透露,代我向你们主人问好!”他快速说道。我点点头。   “你们朝那边走。”他指了一条路,“那边没有赵军。”   三年了,我时常想,那时的人,是不是战清鸿?十年前她的声音她的眼睛,我似乎记得很清晰,又似乎什么也记不起;三年前那个人的印象,竟比十年前更模糊。   原本国舅、丞相等重臣,一直说要攻晋,我都不同意。十年隐忍,换来燕国如今的安康富强。而如今,我已经年近三十,燕国已是与赵、晋鼎立的国家。我说,攻晋吧,国舅、丞相皆强烈反对。   可这也阻不了我,十五万大军,挥师南下。   并不是为了战清鸿这个已经陌生的女人。作为一个皇帝,有生之年总要打打仗的,百姓才会更爱戴你。   而且我不是温宥,甘愿孤独的守着晋室半壁江山,没有女人没有孩子,我几乎可以看到多年他一个人孤独老死。我不会如他一般。我妻妾成群儿孙满堂。而如今三十岁的我只是总觉得吧,这日子着实无聊。凭什么战清鸿林放,他们就可以活得那么自在快活?   我被子民们奉为最伟大的燕君,我也要,自在快活。   所以,挥师南下吧。   大军南下,我却不会傻乎乎的御驾亲征。大部分御驾亲征的皇帝,都死得很难看。我只是在土堇城里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他们已抵达两国边界;   第一次偷袭得手,夺下晋国边境三城;   晋国强烈反扑;   我坐在未央宫中,看红日西沉。这日子,越发无聊了。我竟然想起了许多年前我跟随叔叔闯江东的日子。如果叔叔没有死,如今这个皇帝,一定比我当得更好吧?   刺客来时,我正躺在长椅上微眯着眼。直到冰寒的刀搭在我的脖子上。我睁开双眼,陌生的蒙面男子站在落日余晖中,居高临下望着我。   “燕国皇帝?”他沉声道。   我没做声。   然而他却不再追问,只是傲然道:“无论是燕国王宫,还是你的十五万大军,我们取你首级,易如反掌!”   他刀光一闪,长臂一探,我才发现他手握一缕黑白相参的发——那正是我的。   “今日我来,只是个警告。我家主人让我告诉你——过往这些年,你一共派人来了二十三次,我家主人忍了你二十三次。这一次,如若你还执意南征,莫怪我主人不念旧情。”   我大怒,竟然威胁我!   那男子几个起落,已不见踪影,却听风中传来一声缥缈的声音:“她,也不会再当你是弟弟!”   呵呵,弟弟么?这是林放的话,还是战清鸿的话?在位十年,已从未有人敢威胁过我。即使赵、晋两国君主,也要怕我三分。林放,战清鸿,你们居然敢威胁我!   我猛然站起,厉声喝道:“来人!传令下去,增兵十万!我要晋国,生灵涂炭!”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