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红楼之林家谨玉》作者:石头与水   文案   如果林妹妹不再是孤女……如果林家有个很不错的儿子……   如果……结局肯定会不一样。   偶认为红楼梦的耽美文儿不是很好写,关键就是里头男人太少。   不过耽美是偶的最爱。   此文儿以红楼梦为背景,但不是以拯救大观园为目地,只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罢了。   红楼梦偶也看过,惨是惨了点儿,不过谁能说贾家的结局不是他们自作孽呢。   内容标签:四大名著 穿越时空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谨玉林黛玉   晋江编辑语:   当红楼梦里多出一个林谨玉--林黛玉的弟弟,一切都不一样了。   虽然林谨玉还是个小包子,但是有一个与皇帝交情匪浅的先生,自然不能被人欺负了去,贾府里的那些伎俩对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摸摸小肚子,与我斗,哼!”半文言文的问题,展现了作者浓厚的文学功底。   精美的器具,华贵的服饰,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在文里都显示的淋漓尽致。   故事构架紧凑,高潮迭起,薛,贾两家的嚣张气焰屡被谨玉反击的情节让读者深感痛快。      第1章 看闲书,挨板子      林谨玉趴在床上,唉唉哟哟的呻吟个没完。   床侧坐着个细眉长眼身材纤细的妇人,那妇人拿帕子抹着泪,哽咽的问,“我的儿,可好些了没?”   别说,这药不赖,清清凉凉的减了许多疼痛。可是,真的很痛啊。古人真毒啊,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纵是有错,稍稍打几下屁股也就是了,竟然祭出红木板子来,纵然那些小厮不敢用力,也差点打掉他半条命去。   林谨玉幽幽叹口气,好不容易多活了一辈子,他可还没活够呢。   院内传来一声轻咳,小丫头禀道,“太太,老爷来看大爷了。”   那妇人只坐着垂泪,也未起身相迎,屋里的丫环都蹲身一福,进来的是位四十多岁留着美髯的男子,五官清俊,身着天青色长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书卷儒雅之气,这男子摆摆手,示意丫环们退下。   屋内只余夫妻二人和在床上趴着装死的林谨玉,这男子才开口道,“这不是气急了么?也没打多重,大夫都看了说是皮外伤,养个三头五晌的便好了。”   妇人泣道,“瞧都打成什么模样了,谨玉才五岁,纵有错处,你也应该好好教导于他。老爷是读书人,也当知道不教而诛的意思。便真要打要罚,也要有分寸才是。你这哪里是要教导他,你分明是想要我的命。”说着又是一阵唾泣。   男子无奈,道,“我是将五十的人了,只有这一子一女,黛玉是女儿,我只有怜惜宠爱的。就剩下谨玉,将来是要顶门壮户的男儿,不免要求严厉些。夫人别伤心了,身子才好些,别再伤神了。”   林谨玉听着父亲的叹息,忍不住劝慰母亲,“娘亲,儿子不疼了。刚刚叫的声音大,是想母亲心疼儿子呢。爹爹没打几下。”   父子二人又是一番劝导,妇人才收了泪,转身去厢房看望女儿。   林谨玉的脸压在柔软的枕头里,眼泪流出来洇湿了一片,抬手擦了。想着自己这叫什么命,一场车祸把自己撞到了红楼梦里。还好巧不巧的成了林黛玉的弟弟,林谨玉。   唉,好歹是个富家公子,总比穿成乞丐强。林谨玉自我安慰。   说起来他也是倒霉,他自三岁开始由老探花爹启蒙,念些《三字经》《千字文》的启蒙读物,进展极快。这也是废话,内里有个二十多岁大学毕业的灵魂,要这些还搞不定,真当一头撞死了。   林如海见儿子资质极佳,自然喜出望外,教完了启蒙课程,请了先生给谨玉讲授四书五经,说实话,这东西不是一般的枯燥无味。林谨玉便趁着跟先生外出游玩儿买书的时候买了几本《牡丹亭》啥的,在现代,这也是文学素养的读物。而且林谨玉藏得很好,贴身小厮都不知道。   他把自己买的休闲读物放在日常装四书用的匣子里,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事儿做得挺隐密,有时念累了,林谨玉便拿出戏本子看会儿,有趣且解乏。谁承想,林如海有个习惯,七八月份天高风燥阳光好时便要把书房的书拿出来晒晒,免得生虫子。   对一个文化人,这也是个雅事,看着满院子书本墨香,心里肯定有种特别的满足感。   林如海是好心,把儿子外书房的书也取了出来,这一看便露了馅儿。当下书也不晒了,直接把人拎到祠堂一顿屁股板。   林谨玉想着书中说自己三岁便会夭折,不过到现在他身体一直很好,倒是他那风吹吹就倒的黛玉姐姐,三餐不离药味儿,十分令人担心。   林谨玉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   大丫环玛瑙守在床边做针线,待见谨玉醒了忙放下,起身倒了一盏温水,送到谨玉的唇边,“大爷先润润嗓子。”   温水下肚,林谨玉瞧着屋里光线有些暗,说,“可是外头天气不好?”   玛瑙放下茶盏,笑道,“是大爷一觉睡到下晌午了。太太跟大姑娘都过来看过了,见大爷睡得好,午饭便没喊大爷起来用。大爷可觉得饿了?”   “嗯,是饿了呢。”   玛瑙浅笑,“大爷稍等一下,外头小厨房一直给大爷温着饭菜呢。奴婢这就取来。”   玛瑙今年十八岁,原来是贾敏的大丫头,后来林谨玉从主卧的套间儿单独搬到自己的院里,贾敏便将玛瑙给了儿子。   林谨玉年纪虽小,屋里却有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伺候,这还不算外头粗使的婆子小厮之类。   贾敏已闻声过来看望儿子,还带着容貌飘逸过人的女儿,林黛玉。   床上摆了个小方桌,一共五道菜,蚝油杏鲍菇片、银鱼炒蛋、荸荠炒木耳、鲞鱼蒸咸蛋,翡翠豆腐、一盅杂菌汤,一碗香米饭。   林谨玉同母亲姐姐打了招呼才跪坐着用餐,他觉得真是上辈子积德,才有这种排场,而且大半天没进食,林谨玉是真饿了,不过他礼仪学得很好,即使速度快些,也不显粗鄙毛燥。   填饱肚子,林谨玉很有些尴尬的趴在床上跟母亲姐姐聊天,贾敏又要看林谨玉的伤,林谨玉忙捂住屁股,喊道,“好了好了,娘亲不要看了,多丢人哪。”   贾敏嗔道,“现在知道丢人了,看那些书时怎么不觉得。过来,给娘亲看看,你才几岁,倒害羞了。”   “不要。我给爹爹看,娘亲是女人,不能看。”林谨玉满床爬,躲到最里面。   贾敏林黛玉都给他逗乐了,林黛玉笑着刮刮脸,“被爹爹扒了裤子打屁股时怎么不知道羞了。”   “切,男子汉大丈夫,挨几下也不算什么。”林谨玉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说,“姐姐来看望我这病人,也不带点礼物来?我可挑理了。”   黛玉见弟弟精神好,料想是无大碍的,也有心说笑了,“谁说我是来看病人的,我是来看你被打的惨样的。娘亲可是说屁股都打肿了,你还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呢,我都替你羞死了。”   “娘亲,姐姐欺负我。”林谨玉小脸儿红了,竟然给林姐姐笑话了。   母女二人见林谨玉真的害羞了,俱捂嘴笑了。   林谨玉拍拍床榻,央求道,“姐姐,我今日还没读书呢,求姐姐上来给我接着讲书吧。”   他只是偶然看着杂书罢了,想着林黛玉日后的凄凉,林谨玉断不敢有一日放松,拼了小命的读书。以后做不做官,有个功名也能让人高看一等。   “偏这会儿又用上功了。”林黛玉道,“先把身子养好,哪儿差这一日半日的。我念书只是消遣罢了,许先生学识渊博,强闻博识,你要好好跟他念书。你成天介看些杂文,能有什么长进,咱家还指着你再出个探花呢。”   咦,林姐姐,原来你脑筋挺清楚啊,知道功名立身之道。想想也是,林黛玉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林如海便是当朝探花,怎会鄙视科举呢。   林谨玉垂着小脑袋应了,说,“在屋里可闷了,要不我给姐姐酿胭脂吧。”这也是贾宝玉喜欢做的事儿。   林姐姐那两道笼烟眉着点没倒竖起来,拉着贾敏的袖子道,“母亲,我再去叫父亲来好好教训他一顿才是,小小年纪就想着这些淘气的玩意儿。”   贾敏对着林谨玉也是一场炮轰,林谨玉又是认错又是作揖才算是罢了。心里暗笑,林姐姐,俺先给你打好底子,你以后可别着了贾宝玉的道儿啊。      第2章 黛玉,学些理家本事吧!      过了五六天,林谨玉已经活蹦乱跳了,林如海便让他到幕僚许子文许先生那里念书去。   许子文的学问那是连林如海都佩服的,不知道为什么许子文只是考了个举人,就没往上考,一直在林家为幕友。现在林如海公务繁忙,便让林谨玉拜了许子文为师。   许子文年纪比林如海小上十来岁,举止爽朗洒脱,为人行事颇有古风。对这个小弟子,许子文还挺喜欢。   当时,还是林谨玉同许子文出去时买的闲书。林谨玉挨打事件,许子文自是清楚,笑悠悠的看了小弟子一眼,未提此事,一指座椅,“坐吧,接着讲书。”   林谨玉行了个礼,才去坐了。他这人有个好处,玩儿就是玩儿,念书就是念书,绝不会一心二用。这也是许子文一心教导的结果,许子文同一般的师傅不一样,每念半个时辰,便允林谨玉休息一刻钟,很有些现在教育的模式。   一直到中午,林谨玉会留在许先生这里陪先生用膳,休息半个时辰后便开始做许先生留的功课。   今日用了午膳,许先生喝了口茶道,“你喜欢读杂书,也不一定非要看那些戏词艳曲。我这里有些书,地理图志,各地风俗,珠宝赏鉴,唐诗宋词,一应有的,你若喜欢便挑些去看。林大人见了也不会恼怒。”   林谨玉喜道,“那真是谢谢先生了。我父亲书房也有,只是他担心我年纪小,会移了性情,都不允我看。”   许先生一笑,并不以为意,道,“性情是天生的,又不是院子里的假山叠石,今天在东西面,明天移西南上头去了。你性子坚毅,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尽管去看,有事我跟你父亲讲。”   “有劳先生。”林谨玉喜上眉梢,“弟子现在能去挑么?”   许先生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拿了本书坐在红木躺椅中,看得津津有味。   林谨玉是头一遭进许先生的书房,贴墙一架红漆描金山水图书格,临窗一张紫檀雕子孙万代美人榻,榻旁是花梨木镶云石圆台,上面散落着几本书册。其他诸如琴案棋枰一应俱全,收拾得极雅致。   走近书格,竟是分门别类摆放得极清楚,林谨玉也不贪多,先拿了一本便出了许先生的书房,准备一会儿带回去看。   许先生不管不问,春困秋乏,倦上心头,阖眼睡了。   林谨玉悄悄进去拿了条毯子轻手轻脚的给许先生盖上,许先生极警觉,一点儿动静马上睁开眼睛,见是自己的小弟子,随手摸了摸林谨玉的小头,往上拽了拽毯子,继续睡了。   做好功课,林谨玉将功课放在许先生的桌上,见这人睡得极香,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模样,竟显出几分无辜来。   林谨玉偷笑,从许先生花梨百宝嵌笔筒里拿出一枝干净的毛笔出来,对着光掐下一根细毛,笑眯眯的戳到许先生的鼻孔里,动来动去的挠痒痒。   许先生一个大喷嚏喷出三米远,转手要抓这捣乱的小鬼,林谨玉拎着书包蹿到门口,笑道,“弟子放学了,先生还是醒醒吧,现在睡多了,晚上会失眠的。”转身蹬蹬跑了。   “臭小子,明天定打你屁股。”许先生抬袖子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笑着拈起林谨玉的功课,取了笔画了几个圈,心中即怜又爱。   八月十五中秋节,贾敏要应付来访的亲友,又要安排府内宴席,忙得不可开交。而且随着女儿渐渐长大,贾敏有意识的让女儿接触些家事管理,时时将黛玉带在身边,加以指导。   这一劳累,便有些发虚。贾敏强撑着过了中秋节,第二天便病倒了,又是一番请医问药。   林如海同贾敏是真心恩爱,结缡十几年,林如海无一妾室,骨血也只有林黛玉林谨玉姐弟。   贾敏秉性虚弱,生林谨玉时又伤了身子,这几年多加调养仍未见起色。只是贾敏这一倒,许多内务也无人处理了。   贾敏早料到此节,倚在床头,道,“黛玉渐大了,也要学着打理家务,如今我身子不好,便让她学着接手吧。紫鸢是我用惯的丫头,对府里的事也熟,有什么不懂得,尽管问紫鸢。”   林谨玉已经跟许先生请了假照看母亲,听到此话,便说,“娘亲,让儿子也跟着姐姐学些本事吧。”   “你每天要念书,再说内宅的事物本应由女子打理,你一个爷们儿不用理会这些。”贾敏轻咳了几声,林黛玉忙从紫鸢手里接过茶水送到母亲唇边。贾敏就着黛玉的手喝了几口,对林谨玉道,“我知道你的孝心,你只管念你的书去吧。”   “娘亲身子不好,孩儿念不下去,心里乱糟糟的。”林谨玉抓着贾敏的手撒娇,“反正都是家里的事,我念书,书上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呢。姐姐刚开始管家,我还能帮着姐姐呢。姐姐也有个商量的人。”   贾敏苍白的脸上露出抹欣慰的笑,“随你吧。”   林府相对于别的官宦之家已简单也许多,首先没什么姨娘侍妾的拈酸吃醋撒泼儿拔尖儿,便是奴才也都是贾敏惯使的心腹之人。   姐弟二人都是依例办事,只是每次早晚都要坐轿巡视一番,免得有人偷懒。   便是如此,两人也都长了不少见识,尤其是人情往来,打点礼物。比如一家子妾室生辰,送礼便有许多讲究,绝不能让妾室挑出毛病,更不能贵重的打了正室的脸。相当难搞定。   还有奴才瞧着小主子年纪小便偷懒蹭滑的,林谨玉恶狠狠的处置了两个,才算压住了这股邪风。   林黛玉见弟弟将自己的奶兄都撵了,看了一眼前来请罪的马嬷嬷,道,“这事儿虽是马大哥不好,却与嬷嬷无干。”   马嬷嬷深觉丢人,胀红了脸道,“那下作东西竟然昧主子的银钱,奴才哪里还有脸伺候主子。”   林谨玉笑道,“姐姐说得很是。玛瑙姐姐,扶嬷嬷坐下。马大哥这事儿也办得太不讲究了,我虽不喜欢出门,可也不是凡事不理的贵公子。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查出来,我虽与马大哥有情谊,如今也顾不得了。玛瑙姐姐,拿二十两银子给嬷嬷压惊。先停了马福贵的差事,以观后效。”   瞧马嬷嬷老泪纵横的样子,林谨玉也有些不忍,这老太太不管怎么说,对自己十分上心,叹道,“嬷嬷也别伤心了,待奶兄改好了,嬷嬷跟我说一声,再领差事就是。只是咱们一码归一码,有错便罚,有功便赏,偌大一个府第,断不能失了分寸二字。”   “大爷说的是,老奴是伤心那下作东西竟然辜负了大爷的一片心。”马嬷嬷擦了擦泪,觉得林谨玉并未远了自己,起身道,“老奴这就回去好好教导那个混帐!”   姐弟二人又安慰了马嬷嬷几句,才让玛瑙紫鸢二人扶着马嬷嬷送到二门。屋里没人,林谨玉对着姐姐挑挑眉,黛玉斜飞了弟弟一眼,端起茶盏喝茶,忍不住勾起唇角。      第3章 蠢材,说谎都说不好,真是欠抽!      贾敏听着黛玉回禀,觉得诸事还算妥当,遂安心养病。   便是林府医药周全,也将将养了一个月才好俐落。   时已入深秋,贾敏接过府内大权,却又遇到一件愁事,原本教林黛玉的先生因家中父母年迈,辞了馆回家去了。一时间,竟难以为女儿找个合适的师傅来。   听父母说起,林谨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让姐姐与我一同听许先生讲课便是。许先生学问极好,姐姐向来比我念得快,也不怕跟不上。而且先生只是上午讲课,下午姐姐就可以回来跟娘亲学着理家了,两不耽误。”   “这如何可以,许先生在外院儿呢,你姐姐如何能出去?”这个年代男女大防十分严格,贾敏断然拒绝。   “请许先生到姐姐惯常听课的花厅就是,以前给姐姐讲课的也是个先生呢。我也挪个地方,花厅又暖和,外头临湖,景致也好,况且姐姐悟性极好,我跟先生说,先生定会愿意的。”以林谨玉之“高龄”,也要对小才女说声佩服,并不是说黛玉的学问有多高深,就在于一个悟字。人家天生的心较比干多一窍,凡事一点就通,比他强多了。   贾敏仍觉得有几分不妥,林如海十分宠爱女儿,笑道,“就这样吧,黛玉也别耽误了,我在外面留意,有好先生就请回来。先让黛玉跟谨玉一同念书,我看黛玉也比谨玉灵敏几分呢。”   林谨玉亲自去跟许先生讲,许先生却是勾唇轻笑,笑着坐在老榆木圈椅中不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   “先生,您不会像外头那些酸生儒士一般,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吧。”林谨玉先激将。   “臭小子,你觉得先生是重男轻女之人?”许先生反问,将问题扔回给林谨玉,这点儿小道行,还敢在他面前显摆。   他教林谨玉这几年,着实有几分感情,他生性旷达,不是迂腐之人,只是想难为一个这小子罢了。都敢拿狼毫戳他鼻子眼儿,太淘气了。   “哪儿能呢。先生教了弟子好几年,弟子若连这都看不出来,岂不是白长了一双眼睛。”林谨玉笑眯眯的给先生捧茶,道,“我是替先生可惜呢。不是弟子吹牛,我姐姐的资质才是百年难得一见呢,便是李清照再生,也不过如此了。我跟姐姐相比,就好像麻雀之于凤凰,地摊上的碎布头儿之于内务府的极品锦丝缎,难道先生不想收一个钟灵毓秀的弟子?”   许先生没接林谨玉的茶,谨玉自己说得口干了,喝了大半杯,道,“再说,我姐姐也挑着呢,等闲人她也看不上。上回我拿回去看的诗集,姐姐瞧了,直说好呢,自己还写了评语,后来我不是给先生看了嘛,先生也直夸好呢。我说嘛,像我姐姐这等资质,也只有师傅您配教。”   “什么?”许先生脸梢一冷,“上次诗集的解析不是你写的么?”   林谨玉这才觉得说漏嘴了,俩眼珠子乱转,咧嘴赔笑。许先生此人异常有原则,黑眼珠子盯着林谨玉瞧了一会儿,方敛了怒火,面上看不出是何表情,道,“拿戒尺来。”   林谨玉也不敢求情,乖乖取了三指宽两尺长的红木戒尺,双手捧过头顶,许先生问,“说说哪儿错了?”   “弟子不该说谎蒙骗先生。”说谎应该说好,自己硬是说漏了嘴,林谨玉都觉得自己欠抽。   许先生取过戒尺,敲了敲林谨玉专用的小书桌,“趴好。”   “啊?”林谨玉张大嘴,小脸儿一团,仰着脸求情,“先生,打手心儿吧。”   “美死你,手是用来写字的,打坏了怎么办?趴好!”   林谨玉磨蹭着趴上去,屁股翘着,双手抱头。许先生心下觉得好笑,掂了掂这厚重的戒尺,啪啪啪啪啪,抬手连抽五下。   林谨玉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痛,或许是小孩子的皮肤格外敏感,疼得他十分没骨气的认错求饶,“先生,弟子不敢了,弟子知错,先生饶了弟子这一遭吧。”   “蠢货,你当我为何要教训你!”许先生训道,“既然要说谎,便不能留首尾,如你这般自作聪明,你不挨揍谁挨揍!如果不会圆话,便不要轻易撒谎,被人耻笑不说,还落得个无赖的名声。”   “是,弟子记住了。”   “那字迹是怎么回事,跟你的十分相似,我竟没有看出来呢?”许先生也有些郁闷,其实他是没仔细看,哪里会想到这小子跟个精怪似的。   “以前先生讲的文章,我回去会跟姐姐说,姐姐觉得先生出的题目有趣,也会技痒做上一篇,我怕先生看出来,就让姐姐模仿我的笔记,说是我多做的一篇。先生批改完了,我晚上拿回给再还给姐姐。”林谨玉觉得自己简直太衰了。   如果他说黛玉姐姐闲得无聊模仿他字迹,傻子都不能信,何况许先生,见瞒不过,只有招了。   竟然这么久了,许先生冷笑,“原本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呢,竟是假的。”   “弟子可从没敢耽误过先生布置的功课,顶多是善意的欺瞒。啊!疼死了!”林谨玉捂住屁股,说都不说一声就动手。林姐姐,小弟可是为你挨的板子。   许先生扔了戒尺,转身屋里去了。林谨玉听到脚步声,抬起身子一看,许先生却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道,“好好趴着,我去拿药。”   “是。”虽然很丢脸,不过他还是宁愿先生给他上药,也不想一屋子的女人围观他伤痕累累的屁股。   许先生褪去谨玉的裤子,这几板子他攸着力道,只是红肿起来,并无大碍,边揉着上药边念叨,“这可是上好的金创药,给你用真是糟蹋了。”   你要不打我,用得着上药嘛,林谨玉胡思乱想,屁股上又挨了一下,“上好了,还等着要晾干不成?”   “哦。”林谨玉忙站起来,弯腰拎裤子,红红的小圆屁股翘起来,惹得许先生心里暗自发笑。   不过当林谨玉扭头看他时,许先生早恢复成一脸正经的夫子模样,林谨玉道,“那姐姐的事,先生就是答应了啊?”   “嗯,从明天开始吧。”   林谨玉觉得许先生并不难说话,才自告奋勇的来做说客,没想到挨了顿打,瞅瞅外头的天色,要用晚饭了,便唤平安进来,“跟太太说一声,我今天跟师傅吃。晚上也在师傅这儿休息,师傅要指点我功课。”   平安是林谨玉的贴身小厮,大管家林忠的老来子,不过早被林谨玉收拾得服服帖帖,也不多问,领命去了。   “干嘛,打你几下,还赖上我了。”许先生有些好笑。   “我这么着回去,大丫环知道了,母亲姐姐也就知道了,肯定跑来看。多丢脸,反正在先生这里上药,一事不劳二主嘛。”林谨玉笑着摇摇许先生的胳膊,仰着婴儿肥的小圆脸儿可怜巴巴的望着许先生。   许先生撑不住笑了,捏了捏弟子肥嘟嘟的小脸儿,“要是你母亲听说你挨了打不回去,指不定更着急,过来看你呢。”   “平安不会说出去的。”林谨玉笑,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第4章 林谨玉提前入京都      贾敏到底不放心,差大丫环玛瑙送来林谨玉的被褥,林谨玉收下被褥,把玛瑙赶回内院。   玛瑙回去禀报:大爷看着精神头儿挺好,奴婢去时,正听许先生讲功课。有问有答的,许先生面色也好。   贾敏这才安了心。   ……   睡觉时,林谨玉早早洗漱了爬上床,他的被褥都是用织锦棉做的,又滑又软又香,很舒服。趴在被子上拿着盛他伤药的小瓶儿玩儿,林家挺有钱,林谨玉平日里见的都是好东西,最差的也是古董级别的工艺品。   这是个玉瓶,三寸大小。可是你仔细看时便会发现,这可不是一般的玉,这是上好的羊脂玉,细腻柔和,光泽滋润,握在手里仿若凝脂。外形雕成葫芦状,极是精致,盖子上还带了截惟妙惟肖的葫芦藤蔓,光这瓶子便价值不匪吧。   而且,这不是林家的东西。   林谨玉想,一个幕僚一个月能有多少银钱,光这瓶子,怕许先生得不吃不喝攒上二十年了。   许先生洗了澡,头发擦得半干,趿着鞋进来,见自己的小弟子握着药瓶发呆,笑道,“等着上药呢。”   “哦。”   许先生倚着床坐,腿上盖着被子,拍拍腿,林谨玉趴上去,盯着许先生的被子看,抓一把。嗯,棉布的。可是,这是啥棉布啊,光泽比绸缎还雅致,手感比蚕丝更柔软。   其实屁股不疼了,许先生的药还真的挺有效,林谨玉想着掀开许先生的被子钻进去,许先生摸摸小家伙的发顶,“干嘛,这么大了,还跟人一起睡?”   “嗯,我从没跟人一个被窝睡过呢。”林谨玉声音软软地,“先生,让我跟你一起睡吧。我说跟父亲睡,父亲都不要我呢。你也算我半个父亲嘛。”   “男孩子,别嗲声嗲气的说话,恶心。”   “知道了。”林谨玉小手抓着先生的里衣,闭上眼睛。真是了不得,里衣的料子也是柔滑细致。   这许先生到底是啥人呢。有学问,又有钱,怎么会呆在他们家呢?应该不是坏人,否则以林如海之老练,不可能会平白无故的收留先生。   林谨玉带着无数疑问,张着小嘴儿打着小呼噜搂着先生,见周公去了。   不出林谨玉所料,许先生对林黛玉真是赞不绝口。   当然,林黛玉听课要设一道纱帘,黛玉在里面,谨玉师徒在外面。饶是许先生自视甚高,也感慨林黛玉天资过人。   许先生对林如海道,“黛玉有咏絮之才。”   相比之下,许先生对林谨玉的要求严厉了许多,口头禅便是:你比你姐姐差远了,要笨鸟先飞,知不知道?   于是,林谨玉堕落成笨鸟儿了。   笨鸟林谨玉穿着大红缎的棉袄,裹得像个球儿似的看母亲跟姐姐准备年货。快过年了,许先生有事要回京都,他便提早放了年假。   从吃食到衣料,从古董摆设到首饰玩物,再有庄子上出产的土货,林林总总写了三张单子,这是给荣国府的年货。   林谨玉笑,“娘亲,今年先生回京城,我托许先生打听外祖母家的事儿了,母亲多年不回去,听些故乡事也可一解思乡愁呢。”   对啊,林谨玉忽然灵机一动,许先生要跟着林家送年货的船北上,他何不跟着先走一趟荣国府呢。   贾敏笑,“何必麻烦先生,大管家去送年货,回来定会跟我讲的。”   “娘亲,大管家过去,外祖母只有高兴的,定是好话让母亲放心啥的,哪里做得了数。”林谨玉道,“就好比中秋时母亲生病,不也瞒着外祖母,怕她老人家伤心吗?还有娘亲不是说,二舅舅家有个衔玉而诞的表哥,也不知道那个表哥是什么模样呢?”   “听人说你表哥是个极聪明的,书也念的好。”贾敏笑着摩娑着儿子的脖颈,“你是一片好心。不过大户人家,如你外祖母家,公府之后,规矩是极严,纵有事也不会传到外面去。怕先生要白忙活了。”   林谨玉暗笑,怎么会白忙,荣国府那点儿事,连古董商冷子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娘亲,我们在京城有房子吗?”黛玉问。   “有,老宅在京城,只是几十年不住,肯定是破败了。等你爹爹回去做官,或者致士后,咱们就回去。”贾敏笑道,“说起来,我自嫁给你们父亲,还没回过京城呢。”   “这有什么难的,爹爹任这扬州盐政也快一年半了,官员都是三年一任。等爹爹满了任期,让爹爹上折子,找个轻闲的差事,咱们不就能回京城了么?”林谨玉笑。   “哪儿这么容易的。”贾敏只当他小孩子思虑简单,笑着摇摇头。   “为官当思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谋福,小小年纪便如此惫赖。”林如海冷哼,抬脚进了房间,快过年了,衙门的事情理得差不多,林如海有空便想着看望妻子,听到儿子一番言论,直接开口训斥。古人讲究抱孙不抱子,林如海跟传说中的贾政比起来,也算慈父了。   林谨玉也不腻在母亲身边了,同姐姐站起身向父亲问安。   林如海点了点头,坐下才道,“许先生这几天在忙,你就天天窝在内宅玩儿?”   “爹爹,儿子上午到娘亲跟前尽孝,下午在房里温书。先生已经给儿子布置了功课,儿子不会偷懒的。”林谨玉笑眯眯的答道。其实古人除了爱板着脸规矩大些,也没啥可怕的。   林如海早知道儿子功课的事,今日不过是一提,见安排得还算可以,便点了点头,“晚上把你的功课送到我书房来,我要亲自检查。”   “知道了。”林谨玉道,“爹,我想跟大管家一块儿去京城给外祖母送年货。”   “这是为何?”林如海并非不讲道理之人,相反,他一直在培养儿子独立思考的能力,摸了摸胡子,看向才到自己腰处的小家伙。兴许是因为老来得子,林如海并不似一般人那样严厉,在他的内心深处,对儿子还是很满意很宠爱的。   为了先去摸摸底,不让我姐受委屈,林谨玉道,“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没有给外祖母请过安呢。再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儿子想出去看看。这途中有先生跟大管家照看,儿子身体也好,爹爹跟娘亲也不用惦记我。”   “这怎么行?”贾敏先反对,儿子自打落地,从没离开过她的视线,这是她的命根子,她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林如海摆了摆手,问儿子,“那你的功课怎么办?”   “从扬州到京城,多是水路,儿子带着路上看,有不懂得还能问先生呢,不会耽搁的。”林谨玉早算计好了,对贾敏道,“娘亲,男儿长大了就要出去历练,总呆在内宅,跟娘亲姐姐厮混,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呢。”   林如海瞧儿子小大人儿似的说话,笑道,“既然你都想好了,去就去吧,左右一个月也就回来了。你也不用太担心,谨玉是个稳当的。”后一句话是对妻子说的。   贾敏对于这对父子完全忽略自己的意见,十分不高兴,冷着脸,“你们男人哪里知道,谨玉过年才六岁,小人儿身子骨儿弱,一路车马劳顿,真累着可怎么着。”   “娘亲,让儿子去吧。我带着玛瑙翡翠两位姐姐,她们最是细心妥当的。”林谨玉过去抓着母亲的手,屁股也跟着扭来扭去。   “带着马嬷嬷,还有李厨子,你最喜欢他做的菜。”贾敏摸着儿子的小脸儿,万分难舍。只是她向来信服丈夫的决定,便允了。   “多做几件大毛衣裳,京都不比江南,能冻掉耳朵。”   “护卫也要多添几人。”   “请马嬷嬷来,我有话要嘱咐她。”      第5章 先生的开导以及师娘的问题      从林如海同意儿子去京城开始,贾敏同女儿完全处于一种备战状态,从林谨玉的被褥到林谨玉的内裤,没有一处不操心的。   因为林谨玉亲自去,除了年礼外,还要准备给众兄弟姐妹的礼物。林黛玉笑,“娘亲,虽说只有弟弟去,我也知道舅舅家有几个姐妹是极好的,女儿准备了些礼物送给姐妹们。”   后面林黛玉的大丫头微雨捧着个紫檀描金嵌宝匣子,放到桌上,打开来,是林黛玉准备的缫丝嵌红宝石梅花金钗,一共四只,精巧别致,最适合女儿家戴,再加四副翡翠镯子,碧水清翠,都挺贵重的。   贾敏过了眼,笑道,“很好。你外祖母家有你四个表姐妹,不过你大表姐元春进宫去了,是见不到的。听说东府的小姐也在你外祖母跟前养着,你想得很周到。”   “那表兄弟的礼物,娘亲帮我准备。”林谨玉笑道。   “你姐姐早给你备好了。”贾敏笑道,“你这次去的时间不长,住上几天意思一下就回来,家里也等着过年呢。”   “是,我记住了。”林谨玉笑问,“娘亲和姐姐可有什么想要的,跟我说,我买了带回来。”   林黛玉笑着取出个荷包递给林谨玉,道,“你早些回来,别让娘亲跟我担心便是。出门在外,可不能像在家里这样素净,这是我绣的,给你戴吧。”   林谨玉外头嫩里面熟,哪里会喜欢像小孩子一样戴金项圈金手镯长命琐寄名符啥的,更不会像贾宝玉那样弄得跟画儿上的善财童子似的。   接过黛玉姐姐的荷包,青底上面绣得两条活灵活现的大金鲤鱼,林谨玉笑道,“真好看,姐姐的手艺越发好了。瞧这鱼,跟活了似的。”   “真真是贫嘴。”林黛玉歪头一笑,小小年纪已见将来的倾城之色。   林谨玉暗自想,黛玉姐姐,弟弟决不会让你去受苦的。   瞅了个黄道吉日,林谨玉便随着家中船只,在许先生、大管家与诸多林家奴仆侍卫的陪同下,带着满满两船年货,沿江北上,去荣国府长见识。   林谨玉站在船头瞅着后头的满满的两船年货,暗自冷笑,撑死你们算了!连无依孤女的遗产都要算计,活该你们抄家呢。   “大爷,外头风大,您去舱内休息吧。”原本送年货这种事用不到大管家出马,只是今年特殊,有林谨玉跟着凑热闹,林如海和贾敏商议后,便将行事周到的大管家林忠派出去了。   林谨玉抚平颈间衣领上被吹乱的锋毛,笑着点点头,问,“先生呢?”   “许先生在房间煮茶呢。”   “那可有口福了。”林谨玉笑着随大管家进去,船舱里烧着上等银霜炭,极暖和,因是在江面上,也不显干燥。   许先生十分喜欢品茶,林谨玉则喜欢看人煮茶,那一道道繁琐的过程,让先生做起来便有说不出的优雅好看。盘坐在垫子上,待先生将茶水注入香杯后,做了个请了动作,微笑,“尝尝看?”此时的先生不再是课堂上严厉的夫子,侧脸低垂时,宛若清风明月的上古高士。   林谨玉拿了一杯,闻了闻,喝了。许先生问,“如何?”   “还行。”除了比惯常喝的香了些,也没别的。   许先生显然不满意弟子的敷衍,品着茶道,“对牛弹琴也就是说得你这种人。”   林谨玉改为跪坐,这样舒服很多,笑道,“我对这些不大懂,先生如此好兴致,可是等着取江心水呢。”   许先生十分满意弟子的聪慧,古人煮茶对水质极为讲究,许先生爱茶之人,自然不会错过江心水。哪知林谨玉接着说,“我觉得,这江里的东西怪不干净的,你看沿江地界儿,人们什么涮锅洗衣都在江边儿呢。而且,”林谨玉凑近许先生,轻声道,“我看船上人的方便之物也是直接倒进江里完事儿,马桶都是在这里面洗呢。”   许先生一口茶喷到林谨玉脸上,捂着胸口咳个不停,林谨玉忙伸着小胳膊给先生顺气,又端了茶给许先生喝。   许先生直接干呕,拂开林谨玉的手,咬牙切齿,“换白水。”   折腾了半天,许先生喝了半壶温水,又吃了几颗葡萄才好些,指着林谨玉道,“混帐东西,你成心恶心我是不是?”   “弟子哪儿敢。”林谨玉擦干净脸上的茶水,扶先生坐到床上去,狗腿得给先生捶肩,许先生半倚着床头,闭着眼睛问,“你从上了船,心情便不好,为何?”   “没什么。”林谨玉的确是情绪低落,道,“父母身体不是很好,我是想出来转转,可是又担心他们。”   这床是张上好的鸡翅木曲尺罗汉床,中间放了一张炕桌,桌上摆着茶点水果,许先生指了指炕桌儿的另一侧,“去那边儿坐。”   许先生何等老辣的眼睛,林谨玉也不能做到面无异色。原本这些事,许先生不乐意多说,又担心他小小年纪操心太过,遂道,“你家里仆人不少,怎么专门巴巴的拜托我打听你外祖父家的事?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   他没听到过,不过看来许先生是知道的,那许先生跟林如海提过这些事么?林谨玉低着头,掐了颗紫葡萄在手里揉捏,点头认了,“嗯,我听别人说,外祖父家不怎么好,又不知道该不该父母说,才想亲自去看看的。”   许先生开导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你外祖父家,又不是你家。好不好的,不能一言论之,也不能光听外头人说。你纵是亲自看一遭怕只能看到繁花似锦,能有什么用处呢?”   当然有用,我看过再说母亲总会信几分,不会傻乎乎的拿着强盗当亲人。林谨玉扬起小胖脸儿问,“那先生说怎么办才好?”   真是打蛇随棍上哪,这就当他是军师了,许先生笑道,“你姓林,人家姓贾。你好好念书,以后有了本事,这些事也就不再是事儿。”   许先生语焉不详,林谨玉却是听懂了,点了点头,是啊,他穷担心也没什么用,当下之急是做两手准备。   首先,把姐姐改造好。其次,林家的产业一定要保住。   林谨玉暗暗握拳,对着先生咧开小嘴儿露出小米粒儿的乳牙笑,“是啊,还是先生懂得多。”挥了挥小拳头,满肚子豪情,“恨不能早生十年!”   许先生被弟子的小刁样逗乐,见他眉间愁绪已散,笑道,“去拿《长江志》来,我给你讲讲沿途风光。”   “哦。”   虽然有丫环,可既然先生差遣的人是他,他就得跑一趟。抱了书来,林谨玉上了床,仍是跪坐的姿势,问,“先生,你家在京城么?”   “嗯。”   “那我有没有师娘啊?”林谨玉歪着脑袋,天真可爱。   许先生“扑哧”笑了,眼睛里浮起点点暖色,伸手捏了林谨玉的双下巴一下,点头道,“有,等有空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哦,先生,那我寻个时间去拜见师娘吧。先生家的宅子在什么地方,我跟大管家说。”   “我得看他有没有空?”许先生直笑,“师娘,嗯,这个称呼好。”   看先生一个人傻乐,林谨玉笑,“师娘长得好不好看哪?”   “你个小屁东西,还懂好不好看?”鄙视的敲了林谨玉的大头一下子,许先生露出满是怀念的微笑。林谨玉提醒道,“先生,自从上了船,你说话越来越不文雅了。”   “行了,你还要不要听我讲课?”   “听。”      第6章 表哥问玉表弟答      因大管家算计着时辰,上午辰时,船已靠岸。众人皆打理妥当,许先生一身紫缎锦袍,黑色镶金嵌玉腰带,外头披着件天蓝色缎面小毛抖篷。   唯林谨玉还在指手画脚的吩咐丫头们整理衣衫,“玛瑙姐姐,不要这个项圈,要那个镶了一圈红宝石的那个金项圈儿。”   玛瑙笑道,“大爷不是一直嫌那个笨重么?”   “没事儿,再拿两金镯子来。”林谨玉散着头发坐在小凳子上说,“翡翠姐姐,梳辫子的绳子我让你串上几颗南珠,缀好了没?”   “弄好了。”翡翠生就一双巧手,笑道,“大爷向来不爱这些的。”   “咱们不是去走亲戚吗?听母亲说外祖母家极是富贵,我当然要打扮得整齐了,不然就显得寒碜了。”林谨玉笑道。   许先生在外头早听到林谨玉的童言童语,笑着蹓哒进来,忍笑点评,“你穿这身在路上可得小心些,那些拍花子的,就喜欢你这种小孩儿。”   林谨玉笑道,“先生,你家在什么地界儿啊,师娘什么时候在家,我好去给师娘请安。”   玛瑙翡翠手头儿俐落,很快将林谨玉打整好,许先生见这副小红包包金灿灿的模样,笑着点头,“不错,挺好看。我家在平安街院,门外有两大红灯笼,写着许府的就是。你要是去先派人给我送个信儿,或许我不在家呢。若是有事,也只管到那里找我。”   “那师傅什么时候回扬州啊?”   “得过了元宵节。”   “嗯,先生,有没有接你呢?”   “有,下船吧。荣国府的人应该已经来了。”许先生牵着林谨玉的小手,后面跟着诸管家嬷嬷侍女仆从,浩浩荡荡的下了船。   鞋子刚挨泥土地,马上涌上两拨人来,争先请安。   一个是青色绸缎棉衣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一张圆脸,弓着身子作揖道,“奴才赖大给表少爷请安。”   另一人跟赖大长得像兄弟,衣服也很像,跪在地上给许先生嗑了个头,“奴才给主子请安。”   两人高下立见。   林谨玉摸摸下巴,笑道,“赖总管不必多礼。”却并未对赖大介绍许先生的身份,只对许先生道,“请先生先行登轿,弟子送您。”   许先生点了点头,一挥手,那青衣人才站起身,面上有些尴尬,“主子,荣国府的车轿摆在咱们前头了。奴才跟他们商量了半天……”   “无妨,码头大的很。赖总管,让下面人让出路来。”林谨玉再次道,“先生,弟子恭送您。”   赖大想着,您年纪小,谱儿可一点儿不小。他如今还真不敢得罪林谨玉,低声吩咐下人让开路去。   林谨玉一直送请先生上了马车,许先生笑了笑,“我先走一步,你有时间去我那儿逛逛,我府里厨子还不错。”   “知道了,弟子肯定会去拜访师傅和师娘的。”林谨玉奶声奶气的声音,差点没把青衣人惊得跌到地上去。   许先生笑骂,“瞧这点胆子,你晕马车啊,不行就跑回去。”   “没,主子,奴才不晕马车。奴才刚刚没坐稳。”   “行了,回去吧。”   送走许先生,林谨玉方随贾府之人去了荣国府。   贾府的景致自不必多说,曹公描述的足够详细,叫林谨玉只能用一个字形容——好。   是真的好,上百年的积累补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奴仆们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很有精气神儿,不过却让人觉得稍显浮华了些。   下了小轿,过了垂花门自抄手游廊经过三间小厅,才到贾母的正房。   一大群穿红着绿的小丫环们簇拥着金光闪闪的林谨玉进入贾母正房,林谨玉先是被老太太抱着一通哭泣一通摩挲一通心肝肉的喜欢后,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大舅妈二舅妈大表嫂二表嫂三个小萝莉,还有那个金光闪闪的贾宝玉。   拉着宝哥哥肉呼呼的小肉手,林谨玉打量着面前还算可爱的小胖子,哼哼,也是双下巴,跟他一样,也是大红缎子衣服,跟他一样,不过林谨玉觉得这小子除了比自己高一咪咪外,论相貌,完全没自己可爱。   而且自己的项圈比他的大,金子的份量更足量,还镶着硕大的红宝石。虽然林谨玉一直非常鄙视这个仿若暴发户造出来炫富的金项圈,但为了晃瞎这荣国府里一双双的富贵眼,只好做回丢脸的事儿了。   “二表哥好。”   “林表弟好。”   贾母在一边儿乐得击掌道,“瞧瞧,真似一对亲兄弟。”   老太太一个人说得穷开心,也没注意儿媳妇愿不愿意,王夫人低头抿了抿嘴角,握了握手中的佛珠,才又抬头重新摆出了一副笑脸。   接下来,宝玉表哥终于问出了那个流芳千古的问题,“林表弟可有玉?”   这句话一出口,连贾母唇角的笑也僵了三分,林谨玉笑眯眯的说,“玉,多的是啊。什么羊脂玉、青玉、碧玉、墨玉、糖玉、和田玉、新疆玉、辽宁岫岩玉,多的是,表哥问得是哪个?”   贾宝玉讪讪的没说话,他被林谨玉的一堆玉给绕晕了。   “哟,瞧这嘴皮子,比我可是俐落多了。”这话带着笑音,声音清脆动听,此人穿得金碧辉煌戴得金尊玉贵容貌堪比凤凰,就是王熙凤了。   王熙凤挽着林谨玉的手,亲自捧茶捧果的照应,笑问姑妈可好姑爹可好表妹可好,又问林谨玉可读过书。   见林谨玉年纪虽小,说话却是条理清楚,气度自若,王熙凤暗自赞叹贾敏教子有方,瞧着林谨玉竟比大他三岁的宝玉要厉害几分。   林谨玉笑道,“知道琏二嫂子刚与琏表哥大婚,除了年货,母亲特意备了嫂子同表哥的新婚贺礼。另外还有给外祖母两位舅舅两位舅母两位表嫂表姐妹表兄弟的礼品,烦劳琏二嫂子为弟弟跑腿了。”   王熙凤笑,“林表弟真是客气,以后有这种事,尽管让我跑腿。嫂子就是跑断腿都情意的。”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林谨玉又去给两位舅舅请安,贾赦贾政一同接待的林谨玉,正宗的外甥,外甥还有个能干的爹。小家伙长得圆圆胖胖极讨喜,故而两位舅舅相当客气温和。   林谨玉拜完了两个舅舅,得到了一堆礼物,都是些笔墨纸砚,不过是好东西。笔是湖笔,墨是徽墨,砚是端砚,笔筒是牙雕开光进宝图转芯式笔筒,值钱的很。   到了午间陪贾母用午膳,贾母极讲究排场,儿媳孙媳俱在此处伺候着安箸进羹,边儿上还有一堆丫环捧着拂尘、漱盂、巾帕等行。   林谨玉吃得极好,他吃着王夫人看着王熙凤陪着,他觉得极舒服,除了饭食有些太油腻之外,没啥可挑的。   用了膳,喝了茶。陪贾母说了会儿话,便同贾宝玉去碧纱橱里嘀嘀咕咕去了。   说实话,大观园里一堆女人丫环,贾宝玉对于能有个小表弟作玩伴还是极开心的,跟贾母说让林表弟同自己一起住,贾母也知谨玉只是暂住几天,乐得见孙子同外孙和睦,便允了。      第7章 吃胭脂,以及许先生家的猫      当你看到一个圆嘟嘟胖呼呼粉扑扑的娃娃腻在侍女怀里,翘着小小的肉肉的菱形的小嘴巴,露出珍珠贝的乳牙啃侍女嘴巴上的胭脂时,你只会觉得好可爱卡哇伊,恨不得抢过来亲亲小家伙。   当你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伸出舌尖儿描绘着侍女嫣红的唇形,陶醉的品尝侍女唇上的脂胭时,你会想,这小子不会是个色胚吧。   当你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俊美贵公子,玉白的指尖儿勾起侍女圆润的下巴,怜惜的覆上一吻时,不用说,花花公子。   当你看到诸如贾赦四十几岁,怜香惜玉的揽着少女轻盈的腰身,一手摩娑着少女柔软娇怜的唇,低语轻笑:来,让老爷尝尝你的胭脂吧。只能有两个字形容:色魔。   林谨玉站着让玛瑙翡翠服侍自己穿衣服,半眯着眼睛,唇畔含笑的望着贾宝玉腻在大丫头媚人的怀里,扭着屁股,摇头摆尾的要尝人家的胭脂时,林谨玉十分庆幸曹公让贾宝玉破了产悟了道出了家,否则,生于这富贵繁华之中,怕又是一出贾大老爷(贾赦)成长记。   媚人被宝玉纠缠不过,红着脸由他舔了几下,贾宝玉才算罢手。拿了粉底小朝靴蹲在地上给贾玉宝穿上,媚人红着脸儿道,“宝玉,你看林大爷比你还小呢,你这般胡闹也不怕林大爷笑话你。”   贾宝玉今年八岁,男女七岁便不同席,以示礼仪规矩。不过显然贾宝玉对这些显然毫无意识,他笑嘻嘻伸出小手塞到媚人的后脖领里面摩挲着,“那是林表弟没尝过你们的胭脂。”手被媚人拍开,贾宝玉也不生气,他笑望着林谨玉道,“表弟要不要尝尝?”   哈,兄弟,你真是天生奇才啊!林谨玉笑着摇头,“玛瑙姐姐,你去二门看看林叔在不在?在的话,跟林叔说拿着父亲的帖子去平安街许府,问一下先生什么时候有空闲,我去给先生和师娘请安。”   玛瑙笑应了声,“是。”再从头到脚打量了小主子一番,觉得没有一处不妥当,更比那荣国府的宝二爷不知强了多少倍。   贾宝玉笑问,“林表弟已经请了先生读书么?”   “只是念些启蒙的文字罢了,既然到了京城,知道先生家在哪儿,断没有不上门请安的道理。”林谨玉拾掇妥当,摸摸手腕上的黄金点翠镯,笑了笑。   “我也跟表弟去。”贾宝玉成天闷在府里,又不真的是女孩子,长这么大,没出过几回府,听到林谨玉要拜访老师,马上粘了要去。   “好啊。”林谨玉迈着小步子走到榻旁,坐在贾宝玉身旁,闻着贾宝玉身上的胭脂香,笑道,“早听说二表哥四书五经无一不通的,我那先生最通经策,学问是一等一的好呢。二表哥蒙他指点,定有进益。”   贾宝玉面色一僵,问,“表弟也喜欢念那些四书五经么?”   “我家到我这一代再无承袭的爵位,只能科举晋身,再者,我父亲当年就是探花出身,虽不敢与父亲大人相提并论,也愿将来下场一试。”林谨玉笑道,“我收拾好了,劳二表哥等我了,咱们去给外祖母请安吧。”   宝玉有些发蔫儿,他现在还没总结出那套伟大的国贼禄蠹理论,也不知该怎样反驳林谨玉劝表弟不要读那些沽名钓誉之书,只能闷闷的跟着林谨玉去贾母房中。   贾母见到两个孙子,笑逐颜开的搂到怀里,又问睡得好不好?丫头们伺候得可周到?   下午林忠便传进话来,许府那边有了回信儿,三天后许先生在家。贾母不免再问一遭,林谨玉照实说了。   贾母笑道,“尊师重道,很是应当。凤丫头,给谨玉备份礼。”   “外祖母,不必麻烦二嫂子了,来之前母亲已经备妥当了,到时让二嫂子给我安排辆舒适的马车就行了。”林谨玉笑得有几分天真,好奇的问,“不知二表哥师从何人?母亲同我说,二表哥最是聪明不过,两三岁上便认了几千字,让我来了好生跟二表哥学习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倍感舒泰,对林谨玉的厌恶之心也少了几分,笑道,“你二表哥是认字早些,如今每日在宗学念书,还有进士出身的师傅贾雨村在旁指点。”言语中颇有几分得意。   啥,贾雨村到贾府来给贾宝玉做老师了!没想到他这只小蝴蝶直接把贾雨村吹到贾府上来了,倒省了一桩事端。   “那定是好的。”林谨玉笑道,“似外祖母家这种世族大家才有宗学,二表哥去宗学念书,一来得以进长学问,二来也有族中子弟相伴,免得一人孤单。我是不能的。我这一来,二表哥每天陪我玩耍,岂不是误了功课?”   贾母笑道,“无妨,天冷的很,你表哥身子骨弱,我可是不放心他去学里。你们是亲兄弟,正好一道玩耍才是。”   林谨玉瞅着贾宝玉笑,贾宝玉也是一笑,牵住林表弟的小胖手,郑重的说,“老太太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表弟的。”   贾宝玉这人没啥坏心眼儿,说句老实话,他根本没心眼儿。在他眼里银子古董比不上丫环嘴巴上的胭脂红,家族责任更是虚无飘渺之物,他不是为贾家而生,他是天地间蕴育出的一个情种。   林谨玉在内心深处无比黯然的觉得贾宝玉可怜,拍拍贾宝玉的肩,老兄,如果你不是跟我一样穿来的,你的未来已经定了。   谨玉在贾府玩儿了几天,有贾母看着,众人喜不喜欢都得露出一副欢喜的笑脸来,何况如今林如海官居要职,王夫人也不是个没眼色的,虽心下不忿,不过给林府的年货却加重了几分。   因今日要拜访先生,林谨玉用过早饭禀过贾母便出门了。贾宝玉前两天还闹着要同去,到林谨玉走时,贾宝玉却是提都未提此事。一个贾雨村已经够他烦的了。   平安街许府。   许先生一身天蓝色暗纹衣袍,脖颈袖口处都缀了锦貂毛,添了几分贵气,不过整个人看着懒洋洋的,林谨玉躬身行礼。   “行了,坐吧。你这一出来倒是规矩多了。”许先生眼中带着几许微笑,指了指自己下首的位子。   林谨玉双手奉上礼单,笑道,“头一遭来先生家,略备薄礼,请先生同师母笑纳。”   许先生接过,扫了一眼,见有不少金玉首饰绸缎布匹之类,笑道,“费心了,今儿个不巧,你师母回娘家了,咱们爷儿俩喝一杯如何?”   “都听先生的。”林谨玉凑到许先生跟前问,“先生,那我可有师弟师妹的?”   许先生叹口气,端着茶盏挡住半边脸,极神秘的说,“唉,虽然为师成婚这么多年,却一直膝下荒凉。”   林谨玉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内心深处抽自己一耳光:叫你话多。林谨玉干笑两声,许先生暗自好笑,“要不,你来给我做儿子。”   林谨玉挺了挺小胸膛,笑道,“我已经拜先生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其实,我觉得先生同师娘两地分隔,日久不见,不如带师娘到扬州去,这时间长了……”   “唉,看过了,大夫都说是你师娘体质的问题。”许先生遗憾的感叹,“我们毕竟是结发夫妻……唉,我倒是想纳两房妾室。”   咣啷——   什么东西掉地上碎了?林谨玉就要站起来,许先生伸手一拦,淡淡地说,“没啥,是后屋的猫又淘气了。”      第8章 先生送玉谨玉回家      林谨玉同许先生没说几句话,许先生家后屋的猫闹得太厉害了,咣唧咣唧的没个完,怕许先生要破产了。   林谨玉嘴角抽了又抽,“先生,弟子看,您家这不是普通的猫,怕是成了精的猫妖吧。”讽刺几句。   许先生哈哈一笑,吹了吹茶面的浮叶,悠然道,“怕是思春了。”   咣唧——   林谨玉眉毛直跳,笑,“不知先生家的猫是什么品种,弟子给您寻只母猫配对。”   这回不仅是摔东西了,林谨玉直觉得后脖子冷,许先生似笑非笑的睨了小家伙一眼,慢调斯理的说,“行啊。我这猫可不是普通的猫,产自波斯,脾气最烈,难以调教。”   “哈哈,开玩笑,先生可别生弟子的气。”林谨玉色眯眯地笑,恭维道,“弟子知道先生博闻广识,降妖伏魔更不在话下。弟子就不打扰先生了,先生还是快去收拾您那猫妖吧。”   许先生笑瞪了一眼,斥道,“赶紧收起这副嘴脸来。”又问,“打算什么时候回扬州?”   “明天就上船。”   “嗯,包子。”   林谨玉一愣,寻思着莫非先生饿了,就见当初在码头有一面之缘的青衣胖子捧着个小托盘进来,林谨玉才反应过来,这青衣胖子竟然叫包子。不由低头笑起来,圆滚滚的小身子笑得直抖,许先生真担心自己的小弟子抽起羊角疯来。   许先生咳了一声,“看看这玉,喜不喜欢?”   林谨玉忍住笑,见包子已经将玉捧到自己面前,脸上有些尴尬。林谨玉忙道,“包子叔叔,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要笑的。”   “林少爷真是折煞奴才了。”包子释然道,“是奴才这名儿取得是好笑。”   林谨玉取过玉佩托在小肉手儿中瞧着,一寸大小,竟雕成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鱼甩尾巴的模样,小鱼身上片片细鳞,清晰可见,鱼唇含珠,精巧可爱。珠子上穿了眼儿,用红绳穿了,正好可以挂在脖子上。难得的是这条小鱼雕工细致,用料考究,竟是用极品紫玉切磋琢磨而成。   “真好看。”林谨玉爱不释手,许先生笑,“前几天碰巧瞧见了,正对了你名子中的玉字。希望你好好念书,日后科举,鲤鱼跃龙门。”   “是,弟子记住了。”   许先生亲自拿了玉给弟子戴上,笑道,“听说你那表哥生而衔玉,你没那造化,师傅便送你一块。”   师傅,原来你是这么无聊的人,怪不得送我玉呢。林谨玉心里翻个大白眼,嘴巴抹蜜道,“那算什么造化,像弟子如今有先生疼爱教导才算造化呢。”   咣唧——   林谨玉头皮发麻,心想,先生在家里藏了只什么东西啊这是,忙道,“弟子不打扰先生了。”   许先生笑着点头,吩咐道,“包子,送谨玉回荣国府去。”   林谨玉刚出去,后面绕过一个俊眼眉飞的青年,黑沉着脸坐在许先生身旁,咬牙切齿,“你就教出了这么个小刁东西。”   “会说人话不?”许先生唇角含笑,带了几分得意,“谨玉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还知道我会收妖降魔。”   “像只小妖怪。”青年撇嘴,“见完了,就跟我回去吧。”   许先生换了个姿热,手肘拄着太师椅的扶手,斜歪着身子打量着青年,神色有说不出的散漫,“你觉得我府上的东西不是银子买的?不知道王爷摔得可还痛快?”   林谨玉出了许府,到车上取下脖中美玉,放到手中把玩。南朝梁国刘勰在《文心雕龙?正纬》曾道:“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可见紫玉品端贵重。   “翡翠姐姐先替我收着吧。”   翡翠是随林谨玉出门的,林谨玉年幼,断无一人坐车的道理。翡翠笑着接过,“大爷戴着极好看的。”   “做人要低调,真有什么宝贝,也不必明晃晃的拿出来显摆。”林谨玉靠着软垫,透过窗子中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明天咱们就回去了,东西都仔细收拾了。”比起那些三餐在土里刨食的人们,他已幸运太多。这次来只是为了瞧一眼荣国府的气象家风,又不是要攀比什么。   再者,与一个要败落的家族,也没啥好攀比的。   ……   林谨玉折腾一趟,回去时收获了不少礼物,不算年礼,三春同宝玉也各有回礼。贾母万分不舍,千叮万嘱让凤姐一定要打理好。   第二日,艳阳高照,林谨玉拜别众人,启程回扬州。   王夫人松了口气,贾母却是难免伤感,王熙凤好一通劝慰,“林表弟小小年纪便一片孝心来给老祖宗请安,怨不得老祖宗舍不得,就是我也难受呢。老祖宗您且放宽心,林表弟一天天大了,明年定还会来的。林表弟也在念书,明年开春老祖宗把人接来同宝玉一起作伴念书去也是好的。”   贾母这才收了泪,笑道,“凤丫头想得周全,明年一定把谨玉同我那外孙女接来。”   ……   王夫人回了房,半倚着美人靠,着金钏揉着太阳、玉钏细细的伺候着敲腿,王熙凤自周瑞家的接过茶来奉上。   王夫人叹气,“这几天过得倒比一个月还累。”   “姑太太这一嫁十几年,老太太头一遭见着外孙子,难免多疼些。”王熙凤笑,“照我说,这外孙嘛,一个外字就定了,终究是外姓人。这么大了才见着一面,疼也是有限的。”   姑嫂矛盾自古便有,何况贾母只有贾敏一个嫡亲的女儿,又是最小的孩子,在家里难免宠爱。再者,这年头儿,女儿在家最尊贵不过。舌头还有嗑到牙齿的时候,王夫人同贾敏不对付也正常。倒是刑夫人是填房,对这个传说中的小姑子无所认知,她无儿无女,瞧着白胖可爱的林谨玉,是真有几分喜爱。   林谨玉一去一返将将两个月,贾敏在家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等到回来的信儿,恨不得亲自去码头将儿子接回家。   听到婆子进来禀报:大爷进门了。   贾敏激动的绞着手中的锦帕,林如海笑道,“夫人也太紧张了,谨玉好着呢。”   “你哪知道我的心。”贾敏眼睛盯着门口,“过了年才六岁,下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出去,这俩月我就没一刻心安。”   林黛玉也道,“弟弟到底是小了些。”   林谨玉刚一迈进正房门口,便被贾敏搂在怀里不松手,那架式一看就是家传,跟贾母一个模样,双眸含泪眼圈泛红,连声问,“我儿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   “娘亲,儿子好着呢。”儿行千里母担忧便是如此吧,林谨玉露出笑脸,伸出小胳膊搂住娘亲的脖颈,道,“都说儿子胖了也高了,娘亲看可是?”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摸着儿子的小包子脑袋,贾敏笑着点头,“高了,跟个小大人儿似的。”   黛玉笑道,“弟弟这脸,倒是比先前更圆了。”   小孩子本来就胖,无奈吃得太好,可听林大美女如此调侃,林谨玉也难免害羞,一低头,白嫩嫩的包子皮儿渐染了层胭脂上去。      第9章 林谨玉笑评贾宝玉      贾敏先好生揉搓了儿子一通,时已近傍晚,一家人乐陶陶的用了晚饭。林谨玉这一去,家中父母姐姐都是牵肠挂肚,不免向他打听起在荣国府的事宜来。   林谨玉笑,“外祖母很疼我,都是让我跟着二表哥一道儿安置在外祖母房间的碧纱橱里。什么东西,有表哥的,就有我的。”   贾敏连连点头,笑问,“你外祖母身子可还康健?”   “好着呢,现在府里是二舅母和琏二嫂子当家,外祖母没事儿就跟我们说笑,倒是外祖母家用饭的习惯同咱家不一样,刚吃完饭就要吃茶,父亲都教我们要等一时才能吃茶呢。”林谨玉不解的望着林如海。   林如海笑,“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你既然到了外祖母家,入乡随俗就是。”   “我常跟二表哥一块儿玩儿,二表哥十分有趣,总是啃丫环嘴上的胭脂吃。”林谨玉仿若没注意到三人拧起的眉毛,天真一笑,“二表哥说可好吃了,问我要不要吃呢?我觉得怪怪的,就没吃。伺候二表哥的一个丫环姐姐,长得可好看了,皮肤白白的眼睛水水的,二表哥常去摸丫环姐姐的脖子,跟我说又细又滑,像嫩豆腐一样。”   “对了,来时二表哥还送了我一盒胭脂,叫我送给姐姐使呢。”林谨玉看着黛玉姐姐明显发黑的脸梢,在火上浇了勺子油,“是二表哥自己酿的,听说好极了,轻白红香,外祖母家的姐妹丫环都抢着要呢。要不是着急回来,我还想跟二表哥学学呢,以后也给姐姐酿胭脂使。”   林黛玉含水的眸子盈盈瞪向林谨玉,虽然生气,声音却比黄莺啼啭还要动听,“什么破烂玩意儿都带回来,你自己留着就是,别让我看见,免得脏了我的眼睛。这些不长进的话也不要在我跟前说,免得脏了我的耳朵!”   林如海也训斥道,“什么酿胭脂,你趁早息了这心思,让我看到仔细你的屁股!”   “哦,知道了。”   “有没有去拜访许先生?”当着妻子的面儿总不好说宝玉的不是,林如海直担心儿子去这几天学坏,便打算私下细细询问林谨下一番,于是转了话题。   贾敏以往都是夸得贾宝玉跟朵花儿似的,没成来是这种脂粉之徒,失望至极,可也不想开口说娘家的不是,问道,“我准备的礼物都交给许先生没?”   林如海一愣,“夫人还备礼了?”   贾敏笑,“许先生在咱家这几年,头一遭回京城,看他的年纪,定有家室。谨玉去先生家请安,我怎能不备礼。”又问林谨玉,“可见着你师娘了?”   “没有,就先生一个人在家。先生说师娘回娘家去了。”林谨玉说着偷瞄,果然林如海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从衣襟里掏出小紫鱼来,林谨玉道,“这是先生给我的。”   “许先生给的定是好东西,你要仔细戴着,知道吗?”林如海叮咛道。   “嗯,我到外祖母家时,表哥还问我有没有玉呢?”林谨玉道,“若是以后姐姐去给外祖母请安,身上可得多备几块,好像表哥挺喜欢玉的。做见面礼也好。”   林黛玉冷笑,“除非咱家回京,否则我哪里去得着外祖母家。去也是跟娘亲一块儿去,见也是见外祖母表姐妹嫂子舅母一干人,哪里会跟表哥表弟混在一起,”林黛玉开始学着管家,渐通俗事,从没听说过未见面的表兄妹送礼送胭脂的,心中对未曾见面的表哥多了几分不满,“二表哥也是,不就是生来含了块儿玉,也值得这般显摆,倒问你有没有玉?我看你下次去才该多带几块儿,去堵了他的嘴才好。”   贾敏笑着握住女儿的手,林黛玉这才气得好些,贾敏道“听谨玉讲,是你外祖母太娇惯你这表哥了,你外祖母疼孙子是正理。倒是你二舅妈,自己儿子也不知管教,儿子回礼也不过一下眼,为人处事出了名的愚钝。”   林谨玉点了点头,“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咱们一家人,纵有不全也不会外道。倒是外祖母家的奴才们可嚣张了。许先生跟我们一块儿下的船,外祖母家的车轿后到的却要摆在许先生家车轿的前面,还差点吵起来呢。我让赖总管把路让开,请许先生先走的。许先生不会说我的不是,心里怎么想外祖母家就不知道了。”   “爹爹以往都是教我做人恭谨谦让处事以和为贵,外祖母家就是名门旺族,也有些过了。”林谨玉做了最后总结。   谁知贾敏叹道,“以前我在家时,也不是这样,你外祖父做事最是谨慎,常说京中贵人多,处处小心还不知道会冲撞了谁呢?哪知这才几年,就变成这副田地。你外祖母最有规矩的,到底是在内宅,不过是知道了骂几句,能管住哪个呢?”   “你这出去一趟,也都见着了。”贾敏摩娑着儿子的小脸儿,“咱们离得远,也走动的少。你知道那是不对的,就不要有样学样,耽误功课不说还让父母担心。”   “嗯,儿子记住了。”   听了儿子一番描述,贾敏到底存了心事,躺在紫木拔步床上开始失眠,林如海怎会不知妻子心事,握住妻子的手,拍了拍。   “真不知道大哥二哥是怎么想的,成日间在家里也不知道约束奴才,还是以往金陵城里的那一番作派。”贾敏无不埋怨。   “别操这些心了。”林如海道,“老太太在一日,我们孝敬一日罢了。家中有二位舅兄主持中馈,咱们也只能是旁观者清,真要跟舅兄说了,怕人挑咱们的理了。”   贾敏如何能不知这些道理,她出嫁十几年,如今儿女俱全,夫妻恩爱,已无所求。再者,也没有出嫁的女儿插手娘家事的道理,叹道,“原本我还以为宝玉是个好的,真是耳听为虚,若不是谨玉走这一趟……”   想到儿子,贾敏又欢喜起来,“别看咱儿子小,到底老爷教养的好,这么小的年纪就一个人去京都,以后定有出息的。”   “即如此,咱们再给谨玉添个弟弟如何?”林如海调笑着搂住妻子的纤纤细腰。      第10章 林如海书房问爱子      林谨玉没歇几天,便被林如海以考问功课为由叫到书房去了。随意抽查了两篇文章,听儿子背了,又释义。   小家伙口齿清楚,林如海点了点头,坐在椅中道,“你这回去京都,觉得你外祖母家的几个表兄弟如何?”   “挺有趣的。”林谨玉道,“儿子不是都说过了吗?   “臭小子。”林如海卷起手中的书敲了儿子大头一记,笑骂,“在我面前还敢装,你那几个心眼子我闭着眼都一清二楚。你二表哥得罪你了,怎么一句好话没有?”   林谨玉皮皮的笑,“儿子倒想夸二表哥几句,可偏二表哥也没啥出彩的事能拿出手。我若是胡乱编了来,岂不是欺瞒爹爹和娘亲么?”   “少废话。”林如海声音安稳,也不催林谨玉,只是淡淡瞅了小家伙一眼。   林谨玉无端端觉得有股无形压力,忙垂手道,“二表哥那人,我瞧着是不咋样,说是进学念书,可是在他房间里一张纸一册书都看不到。琏表哥,我没见着几面,外祖母家是琏二嫂子当家,外头的事都是琏表哥去张罗,听说琏表哥身上只捐了个功名,在家也是不念书的。还剩下一个环表弟是庶出,在府里也没人待见,那府里有头有脸的丫头婆子都能给他脸色看。先珠大表哥留下了个儿子叫贾兰,才二三岁的模样,珠大嫂子好像教贾兰念些蒙学认些字。按理二舅母是贾兰的亲祖母,儿子瞧着并不亲近。”   “你外祖母家也是累世官宦之家,没想到子孙竟不成器至此。”林如海熟知两个舅兄的性情,倒是对小一辈了解不多,没料到比他想像中的更加不堪,他已近天命之年,儿子有主见知道念书,以后定有出息,可毕竟年纪幼小自家人丁单薄。此次林谨玉去京都,林如海也有跟岳家亲近之意,想着日后儿子也有个兄弟臂膀,相互扶持。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竟是这种情形。   林如海听儿子说得头头是道,老怀大慰,又问,“那你觉得你这些表兄表弟竟无一可结交么?”   “儿子这才头一次去,母亲自出嫁后并没有回过京都,再亲的血缘离得远也得生疏。外祖母只有母亲这一个女儿,母亲在家时自然是千好万好。我这回去瞧着外祖母也是真心疼爱我,并不比二表哥差什么。”林谨玉道,“我也有心跟表哥表弟亲近,可说到底,我姓林呢,又不姓贾。如今还有爹爹娘亲看着呢,谁能对我不好?母亲跟二舅母听着就不对付,那边儿现在就是二舅母管家,我想着,外祖母在时还有个脸面,若是以后,真不敢想呢。”   “何至于此,舅母是外人,舅舅可是亲的。”林如海摆摆手道。   “舅舅是亲的,管的也只是外面的事儿。内宅不是全在二舅母手里么,现在琏表哥娶的就是二舅母的内侄女,琏二嫂子对自己的婆婆都是淡淡的,面子上的事儿,对二舅母却极亲热恭敬。她们是亲姑侄,二舅母对娘亲有意见,琏二嫂子嘴上不说,心里难免生出龌龊来。如今咱们家远在扬州,走动有限。真要拿什么大事相托,怕是靠不住。就算是有外祖母,外祖母毕竟年迈力衰,再者,到了真章处,外祖母也是贾家人,谁能真心为咱家考虑。”林谨玉仰头望着林如海黑中间白的发丝,感慨,你跟娘亲要是能多活十年也好啊。   林如海叹道,“咱们祖上是列候出身,到为父这儿,本无爵位相袭,皇上恩典,令为父多袭一代。到你这儿,就得靠你自己了。”   “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当然是自己最可靠了。”林谨玉眨眨眼,“爵位什么,也比不上自己有本事,看大舅舅就知道了。”   林如海笑斥,“混帐东西,敢拿长辈取笑。这话可不许在外面说,否则定要掌嘴的。”   “我就跟爹爹说。”   林如海气得笑了,“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说,省得我生气。”   “那我在心里偷偷想就是了。”   何谓世家,林家列候之家,袭爵四代,定有他独到之处。林如海不惑之年得此一子,心中百般疼爱,平日里除了命林谨玉念书外,更是手把手教林谨玉为人处事,规矩礼仪,一有空闲便将爱子带在身边教养。一来同爱子讲述与人相处之道,为主之尊,辖制下人之术,否则林谨玉也不会在管家时那么快查出奶兄私吞银钱之事来,得以在下人中立威;二来让林谨玉多见些世面,俗语说见多识广,自家这种门第出去的少爷定得显示出身份气度来。如贾母这种将孙子圈在身边像女孩儿一般娇养,在林如海看来实在是……妇人之见。   不说贾母如何教养孙子,在林如海看就是他两个舅兄的教育也完全不及格,一个只知花天酒地,一个不问俗务,只知承享祖上恩泽,全无上进之心。这也是贾府如今颓败的原因,空有公府之名,却无世家之风。   林如海道,“你外祖母家的情形,你心里有数就是。觉得不好,反正咱们离得远,少来往些就是。以后若回京,有了走动,你也不要显出疏远来。”   林谨玉晃着脑袋,有些不明白了,林如海笑,“那是你亲舅舅家,你远着,岂不是让人说你凉薄么?自己的母族,也没远了的道理。不过若是你舅舅表哥高门显贵,瞧不上咱们,这又另是一说了。”   林谨玉摸摸脑袋,嘿嘿笑了,忍不住问,“爹爹,许先生……”刚说了半句便被林如海一个眼神止住了,林如海道,“许先生留下的功课,你要好好做,他过了年回来检查,若是不好,我饶不了你。”   “知道啦。”   “还有,胭脂水粉,那些东西,不许碰,听到没?”若是林谨玉日后成天倒腾啥胭脂香粉,林如海自己先得气死。   林谨玉张开小嘴儿叹口气,“二表哥常道,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   林如海一把揪住林谨玉的小耳朵,逼近,呲牙冷笑,“要不要给你长长记性?”   林谨玉忙去护住耳朵,赔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叫儿子说,以表兄为镜,可以正心志呢。”如果想成为一个有休养有见识有志气有担当的四有青年,只要跟贾宝玉反着来就是。   林谨玉被林如海轰出书房,揉着耳朵回房休息。      第11章 谨玉拜师黛玉鉴玉      林如海给林谨玉找了个骑射师傅。   话是这样说的,“君子六艺,礼、乐、射、艺、书、数,骑射也在其中,不要你练成武功高手,强身健体就好。”   林谨玉是个自来熟,外加好奇宝宝。   于是,徐师傅只得耐下性子来解答小朋友的十万个为什么。   “师傅,您会不会轻功?”林谨玉双手比划着,一指院里没啥精神结了一层白霜的竹子,“轻飘飘的站在竹子上去?”   小东西真有想像力啊,徐师傅道,“那不是成神仙了。轻功也没人们说的那样邪乎,顶多是跳得比别人高些跑得比别人快些。”   “师傅,那您会不会单手劈石山,就这样,呯一下子,石头化为齑粉。”   “师傅,您会不会点穴大法,这样戳一下,就能把人定住?”   “师傅,您有没有内力,练多少年了,能不能先传二十年内力给我,帮弟子打通任督二脉。”   “师傅,……”   徐师傅静静的盯着林谨玉一刻钟,终于移开视线,林大人这儿子脑子没问题吧?徐师傅转身走到里间儿,盘腿坐在椅子中,闭目打坐。   “啊?”林谨玉无限失望,小脸儿垮了,眼神暗了,问,“师傅,那你是吃荤还是吃素啊?”   “师傅,你是和尚还是道士呢?”   “和尚都是剃头的,你有头发,怎么屋里还挂着观世音呢?”   徐师傅淡淡的睁开眼睛,没理会聒噪的小东西,伸手拿过高几上的茶盏,单手握在掌中,冷冷一笑。林谨玉就看到那只薄胎五彩玲珑盏像石磨碾过的黄豆一般,噼里啪啦化成一堆细粉,在徐师傅的指缝间缓缓的飘落到地上。   林谨玉的小嘴儿张得能塞下一颗鹌鹑蛋,徐师傅峻容,“闭嘴。”又开始闭目打座。   天哪天哪,绝代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脑袋中不断回响着“高手”二字,林谨玉飘回自己房间。   ……   第二日,林谨玉挎着个青皮儿包袱到徐师傅这儿请安。   “师傅好。”   徐师傅略点头,眼睛瞄了那包袱一眼,心想,难道这是给他送礼来了?倒有几分期待。   “昨日弟子有幸得见师傅大显神通,弟子真是佩服。”林谨玉将包袱放椅子上,打开,亮闪闪的上百颗珍珠,成色不是上好,大小也不匀。   徐师傅皱眉,就听林谨玉道,“师傅,麻烦您帮弟子碾成珍珠粉吧。外头卖得多有不纯,我娘亲跟姐姐都身子不好,要用珍珠入药。家里人磨出的粉又不够细,嘿嘿,弟子就恬着脸来求师傅了。”   徐师傅气闷,又感慨弟子一片孝心,也不说话,抓起一把珍珠就要捏,林谨玉忙拿出个雕花白玉盒接着,不过一刻钟便得了满满一盒子珍珠粉,林谨玉边道谢边问,“师傅,您看我得练多少年才能磨珍珠粉呢?”   “二十年。”   林谨曲指一算,顿时美了,“那时我才二十五呢。师傅,我今天下午就来跟你习武吧。”   “随你。”   虽说要习武,喝过腊八粥后,林谨玉也忙碌起来,不要看他年纪小,他也是有交际活动的。林如海在扬州主理盐政,少不了人巴结。   林谨玉时常要出去见客,这倒是好事,或多或少总能得到许多小礼物,男人一般会给他玉玦手串玉佩笔墨之类的。若是跟着娘亲出去,则多是小金银锞子,梅花式、海棠式、笔锭如意式、八宝联春式、状元及第式,都是精巧可爱。林谨玉是个小财迷,白天打扮好了就盼着去见客,晚上趴在被窝儿里数银钱。   这事儿被贾敏拿来取笑,林黛玉笑道,“真看不出你这般财迷。”   “我这是会过日子。”林谨玉坐得稳稳地,已到年底,家家户户都准备祭祖了,基本上没人会这时节来,林谨玉才换下他见客专用的小红缎子镶毛边袄,穿着平日的天蓝色锦丝棉衣,还说,“娘亲,我把我的私房都记在册子上了。娘亲,你给我和姐姐个庄子管管吧。”   贾敏合上帐册,笑道,“你姐姐早帮我看帐呢,还用你记挂这些?”   林黛玉也跟着笑,林谨玉道,“姐姐真厉害。有空也教教弟弟吧。”黛玉姐姐,你真争气,开始吃人间烟火了。   林黛玉逗他,“那可得拜我为师,要拜师的话,得先拿束修来。”   林谨玉笑,“前天我出去,在间卖古货的店里见了只玉兽面纹匜杯,是战国时的宝贝,我拿来给姐姐把玩如何?”   “你这小财迷,还舍得买古董了?”   “古董是越放越值钱,买的时候八百两,用了我一半的积蓄呢。过两百年,八千两不一定能买得着呢。”林谨玉说着就让翡翠去拿自己的宝贝。   林黛玉摇头,“我不信,你八百两能买到战国时的物件儿?”   “实话跟姐姐说,”林谨玉很是得意的咳了两嗓子,“那儿的掌柜也不大懂,我糊弄了他几句,说这是前朝物件儿,就一个玉杯,八百两也凑合了。我足跟他还了半个时辰的价,否则定要千两银钱呢。”   紫檀描金的小盒,里头衬着雪白棉垫,垫子上放着一只造型古朴上饰浅浮雕兽面纹,下部为长方形的匜杯,林黛玉托在手里细细观量着,嘴角含着笑,睨了弟弟一眼,笑道,“你这回没走眼,还真是个前朝物件儿。哪儿来的战国的东西?”将匜杯递给母亲。   林谨玉有些着急,不相信姐姐的话,眼巴巴的望着娘亲,说,“怎么会?娘亲,你看这造型,匜柄为兽吞式,柄上部为兽首,怎么可能是前朝的东西呢?”   “别急,让你姐姐跟你说吧。”贾敏瞧了一眼便放下了,含笑不语。   林黛玉道,“不看别的,只说这造型纹饰,你看这凤纹,可是前朝最才兴起的,战国时没有这种凤纹装饰的,傻子,你还当自己占了大便宜呢。”   林谨玉那个叫郁闷,哪里有占便宜,八百两买个前朝玉杯,他亏死了。嘴巴撅了起来,闷闷不乐,林黛玉笑着安慰了几句,“虽然是前朝的,不过这是整块玉雕出来的,纹样做工也是上乘,你也没吃亏。我劝你以后少买这些玩意儿,眼力有限。这回运气好,总算买了个玉的回来,下回还知道有没有这运气呢。”   “你那些小银锞子都是历年积攒下来的,就攒着吧。以后真碰到喜欢的,找个懂行的掌掌眼,咱家又不指着这个发财,只是个玩物罢了,也不要动你的小金库了,走公中帐就是。”林黛玉笑道,“这匜杯即是你买来送我的,我可就收下了。”   “姐姐……”林谨玉扭了扭手指,“又不是战国的。”   林黛玉道,“战国不战国的,关键是你这片心,花这么多银子买个东西来给我用,我怎么会嫌弃?再说,这玉也是中上等的玉,挺好看的,我就收下了。”   林谨玉又问,“姐姐,你怎么一看就知道不是战国的古物?我就看不出来?”   “见多了也就知道了。”林黛玉笑,“你整天忙着东奔西跑,哪里有空赏玩这些。像你房里博古架上的那只白玉香熏,就是汉朝的东西,你住了这些年也没看过一眼吧。”   林谨玉想,自己确实不喜欢把玩这些,也不是块买古董的料,遂下定决心再不逛古玩市场。      第12章 林谨玉夜探许先生      林家实在是人丁单薄,林如海教儿子洗银器摆祭品,又命谨玉拈香,父子俩给祖宗嗑头。供桌前食物丰盛,林如海从祭祀过的供品中割下一块肉,放到准备好的银盘里,这是要留给林谨玉吃的,据说会得到祖宗的保佑。   其实超难吃,没啥滋味儿。   林如海摸摸儿子的头,笑道,“以后咱们林家就看你的了。”   林谨玉笑,“儿子以后定会光耀咱家门楣,给爹爹娘亲生一堆孙子玩儿。”   “那可好。”   ……   林如海这人比较开明,过年的时候给儿子放了几天假,不用再读书。林谨玉也想着好好玩儿几天,没承想许先生回来了。   原本定于十五后的归期,提前了。   林谨玉琢磨了半夜也不知道啥原因,他爹用了晚饭便去外院了,头林谨玉回院安置也没瞧见回来,林谨玉这心里就七上八下跟着瞎担心。   他睡觉有个好习惯,不留人守夜。估摸着丫头们都睡了,穿上衣袍蹑手蹑脚的溜出房门,院门是紧闭的,应该还有值夜的婆子,这深更半夜的,值夜的婆子怕是找地方养神去了。院门锁得紧,院墙却矮,搬个凳子林谨玉竟然跳了出去。熟练的找到内外院间留出的狗洞,钻出去,林谨玉小心的靠着花木走来掩饰身影,走得又快又稳…   林如海虽面上无异,可是不经意间眉毛皱了好几次,只有在贾敏生病时,林如海才会有这个动作。林谨玉也不想这样偷偷摸摸的,虽然母亲极力打起精神跟家人欢笑,身体仍是渐渐虚弱了。他不敢祈求能更改父母的命运,却不能等日后两眼一摸黑,府里还有这许多摸不着根底的人在,叫他如何能安心睡觉休息?   林谨玉用一种徐师傅教的很特别的吐纳的法子,呼吸悠长,慢慢的摸向许先生的小院儿。手轻按在桃花门上,冰冷入骨,此时天上只一弯新月,黑得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林谨玉用尽全力,竟然没上锁。也是,他父亲用了饭便到外院来,他回房时父亲仍未回正房。   林谨玉小心的将门推开一人宽的缝来,自己却一个转身贴外墙站着,等了大约一刻钟,院中没反应,林谨玉才放轻手脚的走了进去。   日后林谨玉每回忙起今晚的行动,都会脸红一阵……   一柄凉凉的薄薄的东西落在他的小脖子上,后面的人没说话,林谨玉却被这股子寒意激了个冷颤出来,“别,别动啊,大侠。我,我是来找先生问文章的,我爹就是扬州盐政林如海。许子文是教我念书的先生,不,咱们不是外人。”   后脖领子被人拎起来,林谨玉双腿离地,被勒得几乎要翻白眼吐白沫,小胳膊不停的舞晃着,那人拎着他朝书房走去,林谨玉也识相的没喊救命。   雕花木板门被踢开,林谨玉屁股上挨了一脚向前扑去,他生得圆圆胖胖,一时没刹住势头,轱辘滚了个圈儿就进去了。   后面传来关门声,林谨玉真想回头看看那踹他屁股的混帐长得啥倒霉相,却听到一个居高临下的声音,“你深更半夜的来做什么?”   “我,我,”林谨玉爬起来,他老爹果真在许先生这儿,结巴了两声,林谨玉不说话了。此时此刻也不适合编啥读书问学的屁话惹他爹生气。   这屋里没镜子,林谨玉没看到自己的小袍子上沾杂着泥土草叶,小脸儿上也染了灰尘,活像只掉到香灰里的胖麻团儿,林如海气不打一处来,怒问,“你这是怎么弄得?”   “我,我来看看先生。”林如海就他一个宝贝儿子,不过是骂他几句,打几下屁股罢了,林谨玉索性光棍儿了,“先生是不是遇到难事了,我看先生脸色不大好,人也瘦了。你们谁也不跟我说,我就来偷着听听。”   许先生收拢了下桌上的信件,笑着站起来,到小弟子跟前,皱着眉毛鼻子,道,“瞧你这一身弄得,脏死了,你这两条小短腿儿,怎么从内院跑出来的?”   林谨玉脸有些红,许先生笑道,“我常在外面园中散步,莫不是从那小狗洞里爬出来的。”   许先生加了把火,包子终于熟了,开始冒热气了,连同两只耳朵都烧得透明了,十分可爱。   “罢了,如海兄先去休息吧,我来跟谨玉说。”许先生道,“小孩子难免淘气些。”   林如海轻抽了林谨玉的后脑勺一下,“明天再跟你算帐。”对许先生点了点头,便走了。   林谨玉想他老爹是真信任这姓许的啊,也不担心他给人活剥了。   许先生先泡了个澡解疲乏,又将林谨玉洗剥干净了,两人一道躺在床上,许先生打了个哈欠,“不是听说你习武了么?倒更胖了。”   许先生略有洁癖,林谨玉那身衣服都让扔到院子里去了,洗了澡,内衣也没得换,只好光屁股被许先生搂在怀里,屁股还被摸了摸去。   “手别乱动。”林谨玉蹭几下。   “说吧,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小孩子肉肉的最有趣,超好摸,许先生摸了又摸。   林谨玉见先生一脸倦容,觉得自己不大厚道,耸拉着小脑袋埋在先生襟前,“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了,先生睡吧,看你累得狠了。”   “你就算不信任我,也该信你父亲才是。”许先生点了林谨玉一句。   “不是不信任。”林谨玉道,“先生教我读了这么久的书,对我什么样我知道。我是担心你们,别给人当了踏脚石。阴私之事是非最多,知道得多了,也不是福气。”   林谨玉说出这种老气横秋的话来让许先生大为惊诧,身子一僵,怀抱也变硬了,语气仍是淡淡地问,“你知道了些什么?”   “倒是问过父亲,父亲不许我问。”林谨玉一抬身子,灌了一被窝子冷风,被地先生按压下去,反驳道,“先生身边有这种身手鬼魅的人保护,身份定不一般。先生不管有什么任务在身上,也要多为自己考虑些,总要先顾及自己的性命安危。”   许先生笑,“难得你为我操心。跟你说吧,我没什么事要做,在这里只是为了能安全的活下去。至于你父亲,我们年轻时就认识,是旧友。你父亲能收留我,我很感激。”   “睡啦,我困死了,你别摸我屁股。”林谨玉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做了一件蠢事,林如海跟他说了,他其实也只是知道,并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如果结局是个死,那做明白鬼跟做糊涂鬼根本没啥区别。   若许先生对他家并无恶意,他如此猜疑倒影响了两人的师徒情分。   林谨玉觉得自己就是个自作聪明的大傻子,忍不住狠狠踢了一脚。这也是他平日里的小习惯,每当自己作了傻事,懊恼之下,他就喜欢踢墙角。这一脚却踹错了地方,许先生一声痛呼,声音压得极低,可仍能让人明白究竟有多痛。   呯——   窗户被人踹开,一道黑影滑入房间,这是个很俊俏的少年,只能说是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身上带着露水的清香,长眉入鬓,带着凛凛的肃杀之气,一双眼睛极黑,带着寒光射向床榻,手中长剑如漆,似被泼了墨一般,没有半点反光。   “无事,出去。”许先生低吟,眉梢拧得极紧,两根手指夹住林谨玉屁股上的肥肉,狠狠的拧了下去。   林谨玉痛得溅出泪来,也知道他是他是不对,连连求饶,“我不是故意的,先生,您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少年转身从窗间跃出,不知怎么搞得,窗子竟无风自合。不过林谨玉现在没空欣赏少年的英姿,他忙着认错,许先生的脸梢疼得煞白,好半天才缓过来,咬着牙恨不得生吞了林谨玉。   “先,先生,你下去尿尿,如果能尿出来,就证明没事。”   “你给我等着!”      第13章 贾敏过逝先生遇刺      第二天一大早,林谨玉没能爬起来,他深更半夜的翻墙过院,折腾半宿,三更才入睡,难免睡过头。许先生长途疲乏,也需要休息,怀里还抱着个小火炉,大冬天竟然一夜好眠。   天光大亮,师徒二人才堪堪起床收拾。   林谨玉陪先生用了早餐,浑然不知院中大丫环一早起来见到房中空空,差点吓掉半条命去。   林如海倒没怎么着林谨玉,一句责备没有,只是让两位先生给林谨玉加重功课,直累得林谨玉连睡觉的时间都开始紧张,再没时间调皮捣乱。   林谨玉都累瘦了,胖乎乎的包子脸消瘦成水灵灵的蜜桃脸,一下子竟然显得高了几分。贾敏心疼的不行,一天三顿的给儿子滋补,林谨玉没有辜负这些红枣桂圆燕窝雪蛤,开始抽条儿长个子,大半年竟同黛玉姐姐一样高了,衣裤都要做新的。要说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贾敏的身体了,每月有名医来请脉开方调补,却还是一天天的虚弱了。   “咳咳咳……”贾敏一阵剧烈的咳嗽,林谨玉轻手帮母亲敲背顺气,喂贾敏喝了口温水,才勉强止住了,贾敏笑着抚摸儿子圆润的小脸儿,一只手干枯清瘦,却让人觉得温暖,林谨玉喉间一酸,一咬牙忍过去,笑道,“今年第三次裁剪新衣了,娘亲看儿子穿着可好?”   贾敏歪在床上,笑着点头,目光中有说不出的留恋温柔,“是个大人了,长高了,也结实了。行了,去跟先生念书吧。”   “嗯,娘亲吃王大夫的药可觉得好些了?”林谨玉问。   “好多了呢。”贾敏笑,“紫鸢端药来了,你快去吧,别误了念书的时辰。”   紫鸢托着个小红木托盘,上面碧绿的小碗儿里是墨汁一样的汤药,闻到味道就知道有多苦,贾敏却是习惯了,从儿子手中接过仰头便喝了,漱过口,又催林谨玉去念书。   林谨玉刚走到院中便听到房间中隐隐模糊的咳嗽,叹口气,他这只蝴蝶只是把贾雨村直接吹到了贾家,却没能改变贾敏的命运。   许先生知道贾敏的病,有心给林谨玉放几天假或是减轻功课,不过林谨玉倒是越来越认真,面容坚毅沉稳并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   人就是这样一点点的长大,有些事,有些道理,生活自会教导于你。   贾敏熬得只剩一把骨头,家中事都交到了黛玉手里,黛玉天生感情纤细,在母亲面前都只有开心的,回到房间难免伤心落泪。这般白日理家费神,晚上忧心,身子骨儿早便不大康健,一番折腾之下也病了。林谨玉没办法,只好同两位先生请了假,接手家事。   先去劝黛玉,“姐姐也该放宽心,娘亲本就病着,姐姐再一病,岂不是更让娘亲挂心。家里的事我也不大懂,还等着姐姐理家呢。”   林黛玉拿帕子盖住脸,眼泪一点点将粉色的锦帕洇湿,无半丝声音,却更加让人觉得伤心,林谨玉垂泪道,“便是为了父母也该保重自己,爹爹娘亲就我们姐弟两个,真有个好歹,可叫他们二老怎么办?”   林黛玉的声音细若游丝,“我一见到娘亲便难过,眼泪止都止不住。”   “姐姐快点好起来吧,我还得指望姐姐呢。”林谨玉抱着林黛玉的手擦泪,林黛玉抽回了手,叹口气。   贾敏的病日渐沉重,大夫都摇头不肯再开方子,林府已经暗地里准备寿材冥衣等物,连底下奴仆都安分了几分。   贾敏望着儿女,只是微笑,握着女儿的手道,“黛玉就是心思太细了,你这样去你外祖母家可怎么办呢?”   “女儿哪儿都不去,女儿守着娘亲。”林黛玉眼圈微红,低垂臻首,单薄的让人怜爱。   贾敏强笑,脸庞枯瘦,只余一双眼睛尚有神彩,握着女儿的小手,叹道,“真是个傻孩子,我的身体,自己知道。寿数乃天命,非人力可强求,你听娘说,你一个女孩子,万不能没人教导。你外祖家虽不似从前,可是你有父亲兄弟,咱们家在扬州,你去也只是亲戚家作客罢了,带足了银两抛费,不用贾家一两银钱,谁还能说出别的话来。”   林黛玉只是流泪,贾敏接着道,“你二舅母那人我最是知道,面儿上慈悲,心里却是个藏奸的。你去了,只要跟在你外祖母身边儿孝敬,凡事多看少说。过几年,你弟弟去京中备考,你们姐弟一定要相互扶持。”   林黛玉点了点头,“娘亲且放心,女儿会好好的照顾弟弟的。”   贾敏目光望过来,林谨玉忙道,“娘亲,姐姐跟着你打理家事,什么不明白呢,断不会吃亏的。”   贾敏的去世是意料之中的事,病了这么久,能拖半年,已经是林府的良医良药之功,尽管有心理准备,仍让人悲痛难忍。   整个林府一片素白,林如海同贾敏结缡十几载,贾敏过世,真真是痛催心肝,恨不得随了爱妻而去。只是念着两个孩子年纪尚小,需父亲照顾教导,强撑着身子主持丧礼事宜。   一场丧礼下来,林如海形容枯槁,让人瞧着便伤心。林黛玉又犯了旧疾,每日用药培着。   林谨玉处理家事,还要安慰父亲姐姐,忙得不可开交,便将念书的时间挪到晚上。   许先生没意见,林谨玉的进度已经比同龄人快很多,许多小孩子像他这个年纪不过刚刚启蒙。照林谨玉这个速度,若是顺利,出了孝正好去考童生。   “府里的事,你量力而为罢。觉得累,功课暂且停停也无妨。”许先生毕竟是旁观者,不过说几句寥寥劝慰之语。   林谨玉道,“娘亲不在,正当奋起,免得娘亲九泉之下难以心安。先生早些休息,我回去了。”   林谨玉夹着书便往外走,却听到“扑”的一声,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被无限放大,一股腥气弥散开来,林谨玉脑中一空,反身扑向许先生,大喊,“来人,有刺客!救命救命!”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死亡,刀剑冰凉的锋刃似乎就要划过他的脖子,让他从心里泛出一股子寒意,刺客的眼睛像极了冬日的冰,冷而硬。那一剑,快如闪电,林谨玉脚下未来得及迈开一步,剑已逼至跟前,所幸刺客的目标并不是林谨玉,而林谨玉个子又矮,只到许先生腹部,这一剑越过他的发顶,直刺许先生的颈项,一剑封喉。   许先生抱着林谨玉就地一滚,这一剑却是偏了。刺客再挥一剑,林谨玉手一甩,袖子中的素白荷包丢向刺客,接着一道厉芒刺破荷包,里头洒出一包呛鼻的粉末,淋了刺客一头一脸,饶是刺客心志再坚也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手中剑一顿……可惜他再也没机会刺出第三剑,在这瞬息之间,俊俏少年的剑刺穿了他的脖子。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在整个房间,林谨玉腿肚子直发抖,扭了头不敢看。许先生从地上抱着林谨玉起身,极平静的说,“处理掉。”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第14章 怜幼女黛玉未进京      林谨玉吐了,吓出一身的冷汗。   许先生倒了杯水递过去,林谨玉接过漱口,小丫环捧着痰盂接了,许先生道,“有什么好怕的,若是没死才可怕,死透了就跟厨房里的猪牛羊一样,尸体而已。”   林谨玉给恶心的接着吐,差点把黄胆汁吐出来。   实在是吐无可吐,漱了口,又喝了些水,林谨玉问,“先生,你以前经常遇到这种事?”   许先生笑,吩咐小丫环去厨房拿着点心过来,用帕子擦掉林谨玉额上的冷汗,只是说,“狗急跳墙而已,我这样一个人,纵然是死了,也不影响大局。不知道谁给他出的昏招。”   “快别说了,先生真有个好歹,就没人教我念书了。”林谨玉又道,“这事儿要不要跟爹爹说呢?”   “你别开口,我去开导开导你爹,他病得够久了。”   林谨玉听这话有些不对付,说道,“先生,你可别刺激我爹,我爹刚好转些。”   “小小年纪怎么这般啰嗦,拿着点心去你房里吃吧。”   林如海还没睡,他纵是病了,府内一举一动也是了然于心,更鼓之后,许先生果然来了。   “子文来了。”林如海放下手里的《道德经》,“坐。”   “不担心谨玉么?”许先生在床侧的椅子上坐了。   林如海道,“不是没事么?”   “你还真是大撒手了,也不想想谨玉才几岁,今天吓个半死,出门的时候腿还哆嗦呢。”许先生似笑非笑道,“我是没如海兄好福气,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子,里里外外一把抓,能让老父安心养病。”   “谁第一次见着死人不怕呢,多见几次也就好了。”林如海倒是云淡风清,“这个家早晚也是他的,过几天黛玉又要去她外祖母家,他现在接手还有黛玉能指点于他,否则等黛玉走了,更是一团乱麻。”   “你心里有数就成,”许先生道,“想得再妥当,谨玉毕竟年纪小呢,也得有几年才能长大,如今还需要你的庇护。诸葛亮算得再周全,一死也是百事空。”   林如海沉默不语,良久才叹道,“我如今只有这一子一女,不过为他们操心罢了。”   第二日,林如海起身,脸色依旧憔悴,却是先去看望女儿。   林黛玉早饭未用,正在对窗垂泪。   房间里淡淡的果香,林黛玉轻咳两声,就要起来,林如海道,“躺着吧。可觉得好些了?”   林黛玉点了点头。   林如海叹道,“你母亲这一去,为父也是痛伤心扉,再如何,日子还得过下去。咱们父女病着,家里就靠着你弟弟忙里忙外,我看着他也瘦了。”   林黛玉只是掉泪,瞧女儿这模样,林如海的心早就软了,柔声道,“你母亲让你去外祖母家,也是为你好。你这个年岁,我是不打算再纳娶了,在内宅你却无长辈教导。你母亲是你外祖母的掌珠,你去京都,有你外祖母照看,定是无碍的。我瞧着你外祖母,对孙辈多是宠爱,就你这一个外孙女,断不会亏待于你。不过,你若实在不愿意,也罢了,我给你请几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规矩什么的可不能松懈了。”   林黛玉微点头,拭泪道,“外祖母家再好,也不上自己家。女儿若去了,家里就剩下爹爹和弟弟,心里也难放得下。”   林如海却是明白妻子的心思,今人婚嫁,多是挑女孩儿门第品性,黛玉自幼失恃,日后难免挂在人家口头上,说亲时便是一挑。林家又无亲近的亲戚,荣国府地位尚在,让黛玉去外祖母家不失为一上策。再者,他官高位重,在朝中是能说上话的。林家祖宅在京都,日后也是要回去的,夫妻两个只这一个女儿,自是想为女儿在京都择婿。如此女儿去了京都,住在国公府里,父亲为高官,又是国公府老太太亲自教导出来的女孩儿,再加上国公府外孙女的身份,日后说一门好亲事不在话下。   没想到黛玉百般不情愿,竟忧郁成疾,林如海从心里也舍不得女儿,便将此事暂且按下。黛玉现在年纪还小,过两年大些再论也不迟。   林如海便备了厚礼,托贾府管家带回去,又亲自写信说女儿秉性虚弱,在家调养等事。   不说贾母接到书信又如何悲痛,黛玉心结一解,又有谨玉每日探望陪伴,医药调理得当,身子渐渐康复,便从林谨玉手里接过家里的事,只一心要弟弟念书。   贾敏留下的几个丫头,紫鸢、飞鹤、翠莺、怡雀、雪雁、喜鸾几人,其中紫鸢雪雁两个被黛玉留在身边,帮着打理家事。飞鹤翠莺依旧在正房,带着几个小丫环伺候林如海的起居,怡雀喜鸾去了林谨玉房里。   林如海又命林谨玉去请了两个教养嬷嬷到府里,一为教导黛玉女红针指之事,二是这两人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见识阅历比家中奴仆更上一层楼,也可协助女儿管家理事。   两个嬷嬷一个姓孙一个姓李,因自宫内放出时年纪过大,也没婚嫁,常受邀大户人家教养小姐,在这一行也算是小有名气。   林黛玉只是身子弱,性子可不弱,如今母亲过逝,只余父亲弟弟相依,对家里事处置得更为谨慎周到,又有两位嬷嬷指点,不过两月,家下人便规矩了许多。   林谨玉觉得书中林黛玉在贾府一直汤药不断,身体底子不好是一方面,另外也有愁闷的原因,成日里无所事事,又是孤身一人,心思纤细,凡事容易多想,就算好人在那府里也得闷病了。   如今林黛玉每日忙理家学女红,有空还会读读书,虽然忙,气色却比以往更好,脸上有了血色,性子也爽俐了,不再动不动便伤春悲秋的落泪。   林谨玉甚至自徐师傅那里磨来了一套少林寺传来的呼吸吐纳调息身体的法子,教给黛玉,只盼林黛玉能有些受益。      第15章 谈制衣谨玉见穆离      用过早饭,林如海去衙门当差,林谨玉也要去念书,却被林黛玉唤住。   “眼瞅着就要入冬了,外院两位先生的冬衣也制好了,”林黛玉笑道,“你既然顺路过去,便给先生们带去吧。”   林谨玉应了,笑道,“还是姐姐心细。”想了想,林谨玉道,“姐姐,还有件事呢,许先生身边还有个侍卫,神出鬼没的,要不要给他也做几套?”   林黛玉皱眉,嗔怪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换季时节,这府里从奴才到主子,哪个不制衣裳呢。听你说是保护许先生的人,虽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既然在咱们家,便没有装不知道的理儿。”   “我拢共只见过他两回,一句话没讲过,不过我觉得这人应该还在的。”林谨玉道,“我今天去问问先生,要是他在,我叫平安来跟姐姐说一声,姐姐派个婆子去量尺寸。”   ……   林谨玉也不是故意忘掉那俊俏少年的,这一年,他过得跟打仗似的,先是母亲缠绵病榻,侍疾理丧,后来又要照顾父亲姐姐,忙得脚打后脑勺儿,便忘了这个活幽灵。   今天林黛玉叫他给师傅送衣服时才鬼上身似的想起来,自己也懊恼,不知不觉真是得罪了个大人物,难道这人上次是故意迟迟出手,害他吓得差点儿尿裤子。林谨玉十分小人心思的阴暗暗的腹诽。   将衣服交与伺候许先生的小厮,林谨玉便提起了俊俏少年,有些自责的说,“今年家里事情也多,倒忘了那位少侠。给先生送衣服时想起来,姐姐可是将我骂了一顿呢。”   许先生笑,“我还以为穆离上次杀人把你吓坏了,自此不敢提他了呢。放心吧,穆离不是个小气的,他就在隔壁睡觉呢。等下午他休息好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原来高手也要睡觉的啊。   林谨玉还真是好奇,穆离,姓穆,东安郡王也姓穆,若真是东安郡王家里人,怎么会派来保护许先生呢?许先生又不是皇上。   林谨玉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遂放下心事,专心念书习武,用过晚膳便去许先生那里。   俊俏少年果真在房间,盘腿坐在榻上同许先生下棋,后背如刀削般绷得笔直,低垂的侧脸洁白如冰雪,衬得眉愈黑唇更红。   “见过先生。”林谨玉心里赞了声人家的好相貌,他相貌似林如海,日后也是个清俊的,却无法同这少年相提并论。   许先生笑道,“谨玉来了,阿离,今天这局就算了吧。”   穆离眼中带了几分笑,起身对林谨玉微点了下头,也不说话,许先生道,“阿离时常在我身边,只是你们见得不多,也不要太生疏了。”   林谨玉上前亲亲热热的握住穆离白白嫩嫩的手,笑道,“穆大哥好。”穆大哥,你长得真好看,你这手可真滑溜呢。   习武之人最是灵敏,何况林谨玉一双眼珠子就要粘在穆离脸上,若是别的男人,长得再猥琐些,穆离非挖下他的眼珠子不可。不过林谨玉年纪小,跟个水蜜桃儿似的,又是真心欢喜,眉毛眼睛的透着可爱。穆离也笑了,全当哄孩子,捏捏林谨玉的小圆脸儿,说道,“谨玉弟弟长得真可爱。”   穆离这一笑真如春暖花开冰消雪融,林谨玉觉得许先生这屋里根本不必点蜡烛,穆离天生就是个发光体。   虽喜欢看美人儿,也知道长时间盯着人家瞧不礼貌,林谨玉移开眼神,笑道,“穆大哥,你都是晚上出来么?那我晚上来先生这儿念书怎么没见过你。”   “我一般在院子里巡视,你当然见不着。”穆离笑。   要说正事,林谨玉就有些脸红,可脸红也要说,他心里觉得歉疚,脸上便带出几分可怜来,烛光映照下,眼睛里像含了一汪水似的,道“天渐冷了,之前是我粗心,竟然忘了给穆大哥做冬衣。我带了婆子来,给穆大哥量量尺寸可好。你大晚上的在院子里,可得多做几件厚的。”   “有劳谨玉弟弟了。”穆离瞧着林谨玉小大人儿似的说话,心里好笑,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况且他虽不大在人前出现,林府这一年的糟心事,他也略知道,倒觉得林谨玉很懂事。   林谨玉忙叫了婆子进来。   穆离还在长个子,身材却极好,宽肩窄臀,最架衣服。林谨玉坐在椅中托着下巴瞧,说,“穆大哥,你多大了?”   “十八。”   “穆大哥,我在跟徐师傅习武呢,你说我十八岁能不能像你一样高来高去的?”   这婆子是做惯的,手脚麻俐,量好便告退了。穆离伸手摸了摸林谨玉的胳膊腿,摇了摇头,“你这身子骨不大适合习武。”   “啊?徐师傅明明跟我说,等我到了二十五岁,两根手指一捏就能将珍珠捏成粉呢。”林谨玉失望的说。   穆离忍不住笑了,“徐师叔是不是给你露了一手?”   “嗯,徐师傅拿了瓷茶碗这么一攥,”林谨玉做了个握拳的手势道,“卡巴卡巴的就捏成粉了。”   “徐师叔就只会那一招儿,”穆离笑道,“那一招他足练了二十年才练成,他那样跟你说也没错。徐师叔怕走江湖时被人欺负,特意学来哄人的,我当初也被他哄过。”   林谨玉头发差点竖起来,骗人的,那他练了这么久岂不是白练了,穆离仿若知道林谨玉的心思,笑道,“徐师叔武学上有限,医药上却是极通,像他传你的那套吐纳养身功,乃少林密传,徐师叔教给你,你每日修习,对身体大有好处。”   也是,别年换季的时候,黛玉姐姐都要小病一场,今年精神却好,林谨玉心地宽厚,想着自己能得两位先生教导已是福分,便释然了,“算了,反正我也没想练成绝代高手。像徐师傅那要学一手能唬人就成。”   针线房急赶慢赶,三天赶出了十套衣服,由里到外,无一不全。而且黛玉听说穆离晚上在外头值钱,特命人加厚做的,又收拾了一件狐皮絮丝棉的大氅,托林谨玉带去,道,“冬天夜凉风寒,在外头披着也好。”   林谨玉抱着都觉胳膊酸,说道,“这么沉,穆大哥可瘦了,没得把人压得走不动道儿。”   “习武之人力气肯定大些,以为都跟你似的,没二两劲儿。”林黛玉见弟弟双手抱着费劲,笑道,“逗你呢,让婆子抬着送去就是,哪里用得着你亲自搬了。”   林黛玉为人仔细,连狐狸毛的帽子都制了几顶给穆离,其他衣鞋|裤|袜也都虑到了,叹道,“那人年纪不大,就跟在许先生身边做侍从,身边也无人知冷暖,即在咱们家,就不能亏着人家。送过去吧,就说之前咱们思虑不周,给人家赔个不是。”   “穆大哥不是小心眼儿的人,姐姐多虑了,我送过去了啊。”      第16章 上皇禅位谨玉求诊      林谨玉正在念书,便见林忠来请许先生到书房去。   见林谨玉眼巴巴的瞅着他,许先生笑道,“好好背你的书,一会儿检查,背不过可要挨板子的。”   “哦。”   林谨玉乖乖念书,不过这事儿根本没瞒他,瞒他也瞒不过,过两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皇帝禅位,三皇子登基。   林如海递上去的奏章皇帝批了:允他上京参加新皇的继位大典。   林如海官居正二品,不算高。可这扬州盐政的位置乃重中之重,林如海能混到这份儿上可见是得皇帝信任的。能参加新皇继位大典也是了不得的恩典,林如海接到圣旨后便开始准备,先把衙门里的公务交给下属,又跟几个幕友商议一番。   林黛玉在家操持给两位皇帝的礼物,总不能空着手去啊,可这禅位乃天朝头一遭,谁也没经过,礼品要比着什么规制准备?林黛玉翻出历年万寿节的礼单,比照着添了些古玩,以及扬州特产。   这事儿吧,比较难办,礼薄了,对皇帝不敬。礼厚了,皇帝会不会疑心你在扬州贪污啊。   林黛玉斟酌了礼单给林如海过目,林如海笑道,“都是精细东西,古玩略减两件,不要越过上皇的礼,这些特产备得不错。”   上皇禅位自己是痛快了,就苦了下面的官员,一个媳妇俩婆婆,咋伺候啊?   除了献上的礼物,还有给贾府的东西,林如海沉吟了一下,半晌才道,“不年不节的,倒不好备了?”   林黛玉笑道,“爹爹要进京,女儿想着不如按人头准备,外祖母家亲戚是有限的,就是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了,给每人备一份。爹爹也说这不年不节,就比中秋时的礼减三成,爹爹看可还妥当?”   林如海笑,“幸亏有个聪明闺女。”   林黛玉脸颊微红,笑问,“这礼晚上也就得了,爹爹准备着何时启程?”   “三天后吧。”林如海道。   “爹爹打算带哪几个人服侍?听谨玉说咱家老宅多年不住,破旧了许多,这未曾修缮,爹爹在何处落脚呢?”黛玉忧心道。   听林黛玉这席话,林如海不由想起亡妻,心中又是酸痛又是欣慰,道,“林忠他们几个惯随我出门的,就他们吧。至于住处,玉儿也不必担忧,为父回京陛见,住荣国府不大妥当,许先生家的宅子正空着,许先生已修了书信,为父去他那边住几日就好。”   “那许先生家是不是要备一份礼?”   林如海笑着摆摆手,“不必了,许先生并无妻室,家中只有几个奴仆看家。”   林黛玉最终还是多备了些银两给林忠,道,“纵然许先生家中无主人在,父亲这一去到底是麻烦人家一场,这两千银子,忠叔看着给先生家里的老管家和下人分了,也别让他们白忙活。”   林忠隔着帘子应了。   林黛玉又道,“忠叔是跟着父亲的老人了,父亲身子不大康健,这来回奔波,也劳烦忠叔多顾看些,我同谨玉心里都感激忠叔呢。”   林忠道,“大姑娘放心,奴才定会好好照顾老爷。”   林谨玉在徐师傅的院子里打完一套拳,自从他开始习武,徐师傅只教了他一套拳,让他每天早晚各练一遍。   开始林谨玉还傻高兴,想着练二十年就成武林高手了,没想到自己傻兮兮的被骗。收手势之后,林谨玉拿过平安手里的帕子一抹额间的汗,说,“平安,你先出去,我有话跟师傅说。”   徐师傅也刚练完,他每天一早一晚也就练这拳法健身,听林谨玉这话,问,“什么事?”   林谨玉先去将徐先生最喜欢坐的一张梨花木躺椅搬来,笑眯眯的扶徐师傅坐下,自己坐在脚榻子上举着小拳头要给徐师傅敲腿,徐师傅给他敲得心率不齐,忙握住他的小拳手道,“有事直接说吧,不过我也没啥本事,不一定能帮上忙。”   “弟子自从跟师傅练拳习武后,身康体健,连我姐姐修习了师傅传授的吐纳法子,身子也渐转好,这些都是师傅的功德,弟子粉身碎骨亦不敢忘。”林谨玉笑着恭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徐先生纵知道林谨玉有所求,也忍不住笑,“这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其实,穆大哥已经告诉我了,师傅不是武林高手,师傅也只会这一套拳,只会捏珍珠,像江湖人说的飞檐走壁,师傅根本不通。”徐师傅脸上一僵,林谨玉极是贴心道,“我就是想跟师傅说,师傅不必装武林高手了,您就是只会一招也是弟子的师傅。师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把医书藏在褥子底下了。人家说不为良医便为良相,师傅有这样的大本事,弟子也以能拜在先生门下为荣呢。”   一个小小人儿,仰着小脸儿说这样懂事的话,徐师傅真有些感动,拍拍林谨玉的头笑,“嗯,你跟我学了一年多,我也没教你什么?”   “师傅不用妄自菲薄,您教我健身的拳法,连我姐姐也跟着受益,我是真心感激先生呢。”林谨玉懂事的说,“师傅连姓名都不愿透露,弟子也不敢多问。师傅医术这样好,弟子倒有一事相求,自母亲过逝,父亲伤心伤身,身子便大不如从前。如今父亲又要进京陛见,我不能在一旁侍奉,心中忧虑,想求师傅为父亲把脉,开几副调理的方子,不求一夕回转,只要能稍有些起色,我同姐姐便感激师傅的恩德了。”   徐师傅终于知道林谨玉的目的,不过这小家伙说得情真意切,徐师傅叹口气,“罢了,你不怨我之前哄你就好。反正我就在这院子里,什么时候令尊有空,请他过来就是。”   “真是太感激师傅了。”林谨玉起身作了个揖,喜道,“师傅是知道的,我姐姐秉性虚弱,一事不劳二主,也要麻烦先生了。”   “好的,好的。”徐师傅都应了。   林谨玉的一片孝心,林如海虽觉得儿子大惊小怪,也还是应了。林黛玉则是禁不住林谨玉撒娇磨蹭,让人备了软轿,先让婆子先将路上的男人都清空了,才坐轿带着嬷嬷丫头去了。   林黛玉本想戴着面纱遮面,想着毕竟是弟弟的师傅,着面纱总有些不大礼貌,便省了这一道。   林黛玉矮身一福,唤了声,“师傅,麻烦您了。”   黛玉小小年纪已经容貌不俗,关键是通身气质高洁,恍若不食烟火一般,徐师傅也只当她是晚辈,略一点头,“林姑娘请坐。”   黛玉坐在椅中,一截皓腕压在脉诊子上,徐师傅拿了一块帕子盖住黛玉的手腕,才开始诊脉,徐师傅诊了一会儿,笑道,“看姑娘脉体空虚无力,面色略显苍白,血色不足,乃气虚之症。并不严重,这种症状多是胎中所带,药补不如食补,雪蛤燕窝粥里再加这几样药材清炖了,每天早上吃一小碗,不间断的吃上两三年,便与常人无异了。”徐师傅接着开了方子,笑道,“谨玉教你的呼吸吐纳功,每天练习对身子也有好处。”   “劳师傅费心。”   姐弟二人又待徐师傅为林如海把脉开方,再次谢过徐师傅,林靖玉同徐师傅告辞,送黛玉回内院,林如海则留下和徐师傅说话。      第17章 乱糟糟宝钗入京都      黛玉谨玉送走父亲,姐弟二人便关上门过日子,门户更加谨慎。   扬州现在有头有脸的都去参加继位大典,剩下的不是官职没有林如海高,便是圣眷不如林如海,知道林如海不在,也不轻易上门,日子倒比以前更清静了。   先不提林家岁月静好,金陵城的薛家却是炸了窝。   “太太,大事不好了,大爷在外头打死人了!”薛家当家主母薛王氏的陪房于福家的跑进来禀报,一脸的惊慌失措,两只手夸张比划着。   薛王氏只觉眼前一黑,差点从榻上摔下来,还是女儿薛宝钗堪堪扶住母亲,一叠声的道,“娘亲暂且安心,先听嬷嬷说呢,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宝钗嘴里问着,又喂母亲喝了两口茶,薛王氏才算稳住心骨儿,问道,“大爷呢?那个孽障在哪儿?”   于福家的道,“大爷还在外面喝酒呢。”   薛家在金陵城也是四大家族之一,人面极广,世代经商,家资巨富。薛王氏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如今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便是薛王氏的亲哥哥,而薛王氏的姐姐嫁的便是荣国府贾家,金陵城内,谁敢不卖他们薛家几分脸面。   薛王氏听这话音便是不严重,瞪了于福家的一眼,斥道,“也值当你这般瞎瞎蛰蛰的模样,到底怎么一回事,打听清楚了没?”   “是,大爷今早出去碰到一个丫头,因先被一家少爷买了去,大爷看对了眼便要强买,那家少爷不依,两相冲突,就把人打死了。那少爷家里也有几亩薄田,家里有老仆小厮侍候,只是父母早亡无依,他这一死,家里老仆告到了衙门去。”于福家的道,“大爷命人把那丫头送回来,还得问太太一声如何安置呢?”   薛王氏一挥手,“先下去吧,一会儿再说。”待于福家的去了,薛王氏低骂道,“真是个孽障。”自己的儿子如何不知道,向来骄横惯了的,可也只有这一个独根孤种,还是后半辈子的依靠,薛王氏想着丈夫早早过逝,儿子又是个不成器的,若不是她娘家有人,怕是皇商的资格都要给人抢了去。如今又弄出人命来,不由一阵灰心,滚下泪来。   “娘亲。”薛宝钗唤了一声,道,“娘亲,要不要先叫哥哥回来?”   薛王氏摇头,“你哥哥这个性子是改不了的。为今之计是先把事儿了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还能真让你哥哥去坐牢给人偿命不成?”   “瞧着那户人家也没人的,就剩个老仆,嚷嚷着打官司,不过是讹咱家几两银钱罢了。”薛宝钗道,“要不跟舅舅或是姨妈讨个主意?”   “我的儿,你可说到娘心里去了。”薛王氏摸摸女儿细白的脸庞,想着女儿如此出挑的容貌,说不定是个有造化的,又忧心儿子无人管束,便道,“你父亲这一去,其他几房争得跟乌眼鸡似的,也没了亲戚情分。我这就给你姨妈去信,官司了了后,咱们去京都住些日子。咱们娘们成日在内宅,哪里看得住你哥哥,到京里有你舅舅姨丈,也能管带提携于他呢。”   薛呆子是个极有运气的人,这次的主审贾雨村靠贾王两家势力上的位,根本没为难于他,薛家又花了几千银钱打点,此事一了,薛王氏带着一双儿女收拾了行礼往京都出发。   时逢王子腾升了九省巡制,一家人要去任上,王夫人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听到姐姐进京,不胜欢喜,忙又引了拜见贾母。   三春及宝玉俱在,薛宝钗一身素色滚雪貂毛的袄,下面是淡蓝百折绫子裙,头戴一支镶珠嵌宝的飞凤白玉钗,凤嘴衔了一串由大到小的珠串,垂在额间,精致贵气。再看薛宝钗一身雪样肌肤,眼如水杏,脸若银盘,身材略丰,柔柔下拜时,别有一番风韵。   贾母心中也有几分喜欢,笑道,“好孩子,起吧。”   薛宝钗眼气极高,但见三春容貌行止皆是不俗,别有一番可亲之态,同姐妹厮见过,王夫人挽着薛宝钗笑道,“这是你宝玉表弟。”   宝玉最是喜欢女孩儿,见来了如此貌美出众的表姐,亦是不胜欢喜,作了个揖道,“宝姐姐好。”   薛宝钗笑着还礼。   贾母笑道,“这会儿来了表姐,你可知道你扬州还有个表妹吗?”   贾宝玉笑,“怎能不知道,去年林表弟来,我们玩儿得最好,不知道今年林表弟还会不会来呢。老祖宗,咱们派人去接表弟来吧。听说姑妈家的妹妹也是极好的,接妹妹来家里一道住着,也有个照应,岂不两全?”   王夫人却是眼神一暗,脸上的笑有些发僵发硬。贾母道,“还是宝玉想得周全,凤丫头,这就派人去给林姑爷请安,顺便把我那苦命的外孙女接来。”   王熙凤笑道,“是是是,不过孙媳听说不少官员奉旨进京参加皇上的继位典礼,林姑父身居要职,没个不来的。到时林姑父来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直接要人就是,我呢,就预备着给林妹妹使唤的东西,一丝一毫都比照着三位妹妹来,如何?”   贾母笑着点头,王熙凤笑道,“如此先请老祖宗同姨妈入席吧,热腾腾的锅子都烧好了,酒也温上了。一会儿冷了凉了,老祖宗又得怨凤丫头怠慢了姨妈与表妹呢。”   众人入席吃酒不提。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   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薛姨妈正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惹祸,遂忙道谢应允。   贾政的话或许是真心的,留薛蟠住在贾府,看紧些,省得他出去惹是非,给自己添麻烦。话说贾政这人一心读书,不通世俗,却极有些清高,连贾宝玉他都看不惯,何况薛蟠这种妄伤人命之徒,只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儿子,也轮不到自己管教。   贾母留客的话纯粹就是客气了,中国人早就这样,喜欢来些虚的客套,顺口一说,没承想人家当了真,只能罢了。      第18章 如海感叹贾琏说势      林如海弃舟登岸后,兵分两路,林福带着张云李帆伺候主子去许府歇息,林忠则领着崔行赵初两个带着礼物给贾母请安,并说他们老爷刚下船,旅途疲惫衣衫沾尘,不便来见长辈,明日又要递折子等待陛见,后日就来给老太太请安云云。   贾敏又问了一通外孙子外孙女的话。   林忠道,“我家大爷每日上午随文先生念书,下午跟武师傅习武,如今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出半头呢,体格儿极好。内宅全靠大姑娘打理,连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都夸姑娘心性聪颖呢。”   “好好,这就好。”贾母笑,“辛苦大管家了,跟你家老爷说,先紧着差事,我这儿不是外处儿,什么时候来都给他备着酒呢。倒是你们老爷也有了年岁,要他保重身体才好。”   “是。”   王熙凤拿了一等的大赏封赏了林府几人,又陪贾母说笑,几乎把林家姐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薛姨妈到了王夫人房里不由问了句,“可是姐姐小姑子家的一双儿女?”   王夫人端着茶,一口没喝,只是抚摸着光滑细致的小盖盅,冷笑道,“可不就是那对姐弟,老太太天天嘴里念叨着。听说那个林姑娘是个病秧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病着。也不知道老太太非要这么个病秧子来做什么,养得好了,是本份,真有个好歹,还不好跟林家交待呢。”   王夫人大概是忍得太久,只要老太太在,她在家便不敢说贾敏一句不好,嘴里颇有几分恶意的嘲弄,“那个林家小子,倒是能说会道,一张嘴最会哄人,小小年纪便不知读书,家里又没个世袭爵位,还不知道以后是个怎么着呢。”   薛姨妈笑道,“姐姐何必跟他们计较,我看若是林姑娘想来,这次林姑父入京岂不是正好将女儿带来,瞧这势头,林姑娘不大想来呢。”   王夫人一笑,道,“正合我意。”对薛姨妈叹道,“元春去了宫里,这么几年也没个音信。我一见宝丫头便喜欢,就想着有这么个丫头能伴在我身边才好呢,贴心又懂事。”   薛姨妈皱眉问,“元丫头还没个信儿出来么?”   “唉,妹妹,宫里规矩最是严,哪里敢私相传递的。我现在想起来就心疼,将女儿送了去,几年没见,也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说到女儿,王夫人慈性大发,忍不住用帕子拭泪。   薛姨妈是见过贾元春的,模样自是不错,再依着贾家的门第,却只能在宫里做个女史,妃嫔都算不上,熬了几年也不见出头儿,不由对这个外甥女怜惜不已。想着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便道,“我这命,自没法同姐姐比,但凡蟠儿争一点儿气,我也不用发愁了。亏得老天爷怜悯,宝丫头最是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帮我分担家务,像他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哪个不是还在家无忧无虑的玩耍呢,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呢。”   “谁说不是呢。”   林如海为官多年,又是科举出身,同年世交倒也不少,即在京都遇到,难免要互相走动喝上两杯一叙交情。   如此每日宴请劳神,林如海便觉身子不适。   林忠乃林如海的奶兄,两人自幼相伴长大,情份不比寻常,忙寻医问药,一刻不离的服侍着。   林如海灌下一碗浓汤苦药,叹道,“也不知谨玉在家做什么呢?”   林忠收拾了药碗,笑道,“大爷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府里还有两位先生照看,定是无忧的。”   “昨日见到徐兄家的公子,已是举人功名,只待来年大展身手,蟾宫折桂了。”林如海似有所感,“若谨玉早生十年,如今也正是我的臂膀。”   林如海口中的徐兄便是如今翰林院掌院学士徐硕,徐硕与林如海亦是同年,只是科举之后,一人外放,一个入翰林。时光飞逝,如今两人都年近半百,林如海主理盐课为一方权臣,徐硕在翰林院熬了二十年,中枢宰辅。   两人知交多年,林如海唯一不如意之事便是一双儿女尚幼,垂眸道,“这个大夫的药喝着不怎么好,把上次徐先生开的方子熬上一副。”   “老爷明日可是还去荣国府给老太太请安?”林忠问。   “嗯,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昨个儿喝酒着了风,喝上一两副药,发发汗便好了。”林如海笑道,“你先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呢。让小厮们瞧着就行了。”   林忠心内叹息,笑道,“奴才就是现在回去也是挂念着老爷睡不着,奴才看他们煎药去。”   ……   贾琏浑身酒气,回到院里,困乏的倚在炕上,一个劲儿的要茶喝。   平儿端了来,王熙凤接了递给贾琏,笑问,“林姑父走了?”   “嗯。”贾琏笑道,“平日里我也算吃过不少酒,见过不少人,自问还有些见识。今天一见着林姑父才知道什么叫风度气势,怪道连皇上都看中林姑父呢。风俗见闻四书五经朝中逸事,林姑父皆是随手拈来,谈吐雅致,举止旷达。对了,老太太有没有提接林妹妹来的事?”   王熙凤摇了摇头,“我没在跟前儿,老太太也没提,兴许林姑父回绝了吧。要我说,还是把林表妹接来的好,姑妈这一去,扬州也没个人教导,她一个女孩子孤伶伶的不知如何可怜呢。”   贾琏嗤的一笑,“妇人之见,林姑父官居高位,林家也是列候出身,怎能算不到这步?我听说这次的礼便比以往薄了几分?”   “这不年不节不上不下的日子,比平日里薄也是正常。照你说林姑父还跟咱家生分了不成?”王熙凤笑,“不管怎么说,林表妹林表弟都是这府里嫡亲的外孙,离得远也有血亲管着呢。老太太若不惦记挂心,能三翻五次的张罗着接表妹么?”   贾琏斜瞟着看了王熙凤一眼,握着王熙凤的手在炕上靠着,笑道,“别人都说你至少一万个心眼子,怎么倒看不透了,薛妹妹在梨香院摆着呢,老太太为什么要接林表妹?”   王熙凤亦是通透之人,帕子掩了唇,道,“不至于吧,宝玉也才十来岁呢。”   “十来岁,咱们大婚时我也不过十五。”贾琏揉了揉眉心,道,“你也省些力气吧,每日里里外外的操持,可曾落了半点好。论理,我不该说这话。至亲不过夫妻,我且问你一句,现在你为这府里卖命,若是宝玉大婚,咱们要不要回父亲那边去?”   王熙凤心里惊疑不定,贾琏叹口气,“给林姑父家的回礼别薄了。”   “这哪里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全得太太过目?”王熙凤看着贾莲,长眉微拧,口中有几分抱怨,“说是我管家,也只略比那些跑腿的婆子强些罢了。”   贾琏道,“你自己想吧,太太是个什么心,老太太是什么心?别弄得两头都臭了就行。”      第19章 谨玉中举如海病逝      且说薛宝钗入了贾府,她本机敏善谋之人,却又装出一副守拙的脸孔,对贾家的丫环婆子客气有礼,打赏也丰厚,再加上王夫人待她如亲女,同姐妹们也和睦,宝玉又惯会疼惜女孩儿,薛宝钗的日子真是如鱼得水,觉得比在家时好千万倍不止。   时光荏苒,一晃便是四年过去。   官场中三年一考核,或是升迁或是调任,林如海却是例外,这已是他在扬州盐政上的第六个年头儿。   林如海靠在枕头上喝了药,喘息着问,“你弟弟回来没?”   林黛玉已经十二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清丽出尘,接过父亲手里的药碗,轻声道,“已派人去接了,爹爹放心吧,谨玉苦读多年,这小小乡试,定不在话下。”   “唉,我这一直病着,累得他也没办法安心温书。”林如海气息虚弱,口气却无比平和,“咱家的庄子铺子收拢得如何了?”   林黛玉眼圈儿微红,低声道,“差不离了,城里的铺子庄子都折算成银两卖了,就京里还有两座田庄,几个铺面。给外祖母家的信也寄出去了。”   “别伤心难过,为父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林如海叹道,“我就是放心不过你们姐弟两个,谨玉尚好,他是男孩子,出去碰壁吃亏也能长进些,我是不心疼的。倒是你,疼还疼不过来呢,哪里舍得你受半点委屈。我这一去,你外祖母定要派人接了你们姐弟进京,唉,千好万好,哪里比得了自己家呢。”   林黛玉拭泪道,“爹爹别说这种话,徐师傅医术最高明不过,秋闱过后,明年春闱,爹爹还得等着弟弟跨马游街呢。”   林谨玉即便中了举了也无大欢喜,倒是林如海叫人备了酒菜,请了林谨玉两位先生庆贺。   许先人纵是生性豁达,见惯生死,也有些黯然。更别说徐先生,医者父母心,瞧着林如海心里倍觉伤感。   林如海却极有兴致,笑道,“谨玉,你,你能有今天多亏两位先生教导,还不给两位先生斟酒?”   林谨玉起身执壶,醇美的酒香散溢在空气中,许先生挑眉赞道,“真是好酒。”   “这酒,原是,”林如海身体虚弱,略顿一顿才道,“原是谨玉出生时埋在桂花树下,预备着他金榜题名时喝的,图个喜庆。我却是等不到了,先拿出来尝尝吧。”   林谨玉温声道,“我瞧着爹爹的脸色好多了。来年春闱,儿子定能金榜题名的。说不定皇上一看到我就想起爹爹来,也赏儿子个探花呢。”   “真是个不知羞的。”林如海咳了几声,枯瘦的腕子举起碧玉杯,笑道,“这杯,我要谢二位这几年对谨玉的悉心教导。”   众人同饮了一杯,林如海脸上多了些许血色,不再似以往的灰白,林谨玉却是惊心,一眼不错的看着父亲,林如海握住儿子温热的手掌,想攥更紧些,却再使不出一丝力气,轻声道,“以后,我若不在了,凡事,凡事你要多思多虑,为人处事留三分余地。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跟你的两位,先生商议。”   林谨玉吸了吸鼻子,忍住眼中湿意,握紧父亲的手,沉声道,“儿子记住了。”   林如海又去看两位先生,众人都知这是托孤之意了,许先生正色道,“且安心吧,我教了谨玉这些年,全当他是半个儿子,谁还能欺负到我头上去?”   徐师傅也道,“总不能白担了师徒之名。”   “我这一生,唯不放心的便是一双儿女,”林如海目光清盈,唇角轻挑,恍若当年清秀俊美的探花郞,“可惜可惜……”一阵猛然的急喘后,剧烈的咳嗽吞没了低沉的话语,喉中一股腥甜涌出,林如海身子一歪,一口鲜血喷到地上。林谨玉飞快起身扶住父亲,林如海喉中的血却是止都止不住,瞬间淹染了林谨玉的衣衫,徐师傅上前几步,扶起林如海的脉息,抬头时正对上林谨玉灼灼的目光,徐师傅摇头叹了口气。   “父亲父亲……”两行清泪自林谨玉眸中滚出,林谨玉哽咽着,狠狠的用尽全身力气抱紧林如海的身体。   ……   林如海毕竟是死在任上,上司下属方不方便的或亲自或派人来吊丧,又有京都圣旨,皇上听闻林如海病逝,十分哀痛,赐了谥号,忠正。   林谨玉即要哭陵又要理丧接待前来祭奠的故交,熬得双目赤红,脸色蜡黄,幸亏有两位先生帮衬些。   虽说圣上天恩,只可惜林府留下一对年幼儿女,尚不能支撑门户,不少人感叹林家势危。林如海任扬州盐政数年,又是累宦之家,家资丰厚,虽有人眼馋,不过皇上有恩旨,林谨玉年纪小,却极沉稳,外人也只是干眼馋罢了。   贾琏一路风尘到林府时,连丧仪都已处置完毕,顾不得洗漱先去见林谨玉。   林谨玉一身白衣,前几天因熬得狠了,徐师傅开了几副药膳方子,林黛玉也顾不得哀伤哭泣,吩咐厨房炖了,每日逼着林谨玉补用。   此时,林谨玉脸上仍有些清瘦,精神却还好,请贾琏坐了,道,“表哥一路风尘,辛苦了。”   “应当的。”贾琏脸上极是关切,道,“接到林姑父的信,我便连夜启程。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来时老太太叮嘱我帮衬着表弟些,没想到林姑父这么快……不瞒表弟,我有幸见过林姑父慈颜,心中敬仰,想先为姑父进一柱清香。”   连夜启程?京都离扬州的确是路途遥远,走水路自然要个把月,若快马加鞭,顶多十日就能赶到,想到此处,林谨玉心中冷笑,脸上淡淡地,“表哥随我来吧。”   如今林谨玉刚刚丧父,脸上有些颜色也正常,贾琏自然不会挑这些理儿。   祠堂之中,林家历代先人牌位皆在此,林谨玉难免再一次落泪,他两世为人,知道林如海的寿数命运,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可是,林如海这一去,林谨玉才发觉,原来他早将林如海当成自己的父亲。十几年的谆谆教导宠爱疼惜,早已铭刻在自己的心里,不知不觉间林谨玉泪流满面。   贾琏少不了劝慰几句,林谨玉拭去眼泪,道,“表哥这一路也累了,姐姐已经给表哥安排了院落休息。表哥先行洗漱歇脚,晚上弟再为表哥接风。”   贾琏是第一次来林府,一路看过,虽不若贾府富丽轩昂,却极有江南园林的精致。小厮引着贾琏到了东跨院,里头已备好了热水,自有小丫环服侍。   贾琏泡在热腾腾的水里,打量着屋内陈设,他出自世族,眼光甚高,见几件玩物摆设皆是不俗,心里便想起二太太交待自己的事,不由叹口气。   晚宴并不丰盛,只是七八道精致的江南小菜,无酒。   贾琏自然不会嫌弃,叹道,“老太太接到信,伤心落泪了好一阵。吩咐我定要将表弟表妹接回去。不知道表弟是怎么打算的?”   “当下还是先扶陵回姑苏,入土为安。”林谨玉没食欲,也不劝菜,“我同姐姐商量过了,京都也有宅子,只是破旧未修,还要打扰外祖母了。”   “表弟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咱们姑舅兄弟,最是亲近不过。老太太那里连院子都给你们备好了,就等你们去呢。”贾琏问道,“扬州事宜可料理妥当了,像家下人如何处置?”   林谨玉叹道,“如今林家就剩我同姐姐两个,也用不着这么些人,挑了些人发还身契两银放出府去,剩下的,一部分先随着二管家押送家用器物回京,宅子虽旧也一直有人住,他们便先安置在旧宅里。再有大管家随我一道回姑苏安葬父亲,介时在京都打齐。”   贾琏听这话音便知道自己来晚了,人家都弄好了,温声道,“表弟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直说就是,表哥不是外人,于外物打点却还可以。”   “是啊,我同姐姐都年幼,保不定有人欺凌我们姐弟,如今表哥到了,我也放心了。”林谨玉道,“再不济,我父亲于任上过逝,于朝廷也算有功勋,谁若欺负我们姐弟孤苦,我一状告到步兵衙门敲登闻鼓,也要讨个公道。”   贾琏拍胸膛打包票,“哪里到这份儿上,既然我来了,谁敢动表弟一根手指,我不给他撅折了。”   林谨玉勾了勾唇角,“可不是,我同姐姐就仰仗表哥庇护了。”      第20章 悲谨玉扶陵回姑苏      深夜无眠,林谨玉在园子里的凉亭中坐着在围栏红木长椅上赏月。平安吉祥在一旁垂手侍立,想劝又不知道怎么说。   远远看到一盏白玉琉璃灯,走近了一瞧,竟然是许先生,平安便放了心,拽了拽吉祥的袖子,两人无声的对着许先生作揖,便退到远处候着。   “冷不冷?”说着话,许先生展开一袭蓝绸面白狐狸毛里的披风盖到林谨玉身上。   林谨玉怎会没发觉许先生来呢?只是他觉得倦,不想说话,只想坐一坐,静一静。许先生道,“人死不能复生,道理你也明白,振作些吧。别跟个娘儿们似的哭哭啼啼,让人瞧不起。”   “我没事,就是身上发懒。”   “好些日子没考较你功课了,走吧,去我那里坐会儿,也给你找些事做。”许先生拍了拍弟子的肩,触手冰凉,见林谨玉仍不肯动,冷冷一笑,“还叫我请你不成!”   林谨玉略一动,却觉得腿即酸又麻,险些跌到地上。许先生一手揽住林谨玉的腰,臂上用力,俯身将人抱起,轻斥,“没见过你这般不中用的。”   穆离神出鬼没的提着灯盏,一路同回小院。   许先生已让人备了洗澡水,将林谨玉放到榻上问,“要不要帮你脱衣服?”林谨玉摇头,自己去解衣衫,许先生道,“我没劝过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若实在想你爹,喏,就在这桶水里溺死算了,你也不用担心。黛玉算我半个弟子,我给她找门好亲事也不难。若没这个勇气,爱哭哭,爱嚎嚎,明天别让我见到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囊德兴!”   许先生说完一拂衣袖便到里间看书去了,红烛烧成血泪,许先生闭着眼在床上养神。   将将一个时辰,林谨玉裹着披风散着半干的头发走了进来,许先生这才想起来,许谨玉没换洗的衣服,却是一皱眉,指了指靠南墙的一张小榻道,“去那上面给我守夜。”   “我跟先生睡。”林谨玉仍无欢颜,却比刚刚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得多,爬到床里面掀被子躺下,丢出披风,果然是光溜溜的,许先生笑,“真是不害臊,都是举人了,若传出去还光屁股跟先生睡,丢脸丢死。”   “我不怕,反正我年纪小,不知道还以为先生有怪癖呢。”林谨玉道。   许先生熄了灯烛,一躺下,林谨玉便揽住许先生的腰,这句话却在许先生心里转了几个圈儿,许先生笑,“喜欢男人是怪癖么?”   林谨玉闭着眼睛道,“这倒没什么,有喜欢异性的,便有喜欢同性的。我现在可还是孩子呢,若是喜欢小孩儿就是怪癖了,先生不会是喜欢我吧?”   “美死你。”许先生赏了林谨玉屁股一下,声音中带了几丝笑意,“明天自己照照镜子去,就你这狗屎样,我眼睛瞎了也不要。”   “先生不照镜子么,我觉得你还不跟我好看呢。呜——”   ……   一夜好眠,林谨玉醒时身边已经没有许先生的身影,明亮的阳光穿过帘栊照在床上,暖洋洋。   枕边是一叠新衣,林谨玉笑了笑,起床。   一出门竟然看到穆离端着铜盆进来,肩上还搭了块白毛巾,林谨玉再一见穆离那张俊美冷酷的脸,“扑哧”笑了,忙接了放到椅子上,“怎么穆大哥亲自动手了?”   “表哥不喜欢外人进房间,你起来又在洗漱。”穆离道,“你梳洗吧,一会儿就送早饭来了。”   没想到穆离是许先生的表弟,林谨玉并不多想,问道,“穆大哥,先生呢?”   “去徐师叔那里了。”   “穆大哥,你吃了没?我们一块儿吃吧。”   ……   林谨玉用了早饭,就要出去找两位先生,没想到许先生徐师傅联袂而来。这么准时,肯定是穆大哥报的信儿,林谨玉心里腹腓仍起身给两位先生施礼。   许先生摆摆手,“都坐吧。谨玉,你舅舅家的表哥既然到了。我同老徐商量了一下,他跟船先回京都。我反正无事一身轻,随你到姑苏看你父亲入土为安,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了。”   林谨玉心中感激,点头道,“两位先生已经商量妥当,我听你们的。”   徐师傅道,“你叫了我几年师傅,还不知道我的名讳,如今也不必瞒你。我姓徐,单名一个嘉字,任太医院左院判。你去过子文府上,与许府挨着的徐府便是我家,回京后着人给我捎个信儿。”   “是。”林谨玉瞅瞅两位先生,许先生啥人哪,左院判到我家来做啥?   徐师傅见林谨玉瞪着许子文,有些好笑,“有不明白的,就问子文。我那里有几本药膳医书,你在这上面天份有限,倒是你姐姐有些灵性,一会儿拿去给你姐姐看吧。”   许子文笑而未答,道,“你家宅子多少年不住人,只有几个旧仆守着。你这次回京是住荣国府么?”   “宅子修缮得几个月,只能先住外祖母家了。我也不认得会制园林图的先生?”   “这你不必担心,京中人头老徐比你熟,让他帮着找一个。”许先生瞥了徐师傅一眼,叫你多嘴,给你找点事,“你交待管家去找老徐就是。”   先送走徐师傅等人,林谨玉便着手安排扶陵回乡的事。贾琏是个心眼儿活动的人,反正现在他也捞不着林家的产业,倒是专心帮林谨玉里外打点。   贾琏惯会交际的人,见着许先生却有些不大自在,其实这也是贾府第四代男人的通病:不爱读书,所以贾琏最爱不得摇头晃脑的老夫子了。   许先生不老,三十几岁,称得上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笑道,“我久不在京都,跟你家不熟,倒是同你岳父王子腾还认识。看你这年纪,娶得可是子腾兄的长女?”   “正是。”贾琏笑,“可惜岳父出京,不然先生回京正好相见。”   林谨玉笑道,“王大人不是任京营节度使么?”   “早转了九省统制,不过这都好几年了,估计也快回京了。”许先生斜倚着车内软垫,吹了吹手中热茶,细呷了一口,才道,“当年子腾兄长女满月,我还凑热闹喝过满月酒。你夫人闺名中的那个熙字,还是我取的。”   贾琏忙道,“真是惭愧,竟不认得世叔。”   许先生轻笑,摇了摇头,“我跟荣宁二府素无来往,称不得世叔二字,我姓许,叫我许先生就是。你即是子腾兄的爱婿,我见了你,难免想起一二旧事。”   贾琏脸色一窘,林谨玉道,“琏表哥也尝尝,先生最善茶,这是极品雀舌,取山泉之水而烹,芳香隽永。”   贾琏笑着接过,赞了又赞。林谨玉掀开车帘,喊了声,“穆大哥,进来喝杯茶吧。”   马车未停,甚至无一丝异动,车帘掀起,一身黑色貂裘的穆离矮身钻进车中,带了些许凉风,林谨玉将棉帘塞好。   穆离素来少言,目无斜视,坐在许先生身边,自己倒了盏茶,细细的喝了。   贾琏见此人容貌俊美,周身却带着隐隐煞气,也未多看,林谨玉笑道,“琏表哥,这是穆大哥,跟我一道随先生念书的。穆大哥为人极好,只是不喜言语。”   “无妨。”贾琏笑,林谨玉身边的先生说起他岳父都淡淡地,不知是何来历,再看这黑衣男子,贾琏也就不太计较了。   “茶不错。”穆离看向许先生,道。   许先生自身旁一个老红木匣中取出三寸高的玉瓶,递给穆离道,“我们在此品茶论茗的享受,拿去给我那女弟子尝尝。”   穆离接过,转身出去了。车厢一丝停顿震动皆无,贾琏道,“这位穆兄弟怕是难得的高手。”   林谨玉唇角弯弯,“可不是,杀起人来跟切菜似的。”   贾琏一愣,林谨玉笑着摆手,“开玩笑,开玩笑,表哥别当真。”      第21章 深山里族人热相迎      扬州距姑苏颇近,只是林家祖先坟茔地处山中,道路艰难,直走了五六天才到。   之前贾敏过逝,只是暂且寄在扬州山神庙内,如今恭送父母棺椁回老家,林谨玉还是头一遭来这里。   四面环青山,南方地处暖,山中绿树丛丛,山坳里居住着不少人家。林谨玉早命人前来通信打点,故刚进山门便有个着浅蓝棉袍的少年迎上来问,“可是扬州林谨玉林大爷来了?”   林谨玉扶着平安的手下车,温声道,“正是。不知小哥儿如何称呼?”   “不敢,这几日天气晴好,父亲接到信,算着林大爷该到了,让我来迎一下,免得林大爷不认得路。”少年容貌清秀,笑起来眼睛清亮脸颊两个圆圆的酒窝,很可爱,年纪也与林谨玉相似,笑道,“我姓林,上丹下枫。”   林谨玉携了少年的手道,“原来是丹枫,我们年纪相似,又不是外人,直呼姓名就是。前面的路可还能行得了车?”   “里面越走越窄的,路旁有专门寄马车的棚子,谨玉放心,这山是林家山,坳里住的都是林家族人,放棚子里也无妨。前面能走马,骑马进山吧。”林丹枫说话极俐落。   林谨玉点了点头,跟许先生姐姐商议了一番,留下崔行带人收拾车厢里的东西,前面路并不远,只是林黛玉乃女眷,抛头露面有些不便,还好林丹枫备了一副滑杆儿,林黛玉白纱遮面,由两个健硕的婆子抬着进山。   其余人都随林丹枫走路,虽是山路,却铺了青砖石板,并不难走,林丹枫口齿清晰,笑道,“这山里的路还是林大人拿银子修的,听说林大人故去,我父亲伤心了好一阵子。谨玉交待的事都办妥了,只待选个黄道吉日,即可下葬。”   林谨玉道,“宗长大人怜惜我们姐弟二人,若非族人帮忙,哪有如此顺利?我们久在扬州,却是头一遭来拜见宗长,真是惭愧。”   道路蜿蜒漫长,山坡上有些草已枯,倒是一些野生的茶花仍然娇艳,偶尔窜出一两只地鼠野兔,林丹枫一只袖箭射过,笑嘻嘻的跑到山坡上捡起来,挥了挥,“中午可以加菜了。”少年的笑容清秀俊朗,风光明媚,林谨玉几乎想要在此定居了。   林丹枫很喜欢说话,介绍了不少山里的事,他是林氏宗长的儿子,他哥哥是下一任宗长,今日主动迎接林谨玉等人,在林丹枫心中,这是他的责任。   林如海一支人丁单薄,亲近的族人皆无,不过落叶归根,死后仍会安葬回乡。这里并非人文名胜之地,却也山清水秀,人心简单。   林丹枫觉得路并不远,他每天走惯的,却见贾琏面色发白气喘吁吁额上一层热汗,拍了贾琏肩头一下,关切的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出了这么些汗?”   贾琏差点吐血,老子前头小二十年也没走过这些路,个死乡巴佬!   林谨玉微笑,“表哥大概是累了,丹枫,还有多远?”   “走一半了。”   贾琏差点瘫地上,林谨玉想了想,道,“表哥,不如这样,让赵初带两个侍卫陪你在这儿歇会儿,我们先进山,找副滑杆儿送出来。”   林丹枫道,“真是抱歉,接到信儿说只说林姑娘要来,也不知道贾大哥身子不好,我就备了一副滑杆儿。”   老子身体好得狠!贾琏实在走不动了,腿沉得像灌了铅水一般,只好勉强一笑,“也好,说实话,我从没走过如此远路。表弟先行一步吧,我歇会儿再走。”不说他,就是兴儿几人也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林谨玉嘱咐了赵初几句,见许先生同其他人脸色还好,也没再多说。   ……   山里人有山里人的热情,林谨玉这行人衣饰精致容貌出众,这山里十天半月见不着个生人面,听说林大人的公子要来,全围村口等着,跟看西洋景似的。   “哟,我爹都出来了。”林丹枫一手举着兔子一手摇晃,“爹,谨玉他们到了,饭造好没?”   一个四十来岁肤色古铜的壮汗笑着上前,浦叶大的手掌拍在林谨玉的后背,笑声响亮,“好小子,可把你盼来了。走吧,家里去,你婶在家造饭呢。”林谨玉差点给他拍地上去!   “林大哥怎么只见谨玉,倒看不到兄弟了?”许子文笑道。   “唉哟,这不是小文子嘛。”林宗长惊喜万分,一拳砸过去,许子文轻巧避开,笑道,“我可受不起你一拳。”   “好兄弟,还是你仗义,林小子这么一点儿,早知道你跟着,我就不担心了,家去,有好酒好肉!”   林宗长极热情,林谨玉倒觉得许先生真跟神仙似的,林家宗长他都头一遭见,许先生都有交情。   林谨玉心里叹息,先生,你不是啥山精变得吧。   林黛玉又过来盈盈拜见,别看林宗长爽朗,一见林黛玉这种娇美轻柔的女孩儿,倒不知说些什么,顿时哑了,喊了一嗓子,“狗剩家的,带丫头家去歇着。”   山里面冬天没青菜吃,除了肉,还是肉。喝得是自家粮食酿得清酒,林宗长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娶了媳妇,二十出头的妇人,跟着婆婆做饭,倒不似外头女子规矩大,拉着黛玉同婆子丫头们往西屋吃饭。   林宗长很是高兴,拉着许子文拼酒,许子文抵不过,酒色上了脸,胭红渐染,林谨玉同林丹枫眨眼偷笑,林宗长一人一个暴栗,笑骂,“笑个屁,你俩也得学着喝。男子汉不会喝酒,能叫爷们儿吗?”   林谨玉抿了一品,说,“喝呢,我敬林叔一碗。”   “你那不叫喝,那是舔。”林宗长豪迈婉若梁山好汉,仰脖子干了,对着林谨玉一亮碗底,教训道,“瞧见没,这才叫喝!喝干净了!”   林谨玉豪气冲到头顶,一口气吞了,林宗长赞许的拍拍林谨玉的肩,“好!是条汉子!来,再干!小三儿,跟你林兄弟喝酒!”   林谨玉以前喝的都是果酒,或是度数低的酒水,林如海怕他贪杯,管得严,向来不许他多喝。酒桌上见真章,这回直接醉到桌子底下去了。   林谨玉一醉到第二天早上,众人吃喝得尽兴,早把给贾琏送滑杆儿的事忘到脑后去了。还是几个仆从见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的,过了晌午,歇得差不多,只得走一阵歇一阵的,磨蹭到天黑才赶到村头儿。   晚上小厮伺侯着洗漱了,又给他揉了半夜,第二天,贾琏两条腿还跟断了似的,见了林谨玉也没好气,“你倒好吃好喝的开心,表哥我差点折在山上。”   林谨笑着作揖道歉,“弟弟喝了两碗酒,一醉到天明,对不住表哥了。知道表哥没养过来呢,我跟林叔说了,表哥你就安心养着吧,有个十来天便能回去了。林婶安排人给表哥送饭过来。”   贾琏敲了敲腰,皱眉,“要这么久。”又想到晚上五六盆子腊肉酱肉野猪肉野鸡肉野兔子肉,无奈的说,“表弟,这儿有没有其他吃的,金针银芽什么的?”   “山野之地,哪有那些。”林谨玉道,“林叔也是拿了村里最好的东西招待咱们了,表哥忍忍吧。村里人一片心意,再说,这冬天,山里你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吃食。”   贾琏想吐血。      第22章 说往事谨玉徒叹息,荣国府黛玉讽夫人      清晨,林谨玉随宗长去了祖坟所处之地,放眼望去,好大的一片土馒头,有许多无碑无字,林谨玉免不得问了。   林宗长笑道,“有人不喜欢立碑,说一辈子过去就得了。人死成灰,百事空。你爹是个好的,在外头做了大官,也没忘了族人。我看你也不错,眼净心正。其实你们这支已另立族谱,只是当年你的先祖靖宁侯对族人有大恩,靖安侯喜这里清静,过逝后仍回这里安葬。”   “爹爹从未说过。”   “这个村子也有几百年了,原来林家并不在姑苏,而是在山东,也是一方世族。”宗长完全不似外人面前的豪放,倒有些悲凉,“风云变幻朝代更迭,总有许多旧的世家湮没,林家在前朝末帝时分成两派,一派于旧朝为官,一支在今朝太祖身边效力。你的先祖靖宁侯便是太祖身边的谋臣。仗打了十几年,末帝于禁宫内自尽,太祖皇帝占了江山,自然开始清算前朝世族。林家一位先人,承毅公乃前朝末帝恩师,末帝去后,也以身相殉。承毅公便是我的先祖,承毅公率兵相战时曾一箭射杀太祖的同胞弟弟靖王。此时太祖坐了江山,怎肯饶过林家,靖安侯暗中引渡族人到此处安家。”   “太祖没有追究吗?”林谨玉听得惊心动魄,不由神往。   “当年平定天下,太祖按功勋封了四王八公,靖安侯乃他手下第一谋臣,论功赏怎么可能只是封侯?”林宗长淡笑,眼睛明亮,“谁也不知道靖安侯用了什么法子劝住了太祖皇帝。我们这一支来到这里,山中岁月平静,也是福分。靖安侯这一支便是在太祖时分了出去,不过后来有人送靖安侯的骨灰回来安葬。靖安侯于我祖上有活命之恩,自然不会拒绝,便为你们这支选了这块风水地,每年也有人来打扫供奉。”   “爹爹说靖安侯随葬太祖陵。”   “这就不清楚了。”林宗长道,“这段因缘代代相传,你是靖安侯的后人,我依规矩说与你听。虽然你们早另立族谱,不过救命之恩未报,你若是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林谨玉不由道,“靖安侯与承毅公肯定感情很深。”不然也不会冒险救这些人。   “一个长兄一个幼弟,怎能不深?”林宗长随手一指,叹道,“那座无碑之墓便是承毅公与靖安侯合葬之地。”   林谨玉想像不出这是怎样爱恨纠结的历史,真相已随风而逝,只余一抷黄土供后人瞻仰猜测。   “听说靖安侯迎娶太祖的姐姐重华大长公主为妻,两人伉俪情深,靖安侯终生未纳一妾,长公主过逝后,靖安侯郁郁而终。”林谨玉叹道,“靖安侯留一子,就是我的曾祖父平安伯,曾祖父曾养育宫中,却不为太祖皇帝所喜。”   这些是林如海告诉他的,如今看来,除了当事人,没人能说得清历史的真相。宗长又领他去看了给林如海夫妇选的福地。   林宗长脾气豪爽,却不粗鲁,烹得茶比许先生更胜一筹。林谨玉安葬了父母,留下了些银两,带着林宗长送了半车山货回京。   贾琏去了一趟,半个银子没弄回来,还搭上了来回路费,没将王夫人气个死。   王夫人在第二日给贾母请安时,笑道,“昨个儿匆忙,倒忘了跟凤丫头说一声,林姑娘带着孝,衣着什么的先挑素色的料子做两身吧。其它月例婆子什么的,比照着探丫头他们如何?”   林黛玉轻笑,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对贾母道,“昨个儿我只顾着伤心,倒把正事忘了。这是一万两银子,我们姐弟来了这一番折腾抛费是少不了的。知道外祖母疼我们不愿收,只是家常日子,没有倒罢了,这些就算我们姐弟在府中的吃食用度吧。至于衣裳,多亏着二舅母疼爱我,不过我衣裳够多了,居丧之人,也不会去别处走动,倒不必制新衣,穿不过来倒浪费了。我身边两个一等丫环,四个二等丫环,八个粗使丫环。另外有奶娘王嬷嬷,两位宫里出来的教规矩的姑姑,粗使婆子四个,不必再添人了。月例银钱还是按我在家时的份例,我们自己出就是了。”   这一番话差点噎掉王夫人半条命,贾母心里埋怨王氏笨嘴拙舌,笑道,“到外祖母这儿还拿什么银钱!快收回去,否则外祖母可要生气了。”   林黛玉浅笑,“我听说薛舅姨家也是如此呢。这也是玉儿的一片心,外祖母就别推辞了。外祖母如今不管家,这银票我还是直接给二舅母。”林黛玉盈盈几步到王夫跟前,矮身一福,笑着将银票递上去,道,“知道二舅母慈悲,不愿意收外甥女这银子,只是居家过日子的,这样相处方是长法。请二舅母体恤我们姐弟的一番心意,收下吧。”   王夫人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笑意,“要我说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多太多,金钏,别让林姑娘受累了。”   林黛玉笑,柔声道,“礼多人不怪,我听母亲说二舅母最是和善不过呢。还要跟二舅母说呢,我家里两个厨子做得一手的好菜,我有心做了来孝敬外祖母,只是要单设个小厨房,不知二舅母方不方便呢?”   贾母笑,“不过一句话的事,哪里还用你拿出来单说。凤丫头,一应器具给你林妹妹置备好了。”   王熙凤忙笑着应了,“到时我可得到林妹妹那里蹭饭去。”   “这样才好呢。”林黛玉又回贾母身边儿坐着,笑道,“我在家里也无姐妹相伴,早听说几个表姐妹能诗善画,各有所长,这样清灵隽秀的女儿家,也只有外祖母能调~教得出来。”   探春笑道,“原来我们这里只凤姐姐能说善道,这不又来了个林姐姐,嘴皮子更是厉害,可见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逗得大家伙一乐。   林黛玉笑挽着贾母的手臂,声音软软糯糯的,“外祖母,我自家里带了不少小玩意儿来,是给姐妹们的,让姐妹们去我院子里挑些玩儿可好?”   贾母乐得女孩儿们亲近,笑道,“可见是嫌我这老婆子了。”   “哪有,我们把二表哥留下尽孝,让外祖母取笑。”   宝玉笑道,“可见林妹妹是个偏心的,姐妹们有,我就没有,我定不依的。”   林黛玉明眸流转,贾宝玉几乎看呆了去,林黛玉心中冷笑,面儿上仍是笑盈盈的,“二表哥只等谨玉回来给他要便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可管不着。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宝钗姐姐,咱们走吧。”   几个女孩儿笑语欢颜的跟黛玉去了,宝玉厚脸皮的要跟着,王夫人道,“宝玉,姐妹们自有他们的悄悄话说,你父亲说了今天要查你的功课,你可做好了?”   贾宝玉瞬间觉得一盆冰冷刺骨的冰水倾头而下,一哆嗦,脸儿也蔫了,身子也僵了,贾母早便对王夫人今日言行不满,冷声道,“好端端得你吓他做什么?不知道宝玉胆子小么?好孩子,去吧,跟姐妹们好生玩儿,你老子回来就跟我说,量他不敢找寻你的不是。”   王熙凤是个眼明心明的,笑着挽住贾宝玉的手道,“宝兄弟快收起这副模样,来,我带你去,看看林妹妹有什么好东西?”   贾宝玉才笑了,跟贾母王夫人行了礼,同王熙凤走了。   屋里人一散,贾母的脸挂满寒霜,冷声道,“你也是贵妃的母亲呢,说话这般不讲究,出去怕要被人笑话死了!能给贵妃长脸不成!”   “老太太息怒,媳妇最是个拙嘴笨腮的。”王夫人起身低声道。   贾母冷哼,“知道拙嘴笨腮,少开口便是。黛玉谨玉乃我贾家嫡亲的外孙,我知道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你也想想明白,日后宝玉要不要出仕,要不要兄弟扶持!去吧,今天不用过来了!”   王夫人满头冷汗的告退。      第23章 林黛玉点说薛千金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黛玉的院子里来,房间收拾得素净,博古架上的摆设也多换了素色,其它如瑶琴棋枰,软榻笔案,一应俱全。   微雨拿出一套小巧的白玉杯,沏了好茶,又呈上果子点心,放在巴掌大的白玉缠银丝的碟子里,精致可爱。微雨福了一福,笑道,“姑娘们且尝尝,点心是奴婢自己做的,可还能入品。”   茶乃极品雨前龙井,入口清香甘爽,大家都赞了好,惜春年纪小,指着桌上绿皮红镶嵌着黑子的西瓜道,“这个时节怪难得的?”   林黛玉笑道,“昨儿个谨玉送先生回府,先生给了几个,说是宫里赏的。我留了一些,剩下的都孝敬外祖母了,大概一会儿姐妹们的房里也就分下来了。只是如今天冷,尝个鲜儿罢了。”   “什么东西,也给我们留一口才是。”王熙凤说笑着同宝玉走进来,宝玉击掌笑道,“我就知道有好吃的。”   林黛玉抿了口茶笑,“凤嫂子和二表哥也尝尝,我脾胃弱,不敢多吃。我听说二哥哥每日要进学的,今儿个怎么闲了?”   宝玉笑,“还不是妹妹来,我请了几天假陪伴妹妹。”   宝玉只是小孩子话,薛宝钗却不禁皱眉,林黛玉笑道,“那更当不起了,若因着我耽搁了二表哥中状元,岂不是罪该万死了。”   “哪里,我最烦读那些沽名钓誉的东西!”贾宝玉道。   林黛玉轻轻一笑,“二嫂子也尝尝南面的点心小吃吧,今天微雨借了贵府的厨房做的。”   “哟,那可得尝尝。”王熙凤笑眯眯的说。   林黛玉又命紫鸢拿出一匣子吊坠儿猫眼儿和几根碧玉嵌宝石的簪子给姐妹们选,笑道,“这些是我早就备好的,因样式不一,也不知道姐妹们的喜欢,这样各自挑自己喜欢的,倒别的意趣。”   猫眼石灵动明亮,雀卵大小,蜜黄、黄棕、黄绿、绿白、咖啡等色,均带有金黄色泽,或镶或戴,都合适。吊坠都是水滴型,上穿了孔,羊脂白玉为底托,中间或嵌红蓝宝石,或缠金丝雕花,光华雅致;玉簪则是花式不同,牡丹玫瑰金菊海棠等不一而同。   在坐的都是见多识广之人,知道是好东西,宝钗笑道,“林丫头真是太客气,备了这么重的礼,可要怎么回礼呢?”   “宝姐姐这是哪里话,外祖母家何尝少了这些,不过是个玩意儿,我头一遭来,见了姐妹们心里喜欢,高高兴兴的拿出来给姐妹们儿玩儿的,重不重的且不论,关键是咱们的一片心。”林黛玉笑道,“咱们这样的出身,说声千金小姐不为过,我如今守孝要素净些,之前在家里也喜欢华服美食,首饰一定要好的,钗上镶的宝石略差都不能上头。有些人是说骄气了,我娘亲在时常说,这才叫大家闺秀的作派呢。”手里拿了个簪子在惜春头上比划着,林黛玉笑,“我在家只有一个弟弟,看到你们就跟我的亲姐妹一般,难道咱们还要学外头虚客气不成。”   惜春笑,“我是不会客气的,先说好了,也没回礼,林姐姐干赔就是。”   薛宝钗讪讪的,林黛玉仿若无视,对惜春笑道,“这才是好妹妹呢。”   女孩子对头面首饰天生喜爱,又有个贾宝玉跟着搀和,一会儿便叽叽喳喳的说笑起来。   ……   王熙凤说了会儿话便去贾母那边儿支应,贾母见她一人回来,笑道,“他们在玩儿什么,怎么你倒落了单?”   “林妹妹带了不少小玩意儿来,有猫眼儿吊坠儿玉簪,孙媳看着眼馋极了,又不好跟妹妹们抢,只好说了挑剩下的给我留着就是。”王熙凤将贾母逗开怀,贾母笑道,“你林妹妹这性子跟你姑妈一样,没人不喜欢。”   贾母还要说什么,就听琥珀进来禀告:老太太,二老爷和林大爷回来了。   贾政面色中带了欢喜,走在前面,林谨玉差半步,随其后,贾母笑道,“你们爷儿俩怎么走到一块儿去了。”   贾政笑道,“儿子从衙门回来,在门口遇到了外甥。倒有桩喜事跟外甥说呢?”   林谨玉一愣,有啥事啊!贾政笑道,“外甥的先生可是姓许,上子下文,字睿卓。”   “名子倒是一样,先生的字号我却是不知道。”林谨玉猜想,先生是发大财,还是做大官了?   “那就对了,许先生今早被点为侍读学士,御前行走,可不是喜事么?”贾政笑道,“听琏儿回来说了许先生的事,今日早朝一见,举止洒脱,文采风流,难怪得了圣上的青眼。”   贾母笑道,“真是喜事,凤丫头,给谨玉备份礼,让他去给先生贺喜。”   林谨玉笑道,“二舅舅,听说侍读学士皆自翰林院中擢选,先生学问很好,不过从未入过翰林。”   贾政摸了摸下巴上的三寸美髯,笑道,“徐相偶然听到一篇文章极好,奉与圣上御览,圣上看后爱不释手,寻找做文章的才子。可不就是许先生么?圣上素来爱惜才学之士,今日早朝真接越过翰林院点为侍读学士。”   林谨玉笑着附和了几句,心里真后悔当初跟先生一块儿睡觉时没看看先生屁股后面有没有长尾巴。   黛玉谨玉连同三春陪贾母用晚膳,薛宝钗却是无此殊荣。自林黛玉院中出来,薛宝钗眸中冰冷,绞着手中的帕子,慢慢的往家走。   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婆子提着食盒往王夫人院方向去,薛宝钗提高嗓子唤了声,“周姐姐。”   周瑞家的见是薛宝钗,胖脸笑成一朵花,笑道,“是宝姑娘啊,这可还冷呢,怎么不外头披件厚衣裳。”   “莺儿去取了。”薛宝钗随口道,“我正想去给姨妈请安呢,又忘了姨妈在老太太那边儿伺候,兴许不在。”   “宝姑娘来得正好,太太不舒服呢。”周瑞家的叹道,“一个劲儿的说头疼,晚饭也没胃口,我做奴才的,疼惜主子,让厨里做了清淡的呈上去,只是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劝。碰到宝姑娘,宝姑娘且怜惜老奴吧,劝劝太太好歹进两口。”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到了王夫人院里,薛宝钗亲自将几样小菜摆桌上,王夫人歪在美人靠上,笑着招手道,“我的儿,哪里用你做这些,过来让姨妈看看,用饭了没?”   薛宝钗坐在王夫人手边,摇了摇头,温声道,“听周妈妈说姨妈头疼,我就先过来看看。”   “唉,你大姐姐进了宫,我身旁再无一个暖心的人了。”王夫人抚摸着薛宝钗软乎乎的小手,道,“跟姨妈一道用吧。”   金钏伶俐的加了一副碗筷,银钏同彩霞捧的温水,薛宝钗为姨妈去了首饰,伺候了一回,自己才净了手。   “我瞧着下晌间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得劲儿了?”   王夫人一皱眉,“说起这事儿我就有气,我一片好心为林丫头着想,却被她想成歹意,最是个小性儿不容人的!”   薛宝钗心下轻笑,低头不再多语,陪王夫人用了晚饭。      第24章 许先生笑拒荣国府      王熙凤备了礼差平儿送到林谨玉院里,林谨玉瞧了,跟姐姐商量了一番,到底自己单备了一份。过了两天,与贾母打了招呼,准备去先生那里。   贾母搂着林谨玉,笑问,“怎么才去?”   “我毕竟是丧家,想着前两天先生要招待同僚,先生不会在意这些,我却觉得不大好呢。”林谨玉道。   贾母点了点头,“我久不出门,还是你想得周到。你小小一个人,让你琏表哥陪你去吧。”   林谨玉从善如流的应了,王熙凤笑道,“正巧琏儿在家,他是个不爱读书,也让他长些书香气。”   王夫人笑道,“即是外甥的先生,听着又是个有学问的,老太太,自雨村外任后,宝玉倒没个像样的先生指点,要不外甥跟那先生说说,让你二表哥也跟着先生念书。你们彼此为伴,学业上亦会有所进长。至于束修更不会慢待了先生。”   贾母倒有些迟疑,她见得多,自然知道皇帝的侍读学士最是清贵,不说真正教导,便占个师徒名以后对仕途也极有助益。不过这是人家林谨玉的先生,跟荣国府可不相熟,便转头看林谨玉。   林谨玉笑道,“这个我就不敢跟老太太和二舅母保证了,先生家也是五进的宅院,瞧着不像差银子的人家。我原也听说先生同二舅母的兄长王大人有些交情,这次过去虽是为先生道喜,不过即是老太太二舅母相托,又关乎二表哥的前程,我思量着我同琏表哥先过去,琏表哥探探先生的口风罢,在扬州时我就见识过琏表哥的谈吐风度,最是不俗的。”   贾母笑着点头,“说的是,咱们敬仰先生的学问,想拜师而已。这事也讲究缘份,你们尽力而为。凤丫头,你去跟琏儿说一声。”   王熙凤同林谨玉一道出去,凤眼扫过林谨玉,见他并无不愉之色,王熙凤笑道,“林表弟,我听说那些学士说话都引经论典,你琏表哥若是话中有不对的,你替他描补描补。”   “我们兄弟,本应互相帮助,倒是琏表哥助我时居多。”林谨玉笑道,“二表嫂去给叫表哥吧,我在二门外等着。”   ……   贾琏一听贾母王夫人赏了自己这个差事,便让王熙凤找了衣裳换,王熙凤为他理着衣领,平儿则蹲下抻抻下摆,又拿黑色莽纹镶玉腰带来穿上。   “照我说还是不要碰这个壁,许先生我见过,跟一般的老夫子不一样,”贾琏道,“不一定能看上宝玉。”   “瞧你这话丧气的,”贾宝玉毕竟是自己的亲表弟,王熙凤撇了撇嘴,“宝玉出生就带了大福分的,京中谁不知道,四五岁就能做诗了,哪个先生不喜欢,能教出宝玉这么个徒弟,也成就名师的美名呢?”   “我试试吧。”贾琏笑道,“你没见谨玉在先生面前,那真是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宝玉能受得了?”   “行了,去吧。宝玉在姐妹跟前惯会做小低伏的。”王熙凤亲为丈夫戴了金冠发带,都妥当了,才道,“去吧,林表弟等你呢。”   贾琏没想到林谨玉小小年纪便会骑马,瞧林谨玉上马的姿势,便知道不是花架子摆设,笑赞了几句。   许府的门房早认得林谨玉,笑着上前请安牵马,平安塞了个荷包打赏,同兴儿两个留在门房,余人抱着礼物随贾琏林谨玉进去。   青衣包子笑呵呵的出来,后头跟着两个小厮接了礼物,林谨玉笑道,“包子叔,先生在吗?”   “在,等着少爷呢。这位是?”包子笑眯眯的打量了贾琏一眼。   “这是荣国府琏二爷,也是我的表哥。”林谨玉笑着介绍,“琏表哥,包子叔是先生的管家。”   贾琏微颌首,笑道,“有劳大管家了。听闻先生被点为侍读学士,特意同表弟来为先生贺喜。些许礼物,不成敬意。”   “琏二爷客气了。”包子笑道,“先生在花厅,少爷不是外人,过去吧,先生在看书呢。”   林谨玉便为贾琏引路,穿过回廊,就见一大片清池,碧波如洗风过晕起点点涟漪,一座白玉桥自廓上伸出,直引到湖中屋阁,其构造称得巧夺天工,便是贾琏也觉大开眼界。   林谨玉熟门熟路,至屋前敲了敲门,说了声,“先生,我来了。”便推开雕花红木板门,里面香风扑面,暖若三春,触目可见含苞或是半开的鲜花,摆放错落有致,陈设精致典雅,随手一件,便是天价难寻。贾琏心里多了几分郑重,收起脸上的轻浮,随林谨玉转过外厅,绕过一面精致的十二扇描金屏风,便见许先生半倚着乌木浮雕山水贵妃榻,腰间搭了条波斯毛毯,握着卷书,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到林谨玉眼中浮起点点笑意,及至贾琏,笑意不减,一指榻旁的红木镶瘿木鼓凳,“坐。怎么现在都要带伴来,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贾琏屁股没坐热,起身道,“先生误会了,先生对表弟多有照顾,家父家叔父听闻,心中感念先生恩德,又闻先生升迁,特命我备了薄礼,一为致谢,二为致贺。”   许先生轻笑,“谨玉是我的弟子,我照看他是应该的,不用你们感念恩德。我同你们府上素无来往,你来此,莫非是有事?”   贾琏想自己也算京中数得上的人物,此时竟觉得站不直了,笑道,“实不相瞒,家中祖母听闻先生学识渊博。我家中有一堂弟,衔玉而誔,聪明慧颖,原授业恩师因外地上任,如今却无合适的师长指点功课。先生才高学远,家祖母特命我上门,想请先生收我堂弟为徒,文章上指点一二。”   林谨玉笑着拈了颗杨梅吃,笑道,“是啊先生,一头牛也是放,两头牛也是赶。我那二表哥四岁时就会做诗了,比我强多了。”   许先生握着书敲了林谨玉一记,笑斥道,“就知道吃,拢共这么二十几颗,你倒不客气。”   林谨玉缩了缩头,笑道,“我还以为先生特意给我留的呢。”   许先生不理会林谨玉的贫嘴,笑对贾琏道,“四岁便会作诗,听你说倒是天生奇才,谨玉四岁的时候只会玩儿泥巴。我看书时,尝见‘天才’二字,你家堂弟便是如此吧,如史上李太白、苏东坡、屈原之流。这些人才华乃天赐,非人授。你堂弟天才一般的资质,恕我不能答应了。”   贾琏还想再说,许先生已道,“今日我留谨玉用午膳,你便先回去吧。”   贾琏真没留下来的勇气,他觉得自家跟人家根本不是一路人,这位许先生看似随和,却极高傲,贾琏又施一礼,便走了。   林谨玉想出去送送贾琏,被许先生拦住了,“包子会送他的。”   待贾琏出了花厅,林谨玉笑得扑到许先生怀里,还不敢笑太大声给贾琏听到,一个劲儿直哆嗦,好半天才道,“唉哟,先生,你真会说话,笑死我了。”   “这有什么好笑,四岁会做诗,哪里还用找先生?”许先生扶起林谨玉,笑道,“我以为你前两天就得过来呢。”   林谨玉想到正事,从袖子中拿出礼单递给许先生道,“上面是我给先生备得礼,下面是外祖母他们的。我想着先生前两天得招待同僚呢,身上带着孝,就没来。”   “哪儿有什么人,只是些旧友,想着你来介绍给你认识。”许先生笑道,“也有几个你父亲的旧交,知道你来了京都,估计这两天会送帖子去,你留些神,不大熟的过来问我就是。”   林谨玉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你现在当官了,我跟你念书的时间要不要调整一下呢?”   “你如今文章小成,主要还是破题做文章,以后我每三天给你一个题目,你一题做出两篇文章,隔两日就过来,我给你看看。”许先生说道,“今日老徐也不当值,我这里有新鲜的鳌花鱼,他早惦记多少回了,中午咱们喝一杯。”   “是啊,我这酒量是该练练。”想到自己一碗就喝趴的酒量,林谨玉便十二万分的不服气!      第25章 林谨玉大战陈师娘      贾琏早上去,早上回。王熙凤听丫环来禀报:琏二爷回来了。   众人还在贾母跟前儿奉承,王夫人听到这话,知道八成是没戏了,否则以贾琏的精乖怕要直接进来道喜呢。抿了抿额角,王夫人笑道,“倒是快,凤丫头回去看看吧,拜师的事着人来跟老太太和我说一声。”   贾琏前脚进屋,王熙凤后脚也就来了,见贾琏脸色不对,轻声问,“可是人家先生不愿意?”   “快别提了。”贾琏解开衣领上的玛瑙扣,松了松,坐在炕上。王熙凤倒了杯茶,笑问,“林表弟呢?”   “人家先生根本不愿意同咱家有来往,我就说不行。还有你备的那几件东西,我都觉得拿不出手。”贾琏皱眉,拿起茶喝了两口,“许先生对林表弟,亲儿子也就那样了。我去了,茶都没上,许先生就回绝了,倒是让林表弟留饭。”   “东西怎么了?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他一个教书先生,便是说认得我父亲,可我在家也没听说过他这号人。”王熙凤道,“我备了礼也是给太太过目过的,太太还嫌那几块端砚可惜了呢。”   “谨玉另备了礼。”贾琏揉了揉眉心,“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今天去了许先生家,园中楼台建筑,花厅摆设陈列,找遍东西二府也没那么讲究的。你们弄几块破烂砚台,我都跟着丢人!待岳父回来,你问问岳父这个许先生什么来头,这人不简单。”   王熙凤沉吟了会儿,说,“我家来往的人家我都知道,从没听说过许家。照你这么说真是简薄了,这可怎生是好?以前不来往倒罢了,别送礼送出仇来才好。”   “那也不至于,到底有林表弟的面子在呢。这事儿,你去跟老太太和二太太说吧,人家不愿意。”贾琏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你替我推了,这事儿二老爷去才合适。”   王熙凤好笑的问,“说了半天不愿意,也得有个理由吧。”   贾琏这人记性好,将话说了一遍,王熙凤抿唇笑了笑,左手抚着腕间的缫丝镯子,笑道,“我有话交待就好,你去珍大哥哥那边看看吧,娘娘省亲的事差不离准了,正商量着量地呢。”   贾琏握拳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这就过去。”   林谨玉实在没想留宿许府,可他醉得人鬼不知,只得将就了。抱着先生的腰睡得正舒服,就听一声怒吼,“这是谁?许睿卓,该死的,你敢背着我偷人!”   “吵死了。”林谨玉觉得耳朵聋了,接着身上一冷,肩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被人抓着肩硬从被窝里拽出来,林谨玉条件反射的挥出一拳,没打中。眼睛却是睁开了,只见来人一身黑色滚金边儿裘衣,威严肃穆,眼中的怒火能把他烧成灰。   “你,你谁啊,放开!”   “快放开谨玉,大早上的你来我这里发疯么?”许先生的话真跟圣旨一般,林谨玉脚挨了地,立马爬上床裹被子里打了两个喷嚏,瞅着许先生问,“先生,这谁啊?”   男人显然是听过林谨玉名子的,冷冷一哼,坐在床边椅子上,训道,“你睡觉不知道穿衣服么?多大了,还跟睿卓挤一张床上!林如海是怎么教的你!”   许先生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林谨玉嘴可没闲着,冷笑道,“原来你就是我家先生姘头啊,我劝你一句,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可得讨好我家先生。否则以我家先生的人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瞧不上你这张老黑鸹脸了!”   男人猛得站起来,似要扑上去撕碎了林谨玉,林谨玉半点不怕,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你再碰我一下试试,先生就我一个弟子,你还是对我好点,我还能在先生面前讲你几句好话。”   “林谨玉,给我闭嘴!”许先生喝道,头疼的揉眉,也不想再瞒着谨玉,温声道,“这是我的爱人,姓陈,陈景元,你就叫他陈叔叔吧。你知道了吧,根本没什么师娘,我喜欢男人。”   “我早猜到了。”林谨玉半点不吃惊,倒是将陈景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翻了个大白眼,那模样就跟继子挑剔继母一般。   陈景元见林谨玉的神情不是装出来了,倒略略放了心,他时常听子文说起林谨玉的事,若林谨玉真介意,子文心中也不会好过。   “先穿衣服,我在外面等你们。”   许先生正色道,“我跟你说,以后不准你这样对景元说话,知道没?让我听到非撕烂你这张臭嘴!”   “哦,要不是他动手掐我,我平日里都很文雅的。”林谨玉撅着嘴说,“先生,不是我说,依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这个陈叔叔好像有暴力倾向,他会不会打你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是会受欺负的人么?”许先生见林谨玉肩上青紫出了五个手印,从床上拿出盒膏脂给林谨玉揉,问,“疼不疼?”   “有点儿。”林谨玉贼兮兮的问,“先生,你怎么会在床头放药膏啊!啊!难道这是你们做那个时抹在那里的药啊?”   许先生气红了脸,竟然给林谨玉说中了,当然先生气恼的下场也很可怕,林谨玉祸从口出,挨了顿屁股掌。   陈景元听着里面的鸡飞狗跳,心情居然还不错,这种死小孩就该揍,一天打三回都嫌少!   林谨玉抹着眼泪道,“你们真是绝配了,都有暴力倾向。”   “少废话!”许先生敲了敲林谨玉的脑袋,“平日里太宠你了,什么都敢说。出去洗漱吧。”   “先生,你若是受了欺负可得跟我说。”林谨玉道,那人可能是东安郡王呢,要不然穆离怎么会跟着先生呢,穆离肯定跟东安郡王府有关系。南安郡王也没啥可怕,如今这几个异姓王,早被解了兵权,说不定什么就被夺爵削职呢,倒不如许先生的侍读学士得圣眷。   “知道了,啰嗦。”   三人一起吃早餐,林谨玉“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陈叔叔,能问您个问题吗?”   陈景元没好气的道,“又没人堵住你的嘴!”这小子竟然跟子文一个被窝睡觉,虽然没发生啥,可他就是不高兴!   “您成婚了吗?”陈景元的脸瞬间由黑转到臭,林谨玉见自己说中了,展示出他露着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依您的身份,结婚生孩子也正常,我就问问,您不必多想,也不必因家中女人多而愧对我家先生。”   “我们的事,用不着你这个臭小子多嘴,低头吃你的饭,吃完了就滚!”陈景元吼道。许先生淡淡的瞟了一眼,陈景元马上夹了筷子香菇放到爱人碗里,温柔万分的道,“吃吧。我不跟他计较。”   切,我还不跟你计较呢。林谨玉完全没有心里压力,他觉得有心里压力的应该是陈景元,这家伙一看了就心虚,在他家先生面前装得跟面团儿似的。   用了早饭,林谨玉又坐了半个时辰,喝了三杯茶,絮絮叨叨的跟许先生说话,死赖着不走,许先生摸摸他的头道,“先回去吧,你姐姐肯定惦记你呢。”   “陈叔叔还没给我见面礼呢。”林谨玉道,“我可是五年前就把给‘师娘’的见面礼带来了,难道没回礼?”   不早说,陈景元从袖子里摸了块玉佩出来,塞到林谨玉手里,挥了挥走,“走吧走吧,以后不准你住这里,听到没?”   林谨玉看了看成色,笑着起身行礼道,“先生、师娘,弟子先告辞了。”拍拍屁股走了。   许子文忍不住微笑,“以前谨玉说不介意两个男人在一起,我还以为他随口说说呢。”   “这种小鬼,也就你喜欢。”      第26章 林谨玉再讽王夫人      林府果真收到许多帖子,大管家送来给林谨玉处置。   林谨玉对这些人大多只是听到名子,其他却无所知。想想若是林如海仍在,肯定会带着他去拜访这些世交旧友,如今他连回礼都不知要如何回,只好去找许先生请教。   关于那个陈景元,他也有很多要问的。   许子文的侍读学士不是一般的轻闲,只上午当差,下午回府休息。林谨玉想着,他家先生不会没出息的被人包养了吧。   见林谨玉拿了一堆帖子,许子文笑,“过来吧,给我看看。”   这些人,许子文有些并不认识,各人喜好官职多少能说上些,指出几人让林谨玉除了备礼,还要亲自写信致谢。   林谨玉守孝中,并不适合出去应酬,这些关系却要开始打点起来,免得生疏。   许子文指点了林谨玉几句,笑道,“还有件事,你家宅子的图样子画好了,一会儿拿给你,回去跟你姐姐看看,若有什么改动的送到我这里来,我请山子野过来。”   “啥,给我家画图样的先生原来是山子野老先生哪?”林谨玉直感叹这世界太小了,这家伙不是造出了流传千古的大观园么?   “他在这一行也算翘楚了。”许子文笑道。   “先生,”林谨玉低声问,“陈叔叔是不是南安郡王哪?”   许子文指尖儿一顿,接着拢起林谨玉拿来的拜帖,放整齐了才道,“你怎么觉得他是东安郡王呢。那你还说话没个规矩?”   “穆大哥姓穆,东安郡王不也姓穆吗?我猜穆大哥可能是东安郡王家的人,要不是郡王级别,怎么能指挥得动徐师傅呢?”林谨玉见许先生不肯说话,便道,“就算是个郡王,你也不用瞒我嘛,还说姓陈?”   许子文笑道,“你说话气他,不怕他生气,日后给你小鞋穿?”   “现在又不是太祖年间,我早听说了东南西北四个郡王早无军权在手,就跟拔了牙的老虎差不多。”林谨玉低声道,“先生,你现在是侍读学士,离皇上最近,简在帝心。如今皇上登基已经四年,就算上皇健在,皇上的位子也坐稳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肯定想切几个旧世家立威,这种人家,谁没个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儿,巧妙周旋,东安郡王削爵也说不定。待他没了爵位,你就把他弄到府里养着呗。”   许子文倒吸了一口冷气,若是在朝之人说这样的话,他不会觉得吃惊。荣国府那些人,他是知道的,还没长出这种脑子,许子文不由重新审视林谨玉,他从哪儿知道这些情势的,便道,“你不喜欢他?”   “先生喜欢,我就喜欢。”林谨玉咧嘴一笑,“又不是我跟他过一辈子,我就觉得先生孤身一人,那人老婆孩子一大堆,先生怪吃亏的。”   “景元有景元的难处,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许子文摸了摸林谨玉的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姓陈,陈景元。在府里我一直这样叫他,也不算糊弄你。”   林谨玉无奈的耸耸肩,“先生,你还真心软。反正要是他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有办法为你出气。”   许子文笑了笑,却没想到日后由此引出一桩是非来。   林谨玉满心欢喜的拿着园林图样去找黛玉,却见院中一片清静,微雨正坐在廊下绣花,见了林谨玉迎上去,把人引向侧间。   “怎么了?姐妹们没来吗?”   微雨自小跟着黛玉长大,自有一番情份,低声道,“姑娘今天气了一场,午饭也没吃,就睡了。”   “嗯,二舅母又找不是了?”林谨玉坐在椅中,微雨倒了茶,轻声道,“姑娘不是一直在喝燕窝粥么,今天二太太送了不少燕窝来,说了一大堆家道艰难的话,修园子什么的?说宝姑娘家铺子里帮着采办了多少东西。二太太走后,姑娘气得脸都白了,掉了半晌的泪,才睡了。”   “二太太送的燕窝拿来,请孙姑姑李姑姑过来。”林谨玉道。   孙姑姑李姑姑不过三十几年,眉目清颖,都是一身宝蓝的棉衣,林谨玉先请两人坐了,道,“今天二舅母说的话两位姑姑也知道了。姑姑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口头上见识上也是有的,以后不用看二太太面子,该顶就顶回去。咱们在这里不过是暂住,便是翻了脸,找宅子搬出去,也不能让姐姐受这种气。”   孙姑姑道,“论理不该说这些,不过这府上人说话做事太不讲究了些,张口银子闭口钱的,竟完全看不出是世族人家。大爷既然说了,我们定会看顾好姑娘。”   李姑姑道,“不瞒大爷,二太太送的燕窝看着成色好,却是拿药水泡出来的陈年燕窝,还是找地方处理了吧。”   这个狗娘养的贱人!林谨玉抬手将桌上的茶盏扫到地上去,砸得粉碎,冷声道,“姑姑们好生劝劝姐姐吧,为这种人也不值当的生气。微雨,去二门找平安把图纸给大管家送去,就照着图上修缮,让他们着紧些。”   林谨玉拿着燕窝便去了贾母房里,还正好,该在的都在。   贾母笑道,“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   “外祖母莫不是有透视眼,这都猜得到?”琥珀搬了圆凳来,林谨玉笑着坐下,看了眼王夫人,道,“二太太可能是听人说我姐姐每日要喝燕窝粥,今天特意送过去的。姐姐那儿的燕窝够多了,用不到这些,我便拿来想孝敬外祖母的,外祖母看看,雪雪白的上等官燕,一般人还真消受不起。这么好的燕盏,真是少见,到是想跟二太太打听打听,从哪儿淘换来的?下次也让管家去那里买燕窝?”   王夫人笑道,“宝丫头送来的,若是看得上眼,着人去拿就是,自家亲戚情份,哪里说得着一个买字?”   林谨玉打开放燕窝的盒子,放到贾母面前,唇边逸出一抹冷笑,声音却是柔和悦耳,“二太太这话错了,我林家素来跟薛家无来往,谈不上亲戚二字。”   见王夫人同薛宝钗脸色都变了,林谨玉敲了敲放燕窝的盒子,“答答”的响,笑道,“怪不得,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别人家还没这等好东西呢。薛家自紫徽舍人时便是皇商,家资巨富,难怪能为府上园子采买呢。二太太可能不清楚,我姐姐在家只于打理内务,对这些采买的事却是不清楚。我林家乃书香世家,祖训便是不得经商,家祖靖安侯还曾笑言,士农工商,为了后代子孙计也不得行商贾事。府上为大姐姐省亲盖园子,宝姐姐家能为二太太分忧解愁,我跟姐姐却是没这个本事了。”   王夫人脸色发青,左手握着手珠直发抖,薛宝钗亦涨红了脸,林谨玉笑道,“外祖母,这燕窝,您若是用不到,还是给二太太带回去的好。”   贾母什么没见过,这些东西若是年轻的怕看不出破绽来,其中猫腻贾母却是一清二楚,挥了挥手道,“宝丫头,府上东西自有采办,你们娘儿们有几个钱也不容易,又是个名贵物儿,拿回去吧。二太太,林丫头的燕窝有我这里呢,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先散了吧,林丫头身上不得劲儿,凤丫头,去请个太医来,谨玉,跟我去看看你姐姐。”   ……   祖孙三人相对痛哭了一场,林谨玉哭道,“说起来是骨肉至亲,我却不知道二太太是什么意思,若不是两位姑姑见识得多,后果不堪设想。外祖母同舅舅们儿怜惜我们姐弟,使我们在府里安身。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二太太,做出这种事来,何苦来着,虽然林家宅子旧些,也还住得人。外祖母还是放我们去吧,没得为了我们同二太太生份了。”   林黛玉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拿着帕子擦泪,却是数落林谨玉道,“丁点儿的事儿,何苦拿出去说,反倒惹得外祖母不自在。二舅母纵然不喜我们,也做不出这种事,说不得是给人蒙了呢。”   贾母拍着林黛玉的手,叹道,“好孩子,难得你心胸宽大。”   这话里的意思就多了,林黛玉忍心吞声是心胸宽大,这是反讽林谨玉了,林谨玉吸了吸鼻子,“这个还好,亏得姑姑认出来,姐姐也没吃过。倒是二太太来姐姐这里,话里话外的提薛家是什么意思?我跟姐姐住在嫡亲外祖母家,自问住得心安,我也没在外头打死过人连累得舅舅赔人情,我们家现在虽只剩我们姐弟,也是书香世家,列侯出身的门第,难道还不如一介商贾了?二太太心偏自己姐妹外甥女是常情,薛家有银子是人家的事,商贾可不就靠着几个银钱横行霸道么?商贾低贱也就在此处,以往我随爹爹见世叔世伯的,从没听谁把银子钱挂在嘴边儿,我家也从没跟这样的人家来往过,如今在二太太的嘴里,倒是我们不如薛家了。”   “好孩子,别哭伤了眼睛,”贾母早对薛家有芥蒂,薛蟠打死人,虽然靠府里给摆平了,如谨玉所说,到底是欠了人情。又有今日的燕窝的事,若说王夫人不知道也罢了,薛宝钗还能不知么?只是不知薛宝钗是同王夫人联合起来糊弄黛玉呢?还是薛宝钗拿了这些东西哄骗王夫人?贾母搂着林谨玉,也掉了眼泪,“这个二太太素来说话没个轻重,妇道人家,懂什么呢?”   林谨玉抬袖子擦了把泪,道,“这位宝姐姐每日装出的一副贤良德淑,到底是商贾出身,整日介算计,亏得二太太拿她当女儿一样,待她比姐妹们还好。她却连二太太都哄,自家铺子里的东西若还不认得好坏,我可是不信的。照我说,外祖母家这样高贵的门第,姐妹们读书女红模样都是拔尖儿的,也没说被个商贾女比下去的道理。”   这话简直是戳到贾母的心头儿上,自家的女孩儿自家疼,家下人却对薛宝钗交口称赞,是谁造的势?非贾母势力,薛宝钗小聪明是有些,手段却是难拿大雅之堂,出身也有限,怎么能跟自家公府门第的小姐相提并论。   贾母亲自拿帕子给林谨玉擦了泪,道,“他们娘儿们来投奔,不过看他们可怜,容他们住在府里罢了。好孩子,你就是我的命根儿啊,我虽老了,却还能护住你们,断不能让你们白受了委屈。”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众人都收了泪,请太医来给黛玉把脉,开了方子,贾母又劝了几句,方回去了。晚上着鸳鸯送了不少古董玩物来,此事就算揭过了。      第27章 乱纷纷各屋自算计      这边王夫人倚在炕上喊头疼,薛宝钗坐在姨妈身边儿掉眼泪。   这事儿,原是王夫人听说林黛玉每日必喝燕窝雪蛤粥养身,她苦熬了多年尚没这种享受,眼红心气是一方面。另外府中盖园子银钱不继,她便想到林家这笔浮财。吩咐薛宝钗拿着样子好价格低廉的燕窝来,先礼后兵的去看黛玉。   林黛玉念着王夫人是长辈,现在又住在舅舅家,也不想把事做绝,到底生了一场气,想到自己同弟弟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却要听人家的话儿。心悲之下狠狠的哭了一回,被丫环们劝说着睡了。   后来林谨玉回来听说了这事,林谨玉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自己手里有银子,何苦看人脸色活。他正愁没理由搬出去呢,借势发作了一番。   林谨玉想法很简单,我们姐弟不痛快,你家男女老少便休想痛快!   王夫人纵然没面子,薛宝钗更是里外不是人,坐在王夫人身边,薛宝钗的眼泪一行行的掉,哽咽道,“姨妈好生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王夫人说了几句空话,薛宝钗点了点头扶着莺儿回梨香院了。薛姨妈一见自己女儿眼睛红肿,心疼的一把搂在怀里,连声问,“我儿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薛蟠也急红了眼,问,“谁欺负妹妹了!我给妹妹出气去!”   见到母亲哥哥,薛宝钗再也忍不住,拽着母亲的衣襟狠狠哭了一场,泣道,“妈,咱们搬出去吧,何苦在这儿给人家作贱。”   “莺儿,你是跟着姑娘出去的,谁欺负姑娘了?”薛姨妈问。   莺儿只得将事说了,薛宝钗道,“好了,你先去吧。我跟妈妈说会儿话。”   薛蟠一听就暴了,敢这样欺负他妹妹,在薛蟠的眼中,妹妹乖巧懂事,没半点儿不好的地方,咬牙握拳道,“我非弄死那林家小子不可!”   “哥哥这是做什么,你以为林谨玉同跟你抢香菱的地主家小子一样吗?”薛宝钗见哥哥冲动莽撞,红着眼圈儿道,“你在这府里碰他一下,咱们娘儿们以后还有脸跟姨妈走动么?人家是嫡亲的外甥,咱们怎好跟人家比?姨妈好心让我们住府里,哥哥倒跟人家动手,说出去还是我们恩将仇报,就是姨妈也眼着没脸!”   “难道就让妹妹白受委屈不成?”薛蟠冷声道,“咱们家虽不比从前,收拾个把小杂碎还是成的!不用母亲妹妹操心,我有得是兄弟!”说完摔帘子出去了!   薛姨妈轻声问,“可是燕窝……”   “姨妈吩咐,咱们能怎么办?”薛宝钗泪落如雨,她在家也是丫环婆子一大堆,大家闺秀一样长大,又自视甚高,今天却被人指着鼻子说商贾低贱,叫她情何以堪。   “妈妈,明年不是选秀的年份儿么?我年纪正当,哥哥又不成器,我去搏一搏,若有造化似大姐姐这般,也能为家里出份儿力。”薛宝钗止住眼泪,贾母根本不喜欢她,姨妈虽好,却做不了老太太的主儿。   “我的儿哪。”   林谨玉没让林黛玉喝熬的药,全倒在了花根底下。不说微雨等人,便是宫里出来的两位姑姑也不解了。   “以后姐姐的药都在外头买去,别用这府里的。”林谨玉淡淡地说,“姐姐觉得哪儿不舒服,明日请徐师傅来看看?”   林黛玉让丫环们都退下,笑着摇头,“身上还好。你也太小心了些。”   “小心无大错。”林谨玉笑道,“姐姐日后不用忍她们,咱家宅子在修了,若是快的话,明年春天就能搬出去。”   “我也是想住自己家,瞧外祖母是不会肯的。”林黛玉低声道。   “姐姐也见了,外祖母到底是心向贾家人。”林谨玉握住姐姐的手,轻声道,“这一出出的事,外祖母最终会点头的,姐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倒是日后吃食上经心,不去外祖母那儿用,就在自己院里吃。二太太那里例行请安,茶水都不要喝一口,燕窝的事我才不信她不知道!”   “这样闹下去,亲戚倒成了仇。”林黛玉叹道,弟弟说的对,外祖母虽好,心却偏了。   “她们贪心太过了,咱们不过是亲戚寄住几天,就算计到咱们林家的财产上去了。”林谨玉冷笑,“这要住久了,怕是连骨头都得给他们吞了。”   林黛玉道,“我在府里住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动有限。倒是你,出府什么的小心些吧。你这样劈头盖脸的骂薛家,我听说宝姑娘的哥哥可是打死过人的,这样莽撞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林黛玉越说越担心,喊道,“紫鸢,进来。”   紫鸢就在外面侯着呢,掀帘了进来问,“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去二门上跟平安说,回府让林叔派几个有功夫的侍卫来,以后就跟着大爷出门。”林黛玉非亲口安排不能放心。   大户人家哪儿能没几个护院,否则薛呆子也不能一下子将冯渊打死。昔日林如海为扬州盐政,职位显要,更容易得罪人,府中很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供奉。至于阴私手段,林黛玉反倒不怎么担心,内宅中条件有限,不过是话头上争高低,外头就很难说了。   林谨玉冷笑,薛大傻子要是肯动手倒省了他的事了!   王熙凤忙了小的,奉承老的,这一天下来,晚上歇息时觉得腰酸背痛。   平儿轻轻的给王熙凤捶着腿,叹道,“今天真是了不得,林大爷嘴上真能说出话来,我看二太太可是气狠了,连宝姑娘也要哭了呢。”   贾琏坐在炕头喝茶,便问什么事,王熙凤笑着学了,搂着手炉道,“真真林家姐弟这张嘴都是厉害的。”   “也不知道二太太是怎么了,何必为难人家孤苦姐弟,传出去好听不成?”贾琏皱眉道,“林表弟不是个好相与的,林姑父过逝后,皇上又下旨抚慰,林表弟也是在皇上面前挂上号的。再说,我可是听说教林表弟念书的先生如今被擢升为侍读学士,皇上面前的红人。咱们姑表至亲,何苦要这般算计?”   王熙凤笑叹,“何苦?你别跟我面前装傻充楞,园子刚起了个地基便将家底花得一干二净,二太太为的不过是林家那笔银子罢了。这园子没个百八十万能填得起来?”   “我说你们就别做白日梦了,”贾琏道,“二太太愿意算计自己去说,你别跟着搀和?人家姓林,可不姓贾,犯不着为贾家的园子掏银子。林表弟已有功名,真为这个结了仇,大家日子还过不过?不说别的,他但凡在先生面前抱怨咱们一两句,他那先生待他跟亲儿子似的,若在圣上面前递了话,不光咱们家跟着吃挂落,宫里娘娘也落不得好去?”   “真真是笑话,他才几岁,照你说还手眼通天了。”王熙凤是不信的,笑道,“我是不管的,随便二太太吧。要我说林表弟和林妹妹了太刚硬了些,林表弟日后再怎么有出息也是日后的事,如今不还是指望着咱府里照应么?几句话说得自己心里痛快了,得罪了二太太能落什么好不成?”   贾琏见王熙凤冥玩不灵,冷声道,“我劝你一句,别只顾眼前了!家里什么情形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不为别的,只当为咱女儿积德吧!”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王熙凤问。   “你知不知道林表弟在修宅子?”贾琏问。   王熙凤一挑眉,“不至于吧,现在各家都忙着盖省亲园子,稍好些的工匠都被请走了。修宅子哪里简单的,从制图到完工,木材砖石花草树木,多少事儿呢。”   “人家不但在修,还是山子野先生制的图!。”贾琏冷声道,“这里头的原由我不清楚,你也得知道那个山子野画园林图样式最有名气,稍微差一点的人家还不高兴接待呢。林表弟走得哪家的路子请的这人,咱们是一无所知。你想想,林姑父为官多年,林家列侯之家,不比咱们家差,相交故旧总有几个知己,别为了几两银子得罪了人家,到时落个欺凌孤女弱弟的名声,难道会拿贵妃之母发作不成?”   王熙凤心中一凛,贾琏的话极在理,垂眸思量了一会儿,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拖。”贾琏道,“二太太想谋算人家孤女弱弟的,你别插手,咱们何必白白给人做枪使得罪人呢。”   王熙凤推了贾琏一下,问道,“你今天可是怎么了?”   “没事。”贾琏感叹,“咱家空有爵位,在朝中却没说得上话的人。咱们家里,大老爷二老爷你也知道,到我们这代,我这辈子是有限了,宝玉,唉,现在真看不出来,还跟个孩子一样。若是宝玉跟林表弟换个个儿,怕是守不住林家这份家业的。可见谨玉是个有本事的,如今龙遇浅滩,咱们再落井下石,日后待他大鹏展翅时,你就是上赶着巴结,人家都不高兴理睬你!”   王熙凤也是世家嫡女,自幼有些见识,低头一合算,叹道,“到底是我短浅,多亏你提醒,我知道了,便是林表妹那里也不能亏待了呢。如今他们姐弟落难,正是给人情的好机会。”   “正是这个理儿。”      第28章 谨玉遇袭穆离援手      王熙凤听了贾琏的话,对林黛玉多了几分照顾,府里但有什么吃得用得要分,黛玉那份定是上好的,府里婆子对黛玉院里的人也客气了许多。   林黛玉浅笑,“二嫂子却是个好的。”   林谨玉拿了颗蜜桃,笑,“好不好,识时务是情真的。”   “微雨,把我绣的扇袋香囊给大爷拿来。”林黛玉自己倒了杯茶,“我还没问呢,如今你的书念得怎么样了?”   “白天都是人来人往,我真情愿搬到外院儿去。改晚上念会儿,先生出了题目,命我三天交一次,他给我批改。”林谨玉道。   林黛玉道,“别耽搁了就好。咱家宅子修得如何了?”   “嗯,进度不慢,虽说是修,移花植树不说,还得填漆粉刷,得两三个月才能搬。”   林黛玉道,“这天寒地冷的时节,花木移植怕不好成活呢。”   “我问过了,工匠都是做老了的,说是没事。”林谨玉笑道,“昨儿个晚上二舅舅叫我去书房说话了,给了我些笔砚玩物。”   “难怪二太太病了呢。”林黛玉轻轻一笑,拈起一颗葡萄剥了皮,塞进林谨玉嘴里去,浓密的睫羽一扑闪,“宝姑娘也没过来,说身上不好,一会儿二嫂子得张罗着请太医了。”   外间帘拢一响,就听微雨的声音响起,“姑娘、大爷,三位姑娘同宝二爷来了。”   黛玉谨玉相视一笑,起身相迎。   “林姐姐,老太太说要把湘云妹妹接来呢。”探春性子活泼,抢先把这个消息告诉林黛玉。   林黛玉并不难相处,待人也不小气,琴棋书话也极通,几个女孩儿相处得极好。林黛玉也就知道史家的姑娘,闺名唤作湘云的常来府中小住。只是黛玉姐弟初到,贾母一时忘了,今天宝玉一提,马上允了,明日就派车去接。   史湘云开朗又爱说笑,失怙失恃的,贾母对她也多几分怜惜,史湘云在府中人缘极佳,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住在贾府的。   没说几句话,外头递了帖子进来,林谨玉看过,笑道,“穆大哥升了巡城兵马司,今天在太白楼请客。”   林黛玉笑道,“那赶紧去吧,别迟了。一会儿我跟外祖母说一声就是。”   林谨玉又跟几人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林谨玉换了身深蓝色的棉袍,外头披了件黑色的狐狸皮氅衣,带着几个随从,骑马而去。   林谨玉出门除了贴身小厮平安吉祥,另外四个壮年奴仆,于京都之中,并不算排扬。   崔行驱马靠进林谨玉,低语道,“大爷,有人缀在咱们后面呢。”   “无妨,不要管他,你们留些神,一会儿可能会找咱们麻烦。”林谨玉笑了笑,薛大傻子还真想找人把他收拾了不成?又道,“平安吉祥,你俩靠我近些。”   平安是林忠的儿子,年纪跟林谨玉相仿,自幼便放在林谨玉身边做玩伴,听这话,不由问,“大爷,你知道谁的人?”   “嗯,要不昨天叫崔行他们过来做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真是沉不住气?”林谨玉勾了勾唇角,今日艳阳高照,街上人来人往,店铺鳞次栉比,很繁华的一段街道,人多打了人才好跑呢。虽然没啥耐心,地点选得倒不错。   崔行四人慢慢向林谨玉靠拢,四人经常一块儿给林如海做护卫,经验不俗。   一群流氓围上来的时候,赵初与平安吉祥护住林谨玉,崔行三人下马,刚要打,林谨玉指着这群混混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乃忠正公之后,身上有举人功名!你们受何人指使,快快说来,也好将功赎罪!”   打头的一人掂了掂手里的棍子,啐了一口,讥笑道,“个杂碎儿,打得就是你这狗屁举人!兄弟们,上!往死里打!”   赵初拉着林谨玉退到街旁,林谨玉一瞪平安吉祥,“喊救命!”   吉祥平安马上扯着嗓子嚎起来,顿时街上乱成一锅粥,不知撞翻多少菜摊子踩烂多少菜篮子,行人远远闭开,临近的店铺眼疾手快的关上店门。   林谨玉忽然后悔自己带得人少了,崔行等人武功不错,到底对方人家,双拳难敌四手,林谨玉道,“赵初,你去帮他们一把,我离远些,不会有事的。”   赵初捏了捏拳头道,“平安吉祥,把大爷护好了。”   一群人打得难解难分,林谨玉算计着,怎么知府大人还不来呢?   知府没来,倒是一个黑衣人脚点屋檐,纵身一个闪电般的跃下,拳脚如影,一阵“咔吧咔吧”的断骨声后,黑衣人一个转身,身形凝滞时,十几个流氓全都断腿断脚的呻吟着倒在地上。   简直帅死了!林谨玉瞬间觉得这位黑衣大侠的背影无比高大,原来真的有大侠这种濒危生物的存在啊!   林谨玉稍微蕴酿了一下,扑过去抱住黑衣人的胳膊,瞬间泪流满面,掩袖哭道,“多谢大侠出手救我一家老少的姓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大侠好人做到底,为我们做个见证。”   “几天不见,你倒越发客气了。”穆离见远处的一阵兵马赶到,一挥手,“带走!”   林谨玉噎了一下,他还真没仔细看,竟然是穆离!这离太白楼还远着呢!   穆离道,“久待你不到,我就出来看一下,既然没事了,就去喝酒吧。”穆离嫌骑马慢,揽着林谨玉的腰再次施展他那过人的轻功。   太白楼顶楼包间。   人不多,许子文、徐硕、还有个不认识的浅紫色衣袍的少年,再加上穆离与林谨玉。   “先生,徐师傅。”林谨玉笑着施礼,看了紫衣少年一眼,哦哦,这人长得那个叫漂亮哪,眉是眉眼是眼的,脸上带笑,比穆离更胜一筹,美人哪。   许子文笑道,“坐吧,怎么这么迟?”   “碰到有人找我麻烦,多亏穆大哥出手相救哪。”林谨玉笑着一揖道,“穆大哥,今天多谢了。”   穆离眼中有几分好笑,“你得罪谁了?”   “这我怎么知道呢,我自认是一等一的良民,出去也就是到先生家,从不惹事生非。”林谨玉道,“穆大哥,你现在正管这件事,穆大哥不用偏心小弟,按条例律法来就行!那里十几个人,还请穆大哥帮小弟查出幕后指使,否则小弟日后可难睡个安生觉了!”   “自然。”穆离道。   “先生,这位兄弟倒是面生的很。”   “我姓杨,杨非语,以前跟先生念过几天书,算是先生的半个徒弟,我们也是师兄弟了。”杨非语笑道,“早听先生说起过你,我略大你几岁,你叫我师兄或者扬大哥都好。”   “怪不得,我见了杨大哥就觉亲切呢,原来我们是师兄弟哪。”林谨玉还没见过像杨非语一样好看的少年,笑着执壶,“在座我最小,来,我给大家倒酒。杨师兄,咱们兄弟多喝几杯。”   杨非语眼中带笑,看了许子文一眼,问起林谨玉受袭的事。   林谨玉大致说了,叹道,“我来京都没几天,也不认识旁的人,这岂不是飞来横祸么?倒不知道谁与我结了仇,做出这种事来,若不是我带了几个随从,怕今天得横尸街头了。”   许子文道,“好好想一想,可曾冲撞什么人?”   林谨玉摇头,“没有,我每次骑马上街都很小心,从未跟人起过争执的。”   “再说吧,今天是穆离的好日子,别扫了兴。”许子文笑道。   “是啊。”林谨玉笑道,“穆大哥,你怎么成了官差了呢?我还以为你得包一层楼,请他百十来号人呢?”   穆离道,“其他早请过了。你们在荣国府过得怎么样?”   “一般吧。我家的宅子在修了,明年开春就能搬自己家住。”林谨玉笑道,“到时我请你们喝酒。”   杨非语笑道,“林师弟住在荣国府?”   “嗯,贤德妃是我二舅舅家的大表姐。”林谨玉苦笑,“如今城中外戚家都在修园子,我那外祖母家也不例外。每日里糟心的事不知多少,一言难尽。”   “荣宁二府在京中也是显赫人家,听说金陵薛家也住在荣国府呢。”杨非语笑道,“四大家族,贾史王薛,都是极煊赫的人家,林师弟还有何不足呢?”   林谨玉叹口气就将昨日的燕窝事件简略说了,众人不是出自名门世族便是阅历深广,一时都沉默了,林谨玉道,“这事疑点众多,又是内宅里的事,二舅母经的手,查也不好查。我现在每日提心吊胆,想着还是早些修好宅子,住自己家里,也省些心。”   杨非语一笑,“怨我多语了,倒引得师弟伤心,我自罚一杯,师弟见谅吧。”   林谨玉心里暗笑,你不就想听点内闱私事么?既然荣国府不仁,也别怪自己不义了!提前把事传出去,免得最后自己再落个不亲外家的名声。      第29章 寒夜深穆离拿薛蟠      众人喝了酒,林谨玉一会儿还得去巡城兵马司备案,只是略沾了沾唇,同两位师傅及杨师兄告别后,随穆离去了衙门。   穆离等着林谨玉备了案,冷声道,“我手里有幢宅子,你想搬出来的话可以先去住。”   “不行啊,时候未到。”林谨玉淡淡地笑,“那毕竟是我外祖母家,为名誉计,外祖母也不会答应我们搬出来的。不过三五个月,我有办法。”   穆离从袖中拿出一个水滴型的白玉吊坠,塞给林谨玉,“拿着吧,这是块暖玉,我娘亲祖上传下来的,可以试毒,离毒物近时会泛红光。你先用,到时再还我。”   “多谢穆大哥。”林谨玉没推辞。   “那些人怎么办?”   “按律,找出幕后指使人,抓起来,投在大牢里再看看。”林谨玉垂眸道,“纵是有些冲撞,这些人办事也太狠了。现在林家只剩我同姐姐二人,我真有个好歹,我姐姐怕也活不成了。”   “知道了,我派几人送你回府。”   ……   林谨玉回荣国府时已近傍晚,先去贾母那里。   一堆女孩儿围着贾母说笑呢,贾母见到林谨玉笑道,“现在外头天黑得早,好在知道早些回来。”   林谨玉解下大毛衣裳,坐到宝玉身边,看了王熙凤一眼道,“琏嫂子,以后琏表哥出去多带几个护院吧,今天我出去被一群人堵住了,几个仆从都受了伤,差点就回不来了。”   众女大惊失色,尤其黛玉马上拉着弟弟的衣袖打量,问道,“怎么回事?这才出去几个时辰怎么就给人打了,伤着没?快给我瞧瞧。”   “还好,赵初他们几个忠心护着我,我没事。若非官兵来得急时,可就福祸难料了。”林谨玉拍拍姐姐的手。   贾母稍放了心,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快快说来!”   “我也不太清楚,今日受邀喝酒。路上走得好好得,围上了十几二十个人,个个手拿腕粗的木棍,说话粗鲁,不容人说话,劈手就打。”林谨玉皱眉道,“想我刚来京城没几天,少有出门,会得罪谁呢?后来官兵来了将这些人都逮了起来,我跟着去了趟衙门备案。家里女人反正是不出去的,像两位舅舅琏表哥哪日不出门呢?我本不想说,就是怕外祖母担心。”   “这样的事,就要说出来,不然岂不是白吃亏么?”贾母沉着脸道,“你还小,哪里知道这些事呢。为什么家里爷们儿出门都带着小厮呢,防的就是这个,今天万幸,没伤着。在哪个衙门备的案?”   “巡城兵马司。”林谨玉笑,“今天本来是应穆大哥的请,去喝酒的。这次又得承他的救命之恩了。”   贾母点了点头,“凤丫头,拿帖子去问问,到底谁这么可恶,行此歹毒之事!”   王熙凤自出去打点不提,贾宝玉道,“林表弟,以后可千万少出门了。”   “二表哥说的是。”林谨玉笑道,“前儿我得了艘银制的西洋船,想着送给表哥玩儿呢,表哥跟我去看看,可喜欢?”   贾母笑道,“去吧,别误了晚饭就是。”   用过晚饭,贾母又叮嘱了一番,家里爷们儿出门都带足了人手,一定要小心。林谨玉来的时日短,贾母难免往自家头上想,可是什么人跟府里有仇不成?   穆离效率极高,三刑五木之下,就是铁齿钢牙也能撬开。当晚便带着官兵将贾府各个门围住,拿出逮捕文书。   其时,已近半夜,贾琏夫妇都已睡下,云板上便传来叩门声,平儿披着袄下床去问了,回来说道,“二爷,不好了,有官兵来拿薛大爷了。梨香院给堵了个结实,大老爷二老爷那里都惊动了,二老爷叫二爷过去呢。”   王熙凤道,“叫人闭嘴,万不可惊动老太太!拿衣裳来,服伺二爷穿衣!”   贾琏匆匆打整好,王熙凤又让人找出最厚的貂裘,靠在床上搓着手道,“薛表弟真是个没脑子的呆子,明摆着找人打谨玉的就是他!让官兵追到家里来,你去能怎么样呢!多穿些,深更半夜的冷着呢!”   “嗯,你先睡吧!”贾琏猜也是林谨玉的事,想到这一头官司他就头疼,这叫什么事!下午才拿帖子去,没想到竟是内贼!真是把老祖宗的脸丢尽了!   贾琏匆匆赶到外书房,贾赦贾政都在,还有一人半生不熟,穆离。   虽然都是亲戚,到底有内外之别,林谨玉正经的外甥,薛蟠则是王夫人的外甥,同贾家人没啥关系。   “穆,穆大哥。”贾琏笑道,“原来大哥在巡城兵马司任职。父亲、二叔,这位穆大哥跟谨玉一块儿念过书呢。”   穆离冷声道,“当不起琏二爷一声大哥。咱们还是公事公办吧,若非赶了个巧,怕我师弟被人活活打死都不知道呢!更好笑的是,安排打人的竟是府上的亲戚,这事我真不明白了。琏二爷,不知那个薛蟠住在哪儿处院落,请带个路吧,贵府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惊扰了府上内眷岂不是罪过!”   贾琏素来口齿也是伶俐的,此时倒说不上话了,穆离冷笑,“怎么,府上亲外甥遭人打了,倒要维护幕后原凶?”   “哪里哪里,谨玉是我嫡亲的表弟,我不心疼谁心疼?这事,穆大人,还是以和为贵……”   “免了,在下朝廷命官,依律办事,琏二爷请吧。”穆离一双眼睛直盯着这三人道,“那在下喊人进来搜查。”   贾赦是跟薛家八杆子搭不着的,对贾政道,“薛家这孩子竟然对咱们外甥动手,再拦着,怕妹妹地下难安了。”   深更半夜的,一阵冷风吹过,桌上红蜡跳了又跳,众人都觉得后脖根子凉嗖嗖的,贾赦忙又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罪过罪过。”   贾政道,“琏儿,带穆大人去吧。”      第30章 王家人齐心救霸王      梨香院薛姨妈哭了半宿,急得差点上了吊不说,王刑二位夫人俱没歇好,王熙凤也只略眯了眯,第二日到贾母处请安时都脸色憔悴,尤其是王夫人,枯黄消瘦,如大病一场。   贾母皱眉道,“都怎么了,这是?”   刑夫人在贾母面前素来不如王夫人得势,此时抓住机会,叹了口气,“老太太,昨儿个晚上没敢惊动您。听大老爷说,打外甥的那群匪徒都招了,原来是薛姨妈家的大小子,叫薛蟠的买凶雇人要谋害外甥呢。夜里官兵就来把薛蟠抓走了。”   众女一片唏嘘,林黛玉虽心里有底,听到真有其事,脸仍惊得煞白,浑身直发抖。微雨忙扶住自家姑娘,焦心的问,“姑娘,姑娘,别急啊。”   贾母顾不得发火,道,“玉儿,到外祖母这儿坐。鸳鸯,倒杯茶来。”   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林黛玉生得精美,这一哭,真真是梨花带雨,搂着贾母的胳膊泣道,“这得多大的仇啊,我们见都没见过这位薛大爷,怎么就能做出买凶杀人的事呢,难道他家里没姐妹兄弟不成?”   林谨玉冷声道,“我自来从未与薛大爷见过面,倒不知哪儿得罪了他?”   王夫人被贾政骂了半宿,倒生出了一股子狠劲儿来,道,“或许是搞错了说不定,蟠儿虽鲁莽些,对兄弟们都是好的。东西二府没不跟他好的,外甥是没跟他见过面,若见了,还能做兄弟呢。”   林谨玉面色稍缓,温声道,“衙门的事我不清楚,听二太太一解说,也有几分道理。平日里宝姑娘温柔识礼,薛姨妈待人和善慈爱,我也不信是薛大爷所为呢,怕是误会呢。”   贾史王薛同枝连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点小事还动不了薛家的根骨。林谨玉此话一出,王夫人犹如被打了强心针,笑道,“要不说读书人明理呢,外甥此话甚是。”   便是贾母的脸色也有好转,王夫人再接再厉,笑道,“听你二舅舅说,巡城兵马司的穆大人同外甥一起念过书,这倒是巧了呢。我就厚着脸皮托外甥去跟穆大人求个情份,你薛大哥哥自小娇惯着长大,咱们又是这样的人家,他哪里进过衙门呢。让你琏二嫂子备礼,去跟穆大人说一声,先把人保出来如何?”   “我虽与穆大人有同门之谊,却不好开这个口,衙门有衙门的规矩。是非曲直,既然人都抓了,肯定要审,薛大哥若果真是清白的,谁还敢难为了他?”林谨玉笑道,“二太太有所不知,穆大人才任职,就碰到这么一档子事,我不通外务,也听俗语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呢。再者,穆大人只是看在同门的面子上照顾于我,官场之中,别说同门,同年同僚同乡多的是,谁抵得了谁呢?我贸然开口,倒让穆大人难做,非但救不了薛大哥,怕我们同门之情也要受损呢。”   别人能看薛蟠的笑话,王夫人却是不能撒手不管,笑道,“即如此,外甥何不先撤了状子?岂不是大家两相便宜?”   林谨玉仿若听到什么大笑话一般,沉了脸,喝道,“二太太,有人买凶杀我,您让我撤了状子?恕我难以从命!这话是二舅舅叫二太太说的吗?若是如此,还请二舅舅跟外甥说个明白!”   林黛玉只是伏在贾母怀里呜咽哭泣,贾母也顾不得人多,斥道,“王氏,你胡言乱语什么!我贾府的外甥遇袭,定要找到杀人凶手,否则别说他们姐弟,我这老婆子断然不依!”   李纨见厅内气氛紧张,对着三春使了个眼色,三人随着大嫂退下,房间气氛更为冷凝。   贾母缓了口气,抚摸着黛玉的颤抖的脊背,眼睛却是看向谨玉,温声道,“好孩子,你二舅母素来最糊涂不过。这事,外祖母定会给你做主!你二舅舅待你比宝玉还好上三分,断不会说这种话,外祖母就能给你打包票!”   林谨玉落泪道,“我也是一时气狠了,哪里真会疑舅舅呢,话赶话到此处。二舅母纵是心疼自己的外甥,也该体谅舅舅的心呢。京都这么多人,怎么那些人单把薛大哥招出来呢。二舅母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让我撤了状纸,若我真有不测,哪里还敢指望二舅母呢?”   林谨玉的话一句句直噎得王夫人喘不过气,王夫人想再反驳,却是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王熙凤同贾宝玉急忙去扶着,底下一堆丫环婆子涌上来,喂水的掐人中的,忙成一团。到底是自己的亲姑妈,王熙凤皱眉道,“快扶了太太回房,拿帖子请太医!”   贾母道,“让二太太好生休养着吧。凤丫头,家里的事你多费费心。”   王熙凤强笑,“哪里用得着老太太单说呢。”   王夫人不过一时怒火攻心,此时神智回转,听到贾母的话,心里叹息,只得另想办法了,便由一群人搀扶着回房了。   贾宝玉作了个揖,道,“老太太,我去看看太太。”   “去吧。”贾母扫了眼坐立难安的刑夫人道,“你也回去吧,今天不用过来伺候了。”   屋里只剩下林家姐弟同几个丫头,贾母拧着眉道,“玉儿,别哭了。外祖母会给你们做主的。”   林谨玉低声道,“姐姐,万事有外祖母在呢,大不了,我不出去就是。姐姐这样伤心,别说外祖母,就是地下的父亲母亲知道了,还不晓得要如何难过呢。外祖母,我先陪姐姐回房梳洗,一会儿再过来。”   贾母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王夫人一回房就看到眼睛红肿的薛家母女迎上来,倦怠的闭上眼睛。众人服侍着王夫人躺炕上去,丫环们喂了热茶,王夫人又含了几片老参,才觉得身上长了些力气。   王夫人睁开眼睛,见王熙凤薛姨妈薛宝钗贾宝玉都围在自己身边,强撑着坐起来,王熙凤拿了个绛色的枕头竖起来,给姑妈靠在身后,温声道,“姑妈,已经去请太医了。”   点了点头,王夫人道,“丫环婆子们都下去吧。林之孝家的,送宝玉去他房里歇着;周瑞家的,你在门口守着,有人来通报一声。”   待人散了,王夫人才道,“如今,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王家能否在这个府里立足。不说是真是假,若蟠儿真招了判了,先不论妹妹同宝丫头。”凌厉的目光射向王熙凤,王夫人嘶声道,“凤丫头,我们姑侄二人再无脸面管家!”   王熙凤心中突突的跳,低头道,“我又何尝不知呢,叫我说薛表弟实在糊涂,姑妈跟宝妹妹怎么没劝住呢?”   薛姨妈眼泪都流干了,哑着嗓子道,“我怎没劝过呢?那个孽障又岂是个听人劝的!”   薛宝钗绞着帕子道,“林大爷没伤着没碰着的,这样就把我哥哥抓去,也太欺负人了。”   “凤丫头,你说呢?”王夫人问。   “我昨儿个就求了琏儿,琏儿却不敢应,这事儿还得大老爷二老爷点头才好办。”王熙凤道。   王夫人狠狠抓住绣金牡丹的背面,苍白的手暴出骇人的青筋,冷声道,“何必要靠着姓贾的,咱们王家没人了不成?给你父亲去信,我倒要看看谁敢不卖大哥的面子!”      第31章 王子腾喜迁尚书衔      王夫人歇斯底里的拿了主意,派周瑞家的给王子腾送信,营救外甥。可也不能将薛蟠晾在牢里,薛姨妈又拿银子求了贾琏给薛蟠上下打点。   薛家母女到贾母面前哭诉了一番,“若真是这个孽障所为,我也没求情的话,该怎么办怎么办?杀了斩了不过是清明多上柱香罢了!只是想他在牢里少受些罪,日后与他父亲也好在地下见面。”   王夫人叹道,“妹妹过虑了,我是如何都不信的,蟠儿虽莽撞些,却不是这种会对亲戚下手的人。过些时日,衙门定会还蟠儿一个清白。”   林谨玉笑对贾母道,“老太太,让琏表哥给薛大哥打点一二吧,我听说衙门里头可黑了,打点了还能住得好些,若是不塞银子,有些人都熬不到开审时。薛大哥娇生惯养的,哪里吃得了牢里的苦,若是日后得知薛大哥清白,咱们不是要愧对薛舅姨了吗?谁没姐妹兄弟,便是我,心里也不落忍。”   贾母这才点头,“凤丫头,叫琏儿去吧,给薛蟠安排个好点的牢房,多余的话不要说。若是传出咱们府上包庇杀害谨玉的罪犯,我唯琏儿是问。”   薛家母女顾不得脸上好看难看,道了谢,便说回家收拾东西,搬回自家宅子住。   王夫人道,“妹妹家的宅子未修缮打扫,如何住得了人呢?你家又无外男主事,蟠儿案子未了,有事跟谁商量呢?等蟠儿案子一了,真是他所为,我也不会留妹妹住了。寒冬腊月,也不是搬家的时节,就暂且再住一段时日吧。”   贾母瞧着孤儿寡母的怪可怜,叹道,“姨太太就安心住着吧。”   ……   可怜的贾琏被当做民工使唤,怀里揣着银票想去了可怎么说呢。难道说,“你该咋判咋判,我们家也不求情,就是安排个好点的牢房,吃喝上我们自己人送来?”   贾琏心里骂了薛大傻子一路,叫贾琏说心里也是与林谨玉亲近,怀里揣着银票到了巡城兵马司。   一路塞几百两银子才见到穆离,穆离坐在屋里正位,提笔写着什么,见贾琏到了,指了把椅子,“坐。琏二爷不必担心,我自然会好生招待买凶杀我师弟之人!”   贾琏笑道,“是呢,说起这事,我们家里没一个人不生气的!大人若是查实了,没二话,该杀杀该判判,我这心里也恨得紧,敢对谨玉出手,这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呢。幸好林表弟没伤着,不然我们如何跟地下的姑妈交待呢。”   “嗯,琏二爷说到我心坎儿处了。”穆离道,“琏二爷特意来说一遭,三丁,吩咐下去,吃过午饭,再招待薛大爷一顿。”   侍从领命而去,贾琏叹道,“穆大人,实不相瞒,这事儿是我们贾家自打自嘴。祖宗保佑,这些人没得逞,林表弟也没伤着。我来,不是为了给薛蟠说情,家中长辈亦是通情理之人,恨还恨不过来呢。这薛蟠是我的内表弟,想求穆大人看在我岳父王子腾大人的面子上,给薛蟠安排个好些的牢房,使他去前少受些苦。”   说着便自袖中拿出一个小红木盒,推至穆离面前,贾琏轻声道,“这是一万两银票,我那林表弟也是心地慈善之人,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穆离挑了挑唇角,“既然有我师弟的话,便罢了,本官还有公务,便不留琏二爷了。”   “不敢不敢。”贾琏道,“可方便见薛蟠一面?”   “琏二爷自去打听吧,我这里人都是按章程办事。”穆离端茶道,心里冷笑,你就一道道的拜山神吧。   王子腾接到妹妹的信时,正准备着回京,他任期已满,回京迁为兵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满心的志得意满被这封信扫得一干二净,冷冷的将书信拍到桌上,冷哼了一声!   周瑞“扑腾”跪地上,“梆梆梆”嗑了三个响头道,“求大老爷救薛大爷,府里姨太太都哭得晕过去几遭了。”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当京都是金陵呢!”王子腾骂道,“薛蟠打得是哪个?”   周瑞家的一愣,轻声道,“是林大爷,林谨玉,府上姑太太留下的儿子。今年林姑爷去了,老太太舍不得,把林大爷林姑娘都接到府上住着。也不知道薛大爷是不是真派了人打林大爷?”   “什么!”还好王子腾对这个侄子的混帐程度深为了解,只是声音高了些,血压还正常,王子腾怒道,“他把林如海的儿子打了!”   “没,没,”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知道王子腾脾气大,心虚之下竟然巴结了,自己抽了个耳光才顺溜起来,“林大爷身边跟着人呢,没伤着林大爷,当时被巡城兵马司的人碰个正着,打林大爷的人都抓了起来,审问后,那些人将薛大爷供了出来,当夜便将薛大爷下了大狱!”   若是薛蟠在跟前,王子腾一脚踹死的心都有了,怒道,“林如海是皇上圣旨褒奖过的能臣贤臣,谥号忠正,如今尸骨未寒,儿子在京便被人打了。我,我没这么大的脸面去给他求情,滚!”   周瑞见王子腾真是气狠了,忙爬起来退下。   王子腾是个谨慎的人,京都不比别处,显亲贵戚聚居之地,就是个街上卖豆腐的都可能是王府远亲,谁怕谁?   再说,林如海刚过逝,这事若有人往上递,皇上便为了不寒朝臣的心也得严办。罢了罢了,还是回京在说吧。他马上迁兵部尚书,正管巡城兵马这块儿,只要提他的名子,相信没这么快判。   心里再恨,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甥,妹妹就这一根独苗,王子腾哪儿能真撒手不管呢?   王子腾的夫人史氏听到这事,却是狠狠抱怨了一通,“叫我说,妹妹也该管管外甥了!哪里有这样纵着儿子的理儿,便是皇帝的儿子也没出去就打死人的道理!这还住在人家荣国府呢,就下黑手去打人家正经外甥!难怪不见人家荣国府出面!在京都,谁不是走一步看三步,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老爷,您现在处在这个位置上,更是得谨慎呢!”      第32章 史太君冷点王夫人      王子腾喜迁兵部尚书,这消息对于王夫人薛姨妈无异于雪中送炭,王夫人大手笔的赏了周瑞二十两银子。   薛姨妈念了声佛,又问,“大老爷说蟠儿的事要如何处置了么?”   “回姨太太的话,大老爷狠气了一场,说京城不比金陵,要待大老爷回来才好去疏通。”周瑞道。   “这我就放心了。”薛姨妈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欢颜,同王夫人四目相对,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有这等长脸的事,王夫人妆扮好了,精神抖擞的跟老太太报喜。   贾母笑道,“舅老爷一出京就是四年,算计着也该回来了。”   王熙凤也是面露喜色,笑道,“我父亲年纪大了,还是回京的好,住得近,走动方便,也能常去探望。”   贾母笑道,“说的是,待舅老爷回来,凤丫头同琏儿去给你父亲请安,你也回去乐呵几天。”   王熙凤笑道,“还是老太太疼我。”   林谨玉笑道,“在家时听父亲说过,王大人允文允武,难得的文武全才,连皇上对王大人也多有倚重,委以重任。兵部尚书还兼内阁宰辅,王大人这一入中枢,拜侯封爵指日可待了。”   这话落到王夫人耳朵里真是说不出的顺耳,王夫人笑着瞧了一眼林谨玉,见这小子一脸虚假的微笑,说道,“我别无所求,只待蟠儿洗脱了冤屈,他姨妈跟宝丫头也就能睡个安稳觉了。唉,要我说宝丫头到底是沉稳,他姨妈都慌得手足无措,亏得宝丫头稳得住,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好一番贴心的劝慰。要不说他姨妈有宝丫头在身边儿也是有福气的呢。”   林谨玉笑了笑,对贾母道,“外祖母,我回去念书了。”   贾母笑,“去吧。自己估量着,也别太用功伤了神。”   “是,知道了。”   待林谨玉离开,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我想着,他们姐妹年纪不大,珠儿他媳妇儿又要照顾兰小子,不如叫宝丫头常来相伴,宝丫头才貌品性,比一般的大家千金还要强许多,有她在一块儿,也能指点她们姐妹针指女红。”   贾母脸上淡淡地,“宝丫头本就住在府里,因着这些天她哥哥出事,才没过来。小姐妹们在一起,有个伴儿玩笑也是好的。咱家的女孩儿们奶娘教导嬷嬷一样不缺,针指女红不过是给她们消遣罢了。喜欢了,玩儿似的动上几针,这样的千金小姐,难道以后还会做针线不成。如今云丫头也来了,正是热闹,宝丫头家里若是无事,来一起说笑,我自然只有欢喜的。”   “是,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王夫人雀跃的心情一下子被浇了个透心儿凉。   贾母端着一小盅茶细细的喝着,眸中闪过一道厉光,不过是升个兵部尚书,史家一门双侯也没这样骨头轻的!我公府千金倒叫个商人之女指点么!   史湘云第一次见林黛玉,拉着林黛玉的手细细的打量,笑道,“乖乖,以前只在画儿上见过这般美人儿,真是九天仙子下凡尘哪。”   林黛玉忍不住笑,握着史湘云的手坐下,道,“偏你这嘴跟抹了蜜似的,怪不得姐妹们都念叨你呢。我虽以前没见过妹妹,却也知道妹妹的三五趣事。”   史湘云娇哼了一声,笑道,“肯定是探春姐姐说的,偏她嘴快,跟爱嫂子似的。”   林黛玉听史湘云果然是“二”“爱”不分,“扑哧”笑了,“妹妹尝尝这点心,我自小在扬州住着,这些都是南方的点心,知道妹妹来,小厨房一早上刚做的,还新鲜呢。”   探春笑道,“是啊,云妹妹,我们都盼着你来呢。”   史湘云自幼失了双亲,在叔父家长大,看惯人情冷暖,贾府里的人对她算是好的,却从无人如此贴心,专为她准备过什么,史湘云低头捏起一小块儿糕饼,眼圈一红又隐了去,抬头笑道,“老远就闻到香味儿了,定是好的。”   史湘云性子活泼,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欢笑的模样,从无伤春悲秋长吁短叹,很有几分飒爽明快,难怪人人都喜欢她。   在林谨玉心里,也愿意姐姐同史湘云一块儿玩笑,着人送了几样外头淘换来的小玩意儿,竹子掏出来的一整套的茶杯、根雕的笔筒、贝壳串成的风铃等小物件儿,不值钱,贵在质朴,做工也还算上乘。   玛瑙笑道,“大爷说了,送来给姑娘姐妹们玩儿,姑娘们若是不嫌弃,一人挑一样也是好的。”   林黛玉笑道,“知道了,即巴巴送了来,也是他一片心呢。谨玉忙什么呢?”   “大爷在做文章,明天要去先生那里。”   微雨自带玛瑙去喝茶说话儿,史湘云见这一桌子的玩物,笑道,“我还从没见过这个呢,真有意思。林姐姐,替我们跟林表哥道谢吧。林表哥怎么不去学里念书呢?”   “谨玉有个先生,学问极好,自他中了举人,先生就不要他每日功读,只是留出题目来,让他学着破题,”林黛玉喝了口香片,笑道,“每三日去一次,先生给他解说文章。”   史湘云拿了个竹子做的小茶杯,看着上头的青翠,笑道,“林表哥真有学问,这么小便有了功名。我家里两个哥哥,年纪比林表哥大上好几岁,只是捐的监生。如今二哥哥也去了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蟾宫折桂呢。”   探春笑道,“二哥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哪里是正经做学问的料子。知道你今天来,还不想去学里呢。若不是这几天太太心情不好,他定要赖着不去的。”   史湘去皱了下眉,“我也听说了,却不甚清楚。这回还没见着宝姐姐呢,明明都是亲戚。”   论血亲,自然同黛玉姐妹近些,可事关薛家,众女也不好多言,黛玉一笑,“老太太原早就念着接你来,就是因这事耽搁了。我们才搬来京都几天呢,除了外祖母一家人,就只认得谨玉的先生。我从未出过二门,谨玉更未见过宝姑娘的哥哥。后来听说官兵来拿人,我吓得半死,都不敢让谨玉出门。这一个府里住着,无冤无仇,这事儿我也不得其解呢。看薛舅姨宝姑娘,断做不出这样的事,可又一想,京都人口千万,怎么就那些人就偏偏指认出宝姑娘的哥哥呢。”   探春道,“可不就因为这个,宝姐姐也好些天没过来了。听说薛姨妈每日以泪洗面,宝姐姐每日要照看母亲,又得打理梨香院的事。”   惜春冷笑,“那个薛大哥,就是因为在金陵打死了人才投奔到府上。论理我是西府的,可在这儿跟姐妹们住着,林姐姐林表哥什么样大家都看得到,林姐姐是正经的外甥女,名正言顺的住在府里。若我是宝姐姐,家里哥哥买凶要杀府里正经外甥,我也没脸再过来呢。”   林黛玉笑道,“算了,咱们也没的生气,我这苦主都释然了呢,有衙门的清天大老爷呢。”   王夫人自认为哥哥出手万无一失,只是让梨香院准备着接薛蟠出大狱。薛家却遇上了麻烦,大管家薛顺每日负责给薛蟠送牢饭,以前百十两银子就能送进去,这次却碰了壁。   好话说尽,掏了十几个百十两才提着早餐进了大门,一进去两个牢头坐在小方桌边儿上的长凳剔牙,薛顺作了揖,牢头甲道,“干什么呢?”   “军爷,给薛蟠薛大爷送些吃的。”薛顺低头哈腰的道。   “拿来,检查!”牢头甲在地上啐了口吐沫,一只脚踩在长板凳上,斜楞着眼打量着薛顺,“这牢里可不准乱送东西,一日三餐,牢里管饭!”   薛顺掏出两个银锭子放到桌上,赔笑道,“不成敬意,请军爷喝酒的!”   牢头甲一袖子扫到地上,“呸”道,“打量爷是要饭花子呢!滚!”   “不敢不敢。”薛顺乖乖拿出一张银票,塞到牢头甲手里,笑道,“承军爷照看我家大爷。”   牢头甲扫了眼上面的金额,才懒洋洋的坐稳了,自顾自的倒了杯酒喝着。薛顺笑了笑,低头拿食盒,一只脚却先踩了上去,牢头乙对牢头甲道,“瞧,人家只看得到大哥,小弟就是个摆设呢!”   薛顺不得已再掏银子,两个牢头看了看里头的肥鸡肥鸭,笑着拣着好的放自己桌上,一挥袖子,“送去吧,还要爷请你不成!”   薛顺擦了擦额上的汗,弯着腰低着头拎着空了一大半的食盒,看小主子去了。      第33章 林谨玉抛砖引非语      在薛姨妈心里,第一重要自然是儿子,第二重要的便是银子。待薛顺回来一说,薛姨妈差点抽过去。   薛宝钗是个有心机的,给母亲顺着气,温声道,“妈妈,大管家也辛苦了,先让大管家下去歇息吧。”   “说的很是,歇着去吧。”薛姨妈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   薛顺自小跟在薛老爷身边的人,对主母的性子也知道一二,瞧这样子,怕是疑上他了,不由叹了口气,退下了。   薛姨妈握住女儿的手道,“我的儿,你是个有主意的,给妈妈想个法子呢。”   “妈妈,如今我家不比从前,这些下人仆从难免会生出别样心思来。”薛宝钗低声道,“或者牢里有人为难咱家呢。”   “那你哥哥怎么办呢?”薛姨妈生怕儿子在里面受到啥虐待,急声问。   薛宝钗叹口气,“我们娘儿俩到底是见识有限,这事儿还得托琏二哥哥呢。”   ……   王夫人先跟王熙凤说,王熙凤道,“即如此,把姨妈请过来,我去叫琏儿,咱们当面商量一下,要怎么办?父亲回京还得有些时日呢?”   贾琏实在不想管这闲事儿,苦笑道,“太太、姨妈,衙门八字开,官字两张嘴,有理没钱莫进来,这也是老话了。大兄弟进去了,咱们不就是情花银子才暂压下来了么?这衙门难道还跟作买卖一样,能讨价还价不成?”   王夫人道,“那个巡城兵马司的姓,姓穆的,是谁的门下出身?”   “这倒是好打听,穆大人是东安郡王的庶子。”贾琏见女人都闭了嘴,说道,“我早想着查过了,却不好为这些许小事求到郡王府上。”   王夫人道,“东安郡王同咱们府上的老交情了,这位穆大人又不是郡王嫡长,若是太妃郡王或是王妃说句话,他没有不遵从的,也能使你薛大兄弟少吃几日苦。”   贾琏没说话,薛宝钗柔声道,“不如这样,我家置办份像样的礼物,郡王府上若有宴请,二哥哥费心送去,就当是府上给郡王府的孝敬。若是这事不麻烦,王爷开口说一句,是我哥哥的造化。若是实在麻烦,也不必打扰王爷的安宁。”   王熙凤亦道,“侥幸试上一试吧,咱们跟东安郡王也是世交。过几日是东安太妃的寿辰,正好借这个由头呢。又不是求着王爷放人,只是看在世交面儿上,底下人略关照些罢了。”   这事儿寻思着还可行,贾琏便应了。   林谨玉去许府请教功课,却是又遇上了杨非语,两人亲亲热热的打了声招呼,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同胞兄弟,把许子文恶心的够呛。   “好久没见林师弟了,”杨非语眼中带着关切,“林师弟,近日可好?瞧着师弟倒像瘦了。”   “托师兄惦记,挺好。我这人就是这样,别人苦夏,我是苦冬。”林谨玉摸了下自己的蜜桃脸,又瞄了眼杨非语清致水灵的瓜子脸,心想差距啊差距。   “今天碰得巧了,师弟,你家的官司我也听说了,倒乱成一团麻,抓人抓到荣国府去了,现在京都人都说这是荣国府俩外甥大战呢。”杨非语笑道,“先生就咱们两个弟子,我家里也没同胞兄弟,拿师弟当亲弟弟一样,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师弟尽可开口。”   “唉哟,那可真是好,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师兄擅长哪儿方面呢?”林谨玉笑着拿了个小核桃,咣咣两下敲开,拿在手里递给杨非语,问道,“师兄若是家里做文职的,可认识御史言官?”   杨非语暗道,我就一客气,你倒当真了,这小子怕是诈自己的来历呢,掰开核桃的外壳,吹去浮屑,细细嚼了,杨非语又喝了两口茶,做足了派头,才道,“御史言官又怎么说?”   林谨玉小锤子下去,砸出一把核桃仁儿放在一旁的圆木匣子里说,“骂,让他们开骂,皇商为富不仁,雇人当街打杀功臣遗孤!我爹死在任上,皇上也是下旨褒奖过的,我就不信皇上不管!”   杨非语皱了皱眉,“是个办法,不过王子腾要回京,迁了兵部尚书入了内阁,这法子只是一时罢了。师弟毕竟没伤着,薛蟠也不会判得太重。”   “起码能夺了他皇商的名头。判得重不重他得拿银子买出来,动不了薛家的根基也能让他去层皮了。”林谨玉唇角翘着,眼中透出冷芒,声音却轻和悦耳,“辟如一棵大树,一刀砍不断,就要砍第二刀第三刀,时间久了,何求不得呢?”   杨非语哼了一声,垂眸道,“真便宜那个薛呆子了!”   “这也没必要生气,王子腾回京正管着穆离那一摊儿,”许子文笑道,“若革了薛家的内务府采办,也算断了他一条腿。”   “嗯,御史的事就拜托师兄了。”林谨玉把敲出的小核桃都给杨非语吃,又捧茶笑道,“要不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杨师兄可亲呢。师兄这样为我着想,亲哥哥也就是如此了。”   杨非语噎了一下,我可没应呢。瞧了眼匣子里的小核桃,心道,你这核桃真够贵的。   许子文看了看架子上的西洋钟表,笑道,“非语,你该回家了。”   林谨玉一脸遗憾,“真是可惜,我来迟了,还想着跟师兄深谈呢。师兄,我送你,这天冷的,来,我给师兄披上氅衣。”顺手摸了两下,这毛真好啊,水滑水滑的,“师兄,你的手炉。核桃也带上,师弟孝敬师兄的,礼轻情意重,师兄别嫌弃。”   杨非语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握住林谨玉的手道,“不麻烦师弟了,我自个儿出去就行,你陪先生说话吧。先生这儿,我惯来的。”   “好,我听师兄的。”林谨玉反握住杨非语修长白皙美如玉的手,依依不舍道,“师兄什么时候来,着人去荣国府捎个信儿,我必到的。师兄路上小心,把帽子撑起来吧,别着了风。”   “一定一定,倒让师弟惦记我了呢。师弟留步吧。”杨非语对许子文微点头,“先生,我回去了啊。”   林谨玉热情洋溢的送走了杨师兄,坐在杨师兄之前的垫子上笑眯眯将文章交给许子文。   “我倒不明白了,你是喜欢非语,还是讨厌?”许子文没看文章,笑问。   “杨师兄长得国色天香,我怎么会讨厌他呢?先生,下回杨师兄再来你派人去跟我说一声,”林谨玉色眯眯的吞口水,“杨师兄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许子文笑,“非语可不是好相与的。”   “那是,像这么虚伪的人我头一遭见,我们是各取所需。”林谨玉坐正了,笑了笑,道,“杨师兄话里话外的打听我官司的事,我怎好让师兄失望呢。”   许子文道,“怎么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脾气?”在扬州时,林谨玉热衷于慈善事业,逢年过节建议林如海施粥舍药的善事儿没少干,有时还亲自去帮忙,出了名的慈悲心肠。   林谨玉垂眸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先生有所不知,外祖母家面儿上看着好,却非长住的地方,二舅母话里话外的挤兑我与姐姐不说,还出了燕窝的事。因府里盖园子,倒是盯上了我手里的银子呢。”   “竟有这种事。贾府盖省亲园子,关你们姐弟什么事呢?”许先生沉了脸,“仔细说说。”   林谨玉便将燕窝事件起末从头到尾的说了,“现今二舅母管家,其实府上作主的还是老太太。我瞧着老太太的心,并不在我们姐弟身上。我父亲做了六年的扬州盐政,天下最肥的位子,家里也算累宦之家,我就是说没银子,料想二舅母他们也不会信?”   许先生看向林谨玉,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主动出手,像薛蟠这事儿一样,他如果不动,谁还能栽赃他不成?谁先动谁便失了先机,我就耐心的等着,若是两下相安,亲戚们还能走动。若是还谋算我们姐弟,我自不会坐以待毙。”林谨玉叹道,“像杨师兄这样等着架桥拨火落井下石的可不在少数。”手中捏了个小核桃,林谨玉稍一用力,“咔吧”一声,竟碎成几瓣。   许子文盯着他手里的核桃看了一眼,摇头笑了。      第34章 万岁爷怜孤赐父爵      东安郡王与贾府的确是几辈子的交情了,荣禧堂的对联便是第一代东安郡王的手笔,但有红白喜事,年节孝敬,自有走动。   东安郡王穆楦里里外外忙着母亲的寿辰,整整三天的流水席,累得半条命去,好不容易消停了,晚上也没去美妾娇婢那里消磨,就在王妃房里养神。   “王爷,我瞧着今年荣国府的贺礼有些过了。”王妃自盒子里抽出一张礼单,递给东安郡王,柔声道,“这些东西算起来不止万金了。”   东安郡王瞅了一眼,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差大管家送我的帖子去,就知道了。”   东安王妃年纪已过四旬,保养的极好,看去不过三十许人,此时眼睛弯弯笑起来竟然还有几分少女的天真,声音极悦耳,“王爷难道没听说荣国府俩个外甥的官司?”   东安郡王伸手握住王妃细白的手,把玩抚摸着,笑道,“怎么,你们内眷都传开了?都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薛家不过是一介商贾,被打的林家少爷乃荣国府姑奶奶家的遗孤,这倒奇了,林少爷不比薛家那个站得稳吗?倒被人打了。”东安王妃笑,“这薛家主母同荣国府上二太太乃是亲姐妹,都是王家的姑娘,薛家打人的这个正是荣国府二太太的亲外甥了,只是我不知道这次荣国府送了重礼,是想着为哪儿个外甥出头呢?”   东安郡王笑道,“你只知道林少爷是荣国府姑奶奶的遗孤,却不知道这林少爷的父亲乃是原扬州盐政林如海。扬州盐政为天下盐政之首,多少人在这个位子上丢了身家性命,唯林如海一坐就是六年,最后死在任上。二品之官便得了谥号:忠正。”   “听着王爷说,这林家可不简单。”   “林家祖上是列侯出身,因功封的靖安侯。这多少年过去了,我祖父以前还曾说过当年靖安侯的风采。”   “当年四王八公自不必说,封侯的人家也不少,林家的爵位不是已经没了吗?反倒是史家,仍是一门双侯。”王妃主理内务,于这些古事却知道有限。   东安郡王摇头道,“别小看了林家,这也是百年世家,林如海才故去,茶还没凉呢。这事儿是巡城兵马司办的,穆离手下的案子,待明天叫他回来一趟吧。”   王妃点了点头,轻声道,“王爷,打算应了荣国府?我虽不明白外头的弯弯道道,不过送这么重的礼,八成是为了那位薛少爷呢。”   东安郡王淡淡地,“世交,总不好不过问一声,我心里有数。”   ……   东安郡王看在世交之情上是打算帮荣国府一把,一个早朝上下来,他站得腿都酸了,帮情的事儿提都未提,也不用叫穆离回府了,直接使王妃把那礼退了。   呵,这帮子御史,骂起人来真是不带半个赃字,死的心都有了。自商贾贱业一直说到为富不仁,自仗势欺人说到目无法纪,几个御史巴啦巴啦骂了两个时辰,下了早朝都要晌午了。   薛蟠打的是什么人哪?   林谨玉可是个正经的小举人,举人就是读书人!御史们皆是出身翰林,哪个不是读书人呢?一个个舌笔比刀,常干的就是杀人不见血的营生。士农工商,你一个操贱业之人,有几个臭钱,便敢花银子使人围殴举人!这得是何等狂徒才能做出的事啊!御史们风闻奏事尚不为罪,何况巡城兵马司备了案抓了人,撸起袖子卯足了劲儿骂了一个早朝。   再说林谨玉之父林如海,做了大半辈子的官,朝中总有几个旧友。其实他们早听说这事儿,可没人跳出来说,这里头弯弯绕绕的忒多,谁也不想做出头的椽子,这有了御史打头,这些人也不客气了。自林如海为官清廉如水爱民如子说到林家子嗣单薄孤女弱弟何等凄凉,这要出点啥事儿,岂不是让林公泉下难安么?   皇上想,林如海为官还是可以的,国库收入明显增加。于任上故去,朕前脚下旨嘉赏,后脚便有如此匪徒敢堵杀功臣遗孤,这是在打朕的脸啊!   谁敢打皇上的脸,皇上必定要将他们全家老少的脸皮扒个干净再踩上一万只脚,当朝便撤掉了薛家皇商的身份,直接把案子转到刑部,皇上说了:查,给朕查明白了!朕要看看谁跟天借胆,敢在天子脚下买凶杀人!   众人又说了一通皇上如何英明神武的话,皇上转念感叹,林如海夫妇都故去,留下这一双儿女尚未成年,难怪会被人欺负,自己也是有子女的人,到底动了些恻隐之心。念及林谨玉也算个争气的,小小年纪就考取了功名,不算辱没了靖安侯的门楣,大笔一挥,将林如海留下的爵位给林谨玉袭了。   至于王家,王子腾大人,对不起,这关王在人啥事哪,薛家花银子买的凶雇的人,王大人多正经的一人哪,人品端方,皇上刚升的兵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就算是亲戚,一个姓王一个姓薛,王大人也管不着人家薛家的事呢。   贾家更没人提,林谨玉正经的受害人乃是贾家嫡亲的外甥,恨还恨不过来呢,人家也没包庇凶手啥啥的。   于是,一个早朝,大家使出吃奶的劲糟践了薛家一番。   天上掉馅饼就是说的林谨玉啊,吧唧掉了个爵位下来,正赶他头上了。   林谨玉贾宝玉林黛玉史湘云连同三春薛宝钗正在陪贾母说笑,如今王子腾要回来,薛家自认为薛蟠的事即将过去,王夫人亲自携薛宝钗过来,众女都是柔善之人,自不会将薛蟠的事怪到薛宝钗头上。贾母也略安慰了她几句,薛宝钗遂将心放到了肚子里,拉着史湘云的手问长问短。   王熙凤带着平儿等人脸上含笑的进来,金步摇的垂珠在额角轻盈晃动,好不璀璨。王夫熙咯咯笑着矮身一福,“给老太太道喜给林表弟道喜了。”   “凤丫头,什么事,快说!”贾母笑问。   “回老太太的话,赶紧让林表弟出去接旨吧,天使来了,皇上将林姑爷身上的爵位赐给了林表弟,天大的喜事。琏儿被大老爷二老爷叫去陪着天使喝茶了,我抢了这巧差,来跟表弟说一声,赶紧去接旨吧。”王熙凤笑道。   贾母笑道,“好,好,果真是大喜事。谨玉,”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林谨玉未戴冠,笑道,“鸳鸯,把我后头匣子里收着的白玉玲珑冠拿来给谨玉戴上,出去接旨可得正式些。”   林黛玉抿着嘴笑,亲自从鸳鸯手里接了,给弟弟带上,瞧了又瞧,才道,“快去吧,别耽搁了。”   林谨玉对着老太太行了一礼,赶紧去了。   贾母又张罗着摆酒庆祝,王熙凤妙语连珠的奉承着,众人一团和气。   荣国府里办事效率不低,香案啥得都备好了,林谨玉直接跪下接旨,骈四俪六,词藻华美,大意就是说了一遭他爹的功劳,又道林谨玉如何孝敬如何争气不落门楣,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赐举人林氏谨玉恩骑尉之爵。   林谨玉跪在地上三呼万岁,双手接过圣旨。笑道,“辛苦大人了。”   传旨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公公,笑道,“不敢当,杂家份内之事。”   平安已经双手接过主子手里的圣旨,自去供奉。林谨玉笑,“这么冷的天,累得大人跑了一趟,还请里面喝杯热茶。”   小公公从善如流的去了花厅,重奉了新茶,林谨玉道,“圣上隆恩,赐学生以父爵,学生感激涕零,唯竭诚以报。”   小公公笑着说了几句君恩深重的话,里头送出几件精巧玩物来,小公公笑纳了,便起身告辞。   贾琏林谨玉起身相送,贾琏陪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林谨玉笑着一个荷包塞到小公公手里,笑道,“宫中规矩森严,不敢多留大人。”   小公公捏了捏,却捏不出什么,更高兴了。古董玩物宫里有的是,啥都不如银子好使。这打赏银钱却也不一样,荷包里鼓鼓囊囊的,东西一般有限,若是薄薄得捏不出来,嗬,就有些味道了,小公公笑着将荷包塞到袖子里,淡淡的说了句,“林大爷受的委屈,万岁爷都放在心里了。”   林谨玉笑道,“万岁恩重,谨玉不敢委屈。”   小公公心满意足的走了,林谨玉站在荣国府大门口,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半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才同贾琏转身回府。      第35章 王子腾厉声训愚妹      林谨玉秉承着闷头吃猪肉的低调作法,拒绝了贾赦贾政要摆酒的提议。   贾家人有点子喜事恨不得宣扬得满城皆知才罢休,此时西府的贾珍也得了信儿赶过来。原本贾珍不怎么理会林谨玉,一来林谨玉比贾宝玉还小,说不到成块儿;二来林谨玉念书很有一套,第一遭见面时林谨玉之乎者也了大半个时辰,没把贾珍念出偏头疼来。   这回不一样了,林谨玉赐了爵,贾珍完全如林谨玉的亲兄弟一般,连请啥人下多少帖子都算计到了。   林谨玉叹道,“要说这是喜事,到底我如今尚在孝中,哪好摆酒开席?如今圣上以孝治天下,才有大姐姐将省亲之事。若咱们府上因我这些许小事吃了酒,明日给御史弹劾了,连宫里的大姐姐也跟着吃挂落呢。何况薛大哥还在牢里呢,薛舅姨每日愁云惨雾以泪洗面,薛舅姨也是长辈呢,想到这儿,酒更吃不下去。”   贾政道,“好孩子,到底是你想得长远,这酒便罢了。我那儿还有几块好墨,一会儿送去给你用吧,你是个有出息的。”   贾赦贾珍都表示了一番,才放林谨玉去贾母那里问安。   林谨玉一走,贾琏将小太监的话重复了一遍,轻声道,“表弟遭人围殴的事怕是皇上知道了,才赐的爵呢。”   贾赦根本不鸟薛家,挑着眉毛,捻着自己下巴上黄白交杂的胡须道,“在咱家住着,倒敢下手欺负咱外甥,他还有脸不成!这事儿跟咱们没干系,跟薛家再近还能近过外甥吗?”   贾赦想得很简单,亲外甥,又是个有出息的,肯定能指望得上,比那个不着四六的薛蟠强一千倍。   ……   贾母拉着林谨玉坐在自己身边,越看越爱,眼中的慈和似要溢出来一般,将人搂着好生揉搓了一通。   众女都向他道喜,林谨玉笑道,“兴许是皇上念及我父亲的功勋,才赐爵于我。否则我小小年纪,又无德才,皇上怎么会想起我呢?”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皇上的恩德,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以后只管跟你二表哥一块儿念书,日后定能有出息。”   “外祖母说的是,”林谨玉瞟了眼凑在林黛玉身边的贾宝玉,笑道,“我出孝后正好是大比之年,介时若能与二表哥兄弟两个一起下场,岂不是一桩美谈。”   林谨玉有出息贾母当然开怀,不过贾宝玉才是贾家的根呢,贾母笑道,“很是,宝玉,可不能总是跟姐妹们玩笑了,跟你林表弟念书去。”   贾宝玉笑道,“老太太,我天天去学里念书呢。我在看林妹妹自己绣的帕子呢,妹妹真是心灵手巧。”   贾母一笑,随他们姐妹玩儿去了。   王子腾何等人物,在路上便知道了朝中情形,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倒也不急,车驾到了京都,早有儿子王仁带着府内管家小厮侯着。   回到家,换洗了一番,王子腾直接去宫里请求陛见。皇上怎会不知京都这些世家的事儿,可谁家没几门子糟心的亲戚呢,只是问了王子腾任上的事,薛家的事王子腾都不提,皇上更不会提。   当天晚上,薛姨妈便去了哥哥府上,狠狠哭了一场。   王子腾叹口气,亲妹妹,能怎么办?说道,“这事儿也急不来,皇上下的旨意要好好查,案子转到刑部,慢思对策吧。上回我怎么跟你说的,蟠儿那个性子,不管是不行的!你一惯纵着宠着,这次幸好没出人命!”话到后头,又有些上火。   薛姨妈流泪道,“事已如此,如今内务府的差事也革了,花些银子也认了,可蟠儿在刑部大牢,塞了不少银子连人都见不到,我这心每日就跟有刀子在戳似的。”   “罢了,总得腆着我这张老脸求人。”王子腾道,“妹妹回去歇着吧,且安心,林少爷既然没伤着,外甥的罪名就不大。倒是那个林谨玉,我倒想见见。”   薛姨妈讪讪的,“大哥见那小子做什么?”   王子腾看了妹妹一眼,淡淡地道,“这事儿还得从林谨玉身上着手,你不用管,我跟林如海也有几分交情,称一声旧交不为过。人家孤女幼弟,你们真好意思下手!现在还有银子能买条命回来,妹妹好自为之吧!”   “蟠儿生就鲁莽,大哥不是不知道……”   “蟠儿什么样,你我都清楚,”王子腾冷声道,“鲁莽是鲁莽,若是没人教唆,他也做不出这种事,在人家住着倒去害人家正经外甥,你们真做得出来!我都替你们脸红!林家姐弟怎么得罪了你们,嗯?做出这种绝人子嗣的缺德事来!”   薛姨妈担惊受怕多日,又被哥哥责备,几番苦楚齐聚心头,泣道,“哥哥只知道责骂我们孤儿寡母,哥哥又不在京城,怎知道我们母女如何被那林家小子欺负的。”   王子腾气笑了,“嗬,真有脸说,你们母子三个被一个娃娃欺负得抬不起头来,做出买凶杀人的蠢事,这且不说,还被人抓个正着,祖上的买办也丢了!你真好意思拿出来说,丢不丢人!知道人家是个厉害的,就躲着走!明知前头有坑还往前迈,不摔你摔谁!”   薛姨妈泣道,“我们就这般不如人么?”   “行了,你自己想清楚吧。这救人,救得了一次两次,却是救不了命的!”王子腾懒得跟这种混人讲话,甩袖子去了。   史氏出来劝了几句,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才让婆子送走了薛姨妈。史氏又忙着去伺候王子腾歇息。   脱鞋上了炕,王子腾有了年岁,身子觉得倦了,史氏轻手的为丈夫盖上棉丝被,王子腾轻声道,“备一份厚重的见面礼,着管家送帖子,明日请林谨玉过来品茶。”   史氏忙应了。   王子腾只是闭着眼睛,躺在炕上,心里格外清静,想事情便透彻。薛蟠这事,从里到外透着古怪。大家公子出门的确有几个随从,如他妹夫贾政身边也不过五六个随从,断不能抵御十几个手持大棍的混氓,还好巧不巧的被巡城兵马司碰到,巡城兵马司的穆离同林谨玉正是同门……哼,这群没脑子的蠢货,自出蠢招,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第36章 林谨玉王府说子腾      王子腾刚到京都,独掌兵部升迁宰辅,一时投帖的人家不知多少。王子腾皆错开,单留出今日招待林谨玉,如今薛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再放着不管,四大家族也跟着没脸。   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联络有亲,算起来,王子腾夫人史氏同贾敏还算是远房姑表姐妹,林谨玉年纪还小,便命婆子引林谨玉到了内院。   四大家族的事,林如海早跟他讲过其中的枝蔓关连,林谨玉一来先给姨妈请安。   史氏眼圈儿微红,拉着林谨玉的手看了一番,携林谨玉在炕上坐了,帕子一沾眼角道,“我与你娘亲小时候也常在一起玩笑,转眼这么多年,她竟……”   想到姐妹红颜薄命,留下这一双小儿女,又出了这么些事,史氏也是伤心,道,“好孩子,之前我随你姨丈在外地赴任,如今即回了京,你只管多来走动。我们总能护你一二。”   林谨玉亦伤感道,“母在时也常跟我们姐弟提起姨妈,母亲说她在家时无姐妹相伴,唯同姨妈感情最好,亲姐妹一样。如今姨妈和蔼疼惜,我与姐姐也不觉得孤苦无依了,只是我们尚在孝中,姐姐一个女孩儿也不好上门来给姨妈请安,姐姐特备了这份礼单,知道姨妈家不缺这个,一是全了我们姐弟的孝敬姨妈之心;二则为母亲与姨妈的姐妹之谊。”   史氏姓史,可惜与史侯兄弟并不是亲兄妹,只能算堂兄妹,到底是远了,否则真有这么个姨妈,也不错。   “好孩子,自家亲戚,何苦这样客气,你有这份心姨妈便高兴了。”史氏接了,就有小丫头来说,“大老爷请林大爷过去说话。”   史氏笑道,“去吧,你姨丈同你父亲同僚为官,多年旧交,咱们又是亲戚,知道你来的京都,早念叨你呢。”   林谨玉轻笑,怕是从薛蟠进了大牢就开始念叨我了吧。仍恭谨的行了礼,便去见王子腾。   ……   王家世族之家,王子腾又是身居高位,府内曲腰蔓廊假山游石无不精致可爱,林谨玉细瞧过,虽仆从众多,却是各安其位,进退有度,可见王子腾治家有道。   一处小小花厅,桌椅案几并不奢华,几盆绿色花草亦是点缀得恰到好处。王子腾一身天青色棉袍,五官透出淡淡的儒雅,不似贾赦贪婪,亦不似贾政古板,一双眸子带着几分慈爱,王子腾正在首位坐着,见林谨玉进门,笑着起身相迎,“贤侄来了,不必多礼。”双手扶起林谨玉,点头道,“贤侄真是龙章凤姿,有林公风仪。”   “世伯谬赞了。”林谨玉笑道,“早听说世伯文武全才儒将之风,侄儿仰慕已久。”   王子腾见林谨玉举止自若,无一丝窘态,说话自然大方,心中又赞了一回,笑道,“来,咱爷儿俩坐下说话。”   林谨玉谢了座,并不先开口,一时小丫头捧上茶来,王子腾请林谨玉尝了,二人先说了通茶道,才引入正题,王子腾道,“我与你父亦是旧交,林公壮年而去,岂不令人扼腕?知道你们进京,我却任职在外,无一照顾不说,蟠儿那孽障不好好歹倒得罪了贤侄,叫我有什么脸以对你父在天之灵呢?”   林谨玉笑,“这事儿我也奇怪呢,与薛大爷素无蒙面,倒雇人杀我,我纵是到了地下,也是个糊涂鬼。”   王子腾叹道,“蟠儿幼年失父,到底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没尽到训导之责,在这里,我倒要代他向贤侄赔个不是。”   王子腾起身要行礼,林谨玉怎会真受礼,反倒是先一步一揖到底,笑道,“世伯真是折煞小侄了。”   王子腾心底苦笑,只得扶起林谨玉。林谨玉早想好了,你作揖我就跪下,你跪下我就躺下,内阁宰辅的礼,他现在还受不起。   林谨玉先给王子腾一个台阶,笑道,“世伯乃我的长辈,有事吩咐一声就是。您向我赔礼,岂不是折我的寿么?薛大爷做出这等事,幸好地下父母保佑,我没事,便看府上二太太同世伯的面子,我还能深究不成?胳膊折了折袖子里,如今满城风雨,谁脸上好看呢?荣国府也是我的外祖家,只是我本是无依之人,纵心里着急,能找谁说去?府上两个舅舅也气得狠了,因着先母这儿,放开手不好管。只是如今林家只我们姐弟二人,再无依靠,薛大爷出来了若是再暗中害我,我倒不知如何自处了?”   王子腾赞道,“贤侄真是深明大义,难怪圣上也对贤侄另眼相待?贤侄一席话真是说到我心里,贤侄放心,蟠儿那个孽障,我作保,待他出来让他给贤侄赔礼道歉。他若还不识好歹,我先打断他的狗腿。”   林谨玉看向王子腾,这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先稳了他,才好捞薛蟠,林谨玉道,“世伯瞧得起我,说了句公道话,我也非不讲理之人,世家公子,怎能传出买凶杀人的名声去?我也盼着薛大爷出来呢。”   王子腾感慨,“贤侄也不是外人,我心里这些苦处谁又能知道呢?我那妹妹一介妇人见识,怕是得罪了贤侄呢?”   林谨玉唇角一勾,眼神极冷,“这件事世伯还是问薛舅姨同宝姑娘吧,内宅阴私,都是亲戚,说出来真是伤了情份!”   王子腾大惊失色,他是真不知道,贾家内宅之事,他王氏当家人咋会知道呢,“究竟怎么回事!”   林谨玉摇头,眼圈一红,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滚下,泣道,“都过去就算了,世伯毕竟是外人,关系到二太太,我一个做晚辈的倒不好说长辈的不是。我们姐弟寄居外祖母家,自问从无得罪薛舅姨之处,没来由的做出这一桩桩的丑事,薛家家资巨富,听说在金陵打死个把人跟玩儿似的。我们姐弟不过靠着外祖母和舅舅们的怜惜,有一天过一天,什么时候出去回不来,也是我们的命数,能怪得了谁呢?有千日做贼的无千日防贼的,世伯亦是有儿女之人,这次薛大爷出来,我们姐弟的性命便在世伯手上了。”   王子腾心里将自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亲戚骂了一千遍,林谨玉说得句句在理,能退能进,能低能高,林谨玉说起这些事来,王子腾听着也着实可怜可叹,这一双姐弟委实艰难,王子腾正色道,“贤侄放心,你说的这些事我竟不知,待我查实,定给贤侄一个交待!那个孽障,我也把话撂下,他定不敢再对贤侄不敬!”   “世伯如此通情达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林谨玉拭了泪,眼圈仍是微红,道,“世伯为人可亲,我便再多说一句。望薛大爷吃一堑长一智吧,世伯如此人物,此次回京入内阁为宰辅,万岁爷跟前得用之人,说句炙手可热不为过,皇上圣明烛照,自然知世伯忠心。我来京都日短,也知这里贵人遍地,似薛大爷这般喊打喊杀的,虽与世伯无干,到底是世伯的外甥,时日长久,于世伯名誉上也有损。”   听了这话,王子腾只恨林谨玉没投生在自家老婆的肚子里,比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强出一座山去。   王子腾苦留午饭,林谨玉道下午还要去拜见先生请教文章。王子腾才想起林谨玉小小年纪已有功名,又是一番感叹,这林如海虽去的早,林家有林谨玉也能东山再起。   王子腾亲自把人送出去,史氏又将给林谨玉的礼物加重了几分,丫环婆子的捧着,倒也有点世交的意思。      第37章 王子腾王府点爱女      王子腾的手法很老套,狸猫换太子,薛家舍出一个家仆,说这奴才背主买凶连累了主子。   这也是惯用的套路,关键是苦主不能上告,所以王子腾必要先说通林谨玉,尤其林谨玉现在刚袭了爵,他若不服,一状告上去,可就麻烦了。   薛家最后得了个纵奴行凶的罪名,罚了十数万两银子,才将薛蟠保了出来。最后还得了二十大板,这个是王子腾吩咐的,恼恨外甥半点心思皆无,既然进了大牢,就吃些教训吧!   薛蟠以往十数年的人生哪里见识过大牢,刚进去时穆离把他与几个斗凶耍狠的流氓投在一块儿,薛蟠还想耍狠却是不行,被人揍了了遭又一遭。后来薛家使了银钱,穆离便让他住了单间,每日家里给送吃的,虽被牢头克扣些,到底还能凑合的过下去。自这案子经了御前,薛蟠直接被转了刑部大狱,薛家仍是银钱开路,却不中用了,未开审前谁也见不着面。   其实薛蟠在刑部大狱也没受啥苦,不过,那黑乎乎不见天日的牢狱,湿臭的草席,酸腐的牢饭,于薛蟠而言,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他早就后悔了,不该雇凶杀人,穆离给他表演了一套分筋错骨手,薛蟠不知抽过去了多少回,心里念叨着:早知道林家小子是个刺头,他才不会去招惹于他。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薛蟠仗着往日里身强体壮,多日牢狱也挨了下来,又挨了这二十大板,被家仆一路抬回了梨香院。   薛姨妈破财免灾,见儿子蓬头垢面衣着不堪酸臭逼人,屁股上都被打烂了,思及亡夫早逝,采办被销,又去了大笔的银钱,薛姨妈老了十岁不止,趴在薛蟠的身上嚎啕大哭。   薛宝钗担惊多日,也跟着哭咽,又得劝母亲,“妈妈,哥哥总算回来了,打成这个模样,还得烦琏二嫂子请个太医来瞧瞧才好。”   薛姨妈哭道,“孽障,你长个记性罢。”   薛蟠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好,身体消瘦,被薛姨妈这一压一哭一闹,差点背过气去。薛姨妈又吩咐丫头们伺侯薛蟠好生梳洗,她自去王夫人那里求请太医。   不过,贾琏王熙凤都没在家,去王府给王子腾请安去了。王夫人只得命赖大拿了帖子延请太医不提。   王子腾一子两女,儿子王仁自幼便是个不争气的,倒是对两个女儿十分偏爱,尤其王熙凤能说会道,在家时最得王子腾青眼,贾琏于外务打点也有一套,生得生度翩翩,也还入得王子腾的眼。   两人先请安问好,王子腾摆了摆手,“行了,坐吧,你们但凡少生些是非,使我少操心就是孝顺了。”   二人皆知王子腾出手,三五下的便将薛蟠自大狱中捞了出来,手段十分了得。王熙凤见父亲面有不愉,忖度着问道,“父亲,可是在生薛大兄弟的气?”   王子腾冷哼,眸光凌厉的看向女儿女婿,道,“你们不是外人,我便明着问,你姑妈到底怎样同林家生的嫌隙,怎么还扯上阴私之事了?”   王熙凤心中一惊,道,“父亲哪儿听来的话?”   “别管我从哪儿听来的,你照实了说,别亲戚不成反成仇!”   王熙凤低头支唔着说了,叹道,“林表弟是个有气性的,见了那燕窝直接拿到老太太面前,听说是薛家的燕窝,只差没当场摔到薛大妹妹脸上了!说出来的话真是跟刀子似的,二太太回去就病了,薛大妹妹也好些天没到老太太跟前。照我说,还是这事儿结了仇,不然薛大兄弟跟林表弟无冤无仇的,何苦雇人害林表弟呢!”   王子腾猛得起身,握起手边的茶盏劈手砸到王熙凤的脚边儿上去,呯得一声巨响,碎瓷茶叶热水四溅,沾湿了王熙凤的绫子裙。   王熙凤吓得脸都白了,战战兢兢的站起来不敢开口。   贾琏也被溅了一鞋面的热茶,忙上前两步扶住王子腾道,“岳父,这都是我们的不是,您老人家别动怒。”   “罢了罢了。”王子腾灰心的摆摆手,叹道,“我不过是白生气,于你们何干。”王子腾多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差错,自问向无欺心之事,没想到做下这些不长进的亲戚,一时喟叹,竟落下泪来。   王熙凤上前服侍父亲,落泪道,“我瞧着林表弟不是个小气的,最是知礼不过,府中这么多姐妹兄弟,除了宝玉,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他们姐弟了。家常过日子,哪能没个嗑嗑碰碰?他们住了这么久,起居用度,都是最好的,我自问没半点亏待。姑妈这事儿办得是伤人心,老太太也劝慰过他们姐弟了,怎么着也成不了仇呢。”   王子腾扶着女儿女婿的手又坐在椅中道,“你两个姑妈在家里也是千金小姐一般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到如今这把年岁,都有孙子的人了,竟越发没个算计,做下这等丑事。这事若传出去,你妹妹也不必嫁人了,谁还敢要我王家的女儿?罢了,让你母亲备份礼,你们捎去,只当是给林家姐弟赔不是了。”   贾琏道,“哪里用得着岳父出面,我跟谨玉说一声,他是个懂事的,断不会放在心上。”   “你们怎么知道林家的厉害。”王子腾见女儿女婿还算可教之人,说道,“你们只见林家一代代的人丁单薄,虽是列侯出身,到林谨玉时已无爵位可袭,他又年幼,难免被人看轻。”   王熙凤皱眉道,“前几天皇上不是刚赐林表弟袭了林姑父的爵位么?”   “林家的渊源能追溯到前朝世家,”王子腾说起往事,不由感慨,“咱们四大家族的老祖宗还在土里刨食的时候,林家已是前朝显赫大族,山东世族便以林家为首,许家次之。开国之初,林家家变,一族分成两枝,如今林家便是自靖安侯时自立为宗,林谨玉便是靖安侯之后。”   贾琏是跟着送过林如海的棺椁还乡的,马上反应过来,“另一支可是孤居深山。”   王子腾点头,看了贾琏一眼,“你是去过的,觉得那里如何?”   “就是山里,挺难进的,车马都进不去。”贾琏一想起来腿便疼。   “这也是你的造化。”王子腾道,“当年靖安侯的兄长承毅公乃前朝末帝帝师,曾一箭射杀太祖胞弟靖王。这种深仇大恨,靖安侯生生保住了族人南迁,于山中布下五行阵法,太祖私下派兵三次,皆刹羽而归。那里看着普通,我听老祖宗说山里都被掏空了,里头地形无比复杂,车马难进兵士不行。靖安侯此人,有神鬼莫测之才,开国元勋中,独他得以陪葬太祖陵。”   王熙凤道,“靖安侯如此忤逆太祖,太祖也没……”   “偏偏靖安侯迎娶了太祖的姐姐重华大长公主,”王子腾冷笑,“林家后代身上是有皇室血统的。跟林家一比,我们简直枉称世族,一个个目光短浅骄奢成性,你看看林家的低调,才知什么是世家。人家不张扬,你们就当人家好欺,一个个不将人家放在眼里,怕到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见两人不说话,王子腾道,“这些古话,你们知道比不知道强,单看林谨玉此人,其心计城府之深,我都怵他三分,如今看人家年纪小,慢待于他,后日清算,便是灭族之祸!”   王熙凤捏着帕子,咬了咬下唇,道,“自林表弟来了府里,姑妈的确是不大喜欢他们姐弟,每次挑些事出来,偏最后都是姑妈里外不是人。薛家这次也是伤筋动骨,林表弟却得以袭爵,其间的好处不是一点半点。”   王子腾见女儿总算想明白了,叹道,“你即通了,日后怎么做自己看着办吧。这些话,你姑妈若愿意听,就跟她们学学,若是……那就算了。”   王子腾没心情,也没留他们,下晌便让他们回荣国府了。这夫妻二人听出一身的冷汗,回府听人说薛大爷接回来了,都没心思去探望,自回房歇息不提。      第38章 贾凤凰宝玉挨责罚      薛家的事总算告你段落,薛蟠身体底子好,在家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的将养的足一个月,又恢复了之前五大三粗满面红光的模样。   薛蟠出门的第一件事便是跟舅舅道谢,虽免不了一番教训,到底是亲舅舅把自己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捞出来。王子腾又指点着薛姨妈摆了酒,给林家姐弟赔礼。薛姨妈本不愿,听了王熙凤附和点拨,才点了头。   薛姨妈去了贾母那里,贾母笑道,“好久不见姨太太,怎么样,蟠儿那孩子可好些了?”   “托老太太的福,好多了。”薛姨妈拭泪道,“可怜我一介妇人,每日在家坐着,蟠儿也是个实在的,竟然被个刁奴欺到头上,做出背主结仇的事,得罪了他林兄弟。”   贾母笑道,“都是奴才们的不是,哪里能怪孩子呢。蟠儿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鸳鸯,拿两株参来。姨太太若不嫌弃,就拿去给蟠儿那孩子补身子吧。”   薛姨妈笑道,“那我就替他谢老太太了。我过来,不为别的,到底是蟠儿御下无方,冲撞了他林兄弟。他林兄弟在孝中,不好摆戏酒,我出来时叫厨下预备了酒菜,想请他林兄弟过去喝杯水酒,也是蟠儿赔不是了。”   贾母笑道,“自家亲戚,哪里用得着这番客套。谨玉这会儿子在念书呢,我就说,多少大家子没这么勤快懂事的,每日里来给我请了安就是念书。鸳鸯,着人叫谨玉过来吧,说姨太太来了。”   王熙凤笑道,“不用老太太夸,我父亲一见林表弟恨不得当是自家儿子呢,成日间骂我那哥哥不争气,说是有林表弟一半懂事就知足了呢。”   今日贾政休沐便想起来考较贾宝玉的功课。贾政最喜欢读书人,便让人将林谨玉一并叫来考问。贾政念了多年的书,喜好为人师,与人探讨四书五经中的学问。   林谨玉偏是有所小成,论功力绝不比贾政差,有意引着贾政论诗讲经,二人一问一答,眼看小半天过去了,还没考到贾宝玉。   贾宝玉瞧着林谨玉侃侃而谈言之有物,身上的冷汗湿透了里衣,对比才显出差距,贾宝玉也念了几日书,自问没林谨玉的本事,想到自家老爹的性子……脸梢都白了。   一舅一甥正说得尽兴,下人来禀:老太太有请林大爷过去呢,薛姨妈来了。   贾政欣慰的赞许道,“外甥文章出众,见解也好,去吧。我再问问你二哥哥的功课,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林谨玉笑道,“不过是些皮毛,与舅舅一论,与我颇有长进。母亲说当年舅舅的诗书就是最好的。老太太叫我,外甥就先过去了。”   贾政吩咐身边小厮送林谨玉过去,林谨玉又对贾宝玉行了礼,便神采飞扬的去了,留下坐立难安的贾宝玉。   宝二爷,你不是有时间看我姐姐的帕子么?   ……   薛姨妈倒是挺客气也挺有诚意,不过这酒最终没喝成,荣国府的凤凰贾宝玉被贾政拿戒尺抽成猪头。以贾母为首的这堆女人哭着喊着把贾宝玉抬回来时,又急催请太医取丸药。   薛宝钗温声道,“妈,咱家那九转化淤丹对外伤是极管用的。莺儿,拿几丸来。”   王夫人欣慰的看了眼薛宝钗,贾母叹道,“这念书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么逼迫打骂,是想逼死我们娘们吗?”   贾政道,“母亲一惯宠溺于这个孽障,须知谨玉比他小三岁,已有举人功名。四书五经,文章天成。这个孽障,文字不通,成日间弄些浓词艳赋,简直是斯文扫地,丢尽先祖颜面。”   林谨玉轻声道,“外甥窃以为二舅舅这话偏了,四书五经,皆是死板之物,有套路可寻,我也只是手熟而已。诗词却最讲究灵性,非性灵之人难做出好诗。像外甥在这上面才能有限,二表哥天资过人灵性天生,假以时日,造化岂非常人能及?”   “唉,你不必哄我,科举取士,最讲究八股文章,那些诗词歌赋能有什么用处?”贾政虽然榆木脑袋,在这读书方面还算明白。   林谨玉低头不说话了。   王夫人恨得牙根儿痒痒,自从这林小子进了府,她就没一天顺遂日子,如今连她的命根子都跟着倒霉。   王夫人泣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如今宝玉才多大,老爷这般逼迫打骂,岂不是有意要绝我么?”   “是啊,舅舅,我虽小些,不过生下来身子骨儿就壮实,自小摔打着长大,这念书是个费神的事儿,二表哥是纤弱之人,逼得紧了反倒会势同其反,更伤了老太太二太太之心。”林谨玉笑道,“再者,我也不好跟二表哥相比。二表哥公府少爷,上有贵妃娘娘相护,下有家族兄弟相依,但凡高门显第,有多少子弟要考科举呢?但凡科举,向来是寒门子弟晋身之道,像舅舅家这样的门第,更不用二表哥去抢了寒门子弟的出路。”   贾母怒道,“你再这样逼宝玉,我宁可拿三五千银子给他买个功名。行了,你去吧!哼!你心里但有半点孝敬我的心,也不该把宝玉打成这样!”   贾政马上跪下嗑头认错,痛哭流涕了一番。贾母一意心疼贾宝玉,最终将贾政骂了出去才算罢休。   房子竟然提前修好了,才不过堪堪两月,林谨玉亲自去看了一遭,园子里移来的红梅开得正好,娇艳傲霜。   林忠笑道,“多亏大爷的朋友,这京中都在备着修省亲园子,工匠也紧张,还是许少爷介绍了一个班子,做得巧实,工钱又便宜。这不,进度是极快的。下面的地龙也开始烧起来,屋子都干了,也暖和,大爷姑娘回来住还不觉得冷。”   “啊?杨师兄介绍人来了?”   林忠皱眉道,“是啊,那个工头说是奉杨非语杨大爷的命令过来帮忙的。怨我忙糊涂了,也没跟大爷说。”林忠怎么不知荣国府里的事呢?一心想着修宅子,让两个小主子搬回来,省得耽误了大爷念书。   林谨玉笑道,“无妨,我同杨师兄乃同门,最亲近不过。这些天真是辛苦大管家了。”   “老奴应当的。”林忠笑道,“大爷准备什么时候搬?老奴就是担心荣国府老太太不允?”   “忠叔只管翻黄历选个好日子,半月之内,我跟姑娘就搬回来。咱家也得准备过年的事儿了。”林谨玉道。      第39章 慧谨玉巧施连环计      林谨玉近来同贾政走得很近,他挑了几本孤本送于贾政,时常请教功课,又适时的拍一下贾政的马屁。说句心里话,有这么个小举人恭维着,贾政同学都有些飘飘然,于是,看贾宝玉愈发的不顺眼,每次挑鼻子挑眼训骂不停,直把贾凤凰折磨成一只秃尾巴鸡。   半个月内,贾宝玉又挨了两次打,病了三五回,直把一张圆润润的小胖脸儿熬出了小尖下巴壳儿,看得林谨玉那叫一个羡慕。   林谨玉又在跟舅舅说诗经,正在兴头上,外头平安进来,嗑了个头道,“大爷,外头大管家送信儿来,杨大爷被杨老爷打得下不来床,请大爷去看看呢?”   林谨玉大吃一惊,握紧手中的书卷,一叠声的问,“怎么回事?杨师兄最是孝敬的,可是有何原由?”   平安道,“具体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晓得杨大爷好像在褥子底下藏了什么闲书,被杨老爷瞧见,一顿板子下来,杨大爷皮开肉绽,杨老爷又不许杨大爷落下功课,请少爷过去讨论学问呢?”   林谨玉急得跺脚,对贾政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就这么一个师兄,唉,舅舅,既然传了信儿与我,少不得去探望一番呢。”   贾政其实对这种不学好之人没啥好感,不过到底是外甥的同窗,点头道,“那就去吧,余下的咱们下次再说。”   “唉,怪不得先生说杨师兄近来课业无一长进呢,竟偷偷在这些东西上功夫……”林谨玉感叹了一回,跟贾政行了礼,便带着平安急匆匆的走了。   出了荣国府好一会儿,林谨玉才敲了平安的头一记,笑道,“不错,装得挺像那么回事?”   “瞧大爷说的,奴才哪儿敢误了大爷的事?”平安摸摸头道,“大爷,这样真能行?”   “放心就是,今天到先生那里打秋风去。”林谨玉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许先生见到林谨玉很高兴,不过,有人却黑着一张脸。   林谨玉笑眯眯的躬身行礼,笑道,“给先生请安,给师娘,啊,不,给陈叔叔请安,陈叔叔好。”   陈景元那张脸更黑了。   许子文笑着拉过林谨玉的手道,“这么快就把文章做好了?”   “没呢,我今天想在先生这里住一夜。”林谨玉笑道,“实在没地方去了,陈叔叔,你不介意吧。”   陈景元道,“怎么,荣国府不让你住了?”   “哪里,只是我曲指一算,今日外祖母家二表哥怕有一场皮肉之苦,我又何必跑去凑那热闹,倒不如在先生这里清清静静的念书。”林谨玉实在忍不住的想笑。   许子文道,“在我这儿还学会卖官司了?”   青衣包子奉上茶点,对林谨玉笑了笑,“少爷来得真巧,刚做好的桂花糕,少爷尝尝?”   “还是包子叔疼我。”林谨玉笑眯眯的拿起一块咬了半个去,心满意足的吃了,又喝了口醇香的奶茶,才道,“先生,我家房子修好了,还是杨师兄帮得忙呢。我不是想跟姐姐搬家去住么?贸贸然提起,怕外祖母舅舅不允呢?”   许子文笑点头,“你所虑极是,不说你现在有了爵位,便是为名声计,怕荣国府都不会将你们姐弟放在外面住呢?这事儿又跟你二表哥有什么干系,你那衔玉的表哥又没什么本事?”   “二表哥虽没能耐,不过他含玉而诞,被外祖母等视为活凤凰一般,乃外祖母心尖之人。”林谨玉笑道,“我二表哥最瞧不起为官之人,认为那是国贼禄蠹,更不喜欢念四书五经,在他眼里,最干净的莫过于女儿二字,成日于内闱中女儿群里厮混,偏老太太一味宠溺,不知管教。二舅舅则是相反的性子,最爱读书人,每日~逼着二表哥念书,因我与二舅舅投缘,二舅舅或许瞧我还行,”林谨玉自己得意了一小下下,说道,“我比二表哥要小三岁,二舅舅每每考较文章,二表哥不是支唔着说不上来,便是吞吞吐吐,谈吐窘迫,故这半个月,二舅舅多有责备。我看二表哥瘦得下巴都尖了,病了好几场。偏又有一件巧事给我知道了,二表哥的小厮买了许多坊间话本给二表哥解闷儿,今天弟子略施巧计引二舅舅去查看,以我二舅舅的古板脾气,一顿板子算轻的。”   许子文略带笑意的睨了林谨玉一眼,笑问,“还记得你父亲打你板子的事呢?”   “哈哈,一点小事,我早忘了,”林谨玉还是非常要面子的,笑道,“像我爹爹那样开明的人都赏我顿板子,要说我二舅舅,二表哥今天真是惨了。”   陈景元道,“你这样陷害你二表哥,跟你要搬家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系,”林谨玉拿两块儿桂花糕放到奶茶里面去,用银匙搅了搅,喝了一口,才道,“二表哥可是外祖母的命根子,其实因着我念书比二表哥好,使得二表哥三番五次受教训,已使得外祖母不悦。今天若二表哥再挨一顿狠的,外祖母心焦如焚,我少不得一番劝慰,便会说是不是有人跟二表哥相冲啊,要不要请个和尚道士的来看看啊。若是这和尚道士的说我与二表哥星象相冲什么的,我为二表哥身体计,主动要求搬出贾府,岂不是全了我孝悌友爱之美名。外祖母再疼我,断越不过二表哥去,如今二表哥三灾五难的,我就不信外祖母还会真拦着。”   陈景元笑悠悠道,“看来你和尚道士都找好了?”   “唉,陈叔叔,你这样的榆木脑袋怎么能配得上我家先生呢?”林谨玉叹口气,成功的看到陈景元眼中的杀气,笑道,“这件事,我只是稍微引导了一下,具体并没做什么哪?我书念得好,是我十来年起早贪黑,勤学苦读得来。舅舅但有考问,难道我能掖着藏着么?二表哥不念书,看那些市井话本小说也不是我教唆的,他自己愿意看,再者说二舅舅,好为人师好考问,为人严厉更是本身性情。二表哥做错事,二舅舅要打要罚,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儿,于我何干呢?”   “再者,我建议请和尚道士,自然有外祖母家的人去请?”林谨玉一掸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道,“我是正经的读书人,岂能与这些人说话。不过,二舅母同寄居荣国府的薛舅姨早看我不顺眼,说不得跟和尚道士的有些交待呢。”   不说许子文,陈景元也多看了林谨玉几眼,暗道,人不可貌相,这么个包子模样的东西,竟然将荣国府老少不着痕迹的算计了去。   许子文叹口气,欣慰又感慨,笑道,“我记得没教过你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的,你现在就会挖坑给人跳了,真是令我这做先生的汗颜。”   “挖坑给人跳不算本事,应该让他自己挖坑自己跳,方能显出小爷的手段!”      第40章 借机巧引来马干娘      第二日,林谨玉脸色憔悴的坐在饭桌旁,眼圈发黑,眼睛泛红熬出了血丝来,整个人跟过了夜的凉包子似的,胖还胖,就是不新鲜了。   许子文皱眉,“可是没睡好,还是身上不爽俐了?”   “你是关心则乱,”陈景元扶许子文坐下,自己才坐了,挑眉笑了笑,“唱戏得还得讲究一个入戏呢?瞧这小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奸猾,比你可强。你是实在人,以后别被他卖了。”   林谨玉打了个呵欠,精神委顿,“陈叔叔这过了气的郡王爷,还挺拿自己当碟子菜呢。您这么赛诸葛,有本事倒是把祖上的军权拿回来,以前我只觉得您是只被拔了牙的老虎,今日才知道原来不仅被拔了牙,还被关在了笼子里,成日间闲得嗑牙,跟我家先生家长里短三姑六婆的念叨。”林谨玉翘了个兰花指,嗲声嗲气的对许子文道,“卿卿,自从不幸被拔了牙,只好跟着你吃软饭了。”   许子文哭笑不得,夹了个豆腐皮儿虾肉饺搁到林谨玉碗里,笑道,“吃你的饭吧。”   林谨玉根本不大睬陈景元,也就错过了陈景元眼中的惊愕,陈景元先为许子文布了一筷子菜,眸中带了些许笑意。许子文轻轻摇头,陈景元默契的不再开口,三人静静的用了一餐。   ……   林谨玉回了贾府,向来欢声笑语的贾母院里一片静寂,房中只有鸳鸯服侍,贾母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鸳鸯见林谨玉进来了,俯身在贾母的耳根儿处说了一声,贾母睁开眼睛,一见林谨玉憔悴的不成样子,连声道,“我的儿,可是怎么了?昨日不是在你师兄家么?”   林谨玉勉强一笑,黯然道,“我没事,昨儿个陪师兄做功课迟了些,叫外祖母担心了。怎么今天不见姐妹们?”   贾母叹了口气,握住林谨玉的手道,“你昨儿个不在家,也不知道,你二舅舅又把你二表哥打了,”想到自己可怜的命根儿,贾母心疼的直掉泪,“家里你们兄弟是最亲近的,你也去看看你二表哥,与他说笑说笑。”   林谨玉身子一愣,忙问,“这是怎么了?二表哥这般听话孝顺,功课也进益极快,听说连学里的师傅都夸赞二表哥伶俐呢?二舅舅……”   “唉,都是那些下作东西勾搭着你二表哥不学好,你二表哥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可恶!遭了连累!”贾母恨得直捶软榻,咬牙切齿得恨不得将贾宝玉身边的小厮们生吞了。除了李贵,其余撵得撵赶得赶,就是李贵,仗着是贾宝玉的奶兄,也挨了四十板子,回去养伤了。   林谨玉叹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二表哥这些天总是三灾八难的,我都觉得伤心,何况外祖母呢。叫我说,二表哥生而含玉,命格儿总比一般人贵重些,可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怎样?二表哥不是有个干娘吗?何不请来瞧瞧?咱们纵是花些银子,能买个平安也是愿意的。”   此话深得贾母之心,点头道,“到底是你们读书人想事周全,鸳鸯,这就去跟你二奶奶说,请马道婆来一趟。”   “我没个同胞兄弟,自我来了,二表哥吃的玩儿的,没一样会忘了我。我们不就跟亲兄弟一样么?只是人前不好说这些话,倒叫人说我事儿多呢?”鸳鸯即走了,林谨玉轻声道,“外祖母如此疼我,我就再说一句,二表哥身边那么多丫头,但凡有个懂事的也该多留意主子的起居身体,这么一屋子人,外祖母将二表哥交给她们侍奉,倒惹出这些事端来。可见那些丫头们也只是个面儿上罢了,二表哥心软人善,最后都成了二表哥的不是,心疼得还不是咱们这些人吗?”说着,林谨玉掉了几滴鳄鱼泪来。   “哼,一个个就知道哄着我老婆子,都是些口蜜腹剑忘主的东西!我能饶了她们哪个!”贾母更觉林谨玉贴心,慈爱的道,“难得你一心为你表哥着想,好孩子,也就你跟你姐姐知我的心了。行了,看你这脸梢,就知道昨儿个没睡好,你姐姐还惦记着你呢,去跟她说一声,回房里补个觉儿,中午也不必过来,我让小厨房给你留着菜,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吃。”   “是,外祖母也莫在与这些奴才生气了,二表哥最是孝顺外祖母,叫二表哥知道岂不是心下难安。我去瞧瞧二表哥再休息。”   ……   自贾宝玉挨了打,薛宝钗必守在王夫人身边劝慰陪伴,比探春还要贴心三分。三春姐妹也在王夫人这里坐着,迎春是个万事不开口的,惜春暗是冷笑,探春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王熙凤过来同王夫人说了请马道婆来的事,王夫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抿了抿发丝,笑道,“老太太到底经的多,宝玉这些时日三灾六病的,说不得是什么不干净的冲撞了呢。马道婆来了先让她来我这儿一趟,我要问问她跪经祈福的事。”   薛宝钗温声道,“姨妈这里怪忙的,我们看宝玉一遭,去林丫头那里坐坐,今儿个林丫头云丫头两个没过来,她们两个素来也是身娇体弱的。”   “去吧,你是个稳当和气的,心胸也有,带着她们姐妹一处玩笑,我最放心不过。”王夫人笑着拍拍薛宝钗的手,和悦的说了几句话,便放几个女孩儿去了。   几个女孩儿去了,王夫人冷哼,你不是能耐吗?我好心收留你们孤女弱弟的倒生出不是来,连我的宝玉也开始作贱,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了!   王夫人并未将此事交待给王熙凤,自从这姐弟两个到府,王熙凤简直是当成祖宗一相的供奉,就是对亲小姑子三春姐妹也没这样的周到。王夫人寻机发作了王熙凤两次,无耐王熙凤不见收敛,又有老太太的面子,王夫人也只得暂忍下来。   没想到天赐良机,老太太的心思王夫人一清二楚,宝玉眼瞅着过年十五了,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王夫人狠狠的绞着手中的丝帕,那个尖嘴猴腮的林丫头,却是休想!成日间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没的叫人恶心!   林家的那笔浮财,王夫人唇角一弯,白叫你们在我荣国府住了这几个月不成!      第41章 虑不全王氏输满盘      马道婆在民间很有些名声,否则也做不了贾宝玉的干娘,神神道道的事贾母也愿意听她说道。   马道婆屈指算来,又在贾宝玉的院子里开坛做法,一手捻出两张黄符纸,左手一扬,无风自着瞬间成灰,马道婆另一张黄符纸在灰上一覆,闭着眼唇间开开合合念念有词,半晌才道,“使银碗端一碗清水来。”   袭人忙奉上一碗清水,马道婆含在嘴里“噗”的一口喷在黄符纸上,一个黑色的小鬼抓人发髻在黄符纸上显出形状,周围众人皆惊呼出声。   贾母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果然是有小鬼冲撞了。”   马道婆袖摆拂过,小鬼烧得卷了起来,闭着眼睛道,“鬼崇已除,只是哥儿命贵,怕是院中有命克之人引来这些东西。”   王夫人连声问,“这怎么说的?”   马道婆眼睛未睁,手指却不停的掐算,最后道,“东方可有鬼节出生之人?”   贾母脸一冷,要说林谨玉哪儿都好,就是出生的时节不大吉利,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之日。   知道的都望向林谨玉,林谨玉皱眉道,“我正是七月十五出生的。住在二表哥东面的院里,只隔一堵墙。”   马道婆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珠,围着林谨玉转了一圈儿,林谨玉神色自苦,马道婆叹口气,“瞧这位哥儿面相单薄……”却不再往下说,对贾母道,“老太太,我进去给宝玉念遍百业经。”   贾母点了点头,对林谨玉道,“好孩子,没事的,你先回去歇着吧。”   林谨玉心中冷笑,这才是亲外祖母呢,还怕他跟进去冲着贾凤凰不成!点头,转身走了。   ……   果然没过一个时辰,琥珀便来请他去贾母房里。   只有贾母王夫人在,林谨玉行了礼,脸上也淡淡地,坐下并不说话。还是贾母先叹了口气,摸着林谨玉的小脸儿道,“可怜的孩子,这,这叫外祖母怎么说呢?”   王夫人揩了揩眼角,温声道,“外甥也是读书识理之人,你跟你二表哥素来是极好的,就是在老太太同我的心里,拿你们也一样看待呢。”   “老太太同二太太有什么话,直说就是,那个马干娘怕是说了什么吧?”   贾母又叹了口气,王夫人道,“好孩子,这回得委屈你了,你命硬些,带了些前世的业障,得去庙里住些时日才好消了这业障。”   “二太太说得我却不大明白。”林谨玉道。   王夫人叹道,“马道婆是个有法力的,给你算了,你跟你表哥命格相克,非得去庙里跪经百日祈福,方能消除命中业障,你表哥也便无忧了。”   林谨玉冷冷一笑,“这跪经祈福多是晚辈这长辈祈福,我同表哥乃是平辈,怕是不大合适。冲撞一说,怕是我们住得近了所碍,如此,也不必二太太为难,我挪出去就是了。”   贾母道,“那怎么行?你才几岁,能住得哪儿去?”   林谨玉轻轻一笑,握住贾母的手,温声道,“外祖母,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能不体贴慈心呢?何况我与二哥哥是亲兄弟,真因为我让二哥哥有什么不适,我更是心中难安了?如今我家里也有宅子,只是外祖母疼爱,接了我们过来照顾。说起来,父亲不在,我便是林家家主,男儿顶门壮户也是应当的!我虽住得远些,骑马半个时辰就到了,每日来给外祖母请安,岂不同现在一样么?要说跪经祈福,我本非贾家人,身上有万岁爷所赐的爵位,恕我不能从命了。”   贾母心中愧疚,眼中泪光闪烁,林谨玉忙拿了帕子给贾母擦拭着,笑道,“要说我自来了,外祖母对我没有半点不好的地方,吃的用的比家中还妥当。与兄弟姐妹处得也好,两位舅舅更不用说,当我亲儿子一样。纵是二太太不提,我也要跟外祖母说呢,我家宅子修得差不多了,我身上有功名有爵位有舅舅扶持提携,早该自立门户呢。这快过年了,总得给父母上一柱清香,供奉祭祀。外祖母这样难过,倒叫我也不好受呢?”   贾母落泪道,“都是我这个糟老婆子没用。”   林谨玉笑道,“我住在自己家里,谁还能亏待我不成呢?至于我命中业障,老太太也不必忧心,舍不几百银子请相国寺的和尚念几日经文也便好了。”   贾母搂着林谨玉哭了一场,林谨玉又说了无数的好话,才作罢,自回去收拾东西。   ……   林黛玉听了这事,柳眉倒竖,怒道,“这位二太太真好意思说出口,让你去给二表哥跪经祈福!也不怕折了他的福分呢!”   林谨玉反倒是轻松了,史湘云从没见过林黛玉发火,倒吓了一跳,劝道,“姐姐消消气吧。”   “我弟弟乃是我林家家主,身上有功名有爵位,焉能给他一个外姓子人祈福,真是有见识的大家太太,我算是见着真的了!”林黛玉一拍桌子,“微雨、紫鸢,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住,何苦在这儿讨人嫌!”   “姐姐,我本已经同外祖母说了回家住的,只是你也要去说一声,你长姐如母,更当回去看护我这幼弟的。”林谨玉笑眯眯的喝了口茶,“咱家宅子都收拾好了,到底姐姐亲自去布置妥当些。云妹妹若不嫌弃,也跟我们去玩儿几天。反正过两天我就下帖子请姐妹们去赏梅游玩儿,到时跟姐妹们一块儿回来就是。”   林黛玉敛了几分怒火,说道,“你说的是,云妹妹且等等我,我去给老太太请安,一会儿就回来。”   ……   林黛玉理由更加正当充分,谁还不会哭呢,说我弟弟命硬,把我弟弟赶出去,你一番痛哭就了结了,倒是简单。林黛玉想着母亲在时说起的外祖母的种种慈爱,竟都是虚的,由着府里的人这样欺负他们姐弟,林黛玉悲从中来,伤心得难已自持。   “我的儿,外祖母的心都被你哭碎了。”贾母道。   林黛玉呜咽道,“原想是来孝敬外祖母的,谁承想竟然冲撞了二表哥,虽是无心,到底惭愧。谨玉才十一岁,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宅子里,再者,内闱中馈总得有人主持,在家时我也是做惯的。”   “父母不在了,正当我们姐弟相互扶持,更兼谨玉要念书科举,没个细心的人在身边,我岂能放心。”林黛玉擦了擦泪,“外祖母离得也不远,来往方便,如今我就随谨玉搬回去,也好就近照顾于他,以尽长姐之责。”   王夫人叹道,“叫我说何苦呢,在庙里住一遭沾沾佛气也是福份。你们个个年幼身娇,这么出去,不说老太太,我也不能放心呢。”王夫人可没想着让姐弟二人出去,只是两人都是牙尖嘴俐的,哭唱俱佳,十分难对付。王夫人想了个分敌之策,遂出了个跪经祈福的昏招出来。马道婆说了只要林谨玉去跪经祈福,不仅自身业障全消,对贾宝玉也有数不尽的好处。因事关贾宝玉,贾母也就信了。   王夫人却忽略了一件事,但凡冲撞之事,挪出住也管用!当然他并不知道林家修房子的事,寒冬腊月,连贾府的省亲园子都暂且停工。失算了这一处,满盘皆输。   林黛玉抓着帕子瞪起一双泪眸,道,“二太太且省了这份儿心吧,我林家家主倒要为外姓人跪经祈福!这事儿休要提起,否则要给外人笑话死了!我即便年幼无知些,也断不会让弟弟去庙里!二太太一片真心为二表哥着想,也稍将慈心为我们姐弟一思吧!”   哪怕当初在贾母的心里也只将谨玉黛玉当小孩子看待,祈福的事贾母本也未看得太重,今日谨玉黛玉连番提起,才想到其中干系利害,皱眉斥道,“二太太且下去歇着吧,每日胡言乱语的没个分寸!玉儿且陪陪外祖母。”   贾母喜欢林黛玉,自模样到性子,无一不爱,何况这又是嫡亲的外孙女,谨玉瞧着是个有出息的,门第也配得宝玉。既然贾母有这心思,便不想林黛玉同王夫人关系太僵,遂好生劝慰了几句。      第42章 妙谨玉威喝愚道婆      王夫人连番在这对姐弟面前吃亏,如今竟被林黛玉当面甩脸子,真是一点长辈尊严皆无,又因贾母维护,每每只能闷头受气。王夫今日一计不成,反倒灰头土脸的回来,脸上一片寒霜。   “太太,马干娘来跟太太道别了。”金钏儿从屋里迎出来,轻声道,“奴婢请马干娘到侧间奉茶了。”   这个老虔婆子!王夫人换了一副温和的脸孔,笑道,“请马干娘到房里说话吧。”说着回了自己房里,不过片刻工夫,马道婆便到了,银钏儿重奉了新茶,王夫人笑道,“干娘请坐。”   “太太客气了。”马道婆笑着往下首坐了,王夫人笑道,“金钏,从匣里拿出二百两银子来。”对马道婆笑道,“我这个宝玉每日间没个消停,不是这个灾就是那个病,这二百两银子,二娘就替这孩子祈福吧。”   金钏放下银两,王夫人一挥手,金钏银钏都退下了。马道婆脸上的笑纹儿更深了些,王夫人低眸吃着茶,半晌才道,“如今我这心跟有针扎似的没一刻舒坦,不知道干娘有没有法子炙一下呢。”   “这有何难,看各人缘法吧。”马道婆随口道。   “如今日那鬼日出生的小子呢。”王夫人道。   马道婆摇了摇头,“单这类人不行,鬼日出生之人,命相硬相克,那个少爷,面相薄凉,克父克母之人,戾气深重,断难消除。”   王夫人轻声说了一个八字,又问,“这个呢?”手一推几上的银包,马道婆一笑,眼中暴出一抹精光,“怎敢不尽心而为?”   ……   马道婆喜孜孜的抱着银子出了王夫人的院子,垂花门着却遇到了林谨玉,心中不由一惊,林谨玉缓缓一笑,声音中却带了一分凉意,“我送干娘出去。”   马道婆做贼心虚,干笑道,“不敢劳烦少爷了,我是惯来的,认得路。”   “我这人最是心善,生怕别人行只踏错,尤其是马干娘您,一身的道行,真踏错一步,怕要引来天劫,介时一身的修行毁于一旦岂不可惜?”林谨玉声音放得很轻,却恰好让马道婆听清楚。   马道婆惯做鬼神之事,硬生生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强笑,“谢大爷关照。”   “无妨,有些人的生辰八字,知道了不若不知道呢?”林谨玉笑了笑,伸出玉白的手紧紧的握住马道婆的手腕,马道婆一个哆嗦,林谨玉凑近了,盯紧马道婆褐色的惊惧的眼珠儿,露出雪白的牙齿,柔声道,“您也知道我是鬼节出生的,克父又克母,如今只剩了一个姐姐,若是有人敢暗中害我的姐姐,谁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呢?若下了大狱,怕您千般本事也躲不开那当头一刀呢?”   “大,大,大……”马道婆哆嗦了半天,才哆嗦出个“大爷”来,林谨玉论容貌不是顶漂亮却是顶可爱,圆呼呼的小脸儿带些婴儿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小鼻子小嘴巴,此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却射出冰冷的厉芒,那种阴狠绝决,让马道婆自心底硬生生的泛出一抹冷寒。人害怕时会有种种本能条件反射的表现出来,马道婆手腕被林谨玉捏住,想要甩开,用尽力气却动不了分毫,林谨玉冷冷一笑,松开了她,马道婆后退两步,脸上惊慌失措。   “猫有猫路,狗有狗道,这些都于我无干,不过若是有人挡了我,那就是芳兰当庭,不得不除了!”林谨玉手中一张银票放到马道婆的手里,笑道,“她顶多给你二三百两罢了,这是我给马干娘的见面礼。平日里我也喜欢听些神道,若是碰到有趣的,干娘随时可以去说与我听,我姓林,清平巷林府。”   “林大爷,您在这儿呢,二爷请林大爷过去。”袭人迎上前笑道。   林谨玉绽出一抹天真顽皮的微笑,声音还带了股子稚气,“马干娘,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二表哥找我,就不送你了。”   马道婆仿佛看到了一只小妖怪,咧咧嘴硬笑不出来,嘴角抽了抽,转身急步走了。   林谨玉笑,王夫人还真将他们视为仇人了,竟然使出这等阴险手段来,马道婆这点道行终究还是有限的。   “林表叔好。”小小贾兰已经八岁了,长得粉雕玉琢,似模似样的给林谨玉请安。   “兰儿,不必多礼。”林谨玉自己也是孩子模样,摸了摸贾兰的头,笑道,“这是刚从你二叔的院子出来么?”   贾兰点点头,“侄儿刚从学里回来,给二叔请安去了。”   “真懂事。”捏捏贾兰的小脸儿,林谨玉笑道,“去吧,别让你娘亲着急,乖乖念书。”   贾兰十分有规矩,待林谨玉先走了,才同丫环转身离去。   林谨玉叹道,“大嫂子算是命好的,女人总得有个孩子才有了倚靠呢。”   袭人“扑哧”笑了,柔声道,“林大爷才几岁,就说这样的话。”   “这才是正理呢。”林谨玉轻声道,“我念书时见过这样一句话,母以子贵呢。兰儿这样争气,大嫂子是个有福气的。”   袭人笑了笑,却别有一番心事存在了心头,一路慢慢思量,再无他语。   这个荣国府是个存不着秘密的地方,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姐弟要搬出去的消息便传了出去,连在床上趴着养伤的贾宝玉都知道了。   薛宝钗同三春都在贾宝玉这里说话,林谨玉真觉得奇了,先前书中还有薛宝钗待选的事儿,到这儿,成天在贾宝玉房里流涟,表姐表弟的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避闲的么?   他却不知道自皇商资格被革后,家中破费了一大笔银钱,生意不比从前,薛宝钗又是失怙之人,一个普通商人之女,即便进了宫里也只能是最低等的做杂役的宫女。薛姨妈再疼儿子,也舍不得女儿进宫做丫头,再加上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暖昧着,还是将主意打到了贾宝玉这里。   众人各自打了招呼,贾宝玉急急的问,“表弟要出去住么?”   “是啊,二表哥也知道了呢。”林谨玉笑道,“表哥的伤可好些了?”   “表弟为什么要出去住呢?不是在府里住得好好的?”贾宝玉问。   真是个小白啊,林谨玉轻笑,“二表哥别急,因我们两个命格冲撞了。再说我本姓林,家里有宅有地,也没得长住外祖母家的道理。之前是因为我们家的宅子要修缮打扫,才在府里暂住。如今我家宅子也修好了,回家方是正理。”   “林妹妹呢,林妹妹也要一并走吗?”这么大冷的天,贾宝玉竟然急出一脑袋的汗来,袭人忙拿帕子擦了,温声道,“老太太定会常接林姑娘来的,你别急了。”   贾宝玉一把扯下袭人手里的帕子,丢到地上,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喊道,“为什么林妹妹也要走!不准!不准林妹妹走!”   见宝玉这番模样,袭人惊得面无血色,三春都站了起来,连薛宝钗都手足无措,林谨玉眼睛一眯,拎起桌上的水壶狠狠的砸在地上,呯的一声巨响,贾宝玉瞬间像被割了舌头,也不喊也不闹了!怔怔的望着林谨玉,整个房间十数人没人敢说一句话。   “二表哥,我和姐姐姓林,亲戚家偶尔走动小住不算什么!我林家有房有地,又不是绝门闭户,断没有住在外祖家的道理!”林谨玉冷声断喝,“二表哥也稍体谅老太太的慈心吧!非要闹得整个府里都跟着你不安生是不是!你这般闹腾,是留我们还是赶我们呢!”   林谨玉懒得跟贾宝玉多说,拂袖走了,空留一室静寂,心思各异。      第43章 王夫人暴怒谨玉笑      林谨玉听说他离开之后贾宝玉又是病又是吐,请御医啥得闹腾了一遭,也没理会这茬儿,只命玛瑙翡翠收拾东西,一根针尖儿也不要落在贾家。   王夫人还没修练到忍者神龟的境界,她忍得心肝儿肺疼,五脏六腑的转筋,她暴发了,带着一堆的媳妇婆子气冲冲的赶到林谨玉的院里。王熙凤一看大事不妙,跟了过去,又叫人去通知老太太。   林谨玉一看这阵仗,勾唇一笑,“哟,二太太来了,玛瑙,倒茶来。”又扫了眼后头的诸人,叹了口气,“可惜我这里椅子不多,不能请诸位都坐了,二太太请坐。”   “罢了,林大爷这里我坐不起。”王夫人冷声道,“我只问林大爷一句,自从林大爷林姑娘来了,府里可有一星半点儿对不住你们的地太方?”   “二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住在自己舅舅家,怎么了?”林谨玉唇角带笑,眼睛却冷,“对不对得住的二太太可是有什么分说不成?若有的话,我不是转弯抹角的性子,二太太尽可直言。只是二太太带着这么多奴才们,不像来问我起居住行,倒像是问罪的呢?我也想问一句,自我们姐弟来后,举凡吃食用度皆是自家抛费,还额外给了二太太一万两的银子,可有给二太太添了一星半点儿的麻烦呢?”   王熙凤上前轻声道,“太太,林表弟明个儿就搬回自个儿家了,我伺候太太先回去吧。”   “不必。”王夫人甩开王熙凤要搀扶自己的手臂,嘶声道,“我就是要问问,你二表哥可有得罪你之处,他还在床上养伤呢,你就在他房里摔摔打打,难道这就是你们林家的调~教?”   “二太太真是的,我们林家自然不好与二太太的娘家王家比,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可不就是二太太的娘家么?”林谨玉轻声道,“龙王都要跟王家低头呢,人常言万岁爷乃真龙天子,怕金銮殿的真龙天子也没少跟王家低头吧。我们林家一介书香门第,无权无财无势,当然不能与金陵王相提并论。王家的调~教自然是一等一的,这还用说吗?瞧二太太不就带着婆子媳妇丫环来欺凌我这无依之人了么?怎么,有贤德妃娘娘看着,有金陵王撑腰,二太太想要动手不成?”   王夫人浑身发颤,猛得抬手挥下去,却被一只手紧紧捏住,这只手,胖乎乎软乎乎,伸平时还能看到手背上的肉窝窝,今天却第二次捏住女人的手腕,林谨玉冷笑的看着王夫人,轻声道,“老太太舅舅都不曾对我动手,二太太,待您真正成为荣国府当家人,您再对我挥手不迟!”林谨玉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哟,瞧我忘了,荣国府是大舅舅袭爵呢,就是日后也是大太太琏二嫂子当家,怕轮不到二太太呢。这荣禧堂怕住得不大安心吧?”   连王熙凤都要被林谨玉挤兑哭了,忙道,“林兄弟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别伤了亲戚和气。太太,我伺候太太回去吧,瞧这天时,老爷也快从衙门回来了。”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贾母怒吼吼的声音传来,林谨玉手上用力慢慢的将王夫人抬起的手掌摁到桌上去,冷笑道,“外祖母来得正好,二太太问我林家是何家教呢?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二太太呢?索性将两位舅舅王大人都叫来,咱们一起想想各自的家教,看看是我这个姓林的家教好呢?还是这位出自龙王俯首的金陵王家的二太太家教好呢?”   “放开!”贾母怒道,“你们是嫌我这老太太活得太长了是吧?一个个打量着气死我好自己当家呢。”   林谨玉的手纹丝未动,笑道,“本来明天我们就要走了,大家骨肉至亲,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老太太还在呢,二太太就要出手教训我!二太太可能搞错了,隔壁院儿里的凤凰,您尽可随意教训,我们姓林的你却是不能!不但现在不能,有朝一日你真的正位荣禧堂,怕也没这个本事!”林谨玉略抬了下下巴,半眯着眼,轻蔑笑道,“这只手,不好乱挥的,什么时候不小心碰折了,可如何是好呢?”   贾母无奈道,“好孩子,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你心里有气,也别闷在心里闷坏了自个儿。你二舅母是个糊涂的,外祖母定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贾母今日才领略到林谨玉的厉害,这孩子性子中当真有股子六亲不认的狠劲儿。   “外祖母,我素来不闷着自己,今天,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琏二嫂子姐妹们各房管家奶奶都在的,索性把话说清楚!”林谨玉冷声道,“二太太连同薛舅姨薛大姑娘给我姐姐送假燕窝,打量我们小门小户出来的不识好歹么?可惜姐姐身边偏有宫里出来的姑姑,偏就认出来!一计不成再施一计,薛大爷纵奴买凶杀我!我步步退,这王家出来的倒越发得寸进尺了!有本事大理寺刑部大堂走一遭,我倒要辨个是非曲直!”   林黛玉上前,轻声道,“何必生这些气,咱家又不是没宅子,索性今儿个就搬了去,省得讨二太太的嫌了。快快放了手吧,我让微雨去二门跟平安说了,车子估计也快到了。虽外祖母舅舅大舅母姐妹嫂子都是客气的,到底二太太是娘娘的母亲,咱们哪里惹得起,又有王家这等显赫娘家,薛家这样有钱的妹妹外甥,个顶个儿能打能杀,咱们孤苦无依,没得得罪了谁还不知道呢。”林黛玉对着贾母矮身一福,柔声道,“知道外祖母疼惜我们,我们本是外姓之人,也不必为我们姐弟与二太太起了嫌隙,都是我们的不是,这两个月生了这么些是非。外祖母也不必留我们了,今儿个走明个儿走都是要走的,兴许我们一走,二太太就好了呢。”   微雨仿若及时雨一般,清亮的声音响起,“回大爷姑娘,大管家带着小厮们在二门备了车,马嬷嬷带了媳妇婆子来帮姑娘大爷收拾细软物件儿,在外头侯着呢。”   林黛玉拉起弟弟的手,稍一颌首,转身离开,留下婆子媳妇的满屋。   贾母指着王夫人,颤巍巍的瞪着眼睛,咬着牙冷笑,“你,你好,你真是好样的!”      第44章 林谨玉偶然悟玄机      王夫人静静的站着,有些头脸的看完了热闹随着贾母王熙凤走了,只余王夫人的几个陪房,不敢说不敢动。还是周瑞家的素来在王夫人跟前得脸,搓了搓手上前,唤道,“太太,咱们回去吧。”   王夫人心口一阵剧痛,喉中腥甜涌出,眼前一黑,王夫人软软的倒在地上。   贾母何等阅历深刻之人,握着沉香拐杖站在院中,忽然转身看向满院子的奴婢仆妇,一双眼睛高深莫测阴沉狠厉,“今天的事,谁传出半个字,马上割了舌头乱棍打死!鸳鸯,请大老爷二老爷琏儿过来!”   贾母将将七十之人,满头银霜,平时常有个小病小痛的,此时却是步伐沉稳无一丝慌乱,只是扶着王熙凤的手回到院中。   老太太有请,贾政贾赦贾琏都不敢耽搁,贾母前脚刚坐在榻上,这三人也就到了,贾母摆了摆手,“不必行礼了,都坐吧!凤丫头,把事跟他们说说!”   王熙凤未敢吞吐耽搁,麻俐的学了,贾政先坐不住了,怒道,“可恶的王氏!我饶不了她!”   贾赦却觉得林谨玉几句话深合他心,他才是袭爵的嫡长子,却要把正院让出来给弟弟住,若是他娘自己要住荣禧堂,他绝无二话,给他娘住就是。可是荣国府呢,贾母不住也不让他住,倒是弟弟一家子窃居正院,这是何道理?贾赦深觉整个荣国府也没再比林谨玉通情理之人了,道,“不管怎样,薛家不能再留了,原来还有燕窝的事,我竟然不知道!谨玉是妹妹的孩子,荣国府正经外甥,住在府里是理所应当,如今倒被几个外人挤兑了出去!这要传出去,一家子老小都不用做人了。”   贾母冷声道,“说得不错,这事传扬出去,荣国府百年声誉俱毁于此!王氏薛家都在府里住着,倒不急着处置!谨玉一怒回了林府,不说别的,他们姐弟才几岁,我,我这个老婆子如今是最没用的,你们妹妹留下他们姐弟,原指望我老婆子照看两眼,却不想竟让我这外孙外孙女受了这番委屈……”说到伤心处,贾母带了哭腔,一咬牙又吞了回去,冷声道,“鸳鸯,把我后面收着的翡翠点珠玉如意、青白玉雕龙凤纹瓶、玉羊首提梁壶、金瓶珍珠花翡翠树景拿来,你们三个马上带着去给谨玉赔礼。”   除了贾琏与林谨玉是平辈,贾政贾赦都是长辈,一个是读死书的,一个是自尊自大的,顿时有些不自在了,贾琏轻声道,“老太太,父亲叔父都有了年纪,孙儿去就是了,谨玉只是在气头上,并非不通达情理之人。”   贾母摇头叹道,“那你就去吧。”   王熙凤自然跟贾琏出去收拾东西,屋内只余母子三人,贾母冷笑,“你们只想着你们是做舅舅的,要面子。你们最好明白,林谨玉即是你们外甥,更是林家家主!若是此番得罪的是林如海,你们要不要去赔不是!”不待贾赦贾政辩解,贾母已经挥手,“下去吧,让我清静会儿。”   ……   王熙凤随贾琏在屋里换了衣物,拧眉轻声道,“林表弟是气狠了,今天有脸没脸的事全抖了出来,你去怕要受些气呢。”   贾琏哼了一声道,“二太太真做得出来,她这一抬手,家里爷们儿就得去赔笑脸说好话,真打量谨玉是宝玉呢。正经老太太都没说过一句重话,她一个做舅母的做是撒哪门子威风呢。”   “你就别说了,瞧二老爷的脸色,那院里还有番闹腾呢。”   谨玉黛玉先坐车回家了,不似贾家乱成一团麻,林家倒还井然有序,只是主子脸色不好,稍知内情的仆从脸色更好不上来。主辱臣死,家里主人挨了欺负,家下人还能有什么脸面不成?   林谨玉先送林黛玉到内宅正院休息,林黛玉料想一会儿贾家定要派人来,笑着摸了摸到弟弟的额头,道,“你去忙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我叫厨房预备些小菜,一会儿记得过来吃饭,也别为那起子人生气。”   “知道了。”   林谨玉到了外书房,林忠林福两个管家并崔行赵初张云李帆平安吉祥都侯着呢,林谨玉先将贾府的几件丑事说了,林忠惊道,“这荣国府也欺人太甚了!大爷姑娘不过是自家房子未修好,亲戚家暂住几天,这位二太太如此欺负大爷姑娘,府上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可是亲的,就没人说句公道话不成?”   平安气咻咻的说,“爹,你不知道,今天那二太太还差点要打了大爷呢?”平安嘴头子快,刚路上听来的事儿便捅出来了。   诸人都是满腔子火气,林谨玉唇角一弯,声音柔和中带了一丝阴冷,“这不是坏事,这是好事。我说出来,只是为了叫你们心里有底。老太太最精明不过,一会儿定派人来说好话,就说我病了,在门口把人堵回去。荣国府不仁不慈之事,你们去问个清楚明白!不用怕被人知道,也不用掖着藏着的,索性撕破了脸,省得日后麻烦!”原本他还想慢做计较,没想到真是人善被人欺了,林谨玉心下冷笑,荣国府还当自己是碟子菜呢,谁不知道他们之前同忠顺老千岁走动的近,如今不过是上皇在位,皇上还没清算罢了。书中四大家族俱毁,未必没有株连的原因,他林家不过初到京城,真当亲戚似的亲热起来,怕日后也落不得好!再者,人家也未必把他当成门儿亲戚,每次出了事,送几件破烂玩意儿就想算了,可不是每次都能捡到这般便宜的!   林福恨声道,“大爷身上有功名,有万岁爷亲赐的爵位,但凡敢动大爷一下,老奴定要去大理寺告她个为长不慈以势欺人!”   电光火石间,林谨玉好像错过了什么!   对了,爵位!皇上,皇上的爵位岂是白给的!林谨玉不禁垂眸细思量,当初他爹死的时候没赐爵,就是他林家还没到这份儿上!到了京城,差点着了薛家的道,皇上便赐爵。若是别人动了他,皇上还有这份怜惜之心么?关系到薛家,才,才赐爵!   可那时案子未审,薛蟠只是疑犯,王子腾交际甚广,难道朝上就没人说句案子审后再论才算公道的话么?偏就是因为个待定未审的罪名,薛家革了皇商,他得了爵位,皇上迫不及待了,或者……林谨玉冷声道,“不管谁来,一律骂回去!别爷爷奶奶的带了脏字,文雅些,不能让人挑出咱们林家的不是来!”   林忠林福两人年纪大,见识的也多,想得更周全些,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林忠轻声道,“到底是大爷外家,荣国府势大,咱们……”   “半点情份都不用留。”林谨玉轻笑,他之前没多想,真以为天上掉馅饼送了个爵位呢。不,这可不单是个爵位,这是皇帝的隐喻,皇帝在对群臣想说的话,并不是他这个孤儿值得怜惜,而是,皇帝他准备好了,他要动手了!林谨玉冷声道,“自我同姐姐到了荣国府,吃食用度都是自家拿银子,姐姐还额外给了二太太一万两银票,这些钱,就是买个几十顷的庄子五进大宅也够了,还要怎样!忠叔,二太太的胃口大着呢,我看她恨不得叫我死了,谋夺了我林家家私!”   这边林谨玉话音刚落,外头小厮便来禀报:荣国府琏二爷求见。   林谨玉问,“琏二爷都带了谁来?让他进府了?”   “回大爷的话,小的们没敢请琏二爷进来,外头认识的便是赖大周瑞几个管事并几个小厮。”   林谨玉笑了笑,端起茶呷了一口,才道,“如此,大管家就不用出去了。福叔,你带着他们出去说道说道!”   这年头最讲究身份地位,主子对主子管家对管家才算对等,林谨玉偏就连大管家都省了,二管家林福便带着几人出去说理了。   ……   贾琏是带着十二分的歉意,也没料到竟然连林家的门都没进去,几个门房连个笑脸都没有,说了声进去通禀,便呯的关了门!   想他荣国府,在谁家门前吃过闭门羹啊!赖大是个顺风耳,这片刻之间早知道了里头的事,到贾琏跟前低声道,“二爷,奴才看这势头,不如爷先回去,明儿个再来。”   赖大也是一心为贾琏的脸面计,轻声道,“林大爷也是咱府的外甥,一时的气罢了。”赖大觉得林家现在没人,说白了一姐一弟,黛玉不必计在内,姑娘早晚要嫁人,林家正经的主子只是林谨玉一个,年纪小,再有本事也得荣国府照应呢。   贾琏摇了摇头,“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林表弟消了气。”他是世家子,知道轻重,内闱阴私最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了,人家姐弟投靠而来,大晚上的连夜搬回自己家,这就是说没啥啥,谁信?   林家姐弟住在荣国府,只要住一天,林谨玉便不能在外面说一句荣国府的不好,否则这就是不敬不孝不识好歹,人家怜你孤苦接了你好吃好喝高门显第的住着,难道还有不是?所以燕窝的事,林谨玉真不能大肆宣扬,只能模糊的说几句。可今日不同,林家姐弟若是搬,荣国府摆酒设宴请客相陪,才能搬得双方各自欢喜,便是日后,林谨玉也得记贾府的情份。可好好的一件事,就被二太太弄砸了,现在主动权可在林谨玉的手里,真说出什么话来,荣国府的脸面是要还是不要?   人家不让进,贾琏便在外头车里等着。      第45章 谨玉诉因意在非语      其实要林谨玉说,贾琏是个心里明白的,轻重缓急也分得清,不过太过于要面子。在这个无耻的年代,自恃身份矜持着可能最后会把命都搭了去!王子腾想求情面还得装模作样的假作揖呢,贾琏明知赔罪却仍安稳的坐在车里。   这,就是差距!   角门吱一声从里头打开,一行人黑沉着脸怒冲冲的站到门前,冷着脸不说话,抬着下巴瞧着荣国府的车马仆从。   周瑞赔笑上前,“原来是富大哥,我们二爷来看你家大爷了。”   “不敢当,”林富根本没正眼看周瑞,张云李帆上前讥笑道,“嗬,这是怎么说的,看我家大爷,你们荣国府真好意思说出口!”   “就是,堂堂国公府第,欺负我家大爷年幼不成?我家大爷有功名有爵位,便是府上二太太仗着是贵妃娘娘的生母,也休想动我家大爷一根汗毛!”   “富哥,富爷,有话好好说,到底是亲戚呢。”周瑞脸上的笑都僵了,此时天色渐黑,这林府不是寒门小户,一条街住的也都是稍有身份的人家,这样吵闹起来如何是好?   “我倒不知道这是哪家亲戚才能干出的事!当初府上好说歹说接了我家主子住到你荣国府,没想到却是外头和善,内里藏奸!你们是明里暗里一套套的做出这些丑事来!如今倒怕被人知道了!”   这几人林富自恃身份阴沉沉的站着不说话,其他几人都是有些口齿的,此时七嘴八舌的说起来,贾琏扶着赖大的手刚下车便有再坐回去的冲动,赖大到底做了多年的大管家,上前喝道,“凡事,自有家中主子说话,你们在我家二爷面前如此吵闹!是何道理!”   林富一摆手,见旁的围了不少人过来,冷笑道,“咱们林家也没请你们二爷过来!赖大管家倒是说说,你们二爷是为什么来的!堂堂荣国府,有权有势,欺负我家大爷年幼,送假燕窝不成,着薛家雇凶杀我家大爷,你们是思量着我们林家好欺负,还是眼红我们林家基业银钱!今天府上二太太还叫我家大爷为府上衔玉的公子去庙里跪经祈福!”林富一口啐到地上,怒道,“也不睁眼瞧,我家大爷有功名有爵位,堂堂林家家主,你们也不拿镜子照照配是不配!也不怕折了你家凤凰的福寿!怎么府上二太太今日没打了我家大爷,倒要逼上门来欺负我们林家了!”   赖大真不愧姓赖的,喝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家主子们好生供养林大爷林姑娘,如今倒有了不是,编出这些谎话来,你们愧是不愧!”赖大也是急了,他实在没法子了,这话往大街上一嚷嚷就瞒不住了!如今只得死不认帐!   平安吉祥不愧是林谨玉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子,当下两眼一闭,扑通跪到地上嚎丧起来,大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老爷啊,皇上老子也知道您的功绩……如今留下大爷才十一岁,给人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去……”   “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仗着宫里贵妃娘娘……连亲外甥都不放过……我家大爷哪儿得罪你们了啊,这么喊打喊杀的……明火执仗的追上门来这么闹腾……真的没法活了……”   “姓赖得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林富你给我闭嘴!”   贾琏暴喝,“都住口!林管家,你家大爷呢?”   林富一甩袖子,“琏二爷请回吧,我家大爷身上不好,刚请了太医来,现在起不了身,怕不能招待琏二爷了!琏二爷,我虽是个奴才,以前跟着我家老爷也算见识过些,从没见贵府这般,拿亲外甥这般算计的!这些事,是真是假琏二爷自心里清楚,假燕窝,纵奴行凶,至今日府上二太太张罗着要我家大爷为府上宝玉二爷跪经祈福,我家大爷不依,便要出手掌掴我家大爷,桩桩有证可寻!贵府势大,我们惹不起也还躲得起!琏二爷既然来了,奴才也想代主子问一句,我家主子是哪里不好了,倒让府上视为眼中尖钉肉中倒刺!我家大爷在府上衣食用度花销抛费,都是林家出的银子,额外又给了府上二太太一万两银子的抛费,到底是我家大爷哪里得罪了贵府上?”又指着平安吉祥指桑骂槐,“嚎什么嚎?人家宫里有娘娘朝上有姻亲宰相撑腰,咱们能怎么着?不过是有一天活一天罢了!回府!关门!”   “林管家,不管怎么说,我同谨玉是亲兄弟,我有话跟他讲,他身子不适,我更该进去探望,老太太也惦记着呢!”贾琏道。   林富头都没回,林府角门呯的一声关得死紧,街上人指指点点,贾琏脸色苍白,沉沉的叹了口气,扶着兴儿的手上了车,默然回府。   林谨玉怕黛玉多心,便先去陪黛玉用晚膳,因主子们第一天回府用餐,厨下有心孝敬,十几样小菜做得很是精致。   林谨玉笑道,“就我跟姐姐二人,倒做了这些菜,哪里吃得光?”   林黛玉笑着指了几样菜,对微雨道,“这些拿下去你们吃吧,以后都按老例来就是了。我们这儿不用侍候,天冷了,别把菜都放得凉歪歪的。”   微雨福了一福,笑道,“谢姑娘赏。”紫鸢上前撤掉了几碟,放到食盒里。   玛瑙进来轻声禀道,“大爷,许先生陈先生和大爷的师兄杨大爷来了。”   “姐姐,你先用吧,我去看看,可能是先生听到我们搬家的信儿,不放心过来的。玛瑙,你去厨下张罗几个小菜,我请先生师兄吃饭。”林谨玉说完马上出去了。   许子文在林家住了多年,府中有头有脸的都认识,林忠正在花厅陪着呢,见林谨玉来了起身行了礼,林谨来摆了摆手,笑道,“大管家去歇着吧,留下个小厮应着就是,我陪先生说说话。”   许子文穿了件个白毛狐裘,斯文贵气,杨非语则是披了件银灰色的貂裘,两人脸色都不大好。至于陈景元,林谨玉就没见他脸色好过,林谨玉作了揖,笑问,“先生可是听说什么了?”   许子文瞧林谨玉脸色不差,也稍放了心,道,“今天本来非语在我那儿说话,听包子说你们府上同荣国府上闹起来了,乱糟糟的也不大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陈景元同杨非语正襟危坐装正经,其实也挺想听点儿八卦,林谨玉冷笑,“今天不是找了个神婆给我二表哥看看嘛,说是我跟他命格相克,本来搬出来就好了,二太太硬说让我去给二表哥跪经祈福,我当然不会同意。我那二表哥听说我与姐姐要回家住,神神叨叨的说了些话,我也没给他好气,他本就病着,不知道是被我气得还是怎么回事,请太医煎药的闹了一场。二太太忍不住火找到我院里去质问我,我与姐姐就搬出来了!大概是怕风评不好叫了琏二表哥来赔不是,脸都撕破了还赔哪门子不是!”   许子文叹道,“你真是厉害,好歹也是你外祖家,何苦闹得这么僵?”   杨非语神情更是古怪,师弟啊,你跟荣国府没仇吧?你这么往死里整他们为的什么啊,轻声道,“怎么说那也是长辈家,虽说是荣国府不仁义,对师弟的名声也会有影响的。”   林谨玉垂眸,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许子文摇头笑了,摸摸林谨玉的头,“还没吃饭呢?”   林谨玉笑问,“先生陈叔叔和师兄吃了没?我刚才吩咐他们预备席面了。这么冷的天,该小酌两杯暖暖身子。”   你还真有兴致,许子文笑,“嗯,正巧了,一起用吧。”   ……   这事儿,叫许子文讲,他也做不出来,能指使下人奴仆把舅家表哥满头狗血的骂走。不过,怎么瞧林谨玉也不是莽撞的人哪,许子文见林谨玉夹了一筷子鲜肉片在汤水里一过,带着几分血水放进放了芝麻酱的白瓷碗里,津津有味儿的吃掉。   本来寒冬腊月的,吃火锅很对节令,不过许子文杨非语同时转了方向,夹了道素淡的香菇菜心。   林谨玉先吃了个半饱才道,“本来我也没想真撕破脸,这件事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真是好笑,谁还逼你了不成?”杨非语笑道。   “先生、师兄、陈叔叔,你们觉得皇上这人如何?”林谨玉问。   三人同时噎了。   林谨玉赞叹道,“我虽没见过皇上,不过觉得皇上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前有忠顺老千岁,皇上得忍着让着,如今登了基,上头还有个上皇敬着,这样艰难,皇上硬是将上皇从丈二金刚供奉成观世音菩萨,种种手段,当真了得!”   许子文咳了一声,道,“在外头不好这么议论的。”   “我是先解说一下,你们又不会说出去。”林谨玉咧嘴一笑,“说起来,也是皇上给我的启示,今日此举,悉尊圣意而为。”   “皇上登基以来,尚未有大规模的人事调动,这些老的世家,当初站错队的还活得挺舒坦,当今皇上这么能忍,可见对自己够狠,对自己狠的人,一般对别人下手便得加一个更字,”林谨玉盛了碗汤给陈景元道,“陈叔叔,你当初没做啥对不起皇上的事儿吧,你要是做了,还是坦诚交待吧,免得连累我家先生。”   陈景元瞪了林谨玉一眼,废话真多。   林谨玉一笑,不为以意,“我对朝中的事不大知道,这事儿还是猜出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当初薛呆子买凶杀我,皇上把我爹的爵位赐给我,大家都觉得皇上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那就错了。皇上此举,并非要施恩于林家,意在表态,对一些旧世族的态度。皇上,已经准备好了,他,想动手了!”   林谨玉声音很轻,陈景元手中的汤匙却是一顿,杨非语同许子文也不再说话,林谨玉轻笑,“你们也知道我外祖家同忠顺王以前很亲近,贾史王薛,怕都跑不掉。我们只是刚从扬州搬来,若外祖家真心待我们姐弟,我倒还想提点他们几句。偏是一昧欺负我年少,我此时不搬,更待何时?再说,现在闹出去,丢得也不是我的脸!我若是不声不响,他们四家势大,真作鬼传点闲话出去说我啥啥的,那时没了主动权,才会落得一身腥呢。如今就是有人指责于我,也不会太严重,林家同荣国府,强弱一望即知,谁是谁非,薛呆子之前可是入了大狱的。再说,过几年,还有机会让我一辨是非曲直。真跟他们搀和到一块儿,不只是我,怕要连累到先父。”林谨玉抿了一小口酒,脸微微泛着红,“做皇帝的,也为难,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别人奏章上,口耳相传的东西。我爹做了六年的扬州盐政,现在一死百事空,偏荣国府是这样不争气,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多想呢?”   陈景元捏了捏手里的碧玉杯,笑道,“你成天胡思乱想,王家家主王子腾可是当今宰辅,帝王心腹之人。”   “陈叔叔是有意考较我了,”林谨玉斜了陈景元一眼,笑道,“王大人为人谦慎,少见的能臣,说道句简在帝心不为过。可是看王大人的职位,京营节度使迁九省统制再迁九省都检点至如今内阁为相,四年三迁,人们都觉得这是帝王宠信,我却觉得后头三个职位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京营节度使!谁,做了这个位子,才能称得上一个宠臣信臣。王大人,明升实降!”林谨玉轻声道,“现在远着,别人说荣国府仗势欺人不仁不慈,日后再远,骂得就是我忘恩负义了。他于我且无恩义,我自不用为他将林家赔进去。”   有话憋在心里会睡不好,失眠多梦,今日林谨玉畅所欲言,一夜好眠。倒是其余三人,辗转反侧,各有所思。   至于林谨玉,他为啥要说这些,谁知道呢?不是什么事有它的意义所在,一个人想得到另一个人的信任,便得坦诚一些。他得罪了荣国府,无所相依,此时谁能庇护于他?谁肯庇护于他?   除了先生,还有一人曾向他抛出橄榄枝,只见过两面便派人为他家修房子。杨非语是什么身份,他不知道。可是这人能请到荣国府都请不到的好工匠,而且,这人对荣国府没有善意。   这样的人,才能结成同盟。   杨非语是个聪明人,施恩的手段润物无声,却能帮上他的忙。他当然也要展现自己的诚意,你总要有些特别的让人高待你一眼的东西,他才乐意继续施恩。      第46章 杨非语坦诚陈身世      杨非语没睡好,他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别扭,林谨玉有本事当然是好事,这小家伙是他先发现的,而且瞧着林谨玉,对他也像有意思的。   可是……谁没点难说出口的事儿哪,杨非语也有。并且还挺多,关键是不知道林谨玉以后知道了会不会跟他翻脸,照杨非语说,这种可能性还很大。亲外祖家说骂出去就骂出去,林谨玉跟他也没什么过硬的交情。   杨非语胡思乱想着,偏身边这家伙睡得跟猪头一样。没错,喝完酒实在有些晚了,他就没回去,在林谨玉家住了一夜。   林府刚修好,林谨玉也是头一遭住,杨非语眼光贼高其余客房啥得统统看不上,嘲讽说像猪圈,死活要住主卧。林谨玉懒得睡客房,两人就凑合了。   这一天,林谨玉过得跟打仗一般,实在累了,一挨枕头就去见周公了。苦了杨非语,越睡不着,看着睡得香甜的直流口水的林谨玉就越上火。   这小子每次看到他就色眯眯的笑,此时睡着了才有几分乖巧,小嘴巴嘟着露出孩子的稚气。冬天睡觉,林谨玉会不自觉的寻找热源,小时候就喜欢扒别人身上,如今大头枕着杨非语的手臂,一条腿压在杨非语腿上,一腿蜷着,胳膊也是大张开的姿势,十分霸道。   除了女人,杨非语从没跟人一块儿睡过,这种感觉即新奇又好玩儿,手悄悄的去摸挲林谨玉的肚子,软得跟面团儿一般,往下摸,还是肉,腰都摸不出来,直接到了屁股,更软……莫非小孩子都这样……   其实平日里穿衣服看不出太胖来,有点圆润是真的,林谨玉肉多,可是骨头细,摸起来手感超好,看起来胖嘟嘟的带了几分婴儿肥挺讨喜。   杨非语越摸越喜欢,林谨玉扭了一下,眼睛还没睁开,皱眉,“别闹,困。”   “小玉,醒醒。”杨非语去掐林谨玉的屁股。   林谨玉大怒,给了杨非语一脚,睁开眼睛撅着嘴,“你干什么啊?”   “该起了吧,天都亮了。”   “你属公鸡啊,还管着打鸣儿!”林谨玉生生给人闹醒,没半点好气儿,“你掐我屁股干嘛,看上我了啊!”   杨非语笑道,“你也就略比先生家的包子强些,脸上还没长摺子。你自己瞧瞧,你是有脸蛋有腰身还是有屁股?我还不如街上买几个豆沙包,里头还是甜的呢。”你这小子肚子里可没几个好心眼儿。   “别闹了,再睡会儿。”林谨玉翻身躺正了,推了推杨非语的胳膊,“别横我脖子下头,硌的慌。”   真是好心没好报,杨非语瞪林谨玉一眼,“你知道多少人想躺,爷还不高兴让她们躺呢。”   “切,那些人都是脑子有毛病,哪儿有枕头舒服。”自己捞了个塞棉絮的枕头,打个哈欠,瞅外头,天才蒙蒙亮,又闭上眼睛。   “小玉,你想不想知道我的身份?”杨非语轻声问。   林谨玉猛得转过脑袋,被子下面使出吃奶的劲儿拧杨非语的腰,咬牙道,“你再乱叫,我非揍死你,羊小咩!”   杨非语忙抓住林谨玉的手,好脾气的笑道,“好,不叫,叫你谨玉,行了吧?我其实不是先生的弟子。”其实他平日里也没这么好的性情,可不知怎么,见到林谨玉就摆不出以往的架子来,杨非语也喜欢有人当自己是个普通人一样的说说话。后来杨非语这种心思叫林谨玉知道了,林谨玉施施然送了他一个评语:贱。   “那你是啥啊?能不能一次说明白,男子汉大丈夫比个娘们儿还扭捏!”林谨玉没睡醒,满肚子的起床气。   “先生是我舅舅,亲舅舅。”   “知道了,你让我睡会儿行不行?烦死了。”林谨玉根本不想知道杨非语家的破烂事儿,管自家舅舅叫先生,你是不是喊你爹叫叔叔啊!   “以前我这会儿早起床念书了,你瞧这一身的肥肉,多是贪睡睡出来的。”杨非语道。   林谨玉明白是睡不成了,揉搓着眼睛打哈欠问,“你,你,小时候都天不亮就起床读书。据我所知,天底下只有一个地方有这种不人道的教育方式,你不会是啥皇子之类的吧。”   杨非语点了点头,轻声道,“君子之交贵乎诚,我也不想再瞒你了,我便是当今皇上四皇子,去年已经开府,瑞王府就是我府上。”   林谨玉脖子往被窝儿里一缩,笑得相当谄媚,“我,我也没穿衣服,就不给你行礼了啊。那以后怎么称呼你啊?”   “我姓徒,上汶下斐,字非语。你即是舅舅的弟子,舅舅又没儿子,叫我一声师兄也无妨。倒是你府上这些人,你也不用嚷嚷出去,别闹得一大家子不安生,战战兢兢的倒没了意思。”四皇子徒汶斐眯着眼睛笑,亲切的说,“我在外面都是微服出来,你待我像从前就行了。”   林谨玉忽然反应过来,张大眼睛捂着嘴巴,“那先生原来是国舅啊!天哪天哪,怎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   “你才来京都几天,又认识几个人?”杨非语戳了戳林谨玉的小肉脸儿,笑道,“舅舅并不是国舅。”   徒汶斐眉毛一挑,邪邪一笑,那修长入鬓的眉毛,那双神彩飞扬的丹凤眼,那勾起的妃色的薄唇,林谨玉的大脑瞬间停止思考,眼都直了,咕咚咽了口口水,徒美人儿瞬间逼近,林谨玉几乎能数得清徒汶斐眼睛上有几根睫毛,就听徒美人儿问,“你确定你真的想听下面的秘辛?”   如此这般性感沙哑低沉的声音啊,林谨玉嫉妒的想砸床,上天啊,你何其不公!林谨玉一边肚子里抱怨,一边捂住徒汶斐的嘴摇头,“您千万别说,既然是秘密,您就好好搁肚子里吧,最好再加两把锁,可千万别不小心漏出来。”   “可我忽然想跟你说说,”徒汶斐一把抓住林谨玉,捏了捏,撇嘴道,“都摸不到骨头了。你放心,我不是要你做什么?我父皇正当年富力强,只是这些事,你早晚都得知道,你如今尚没科考,屁大一点,也帮不上我的忙。”   林谨玉真不大乐意听,这世上哪有白占便宜的好事儿啊,这位四皇子不会将他当成他的四皇子党了吧。   徒汶斐瞧着林谨玉那一脸敬谢不敏的模样,笑道,“舅舅是你的先生,你早便被打了印签,认命吧。”   “这些话如今说还早呢。”林谨玉道,“我守孝得三年,出孝后赶上春闱,我是希望能一考得中,不过这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你自己想想清楚啊,说不定你现在费的心全得打水漂。”   徒汶斐笑,“我不信你,也得信舅舅的眼光。”   林谨玉闭嘴了,徒汶斐是数王八的,咬中了不松口,徒汶斐笑道,“别这种表情,我母后乃父皇的元配,我是嫡子,机会很大。不过,我母后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去逝了,我同舅舅的关系也并不是很好。”   看出来了,先生对我最好。林谨玉有些小得意,道,“先生是你舅舅,你母亲又是元后,那你怎么说先生不是国舅?”   “知道许家么?山东第一世族,我母后是许家嫡女,舅舅原是许家嫡子,后来因错被逐出家门,剔出许氏族谱,所以说舅舅并不是国舅。”徒汶斐叹道,“那件事情我也只模糊知道一点,不好跟你细说。”   林谨玉问道,“那你愁个啥,先生对你不太亲,可他也不会向着外人,多少总会提点照顾你。我跟先生比,那简直是麻雀之于凤凰,一个凡胎一个神鸟。”你还是去找自家舅舅商量吧。   “舅舅又不只我一个外甥,”徒汶斐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我母后过逝后,父皇的继后是我母后的嫡亲妹妹,如今的皇后诞有两个皇子,皇七子皇八子,跟你年纪相仿,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   你这身份真是爹不亲娘不爱哪!靠娘,娘死了,靠外公家,人家不只你一个皇外孙。林谨玉闷闷的点头,我都觉得跟着你没前途。怪不得我家先生对你不热乎,人家没儿子,外甥可多。这么有用的舅舅,不知道怎么上赶着巴结呢。   徒汶斐话说明白了,林谨玉拍拍他的肩道,“你也别难过了,男人嘛,不是要依靠别人,让别人依靠,才是大丈夫所为。”   徒汶斐笑了笑,真是个狡猾的小子,滑不溜手,“能有个人听我说说心中话,已经很好了。起码,我信你。”   这倒是真的,就是看在先生的面子,林谨玉也不会出卖徒汶斐,何况徒汶斐帮过他。你也别怨我不应你,这可不是小事,关系到他们林家百年基业,关系到他儿子以后是使唤人还是被人使唤,他百子千孙的前途,他怎么能轻易答应!   先生外甥多了去,弟子可只有他一个,吃香着呢。徒汶斐这小子是运气好,先碰上他,玩儿了命的套交情,林谨玉当然不否认对徒汶斐有好感,不过,决定权在他手里,他着什么急呢。   这些皇子外甥,就是想曲线救国,也会对他客气的。      第47章 许睿卓内阁诛心言      贾琏回府把事一说,贾母便觉得心里不好,脸色煞白,无一丝血色,鸳鸯惊呼着扶住老太太,王熙凤等人一拥而上,赶紧取了救心丹喂老太太服下。   贾母靠在榻上缓了一口气,闭着眼睛,老泪纵横而下,指着贾政贾赦道,“我荣国府百年声名啊……”话哽在喉间,泣而难言,扶着王熙凤的手道,“给我备车轿,我亲去给谨玉赔不是,舍得我这张老脸……也得把孩子接回来……”   “母亲,母亲,事已至此,”贾政黯然叹道,“明日我亲自给外甥赔礼,母亲,这么深更半夜的,母亲且放心休息,儿子豁出脸去也必要求得外甥的谅解。”   贾母放眼看去,儿子媳妇孙媳皆是一脸黯淡,猛得想起罪魁祸首,怒道,“王氏呢!去请王大人过来!请王大人好生管教!姨太太家房屋可打扫好了,若是没有,我出银子为他们租房赁院,只求他们别在难为我那苦命的外孙子外孙女了!你们两个,明日下朝便去,我不管你们是跪是哭是求,谨玉不来,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诸人皆点头应是,又劝慰了贾母一番,亲自侍奉贾母就寝,才各自散了。   安抚了老太太,一家子坐困愁城也不是个法儿,贾琏去将王子腾连夜请了来。此时,轻重缓急,贾政贾赦都在书房商议,自家虽有不是,可是这林谨玉也气性大了些。   王子腾听贾琏将事说了,事关重大,顾不得生气,先让家仆把王夫人薛姨妈一家接到了王府,以后有的是时间处置这些蠢人!倒是林谨玉这事棘手,事出贾家,可贾家真没一个能拿出手的人物,王子腾只得拿了主意,“如今天也晚了,谨玉我见过,最是个有主意的。都是我教妹无方,惹出这等大祸。今日我带她们回去,定会严加管教。至于林家的事,恕我直言,林谨玉年纪虽小,手段可不简单。如今已然闹了出来,明日定是满城皆知,瞒是瞒不住了。即是咱们不好,赔礼就是,不但要赔礼,还要请了宗族族长作见证,亲自赔不是。我妹妹那里你们不必担心,我有办法让她点头!至于以后,宁可让他三分,万不可再得罪于他。”   王子腾的话贾政贾赦还是比较听得进去,人家官儿大,有人有权有见识,此事事关贾王薛三家,王子腾也断不会有私心。   王夫人不在,贾母便让王熙凤全权管家,王熙凤本就是个好卖弄才干的,十二万分的推辞后,无耐贾母坚持,王熙凤便提议同李纨一同料理。   贾母略一思量,想到林黛玉说话时的伶俐厉害,姑娘大了也要学着理家,便道,“也让三丫头跟在你身边学几天。”这话却有些不公道,论年纪迎春比探春大,论出身,都是庶女,不过迎春乃长房庶女,怎么也不应越过迎春。贾母这人喜欢的便是性子爽俐之人,如凤姐如探春如黛玉,口头能说出话来的。迎春日常不喜言语,性子懦弱,再加上刑夫人最是上不台面的,贾母便有几分看不上眼。   自林谨玉林黛玉走后,贾母到底生了一场气,身上便有些发懒,让众人散了。   贾母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笑,浅浅的闭上了眸子。觉得做了贵妃之母就想在府里当家?差得还远呢?这一桩桩的丑事,我倒要看你如何翻云覆雨,想重新做回权握半壁荣国府的二太太,可没这么容易?   京都高门显第的大宅院里,谁不要个脸面!消息灵通的大有人在,何况昨夜这一场天崩地裂的大热闹!   贾政到衙门当差同僚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有好事者会变着法儿打听一二,“听说贵府外甥连夜就搬回自家宅子了?”   “唉,贾大人,到底是孤女弱弟,贵府真是……有些过了。”感慨着有之。   “是啊,唉……”附和者有之。   “荣国府这等显赫门第,竟然还有假燕窝的事,真是长见识了!”讽刺者有之。   直把贾政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匆匆跟上司请了假回府去了。   ……   其实贾政脸皮太薄,他的工作环境还算简单呢。像王子腾更是里外难做人,本身王子腾这人文武双修,跟谁都挺有一套,比较悲催的是,修下了一堆讨债的亲戚。   内阁之中,拢共也就十来个人,这些人都是做久了官的老油子了,自然不会如工部那些芝麻小官儿一样说些没水准的话。彼此交换个眼神儿,再往王子腾那儿示意一下,大家也就心有灵犀了。   弄得一大早上,整个内阁气氛怪异得很。偏王子腾还得装得不知道,若无其事从容镇定的整理奏章。   搞得皇帝陛下都有些不明白了,笑了笑,“睿卓,你们总看子腾做什么?”   许子文略一停手中的奏章,瞧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子腾一眼,笑道,“今日京中传出一则趣事,关系到王大人胞妹,不过怕王大人还不知晓呢?”   王子腾面无殊色,笑道,“啊?什么趣事?”   许子文同王子腾也算忘年之交,王子腾年纪大些,不过两人能聊到一块儿去,许子文稍给王子腾留了些脸面,笑了笑,“听说荣国府贾政的夫人贾王氏问了荣国府外甥就是林如海的遗孤一句话来着,贾王氏问林谨玉:何为林家的家教?”   皇帝陛下咳了一声,道,“真是奇了,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林家好还是不好呢?”   “好不好的谁知道呢,反正说林谨玉连夜搬离了荣国府,姐弟二人回到林宅相依。”许子文笑道,“说起来林家先祖靖安侯乃是迎娶太祖胞姐重华大长公主为妻,这林家后人身上也有些皇室血统,贾王氏这话问得当真奇怪,她是觉得林家不如贾家,还是不比王家呢?”   王子腾的脸唰就白了,身子一歪自炕上跌了下来,翻身跪在地上嗑头道,“臣整日庸碌,竟不知臣妹说出这种话来,请万岁爷治罪?”   皇上一笑,“起来吧,你那妹妹在荣国府说句话,你不知道也正常呢。朕岂会因为这个怪你?”   许子文笑笑没再说话,冷冷看了王子腾一眼。   内阁学士一般都是上午伴驾,有啥糟心的事讨论讨论,有啥新鲜事说道说道,如今这事儿,人们打心眼儿里抑制不住八卦之魂的雄雄燃烧,可惜王子腾这人为人真不差,再说谁家没几件糟心事儿呢,也不愿在王子腾大人血淋淋的伤口上洒盐了。   几人慢悠悠的踱出皇宫,王子腾同许子文落在最后。王子腾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许子文,咱俩还算交情不错呢,别人都没上赶着出头儿,你先把我卖了,王子腾叹口气。   难得的大晴天,午间太阳正好,许子文半眯着眼,懒洋洋的说,“王大人或许有所不知,我就谨玉一个弟子,宝贝着呢。令妹如此不讲究,做出这种种丑事,我自不用看你面子了。王大人好自为之吧,有些事做得太绝,必然会走上绝路。瞧王大人的手段为人,你那两个妹妹真不像是你王大人调~都出来的。”   王子腾叹道,“真是财白儿女争不得气,谨玉那孩子我也见过,为人处事最有分寸,原来是子文的高徒。唉,子文不是外人,也帮我想个法子如何?”   阳光和煦,照在脸上十分舒服,许子文晃悠悠的慢行,“我没这些亲戚,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谁若是再对我的弟子出手,少不得打掉他的手。再不长记性,就得想个让他永远不能出手的法子了呢。”   “断不至如此。”王子腾正色道,“既然谨玉是子文的爱徒,我便托子文做个中人,大家各退一步。荣国府毕竟是谨玉的外家,这事多是我妹妹愚昧无知引致,我和我那妹夫在府里摆酒,请子文同谨玉过来喝一杯,大家一笑泯恩仇吧。何苦晾着让京都这些人看笑话。至于我那妹妹,她再不识好歹,他日我定亲自处置了她!”话到最后,已带了几分狠戾!   许子文只是笑,不点头也不摇头。人家笑话的又不是我弟子,也不是看我家的笑话,我不急。你自己的妹妹,又不是我妹妹,你能让她闭嘴当然好,你若没这个本事,我也能帮你一把,让她永远闭嘴。   徒汶斐一夜没睡,却跟吃了兴奋剂似的,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林谨玉给他闹得只得早早起床。   林谨玉想着徒汶斐堂堂皇子王爷,穿衣吃饭得总得有个十几人伺候吧,没想到穿衣服啥的比他都俐落。林谨玉是穿来的,生怕真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自会走路就开始努力自己穿衣,久而久之成了习惯。这徒汶斐就有些值得琢磨了,林谨玉也没多问,洗漱之后便去园子里练拳。   这拳不知叫什么名子,跟太极拳似的慢吞吞,林谨玉打了多少年,闭着眼都不会错,一套拳小半个时辰便好了,徒汶斐坐在石凳的狼皮垫子上扫了几眼说,“过几天我去温汤庄子上泡温汤,你去不去?”   林谨玉出了些汗,脸儿上红扑扑的,徒汶斐拿了条丝帕扔给林谨玉擦汗,林谨玉抹了两下,说,“不去,我家里事儿多着呢。先生每天给我留了功课,这快过年了,采办年货祭祀祖先,庄上的庄头儿也得来请安。你不用上朝听政吗?”   “又不是一去多少天,当天去当天回。我平时只比你忙不比你闲,这工夫都是挤出来的,说没空,只是不想去罢了。”徒汶斐笑道,“瞧你也不是个胆小的,怎么倒不敢应了?你不是外人,我拿你当个朋友待才叫你,又没别人。我叫你你不肯应,若是舅舅开口,怕刀山火海都要去的吧。”   “啰嗦不啰嗦,不就是泡温汤么?你要是当天能回来就叫上我,否则就我姐姐一个人在家,无论如何我不放心的。”林谨玉撇了徒汶斐一眼,“我跟先生就如同父子一般,跟你才认得几天,你别觉得跟我睡一觉便怎么着了啊?你要是吃先生的醋,那早晚得醋死你。”   徒汶斐哭笑不得,什么叫睡一觉啊?瞧林谨玉一张包子脸自恋得可以,忍不住打击他,“行了,跟个团子似的,就会傻高兴,我先回府了,就不打扰你了。”   林谨玉送徒汶斐到门口,几个侍卫并一车比普通马车略大的乌木马车在外侯着呢,徒汶斐摆摆手便上了车。马车疾驰而去,林谨玉感叹,为跟他套这一夜近乎,不知道耽搁了多少事呢。      第48章 赏雪亭谨玉斥贾王      此次事件由王子腾一手统筹,进退得宜,颇有章程。   王子腾始终不太明白林谨玉的心思,京都居,大不易。荣国府怎么着也算一棵参天巨树,总能护他们姐弟一护。林谨玉不管不顾的吵闹出来,短期看,那绝对是撕掉了荣国府的脸面,如今不说别的,连贾珍的酒宴戏舞同性恋聚会都开不起来了。但凡人家,有钱没钱且不说,你不能坏了名声,名声稍微坏一点没事,坏成路人皆知,这就有些问题了。贾政成日间唉声叹气,也没了跟清客相公清谈的心思。唯贾赦玩女人不受影响,他每日间宅在家里,懒得出去,平常闲话儿谁会讨打似的传到他耳根子上去呢?   荣宁二府的人早商量好了,宁可赔礼道歉,万不能再拖了。贾母真想舍了自己的老脸亲自去林府一趟,却被王子腾制止了。   王子腾道,“老太太,谨玉既然把事闹大,便不是好善了的。您亲自去,若是成,那省了我们小辈人的麻烦。若是不成,就难收场了。”   贾母垂泪道,“看在我那苦命女儿的面上,两个玉儿断不会如此的。”   王子腾笑道,“谨玉小小年纪便处事周全行为有度,可惜咱们四家无此良才,又大大得罪了他,不然第四代中执牛耳之人便是他了。他虽小却也是林家当家之人,正因为是您的亲外孙,才断不能慢怠了他。说来说去,都是亲戚,如此我与赦兄妹夫先去林府拜访,谨玉的先生许学士,与我素有交情,我托了许学士代为说合。若是谨玉同意,由老太太出面摆酒,请他们姐弟赏光。珍哥儿夫妻相陪,此事才算了结。”   四大家族延绵至今已有百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看来第四代子孙中再无出息之人,王仁花天酒地;薛蟠鲁莽粗俗毫无城府;贾琏长于外物打理,性子却稍显绵软;贾宝玉生而异象,可如今啥也看不出来;史家几个孩子亦不成气侯。林谨玉姓林,可是林家人丁单薄,只他一人,便是堂兄弟都没一个,他是荣国府正经的外甥,与贾宝玉贾琏是嫡亲的姑表兄弟,最妙的事,林谨玉还未结亲。   若是他乐意同荣国府亲近,王子腾真有心提携林谨玉。他为官多年,最喜爱与灵秀剔透之人结交,原本他想着时日还长,没想到自家人亲去拆台,眼瞅着亲人成仇人。如今你就跪下嗑头,人家都不一定高兴亲近你。   王子腾话中未了之意,贾母自是一清二楚,不过贾母的心却不在林谨玉身上。林谨玉再好,那也是外孙,她最看中的仍是贾宝玉。这个孙儿,生来便有造化。如今还小能看出什么呢,贾母为什么疼爱贾宝玉,论模样性情贾琏半点不比贾宝玉差,可是贾琏没玉。这玉,不仅是玉,在众人眼中,更是福兆!   贾母笑了笑,“就依舅老爷的意思吧,我一个老婆子,成日家里坐着,能知道什么呢?宝玉他母亲,若是没什么事,我让你妹夫接她回来。”   王子腾淡淡的笑,“这倒不急,我有心留她们多在娘家住几天。这次的事,整个家族都跟着没脸,家里爷们儿战战兢兢的求了前程来,也禁不住她们这番作耗。我王家,也不是没有规矩法度的地方,她们既然忘了祖宗规矩,再学一遍就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再说吧,总不能任她们混混帐帐的将祖宗家业都葬送了。”   贾母点头道,“也是我疏忽了,总将谨玉作小孩子看。如此看来,他人小,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礼物我都备好了,谨玉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王子腾应着心里却苦笑,这小子是太知事了,我至今都猜不透他为何要翻脸呢。这样硬着头皮去,还真有几分没底,不过许子文即答应做中人,料想无大碍的,林谨玉即便不给他们王贾二府的面子,也得看他先生的脸面呢。   许子文是最合适的中人人选,他之前也问了林谨玉的意思,再不喜欢血缘是真的。如今快过年了,荣国府自然不会将此事撂过年再解决。再者说,今年林家仍未往贾家送年礼,若他荣国府再不抓紧时间,这门亲戚,就完全断绝了往来。年前不了,年后就不必了了!   林谨玉是无所谓,不过真逼急了荣国府也没好处,便应了。他只是要淡了这门亲戚,若说老死不相往来,也不现实。   许子文倒没为难贾政等人,只是似笑非似的睨了王子腾一眼,管家送了裘衣来,也没耽搁便往林府去了。   贾赦贾政王子腾只是十几年前来过林府,如此十几年过去,林家姐弟又是负气搬来,还想着不定啥破落样子呢。没承想,花是花水是水,叠石小桥雕梁画栋一样不缺,因是新修缮完工,别有一番新鲜气象。府中仆从皆是统一青色棉衣,行动有度,无半点喧嚣,十几株红梅傲雪盛放,几个月白衣裙的丫环戴着雪帽小心翼翼的收集新鲜的梅上雪,身姿婀娜,笑声娇俏,别有一番可爱之处,贾赦眯着眼睛,带了几分笑意,捻了捻颌下的胡须。   沿着鹅卵石铺砌的小路,前面一座茅亭,四周围了锦毡,外面站了一二青衣小厮,见到诸人俱作揖行礼,平安笑道,“先生,我家大爷正等着你们呢。”   “没想到这亭子还真建成了。”许子文笑着扶了平安一把,路上已有积雪,脚下便有些不稳。   一进去亭中竟比屋内仍暖和几分,林谨玉起身见礼,众人落座。因许子文是中人,又是林谨玉的先生,自然坐了上首之位。   不一时,小厮们送来手炉汤婆子,众人都穿了大毛衣裳,更不觉得半点冷了。此时赏梅雪谈诗词,真是一桩雅事,可惜今日来此的目的倒辜负了上天所赐的良辰美景。   石桌上摆了几道干果,一把白玉八仙纹执壶,几盏白玉双立人耳礼乐杯,林谨玉起身执壶倒酒,王子腾半起身致谢,笑道,“贤侄真是客气了。原是我们来赔礼,怎好劳烦贤侄。”   林谨玉勾唇笑道,“我乃晚辈,怎么敢让世伯提致歉二字,纵有错,也是我的错处。”   林谨玉客气是真客气,不过若实在的当了真,啥时候不注意保准一下子把你咬死!   王子腾有了警惕性,贾赦贾政可没有,贾赦笑道,“外甥说这话就外道了,我跟你二舅舅时常在忙些外务,竟不知外甥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老太太好几天也不舒坦,我就说嘛,外甥最是通情理,断不会放在心上。”   林谨玉眼珠在三人脸上转过,笑着举起酒杯,“如此时节,有梅有雪有好酒,难得诸位长辈来访寒舍,我当敬此一杯。”   喝了这一杯,贾赦贾政明显是觉得事情解决了,王子腾只得道,“贤侄大人有大量,林公教子有方。我等却不能让贤侄白受了这番委屈,若贤侄明日有暇,老太太在府内摆酒,珍哥儿琏儿俱想与贤侄亲近呢。咱们到底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明天我休沐,也想同贤侄好好喝一杯。”   林谨玉手持暖玉杯,笑道,“些许小事,哪里用得如此排场,世伯折煞我了。前番事情,我早忘得一干二净,再者,我重孝在身,戏酒什么还是算了。咱们这里喝得不过是些果酒,应个景罢了。”平白无故的,我也用不着去荣国府喝酒。   王子腾苦笑,“就是不喝酒,好茶也是有的。我那两个妹妹外甥外甥女得罪了贤侄,我已教训过她们,介时定让她们亲为贤侄赔礼。”你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世伯亲开了口,我哪有不遵的道理呢。”林谨玉笑,话却如刀锋般锋利,“至于什么赔不赔礼的事就算了,我们姐弟不是记仇之人。俗话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咱们皆是骨肉至亲,不过,世伯姓王,舅舅姓贾,我姓林,一家有一家的规矩。我年幼些,也不是好欺负的。这次的事,我不计较,再有下回,骨肉不骨肉的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此话一落,贾赦贾政皆涨得面色通红,唯王子腾与许子文仍平静从容如初始,林谨玉敛了笑,冷声道,“我乃林氏家主,府上二太太弄个什么婆子的鬼话就让我为宝二爷跪经祈福,她不是在做梦吧!我林家别的没有,骨气还有几两!贵府嫌弃于我,我也不会上赶着攀贵府这高枝!且说此事即出,更可笑的还在后头,贵府竟然派琏二爷来说和!琏二爷是个什么身份,兄弟是一码事,可他,还代表不了贵府家主来跟我说话!”   林谨玉说到激动处,手轻颤,杯中酒水洒了几滴在手上,林谨玉啪的将玉杯稳在桌上,缓一口气,眼圈便红了,说道,“骨肉至亲,这也叫骨肉至亲办的事。父母临去前都说外祖母舅舅会照应于我们姐弟,如今,二太太这一出出的事我就不信舅舅们一字不知。”指尖儿拂去手上的酒水,林谨玉声音一颤,眼泪落下来,“舅舅们知道,却一次次的姑息,我暂住在舅舅家,也不是无家无依之人,便是到如今舅舅世伯一口一个二太太的错处,我都不知道二太太是为什么这般看不上我们姐弟,这般大胆,雇凶杀的人事都做了,到底是二太太薛舅姨之意,还是舅舅们……”林谨玉哽咽着去拭泪。   贾政叹道,“外甥受了这般委屈,我同你大舅舅也觉得没脸见你呢。都是我治家不严,出了王氏这等……”沉吟了一下,大舅子在身边,贾政还是得注意修辞,说道,“你二舅母是脂油蒙了心,也是我照顾不周。外甥若真疑心我们有害你之意,舅舅真是百口莫辨了。”说着也滚下泪来,他是真心欣赏林谨玉,如此闹到这等境地,再想到早早过逝的妹妹,贾政更是伤心。   贾赦与王子腾都劝了一番,林谨玉收了泪,说道,“如今我既然知道了舅舅们的心,断不会再多想。王世伯又将先生请来,少不得依着舅舅世伯的意思,外头的话也不大好听呢,什么时候舅舅世伯有空,派人送帖子跟我说一声就是,我定到的,酒戏就罢了,无非是过去一遭,收了这桩是非罢。咱们这样的人家,纵有事,也断不能让街上人嚼舌头。”   最后,林谨玉要置席面儿请客,三人都说有事,哪里还敢多留,这一时好一时恼的,说来说去又都是人家的理儿,反正王子腾是宁可顶风冒雪的回家吃糠咽菜,也不愿在林家多呆一刻。至于,头一遭被林谨玉剥掉脸皮的贾赦贾政兄弟有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第49章 许子文一点徒汶斐      贾赦贾政与王子腾走了,林谨玉笑着命人换了杯盏果品,僵直的脊背软下来,起身扭了扭腰,跺跺脚,才倍觉舒泰了。   许子文取笑道,“不错啊,我都不知道你这般唱作俱佳。“林谨玉凑到许子文跟前笑得谄媚,“我让他们收拾梅花雪,给先生煮茶。”   许子文伸手推开林谨玉的脸,笑问,“无事献殷勤,你这是想干什么?”   “先生也太小看我了,我对先生,殷殷孝敬之心,可昭日月。”林谨玉笑着给许子文倒酒。   许子文笑,“嗯,现在也没日月,你说吧?”   “那天师兄没走,先生知道吧?”林谨玉眯着小圆眼儿问。   仰头喝了半杯酒,许子文倒不解了,“你那么卖力的勾搭他,不就是为了让他对你青眼以加么?”   “我又不知道他是皇子。”林谨玉嘟了下嘴巴,有些泄气,“他还是先生的外甥呢,先生不知道,他拉着我嘀嘀咕咕的说了大半夜的话,还约我过几天去泡温汤子呢。”   “那你是求仁得仁了。”许先生笑,“你每次都色眯眯的盯着非语傻笑,这回总算如愿了。非语的容貌也算上乘,身段什么都不差,比你这个包子强过一座山去,你还不得认便宜。”   林谨玉拽住许子文的袖子,撅嘴道,“我哪有这么差,我还小呢,等我过两年长开了,肯定不会很差的,当然是比不了师兄了。先生,说正经事,你说师兄是不是想让我站队呢?我要是不站,他会怎样啊?”   “非语时间保贵着呢,他肯留下来跟你说大半宿话,就是看中你这个人。”许子文道。   “其实我觉得师兄的意思在先生这里呢,等我长大做官还得好几年呢。”林谨玉皱眉道,“说起来,我觉得师兄人不错,不过,这也只是表面,我又没跟他打过交道。倒是先生,你官居要职,外甥又多,你自己可得保重些。反正先生站哪儿边,我就站哪边儿。”   许子文浅笑,捏了捏林谨玉的小肉脸儿,“看来非语跟你说了不少哪。你既然不想站队,便不要去跟非语洗温汤子。说起来,你怎么答应的,平常也不像没脑子的人哪。”   林谨玉有些脸红,“我一时心软就应了。”其实他中了那该死的四皇子的激将法了!这只该死的玉面狐狸!   许子文摸着下巴,瞧了一眼林谨玉有些羞赧的小脸儿,心里琢磨着,莫非是色诱,轻笑出声,“去就去呗,你呢,也别太看低自己,被他的小恩小惠收买。这才到哪儿,沉住气,我外甥多,以后他们得想着法子亲近你呢,你别乱了阵脚丢我的脸就行。”   这才叫自恋狂呢,林谨玉心里小小鄙视了一下,笑着拍拍胸脯,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想讨教几分经验,笑道,“先生,这么多皇子外甥,你是怎么搞定他们的?”   “你这张嘴,”许子文两根手指拧住林谨玉的嘴巴,揪到自己跟前,笑道,“说话时给我注意些,早晚得在这上头吃亏不可。”   “轻点轻点儿。”林谨玉笑嘻嘻地捂住自己的脸颊,“我就在先生面前放肆些嘛,要不成天神经绷得太紧,才容易出问题呢,反正先生会保护我的嘛。”   许子文笑道,“我真不明白了,你既然信我,为什么还要去招惹非语呢?”   “先生也没跟我说过你是国舅啊,”林谨玉道,“虽说先生跟陈叔叔在一块儿,我也不愿意沾他的光,不然岂不是让陈叔叔小看我们了。其实越有权势的人心眼儿越小,像陈叔叔吧,真有事求到他头上,说不定会想,哦,原来你不是爱我这个人哪,你是爱我的权势哪之类的事呢。所以,我才想着另找个靠山,正好师兄就撞上来了么?”   许子文叹口气,曲指敲了林谨玉大头一记,笑道,“说你不懂什么吧,有时你还有些脑子,偏又做出些糊涂事来。我跟景元的事,你别瞎操心了,我心里有数的很。非语那里你打起点精神来,他不是个好相与的,别成天见人家长得俊就跟个傻子似的瞎乐呵,把你们林家老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哪有。”爱美之心人皆有知,碰到个长得漂亮的多看几眼,多正常啊。   不一时,侍女奉上采好的初雪。多好的茶在林谨玉眼里也就是个解渴的蠢物,他根本无法理解先生为啥喝口水也这么讲究,不过,以此途径讨先生开心是绝不会错滴。   许子先最爱这些风雅事,举手拂袖间尽展道骨仙风,烧滚了水,泡了一小壶茶,许子文斟了两杯,抬手示意,“尝尝如何?”   林谨玉喝了半杯,装模作样的赞叹,“果真轻浮无比。”   许子文有几分欣慰,“不错,稍微有那么点意思了。”   听说人们喝雪水煮的茶都是这么个评价,林谨玉笑眯眯的喝了,自己又倒了一杯,说,“好喝是好喝,就是少了些。刚刚说了那些话,嗓子发干,先生再多煮两壶吧。那雪还有的是呢。”   “赶紧给我滚出去,天地间怎么会生出你这等蠢物来!简直是糟蹋了我的好茶。”许子文笑斥。   林谨玉脸皮子厚,只当清风拂面,仍笑嘻嘻的留下喝茶。许子文虽觉得林谨玉就是那头听琴的蠢牛,不过现下无人可伴,有头牛在,也是好的。   ……   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乱舞梨花处处琼瑶,师徒二人煮茶赏雪,好不快活之际,徒汶斐踏雪而来。   徒汶斐一件黑莽缎狐腋裘,雪中微立,愈发衬得他眉目精致,贵气隐隐。   “舅舅。”徒汶斐微颌首,许子文点头,未再有多余的动作,“来了,坐吧。”   林谨玉站起来行了礼,徒汶斐摘下头上的帷帽,自有侍从接过,笑道,“这是在你家,自然如以往一样。好大的雪,快过年了衙门也清静,想着你这儿的梅花儿也该开了,便做了不速之客。”   林谨玉笑了两声,您真是能掐会算哪,我那帮子亲戚刚走,你们前后脚商量好的吧。   徒汶斐看了眼桌上的茶具,笑道,“今天真是有口福了。”   林谨玉倒了杯茶递给徒汶斐,道,“先生煮得茶挺好喝的。”   徒汶斐笑着接过碧玉盏浅尝,不由赞道,“好茶,竟还有丝丝冷香,莫不是取得梅上雪水而烹?”   许子文笑着点头,徒汶斐再品,就听许子文道,“谨玉一人糟蹋了两壶好茶,你来得及时,现在他还没叫渴呢。“徒汶斐如此优雅干净要面子假仙儿的人竟然呛了,茶水自嘴里进去,从鼻孔喷了出来,徒汶斐撂下茶杯,撑着石桌,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林谨玉偷笑,去给徒汶斐捶了几下背,又给他顺气,关切的问,“师兄,你笑我都能笑喷啊,有这么好笑?”   徒汶斐拿帕子擦了擦鼻子,马上恢复了以往的温文儒雅,望许子文而笑,“定是我得罪了舅舅,才该有此劫。”   许子文另取了一只新杯,重斟了一盏,温声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想得太多了。你来,我只有高兴的,哪里有得罪一说呢?谨玉已命人治了酒宴,只我师徒二人岂不寂寞?你来得正巧,也陪我喝几杯。”   “舅舅相邀,外甥自当遵命。”徒汶斐接过,细细尝了。   许子文笑了笑,“谨玉,你去我府上跟包子说,昨个儿那条野生大黄鱼拿来,让厨子烧了,正好下酒。”   林谨玉明知许子文要支开他,应了一声便去了,人家甥舅说不定有啥秘密要说呢。不过以林谨玉的经验看,绝对不是好事。   林谨玉一走,徒汶斐脸上也没了笑容,倒有几分无奈,“舅舅,我对谨玉并无恶意。”   “这些事与我无关,谨玉早晚会进官场,他是个心里有数的,日后他若愿意帮你,那是你的本事,我绝不会插手。”许子文笑道,“照我说,你太心急了。”   徒汶斐轻声道,“舅舅不是从不在这些事上开口的么?今日为谨玉倒破例了。”   “谨玉,如同我的儿子一般,我为他考虑也是应该的。”许子文声音虽浅,却有种掷地有声的魄力。   “我,”徒汶斐说不上心中的滋味,唇角一挑,笑中有几分苦涩艰难,“我,难道我对舅舅是假意么?我亦将舅舅视为父亲一般。”   许子文抬眸望着徒汶斐精致的眉眼,轻声道,“汶斐,父子之情是相互的,我对你的教导只是源于对你母亲的承诺,你能不怪我,是你的大度。谨玉,现在还小,你也许觉得他有些小聪明,不过短时间内他还帮不到你。”   闻此言,徒汶斐多了几分随意,白皙如玉的手指拈着碧玉盏,声音如珍珠落玉盘般动听,“我也没打算让他现在做什么,不过是觉得谨玉挺有趣,想结交一二罢了。”   许子文一笑,淡淡地,“那你就该明白鱼目混珠的道理。你已经比别人走得快了一步,不过你如此频繁的来林家,别人也不是傻子。你的优势并不明显,真有些什么神兵利器,也当藏起来,拿出去到处炫耀,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   许子文从不喜欢大声喝斥,可就是这么平淡的话硬是撕下了徒汶斐的伪装,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徒汶斐痛恨这种感觉,这种仿似被扒光了衣裳一样无处可逃的羞辱,眼中便带了几分凶狠。   许子文仿若未闻未见一般,轻轻一笑,敛袖起身,悠悠然离开茅亭。      第50章 林谨玉妙引贾宝玉      林谨玉不知道许子文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提着鱼回家时,已经人去亭空。想了半天,林谨玉也没想出啥来,便让小厮将鱼送到厨房用水养着,晚上给姐姐添菜。   荣国府差人送来烫金的帖子,请林谨玉林黛玉明日过府赏梅喝茶。   林黛玉皱眉问,“外祖母家的年货还没备呢,你是个什么意思,我也该准备着了。”   “咱家现在不比往日了,薄一些吧。”林谨玉道。他们现在无论如何也比不得林如海任盐政时的景象,又是孝家。   林黛玉道,“那薄三分。”   “按往年一半备礼。”林谨玉想好了,既然撕破了脸,也不必再装亲近。贾家那几口子,素来会生事非的,贾政不通外务,身边混吃混喝的清客相公不少;贾赦更是为了几把扇子搞出人命的主儿。   林黛玉有几分踟蹰,“会不会太薄了?”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如今家里只我们姐弟,又出了这些事,薄是一定的。”林谨玉道,“以往父母的礼可曾薄过,结果咱们来了又是什么情形呢?外祖母口口声声说不让我们受委屈,你我也看到了。可见舅舅家这点情份是有限的,就是以往的五成我还嫌多呢。”   林黛玉自按弟弟的意思办,两姐弟说了些话一道用过晚膳,才各去歇息。   殊不知许子文回府臭骂了林谨玉一通,让你来拿鱼你倒是实在,一条没给老子剩,拢共就这么五六尾,许子文恨不得叫包子再去要回来,又碍于自己一惯的知性儒雅高尚的良师形象,生生忍了。   清晨一大早,荣国府三间兽头大门全开,几十名衣着华丽的管事小厮衣着周全的在门外侯着,一人飞马来报:林大爷林姑娘这就到了。便有人小跑着进去通传,不一时,贾赦贾政贾琏贾珍都出门相迎。   林家不过是两辆马车十数名仆从,轻车简骑,林谨玉骑马而来。   马车里是女眷,自中门直接进了府,林谨玉下马,与诸人寒暄说笑,端得是其乐融融亲热无比,诸人携手进府,王子腾与两位着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已在花厅等侯。   林谨玉先与王子腾见礼,笑道,“若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两位史侯爷吧。”   保龄侯史鼐笑道,“子腾兄好眼光,世侄当真是聪慧过人,难怪子腾兄赞了又赞。”   既然自称世伯,林谨玉便以世侄之礼相见,两人都赏了见面礼。林谨玉笑望着四大家族的第三代子孙,王子腾自不必多说;史家兄弟一门双侯,更是牛人;薛家家主早逝,可惜了了,但此人能娶得王家贵女,想来也不简单;唯贾家无支撑门户之人,或许就是因此,贾代善才择了林如海为婿吧。   众人之中,高官显位者有之,辈份为尊者有之。叙座后,林谨玉便坐在了贾珍之下,贾琏之上,林谨玉年纪尚小,坐在这群人中间更显稚气。   史鼎笑道,“听闻世侄小小年纪已有功名,当真少年才子,三年后春闱定能一举夺魁的。”   “世伯过奖,不过是侥幸罢了。我在家时常听父亲说起世伯武功盖世,排兵布阵更是无人出其右,才令小侄羡慕呢。”林谨玉笑道,“我于武道不通,只能念些书本。又闻世伯家中几位世兄亦是文武之才,都是人人交口称赞的。”   真是会拍哪,王子腾感慨着,笑道,“难得世侄肯赏光,蟠儿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也来了,”王子腾声音蓦然一冷,“混帐东西,还不进来,给你林兄弟端茶道歉!”   真不知道王子腾怎么收拾薛蟠的,这才几天整个人便消瘦了,脸上带了几分苍白,低着头自门外进来,到林谨玉跟前取了小丫环茶托中的成窑五彩小盖盅,弯腰捧上前双手举过头顶,轻声道,“都是我没轻重,冲撞了林大兄弟。林兄弟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林谨玉稳稳从薛蟠的手中接了过来,慢呷了一口,才搁到手边茶几上,笑道,“薛兄弟客气了,今日有几位世伯舅舅们的面子,我亦非小气之人。薛兄弟只要记住,这是在京城,天子之都,高官显贵多如牛毛,头顶掉片儿瓦都能砸着个把皇亲的地界儿,杀人可不是玩儿的。经薛兄弟此事,我也长了教训,已写了遗折交与先生,但凡我若有个不是,林家家产全部献与国库,只求皇上为我主持公道。”林谨玉抬手示意,“薛兄弟请起。”   王子腾冷声训道,“既然你林兄弟不与你一般见识,还站着做什么,回府去吧!”   史家兄弟交换了个眼神,真是好定力,薛蟠千般不是也是薛家家主,林谨玉偏能坐着接过赔礼茶喝了,还慢调斯理的讽刺威胁一番。   之前,诸人思量着,侯爷宰相都在,林谨怎么着也得客气一番才是,没想到人家完全不受影响,你敬茶,我就接着。   史鼐琢磨着,脸上的笑更添了几分慈爱,“世侄初来京都,听说在跟随许学士念书?”   “是。”林谨玉已稍稍明白了史家兄弟前来之意,笑道,“先生四书五经诗词曲赋无一不通,听说也是因此被皇上破格点为侍读学士的。”   史鼐点头道,“许先生的学问在翰林院也是拔尖儿的,世侄能得许先生教导,当真是好福气。昨日听我家小子说,七皇子身边的侍读去了一名,皇后娘娘正在各世族家中为七皇子遴选伴读。今日我一见世侄便爱如亲子,世侄小小年纪已有功名,学问自不必多说,若世侄有意,我倒是可以做个举荐之人。”   林谨玉笑道,“世伯错爱,侄儿心内感激。只是如今侄儿身有重孝,怎进得了宫呢?”   史鼐笑,“这有何难,皇后娘娘是听说许先生收了你为弟子,心下爱之。你又有功名,学识门第都是好的。皇上素来宠爱七皇子,七皇子开口,未必不允呢。”   林谨玉皱了下眉,正色道,“万万不可!世伯一片爱惜之心,我亦感激不尽!世伯且细想,如今万岁以孝治天下,才使得嫔妃省亲呢。我父初丧,为父在家守丧方是正理。古今亦有因政因事夺情的,可从未没听说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伴读夺情的道理呢?小侄愚见,世伯,可千万要慎之啊!”   史鼐本不是鲁莽之人,早虑到这一层,只是因着皇后娘娘的关系,不得不开口,见林谨玉如此机敏,更高看一眼。林谨玉微微一笑,说道,“世伯何必舍近求远呢?二舅舅家宝玉表哥,衔玉而诞,聪颖灵透,又是贤德妃娘娘的胞弟,国公府嫡孙,论门第出身学识性情,无一不符。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位正六宫,贤德妃娘娘亦心有敬之。如此二表哥进宫为七皇子伴读,更添了一层亲近忠顺之意呢。世伯即有如此门路,何不提携二表哥一番呢?”   别人咋想,林谨玉不知,反正贾政谦虚道,“那个孽障诗书不通,在家里玩闹便罢了,哪里有此番造化。”心里却是感激林谨玉的。   林谨玉笑道,“二舅舅太谦了。二表哥生而含玉,谁又不知呢。四岁便会行诗作词,还要怎么再有学识呢?俗语说,独木难支。百年间,多少世家如昙花一现,唯四大家族至今仍是气象峥嵘,我家中无兄弟可依之人,素来羡慕几位叔伯亲近如同一家。”   皇后娘娘论年纪已不再年轻,可是贤德妃还年轻呢,位份也高,难保皇后娘娘没有拉拢之心呢。再者,贾宝玉乃是四大家族之人,日后能真出息了,得益的也是四大家族。他林谨玉只是个外人,只是因着许先生的缘由才有皇后娘娘借史鼐之口的这一问吧。   皇后能生下两个儿子,断不是个傻子,这一问,怕是试探的成分更多些。   在座的谁是傻子呢,人人心中透亮,史鼐对史鼎道,“到底年岁大了,竟虑事不周,幸有世侄提醒。存周有个好外甥哪,我们只能干羡慕罢了。”史鼐就不明白了,人家一门心思为你家着想呢,你们是为啥把人往死里得罪呢?   林谨玉笑,“世伯谬赞了,世伯哪里有想不到呢,不过是考较小侄罢了。”   史鼐笑道,“总之我得承贤侄的情。”又看向贾政道,“这事儿是贤侄给我提了醒,咱们几家,也就是宝玉最有出息了。即有此机缘,暂且一试,成与不成,我却不能保证了。”   贾家已是感激不尽了。   开席设宴,众人自是说笑尽欢,前番阴霾俱已尽散。   至晚间,贾政同贾母说了伴读之事,贾母沉吟半晌叹道,“谨玉是个有良心的,上次你们去林家回来与我抱怨,此番可是见着真心了吧。若不是至亲,他哪会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宝玉呢。”   贾政叹道,“都是王氏那个毒妇的罪过!外甥不计前嫌,心胸宽大,当真是令儿子汗颜。”   “到现在说这些也晚了。”贾母叹道,“王氏虽说愚笨,到底是娘娘同宝玉的母亲,便是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咱们能怎么办呢?真休了弃了,娘娘在宫里就不用做人了。你明个儿去王家问问,若无事,就将她接回来。她屋里不是有个小佛堂吗?叫她好生在佛祖面前赎罪吧。”   贾政低声应了。      第51章 一刀终断亲戚情薄      贾家这顿酒倒把王子腾吃懵了,王子腾是个机敏的人,以他看来,林谨玉绝对是同贾家有嫌隙了,上次赔礼时那劈头盖脸的一番话可不是假的。这一转眼怎么就将皇嫡子伴读的位子不着痕迹的引到贾宝玉头上去了呢?   让王子腾说,他的心也是偏着自己的外甥的。可关键是,这是啥时节啊,贾家刚得罪了林谨玉,他倒反手送了贾家一个天大的好处。王子腾阅人无数,怎么看都不出林谨玉是这种大度不记仇的人。   于是,王子腾迷惑了。   不过,这且放一旁,王子腾略眯了眯眼,转身去了东北角的一处小院子。   小院儿只有方寸大,两间房,里里外外布置了府兵侍卫。王子腾抬脚进了靠东的一间。极普通的房间,只一椅一几。王子腾坐在椅中,几上放了一盏茶。   王子腾看着自己的妹妹们,外甥和外甥女,无声的笑了笑,薛宝钗最是个会察颜观色的,当下便知道不好,只低头不肯说话。   “你们做出这些丑事来,”王子腾并没有发火,他有些累,声音冷淡,“今日蟠儿端茶赔罪,四大家族尽俯首。老祖宗卖命的挣了这份家业来,你们都是好样的。荣国府,纵媳欺孤,为长不慈;薛家,母女儿子的一起上,施连环毒计,仗百万家财,目无王法草菅人命!百名声名因你们而毁!这是最后一次,下回你们尽管杀人放火的闹,我也想试试什么是大义灭亲。你们有贵妃的女儿,我纵是管不着,也是王家的当家人,我王家且不敢认你们这等出息的女儿,大不了还有个恩断义绝呢。都走吧,以后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我也不挑你们的眼。”   薛姨妈在兄妹中排行最小,忍不住哭道,“大哥这是做什么,说出这些话来。大哥有吩咐,我们照做就是……你外甥外甥女都小呢,还得指望大哥呢。”   “林谨玉也不大,人家就有骨气自立门户,就有本事让我们四大家族尽折腰!你们不小了,好自为之吧。”王子腾冷声道,“王顺喜,送荣国府二太太、薛太太、薛大爷、薛大姑娘出去!”   ……   不要以为这些女人成日养尊处优便都是温室的花朵,以薛宝钗未出阁的女儿就能架桥拨火的纵着哥哥做出雇凶杀人的蠢事。何况王夫人同薛姨妈,一个有贵妃女儿衔玉的儿子,一个连死了丈夫都熬过来的寡妇,哪怕被王子腾重责,心中仍有一种撑下去的韧劲儿。   王夫人流了一道的眼泪,她早后悔了,可是那天发生的事太多,她真是气狠了,接二连三的被林家姐弟折辱,又作耗到她的宝玉身上,她知道自己不该失态,说出那些话来!可不知怎么的,被那林小子一激,话就不受控制的往外冒!   车外婆子禀报:太太,到家了。王夫人略收了泪,整理了一下仪容,掀开车帘,扶着婆子的手踩着矮凳下车了。   王夫人回了府,直奔贾母房里,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给贾母请安,贾母淡淡地,“且长些记性吧。宝玉去宫里当差了,没事你就多念念经,好好跟菩萨赎罪。”   “是。”王夫人脸色憔悴不堪,她是真的死了一遭,王子腾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心中一紧,王夫人眼泪就掉了下来,哭道,“都是媳妇的不是,也不知道怎么,魔障了一般……”   贾母懒得听她哭诉,挥挥手让王夫人退下了。   王夫人扶着周瑞家的手回到院中,正碰到赵姨娘周姨娘二人在廊下低声笑着说话,还有几个小丫环围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王夫人用力一握周瑞家的手,周瑞家的觑了眼主子的脸色,咳了一声怒斥道,“不长眼的小蹄子们,没看见太太么?成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们一起偷懒蹭闲,什么时候全都揭了你们的皮去!”   小丫环们忙低头迎上来,屈身一福跟在王夫人身边服侍,赵姨娘周姨娘也上前行礼,王夫人扯出抹笑,温声道,“无事,我素来不讲究这些,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进去说话吧。”   王夫人只略交待了些事,便将一屋子人打发了,才细问起府内的事情来,自王夫人走后,周瑞家的几个陪房虽未革了差事,不过明显不比以前了,如今府内都是王熙凤当家。   王夫人心底冷笑,倒便宜了她这个好侄女。跪在蒲团上,王夫人望着供桌上慈眉善目的观世音,暗自思量对策。不怕,她有儿女,女儿贵为贤德妃,儿子为皇子伴读,眼瞅便出息了。这府里,纵是老太太也不会轻易动她的。   “太太,大奶奶带着兰哥儿来给太太请安了。”周瑞家的进屋轻声禀报。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扶住周瑞家的手自蒲团上起身,温声道,“我也几天没见到兰小子了。”   贾兰七八岁的年纪,白嫩可爱,他自小失父,颇为懂事,小大人儿似的行礼问安后便被王夫人抱在怀里摩娑着。问过吃食起居,李纨低眉顺眼答了。   王夫人浅笑,“这个家也就你还惦记我罢了,兰小子是个有福的,你也是个有福的。”   李纨知道自己不为王夫人所喜,她出自书香门第,听闻婆婆回来,断没不来请安的道理。不但要来,还要第一个来才好呢。听了王夫人如此和颜悦色的话,李纨笑了笑,没答话。   轻捻着沉香木的念珠,王夫人摸着贾兰柔嫩的小脸蛋儿,暗暗叹息,她也是不得已而为哪。   自此 ,王夫人除了每日的晨昏定醒,皆在佛堂吃斋念佛,不轻易出院一步,甚至刺血抄经,为祖宗祈福。   贾母听了亦有几分感触,叹口气,没说话。   腊月二十,林谨玉将年礼送到贾家。   贾母笑着接了礼单,她没细看,只是以往林府年礼,光礼单便有三张,大小吃食玩物林林总总的罗列着,如今薄薄一纸,孰轻孰重,一拈即知。   贾母人老成精,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仍慈爱的将人拉到身边,笑道,“瞧你这几日清减了,我这里有几株老参你拿去补补身子。当家作主就是这样熬神,你姐姐身子骨儿也不是个结实的,有什么麻烦事儿只管来跟我说。““是,我记得了。”林谨玉笑道,“二表哥身子可好些了没?我听说二表哥选上了伴读,可去过宫里了?”   贾母笑道,“去过了,现在一大早的去,要晚间才能回来。你是个有心的,我与你舅舅都记得呢。”   “这事儿都是二表哥的造化,如今皇后有两位嫡子,皇七子皇八子,我早瞅着表哥就是有福的。表哥跟着七皇子,日后前程自可得了,外祖母与二舅舅也能放心了。”林谨玉笑道,“可见世事皆有命数,二舅舅之前喊打喊杀的逼二表哥念书,哪里料得今日呢?”   贾母大笑,“说得是呢。”   “林表弟又说了什么话逗得老太太开心,也让我来乐呵乐呵。”王熙凤笑着走进来,如今王熙凤在府中风头无二,即便如今王夫人回府,多是呆在佛堂念经,她刚见了林府的年礼,便过来凑趣儿,笑道,“林表弟同林妹妹头一遭在京都过年,虽说表弟妹妹搬回去了,你们以前住的院子老太太也没使人动,里头东西俱全。大过年的,你们两个在府里也冷清,不过过了年来住几天,咱们两家热热闹闹的共度元宵节,即全了老太太的慈心,又省得表弟与妹妹在府里冷清。”   贾母笑道,“你琏二嫂子说得很是。待过了年,我使人去接你们过来,你跟宝玉琏儿,你姐姐同她们姐妹一起说笑,才是热闹呢。”   林谨玉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我家先生虽京中有宅子,却未曾婚娶单身一人,先生待我如同父亲一般。我早跟先生说了,过年的时候接先生到家里过年,省得先生一人寂寞。”   如今荣国府人也知道林谨玉有个了不得的先生,贾母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我虽未见过教你先生,心里很是感激他照拂于你。凤丫头,备份厚礼给谨玉带去。”   王熙凤忙应了,贾母对谨玉道,“你带给先生,就说我老婆子心里记得他的好儿呢。”   又说了几句话,因下午还要去先生那里,林谨玉再三辞了午饭。林谨玉一走,贾母沉沉的叹了口气,王熙凤抿了抿唇,如今林家年礼一送,贾家这年礼也不好备了。   “凤丫头,你看呢?”贾母问。   王熙凤道,“往好里想,如今姑妈姑父都不在了,林家不比往昔,略薄几分也是有的。不过,我瞧着林表弟跟咱们是真生分了呢。听说林表弟前几天给许先生家送了年礼,足有几大车,比咱家还要丰厚些呢。”   “能怨哪个呢。”贾母叹息一声,“按着林家的年礼回礼吧。”   此次,贾母虽如愿的将王夫人清理到了佛堂去,不过对林家亦有几分不满。将这些事吵吵得人尽皆知,荣国府灰头土脸不说,府中爷们儿尽俯首,中门相迎,赔礼致歉,还要怎样?   林谨玉偏巧借东风将贾宝玉引到了皇子伴读的位子,如此,谁还能说林家的不是?   贾母口中亲近,心里却待林谨玉远了。再说,眼瞅着宝玉就要出息了,也不一定会比林谨玉差。如今赔礼赔情,林谨玉仍一味远着,贾母也不会上赶着热脸贴林家的冷屁股。是远是近,皆如他所愿。   徒汶斐在宫里见到了他七弟身边的新伴读,贾宝玉同学,这一身的金玉大红,差点将徒汶斐的眼晃花了。不过,这小子没病吧,你直勾勾张着嘴巴傻乎乎的看着爷是个啥意思!   贾宝玉之前在贾府总于内闱厮混,见过的最干净的男子便是秦钟,今日一进宫,各位皇子皆是气度尊贵容貌雅致,贾宝玉不由自惭,觉得自己果真是短浅无识,一见徒汶斐,更觉天地间造化万千,竟有这等钟灵毓秀之人。   徒汶斐跟七皇子徒汶渲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心里嘀咕着,他七弟不像这么没眼光的人哪,怎么弄了个白痴进来。   须知徒汶渲也郁闷着呢,这贾宝玉,问他些正事吧,一问三摇头,要是说谁家戏子好谁家花园好谁家丫头标致谁家酒席丰盛谁家有奇货谁家有异物,他头头是道能唠叨一个下午把人烦死。   徒汶渲想退货,他皇后亲娘说了,“这是贤德妃的胞弟,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王子腾大人的亲外甥,就当身边儿多了只小狗小猫的养着就是。其他的,还要我教你吗?”   于是,贾宝玉病了,皇宫里水土不服或是给皇子作伴读功课重,谁知道呢?七皇子大方的给了他半个月的假,赏衣服赏玩意儿赏补品。小太监传了七皇子的口谕:宝玉尽管在家养病,好了再去当差。   贾府上下无不感激涕零。      第52章 长榻间偶论朝中事      虽说快过年了,林谨玉仍是三天交一次功课。此时,天气晴好,师徒二人索性在廊下置了软榻案几,解析文章。   许子文指出了几处不足,用笔圈出来,让林谨玉回去修改。   林谨玉笑问,“先生,你说我两年后有把握考中进士么?”   “差不离。”许子文笑了笑,挑眉道,“你这么着急当官么?”   “这倒没有。”林谨玉正对着垂花门坐着,眼睛一眯,“陈叔叔来了。”   陈景元身形健硕,走起路来真是龙腾虎步,气势逼人,林谨玉起身行了礼,陈景元今日心情不错,脸上带出了几分和悦,颌首道,“坐吧,又来找睿卓讲功课了,来,我看看你的文章。”说着坐在许子文身畔,拿起案上的文字,一目十行的阅过,笑道,“以你的年纪算不错的了,我看三年后大有可为。你父亲十七岁中的探花,你若能一举得中,也是一桩美谈。”   “谨玉还小呢,照我说,其实出孝后隔一科再考,那时水到渠成,把握更大些,可一争三甲了。”许子文笑道。   “三甲不三甲的倒没什么。”林谨玉笑道,“上回贾府请我赏梅品茶,薛蟠端茶致歉。不仅王大人到场,还有史家侯爷,保龄侯说七皇子身边少个伴读,问我愿不愿意去。我以守孝的名义推了,保龄侯还提到了皇后娘娘,若是我出孝后不科举怕真要做皇子伴读了。”   陈景元靠在榻上翘着脚笑了,“做伴读乃是晋身捷径,百利无一害。”   林谨玉摇头道,“如今皇上除了庶子,元后嫡子,继后嫡子,加起来便有三个,日后定少不了一桩是非的。我若是做了七皇子伴读,难免会打上七皇子的标签。真正的聪明人应该永远站在皇上的身后,这样才不会错。我又不想做什么高官,何必去搀和这些事。所以我才想着赶紧科举,到时在翰林院混个十年二十年,喝喝茶养养花,清贵又好。”   “你既然知道这些弯弯绕绕,怎么倒把你表哥引了进去。”陈景元半眯着眸子,带了几分质询。   林谨玉一挑眉,“陈叔叔此话真是有欠公允,什么叫我引进去?我认识皇后还是认识七皇子啊,我两眼一摸黑的说了句客气话,谁晓得他们会当真呢?这事儿与我毫不相干,不过是白担个手足友爱的美名儿罢了。”   瞧林谨玉毫不吝啬的夸赞自己,陈景元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许子文笑着引开话题,道,“看你春风得意的,可是有什么喜事?”   陈景元这才想到正事,神色颇有几得自得,“今日茜香国女王前来朝拜,真是,”陈景元顿了一顿,才道,“这女王也够硬气的,皇上发兵三次,才终将臣服。她一个女人做国王也怪不容易的,可得好好赏赐于他。”   林谨玉最看不惯陈景元这种自大男,嘲笑道,“陈叔叔,你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诶,她一个战败的女王,还用得着赏赐!朝廷派兵遣将劳民伤财的折腾,这打了胜仗,应该索要战争赔款才对!你不但不说要银子,还往外搭银子,唉,怪不得皇上不戴见你呢。”   陈景元脸上一黑,一掌落在案几上,喝道,“放肆!”   “诶,”林谨玉伸出小胖手敲了陈景元的手背一下,仍是笑嘻嘻的,“你在我家先生面前摆什么谱儿呢,我可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才好心提醒你,你别不识好人心。你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走,那茜香国靠什么跟朝廷打仗,靠的就是银子,这打败了,前来认罪,此时还不抓住机会削弱莤香国的实力,你倒是叫唆着皇上撒银子帮人家恢复国力,你是中了女王的美人计呢,还是茜香国派来的奸细啊。”   陈景元冷声道,“咱们天朝上国,怎好跟这些弹丸小国计较?”心里已经有些动摇。   “真是笨,皇上若不计较,那干嘛派兵打仗?”林谨玉伸出小胖手拿了个核桃说,“有银子给灾区老百姓送去人家还念皇上句恩德呢。你们倒叫皇上把银子给茜香国子民送去,对于人家来说,咱们是强盗一样的人,不知道怎么恨之死呢。再说,战死在茜香国的将士,可安抚了?天天想着赏赐赏赐的,那是民脂民膏,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脑子给驴踢了就是个败家子儿。您想,这就好比你家里有钱有势,去欺负隔壁的穷邻居,喊打喊杀的把人吹个半死,再掏银子请大夫,难道那人就不记恨你了?你真是榆木脑袋。”   陈景元脸上颜色稍缓,垂眸笑问,“你这么有想法,倒是具体说说该怎么做?介时我在皇上面前立一大功,定好好谢你一番。”   “赔款割地联姻呗,这还用说吗?”   陈景元皱了皱眉,“那女王倒是有个女儿,年纪才十一二岁……”   林谨玉真是要跳脚了,说道,“你是木头啊,女王的女儿有个屁用啊,女王,她不是女的吗?女王多大了?”   “三十来岁。”   “那不就得了,难道皇室之中就没有能匹配之人,若茜香国下一代继承人体内流有天朝皇室血统,这才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呢。”林谨玉撅了撅嘴,鄙视的盯了陈景元一眼。   “好!”陈景元笑喝,拧了林谨玉的胖脸一下,笑道,“看不出来啊,没白长这一身的肥肉,不错不错,我这就……睿卓,你收拾收拾马上跟我进宫。”   “我还有事跟先生说呢。”   “行了,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以后有的是时间,”陈景元心情大好,摸了摸林谨玉的脑袋,直摸成鸡窝才罢手,笑道,“你乖乖听话,我那儿有刚贡来的南方佳果,一会儿让睿卓带回来给你吃。”   林谨玉嘟着嘴巴,许子文从榻上起身,笑望了林谨玉一眼,说道,“你自己先看书吧,叫你多嘴,本来今天休沐的。嗯,带好吃的给你。”   许子文还想换官服,陈景元握住他的手腕,笑道,“不必换了,着紧些,过年本就事儿多。”又对林谨玉道,“你也不必送,自个儿玩儿吧。”   两人匆匆走了,留下林谨玉一人更无趣,拿着功课回家了。   林家虽是丧家,这个年过得却半点儿不冷清,腊月二十八接了许子文到家里去一道过年,腊月二十九早上刚用过早饭,许子文的三个皇子外甥上门了。   都不是空着手来的,大箱子小匣子的占了半院子,林谨玉张罗了一通茶水点心,徒汶斐笑道,“谨玉,且不必忙了,我们坐不时间长的。““嗯,”许子文笑道,“都坐下说话。谨玉,你坐我身边来。”许子文向来喜欢在软榻上看书,可坐可倚可躺,舒服方便,此时三个皇子依着年龄坐在下首的红木镶瘿木鼓凳上,林谨玉倒跟许子文坐一张榻,孰亲孰近,一望即知。   徒汶渲笑道,“听宝玉说起过谨玉呢,这总算见着真人了。舅舅,母后特意多备了份礼是给谨玉的,听说舅舅收了个小弟子,母后也想见见谨玉呢,可惜谨玉如今在家守丧倒不方便进宫了。”   “是啊,谨玉还是丧家呢。你们有这份心,我就高兴,过年了,你们也忙,舅舅便不留你们了,给谨玉的礼物都留下,给我的,让人送到我府上。”许子文直接赶人。   八皇子徒汶濯年纪最小,神情中颇有几分天真,撅着嘴道,“舅舅,话还没说两句,您就赶人了。好不容易出来一遭呢,舅舅难道不想我吗?我很想您呢。”   “行了,下次你再背不出书本少打你几次板子就是。你们出来不容易,街上正热闹,好好逛逛吧,省得拘在我身边,使得你们心烦。”许子文谁的面子都不给,“谨玉,替我送送几位皇子。”   这话说出来,实在不能不走了,皇子们又行了一礼,许子文“嗯”了一声,林谨玉引几人出了出房。   徒汶渲身量与林谨玉相似,不过徒汶渲眉目已经长开,身姿俊挺,英气勃勃,待人却是极温和的,笑道,“你即是舅舅的弟子,也就是我们的师弟了,咱们都不是外人,很不必弄这些诚惶诚恐的规矩,平辈论交就是。”   林谨玉低头应了,心道,你真不客气啊,边儿上还有你狐狸四哥呢,你这就跟我攀交情了。   徒汶渲笑道,“听宝玉说你待人极热诚的,对我一句话不肯多言,看来是我这人不讨人喜欢了。”   “殿下说笑了,”林谨玉笑道,“小民长于乡野,偶得机缘拜了先生为师,从未见过像殿下这般高贵出众的人品,自惭之下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别远着我就行。”徒汶渲笑道,“你在家守孝,我不能常来,不过我跟宝玉极熟,咱们年纪相仿,日后一起讨论功课岂不便宜吗?”   你就说胡话吧,您身边多少伴读啊师傅啊学士啊,要跟我个半吊子讨论功课?林谨玉笑了笑,“我每隔两日都会去先生那里请教功课,殿下若是喜欢,我们倒可以约好同去呢。”   徒汶渲窘了一下,若是舅舅喜欢,还会被赶出来吗?我也不用在这儿跟你套近乎了。   徒汶濯拽了拽林谨玉的袖子问,“京都什么地界好玩儿,咱们一道儿去吧。”   “八皇子,小民在家守孝,不易外出。”到了大门口,林谨玉笑道,“请瑞王爷、七皇子八皇子上车吧。”   徒汶渲浅笑,看向徒汶斐,“四哥先请。”   “不急,七弟八弟先上车吧,我还有话跟谨玉讲。”徒汶斐红唇微勾,桃花眼微微眯起来,无数的风情自眉梢眼转流泻而出,林谨玉忽然觉得徒汶斐就是一株会移动的大桃花,闭上眼睛默念几句清心咒。   七皇子八皇子上车走了,徒汶斐长臂一伸揽住林谨玉的肩,顺势往怀里一收,漂亮的眼睛里蕴了一汪水似的盈澈,像春天倒映着蓝天的湖面,温温的暖暖的,林谨玉的脑袋顿时有几分炫晕。   “还真是个小色鬼呢。”徒汶斐的声音有些轻有些软,附耳在林谨玉身边,带着花香的气鼻喷洒在林谨玉嫩白的耳根处,热热的痒痒的,林谨玉觉得连心肝肺都痒得难受,想挠上一挠搔上一搔,就听徒汶斐说道,“谢谢你。”   林谨玉心中警醒,刚伸手去推,徒汶斐已经放开他,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眸中含笑,伸手捏了捏林谨玉脸上的肉肉,说道,“那我走了。”   靠,你用说得这么热乎吧?我跟你可没啥关系?林谨玉腹腓着,准备回府了,徒汶斐忽然掀开一角车帘,露出半张美人儿脸,温情款款的叮咛着,“晚上睡觉别踢被子,着了凉,我可是会心疼的。”   听到这句话,林谨玉非但没有半分感动,他恨不得脱了鞋砸在徒汶斐的脸上,这个混帐东西,怪不得跟他装亲热,老七老八撅屁股走了,谁知道这周遭有没有探子呢。   车马逐尘去,林谨玉左右扫了几眼,离他家不远一个卖糖葫芦的一个卖豆腐脑的一个戴帽子抄手在墙根儿闲坐的,林谨玉气得,一甩袖子回去了。      第53章 初二拜年再生风波      两根牛油大蜡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林谨玉拈着手里的书信,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真是佩服这个女人了,吕雉则天再生啊,能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还真有几分狠劲儿。   林谨玉不消打听,也能知道荣国府的光景,贾兰是李纨的命根子,真有些不适李纨断不会再继续管家;大姐儿嘛,王熙凤嫁到荣国府这几年,只此一女,视若心头肉,再好强,也得分心;留下探春一个女孩儿,怎弹压得住那一府的婆子媳妇;刑夫人一昧贪财不堪大用,此时此刻,贾母已无人可用,也只得让王夫人接手了。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这次留下了祸根,怕以后又有一桩麻烦。   林谨玉随用将信纸在烛火上引燃了,吩咐道,“给送信的那个婆子二百两银子。”马道婆倒有几分胆量,不知她胆踏几条船呢。   只盼你这次学得聪明些吧,林谨玉心思很正,你别把主意打到我们姐弟身上,其他的我自装作看不见!   大年三十晚上,林谨玉十分意外的接到皇上赏赐的两碗福菜,就是皇上吃剩的盘子根儿,不过皇家有每菜不过三箸的规矩,这两碗菜看着也不像有人动过的样子。林谨玉谢了恩,又打赏了送菜太监一番,才回了房间。   许先生见林谨玉两手空空,不由问,“菜呢?”   “哦,有这等福气,当然是先拿到祠堂先让祖先享用。”这大半夜的凉馊馊的两碗菜,林谨玉还真不乐意吃,盘腿坐在许子文对面,林谨玉给先生斟酒,道,“先生,你说怪不怪?皇上怎么会好端端的赏我两碗菜呢?”   “或许是皇上喜欢你呗。”许子文笑,“想这些做什么,君心莫测,谁知道哪根筋不对付了呢。”   啥东西从皇宫出来,那味道就不一样了,例如这么一碗剩菜,非京都有头有脸的人家儿不能得。过了三十,初一早上拜年,大家相交谈的话题往往便围绕着万岁爷的剩菜根儿展开。   这福菜也是有数儿的,每年多少碟子菜,赏赐多少公卿大臣,皇上心里早算计好,一道道指出去,大家也图个喜庆。便有好事者每年算着得福菜的人家,所以,这菜不仅是菜,更是“势”。偏今年有一家特显眼,白衣之身,承了个芝麻粒儿大的爵位,竟得了福菜的赏赐。不过,大家对林谨玉这名儿也不陌生,荣国府的外甥,差点被人雇凶砍了的那个,估摸着皇上这是顾怜孤儿呢。更有心眼儿的,将林谨玉的祖宗三代都打听了出来,一琢磨,这小子还挺有些背景呢。   不知是因这两碗菜的缘故还是啥别的原因,过了年王熙凤带着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一干媳妇婆子上门来了,话里话外的奉贾母之命接黛玉过去小住。   王熙凤笑着将婆子媳妇的都打发到外面守着,对林谨玉道,“我知道林表弟的意思,那事儿既然过去了也就算了吧。老太太惦记着林表弟林妹妹呢,再者说了,林妹妹每日孤单单的在内宅,也怪冷清的,表弟每日出去应酬什么的,留下表妹一个,我都心疼呢。”   “听说薛姑娘还在府上住着呢。”林谨玉忽然问。   王熙凤脸色一僵,笑掩了去,“说是薛家的房子还未修好呢。”   “这也是常情。”林谨玉笑道,“即便二嫂子不来,我们也该去给外祖母舅舅拜年的。”   王熙凤一笑,她还真担心林家没动静呢。   俗话说,反常即为妖。   林谨玉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薛家得多厚的脸皮子才好继续在荣国府住下去呢。因贾政贾赦都出去喝酒,林谨玉便直接去了贾母那儿。这一到贾母屋里,更是懵了,贾母在同薛姨妈说笑,贾宝玉薛宝钗与三春姐妹一起,也是其乐融融,林谨玉倍觉迷惘的与众人见了礼。   贾母一见林黛玉,老脸笑成一朵花,招手道,“玉儿,快过来给外祖母瞧瞧,怎的瘦了?”   “林表弟。”贾宝玉同林谨玉打过招呼,也凑上去跟林黛玉说话。   几日不见林黛玉出落得更加飘逸轻灵,贾宝玉眼睛发直,自怀里掏出一串手珠,笑道,“妹妹,这是七皇子赏我的,我一直留着想给妹妹把玩呢。”   “不敢当,即是皇子所赐,二表哥还是自己留着呢,否则给皇子知道了,岂不是罪过?我家里手珠多着呢。”林黛玉淡淡地笑着,瞟了贾宝玉一眼,又转身与贾母说话。   贾母笑道,“是啊,你的心意你妹妹知道就行了,皇子给的你自己拿着戴吧。”   王熙凤笑道,“宝玉,你每日跟皇子在一起,我们是没这造化,倒想问问你那些皇子们相貌如何?”   “自是极好的。”贾宝玉虽不解,也答了。   薛姨妈笑道,“凤丫头打听这些做什么?”   王熙凤笑着瞧了脸颊微红的薛宝钗一眼,“姑妈,这次宝丫头正是膺选之列,以咱们宝丫头的容貌品格,做个王妃什么的也不差啊。”   薛宝钗低头飞红了脸儿,默然无语,薛姨妈拍了拍女儿的手,笑道,“真是个贫嘴的,又拿你妹妹打趣。我就她这一个女儿,若不是这丫头实在与娘娘投缘,我还真舍不得呢。”   王夫人笑,“可不是么?娘娘一见宝丫头便喜得跟什么似的,真是亲姐妹一般。”   林谨玉这才猜到了事情的起末,今年是大选之年,看来薛宝钗是在待选之列,或者宫里的贤德妃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的是,薛姨妈已经送了五万银子给王夫人,预备着选秀时宫内打点。   王熙凤凑趣儿笑道,“天一暖,家里的园子也要动工了,我看姑妈可得常到太太那儿走动,取得一二真经,说不得明年后年的姑妈家也得盖园子,预备着宝丫头省亲呢。”   王夫人眼睛在贾母身边的黛玉身上扫过,笑道,“可惜林丫头守孝,过两年我带林丫头去给娘娘瞧瞧,娘娘定也是喜欢的。”   林谨玉冷眼看着一屋子的欢声笑语,笑道,“不敢劳烦二太太,娘娘日里万机的,我们姐弟不敢轻易打扰。”   王夫人脸上一僵,转过脸不再说话。   薛姨妈笑道,“什么劳烦打扰的,他林兄弟也太生分了。娘娘在宫里见多识广,日后宝玉和他们姐妹的前程不都得由娘娘把关么?像林丫头这样的品貌,若有娘娘掌眼,日后定有大福气的。““薛舅姨这话倒偏了,娘娘慈悲,照顾二表哥姐妹们是情份。我与姐姐姓林,娘娘在宫里也管不到外姓人身上,”林谨玉微笑,半讽半赞,“再说,我姐姐哪里好同薛姑娘做比较呢?”   薛姨妈脸色一沉,“我不过一说,你也不必这么刀子似的说话。娘娘恩泽天下,怎么就管不到你们了?”   “薛舅姨这话在家里说说就算了,传出去,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怕要给娘娘惹祸的!您说贤德妃娘娘恩泽天下,将皇后娘娘万岁爷置于何地!”林谨玉冷声一笑,“薛舅姨这话,等同谋反论之!别说薛姑娘的前程,怕是连薛氏八房都得搭进去!”   薛宝钗起身到林谨玉面前一福,眼圈儿微红,柔声道,“林大爷,我妈妈一介妇人见识,只是感激娘娘恩德罢了。言语不当,请林大爷见谅。”   “薛姑娘客气了,我只是碍于外祖母这里提醒一下罢了,毕竟这是在外祖母的屋子里,荣国府乃贤德妃娘娘的娘家,二表哥又在宫里做七皇子的伴读,七皇子乃当今皇后嫡子。真传出去,人家只会说是荣国府里的闲话,给娘娘惹祸不说,二表哥能落得什么好?”林谨玉道,“屋里屋外的这些个奴才,二表嫂少不得下个禁口令的。”   王熙凤点头,“这是应该的。”   涉及到娘娘同贾宝玉,贾母不由皱眉,怨薛王氏到底商贾出身,无甚见识,话都不会说,仍温声道,“是啊,谨玉说得是,宝丫头也是要入宫的。姨太太,您这口头上也得注意些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当谨言慎行才是。”   薛姨妈脸色青白的点头,不再言语。   林谨玉冷笑,这还没进宫呢就嚣张成如此模样,真进了宫,怕就没人的活路了。   贾母心里叹息,看林谨玉的模样绝没有与薛家交好之意了,转而问起黛玉过年时的事情,又教了些小经验,便到了吃饭的钟点儿。   用了午饭,贾母让黛玉与姐妹们说笑,只将林谨玉一人留下,贾母叹了口气,“自你们进京,在这府里受了不少委屈,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定是怨我的。”   “外祖母多心了,”林谨玉笑道,“我年纪虽小,是非对错还能分得清。外祖母和舅舅们对我们如何,我心里清楚。就是二表哥琏表哥,我们也没有半点儿不好儿。姐姐同姐妹们也是极好的。”   贾母心中稍稍熨贴,半眯着眸子,道,“薛家,我也不喜欢。可是娘娘那里是希望宝丫头选秀有个结果的,为了娘娘,面儿上总得过得去。你这个脾气,太烈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薛家可不是大度的。”   “人说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这还不算宫侍女官,薛姑娘就算进宫了,能不能获宠尚未可知。宫中贵人哪个不是出身高门显第,薛家门第有限,就算她进宫,还有个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呢!”林谨玉根本没把薛家放在眼里,说道,“再退一万步,之前我们刚来薛姑娘便能做出燕窝的事来,那时,我家可与薛家无冤无仇呢。更何况如今,她若得势,更不会放过我林家。虽有贤德妃娘娘照顾,恕我直言,薛姑娘手段有限,商贾见识,进了宫怕不为喜反为祸!”还是忍不住挑拨了一小下。   贾母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垂眸笑道,“不至于此,我只是劝你软和些,世上事,谁也不知道以后如何呢?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不要为了出一时之气,结了仇,日后岂不麻烦?”   “我记下了。”   “自你二哥哥去宫里当差,我这里寂寞许多,你姐姐好不容易来一回,我想留她多住几天,你觉得呢?”贾母问。   林谨玉笑道,“如今府上盖省亲园子还要忙着薛姑娘选秀的事,不好再给外祖母添麻烦;再者,我每日念书颇是费神,姐姐做得一手好药膳,每天细心照顾,就是盼着我能科举光耀门楣,姐姐纵是留下,也不放心我一人在府里呢。”   贾母当即不悦,语气也淡淡地,“随你吧。”   这老太太说话也好笑,若我住你府里,为你的面子你贾府的前程忍一忍薛家还有情可原。如今他们都搬出荣国府,难道还想林家对薛家低头不成?想到王夫人薛姨妈一口一个娘娘的嘴脸,林谨玉便气不打一处来!明知薛林两家不对付,竟然还在他面前摆出通家姻亲之好的架式来恶心他,不给你们添几分恶心还真是对不住自己!   贾府想两头讨好,也忒贪心了些!      第54章 贺芳辰三家齐送礼      薛宝钗这段福气却是来得突然,贤德妃少女时入宫,熬了七八年才熬出头,居一宫主位。她品貌上佳,但在鲜花成锦的皇宫并不算出挑。一年年的秀女,年轻妖娆貌美如花门第出众者一抓一大把。   贤德妃圣眷单薄,恰好王夫人进宫请安时说起了薛宝钗,便动了几分心思。再一见真人,薛宝钗珠圆玉润娇态动人,贤德妃想着,这薛家门第有限,即便薛宝钗进宫也得依附于自己,再者,薛宝钗也有几分宜男之相,贤德妃心思灵动,她入宫多年,却无子嗣傍身。便狠狠夸了几句有福气的话,叫好好回家准备待选,日后定有造化云云。   薛宝钗是有金锁的,每日吃着癞头和尚口述方子配成的冷香丸,想起癞头和尚的话,这金锁是要找个玉的来配呢。这玉,这玉,皇上的玉玺才是至宝之玉呢,想到此处,薛宝钗芳心大动。家中皇商被革后,自己已息了进宫的心思,哪知会有这番机缘,看来真是天意如此!   既然是贤德妃的话,贾母也略知宫中事,便开口留薛家继续在梨香院住着。出面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薛宝钗规矩,也指望着她能进宫助贤德妃一臂之力呢。薛宝钗是有青云之志的,一心想待选入宫,加上如今贾宝玉入宫做伴读,两人之间淡了许多。   自贤德妃发了话,贾府上下都对薛家客气有加,说说笑笑,如至亲一般。薛宝钗却暗暗冷笑,知道年初二林家姐弟定要来荣国府拜年的,便叫着母亲到老太太跟前请安,为的就是削削林家姐弟的面子。哪知母亲一句错话被林谨玉抓住,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半点情面皆无。薛宝钗恨得浑身发颤,还是得去赔礼,林谨玉这话虽夸大了些,传出去却是对自己前程有碍。   回到梨香院后,薛宝钗狠狠哭了一场,更下定决心要争气上进,绝不能再让人如此欺负自己孤儿寡母!   林谨玉把火都撒在贾府了,回家时跟没事儿人儿一样,扶着姐姐下了车轿,到房间休息。   林黛玉哭笑不得,微雨端上茶来递给弟弟一盏,道,“你也是,咱们好好呆会儿就行了,何苦吵吵那些闲话。”   “姐姐,若我说,老太太命二嫂子今日来接咱们,薛家断没有不知道的道理。”林谨玉略喝了一口,笑道,“姐姐想,之前她们闹了个没脸,今日却到老太太房中坐着说笑,这就是成心恶心咱们呢。我一见她们心头的火气压都压不住了,两家不合,远着就是了,她们倒好,上赶着来给我们好看,我岂能遂她们之意?”   “咱们原跟她们打不着交道,再说,她们也是贤德妃娘娘的亲戚呢,你日后做官也有妨碍。”林黛玉轻声道,“外头的事我不大知道,我看史书时,多有内宫干政的事儿呢。”   “姐姐你想,若贤德妃真是个受宠的,那何必叫薛姑娘入宫呢。”林谨玉两口将茶喝干,冷笑道,“若我猜得不差,贤德妃如今位份虽高,却无儿女傍身,年华已去,引薛姑娘入宫也是没办法的事。薛家一介商家,即便选上了进了宫门,份位也高不到哪儿去,得依附于贤德妃呢。”   林谨玉说得很有几分道理,林黛玉点头,“那我就放心了,管她入不入宫呢,咱们自家过日子就是。你好好念书,很不必为这些事分心。”   “我知道了。”   林黛玉笑了笑,摸摸林谨玉的头,叹道,“难怪世上皆重男轻女,男子顶门立户的确比女人有用。若非你厉害,这京都怕咱们都呆不下去了。”   林谨玉笑道,“姐姐说这些做什么,姐姐主内我主外,在扬州咱们就是这样,要没有姐姐照顾,我也撑不到这时候。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要嫁什么人?”   林黛玉羞得脸颊通红,扭住林谨玉的耳朵把人赶了出去。微雨进来伺侯,不由笑问,“大爷又淘气了?”   “不去理他就行了。”林黛玉心中羞赧,转身坐在榻上拿了本书出神。当初母亲过逝时就是担心她的终身才要将她送到外祖母家,如今真到了京都,却不料外家情薄,一心欺负她们姐弟无依。   林黛玉叹口气,她虽然失父失母,好歹还有个弟弟能干贴心,比世人已强太多。这些事,原不是她一个闺阁女儿当想的,只盼着弟弟能一举得中,光宗耀祖,父母于地下也就放心了。   此次林谨玉在贾母面前拒绝姐姐去贾府小住,荣国府也淡了许多,不再频频送东西过来,林谨玉才算松了口气。二月十二同黛玉的生日,虽是孝中,也要操办一番。   许先生细心的备了礼,林谨玉去道谢,许先生笑道,“黛玉虽是女子,其才情高出你数倍不止,这些孤本给你是明珠投暗了,送予黛玉吧。”   林谨玉扭了扭手指,嘟着嘴巴道,“我好歹也算个小才子吧。”   “滚滚滚!你这脸皮愈发厚了,还才子,我看你越长越像包子了,光顾着长肉不长脑子。”许子文笑着讽刺了几句,便让林谨玉回去了。   不过,林谨玉还收到一份意外的礼物。穆离不请自到,带了个小包袱放到林谨玉手里道,“今天是你姐姐的芳辰,你家不好摆酒,听表哥说林姑娘善琴,这份琴谱是我从宫里抄来的古谱,闲暇时可一解烦忧。”   林谨玉眯着眼睛盯着穆离瞧了半晌,可疑啊可疑,他怎么知道今天是我姐姐生日的?   穆离仍是一张冰块儿脸,不动声色,林谨玉笑道,“多谢穆大哥。穆大哥,现在你衙门中忙不忙?”   “还好。”穆离道,“我还有事,那就先走了。”   林谨玉十分客气的相留,“别介,咱们兄弟好久没喝一杯了,穆大哥若不忙,留下来聚聚吧,反正也没别人。”   “那也好。”穆离这人比较实在,当下坐回椅中继续喝茶。林谨玉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穆离,恨不得从穆离脸上看出朵花来,一盏茶的时间把穆离祖宗八代都打听了个遍。   其实穆离身世也简单,东安郡王的庶子,许子文远房表弟。不过林谨玉怎么着也不大愿意让姐姐嫁入那等权贵之家,不说别的,日后妯娌啊通房啊嫡婆婆啊侧婆婆啊,能把人烦死。   穆离见林谨玉掰着手指,眼珠子直转,叹道,“万岁爷赏了我座宅子,只四进,虽不大,住着还清静。谨玉若有时间,过去一道赏花品茶也是极妙的。”   “那可好,”穆离虽话少些,贵在人品端方,他们平时相处的也不错,林谨玉觉得稍微有那么点意思了,笑道,“早先想着穆大哥在王府深宅显第的住着,不好去打扰,我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既然大哥有宅子,早该去给大哥大嫂请安的。”   穆离古怪的看了林谨玉一眼,这小子也太不实在了,若是有大嫂还用得着我亲自出马送礼陪你这小子唠叨么?穆离勾唇一笑,“不瞒师弟,我尚未婚娶,家中也无妾室通房。”   林谨玉心内一喜,却作惊讶,“大哥不会是哄我吧?以大哥的门第人品,怎么至今还未成婚,难道……”有隐疾。   林谨玉一双小月亮眼弯弯的瞟了穆离下面一眼,穆离手一紧,差点把茶盏砸在林谨的包子脸上,强笑道,“师弟误会了,我此生,定要寻一知己为伴,一生一世一双人,便于心足矣。”   林谨玉吃了定心丸,坐得更直了,挺了挺小胸脯,笑道,“大哥真是高义之人哪,小弟佩服。”心里盘算着,穆离也勉强可以算个侯选,不纳妾这条就让林谨玉另眼相待,可是这跟摘果子一样,谁知道后面有没有更大更好更香更甜的呢?反正他们在孝中,黛玉姐姐也还小呢,倒是不急。   林谨玉笑道,“穆大哥,我家几个侍卫十分敬佩穆大哥的武艺……”   不待林谨玉说完,穆离马上道,“我每日落了衙就过来,倒可以指点他们几招,只是要打扰师弟一顿晚餐了。”   你真是打蛇随棍上啊,林谨玉原本是想穆离三五日的来一遭就行,这家伙还真上道儿,林谨玉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四目相对,默然一笑。   荣国府。   贾母倚在榻上,双目微阖,身上搭着条狐皮毯子。整个房间鸦雀无声,只有墨烟冻石鼎中散出袅袅清香,鸳鸯跪在地上轻轻的捶着腿。   今日是林黛玉的生辰,别人不记得,她是知道的。想着那天林谨玉的话,贾母皱紧了眉。   对林谨玉,贾母是又爱又恨,这个年纪便有如此手段,见识也高,说句前程似锦不为过。贾宝玉虽是个有福的,可是论心机比不得林谨玉半分。朝中魑魅魍魉,若贾宝玉林谨玉兄弟相扶持,不说日后如何,于贾宝玉大有裨益。   可是林谨玉性子太烈,一言不合,谁的面子都不给,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口齿之锋利,手段之狠辣,就是她这等见惯风雨之人都有几分寒意。   林谨玉口口声声外祖母舅舅表哥都是好的,当初照样狠狠一记耳光打在荣国府的脸上,至今日,贾母仍不能说林谨玉半句不好。贾母原的联姻之意,她是喜欢林黛玉的,模样品性都让她想到爱女,可是稍一试探,林谨玉断然拒绝,贾母心中积了些气,便暂熄了此心。   一个多月过去,贾母的心思又活络了。当初为何将爱女许配于林如海,那时,贾代善仍在世,多少人家想结亲,贾代善独选了刚刚中举门第不显人无父无母的林如海,贾母当初并不乐意,贾代善道,“两个儿子的性子,在官场是有限的。这一大家子人,靠什么呢?如海三甲之才,为人行事比世人都高,前途远大。他家中已无亲族,还不把岳家当至亲么?不仅女儿受益,也能拉扯儿子们一把。”   日后,林如海果真一日三迁屡居要职,对荣国府提点极多,贾母这才叹服丈夫的眼光。   如今荣国府内第四代子孙,贾琏只捐了个功名,贾环更不在贾母眼中,贾兰还是个奶娃娃,刚大病一场,不知道养不养得活呢。就剩贾宝玉,生来便带着股了福泽,贾母眼里心里当心尖子似的疼着,凡世上女孩儿只有配不上贾宝玉的,没有贾宝玉配不得的。   不过,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知道,贾宝玉这个性子在官场是要吃亏的。联姻,贾母想到丈夫当日所为,更加坚定这个信念!   淡淡的睁开眼,贾母稍稍一动,跪在地上为贾母敲腿的鸳鸯机伶的扶起贾母,轻声道,“老太太,您醒了。”   “只略眯一眯。”贾母靠着软垫,接过鸳鸯手中的茶喝了一口道,“今天是林丫头的生辰,跟凤丫头说好好备份礼送去吧。”      第55章 借剑杀人再结同盟      自林黛玉生辰一过,荣国府的态度又热络起来,三天两头的送些吃的用的,时不时派婆子媳妇的来接黛玉。对此,林谨玉的作法很简单,你给我就要,不要白不要,可是我家没银子,就不回礼了。家里事儿离不开姐姐,我姐姐也不会去你家小住的。   荣国府人多,谁谁过生日啥的都免不了送帖子相请,林谨玉向来秉着礼到人不到的原则,借口很好找,重孝在身,没的冲撞了人家。   终于,七月末,荣国府老太君贾母的寿辰要到了,这回是避无可避。   贾母派了手下第一得力干将王熙凤,亲自来接林黛玉去贾府小住。王熙凤奉了命一定要把林黛玉接了去的,贾母的寿日快到了,老太太想念外孙女想得紧。   “林表弟,嫂子可是立了军令状,表弟只当可怜可怜嫂子吧。”王熙凤嘴都快说干了,笑道,“如今府里姐姐妹妹们别提多热闹了,还有史大妹妹也去了,就差林妹妹了,老太太念叨了好几天,这不就要到老太太的寿日了,咱们做小辈的,让老太太开怀一乐便是尽孝了,表弟说是不是?若是府里实在离不开林妹妹,住个三五日的,一解老太太的思念,我再备车亲自送妹妹回来。”   林谨玉待王熙凤说完,笑了笑,呷了口茶才道,“二嫂子,我还是老话,薛家在荣国府一日,我不敢让姐姐去府里小住,我胆子小,怕了。”   王熙凤脸色一僵,叹道,“叫我说,表弟你是府里正经外甥,何必为些外人跟府里生份了呢?”   “二嫂子此言差矣,分明是府上为些外人同我林家生份呢。”林谨玉笑了笑,“二嫂子,你是个能干的,杀伐决断有丈夫气,曾照拂于我和姐姐,此次,我给二嫂子提个醒。二嫂子,有没有怀疑过大姐儿的病呢?”   王熙凤猛得站了起来,林谨玉叩了叩桌子,笑道,“二嫂子放心,这是在林家。”   王熙凤脸都青了,一双丹凤眼中闪出寒芒,咬牙问,“林表弟是知道什么?”   “二嫂子毕竟是女人,成日在内宅操劳,我只是听闻了一些风声罢了。”林谨玉随手掸了下衣摆,“太巧了,大姐儿和兰哥儿病的时间太巧了,不是么?谁是得利之人呢?我话到此处,凤姐姐还想不到么?”   王熙凤身子一歪,手掌撑到几上,晃了晃才稳住了脚,贝齿咬着红唇,好一阵眩晕后,王熙凤见林谨玉悠悠然的看着自己,摇头道,“不可能,兰哥儿可是……”   “我也只是替古人操心罢了。”林谨玉悠然一笑,“当日武则天不掐死自己的女儿,就做不了皇后。”   王熙凤是何等机警之人,心中已信了七分,不禁惨然一笑,这才是亲姑姑呢,嫡亲的姑姑……眸中闪过一丝凶狠,王熙凤抬头冷声问,“想必林表弟早知道了,怎么倒特意说给我听?”   “我性子很简单,有恩必报有仇必偿!”林谨玉轻声道,“二嫂子,我话直言,我不钦羡荣国府的富贵,也没有让姐姐攀高枝儿的意思,我们姐弟,只图一个安稳。府上却有些人不依不挠的找我们的不是,我也不可能护得姐姐太周到,二嫂子,是个有本事的人,我想请二嫂子多照看姐姐几分,自然要先付出一些诚意。”   王熙凤苦笑着坐回椅中,“我父亲早说林兄弟是个有本领的,如今,我才深有体会。我实话跟林兄弟说吧,老太太是一定要见到林妹妹的,说了林妹妹再接不去,老太太就要坐车亲自来接了说句心里话,为了林妹妹的前程,表弟也别再拦着了,此次老太太大寿,连王府太妃都要亲到,各府诰命夫人更不知多少,席间少不得见见女孩儿们的。如今还有五天就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宴席就要摆三天,林妹妹今儿个不去,难道正日子能不露脸儿么?那薛家,门第有限,薛妹妹如今已过了初选,过些日子便是复选,她是不会出席的。再者,薛姨妈同薛蟠,算个什么身份,只是与二太太沾亲,真从根儿里算只是商家罢了,末席上能有个座儿就是福份了。倒是林表弟,嫡亲外甥,虽你身上有孝,也要露个脸儿才算全了礼呢。我无能糊涂些,这几天也能照看好林妹妹。只是求林表弟再有什么信儿能跟嫂子说一声,别让嫂子做了糊涂鬼就好。”   林谨玉眼睛一弯,“这有自然。嫂子成日间为府里操劳,还是要保重自己才好。我这里有些上好的燕窝雪蛤,我姐姐常年吃,对身体极好的,嫂子若不嫌弃就带些去。”   王熙凤心中感叹,笑道,“表弟给,是我们的情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样吧,姐姐即是要住几天,家里事也得安排妥当才好去。还有衣服什么的更得收拾妥当了,二嫂子日里万机的,先回去,明日我送姐姐过去给外祖母请安。”林谨玉笑道。   “行。”王熙凤笑道,“这样我也好回去交差了。”   二人又聊了两句,林谨玉亲自将王熙凤送了出去,才转身回府。王熙凤上了马车,俏脸儿上立码结了层寒霜,猛得一掌落在靠座上,指上一阵剧痛,低头一见,染得鲜红的蔻丹葱管儿一样的指甲从根处劈了,王熙凤放在唇角狠狠一咬,两根指甲掉在手心儿,紧紧握住,王熙凤冷笑,敢下手害她的女儿,也就不必讲什么亲戚情份了!   王熙凤当然明白林谨玉是在挑拨,可是,若非林谨玉明示,她还真想不到此处!既然知道了,她王凤姐怎会善罢干休!   王熙凤回去好生夸赞了林家姐弟一番,笑道,“我这一去,林表弟别提多高兴了,说早要送林妹妹来,只是怕家里忙乱给老祖宗麻烦呢。林表弟说了,今儿个先好生收拾着,林妹妹小小年纪便将家事管得井井有条,反正我是比不得了。林府什么事都得指望着妹妹呢,说走立时哪里走得开呢,锅碗瓢盆儿的事儿们总得交待清楚了,不然留林表弟一个人在家,不说林妹妹,老祖宗能放心吗?”   贾母点头称是,笑道,“我这个玉儿啊,就是心细,那什么时候到?她姐妹们都念着她呢,你说了没?”   “我奉老太太和姐妹们之命去的,哪儿敢忘了,”王熙凤笑道,“林表弟说了,咱家如今在忙呢,明天不必派人了,他送林妹妹过来,给老祖宗请安问好。我刚刚想过了,林妹妹这个时候过来,屋子什么的也不必收拾了,便跟老祖宗住一起,老祖宗想了念了这几个月,把那些搁在心里热乎乎的知心话痛痛快快的跟林妹妹唠嗑吧。谁不知道林妹妹是个灵巧的,像我们这等拙嘴笨腮的,是比不来的呢,只得瞪眼干看着罢了。”   贾母大笑,指着王熙凤道,“我一句话便惹出你这些抱怨来,省了你的事不说,如今倒连你妹妹的醋都吃。”   “可不是,酸得我牙都倒了呢。”王熙凤笑着,凤眸的余过掠过王夫人与薛姨妈,便是一冷,又说了无数好话哄贾母开心。   贾母心内自是欢喜,却也有几分担心林家与荣国府的疏远。   眼瞅着薛宝钗过了初选,薛姨妈王夫人很有几分志得意满,又将将是贾母的好日子,难得没给添堵,也跟着奉承了几句好话。   穆离基本上是每日必到,风雨无阻,而且极少空手,京都有名的点心啊吃食啊时令鲜果啊都会带来,不值什么银钱,但感觉比较亲密。   林谨玉正坐在亭中叹气,双手托腮,淡淡的眉毛也皱了起来,小嘴巴微微撅着,穆离一来就看到这副情景,上赶着给将来的小舅子解忧消愁,“怎么了,唉声叹气的?天又没塌下来,跟我说说。”   “我外祖母过大寿,要接我姐姐过去小住。”林谨玉放下手,靠在红木围栏长椅中,长长叹了口气。   穆离道,“你那次闹得荣国府名声都臭了,不是说你们两家不怎么来往了吗?”实际情形跟传言有误啊。   “我是不想姐姐去,姐姐也不乐意去贾家。没耐何老太太三番五次的派人来接,还说姐姐要不去就亲自过来呢。”林谨玉道,“说实话住个三五日也没什么,我怕就怕老太太在打别的心思。”   穆离黑曜石一样的眸子看入林谨玉的眼里,林谨玉抿了抿唇,“不瞒穆大哥,我二舅舅家的二表哥,含玉的那个,如今做了七皇子伴读,只比我姐姐大一岁,年龄上很是相当。外祖母每次话里话外的说些话,今年说接姐姐过去已经不下十几遭了呢。”   穆离想了想,“你直接说吧,别绕弯子了,也不用装得愁眉苦脸,你不是外人,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穆大哥,我知道你武功绝世,高来高去的。你也知道,我跟荣国府二太太、薛家人都是有仇的,她们如今在荣国府极嚣张,上次送毒燕窝给我姐姐,这次又不知道会出什么妖娥子呢。”林谨玉拽了拽穆离的袖子,说道,“我又不能去,就想拜托穆大哥晚上去看看我姐姐,可还平安,跟我说一声。等老太太寿宴一过,我立码把姐姐接回来。”   穆离点了点头,“一桩小事。”你不说我都想去。   林谨玉拉着穆离的手,感激涕零说了好些知心话,把穆离恶心的够呛,忙去教授侍卫武功去了。望着穆离俊逸的身影,不知怎么的,林谨玉就是觉得顺眼,简直顺眼至极。看看我姐姐过得是什么日子,不信你不动手。至于你会做什么,谁知道呢?   反正我是不知道的。   林谨玉得意的做了个“V”的胜利手势,站起来,扭了扭腰,抖抖屁股,回房写文章去了。      第56章 呆霸王大闹荣国府      忙了一天,王熙凤闭着眼睛坐在炕上,平儿伺侯着去了王熙凤头上的钗环珠钏儿,小丫头们捧来热水,王熙凤懒懒的梳洗了。   平儿扶王熙凤到里间儿床上,轻声道,“二爷在东府那边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奶奶先睡吧。”   王熙凤瞅了眼小丫头们,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待人散了,王熙凤道,“二爷不一定能回来,你跟我睡吧,我有事跟你说。”   平儿乃王熙凤第一心腹,当初治死贾瑞的事儿王熙凤就没瞒她,此事,自然也不会瞒着。平儿惊得说不出话,良久才道,“不,不大会吧。姐儿不说,远了一层,兰哥儿,珠大爷就留下了这一个……”   王熙凤咬牙冷笑,“我本就觉得不大对,大姐儿本来好好的,忽然就是一场大病,连带兰哥儿也是,大嫂子急得差点儿没上了吊。”   “那林大爷怎么知道呢?”平儿嚅嚅的问。   “林表弟岂是简单的!”王熙凤讥笑,“之前那些人因什么弄丢了脸面,叫一家子跟着抬不起头!这遭为什么老太太寿宴大办,为什么要请林表弟林妹妹的来露个脸呢?我算是看透了,咱们为人家掏心掏肺,没落着半点好不说,转身便捅了咱们一刀呢!”   平儿自是心向王熙凤,且不说王熙凤每日管家繁忙,倒有一大半是她在照顾大姐儿,若这事是真的,那位的心也太狠了,平儿轻声道,“奶奶是想……”   “附耳过来。”王熙凤低语说了几句,笑道,“不是想进宫做娘娘么?我就断了她的青云志,看她还飞得起来!”   平儿掩唇不解,“怎么倒从宝姑娘身上动手?”   “这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王熙凤冷笑,“宝丫头一入宫,薛姨妈更有脸住下去了,薛家一去,这个人,”王熙凤伸出两根手指道,“就断了一条臂膀,单留她一个,我再慢慢来。”   平儿点了点头,给王熙凤压了压被角,轻声道,“奶奶,夜深了,明日还一天的事呢,先歇息吧。”   主仆二人熄灯入眠,却是各自盘算。平儿是王熙凤的贴身丫头,忠心不二,这些年也算见识不少,没想到人心险恶竟至于此。   王熙凤自嫁入荣国府,虽说是大房媳妇,但她是王夫人嫡亲内侄女,心中也是偏着自己姑妈的,心里面儿上一径恭敬着,上次巧姐儿兰哥儿大病,她与李纨都分心不能理家,她还帮着二太太在老太太面前说情,没想到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既然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了!   ……   薛姨妈奉承了贾母一天,回到梨香院先去看过女儿,摩挲着女儿秀美娇艳的脸庞,满心不舍。   薛宝钗是机敏之人,惯会察颜观色,轻声道,“妈,看你刚刚脸梢不大好,可是累着了?”   薛姨妈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如今倒犯不着跟那些没见识的计较,且看以后吧。要说凤丫头也是,王家的女儿,有你这个嫡亲待选的表妹放着,倒把个尖酸刻薄的林丫头夸成一朵花儿似的。克父克母的东西,还能有个什么造化不成!”   薛宝钗柔柔一笑,起身倒了盏茶捧于母亲,温声劝道,“妈妈何必为这等事生气,要女儿说,论模样林妹妹是个好的,那林家也是不错的人家儿,不然,老太太能这般嘴里心里念念不忘么?妈妈,咱们如今得指望着府里,何必去讨老太太的嫌呢?待女儿进了宫,定不让妈妈再受半点委屈。”   薛姨妈叹道,“你哥哥不争气,我能指望的也就是你了。待你有了造化,也该张罗着你哥哥的婚事了。”   “妈妈且不必急呢。”薛宝钗笑道,“缓缓再说吧。”   薛姨妈十分看重女儿的才智,眼瞅着女儿便出息了,自是无有不允。   穆离真是郁闷了,林谨玉挺机伶的一个人,怎么修下了这么一帮子倒霉亲戚,联想到自身,好像比林谨玉强不到哪儿去。他头一天来踩点儿,着实听了几桩机密去。   林谨玉原本想老太太寿日时溜达一圈就是了,没料到穆离夜探荣国府后,死活给他排了班,他白天盯着,穆离接晚班,生怕林黛玉有半分意外。   荣国府里自贾母到小厮奴才对林谨玉都是十二万分的客气,那些贱嘴贫舌的婆子在林黛玉面前也是温驯恭谨。林谨玉十二万分的满意,王熙凤治家果然很有一套啊。   这边儿林谨玉正在陪老太太说话,就见薛姨妈哭哭啼啼的进来,跪在地上嗑头,“老太太,不好了,求老太太着人请太医来给我们宝丫头瞧瞧吧,宝丫头病了。”   贾母忙问,“宝丫头怎么了?赶紧把姨太太搀起来!”   薛姨妈扶着婆子的手直摇头,一径的哭泣,王夫人的心顿时跟针扎一般,忙道,“凤丫头,赶紧打发人拿帖子请太医去!”   王熙凤待贾母点了头,才款款去了,低垂的眸子闪过一抹得意,我家大姐儿病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急啊,姑妈。   贾母细细问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薛宝钗早上一起来,脸上布满红诊,难以见人,这还有两天便是复选,薛宝钗哭得背过气去,薛姨妈慌得不行,直接过来了。   贾母见得多了,心知怕是饮食不洁,可是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马上就是她的寿日,怎能细究!叹道,“这八月份,花儿啊粉儿啊最多,宝丫头怕是沾了什么,与肉皮儿相冲呢。二太太,你与他姨妈去看看宝丫头吧,听听太医怎么说,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派人来跟我说。”   王夫人搀着薛姨妈带走了半屋子的人,贾宝玉最是个怜香惜玉的,也跟着去了,林谨玉林黛玉史湘云留下继续陪贾母说话,贾母叹息道,“原想着宝丫头是个有福的,没想到紧要关头出了这档子事儿。”   林谨玉没说话,林黛玉温声道,“听说御医都是药到病除的,一二剂药下去,好了也未可知呢,外祖母且不必操心。”   贾母握着林黛玉柔软的小手,摇了摇头,“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他姨妈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连个孩子都看护不住。出点儿事儿就哭天抹泪儿的,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去了呢?玉儿你是个贴心的,我只盼着你能长长久久的伴着外祖母才好呢。   林黛玉笑了笑,心中却觉得发冷,佯做不知,“外祖母疼我才会这么说,姐妹们哪个不比我伶俐呢。”   史湘云撒娇不依了,总算逗得贾母重又展颜开怀。   真快,这才叫翻脸如翻书呢,老太太真是修炼成精了呢。   不大的工夫,贾玉同姐妹们都回来了,贾宝玉喟叹不已,顿足道,“宝姐姐满脸的疱疹子,太太叫我们先回来了跟老祖宗说一声。”   贾母温声道,“你太太说得很是呢,宝丫头既然病了,便要好生休养,你们是一片好心,却是会扰了清静呢。”   话说得好听,贾母担心真是有什么恶疾,自家花朵儿般的宝贝们,可得千万要小心了。   探春最是个机敏聪慧的,笑道,“老太太也不必担心,太医说了不妨事,过个十晌半月的也就好了。”   听了这话,贾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赞许的望了探春一眼,温声道,“我知道了。你这几天多跟凤丫头学着些,帮个忙搭把手,也是好的。”   探春笑着应了。   众女自陪贾母说话,却听到外面婆子媳妇的一阵惊呼尖叫,毡帘被人一撕,扯拽了下来,一个粗壮的汉子闯入房内,粗眉大眼,正是薛蟠!   众女惊呼不迭,纷纷掩面向后退去!唯史湘云林黛玉一左一右伴在贾母身边,起身时薛蟠已经进来,放眼一望,只见两个画中美人儿似的姑娘伴在贾母身畔,一个袅娜多姿一个英气俊俏,顿时看直了眼,半边身子酥了去!   林谨玉怒目圆瞪,“薛蟠,你好大的胆子!敢擅闯老太太的房子,你还有没有半点教养!”   林黛玉长眉微蹙携着史湘云的手避到后面去,贾宝玉上前道,“薛大哥,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   林谨玉怒道,“二表哥还问他什么!外头人死绝了不成,怎容他擅闯!惊了姐妹们,你们死上一万次都不够还的!”后头半屋子婆子媳妇硬是瑟缩着不敢上前!林谨玉怒道,“还不去请了大老爷二老爷过来!”   薛蟠这才想到正事,上前去抓林谨玉,却被林谨玉错身避开,薛蟠怒着指林谨玉,破口大骂道,“姓林的,你敢下毒手害我妹妹,我非宰了你不可!”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有什么凭据,敢血口喷人,咱们就去大理寺刑部走一遭!我倒要辩个是非曲直!”林谨玉骂道。   薛蟠想到上次牢狱之灾还有几分心颤,此次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扑,林谨玉冷笑,我正愁练了武功没地方施展呢。薛蟠此人,总结一下便是文不成武不就,绝对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以势欺人惯了的,单长了个傻大个儿,一肚子草包!林谨玉学得那套拳法,不是啥高深的武功,跟穆离比那绝对是做梦,收拾薛蟠却是絀绌有余!   贾宝玉哪里见过这个,吓得脸色惨白被贾母搂在怀里,偏了头不敢看。   “儿啊!我的儿啊!”薛姨妈王夫人等一大帮子人追赶过来,一见儿子趴在地上不能动了,扑上去嚎啕大哭,边哭边道,“你可来干什么?人家有权有势的,能怎么样呢……”   王夫人见外甥被打,又想到外甥女的眼泪,叹道,“谨玉,舅妈再多句嘴,你薛大哥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该下这般狠手哪。”   丫环来不及禀报,贾珍贾赦贾政贾琏都来了,林谨玉眼睛一眯,随手捞起几上的一只描金砌彩的茶盏,劈手砸在薛姨妈身边,溅了一地的碎瓷冷茶,薛姨妈一怔,林谨玉冷声道,“闭嘴!我倒想问问薛太太,薛蟠擅闯老太太房间,所为何事!你的好儿子,进来就要杀我!满屋子姐妹都吓坏了!堂堂荣国府内宅,被外姓男子当做无人之地擅闯擅入,这要传出去,姐妹们的名节还要不要!你们真是好样的!薛太太难道就没有女儿吗?薛太太真是好厚的脸皮,还好意思哭骂!我不是个好性的,再有下次,我定要他的命!”   “二太太,您是老太太的儿媳妇,一进门难道没看到老太太二表哥都吓坏了吗?眼里心里只有你的好外甥!”林谨玉冷声道,“我难道还打错了薛蟠不成!我下了狠手,二太太觉得我有不是尽管去顺天府告我!”   贾政一甩袖子忙上去问侯贾母,贾赦冷哼道,“还不将薛蟠请出去!”婆子们蜂拥而上,或拉或拽或抬的将人弄了出去。   贾母拍拍心口,流泪道,“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我自你爷爷在的时候嫁到府里来,断没见过这种阵仗!”   林谨玉上前作了个揖,说道,“舅舅们都在,琏二哥哥珍大哥哥也在,今天若非我赶了个巧,薛蟠冲撞了老太太,打杀了他又拿什么去赔,不说长辈们伤心,外头人要怎么说呢?我是外姓人,不便多说,我姐姐身体不大好,我先带姐姐回去了,明日再来给老太太拜寿!”   见贾母要开口,林谨玉抬手止住,道,“老太太不必留我们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薛家这等门风,我林家是难比的,胆子小躲着走就是了。老太太还是请个太医,姐妹们也不知道怎么样呢?就不打扰老太太的清静了。”   林谨玉揣着一肚子的困惑带着姐姐回家,谁动的手呢?王熙凤?穆离?可是又怎么会扯到他头上呢?      第57章 动芳心火上烧热油      林谨玉想破脑瓜子也没想通始末,其实这事说起来也不复杂,只是关系到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徒汶斐。   徒汶斐近来心情不大好,烦,非常烦!   许子文的话他尚记在心里,林谨玉如今年纪稚小,还帮不到他。没想到老七老八倒是消息灵通的到林家表示了一番,当然徒汶斐将两个弟弟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给堵了回去。   林谨玉可是他第一个发现的,而且谨玉还是比较喜欢他。想到这儿,徒汶斐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个浅浅的微笑来。才屁大点儿的人儿,就知道好色了。   徒汶斐以郡王之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对他笑得色眯眯他都能忍的,偏偏林谨玉就是个例外。林谨玉容貌只能算一般,稍微有点胖,圆圆润润的,皮肤又白又嫩,掐在手里的感觉让徒汶斐至今都念念不忘回味无穷。眼睛不大,但是很亮,笑时弯成弦月,带着一点点坏水儿一点点仰慕一点点艳羡,怎么看怎么讨喜。说起来,徒汶斐还挺喜欢林谨玉的呆样。   徒汶斐很久没去林家,并不是忘了林谨玉,而是为了保护他。林谨玉的才干他是知道的,再过几年,科举为官,绝对是能臣中的能臣。可是,谁承想他一眼看不到,便有人敢先他一步登门入室了。   这人还不是外人,他舅舅的表弟,东安郡王的庶子,巡城兵马司,穆离。他和穆离算一块儿长大的,竹马竹马交情很不错。对穆离的性子,徒汶斐还算了解一二,没别的优点,死脑筋,瞅准了啥是死都不会松手的。   不过,他记得穆离的眼光十分高,怎么,怎么可能看上那个包子呢?   摸了摸自己的脸,徒汶斐更坐不住了,说不定是穆离用了美人儿计,哼,就知道林谨玉是个没出息的。   徒汶斐完全没想过,人家林谨玉喜欢谁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徒汶斐抬脚就去了许子文那里,头一天,林谨玉没去,连守三天,都没守到这只胖兔子。   许子文自顾自看书喝茶,你爱来就来爱走就走,赶上饭就吃,错过就饿肚子,反正他也不爱答理徒汶斐。   徒汶斐终于忍不住了,扯起抹温柔的笑,倒了盏茶捧给许子文,笑道,“舅舅,谨玉好几天没来了啊。”   “嗯,他外祖母过大寿,你要是找他,三五天后再来。”许子文觉得有些好笑了,接过徒汶斐手中的茶,并没有喝,只是放回桃花几上。   徒汶斐索性丢一次脸,试探的问道,“舅舅,穆离好像跟谨玉挺投缘呢?”   “这不好吗?你同穆离交情素来很不错的。”许子文翻了页书,淡淡地道,“我还以为是你派阿离勾搭谨玉呢,看来是误会你了。”   “我?”徒汶斐有些泄气,“我不是听了舅舅的话,不敢打扰他温习功课,倒是穆离,每天衙门的事太清闲了不成,三不五时的就去林家,人家到底是守孝呢,他也不知忌讳!舅舅你也不说说他。”   许子文低声笑了一会儿,放下书卷,坐了起来,看向徒汶斐臭得不行的脸,问,“阿离与谨玉交好对你百利无一害,你这是生谁的气呢?”   “我是替舅舅生气,舅舅您好歹将穆离一手带大的,”徒汶斐道,“每次都大包小包的去,我看穆离对舅舅都没这么周到呢。”   “嗯,你也是我一手带大的,怎么也没见你大包小包的来看过我呢?”许子文摸了摸下巴,开始琢磨着正事,“阿离不像是这样的人哪,他跟我在林家四年也没觉出他对谨玉有意思啊。”   “他要不是喜欢谨玉,能这么上赶着巴结讨好他么?”徒汶斐这语气把许子文酸了一个跟头。   许子文惊道,“汶斐,你不会真喜欢谨玉吧?难道你在吃阿离的醋?”   “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包子!”徒汶斐大叫一声,说完自己都有些莫名的心虚。   许子文重拿起书来,笑眯眯的躺下了,云淡风清道,“不是就好,那你就别跟有三昧真火烤你的心似的站不脚。要我说,你喜欢也是白喜欢,谨玉对你没那个意思。”   “我,我怎么了……”徒汶斐感觉自己像给天雷劈了脑子,是啊,林谨玉同穆离在一起对他只有好处,他,他这是气什么呢?他,他怎么可能喜欢林谨玉?长得跟个包子似的,一肚子的坏水……又丑又好色……   徒汶斐失魂落魄的走了,青衣包子捧了新鲜的茶点来,笑道,“少爷,看您把瑞王爷给刺激的……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管他呢,徒家人生命力强的很,这点儿是小意思。”许子文拈了块儿水晶桂花糕放到嘴里,笑赞道,“不错,手艺见长。”   “是少爷心情好,吃什么都香。”包子坐在小马杌上重新洗了茶壶煮茶,笑道,“我看谨玉少爷生就一脸福相,胖点儿怎么了,多讨人喜欢哪,瘦得跟个麻杆儿似的才没什么看头呢。”   许子文差点没噎着,笑道,“包子啊包子,你这是在为自己鸣不平吗?”   包子默——有这么明显么?   徒汶斐五雷轰顶魂飞魂散的回府,在书房自闭了一夜,晚饭也没吃,谁叫都不开门,清心静欲的回忆他与林谨玉有限的几次见面。至于徒美人儿这一夜想了点啥干了点儿啥,谁也不知道,哪怕日后林谨玉又敲又诈使遍了孙子兵法三十六记也没问出点儿有价值的资料。   总之,徒汶斐第二天一大早便派人堵在穆离宅子外头,直接把穆离请到瑞王府。穆离着急着出去呢,碍于徒汶斐的面子,十万火急的来了,坐下便道,“有事快说,我忙着呢。”   徒汶斐吩咐奴仆退下,倒了杯茶递给穆离,他脸色苍白,眼中微微有几根血丝,憔悴的惹人怜惜,穆离却只看得心烦,徒汶斐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穆离,咱俩自小一块儿长大,就是亲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谨玉现在还小呢,才十二,他又忙着科举,你……你……”   穆离呆了,徒汶斐说的哪国话啊,他怎么听不懂了呢?徒汶斐一脸为难,咬了咬牙接着说,“唉,叫我怎么说呢,你还是忍忍吧,别耽误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我跟谨玉怎么了?”穆离懵了。   徒汶斐见穆离死不承认,冷言相激道,“你不是喜欢他!天天屁颠屁颠儿的给他送吃的喝的!亏你还是个大男人,丢不丢人!”   “什么!”穆离指着徒汶斐,徒汶斐哼了一声,“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个鸟儿,你知道什么啊!”穆离真是服了徒汶斐了,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我疯了傻了瞎了呆了也不会看上林谨玉,一肚子的坏水儿。”   徒汶斐觉得自己好像弄错什么了,打起精神追问,“那你天天去林家做什么?”   “不用你管。”穆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没事,我就走了,忙着呢。”   “今天休沐,你有什么可忙的?”徒汶斐眯着眼睛,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哦,谨玉还有个姐姐,唉呀,穆离,难道你还有今天哪。”   徒汶斐马上改变立场,精神抖擞的仿若打了鸡血,理了理衣摆,笑眯眯的像只刚偷了鸡的狐狸。   穆离斜了徒汶斐一眼,冷声道,“我再怎么着也不会喜欢上一只包子!话说瑞王爷口味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谨玉年纪还小,小孩子胖点儿才讨人喜欢呢。”徒汶斐问,“你到底忙什么呢,这几天不是贾家老太太大寿么?他们姐弟定是去荣国府了。”   穆离思量着便把荣国府的情形说了,徒汶斐优雅一笑,弹了弹手指,“敢动我家的小包子,真是活够了他们。既然有人放了火,咱们再浇些油上去,谨玉他们就能回来了。”   ……   林谨玉回府时,林忠迎上来问侯了一番,便说穆大人同杨大爷在园中亭子里喝茶呢,等了半晌了。   林谨玉想了想,送黛玉回房后便去了花园子,果然,在他家冬暖夏凉茅草亭里,这二人喝着小酒吃着小菜,相谈甚欢,身边还有两名小厮伺侯。林谨玉正待穆离解惑,笑着迎上去。   “唉哟,难得两位师兄能掐会算的过来,我给师兄们斟酒。”林谨玉要去执壶,却被徒汶斐握住手腕,好一只肉肉白白软软嫩嫩藕节一样的腕子,徒汶斐握着,笑道,“坐吧,刚回来,你也累了,你想问什么,我也知道。你们两个给林大爷学学。”   两个小厮相貌清秀,看着就有几分伶俐,对林谨玉作揖行了礼便表演了一番。   “唉,你说薛大姑娘可是怎么了,这一脸的疹子,还如何选秀做娘娘去?”   “谁知道呢?我看玄着呢?不知道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能有谁?除了林家大爷,绝无二人。”   “我不信,林大爷有这等手段?”   “哼,你不知道当初薛大爷给林大爷端茶认错来着,我都见过的……薛大爷真是……”   “是啊,自家妹妹给整成这个模样还得装不知道!”   “可不是嘛,惹不起人家嘛。”   “哟,真看不出来,林大爷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   “唉,是薛大爷窝囊呗,若是我妹妹给人毁了容貌,我非打杀过去不可。”   “就是啊。”   ……   林谨玉欢喜的拍案叫绝,“太损了,这招真是太损了,怪不得薛大傻子傻不拉唧的跑过去呢。谁想出来的啊,真够缺德的。”   穆离冷笑,徒汶斐窘了一下,笑眯眯的,“听穆离说你不大乐意去荣国府,那边又缠你缠得紧,我也是好心帮你,就让他们两个在荣国府假山后头表演了一番,那薛蟠还真是又傻又呆,一点就着啊。”   “唉呀,”林谨玉一勾徒汶斐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笑道,“长得好看不说,还这么聪明,老天爷真是太偏心了。”   徒汶斐笑,“过奖了过奖,你也不差啊。”心里还有点儿臭美。   穆离内心直翻白眼,你们还真是半斤八两,绝配啊!      第58章 过寿日谨玉有所感      对于荣国府来说,天大的事都能一床被儿掩了去。林谨玉带着林黛玉回府了,众人转着贾母一番折腾,贾宝玉是从未经过这等阵仗的,他见过的最激烈的事莫过于媳妇婆子吵架拌嘴。如林谨玉薛蟠这种拳脚比划,那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贾宝玉脸白如蜡,半天缓不过神来。   喂着吃了两颗安神丹,贾母命人服侍着睡下了,王夫人犹自担心,被贾母一瞪忙跟着出去了。姐妹们也都各自回了房间,她们一个个都如娇花软玉一般,这次受了惊吓,贾母都命回去歇息了。   王熙凤脸上也有几分发白,轻声道,“老太太,都叫禁口了,您放心吧。”   贾母吸了口气,死沉着脸,眼睛在儿子媳妇脸上扫过,“今天的事,你们也看到了,都说说吧,要怎么办?”   贾琏王熙凤是晚辈,自然不会开口,贾赦道,“这次真是多亏了外甥在,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贾政跟着附和,贾母冷哼,“二太太,薛蟠是你眼里心里的宝贝疙瘩,你自己的亲戚,自己说吧?”   王夫人木枘的抬头,嚅嚅道,“如今宝丫头病着,蟠儿也给外甥打得动弹不得,他姨妈只知道流泪,没个主意,真要他们现在出去,人家怎么说咱们呢?”   这也有几分道理,到底有王子腾的面子在呢,不好做得这么绝,贾母垂眸,淡淡地说,“那依二太太说呢?”   “明儿个就是老太太的好日子了,惹出这些是非来,是我们的不是。”王夫人道,“暂且先让他们住在梨香院吧,待老太太的寿宴过了再作计较不迟。尤其这个时节,若梨香院大张旗鼓的搬家,让人看着也不像呢。”   贾母“嗯”了一声,冷声道,“既然二太太要薛家留下人,便把他们看好了,再闹出这些事来,我只找你二太太问话!”   王夫人低头不敢言语。   第二日,荣国府的寿宴热热闹闹的开展。皇亲、驸马、王公、诸王、郡主、王妃、公主、国君、太君、夫人等,皆悉贵客,再有四大家族各色人等,荣宁二府外真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两府之中俱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裸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间,通衢越巷。宁府中待堂客,荣府中则是女客,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并几位世交公侯诰命。众人厮见之后,茶毕更衣,便拜寿入席。   席间南安太妃果真问起宝玉,贾母笑答,“今日几处庙里念《保安延寿经》,他跪经去了。”   南安太妃轻笑,贾母笑道,“宝玉虽不在,我的外孙子谨玉是在的,他年纪小,跟他们姐妹在里头看戏呢,正可一见呢。”   王熙凤叫了林谨玉出来,林谨玉穿了件浅蓝色的衫子,腰上束着同色的腰带,戴一顶翡翠点珠冠,白白嫩嫩笑嘻嘻的给一群贵族娘们儿见礼。   王熙凤笑道,“我家这位表弟,小小年纪已有了举人功名,念书最是出众的。”   这些中年美妇老年美妇便想到了荣国府俩外甥那场官司,看林谨玉的眼光或多或少的有了些变化,夸了又夸赞了又赞,见面礼都加厚了一层,南安太妃自手上捋了串香木珠子放到林谨玉手里,笑道,“这是王爷孝敬我的,请五台山的高僧开过光,今日我一见你就喜欢,送予你吧。我家里有个小孙儿,跟你年纪差不多,也是个爱读书写字的,有时间你们一块儿耍去。”   林谨玉忙道谢,推却道,“即是王爷所献,小子怎敢擅领。太妃娘娘爱惜之心,小子已是铭感五内,这珠子……”   “我就是喜欢你,给你了,拿着就是。”南安太妃笑着亲自戴在林谨玉的小胖胳膊上,拍了拍小胖手儿,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孩子。”   贾母也笑道,“是啊,懂事着呢,平日介说话做事无一不妥帖,我比疼宝玉还疼他呢。即是太妃的一片心意,谨玉也不用客气了,收下就是。”   林谨玉再次谢过,才退下了。   这群女人都知贾母此举用意,笑着赞了林谨玉几句。   看了半晌的戏,吃酒喝茶,折腾到下午才散了,林谨玉带着得的礼物,与林黛玉回家去。   林谨玉休息了一天,便去了许府,如今八九月的天,最是炎热,天上跟下火似的,林谨玉生得有些胖,更觉难过,嚷嚷着要减肥。   许子文捏了捏林谨玉的屁股,笑道,“热你还跟我躺一张榻上,腻不腻歪?我真是奇怪,你父母皆是俊俏飘逸的人物儿,你姐姐更不必说,怎么偏你生得……”许子文又掐了一把,才缓缓的说,“跟个肉团子似的。”   “我还小呢。”林谨玉瞪了许子文一眼,扭了下屁股,许子文的手便挪了位置,从冰镇西瓜的荷叶翡翠碟中拿了一块西瓜递给林谨玉,笑道,“冰不能用得太多,一冷一热的容易生病,吃一块儿解解暑气。”   红镶黑子绿皮,林谨玉已经吃了大半个西瓜都有了,肚子鼓鼓的跟只小青蛙一样,摇了摇手,“我去洗个澡,出了一身的汗。”   “等一下,叫包子给你备水。”   “不用了,这会儿又不冷。”林谨玉三下五除二扒掉衣衫,露出圆圆滚滚粉粉嫩嫩的身子,许子文傻了,这是啥作风!花厅凌湖而建,林谨玉推开窗子,纵身跳了下去,扬起好大的一阵水花。   许子文起身跟过去,还好,林谨玉一颗小头还露在上面,林谨玉水性极好,远处有一片荷花,拱着屁股扑腾着跟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许子文捡起地板上散落的衣衫,返回榻上小憩。   夏天只有水里最舒服,林谨玉臭美的摘了朵荷花放在自己的小弟弟上面,躲在荷叶下面,仰在水面漂着,有太阳也不觉得热了。一会儿摘个莲蓬剥了芯放在嘴里,又甜又脆又多汁,那叫一个新鲜哪。   躲在暗处喝茶的侍卫们一口茶没呛死,脸上形成一个极扭曲的表情,包子低头笑了几声,咳道,“行了,当没看到就是。”   “包子叔,四皇子和穆离来了。”一侍卫眼尖的说道。   包子嘀咕着抱怨,“这二位也不嫌热了。”拿了把蒲扇挡在头顶,迎客去了。   穆离武功高深,眼力极佳,一指湖中的飘着的一抹玉白,惊得说不出话,徒汶斐也不瞎,眼神儿好的很,转身抬袖子遮住穆离的眼睛,瞪眼,“你还看!”   穆离推开徒汶斐的手臂,忍不住偏过头笑了一回,才说,“不看不看,我去找表哥说话,你叫谨玉上来吧。这天哪热到这份儿上了。”果真目不斜视的走了。   穆汶斐吐血的心都有了,揉了揉额角,这死胖子,他到底喜欢这死胖子哪儿啊!压了压心头火,穆汶斐走到湖畔,拣了颗小石子掂了掂丢了过去,正好打林谨玉头上的荷叶上,林谨玉一个猛子扎到水下,比游鱼还要灵活摆到岸边,仰着头,水珠儿从脸上划落,眼睛映着晴空,澄澈明净,脸上露出抹笑,不是那种假的奉承别有所图的笑,林谨玉的笑容,干净至极,“师兄,你来了啊。”   徒汶斐忽然说不出责怪的话,无奈的说,“穆离也来了,虽说是午间,湖里的水也是冷的,我去拿毯子,你出来吧。”   “不用了,又没外人。”   “不行!”徒汶斐断喝,一指林谨玉,“等着,我马上就出来。”徒汶斐忙去找包子帮忙。   林谨玉根本不鸟他,都是男人,怕个毛啊!前后脚跟着上了岸,徒汶斐拿着毯子去岸边找人时,林谨玉已经穿好衣裳坐在厅里吃西瓜了。   徒汶斐那青了白白了又青的俏脸哪,桃花眼中的火焰能把林谨玉火化成灰,穆离与许子文只是捧着茶讨论天气。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场雨,太热了。”   “可不是么,太热了。”   “实在太热了。”   林谨玉抬起小脸儿道,一指临湖的雕花莤纱窗,“热的话去湖里泡泡,很凉快的。”   两人同时喷了。   呛死你们才好,也不怕长针眼,徒汶斐施施然坐在林谨玉身边,温声道,“谨玉,过两天我去海子边的园子里避暑,那边儿比城里凉快些,也没别人,你要不要一道去?反正王妃也在,带你姐姐去也无妨的。”   “不去。我家里在守孝呢,不好出门。”林谨玉道,“今天你跟穆大哥相约一起过来的吗?倒是齐整!”   徒汶斐笑道,“今天是舅舅的生日,你倒忘了?”   “咦,不是明天吗?”林谨玉问。   徒汶斐脸僵了一下,穆离道,“明天有人专门给表哥过,你就不要过来了。”   林谨玉马上猜到了,一脸的鄙夷,“就是陈叔叔啊!”去拽许子文的袖子,“先生,你也太好欺负了,这都要选秀了,说不定宫里赏陈叔叔几个秀女呢,看他那软趴趴的模样,肯定不敢拒绝,你还等着他给你过生日啊!就不等着他,明天我陪先生去爬山,听说梅山寺的素斋可是一绝,咱们吃素斋去。”   徒汶斐把林谨玉抱到自己身边坐着,“谨玉,舅舅的事你又不大知道,别给出馊主意。”   “起开!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你比我大几岁!”林谨玉推了徒汶斐一把,道,“陈叔叔儿子不知道多少个了,”看了穆离一眼,林谨玉一笑,“穆大哥,我不是再说你啊。”   穆离无所谓地,“你说好了。”   林谨玉“咳”了一声,道,“我们都跟先生念过书,尊敬先生是应该的。对陈叔叔,完全不必像对先生那样,你们也想想,他跟先生有三媒六聘吗?这要算起来,陈叔叔也就是先生的外室,连个妾都不如。叫他声叔叔都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了,瞧你们一个个年纪不小,见到姓陈的跟缩头龟一样,真真是给先生丢脸。”   许子文摸摸下巴,点头道,“不错,还是谨玉一心为我着想。”   “那是,”林谨玉道,“先生,你如今在朝为官,不想娶妻,纳几房妾。男人嘛,就应该家内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穆离忍不住再次瞧了徒汶斐一眼,你这眼光啊!有待商榷!   许子文一击掌,笑赞,“大善!”   “哪里善了?我看都是些混帐话!”不知陈景元在外头听去了多少,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他已经懒得与林谨玉计较,倒是徒汶斐穆离都起身,徒汶斐一把揪住林谨玉捂住嘴夹在腋下,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穆离行了一礼,紧随而去。      第59章 亲姐妹笑谈联姻事      许子文笑眯眯的倚着榻,望着陈景元,腰上搭了条薄薄新疆长绒棉混着蚕丝织成的单子,房间一股清凉之意。   陈景元皱眉,坐在榻旁,温声道,“怎么用冰了?”   “多少年了,我身子早好了。”许子文笑问,“怎么今天来了?”   “带你一块去吃素斋。”陈景元握住许子文的手,有些凉,命包子去了冰盆,才道,“选秀就是走个过场,几个孩子也到了指婚的年纪,我……你放心就是。”   “谨玉不过是说笑,你还真上心了。”许子文叹道,“真要有家室早就有了,还能等到现在么?倒是你,以后别给谨玉小鞋穿。”   “那小子倒是一心为你着想。”陈景元笑了笑,“起来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梨香院。   薛宝钗默默的流着泪,捧着的燕窝粥半天没有沾唇。莺儿青杏站在旁边,亦是黯然,莺儿给青杏使了个眼色,自己悄无声的出去找薛姨妈去了。   薛姨妈正在薛蟠的房间照看儿子,听莺儿说了,薛蟠道,“妈,你去看看妹妹吧,我没什么事了。”   拭了拭眼角的泪,薛姨妈叮嘱道,“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你不是喜欢香菱吗?我就把香菱给了你。”   薛蟠大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香菱,却不由想到那个比香菱更加飘逸绝美的仙女,这辈子真能再看仙女一眼,真是死了也情愿的。   薛姨妈笑骂,“没出息的东西。香菱,好生照看大爷。”又说了几句,薛姨妈转身出了门,想到女儿,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短短几天,薛宝钗便消瘦得露出尖尖的下巴,很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眼睛红肿得仿若烂桃儿一般,眼泪擦了一行又是一行。   薛姨妈心如刀绞,泣道,“我的儿哪,你这是拿刀子剜我的心呢。”一摸薛宝钗手里的小玉碗儿,都凉了,取了放到桌上道,“莺儿,再去热了来,怎么给姑娘吃凉东西。”   “妈,不用了,我不饿。”薛宝钗强扯着唇角,却露不出一个笑容。薛姨妈更是心酸,“我的儿,算了,你看娘娘,公府嫡女,始入宫也只是个女史,咱们这样的门第,即便真入了宫,又能如何呢?妈也舍不得你去给人做答应丫环,妈就你一个女儿,怎么放得下心呢?”   薛宝钗摸了摸自己的脸,如今红疹已消,半点疤都未落下,可是此生再无踏进宫门的指望,薛宝钗轻声道,“妈,你不觉得可疑吗?老太太说是我肉皮儿跟花粉相冲,可是咱们在这府里住得这好几年,都没事儿,偏偏这个时候……”   薛姨妈冷哼,“还不是那姓林的小子么!我非跟你舅舅说这事儿不可!”   “妈妈,都这时候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哥哥说他听到有奴才说是林谨玉做的鬼,可是奴才在哪儿呢?咱们根本没证据,林谨玉的亏,咱们还没吃够吗?”薛宝钗落泪道,“咱们比不过林家,他们有老太太老爷护着,这府里哪里有咱们娘们儿说话的份儿呢!妈,咱们搬自己家住吧,有房有地的,何苦寄人篱下过活呢。”   薛姨妈有些犹豫,轻声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妈也不瞒你,虽说老太太偏心,你姨妈可是拿你当女儿待呢。如今宝玉在七皇子身边当差,听说七皇子是皇后的嫡子,可不就是日后的皇上么?我看宝玉日后前程了不得,倒不是贪图荣国府的权势,女孩儿总得嫁人,你姨妈定亏待不了你的。”   “可是,妈,咱们还怎么住下去,哥哥冲撞了老太太和姐妹们,连累姨妈挨了训斥,便是为了姨妈着想,也不能再住了呢。”薛宝钗道。   “怎么住不得了?”周瑞家的挑了帘子,王夫人笑着进门,薛宝钗要挣着下床,被王夫人上前伸手按住,温声道,“好孩子,快躺着吧。”摇头叹道,“我的儿啊,这才几天,怎么就瘦成这个模样儿了,多大点儿事儿,哪儿值当呢。”   薛宝钗掉泪道,“都是我们累了姨妈。”   “我知道你的心。”王夫人握住薛宝钗的手,笑道,“别难过了,听说你总不好,我心焦得饭都吃不过。娘娘知道了你的事,也难受着呢。她是真心喜欢你,还说等元宵节省亲要见你呢,刚刚中秋节的节礼赏下来了,东西不多,老太太头一份儿,我同大太太一样,姐妹们一样,你和宝玉的是一样的。娘娘说了这也怨不得你,俗话说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呢。娘娘叫你只管把府里当家里一样,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比疼她们姐妹还疼你呢。”   薛宝钗是个心思灵敏的,低头道,“既然是娘娘的旨意,我们怎敢不遵,只是若姨妈有难处,只管跟我们说才好。我们也不忍心姨妈因着我们一家子在老太太跟前为难呢。”   “娘娘的旨意,与我又有何干呢。”王夫人笑道,“宝玉虽说是养在老太太膝下,小时候是娘娘一手带大的,娘娘最疼的莫过于宝玉了,宝玉日后的前程娘娘心里自有分数,我说了也是不算的。”   薛宝钗声若蚊蚋的应了。   王夫人微微一笑,“好孩子,快把身子养好了,你是个能干的,如今园子里千头万绪的事,我还指望着你为我分忧呢。”   “姨妈别笑话我了,我哪里懂什么?”   王夫人笑,“只通书识字这条儿,你就比凤丫头强出两条街去了。行了,你且歇着,我跟你妈在隔间说会儿话。”   ……   薛姨妈就这一儿一女,她又是个没主意的,儿女遭到这种事,怎能不心痛,只是没处说罢了,此时一见王夫人这般照顾她们,拽着姐姐的袖子,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拍拍妹妹的手背,王夫人叹道,“我说你可别这样子,来,咱们坐下说会儿话。”   “姐姐。”薛姨妈擦了泪,哽咽道,“原本上京想着靠着大哥照拂我们母子,没想到大哥是那样子,姐姐倒为我们操碎了一片心。”   “唉,咱们兄妹可有谁呢。”王夫人将茶递了一碗给薛姨妈,温声道,“只是都成了家,大哥为官作宰的,有大哥的难处呢。我是个厚脸皮的,求了娘娘的旨意来,老太太也说不上话的,你们只管长长久久的住下去。宝玉是我生的,难道我还做不了他的主吗?我定亏待不了宝丫头。”   薛姨妈叹道,“我听姐姐的。”   “这就是了,你让宝丫头收拾收拾,我看她就是年纪小还抹不开面子,”王夫人笑道,“今晚你只管整治上好的席面儿来,我让宝玉过来看看宝丫头,一起吃顿饭,也是他们姐弟的情份了。”   薛姨妈想到宝玉,笑意更深,“早就瞧着宝玉是个有出息的,不过,他不是要晚上才回来的么?”   “皇子也是要过节的啊,我的妹妹。”王夫人笑着起身,“行了,我那里还忙呢,倒是宝丫头,别总在屋里窝着了,得了娘娘的赏,明个儿给老太太请安谢恩,老太太定没有不欢喜的。我先去了,你也不必送,替我把宝丫头照看好,我就谢你了。可怜的孩儿,你不心疼,有我这个做姨妈的疼呢。”   薛姨妈将姐姐送到门口,脸上总算添了几分喜色,虽不能进宫,宝玉也堪称良配呢。   这大热的天,即便是傍晚出门也是一身的汗,王夫人回了房,忙让小丫头们放了冰盆,周瑞家的拿着山水团扇为王夫人打着扇。   周瑞家的原是王夫人的贴身侍女,就是因为忠心才陪嫁了过来,忍不住道,“太太怎么没提那事儿。”   “真是笑话,这会儿子提银子,岂不是生份了。你放心吧,我自有办法。”王夫人闭上眼睛盘算。宝玉前程无限,薛家虽近,门第却低了,至于林家,王夫人冷哼,更是一万个妄想!只是如今娘娘省亲在即,这园子可不是金山银库砌出来的么?哪天不得万把银子出去!帐上那点银子早见了底,一大家子还得吃饭呢,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了妹妹他们才是呢。   “去看看宝玉在哪儿呢,叫他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贾宝玉殊不知自己被亲娘给卖了,正兴致勃勃的跟湘云几人说着宫内趣事,袭人来叫时,满脸扫兴,也只得去了。   用饭时,贾母见宝玉不在,一问竟去了梨香院那里,垂眸勾起抹冷笑,并没叫人去喊宝玉回来,只是与三春湘云共用了晚饭。   王夫人一径觉得女儿位居贵妃之尊,每每拿娘娘说事,却不比贾母见多识广,王夫人那点小算计,贾母还不放在眼里,不过是要用薛家的银子罢了。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怎样恬着脸把人家孤儿寡母的傍身银子挪出来!   贾母不由想到林谨玉搬离荣国府的举动,难道……沉下脸,吩咐鸳鸯拿了几件玩物包好,让王熙凤送予林黛玉赏玩。      第60章 金银山大观园峻工      华美典雅的凤藻宫内,帷帘低垂,贤德妃躺在绣褥暖被之中,身上有些发酸,睁开眼睛,黑茫茫的一片,只余淡淡的香气萦绕鼻间,极冷的香。   下午,皇上曾在她这儿小坐了片刻,就是这种香,很特别的香,她从未在别的地方闻到过。后宫圣宠稀薄,除了皇后处偶有眷顾,她们这些嫔妃,竟常年无宠。她入宫多年,自然不敢奢望独宠,可是,她连一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   原本寄希望于薛家表妹,却不想出了意外,听到母亲说了林家姐弟之事,贤德妃无力的苦笑,她只是贵妃,断管不到别人家里去。跟她哭穷的母亲啊,既然家中如此艰难,当初何必要送她入宫!她贵妃的份位,来得有多么的不容易,又有谁能知道呢?   林谨玉十分不理解,看着半屋子的毛皮,狼皮狐狸皮兔子皮貂皮,竟然还有一整张完好的虎皮,都是上等皮料,可是,徒汶斐为啥对自己这么好呢?太怪了,啥都送,夏送冰冬给炭,更别提其他吃食衣物,有一次,里头穿的大裤头就送了一箱子,清一色的真丝缎子,林谨玉也觉得有些那啥,可是,他本质上还是有些穷人思想,没舍得扔,放着穿呢。   这回过冬,又差人送了一车的皮子。   来人是徒汶斐身边的贴身大太监何顺儿,何顺儿年纪不大,介于徒汶斐与林谨玉中间,逢人见面总带着三分笑,说道,“林大爷,我家王爷时时惦记您呢。王府刚一开始制冬衣,马上想到了您这儿,这皮子是库里挑的最好的,让奴才们送来给林大爷做大毛衣裳穿。本来我家王爷想做好了给您送来,又担心大爷穿不惯外头人的针线,就吩咐奴才送了皮子过来。”   “何顺儿,”林谨玉摸了摸毛皮光润的皮板,笑眯眯的问,“你说,我长得怎么样?”   何顺儿笑,“这奴才可说不好,都说林大爷一脸福相,日后是有大造化的。”   摸摸刚刚补出的双下巴,林谨玉指着何顺儿笑,“好你个何顺儿,敢笑话我胖。”   “哪能儿啊,借奴才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胖得人多了,可不是谁都能说有福相的。”何顺笑道,“像奴才日夜都想多长些肉出来,偏就跟个虾米似的讨人嫌。”   “你这嘴真会说话。”林谨玉笑着一勾何顺儿的脖子,哥俩儿好的搂着,道,“跟你家王爷说吧,谢他惦记了,这皮子挺好,我很喜欢。不过他这时不时的老送东西来,可叫我十分困惑哪,他若是得闲了,我这儿有好酒。”   何顺儿笑着回去了,心道,您还困惑呢,如今我家王爷三餐必得以包子为主食,豆沙红糖三鲜蟹黄,馅儿都不带重样儿的。以前我家王爷喜欢苗调消瘦美人儿细腰,自打往你这儿送东西后,那眼光直接由油条升华到麻团 。您就困惑着吧,捏了捏口袋里的银封,何顺儿还挺喜欢林谨玉的。   徒汶斐听了何顺儿的回禀,抿嘴笑了,问道,“你看谨玉高不高兴?”   “主子,奴才就没见林大爷不高兴过,好像啥时林大爷都乐呵乐呵的。”何顺儿笑道。   “那是,”徒汶斐拿着竹扇敲击着手心,笑着抱怨,“要不说心宽体胖呢,看他是个头儿跟肉一块儿长呢,我就是喜欢他这个劲儿,洒脱。”   “谁说不是呢。”何顺顺须拍马。   徒汶斐笑道,“既然谨玉相邀,今天晚上我就过去陪陪他。对了,今儿个去瞧见穆离没?”   “奴才没见到穆大人,稍带脚儿的打听了一下,说穆大人也常去了,送了林大爷一管长簫,一张古琴,还有啥鲜果儿玩物的。”何顺儿道。   电灯炮不在,徒汶斐更加坚定了去林家的决心,唇畔泛起一抹宠溺的笑,这傻小子,还猜不透他为什么对他好么?   徒汶斐从没像现在这样期盼着天黑,命人备了车驾,带了一小坛果酒,林谨玉酒量不好,不过醉熏熏的醉眼迷离小脸儿嫣红的时候也是很可爱滴。   一路遐思无限,到了林府,徒汶斐咳了一下,整了整衣襟,才扶着何顺儿的手下了马车。他常来,林府门房儿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哪里敢让王爷稍等,小心恭敬的引了徒汶斐进去。   徒汶斐雀跃的心情在见到穆离时僵了一下,又转眼落在许子文身上,满腔热情冻成冰雪外加三九寒风,许子文笑,“汶斐也来了,嗬,还没空着手,谨玉,你够有面子的,汶斐去我那里,从来都是骗吃骗喝。”   林谨玉喝得小脸儿一片胭脂红,弯着小眼睛笑,“那是,师兄对我好,常给我送东西,送得我这颗小心肝儿啊,扑嗵扑嗵的直跳,还以为他看上我了呢,呵呵。”   我就是看上你了。徒汶斐笑着过去将酒坛放到一旁的桌案,道,“今日不巧了,看舅舅也喝得差不多了,还是等下次再喝我带来的酒吧。”   许子文瞧了眼黑檀色的坛子,笑了笑,“无妨。坐下一道吃点儿吧。”   徒汶斐一肚子的话也不好说了,偏林谨玉左右都有了人,穆离朝里移了一位,侍从添了椅子碗具,徒汶斐便坐了。   穆离与许子文稍坐了会儿就走了,林谨玉有些微醉,徒汶斐道,“你先醒醒酒,别外头冷风激着,我送送舅舅和穆离,一会儿有话跟你说。”   林谨玉趴在桌上不会动了。   北风刺骨。   许子文戴着风帽,笑睨着徒汶斐,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怎么,当真了?”   “我从来没有虚情假意过。”徒汶斐觉得自己的命格肯定与许子文相克,他不喜欢许子文,如同许子文不喜欢他一样,可是,偏许子文克他克得死死的,徒汶斐真不 敢得罪他。   许子文笑了两声,伸手拍拍徒汶斐的肩,“你长得还凑合,其他的,我还真不看好你,好好努力吧。”   “舅舅的教导,我记住了。”徒汶斐道。   送走了两个碍事鬼,徒汶斐赶回去找林谨玉,房内空无一人,徒汶斐四下看了一番,不由摇头苦笑,林谨玉躺在地上轻打着鼾,睡得正是香甜。   徒汶斐叫了侍从将房间酒菜残羹收拾了,抱起林谨玉到卧室走去。林谨玉睡觉很喜欢粘人,徒汶斐摸挲着林谨玉身上的肉肉,心里暗暗叹息,这还不知道得等几年呢。   对着灯蜡,薛宝钗合上帐册,揉了揉眼睛。   薛姨妈见夜深了,女儿屋里还亮着灯,便移步过来瞧瞧。薛宝钗听到动静,看是母亲,忙起身让座。   “我的儿,这么晚还不睡?又帮你姨妈看帐本子呢?”薛姨妈笑问,拉着女儿的手同坐了。   薛宝钗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妈妈,我看这园子花销甚大呢。”   “怎么,银钱又紧了?”薛姨妈皱眉道,“要不……”   “妈妈,”薛宝钗捏了捏母亲的手,轻声道,“咱们已经给姨妈了不少银子,姨妈信我,允我帮着看帐本子,可也不能一没银子就叫咱家想法垫啊。如今家中铺子生意不比以前了,哥哥又不会算计,咱家也得留一些呢。妈妈您算过没有,从选秀开始咱们给了姨妈多少银子了?”   薛姨妈道,“我怎么能没算过呢,不多不少二十八万两了。”   “这就是了。”薛宝钗皱着秀美的眉毛,思量道,“妈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个儿就说我看帐本子冻着了,请医熬药。这园子是荣国府的,就算是亲戚情份,咱们拿个几万没的说,可也没有为荣国府将自家老底子搭进去的理儿呢。”   薛姨妈却有些迟疑,“这,你姨妈那里……”   “妈妈就听我的吧,您不把姨妈当外人,垫进这些银子去,还不知道姨妈哪个年月还得清呢。”薛宝钗喟叹道。   “唉,也只能如此了。咱家剩的也没几个钱了,还得留些给你哥娶媳妇,还有你的嫁妆也得开始置办了呢,眼瞅着你明年就芨茾了呢。”   薛宝钗脸颊微红,薛姨妈笑着摸摸女儿的头脸,叮嘱几句,看女儿休息了,才回房安歇。   王夫人听到薛宝钗病了的消息,直接着人请了太医,亲自来看了一遭,又送了不少参葺补品,温声道,“那个林丫头,听说常年吃燕窝雪蛤粥,极滋补的。宝丫头这是为我伤了神呢,这些东西,也不要舍不得,吃完了只管着小丫头们去我那里要来,每日熬了吃,对身子极好的。”   薛宝钗珠粉未施,的确有几分虚弱,轻声道,“我每年冬天都会闹几遭,姨妈不必担心,养养也就好了。姨妈交我的帐本子还没来得及看呢。”   “这些有什么急的。”王夫人是真不急了,园子已经峻工,只差安排人手进去洒扫了,余下一些小物件儿的摆放,却是用不了多少银子,她自己就能拿出来,只当补贴女儿了。   王夫人千叮咛万嘱托了一番,又叫贾宝玉同三春姐妹过来探望,里子面子给足了薛家,薛姨妈对薛宝钗叹道,“怕我们是误会你姨妈了呢。”   “这短短几天能看出什么呢,”薛宝钗温声道,“妈妈且待以后吧。”   “不必理这些了,来,把这燕窝粥喝了吧。”薛姨妈温声道。   薛宝钗笑着挑了两勺,说,“妈,咱们何必跟人家比呢。妈听那天姨妈说林丫头每日补用,就起了心思。知道妈妈疼我,只是咱家有咱家的过法儿,我身子素来强健,每日吃得也好,不用再滋补这些东西了,费银子不说,可能有多大效用呢。”   薛姨妈欣慰女儿的懂事,仍笑劝女儿吃了。      第61章 贤德妃归省假贤德      林谨玉被人请去荣国府,听到贤德妃点名提姓的想省亲时见他们姐弟一面,有些吃惊。   林谨玉笑道,“娘娘的恩典,不过我与姐姐如今有孝在身,若冲撞了娘娘的贵体,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贾母笑道,“如今你们的孝也守了一半了,明年底也就守完了。娘娘鸾仪凤驾,有神灵护体,并不在意这些,才会亲点你们的名子呢。她虽没见过你们,待你们同宝玉也是一样的。”   王夫人拿帕子沾了沾嘴角,挤出一抹笑,“是啊,你们就提前过来吧。宫里会派人来教授礼仪规矩呢。前儿你们住的院子都收拾好了,过了年来住上几天,一道学学,别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院子什么倒不用了,什么时候宫里来人,老太太着人去通知我们一声,我与姐姐每日过来就是了。”林谨玉笑道,“这年节上,我家里事情也多,离不开姐姐的。”   贾母倒没说什么,薛家母女王夫人略有些不自在。   不过,此时薛姨妈的心思不在林家姐弟这儿,她是思量着一过年女儿就芨茾了,娘娘省亲这等盛事,若能一举赐婚,体面又光彩,日后女儿在贾家也有地位呢。   王夫人哪儿能不知道妹妹的心思,轻声道,“我怎会没想过呢,要我说,此事急不得,娘娘省亲老太太还在当前呢,难道能不问老太太的意思么?还有我家老爷,如今家里忙成一团,哪里有时节考虑这些呢。妹妹难道还信不过我?”   “我到底不如姐姐有见识。”薛姨妈笑道,“我就宝丫头这一个女儿,她又是个懂事的,难免多疼些呢。姐姐也知道,老太太素来不冷不热的。”   “妹妹放一千个心就是,我疼宝丫头的心不比妹妹少半个指甲。”王夫人复扬声道,“金钏,前儿个让你找的首饰呢。”   金钏儿忙自外面捧了个描金雕花的老红木匣子进来,放下后又去外间侯着,王夫人打开来,一套明晃晃的金玉头面,薛姨妈瞧着眼熟,王夫人笑,“这还是我出阁时母亲亲自置办的东西呢。说起来,以前想着给元丫头。她是个有造化的,如今也用不上这些。就给宝丫头吧,我年轻时常戴,娘娘断没有不认识的道理。”   “姐姐还是给探丫头她们留着吧。”薛姨妈笑着推却。   王夫人笑道,“探丫头什么没有呢,这是我这个做姨妈的心意,等见娘娘时给宝丫头插戴上。还有宝丫头那个金锁,也戴着,她虽不爱这些,到底是香闺女孩儿,别太素净了。”   薛姨妈笑着应了。   送走妹妹,王夫人暗自思量,她就这一个妹妹,在家时姐妹情份亦是好的,何况盖园子用了薛家不少银钱。薛宝钗模样品性自是百里挑一,治家理事也尚可,如今王熙凤的心更向着老太太,宝玉的媳妇一定要是自己人才行啊。这样想着,王夫人反倒觉得薛宝钗不错了。   温柔识礼,门第不高,可就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更要乖顺听话。   晚上贾政回房休息,两人都洗漱了躺在床上,王夫人道,“娘娘这一去宫里十余年,我想她想得心都疼了。”   “不是前天才去宫里领了宴回来么,娘娘可好?”   “有些消瘦。我问了,说是过年宫里忙,帮着皇后娘娘处理宫务累着了呢,太医开了方子,调理着呢。”王夫人转过身侧望着贾政道,“老爷,宝玉已经十四了,也该开始说亲了,老爷可有什么打算?”   “老太太怎么说?”贾政问。   “老太太有了年纪,自然是我们先有个章程,再请老太太相看把关,这样老太太也能少操劳些,是我们晚辈的孝心了。”王夫人轻声道。   贾宝玉如今在宫内为伴读,贾政对儿子的前程还是挺有信心的,笑道,“咱们四家彼此联络有亲,你大哥家还有个女儿比宝玉小些,不过,凤丫头已经嫁进来了,就不消再提。史家丫头不是常来么,还有林丫头,都是极好的女孩儿,你出去再多留心罢,觉得有合适的跟老太太提上一二。”   王夫人心中一堵,“史丫头林丫头自是不差,不过都失怙失持呢。”   “嗯,那就再说吧。”贾政想着儿子年纪还不大,倒不急着这些,还是先把差事当好。   王夫人见丈夫提都未提薛家,忍不住笑道,“盖这园子,宝丫头倒是为我分忧不少呢,读书识字的,他姨妈教导的好。”   贾政听到薛家便不耐烦,大过年的很不愿意与王夫人吵吵,闭上眼睛道,“薛家住就住了,难道咱家没人了不成,要外人帮你分担,你觉得精神不济,把事儿给凤丫头大媳妇做去就是!睡吧!”   王夫人不敢再多言,阖上眼睛另做打算。   至于穆离徒汶斐二人听到荣国府省亲,林家姐弟也要过去排队的消息,都无语了。闹成那样还没撕虏开,荣国府也绝了。   正月十五五鼓,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起来。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无人咳嗽。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幙挡严。   贾珍贾蓉贾赦贾政贾琏都是有爵有职之人,林谨玉虽无官职在身,不过他有爵位,按道理应该位于贾宝玉之前,不过念及凤凰在荣国府内的地位,林谨玉请二表哥站在自己前面。   贤德妃排场煊赫,林谨玉就一个感觉累,磕了不知多少个头,站得腿都麻了,才听太监传贵妃娘娘意旨,请他和贾宝玉进去相见。   贾母王夫人刑夫人王熙凤尤氏李氏薛姨妈薛宝钗林黛玉三春俱已在屋内,林谨玉贾宝玉都嗑了头,听到上面叫起便站了起来。   贤德妃携着贾宝玉的手环在怀里,扑簌簌的落泪如雨,林谨玉趁机打量了贤德妃一番,果然是个美人儿,眉目如画艳丽多情,不过二十出头,正是青春好年华,可惜深锁宫禁,受此煎熬。林谨玉暗暗叹息,怜香惜玉之心肠初显。   贤德妃摩挲抚弄了贾宝玉一番,才看向神色自若的林谨玉,笑问,“这就是林表弟吧?”   林谨玉一笑,“正是学生。”   论相貌,林谨玉是比不上贾宝玉的,论个头,贾宝玉稍稍高一些,偏林谨玉这种泰然淡定的态度使得他比贾宝玉更吸引众人的目光,贤德妃笑着点头,“早听说林表弟林表妹来了,你们年纪尚小,怎么倒搬出去住了呢?不说老太太太太挂心,我在宫里也惦念着你们呢。”又转向贾母,“老太太,依本宫之见,不若请表弟妹妹一道住着,亲戚之间才好顾看。”   贾母连忙称是。林谨玉这才明了贤德妃的意思,勾唇一笑,“娘娘的心意,学生自是明白。娘娘在宫里怕是不知道,我因与二表哥命格相冲,才搬了出去,若因我妨碍了二表哥,实在是于心难安。”   贤德妃叹道,“表弟是读书之人,怎么倒不明白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了呢?”   “娘娘恩德,我们姐弟感之谢之。”林谨玉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清楚,“只是我们到底姓林,虽父母过逝,我身为男子有皇上所赐爵位,自当顶门立户光耀林家门楣,怎可一味依附外家行事?”   贤德妃笑意不减,“表弟有这份凌云壮志是好的,你现在才多大呢。这么小的出去,老太太牵挂不说,倒叫外人怎么看府上呢?”   林谨玉浅笑,心中生烦,眉心便有几分冷意,望向贤德妃一双美目,轻声道,“我成日在家中闭门念书,不知道外人怎么说的?难道娘娘在宫里听说了?还请娘娘告之一二吧。”   贤德妃一抓椅上扶手,又缓缓放开,温柔一笑,“表弟好好念书吧,看表弟小小年纪已有功名,下科春闱定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谢娘娘夸赞,学生不敢当。”林谨玉笑道。   当日荣国府之事满城皆知,何况宫内,因着此事,她在太后面前都没脸。此次省亲,原就想说合一二,若林家姐弟搬回荣国府,万种传言皆烟消云散,却不料林谨玉如此不识好歹。   贤德妃压下心中不悦,又与贾母等人说话,命宝玉引导,遂同诸人游园。林谨玉故意落在后面,不紧不慢的缀着。   园内登楼步阁,涉山缘水,百般眺览俳佪,一处处铺陈不一,桩桩点缀新奇,贤德妃大喜,极加赞赏,又劝,“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心中却是熨帖如意,及至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亲捧羹把盏。   贤德妃乃贾宝玉的启蒙老师,腹内颇有几分墨水,兴致所至,命传笔砚侍候,亲搦湘管,择其几处最喜者赐名,眉梢眼角皆藏了三分春风得意。   又命姐妹们及贾宝玉林谨玉做诗,林谨玉笑道,“我于诗词上素无捷才,比不得二表哥,就免了吧。”   贤德妃刚碰了个钉子,她在宫中多年,并不十分勉强林谨玉,笑道,“如此,宝玉便将‘潇湘馆’‘蘅芜苑’‘怡红院’‘浣葛山庄’四处都做了吧。”   薛宝钗林黛玉皆是灵秀天成,一挥而就,林谨玉笑着看了看姐姐纤细秀美的字迹,林黛玉歪头笑了笑,她也不赞成弟弟同一群姐妹们比量诗词,弟弟已有功名,可不是拿来与娘们儿取乐的。   话说贾母见贾宝玉急得大汗满头,忙叫鸳鸯过来吩咐一番,鸳鸯询问一番,轻移莲步至黛玉身侧低语了几句,林黛玉只得点头,做了一首杏帘在望递到鸳鸯的手里。   贾宝玉自鸳鸯手中接过,如获至宝,连忙藤抄了,凑齐四首诗奉了上去。      第62章 林谨玉许府论姻缘      贤德妃捧着贾宝玉的诗词看毕,喜之不尽,赞了又赞。想着七皇子之贵,中宫皇后之尊,宝玉与七皇子为伴读,日后前程不尽,更是拉着他的手叮嘱了好些话。   握着胞弟的手,贤德妃的眼睛在宝钗黛玉身上扫过,薛宝钗她已见过,模样秉性都是上佳,今日一见黛玉,更是移不开眼睛,袅娜仙姿,见之忘俗。   林黛玉一身浅青色衣裙,玉水之青,梳着簪花高髻,别了一朵翡翠为叶黄金为蕊精致至极的翠玉荷花,端得是清贵出尘。薛宝钗则为惊鹄髻,一套金玉头面,富贵却有式样老旧,贤德妃亦有些眼熟,仔细回想才记起乃是母亲旧物,心底叹了口气。她在宫内多年,自然明白门第之别,有如天壤,难道真要给弟弟娶个商家女不成?   又想到贾母动作,贤德妃轻笑,宝玉才多大呢,过两三年再论及婚姻事尚且不迟。何况京中名门贵地无数,难道除了林薛二家,就再无与胞弟匹配之人了不成?命人颁下赏赐,宝黛二女与众姐妹一致,并无不同。   丑正三刻,凤驾回銮,众人一番惜别哭泣,依依不舍,自不必多提。   闲敲棋子落灯花。   许子文随手放上一子,悠悠然然的并不在意胜负,陈景元轻笑,“照你这样下棋,怕一辈子也赢不过我了。”   “取乐子消磨时光罢了。”许子文见棋中已无胜算,便投子认输,斜歪在榻上,时间久身子也有些发酸,陈景元起身扶了许子文一把,许子文笑撑着爱人的手站起来,“哪儿就动不了了呢。今个儿宫妃省亲,你这也算替皇后省亲了。”   两人去炕上安歇,陈景元手搭在许子文腰上,笑道,“我恨不得这些女人都不要回宫了。”   许子文低笑出声,“怎么,现在后悔了?”   “没有。只是觉得烦。”陈景元轻嗅着爱人身上的香气,“睿卓,林谨玉好几天没来了吧?”   “嗯,贾妃省亲,点名要见他,功课都耽误了。”许子文道。   陈景元将人揽在怀里,手在许子文柔韧细瘦的腰身处缓缓的蹭着,“贾妃,是个很有心机手段的,下手也狠,让那小子留些心。”   “怎么说?”有些痒,许子文抓住陈景元的手,“说正事。”   “忠顺王当初谋反事泄,坏便坏在荣国府的投诚,贾妃是个聪明的,她反手将荣国府卖了。”陈景元轻笑,“四大家族才尽掌我手,酬她以妃位也是应当的。”   许子文有些不放心了,推开陈景元的手,“你怎么不早说,我就不让谨玉去了。”   “林谨玉又不是傻子。”陈景元凑得极近,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许子文耳侧,“他比你还精呢,贾妃只是宫妃,还能怎么着他不成?我倒是想借借他这把刀呢。”   黑夜中,许子文摩挲着陈景元冷峻的五官,笑道,“刀是好刀,怕你借不上谨玉的力。他之前闹了一出,不过是想远着荣国府,到底是他的外家,推波助澜还有可能,你叫他下手,那是妄想。”   陈景元笑着吻了吻爱人柔软的唇,“那睿卓帮我想个法子。”   “看你今晚的表现罢。”许子文笑着压上去。   ……   林黛玉林谨玉累得够呛,正在家休息生息,便见许府管家包子叔来请林谨玉过去说话。   林谨玉笑道,“包子叔,我正想着明日过去呢,先生找我可是有事?”   “今天府里有几尾新鲜的鲥鱼,少爷想着谨玉少爷最喜欢吃鱼的,命奴才来请谨玉少爷过去共享。”包子笑眯眯的道。   两家离得不远,林谨玉披了件大毛氅衣,跟姐姐说了一声,便随包子过去了。   许子文在,陈景元也在,只是气氛比较诡异。为啥这么说呢,平常陈景元见到他恨不得立马撵了出去,今日一见他,倒有松口气的意味儿。   林谨玉翻个白眼,奇也!怪哉!仍笑眯眯的走过去,榻中摆了棋枰,黑白子都有些散漫,许子文手中拈着黑玉子,眼中露出一抹温柔,笑道,“来了,坐。”   “先生,我陪你下吧。”   “臭棋篓子。”许子文笑着斥了一句,投了子靠着软垫,脸色有些憔悴疲倦,捏了捏林谨玉的胖脸,笑道,“省亲吃什么好的了,才几天不见你,又胖了一圈儿。”   “这可不怪我,都怪徐师傅传给姐姐的药膳本子,姐姐说我正长个子呢,天天让厨房收拾汤啊水的滋补。”林谨玉撅了撅了嘴,“就胖了。”   陈景元道,“胖点儿好,看着有福气。”   林谨玉眼珠子差点掉地上,诡异啊诡异,笑道,“别提省亲的事儿了,我差点儿累趴下,咣唧咣唧嗑了十几个头。我还说贤德妃娘娘省亲为啥叫我跟姐姐过去呢,原来是别有所图!”   许子文眉尖儿一跳,忙问,“怎么了?”   “也不算什么大事,当初我们从荣国府搬出来,不是闹得挺臭吗?”林谨玉笑了笑,道,“原来她是想着让我跟姐姐再搬回荣国府去,还说啥本宫咋咋咋的,没的让人恶心,说是贵妃好听,不过是皇上的妾室,等她什么时候位正中宫,再把手伸到我林家来也不迟!”   许子文笑道,“你不要应就是了,她又不是皇后,再也管不到你的。”   “唉,我这不是烦吗?”林谨玉挠了挠头,“先生,说实在的,皇上也怪难的。”   此一语正中陈景元心事,陈景元温声道,“是啊,皇上也有皇上为难的地方。”   林谨玉咭咭一笑,抱住许子文的胳膊,弯着小眼睛道,“先生,你常在皇上跟前儿,有没有觉得皇上脸色不好啊。哈哈,我想到皇上一个人要给这么多女人睡便觉得好笑,你说他要不要喝点鹿血吃根虎鞭才能干那事儿啥的。”   陈景元一僵,倒是许子文“扑哧”笑了,捏了捏林谨玉肉肉的耳垂,笑道,“胡说八道,你脑袋瓜子天天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有,我在想皇上这招真够狠得,这哪是让宫妃省亲啊,这分明是要抄外戚的家呢,就说我外祖母家,之前为什么二舅母算计我们呢,不就是为了我家的银子吗?”林谨玉叹口气,“这么一座省亲园子,金银山堆积出来的排场,百十万两银子,祖宗家底儿都填了进去,不过一日就散了。皇上落了好名声,还得了实惠。俗话说银子不是万能的,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外戚们倾家荡产的盖园子,省过了亲,又不知道要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变着法儿敛财呢。”   许子文脸色渐缓,笑道,“这事儿自不用我们操心,你今年年底就要出孝了,听说穆离常去你那儿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谨玉看了陈景元一眼,说道,“我姐姐还小呢。”   “穆离可不小了,他今年都二十三了,蹉跎这些年,你若点头,我就能为他作主。”许子文笑道。   “我再想想吧。”林谨玉还是有些迟疑。   许子文自不会勉强林谨玉,反正还有时间,随他计量。   陈景元听说过林黛玉,笑道,“穆离虽是庶子,承不得爵,不过为人稳重,也不失为一良配。”   “庶不庶的倒无妨,”林谨玉看了陈景元一眼,这人怕是想歪了,摇头道,“若陈大哥是袭爵的嫡子,我根本不会让穆大哥进我家门的。郡王府看着光鲜,却是大家族,光陈叔叔姬妾就不知道有多少,更别提儿女们了这样的人家儿,人口多是非就多。我不想跟高门显第联姻,只要人品端正,最好家中人口简单些,穆大哥虽然搬出来住,逢年过节的郡王府那边儿也是麻烦呢。先生,你在翰林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仕子,容貌中等家世简单为人爽朗,只要满足这三条就行,帮着相看相看。”   许子文不解了,笑问,“你到底还有哪儿不满意穆离的?”   “先生,你看我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理家看帐也是一把好手,穆大哥人品相貌不错,这一年下来,也算有诚心,就是还不知道学识怎么样呢。”林谨玉道,“若日后我姐姐文绉绉的学句话念首诗什么的,他听不懂也不成啊?”   许子文拍了拍林谨玉的肩,“你就放心吧,穆离才学只比你好不比你差,穆离的棋道你就是再修行一千年也比不了的。”   听了这话,林谨玉对穆离再无不满,笑着点头,“嗯,这还差不多。若是穆大哥请得动皇上指婚,我就把姐姐嫁给他。”   许子文陈景元都无法了解林谨玉的想法了,你变得真快啊,陈景元使了个眼色,许子文问,“怎么又牵扯到指婚了?”   “这年头,谁不是狗眼看人低呢。我姐姐在我看来凡人难以匹配,说到底,我家无权无势,父母早亡,难免陈……哼,东安王府的那些小人嚼舌头,说我姐姐家高攀。”林谨玉瞪了陈景元一眼,道,“穆大哥虽住在外面,也是东安郡王府的儿子,难道能不往来么?内眷之中,少不了一番攀比,有皇上赐婚即是荣耀,也是加重我姐姐的身份,叫人不能小瞧了去。我就这一个姐姐,自然要打算好,不能叫姐姐受了委屈。谁叫他有个郡王爹呢,怪不怪他命不好吧。”   林谨玉还真是不怎么看得上东安郡王府的权势,异姓王并非祥兆,吴三桂尚可喜便是教训。只是穆离忙活了这一年,人品也好,年纪虽大了几岁,倒也不算离谱。   陈景元是真相信林谨玉不慕权贵了,很有几分另眼相待,笑着为难了一下,道,“你不是说你外祖母有意与你家联姻么,你那个做伴读的二表哥,年龄相当,日后前景也好。”   “她们是妄想呢。只单看二表哥这个人,生于豪门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脂粉中厮混出来的东西,性子软弱不堪,毫无担当,薄情负义,绝非良配。陈叔叔不必担心,这事我来解决,你没意见就好好想想赐婚的事吧。”林谨玉唇角一弯,“真没想到,我跟陈叔叔竟然成了亲家。先生,你说,真是想不到的缘分哪。”   许子文心里叹了口气,原本只想逗逗林谨玉,担心他知道陈景元身份后惶恐困惑,如今倒不好开口跟林谨玉解释了。      第63章 一唱一和一出好戏      元宵节一过,贾母便命人接了史湘云来。   贾宝玉的伴读生涯却是提前终结了,当然他没有受到半分为难,徒汶渲虽然不大喜欢他,也看着荣国府与王子腾的面子,只是晾着他,不冷不热罢了。   徒汶渲已经十四了,按规矩上朝听政,学着当差,伴读什么的就不用了,赏赐了贾宝玉一番,客客气气的让他回了家。   贾母瞧了一番赏赐,笑着命人为宝玉收起来。这两年,贾宝玉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宫中规矩多,皇子们课业繁重,幸好师傅们对伴读毫无要求。这就像贾宝玉对茗烟等几人的态度,你是奴才,把主子伺候好就成了,谁管你念书好坏呢。   当然也有倒霉的如徒汶濯的伴读,常替主子挨手板。不过七皇子徒汶渲是出了名儿的三好学生,从来只有受表扬的份儿,他们这些伴读也跟着沾光了。   能卸下差事回家,贾宝玉真觉得好似龙入大海鸟归祥林一身的轻松,他惦念不已的姐姐妹妹们,终于又能在一处玩耍了。贾母摸着贾宝玉的小脸儿,心疼道,“你身子素来纤弱,这才回来,好好养养,我已命你父亲给你捐了监生,你好好念书,过一二年春闱同谨玉一道下场,若你们兄弟一道得中,日后都在朝为官,互为扶持互相照应,也有个伴儿呢。”   贾母想得很好很对,这贾宝玉同七皇子交情是有了,若一朝得中,这就是七皇子的嫡系部队。   贾宝玉听到科举就烦,不过听贾母提到林谨玉,马上想到林黛玉,笑着痴缠,“老太太,林妹妹好些天没来了,咱们把妹妹接来吧。我想林妹妹了。”   这么多姐姐妹妹,薛宝钗丰润秀美稳重平和,史湘云英姿俊俏爽朗活泼,更别提三春姐妹,各有所长,偏贾宝玉最喜欢不怎么爱搭理他的林黛玉,有啥好的都给林黛玉留着,最是愿意做小低伏的。   贾母心里叹口气,林谨玉连娘娘的面子都不给,这桩婚事怕是难了,想了想,笑道,“你林妹妹在家忙呢,哪里有空过来,你若是喜欢你妹妹,更当努力读书,林家是书香门第,你姑父当年就是得中探花郎,你林表弟也是念书的,你妹妹最喜欢有学问的人呢。”   贾宝玉笑道,“那把云妹妹接来么,好久没见到云妹妹了。”   贾母没有不允,笑着吩咐王熙凤打点车马接人,王熙凤笑道,“今儿个都下半晌了,索性先着人去说一声,明日再派车轿,也得让云妹妹收拾收拾呢。倒是这月二十一是薛大妹妹的生日,又是芨茾的年份儿,想问老太太一声,在哪儿摆酒呢。”   贾母笑望了薛姨妈一眼,薛姨妈忙道,“她小孩子家家的,过什么生日呢,很不必如此麻烦。”   贾母笑道,“姨太太客气了,女孩儿芨茾是大事,何况你我这样的人家儿,断不能简单混混过去,凤丫头,我出二十两银子,找一班上好的小戏,相熟的世交夫人都请来,万不能委屈了宝丫头。”   王熙凤笑应了,二十两银子,老太太真是会打薛家的脸,自下去安排准备。贾宝玉忙道,“老太太,大过年的,林妹妹肯定也没事儿,宝姐姐的生日,咱们请妹妹过来吃酒看戏吧。”   “好,还是我的宝玉懂事。”   ……   赖大媳妇林之孝家的行了礼请了安说了要接林姑娘过去热闹热闹,薛大姑娘生日,请了不少人家来,史大姑娘也来了……   又把老太太如何惦记想念的话说了一堆,林谨玉笑道,“薛姑娘的好日子,我们姐弟是不便去的,我们与薛家向来不睦,去了反倒扫了薛太太的好兴致。”   林之孝家的是凤姐所用之人,忙道,“林大爷这话就生份了,大爷同姑娘乃老太太心尖子上的人儿,薛家不过是寄居。今儿个也是府里宴客,请谁都是老太太的意思,这节下,大爷姑娘忙了一年,正好消散歇息玩耍才好呢。今儿个二奶奶实在抽不出身,否则定是要亲来呢。”   “玛瑙,去问问姑娘是否有空暇?”这两个媳妇在荣国府顶有脸面,俗话说,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荣国府这一家子奴才也不是善茬。   林谨玉不但不得罪他们,还会给他们些许好处,得知黛玉点头去,一人一个大赏封,余下来的婆子媳妇均有赏银。不为别的,口舌能杀人,能把这些舌头打理好,这银子就没白花。   薛家只是些小恩小惠,这些人便有薛姑娘稳重大方的话出来,林谨玉更不会小气这点银钱。他们再有十个月就出孝,荣国府到底是外家,日后林黛玉大婚放定时也要麻烦他们一遭呢。   仆妇们得了丰厚的赏银,心中喜悦,更是好话不断的奉承着,林谨玉骑马一道去了。   贾母内院搭的戏台,虽无王亲显贵,四大家族家的女眷都到了,林谨玉微微一笑,这不像是过生日,倒有些相亲的意思了。   贾宝玉一手一个拉着林谨玉林黛玉,笑道,“我这两个玉儿是最好的,我心里爱得很。”又亲自引着见过史家王家女眷,诸人都笑赞了一番,史夫人亲自从头上取下一枝玉钗簪到黛玉头上,权当见面礼。   贾母笑道,“瞧鼎儿家的,倒是把嫁妆都拿出来了。”   史夫人笑道,“这钗倒叫姑妈瞧出来的,可不是么,我出嫁时母亲传给我的,连云丫头我也没舍得给呢。不瞒姑妈,我一见林姑娘心里爱不过来呢。不过一只钗,我还嫌简薄了呢。”   “玉儿快谢谢你婶婶。”   林黛玉忙福身致谢,至于宴会的主角薛宝钗反倒是不显了。   薛宝钗倒是面色如常,照旧与姐妹们说笑,气度不凡。轮到点戏,推辞不过才点了出热闹戏文。   这薛家丫头是有几分涵养,排面儿也不错,只是出身太低,配个一般门第也使得了,贾母笑着请黛玉点。   林黛玉的位置安排得比较奇怪,与贾宝玉一左一右伴在贾母身畔,薛宝钗反倒是差了一位,坐在林黛玉身侧,余下再是三春姐妹。至于林谨玉,他与贾宝玉相邻,笑着拣了两筷子菜吃了,慢慢嚼着,时不时与宝玉说上几句,似不以为意。   王夫人史氏出自史家,与史夫人说着话,史夫人瞧黛玉容貌出众,又听丈夫说起过林谨玉最是不凡,出门时丈夫还让他留意林家姐弟,此时不禁多瞧了几眼。   史氏低声笑道,“嫂子快收敛些吧,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史夫人轻语,“不瞒妹妹,你哥哥让我留心呢,你哥哥自上次见过林家少爷,就有几分上心呢。这林姑娘不过十三岁,生得这般仙姿玉容,着实少见。”   史氏道,“嫂子难道没瞧出来么?老太太心里早有分数呢。”   史夫人浅笑,“我倒与妹妹看法不同,之前闹得那一场,宝玉虽好,却是二太太的嫡亲儿子呢,这林家能答应么?这也不急,林姑娘年纪尚小,还在孝中,谁能提这个,何况是老太太?”   小戏子在台上咿咿哑哑的唱着,底下王夫人薛姨妈都心有不爽,史夫人先一步见了薛宝钗,那时黛玉未到,见面礼就是香串戒指之类,并不简薄。不过如此厚待林家,就是打薛家的脸了。可惜,这二人也是白气,史夫人乃侯爵诰命,不让老太太之尊贵。她们不但不能表露出不满来,更得恭敬的招呼着。   贾母深爱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的。因问他们年纪,一个十一岁,一个才九岁,不免叹息,叫人拿了果肉给他们两个,又赏了银钱。   王夫人灵机一动,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   王熙凤等心知肚明,却谁也不肯开口,史湘云与林黛玉相处的时间短,对这位姐姐的印象却良好,她乃大家出身,只是笑着,亦不言语。一时气氛僵持,薛姨妈接口道,“倒像林丫头的模样。”   这席上虽说都是通家之好,可也不是简单人物,谁身上没个诰命呢,见王夫人薛姨妈说话的倒不解了,怎么拿个小戏子跟姑娘比较?一时间安静下来,林谨玉朗声一笑,“哪里,我倒与薛太太眼光不同,我看这戏子装扮上原封就是薛太太年轻时的形状了呢,神情姿态可不正是薛大姑娘再生吗?不知二太太是不是此意呢?”   薛王二人脸色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林谨玉再笑,“这是谁请的戏班子,真是有几番眼力,挑出这两个小丫头来娱乐贵宾。玛瑙,赏她们些银子,难得这一唱一和一出好戏,爷看得开心。”   玛瑙清清脆脆的应了,林黛玉抿嘴笑道,“开心不开心的也不必这般大张旗鼓,没的丢了身份脸面,岂不让人笑话。”   林谨玉起身一揖,“姐姐教训的是,弟弟记住了。”   史夫人瞧着不像了,忙起身笑道,“热闹了半晌,我这身上实在是撑不着了,跟姑妈说一声,云丫头也来了这些天,我想她得紧,就带她一道回去了。”   余下诸人纷纷告辞,林谨玉林黛玉也要走,贾母笑着不让,林谨玉笑道,“外祖母不必多心,内外亲疏我跟姐姐是最清楚不过的。断不会因着外人计较这些小事,实在是天晚了,姐姐身子娇弱,早些回去歇息才好。”   王熙凤等人苦留不住,林家姐弟仍是走了。林谨玉丝毫不担心,贾家一直想两头讨好,那就让她们接着讨好去,不过贾母也该死了联姻之心吧。   史夫人携着史湘云的手上车,史湘云拿了个软垫垫在婶婶身后,史夫人笑了笑,摸着史湘云的脸不说话。   史湘云是个活泼性子,笑问,“婶婶,怎么了?”   “荣国府我来得少,自那次闹过后,二太太一直这样对林家姐弟么?”史夫人温声问。   史湘云摇了摇头,“平常在老太太跟前儿也还过得去,今儿个不知道怎么了,倒说出这种话来。”   “林家这对姐弟真是厉害。”史夫人是个有见识的,平常大家闺秀难入她的眼,今天见到林黛玉,容貌自不必说,少见的出挑,再看行事,口头上也能说出话来,定不是软弱可欺的性子,当家奶奶自没问题的。经此一闹,依林家姐弟的性子,断不会与贾家联姻的。   史夫人唯一顾虑就是林黛玉幼年失母,不知品格儿如何,便拉着史湘云的手细细问来。      第64章 一俯一仰一见钟情      热热闹闹的一场及笄宴不欢而散,贾母却没责骂王夫人及薛家,更没提赶薛家出去住的事。真是笑话,出去做什么,难道让人家都知道荣国府用了薛家的银子么?如此没脸的事,贾母自然不会做,她仿若无事人一般,在房里与三春宝玉说笑取乐。   王夫人薛姨妈两个却气得不行,尤其薛姨妈,脸儿煞白,不见血色,手一直发抖说不出话。   薛宝钗亲自捧了茶,温声道,“妈跟姨妈且消消气,也不值当的。”   薛姨妈死死握住女儿的手,含泪道,“我儿受委屈了。”   王夫人灌了口茶,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妹妹且放心,哪怕今天咱们没脸,老太太也断不会再提起林丫头的事了!我就是拼将出去,也绝不会负了妹妹!”林黛玉牙尖嘴利,又是老太太亲外孙女,一旦进门,哪里还有王夫人站的地界儿,怕她就得跟刑夫人似得天天装木头了!   薛宝钗闻言,脸上泛起红晕,低头不语。   薛姨妈拭去眼泪,抚摸着女儿的手,对王夫人道,“我们娘们儿,就指望姐姐了。”   史夫人到家时,史鼎刚散衙,正在换衣衫。   史湘云请了安便由丫环婆子们伺候着回房休息了,史鼎看着妻子去了头上繁重的首饰,又换了家常衣物,递上一盏茶,笑问,“热不热闹?”   史夫人慢呷一口,似笑非笑的睨了丈夫一眼,“岂止是热闹,唉呀,真是,唉,咱们姑妈多有规矩的一个人,没想到二太太却出了大丑,连同薛家母女,一道的没脸。”   史鼎忙问究竟,史夫人笑着说了,啧啧道,“真不简单,老爷看人素来最准的,这林家姐弟都是厉害的,薛太太也是,多大年纪的人了,忒不讲究,说些自掉身价的话。林家少爷那张嘴,半点情份不留,连讽带刺,管你亲戚长辈,一概骂了回去。”   “到底年纪小呢。”史鼎笑。   “小不小的,是个能行的,”史夫人赞道,“有志不在年高,他们孤女弱弟,相依为命,不厉害些怕活不到这会儿了。林姑娘我也见了,容貌举止都是万里挑一,满城没见过那么出挑儿的女孩儿,我只恨咱们没那么个女儿!听说林姑娘早便在内宅管家的,我问了云儿,行事最是讲究很有大家气派。这林家还有将将一年才能出孝,林姑娘年纪也小呢,慢慢打听也无妨。”   史鼎笑道,“嗯,你留心吧。咱家毓儿虽说是次子,我疼他与老大是一样的,只可惜不能袭爵了。”   史夫人皱眉,“老爷,叫我说林姑娘自身的条件的确是极好,只是到底娘家势微呢。”   “为人行事咱们得看得远些,你也说他们姐弟是能干的。想想原来林如海不过是一介探花,家中无亲族可依,身上芝麻大的爵位,那时怎么样,照样公府嫡女下嫁。林如海日后屡迁要职,贾家不全靠林如海点拨吗?”史鼎因功封侯,向来眼光独到,叹口气,“如今林家势微,可叹姑妈家大大得罪了林谨玉。教林谨玉念书的先生乃如今御前最得宠的侍读学士许子文,出身山东许家,经世大族,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好呢。林谨玉何愁没有前程呢,我原有心云丫头,不过云丫头到底差一层,再说我看姑妈对云丫头也有些意思……咱们暂且看看,林家姐弟年纪尚小,又在孝中,慢慢打算也来得及。”   史夫人笑应了。   ……   王子腾夫人史氏自上次赔礼事件后,对两个小姑子便有说不清的意见,姑嫂天敌,平日在王子腾面前不敢说小姑子不好,如今抓住把柄,好一通抱怨。   “说起来,两位妹妹都是长辈,经过见过的事儿不知多少,人家林姑娘,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倒拿人家比作戏子。林家又不是好欺的,闹到最后,没脸的还是自己。”史氏满脸不满,噼哩啪啦倒豆子一般说出来,“他家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呢,在人家住着,吃了这些亏怎么还学不乖呢。”   王子腾听了,淡淡地,“你知道就是了,反正以后少些往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必管妹妹家的事,不但不能管,日后她们若找你商议什么事,你也不要问不要说。”   林谨玉回了家,穆离早等着他呢。   穆离来往林宅完全当自己家一般,就算不是自己家,穆离也早当成了老婆娘家,小舅子家里,不算外处。没想到,林家姐弟竟然不在,穆离便多问了一句。他虽是个不喜言语的,为人处事却不木讷,因常来往林宅,对门房小厮也常打赏些好处,再加上穆离武功绝世。男人嘛,谁没个大侠梦想,是以,林家人对穆离相当热情恭敬。   穆离一问,平安就没管住嘴,照实说了。穆离自己在花厅喝茶,无端觉得气闷,这林谨玉也真是的,不是知道那府里没好人么,自己去就好了,总是带着他姐姐却做什么呢?   心里抱怨,面儿上还不能显出来,毕竟人家还没答应将姐姐嫁给自己。如此胡思乱想着,听到脚步声,穆离坐正了,步刻工夫,林谨玉扭着胳膊左摇右摆的进来,坐了这大半天,浑身觉得僵持,林谨玉活动了筋骨儿,笑着坐了道,“穆大哥,今天落衙早么。”   “嗯,昨儿个我去表哥那里,你的话表哥跟我学了。”穆离向来有话直说。   林谨玉一挑眉,“先生跟你说的?不是陈叔叔么?”   穆离垂眸道,“我自小跟着表哥长大,更亲近些。你既然同意了,赐婚的事我来解决,嫁妆什么的,你也该开始准备了呢。我都这般年纪了,不想再拖了。”   “我,我,我姐姐才十四啊, 过了年才十五,还小的吧。”林谨玉还是惊悚了,十五,啥都没发育好呢,这抱在怀里也不舒坦吧。   穆离脸上有些尴尬,轻声问,“你姐姐那个没?”   “啊?”林谨玉张大嘴,一脸呆相,“哪个?”   穆离凑近了,白玉无暇的小脸儿都有些泛红,悄声问,“那个,女人每个月都来的……”   林谨玉啪得一掌推开穆离的脸,那力道可不清,硬拍出响来,林谨玉差点跳起来,指着穆离道,“你,你……”   穆离脸也红了,林谨玉狠狠的深呼吸,觉得自己做为穿越人事,大惊小怪了,两只小肉手狠狠拍了拍脸颊,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我也不知道。”   “你去问问,有的话就可以成婚了。”穆离也恢复了镇定。   林谨玉不情愿的应了,皱眉道,“我姐姐过年才十五,我觉得怎么着也得十八才好成婚吧。”   “难道你让我等十年,林谨玉,你还有没有良心,亏我当初救了你的狗命!”穆离也是有脾气的,一拍桌子,怒了!   “咦,十年,哪儿来得十年?”林谨玉根本当穆离的怒火存在,反倒是八卦的问,“怎么十年呢,难道我姐姐八岁的时候你就看上我姐姐了,你不会恋童吧?”   “放屁。”穆离没好气的瞪了林谨玉一眼,“你没事我就走了。”   “不行,快点说,今天我请你吃饭,我还奇怪呢,你怎么看上我姐姐的,难道你见过我姐姐不成?”林谨玉眯着眼,小肉手捉着下巴思量,“你不会以前偷窥过我姐姐吧。”   穆离冷哼,“我要保护表哥,你们跟着表哥读书,难免顺道看上一两回。”   林谨玉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原来你早见过我姐姐啊,可是也不见得没有比我姐姐相貌更好的呢?你就一直等到现在,也太好色了吧。”   “你姐姐是长得仙姿玉容,不过,最重要的是她心地好。”论及心爱之人,穆离眼神也柔和了,语气也轻软了,脸上竟然还依稀有几缕温情,“我在你家要给表哥守夜,常在院中巡视,每次衣裳里总有几件特别加厚的。你们姐弟早早失母,她也将你照顾得很好。你们读书时,我看你姐姐比你聪明百倍不止,灵秀慧敏,心肠更比你好一千倍。我在京中好歹有个官职,虽不高,也并非没有提亲,父王也催过我。你们一直守孝,我都推了,我们是兄弟,你且看我一片深情,也当帮我,怎么又去荣国府了?”   怪不得说爱情使人神经呢,穆离平日冷硬跟石头似的,如今说起他姐姐真是石头上开了花,那一份温柔缱绻,真不是装的。   林谨玉心里得意他姐姐行情好,说道,“我也是为了以后你们成婚时候的事儿操心啊,我家里就我跟姐姐,亲族一个没有,就剩外祖母家,难免要外祖母出面的,再说真断绝关系也不大现实。”   这么一解释,尤其听到成婚二字,穆离心里那点火烟消云散,笑道,“原来是我误会谨玉了,我跟你赔个不是。你别担心,咱们先说好,你们一出孝,我便请旨赐婚,再去算日子,明年大婚,行吧?”   “等我问过姐姐再说。”林谨玉抬着下巴道,“先说好,你结婚后绝不可以纳小!”   “你放心吧,要不,我写个字据给你。”   林谨玉敲了敲桌子,托起茶盏喝了口茶,一撇嘴,摆足了小舅子的架子,才跟胖地主儿对长工似的发了话,“放心,我会准备好的,你先回去吧。没事儿别老来,烦得慌。”   穆离知道这是允了,起身告辞。想到初见林黛玉时,那女孩儿钟灵毓庆的姿容,心中更添万种柔情,冰冷的唇角泛起一抹温暖的微笑。      第65章 痴心妄想薛蟠论亲      穆离硬件软件儿都达了标,林谨玉想着,他姐姐这人总是有事儿往心里藏着,家里这番情形,纵然有些女孩儿心事,怕也不想林谨玉知道,免得影响林谨玉念书。   林谨玉趁着天气好,穆离送了两缸子芙蓉过来,林谨玉借花献佛,步至窗下,听到一阵琴声呆咚。   虽是至亲姐弟,林黛玉是七窍心肝玲珑慧至,琴棋书画上极有天份。林谨玉只是书画尚可,琴棋是一窍不通的,许子文评价只有两个字:愚钝。   许子文一代才子,对林黛玉的天资都极赞赏的,时时惋惜黛玉错为女儿身。   林谨玉只觉得好听,站住脚待琴声结束才叩门进去。   林黛玉一曲结束,仍坐在琴垫上未起身,旁边一尊翡翠雕花鼎里飘出袅袅香气,远望去,仿若神仙中人。   林谨玉心中感慨着,喜欢上他姐姐真的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扶林黛玉起身移步榻上,微雨奉了茶,便退下了,林谨玉笑道,“姐姐弹的这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是上次你给我的琴谱里的一首古曲,唐代的曲子,叫《越人曲》。”黛玉笑问,“你这会儿怎么有空了,不用念书了么?”   林谨玉转眸一想,轻声道,“前儿个到先生那去,先生说咱家也快出孝了,姐姐转年就及笄了。我想着,先生认识的人多,又是长者,看人自比我准,就托先生帮着瞧瞧,姐姐可有什么想法?”   这真把林黛玉问着了,玉色的脸颊透出微红,林黛玉低声道,“我成日在家里,能见过谁呢。”   “我盘算过了,咱们不去攀高门显第,也不挑贫穷富贵,单看人品和家风。首先模样不能太差,若是歪瓜斜枣,看着就烦了。其次,为人端正,可也不能木讷,若跟二舅舅似的不通俗务,日后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银子呢。”林谨玉伸出小手算着,林黛玉忍不住笑了,“真真是个贫嘴的,又拿长辈打趣。”   林谨玉笑道,“还有,家里长辈不能刁钻,否则碰个不讲理的婆婆日子也难过;最后,不能有通房妾室,婚后更不许纳小。这四点,姐姐看可有要添减的。”   林黛玉叹道,“你一心为我着想,我是知道的,家里就咱们姐弟了,我若出了门子,岂不就剩你一个在家,我怎能放心呢。还是晚两年再说吧,好歹你春闱得中后呢。”   林谨玉笑道,“姐姐不用发愁这个,大不了你们成婚后仍住家里就是了。我原本想给姐姐坐产招夫,可现在但凡有点自尊的都不愿意当上门儿女婿,那愿意做上门女婿的,我都瞧不上,何况姐姐呢。这个暂且不谈,还是说正事,只要姐姐点头,我就照这个找了。”   “你是当家作主的,又是我亲弟弟,你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林黛玉低声叮咛道,“只是你也不要为这些事耽搁了学业才好。”   林谨玉会意,眨眨眼,“不会,我有分寸呢。姐姐,这琴与琴谱,你可喜欢?”   林黛玉点了点头,笑道,“都极好的,先生家里的收藏自然不是凡品。”   “这不是先生给的,”林谨玉吐吐舌头,“是穆离穆大哥送给姐姐的,我怕姐姐嫌是外头人给的不肯收,就骗姐姐说是先生所赐。”   林黛玉有几分恼羞,拧了林谨玉的胖脸一记,嗔道,“你可真是欠收拾了。”   林谨玉拉着林黛玉的小手,摸了两下,才说,“姐姐,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你可能还没见过穆大哥,一表人才,武功高强。上次外祖母过寿,姐姐不是去住了几天么?我怕有人害你,白天去守着,晚上穆大哥都在荣国府保护你呢。就是我给你的能试毒的玉坠子,也是穆大哥家传的宝贝呢。”   林黛玉瞪了弟弟一眼,问道,“可是上次救你的那位巡城兵马司大人?”   “对,就是他。”林谨玉道,“穆大哥原来在咱家专门保护先生,姐姐没见过,他打去年就常来咱家跟我套近乎。啥都送,箫啊琴啊素纸玉笔,不怎么值钱,心意是好的,还教侍卫武功。说起来,早在扬州,咱们随先生念书时,他在暗中保护,就见过姐姐。因着仰慕姐姐,一直没有成婚,家中无通房妾室。而且说了,他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绝不纳小。”   林黛玉低垂着头没说话,她不是呆子,相反她敏锐善感,弟弟这一年是常送些东西过来,精致小巧的物件儿也不少,都说是先生所赐。他们姐弟同先生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以往都未曾如此。林黛玉有些疑心,不过她一向信任弟弟,便未多想,如今思来,竟是这等缘故。   林谨玉瞧着有门儿,叹口气,“不过,我有一点不是很满意,穆大哥是东安郡王庶子。我不是挑嫡庶,单纯不想姐姐嫁地大宅门儿里,宅门儿里是非多,看外祖母家就知道了。不过,穆大哥有万岁爷赐的宅子,他早搬离了王府,日后也是单过的。母亲早逝,姐姐日后也无公婆孝敬,进门就当家,省得受气呢。姐姐,你说呢?”   毕竟是终身大事,林黛玉声若蚊呐,几不可闻道,“他们这等人家,焉有无侧室妾婢之理,你别给人骗了。”   林谨玉自袖子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林黛玉,笑道,“姐姐看我立的字据,他想娶姐姐,就得签字,日后犯了哪条,我不弄死他!”   林黛玉粗略看过,哭笑不得,放在桌上不言语,林谨玉道,“实话跟姐姐说,他在扬州时就仰慕你呢,到现在好几年了,其志不改,可见真心。那几年父母先后过逝,咱家一直守孝。穆大哥回京后在朝任职,官职不高,不过也有人说亲,再加上他年纪大几岁,家里着实催得紧,穆大哥因咱们是孝家,不好多提,都推掉了。眼瞅着咱们就出孝,他这才说了。”   “郡王府,”林黛玉斟酌着,“会不会咱们高攀了呢。”自从父母过逝,黛玉只一心照顾弟弟,看过了荣国府的勾心斗角,对这些高门豪族之家有些倦了。   林谨玉得意的抖了抖眉毛,“姐姐放心,我跟穆大哥说了,能请来皇上赐婚咱们就应下,否则他跪在地上求我,我也绝不会答应。再说了,普天下男人,我就没瞧见谁能配得上姐姐呢,什么攀不攀的,叫我说这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的福气。”   林黛玉红着脸啐道,“你这脸皮真是修炼出来了,我都替你羞死了,快快住嘴吧。”   林谨玉喝了口茶笑,“这会儿还不能住口,姐姐,论理,陪嫁的丫头婆子媳妇人家,现在该开始挑了,这几个大丫头,姐姐怎么安排?不好明着来,姐姐心里要有个数才好。”   林黛玉点了点头,“我是做姐姐的,倒是叫你为我操心了。”   “咱们谁跟谁呢,有叫姐姐操心的时候,到时姐姐帮我相看个漂亮妞儿就成了。”林谨玉笑道。   “快去念你的书吧,还做白日梦呢。”林黛玉娇嗔着把人赶了出去,坐在榻上再看这琴这曲,味道就有几分不同了,握住胸口的玉坠,只觉得心脏都砰砰跳了起来,白玉一般的脸儿上火烧般红酡红一片。   林谨玉确定了姐姐的心意,也算放下一桩心事,偶然去荣国府时听说姐妹们同宝玉都搬到了大观园居住,连带薛宝钗一道,与书中所述相同。只是贾母并未提请黛玉过去的话,潇湘馆留给史湘云,想必这位荣国府的老太君已经放下了两家联姻的想法,另有他意。   梨香院里,女儿姻缘已定,薛姨妈在为儿子的亲事发愁。这个儿子,鲁莽骄奢不成大器,不过归根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后半生的依靠,在薛姨妈眼中纵有缺点也不算大挑儿。因女儿向来有主意,薛姨妈免不了同女儿商议。   薛宝钗柔声道,“照我说,门第相貌在其次,关键是能管住规劝着哥哥才好呢。”   “我的儿,你真是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呢。”薛姨妈笑着抚摸女儿秀美的脸庞,问道,“在园子里住得可还好,蘅芜院是你姨妈亲自挑的。云丫头可好?”   薛宝钗笑道,“云妹妹被她婶母派人接家去了。”   薛姨妈笑着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帘子被挑起,外头一声通禀,“太太、姑娘,大爷回来了。”   薛蟠笑着进房,“妈,妹妹也在啊。”   薛宝钗抿嘴一笑,“妈,正巧哥哥来了,妈妈问问哥哥有何打算,咱们才好挑选相看呢。”   “什么打算不打算的?”薛蟠笑问。   薛姨妈笑道,“先坐下,看你都多大了,还慌慌张张的,也不怕你妹妹笑话你。”   待薛蟠坐下,薛姨妈便说了。薛蟠一愣,继而涨红了脸,薛宝钗掩唇笑了,“妈,你看哥哥那呆样。”   薛蟠脸更红,真有几分不好意思,薛姨妈笑道,“咱们娘儿几个,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可是看上了谁,跟妈说,妈都为你求来。”   “妈,”薛蟠愣愣的抓了抓头,面上有几分憨,说道,“你瞧着林家姑娘如何?”   薛姨妈的脸登时沉了下来,怒道,“你看上那个丫头了!你何时见过她!”   薛宝钗忙为母亲顺气,柔声道,“妈,你别急呢,慢慢说。”   “就是那回我,我闯到老太太房里时,瞧了一面儿,”薛蟠道,“那林姑娘真是跟仙女儿似的,儿子就想娶个那样的。”   薛姨妈指着薛蟠气得直哆嗦,“你个没气性的东西,咱家受了他们姐弟多少气,我跟你妹妹流了多少眼泪,你被人家害到大狱里去,打得下不了床,还想着跟他家结亲!我告诉你,我活着你就别想!”   薛蟠也恼了,怒道,“那妈妈就不必问我了,随便找一个吧!”甩帘子出去了!   薛姨妈抓着女儿的手,含泪捶胸,“冤孽啊冤孽啊!”   薛宝钗眼睛一眯,继而笑了,“妈妈且别伤心,听女儿分析一二可好。”   薛姨妈最信服女儿的见识,薛宝钗温声道,“听府里老人儿提过,林家也是列侯出身,书香门第,并不低了。何况当初林如海官居扬州盐政,妈也知道那些盐商的富庶,盐商都得巴结的大官儿,林家家底定不会薄。再者,看林丫头容貌排面儿也是极好的。妈妈不是恨他们之前折辱咱家吗,若是林丫头配给哥哥,还不是随妈妈使唤拿捏。”   “我的儿,你想到的这些,林家怎会不知呢,他们断不会答应的,咱们何必自取其辱呢?”薛姨妈道。   薛宝钗勾唇道,“妈妈怎么忘了一个人,娘娘乃贵妃之尊,若娘娘赐婚,林家能拒吗?姨妈也恨林家呢,断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若林丫头嫁了哥哥,老太太也会高看咱家呢。更不用说林谨玉,便为了自己姐姐着想,他也得客气三分呢。”   薛姨妈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还是我儿素有谋略,我这就跟你姨妈说去。”   “妈妈且慢,如今林家尚在孝中,还得过些日子呢,妈妈也不必跟姨妈提是我的主意,只说哥哥钦慕林丫头罢,求娘娘拿个主意。”薛宝钗笑道,“前儿个宫里打点的银子还是咱家拿的,姨妈断无不可的。”   薛姨妈欣慰的抱住女儿,更加感慨若宝钗是个儿子,才是大善呢。      第66章 明事理谨玉送红蛋      薛宝钗自进了大观园,并不将史湘云放在眼里,史湘云门第虽高,却是孤女,手头儿上紧巴,自不比薛宝钗行赏大方,渐渐园中便有史湘云小家子气的流言出来。史湘云是个爽俐脾气,她虽无父母,也是正经的侯府千金,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天便使婆子回去送信,史夫人派人来接,只说想侄女了,贾母也不好拦,史湘云便回家去了。   史湘云自幼跟着叔叔婶婶一道过活,虽不比亲女,也是亲侄女,史湘云哭了一场,史夫人怒了,安慰道,“好孩子,且回房休息,这事,有我和你叔叔为你做主,定不上你受了半点委屈。”   史夫人对史湘云不算大方,可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女孩儿,何况史家兄弟只湘云这一个侄女,大家族格外看重联姻,她对湘云也不会亏待。如今史湘云被欺负了,丢的也是史家的脸。史家在四大家族中,爵位最高,一家双侯,史夫人略一思量,便提笔写了封信给贾母。   贾母差点气晕过去,一拍桌子命王熙凤细细查下去,怒道,“这些无知的娘儿们,是想把亲戚全都得罪光才高兴呢!把潇湘馆的婆子丫环们拿了严刑拷问,不说全一并拉出去发卖到黑煤矿子里去,给我狠狠的查!”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荣国府这等四面透风的人家儿,王熙凤自是不肯放过这等良机,最后一通排查,竟查到蘅芜院的婆子与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身上。   贾母是气狠了,将家下人全都集合起来立规矩,把这些传闲话的东西,一道捆打了四十大板,全都革了差事,私下喂了哑药,发卖出去。   周瑞家的乃是王夫人的心腹,素来得力,王夫人不禁苦苦哀求,贾母冷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敢在背后嚼主子们的舌头,我就让他们下半辈子都没舌头可嚼!二太太且起身吧,你也是娘娘的母亲,何必为一个奴才求情!没的失了脸面身份!”转眸两道刀锋一样的目光落在薛宝钗身上,薛宝钗手一抖,只是低头不语,贾母眼睛扫过众人,冷声道,“凡在府里住着的,姑娘爷们儿,都是你们的主子,再有人背后嚼弄,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众人噤若寒蝉。贾母给史家回了信,又命王熙凤送了重礼,此事才算揭过。   薛宝钗满身冷汗的回到房里,这一下子,蘅芜院的婆子们便去了大半,贾母的目光,仿若将她的心脏都挖出来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回想,都心有余悸。她却不想,史家何等门第,人家是正经的亲戚做客,史湘云代表的是整个史家,焉是可以轻辱的?   “姑娘,鸳鸯姐姐来了。”莺儿带着鸳鸯进屋,轻声道。   薛宝钗笑着起身相迎,挽着鸳鸯的手坐下,自己才坐了,笑道,“姐姐怎么空过来,老太太可好些了?奴才们不懂事,倒轻得老太太跟着生气。”   鸳鸯笑道,“老太太吩咐奴婢带些粗使婆子补上,再者,老太太瞧着姑娘身边大丫头只有一个莺儿,又叫了鹦哥儿过来服侍姑娘呢。”   说着便叫鹦哥儿进来,鹦哥儿行了礼,鸳鸯笑道,“老太太说了,香菱那丫头到底是薛大爷跟前儿的得意人,这园子里都是女孩儿们,宝玉又是个识礼的。香菱若是喜欢,白天来逛逛也无妨,晚上还是叫她回梨香院那边陪姨太太吧。鹦哥儿在老太太身边也是得用的,有她约束着婆子丫头的,也省得这些人淘气。”   薛宝钗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面儿上仍是笑应了。   林谨玉正在家思量着怎么着也不能盲婚哑嫁,得让姐姐同穆离见上一面,各自心里有个数才好呢。   此口风微露,穆离马上将林谨玉摆上自己亲兄弟的位置,甚至以往觉得林谨玉那双阴险至极的小眼睛里如今都在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穆离武功盖世,不过很有些君子之风,再说,得到小舅子允许,那跟偷看能一样吗?   林谨玉这人脑袋生就跟人不一样,先让穆离在园子里吹箫抚琴,说了,让他姐姐品鉴一下,若是才艺过关,才能见面。   穆离皱眉,“谨玉,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倒不爽快了。”   “我林家规矩,就是如此。”林谨玉翘着二郎腿,单手拿了个桃子吃,不知道穆离从哪儿搞来得,真甜,流了一手的甜汁,林谨玉随手抹在衣襟上,眼睛一斜,“傻愣着干嘛,弹啊。”   穆离心道,以后你犯在我手上再说。转身坐下,修长的手指轻挑琴弦,淙淙琴声在园中流泄而出,林谨玉差点睡着。   穆离推了他一下,“怎么样啊,你倒是去问问?”   林谨玉揉揉眼睛,“春困秋乏,果然是至理名言啊。你等着啊,先吃些水果。”   ……   内花园里林黛玉羞红了脸,低头半天没说话,林谨玉想着沉默就是默许了,笑道,“姐姐,我一会儿请穆大哥吃饭,感谢穆大哥多年照顾。他与我们都师从先生,不算外道,姐姐见见也无妨。”   穆离早见过林黛玉,只是不知道林黛玉初见自己是个啥印象,向来挺自信的穆大人,此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了,板着脸道,“谨玉,你瞧我这一身还可以吧?”   林谨玉差点没喷了嘴里的杏脯,我的神啊,忙点头,“不错,虽然比我差点儿,也算可以了。”   穆离没得噎死,凤眸瞟了瞟林谨玉的包子脸,没说话,他一看林谨玉倒是真有了几分自信。林黛玉总守着这么个胖包子弟弟,应该对相貌没啥要求了。   日后林谨玉在回想起穆离与姐姐相见时的糗相,都会嘲笑一番。当然他也没少因为嘴贱被穆离收拾,这是后话,自可不提。   其实林谨玉认为,穆离颇有些追求小姑娘的手段,自从跟他姐姐见过面后,仗着武功高,如今送东西也不再经他的手,黛玉常在桌上发现一段青竹做成的笛子,一瓶含苞的蔷薇,一轴裱好的画卷……让林谨玉叹为观止,这家伙若不是花花公子,那绝对是情圣级别的人物。   林谨玉也常收到礼物,徒汶斐不知道是剽窃穆离的手段,还是两人商量好的,徒汶斐忙,没空每天来,不过人家手下有人,何顺儿跑林宅跑得比瑞王府都熟,如今也不怕他穿不惯外头针线了,直接四季衣裳送了来。   大热的天,何顺儿边抹汗边道,“林爷,我家王爷说了,您家马上就要出孝,颜色别太素净了,这料子都是从我们王爷份例里出的,万不会委屈了林爷。”   林谨玉咳了一下,有几分不解,“何顺儿,你家王爷是怎么知道我的尺码的,我穿着倒觉得还合适。”   何顺儿笑,“这奴才可就不大清楚了,要不奴才替林爷问问。”   “问不问都无妨,下次再做啥衣裳,派个针线上的人来量量就是,”林谨玉笑了笑,翘着二郎腿,“我想了这一年了也没想明白你家王爷咋对我这么周到,虽说我才貌双全风华绝代的,难免有些人仰慕,不过我也是很挑的,像你家王爷这种有妻有妾的是不行的。跟他说,爱送啥送啥,爷我照单全收,也没回礼,有本事他送个一二十年,我还省了笔置衣裳的银子呢。”   林谨玉思量着徒汶斐大概是在打他姐姐的主意,这绝对是白日发梦,打发走了何顺儿,坐都坐不住了,他姐姐同穆离发展得好好儿的,怎么能给徒汶斐做小呢,衣裳都没换就跑去了许子文家。   包子将人拽住,“谨玉少爷,稍等稍等,少爷有事儿在忙呢。”   “唉哟,包子叔,我快急死了,您快放开,要命的事啊!”林谨玉偏就挣不开,反被包子拽到厢房,包子捂住林谨玉的嘴,轻声道,“小祖宗,小声点儿。”   林谨玉被按到椅子中,撅嘴问,“先生呢?”   “跟陈少爷在房里办事儿呢,你这会儿闯进去,别说陈,陈爷,少爷就得杀了你!”包子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动作,端了盆冰着的果子给林谨玉吃,“等会儿吧,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林谨玉又不笨,嘴角抽了抽,“这大热的天,亏得先生有兴致。”怪道先生不成婚呢,把王爷吃了,你还敢成婚,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吗?瞧着陈景元也不是每日都来的,先生会不会欲求不满呢?胡思想了会儿,林谨玉起身道,“既然先生在忙,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包子笑道,“谨玉少爷不是有要命的急事么,已经送水进去了,过不了多会儿的。”   “咦……”林谨玉拍了拍包子的胖肚皮,露出一抹你知我知的坏坏的笑,“包子叔,你还真不实在。我可是很有眼色的,我明白,都是男人嘛,嘿嘿,我先走了。”   林谨玉奸笑着一扭一扭的跑了,包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说,谨玉少爷,你现在还算不上男人吧。   林谨玉是个很护短的人,他开始还以为先生是在下面的那个呢,没办法,陈景元挺有气场,没想到他家先生真争气,扮猪吃老虎了!自家先生占了便宜,那就跟自己占了便宜没啥不同,林谨玉回家命人煮了篮子红鸡蛋送了过去。   许子文笑得眼泪都溅出来,剥了一枚给陈景元送到嘴边,忍笑道,“吃吧,你看谨玉多懂事啊。”   “行了,不过让你一次。”陈景元蹙着眉毛靠在榻上,腰酸腿软,他早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性子平和许多,笑道,“今年秋狩,你与我一道去吧。”   “我拉不得弓射不得箭,去了干看着,有什么意思?”许子文笑,“你知道,我最懒得动,人又那么多。估计上皇不会愿意见到我,我呢,也怕管不住自己的嘴,万一刺他几句,他年纪大了,受不住,不都是你的罪过么?”   陈景元道,“父皇也就嘴上说说罢,心里早放下了。”   “管他做什么,反正他早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难道要我上赶着跟他赔不是,让他做梦去吧。”许子文哼了一声,眉梢眼角的意气仍仿若当年风华楚楚的少年,陈景元忍不住抚摸许子文的脸,温声道,“不去就不去吧,穆离与林家的事你也别操心了,我有分数。”   许子文一挑眉,“什么分数?你不会又打什么主意吧?”   “许青天,你就这么不信我?”陈景元有几分恼,嗔了爱人一眼,许子文凑过去亲了一口,催促着,“快说。”   “穆离保护你四年,回京时我曾问过他想要什么赏赐,他当时就求了恩典,朕以后为他赐婚。”陈景元笑道,“我当他看上谁了呢,就林谨玉那胖子,姐姐能有多出彩呢?穆离这眼光啊,真是让人没法说。”   许子文笑,“谨玉稍微有些胖,也不算离谱儿,谁见了不说有福气呢。他小时候更胖,圆滚滚的才好玩儿呢,睡觉也不穿衣服,冬天搂着跟个小火炉似的,又软又香。”   陈景元脸黑了一下,醋道,“你们还经常一块睡?林如海这是什么意思?”   “别发疯,谨玉才多大,有他在我身边也解些烦闷,我待他如同儿子一般。”许子文笑,“林如海年近不惑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喜之不尽,对谨玉要求严苛,谨玉反倒跟我更为亲近。”   陈景玉见爱人说得神采飞扬,忙附和了几句,生怕爱人生出啥生个孩子养养的心思来。许子文更为得意,瞄了眼身边儿的红蛋,笑眯眯的扑了上去。      第67章 林谨玉三问贾存周      话说王夫人痛失得力臂膀,王熙凤得贾母抬举,正式管家。王夫人更加心切的想让宝钗与宝玉成事,以此分掉王熙凤的权利。王夫人相信,以贾母对宝玉宠爱的程度,爱屋及乌,日后管家的也是宝玉的媳妇。   想到贾政贾母的态度,王夫人还是决定押宝在女儿身上。宫里打点半分不比宫外少,加上皇上对后宫有限,宫妃不过是节庆时得些份例赏赐,再多的就没有了。贾元春的日子并不算好过,只得跟家里伸手。   贾元春位份高贵,王夫人递牌子请安并不困难,行了礼,元春赐坐。太王夫人便说起了宝玉之事,又夸赞了薛宝钗一番。   “母亲,老太太和父亲是什么意思呢?”元春轻声问。   王夫人脸色一僵,元春知意,温声道,“宝玉出仕,难道不需岳家扶持吗?母亲,咱们虽与姨妈有亲,到底要为宝玉将来考虑呢?”   王夫人叹道,“不说别的,我单就喜欢宝丫头的品格儿,稳重大方。”   元春不言,王夫人便想起妹妹所提薛蟠的婚事,笑道,“宝玉暂且不提,还有一桩好亲事,要与娘娘说呢,薛家蟠儿瞧上你姑妈家的林丫头了,我想着这不是亲上作亲么,想请娘娘示下,若有娘娘发话,这桩亲事岂不是更体面么?”   元春眉尖一动,道,“母亲,之前林家与薛家几乎撕破了脸,很有些龌龊,怎么可能做亲呢,母亲不是哄我的吧?”   王夫人笑,“就是因为不合,若能作亲,岂不是嫌隙全消么?薛家百万家资,族人亲戚不知多少,如今林家门第冷落,也算相当呢。”   元春摇头道,“此事不可,母亲且听我说,上次我回家省亲时见过林谨玉一面,虽说年纪小,极有傲气,我劝他回荣国府他都不应。何况他姐姐跟薛家的亲事,就算林家势微,那也是正经的书香门第,怎可配以商家为妻?林谨玉不是好相与的,让姨妈家另择贤良吧。如今皇后娘娘奉太后随上皇皇上秋狩,留我镇守禁宫,怎可有半点儿差错?”   两件事都被驳回,王夫人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低语道,“那园子,你姨妈他们也没少出力,从没求过我什么,娘娘,宫里赐婚向来是荣耀,林谨玉不过是个举人,怎敢轻拒呢?你姨妈也是真心想做这门亲,林姑娘是咱家的外甥女,嫁到你姨妈家也不算外道呢,再有老太太瞧着,谁敢亏待她不成么。娘娘总说门第,你姨妈当年也是王家嫡女,不照样同薛家结亲么?”   “不妥,两家有意,本宫下令才算锦上添花,万没有这种给仇家做亲的道理。”元春是个谨慎的,仍不言允。   王夫人眼圈一红,含泪道,“亲戚们有来有往才能长久,你姨妈是我亲妹妹,家里什么情形娘娘也知道,如今全靠你姨妈家帮衬。我总觉得欠你姨妈些什么,好不容易能帮上忙了,不过求娘娘说句在,怎么就这么难呢?”   元春脸一僵,幸好边儿上没人,母亲真是糊涂了,什么没脸的话都说出来,皱眉道,“母亲且收了泪吧,宝玉是我亲弟弟,我管他是情理。姨妈家姓薛姑妈家姓林,焉有管到别人家去的道理。母亲只当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宫里哪有随便赐婚的理儿,上头有上皇、皇太后、皇上、皇后,女儿凡事并不敢自专呢。”   “这也不是别人家,亲表弟亲表妹,怎么就管不着了呢?”王夫人拭泪道,“大不了娘娘写封信着人送去,亲自作媒,他们怎会不依呢?难道这也不行?”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此乃至理名言,贾元春又见母亲哭天抹泪的模样,实在不像,想斥责也说不出口,长叹一声,命人传了笔墨,再三叮嘱,“母亲且去问问,若人家不愿意,万不可勉强!”   王夫人欢天喜地的谢恩,出宫直奔梨香院。   薛姨妈听说事成,拿起信看过,王夫人笑道,“有娘娘的书信,林家怎敢不应,如今他们孝期刚过,妹妹带着蟠儿拿了信去,商量聘嫁的事吧,我同老太太说一声。”   薛姨妈一叠声的叫人去找薛蟠回来,止住王夫人,笑道,“待定了日子再跟老太太说不急,我倒要烦姐姐一道去林家提亲呢?”   王夫人真有些杵了跟林家打交道,薛姨妈笑,“有娘娘的意思在里头,我倒要看看林谨玉怎么说?再者,带着林家姐弟一道给老太太报喜才是大善呢。”   王夫人一想,道,“也对,先把事砸瓷实了,省得老太太捣鬼。”   待薛蟠回来,二人领着丫环婆子套了马车浩浩荡荡排场十足的去了林府。   林谨玉不在家,他正巧在许子文家请教功课,听说陈景元一道秋狩去了,林谨玉心肠细腻,每日都来许府走一遭,以免许子文寂寞无聊。   林谨玉正在听许子文抚琴,包子带着林福,两人脸色匆忙,一道过来,林福急声道,“大爷,赶紧回去吧。荣国府二太太薛太太薛大爷来了,姑娘给气得不行,晕过去了。”   许子文停了琴,脸色一沉,“你先去,我换件衣裳随后就到!”   包子道,“马在门口等着呢。”   林谨玉几乎是飞回去的,说风驰电掣不为过,顾不得内城不得骑快马的规矩,一到家门口,荣国府的马车还在,翻身下马直往内院跑。   林黛玉此时一口气缓了过来,躺在床上,眼中默默流着两行泪,几个丫环也都是眼圈儿微红守在旁边伺候劝解着,见到林谨玉回来,微雨才算安了心,林谨玉走到床边坐下,“怎么了,吓死我了。”   林黛玉哭得出不出话,微雨将信呈上,哽道,“贵妃娘娘给姑娘赐了婚,要姑娘许配给薛家大爷呢,这可如何是好。”   林谨玉脸一冷,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了,折好放在袖中,笑道,“姐姐多心了,你们在内宅,不知道外头的事儿,这朝中上有太上皇太后皇上皇后,万没听说过一个贵妃赐婚的道理!他们这是自己作死呢,这封信就是将自己的脖子送到咱们跟前,看我叫他们怎么死!姐姐放心吧,咱家如今出了孝,穆大哥早跟皇上求了恩典,只是秋狩,要待御驾回京才好赐婚呢。”   林黛玉擦了擦泪,“真的?”   “我何时骗过姐姐。”林谨玉扶姐姐坐起来,命人打了温水来,拿帕子给姐姐拭去泪,说道,“姐姐且安心,贾妃这封信,够她喝一壶了,以为我会看在荣国府面儿上忍让,那就错了!”   林谨玉这才点头,稍安了心,林谨玉问道,“薛蟠真是妄想,他来了可有冲撞姐姐?”   林黛玉摇头,低声道,“这是内宅,焉有外男进来的道理?就是……”想到薛姨妈王夫人说的那些话,林黛玉悲从中来,眼泪连连断断的掉了下来。   林谨玉又劝解了一番,马嬷嬷进来,轻声道,“大爷、姑娘,薛太太二太太要过来看望姑娘呢。”   “姐姐别难过了,我去会会她们。”   林谨玉叫了十几个粗使的婆子过去,直接把人赶了出去,王夫人薛姨妈薛蟠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到门口几乎惊骇的昏过去,马匹全都躺在地上,大片的血迹浸到脚下的泥土地里,四辆青篷雕花马车被砸得稀巴烂。林谨玉在门口摆了张太师椅,悠闲的坐着,身后站了十几个粗壮的侍卫,喝了口茶,林谨玉微微一笑,“今天杀的是马,下次说不定就要杀人了呢。三位走好,咱们公堂之上再见!”   王夫人脸色青白,冷声道,“这是娘娘的旨意,你敢抗旨!”   “泼水扫地,将这些畜牲都收拾干净了,别站脏了我林家的地界儿!”林谨玉一说话,十几人上前推搡着荣国府的诸人离开,平常都是他们欺负人,何曾被人欺负过呢?各种夹杂不清的话都出来了!   林谨玉根本没理会,带了人骑马直奔工部,贾政正是在工部为员外郎,看这个势头儿,真不不必拿荣国府当面儿上亲戚了呢。   林谨玉衣衫极精细,徒汶斐有心讨好,那真是自己穿啥给林谨玉穿啥,这工部侍卫只见人影一闪,后头跟着的林福马上送上一张银票,笑道,“那是我家大爷,贾员外郎的外甥,请大人喝酒!”   贾政是个芝麻大点儿的小官儿,没独立办公室,林谨玉直接闯了进去,贾政看到林谨玉还挺高兴,笑道,“谨玉来了,可是有事?”   林谨玉眼圈透红,含泪道,“可不是有事么!我来专门是想问舅舅,荣国府到底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我们孤女弱弟!”   “外甥此话是什么意思!”贾政不解了。   林谨玉冷笑,厉声道,“舅舅不知道?那为何二太太去宫里请贤德妃娘娘写信来,要我姐姐下嫁薛家!舅舅!薛家三番两次要害我们姐弟性命,先是假燕窝,一计不成,纵奴雇凶杀我!是不弄死我们姐弟不罢休的!我年纪虽小,也是林家家主,我们林家,乃重华大长公主之后,如今虽说门第冷落,宁死也断不会下嫁一介商贾!舅舅若有意与薛家联姻,怎么不叫自己女儿去嫁,欺负我们姐弟无依,请宫中下旨!可我告诉舅舅,上皇太后皇上皇后尚在,我倒不知道贤德妃是哪个牌位的贵人,怎么就有脸插手我们林家家事!如此三番两次欺负于我们,舅舅到底安得是什么心,是个什么算计!诸位大人都在,我是不怕丢人的,舅舅且还我公道来!”   贾政只觉得眼前发黑,差点倒下去,林谨玉含泪喝道,“舅舅只认薛家是姻亲,一次次的纵他们对我下手,可对得起我九泉之下的父母,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府上的女儿是尊贵的,难道我林家女儿就差了不成!贤德妃娘娘省亲,要我搬回荣国府照应,舅舅难道不知道,之前我们姐弟在府上住了不过两月,就拿了万两白银,荣国府这般贵重门第,岂是我们能住得起呢?我不知道薛家给了贤德妃什么好处,能请动贤德妃娘娘写信说媒!若舅舅知道,跟我说一声,我林家倾家荡产,也为贤德妃娘娘备重礼孝敬,只求她安份守己,不要逾越行事!做下这等目无规矩法度的事!”   贾政脸色惨白,想辨驳一二句,无奈此非他的专长,见林谨玉抽身要走,忙抓住林谨玉的袖子,急切的道,“外甥且慢,我的确不知,待查明,我定给外甥一个公道!”   林谨玉落泪,抬手甩开贾政的手,皱着眉眼泪一串串的流下来,泣道,“舅舅如此这般行事,实在令人心寒!我的父母看错了荣国府,使得我如今无外家可依!如今,我也不必舅舅给我公道,您当初没给我公道,现在我也用不着您的公道!朗朗乾坤,自的皇上为我们孤女弱弟做主!”   荣国府那点子事儿刚淡下去,没想到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话说贾政在工部时日久了,一个员外郎做了十几年,上下都熟,连守门的侍卫都换了五六拨,他还是原地踏步,也没多少人真正看得起他。此时见林谨玉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林谨玉便巴拉巴拉的一番控诉,以前人们都是外头听来的小道消息,与当事人亲自口诛笔伐,那是完全不同的效果。何况林谨玉年纪是真的小,谁家时没儿女兄弟,听林谨玉一桩桩说出来,也确实令人心酸。   诸人都在心酸着,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第68章 许子文话说吴尚书      这个声音清澈如初融的溪水,略带着淡淡的威严。诸人回头,只见此人生得面如冠玉,五官精美如同画中仙人,眉宇间一抹慵懒,凤眼含情,妃色的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他穿着紫色一品仙鹤官袍,靠在门板上,远远望去,像……像一段难以诉说的风情。   “怎么了?”这人身姿雅致,步步生莲,移至林谨玉面前。林谨玉半张着嘴,眼圈儿红肿,鼻头儿也是红的,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人”   “见过尚书大人。”   诸人纷纷行礼,这人凑近了,“扑哧”笑出声来,这一笑,直如红日破晓,大地重现光辉,林谨玉更呆了,直到脸颊一痛,美人儿浅笑,“像个豆包儿。”   脸被人掐住,林谨玉才回神,正事未办完呢。他眼圈一红,嘴巴一扁,豆大的泪珠子溅了出来,迎面扑到美男怀里,嚎啕大哭。   “乖,小弟弟,这是怎么了?来,跟哥哥出去说吧,他们还得干活儿呢。”美人儿尚书牵着林谨玉的手出去,到了尚书的公堂,嗬,徒汶斐怎么也在呢,还有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徒汶斐见林谨玉哭得跟个泪包儿似的,不禁皱眉,林谨玉眨眨眼,“扑通”跪下了,含着泪,凄凄惨惨凄凄,道,“请王爷为我们姐弟做主啊。”   徒汶斐忙双手扶起林谨玉,又从袖子里掏出丝帕为林谨来细细的擦掉眼泪,对身边的中年男子道,“徐硕大人可能不认识,这就是林如海大人的儿子,林谨玉。”   徐硕忙道,“原来是贤侄,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快快说来。”他跟林如海有交情,因林家守孝,没见过林谨玉,不过两家也有些礼物走动。   林谨玉含泪将事说了,道,“之前薛家纵奴雇凶杀我,刑部三审宣判的事。后又有薛家端茶认错,当时在荣国府除了两位舅舅,内辅王子腾大人,史家两位侯爷都是见证。我林家与薛家恩怨尚存,再者,我家也是书香门第,那薛蟠之前害我不成,倒想娶我姐姐,薛家乃商贾贱业之家,仗势欺人惯了的,知道我不会应允,荣国府二太太仗着女儿位居贵妃位,请贤德妃写了信来做媒,我年纪小也从未听说太上皇太后皇上皇后都在,要一个贵妃做媒的道理?我们林家与荣国府各有门户,贤德妃又凭什么管到我家里来?此事事关荣国府二太太,我便要问一问二舅舅,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我父亲也是与国有功之臣,如今去了,别人还没欺上头来,倒是亲舅舅家这般不依不挠的要致我们于死地!岂不是连个路人都不如吗?”   徐硕顿足斥道,“真是岂有此理,荣国府也是世族,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嗯,林家靖安侯迎娶重华大长公主为妻,这,这,”尚书将“包子”两字吞下,道,“林谨玉也算有些皇室血脉,怎么能跟商人结亲呢?唉,这个媒做得也忒不合适了。小谨玉,贵妃的信在不在?”   林谨玉早有准备,从袖子里取了出来,尚书扫了几眼,凤眼一弯,对着信吹了口香风,笑道,“此事既然发生在我工部衙门,自然我来办,瑞王徐相说呢?”   徒汶斐笑道,“自然。谨玉,这位是工部尚书吴大人,吴大人曾任左都御史,定能为你伸冤作主的。”   徐硕也没意见。   吴尚书随手折了两折便将信揣在袖中,笑道,“小朋友,你既然把信呈给我,便无反悔余地了。行了,回家听信儿吧。”   林谨玉起身要走,吴尚书笑问,“你怎么进来的?外面侍卫没拦你吗?”   林谨玉摇头,“没有。”他还以为会有一番纠缠呢,哪儿知这衙门好进的很呢。   吴尚书唤人进来好生送了林谨玉出去,兴奋得如同吃了三斤春药,摩拳擦掌道,“自从皇上要我做这个鬼尚书后,我就没痛痛快快的骂过人了!瞧瞧,为长不善、欺凌遗孤、治家不严、宠妃逾矩、仗势结亲,好几年没碰到过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儿了,”吴尚书华丽的相貌中闪过一抹杀气,冷声道,“不参上一本,岂不愧对我玉面御史的声名!”   徐硕的头开始痛了,吴忧将守门的侍卫唤进来,问道,“你们当我这工部衙门是菜市场呢,谁愿进谁进啊?若进来的是刺客,你们有几条命够赔!”   侍卫甲道,“回大人,那位少爷动作实在太快了,属下没看清楚相貌。不如小少爷的衣裳同瑞王爷一个料子款式,属下以为那是瑞王爷的家里人呢?就没多问。”   瑞王爷咳了一下,尴尬。他的恶趣味,凡衣物都一模一样做两套,就盼着林谨玉哪天跟自己穿情侣装呢,此时被人破道,瑞王爷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拿起茶碗喝茶。   吴尚书倒没注意,关键是瑞王爷端得是玉树临风,那林谨玉完全是个包子相,两人就是相同的衣服穿出来也是两极分裂的效果,此时一想,眼睛瞟了喝茶的瑞王爷一眼,笑道,“你倒是好眼力,下去吧,以后注意些。”   徐硕的头更疼了。   林谨玉出了工部衙门回家,许子文已经在林谨玉的花厅坐着喝茶了。   林谨玉脸上肉多,眼泪一泡马上浮肿了,着实可怜,许子文放下茶,命人打来温水,待林谨玉重亲梳洗换过衣衫,才问,“去哪儿了?”   “工部,二舅舅不是在工部吗?”林谨玉哼了哼,端起茶水喝了半杯,补充了一下水份,“我去问问他到底安得什么心!工部尚书吴大人说会写折子跟皇上说的,还有汶斐徐硕徐大人也在,我看那个吴大人像是挺能干的。”   许子文顿了一下,认真的盯了林谨下半晌,才叹道,“你这小子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既然是吴忧接了这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林谨玉半依在许子文身上,扒着许子文的胳膊问,“具体说说。”   “吴忧乃是四年前春闱金科状元,入翰林一年,转为御史,三个月内参掉十顶乌纱,升副都御史,一年后再升右都御史,再经一年,参掉当时的左都御史冯清玄,他自己做了左都御史。有人算过,吴忧为御史三年,参掉了六十余位大小官员,皇上都有些受不了他,又爱惜他的才干,再升为工部尚书。”许子文笑道,“他升工部尚书时真是泪洒都察院,如今都时时去都察院转悠。”   真是牛人中的牛人,林谨玉问,“那吴尚书可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参这么多人,他倒一路高升。”   “他家世比较混乱,母亲早逝,姓吴,有人说是吴天祐大人的私生子。不过他当了左都御史,直接把吴大人由正二品户部侍郎参成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吴大人早朝气晕过去两回。”许子文笑道,“你可见他的相貌了。嗯,吴忧情人不少,他那些同年都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他已经一路杀到了工部尚书的位子。”   林谨玉摇头感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许子文抬手敲了林谨玉的大头一记,笑骂,“你这样的白给吴忧,他都不一定看得上。”   “哪有,吴大人掐我脸了。”林谨玉得意的摸摸自己的胖脸,笑道,“我还抱了他一下,很香。可见他是喜欢我的。”   “别跟发春似的丢脸。”许子文摸着林谨玉的后背问,“你这打算跟荣国府断了?”   “嗯,”林谨玉垂眸道,“我倒不是嫌他们坏,实在是太蠢了,不知进退,早晚得死在这上面。我真是不明白了,以前我也没给过他们好气儿,怎么这姐妹俩就长不了记性呢?”   许子文笑了笑,“她们是在高处时间久了,四大家族以前在金陵那绝对是呼风唤雨,整个金陵城谁敢说他们的不是,跟土皇帝差不了多少。如今虽不比从前,你要知道那仍是国公门第,家中女儿为贵妃,娘家兄长为内相,姻亲史家一门双侯,这等煊赫,如何会将你放在眼里。你不要他们照顾本就打了他们的脸,何况之前沸沸扬扬的闹了一场,碍于脸面,当然会跟你说和。心里那口气怕是咽不下去呢,但有机会能不给你小鞋穿么?再者,妇人见识,她们以为贵妃就高高在上了,殊不知贵妃并非正妻,普通人家尚嫡庶有别,何况皇室?她们怕是给省亲闹昏了头,吴忧奏章一上,谁是谁非一望即知。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期望,上皇最念旧情,说不得护一护荣国府呢?”   林谨玉皱眉,他真是想不通了,许子文笑道,“当年贾代善曾救驾有功,胸口中过一箭,贾代善不过五十就故去,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上皇一直优待荣国府,因贾老太太尚在,国公府的牌匾就让他们一直挂着呢。否则你看满京城谁家敢如此嚣张,一等将军府敢挂国公府的匾,除非活得不耐烦了呢。”   原来竟有这等渊源,林谨玉道,“那上皇不会为了荣国府的面子,乱点鸳鸯,真让我姐姐嫁薛蟠吧。”   “不会。”许子文摸了摸林谨玉的头,“皇上对你印象不错,穆离早提过指婚的事,到不了这一步儿。”   林谨玉略略放了心,许子文常伴驾,应该对皇上的性稍有所了解,听到外头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平安在外头禀道:大爷,荣国府老太太来了。      第69章 许子文对阵史太君      话说荣国府主子丫环婆子媳妇小厮一并被赶出林宅,一行人衣饰精致绫罗绸缎裹身,平日里顶多坐在车轿中看一眼大街让的人景市情,此时却成了西洋景,不少人来来往往免不了多看一眼。   王夫人薛姨妈皆是大家出身,哪里见过这个,吴新登家的道,“太太、姨太太,那边儿有个酒楼,先找个包厢稍歇息会儿,奴婢着人回府叫车来接太太姨太太。”   王夫人点头允了,她们这些女眷,何曾抛头露面过,此时早恨不得以布覆面才好。被街上这些庶民指点,心里脸上都难堪到了十分。   ……   如今荣国府乃是王熙凤理事,但有风吹草动没有她不知道的,周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林家的无礼,王熙凤算是个明白人,不管别的先派车去接人,丢脸总不能丢在外面,两眼一瞪,问道,“细细说了,若你们好好的,人家怎么会杀马砸车!你们到底跟着二太太姨太太干什么去了!”   周瑞家的低头不敢言语,王熙凤冷笑,“不愿在我跟前儿说,那就跟老太太说去!杀马砸车,这可不是小事!你是娶了新媳妇就忘记教训了吧!”   周瑞忙嗑头道,“二奶奶,奴才实在不是太清楚,只是薛大爷也跟着去了,好像是要薛大爷跟林姑娘做亲的事。”   “什么!”王熙凤声线上扬,气笑了,“不会是在发梦吧,人家林家是什么门第,薛家怎么配得上!还有没有别的事,一并说来!毫无缘故的,二太太姨太太绝不可能直接上林家的门?”   周瑞小声道,“听说还有贵妃娘娘的话在里头。奴才陪着薛大爷在二门外等着,薛大爷跟奴才讲的,贵妃娘娘赐的婚,这是去林府问成亲日子的事儿了。后来林大爷回来,一句话没说便命人将小的们赶了出去。外头马也杀了车也砸了,还说要告到大理寺公堂去。二奶奶,林家这不是抗旨么?”   王熙凤浑身发寒,这是不死不休格局了,她到底阅历浅些,此等大事,万不敢欺瞒老太太,扶着平儿站起来,对周瑞道,“你随我去见老太太,我告诉你,你将事原原本本跟老太太一五一十的说,有半点差错,可是要掉脑袋的!”   顾不得别的事,王熙凤几乎小跑着到了贾母的屋里,贾母见王熙凤一脸焦急,没有往日的欢喜,便知有事,先让宝玉同姐妹们退下了,才问,“凤丫头,怎么了?”   王熙凤叹口气,“老太太,大事不好了。二太太从宫里请了贵妃娘娘的旨意,要薛家老大同林妹妹做亲。二太太和薛姨妈找到了林家去,被林表弟着人赶了出来,车了砸了,马也杀了,林表弟直嚷嚷着要大理寺公堂上见呢。”   贾母经过多少风雨,小病小痛不少,耐何平日保养的好,此时心里发堵,倒没晕过去,一叠声的问,“贾王氏呢?叫她来见我!”   “老太太且莫急,我已经派人去接太太了,林宅离咱家近,有大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王熙凤给贾母顺着胸口,道,“这事儿,的确鲁莽,可娘娘旨意都下了,林家怕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呢。”   “糊涂!”贾母沉声道,“娘娘只是贵妃,上头还有皇后、太后、皇上、上皇在,哪儿有越过他们下旨赐婚的理!若是咱们自家的亲事,赐便赐了,依着娘娘也无妨!可那是林家!人家姓林,娘娘如何管得到人家头上!这要是往御史手里一递,娘娘便是不守宫规的大罪!不行,马上备车,我往林家走一趟,豁出我这张老脸,我也定要拦住谨玉!”   王熙凤道,“老太太,还是待太太回来,问清事情经过原由。我派人先去衙门请二老爷回来,琏儿在珍大哥哥那边儿呢,也一并叫过来。外头的事儿有他们爷们儿呢。只说娘娘赐婚,到底是个怎么赐法,物证人证,这些咱们打听清楚,才好说话呢。再者,都察院李大人是我父亲的旧交,请我父亲修书一封,李大人定给咱家面子呢。”   “凤丫头啊……”贾母握着王熙凤的手,含泪颤颤巍巍道,“我真不知道做了什么孽,修下这等败家娘们儿。吃林家的亏还没吃够不成,上次全家的爷们儿都跟着没脸。亲人成了仇人,如今更是痴心妄想,林家是何等门第,如何肯将你林妹妹下嫁薛家!此事一旦被御史知道,娘娘,咱们家就完了!”   王熙凤也是垂泪,泣道,“不如我先去林家说说情,我们都在,哪里能让老太太去赔情呢。”   “你如何知道林谨玉的厉害,你看他这几次行事,哪里还把咱家当做亲人。她们还仗着长辈的名头去作耗,总有一天全家都得跟着送命!”贾母落泪道,“去备车吧,倾族之祸就在眼前,哪里还顾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王熙凤流着泪吩咐下去了,就见鸳鸯进来回禀,“老太太,二老爷被送回来了。”   “怎么了,二老爷怎么了?”   贾政身边的小厮李顺进来回话,跪在地上哭道,“奴才在外面伺候,二老爷是被工部的侍卫大人抬出来的。奴才打听了一下,好像林大爷跑到工部衙门问罪,说二老爷纵着二太太仗着宫里娘娘的势,逼迫林家,强于薛家结亲。林大爷说了好些话,奴才都学不来,二老爷哪里听过这些,当场便晕了。奴才们只好送二老爷回家,求老太太请个太医给二老爷瞧瞧罢。”   贾母倒吸了口冷气,这原本是件可大可小的事,若能悄无声的瞒下来,胳膊折了折在袖子里,怪不到谁头上,没想到林家竟闹到衙门去。贾母是个极稳的人,此刻到了紧要关头,脑子更加清明,冷声道,“凤丫头,着琏儿拿帖子请太医给二老爷瞧病。车备好了没,我马上去林府!”   贾母年纪大了,王熙凤怎能放心,只得将家中事托给李纨探春,陪贾母一道上车直奔林家。   ……   林谨玉听到回禀,看向许子文,许子文一握林谨玉的手,笑道,“我陪你去。”   “嗯。”林谨玉倒不怕贾母,只是这老太太辈份摆着,有许先生坐镇,贾母也得客气三分。   平安安排得很妥当,将人引至待客的小厅,贾母坐在右上首的位子,王熙凤在贾母下首陪着,见到林谨玉与许子文进来,贾母起身道,“谨玉,这位是……”   “外祖母请坐吧。”林谨玉扶许子文坐在左上首,笑道,“这是教我念书的许先生,当今皇上的侍读学士。”   贾母点了点头,“原来是许学士,老身无礼了。”   “老太太客气了。”许子文温声道,“谨玉今日原在我那里写文章,只见林府二管家急匆匆的赶去,说林姑娘被府上二太太薛太太气晕了过去。谨玉一人快马回府,我心里惦记着,就过来看看。若老太太担心林姑娘的身子,也尽可放心,已经请了御医瞧过,刚喝了药睡下,静养就是。”   贾母第一个借口被温温和和的堵了回去,便知许子文不是凡俗之流,叹道,“实不相瞒,老身此次过来,除了看望我那外孙女,更为了与谨玉致歉,家门不幸,出了这等无法无天的孽障。哄骗娘娘,欺负我的外孙女,我定饶不了她们!如何处置,只要谨玉说出来,我都会照做!他们是我的亲外孙,我就他母亲一个女儿,纵使自己受些委屈,也断不能容人欺负他们!”说到伤心处,掉下泪来,哽咽难言,王熙凤叹道,“林表弟,老太太一听说这事,就站不住脚了,让人备车赶过来呢。”   贾母摇头道,“我老了,也没用处了,治家无方,做出这等丑事。娘娘就算赐婚,我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让玉儿嫁到薛家去!我就这一个外孙女,疼还疼不过来,哪里舍得……”   许子文微微一笑,“老太太更不必担心,谨玉年纪尚小,可能不大知事,宫里从未有贵妃赐婚的道理!此事贤德妃逾制行事,府上二太太仗势欺人,连同贤德妃的书信我已命谨玉交到吴大人手上。估计有三两天就能呈到御前,万事自有皇上作主,委屈不到他们姐弟。老太太也说子孙不肖,即如此,家法管不到的,国法定能管到。之前我还担心这么做,难免伤了老太太的心呢,不料老太太真乃明理之人,到底是老太君呢,心胸豁达岂非小辈可比。”   贾母听了这话差点晕过去,深深的望了许子文一眼,老辣的问道,“不知是哪位吴大人?”   “吴贵妃之父吴天祐大人的私生子,原左都御史当今工部尚书吴忧吴大人。史家兄弟应该知道的。”许子文善意的指点了一番。   王熙凤心头一紧,贾母虽不大知宫中事,不过一山不容二虎,都是贵妃自然要有个高低,如此将把柄置入对头之手,贾母不禁潸然泪下,再多言已无甚意义,扶着王熙凤的手起身,望着林谨玉的眼睛道,“是外祖母没用,不能照拂你们。可是到底是亲戚,只盼你别将荣国府当成仇人才好。”   林谨玉道,“我们林家只余我同姐姐,父母不在,我定要护姐姐周全。我向来从不主动出手,可惜有人就是不肯放过我同姐姐。外祖母是贾家人,遇事先护着贾家也是理所当然,我从无怨怼。只盼受此教训,能收敛一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有人想我死,我就是死之前也得拉一二个陪葬的。话不好听,却是真心所言。”   贾母点了点头,黯然离去。      第70章 史贾竭能谋事万全      贾母半分不敢耽搁,一回家急命贾琏去史家请史鼐史鼎过过,王子腾因随驾并不在京城,倒少了一桩是非缠身。贾赦从女人身上爬起来,贾珍也不听戏了,贾政缓过一口气,强撑着身子到了。   薛姨妈同王夫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下面,贾母现在没心思处置他们,沉着脸,只等着史家兄弟,一并商议。   史家兄弟来得很快,贾母是他们的亲姑母,姻亲之家,若能帮上忙,他们也不会束手就是。   “贾王氏,从你进宫给娘娘请安开始说,不要漏一个字。”贾母冷声道,“抄家灭族就在眼前,娘娘逾制赐婚,这是大罪!如今林谨玉把事闹到工部,明儿个已经沸沸扬扬的传开!两家结亲的事,你是怎么想的!是谁撺掇得你!说!”   王夫人低头悄悄看了薛姨妈一眼,薛姨妈想着,怎么也不能让姐姐替自己顶缸,叹道,“老太太,都是我那人孽障痴心妄想瞧上了林姑娘,我就一个孽障,舍出老脸求得姐姐。”   “姨太太,薛蟠同谨玉三番两次的较劲儿,前怨未消,旧恨犹存,你既然想做亲,怎么不自己托媒人上门提亲,倒去算计娘娘!”贾母冷声质问,“你也知道林家不会答应是不是?你一开始想借娘娘的势逼婚!”   薛姨妈低头不说话了,贾母冷笑,“林家,乃重华大长公主之后,列侯门第,五世为宦,累世书香,这等人家,如何匹配你薛家一介商贾!王氏,你到底如何欺瞒娘娘赐的婚!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落到了吴贵妃家人的手里!娘娘若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这个好母亲所赐!”   王夫人身子一软,被薛姨妈青着脸扶住,仰头含泪道,“老太太,娘娘是贵妃,吴贵妃也是贵妃,娘娘但有不是,也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   “无知的蠢货!”贾母一拍榻上扶手,怒道,“宫里贵妃就有两个,上头皇后太后皇上太上皇都在,哪里轮到一个小小的贵妃给勋贵家赐婚?林谨玉可是有爵位的!林家并非平民之家!你好想清楚,皇后才是后宫之主,贵妃只是皇上的妾。好比咱们家,赵姨娘能不能越过你去给探丫头环儿做亲!亲生女儿尚如此,何况表亲家!咱们粗鄙之家,尚有这些规矩,何况皇室!你这哪里是要娘娘赐婚,你这是要娘娘命呢!”   王夫人泪流满面,“扑通”跪在地上,泣道,“老太太,媳妇真的不知道。谨玉也是娘娘的嫡亲表弟,他们失怙怕恃的,娘娘怜惜,一片善心,并无不是啊!”   贾母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把人家侯门嫡女下嫁商贾之家,这是怜惜吗?之前薛蟠的案子可是经了御前的事儿!奏章一上,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老太太,娘娘并没有说赐婚,只是写了信想作媒,让媳妇问一问,娘娘还说,若是林家不愿意,万不可勉强。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同娘娘无半点关联!”王夫人哭道。   史鼐这才听着有些门儿道,问,“二太太,娘娘只是写了封作媒的信,是吗?那信呢,二太太可否带在身上?”   王夫人摇头,“被林姑娘留下了,林姑娘说要给林谨玉看看。”   史鼎叹道,“二太太,这可是十打十的证据,娘娘没直接赐婚,还有些余地可为!若书信仍在林家手里,不论谁出面是哭是求,也得要回来,才好说呢?”   贾母摆手道,“我早去了林家,林谨玉的先生许学士已经让他把信交到如今工部尚书吴忧大人的手里。鼐儿、鼎儿,你们是有见识的,这个吴大人是何来历,你们可与他有交情?”   史鼎一惊,忙问,“怎么还有许子文的事儿?”   “许子文是教谨玉念书的先生,说是赶得巧了,不放心他们姐弟,到林家看顾一二。”贾母顿了一下,方沉声道,“此人相当不简单。”   史鼎苦笑,“姑母真是好眼力。他出京几年,京中人事频繁,怕很多人都不大清楚他的来历。他乃山东大族许家子弟,皇上两任皇后,都出自许家。先皇后是许子文的姐姐,当今的皇后是许子文的妹妹。不过,他因事被逐出许家,算不得正经国舅,承恩侯的爵位便不在他身上。要命的是,他的母亲是上皇的胞妹琅琊大长公主,长公主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爱若珍宝。说是逐出家门,几个皇子照样得恭恭敬敬的叫声舅舅,这真是皇亲中的皇亲。许子文性子还算不错,从无仗势欺人,朝中的事也不大理会,平日拂琴赏花,那是神仙一般。可是,他若是明白的说句话,皇上也得思量三分呢。他肯这样照拂林谨玉,是林谨玉的福气。”   史鼐皱眉道,“林谨玉本就不是善茬,二太太最知道他的厉害,上次无涉荣国府,他还闹得咱们灰头土脸,我见他都得客气三分。二太太,论亲,你只是个二舅母,这上头亲祖母亲舅舅大舅母都没说话,你若好心结亲,也当先同老太太商量。直接找上贵妃娘娘,难道以后家人结亲都这么办不成?吴忧原是左都御史,我之前差事小有纰漏就被他咬住不放,至今仍是闲置,这等有理有据的事落到他手里,他岂能罢手!”   贾母含泪道,“难道就再无他法?娘娘受了这等毒妇的蒙骗,最是无辜。家里不能给娘娘长脸倒罢了,倒要连累娘娘。”   史鼐思量道,“我到许家走一趟,打听一下许子文的意思。二弟就去吴家,若是奏章已上,吴忧后头不再追着上本,也是一大善事。其他的就听天由命吧。”   贾母拭泪道,“凤丫头,马上备两份厚礼。”   王熙凤应后下去,贾母一指王夫人,厉喝道,“送二太太去祠堂,三日后,全族公审!”   这等烂差事,王子腾做过一次,这回轮到了史家兄弟,心里叹息着,还真不能袖手,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才各自去了。   许子文刚回家,听到包子回禀,笑道,“这老太太腿脚还真俐落。让史鼐等着,先传膳。”   史鼐极有耐心,上门求人情,难道还能摆架子不成?当年许子文照样跟忠顺老千岁说,“不想等,可以滚。”忠顺老千岁滚了,一下子连将到手的皇位都滚到了今上的脑袋顶上。   足有大半个时辰,许子文才施施然出来,一摆手,“坐,不必多礼。”许子文生性比较懒,你不用施礼,我也省得回礼。   史鼐笑道,“这个时间来,可是打扰子文用餐了?”   包子奉上茶来,许子文端了喝一口,“那倒没有,你来可是为了荣国府的事?”   “子文真是料事如神。”史鼐道,“我那姑母年纪大了,老泪横流的请了我们兄弟去,真不好撒手不管?不知子文是个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皇上,能有什么意思?”许子文冷笑,“我倒想问问你们四大家族是什么意思,知道谨玉是我的弟子,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到头上来?你们是打量我好性子,是吧?”   史鼐叹,前几次你也没出面儿,弟子这东西并不多值钱,谁不知道您老这回亲自出马了呢,忙道,“我虽只见过谨玉一面,打心底也喜他机敏知礼。就是王兄,对谨玉也只有夸奖欣赏的份儿,他两位舅舅,官职不高不通俗务,治家不善,才出了这等无法无天的混帐事。如今老太太叫人开了祠堂,三天后族内公审,那位二太太此次定不能善了。”   许子文勾起一抹唇角,“这荣国府也真是好作派,上回把薛家抛出来,这次拿下二太太以作交待。你放心,荣国府到底是谨玉的外家,我是不会叫他们去死的,至少不能从谨玉这里扯上关联。我这儿没什么,你们有本事去拦下吴忧吧。若是吴忧奏章未上,也是荣国府的运气呢。”   史鼐千恩万谢了一番,奉上厚礼,才恭敬的离去。真不知道许子文是个什么想法,一时好一时歹的。不过许子文说了不管,就真的不会插手,史鼐先回了荣国府,等弟弟的音信。   吴忧挺高兴,在工部送走瑞王徐相,便提笔构思,那真是倚马千言,一气呵成。命人放在八百里加急密奏匣子里,马不停蹄送到内阁。虽说皇上秋狩,也不能忘了批奏章啊,如内阁辅相六部尚书,都有专奏密奏之权。吴忧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皇上的反应,奸笑两声命人给东安王府送了帖子,先一步回家。   吴忧是个断袖,他都二十五了,有名有貌有才有权,硬是没人敢给他说亲,为啥?他断得太有名气了,凡朝中 稍稍相貌出挑儿的,他都喜欢调戏一番,而且这人只在下面。这谁要将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要误终身?   吴忧身为一届状元,那眼光也是极挑剔的,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他完全照着“潘驴小邓闲”的标准选,如今他的新宠便是当朝东安郡王世子穆咎,当然这句话反过来说照样成立。   穆咎年龄同吴忧相当,比不得吴忧华丽动人,却也眉目清朗。这两人才勾搭上不久,正是干柴烈火情投意合,穆咎的动作比吴忧还要快,吴忧到家时穆咎已经在等他了。   两人直接抱一起滚床单,吴忧绝对是妖孽转世,妍丽的脸庞春情嫣红,玉雪一般晶莹的肌肤,性感的呻吟带着一丝娇媚,勾得穆咎心中欲火更盛,拿出千般手段伺候身下的妖精。   吴忧咬着下唇,身体几乎被一片痉挛的快感吞没,穆咎紧紧的将人抱在怀里,一个凶狠的撞击,低吼着释放出体内的欲望……   穆咎咬了咬吴忧的颈项,缓缓蹭着吴忧疲软的欲望,吴忧才从余韵中缓了神,推了推穆咎,声音有些低哑,“够了,去叫外头送水进来。”   穆咎轻啄红唇,“我还没够呢。”   “起开,你没够去找别人。”吴忧漂亮的眉毛微皱,抬手抽了穆咎一个耳光,骂道,“说了多少回,不准射到里面的。”   穆咎也不恼,笑着抓住吴忧修长如玉的手指,“我帮你洗。”   两人洗了鸳鸯浴,吴忧正腰酸腿软的倚着榻休息,听到侍从进来禀报:忠靖侯史鼎来了。   “请他进来。”   其时,吴忧半靠在穆咎的怀里,他这屋子收拾得暖和,洗了澡啥也没穿披了件银白貂毛的大氅,穆咎心有不悦拿了条毯子盖在吴忧一双洁白无暇的赤足上面。   吴忧发未束散在肩头,半扬头打了个哈欠,露出玉脂颈间点点青紫斑痕,懒洋洋的问,“忠靖侯可是有事?”   声调中犹有三分春情,饶是史鼎见多识多,见到这一番活色生香,也禁不住吞了口口水,稍念了两句清心大悲咒才正襟危坐,笑道,“说起来是我那姑母家的事……”   “奏章送出去了。”吴忧一句话便止住了史鼎。   史鼎双手奉上礼单,笑道,“都说吴大人玉面忠肝,我素来佩服。”   吴忧接了,扫了一眼,眼中有几分笑意,“史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此事,原是荣国府处理不当,吴大人上奏乃份内之事,万岁爷圣烛独照,自不会冤枉了荣国府。”史鼎笑道,“只盼吴大人能看在大家同朝为官的面子上,放荣国府一条生路。”   吴忧实在腰酸得厉害,刚刚在浴桶里又弄了一回,倦道,“万事自有皇上做主,皇上若想放,荣国府自当无忧。我如今不在都察院任职,没风闻奏事之权。史侯请回吧。”   史鼎再次谢过。   此时荣国府的快马也已朝着秋狩之地疾驰而去,只盼王子腾大人早日接到书信,方有一线转机。      第71章 二帝同议官司是非      王子腾文武双修,他曾任的京营节度使、九省巡制都是武将官职,如今知天命之年,仍是宝刀不老,几天下来,颇有斩获。他多年身居高位,不过为人很爽气,手上有几分真功夫,至今许多侍卫都对王子腾敬佩有加。   皇上秋狩之地,也不是谁都能进的,周围防备甚严,负责此次围防的便是穆离。周瑞使了不少银钱说了千万好话,才有侍卫愿意通传,将他带到了穆离跟前。   “大人,这人自称是荣国府的奴才,说是奉命来找王大人的。”侍卫抱拳回禀。   穆离点了点头,周瑞嗑头请安,“回大人,奴才奉家主之命有急事告知王大人。”   “什么事?”穆离淡淡地问,俊逸的脸庞面无表情。   周瑞哽了一下,平常可没人这么问过,一般人听说他出身荣国府要找王子腾,都是马上满脸含笑大开方便之门,哪里这般啰嗦。不过他也知道事态紧急,胡诌道,“是我家二太太,王子腾大人的胞妹不大好了,老太太老爷们派奴才前来送信。”   穆离眼睛扫过周瑞身上的紫红色的绸缎夹棉袍子,冷笑,“胡言乱语,你家主子不大好了,你倒大红大紫的,你是来报喜还是报丧!来人,给我搜他的身!说不得是刺客!”   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马上将周瑞按到地上,身上但凡玉佩荷包发簪书信一堆全都呈到穆离跟前,穆离内心冷笑,你们荣国府还是迟了一步,殊不知四皇子的书信比你们更早更快。将书信拈在手上,穆离一指周瑞,道,“好好审问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我这就去见王大人!”   穆离拦下荣国府的书信,当然要选个好时机送进去,王子腾深受帝宠,皇上喜欢聪明人,王子腾为人圆滑,不仅皇上看重他,上皇对他的印象也是极佳。今日王子腾巧得猎了一头黑熊,皇上大加赞赏,君臣其乐之际,穆离求见。   皇帝笑道,“这次穆离要忙着防围之事,怕得憋坏了他。”传穆离进帐。   穆离先行了礼,上皇笑道,“可是手痒了,想要去行猎?”   “回上皇、皇上,臣也羡慕王大人的紧。只是刚刚在帐前一个叫周瑞的奴才请求面见王大人,周瑞自称从荣国府来,说荣国府二太太不大好呢。”穆离见王子腾脸色一变,冷声道,“不过,臣觉得有蹊跷,那奴才一身大红大紫的喜庆,哪里像主子不好的?怕另有机密要事吧,书信我带来了,漆封还在,请王大人一阅。”   上皇皇帝都看向王子腾,王子腾不知道该不该接,皇帝笑道,“子腾快看看吧,兴许真有急事呢,别耽搁了。”   王子腾只得接过,当面撕开,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的扫过,脸皮涨得青紫,浑身发颤,虎目含泪。王子腾心中千百个念头转过,双腿一弯,跪在地上,呯呯呯,嗑了三个响头,双手呈上信件,泣不成声道,“请皇上依律处置,臣,臣治家不严,出了这等不慈不善的妹妹,已无面目再立朝堂,求皇上恩准老臣年老致士,回家思过吧。臣无才无能,我王家再不敢认这等不肖子孙,臣启万岁容臣回京,整治门户,以正家风。祖宗战战兢兢,百年清名,断不能在臣手里败坏,若此,臣即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先人。”   皇帝跟他爹都摸不着头脑呢,接过书信一看,嗬,当真了不得了,皇帝怒道,“竟有这等可笑之事!王卿先起来吧,这又与你有何相干呢?你随朕狩猎,一无所知。”   王子腾泣道,“臣也是有儿女之人,何况林公在世之时,同朝为官,亦是交好。故交之子,臣未能照顾一二,臣妹竟做出这等事情,臣,臣……”王子腾是真伤心,别人亲戚都是给抬轿,就他家这倒霉亲戚,不停的拆台,王子腾哽咽着,一口气未提起来,整个身体向后倒去。   穆离伸手疾快将王子腾接住,握住王子腾的手一股极暖的内力缓缓输入王子腾大人的体内,唉,他也替王大人可惜呢。这人啥都好,就是命不好……   王子腾幽幽转醒,泪流不断,脸色灰败,皇帝叹道,“子腾,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朕还是那句话,不干你的事!你正当盛年,朕还要好好用你!穆离,送子腾回营帐休息,宣御医,用什么药材直接取来就是。”   御帐中清静了,太监不算,就剩这对天下至尊的父子。   上皇也接过看了书信,问道,“这林家乃林如海之后么?”   “正是呢。”皇上坐在父亲身边,道,“这薛家乃是紫薇舍人之后,薛林两家早有些嫌隙,去年薛家纵奴行凶要害林谨玉,未逞。那林谨玉今年才十三,薛家雇了十几个地痞流氓,幸好被巡城兵看到才捡了条小命。两家素有恩怨,怎可结亲?这贾妃莫不是昏了头不成!”   上皇叹道,“林如海是荣国府的女婿,这林谨玉不正是贾妃的表弟么?”   “父皇,薛家因纵奴行凶之事已被革了皇商,如今不过是普通商贾之家。”皇帝道,“林如海于国有功,留下这对孤女弱弟,着实可怜,真让人害了岂不寒了朝臣们的心么?朕便将林如海身上的爵位赐给了林谨玉,如今林家并非平民之家,何况林谨玉小小年纪很是争气,身上已经有了举人功名,若下科得中,又是一国之栋粱呢。林家,也是列侯出身,家门嫡女,怎么能配与商贾之家呢?贾妃在宫中多年,若这点规矩也不懂!那真辜负了贵妃这个份位!”   上皇年纪大了,很有几分不讲道理,“朕知道你的心事,只是贾代善当年曾救朕一命,朕还在呢,就开始收拾救命功臣之家,岂不更让朝臣齿寒么?”   皇帝苦笑,问道,“那依父皇之意?”   “信上说得很清楚,贾妃言语不当,林谨玉大闹工部难道就有理了不成?那是六部公堂,国家的脸面,他去大吵大闹,工部尊严何在!难道就不罚了!”上皇冷声道,“荣国府为长不尊,林谨玉为幼不敬,家务官司,最是难断谁是谁非!既然这门亲事不当,皇上出面指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安抚林家。林谨玉或革功名或掳爵位,贾妃不守宫规私相授受,交由皇后处置。”至于荣国府,上皇没提。   皇帝叹道,“有件事还没跟父皇说呢,林谨玉该罚,可这小子十分有福气,得了子文的眼缘,在扬州时便拜了子文为师。父皇也知道,子文不肯大婚,也没个子嗣,儿子瞧着,拿林谨玉当亲儿子似的。功名爵位好革,子文那张嘴……”您老怕受不住吧。   上皇那张脸阴得更厉害了,哼了一声,“不要在朕面前提那个混帐东西,你姑妈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孽,修下这么个孽障!”骂两句出口恶气,上皇沉默了半晌,问道,“你觉得那个林谨玉怎么样?”   “如今年纪还小,尚看不出来呢。儿子偶尔见过几面,还算机伶。”皇帝道。   上皇心知定不是如此简单,垂眸道,“那个孽障眼光向来不错,既然有他的面子,就罢了。荣国府,且留三分余地吧。”   “是,儿子明白。”   父子两个便将这桩是非下了定论。第二日,吴忧吴大人的密奏到了,皇帝再次呈给上皇看,叹道,“朕还奇怪怎么林家姐弟不住在荣国府呢。亲舅舅家,还要拿银子不成?也忒不讲究了。”   上皇皱眉道,“说不得有什么不得已的事儿呢,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姓吴的,不是到工部了吗?怎么又跟御史言官抢差事!”   “吴忧是在工部,只是荣国府老二贾存周在工部为员外郎,也是吴忧的下属。他上折子并不算为过呢。”皇帝好脾气的笑道,“朕知道父皇不大喜欢吴忧,人谁没点缺点呢。文人难免放浪不羁,他刚去工部一年,便研制出了强臂重型弓,实在是守城利器,也算是难得的能臣了。”   上皇笑道,“一个男孩子生得那副模样,实在……朕也不是不喜欢他,年轻人多有些傲气,不过总得知道收敛。像这种在朝上把人骂得厥过去的事,皇帝既然看重他,也要警戒一二呢。”   “是。”皇帝笑道,“父皇不喜欢吴忧的相貌,若是见了林谨玉定投缘,凡见过林谨玉的人都说是一脸的福相。”   上皇也乐得抛开荣国府不谈,转了话题说起林家事来。再从林家说到许子文,拐了一千八百个弯打听了下外甥的现状。   王子腾这次是发了狠,他当然是知道给穆离算计了,而且穆离算计得堂堂正正,荣国府给你送信,我当然得转交王大人。   王子腾不是不讲理之人,归根到底是自家亲戚不争气。蜂虿入怀各自去解毒蛇噬臂壮士断腕,王子腾能做到宰相,绝不是少谋断之人。当天便写了信让周瑞一道送回去,喝了药在床上休养,命人找了穆离来。   若是别人,王子腾不会如此客气,穆离官职不高,却深受皇帝器重,出身东安郡王府,虽为庶子,自身才干却不错,王子腾自问从未得罪于他,总得知道原因究竟。   茶过三巡,穆离向来直接,冷声道,“王大人或许不知,我已与林家议亲,皇上已经说了要赐婚,只是秋狩耽搁了。”   王子腾叹口气,闭上眼睛。穆离转身离开。      第72章 尘埃落定始谈小定      林家接到了来京都的第二道圣旨,林黛玉赐婚于东安郡王三子巡城兵马司穆离。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件事,不过圣旨写得很长,极尽夸赞之能事,将两人说得天上有地上没的,搞得林谨玉都有些好奇,我认识他们吗?   不过,这是天大的好事,林谨玉丰厚的打赏了传旨的太监,又去内宅向姐姐道喜。丫环嬷嬷们都是一脸喜色,黛玉姐姐的脸上是亦喜亦羞,林谨玉笑道,“这是大喜事,府里每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粮米,微雨他们和两位姑姑服侍姐姐有功,再加一个月的。”   众人都福身谢过,林黛玉明眸瞟过,笑道,“你又来打趣我,是不是?”   “哪有,我是真心替姐姐高兴呢。”林谨玉笑着作揖,“只是小定回礼要用的针线也要开始准备起来了,还有姐姐当天要穿的衣衫戴的首饰,其他别的姐姐不用担心,我去搞定。”   林黛玉心中欢喜,容貌上就多了几分明媚,笑道,“这些东西你都懂,跟谁学来的?”   “我除了生孩子不会,没啥不会的了。”林谨玉正与姐姐说话,外间玛瑙挑帘子进来,回道,“大爷,东安郡王世子和穆大爷来了,大管家在花厅坐陪,请大爷过去呢。”   速度真快啊,林谨玉笑,“把姑娘服侍好了,这些天虽忙,也不要伤了神。”   微雨等人柔声应了。   穆咎是嫡长子,派他出面也是有道理的,林家就剩这姐弟二人,不论从辈份还是身份上,穆咎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穆离自小在许子文身边,兄弟二人接触得并不多,不过相对于其他几个不成器的弟弟,穆咎还是比较欣赏穆离,也情愿为他出头打理。   林谨玉笑眯眯的进来,因是亲家,穆咎身份高贵还是从椅子上起身,扶住欲施礼的林谨玉,笑道,“贤弟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何必外道。”   穆离在边儿上介绍,“这是我大哥,穆咎。”   众人都坐着坐了,小丫环又奉了茶,林谨玉笑道,“早听说过,只是无缘得见。郡王府门第清贵,没承想我们两家竟有姻亲之缘?”我们可没想高攀你,皇上的意思啊。   穆咎笑道,“尝听闻贤弟小小年纪便行事有度,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哪里,世子人物俊秀、雅致无双,才令我大开眼界呢。”   “贤弟谬赞了。”   “谨玉,我们是来商量下定的日子的。”穆离没好气的打断两人恶心的恭维,头一遭见,哪儿来得这么多话,冷声道,“家里早看过了,这个月三十,下月十五都是好日子,你的意思呢?”   林谨玉同穆咎都噎了一下,你也太急了吧?穆咎咳了一声,道,“是啊,穆离接到圣旨,就忙催着瞧日子,粗定了这两个,贤弟瞧哪个更合适些?郡王府那边都准备好 了。”   “嗯,还是下月十五吧。我没想到姐姐这么快出嫁,东西还没开始准备呢。”林谨玉笑道,“小定还好,我是想,我姐姐明年才十五,我就这么一个姐姐,成亲的日子能不能晚些?”   穆咎还没开口,穆离便道,“明年中,不能再迟了。”   林谨玉瞧着穆咎的脸色,心中为他默哀三分钟,笑道,“穆大哥,我家还得去量房间打家俱,一应嫁妆全都没备呢。再说明年中正是最热的月份,姐姐纤弱,怕是受不住呢。不如十月份吧,金秋之际果实累累,也是个好兆头。”   穆咎道,“这个先不用争,得拿了庚帖去投呢,也不是随口说的。”   林谨玉笑道,“也是。那小定就定在下月十五。”   穆咎温声道,“贤弟,咱们即是姻亲,有些话,我就托大问上一句。荣国府到底是贤弟的外家,这小定时人多了岂不热闹吗?”   穆咎说得比较委婉,东安郡王府同荣国府是世交,对这门亲事,东安郡王与福晋也没任何不满,林家门第不差,再者,东安郡王看好林谨玉,又是自己儿子求来的指婚。为正式起见,才派穆咎亲自过来。一是尊重,二则想为两家说和一下,探探林谨玉的口风。   林谨玉垂眸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郡王府同荣国府有世交之谊,我知世子的好意。只是他们做出这一出出的丑事,还算计到我姐姐的身上。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们自觉门第显贵,便不将我林家放在眼里,屡番为难,我也不是次次都好说话的。小定的事,世子不必担忧,婚姻者,结二姓之亲,我家也有不少故交,绝不会冷清。”   穆咎眉尖一动,笑道,“我们府上同荣国府虽为世交,到底与贤弟更亲近。贤弟受了委屈,我也不会袖手就是。若贤弟日后有用我之处,不必拘谨客气。”穆咎早同荣国府那一家里打过交道,三句话便已知谁强谁弱。他的确是受父命说合一下,不过若林谨玉真的顺势同荣国府修好,穆咎反倒觉得林谨玉软弱好欺,不值得亲近了。   林谨玉听到这话,也笑了,“那是自然,我们家只有我同姐姐二人,我又没个兄弟,世子同穆大哥岂不就如我的亲兄弟一样么?今日头一遭见世子,我倍觉投缘,这已是晌午了,我已命人备了席面,咱们兄弟好生亲近一番才是。”   穆离端坐着,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套近乎,默默叹着气,唉,为了成亲,只得忍了。   相对于林家的喜庆,荣国府气氛低凝,仆妇们也都加了一万个小心谨慎,生怕会不小心哪触了主子的霉头。   王子腾派周瑞带回了一封信,信中,王子腾言辞冷厉,历数薛姨妈王夫人二人数件不仁不孝的罪端,说是王家再不敢认这等不肖子孙,只待王子腾回京便着手处置。   再一道皇后懿旨,贾元春逾越宫规,降妃为嫔,迁出凤藻宫移居香宜殿。   王夫人听到消息便晕过去了,高烧不下,胡话连连,祠堂公审只得搁后。贾宝玉探春都哭着向贾母求情,贾母长叹一声,命人拿帖子去请太医。   王熙凤是个消息灵通的,进房跟贾母回禀了林黛玉指婚东安郡王府之事。   贾母沉默了一会儿,道,“林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这也是皇上的恩德。你跟他们素来是好的,去问问可有要帮衬的,再准备一份贺礼。”   王熙凤点头应了。她自视甚高,也从未妄想过能与郡王府结亲,虽非嫡子,这门亲事也不差了,又是皇上下旨赐婚,天大的体面。   王熙凤走后,贾母幽幽叹口气,她原是想林黛玉同贾宝玉相配,一来以慰女儿泉下之灵,亲舅舅家,也委屈不到林黛玉;二来,她也是真心喜欢林黛玉的灵秀;三来,林谨玉也是个出息的,日后定能帮衬贾宝玉。没想到,被这一桩桩的是非弄得颜面全无,何以再谈联姻之事?   林谨玉将此事闹大时,贾母面儿上急,心中还是稳的,想着有史家王家相助,当不会有大事。如今府中安宁,却连累了宫里的娘娘,家里又背上了不慈的名声。贾母一咬后槽牙,要挽回荣国府的声名,还得从林家入手。这小定便是机会!   林谨玉是不想跟荣国府再扯上任何关系了,偏生这荣国府是死咬着不松口了,想从他这儿找回面子,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   一进许府,包子先贺喜,林谨玉笑眯眯的道,“同喜同喜,看来是都知道了,包子叔,先生在吗?”   “在水阁里看书呢,陈爷也来了。”包子笑道,“谨玉少爷自己去吧,没外人。”   林谨玉偷笑,半遮着嘴巴,鬼头鬼脑儿的打听,“这回没再忙吗?”   包子笑,“叫少爷知道你私下打趣,他可饶不了你,快去吧。”   林谨玉颠颠儿去了,房间里许子文冷着脸,见到林谨玉才露出抹温和,笑道,“这是来跟我报喜了。”   陈景元脸色也不大好,不过林谨玉向来对他忽略不计,亲亲热热的坐在许子文身边说,“可不是,本来想早些过来。穆大哥带着世子去我家商量小定的事儿,才耽搁了。”   “你们也算如意了。”许子文笑道,“世上像穆离这样痴心的人可不常见。定的什么时候?”   “下月十五。”   许子文点头,“知道了,你是怎么安排的?这小定倒不用多大排场,家里人热闹一番就是了。只是东安王府那边定得派女眷过来,你可想好了请谁待客?”   林谨玉嘟着嘴巴摇头,“没有。今儿个荣国府二表嫂过去了,说是愿意帮忙,我却不想用她。以为能用这件事拿捏我呢,这是想着借我姐姐小定重修于好呢,没这么便宜的事,她们这是妄想呢。先生有没有认识的合适的人?”   “你这是来我这儿讨主意了?”许子文笑捏了捏林谨玉的脸,问道,“你先说说是怎么打算的?”   “以前在家里,我父亲常提起徐硕徐大人,”林谨玉道,“徐大人与我父亲很是相得,都是同年,来京之后也有些往来。上次,我去工部偶见了徐大人一面,对我很和善。我想请徐夫人帮忙。”   许子文看了林谨玉一眼,笑道,“你父亲在京中不乏好友故交,要我说,徐大人最大的好处是,他出身翰林,清流人物,入阁为相,于仕林中口碑极佳。你若能请动他,一来能拉近两家交情;二来于你日后出仕有益,可谓一举两得。”   林谨玉跪在榻上给许子文捏着肩膀,笑赞道,“先生真是英名。”一点也没有被人道破心思的尴尬。   许子文享受着林谨玉的服侍,闭着眼睛温声道,“你这想法不错,于你姐姐却无多大益处。世人聘嫁,黛玉品貌门第皆不差,唯一不足便是失母,内宅之中事务烦琐人情往来,女人家的事,没人教导一二,断是不妥。徐夫人小定时出面容易,徐家,与你父亲有交情,会照顾于你,再进一步就失了分寸格调。在我之见,你可愿意让你姐姐拜一位干亲?”   林谨玉皱了皱眉,“这个,我倒不清楚。可干的终不是亲的,人家能真心教我姐姐吗?”   “你若是应了,我来安排,包管一千个妥当。”徐子文拍拍林谨玉的手,看向林谨玉,问,“如何?”   林谨玉偏过头笑了,“我就是愁先生没成亲,没个正经师娘,才在这儿遭了难。先生,是你家里的人?”   “我家人多,几门子亲戚还能选出来,京都之中,南安太妃是我嫡亲的姑妈,请她认黛玉做孙女,她定是愿意的,如此于黛玉身份也有助益,怎么样?”许子文笑问。   林谨玉晕了一下,摸着额头讶然道,“先生,你家怎么都是这些有权有势的亲戚哪。”   许子文笑道,“南安王如今并无实权,谈不上有权有势,富贵尊名罢了。你同意的话,我便走动一番。”   林谨玉凑过去,巴唧亲了一口,眉开眼笑,“当然同意,这是天大的好事呢。先生,幸亏你没儿子,要不我得嫉妒死呢。”   陈景元冷着脸道,“多大了怎么还不稳重。”   “陈叔叔,你吃醋啊,要不要我也赏你一个香吻。”林谨玉几乎手舞足蹈,搂住许子文的脖子笑,“先生,你不是对我有意思吧,对我这么好?”   许子文被勒得向后一歪,打了林谨玉一下,笑道,“难道我以前对你不好?”   “当然啦,你还陷害我被父亲打过板子,常讽刺打击我,幸亏我有自信,要不早心理有阴影了。”林谨玉随手拿出一件,笑道,“说吧,对我有什么企图。我没别的好处,只是才貌双全罢了,难免被人仰慕,都习惯了。”   “恶心死了,滚开,勒得难受。”许子文推开林谨玉,整了整衣襟,笑道,“你也说了我没个儿子,还指望着你以后为我养老送终呢。”   林谨玉虽然不知道许子文打得什么主意,不过这真是大好事。管先生是何打算呢,反正不会害他就是了。林谨玉笑嘻嘻的坐到晚上,又吃了顿晚饭,才回了家去。      第73章 上皇宣旨二玉进宫      贾政在工部的日子愈发艰难,林谨玉大闹一场,自己痛快了,留给二舅舅无穷的烦恼。不要以为男人不八卦,男人若八卦起来,比女人更要命。   更要命的是,贾政有个要命的上司,工部尚书吴忧吴美人儿。   吴忧能参掉半城人自己稳步高升,没点手段,说出去谁也不信。长得漂亮的多了,南风院的小倌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可没人有本事中状元做尚书。吴忧一封奏章上去,见皇上只是做了些清风拂面的处置,也没接着上奏。他不是御史,再上本就有逾越之嫌。   不过,他另有办法。   吴忧向来是上午办正事,下午就叫贾政去办公室问话。他是真好奇,不是装的。   “贾大人,听说你家盛产假燕窝,咋卖的?多少银两一斤?我也想称上两斤送人呢?”吴忧修长的双腿叠起,端着成窑描金绘彩小盖盅,喝着茶,笑道,“这是用药水泡的,还是用什么熏出来的吧?到底什么价,贾大人跟本官说句痛快话。”   “贾大人,在你家住两个月要一万两,其实我真觉得便宜了,你家不是有个省亲园子么?听说修得美仑美奂,本官拿出一万两,能不能给本官住一个月。”吴忧笑问。   “贾大人……”   贾大人终于受不了吴大人的精神摧残,告病回家了。   贾政一怒,誓要休了王夫人。这事儿,除了赵姨娘,没人赞同。贾母哭道,“你真是个好样儿的,休起老婆来了!咱们家上百年,没出这你这般出息的人物!你眼里可还有没有我!”   贾政落泪道,“母亲可知道外头怎么说咱们府上的,这等败家老婆,还留着她做什么!给家族招得祸蒙得羞还不够么!若不是她,娘娘怎么会受到连累!”   “你还知道娘娘呢?”贾母叹道,“你若为娘娘着想,便不能休她!咱们家,难道还缺她一口闲饭么?王大人不念兄妹之情,你别忘了,凤丫头还是王大人的女儿呢,咱们与王家照样是姻亲!我想过了,王大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咱家送去的信经了御前,王大人能怎么办?难道因咱家将王家都拖下水不成?她不贤惠,你也得想想娘娘跟宝玉呢?休了她,叫他们如何出去见人!以后宝玉出仕亦是瑕疵。我想过了,她即为娘娘惹了祸事,我这院子后面收拾出佛堂来,叫她每日在屋里念经礼佛,为娘娘祈福。你觉得呢?”   贾政咬了咬牙,低声道,“母亲吩咐,儿子但无不从。”   “行了,你去吧。”待贾政走了,贾母又命鸳鸯叫了王熙凤进来。   如今府中,王夫人彻底失势,王熙凤便是自贾母之下第一人,风光是风光,只是自她当家起糟心事真是一出接一出。虽有李纨探春援手,一个是老好人当不得大用,一个是未出阁的小姐,稍微阴私的事凤眼也不愿探春沾手。整个人忙得陀螺一般,恨不能长出十只手来操持。   王熙凤红唇微抿,金簪步摇洋罗裙,她人生得明媚爽俐,也能干,贾母极是看重,笑道,“凤丫头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王熙凤笑着矮身一福,坐在贾母下首的椅子上,贾母问,“林家小定的日子可确定了?”   “嗯,下月十五。”王熙凤道,“我去了陪林妹妹坐了会儿,林家已经开始备小定的回礼了,丫环婆子们都是各司其职,在忙呢。我问了问,还算齐全。酬客的事我也说了,瞧着林表弟的口风,却是不想用咱们呢。”   贾母眼睛一瞪,“谨玉怎么说的?黛玉呢?”   王熙凤叹道,“林妹妹只管内宅的事,林家外头全是林表弟一人作主呢。我略一提,林表弟便差了过去。瞧林表弟行事,怕另有打算。”   “凤丫头,你说呢?”   王熙凤道,“叫我说,这是难得的修好的时机。林表妹小定,林家内宅总得有理事酬客的人,平日里我跟他们也是好的,林家亲近一点的族人亲戚都没有。咱们若是不管,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外人怎么看咱家呢?林表弟的脾气,如今这个情形,我也不敢狠劝。再惹得他不高兴,下次就堵咱们大门口来讲理了。”   贾母叹道,“你姑妈最是温柔和善的人,你姑丈也是雅儒博学之人,待人处事以和为贵。这个谨玉真不知像谁,脾气暴烈,手段冷酷。林丫头的小定,咱们不去是咱们的不是,若是他不让咱们进去就是林家的不是。既然他不要咱家帮忙,到了正日子,你只管备了厚厚的礼,到时你、你太太、我、都扮得风风光光的去。他姐姐的好日子,他还能耍混不成!”林谨玉一而再,再而三的撕虏贾家的面子,贾母早厌烦了他,只是为了荣国府声名着想,还得走动。   王熙凤低声应了,贾母道,“你觉得薛家当如何处置?”   王熙凤姓王,却是贾家的媳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次,元春降位,她心里也气得狠,拧眉道,“太太如今病得起不来,薛姨妈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是每日去看望太太,也不说别的。”   贾母冷笑,“不说就不说,让他们住着吧。这次虽是他们撺掇,到底是二太太糊涂,人家薛家没出面,赶他们出去容易,到时他们若传出什么话就不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做不出赶人的事。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住到什么时候,宝丫头有什么动静没?”   “每天去太太房里侍奉汤水。”王熙凤道。   贾母笑,“很好,将太太房里的丫头留下两个就罢了,她愿意做丫头的活,就让她做去!你只管送帖子给史家,接了云丫头来小住。多少家子我从没见过像宝丫头这般有心机的女孩子,哼,二太太同薛姨妈,他们两个的脑袋相破了也想不出让娘娘赐婚的主意来!小小年纪,就生得这般恶毒,她也不拿把镜子照照,不过是个商家女,倒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王熙凤心里一惊,她也觉得太太没头没脑的跑去找娘娘赐婚可疑,却不知道根儿在这里呢。再想到薛宝钗面儿上的温柔贤淑,王熙凤生生的惊出股子寒意来。   “行了,你去吧,宝玉回来后直接让他到我屋里来。”说到孙儿,贾母脸上才显出一抹慈和的微笑,她的宝玉果真是个有福气的。   话说,此次事干荣国府,勾起了上皇心中一段往事,倒生出想见见荣国府子孙的心思,是否真如奏章上所言一般不成事。   太后笑道,“这也容易,之前汶渲身边一个伴读岂不就是荣国府的嫡孙么,唤作宝玉,听说生就衔玉,倒不知道什么模样。”   上皇点头称善,又道,“这次闹得这一出,很让朕操心,不是还有林家小子的事么?他们是表兄弟,一道进宫,省得他们不自在。”   上皇这一神经,叫皇帝为了难,连忙叫贴身内侍高松去许府上先报了信儿。   许子文心中叹息,他这舅舅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想来一出是一出,其实上皇此举,是意在沛公了。许子文只得吩咐人伺侯着更衣,又去林府打听。   林谨玉接了旨正犯迷糊,听说先生正好携自己一道进宫,忙换了衣衫,林黛玉上下打量了一番,林谨玉个头儿比她稍猛了些,不知是滋补太过还是咋的,脸圆圆的,有些小双下巴,幸而他五官生得好,身量本是纤细,纵然肉多些,只是圆润罢了,并不显痴肥,反倒有几分少年人的可爱。   林黛玉叮嘱道,“去吧,别让先生久待了。宫里可得谨言慎行,别什么话都往外突突。”   “我记住了,姐姐不必担心。”   林谨玉满腹不解的去了许府,许子文携林谨玉上车,不待林谨玉开问,便道,“有两件事,先跟你说了,你也别害怕。”   林谨玉点头,许子文握住林谨玉的手,微微一笑,“陈景元的身份,你一直搞错了,他不是东安郡王,他是当今圣上,姓徒,上景下辰;当今太后姓陈。这是其一。”   林谨玉差点没抽过去,半晌才回了神,哭丧着脸,两条淡淡的眉毛绞成八字,带着哭音问,“先生,你这是要带我去法场吧?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你哄我干什么啊?你要我命呢?”   许子文狠狠掐了林谨玉的腰一下,斥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模样,真是丢尽了我的脸。皇上就皇上呗,照样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值得你怕成这样!我倒想说,你那么聪明自信,不是认定他是东安郡王么?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是小鸡肚肠,不会计较你之前的失礼,你怕什么?”   我不怕,林谨玉吸吸鼻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秋后算帐呢。他之前便觉得许子文眼神不好,没想到差到这个地步,跟皇帝搞在一起,这不是找死么?   许子文拧了拧林谨玉的胖脸说,“给我争些气。他是皇上,先生我也不差,我母亲是上皇的妹妹,我与景辰是表兄弟,自小一起长在,他不是个小气的,也挺喜欢你。上皇就是我舅舅,他那人,十分糊涂。这次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传你跟荣国府的贾宝玉进宫,你去了,叫你吃就吃,问你话你就实话实说,没什么要紧,他不会动你半根手指的,否则我跟他没个完。”   林谨玉这才有了些底气,原来他家先生这般有来头,深吸了口气,才坐安稳了。许子文靠在软座上,唇角微微翘起,若是别人知道自己傻乎乎的连削带打的跟皇帝相处了这么久,不吓瘫了才怪,瞧瞧林谨玉,照样坐得牢,真不知说他心理素质好,还是没神经。总之,许子文挺欣赏林谨玉这种状态。      第74章 林谨玉力压贾宝玉      林谨玉上辈子去过紫禁城,此刻由太监引领,随着许子文步入皇城则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感受。唐朝诗人骆宾王的一句诗“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才能说明林谨玉此时的心境。此时这个城并不是空的供人瞻仰怀念故宫,雄壮的宫殿以及高高飞起的檐角会让人无端觉得自己渺小而卑微。虽是上午,天光暗淡,踩在石砖铺就的地上,林谨玉忽然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会不会忽然从这里再穿回去呢?   脚重重的踩实了,心才略略安稳了些,他毕竟不是真的十三岁,自己安慰一下,里头住的就是一群土鳖,没见过飞机电视空调电脑,土著一样的一群人,怕个毛啊?没啥好怕的。   这样自我催眠阿Q一下,林谨玉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再去看许子文,这才知道什么叫风华气度,人家完全当皇宫是自家后花园一样,依旧是那样的卓绝潇洒,走路的频率都没变过一下。   两拨传旨的人一块儿出去的,这到永寿宫的时间也就差不多,林谨玉看到了一身大红的贾宝玉,不禁哀悼,唉,贾老太啊,你这眼光真是数十年不带变的,你孙子五岁时穿大红喜庆,他都十五了,你怎么还把他往红包包里装扮哪。不过,贾宝玉这皮相真是一等一的好,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如桃瓣,睛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相比之下,林谨玉一件湖蓝色的锦袍,腰束黑色莽纹缎带,蹬黑色鹿皮靴,腰上系了一块玉佩,其他再无任何装饰,他个头儿也不矮,倒显着比贾宝玉年长似的。   许子文没等通传自己溜达着进去了,过一时,才有小太监叫进。   贾宝玉做了两年伴读,是见过皇帝的,威严无比。这回虽是给上皇请安,心中还是极其紧张。林谨玉倒是放松了,反正有许子文压阵,瞧他家先生的作派,就知道不是一般的有地位。   你别以为林谨玉没进过皇宫便不知礼数,其细微处或许含糊些,却也不会走了大摺子,他出自世家,规矩礼仪自出生时就有人耳提面命的教导着,何况林如海有意给儿子讲些宫中朝内的逸事,林谨玉恭恭敬敬的嗑了头,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道,“都起来吧,赐坐。”   林谨玉贾宝玉起身,便见两个太监搬了两个绣凳进来,一个身着青袍眉目雍容的老人坐了殿中主位,这自然就是上皇无疑了。上皇左下首是位发丝如霜的老太太,头上插了几样翡翠首饰,估计是皇太后。许子文坐在上皇下首,还是那样懒洋洋的神情,林谨玉便在许子文那侧的绣凳上坐了。   上皇眼睛扫过两人,眼睛一亮,指着贾宝玉道,“这是荣国府那个吧,跟你祖父一个稿子描出来似的,他年轻时就这样的俊俏。”   贾宝玉有些腼腆的起身回话,上皇笑道,“不必多礼,坐下吧。朕有些日子没见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又看向林谨玉,林谨玉正打量着这老头儿呢,见上皇看自己,眼睛弯弯的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白瓷小牙,一边一个梨涡,上皇其实心里不大戴见林谨玉,见这小子朝自己坏笑,便道,“你见到朕很高兴啊?”   林谨玉一愣,这是咋问话呢,脸色不变,依旧笑道,“回万岁爷,学生见到您的龙颜,内心无比欣喜激动。”   上皇淡淡地,“你这胆子倒不小,怪不得敢去工部胡闹呢?”   林谨玉闭嘴了,看来这老头儿是对自己有意见呢。上皇也不睬他,只问贾宝玉每日在家做什么?念了些什么书?可有习武云云,又命宫人呈上新做的果子点心给二人吃。   两人道了谢,林谨玉也不客气,他坐了半天,没人答理他,正好尝尝宫里的吃食,拿在手里细细吃着。其实纵使林谨玉容貌不比贾宝玉,他也挺讨喜,尤其是中老年妇女,见到他都爱捏捏问问,此刻林谨玉低头吃得香甜,倒得了太后的眼缘,太后见林谨玉吃相便觉得舒坦,笑道,“谨玉,过来给本宫瞧瞧,真是个惹人疼的孩子。”   林谨玉放下点心,身边一个宫装侍女搬着绣凳挪到太后身边,太后握住林谨玉的手,见他圆圆润润唇红齿白,一脸的福气,着实心喜,笑道,“你喜欢宫里的点心,一会儿本宫命人给你装一匣子带回去。”   “谢太后娘娘。先生常说娘娘温柔和蔼,像菩萨一样呢。”林谨玉笑道。   太后才想到林谨玉拜了许子文为师,此时更加欢喜,“是吗?睿卓就是个嘴甜的,教个小徒弟还是一样。你什么时候就跟睿卓念书啊?”   林谨玉便说起扬州时的趣事,他哄中老年妇女颇有一手,尊贵如太后也被他逗得笑声不断。相比起太后这边的热闹,上皇与贾宝玉这一问一答实在冷清无趣,上皇不禁暗自恼火,有时听到一耳朵半耳朵的实在想问上两句,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更加气闷。   “舅舅,尝尝这酥饼吧。”许子文笑着递上盘子。   上皇冷哼,“放下吧。你在扬州过得还好?”   “尚可。”   太后实在喜爱林谨玉,笑道,“陛下,这两个孩子如此讨人喜欢,这也快晌午了,他们难得进宫一次,也让他们尝尝宫内的膳食。”   “按太后说的办吧。”上皇道。   皇帝不大乐意去凑这个热闹,不过听说上皇太后都留膳了,只得露个脸去。   皇帝一到,又重新见了礼。见林谨玉的神色并不吃惊,便知是许子文打过预防针了。因上皇赐宴,又有皇上在,便是一人一席,分主次尊卑坐开。   待上皇开了箸,太后笑指着一道银丝长鱼道,“这是淮扬菜,拿去给谨玉尝尝。”   林谨玉笑眯眯的谢赏,皇帝一惊,不简单啊,这小子才多大工夫就把他老娘哄得这般乐呵。上皇接着赐了两道菜给贾宝玉,皇帝想,难道他爹娘在较劲儿。   忽然外头一声惊雷炸开,接着便是电闪雷鸣,暴雨而至。殿中掌了灯烛,上皇眼珠一转,笑道,“你们两个都是读书人,朕忽有一上联,谁若对出下联工整,朕有重赏。”   上皇为帝四十余年,文治武功皆是不俗,瞧一眼窗外,慢声念道,“玉帝行兵,风刀雨剑云旗雷鼓天为阵。”   其实上皇也不算为难,他听太后唠叨过贤德妃省亲,家中幼弟极善花鸟山水题咏之事,看贾宝玉说话虽有些女儿态,规矩却是不错。再者,也有一试林谨玉的意思,林谨玉年纪比贾宝玉小两岁,身上已有功名,估计也不会出大丑。   林谨玉眼睛一眯,笑道,“我为幼,文思不若表哥敏捷,请表哥先对吧。”   贾宝玉本来就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这顿饭味同嚼蜡一般,此时还要对对子,便有些着急,不过,他素有些捷才,长于诗词吟诵,眼睛打过花凳上摆的一盆帝皇焦,稍一沉吟便道,“天女散花,桃粉梨白菊黄蝶紫花作媒。”   上皇笑着点头,“虽有欠工整,你这个年纪,也极难得了。”遂看向林谨玉。   林谨玉转眸笑道,“龙王设宴,日灯月烛山肴海酒地当盘!”   此联一出,上皇大悦,击掌连赞了三个好字,笑道,“好气魄,果然是俊杰之才!”   林谨玉笑着谦虚了几句,上皇笑问,“这一联,对仗工整,气势过人,你想叫什么赏赐尽可与朕说。”   林谨玉笑道,“回万岁,学生有今日,皆是先生教导之恩,万岁想赏,不如赏赐学生的先生吧。”   上皇做了多年帝王,此时也得感慨林谨玉圆融机敏,这句话,即点到了许子文,又表示出他尊师爱师之意,许子文眼中果真有几分欣慰,上皇笑道,“睿卓的功劳,朕自会赏他,问的是你,你就说吧。”   “回万岁,学生第一次进皇宫,便有幸尝到这般珍馐美味,实在是造化不浅。学生父母早逝,家中尚有姐姐在,却无此福缘,万岁要赏,不如也照此赏一席御膳给家姐,也让家姐一沾万岁福泽。”林谨玉笑道。   上皇叹道,“你小小年纪,不但学问极好,此时此地仍不忘你家中姐姐,可见是个友孝之人。你这般心怀,朕焉能不成全。”抬手赏了林家一桌御膳。   这顿饭吃得皆大欢喜,尤其上皇对林谨玉的看法,那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谨玉除了容貌不比贾宝玉俊美,其他心胸学识真是胜他百倍不止。再看贾宝玉仍是言语恭谨,林谨玉却是神采飞扬举止自若言之有物,上皇暗自摇头叹息,赏赐了二人一番,才命出宫。   林谨玉出彩,这就是给许子文脸上增光,许子文更加大爷样的坐在椅中喝着清香无比的贡茶,心情之爽,亘古未有,颇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之得意。   上皇道,“此子非池中物,比当年林如海犹胜三分。”   许子文呷口茶,才抬起脸来,笑道,“舅舅真是过奖了,难得舅舅这么夸外甥一回呢。”   上皇白了许子文一眼,“看到你就来气,人家再好也姓林,又不姓许。”   许子文淡淡地,“迂腐。”   上皇恨不得把茶盏砸到许子文脸上,指着他骂道,“滚滚滚,朕不想见到你!”   到底是亲舅舅,又这好几年不见,许子文放下茶盏,一揖笑道,“是,外甥口出无状,跟舅舅赔罪了。我也好久没陪舅舅下棋了,不如杀上一局如何?”   上皇笑允。      第75章 史太君请旨慈安宫      许子文亲自修书与南安太妃,太妃年纪大了,想着南安王府自来与荣国府相交甚厚,此事不便自专,便命人请南安郡王商议。   南安郡王先给母亲请了安,接了书信阅过,笑道,“即是睿卓的面子,怎么好轻拂?母亲可见过这林家女孩儿?”   南安太妃笑道,“我成日间在家睡觉,如今女孩儿也见得少了。林家那个小子倒是有过一面之缘,一脸的福相。你知道咱家与荣国府乃世交,荣国府是林家正经外家。林家小定,荣国府出面才是正经,怎么倒要认在我的名下?咱们不应是拂了睿卓的面子,应了又将荣国府置于何地?真真是两相为难,这个睿卓又给我出难题了。”   南安郡王倒不以为然,笑道,“若是这信早上两日,我们还当难以抉择,如今却不必了。林谨玉是荣国府的外甥不假,可是荣国府三番两次欺负于他,如今林贾两家不睦,在京都也是不秘密。看来已无转寰余地,否则此次林家姑娘小定,岂不是修好的良机?荣国府那些事,我听到些,不好跟母亲学,着实办得有些失体面分寸呢。人家孤女弱弟,不说照看些,反倒三番两次的谋算人家,也难怪人家不用他们?”   “嗯,竟到了这个地步了?上次荣国府太君的寿宴,我去喝酒,还看到林家小子了呢。其实那次我本想看看荣国府那衔玉的孩子,没想到那孩子不在,倒是引林家小子给我见了。长得挺结实,五官周正,讨人喜欢。”南安太妃笑道。   南安郡王道,“什么玉不玉的,母亲可知,前日上皇召林谨玉贾宝玉一同入宫,赐宫中宴,席间上皇出一上联:玉帝行兵,风刀雨箭云旗雷鼓天为阵;林谨玉当场对一下联:龙王设宴,日灯月烛山肴海酒地当盘。上皇龙心大悦,笑赞他是俊杰之才。这个林谨玉小小年纪,学识心胸俱是不凡的。眼下就快过年,转年便是春闱,上皇亲口赞过的人,怎么会没有前程?再者,睿卓是他的师傅,我可没见睿卓为谁出面料理过什么事,此事,咱们应下。至于荣国府,修身不正才致此劫,与咱们有何相干!我去回书给睿卓,如此倒不如认在王妃的名下,再摆几桌酒,才更为妥帖。“南安太妃笑允。   荣国府。   王熙凤皱眉将南安郡王府的帖子呈给贾母,贾母看后,默不作声,良久才道,“真不知道,林家怎么搭上南安郡王的路子?”   贾母之前有恃无恐便是因着荣国府势大,谁都知道荣国府乃林府外家,荣国府仍在,便不会有人冒着与荣国府结怨的危险,敢大着胆子去主持林家小定。她一直等着林谨玉上门折腰相请,没想到,竟然是南安王府!   荣国府再自恃身份,也断无与南安王府相较的可能。贾母一拍请帖,冷声道,“去!一家子都去!备重礼!我倒要看看他们林家有没有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   林家此举,真是太狠了,外家不用反攀结王府,真是不吝于一记耳光抽在荣国府的脸上!   贾母绝不是市井里的泼妇,她心里气恼林家,若是找上门斥责,便走了下流失了尊长身份,贾母眼睛略眯,轻声道,“没想到林谨玉如此不念亲戚情份,他们姐弟到了京都虽受了些委屈,哪次我没有给他们主持公道呢?奈何,林家薄情至此。”   王熙凤倒了杯温茶奉于贾母,低声道,“叫我说林表弟做得也太绝了。”   “哼,不就是上皇赞了一句,他就不知东南西北了。”贾母冷笑,“狂得他不晓天多高地多厚!南安王府也来扫我们荣国府的面子,往宫里递牌子,我进宫给娘娘请安。”   王熙凤低眉照办。   贾母正二品诰命,元春如今降位,也是位居嫔位。内眷往宫里递牌子请安,先得经皇后允许,才进得宫闱。太后在位,凡事皇后并不自专,太后想到前几天才见了荣国府的孙子外孙,便允了。   大多数命妇只是在慈安宫外给太后请安便罢了,荣国府也算有几分脸面,贾母亲自进宫,太后便着她进宫说话。时贾元春也在太后身边侍侯,贾母见了礼,太后笑着命人赐坐,“如今你年纪也大了,有这份心就罢了,怎么还亲自来了?”   “各自的心,谁替得了谁呢。奴婢一是来请安,二是替奴婢那外孙女谢恩。”贾母笑道,“奴婢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她自幼失母,奴婢最惦记的便是她。今万岁爷恩典赐婚,奴婢那外孙女感恩不尽,在外头叩谢万岁娘娘的恩德。”   太后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孙子外孙本宫都见过了,俱是好的。”   贾母笑道,“宝玉在家是被奴婢宠坏了,谨玉却是争气,念书习文都好,我眼里心里看他比宝玉都要喜欢。只是……”贾母眼圈一红,含泪道,“奴婢年老昏馈的,也不知道为何,这孩子却是同奴婢生份了。”   太后惊道,“这是怎么说的,本宫瞧着谨玉断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呢。”   贾母拭泪道,“兴许是人老了,凡事容易多想。奴婢那外孙女下个月小定,奴婢只她母亲一个女孩儿,疼若珍宝,如今她母亲先奴婢而去,奴婢这泪都没断过一天。不论如何,只盼着外孙女小定时,能看着她成礼,便再无所憾了。”   太后皱眉,她不是圣母皇太后,而是母后皇太后,因儿子做了皇帝,才做了太后。儿子能做皇帝,元妃也算出过力,如今虽因故降位,太后心里也还念着她的功劳。贾母七十几岁,满头银霜,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着实可怜。太后于荣国府之事也算稍有耳闻,她在后宫几十年,听贾母哭诉这些哪有不明白的,叹道,“你自己的外孙女,林家又无父母长辈,原本便是应该你们操持呢。谁还敢越过你们呢?”   忠顺王太妃拧眉道,“娘娘说的是呢,你乃林家嫡嫡亲的外祖母,你说句话,他们还能不听?”   太后脸色微沉,“谨玉那孩子是上皇亲赞过的友孝呢,本宫包管他不会如此。你既然开了口,少不得给你个恩典,去跟林家说,由荣国府主持小定吧。”   贾母谢恩。   林谨玉接到太后的口谕,差点没气得吐了血。   王熙凤下半晌便去了林家,笑道,“我也是过来人,有什么要帮忙的,表弟不要客气,只管开口。小定待客,帖子可有写好?还有,你一人难免招呼不过来,要不让你琏表哥过来帮衬一二呢。”   “谢二嫂子惦记了,我家还好。倒用不着这些排场,二嫂子舅母老太太只管正日子过来就是,该备的物件儿,家里早备好了。”林谨玉笑道,“太后娘娘的恩典,我自会遵从,二嫂子放心。”   林谨玉端茶送客,王熙凤也未多留,叹息一声,黯然离去。   林谨玉少不得走一趟南安郡王府,他年纪尚小,在门房等了会儿便有小厮引他去了太妃的院子。林谨玉已来过一回。明三暗九的屋子,里头陈设摆置俱是典雅精致,说起来南安太妃的排场不比贾母,起码用膳时不必儿媳妇孙媳妇的站地上伺候。   南安太妃倚在榻上,榻后是一件十二折缂丝山水屏风,周遭几个美貌侍女伺候,林谨玉行了礼,南安太妃笑着命他到跟前坐,道,“你来得不巧了,王爷王妃都出去了,可是有事?”   林谨玉皱了下眉,“今日我接到了太后娘娘的口谕,娘娘命荣国府为我姐姐主持小定。”   南安太妃抿了抿嘴,没说话,半晌才笑了,“这事儿真是稀奇,太后在宫里,怎么会管到黛玉的小定上去?”   林谨玉道,“我年纪浅些,不瞒太妃,也想不到这里头的事呢。太后安居慈家宫,这京都每日有多少是是非非,怎么偏就我家的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去呢?传话的是谁?我想了许久都不明白。不过,显然上面是想我家同荣国府修好呢。”   “你说的有理。”南安太妃笑望着林谨玉道,“有没有跟睿卓说这件事?”   林谨玉摇头,“这已是定局,再多说也是无益的。关键是接下来怎么办?”   见林谨玉如此稳重,南安太妃心中不禁添了赞许几分,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很喜欢黛玉,你也不是外人?有话直说无妨,若是怕得罪荣国府,我开始便不会同意结这门干亲。”   “是。”林谨玉轻声叹道,“在荣国府看来,主持小定是与我修好的时机,也能找补回荣国府的面子。其实,小定只是一个仪式,他们总在做捡芝麻丢西瓜的事。我让姐姐认王妃做干亲,图得并不是王府的身份地位,最主要的是有些事务,只有内宅长者,才能教导我姐姐。区区一个小定,他们主持又能怎样呢?如果他们肯对我们姐弟稍稍慈善,怎会有今日的局面?如果您觉得我们姐弟是可以教导之人,酒席照摆。若是您为难,也不必因先生委屈到自个儿,我断无怨怼。”   南安太妃明白林谨玉话中亲近之意,想到荣国府今日所为,心中冷哼,笑道,“这是哪里话,我看中的是你们姐弟为人稳重,有风骨。怎么不摆,都商量好的事,帖子也撒出去了,不但办,还要大办!小定的时候,我与王妃还得去热闹一番呢。黛玉的喜事,便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喜事。”   南安太妃早做好了得罪荣国府的准备,倒没料到荣国府能请到宫中旨意。不说林家份量够不够,她绝不会因为一个荣国府同自己的侄子生份了去!孰轻孰重,孰远孰近,若这个还分不清,她真是白活这几十年了!   林谨玉刚一走,南安太妃垂眸道,“去王妃院子里瞧着,待王妃回来,请她过来说话。”      第76章 徒景辰问话吴美人      贾母请来宫中谕旨,自觉有了体面。   贾政等人也着实欢欣,于是,贾政接着去衙门当差。吴忧自然不会放过他,又拉着他去办公室聊天,贾政道,“外甥女下个月小定,此乃我们两家人的大喜事。以前的事,外甥不再计较,更与大人无干吧。”   吴忧抓了把瓜子,边嗑边道,“贾大人此言差矣。咦,上次那个包子还来将大人骂得狗血淋头羞再为人,这回倒要你们给他姐姐主持小定,我瞧着那包子可不像个大度的人,难道有何难言之隐?”   贾政真想掀桌子骂人,吴忧亲切的微笑着,一张八卦脸,“贾大人,你就直言相告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下官家事,不知为何要向大人报备?”贾政也是有脾气的,起身道,“大人若无事,下官告退了!”   “不准走,本官问你话,你不仅不答,还敢给本官甩脸子!你就这样对待上官的!还是欺本官年轻!说!”吴忧眼睛一眯,冷声道,“荣国府这等人家,竟然欺凌孤女弱弟,听说你们挺眼馋人家林家家私,是吧?”   贾政气得脸都青了,道,“大人休要满口胡言!”   “我满口胡言?外头都传遍了,连咱们工部扫地的大娘都知道的事儿,贾大人不会还当自己是光风霁月一杯清茶吧?真真好笑至极!”吴忧笑道,“前儿,吏部尚书周大人还来我这儿念叨,想见见贾大人呢。唉哟,正好,若贾大人落衙后无事,不如叫周大人请咱们喝酒,本官也沾沾贾大人的光呢。”   贾政只得接着告病,不过,你吴忧吴大人也不要以为荣国府是吃素的。   早朝时,御史台朱明照狠狠参了工部尚书吴忧私德不修辱骂下属,至其归家。   吴忧驳道,“朱御史还是拿出证据来,本官什么地方不修私德?又辱谁了?还请朱御史明示!我工部左右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以及堂主事、司务、笔帖式、大小官员连侍卫在一起算上共计上百人,因病回家的也有十来人,朱御史倒是说说谁是我骂回去的?找他出来问问,我倒要问他一个私瞒上官,赎职之罪!这哪里是欺瞒于本官,此乃无视朝廷,对万岁大不敬之罪!”   朱明照怒道,“吴大人舌灿生花,本官真是佩服!那我问你,工部员外郎贾存周,因何称病?吴大人日日言语折磨,贾存周在工部兢兢业业十几载,年过四旬之人,却被吴大人辱骂不休,心气郁结,卧病在床,才因病请休!”   吴忧眼睛一眯,冷笑道,“真是笑话!朱大人,如今朝上我工部左右侍郎俱在,你可问一问他们,本官何时辱骂过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我劝一劝朱大人,御史风闻奏事也不是你这般血口喷人!我问你,你何时见过贾存周,从何处编来的这等是非来污蔑本官身!说,你到底有何阴谋!朱大人,我告诉你,御史台是巡察百官的地方,可不是用来泄私怨结私仇的地方!若我说得没错,朱大人乃原扬州知府朱赞德的侄子,朱赞德因收受贿赂被本官参倒,朱大人不会是借着贾存周之名,来为你的叔父泄愤吧!朱大人,你食朝廷俸禄,受吾皇恩赏,却一心纠缠于一己私怨!你可记得你是读书人,你是受过圣人教导的,可还晓得什么是公私分明!可对得起皇上任你为御史的信任!可对得起你身上这身正五品的獬豸官服!我若是你,真是羞于站在此处此地!”   吴忧说话掷地有声,如珠落玉盘,朱明照插话都插不上,被骂得脸色涨红,徒景辰温声道,“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朱明照,朕问你,贾存周病好了没?”   朱明照还算没蠢到家,恭声道,“臣一听说这等欺上凌下之事,恨得不行,连夜写了奏章,免得万岁不要被这些小人迷惑。倒不知道贾存周病得如何?”   “嗯,那你下了朝去荣国府走一趟,若是他好了,你跟他说,继续去衙门当差就是。”徒景辰看了眼吴忧,“吴尚书,你也当自省。”   两人都退下。   下朝后,徒景辰将吴忧留了下来,赐了一顿早膳。   徒景辰脱了靴子盘腿坐在小炕上,面前是一叠奏章,吴忧坐在下面的绣凳上,静好如画。掀开一本奏章,徒景辰淡淡地,“说说吧,你欺负贾存周做什么?”   “万岁,臣冤枉啊。”吴忧起身喊冤,徒景辰唇角微挑,转头看了吴忧一眼,摆了摆手,“坐吧。朕又不是御史,你也不必跟朕这儿练那些嘴皮子功夫。”   吴忧道,“也说不上欺负,臣只是问了他些事儿,谁晓得他身子骨儿不好,下晌午就请了病假。如今他名下那一摊子事儿全都得别人分摊,搞得几个员外郎怨声载道。臣还想禀万岁,要不要从下面主事中提一个上来,让贾存周在家好好养病吧。”   徒景辰揉了揉眉心,“上次你在朝上将吴大人骂得晕过去,朕好像赏了你二十大板,还搁朕这儿没打吧?”   吴忧忙道,“臣只是觉得上次荣国府之事,陛下处理得有些虎头蛇尾,似有未尽之意。这让贾存周回家,也是为陛下分忧哪。”   徒景辰道,“接着说。”   “陛下如今已登基五年,也该到了改元之时。”吴忧小声道。   徒景辰笑,“文武百官劝过朕不少回,独没见你上过表章,看来你是想私下跟朕说了。这事不必提,父皇尚在,朕便不会改元。”   吴忧道,“年号只是两个字而已,叫什么都是虚的。臣是指,朝中,是否可一扫旧尘,换一番气象呢?”   徒景辰看向吴忧,“吴忧,你比大部分人聪明。朕,看重你。不过,你只欺负一个贾存周,并无大用。”   吴忧笑,“若陛下肯将臣放回都察院,臣可以一个个把他们参回老家。”   “不行。朕看重的是你的才干,并不是你这张嘴,”徒景辰道,“你在工部做得很好。你是个明白人,能体察朕的心意,为朕分忧。朕告诉你,朕爱惜你,不会让你做那把刀。”   吴忧低下头,不再说话。徒景辰笑问,“说说你为何从贾存周身上着手?”   “荣国府如今有名无实,族中有世爵,却只有贾存周一人在朝为官,听说他们四大家族同枝连气共荣共损,臣动贾存周,便是想试试王史两家的反应。”吴忧勾了勾唇,笑道,“结果万岁也看到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徒景辰叹道,“上皇很念旧情,顾着上皇的面子,朕也不好动他们。   “臣认为若有取之必先与之,皇上当加恩荣国府。”吴忧道,“贾存周此人,才干有限,在工部十几年由六品主事升至五品员外郎,臣观他做事,一板一眼,俗务不通、世情不达。而王史两家,仍是精明强干,等闲事不能轻动。”   “他们还与忠顺王有来往么?”徒景辰问。   吴忧道,“这一二年越来越少,不过忠顺王当年,上皇只是冷淡了他,夺了他的权。他经营这么多年,臣不信下面就没几个忠心仆从。”   徒景辰“嗯”了一声,道,“你去吧。贾存周回工部后,不要再为难于他。朕看,王子腾还是个干练的。”   吴忧莞尔,“陛下喜欢臣,便可以留下臣。陛下若爱惜王大人,自然也可以留下王大人。”   徒景辰笑,“吴忧啊,不知为何,这话一到你的嘴里,味道就不一样了。你说说,朕喜欢你哪儿?”   吴忧眨眨眼,明媚可爱,“大约……是臣才貌双全吧。”   徒景辰笑骂,“滚吧。”   南安王府的干亲酒摆得极热闹,南安王府不少亲戚旧友都去了,林谨玉喝得小脸儿红扑扑,黛玉姐姐对了南安太妃的眼缘,留着住下了,林谨玉只得一个人回去。想想家里也无趣,几天没见许子文,便掉头去了许府。   自从知道了陈景元,不,徒景辰是皇帝,林谨玉还没做好心里防设,真不敢去许府。不过,也不能因为他家先生的相好是皇上,就跟先生绝交哪。   这几年处下来,林谨玉同许府大大小小的奴才都混熟了,自个儿家似的。包子一见他,便笑迎上去,道,“谨玉少爷可有好几天没来了,少爷今儿早上还念叨你呢。快去吧,少爷正在水阁看书。”   林谨玉拉着包子的袖子,凑近了小声问,“嗯,包子叔,那谁,皇上没来吧?”   包子笑,“没。谨玉少爷可有什么要用的,我正好要去安排晚膳。   “嗯,樱桃肉。”林谨玉想了半天,说了个菜名儿。包子笑得无奈,“谨玉少爷,您真会挑,这寒冬腊月,哪儿来得樱桃呢?”   林谨玉一摊手,无奈,“你看,我说了你又没有。包子叔看着上吧,我爱吃鱼。”   “知道了。”   林谨玉喝得有些多,也好几天没见许子文,踮踮儿跑去了,先在外头怪叫两声,“先生!先生!”推门就进,绕过一扇十二折缂丝山风屏风,林谨玉抬眼便看到徒景辰正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张脸,黑似玄铁。林谨玉是想念许子文了,正想扑过去来个美式拥抱亲热亲热,此时脑中一个激凌,想刹住脚,却已来不及,一个踉跄,林谨玉狗吃~屎跌到地上,五体投头的趴在徒景辰黑色的云纹描金鹿皮靴下。   徒景辰唇角一抽,淡淡地,“不必行此大礼,平身。”      第77章 黛玉小定袭人送喜      许子文见林谨玉像个小乌龟似的趴在地上,差点没笑晕,抖着肩把林谨玉自地上扶起来。许子文这人很讲究,冬天在地板上铺的是雪雪白的羊羔皮,又软又暖,这一下,也没摔得多疼。   林谨玉在心里默默的诅咒了包子叔一万次。   “摔着没?”许子文拉过林谨玉的手看看,就是有些红,笑问,“身上疼不疼?”   “没,没事儿。”林谨玉坐在许子文身边觉得屁股下面跟有个火炉烤似的,他,他这算不算跟皇上平起平坐,林谨玉干笑,“先生,我,我先回去吧,也没什么事儿。”   许子文皱了皱鼻子,嫌弃的推开林谨玉问,“去哪儿喝酒了?”   “南安王府,今天摆得酒。太妃留我姐姐住下了,我一个人,就想着过来看看先生。包子叔骗我,说只有先生一个人。”林谨玉忍不住告状。   许子文捏了捏林谨玉的脸,笑道,“景辰常过来,难道你还能躲他一辈子。没出息,你以后就不科举做官了?这么大好的机会,不知道跟景辰搞好关系,倒畏首畏尾的,真是给我脸上抹黑。”   许子文的话在理,林谨玉极谄媚对着徒景辰一笑,说,“怪不得我老寻思着东安郡王哪里有这等威仪雍容,原来是我想错了,之前得罪皇上的地方,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徒景辰问,“不是太后下旨让荣国府给你家主持小定么?你怎么还去认干亲啊?”   “这是两回事嘛。”林谨玉挠了挠头,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来,“他主持他的,我认我的,有何不妥么?”   徒景辰寻思,这小子不是再跟我装傻吧,冷声道,“短见!明明外祖家已经是公府门第,太后此意是让你同荣国府修好,你却还要认下南安王府,这叫攀慕权贵!你知不知道?外头人会怎么议论你,你想过没有?原本都是荣国府的不仁,此事一出,岂不成了你的不义之举!”   林谨玉想,我都搭上皇上的线儿了,我受的委屈,您老人家是知道的。再说之前的传言,对荣国府定是十分不利,才导致他们请旨来找回面子。便是坊间有些不利他的传言,估计也是有限的。林谨玉点头,“这个我早想过了。没事儿,爱说就说呗,有个伟人说过一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死去吧。反正上皇都夸我是友孝之人,谁要是在皇上跟前说我坏话,皇上不用客气,全拉出去杀头。他们不是说我呢,这是在骂上皇啊。皇上,那可是您的父亲,您能让人说您父亲的不是吗?对吧?”   徒景辰完全不想搭理林谨玉了,简直是无耻之尤!   许子文乐了,问,“那你姐姐小定怎么办?”   “他们来就来呗,反正太妃说了,她和王妃是过来的。人多才热闹呢。”林谨玉打了个哈欠,他酒量尚浅,此时眼饧骨软,忍不住趴在许子文肩上,眯着半醉的小醉眼,软声说,“困了。”   此时林谨玉肉乎乎的脸颊粉中透红,跟熟透的水蜜桃儿似的,他人也小,偶尔撒娇也挺讨许子文欢喜,许子文笑道,“里间儿书阁有张榻,你去里头睡会儿吧。外面冷,出去怕受着风,先别回了。”   林谨玉向来是喝了酒就睡觉,朝徒景辰说了声,“皇上,我去睡了,啊。”   林谨玉一步三晃的睡觉去了,徒景辰怎么都觉得诡异,问许子文,“他这是跟我打招呼呢?”   “要不怎么办?让谨玉跪下来请旨,别不别扭!他常来我这儿,你们难免碰上,大摺上不错就算了。”许子文白眼道,“舅舅也是,好不好的召他进宫做什么?谨玉真是吓坏了,生怕你找他麻烦呢?”   林黛玉的小定很是热闹,只东安郡王南安郡王两个王府的车轿便将林家门前堵了个结实,更别提向来讲究排场的荣国府诸人,那真是排满了大半条街。   小定主要还是女人们的事儿,林府早早请人扎好了喜棚,林谨玉花大价钱将京中太白楼的厨子请来掌勺,又在外头订了二十四样点心果子。南安太妃南安王妃以及南安郡王世子妃都早早到了,完全将自己当成黛玉的娘家人的作派,看了看给东郡王府的回礼,俱都妥当,世子妃悄声叮嘱了黛玉几句。黛玉脸颊微红,轻轻点头。   这位世子妃出自许昌侯燕家,许昌侯爵位世袭罔替,燕家为人极低调,世子妃为人平和温柔,生活上并不奢侈,却极考究。诗词文墨也通,女红针指俱全,却无凌人之气,同黛玉倒如姐妹一般。不知是南安郡王府憋着一口气怎的,来得比荣国府还要早。荣国府此次是内眷总动员,贾母王熙凤邢夫人到了,连宁府尤氏也来了,一行人再加上丫环婆子真是浩浩荡荡,更让林谨玉称奇的是,贾宝玉也跟着来了。   贾宝玉听说林黛玉要下定,在贾母面前哭闹了一番,第二日非要跟着来,贾母无奈,只得令他同行。   林谨玉笑道,“二表哥,内院儿尽是女眷,我陪二表哥在茶厅喝茶吧。”   贾宝玉道,“咱们至亲兄妹,我也好久没见林妹妹了,还有东西给妹妹呢?”   “二表哥,我姐姐订了亲更不能见外男的。你有什么就自个儿留着吧,我姐姐什么都不缺。”林谨玉浅笑,“二表哥比我还大两岁,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表兄妹也当避闲的,不信,你问外祖母?”   说着林谨玉瞅向贾母,贾母拍了拍贾宝玉的手道,“你表弟说的对,宝玉,你就跟谨玉玩儿吧。”   贾宝玉其实从心里有些惧怕林谨玉,他犹记得林谨玉严词厉色摔茶壶的事,见林谨玉目光发寒,便不言语了。贾母心里叹口气,携王熙凤等人到内宅去了,留下袭人在宝玉身边服侍。林谨玉不禁觉得好笑,贾宝玉出门竟然还带着丫环。他们这是想将林府当成荣国府一样呢,以为贾宝玉仍可以再内闱私混?   林谨玉命人上了点心吃食泡了好茶,贾宝玉心不在焉的喝着,时不时偷偷瞧林谨下一眼,林谨玉只当不知道,挑着点心吃,也不答理贾宝玉。   “平安,袭人姑娘是二表哥身边的体面人,将这些点心挑几样给袭人姑娘享用吧。”   平安应了自去安排,贾宝玉笑,“表弟客气了。表弟,过几天园子里姐妹们起诗社,你跟妹妹也来吧。如今园中人多了,大嫂子家的两个表妹,宝姐姐家的琴妹妹,还有邢姑娘,再有把云妹妹接来,就更热闹了。表弟才学过来,大家一块玩儿岂不热闹?”   林谨玉暗暗叹息,真快,他们来京城不过两年呢,原来这些人都在贾家聚齐了。   林谨玉贾宝玉在花厅消磨时光,内宅的气氛也比较怪,按理说是荣国府主持小定,不过东安郡王府与南安郡王府交情更好一些,东安王妃仔细的将黛玉打量了一番,笑赞道,“前儿你们府上摆酒,虽不请我去,我也听说了,林姑娘容貌标致,举止行事无一不好的。这一见才知道什么叫钟灵毓秀,太妃您真是好福气。”   南安太妃笑,“可不是么?我一见玉儿就爱得不行,留她在我身边住着,昨儿个才送她回来的。”   林黛玉一身水红色的衣裳,襟口领口都缀着雪白的貂毛,头上簪了一只金凤镶玉环,化了一个淡淡的妆,极是水灵。便是见惯美人儿的东安王妃也禁不住赞了又赞,难怪穆离一等这好几年呢。林家交际真广,倒与南安王府攀上了关系,自从知道南安王府摆了酒,东安王妃便将小定的礼加厚了三分。还带着自己的儿媳妇东安郡王世子妃亲自到了。东安王妃将小定的四样礼都打开,两盒头面首饰,两盒衣料绫罗,俱是金碧辉煌之物。南安太妃笑着点了点头。   东安王妃握着黛玉的手,亲自为黛玉戴上两只镶金嵌玉的八宝鐲子,笑赞了几句。然后是林家回礼,仍是四样上品。   大家都是认识的,坐着喝茶说了会儿子话。   王熙凤是个能干的,不过在场的女眷地位大都比她高太多,真论起来贾母也得行礼,碍于几家早为世交,便罢了。可惜,再也轮不到王熙凤出来打趣施展。   还是南安世子妃燕氏出面调度,微雨紫鸢几个大丫头是能干的,又有两位姑姑帮忙,也算井井有调。   ……   听说女眷那边已经开席,林谨玉便请贾宝玉一道用餐,袭人站在贾宝玉身边伺候。   林谨玉笑着指了几道菜,“吉祥,再设一张小几,让袭人姑娘在小几上用吧。二表哥,咱们兄弟好好喝几杯, 也别让袭人站着了。”   贾宝玉笑应了,袭人福起身谢过,去一旁用餐。刚没动几筷子,便觉腹中一阵恶心,止都止不住,身子一歪便呕了出来。   林谨玉忙问,“怎么了,这是?平安,去请医师来。”   袭人脸色一白,忙道,“没事没事,奴婢可能是出来时着了风,不碍的。林大爷别忙了。”   林谨玉笑,“反正已经去了,袭人姑娘先去客房稍适休息吧。你们女孩儿家不常出来也是有的。”   贾宝玉也跟着附和,两个婆子上前扶袭人去厢房休息。林谨玉深深的看了贾宝玉一眼,道,“二表哥,咱们接着吃吧。”   平安做事效率极高,小半个时辰便带着医师来回禀,林谨玉喝了口茶,才问,“大夫,那位姑娘可是怎么了?”   “恭喜恭喜,大爷,那位小奶奶是有喜了,二个月的身孕,如今还不大明显。这个月份儿上可是得好生保养着,吃食上尤其要忌讳……”年青大夫滔滔不绝的说着话。   林谨玉抿唇一笑,瞧了眼呆住的贾宝玉,笑道,“恭喜表哥要做父亲了,我岂不是要做叔叔了么?好!大喜事!平安,重赏这位大夫,你去二门传话,给外祖母道喜!二表哥身边儿的袭人姑娘今儿个用餐时偶有不适,着医师诊过,原来是有了身子!再命微雨备份礼给袭人姑娘。”   平安应了,林谨玉一推贾宝玉,笑道,“二表哥,女孩儿这会儿最要人关心呢。二表哥快去瞧瞧袭人姑娘吧。”   贾宝玉不知是欢喜还是惆怅,应了声便过去了。   林谨玉接着低头用餐,淡淡地道,“把那几样菜处理干净了。”   平安敛神自去处置不提。   林谨玉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他小时侯自从知道了徐师傅医术高明,没少缠着徐师傅问东问西,学过一些医理。有一种药材叫常山,服用后便会呕吐,仿若怀孕时的症状。至于大夫诊脉,荣国府晴雯诊个脉都在三层床幔垂下,只露出一截腕子,谁会让他看到真容呢?   林谨玉当然不会神机妙算到袭人会跟来,他是临时起意,瞧贾母的意思是撕破脸了,那他更不必客气!      第78章 贾宝玉报喜史太君      平安常年跟在林谨玉的身边,那对林谨玉真是又敬又爱,十二万分仰慕他家主子的才智。他亲自看人丢掉那些饭菜,刚想去传话,又觉不妥,折返回厅。   此时林谨玉已经用好午饭,笑问,“都办好了,吃过饭没?”   平安低声道,“大爷,我想着这会儿去没得让那些人冲了咱家姑娘的喜事,不如等他们回府时大爷亲自道喜,岂不显着大爷的诚意。”   林谨玉眼珠子一转,低声一笑,拍了拍平安的小头,夸赞道,“不错,平安,你这心眼子见长啊,此事,是我急了。何必咱们去说这讨嫌的话呢,你倒提醒了我。去帐上支20两银子,这是奖赏你变聪明了!”   平安笑嘻嘻的去了。   林谨玉抬脚去了厢房,贾宝玉坐在床头,袭人眼圈儿有些红,脸上的胭脂也残了,见林谨玉过来,忙偏过脸拭泪。   “怎么了?”林谨玉坐在椅中,温声道,“我还替二表哥开心呢?袭人跟二表哥这么久,二表哥是怎么想的呢?”   贾宝玉就算啥也不懂,他也知道自己还没成亲,袭人只是自己的大丫头,连通房都算不上!这事,叫老太太知道无非就是一场骂,若是自己父亲……贾宝玉身上一哆嗦,脸儿都白了。   林谨玉微笑,书上金钏儿为何跳的井呢?若是贾宝玉有半点担当,跟母亲要个丫头也不算什么!偏生像个缩头龟一样的跑了!待金钏死了才一场伤心,又有何用!   至于现在,林谨玉不知金钏儿有无跳井一劫,不过看这势头,也忍不住叹气,“二表哥,这事若不过明路,怕袭人这条小命儿就交待了呢。”   贾宝玉完全是六神无主,摇头道,“不会的,我怎么着也得护着她。”   林谨玉叹道,“表哥怎么护?你能时时刻刻的守在袭人身边儿不成?这事儿,怕老太太容不下呢。二表哥是老太太的心尖子,就算容下孩子,袭人呢?二表哥未婚便有了庶长子,这在议亲时便是一挑儿呢。老太太的期待都在二表哥身上,这事儿,大户人家一般都是去母留子呢。我当时晕了头要给老太太报喜,幸亏及时想到这一节,拦了下来。现在还没说出去,二表哥你说怎么办吧?”   袭人怎会不知其中险处,含泪道,“不过我的一条命罢了,怎么着也不能影响二爷的前程。二爷,容奴婢去吧。”   贾宝玉握着袭人的手,嚅嚅道,“你这是什么话,这是我的孩子,你,我定不负你的。”   袭人脸颊一红,手上稍稍用力,给贾宝玉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二爷,林大爷素来机谋,何不请林大爷给咱们拿个主意呢?”又眼神凄楚的望着林谨玉道,“若林大爷能救这孩子一命,奴婢来生做牛做马都谢林大爷。”   袭人一提醒,贾宝玉才道,“是啊,表弟,你说,这事儿怎么处理好?”   林谨玉叹道,“我就是知表哥为难,才过来呢。表哥,你想,今天是我姐姐的小定,老太太是极欢喜的。这事儿,最好趁着这喜庆头儿说。只是我有一桩顾虑,老太太若恼了,碍于袭人腹中骨肉暂容了她。以后孩子生下来,袭人怕也不会好过。”   袭人眼中又是一连串珍珠般的泪水滚落,贾宝玉素来怜香惜玉,心肠柔软,此时心内大痛,忙道,“你放心,我定会护好你的。快别哭了,小心伤了眼睛。”   林谨玉道,“你们可能不知,今日除了老太太凤嫂子他们过来,还有东安王妃东安世子妃,南安太妃南安王妃南安世子妃,都是极体面的人。南安太妃待我如同亲祖母一般,我若求她说情,她定无不允的。她们既尊贵又和善,规劝老太太一番,再给袭人些见面礼,不就像姨娘成礼一般么?袭人这事儿过了明路,老太太气消了,自然不会再找寻袭人的不是。如此孩子大人平安,袭人你忍几年,等二奶奶过门再抬举你做姨娘,介时你有孩子傍身,也就算熬出头了呢。”   袭人泣道,“我这样下贱之人怎么请得动太妃说情呢?”   林谨玉笑,“其实不过是借王府的身份,像我姐姐认王妃做干娘,也是为了抬举姐姐的身份呢。否则我们林家寒门陋户,哪里能与东安王府匹配呢。太妃是极喜欢我们姐弟的,你也不必难过。二表哥让我拿主意,我们亲兄弟一般,这事儿又是在我府上露出来的,我怎么着也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二表哥犯愁呢。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比二表哥再体贴女孩儿的人了。袭人,你能得二表哥青眼,也是福气呢。你们觉得怎么样?”   袭人含泪唤道,“宝玉。”   贾宝玉点了点头,“你放心就是。一会儿,我亲自跟老太太说,你不会有事的。”   林谨玉又叫了人去库里拿了些上好的燕窝雪蛤,整整齐齐的两大包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姐姐常吃的,每天早上一小碗,最是滋补。不嫌弃就拿去补身子吧。”   贾宝玉袭人都感激的道谢。   ……   女眷这边用过饭茶,东安王妃便起身告辞,荣国府与南安郡王府都起身相送,至二门处,林谨玉正侯着呢,贾宝玉也在。   贾母自然要在众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孙子一番,贾宝玉却是有些神不守舍,林谨玉跟在一边微笑着说了几句,给了贾宝玉一个眼神。   贾宝玉紧张的握了握拳,说道,“老太太,有桩喜事没跟您说呢。”   贾母笑问,“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大家一块儿乐呵乐呵。”   贾宝玉眼睛看着脚尖儿道,“不瞒老太太,袭人有身子了。刚刚才知道呢。”   一时间满院子没人说话了,宝二爷可还没成亲呢。林谨玉笑道,“可不是么?刚刚袭人吃饭时恶心想吐,我怕是吹着风了,请了医师来,原来竟是这么桩喜事呢。”   南安太妃最是老辣,笑道,“老太君,你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呢。外孙女放定,眼瞅着又要抱重孙了。那丫头我没见过,想必是个有福气的。今日只忙活玉儿的小定,没带见面礼。”说着从衣襟上拿取下一串挂珠,笑着放到贾宝玉手里,道,“你给那丫头吧。”   贾宝玉忙接了,贾母到底年老识广,暂压下火气,笑道,“宝玉,还不谢谢太妃的赏。”   几个有身份的女眷都赏了礼物,南安太妃对林谨玉道,“今儿个也热闹了这大半天,我身上实在乏了,便不久待了。过几日,我派人来接玉儿过去说笑,你可不准拦呢。”   林谨玉笑,“是,只是娘娘别嫌我也借姐姐的东风跟着蹭饭吃就好。”   南安太妃握住林谨玉的手,笑道,“真是个猴儿。”脸上笑得跟朵小白菊似的。   两个王府的人都走了,贾母脸色一寒,两只眼睛冷冷的盯着林谨玉和贾宝玉,你贾老太太再厉害,那跟徒景辰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林谨玉在徒景辰眼皮底下熬过来的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倒是贾宝玉极为不安,讷讷的叫了声,“老太太。”   “谨玉!你为何要陷害宝玉!”贾母终于体会到了王夫人想怒掴林谨玉时的心情。   林谨玉不解了,皱眉道,“老太太,您说这话可有欠公道!难道袭人是我的丫头不成!二表哥身边儿人身子不适,难道我不去请大夫瞧瞧么?大夫据实回禀时,二表哥同我正在吃饭,二表哥的丫环病了,难道我要叫二表哥回避,不要听大夫的诊断么?”   贾母声色俱厉,“你明明知道这么多贵客都在,为何要撺掇你二表哥将事抖出来!”   林谨玉转向贾宝玉,含泪道,“二表哥也为我说句公道话吧。我可有撺掇二表哥什么?我姐姐大喜的日子,老太太竟然向我问起罪来!更可笑的是,二表哥跟他自己丫环的事也要在我身上找寻个错处!老太太心中可还有公道二字!”   林谨玉说完便拂袖进去了,贾母一握贾宝玉的手,沉声道,“把那个贱婢一并带回去,咱们回府!”   林黛玉并不知外面的事,她今天根本没开口说过话,只是一昧的装羞涩,中午略用了一碗燕窝,此时有些饥饿,让人上了几样点心。   “姐姐,今天可还顺利?”林谨玉进门笑问。   微雨笑道,“大爷,小厨房里还有杏仁茶,您要不要进一碗?”   “好的。”林谨玉点头道,“做两三样小菜过来,姐姐别吃这些点心了。”   林黛玉笑,“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是晚饭了,我垫垫饥就行了,何必让她们再折腾。”   林谨玉道,“不算什么,我中午陪着二表哥吃饭,也没用好呢。穆大哥那宅子翻新过了,我明天派人去量尺寸打家俱。东安王妃人怎么样?”   “自是好的。”林黛玉不解的看向林谨玉。   林谨玉道,“王妃是嫡母却不是生母。幸亏姐姐嫁过去不用住东安王府,日子是清静的。”   想到天地间只余自己姐弟二人相依,如今自己的终身定了,却要留下弟弟一个人在这钶大的宅子里,黛玉不禁眼睛发涩,侧过脸说道,“你别总是为我操心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课业。这离春闱只有一年了,可得多用功呢。冬天正是滋补的时节,我让厨下多做些药膳给你吃。”   林谨玉禁不住摸了摸下巴上的肉说,“我出去,别人见我胖,都笑话我来着。”   林黛玉眼尾一挑,娇声斥道,“那些人又哪里有见识呢。你这样才好呢,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管别人说什么呢,兴许是嫉妒你呢。”黛玉姐姐对自己的弟弟还是格外有信心的。   相对于林家的其乐融融,贾府却是暴雨雷霆,阖府震动!      第79章 梨香院计量悲袭人      梨香院。   薛姨妈搂着女儿在怀里,幽幽叹了口气。   “妈妈怎么叹气呢?”薛宝钗眉宇间很有几分憔悴,半抬着脸问母亲。   薛姨妈道,“今儿个老太太他们都去给林丫头下定了。你姨妈的身体怎么样了?偏你这孩子这么实诚,非要在你姨妈身边孝顺,才几天,都熬瘦了。“薛宝钗半低着小脸儿,轻声道,“姨妈的病无碍了,吃食用度老太太也没亏待了姨妈。只是院中婆子厉害,不准姨妈出来。人都说患难见真情,姨妈因咱家的事儿才遭的难,我去伺候几日心里也好过些。”   薛姨妈摩挲着女儿秀美的脸庞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善。这快过年了,我想着过了年便开始给你哥哥议亲。”   薛宝钗皱着眉毛道,“妈,如今咱们家被革了皇商的身份,成了一般的商贾人家。姨妈又出不来,怕是不好说呢?”   薛姨妈叹道,“我怎会想不到呢?这都是你哥不谨慎,才丢了祖上的差事。咱们娘们儿整日在家,认识谁呢?也无法子可想。”   薛宝钗沉默了一会儿,才望向薛姨妈道,“妈,咱们出不去,到底有舅舅那里呢。虽然前些日子舅舅生了气,必竟是血亲,怎能说断就断。这眼瞅着过年了,着哥哥给舅舅家送年礼。求一求舅舅,舅舅是宰相,认识的人岂不比咱们多呢?若能拿回皇商的资格,便是倾家荡产,也值得呢。我虽小,还记得爹爹在世时,哪年不是备了厚礼来京都给贵人请安呢。”   薛姨妈忍不住泪湿了眼圈儿,“你舅舅气性最大,以前在家时,谁也不敢招惹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哪有这么快消气呢。”   薛宝钗温声劝道,“妈,舅舅气也是气咱家不急气,若哥哥肯上进,舅舅哪有不提携的道理呢。舅舅是面硬心软呢,且备了礼,让哥哥一试吧。舅舅若见哥哥出息,怎会不肯帮忙呢?求舅舅,总比去求别人好呢。”   薛姨妈点了点头。   外头丫环一声通禀,薛蟠掀帘子进来,浑身酒气,脸上泛红,傻呵呵的憨笑,“妹妹也在啊。”   薛姨妈吩咐莺儿去煮醒酒汤,无奈道,“你又出去喝酒,天天跟那些混帐行子们在一块儿,能有什么出息?”   薛蟠一扬脖子,憨声憨气的一挥手,“妈,你别唠叨了。你跟妹妹不是一直说叫我结交些权贵子弟么?今天我跟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一块儿喝的酒,还有蒋玉函,啧啧,也是忠顺老千岁跟前儿的得意人呢。”   薛姨妈拿着帕子掩了掩唇角,没说话,倒是薛宝钗机敏,问道,“哥,蒋玉函是做什么的?跟忠顺老千岁可还相熟?”   “唱戏的,”薛蟠端起半盏残茶喝了,才笑了,“蒋老板那身段那嗓子那脸蛋儿,真是万里挑一了。只可惜忠顺老千岁不准他出来唱堂会,不然请他来唱几折,包管妈和妹妹也喜欢的。”   薛宝钗一思量,再问,“果真?忠顺老千岁对蒋玉函有多看重,哥哥可知道?”   薛蟠打了个哈欠,搓搓脸,“嗯,反正他出来这么会儿,酒还没喝痛快,便被忠顺王府的人叫回去了。冯、冯紫英说忠顺老千岁竟一刻也离他不得的。”   薛宝钗眼睛一亮,抓住母亲的手,笑道,“妈,咱们家的机会来了。”   薛姨妈犹豫着,“只是个戏子,能在忠顺千岁面前递上话儿么?要不然问问……”   薛宝钗拧眉叹道,“妈,你说咱们能问谁去呢。老太太对咱们娘们儿清冷不热的,凤姐姐也不比以前了,姨妈病着,舅舅那里……不如先叫哥哥去求舅舅,若舅舅肯帮忙,自然用不到蒋玉函。若舅舅回绝,这岂不是也是条路子么?”薛宝钗扬眉一笑,自信若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经商也跟行军打仗差不多。忠顺千岁乃亲王之尊,以前咱家也没少孝敬他,东府蓉儿媳妇那棺木还是咱家之前为老千岁代办的呢。只是他后来不用才转了手。蒋玉函只是个戏子,这才好办呢,咱们备了重礼,求他在忠顺老千岁前递个话儿,若是顺遂,着哥哥给老千岁请安,每年的红利给老千岁大头儿,咱家拿小的,也得把皇商的牌子拿回来呢。”   薛姨妈不由心动,咬了咬牙,“还是我儿有谋略。”   薛蟠喝了酒回来,已是乏困得不行,跟母亲妹妹招呼了一声,便回房歇息去了。   薛姨妈的陪房王连生家的匆匆进房,行了礼,见薛宝钗也在,话在嘴角打了个旋儿又放回了肚子里。薛宝钗素来察颜观色极是厉害,笑道,“王妈妈可是有事,那我先回园子里了。”   薛姨妈不是个有主意的人,凡事都爱找薛宝钗商量,拍拍女儿的手,笑道,“不妨事,连生家的,说吧,什么事?”   王连声家的顿足叹道,“太太,我从二太太那边过来,听人说宝二爷房里的袭人有了身子,老太太正生气呢?”   饶是薛宝钗颇有城府,也没料到竟出了这等丑事,眼前一黑身子便软了下去,薛姨妈急忙抱住女儿,焦声道,“快,拿水来,拿养心丸子来。”   众丫环婆子一番忙乱,薛宝钗喝了半盏茶已经缓了过来,望着母亲心焦慈和的眼睛,心中酸痛委屈,千种滋味儿难以诉说,泪珠儿顺着脸颊滚落,轻轻的阖上眼睛,一句话都没说。   薛姨妈喂女儿服了药,便斥退了丫环,房间内只余母女二人,薛姨妈用帕子给女儿擦了泪,温声道,“我的儿,你可吓死妈妈了。”   “妈,咱们搬出去吧。”薛宝钗的声音轻不可闻。   薛姨妈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小手儿,道,“我的儿,你放心,我定不能让那个贱人得逞!看着一老本份,却是心里藏奸!唉,话又说回来,这大家公子,哪家不是如此呢。你哥哥身边儿不是还有个香菱么?”   薛宝钗咬着唇,半晌才道,“妈,我知道妈妈一门心思为我打算。可是,宝玉老太太的样子,不像是有意的,这样子上赶着人家,又有什么脸面呢?”   薛姨劝慰道,“宝玉到底是个有福气的呢。如今你姨妈还出不来,谁知道以后呢?娘娘是你姨妈的亲生女儿,还能向着老太太不成?你瞧先前林谨玉横不横,老太太照样能从宫中请了太后的谕旨下来呢,谁敢不遵。你大姐姐虽降了份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起来了呢,难道那时还这么关着你姨妈,便是老太太想,娘娘也不依呢。袭人不过是小节,这些事原就该教导于你,当年我嫁给你父亲时,你们还有个庶出的大哥呢。我难不难,照样熬过来了。袭人闹出这等丑事,怀了孽种,老太太容不容得下还不知道呢?即使容得下,能不能长大也是未为可知呢?再者,他家这园子,咱们可是出过银子呢,住荣国府咱们住得心安理得!你且安心往着看袭人的下场就是!”   薛宝钗默然无语,芳心碎了一地。贾宝玉是她今生仅见的最俊逸脱俗的男子,惯会哄女孩儿做小低伏,脾气性子都是好的,又有前程。不知不觉,薛宝钗一片芳心全都寄在宝玉身上。她全心全意的服侍王夫人,也是大半为了让宝玉安心,没想到一转眼竟出了这等丑事,薛宝钗心下黯然失望,不再言语。   薛姨妈心疼女儿,又派了无数人手去打探消息不提。   冰冷的寒意自膝盖处渐渐的侵食着全身的神经,袭人不知是冷还是怕,浑身瑟瑟的抖的筛糠一般,微尖的脸上一丝血色皆无,透着一股子不吉利的青白。   房间内空无一人,可是袭人却不敢轻动一根手指。她被两个婆子自林府接出来送到车上,便再也没见到过宝玉的面儿,反倒被送到老太太后头的院中。这里袭人是知道的,她来给二太太的请安时常来。   门板一声轻响,有人进来,袭人头几乎低到了地上去。   贾母带着王熙凤及五六个丫环婆子过来,王熙凤扶着贾母坐了,贾母冷笑,“好!真好!难得你还知道羞臊二字!还知道抬不起头来!”   袭人默默流着泪,贾母怒斥,“我看你是个妥帖的将宝玉交给你,好个小娼妇,每日介勾搭着爷们儿弄出这些丑事来!哼!这些年,府上是太宽和了些!来人,端上药来!”   袭人猛得抬头,哭着跪爬到贾母脚下哀求,却被两个健仆狠狠摁在地上,袭人哭喊道,“老太太,奴婢知道错了!求老太太看在孩子的面儿上吧!奴婢愿意死,老太太,放孩子一条生路吧!老太太!”   贾母一拍桌子,“灌下去!”   袭人拼了命的挣扎,又上来两个婆子掐着袭人泪痕斑驳的小脸儿捏开紧咬着下唇嘴巴,一碗刚熬出的汤药生生灌了进去。袭人喉间给烫得发出短促暗哑的叫声,连王熙凤都心有不忍,贾母神色毫不未之所动,冷冷的盯着袭人软在地上仍圆睁的怨毒凄凉的眼睛。   腹中传来一阵绞痛,袭人想大喊大叫,喉间却只发出几个短促嘶哑的间节,瞬间泪流满面。   贾母盯着袭人的小腹,半晌仍不见有什么动静,看向王熙凤,“药可是错了?”   “老太太,决不会错!”王熙凤亦是不解,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生生惊出一声冷汗,贾母亦是倒抽冷气,双眼闪过一丝杀气,抬手将边儿上的茶盏摔个粉碎!起身道,“去街上请个大夫来!”   如今袭人口不能言,虚弱的只剩一口气,被人抬到床上放下帐幔,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那大夫来得很快,诊了脉,又被人请到外间儿,王熙凤低声问,“可是喜?”   大夫摇了摇头,“瞧这位小奶奶的脉象,心气虚而生火,若是小奶奶有些经期不调,倒是正常,却并非喜脉。”   太狠了,实在太狠了,对林谨玉的手段,王熙凤从心里发寒,淡淡的闭上眼睛,着人给了大夫些封口银子,命小院儿的婆子们看住了袭人,方扶着平儿的手去跟老太太报信儿。   贾母听了,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指王熙凤,身子一歪便没了知觉。      第80章 徒汶斐计留林谨玉      贾母忽然倒下,王熙凤一时慌了手脚,琥珀等更不知所措,还是鸳鸯找了养心丸,端着茶喂贾母吃了。王熙凤不停的揉顺贾母的胸口,又掐人中,贾母才悠悠睁开眼来。   事关宝玉,王熙凤不敢自专,柔声道,“老太太,觉得哪儿不好,我着人请太医去!”   贾母躺在榻上,脑中却是极清楚的,轻声道,“这事到此为止。袭人我瞧着不是个有福气的,着她去庄子上呆几天吧。另外,明天将宝玉从园子里移出来,我不放心他,还是移到我边儿上的院里吧。”王熙凤都应下了,贾母道,“你也看到了,林家,少去为好。这个林谨玉,小小年纪,忒狠忒毒。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没见过这等人物儿。罢了,少走动就是。”即便是假的,现在说也不会有人信,反倒是荣国府掩人耳目了。贾母知道贾宝玉是给林谨玉算计了一道,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却没料到这事,自始至终便是林谨玉设的局!才多大的工夫,他们去林家不过呆了三个时辰,林谨玉便能施连环计,抹黑了荣国府,也,也坏了贾宝玉的声名!   贾母恨得牙根儿痒,心窝子疼,可却拿林谨玉没半点办法!   当夜,贾母身上便不大好。第二日难以起身,又请了太医延看。   至于贾宝玉则被贾母拘在身边,贾母见爱孙无甚精神,轻声道,“袭人身子不大妥当,我着人送她去庄子上休养了。你要是觉得闷,我瞧着晴雯麝月俱是好的,把她们给你如何?”   贾宝玉再怎么着也是个男人,何况袭人守了他这几年,贾宝玉低声问,“孩子呢?”   贾母顿时心如刀绞,咬了咬牙才说,“孩子,孩子,”顿了顿,贾母流出一行泪来,呜咽道,“你且放心吧,我还会亏待了她不成?听祖母的话,好好念书,宝玉,你也大了,得去挣个功名才好呢。”   贾宝玉点了点头,却未将贾母的话放在心上。他平生最厌功名二字,只是如往常那样心不在焉的应下了。   林谨玉派人盯着袭人家门口,没几天便见袭人家挂出白幡。林谨玉不禁暗自叹息,他想到过袭人的下场,却没料到经他提醒后贾宝玉仍如此的不中用。   林谨玉当然不是什么圣母,可到底是一条人命,难免心生感慨,林谨玉连课业都有些心不在焉。   许子文笑问,“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林谨玉搓了搓手指,叹了两口气,才说,“先生,我,我做了件亏心事来着。”   “嗯?”许子文端起盏香片,打量了林谨玉一眼,“你家这几天挺太平的呢,怎么了?”   林谨玉倒不是后悔,就是觉得心里别扭,他没少算计贾家,却是头一遭有人因他而死,“我姐姐下定那天,看到荣国府的人大摇大摆的到我家去,我一时没忍住,就……”林谨玉把事说了,眉毛皱着嘴巴嘟着,很有些苦恼。   许子文随耳听过,根本没过心,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不就一个丫头么?瞧你也不像心软的人,怎么倒放不开了!我倒奇怪,你怎么知道那丫头跟你二表哥在一块儿了,你统共也没怎么在荣国府住过几天吧?连贾老太太都不知道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林谨玉敷衍道,“这处女跟妇女还是能分清的吧。”又叹气,“我就是觉得丫环也是娘生爹养的,不是我干的,也是我引出的事儿。好几天都睡不好觉。”   许子文懒懒的喝着香片,漫不经心,“实在觉得不好去庙里捐些银子,买个心安。”在许子文的为人标准里,只要林谨玉没被人算计就不干他的事。至于林谨玉弄出的这些安不安的心理障碍,许子觉得,这纯属业务不够熟练导致的后遗症。他头一遭杀人也好几天睡不着觉来呢,多杀几次就无恙了。   许子文一句话真给林谨玉提了醒,林谨玉第二天就带人去了西山寺,早上天就有些阴,林忠劝了半天,林谨玉还是决定去庙里拜拜菩萨,就跟许子文说得一样,求个心安。   天色暗沉,路上行人也少,深秋之际,树木萧萧花草凋零,林谨玉也没心思瞧外头的景致,到山下找了家酒楼用了午饭,将马车一并寄放了,一行人攀爬上山。   山不高,西山寺也不是名寺。约摸一个来时辰,便到了寺门口。大约是天气不好,两扇红漆钉子门紧闭。林福上前叩了叩,里头才开了门,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出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林福道,“小和尚,今日我们陪我家大爷到贵寺礼佛,怎么你们倒关着大门,可是在做什么法事?”   小沙弥眉清目秀,眼神自若,温声道,“我寺素来济济无名,这几日贵人接连造访,施主们里面请。”   小沙弥侧身让开道路,林谨玉率先而入,前院居中是主殿,名子却有趣,叫洗心殿。林谨玉不由一乐,庙里主殿多叫天王殿大悲殿什么的,不免笑问,“不知殿内供奉的是什么菩萨?”   小少弥摇头道,“没有菩萨佛爷,乃天地二字。”   院中左右两株重瓣红梅,枝干横斜疏瘦清韵孤绝,火红花苞点缀其中,寒风中,更添了一分傲色。林谨玉脚下一迟,赏鉴了一番,嘴中笑问,“只供奉天地,莫非此处乃万寿山五庄观?不知后院可有人参果呢。”   小沙弥笑道,“当年太祖命建此寺,曾言,只求一洗尘心,俯仰无愧于天地罢了。故殿中未供奉菩萨。”   林谨玉一笑,空中细似柳絮飘落,竟然飘起雪来,小沙弥笑道,“施主里面请。”   殿内中间挂着五彩装成的“天地”二大字,设一张朱红雕漆的香几,香几当中设一只古金色雕花香炉,炉边有方便整香。林谨玉上前,左手拈香,三拜后,请香入炉,回头问,“不知贵寺主持可在?”   小沙弥道,“师尊在禅房打座,请施主随贫僧前往。”   林谨玉只带了林富崔行二人,其他吉祥平安等在寺里流连赏玩,这庙虽小,因是出家人所在,收拾得干净整齐树木花草繁多,可惜这等草木枯萎时节,一片萧瑟,无景可赏。   禅房里虽简陋,桌椅茶凳也一应俱全,林谨玉一进门便见到一位正在煮茶的和尚。眉须皆白,一身灰色夹棉僧袍,正低头往茶盏中倒茶,房中似染了茶香,添了几分雅致。   小沙弥关上门便出去了,老僧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施主请坐。”很常见的一个姿势由老僧做出来,便有说不出的好看,好似带着一股子仙风禅意,林谨玉见还有个空的蒲团,便过去坐了。老僧多斟了一盏茶,放到林谨玉面前。   林谨玉道谢,老僧笑道,“贫寺迎贵客,一盏清茶,施主可一试。”   林谨玉端起来低头一瞧,笑了笑又放下,“这是莲芯茶,我素来怕苦,喝不惯此茶。”   “此乃寺后荷塘所结莲子,贫僧取了莲芯,泡来当茶,苦中带香,不逊名品。”说着呷了一口,才道,“不知施主此来,所为何事?”   “不瞒大师。”林谨玉道,“一人因我的一句话失了性命,我近日神思不属,想着佛门清净之地,可有能使我心安之法呢?”   老僧眼神清明,笑了笑,“贫僧观施主神色泰然目光坚定,不似难安之意?”   林谨玉低了下头,复又抬起,轻声道,“佛说众生平等。我无此慧心佛性,可也自问不是视性命如草芥之徒。到底是我轻率,点破了一桩丑事,使人失了性命。”   老僧道,“即是丑事,施主说与不说,都是丑事。瞒得一日两日,怎可瞒得过天地人心?此事,非因施主起,非因施主终,施主却心有不忍,施主有此善心,真乃天地之幸。”   林谨玉笑,“原来和尚都这样劝人的。大师,这世间每日故去者难以数计,又与我有何干,此人即与我有些许干系,我想能否请贵寺为她念上一二经文,以做超度。”   老僧笑,“施主请随意。”   ……   林谨玉的心思其实很好理解,他毕竟不是十成十的古人,一时想了个法子,原是想恶心恶心荣国府。毕竟贾母这招太毒了,要说些什么话才能请动太后的谕旨?若不是许子文同皇室关系密切,又是真心关照于他,此时此刻,怕他前程尽毁万劫不赴了。在这个年代,不孝乃是不赦之罪!   贾母恬着脸去宫里告他一状,哪里还有半点长者慈心?   这一刀没捅死林谨玉,林谨玉就得还贾母更狠的一刀,恰贾宝玉、带了袭人来,林谨玉心生一计,又对贾宝玉点明其中要害,没想到最后仍害了袭人性命。   林谨玉上辈子奉化守法惯了,真有人因他死了,心中难以释怀。   吉祥平安二人与林谨玉同年,正是好动的年纪,也不顾雪势渐大,由小沙弥引着前后左右转着圈儿的逛,没想到能碰到大熟人,瑞亲王府大总管何顺儿。   何顺儿跟林府的人挺熟,尤其吉祥平安乃林谨玉的贴身小厮,三人见礼,何顺儿笑问,“倒是巧了,难道林大爷也来上香?”   平安笑,“是啊,何总管,您是跟王爷来的?”   何顺儿眼珠一转,又跟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赶紧回去给徒汶斐报信儿,徒汶斐正在炕上倚着锦被看书,腰上搭了条毯子,一听林谨玉来了,脸上方有几分暖意,随手将书卷搁在炕上,道,“这几日是母后冥誔,我才来此。不承想竟能遇到谨玉。”   何顺儿道,“回主子,外头雪势渐大了,奴才估计着不大好下山,林大爷怕也得留宿寺院了。不如奴才先命寺中和尚收拾出个雅致的院子来,炭火什么的也得提前烧上,否则屋里一准儿的冷。”   徒汶斐微一笑,白玉般的手指抚摸着毯子上光滑的皮毛,轻声道,“很不必如此,你悄悄跟寺里僧人讲,给他们南面儿最潮冷的院子,茶水都要最粗劣的,炭火嘛,给他们最差的柴炭,要是太干就拿到雪地里放会儿,庙里僧人,简朴惯了的,哪里用得起好炭火?多给他们几条被子就是。”   何顺儿躬身应了,主子的意思,照做就好,不必多问。   林谨玉自方丈房里出来,雪花纷扬如鹅毛一般,地上已经积了寸厚,林富上前道,“大爷,这雪太大了,迷得人眼看不清路,天也黑了,不如在寺里住一夜,明日再回吧。”   林谨玉皱眉,“怕姐姐要担心了。”   林富道,“若大爷雪天赶山路,姑娘才不放心呢,宁住一夜,还妥当些。”   林谨玉命林富拿了二百两银子捐给寺里,有知客僧引他们去院中安歇。林谨玉自穿到红楼中后,林家富贵,吃食用度皆是精致讲究,此刻一进这屋子,没呛个跟头。天哪,这得多少日子没人住了,一股子刺鼻的老屋朽木味儿。   林富瞪了眼平安,平安道,“富大叔,这还是最好一间。前儿个瑞王爷来了,好院子给瑞王府的人住,咱们只分得这院儿,还是何总管匀出来的。我跟吉祥打扫了半天,那炭引了半天才着,不停的冒大黑烟,怕熏着大爷,又熄了。只得多要了几床被子。”   僧人们的地界儿,估计也没啥好东西,林谨玉摆摆手,“无妨。”进去拣了张椅子坐下,“瑞王也在这儿?”   平安倒了盏茶奉上,“是,奴才跟吉祥偶然碰到了何大总管。何总管也直 说巧呢,瑞王殿下三天前就来了。”   林谨玉端着粗瓷白盏,低头瞧了眼里头混浊的茶汤,道,“既然殿下也来了,人家又匀了院子,总不能装作不知?”随手将茶汤放到手边几上,起身道,“平安随我去给瑞王请安,富叔,你们先歇着。”   ……   徒汶斐的院子护卫很严,不过并未为难他们主仆。何顺儿到门口相迎,林谨玉笑着打了声招呼,“还真是巧了,只听寺里的小沙弥说来了贵客,原来是瑞王爷。我回房听平安说起大总管匀房美意,特来给王爷请安,不知王爷可有闲暇?若是王爷在忙,何总管代为致意也是一样。”   何顺儿打了个揖,笑道,“我家王爷听说林大爷在,直说巧呢。吩咐奴才请大爷过去一叙,倒是大爷先来了。”   林谨玉一笑,随何顺儿进了院子,平安自有人招待。   谁说众生平等的?瞧瞧徒汶斐住得这院子,林谨玉恨不得把捐得二百两银子再要回来,刚踏进房间,林谨玉内心深处更是要吐出两盆血来,这叫一个暖如三春哪。比给他住的寒窑破瓦强上一万倍,再瞧这摆设,不值什么银子,也都古朴素净,徒汶斐歪在炕上看着林谨玉笑。   林谨玉作揖行礼,徒汶斐笑,“谨玉来了,上来坐。”   “是啊,没想到天降大雪,只得留一夜,多亏了何总管匀了个院子给我们住呢。”林谨玉笑着坐在炕沿儿,徒汶斐再三携他上炕,摸了摸他的手说,“手都冷成这样子了,上来躺一躺,暖和些。”   何顺儿端上茶,徒汶斐把自己惯用的五彩点翠小手炉放在林谨玉怀里,林谨玉抱着手炉,身子不动,徒汶斐笑,“还没问你呢,这等天气上山,可是有事?”   林谨玉笑,“一点小事。这庙听说无甚名气,倒引得殿下向往?”   徒汶斐叹,“不瞒谨玉,明日是我母后冥誔,我跟父皇说了,来这里住上几日。这里虽无名,难得清净。”   林谨玉将手炉往炕桌上一放,笑道,“即如此,便不打扰王爷了。”说着便要起身,外面本是极冷,徒汶斐这屋子收拾得极暖,冷热相激,林谨玉鼻尖儿发痒,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徒汶斐侧着身子扳着林谨玉的胖脸,拿帕子给林谨玉擦了擦,笑道,“快上来吧,你倒真是客套了。我来了这几天,屋里还算暖和,你没提前打招呼,庙里仓促,怕屋子也没提前熏烤过,一股子冷气,哪里能住人,别真着了凉,跟我凑合一夜罢。”   徒汶斐说得在理,林谨玉也不是死心眼儿的人,笑道,“那就麻烦王爷了,这庙里和尚忒势利,只是二管家他们屋里也冷着呢。”   “这有何妨,何顺儿,请林府的人过来,你安排几间屋子,在外面也别讲究了,大家挤挤。”徒汶斐笑着吩咐下去,何顺儿弯着脸低眉顺眼的下去了。   林谨玉又道了谢,便留了下来。      第81章 西山寺雪夜论因由      天色渐晚,寺中送来斋饭,林谨玉向来是无肉不欢,瞧着一桌子白菜萝卜豆腐素鸡,便没啥食欲了,懒懒的拣了两筷子吃了。   徒汶斐担心林谨玉是受了风寒,又命人去拿了两剂伤寒散,林谨玉忙道,“没事没事,我好着呢,不用喝药。快吃吧,一会儿菜都冷了呢。”   “可是这菜不对胃口?”徒汶斐转眸笑问。   林谨玉摇头赶紧吃了两口,“没有的事儿,我最爱吃素了。吃素好,养颜美容。”   徒汶斐心中明了,笑道,“庙里就是这样不好,其实平日里吃惯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儿,这素斋也觉得爽口。”   林谨玉笑,“我去一品斋里吃过一回素斋,比这味儿好了不知多少呢。”   “一品斋里一道翠玉白菜心,不知道用多少高汤好料焙出来的,哪里比得?”徒汶斐笑道,“好歹吃些吧,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点心,我不爱吃那些零嘴儿,倒便宜了你。”   林谨玉笑了笑,徒汶斐真是吃得津津有味儿,不一时便命人撤了,小厮们端上茶来,何顺儿拎了个点心匣子呈上,有八样细点心,四样瓜子话梅等干果,在庙里已是难得了。   林谨玉就着茶吃了些,也没甚胃口。晚间无聊,林谨玉本来想出去看看雪势如何,被徒汶斐拦下,“别又冻着,且睡吧,大小明早就知道了。我倒希望明日也别停,好留你再多玩儿一天呢。”又吩咐下人打水伺候洗漱。   林谨玉瞧着徒汶斐不仅人生得漂亮,脚也如白玉雕琢而成,俊秀至极,不由多看了几眼,徒汶斐不由好笑,“真是个色胚。”林谨玉的脚跟他的人一样,白而胖,指甲都是粉粉的,徒汶斐抓在手里摸了摸,林谨玉怕痒,笑着要躲,徒汶斐笑着拍了下脚心,道,“脱衣裳睡吧。”   下边儿几个小厮要上前侍候,徒汶斐一挑眉,“你们下去,在外间儿伺候。”   林谨玉边脱衣服,瞧只有一个被窝儿,不禁道,“多余的被子都没么?”   “跟我睡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徒汶斐斜挑着眉似嗔非嗔的瞧着林谨玉,那双桃花眼差点没把林谨玉电晕。林谨玉笑说,“不委屈不委屈,我是怕委屈着王爷呢。”掀被子躺里面。   徒汶斐一笑,抽掉束发的羊脂玉簪,黑发如瀑泄在肩头,乌鸦鸦的衬着徒汶斐脸更白眉更黑眸更亮,歪着头朝林谨玉莞尔一笑,林谨玉就觉得心头给他笑得发痒,捂住鼻子怪叫,“妈呀,快别笑了,要喷鼻血了。”   抬手熄了灯烛,徒汶斐将人抱在怀里,笑问,“好看么?”   林谨玉点头,赞叹道,“好看好看,以前我觉得吴大人比你漂亮,现在又分不清了呢?”   徒汶斐顿觉一盆冷水自头淋下,狠狠掐了林谨玉屁股一下,怒道,“你说什么?个死胖子!”“唉呀,放手!”林谨玉疼得一哆嗦,徒汶斐已经松开手,又在林谨玉屁股上揉来揉去,垂眸不说话,林谨玉知自己失言,劝道,“这人啊,长得再好看老了也是一堆白骨,你堂堂郡王殿下,怎么倒计较这些了?”   徒汶斐听他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心中更是火大,又念及林谨玉年纪尚小,若点明自己心意怕吓着他,就忍了下来,拍了拍他屁股,“行了,睡吧,我没在意。你别肖想吴忧,他可不是好惹的,你还不够他塞牙缝儿呢。”   林谨玉听徒汶斐情绪低沉,便转了话题,道,“我就一说嘛。你还好意思掐我,陈叔叔的身份你不会不知吧,害我出了大丑,没吓出心脏病来!哼,你们头一回到我家去,你还引着我说了那些话,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徒汶斐果真忍不住笑了,“你平时瞧着也是个机伶的,也不想想,若是东安郡王,我能对他那般恭敬么?再说,瞒着你是舅舅的意思,我怎敢多言?”   听徒汶斐声音带笑,林谨玉才放了心。这谁要是对不起你,你能拿捏到适当的时机才能拿出来,也能换得一二好处。林谨玉笑,“先生就是喜欢看我出丑。”也不再多言,闭上眼睡觉。   徒汶斐叹道,“你别多心,舅舅素来如此的。我小时候都是赖舅舅教导功课,又不得他欢心,常被他责罚。他年轻时脾气无常,火气上来时,连父皇都让他三分。他不点透,我和穆离谁敢跟你说呢。”   林谨玉心生不快,皱眉道,“先生是你亲舅舅,又教你功课,你还这样说他,可见先生是白费了心血。”   徒汶斐手摸着林谨玉的腰,自嘲道,“大概十有八九人都会这样说罢。舅舅很有手段,他看中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我母亲是他的亲姐姐,自小玩儿到大,十几年的感情,他送我母亲进京备嫁时认识的父皇,不知道什么缘故,两人纠缠在一起。母亲大婚后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她虽为正妃,府中却早有三名庶子,侧妃侍妾更是无数,更让她伤心的是,舅舅与父皇相爱。母亲性格激烈,偏就容不下,将此事辗转密告了外祖父。外祖父在山东为舅舅订了门亲事,抓他回家。不知怎地,舅舅逃了出来,连祠堂一并烧了,退去亲事,一走三年,音信全无。母亲因此故,更受冷落,我出生后到五岁上才知道父皇长什么模样。舅舅再回王府时,我母亲就自尽了,将我托给舅舅。不然,他也不会教导于我。”   林谨玉听了心里更觉得别扭,翻了个身背对徒汶斐,又被徒汶斐勾过去,徒汶斐摸了摸林谨玉的小肉脸儿,笑了笑,“现在知道舅舅为何不喜欢我了吧?我们俩个性情不合,再因着母亲的缘故,常受他教训。”   林谨玉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呢,你不会是想为你母亲报仇吧。”   徒汶斐笑,“不是。只是这些事早晚会有人跟你说,或者会添油加醋,还不如我先跟你说明,省得你往后多想。舅舅和我的恩怨更是分说不清,谈何报仇呢?我母亲因他去逝,可我自幼多亏他照顾,他纵不喜欢我,对我也很尽心,否则我断活不到现在。我只是想你知道,我对你好,完全是因为你这个人,不是想凭借你接近舅舅。”   林谨玉嘀咕,“说不得你是打不过先生,才想耍弄我一番,也算曲线复仇呢?”   “真真是个小人。”徒汶斐咬了林谨玉的胖脸一记,笑叹道,“日久见人心,你如今不信我,总有一日,你会信的。”   林谨玉摸着脸,他给徒汶斐绕懵了,你堂堂一郡王,总跟我这升斗小民叫啥劲儿啊。我信不信你,根本没啥要紧的吧?林谨玉爬山也累了,不久便安然入睡,呼吸匀畅。   夜静寂无声,唯落雪轻洒。徒汶斐轻轻的亲了亲林谨玉嘟着的嘴巴,给他揶了揶被角,闭上了眼睛。   林谨玉一觉至天光大亮,穿好衣裳,靴子烤了一夜,热乎乎的很舒服,林谨玉夸奖了何顺儿一番。徒汶斐瞧着林谨玉高兴,赏了何顺儿二十两银子。   何顺儿谢过赏,又谢林谨玉,心道,林大爷,你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只要您在,我家王爷这心情就没差过。   林谨玉笑道,“何总管,见面分一半儿啊。外头雪停了没?”   何顺儿笑,“停了,昨儿个下了一夜,有半尺厚呢。林大爷若下山,怕是路滑呢,不如再住一天。”   林谨玉手里拿着腰带,笑道,“我一会儿出去看看,何总管,帮忙给我系上。”这屋里就他们三人,总不能劳烦徒汶斐吧。何顺儿没敢动,徒汶斐笑,“何顺儿去催催早膳。”接过林谨玉的腰带,环过林谨玉的腰给他扣好,忍不住笑,“就你这腰,倒不用束带,上下一般粗。”   林谨玉白发徒汶斐一眼,拍拍自己的腰,“我出去看看,今儿个我得下山呢,我姐姐一个人在府里,我不放心呢,昨天晚上都没睡好。”   “胡说,你睡得跟死猪一样,踹醒了我三回,还敢说没睡好呢。”徒汶斐拿了件黑貂毛的抖篷给林谨玉披上,自己也穿了件白底绣金线的鹤氅,端得是风姿如玉,林谨玉小流了几滴口水,才与徒汶斐携手出去。院中的石板路已经清理开来,不过何顺儿说得也是实话,雪的确不小,踩上一脚直没到了林谨玉小腿肚儿上。   徒汶斐笑劝,“还是在留一日吧,雪太大,你这么下山我还真不放心呢。”   何顺儿自外头匆匆进来,禀道,“回王爷、林大爷,吴忧吴大人来了。”   林谨玉瞧瞧院中大雪,徒汶斐已经道,“请吴大人进来一叙。” 吴忧一身白衣,襟口处绣着瓣瓣红梅,配上他神仙般的五官,说不出的俊美标致。鹿皮靴上未沾半点雪尘,唇畔含笑,先与徒汶斐见了礼,望了林谨玉一眼,笑道,“咦,豆包儿,你怎么也在啊?难道你跟王爷在这儿私会?”   林谨玉翻了个大白眼,哈哈笑两声,“哟,是吴水仙吴大人哪。”   吴忧正要拌几句嘴,徒汶斐问,“吴大人,可是有事?”   “唉,差点忘了正事。”吴忧上前掐了林谨玉的脸一下,见徒汶斐脸色蓦沉,才笑着松开了,道,“皇上口谕,传瑞王速速回宫,有事相商!”   徒汶斐想问问有啥事,不过吴忧一脸微笑,却不肯透露,徒汶斐便未开口,倒是林谨玉问,“吴大人,这么大雪,你怎么上来的?”   “这有何难,你白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岂不闻世上有‘武功’二字。这武功练到一定境界,飞檐走壁夜渡寒山也非难事。再者,这西山寺离得近,我几步路就到了。”吴忧负手而笑,“旨意传到了,瑞王敢紧下山吧。古有因色误国之说,瑞王您素来英明,若因个豆包耽搁正事,传出去岂不颐笑大方了。”   林谨玉大怒,叉腰大骂,“个死水仙!”      第82章 许太爷忽至京都府      山路上,林谨玉看着两个拿着铁锹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清除路上积雪的侍卫时,才知道上了徒汶斐的血当。靠!这叫难下山啊!老子急着下山你就七七八八啰哩啰嗦的拦着,有那屁工夫,你借老子两个侍卫使使怎么了?   为此,林谨玉一路没给徒汶斐好脸色,这人的良心真是大大的坏了!   “谨玉,你往中间走,边儿上雪多,路滑。”徒汶斐去拽林谨玉,被人一甩袖子拂开,“别管,我脚下稳得很。”   徒汶斐长长的叹气,抄起手斜瞟了林谨玉一眼,趁林谨玉抬脚时,一颗小小珍珠轻轻弹过去,林谨玉脚下一滑,身子猛然向下扑去,徒汶斐足下轻点,一个旋身将人接在怀里,姿态潇洒。   平安叫着冲下去,连声问,“大爷大爷,摔着没?”   林谨玉脸梢发白,吓了一跳,摇头,“没事儿。”   徒汶斐非常有君子风的将林谨玉放下,拉到自己身边道,“说了边儿上有冰雪吧,你走中间。”   林谨玉脚下谨慎了三分,瞅了瞅刚才差点摔跤的地界儿,唇边勾起抹淡淡的笑,睨了徒汶斐一眼,转过头去,也学徒汶斐抄着手,晃悠悠的下山。   徒汶斐也看到那颗几被林谨玉碾成碎粉的珍珠,讪讪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林谨玉下了山,先回府报平安。刚迈进门,大管家林忠便迎了上来,请安问好,又说许先生同穆大爷都在咱家园子里的茅草亭煮茶赏花呢。   林谨玉有些摸不着头脑,若说穆离来也就罢了,许子文怎么突地来了,笑道,“劳大管家跟二门传话,就说我回来了,省得姐姐担心,我先去看看先生。”   园中红梅盛开,映着积雪,端得是美景如画。这亭子建了就是赏花用,周遭围着毡毯,许子文面色并不太好,有些倦意,穆离在一旁坐陪。桌上摆了三五碟果点,一把白玉凤凰纹执壶,以及一只配套的白玉盏,俱是许子文常用的酒具。   “先生。”林谨玉笑着行礼,许子文容色不佳,淡淡瞅了林谨玉一眼。林谨玉也没说啥先生兴致好来赏花的废话,笑着坐下,道,“先生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弟子陪先生喝几杯如何?”   许子文眼中染上几分笑意,“不只是喝酒,我得在你这儿打扰几天。”   林谨玉眨眨眼,不明白了。许子文脸一皱,苦恼不堪,“我爹来了,我得给他腾地方,先到你这儿凑合几天吧。”   林谨玉倒抽了口冷气,话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啊?先生不是被赶出家门了么?”   许子文眼睛一瞪,林谨玉忙捂住嘴,脑袋上还是挨了一下,赶紧一推二六五,“我听瑞王说的,不干我事啊。昨儿个我上山下起雪来,后来天黑雪势渐大,只得住下了,没想到碰到瑞王在庙里呢。”   许子文哼了一声,“是啊,我这些年没跟他们联系过。不过老头子派人送信来说要住我家,难道我不让他住?”   林谨玉忍了半天没忍住,偷偷问了句,“先生,听说你曾把你家祠堂点了?”   “不点我能出得来么?”多年过去,许子文仍十分火大,拍桌子道,“不就是间房子么?里头多了几块木头板子,烧了重造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怎么了,我点我家的,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林谨玉摆摆双手,才道,“那许太爷来,会不会找先生算帐啊?”   许子文阴恻恻地盯着林谨玉,猛得揪住林谨玉的耳朵,拧了两个圈儿,疼得林谨玉哇哇叫,许子文冷笑,“你今天是成心找我不痛快呢。”妈的,他要对老子温言细语,老子还能躲出来么?   “先生先生,我知错了,我给先生支个招儿吧。”林谨玉咧嘴皱巴着脸,大头几乎撞到许子文的怀里,抬眼就是许子文俊秀的下巴,跟徒汶斐很像,怪道说外甥像舅呢。   许子文松开手,林谨玉揉着耳朵笑,“先生暂且住府里,您想想,这明显是老太爷跟您服软儿呢,老人家刚跟你低头,你吓得跑我家住。到时,老太爷一去,呵,没人,得以为您这是嫌他呢,不得更生气。这人老了,就心软,先生糊弄糊弄,认个错算了呗。”   “哪里这么简单。”许子文皱眉,“我爹是个暴脾气,没人敢惹他,上回我娘拦着还一棍子打得我瘸了半个月。他认死理儿,哼,糊弄糊弄,哪儿这么好糊弄的,他要是让我成亲生孩子,拿什么糊弄呢?”   林谨玉真是想不通了,道,“这年头儿,成了亲那顶多就是多个管家婆,先生您怎么就不愿意呢?”   许子文笑眯眯的盯了林谨玉半晌,击掌道,“对了,我怎么忘了你呢。我就你这么个宝贝弟子,这样,你跟着我去住,我爹一来,你就上赶着去拍马屁,走,跟我过去,咱们好生商量商量。”   林谨玉可不想去当炮灰,亲儿子都能打断腿,人家正经国丈加姑丈,踹他个半死不用尝命,死活不依,许子文掐着林谨玉的脸冷笑,“哼哼,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光想着沾光不出力的,美不死你,去不去?穆离,给我打晕了扛去。”   “别别,去,我去,”林谨玉十分没骨气的屈服,谄媚道,“师爷不远万里来到京都,做徒孙的不得给师爷请安么?我得先换件干净衣裳是不是?先生,师奶奶来没?”   许子文一挥手,“没,就我爹一个人。你去换衣裳吧,我在这儿等你,打扮得齐整些。”许子文怎么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林谨玉这小子没别的好处,就是嘴巴甜,会哄人,老头儿老太太都喜欢,他舅舅那么挑剔还夸了一遭呢,权当个灭火器用。   林谨玉一脑门子汗,先行脱身。   ……   许子文十几年没见到过他爹,他不敢回去。当年父亲将他囚在祠堂,是真的要处置于他,还有那当胸一箭,他现在想想都觉得痛……许子文自嘲的笑了笑,不再回忆那些过去的事,见林谨玉一径吃些瓜果,嘴没个停,不由问,“饿了?”   “嗯,先生,瑞王大早上接到皇上口谕,我跟着简单吃了几口就赶着下山。庙里都是些白菜萝卜,我昨晚就没怎么吃,早饿了。”林谨玉抬头问,“这师爷什么时候到啊?”   “早上就到了,只是去宫里请安了。他最疼汶斐,估计就为这个才叫汶斐回宫的。”许子文一点就通,笑问,“汶斐是不是将我跟他母亲那些事儿跟你说了?”   “先生莫不是孔明转世,能掐会算的?”林谨玉笑赞。   许子文拿了颗李子握在手里,窝在摇椅中,闭着眼睛道,“他是我教出来的,这点子事儿我还能猜得出来。哼,我那姐姐也算是一代巾帼,可惜耐心不够好,中途折了去。”   你到底是不是小三哪,林谨玉嘴巴动了动,没问出口,许子文淡淡地道,“你也不必生疑。我先遇到的景辰,早跟她说了不让她嫁。她非找死有什么办法,我这一生也只喜欢景辰一个,这是大活人,不是什么古董器物,没办法相让,只得各凭本事罢。她死是她明白,给了汶斐一条生路。”   林谨玉心里叹息,这徒景辰有什么好的,一张面瘫脸,值得亲姐弟翻脸?掰了掰手指,才说,“先生,其实吧,我觉得你还挺心善的。你不但让瑞王活着,还让他活得这么聪明,也挺不容易的。”   许子文一笑,“去问问包子,午饭备好了没?别填一肚子凉的酸的,对脾胃不好。”   林谨玉刚站起来,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后头跟着毕恭毕敬的包子和另一个青衣侍卫,这男子身姿笔挺冷峻严肃威仪凛凛,眼睛直望向许子文,眼神是无法诉说的复杂,慈和、痛恨、欢喜、疲倦兼而有之。   林谨玉福至心灵,扑通跪地上了,大声喊道,“徒孙林谨玉叩见师爷,给师爷请安,祝师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一急,祝寿词都出来了。   许子文正躺在椅中摇啊摇,一扭头见他爹冷着一张老脸,没吓去半条命,连忙自椅中起身,一句话没说跪在地上嗑了个头。   这父子俩,一个不说,一个不动,仿若忽然变成雕像。   许子文平时挺能言会道的一人,这会儿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硬是低头装斯文。   林谨玉跟着跪了足有一刻钟,急中生智,咧嘴一笑,星星眼装天真,“师爷,先生刚刚还念叨师爷呢,可想您了。”   许俊卿转眸扫了林谨玉一眼,淡淡的丢下句话,“起来。”拔脚进去。   林谨玉忙去扶许子文,许子文脸色极差,手心儿冰凉,林谨玉捏了捏许子文的手心儿,使了个眼色,这是你家,皇上都给你攻了,你怕个毛啊。   许子文整了下衣襟,跟着去了里间儿,许俊卿已经坐在许子文常用的榻上,许子文侍立一旁,温声道,“父亲一路劳累了,我也不知道父亲进城的时间,没去接您。父亲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许俊卿道,“宫里上皇赐宴,你们自去用吧。”   “是,不打扰父亲休息了。”许子文携林谨玉退出,去了另一处轩阁用午饭。      第83章 许子文胡诌瞒老父      林谨玉觉得许太爷挺不错的,话不多,对他挺和气,还给了他份见面礼,都是很值钱的古董,又问了他的学业,还受到了赞赏,林谨玉美得屁颠屁颠儿。   许子文伺候他爹用了晚膳,觉得骨头都酸痛酸痛的,趴在床上由林谨玉按摩了一通才恢复了些许元气。   “先生,你跟师爷晚上吃什么好的了?”许俊卿规矩大,没叫林谨玉进去用餐,倒是赐了几盘子菜出来,搞得林谨玉十分好奇。这年头大户人家就是这样讲究,像在荣国府时,贾母也常将菜赏给贾宝玉贾赦等人,也是长辈尊者一种关怀方式。   许子文翻身躺被子里去,打了个哈欠,“跟平日一样。早点睡吧,明儿个得早起呢。”   林谨玉见许子文实在困倦,并未多想,早起的含义究竟有多早。只是当第二天包子掌灯叫起时,林谨玉都想哭了,他头一觉都没睡醒呢。包子伺候着许子文穿衣裳,嘴里还念叨林谨玉,“谨玉少爷,快起吧,老太爷那边儿已经有动静了。”   林谨玉嘟着嘴巴哈欠连天,“大黑的就起来,干嘛啊。”   许子文站起身,几个小厮端着温水毛巾依次而入,许子文斜了眼林谨玉,催促道,“快点,我爹向来是寅正起床,得去给他请安呢,别误了时辰。”   收拾停当,师徒二人强打着精神去了主院。当然,这以前是许子文的住处,许俊卿来后,许子文便搬到水阁住。   许俊卿除了规矩严厉些,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待二人请安,便让他们坐了。见许子文一身玉青色衣袍,皱眉问,“你不用上朝吗?”   许子文恭敬地起身,解释道,“父亲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就跟皇上请了几天假。”   许俊卿脸一沉,冷声训道,“真是公私不明,他为君,你为臣,难道别的大臣也同你一般,遇事请假,那这朝上可还有何规矩法度?”   “父亲教训的是,这时辰还早得很,那儿子就去上朝了。”许子文看向许俊卿,笑着推荐林谨玉,道,“谨玉素来懂事聪明,他已有举人功名,准备后年春闱,文章也可以入目一阅。儿子忙于朝政,怕不能时时服侍父亲,就让谨玉代儿子陪伴父亲吧。”   许子文脸上带了几分笑,许俊卿也不傻,这招以退为进许子文自小用到大,算不得什么新鲜,许俊卿哼了一声,“你倒是会顺着杆子爬呀,假都请了,还去做甚?岂不是反复无常?越发不长进了!”   许子文被父亲识破,无半分尴尬,道,“父亲今日可要出门?”仍坐回椅中喝茶。   “昨儿个你舅舅兴致挺高,今天估计会有旨宣我入宫。”许俊卿瞅了林谨玉一眼,笑道,“谨玉,坐我边儿上,你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读书上进,真是个好孩子。”   林谨玉便从许子文下首挪到许俊卿下首,笑道,“这都是先生教导有方,我以前小时候还奇怪先生学识广博,无所不通呢。原来这都是师爷您的功劳啊,归根到底,还是师爷您博学多才的缘故啊。”   虽知林谨玉有意奉迎,许俊卿仍极开怀,笑道,“子文是最没出息的,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嗯,我跟你外祖父贾代善也认识呢,没想到你竟然成了我的徒孙?”   “这都是缘分哪。”林谨玉干巴笑了两声,便转话题,“师爷,您留京过年呗,我头一遭见您,就觉得您和善可亲呢,想多在师爷身边孝敬呢。”   许俊卿略一点头,“我正有此意。”   听此话,许子文差点把茶杯吞下去,在心里骂了林谨玉一千遍,这个混帐东西!不会说些别的吗?许俊卿瞟了许子文一眼,冷笑,“瞧把你家先生吓得,我要真在这儿过年,怕他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许子文笑道,“哪里,父亲说笑了,我思念父亲正想与父亲团聚,父亲能留京过年,儿子求之不得呢。”   “如此,少不得成全你这片孝心了。”许俊卿道。   林谨玉见许子文少有的吃蹩,捂着嘴巴偷笑。许俊卿道,“谨玉,去瞧瞧早饭准备了些什么?子文最喜爱一道什锦海鲜粥,叫他们备上。”   林谨玉应声去了,许俊卿看向许子文道,“昨天我想了一晚上,到如今,我是管不了你了。早听说你收了个小徒弟,谨玉也的确讨人欢喜。不过,再好,人家也姓林。”   许子文知道他爹想说啥了,眼珠一转,瞧向门外清静无人,凑过去低语道,“爹,有件事,我一直没想好跟你怎么说呢?”许俊卿一愣,就听许子文接着道,“你也知道我在扬州呆了八年,我为的就是谨玉。这事,爹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什么事,直说!”许俊卿就受不了许子文这磨唧劲儿。   许子文拿茶盏挡住半边脸,轻声道,“谨玉其实不姓林,他姓许。”饶是许俊卿见过大阵仗,此时也忍不住轻呼,低斥,“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许子文咳了一下,“我年轻时一次孟浪,有了结果,又不想景辰知道,便一直养在外。后来恰好林如海幼子夭折,我跟林如海那是过命的交情,便来了个李代桃疆之计,要不,我能在林家呆这么些年吗?只是您可千万保密,叫景辰知道,谨玉的前程可就没了!”   “这,这事儿都谁知道?”许俊卿气得直想赏许子文俩耳光,啥事都敢瞒着。   许子文摇头,“如今只有我跟你二人。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着呢,咱们就别计较什么名份了。该给谨玉的,我一分半厘都少不了。”   许俊卿冷声道,“就是说了,皇上还敢怎么着不成?”   “爹,我求您了,您别管了。景辰现在不会怎么着,可他能重用谨玉吗?谨玉可是我一辈子的心血!”许子文沉下脸,带了几分恳求,“叫谨玉知道,也是一番波折。他现在年纪还小,等他大些吧。”   许俊卿沉默半晌,犹是不甘,“到底是我许家子孙,岂能流落在外。”   “爹,名份什么都是假的,你让他认祖归宗容易,在仕途上就有限了。”许子文劝道,“如今咱们家富贵已极,你放心,有我扶持,谨玉日后大好前程。到时他成了亲,我再跟他说,也能照看一下家里人呢。”   许俊卿瞪了许子文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许子文再三叮嘱,“娘亲那里也不能说。”   “知道了,混帐东西!”许俊卿一指许子文,“这回就看在谨玉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此时,许俊卿再想及林谨玉,那是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的顺眼,命人喊了林谨玉过来。   林谨玉犹不知自己糊里糊涂了改了祖宗,不过许俊卿喜欢他是好事,更加乖巧,许俊卿接到圣旨进宫听戏,都携了林谨玉前往。   且说荣国府贾母小恙,王熙凤李纨等人日日伺侯汤药,太医两日一宣,过了五六日终于康泰。只是她到底年纪大了,此次暴怒,又为贾宝玉操心难过,一场病下来,愈见老态。   再者,贾宝玉之事,当日在场人数众多,纵府内下了禁口令,仍流出风声。赵姨娘趁此机会更是在贾政耳边挑唆了半宿,贾政碍于母亲身子不适,未动板子教训,仍把人叫到书房,把贾宝玉骂得三魂失了六魄,又给贾宝玉布置下功课,命他搬出大观园。每日派人送贾宝玉去学里念书,不可有半分懈怠。   宝玉袭人之事即泄,园内诸女如李纨的寡婶听后心有余悸,顾不得严冬苦寒,连夜命人在外租赁了房屋,同王熙凤谢过贾家收留照看之情,便与两个女儿搬了出去。王熙凤苦留不住,只得随他们去了。薛宝钗倒是稳稳的留在了蘅芜苑,自从晓得袭人明面儿是被送到庄子,实则秘密处置后,她倒将此事暂压心底,恍若无闻。邢家如今落败贫寒,邢夫人又不大理会于侄女,邢岫烟只得仍与迎春共居一处。薛宝琴初被贾母留在身边,后因贾母微恙,便搬到了梨香院陪伴薛姨妈。   三春之中,唯探春感叹家道每况日下,兄弟诸人竟无一出众,宝玉虽灵透,对经济仕途却痴之以鼻,指望不上。阖府百余人,不过是靠了祖宗余荫庇佑过活。   侍书自外头进来,搓了搓手呵口热气,笑道,“姑娘,老太太叫姑娘们过去说话儿呢,听说是娘娘发了话,传家里的小戏班子进宫唱戏呢。”   探春是机敏之人,闻言大喜道,“那可真是好事,快拿抖篷来,我马上过去。”   侍书取了件羽毛缎抖篷服侍探春穿好,探春笑道,“好些天没听到娘娘的信儿了。”重对镜施了脂粉,侍书等簇拥着探春去了贾母房里。   王熙凤正在说话儿取笑,贾母笑道,“探丫头来了。”   探春笑,“是,老太太,我听说娘娘要听戏,传戏班子进宫呢。不知道娘娘说了几出戏名儿没?”   贾母一沉思,笑道,“你的心是最细的,凤丫头,叫小戏子们排练几出吉祥拿手的好戏预备着,务必仔细,行头什么的缺了差了的都去置备好的,务必要给娘娘长脸才是。”   王熙凤笑应了,不一时,薛姨妈薛宝钗迎春惜春等人俱到了,薛姨妈笑道,“还有一桩喜事没跟老太太说呢,因内务府使惯了我家进上的东西,仍命我家供奉。说不得都是托了娘娘的福气呢。”   贾母眼神一暗,笑意不减,说了几声好,又给薛姨妈道喜。薛姨妈笑道,“经了这些事,蟠儿也长进了不少,过了年就出门子做买卖去。”   王熙凤笑着奉承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就是如此了。再有,人们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呢,我瞧着蟠哥儿也是个有出息的。过得一二年,再娶个闺秀,给姑妈生个大胖小子,姨妈就只管在家享福吧。”   薛姨妈笑不拢嘴,“承你吉言了。   王熙凤一笑,别人家不知道,她却听母亲说薛蟠求到府上,结果被父亲训斥了一番,却不知薛家走得哪家路子,这么快拿回了皇商的招牌。      第84章 忠顺王发难许子文      林谨玉跟在许俊卿身边,毕恭毕敬的给上皇请安。   上皇命人赐了座,笑道,“谨玉也来了。”   许俊卿笑道,“臣昨天出宫回府,谨玉就在等着给臣请安呢。我一见他就喜欢,竟是一时一刻不愿放开。子文是个不长进的,收徒弟倒有些眼光。臣实在舍不得,便带他一道进宫了。”   林谨玉腆腼的笑了笑,面团儿似的小脸儿露出两个小酒窝,看得上皇一阵气闷,他当然不讨厌林谨玉,可是一个两个的都喜爱这小子,上皇就是觉得有几分不忿,便想找人跟林谨玉打打擂台,笑道,“是呢,太后也极喜欢他的。”对林谨玉道,“你既然进宫,去慈安宫给太后请个安吧。”   林谨玉依旨去了。上皇笑道,“谨玉是荣国府的外孙,荣国府贾代善的孙子唤宝玉的,生而衔玉,模样跟贾代善真是一个稿子出来的呢。更奇妙的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也有一个叫宝玉的,两个宝玉竟是同一番相貌。朕宣他们进宫,你也瞧瞧。”   陈俊卿道了声好。   ……   徒景辰听闻许子文进宫,着高松将人半路叫到上书房,见许子文笑眯眯安然无恙,徒景辰才放下心来。   “昨天姑丈进宫,我有心劝说几句,又怕他见着我不悦。”徒景辰将人拉到身边问,“没为难你吧?”   许子文掩唇笑,“无事,山人自有妙计。”   徒景辰笑问,“没说给你娶亲的事吧?”   “他哪回不嘀咕一两遭呢,这回有谨玉灭火,别担心。”许子文笑道,“我若是想成亲,也蹉跎不到这时,你就别小心眼儿了。”   徒景辰给他打趣得一窘,“一会儿忠顺王过来,你压着些火,姑丈在呢。”   “他来干嘛?”许子文横了徒景辰一眼,“你明知道我跟他不对付。”   徒景辰倒了盏茶递给许子文,“不是姑丈喜欢听戏么?父皇跟姑丈好几年不见,就说把京里的好戏班子传两个进来,俩人儿一道热闹热闹。忠顺王家有个戏班子,里头有个名角唱得挺好,忠顺王太妃当时就自动请缨了,母后总不能不给她面子。再者,还传了一班荣国府的小戏子。”   陈子文呷了口茶,挑眉问,“这又是什么缘故。”   “父皇说贾代善时荣国府有班小戏子是极好的,”徒景辰无奈道,“大好机会,元嫔岂有不应的。”   许子文摇头笑,“内宫无干朝政,你想升她品级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如此麻烦?”   徒景辰笑,“因功赏因错罚,朕总得公正无私些才是呢。林家现在同荣国府怎么样了?”   “掰了。”   徒景辰笑,“这小子真是绝了,上皇是想他们两家修好呢。”   “反奸记你就不用琢磨了。”许子文一语道破徒景辰的心计,笑道,“你就算吩咐了,估计谨玉也就活几下稀泥。再者,如今他尚未出仕,你且打不着他的主意。”   “这倒不急于一时,”徒景辰轻声问,“姑丈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山东么?”   “我爹说要留在京都过年。”   徒景辰抚额哀叹,“真是要命,真的?”   许子文翘起唇角,“他讽刺了我几句,倒不知是真是假呢?我去里头歪会儿,早上寅正就起了,这会儿子都没什么精神。”   徒景辰笑着揽住许子文的腰,“我担心姑丈寻你不是,也一宿没睡,一起吧。”   许子文歇了大半个时辰,养起几分精神,上皇的口谕就到了,请他去永寿宫。徒景辰一笑,与他同往。   永寿宫外头已经搭好戏台,徒景辰一到大家重新见礼,见太后身边站着一对好似双生子的少年,其中一个便是荣国府宝玉,徒景辰笑道,“真是仿若一人,奇了,难道荣国府里竟有双玉不成?”   太后也是刚移驾过来,坐下没多久,笑道,“我也正说呢。”拉着一个蓝衣少年的手笑,“这个是金陵甄家的,也唤作宝玉呢,没想到天地间竟有如此钟灵造化呢。若不知道实情的,谁不说他们是亲兄弟呢。”   徒汶渲笑道,“这贾宝玉有玉,不知甄宝玉可有无?”   甄宝玉忙道,“回殿下,草民没玉。”   上皇笑道,“有玉没玉的不打紧,像你们这般俊俏无二的少年也是极少见的。”见林谨玉跟瞧稀罕似的笑眯眯的盯着两个宝玉,上皇笑道,“怎么了,看出什么门道没?”   林谨玉刚要说话,就见小太监进殿禀道:回上皇、皇上、太后,忠顺王与世子在外求见。   上皇笑传。   忠顺王年过四旬,保养的也不差,眉目间与徒景辰有些相似,比徒景辰略胖些,与徒景辰的冷峻不同,忠顺王脸上总是挂着几分温煦笑意,只是这几分笑在见到许子文时僵了一下。他身后的青年也是一身锦袍,眉目出众,唇畔含笑,观之可亲。   二人见礼后听到上皇赐座便坐了,忠顺王不免又夸赞了一番甄贾宝玉,瞥了眼林谨玉,笑道,“这就是被父皇赞为俊杰之才的林家小子啊。”眼睛在许子文衣衫上扫过,笑道,“听说你极会对对子,父皇、皇上,臣这儿倒有了一对,想一试这几个孩子呢?”   上皇笑道,“你自幼就喜欢看书著文,若有好对,尽管拿出来。谨玉不必说,这两个宝玉也都有几分聪颖呢。”   徒景辰笑道,“他们几个小儿,如何能与二哥相提,二哥可得手下留情。”   忠顺王笑,“臣一见这般灵秀的孩子就打心里喜欢,哪里会为难他们呢。嗯,上联是,”瞟向许子文的青衣念道,“井底蛙公穿绿袄。”忠顺王此话一出,小辈人都觉尴尬。徒汶渲不禁暗道,忠顺王伯对谁都和悦得很,怎么突地失言了呢?   倒是上皇几人见怪不怪,忠顺王与许子文八字不合,瞧对方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年青时还曾大打出手,这会儿讽刺几句真不稀奇。   林谨玉笑道,“我年纪小,还是请二位兄长为先。”   贾宝玉同甄宝玉一番相让后,上皇笑,“不必自谦,甄宝玉年长些,你先吧。”   甄宝玉道,“闹梅喜鹊染红纱。”   贾宝玉也糊弄了一对,“如风船棹褪青波。”   众人的眼光都停在林谨玉身上,这明显是忠顺王讽许子文,只看林谨玉能不能扳回一局。林谨玉不急不徐,摸了摸自己胖乎乎的下巴,瞅了眼一身绛袍的忠顺王,朗声笑道,“落汤蟹子着红袍。”   许子文击掌笑赞,“不错不错,长进不少呢。不知王爷觉得如何,可还工整?几个孩子初入宫廷,王爷别只顾着自己取乐,若觉得对答还可以,怎么着也得赏赐一二。不然,岂不让人说王爷小气了?”   忠顺王忍气赏了些身上带的小物件儿,倒是忠顺王世子不悦,瞪向笑眯眯的林谨玉,“你笑什么?”   林谨玉将忠顺王赏的玉佩挂腰上,笑道,“回世子,学生是得了王爷的赏,心中不胜喜悦,忍不住喜笑颜开呢。”   徒汶斐笑劝,“汶政哥,谨玉天生开朗,性情爽快,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了。”   太后笑道,“是呢,不过大家开个玩笑,可不兴恼。忠顺,你跟子文都不是小孩子了,多少年不见,这一碰头还得互相打趣一番不成?也不怕小辈们笑话。”太后瞧见忠顺王吃个哑巴亏便心里舒畅,她老人家为妃时,同忠顺王太妃便是对头。此时她儿子做了皇帝,上皇也在,太后难免要表现出一国之母的气度来,不好明面儿责备,却也乐见忠顺王遭难。   忠顺王只得暂息此战。林谨玉给许子文找回了场子,许子文也懒得理会忠顺王,气氛又恢复融洽。      第85章 一言不慎子文受过      且说许子文同忠顺王休战,上皇便命移驾敞轩,大家分主尊长幼坐了,摆上糕点水果,传了戏班上台。   林谨玉天生对这种咿咿哑哑的事儿没兴趣,倒是甄贾宝玉坐得近,二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脑袋凑到一起嘀咕个没完。林谨玉下首是二宝,上首是许子文。   许子文倒是津津有味,见那小旦扮得婀娜多姿温柔缱绻,眸中含笑,半支着头,跟着哼唱几句,时喜时嗔,真看得徒景辰心头火起。什么狗屁戏班子,徒景辰早年就对戏曲无兴致,一门心思的盯着许子文。   林谨玉左右都说不上话儿,便埋头吃东西。太后赐了两盘点心给林谨玉,上皇忍不住叹道,“这个谨玉莫非在家都饿着肚子不成?”真是个吃货。   太后笑,“外头的东西怎能跟宫里相比,一看谨玉这吃相就有福气。”   许俊卿笑,“皇嫂真是好眼力。这孩子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就得顶门立户,偌大一个府第,都得他拿主意。唉,林如海去得太早了。”   人一老心就软,尤其像太后这样儿的,有时看个戏都能感动的掉下两滴泪来。这林家与荣国府的事又不是啥秘密,这会儿听许俊卿一说,也深觉林谨玉命苦,失父失母,外家指望不上,族中无人,留他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太后跟身后的侍女道,“把席上的点心收拾出两匣子一会儿给谨玉带回家去。”   许俊卿笑道,“皇嫂愈发慈悲了。”   上皇笑道,“这两个宝玉倒是投缘。”   许俊卿略一思量,笑道,“甄宝玉臣不大知道,贾代善是有功的,万岁若喜欢,何不赐爵赏官?”   上皇摆手笑道,“你真是糊涂了,爵位岂可轻赐,非功不能赏。至于官位,更是贤者居之,凭我一眼喜好就赏官,岂不寒了天下仕子之心?”   许俊卿一笑,与上皇说起戏来,“忠顺王爷家的这个戏子真不错,这唱腔身段儿无一不好,扮相更佳。如今这么出挑儿的可不常见了,忠顺王爷真是会调理人儿。”   徒景辰坐得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姑丈一句话便将父皇的底限探了出来,徒景辰也佩服三分。不过,这话也只有许俊卿能问能说。徒景辰好奇的是,不知子文使了什么法子把老爷子哄得这般乐呵,顺手帮了他们一把。   上皇与许俊卿看了半晌的戏,两人说起从前更是万千感叹,待下晌乏了才放许家父子离宫,赏赐十分丰厚。两位宝玉也各有所获,只是林谨玉比他们多两大匣子宫中点心罢了。   出宫上车,许子文忍不住笑道,“你真是吃不够还带拿的。我平时可有饿着你,一肚子的肥肉,还成天吃吃吃!你瞧谁跟你似的,就知道吃!”   林谨玉打了个哈欠,靠着垫子道,“先生,那戏我根本看不懂,你又不理会我,我不吃干嘛,再说,宫里的点心味儿的确好吃嘛。”   许俊卿不乐意地瞪了儿子一眼,“谨玉喜欢,多吃几口也碍你眼了?我还没说你呢,忠顺王怎么说也是亲王之尊,你就不能躲着他些。”   “舅舅要我过去的,怎么躲?”   许俊卿冷笑道,“你不是惯会装个头疼脑热啥的?非得碰一块儿,他刺你一句,你还他两句,好看不成?”   许子文“切”了一声,凉凉地说,“这要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我是捡来得呢,莫非忠顺王是您亲生的。唉哟。”脑袋上挨了一巴掌,许子文老实了些,揉着脑袋不再说话。   许俊卿懒得理会他,握着林谨玉的小肉手,笑道,“谨玉,我真舍不得你,年下没什么事,跟我去山东玩儿几天,过了年,我派人送你回来。功课你自不必担心,山东博学儒士多得很,不比子文差。”   林谨玉笑,“今年不行,我姐姐明年就要嫁人了,这是姐姐在家过得最后一个年了。若是我跟师爷去了,留下姐姐一人,她嘴上不说,心里也会难过的。师爷不是说要过了年才回去吗?”   许俊卿更觉林谨玉心地纯孝,手足友爱,笑道,“你说的也有理,待你春闱后吧。我明天去南安王府,你跟我一道去吧。”   “不行,谨玉每日都有功课要做呢。这些拜亲访友的事,日后再提不迟。”许子文道,“他今儿个耽误一天,就得晚上熬神做文章,现在还是以功课为主。”   林谨玉点头附和道,“是啊,师爷,先生常说,三日不读书便面目可憎。这春闱,全国的举子们都来参加,上榜者所录者不过二百余人,我也挺有压力的。”   许子文温声道,“一会儿送到你家门口,拿点心给你姐姐吃吧。晚饭前到我那儿去,我就不派人叫你了。”   待一时林谨玉带着赏赐下了车,许子文到了家,换过衣帽鞋履,斥退下人,坐在榻中,才皱眉道,“爹,你别太离格儿,行不行?”   许俊卿不以为然,反训道,“这都是你任性之过!你说说你这三十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事?为官,无利民良策!为子,无孝敬之心!为臣,反倿其主!为父,不认亲子!哼,你还敢跟我甩脸子!”   许子文何曾受过这般奚落,若是别人说也罢了,偏偏是自己的父亲,斜着眼反唇相讥道,“是,我不仁不义不慈不孝,无德无能,配不上许家高门贵第,行了吧?”话音一落,许子文半边脸一麻,耳畔嗡嗡作响,身子歪在榻上,半天起不来。待许子文回了神,左脸剧痛,嘴里满是血腥味儿,随手一抹,袖子上染了红。   许俊卿面沉似水,冷冷盯着许子文,不动声色的道,“你再说一遍!”   许子文垂眸没敢接话,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不知有多后悔。让他念叨几句怎么了,非得嘴贱驳回去,受这无妄之灾。   以前,在许子文小时候,许俊卿教育孩子还是以理服人以德治家,后来发觉许子文完全不肯受教,做出的事一桩比一桩的大胆!跟他说话,前脚刚应了,后脚便抛在脑后,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死不悔改!许俊卿也不是什么温善脾气,软硬皆施,没少收拾许子文。   许俊卿冷声道,“我说的不对!我告诉你,外面人就是这么说的!你若自知配上许家清贵,也好办,逐出家门的事你早做下了,且随我回去领了家法!自此,我许家再无你这种不忠不孝的孽障!”   许子文自然知道逐出家门最后还要受家法惩处,他当年逃出来就没打算回去,这么些年,也没跟家里来往,只知道许俊卿早召开过宗族大会,将他的名子从族谱勾去,却忘了还有最后一道手续没办。想到祠堂那根金鞭,许子文就从心里服了软,无奈道,“好了,是我出言不逊,我跟爹赔不是,行吧?”   “待会儿谨玉来了让他去我房里。”许俊卿抬脚走了,他早熄了使许子文改邪归正之心,许子文一意孤行,许俊卿只得将希望寄在林谨玉身上。   许子文撑着榻坐起来,唤人进来取药膏敷脸,忍不住拧眉叹息,这修下什么样的父亲真是命数,像许俊卿这种脾气,不管有没有逐出家门,火气上来甩几个耳光踹上两脚什么的,许子文除了挨着,一点办法都无。   荣国府。   贾母听王熙凤禀报了贾琏带着戏帮子进宫孝敬的事儿,一应行头戏装给宫里的孝敬俱一一说了。   “昨儿个不是赵姨娘身子不大爽例么?宣个太医给她瞧瞧。”贾母道。自王夫人念佛,赵姨娘便成了贾政院儿中第一人,她本就是家生子,贾母给贾政的丫头,心里也有几分伶俐,不然也拢不住贾政的心,生下探春贾环来。如今王夫人失势,赵姨娘听探春言,敛了以往尖刻心性,日日到贾母跟前儿立规矩,昨晚没来,贾母难免问一句。   王熙凤笑道,“正想跟老太太道喜呢。偏赶上宝兄弟又奉旨进宫,这一番打点忙活给忘了。恭喜老太太,又要抱孙子了。赵姨娘有喜了呢。”   贾母垂眸,脸上淡淡地,“是喜事,在府里选两个知事的嬷嬷,再有,小丫头子也挑两个柔顺的送过去。她即有了身子,跟她说只管安心在房里养胎,想吃什么汤水跟厨房说。她怀孕的这几个月,份例再往上长半成,吃食上别亏待了孩子。”   王熙凤都应了,笑道,“嬷嬷丫环我昨儿个便送过去了,厨房也吩咐了,就是份例,呆会儿我回去就给姨娘补上。”   贾母笑,“你办事最妥当不过,我只白一回说罢了。鸳鸯,去后头瞧瞧你二太太,这是大喜事,叫她出来一块儿乐呵乐呵,成日间在后头念佛,她一心为娘娘是好的,只是如今赵姨娘有喜,她也得担起二房这一摊子事儿来呢。”赵姨娘有喜是好事,不过眼瞅着宝玉说亲在即,二房断不能掌在一个姨娘手里,叫人看着不像。再者,嫡庶有别,尊卑上下,宝玉娶亲后新媳妇也得有个正经婆婆服侍呢。   鸳鸯应声而去。   不一时,王夫人低眉随鸳鸯来了,跪道,“罪媳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道,“你念了这些时日的经书,可悟出些什么?”   王夫人含泪道,“罪媳行事不当,为娘娘招致祸端。这都是媳妇的罪过,媳妇身为人母,不能给儿女添福便罢了,倒给娘娘添祸。媳妇只想日日为娘娘念经祈福,若佛祖感召一二,也是我的诚心了。”   贾母冷哼,“宫中凡事谨言慎行,尚不能够!你倒是有本事招事惹非!”眼睛扫过王夫人半花白的头发,贾母道,“念你还算诚心悔过。如今赵姨娘有孕,不能理事。你们院儿中内务总得有个人打理,瞧你这些日子也有几分思过之心,便罢了。宝玉跟娘娘都是有福的,我不求你锦上添花,只盼你吃一堑长一智吧。好好的两个孩子,别因你这愚钝都毁了前程才好!”   王夫人恭顺道,“是,媳妇记下了,一定仔细照看赵姨娘的身子,为老爷添福。”   贾母笑问,“凤丫头,今日除了宣咱家宝玉进宫,是不是也召了甄家宝玉一道同往呢?”   王熙凤笑,“老祖宗真是神算,可不是么?”   贾母笑道,“咱们与甄家是老亲,甄家此次进宫,下帖子问问甄夫人何时得闲,在我这院子里摆上几桌酒,请他们过来热闹半日。”   一时,琥珀进来笑禀,“回老太太、太太、奶奶,宝玉回来了。”      第86章 林谨玉劝和俩父子      林黛玉见到弟弟分外高兴,拉着林谨玉到榻上坐下,问了些许家的事。   林谨玉一摊手,叹道,“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生这么聪明,师爷瞧着也不是不讲理的,偏两人在一起就不对付。”   微雨将宫中赐的点心拿出来呈上,笑道,“大爷又进宫了?”   “嗯,师爷挺喜欢我,今儿个上皇宣师爷进宫看戏,师爷将我带上了。”林谨玉笑,“这是太后娘娘赏我的,姐姐,你尝尝,我觉得比咱们家里做得味儿好些。”   林黛玉喝着茶,拣了一个吃了,眼睛弯弯的带着笑,“这都是先生照顾,你才有这等福气。你即在先生家,便多劝和着些。亲父子,哪有隔夜仇呢。”   林谨玉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瞧着师爷是挺严厉的,先生一句话说错了,直接上巴掌打呢。”   林黛玉笑,“严父慈母,以前在咱家不也一样么?父亲也没少教训你,这还不一个理儿,你对先生孺慕,可千万别为先生打抱不平,人家才是亲父子呢。先生受了教训,也不见得记恨许师爷呢。”   林谨玉以己度人,觉得果真有几分道理。跟姐姐说了会儿话,便去许府了。实在是他下车时,俩父子之间的气氛不够融洽,林谨玉生怕俩人吵吵起来,天色一暗便过去了。   包子叔这脸上也没了笑纹儿,见到林谨玉拉着低声嘱咐了几句。   靠,这才多大工夫。   林谨玉先去的水阁,许子文还是老样子,倚在榻上看书,若不是脸上伤得厉害,林谨玉真看不出这是刚挨过打的。许子文一笑嘴巴便痛,摸了摸,温声自嘲道,“真不该放你回去。”   林谨玉过去挨着先生坐下,虽然许俊卿对他极好,不过,他自幼便同许子文在一处,心里自然偏着许子文,见先生半边脸都青紫了,火红一个巴掌印儿,唇角撕裂,心中真是有几分恼怒,想到姐姐的嘱咐,嘴里劝道,“师爷好不容易来一回,先生心里高兴,怎么还跟师父犟呢?白挨一巴掌。”   许子文瞪眼,握起书来,有些小别扭的嘀咕,“谁说我高兴的?他不来,我自在着呢。来了就管东管西,啰嗦得要人命。”   黛玉姐姐说得果真有理,林谨玉把准了先生的脉,笑道,“反正我跟着先生这么十来年,先生看过多少回戏,也不似今天欢喜呢。我叫了你两声,先生都没听到,还跟着哼唧着唱呢。”   许子文卷起书敲了林谨玉的大头一记,斥道,“多嘴。别在我这儿磨蹭了,老头子等着你呢,现在你是他的心头好。”话到最后,还有几分发酸。   林谨玉见许子文精神还好,笑着起身,“这就快吃晚饭了,我帮先生说几句好话去。”   许子文十分要面子继续歪着,端得是口是心非,“你敢多嘴,一会儿没你好果子吃。我根本没错,你少去低头哈腰丢我的脸。出去时顺便叫包子泡壶茶进来。”   “知道了。”林谨玉识时务的继续去当万金油。   包子听到里头要茶,欢喜的捏了捏林谨玉的小肉脸儿,眉开眼笑道,“谨玉少爷,晚上有你爱吃的清蒸鲥鱼呢,快去吧。我给少爷泡茶去了。”包子笑眯眯走了,林谨玉见包子的胖屁股将袍子后摆都拱起来了,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后面,下定决心一定要减肥,万不能成为第二个包子叔。   林谨玉溜达着过去,在主院外头碰到许俊卿身边儿的侍卫,侍卫抱拳行礼,“孙少爷来了,太爷吩咐了,请孙少爷直接进去。”   林谨玉还了礼方进了主院,许俊卿正坐在书案后看书,这父子俩都有手不释卷的好习惯,不过许俊卿一看就是严谨之人,坐姿笔挺端正,难怪会看不惯许子文懒散的模样呢。   “谨玉见过师爷。”林谨玉作了个长揖,许俊卿眉宇间尽是温柔,从书案后起身上前扶起林谨玉,笑道,“才回来啊,走,咱们里屋儿说话。”   林谨玉笑着随许俊卿到了卧室,两人坐在铺了狼皮垫子的小炕上,有下人送上手炉,林谨玉搂着,笑道,“看师爷心情好,我就放心了。先生怕您还在生气,托我代他给师爷赔罪呢。”   许俊卿摸了摸林谨玉的脸,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不过,子文断说不出这种话。他也只是在我面前敷衍几句认个错罢了,我一转身,怕他仍是我行我素呢。在他眼里,都是别人的不是,哪里有他错的时候呢?”   林谨玉忍不住笑了,“师爷,您还真了解我家先生诶。”   许俊卿笑叹,“我要认着跟他生气,早气死一千回了。唉,这十几年,他竟然无一长进,你瞧他在车上,连忠顺王都敢编排?这人跟人,是有些天生不对盘的?逞一时之快乃是匹夫之为,活了这几十年,吃了这些苦,也没学会谨慎二字,我岂有不生气的?”   大概是许俊卿憋得太久,才会对他说这些话吧,林谨玉暗想。殊不知许俊卿不过是想先打好底子,免得日后林谨玉怨怼儿子。林谨玉顺着许俊卿的话头说笑,“我也觉得自师爷来了,先生就跟以往大不相同了呢。我从小跟在先生身边,觉得他就跟个神仙一般,没有不知道的事。到了京都,我随先生见过些人,先生言辞客气,纵是不喜,也从不会给人难堪,还常教导我要谨言慎行呢。我想着,大约是师爷一来,先生一放松,难免随意些。”   许俊卿摸着林谨玉的头,笑道,“哪里有这种事?”   林谨玉脸色落漠,轻声道,“之前,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做事说话也是随兴而为,总觉得就是犯了错也有父亲在后头兜着呢。后来,父母相继过逝,我同姐姐到了京都,再没人庇护于我们姐弟。受了几遭欺负才长了记性,凡事自然要小心而为,不然被人欺负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师爷,您远在山东,这么多年先生一人在外漂泊,也没出过一星半点儿的错。我看,这其一,是先生处事有方;其二,是不想您在家担心呢。不然,上皇也不会这么喜欢先生呢。如今您这一来,先生嘴里硬,心里是极高兴的,或许觉得你在,他能安心的歇几日,不必再小心翼翼的面对众人,言行难免随兴。先生又无儿女,最信任之人就是师爷了,在师爷面前,自然不必伪装成如隆中诸葛的模样了。”   许俊卿听了这席话,心中大慰,又心疼林谨玉懂事,更加怜惜道,“唉,他这个脾气是难改了。”许子文是许俊卿最小的儿子,自小啥东西一点就通,许俊卿也最疼爱他,偏许子文最不听话,弄到现在,无法无天地跟徒景辰搅在一起,许俊卿看向林谨玉,“子文跟皇上的事,你知道了?”   林谨玉点了点头,“嗯,先生早告诉我他喜欢男人了。”拉了拉许俊卿的手,林谨玉笑,“师爷,喜欢男人又不稀奇,你生气也就是因为先生不肯成亲吧?若是担心先生无后,何不在族中为先生过继一个孩子?”   许俊卿心思忽然一动,试探的问,“谨玉,子文的性子跟常人不大相同。他眼光极高,等闲人怕是相不中。这么多年,他跟你感情如同父子一般,其实比父子还要深厚。那你,愿不愿意日后成婚,过继一个孩子给子文,待他老了也有后人为继呢。”   林谨玉还当是啥要紧事儿呢,大方一笑,“哦,这个啊,没问题,我以后娶她七八个老婆,多生几个给先生挑吧。他若是喜欢,挑一个就是。我反正不喜欢养小孩儿,有人给我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师爷,您放心吧,我小时候还常跟先生躺一个被窝被觉呢。先生就像我父亲一样,我儿子,就是先生的孙子,师爷完全不必为这个操心。”   许俊卿听了这话如闻天簌,心中再无隐忧,揽着林谨玉的肩笑,“好,有谨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好孩子!子文能有你做徒弟,真是他的福气啊。你今年十三,过几年也要娶媳妇儿,跟师爷说,想娶个什么样儿的?”   林谨玉伸出小胖手说条件,“第一,性子得好,不能太泼辣,若是以后我纳妾啥滴,撒泼打滚儿断然不成;也不能太软和,任人欺负,以后怎么管家呢?”   许俊卿笑着点头,“有理。”   “第二,容貌得中上之姿。这关系到我儿子以后长相如何呢?真娶个无盐女,生个孩子太丑,怎么见人呢。”林谨玉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家风得好。家里兄弟得人品端正,否则以后大小舅子就拎不清了。我就这三个要求,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古人诚不欺我。”   虽然儿子指望不上,孙子真是再正常不过,大有可为,许俊卿大喜过望,“好,待我回去给你留意,包管你满意。”   林谨玉笑,“那就劳烦师爷了。”   “这种大喜事,我巴不得为你操持。”许俊卿完全将许子文的那些气抛诸脑后,搂着林谨玉计算,“嗯,你现在就开始准备春闱,不可懈怠。我让公主多看几家姑娘,待你金榜题名后,我便托人去说媒,聘礼你完全不必操心,我来操办。只管好生读书就是。”   林谨玉完全不介意跟许家绑一辆车上,他自小拜许子文为师,又因许家关系出入宫廷,反正他注定要被打上许家的标签,瞧师爷这番模样,也是一心为他好。至于啥爱不爱的,反正这年头不准男女私下见面,再说能娶好几个呢,大不了多纳几房妾呗。由此可见,林谨玉完全被封建地主儿思想同化,并且颇是乐在其中。   一老一少笑声不断聊到天黑,小厮掐着时辰进来问摆饭的事儿。   许俊卿笑,“摆在东厢,谨玉,陪我用晚膳。”   林谨玉笑道,“师爷,叫先生过来一道用吧,勉得先生一人不自在呢。”   许俊卿乐得他们父子亲近,便允了。   荣国府连续多少天低迷的气氛,自贾宝玉接到进宫的圣旨,犹如一道阳光射穿阴霾,整个荣国府跟着燃起生命的曙光。   贾母见贾宝玉回来,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线,待贾宝玉行了礼,将人搂到跟前问长问短,贾宝玉笑道,“老太太上回不是说甄家也有个宝玉吗?今日上皇召我们两个一道进宫,我看他如同照镜子一般,容貌竟是相同无二呢?后来,我与他说话,他诗词文章真是胜我十倍有之。我本想邀他来咱家,他说匆忙未备礼未行帖,不合礼数才没来。老太太,咱们给甄家下帖吧,听说他家有几个姐妹,俱是能诗善画之人呢。”   贾母连声称好,王熙凤笑问,“宝玉,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儿没?”   贾宝玉笑,“上皇、皇上、太后娘娘、忠顺老千岁、几位皇子,还有许驸马、许学士、林表弟,都在。人多着呢,上皇还夸咱家的小戏子唱得好呢。”   王熙凤瞧贾母脸上笑容渐稀,笑问,“怎么林表弟也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去时,林表弟就在了。今儿个忠顺千岁出了个对子讽刺许学士,我同甄宝玉都胡乱对了,林表弟倒是狠狠骂了回去,”贾宝玉有些不安道,“我当时都吓着了,林表弟真是胆子大。”   王熙凤挑眉笑,“你倒是一气儿说了,知道我们没福气进宫,成心吊我们胃口呢。”   贾宝玉道,“今儿个许学士穿了件玉青色的袍子,忠顺千岁便出了个上联:井底之蛙穿绿袄。林表弟见忠顺千岁身上是绛色衣衫,对了句:落汤蟹子着红袍。”   王熙凤“扑哧”便笑了,探春等人也俱是满脸笑意,贾母笑中多了几分兴灾乐祸,搂着宝玉道,“谨玉自小少人教导,就是这样说话没分寸。那忠顺王乃上皇爱子,亲王之尊,岂是能轻侮的?这图了一时痛快,不知道日后如何呢?宝玉你且记住,入宫行事说话都要小心,说不好宁可不要开口呢,否则岂不是要给家里招祸么?”   贾宝玉点了头,贾母笑道,“你做得很好。明儿个就给甄家下帖子,我看甄宝玉提前进京,八成也是来备考了,咱们是通家世交之好,你们俩个既然合适,不如一道念书才好呢?”   “是。老太太先把他们请来吧,我跟甄兄约好了一处念书呢。他们刚来京都,还没找到合适的先生,我想着,不如先一道同我去家学,一来有个伴当。二来两人比较着,学业进益也快呢。”贾宝玉笑着拉扯贾母的袖子。   贾母欢喜更甚,“宝玉说得很是呢。凤丫头,不必等明儿个了,今日先把帖子送去,着两个稳当的媳妇,跟甄太太说,既然两个孩子脾性相投,不如明日相约一道上学才好,别耽误了课业。”   王熙凤笑着派人不提。      第87章 许睿卓巧借徒东风      今日上皇赐宴,除了酒戏尽兴,席上诸人皆各有收获。   徒汶斐自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林谨玉无一处不好,尤其是林谨玉这对子真是骂得忠顺王哑口无言,贴切工整。只恨宫中规矩森严长辈在侧,否则徒汶斐真想过去掐掐林谨玉的小肉脸儿,咬上两口,越瞧越觉有福气。   林谨玉头一遭进宫时称得上大放异彩,上皇亲赞的俊杰之才,不少人知道。徒汶渲对林谨玉兴致挺浓,不承想今日一进宫,林谨玉毫不留情,将忠顺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徒汶渲终觉得林谨玉胆子太肥。才华是有,不过,这种性子怕是不好掌控。倒是两个宝玉,一人是自己的伴读,四大家族同枝连契;一人乃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嫡子,亦是掌实权之臣。徒汶渲更关注这两个宝玉,对林谨玉的心反倒淡了。许子文对他们三个外甥向来是一视同仁,即便徒汶斐由许子文亲自教养长大,不过两人关系平平,若舅舅能保持中立,何惧林谨玉呢?   忠顺王对许子文的感情,那真是咬牙切齿不足以形容。原本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论贤论长论母妃地位,哪里轮得到今上。偏这个许子文三不五时的在父皇跟前挑拨离间,不知背后坏了他多少好事,最后竟然是皇袍易主徒景辰即位,这叫忠顺王如何心服?如何不恨!他恨不能吃了许子文的肉喝了许子文的血,好不容易将许子文逼离了京都,没承想徒景辰坐稳了皇位,这个东西便悠哉悠哉的回来了!不仅回来,还带了个更惹人厌恶的小东西!   不过,小小一个林家还用不着他忠顺王府亲自出手,何况现在他也不愿真跟许子文翻脸,时机未到!忠顺王轻轻勾起唇角,命人备了两份厚重的见面礼分别送至荣国府和甄家。   至于皇帝徒景辰,只得说一句没白喜欢林谨玉一场,关键时刻十分有用。不过,他觉得许子文瞧忠顺王家戏子的眼神十分有问题,回寝宫琢磨了半宿。   甄宝玉归家后,很是赞叹了贾宝玉一番。   甄夫人同两个女儿看过宫中赏赐,笑着命人送到儿子的房里,犹不信道,“真有这么好?”俗话说庄稼是别人的好,儿女是自个儿的好。何况儿子自幼出众,家族中最得老太君喜欢,甄夫人笑道,“咱们与贾家本是世交,你与贾宝玉一见如故,就是你父亲知道也只有高兴的。这回好不容易说动老太太容你到京备考,年根子底下,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先生。即是贾家相邀,我明日派帖子,先过府请他家老太太安,再着人去贾府家学见过先生,奉上束脩,你才好去念书呢。咱们与贾家虽然亲近,也断不能失了礼数。”   二姑娘甄玥笑道,“我可是头一遭见弟弟这样着急着去念书呢。”   三姑娘甄玳歪着眨了眨眼,绝美的小脸儿上一派天真无邪的纯净,“大哥哥,你也忒急了,这样急赤白眼的去了,不说咱们跟贾家亲近,倒是有起子小人会小瞧大哥哥呢。若是大哥哥想跟贾家二爷相聚,下帖子请贾二爷来咱们家不也一样吗?”   甄夫人笑道,“你妹妹说得很是呢。”   母子四人正说着话,陪房卫丰家的进来笑禀,“太太,贾家派人送帖子来了。”   甄夫人笑,“可真是巧了,你们先去厢房坐会儿。”又对卫丰家的道,“请进来吧。”   林之孝家的同旺儿媳妇含笑进来,先请安行礼。甄夫人见她们衣饰华丽,头上插着几件金钗,知道是荣国府有头面的媳妇子,笑着赐了座,又问贾母诸人安,问道,“你们来可是有事?”   林之孝家的笑道,“是,我家二爷自宫里回去说起贵府大爷,喜得一刻都待不住了,催着我们拿帖子过来。老太太说知道夫人进京,原早想下帖相邀,只是听说府上忙于姑娘聘嫁,倒不好轻扰。若太太什么时候得闲,老太太请太太过去喝酒。再者,我家二爷一直在家学念书,听说贵府大爷才识过人,二爷想着邀大爷一道同去,介时一道长进,后年春闱,若都能金榜题名,岂不是两家的喜事么?”   甄夫人笑道,“多谢你家老太太挂念。我也正想着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呢,来京后一直忙忙活活,没片刻空闲,如今且好了。你们辛苦些,回去跟老太太说,明天我带着他们兄妹去府上给老太太请安。我听了宝玉说了进宫的事,也想见见贵府的宝玉呢。”   林之孝家的笑,“那奴婢们明个儿就在府里恭迎太太姑娘哥儿了。”   甄夫人笑,“卫丰家的,请她们去喝杯茶再走。”二人起身,再次矮身福过,方跟着卫丰家的下去了。   甄宝玉与两个妹妹笑着出来,甄夫人笑对儿子道,“可算遂了你的心意了吧。”   甄宝玉笑道,“太太放心,儿子一定同贾兄弟一道好生念书。”他本是视男人如粪土之流,觉得天下最清贵的莫过于“女儿”二字,平日间少有谈得来的朋友。不承想今日一进宫,与贾宝玉志投道合,再者,贾宝玉容姿出众,两人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甄夫人笑着拉过二女儿,温声道,“你订了亲,不能随意走动了。明儿个就委屈我儿一个人在府里了。”   甄玥低头笑得羞涩,“太太放心吧,家里多少丫环婆子呢,女儿一个人,看书画画都好的。”   甄夫人笑道,“琴棋书画,略懂就是了,针指女红才是女儿家该学得正道呢。你如今已经在跟着我学管家,当在这上面留意才是。”   甄玥柔声应了。   又一时,忠顺王府的赏赐到了,前来送礼的忠顺王府的小太监,甄夫人与儿子恭敬的接待了,小太监行了礼,笑道,“今日见面匆忙,我家王爷说了,贵府公子文思敏捷,王爷素来最爱灵秀剔透的人物,宫内也没带什么,简薄了些。这是王爷吩咐另备的几样东西,不值什么,是我家王爷的一份心罢了。”   甄夫人忙道,“谢王爷赏赐。他小小人儿,哪里禁得起呢。家中外子仍在金陵,无当家主事之人,只能在家叩谢王爷大恩了。”   小太监笑道,“夫人不必惶恐,如此客气,倒失了王爷对令公子赏识的美意。王爷说了,后日府中仍有戏酒,若是贵府公子觉得今日宫中戏文还可入目,邀令公子过府听戏呢。”   甄家母子俱欢喜的应下,又赏了个大喜封,命管家送小太监出门。   甄宝玉笑着说起今日戏文琪官儿的唱腔如何婉转动听,身段如何柔美,扮相如何传神等等。甄夫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是个能干的,否则也不会一人进京为女儿备嫁。朝中事,她多少听甄老爷说起过。这皇子王爷虽尊贵,可也不是好随意结交的,只是如今他们母子孤身进京,竟无可商议之人。甄夫人心思灵动,想着今日进宫的不只她家宝玉,荣国府宝玉也在。若有赏,定是都有的,且看荣国府如何行事,贾家在京日久,消息灵通,定无差错的。打定主意,甄夫人又叫了女儿来说笑。   且说林谨玉将许俊卿哄得展眉开颜,一时用过晚饭,许俊卿又大大的夸赞了林谨玉一番。从相貌到学识,自品性到德行,由举止到谈吐,差点没恶心死许子文。   许子文挨了耳光,老实听着,也没说啥打击他爹兴致的话,只是捧着茶碗一径喝茶。   许俊卿笑道,“我看过谨玉的文章,照此进度,过一年春闱问题不大。我过几天回家,谨玉年纪也大了,待过了春闱,正是说亲的时侯。谨玉这孩子心思很正,我回去跟你母亲商议,让你母亲留意些世家女孩儿,总得相看个配得上谨玉的呢。不然,介时匆匆而为,岂不委屈了他?”   许子文盯着碗里的清茶,叹道,“爹,这事不用急,他春闱后才十四,哪里就说亲呢。”   许俊卿脸一沉,“是,跟你当年一样,从十四拖到十八再拖二十,一直拖到现在!”   “那也该问问谨玉的意思吧。”许子文给了林谨玉一个眼神。   许俊卿眼睛如电,自然看清儿子的小动作,斥道,“你眼睛怎么了,乱眨什么!谨玉早跟我说过了,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要照什么标准挑,头头是道,合情合理!你很不必操心这些,难道我会让谨玉吃亏不成?对吧,谨玉?”   林谨玉笑道,“师爷,您别急。先生也是为我着想呢,先生是怕我太早想这些,做学问分心呢。师爷愿意为我操持,是我的福气。可是,挑的人起码先生得 满意我才能点头,要不,这不是不孝吗?”   许俊卿温声道,“你只管做学问。公主的眼光向来是最好的,我包管你满意。俗话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不然,你姐姐出嫁后,你府里连个主持中馈的人都没有,可怎么过日子呢?有个女人,就像个家了。”   林谨玉道,“师爷,您跟师奶奶说,别挑家势太好的。我家里没什么人,门第一般,结亲嘛,门当户对就可以了。”   许俊卿剜了许子文一眼,对林谨玉道,“你就放心,你家哪里门第一般了,列侯出身,不比谁差?若不是我家里没合适的女孩儿,我一定从自己家里挑。”   “大哥家的三丫头与谨玉同年,正好般配。”许子文不客气的拆台。   许俊卿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道,“你今天是非找打呢?”   许子文放下茶盏,悠悠起身,“爹,您就去挑吧,反正我不点头,谨玉不敢娶,您挑也是白挑。谨玉娶谁,我说了算,您别瞎忙活了。”许俊卿一抬手,许子文伶俐的躲出三步远,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一笑,“你再打我,我今晚就进宫跟舅舅告状去。”说完,一转身,一背手,施施然走了。   林谨玉忙过去给许俊卿顺气,劝道,“师爷,快别为我跟先生发火,我心里不安呢。”   “好孩子,你别多想。三丫头虽好,不过已有人家了。”许俊卿握住林谨玉的手道,“其他旁枝,哪里能与你相配?”   林谨玉笑,“师爷,您只管放心,我信您。您跟先生都是为了我好,也不要为我的事吵架,多伤感情呢。”   许俊卿叹息,有失必有得,养了许子文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老天爷便赐给他一个懂事贴心上进的孙子,叫他怎么能不喜欢呢?   此时,许子文也是满心苦恼,这随口一说,他爹好像真是深信不疑,倒不会对他逼婚了。不过,瞧他爹对林谨玉掏心掏肺的模样,许子文就发愁日后他爹知道直相时的怒火该如何平熄。   寒夜阴冷,头顶一片漆黑,无星无月,明日应是阴天。包子领着徒汶斐到跟前时,许子文才回了神,眼睛一亮,似笑非笑,“汶斐来了,走,跟我屋里去暖和暖和。外头冷,这深更半夜的,别冻着你。要不,你外公得心疼得睡不着觉了。”   黑灯瞎火的,徒汶斐也没看清许子文脸上的伤,一进屋,灯火通明,许子文人生得俊,半边脸青紫淤肿,乍一看真有些可怖,徒汶斐一惊,许子文命包子去沏茶,自个儿往榻上一歪,指了指榻旁的绣凳,笑道,“不用惊讶,现在老爷子不知道想起啥,非要张罗着给谨玉说亲,我略拦了一二,就遭了教训。”   徒汶斐是个谨慎的人,起身自包子手里接过茶捧给许子文,眼睛透亮,轻声问,“那舅舅的意思呢?”   许子文轻呷一口香茗,抬眸瞧了徒汶斐一眼,将茶握在手心,语中带笑,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意思。谨玉是我的弟子,你外公喜爱于他,肯亲自给他做大媒,是他的福气。凭你外公外婆的面子,什么闺秀求不得呢?不过,凑巧,我知道你对谨玉很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跟你说一声罢了。免得你日后抱怨我这个舅舅做得无情义,没提前通知你。”   我心思见不得人,那您跟父皇的关系就能见光了!徒汶斐心里报复性的回了几句,温雅一笑,“是,谢舅舅提醒外甥。外甥此来,便是为了给外公请安,舅舅若无事,外甥就过去了。”   许子文挥了挥手,专心品尝盏中香茗,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第88章 甥舅俩定计西山寺      小厮挑着八宝琉璃宫灯在前引路,徒汶斐稍作思量,心中便有了主意,神色自若的到了主院求见许俊卿。院中侍从哪敢让四皇子侯着,再者,主子向来对四皇子青眼有加,自做主张将人直接带了进去。   许俊卿见到徒汶斐,心情更佳,携林谨玉起身相迎,笑道,“汶斐来了,快过来,坐。怎么深更半夜的过来,可有妥当的人跟着?”   此时,许俊卿带着林谨玉到卧室边儿上的西厢说话。靠窗是一溜小炕,烧着地龙,极暖和。炕上铺就着银鼠褥子,中间一张四方小炕桌,桌上摆了几个鲜果。请许俊卿林谨玉先坐了,徒汶斐方笑着坐在炕桌儿另一侧,温声道,“是父皇有几件加急的奏章叫我带来交给舅舅,我也想念外公呢,听说外公还没休息,就过来给外公请安。听舅舅说外公要给谨玉说亲呢?”   许俊卿听到送什么奏章便心生不悦,啥东西要这么深更半夜的送过来!奏章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提到林谨玉,许俊卿脸上方有些喜色,笑道,“是啊,过两年谨玉就到成亲的年纪了,我让你外婆多留意些世交女孩儿,省得到时抓瞎。”   竟是真的,徒汶斐不动声色的笑道,“那可好,外婆的眼光是最准的。穆离年纪大了,谨玉的姐姐明年就得出嫁,留谨玉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府坻,不说外公舅舅,便是我也不放心呢。”   都是懂事的孩子啊,许俊卿欣慰一笑,道,“看你们关系倒融洽。”   林谨玉见徒汶斐不着痕迹的给自家先生上眼药,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道,“师爷说的是,刚认识时,瑞王还改名换姓的骗我呢,硬说自己姓杨,哄了我足有两年,我就是心太实诚,偏信了他。”   徒汶斐起身朝林谨玉作了个揖,笑道,“谨玉,是我不对,今儿个当着外公的面跟你赔不是,你大人大量,原谅我情非得已吧。”   果然人不要皮,天下无敌啊。林谨玉真是见识了,不过林谨玉也不是好捏的软杭子,一溜下炕巴唧跪地上了,呯呯嗑俩头。吓了徒汶斐一跳,忙将人拉起来,又弯腰给林谨下腿上拂尘,叹道,“你这是做什么,吓死我了。我瞒你在先,跟你赔不是也是应当的。”   林谨玉握着徒汶斐小白的手摸了两下,笑道,“瞧瑞王说的,您是龙子凤孙,身份在那儿摆着呢。您瞧得起我是我的荣幸,我怎能尊卑不分呢。您给我作揖道歉,我不给您嗑一个,不得折死我吗?”   许俊卿暗暗点头,笑道,“谨玉说得对,都坐下说话。”   徒汶斐笑,“我一见到谨玉就喜欢,这两年我差事忙,谨玉又闭门守孝念书,说话的时候少,就怕他跟我生份。外公也知道,除了穆离,我没有适龄的朋友,如今谨玉即是舅舅的弟子,也就是我的 师弟呢。只要谨玉跟我亲近,作揖赔礼也不算什么。倒是外公,过几日我想去西山寺礼佛,洗尘大师与外公有旧。大师佛法高深,外公即想与谨玉说亲,何不先让大师瞧瞧,谨玉成婚,女方有何忌讳的地方,如属相生辰之类的,咱们好错开相看。这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谨慎些也是好的。”   “汶斐说得有理。”许俊卿笑道,“我与洗尘几年未见,倒想去他那里再品莲芯茶呢。”   徒汶斐笑道,“是呢。外公什么时候去,叫上外孙。我一道也沾外公的光去尝尝呢,大师的莲芯茶可是有数的,到时也带上谨玉,叫他一沾佛缘呢。”   许俊卿倍觉有理,笑道,“好!若是天气好,就后日吧。”   林谨玉想,这有钱人是不是都有毛病啊,那苦了巴唧跟黄连水一样的东西,有啥好喝的?搞得还跟占人家多大便宜似的。   徒汶斐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了。许俊卿也担心夜中路难行,吩咐林谨玉送徒汶斐一程,也不必再过来了。徒汶斐大衣裳未脱,从小厮手里接过林谨玉的黑貂大裘,亲自展开,为林谨玉穿上,低垂着眼眸开始系扣子,很简单的一件事,徒汶斐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坚定,虔诚得好像在举行什么仪式一般,让林谨玉颇是手足无措。拒绝客套的话还没说出口,徒汶斐手指灵巧,已经别上最后一枚玛瑙石磨圆的珠子扣。又帮他上下整理了一下,方挽着林谨玉的手,轻轻一笑道,“外公,那我们先走了。外公好好休息,外孙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许俊卿送他们到门口,皱了下眉,见两人走远,叫了侍卫进来。   徒汶斐没让林谨玉送,反倒是携着林谨玉到了水阁,许子文尚未安歇,见到二人一道过来,笑了笑,并未说话。徒汶斐笑道,“外公说了,后天去西山寺礼佛,到时请洗尘大师为谨玉占上一课,只要说谨玉不适早婚,外公便会暂熄此念。不过,我与洗尘大师不熟,就劳烦舅舅周旋了。”   许子文略一点头,“这你不必操心。早些回去吧,这么晚了,路上注意些。”   徒汶斐别过林谨玉,方走了。   许子文懒懒起身,唤人进来伺候梳洗。林谨玉想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上了床,躺被窝儿里熄了灯才问,“先生,你不想我娶亲吗?”   “你现在还小呢,我爹选人的标准我一清二楚,闺秀中的闺秀。你如今未到年纪,何必急着说亲,若是过得一二年,有更合适的人呢?”许子文叹道,“这是一生的大事,我希望你能更慎重些。等你再大些,真愿意联姻,我会与你参详个合适人选,其中利害,也会说与你听,而不是这样糊里糊涂的决定。”   林谨玉有些感动,许子文的确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总是以他的感 情喜好为第一优先考量。忍不住将自己的小肉手摸进许子文的被窝儿,嘴里说道,“先生,您对我真好。”   许子文捏住林谨玉手腕,拧了一下,骂道,“给我死回去!大半夜的发什么春呢。”   林谨玉缩了一下手,扭扭屁股,硬扯开许子文的被窝儿钻了进去,两只胖胳膊抱住许子文劲瘦的腰,嘟囔着,“先生,弟子真是感动死了,一起睡吧。我好些天没跟先生一起睡过了,行嘛行嘛。”小肉脸儿在许子文脖颈上蹭啊蹭的装乖撒娇。   许子文哭笑不得,抬手扇了林谨玉屁股两巴掌,抓了两把,觉得手感还不赖,笑道,“你多大了,嗯?赶紧滚回自己窝儿里去!当你还是小时候么?”   “不要,一起睡嘛,我睡觉很老实的。俩人睡暖和。”林谨玉死赖着不动,摸黑撅着嘴亲了许子文两口,正想再亲,忽然一只手无声无息的扳住他的脸,狠狠的推向一旁,声音冷冽如冰,“林谨玉,马上滚出去!”正是徒景辰。   林谨玉吓得大叫一声,哧溜蒙头钻底下去了,不肯冒头。天哪,真是见鬼了!徒,徒景辰怎么来了?   许子文也吃了一惊,命人掌灯,徒景辰黑着一张脸,无声无息的站在床畔正阴恻恻的盯着两人瞧,许子文拍了拍胸口,要挣扎着起身,被徒景辰按下,“别动,小心着凉。”   “你怎么来了,外头的侍卫也没动静,都是死人一样。”许子文伸手摸了摸徒景辰身上的裘衣,冰凉如水,徒景辰坐在床侧,温声道,“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包子他们早看到我了,你都已睡下,我就没让他们来通禀。林谨玉,穿衣服,换房间。”徒景辰武功不错,不然也不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俩人床头,都没人察觉。夜中视力极佳,当然看清林谨玉撅着臭嘴乱亲的糗样,这个死胖子,仗着年纪小便撒娇卖痴占子文便宜,真是欠收拾!   林谨玉在被子下鼓弄了两下,细声细气的问,“那我去哪儿睡啊,我衣服都没穿呢。”   许子文叹口气,示意道,“景辰,你上来休息吧,明日你还得上朝呢。”许俊卿在家,许子文真没有跟徒景辰鬼混的胆子,拍了拍林谨玉的后腰,“别闷坏了,把脑袋伸出来。”   徒景辰指着林谨玉憋得有些红的包子脸,低声问,“你跟他一起睡?”   许子文无奈,反问,“你觉得我会看上谨玉?”   林谨玉不满,这是啥意思,他怎么了?英俊潇洒一表人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怎么了?竟然被人嫌弃!徒景辰瞧了眼林谨玉郁卒的包子脸,微一笑,解去衣裳,淡淡地不屑道,“那倒不会,你要是喜欢这种类型,哪里还轮得到我,包子比他好看多了。”   待徒景辰上了床,在林谨玉的被子里躺好了,挥手一股内 气弹灭灯烛,林谨玉规矩的将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甜甜的感慨道,“能跟师傅师娘睡,真是太幸福了。”   没等徒景辰发火,许子文掐住林谨玉的屁股冷笑,“你是想挨揍,嗯?”   林谨玉摸着屁股,终于安份的闭上眼睛,转个身,对着他家先生才能睡得香甜。不过,一大早醒来时,他在自己被窝儿里,至于徒景辰啥时跟他换的位子,林谨玉硬是睡了个神鬼不知,毫不知情。此疑问留待多年后,他与徒汶斐谈起,并称之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十大未解之迷,徒汶斐笑,“八成你被父皇点了睡穴,这都不知道,笨。”   所以,若干年后,林谨玉才得知此晚真相。      第89章 论将来父子终释闲      寅正。   包子掌灯进来,叫起。   林谨玉发觉自己换了被窝,好生奇怪,不过徒景辰到底是皇帝,他也没胆子问为啥,夜里发生了啥事?只得坐起来摸了衣裳穿,许子文也是闭着眼睛任人服侍,徒景辰见这师徒二人都是一副半在梦乡的光景,笑道,“且醒醒吧,我这就先回宫了。”   许子文接过热毛巾擦了把脸,勉强睁开眼,打了个哈欠道,“嗯,早些回吧,别误了上朝时辰。”   林谨玉想着,这要不要送徒景辰出门呢,快些洗了脸,又有小厮上前伺候他梳头发。徒景辰直接换好龙袍,手在许子文肩上捏了一下,朝林谨玉方向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今晚我还过来,你放心,就跟昨儿个似的,姑丈不会发现的。”也不必许子文林谨玉相送,起身走了。   徒景辰眼中有几分暖色,刚出了水阁门,便见一人正笔挺地站在廊下。许俊卿望向徒景辰,神色中有几分冷诮,展袖,叩行大礼,“臣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徒景辰忙道,“赶紧将姑丈扶起来!”大步上前,一把搀起许俊卿,苦笑道,“姑丈不必行此大礼。朕昨夜有些公文找睿卓商议,匆忙过来,听说姑丈已经休息,才没有打扰。”   许俊卿道,“天子下降,臣未曾接驾,实乃大罪。”   许子文听到声响披了件裘衣趿着鞋跑出来,真想把这帮多嘴的奴才全都割了舌头去,谁这么缺心眼儿通知的老爷子啊,上前道,“陛下赶紧回宫吧,别误了早朝时辰。”   徒景辰拿许俊卿没半点办法,姑丈国丈,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再说,人家依礼行事,徒景辰却不放心许子文,这一时没看到就挨了耳光,依许俊卿的脾气,若他走了,难免拿许子文撒火,笑道,“朝中事一日离不开子文,朕就带他一道上朝了。”   许子文真想敲开徒景辰的脑袋,不会帮忙就少说话,正色道,“陛下,臣与父亲十几年未见,正当在家孝敬父亲。朝中能人皆是,不缺臣一个。请陛下回宫吧。”   徒景辰无奈,又担心误了时辰,匆匆离去。许俊卿冷冷瞪了许子文一眼,抬脚进了水阁,见林谨玉也在,怒道,“你们那些事,我懒得多管,你为师为父,也该注意些体面!谨玉才几岁,你就这样给他为典范楷模呢?”   林谨玉上前扶着徒景辰坐在榻上,乖巧的说,“师爷,昨儿个皇上来了,是真有事。啥罗国的事儿呢,跟先生唠叨了半宿,吵得我也没睡好。您别生先生的气了,先生也没办法,皇上来了,也不能撵出去不是?师爷,先生跟皇上说了不叫他来,就是担心惹得师父不悦。”   许俊卿叹口气,瞪了许子文一眼,“还要我请你坐不成?”   许子文听话听音儿,知道这事儿算过去了,笑着坐下,“谢父亲赐座,父亲今天起得比往常要早些。”   “人老了,觉就少。”许俊卿皱眉道,“皇上这么大咧咧的来,难道你们平日也是如此?白龙鱼服,最容易为人所乘,你心里要有个数。”   许子文从容一笑,“父亲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许俊卿听这话,便未多言。早膳后吩咐林谨玉用功念书,命人打点车辆随从,去了南安王府看望妹妹。   因许俊卿交待明日去西山寺礼佛,许子文吩咐包子先去寺中打点,道,“派几个小厮去西山寺收拾出个干净的院子来,这头一场雪还没化完呢,庙里的屋子久未有人住,定是潮湿得不行,厢房提前用炭火香饼熏烤过,别有什么味儿的。铺盖什么提前换成家里的,中午父亲也可略养养神。再有,山路着人清理干净,否则石板路上积冰冻雪,人走在上面难免打滑。”自袖中拿出封书信,“这个送给洗尘大师,跟大师说,我们去打扰一日清净,里头的银票是捐给庙里的香火钱。”   包子接过,笑道,“若少爷无其他吩咐,奴才就去收拾准备了。”   “书信,派个稳妥人送。”许子文道。   包子笑,“那就让牛小二去,他是最精细不过的。”   许俊卿出去会客,许子文难得轻闲会儿,将事情安排妥当命人在花房置了软榻桌几,泡上一壶香茶,且逍遥片刻。   ……   天色将将擦黑时,牛小二才回来,跟着许俊卿一道回府,许子文到门口相迎,眼神略一停留,见牛小二衣衫蒙尘,父亲面无异色,心中有些思量,恭敬的扶着许俊卿回了房间。又捧茶捧果的伺候着,许俊卿喝了两口热茶,自袖中掏出一封信拍到桌上。   许子文心里一突,啥都明白了,干笑两声,“父亲真是神机妙算,儿子佩服。”见信笺漆封未启,几下先撕了,拈开香熏的盖子投进去烧成灰,恭谨的站在一侧。   许俊卿曲起指节,轻扣着炕桌桌角,哒哒的响着。许子文心里更为忐忑,信中正是他拜托洗尘为谨玉祈卦之事,竟然被父亲抓个正着。信件未启,瞧父亲的模样,却是知道此事的,难道……许子文正思量间,听许俊卿道,“府里的防卫太差,昨日不过是李青偶探,竟无一人发觉。你别总觉得李青武功高,这世上人外有人,真来得比他更高强的,再后悔,就晚了!安危之事,不能存半分侥幸之心!”   “是,儿子马上整顿。”许子文应道。   许俊卿半眯着眼问,“汶斐是不是对谨玉有意思?”   松口气,许子文道,“什么都瞒不过父亲的眼睛。”   “哼,你们两个都是无利不早起,汶斐跟我这儿费尽口舌拐弯末角的劝我去庙里给谨玉算卦,若不是有私心,他怎么可能供你驱使。”许俊卿眸光如剑钉向许子文,“你是想他们俩个在一起!”   许子文唇角一翘,摇了摇头,“父亲,我跟汶斐面合心不合。怎么会让谨玉与他在一起?只是凑巧他来了,借他之手而已。”   许俊卿冷哼,“谨玉,我看是个有主意的,比你强。汶斐那里,你想个法子断了吧。难道咱们许家人都得折在徒家人手上么?”见儿子仍是一脸无所谓,许俊卿冷声道,“若是谨玉有半点差错,我饶不了你!”   “知道了。”   许俊卿沉声道,“今天在你姑妈家里见到了陈家小子,听他说忠顺王给甄家荣国府的两个宝玉下了戏酒帖子,这怕是记恨上谨玉了,你多留意吧。没把握时不要动,一旦出手就要雷霆万钧,一击毙命,切不能心软!”   许子文愣了一下,恭敬的应了。   许俊卿起身自博古架中取下一个五六寸大的老红木匣子,坐回炕上递给许子文,许子文接过打开看过,竟是满满一匣子的地契房契铺面庄园,许俊卿望向儿子疑惑的眼神,叹道,“这是你那份。你们兄妹四人,子玉子清有陪嫁,剩下你与你大哥,除去宗祠祭田公产,一人一半,我来时与你大哥商量过了,他没意见。谨玉那里,我已跟他提过,他同意日后将其中的一个儿子过继给于你,你也算有后了。”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匣盒里,晕湿了契文上的墨迹,许子文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是委屈还是欢欣,抑若释然。   “行了,一点出息都没有。”许俊卿见儿子掉泪,亦心内梗梗,“我身为一族之长,逐你出家门是依族规而为。不过,你仍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素白的指尖抹去眼角的泪,许子文盖上匣子,跪在地上,捧还父亲,轻声道,“我自长大就不断的给父亲惹麻烦,让您生气,从未在父母跟前尽过一天孝心。父亲还认我这个儿子,已经是老天垂怜。我根本没脸接受这些东西。”   许俊卿叹道,“听你说话,都得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可惜你这一辈子,就没做过啥明白事儿。时至如今,我都想不通,你怎么就不能按照正常人的道路走下去。知错,不改错,有什么用?好了,别在我跟前流泪,一点用处都没有!”论聪明,十个人都不及许子文一个,可许子文办出的事儿啊,还比不上一个笨蛋!   许子文抬起头,眼睛仍有微红,眉眼一弯,却是笑了,“父亲难道不知道,我以前认错都是糊弄您的,我也不想让父亲生气。父亲没有怪我,我就很开心了,这些产业还是给大哥吧,我有些生意,足够用了。”   “混帐东西,给你就拿着。”许俊卿拍了拍儿子的肩,一指边儿上的椅子,待许子文坐下才道,“你且收着,日后给谨玉或者孩子们。”提到林谨玉,许子文感动的心立码多了三分警觉,嘴巴嚅动了一下,他还是没敢说出真相。这个时候跟他爹坦白,不蚩于一个九天玄雷劈下来,怕他小命儿不保。   许俊卿握住儿子的手,温声道,“如今我们许家富贵已极,两任皇后皆出自咱家,嫡皇子便有三人。你们兄妹四个,你大哥为庶出,我与公主,只你一脉。你大哥未出仕,其余几个侄儿,我已立下族规,三代之内,皆不可出仕。许家已经是鲜花锦簇烈火烹油,日后低调收敛方可平安。谨玉这孩子,能屈能伸坚韧不拔,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最妙的是,他不姓许。许氏日后便要靠他执掌,你安排几个可靠的人在他身边保护。再者,我看他很有几分你的疯气,不可早早告知他身世,我怕他骄逸贪玩儿,不思上进。”   虽然许子文没少与自己老爹吵架,不过关键时候,两人想法常惊人一致,许子文点了点头,“爹,我大哥的三丫头你别轻易许人,我这里看中了一个人,也很有才干。介时咱们一明一暗,互为依恃,才是万无一失呢。”   “谁?”   “工部尚书吴忧。”许子文随口诌道。   许俊卿皱眉斥道,“不行,那是你亲侄女,你说给个断袖!三丫头聪明伶俐,最受你母亲宠爱,你母亲不会同意的。”   许子文瞟了父亲一眼,挑眉道,“堂堂一族之长,连孙女的亲事都作不了主,这说出去真够有面子的!”   “放屁,谁说……”许俊卿话音一缓,似笑非笑的瞧着许子文,“真是,刚给你两天好脸色,你就要开磨坊哪。”   许子文忙笑道,“父亲,你听我说。吴忧此人,眼光极到,实非凡品。出身是差了些,不过非常会揣摩圣意。这年头,凡大家子弟,谁身边没几个唇红齿白的小厮。联姻,结两姓之亲,吴忧得罪了太多的人,如今靠圣眷方能在朝中立足!他缺少的便是背景,没有一个家族可依,孤身一人,六亲皆无,这种人,才不会怠慢妻族,三丫头地位自然稳固。”   许俊卿垂眸思量,“吴忧都二十几岁了,若是想成婚,断然等不到这时候。”   “父亲若允许,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主动应了这门亲事。”许子文淡色的唇角勾出一抹微笑,“父亲觉得呢?”   许俊卿仍舍不得,道,“三丫头如今才十三岁,离芨茾还有两年。二丫头年纪更合适。”   “不行,二丫头是庶出。”许子文断然拒绝,“父亲好好考虑吧,反正还有时间呢。”   此事倒不急,许俊卿只暂放在心,笑着起身,“我后天就起程回山东,不讨你嫌了。”   许子文眼圈一热,极是不舍,“父亲才来了没几天,儿子尚未一尽孝心呢。”   “谨玉的婚事,你不想我插手,自己心里也要有数。待春闱过后,你送谨玉到山东,给你母亲瞧瞧吧。”许俊卿一笑,悠悠出了房门,去瞧林谨玉了。   林谨玉有句话说得对,许俊卿这个时节来京都,又住在许府,为的是求和。他们父子恩怨情仇大半辈子,如今他已近耳顺之年,该去的早去了,留下的就是福分。做人,得惜福啊。      第90章 许俊卿宫中辞上皇      荣国府。   听人传甄太太到了,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亲自至内仪门相迎,言笑晏晏,一道携手至贾母房内。   甄太太欲行礼被贾母笑着一把扶起,琥珀带着小丫头人们搬了椅子,甄太太且笑着坐了,命甄宝玉甄玳给贾母请安,贾母一手一个拉到跟前,戴着老花镜仔细瞧着,笑道,“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你们瞧瞧,之前宝玉说我还不信呢,唉哟,这不是咱们两家的缘分么?”   王熙凤打趣道,“可不是,我瞧着两个宝玉生来就是要做兄弟的,要不,岂能这般投缘。”   贾母连连称是,又抚摸着甄玳柔若无骨的小手儿,见甄玳生得眉似远山,眸如秋水,五官精致,纯美动人,赞了又赞,命人给了双份的见面礼,笑道,“真是个好孩子,这样的模样品性,我恨不能是我的亲孙女呢。”   此时,三春宝钗宝琴邢岫烟等人到了,大家厮见毕,满堂欢笑。   甄宝玉以为自家姐妹已是灵秀不让他人,没承想贾府这一群姐妹俱是仙姿玉容纤巧聪慧,暗叹自己见识短薄,真如井底之蛙一般。甄玳容貌绝美,不让薛宝琴,出身却比薛宝钗更为显赫,周身绫罗绸缎华美惊人,头上珠钏钗环也非凡品,笑语盈盈,眼波轻漾,身姿袅娜,贾宝玉眼睛都有些发直,碍于人多,没人注意倒罢了。只有贾母时时挂怀宝玉,见孙儿如此情态,嘴角笑意更浓。   贾母一时问起甄家聘嫁之事,搂着甄玳笑问,“可是这个丫头?”   甄太太笑,“不是。这是我家三丫头,最小的孩儿,还未芨茾,她年纪小,我同她父亲难免娇宠一些,想多留两年呢。二丫头有了人家,不便再出来作客,我就让她替我在家理事。”   贾母又问过甄宝玉的姻缘,知道还未婚配,笑道,“竟跟我这个宝玉一样,上回和尚说了,宝玉命里不该早娶,想着过一二年再说呢。如今春闱在即,还是以读书为要。”甄太太暗道,果然是大户人家,老太太有见识,听说贾家宝玉曾与嫡皇子为伴读,这若是春闱题榜,前程更佳,介时说亲,自然更上一层楼。甄太太点头称是,贾母笑道,“听说你家哥儿也是来京备考,一时还未择到合适的先生。宝玉现在正往家学念书,学堂夫子同伴都有的,两个孩子交好,咱们又是世交,何不让他们一道念书,相互间也有个照应,一同探讨学问呢。”   “也好,如此请宝哥儿得闲先带着宝玉去拜见学堂先生,再去进学,也全了礼数。”甄太太并未推辞,拉着贾宝玉的手道,“咱们两家祖上就世代交好,你也只管把宝玉当成兄弟一般,他刚来京都,又是个好性子,凡事还得你多提点于他呢。”   贾宝玉笑道,“伯母放心,学里先生学识广博,同伴们都是肯尽让的,再无惹事生非之人。我与甄大哥去了,只管念书,哪里管旁的如何。”   甄太太大善。   因明日欲回山东,许俊卿去宫里辞行,上皇依依不舍,徒景辰却是松了口气。   上皇命太后徒景辰等都退下,殿中只他与许俊卿二人,才道,“你呀,就是脾气太急。你瞧瞧,十几年不见,这一见面就要打要杀。睿卓如今也是一朝重臣,你一巴掌下去,叫他怎么出去应酬见人呢?”上皇心疼外甥,忍不住念叨几句。   许俊卿不用想,都知道是徒景辰给他上的眼药,笑道,“以前子文小时候在山东还挺听话,自来了京都就被陛下宠坏了,我再不管教一二,怕他更无法无天。”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脾气,亏得睿卓是个有心胸的。”上皇念着妹妹只此一脉骨血,因着自家儿子的缘故,断了传承,心中难免愧疚。他又很喜欢许子文,最见不得许俊卿教训许子文。   许俊卿懒得与上皇争执,道,“一个大男人,挨几下算不得什么。”   上皇瞪了许俊卿一眼,“睿卓自幼斯文儒雅,文弱书生一般,哪里禁得起这几下子!朕看你这一身武艺拳脚,都用在睿卓身上了!欺他好性,也不算什么本事!你还以为他是十二三岁,随你打骂教训呢。朕都没舍得动他一根手指,你倒是不心疼。”话到最后,真有了几分愤概。   许俊卿颇是无奈,许子文荒唐的根儿就找着了,自许子文入京都,不知道使了什么迷魂手段,得到上皇千般宠爱,许俊卿性子严厉,稍微管教一二,便会被宣到宫里挨训。这也是老黄历了,不必再提,许俊卿道,“臣知错了,以后只言语训示,绝不再动手。”   “你这话,说了一千遍都有。”上皇一摆手道,“你也是头发花白的年纪了,该收敛些脾性。不痴不聋,不做阿姑阿翁。孩子们的事,由他们自己吧。朕算着,子玄家里的几个小子也到出仕的年纪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许俊卿笑道,“臣如今老了,闲来含颐弄孙。几个孙子,可惜都资质平常,幸而家中略有薄产,就让他们在家耕种为业吧。”   上皇道,“何至于此,就算比不得睿卓,来了京都,朕也能照看一二。”   “臣知陛下体恤之心。”许俊卿道,“实在是无一出众之人,幸而心地良善。来了京都,也无甚大用,上不能为陛下解忧,下不能为民生添福,尸位素餐,又有何益?俗话说,能者劳智者累愚者无忧享富贵,他们在乡野,未尝不是福气呢。”   上皇点了点头,“嗯,随你吧。睿卓你不必担心,有朕看着呢,任谁也不能欺到他头上来。你将他逐出家门,承恩侯的爵位也给子玄袭了,这是你的家事,朕纵然心疼外甥,也无话可说。妹妹只他一子,朕想着袭个一等将军总是可以的。”   “陛下,您那天看戏时还说爵位非有功不赐呢。”许俊卿笑劝,“他成日喝茶赏花,哪有半分功劳可赏?陛下此意,臣万死不敢苟同。”   “行了,朕只是跟你一提,没问你意见!”上皇很有些执拗,尤其是承恩侯一爵竟然由庶子承袭,自己外甥真是亏大了,“嗯,朕跟皇帝说了,你回去山高路远的,派五百护兵相送,车驾也不必你操心。你乃驸马国丈之尊,且安心受用吧,再推辞,朕可就恼了。”   “是,臣遵旨。”   上皇年迈,也喜欢老人,尤其是许俊卿,知情识趣,郎舅至亲,又不会给自己添麻烦,上皇中午赐了宴,两人说笑到下午才散了。时太后的哥哥承恩公陈临正在慈安宫陪妹妹说话,听到宫人回禀许国丈出宫的事,太后要动身去上皇那边伺候,陈临便告辞了。   一个皇帝舅舅,一个皇帝丈人,两人于宫中相遇,免不了一番寒暄。陈临笑道,“昨儿个听我那孙儿说在南安王府见着俊卿,我还想着什么时候邀你去家里喝一杯,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   许俊卿笑道,“不瞒照峰,我明日便起程回乡了,这酒还是待下回吧。你家也俊我瞧了,人物出众,真是要青胜于蓝了。听说正在备考,有照峰教导,后年春闱定能蟾宫折桂的。”   陈临捻了捻颌下三寸美须,笑道,“不过读了两本书罢,倒是睿卓那个小弟子才气纵横,上皇亲赞的俊杰之才啊。”   许俊卿谦虚了几句,到宫门口,两人道别,各自回家。陈临虽贵为皇帝的舅舅,陈家根基却远不能与许家相比,许俊卿为人谦慎,眼光精准,与许家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许俊卿此次来京,住在许子文府上,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许子文性情乖戾,出身虽高贵,却被逐出家族,以至承恩侯爵位易主,自他归京,只是入翰林做了个侍读学士,与京中诸人少有来往。哪怕有人想跟许子文结交,都得先琢磨三分,许子文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忠顺千岁的面子都当狗屎踩。如果你自认为没忠顺千岁的面子大,还是少招惹于他。所以,许府一向门第冷落。   如今有了林谨玉就不一样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弟子,都带进宫听戏了,得两位帝王青眼,有许家扶持,前途无限量。陈临眯着眼睛想,孙子虽大几岁,倒是同一年春闱,日后当好生结交。又思及家中可有适龄孙女,若能联姻于林谨玉,岂不如同联姻许家一般?老狐狸的脑袋里一会儿一人主意,喜孜孜的坐车回家去了。   许俊卿回府,见林谨玉不在,难免问了一句。许子文道,“回家看他姐姐去了。”   自与父亲合好,许子文便收起了以往恭敬谨慎的规矩模样,迎了一回,仍随意的斜靠在榻上,笑道,“父亲脸色不大好,可是在宫中挨舅舅训斥了?”说着摸了摸将好的唇角。   许俊卿瞪他一眼,拍了许子文的腰一记,正色道,“坐好了。我有事问你。”   许子文微微坐直,端起手边儿的茶呷了一口,许俊卿咳了一声,凑近些,声音压低,“那个,你跟皇上,谁上谁下?”   一口热茶噎在喉间没咽下去,顺着食管往上喷了出来,许子文放下茶盏撑着小几咳得惊天动地,许俊卿黑沉着脸拍着脊背给儿子顺气,不耐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也懒得知道了。”心中已有了分数。   许子文捏着帕子擦了擦唇角,真是老小孩老小孩儿,以往可从没见父亲在意过这些小事儿,笑道,“父亲不是从小就教我,宁死道长,不可死贫道嘛。我跟父亲说,你可别告诉别人,景辰也很要面子的。”整了下衣襟,许子文低声道,“以往都是我在上头,现在轮流来。”   “这是为何?”许俊卿问,知道儿子不算吃亏,心情稍稍放晴。   “以前他不是要宠幸宫妃吗?心中有愧,自然要顺着我。”许子文很有些得意,却被父亲敲了一记,许俊卿叹道,“真是个傻的,他要宠幸宫妃,你就不能成亲?大不了让他一二,你先生几个孩子再说。”   许子文撇了下嘴,挽住父亲的胳膊,“好了,父亲就别翻旧年黄历了,我收拾了些特产,父亲带给母亲吧。还写了封信,漆封封好的,父亲可别偷看。”   切,老子看儿子的信,用得着一个“偷”字吗?许俊卿向来是光明正大的看,以前还看过许子文写给徒景辰的情书,恶心的三天没吃饭,开头就是卿卿吾爱,信中更是肉麻得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开始还以为儿子跟谁家姑娘相好呢,后来得知是徒景辰,许俊卿差点没生吃了许子文。   第91章 恶人自有恶人来磨      许子文临风洒泪,送别老父,乐陶陶的携林谨玉回府。   要说许子文与他爹,感情自然深厚,舍不得他爹走。不过,明显他爹这一走,许子文好像摆脱了身上束缚的枷锁,神色更加洒脱,谈吐愈加风流。他自在惯了的人,许俊卿一来,不说别的,每天早起就要了许子文的半条命。   所以说,老头儿走了,许子文也没太伤心,倒是林谨玉能回家跟姐姐团聚了。   日子重归于平淡,反观荣国府十分热闹。   甄贾宝玉如今一道念书,视对方对子期伯牙一般,自去了一遭忠顺王府,同戏子蒋玉函儿结交,三人皆是温柔多情之人,金风玉露之意,自不消多提。   薛蟠听妹妹的谋划搭上蒋玉函,巴结上了忠顺王爷,进而拿回了皇商的招牌,很是扬眉吐气了一阵子。想着自己也非一无是处,更加用心讨好蒋玉函。酒桌上说笑处,蒋玉函不仅一次夸赞过东效离城二十里处有个紫檀堡,紫檀堡风光景致无二等等。薛蟠回家一说,薛姨妈做主在紫檀堡买了十来顷地并一处小庄园,修整妥当,里头金玉古玩一应俱全,着薛蟠送给蒋玉函使唤。   忠顺王接过蒋玉函手里捧着的地契,笑着将人搂在怀里亲了一口,问道,“去看过了,如何?”   蒋玉函柔美的小脸儿低垂着,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颈子,忠顺王缓缓摩挲着,细腻白嫩如同凝脂,忠顺王欲念微动,呼吸深重了几分。蒋玉函身子一僵,又渐渐的放松了些,声音婉转,“挺好的,里头玩物摆设都极雅致,看得出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即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笑着将契纸塞到蒋玉函的手里,低头轻咬着少年淡色的唇瓣,俯身将人压在榻间。   蒋玉函最大限度的放松着自己的身体,修长的双腿勾住忠顺王精壮的腰身,喉间逸出几声猫咪似的低吟……   “王爷,奴才叫人送水进来吧。”蒋玉函忍着身上的不适先拢上衣衫,伏在忠顺王耳畔轻声道。   忠顺王把玩着蒋玉函的小手,淡淡地道,“让薛家稳当些,明年,本王会给他们一桩好生意做。还有,那两个宝玉怎样了?”   蒋玉函低声道,“没什么用,奴才依王爷的意思挑拨了荣国府与林家几句,贾宝玉只知叹息,一句有用的话没有,不像是能做主的人呢,两个宝玉都是一路货色。”   “嗯,那两个小子生得倒是不错,你跟他们挺好的?”   “奴才万死不敢。”蒋玉函跟在忠顺王身边儿多年,深知忠顺王的脾性,忙跪在地上辨道,“奴才只一心侍奉王爷,岂敢有他意?”话到此处,盈盈双眸水光隐现,使人顿生无限怜惜,忠顺王依旧冷冷的盯着蒋玉函的双眼,蒋玉函美目一眨,珍珠般的泪滴断断续续的沿着白皙秀美的脸颊滚落,泣道,“王爷不信奴才,奴才愿以死明志!”说着捡起榻上散落的忠顺王随身携带的短刀就要往心口扎。   忠顺王急忙拦着,夺了短刀,斥道,“你这是做什么,本王不过随意问问。还不都是因为喜欢你吗?”   蒋玉函扑到忠顺王怀里,呜咽哀泣道,“王爷定是疑了奴才,可怜奴才自十三岁便跟着王爷,自问忠贞不二,不承想仍不得王爷信任,奴才活着还不跟死了呢。王爷今日不叫奴才死,奴才往后也定不出这府门一步,省得再受冤枉。”   忠顺王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叹道,“今日是本王说错了话,这西郊本王也有座庄子,一并与你,算本王赔礼了如何?敢紧收了这泪珠儿吧,本王的心都给你哭碎了。”   蒋玉函抬起精致的小脸儿,摇了摇头,“奴才要那些死物有何用呢?只要王爷仍信任宠爱奴才,奴才就是现在死了也甘心情愿。”   “别说死的活的,你就给本王好好活着,本王哪里离得了你。”忠顺王捏了捏蒋玉函脸上细腻的肉皮儿,“来,给爷唱一段儿。”   蒋玉函眸中犹有泪光,却是抿嘴儿一笑,如似出水芙蓉一般,娇声道,“嗓子都哭哑了,哪里唱得好,待下回吧。”   且说,冬日下了几场大雪,大观园内雪沾青枝,玉树琼花,三春姐妹们便预备着再起一场诗社。因甄玳来过几回,与众人情投意合,又极通诗词,三春禀了贾母,想下帖相邀,贾母无有不允。还特命王熙凤置备了好酒菜,供姑娘们玩笑。再说天寒雪冷,贾母心疼贾宝玉念书辛苦,想着学里艰苦,就是有炭火也定没有家中周到。贾宝玉素来外强里弱,贾母十分不放心,便命他停一二日功课,只管去园中与姑娘们消散,贾宝玉大喜,与三春薛宝琴邢岫烟李纨聚在秋爽斋,商议明日诗题韵脚。   贾宝玉已经十五交十六的年岁了,论理,大家公子,也该开始议亲,只是贾母坚决认为宝玉是有大福气之人,待过两个年头大比之后,金榜题名,凭着荣国府的门第,什么样的闺秀求不得呢,有人问,一惯装聋作哑的含混过去。再者,到时贾宝玉十七,薛宝钗比贾宝玉年长两岁,将将二十的年纪,贾母不信到那个地步儿,薛家仍敢肖想她的宝贝疙瘩。   话说薛宝钗谋划搭上忠顺王的路子,拿回皇商招牌后,信心更足。想着王熙凤不过是打理内宅有些手段,哪里及得上自己足智多谋通文识字。她是极聪明之人,自然知道贾母看不中自己,如今她已经十七岁,哪里禁得起再耽搁,真要成了老姑娘住在这府里,又有什么脸面呢。想到此处,不禁悲叹自己命苦,母亲无甚主见,哥哥不成大器,一个闺阁女儿家,竟然还要筹谋自己的婚姻。薛宝钗是心高之人,想到自己入宫之路夭折,空有青云之志,却薄命如斯,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   紧了紧身上的大红猩猩毡斗篷,薛宝钗迈进梨香院的大门,薛姨妈正与香菱在西厢小炕上做针线,见薛宝钗来了,香菱起先一步下炕,为薛宝钗倒了盏热茶,略一福身,转到外间儿伺候了。   薛姨妈慈爱一笑,“我儿,听说园子里闹腾着起诗社,你怎么没跟他们一道玩儿呢?在家时,你也素来爱弄那些诗词曲赋的。”   薛宝钗笑,“要明个儿呢,我有空,就来瞧瞧妈跟哥哥。妈不是说相看了几家姑娘么?如何呢,可有合适的。”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薛姨妈叹口气,“别提那个孽障了,之前不是看中了林丫头么,如今个个儿都要跟林丫头相比较一番,这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呢。”   提及林黛玉,薛宝钗心里更是说不清是何滋味儿,觉得林黛玉实在运气极好,竟得以皇帝赐婚,这样天下的体面不说,还是王府庶子,哪里是寻常人家可比呢。说不清是妒是羡,薛宝钗道,“我瞧哥哥往日鲁莽,皆是无人提点于他。若能娶个有见识能干的嫂子,约束一二,哥哥也不比谁差呢。妈妈,说一千道一万,咱家能指望的不还是哥哥吗?”   这话直说到了薛姨妈心窝子里去,笑道,“我的儿,待你哥哥办了喜事,就是你了。”   薛宝钗脸颊微红,半垂着小脸儿,轻声道,“妈别打趣女儿了。我来是想跟妈说呢,咱们还是着人收拾屋子,搬出去吧。如今姨妈不再管事,每日要去老太太那里念上一个时辰有经文为娘娘祈福。凤丫头也不冷不热的,咱家有房有地,妈,咱们回自个儿家住吧。”   “那怎么行?”薛姨妈道,“你姨妈向来最喜欢你,哪里离得开呢?”   薛宝钗苦笑,心灰意冷道,“妈,您还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老太太总的宝玉不该早娶的话,这府里,如今哪里容得下姨妈当家呢?纵然是娘娘,之前因咱家的事儿降了份位,心里怎能舒坦?妈,算了,咱们走吧。”   薛姨妈道,“我的儿,之前咱们为你的事给你姨妈家使了二十几万的银子,如今用不着咱们娘们儿,便不冷不热的晾着咱们。若是咱们这一走,岂不遂了他们的心愿,这世上哪有如此好事儿呢。你放心,妈妈自有办法。”   薛宝钗不解了,薛姨妈笑道,“我的儿,你到底年纪轻呢,又是个实心眼子。咱家的银子,给你姨妈周转,那是亲戚情份。可俗话说亲兄弟明算帐,也断不能不立个借据呢。”   薛宝钗大喜过望,“还是妈妈虑得周到呢。借据可收好了?”   薛姨妈拍了拍女儿的手,笑道,“你只管放心吧,妈定不叫他们辜负你。他们自认门第清贵,瞧不上咱们,却不知若是没我们薛家,这园子怕起不来呢,哪里有娘娘省亲时的体面!还有,我给你哥哥相看,有一家也是咱们通家之好,桂花夏家,你可记得?”   薛宝钗心里有了些底气,神彩弈弈,她出身商家,最是知道银子的用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否则薛家何以名列四大家族之中呢。点头笑道,“怎么不记得呢?他家也在户部行商,算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了,妈妈不是还说过,这京都内外的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贫景亦是他家的贡奉。”   “可惜他家太爷没了,如今只是夏太太带着个姑娘支撑门户。”薛姨妈叹息着流下泪来,道,“倒跟我一样的命苦。”   薛宝钗忙温语劝过,薛姨妈拭泪笑道,“他家姑娘我见了,生得妩媚风流,言语爽俐,竟有几分凤丫头的影子。不过通文识字,这点是比凤丫头强的。”   薛宝钗皱了皱眉,轻声道,“妈,这失怙到底……”   “我的儿,妈明白你的心,你是想你哥哥找个有靠山的岳家提携于他呢。”薛姨妈叹道,“这娶媳和嫁女不同。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咱们家虽是皇商,到底带了个商字呢,你没瞧见这些名门贵地都是何等的势利么?你想想,这夏家没个男人,以后咱们两家不就是一家么?这外头都得由你哥哥打理,对咱家的生意也是好的。再者,不是还有你吗?”薛姨妈望着女儿嫣红秀美的脸庞,慈心更甚,“我的儿,你定是个有造化的。只要你心里有我同你哥哥,咱家总会兴盛的。”   薛宝钗低头不语,脸上红霞更盛。   深夜。   贾母还未睡,倚在老红木的百子千孙榻上淡淡的闭着眼睛养神。帘栊一响,细碎的步子似有还无,贾母微睁开一双精眸,望向鸳鸯以及身后低着头的鹦哥儿。   鸳鸯屈身行礼,悄声退下。鹦哥儿跪下嗑了个头,贾母一摆手,“怎么样了?”   鹦哥儿轻声道,“奴婢奉老太太的吩咐,服侍薛大姑娘。起初,薛大姑娘对奴婢防范甚深。如今方好些,倒是薛大姑娘的奶娘是爱吃酒赌钱的,上次奴婢依老太太所言,拿住了黄嬷嬷的把柄。今儿个薛大姑娘回梨香院,黄嬷嬷巧得在外间儿做活伺候,听到了些话。”鹦哥儿即叫鹦哥儿,嘴皮子是极俐落的,何况既然贾母命她去蘅芜苑伺候,可见是个极伶俐的,把薛家母女的话说将一遍。   贾母冷声一笑,“鸳鸯,拿一百两银子给鹦哥儿。”   鸳鸯捧着一个青皮包袱出来,贾母道,“这一百两,五十两是给你的,五十两你给黄嬷嬷。叫她把借据偷出来,另有重赏。”   鹦哥儿急忙谢赏,贾母淡淡地说,“你弟弟我听说很有几分灵性,已经命他给兰小子当近身了,日日 随着去学里听先生讲经。你只管用心当差,家里人有我照应呢。”   鹦哥儿轻声应了,见贾母无甚吩咐,行礼退下。      第92章 徒汶斐调戏林谨玉      徒汶斐是个很喜欢操心的人,这是林谨玉对瑞王非常客观的评价。有理有据,连他姐姐的嫁妆单子都要插一手。   如今,徒汶斐东西照送,还三不五时的登门造访。他这么大人,这么个身份,这么热心肠的来了,林谨玉也不好意的叫他滚出去。徒汶斐拿着单子瞧,问道,“人手可够使?打了多少箱盒?我瞧着嫁妆可是不少?”   林谨玉端着白玉盏喝了两口徒汶斐送来的桃花露,香甜爽口,“我就这一个姐姐,当然不能薄了。我打听过了,世子妃当初是一百五十台嫁妆,我姐姐总不能越过世子妃,准备一百四十八台罢。”   徒汶斐见林谨玉兴致不高,笑问,“怎么了,舍不得你姐姐?穆离可是快急白了头呢?”   “姐姐嫁了,就剩我一下了。”林谨玉眼珠子一转,抬了抬屁股,将椅子挪到紧挨着徒汶斐,狗腿的给徒汶斐斟了盏桃花露,露齿一笑,嗲嗲地唤了声,“小斐。”   这是什么称呼,徒汶斐眼角一抽,取走了林谨玉手里的残盏,慢慢喝了,唇角勾起一道美丽的笑纹,绝美的脸庞凑近林谨玉,吐气如兰,声音低磁性感,扬起长长的尾音,“嗯?”   林谨玉的心像被野猫挠了一爪子,颤悠悠的蹦了一下,脑袋里不停的叫嚷着,妖孽啊妖孽。   那双璀璨的桃花眼好似能催魂夺魄一般,林谨玉觉得自己好像被定身法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瞅着那双宝石一般的眸子慢慢的逼近,喉间咕咕动了两个,不知道该说啥才好。唇上蓦然一热,林谨玉的脸上哄的一热,火烧一般,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来,鼻子一酸,两道鼻血顺着人中,哗哗沾了徒汶斐一嘴。   徒汶斐恨不得一巴掌抽死林谨玉,见林谨玉鼻血都淋到衣襟上,包子脸撅着嘴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扑哧笑了,嗔道,“真是没出息。”又扬声唤丫环进来。   玛瑙翡翠急急的找了白棉布,又打来冷水。徒汶斐让她们退下,卷了两个棉布卷儿塞林谨玉的鼻孔里,沾了些冷水拍他脑门儿上,让他仰着脖子看屋顶。林谨玉心里像被投了个原子弹,一片废墟了,不知道该说啥想啥,晕头转向的转了好几个圈儿,才停住脚步,搓着小胖手问,“你对我有意思?”   徒汶斐见林谨玉那满眼的不可置信,端起桃花露呷一口,极自然的点头道,“是啊,否则我这么上赶着的伺候你,生怕你有半点儿不如意,图得什么啊?”   尽管有心里准备,林谨玉仍仿若一个晴天霹雳砸头顶,又接着转了好几个圈儿。也是,他自认为只有些小聪明,完全到不了安邦定国的份儿上,这堂堂郡王陪睡陪聊陪吃陪喝的,总得有所图呢。林谨玉偷眼瞧了徒汶斐一下,没想到徒汶非正眼珠儿不错的望着自己,心中顿时升起些许小得意来。   跟许子文在一起时间长了,林谨玉又不是个百分百古人,再者,人家古人比现代人都要开放呢,他完全没有说同性恋是啥伤风败俗的想法儿。而且,林谨玉因着自己胖,常受诸如徒景辰的讽刺打击,时间久了,真是有些自卑。啥大叔大婶爷爷奶奶辈儿的人见他,从来不会说这孩子“俊俏英俊风流潇洒”的话,只会说这孩子真有福气云云。虽然他年纪还小,没到十八变的年纪,可听多了心里照样不爽。不承想,这人的魅力从来不在于啥相貌上,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完全以人格儿魅力征服了当朝四皇子,瑞王殿下。   徒汶斐见林谨玉鼻子上插着白棉布卷瞎转悠,顿时想到一句话,猪鼻子插大葱装像呢。林谨玉没叫他滚出去,反而是自己坐立不安,徒汶斐觉得还是挺有门儿的,起身抓住林谨玉的双肩,温雅一笑,“别转懵了,咱们坐下说话。”把人往床边儿带。   林谨玉啥不明白呢,他又不是傻的,屁股一挨床垫子,咳了一声,将瑞王的小白手从自己肩上扒下来握在手里,话重心长的叹道,“瑞王啊,虽然您倾心于我,不过,你也知道我现在哪里配得上您呢?而且我年纪还小呢,啥情啊爱的也不懂,通房丫头都没一个,这真是对不起您了。”   听到“通房丫头”四个字时,徒汶斐眼皮一跳,反手捏了捏林谨玉的胖手心儿,轻声笑道,“你现在准备春闱,可不兴想这些有的没的。只管念书就是,我是一片苦心,瞧你总不是开窍,心急之下忍不住才碰了你一下。你这么小,我是不会动你。只是,你要觉得还可以,我们可以先交往,像普通朋友一般,我绝不会仗势欺负于你,你说呢?”   “我家四代单传,我可是得娶亲的,你要想着我跟先生一样,那是做梦。”林谨玉先提条件。   徒汶斐沉默了一会儿,道,“自然。”   林谨玉开始将架子摆起来,扬了扬小尖下巴,道,“行了,我还得想想,先不能答应你,你先回吧。”   徒汶斐瞬间已调整好心态,笑道,“咱们又不是头一遭一块儿睡了,我可曾动过你。放心吧,你慢慢想,我明白你的顾虑,如今天色已晚,黑灯瞎火的,宵禁出行可是要受盘查的,咱们就凑合着睡吧。谨玉只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咱们还跟从前一样。”接着以主人姿态叫丫环送水进来梳洗。   徒汶斐人生得好看,说句倾城之色不为过。林谨玉呆呆的瞧着徒汶斐解开发髻,换上雪丝缎织就的里衣,赤足踩在大红绣牡丹的被面儿上,对自己盈盈一笑。顿时觉得鼻子发痒,忙跑去吹熄了灯烛,心里骂了一千次死狐狸,这绝对是在色诱,怪道人人都说红颜祸水,红颜误国,红颜断魂呢。   林谨玉摸回床,刚钻被子里便被徒汶斐抱在怀里啃了两口,林谨玉气都喘不上来,推了徒汶斐一把,徒汶斐轻咬了林谨玉的耳朵一记,林谨玉敏感的一哆嗦,缩了缩肩,暗想自己要不要明天开始熬点补药吃,就听徒汶斐轻笑,“以后我亲你,你就闭上眼睛,不然亲一次留一次鼻血,我怪心疼的。”说着,还捏了捏林谨玉的屁股,林谨玉僵直着身子道,“你说了不碰我的!”   “真软乎。”徒汶斐笑,“不碰了,睡吧。明个儿不是得去舅舅那里请教文章吗?”   是哦,还是跟先生商量商量再说。   春暖花开,湖中小荷已露尖尖角,风和日丽,许子文着人在湖畔置了榻椅桌几香茶笔墨。   听先生讲解了几处要修改措辞的地方,林谨玉都记下了,见周边儿四下无人,才低声道,“先生,昨天晚上瑞王去我家了,说是喜欢我,吓了我个半死,血流了一盆。”   许子文一挑眉,直接去捏林谨玉的屁股,唇里蹦出俩字,“做了?”   听这话,林谨玉眼前一黑,差点吐血而亡,摇头道,“怎么可能?”眼睛蓦然圆睁,指着许子文,讶异道,“先生早知道?”   “我又不瞎,当然知道。”许子文端起茶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林谨玉咧嘴笑,“先处着吧,反正现在也没啥人追求我,我增加一点风月经验才好。这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笔艳遇,瑞王现在对我挺好的,人也生得漂亮,又有地位,我也不亏。”   “以后呢?”许子文淡淡地问,“你以后要不要娶妻生子呢?以后若是你另有倾心之人呢?”   “当然要成婚了。”林谨玉拣了个杨梅吃了,舔了舔手指上的染红,才道,“我早跟他说了我以后得成亲生子,否则我家四代单传到这这儿岂不是断了。现在女孩儿多贤惠,我觉得我老婆肯定希望我外头有个男的,也不想我养个女人,是吧?我跟他就算在一块儿,又不干涉对方的家庭,合则聚不合则散嘛。”   许子文睨了林谨玉一眼,笑道,“那你就该找个背景简单的,汶斐可不是软柿子。你想想,他给你送了多久的东西,在你面前做小低伏讨你欢心,什么都顺着你。我可说不好他是喜欢你,还是想谋算什么?他母亲总因我而死,杀母之仇,他对我无可奈何,会不会算到你身上呢?你想清了再说吧?别傻了巴唧的高兴,一脚踩进棺材里可就难拔了。”   林谨玉垂眸思量着,“这要说他为了报仇啥的,费这些心思,可见仇比海深哪。这怎么躲都躲不掉的,我跟不跟他好,他都不能忘了这事儿,早晚得下手。我跟他在一块儿,还能先赚些本儿回来,不会亏得太惨,也算打入敌营内部。再者,我现在还小呢,顶多一个被窝儿聊天,又不会做什么?上床起码得等十八上吧。”   “随你吧。”许子文捏了捏林谨玉的小肉脸儿,“反正是你跟他在成块儿,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多留个心眼儿。你以前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跟我说说汶斐是如何使你开的窍儿?”   林谨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扭了扭手指,鼻子又开始发痒,揉了揉没见红,挺不好意思的说,“那个,我先回去了啊。”   许子文死拽着林谨玉不让走,林谨玉只好略说了说,许子文听得连连喷笑,尤其是林谨玉喷鼻血,没笑晕过去,捶着软榻道,“真真是没出息。罢了,你小小人儿,哪里禁得过这般阵仗。”   三天后送了林谨玉十二个美人儿,六男六女,梅兰竹菊肥环瘦燕都占齐了,气得徒汶斐直接杀到许府讨公道去了。      第93章 许子文二点徒汶斐      许子文正在给暖房的花草浇水,握住银制花洒的手比最上等的白玉还要细腻,透出淡淡的青色的血脉,安静优雅。   徒汶斐的步子放的有些重,扰了许子文的清静,许子文侧头瞧了他一眼,又继续浇水。   “舅舅。”徒汶斐满肚子的火,还是压了压,平心静气的道,“我知道舅舅不喜欢我,可是,谨玉现在正用功备考,舅舅给他弄一屋子妖精,会让他分心的。万一他这科不中,岂不是还要再等三年。”   许子文将花洒交给身畔的小厮,到榻上坐下,双腿叠起,一掸衣摆,问道,“谨玉可有再流鼻血?”   徒汶斐被噎住了,许子文笑,“你瞧,这满屋子妖精也比不上瑞王您一人的威力呢。这天潢贵胄,总非常人能比啊。你跟着我念了几年的书,怎么如今倒变笨了呢?”   徒汶斐漂亮的眉毛微挑,许子文拍了拍徒汶斐无暇的脸蛋儿,轻声一笑,“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迟。”顺手拧了一把。徒汶斐抬手打掉许子文的手,冷声道,“这话,我送给舅舅当自勉吧。”   许子文笑,“那你就送错人了,舅舅给你指条名道,送你父皇正合适。”   徒汶斐看到许子文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就来气,说他脸皮厚,那完全比不上许子文这种宗师级的人物,徒汶斐太过份的话也不敢说,叹道,“舅舅若是没意见,那些人我替谨玉处理掉。”   许子文靠在榻上道,“汶斐啊汶斐,你遇事怎么就抓不住重点呢?为什么今天来的是你,不是谨玉呢?我纵有心,也得谨玉肯收才行。你这样的容貌,谨玉都没动心,他又怎会跟那几个侍从胡来呢?你这般急惶惶的来找我问罪,为什么呢?”许子文笑眯眯的一语诛心,“谨玉并没有爱上你,对吗?他充其量是对你有些好感。谨玉,我很了解,有一点点小好色的毛病,见到漂亮的人爱多瞅两眼。不过,凡大家公子十三四岁总会有一两个屋里人伺候,他家里又没人约束,你也不要以为他不懂那些,自你露出这等心思,春宫图我送了他两匣子。”   徒汶斐的脸彻底黑了,这是为人师之道么?给学生送春宫送美人儿,你怎么不给我父皇送呢。许子文道,“你应该觉得庆幸,谨玉自持有度。你要做的不是来我这里朝我甩脸子。而是要怎样抓住谨玉的心,现在他见识有限,才受不了你这一身的妖气。等到他十八岁,入仕都三年了,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过?你要还想凭着这些许不入流的小手段,怕拢不住他的心啊。”   许子文这话不大中听,却也是实情,徒汶斐起身道,“蒙舅舅指点,外甥受益良多,不打扰舅舅清静了。”一抱拳,走了。   许子文静静的倒了盏清酒,勾唇笑了笑。徒汶斐太急了,倒失了往日的从容,就没注意到案上一壶美酒却是双盏玉杯,徒景辰自里间儿出来,取下许子文手中的酒盏,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了,你是愿意他们两个在一起?还是想拆开两人呢?”   “你说呢?”许子文反问。   “汶斐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我瞧着,是动了心。”徒景辰端起白玉盏,却是浅尝辄止,笑道,“不过,林谨玉不是个简单的,汶斐才貌双全,这都多久了,也没见林谨玉动下眉毛,说他懵懂不知,我却是不信的,只能说真是个铁石心肠。”徒景辰叹息,他儿子这是个啥眼光啊,看上一只包子,而且人家还不鸟他。   许子文笑道,“难得才显出珍贵来,若是汶斐三言两语,谨玉就屁颠屁颠儿地随了他,也就没有今日了。”   徒景辰忽然问,“谨玉好些天没来了吧。”   “嗯,东安王府过了大定,黛玉快出阁了,放他几天假。”许子文道。   “这,谨玉也到了年纪,春闱后应该说亲了吧?”徒景辰意有所指,许子文扬眉,撑着榻逼近徒景辰,唇角噙着笑,轻声问,“嗯,你是什么意思?”   徒景辰笑,“我能有什么意思呢?”低头握住许子文的手,轻声叹道,“这天下也只有一个许子文而已。”   许子文笑了笑,没说话。   林黛玉婚期将近,别人不知,荣国府贾母是知道的,自林谨玉陷害了贾宝玉一遭,贾母有心远了林家。在她心中,自无人能与贾宝玉相比,不过女儿只留下这一双儿女,林谨玉难使人疼,贾母对林黛玉还是极喜欢的。   其一,林黛玉貌似其母,贾母只此一女,在家里爱若珍宝,见到外孙女如同女儿在世时一般,心中怎能不怜。何况,她还起过联姻之心。其二,林黛玉性格柔和伶俐,不似林谨玉烈火一般,从没做过啥掳她面子的事。贾母亲生女儿只贾敏一人,就林黛玉一个外孙女,如今外孙女出阁,荣国府仍不冷不热,怕女儿泉下难安。   贾母命鸳鸯包了几件古董珍玩,对王熙凤道,“你林妹妹添妆时,你给带过去吧。嫁女虽简单些,也得有待客迎送之人,着琏儿去帮着看看,可有要帮忙的,总是亲戚呢。”   王熙凤笑着应下了,“是,我还有件事儿要禀老祖宗,薛姨妈他们初到咱家时,入住梨香院。只有十几个贴身旧仆,院中粗使打扫的都是咱家派的婆子。咱家凡粗使婆子月钱都是一吊,当初不知为什么,梨香院中这些婆子是一吊两百钱,我想着,都是咱家的奴才,做一样的活计,断没有一样工拿两样银钱的道理呢。我偶然听到几个婆子不忿念叨,就留了意,还得请老祖宗个示下?”   王熙凤自知道姑妈毒辣,只一心迎靠着贾母,她本就是长房长孙媳,就算如今荣禧堂易主,荣国府袭爵的也是大老爷贾赦,日后这爵位也是传给贾琏,她也正经的当家奶奶。将两位姑妈看淡了,便是薛宝钗,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内里藏奸外作慈厚,若是宝玉娶进这么个媳妇,于她又有何益呢?如今王夫人已是拔了牙的老虎,身边的丫环婆子都换了贾母的人,每日下午都在佛堂念佛,不过偶然露个面儿,不足为虑。王熙凤得了贾母的器重,将管家大权牢牢握在手里,端得是威风八面。   其实当初这事便是王夫人做主安排的,王夫人怕府里婆子刁滑,便多回了两百钱,以示薛家之贵,王熙凤自是清楚,不过她如今管家,也略清楚些阴私,适时的将把柄递给了贾母。   贾母淡笑,“还是你心细。说得有理,一样的粗使婆子难道还有两样使唤不成?你不是说如今家中用度日奢,正愁着想法子节省么?梨乡院正经没几个主子,倒叫几百个人服侍不成?八百钱就算了,哪儿来得这些给他们作耗呢。”   王熙凤笑道,“还有,甄家二姑娘要出阁的礼也备了,请老太太过目。”拿出礼单奉于贾母,“再有薛家蟠哥儿也定了娶亲的日子,竟然与林妹妹的重了,这倒要讨老太太个主意。”   贾母略瞧了礼单,笑道,“孰远孰近,怎么你倒分不清了。就算之前有些什么,谨玉那也是府里正经的外甥,大老爷二老爷自然得往东安王府去,林家就咱们一家子亲戚,咱们不去,难道到时王府女眷席上空着不成?薛家就在梨香院摆几桌酒罢,叫二太太往那边儿支应吧,到底是她亲外甥娶媳妇呢。若不是因薛家,好好儿的,谨玉怎会与咱们生份了去呢。”话到最后,贾母就淡了。   ……   现今人们嫁女,都讲究个添妆,啥三大姑八大姨的来送些东西,是个意思罢。同时家里也得将嫁妆陈列开来,供亲戚们欣赏。   大喜的日子,林谨玉换了身簇新的绛红色袍子,他年纪小,跟着进来照应。南安太妃如今待他们姐弟更是亲切,拉在手里问长问短,当亲孙子一般。   有些大件家俱已经提前抬到了穆离府上,满院子的箱柜妆盒,金玉翡翠,便是见多识广的南安太妃也得说一声林家家底丰厚,真人不露相哪。何况王熙凤,她素来是个心里有数的人,暗暗算来,百十台嫁妆都打不住,不禁叹宝玉无福。林黛玉门第家私配宝玉,真是一百一,姑妈却是头发长见识短,将人家姐弟逼离了荣国府,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又占到了什么便宜不成?   王熙凤面慈心苦,却是对那些下人而言,她生性刚强,喜欢的也是厉害的人,林谨玉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除了贾母所赠,单独自己房里也出了一份,笑道,“老太太惦记着表弟表妹,我也想借借妹妹的福气呢,表弟别嫌弃。”   林谨玉笑道,“二嫂子客气了,外祖母年迈,不敢轻易惊动,二嫂子回去代我们姐弟给外祖母请安吧。里头,姨母也来了,二嫂子请进去吧。”现在这种情势真的非常好,荣国府明白要远着他,为了名誉计,大事儿上还得露个面儿。外头人也多知这两家的龌龊,面儿上能过得去就罢了。   倒是王子腾为人真是圆融,打听着林家嫁女,派了自家老婆来添妆。王熙凤听自己母亲也到了,脸上一喜,说笑几句便进去了。   不一会儿,瑞王妃竟然也到了,如今满堂贵妇,尊贵如南安太妃南安王妃世子妃瑞王妃诸人,诰命有王子腾夫人史氏、徐相夫人沈氏、太医院左院判徐嘉夫人林氏、王熙凤等人,大家见了礼,重新叙了座,满屋子钗钏珠环的贵妇。   南安太妃是许俊卿的胞妹,瑞王妃卫氏也得叫一声姑外祖母,笑道,“我虽没见过他们姐弟,”美目在林谨玉身上过了一圈儿,帕子掩唇轻笑,“听我家王爷提过不下数十遭了。王爷常说,他与林师弟都是随了舅舅念过书的,最正经不过的师兄弟。林师弟,过来给我瞧瞧。”   瑞王妃生得眉目清颖,拉着林谨玉的小胖手儿,眉眼弯弯笑得真叫一个和蔼,“你才多大个人儿呢,就要操持这些,真真是个能干的。看你这年纪比我娘家兄弟还小,比他强出一座山去。”   林谨玉笑道,“王妃过奖,学生都要脸红了。”   瑞王妃莞尔,“罢了,不逗你了,如今咱们没外人,女客好酬,不过我们大家说笑而已。倒是你兄弟一人,到了正经日子,怕忙不过来,王爷担心你呢,我说我娘家兄弟最是个老诚的,虽不会说道,介时让他为你挡挡酒也好。”   林谨玉作欢喜状,“那可敢情好,我这酒量,三杯就能躺桌子底下去。”   瑞王妃此法甚妙,林家毕竟门第有限,诸人虽看好林谨玉,到底未出仕,就算南安郡王家来喝杯酒就是捧场,也断没有帮着待客的道理。徒汶斐想到此处,瑞王妃与他乃结发夫妻,两个嫡子傍身,丈夫往林家送东西都送了将将两年了,他若再不明白丈夫的心思,就是个死人。她宁愿丈夫将心放在男人身上,反正再怎么着也生不出孩子来,比院中那些妖精好上一千倍。便替她娘家兄弟应了此事,今日一见林谨玉忍不住笑了,倒不是说林谨玉生得丑陋,只是年纪还小,这眉眼尚未长开,胖嘟嘟的也挺可乐。   瑞王妃备了厚礼前来,以为是个倾国佳人呢,真不承想林谨玉是这番有福气的模样,想着丈夫眼光真是大与众不同了。瑞王妃本是为了结盟而来,哪怕林谨玉真的是千娇百媚,拢住了丈夫的心。瑞王妃也要结交与他,从根本上说,男人是没任何威胁的。虽然林谨玉的相貌大出她意料之外,仍拉着林谨玉说了好些话,才放他去了。      第94章 林黛玉出闺成大礼      王熙凤在林家跟着众人用过午宴,坐到下晌午才回去了,自然先去见贾母复命。时邢王二位夫人李纨并三春姐妹薛家母女薛宝琴邢岫烟都在贾母身边说笑,王熙凤先请了安。   贾母笑问,“如何,你妹妹家可还热闹?”   王熙凤最是知情识趣之人,咯咯一笑道,“真是天大的体面事儿被我给赶上了,还是老太太疼我,好差事给我跑腿。南安太妃南安王妃南安瑞王妃南安世子妃都去了,还有我母亲徐相夫人徐太医的夫人另几个朝中夫人们,别提多热闹了。瑞王妃拉着林表弟的手直说是师弟呢,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教表弟念书的许学士,还曾教过朝中皇子呢。林妹妹的嫁妆也瞧了,满眼的珠光宝气,闪得人眼都睁不开呢!好些个东西我都叫不出名儿来,听林表弟说是在海外淘换来的物件儿,几个王妃都赞了又赞的。我问过了,林表弟说,东安王世子妃的嫁妆是一百五十台,给林妹妹备了一百四十八抬的妆奁,另外庄子铺面陪嫁下人俱是齐全。唉哟,还有那家俱箱柜都是一水儿的上等的花梨木打制,描金雕花,精雅大气,我是比不过的。”   贾母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心中却遗憾宝玉无缘,她先前贾敏出嫁也不过百抬妆奁,如今到了林黛玉更胜一筹,若是好好儿的听她的话联姻,不但结两姓之亲,便是俗气些自嫁妆而论,也是孙媳辈第一人了。   琥珀端上茶来,王熙凤一气干了,润了润喉,眼睛在薛家母女脸上扫过,笑道,“叫我说其实哪里一百四十八台能打住呢?有些个大件儿笨重的家俱早提前运到了穆家,不在数儿的。再一件呢,箱笼瓷实,人家都是一副镯子一盒,林表弟放上四副算一盒。若叫我说真拆开了按平常算,两百台都打不住,林表弟是恨不能将库房陪送了去呢。”   听了王熙凤的形容,便是如今心如槁灰的王夫人也动了动眼珠,不着痕迹的看了薛宝钗一眼,薛宝钗仍是娴雅贤淑的坐着,面儿上如常,看不出好歹。王夫人低下头心里念了声菩萨,殊不知薛宝钗如今也是惟有叹息,自个儿家自个儿清楚,怕是没有如此丰厚的,不说别的,上等花梨木便难求。   薛姨妈动了动屁股,有些期待起夏家的嫁妆来,笑道,“这女孩儿出嫁大约家中都是这样的心思吧。”   贾母笑道,“只顾着听凤丫头念叨,不知道姨太太家准备的如何了?明个儿就是迎妆了吧,人手儿可还够使,有事儿只管跟凤丫头说,如今她算是家里大总管了。”   王熙凤不待薛姨妈说话便笑道,“夏家我听说也是家资大富之家,又只这一个女孩儿,夏太太怕是得把老库搬过来。姨妈家别的不用备,空房子先得收拾出个十来间,若是箱奁多得放不下,岂不抓了瞎。”   薛姨妈笑道,“我正想跟老太太说呢,这府里的媳妇儿,都比不得凤丫头爽俐能干,又是个有见识的,明个儿你兄弟大喜的日子,我是个拙嘴拙舌的,你大妹妹腼腆姑娘,正要个理事的人调度安排酬宾待客,想借你一天帮着去张罗张罗呢。”   贾母撒谎不打搞子的笑道,“这话姨太太可是说得迟了。凤丫头早被他林表弟请了去,林家只这府上一家亲人,又是林丫头的大喜事,谁不出面咱们也得出面呢。谨玉素来是个眼明手快的,早下帖子说了要请凤丫头过去陪客呢。要我说,凤丫头也就嘴上甜蜜乖巧些,论言语温柔还是珠儿家的,她又是读书识字书香门第儿,最懂规矩不过。姨太太若忙不过来,叫她去帮衬一二也好。”   薛姨妈脸上的笑一僵,李纨听到“规矩”二字忙笑道,“老太太虽看重我,姨妈家大喜日子,我寡妇失业的倒不相宜,没得冲撞了薛家兄弟。”   贾母笑,“是我糊涂了。”这事儿就哈哈一笑,混过去了。   林黛玉出嫁的日子是自镇国寺高僧算出来的,十月初十,正是秋高气爽之时,穆离早提前请了婚假。   按规矩要提前一天先把嫁妆抬过去,东安王府交际甚广,这催妆的八人都是京中有爵人家的出挑子弟,相貌也都不赖。林家摆好宴席,这些人不过略端端茶盏便放下。林家的送妆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先是三十六台上等花梨木的家俱箱柜开路,再有三十六台的衾被枕褥四季衣裳帐幔帘栊绫罗绸缎布匹面料,另外七十六台悬挂摆投金玉首饰胭脂水粉香料古董,外加两处五十顷田庄,两处庄园,六间铺面。陪嫁丫鬟六人,嬷嬷六人,下人六户。   林谨玉想的比较实在,啥都是假的,银子才是真的,狠狠的给了林黛玉若干压箱底的银票。   林府的嫁妆队伍长龙占满了整条街道,打头儿的已经到了穆府,后面还有没出门儿的,赫赫扬扬,引了不少路人观看。先前还有些人觉得穆离娶个孤女亏得慌,见持妆奁清单念唱的人都哑了嗓子,灌了三壶茶念了两个时辰才念完,均道穆离走了狗屎运,这林家真不是一般的富庶。   除了穆离府上的大小奴才,东安王府也派出无数人手帮着打理酬客。东安郡王也觉得这儿媳妇娶得合适,皇帝赐婚嫁妆丰厚兄弟争气,家中虽人口不说,架不住有用呢。荣国府倒是人多,没出息也是白给,心中亲近林家之心更盛。有些发福的脸上,笑容更是慈和,陪着几个亲近的世交说话。   外头是穆咎待客,大管家算着时辰放银封赏钱。   东安王妃世子妃等人都看过新娘子的嫁妆,暗自吃惊,林家竟富庶至此,说是一百四十八台,不过装得比较实诚,许多大件家俱还是提前抬到穆府,没计算在内。   晚上穆咎听到世子妃酸溜溜的口气,不禁羡慕了穆离一把,不说别的,这真是娶了个有钱的媳妇。面儿上就这么多,更不知有多少私房呢?林家豪富,难怪荣国府都忍不住要伸手呢,亏得林谨玉守得住。   林黛玉原本因自己嫁人府中只剩弟弟一人而忧伤,见林谨玉里外忙碌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忙打叠起精神给弟弟张罗补品膳食,倒把愁肠收了几分。南安王妃特意留到晚上独自教了黛玉些成人之事,想着第二日便是正日子,嘱咐黛玉好生休息,明个儿还有得忙呢。   ……   第二天,艳阳高照,和风微醺,林谨玉挺迷信的认为这是绝好兆头。起床就开始去待客,此时是晚上行礼,直到用了午宴,林谨玉想去内宅陪姐姐,便将外头交给卫若兰贾琏照应,拔脚去了内宅。   林黛玉已经穿好了大红礼服,珠冠霞帔,化着淡淡的薄粉妆,明眸善睐,一点珠唇,端得是清丽无双。就是林谨玉见惯的,也呆了好半晌,张着嘴说不出话。林黛玉饶是难过,见弟弟这般蠢相,“扑哧”笑了,一指尖儿戳在林谨玉的脑门儿上,娇声道,“傻了不成?微雨,端碗醒酒汤来。”   林谨玉回了神,跌足叹道,“真是便宜穆大哥了!姐姐啊,莫不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了。”   “油嘴滑舌。”林黛玉笑着将醒酒汤递给林谨玉,待林谨玉一口气喝了,才问,“外头人散了吗?”   “有若兰和琏表哥呢,没事儿。”林谨玉拉着姐姐的手,啧啧两声,十分嫉妒穆离,这小子怎得运道这般好,能娶到他姐姐。两人携手一道儿坐在床上,林谨玉唤了微雨等四个大丫环过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道,“姐姐素来待你们如同姐妹一般,你们只管照顾好姐姐的身子。至于其他如通房妾室的念头儿都给我收起来!我话先撂下,哪个敢做凤凰梦,怕得先掉进火里烧成灰呢!”   四人俱是心中一凛,齐声应了,林谨玉笑道,“你们要听姐姐的话,有事只管回来跟我说。将姐姐照看好了,以后我与姐姐都不会亏待你们。”说罢,一人赏了一对二两重的金镯子收买人心。   不一会儿外头人进来通禀穆离带着花轿到了,请大爷出去。捏了捏姐姐的小手儿,林谨玉起身去了。   穆离又带着那八个催妆的人来了,同林谨玉厮见过,便去拜过林氏夫妇的牌位,算全了谢亲之礼,然后到闺房前行礼,催妆迎亲。穆离人原就生得俊俏,一身大红更是英姿迫人,林谨玉也是一身紫红,比穆离矮了大半头,伸手拍了拍穆离的肩膀,“你可得好好对我姐姐。”   “放心。”穆离眼睛直盯着闺房,脸上很有几分喜庆,完全不是以往的冰冷,笑嘻嘻的给林谨玉作了个揖,道,“小舅兄,快去抱出来吧,别误了吉时。”按规矩是新娘兄长叔伯抱到轿中,林谨玉早练习过了,叫穆离说胖有胖的好处,起码力气大,关键时刻顶用。   林谨玉练了多年的健身拳也不是吃素的,收拾薛蟠都绌绌有余,何况抱林黛玉。林谨玉听穆离的话就心里犯酸,这是我姐姐我姐姐,白了穆离一眼,硬要了两个大红包才进去了。   林黛玉见弟弟进来,眼圈儿蓦得一红,林谨玉忙道,“姐姐就当去亲戚家住三天,马上就回门了。”   林黛玉拿帕子沾了沾眼睫上的泪珠儿,半点儿没湿了妆容,姐弟二人相依多年,林黛玉打理内宅,绝不是软弱的秉性,想着自己掉泪倒让弟弟心里不安,强笑了笑,拉着林谨玉的手,轻声叮咛着,“你自己在家要好好的,念书要用心,更得注意身子。我把厨房的食谱都安排好了,你记得多进补些。”   林谨玉为姐姐蒙上鸳鸯戏水的红帕子,俯身将人抱出去,穆离在前头引路,一直送到花轿里面。看到穆离将姐姐抬走,渐行渐远,林谨玉恨不能再抢回来,狠狠跺了几下脚,心里又酸又涩。      第95章 史太君收服王夫人      如今见过林谨玉的人不少,想着弟弟跟着包子一般,这姐姐倒不知是何模样。   穆离拿了弓箭对着轿帘虚发三箭,“全福”少女扶着林谨玉下了花轿,通身大红刺绣的喜服,头上遮了喜帕,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抱着宝瓶的小手儿如玉似脂,单是这双手,见识多的人物便觉得这林家姑娘差不了。林黛玉生得袅娜纤细,标准的南方佳丽,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别有一番动人心弦处。迈过马鞍火盆踩上红毡,由两个迎送亲太太搀扶着进了喜堂,与穆离三拜天地。   两人牵着大红绸花进入洞房,按照吉祥方位坐了帐,娶亲太太撒了满床的莲子花生臻子红枣等吉祥果儿,念叨了一大通的吉利话儿,东安世子妃与几个通家之好的夫人太太们都在房间说笑,侍女捧来喜秤,穆离强做震定,还是有些紧张,捻了捻手心的汗,方取了喜秤,轻轻挑起喜帕。   林黛玉的眼睛乍一见灯烛明光,忍不住眯了一下,清澈的眼睛似喜似嗔的望了穆离一眼,又羞红了脸儿,慢慢半垂了脸看向别处,露出一段美玉般的颈项。这瞬息之间,众人皆看清了新娘子的美貌,都是发自内心的赞了又赞,绝不是啥“有福气”之类的话,什么天仙美人儿、倾国倾城都出来了,倒是夸了几句穆离好有福气。   王府的四姑娘穆盈推了哥哥一记,笑道,“二哥哥怎地看呆了?二哥哥,该喝交杯酒了。”   穆离唇角逸出抹忍都忍不下的笑意,自小洋填漆托盘中取了碧玉雕福纹合卺杯,与黛玉喝了交杯酒,吃过子孙饽饽,便有人叫着穆离去外头敬酒。   徒汶斐自是要来捧场,一桌子坐的都是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等王爷,这桌也是首席,东安郡王亲自坐陪。穆离先来敬酒,徒汶斐想着以后就跟穆离是挑担了,还说了几句叫穆离好好过日子的话,没得恶心了穆离一把,老子等了七八年,用得你教?   东安王府数代传下来,交际者甚众,饶是穆离武功高强,这一圈儿喝下来也有些头晕,幸而还有个陈也俊与他挡酒,直到二更天,人们才渐散了,众人簇拥着穆离入了洞房,都各自离去。   新郎官儿一到,各色闲人自然都有眼色的退下了。林黛玉闻着酒气甚大,唤了微雨去煮醒酒汤,穆离坐在林黛玉身边儿,见林黛玉仍有些害羞,轻轻握住林黛玉绞着帕子的双手,温声道,“我会对你好的。”   林黛玉也不是头一遭见穆离,单独面对穆离时放松了许多,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想着醒酒汤怕是早备好的,柔声道,“先喝醒酒汤吧,否则第二天会头疼的。”唤了微雨进来。   微雨放下醒酒汤便知趣的退下了,穆离轻声笑道,“娘子真是周到。”   “谨玉酒量差,每每喝酒都要备下醒酒汤的。”林黛玉有些羞有些怯的望着穆离,穆离仰头喝了醒酒汤,伸手拢着林黛玉纤弱的肩头,鼻息间尽是女儿家的香气,心中一荡,身体渐渐热了。   ……   话说徒汶斐喝了几杯酒,算着时辰叫人跟王妃说了声回府。东安郡王到底是异姓王,瑞王妃深知道其中利害干系,便顺势告辞了出去。   徒汶斐在车上倒了盏杯茶递给王妃,瑞王妃笑道,“今儿个我也算瞧见美人儿了,新娘子可不是一般的美貌,真是如天上的仙女一般。”   徒汶斐一笑,“这还真想不到。”   “我是老了的,就是府里的几个妹妹加起来也比不得林姑娘一半儿的水灵呢。”瑞王妃明眸流转,微笑道。   “哪里,王妃自谦了。”徒汶斐有些心不在焉了。   瑞王妃喝了半口茶,善解人意的笑道,“添妆那日我去了,难得他们姐弟这样相扶相持的。只是林姑娘这一嫁,林家可不就剩下谨玉师弟一人了吗?这京中除了爷,想着师弟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了。如今时辰还早,爷还是过去瞧瞧,谨玉师弟一个人儿在家,也怪叫人不放心的。”   “王妃说的是。”徒汶斐顺坡儿下驴,瑞王妃轻笑,“出门时李氏的身子好像有些不适,我得回去照看妹妹,是不能与爷同去了,只是这马车有限,劳爷骑马吧,爷且别忘了替我给谨玉师弟道喜。”   徒汶斐无有不允。   酒宴散去,林谨玉在席上光顾着说话,没吃啥,送走了宾客,正在房里用晚饭,一道红烧肉、一道菠萝鸡片儿、一道川芎白芷炖鱼头、一道当归炖羊肉,再加一碗枸杞煨鸡汤,吃得挺香。徒汶斐见林谨玉的吃相便觉得有食欲,抬屁股坐林谨玉身旁,笑道,“再添副碗筷,席上只灌了一肚子酒,我也饿着呢。”   林谨玉闷闷的问,“热不热闹啊?”   “挺好的。”徒汶斐劝道,“我自小跟穆离认识,穆离这二十几年笑的次数加起来都不及今日喜庆呢,看得出是真心欢喜,你就放心吧。女孩儿到了年纪都有这遭儿呢。”   玛瑙呈上碗筷,徒汶斐先给林谨玉布了筷子鸡肉儿,说,“多吃点儿,瞧你这几天忙得都消瘦了。”   “本来还能留姐姐两三年呢,起码到了十八岁才好嫁人。”林谨玉嘴里嚼着鸡片儿,咽下去才道,“都是穆离,这么大的年纪,还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艳遇呢,想想我姐姐真是亏大了!”   徒汶斐盛了碗汤喝两口,觉得味儿真好,安慰道,“你就放一千个心吧。我自小跟穆离一块儿长大,他自视甚高,一般女人看不中,说不得如今还是个童男子呢?”   林谨玉吓了一跳,在这个年代二十五岁还是童男子,而且穆离还不是个和尚,这件事相当的可疑啊,林谨玉不敢往穆离是不是行的方面想,悄声问,“那穆大哥这么多年怎么过的?”   徒汶斐唇角一勾,坏坏的拈了拈手指,没说话。   林谨玉“哦”了一声,笑道,“怪道穆大哥那一手的老茧子。”   “自个儿知道就成了,你可别刺激穆离,别看他话少,心眼儿可不少。”徒汶斐不断得给林谨玉夹菜,一心想把林谨玉快快催大。   林谨玉不管啥时从没说有吃不下饭的时候,他素来心胸宽阔,再说姐姐出嫁也是大喜事,由于林黛玉是个宿命式的人物,他真是担惊受怕姐姐嫁得不好,听说穆离是个死心眼儿,不禁笑道,“穆大哥到底不是俗人哪。听你这么说,我也能安心吃饭了。”原来自己家捡了个大便宜,几口扒光了饭,叫了丫环来添。   “嗯,小斐,那你说穆大哥知不知道怎么做啊?”林谨玉支着下巴问,叹道,“这洁身自好是好事儿,经验上就差些了。”   “来,你看这鱼头多鲜啊,赶紧吃,别冷了。”徒汶斐心道,人家穆离又不是傻的,这种事儿还用人教吗?酸溜溜的说,“舅舅不是送了你两匣子春宫吗?你转送给穆离算了。”   林谨玉贼兮兮的从下往上瞄着徒汶斐俊秀的脸庞,咽了几滴口水,得意的问,“是不是吃醋了,小斐斐?你真是净给我出馊主意,我可是穆大哥的小舅子,当然得保持端正可靠的形象,怎么能送人这些东西。再说了,先生送的那些春宫了,别提多精致了,外头市面儿上买都买不到的。”摸了摸徒汶斐捏着筷子的小白手,色眯眯的说,“别急啊,等我十八,咱们试试啊。”   “死包子,吃你的吧,话真多。”徒汶斐打掉林谨玉的手,忍不住笑道,“差不多就行了,你这是第几碗饭了?”   “三碗。”   徒汶斐瞧了那玛瑙小碗儿,幸亏碗小,成日间吃这么多,怨不得胖呢。   林谨玉累得够呛,用了晚饭梳洗后就上床睡了,见徒汶斐没走的意思,爬上自个儿的床,打了俩哈吹,也随他去。   不知薛家是怎么想的,跟林家同一个日子办喜事,亲疏且不论,荣国府众人也情愿去东安郡王府喝喜酒,东安郡王府里请的都是啥郡王公侯朝中数得上号的人物,梨香院有啥,商贾人家,店铺掌柜。贵贱之别,犹如天壤。   便如王夫人这种被贾母指派到梨香院帮忙的人,守着一屋子粗俗势力的商人婆娘也禁不住生出几分鄙视。只稍坐了片刻,就以身子不好告辞了。王夫人经此大难,念了几个月的菩萨,心里总算是清静了些。瞧着梨香院薛家交往之人,亦生出几分感叹,老太太对自己挑剔,对宝玉是当成心肝子一般,看不中薛家果然是有几分道理的。   今日府中清静,大半的主子都去了东安王府吃酒,贾母年纪大懒得动弹,命园子里的婆子守好了门口,薛家大婚,万不能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去园子里,也不叫李纨过来伺候,只命她看紧了姐妹们。王夫人去贾母房中时,贾母正在同鸳鸯几个摸骨牌,听人通传,贾母垂眸命人散了局,叫王夫人进来。   贾母人老成精,瞧王夫人的脸色,心里忍不住冷哼,却是慈蔼的笑问,“他姨妈家的喜酒可热闹?你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这个时辰,还没吃酒吧?”   王夫人低头强笑,“人挺多,媳妇是清静惯了的,觉得吵了,还是回来念念经,心静。”   贾母笑问,“都来了些什么人哪?”   王夫人约略说了,贾母叹道,“这回你可是明白我的苦心了吧。我就这一个宝玉,他不仅是你的命根子,更是我老婆子的命根子。你那些心思,我岂有不明白的?你一心觉得跟薛家亲近,何时真为我的宝玉想过?你瞧瞧薛家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可是能跟咱家门户相对的?于宝玉仕途可有半分益处?远的不比,薛家还好意思跟林家一天办喜事,人家林家一百四十八台的嫁妆,比凤丫头当初犹胜三分,他薛家呢,娶个媳妇不过八十台,顶不上人家个零头儿;林家交往的都是什么人,当朝郡王相辅,无一不是朝中重臣。是这样的亲戚拿得出手,还是薛家掌柜说出去好看?你呀,只一心实诚,因他家,连累得咱家娘娘在宫里没脸,遭了这般大难。”说着,贾母掉下泪来。   王夫人已经跪在地上,握拳捶胸,泣不成声,“老太太,媳妇真是油脂蒙了心。媳妇对不起您,更对不住娘娘同宝玉,媳妇真想拿我这条命抵了娘娘的罪过,娘娘是受了我的连累啊。”   贾母摆了摆手,鸳鸯轻柔的搀了王夫人起身,王夫人坐在椅中,犹自哀泣不止,贾母叹道,“如今咱们与林家已至此处,多说无益。我只盼你能明白些,我还能有几年光景,你日后能指望的不就是宝玉吗?你出身大户人家,也知道姻亲的重要。你是宝玉的生母,若是你一心还要配薛家,我何必再操心,遂了你们姐妹心愿就是。”   王夫人捏着帕子擦泪,贾母今日这一席话不中听,却是大实话,她好与歹总能分得清,在对待宝玉的婚事上,其实王夫人与贾母都想宝玉得益,只是王夫人之前想着薛家银子以及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稳固,如今薛林两家喜事一对比,才真正晓得了两家差距,官宦之家难道就没有富贵的吗?她不喜欢林黛玉,也不能否则林家已经得势,若林家能帮助自己的宝玉,这得是多大的助力呢?竟被自己的短见毁了个干净,每想到此处,王夫人深觉对不住儿子。如今自己娘家不能回,夫家人人嫌,到底是争了个什么呢?   王夫人哽咽道,“媳妇无才无德,一切但凭老太太做主。”   贾母挥退鸳鸯诸人,无奈道,“那你也当给我老婆子交个底,咱家到底用了薛家多少银钱?你成日念经,不知道你那好妹妹外甥女要拿着借条子威胁咱家呢?说吧,我就是砸家卖铁也得还上人家的银钱。”   王夫人复跪下,嗑头泣道,“老太太,都是媳妇不孝啊。”痛哭流涕的将事一一说了,签了多少银子欠条都交待毕,贾母心里一动,倒也对得上数目。   贾母道,“你且细细的养身子吧,你这点心眼子,哪里够人家一根手指呢。”   王夫人花白头发颤啊颤的,看着竟像年愈六旬之人,亦是可怜,嗑头道,“媳妇做的孽,竟然还叫老太太操心,媳妇真是罪该万死,媳妇马上回房典卖嫁妆,能补上多少是多少。”   贾母叹了口气,她不喜欢王夫人,这女人眼大心空实在有限,可有何法子呢,娘娘宝玉都从她肚子里出来,休不能休弃不能弃的,只得点醒于她,省吃几遭算计罢了,摆手叫王夫人退下了。      第96章 夏金桂笑答薛姨妈      是夜。   折腾了这一整天,薛姨妈也是累狠了,薛宝钗体贴母亲,遂在梨香院相陪伴。   薛宝钗服侍着母亲洗漱了,轻声道,“妈,今儿个晚上女儿瞧着婆子下人的收拾东西时,偶然听到几个婆子嘀咕说他们月钱如今只有八百钱了,说是府里用度紧张裁了去。妈也知道,起初她们的月例比别处要高个两百钱。如今一下子少了这些,难免不高兴。要不,咱们贴给他们四百钱算了,省得婆子们抱怨。”   薛姨妈上了床,叫女儿也上来安歇,才道,“若是此处少,必定是别处都少了呢。无缘无故的补上去,倒叫凤丫头难做。你想人家刚裁减月钱,咱们马上补贴了,怕有人说咱们多事呢。平日间多打赏些也就有了。如今你哥哥娶亲这笔银子还不知道从哪儿来呢。”薛姨妈一皱眉,极是不满,“这夏家也是皇商出身,就这一个姑娘,不料如此小家子气,这么几抬嫁妆不知道是嫁小姐还是嫁丫环呢。”   薛宝钗扶母亲躺下,吹熄了灯烛,低声道,“妈,可别这么说。咱们图得是嫂子的人品性情,只要哥哥嫂子和睦,咱们家的兴盛指日可待了,这些都是小利,叫女儿说还得要哥哥多去夏家走几趟呢,如今夏家商行谁在打理,总得明白些,别让嫂子吃了亏才是。”   听了女儿的话,薛姨妈才渐渐开解了些,母女两个又唠叨了几句方睡了。   ……   夏金桂新嫁到薛家,头一天早上同薛蟠一齐给祖宗嗑头、婆婆敬茶,见过小姑子薛宝钗薛宝琴,一家人用了早饭后由薛姨妈薛宝钗薛宝琴带着去贾母那里请安。   昨日东安王府的喜宴,王熙凤要去林家帮忙,王夫人被指派到梨香院,倒让邢夫人得了巧宗,女眷中唯她去了东安王府,脸上倍觉有光,薛家到时邢夫人正眉飞色舞的在说东安王府的体面喜庆呢。   贾母见了夏金桂夸了通好模样儿,给了丰厚的见面礼,笑道,“你婆婆最是个慈悲的,宝姑娘最宽厚贤淑不过,这府里你只当自个儿家,有什么事只管跟你凤嫂子说,纵有一二委屈,不要外道才是。”   夏金桂又与众人厮见,她出自商家,从未见过这等簪缨书香大族,梨香院已经是精美典雅,不承想一路走来,所见亭台楼阁无不峥嵘轩峻气象万千。再见过慈蔼中略带威仪的老太太,满屋子娇花软玉一般的美貌姑娘,把平日那自视甚高的心思收了几分。   十月好日子不少,甄家林家嫁女,薛家娶媳,都聚堆儿似的办喜事儿。似贾母邢夫人这些豪门贵妇闲了无事,也乐意说些八卦。这一说,便得比较一二,甄家也是金陵大族累宦之家,祖上接驾就有四次,非一般人家可比,嫁女儿也体面,整整一百二十台妆奁。林家自不必提,比甄家只多不少的,王府门第高贵,纵林家多出些,人们也觉得正常。薛家却不好讲了,众人默契的没开口提及。   夏金桂很有些闷闷不乐,这个时代女人凡事都讲究娘家二字,娘家产业娘家兄弟娘家门第,因为社会对女人要求太严,哪怕你模样品性无一不好,随便找个理由便会被休弃。不过,若娘家显赫自然两说。夏金桂也算有些心机城府,自个儿娘家没亲兄弟,只有母女二人难免惹人觊觎,如今她嫁到薛家,为的就是薛家势大,位居四大家族之列,累世豪富,想着自己嫁过来也能使老子娘有个依靠。可她细处看来,婆婆小姑周身穿戴只比常人略好些,早点膳食也是寻常,丫环婆子们的衣衫都是半新不旧,这薛家怕没有她想像中的富贵。荣国府倒是显赫非常,交往者无不非富即贵,只是人情冷暖,老太太虽然客气,她却觉不出亲热来。   夏金桂慢慢跟着婆婆小姑回了梨香院,薛姨妈一抿嘴角,道,“媳妇,你且跟我进来。”   薛姨妈回到屋子西厢的暖炕上坐了,拉着薛宝钗依偎在自个儿身边儿搂着,夏金桂在下首椅子中陪坐。一时香菱捧了回茶,薛姨妈指着香菱道,“这个丫头叫香菱,在蟠儿身边伺候的。香菱,且给你家奶奶请安。”   夏金桂心中一冷,接过茶,香菱已经跪在地上嗑了三个头,只得笑着吹了口茶水中浮叶,呷了一口,转手儿搁在几上,道,“起来吧,好标志的模样,叫香菱来着。嗯,这名子不好,菱角秋日成熟,不如叫秋菱吧。你是大爷身边儿的得意人儿,以且就跟在我身边儿伺候吧。”说着褪下个金镯子,携了秋菱细白的手,亲自戴上了,一勾唇赞道,“好丫头,亏得你这么个水灵模样,大爷有福了。”   薛姨妈经过见过的多了,觉得儿媳还有些手腕儿,这妻妾争锋也是常情。薛姨妈出身王氏,家中兄长位居高官,薛家人真不敢怠慢她,如今更没得被媳妇压制住的道理,笑道,“是啊,秋菱,日后便在你们大爷奶奶身边服侍,若是乖巧,不说我,你奶奶也会给你体面。行了,你先退下吧。”待秋菱下去,薛姨妈才道,“咱们即是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了。蟠儿身边的丫头们,你慢慢调理就是。还有一事,蟠儿过几日去宫里供奉珠花首饰,想着你们家的桂花也到了供奉的时候,若有什么用得着蟠儿的地方,尽管说,别外道了。”   夏金桂垂着头,眼睛一眯,觉得这话有些意思,值得思量,声音又轻又柔的答道,“是呢,太太关心媳妇,是媳妇的福气。我娘家几个老人儿也都是做惯了的,倒没听说有不应手的地方。”   薛宝钗埋怨母亲心急了,温声道,“嫂子说得是。咱们娘们儿成日在家,知道什么呢?便是我哥哥,说是操心打理,可家中这么多的产业,哪里就真用他操算盘算帐了,不过是有个人常去看几眼,底下人也就多几分小心罢了。”   自她父亲去逝,夏金桂看够了族中人谋算的手段,这母女俩真说不得上乘,心里有底,微微一笑,“让婆婆小姑子为我娘家操心了。我母亲也常说家中没个男人支撑门户儿不成,已经打算自族中过继个兄弟,一来家中有后,香火得继;二来产业也有人打理,不至于被些家下小人谋算了去;三则我母亲也省了心,日后只管含颐弄孙享清福了。”   薛姨妈的脸色刷就落下来了,薛宝钗忙拽了母亲一把,薛姨妈方道,“也没听你母亲说起过呢?”   “这是大事,没个准信儿,也没得外说的道理。我母亲为人精细,查访了这好几年,才相中了一位族兄。只是又忙于我出嫁的事宜,才暂耽搁了。”夏金桂笑道,“说不得大摆宴席,请婆婆小姑子过去热闹几日呢。”   薛姨妈皮笑肉不笑地,“那可是大喜事。行了,你也累了,回房歇着吧。”   夏金桂盈盈起身,似笑非笑的翘着唇角,屈身一福,才半垂着脸儿退下了。   话说穆离黛玉早早起床起漱,乘着朱轮华盖的马车到了王府拜过天地祖宗公婆长辈叔伯小姑妯娌等人,用了早膳,东安郡王道,“到底是皇上赐婚,非同寻常。穆离,你带着媳妇去宫里谢恩吧。”   穆离出身王府,皇上即有恩典,便得走这一道儿,穆离点头应了,携黛玉入宫。   黛玉轻笑,“亏得二爷提前跟我讲了用膳的规矩,以前我在外祖母家住过两个月,媳妇们都要站着伺候的。”   穆离握着林黛玉柔软的小手儿,捏了捏,“哪里要摆这么大的谱儿了,主子们伺候,那还要奴才做甚?”东安王府其实反倒没有荣国府排场大,黛玉是新媳妇,只是象征性给长辈布了一筷子菜,便到了女席上用餐了。穆离笑,“父王向来不耐烦这些的,只是咱们大婚头一天,家人聚聚,平常都是各房单用。看你早上吃得不多,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儿?”   “挺好的。”   穆离一笑,“其实我也不爱跟这些人一块儿吃,肥鸡大鸭的,腻腻歪歪,瞧着谨玉把厨子都陪送过来了,等晚上咱们就回家用膳,你喜欢吃什么,只管叫厨下张罗。”   林黛玉抿嘴一笑问,“宫中可有什么要注意的,二爷先告诉我,可别出了丑。”   “其实也没什么,平时低着头,没人问你就不要说话。”穆离笑,“皇上早朝后先去给上皇太后请安,用了早膳一般召集内阁议事,估摸着是见不着的。倒是上皇太后如今安享尊荣,可能会宣召。”   林黛玉点了点头,又记挂着弟弟,“谨玉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呢?他一个人在家,我真是不放心。”   “你就放心吧,谨玉向来吃得好睡得香。”穆离温声道,“我看他平日里也多不在家。你若是不放心,等回门后叫他住咱家来备考,就近照顾。”其实穆离同林谨玉在一块儿的时间比东安王府的兄妹们还长些,也算看着林谨玉长大的,春闱是大事儿,林谨玉若想入仕途走科举才是正道儿。林谨玉又是个能干上进的,自己正经的小舅子,穆离全当自家弟弟待了。   林黛玉听了格外欢喜,笑道,“行,那我跟谨玉商量商量。”若是住在东安王府,林黛玉断不敢应,自己家有房有地的,没得叫弟弟寄居王府,叫人小瞧,何况自己又不是嫡子媳。如今他们单有宅子庭院,黛玉当家理事,当然希望能就近照看弟弟。而且两人自赐婚后,穆离仗着武功高,时不时探望一二,他们之间算得上两情相悦,并不似一般新婚夫妇那样生疏客套。   到了宫里,皇上并没在上书房,而是在仁寿宫,同上皇太后商量秋狩的事儿,听到小太监传禀,上皇问,“可是穆楦家老二?”   太后倒比较清楚,主要是去年这事儿闹得比较大,元春降位一事皇后还跟她商量过,笑道,“可不是嘛,娶得谨玉的姐姐。叫进来瞧瞧吧?”这皇帝若是做了上皇,那绝对是权利地位大缩水;反之皇后若做了太后,尤其当皇帝是从自个儿肚子里蹦出来时,那就是二十年媳妇熬成婆水涨船高了;要说以往太后还是嫔妃时,哪有这个胆子敢在上皇跟前儿插话暄宾夺主的下命令啊。   不过老夫老妻的,上皇也不是太介意,他也有几分好奇,虽说林谨玉是个机伶的,不过就排面儿论嘛,就有点儿那个了,不知道包子姐姐是个啥形象。穆离他是见过的,一表人材……   穆离一身酱红色的锦衣,腰束黑色蟒带,英挺俊逸。林黛玉仍是一袭大红衣裙,梳了妇人头饰,上斜插了支金凤衔珠钗,一串花生粒大小的东珠颤悠悠地压在鬓角,另一面簪了支宝石珠花儿,端庄贵气。   这人老了就喜欢这些喜庆事儿,尤其是看到男的俊俏女的婀娜,太后笑道,“林氏抬头给本宫瞧瞧。”   林黛玉有些娇怯的抬起头,微抿着笑,太后赞道,“真真是好相貌。”   上皇皇上也看清了,上皇笑道,“跟林谨玉倒不大像。”   怪道穆离这小子巴巴等了这些年啊,皇上腹腓着。他与上皇都是男人心理,便宜穆离这小子了。三尊大神见了,没不赏的道理,尤其太后,赏了两套头面首饰,临了还说,“他们姐弟都是懂事的,谨玉最喜欢宫里的点心。福喜,装一匣子给林氏带回去。”   可怜林谨玉,不知不觉间落了个贪吃的名声。   穆离黛玉退下,三尊大神接着讨论秋狩的名单,主要是皇上与上皇拿了单子比划。上皇见到林家人便想到荣国府,进而想到为自己挡箭而早殇的贾代善,不禁叹了口气。   皇上一时没明白这又是啥东西触动他爹那颗愈来愈多愁善感的老心了,太后却是闻弘歌知雅意,笑道,“皇上,上次是吴贵妃周嫔伴驾,这次本宫瞧着宜春殿元嫔也是一老本份的,点她伺候吧。”   上皇神色稍缓,皇上从善如流,“是,就点元嫔吧。她自夺了封号降了位,瞅着也明白了些。元字却是不好用的,若母后觉得尚可,就封个宜嫔吧。”已经决定给他爹人情,何必再吝惜一个封号呢。   太后笑允。      第97章 薛氏母女假造借据      林黛玉乍一出嫁,林谨玉满府转悠了两圈儿,都觉得空荡荡的,便常在许子文府上混吃混喝。待穆离陪黛玉回门住对月,偏巧赶上秋狩,穆离仍负责营防之事,重中之重,只得留黛玉一人在娘家居住。新婚夫妻,自是难舍,因是圣命林黛玉只得亲自看着命丫环们打点好了衣裳行礼,叮嘱了好些话,方依依不舍的送穆离去了。   这穆离自成婚后可是真说生了惊天动地脱胎换骨的变化,如今很有些人气儿,通俗讲就是话也多了笑也多了,还常拿出姐夫的款儿教导林谨玉一二。关键人家夫妻同体,林黛玉还时不时补上几句,张口“你姐夫啥啥啥”,闭口“你姐夫如何如何”,没把林谨玉郁闷死。怪道人家说女生外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瞧这势头,不泼不行啊!   送走丈夫,林黛玉便提起让弟弟去自己家备考的事儿,林谨玉当然不会同意,姐姐一片好心,可是这偌大府第总得有个正经主子在才成体统。林黛玉知道自己弟弟极有主见,也没狠劝,只是要林谨玉专心念书。   如今许子文徒汶斐穆离都随驾秋狩,林谨玉没别的地方可去。春闱临近,他也有些紧张,这可不是玩玩儿的事儿,全国里头拔出两百来人,遂每日在家埋头苦读。其实他倒是有心想去徐硕府上拜访,林黛玉出嫁时,徐家都来捧场,摆得便是通家之好的架式。再者,徐硕翰林院熬出的大学士,文章锦绣,那是圣上亲口赞过的,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听许子文讲,徐硕很有可能是下科主考。不过,他早已延拜许子文为师,这文人嘛,难免有些狷介脾性,现成的师傅不用,倒要请教别人,估计许子文会不高兴,林谨玉也就省了。   徒汶斐虽然伴驾,对林谨玉的追求没半分懈怠,三天一封长信的往林家送,开头便是:吾爱玉包。把林谨玉麻了个半死,十分怀疑徒汶斐是不是穿来的,殊不知此乃舅甥遗传所至。   林府生活平淡雅静,倒是荣国府梨香院炸了锅。   薛姨妈浑身发颤,眼睛瞪得老大,整张青白的脸扭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双手死死的抓住秋菱的手腕,牙齿咬得咯咯响。秋菱怕极痛极,楚楚可怜的小脸儿上蕴着两汪清泪望向薛姨妈,忍不住轻呼出声。薛姨妈咬牙切齿的问,“你收拾屋子,可曾动过这厢柜里的紫檀木匣子!”   秋菱脸色惨白,两行清泪顺着秀美的脸颊滚下来,不断的摇头,“太太明鉴,奴婢只是进来打扫,哪里敢乱翻箱笼。什么匣不匣子的,奴婢根本无从得知啊。”   薛姨妈狠狠的将秋菱推到地上,秋菱缩成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薛姨妈恨不能生撕了秋菱,厉声喝道,“于福家的!将这个小贱人押下去,看好了,不许她随意见人!去请姑娘过来!”一个头上插金穿灰色茧绸衣的婆子慌慌的拉拽了秋菱出去。薛姨妈坐立不宁,气得双眼翻白,将将要厥过去的模样,屋里的黄嬷嬷听到动静,探头进来一瞧,忙慌慌的扶住主子,道,“太太,太太,醒醒啊,太太!”又唤小丫头子们进来,七手八脚地伺候着薛姨妈躺到了炕上,喂茶捶胸的一番折腾。   薛宝钗正同三春等姐妹在贾母屋中说话,这些日子贾母对她愈发和蔼,听到小丫头子请她回去,又支支唔唔的说不上什么事儿,不免心中生疑,贾母笑道,“宝丫头快去瞧瞧吧,姨太太定是有要事的。若是外头的事,你们忙不过来,只管打发人过来叫你琏二哥去支应。”   薛宝钗一笑谢过,急急的搭着莺儿的手去了。   薛姨妈此刻已经平静了些,躺在枕上老泪横流,薛宝钗一见就慌了神儿,侧身上了炕,含泪道,“妈妈,可是哪儿不好了,我去求二嫂子请太医吧。”   “你们都下去,守住了房门,一个人都不准轻进!我跟姑娘有话说。”薛姨妈抹了把泪,却是强撑着身子坐起身,薛宝钗扶着母亲的胳膊,又将枕头竖起垫靠在母亲背后,拿帕子给母亲拭泪,薛姨妈喉间一哽,握住女儿的手淌了一阵子的眼泪,泣道,“我的儿,你姨妈写的借据不知怎的,竟然凭空不见了。”   薛宝钗心中蓦然一空,差点支撑不住,脸梢煞白,低声问,“妈,怎么可能?我都不知道妈妈放在哪儿,怎么会不见的?妈妈没上锁吗?”   “锁还在,里头连匣子带东西都没了,不知道怎么弄开的。”薛姨妈恨声道,“平常我这屋子就属秋菱来得多,她又是个识文断字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薛宝钗心思细密,轻声道,“妈,女儿倒觉得不是秋菱。凡做这事的,必然是得有些好处。对秋菱而言,不过是个空匣子罢了,若里头有些珠玉首饰,我倒相信是她做的。可是妈想想,她自小卖到咱家,父亲六亲皆无,妈妈恩典她伺候哥哥,明路开脸摆酒,前程指日可待,她偷了这些来,能有什么用?她自来了咱家,就没出过大门儿半步,与家里婆子奴才也不熟,是不是秋菱,妈命人搜过秋菱的箱奁便知。”   “搜过了。”薛姨妈抬头望着女儿,“可是除了秋菱,能入我这屋儿的都是积年老人儿,咱们家四五代的陈人,我待她们一向不薄,谁做得出这些事来?”   薛宝钗低下头,轻声道,“咱家人自是可靠的,前几天我跟妈说,外头婆子们的工钱裁了四百纹。她们又都是府里直接派过来的,底细为人一概不知,平常日子喝酒赌钱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保不住谁就是有些手脚的,别的不说,瞧妈三五层的箱笼藏着,还不得以为是什么值钱的家当呢?”   薛宝钗绝不相信是秋菱干的,秋菱为人十分软弱,她本是薛蟠摆了酒过了明面儿的通房,姨娘后备军,先前竟然被派去园子里给薛宝钗当贴身丫头。虽说薛家此行太不讲究了些,秋菱的性子可见一斑;再者,她这般品貌,薛蟠也是馋了一二年才能到手,秋菱竟笼不住薛蟠,也没什么手段城府。想到此,薛宝钗温声道,“妈妈,还是先把秋菱放出来吧,她是哥哥身边儿的人,如今才娶了嫂子,不好这样的。既然她平常在妈这屋里呆得最多,那问问秋菱可有看到可疑的人来妈妈这里。”   薛姨妈听着有几分道理,遂叫了莺儿将秋菱提出来审问。可怜秋菱本就生得单薄怯弱,惊吓之下哆嗦着竟连话也说不出来,薛姨妈瞧她吓到这幅田地,倒却了三分疑心,想着大约不是秋菱,不说别的,这样的胆小,且做不出偷盗的事情来,何况她已命人搜过秋菱的房间。薛宝钗一皱眉,着莺儿给秋菱喂了盏温茶,秋菱才回了神,一径的落泪哀求。   薛宝钗俯身扶起秋菱,捏着帕子细细的擦去秋菱脸上的泪痕,扶秋菱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了,才温声道,“你别怕,如今太太已经知道你是清白的。只是太太丢了件儿要紧的东西,找你来问问罢了。你平常里给太太看屋子,可有见谁进来过?”   秋菱含着两汪热泪,摇头道,“奴婢常在外间儿做活,太太的屋子,除了奴婢,就是于福家的和黄嬷嬷,再没人轻进的。两个妈妈最是老实本份……”   薛宝钗轻声诱导的问,“再好好想想,院子里的婆子们可有进来过?”   “奴婢除了看屋子,也跟着太太去看那边儿的姨太太、老太太,其他的不知道了,姑娘,奴婢真的不敢偷拿东西,奴婢……真的没拿。”秋菱又跪下给薛宝钗嗑头。   薛宝钗示意莺儿扶秋菱起身,冷声道,“你行回房梳洗吧,手上的伤找些药包扎仔细了,今天的事不准轻易漏半个字!”   秋菱莺儿忙不迭的行礼退出去了。   薛姨妈捶胸顿足的骂,“哪个断子绝孙的王八羔子贱人生的下流崽子小贱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天打雷劈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啊!”   “妈妈说如今要怎么办呢?”薛宝钗也犯愁。   薛姨妈冷声道,“怎么办?天黑一插大门,一个挨一个的搜!我倒要瞧瞧,谁这么狗胆包天偷咱家的东西!”   薛宝钗掩唇轻呼,劝道,“妈妈怎么糊涂了,咱们在亲戚家寄居,倒要抄家不成?叫人知道了也不像呢。再说,咱自个儿家的奴才们还好,像那些嫌疑重的,反而是府上的婆子,这些人闹将起来,咱们的脸面可就没了!”   “我的儿!”薛姨妈痛心的握拳砸着身上炕褥,道,“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你的终身都在那上头了,还顾什么有脸没脸的!查出来,我定要将那杀千刀的千刀万剐!”   薛宝钗低下头问,“那哥哥嫂子那边儿呢,如今哥哥陪嫂子回娘家住对月,咱们喊打喊杀的抄屋子,等哥哥嫂子回来如何交待?”   “我是他们老子娘,想要交待尽管来找我来要!”薛姨妈是豁出去了。   薛宝钗一思量,含泪道,“妈,叫女儿说,还是算了。这做贼的得了东西,也断不会藏在屋里不动等着人搜,薄薄一张纸,撕了烧了吞了埋了,往哪儿找去?妈一心疼我,也没得为这些东西搅动得阖家不宁。妈且听我一句劝,断没有抄新媳妇新房的道理呢!这要传扬出去,咱们家的名声可就完了,咱们娘们儿无所谓,反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装聋作哑的也能过日子。可哥哥在外头走动呢,妈也该为哥哥考虑一二,哥哥在外头还有什么脸面与人喝酒结交做生意呢!眼瞅着家里生意有了起色,咱们娘们儿不能给哥哥帮忙,倒扯后腿不成?”   薛姨妈听着提及儿子,心一软掉下泪来,“还是我儿想得周到,那依我儿呢?可有什么法子没?”   薛宝钗瞧外头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妈,照女儿说,反正那些银子,妈就没打算叫姨妈还,只是为女儿的事多操一份儿心罢了。妈,您与姨妈又不识字,是如何写的借据,如何画的押呢?”   “我叫香菱那丫头写的,你姨妈按的手印儿。”薛姨妈道。   薛宝钗轻声道,“那依女儿之见,不如做一份假的。姨妈不识字,又是这个年纪,过了这一年多快两年了,到底借据什么样子,估计姨妈自个儿也记不得了。妈到时只要拿出这借据,姨妈心里有鬼,断不敢叫人去验查真假的,只要震慑住姨妈,叫姨妈为咱们出力就可以了。妈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薛姨妈眼中精光一闪,一颗老心终于着了地,无限爱怜的抱住薛宝钗,摩挲着女儿柔美丰润的脸庞,赞赏道,“还是我儿好计谋。我儿,这回且不要经他人之手,只你我二人知道就罢。”   薛宝钗自然命人去准备笔墨印泥不提。      第98章 作贼防贼俱都是贼      借据一事颇令薛宝钗忐忑,深夜辗转,白日难免精神不济,眼下发青,索性在屋子里猫着想事儿。母亲素来有些爱钱的毛病,又对自己期望颇高,这么大宗的借据丢了,怕真要关门子抄家了,无奈她只得支应一个法子,借机稳住母亲,唬弄过去。她来荣国府已经六七个年头儿了,细看老太太为人行事,最有规矩不过,不说梨香院一半的奴才是荣国府的,便都是她薛家的奴才,也没得在人家抄自个儿的道理。   这事儿细想蹊跷,连她都不知道借据放哪儿,那贼人是如何知道的?再者,如何别的不偷,偏三五层的去偷张纸呢?会开锁这一样,就不是普通的贼子,否则母亲怎会如今才察觉。   有一个答案,薛宝钗实不愿意往那上头想,姨妈谋略有限,只是一味仗着自己是宝玉娘娘的母亲行事罢了,跋扈而无甚心机。再者,姨妈刚被老太太从佛堂放出来,这事儿断不敢让老太太知道,否则怕要一辈子锁在佛堂里头了。如今姨妈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丫环们都被老太太换了个干净,若还有一丝办法,也必不能坐视赵姨娘又生了个丫头。王夫人有动机,手却还伸不到梨香院来。何况如今老太太对姨妈一日好似一日,决不像是知道这事儿的。老太太都不清楚,剩下的李纨等更无从得知。   外面帘栊轻响,鹦哥儿进门笑禀,“姑娘,老太太听闻姑娘身上不大爽俐,命二奶奶请了太医来。琏二爷带着太医已经到了,姑娘略到床上躺一躺吧。”   薛宝钗笑道,“不值当的,我也只是无甚精神罢了。”起身往床上去。   鹦哥儿笑着放下三五层帘栊帐幔,再取了一方素帕将薛宝钗莹润的皓腕遮得严严实实不露一比肉皮儿,方出去请太医移步把脉。   薛宝钗躺在帐中,心中却有些喜悦,老太太终究还是能看到自己的好处的。论品性容貌,自己又何尝比人差了?只是出身在了商家,略有不如,可自个儿家哪是一般的店铺营生,做的都是与皇室相关的大买卖,哥哥更得了忠顺王的器重,前景辉煌。如今自己略有不适,老太太便命凤丫头请御医,恰似当初林黛玉就是咳嗽个一两声,老太太也要大惊小怪请医问药的折腾呢。想自己日日奉承老太太,伺候姨妈比自己母亲还要周到,方有今日,也算苦尽甘来了。   一时,听到鹦哥儿送太医的动静,薛宝钗便自床上起身,挂起帘幔,趿上鞋,就见鹦哥儿拿了一张方子进来,笑道,“姑娘怎么自个儿起来了,太医开了方子,琏二爷吩咐奴婢好生伺候姑娘,一会儿就派人送药过来。”   薛宝钗拢了下头发,笑道,“你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我并无大碍,别叫她老人家惦记了。”   鹦哥应了,又倒茶给薛宝钗用,薛宝钗笑问,“莺儿呢,这一早上倒没瞧见她。”   “是这样,甄家姑娘来了,凡园里姐妹们都有礼物,各房大丫头也一人两只翡翠戒子、一只翠玉扁方,刚才有人来叫去领,我瞧着姑娘不大爽俐,先去老太太那边儿回了话,莺儿去领东西了。”鹦哥儿笑道,“还是着青杏去回老太太一声吧,奴婢若去了,姑娘身边儿没个近身,奴婢也不能放心。”   听这话,主子不适,她倒还有心思去要东西。薛宝钗不由厌恶莺儿短浅无知,这些点子东西,凭谁去领回来就行了,巴巴自个儿去,没的堕了自己的身份。见鹦哥儿温柔稳重,暗叹贾母调理有方。   薛宝钗素来便有心机,莺儿到底是自己家中带来的丫头,她母亲又是自己奶嬷嬷,生份了倒惹人笑话,只是从此只留鹦哥儿在房中守夜陪伴,说怜惜莺儿年幼体弱,白日跑动一天,晚上且让她在房内休息。   薛宝钗吃了三五日的药,便觉得大安了,约了三春去贾母房中伺候,贾母先问了一通汤药粥水,见宝钗无大碍,笑道,“我往日听你母亲说,你在家还常帮着看帐本子,晚上还要做活计。你才多大个人儿呢,哪里禁得住这么熬呢。如今小小年纪,不注意休养,日后可是要吃亏的。我是过来人,不单嘱咐你,他们姐妹也是一样的。你在咱家住了这六七年,我只当你是自个儿家的女孩儿一样。你们到底年纪小呢,又生就富贵,体格虚些也是有的。鸳鸯,拿我房中那把绿翡翠镶金如意来。”   贾母笑眯眯的望着薛宝钗道,“这柄如意还是皇上赏赐的,玉石最是养人,如今给了你,放在屋儿里,对身体也是极好的。宝玉早瞧了好几次,问我要。我说他成日毛手毛脚的,白糟蹋了好东西。如今给了你吧。”   薛宝钗忙推辞道,“老太太,这么好的东西,除了老太太谁还配用呢,我人小福薄的,怕难消受。”   “胡说,给你就拿着,再推却我老婆子可就生气了。”待薛宝钗收下谢过,贾母笑道,“这又换冬衣了,新裁的衣裙凤丫头可给你送去了。”   薛宝钗脸有些微红的应了,“正想跟老太太道谢呢。听说甄家妹妹也来了,我那几日身上不好,也没见着,妹妹竟然这么快就回家去了。”   贾母笑道,“咱家与甄家是老亲,多走动也是有的。甄家丫头自幼娇养家中,甄太太一日离不得她,来一日说笑也就罢了。其实,你们女孩儿就是这几年松快些,待甄丫头芨茾,也要开始议亲了。”   王熙凤从门外进来,喜气盈腮的请了安,又问过薛家钗的身子才道,“老太太,今儿个我虽来得晚,却碰到了一桩喜事要与老太太说呢。”   贾母笑道,“快说快说!”   “今儿北静王家举行什么诗会,咱们宝玉得了头筹,北静王赞了又赞。听跟宝玉小子们说,在场的多少海内外名士都夸宝玉才逼子建满腹经纶,明年春闱必中的。”王熙凤笑道,“这算不算喜事!只是今日雪大,北静王兴致极高,留宝玉住上一日,说明日再送回来。我刚打点人送了大毛衣裳过去。”   贾母笑不拢嘴,“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出去交际这些,咱们同北静王家也是几辈子的交好。听你们二老爷说,北静王家多有饱学鸿儒之士,能得他们指点,也于宝玉文章上有益。”贾母自知道了许子文的身份,便心中遗憾宝玉无福,没能拜得一位好先生提携,如今倒投了北静王的眼缘,可见孙子是命中带来的福份。   王熙凤笑道,“如今又有忠顺王家的帖子到了,请宝玉去听戏呢。我说宝玉如今就忙得脚不沾地的,到中了榜当了官儿,还不得跟个陀螺似的。老太太,我这几回出去赴宴,多有人打听宝玉,都被我混了过去。怪道老太太不出去呢,想是被这些人烦怕了,只让我去当这苦差。”   贾母指着王熙凤笑道,“真是个猴儿,嗯,有人问,你只管推到我头上来。宝玉的婚事且不急,待春闱过后再议。倒是宝丫头,经这一病,有些弱了,你收拾些燕窝与她送去补身子。”   王熙凤笑应了,薛宝钗欲推辞,贾母笑道,“燕窝儿最是滋补,知道你们家不缺这个,到底是我老婆子的心意呢。鹦哥儿,瞧着你家姑娘吃,待你家姑娘身子好了,我有重赏。”   鹦哥儿脆生生的道,“是。”   薛宝钗见老太太对自己愈加体贴,想着,姨妈早有促成自己与宝玉之事,只是之前老太太一直压着方不能如意。如今到底天不负苦心,得老太太青眼,此事,自然老太太主动点头才是上策。真用了什么借据相要挟,便入了下下流,倒显得薛家女孩儿不尊贵了。   老太太一日胜过一日的慈悲,倒让薛宝钗渐渐放下了心事。梨香院暗中查访了月余都无甚头绪,薛宝钗自觉已成竹在胸,倒更加悠然了。   对老太太的举动,王熙凤有些不大明白了。贾母有心教导王熙凤,想着日后自己去了,家中也只有王熙凤能支撑起这一大摊子,轻声道,“宝丫头很有些心机手段,如今就能想出做假的招儿来,若不稳着她,一计不成再成一计。这只有千日做贼、断无千日防贼的,待宝玉定了亲,成定局后,她纵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得了。唯一就是拿了借条子要银子,到时心里有鬼的可就是她薛家了。”贾母靠在榻上,温声道,“你看,不过是收买了个奶妈子,薛家便在我们掌中。我活得年岁长了,多少人家便是败在奴才手里,卖主欺主的事儿并不少见。凤丫头,你还得长些记性才是。”   王熙凤心中一凛,忙应了。   这个年节对于要准备春闱的举子们注定是过不好的,许子文猜了五十个题目给他,林谨玉觉得凭先生对皇帝从里到外的了解,机会很大,甚至动了些小心思,琢磨着要不要鼓动先生吹吹枕头风。许子文一见他那两只小圆眼儿滴溜溜的转就知道无甚好事,训道,“别动不该有的心思啊,考场盘查甚严,你若是敢作弊,揍不死你。我也不用出去见人了。”   “先生真是小看人。”林谨玉嘟弄着,咬了咬笔杆子,说,“皇上好些天没来了啊。”   许子文道,“每次景辰来瞧你都吓得要尿裤子的怂样,这回倒念叨上了,怎么,想着他给你开个后门儿什么的?”   “没,我是怕先生寂寞。”   “如今你倒是体贴了。”地上铺就着地毯,徒景辰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吓了林谨玉一跳,林谨玉起身行礼,笑道,“皇上,您来了,我去给皇上倒茶,包子叔刚做了翡翠糕,还热乎着呢,我给您端些来尝尝。”   徒景辰打量了林谨玉一眼,道,“无事献殷勤啊。我说你怎么还在睿卓这里,睿卓要监考,你倒也没个避讳,找着让御史上本子呢。”   林谨玉道,“没听先生说呢。想是皇上还没下旨吧。”   徒景辰被噎了一下,不耐烦的挥挥手,“我的话不就是圣旨,敢紧回你家去。有事儿没事儿往睿卓这儿跑,你没断奶还是怎么着啊。”   林谨玉贫了一句,“我倒是想喝奶,先生也没奶给我喝啊。”眼珠子在徒景辰身上转悠了一下,您也没产奶的功能吧。许子文笑着训斥了林谨玉几句,林谨玉挺有眼色,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了。   这刚回家,一脚踩到门槛儿上,就见大管家迎上前,道,“大爷,咱家姑娘回来了,姑爷也来了,瞧姑爷脸色不大好,大爷快去看看吧。”      第99章 林谨玉遭遇贾雨村      林谨玉刚往里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大爷,瑞王千岁到了。”   转身一瞧,徒汶斐刚踏进林家大门槛,快赶了几步到林谨玉身边儿,一握林谨玉的腕子,捏了捏,脸上没了往日的欢喜,道,“里头去,有事儿跟你说。”   这怎么了,都赶成块儿了啊,林谨玉道,“大管家,请姐夫到书房来吧。说瑞王来了,一道商量商量。”   徒汶斐挑了挑眉毛,与林谨玉去了书房,穆离来得很快,大家见过礼,落座行茶后,林谨玉嘟了下嘴巴,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穆离道,“我是听人说有人在朝上弹劾岳父任上贪污收受贿赂,正好你姐姐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备考,我就陪她回来住几天。你心里要有个数才好。瑞王每日上朝,怕是知道的更清楚吧。”   徒汶斐见林谨玉看向自己,脸色不怒不喜,显然心里不大痛快,也没卖官司,道,“我这几天不是来得少了吗?朝中真是出了个大奇人,以前吴尚书作御史时虽然参掉了不少官员,人家都是有凭有证头头是道的参人。如今真是来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狗,原金陵知府,如今京都府尹兼巡街御史,成日间胡攀乱咬,这才刚上任没几日,便参了太后的兄长陈大人一个治家不严,其他什么芝麻大小的事儿都拿到朝上说。是这样,林大人于任上过逝后,接任杨州盐政的便是甄大人,这甄大人做了将将两年多,还没到任期,就被人参倒了。父皇派了邢部尚书李大人工部尚书吴大人为钦差下江南细查,结果多笔帐目对不上来,甄大人下了大狱,细审之后,仍有许多银子交待不上来去处便说是林大人任上亏空,这就是更远的帐了。结果这个狗御史马上跳出来拿令姐出嫁的事儿来说,说令姐嫁妆丰厚世所罕见,有人粗算过明面儿上便有二十万打不住,时人嫁女,也没得把家掏空的道理,不知道你家里还藏着多少金银呢。说你们林家就是从祖上靖安侯不吃不喝开始攒,也没得这些银子。要说林大人清廉如水,他是绝不能信的,当堂便要请旨查林大人任上旧帐,可世上也没因出嫁女嫁妆多便查人家底儿的道理。”   林谨玉揉了揉眉心,“怎么朝中跟街上泼妇们吵架一般,没凭没据的就说我爹贪污,我还说他爹贪污呢?后来呢?”难怪许子文都不大爱上朝。   徒汶斐一摊手,“这已经是闹到中午才散的朝,父皇当朝传谕,林大人已经故去,你袭了林大人的爵位,命你明早上朝自辩。”   “这御史叫啥名儿啊?连太后娘家都敢参,怕是有点背景吧。”林谨玉笑问。   “贾雨村。”   林谨玉真是吃了一惊,端起手边儿的茶,垂眸道,“说起来,这个贾雨村还曾是我舅舅家二表哥的先生呢。”   徒汶斐一哂,“何止,我去吏部查了他的履历,这人原是进士出身,授官后因事革职。父皇登基大赦天下,起复了一批旧员,贾雨村便是靠你王子腾举荐授了金陵知府,爬到今儿下这位子。这事儿也奇了,之前你跟荣国府便闹得不大好,不知道贾雨村是奉了你舅家的命令,还是怎地,倒是要找你麻烦的架式。”   穆离真有些惭愧,想着小舅子一片好心,因自己与黛玉的婚事体面竟然惹出了这出麻烦,道,“这个,其实我是看中你姐姐的人,嫁妆啥的丰不丰厚也没什么。”   林谨玉瞪他一眼,“姐夫自然不在乎,可难保别人呢。若不是有心人透露,谁会真心去算我姐姐的嫁资呢?如今多了有人算,若是少了更不知要传出什么酸话来,可见我当初谨慎些是有道理的。你把有人参我爹的事儿跟我姐姐说了?”   “没有,我哪舍得你姐姐操心。”穆离道,“这是男人们的事儿,我跟你说就罢了。”   林谨玉哼了声,“这个贾雨村我也略有耳闻,他虽是出身荣国府门下,荣国府也没这么大本事叫他去参奏太后娘家,怕另有靠山。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明天定要他好看!”   徒汶斐犹自担心,“这御史都跟疯狗一样,咬人一口,入骨三分。朝上徐相王子腾都为林大人说了些话,他们都是朝中重臣,我看此事与王子腾是无关的。再者,林大人于任上过逝,朝廷下旨嘉奖过的。此事,当无大碍,只是你初次入朝却为这种事,可得压着些火,别跟上回大闹工部似的。”   “知道了。”   徒汶斐道,“你身上也有个五品爵位,怕你没合适的衣裳,现做也来不及,我给你借了一身,你一会儿去试试吧,胖瘦大小先让针线房改好,明天穿着去。这幕后之人也忒缺德了些,春闱在即,弄不好对你科举都有影响,你说话一定要三思,知道没?”   “知道了。”真是哆嗦。   徒汶斐起身道,“你先去看你姐姐吧,别忘了把衣裳收拾好,我先去衙门了啊。”   “送你。”林谨玉笑着去捏徒汶斐的脸,“我家的事儿,我还没发愁呢,你倒愁什么?”   徒汶斐笑中带了几分怅然,拉住林谨玉的小胖手,也没说话,一道往外走去。留下穆离转身去内宅跟妻子说话。   林谨玉刚送走徒汶斐,王子腾与贾政坐着车马到了,吩咐将人请到花厅待客。   王子腾如今真是运交华盖,若在平常,他何曾将贾雨村放在眼里,只是他素来看重林谨玉,不想凭添误会。贾雨村如今敢参林家,便是攀上了大靠山,不再将他们四大家族放在眼里。皆因以前林谨玉同荣国府有些龌龊,若不来说明一二,反倒让林谨玉想歪了。   林谨玉将两人往上首之位让了,自己在下面随便拣了把交椅坐下,命人奉了茶,笑道,“今日舅舅世伯一并造访,可是有什么事?”   自从贾政被林谨玉在工部骂了一场后,便有些发檚跟林谨玉打交道,他这品级还不够去上朝,今儿个是王子腾找到家里才知道贾雨村参了妹夫一本,在车上就骂了贾雨村好几遭,到了林谨玉跟前,反而有些说不上话来。   王子腾叹了口气,“说起来,今日早朝时,巡街御史贾雨村参了林公一本,说林公于任上贪墨,证据牵扯上了侄女的嫁妆,说从侄女的嫁妆看,林家百万家财不止。这么些银钱,岂能没个来处?我与徐相都觉得天方夜谭一般,你家累世为宦,已经五代传承,有些家私也正常。无奈这些御史真跟疯了一般,死不松口。如今林公仙逝,贤侄袭了爵位,圣上以公允计,宣你明日入朝自辨。估摸着一会儿就有人来传旨了,贤侄也要准备一二。”   贾政咳了一声,道,“外甥,说来惭愧,那参妹夫的御史,还曾经做过你二表哥的先生,这只数载光阴不见,也不知道怎么就换了人心一般?”   “这贾雨村如今哪里还将我与你舅舅放在眼里,否则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来?”王子腾嘴皮子比贾政俐落一千倍,语重心长道,“如海兄,别人不知,我与你舅舅最清楚不过的。自如海兄任扬州盐政,每年为朝廷增加了数十万的盐课银子,上皇圣上都极看重如海兄才干,否则怎会让如海兄连任盐政?这个贾雨村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如今朝中也颇不太平,茶盐税课向来是重中之重,这个混帐竟将赃水泼到如海兄身上。贤侄眼看春闱在前,竟要为这些事分心,这贾雨村之前还当他是个好的,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给贤侄招来无妄之灾,贤侄可切莫因此与咱们生了嫌隙!”   林谨玉正色道,“舅舅世伯多虑了,我岂是不明是非之人。就算贾雨村之前做过二表哥的先生,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这人忘恩负义,又与舅舅世伯有何相干?要说识人不明,怕他先前是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脸孔,骗了舅舅也说不定。我气也是气这贾雨村为官不善,污蔑先父,朝中有此大事,舅舅世伯知道信儿惦记于我特来相告,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否则接了圣谕,也是要抓瞎了。如此总有些许准备,不至于打无准备之仗。”   二人皆赞林谨玉明理,林谨玉皱眉道,“还有一事,也是我想多了。听舅舅世伯所言,这贾雨村与舅舅颇有些渊源,如今他连我家都敢参奏,怕这还是个开头儿呢。舅舅世伯心疼我特来告诉因由,凡事,也当为日后子孙计。如今贾雨村兼着御史的职,以后弹劾的人只怕更多了去,难道以后他弹劾一家,舅舅世伯便这样车马劳顿的去解释一家么?可是,若不说,人家知道这种关系,必会多想,岂不是为后世子孙结仇吗?不知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王子腾赞许道,“贤侄说的极是。一片真心为我与你舅舅着想,我与贤侄都想到一处儿了,今日下了早朝我便已经与贾雨村断交,咱们这样的人家儿,犯不着跟这些豺狼一样的人打交道。再者,我自认立得直行得正,不怕他来参!这眼瞅着就是春闱,贤侄准备如何了?”   林谨玉笑道,“仍如往常一样,每日在家破题做文章罢了。”   “嗯,不惊不忧,淡定自若,想必贤侄已成竹在胸,我与你舅舅便等着贤侄蟾宫折桂了。”王子腾笑道。   林谨玉自谦了几句,王子腾公务繁忙便告辞了,林谨玉一直送到大门口才得以抽身去内宅看姐姐。   王子腾与贾政同乘一辆车而来,到了车上,王子腾叹道,“林家得此佳儿,光耀门庭指日可待,可惜我们四大家族四代子孙再无能与林谨玉比肩之人。他又得了许子文的眼缘,这一下场,便是龙归大海,可惜他与咱们走得远了。”   贾政亦叹道,“这都是我治家不严的过错。”   王子腾笑,“存周也不必自责,子孙自有子孙福罢。朝中御史这一参奏,我也觉得林家显赫远在我想像之上,如今林家侄女已经嫁了。存周啊,谨玉今年可才十五岁,此科必能中的,少年得意,家产丰厚,不知多少人想招他为婿呢。”   贾政附和了几句,王子腾见妹夫未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没再提,反倒是说,“听说忠顺王对宝玉青眼以加,常请宝玉去喝茶赏花看戏做诗?”   “这都是王爷器重。”贾政颇有些自喜。   王子腾苦笑,“存周,还是少让外甥去忠顺王府上吧。这话,我也只跟你说,自义忠王老千岁坏了事,忠顺千岁论年纪比今上居长,偏是今上登基,这其中的事却不是咱们臣下能探寻的,只是也当有个忌讳。眼瞅着春闱了,若外甥能金榜题名,可是我们四家的大喜事,你平常还是要他多在文章上下工夫。”   贾政听这话也警醒了一阵,正色应了。      第100章 你问我驳当朝对答      林黛玉为啥坚持要回家照顾弟弟呢,说起来也是事出有因,大年初二林谨玉接姐姐回娘家,林黛玉觉得弟弟竟然瘦了,心疼得好几天没睡好,问过玛瑙翡翠,知道弟弟如今每日温书到初更才睡,欣慰弟弟用功上进的同时,又忧心弟弟年纪小,怕伤了神。   回家后便有些心不在焉,穆离觉出黛玉神思不属,问过之后便提及陪黛玉到林家住上一段时日。丈夫如此体贴,林黛玉自然心生欢喜,笑道,“别的倒无妨,只是这春闱三年一遇。谨玉这么拼了小命儿的念书,身边儿丫环再细心也是有限的。不守着他,我实在饭也吃不下去。你看他都瘦了呢。”   穆离笑道,“还是二奶奶火眼金晶,瞧出谨玉瘦了。就他那小双下巴,瘦些才好看呢。”   林黛玉嗔怪道,“谨玉哪里不好看了,胖些才显得有福气呢。你还是做姐夫的呢,一点儿都不关心弟弟。”   “好看,谁敢说弟弟不好看,那肯定是没眼光。”穆离忍笑,“收拾收拾吧,明个儿咱们就过去。”   没承想第二天穆离一进衙门就听说了岳父被参的事,没顾得上往林家送信儿,他也不敢露出痕迹惹妻子生疑,若黛玉得知,难免担心。   ……   林谨玉送走王子腾贾政抬脚去了内宅,林黛玉捧着林谨玉的包子脸看了半天,叹道,“这才几天没见,怎的又瘦了?玛瑙翡翠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穆离笑道,“不光瘦了,人也高了。以前谨玉就跟你差不多,现在比你还高了两指呢。他正是抽条儿的时候,瘦点也正常。你最擅长药膳,给谨玉好生调补就是。”   “是啊,姐姐,”林谨玉瞧了眼穆离红润红润的俊脸,笑道,“你看,以前,姐夫面黄肌瘦可怜兮兮的,这才几天,就给姐姐养得满面红光。”林黛玉可能是闲的,她家里没适龄的姐妹,林家人口简单,也没那么多的家务给她打理,除了看书消遣,便迷上了药膳调理,以至于林谨玉都是骨头与肉一道儿长,别的男孩儿到他这个年纪都是细骨伶仃的,个子见长,婴儿肥渐渐褪去,显出日后的清俊五官来。到了林谨玉这儿,长个子同时,也没耽搁了长肉。幸而他骨骼纤细,虽不适合习武,胖些更显得可爱。别以为人胖就丑了,人家林谨玉爹妈姐姐都是有名的美人儿,到他这儿好歹遗传个鼻子眼儿,也跟丑搭不上关系。   林黛玉笑道,“你姐夫以前只是瘦削些,哪里有你说得那样夸大。瑞王早就常来,你们关系倒愈发好了。这么匆匆来匆匆走的,可是有事?”   “他是打算去先生那里,想叫我一道去呢。我刚从先生那儿回来,又问了我些功课上的事。”   林黛玉笑,“瑞王殿下真是拿你当师弟了,要不,人家天潢贵胄,对你也忒照顾,你可得对人家客气恭敬些。”林黛玉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你姐夫跟你说了没,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备考,回来住些日子。”   林谨玉笑道,“那可好,我就盼着姐姐回来呢。姐姐这屋里,如今还生着火呢,不潮不湿的,可以直接住人。听先生说皇上要点他作监考,我得避闲,先生那里也不大好去了。”   不一时,宫里传旨的太监就到了,林黛玉倒不惊慌,林谨玉早去过两回宫闱,每次都有几样赏赐带回来,这次听到又有旨意,给林谨玉上下整理了衣衫,笑道,“赶紧去接旨吧。”   林谨玉想着,徒景辰真是个奸人,明知道有事都不会透个口气,直接将他赶回来,还不准他再去许府,明显是断他后援呢,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眼儿。   一家人共用了晚饭,说实话,多了穆离一个,虽然穆离还不是个爱说话的,这也觉得吃饭有滋味儿。   林谨玉起了个大早,外头伸手不见五指,穿戴好衣裳,这事儿,瞒着黛玉容易,其他人如大管家难免跟着悬心。因早朝时间早,林谨玉天擦黑就睡了,此时神彩弈弈,双目有神,大管家等人瞧着林谨玉,不知怎地,倒把那五分焦切却了三分。   原本大管家还建议林谨玉去请托几位林如海在世时的旧交,也能在朝上帮忙说上一二,林谨玉却没同意,徒景辰连许子文都先择出来,可见这不是大事,只是个面子上罢了。弄得大张旗鼓,一下子露出这些旧交为林家说话,徒景辰会想什么就微妙了。   林谨玉只是空有个五品小爵位,这小朝会能列位者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他自觉的站在最后边儿尾巴尖儿上,这也巧了,他前头排得就是贾雨村。   你别以为贾雨村官职多高,京都府尹刚好位列三品,兼的巡街御史不过正五品,这贾雨村倒是舍了正当差事,一心做起了御史来。   皇上先问过其他朝臣可有本奏,处理了几件事务,瞧着没别的事儿了,才道,“贾雨村,你昨儿个不是说林家豪富,怕是金银来历不明,与扬州盐政有关么?如今林如海故去,林谨玉袭了父爵,朕宣他上朝来,你有何疑问,尽可问他。林家只他一子,应该能为贾爱卿释疑。”   贾雨村林谨玉相继出列,先对着皇帝行了礼,贾雨村此人生得剑眉星目、直鼻方腮,端得是正人君子的好相貌,可惜心眼儿长偏了。他倒听说过林谨玉一二,想着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未太放在心上,此时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微扬了下巴,朗声道,“林谨玉,你高祖乃是靖安侯,曾祖平安伯、祖父袭男爵,到你父林如海本无爵能袭,圣上恩典多袭了一代,我朝官员薪俸,便以侯爵按600两计,加上你父祖薪俸,年俸不过千两,给你算上两千两,自你高祖父至今,百余年算下来,你家不吃不喝也就二十万两。不过听闻令姐出嫁,十里红妆,整整一百四十八台陪嫁,无一不是巧夺天工,古董珍玩其价难估,二十万都打不住,我且问你,你林家哪来得如此丰厚家私,若非你父任上贪墨,何来这等富贵逼人!”   林谨玉冷声一笑,“看来贾大人是给我家算了笔经济帐。贾大人此问真是可笑,我家也是世家出身,难道除了朝俸便无田产庄园其他进项不成?贾大人消息灵通,何不将我家私产田园一并算来,也让我听得口服心服才是?且不说我父祖治家有方,贾大人,我林家自先祖靖安侯始,业经五世,家祖靖安侯追随太祖爷靖平天下,赫赫功绩犹在眼前,我林家与国同长,至今已有五世,百年家私,我家就是一年省出两千两来,至如今也有二十万,正好给我姐姐做陪嫁,难道我林家嫁娶私事,也与贾大人有碍不成?”   此话早在贾雨村意料当中,他倒不急,道,“林爵爷真是好牙口。本官再有一问,如今公主下嫁也不过十几万的妆奁,京都世家豪族多少,也从未听说嫁女将家底儿搭上的理儿,林爵爷,依本官估来,您顶多陪嫁五分之一的家产也算大度了,如此算来,你林家何止家资百万?便是国中巨贾,怕也不能与你林家相提豪富并论吧!”   这话,其实挺在理儿,朝中大臣能熬到这个品阶,都是有子女之人,给女儿陪嫁,能拿出五分之一家产的就是极大方的了,想着林家真是煊赫,一时窃窃之声顿起。   林谨玉冷声道,“本来此乃我林家私事,断无跟贾大人相说的道理,只是今儿个我若不能表白清楚,怕贾大人更得污我林家累世清名了。贾大人,你可知道,自父母过逝,我们姐弟相依为命,如今姐姐出嫁,我只拿出二成的家资相赠,不说别人,我自个儿便难以心安。而且我林家向来男女一向公正相待,家姐出嫁,我将家产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姐姐做嫁妆,此乃我们手足情深,如今倒成了错处不成?”   贾雨村眼中精光一闪,道,“空口无凭!此事皆是你一面之词,不说圣上各位大人英明,单我也是不信的!”   “难得贾大人还知道空口无凭四字何解!”林谨玉反唇相讥,“贾大人难道有凭证证明我父任上有亏?有证据说我林家家资乃贪墨所得?贾大人空口白牙污陷我林家,我便原句奉还!”   神武将军冯唐一跺脚,对着身边的老国舅陈临低声赞道,“说得真好!”   贾雨村脸色一变,道,“你若是问心无愧,何不将家底晾出来,也好一洗你林家清白!”   林谨玉大怒,“真真是笑话!如此说来,贾大人要请圣旨抄了我林家,家私产业一并估价清算,才能证明我家清白了!且不说贾大人如何道此无稽之谈!我祖上靖安侯功高得以陪葬皇寝,不知太祖皇帝英灵在上,得知朝中有此奸幸,仅靠着挑拨家私是非便张罗着抄功臣之后,会不会一个天雷下来劈了你!我劝贾大人还是暂歇了此心,您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怕是不能得逞了。圣上英明睿达,断不会因一席小人之言,而误会了与国有功之臣!”   贾雨村可不是贾政,若有羞耻仁义之心,他就爬不到如今的位子,冷声道,“臣乃陛下之臣、朝廷之臣,上本参奏的目的便是为国除奸为圣上分忧。林爵爷巧舌如簧,那我问你,如今扬州盐政巨款失踪,为何甄大人不说别人,单指出你父来?若你父真是白的,谁能把他染黑了不成?”   林谨玉冷笑,“这话贾大人问得真好,我也要问贾大人,甄大人何时押送回京?何时下的大狱?何时审讯?有何证词?其供证真假可有辩析一二?”   贾雨村如今权利有限,何曾知道这些,一时语塞,林谨玉眼睛一眯,道,“既然贾大人不知,贾大人又如何说他是不是胡攀乱咬?为何贾大人不奏甄大人污陷重臣,反倒参我父一个任上亏空贪墨呢?”不容贾雨村驳斥,林谨玉一指贾雨村,断言喝道,“因为我父已经过逝,贾大人知我孤儿无依,便欺上门来!想踩着我们林家的冤屈为自己升一升这官帽官服可是?我虽不通盐政事务,也要问一句,我父为官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于任上而亡。难道当年甄大人接任初没查过盐政旧帐?难道甄大人明知帐上有亏空,自个儿做冤大头不成?贾大人若能为我释疑,再参家父才算妥当!贾大人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有本事,真正的去查问那些沽清正之明、暗结虎狼之属的贪官赃官来,才不辜负您御史之名!”   贾雨村怒道,“你大胆,本官乃正三品官身,你倒敢教训起本官来!”   “贾大人这话真是好笑,您问我,我自然要有问必答!何谈教训二字,不说大有高居三品之位,您跟我也没啥关系,这教训一词嘛,以尊训卑、以长教幼,我无德无才,哪里敢教训大人?分明是大人误会于我,莫非是作贼心虚所至。”林谨玉笑不笑的望向贾雨村恼羞成怒的脸庞,轻声道,“贾大人大概是不知道世家的规矩,我姐姐乃皇上赐婚,端得是体面,我心疼姐姐,多陪嫁一二能有什么呢?我姐姐在我心中珍贵无匹,我们姐弟感情深厚,我恨不得把家底儿都给了姐姐,这都是我们家的家事。再者,我家列侯门第,东安王府因功封王,娶媳嫁女自然不是贾大人家中两封银子买来的奴婢作妻能一样的,贾大人若是嫌弃家中太太嫁妆不丰,也不必眼红?一个奴婢,休了弃了逼她自去,依贾大人的手段,有的是法子一了了之,凭借大人如今官身官名,再托人作媒迎聘名门淑女,这嫁妆上定不会简薄的。”   贾雨村银牙一咬,心火乍起!娇杏本是甄家旧婢,当时贾雨村位卑职低,后又遭革职之苦,发妻去后,正赶得娇杏产子,便将娇杏扶作了正房。前未有碍,如今他官位渐显,倒成了一段心事,如今被林谨玉当朝说破,脸色红了白、白了紫、紫了青,五颜六色的好看起来。      第101章 抛砖引玉正戏上场      话说贾雨村一时被林谨玉点破难堪之事,恼羞成怒。其实以婢为妻,让林谨玉看来也没啥大不了的,婢也是人啊,他心中倒没什么高低贵贱。不过,在这个年代,尊卑贵贱泾渭分明,说句老实话,奴婢在大户人家,那也就跟个花瓶鸟雀一般,等闲打了卖了送人作交情,也没人说啥。你贾雨村堂堂正三品官身,弄只鸟雀做妻,也忒不讲究了。   不过,贾雨村也称奇人一名,脸皮不厚的也站不到现在,他转身对着皇帝一拱手,凄声道,“回万岁,古语有云: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臣妻虽往日曾与人为婢,却是臣的贫贱时所纳,陪臣一路风雨,从无怨言,虽出身有碍,臣纵然今朝富贵,也绝不辜负此等良妻。”说着已是虎目含泪道,“臣依本份问林爵爷一二,倒不知林爵爷为何扯到臣家内闱私事上来?”   林谨玉没在娇杏出身上再多说,反正事捅出去,贾雨村你说得再情深意切,事实就是事实,但凡有讲究的人家也定看不上你以婢为妻的行径,遂挑眉反问道,“臣姐嫁妆单子拢共值多少银子都给贾大人打听计算出来,难道这不是我家内闱私事?贾大人倒真是反咬一口!幸好我不是拿身体为冻蛇驱寒的农夫,否则岂不更是心寒!”   刚过了年,人们还要在外面穿轻裘的春寒时间,贾雨村竟然头上开始冒汗,这事儿其实挺简单,甄家是何等门第,接驾四次,谁还能硬得过他家去。甄大人虽说下了大狱,如今在狱中住的是单间儿,照样有仆妇奴婢伺候。这事儿,推到林如海身上也是为了好了结,如今他真是阴沟里翻了船,碰到了林谨玉这个钢筋铁骨的刺儿头,没伤着人家,倒蹦了自个儿的牙。这回别说功劳了,能全身身退就是祖宗保佑。一咬牙,贾雨村“扑通”跪在地上,叩头道,“万岁,臣奉旨问话,倒不知何处得罪了林爵爷!林爵爷满口诡言狡辩,对臣讽刺辱骂,其言其行狂妄悖逆是非不明对错不分,臣启万岁治其大不敬之罪!”   林谨玉缓缓跪下,唇瓣一颤,眼圈儿骤红,哽道,“万岁在上,今日贾大人有所问,臣有所答!不知何为诡言狡辨?至于讽刺辱骂狂妄悖逆,更不知从何说起?诸位大人都在,家父英灵未远,我林家受此冤屈,万岁圣明容臣一辨,臣据理所争为求家父清白,陛下诸位大人皆听见看见,难道满朝都要听贾大人一家之言?略有辨护便是大不敬之罪!虽说御史不以言获罪,其所言所行也要有所依据才是,否则岂不是满朝文武任他加罪!便是天家万岁,也要讲究律法二字,以法治国,如今贾大人言行所向、罪名所加竟凌于万岁之上,张口闭口便是大不敬!臣真不知,贾大人意欲何为?”   皇帝的目光扫过御阶下满朝重臣,冯唐是个直肠子,先站出来道,“回皇上,臣是武将,话不怎么会说!臣听了这么半天,觉得这贾大人也忒没道理了,只许他说别人,不让别人说他,俗话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就是这样了。”   陈临马上痛打落水狗道,“林家先祖靖安侯得太祖胞妹重华大长公主下嫁,累世官宦,名门世家,家里有些家底儿才正常呢。人家姐弟情深,给姐姐嫁妆略丰,倒惹得贾大人眼气,仗其官职之便,欺凌功臣后人,行此卑鄙之事,为臣为耻!如今是非已明,贾大人仍贼心不死,妄行加罪。幸而陛下圣明,未受他蒙骗,否则岂不让功臣地下寒心。”   “皇上,臣冤枉,臣但有所疑,依职上奏,一片忠心,求皇上明鉴!”贾雨村呯呯的嗑头,不大工夫,金砖上便染了红色,贾雨村头上一大块青紫血块。   皇帝一拍龙椅扶手上飞雕的龙头,冷声喝道,“依职上奏!说得好!难道你的职责便是污蔑国之忠良!你的忠心就是给朕的忠良之后妄加大不敬之罪么?贾雨村,你当朕是聋子瞎子,看不明白还是听不明白!你好大的胆子!”   人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飘杵,皇帝一声断喝,底下马上悄无声息,全都清一色的低着脑瓜子默哀,贾雨村高大健壮的身躯摇摇欲坠,脸上血色全无,林谨玉倒是安了心,看来正戏到了。   皇帝怒问,“李诚吴忧,你们两个是审得什么狗屁官司,拿来糊弄朕!林如海任上亏空,为何甄惟存初初上任时不说,偏这时才说!你们的脑子就不会略动一动吗?这事儿,连这么个娃娃也能觉察出有异,你们就敢给朕报上来!给你们吃国家俸禄,不是叫你们天天闲嗑牙混日子的!”又拎两个倒霉蛋儿出来,皇上歇了口气,接着骂,“你们是怎么审案怎么办差?朕要你们这种无德无才的东西有何用?下一趟江南三五个月,你们就给朕拿来这些破烂玩艺儿!你们真有脸回来!”   两人齐唰唰跪下叩头,“微臣无能,万岁息怒,微臣有罪!”这话根本不用想便说出口。   皇帝听到这等没啥内容的空话,更是气上加了三分火,握起御案上的描金五彩小盖盅便兜头砸了下来,呯的一声碎瓷四溅,这回得了,满朝文武一块儿跪下了,齐声求皇帝息怒。   皇帝猛然自龙椅起身,绕过御案,步阶而下。林谨玉贾雨村因要回话,跪得比较靠前,此时能看到皇帝脚上描金绣龙的明黄色朝靴以及一角衣袍,皇帝冷声道,“朕还不知道你们么!一个个的就想着欺瞒蒙骗朕!朕的江南盐课,短短两年亏空出上百万纹银,你们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工部尚书,堂堂一品大员,就给朕查了些陈谷子烂芝麻回来!真真好笑,欠款所指竟是已故林如海,朕明白你们想什么,破锅抹烂泥,林如海已经故去,再怎么也不能从坟里蹦出来一辨清白,你们是真有本事啊,拿着人家孤儿姐弟抵债!里通外合的蒙骗于朕,可有将朕放在眼里!都给朕站起来回话!李诚吴忧,你们去江南是游山玩水还是为朕办差!”   吴忧再次跪答,“是臣等愚昧,竟未料到此处。此案既有疑点,还须从头审理,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定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   李诚附议,皇帝冷笑,“尔等自认愚昧,朕哪还敢再用你们!”   两人听了这话,如遭雷击,忙道,“万岁,臣自知有罪,办差不利,求万岁容臣以功相赎,有万岁指点,臣醍醐灌顶,此案疑点甚多,臣定当重新审过,以证林大人清名,万死也要追查出欠银去向。否则,臣愿提头来见,以性命相报万岁知遇之恩!”   皇帝冷冷的走回龙椅,坐下,默然,一言不发,阴沉若水。朝中谁敢捋龙须啊,都识相的不敢轻言。皇帝望着林谨玉低着头跪的笔直的身子,温声道,“林谨玉起来吧。朕知道你父亲是冤枉的,你小小年纪殊为不易,即知上进考取功名,又能爱护手足,林如海得此佳儿,也当九泉含笑。你放心,朕岂能容小人胡说污陷忠良,定还你父清白。”   “万岁圣明。”林谨玉嗑了个头,站起来,转身就要站回尾巴尖儿上去,皇帝道,“且在前头站着吧,朕问你,这个贾雨村如此污蔑你父亲,你恨他不恨?”   靠,这叫问得什么话!林谨玉骂了一肚子娘,面儿上恭敬万分的答道,“回万岁,孔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以何报德?臣学圣人之言,效圣人行事,以直报怨。”   皇帝觉得有些意思,脸色稍缓,再问,“如何报法?”   林谨玉皱眉,想了想才说,“既然贾大人言词刻薄参奏家父,认为臣父贪墨,臣想着,不若请贾大人一道审理盐课一案,介时臣父清明自知,贾大人也能识己之过,明己之非。俗话讲,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贾大人知我父是何等清明,也可以正身养德。”林谨玉为啥这么说呢?皇帝这个问法,他能怎么答?可见皇帝还没想彻底发落贾雨村的意思。贾雨村参奏由两个尚书审理结果而来,皇上处理贾雨村,那两个尚书咋办呢?点他而问,已有保全之意。甄家是何等豪族世家,寻常人也不想插手这种案子,两个尚书都活稀泥了,他将贾雨村拉进去,怕他也难活着出来。   林谨玉这话一出,稍明白些的大臣都想,这林家小子可真够坏的,吴忧这种刺头都不想去审,他将贾雨村给推进去,看来时飞这回怕飞不起来了。   皇帝叹道,“你小小人儿便有这番心胸,真正难得?徐相,你说呢?”   皇上当然不是要他夸赞林谨玉,徐硕道,“回皇上,此事疑点重重,定要再审方能水落石出。李大人吴大人前番有误,辜负圣恩,其罪陛下已知。只是臣想着,两位大人毕竟是去了扬州实查,真正情形比旁人更清楚些。不如另点主审,命两位大人协助,以期戴罪立功!”   皇帝骂得累了,靠着龙椅淡淡地问,“那徐相认为谁做主审合适?”   徐硕躬身道,“臣不知。”   皇帝抬眼望向徐硕,冷笑,“嗬,连朕的首辅都不知了?你们谁知道,跟朕说说。”   徐硕道,“臣说不知,是因为满朝文武中,李尚书吴尚书并非庸碌之才,竟然审不清此案,可见此案内情复杂。盐课向来是重中之重,里头关系无比复杂,牵扯之广臣实难以想像。历来,因盐课下马的总督巡抚也不在少数。此案,若要审得清楚,还须派一尊贵之人主持大局,不为别的,身份上压得住。”   皇帝温声道,“这才是老成谋国之道。少跟朕说些请罪知罪的废话,一点用处没有。如此,”凌厉的眸子在众人身上扫过,皇帝沉吟道,“瑞王,朕看你之前的差事办得很不错。忠顺王世子汶政,你在这一辈中也算出类拔萃,朕命你二人同为主审。刑部尚书李诚、工部尚书吴忧为副审,贾雨村革职京都府尹,你既然愿意参人,就安心做巡街御史吧。御史台便派你监审,你们五人,务必将此案给朕顺藤摸瓜,查证清楚!”   几人齐声领命,皇帝摆了摆手,“林谨玉,你受委屈了,赏你二百两金子压惊,回家好好歇息吧。”   林谨玉谢恩,皇帝退朝。      第102章 汶斐问计春闱在即      一散朝,皇帝搭着太监的手退了,各大臣也纷纷跟自个儿相熟的打着招呼,一道儿往宫外走。此时,这眼明的心快的就踱着步子到林谨玉跟前儿,贤侄长贤侄短的说起话来。   想两个时辰前,林谨玉乍登宫门,皇帝还未临朝前,也就王子腾徐硕徒汶斐啊嘱咐了他几句。其余人没敢搭理他,就怕林家这一倒台,把自个儿填进去。没成想,一个早上过去,朝中风向为之一变,皇上亲口说了,林如海是忠臣良臣,是被冤枉滴,还赏了林谨玉二两百金子压惊。再有,这小子可不是啥好鸟儿,怎么瞧怎么觉得挺有前程,打招呼的就更多了。   贾雨村竟然也追上前,满脸的内疚惭愧,叹道,“是我虑事不周,得罪了林爵爷。林爵爷没怪罪我,还为我代皇上求情,请受本官一礼。”对着林谨玉深深一揖。   林谨玉倒有些佩服贾雨村了,他也没躲没避,静而受礼,末了笑了笑,“贾大人误会了。我不是为贾大人求情,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不过,贾大人五品官身,这一礼我倒可以代我林家的百年清名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贾大人请便吧。”   贾雨村再做低伏道,“林爵爷不怪本官就好。”   身边儿这么些人,总不可能个个儿都跟贾雨村有仇,贾雨村相貌挺正派,又向来以忠君爱国自居,便有人道,“贾大人也是依本职而为,林爵爷难道还记仇不成?”   林谨玉叹道,“这位大人说得在理。人被狗咬了一口,总不能再去咬回来,只得长些记性,以后离这条咬人狗远一些罢了,还能怎么办呢?古语有云:狼易其衣,不改其性。今日我林家有此一劫,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此为鉴,方可避祸。”   话说到这份儿上,贾雨村再没脸继续表演啥握手言和的把戏,脸色青白的拂袖而去。   陈临哈哈一笑,挽住林谨玉的小胖手,赞道,“说得好!亏得你这孩子机敏,才没让奸人阴谋得逞。”   林谨玉不知该如何称呼了,冯唐笑道,“这是陈老国舅,陈大人。”   林谨玉对着二人行了一礼,笑道,“多谢两位大人仗义直言。”   两人扶起林谨玉谦虚了几句,陈临又问了几句春闱准备得如何?把自己孙子略一提过,先套了些交情,到了宫门口,客气的分手,各上各车。   林谨玉一掀车帘子,竟然有个标标致致的大美人儿在朝他笑,这徒汶斐属鬼的吗?下朝就没见到他,还以为走了呢。徒汶斐的握住林谨玉的手腕,拽他上车,合上车门,马上缓缓前行,林谨玉坐稳当了才问,“你怎么到我车上了?”   “来跟你讨个主意。”徒汶斐握着林谨玉的小胖手揉捏着,真软乎,快摸不着骨头了,“你把贾雨村搁进去,怕是有些用途吧?既然我是主审,少不得先为你出出气,让他难过些时日。”   林谨玉摇头浅笑,望着徒汶斐不说话,徒汶斐一笑,捧着林谨玉的小胖手亲香了一下,道,“去我府上,还是你府上?”   马车赶往林府。   林谨玉回府,先命人摆上早膳,这一大早上饿得都没力气了,徒汶斐笑道,“以后你早上起来先垫补些,有时朝上事儿多,不吃些东西在肚子里,熬不住的。”   小厨房早备着菜呢,一直地灶上温着,不大工夫便送了过来,六菜一汤,林谨玉先填补了两口稳住心才问,“皇上说赏的金子,要到哪儿去领啊?”   “一会儿会有人送过来的。”徒汶斐笑道,“惦记这个做什么?真缺银子使,跟我说一声。”   林谨玉白他一眼,“你说实话,到底为啥躲我车里?少在我跟前弄鬼,你府里长史幕僚有的是,我不吃你的银粮,也犯不着给你出主意。”   徒汶斐笑着给林谨玉布菜,“咱俩啥关系,别说得这么生分嘛。玉包,虽然你不大信我,不过日久见真心,你也别太防着我了。难不成你觉得父皇的金子好拿,也不怕烫了手!这事,既然甄惟存说你父亲的旧帐有问题,朝廷便得派人查上一二,跟你家也脱不开干系。”   林谨玉夹着小蟹黄包儿,一口一个,连吃了十几个也没带停,徒汶斐生怕他撑着,忙给他盛了碗百菌汤,林谨玉喝了两口,道,“我真不明白,朝中文武百官,皇上把我算进去,是个什么意思?”   “说起来父皇也为难,因着皇祖父念旧,老臣皇亲们父皇也不好动……”徒汶斐也不大好说他皇爷爷的不是,转而道,“你既然是舅舅教出来的,之前,嗯,跟父皇也熟,父皇这是拿你当心腹呢。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又不用你出头出面儿的,功劳父皇自记在心里,于你日后出仕也是有益的。”   林谨玉思量了一回,觉得不算亏,瞟了徒汶斐一眼,叹道,“我爹过逝,朝廷嘉奖,才赏了一千银子理丧。我还说呢,这回皇上忒大方,一出手就是二百两金子,如今算起来,可就是三千两雪花银了。还是你们父子连心,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徒汶斐笑着去捏林谨玉的鼻子,“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话都说明白了,你也少装傻。稍微吃两口就得了,再一个时辰就是午膳,这会儿吃这么多,一会儿你还吃不吃了?”   林谨玉放下筷子,命侍女收拾了,漱过口,便跟徒汶斐念叨起正事来。皇上肯用他,当然是好事。人出仕为的啥,高官厚禄身份地位而已,反正林谨玉没啥躹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伟大情操。林如海当年真是走了一步好棋,让他拜许子文为师,虽然他之前误会了徒景辰的身份,不过说不准徒景辰更会因此信任他。林谨玉先问,“你是怎么想的?”   徒汶斐心中早有腹稿,笑道,“有了贾雨村,倒是给我解了一桩麻烦。甄家这几年还好些,当年太祖皇帝巡视江南,独他家接驾四次,端得是煊赫非常。吴忧都活稀泥,可见其中定有重大隐情。我与汶政,同为主审,身份上纵然压得住,不过也没得亲自审讯问口供的道理;吴忧李诚爱惜羽毛,定会相机而动;我看贾雨村此人无耻贪婪,倒可以借他一用做个先锋,想来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林谨玉握住一盏茶,点了点头,道,“这么短的时间,我也想不出别的,不过,皇上用贾雨村还有个好处。他姓贾,上皇最怜惜老臣,皇上以孝治天下,有些话,上皇说了,皇上便不能反着来。介时,你们只须把贾雨村抛出去,说此人出身荣国府,就看上皇怎么选?保甄家,那你们就端了四大家族;若是保荣国府,除的便是甄家。所以,你们这次应该明审甄家,暗地里要做两手准备。”   徒汶斐知道他皇祖父惜老的毛病,长眉微蹙,拧出淡淡的愁绪来,使得林谨玉那颗有些好色的小心脏不争气的蹦了一下,忙用茶碗盖住脸,喝茶。徒汶斐忍笑问,“若是上皇两边儿都要保呢?”   林谨玉眼睛一弯,也笑了,摇头道,“不可能。你们皇家的事我虽然不清楚,不过,上皇首先还是一个皇帝,纵然人老心软,念旧却不糊涂。再者,为何皇上继位几年,上皇不过每十日临朝,皇上仍要遇事请教上皇?皇上,又为何点忠顺王世子与殿下同审?”   “你是说……”徒汶斐猛得握住林谨玉的手腕,林谨玉拍了拍徒汶斐的手,温声道,“殿下,我什么都没说。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我并不是很清楚,可是,您身为皇上的嫡长子,任何时刻,您都应该为皇上分忧。”   徒汶斐心中一派激动,望着林谨玉温浅的笑忽然平静了,苦笑道,“我失仪了。我从没想过,父皇会如此信任我。”   “殿下何必自薄。”林谨玉翻个大白眼,这也值得瞎高兴,真不知道徒汶斐以前是过得怎样的凄风苦雨没爹没娘破篷漏屋的黄莲日子。不过,人也不能太贪心,你能从元后的肚子里出来,高高在上做着郡王,要啥有啥,还想着家庭五美,怕会贪心遭雷劈,对着门口呶了呶嘴,道,“殿下快去办案吧,我也要念书了。”   徒汶斐笑,“多谢你,谨玉。”   “我是依旨办事,你要谢也该去谢皇上。”林谨玉见徒汶斐脸色微微黯然,笑道,“你听到实话应该开心才是,这么板着脸,可见是个不能纳谏的。”   徒汶斐捏了捏林谨玉的包子脸,正色道,“你能为我考虑,哪怕是出自父皇的旨意,我仍然开心。”   林谨玉忽然觉得徒汶斐正儿巴经的说话时比往日嬉皮笑脸用美色勾引他顺眼多了,将人赶走,去内宅见姐姐了。   春闱转眼即到,林谨玉穿着五六层的单衣挎着卖鸡蛋大婶儿的竹篮揣着身份证件在贡院门口经过上下搜身层层查检后拿着牌号到了自己的专用考间,并在这里要度过漫长艰辛的九天。   不过林谨玉还真是见识到了,真的有举子考到一半被抬出贡院。纵是林谨玉体格儿过人,熬了这九天,也脸梢儿憔悴,两只月亮眼上糊了两酡眼屎,头上也乱哄哄的如鸟窝儿一般。林谨玉的情况还算是良好的,有些身子骨儿不结实的直接出门连路都走不动,被抬回去的也不在少数。怪道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真该加强锻练,林谨玉想七想八的伸长脑袋找自家的马车。   林忠亲自带了家仆来接,先给林谨玉请了安,接过小篮子,低声道,“大爷,瑞王在车上呢。”   “他来干嘛?”林谨玉整理下皱巴巴的衣裳,打了个哈欠,见林忠也是一脸无奈,只能叹口气爬上车。徒汶斐见林谨玉的包子脸小了一圈儿,心疼得拉到怀里从头到脚摸了个遍,直是念叨,“饿不饿?这才几天,怎么瘦到这副田地了?来,先喝口米汤。”   “唉哟,快累死了,腰酸背疼腿抽筋啊。”林谨玉一开口说话把徒汶斐熏了个跟头,徒汶斐直接堵住林谨玉的嘴,咬牙问,“你几天没漱过口了。”   林谨玉拂开徒汶斐的手,凑过去哈气,“臭吗?很臭吗?”   “离我远点儿。”徒汶斐稍稍有些洁癖,恨不能从车上跳下去。   林谨玉大爷样的靠着软垫,翘起二郎腿,两只小肉手合十搓啊搓,马上搓出个小泥卷捏到徒汶斐眼前,徒汶斐马上靠在最角落,打落林谨玉的手。林谨玉笑眯眯的道,“这算什么,我九天没洗澡没洗脚没刷牙没漱口没洗脸没梳头,怎么了?过来给爷香一口。”去拉徒汶斐绣着翠竹的袖子。   “闭嘴!少拉拉扯扯!”这离近了,徒汶斐觉得林谨玉不仅是臭,都有点发馊了。他当然知道林谨玉有心戏弄于他,不过,徒汶斐对于一个蓬头垢面撅着嘴扑到怀里要亲亲的家伙,真有点儿下不了口,他又挺喜欢林谨玉,觉得这要是送上门儿的便宜都不占也太可惜了。这一犹豫就被林谨玉钻了空子,巴唧一下咬在嘴巴上,还伸出舌头舔了几下,林谨玉嘴巴不大,舌头又软又滑,不过那一股子口臭,徒汶斐一个没坚持住——他给吐了。   “我操!”林谨玉傻了,盯着抱住小篮子吐得不亦乐乎的美人儿郁卒,指着徒汶斐道,“至于嘛至于嘛?就亲了一下!不知道的还得以为爷把你怎么着了呢!”他要是现在跟徒汶斐上床,估计这家伙得晕死过去。   这本来林谨玉身上就带了一股子锼梆臭味儿,徒汶斐恶心的把早饭吐了个干净,整个车厢的味道啊,反正徒汶斐是受不了了,喊住了车,他将漱口的茶杯搁下,掩着袖子拧了林谨玉脸一下,道,“你自己回吧,看你活蹦乱跳我就放心了,明儿我再去看你。”自个儿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了过质变期的臭哄哄的林谨玉,以及一篮子新鲜的呕吐物。      第103章 榜上有名再提姻缘      林谨玉的块心眼儿也就在徒汶斐身上表现一下,他回家房里玛瑙翡翠已经备好洗澡水,美美的洗白白后,换上了熏香的玉青色长袍,也没系腰带,头发晾干了,林谨玉便去见黛玉。   林谨玉刚洗了澡,胖乎乎的脸儿蒸出淡淡的粉色来,衣裳干净整齐,眉目带着淡淡的笑容。林黛玉心下大安,笑着拉过弟弟的手坐在榻上问,“累不累?要不要先去睡会儿?”   “不累,我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今天早上,正精神呢。”林谨玉陪着黛玉说了半晌话,才被林黛玉赶去休息。林黛玉晚上极自豪的跟丈夫说,“我瞧着弟弟是八九不离十的,这气色神韵就能看得出来!”   “嗯,气色是挺好的。”穆离附和着,他认识林谨玉十来年,从没见林谨玉气色有差的时候,不去想林谨玉,搂着老婆熄灯睡觉,“喜欢,咱们也生几个,人家不都说外甥似舅嘛。”其实生一堆小包子也不错。   ……   林谨玉在家过了半个月猪一般的幸福生活,就到了看榜的日子。其实林谨玉心里没啥压力,明显皇上要用他,就得给他个身份。这回春闱,十有八九会在榜上。再者,他这么多年的书也不是白念的,那举人功名也是真材实学考出来的。   林谨玉就在家气定神闲的等着,没多会儿,大管家回来了。林忠眼包热泪,浑身发颤,脸色发红,唇瓣直抖,呼吸急促,跟中了毒似的,哆嗦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林谨玉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落榜了。心里叹口气,他当事人还没啥呢,倒是大管家难受成这样,双手将人扶到椅子里按下去坐着,温声道,“无妨,我才十五,这今年不中还有下回呢,大管家也不必难过了。”   林忠使劲儿的一跺脚,站起身给林谨玉作了个揖,哽道,“不是,大爷,中了!”抬袖子一抹眼睛,林忠道,“大爷,第,第十五名,大爷中了!”   林谨玉这一惊一喜,倒淡定了,笑道,“大管家,看来名次还挺靠前啊。嗯,喜事,跟府里人说,每人多发两个月月银粮米,我去给姐姐报喜。”   “是,奴才让吉祥去买炮仗了,等着大爷殿试回来好热闹热闹。”林忠满脸的欢喜,叹道,“当年老爷也是老奴看得榜,大爷真是争气,一会儿别忘了给老爷太太上柱香。”   “知道了。”林谨玉笑道,“大管家别伤感了,这才是个开始儿,好日子在后头呢。”安慰了林忠几句,到内宅去了。   在古代能中进士绝对是捧上了金饭碗,如今就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其清贵可见一斑。林谨玉这才十五岁,跟两三千个大哥大叔大爷的举子们混一起厮杀,还能名列前茅,称一声少年才子并不为过。其实林谨玉早在上皇召宴时便有了些小小名声,消息灵通些的都能知道,而但凡能参与阅卷的无一不是圣眷在身的翰林出身的学士,这些人绝对是脑袋灵光学识渊博,再加上林谨玉的文章着实不错,原就在榜中,几人都瞧了,名次呢,心有灵犀的稍稍给他提了一咪咪。   林黛玉并没有像常人那样担心弟弟,她向来对弟弟极有自信,还是好好的打赏了林谨玉房里伺候的人,便催着林谨玉去许子文那里道喜。黛玉笑得眼睛眯声一条线,拉着林谨玉的小肉手道,“我就知道你必中的,你能有今天,都是先生教导有功。送给先生的礼物我早备好了,你拿去给先生请安,若是先生兴致好,留你用午饭,你就不必回来了。晚上你早点回来,咱们一家子在热闹热闹。”   相比于林家的欢天喜地,贾府却是人人收敛声息,小心翼翼。   赖大这原本想拔尖儿讨喜主动揽了看榜的好差事的,蹲榜单前从头到尾找了一个时辰,看了不下十遍,也没瞧见贾宝玉的名子。倒是碰到了林忠,人家林忠一盏茶的时间都没用,便击掌带着欣喜激动的颤声喊道,“林富林富,快看,大爷中了,第十五名!真是祖宗保佑!不枉大爷十几年寒窗苦读!”   林忠此时正在心中默默的感谢着过路的菩萨神灵,见着赖大也不念旧恶了,笑道,“赖总管,听说你家宝二爷也参加春闱了,怎么样,中了没?”   赖大还是有几分气度,笑道,“恭喜林大爷了。”   林忠急着回家报喜也没跟赖大多说,一行人喜气洋洋的骑马回去了。赖大累得脖子发酸,一脑门子的汗,后头跟着的李贵等人也不敢说话了,赖大心里觉得晦气,这都说自家二爷是个有福气的,文章诗词如何如何的好,咋就没中呢。倒是人家林谨玉,年纪比宝二爷小两岁,考出这样好的名次来。赖大叹了口气,咬着后槽牙回了荣国府。此时满屋子女眷都等着他呢,贾母听说大管家回来了,姐妹们回避了,直接叫人请了进来。   赖大是做大总管的,硬着头皮上了,脸上摆出了几分哀色,跪地上半天才吭哧着说了,“二爷……没中。”   还好贾宝玉不在贾母这儿,在贡院的这几天,他是吃不好睡不香,从贡院出来回府就病倒了,把贾母王夫人等一干女眷心疼得变了脸儿。如今病才稍有些起色,贾母没叫他出门,命他在房里养呢。听到这话,贾母沉默了一会儿,道,“宝玉这身子骨儿就是太纤弱了,在里头就病了,他年纪还小,倒也无妨,全当长些个经验罢了。甄家大爷中了没?”   赖大道,“也没见甄大爷的名子。”   王夫人看了贾母一眼,别人不知,她是知道的,当时她拿出了五万银子给老太太还薛家的银子,虽是杯水车薪,暂时她也只有这些了。老太太只收了两万,将借据的事情跟她说了,叫王夫人安心。另外,自从林谨玉来了京都,念书准备春闱,贾母也有心叫宝玉博个前程。只是贾宝玉之前只是捐了监生,乡试结果还未可知。因贾家祖籍金陵,如今贾家在金陵权势不比从前,倒是甄家仍十分显赫,贾母便将王夫人的两万银子送到了甄家,到了乡试时着贾宝玉去走了个过场,果然名列榜中。贾母心中欢喜,不过到底是不是正道所得,便未太过宣扬。转眼春闱至,贾母命人打点好了送贾宝玉上场。因之前贾宝玉甚得二位王爷青眼,半城人都知道的有学问,对孙子也有了几分信心,没想到却是落榜了。   贾母虽心有失望,也没表现太过,吩咐道,“跟宝玉说无妨碍,他才多大个人儿呢,为了春闱,熬得只剩一把骨头,只管好好念书,以待下次。”   赖大想了想还是把林谨玉的事说了,“奴才去时碰到了林府大管家,林大爷倒是中了,第十五名,名次也是极好的。”   贾母心中暗暗叹息,若是倒回三年前,她听说外孙子考中了进士,定是极欢喜的,如此倒是品不出的滋味儿,面上仍笑出十分欢欣,一叠声的道,“唉哟,真是天大的福气!我早就说谨玉是个有福的!我的敏儿若是还在,看到谨玉这般有出息,才……”说着流下泪来。众人一番劝慰后,贾母又命鸳鸯包了几件自己的私房着王熙凤送去贺喜。   林谨玉这边儿兴冲冲的直奔许府,包子一见就忙贺喜,林谨玉抓着包子的手问,“包子叔知道了?”   “嗯,知道。”包子笑,“奴才一看到谨玉少爷这副喜庆就知道您中了,少爷中午可要留下用膳,奴才让他们做几样少爷爱吃的菜。”   “好的。”林谨玉笑道,“包子叔,那我去看先生了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在水阁遇到了徒景辰,林谨玉如今也能把态度放得稍微自然些了。许子文看到林谨玉来自然开心,这春闱因避贤之故,林谨玉将将三个月没来了,许子文笑道,“谨玉,过来。”   林谨玉先给徒景辰行了礼,笑嘻嘻的坐在许子文身边,说,“先生,你猜我考了多少名?”   “嗯,莫非是头一名?”许子文见林谨玉笑得见眉不见眼,笑不笑的打量了林谨玉一眼,装得十分惊异,“唉哟,那可是不简单。”   “先生,”林谨玉拽了下许子文的袖子,眼睛一弯,“十五名,厉害吧。”   许子文曲指敲了林谨玉的脑瓜子一记,笑道,“我还是头一遭看到考个十五名就骨头轻成你这样的,你这是来跟我报喜来了?赶紧回你家去,让人知道本人十年教了个净坛使者出来,真是把我们许家的脸丢光了。”   话说许子文这次被点为监考,其实是徒景辰的私心,这明摆着是要扶许子文上位呢,许子文也没反对,想着借职务之便看林谨玉几眼,省得自己的小弟子临场紧张。许子文跟着一帮子监考侍卫啥的都住贡院里,谁都出不来,他每天巡视八次,上午四次下行四次,九天一共七十二次,他硬不清楚林谨玉啥时候做的考题,反正每回经过林谨玉的考格子窗前,这小子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喝茶,比他这个监考都要舒服,没得攒了一肚子的火。   林谨玉也不生气,大头搁在许子文肩上笑道,“先生,我都三个月没见你了,我想你了,今儿中午我陪先生用饭。”   这也是男人?徒景辰十分不屑林谨玉撒娇卖痴的恶心行为。   许子文拉过林谨玉的手,道,“父亲送信来,殿试之后叫我带你去山东一趟,他和母亲挑了几个名门闺秀。若是你喜欢,可以先订下来,你的意思呢?”   林谨玉真佩服师爷的效率,有些小扭捏的笑了笑,“先生,我还没去过山东呢?你说呢,我要不要定亲啊?”   徒景辰在边儿上插了一句,“你这么没个主见,还是暂时别订的好?”   “我这儿也不是没主见?”林谨玉道,“万一师爷让我娶东家的小姐,先生看上了西家的姑娘,我要怎么办呢?”   听这话,徒景辰真有些佩服林谨玉的厚脸皮了,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林谨玉一番,道,“你什么条件啊?功名呢,就是个小进士,官职呢,得从七品翰林做起;再说你本人,一身的肥肉,胖墩子一个,你还挑人家呢?人家见了你说不定要先悔亲呢?”   林谨玉哼了一声,一挺小胸脯啪啪拍了两下,不服气喷了徒景辰一脸唾沫星子,道,“我长得怎么了?太后娘娘都说我有福气呢。再说了,墙角根儿的花瓶好看,能当吃还是能当穿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从我家说起吧,略有薄产,再从我个人论,人品端正;胖点儿怎么了,有罪啊,胖才结实呢,我一年一年都不会咳嗽一声,光药钱省下多少啊。像我这么优秀的青年,不知道多少人家哭着喊着要把他们家的女儿嫁给我呢。只是我眼光向来高得很,可是得好好挑呢。”   徒景辰一笑,刚要说话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珠帘一响,徒汶斐快步上前,俊美的脸上紧蹙着双眉,单膝下跪行礼,“父皇,甄惟存自尽了。”      第104章 林谨玉命犯桃花运      甄惟存死了。   徒景辰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皱眉,也没立时发作徒汶斐,话中仍有几分责难,“怎么死的?这才几天,甄惟存就死了,你们怎么办的案子?”   徒汶斐在地板上跪着,林谨玉也不好继续坐了,起身站在一侧。   “今天儿臣与汶政、李尚书、吴尚书、贾御史去刑部提审甄惟存,牢头儿发现甄惟存死在牢内,是撞死的。忤作验过,子时左右的事儿。”徒汶斐身姿笔直如青松,头上戴了一只简单的翠玉冠,眉目镇定。望向父亲幽深的眸子,想到林谨玉当天的话,轻声道,“怕是畏罪自尽。”   徒景辰眸中多了几分赞许,“你主审此案,甄惟存为何而死自然比朕清楚。死就死了吧,税银追查得如何?”   “儿臣无能,还在查。甄惟存在扬州为盐政时,身边除了六七名师爷幕僚,还有家侄甄玧曾在他身边帮忙,只是甄玧不在官员名籍之内,甄惟存犯了案,他就回了金陵去了。儿臣想着,他们是叔侄至亲,这个甄玧怕知道些内幕,不如传他进京,问上一二。”徒汶斐接着往上递上梯子。   孺子可教也,徒景辰指了指边儿上的一把红木六角凳,唇角一翘,“起来回话。”待徒汶斐坐下才问,“现在甄惟存死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接下来你是如何考虑的?”   徒汶斐略一思量道,“儿臣想,甄惟存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转移银两总得有手下人经手。主犯虽死了,牢中还有扬州盐课上的其他犯官,可以继续审讯。”   “汶政呢,怎么不见他过来?”   “是。”徒汶斐道,“汶政去皇祖父那里了,说是皇祖父惦记着甄家的事儿,去跟他老人家说一声才妥当。   徒景辰眸中厉光一闪,双手交握,缓缓的抚摸着拇指上的绿玉扳指,问,“是不是刑囚太过,甄惟存才自尽的?”   “刑部审案,总会用刑。”   “上皇最是怜惜老臣,甄家,给他们几分体面,不要再动刑。再者,你说传甄玧进京,这倒容易。只是他到底不是扬州盐政在录官员,你们问他口供,也不好加刑的。”徒景辰倒不是对甄家心存保全,只是顾虑上皇罢了,此事一出,若有小人进言,上皇定也会禁止刑讯逼供,明知是个难题还是抛给了徒汶斐,“若是不用刑审讯,你觉得能不能拿到真正的口供?”   徒景辰心中苦笑,“父皇,甄惟存早就押解回京,之前可不就是养在牢里么?倒是招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例如把罪名推林如海头上,说到这儿,徒汶斐不禁望了林谨玉一眼,他来之前还有些忐忑,话到此时,若再不明白他父皇的心思,就真是傻瓜了,不禁佩服林谨玉胸有丘壑。   徒景辰顺着儿子的眼光回头看,见林谨玉正低头捏着腰间的荷包玩儿,露出雪白的肉乎乎的小脖子,咳了一声,问道,“谨玉,朕之前赏你的金子可花完了?”   “嗯,用光了。”难道你想要回去?   “那朕再赏你二百两,不如你给汶斐出个主意?”徒景辰笑问。   林谨玉挠了脖子,笑着拍马屁道,“皇上,您向来是以仁孝治天下,悲天悯人,菩萨心肠。这严刑酷法啥的传出去,的确是不大好听,有损皇上的英明。不过,皇上,您看我去年到先生的下巴尖儿上,今年就长到先生的人中这里了。您上次赏我二百两,这回怎么着也得长一点儿,您赏我三百两黄金,我包管十天之内就能撬开这些人的嘴巴。”   “君无戏言,说吧。还跟朕讨价还价了。”徒景辰笑道。   林谨玉笑着赞了句皇上英明神武,才道,“在牢里收拾出几处牢房,不要太大,能摆下一张床就好。四周砌了石板,不要留窗,里头也不能点灯,门上开一处送饭的小门,送饭时打开,平时都要关紧,整个屋子不能透进一丝光线。这样把人关进去,黑咕隆冬的住着,只管着每日送好吃的去,不打不骂,外头也不要半点儿动静,关到他们同意招供再放出来。审讯时,分开提审,把要问的一一列上,挨个儿问口供,然后再比较他们的供词有何相同,有何不同?有差异的地方定有问题,不就好入手查证了?”   徒景辰犹不信,笑道,“这样他们就能主动开口招供?”   “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好法子,试试看呗。”林谨玉倒是很自信,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是天生的,没有光明,人们会看到什么就很难讲了,这种未知的恐惧自然胜过一切可以想像的刑罚。   徒汶斐倒未多虑,道,“父皇,儿臣觉得可以一试。”他对林谨玉极有信心,在大事上,林谨玉向来谨慎。   “嗯,谨玉,反正你也没别的事,跟着汶斐一块儿多学多看,若是以后有了出息,不枉朕疼爱一场。”徒景辰差点没把林谨玉麻死,您啥时疼爱我了?我咋看不出来呢?说得跟真的一样。   林谨玉谄媚笑道,“可不是吗?皇上您隔三差五的就赏我金子,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   徒景辰笑道,“汶斐,一会儿你把金子送谨玉府上。行了,外头天色不错,园子里花儿也开了,风和日丽的,朕不拘着你们了,去外头玩儿吧。”   待两人出去,徒景辰的脸色瞬间便沉下,冷声道,“这个汶政还真是个有胆色的,直接就进宫回父皇,他们父子是向来不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中的!”   许子文一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生这气做什么?都审了一半儿,也没有因着甄惟存死了就停审的道理。你还担心什么呢?”   徒景辰暂压了火气,握住许子文的手,道,“先不必与这些混帐东西生气,你真要带谨玉回山东订亲?”许子文只是望着徒景辰没说话,徒景辰道,“若是为他的婚事,这京都好人家儿也不少,你挑个顺眼的,我赐婚就是了,何必非要跑回去。你在这儿,我一眼看不到还挨打呢,这要回了山东,你跟姑丈的脾气,我实在放心不下。”   许子文揉了揉眉心,叹道,“那是我爹,又不是仇人。你操哪门子心呢,你别管了,我刚跟他合好。这头儿他兴冲冲的挑了人,要知道我搪塞不回家还给谨玉订了别人,一准儿生气。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都多少年没回去了,这次好不容易借着谨玉的婚事,老头子来了封信,我若驳了他面子,这辈子都不用再回家了。”   “那准备何时动身?”徒景辰现在就开始舍不得了。   “殿试结束过不了几天就是舅舅的万寿,万寿节后吧。”许子文道,“我大哥过几天也要进京为舅舅贺寿的,我想着就跟大哥一道回去,也有个照应。”   徒景辰轻声问,“你是想谨玉同你家联姻?”   “嗯,我大哥家的三姑娘是嫡出,年纪与谨玉一般大,听我爹说言行举止还说得过去,若是他们两个能看对眼,便订下来。”许子文笑问,“你这是怎么了,别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谨玉?怎么就围着他的婚事不撒手了?”   徒景辰叹口气,说了实话,“也不知道这小子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反正我是看不出他哪儿好来。我也不瞒你,母后昨儿个还打听谨玉春闱的名次呢,因着榜单没出,我糊弄过去了,瞧母后的意思,若是他得中,是想着给林陈两家做个大媒呢。你既然早有安排,我就回了母后,北静王妃故去已有三年了,水溶不过二十多岁,总不能孤伶伶的,他脾气相貌都为上品,又有王爵在身,那陈家女孩儿听说德容言工都极好,指为继妃也不错。”   “你就跟太后说,我父亲已经为谨玉安排了一门极好的亲事,这次带谨玉过去就是订下姻缘。具体的哪家姑娘,先别说死了,这成亲也不是我说了就一定算的,总得问过谨玉的意思。”许子文想到太后此举,不禁笑道,“谨玉就是讨女眷的喜欢,以前在扬州西效有座小庵,叫静月庵,里头住着十来个女尼。这静月庵佛法什么的倒也一般,不过庵主做了一手的好斋菜。这位师太虽年纪大了,不过看得出以前容貌定是不差,举止规矩也是出自大户人家,很有几分清高,静月庵本是她的私产,不指着香火银子过活,等闲人她也不乐意招待。谨玉那时才六七岁,圆圆滚滚的比现在还可爱,只要他去,师太定会亲自给他做上好的素斋吃,对她有说有笑的。所以说,你别总瞧着他胖,正经说来很有几分桃花运。”   徒景辰有些不满,闲着没事儿的,师徒俩总往尼姑庵跑个啥。瞅了瞅窗子,越过一湖春水,便是许府的后花园,倒没什么奇珍异木,只是延着湖畔垒着玲珑剔透重峦叠障姿态万千的太湖石,挨着植了一片桃花林,如今正值春三月,桃花灼灼,美不胜收。林谨玉正指手划脚的指挥着徒汶斐剪花枝呢,虽然听不到说什么,不过林谨玉完全是一副挺胸凹肚的欠扁模样,像是把他儿子当长工使,偏他那傻儿子还一脸的任劳任怨,那张俊美的脸笑得出盛开的桃花还灿烂,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丢尽了他的龙脸!   想着他儿子竟然为这么个胖子着迷,徒景辰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气闷。      第105章 贾琏熙凤话说迎春      天气晴好,林谨玉玩儿了会儿就热了,鼻尖儿上沁着米粒似的汗珠儿,脸蛋儿上红扑扑的,把手里的桃花儿给徒汶斐捧着就要脱衣服。   徒汶斐可是见识过林谨玉的强悍作风,忙劝道,“咱们屋里去歇会儿就好了,哪儿热到这步田地了。别脱了,三月的风还是冷的,别着了风,大后天你还有殿试呢,真病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林谨玉听这话挺有道理,只将脖领上的玛瑙扣子解开透气,小肉手扇着风,八卦的问,“你说皇上把咱俩赶出来跟先生说什么悄悄话呢?我都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吃饭?”说着还摸了下肚子,“找包子叔问问去。嗯,你知道包总管在哪儿吗?”说实话,包子此人向来神出鬼没,一般都在许子文身边,端茶递水传个话啥的非常及时,有时许子文轻轻唤一声,包子就能从外头走进来,林谨玉不仅一次的怀疑其实包子其实身负绝世武功。   徒汶斐没说话,林谨玉推他一下,“喊一声试试。”   “你自个儿喊吧,这么晴天白日大喊大叫的不成体统,给父皇听到少不得要训斥我。”徒汶斐拿着花枝去搔林谨玉的小胖脸儿,林谨玉躲开笑道,“你就这点胆量,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呢。你喊不喊!”猛得扑过去掐住徒汶斐的腰不放,徒汶斐腰上最怕痒,往日一道在床上睡觉时,林谨玉摸几下他还要哆嗦着笑呢,现在被偷袭,禁不住叫了一声,手里的桃花抖了一地,忍不住笑起来,连忙捏住林谨玉的手,笑道,“别乱动,差不多时辰了,我们过去吧。舅舅哪里舍得饿着你呢,快把这地上的桃花收拾起来。”说着俯身拢在手里,“总不好糟蹋了,舅舅水阁里的博古架上有只羊脂玉美人耸肩瓶,配这花儿正好,你去拿来,在瓶里灌了水,正好把花养起来,也能多开几天。”   林谨玉反应极快,指着徒汶斐张圆了小嘴巴,道,“太奸诈了,这就挖坑给我跳!你怎么不去?个死狐狸,太坏了!把花给我,你去拿瓶子!”伸手要花。   徒汶斐笑着握住林谨玉的小肉手,“玉包,你不是饿么?这么几步道,你过去拿了花瓶还可以顺手吃些点心,舅舅见你饿,肯定会让包总管开饭的。我是心疼你呢,我要是去的话,可不敢要瓶要点心,否则少不得被说玩物丧志呢。”   林谨玉没啥好反驳的,一嘟嘴一跺脚,“一块儿去。”   徒汶斐拿帕子给林谨玉擦了擦汗,捧着一大束花,悠然同行。到了水阁门外,并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林谨玉还有些担心,别俩人在里头干啥XXOO的事儿啊,要给他们搅了局,徒景辰不定怎么报复呢。徒汶斐见林谨玉有意落在自己身后,转眸便知林谨玉动了啥心思,不由忍笑。   包子就在里头伺侯呢,见这么一大捧花,笑道,“真好看,奴才拿瓶子养起来吧。”   “包子叔,这可是我剪的,给先生装饰书案,你看先生这屋子的色调也太闷了。”林谨玉问,“包子叔,饭做好没?我肚子在咕咕叫了。”   许子文笑道,“先去梳洗干净,马上就开饭。”   包子从徒汶斐手里接了花,笑道,“奴才叫他们送水进来。”   徒汶斐在徒景辰许子文跟前很文静,用膳时也没多少话,倒是林谨玉是真饿了,甩开腮梆子吃个没完,徒汶斐很会照顾人,知道林谨玉喜欢吃鱼,挑了刺给林谨玉放到碗里,林谨玉也偶尔给徒汶斐布几筷子菜。   徒景辰看得颇有些食不知味了,眼角抽了又抽,见林谨玉夹了香菇给徒汶斐,冷声道,“汶斐不吃菌类。”   “哪里,我们还一起烤磨茹吃过呢。”林谨玉看向徒汶斐,徒汶斐道,“以前不怎么爱吃,后来慢慢觉得味道还不错。”夹起碗里的香菇面不改色的吃了,又接着给林谨玉挑鱼刺。徒景辰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出不来下不去,许子文伸手给他盛了碗汤,徒景辰接过去喝了,才算把一口气送了下去。徒汶斐打小儿是不碰菌类的,徒景辰会记得,还是许子文提醒的他,后来,只要徒汶斐惹许子文不痛快,许子文必然命人一天三顿的给徒汶斐做磨菇吃。徒汶斐小时侯非常有骨气,常因此挨饿。徒景辰对徒汶斐的感情比较复杂,不过徒汶斐怎么说也是他儿子,偏儿子喜欢上这么个胖子,徒景辰觉得儿子实在有些亏了,想着借此婉转的提醒一下林谨玉,要对自家儿子多用些心,没成想人家徒汶斐根本没领他情。徒景辰深觉一片好心喂了狗,内心冷哼,吃磨茹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去吃鹤顶红!   用了午饭,林谨玉徒汶斐便告辞了。   王熙凤服侍着贾母用过午饭,回自个儿屋里跟贾琏边吃饭边商量去林府送礼的事儿。   贾琏也听说了林谨玉榜上有名的事儿,笑道,“林表弟真是个有本事的,不仅上榜,名次也好,说不定还会被点个探花什么的。除了老太太的东西,咱们房里单备一份儿,知道林表弟什么都不缺,不过是咱们的心意罢了。”   “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王熙凤笑着给丈夫斟酒布菜,道,“我就是想着头晌时间短,纵是去了说不了个三五句话就晌午了。林妹小定、大定、大婚,我都是单备了礼送去的,他们姐弟对我还算亲热。林表弟这次中了进士,日后定是前途远阔。想想这才两年,却是跟过了几辈子似的,他们刚来时孤女弱弟的,哪里会料到今天呢。如今林妹妹嫁到了王府,林表弟有了功名。我父亲看人是最准不过的,幸而咱们当时听了父亲的话。对了,这两天听大太太在念叨大妹妹的婚事呢?怎么样了?”   贾琏拧了下眉,抱怨道,“大妹妹如今都十九了,也不知早干什么去了。”   王熙凤低头笑道,“这两年家里的事儿一出接一出的,倒把大妹妹耽搁了。唉,这事儿轮不到咱们开口,只是咱们房里可有谁呢,大妹妹这个年纪,委实再不能拖了。大妹妹的性子绵软,要让我说不用找什么高门显第,门户简单些才对大妹妹的脾气。”   贾琏夹了一筷子鳝段嚼了,嗤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自林妹妹赐婚东安王府,大老爷又是个心性高的,嘴里不说,也是想着让大妹妹攀高枝儿。论理不该道长辈是非,可是大妹妹哪里好跟林妹妹比,庶出不说,容貌品性,大妹妹更是不及林妹妹。再说,咱家也没几十万的陪嫁。大老爷即存了这个心,平常人哪里看得上,一年一年的蹉跎到了现在,前些日子还想让大妹妹去忠顺王府做庶妃,给老太太骂了个没脸才罢了,如今又瞧上了大同府孙家的孙绍祖。”   “孙家?”王熙凤柳眉微皱,想不起荣国府有跟这家子来往啊?   “说起来也算世交,只是久不往来罢。这个孙绍祖我见过,五大三粗、相貌魁悟,听说家里也有些家底,只是年纪太大了,今年二十七岁,袭了个指挥之职,如今在吏部侯缺提升呢。”贾琏道,“你想想,哪家的公子二十七还没成亲呢?”   “难道是填房继室?”王熙凤问,摇头道,“这可使不得,大妹妹花儿一样的姑娘,老太太绝不会同意的。”   “反正这里头肯定有鬼,”贾琏抿了口酒,“否则这样好的条件,哪里会至今不娶呢?真不知道大老爷在想什么?”   王熙凤微叹道,“大妹妹到底是咱们的亲妹妹呢,能帮就帮一把,女孩儿要是嫁错人,这一辈子可就完了呢。”她自经了林家之事,方知为人处事要留三分余地的道理。   “我倒是想,大老爷哪里是听人劝的,我略多说一句就吃了好几个巴掌。”贾琏道,“都是大妹妹的命啊。大妹妹三椎子扎不出血的性子,平日在家里也显不出来,大太太又是个凡事不理的,哪里会想着她呢。”   王熙凤想了想迎春的性子,也唯有叹息,“我估摸着大妹妹的好日子是要快了,如今宝玉探春也都到了年纪,怎么着也没有越过大妹妹的道理,只盼着大妹妹是个有福的吧?”   两人且说且叹的吃了饭,又到床上歇了半晌,王熙凤梳洗过跟老太太说了声,才坐车去了林府。   贾母年纪大了觉就少,倚在榻上思虑着几个孙子孙女的婚事,迎春是万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依着迎春的性子,贾母想着在今科春闱里若有合适的进士,不论贫富,只要知书达理人品端方,配迎春就足够了。至于宝玉嘛,虽今科未中,不过年纪还小,备考下科也无妨。她原本相中了甄家的三姑娘,不过听说如今甄家惹了官司,扬州盐政自林如海任上故去,接手的便是甄家三房甄惟存,不料出了纰漏,还不知结果如何呢?贾母是个谨慎的人,不想这个贸然订下,想着还是在京都世家中寻一品貌俱佳的闺秀说给孙儿也是好的。再有探春,贾母从内心讲,很喜欢探春的爽俐能干,容貌品性都是极佳,只一样不足,庶出。不过当年探春因是女孩儿,便记在了王夫人名下,这也是大户人家为了提高女孩儿身份,常用的手法儿。三月三便是探春的芨茾礼,正好议亲呢。   刚刚王熙凤回禀去林家送礼之事,贾母想到林谨玉如此有出息,心中又爱又叹,不禁动了联姻的心思,林谨玉与探春是同年,倒也般配。只是之前与林家撕破了脸,虽偶有往来,到底不复以往亲密。不过,对林谨玉,贾母却没啥把握,林谨玉是嫡子,对探春是嫡出还是庶出,自然清楚,瞒是瞒不过的。从年妃身份上,东府的惜春其实更相配,只是惜春到底差了一层,还有另一处妨碍,上头几个哥哥姐姐还没订亲,又怎能轮得到惜春呢?   叹一口气,贾母真有些为难了。      第106章 林探花变身香饽饽      王熙凤亲自上门,林黛玉正在绣夏天用的荷包,听到回禀,将手里的绣件放到针线匣子里,命人将王熙凤请到了内宅,与自己卧室相连的小厅内。   微雨奉了茶退下,林黛玉笑道,“二嫂子真是稀客。”   “我哪里有妹妹的好福气,有这样清清静静的日子过。妹妹大婚后,我早就想找妹妹絮叨絮叨,偏生家里鸡毛蒜皮的事儿没个完,哪里有空闲呢,”王熙凤见林黛玉脸色水润中带着笑,比未出阁时更添了几分娇美,想来日子是极舒心的。王熙凤笑道,“听说林表弟今科榜上有名,老太太听到后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忙催了我过来给林表弟贺喜。我想着表弟在不在的没事儿,倒能偷个空儿来瞧瞧妹妹。”说着奉上礼单。   林黛玉闻言一笑,接过来也没看,放在手边而已,“谨玉也是侥幸罢了。听说二表哥也参加春闱了,倒不知考得怎样?”   “唉,宝玉就是身子骨儿太差,在里头就病了。”王熙凤叹口气,笑道,“不说这个了,念书是他们男人的事儿。妹妹,三月初三是探春妹妹芨茾,老太太说若你跟林表弟有空,不妨过去一块儿热闹热闹。”   林黛玉温声道,“三月初就是殿试了,忙忙叨叨的,怕谨玉抽不开身,劳二嫂子代我们跟老太太三妹妹告罪吧。”   王熙凤还没说话,紫鸢进门禀道,“姑娘,瑞王府上何总管送了三百两金子过来。大爷不在,大管家在外头陪客呢,来传话请姑娘示下。”   “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给咱家送金子?”林黛玉抿了口茶问。   紫鸢道,“何总管说,这金子是万岁爷命瑞王赏给大爷的。”   林黛玉笑道,“收下吧。跟何总管说,大爷出去了,等大爷回来一定叫他叩谢万岁爷、瑞王殿下的恩德,劳何总管亲自走动,真是辛苦了。”   紫鸢领命下去传话,王熙凤垂眸喝茶,极亲热的说,“林表弟真是个有福气的,万岁爷对表弟都是另眼相待。”   林黛玉眸光流转,摇头笑道,“二嫂子还不知道我家么?我成亲时,谨玉不过多给我备了几件嫁妆,还有人因此参我父亲呢。谨玉才几岁,就得上朝为我父亲辩驳清白,自父母过逝,家中里里外外都是谨玉操劳。小小年纪,费尽了心,哪里说得上有福。现在不过是万岁爷慈悲,看在我父亲的面子罢。倒是谨玉曾沾了二表哥的光进过两次宫,叫我说,这世上凡夫俗子,再没有比二表哥更有福气的了。”贾雨村的事平息后,林谨玉才略略跟黛玉说了,谁会料到婚嫁私事,都能被人从中找到名头儿污蔑父亲。黛玉自此便多了三分小心,想着往日父母在世时自家行事无不收敛低调,果然是有道理的。   王熙凤不由心下苦笑,如今林黛玉说话更是滴水不露,王熙凤打叠起精神道,“即便表弟没空,妹妹长日一人在家也是寂寞,不如过去消散一日,自万岁爷赐婚,姐妹们有些日子没见过妹妹了呢。”   林黛玉拿了块小点心吃了,“我倒是想去,只是这马上就是我公公的寿辰,婆婆早说了叫我跟二爷过去跟着操持,我这是头一年赶上,推脱不得。我也记着探春妹妹的芨茾呢,早备了几个粗浅物件儿给探春妹妹至贺,只是我跟谨玉都不得去,二嫂子来得巧了,烦二嫂子替我们捎带去给探春妹妹赏玩吧。”   王熙凤闻言便不在相劝,与黛玉说了半晌话,方回府了。王熙凤是个很敏锐的人,心中千般心思闪过,她并没有直接回荣国府,命仆妇拐弯儿去了自个儿娘家。   史氏听到下人说大姑娘回来了,还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忙忙起身去接。正好今儿个是休沐,王子腾罕见的没出门,见女儿回来即高兴也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也没叫人送个信儿呢,可是有事?”   王熙凤命丫头婆子们下去了,请了安坐在炕上端着茶喝了半碗,润了润喉咙,才笑道,“没事儿,我是刚从林家出来,想着好些日子没回来了,顺脚过来看看父亲母亲。”对着自个儿亲爹娘,王熙凤爽朗一笑,问得直接,“父亲,妹妹将将芨茾了,父亲母亲可有看中的人家?”   王子腾笑道,“看来凤哥儿今天是来做媒的,说说吧,谁家小子,能入你眼的肯定不错?”   “父亲,林表弟今科春闱得中,第十五名,这样好的名次,进士已经是他囊中之物。”王熙凤丹凤手掌伸平反握成拳,凤眼一眯,脆生生的道,“我奉了老太太之命去给林表弟贺喜,正巧碰到瑞王府的大总管奉了万岁爷之命给林表弟送金子过去。我虽没什么见识,不过想着,这自古都是别人给皇家送礼,林表弟指不定做了什么叫皇上欢喜的事儿,皇上才会赏呢。这三百两金子,折合四千五百银子,我们府上大半年的用度也就这些了。林表弟还未做官便受到万岁爷青睐,日后前途定是有的。再者,林妹妹出嫁时几十万的嫁妆,这还是明面儿打眼的,私下不知有多少呢,可见林家家底不薄。虽然林家只林表弟哥儿一个,可这人家过日子,有一个出息的便一家子受益呢。妹妹若能嫁过去,上无公婆立规矩,进门儿就当家,只林妹妹一个大姑,是早出嫁的,脾气性子也都是极好相处的。这样清静难得的好日子,妹妹嫁过去只有享福的,父亲何不趁热问问林表弟的意思呢?”   王熙凤风风火火的跑回家,爆豆子一般将事情说了,不说王子腾早就对林谨玉十分欣赏,就是史氏听女儿说来也有几分心动,欣慰的拍拍女儿的胳膊,慈爱的笑道,“到底是亲姐妹,我正在为你妹妹的亲事发愁呢,听你说,林家还真不错呢。老爷,你说呢?”   王子腾捋须而笑,“林谨玉绝非池中物,只是,难道他的好处只有我们能看得到吗?别说他今科得中,便是他没功名,我都愿意招他为婿。凤儿啊,你是一心为你妹妹想,不过,林谨玉怕是不会同意的。”   王熙凤挑眉,丹凤眼里带出了几分厉害,“这怎么说的?妹妹容貌品性门第出身,哪样配不起他林家的?就是父亲,如今高居相位,日后只有提拔他的份儿呢?便是以往姑妈们重重得罪了他,可父亲并没有失礼过,我看林表弟平日里对父亲也极推崇的。”   “丫头,这世上难道只有我们四大家族不成?我们也只是京城里中等人家而已,我虽然位高,却是日薄西山,林谨玉却是朝阳初起,如今想招他为婿的不知道有多少呢?”王子腾笑叹,“春闱前,贾雨村参奏林如海任上贪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林谨玉舌利如刀,将贾雨村批得体无完肤,圣上当朝捋了他三品京都府尹一职,赏了林谨玉二百两金子压惊,谁不赞一声英才出少年呢。我这一生到现在,登阁拜相,也算如意,只是可惜没生养一个出色的儿子。若能得林谨玉为婿,我也不必担心你哥日后了。待殿试后,我命人送帖子去给他贺喜,到时林府少不了摆酒,我去探探他的口风?只是不知府老太君有没有联姻的意思呢?”   王熙凤脸色一黯,“不瞒父亲,三月三是我婆家三妹妹芨茾,我今儿个亲自去林家,也是想请他们姐弟过去吃酒。不过三月初是殿试,林表弟是没空的。林妹妹也不去,再者有一样,三妹妹什么都好,到底是庶出,不说别人,林妹妹就是个心气儿高的,定不会同意。还有之前的事儿呢,虽说已经过去了,林家仍是不冷不热,极少登门。去年老太太的寿辰都是只命人送了礼罢,面儿都没露,真正生分的。老太太一厢情愿,怕是要落空的。”   “丫头,到底是还是嫩了。”王子腾不以为意,摇头笑,“你只管跟老太君多看多学,她若动了联姻的念头儿,定是有自己的法子。老太太好强了一辈子,手段眼光不让须眉。唉,不过,这种事还是要双方有意方是皆大欢喜。林谨玉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太太呢,强势惯了,只是今非昔比啊,京都不是金陵。”今上也不是上皇,王子腾心内感叹,淡淡一笑,看了女儿一眼,“就像上次老太太请太后旨给林家主持小定的事,表面儿上是两府合好。实际呢,明面上,老太君请旨,就是逼林谨玉让步。可是,林谨玉何等样人物,照样认了南安王府这门干亲。再有,往深里想,原本林家只有荣国府一门亲戚,这小定,按理就是要你们府上主持。林谨玉认干亲是打了你们府上的脸,可老太君为争一口气去宫内请旨,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在说林谨玉不敬外家,老太君不仅是去请旨,这就是去宫里告了御状!这里头的事儿,我能想得到,林谨玉只有更明白!你说林家会不会记恨于心,要我说,不管老太君有何神通,还是息了此心,林谨玉当初白衣入京时,你姑妈做了那些没脸的事儿,逼迫得林谨玉搬出荣国府自立门户。如今瞧人家中了进士,有了出息,又想联姻,林谨玉可不像这样好的性子。老太君当从化解两家恩怨做起,这样以后林谨玉看在你家姑太太的面子上还会照拂荣国府三分,何必非要强与婚姻?”   何尝不是如此呢,王熙凤叹口气,她在家里又能做得了谁的主儿呢?只能勉为一劝罢。   史氏瞧着天色,王熙凤也不能多呆,命人收拾了些吃食水果给女儿带了去。送走女儿,史氏坐在炕上,问,“老爷,你说了这大半天,跟林家这门亲到底能不能做得成呢?我虽只见过谨玉两回,也知道是个极懂事的孩子。”   “勉为一试吧。”王子腾笑道,“林谨玉固然好,这世上也非只他一个有出息的少年,咱女儿正是大好年华,殿试后多得是俊才,我会留意的。”   史氏一笑,安下心来。   王子腾是个极聪明极有眼光的人,殿试后林谨玉被点了探花郎。但凡帝王总喜欢给民间弄些好传诵的雅事,例如当年林如海被点探花,林谨玉的文章不错,他又挺喜欢林谨玉,朱笔一挥,给林家弄了个一门父子两探花,想着也是一桩美谈。   林谨玉与状元榜眼跟着小太监去试吉服,其实古来对探花的要求就比较多,哪怕文章差些,容貌一定要出众。林谨玉也长得不错,圆圆润润的非常得老头儿老太太喜欢,探花儿一身大红的官服,还要簪花,倒把林谨平胖乎乎的小脸儿衬出了几分稚气来。   林黛玉正在东安王府陪着东安王妃说话,世子妃牛氏也跟着问了几句他们婚后的生活,脸上很有欲言又止的意思,林黛玉只作不知,仍笑盈盈的陪王妃聊天。东安王妃身边的大丫头福儿进来行礼,笑道,“回王妃、世子妃、二奶奶,王爷早朝回来了,说林大爷被点了探花,叫奴婢跟主子们说一声,好乐呵乐呵。”   东安王妃笑道,“真是大喜事,谨玉那孩子就是有出息。也不枉你特意回娘家照顾他备考了。”   林黛玉心中极欢喜,脸上的笑更深了,“这都是祖宗保佑。谨玉年纪小,这春闱三年一轮,他又没经验,一个人在家,我跟二爷都不放心不下的。如今有了结果,也不枉这十几的寒窗苦读。”   牛氏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有几分不忿,她是公侯府第千金,娘家父亲袭着一等伯的爵位,父母兄弟俱在,比这个林黛玉强上数倍不止,可这个女人端得好命,嫁妆比她的要丰厚一倍不止,模样也极出众,如今娘家兄弟竟然被点了探花,更添脸面。   王妃笑道,“你们姐弟都是有福的。如今谨玉中了探花,他又是这么个年纪,怕你娘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子踏平了。你可有什么打算,我出门时也能帮你留心相看呢?”   林黛玉笑道,“劳母亲费心了。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别人挑我们,哪里有我们挑人家的理儿呢。我闲着无事时,也想过弟弟的婚事,其他的倒不打紧,只要人贤惠就是了。自我出嫁,只剩弟弟一人在家,我委实不放心呢。”   “你也不要自谦,你家怎么了?也是列侯门第,谨玉又是个争气的,谁不喜欢他呢?”东安王妃身为嫡母,很有几分气度,笑道,“就是王爷提起他,也是满口称赞,恨不能是自己的亲儿子。瞧我说这么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你赶紧回你娘家看看,这么大的喜事,不知多少人递帖子给谨玉贺喜呢,你回去帮着张罗张罗,怎么着也得摆上一两日酒,谨玉一个男人,哪里会操持这些,咱们什么时候说不得话儿呢,没的耽搁了正事。咱们王爷的寿宴,我就不差人送帖子了,你直接带过去吧。跟谨玉说,这考也考完了,也当歇息些时日,让他过来热闹几天。”   林黛玉笑着行礼,便急急的赶回家去。牛氏忍不住道,“母亲,那个,丫头的事儿……”   “糊涂,老二媳妇娘家兄弟刚中了探花,你就想给老二塞妾室,你这是要打林家的脸么?”东安王妃皱眉道,“此事暂缓缓不妨,老二媳妇说是大婚一年多了,实际算来也只有六个月,她年纪又小,肚子没动静也正常的。”   “就几个丫头。”   “好了!”东郡王妃斥道,“你说是你聪明,还是探花郎有才智?这件事不准再提。你去安排你公公的寿宴吧,老二媳妇这几天怕没空过来了见儿媳妇行礼告退,东郡王妃忍下心中的不满,端起茶来喝了几口。她是过来人,对大儿媳的心眼子没有不明白的,这是她嫡亲的儿媳,王妃也清楚,妯娌之间总是会有个高低较劲儿的,之前她觉得穆离跟林家做亲合适,也有林家出身不比牛家显赫在里头。庶子媳总不好高过嫡子媳,只是这林家不显山不露水的,家底子却比寻常王府不薄,就是她嫁女儿也舍不得拿出二十万的银子陪嫁。林黛玉嫁资丰厚,不过林家做足了礼数,台数并没超过世子妃的嫁妆,她心中也觉得林家知礼。如今大儿媳也不知道想什么,借着儿子纳妾,以长嫂的身份提起穆离身边没个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她身为嫡母,为子嗣计问上一两句倒也没什么,就算给,也是当丫头送过去。这话还没出口,林谨玉就被点了探花。此时此刻,不说捧着林家,还一门牛心左性的想着给人家送别扭呢,真是没个见识。   王妃吃了半盏茶,唤了福儿进来,备了份礼着两个体面的管事送到林家,以为庆贺。      第107章 史太君再起联姻意      林谨玉被点为探花,许子文与有荣焉,特意去林府帮着待客。   这简直是如同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一样难得一见的,许子文这个国舅爷,无名有实,当今皇上嫡亲表弟,皇戚中的皇戚,他随便招呼了几句便抢了探花郎的风头。   不过林谨玉比较得内眷喜欢,这进士共二百余人,能有多少如林谨这玉般年少未婚名门子弟。所以说,林谨玉的价值远远不止于一个进士头衔,一时间有点关系的太太奶奶们都上门了,林黛玉招待内眷,便有人道,“大姑娘,我只听人说过状元榜眼探花会跨马游街主,只是这辈子还没福气见过探花郎呢,听说林大爷也没多大,叫进来也给我们开开眼才好。”不少人怀了相看林谨玉的心思,纷纷附和起来。   林黛玉哪里会不明白,不过她向来对自个儿弟弟极有信心,笑道,“婶婶伯母嫂子们叫他谨玉就是了,什么大爷不大爷的,忒生份。”命微雨去二门口传话,请林谨玉进来见礼。只要年纪稍大的太太奶奶们,没不喜欢林谨玉的,纷纷夸着“这满脸的福气。”“模样是极好的,有才学。”“有出息。”又盘算了一回自家年龄相仿待字闺中的姑娘,怎么想都觉得林家是难得是好人家儿。待林谨玉一走,便打听起林谨玉是否订过亲云云,不过还好大家都是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啥人大咧咧的直接推荐自家姑娘的。   外头官客有许子文坐镇,大家都是极客气的,王子腾只闻了一口酒香,笑道,“好酒,得有十几个年头儿了吧。这么香的酒,如今不多见了。”   许子文笑道,“这酒是谨玉出生时,如海兄埋在桂花树下的,当年他们姐弟进京,将这百十坛的酒都运到了京里,算起来也是十五年的陈酿了。如今适逢喜事,拿出来与诸位一尝。”   听到有此渊源,众人再尝,更觉多了几分味道。陈临人老心不老,笑道,“林公当年就是个极雅致的人物,有子如此,当算无憾了。”抿了一口杯中佳酿,果然清冽芬芳,绝非凡品,睨了许子文一眼,“睿卓,听说你给探花郎订下婚事了,哪家的姑娘啊?”   王子腾心下感慨,这许子文下手可真快,如今倒不用开口一问了,面上不动声色,只笑眯眯的听着,许子文笑道,“我是向来不耐烦这些的。去年我父亲来京陛见,一见谨玉极是投缘,比待我都好三分。早想请谨玉去山东玩儿几天,之前谨玉都在备考,不得空闲。老爷子估摸着春闱结束,便让人从山东捎了信来,命我带谨玉过去。谨玉跟着我念了这些年的书,还真没去过我家呢,我父亲如今年纪大了,没什么事,最喜欢做媒拉奷儿的。若有合适的,能全一桩姻缘也是美事。”   此话一出,谁也不争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谁能争得过许家去?明摆着许子文这是想借此机会把话撒出去,说不定就是跟许家姑娘联姻呢,许子文精乖精乖的,怎么可能让肥水流到外人田里去,不过大家也得重新掂量林谨玉的份量了。   林谨玉忙得晕头转向,林如海当年官居要职,林家世交也都是差不多的人物,再有就是林谨玉的两位先生,许子文、徐嘉与今年的座师徐硕。   徐硕只是略露露脸,要了一坛子酒,没多待便没家了。徐嘉在太医院任职,官职不高,不过是左院判,这年头儿,得罪谁也别得罪太医。徐嘉话不多,却是林谨玉正经师傅,坐了首席,觉得这酒还是不错滴,想着一会儿多要几坛子带回去慢慢喝。贾政贾赫贾琏也来喝酒,只是林谨玉只是稍过去打了个招呼罢,并没有特别热络,这爷儿仨都有些头晕。荣国府的交际范围大多是四王八公老亲贵,与朝中实权人物交往极少的。想着贾赦是袭了个虚爵并无实职,贾政嘛,又是个不通俗务的,贾琏惯会来事儿,可是他又不当官儿,同这些大人们更打不着交道。此时,见这满屋子的他们听过没见过的人物儿,才真正清楚,失去林家意味着什么?   这都是自个儿那败家娘们儿搞出来的祸事,贾政满肚子的火气没处儿撒,见过贾母便去了赵姨娘房里。贾赦自以为得了理儿,平常他不往贾母跟前凑,此时倒是对着自个儿老娘好一通的可惜抱怨,“今儿个外甥穿着那一身探花官服,没一个不夸俊俏有出息的,去林府喝酒的大半都是妹夫以前的旧交好友,侍郎少卿相辅什么的,俱是朝中数得着的人物儿。连太后娘娘的亲兄长陈老国舅都去,外甥的先生许学士张罗着陪客,端得是体面尊贵。”瞅了老娘面无表情的老脸一眼,幽幽叹道,“可惜外甥是跟咱们远了,不然,正当是琏儿他们夫妻帮着跑腿待客呢。”   贾母“嗯”了一声,没说话,贾赦接着道,“如今连外甥的婚事都是许学士的父亲操心,不知道许国丈给外甥说个什么样的名门闺秀呢,外甥真是前程似锦。”又是感叹又是羡慕。   贾母岂能不知道大儿子话中意,只是如今放这些马后炮又有什么用,唇角勾起一抹松塌的肉皮,眼中泛着寒光冷意,冷笑道,“羡慕人家有什么用,你有本事也调~教个探花儿子出来!家里老少娘们儿也好跟着沾沾你大老爷的光!行了,你喝了一天的酒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贾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了咬后槽牙,低头走了。贾母狠狠一掌落在软榻扶手上,发出一声闷响,室内小婢无不噤若寒蝉。   正值鸳鸯捧了刚熬好的燕窝粥自小厨房而来,见贾赦阴沉着一张脸与自己走个对面儿,忙放下食盒,曲膝行礼。贾赦脚步一顿,一双浑浊的眸子在鸳鸯清秀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上前两步,鼻间充盈着一股女儿家特有的香味儿,禁不住心下荡漾,眼睛粘在鸳鸯细腻如脂的脖颈上,笑问,“这是给老太太送吃的去呢?”   “回大老爷,是老太太的燕窝粥。”鸳鸯垂眸,细声细气的回禀道。   贾赦狠狠的吸了几口香味儿,恨不能在鸳鸯脖颈上摸上几把一解心痒,温声道,“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去吧,你伺候好老太太,老爷我也知你的情呢。”   鸳鸯又行了礼,方拎着六角雕花的老红木食盒走了。贾赦盯着鸳鸯窈窕扭摆的身影,留恋已久,唇角泛起一抹冷笑,母亲啊,你也偏心太过了!   贾母说一句有见识不为过,当年上皇在位时,原本义忠老千岁为储时,荣国府一心孝敬义忠老千岁;后义忠老千岁因事被废,贾母这心里就一没刻的安稳,幸好那时得知孙女元春成了如今的忠顺王太妃当年宠妃栩妃身边的得力女官,忠顺王位居次子,在朝中向来有名声,贾母想着有孙女在栩妃宫里,家里也算间接对忠顺王投诚了。不承想,女婿林如海话里话外的指点,说三皇子仁孝忠义、龙姿凤章云云。贾母是有些见识的妇人,丈夫亡后,她一个寡妇硬撑起了荣国府。又从王子腾史家探了些口风,一朝天子一朝臣,贾母想着两个儿子无甚出息,若有个拥立之功,也能保得子孙几十年的平安富贵。一咬牙一狠心,仗着老脸去宫里请安,那时有些头面的宫妃都知道贾代善救主的事,何况伴驾多年的栩妃。栩妃因此对贾母另眼相待,更想笼络荣国府,便让贾母与元春一见。元春打小在祖母身边教养长大,心气儿不俗,听祖母小心翼翼的将话说了,也起了些立功之心。她本为栩妃心腹,借着送东西的机会与如今的太后当年的荣妃投了诚。   徒景辰借此将原本争储有望的忠顺王拉下马来,登大宝后,因上皇身体康健,每十日摄政,徒景辰实际还没什么真正的实权。荣妃立为太后,忠顺王太妃岂是能甘心的,硬将身边儿的女史介绍给太后上皇,又说是贾代善的孙女,德容言工如何出挑儿。忠顺王太妃此举倒迎合了众人之心。上皇有意抬举荣国府;忠顺王太妃想在皇上身边安自己的钉子,元春自进宫便跟在她身边服侍,自觉信得过;太后皇上想赏元春投诚之功,如此三方有意,徒景辰大方的赐了元春凤藻宫贵妃尊位。只是可怜忠顺王太妃,自作聪明,倒抬举了一条美人蛇去!   元妃在宫内苦苦挣扎十数载,因贾母之计,荣登贵妃之尊,自是荣光无限。荣国府内,贾母更是如意,虽然贾赦贾政都没啥本事,奈何宫中有人,四大家族仍不能小觑贾家。   贾母本想着,自家好歹还有数十载的富贵,怎奈甄家却是不好了,有信儿说刑部下了文书要去金陵拿人。在灾难面前,女人有一种天生的敏感直觉。想当年甄家四次迎驾,是何等风光,甄家与荣国府一样,都是上皇旧臣。贾母由甄家想到自家,甄家还好官居要职,就是有个三灾八难的消息也灵通,可是自家,从林如海过身后,再无亲近熟悉朝政之人。王家史家虽近,可也没有事事都跟人家请教的理儿呢。听到贾赦的话,贾母难免动心,不过,她如今更清楚许家的份量。论亲戚,荣国府是林谨玉正经外家;不过论亲近,林谨玉如今是远了荣国府。贾母看重的,不只是林家与朝臣的亲近,更有林谨玉同许家的关系。许家即是皇后外戚,还有比他们更名正言顺的帝党么?自家虽早年有拥立之功,可是若能从林谨玉这儿搭上许家的关系,更是在与皇帝表忠心呢。   贾母想了种种与林家联姻的好处,只是怎样才能从许家手里不动声色不得罪人的先下手抢了这门亲事呢?      第108章 许子文无奈弥天谎      万寿节马上就到了,宫人们比往日更加忙碌,各处扫尘一新,一派喜庆。上皇却没啥心情庆贺,以前得力的老臣挨个儿的往他的龙脸上招呼,一个赛一个的不争气……   要说这人也真是奇怪,上皇传位给徒景辰,当然是看中这个儿子的。上皇也承认徒景辰是干实事的好材料,不过性情中却有大缺憾,又冷又硬,一点儿不会讨老头儿欢心。皇帝儿子跟自己不亲密,上皇心中难免有几分抑郁。这方面,徒景辰远不如他二哥忠顺王,忠顺王常弄班小戏子来给他爹唱戏解闷儿,外头有啥事儿也喜欢跟他爹唠上几句。   久而久之,上皇开始觉得让徒景辰处理朝政,留着忠顺王给自己解闷儿挺好,忠顺王这人也乐意跟自个儿退位后明显不想放权的老爹说些朝堂上的事儿,上皇挺爱操心,一来二去的,忠顺王倒成了上皇跟前儿的红人。   上皇倚在仁寿宫的花园中的竹榻上,悠悠然看着忠顺王烹茶,茶香四溢时接过尝了一口,香味清浅,犹有些不足,笑道,“今年的茶采摘时有些嫩了,芳香不足。你们兄弟几个,论风雅都不及睿卓。他有好几天不进宫了,倒不知道忙什么呢?”   “他那小弟子不是点了探花郎么?听说睿卓都高兴的亲自去林家跑前跑后的帮着待客了。”忠顺王颇有些不屑道。   上皇温声道,“林谨玉是个人才,文章锦绣,朕亲自看过,点为探花也是名符其实。睿卓就林谨玉一个弟子,弟子有出息,他高兴去帮忙也是应有之义。你什么年纪了,睿卓是你亲表弟,别这么酸不溜丢的说话,没个出息。”   忠顺王呷了口茶,笑道,“或许是惯了,我们两个这辈子大约就是这样了。父皇兴许不知,如今林谨玉真是成了香饽饽,自打他中了探花,倒有半城的人打听他的亲事呢。”   “哦?”上皇点头笑道,“也难免的。”   忠顺王心里有了数,看来父皇还不知道许家要给林谨玉做亲的事,想着自己先截了和,不仅给了许子文好看,更为自己留了后路,遂一笑,“儿臣只见过这小子一回,跟睿卓一样牙尖嘴利,不过说句心里话,才学见识都是极好的,儿臣心里也喜欢他。”上皇并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鲜花如锦,忠顺王继续道,“父皇,儿臣家的二丫头也芨茾了。儿臣虽与睿卓脾性不合,倒是看中了林探花,二丫头若能嫁给睿卓的弟子,做了姻亲,兴许我们两个的关系能缓一缓呢,不知父皇觉得如何?”   上皇无奈斥道,“胡闹,林家如今门第凋零,林谨玉只是个探花,翰林院授了个七品小官儿,如何能与郡主相配?他是睿卓的弟子,又不是睿卓的儿子!睿卓今后若再收七八十来个弟子,你有多少女儿配去呢?你即有合好的心思,早干什么去了,你但凡能让他一二,也不会像如今针尖儿对麦芒儿一般。”   忠顺王面上带了几分恳切,凑近了几分,道,“父皇,儿臣不嫌林家门第低,儿臣单就单喜欢林谨玉这小子为人。”   “哦,原本你就喜欢骂你是螃蟹的人哪,这容易,赶明儿朕多找几个来骂你一顿,你这脑袋就该清楚了。”上皇慢调斯理的转头看了忠顺王尴尬的脸一眼,倒来了些灵感。如今朝中的情况,他也多少知道些,老话一点儿错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上皇对于自己以前使惯的老人儿,还真是有些感情,如今徒景辰倒也没冤枉他们,不过终究有些不落忍,人一老就是心软哪。   上皇挥手道,“这么大好的天,没事儿去办差帮着皇帝分忧,成天陪在朕身边能有什么出息。”老爹赶人,忠顺王只得行礼告退,上皇想了想,吩咐内侍道,“宣栩太妃伴驾。”   栩太妃脾气爽俐惯会奉迎,年轻时最得上皇宠爱,即便如今年纪大了,上皇也喜欢找她说话儿。栩太妃一身淡青色暗纹细绸衣裙,头上压了一两件精致无匹的玉首饰,虽不负年轻时的美貌,仍极雍容慈和,微笑着俯身行礼。上皇笑道,“不必多礼,过来陪朕坐会儿。”   栩太妃的眸子在一旁的紫砂雕花描金茶具上扫过,笑道,“臣妾遵旨,陛下这是在烹茶了?臣妾今儿个倒是有口福了。”   “老二煮的,刚刚提了桩晕头事,给朕赶走了。”上皇让栩太妃坐在自个儿身边儿,“今个儿天儿好,正应该出来转转,别总闷在屋子里。”   “谁说不是呢。”栩太妃笑着给自家儿子分辩一二,道,“看着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像个大人儿似的,其实还是小孩子脾性。”   上皇深得我心的笑道,“可不是么,老二家的二丫头如今到了大婚的年纪,竟然要许给林谨玉?这林谨玉的确不错,可是再也配不得郡主,你说可不是昏了头么?他舍得,朕还舍不得孙女呢。”   栩太妃柔声一笑,顺着上皇的话往下说,“竟然有这种事,这个老二啊,成日在家埋头读书,外头事儿是顶点儿不知道的,幸亏万岁您制止了他,否则岂不是要惹出乱子来?”重斟了一盏新茶,奉与上皇,栩太妃笑道,“万岁也知道如今宜香殿的宜嫔以前在臣妾身边儿侍奉过几年,臣妾如今都依稀记得当年宜嫔好像说过她娘家的三姑娘是许配了姑母家的小子,如今想来,可不就是林探花么?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订下来,还是口头婚约?不过臣妾想着两家当年即有此意,纵是咱们皇家也不好夺人所爱呢?”栩太妃收了宜嫔的重礼,她愿意为荣国府说话,一是宜嫔对自己向来恭敬;二嘛,荣国府与林家的事,她略有所闻,这林谨玉即是许子文的爱徒,那便是她的肉中刺,自家儿子为什么与皇位失之交臂,与这个碍事儿的许子文脱不了干系!她就是要恶心恶心这对师徒!其三,儿子几次进宫话里话外都提到了荣国府,到底是一个助力,栩太妃也乐得给宜妃个面子。   “有这事?”上皇并不糊涂,直觉不大可能。这两年荣国府同林家闹得实在有些不像话,林谨玉与姐姐孤身入京,没在荣国府住几日,便早早搬离荣国府自立门户。还有林家姑娘大婚前认南安王府为干亲的事儿,他也略略听到了些,清官难断家务事,谁是谁非且不论。两家之间定有龌龊,才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不顾脸面,怎么可能有婚约?   栩太妃察颜观色,笑着解释道,“林探花父母早亡,荣国府老太君贾史氏只有林探花母亲这一个嫡亲的女儿,听说两家以前关系极亲近的。女儿总是恋家的,再说荣国府门第不俗,林夫人想给儿子订下娘家侄女也是慈母心怀。具体什么臣妾也不大清楚呢,不过臣妾想着,以前林探花儿的父亲也是探花,娶得也是荣国府的女孩儿。听人说林家这对姐弟都是极出挑的人物,可见林夫人教养子女有方,林夫人又出自荣国府,想来荣国府的女孩儿也俱是不凡的。林探花的父亲就是陛下赐的婚,如今真是巧了林谨玉年少有为,万岁御笔点为探花,若陛下仍为其指婚荣国府,这真是一件传诵千古的佳话呢。”   话说太后行事一惯低调,娘家侄孙女与林家做亲的事,因为没把握,也只是私下跟儿子略提了一句,否则若不成岂不是失了脸面?这事儿悄无声息的,上皇与忠顺王太妃连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再者,如今上皇太妃的消息也不似以往灵通,并不知道林家庆喜宴上许子文已将林谨玉婚姻包办之事。   听了栩太妃的话,上皇想得更为长远,这几年看着徒景辰也是个能干的,此时甄家事发,上皇自知轻重利害,心中纵然怜惜老臣,也只是要求审讯公道罢了,像上次那种刑讯逼出人命的事儿是再不能有的。其他若是甄家果真获罪,上皇自然也不会偏袒,只是还得想个法子保住其他的老臣才是。   林谨玉为何会受多方青睐,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是许子文的弟子,而许子文是正宗铁杆的帝党,中宫皇后便是出自许家。人们想与林谨玉联姻,未尝不是间接向徒景辰投诚。这些事上皇并不反感,他当初存了隐退之心才会退位,让徒景辰登基。只是这些积年老臣,真一个个的去了,上皇难免惋惜,如今栩太妃真是给自个儿提了醒,联姻!新旧联姻,如此似肉中骨血一般枝蔓交连,痛则同痛,喜则同喜,利益相亲,荣辱与共,纵然不能全部保全,起码为旧臣留下了一线姻亲生机。   上皇笑道,“你说得不错。”阳光有些强烈,上皇自榻中起身,摆了摆手,“你回去歇着吧,朕有正事要办。”   栩太妃温顺的退下。   上皇这人办事儿效率极高,也有可能是闲够了,如今倒有些迫不及待了,马上派人去找皇上过来。徒景辰登基这几年,对朝政早游刃有余,如今只是一门心思操办老爹的万寿,听到老爹派人传召,携许子文徒汶斐一道过去了。知道老爹关心甄家的案子,正好让徒汶斐跟老爹讲讲其中关连内情。   上皇笑着命人赐了座,道,“知道你们孝顺,只是这万寿每年都过,按例就是,皇帝还是要在朝政上用心,没得为这个白天黑日的忙活。更不能过分奢糜,劳民伤财的倒成了朕的罪过。”   徒景辰笑道,“是。父皇万寿,儿子身为人子,自然亲自操持,以尽孝心。”   他这舅舅向来会说这些好听不实用的话,若真简简单单的一人一碗寿面的过万寿,不知道心里头会怎么琢磨呢,许子文心里腹腓了一番,道,“舅舅,甄家的……”   “甄家的事儿你们依律处置,国库本就不丰盈,哪年没个旱涝蝗灾的,银子紧巴的很,哪里禁得起这些胆大包天的混帐们中饱私馕,只管狠狠的查!”上皇通情达理差点让其他三人的眼珠子掉地上,笑道,“皇帝像汶斐这个年纪时早学着当差了,汶斐,你可得用心帮皇帝分忧才是。”   徒汶斐忙起身表了孝心,上皇笑道,“朕闲来无事,倒想起了一桩好姻缘。皇帝,林谨玉中了探花,朕想着给他与荣国府赐婚!听说他们两家早有心做亲,林谨玉是睿卓的得意门生,荣国府乃功勋之后,又是林谨玉的外家,真是天作之合!”   “舅舅!”上皇一顿,许子文便忍不住插嘴道,“谁跟舅舅说林贾两家有心做亲的?我在扬州林家住了八年,谨玉有没有婚约我最清楚,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定是有人蒙骗舅舅!”   上皇满心的热忱被人当头泼了一盆雪水,忍不住皱眉道,“行了,有没有的,朕觉得他们两家合适。没有也无妨,朕赐婚不就有了吗?倒是你,你姓许,管这些做什么!难道教了人家几年,连人家的婚事都要插一手!你这心操得也太到了!”   “舅舅,我已经给谨玉看好人家儿了,舅舅万寿一过便会带他去山东订亲,您这横插一杠,不是让外甥失信于人吗?”许子文嗔怪着,“再说荣国府有什么何功绩脸面,要您亲自赐婚哪?他们两家早就不对付,官司打到御前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舅舅一片好心,若是凑成一对怨偶,岂不可惜了一双佳儿。”   上皇听许子文一句句的把自己往死里曀,脸梢彻底黑了,训道,“闭嘴!听说荣国府三姑娘德荣言工无一不好的,难道国公府小姐还配不上林谨玉这个芝麻大的七品小官儿穷小子!他若是不乐意,直接进宫跟朕讲!皇帝,若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就下旨赐婚!”直接祭出杀手锏!   “不行!”许子文一声厉喝,脸色阴沉仿似玄铁,撑着座椅扶手起身,一字一句的道,“舅舅,今天我实话实说,林谨玉并不是林家人,他姓许,是我寄养在林家的儿子!他的婚事,要我这个父亲的点头才行!您难道要给我儿子赐一个五品小官儿的庶女为正妻!”此话一出,连上皇都惊的噤了声,许子文拍拍屁股转身走了!   殿内气氛阴沉的让人喘不上气,角落里垂手站立的小太监恨不能成了透明人,上皇被这晴天霹雳打击得有些眩晕,不过儿子孙子也不比他强到哪儿去!上皇气得直捶软榻,问徒景辰,“这是怎么回事?嗯?”   徒景辰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一脸的失魂落魄。上皇更是来火,“去给朕拦下许子文,绑回来,给朕说个明白!”又转眼望向徒汶斐道,“汶斐先去办差吧,这事暂且不要往外说。”   徒汶斐满脑子“玉包是舅舅的孩子”,僵硬着手脚去了。      第109章 势在必行林许联姻      上皇满肚子的火气,自个儿打二十年前就想着张罗许子文的婚事,多少回想赐婚没赐成,为许子文操碎了一颗老心!可是这个混帐东西,悄无声息的养了个儿子,居然谁都不知道!想到这儿,上皇就忍不住又剜了徒景辰一眼,你是不是个傻的,自个儿身边儿人,这么天大的事儿竟然屁都不知道!不过看到徒景辰脸色煞白,上皇又心软了,没舍得发作。   许子文回来的挺快,他又不懂啥武功,向来最识时务,被人捆到仁寿宫多丢面子,便跟着几个侍卫返回仁寿宫。   上皇一见许子文满脸的无所谓,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喝道,“给朕跪下!”挥手,余下无干诸人皆无声退下,整个宫殿只留下上皇、徒景辰、许子文三人。没人说话,殿中静寂的落针可闻。   许子文叫跪便跪,仰头望着上皇道,“反正事实就是这样,舅舅杀了我也没办法改了。”   “你既然在外头有了孩子,怎么倒寄养在林家,难道是谁容不下不成?”上皇抓起茶碗兜头砸下去,许子文头一偏便避开了,仍安静的跪着,倒是茶碗茶盖的滚了一地,上皇见状更是怒上心头,喘了一回,指着许子文的脑袋接着骂,“你自个儿说说,你这叫办得什么事儿,自己亲儿子倒去叫别人父亲!你这颗榆木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子文极黯然伤心的一声长叹,“我这几年在外面没少遇到刺杀,一个人颠沛流离,有了谨玉后更是日夜悬心。正好林如海的儿子年年夭折,便想了这个李代桃僵之计。一来孩子有个身份;二来,我在扬州,也能亲自照顾教导谨玉。一年一年的拖到这个时候,要怎么跟他说呢?他长到现在,对我也如父亲一样尊崇,有没有那个名分并不打紧。舅舅你也别把这事宣扬出去,谨玉知道肯定要难过的。”再次叹气。   上皇给他叹的心烦,骂道,“你还有脸说!谁逼你在外头孤魂野鬼的游荡了,不放心孩子,你怎么不送回京都,放到朕身边难道还有人敢伸手不成!还有,你送回山东,你母亲只有高兴的,谁会薄待了他去!”   “那是我儿子,干嘛放您身边养啊!”许子文嘟囔道,“我跟谨玉的感情要深厚有多深厚,孩子还是自己养的亲呢。这事儿,舅舅您知道就成了,别到处去说,要不,岂不让谨玉难做吗?”   上皇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训道,“朕还不能说啦!你叛出家门,可是孙子应该还是许家的,这承恩侯也该是嫡孙承袭,你这个脑子什么时候能清楚些!”   “舅舅,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不就一个承恩侯吗?这十几年,都是大哥在家伺侯父亲,袭位本就应该是大哥的。我这么些年啥都没干,没在父母身边尽过孝心,可没脸去袭爵,”许子文皱眉,无奈道,“我被逐出宗后才有的谨玉,舅舅,您是九五之尊,一举一动有御史言官盯着,您要是执意护短儿,因为外甥这点事儿被御史上折子,那真是外甥的罪过。”   上皇对许子文另眼相待,未尝没有许子文洒脱的关系,说得简单,一个承恩侯,子孙三代受益,许子文说让就让了,真叫上皇从心里感慨。古来便有视富贵如粪土一说,真正能做到的能有几人?上皇心疼外甥受了这些年的苦楚,如今苍天开眼蹦出个儿子来,真是天大的喜事,也舍不得罚他,摆手道,“起来吧。那你打算怎么着呢?”   “接着瞒着谨玉吧,现在也挺好的,林如海毕竟对谨玉有恩,我已经跟他说过,日后他有了孩子会选一下过继在我膝下,也算延续了我这支血脉。”许子文自觉的坐在椅中,一掸膝上尘埃,道,“若是舅舅一定要大张旗鼓,朝中御史少不得参我一个不慈大罪呢。”   上皇咬了咬牙,“这都是你的过错!可也太委屈谨玉了!”林谨玉由个小七品芝麻官儿一下子坐着火箭上升到皇戚,自个儿的侄外孙,上皇早把之前指婚的那点儿事儿抛到的爪哇国去,提都不再提,宛若从未有此事一般,开始想着怎么提一个林谨玉的官位爵位啥的,稍作补偿。   “我知道错了。”许子文从善如流的认错,偷瞄了徒景辰一眼,见徒景辰如同石雕像一样坐在椅中,没半点人气儿,心底不由一沉。对上皇使了个眼色,上皇心下叹息,自家这个痴情儿子可别一下子打击傻了,道,“行了,皇帝,今儿个朕也累了,你跟睿卓去吧。”   徒景辰完美无缺的行了礼,带着许子文告退。   许子文心里七上八下像有猫在抓,上皇好糊弄。可是,徒景辰发起火来还是有些可怕的,不由头疼。两人一前一后,一路静默无言,大太监高松弓着腰跟个虾米似的随在主子们身后一米左右的距离,咬着舌头毕恭毕敬,生怕哪个气不顺儿拿他撒火。他开始在里头服侍,许子文第一遭陈内情时听了个一清二楚,待主子们到了寝殿,忙识时的带着小太监们到外头侯着,给主子们留出谈心解决问题的空间。   徒景辰猛得抱住许子文的腰便将人往炕上拖拽,许子文论力气,十个都不是徒景辰的对手,腰被掐得生疼,螳臂挡车的去扒拉徒景辰铁钳一般的手掌,身体仍不受控制的被扔到炕上去,双手没挣扎几下便被徒景辰拢在一块儿压到头顶,徒景辰整个人骑坐在许子文的腰上,居高临下的锁住他一双眼眸,许子文气都喘不上来,低声喝道,“放开我,你听我解释!”   徒景辰憋着一股子狠劲儿低头凑到这人嫩白的耳际,轻声道,“我要听实话!”   “实话我不是早跟你讲过吗?”许子文轻打着两道浓淡相宜的长眉,放软了口气,“景辰,放开些,我手上疼,你别压着我,我出不来气了。你想想我要是想成亲断不会拖到这个时候,真有儿子也是堂堂正正的姓许,我随口说的,要不你看舅舅的样子,是一定要赐婚的,我不想你为难。”   徒景辰对许子文极是了解,许子文是何等高傲之人,少年时对他动心,直接跑到他面前告白,干脆利落,不是会吞吐隐瞒之性子。这几十年,许子文从未对他说过一句假话,徒景辰虽然心下心疑,不过在上皇那里也不会露了痕迹,如今听到答案,勉强能接受。握住许子文的手,两人并躺在一块儿,冷声道,“父皇不知道在想什么?对荣国府忒宽厚了些,林谨玉纵然现在才华不显,日后也大有可为,竟然要赐婚荣国府!”林谨玉是他看中的人,若与荣国府联姻,难免被那些不长进的东西拖下水去!况且又让许子文如此为难,出此下策,徒景辰心中难免不悦。   “人谁不念旧啊。”许子文倒是想得开,去扯徒景辰的嘴角,让他摆出一个笑的造型,自己也笑了,温声道,“舅舅能接受我们在一块儿,就是个重情义的性子。一个人既然重情重义,当然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说起来,探花儿能有尊贵,三年就就又有新的了,林家这个门第,算不得显贵,人丁单薄,谨玉再有出息,也是日后的事了。如今他只是个七品翰林,指婚荣国府并不算辱没他。叫外人看来,林家这对孤女弱弟,一个指婚王府,一个联姻国公府,都是皇上赐婚,无上恩典。舅舅没自己直接下旨,想借你手,也是为你的脸面着想。”   徒景辰问道,“你原不是想林谨玉跟你家联姻么?”   “没事儿,这次回去先把婚事办了,生米煮成熟饭,反正舅舅再生气也不会宰了我,你就当啥都不知道!到时帮我说几句好话哄哄他就是了,他现在年纪大了,越发像个小孩子了,行事只凭喜好心意。”许子文非常无赖的说,“真不知道贾代善当年给舅舅使了啥迷魂大法,怎么现在还记挂着不撒手呢。”   “你上次也是这样骗姑丈的吧?不然姑丈万不能对林谨玉那样照顾。”徒景辰将人搂在怀里,他对上一代的桃色事件无甚猜测的兴趣,一颗心都在担忧自己的爱人,“别回去了,姑丈知道你骗他绝不会放过你,我舍不得。”舍不得你去受那些苦。徒景辰不善说那些情话,在心里默默的加了一句。   徒景辰的呼吸喷在许子文脸上,又轻又软,眼神温柔,许子文咬了咬唇,垂眸道,“你说我这一辈子为家里做过什么呢?我只顾自己开心,从未尽过一天孝心,也没为家族出过力。父亲已经立下规矩,许家子弟,自大哥往下,三代之内不得出仕。这几十年的时间,我们这代人故去后,谁还能照拂许家。让谨玉同我家联姻,也有我的私心,希望谨玉日后能看在这份香火情上照顾许家。这么一个家族,若无一出息明白之人,荣国府的今天便是许家的明天。”   “林谨玉知道吗?”这小子可不是善茬。   许子文轻声道,“我没说明白,谨玉应该有感觉的。他没拒绝我的帮助,将婚姻的事托给我父亲安排,就是默许了。我这一生,只养过这一个孩子,纵然有私心,也只有他这一个。即便真的有儿子,不过就是这样了。”林谨玉自幼聪颖,文章尚可。不过,许子文却是入京后才动的联姻之心,他见到了林谨玉对付荣国府的手段,才真正了解林谨玉天性中与生俱来的权谋。   权谋,是一个权臣首先要具备的品质。许子文有谋略,却不尚权,他生而高贵,一切唾手可得,并不觉珍贵。林谨玉却不同,自白衣入京,到现在赐爵得官,纵然有他的推波助澜,可是林谨玉一步步走得稳健踏实,众望所归。并且林谨玉对于皇上的举动心思揣摩得极到位,让人惊艳,这是个权臣胚子。只要给他机会机遇,他的前程,难以估量。   许子文作为许家无名有实的家主,他稳稳的住在京都许宅,就是许俊卿进京想住这里也要提前跟他打声招呼。他被逐家门,可是与家族仍有一种默契,许家在他这代已经是烈火烹油,便需要他这个家主无为,有时,无为胜有为。   可是二十年后呢,一代人故去,新朝新主,许家再无出仕之人,当何去何从?许子文数十年未回山东于父母膝前尽孝,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亲自为许家培养出下一代家主罢。      第110章 平分秋色你算我计      徒汶斐千言万语对上林谨玉那张欢喜的胖乎乎小脸儿时俱都堵在了喉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啊?徒汶斐摸着下巴偷眼瞧林谨玉,瞧了又瞧。   “你怎么了?”林谨玉被徒汶斐看得后脖根子直冒凉气寒毛倒竖,忍不住摸摸自个儿的脸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玉包,你跟你姐姐长得不大像啊。”徒汶斐吭哧了半天弊出这么句话。   林谨玉有些发愁,嘟了嘟嘴巴,“我姐姐跟我娘亲像,以前我觉得自个儿像我爹,现在越长越不知道像谁了?”   徒汶斐心里轰得一声,偏若泰山塌陷、天崩地裂,眼珠不错的盯在林谨玉的小蜜桃儿脸上,像谁啊?这眉毛鼻子眼睛,到底像谁啊?说实话,许子文向来以瘦削俊秀仙风道骨示人,林谨玉则归为圆润可爱刁滑调皮一类,完全八杆子搭不着的两个人?这五官,徒汶斐看瞎了一双桃花眼,也没觉得林谨玉哪处跟舅舅相像的。莫非,林谨玉容貌肖似生母?   “喂,到底怎么了,鬼上身了不成?”林谨玉推了徒汶斐肩头一下,徒汶斐回神笑道,“没事儿,听说你要跟舅舅去山东订亲,我来看看你,礼物可都准备好了没?外公喜欢印章玉石,外婆偏爱草书围棋,大舅舅抚得一手好琴,你照着备礼,走不了大褶子。你家里若没合适的跟我说,兴许我那儿有呢,反正我不好这些,都是白放着。”   这个徒汶斐还真是贴心,林谨玉领他的情,关切的问道,“倒省得我问先生了。你放心吧,若我家没有,一定去你那儿淘去。我看你刚才魂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人找你麻烦啊?”   “放心,我能应付得来,倒是刚刚去皇祖父那里,他老人家还有意让你跟荣国府联姻呢,幸而给舅舅拦下了,一场虚惊。”徒汶斐道。   “啥!叫我跟荣国府联姻!我靠!”林谨玉比了个中指,气呼呼的骂了一句脏话,拍桌子怒了,“幸亏先生救我一次,否则我得给他们拖死!”   “玉包。”徒汶斐去拉林谨玉的手,“你喜欢许家给你挑的女孩子吗?”   林谨玉抓了抓头,反问,“你喜欢你的王妃吗?”既然娶了人家,这就是名媒正娶的老婆,虽然没经过啥海枯石烂的感情,两人也得搭伙过日子。再说,这时侯的女人对丈夫是何其忠诚,林谨玉怎么也不会亏待自己未来的妻子。拍拍徒汶斐的手,“先生没孩子,拿我当他儿子一样待,他不可能害我的。先生看中,叫我娶的女孩子肯定是极好的,师爷也为我操心,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汶斐,这世人能有多少人像先生一样对我好呢?”   那是,他是你亲爹,能对你不好么?徒汶斐心里犯嘀咕,眼睛一眨,有些可怜的问,“那你还愿意成婚后跟我在一块儿么?”   “说老实话,我不讨厌你,要说喜欢也没到那份儿上,”林谨玉从茶寮子里倒了两盏温茶,分了徒汶斐一盏,叹道,“我这个人比较迟钝,从没喜欢过谁?你人也长得好看,有权有势的,像你这样的人对谁好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的。不过汶斐,我说句明白话,哪怕日后真跟你好了,我也是站在万岁身后,不大可能会帮你。我家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以后老婆孩子一大堆,总得为他们考虑,我爹早教导过我,为人臣子,是皇上的臣子,当谨记为臣本份行事。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这样的身份,为什么会看上我呢?我长得胖,就算念过几本书中了探花,在朝中也跟粒芝麻似的,有些歪点子,也不是无人能取代?”   徒汶斐笑着开始抄家伙挖坑,“若说美人,我自小到大看尽了,也就那样吧,你胖些,并不难看,抱着又香又软。你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也绝不是个小人,这世上之人,多少阴险丑恶偏要装出白壁无暇,我却是最看不上那些白壁。我不是什么好人,若你不是舅舅的弟子,我更不必这样苦磨硬耗,我也不知道怎么喜欢上你这个小胖子?你且放心,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拿到手里,要靠着你,岂不成了起软饭的了?你自己也要小心,今天皇祖父断不是无端提起赐婚的,这里头透着古怪呢?你可有什么主意?”   林谨玉咕咚喝了一盏凉茶,抬袖子抹了抹嘴,眼珠转到徒汶斐的脸上,问,“你觉得呢?荣国府是通过谁在上皇耳边嚼了舌根?不过,我倒很好奇先生是怎么拦下上皇的赐婚旨意的?上皇对荣国府眷恋颇深,可不像会平白放弃的人?”   徒汶斐一笑,这小子反应真是机敏。林谨玉斜瞟着他,刚刚喝过茶擦过的唇比往日更有几分红润,笑眯眯的问,“还有你刚来时神神叨叨的古怪至极,盯着我瞧了大半晌,怎么了?听到什么消息了不成?你要是想跟我在成块儿,就不能骗我,否则难道以后盖一床被子睡的人还要互相猜测隐瞒?”   “说是可以说,怎么着也得先有些好处?”徒汶斐一挑长眉,眼睛闪闪发光,握住林谨玉的小肉手捏了两下,轻声道,“这件事,皇祖父下了禁口令,任你怎么去打听,除了我,没人敢跟你透露一个字。”   林谨玉根本不甩他,笑道,“晚上我去先生那里,先生肯定不会瞒我的。”   “那可不一定。”徒汶斐凑近林谨玉,嗓音中带了一丝低糜,“给我亲一下,我就跟你说实话。这事儿跟舅舅有关,他是最不能告诉你真相的人,就是我说了,你也不能将我转手卖了,知道不?”   林谨玉还以为什么条件呢,翻了个大白眼,“废话少说,亲吧。”说完就撅起嘴巴,一副“你来亲”的表情。心想徒汶斐还真是古人,怪保守的,不大会提条件,若是他怎么着也得提个睡一觉的要求才肯说呢。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何况给个大美人儿亲,林谨玉还是挺享受的。   “真是不懂风情。”徒汶斐嗔怪了一句,挽着林谨玉的手起身,边走边说,“我冒着得罪父皇、皇祖父、舅舅的危险,只求一吻,断不能如此敷衍。”将人带到床边,轻轻压在床内。林谨玉觉得事情不妙,一张嘴,徒汶斐的舌头伸了进去,林谨玉直想骂娘,这得怎样身经百战,才能练就如此精纯的吻技,可怜他两辈子的小处男,被徒汶斐亲得晕晕乎乎大脑发驰,像失了水的游鱼,只有喘息的份儿。徒汶斐早跟林谨玉一张床上睡了N次,亲也亲过,摸也摸过,他早经人事之人,对林谨玉身上的敏感处一清二楚,一点点的引导着林谨玉燃起情欲。   林谨玉哼哼唧唧的扭了几下,皮肤渐渐泛起点点淡粉,有些无奈可怜的望着徒汶斐在自己身上点火,腰身发软,还在惦记着正事儿呢,“说……亲过了……”   “乖,别动啊。”徒汶斐几下子解开林谨玉的的衣裳,一串串湿漉漉的吻落在林谨玉身上,林谨玉给他弄得心中发虚,夹住双腿,誓死要保住贞操,有气无力的喊道,“不,不许再往下了……”   “放心,我不会伤你的。”徒汶斐深深凝望一个人的眼睛时,会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林谨玉晕乎乎的回望着徒汶斐漂亮的桃花眼,也没弄白怎么就人为刀殂己为鱼肉了,可怜巴巴眨眨眼,两串泪珠子顺着眼角流下来,撇着嘴巴,一脸的委屈,咬着下唇不说话。徒汶斐手摸进林谨玉的双腿间,林谨玉身体一僵,软软的说,“再亲亲。”双臂环住徒汶斐的脖颈。徒汶斐知道林谨玉是头一遭,难免害怕,可是想到这小子马上要去成亲了,自己还装哪门子正人君子,一边抚弄林谨玉的欲望,见林谨玉眼含清泪我见犹怜的小模样,俯身轻吻住那张肉肉的小嘴儿。   林谨玉为了练成捏珍珠粉的功夫,这些年没一日间断练习,小肉手在徒汶斐的后脖颈摸索着,摸准了穴住,狠狠一捏。徒汶斐真不知道林谨玉有内功,眼中仍残留几分惊愕,软倒在林谨玉身上,不动了。   “王八羔子,还想吃小爷!”林谨玉喘息了会儿,小弟精神搂擞的威风凛凛的立起来了,身边儿这么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难道还要用五指山解决?将徒汶斐推开,顾不得拢紧衣衫,先解了徒汶斐的腰带把人绑在床头系牢,嘿嘿了几声。真是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这辈子竟然有此艳遇。搓了搓小肉手,三五下去了徒汶斐身上的衣衫,吸了吸口水,乖乖,美人儿脱了衣裳更是美人儿,徒汶斐整个人跟玉雕的一般,摸上一把,水滑水滑的,细腰窄臀,整个身体线条精瘦流利,真他娘的是个活妖精。先放下帐幔,林谨玉从床上的暗格儿里摸出药膏,这还是他从先生那里偷来的,挖了一块儿小心的探进徒汶斐的后面,有些紧……林谨玉想着看过的一些书籍,细心的做着准备……   徒汶斐并没有昏迷多久,主要是林谨玉顾及他的身份,怕下手重了留下后遗症自个儿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刚把徒汶斐翻了个个儿,肚子下塞了俩枕头,徒汶斐呻吟一声,醒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林谨玉抓住徒汶斐的腰,直接捅了进去。徒汶斐脑中一瞬间的空白,后面又胀又热又痛的才明白发生了啥事!差点没再晕过去!他竟然给林谨玉这个死包子强了!   林谨玉是地地道道的童男子,想着原来男人这后面如此舒爽,一国郡王,权贵中的权贵,美人中的美人儿,竟然雌伏在自己身下,心中更添了几分兴奋,呼吸粗沉。没坚持多会儿就发泄出来累趴在徒汶斐身上,伸出舌头舔着徒汶斐的脖颈,轻声问,“我技术怎么样?小斐,你里头又热又软,舒服极了……”   徒汶斐脸压在床褥间,看不到神色,声音却很柔和,“行了,让你占回便宜,起来吧,我有些累。”   林谨玉跪坐着,扒开徒汶斐的腿去看小菊花儿有没有受伤,还用指尖儿戳了戳,调戏道,“就有点儿红,我技术真是不赖滴。”   徒汶斐气得脸都白了,双腕一用力,啪的一声束在腕间的腰带断成两截,反身按住想逃的林谨玉,一声冷笑,盯住林谨玉惊愕失措的小脸儿,阴恻恻的问,“觉得上了我挺得意吧?”   林谨玉大叫一声,被徒汶斐压在身下,眼珠子转了转,陪笑道,“小斐,我喜欢你嘛。这个,可是你先不守信的。”见徒汶斐高深莫测的盯着自己,冷了脸喝道,“怎么?只许你上我,不许我上你!滚吧,以后一拍两散,就当不认识!”   “哼!我怕美死你!”徒汶斐拧了林谨玉的嘴一下,眯着眼睛道,“占了便宜就想翻脸走人,你这如意算盘打得挺精啊。”   “你……你,”林谨玉生怕被收拾,眼尖的看到徒汶斐把他的腰带拎在手里,讨好的笑着,“小斐,我知道你心高气傲肯定要做回来的,你做吧,我乖乖的,行不行?你可不许把我弄痛了,这样咱们都爽了才算双赢呢。我绝不反抗,就别绑了,别伤了和气啊。”   “你绑我上我前也没跟我商量怕伤和气啊,可知咱们都不是小气的人,这么点儿事伤不了和气的。”徒汶斐绝对是个小心眼儿记仇的人,不过他自己觉得是心胸宽大不记旧恨,林谨玉是实打实绑他绑得结实,他就做了个样子,打个蝴蝶结,省得这小子一会儿再做怪。   林谨玉见徒汶斐一副死了心要做回来的劲头儿,自己也没准备啥,看来今天是要吃亏了,索性放松了身体省得一会儿吃苦。徒汶斐的技巧是林谨玉所不及的,什么地方该轻该重该深该浅,林谨玉只有随着徒汶斐的动作哼唧的份儿。要他说,不算疼,可是也绝不如在上面爽,腰酸屁股疼的趴在徒汶斐怀里,徒汶斐温柔的抚摸着林谨玉的脊背,轻声问,“舒服吗?”   “凑合。叫人准备沐浴吧。”林谨玉实在是累狠了,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徒汶斐玉白的指尖儿描绘着林谨玉恬静的五官,忍不住勾起唇角,真是个狡猾的小东西。情人,就是这样才有味道吧。      第111章 徒美人色令施计谋      林谨玉一觉错过晚饭,第二日天光大亮才醒,先从徒汶斐嘴里逼问出昨个儿到底发生了啥事儿,使得上皇这婚没赐成。徒汶斐想了想,还是跟林谨玉说了,他倒不是想看许子文的笑话,只是单纯觉得他的小包子若是一生都不知晓自己的身世,简直太凄凉太不公平了。   林谨玉听完就傻了,徒汶斐叫他好几声都没听到,天哪,先生这是疯了,说出这等谎话来!他这十五年活得最明白不过,自己该姓什么比谁都清楚,若自己不是穿来的,估计真会被吓到!   “玉包玉包!”徒汶斐拧了林谨玉的胖脸一记,林谨玉才醒了神,圆瞪了眼,捂着嘴巴,装出很惊讶的模样,结巴着问,“你,你是说,先先生是我,爹?”又指着徒汶斐,要厥过去一般,“咱们是表兄弟?”   徒汶斐见林谨玉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忙搂在怀里道,“别怕别怕,你就当不知道,没这事儿就行了。拢共没几个人听到,皇祖父、父皇都叫噤口了,谁也不会乱说的!舅舅对你都是掏心掏肺的,从没拿你当外人,你别胡思乱想。”   这几句话还像人说的,林谨玉点了点小脑袋,闷声闷气的道,“叫他们端水进来,梳洗了好吃饭,我饿了。”   林谨玉比往常吃得还香甜,他主要是饿了,徒汶斐却觉得自家的小玉包是气狠了,生怕他撑着,忙道,“喝几口粥,别噎着啊,今天早饭迟了,差不多就算了。”   “没吃饱呢。”林谨玉年纪不大,饭量不小,比徒汶斐吃得还多,他想着,先生把话撂下了,他可不能拆台,默默的放下筷子,挥了挥手,黯然叹道,“算了,没食欲,撤了吧。”   你都吃了两只小笼包三个小花卷一碗碧梗牛乳粥大半桌子的菜,这还是没食欲呢?徒汶斐心里腹腓了几句,又笑了,其实胖点儿也好,摸起来抱起来手感不知道有多舒服呢,更不会有人觊觎自己的小玉包,笑劝道,“再吃些吧,怎么着也得吃饱了,午饭往后推半个时辰就有了,可千万饿不得?”   “哦。”林谨玉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拿起筷子,说,“玛瑙,再给我盛一碗粥来。”   林谨玉直吃得肚皮滚圆,才心满意足的离了饭桌儿,徒汶斐生怕他撑着,一直给他揉肚子,就见翡翠进门禀道,“大爷,外头荣国府周管事送了帖子来。”   林谨玉冷哼,真是胆子足啊,还敢登门,接了帖子瞧了两眼,“请周管事进来说话。”   周瑞还算有些规矩,人都是欺善怕恶,想着林家当初砸车杀马的威风他就腿肚子转筋,打心里发怵跟林家打交道,先嗑头请安,林谨玉叫他坐才敢坐,林谨玉问道,“二表姐要订亲?倒不知是哪家的爷们儿有这等福份能与公府联姻?”   周瑞恭敬的笑道,“是山西大同孙大爷。”   “孙?”林谨玉皱眉,难不成是鼎鼎大名的中山狼——孙绍祖?   周瑞忙解说道,“孙绍祖,孙大爷,说起来与孙家也是世交,大老爷亲自订的婚事,因着孙大爷年纪大了,着急聘娶,这才急着大订。大老爷说了,林大爷是至亲的外甥,到时也请林大爷过去喝杯水酒,热闹热闹。”   “知道了,周管事辛苦了,翡翠,叫平安请周管事喝杯茶歇歇脚再回去。”林谨玉端茶送客,周瑞忙走了,徒汶斐笑着取了帖子,“孙绍祖,这人我知道。我主管吏部,前几天才看了他的履吏,以前没当过差,只是袭了个指挥之职,有名无实,如今在求实缺呢。”   林谨玉脑子转得极快,一咧嘴大笑三声,这真是刚打嗑睡就有人送了枕头来,老天爷,你可真照顾我。瞧林谨玉一脸的奸笑,徒汶斐拍了拍他的肩,凑过去亲了一口,道,“今晚你让我一次,我给你出口恶气。”   “你先说说。”林谨玉擦着脸上的口水问。   扫兴的小子,徒汶斐啪的将帖子反扣在桌上,俊眼斜飞,“压着他。”   “我大舅舅一辈子也没当实差,照样花天酒地乐得不行,你这算什么出气。行了,我宠爱了你一晚上,你怎么也没变聪明点儿啊。”林谨玉奚落道,这算什么狗屁主意,猪都知道要压着孙家。   徒汶斐唇角一勾,“咱们晚上见真章。你听我说,我会压着孙绍祖,等他与荣国府大定之后,再让人去给他善意的提个醒儿,荣国府得罪了贵人,他要娶了荣国府的姑娘,怕是等不到实缺了。包管他退亲!退亲的事一出,谁还敢去娶荣国府的女孩儿?哼,白日发梦的想着借皇祖父的手拖你下水,联姻攀高枝儿,我必叫他好女都难嫁!”   “不错嘛,美人儿。”林谨玉的小胖手勾起徒汶斐精致的下巴,亲香了一口,起身理了理衣襟道,“我得去先生那里,你要不要去衙门哪?”此事一出,怕贾迎春真正与豪门世家无缘了,不过,她那“二木头”秉性,若能嫁到平民小户,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甄家案子已经初有眉目了,现在没什么事儿,我陪你一道过去。”徒汶斐生怕自家玉包去了许子文那里忍不住把实话问出来,许子文脾气不好,玉包别再吃了亏,一步不离的跟着。   许家到底没去成,因为上皇的旨意到了,宣林探花进宫。   来传旨的公公是上皇身边儿的红人儿,高柏,传旨都是他来,这回分外客气,谢了赏笑道,“万岁派了车来,探花若是没什么要准备的就请随奴才上车吧。”   这一准儿是上皇想联络感情呢,林谨玉看了徒汶斐一眼,徒汶斐上前给他整理了下衣领,温声道,“去吧,我衙门里离不了人,也得走了。有劳柏公公照顾谨玉了。”后一句话是对高析说的。   高柏忙道,“王爷折煞奴才了。”   林谨玉第三遭进宫,上皇对他完全是旧貌换新颜,笑得叫一个和蔼慈善。   “小冯子,把谨玉的凳子搬到朕跟前儿来。”小疯子,这叫啥名儿?上皇笑眯眯的望着林谨玉的面团儿脸,不住的点头,对边儿上的许子文道,“这孩子真是天生的一脸福相,文章也好,才学更佳,知规矩懂礼仪,朕就喜欢这样的孩子。谨玉,听说你中了探花,请客时的酒都是十几年的陈酿,你出生时林如海给你埋桂花树下的,就等着你金榜题名时才喝的?”   林谨玉真有些受宠若惊,如今上皇倒是一团和气,这要是东窗事发了,老头儿可别心疼自个儿外甥,迁怒到他头上才好,反正他就装啥不知道,笑道,“回万岁,家父当年是图个喜庆,哪里就知道臣能中进士呢。”   “嗯,朕也喜欢喝酒,下次给朕带两坛子过来。”上皇笑问,“你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呢?”   “也没什么事,”林谨玉有些羞赧,“先生给臣说了门亲事,臣都在准备小订时的礼物呢。”您老可别发疯再想啥赐婚的事儿了,俺名草有主了。   上皇笑道,“哪里用你个娃娃操这些心,睿卓,你看着给谨玉帮忙,他哪里知道这些呢?再者,你到了山东,有朕的妹妹在呢,琅琊最是爱操持这些,你只管好生去了把人娶回来就是。”   “是。”林谨玉应了一声,笑望了许子文一眼,真会编啊,你咋把上皇骗得团团转的,瞧着上皇也不是个傻的啊。许子文完全一副谦谦君子、风雅无双的作派。   上皇又问了,“你订亲的事,荣国府知道不?”他先前想赐婚,那完全是没把林谨玉当盘菜,又有自己的小算计,赐就赐了,没啥大不了。如今林谨玉摇身变成自己的侄孙,又这样的有出息,考了探花,上皇再回味儿,这荣国府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怎么人家没中探花儿时,你也不说跟人家有婚约呢?还有之前那一桩桩的破事儿,上皇心里冷哼,怎么贾代善一去,荣国府就成了这副天地呢?   “因先生还没相看,暂时没订下是哪家姑娘,臣也不好在外头说。”林谨玉眼珠子一眯,先把迎春的事给上皇打下底子,你不是觉得他家女孩儿好么?笑道,“外祖母家兴许不知道呢。倒是臣进宫前,外祖母家差人给臣送了帖子,臣的二表姐要订亲了,说起来也是喜事呢。”   上皇只“唔”了一声,转而问林谨玉的一些喜好,琴棋书画啥的,林谨玉给他问出一脑门子的汗,上皇真是个奇才,说实话,上皇在位时政绩清明,称得上一代仁君,没想到更是位大才子。林谨玉这十几年光闷头念书考功名了,琴棋书画不过平平,一盏茶输了三盘棋,臭得上皇都没法儿夸上一二句,开始还以为林谨玉是有意输不敢赢,连走了三盘,发现林谨玉着实是个臭棋篓子,不禁失望道,“你,你看睿卓,棋艺精湛,你跟着他这些年,也没学些皮毛么?”   林谨玉给上皇杀出一身冷汗,道,“这,臣是心眼儿实在,不太通这窍。”   上皇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审甄家案子就是你给出的主意,弄了个小黑屋儿是吧,倒是不打不杀,有个胆小的硬吓傻了都,朕头一遭见你这么个实在人。”   林谨玉赔笑,许子文敲了敲林谨玉的头道,“边儿上去,我陪舅舅杀一盘。”   许子文不知道是不是在诚心呕老头儿,连赢了三盘才罢了手,上皇更不高兴了,许子文丢开棋枰,道,“舅舅,我那书斋的匾旧了,您给我题幅新牌匾吧?”   “朕老了。”上皇也不想叫人看出小气来,端着茶盏吹了吹,呷一口,凉凉道,“你找景辰给你写一样的。”   “他那两笔字哪儿能看呢?”许子文一说,上皇脸色稍缓,“景辰做事是好的,就是这书法啊……”又开始絮叨起诸如篆、隶、正、行、草各种字体的讲究,找出前两天写的字给许子文林谨玉品评,先考较林谨玉,“觉得如何?”   “笔走龙蛇,气势过人,好字!”比他的字强得多,林谨玉非常诚恳的夸赞,上皇却摇了摇头,没说话。   许子文半点儿没客气的挑了半天毛病,最后捡出一张,指着道,“这张还凑合,气韵饱满,尤其这个‘风’字,有两王之风。”上皇眉目之间颇有些自得,笑道,“你的眼力向来是最好的,朕也是最属意这幅。”两人讨论了一番,最后上皇命贴身内侍拿去裱了,其他都烧掉。   林谨玉都听傻了,天哪,他早就知道许子文学识渊博,没想到渊博到这种国学大师的精深程度,林谨玉站在一边儿,觉得自个儿不像探花儿,反倒如文盲一般。他攻读了十几年科举文章,考个探花真是不稀奇,怪不得好多人都说许子文是个极雅致的人,林谨玉望着与上皇由书法讨论到字画的微笑自若的先生,十分嫉妒徒景辰的狗屎好命!      第112章 许子玄开口提婚姻      林谨玉在天擦黑时方捧着一箱子笔墨纸砚回府,脸黑得如锅底一般。   徒汶斐现在处于一种新婚的兴奋温情之中,迎出门去,见林谨玉带着浑身的怨念,垂头丧气的睨了自个儿一眼,招呼都没打,无精打采的坐在床上,话都懒得说,没半点儿往日的喜庆。给林谨玉倒了盏茶递过去,才问,“怎么了?失魂落魄的,皇祖父为难你了?”   喝了口茶,林谨玉差点儿哭出来,撇着嘴道,“上皇跟先生说了大半天的书法画技,我根本不大懂,站在一边儿当了整整三个时辰的木头桩子,自卑死了。”吸了吸鼻子仰头关心了下自个儿的小美人儿,问,“你晚上吃饭没?”   “我估摸着皇祖父肯定会赐饭的,就先吃了。”   林谨玉自出生以来从没受过这样沉重的打击,他刚中了探花儿,其实心里还是稍稍的些小得意的,觉得自个儿也得算高级知识分子……真是人比人该死,林谨玉气得直捶床榻,喊道,“玛瑙,把围棋拿来,我跟小斐下棋。”他真是被打击惨了,想着也许不是自己棋艺臭,是上皇太厉害了。要是能在徒汶斐身上找些自信回来也好,没想到,跟徒汶斐下棋更受打击,林谨玉气得一晚上没搭理徒汶斐。   林谨玉背着身子,徒汶斐盯着他雪白的小脖子劝道,“这琴棋书画只是陶治情操罢了,喜欢呢,多学上几日,不喜欢,撂开手也无妨。你才几岁呢,之前一门心思的准备考功名,哪里有空在这些东西上下工夫。像你这个年纪能考上探花儿的百年来也没几个,谁不说你有才学呢?快别为这个生气了。”   “你怎么都会的?”徒汶斐也没大自己几岁啊。林谨玉不是个小气性子,扭过身问徒汶斐。   “我?”徒汶斐笑揽着林谨玉肉肉的腰,道,“我那时跟舅舅念书,什么都得学?记不住会受罚,每天睡三个时辰,除了吃饭习武,就是做功课。他年轻时脾气不比现在柔和,父皇又不管他,我怕挨罚,自然拼了小命的念书。”   林谨玉马上来了兴致,有些恶劣的问,“先生都怎么罚你的?”   “嗯,对着墙根儿罚站,脑袋上还得顶着银盘,盘里平放一满杯的酒。他坐在我身旁讲文章,什么时候我背熟了,他就把酒取下来喝掉。”徒汶斐笑叹,“我那时候恨不得捅他两刀子,每天在心里诅咒他,后来他离开京都,其实我还是会想起他。等真的长大了,觉得其实他心地不坏,他不喜欢我,照样教导我长大。”   林谨玉暗笑,先生还真有创意啊,正儿八经的说,“呐,严师高徒就是这个道理了。你看,他对我跟放羊一样,我现在才会被人嘲笑。”   把林谨玉哄得身心舒畅了,徒汶斐温声道,“早些睡吧。”   许子玄是颗奇葩,倒不是说他哪里古怪,不过上有许俊卿那样威严暴烈的父亲,下手许子文这样悠然雅致的弟弟,咋会养出许子玄这样老实好脾气的性子呢。   以前听徒汶斐说许子玄最喜欢抚琴,林谨玉以为肯定是世外高人,没想到这样的平凡。许子玄容貌只能算一般,见谁都是和颜悦色的,是真老实,他第一遭见林谨玉就说了大实话,捏着林谨玉的胳膊拍了又拍,赞道,“这就是小玉啊,长得真结实,不赖,比子文小时候强多了,他那时跟高粱秸杆儿似的没二两肉细不伶仃的。”   “师伯,我打小身体就好,从不生病啥的,男人嘛可不就要粗养,以后才好养家糊口。”林谨玉笑着拍拍胸脯,亲热的奉茶,“师伯,您路上累了吧,喝茶润润喉,这是先生藏起来的贡茶,平日都不给我喝呢。”   “不就是一口水嘛,”许子玄一口灌下大半盏,对许子文道,“你还是打小那些毛病。”穷讲究。   许子文笑道,“大哥还不一样,给你喝陈年粗茶怕你都尝不出来。”   “那倒不会,你这儿的东西比路边茶馆儿的是要好一些。”许子玄认真的说,没得给了许子文当头一棒。他就是这样的人,好的差的都照样用,许子文完全是贵公子脾气,他就算在扬州呆了八年,起居用度都是自己用惯的搬到扬州继续使,他从小到大,从没睡过外头的枕头被褥。   林谨玉捂着嘴巴偷笑,许子文瞪他一眼,训道,“没见你师伯的茶喝完了,还不去续上,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没事,我不渴,不必倒了。”许子玄先说正事,道,“上皇万寿的礼我都带来了,明天你跟我一道进宫请安吧。还有,咱爹娘给小玉挑了七八家子的姑娘,你大嫂都看花了眼,等着你们赶紧去定下来呢。啥都不用准备,家里都备好了,人去就成。”叹口气,许子玄说起另一桩心事,“子文,不是我说你,小玉这样有出息,又是你的弟子知根知底,你怎么倒求爹娘相看别人家的姑娘,三丫头今年十五,正好要找人家嫁人呢。我看小玉挺好的,为人实诚,比那些绣花枕头强多了,我也不想着把三丫头嫁进那些高门大户,关键得人好。”许子玄自个儿说亲,对林谨玉道,“小玉,你没见过我家三丫头,性子爽俐,活泼可爱,不似别家千金那样扭捏,跟你一定合得来。怎么样,你倒是给我个话?”   许子玄会这样问也是有原因的,许俊卿嘴巴极严,这事儿除了自个儿老婆没对第三人讲,夫妻两个就一门心思的张罗着给孙子相看,那真是翻遍了山东世家适龄女孩儿。平常在家说起林谨玉都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天上少有地下无双,春闱后许俊卿一打听,嗬,还中了探花儿,高兴了在家摆了一天戏酒。许子玄心肠粗大,没想太多,倒是许夫人是个心细的,人嘛,都是为自个儿着想,能叫老爷子公主这样看中的少年定不简单,自家小叔子唯一的宝贝徒弟,以后家里能不关照吗?前程能不好吗?女儿嫁过去,能吃亏吗?这样的年轻俊才,怎么倒说给别人家呢?许夫人将嫁给林谨玉的种种好处说了,央求丈夫来京顺道相看相看林谨玉,这年头儿,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许子玄也没把林谨玉当外人。见林谨玉虽然读得书多有学问,却不像外头那些书生酸了巴唧的说话,身体结实,长得也不错,就直接开口提亲事了。反正林谨玉将亲事交给许家张罗,父亲母亲也是,这样喜欢林谨玉,应该留在家做孙女婿才好呢。   林谨玉惊悚了,嘎巴嘎巴嘴,没说出话来,这位师伯真不是一般的豪气,好像才刚见面吧,怎么就开始推销子自己的女儿了。许子玄这人非常直接,有啥说啥,笑道,“你别怕,家里听说你中了探花,都高兴着呢。你大伯母就天天念叨,直说你有出息,这正好赶上给三丫头说亲,她就挑了东家挑西家,没一个对她心口的。正好你中探花的消息传了回去,她就每天一门心思的在我耳根子边儿唠叨,我快给她烦死了。想先跟老爷子说,这也不知道你啥意思,万一你不愿意,我也就不用在老爷子跟前儿提了。”   林谨玉唇巴嚅嚅的动了动,“这个,这个,先生同意就成?我,我也不大懂。”   许子玄哈哈一笑,对弟弟还是有信心的,击掌道,“子文,你给我句痛快话吧?”   许子文正发愁回家解释的事儿呢,索性先结下战友,温声道,“大哥主动提亲,这是谨玉的福气。只是这件事,大哥,你绝不能跟任何人讲。有人打听三丫头,你就说婚事由咱爹娘作主,你管不了。不瞒大哥,谨玉的婚事,原本上皇想赐婚,是我拦下了,这样出色的少年,怎能便宜了别人呢?自然先偏着咱们家自个儿的女孩儿。”   林谨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菜市场案板上待售的猪肉,许子文笑道,“大哥一见他就喜欢,这可不就是缘份嘛!舅舅那人,你也知道,越来越不讲道理,嚷嚷给他听道,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翻脸呢?他一道圣旨颁下,咱们就得咬着牙吞了。瞒过这几天,一回山东马上成亲,父亲那里也不必大哥出面,我来说。”   “你放心,我听你的。”许子玄自知朝中事不如弟弟精通,向来以许子文的动静为方向标。   待许子玄去休息,林谨玉才小声问,“先生,你不是说……那我跟你侄女成亲,不就露陷儿了吗?这可是欺君之罪。”   这都是舅舅多管闲事,害他一个接一个的撒谎,许子文冷哼,“汶斐跟你说了?怕什么?舅舅现在已经退位了,再说,就算他不退位也不能杀了我。放心吧,我有法子对付他。”   “师爷呢?怪不得师爷忽然对我这么好,还张罗着给我说亲,你肯定是骗他了。”林谨玉早想明白其中关联,只是一直没合适机会问,此时见许子文仍是一副老神在在处变不惊的模样,便知自己猜得没错,不由倒吸口凉气,站不住脚的来回转了几圈儿,碎碎念,“完了完了,先生,你别回山东了,我跟着师伯过去,把三姑娘娶回来就成了。你要是去了,估计得给师爷一棒子打死。要是你实在想回去瞧瞧,先找皇上要道保命的圣旨吧。”   “行了,一点儿沉不住气,船到桥头自然直。”许子文依然慢品香茗,挥了挥袖,“去吧,这几天别总跟汶斐卿卿我我,先把你岳父哄高兴了再说,别耽误了正事。”   林谨玉再次傻了,你,你不是在我家安奸细了吧?许子文仿若一眼看透人心,浅笑,“别胡思乱想,是你这两天满脸春情,我是过来人,自然能看得出来。去吧,别来烦我了,你跟谁好都无妨,不过,既然你要成亲,日后也要担当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来,明白吗?”   许子文说话极少严辞厉色,这几句话依旧温和清雅,可是里头也有一番郑重的告诫,林谨玉垂手应了,才恭身退下。      第113章 许子文终回济南府      虽然表面上要装出一副大方不计较的模样,当然如果他计较,林谨玉肯定马上一番冷嘲热讽,徒汶斐对于林谨玉要成亲还是有些小小的吃醋。以至于徒汶斐有空便去林府找林谨玉厮磨,不过你别以为林谨玉不会啥武功就会吃亏,那就是眼睛长瘸看走眼了。许子文担心自己的小弟子吃亏,友情赞助了一种丸药,花生粒大小,化到茶水里给人喝了便混身酥软,半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瘫在床上任林谨玉为所欲为。   林谨玉不只一次的怀疑当初先生是不是靠着这个征服了徒景辰,搞到最后,徒汶斐在林家连口水也不敢喝,只得达成互攻协议。   到了去山东的日子,徒汶斐亲自把林谨玉送到许家,也算送别两位舅舅,许子玄上了马还在跟许子文夸徒汶斐,“瑞王真是太谦恭了。”   许子文瞅了林谨玉一眼,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啊。   林谨玉得意的摇头晃脑的眨眨眼,对许子玄道,“师伯,这都是先生教导有方哪,我常听瑞王讲,他小时候受先生教导,方有今日。”   “嗯,子文念书的确厉害。”阳光很好,许子玄的眼睛微微眯起,笑得爽朗,“我们小时候念书,都是子文代我做功课。”说起来,许子玄早知道自己是庶出,他出生时母亲就难产去世了,后来一直养在公主膝下,并不比许子文差。他跟许子文吃穿用度都是一个等级档次,一块儿长大,不过两人犯了错,一般都是许子文挨揍。许子玄吧,没啥心眼儿,常被糊弄的一愣一愣的,属从犯,许子文心眼儿多,属于幕后狗头军师一类。许子文五岁时见两位叔叔为难父亲,便派许子玄将二叔最宠爱的七姨娘的绣花肚兜儿丢到了三叔的屋子里,害他两个叔叔大打出手,斗成乌眼鸡。若不是许子玄听到七姨娘上吊的消息心软去跟父亲自首,也没人知道。许俊卿差点气晕,拎着许子文一顿好打,这叫啥狗屁孩子,干出这种缺德事。打归打,许俊卿也没把真相说出去,反倒是顺势给两个弟弟分了家,自此,一万个小心的盯着许子文念书,生怕儿子走上歪道儿。不料防不胜防……   许子玄是个很健谈的人,说起以前的事津津有味儿,林谨玉时不时插上几句,许子玄更有兴致,将许子文三岁尿床的事都抖了出来,“那时子文跟我睡,晚上尿了,他鬼头的很,装模作样的给丫环要茶喝,等丫环一走,全浇在我裤子上,害我以为……”   “师伯,那你怎么觉出不对的?”   “嗨,开始不知道,怕羞还叫丫头们闭嘴,后来一次子文没留神,掉了几片茶叶在我裤头上。”许子玄说起往事十分开怀,林谨玉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道,“我两岁就不尿床了。”   许子玄笑道,“我那时候比较笨,当时就没想,怎么以前不尿床,偏偏子文跟我一起睡时就开始尿床了呢?”   许子文听这俩人一口一个尿床,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怒道,“闭嘴!林谨玉你不想活了是吧?”敢笑话老子,又瞪了许子玄一眼,许子玄忙道,“是我没留神,不说了不说了,现在有些热了,你不禁晒,要不要去车里歇会儿。”   许子文倒是没拒绝,省得听这两人说话生气。其实这也不怪许子玄,他家里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不像他,平日里忙叨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也没个知音,今儿个碰到林谨玉,许子玄真觉得是伯牙遇见子期一般,难道有个人喜欢听他唠叨。   待许子文到了车里,重新起程,许子玄才低声跟林女婿解释道,“子文早就脾气不大好,其实心眼儿不坏。”   “嗯,师伯,咱们也去车里说话吧。”林谨玉就想趁机问些密辛出来,就见许子文卷起车窗上的湘妃竹帘,露出小半张脸,招呼道,“谨玉,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许子文单纯的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硬是把林谨玉拘在身边学下棋,无奈林谨玉天生不通这窍,笨得令人发指,许子文气得抄家伙还没打,林谨玉已经没骨气的尖叫求饶,许子玄原本就对弟弟把林谨玉叫走有些不满,他早把林谨玉当成乘龙快婿,舍不得女婿挨揍,没少跟弟弟说好话劝和。   “黑白子这个东西我也不懂,谨玉这是像我呢,子文就别责怪他了,这人哪儿能都跟你似的呢。”许子玄道,“叫谨玉跟我一块儿吧,省得他惹你生气。”   “不懂才要学呢,天天就知道吃饭,也不知道养这一身肥肉做什么,你倒是长些脑子,也不会辜负了这些天入你肚子的酒肉。”许子玄听弟弟这口气,立码不敢劝了,怕自个儿在边儿上林谨玉没面子,还远远走开。许子文掐着林谨玉的肚子冷笑,“一肚子的大便跟草包,我要是你,早羞死了!哪儿还有脸吃饭!”   许子文是个相当记仇的人,刻薄得林谨玉三天没出去骑马,再也不想听先生小时候尿床的糗事了。许子玄私底下安慰林谨玉道,“子文打小就这样,他刚一入家学念书,一个月骂走了三位夫子。现在好多了。”   林谨玉眨巴眨巴眼,问,“师爷那么厉害,也不管他?”   “哪儿啊,嘴巴都打肿了,一点儿用没有。”许子玄拍了拍林谨玉的肩膀,“我看你就是个心胸宽大的。”给骂得狗血淋头,照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幸而京都离山东不远,因天气晴好,十来天便到了济南,一入城便有管家带着小厮等候迎接。许子文这样洒脱之人也免不了近乡情更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抓住诗卷的指节有些泛白。   林谨玉第一次来许家,这等经朝历代的大世族,想着肯定得气派得跟皇宫有得一拼呢。没想到规制比荣国府还略低一等,两间兽头大门,上有一匾,承恩侯府。外面站着十几年衣帽周全的仆从,恭迎主人回府。   侯爵府算不得富丽,不过景致极好,亭台楼阁气宇轩昂,一草一木郁郁葱葱,有种沉年积淀后的安静从容。来往的仆从见到他们都会各自行礼,低头避立一旁,人虽多,却不闻半点儿吵闹之声。许子玄先去找外书房给许俊卿请安,便未与他们同行。过了经过几重院落,到了内宅,跟在他们身边的奴仆也换成了婆子媳妇,有几个年纪大的见了许子文眼圈儿都红了。林谨玉这个假太子心里七上八下,偷眼去瞧许子文,许子文仍是极镇定的模样,容姿潇洒,只是脚步明显比以前的速度要快,一直奔公主居住的主院。   刚到屋门口,就听一阵环佩叮咚,香风暖曛,一堆钗环珠翠,大小美人贵妇簇拥着一个四十许岁的雍容贵妇迎了出来,这贵妇一见许子文便不会动了一般,眼眶骤红,浑身哆嗦着,唇瓣发颤,说不出话来。许子文也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握住贵妇的手,低头唤了声,“娘亲。”   真年轻,这古人保养起来绝对比现代人效果还要好,林谨玉算算,许子文的母亲怎么也得六十岁了,乌鸦鸦的头发不见一根银丝,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眼角有些细纹,更显慈和。公主眼中泛着泪光,不住的点头,哽咽道,“回来就好。”   边儿上一个贵妇细语柔声的劝道,“母亲,还是进去说话吧。小叔这一路车马风尘,肯定也累了。”又对林谨玉笑点点了点头,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叫人感觉很亲切。   公主挽着许子文的手,眼睛一时都舍不得移开,携儿子到了里屋,一并坐在榻上。这才注意到了林谨玉,更加欢喜,“哟,这是小玉吧,过来给祖母看看。”   林谨玉真不喜欢这个称呼,像叫女孩子一样,不过还是先见了礼,才乖乖的过去,弯着眼睛笑眯眯的特乖,公主拉着林谨玉的小胖手,搂在怀里摩娑着他的小胖脸儿,喜欢了一阵子,欣慰的笑道,“多讨人喜欢的孩子哪,这样的俊俏。去见过你大伯母,两位嫂子,还有姐妹们。”   刚刚说话的贵妇就是许子玄的老婆,许夫人笑道,“可不就是一脸福气么,小玉,你第一次见,还不认识呢。”一一介绍给林谨玉,尤其重点说了说三姑娘许玉琳,笑道,“这是琳儿,你们年纪一样大,琳儿是三月的,你是几月的。”   “琳姐姐好。”林谨玉作揖,因是未来老婆,不禁多看了几眼。   “师弟好。”许玉琳也算个小美女,眼睛亮亮的,唇角上翘,带着几分笑意,穿着一身浅粉上绣深粉桃花的衣裙,头上簪着一枝红宝石的珠花儿,华贵娇丽。歪着头回望着林谨玉,直把林谨玉瞧得不好意思了,才转开了脸,跟自己的二姐许玉清说话。   靠!个丑丫头,比不上我家小斐一根小手指,还挺牛气哄哄的。   一个紫色衣裙的俏丽丫环进门回道:禀老太太、二老爷、太太奶奶们,太爷、大老爷、大爷、二爷过来了。”外头听到请安打帘的声音,许俊卿许子玄与两个年轻的男子进来,大家互相见了礼,林谨玉终于见到了两个大舅子许玉筝许玉笙,许玉筝很稳重的问候了许子文又跟林谨玉说了几句话,许玉笙就比较活泼了,笑道,“谨玉,你真有十五了,看你白白胖胖,跟个娃娃似的,怎么考得探花啊?”   “我发育得比较晚,过几年就长开了。”林谨玉还没变声,这嗓音还有些稚气,许玉笙笑着捏了他脸一下,“跟面团儿似的。”   林谨玉气得拧他手,撅了下嘴,许玉笙更觉有趣,笑出声来。许夫人笑道,“笙儿,小玉头一天来,你别逗他了,一点儿没个做哥哥的样子呢。”心里也觉得林谨玉可爱。   许俊卿笑道,“你们兄弟之间,要和睦才是。谨玉年纪小,等吃了饭带他各处转转,别拘了他。更不许你欺负他。”   “是,祖父。”   众人吃了顿团圆饭,许玉笙便拉着林谨玉走了,其他人都识相的告退,留下公主与许子文说些贴心话。   许子文瞧着父亲也离开了,跟着母亲到了暖阁,公主眼睛都是笑眯眯的,问,“累不累,要不要睡会儿?”   “睡了一路。”许子文看了边儿上丫环一眼,道,“你们先退下。”   待仆婢都退下,公主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玩笑的问,“怎么,刚回来就闯祸了?”与儿子坐在炕上,靠着个软枕说话,许子文跪坐着拿着两只美人拳给母亲捶腿,赔笑,“娘亲,有件事,你可得救我。”便将骗许俊卿的事说了。   公主还没高兴两个时辰,得知让她高兴了一年的孙子竟然是假的,气得拿手指戳许子文的脑门儿,“混帐东西,什么话都敢乱说,你就等着吧,你爹知道非揍你不可。”这儿子真是生来讨债的。   “娘亲。”许子文蹭过去与母亲紧挨着,笑着哀求,“您寻个好时机跟父亲说了吧,帮我求个情,我实在不敢开口。其实谨玉也不错,大哥第一眼就瞧中了,说要给三丫头做亲呢,娘亲觉得如何?”   公主微微点头,笑道,“大家出身,是个能沉住气的孩子。你大哥侄儿们都未出仕,以后咱家在京也得有人才行。谨玉在你身边长大,自然是最信得过的,这门亲事安排得不错,其他你别担心了,三丫头还小,不妨先订下亲事。”   “还是把亲事办了吧。”许子文磨茹了会儿,又把骗上皇的事儿也说了,公主都觉得手心儿发痒,握拳狠狠在儿子身上打了几下,这就跟挠痒痒差不多,许子文装模作样的叫痛,笑嘻嘻的说,“娘亲,我实在舍不得谨玉给舅舅胡乱指了人,您不知道,舅舅现在越发蛮横了,拿定主意谁劝都不改,儿子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咱们生米煮成熟饭,舅舅难不成还要跟母亲抢孙女婿不成么?”   “你别找我说情,我没这本事。胆子越发大了,这是欺君之臣。”公主嗔道,“若不是又在外头惹了一堆麻烦,我看你是不会想着回来的?你舅舅心软倒是好说,你爹呢,他那个脾气,这要怎么跟你爹说?”   “您使个美人计什么都有了。”   公主被许子文气笑,“混帐。”      第114章 许子文计穷受责罚      公主早让人将许子文之前的院落收拾出来,其实一真有人守着院里,倒也不用太多整理,被褥重新拿了新的晒过,添了几个丫头婆子,顺势将林谨玉也安排在了许子文的院子里。   林谨玉里里外外的走了一遍,啧啧叹道,“先生,您这院子收拾得真精致。”他不大懂赏鉴,不过瞧这些陈列摆设都是古朴雅致莹润细腻,便知不是凡品,许子文默然一笑,问道,“你跟玉笙干什么去了?”   “嗯,玉笙哥问我家里多少房子多少田来着。”林谨玉脸色很古怪,“估计玉笙哥是知道那个我要娶三姑娘的事儿了,穆离娶我姐姐前,我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玉筝哥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俩美貌丫环,要送我,我没敢收。”说到这儿,林谨玉忍不住擦汗,“又带我去什么春风楼看歌舞,我笑一下,都会被玉笙哥掐,折磨死了。”林谨玉撸起袖子,白胖如嫩藕的肌肤上果然有两处青紫。这俩大舅子,以后他要是纳个妾弄个通房什么的,还不得杀了他。   许子文笑着摸了摸,给他放下袖子,“一会儿上点药就好了,你明知道他们这是在考验你呢,几个舞女都能看直眼?这么没见识,活该被掐。”   “哪儿啊,是玉笙哥戏弄人家,故意弹出一个银珠子,那地上滑的很,有个女的四脚朝天的摔在地板上,胸都露出来了,我才笑的。再说,那些小妞儿都挺好看的,有胸有屁股的。”林谨玉想到自己被两个大舅子整了一通,得意的说,“我跟师爷说了,他们带我去妓院,我不去,还掐我。刚才师爷气冲冲的过去,肯定是去找他们算帐了。”   “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许子文拿着把描金象牙骨扇敲了敲林谨玉的头。   “怎么啦,反正师伯和大伯母都当我是乘龙快婿,大伯母看我的眼神儿多提我欢喜了,给师伯和大伯母知道,他们敢带着未来的妹夫去妓坊,不揍死他们才怪!”林谨玉甩了下胳膊,“这会儿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以为我是吃素的呢。”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有小婢奉命请林谨玉去大老爷院中议事。   许子文刷的展开折扇,摇了两下,道,“你去看看吧,我到母亲那里坐会儿。”   林谨玉跟着小丫环走了,其实侯爵府的房屋十分对衬,许子玄许子文的院子分布在主院东西两侧,很近。这会儿没走几步路就到了,许俊卿沉着脸坐在书房上首的位子,许子玄居下首,许玉筝许玉笙都直挺挺的跪着呢,林谨玉恭敬的行了礼,许俊卿问,“谨玉,是他们带你去春风楼,还是你自个儿要去的?”   “师爷,我头一天来济南,东南西北还分不清,怎么会知道春风楼是啥地方呢?玉筝哥说是好玩儿的去处,我到了门口才发觉好像不大对,不想进去,被玉笙哥掐了好几下拖进去的。”林谨玉又展示了一回胳膊上的伤。   许玉笙忙辩道,“祖父,这小子胡说,他进去眼睛都看直了,还傻乎乎的笑呢。包二在孙儿身边伺候,都看到的。”   “师爷,玉笙哥戏弄那些跳舞的女孩子,害她们摔成一团,的确是很好笑啊。”林谨玉道,“那个包二差点笑厥过去呢。”   许玉笙恨不能咬死林谨玉,这小子看着一老本份,竟然是个告状精,林谨玉正色道,“我自小一门心思读书,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今儿去了,觉得还是不要去的好。尤其像两位哥哥这样有妻有子成家立业的,还是不要在酒色上下工夫。”林谨玉极天真的道,“听说那些女人都是狐狸变的,屁股后面有尾巴,最会迷惑男人了。”   林谨玉说得有理有据,许子玄气得踹了儿子两脚,指着骂,“你们做哥哥的,这叫干得什么事儿,还不如谨玉懂事呢!自已去祠堂领二十鞭子!”   许俊卿有些心疼,林谨玉忙劝道,“师伯息怒,想来两位哥哥也不是有意的,看我年纪小,跟我开玩笑呢。师伯,我第一次来,就惹得您生气,两位兄长因我挨打,我心里得多难过啊,以后可不敢再来了。既然兄长们都知错了,且看以后吧。”   “谨玉说得是,你们两个还不谢谢谨玉。”许俊卿对孙子倒十分疼爱。   许玉笙十分冤枉地道,“我也是听母亲说想把三妹妹许配给谨玉,才想试试他的品行呢。要不哪里会去春风楼呢。”虽说已经大婚,许玉笙也不过十七岁,他自小与妹妹一道长大,对妹妹的婚事自然关心,而且林谨玉日后是要回京城的,不调查好哪里放心妹妹嫁过去。这小子看着老实,没想到一肚子的坏水儿。   “胡说八道!”许俊卿皱眉斥道。   许子玄倒是笑了,“父亲,子文谨玉都同意了,您与母亲又这样喜欢谨玉,留他做了孙女婿也是两全哪。”   许俊卿脸色一沉,“你说什么,子文同意了?”没待许子玄点头回话,一掌落在手边茶几上,一张老红木海棠几噼哩啪啦的碎成一堆木屑,茶盏也摔了个粉碎。林谨玉吓得心呯呯乱跳,再一瞅,许俊卿那脸梢儿,吃人的心都有了。许俊卿不是傻子,听到此话再想不明白,他就白活这几十年了,起身就往外走。林谨玉瞧这势头,还不得把许子文敲死啊,他上前一步挡在许俊卿面前,朗声道,“师爷,我们两家联姻,是最好的选择!先生都是为了许家考虑,他欺骗您,是不想您与皇帝发生冲突!”   “让开,你没资格插手许家的事。”许俊卿恨屋及乌,看到林谨玉更为心烦。   “我当然有资格,如今朝中已经开始审理甄家的案子,由瑞王与忠顺王世子共为主审,刑部尚书工部尚书为副审,师爷,甄家已经完了!当然您或许看不上甄家,不过,您也知道甄家只是冰山一角,皇上命我协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是皇上给我的机会,我不是先生无欲无求的性子,我有建功立业权掌朝纲野心!师伯师兄们至今未出仕,难道先生之后,许家不需要朝中有人掌舵吗?”林谨玉振声道,“我师从先生,我家里只有一个姐姐,连个堂兄弟都没有,与我联姻,妻族便是我的亲族!师爷,这世上还有比与我联姻更好的选择吗?难道您觉得先生做错了吗?”   “你连自己的亲舅家都能下手,妻族在你心里更算不了什么?”   林谨玉冷笑,“孔圣人说‘以直抱怨’,不过这是圣人之为,我自认没这等心胸。师爷说我对舅家下手,那又如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他既然敢咬我一口,可有将我视为亲人?他不仁在先,我更无需客气!我又不是佛祖,有舍身喂鹰的慈悲,师爷这个年纪,总比我见我识广,知道打蛇不死所受其噬的道理。我就是这样恩怨分明,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您说我对舅家下手,那师父就错了,一桩桩一件件的丑事都是他们自己做的,难道还有人逼他们不成?师爷不说我舅家无情义,倒说我绝情!真是笑话!有人要我死,这个人别说是我亲舅舅,就是我日后的妻族,想要谋害于我,我也绝不会心存仁念,放虎归山!您不必觉得我性子薄凉,我们林家向来至性至情,我的祖上对妻子都是情深不渝,终身不纳二色,我虽不才,也愿效仿先祖而为!”   许俊卿忽然笑了,问道,“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想我为难子文吧?”   “师爷,从情势上讲,皇上若是知道您为难先生,他绝不会高兴的。上皇已经退位六年了,朝堂上纵使站得还是以前的人,也不再是以前的情势,您何必逆势而为;从父子之情论,先生是您的儿子,十几年不回家,难道刚一回来,您先把他捆起来抽他一顿,您看到儿子受伤,难道心里就好受吗?”林谨玉从容下跪,恭恭敬敬的嗑了三个头,抬头望向许俊卿,“我是先生的弟子,先生有错,弟子代受,师爷要打要罚,我决无二话。”   林谨玉跪得很恭敬,整个人却仿似一把出鞘的宝剑,亮出雪白的锋刃。   许俊卿知道林谨玉说得都是实话,林谨玉具备一个权臣的野心凶狠手段绝情,不过他没否认,也算是一种磊落光明的心性。许俊卿淡淡的说了一句,“行了,起来吧,你受了伤,怎么娶亲呢。”转身走了。   林谨玉一屁股坐在地上,伸直了两条腿,撑着地站起来,说,“师伯,您赶紧去公主的院里看看,师爷消了气没?”   许子玄拍了拍林谨玉的肩道,“你可说了,这一生不纳妾的,别失信啊。先回去歇着吧,老爷子没事儿了。”   ……   许子文见父亲回来,忙起身见礼,许俊卿摆摆手,坐炕上许子文刚才坐的位子,似笑非笑的睨了许子文一眼,讽刺道,“林谨玉真不简单啊,我现在才知道你收了个好弟子,他说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即便是他岳祖父我碰你一下,他也绝不会善罢干休。去吧,他比你娘厉害多了,不必躲你娘这里了。”   许子文低头认错道,“儿子不该骗您,谨玉那小子敢说这等没大没小的话,我这就绑了他来给父亲教训!”   “滚!我跟他没关系,也犯不着教训他!”许俊卿这口气堵在胸口有说不出的难受,他对儿子辈是严厉惯了,对孙辈向来下不去手。   “是。”许子文想着林谨玉还真是好用,直接把他爹摆平了,省了他一桩麻烦,挺欢喜的走了。没得把许俊卿气得仰倒,伸着手指差点把许子文的背景戳个窟窿,“你瞧瞧,混帐东西!”   公主递了盏温茶过去,笑劝道,“行了,儿子刚回来,你就算了吧,给你个台阶就顺着下去。”   “我没被他气死就是祖上积德了。”许俊卿叹口气,喝了半盏茶,“三丫头还小呢,亲事先订下,过两年再迎娶。”他总还想多看看林谨玉。   “不成。皇兄那样要面子的人,给子文骗了过去,咱们得把事儿办了。不然皇兄气不过真下旨给谨玉赐婚荣国府,三丫头怎么办呢?”   许俊卿刚压下去的火蹭地冒出来了,怒问,“他还敢欺君!”拔脚出去找许子文算帐。   许子文林谨玉刚洗完澡,俩人一人一件水丝做的袍子,散着半干的头发,许子文侧身倚在榻上,林谨玉头枕双臂,平躺着在跟许子文说他如何把许俊卿搞定的事,许子文笑赞,“嗯,办得不错。笙儿那句话说得恰到时候。”   “难道是先生安排好的?”   “哪里,我只是让包子安排了一下,笙儿身边的厮包二是包子的侄子,所以他才会带你去花坊。”许子文微笑,“你打小就有些好色,去了难免露出形迹,任哪个做大舅子的看到自家妹夫对些歌女流口水也不会容忍的。你在荣国府受了欺负都会嚷嚷出来,摆出受害者的姿态让人同情,在我家嘛,估计也不会忍气吞声?只要三方对质,以你的口才,收拾笙儿是小菜一碟,笙儿冤枉自然会说出试探妹夫之意,大哥是个直性子,肯定直接跟父亲讲你跟三丫头的亲事。我父亲嘛,一点点提示,他就能明白,他脾气最暴,立时要找我算帐。我养你这么久,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我被父亲罚么?自然会拦下父亲。不错,比我想像中做得好。父亲只是说了几句酸话,并未再为难我,也省得母亲出面说情了。我之前只是想借笙儿的口把事情说出来,没想到你真能拦下父亲。”   “我那样说,其实挺伤感情的。”林谨玉有些后悔把话说重了。   “没事儿,一会儿我打你一顿也算给我爹个交待,你忍着些儿啊。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林谨玉更郁闷了,拽着许子文的袖子撅嘴,“不行。”还想再说什么,就听一个讥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道,“真是算无遗策,嗯?不过我再送你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许俊卿似鬼一般出现在卧室门口,眼里能射出两把尖刀来,声音里夹杂着三九天的寒气,林谨玉几乎能听到许俊卿磨牙的声音,他看都没看许子文,从榻上跳下去鞋都没穿,到许俊卿跟前点头哈腰的笑,“师爷,您来了。我不打扰师爷跟先生说话了,我先下去看书了。”   许俊卿直勾勾的盯着许子文,不发一言,似乎想用眼睛杀人!许子文缓缓坐正了,拢了拢衣襟,下地穿好鞋,一掸衣襟,过去紧紧的握住林谨玉的手腕。林谨玉一回头,许子文对他微微一笑,那笑中有无数安抚之意,林谨玉想先生肯定有办法的,后腰被人猛得一推,林谨玉脚下没根,尖叫着扑到许俊卿怀里,许子文转身就跑。   要说许子文绝对是个聪明人,琴棋书画都是才子中的才子,只有一样缺憾,他不懂武功,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向来自负,自认为智慧能解决一切难题。不过有时侯,一点小小的不足,却可致命。许俊卿离林谨玉不过一米距离,林谨玉扑倒的时侯他轻轻一掌拍在林谨玉肩上,脚下一绊,林谨玉不知怎么转了个圈儿,晕乎乎的趴回榻上去了。   这一瞬间,许子文才到卧室门口,许俊卿闪电一般纵身跃过,许子文已经被扔回榻上,正好将林谨玉压个半死,腰还没抬起来,后面一阵剧痛逼得他又软着趴了回去。      第115章 史太君心疑退婚计      林谨玉看到许子文的脸色一瞬间失去血色,冷汗珠子密密麻麻的爬边额头,啥东西打在身体上的声音沉闷得让人畏惧,没等他开口求情,声音已经停了,许子文跟被人拆了骨头一样趴在林谨玉身上,混身哆嗦着。   “许俊卿,你给我住手!”公主一声娇喝,抢上前狠狠推搡了许俊卿一把,当然没推动,不过许俊卿还是退了一步,冷哼,“这都是你惯得他!这种无君无父的东西,再不教训他都要把全天下人当傻子了!”   公主只带了两个贴身丫环,此时两人机伶的上前搀扶起许子文,林谨玉也爬起来,公主顾不得跟丈夫吵架,转过身子见儿子紧皱着眉,脸色惨白,心中大痛,道,“赶紧扶到床上去,请李太医过来。”公主当年下嫁,上皇怕妹妹吃苦,连太医也陪送了一个,多年来就住在许府。   林谨玉在地上找了半天鞋只有一只,公主见他没头苍蝇一样瞎转悠,不禁觉得好笑,道,“俊卿,你手里攥着谨玉的鞋干什么?”   许俊卿“啪”的扔林谨玉跟前,林谨玉捡起来穿上,心里嘀咕肯定是没趁手的东西打人,拿起他的鞋抽了许子文一顿,这叫啥人哪?狠狠瞪了许俊卿一眼,过去看先生。   许子文趴在床上,丫环喂着喝了两口水,才缓过神来,叫了声,“娘亲。”   “先生,你还好吧?”林谨玉坐在脚踏上,轻声问,“要不我给先生揉揉?”   许子文自小最要面子,这会儿连公主都没敢说要看,许子文拧着眉见林谨玉满脸的担心,摇了摇头,“你先出去,吵得我头疼,去西厢休息吧。”   “这有啥好害羞的,大家都是男人,不就挨了几下打么,一会儿我也脱了裤子给先生看好了,我跟先生一块儿睡,晚上还能照看你。”林谨玉最是豁达,把公主逗笑了,外面李太医进来,林谨玉就起身不妨碍太医看伤。   李太医显然是跟公主很熟的,先请了安,公主道,“不必行礼,快来看看子文的伤才是。”   “子文少爷才一回来就找老臣看伤,果然是惦记着老臣呢。”李太医摸了摸脉,又掀开衣裳瞧了一眼,伸进去按了一下,疼得许子文倒抽一口冷气,“李老头儿,你轻点儿。”   李太医笑了笑,“公主放心,子文少爷无大碍,皮外伤而已,驸马爷没下狠手,喝两剂汤药,伤处再抹些九毒化淤膏,过不了三五日就好了,臣这就开方。”   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待李太医开了方子,便命人将李太医送出门去,自有人拿药去煎,许子文低声道,“娘亲,我没事了,您先回去歇着吧。”   “嗯,谨玉,你好生照看子文吧,我同你师爷先回去了。”公主虽然有些生气,不过听太医说没大碍,便没放在心上,许子文自小挨揍长大,这样真不算厉害的。起身瞪了许俊卿一眼,许俊卿过去扶住妻子,一同出去了。   回到了主院,两人都洗漱了,许俊卿才道,“上皇虽说已经退位,也是九五至尊。这个混帐什么事儿都敢干,糊弄糊弄咱们还好,没人与他计较。上皇那里要怎么办?我知道上皇宠爱他,可到底是欺君大罪,不教训一二,岂不显得咱们张狂?”   公主一身雪白里衣,坐在床头,抬手取下固定头发的玉簪,打了个哈欠,“订亲后总不能在咱们这里成亲,离京都这样远,三丫头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不去看一眼,我断然放心不下。还有子文闯下的这桩是非,我进京跟皇兄赔罪就是。”   许俊卿想到许子文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就有些暴躁,恼怒道,“自从这个混帐长大,一天福没享过他的,到现在还要给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养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许俊卿,你给我公道点儿!”公主本身就对丈夫打儿子压着火,见许俊卿不依不挠也恼了,“你只想着享儿子的福,那我问你,儿子可享过你的福?天天生气就打,打他有用吗?子文会这样都是你教子无方!你还有脸跟我这儿抱怨!他这都是为家里考虑才会欺君!你别管了,儿子是我的,他闯了祸我给他兜着。”   “就是你这样惯的,慈母多败儿。”   “多谢夸奖,我好歹被驸马称了声慈母,”公主挑眉瞪着许俊卿笑,“好像没人承认驸马是慈父吧?”   谢俊卿不说话,上床熄灯睡觉。   与此同时,许玉筝在母亲房里跟妹妹讲林谨玉如何奸诈的告黑状,害他挨了父亲两脚。许夫人帕子掩唇笑道,“你这真是活该挨揍!谨玉那孩子一看就是最乖巧懂事的,你带他到花坊去,要是吓坏了他,我跟你没完!”   “娘,你应该担心我才是,你别看林谨玉年纪小,刁滑得很,一点儿亏不吃,话里话外都是他的理儿,嘴巴一张就一套一套的,像妹妹这样的直脾气,被他卖了都不知道。”许玉筝喝了口茶,皱眉道,“说句老实话,林谨玉是个挺有本事的人,还说了娶了妹妹后绝不纳妾,可我觉得还是给妹妹在济南找户人家算了。”   许夫人啧啧赞叹,对林谨玉一千个满意,“你瞧瞧,人家谨玉这人品,真不愧是大家出身,念过圣贤书的探花郎。他又是你叔叔的弟子,跟你叔叔的儿子是一样的,你妹妹嫁过去,绝对错待不了。”   “现在是这样说,娘,林谨玉这个年纪就把祖父说得一愣一愣的,再过些年,我是比不过他的,瞧着,大哥也不如他。”许玉笙杞人忧天的问了句,“这万一妹妹嫁过去受欺负怎么办呢?”   许玉琳倒是想得开,拿了颗苹果在手里把玩,“那你倒是在济南给我找个顺眼的出来,他既然说不纳妾,起码我嫁过去有清静日子过。若是他没两下子,咱们家也不能跟他联姻。再说,有叔叔在呢,等闲事他也不敢得罪我,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性子。这就行了,难道还能对你们男人有更要的要求吗?”无所谓的拿了块芙蓉糕,许玉琳眉眼一弯,冷笑道,“看他脚步轻浮,肯定是不懂武功的,就算打起来,我也吃不了亏。”   许夫人抓住女儿的胳膊,低声道,“订亲前,你都给我乖乖的装淑女,听道没?就算以后出嫁了,也不许再舞刀弄枪,叫你预备小订的东西呢,给谨玉的衣裳荷包呢,做好了没?”   “娘,我要是动针线,要丫头们做什么?”许玉琳得到了一些关于未来丈夫的信息,起身行了个礼,“我先回去睡觉了。”   许夫人头疼的揉着额角,觉得十分对不住林谨玉。她成婚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盼了五六年才盼了个女儿来,又是最小的孩子,怎么宠着怎么来?可这孩子生来就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人家都喜欢金簪玉钗金步摇,许玉琳酷爱刀枪剑戟九节鞭,要命的是许玉琳不归她管,公主年纪大怕寂寞,两个女孩儿都是跟着公主长大的。二姑娘许玉清就是一副娇美女儿态,人见人爱;许玉琳除了跟在公主的身边学玩耍外,就是同府里的侍卫练武功,还颇有些天分,十岁上就把两个哥哥打得抱头鼠窜,把公主笑得前仰后合,许夫人愁得一个多月没睡好觉。这回见着林谨玉这么规矩懂礼有出息的孩子,再想想自己的女儿,不由一声长叹。   荣国府   贾母正在与王熙凤等人说笑,丫环进门还没回禀,邢夫人便哭哭嘀嘀着奔进来,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老太太,不好了,孙家来人说迎丫头八字不合,要退亲呢。”   贾母脸色一变,斥道,“闭嘴,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给我一一说来。”又给李纨使了个眼色,别人还好只是震惊,只迎春半低着头,一张俏脸抽去所有血色惨白如腊,娇柔的身子摇摇欲坠。探春顾不得旁的,眼疾手快的扶了迎春一把,只是她人小力薄,连带着自己也踉跄了一步,亏得丫环们机伶,搀住主子。李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带着她们姐妹退下。   邢夫人拈着帕子抹眼泪,身子一颤一颤的发抖,“孙家大爷亲自来的,媳妇也没见着,就说退亲。大老爷气得不得了,躺床上起不来了。”   “退亲也得有个理由,八字不合?难道他们订亲前没合过八字吗?说订就订,说退就退,你们大老爷办得这叫什么事儿?”其实她也没别的法子,这年头儿给人退亲已经很丢脸了,尤其是女孩儿这边儿,真闹出去也是自个儿没脸,世道总是对男人宽容些,贾母拍着榻板怒斥,“还有你,你也是迎丫头的母亲,就算她不是你亲生的,以后孝敬的也是你,你就不能在孩子身上多操点儿心么?遇事就知道流泪嘀哭,你做得哪门子母亲!你们亲自相看的人,跟我夸得天好地好,这到底好在哪儿你跟我说说!当初相看时不用我老婆子,如今出了这等事,又来哭丧什么!”   邢夫人小声的抽泣着,贾母看得心烦,明愰愰的厌恶写在脸上,不耐的挥了挥手,“行了,去跟你们老爷说,以后迎丫头的婚事我也不敢指望他了,你下去吧,今天不必再过来!”   邢夫人去后,屋里剩下的不过是贾母王熙凤二人,贾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心酸道,“今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一件顺心的。”   “依孙媳说,不如拿二百两银子送到清虚观,请张爷爷给咱家多在菩萨面前烧几柱香罢。”见贾母点头,王熙凤继续柔声劝道,“老太太且放宽心,二妹妹性子柔和绵软,孙媳瞧着也不一定非要嫁入什么高门大户,就是平常人家,咱们多帮衬几两嫁妆,日子也能过得舒心呢。只是,这一退亲,二妹妹又是这个年纪,可是再也耽误不得了。下头宝玉、三妹妹也都到了议亲的时候呢。史大姑娘比三妹妹还小,也有了人家呢。”   贾母点头,“谁说不是呢。只是这事儿透着异象?这八字不合定是借口,咱家与孙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原本想结两姓之好,到底是因什么事倒要退亲呢?迎丫头就是绵软些,品行丝毫无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这退亲到底是为了什么,咱们也得弄明白呢?”   “莫不成这孙家要另攀高枝?”王熙凤皱眉思量着,总觉得哪里不对,摸着腕上的点翠金镯道,“说句心里话,这位孙大爷年纪已经快三十了,能与咱们结亲也是他高攀呢。依孙家的家世门第,难道还有找到比咱家更好的?我觉得不大可能。”   “这世上之人,不是为名就是为利,逃不脱这两条儿,迎丫头是吓着了,让她养几日吧。你只需派人往孙家门前盯着,退亲退得这么急,我看不日就能见分晓。”贾母冷哼了一声,“到底是为何咬了咱们一口,咱们总得弄明白?怕就怕这孙家后头有人呢!”   王熙凤记在心里,拧着手里的帕子咬牙骂道,“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往年若不是咱们家,还不知道有没有现在的孙家呢。”   贾母淡淡道,“人啊,当面背后的谁能说得清呢?只是苦了迎丫头。宝丫头的身子还是不大妥当吗?”   “咳得厉害,前儿请了鲍太医来,重又开了方子。”王熙凤低头盯着手里的帕子道,“鹦哥儿说是见好些了。”   “嗯,你先下去忙吧。”王熙凤将走到门口,贾母又把她唤了回来,笑道,“瞧我这记性,过几天承恩侯陈老国舅夫人的寿礼可备齐全了,我这几日精神略好些,咱们带上你两位太太,一遭去承恩侯府吃酒。”   王熙凤笑道,“这么大的事,孙媳怎么敢忘呢?早备好了,只是单子没放身上,我这就拿来给老太太过目。”   “罢了,下回吧。”贾母笑着让王熙凤退下。   春闱过后,两位宝玉双双落榜,甄家也不大太平,甄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赶回金陵,贾宝玉没了甄家玉,更失了读书的兴致。因着他春闱后病了一场,至今仍在家休养。贾政已提过几次让贾宝玉去学里念书,只是贾母心疼孙儿春闱伤了元气还未大好,一直拦着不让。   如今已是春暖花开,春光明媚,景致过人,只是李纨同三春都没了赏景的心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迎春被人退了亲,对荣国府的女孩儿都有影响,又是至亲姐妹,勉不了为迎春与自个儿的将来伤感一番。   贾母心疼宝玉,即便将他移出怡红院,又将他原来的院子与谨玉原住的院子打通,重新装修布置了,才让宝贝孙子入住。隔了一道矮墙,仍能听到宝玉院中一阵阵银铃般的打闹笑声,探春幽幽叹了口气,深深望了一眼,止住脚步。   “三妹妹可是要去看看宝玉?”李纨善解人意的问。   探春摇头,自欺欺人道,“罢了,这个时候二哥哥应该在念书呢,何必去扰了他。”遂与姐妹们一道离开。      第116章 先兵后礼二女争夫      林谨玉早上起来去主院请安后便去园子里练拳,这是他多年的习惯,还好这套拳法不用飞檐走壁,只要一小块儿空地,便能施展开。   “林师弟,打拳可以去小校场的。”;   许家规矩十分严格,许子文挨了打早上还要挣扎着起来去请安,林谨玉向来不喜欢太多人跟在身边,跟来的两个丫头都留下伺候许子文了。听到人说话,林谨玉便停了下来,回头看到一身鹅黄春衫,鬓间簪了一只金凤流苏点凤钗,对自己温柔微笑的正是二姑娘许玉清,林谨玉笑着作了一揖道,“原来是玉清姐。”   许玉清还礼笑道,“你头一天来,不知道也是有的。家里东园那里有个专门用来习武的校场,哥哥三妹都去那边的,师弟既然也懂武功,让雪菲带师弟过去吧。”   “不必了,我正好带师弟过去。”许玉筝一身雪青色短衫打扮,看得出是要去练武的,对许玉清点了点头,“二妹妹去祖母那边儿吧。”   许玉清敛身一福,微笑离开。   “谨玉,这边走。”许玉筝笑问道,“还住得惯吗?”   “挺好的。”   “你别客气,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倒是我们昨日戏弄于你,今天要跟你赔个不是。”许玉筝说着,果真给林谨玉行了一礼,林谨玉去扶,可是没扶住,许玉筝的力气很大,看来武功应该相当不错。正式的受了这一礼,林谨玉反倒有些尴尬,笑道,“其实我明白,以前我姐姐要嫁人时,我看姐夫哪儿都不顺眼,总觉得他配不上我姐姐呢。”   许玉筝的声音像天边的流云一样,舒远温和,“我看你挺顺眼的。你比我们兄弟都厉害能干,以后定比我们有出息,昨天听你说娶了三妹妹后绝不纳妾,我心里十分感激。虽然是家族联姻,仍然希望妹妹日后能有安静顺心的日子,或许每个做兄长的都会这样期待。谨玉,你才干过人,我妹妹能嫁给你这样有本事的人,我也替妹妹高兴。”   “玉筝哥夸得我都要找不着北了。”林谨玉笑,你们可真行啊,先给下马威,再来扣高帽,还一顶接一顶的往上叠,别压断我这小细脖子才好。   两人已经来到小校场,林谨玉看到自己未来的妻子正在跟自己未来的二舅子拳脚过招,不由摸了摸下巴,貌似这小妞武功还不赖。   “三妹妹的身手不在我之下。”许玉筝在一旁解说,“她跟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大相同,不过心地很好。”   许玉笙许玉琳已经走过来,林谨玉笑赞道,“琳姐姐,你武功真厉害,比我强多了。”   “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许玉琳一身浅粉色改良男装的打扮,一头青丝梳成男人发髻,极有英气,大姐大的拍了拍林谨玉的肩,“我还以为你不会武功呢。”她一直以为林谨玉是个文弱书生,不过瞧他如此有见识,十分开心。   “我只懂一套健身拳,跟不会也差不多。”林谨玉挠了下头,问,“琳姐姐,你有没有什么兵器啊,给我开开眼呗。”   “我有条九节鞭,在母亲那里。”许夫人生怕女儿吓着人家,把许玉琳的称手兵器都收缫了干净。   “琳姐姐会使剑吗,我家有柄长软剑,是祖上传下来的。”   许玉琳想了一下,笑道,“软剑,我只在典籍中看到过。你家的剑是什么样子的?”   “不怎么好看,漆黑色,不会反光,也没个名子,不过剑身剑尾可以咬在一起,别在腰里当腰带最合适了。”林谨玉还没说完,许玉琳双眼已经在泛光了,叹道,“天哪,这肯定是前朝承毅公的佩剑龙吟剑,你们祖上靖安侯原与承毅公为一支,定不会错的。什么时候借我玩儿几天?”   林谨玉笑眯眯地调戏了一句,“姐姐真是客气,我的就是姐姐的。”   “哈,小鬼,你还会占我便宜。”许玉琳大大方方的横了林谨玉一眼,道,“反正我是要嫁给你的,也不必装害羞样儿。我猜想这定是靖安侯的珍藏,到了你这儿也不该随便许人,到时你给我玩儿几天就是。”   林谨玉立刻刮目相待,笑道,“姐姐说的是。姐姐继续练功吧,我也要打拳了。”      林谨玉虽然不懂武功,不过很会拍马屁,一个早上把许玉琳哄得乐呵的不行,许玉琳笑道,“果然不愧是考过探花的,就是有眼光。师弟,我们一块儿去祖母那儿用早饭。叔叔肯定也在祖母那里用,你回去换件衣裳就过来吧。”   “好,那一会儿见。”林谨玉笑眯眯的走了。   许玉笙追在妹妹身边道,“琳儿琳儿,你不会被那小子迷住了吧?胖子一个,就是一张嘴巴会说。”   “二哥,谨玉师弟莫非哪里得罪过你不成?”兄妹三人慢悠悠的往回走,许玉琳精神极佳,笑道,“联姻是祖父祖母订下的事儿,已成定局,何况师弟家与咱家也算门户相对,又有叔叔的面子。师弟没摆架子这样亲自来了,你们戏弄他一遭就够了,怎么二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师弟多可爱呐,微微有一点胖而已,梨花院的小戏子小梨花儿倒是生得好,能考探花么?嘴巴会说怎么了?不会说话的那是哑巴。我知道二哥生怕我嫁过去吃亏,可你瞧师弟这样聪明的人,我今后的日子定不会难过的。济南府这样大,也没有条件比师弟再好的了,我还庆幸叔叔给我说了门好亲事呢,二哥已经是师弟的手下败将,难道是因为被伤了面子,羞恼了不成?”   许玉笙气得直跳脚,想去戳妹妹洁白的脑门儿,不过没敢动,只得动嘴,“你就不识好人心吧。”‘许玉琳瞟了许玉笙一眼,眉眼一弯,忽然笑了,挽住哥哥的胳膊,一道回房。      许子文早上请安后便留在了公主的房里说话,林谨玉回去换了身玉色长衫,洗漱过后,便去了公主的院里。   公主看到林谨玉,笑问,“早上跟他们去校场了?”   “嗯,玉筝哥带我去的。琳姐姐武功真厉害,指点我拳脚来着。”林谨玉一副欢喜的模样,脸上透出健康的粉红色。   “还是谨玉慧眼识英。子文向来不喜欢武功,我一直担心你连他的挑剔也一并学了,不过,你比他心胸开阔的多。”公主笑,“这我就放心了。商量一下小定的事吧?”   林谨玉只身一个来,按理他有姐姐,而且姐姐已经大婚,长姐如母,林黛玉也该北上为弟弟主持订婚的事儿,可林谨玉不知道咋想的,硬没叫林黛玉来。这小定时就有些问题,你男方找谁主持啊。   林谨玉正在发愁,公主道,“清儿年纪比琳儿大,这世上断没有姐姐未订亲便先紧着给妹妹订亲的道理。所以我想把她们姐妹的小定的日子放在一块儿,你觉得如何?”   “这些倒没问题。”林谨玉道,“只是我姐姐远在京都,我与三姑娘的小定该谁出面儿呢?”   “虽然过些天我会回京,不过你们小定大定还是在山东办妥。”公主坐得端正,手里握着串儿滚圆的玛瑙珠子,“不只是上皇想给你赐婚,七皇子也到了大婚的年纪,他比琳儿大一岁,不过我无意让她们姐妹与皇室结亲。至于你那边儿的长辈,如今济南知府陈大人与你父亲是同年科举出身,陈夫人我是见过的,最温善知礼的一个人,陈大人也算是你的世伯,不如让陈家出面如何?”   林谨玉笑允,“都听您的。”   侍女进门回禀:二姑娘、三姑娘到了   许玉琳换了身翠绿色的春衫,头上改了女孩最时兴的桃花髻,插着翡翠镶宝石的桃花钗,明媚俏丽中带着几分英气。两人结伴而来,大家厮见过,说了几句话,便到了用早饭的时辰。   众人移至外厅,公主扫了一眼,笑道,“今天的菜倒是丰盛。”   公主身边的大丫环燕儿笑禀,“回殿下,除了份例,二姑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三姑娘吩咐奴婢们多备了几道淮扬菜。”   许玉琳笑道,“祖母,我想着叔叔与谨玉师弟在扬州住了几年,应该会喜欢,便命他们备下了。”   “嗯,这都是你们的孝心。坐吧。”公主先坐在上首尊位,许子文自然是居左下第一位,林谨玉次之,请玉清坐右下首,许玉琳正好与林谨玉面对面。林谨玉还挺流氓的对人家抛了个媚眼,公主笑道,“琳儿,你不是最喜欢出去游玩儿么?今天不必跟我理家了,让笙儿带上家仆丫环小厮,带上谨玉一道去济南城的名胜古迹看看,也别白来一趟。清儿也别闷在家里了,一块儿去散散心。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出宫,那时哪怕是去庙里上香都觉得欢喜。”   三人都高兴的应了。   京都孙府。   孙绍祖捧着任命他为平安州正五品守备的圣旨,恭恭敬敬的将传旨的小太监请进客厅奉茶,陪着说了无数好话,奉上厚厚的银封。   小太监也没空跟他磨唧,一个五品小官儿,又不是什么有名的门第,他们也不放在眼里,接了赏便走了。孙绍祖喜得声音发颤,“快,去买他一万响炮仗,给爷儿可劲儿的放!”亏得他还给荣国府备了厚礼,没想到却是他们挡了自个儿的升官道儿,幸亏退了那丧门星!不然岂不是这辈子都毁在他们贾家手里了么!   孙绍祖庆幸之余,想着,怎么着把送的礼同那五千两银子要回来才好!      第117章 二姨娘话尽当年事      许玉清扶着丫环的手慢慢的踱步回房,许府宽阔,像她们姐妹都各有院落,虽不大,也是个二进小院儿。   “姑娘若是累了,不如跟二爷说一声,别去了。”雪菲见主子的脸色有些发白,柔声劝道,“姑娘素来柔弱,早上又忙活了半天,这会儿天气虽渐暖了,也容易吹着风呢。”   许玉清坐在窗下妆镜前,望着镜中明媚的自己,浅浅一笑,柔媚的小脸儿顿时让人生起无限怜惜,轻声道,“雪菲说得有理,月霞,你代我去三姑娘那儿走一遭,就说我身上发懒,不去了。让三姑娘、二爷他们去吧,若有雅致儿的玩意儿,别忘了我一份儿就成。”   月霞领命而去。   许玉琳换好衣裳还来劝了一阵,无奈许玉清只笑着摇头,许玉琳只得去叫林谨玉。   “姑娘,二姨娘过来了。”雪菲亲自将二姨娘迎了进来。   二姨娘身后只跟了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她刚三十出头,保养极好,水润白皙的脸上还带了几分少女的嫣红,看起来半点不像一个十六岁少女的母亲。二姨娘刚出了月子,许夫人命她细心抚育三少爷,调养身子,免了她每日服侍,等闲不会在前院儿出现。   “行了,都出去吧,我同你们姑娘有话说。”二姨娘的声音十分清柔婉啭,许玉清将自己的椅子让给母亲,雪菲又命小丫头搬了张太师椅进来,行礼后,带着众丫环退至门外侯着。   二姨娘拉着女儿的手问,“我的儿,不是公主说了让你们出去游玩儿么?怎么没去呢,可是身子不舒坦?”   “姨娘知道,我喜欢安静,外头人多,闹哄哄的也没趣儿。”许玉清眉间一抹愁绪没逃过二姨娘的眼睛,二姨娘轻声道,“清儿,你琴棋书画女红针指,哪样不比三姑娘强呢?就是心胸计谋,也没人能比得了我的女儿,只是没福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是我拖累了你。”说着眼圈微红,掉下泪来。   许玉清忙掏出帕子给母亲拭泪,低头扭着帕子道,“娘,快别说这些了,才有了弟弟,娘以后都是享福的日子呢。”   “我熬了这十几年,为谁呢?不过是为了你们姐弟罢。”二姨娘美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自个儿的女儿自个儿疼,你比三姑娘还长一岁,怎么说亲反要落在她后头。这个林谨玉,我听你爹说是当朝探花,最有学问不过。你自小就爱写诗填词,三姑娘是个霸王脾气,就是性子也不相配呢?”   许玉清叹道,“我千般好,只一样庶出就是千般不好了。娘,你总在屋里照看弟弟,不知道连两位哥哥对林师弟都十分客气友爱呢。哥哥们儿都没做官,这联姻也是为了咱们许家,三妹妹与林师弟成亲,日后大哥这家主之位便是稳如磐石。若是女儿有这福分,日后谁还能亏待了娘亲和弟弟呢?三妹妹喜欢刀枪,可也不是傻瓜,她稍一主动,林师弟也只会选她的。”   二姨娘拧眉扯着手里的帕子,问,“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林师弟来了,我估摸着小定的日子也快了。”许玉清白嫩的手指捞起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握在掌中,轻声道,“祖母最有规矩,断不会把我的小定礼排在三妹妹后头,也快给我说人家了吧。”   二姨娘想想襁褓中的儿子,一咬银牙,低声道,“这些事,原不该跟你们女儿家说,只是事出从权吧。你可知道你大姑姑是如何嫁给皇上的?”   二姨娘的语气有些暗沉,带了一股子阴气狠戾,许玉清毕竟年纪小,心脏呯呯的跳得极厉害,握着胭脂盒的手微微发抖,就听娘亲犹如赌徒般孤注一掷的锁紧自己的眼睛,压低嗓音,道,“有一种药,吃了这种药,就会看到心中最喜欢的人。三皇子当初做下了事,便得给许家一个交待。清儿,机会在眼前,只看你抓不抓得住了。”   “不!”许玉清低喝,手一抖,胭脂盒子啪的掉在地上,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仿若陪伴她十年的母亲变成了妖怪,浑身发颤,手脚冰冷,脸上却似着了火一般,眼中升起濛濛雾气,贝齿几乎要将红唇咬出血来。她的确想争一争,出人头地,为了娘亲弟弟,更为自个儿求一个前程,可是家里上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两位兄长,哪里轮得到她做主呢?   二姨娘俯身拾起地上的胭脂盒子,放回桌上,低头叹道,“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恨娘,说出这样不尊重的话,对不对?”二姨娘苦笑,“我出身差,只是太太的丫头。偶然被老爷瞧上,做了通房。怀着你八个月挺着大肚子还得服侍太太干活,生了你,公主做主抬举成姨娘。不如人的苦处谁比我更清楚,清儿,那个林谨玉,光老爷在我房里不知念叨了多少回,这不是个简单的人。你看你叔叔,说是赶出家门,这一回来,家里除了你祖父母便是他了,你哥哥们不做官,日后在京里就是林谨玉为许家张目,前程无限。从容貌品行论,你哪里配不得他?就算是庶出,你们大姐早夭,你就是许家长女,咱们家侯府门第,你祖母乃当今大长公主,父亲是承恩侯,姑姑为皇后,叔叔为学士,若没有三姑娘,你便是庶出也配得他,不是吗?”   “娘,你这不是白说,我跟琳儿是姐妹,我是长女,她却是嫡女,谁会放着嫡女不娶,娶庶女呢?”许玉清拭泪道,“我劝娘别说这些胡话,什么叫没有三妹妹?这话叫人听到,咱们娘们儿的日子也就到头儿了。”   二姨娘语重心长道,“是,这是胡话。可是清儿,你也不是贫民小户家的小姐啊!你知不知道,今儿个我去给太太请安,太太说林谨玉说了娶了许家女儿后绝不纳妾,这样才华横溢有出息重情义的男人哪里找去?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难道娘还会害你不成?是,如今公主太太都看中了三姑娘联姻,可是当初三皇子如何尊贵,还得给许家一个交待!今日林谨玉又如何呢,还敢辜负你不成?这不是一步好棋,可事实就是事实,难道当初公主愿意你大姑姑与三皇子成亲吗?只要成了事,不论你祖父母你爹你哥哥三姑娘还是林家都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呢。”   “娘,我求你替女儿考虑一下吧。”许玉清眼圈透红,凄声道,“我们这样算计,就不为以后考虑吗?女儿这样自轻自贱,还有何尊贵可言?娘去照顾三弟吧,我累了。”   二姨娘幽幽叹道,“自古做母亲的,阴私事哪里舍得叫儿女沾手的。清儿,你歇着吧。”起身离开。      话说林谨玉许玉筝许玉笙许玉琳一行人到了济南最有名的风景胜地,大明湖。林谨玉马上想到还珠格格里紫薇带着哭腔饱含深情的一句名言,“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禁不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谨玉,你冷吗?”许玉琳到底是女孩子,细心些,瞅了瞅天上耀眼的太阳,她还觉得热呢。   “不冷。”林谨玉笑,“我胖,最怕热不过了。”   那你没事儿瞎哆嗦什么?许玉琳心里嘀咕了一句,也没多说,便一道往湖畔游玩儿。湖水波光粼粼,鸢飞鱼跃,游船穿行,湖内遍生荷莲,湖畔垂柳依依,花木扶疏,美不胜收。   清风拂面,带来一丝微凉,林谨玉笑道,“这种天气来踏春,最合适不过。”   许玉筝也是城内名人,刚走几步便有人上前打招呼,“施弦兄,真是巧了,哟,玉笙兄也在。”许玉筝,字施弦。这人直接称呼许玉筝的字号,可见是跟许玉筝极熟的。   来人一身天蓝色长衫,浓眉大眼直鼻方脸,身量也高,一米八左右,标准的北方男人。相比下,林谨玉比人家矮了大半头,皮肤又白又嫩又胖,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来,我介绍一下,这是陈知府的公子陈也丰陈公子。”许玉筝要介绍的无非是林谨玉与自家妹妹,笑道,“也丰,这是林谨玉,林玉,都是我的师弟,我叔叔的弟子。”   陈也丰春扇打头,有些讶然,问,“可是今科探花,林谨玉,林探花。”   林谨玉笑道,“陈兄叫我谨玉就是了,听陈兄的名子,与京都承恩侯府可是同出一脉?我与也俊兄一起喝过酒,有幸曾见过陈老国舅慈面。”   “哈哈,正是家祖父。也俊是我堂弟,他也是今科进士。”陈也丰亲切的挽住谨玉的手,笑道,“在这大明湖遇到贤弟,可不就是缘分么?贤弟今儿个来着了。家父刚到济南上任一年,这大明湖是济南城,凡名人儒士来济南,无不来此游赏,家父抽丁施工修缮,如今这大明湖周围刚修整妥当。”   “我还寻思这路上青砖齐整呢,原来有此缘故,陈大人果真是志在民生。”林谨玉赞叹。   陈也丰笑,“今科春闱,济南也出了十来个进士,家父与有荣焉,因大明湖刚修新,许多地方勒石题字,便请他们留下墨宝,也算一桩风雅事。贤弟探花之才,何不去凑个热闹?”   自古文人相轻,何必惹这麻烦,林谨玉笑眯眯地问,“是啊,如此风雅事,世兄怎么跑出来游览风光呢?如此大好春色,我第一遭来,景未赏酒未喝,世兄不说张罗一顿好酒,难道是荷馕羞涩不成?罢了,我居幼,我请世兄游湖吃酒,只是要麻烦世兄为我讲讲这大明湖的风光?”   “有趣。”陈世丰爽朗的笑道,“走,我带贤弟逛逛这大明湖。”      许子文晚上问过林谨玉白日游湖的事,不由八卦道,“你那天说娶了三丫头便终身不纳二色,那汶斐……你打算怎么办?”   因为天热,林谨玉坐在老榆木的圈椅中拿着把芭焦扇摇啊摇,下身的两只小肉脚丫晃啊晃的,满不在乎,“不论从容貌颜色,还是先来后到,小斐都是一色,三姑娘才是二色啊。我既然娶,能不纳吗?所以说这话是假滴。”   “三丫头没什么坏心眼儿,你好好待她。”许子文十分无耐林谨玉的无耻。   “嗯,今天我们出去游湖,玉笙哥差点害我掉湖里,还是琳姐姐救了我呢。哇,她那条银鞭,”林谨玉一甩芭蕉扇比划了一下,“刷的一下卷在我腰间,把我拽回了船上,要不我非掉湖里淹着不成。我们对彼此的印象还挺好的,以后搭伙过日子也不赖,我还挺喜欢她的。”   许子文自袖里取出一封信丢林谨玉怀里,道,“汶斐的信。”   林谨玉十分欢喜的拆开来……      第118章 天下无不漏风之墙      徒汶斐寄来一首诗,情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林瑾玉立时觉得不用摇扇子了,我的娘唉,徒汶斐不是QYNN穿来的吧,麻死了。许子文其实是有些八卦的人,当然一般的人他瞧不上人家,根本懒得问,不过,他真有些好奇徒汶斐写了啥东东,让林瑾玉露出这种好像吃坏肚子又好像便秘的模样。   许子文握拳在唇边咳了一下,见林瑾玉回头,才关切的问,“若是难处理,要不要我帮忙?”   林瑾玉递给许子文,伸长脖子问,“先生,我也是你教大的,汶斐也是你教大的,怎么 性格差这么多呢?”   许子文先叫侍女准备纸墨,才道,“这就叫因材施教,你打算怎么回信啊?”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林瑾玉回以更经典语录。   许子文一抖,“算我没问。”俩恶心东西,一丘之貉。 ?   林瑾玉其实在许家住得挺舒坦,尤其是丈母娘许夫人对他真是比许家兄弟还要体贴,公主对他也很慈善,不过这一大早上的好像气氛不大对。在公主的院里用过早餐,林瑾玉就被许子文叫回房里了。   许夫人估摸着时辰便去主院伺候,公主笑道,“坐吧,小定礼准备的如何了?”   “母亲,都备妥了。”许夫人笑道,“这几日,媳妇出去也相看过不少人家的少爷,城南马家的大少爷,今年十八,比清儿大两岁,去年刚中了举人,今科虽落地,到底年纪小呢,下科再搏定能金榜题名。”   公主赞许了看了儿媳一眼,“嗯,他家老爷子在朝为三品侍郎,家里都是科举出身,正经的书香门第。二丫头是个小才女,定会如意的。你悄悄的探探马夫人的口风吧。”   二姨娘嘴动了动,急得扯帕子,没敢说话。公主眼风一扫,笑道,“老三也满月了,身子骨儿可结实?”   “回公主,挺好的,现在就会笑了,不淘气,可招人喜欢了。”二姨娘忙道。   公主点了点头,对许夫人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断没有孩子养在姨娘身边的道理。即已满月,你若不忙就抱到你院儿里看顾,若是忙不过来,放我这儿也一样的。”   徐夫人笑了笑,还没说话,二姨娘已经哆嗦着跪在地上,磕头哀求,“殿下,求您开恩,让三爷养在奴婢身边吧!”   公主脸一冷,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还有没有规矩!你也知道自称奴婢,出去打听打听,谁家的爷们儿养在奴婢屋里!怎么,觉得养了个哥儿你就脱胎换骨成贵人了?目无尊长的东西,拖下去!”   二姨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两个婆子直接把人拉到外头去,许夫人恭敬的道,“母亲,儿媳房里西厢现成就好住的,那就先把三儿接过来。”   “你想得周到。”公主道,“二丫头是姐姐,这小定礼不能放到三丫头之后,马家那边儿,若是没问题,尽快商量个时间出来。眼瞅着这天一日热似一日,趁着还凉快,我想早些启程去京都,这么些年没回去过,各种礼物你操持准备一下。皇兄、皇嫂、皇帝、皇后、三个嫡皇子、瑞王妃、南安太妃,这些都要备妥了。”   “是。”许夫人问,“听瑾玉说他家里还有个姐姐,已经嫁人了,要不要也备一份?”   “嗯,你看着办吧。”公主道,“二丫头那边儿的小定礼,你跟着忙活忙活,时间有些赶了。”   “儿媳早就悄悄命二丫头准备了,断不会误了时候的,母亲尽可放心。”许夫人笑道,“就她们两个女孩儿,这订亲是喜事,不过总觉得心里怪舍不得呢。”   公主嗔道,“我瞧着你这丈母娘拿着瑾玉比笙儿还宝贝呢,以为你巴不得三丫头赶紧出嫁呢。”   许夫人笑道,“媳妇不是一直盼着有这么个肉肉巴巴的儿子么?虽没能如愿,当半子也是好的。”   “你倒是不客气。”公主笑了笑,皱眉道,“我总瞧着二丫头这几天脸色不大红润,她是个心细的,不比三丫头豁达看的透彻。女孩儿嫁人前都有些惶恐,你多开导她。”   婆媳俩都说了些话,许夫人便下去了。 宝*书*网 w*w*w*.*b*a*o*s*h*u*2*.*c*o*m   许玉清听到三地被抱到嫡母那里养育的消息时正在喝茶,手一颤,半杯茶洒到手上,白皙的肌肤烫出一片嫣红。雪菲月霞吓了一跳,急得要去回禀太太。   将两个丫环拦下,许玉清拿帕子捂着伤处轻笑,“我不小心罢,咱们屋里没有这些药膏,去三妹妹那儿瞧瞧,拿一些来抹上,三五日就好了,太太每日间多少事,忙都忙不过来呢,很不必为这些小事惊动太太,也是我的孝心了。”   月霞去取药,夏风捧着冰过的帕子进来给小姐压在烫伤处,雪菲去取干净的衣物来换。   不一时,许玉清刚换好衣裳,许玉琳同林瑾玉就到了,许玉清心中有些发酸,笑道,“三妹妹、林师弟快请坐吧。”   许玉琳直接握住姐姐的手凑近了看,见都烫红了,不禁道,“雪菲她们是怎么伺候的?还是请李太医过来给姐姐瞧瞧吧,这烫伤容易落下疤呢,姐姐这双手,容不下一点儿瑕疵的。雪菲,到二门去跟婆子们说,请李太医过来。”   “三妹妹,托你带的药呢。”许玉清笑,“你这么爽利的人倒啰嗦起来了,是我喝茶没拿稳,跟雪菲她们无干。那茶也不烫,上次听你说什么九毒化瘀膏不是包治百伤的吗?”   许玉琳舞刀弄花是个泼辣的,若这伤在她身上,她可能药都不用上,不过许玉清素来纤弱,风刮就倒的模样,她还真有些不放心。拿出药来托着姐姐的手把药抹上,又用白纱带缠了几遭,叮咛道,“别碰水,明天再换药,若是明儿个不见好,可就得请太医了。”   “是,我知道了。”轻点妹妹的鼻尖儿,朝林瑾玉坐的那边儿使了个眼色,许玉琳道,“昨儿个我们游湖碰到了知州家的陈公子,那个陈公子真是个大嘴巴,将师弟来咱们家的事儿说出去了。师弟不是中了探花么,有些人投帖子想来拜会师弟,这还好说。不知道怎么给二叔祖加三叔祖家的三堂弟四堂弟知道了,他们不是也在念书吗?一大早上就来了,拉着师弟啰里吧嗦的说了大半天的话,我刚找了个由头把师弟解救出来,就听说姐姐烫着了,一块过来看望姐姐。”   许玉清笑道,“以前听哥哥们讲那两位堂弟最会念书的,他们听说探花郎来咱家,想请教文章也是有的。”   许玉琳道,“叫我说两位堂弟是舍近求远了,师弟考中探花儿自是文章,教出探花的先生岂不是更胜一筹。他们两个啰嗦了半天也没抓住重点,有这功夫,给叔叔请安,叔叔还能指点他们一二呢。”说着自己也笑了,“我叫人把他们引去见叔叔了,也算帮他们一把。”   许玉琳好心办了坏事,头一天倒没啥,自小与叔祖家的堂兄弟接触得少,感情不深,连他们啥时走有没有留饭都不知道,只是第二日,不怎么经常登门的两位叔祖气哄哄的找上门来,一副撸袖子竖眉毛瞪眼睛要打架的势头儿。      第119章 二姨娘自设生死局      其实,自许子文小时候稍懂事后许俊卿便过得这种日子,对质审问赔礼道歉,虽事隔几十年,套路还熟。   许俊卿脸一黑,一拍桌子,俩弟弟安静了,他断声冷喝,“竟然有这种事!来人,去叫许子文过来!”   大管家包瑞踮踮儿的去了,按理,这点儿小事儿定用不着大管家出马,只是别人不一定能请得动许子文,包瑞哀求道,“二老爷您老给二太爷三太爷几分面子,就当是为了太爷呢。”   “现在没心情跟他们说话,那两个蠢货不请自到,问些屁话,还不让人说了。”许子文伸伸懒腰,略动了动,拈了颗杨梅搁嘴里含着,“包叔你去回父亲,我在母亲那儿说话呢,有事儿叫他们跟母亲说去。别捡着老实人埋汰,没半点儿出息。”   包瑞转了个圈儿,搓着手道,“二老爷,您就移驾吧,您不去,老太爷面子上过不去,事后也难善了。何况老太爷如今愈发心软,可是抵不住二太爷三太爷呢。”   “烦。”许子文嘟囔了一句,起身换了衣裳,同包瑞去了正厅。   许俊英许俊杰对着自己大哥许俊卿那是横着来,不过许子文不一样,这小子常扒他们的脸皮,至今心有余悸。许子文唇畔挂着抹浅笑,团团一揖,“见过二叔三叔,两位叔叔身子可好,侄儿给您请安了。”行了礼就直接拣了把椅子坐下了。   许俊卿无奈的问,“你昨儿个对玉文玉武说什么了?怎么两人回去就病了?”   “这可奇了,病了应该去看大夫,我又不是太医,帮不上什么忙。”许子文凉凉道,“两位叔叔见多识广,难道见过说话能把人说病的?叔叔们来兴师问罪,若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就得去大理寺击鼓鸣冤了。”   许俊杰怒问,“他们好心找你求教文章,你不愿意就罢了,何必刻薄他们,那也是你的晚辈呢?你可有半点儿当人叔叔的模样?”   “三叔,我堂堂三品学士,闲着没事儿刻薄俩秀才?我吃饱撑得慌啊!我若不是看在三叔的面子上,根本不会见他们,怎么了,我做他们叔叔还委屈他们了?”许子文反问。   许俊英道,“孩子们必竟年纪小,有不懂的你慢慢教就是,也不要说些冷嘲热讽的话,他们怎么受得住呢?”   “嗯,叔叔们怎么教我,我就怎么教他们呗,我这也是跟叔叔们学的呢。”许子文端起茶喝了两口,懒洋洋地说,“其实我也没说别的,就夸了句他们大有乃祖父之风,难道这样的话都不能说?我看他们可能是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才病了呢。”   “许子文!你别以为你现在衣锦还乡就瞧不起人了!”许俊杰恼了,许子文如今的确是出息了。当然不管这小子出不出息,人家命好,投在公主肚子里,亲舅舅是上皇,亲  表哥是皇上,亲妹妹为皇后,亲外甥为皇子,许俊杰就是恨得牙根儿痒痒都动不了许子文一根汗毛,可是自家宝贝孙子被这般欺负,不来说道一二他咽不下这口气!许俊杰一咬牙一扭头找许俊卿寻公道,“大哥,你看见没有?他就这样跟我说话,想必心中是没我这个做叔叔的了!”   许俊卿揉了揉额角问,“那两位弟弟说要怎么处置?”   俩人都不说话了,许子文不好相与,许子文的公主亲娘更是个辣手辣心的。   “如今我早逐他出家门,想拿家法抽他一顿都不合适了。”许俊卿叹道,“二弟三弟也是看着子文长大的,知道你们心软,不肯罚他,我却不能轻易了结此事。”瞪着许子文冷哼了一声,“你二叔三叔是你的长辈,你就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回去把孝经抄十遍,抄不完不准吃饭!去吧,看到你就来火!”   许子文马上走人,许俊卿却又唤住他,“回来!没大没小的东西,与我一同送你两位叔叔再去抄经。”直接赶人了。   许俊英许俊杰懵了,这是头一遭没讨回公道,还被他大哥撵了。俩人也不是傻子,知道他大哥是不高兴了,可人家话里话外也没失礼之处,挑毛病都挑不出来,只得讪讪的起身告辞。   许俊卿对两个弟弟向来客气,一直送到大门口,两人与兄长告辞,古代都留情半尺高的高槛,两人临迈过门槛时,不知怎的脚下失滑直接一个跟头摔了出去。许俊卿眼睛一瞪,踩去一枚杨梅核儿,许子文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前,一脸关切的问,“二叔三叔,怎么了,这是?”   小厮已经将两人扶起来,饶是这样也跌了个鼻青脸肿,许子文骂奴才,“要你们有什么用!二太爷三太爷虽身体健壮,你们也该尽些心才是!瞧瞧,若真摔出个好歹,你们有几条命赔的!”   许俊卿又派了李太医一道随弟弟们回去了,许子文一掸衣袖道,叹道,“唉,二叔三叔也太不小心了,走个路都能摔着。”   许俊卿五指如铁锁般扣住许子文的腕子,一句话没有,黑着脸把人往里带,许子文皱眉抱怨,“爹,你轻点儿,我手疼。”许子文见包瑞急惶惶的赶来,忙问,“包叔包叔,可是有事?”   “太爷、二老爷,公主气得不行了,请太爷过去说话呢。大老爷大太太都在劝呢,二姑娘晕过去了。”包瑞一说,许俊卿也顾不得处置许子文了,急忙去了内宅,许子文倒不急,慢悠悠的往回走,他心里有数,看来是东窗事发了。话说二姨娘以前也不是这种性子啊,怎么生了个儿子跟得了失心疯了一样,啥事儿都敢干。      虽说许子玄在公主膝下养大,多年来也是许子玄夫妇承欢膝下,公主待他们并不比  许子文差,可心里还是有些微微的不同。就比如二姨娘那番蠢话,如何瞒得了宫廷历练出身的大长公主。二姨娘即存了此心,就是自断生机,何况竟然将宫闱秘事抖出来跟许玉清说,更犯了公主的忌讳。如今许子文既然回家,公主心里存了心事,便与儿子讲了。许子文一合计,引蛇出洞。那二姨娘一心想让二丫头与林家联姻,许子文便将林谨玉放出去,许玉清每日午后都喜欢在花园怡亭里看书,林谨玉便过去陪着说些诗词曲赋。公主呢,则将许玉琳拘在身边学着管家理事。   二姨娘不是个聪明人,嘴巴不够严,耐心也不够好,她并没真的想让女儿做出引诱的事来,只要林谨玉失态轻薄了女儿便足够了。怡亭三面为窗,光线极好,最适合看书。二姨娘亲自做了些点心,派身边的小丫环送了去。   二姨娘身边的大丫环喜福笑道,“姨娘既然做,何不多做些,孝敬殿下呢。殿下见到姨娘有这份心儿,岂不高兴呢。”   二姨娘想了想,便做了两份,一碟送到怡亭,一碟孝敬公主。   林谨玉闻了闻,笑道,“真香,味道肯定是极好的。”说着就要去拿,许玉清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原本三弟被抱到嫡母身边,她就惴惴不安,此时见林谨玉要吃点心,心里一急,手里的书打在林谨玉手背上,见林谨玉不解的望着自己,强笑道,“拿了这么久的书本,脏不脏?亏,亏得三妹妹什么好事儿都想着师弟,师弟倒把三妹妹忘了。说了这半天的话,不如去三妹妹那讨杯茶喝,让雪菲带着点心,我们姐弟三人一道用才好。”   “玉清姐说得是。”林谨玉笑了笑。   许玉清给了雪菲一个眼色,雪菲去收拾点心时,佯装手滑,跌撒了一桌子,许玉清嗔道,“真真是没个稳当时候,怎么拿个点心都拿不住了?最是没用的。”又对林谨玉歉意道,“师弟见笑了,丫头们就是这样粗手笨脚的。这点心我也会做,师弟若喜欢,等闲了做给师弟吃吧。”   “无妨。”林谨玉瞅着小丫头收拾打扫,关切的问道,“倒是玉清姐脸色不大好,可是看书久了伤了神,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是,我觉得头有些晕,师弟去三妹妹那里瞧瞧吧,我先回去了。”许玉清急匆匆的带着丫头们离开,林谨玉心里叹了口气,也回了自个儿院子。   许玉清路上叫雪菲将点心抛到鱼池里去,直奔许夫人的房里,二姨娘住在许夫人后院儿,借着请安,总能瞧二姨娘一眼。不料路上却遇到了公主身边最得力的燕嬷嬷,后头跟着二姨娘身边的贴身侍女喜福,燕嬷嬷行了礼,轻声道,“太太、二姨娘都在殿下那里,姑娘还是先回房歇息吧,二姨娘病了。”   许玉清混身发抖,她全都明 白了,为什么林谨玉会到园子里陪她谈诗论赋,明明那日她烫伤时林谨玉陪着三妹妹到她房里探望,还客气冷淡的很呢。今天,今天……许玉清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其实许玉清不知道,送到怡亭的点心是好的。   二姨娘病了,昏睡不醒。唉,这刚生了哥儿,眼看熬出头儿了,怎地这般没福呢,府中人感叹了几声也渐渐的将此事丢开了。   许家姐妹小定礼前,公主将许玉清叫到跟前说了几句话,“清儿,你是个明白的。心里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日后嫁了人也要这样。其实,这人哪,不怕笨,有时笨些反倒是福气。怕就怕有些小聪明,却不够聪明,失了进退本份。若是小错,不过给人家看场笑话,也罢了。若是大恶,便是自取死路!”   “是,祖母。”   “我老了,你跟琳儿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你文静琳儿活泼,这次的联姻,你看得很透,琳儿与林谨玉成婚,也是为了你大哥日后的家主之位考虑。”公主笑了笑,“马家的少爷,我见过了,长得不错,文质彬彬的,温润如玉。马家世代书香,算得上清贵人家,马少爷日后也是要科举出仕的。你嫁过去便是当家的大奶奶,正房嫡妻,男人少不得纳小,你要记住,嫡长子一定要从你肚里出来;其二,妾永远是妾,再受宠也就跟家里养的猫狗差不多,他们越不过你去;其三,要有嫡妻的气度,你一定要处在最主动的位子,更要有耐心。还有,即便婚后,你还是许家出身的女孩儿,若有事只管回来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做主的。”   许玉清在公主身边养了近十年,年纪大了才分了自个儿的院子,这些话,是好是歹,她乃聪慧颖悟之人,自然明白,忍不住掉下泪来。      王熙凤回了趟娘家,打听孙绍祖求官之事。   王子腾倒是先问女儿,“许子文都放出话去,林谨玉的婚事要许家做主的,老太君是不是想截许家的和?”   王熙凤拧着帕子,皱眉道,“具体这些事,女儿也不大清楚,只是老太太倒是进宫看过娘娘,还让女儿备了厚礼呢。”   能让王熙凤说成是厚礼的,看来是薄不了,王子腾此时便都明白了,无奈的叹道,“真是……唉,这许家岂是好惹的,多少人想跟林谨玉结亲看得就是他跟许家关系密切呢。许子文当日把话说得清楚,存周与你公公、琏儿也是在场的,怎么还做下如此胆大包天之事来!”   “琏儿回去也跟女儿说了。”王熙凤道,“那时老太太早去过宫里了,说什么都晚了呢。 听父亲讲,难道是许学士设得套儿?”   王子腾道,“我也留心打听过,如今瑞王掌吏部,瑞王乃元后嫡子,许子文的亲外甥, 若知道你们扫许家的脸面,怕根本不用许子文招呼,直接办了。别管是瑞王还是许家,哪个是好惹得不成?这样的人家,想结交不还不能,怎么倒去得罪他们?”   王熙凤低头道,“老太太向来是最妥当的,谁也没料到这会是这样?如今迎丫头被退了亲,阖府上下都愁容满面,家里三个小姑子还怎么说人家呢?若是迎丫头再有了人家,这许家瑞王的再出手逼人退亲,迎丫头可怎么活呢?”   王子腾摇头道,“这还不至于,许子文最是傲气,犯不着拿着一个女孩儿的名声作贱,他如今回了家,想说情也没处说去,倒是你家小姑子的婚事,还是暂缓一缓吧。”   王熙凤无法,也只得如此。      第120章 再回京小别胜新婚      琅琊大长公主隔二十年再次回京,上皇极为喜悦,皇帝亲派皇四子瑞王出城相迎。   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向来尊贵,她们与皇权无涉,纵然嫁到哪个家族,也没人敢亏待她们,众所周知,公主的娘家人太不好惹了,尤其是嫡公主。   上皇在位时,琅琊为长公主,等他的皇帝侄子登基,她便被尊为大长公主,位比亲王。   徒汶斐也不敢受这位长公主的礼,长公主对他也不若许俊卿一般慈和,只是略一点头,不可察觉的皱了下眉,用一种很疏离的声音道,“辛苦瑞王了。”   公主的车驾直接驶进皇城,上皇太后皇后都在仁寿宫等侯,尤其上皇忍不住叹道,“皇妹都二十年没回来过了。”   太后温声道,“之前长公主住的瑞宁宫,我已经命人收拾妥当了,不如留长公主在宫内住几日,万岁也与公主说说话儿。”   “罢了,琅琊还是希望住在宫外的。”上皇释然道,“她还能回来看看朕,朕就高兴。”   兄妹暮年相会,即便是上皇也免不了一番感慨。家宴过后,上皇秉退其他人,只留妹妹一人在屋里说话。   “朕老了,皇妹倒没怎么大变样。”上皇笑道,“这一路也十几天的行程,要不要先歇歇?”   公主笑,“一直在车里歇着呢。我来,是来请皇兄请罪的。”   “可是有事?”   “皇兄,臣妹教子无方,子文与皇兄说,谨玉是许家的孩子,完全是子虚乌有之事。”公主叹道,“他是想留着谨玉与子玄家的三丫头做亲,到底是骗了您。”   上皇哭笑不得,斥道,“这个混帐,什么话都敢乱说!”想想许子文,心又软了,挥了挥手,“罢了,这事幸而当时朕叫人噤了,听到的人不会太多,就当没有吧。子玄家的三丫头是嫡出,嫁到林家会不会门第太低了呢?”   “臣妹担心您跟我抢孙女婿,在山东时已经给他们订过亲了,这次回京,也是想看着三丫头备嫁。”公主握住上皇的手,“皇兄不怪罪,臣妹就放心了。”   “朕,永远都不会责怪子文。”上皇的声音中带有一些沉痛,叹道,“只是他这张嘴啊,真是随口就来,编的谎话朕都识不破。算了,朕懒得与他计较。你这次来,多住些时日,朕有好些话想与你说。”      徒景辰多日不见许子文,午宴后直接把人叫到寝宫商议朝政。   将人压在身下,徒景辰的气息有些不稳,伸手去拽许子文的腰带,却被许子文按住,“怎么了?”俯身吻了吻爱人的唇,又被人挡住嘴。徒景辰见许子文漂亮的丹凤眼里黑漆漆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薄唇紧抿,虽然心中有些躁火,也没敢表现出来,温声道,“睿卓?”   “我这一走一个月,你 还真放心啊,连封书信都不见?”许子文冷冷一笑,推开徒景辰,双手叠在脑后躺着,淡淡地道,“别碰我,现在对你没兴趣。”   徒景辰知道许子文性子古怪,忙道,“我虽然没书信,哪天不惦记你个七八遭?倒是想写,只是这一寄难免车马暄嚣,姑姑姑丈那里不是也不好看么?”   “那你也可以写好等我回来拿给我看,嗯,信呢,拿来吧?”许子文不是故意找茬,他是被林谨玉徒汶斐刺激了,想他跟徒景辰几十年的感情,偏徒景辰就是个榆木疙瘩,情话不会讲,情书不会写,真不知道当初怎么瞎了眼看上他了!   徒景辰一句话没说就下炕了,没一会儿就抱了个巴掌大的老红木描金匣子进来,推给许子文,“看看吧。”   许子文爬起来,打开,里头满满的全是信,有些惊讶的看了徒景辰一眼,咦,还真写了?取出一封,许子文只看了一眼,禁不住拍徒景辰脸上,笑道,“你倒是会省事儿。”竟然将他之前给徒景辰的信改了个称呼,重新抄了一遍,不过瞧墨迹,还是新的,许子文心中也有几分喜悦甜蜜。徒景辰略为得意的将信收起来,将人抱在怀里轻浅细啄,一只手解开许子文身上的衣扣,探了进去或轻或重的揉捏着。   许子文觉得徒景辰的呼吸极烫,伸手直接去摸徒景辰下面,徒景辰一声低吟,“别动。”   “该轮到我了。”许子文的脑子还是极清晰,无奈手腕被人捏住,武力值差些,便开始讲道理。徒景辰忍得下面有些发疼了,根本不去理许子文,直接用双腿分开许子文的腿,单手扣住许子文双腕,留下一只手极快的去掉那些碍眼的衣物,便开始为所欲为起来。   许子文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这种姿态实在有些难堪,脸上一片薄红,连耳根都烧得将将成透明颜色,忍不住挣扎起来,“放开。”   徒景辰的呼吸渐渐粗重,早松开了许子文的手,渐渐往下揉捏着许子文胸前两点,直捏得挺立鲜红,许子文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徒景辰忍了一个月之久,匆匆的要了一回却仿若饮鸩止渴,他本就是习武之人,精力旺盛,忍不住多做了几次,最后许子文实在受不住,腰仿似断了一腰,肚子下面垫了两个枕头,那个东西在后穴深深浅浅的撞击,火辣辣的痛。   “我……景辰……嗯……”   彼此太过熟悉,身体很累,仍会有一波波的快感冲击着混沌的大脑,喉间不由逸出沙哑的呻吟……徒景辰的动作加快,终于一阵岩浆似的灼热洒在滚烫的内壁中,后穴被烫得发麻,绞得更紧,许子文的脑中一瞬间的空白,脚指都蜷缩起来……   待许子文发泄后回过神,徒景辰才将他扳过来,轻咬他颈间肌肤,带来点点刺痛。许子文觉 得身体像被碾过一遭,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别……我累了,景辰。”   徒景辰手摸到许子文后穴处,有些热有些软,滚出的浊液沾了一手,按了按,许子文忍不住一哆嗦,眉毛皱得极紧,开始耍脾气,不过声音有气无力说出来仿若撒娇一般,“我说不要了。”   “乖,你不要,我要。”   许子文头一遭给人做晕过去,徒景辰舒爽后命人送水沐浴。许子文趴在炕上已经没知觉了,身上斑斑点点的青紫淤痕,微分开的双腿间流出射入的白浊液,看得徒景辰心头一热。   “万岁,水好了。”   高松一句话换来徒景辰杀气腾腾的目光,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徒景辰道,“出去,不必伺候。”   许子文留宿宫中,他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日黄昏了,身上换了干净的衣物。可浑身又酸又痛,腰上使不出半点儿力气,后面更是难堪,痛得许子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第一次在下面时都不似今天这般难过。   许子文盘腿坐在炕桌旁批奏章,屋里就一个高松,不过徒景辰比高松还要机警,许子文一睁眼他就醒了,赶紧过去端了盏茶喂许子文喝了,温柔无限,“朕叫他们传膳吧。”   高松麻不溜的出去了,许子文抬手一记耳光落在徒景辰脸上,并不重,许子文就是平常开足码力也没二两劲儿,何况如今。徒景辰好脾气的笑着,只当是给爱人摸了两下,问寒问暖,“来,先穿衣服吧。朕派人跟姑姑说了,政务忙,留你在宫住几日。”   “你要再跟昨天似的,那就没以后了,听到没?”许子文坐起来,扶着腰穿衣服,眉毛皱得极紧,开始跟徒景辰算帐,只是他这个姿势太没说服力。   “知道了。”徒景辰伺候着许子文穿好衣衫,搂在怀里亲了一回,暴烈的气息充斥在许子文的唇齿间辗转而过,徒景辰低声笑,“我下回一定改,是太久没见了,我真的很担心你回去被逼成亲。”   许子文懒得在这个解释了一千次的问题上多说,推开徒景辰,“这个月你没机会在上面了。”   “好,都听你的。”咱们用事实说话。   许子文喜清淡,高松素来最伶俐,大部分饭菜都是依许子文的口味儿摆上的,许子文错过了三顿饭,用了一些。他现在身上不大舒坦,腰酸屁股痛,撤了膳食便又趴下了,一边捶炕一边哼唧抱怨,“我这腰,跟不是自个儿似的,叫个宫女来给我按按。”   徒景辰凑过去,他即是习武之人,也略通些穴位医道,一声不吭的给许子文揉按,别说,还有两下子,许子文舒服的将脸压在枕头上,哼哼唧唧的表扬徒景辰手艺好,“嗯……下面一点,就是那儿……嗯……轻一点儿……对,就这样……哼哼哼……”   昨天晚上叫得太厉害 ,许子文的嗓子有些哑,这样有一点沙哑有一点性感的小声音哼出来,哼得人酥到了骨头里去,徒景辰心中欲火暴涨,轻声问,“睿卓,舒服吗?”   “嗯……还好。”   “还有更舒服的,要不要?”   许子文半眯着眼,轻声道,“我认识你三十年了,别在我面前来这套。今天不行,我累死了,母亲才来,我得回去陪母亲。”   “想必姑姑也希望咱们恩爱的。”徒景辰的手慢慢从腰上往下游移,许子文翻身坐起来,一巴掌打在徒景辰手背上,皱眉瞪他,“行了,我回去了。”   “别别,不动了,我发誓不动你了。来,躺着吧,你这样出宫我哪里放心呢,给你按按,明儿个神清气爽的回去,姑姑看了也高兴呢。”徒景辰笑哄爱人。   其实别看徒景辰一本正经,一张冷脸,金口玉言的人,其实发的誓不如放的屁响,当然这是后来许子文撒火时的评断。   如今他尚未对徒景辰来得及恼怒,便又不争气的求饶了。      第121章 谨玉回府贾家上门      徒汶斐迎接大长公主进宫后,交了差事,便去了林府。   许家那一大家子人都得进宫觐见,唯林谨玉是不用的,瞧着公主的模样,对自己冷淡的很,想必也不会宣召于他。徒汶斐活了二十年,头一遭见到自己的外祖母,说不失望是假的。不过,他自小见惯了这种厌恶疏离的目光,也打击不死他。想想一个月来的飞鸿传书,徒汶斐不由心里一乐,还是他的小玉包讨人喜欢。   林府中人对瑞王已是极熟的,门房请了安要带路,瑞王摆摆手,“不必了,我去看看谨玉,知道怎么走。”   林谨玉正在待客。   大长公主入朝的事,连路边儿的小商小贩都知道,贾府不可能不知。关键还是迎春被退亲这件糟心事儿呢,一家子商量了半个月,还是得从林谨玉这儿入手。林谨玉跟许子文关系密切,要不许家也不能给林谨玉说亲。若能求得动林谨玉,摸清是哪位贵人压着荣国府,也好赔礼道歉。   给林家的礼是早就备好的,这前脚林谨玉回府,后腿贾赦贾琏都来了。   人家掐着点儿来,林谨玉也不好把亲舅舅表哥赶出去,过不了几天他就要去翰林院上班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更得注意言行举止。   贾赦居长,先开口,笑道,“听说外甥回来了,老太太惦记你呢,一刻都等不了,想着外省忙,便吩咐我们过来看看外甥。这一路可还顺利,听说许学士要给外甥说亲,不知是哪家千金?”   “劳老太太舅舅们挂念了,承恩侯家的姑娘,先生的亲侄女,已经过了小定。”林谨玉笑道。   三人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连贾政这等迂腐之人也赞了声,“外甥真是好福气。”在贾家第四代中,贾琏的亲事算是一等一的,娶了相辅嫡女,不过王子腾实权在手,却没爵位。林谨玉娶了承恩侯家的小姐,虽然准岳父没啥官职,可是许子文为侍读学士简在帝心,又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嫡子,这个身份地位,比承恩侯还要有用。再想想老太太一厢情愿的安排,连最不通俗务的贾政也觉得有问题。   贾琏脑子最灵光,瞬时明白了问题所在。这许家有意联姻,定会提前跟林谨玉商量的,可大家之前都没想过许家真的会让女儿下嫁林家,人都知道中宫所出七皇子尚未大婚,皇后便出自许家,这许家姑娘若是被点为王妃也没人觉得稀奇。谁承想回嫁给一个七品翰林,这林谨玉的运气也忒好了些。   许家这种真正的皇戚,与皇室的联系肯定比一般人想象中还要紧密。且说老太太的一桩筹谋,难道就无迹可寻吗?赐婚没赐成,得罪的不只是许家,还有林谨玉。叫个傻子选,人家也是选侯府女孩儿,而不是五品小官儿的女儿。林谨玉是个有本事的人,可这世上有本事的多了去了,能出头儿的有几个。林谨玉自身条件没得挑,唯一不足便是林家人丁太薄,只有他一脉,父祖皆亡,六亲无靠。再有本事,也得有机会展示发挥,才能建功立业。林谨玉与许家联姻,青云之路已经铺就,老太太却想请旨将探春赐予林谨玉,这何止是在打许家的脸,更是与林谨玉结仇。当初二太太得罪了林家姐弟,怎么着,林谨玉只是个小举人就有法子闹腾得宫里娘娘都跟着降位,整个荣国府脸面荡然无存,贾政病休了大半年才敢去衙门当差。如今自个儿家敢在林谨玉的锦绣前程上放绊马索,林谨玉的手段……   贾琏不由心惊,那二妹妹的事,林谨玉是知道还是不知呢?   贾琏微微一笑道,“真是要恭喜表弟了,表弟得此福缘,日后更是要大鹏展翅鹏程万里前途无限。”又叹了口气,“表弟去了山东,可不知咱家出来不少糟心事呢。原本迎妹妹已经订了人家,谁知孙家放诞无礼,出尔反尔,竟然又退了亲,迎妹妹病了好几场,连老太太也跟着不舒坦呢。”   林谨玉一脸惊讶,正色叹道,“天哪,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先前听着二表嫂说孙家与府上可不是世交吗?怎么行事如此不讲究个规矩法度呢?难道这也是玩儿的不成?”   “谁说不是呢。”贾琏愁眉苦脸的咬牙,“说是世交,其实走动的次数有限,当初咱家还与他祖上尚有恩义,谁知竟是这种无耻下作的混账胚子呢。唉,要我说,迎妹妹没嫁也是福分。可十八九的大姑娘,到了岁数,也没得老留在家的道理。谨玉,你外头认识的有本事的人多,也帮着相看相看,有合适的只管跟父亲叔叔或是我说,咱们姑表至亲,你是最有眼光的。”   林谨玉没接这个话,只是笑不笑的瞟了贾琏一眼,贾琏觉得林谨玉这种眼光有一种看破他心思的锐利,一时脸上有些热了。   “嗯?有客人?”徒汶斐来惯了,他也不要人带,自己溜达进来了,当然他听平安说了荣国府来人了,心想,这荣国府真是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他的玉包千里迢迢的自济南回府,怎么着也得喘口气儿歇歇吧。   林谨玉起身作揖,恭敬的道,“臣给殿下请安,殿下怎么来了,可是有事?”又对贾赦等人介绍,“这是瑞王千岁。”   三人忙站起来有些惶恐的行礼,徒汶斐从鼻孔里哼出一个音节,大咧咧的坐了首位,慢条斯理的说,“不必多礼,是本王做了不速之客,没事儿,你们接着说吧,本王等会儿也无妨的。”   贾赦等识时务的告辞,也没敢叫林谨玉送。这些人一走,徒汶斐马上笑嘻嘻的站起来拽这林谨玉的胳膊往卧室走,手不老实的摸的脸、胳膊、腰、屁股摸了个遍,林谨玉笑着打徒汶斐的手问,“你不是送公主进宫了吗?”   “外祖母已经到宫里了,我瞧着没什么事儿,就出来看你了。”徒汶斐圈着林谨玉的腰把人往床上带,林谨玉抵死不从,蹲在地上撒泼,“起开,我一会儿得去看我姐姐呢。”   “你姐姐也希望你休息好再去呢。”徒汶斐有备而来,他在路上就喝了一壶茶,吃了点心,绝不会碰林家的东西,省得被下药。林谨玉年纪还小,没几斤重,徒汶斐直接勾着他的后要带把人扔到床上便扑了过去,一口咬住林谨玉肉呼呼的唇……   “有没有想我?”徒汶斐直接扒了林谨玉的裤子,林谨玉去踹徒汶斐,被人捏住脚脖子打了下脚心,有些痒,林谨玉笑,“想死了,过来给大爷香一口。”   徒汶斐亲了亲林谨玉的小肉脚丫儿,林谨玉蠕动着脚趾头儿,道,“我十几天没洗脚了。”   徒汶斐的脚木了一下,扔掉林谨玉的脚,林谨玉得意的盘起脚,坐在床头说,“哼哼,就是料到你会来,我特意十几天没洗澡,后来先生嫌我臭,都不跟我一个车里坐了。你闻闻,臭不臭?还要不要做啊?”   死胖子,徒汶斐狠狠的擦了擦嘴,半眯着眼冷笑,“你成心恶心我是不是?今天非给你点厉害瞧瞧。”   “慢,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已经让鸭头们准备热水了。”林谨玉奸笑着盘算,“不过有条件……”   “有个屁条件!你当老子不敢动你是不是?”徒汶斐火死了,本来想甜甜蜜蜜温温柔柔的鱼水之欢……结果林谨玉就是有本事把人搞得火冒三丈,手按在林谨玉肩上,将人推倒在床褥间,徒汶斐直接堵了林谨玉的嘴,唇与舌交融相缠,徒汶斐的手熟练的探入衣衫之内,在林谨玉的腰侧流连不断,林谨玉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徒汶斐箍筋林谨玉的腰,一只手摸入股间,轻轻的按捏着,有意无意的探压进去……   “别……”林谨玉喘了口气,磕巴了一下,“香膏……”   徒汶斐虽然生气,也没想让林谨玉受伤,冰凉的指尖儿技巧性的挑逗着林谨玉的欲望,纤长灵巧的手指轻挑慢弄……很快,林谨玉便抑制不住的呻吟出声,白嫩的皮肤上渐渐染了层粉红。   林谨玉不是个内敛的人,尤其是在床事上,年纪小,却放得开,快活还是痛苦从不加掩饰,随着徒汶斐的动作,林谨玉的声音越来越高,泛红的眼尾沁出细碎的泪珠,“嗯嗯嗯……”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徒汶斐看了看手上粘稠的汁液,满意的笑了笑,不像是偷吃过的……   林谨玉不喜欢在下面,痛是一方面,被人掌控的滋味儿也不舒服。徒汶斐将林谨玉的两条腿架在肩上,锁住林谨玉的腰,用力的撞击进入,绝美的脸上有一种赞叹的欢愉。   “嗯……慢一点……”   徒汶斐是个温柔的情人,动作缓和下来,变换着角度在内力摩擦辗压,美目含笑,望入林谨玉迷蒙的双眸。   “你……老牛拉慢车呢,是不是不行了,快点……”   徒汶斐不再理会林谨玉,每一下都撞人最深处,林谨玉觉得自己的内脏好像要被顶出来了,双腿打着颤,腰抖得厉害,双手不自禁的抓紧身下的床单,下身的欲望再次挺立起来,沁出晶莹的汁液……   林谨玉随着徒汶斐激烈的动作,呻吟声愈发甜腻,徒汶斐却忽然停下,林谨玉忍不住半睁开眼骂了声,“我靠!继续!”   徒汶斐按住林谨玉的腰,缓缓地抽出欲望,再狠狠的顶进去,林谨玉被撞得眼前发黑,一口气梗在喉间,徒汶斐额间俱是细密的汗珠儿,俯下身,声音低糜,“以后还敢不敢不洗澡了?”   “洗,我洗。”这种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林谨玉都要哭出来了。   徒汶斐轻喘着气,吻去林谨玉眼角的泪,“再……再敢恶心我,饶不了你……”徒汶斐腰胯用力,猛的全力往前一送,林谨玉想尖叫,声音却哽在喉里,眼前一片白光闪过……   不知进进出出多少次,徒汶斐才泄了出来,趴到林谨玉身上,吻了吻神志渐渐模糊的爱人。   林谨玉吩咐的洗澡水终于送进来了,徒汶斐抱着软绵绵的玉包到浴桶里好一通的揉搓,林谨玉双臂搂着徒汶斐的脖子,哭丧着脸,“我昨天才洗过的,骗你呢,你还真信……轻点……”   “叫你随口编瞎话,真是欠收拾。”   “别碰,疼……”   林谨玉赶路本就有些乏倦,一回来还没休息就碰到了荣国府的人上门儿,接着被徒汶斐收拾了一番,在浴桶里他就顶不住个儿,睡过去了。徒汶斐做事周到,给林谨玉洗好擦干包在怀里。林谨玉睡得很香甜,微微打着酣,小嘴儿轻轻地嘟着,形状很漂亮,草莓一样可爱。   徒汶斐却没有像丝毫睡意,他在犹豫,要不要去许府瞧瞧林谨玉的小未婚妻。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算大长公主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将他赶出去。   这种厚脸皮的事儿,徒汶斐不是第一遭干,小时候他很许子文恨得牙根痒痒,长大后好些了,学会了虚与委蛇,再者他懂些事,也不怎么很早许子文了,课时许子文对他照样不冷不热。徒汶斐的出身为诸皇子中最显贵之人,元后嫡子,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着她亲娘,徒景辰都不怎么想看到他,徒汶斐这张脸跟他亲娘实在太像了。可宫里这些事儿,跟红顶白,徒汶斐若硬着脖子跟许子文六亲不认,估计他真活不到现在。所以等他爹登基,许子文回京,徒汶斐亲切恭敬的喊了声舅舅,没把许子文寒死。   自从分了府成了亲,徒汶斐更是三不五时的去许家,就算许子文冷嘲热讽不怎么搭理他,他也去,一口一个舅舅,叫得比亲爹都亲。人都是有感情的,何况徒汶斐是真下功夫,热恋贴冷屁股,毕恭毕敬在许子文身边磨,这样水磨工夫长了,许子文对他的印象还真有些缓和,对徒汶斐跟林谨玉的事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说,徒汶斐真没把大长公主的冷淡放心上。   徒汶斐望着睡得香甜脸蛋儿红扑扑的家伙,还是算了,林谨玉早晚得成亲,到时帮他把把关,相看相看那姑娘的性情就罢了。      第122章 林黛玉笑指阳关道      许子文在宫里住了三天才腰酸腿软的回了府,大热的天,穿了件高领春衫,回到家一头薄汗,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尴尬的。他老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他竟然在宫里跟情人滚床单,真是……有点,不孝。   公主倒不觉得什么,早差人送了信提前回京打点,房屋什么都是整理好的,直接住就可以了。倒是许玉琳第一次来,这京都许府虽然比不上济南的侯爵府气派,不过精美雅致更胜一筹。她挑了个喜欢的院子,便去林府转了一圈儿,这也是林谨玉的意思,结婚前总得装修屋子,之前他住在外院,主院还要重新收拾才好住人,那以后就是许玉琳的屋子,叫她看着弄比较妥当,省得不合她心意。   许子文回家时许玉琳不在,天热公主懒得动,在家消暑,见儿子来请安脸上露出欢喜,笑道,“回来了,过来坐。”   公主半靠在竹榻上,两个丫环在身边伺候,一个打扇,一个捶腿,边儿上一个湘妃竹几摆的缠丝白玉荷叶盏里放了一串水晶葡萄,许子文过去坐了,眉尖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腰还是有些酸,温声问,“娘亲住得可还合心?”   公主盯着儿子的脸,忍不住笑了,手指微微一动,两个丫环顺从地退下,公主笑道,“我穿薄衫还嫌热呢,你倒换了高领春衫,行了,你不用说我都猜得出来,把衣服换了吧,在家里没人笑话你。你父亲出去了。”   被母亲如此调侃,许子文稍微有那么些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那我先去换衣裳,一会儿过来陪娘亲说话。”   公主拍了拍儿子的手,眼光一闪,执在手里看到许子文完美无暇的指节上一个淡了的牙印,挑眉眨了眨眼,直到儿子脸红透了将手抽了回去,公主方意味深长的说,“你还是先休息休息吧,不必过来了,你爹晚上才回来呢。”   许子文落荒而逃。   贾琏回了荣国府,先把自己的猜测与王熙凤讲了,王熙凤犹不信,“要说这事儿跟许家有关,还有可能。林表弟个七品官儿,怎么能请得动瑞王?”   “唉,”贾琏喟然一叹,肘撑在小炕桌上,头凑过去,与王熙凤低声道,“你没见瑞王到林表弟那里,通传都不用,可见是常去的。不管有没有关系,林表弟与瑞王关系肯定不一般,瑞王正管着吏部,这事儿瑞王能不知道吗?我倒不晓得该从哪儿下手了。其实你想,咱们跟许家瑞王向来无交情,唯一同林表弟走得还算近些。这几年也远了,可是又关系到几个妹妹的终身,又是阴私之事,要怎么开这个口求情?二妹妹若再被退婚,可只有出家一条路走了。三妹妹四妹妹也不必嫁人了。”   王熙凤咬了咬唇,一握粉拳,“若真是林表弟做的,可是忒……”   “你也讲些道理吧。”贾琏便是挺理解林谨玉的做法,“你想想许家是何等门第,承恩侯女儿下嫁,再看看咱家,三妹妹虽是个好的,可断无法跟人家相比。这事儿,老太太做的也有点儿过了。真想结亲,大大方方的跟林表弟提,也不至于有今日,倒耽搁了二妹妹。”   “依你看要怎么办呢,我好跟老太太说呢。”   “你还是去问老太太吧。”贾琏也愁呢。   王熙凤想了半晌也没好主意,只得将贾琏去林家的事连同贾琏的猜测原原本本跟老太太讲了,只等着老太太拿主意。老太太叹口气,她也没料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管是许家还是林谨玉托的瑞王,总之这件事林谨玉肯定是知道了,就看林谨玉愿不愿意放迎春一码了。自家理亏,难就难在,不好跟林谨玉直面求这个情。   贾母眼睛一眯,道,“我看迎丫头这几日精神不大好,不如让她出去散散心才好。”王熙凤没反应过来,贾母道,“林丫头大婚这么些日子,以前,她与姐妹们玩儿得最好,送迎丫头去林丫头家里住几日吧。林丫头心善,也好开解开解迎丫头呢。备份厚礼,到底是打扰林丫头清静了。”   林谨玉绝不是好相与之人,这事面儿上说出来,少不得被林谨玉一番冷厉嘲讽,这还是好的。若是他有心,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儿都能做出来,贾母也怵了他。事已经做下了,后悔也没用,从林谨玉处不好下手,林黛玉却最是心软,姐妹情谊,总不会把迎春逼入绝境。   王熙凤道,“只迎丫头一人去,倒打人眼了,不如送三位妹妹都过去找林妹妹坐坐,说说话儿也好呢。只是宝丫头那里……”   贾母淡淡地,“宝丫头绝不能去,之前可不都是因为薛家,咱们才与林家生分了。不然,谨玉的婚事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送她们姐妹去就罢了,宝丫头身子也不大好,就不用车马劳顿了。”   于是,向来行事最讲规矩脸面的荣国府诸人,做了回不速之客。   林黛玉在家同丫环们裁剪衣衫,听到人回禀:荣国府琏二奶奶与三位姑娘到了。着实吃了一惊,微雨接过姑娘手里的剪刀,讶然道,”可真是奇了,怎么连张帖子都没有,就这么大咧咧的上门来了。姑娘,要不我差人回了她们,就说姑娘去郡王府了。”   “算了,之前咱们住在荣国府,琏二嫂子与姐妹们待我都是极好的,请进来吧。”林黛玉笑了笑,这定是有事的,一味躲着就怕荣国府想别的招儿了。若说之前林黛玉对荣国府还有些香火情,可自从贾母进宫请旨主持她的小定礼后,林黛玉心中那丝牵绊就断了。亲外祖母竟然做出这种毁外孙前程的事来,林黛玉想着自己姐弟进京,荣国府无半分照拂不说,百般为难,还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式。那件事,林黛玉担忧了许久,幸而有许先生照看,弟弟也算有福之人,方遇难呈祥。不然,弟弟这一辈子怕要断在贾母的一张嘴上了。   经过这些事,林黛玉倒修练出一种宁和的心态来,不急不徐的命丫头们去准备茶点。   穆府只是个四进院子,跟荣国府断无法相提并论,一路走来,院中花木扶疏楼阁雅致,倒有几分江南庭院的秀美。林黛玉在与卧室相连的小厅等侯,见人来了,笑盈盈的起身相迎,“二嫂子、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拉着手厮见过,笑引着众人入坐。微雨紫鸢奉上茶点,便在一旁侍立。   林黛玉笑道,“你们也别站着了,这大热的天儿,带着姐妹身边的丫环去歇歇脚喝杯茶,我们姐妹也说些私房话儿。”   “还是林妹妹周到。”王熙凤笑,“你们且去吧,有事自然会叫你们的。”   贴身丫环们退下了,林黛玉笑道,“二嫂子姐妹们都是稀客,第一回来,虽比不得府上吃食精美,到底来一遭儿,也尝尝我这儿的茶点。”   王熙凤端起茶来喝了一回,味道并不比她常用的差,眼睛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小厅的摆设,不多的几件古董花瓶字画悬挂,可件件都是精品,再想黛玉自个儿当家做主过日子,上无公婆立规矩,下无小姑妯娌打交道,真是难得的清净日子。   迎春自知命苦,她向来话少,只是低头喝茶。探春却与王熙凤想到了一处,想着林黛玉刚到荣国府时,探春因王夫人不喜林黛玉,对黛玉也多有疏离。想着林黛玉只有一弱弟,姐弟两人与荣国府闹翻,那时探春还感叹林黛玉品貌上佳,可惜无家族依恃,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却不料林黛玉得了机缘,与东安王府长子成亲。如今林谨玉中了探花,林黛玉这一个弟弟,倒比别人家两三个兄弟都要顶用。探春再思及家中整日与丫头厮混的宝玉,心中不由暗暗叹息。   倒是惜春,天真无邪,喝了茶吃了点心,赞道,“林姐姐,你这儿的茶水果子都比我在家里吃得味道还好呢。不像家里的东西,不是油腻腻的,就是甜歪歪的。”   黛玉也最喜欢惜春,笑道,“这点心倒是寻常,多是南方的味儿,这厨子是我们从扬州带来的,最擅长做茶点。妹妹喜欢,一会儿走时装一匣子去,也是姐姐的心意了。倒是茶难得,听谨玉说是上贡的,许先生匀了几两给他,姐妹们不知道,谨玉吃食上不怎么讲究,好茶给他也是糟蹋了,都被我要了来。给姐妹们吃一遭,也是这茶的造化了。只可惜是夏天,若是冬日下了雪,取了梅花上积雪来烹茶,味道最好不过。”   这人闲了才有心情研究诗啊茶的,林黛玉嫁给穆离,日子倒与以前差不多,悠闲自在。   探春笑道,“之前园子里起过几次诗社,只是姐姐当时在备嫁,不方便外出,也没叫姐姐。少了姐姐这等风雅之人,诗社到底是有些不足了。”   “什么风雅不风雅的,我如今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最是俗人一个。”林黛玉笑道,“光顾着说话了,我还没问呢,不知老太太舅舅们身子可好?”   “都好都好。”王熙凤笑道,“这嫁了人与做姑娘时不一样,万事不能自主,妹妹也不方便出门。老太太心里最挂念妹妹,吩咐我送了些东西来给妹妹使唤。”   林黛玉接过礼单看都没看便放在桌子上,抚着腕间的羊脂玉镯,笑道,“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下次可别让老太太破费了,有好东西留着给二表哥使吧。”   “在老太太心里,妹妹跟宝玉还不是一样的。”王熙凤亲热的笑道。   林黛玉弯了弯唇角,心中不由冷笑,“二嫂子快别这样说了,我可当不起。”王熙凤度其颜色,叹道,“我来,是有事拜托妹妹帮忙呢。”   “二嫂子请讲。”林黛玉笑道。   王熙凤先红了眼圈,捻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二妹妹原定的孙家,不承想那孙家忘恩负义,竟然退亲了。”   林黛玉成日在家,这事儿荣国府也不会到处宣扬,她还真不知,一看迎春,低着头混身轻颤,眼泪一滴滴打在裙摆上,半露的小脸儿惨白如雪,探春惜春忙过去劝,“二姐姐,不过是那家子人没见识,很不干姐姐的事呢。”   林黛玉心中惋惜,脸上带出了几分黯然,王熙凤忙道,“三妹妹四妹妹,带你们二姐姐去梳洗梳洗吧。二妹妹也放宽心,不必跟那起子小人一般见识。”   “雪雁,请姑娘们到西厢梳洗,取我的妆奁给二姐姐使唤。”林黛玉唤了雪雁进来,顺势将三春请去西厢,王熙凤待三春离开后,无奈的叹口气,道,“二妹妹这个绵软性子,偏遇到这等混人,可不是没福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黛玉想到迎春的境遇,也是一叹,道,“二姐姐想必是同那家人无缘吧。”   “唉,有缘无缘的,女孩儿闺誉最是要紧,经此一事,我们大老爷也息了让二妹妹攀高的心。我私下同你琏表哥商量,二妹妹的性子,莫过于找一户清静简单的人家儿才好过日子。”王熙凤道,“只是发生了这种事,二妹妹每日在家茶饭不思、长嘘短叹,我们劝了又劝,唾沫说干,二妹妹这泪也没断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老太太说让二妹妹出来散散心,亲戚家住几日。可咱家那几门亲戚,妹妹也知道,我娘家、史家都是乱糟糟的,光府里的婆子媳妇丫头,没一个省事的,再有那起子小人口舌,二妹妹过去怕是无益。想来想去,唯妹妹这里最是清静,妹妹又是个细心有见识的,会开导人,能不能托妹妹照顾你二姐姐几日?待风声过去,我再接二妹妹回家。”   林黛玉看着王熙凤,忽然一笑,柔声软语的回绝,“原是可以,只是有一事,琏二嫂子也知道谨玉定了许家的姑娘。父母早去,林家只余我们姐弟。许家那头儿大长公主回京亲自看着三姑娘备嫁,我也得去请安,两家算日子,大定、迎娶,哪样都不是简单的,马虎不得。二姐姐过来,怕不相宜了。要我说,老太太虽疼孙女,舍不得姐妹们出门子,不过,二姐姐这个年纪也不能再耽误了,凭二姐姐的品性容貌、贵府的门第,二姐姐求一良婿并不是难事。”   王熙凤脸色一僵,强笑,“是啊,是我虑事不周了。”   “二嫂子也是一片真心为二姐姐着想。”林黛玉眉尖儿微蹙,“我虽在贵府只住了两个月,薛家的事令人伤心,不过与姐妹们是极好的。我成日在家也不知道外面的事,听二嫂子说了,也着实为二姐姐伤心呢。”   王熙凤心思灵动,见黛玉不似做假,叹道,“妹妹有所不知,二妹妹被退亲之事,里头有说不清的内情呢。”遂将孙绍祖来京求官儿,攀贵求亲,无故退亲,后得实缺的事儿同林黛玉说了。   “不至于吧,姐妹们平日里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会无故与二姐姐为难呢?”林黛玉掩着唇犹自摇头,心里想大约是荣国府得罪了什么人呢?   王熙凤苦笑,“我们府上,至今也历经百年了,这其中结了不少善缘,便也有恶缘。至今仍查不出到底是何人所为?倒是无故牵连了二妹妹,给二妹妹再说人家容易,只是若再被人恶意搅活散了,一个女孩儿平白被退亲两次,不说外头人怎么想,就是二妹妹也没活路了。”说着掉下泪来,“出了这等事,府里少不了碎嘴婆子混帕媳妇们架事儿,二妹妹病了好几场,这才好些,还是我强拉了她出来透透气。”   林黛玉呷了口茶,“谁能料到二姐姐这样无欲无求的一个清白女儿家,竟遭此天降横祸呢。王大人乃当朝相爷、一部尚书,若是王大人也查不出源由,可真是令人难以思量。其实我倒有个法子,不知有没有用呢?”   “妹妹请讲。”王熙凤就指着林黛玉出手相助,此时急忙问了。   “我小时候听母亲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世代联姻,如今薛家已经败落,不必再提。王、史两家,总是信得过的,族人里定有温文识礼的人家,总不会人人都是见利忘义的吧。”林黛玉温声道,“这样若真有人再使坏,顺藤摸瓜也能查出来不是么?”   王熙凤这些日子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请林家高抬贵手,如今被林黛玉一点,瞬间也醒了。看来,林黛玉对林谨玉做的事一无所知,也好,这事儿原不是能说出口的。贾琏已经给林谨玉送了重礼,算是赔罪,只可惜没个准信儿。林黛玉说得也有理,如今王家族长王子腾,自个儿的亲爹,王家都中五房俱以父亲马首是瞻;史家在都十房,以史家兄弟为首;给迎春说别人容易出事,说史王两家的族人就是瑞王也难下手了,荣国府朝内无人,不代表王子腾与史家兄弟是吃素的。再者,与林家到底是姑表亲,林谨玉也不见得会把事做绝。   王熙凤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着了地,笑道,“还是妹妹好见识。”   “二嫂子快别笑话我了,二姐姐也是我的表姐,大家姐妹一场,能帮上忙我便不会袖手旁观。”林黛玉道。   一时请了三春过来,聊了些诗词闲话,中午用了茶饭,林黛玉收拾了些参茸药材,托王熙凤一并带给贾母,客气的送走了这一行人。      第123章 林谨玉糊涂升学士      且不说王熙凤得了林黛玉的锦囊妙计,回府与贾府商议迎春的亲事。   林谨玉去翰林院上班却遇到了奇事,他上午刚与众人一道听了掌院学士忠君爱国的训示,下午便接到圣旨:点为四品侍读学士。众人看他的眼光都满是……诡异。   侍读学士向来出自翰林,从四品,顶头上司便是掌院学士。官儿不大,不过伴驾侍君,端得是清贵无匹。你一个小探花,哪儿来得这等机缘哪?你走得谁家的路子巴结上了得了皇上的眼缘儿啊?不说翰林院这一帮子编修编撰检讨,就是掌院学士内阁相辅徐硕瞧着他的神情也有些不对头。   传旨太监笑道,“林学士,万岁在御书房等着呢,请吧。”   林谨玉抬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茫然的望了望周围尚未来得及熟悉的同僚,同僚们的脸色都有说不出的古怪,林谨玉忙跟着传旨太监去了。   走在宫里的石板路上,林谨玉笑问,“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我姓崔。”   林谨玉自袖中取出张银票塞崔公公手里,笑道,“辛苦大人了。”   崔公公不料林谨玉小小年纪,竟如此有眼色,低声道,“奴才谢林大人赏。林大人,万岁爷心情不大好,您过去可要小心伺候。”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指点了林谨玉几句。   “多谢大人提点。”   去的是皇帝的内书房,一片肃杀,外头正有一人被按在条凳上,两个小太监挥着金丝楠木做的板子打得噼啪作响。这人一身淡紫色一品官服,趴着看不到容貌,不过封建社会皇权至上,打板子都要扒了裤子打,林谨玉只瞧了一眼,便不忍再看,青紫肿胀,带出几分狰狞。愈发衬得那截白晳如玉的颈项纤细可怜。再走近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儿萦绕鼻息,林谨玉马上知道这挨打之人的身份了。工部尚书,吴忧。他大闹工部时趁机抱了下吴忧,吴忧身上就是这种香气,至今未忘。   林谨玉心中一个哆嗦,一品尚书被按在外头打板子,看来徒景辰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   板子停下,监刑太监与传旨太监一道进去复旨。   过一时,宣二人进去见驾。   吴忧仍能勉强起身,唇上几道牙印,脸上冷汗涔涔,配上他那神仙般的五官,使人顿生不忍之心。吴忧整理衣衫,林谨玉过去拿帕子想给吴忧擦脸上冷汗,被人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吴忧瞪他一眼,这小子傻的么,挨了打倒要把证据擦去,叫皇帝看到还得以为他用内力抗刑呢。   林谨玉讪讪笑了,跟着吴忧一道进去见驾。   徒景辰正坐在龙案后头运气,徒汶斐低头坐在锦凳上。吴忧林谨玉行了礼,徒景辰冷声道,“起来吧,赐座。”   林谨玉坐在吴忧下首,见吴忧坐在凳子上时,额间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流到下巴尖儿滴到官服上,那张俊美的极点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徒景辰冷笑,“知道疼就长些记性,朕养你们难道是吃白饭的!”   “是,臣知罪。”吴忧起身告罪,声音中都透着一股子虚弱,徒景辰也没命他再坐了。   徒景辰看向林谨玉,“知不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   “臣愚钝。”   “瑞王,你与他说说。”   徒汶斐道,“扬州盐课案牵涉甄家,一路审讯还算顺利,只是这百万两盐课税银竟被甄家挪用当成太祖接驾时的亏空补了户部。追到到此处,帐倒是能对上,只是甄家忽然间卖房卖地的酬了百万两银子上京,又说是补的盐课银子……从甄家案发到至今,不过半年,这笔银子的来历倒着实蹊跷。”   甄家这样做为,倒让上皇不忍心,人家为了接待你祖宗欠了银子,如今砸家卖铁的还了,还要怎样?不说上皇为难,徒景辰更是难上加难,甄家主动归还欠银,赏不愿赏,罚无可罚,真不好治罪了。更让他不解的是,百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甄家从哪儿搞来的!要说里头没鬼,徒景辰就是做了鬼都不能信的!偏一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股子邪火就撒到了吴忧头上。   吴忧擦了擦额间痛出的冷汗,咬牙道,“臣派人到金陵查过,甄家卖房卖地一共得银二十五万有余,去了这二十五万,还有七十万不知来历。金陵城大小银庄打听,并年之内的银两流动就多了,无处下手。这都是臣的疏忽。”   “甄家的案子,到此为止。甄惟存畏罪自尽,死有余辜,其他的人按律处置。只是这七十万两银子断不是凭空飞来的,朕不便发明旨,你们也要给朕接着查。”徒景辰道,“谨玉,甄家的案子你也出过力,你的性子不适合在翰林院,就在朕身边当差吧。瑞王有吏部的差事分不开身,甄家的事,你协助吴忧。”   林谨玉领旨,看了吴忧一眼,吴忧汗湿官服,忍着剧痛道,“万岁,甄家远在金陵,树大根深,着实难以下手。若要查甄家事,不如将其调回京城,也好方便行事。”   林谨玉接口道,“吴大人说得有理,甄家在金陵是地头蛇一样的人家,此次甄家献银有功,万岁怜惜老臣,调入京城,以彰显万岁之仁德。再者,没人会平白无故的给他七十万银子,甄家收了银子,就得替人办事儿,总会露出马脚。在京城是查是问,也便宜些。”   “朕自有安排。”徒景辰的眼睛冷寒的眼睛在吴忧林谨玉的脸上扫了个来回,直看得林谨玉心突突的跳,才淡淡地道,“差事上多经心,下去吧。”   徒汶斐仍留在内书房,林谨玉跟着吴忧退出,吴忧一出门差点摔到地上去,林谨玉忙扶住他。林谨玉个子还未长成,正好给吴忧当拐杖,吴忧没客气,大半个身子压在林谨玉肩上,哼哼了几声,拧着眉轻声道,“怎么过了这一二年还是个豆包样?”   “你到底为啥挨板子哪?”林谨玉问。   “甄惟初这个狗娘养的狗杂碎!”吴忧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继续有气无力的哼唧着,“今天不行了,我得休息,明天再说甄家的事。你也先去找许学士探个底儿,如今咱们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然下次非一道挨板子不可。”   林谨玉将吴忧送到宫门口吴家马车上,才转身回府。      林谨玉先回家静坐冥想,总不能事事都靠许子文指点,可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徒景辰为啥这么迫不及待的把他搁甄家案中。要说徒景辰,肯定有许多心腹之人哪,怎么叫他去调查呢?而且,他干巴巴的一侍读学士,吴忧是工部尚书,查案子是刑部的责任,搁他们脑袋上也不对路啊。   查案得有人手,总不能叫工部的人放下手里的差事抢刑部的活儿……天哪,林谨玉抓了块儿冰含嘴里,冷静了一下,难道吴忧是皇上的密探?不然甄家卖房卖地的事儿,吴忧是怎么知道的呢?   林谨玉卡巴卡巴的把冰块嚼碎,拍拍屁股去许府了。   自从大长公主与许俊卿来京,许府热闹多了,车来人往的,像户过日子的人家儿。   包子永远如同及时雨一般及时,乐呵呵的抱拳,“谨玉少爷来了,少爷正等着您呢。”包子总是称许子文为少爷,或许是叫惯了,懒得改口。   林谨玉还礼,“先生真是诸葛孔明啊,咋啥都知道呢?”   “皇上也来了。”包子为林谨玉解惑。   靠!这是在等着他呢,一贱人!林谨玉甩甩袖子走了两步,又扭头道,“包子叔,我渴死了,给我来碗冰镇酸梅汤啊。”   “知道了,谨玉少爷赶紧去吧。”   湖中荷叶亭亭,阳光下碧水生金,映得雕梁画栋的水阁仿若神仙居处。   林谨玉推门进去,一阵清凉直逼脑门儿,舒服得他长长的呻吟了一声,许子文在里头就笑了,“怪声怪气的做什么,进来。”   “先生。”林谨玉对徒景辰行了礼,“给皇上请安。”   许子文指了指几上摆着的西瓜,“吃吧,外头怪热的。听说你升了侍读学士,怎么样,吓着没?”   林谨玉拿了一片,细细啃着,又沙又甜,西瓜下肚才道,“差点吓死我,我一到御书房就看到吴尚书在外头在被打板子,我这腿就开始转筋。吴尚书叫我来跟先生探探底呢。”   徒景辰道,“看来吴忧是抱怨我了。”   “没,吴大人骂了甄惟初一顿。”林谨玉试探的问,“是不是吴大人被甄家算计了啊?”   “吴忧平日也算精明强干,我早命他盯紧甄家,结果甄家硬生生变出七十万两白银,他竟然丝毫不知!”徒景辰脸上仍有怒色,道,“赏他二十板子真是便宜他了。朕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信得过你。吴忧有工部的事要忙,这些事难免力不从心,他是个谨慎的人,早跟朕要人分担呢。”   林谨玉想拿帕子擦手,找了半天才想起来落家里了,伸出沾有西瓜汁的手指舔了舔问,“那皇上对甄家……要查到什么程度呢?”   徒景辰眉毛皱得极紧,训道,“你恶不恶心!”多大了还舔手指。林谨玉直接抹衣襟上了,再接再厉的问,“皇上……”   徒景辰懒得再瞧他,“你不是很会猜朕的心思么?自己想去吧。”   “是。”林谨玉也不乐意捋老虎须,笑道,“先生,琳姐姐在不在家?我瞧瞧她去。”   “在家,不过订婚的男女在大婚前不能见面,上次她去你家已经有些过了,你别过去了。”许子文拉过林谨玉的手,用帕子给他擦了一遍,笑道,“你以后入朝做官,也得讲究些,再敢舔手抹衣服的丢人,饶不了你,记住没?”   “就今儿个忘带帕子了。先生,您这儿的西瓜可真甜,我再吃几块儿。”林谨玉巴唧巴唧的啃了一盘子西瓜,喝了两碗酸梅汤,才算饱了,抬屁股去侧间儿睡觉了。   徒景辰心气儿不顺,见林谨玉又吃又喝,还死赖着不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许子文去侧间儿看林谨玉睡觉,只穿了一件大裤头,下身着雪白的身子,拿了床薄被给林谨玉搭腰上才出去。   “若不是你将玉琳许配给林谨玉,我还真得怀疑他是你生的。”徒景辰醋道。   许子文侧身躺在榻间,笑道,“你也该学学谨玉的心宽,甄家的事是透着古怪,不过在这京城之中,断无人敢为乱的,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放心?”   “朕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徒景辰抓住许子文的手笑了笑,道,“不过,现在暂且不去管他。”   许子文笑,“你让谨玉去做吴忧的副手,我真是没料到,他与汶斐毕竟……”   “林谨玉的性子,最是无情也最是多情,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人极少,你与他,虽无父子之实,也有父子之情。他的心,不是等闲能收买得到的,他若真喜欢汶斐,便不会对玉琳这样热络。有你在,他忠心的人是我。”徒景辰道,“再者,他又不是傻子,审时度势,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其实林谨玉同吴忧有些像,吴忧外头也有几个情人,只是谁能在他们心上呢?汶斐若能得林谨玉真心相待,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福气。他若能有此出息,你也没白教他一场。”   林谨玉是个极明白的人,在两年前,他白衣入京与荣国府起龌龊被赐爵,他洞察先机,便秉持着一种信念:跟着皇上走。其实朝中很多人都是这种想法,不过,许多人没有林谨玉的眼光手段。   再有林谨玉与徒汶斐的事,不论徒汶斐是个什么打算,在徒景辰看来,林谨玉的心并不在徒汶斐身上。两人闲着没事儿滚滚床单儿,还不足以令徒景辰侧目。徒景辰初时未表明身份时,林谨玉待他不冷不热不恭不敬,倒是对许子文有情有义。在徒景辰看来,林谨玉对许子文的情义,比他与徒汶斐之间的肉体关系可靠多了!      第124章 谨玉入阁迎春备嫁      林谨玉入朝第二日就能去内阁当差,惹得不少人眼红。这老林家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林谨玉的运气实在好的不像话,点了探花儿不说,这才几天竟然混到了皇上身边儿,真是……狗屎运。   侍读学士的清贵就在于此,离皇帝近,有啥风吹草动的能先闻到味儿,趋吉避凶不说。但凡能得了皇上的眼缘,日后有啥肥缺,皇上也能先想到你。   由于林谨玉实在是顺风顺水的厉害,排班时便有人将林谨玉同许子文分开了,林谨玉两眼一摸黑的去了内阁。也没人乐意搭理他,于是林谨玉被孤立了。   像林谨玉这种屁都不大懂就混到内阁,能干啥呢?如王子腾徐硕等都是老臣,奏章上要写出节略供徒景辰批阅,可林谨玉这新鲜探花儿,他知道东南西北么?不过这些老相爷就算不乐意理他,在没摸准风向前,也不会刻意为难他。于是,林谨玉得到了个分奏章的差事,按轻重缓急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分出类别,供各位辅相翻阅。   林谨玉胜在脸皮厚,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您不爱搭理我,没事儿,我找着跟您说话儿。妈的,在内阁呆一天比在家过半个月都累,林谨玉回家忍不住跟徒汶斐抱怨,“一堆老头子看我不顺眼,跟他们说话,不是‘哼’就是‘嗯’,好像多说俩字儿能累死他们似的。”   徒汶斐抱着林谨玉的小肉肩膀笑,“没事儿,忍过去就好了。你才几岁,能到内阁打杂也是福分呢。累不累,我给你按按?”   林谨玉郁闷的趴在湘妃竹榻上,徒汶斐很有一手绝活儿,几下子将林谨玉伺候的舒舒服服,比泡个热水澡都舒泰,林谨玉眯着小眼睛,哼唧着问,“小斐,你从哪儿学来的啊,哦哦哦……轻点……嗯……就这力道……”   林谨玉身上的肉真是不少,穴位都不好找,徒汶斐一寸寸摸着,笑道,“玉包,你要是瘦十斤,绝对是个美人儿。”   “我现在不好么?”   “好,我的玉包哪儿都好看。”徒汶斐额上一层薄汗,拍了林谨玉的脚心一记,“好了,起来吧。”   林谨玉拿着芭蕉扇给俩人扇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堂堂郡王呢,命人打了水来给徒汶斐洗水,好奇的问,“皇子还要学按摩哪。”   徒汶斐净了手,拿着大布巾把手擦干净扔回丫环手里,才揽着林谨玉的肩道,“我学医理,识些穴位也不奇怪,我以前常给舅舅按。”   “看不出你还挺孝顺的么?”   “我是为了讨好他,才花的心思,这跟给你按可不一样。”徒汶斐笑着亲了亲林谨玉的嘴巴,轻声道,“你现在刚到内阁,不习惯也是有的。你想想,多少人熬了一辈子都登不了内阁的门槛儿,你呢,一入朝直接就进去了,就是平日喜欢 你的也难免心里不舒服呢。让你分奏章,倒是好的,简单活儿,累些却不容易出差子。若是现在给你徐相的活儿,就是有人成心害你了。如今看着,他们还对你有几分客气,这是在试你呢?你要留心那奏章上说的事儿,不懂得多问问。他们都是多少年的老臣,资历阅历人脉都是你没法儿比的,宁可吃些亏,别去得罪他们。”   “我知道的。”林谨玉嘟了下嘴巴,笑,“我还厚着脸皮给他们端茶倒水呢,把小太监的差事都抢了。”   “也别太软了,父皇若问你,你也得拿出些真本事来给他们瞧瞧,这样,过不了几回你就能立稳脚跟儿了。”徒汶斐谆谆教导,“端茶倒水是把他们当前辈,给他们面子。可一个人,不论在哪儿,想立足都得靠自身才学,若是一味的屈就奉迎,就成了奴才,不用别人使绊子撵你,你自个儿就呆不下去了。在内阁别跟谁特别近,也不要跟谁特别远,凡事把心放到江山社稷与父皇身上。”   林谨玉含了颗扬梅,有一个没一下的扇着风,说,“这当官儿还挺有门道儿的。”   “门道儿大了。”徒汶斐笑着接过林谨玉手里的扇子,轻轻扇着,“你这么聪明,慢慢就明白了。能入内阁的,必有其过人之处,你有为难的事儿,不愿跟我说,就去跟舅舅讲,也就同告御状差不多了。”   林谨玉哧得笑了,伸手去拧徒汶斐的脸,又滑又细,如同上好的玉石一般,忍不住摸了又摸,“让先生听到,肯定要骂你的。你累不累,我也给你按摩。”      王熙凤正在忙迎春的婚事,脚不着地的准备着各色嫁妆。孙女养在自个儿膝下,老太太拿出了三千银子给王熙凤置办。   可这三千银子,是够家俱木料的还是够头面首饰的?王熙凤咬牙跟邢夫人提了,只听得邢夫人抱怨天抱怨地的哭了半天日子艰难,“你也是知道我娘家是个什么光景的。论理,二姑娘是我的女儿,我若是有,怎么会藏着掖着。自嫁到这家里,我一不管家二不理事的,每月只十两月银,这里头三不五时得还得贴补你几个婆舅婆姨的。你看我头上这只钗,还是二十年前的花样子,唉,这也是命呢。二丫头那里,你们做哥哥嫂子的,能帮衬就帮衬些,二丫头是个有良心的,以后忘不了你们。”   王熙凤从婆婆屋里出来时,那个脸色阴一阵暗一阵的实在不怎么好看。   回屋见贾琏也在,冷声一哼,气咻咻的坐在炕上生气,“咱家也是公门侯府,这样的门第,哪儿有三千银子就打发姑娘出门子的道理?”夺过平儿手里的团扇自己扇了几扇子,王熙凤皱眉道,“难道二妹妹不是大房的女儿,大太太一个子儿没有,二妹妹这就是嫁过去,脸儿上能好看么?让外人瞧着二妹妹的嫁妆,寒碜得三妹妹四妹妹也不必嫁人了。”   若是平民小户,两千银子够过一辈子了,不过就荣国府而言,三千银子的嫁妆,实在寒酸,两人也是商量过后,王熙凤才去大房那边儿讨主意,说是“讨主意”,不过是想邢夫人拿出些休己来补贴迎春。这不只迎春脸儿上好看,一家子也有体面不是。没想到,邢夫人真是要钱不要脸啊,王熙凤嘴巴说干,也没能要得一两银子出来。   贾琏叹道,“你就别说大太太了,我刚跟大老爷一提,大老爷就说,不是有老太太给的银子么?一句话把我给堵回来了。”   王熙凤丧气的丢开扇子,“你瞧瞧林妹妹的嫁妆,家俱清一色的黄花梨木,古董摆设妆奁首饰宝石药材香料布匹,皆是上上等。这样体面的嫁过去,穆大人身边至今连个通房丫头都不见,婆家是这样的尊重。二妹妹比不得林妹妹,可当初姑妈出嫁时,我听说赫赫扬扬百台妆奁,至今都是人人称赞的。如今到了二妹妹这儿,虽是庶出,比不得姑妈,五十台嫁妆应该有吧。就这三千银子,家俱一项,连红木的都用不了,改黄扬木的吧。头面首饰,以前打的都让二妹妹带去,再去打些新的,金银的倒罢了,只是一样,宝石也用不起了。药材从库里出吧,家常配的药丸子装上几瓶子。香料布匹自库里选些,外头置办些。这些都容易得,古董摆投,怎么办?这可是大头儿。”   “嗯,二妹妹房里的摆设,跟老太太说一声,叫二妹妹带了去,再从库里挑些上等的做陪送。”贾琏双手一摊道,“只得这样了。二妹妹如此,三妹妹日后也有限了,你想想二太太如今虽说不再管事儿,可二太太那样精明的人,到时肯定说比照着二妹妹给三妹妹置办。”   王熙凤叹口气,“三个妹妹都是好的,唉,可惜现在咱家的日子也越来越紧巴了,姑娘出嫁都寒酸了。”   贾琏与迎春也是同父兄妹,虽然对这个妹妹不大热络,到底也是亲的,见王熙凤为迎春的事犯难,握住王熙凤的手,捏了捏,笑道,“别愁了,你先拟了单子,到时给老太太瞧,什么能瞒得过老太太呢?你不必操心,老太太也会给你拿主意的。”   “我岂会想不到这层,只是到底得罪了大太太呢。”王熙凤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妹妹他们有老太太的银子,就是这副光景,到了咱们巧姐儿这儿,还不知道要怎样呢?你总嫌我把银子把得紧,咱们就这一个女儿,能不为女儿能不多筹算么?”   贾琏想到家里的日子一日不比一日,不由黯然。   夫妻二人正在发愁,平儿打帘进来,笑道,“奶奶,老太太叫奶奶过去呢,说是甄家来人了,甄老爷升了体仁阁大学士,举家迁回京来。”   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下炕,贾琏脸上也尽是欢喜,笑道,“赶紧过去吧,我去跟大老爷叔叔说一声。”   王熙凤飞一般的直奔老太太屋里,给老太太请安,对甄家过来请安的几个媳妇子笑道,“我刚听到信儿就赶来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儿,皇上的恩典。不知道你们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何时进京?房子屋子可都料理好了,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说,咱们两家几辈子的交情,等你们主子到了京都,只有更亲近的份儿呢。”   贾母笑道,“凤丫头这话在理,你们老太太是个什么打算呢?唉哟,我这大半年没见着你家三姑娘了,玳儿在京里住的时日虽短,我老婆子却是拿她当亲孙女一样喜欢,玳儿可好,我记得她也快芨茾了吧?”   “是,老太太记性好,三姑娘是六月的生辰,芨茾的大日子。家里老太太、太太奶奶们先搬过来,老爷们还有公务要交接,派奴婢们先到京收拾房屋。皇上恩典,赐了老爷一幢五进大宅。我们老太太说了,等来京后请老太君过去喝酒呢。”甄家派来的媳妇子也都是能说会道的人物,说说笑笑了一阵,一人一个大赏封,才告退了。   贾母道,“之前甄家寄在咱们这儿的东西,待她们老太太、太太来京后悄无声的给甄家送回去。”   “是。”   “迎丫头的嫁妆备得如何了?”   王熙凤纵是为难也把事情说了,贾母摇头道,“不行,咱们家的姑娘这样出门子岂不让人笑话,就算那家子是平民小户,可迎丫头到底是咱们公府小姐呢!以前玉儿的母亲自不必说,就是你其他几个姑妈,虽不是我生养的,但凡叫了我一声母亲,我也没亏待过她们。家俱不用老红木,也得使普通的红木,不必雕花描边儿,起码东西不能差了。我这里有一匣子红宝石,拿去给二丫头打几副宝石头面。古董摆设按你说的从库里走,香料药材衣料先从库里挑,不全的再自外头买去。我这里再给你两千,你务必得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五十台也不少,只是东西不能薄了。到时世交亲戚的来添妆,凑凑看看拢共多少吧。”   王熙凤低头应了,贾母道,“听二老爷说谨玉升了侍读学士,过几日就是你父亲的寿辰,你跟琏儿回家给你父亲请安,看看有什么要帮衬的,叫琏儿搭把手。”   王熙凤一惊,“这林表弟入翰林也没几日吧。”二老爷熬了二十几年还是从五品上混呢,怎么人家林谨玉跟坐火箭似的升得这般飞快。   “是啊,可不没几日呢。”贾母叹息着说了一句,便命王熙凤去忙了。晚上将贾赦叫到跟前好一通臭骂,“女儿的嫁妆,你们做老子娘的一分没有,花八百两买姨娘 就有了!那孩子也叫了你十九年的父亲,你应着心里虚是不虚!”   贾赦受了气,窝着火回房作践了邢夫人一番,第二日,邢夫人拿了三千银子给王熙凤用来置办迎春的嫁妆。      第125章 林谨玉一入保密局      吴忧身子大安后,便领着林谨玉去了相当于保密局国安部锦衣卫粘杆处的办公地点。   林谨玉打量着这座府第,三进二院的宅子,不算大也不算小,里头房屋回廊盖得极是简单,没有任何雕琢装饰的东西,整个院子里头只种了几从花草,修建的极矮,皆是膝盖以下。再看看院子四周,也没啥高层建筑,以免有人偷窥。   吴忧带着林谨玉到了正厅,已有四人在恭候,见吴忧到了都起身见礼。吴忧坐了上手之位,请林谨玉坐了右上手,一摆手道“不必多礼,早跟你们提过了,这就是林谨玉,林大人”   四人再次施礼。   因天热,林谨玉额上微微冒汗,拿着帕子擦了一回说“做吧,我初来咋到,也不大认得。对了,有冰没?快热死我了。”   一人出去吩咐,不一时便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捧了两大盆冰块儿放到屋角,那人捧着个托盘,里头两碗冰镇过的酸梅汤,笑道“这马上就入夏,一日热过一日,大人们解解暑吧。”   林谨玉接过一口气灌进肚子里,笑眯眯的打量了这人一眼,挺平凡的一张大众脸,年纪也不大,二十来岁,恭恭敬敬的退回最下首坐着。吴忧看了林谨玉一眼,温声道“瑾玉,东边这两人是掌管东西密探的崔远李辽,西边是管理综卷的张坤赵宁。你刚进来还不大熟,就让,嗯,他们四个,你选一个跟着你吧。”   林谨玉一指刚刚端酸梅汤的那个,点头道“就他吧,赵宁。”   吴忧点了点头,“赵宁,以后你就留在林大人身边伺候,帮助林大人熟悉熟悉咱们这个部门,方便林大人行事。”   赵宁起身对林谨玉行了礼,吴忧笑不笑的嘌过四人,到“林大人年纪虽小,不过,是许大人的得意门生,是自己人。”林谨玉见几人在吴忧提及先生时微微肃容,就听吴忧接着道“这次因着甄家事,本官挨了板子。这都是你们笨的缘故,吃一堑长一智吧。崔远,甄家现在如何了?”   崔远正宗的国字脸,两道粗眉毛,一双眼睛极亮,道,“大人,甄家女眷已经提前入京,这两三日就到了。前日几个仆妇去了荣国府请安,自此便收拾整顿新赐的府邸,无甚动静。”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了林谨玉一眼,林谨玉喉咙里发出几声笑,眯着眼睛问“看我做什么?荣国府是我舅舅家,你们不是都知道么?不过已经臭了,想让我去做双面探子都晚了。”   “甄家送去荣国府的东西还没动静么?”吴忧叠起双腿,笑道“估计等甄家女人进京就都该还人家了。林大人,你说呢?”   林谨玉道“甄家藏匿在荣国府的,估摸着也就是些财物吧。大约之前怕抄家,给子孙留的后路。”   吴忧意味深长的一笑,“可不是普通的财物,你想,他这七十万来历不明,难道那二十五万余真就卖方卖地得来的?甄家卖方子的时候,我派人去打听凑了回热闹,他家一处三进外宅,正门临大街的地段儿,八百两银子便出手了。哼,我的人出一千五他都不卖,可见不过是左手倒右手掩人耳目罢。就说给甄家银子收买人心这一项,七十万与百十万也差不了多少,何不给个天大人情,全都替他担待了。”吴忧转了转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冷笑“如今甄家的几十万家私说不得就在荣国府手里攥着呢。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总得想个法子查清楚。”   “甄家卖方卖地的,也不是个小事儿,买主是谁呢?”林谨玉问。   吴忧笑“都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物儿,宗卷上记得详细,一会让赵宁找来就是。还有薛家,你应该熟的,如今薛蟠搭上了忠顺王的路子,拿回了皇商的资格。薛蟠是个呆子,不足为虑。倒是他有个堂弟叫薛蝌的有些本事,如今薛家在京的营生都是薛蝌与忠顺王的人把持。再说薛家本在金陵,也算一霸,除了薛蟠薛蝌嫡宗堂兄弟,金陵有一方薛家子弟叫薛蝾的,为人干练,皇商的买卖虽不在他手上,不过此人做生意有一手,甄家一部分的房产是他买了去。薛蝾主要在做洋货生意,如今富庶不让薛家长房,上个月出海去了。还有史家也买了一部分甄家房舍,所以说甄家这个卖方卖地的典故真是多了去。”   林谨玉想了想,说道“不论薛家或是史家,愿意为甄家遮掩,这都是勋贵间的私密,都已经在大人掌中,不足为虑。倒是真假百万银两如何运进京的呢?这不是小数目,银子也不可能是碎银子,熔铸的银锭,若是银庄钱铺,定有其专门铸在银锭上标识的字迹,也能查访。”   “甄惟初那个老狐狸怎会想不到此处,全部熔铸成五十两一锭的官银运到户部。往金陵那儿的州府查,溶银的几个小子出意外的出意外,病死的病死,还有一个没了影踪”吴忧揉了揉眉心,道,“一时半会儿倒没了头绪,只得继续盯着甄家。”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不知道甄家要为人消什么灾了。”林谨玉一思量,笑道,“出这么多银子只为保住一个旧勋,所图者甚大。既然薛家史家都出面了,不如就先从他们入手,反客为主!”   吴忧来了几分兴致“具体说来听听”   林谨玉自若一笑,扫了下面四人一眼,到“史家我不大知道,不过一门两侯,端得显赫。可是看史家兄弟两个的做派,倒有些不明白了。儿子给七皇子做伴读,怎么又安排着买甄家的房屋,不管是真买还是假买,甄家是什么个处境,史家不会不知道。可见史家真是首鼠两端,颇有些两面讨好的意思。主意打得不错,只是也让我觉得史家兄弟这两年在京无职赋闲,闲的心里发慌了,稳不住了。史家,已成惊弓之鸟。再者薛家,我是打过交道的,照吴大人的说法,薛蝾倒是个聪明人,不管是出海干啥,总之他是避出去了。聪明人难免是知道的多了,便怕了,躲了。暂时找不到他就搁着,先办了薛家长房,等薛蝾回来,自然知道什么是情势,他若聪明便不会逆势而为。盯住薛蝾家,他出海也不能出一辈子。”   吴忧击掌笑赞道“瞧瞧,这就叫真知灼见,顺着线头儿就能理顺一团乱麻。之前跟你们说,还个顶个儿的不服气”吴忧指着崔远等人道“眉毛粗个子高块头儿大拍马屁,有用吗?得会动脑子,你们看人家豆包儿,这么小的年纪,就满肚子的心眼儿,这真是百年不遇的天才人物。怎么,就压着你们了,服不服气?”   崔远笑道“大人,我们不过是担心再来个婚人,连累了大人挨板子,岂不是罪过?陛下有命,我等俱会依旨而行。”   李辽道“林大人刚来,我等也当为大人接风。”张坤截了后半句“已经命厨下备了好酒好菜,林大人在扬州长大,这个厨子也是南方来的,做得一手上好淮扬菜。”   “林大人喜欢喝什么样的茶,用什么点心,说了来,属下命他们常备着,待大人来办公也好孝敬大人。”   “林大人房里的笔墨纸砚都备齐了,大人瞧瞧,可有什么该添减得。”   “大人……”   我靠!刚一来,你们一个个的判官包公脸,还以为大公无私呢?原来是瞧不上他,难怪连盆冰都没有呢。林谨玉翻了个大白眼,眯着眼睛奸笑了一阵,这里可比内阁有趣多了。   林黛玉如今日日筹备林谨玉行聘时的各色礼物,也去许府请过安,倒与许玉琳投缘。在黛玉看来,这个弟媳说话行事极是大方,规矩礼数都不差,性格开朗,出身也好,与弟弟很是相配。   许玉琳对林黛玉喜欢的不愿撒手,那些话说个没完,直到天色将晚,才亲自送黛玉到二门,放依依不舍得回了。   公主亦喜欢黛玉灵巧聪慧,笑道“这林家姐弟都是能干的,看林谨玉的模样,真想象不出他姐姐这般风采高华,模样说话都极稳当。”   许玉琳又是喜欢又是感慨“以前我只觉得二姐姐在女孩儿当中就是拔尖儿的了,这次见了林姐姐方知人外有人了。唉,只可惜我不是个男人罢了。”   “胡话连篇”公主笑“世事总是难两全。汶斐的事,你怎么看?”   许玉琳拈了颗葡萄吃了,笑了笑“两个男人再好也不能成亲?瑾玉师弟也比不得叔叔情深似海,祖母放心吧,瑾玉师弟说了不纳妾,我以后的日子定时清净无忧的。守着叔叔,谁能亏待我不成?瑾玉师弟和林姐姐都是带人很好的。”   许玉琳是个很实际直接的人,联姻就是联姻,何必要说什么爱不爱的。婚姻永远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契合,夫妻二人,更像是这两家族派出的代表,按照规矩礼法,延育后代,完美的结合两个姓氏的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许玉琳的眼里,真正能说爱的只有自己的叔叔,许子文。   许子文能为一人,不婚不嗣,叛出家族,忠贞无二,这种坚持、决绝、惨烈让许玉琳佩服而恐惧。   何必,何必要逆天而为?许玉琳自问没这种本事,她也没有在青春年华时遇到能让自己神魂颠倒的人,所幸,林谨玉理智通达,堪称良配。      时光转瞬而逝,许玉琳蒙着喜帕,身着喜服,坐着八人抬的喜轿,在繁琐复杂的礼仪规矩的束缚下嫁入林家,正式开始了自己平淡悠然的婚姻生活。   三日后回门住对月,林谨玉对于住自个儿家还是在许府,完全没啥意见,倒是徒汶斐找了来。   这大家都是亲戚,倒是徒汶斐怎么着也得先来公主这边请安。许玉琳亦在,笑倪了林谨玉一眼,林谨玉仍是不动声色的回以微笑,许玉琳请两人到自己院子里说话。   小丫头重上了茶,许玉琳客气的请瑞王尝了,才道“既然有事,大爷回府歇也是一样的。大爷也不用不好意思,瑞王早来说过,他倾心于你呢。”   林谨玉根本不知道徒汶斐挖他墙角,狠狠翻白眼瞪向徒汶斐,对许玉琳讨好的笑了笑。许玉琳扶了扶头上的玉簪,笑道“行了,不过是个男人,我也不是小心眼儿的。我早想过了,大爷双日在我院子里,单日歇在外院,如何呢?”   徒汶斐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这是女人说的话么?林谨玉点头道“行,你说了算。琳姐姐,你有啥想法就直接跟我说,咱们既然成亲,就是一家人。”   徒汶斐饶是厉害,此时也给堵了个张口结舌,一咬牙“表妹想左了,真是有事,表妹放心,待晚上我一定把瑾玉送回来。”   许玉琳端起茶呷了两口,淡淡地“哦,爷们儿的事我自然不管了。”放下茶起身,一脸关切的给林谨玉整了整衣衫,笑道“大爷早些回来,我吩咐厨下准备了大爷喜欢吃的菜。”   “嗯,你没事儿就陪祖母说说话儿,别闷着自个儿。要练剑等晚些消了暑气,别热着。”林谨玉嘱咐了两句,才与徒汶斐离开。   徒汶斐握着林谨玉的手,除了许府,到了马车上才阴着脸问“你娶得这是女人嘛?”   “真是屁话”林谨玉瞪他“要是能娶男人,我娶了你如何?”   徒汶斐扳着手指,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把林谨玉长久留在自己身边的好法子。首先,林谨玉还没孩子呢?跟女人在一起,也难免的,徒汶斐唯有一声长叹,问起林谨玉婚后生活。      第126章 许玉琳一说荣国府      林谨玉娶了许玉琳,那真称得上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感觉不像是老婆,好像多了个姐姐。许玉琳一入门便接手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称得上贤内助。   林谨玉早上同许玉琳一道用早饭,两人口味儿不大相同,许玉琳也不会委屈自个儿,这桌子上就热闹了,南北菜色泾渭分明。   用了饭,漱过口,喝茶时许玉琳方道,“大爷,咱们府上亲戚不多,除了姐姐家,正经的就荣国府一门亲戚,是大爷的亲舅舅家。荣国府的事儿,你跟我说过,远着些自是好的。只是我们刚大婚,住完对月若不过去见见长辈,传出去就是你我的不是了。于你官场上名声也不好听呢,有碍物议。”   “我想到他们就头疼。”林谨玉摸着脑门儿道。   许玉琳瞟他一眼,笑,“知道你不爱与他们打交道,放心,我嫁过来,以后多是内眷往来,能推的我自会推掉。咱们也不要将这现成的话柄递给人家,过去走一遭,他能如何?说句难听的,你现在有了出息,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再者,若想给你送丫头送妾,自有我跟他们理论。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差人送帖子过去。”   “明天吧。”      贾母听到林谨玉要带着许玉琳过来请安,心里也是欢喜的。不管怎样,荣国府都是林谨玉的舅家,血缘关系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何况林谨玉是个有出息能干的,他主动过来,荣国府只有高兴的。   许家家世门第,许玉琳又是嫡女,嫁妆丰厚不让林黛玉,大早上的众贵妇又叨念了一通林府大婚时如何如何的热闹,皇后娘娘也颁了赏赐,如何如何的体面。   听人回禀林大爷林大奶奶到了,贾母忙命门王熙凤等人到仪门接了进来。   许玉琳穿一身大红生金的衣裙,远望去仿若披了层金纱一般,点点浮金闪耀,华丽辉煌;头上戴了只凤衔灵芝的金环束发,那灵芝是用红珊瑚镶嵌而成,惟妙惟悄,金凤的眼睛点了一颗小红宝石,璀璨生辉。只这一件,整个贾府都找不出个边角儿来。   众人厮见过,许玉琳浅笑道,“大爷早惦记着老太太呢,只是如今朝中差事忙,不敢耽搁。我前儿才从娘家回来,以至今日才来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还请不要见怪才是。”   “都是一家子,你们来我老婆子就高兴。”贾母笑道,“谨玉是个懂事有出息的,你大姑子更是个妥当的,你跟谨玉好生过日子,就是孝顺我了。”   “老太太说的是。”许玉琳眼睛在三春身上一溜,笑道,“除了孝敬老太太的东西,这也是我头一遭见到姐妹们,不知道姐妹们喜欢什么,正好上次进宫陪姑母说话,姑母赏了我几只内务府进上的宝石钗花儿,我瞧着还好,给姐妹们带来了,若不嫌弃,就留着赏玩吧。”春雨恭敬的呈了上去。   贾母笑,“不用想着她们,你自个儿留着戴吧。”   “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儿,什么没有呢。这个是内造,平日也算少见。我早听姐姐说过外祖母家的几位姐妹都是极难得极出挑儿的,别客气才是。姐妹们各两支,巧姐儿四支,留着玩儿吧。”   “琳儿的心意,你们就收下吧。”   几人均柔声道谢。   许玉琳亦是侯门府第出身,自穿着插戴,到了举止行事,都比三春多了份气派威严,一时间连王熙凤都不敢放誔玩笑,只是客客气气的说着闲话。倒是不一会儿,薛姨妈及薛宝钗相偕过来。   贾母心里不由埋怨薛家母女没眼力,仍是笑着粗略介绍,道,“姨太太宝丫头来了,这是谨玉媳妇。”   天气渐暖,薛宝钗的身子也渐渐康复,只是有些消瘦,她本身是珠圆玉润的体态,如今瘦了倒不比以前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袍子,头上只簪了朵时兴的宫花,一支嵌珠小金簪。   见三春姐妹都起身,对薛姨妈行礼。许玉琳也站了起来,薛宝钗笑着过去拉着许玉琳的手,笑赞道,“真是个俊俏的妹妹。”   许玉琳脸色一寒,抽回手,喝道,“老太太,这丫头也忒没规矩,主子们尚未说话,她倒聒噪起来!”   薛宝钗的脸渐渐涨红,一时说不出话来。王熙凤忙道,“琳妹妹误会了,这是薛大姑娘,薛姨妈的女儿。”   许玉琳极是惊讶,忙道,“对不住了,薛姑娘,我一时没认出来。”   薛宝钗双颊仍有些红,摇头温声道,“无妨,妹妹没见过我,不大认得也是有的。”   “薛姑娘真是大度之人。”许玉琳笑问王熙凤,“二嫂子,不知是哪个薛家?这位薛太太该如何称呼呢?”   王熙凤看许玉琳行事,知道是个不好招惹的,便道,“金陵薛家,姨太太是二太太的姊妹,府上的姻亲。”   许玉琳恍然大悟,笑道,“我想起来了。昔年曾听我母亲说过,金陵城四大家族,以府上为首,薛家亦列其中。莫不是‘紫薇舍人’之后,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皇商薛家?”   薛氏母女想到祖上荣光,也是与有荣焉,脸色好了许多,许玉琳一笑而过,端庄的坐回椅中,道,“薛太太与外祖母即是姻亲之家,我虽是四品诰命,在外祖母这儿很不必讲这些虚礼呢。你家姑娘一见就招人喜欢,只是太素淡了些,闺阁女孩儿,就是要守拙藏愚,这样也过了呢。薛姑娘我头一遭见,喜欢的紧,”从腕中撸了串玛瑙珠子递到丫环的手里道,“送予薛姑娘拿去赏玩吧。”   薛宝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低头坐在母亲身边,握着珠串的手暴出几根骇人的青筋,许玉琳继续笑着同贾母说话儿,“听说二姐姐过些天也要出阁了,何时添妆老太太也给我个信儿。”   “那可好。”不知贾母心中是何感想,不过脸色未改,仍是一派慈和的笑着,“以前玉儿就同她们姐妹儿玩儿得最好,到你这儿又是如此投缘。”   许玉琳笑着继续奉迎贾母,“可不是,我一见姐妹们就喜欢,听说姐妹们都是跟着老太太长大的,可见老太太最会调理人了。”   外头传进话来:林大爷在外头等着呢,问林大奶奶要不要一块儿回去。   贾母王熙凤等人皆是苦留,许玉琳笑道,“因下午还要随祖母进宫给姑妈请安,实不能多留了。”   听了这话,众人客气的将许玉琳送出门。   许玉琳随林谨玉回了家,换了家常衣裳,洗漱后,许玉琳坐在榻中摇着团扇笑,“这么几口子人,就把你难得不想打交道了?我当什么难缠的人呢?倒是那薛家人,一点眼力都没有,那个薛姑娘,穿戴真是不讲究,就是我的三等丫头也略强过她呢,通身看不出是大家出身的闺秀来。”   林谨玉坐在许玉琳身边借风,笑道,“这天实在够热的,风大些。”   许玉琳笑嗔,“滚一边儿去吧,我是给你打扇的人么?”捏了捏林谨玉的脸说,“你沾了骨头细的光,外头看不出太胖,到底是肉多呢,怪不得怕热。”   “你这是调戏我吧?”林谨玉美滋滋的。   “你不就是来给我调戏的么?”许玉琳笑。   林谨玉抢了许玉琳手里的扇子,自己扇,问,“二太太没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吧?”   “一家子都客气的很。”许玉琳拿了颗樱桃道,“枉你平日称聪明呢。怎么这都不明白了,之前你跟姐姐初初入京时,是什么情形,失怙失恃无依无靠,年纪又小,手里还有几两银子,难免被人觊觎谋算,不欺负你们欺负谁呢?如今你官职不高,也是在内阁当差。凡在内阁中行走的大人,不论官职,外人都会称一声相爷。他们府上老少爷们儿加起来,不是只有你二舅舅在工部当了个从五品的小芝麻官儿吗?从品级论,他见到你还得行礼呢?就是他们工部尚书,与你也得平辈论交。如今巴结你都来不及,哪里会对我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呢?”   “我是被他们烦怕了,躲着远着,有时都能找寻到我头上来。”林谨玉想到自己与姐姐的亲事,感慨道。   “咱们既然成了亲,以后这些内宅的事,我来打点。”许玉琳笑,“这人家往来,尤其是亲戚,闭门绝户的死不来往叫人瞧着也不像呢。反正以前也闹过几场,咱们远着些,也没人说得出不是,可这些大规矩不能走了样。你在官场,尤其要谨慎呢。不过如今荣国府怕是只剩个壳子了。我瞧他家几位姐妹,衣裳首饰都一般,见客都如此,可见平日了。”   林谨玉深深的打量了许玉琳一眼,许玉琳端起凉茶喝了一口笑,“这有什么奇怪的,她们今天都戴着攒珠累丝金凤,那珠子不过是二等东珠,滚圆珠子,只是你也听过人老珠黄一说,但凡珍珠首饰,像这些二等三等珠,有讲究的人家,每年都要换新的。身上衣裙是以前南洋那边儿运过来的料子,东西是好东西。不过现在谁还穿那个,像我身上那件大红生金的料子是今年江宁织造贡的新品,共四样颜色,都是在蚕丝棉里织了孔雀金线,进上的只有三百匹,宫里有些名份的妃嫔才得见的。余下的都是赏给各王府王妃世子妃,皇后每样赏了我三匹,我送了姐姐四匹,还有四匹留给二姐,听说二姐要随姐夫进京念书备考的。”   “什么时候到京,记得下帖子跟我说一声。”   “没准信儿呢。”许玉琳笑着扯回话题,“说远了。像江宁织造杭州织造每个季节都会进上新鲜的衣料花样,虽说如今不是石崇王恺斗富,可这些大家闺秀们举凡出去做客走动,聚在一起说的也不过是点心吃食衣料首饰,新鲜的花色,上等的宝石,衣裙上的绣花,都会拿来比较说道一番。还有各家族衣料等等的采买,外头这些店铺都盯着宫里呢,虽不敢逾制,不过总会仿出许多花色相似的上品来,这些东西一般也是被大户人家买了去,给女孩儿们做衣裳,也是极体面的。”   林谨玉道,“我听说以前有许多好的,是现在都不能及的呢?”   “真是个木头,你念书也当知道推陈出新这个词,”许玉琳笑,“比如人们常说的慧纹,的确是好东西,不过谁能说如今上好的织锦料子比慧纹就差呢。他出名,首先在于慧娘这个人,再者,这个人死了,没人能织出这种缎子了。成了绝品,人们才觉得珍贵。就好像古货街上,一个汉朝的破陶罐子就开价八百两,或许那罐子以前就是人家汉朝人寻常腌大白菜使的呢。时间久了,少了,人们便觉得贵重了。其实难道当今的东西就真比不上以前的吗?我看未必。”   林谨玉忍不住笑出声,“有理有理。唉,外祖母家三个姐妹,迎春姐姐探春妹妹都是庶出,大舅母二舅母的模样你也见了,哪里会真心照看。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儿了。”   “这就是荣国府的短见了。”许玉琳颇有些不以为然,道,“女孩儿不比男孩儿,世人又重姻亲,像咱家父母早逝,自不多论。若是别人家给儿子娶亲,除了门第出身,但凡举止容貌行事气度,都在考察之列。你以为娶妻只看老丈人大舅子么?也就是叔叔心善,他是拿你当自己人,不然坑了你都没处喊冤去。再说荣国府的几个女孩儿,半天没说几句话,可见不够大方,穿戴不够讲究,像一般的有爵人家也要挑上一二的。这样不好好的教导打扮,女孩儿自然吃亏,难道家族就有什么好处不成?或者只有嫡出的姻亲才是姻亲,庶出的不算?”出去这半天也有些累,许玉琳动了动肩膀,握拳捶了几下,林谨玉撂下扇子给她捏着,笑道,“接着说,我以前都没听过呢。”   “我是听那边老太太说当初连婆婆在内,老姊妹一共四个,都故去了。虽令人惋惜,你怎么只看着舅舅家是亲戚呢,你别忘了你还有三个姨母呢,就算不在了,也得有后呢。”许玉琳半阖着眼睛,享受着林谨玉的服侍,道,“这些也是亲戚,你日后为官,比起那些同年同僚们,这个还有些亲戚情分呢。这些不会太难打听,等你打听明白了,瑞王不是在吏部嘛,百官履吏都在那儿呢,请他帮你查上一查,说不得有谁就能用得上?”   林谨玉捏得更加卖力,笑,“这个我倒没想到。”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以前你就是想到也没用。”许玉琳皱眉打了林谨玉的手痛一记,嗔道,“轻点儿。不过这也怪不得人家,想是以前你们也没跟人家走动过呢。外祖父当年很得上皇看中,几个姨妈应当也嫁得不差呢。若真有得用的亲戚,你过去请个安,日后多加往来,人脉慢慢也就有了。”   “你想得周到,可若真有大富大贵的,荣国府怎会冷落了?我在那府里住了几个月,也没见老太太提起姨母们来。”林谨玉道。   “荣国府有荣国府的门风,咱们有咱们的家风,”许玉琳扭头看他一眼,道,“咱家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人少,真正论起来,你只兄弟一人。虽有以前公公给你留下的人脉,多是你的长辈,真正小辈交情不深,这个是急不来的。与你真心交好的,我看一个没有。东安王府南安王府两家都是亲戚,平日里也亲近,往后若有相求之处,他们也定不会坐视,只是这两家的人情可不是好欠的。真正能帮你的,只有姐夫与我哥哥们罢了,这还是看在姐姐与我的面子上。如今你只管去查姨母们的后人,难道外祖父当年能将姨母们嫁给平民百姓吗?定是官宦之后,就算凋落了,若是有争气上进的,咱们帮衬一二,也是火中送炭了。再者,就算指望不上他们,也是行善事结善缘,你用不上,说不得往后儿女们能受益呢。”   “姐姐真是我的军师,我倒没虑到此处。”林谨玉是真心赞叹,这年头,能有这种胸襟的女人的确是少见,怪不得先生让他娶三姑娘。   “少来这套。”许玉琳笑,“我成日在家也是闲闷,总得给自个儿找点儿事儿做。我嫁给你,便会盼着你有出息,否则说起我堂堂许家姑娘,竟然嫁给个窝囊废,也够没面子的。”   林谨玉笑道,“姐姐放心,谁看我不是说一脸福相呢。你嫁我,少不得要沾些福气呢。若是家里的事你都理顺了。过几天,我让玛瑙把田庄铺子的帐本子给你拿来,反正这些都是女人管的。”   “嗯,送过来吧。”      中午伺候完贾母用饭,王熙凤回到自己院子里,平儿捧了许玉琳送的珠花儿给王熙凤瞧。   王熙凤取了一支,碧玉为萼,宝石为花,打磨得精致至极,把玩了一会儿放回了盒子里道,“撂起来吧,等日后留给巧姐儿装扮。”   平儿笑道,“林大奶奶跟奶奶亲近呢,要不也不会独给巧姐儿四支。”   “林表弟是个有良心的,之前,我也不过是略关照过他与林妹妹。”王熙凤叹道,“薛妹妹这样聪明的一个人,自以为全天下的能干,想着过来跟许家拉关系,”勾唇冷笑,“到底是自取其辱了。”   平儿道,“奴婢也觉得,唉,宝姑娘平日最知礼的。他家早与林家不睦,怎么今日倒过来了?”   “她过来也无妨,到底在咱家住着,没有不叫她来的理儿。只是也该分个高低,她以前是惯了,跟谁都称姐姐妹妹的。”王熙凤有些不屑的笑道,“这若是门户儿相当的人家还好说,姐姐妹妹的叫一通,是显得亲近。可这林大奶奶出身尊贵,亲姑姑是中宫皇后,祖母是大长公主,以前我随着母亲去外头做客,七八家子的姑娘在一块,都是先介绍了姓氏,施礼见过,才好说话儿呢。哪有她这样直接过去喊人家妹妹呢,人家可得认她这种商家女出身的姐姐呢?再者,薛妹妹这样的青春年华,珠钏不戴衣裳不新的,还不如林大奶奶身后的大丫头呢,难怪人家会认错。巧姐儿年纪渐大,也得打扮起来了。”   外头一声通传,平儿忙过去打帘,贾琏进来了。   “二爷回来了。”王熙凤起身相迎,贾琏坐在炕桌儿边,笑问,“瞧见谨玉媳妇了?”   “瞧见了,品貌说话都是极好的。”王熙凤接过平儿手里的茶,奉与贾琏,将钗花推给贾琏看,“这是林大奶奶给巧姐儿的。”   贾琏点头笑道,“林表弟真是好福气,之前我以为是许家庶女呢,原来竟是嫡女。林表弟如今说话行事比以往更见稳重了,倒是薛表弟……”话到最后,又有些为难,到底是王熙凤的亲表弟呢。   “怎么了?”王熙凤忙问。   “薛家不是一直往宫里供奉宫花儿吗?今年出了大差子,往宫里送的东西被挑出了不是,唉,连内务府的总管都受了牵累,这皇商怕是保不住了呢。”贾琏喝了两口茶叹道,“铺子封了,薛大兄弟拘了。如今薛蝌兄弟满世界的求人呢。”   “这怎么没听你说过呢,我连一丝风都不知道呢。”王熙凤心中豁然开朗,挑眉冷笑道,“难怪今儿个薛姨妈薛妹妹不顾体面的跑了来,硬赶着跟谨玉媳妇攀亲戚呢。这事儿怎么没到老太太跟前求呢?”   “嗨,昨天的事儿,薛蝌兄弟今早上找到我,你说我哪儿认得几个人呢。这事捅到老太太面前能有何益呢,倒是叫老太太白生气,薛家也没脸。昨儿个姨妈就去求二太太了,如今二太太吃斋念佛,只往我身上推。我看你这些天在忙二妹妹的嫁妆,就没跟你念叨。”贾琏道,“咱们宫里虽有娘娘,自从娘娘被降了位,小心谨慎还来不及呢。再者也管不到内务府去。谁都知道谨玉媳妇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姨妈大妹妹算计的不错,可是之前她家早把林表弟得罪到头儿了,林表弟怎会管他这些闲事?莫不是病急乱投医!”   王熙凤摇头笑了笑,并未多言,只命平儿传饭。      第127章 王子腾无奈徒叹息      薛宝钗与母亲回了梨香院,母女二人气得脸色煞白,薛姨妈心口发闷,肋下生疼,哼哼着躺在了炕上。薛宝钗也顾不得伤心,忙命人取了几钱钩藤煎煮,又劝解母亲。   薛姨妈握着女儿的手道,“我的儿,苦了你了,且去歇着吧。”   “我守着妈妈。”薛宝钗摇头,温声道,“妈也不必急,如今专有这等人,眼睛生在头顶上,惯瞧不起人的。不过是勉力一试,想她新媳妇羞怯,容易结交,可惜妈妈备的重礼,倒没机会送出去了。只求林家别落井下石罢。”话到最后,已有无数叹息。   薛姨妈泪珠滚落,呜咽道,“不是说蝌儿是最妥当的吗?怎么出了这等大事?你哥哥素来没个心计,到底真正如何咱们娘们儿能知道什么呢?”说间已有相疑薛蝌之意。   薛宝钗低声道,“妈妈,可千万不要说这种话。琴妹蝌弟来投靠我们,亲叔伯兄弟,这话若给人听去岂不是平白生分了。哥哥出了事,蝌弟一直在外面奔走托人打点,等蝌弟回来,好生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罢。妈妈,都这个时候了,咱们厚着脸皮往舅舅家走一趟,舅舅总是亲的,肯定会帮咱们的。”   林谨玉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御书房最下首的椅子上,听着众人唠叨东南的洪水西北的旱情。徒景辰将一个折子扔桌子上,冷声道,“如今内务府都让朕不得省心,进上的东西都敢给朕糊弄!赵静明的谢罪折子,你们都看看。”   林谨玉坐得最下,自然是最后一个瞧,不过这事儿他清楚,他一手设计的。狸猫换太子,东西就是在内务府换的。看完了赵静明的请罪折子,林谨玉双手还给徒景辰。   徒景辰好像才看到他一般,漫不经心的问道,“谨玉,你入内阁也有两个月了,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这一问,王子腾便心叫糟糕。   哪料林谨玉恭恭敬敬的回道,“回万岁,臣觉得商人逐利不假,可是薛家乃‘紫薇舍人’之后,皇商已经领了几代,非不忠不义之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既然这批贡品有问题,着他们换一批好的来就是了。”   徒景辰差点没把茶杯砸在林谨玉头上,呵,以前怎么没觉你这小子是个圣人来着,淡淡地便有些不悦,“哦,照你的意思,不必查了,直接放人。日后再有这等蒙蔽上听之人,全都一概不必追查,理由也是现成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林谨玉低头踟蹰了半天才试探的问,“那要不就着有司审查?”   “如何审如何查?还要朕一一问你吗?要你脑袋是做什么用的?”徒景辰骤然怒喝。底下人等一哆嗦。   “嗯,臣以为这等蒙蔽上听之恶人,应交由刑部会审。”林谨玉补了两句,道,“当严惩不怠,以正法纪!”   徒景辰冷笑,“一个小小的商人也要交刑部会审?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劳动刑部!你进内阁两个多月,朕不是要你来吃白饭的,写个条陈呈上来!这差事朕就交给你去办!”   “是,臣遵旨。”   林谨玉是真的苦恼,他委实不愿意接手薛家这档子破事儿。他比较擅长出谋划策,实际操作总有些心慈手软,关键是薛家肯定会涉及荣国府,他不喜欢荣国府,也知道荣国府最后是要倒大霉的。不过,荣国府不能倒在他手上,否则日后人家说起来,哈,林谨玉把自个儿亲舅舅家给抄了。天哪,这是啥名声啊。他以后都不用混了。   内阁议事毕,林谨玉苦巴着一张脸往外走,王子腾走近几步,温声道,“林学士头一遭当差,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是啊。”林谨玉说话都没啥神采,眼珠看向王子腾儒雅的脸道,“大人有话想要嘱咐于我?”   王子腾笑着摇头,望着林谨玉叹息,“蟠儿不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们原不该来京都的。一家子安安稳稳的在金陵度日,也有族人扶持。京都居,大不易,经此劫,亦非坏事。”   “可惜这世上有多少人如大人这般清明透彻。”林谨玉叹道,“我都觉得要呆不下去了。”   王子腾笑,“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回,以后做惯了做熟了,心便安了。”   林谨玉垂眸一笑。   王子腾坐车刚到家门口,门房便过来禀报:薛太太薛大姑娘来了。王子腾顿时十分头痛,自从林谨玉往内阁当差,七八个老臣没有不头痛的,不是说林谨玉不好,而是他太好了,知情识趣殷勤小意见识手段,都把自家孩子比得泥猪癞狗一般,所以,老臣们不咋喜欢他。   薛家那些糟心事,王子腾早就知道了。好不好的还落到林谨玉手里审讯,求情都张不开嘴。   王夫人史氏听仆从说王子腾回来了,便请小姑子侄女稍侯,她过去伺候。服侍着丈夫梳洗,换过家常衣裳,史氏方说了薛家母女来求情的事。   王子腾“嗯”了一声,“请她们过来吧。”   史氏下去吩咐,不一会儿,薛姨妈薛宝钗红肿着眼圈儿到了,未语先泣,行了礼,史氏请她们坐下说话。   薛姨妈哽咽道,“求大哥救蟠儿一命吧。”   “要说别的事,或许我还不知。”王子腾真是倦了,好事儿想不着他,凡登门必有所求,一桩赛一桩的糟心,揉着眉心道,“这件事,上午刚经了御前,圣上交由林谨玉审理处置。”   薛姨妈心下绞痛,眼泪断断连连的落下,擦都擦不尽,哭道,“那个林家小子与蟠儿素来不合,这可如何是好?哪还有蟠儿的活路?大哥,看在妹妹多年守寡,就这么一个独根孽种的份儿上,求大哥救救蟠儿。”   薛宝钗亦扶着母亲扑簌簌的落泪,细声劝道,“妈,舅舅是亲舅舅,对我们如何,妈妈不知道吗?难道能不急吗?且听舅舅说怎么办吧。”   听了这话,王子腾心下冷笑,他乃颖悟通透之人,怎会听不出薛宝钗的话外之音,越发灰心起来,懒懒地说,“自上次我劝你,你不肯听从,反倒是怂勇着你姐姐到宫里请旨赐婚,惹出滔天祸事,咱们本已断绝了往来,你家的事我不欲多理。只是今天你来了,我便多说几句。林谨玉如今官居四品侍读学士,内阁行走,就是我,也要称一声林学士。这林家小子四个字,你以后尽可收起来了!”   “是,我记住了。”薛姨妈惶惶道。   “再有,你也知道以前得罪过林谨玉,如今我们同在内阁,这个情我没法去讨,明白吗?”王子腾道,“以前怎么得罪的人家,现在就去赔礼致歉,求他饶恕吧。”   薛姨妈听到哥哥不肯搭救,喉中暴出一声尖吟,猛得跪在地上,抱住王子腾的腿,大哭道,“大哥,我知道以前做了错事。求大哥救救蟠儿,救救妹妹吧。蟠儿若有个三长两短,妹妹也没得活了。”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薛宝钗跟着跪在地上哀哀哭泣。   史氏连忙去搀扶薛姨妈,劝道,“妹妹,你大哥平日里对你们如何,谁能说出个‘不’字来?真有办法,你大哥难道还会袖手旁观不成?快快起来吧,这林大人不是荣国府的亲外甥么?妹妹去跟那边儿的老太太求一声,林大爷怎会不给这个面子呢?”   王子腾想到薛家与忠顺王之间的往来,叹道,“好自为之吧。”   史氏说了半晌的话,口干舌噪的总算劝住了这母女二人,命仆妇好生将送将出去。摇头叹息着坐了,端起盏灌了半盏,道,“这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偏蟠儿的案子就落在了林学士的手里呢?”   王子腾想着林谨玉不过三言两语便将圣上撩拨的龙颜大怒,偏他又摆出一副与薛家为善的模样,种种姿态,着实让人心生恐惧,面儿上仍淡淡地,“林谨玉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妹妹她们之前不知死活的得罪于他,该有此劫。唉,能捡回一条命也就罢了。”   史氏只在心里埋怨小姑子不会教养孩子,频频惹出祸事来,拧眉道,“妹妹年轻守寡带着两个孩子的确不容易,总是说蟠儿年轻莽撞。可是人家林谨玉自小失父失母,连个亲近的族人都没有,姐弟二人孤身进京,何等艰难。别的不说,蟠儿有老爷这样的人做舅舅就比林谨玉的条件强出百倍,若他有心上进,老爷怎会不提拔照顾于他?祸越闯越大,如今将天捅了个窟窿,妹妹才知后悔,可有什么用呢?他们之前不是搭上忠顺王的路子了么?现成的王爷不求,又来找老爷说情,哪里知道老爷在朝中的艰难呢?”   “罢了,哪儿来的这些唠叨。”王子腾道,“仁儿呢,别说蟠儿惹事生非,你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帐上还有多少银两?”   “老爷有事?”   王子腾道,“我总有年纪大辞官还乡的时候,仁儿平日在家也是闲着,着他回金陵买些祭田,落叶归根,日后咱们还是回金陵去养老吧。”   史氏略一思量道,“库里还有几万。对了,”史氏抬手压了压鬓角,笑道,“今儿个甄家差人送了帖子来,过几天是他家三姑娘的芨笄礼,请我去吃酒呢。我想,要不要带着女儿一道去?”   “咱们都是金陵老姓,早就有交情的,带着女儿去也无妨,有同龄的女孩儿也能在一块儿说话儿呢。”王子腾道。   史氏笑,“老爷,我听说甄家有个儿子叫宝玉的,他家老太太最疼惜,跟妹妹家的宝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生兄弟一般,只可惜没见过。不过,我听说两个宝玉都曾被宣召入宫,上皇皇上还赏了不少东西呢。而且还没婚约。”   “不妥,甄家宝玉我知道,今年春闱落了榜的。像林谨玉才叫有本事,上皇亲赞俊杰之才,友孝之人。上皇见的人多了,哪个世家子弟听宣进宫没点赏赐出来,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女儿的婚事,我心里已有些眉目了。”王子腾道,“你只管如平常走动,其他的不要多说,更不要应下什么来。”   “老爷相中了哪家的少爷,也跟我说一声,”史氏笑问,“我这些天,每日想了这个想那个,都是在为女儿操心。原先我娘家堂嫂说他家毓哥儿,老爷您就不乐意,我混了过去。若您有个准信儿,咱们先给女儿订下来,能少多少事呢。我这心也不必悬着了。”   “神武将军家的小子,冯紫英。那天我偶然见了,说话实诚,如今在巡城兵马司做事,官虽不大,知道上进就比什么都好,规矩也是不差的。”王子腾思量道,“若是冯夫人也去了,你带着咱家女儿请个安才是。”   史氏笑着应下,夫妻两人不免合计了一番。      第128章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且说薛氏母女愁容满面的回家,一时都没了主意。   当年他们何曾将林谨玉放在眼里,想着哪怕林谨玉再出息,并无宗族相持,又与荣国府闹翻,干巴巴的一个人能耐也是有限的。唉,谁知不过一二年,林谨玉竟娶到了国丈家的嫡女,实打实的沾了皇亲。   薛宝钗想着昨日许玉琳来时,老太太王熙凤等人的殷勤客气,及至今日舅舅的提点,也知林谨玉今非昔比了。   薛姨妈的双眼已经哭肿得烂桃儿一般,嗓音沙哑。秋菱端了茶来,薛宝玉捧了奉给母亲,轻声道,“妈,且喝一口吧。”   薛姨妈叹口气,刚接了茶,就听外边儿一阵吵闹打骂,“每日间夸得天花乱坠,如何会打理铺面生意!谁不知是个呆霸王,祖上的买办也丢了,人也关了。这么些豪门贵戚,公府的妹妹相辅的哥哥,怎么就连一个人都捞不出来!活该我命苦,该是个守寡的命罢!”   端着茶盅的手一颤,薛姨妈刚站起来想去理论,哪知眼前一黑,五彩小盖盅从手里跌落到地上,人一软,幸而被薛宝钗秋菱双双扶住,缓了缓神,躺在炕上,外头夏金桂仍是唱骂不休。   自从夏金桂嫁了薛蟠后,也有过几天恩爱甜蜜的日子,只是薛蟠原本喜新厌旧之人,连夏金桂的陪嫁丫头都巴望上了。这夏金桂原是个厉害秉性,与王熙凤不逞多让,只是王熙凤毕竟出身世族,礼法规矩丝毫不差的。夏金桂则无此讲究,一时好一时歹把薛蟠作弄得没了脾气,因秋菱生得略好些,又是明面摆了酒的,便视为眼钉肉刺,几次欲除了去。薛姨妈因喜秋菱温柔和顺,再加上秋菱听话,是她亲自提拔上去的,便一直护着秋菱。夏金桂不能得逞,索性撕开脸面,撒泼骂街,时常将薛姨妈气得仰倒,薛蟠对她也无奈何,更是不着家的在外厮混。如今薛蟠出了这等事故,夏金桂又急又气又恨,这薛家未聘之前将薛蟠夸得天上去,谁知是这等外头早有诨号出了名的走鸡斗狗弄性尚气不务正业之徒。如今薛蟠生死未知,薛家的铺子也封了,夏金桂每每想起便觉自家受了蒙骗,早晚一通臭骂,打实了心思不叫薛家安生!   薛宝钗听着不像,微一叹挑帘子出去,那夏金桂正在院中打骂小丫头子,“端茶都端不稳,你还能做什么!买这等狗屁东西来使唤,还不够着气呢!好的你们挑了去,坏得丢给我这等好拿捏的人充数!没有倒罢了,家里金山银山的攒着,倒叫儿子吃牢饭去!攒了那些来倒有什么用!”又哭自己命苦。   薛宝钗站在门口,温声道,“知道嫂子心急哥哥的事儿,妈与我哪个不急呢?嫂子难道没见妈妈为哥哥都病了吗?正当一家人齐心协力呢,这样吵闹能有何益处。嫂子若有法子,进屋咱们娘儿几个好生商议。这人家过日子,短不了有些坑啊坎儿的,哪能都一番风顺呢?妈病了起不来,正当我们孝顺呢,一个小丫头子,喜欢就用,不喜欢丢开不理,再买好的就是。嫂子这样大声吵吵,叫人听到岂不成了嫂子的不是?”   夏金桂双手在小蛮腰上一叉,望着薛宝钗冷笑,“真是个识理懂字儿的大姑娘!瞧瞧这话儿说得一套套的!姑娘是有福气的,没做成娘娘,也有宝二爷等着呢!就当我求姑娘,去婆家求上一句,救你哥哥出来吧!”   薛宝钗脸皮涨成紫色,又羞又气,道,“嫂子这是说得什么话!”   “什么话!实话!”夏金桂眯着眼睛喝道,“有了上赶着给人家修园子的银钱,买你哥哥八条命都够了!怎么,倒怕我说了!莫不是寻思着治死你哥哥,偌大家业都成了你的陪嫁不成!姑娘且给我们留一条生路吧!”夏金桂原是个厉害之人,新婚燕尔之际对薛蟠也有几分真心,两人夜间难免说些闲话儿。薛蟠其实只知道姨母使了自家的银子,并不知实数的,一来二去的,便将此事在床头说与了夏金桂听。夏金桂留了心,见薛宝钗平日总是贤德懂礼,连哥哥都教导,早有不忿,此时便拿出来臊一臊薛宝钗。   薛宝钗向来以和顺懂礼自居,如今碰到这等泼才,直气得眼前发黑喉中发腥,也无甚办法,身子一颤,险些跌到地上,手扶门框才稳住了脚根。薛姨妈听到这话儿,早挣扎着起来,到门口骂道,“这也是你当嫂子说的话吗?什么子虚乌有的事儿就跟着瞎呛呛,没事儿回你房里歇着就是,还嫌家里不够乱么?”   “您老人家也说句公道话吧。我在院里好好儿的,是谁上赶着找寻我的不是了?”夏金桂忽然仰天一声嚎啕,“谁不知道您老只这一个姑娘是宝贝的,我们算什么!活着讨人嫌,死了没人念!合该着蹲大狱守活寡的命道啊!我该早些死了才好,省得站着地方惹人眼!也给秋菱腾地界儿,说是名媒正娶,还比不上个通房,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一面说,一面嚎哭着坐地打滚,喋骂不休,薛姨妈实在无法拉了薛宝钗回房,气得心口生疼。薛宝钗又命人去请了大夫来给母亲开方下药,忙碌了半宿,晚饭也没顾得上。   薛姨妈一心惦记着儿子,第二日挣扎着去王夫人处求情面。   王夫人形容枯槁,抬起黑漆漆的眼珠儿盯了薛姨妈一阵,金钏儿奉了茶便退下了,王夫人话语冷淡,道,“若是别人,请琏儿出去料理料理也就罢了,琏儿不成,还有大哥。虽然我们以前有不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大哥也不会撂开手不理。不承想,蟠儿却落在了林谨玉手里。那个小子,妹妹也是知道的。之前他无官无爵的时候,谁能占到他半丝便宜呢?弄来弄去,都是我们没理,连累了家族跟娘娘。就是我,也只好在佛堂念经,以赎前罪,也为娘娘祈福呢。”   薛姨妈流泪道,“我怎能不知呢?只是如今除了姐姐,谁还能帮我们娘儿们呢?”   “妹妹,若说林谨玉恨你一分,那么便恨我十分。我如今是哪个牌位的人,妹妹不知道吗?只一个金钏儿是我使惯的,一举一动不由自己,”王夫人叹道,“我们姐妹,也没袖手旁观的道理。妹妹,阖府上下,如今能求动林谨玉的也只有老太太罢了。老太太是亲外祖母,有所求,纵然林谨玉不愿意,也得思量三分呢。”   薛姨妈十分为难,老太太岂是好求的,因着薛宝钗的姻缘还要贾宝玉身上,薛蟠三番两次的惹是生非,给府里添麻烦,岂不是让老太太挑了眼去。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薛姨妈只得往贾母处来。   贾母见她脸色有异,便知有事,只是贾母房里李纨三春等女孩儿俱在,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也都在贾母身边奉迎,薛姨妈一时倒不好开口,贾母慈和的笑道,“姨太太来了,快坐。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上不爽俐?”   薛姨妈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哭哭啼啼的将事说了。贾母道,“我恍惚听人说昨儿个蟠儿媳妇在院里大吵大闹,连宝丫头都给她气病了?”   薛姨妈叹道,“修下这等搅家精,能怎么办呢?都是命啊。只可怜宝丫头,日日为我分忧不说,还要受这等委屈,我一想起来,就心疼得吃不下饭。”   王熙凤劝道,“姨妈在家做女儿还是出门子做了媳妇、哪里见过这等混人。唉,对这等人,一味的发善心是不成的,姨妈还须拿出婆婆的谱儿来才来。也正一正规矩,别让家下人瞧了笑话呢。”   薛姨妈脸色微红,贾母皱眉道,“传得阖府皆是,怎么还有修园子、银子钱什么的?可是谁用了姨太太家的银钱,叫你那儿媳妇知道了,犟嘴呢。”   薛姨妈心里一紧,忙道,“哪里有这等事,都是蟠儿家的不知事,瞎嚷嚷呢。”   “这就好,姨太太在府里住着,若是手里紧巴尽管开口,咱家虽不富庶,总不愁花销呢。”贾母道,“我自嫁到府里,自重孙媳妇做起,到今日我也有了重孙媳妇,经的见的多了,既然是亲戚,姨太太就蟠哥儿这一条根儿,你又求到我这儿,我少不得拿大,叫琏儿去林家问问看呢。朝中的事,我老婆子也不大懂,轻重缓急,只盼着谨玉看我薄面吧。姨太太觉得如何?”   薛姨妈眼中一热,起身行礼,泣道,“谢老太太。”   王熙凤忙搀起薛姨妈来,贾母摆摆手,“哪至于此呢。唉,我再多句嘴,姨太太,蟠儿媳妇也当好生管教了,宝丫头这样温顺知礼的女孩子,若给她不知好歹的坏了名节,女孩儿一辈子可就赔进去了。”   薛姨妈低声应了。   贾琏即得了贾母的话,薛家备了重礼,少不得着人派帖子,去林家走一趟。   林谨玉如今日见稳重,也会说几句客套话了,请贾琏坐了,小丫环奉了茶,林谨玉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琏表哥尝尝,今年的新茶。万岁爷赏的,内阁每人一斤,我喝着还好。”   贾琏着实感叹林谨玉的出息,呷了一口,夸赞了几句,笑道,“表弟真是有大出息了,老太太命我来瞧瞧表弟,也是有事相求呢。”   “我们姑表兄弟,何用得着一个求字。这里头还有老太太的话,表哥只管吩咐就是。”林谨玉笑悠悠的,只作不知。   “唉,说起来,一家子都犯愁呢。”贾琏喟叹道,“听说表弟在审薛家的案子?”   “不错,这事儿,表哥的岳父,王大人也知道。”林谨玉温声道,“薛大爷在万岁爷面前挂名也不是头一回了,看着王大人的面子,我还替薛家说了几句好话,不料万岁大怒,命我主审,我正发愁呢。”   贾琏听着有门儿,道,“谁说不是呢?薛大兄弟原是出了名的呆货。修下这样的亲戚能有什么办法,我听你凤嫂子说,姨太太一大早上的就去求老太太,哭泣不止。这么大年纪也怪可怜,老太太又是个慈悲的。心里气薛家不争气,可薛家跟我们 府上又是老亲,能怎么办呢?老太太派我来跟表弟打听一二,到底是个什么罪名?严不严重?知道表弟大度,表弟若是方便,只当是看在老太太和我岳父的面子罢。若是有碍,表弟也不必为难,咱们姑舅至亲,谁也比不上,也不要因我们府上的面子叫表弟吃亏。若真如此,不说老太太心里难受,我也觉得对不住表弟呢。”   “还是老太太明白啊。”林谨玉垂眸笑道,“我头一遭当差,自然是用心审理此案。不过,老太太既然有话,我与王大人也是同朝为官,若薛家果真清白,我必将禀明圣上。若是薛家有大不敬之心,谁也救他不得。”   “表弟说得极是。”贾琏奉上礼单,笑道,“到底使表弟费神了。这是薛家备的,托我带了来,以前有对不住表弟的地方,表弟不念旧恶,他们也心存感念。只要薛蟠全息全影的出来,纵是花些银子也愿意的。”   林谨玉接了,放在桌间,笑道,“之前的事早过去了,薛蟠亲自端茶赔罪,我若总记恨于心,倒显得心眼儿小了,何须如此客气。”   贾琏见林谨玉眉毛都没皱一下的接下礼单,也放了心,笑道,“嗨,说起来,我也不乐意管薛家这些事儿,一桩接一桩的给咱家惹麻烦,表弟如今当差审案,少不得劳心费神的。对了,这个月二十八是好日子,定在那天给二妹妹添妆,弟妹若有空闲,也去凑凑热闹,添几分喜气。”   林谨玉笑道,“那可得恭喜琏表哥和二姐姐了。回头我跟许氏说去。”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嗑,贾琏便告辞了。   林谨玉命二管家林福将贾琏送出去,又瞧了礼单,除了古董书画玩物,还有一项白银两万,看来这薛家真是大出血了,林谨玉不由冷笑。一时林福回来复命,林谨玉笑道,“古董玩物给大奶奶送院里去,银票换成小额的来,我自有用处。”      第129章 凌云之志转瞬成空      不说林谨玉忙着审理薛家的案子,甄家三姑娘的芨茾宴热热闹闹的开场了。贾家与甄家几辈子的交情,又是老亲,史太君带着王熙凤三春摆着通家之好的阵势去了,甄老太太命媳妇迎至内仪门,两个老太太多年未见,坐一起亲亲热热的说起话儿来。   贾母笑道,“玳儿这丫头我一见就觉投缘,仿若我的亲孙女一般。今天是玳儿的大日子,断不能委屈了这孩子。”说着命人奉上一套上等的翡翠头面来,甄老太太见多识广,见这翡翠色泽润雅,上上等的成色,忙道,“可太抬举她了。”   贾母笑道,“莫非老妹妹还吃孙女的醋不成?”一句话说得众人都乐了,贾母道,“也只这孩子的模样配使了。”   甄老太太摸着甄玳的手,笑道,“还不谢过老太君。”   甄玳温顺的行了礼,贾母赞不绝口。   老人家都嫌吵闹,一时让众人去了,两位老太君聊天说笑,贾母道,“真真是妹妹调教出来的女孩儿,再没有这么出挑儿讨人喜欢的了。”   甄老太太抿嘴笑,“怎么,你瞧上了?”   “岂止瞧上了,我恨不得现在就接了玳儿到我身边儿养着。”贾母笑,“我就厚着脸皮开这个口,老妹妹也见过我的宝玉,跟妹妹的宝玉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妹妹瞧着孩子如何呢?”   甄老太太笑,“如何?反正我是头一遭见着落草衔玉的孩子,俊俏知礼,不似外头那些莽汉。两个宝玉也是极好的。”   “那不如咱们老姐妹再做回亲家呢?”贾母笑问。   甄老太太感激甄家遇难时得贾府相托财物,入京后马上归还,连箱子上的封条都不曾动得一二,何况又是通家之好,贾宝玉她也见过,可人疼的孩子,倒也配得孙女,两位老太便将事定了。   贾母笑道,“如此,明日我叫我那儿媳妇过来商量,换庚帖,算小定日子。玳儿这样出众的女孩儿,不定下来我是不能放心的。”   甄老太太笑,“看急得你。”   两人更加欢喜。   如今王夫人不理世事,贾政对贾母向来是百依百顺,想到甄应嘉入了内阁为相,贾家与甄家多少辈子的交情,他家的女孩儿也是见过的,的确出息,家世门第一概无挑,是以两人都无二话。   贾宝玉的婚事自然是荣国府第一喜庆之事,迎春的嫁妆还有些小零碎的东西未得,此时王熙凤也得抽出身来酬备贾宝玉小定时的礼物,还好老太太私房有添补,也省了王熙凤太过劳神。   诸姐妹都知道了贾宝玉要定亲甄家三姑娘的事儿,一道去给贾宝玉道喜,又是一番玩笑。   薛宝钗因着前番被嫂子说了些嫁宝二爷的话,面儿上过意不去,又因着薛蟠的事儿,这几日都在梨香院陪伴母亲,对贾宝玉定亲的事竟然全然无知,倒是薛宝琴过来探望薛宝钗时说起,“我跟着几位姐妹给宝哥哥贺喜来着,宝哥哥喜得话都说不清了呢,脸都红了。”   薛宝钗只觉眼前一黑,便摔在了地上。   薛宝琴与秋菱都慌了神,忙喊人进来,薛姨妈也自外间儿跑进来,大惊失色,慌慌的带着几个婆子将薛宝钗抬到了炕上去,揉腿捶胸,打扇灌水,一通的忙活。   薛姨妈怒问薛宝琴,“你跟你姐姐说什么了?”   薛宝琴吓得小脸儿雪白,哆嗦道,“没什么啊,伯娘,就是宝玉哥哥定亲的事儿,姐姐听了就晕过去了。”   薛姨妈心里一惊,叠声问,“什么?谁定亲?你再说一遍!谁定亲?宝玉跟谁定亲了?”   “是宝玉哥哥和甄家姐姐定亲啊,今天,”薛宝琴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道,“今天我跟姐妹们去给宝玉哥哥道贺了。”   “妈,妈!”薛宝钗幽幽转醒,正听到薛宝琴的话,忍不住抓住母亲的手,痛哭失声。   薛姨妈亦哭,“我苦命的儿啊。”   薛宝琴吓得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屋内哭声震天,把个夏金桂惊得以为是薛蟠判了死刑犯呢。最后还是莺儿黄嬷嬷等人劝解开来,薛宝琴洗了脸仍含着泪回园子住了,薛姨妈握着薛宝钗的手泪落不断。   薛宝钗哭了这一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神思比以往都清明,声若游丝道,“妈妈别为我难过了。”   “我的儿,你放心,我绝不能叫你吃这个委屈,你为了他们,大好的年华耽搁至今……”   “妈,”薛宝钗淡淡地道,“别说了,这事儿传出去没脸的也是咱们。咱们跟荣国府有婚约么?我又吃什么委屈呢?更不是为人家耽搁的。妈,哥哥还在牢里呢,咱们都得指望着人家呢。别为了女儿的事儿将哥哥赔进去。妈,算了,我有些累。”   薛姨妈见女儿脸色灰败,神采全无,直痛得摧心折肝,恨不能以身代之,咬牙将泪逼回去,哽道,“我儿,且好好睡吧,妈守着你。”   薛宝钗淡淡的阖上眼睛,心如死灰。   虽然徒景辰说了此事不经刑部,可是人在刑部大牢关着,不在刑部审在哪儿审呢。   徒景辰派了个刑部侍郎辅助林谨玉,林谨玉看着七八个掌柜道,慈眉善目的道,“你们都是有家室有子女之人,活到这把年纪,做到这个位子,该享的福也都享了。如果你们不肯说实话,接下来就要受一点还没受过的苦头儿。”   几人开始发抖,跪在地上求饶,林谨玉笑道,“那接下来,说说,你们的暗帐在哪儿呢?你们是掌柜,若说不知道,我可是不会信的。”   一个年纪居长的掌柜跪在地上凄声道,“草民们依法经商,帐本子都在铺子里搁着呢,委实不敢欺瞒大人。”一群人附和。   林谨玉瞅了瞅李侍郎,道,“这可如何是好,不肯说实话,这就是刁民,都是刁民,刁民中的刁民。”   李侍郎腹腓,你咋知道人家说的不是实话呢,不过,他虽是三品,到底不比林谨玉内阁行走,只得一声怒喝,“大刑伺候!”   自从上次在林谨玉的建议下研发了黑屋关人的刑罚,刑部其他刑具的使用率大大下降。瞧底下衙役咣啷咣啷的拿上各式黑漆漆的刑具,一堆掌柜吓得面无血色。   赵宁端上两盏香茶,林谨玉拿了一盏,温言和语的劝道,“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不比那些粗人,喊打喊杀的。你们平日里靠笔杆子嘴皮子讨生活,从小伙计爬到大掌柜,也不容易,各有各的辛酸艰难。薛家对你们有多好,让你们这样豁出命去为他抵罪呢?”   慢呷了一口,见有人目光闪烁,脸色松动,笑了笑,接着劝,“你们觉得,你们那老胳膊老腿得能禁得住这夹棍夹,还是禁得住竹篾子钉手指。你们是有本事的人,东家不做西家做,又没卖身给他们薛家。犯得着为他们把后半辈子搭进去么?若你们死了残了,难道薛家为你们奉养父母教养儿女?就算至亲夫妻,大难临头犹各自飞呢?何况你们也不过是人家花银子雇的伙计?你们想想吧,我喝完这盏茶,若还不肯说,那就得请你们见识一下刑部的厉害了。”   撬开这些人的嘴非常容易,世上哪儿来得那些烈士呢,不过,帐并不在这些人手里,薛家铺子被封头一日,大掌柜张德辉倒到各掌柜家里要走了所有的暗帐。   而张德辉连同帐本子,消失了。   查来查去竟然是这么个狗屁结果,林谨玉心情很有些不爽,忽然冷声道,“好个张德辉,果然是好本事哪!李大人,遇到这等携帐私逃的东西该如何处置呢?”   “自然是发缉补文书。”李侍郎道。   林谨玉勾唇一笑,“大人说得极是。不过依我看来,张德辉断不会无缘无故的携帐逃走,定有人指使!这些掌柜都是薛家的伙计,除了薛家人,谁能指挥得动呢?传薛蟠上堂。”   薛蟠平日只知吃酒赌钱的人,哪里知道生意铺子,一问三摇头,林谨玉也没客气赏了他二十大板,逼问了半日张德辉的下落,到下晌落衙放将这些掌柜们放了,薛蟠仍关回牢内。   自给薛蟠用了刑,林谨玉倒也不急了。   反倒是薛蝌日日在外打听消息,听放出来的掌柜讲薛蟠挨了板子,回去一说,薛姨妈急得神魂不稳,又取了银子给薛蝌去牢里打点。   薛宝钗如今反倒静了,劝母亲道,“妈,这事是老太太应承了咱家的,妈只管去找老太太哭诉说话。”   薛姨妈也没太好的法子,只得又去求贾母。   最后,还是贾琏再次造访林府,林谨玉觉得好笑,“这真真是奇了,审案子还有不动刑的?有这个心,叫薛太太把帐本子交出来罢,也省得我难做。”   贾琏道,“若真在薛姨妈手上,她还不急着救儿子。依我看,薛姨妈的确不知呢。表弟,如今薛家并无怨怼之心,只是薛蟠以前也是公子哥儿一样的长大,这挨了板子,薛姨妈吃不下睡不香的天天找着老太太哭,老太太也是没法子了。求表弟网开一面,允他们家下仆从去牢里探望一番才是。”   “琏表哥这可就找错人了。”林谨玉笑道,“我只是侍读学士,官级不高,断管不到刑部大堂去。想去牢里探望,少不得还得去打点刑部呢。这里头谁是省事的,我一开这个口,挡了人家的财道,得罪的不是一个两个,表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薛蝌兄弟日日在外头使银子,哪里见得着呢?”贾琏叹道。   林谨玉闲闲的喝茶道,“叫我说,薛家大家大业,出了名的皇商巨贾,薛太太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个时候还不着紧的闲嗑牙喝茶呢。自古打点官司,也跟拜神求佛一个道理,心诚则灵。难道只我知道薛蟠是王大人的外甥不成?为何见不着人,我却是不明白了。琏表哥见多识广,或许能指点我一二呢?”   薛家这银子又源源不断的流了出去,自陪审的李侍郎到看守牢狱的牢头儿,个顶个儿赚了个瓢盆钵满。   林谨玉隔三五日便去刑部转一圈儿,审上几句,只是拖着也不结案,李侍郎想这林谨玉小小年纪,已知官场三味,倒是个难得的,便起了几分交际之心。   林谨玉笑道,“这起子刁民,不过是仗着家里有几个钱,胡作非为惯了的,嘴巴还死硬。大人有所不知,我年纪小,心肠子又软,狠不下心用大刑,这薛家又不肯招供,真真是令人烦恼。”   李侍郎轻笑,“这薛家乃是金陵老姓,林学士年轻,才谋过人,也知道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联络有亲,还有如今内阁甄相,以往在金陵,五家都有交情的。薛蟠乃是王子腾大人的亲外甥,拖得久了便折了王相的面子呢,林学士想着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谨玉眼珠一转,勾唇笑道,“大人有所不知,王相最是通情理的,对薛蟠的事未提一字,可见是要我秉公处理呢?”   “唉,反正我是多言了,索性就再多个嘴,”李侍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低声道,“听闻昔日薛家曾与大人有隙,大人这样拖着,怕有人想多了呢。”   “一些经年旧事罢,我自不会放在心上,与这些商贾之人计较。”林谨玉正色道,“陛下当日龙颜大怒,命我二人严审,你我深受陛下龙恩,理应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若草草糊弄,岂不辜负了陛下对你我的看重。”   林谨玉死不松口,李侍郎心中已有了分数,便不再多劝。   吴忧接过银票,扫了眼上头的数目,笑睨了赵宁一眼。   赵宁躬着身子笑,“是薛家的孝敬,林大人说了大家辛苦,每人一份,这份是大人的。林大人差小的给大人送来。”   吴忧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林谨玉还真有几分眼力劲儿,谁还会嫌银子多了咬手不成。吴忧笑道,“看来你也发了笔小财啊。不错,林大人是个什么打算?就这么拖着薛家?”   “林大人请大人查一查刑部李侍郎,李侍郎跟大人替薛家求情面了。”赵宁道,“林大人说,可见是后头有人急了。不过薛家暗帐一时查不着,若是大人有心想查忠顺王,不妨拘了薛蝌来问问。”   吴忧一挑长眉,“林大人怎么不传薛蝌过堂?”   “林大人说把人传到刑部太打眼了,如今跑了个大掌柜。薛蝌也曾打理薛家的生意,定然知道内情,大咧咧的传薛蝌过堂,怕打草惊蛇,若第二日薛蝌也消失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赵宁回道。   “嗯,你回去时小心些。”吴忧有些倦色,打了个哈欠,清丽的眸间浮现丝雾潆水汽,赵宁见多了仍觉得眼睛发直,吴忧笑了笑,不以为意,“你这样没出息,叫瑞王瞧见可不大好。”   赵宁有些尴尬,干干笑了几声。      第130章 薛文龙易主族长位      林谨玉原本还想再拖几日薛家的官司,不过却有人上门了,薛蠑,薛文妙。   薛蠑携厚礼而来。   林谨玉本来不想见他,耐不住薛蠑拿着吴忧的帖子,只得开门待客。薛蠑不过二十出头,一派江南水乡的温雅,容貌与薛蟠大不相同,身量不高,一米七刚出头,面皮白晳,五官清秀,眼中带笑,举止恭谨却不显低俗,反带了一股子和煦。   “草民薛文妙见过林大人,给林大人请安。”薛蠑纳头就拜。   林谨玉最不喜欢来这套虚把式,薛蠑一弯腰便被林谨玉托住,林谨玉笑道,“客气了,无须多礼,坐。”   薛蠑待林谨玉坐了才敢坐下,谦声道,“草民出身低微,不敢轻易扰大人清静,此来,是为了向大人赔罪。”   林谨玉一笑,“这我就不明白了,我与文妙乃第一次见面,以前也素无交情,有什么罪不罪的?”   薛蠑似乎以料到林谨玉会如此说话,面上多了三分恳切,叹道,“薛家自‘紫薇舍人’起家,至今已经四代,我本宗族末枝,接理轮不到我出头跟大人赔不是。只是如今嫡宗骄奢,任意行事,败坏祖宗家业,藐视公堂王法,我等万不敢苟同嫡宗之作法行为。大人清明若水,我来是替薛氏宗族向大人赔罪,如今宗族长辈已赶往京都处置薛文龙。薛氏无德,有此嫡宗,得罪大人,实乃大罪。”   林谨玉并未接他的话,反问,“你之前不是听说出海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蠑面色微窘,“不瞒大人,小的是怕了。唯独不放心蝌弟,听说蝌弟出了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得来跟大人坦白以求宽恕。”   听了这句实在话,林谨玉想吴忧此次是撞了大头运,定是斩获不小,怪不得发善心给薛家指了条明路呢,笑道,“我明白,这实怨不得你,并非你之过。”他倒很好奇吴忧对薛蝌用了什么手段,倒把薛蠑逼迫现身了。见薛蠑脸上有些憔悴,想金陵千里之遥,竟然三五日赶到了,想来也是劳神的。   林谨玉索性再送个人情,笑道,“躲,并不是个好办法。人都说富贵险中求,你明白其中利害就好,担了天大的风险,说不得日后便有泼天的富贵呢。不过,为人最忌首鼠两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两面讨好,你是个聪明人,又得吴大人青眼,我自然要给你这个面子。”   “是,劳烦大人了。”薛蠑自袖中取出个小匣子,双手捧到林谨玉跟有,眼睛低垂。   林谨玉笑了笑接过,打开一看,满当当的银票,额数都不大,百两一张,估摸着也有几万,挑眉看向薛蠑,薛蠑温声道,“大额的银票要本人亲自去银庄签押兑换,草民想着大人官居内阁,去银庄到底不大妥当,便换了小额的来。这是薛王氏所备,大人尽可放心取用。”   “破财免灾?”   薛蠑道,“有德者居之。”   林谨玉听了混身舒泰,笑道,“到底是做生意的,嘴皮子就是俐落,我都说不过你。自接了薛家的案子,我这府上就无一日安宁,这也不是给你薛家一家的面子。我未见过薛蝌,想来能让你以性命相救的人必有过人之处。那些暗帐,今日不查,总归有一日必会彻查,你想救薛蝌,便要将上面的首尾弄干净。其他的,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   薛蠑正色谢过。告辞。   林谨玉命管家送客。   说薛蠑乃薛氏第四代中最为出挑的子弟也不为过,只是这人向来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性子,除了薛蝌,再难有人入他之眼。薛家人做生意与别处不同,大家都是把银两合在一处,由嫡宗领头,借着皇商的身份经商,赚了银子,按利分红。只是自从薛蟠父亲早逝,薛家进入了一个很诡异的局面。   薛蟠为人大家熟知,出了名的呆霸王。这样一个人,只知花天酒地走鹰放犬,哪里懂得生意二字。族人便多有不服,只是薛姨妈仗着娘家兄姐势力,死揽着皇商的名头不放,一时薛氏族人也不能拿他怎样?不过,有这样一个领头人,可知薛家族人近来收益十分的不比从前了,族人不满之声愈强。许多人退了股,拿回本金,自己做生意,当然还有大部分人,仍然想跟着嫡宗走。随着薛蟠第二次入狱罚去皇商后,薛氏族人和解了,所有人都众志成诚齐心协力的想另立族长。   与嫡支较近的自然是薛蝌一支,薛蝌的父亲与薛蟠的父亲乃同胞兄弟,废去薛蟠的族长位子,便轮到薛蝌。   薛蝌年轻,看着也没啥出彩的地方,族中长辈一直在犹豫,直到薛蠑出面,薛蠑是薛氏旁枝,虽然有些远,可人家是实力派。如今薛氏眼瞅着要大祸临头,族中人对实力派的话总是比较信服,薛蠑便说了:若是薛蝌为族长,他就进京摆平薛蟠的官司。然后这些被封了的店铺就能重新开张,大家该散伙的散伙,该分家的分家吧。   薛蠑的本事,薛氏族人还是比较信服的。这家伙是遗腹子,以前跟着母亲过活,在薛氏族人中出了名的穷,十岁前没吃过白米饭,一家子靠族中救济过活。后来不知道咋就发了,才二十出头,这买卖真叫一个红火。而且人家是自个儿单干,不参合族中合股分红啥的,惹得不少族人眼红也没啥办法。   有了薛蠑的话,薛氏族人也有了底,六房的长辈都跟着薛蠑进京了。   薛蠑先去自首,他知道一点儿要命的事儿,怕死,就先藏了,没想到连累了薛蝌。到如今,薛蠑也光棍儿了,反正他家里父母都过逝了,连个兄弟姐妹也没有,要命也就他这一条,直接就找吴忧家去了。   吴忧这人也好说话,把该招的招了,就将二人都放了,还送了薛蠑一个方便,派管家拿他帖子带薛蠑去了林府。   另一拨薛家长辈则派人将帖子送去了王府。   王子腾拈着联名的帖子,也能猜到是什么事儿,不由叹息。   史氏抿了抿发角,道,“唉,外甥一出出的惹事,怕是金陵那边的族人也不耐烦了。”   将帖子掷到桌上,王子腾倚着小靠枕,闭着眼睛没说话。史氏见丈夫为难,便道,“老爷若是累,就不要见他们,难道他们还敢背着老爷欺负妹妹外甥不成?”   “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王子腾静了一会儿,望着妻子眼角的细纹,觉得自己也老了。难道日后就不回金陵了吗?叹道,“不讲理便是逆天,我不见他们,蟠儿的族长之位自然无忧,只是以后呢?蟠儿是守不住薛家这一摊子的。若是他早将皇商交出去,由能者经营,薛家也落不到这个境地。难道由着他将薛氏一族全都拖累了,一族的人跟着去讨饭?罢了,将心比心吧,跟门房说,后日叫他们过来吧。”      薛家的案子结得很快,薛蟠大不敬,罚金三十万,罚没皇商资格,永不叙用,杖二十。   薛姨妈看着仆从将银子一箱箱的搬走,心如刀绞,一瞬间老了十岁不止。回到屋里,话都懒得说。   薛宝钗如今也是日渐消瘦,常忍不住嘘声叹气,给母亲倒了盏茶递过去,“妈。”   薛姨妈接过也没喝的心情,随手搁在小炕桌儿上,苦笑道,“明日就能将你哥哥接回来了。”   薛宝钗眼圈儿一红,抱住母亲枯瘦的双手,哽道,“妈,待哥哥回来,咱们回金陵去吧。剩下的银子,咱们勤俭些,吃喝几辈子也够了。咱们好好过日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薛姨妈笑着摸摸女儿柔顺的青丝,眼里火辣辣的烫得掉下泪来,“你哥经这两回官司,也该明白些事务了。我也不求他有多大出息,安分守己的也就罢了。”   薛家原本金陵一霸,薛家母女也习惯了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平常打死个把人不放在眼里的。因此才敢煊赫赫的进京都,仗百万家财与王贾二府的势力,薛家母女初时是何等的威风八面,如今,两场官司,便将几辈子的积蓄败了一大半进去。再说亲戚们,亲姐姐坑了她们二十几万,亲兄长坐上壁观,真正能指望谁去?   母女俩正相依相哀,就听莺儿在外头回禀:太太,族里七老太爷二太爷、三太爷、四太爷、五太爷、六太爷递帖子进来了。   薛姨妈忙一抹脸上的泪,坐直了身板,“进来说话。”   帘栊一晌,莺儿进屋,薛姨妈问,“帖子呢?”   莺儿双手奉上,“几位老太爷、太爷先去荣国府请安了,问太太、大爷可有空,一会儿过来跟太太、大爷有事相商。”、薛姨妈刚想应承,薛宝钗抢先一步道,“莺儿,你先退下,一会儿我与母亲商议后,你再去回话。”   莺儿离开后,薛宝钗轻轻的抚摸着袖子上的绣纹,看向薛姨妈,问,“妈,族中长辈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呢?您觉得……”   “怕是因皇商被革铺子被封的事罢。”薛姨妈有一种不祥之感,咬了咬唇,又是伤心又是灰心,一掌击在桌间,恼怒道,“瞧着咱们娘们儿遭了难,一个个的就找寻上门。之前你父亲大笔赚银子分红时不见他们感恩戴德,你哥哥略有不是,就上赶着说道儿来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个什么说法!”   薛宝钗劝道,“哥哥明日才能回家,一时半会儿的哪里能起身给长辈请安呢?母亲又是内眷,没得见外男的道理呢。妈,我们还是暂拖一时罢。”   薛姨妈冷声道,“我再去你舅舅那里走一趟,他们来者不善,若压不下去这股子邪风歪气,日后也麻烦!”      薛姨妈来得很快,王子腾料到她会来,不等薛姨妈开口,劈头直接问,“你觉得蟠儿能守住薛氏家族这一摊子的买卖?”   “大哥,不论蟠儿守不守得住,这都是蟠儿的父亲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啊。”薛姨妈眼里都急出红血丝来,瞪着眼睛火急火燎的道。   王子腾露出一个嘲弄的浅笑,“既然都是蟠儿父亲的家当,那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一句话问住了薛姨妈,薛姨妈呐呐的没开口。王子腾接着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若不是蟠儿妄为,皇商怎会被革?他这一桩桩的事儿可是都在刑部备了案的?我知道薛氏做生意,向来是合股集资,由族长把舵,你扪心自问,蟠儿是不是这块材料?你的银子是血汗钱,人家也不是白给的?实话跟你说,薛家几个长辈的帖子早先到我这儿了,你自己想吧。这是你们家族内部的事,我不欲多理。你可以不见他们,不理会他们的话,其他几房比不得你们长房,可也不是善茬!难道就没其他人脉,他们来京都,来给我请安,就是做好的准备。在我看,族长的位子,你们已经保不住了,不是说小瞧你,蟠儿他没这个本事!哪怕他平庸怯懦些,族长都不会丢,可他到处惹事生非,不知收敛!这两次衙门官司,你们搭进多少银钱去?你自己清楚!难道要等他将家败光了,将族人活活拖累死,到时,后悔就晚了!”   “大哥,我会好好管教他们,蟠儿还小啊,再过几年会懂事的!”   王子腾望入薛姨妈苦苦哀求的眼中,摇头道,“他不小了,林谨玉不比他更小,可人家就有本事坐在刑部公堂审问蟠儿。你醒醒吧,别拿大小说事儿,若不是你们母女当初做下那等没脸之事,林谨玉又怎会记恨于薛家。蟠儿之祸,皆由你们母女而起。到如今,族长之位都保不住,你愧不愧?”   薛姨妈心中酸痛,忍不住掩面痛哭,“我知道错了,大哥,可如今您就眼看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家业败落吗?”   王子腾也不去劝她,薛姨妈哭了几嗓子便改为抽泣哽咽,王子腾叹道,“你是晓得林谨玉的厉害,才会说一声错呢。你们族内之事,我毕竟是外人,如何插得进手去?你若是拖着,也得防备人家经衙门告状呢?那时你还有什么脸,蟠儿的罪过,被逐出宗都不为过,你自己决定吧。”   薛姨妈只得哭着回去了。   母女两个合计了半宿,也没什么好对策,如今王子腾尚在,薛氏宗族总不会亏了她们。   薛宝钗思量道,“妈,不如叫蠑哥儿过来,咱们一道想想办法。蠑哥儿送了礼,林谨玉这么快就了结了官司,想着蠑哥儿是个有见识的。”      薛蠑此刻正在别院给薛蝌上药,叫他说薛蝌就是个死心眼儿,当然也不排除这是吴忧的苦肉计,薛蝌挨了几板子,把薛蠑心疼得啥都招了。   其实没打多重,只是薛蝌自小也算仆妇丫头伺候着长大,哪里吃过这些苦。屁股青了一片,薛蠑拿了药来,温声道,“我给你揉揉。”   “不,不用了……你……你……”后面一凉,又一热,热布巾敷上去了,薛蝌整张脸跟火烧似的,连耳朵都红了。薛蠑不由好笑,弯了弯唇角,叹道,“我什么都说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薛蝌大惊,要起来被薛蠑按住了腰,仍执拗的扭过头,看着薛蠑,薛蠑给他一个微笑,“别担心,你不是一直讨厌我吗?”   薛蝌趴回榻上,心里有些烦躁,“是你酒后无德。”   薛蠑摸着布巾温度有些冷了,便拿起来给他擦了擦,挖出块药膏先在手上蕴开,覆在伤处慢慢揉着,手感真不是一般的好,笑叹,“其实那天我根本没醉,是装的。”   薛蝌气得就要起来,“你滚吧。”   “别乱动。”薛蠑轻拍了一下,薛蝌又羞又气,趴回原位,听薛蠑温声道,“我早就喜欢你。你就是个烂好人,纵然躲着我也不必到京都投靠大伯母他们,我知道你觉得跟他们亲近,可你看他们母子的品行,哪里是能靠得住的?我来这才几天,也听了不少薛家没脸的事,连带荣国府又是什么好的?你听我的,等事情了了,琴妹嫁了,咱们就回金陵吧。有房子有地的,何必依附别人?”   薛蝌叹,“其实我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忠顺王不过拿我当个幌子,这京里的生意早被张德辉把持着呢,他跟忠顺王走得很近。”   “你呀,还是好好念书吧。”薛蠑笑,“你太善,不适合做生意。琴妹也快芨茾了吧?别让她住荣国府了,那不是什么好地界儿,我这宅子空得很,你们搬过来住,就是正经主子。寄人篱下,不是委屈了琴妹吗?”   薛蝌摇头,“妹妹大了,日后出嫁怎么着也得有长辈女眷出面呢?”   “傻子,现今皇商一革,薛家就与普通商家无异了。”薛蠑道,“再者,我跟几位长辈商量过了,长房无德,已不适合做族长。如今就你与长房血缘最近,族长之位理当由你继任。待你成了族长,族中多的是长辈愿意出头为琴妹打点呢。”   “这怎么行?”薛蝌觉得那人的手越来越不老实,摸到哪里去了,脸一红,忙提了裤子起身。薛蠑淡淡一笑,拿起汗巾为薛蝌系好,在榻上摆了个软软的垫子,道,“轻点儿坐。”   薛蝌斜歪着身子强坐了,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这族长哪是随便谁都能做的?我又没个做生意的脑筋。”   “听我说。”薛蠑从茶壶里倒了盏凉茶递给薛蝌,笑道,“天下没有不衰败的世家,何况我们商贾门户。贾史王薛,四家互为倚仗,联姻共荣,到我们这一代,长房薛蟠其实最有优势,舅舅为相辅、亲姨母为国公府二太太,娶得是皇商桂花夏家的独女,这种情势,族人才默许他长房继续执掌薛氏商铺。不过最不争气的也是薛蟠,这样的大好形势,皇商在他手里两次被革,我听七房叔叔说,去年年底分红,每房只得一万两,这够做什么?还不如四房撤股单干的利大呢。族人不满已经很久了。”   “那我就更不行了。”   薛蠑浅笑,眸光融融,“知道你不行,可是大家都同意了,你猜是为什么?”   “你,你提议?”薛蝌见薛蠑笑意更深,抬手推了他一把,皱眉道,“你这不是胡闹么?”   薛蠑抓住薛蝌的手,缓缓的摩挲着中指间那一小块儿茧子,笑道,“因为他们争执不下,谁也不服谁?三房不服二房,五房嚷嚷着要单干,六房七房早在外面另起炉灶了,实际上,现在的薛氏已经散了。他们同意你有三点原因,第一,薛蟠无德,早晚要惹下大祸,为了避免祸及宗族,必须要族长之位易手;第二,血缘上论,你的确是最合适最亲近的人选;第三,薛氏要分产,各房应得的股份红利铺面,全都分开各自打理,这样他们与你再无利益关系,除了宗族的几亩祭田,那合起来也不过几万两银子,谁会放在心上?何况每年家族祭祀等一应花销都要从里面出。而我,会推荐你做族长也有私心。你做生意不行,不过心肠好,喜欢念书,虽然也是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   这是在夸人吗?薛蝌硬听不出来,将手抽出来不理薛蠑。薛蠑挪到榻上坐在薛蝌身旁,浅笑道,“薛家并不缺钱,不缺人,之前我们靠着贾史王三家的势力,生意上风调雨顺,近年却是损兵折将亏了不少,究其原因,薛蟠无能,再者就是三家并不比以前了,而薛家在朝中无人。文润,你向来是悲天悯人的,你做族长,可以整敕族风,多培养几个读书人出来,让他们考功名。靠人终不如靠己,只有朝中有薛氏族人,薛氏才能真正站稳脚根。”   薛蝌低头道,“大伯母收留我们兄妹,我倒把堂兄的族长抢了去,这……”   “什么叫收留?我问你,二叔给你留的银子还在吗?”薛蠑挑眉问。   “在,我用了一部分给妹妹置办嫁妆。”   薛蠑有些吃惊,这个笨家伙竟然变精明了?忙问,“你没给大伯母骗了去?”   薛蝌敲他头一记,斥道,“你是怎么说话的,那是长辈!什么骗不骗的!”   “好好,长辈。”薛蠑眯着眼睛,搔了搔下巴逼问,“这不像你的作风哪,怎么没给大伯母收着?快跟我说,我为你可是搭了半条命进去。”   “嗯,那个,”薛蝌扭过身子,背对薛蠑,“我干嘛要跟你说,你派个人去跟大伯母说一声,别让她挂念,这两天我也没回去。”   薛蠑扶住薛蝌的肩将人扳扭过来,正对面的望着自己,才道,“行了,你别操这个心了。你被抓的这几天,我去荣国府给大伯母请安,人家提都没提你一个字,你还傻实在呢。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薛蝌轻声道,“你不知道,因着大伯母家,荣国府的亲外甥林家跟荣国府,闹得天翻地覆,满城风雨,还有什么银子之类的事儿……反正挺难听的。大伯母又不出门,蟠哥每日也不务正,倒是叫我去铺子里帮忙,我跟着就给妹妹置办了些。”   看来这家伙出来一趟,倒是多长了几个心眼儿,薛蠑冷笑,“我怎么会不知道?还好你留了一手,这就更该让琴妹出来了,你想想,亲外甥尚且不能相容,这荣国府是什么好人家儿不成?”   “之前大伯母还备了礼托琏二哥送到林府去了呢。”薛蝌道,“若不是荣国府帮忙,蟠哥的案子哪有这么快?”   “真是个笨的。”薛蠑揽住薛蝌的肩,笑道,“林学士你瞧着怎么样?”   “这么小就能得中探花郎,官居侍读学士,自然是个好的。”   薛蠑勾唇一挑,笑道,“何止是好。这是个极其厉害的人,别看年纪小,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他初入京都时,只是个小举人,连个族人也没有,就荣国府一门子亲戚。这才四年,爵位有了探花考了还混到内阁去。这样的人,会主动与亲舅舅家闭门绝交吗?他绝不会留下现成的话柄与人的。那你就想,他与荣国府是真亲近还是假亲近呢?若不是荣国府真是得罪于他,他当初就不会大张旗鼓的闹臭荣国府的名声。在我看,两家是面合心疏,你们偏还拜托荣国府送礼?再者,蟠哥可是曾雇凶杀他的,他能轻易放过蟠哥!你们要求也是去王子腾大人府上求情面?王子腾是蟠哥的亲舅舅,是内阁相辅,怎么倒舍近求远了?”见薛蝌的嘴角抿了抿不说话,薛蠑明了的一笑,“是了,王子腾大人与林学士同在内阁当差,为何不开口相求?因为王大人知道,这个情面,不是好讨的。”   薛蝌信服的点了点头,“你向来比我想得周到。这才几日,你从金陵赶过来,马不停蹄的奔波,累不累?”   “不累,我看到你就不累了。”   薛蝌没好气的笑,仍是有些担忧,“你,你在屋里跟那个吴大人都说了些什么,要不要紧的?那个吴大人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相貌,歹毒的很。”   “没两下子怎么能做官呢。”薛蠑温声道,“应该无大碍。你别瞎担心了,听说你出事,我哪里还坐得住。这几天都在暗地里打听你呢?没想到刚露面就被吴大人的手下找到了。你若是不放心我,就听我的,等族里的事了了,千万别再搀和大房的事儿了。等太平后,咱们就回金陵去,如何?”   薛蝌抬头瞧薛蠑一眼,复又低下,没说话。   薛蠑握住薛蝌的手,捻了一下。薛蝌脸颊微红,薛蠑知他脸皮薄,凑过去碰了碰薛蝌的唇,轻声道,“那,就说定了。”      第131章 忠顺算计平安危矣      王子腾只是招待了薛家几位太爷、老太爷一番,并没有应邀去当薛氏宗族分产的中人。他太了解自己妹妹的性子,他在这个位子已经是震慑,谁还敢亏待他王子腾的亲妹妹不成?可是如果他亲临又会不同,妹妹的跋扈,王子腾也是一清二楚的,一个弄不好,王家同薛氏的关系就臭了。   倒是贾赦贾政收了薛氏的重礼,连同史家一道做了中人。   薛家铺子封条已去,忠顺王却有些烦恼。   蒋玉涵知情识趣的斟了杯酒双手捧上去,忠顺王捏住他柔软的手赏,见他柔美的五官,水汪汪的眼睛里含着丝丝雾气,不禁笑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奴才见王爷皱了这半天的眉毛了,只是可惜奴才无能,不能为王爷分忧。”蒋玉涵半低臻首,声音低柔。   忠顺王接过玉琢杯,饮了一口,搁在几上,眼珠儿在蒋玉涵脸上流连不已,笑道,“说不得你能为本王解忧呢。不瞒你,听说薛氏分家了。”   蒋玉涵明眸一笑,“是啊,薛大傻子失了家主位,倒是仗着家里几门好亲戚分了整个宗族四成产业呢?上次奉王爷之命探望他,不是都跟王爷说了。”   “跟你说,爷有银子掺到薛家的铺子里,如今张德辉不敢露面,便是少了个打点的人呢?”   “奴才只知道唱曲子,不懂经济市井呢。”   忠顺王道,“爷如今还要用薛家,你不是说他们阖家准备回金陵了,到时山高皇帝远,爷还用谁去?现在就是怎样留下薛家才妥当呢?”   蒋玉涵小嘴巴嘟了两下,忽然道,“哦,奴才想起来了,薛大傻子家里还有个妹妹呢,王爷想用薛家,纳了他妹妹,不就稳当了。我瞧着他们巴不得要王爷做靠山呢。”   “此计甚好。”忠顺王笑道。   蒋玉涵叹口气,醋溜溜的道,“听人说这位薛姑娘可是了不得,德容言工,无所不好的,连铺子生意都通。只是一样,当初可不就是薛家拿了假燕窝要害林家,林家姐弟一怒之下搬出荣国府的。奴才人老珠黄,是比不得新人,只求能在王爷身边端茶倒水罢了。倒是王爷,您若是纳了这位薛大姑娘,日常饮食上可得小心些呢。”   忠顺王搂住蒋玉涵,细细的闻着怀里人身上的香气,轻声道,“爷还没纳新人呢,你就醋成这样?”   “奴才是哪个牌位上的,敢吃醋?不过是担心王爷罢了。”   “不过是个侍妾罢了,你先替爷探探口风。”   蒋玉涵轻笑,“爷真是抬举他们了,一介商贾,派个嬷嬷过去,一顶轿子不就抬过来了么?”   手指流连在那两瓣如花瓣的唇上,忠顺王低声道,“别忘了薛蟠还有个舅舅,王子腾不是好惹的,最好是他们自己同意,嗯?”   “奴才明白。”   蒋玉涵年纪渐大,唱小旦其实不大合适了,他也少有再唱,不过他自小就被买进府,伺候忠顺王伺候得比较到位,忠顺王仍将他留在身边。此时,蒋玉涵深觉得自己便个媒婆。   薛蟠仍在床上趴着呢,还好房里放了冰盆,暑天也不觉太热。夏金桂亲自奉了茶,笑道,“蒋大爷是忠顺王跟前的红人儿,难得有空儿来探望我家大爷,大爷常念叨您呢。”   宝蟾秋菱捧来几碟夏日瓜果,便退下了,只夏金桂又多说了几句,笑道,“若蒋大爷不嫌弃,我家大爷如今不大方便,我就在边儿上给端茶倒水。”   “有劳大奶奶了。”蒋玉涵来过几次,他自小看人脸色讨生活,也摸着了几分夏金桂的秉性,瞎了一声,喟叹道,“唉,如今真是愁死人了。出来就怕被人逮住,东家讨情西家讨情的,大家平日都有说有笑喝过酒的朋友,驳了谁的也不好呢。”   薛蟠盯着蒋玉涵微汗湿的脸颊问,“兄弟,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还是是我家王爷,嫌府里的姬妾们俗了。”蒋玉涵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汗渍,明眸轻转,笑道,“王爷要选新的姬妾,知道信儿的都找我套近乎。嗨,我是上辈子烧高香,得了王爷的眼缘,可这话哪里能乱说的。你们也知道,我家王爷是亲王之尊,皇宫但有赏赐,除了上皇太皇就是我家王爷了。有些人说到宫里做娘娘体面,叫我说,宫里是什么地方,太祖明令,后宫不得干政,进了宫,不过是个摆设,就跟架子上的花瓶子一般,就是一景儿。如荣国府的贾嫔,原先好好儿的贵妃,说错一句话,当即降成嫔,你想说情都找不找地方。像王爷可不同,为啥这么多人想托我在王爷面前说好话,县官还不如现管呢,王爷权大势大,说一句话,皇上还得给三分薄面呢。这文龙最知道,之前你家铺子是什么局面,后来得王爷青眼,王爷跟内务府说了一句话,皇商又赏你们了。唉,这也是你背运,平日里没个成算,进上的东西出了差子,要不然,咱们现在还在外头喝酒呢。”   夏金桂忙笑道,“可不是吗?这也是我家大爷素来没个成算,白辜负了王爷的器重。倒不知道王爷是要选什么模样的?什么年龄的?我倒认识几家子闺秀呢。”   “大奶奶,你倒是别白说了,”蒋玉涵道,“这头一条,出身得正,再者,德容言工都不能差的,懂规矩知进退,年纪嘛,15岁到18岁之间。我今儿个偷眼一瞧,光外头人送的画像都堆了半屋子了,真真好笑。刚一出门,就差点被仇都尉堵住,他家有个妹子听说是极好的,只是我不耐烦管这些闲事,就来你府里躲躲清静罢。对了,你们定在哪日返乡,我好来相送。”   夏金桂一甩帕子,笑道,“快别这个了,倒叫蒋大爷笑话。人家别人回乡,都讲究个衣锦还乡,如今我们这灰头土脸的,有什么好回的,按我的意思,不混出个人样儿来,断不能回的!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如今这样回去,不叫人看扁了!实在丢人!”   蒋玉涵睨了薛蟠一眼,薛蟠只觉身子骨儿都酥了去,蒋玉涵笑赞道,“嫂子竟有男儿气概!难得,实在难得!”   其实夏金桂亦有私心,回到金陵,与自个儿娘家千里之隔,回去岂不是任人拿捏作贱,怕就是死了娘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对于婆婆小姑子张罗回金陵一事异常不满,如今趁薛蟠在床养伤,一直撺掇着薛蟠留在京都打理生意呢。此时听蒋玉涵相赞,骨头顿时轻了三分,对薛蟠道,“大爷,如今蒋大爷也在这儿呢,你们这样过硬的交情,且让蒋大爷评评理,该不该回金陵?”   蒋玉涵心里对于夏金桂这样泼辣不知礼的女人觉得十分好笑,面上仍谦逊道,“这是薛大哥与嫂子的家内务,哪里容得外人插嘴,可是难住兄弟了。”拍拍屁股起身,“也出来够久了,估计王爷要自衙门回府了,我得回去了。”   夏金桂一直送到临街的小黑漆门儿,赔了无数笑脸,待蒋玉涵上马离去,才转身回房。刚到房门口,就见秋菱正弯着柳腰给薛蟠喂茶水,夏金桂倚着门框笑不笑的道,“哟,我这前脚儿才走,大爷后脑就渴了,秋菱你就心有灵犀的过来伺候了。”   秋菱素知夏金桂泼辣,忙收拾了杯子站起身,福了一福端着杯子托盘退出卧房。薛蟠早被夏金桂整治得没了脾气,也不说话,便是憨憨一笑,“是我喊秋菱的。”   夏金桂坐在蒋玉涵之前坐的椅子中,冷笑,“你倒护上了。跟你说正经的,咱们的机会来了。”见薛蟠不大明白,夏金桂低声道,“你没听蒋大爷说忠顺王府要选姬妾吗?咱家大姑娘不是还没婆家么?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与蒋大爷有好交情,咱们求他一求,送大姑娘去忠顺王府,不是现成的好姻缘吗?”   薛蟠一皱眉,“胡闹,妹妹怎么能去给人做小!”在薛蟠心中,没比薛宝钗再出挑儿的女儿家,虽然荣国府无信义,可是怎么能……   夏金桂冷笑,“我倒是盼着她去王府做个王妃呢?可你得瞧瞧咱家这个出身,有没有那个造化!若不是嫌妹妹出身,怎么会给人家荣府耍了呢?再说,姬妾怎么了,荣府的贵妃说得好听,不也是皇上的妾!之前妹妹不是想进宫没进成吗?进王府不一样么?以后有了儿女就是小王爷,还能提携提携咱们呢?你若是有本事,我用得着费这些心,不是没个算计么?妹妹是个心高的,这几天有人给官媒上门,等闲的妹妹能看得上么?你只管跟太太妹妹提,若是不情愿,谁还能逼妹妹不成?再者,这不只是妹妹终身有靠,待咱们成了忠顺王的姻亲,生意铺子更能得忠顺王照顾!你总在外头混,也知道如今京中店铺,就是个卖酱油醋的也有个公门侯府做后台呢!若后头无人,咱们那几家铺面能撑几日!你丢了祖上的买办不算,难不成还要饿死老子娘么!”   “我饿着你了吗?”薛蟠怒喝。   夏金桂伸手砸了手边儿的茶盏,喊道,“现在没饿着,以后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自嫁了你可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不是蹲大狱就是打官司!难道我存了坏心么?咱家若不是跟蒋大爷有些关系,你以为王府是说进就进的!妹妹进王府,可有委屈到她!”   薛蟠这边儿吵闹不断,薛宝钗在房里陪伴母亲,隐约也能听到些话语,幽幽叹了口气。   薛姨妈皱眉不耐道,“莺儿,去听听外头又在吵什么?”   莺儿不过出去一时半晌的就回来了,面上却有些难色,只咬着下唇,半低着头,时不时瞅薛宝钗一眼,薛宝钗见状,倒是笑了,“说吧,怎么了?”   “奴,奴婢听着,好像大爷大奶奶在说把姑娘嫁到王府去呢。”说完自个儿的脸就红了。   薛宝钗正在打络子,此时停了手,望向自己的母亲,薛姨妈斥莺儿道,“胡言乱语,出去玩儿吧,别瞎说,叫大奶奶过来,晴天白日的吵吵,越发没个规矩了。”   夏金桂到了薛姨妈房里先是请安,便将事说了。   薛姨妈气得混身乱颤,指着夏金桂道,“好,你们都是好的。不安分守己的想着相夫教子,倒想安排你妹妹的婚事,你们是盼着我早死的吧?”   夏金桂眉梢都没动一下,翘着嘴道,“您老人家可千万别这样说,谁不知道大爷最是孝顺的。大爷难道不是好心?能外待了自个儿的亲妹妹不成?凭姑娘的容貌本事,真嫁个凡夫俗子才是糟踏了呢。”   薛姨妈正要分说,薛宝钗伸手将母亲拦住,温声道,“行了,我知道了,嫂子请回去休息吧。”   “我就知道妹妹是个明白的。”夏金桂一笑,“那我叫你哥去跟蒋大爷说去了。”   “嫂子请慢一步。”薛宝钗淡淡一笑,带出一股子冷意来,“明白吗?”   夏金桂笑容发僵,微点了点头,掀帘子走了。   薛姨妈已经流下泪来,握着女儿的手说不出话,薛宝钗眼圈儿一热,喉间发硬,挨了一时将眼中湿意憋了回去,方强笑道,“妈不必为女儿担心,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呢。之前不觉得权势好,到现在家里败落方明白。蝌弟乍为族长,连忙将琴妹接出去了,这府里住着也无甚趣味!因着分产,族人们的嘴脸都看清了!舅舅姨母,也没真正能帮上咱们的。姨妈当初待咱们何其亲热,没想到……终归是哥哥没本事,连累着妈妈也过不得安生日子。若真能在王府做个姬妾侧室,家里的生意也算有靠山,于哥哥也是有益的。妈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薛姨妈道,“那个姓蒋的说是忠顺王前的红人儿,不过是个唱戏的罢了,这样人的话,岂可轻信的?”   薛宝钗只是低头垂泪。   薛姨妈道,“嫁人是女孩儿一辈子的大事,半点儿马虎不得,我就你一个女孩儿,哪里舍得呢?我的儿,你且安心,我厚着脸皮再跟你舅舅讨个主意就是?”      林谨玉如今引领了一种时髦,撑伞。   酷暑难耐,林谨玉每天要去内阁当差,内阁其实还好,摆着冰盆,供应的也很及时,并不热。只是来往的路上,这皇宫里不知道咋回事,除了御花园有些树木花草,其他地方顶多摆些绿色盆栽,路上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林谨玉怕热怕晒,于是,他去京都最有名的七巧斋订过了一把伞。   这伞做得十分精致,用的青锦覆面,锦缎上绣了小桥流水,边儿上织了一圈的流苏晃悠悠的垂下来,用林谨玉的话讲,极有品味的一把伞。   头一天林谨玉带去,搞得众人都摸不着头脑,徐硕还特意隔着窗子瞧了眼外头的烈日,捋着胡须道,“林学士,莫非今日有雨?”   其实这时候文人雅士,认识几个字的秀才,都比较流行戴扇子,林谨玉试过用扇子遮脸,不过兴许他头比较大,只得遮住一半,十几天这脸就开始断层,上面白下面黑,弄得他敷了好几天珍珠粉才恢复了以前的嫩白。林谨玉笑,“徐相说笑了,这不是热嘛,挡太阳的。”   当天内阁一散,人们有幸看到林谨玉撑着小伞走在宫内石板路上,那叫一个悠哉,不少人嗤之以鼻。可也有人捧场,吴忧吴大人第二日撑了把更漂亮更精致更华丽的伞,青玉为骨,鲛绡为面,这伞,再配上这冰肌仙容的人物儿,掷果盈车的典故差点重新上演。林谨玉打听了一番,也照着吴忧伞的样式给徒汶斐做了一把。   徒汶斐死活不要,弹了林谨玉的脑门儿一记,道,“你是不是个傻的,这伞一撑出去,人家还不得以为我跟吴大人有啥呢。”   “撑吧,”林谨玉道,“要不我不是白花银子了,这伞也就你跟吴大人配使了。我倒想用,没长出那花容月貌来嘛不是。”   徒汶斐仍是摇头,林谨玉威胁道,“行了,你不撑我撑,人家肯定以为我跟吴大人有一腿呢。哈,吴大人天仙一般,跟他有些绯闻也很荣幸啊。”   徒汶斐没法子,还是收下了。   林谨玉正在得意,帘栊一响,玛瑙进屋禀道,“大爷,许府包总管请王爷与大爷过去呢。”   “咦,包子叔来了?”林谨玉趿上鞋,玛瑙上前为林谨玉整理衣衫,温声道,“包总管被大管家请到花厅奉茶了。”   徒汶斐淡淡地问,“有没有请你家大奶奶一道去?”   “这倒没有。”   “行了,咱们快些过去,可能有事。”徒汶斐给林谨玉拢了下头发,握着林谨玉的手便往外走,林谨玉喊了一声,“伞,带上伞。”   其实林谨玉在第一次看到吴忧撑伞的盛况时便想过去占些便宜,不过人家吴忧不鸟他,嫌他长得太丑,林谨玉大伤自尊,非常鄙视的在心里诋毁了吴忧几句,马上去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伞,给他家小斐用。徒汶斐那容貌并不比吴忧差,只是缺少一种风情,林谨玉想可能是徒汶斐太正派了,身上就少了妖气。   到了许府,林谨玉下车非常得意的与徒汶斐一人一把小伞挡太阳,还稍稍的偷看徒汶斐俊美的侧脸傻笑……包子实在受不了了,咳了一声,“谨玉少爷,快些走吧,你这一步蹭不了一寸的,从门口走到屋里不得走到天黑嘛。”   林谨玉瞪了包子一眼,拉着徒汶斐的小白手,三步并两步的去了。   靠!吴忧也在!咳!还有徒景辰!   吴忧的眼睛很敏锐的落在林谨玉握住徒汶斐腕子上的手上,唇角似有似无的轻轻一勾,眼中似有流光一闪,忽又沉下去了。两人向徒景辰请安,林谨玉又问侯了许子文,哀怨的坐在最下首的位子。   许子文笑了笑,“叫你们来,是有要事。子忧,你先说说你查到的东西吧。”   吴忧,字子忧。   吴忧的声音很清醇悦耳,不过内容不咋的,“托林大人的福,薛蠑招供说之前甄家还国库的银子来自安悦钱庄,很少有钱庄能一下子拿出百万银两。臣查了一下,安悦钱庄的背景,有一点复杂,如今朝中大半显贵都与安悦钱庄有往来。安悦钱庄现在是首屈一指的大钱庄,不过行事很是低调。他家的掌柜常年奔走于平安州与暹罗国之间,兑换金银。在我朝,一两金子兑换十五两白银,而在暹罗国,一两金子能兑换二十两白银。不过,京都及各省金价并没有什么变动,可以得知,安悦钱庄的金子不是来自国内,平安州可能有些异动。”   “异动?”林谨玉瞅了瞅许子文,挠了下头,“难道平安州有金矿?要不哪儿来得这些黄金?”这个安悦银庄真是能干,这年头儿就知道国际贸易了。   “金银现在不是重点。”许子文道,“平安州地处边界,有一支西宁郡王率领的驻军,初时人数不过万人,并不为多。可是如果真的有一笔不知数目的黄金在平安州的话,这支驻军的人数就很难估计了。所以这次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做,第一,请西宁郡王回京都;第二,吴忧谨玉,你们重新敕平安州的密探。”   林谨玉想先生说话就是文雅,还说请字,你直接说西宁郡王判国不就好了吗?可是人家忽喇喇好几万人,他们单蹦三个去有个鸟用?给人塞牙缝都不怎么够?这不是找死吗?   许子文仿若知道林谨玉所想,道,“给你们派三千人也是膛臂挡车,派三万人就用不到你们了,直接有将军有元帅冲锋陷阵。如今国祚承平日久,妄动干戈难免引得朝中震荡。再说,平安州的将士并不是异族叛军,用兵围剿有伤天和。擒贼先擒王,拿下西宁郡王,便可直接接手平安州。这事,端看如何处理。”   “汶斐,西宁郡王回朝时,你暂代平安州军事。”徒景辰沉声道,“朕便将此事托于你们三人!”   林谨玉瞬间有些有去无回的错觉,偷眼瞧了眼许子文,许子文微微一笑,“回去准备一下,随行不要超过二十人。”   “先生,这我们突然消失,会不会引人怀疑啊?”   “这你无须担心,明日就有遣瑞王巡视河工的旨意,你们二位相随。”   林谨玉想着晚上要不要跟先生探探底,还没吃几两银子的官晌呢,怎么就要去做炮灰了呢。      第132章 愚姨妈妄谈姻亲事      林谨玉趁着徒景辰没去许府,深更半夜的跑去跟许子文夜谈,想打探点内部消息出来。   许子文沐浴后有一种很冷的香,林谨玉趴上去闻,被许子文一手推开。贵族都有些洁癖,许子文皱着两条好看的眉毛,瞅了林谨玉的胖脸一眼,“你还不去洗澡?”   “跟你洗,你又不要我?”竟然被轰了出来,太没面子了,林谨玉抱怨着。   “滚滚滚!一身的臭汗。”许子文倚着榻,闭着眼睛道,“你当你还是五岁?再磨蹭一会儿我就睡了。”   林谨玉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洗好了。他虽然没许子文的洁癖,不过也是每天沐浴,因为还有正事没说,随便洗洗就算。见林子文已经上了床,林谨玉跟着爬上去,先在席上打了个滚儿。许子文衣食住行没一样差的,就这张席子,竟然是用象牙编就,席面细腻,平整光滑,纹理细密均匀,柔软舒适,价值连城。林谨玉眼馋已久,咂咂嘴巴说,“先生,你这凉席真不赖啊。”   “象牙细簟。”许子文对林谨玉土里土气的称呼皱眉。   “先生,”林谨玉挤近了些,胳膊搂着许子文的腰,侧身望着许子文俊逸的脸庞,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下半张脸跟小斐挺像的。”   “汶斐的相貌酷似他的生母。”许子文淡淡地,“这次可能会有些危险,你小心些。”   “啥,啥,啥危险啊?”林谨玉见许子文一脸冷淡,差点趴许子文身上去,心急火燎道,“天哪,先生,你可得想好了,我要是有个好歹,你可就绝后了。你说凭你跟皇上的关系,怎么不给我找点儿又轻闲又出彩又体面的差事儿呢?”   “养你这么大,难道就知道白吃饭!”许子文心情不佳,斜了林谨玉一眼,“干什么没危险,坐在家里数银票没危险,当心有命收,没命使。”其实林谨玉收银子的事儿,许子文没放心上,这年头儿,有几个当官不收银子的,他也只是警告一下,省得林谨玉银子迷了眼,失了分寸。   “我也是替人消灾嘛。”林谨玉讪讪地。   许子文伸手捏了林谨玉的屁股一下,很是怀念地感慨道,“你小时候又香又软,睡觉不穿衣服,抱在怀里不知道有多舒服。”笑了笑,“别担心,白天当着汶斐的面儿不好跟你说得太明白。叫你去,是怕吴忧忙不过来。西宁郡王与我有隙,平安州的密探系统基本上是没用的,这方便汶斐帮不上忙,吴忧一个人又太单薄了,才让你跟着一同去。”   “嗯,先生,你跟西宁郡王有什么过节?”   “说起来话长,你也知道南安太妃是我姑妈。以前,四个异姓王中,南安西宁两家关系最好。我姑妈一直想把汶斐的生母说给西宁郡王为妻,虽然亲事没成,西宁郡王仍非常仰慕汶斐的生母,后来,我那姐姐自尽,西宁郡王将此事算在我头上……一笔烂帐……”许子文道,“这也是为什么让汶斐去的原因,汶斐容貌与他的母亲相近,西宁郡王怕是狠不下心动他的。汶斐平安,自然会想办法保住你,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   “明白了。”林谨玉点了下头,脑中自动勾勒出若干当年由许氏姐弟引起的一连串狗血四角恋爱情节。   许子文轻叹,“自景辰登基,这些将军守备大小也换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平安州出了事。朝中一个忠顺王野心勃勃,碍于上皇的面子,也不好处置,若平安州动乱,不知多少百姓遭殃,总免不了生灵涂炭。这次去一定要把黄金的来历查清楚,还有平安州到底有多少军队人马?与暹罗国有没有勾结?”   “先生也得小心忠顺王狗急跳墙呢。”林谨玉有些不安。   许子文笑,并不以为意,“当初争皇位时便败了,忠顺向来是志大才疏,不足为虑,其他的事我心里有数,你安稳的回来就成了。”   “那西宁郡王身边有没有皇上的人哪?”卧槽马啥的……   “他们原本都是皇上的臣子。”许子文道,“平安州各守将部下的资料卷宗都在,你跟吴忧去商量吧。现在我也说不好,冒然跟你说谁谁可信,也怕害了你。”   “已经看过了,我们商量暗中带三百人。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先生,我连只鸡都没杀过。”林谨玉把自己的小胖手举到许子文跟前,晃了又晃。许子文一把抓住,打了一下就松开了,讽道,“杀鸡是厨师做的事。行了,慢慢就习惯了,怎么一点男人的魄力都没有?睡吧。”   吹熄了灯烛,林谨玉忽然很八卦的摸到许子文的耳根子边,问了句,“先生,除了皇上,你还有没有其他相好的?”   许子文沉默了一下,状似烦恼的叹了口气,“太多了,不知道从哪个说起。”   “天哪,先生,看不出你还真有魅力啊!”   许子文狠狠在林谨玉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骂道,“我很没魅力吗?混帐东西。”   “哪里,谁不喜欢先生呢?”林谨玉揉了揉,许子文相貌自然不错,人也聪明,不过性子挑剔,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林谨玉跟在许子文身边长大,才不会相信许子文说的多少个相好呢,他家先生没别的缺点,就是要面子,林谨玉使劲儿的拍许子文的马屁,“唉,我一直觉得先生你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太亏了呢。”   歪脖树?   敢说自己的爱人是歪脖树,许子文被刺激了一下,顿时火了,刻薄道,“你说谁是歪脖树呢?看你这满身的肥肉,你倒想长成歪脖树呢?可惜没这个福份,光往横里介发展了,汶斐什么瞎子眼光,看上你这只只知道哼哼唧唧的猪。”   拍马屁拍马蹄子上,林谨玉被子蒙头不敢说话了。   王子腾坐在老红木圈椅里,盯着自己的妹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薛姨妈被哥哥看得心里发慌,喃喃道,“大哥,我实在没了主意,才来问大哥的?”   王子腾嘲讽的翘起嘴角,端起手边儿的凉茶喝了半盏,轻描淡写地道,“王府妃妾等级森严,一名正妃,四名侧妃,八名庶妃,余下侍妾不计。像正妃侧妃都要经朝廷册封,庶妃也要经内务府记录,如你所言这种怕是选侍妾的。王府里的事怕你不清楚,打个比方,侧妃就相当于平常人家的姨娘,庶妃呢,好比是妾;侍妾就是爷们儿房里通房丫头。你们这是打算着把宝丫头送去王府给人当没名没分的二等丫头呢?”   “不!”薛姨妈急急摇头,“大哥,我只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呢?”   “宝丫头的年纪也到了,你还是给她寻思一门简单的亲事吧。也别求大富大贵,只要人品好,讲道理,知上进,”王子腾语重心长的叹道,“日后指望不上蟠儿,还能跟着女儿享福呢。”   薛姨妈眼圈儿微红,低下头去,轻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寡妇失业的也少出门,哪里见得到合适的少年呢。大哥,如今我也想开了,只要人好,门风整肃,就是小门户也能过好日子的。”   这几句话颇是顺耳,有几分道理,王子腾不免多问几句,道,“你若真是这样想就是你的福气了。不是先前说回金陵嘛,这是改了主意了?”   薛姨妈脸色发窘,道,“先前分的几个铺子都在京都呢,蟠儿的意思在京就近打理店铺也便宜些。老宅子也收拾出来了,待蟠儿身子能动了,我跟他们兄妹媳妇就搬回老宅去。”   王子腾也没多说,点头道,“蟠儿若有心学习些经济事务,通些人情往来,于生意上也是有利的。倒是你们那铺子被通缉的掌柜,有没有消息踪迹?你们如今还想走忠顺王的路子呢?”   “张德辉那个白眼狼,提起来我就一肚子火,若不是他,蟠儿怎会有些牢狱之灾。”提到张德辉,薛姨妈忍不住恨恨的骂了几声!不过对忠顺王的事并没多提,之前,他们靠着忠顺王的势力拿回皇商资格时,王子腾便告诫过薛姨妈,无奈人家不听,如今看薛姨妈不欲多谈,王子腾心里已有分数,淡淡一笑,也不再问。   想到女儿,薛姨妈望着王子腾,恳切的说道,“大哥,你见多识广,会看人,宝丫头也大了,能不能麻烦大哥帮着相看相看……”   王子腾笑问,“那你就说说,到底想给宝丫头相个什么样家世性情的,若我能帮忙,也不会袖手。”   薛姨妈心内一喜,忙道,“大哥,你经得多见得多,只要大哥满意,我就再无二话的。”   见妹妹开窍明白了些世情,王子腾欣慰道,“如今我们都老了,我脾气不好,你能听进去就听。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我能帮你的自然会帮,之前那些事你只当长些教训吧。”   薛姨妈眼中带出几分欢喜,道,“我听大哥的。宝丫头大哥也见过,自小就懂事,识文断字,性子和顺,女红针指哪样都不差,不是我自夸,多少家子的姑娘没这么贴心的呢。大哥若有合适的人家儿,只管跟我说。”   王子腾却没妹妹这样乐观,他见过的人多了,如今虽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你也得有些自知知明,薛家现在只是普通商家,想了想笑道,“翰林院陈编修是我的老友了,他有个孙子如今也在翰林做庶吉士,性子文雅,脾气也好,弱冠之年,跟宝丫头倒是般配。”   薛姨妈听说是翰林院出身,也觉得有些意思了,笑道,“大哥的眼光定是不错的,不知这个陈翰林的家世如何呢?父母兄弟的,什么秉性?”   “他父母早夭,只有一个祖父,家中有几处田庄过活,算不得富裕。”王子腾道,“不过人绝对靠得住。”   话到此处,薛姨妈便觉得没滋味儿了,在她眼中,薛宝钗无一不好,薛姨妈之前的心气儿极高,盼着女儿进宫做娘娘,后来因饮食不洁,薛宝钗脸上出了疹子误了青云路,便转而接住的王夫人画的大饼,一门心思的想着女儿嫁进公府,如今难道才貌双全的女儿只能嫁个穷翰林不成。薛姨妈又怕哥哥生气,脸上有些难色,道,“我知道大哥看过的人肯定信得住,可,这家人家境实在一般,宝丫头嫁过去不得吃苦么?”   “官宦人家,翰林院庶吉士也算不得肥差,日子一般是真的,清苦些,也说不到吃不吃苦的地步。”王子腾只是一提,道,“妹妹若相不中就罢了,以后再说吧。”   薛姨妈觉出兄长不悦,嚅嚅道,“就是之前林丫头住在荣国府,我瞧着也在没宝丫头知理和顺呢,又是丧妇长女,倒是结了一门好亲。”   王子腾摆了摆手,皱眉,话中带了几分厌恶,道,“若你想跟王府攀亲你还是不要托我了,我没这个本事。妹妹,我劝你醒醒吧。你也不必惦记着林家,非跟人家攀比。你睁眼看看,林家是什么门第,祖上列侯出身,你家又是个什么出身?再者,林谨玉的本事,十个蟠儿能顶得上人家一个吗?你总觉得林姑娘是丧妇长女,在五不取之列,奈何林谨玉能干,郡王府主动结亲,又是请得皇上赐婚,里子面子给足了林家,林家姑娘体体面面的嫁了过去。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总是抓住林家不放呢?”   薛姨妈被说得脸上发烧,强拧道,“我们薛家也是紫薇舍人之后,金陵四大家族,不比谁差。”   “那你也想想清楚,紫薇舍人埋在金陵,林家高祖靖安侯是随葬太祖陵!”王子腾冷声道,“你自己琢磨去吧!既然你薛家这么有面子有身份有地位,为什么荣国府不与你家结亲?”   王子腾的话正好戳在薛姨妈的心尖子上,薛姨妈眼里的泪珠子滚滚而下,帕子掩着唇都掩不住那一阵阵地低泣。王子腾也不理会她,冷着脸不讲话。这个妹妹自小就糊涂,如今做婆婆的人了怎么还分不清个高低尊卑!   气氛正僵持着,史氏从里间儿出来,重新给王子腾续了茶,自己在边儿上坐了,劝道,“老爷,我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唉,这女儿向来是娘的心头宝,妹妹就宝丫头一个,难免宝贝些呢。”   薛姨妈哽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蟠儿好坏的总守在我身边,我是不担心的。就是宝丫头可怜……”薛姨妈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女儿,觉得女儿才智比儿子强百倍,容貌品性无一不好,怎么姻缘上就这样坎坷呢。人家无父无母的都能嫁给郡王庶子,她女儿又哪里差了?纵是真的不比,也要说个体面些的人家儿呢。   王子腾说了些场面话,借口有公务,抬腿去书房了。      第133章 林谨玉规点徒汶斐      林谨玉觉得这趟真是苦差,大暑天的竟然要长途跋涉去平安州,躲在马车里,林谨玉看着角落里铜盆里的冰块化成半盆水,挪过去用冰水洗了洗脸,叹了口气。   徒汶斐唤高顺儿进来换冰,无甚精神的自袖中取出帕子给林谨玉擦了擦脸,安慰道,“热也就这几天了,来,再含枚消暑丹。”   恹恹的靠着徒汶斐的肩,林谨玉张开嘴含着有些薄荷味儿的有些甘草甜的药丸儿,哭丧着脸,“快烤成人干了。”   徒汶斐拿着扇子摇出些风来,其实他觉得还好,林谨玉有些胖,生来怕热,真是受了活罪。高顺儿端来新的冰盆,额角也是一层细汗,嘴唇发干,道,“爷,前头镇子歇歇吧,也该用膳了。”   “高顺儿,你进来坐吧,别在外头了,看你都晒成咸鱼干了。”林谨玉道。   徒汶斐点头道,“就在前头打家干净的客栈打尖儿,今天太热,歇一天再走。”   他们这次是微服出行,不能用王府郡王规制的宽敞平稳的大马车,只能使这种赶路用的青篷车,徒汶斐极有忍性,一句抱怨没有,倒是林谨玉觉得真是折磨去了半条命。想他前生,炎炎夏日有空调冰箱;这一世,又投胎在了富贵人家,夏天只管躲在放了冰盆的屋子里有丫环打扇,啥时吃过这种活烤人干的苦头儿。   客栈自然是最好的客栈,只是这镇子不大,条件实在一般,林谨玉直接要了水沐浴,晚饭也没啥胃口,喝了三碗冰镇的酸梅汤早早回房间了。   徒汶斐让客栈做些细点心送过去,吴忧笑,“我看再这样走几天,小玉肯定能抽下几斤肉去。”   听到吴忧兴灾乐祸的口气,徒汶斐道,“他自小在舅舅身边娇惯着长大,哪里吃过这些苦,这几日太热了,若是明天仍如此,歇歇再赶路吧。”   吴忧道,“八九月份就是这样,任着歇脚,要走到明年去了。”   徒汶斐不再言语,草草用了几筷子找林谨玉去了。   晚上夜风清凉,林谨玉搬了张摇椅坐在穿风口吹风呢,边儿上竹几上摆着几样点心,看到徒汶斐也有了几分说话的心情,笑问,“小斐,你吃好了?”   高顺儿搬了把竹椅出来,徒汶斐坐下,扫了眼没怎么动过的点心问,“味道不合口?”   “不好吃。菜也难吃,点心也难吃。”林谨玉摸着自己凉津津的脑门儿道,“我不饿。可能是胃口养刁了,饿几天就好了。”林谨玉没当回事。   “你饿着,可是有人会心疼的。”吴忧玉人一样的身姿出现在小院门口,负手走来,夕给他镀了一层金光,底下若升起三五朵祥云,可以直接成仙了。吴忧没成神仙,不过是枝地道的水仙,站在林谨玉身边挑了挑远山一般的长眉,找林谨玉麻烦,“论年龄,我居长,论身份,你也不如我,你真坐得心安理得?”   林谨玉根本没动,驳道,“那也该小斐坐,怎么轮得到你?”   “你不起来他怎么坐?”吴忧训斥道,“屁股又大又沉,一点儿眼力都没有。”   林谨玉对着徒汶斐飞眼,徒汶斐朝吴忧笑笑,“让小玉坐吧,他这几天过得忒辛苦。”站起身来,一副好脾气,“你来坐我这张,高顺,再搬把椅子来。”   吴忧笑了笑坐在高顺搬出的榆木椅中,徒汶斐又坐回去,抓着林谨玉的小手揉捏着,林谨玉笑问,“小斐,你去过平安州没?”话刚出口,自己就笑了,“白问你,你肯定是第一遭出京都吧。”又伸脖子看吴忧,“小忧,平安州啥样子,跟我们说说呗。”   “你嗓门子小些吧。”   林谨玉倒是不怕有人听到,这家客栈他们早包下来了,吴忧连这个都布置不好就不用混了,他现在倒有些觉得许子文可能是让他跟着一道镀金来了,朝吴忧友好的微笑,“知道了,小忧,说说吧。”   “说什么,我也没去过平安州。”吴忧无奈的叹口气,见林谨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得直翻白眼儿,嗤的笑了,斜着眼打量着林谨玉有些憔悴的小脸儿问,“倒是你,我们三个,看着数你壮实,没想到数你不中用了。”   “我怕热。”   “扬州不比京都还热?”   “可以在屋里躲着,又不用出门。”林谨玉打个哈欠,“小时候,夏天我常跟先生住到郊外观音山上去,山上树木林阴,一点儿不热,都不需用冰的。静月师太都会给我做好吃的素斋,现在想想都垂涎三尺。”   徒汶斐惊道,“你们住尼姑庵?”   “怎么可能呢?”林谨玉嗔他一眼,“为了常吃到师太的斋饭,我求父亲在庵外建了几间竹阁,晚上在竹阁歇息。”   吴忧感叹道,“小玉真是跟先生情同父子。”   林谨玉一笑,问道,“你是羡慕我,还是嫉妒我呢?”   “有所得必有所失,我即不羡慕也不嫉妒。”   “瞧小忧这口气,快酸死我了。”林谨玉打趣道,“说起来,我虽然比不得小忧你花容月貌,不过从小就很有桃花运。”   吴忧马上截了林谨玉的话头,嘲道,“那是,连尼姑都不放过,就是我也得说声佩服。”   “看你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满脑子龌龊。”林谨玉不客气的回讽。   吴忧一挥手,笑中带了些讽刺,道,“这种口头的长短争起来也没意思,如今我们三个都在,我先把话挑明了吧。缉察司的人马在外面,百步之内都是瑞王与林大人的人。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不愿死在平安州。西宁郡王在平安州经营了十数年,说声土皇帝不为过,我实话说了,缉察司跟来的只有百人,这些人在千军万马面前没什么用处。我们一到平安州,绝逃不出西宁郡王的眼线,瑞王、林谨玉,你们都是聪明人,想必也猜得到为何陛下派我们三人到平安州的用意。平安州一隅,离京都耳遥隔数千里,西宁郡王再如何招兵买马,与大局无碍。”   林谨玉在摇椅中晃来晃去,吴忧也是闲闲的靠在椅中,挑眉瞟了林谨玉一眼,见这死胖子眉毛都未皱一下,心中暗骂其奸诈,继续道,“平安州事败,大家也知道后果。若是二位不能交底,咱们也省得麻烦,不必如此辛苦,打出瑞王旗号,悠哉悠哉的到平安州转一圈就算了,没得把性命都搭进去。”   林谨玉道,“先生跟我说了些内闱私事,派了几个护卫,说了,这回有小斐会保护我的。”   徒汶斐握着林谨玉的手,自若道,“那是自然,我在,你就在。”   吴忧道,“如此我便将性命托付瑞王殿下了。”不待徒汶斐说话,便起身,拍拍屁股回房休息了。   徒汶斐只一笑,对林谨玉道,“咱们也回房吧。”   林谨玉有些摸不着头脑,到了床上才问,“以前吴大人的脾气好像没这么暴,怎么今天倒来找我麻烦了,看他话中好像有些意思我不大明白呢。”   “不明白是福气。”徒汶斐打散头发,在林谨玉身侧刚躺平就挨了林谨玉一胳膊肘,徒汶斐苦笑,“真的,玉包,这次连我也糊涂着呢。你刚入朝不知道,悦安银庄的事并不算什么秘密。”   “嗯?”林谨玉有几分兴致,推他快说。   “你也知道但凡在京都做生意的,哪家没后台靠山呢?悦安银庄自然也有。”徒汶斐叹道,“只要是有爵位的,如四王八公,悦安银庄都有孝敬。”   林谨玉支起身子,看着徒汶斐,拧眉道,“这一年也要不少银子呢。文武百官也收它的银子么?你也有一份?”   “这不是重点。”徒汶斐也没否认,轻声道,“若悦安银庄与平安州之事有牵连,你想想,这么多来路不明的金银是做什么用的?而这些收了悦安银庄的官员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很多人都收了银子?”   “很多。”徒汶斐的话仿佛带着一股子阴风,林谨玉忽然觉得冷,索性盘腿坐起来,“你直接说吧,我不想猜来猜去。”   “天上绝不会掉下馅饼来的,不过有时摆到跟前的银子也很难当看不见,”徒汶斐的眼中有一种冷然,“收商人孝敬其实也挺平常,可是若悦安银庄真的跟平安州有牵连,倘若西宁郡王真的反意,这收的就不仅仅是孝敬了,如今西宁郡王的手里怕会有给各勋贵的贿银帐册,西宁郡王一反,这些勋贵就会受到株连,你说朝中人心如何?所以,悦安银庄不能动,我们要微服至平安州。再者,你觉得依舅舅的本事,他会对勋贵与悦安银庄的联系一无所知么?”   林谨玉抿着唇角,徒汶斐也不逼问他,冷声道,“他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出手?他对你有恩义,你不愿意把他往坏处想,不过依我对舅舅的了解,他是在等机会,一个让忠顺王伯不得不反的机会。到如今,忠顺王伯花了这么多银子,挟制住了这些勋贵,再给他几年,怕连文武百官都要被他收买光了,眼看要马到成功,结果我们去烧了他的后方粮草大本营,你说他恼不恼怒不怒?他苦心经营这么些年,会不会甘心认命?不认命,京中必起兵戈!谋反,乃十恶之大罪!纵然上皇仍在,忠顺王伯已经没有了活路!”   徒汶斐的话掷地有声,林谨玉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你小声些吧。”   “怕什么,外头都是我的亲信。跟着你的人都是舅舅的人手,我能猜到他的布局难道还会跟他对着干?”徒汶斐冷笑,“若忠顺王伯篡位成功,我身为父皇的嫡子,是绝没有活路的。你想,我怎会不竭尽全力?”   “这也关系到你的子孙后代呢,你出些力气也没错啊。”林谨玉劝道,“说不定七皇子八皇子想着来,都不让他们来呢。”   “老七才开始学着当差,自然不会让他来当踏脚石。”徒汶斐嘲道,“这个局既然是舅舅布的,京中你且放心,绝不会出差子。平安州的事成与不成,其实那些勋贵都不会有什么大事,毕竟法不责众,父皇再厉害也不能一个个全都杀了。可是你我吴忧三人的境遇就会异常艰难,我们来平安州一趟,那些个帐本证据,既使我们说不在我们身上,也绝不会有人信的?舅舅布了这样一个天大的局出来,目的岂只在忠顺王一个人身上?打着平叛谋反的旗帜,朝中定有大清洗,上皇手里一些残余的势力怕要一扫而光,而这些人谋反的证据,都是从平安州这儿,我们查出来送回京的。还有那些幸而留下来的勋贵,心中有鬼,惴惴不安,会不会怨恨我们,你想我们回去如何在朝中立足?”   林谨玉耸了下肩,“嗨,什么帐不帐本的?到时就说没有,啥都别提,你不主动说,难道皇上还问你不成?”   “父皇给我的口谕,就是要找出反贼勾结的证据,帐册书信都要押运回京。”徒汶斐见林谨玉的脸也僵了,就没再多说,柔声道,“算了,你也累了,躺下睡吧。”   林谨玉依言躺下,摸着徒汶斐的手道,“咱们依旨办事就行了,你看先生把我都派来了,臭也不是臭你一个,有我陪着你呢,你也别生气了。”   徒汶斐长声一叹,勾住林谨玉的腰将人搂在怀里,道,“难得你不怨他算计你?”   “你总把先生往坏里想,你也知道这种事要信任的人才能做呢。皇上那么多皇子,怎么单派你来呢?你做的事皇上会记在心里,就算暂时遭到冷藏也不是坏事,皇上正当壮年,你呢,长得也不慢,现在被打压总比以后被打压好,瞧你这么聪明,别钻牛角尖了啊。”林谨玉道,“你们兄弟当中,你要是不强先出头,也不会当了这出头的椽子呢。”   这年头,当皇子的免不了拉拢几个臣子啥的。到徒汶斐他们哥儿几个,嫡出的皇子就有三位,许家又是这等世族,还有许子文这样强势的舅舅做支撑,基本上是没庶出皇子啥事儿的,就是三个嫡皇子之间的争斗。   许家早歇手不管了,都是亲外甥,帮谁不帮谁,许家都是正经的国丈家。帮就走了下下策,所以,许家对于皇储一事摆出正人君子的模样,袖手了。   这本来也挺好,偏蹦出个林谨玉来,前几年还好说,许子文的弟子啊啥的,也只是个虚名儿,谁料林谨玉一飞冲天跟许家联姻,明晃晃的打上了许家的标记。此时,七皇子早失先机,他之前有些瞧不中林谨玉,被他狐狸四哥抢先色诱,绑住了林谨玉。林谨玉很大一部分能代表许家的态度,就算林谨玉摆出雪雪白的姿态来,估计也没人信说他不是四皇子党。   林谨玉与徒汶斐交好,这是一步臭到不能再臭的棋。可是若要林谨玉同徒汶斐分开,林谨玉还是有些舍不得,徒汶斐长得再漂亮,看久了也腻了。徒汶斐为人脾气好,也十分周到,衣裳鞋袜给林谨玉伺候的妥妥当当,这不是一天如此,而是常年这样。相处久了,怎会没感情呢?   许子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反正他一开始就不怎么赞同林谨玉同徒汶斐在一块儿,如今说这些都是废话。不过,该防还是要防,该打压还是要打压,许家只能有一个家主,林谨玉你也别蹿得太快了,总而方之,这趟倒霉差事就有了林谨玉一份儿。   林谨玉相当无所谓,他不是太好权势之人,走到这步,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荣国府功不可没。他这个年纪就到了内阁,已经是老天眷顾了,日后能不能高官显禄的,反正他家里又不是没钱,有许子文与许家也没人敢难为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是以,林谨玉虽在局中,反倒比徒汶斐看得清楚些,劝慰了徒汶斐几句。   徒汶斐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不然也道不破许子文所布局势,此时对林谨玉当真是刮目相待。他不忿自己多年积累,一朝尽废,却没反过来想一想,他的父亲毕竟年轻,此时退一步,并不为败。做得好了,反倒是可以养晦韬光。给他一些时间,他也能想到此处,可是林谨玉平常一指便道出他的生路,真是通透俊才。   徒汶斐想说几句,已听到林谨玉平稳轻浅的鼾声,忍不住勾起唇角,凑过去轻轻亲了一记。   何以解忧,唯有玉包。      第134章 反常为妖元春晋位      林谨玉一走,林府顿时冷清了。   许玉琳是个好动的性子,顾不得暑天炎热,便差人送了帖子,去找黛玉说话儿。   黛玉是闷惯的,自早林家人口就少,到后来父母过逝,只余她与林谨玉,林谨玉常在外跑,内宅就是林黛玉同一堆丫环婆子打理内宅,消磨时光,林黛玉早习惯这种生活了。   不过,林黛玉倒很喜欢这位性情爽俐的弟妹,早让人备了点心瓜果,亲自迎到廊下。   “外头热,姐姐出来做什么,当心晒着。”后面侍女收了伞,许玉琳笑挽住林黛玉的手,两人一道进屋。   林黛玉是标准的南方美女,生来袅娜多姿,我见犹怜,随便摆个姿势都是极漂亮的,黛玉笑道,“昨天妹妹差人送来的缎子我看到了,难得的好东西,是妹妹进宫得的吧?”   “这回猜错了,祖母给的。”许玉琳端起凉茶,抿了一口,笑道,“这眼瞅着就要入秋了,内务府那边儿进上的绸缎衣料,以前每季都会快马送到山东,这回祖母在京都,倒省事儿了。祖母又不爱这些鲜艳的颜色,都给了我。我一个人哪里穿得了这些,姐姐或自己做衣衫,或是送人都是好的。”   林黛玉正想道谢,微雨自外头进来,双手奉上帖子道,“奶奶,荣国府派人送了帖子来。”   林黛玉接了,也没看,直接问道,“什么事?”   “说宫里宜嫔娘娘怀了龙嗣、晋了妃位,明儿个摆酒,若奶奶有闲,请奶奶过去吃酒看戏。”微雨细细禀道,“是荣国府管事林之孝家的来派的帖子,王嬷嬷陪着在外头喝茶呢。”   林黛玉点头,“就说我知道了,请她代我问老太太请安问好吧。我近来身子不大爽俐,就不过去了。”   微雨应声退下。许玉琳拿起帖子来瞧过,心里有些奇怪,后宫怎么可能会传喜讯出来呢?听林黛玉叹道,“也太大张旗鼓了些,说是女孩儿在宫里为嫔为妃,其实也算不得正经的皇戚,何必这样夸耀。”   “姐姐不用为别人感叹。”许玉琳压下心中的困惑,笑道,“想必也给我们府上送帖子了呢。姐姐,过几天就是荣国府老太太的寿辰了,姐姐去是不去?”   林黛玉温声道,“寿礼我都备好了,我向来不喜欢热闹,乱哄哄的也没什么趣儿。”   将烫金的帖子压在手下摩挲着,许玉琳一时想不通这个宜嫔有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远着荣国府是没错的,对春雨等人道,“你们先下去,我跟姐姐说些私房话。”   待人都走了,许玉琳才压低声音道,“姐姐,你不觉得这事儿透着异象么?皇上最小的皇子就是八皇子,如今也十四岁了。十几年没皇嗣出生,怎么这位宜嫔倒有了身子呢?”   许玉琳出身不凡,林黛玉想她或许是知道些秘事,只是这些事无凭无证不好乱说的,黛玉垂眸听许玉琳道,“反正我总觉得不大对劲,也不是我看人势力,荣国府虽是咱们外家,可之前也没做过什么仁义的事儿,早失了亲戚情份。反常即为妖,我想着咱们还是躲着些吧。”   “很是。”林黛玉点了点头,无奈一笑,“那一家子的事儿,想必谨玉都跟你说了。我们小时候都住在扬州,来往的就少,只有谨玉六岁时跟着送年货的船来过京都给外祖母请安,那会儿听弟弟说荣国府的事,觉得就有些不像。待后来我们上京都,更是一出接一出的找寻我们不是。说是亲外家,真是比外人都不如。”黛玉眉毛微蹙,叹道,“我与谨玉能有今天,算是有福之人了。”   许玉琳想想也觉得有趣,林家姐弟各方面自然是出挑儿的,可是林家门第单薄,众所周知。姐弟二人却都能联姻豪门世族,就是一般公侯府第的子女结亲,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机缘。荣国府真是因小失大了,知道黛玉谨玉是有用的,家里真的没人能挑大梁了,所以这样不顾脸面的纠缠着林家,许玉琳笑劝,“他们当初是没料到大爷有出息呢,更不必说姐姐是个有造化的。”   “你倒来打趣我了。”林黛玉笑道,“我还没问妹妹呢,谨玉可有信捎回来?他从小最怕热,偏这个天去办差,路上哪里好跟家里比,怕要憔悴了。”   许玉琳一笑,“有瑞王照看着,姐姐不必担心。”   “瑞王毕竟是外人呢,虽然看中谨玉,人家到底是郡王之尊,咱们更得恭敬呢。”林黛玉此话一出,吓了许玉琳一跳,不会吧,难道林黛玉一无所知,忙笑着掩去脸上的惊愕,“姐姐放心吧,大爷最是妥当的。说这趟差事,要三四个月呢,因是跟着瑞王当差,身边不好多带仆从。若是瑞王府有信儿回来,估摸着大爷也会顺带捎信来的。等有信儿,我先拿来给姐姐看。”   黛玉笑道,“你们小两口的信可不用拿来给我观摩,到时着人来跟我说一声谨玉到哪儿可还平安就是了。妹妹尝尝,这是我今天做的茶点。”   “我真是有口福了。”拈起一颗酥皮小茶点,许玉琳十分羡慕林黛玉的一手好厨艺,比御厨做的味道还好,难怪林谨玉会给养得珠圆玉润。   林黛玉笑道,“你要想学,我教你。”她倒没什么姑嫂天敌的观念,黛玉常因自己出嫁,弟弟无人照看而挂念于心,如今许玉琳嫁给弟弟,知书识理,又是个爽俐性子,极好相处。黛玉有心将自己那些养生的药膳的手艺传给许玉琳,日后也好照顾弟弟。   “好啊,什么时候姐姐有空,我来学艺。”学不学得会,起码有些事做,还能尝到林黛玉的手艺,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就着茶水吃着点心,说些闲话,正在兴头,微雨进来回禀:东安郡王府王嬷嬷送东西过来了。   许玉琳漱了漱口,笑道,“姐姐有事,我先告辞了。”   “我每日都是一个人在家,你回去也是一个人,今天咱们一道用午饭多好,没什么大事的。”林黛玉笑着吩咐道,“请王嬷嬷进来吧。”   王嬷嬷是世子妃身边的体面人,林黛玉赏了座,一双妙目扫了王嬷嬷身后两个翠衫丫鬟,笑道,“炎天暑日的,倒是劳嬷嬷亲来,不知是有何事?”   王嬷嬷天生一张圆融融的笑脸,起身道,“回二奶奶的话,昨儿个二爷喝得多了,就在王府歇了。正好是这两个丫头伺候,世子妃见她们伺候的还好,想着二奶奶这儿人手不多,吩咐老奴将她们送来给二爷二奶奶使唤。”眼中扫过一丝冷厉,对两个丫鬟道,“还不给二奶奶请安。”   “奴婢翠莺、翠柳见过二奶奶,给二奶奶请安。”两人娇滴滴的行礼。   林黛玉睨了王嬷嬷一眼,并未接两个丫鬟的话,也未叫丫鬟起身,正巧微雨奉了茶来,林黛玉笑道,“嬷嬷尝尝,这是我兄弟淘换来的香片,嬷嬷是见多识广之人,看看可还能入口?”   王嬷嬷见林黛玉未理会二人,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奉承道,“二奶奶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好不好的,嬷嬷喜欢就成了。”林黛玉侧手扶了扶鬓间钗环,笑问,“不知父亲母亲身子可好,我正想着过去请安呢。““主子们都是玉体安康。”王嬷嬷眼角余光扫过,翠莺翠柳都是屈膝福身不敢乱动,额间沁出一层薄薄细汗,纤细的身子不停的打颤。   “父母安康就是我们做儿女的福份了。”林黛玉浅笑,手指一挥,道,“瞧我只顾得问侯父母,忘了两位姑娘的事儿了。赶紧起来吧,哪儿来得这么些礼数规矩,到底是世子妃亲自调教出来的呢,不但模样水灵儿,规矩也是丁点儿不错,想必是极妥当的人,昨儿个二爷有劳你们了。不知二爷昨日几时休息的?”   “回二奶奶的话,二爷子时入睡。”   林黛玉点了点头,“你们是如何伺候的,与我说说?”   两人顿时哑了,低着头红着脸说不出话,王嬷嬷道,“二奶奶,这,这您让她们如何启齿呢?”   林黛玉笑,“这有何难启齿的?嬷嬷将她们送来,贞洁帕可带来了?”   “二奶奶……”   “原来嬷嬷是在哄我呢。”林黛玉一笑间有说不出的讥诮冷凝,摇头道,“如此,请嬷嬷带她们回去吧,我们这个院子本就不大,有我陪嫁来的这些丫头够多的,我还打算放些人出去呢,倒不用再添什么人手了。这两位姑娘,身段窈窕、素指纤纤、仙姿玉容,想来是太子妃跟前儿的得意人,我哪里舍得她们为奴为婢呢?嬷嬷有所不知,二爷是个实诚人,绝不会不告自取。再者,男人三妻四妾本也是常情,嬷嬷不知道,二爷规矩大着呢,我在家管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罢了,若像这种正经收小纳妾的事,哪敢不跟二爷商量呢。我若自作主张,成什么了人了,就是像嬷嬷这样的体面的人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哪?这自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为妻纲,我没念过什么书,可女德女诫都是熟读的,这样的大事,怎敢做主?”   王嬷嬷被噎个死,她本是世子妃身边的老嬷嬷,特意讨了这差事,想着压下二奶奶,在世子妃面前争个出头。没想到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二奶奶,倒不大好对付,只得讪笑道,“不过两个丫头罢了,二奶奶就当收两个物件,难道这点儿主都做不得?”   “做不得。”林黛玉叹口气,“嬷嬷难道还不知什么叫一家之主么?我小门小户出来的胆子小,二爷每日在外当差,辛苦至极,不能分忧就罢了,怎么还能给二爷添是非呢?嬷嬷觉得不过是个物件儿,叫我说,奴婢也是人呢,更何况二位姑娘这般花容月貌慧眼灵心的,冒然收下岂不是让二爷为难?这样的人才,我们府上也没出类拔萃的奴才相配;纳为妾室姨娘吧,我又做不了二爷的主,两相为难。”黛玉双手一摊,皱眉道,“嬷嬷若真是送我俩花瓶摆设,我能做主收下,这俩个大活人嘛,嬷嬷就不要为难我了。大老远了劳劳嬷嬷跑了一趟,微雨,拿个一等赏封给嬷嬷。还有,既然嬷嬷喜欢咱们家的香片,装一罐子给嬷嬷带回家去慢慢喝。嬷嬷不必外道,喝完了只管派人来我这儿要去。”端茶送客。   世子妃的脾气,王嬷嬷还是很清楚的,如今人没送出去,就是给世子妃没脸了,王嬷嬷一急,道,“帕子……奴婢马上差人送来。”   林黛玉唇角微冷,茶杯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脆响,正色道,“嬷嬷不必哄我了!我敬你是世子妃身边的体面人,好啊歹的跟你说了半天,嬷嬷是欺我年轻呢。若真有此事,嬷嬷怎会不带过来!嬷嬷这样,拿我们二爷的名声玩儿呢!亏得嬷嬷体面,连贞洁帕的事都能诌出来!罢了,嬷嬷不必跟我讲,明日我去给母亲请安,请母亲评评理,你眼里没我这个主子我不恼,可你不该拿二爷的名誉说事儿!微雨,送客!”   王嬷嬷羞愧得脸皮紫涨,灰溜溜走了。   林黛玉叹了口气,许玉琳忍不住笑了,“姐姐真是厉害。”   “让你看笑话了。”林黛玉道,“大家族就是这样,兄弟姐妹们多,事儿就多。我们家以前就是四口人,没得这些勾心斗角,妹妹嫁给谨玉,别的好处暂且不说,清静是真的。谨玉也不是贪欢好色的性子,”林黛玉眉心一动,“这可不是我夸自个儿弟弟,妹妹现在掌家,见过府里那十二个美人儿了吧?”   “嗯,见过,都挺不错的。”许玉琳眼珠一转,道,“刚刚这个老婆子忒是无理,今天的事若是给大爷知道也定是要恼的,我来给姐姐出了这口气。”   林黛玉笑了笑,附耳过去。      第135章 夫妻同心穆离回礼      穆离回府有些晚了,见桌上摆的是两副碗筷,怔了怔,拉着林黛玉一道坐了,温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若是我回来晚了,你就先用饭,不必饿着肚子等。”   林黛玉笑道,“今天弟妹来了,中午我留弟妹一道儿吃的饭,下午又用了些点心,并不饿,倒是这时天气凉快些,看到饭菜就饿了。”   “难得你跟弟妹能说到一块儿去。”穆离笑。   “这是怎么说的,弟妹性子伶俐,说话挺有趣的。”林黛玉从丫鬟手里接过碧梗米饭递给穆离,又帮着布菜。   穆离夹了一筷子小青菜给黛玉放碗里,柔声道,“多吃些。我以前去过山东许府,弟妹说得上是巾帼英雄,一根九节鞭使得出神入化,称得上高手。”   “还真看不出来,我只觉得弟妹比别的女孩儿爽气些,说话也俐落,没想到竟然会武艺。”林黛玉有些惊诧,赞道,“原来是女中豪杰。昨天大哥的酒宴可还热闹?”   “还行。”   两人用过晚饭,去卧室说话儿,丫鬟们重沏了新茶。   “今天大嫂身边的嬷嬷过来了,”林黛玉端着茶,扫了穆离一眼,笑道,“说二爷昨儿个留宿王府,有两个丫头在二爷房里伺候,将那两个丫头送了来。”   “你收下了?”穆离皱眉问。   林黛玉挑眉看向穆离,“怎么可能呢?平白送俩人过来我就收,他一个大嫂子也太操心了些,连兄弟房里的事儿都要插一手。更好笑的是,那个王嬷嬷,一来就说二爷碰了她们。我说,行啊,既然她们伺候二爷,且把证据拿出来。”黛玉真是想不通了,她对世子妃向来客气,怎么这世子妃好像看她不顺眼一般?穆离正经的嫡母,东安王妃都没说话,怎么她一个世子妃处处要寻她的不是呢?   穆离正听得认真,平日里黛玉性子温柔,少有这样古灵精怪的时候,没防备一口茶喷到了地上去,笑道,“问得好。这些老虔婆们在家没事就天天作耗,找事生非,你别管了,我去跟父亲说明白,一劳永逸,省得他们瞎盘算。”   “自然要二爷亲自出面才好,”林黛玉心知丈夫没碰那两个丫头,很是喜悦,“二爷总不能空手而去,二爷知不知道,先生曾送给谨玉十二个美人儿。谨玉不是个好色的,碰都没碰过,我以前见过,容貌礼数都是拔尖儿的,今天我跟弟妹说了,向她讨六人,二爷带了去给大哥使唤,也是礼尚往来之意。”   穆离倒有些犹豫了,林黛玉边添茶边道,“好话、狠话、讲道理的话谁不会说,二爷想想,今儿个不过是世子妃身边的嬷嬷,便敢张口闭口的编造二爷碰了两个婢女的事儿,二爷心软,一次两次的容忍,焉知有句话叫得寸进尺呢,下次就更不知道这些人嘴里编出什么样的谎话来了。自古三人成虎众口烁金的事儿还少么,谣言自外头传来别人还得思量一二,若是自王府说出去的话,人家会不会当了真?依我说,为人当软硬兼有,咱们对父母向来恭敬孝顺,对兄弟友爱和善,一味听之任之,就成了愚敬愚孝。我们虽不在王府居住,可是定时去王府给父母请安,但有新鲜物件儿,从不敢独自享用,咱们一片孝心,倒让人觉得好欺了。因小见大,二爷今日让一步,以后便要步步退让。在家时,谨玉跟我说过二爷职司品级不高,却是官居要位,凡人情往来都要小心呢。”   穆离心中已有计较,端起茶呷一口,道,“再给父亲母亲备些礼品,我明日过去。”      穆离是个很直接的人,到书房跟穆楦说话。   “听说你们前天闹到三更才罢。”穆楦指了把椅子,自己往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下,笑道,“今天又馋你大哥的酒了?”不论哪个父母,都是乐得儿子们亲近。   穆离坐了,脸上没什么表情,道,“大哥的酒自然是好的。我来,是另有事跟父亲说。”   穆楦平日对子女尽显威严,唯独面对穆离,这个谱儿真摆不出来。以前试着摆过,被许子文骂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穆离自小不在他身边长大,如今也不在王府居住,天生的冷面,不苟言笑,话也极少,穆楦对穆离不算熟悉,穆离又有几分出息,穆楦对他很有几分客气,静听穆离要说的事。   “前天晚上,与兄弟们喝完酒因时辰晚了,我就在外院歇的。”穆离道,“有两个丫头端茶倒水的服侍的儿子一次,没想到昨日大嫂便派嬷嬷将人送到儿子府里,满口谎言竟然说儿子沾了她们的身子。真真是好笑至极,这等子虚乌有之事都能随口说来,要是传出去,咱们府上调教出这等欺主忘主的奴才,就让人家笑话死了!”   穆楦脸一沉,怒道,“竟然有这等事!”这帮无知的死老娘们儿。   “父亲息怒,我来就是想跟父亲说,娶林氏前,我已经跟谨玉承诺过,若得林氏下嫁,儿子终身不纳二色。日后这些侍妾婢女的事还是算了。”   穆离的话一出,穆楦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瞪着眼睛道,“这算什么事,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林氏虽是皇上赐婚,你敬着些是应该的。可就是尚主的驸马还能有两个通房呢,如今你们大婚将将一年,也该考虑子嗣的事儿了,难道林氏比公主还要尊贵。”   “林氏自然无法与公主相比,父亲,我在林家保护表哥的时候便钟情于她,等了足有七年。谨玉一开始并不愿意这门亲事,倒不是嫌咱家不显贵,实在是咱家太显贵了,高门大户,自然是非多。我跟谨玉提了永不纳妾,他才许婚。父亲,我对三妻四妾没兴趣。”   “林家狂妄!”穆楦一掌落在案间,瞪了穆离一眼,“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非……”妖女,绝对是妖女。   穆离不惊不惧,仍是一张冷面,道,“这有本事的人,像父亲这样的,自然是妻妾成群。儿子哪敢与父亲相提,不过贵在自知罢了。谨玉为人,谋算为先,能屈能伸,并不是狂妄之人。儿子与他相识十年,求娶林氏是儿子一人的意思,也是儿子求皇上赐婚,父亲不必迁怒林家。”   “你……”许睿卓教出的神经病!你脑子有问题么?还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哪?林家给你喝迷魂汤逍魂散了?   “父亲若无甚教导,儿子告退了。”   穆楦又气又恨,当初真不该由许睿卓带走穆离。这个儿子原本就与家里疏离,可不能再疏离下去了。骂归骂,气归气,穆楦也不是个傻子,林家是正经姻亲,林谨玉不仅是个滚刀肉,还结了背景深厚的亲事,他这不争气的儿子早在人家跟前把话放出去了,也没得为两个丫头把林家得罪了。   穆楦满肚子火,找自己老婆念叨了一通。   王妃道,“咎儿家的明明说那两个丫头服侍的好,给穆离家的送去使唤,我看模样性子都不差,才同意的。”   “我看咎儿家的不怎么会办事,你多指点她吧。穆离在外头住,如今成家立业,人家缺使唤的人也会自个儿挑,你别多管了。”穆楦还是给自己老婆留了几分薄面,道,“那几个不安分的奴才都处置了,敢拿着主子的事儿胡说八道,我看是你太宽和了,一个个纵得她们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王妃叹道,“穆离这都成婚将一年了,媳妇肚子还没动静,我虽不是他亲生母亲,心里也记挂着呢。”王妃倒是知道儿媳妇的私心,穆离自回京都在巡城兵马司当差,其实不管王妃还是世子妃都想给穆离说门亲事。东安郡王有四个儿子,两个大的穆咎穆离,都还争气,两个小的纯粹是纨绔中的纨绔,是指望不上的。穆离有出息,出身也不差,算得上是金龟婿,回京时就二十二了,大龄青年,当时世子妃的一个远房堂妹住在郡王府,婆媳俩都有意把这个女孩儿说给穆离,偏穆离不松口。后来皇帝金口玉言的赐了婚,黛玉相貌嫁妆都不亚于世子妃,娘家兄弟又争气,就是王妃平时对黛玉也极和气,世子妃难免生出几分不忿来。   “穆离自幼不在府里长大,他又是个有主意的,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去吧。”   “倒是穆离给他大哥送来的几个侍婢小厮……”   穆楦哼笑,“是啊,只许老大媳妇给他送人,他难道不能孝敬他大哥几个?让咎儿自己看着办。”   王妃先将此事丢开,笑道,“还有,听说宫里的宜嫔娘娘有妊,又重晋了妃位,荣国府张罗着摆酒呢。今天穆离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是他们小辈的孝心。这荣国府也是二媳妇的舅家,又是咱家的世交,咱们是不是派个帖子过去贺一贺。”   穆楦笑,“你怎么倒糊涂起来了,既然是老二家的舅家,由老二两口子操心去吧。现在不必贺,待宜妃娘娘产下皇子再贺不迟。”   “嗨,直接跟你说罢,我上回去给南安太妃贺寿,听人说荣国府的三姑娘不错,今年刚刚芨茾,咱家老三也到岁数了,如今我正留意这些适龄闺秀呢。”王妃笑着商议,“他家那个衔玉的哥儿要得是甄相家的小女儿,这个三姑娘虽是庶出,模样行事都不差的。”   “不行。”穆楦直接否决,见妻子脸上有些难看,放软了声音道,“若是以前贾代善还在时,荣国府庶出的女儿与老三也相配了。可是这两年,荣国府的笑话儿还少吗?他家的二姑娘还被人退过亲呢,你想都是姐妹,好能好到哪儿去?咱家老三是个有限的,寻个普通些的人家也无妨,只要姑娘明理就行。”   王妃脸色缓了缓,笑着应了。      第136章 穆咎思念子文怨念      穆咎倚着紫檀的八仙过海美人榻,一双睡凤眼淡淡的扫过跟前这六个美人儿,三男三女,妖艳娇媚温柔婉约,各色有之。妻子牛氏脂粉下面的脸有些僵硬,干巴巴的坐在榻边的椅子里,也不说话,穆咎懒洋洋的开口,竟有几分吴美人儿的慵懒,道,“不错,梅兰竹菊,各有千秋。你安排几处小院给他们住吧,有时间我过去,二弟的一番心意呢,也不好浪费。”   牛氏让李嬷嬷带着这些妖精们下去了,王嬷嬷被下放到了庄子上劳动改造,牛氏被婆婆好生教训了一番,失了精气神儿。   多年夫妻,穆咎无奈的开口宽慰道,“母亲说的话,你好生琢磨琢磨吧。你跟二弟妹,你说母亲会偏着谁呢。二弟妹是万岁赐婚,又不跟咱们一道住,说起来她还比你还小几岁呢,家里父母早逝,你是长嫂,合该多让着照顾她,妯娌和睦才好。”   牛氏低声应了,委屈道,“不过是两个丫头……”   “行了!”穆咎冷声止住牛氏的话头儿,他与牛氏本是两姨兄妹,小时候也玩儿过的,怎么如此愚钝,穆咎失了耐性,“你把家里的事儿打理好就成了,别去管人家!二弟妹难道少了丫头使,跟你开口要丫头了?你别老以为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的!你回娘家跟姨妈打听打听,有没有嫂子插手小叔子房里事的道理!”   牛氏泪水转啊转的糊了眼睛,怯怯的叫了声,“表哥……”   “好了,你心里清楚的。明天晚上备几样小菜,我叫二弟回来吃饭。”   ***********   穆咎很喜欢跟穆离在一处喝酒,尽管穆离话少,很多时候只是洗耳恭听,不过并不影响穆咎对弟弟感情。   穆咎在兵部当差,还未落衙就先一步下班了,着仆从顺便绕道巡城兵马司衙门。穆离从袖子里掏出个金壳怀表,瞧了眼时辰,跟下属交待了一声,便随穆咎先走一步走了。   “大哥找我有事?”穆离上了马车,问道。   “没什么,今天叫你大嫂备了小菜,咱们兄弟好好喝几杯。”穆咎淡淡地笑,想着该怎样引入正题。   穆离掀开帘子叫车夫绕一圈去朱雀街的张家果铺,穆咎笑,“有什么要买的,派个奴才去就是了。”   “林氏这些天没什么食欲,倒是喜欢吃酸的,听说他家的盐渍酸梅不错,我买些回去。大哥你若没要紧的事儿,直接送我回去得了。”穆离一开口,差点酸死穆咎。   穆咎刷的展开象骨描金的小扇子,扇了几下风,点拨自个儿的兄弟道,“你们这都大婚一年了,怎么还……你一个爷们儿,要拿出点做爷们儿的谱来。”   “给妻子买吃的就不是爷们儿了?”穆离坐得笔直端正,道,“像你这样磨磨唧唧放不开的,才是爷们儿?”   穆咎眼一斜,打了穆离一扇子,唇角还带着笑,也没什么威慑,“你是要造反,敢这样跟兄长讲话。”   “我知道你找我喝酒干啥,放心吧,我们兄弟不用这样客气。”就这么两个丫头的事儿,也值当一说再说?   你还真不知道,穆咎咳了一声,扇子掩去半边脸,低声问,“你小舅子林谨玉有没有啥信儿传回来。”见穆离没理解,穆咎有些尴尬道,“到哪儿了,可还平安,吃得睡得可好?若是有信,你撺掇着弟妹给你小舅子回信,顺便帮着问问,吴忧可好?要是能捎东西,你记得派人跟我说一声啊。”   穆离无语,半晌才道,“知道了。”   路上却碰到了两帮子人斗殴逞狠的把街道都挡了,穆咎掀车帘瞧了一回,笑道,“真是,神武将军家的小子跟仇都尉家的儿子混打呢,他们这也不是头一遭了,你们巡城司要不要管上一管?”   “冯紫英就是巡城兵马的人,这不是正管么。”穆离闭上眼睛,“改道儿吧。”   穆咎叫仆人买了一坛子盐渍酸梅送给弟弟带回家,临穆离下车又啰嗦了一遭,穆离脸有些黑的丢了穆咎一句,“内院外室,你可得摆平了。”说不得就是世子妃嫉妒他们夫妻恩爱,才发了昏送丫头过来呢。      冯紫英是武将出身,有几手武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除了身边儿的小厮,自个儿也下场了,掐了个鼻青脸肿,京都府尹的捕快带着兵马分开两方才作罢。   冯唐见儿子这张脸就知道在外头惹事了,直接叫人拿棍子撵着儿子一顿抽,边抽边骂,“老子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正事不知干!你的差事呢?知法犯法,打不死你!天天跟着些狐朋狗友一块儿混,没出息的玩意儿!你看人家林谨玉,人家才十五……”   “你,你认林谨玉当儿子去吧。”冯紫英摸摸胳膊上的伤,十分无奈,自打某次他爹上朝回家,就林谨玉长,林谨玉短的念叨个没完,那个语气神态,恨不能人家是他亲儿子。冯紫英真是烦死了,他真想去拜会一下林谨理何方神胜。   冯唐追得累了,在院子里丁香树下石凳上坐下,棍子扔石桌上,这大热的天,出了一身的汗,冯唐瞪眼道,“过来,不打了,老子跟你讲讲道理。”   冯紫英蹭过去警觉的坐下,冯唐道,“你也快娶媳妇了,做事还是不靠谱哪。我说林谨玉怎么了,你这么不服气?”   “不就是个书呆子么?我听宝玉说过,挺会念书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书呆子!哼!说这话的才是呆子!”冯唐一拍石桌,“先说你打架的事儿,你现在正在巡城兵马司当差,当街斗凶,明摆着将把柄往御史的手里递呢。我说得在不在理?”   冯紫英懊丧道,“当时没想那么多,仇家那小王八蛋忒可气。有个姐妹去忠顺王府做侍妾,屌得自个儿跟国舅爷似的,一看就欠揍!”   “他是个欠揍的,你想揍他,也得找个好法子!大庭广众,是打人的地界儿吗?”冯唐忍不住吼,手痒地想摸棍子,被冯紫英先一步把棍子扔出去了,讨好的笑,“爹,我知道错了,以后定找个隐密的地界儿打。”   “是了。咱们是武将,不用跟文官似的一千一万个心眼子,可起码的眼力劲儿得有。”冯唐稍稍缓和了些,教训道,“你本来是管着京都治安的,嗬,这倒好,带头儿打架,让万岁爷知道了,还敢把差事交给你吗?”   冯唐话粗理不粗,冯紫英不说话了,冯唐静下心来,教导道,“还有,你向来喜欢在外头交际,只知道跟什么宝石宝玉的在成块儿,纨绔子弟!林谨玉,我早跟你说是个有意思的,你怎么不去结交一二!”   “爹,他是文官,在内阁当差,我在巡城兵马司,哪里遇得到呢?”冯紫英觉得林谨玉跟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着实不容易碰到,道,“跟别人打听吧,薛呆子吃过林家的官司,宝玉又见不着林谨玉的面儿,如今他不是跟着瑞王巡视河工去了么。您跟我说的话,我都记着呢。要是跟爹说的一样,我也乐意交这样的朋友呢。”   冯唐又说了几句,这才作罢。   水阁四面窗房打开,清风透肌,荷莲生香。许子文坐在湘妃竹的躺椅中,手里挽着一本书册,并没有看,只是随意的搁在小腹上,微微闭着眼睛。   徒景辰进来时就是这副场景,知道许子文没睡着,徒景辰有意放重了些脚步。   “不是跟你说这几天别过来么。”许子文不笑时会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意,妃色的薄唇轻抿着,很自然的透出威仪严凛。   凭多年了解,徒景辰就知道许子文心情不佳,拉了张椅子坐了,温声道,“我有安排,不必担忧。怎么了?后悔让林谨玉跟着去平安州了?”   “后悔就不会让他去了。”许子文眉间有些落寞,“现在天气这么热,谨玉要吃些苦头儿了。”   徒景辰有些醋意,道,“除了姑母姑丈,没见你再这么关心谁了。汶斐也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倒也没叫你牵肠挂肚的。”   “这怎么能一样,”许子文浅笑道,“汶斐对我,三分敬七分恨;谨玉是我看着长大的,三岁就跟着如海念些蒙学,林如海年过不惑才得此一子,爱若珍宝,谨玉很有些天份,林如海没少在我面前夸赞炫耀。后来,他让谨玉拜我为师,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小孩子,谨玉完全跟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样……”   听着许子文的夸耀,徒景辰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个胖子么?不就是个稍微有点儿小聪明的胖子么?值得这样念叨么?   徒景辰道,“我看林谨玉小心眼儿的很,别不识你的一片苦心才是。”   “你根本不了解谨玉,”许子文斜斜的睨了徒景辰一眼,“你只觉得谨玉有心机,会争权,收别人的银子,其实谨玉并不爱权。刚来京都时,我曾经很担心,怕他心善吃亏。”   靠!徒景辰假笑,“我也担心他一不小心把荣国府给整死了呢。”见许子文的脸刷的黑了,徒景辰忙道,“好不好的,只看以后吧。反正我是不信的,林谨玉对你好是真的,不过你也别把他想成神仙,你这样压着他,不让他出头儿,他能不怨你?我不是故意惹你不快,是想你有些心理准备。这人总会变的,小时候的事哪里做得准,别你对他掏心掏肺,最后还是你伤心才好。”   “你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吗?乌鸦嘴!”许子文直接将书摔过去,徒景辰伸手接过扔在榻上,去拉许子文的手,“打我来了,你就一口一个林谨玉,睿卓,你好歹也看我一眼,你不会对那胖小子动心了吧。”徒景辰疑心问。   许子文气得撸袖子要拼命,徒景辰直接把人扛到床上去,以吻封缄。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林胖子。”徒景辰扒开许子文的衣带,“烦他。”   许子文曲膝撞在徒景辰的腰眼上,徒景辰腰上一麻,没留神后向一仰半个身子摔到脚榻子上,疼倒不疼,很没面子是真的,翻身坐起来,许子文冷冷望着他,姿势都没换一下,“你马上滚回宫吧,你自己数数有多少儿女,你真有脸在我面前说烦谨玉,我说烦你那些皇子公主了没?”   徒景辰顿时没脾气了,他甚至有些后悔来找许子文。许子文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差,真发起火来,徒景辰都要退避三舍,而今天,明摆着许子文的心情不大好。   许子文在火头上,盯了徒景辰几眼,见徒景辰憋着不说话,更火了,怒道,“你知道错了没?”   “是我不好。”徒景辰从善如流的道歉。   “那你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你是个木头吗?榆木疙瘩都比你强!”许子文气得抓起个物件便往徒景辰身上招呼,歪过头,不看徒景辰。   徒景辰叹口气,接住一看,眼中有几分笑意,略有些薄茧的手掌从许子文的小腿往上摸,顿了顿,道,“我觉得我总比榆木疙瘩强些吧。你就是嘴硬,明明舍不得,还非要林谨玉去,这会儿又放不开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男人就得出去摔打摔打才能成器,林谨玉使着顺手,不过规矩就差些。这次你留下他,我也会找机会磨他一磨。”   许子文也知道自己这场气来得没道理,根本是在故意撒火,拍掉徒景辰在自己腰上忙活的手,懒懒的说,“我又不是不明理的人,别动了,天气热,不想做。”   “热不做,冷不做,睿卓,你也稍微体谅我些吧。”   “金铭昇那个混帐肯定要为难谨玉的。呜……”徒景辰直接堵住许子文的嘴巴,烦,林谨玉这三个字太惹人心烦了。   “别,不行……”   “香脂都砸过来了,口是心非……”   “呜……”      第137章 平安州谨玉受刁难      徒汶斐给林谨玉系好腰带,忍不住拍拍林谨玉的后腰,无比惋惜的叹了口气。   林谨玉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好像瘦了啊。”小时候是圆圆的包子脸,后来长大了,成了蜜桃脸,如今更了不得了,不知不觉的……林谨玉美滋滋的对着镜子笑,正宗的瓜子脸。   要说林谨玉怎么会瘦,那纯粹是饿的。天气热,本身就没什么食欲,关键是林谨玉都被家里的厨子养刁了胃口。三个人当中,徒汶斐身份最为尊贵,不过这人命不大好,生就坎坷,小时候没少吃苦;吴忧更不必提,现在大家都没弄明白吴忧是个啥出身?就是林谨玉,出身算是中等,可真正算是家里的小宝贝,他从小到大,除了极少的在许家用餐,都是吃家里扬州厨子烧的菜。以前林谨玉觉得自个儿挺精生粗养的,啥环境都能适应,头一遭出远差,他就蔫儿了。路上也没带厨子的理儿,可这一道吃的,真是……太惨淡,太悲苦了。天气闷热,林谨玉吃不得热食,除了天天喝酸梅汤,就是以水果为生。夏天也有好处,各种果子都熟了,别的没有,新鲜水果到处都是。瓜果梨桃,有一次还买到了菠萝。   这才将将一个月,林谨玉的脸明显小了,第二层下巴也消失了,显得眼睛大了鼻子高了腰肢细了皮肤更加滋润了,唯一不如意,就是屁股也跟着小了一圈,徒汶斐时常抱怨摸着不够爽。可见,水果不仅能减肥,还能美容。   “唉,回去得好生补补。”徒汶斐牵起林谨玉的手,能感到少年纤细的骨骼,不似往日肉肉软软的触感,徒汶斐又是一阵遗憾。   林如海贾敏都是好相貌,林谨玉当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只是因小时候养的好,肉球一样长大,可爱有余,俊俏不足,如今乍然消瘦,愈发衬得眼若明星,眉如双剑,肌肤细白,唇角含笑,颊上两个梨涡,乖巧秀气,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富家少年。   当然林谨玉再怎么长也没法跟徒汶斐吴忧这种清丽绝俗倾国倾城的相比,不过林谨玉混身透出一股子可爱亲和,这一路走来,仆从们畏惧徒汶斐吴忧的威严,倒是同林谨玉处得极好。就是平日打尖儿住宿路上买水果,人家都愿意多与林谨玉说几句话。把徒汶斐给郁闷的,又不好明言,差点没憋出病来。   当然,郁闷的不只这一件事。昨日刚入了平安州的地界儿,三人在客栈商议了半宿如何打探西宁郡王的消息,没想到晚上给人家的人找上门来,请他们今日去将军府赴宴。   穿戴妥当,三人直奔西宁郡王所在的将军府。   西宁郡王身份尊贵,这将军府格局宽阔威武壮丽,军士整齐,西宁郡王金铭昇于中门相迎,或许是多年领兵的缘故,西宁郡王身上仿若萦绕着淡淡地杀气,让人心中不由一凛。   “王叔。”   “殿下。”   这二人同等级,不相上下的尊贵,徒汶斐辈份低了些,行了半礼。西宁郡王并未伸手相扶,心安理得的受了这一礼,笑了笑,“殿下不必多礼。”一双鹰眸在林谨玉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种赤裸裸的厌恶毫不掩饰的流溢于外,林谨玉微一躬身,唇角一弯,清亮的眼睛弯成弦月,笑眯眯的对西宁郡王的压力一笑而过,自我介绍,“家师许子文,乃王爷旧识。”   “听说了。”西宁郡王声音中带了一丝说不出的意味儿,眼睛移向徒汶斐、吴忧,亲切笑道,“瑞王吴尚书远道而来,辛苦了,本王特备薄酒,为二位接风洗尘。”   啥叫土皇帝,林谨玉真是见识到了,只这一份傲倨,把他这个四品学士视为空气,就是整个朝廷独一份儿。   前有亲兵引路,到了一处偏厅,西宁郡王根本未让座,直接坐在上首之位,请徒汶斐等人一并坐下,单手撑了下额头,温声道,“听闻林学士喜欢吃,嗯,让我想想,酸梅汤,是吧?”   看来这次西宁郡王准备的鸿门宴,林谨玉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哪里,我是因为路上没好厨子,食欲不振,王爷这里有什么好酒好菜的,尽可以赏给下官享用。王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估计对下官的口味儿也是了如指掌。”   “你跟许二一样讨厌。”金铭昇转头看向徒汶斐与吴忧道,“别多心,我并无恶意。是你们此情的目的不太友好,我十分担心你们会冲动做出什么让我为难的事。这个,即是下马威,也算是我的诚意。”   吴忧微微一笑,“王爷表达诚意的方式很特别。”   “这与你们的身份相比,正是相宜。”金铭昇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尝尝我这里的茶,我父王曾经进上过,上皇也曾赞赏过。”   修长白皙的手指托起雪瓷薄胎描金盏,徒汶斐慢呷一口,睫羽一闪,抬眸看向金铭昇,温声道,“香气浓郁,回味悠长,真是好茶。”   “以前看一本杂记时曾有平安州栖凤山上曾有产茶的记载,史上名噪一时的凤凰单枞就产自栖凤山,只是可惜此茶断了传承,今日能重饮此茶,真是福缘不浅。”吴忧尝了尝,不吝赞赏,“名不虚传。”   得此二人的赞美,傲然如金铭昇也心情大好,“栖凤山如今也不过十数株老茶树了,每年上等茶不过有数的几斤,昔日平安州凤家传下秘法,炒制方法又与众茶不同。只是可惜二十几年前,凤家犯了重案,满门超斩,此茶也就失传了。从此,再未进上。”   林谨玉喝了大半盏,不以为然。   喝过茶,便是行宴。   茶是好茶,宴是好宴。更有徒汶斐吴忧两位,随便一道菜就能说出些典故来,两人一唱一和,与西宁郡王相谈甚欢。三人都忙着客气说话,倒便宜了林谨玉,吃了个肚皮溜圆,同时也间接证明,西宁郡王没在菜里下毒。   “看来林学士很喜欢我平安州的菜色。”西宁郡王对林谨玉是掐着眼的看不上,有许子文的原因,林谨玉像头猪一样呼噜呼噜的吃个不停也极碍西宁郡王的眼。   林谨玉拿帕子擦了擦嘴上的油,靠着椅子摸着肚子笑道,“是啊,这菜都做得不赖,色香味俱全,我沾光了。”   对这种恬不知耻的人,西宁郡王只能冷笑,“林学士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过奖过奖。”拱拱手,林谨玉道,“我不打扰王爷,王爷给我安排的哪个院子,我先去休息。”   徒汶斐笑道,“王叔,谨玉跟我一道住就好。”   西宁郡王是真的打心底憎恶林谨玉,看到就来火,恨不得这人在世上根本不存在,自然不想多见林谨玉,遂命人引林谨玉去客院。   林谨玉向来是挺有人缘儿,头一遭给人这样嫌弃,吃饱喝足,也不愿热脸贴西宁郡王的冷屁股,宁可回房间睡觉。   不过,路越走越荒,已经偏离了将军府的主建筑群,林谨玉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该不会被谋杀吧。   “林大人不必多心,越先生住的地方偏了些。”引路的小兵也是个眼明心慧的,笑着宽慰了一句。   “越先生?”   小兵笑着释惑道,“悦安银庄的越先生,越先生久待林大人,只是想着王爷定要款待王爷与两位大人。先生担心林大人在王爷那里吃不好,于栖凤院另备一席薄酒延请大人,以全今日之礼。”   林谨玉摸着光溜溜没半根毛的下巴笑,“明白了,原来你是越先生放在王爷身边的奸细啊。”   “不敢。小人倒是听说大人此行带了百十名细作,跟大人比,小人哪里够看呢。”小兵伶牙俐齿的反驳。   “哪里,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是不知道小兵哥喜欢啥,否则得提前备重礼孝敬您呢。”   “我啥都不喜欢,就是爱黄白之物,林大人若瞧得起小的,随意赏几两也是小的造化。”   林谨玉笑叹,“别提了,我想着,跟着瑞王一道,咱好歹算半个钦差。出门时叫我媳妇缝了只装大米的大口袋,就等着用来收银子了,哪里料想到平安州还有小兵哥这样的人才。可见跟瑞王是没前途的啊,你们越先生还要不要亲卫,干脆收下我得了,这一年下来不得比在朝廷赚得多么。”   “朝廷里的官儿都像大人这样不实在吗?”   “哪儿啊,我是顶实在的人了。”看人家这口气,朝廷里的官儿,看来平安州不属于朝廷范畴了,你家王爷不是朝廷的官儿么?   七拐八绕的,总算到了栖凤院。   林谨玉皇宫王府都走过,这个栖凤院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花草繁茂些,一溜五间正房,院里两个小厮在收拾草木,见到林谨玉都垂手见礼,请了进去。   越安是个很……让人难以形容的人,他的容貌只能算平平,蓄着短须,四十岁上下,身量不高不矮,一七三左右,穿的衣服也不甚讲究,只是一般的细棉布,待人亲切和善,亲自把盏。   “不敢,还是我为先生斟酒。”林谨玉接过温烫过的银酒壶,倾倒了两杯酒,酒是琥珀色,衬着白玉盏,非常漂亮。   越安微笑着举起酒盏,温声道,“铭昇与睿卓向来不睦,难免说几句不顺耳的话,这杯酒算我替他赔个不是。”   “越先生太客气了,王爷何等尊贵,但有训示,下官自当敬领。今日能得到第一银庄的老板,我三生有幸,此杯,我敬越先生。”林谨玉笑领了一盏,顿了顿,道,“我是个实在人,越先生是生意人,也当以诚信为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越安眼尾已经有些细小的纹络,眼睛清明柔和,有一种长者特有的包容,问的话却是不留情面,“林大人能做得了主吗?”   单薄身子微向前倾,林谨玉轻勾起唇角,眸光更加冷冽,淡淡地道,“如今平安州尽在越先生与王爷之手,我们此行也受了越先生照看,以越先生手眼通天的本事,应该知道我们此行的用意。既然我们顺遂到了,想必越先生是想和平解决这件事的。”   “不过,王爷、越先生与我家先生不睦,看我不顺眼也是情真的。”林谨玉道,“平安州的事我能猜出大半,我不知道越先生与王爷的计划,不过,缉察司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您与王爷自然越早脱身越好,我说得可对?”   “吴忧手下的那些人,我还不看在眼里,平安州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易主。”   林谨玉酒盖住了脸,笑道,“以您的智慧,自然看透了这天下,打打杀杀的,实在是失了先生的格调。越先生即与我家先生为故交,我想,先生命我们来,自然有一定的道理。若是越先生有反意,先生绝不会让我等前来送死。不过,虽不至于要了命,瞧西宁郡王独留下了瑞王同吴尚书,想来是要为难我一番。”   “你刚来就能想到这些,殊为不易,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越安道,“许二收了个好弟子。你不担心我将你们扣下做人质,瑞王也有些份量。”   这是一张方桌,桌上六个小菜,林谨玉坐在下首,背光,看过去眼睛黑黢黢的不可见底,林谨玉浅笑,抿了口身旁的酒水道,“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无法与江山相提并论。瑞王并不在平安州,如今郡王驾尚于许州巡视河工,水土不服也是有的。陛下不是可以威胁的,要我说,跟谁结怨也不要与陛下结怨,做皇帝的,向来是别人百依百顺,哪里吃过亏,乍一被人要胁算计,怕要小心眼儿的记恨一辈子的,别再做下心病来。”   越安仰头干了一小盏酒,笑道,“说得好,透彻。徒景辰那个心眼儿的确不大,许二的心眼儿更小,他们俩是乌龟配王八,门当户对,半斤对八两,天生一对。”   “这话可是越先生说的。”林谨玉先撇干净自个儿。   “没出息,这是我的地盘儿,怕什么。”      第138章 道士观贾敬成神仙      西宁郡王喝得有些多,不过远没到醉的地步。   脸上有些发烧,他常年养尊处优,正当盛年,肌肤依旧细腻,两颊添了些红晕,眼珠儿似两丸黑水银,带了几分水汽。   重洗了脸,西宁郡王倚在榻上,见越安进屋,嘴角泛起一抹笑,“来了,同林谨玉谈得如何?”   “嗯,跟许二有得一比,”越安坐在榻沿,笑望着西宁郡王,轻声问,“很开心?”   “子玉的孩子。”西宁郡王咂摸了一会儿,道,“临走时,总要见见,跟他们的母亲很像。明天我命人带他们去矿场,至于那个林谨玉,留他一条狗命就是了。”   “都依你。”   薛姨妈依依不舍的为儿子打点行装,因着忠顺王府选侍妾的事儿,薛姨妈到哥哥家打听了一番后,叫过儿子敲打了一番。薛蟠没啥心思,对母亲妹妹向来是好的,见母亲舅舅都不乐意,便息了此心。倒是夏金桂深觉失了攀附忠顺王的机会,与薛蟠大吵了一架,回娘家去了。   薛宝钗瞧着家里实在不像,想着那蒋玉函是忠顺王面前红人儿,不如仍往他处打点。送了礼,蒋玉函果真是个信人,如今薛家的生意仍能支撑,因有件要紧的差事,还要薛蟠亲往平安州一趟,王爷也派了妥当的人在旁提点。   薛姨妈便是为儿子远行准备衣物行礼,心疼儿子自小未离身畔,冷热的一千个不放心,薛宝钗劝道,“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妈,怎么着还是忠顺王府的人看着呢,有王府的招牌,谁不得让哥哥三分呢。多出去几回,哥哥得以历练,日后给王爷办差,也是咱们一家子的指望呢。”   听了女儿的劝靠,薛姨妈方一千一万个不舍的应了。   如今薛姨妈更有一桩心事,就是薛宝钗的婚姻。薛宝钗今年十八,着实不能再拖了,可是近些日子,来得那些官媒,说得没一门子好亲事。大都是商家子,就是如此,嫡子都少,多是庶子,薛姨妈向来拿薛宝钗当心肝子一般,再忖度着女儿的品貌,怎能应允?只是回绝的次数多了,媒人也不乐意来了,知道这薛家挑剔的紧。   更有嘴酸的对薛姨妈道,“薛太太,您是个心气儿足的。这天下父母,但凡涉及到子女的婚事,哪个不是心气儿足的。自个儿子,恨不能娶了公主?自个儿女儿,恨不能配了皇子?可是自古就有门当户对四个字,薛太太,您家说开了,也就是商贾门第,还有个爱惹官司的儿子,谁不知道呢?恕我直言吧,您家这闺女,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要留成老姑娘不成?您虽在人家国公府住着,到底不姓贾呢。您瞧瞧您开的这条件,要有爵人家儿,要嫡子,要孩子长进,薛太太,您自个儿掂量掂量,人家这样有出息的门户,会不会娶一个商家女孩儿为妻?罢了,我也赚不着您这谢媒银子了,您自个儿琢磨去吧。”扭摆着身子走了,把薛姨妈气个仰倒。   薛宝钗在里间儿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对着珠帘垂泪。   薛姨妈追出去骂道,“琢磨什么,我女儿自是有造化的,也不劳你操心!”   “成,贵小姐自有造化,您继续留着养家里吧,这样会给人送毒燕窝的好姑娘,造化自从天降呢。”摇着团扇,李媒婆遮住嫣红的唇,回头冷笑的睇了目瞪口呆的薛姨妈一眼,见薛姨妈再无言语较量,一步三摇的去了。   这些媒婆子在京都,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何况当年荣国府那场惊天动地的闹腾,大家都当话本子听,何况林大爷直接找到工部说理,官司经了御前的,这薛家的名声早就出去了,也就是冷了一二年不显而已,不过做为京都小道消息流通的主要人群,李媒婆还是一清二楚的。薛家有的是银子,李媒婆只是想赚银子糊口,心里对这薛家也不怎么看得上,不管这事儿是不是薛家姑娘所为,也太不入流了。   薛姨妈想跟媒婆在话头儿争长道短,一句话便败下阵来,气得脸色灰白,心肝儿疼。   越挑越没好的,薛姨妈咬咬牙又去了趟王府,话里话外的打听以前王子腾提过的陈翰林的事儿。王子腾先问了薛家的生意,得知薛蟠得了忠顺王的“器重”,便未多说,只道,“人家儿已经过了小定,冯翰林家的女儿。”说话时眼睛盯了薛姨妈一会儿,只命史氏陪着说话儿,自行离去。   自此,薛宝钗的婚事真真成了薛姨妈的一块心病。   薛宝钗的婚事不解决,薛蝌也跟着为难,薛宝琴也芨茾了,早订了梅翰林家的亲事,该是商量着日子小定、大定、迎娶呢。   薛蠑笑道,“如今都分家了,两不相干,还管这些做什么?那母女二人心比天还高,再者,谁不知道她们曾经给林家送毒燕窝的事儿呢,这也算不得什么好声名,远着还来不及呢。我与你去梅家提提琴妹的事儿吧,女孩儿可耽搁不起。”   薛蝌薛蠑携了礼品登门,薛蠑阅历深远,先是装作不经意的提了薛蝌如今是金陵薛氏族长,再邹了一通薛蝌经高僧算过,二十五方好结亲,当时薛父如何如何留下遗命,不令长子早婚的事;又再三的捧了梅翰林如何有学识,如何重信义,之前如何与薛父交好;之后就是薛蝌请教梅翰林一些文章典故啥的。   两人配合得当,把梅翰林哄乐呵了,当下便说了,先换帖子小定,差人算日子,他儿子也不小了,想着尽快迎娶才是。   薛姨妈接到薛宝琴小定的帖子,心中更添了三分病出来,想着若不是受了荣国府的逛骗,女儿何至耽搁至此。这些天因宝钗婚事所受的苦楚汇集到一处儿,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薛姨妈咬咬牙,心内大恨。   荣国府。   王熙凤这两月忙得脚不沾地,迎春出嫁,宝玉定亲,娘娘有妊摆酒唱戏,一出出的俱是喜事,只是有一喜便有一愁。   王熙凤与贾琏,一个外管家,一个内管家,老太太又不大理事,荣国府便在此夫妻二人的手里。王熙凤虽自幼不曾念书,不过在荣国府当家久了,也认得些字,看看帐篇子总不会差。   “这给娘娘的孝敬又多了一笔支出,到年根子还有半年呢,帐上只剩二百两了,等庄子上的秋收也得一个半月呢。”王熙凤叹口气,合上帐本子。管家自然是体面风光,令出即行,众人奉迎,端得是威风八面,她又是个好卖弄才干的,求之不得呢。只是荣国府这个家着实不大好当,要堵的窟窿实在太大了。早便寅吃卯粮了,还处处铺派,时时讲究,生怕堕了国公府的名头儿。   “你那利银还没收上来么?”贾琏问。夫妻一体,贾琏就算迟钝些,也有察觉的,早时他一问,王熙凤便直接将家里的难处跟丈夫讲了。只是府里日子紧巴,贾琏也无甚好说的。   “噤声。”王熙凤压低了嗓子道,“早今年林表弟大婚时我去帮忙,林表弟劝我收手,我哪儿敢不听。你想想,因着前儿他们姐弟在咱府上住时,咱们行了针尖儿大小的善心。你我寿日,林表弟从不曾断了礼。这事,林表弟即闻了风声,可见旺儿做事不密。再不收手,传扬出去,一家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如今娘娘有孕,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事,一家子都得赔进去。罢了。另想别的法子吧。”   贾琏上前扣住王熙凤滑腻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两瓣红唇,直到熙凤脸颊泛红,才笑道,“林表弟的话你倒是听得紧哪。”   “胡吣什么。”打掉贾琏的手,王熙凤笑叹,“说起来还得多谢当初二爷提醒,我没跟二太太走到一条道儿上去。唉,不说二太太,就是老太太心里也后悔呢,当初得罪了林表弟。林表弟这才多大,都成钦差了。”   贾琏往后一仰倒在炕上,笑道,“人家自个儿有本事,又结了门好岳家,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一般人能比的?”还是有些酸滴。   “行了,我跟你商量一下,娘娘省亲的园子只住了大嫂子三妹妹四妹妹邢姑娘,如今怡红院潇湘馆蘅鞠苑都空着。宝玉今年大婚,若是在府里娶,院里装修又是一笔子花销,不如就在怡红院办喜事,一来园子里宽敞;二来也体面;三则,娶了亲再到园子里住,也就无妨碍了。你说呢。”王熙凤笑问。   “这事,你只跟老太太说就是。”贾琏打了个哈欠,拉了个软枕搁脖子底下。   王熙凤望着丈夫笑,“那可不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传来,王熙凤拍了贾琏一下,拉着他起身坐好。平儿自外头挑帘子,快步进来,脸色焦急,福身道,“回二爷、二奶奶,东府过来传话儿,东府太爷没了!”   贾琏手一撑,下炕来,叠声问,“怎么回事?细细说来,东府太爷不是在观里炼丹么,怎么好好儿的没了?”   “说是东府太爷七七四十九天才炼了这一炉子金丹,吃了就上天做神仙去了。”传话的那人也说不甚明了,平儿只得如实照答。   “放屁!操他娘的混帐话!”贾琏一挥手,对王熙凤道,“我先过去看看,你去稳住老太太,缓缓的跟老太太说,劝着些。”   “我知道了,你且回来,换了衣裳再走。”王熙凤唤住贾琏,平儿找了素色衣衫出来,两人一同伺候着贾琏换妥,王熙凤皱眉道,“但有信儿打发人过来说一声,老太太没个不惦记呢。”贾琏应了,匆匆离去。   王熙凤主仆也都要换了素服,吩咐道,“平儿,你先过去请四姑娘到老太太跟前儿来。”   平儿叹口气,“四姑娘真是命苦。”   想到惜春的身世,王熙凤也是一叹。      第139章 事从权谨玉起杀心      贾母骤闻贾敬去逝,心内大悲,啼哭不止,执意要备了车马去宁国府。只是还没等贾母动身,贾珍贾蓉父子、尤氏胡氏婆媳俱都嚎哭着来了。   屋里主子丫环婆子媳妇各自垂泪,贾母年迈,遭此丧事,心内大伤,诸人强劝着,才稍收了泪,又问贾珍原由。   其实也简单,说起来就是贾敬自个儿炼丹,自个儿服用。服用前人家道士还再三劝他,你别吃,有毒,无奈贾敬不听人劝,这前脚儿吃了金丹,没请来仙童引路,倒招来黑白无常,赴了阎王爷盛筵。   这不是个有理儿的事,宁国府也不欲嚷嚷出去,查清了真相,便将那一干子道士给放了,接下来就是办理丧事。   贾敬这一死,他辈份又高,荣国府是未出五服的亲戚,此时辈份低的都得戴孝守孝,如贾宝玉吧,起码婚事不能办了,得拖到明年去。探春的亲事现在也不好提了,这倒是让王熙凤舒了口气。   皇上还念宁国公当年的功勋,因贾敬白衣无职,丧事上不好看,追赐了贾敬五品之职,众人皆欢呼称颂皇上仁慈圣德,连近日上皇对徒景辰不大好看的脸色都缓和了许多,起码在徒景辰请安时没称病不见。   上皇成天在宫里,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想把忠顺王家的女儿许与甄家,还装贤明的跟徒景辰商量赐婚的事儿,恰好许子文也在,听了个齐全,许子文见徒景辰为难,直接就给了上皇几句好听的,把上皇气得直翻白眼儿,将两人轰出仁寿宫。许子文拍拍屁股不肯去仁寿宫了,可徒景辰得天天请安哪,一连坐了大半个月的冷板凳。   如今见徒景辰还知顾惜老臣,上皇心情好,心病也就有痊愈的征兆,问道,“睿卓呢,怎么也不见他进宫陪朕说话儿,还要叫朕三延五请才肯露脸儿啊,他架子够大的。”   “哪能呢,”徒景辰道,“上次他惹您老人家生气,回家叫姑丈教训了,想来,又怕您气没消呢。”   “朕哪回真生过他的气。”上皇道,“叫他来吧,朕又写了几幅字,给你看,你也瞧不出好歹来,还得睿卓帮着掌眼。那个,汶斐什么时候回来,他头一回当差,又是河工这等重中之重的事,你给他配两个小毛孩子帮衬,朕实在不放心。”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冲劲儿。吴忧是工部尚书,正管河工这块儿,他是内行。林谨玉年纪小些,帮着跑跑腿,也见识一二呢。”徒景辰细细的解释。   “嗯?是吗?”上皇老了,却还不糊涂,眸中犹有几分锐利,“朕怎么听说他们是去了平安州呢?”   “那是等巡视完河工之后的差事儿了,西宁在平安州也的十数年了。朕记得以前与他在京都走鹰放犬的日子,真是快活。”徒景辰默然半晌,才叹道,“这一晃,汶斐都是弱冠之年了,汶斐这次巡视河工,距平安州不远,朕命他去看望西宁一遭。西宁也不年轻了,这么多年,不婚不嗣的,到底不妥当,就是西宁王府,也当有个当家的王妃才好呢。”   徒景辰说得坦荡,一个嗑巴都没打,上皇不疑有他,挥了挥手,“一个两个,都跟魔怔了一般。行了,这些心烦的事不要来扰朕,朕上了年纪,想过几天清静日子,你去吧。”   这说谎,就得真中带假,假中存真,才能让人真假不分,英明如上皇也给糊弄过去了。   林谨玉洗了澡,不高兴再穿衣服,披了件袍子松垮垮的系了腰间的带子,躺在凉榻上沉思。林谨玉年纪小,二次发育还没开始,没变声没长喉结,处在青年与少年之间,小腿儿又细又直又光洁,还没长出那些惹人厌的腿毛,胸膛单薄光洁,半隐半露的两颗红点惹人遐思,饶是吴忧见此场面,也赞叹的对着徒汶斐扬了扬眉。   有眼光,真有眼光,能透过肥肉看本质,林谨玉竟然出落成了小美人儿。   徒汶斐三两步过去给林谨玉拢好袍子,扶着林谨玉的肩坐起来,防止春光外泄,说,“吴大人来了,咱们商量商量这次的差事。”   “嗯。”林谨玉见两人的神色,不由哀叹,“我觉得我真不该来。若是你们两个,事情会简单许多。对了,吴大人,外面的侍卫都安排好了吗?”   吴忧点头,“都是我们的亲卫。”笑了笑,直刺激林谨玉,“林学士不必妄自菲薄,你若不在,垫背的差事儿就得换我了,说起来,我还得跟你道谢呢。”   “你道谢道得我心里发堵。”林谨玉别过脸,吴忧挑了把椅子坐下,看了徒汶斐一眼,道,“不开玩笑了。这样说吧,豆包儿,许大人最是护短,知道与西宁郡王有隙还是派你来,也是没办法的。西宁郡王点头道姓的要你来,这个亏你是吃定了。”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儿?”林谨玉瞪着徒汶斐,你知不知道?他以前也不认得西宁郡王哪!   吴忧见状笑道,“只有我知道,陛下给我看了西宁郡王上表的奏章。悦安银庄全国也有数十家分号,查悦安银庄底细时可能惊动了西宁郡王。他给陛下的密折里,提了我们三个人,只要我们三人来,他便退出平安州。其实西宁郡王已经反了,只是现在的情势,最好不动兵戈。陛下有陛下的思量,瑞王都能来,我们还有什么说的?可这真是无妄之灾,再加上陛下的命令,两面不讨好,我一度认为可能要葬送在这里了,不过嘛……事情好像没我想的那样糟。”   “先生怎么不跟我说呢。”林谨玉皱眉嘟囔了一句,吴忧浅笑,“许大人最要面子,这种被要胁,进而关系到陛下身面的事儿,怎么可能对你讲明呢。我先前还担心呢,没想到西宁王对瑞王与我都很亲切客气,倒是对你,很有几分恼怒。”   不用做替死鬼,让吴忧心情大悦,那张脸更是美态逼人,即便知道这人兴灾乐祸,你也没办法打上一拳,所以说人长得漂亮真的很沾光呢。   林谨玉疑惑的望着吴忧,不解道,“西宁王想见汶斐,情有可原。想见我,也自有出处,倒是吴大人,莫非与西宁王也有什么渊源?”   “这是我的秘密。”吴忧一笑,转了话题,“离这里不远平安州与临安州交界有座石山,长久没名子,不过这是座宝山,开采出了金脉。悦安银庄的金子就是从这儿来的,明天西宁王派人送瑞王与我去矿山。其他悦安银庄与朝臣交易的帐册往来,西宁王只交给你一人,军队的事也交与你处理。”吴忧一摊手,无奈道,“平安州现在仍在西宁王的手上,我们也没别的办法,西宁王能如此配合最好不过了,只能多留给你些侍卫,你机警些吧。”   “嗯,明白。”林谨玉哼了一下,无精打彩,垂头丧气。其实他有很多不明白,这西宁郡王得跟许子文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这么念念不忘,多年之后,报复不了许子文,也要报复到许子文的弟子林谨玉身上哪。再者,许子文跟徒景辰又不是傻的,难道真不清楚金矿的事?知道却不提前放个屁,通知一声,搞得他一点准备都没有。林谨玉因觉得小命不保,而攒得一肚子火气。   “即如此,那我就回去休息了。”吴忧潇洒起身,衣袖轻摆,带走一阵香风。   徒汶斐拍拍林谨玉的手,“别怕,有我呢。”   “哼哼。”哼了两声,林谨玉对徒汶斐这种无用的空洞的安慰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与不屑,趿上鞋子,到床上睡觉。   林谨玉一上床就把袍子脱了,他一向豪放,习惯性裸睡,倒不是有意邀约。徒汶斐像一条灵活的鱼滑了进去,手刚摸到林谨玉的屁股,就听林谨玉道,“我要有个万一,你跟先生说,让琳姐姐改嫁算了,她又没个孩子,很不必为我守活寡。”   “让你相信我有这么难吗?我说了会保护你,就能做到。”徒汶斐有说不出的失落,“不过,我好像从没为你做过什么,也难怪你不信我?”   “行了,别说这种伤感情的话。”林谨玉摸着徒汶斐细滑如美玉的脸庞,轻声道,“现在不是挺好么?难道一定要为谁生为谁死,才算有感情?我跟你都不是那种人。睡吧,明天还有事儿呢。你也别太信西宁王了。”   徒汶斐起初就是欣赏林谨玉的独立,才有意勾搭色诱人家。可是,如今徒汶斐真正体会到太过独立真是让他很没……安全感成就感存在感。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家里那些娇滴滴的好像失去他便不能活的姬妾是腻得惹人心烦,可林谨玉这种跨马长枪,自定乾坤,有你没你照样活的情人,更让徒汶斐有些说不出的烦闷。有劲儿没处使,或者说,你想给人家使劲儿,人家说都不稀罕。   徒汶斐搂着林谨玉的腰,柔声道,“玉包,你可以依赖我一些。想要我帮忙,直接说就是。”   “你这是想我求你了?”   “咱们之间,别说得这样生份?”徒汶斐笑。   “滚去吧,老子用不着求你。”林谨玉差点把徒汶斐踢下床,徒汶斐忙道,“你误会了,玉包,我是想说,你,你心里有什么为难的可以直接跟我讲。你不说,我猜也猜不到。其实,咱们啥关系啊,与其你一个人为难发愁,跟我说了,起码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林谨玉淡淡地开口,“我在想,要不要先下手把金铭昇干掉!”徒汶斐低声道,“你可别瞎说,咱们才几个人,弄死他,怕走不出平安州了。”   “擒贼先擒王!有你在,谁敢乱动就是谋反!”林谨玉眉尖儿微蹙,唇角轻抿,“这样事事听他的安排,势必会落入他的圈套。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就是那个越安,有些棘手,最好一块儿除了,介时群龙无首,能奈我何?”西宁郡王与越安二人联手,一个有兵,一个有钱,这平安州铁桶一般,无从着手。他们带的人,是断无法与军队抗衡的,如今只是暂且相安罢了。他们住在将军府,真好比将脖子洗干净晾在西宁郡王跟前儿,生死由人。什么时候人家一个不高兴,就交待了。林谨玉暗自握拳,杀机顿起。   “还是从长计较吧。”徒汶斐叮嘱道,“你可一定得等我们回来再行动,知道没?”   “嗯,嗯。”      第140章 听竹阁谨玉杀长史      穆离近日是春风得意,眼角眉梢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冯紫英都瞧出来了,以往穆离为人严谨,像上次冯紫英当街斗殴,还是给御史参了一本,被皇上罚了三个月俸禄。穆离治军甚严,冯紫英原以为得被削一顿,没承想,穆离重话一句没说,只是叮嘱了他几句。冯紫英十分想八卦一下,不过碍于上司的威严,只得肚子里瞎寻思了一遭。   金秋八月,各色瓜果齐全,郊外别院的园子里挖了荷塘,里头养了虾蟹王八,每年除了自家食用,还能卖不少银子。别院的管事自然挑了最上等的献给主子,黛玉瞧着分出四份,一份送到东安郡王府孝敬,一份差人给许玉琳送了去,一份是徐嘉府上,一份留给许子文。   许子文在家避暑,听穆离说了来意,笑道,“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没想到表哥我这辈子也能收到穆离的礼哪。”   穆离只当没听到许子文的嘲讽,其实穆离是个实在人,他自小多亏了许子文的教导,心里对许子文也挺感激。不过,许子文这人嘴欠,每次穆离送点儿东西,他都要挑肥嫌瘦的刺几句,后来,穆离就不送了。   许俊卿瞪许子文一眼,温声道,“有这份心就是了,刚成家,要算计着过日子,你能常来看看我就是你的孝心到了。”穆离的亲娘是许俊卿的两姨表妹,年轻时对许俊卿极的爱慕,惹恼了公主,不知怎么回事,塞到了东安郡王府,给东安郡王做了侧室,生穆离时难产撒手而去,许俊卿对这位表妹有几分愧疚,因此很照顾穆离。   穆离笑,“舅舅,都是庄子里养的,没用银子,送来给舅舅表哥尝鲜儿。”   见穆离眉宇间有几分喜意,许子文问,“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倒是少见你有这般喜庆的时候。”   “不算啥,”穆离腰杆子挺了挺,更直了,翘起的唇角收都收不住,一直咧到腮帮子上,咳了一声,装出一副没啥大不小的模样,“林氏有喜了。”   许子文摇着扇子顿了顿,有几分好笑,“哦,要当爹了啊。行了,收着些吧,怪不得看你一副要飞天上去的模样呢。”   “你给我滚出去!”传宗接代为人生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许俊卿自然为穆离高兴,可是瞧人家穆离都要当父亲了,马上联想到许子文至今还是一根光棍儿,鼻子眼的瞧着不是。   许子文怀疑穆离是故意找茬在他爹面前提这事,对穆离轻点了点头,笑了笑,起身走了。   许俊卿暂压下火气,温言和语的问了穆离不少话,又指点了他几句,方让穆离回家了。穆离前脚走,许俊卿即刻差人找许子文回来说话,仆从去了半天,孤伶伶一个人回来了,禀道:二老爷进宫去了。   许俊卿气煞。   话说荣国府,眼瞅贾母的寿日就到了,王熙凤却忽然不能理事了。   宁府大丧,尤氏这次倒没病,不过她才干有限,便想借王熙凤过去帮忙迎亲酬客打点一二。王熙凤自无二话,只是理事时忽然晕倒,惊得阖家主子奴才乱成一团,十万火急的请了太医,诊视一番,方知王熙凤已有了两月身孕。因她生巧姐时伤了底子,家务劳碌,这胎就坐得有些不稳,王太医再三叮咛不能劳累着,又开了安胎的方子。   因关系到大房的嗣子,贾母便命王熙凤好生休养,差鸳鸯养身的药材送了几大包过去。   王熙凤贾琏自是欢喜,尤其贾琏,结婚多年只有一女,不得不说是天大的憾事,没承想老婆有了身孕,待道喜的人散了,盯着王熙凤的肚子搓手笑道,“你这几年为家里操碎了心。府里也不只你一个主子,你听我的,咱们好生养着,等生下儿子,多少事儿理不得呢。”   “嗯,我又不是没生养过,比你清楚。”王熙凤虽挂心贾母的寿辰,可自己喝了这些年的药调理,好不容易有了孕坐了胎,若能一举得男,也终身有靠了。倚在引枕上,王熙凤的手很自然的放在小腹上道,“正赶到这时候,我也不好出去走动了,因着东府,老太太的寿日也不能大办了,珍大哥哥那边儿你就多操心吧。”   贾琏转身坐在炕沿儿上,点了点头,忽然道,“你只管安心歇着,只是有一事我也要问问你,接下来谁管家合适呢?”   王熙凤自然明白贾琏的意思,因元春有妊,府里热闹了几日。家下仆人对一心在佛堂念佛的王夫人重新热乎巴结起来,连续几天,贾母都叫王夫人侍候茶饭,原本贾母不愿见到王夫人,这些也早免了的。   “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依着王熙凤对丈夫的了解,必定事出有因,才有得贾琏此问。   贾琏握着王熙凤柔软热乎的小手,轻声道,“风声不风声的,二叔这几日也歇在正房呢。以前都是你管家,这次管家的人选,老太太必要征求你的意见。等你生下儿子,做完月子,估计就是宝玉大婚了。”   王熙凤心里着急,眉毛都将要竖起来了,贾琏捏了捏她手心,微微一笑,问,“你信不信我?”   王熙凤一嗔,很有几分风情,惹得贾琏心头微动,“你也没灌黄汤怎么倒胡说八道起来?我不信你,能给你生儿育女?倒是你,怎么神神叨叨的,有话不能直说?看我着急你能有什么光沾不成?”   “你即信,便听我的。老太太若问你,只管荐了二太太管家。”见王熙凤咬着下唇不说话,便知她心里是不情愿的,贾琏叹,“这个家如今还有什么好当的,你那些陪嫁还没当够不成?都填补进去,以后儿女喝西北风呢。”   王熙凤从未听过这种话,一时呆望着贾琏,贾琏道,“这个家你且别当了,让平儿过去帮着支应就是。一时好一时歹的,到底无趣。你管好咱们院子,平安生下儿子,日子还长着呢,何苦争这一时长短。”   王熙凤听这话,眼圈儿都红了,她素来争强好胜,贾琏性情里有几分软和,又素来爱拈花惹草,王熙凤脾气厉害,严防死守,夫妻间难免生隙。夫妻多年,恩爱有之,怨怼有之,王熙凤没料到贾琏说出这么贴心的话,竟掉下泪来。   “这可是怎么了?”   王熙凤抽出帕子擦了泪,含笑问,“可是我要问你呢,今天这话说得没精气神儿,外头有人给你气受了?”   贾琏于世路上好机变,荣国府外面出头办事儿都是他打理,察颜观色,人物往来上是一把好手。在府里这些年,他见的听的要比王熙凤更多,看得也更明白。王熙凤模样门第,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儿,贾琏初始很有几分喜欢,只是王熙凤向来以二房王夫人为亲,时间久了,贾琏嘴上不说,心里也有几分别扭。不过后来林家姐弟进府,王熙凤听了贾琏的建议,渐渐远了王夫人,又尽心操办迎春的嫁妆。贾琏是个心软的人,瞧着因元春有妊,如今老太太又倾向于二房了,难免灰心,索性让妻子丢开手,一心养胎才是正经。   “你如今一心向着我,我自然不会负了你。”贾琏笑,“你心里有了底,就乖乖的给我生儿子吧。”   王熙凤笑着啐了一口,“就知道儿子。”   夫妻二人在里头说知心话儿,平儿在外间做活计,帘栊一响,见小丫头引了王善保家的进来,忙起身相迎,让座奉茶,笑问,“王姐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逛逛了?”   王善保家的跟平儿问了好,笑呵呵坐了道,“是大老爷命我过来请二爷过去有事相商呢,不知二爷可在家?”   里头贾琏熙凤已经听到了,贾琏使了个眼色,王熙凤扬声道,“平儿,请王姐姐进来吧。”   贾琏问了几句,王善保家的也不知内情,王熙凤留她说话喝茶,贾琏便去了贾赦那边。      贾赦在久未使用过的书房等着贾琏,倒把贾琏吓了一跳,父亲这是咋地了?怎么倒学起了二叔的作派?   贾赦捋着黄白相间的胡须,端正的坐在榻上,指了把椅子给贾琏坐,贾琏很恭敬的问了父亲的安。   “好,好着呢。”贾赦浑浊的眼珠打量着贾琏英挺的身姿,这机会千载难逢,若事成,于子孙后代也有说不完的好处,清了清嗓子,道,“本来你媳妇有了身子,倒不该派你出去呢。只是这事儿十分要紧,旁人我是不放心,也信不过呢。”   “父亲有事尽管吩咐,家里婆子媳妇一大堆,哪个有了身孕还要男人守着的道理呢?”贾琏道。   “嗯,是大家子的作派。”贾赦赞了一句,“平安州节度使石大人是我的旧交,我这有一封信,你带去给石大人吧。”   贾琏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信?”什么时候连送信都要他亲自去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叫你去就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家都干些什么勾当!如今正经用着你了,倒学会了推三阻四!成日在家作耗,养懒了你的筋!什么时候我有了空,倒一起算算总帐立立规矩!”贾赦一双老态毕现的眸子不善的盯着贾琏。   贾琏心里对父亲还是有些惧怕,忙道,“是儿子错了,老爷有话,只管吩咐,那今儿个收拾收拾,明日一大早儿子就启程。”   贾赦这才罢了。      贾琏回房便催着平儿收拾行礼,王熙凤不明白了,“就是皇帝老子的差事也得给三天假整装呢,大老爷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儿急成这样?竟不让人喘气儿了,起码也得过了东府太爷的三七不是。你听我的,只管去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也不能依的!”   “我难道连这个都想不到么?可大老爷催的紧,想着是要紧的事儿呢。”贾琏也有些气不顺。   王熙凤一搡他,咬牙叹道,“我说你怎么转不过弯儿了,天大的事,能比亲儿子的名声还重要!你仔细想想,你在两府里也算数得着的头面人物。咱们家多少世交旧友,都要来吊唁的,人家问起你来,叫别人怎么答!哈,大伯的丧事,你这当侄儿的倒有什么天大的机要事儿跑外差呢!就是皇上,也得让人丁忧呢!你这一去,名声可就完了!再说,送信随便一个奴才去就罢了,还要你亲自跑腿了!我又没让你去跟老太太跟前儿说大老爷的不是,你出远门难道不该跟老太太辞行,你且看老太太怎么说!”嘴上不好明讲,王熙凤心里直埋怨公公糊涂。   贾琏一拍脑门,道,“可不是,嗨,我一见大老爷就腿软,他又不是个讲理的脾气,哪里顾得别的?多亏你想得周到,只是跟老太太一讲,自然不必去平安州了,大老爷心里难免得嗝应一阵子呢。”   “再嗝应,也是亲父子。”   贾琏免了一趟苦差,倒是薛蟠千辛万苦顶着大太阳来了平安州,赵长史只命薛蟠置办货物,便带着侍从匆匆离开了,薛蟠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不过也不敢多问。   于是西宁王的将军府再迎佳客。   徒汶斐吴忧也未能成行,秋雨绵绵,苍天留客。   西宁王近日兴致极高,听竹阁,以茶会客。听竹阁建于竹林之中,翠竹千株,又是细雨濛濛的季节,撑着油纸伞踩在鹅卵石的小径上,耳边雨声沙沙,很有几分诗情画意。唯一不足便是四周布满西宁王的亲兵,淡淡的杀气扰了这一方清静,三人一到,由西宁王的亲兵引至阁内,其它侍从都依规矩留在了外面,可见西宁王为人谨慎。除了他们带来的人,外面还一行侍卫服饰不与众人同。林谨玉徒汶斐吴忧都是眼睛锐利之人,互相交换了个神色,依主次进去了。   与西宁王见了礼,林谨玉看向西宁王身边的灰衣中年人,笑道,“这位倒是面生,不曾见过。”   “你没见过的多了去。”西宁王照例无好声色,回身坐回主位。   徒汶斐微微一笑,见林谨玉坐了,方道,“你才在京都住了几天,也难怪不认得,这是忠顺王伯府里的长史大人,若是本王没记错,好像姓赵,赵长史,对吧?”   西宁郡王对林谨玉傲慢的态度令赵长史心中惊喜,面上不露分毫,心想果然王爷料事如神,瑞王一行人果真来了平安州,赵长史恭敬的给徒汶斐请了安,笑道,“下官正是姓赵,殿下也知道我家王爷斗酒好茶,下官此行正是奉了王爷之命,来西宁郡王这里讨几两好茶带回去。”   “那你可来着了,王叔这儿的茶的确是千金难求的佳品呢。”徒汶斐温雅道。   真是好大的胆子,现在就敢派人来平安州想着分一杯羹不成,吴忧浅笑,只是这话不大好听,“长史大人正五品官身,只为了几两茶就千里奔波。都说忠顺王不会用人,看来果真如此哪,似大人这等人才怎么倒抢奴才的差事,一点子茶叶,随便哪个管事来一趟就罢了。”   “吴尚书此话差矣,在大人眼里只是一点子茶叶,在我家王爷眼里却是稀世珍宝,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下官为王爷效命也是理所当然的。”赵长史不卑不亢道。   “要我说,赵长史找的稀世奇珍怕不是茶叶,那东西应该是错金所铸,其形如猛虎疾奔,”见赵长史脸色一变,吴忧端起茶呷一口,妃色的唇角一翘,挑眉一笑,带了几分挑衅,“说中赵长史的心事了。”   赵长史心中升起薄怒,他年纪大了,有几分沉着,屁股仍坐得极稳,淡淡地,“吴尚书的话,我却是一个字都不明白的。倒是下官听说吴尚书此时应该随瑞王殿下巡视河工呢,难道也是馋了这府里茶香,让大人无视圣命,千里至此。”   “哪里,我听说平安州有座金矿,这辈子还没见过金矿呢,求了瑞王殿下移驾过来,我也跟着沾沾光开开眼,瞧瞧金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顺道儿嘛,尝尝王爷这儿的好茶。”吴忧嚣张的说。   林谨玉道,“赵长史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等雨停了,也跟着殿下瞧金子去呗。”   西宁王冷笑,“听你这口气,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本王这将军府是姓林的呢。”真后悔没提前吩咐一声不要这姓林的到跟前儿来,越看越讨厌,一开口就忍不住想叫他闭嘴。   林谨玉从容自若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低头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握在手里反复把玩。   “说起来,我也有七八年没见过忠顺王兄了,王兄可还健朗?”西宁王温声问。   赵长史心里思量着瑞王等人话间种种信息,想着如何才能说服西宁王,对主子的大业有益,听此问,忙笑道,“我家王爷身体安康,如今都常同世子念及当年与王爷把酒纵歌的岁月呢。常叹息,王爷不在京都,我家王爷又少了一个知己。王爷多年镇守平安州,劳苦功高,我家王爷说没别的相送王爷,只有几坛京都的老酒,莫使王爷忘了京都酒香。”   “哟,这一堆的王爷,倒把我绕晕了。”吴忧掩唇笑道。   “赵长史口中的‘我家王爷’是指忠顺王,‘王爷’就是指西宁王。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林谨玉声音平平的解释道,“赵长史的意思是,忠顺王跟西宁王私交甚笃,这回赵长史千里迢迢的过来,只给西宁王带了几坛子陈年甘酿,其他什么金玉古董一样没有,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之意呢。”   吴忧眼神斜飞向林谨玉,“果然年纪轻就是不一样哪,这脑子转得快。不过忠顺王不送重礼也是好的,交情归交情,这赵长史巴巴来一趟,若是敢重礼相赠,我少不得参他家王爷一个私通外官的罪名!”话说着,吴忧余光打量着西宁王颜色未变,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你现在又不是御史,不能随便参人。”   吴忧再行试探,笑道,“话到这儿,下官倒想劝王爷几句。”   西宁王不见半分恼怒,好脾气的抬了抬手,“说吧。”   “是,下官认为私交归私交。赵长史此行却不大妥当,他身为王府长史,毕竟是忠顺王跟前儿得用的人,我们这亲眼见着亲耳听着,知道赵长史就给您送了几坛不咋值钱的酒水。要是搁别人听说这事儿,一个王府正五品长史,大暑天快马跑了几千里地,就为给王爷送几坛子酒,这人家能信吗?”吴忧笑眯眯地望着西宁王,“俗话说,人言可畏,下官私下以为,王爷不当收这酒,朝中御史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徒汶斐扭头看向西宁王,笑道,“吴大人的御史病又犯了,不过他在御史台当过差,里面的忌讳最是清楚,也是一意为王叔着想。”   西宁王低头喝茶,沉默无言。   赵长史心中一急,沉声道,“吴大人此言太过了,照吴大人的说法,为了避闲这京都里的人家儿都不必人情往来了,叫吴大人知道,岂不是都有了结党营私之罪!就是一般的平民小户,亲戚朋友间逢年过节也有一两斤肉三五坛酒的礼呢,我家王爷身正不怕影邪,就不必大人操心了!”   吴忧一笑,“我没为你家王爷操心,我是替王爷考虑。赵长史也莫急,俗话讲和气生财,以和为贵,你这样红眉毛绿眼睛的瞧着不像呢。我也是好心指点于你,你怎得恼了,忒没个修养气度,哪里像忠顺王调、教出来的人儿呢,给你主子丢人了啊。”   赵长史瞪眼过去,林谨玉就坐在吴忧下首,赵长史眼神一闪,看到了林谨玉手里的玉,脸上扯出几抹笑,“林大人手里的玉佩倒是眼熟,好像是我家王爷的物件儿呢。”   “赵长史好眼力,这是以前忠顺王爷赏我的。忠顺王说是羊脂玉的,我瞧着不大像,不如赵长史过来帮我看看。”林谨玉捏着玉佩,烦恼的直皱眉。   见西宁王没反对,赵长史便起身走了几步到林谨玉跟前,接玉佩的时候深望了林谨玉一眼,林谨玉顺势不着痕迹的捏了捏赵长史的手心儿,赵长史心头微震,忙低头装作鉴赏的模样,心里琢磨着莫非这相林大人是主子的人?   赵长史心中有鬼,拿着玉佩半晌无言,直到吴忧讽刺的声音再次响起,“什么难得一见的珍品,也给我来开开眼。”说着起身去夺,赵长史扬起手后退,嘴里道,“吴大人,你太失礼了。”   这八个字就是赵长史的遗言,他为避吴忧,往林谨玉下首退,林谨玉伸手去拦时,捏住了脖子,赵长史并无绝世武功在身,自古书生百无一用,林谨玉手上很有几分功夫,又学过一些医道。咔吧一声,颈骨错位,赵长史睁着眼软倒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块羊脂玉佩。   这屋里除了死去的赵长史,论谁都比林谨玉武功高,可是谁也没料到林谨玉忽然动手杀人,赵长史断了气躺地上,众人才反应过来。西宁王眼中的惊愕掩都掩不住,不过只是攥着茶盏,眼睛锁向林谨玉,不发一言。徒汶斐见西宁王没动,垂眸也未说话。吴忧蹲下去中指在赵长史的颈动脉上一搭,彻底放了心。   “林大人真是好手段哪,正五品的长史被您这么一捏就没了?”西宁王冷笑,重重的搁下茶盏,果然是名师出高徒,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林谨玉头一遭杀人,脸上有些发白,身姿笔直,如阁外青竹,轻声道,“这就省得王爷为难了,依下官愚见,忠顺王的礼很不必收下,下官这也是为王爷分忧呢。”忠顺王的人来得太快了,平安州的事不能拖了,要快些理清才是。   徒汶斐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平静的开口,“王叔,赵长史根本没来过王叔府上,我们今天只是喝茶赏雨,哪里见过什么长史呢?王叔,外头那些痕迹,小侄一并为您抹干净了吧。”   “金忠,你去安排妥当。”西宁王吩咐身后的亲兵,待人去了,竹阁间只余四人,西宁王缓声道,“成大事者,就得狠得下心,该杀则杀,当断即断。林大人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手段,日后前途无量。我有些累了,你们且回去休息吧,正事明日再说。”   西宁王率先离开,林谨玉胸中所蕴气息一散,差点跌到地上去,吴忧眼疾手快的扶住林谨玉,低声道,“干得好。你不动手,我也不能留着他在将军府当说客。”      第141章 西宁王火遁离平安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越安临窗望向西宁王,念了这两句词。西宁王脚步一顿,道,“好是好,不过太颓丧了。我不喜欢。”沿着回廊到屋内,越安一身青衫,西宁王坐在榻上,摇头笑道,“你太聪明了,越安。都收拾好了吗?”   “不再多留几天?”   “走吧,见都见到了,没什么好留恋的了。”西宁王倚在青锦靠背上,指尖儿在膝上弹跳了几下,“他们做事很干脆,忠顺王派来的长史给姓林的杀了。”   越安低头倒了盏茶,递给西宁王,有几分惊愕,“林谨玉步子轻浮,不像会武功的模样。”   “就因为他不会,我们才都没防备。姓林的用一块儿忠顺王的玉佩先将长史骗长跟前,姓林的不懂武功,手指很厉害,怕是跟徐嘉学来的,如出一辙。两根手指捏断了长史的脖子。我一直认为吴忧会动手。”西宁王道,“若不是知道他们带的人数,照这种嚣张程度,还得以为有千军万马埋伏着呢。算了,狗急跳墙,让他们等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咱俩都做了,接下来的事他们能处理,没必要担心。”   越安问,“明天动身?”他为这一天准备了十几年,什么时候都能走。   “现在。”下一代并不了解上一代的恩怨情谊,西宁王也只是单纯的想见一见许子玉的后人,他想见是一回事,人家信不信他则是另外的事。依这三人的反应,朝他下手的可能性并不低,不定什么时候就效侯赢之行,直接宰了他夺兵权,有瑞王嫡皇子的身份,也不一定不能震慑这些骄兵悍将。“子玉已经死了,看到她的孩子平安长大,许睿卓并未食言。”   “你为他做了不少事。”   “不,我是为了子玉。”西宁王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不会对子玉的孩子出手,在气势上,我就先输了。我对他们留情,他们可是会跟儿玩命儿的,活了一把年纪,若在阴沟里翻了船,不是有辱我这一世英名。”   “安王的密信也到了,还要看吗?”   “跳梁小丑。”西宁王轻哼,手指一挥,“写封信还创出什么密码文了,想渔翁得利?就把别人当成了傻子。不必理他。”   大半辈子都在名利场,越安倒是欣赏安王的谨慎,再说把水搅混,即便他们不想摸鱼,对他们也并无害处,笑道,“安王敢有此心,看来是个狠人儿。”   “想做皇帝,光够狠是不够的,还得有足够的运气才行,”西宁端起茶喝大半盏,“唐太宗何等英明,碍于长孙无忌,选立太子也只会选嫡皇子。许子清为何仍嫁给徒景辰,三位嫡皇子,许家皇戚地位才能万无一失!许家,才能潇洒的站在争储纷争之外。徒景辰虽然有八位皇子,可是今日的许家比之唐太宗时长孙家更加显贵,再有许睿卓的关系,除非三位嫡皇子全死了,否则绝对没有庶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安王是白日发梦。”   “睿卓一世聪明,可别……”   西宁王斜了越安一眼,对他担忧许家很有些不满,带有几分嘲弄的挑了挑眉,“他原是许家最尊荣的一代,集皇室与许家的血统为一身。原本这种尊贵可以一直就传下去……算了,都是旧事……许睿卓是自做自受,求仁得仁,罪有应得,我是比不过他的,只得落荒而逃了。”      吴忧对林谨玉那完全是另眼相待,以前只觉得林谨玉有点儿小聪明,有点儿小运气,如今才承认林谨玉有点儿本事,此时瞧着林谨玉站在徒汶斐身边竟然有了些般配的感觉。徒汶斐握着林谨玉的手坐在主位的榻上,吴忧并不是在意这些礼仪的人,随意在竹椅中坐了,笑道,“看来事情比我们想像中的顺利。”   林谨玉也赞同,他们在西宁王跟前宰了忠顺王的长史,西宁王与忠顺王就等于掰了,瞧西宁王是有意与他们合作。   徒汶斐笑,“看来我们不用在这里停留太久。”握了握林谨玉的手,“没事了吧?”刚刚林谨玉的脸色虚冷,手心里都是凉汗,徒汶斐有些担心。   “嗯,回去到庙里请大师念经超度。”林谨玉觉得许子文给他的这个方法非常好,这也在日后给别人形成了一种林谨玉喜好佛学的错觉。   吴忧别有深意的打量了林谨玉一眼,想起一年前林谨玉同徒汶斐在洗尘寺的事,瑞王每年都会去洗尘寺斋戒,消息灵通的自然知道。那时,这两人应该还没结交……嗯,看来从那时候就开始杀人了。   吴忧眼睛微微眯起,这个林谨玉实在有些不对劲。他调查过林谨玉,林谨玉的父亲林如海得上皇与皇上的信任,任扬州盐政六年,最后死在任上。林如海只有一个嫡妻,林谨玉是林家唯一的男孩儿,连个争产的兄弟都没有,如珍似宝的长大,在扬州时喜欢做些施粥赠药的善事,就是回京都受到荣国府的为难,不过林谨玉也没吃什么亏,反倒是把荣国府搞得灰头土脸,名声一落千丈。杀人倒是寻常,只是正常人杀人前会显露出诸如心跳加快目光发冷等被人们称为杀气的表征,林谨玉却是从容不迫,哥儿俩好似的一扶赵长史的肩,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真像受过训练一般。这绝不可能,林如海就这一个独子,绝不会让儿子接受这种训练的,何况林谨玉也不懂什么武功。杀人前不露半分破绽,倒是杀完了脸色发白,看来是个生手,不过,很有天分。   “这样,不如中午吃素,斋戒一餐。”   吴忧是好心行此建议,不过徒汶斐林谨玉完全没领悟的意思,徒汶斐想那是个什么东西,和,忠顺王的奴才,也值得他们斋戒?尤其是林谨玉,因路上没吃好,林谨玉这体型就跟放了气的皮球似的迅速萎缩,脸也不圆了,下巴也不双了,心疼得徒汶斐那颗小心肝一抽一抽的抽到现在,恨不得从猪身上割下几斤肉给林谨玉贴上,哪里舍得林谨玉吃斋啊。何况林谨玉本身对吃斋没啥兴趣,林谨玉道,“这也不必刻意如此,又不是和尚,吃斋也没用。平安州的海味儿好,水果品种也多,许多以前都没见过,咱们好好尝尝,过这村可没这店儿了,下次再来平安州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呢。”   什么叫伪君子,吴忧真是见识到了。      三人都是半夜惊醒的,徒汶斐的贴身侍卫高顺儿不顾规矩的踹开门禀道:主子,不好了,将军府主院起火了!   徒汶斐原本睡眠极轻,直接坐起来,撩开帐幔,不可置信的问,“哪儿起火了?”   高顺儿已经举着烛台搁到旁边的几上,一只小飞虫撞进烛火,发出轻轻的“哔”的一声,高顺儿道,“位置的确是将军府主院,西宁王的院落。外头火势冲天,阖府都乱作一团。奴才已命高忠他们守好院门,不准妄动!”   徒汶斐顾不得听这些,穿着中衣跳下床,几步跑到院外,足间轻点跃至屋脊,果然东面火光映红整个府邸,正是西宁王的居所。夜风微冷,仍带着雨后的清新,徒汶斐皱了皱眉,雨在晚饭时方停,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无故起火?压下心底疑惑,徒汶斐折身回房,就听林谨玉问,“小斐,我裤子呢?你扔哪儿去了,啊!派人去问问西宁王安不安全?有没有烧着碰着?院子外松内紧,太严密了惹人起疑,还有吴大人呢?对了,栖凤苑的越安一块儿打听打听?我裤子呢?”林谨玉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下面精光盖了条毯子,徒汶斐向来衣服乱扔,屋里点了蜡烛也是黑逡逡的,林谨玉摸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徒汶斐从地上拾起一堆的衣服扔回床,“先穿这个,赶紧着,我们过去看看。高顺儿,你先出去。”没眼力的家伙。   吴忧也来得很快,正好看到林谨玉穿腰提裤子,露出半个屁股,吴忧脚下一滞,抬头望向屋顶。徒汶斐拿起汗巾给林谨玉束腰,扭头瞪了吴忧一眼,“你进来好歹敲敲门,打听招呼也行!”   吴忧道,“都是男人。”   “行了,下次我去吴大人那儿看回来就是。”林谨玉披上外袍一拢,系好绦带,“走吧,赶紧过去。”   三人匆匆赶去时,正房五间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以往的雕梁画栋全都成了灰烬,只余些大火过后的颓败。满院子的烟熏火燎惊去半条命的仆从与大小不一的水桶,将军府的大管家一见徒汶斐就扑过去跪趴在地上,抱着徒汶斐的腿哭了个惊天动地如丧考妣。   火热渐熄,几个侍卫进去抬出了几具尸体陈放在院中石阶下,辩认之后,徒汶斐狠狠的流了几滴鳄鱼泪,装模作样的勉怀了他的西宁王叔一番,林谨玉跟一边儿苦口婆心的劝着。   吴忧退了一步,对着西宁王的管家使了个眼色,温声道,“殿下悲伤过度,又远来是客。论理,更没我说话的份儿,大管家,你是府里老人儿了,还不派人找出衣物装奁起来,难道……”让你家王爷这样烧得煤炭一样还摆在院里乘凉?此事定有蹊跷,不过吴忧也得说西宁王死得好!   大管家眼睛红肿着,低声道,“奴才是下人,我家王爷也没个亲眷,如今还得请殿下作主示下。”   真是个上道儿的老人家,徒汶斐眼圈儿微红,哽咽道,“既然王叔府内的属官都在这里,小王说句心里话,这火起的不祥呢,昨夜一夜的雨,今儿又下了一天,怎么会着起火来?小王刚来没几天,也不大识得你们,正好一块儿说说话。吴大人,你陪大管家带人在府里搜查一番,看看可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吴忧低头领命。      第142章 栽赃忠顺议亲探春      许子文在八月十四的晚上接到了吴忧的密信时,徒景辰正在提前与许子文庆祝中秋节。   “这真是最好的节礼。”徒景辰拍案叫好,笑道,“忠顺竟然蠢到派出长史到平安州,吴忧这招嫁祸用得妙,若不是有人行刺,谁能信好好儿的西宁王就这么没了!我这就进宫让父皇看看吴忧的奏章,他一直宠信的儿子私底下就是这番作派。让父皇去问问忠顺,为何要派人谋害西宁!”   许子文暗自翻了个白眼,抬头望天赏月。   徒景辰一个人乐呵半天,他也只有在许子文面前如此喜怒于色得意忘形了,见许子文无甚反应,才讪讪笑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朕明日就称病了,若父皇逼问,你再把这消息透给父皇,在边儿上劝着些,别气着他老人家。”   “嗯,我知道。”这还像句话,许子文问,“平安州节度使要怎么处理?”   徒景辰皱了皱眉,石光珠能在平安州混这几年,可见是个圆滑的人,缮国公家的孙子。若说他不知道平安州的事,徒景辰绝不能信,可是缮国公三朝老臣,徒景辰道,“去职押解回京,命谢云非接任平安州节度使一职。平安州将军,”徒景辰皱眉看向许子文,“西宁真的被火烧死了吗?”   许子文冷笑,“说不定是真死了呢,那种家伙也没什么用,真有用不会在犄角硌拉一躲二十年,还闹了个三姓家奴,哼,只要兵符到手,控制住平安州就够了。金铭昇什么时候都能找,现在的关键是派谁去平安州接手将军府,他们三个都不适合在平安州多呆。”   “嗯,就冯唐吧,他是老将,能压得住。而且冯唐人缘儿极佳,忠心朝廷,我是放心的。”   不管金铭昇是真死还是诈死,许子文都感到无比愉悦,随手拿了块月饼递给徒景辰,“这个衬时令,尝尝味道。”   “西宁不找也罢了。”徒景辰咬了一口,是芙蓉豆沙馅儿,他比较喜欢甜食,恰好今日又得了好消息,便网开一面放西宁王一条生路。再说,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四个异姓王中的三位早失了兵权,独西宁王能在平安州掌兵事二十年,当然,这其中的原因十分复杂,西宁王的本事可见一斑了。西宁王有功亦有过,如此爽快的交出平安州兵符,仍令徒景辰欣慰。   许子文的左手神经性的抖了抖,低头憋气,徒景辰伸手覆上去缓缓握住,“继续找,找到了给你出气。”   “算了,反正他这辈子也不敢在京都露面了。”许子文嘘出一口闷气,“看在他没有为难谨玉的份儿上,就不跟他计较了,饶他一回。”   “还是你心胸宽阔。”徒景辰顺手拍马屁,“西宁就是太固执了,见识也狭窄,认识了这些年……他走也走了。”   许子文道,“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狼心狗肺,蛇蝎心肠,假仁假义……我怎么会认得这种人?我根本不认识他。”许子文自水晶盘中拈起一粒紫葡萄,对他与西宁王的关系下了结论。   徒汶斐是个占有欲比较强的人,通俗的说法就是爱吃醋,偏他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想说又担心林谨玉生气,只得一个人憋心里。吃了午饭,林谨玉漱了口喝过茶,站起身就准备去吴忧那里溜达溜达。   “玉包,吴大人也要午睡的,外头天热,我陪你说话儿吧。”徒汶斐握住林谨玉的手腕,硬把人绊回榻上坐着。   “我跟子忧约好的。”林谨玉一刻都不愿多呆的模样让徒汶斐暗暗恼火,声音也有些冷了,问,“每天两个人钻屋里,都干什么呢?吴大人早有情人了,你也得知道避嫌哪。”   林谨玉伸手去敲徒汶斐的脑门儿,笑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跟子忧就是很好的朋友而已。”   “你跟我最初还是朋友呢。这才几天,都互称表字了,你们还不是一般的好呢。”   “我们有要紧的事儿商量。”   “什么事?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再说,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徒汶斐搂着林谨玉的肩,口气酸得能拧出醋汁子,百般挑拨,“你想想,来时路上他还对你不冷不热冷嘲热讽的找你麻烦,你如今变得好看了,他就对你亲热起来,其用心显而易见。玉包,你别看他生得好就掉以轻心犯糊涂啊。”   林谨玉真想晕死过去,无可奈何的瞅着徒汶斐俊美的脸庞,想笑又想叹,道,“若是子忧喜欢漂亮的,你不比我强百倍。我是真有事,再说你看我像贪欢好色的?”   “嗯,很像。反正你先说清楚,要不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这事儿,你最好还是不知道。”   “那也行,不准你单独去见吴大人。”徒汶斐一只手臂绕过林谨玉的膝弯,微用力将人抱起来,边走边道,“咱们一块儿午睡,平安州的事都报给父皇了,待圣旨一到就能回京了。等下午暑热散去,我陪你去街上转转。”   林谨玉躺在席上,拉着徒汶斐一并躺了,才道,“你既然坚持想知道,那就不瞒你了,我跟子忧把悦安银庄的密帐给烧了。”   徒汶斐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厥过去,恨不能抽自己俩耳光,真是多嘴,还不如放林谨玉去找吴忧呢,他宁愿不知道,“你,你们……”做得好!   “推到西宁王身上,就说被西宁王给烧了,没找着,想查叫别人查去。”林谨玉道,“这种帐册,拿回去我们就是跟朝中亲贵结仇,回头变孤家寡人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呢。反正子忧已经将西宁王的死推到了忠顺王身上,平安州也将由皇上的亲信接手,我们总得为自己考虑。”   “都谁知道?”   “就我们三个,我跟子忧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俩人一块儿烧了。不跟你说也是为你着想,你还总瞎疑心,”林谨玉自恋的摸摸还没长胡子的下巴,又去摸徒汶斐的,说,“你留两撇小胡子吧,小斐。你看先生留了胡子,显得成熟又有男人味儿,你跟先生有些像呢。”   “闭嘴,你能不能别总在我跟前提别的男人!”   “哦,那一会儿到街上买些胭脂水粉的回去给琳姐姐,她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有多闷呢。我出来这么久,辛苦她了。”林谨玉成心刺激徒汶斐呢。   “不行,你只许想着我。”徒汶斐霸道将手勾住林谨玉的腰,林谨玉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少给我说这些屁话!你再没事儿找事儿,回头我就纳他七八个小的!自个儿三妻四妾五房六房的养着,跟我这儿较真儿,亏你说得出口!”   “自从我们俩个在一起,我就只跟你……”   “你现在就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了,等我何时有了这么多小孩儿,我也只跟你做成不成?”   徒汶斐噎了一下,忙笑着转移话题,“是我不好,不该乱说话。这样,你这几天辛苦了,我给你按按解乏如何?”   贾敬三七过后,便是贾母的寿日,碍着宁国府,贾母也无心大办,思量着叫人把迎春接回府住几日,问问孙女日子过得如何,一家人齐齐全全的摆上几桌酒也罢了。许玉琳、林黛玉各备了礼命管事的送来,较往年更加薄了一成,贾母不动如山,只命人造帐入库。   迎春脸上带着笑,他所嫁之人只是个管理典籍的八品小官儿,素来无甚大志,贵在安稳,脾气柔和,老好人一样,与迎春倒对了性子,夫妻相处和睦。家中虽不甚富裕,在郊外也有个百亩小庄,一座三进宅院,也能过得日子。   贾母心中原有些不足,只是迎春被退过亲,豪门大户已是攀高不上,如今瞧他们夫妻琴瑟相和,思及迎春的性子,也算遂了心愿,传授了迎春些理家管事的经验。迎春回家仍住在缀锦楼,与姐妹们说笑。   平儿随着王熙凤将园子里新鲜的瓜果儿亲自带了两个小丫头给迎春送去,说了会儿子话,才回自个儿小院儿。   “瞧着大姑娘是欢喜的。”平儿笑,“奶奶也能放心了。宝二爷也订了亲事,眼下就是轮到三姑娘了,依三姑娘的品性模样,不知道哪个有造化的得了去呢?”   迎春这门亲事还是王熙凤的母亲保的媒,王熙凤回娘家时同母亲说了迎春被退婚的事,史氏对迎春的模样性子也知道些,知道女孩儿本无错处,迎春被退亲后也极是可怜,史氏问过两家的意思,便做了媒人。   王熙凤靠着竹榻上,笑着吃茶,“端看各人造化吧,是好是歹一时半刻的也辨不出来,人这一辈子长着呢。此时得意,彼时失意,这三五日的哪里做得准呢。”之前谁不说薛宝钗是个有造化的,结果呢,如今十八了仍侍字闺中,高不成低不就的成了老姑娘。   迎春回家倒催动了赵姨娘一番心事,探春也不小了。到底是亲生女儿,赵姨娘趁着贾政歇在自个儿房里时,吹了吹枕边风。贾政向来道学,他虽喜欢赵姨娘柔媚,这事儿,还是得跟王夫人先透口风。   王夫人道,“今年三丫头也芨茾了,正是该议亲的年纪。女孩儿万万不能耽搁,真疼惜舍不得,先订了亲事,晚几年出阁也是好的。我又有什么见识呢,百善孝为先,还是先问问老太太,中意什么秉性的,老爷再去相看,请老太太给咱们拿个主意呢。”   这话说到贾政心坎儿,贾政对母亲的眼光还是很信服的。红楼梦中说贾政不通庶务,可却并非不通人情,贾政讲自己幼时一直想科举入朝,只是上皇赐官未遂所愿,可见贾政也是个有野心往上爬的,只是见识手段有限罢了。当年贾珠的岳父便为国子监祭酒,专管着教学考试这一摊子事儿,贾珠少年考取功名,李祭酒功不可没,只叹贾珠有才无寿。剩下贾宝玉生来就有几分来历,他对贾宝玉期待极高,别瞧着贾政左一句畜牲,又一句孽障,这都是因为喜欢贾宝玉,恨铁不成钢,盼着他有出息呢,古人都这样儿。当初林家姐弟入府,母亲明里暗里的宠爱抬举林黛玉,阖府都能猜得到原因,贾政又不是个死人,自然心里有几分明白。虽是亲外甥女,可林如海早逝,贾宝玉若与林家联姻,岳家无人,到底不美,与儿子仕途无益,恰巧当时林家又在孝中,便是贾母也不能提婚姻二字,就拖了下来。及至今日,贾政每每想到当年母亲用意,感慨林谨玉有出息的同时,也赞叹母亲的眼光。虽与林家无缘,如今母亲又为宝玉定下了甄家的小姐,甄贾两家不仅是老亲,如今贾宝玉的岳父甄应嘉还为内阁大学士上书房当差,登阁拜相,甄家又是世宦大族,这门亲事结得里子面子都有了,只要逼肯着贾宝玉把书念好,介时能金榜题名,岳父舅父都为辅相,贾宝玉的仕途还有什么好愁的呢。   贾政有贾政的心机,若真是端方君子,怎能窃居荣禧堂?薛蟠的官司就是他差人往金陵送信得以了结!再者,贾宝玉的宝二爷又是从何而来?荣国府分家了吗,还没有。贾宝玉是宝二爷,那将贾琏置于何位?   贾赦当然会有不满,他才是袭爵之人,偏偏荣国府的荣耀都来自二房。元春晋位,宝玉衔玉,一出出的如同戏文一般精致传奇,贾赦有苦难言,又没别的本事,也只得窝居侧院,花天酒地的撒一番邪火。   如今元春在宫为妃,已有身孕,若能诞下皇子,日后只有更尊贵的份儿。贾宝玉订下的是相府千金,轮到探春这儿,虽是庶出,没有元春的造化,贾政仍对探春期望极高,自衙门归家,给贾母请安时便提及了此事。荣宁二府虽亲密,不过探春他们已经是第四代,马上出五福的亲戚,贾敬死了,探春等女孩儿都不必戴孝,如今也不是要议亲,不过私下相看罢了。   贾母本想今年过寿时叫探春出来见见亲眷,只是可惜有贾敬之事,寿辰未能大办,贾母略一思量,探春是庶出,只这一条儿,就值得人挑一挑了。自探春芨茾后,也有几家子人打听,高门大户的,多是庶子之类,不大合贾母心意。还不如找个有出息的年轻人呢,之前林如海考了探花儿,也在翰林做了三年的七品编修呢,只待后来吧。贾母道,“女大不中留。我想了一番,咱们几家也无适龄的男孩子,你瞧着相看吧,正经书香门第,哪怕穷些,只要孩子上进,我都是愿意的。你看谨玉就知道,初时也就是个举人,自己考了功名,这才几年便做了侍读学士内阁行走。可见还得自己上进,宝玉的书念得如何了?”   “有些长进。”考虑到母亲的心情,贾政难得夸了贾宝玉一句。   贾母笑着点头,欣慰极了,“我知道宝玉是个有灵性的,多少家的孩子也比不得的,你也不要逼他太甚,这离春闱还有三年呢,做什么都得讲究个循序渐进,他身子骨儿都又是个娇弱的。”说着叹了口气,一脸的心疼,又吩咐鸳鸯给贾宝玉送燕窝去,每日熬了滋补身子。      第143章 太上皇怒审忠顺王      今年的中秋气氛很诡异,刚过中秋,皇上就病了,十来个御医围着,轮拨的诊脉。太后娘娘天天在小佛堂烧香念佛给儿子祈求平安,皇后娘娘也无心操持宫务了,后宫里诸人连说话声儿都低了三分。   上皇是个很敏锐的人,他直觉便感到皇上病的蹊跷,这想找人问问吧,后宫女人不得干政,朝臣嘛,他一个退休的,也不好意思无缘无故的召相辅问话,于是把自家外甥找来了。   许子文脸色也不大好看,直截了当,“舅舅,您还是别问我了,景辰说了不叫我跟你讲。”说着还翻翻眼睛看别处,一副不怎么愿答理上皇的意思。   “混帐话,”上皇知这绝对有事儿啊,还要瞒着他,更加逼问道,“他不叫你说你就不说?朕叫你说,你说不说?皇上是怎么了?昨儿个不是还好好儿的嘛,这病得也太突然了!”   “要不,您问王子腾吧。景辰脾气大,我说了他肯定不高兴,我也不想跟他吵架。”   上皇愈发急了,怒道,“朕就问你了,你要抗旨是不是?”   许子文闭紧嘴巴。上皇气得直拍桌子,“好啊,一个个翅膀硬了,不把朕放在眼里!平日里甜言蜜语的说得动听,遇到事儿都将朕蒙在股子……”   “西宁死了。”许子文忽然开口,上皇一握扶手上的龙头浮雕,惊心道,“怎么可能?西宁还未到不惑之年,也没见到他上折子!”许子文的脸阴沉如玄铁,上皇问,“怎么死的?”   “舅舅,你也知道皇上派汶斐去平安州的事吧。”待上皇点头,许子文才道,“如今汶斐他们就在平安州,是吴忧拟的折子……”说着长长叹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急得上皇头顶冒烟儿。   “被人斩杀在室内,浇了油一把火烧了。”   堂堂郡王……上皇怒,“这,一国郡王,被人行刺,难道整个将军府里都是死人吗?侍卫亲随呢!干什么吃的!”上皇发了通火,见许子文目光幽冷,拧眉问,“可是有内情?”   “当时,忠顺王兄府上的长史带了十来位亲随也在将军府,死在客院。身上带的青锋剑,剑锋与西宁身上的伤痕相仿……还有其他的一些忤怍下的结论……”许子文低声道,“皇上看了密折脸色就不大好,因是密折专奏,皇上无示下,也没人敢看。谁知才一会儿,正批折子呢,就倒下去了,吓了我一跳,我问他半天,这事儿瞒是瞒不住的,他才给我跟王子腾看了。若说这事儿也怪稀奇的,让人觉得太巧了。皇上不叫我跟您说,也是怕您生气呢。”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上皇脸色淡淡地。   许子文坐着没动,叹道,“就是怕您这样,才不敢跟您说呢。我跟忠顺王兄向来不好的,可也不信他做出这种事儿来。平时他也就拿拿笔杆子斗两句嘴还成,他打猎都不杀生的人,他哪儿做得出来呢。皇上生气也不是气忠顺王兄,他是气这些无法无天的匪徒呢,胆大包天……还有,这可怎么跟西宁王府交待呢?西宁也没个后。”   上皇这才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向来懂事,朕知道。行了,先去吧,朕好好想想,这事儿哪有这么简单的,一国郡王,死于谋刺,说出去朝廷脸面何在?叫当天看过折子的人都先闭嘴!去把折子拿来给朕瞧瞧。”   上皇不是傻子,瞧得出这折子写得相当用心,忤怍的分析,谨慎合理,步步到位,甚至连这种惊天巧合都写尽了,忠顺王长史并几个侍卫的官职身份都很清晰,并无故意抹黑忠顺王的意思。吴忧知道上皇不大喜欢自个儿,可这种折子由徒汶斐上是极不合适的,毕竟他是忠顺王的晚辈,吴忧死活拉了林谨玉联名密奏,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城。   忠顺王听到他老爹的宣召,没当回大事儿,甫一进门倒挨了兜头一个青花玲珑茶盅,还好忠顺王也略通些武艺,如今上皇年迈,气力不济,也没砸中,忠顺王腿一软就跪下了,惊愕的唤了声,“父皇?”   “你做得好事!”上皇勃然大怒,“敢派长史去平安州行刺西宁!谁借你的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皇上!你这个畜牲,谁挑唆的你,还不快快招来!”   忠顺王惊得张大嘴巴不会说话了,什么,西宁死了!   “还给朕装傻!”上皇上前便是一脚,踢了忠顺王一个跟头,忠顺爬起来,他也知道自个儿给人阴了,捂着肩头嘶声道,“父皇,儿臣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父皇,您最了解儿臣,儿臣怎会行此倒行逆施之事!父皇,定是有人冤枉儿臣,求父皇为儿臣做主申冤!”   “冤枉!”上皇恶狠狠的俯视着忠顺惊惧交加的脸,冷声问,“好,那朕问你,你派长史去平安州做什么!”   忠顺王涕流满面,肩上的伤带起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泣道,“儿臣不过是让赵长史送几坛酒给西宁,平安州产好茶,西宁重新制成了凤凰单枞,儿臣向他要了些,命长史带回来,想着献给父皇……”   “忠顺!”上皇抬高声音,冷淡的视线盯紧忠顺王眼泪横流的脸孔,心中厌恶更甚,他是知道这个儿子有些小聪明,他也乐意在忠顺王刻意的奉承下享受些天伦之乐,可这并不代表着上皇可以容允忠顺生出别的心思!忠顺喜欢吟诗品茶听戏赏花,这当然很好,上皇甚至欣慰忠顺能安然的做个富贵闲人,如今忠顺王敢私下派人去平安州……上皇厉声道,“你知道朕赐你这个封号是什么意思么?忠顺忠顺,是取忠诚顺从之意!你把天下的人都当成傻子么?你命正五品长史带着正五品正六品的侍卫千里迢迢远赴平安州,就为了送几坛酒?要几两茶叶?忠顺,你告诉朕,什么茶叶入秋才采摘!而你,什么时候用过陈茶!”忠顺王脸梢一白,上皇当然不会错过,心中冷笑连连,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诛心质问,“你知道什么是为臣子的本份么?私通边镇大将,你想干什么?”   “父皇,儿臣真无此心,儿臣与西宁也是一块儿长大的,昔日在宫里念书,同窗之情罢了。只是听说平安州屡有盗贼,赵长史文弱书生不通武艺,儿臣才派了侍卫在一旁保护。”忠顺王不知道是哪儿出了差子,可是赵长史给人杀了,西宁王死了,他的人也死了,关键是还给人逮了个正着,捅到了上皇跟前儿。绝对不能失去上皇的信任宠爱,忠顺王连嗑了几个头,脑门儿抵着地砖,嘶声哭道,“父皇您想,赵长史一行有几个人,西宁在平安州二十年,将军府有数不清的亲兵侍从贴身保护于他。退一步讲,若真是赵长史所为,他们又怎会陨身损命呢?又是谁杀害了赵长史一行人呢?父皇英明,这绝对是有人成心陷害儿臣,父皇,您看着儿臣长大,儿臣从不敢有不忠不孝之心的,父皇。”   “那你跟朕说是谁陷害你?”   忠顺抬起头,额上一块儿青紫,眼睛红肿,十分狼狈,道,“儿臣骤闻此事,晴天霹雳一般,如今六神无主,儿臣请父皇下旨明查,还儿臣一个清白!”   “行了,回府好好想个比较合理的你的长史侍卫缘何命丧平安州将军府的理由?”上皇仿佛有些倦意,淡淡地道,“这种酒和茶叶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蠢得朕都不好意思相信!然后,去跟皇上说,为何西宁王身上的伤是由你府上侍卫的剑锋造成的?是,你觉得巧合,可是朝中这么多王公显贵,怎么偏偏就你府上的人去凑这个巧章!”   上皇拔脚就走,忠顺王扑过去抱住父亲的双腿,哭道,“父皇,儿臣真的没做,父皇……”      徒景辰也没躺太久,晚上就挣扎着起身去仁寿宫请安。上皇看他脸色憔悴,叫徒景辰在榻上坐了,叹道,“身子不适就多歇歇吧,何必要过来。”   “儿子听睿卓说……”徒景辰低声道,“父皇不必生气,我也正想跟父皇商量这件事呢。儿子不信是王兄的长史杀了西宁,若有人行凶,肯定杀人即逃,虽剑伤吻合,更有可能是栽赃。”   “朕真是烦了他,别人念书是越念越聪明,忠顺竟是读傻了脑袋,朕问他半天,只知道喊冤,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上皇倦怠的揉了揉眉心,“忠顺素来糊涂,朕知道他是没这个胆子的,只是他做事不谨,授人以柄,私结重臣,也是事实。革了他的差事,永不叙用,他不是个当差的材料。”   徒景辰猫哭耗子的劝着,“王兄有王兄的好处,编书撰史,兄弟们都比不得王兄细致。”   “不,这不是些吃穿拌嘴的小事儿,像他与睿卓不合,吵多少次朕从不理会。有些事可以商量,甚至你退一两步,包容些,也无妨。有些事,不说你,朕也绝不能坐视!”上皇断然拒绝,冷声道,“每个人都有他的用处,忠顺能陪朕看戏哄朕开心,孝心可嘉,朕平日偏他一些,多些赏赐,也是人伦常情。朕也一直以为他是个明白的,原来是错看了他。这个位子不是好坐的,朕知道你的为难。忠顺读痴了脑子,被人叫唆利用,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你上头只他一位兄长,让他三分也就罢了。可是更要记得,你才是皇帝!现在点醒他,比以后他真的出了差子,你再为难的好!”   不待徒景辰说话,上皇直接问,“西宁的事,千头万绪,处处透出古怪来,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着,平安州素来商贾夷人极多,能刺杀西宁,定不是普通人所为。可这事,又跟王兄有些风语,若拖久了,倒会多生是非出来,与王兄不利。”徒景辰道,“不如先赐谥号,正好汶斐在平安州,一并将西宁的棺椁运回来,也好下土安葬。西宁殁了,平安州将军府定要个老成的人才能压得住,朝中诸将,冯唐素来妥当,父皇以为如何?”   “嗯,尚可。冯唐外粗内细,也可命他细查西宁之事。”   “是,我也是有此意。再有,郡王被刺,平安州节度使治下无方,难脱干系,石光珠去职罢官。还有,就是西宁郡王之位,西宁无子,旁的侄孙听说也并无出息成器之人。他于平安州镇守二十余年,劳苦功高,如今枉死,嗣子承继又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儿,总不能灵前无烧纸祭奉。”徒景辰道,“我想着,不如命老六过继,承西宁王位吧。”   上皇听还算周到,点头道,“嗯,是这个理儿。西宁的事儿明面儿上先了结,暗地里查访,这事绝不简单。”      自此事后,上皇便命忠顺王交了礼部的差事,专心在府里闭门读书。栩太妃虽不知具体事,心中难免担忧,身上也有些不好,又是一番请医用药。上皇去看时,栩太妃难免提一句儿子不懂事,求些情面。   上皇倍觉无趣,脸上有些不好,栩太妃伴驾多年,察颜观色,想着这次怕儿子是犯了大错,更是忧心,病势渐沉重起来。      第144章 林谨玉终回京都府      林谨玉这一回家,倒把家里人吓了一跳,老管家林忠扶着林谨玉的胳膊,眼泛泪光,抬袖抹了一把方道,“这,大爷这头一遭当差,他们是怎么伺候的,瞧瘦的……大爷可是哪儿不舒坦,奴才这就派人去请太医来给大爷诊诊。”   “大管家,人家都说我越发俊俏了。这是苦夏呢,没事儿。”林谨玉安慰了林忠几句,笑问,“这几个月,家里可好?”   林忠笑,“托大爷的福,一切都好。倒是有件大喜事,大爷,咱家大姑娘有喜了。因大爷在外头,也没法儿通信儿。大爷怎么没派个人说一声您今日到家呢,大奶奶早上出门去大姑娘府上探望大姑娘去了,奴才这就差人请大奶奶回来吧。”   姐姐有身孕了?靠!还未成年,就要当妈了。林谨玉道,“嗯,顺便叫人说一声儿,我明儿个过去看望姐姐、姐夫。”   “还有一事,大爷,宁国府敬老爷没了。宁国府派了信儿来,因大爷不在家,大奶奶命奴才办了份祭仪送了过去。”林忠禀道。   林谨玉一皱眉,拐往外书往走,进了门儿才道,“这真是奇了,跟荣国府还算门子正经亲戚,宁国府八竿子搭不着的。送份祭仪也就算了,不必多往来。”   林忠从小厮手里接了茶盏奉予林谨玉,温声道,“奴才也是这样想呢,大奶奶说,原算不得亲戚,只是他们既然给了信儿,那敬老爷又是皇上追赐了官儿的,若装不知道,倒显得咱们眼里没人似的,叫人念叨出来也不好,略备了份祭礼应个景儿堵人嘴罢。八月初,荣国府老太太寿日,卫家大爷娶了史家大姑娘。再有,王子腾相爷府上的二姑娘定了神威将军冯唐府上的哥儿,冯紫英大爷。徐相家大爷得了哥儿,洗三礼满月酒,这三处,大奶奶都备了礼,奴才亲带了人送去的。”   林谨玉喝了两口茶,有些不明白了问,“王相家?我们虽是同僚,这女孩儿大定都是女眷来往,少有请男人吃酒席的。哦,大管家坐吧。”指了指左下首的红木交椅。   林忠笑着坐了,提醒道,“大爷忘了,史家太太跟咱家先太太原是表两姨姐妹,算起来,那也是大爷的表姨母。”   “可不是,嗯,跟薛家打官司那会儿,我去王府给王相请安时认下的。”林谨玉仰头靠着椅背,拍着脑门儿叹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情可见哪。”刚进京都时人情何等淡薄炎凉。   “这都是大爷有本事的缘故哪。”林忠笑道,“忠靖侯家的二爷九月底迎娶景田侯家的孙女,帖子早送了来,大爷倒是赶上了。”   林谨玉挥了挥手,“史家不必来往,老爷太太周年也没见他们来拈过香烧过纸,现在上赶着认亲,晚了!若以朝中同僚论,我与他家老爷也不熟!如今宁国府里如何,这守着孝,府里可还清静?”   林忠咂摸了一下,叹道,“正想回大爷呢。唉,他们家果真是走动不得的,奴才出去时,听相近人家的下人管事提起,如今那府上老爷才去了没几天,听说珍大爷就召人聚酒赌钱放头开局,哪里看得出一点儿世家子弟的规矩做派?”   “看来这事儿是传开了。”下人里头都知道了,林谨玉冷哼,“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这人眼里连亲生父亲都没有,还能有谁?远着些罢。宁府的帖子再不必接了,荣府的倒罢了,血缘关系,这辈子是撕虏不开的,只是日后走礼更不必你去,只派二管家带小子们走一趟也就罢了。”   林忠应了,林谨玉笑道,“嗯,若无别事,大管家便去休息吧,我换了衣服,去先生那儿请安。后儿个晚上置席,把府里的管事们都叫上,咱们痛快的喝一回。”      许子文其实就估摸着林谨玉就要过来,无奈徒景辰一定要留膳,许子文回府时,林谨玉已经在水阁里睡觉了呢。   包子迎上前,低声道,“谨玉少爷头晌就来了,唉,瘦得跟难民似的,就剩一把骨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谨玉少爷是去赈灾了呢,叫人瞧了怪心疼的。”   “嗯,那你吩咐厨下做几样他爱吃的菜。”以往许子文都嫌林谨玉话多烦得慌,这走了几个月,还有些想念这臭小子,听包子说得这么可怜,有些急着去瞧瞧林谨玉。   林谨玉裹着被子,脸蛋儿都是红扑扑的,妃色的唇微微的嘟起,发出微微的鼾声,睡得正香。脸蛋儿的确小了一圈儿,初显出少年清俊的轮廓。被子拉到胸上,露出一弯雪白的膀子,纤弱的锁骨,细长的颈项。许子文坐了半晌,不见林谨玉醒来,俯身将地上的衣物拾起搁到一旁,便起身去主院儿给父母请安。   公主先问,“见到谨玉了没?那孩子一回来就来看你了。唉哟,真是吓了我一跳,以前那孩子长得多有福气多喜庆啊,这才几个月就脱了形。他年纪还小呢,别派太繁重的差事,这伤了神可不是玩儿的。”   许子文笑,“没事儿,看他还是水润水润的,晚间叫徐嘉来给他把把脉,估摸着没大问题。他就是以前太娇养了,出门子当差哪儿有舒服的呢,又正当赶了个暑天炎日的,苦夏也是有的。之前跟个胖墩子似的,瘦些才显得秀气呢。他姐姐最会做药膳调理人儿了,这回来一滋补,没几天掉的肉又补回来了。”   公主眉眼一弯,笑道,“穆离的确是一天比一天的新鲜红润,连你父亲都说穆离这门婚事结得好,从脸梢儿就能瞧得出来。”挥手示意侍女退下,公主自果碟儿里拿了个橘子,掂着帕子剥了皮,一瓣瓣的放到许子文手里,温声道,“琳儿跟谨玉大婚也四五个月了,这才大婚没几天就出这趟远差,你这做叔叔的,也得为侄女考虑一二,正在新婚呢。”   许子文细细的摘掉桔瓣上的白丝,吃了几瓣在嘴里,果真甘甜,笑道,“娘亲,谨玉这不回来了吗?他们才多大,过个五六年再生孩子也不迟……”   公主瞪了儿子一眼,剩下的半个桔子没剥完就放回了果碟儿,擦了擦手,素白的指尖儿直戳许子文的脑门儿,嗔道,“我说你是成心给我装傻是不是?五、六年!这是做叔叔该说的混帐话吗?五六年黄花菜都凉了!别瞧着林谨玉当初说得好听,信誓旦旦的说什么娶了琳儿就不纳二色!若不纳二色,汶斐是什么的?摆设吗?你这真是亲叔叔呢!我跟你说,什么海誓山盟的都没有孩子来得稳当可靠!现在最要紧的就要琳儿马上生下长子来!”   “娘亲,谨玉不会纳妾的,绝不可能有庶子,正经汶斐也就算个外室吧。”许子文没啥底气的解释。   “他可没你洁身自好。”公主笑,“你现在说妾啊庶子什么都是空的,现在没有,以后呢?若孩子生下来,还能塞回去吗?当初林谨玉在你父亲跟前把话说得何其漂亮,定了亲,我才知道他跟汶斐的事,怎么样?苦果照样得吞。更何况琳儿嫁都嫁了,琳儿已经是林家的人,他真要失信娶小老婆,咱们能叫琳儿和离吗?别说这种随口而出的话,就是白纸黑字的和约都有毁诺的时候呢?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也是喜欢谨玉的,喜欢归喜欢,也得有个远近亲疏呢。再看中他,也越不过琳儿去,我怎么着也得先为琳儿打算。”   “娘亲,这种事儿也不是逼出来的啊。”许子文劝道,“儿女都是天意。”   公主握住儿子的手,笑眯眯的拍了两下,温声道,“我这不是在跟你说么,在谨玉跟前儿,我只有疼他的,自然不会提起一个字。这事儿,我交给你去办。不管你想什么法子,明年,我得见到重外孙的面儿。”   “娘亲,我没这个本事,这是谨玉生孩子,又不是我生。就是我生,谁也不敢保证啥啥啥时间就让人怀孕的哪。”许子文推脱道,“娘亲,不如您叫琳儿回来,问问她闺房内的事儿,若都妥当,咱们只等着就行了。若是有什么不协的事儿,我倒能帮着想想办法。”   公主长眉微拧,叹道,“琳儿倒是说都好。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谨玉现在说起来都是一口一个琳姐姐,不像夫妻,倒如同姐弟一般。还有,你瞧他这小半年儿在外面,一回来先往你这儿跑,他对你比对琳儿还好呢。”   许子文嗤的笑了,“娘亲,您就放心吧。谨玉三岁时就跟我念书了,跟我在一块儿的工夫比林如海都长,他回来先给我请安也没什么。”语气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得意,许子文劝道,“娘亲,您说谨玉待琳儿像姐弟,我瞧琳儿对谨玉也就跟多个弟弟似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谨玉是个重情义的人,之前他姐姐嫁给穆离,他将家产一分为二,给黛玉陪嫁了一半儿。你看,多少姐弟能有这样的情份。他若将琳儿当成姐姐才妥当呢。”   公主道,“怎么说都是你的理儿,我在京都的时间有限,还是要你照看琳儿,可别让她受了委屈。”   “娘亲,你就放心吧。”许子文笑,“我是琳儿的亲叔叔,怎么会容人欺负她。时间久了,娘亲就知道谨玉的好处了。”   母子俩正说着,外头的侍女禀道:三姑娘回来了。   公主笑着命请进来,许玉琳一身葡萄紫的衣裙,簪一只小凤钗,笑着进来请了安,到公主身边儿坐下才道,“我也不知道谨玉今儿个回来,就到姐姐那边儿去了。管事找过去,姐姐忙催我回府,在家门口听管家说谨玉回来没在家住脚就到叔叔这儿请安了,我就也顺道过来给祖母叔叔请安。刚刚过去看过了,他可能是有些累了,正睡着呢,晚上我就在祖母这里蹭饭了。”   “你们也有小半年儿没见了呢。”公主抚摸着许玉琳的鬓发,慈爱的道,“谨玉累着了,我瞧着瘦了许多。我这儿还有几株红参,你拿了回去炖了补品给他滋补滋补。”   许玉琳掩唇一笑,“祖母,您自个儿留着吧,前儿您给我的还没吃完呢。我都没想到谨玉瘦了这般俊俏,如今真是脱胎换骨,差点儿认不出来了。他前儿是给姐姐养得太好了,家里哥哥们哪里像他似的一身的胖肉,不过,给姐姐瞧见不知道要怎样心疼呢。”说着又是一阵笑,“姐姐做的东西比御厨都要好吃,若不是姐姐忽然怀孕,我还想着跟姐姐学两手儿呢。”   “你家大姑可还好?”   “挺好的,姐姐现在吐得好些了。”许玉琳叹道,“姐姐其实身子还好,只是她天生袅娜纤细,招人疼爱,我每日都要去看一遭才能放心呢。若姐姐生个像她一样的女儿,我得赶紧生个儿子像我一样的儿子,以后好做亲。”所以许玉琳才盼着林谨玉回来呢。   “琳儿,这可不是女孩儿家该说的话,还有,不准直呼谨玉的名子。”公主无奈地教导道。   “祖母,我这是想跟叔叔说呢,先别派谨玉出远差了。”许玉琳笑望着许子文,“叔叔,一年之内,别让谨玉出去了,行吧?”   许子文别过脸看房顶,敷衍道,“行,行。你跟母亲说话儿吧,我还有公事,母亲,先出去了。”   许子文觉得林谨玉真有些本事,他就怀疑林谨玉怎样搞定许玉琳跟徒汶斐这两个异类的。      第145章 碧水阁谎言露破绽      林谨玉是被人吵醒的。   徒景辰的笑声实在太响亮了,林谨玉揉着眼睛一肚子的抱怨,做皇帝的不好好住在皇宫,天天往他家先生这儿跑,讨厌不自知。不满的哼了一声,掀被子下床,拿起衣服穿。   徒景辰是懂武功的人,而且还不错,耳聪目明的,当然听到了隔间儿一声极具怨气的冷哼,心道,林谨玉这小子刚回来不说回家抱老婆,往子文这里腻歪个什么劲儿,还没断奶不成?   两人还没见面,都对对方有了极大的不满。   “你小声些说话,谨玉还在睡觉呢。”许子文道。   “他府里是没床还是没榻啊,非跑你这儿睡觉。”总得来说,徒景辰今日心情和悦,也不欲跟林谨玉计较,语重心长的劝许子文,“小孩子不能太娇惯了,你就是惯得他。”   “皇上这话真是让臣听了心寒哪。”林谨玉拿着腰带趿着鞋走了出来,头发没梳,散在肩上,懒懒的一笑,坐在许子文身畔,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没睡醒。”   “行了,现在睡饱了,晚上又会睡不着了。”许子文拢了一下林谨玉的头发,笑道,“先去梳洗吧。”神出鬼没的包子已经带着仆从端着水盆布巾在门口等侯了。   林谨玉去外间儿梳头洗脸,徒景辰这才回过一口气,攥着许子文的手问了一句,“林谨玉真不是你生的吧?”   “无聊不无聊。”许子文抽回手,又好气又好笑,“你看我们眉毛眼睛根本不像么,谨玉眼睛像林如海,鼻子嘴巴脸型更倾向于他母亲。”   细看之下,林谨玉容貌与许子文并不相似,可举止投足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往林谨玉胖些,还不明显,毕竟包子跟饺子的差距太大了,那给人感觉也是完全不同的。如今林谨玉乍一消瘦,这走路的姿势说话的口气……徒景辰望向许子文,这人没感觉吗?   “先生,你看我是不是变得英俊了。”林谨玉打整得俐俐落落,在许子文跟前转了个圈儿,许子文拉林谨玉坐下,笑着捏了捏林谨玉的腮帮子,十分遗憾的说,“不跟以前手感好了。怎么忽然就瘦了,是不是路上生病,还是出什么事了?”   “是太热了。”林谨玉道,“我差点晒死在路上,看到那些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每天买很多水果用冰镇了吃,一下子就瘦了。”林谨玉声音带着江南人特有的绵软风流,挽着许子文的胳膊,大半个身子都趴在许子文身上。   徒景辰咳了一下,“坐正了,一点仪表都没有。既然碰到了,先说说你们在平安州的差事吧?”   林谨玉有些扫兴,“皇上,我都四五个月没见先生了,有好些话想跟先生说呢。”   “先公后私,你就现在说吧,明天不必进宫了,给你半个月的假。其实我看你干脆把家搬睿卓这儿来算了。”徒景辰讽刺了一句,问正事,“西宁真死了?”   “我估计是诈死,”林谨玉抬头摸了摸下巴,有些尴尬与不解,“其实我们去的路上就泄露了行迹,悦安银庄的老板生意做得很大,不过,直到最后也没表现出什么恶意,一路平安。西宁王对瑞王和吴大人都很客气,不过,他很讨厌我,没说过我一句好话,每次见面都冷嘲热讽的。”许子文脸梢一冷,问,“他都说什么了?”   “也没啥,就是看到我脸就很臭,我说什么都不对。”林谨玉笑着安慰许子文,“没事儿,当他放屁呢,我根本不理他。”   许子文脸色缓了缓,徒景辰接着问,“西宁王那里,除了忠顺王派了人,还有没有别人去?”   “嗯,在西宁王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些忠顺王来往的信件,虽然没留下名号,不过字体上能辨别出来。另外,还有几封密码信。”林谨玉皱了皱眉,“这是另一种字体,估计跟忠顺王无关。不过,要破译这些暗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悦安银庄?”   “不是。”林谨玉摇了摇头,“我见了越安一面,他说话的口气很狂妄,字里行间,仿佛能替西宁王做主的样子。可见,他与西宁王的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我觉得西宁王诈死的事,不是突然间做的决定,可能准备了很久。西宁王府发生火灾后,找到了兵符,平安州里西宁王的力量其实已经开始逐渐出现漏洞,吴大人派人追查西宁王的下落,结果追到港口,说是有相似的一批人出海去了。不过,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并不是出海的好季节,很有可能是西宁王故意留下的这些痕迹。若是他们早便计划着诈死离开平安州,该收拾该销毁的要紧东西应该早都办妥了,不可能留在书房等着我们搜查。书房留下的,必然是西宁秉弃不用,或者刻意留给我们看的。”   徒景辰问,“那悦安银庄的暗帐呢,你既然见过越安,有没有找出来?”   “没有。”   徒景辰深深的望向林谨玉的双眼,林谨下不避不让,正色道,“我与吴大人把每个角落都翻遍了,西宁王府没有悦安银庄的东西。或许是藏在别的地方吧。”   “越安留着这个帐本子做什么?其心可诛。”徒景辰眸中划过一丝不悦,“既然你见过越安,能不能把他的画像画下来?”   许子文笑着摸了摸林谨玉的手,感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林谨玉抓了抓头,笑道,“先生,西宁王请我们喝了一种茶,叫凤凰单枞。在越安的屋子里,找到了这种制茶方法,我留下来了,先生不是喜欢喝茶嘛,明天我给先生送过来。”   “什么?你找到了凤凰单枞的制茶秘法?”许子文狠狠的揪了林谨玉的脸颊一下,恍然大悟,看向徒景辰,击掌笑道,“想到了!悦安,悦安,凤永离,字越安。肯定是他没错,除了凤家人,谁还知道凤凰单枞的制茶秘法呢?原来他还没死!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哪。谨玉,赶紧回去把制茶秘法找出来,还有没有其他越安留下的东西,一并寻出来,我在这儿等你。”   “其他都被汶斐封存了。”林谨玉揉着脸,这个还是他徇私想着拿来讨好许子文的。   “去吧,先把这个拿来。”拍了林谨玉的后腰一记,许子文的唇角勾起一抹深切的笑意来,半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亮色,让林谨玉不禁怀疑,这位越安先生是不是许子文的老相好。   林谨玉本还想八卦几句,眼尾的余光扫到徒景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简直是杀气腾腾。林谨玉赶紧脚底抹油,先溜了。   许子文自榻中起身,到窗前,推开半掩的茜纱绫花窗,西天残阳已落,留下漫天晚霞映着半湖碧荷一池冷水。因花期已过,荷杆上结出一只只碧绿的莲蓬,许子文温声道,“晚上做几碗莲子羹喝吧。”   徒景辰拎起一领披风给许子文搭在肩上,“没想到那个贱人还活着。”   “杀气太明显了。”许子文笑,“唉,可惜越安走了,不然真想见他一面。”   “那个狗娘养的贱货!”徒景辰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见许子文这副怀念的神情,气道,“真看不出你当初是被他强迫的!”   “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你还记着呢。”许子文身子一歪靠在徒景辰肩上,轻声道,“义忠王兄最后落败,皆因他心慈面软,当断不断,若他肯听从越安的建议,现在还不一定有没有你我呢。虽然政见不同,不过,现在回忆起以前与他一起煮茶赏雪,谈经论道,斗酒赌棋的时光,还是有几分怀念。我朋友不多,都渐渐的散了去了,听到他还活着的消息,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徒景辰恨得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一会儿你就把越安的画像画下来,朕帮你找他回来,你们继续花前月下吧。”   许子文眸中流光转动,“我可是为朝廷做出了牺牲哪。你不念几分我的功劳,摆出这种嘴脸干什么。”笑眯眯地说,“现在想想都觉得越安有趣,若不是先遇到你,说不定我真会喜欢上他。”   “我说你是没完了,是吧?”徒景辰一听到越安这个名子,心就跟针扎似的,那个贱人就站在他面前,自若的微笑着说出,“只求与许睿卓春宵一度。”虎落平阳,别说那时只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王爷的徒景辰,就是如今的上皇当年的皇帝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发生那件事后,许子文就离开了京都,一走十年。   上皇因此对许子文心怀愧疚,如今对许子文真是百依百顺。   徒景辰如今回想,都恨不得将凤家的人自坟里挖出来鞭尸,犹不能解心头大恨!听着徒景辰牙磨得咯咯想,许子文坐正,扳过徒景辰僵硬的脸庞,对视着那双狭长的黑曜石一般的凤目,嘴角翘了翘,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可恶的味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跟越安并没发生过关系。”   “怎么可能?我……”徒景辰至今犹记得许子文红肿的唇,身上的痕迹……多少年午夜梦回,都会重现的让徒景辰无数次痛恨嫉妒的场景。   “没做到最后。你不了解越安,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儒雅温文狂妄偏执,他常说人生在世,总要在这名利场中走一遭,把该见的该尝的都经历了,才不枉这一生。义忠王兄其实并没有得到他倾心相助,在为王兄策划逼宫时,他已经备好了退路。后来王兄果真是中了舅舅的缓兵之计,义忠王兄太要面子了,想效唐太宗对待唐高祖的手段,逼迫舅舅退位,完全看不清形势异想天开?越安只是借着和谈的机会提了那个条件,其实根本不在义忠王兄的条件之内,是他擅自加上的。”许子文想到当年的凤越安,忍不住感叹,“越安辜负了许多人,不过,他从未害过我,最后也是他指点于我。”   徒景辰听爱人用这种梦幻一般的温柔的口吻说起凤越安,更是火大,不过他关注的重点向来跟许子文不一样,厚着脸皮问,“到嘴的鸭子,他能叫你飞了?”   “嗯,没做。越安不是凡人。你看到的那些,是晚上我喝多了,认错了人,有些失德,挨了他一顿打。”许子文回眸,望着徒景辰有些释然有些紧张的脸庞一笑,“不管有无此事,也是你们把我交出去的。越安放我一码,是我的运气。其实我自小就喜欢各地游行,只是一直瞎忙,后来才发现……”人这一辈子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顿了顿,许子文道,“其实说走就能走,在外面见得多了,心胸也会变得开阔。有时,真觉得奇怪,比起有血缘关系的大哥,越安更像是我的兄长。”许子文收起这个话题,拍了拍徒景辰的肩,笑中越发有几分得意,“我知道你这些年都放不下这件事,觉得对不住我。以前不跟你说,是因为我曾经发誓,一定要折磨你二十年才能告诉你真相,不然真真难消我心头之恨。”   徒景辰捏住许子文的手腕,将那只碍眼的手从自己肩上移了下去,冷笑问,“不错,这还没到二十年呢,怎么提前说了?”   许子文意味深长的看了徒景辰一眼,望向在门口探头的林谨玉,笑斥道,“越发没规矩了,站没站相,贼眉鼠眼的干什么呢,还不滚进来!”   “先生。”林谨玉忙进去,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绢,奉予许子文,笑道,“先生,天也晚了,我跟琳姐姐先回去了。”   “你等着。”许子文展开素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上蝇头小楷,许子文径自到书案前坐下,林谨玉有眼力的没跟过去,许子文在青玉笔筒里取了一支小狼毫细细的誊抄起来,一盏茶的时间才搁了笔,转身问了句,“帐册子呢?拿出来!”   许子文的声音向来不高,却像一个惊雷,劈得林谨玉心里一哆嗦,林谨玉装出一副莫名无辜,“先生,什么帐册子啊?”   “悦安银庄的帐册。”许子文重复了一遍。   林谨玉是个聪明人,估量着可能是这素绢上记载了些什么,让许子文看出了破绽,明明他检查过的,就只是一张制茶的方子!   “果然是年纪大了,现在说谎有几分道行了,若不是我多活了十几年,又是这局中人,怕是得给你蒙过去。”许子文波澜不惊的道,“那本帐册你们藏起来也没用,里头帐目的顺序是被打乱的,缺少一个正确的引子。轻重缓急,不必我再教你了吧。”   九月中,天气已经有些发凉,林谨玉硬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惨白如蜡,喉喉发干,双手紧张的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许子文也不说话,悠闲的吩咐包子煮茶,离了书案,与徒景辰一并坐在榻上,将写好的东西递给徒景辰。   林谨玉是个很关于下决断的人,如今瞒是瞒不过去了,一咬牙,转身走到俩人跟前,曲膝跪下,低头轻声道,“是我同吴大人把帐本子烧了。”   林谨玉不敢看许子文的神色,膝下是漆黑冰冷坚硬的地砖,他听到一声极浅极淡的叹息,许子文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句,“明天是要去看你姐姐吗?”   “嗯。”林谨玉喉咙里哼出一个音节,可惜因为太过紧张,声音有些模糊。   “去了,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第146章 许子文释疑林谨玉      林谨玉为什么会去烧帐册,他是怕这东西拿回来自个儿就成了众矢之地不得善终,他是个非常怕死的人,一听许子文这话,当下就傻了。   嘴巴一扁,嚎啕着扑过去抱住许子文的腿,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先生,我知道错了!是我存了私心!我怕拿回来把满朝亲贵都得罪光,以后没法儿混,才烧的!先生……”   “烧之前呢,没备份!”许子文看重的只是帐册,冷笑追问道,“这种东西,你说烧就烧了?你当别人是傻子么?”   林谨玉顾不得抹泪,毫不犹豫的便将吴忧卖了,呜咽道,“是我同吴大人在西宁王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当时,吴大人忍不住想看,我劝他不要看,后来他还是略翻过一遍,我们才把帐本子放火盆里烧了。越安的制茶秘法,吴大人也是见过的,他也喜欢喝茶,我想着拿回来讨好先生,就跟吴大人商量要他抄录一份,我拿着越安的原稿给先生。吴大人只略看了一遍就将原稿还我了,再没借过。我想,吴大人应该是过目不忘的。”   “你就没记下些什么?吴忧满肚子心眼儿,不过你也不应该输给他哪。”许子文打量着林谨玉楚楚可怜的哭包脸,似笑非笑的挑起他的下巴,带着一丝冷然与审视。   林谨玉闭着眼哭道,“真没有,我怕还怕不过来呢。沾那个做什么?人家要谋反,又不干我的事。我只想着安稳过日子,你非派我这趟得罪人的差事。人家谁不向着亲的啊,偏你大公无私,大热天非要我去坐冷板凳。现在还来怨我,我要不害怕,能烧帐本子嘛。”林谨玉的委屈真是能说上三天三夜,伏在许子文膝上鼻涕眼泪的蹭,被许子文一巴掌打开。许子文嫌恶的皱眉,无奈道,“大丈夫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你有点儿骨气成不成?我也没说要你死!”   听到保住了小命儿,林谨玉就仿若吃了颗定心丸,哭声小了些,可怜巴巴的望着许子文,许子文自袖中抽出一条锦帕,细细的为林谨玉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望着林谨玉的兔子眼,不若刚刚的冷然,露出一抹微笑,“看你还是有些分寸的,起来吧。”拉着林谨玉坐在自己身侧,许子文歪头看向徒景辰,“吴忧那边儿你心里有数就成,这帐本子是机要,你一个人知道最好,这张引头你拿去吧。”   “是谁提议烧帐本子的?”徒景辰忽然开口。   “我同吴大人。”   “汶斐知不知道?”   “开始是瞒着汶斐的,后来,他嫌我总跟吴大人在成块儿,不停的问,我就跟他说了。”   徒景辰当天只用了晚膳就回宫了,并未留宿。林谨玉端着莲子羹直发愁,许府的厨子向来是最好的,此时他却没了吃甜点的心思,倒是许子文咬着糯香的莲子,心满意足。   “先生,我今天就在你这儿睡吧。”许子文抬眼看他,林谨玉忙补了一句,“琳姐姐先回去了,我跟她说了留在先生这儿。”   “嗯,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新鲜的莲子了,不合胃口么?”许子文推开碗,擦了擦嘴角。   “先生,你不生气了吧?”林谨玉问得小心翼翼,瞪圆了眼盯着许子文的神色。许子文开怀一笑,揉了揉林谨玉的头,“吓唬你呢,还当真了。你把事儿都推吴忧身上,这就跟咱们无关了。好好歇几天,把掉的肉补回来。”   “子忧呢?先生,我也是逼不得已,他该不会恨死我吧。”林谨玉就想找人说说心头的不安,他本来也没想要啥答案。许子文有些好笑,悠然的踱到榻旁躺下,卷了本诗册握在手里,漫不经心的翻着章节,“估摸着他现在肯定在咬要切齿的想怎样弄死你。”   “先生,您是怎么知道……那不就是个制茶的方子么?”林谨玉跟过去,捞了个枕头躺在许子文身侧。   “以前越安在义忠王兄当差,我同义忠王兄关系也不错。当时年纪小,什么都好奇,这套书件里藏暗码的方法还是我同越安琢磨出来的,自然一看就能明白。”许子文道,“越安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这样重要的帐册,他是绝不会留在自己手里的。这东西,若有半点儿差错都得引起轩然大波,所以要找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交到朝廷的手上。他以前根本没跟你们打过交道,对你们了解不深,只是还得借你们的手。我同越安是不错的朋友,你又是我的弟子,多少的消息他肯定知道一些,他是料定了你会拿了这张制茶秘法来讨好我,才借了你的手跟朝廷投诚。”   林谨玉嘟囔,“真是奸诈。”   “嗯,今天才知道你对我让你去平安州的事意见挺大哪。”许子文淡淡地瞟了林谨玉一眼,不善的说,“还背着我烧帐本子,挺有点儿自个儿的小心眼子。”   林谨玉头枕双手,嘀咕道,“先生,我知道这怨不得您,可你也该给我提个醒,啥都不说,西宁王跟您还有些旧怨,我就跟个瞎子似的站在老虎跟前儿,这幸亏我命大。”   “唉,有时真是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真有危险,瑞王也会保住你,你天天担心什么?西宁的性情我很清楚,若没七成把握,能叫你们这几个人去平安州?你天天跟汶斐在成块儿,也动脑子想想,那是嫡皇子,若是龙潭虎穴,绝不能让他去的。”许子文气得直敲开林谨玉的脑袋,瞧瞧里头长得是不是猪脑子。林谨玉捂着头趴到许子文身上,“皇上有八位皇子呢?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先生,您可就我一个弟子,我出了事儿,以后谁给您养老呢。”   “别跟我这儿胡搅蛮缠,你小时候因为说谎骗我有没有挨过教训?真是记吃不记打,现在吃也吃饱了,外头跪两个时辰长长记性。”许子文推开林谨玉,笑了笑,“景辰可是皇上,刚刚还敢欺君,你胆子真是不小哪。以为嚎两嗓子招了供就没事儿了?你这小鼻盘打得挺响亮哪。”   “先生,你这地砖又凉又硬,两个时辰,要跪出关节炎的,一辈子的事儿,刮风下雨都会疼。以后,怎么伺候先生,为先生端茶倒水端屎端尿啊。”   “你说什么!混帐东西,越发会恶心人了。”许子文笑着拍打了几下,林谨玉扭着蹭上去抱着许子文亲了一口,“先生,你想我没?”   “肉麻死了。”许子文捏了捏林谨玉的小脸儿,忍不住笑出声,“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也不害臊。”   林谨玉跟许子文说了到三更天,还精神极好。这是他头一次出远差,平安州的风景人情土仪特产,还有在平安州见的各色官员,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许子文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日早朝都误了。   所以,师徒二人在第二日中午才得到消息:栩太妃殁了。      第147章 太妃薨逝甄府抄家      林谨玉对于栩太妃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传说中的人物,忠顺王的亲娘。   林谨玉倒不是吃惊栩太妃的死,红楼梦中这女人就命短,可关键是这女人太会死了。他们刚从平安州回来,栩太妃就死了,掐着点儿似的。   栩太妃之死,林谨玉也只是肚子里念叨几声,该干啥干啥去了。倒是因为他还有个芝麻大小的爵位,许玉琳得按爵守制,入朝随祭,每天跟赶场似的。不过也没红楼梦中那样的煊赫排场,毕竟宫中上皇太后皆在,上皇也不准备抬举忠顺王,只是按例罢了。黛玉因有孕在身,倒免了一番劳苦折腾,只是在林谨玉过去探望时,见弟弟瘦得跟风筝似的,很是念叨了一番。   林谨玉得了闲儿,便琢磨着去哪里度假,想了几天撺掇着许子文一块儿去别院泡温汤,林谨玉劝道,“先生,现在京都乱糟糟的,看着心烦,咱们去郊外住两天,也躲躲清静呢。”   许子文仍是看书不理会,林谨玉又小声的加了句,“瞧着皇上也没空儿来的。”   “放肆!”许子文温雅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漆黑的眼珠子盯着林谨玉半晌,“你再说一遍!”   林谨玉一个激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说话不过大脑,犯了许子文的忌讳,忙道,“不,不敢,先生,我没别的意思,您别多心啊。”   “那你就说说我会多什么心吧。”许子文皮笑肉不笑的问。   “我,我还不是担心先生心太实嘛。”林谨玉挪挪屁股挨近了些,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的说,“先生,我觉得老太妃死得蹊跷,您想,这老太太早不死晚不死,我们刚费尽巴火的把她儿子谋反的证据拿回来,她立码死了。我看,她是算着时辰呢。先生,这是他们徒家人的事儿,跟许家无干,更跟我林家更八竿子搭不着。人家好坏都姓徒,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唉,这一个家族呢,自己人杀自己人是无妨的,咱们终究是外人,还是躲远些吧。”   许子文搁下书,拍拍林谨玉的小脸儿,点了点头,“你出了这一趟远差,自回来就越发没个规矩了,连我也敢打趣。正好这几日没事,好好教导你一趟规矩。就明天吧,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去别院住上半个月。”   林谨玉前脚刚走,后脚甄家就抄了。   巡街御史贾雨村参奏甄应嘉勾结巨贾收受重贿买卖功名……   甄家一抄,震动最大的莫过于甄家的几家姻家。古人重姻亲,甄家找到头儿上,几家不免私下打听一番。贾家正经也没几门子有用的亲戚,朝中能说上话的不过王家林家。跟林家又很有些龌龊,贾政平常也不大愿意跟林谨玉打交道,便先去的王府。   王府与甄家也是世交了,若有施为的余地,王子腾也不会袖手,只是这事儿绝不简单,圣心不明啊。王子腾是个谨慎的人,缓声道,“这事来得突然,陛下震怒啊。存周可去过林家了?”王子腾久在官场,嗅觉比一般人要灵敏几分,这瑞王一行刚回京都,西宁王大葬老太妃大葬的节骨眼儿上,就要办甄家,与瑞王等人是否相干呢?   贾政道,“大哥,实不相瞒,弟想着,谨玉这刚自平安州回来,几个月不在朝中,消息肯定比不得大哥灵通。再者,他年纪还小,阅历也有限呢。”   “存周真是抬举我了。”王子腾笑呷了口茶,拈着腕子上的沉香木念珠,摇头道,“有志不在年高。谨玉贤侄年纪虽小,却是在内阁行走,便是我也得称一声林学士呢。入内阁不过大半年,陛下屡有器重。人常云,长江后浪推前浪,说得就是谨玉贤侄呢。”王子腾怎会不明白贾政的顾虑,不由暗笑,现在还端着脸面,你不主动上门儿,难道林谨玉还会上赶着关照你不成。   “大哥看甄家可……”   “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邪,只要甄相是清白的,谁也不能抹黑了他。陛下向来圣明,一切悉凭圣意。”王子腾觉得风向不对,也不便多伸手甄家的事,再者,他又不是主审官,打听太多难免遭了忌讳。   贾政在王府喝了一肚子的热茶,也没问出句明白话,关键是王子腾自个儿都不大明白,怎么给贾政个明白呢?贾政归家,贾母一问,也没问出个一二三来,贾政思量了会儿,道,“不如叫琏儿去外甥那儿打听打听。”   王熙凤在房里养胎,贾琏脚一迈进房槛儿就张罗着叫找衣裳。王熙凤问了原由,先不乐意了,脸一沉,撇了撇嘴道,“好事儿是想不到你的,正经岳家、我父亲那里不叫你去,偏差你到林家听信儿,正经算不得我们大房的事儿。”   “闭嘴,”贾琏在平儿的侍奉下换衣裳,王熙凤过去帮着整理,贾琏道,“甄家是老亲,又是宝玉的岳家,不算外人。不过是打听个信儿,又不是叫林表弟去违法犯逆。林表弟不是个小气的,他回来了咱们还没去过呢。”   王熙凤叹气,抿了抿嘴,还是忍不住开口,“二爷,咱们也别自欺欺人了,林家一年年的节礼就能看出远近来。就说中秋重阳的礼,当初姑妈在时,哪年折下来没个三五千银子呢。衣料药材金石古物土仪特产,可着劲儿的孝敬老太太。今年的礼你也见了,大半是些庄子上的出息,再加上些衣料瓷器,面子上的事儿,可比得了以前的一个指头尖儿。林家家大业大,瞧林妹妹的嫁妆就知道了。又只林表弟一个,无人跟他分产,表弟妹的陪嫁比公主也不差,林家日子比咱们足实的多,能说没有吗?”一粒粒的给贾琏系上扣子,王熙凤道,“可见是真的疏远了。”   贾琏桃花眼眯了眯,唇畔带了一抹笑,“难道我连这个都不知道?林表弟是寒了心,可不论怎样,都是亲戚。老太太是他亲外祖母,他母亲是我嫡亲的姑妈,远是远呢,越不走动,怕今后就要断了。表弟是明理之人,真碰到事儿,表弟不见得袖手旁观。上回薛大傻子落在表弟手里,也是表弟手下留情呢。还没说呢,林家的礼薄了,咱们的回礼可得厚实些呢。”   平儿先笑了,蹲下身给贾琏整理衣带,笑道,“二爷快别提了,如今二太太那里也不用我伺候了。还是奶奶叫我留心打听,才知道二太太就备了些时令果蔬加上庄子上孝敬的一对活羊,凑了一车当重阳礼送了过去。”   “糊涂。”贾琏面上一冷,往下一扯腰带,几步往炕上一躺,皱眉道,“不去了,我没这么大脸面。”   王熙凤见贾琏恼了,扶着腰往炕沿上坐了,平儿忙拿了个软枕给王熙凤靠着,王熙凤笑叹道,“你这些天总在东府忙活着,哪儿有空儿回家呢。可家里的日子,你们男人也知道,如今银子一日较一日的难支应,连咱们的上月的月钱都是晚了半个月才发下来,现今儿家里哪里还有余粮呢?庄子上的收成又是一年不比一年,这一过节,世交故旧亲戚朋友,多少人家儿得打点呢,拆东墙补西墙,也是往年的旧营生了。因着娘娘的体面,今年的别家的礼都比往年厚三分,唯表弟这儿……咱家是得罪过他,难道老少爷们儿没赔不是?当年,大老爷二老爷、我父亲、史家两位侯爷、东府珍大哥哥一并请了林表弟来,薛蟠当下端茶认错。还得怎样呢?林表弟仍是一年冷似一年,老太太也只有随他去了。”   “即如此,那也不必有事儿再求到人家门上去。”贾琏冷声道,“平日远着人家,一出事儿便凑上去,我自问没这厚脸皮登门。”   平儿端了红枣枸杞茶来,王熙凤握在手里,无奈道,“如今我也做不得主,你到二太太那里,二太太应该备了礼,又不叫你空手去。”   贾琏握拳狠狠捶炕,抱怨道,“成日间把那些不顶用的虚名子的世交当回事儿,正路子的亲戚倒甩一边儿去。娘娘是体面,可到底还没生下来呢,公主皇子尚未可知,想着指望还得十几年以后呢?林表弟在内阁,圣上跟前儿的人,多少人想巴结还找不着门路,打听到我跟前!按理爷们儿外头的事儿不与你们相干,可到底也得知道些轻重远近!咱们如今倒是清高了!给林家送一车子瓜果蔬菜,我看还比不上刘姥姥大方实诚呢,真真拿得出手去!”   平儿柔声劝道,“二爷快歇歇吧,何必生这么大的火气?二爷想的,二奶奶怎能想不到?到底如今二奶奶不理家,又是晚辈,能做得了谁的主呢?要奴婢说,二奶奶不理家也是好的,如今这才三个月的身孕,重阳前二太太就说身上不好,想叫二奶奶接手,还不是没银子的缘故?亏得二奶奶没应。”   王熙凤摇头笑道,“我也想明白了,何苦与他们作嫁。”又劝慰贾琏,“你就去吧,你刚刚不也说了,这关系到宝玉的前程,二太太定备了重礼与你走动,说不得二太太现今儿就在后悔重阳给林家的礼薄了呢。好不好的,你得走这一趟,否则哪个饶得住你?”   “前程前程,”贾琏念叨两声,觉得无趣,哼道,“一家子都为他这个前程忙活,到底得自己争口气,早些考出来。不求他有谨玉的出息,也得自个儿撑起来才是,天天跟一帮子丫头玩笑,通共看不出他是个要读书的人。”   外头小红一声清脆的声音:吴大娘来了。   平儿忙站起来往外头迎去,笑引吴新登的进来,道,“吴大娘怎么有空儿来了?”   王熙凤笑着抬手示意,“平儿,给吴姐姐拿个小杌子来坐。吴姐姐有事?”   “给二爷二奶请安。”吴新登家的先福身行礼,圆圆的脸上透出一股子精明,笑道,“是这样,二太太说二爷要去甥少爷的府上,虽是至亲,也断不能空手去的,叫奴才把礼物给二爷送来,请二爷代家里向甥少爷问个好吧。”   贾琏笑道,“有劳吴姐姐了,我正想着出门呢,你来得巧。”      第148章 徒景辰别院赐恩典      甄家的事还没打听清楚,宫里又传了信儿,元春的孩子小产了。   贾母等俱是一番痛哭,想进宫探望,递上去的牌子都被退了回来,一时都慌了神。不光家里女人们焦急,便是两府里顶事儿的男丁也都深更半夜的聚在一处商量法子。   贾政问贾琏,“你平日里不是认识几个往家里借银子的太监吗?能不能往他们那里打听打听?他们在内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这些人哪个不是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的,”贾琏瞎声叹声道,“二叔还不知道呢,自娘娘出事儿,一个个都见不到景子。侄儿没法儿,往他们几个外头置办的宅院里去寻过,一个个都跟那缩头鳖一般,哪里还能摸得到影子。”   贾珍道,“几个王府世交,可有打听过了?”   “这样的内闱阴私,宫里向来忌讳,外头的人躲还不及,谁敢插手呢?”   贾蓉手里拿着把扇子摆弄,笑道,“我倒想到一个人,不知成与不成?”   贾珍瞪眼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你是皮子紧了?”   贾蓉往灯下一觑,挡住了大半烛火,灯影晃闪着贾蓉的笑脸有些模糊,“林表叔家的表婶子,可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么?表婶的祖母贵为大长公主,上皇的亲妹妹,还有比这再体面的亲戚没?若是能求得动表婶子,进宫打听个信儿出来,定是准的。”   众人一时都不说话了,林家的确是门子好亲戚,关键是林家不乐意跟贾家来往。半晌贾琏道,“前儿我奉了二叔之命去表弟那里打听甄家的事,不承想,林表弟并不在府中,自平安州回京,万岁爷赐了假,表弟说是去别院休养身子呢。”   贾政捋着胡须道,“琏儿,你们夫妻与谨玉他们向来是好的,能否让你媳妇去林家走一趟,行不行的总是条路子?只要知道娘娘是否平安,老太太、太太,连同咱们阖家老少也都能放心了。   “这样的事儿,表弟若不点头,表弟妹怕不会应承。”贾琏却不想揽这个差,推脱道,“我虽没见过表弟妹,听家里的也提起过,最是大家作派,如何肯独断应下外头的事儿呢?”   贾政咬咬牙问,“可知林家那别院儿在哪儿,就是你先去别院走一趟也是行的。只请他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帮上一帮?若是娘娘在宫里有个好歹,咱们家……”   贾赦眼光一闪,拿腔做调地,“如此,琏儿明日就走一遭吧。只是谨玉当年在咱家的光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一有事就求到他头人,谨玉那个脾气性子,可不是好惹好求的,可如今事情焦切,能怎么着,不过得厚着脸皮试一试罢了。”      夜深诸人方各自散去,贾珍回了东府,唤住贾蓉,“你今儿个多嘴说林家做什么?”   贾珍熬了这半夜,浑身酸痛,贾蓉绕至椅后为父亲揉捏着肩膀,笑道,“看那边儿是没法子了,林表叔岂不是现成的路子么?就是之前有些嫌隙,前儿祖父过逝,给了林家信儿,林家也派人送了祭仪,可见林家还顾念几分亲戚情份。正经现在火烧眉毛的时候,不求林家求谁去?贾家再有不是,也是林家的正经外家,林表叔难道会眼看着贾家出事儿不成?听胡氏说,林家表婶子极有气派,刚大婚那会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言语作派,非咱家姑娘能比。父亲,表婶子这样尊贵的出身,若想帮,这事儿断没有不成的呀。”   贾珍摆了摆手,闭着眼睛道,“哼,你当是说梦话呢!大老爷的话粗可却是实话,林家不是好相与的。”   贾蓉笑道,“这位林表叔,儿子没见过几面。不说别的,运气是比世人都强的,功名还好,就是林表叔娶的这位婶子,这样显赫的出身,人都说做皇子妃都使得的。儿子想着,林表叔官儿做得顺,许是拖了表婶子娘家的福气呢。林表叔瞧着排面儿相貌是比不得宝二叔的,怎的,宝二叔就没这运道。宝二叔正经岳家如今又给抄了,官司缠身,到不知将来如何呢?”   “运气?”贾珍一伸手,贾蓉忙奉了茶来,贾珍喝了半盏,叹道,“不仅运气好,手段更好。”贾珍自认为贾琏是兄弟中的出头,打前年贾琏被林家骂得狗一样回来,贾珍就不大愿意跟林谨玉打交道,实在是这小子太刁了,又不讲个大家体面,翻脸比翻书都快,撒起火来谁也招架不住,这样的人不是好招惹的。贾珍侧眼瞟了贾蓉一会儿,训示道,“就你精乖嘴快,谁能想不到林家?可你瞧那府里大老爷二老爷琏儿,谁主动提呢?以后,你还是长些眼色再说话,没得讨了人嫌。”   贾蓉唯唯称是,心中仍不大信。   许子文走了三天,徒景辰才知道自己被挖了墙角,得知是林谨玉跟着许子文去了别院,徒景辰恨不得掐死林谨玉,这个即碍眼又没眼色的混帐东西。   徒景辰转头骂了徒汶斐一顿,“你是个男人,拿出些魄力来!你们那些事儿,朕本不愿多管,不过,你也得教林谨玉点儿规矩礼数。仗着你舅舅疼他,撺掇着你舅舅去别院,难道京都住不下他了!”   “父皇,儿臣没本事,管不住。”徒汶斐气也不大顺,死板着脸回了一句。心道,有本事你是把小舅舅叫回来,这会儿来挑谨玉的不是,他还想谨玉早点回来呢。   徒景辰差点没被徒汶斐把肺叶子顶出来,瞪他一眼,“你这是怨朕呢?”   “儿臣不敢。”徒汶斐躬身道,“舅舅待谨玉就跟儿子似的,亲近些也没什么。”   儿子!徒景辰怒,怎么也没见你们谁跟朕这么亲近呢!徒景辰把徒汶斐轰出去,抽空去了别院一趟。   林谨玉正在与许子文用饭,见徒景辰来了,忙起身见礼,徒景辰刚桌上摆着好大的螃蟹,笑道,“你们倒是会乐喝,朕也空着肚子呢。”   说话间,徒景辰的贴身大太监高松已经奉上了一副新碗筷,徒景辰道,“谨玉,坐吧,这是睿卓的院子,朕来者是客。”对许子文道,“你身上不好,少吃这些寒性的东西。”余光扫过林谨玉,眼角眉梢的透着不痛快。   林谨玉摸了摸温在水里的流云万福的银壶,起身边斟酒边道,“厨下备着热菜呢,只是螃蟹凉了不好吃,才先吃这个,即如此,老周,传菜吧。以前每年重阳节,先生都喜欢吃螃蟹,根本没事儿。”   “闭嘴!没问你,你哪儿来得这些废话!”徒景辰瞪林谨玉一眼,问,“什么酒?”   “菊花酒。”林谨玉也不乐意徒景辰来,许子文抿了口酒,笑问,“今年重阳节,谨玉在外头过的,再给他补一回。你怎么来了?我带谨玉来别院住几日也就回去了,这时候宫里事儿多,若找不到你,又是一场麻烦。”   “我都安排妥当了。”徒景辰笑了笑,“陪你住几天。”   徒景辰对许子文是真好,体贴温柔,百依百顺,林谨玉每想说话,还没开口就被徒景辰瞪回去,搞得一个人郁闷得足吃了两盘子螃蟹,最后徒景辰忍不住低声问了许子文,“他吃这么多没事儿吧?”   “不妨事,以前蟹肥时,谨玉每天都要吃的。”许子文笑着摸了摸林谨玉的头,“来,陪我喝两杯。”   林谨玉咕嘟着嘴巴,直冒酸水儿,“先生见着皇上就不理会我了。”   一句话,就把徒景辰逗乐了,徒景辰自得道,“说起来,朕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呢。你才刚大婚,新婚燕尔的就派你去平安州,这次回来,你合该好生跟你媳妇团聚团聚,总粘着睿卓像什么样子?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家业为重,你现在大了,也该学着去外头交际,认识些朋友,时常谈论些经济学问国家大事,也好为朕出力。朕看你也歇得差不离了,明儿个就去当差吧,天天窝在家里,怎么能有出息呢。”   “皇上,臣还没养好呢。”林谨玉撸起袖子,露出细不伶仃的胳膊杵在徒景辰跟前,“您看臣瘦得,这回真是伤了原气,臣得好生调补调补,要不真落下什么病根儿,可如何是好呢?这些天,时不时就头晕,徐师傅说是我这是气血不足,营养不良,操心太过的缘故。”   徒景辰瞧了一眼,“行了,放下吧。朕每日多少事,也没像你这样出趟远差就跟去了半条命似的,倒显得跟朕刻薄你。你要养要补,就安生些,成日间东奔西颠儿的,哪里有个养身子的模样呢?”林谨玉以前圆润润的,这回是瘦得狠了,脸色也有些苍白,不比往日红润。徒景辰也有些不落忍,臣子是来用的,可也不能往死里用。林谨玉年纪尚小,徒景辰还是想着好生培养的,别一个子给累出个好歹来,大为开恩道,“那再给你一个月的假,好生养着吧。”   “谢皇上恩典。”林谨玉欢喜的应了。   别院的周管事在门口屡屡探头,林谨玉笑,“老周可能有事儿,我去看看。”   许子文漱了漱口,命人撤席,“高松,去问问他什么事儿?”   高松过去,周管事搓着手叹道,“唉,高大人,外头荣国府的琏二爷来找谨玉少爷,央求了好半晌,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儿,现下在门房侯着呢,您帮忙去跟谨玉少爷回一声吧,别耽误了谨玉少爷的事儿。”   高松笑了笑,“若是别人,我是不管的,林大人倒还罢了。”转身折回,其时,几人已在喝茶说话,高松具实回禀。   林谨玉握着茶盏直皱眉,半晌才眉毛舒展,抿了抿嘴,笑道,“高叔,劳您去跟老周说一声,就说传先生的话,跟琏二爷讲,林大爷如今因身子不好,在平安州劳累着了,特地到别院调养,昨夜吐了半盆血……”   高松嗤的笑了,纠正道,“林大人,哪儿有人的血论盆算的。”   “哦,那就说吐了几口血出来,辗转了半夜,一直到天明才喝了药歇下,若无要紧的事儿,就不必闹醒林大爷了。若有要紧的事儿,就请琏二爷留下话或者书信,一会儿代传林大爷罢。”林谨玉道,“要是琏二爷问什么病,就说只见太医都换了几拨,到底里头如何,你们也不清楚。”   高松去了。徒景辰问道,“这位琏二爷应该是你表哥吧。”   “嗯,我不用见都知道他的来意。”林谨玉踱步过去赏鉴着堂桌上的一盆案头菊花,掐去枯叶,自嘲道,“好事儿他们是想不到我的,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能为什么?我二舅舅家的宝玉表哥订的是甄家的姑娘,这尚未过门迎娶,甄家就惹了官司,抄了家,以后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呢?荣国府没有不担心的,这是找我打听消息来了。或许还有别的事,可这也不与我相干,不问也罢。”   徒景辰佯叹道,“说起来也是朕心上的一桩烦事,宜妃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还掉了。因宜妃连日心中悲痛,引发旧疾,朕免了荣国府的人进宫探视,或许是他们心焦,又无消息,便千方百计的找到了你这里来。”   林谨玉折下一枝菊花,拈在手中,低头嗅了一嗅,勾唇道,“正经掉了儿子的这头儿还不急呢,他们急个啥,不知所谓。”对着徒景辰露齿一笑,“皇上即有恩典,不如一并赏了臣,臣也去当回报喜鸟儿。”   徒景辰道,“朕看你这身子不好,一半是聪明得太过了。你既然想得这个巧宗,明日就来当差吧。”      第149章 吴子忧病倒郊别院      徒景辰怪不得夸下海口说陪许子文在别院住几天,原来早下旨奉上皇太后移驾效外温汤行宫,而许子文这处别院原是公主的嫁妆,离皇帝的行宫是极近的,马车行程不过半个时辰。   皇帝即到了行宫,大半有权有势的臣子也都搬到了行宫附近各自的别院来。如今到行宫当差,路程倒比以前近了许多,让林谨玉大为吃惊的是,才几天没见,吴忧憔悴的只剩下一副骨架了,衣服挂在身上,像只被肩上的两根肩骨撑着,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纤弱,正在收拾奏章的手惨白的没有半丝血色,暴出青色的血管。   林谨玉吓了一跳,拉过吴忧袖子,焦声问,“子忧,子忧,你怎么了?”   吴忧轻咳了几声,抽回手来,明媚的桃花眼中含着一抹冷然,低声道,“林大人,这是内阁,注意仪表,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我怎么了,你还不清楚吗?这都是拜你所赐。”说着,单薄的身子晃了几晃,撑案方才稳住,额间已沁出一层薄汗,低头翻开奏章,吴忧道,“林大人自便吧,本官要忙了。”   林谨玉咬了咬嘴唇,他也不想把吴忧供出来,可明摆着瞒不过去,谁又不想活着呢。低头去干活了,林谨玉侧耳就听到吴忧一会儿一阵子的咳嗽没个停歇,连徐硕都忍不住问了一句,“吴大人可是身子不爽俐?”   吴忧摇摇头,没半点儿以前的精神。   徒景辰没一会儿就到了,如今正赶上秋收,各地税收到库,皇帝手里有钱,也没啥难事儿,徐硕说起江西粮道上的许大人因病殁了,除了朝廷赏的丧葬银子嘉奖令之事,继位的官员也要商议,徐硕拟了几个人,徒景辰皆不大满意,想了想问道,“工部郎中贾存周品性如何?”转眼看向半低头坐着的吴忧,问道,“吴忧,你是工部尚书,贾存周差事上可还干练?”   吴忧起身回道,“一般。”   徒景辰噙着这两个字翻来覆去的嚼过,笑道,“一般?这是个什么意思,是好,还是不好?怎么连句明白话都没了?还是朕问得不清楚!他在任上可有出过什么差子?”   “回皇上,没有。”   “嗯,可见是个稳重的。”徒景辰转眼看向林谨玉,“谨玉,朕记得你跟荣国府是亲戚来着吧?”   “回皇上,是,贾郎中是臣的二舅舅。”林谨玉实在夸不出口,说贾政适合这个职位。除了这句话,也无别的可回。若是赞贾政好,林谨玉总觉得违心,说不出口。徒景辰到底年纪大,也无耻些,继续说,“朕只知道他父亲贾代善是个能干的,对贾存周倒知道的不多,谨玉,你亲舅舅,你倒是说说吧。”   林谨玉硬着头皮道,“这,臣是晚辈,倒不好评论长辈。”   “在朕这里,你首先是朕的臣子,叫你说说,怎么了?这么难启齿?有什么挂碍不成?”只想沾光,怕好事儿都被姓林的占去了去,徒景辰就得为难为难林谨玉。   在座的都知道林谨玉同荣国府之间的龌龊,林谨玉恭恭敬敬的憋出了一句话,“臣那二舅舅是个老实人。”   吴忧被逗笑了,不承想又是一顿撕心裂肺的咳嗽,握着拳掩住唇,苍白的脸颊添了几抹潮红,眸中似含了几多星泪。徒景辰眼睛往吴忧身上一溜,道,“这江西粮道是个要紧的差事,就得老实人来办。”   待到晌午,内阁也就散了。吴忧一路走一路咳,林谨玉跟在一畔,像个小尾巴似的,连个屁也不敢放,若不是穿了身官服,活像吴忧的跟班儿随从。吴忧是华丽丽的容貌,就是如今在病中,也不减半点风情,林谨玉身量未成,五官只算清俊,跟吴忧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这会儿着急内疚,面儿上就带了几分怯色。   “你跟着我做什么?嗯?”吴忧头有些晕,忍不住揉太阳穴,低头冷笑,看向林谨玉,“看我有没有死,还是想着算计我什么时候死呢?”   “子忧,我扶着你走吧。”林谨玉刚伸手,就挨了一下子,吴忧恨不得一脚踹死林谨玉,想想还是自己棋输一着,怨不得别人,扭开脸,继续往外走。林谨玉一步一趋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走了没几步,吴忧实在忍不住,回身就是一耳光,他病中没什么力气,林谨玉即不气也不恼,笑嘻嘻地恬着脸问,“出气没?要是还难受,你多打几巴掌出出气吧。”   吴忧头跟针扎似的疼,听到林谨玉这等无耻至极的话,心中发闷,喉中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忍不住弯过腰去。林谨玉忙去给他捶背顺气,边劝道,“别急,呼吸放缓慢些。”   喉中一阵阵发腥,浑身提不起力气,吴忧眼前一黑,就栽了过去。亏得林谨玉眼疾手快的扶住吴忧,半抱着吴忧唤道,“子忧、子忧,你醒醒!”此处离宫门就近了,因吴忧身上不适,走得就比别人慢些,后头也没个人,林谨玉喊守门的侍卫过来,他们常进宫伴驾,几位侍卫也还混了个脸儿熟,抱拳行礼。   吴忧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林谨玉身上,林谨玉还算有些力气,没瘫在地上,也热出满头汗,边拭汗边道,“麻烦几位大哥,吴尚书身上不大好,晕了过去,帮忙抬吴尚书到我车上去吧。”   “是。”   到底是待卫,很快就办妥当了。林谨玉拿了个荷包赏了,问向吴府管家道,“你家大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吴府管家抹泪道,“我家大人都病小半个月了,喝了药只不见好。”   “我住得近,先请你家大人到我那儿歇歇去吧。”林谨玉文雅的掸了掸衣袖,笑道,“你别多心,驾车只管跟在我后头,我跟你家大人是好朋友,不算外人。”   管家躬身问道,“不知大人贵姓?”   “我姓林,林谨玉。”   管家大惊失色,连连作揖,“林大人饶了奴才吧,我家大人交待了,见到姓林的只管绕道儿走。林大人,奴才自己也能送主子回家。”您把我家主子还回来吧。   林谨玉甩开手,爬上车隔着车帘子道,“屁话,我就带他走了,有本事你抢回来!没本事就跟上吧,睁大眼睛瞧着,我会不会把吴子忧论斤卖了!”   林谨玉是个喜欢宽敞的人,马车也建得大些,手心儿放在吴忧额上一试,烫得能煮熟鸡蛋了,怪不得这么虚弱,还在发烧呢。林谨玉心里觉得有些难过,其实他一直惦记吴忧,怕吴忧出事,可就是没敢问,自欺欺人的说吴忧肯定会识时务的,哪里想到吴忧差点儿成了烈士。   到了别院,林谨玉命人把吴忧背到自己房里去,又叫周管事去请徐太医过来。吴忧的管家真是跟防贼一样防着林谨玉,眼睛不离林谨玉身上,林谨玉没好气道,“先伺候子忧去了外衣,盖上被子,一会儿御医就来了。”自己坐在床畔的铺陈着狼皮褥子的太师椅中,问,“子忧到底病得怎样?”   吴管家叹道,“小半个月,都是时坏时好的,咳嗽不停,找南街慈仁堂的大夫看过,不显好,倒愈发厉害严重了。”   徐嘉来得很快,一见是许家的人,还以为许子文哪儿不好了呢。林谨玉笑着迎出去,先请安握着徐嘉的手就往里头走,“师傅安好。师傅,您帮着子忧瞧瞧,他路上就晕过去了,烧得神智不清了。”   “吓了我一跳,以为是你家先生病了呢。”徐嘉笑着进了屋子,见到吴忧,皱眉看向林谨玉,“这位是?”吴忧即便闭着眼睛也能看出透骨的妩媚风流来,靛青的发散在雪青的枕间,脸色白如雪,细如瓷。   林谨玉瞧着徐嘉是误会了,忙解释道,“这位是工部尚书,吴子忧,吴大人。”   “真俊俏。”徐嘉叹了一叹,坐在床侧,拿出脉诊子来,垂眸闭目的诊了半晌,又问,“吴大人病多久了?身上可有伤?”   “可不是,大人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呢,每日还有忙不完的公务,哪里有空调养。”吴管家又开始瞎声叹气,“整整十三天了。”   都是男人,倒是没什么忌讳,徐嘉翻开吴忧的衣裳瞧了几眼,按了一按,吴忧皱眉一声轻哼,睫羽轻颤,缓缓睁开眼睛,一时神智未清。徐嘉道,“大人这病都是由外伤引起的,身上伤的可还厉害?”   吴忧漆黑的眼珠儿盯着屋顶还没回神,吴管家道,“大人浑身是伤,初时整夜睡不着觉,每日上药都不大耐烦。”   “我开两副药,每天晚上烧热水倒进药材去煮开,待冷些趁着热乎头洗药浴,后再青露膏敷外伤。”徐嘉极快的写了两个方子,“另一副煎熬了,饭后过半个时辰再用,每日三次。平日里少用鱼腥海鲜,青露膏一会儿我派奴才送来,其他谨玉安排人去外头药店抓吧。过三天,我再来复诊。”   徐嘉向来话少,开过方子就要走,林谨玉跟出去问,“师傅,子忧不要紧吧?”   “你……”到了院中,徐嘉拉过林谨玉,轻声问,“你跟这个吴大人没事儿吧?”   “怎么了?”   “个傻东西,”徐嘉曲指林谨玉的小头一记,拉到一边儿咂声叹道,“吴大人这个伤,我以前在你家先生身上见过,这是被金龙鞭打出来的鞭伤,这种鞭伤极难愈合,只有青露膏最有效用。世上呢只有两条金龙鞭,一条在许家,被奉在许家祠堂,另一条在陛下手里,你自个儿多想想吧。”见林谨玉看自己,徐嘉击掌赞道,“唉,这位吴大人真是硬气,我看他伤得不轻。想当初,你家先生挨了这个数就晕了,一个月都爬不起来。”伸出手比划了一回,徐嘉摇摇头走了。   林谨玉一回房,吴忧已经自床上起身,准备着走呢,林谨玉慌忙去拦,赔笑道,“子忧,你就养着吧,别动弹了,我已经吩咐人去抓药了。你别担心,徐师傅医术极精的,是太医院的院判,比外头的大夫强得多,你就安心养着呢。”说着将人推回炕上,林谨玉硬把吴忧按倒,拉好被子,“别动了,你现在还发着烧呢,别赌气了。”   吴忧身上无甚力气,也没怎么反抗,只是问,“这是哪儿?”   “我家别院,你别担心了,我替你上折子请假吧。什么要紧的差事也等身子好了再办,我近些天也想休养呢,正好儿咱俩一块儿。”见吴忧阖上眼睛,林谨玉啰嗦道,“先别睡,一会儿饭就好了,吃了饭喝了药再休息。”   林谨玉头一遭做亏心事想弥补一二,絮叨个没完。吴忧给他吵得脑仁儿生疼,拧着眉,有气无力道,“求你闭嘴,让我清静会儿成不成?”      第150章 谈嗣子睿卓骤翻脸      许子文一回府,周管事就把事情跟主子禀了:谨玉少爷救死扶伤,弄了个人回来,奴才进去伺候了一回就被撵出来了,那人俊得跟张画儿似的,谨玉少爷还死活拦着不叫人家走。   說得许子文都有些疑惑,林谨玉好色的毛病又犯了?抬脚先去了谨玉的院子,林谨玉命人在院子外头置了椅榻,正靠着软靠背看书呢,见到许子文进来笑着翻身坐起,侧身相迎,“先生,您回来了。”   “嗯,听说你救了个美人儿回来。”许子文坐在榻上,林谨玉笑,“定是老周啰嗦。先生,是吴忧,吴大人,今天当差出来他路上晕过去了,我就把他带回来了。烧得厉害,又不停的咳嗽,请师傅来看过,说是伤得有些重。”   “伤?”许子文不解,“吴忧遇刺了?”正一品大员,谁敢为难他去?   “不是,”林谨玉坐在许子文身边儿,压低嗓子道,“是,是被那个什么龙,哦,金龙鞭打的。先生,那是什么啊,听师傅說好像挺厉害的东西。”   徐嘉這个长舌妇!许子文轻轻哼了一个鼻音出来,上下打量了林谨玉一番,“你把他带回来,這是要道歉,还是在忏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這种马后炮吴忧不一定领情。”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說实话把子忧供出来的。這,也没想到他這么惨,不过能照顾子忧起码也心安些。”林谨玉唏嘘道,“皇上真下得去手,子忧這么俊的人,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說着往衣襟上蹭了蹭手心儿的汗。   “你這是移情到吴忧身上了?”   “没有的事儿。”林谨玉倒了盏茶递给许子文,道,“汶斐天天在吏部没个空闲,琳姐姐嫌别院冷清,还說姐姐常一个人在家,姐姐现在身子笨重了,她留在京里照顾姐姐,不肯过来。”   “琳儿跟你姐姐倒是难得的和睦,一般的姐妹也少有這样亲近的。”   “谁說不是,比对我都要好。”林谨玉靠着榻板,无奈道,“先前琳姐姐說想要个孩子,我觉得还是再等个两三年,现在我们年纪都还小呢。女人身子发育不好,生孩子也不是好生的。我叫姐姐先避孕,她根本不听我的。”   许子文笑斥,“满嘴的胡诌,如今你越发了不得,连女人生孩子的事儿都明白?不孕有三,无后为大,又不叫你生,你操哪门子心。没听說过成了家,正房太太,倒有避孕不要孩子的?這天下女人只怕没孩子,哪里有嫌孩子多的?你别天天在你姐姐耳根子边儿瞎嚼弄,穆离都二十好几了,没有不盼儿子的。你给出這馊主意,叫穆离知道了也是招人嫌。”   “說這个也没用,都有了。”林谨玉对于姐姐怀孕的事并不热衷,他早千叮咛万嘱咐的跟黛玉說过,等十八岁后再怀孕,结果枉作坏人,人家根本不领情,穆离现在提到未出世的孩子就很有些找不着北的兴头。   王子腾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得知贾政要升任江西粮道,便先到了荣国府贺喜。本来并不值得他亲去,只是听說是林谨玉在御前赞了贾政几句,贾政才得了差事。這可真是个好兆头儿。   王子腾对林谨玉向来是走拉拢路线,哪怕拉拢不成,没啥交情,彼此也能结个善缘儿。现今,若是林谨玉真的能秉弃前嫌,与荣国府修好也就是与四大家族修好,這样好的亲戚,王子腾都觉求之不得呢。所以,他特特到荣国府走一趟,省得這家子人再搞砸了。   即到荣国府,王子腾便先去给贾母请安,又說了贾政升任的事,“多亏了林贤侄在御前引荐存周,不然這样的好差事,多少人眼红,求都求不来呢。”   贾母前儿还为元春的事焦心,贾琏找到别院,只說林谨玉身子不大安,连林谨玉的面儿都没见到。没承想二儿子马上就要升任外官,着实是大喜事,登时精神头儿也足了,笑道,“是啊,我原就說谨玉是个好的,他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先前,在府里的时候,他跟他两个舅舅素来亲热,没有一點儿的不好。他二舅舅更是喜欢他喜欢的紧,比疼宝玉更胜几分,早就常夸谨玉会念书,以后定是有出息的。现今看来,果真如此。”   王子腾點头笑道,“我与林贤侄同在内阁,几位相爷說起他来,都是交口称赞。老太太,您是林贤侄的亲外祖母,他在這世上最近的长辈了,林贤侄又是這样明白大度的人,谁不羡慕老太太有這样出息知理的外孙呢。”让王子腾說,林谨玉此举也称得上以德抱怨了。   “前儿我只听說他到别院去住了,身子好似有些不爽俐,差了琏儿过去,到底没见着面儿。”贾母含悲忍泪的叹道,“我只他母亲一个女孩儿,自他母亲随着他父亲出京外任,二十几年临了也未能见一面。两个孩子到京都投奔,却在我這里受了满心的委屈,如今他为官作宰的,还知道关照他舅舅们,叫我……”忍不住握拳流下泪来,“我对不住他们哪。”   王子腾劝慰道,“老太太,过去的事儿想着林贤侄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以后,合该好生走动呢。”   贾母點头称是,一时,外头进来回禀說酒菜已齐备,二老爷请王子腾过去吃酒,王子腾便去了。贾母歪在榻上沉思,久久才叹了口气,因身边儿只一个鸳鸯伺候,便道,“谨玉這孩子心思不比常人,這回二老爷的差事多亏了他,他是个仁义的孩子,我也知他的情。可若是他真的有心亲近,可是這节下,林家的礼又一年不比一年,到底是什么缘故?如今我老了,也想不大明白,你也替我参详参详。”   鸳鸯坐在榻沿儿给握着美人拳给贾母捶腿,闻言柔声笑道,“老太太,奴婢只林大爷在咱们府上时见过两个月,瞧林大爷的脾气,最是刚烈,不过也算是,嗯,丁是丁卯是卯的,中秋重阳的礼薄,可老太太您寿誔的礼跟以前并无不同。再者,自林大爷出去后,阖府里主子们过寿,林大爷人不来,礼也是到的。只有宝二爷过寿,林大爷向不来往,這个缘由老太太也是清楚的。再有一件,老太太,如今林大爷已经大婚了,府里自然是林大奶奶当家,林大奶奶的亲叔叔是林大爷的先生,因而才保的媒。林大奶奶這样的出身、模样、品性、行事,再无可挑之处的,林大爷早先就亲近那位许先生,如今娶了林大奶奶,先生成了岳叔父,又近了一层。奴婢想着,若是自林大奶奶的私心论,也是想着林大爷跟她娘家那头儿更亲近不是。”   鸳鸯的话,贾母只是一听,叹口气,“只得看以后了。”又吩咐去备了补品叫贾琏给林谨玉送去补身子。      王夫人如今虽不比以前威重,也较吃斋念佛的时景强太多了,只是荣国府进得少去得多,早在盖省亲别墅时银库里的积蓄就尽了,如今早寅吃卯粮,王夫人为了恢复以前的地位体面,没少拿着自己的私房支应。可眼下真是走了背运,亲家被抄,女儿小产,没一件顺心的,总算今儿个听到贾政升任的信儿,脸上才有了些笑纹儿。又从老太太那儿知道是因林家的关系,贾政才升了外任,一时间,王夫人心里的喜悦就去了三分,酸甜苦辣咸倒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伺候完老太太用膳,命宝玉回去歇息了,王夫人自袖中呈上一张礼单,“這是给林大爷的礼品,媳妇拟了单子,请老太太过目。”   贾母见还算丰厚,遂點头道,“你看着置办吧。”   “是。老太太,甄家已至于此,眼瞅着宝玉过年就十八了,大家公子,再没得耽搁了,可……”王夫人說着幽幽叹了口气。   “至于怎样了?”贾母皱眉,厌倦道,“且待甄家官司结束再說,咱们這样的人家儿,书香大族,难道要因亲家门第凋落就毁亲不成?你那个心意是为宝玉着想,我是明白的,难道我不比你疼他?你念了這么久的佛,怎么还如此沉不住气?咱们是何等的家风,你想着给宝玉结门好亲,可凡事脱不出一个‘理’字,這事处置不好,短不得被人說嫌贫家富眼风势力,不能轻举妄动。”   王夫人低头敛眉道,“老太太說的是。媳妇的一點儿小念头儿罢了,再者宝玉是其一,还有下头探丫头的年纪也到了,探丫头只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我待他的心同宝玉是一样的。女儿又不比儿子,正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就是有东府的事儿,也不与女孩儿们相干,论理,他们小一辈的,只有宝玉琏儿按制守九个月的孝就是,并不影响探丫头议亲。兄弟姊妹排行,宝玉又是哥哥居长,甄家這个光景,咱们是懂礼守礼的人家儿,宝玉等个一二年无妨,可我就担心宝玉娶不了亲,连后头探丫头也一并拖累住了。”   “嗯,你說的也有几分理。”贾母神色有些晦黯,“若有人說亲,你们好生相看吧,探丫头先定下来也无妨碍的,甄家的事不必急,保管耽误不了探丫头。”   王夫人退出去,忍不住幽幽叹口气,贾政当外差,又少不了一番衣物银两打點,想想帐面儿上的银两数目,又叹息了一回,扶着小丫头的手回院子。房内只几个丫头婆子当值,迎了王夫人回房,端茶递水的一番伺候,又问是否传饭。   王夫人问,“老爷舅老爷他们那边儿可歇了?”   “回太太的话,老爷已经回来了,去赵姨娘房里了,请太太自行安歇。”   王夫人听到贾政又歇在赵姨娘处儿,心里难免不痛快。其实她倒想偏了,今天贾政心里高兴,喝了點儿酒,到赵姨娘处儿正巧碰到了贾环,便端起父亲的款儿,考问起贾环的功课来。   贾环平日去学里念书,不过是混玩儿。贾宝玉科举文章不行,还有些题咏联对的歪才,到贾环這儿,這两样,一样没有。待贾政问了几句,贾环答得狗屁不通,贾政怒火腾腾的拿着鸡皮掸子就是一顿狠抽。赵姨娘又哭又劝,一番鸡飞狗跳,贾环趁空逃了出去。贾政又想人家的儿子是何等出息,自家两个孽障就是這样的不成器,一阵气恼心灰,骂了赵姨娘几句不会管教儿子,抬脚回正房了。這遭赵姨娘真是有冤无处诉,她本是家生子出身,祖宗往上数三代,也没个知书识理的人。到她這儿,主子抬举成了姨娘,又生下儿女,成为赵家最有出息的人物儿,要叫她掐尖儿要强骂街骂娘在行,說到贾环的功课,她正经还不如贾环认的字多呢。所以,贾环功课不好实在怨不得赵姨娘。   王夫人正在用晚饭,看到贾政回来了,迎了一回,贾政摆了摆手,“你接着吃吧。”无精打采地往卧室去了。   贾政直叹了半宿气,对王夫人道,“我去任上不在家,宝玉那里,我会给他留下功课,你也要日日盯紧了他念书,后年大比,一定得考个功名回来才好。”      与王夫人近期的心情相似,徒景辰也觉得背运,他好不容易挤出些空闲到爱人這儿来一趟,有一个拖油瓶林谨玉不算,如今又来了个吴忧。还好吴忧是躺着的,眼不见心不烦。徒景辰实在不耐烦人多,按捺不住的跟许子文抱怨,“睿卓,谨玉又不是小孩子,有宅子有庄子有媳妇,总赖在你這儿算怎么回事?就是郊外没别院,让他住在汶斐那里也是极妥当的,天天耗在你這儿,哪里是个长法儿。”   “什么叫耗在我這儿?”许子文眼风一扫,拿书签压在页中,合上书整齐的搁在一旁,慢慢地說,“我就谨玉一个弟子,又没个儿子什么的,以后這些不都是他的吗?他理所当然应该住這儿。”   徒景辰把玩着一枚新刻的鸡血石的印章,闻言手上一顿,漫不经心的问,“睿卓,有没有想过继一个孩子?”   许子文笑睨向徒景辰,“过继谁啊?你既然问,看来是替我打算好了。让我猜猜看,我大哥也只有两个儿子,笙儿是嫡长,不可能出继,嗯,筝儿的脾气我不大喜欢。要不从孙子辈选?只是他们两个年纪不大,才大婚没几年,弄个奶娃子,你第一个受不了。可要瞧出孙子辈的好歹来,起码得再等十几年。其他房里的侄子侄孙,我更是连名子都叫不全,我不会挑他们。”   “也不一定从许家选。”徒景辰揽住许子文的肩,许子文笑,“若不从许家选,还有谁比谨玉更适合,谨玉除了不姓许,就是林如海活着的时候,他也是跟我更亲近。”   “林谨玉是不错,跟你感情也深,唯一不足就是与你没有血缘关系,”徒景辰温声道,“睿卓,论血亲,承恩侯也只略比我跟你近些,再往下一代看,你多年未回许家,与他们的情份还不比谨玉亲厚。睿卓,除了许家,还有我這一支,我们是嫡亲表兄弟。”   许子文静默了半晌,拒绝道,“這是绝对不可能的,荒谬。我何德何能,过继皇子为嗣呢?不說皇室宗亲,舅舅也不会同意的。”   “如今也不必瞒你,”徒景辰沉声道,“你觉得吴忧怎样?文科状元,武功也不错,這几年在朝中也算稍有作为,相貌出众,只差一门好亲事。”   “看来有些事是我不知道的。”许子文脸上喜怒不辨。   “子玉生产时你不在京都,当年,她生下的是对双生子,”徒景辰挽住许子文细长白腻的手指摩挲着,轻声道,“皇室中,向来视双生为不祥,我虽不信這些,可若真传出去又是一桩是非,当时我就把其中一个送离了王府。当年的知事人都没了,吴忧自己也只是有些怀疑罢了。你若喜欢,就认下吴忧为嗣。”   “看来西宁是知道的。”   “西宁已经去了。”徒景辰问,“睿卓,除了姑妈姑丈,吴忧与你的血缘比承恩侯还要亲近,唯一性情上有些不足,不过慢慢调教就是,你意下如何?”   许子文淡淡地,“不必了。”   “难道吴忧还比不上林谨玉?”   “我不喜欢。”   “睿卓,我知道姑丈一直对你不婚不嗣有些遗憾,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对你,对许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不是么?”徒景辰早便有此心,只是他不想许子文与吴忧过早接触,便隐瞒下来,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竟让林家人插了一脚。   “好了!”许子文骤然翻脸,厉声喝道,“你這种周到体贴完全不必用在我身上!准备一个嗣子算什么,你有本事赐我两个女人,哪里还用劳烦你费這几十年的心血!更不必說什么血亲,当初要我命的哪个不是血亲!还有,我对家族的责任已经尽到了!”   說罢,推开徒景辰,转身离开。      第151章 吴忧报复睿卓论亲      林谨玉在给吴忧擦药,他生平挨得最惨的莫过于被林如海打几下屁股,从未见过這种真刀真枪皮开肉绽的伤情,拿着药棉的手直哆嗦。   吴忧赤着上身,见林谨玉咬着唇,手足无措傻站着,挑了挑一双桃花眼,嘲道,“要不是亲眼见,我还得以为你是装的呢。面不改色杀赵长史、出卖我,你都做得挺顺溜儿的,這就不忍心看了。既然不中用,叫个丫头进来,天冷着呢,我刚消了热,没力气陪你玩儿。”   “說得真难听。”林谨玉嘟弄了一句,沾了药细细的涂抹,还时不时的吹两口气,问,“疼不疼?好點儿没?重不重,要不要轻點儿?”   “娘们儿兮兮。”吴忧刚說完就惨叫起来,“奶奶的,你想死是不是?”   “你要是不叫唤,我还真当你铁打的呢?”林谨玉放轻手脚,忍不住刺儿了吴忧几句,“你平日不是挺识时务,皇上问,你就說实话呗,挨顿揍,还不是說了,看来也不是傲骨铮铮哪。”   吴忧早便窝着火,以前都是他卖别人,今天头一遭被這么个东西卖了,林谨玉还在耳根子旁嘀嘀咕咕没个完,吴忧回身捏住林谨玉的手腕,冷冷一笑,“我现在内力不济,只剩三成,不过,收拾你完全是小菜一碟。”   “开,开玩笑,子忧,你才好了些,别动怒啊,养着些才好。”林谨玉只觉手腕被紧紧的钳制,一分都动弹不得,赶紧赔笑,“小忧,咱们抓紧时间上药吧,该吃晚饭了。别冻着你,伤了风可不是玩儿的。”   吴忧點了點头,轻飘飘地道,“嗯,现在明白你因何把我供出去了。”音调一转,吴忧笑得不善,“我可不是你說着玩儿的。知不知道,我是怎样被刑囚逼供的,又是怎样跪在地上像条狗一样把帐册一页一页的默出来的吗?你觉得我是菩萨吧,你說几句屁话,赔几个笑脸,就能尽释前嫌?一笔勾销?林谨玉,你是在大白天发梦吧?”   “我,我,這是我的地方,你再不放我可喊人了。”尽管吴忧杀气腾腾,林谨玉也不信他能在這里宰了自个儿,反问道,“你不会以为在這儿能动我吧?赶紧放开,我……”林谨玉终于见识到了传說中的點穴大法,吴忧只是在他身上碰了几下,忽然间就不能动,哑巴了,干张嘴,說不出话。   “太轻敌了。”吴忧唇角一弯,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神彩,有些冰凉的手指细致温柔的抚摸着林谨玉的脸颊,指尖儿所到之处,林谨玉马上不负所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睛眨啊眨,带了几分企怜,张嘴說了几句唇语。吴忧一點就通,笑道,“原来你没把我当敌人哪?”   林谨玉眨了两下眼睛,吴忧掐住林谨玉的脸,又撕又拧,“就是這张贱嘴出卖我,是吧?长點儿记性吧!”一面說,一面狠狠给了林谨玉俩耳光!   林谨玉疼得眼泪汪汪,吴忧嫌恶的皱眉,“生得這样丑,还有脸哭,一哭更丑了。听說你姐姐是难得的美人儿,你是你爹娘亲生的吧,你长得像谁啊。”   吴忧看遍了屋里的陈设也没个顺手的物件儿教训林谨玉,披了件袍子就出去了。林谨玉急得差點儿背过气,吴忧這个混帐,早知就不把他带回来,這真是引狼入室,东郭先生的故事重演了。   林谨玉挨了人生中第一次暴打,吴忧可不是许子文林如海动手时留余地,他就为出一口恶气,林谨玉动不得喊不得,觉得自己就是摆在炕上的人肉靶子,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吴忧打痛快了,方扔了手里的竹鞭,慢调斯理的换了衣裳,拍拍林谨玉的肩,看林谨玉那张小脸儿被眼泪冲泡得有些浮肿,更是开怀,比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还要舒爽,轻咳了几声,“我挨得比你重十倍,到晚上穴道就能解开了,好好反省,以后别這么没戒心了,见谁都当好人。瞧,吃亏了吧!”這位太医的药很不错,吴忧把药方子药膏都收拾好,不客气的装袖子里,抬脚离开。   林谨玉的院子就在主院边儿上,吴忧听到一行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想着应该是侍卫,躲回去定会惹人生疑,吴忧想了想,直接从容大方的走了出去,真正望见這人的脸,想收腿时已经来不及。吴忧愣了一下,恭敬的行礼,“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嗯?”徒景辰挑眉,望向吴忧,不是說病得起不来了吗?吴忧以为皇上是因他在别院生疑,随口禀道,“林学士邀臣过来品茶,天色不早,臣正准备回家。”   “林谨玉什么时候喜欢上品茶了?”徒景辰道,“這个谎话說得可不高明。他既然邀你过来,作为半个主人,客人要走,他不亲自相送就罢了,怎么连个引路的奴才都没有,也不怕你迷了路?”   徒景辰是个很有威仪的人,他甚至没有一个动作,只是淡淡的看着吴忧,吴忧便不自觉的收敛了几分,眼睛看着地面,没敢說话。高松一如既往的躬着身子候在徒景辰一侧,徒景辰道,“去叫谨玉出来。”   高松刚迈脚,徒景辰道,“吴忧,你去。”   吴忧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让徒景辰久等,回屋先堵住林谨玉的嘴,再给林谨玉解开穴道,林谨玉直接瘫在炕上,吴忧低声道,“起来!皇上在外头呢,想见你!你给我撑着些!该說什么,不该說什么,自己想清楚!”   “我,我动不了。”林谨玉眼圈发红,有气无力,仿佛只剩下了半条命。吴忧抽出帕子,往帕子上倒了半盏凉茶洇湿,给林谨玉擦了擦脸,“行了,忍着點儿!别让我听到你第二次出卖我,嗯?哭包!”   “真动不了,疼死了,要不你背我出去?”林谨玉仰起脸问,“我脸呢?肯定给你掐肿了,怎么见人哪?皇上脾气又不好,他问我怎么說啊!說谎是欺君大罪!說实话又得罪你!”   吴忧盯着林谨玉脸上给自己掐出的青紫,肿眼泡儿,哭出来的红鼻头儿,整个一受虐少年。眯起桃花眼,吴忧笑中带了些威胁的意味儿,“皇上若是问,就說你心有内疚,今天看我不舒服接我到别院,为的是负荆请罪。脸上的伤,是你自己打耳光打出来的,明白了没有?”   “哦。”林谨玉磨牙,也太会欺负人了。   看林谨玉一步迈不了三寸远,吴忧怒道,“你能不能像个男人!又没真往死里打你,装什么装!步子迈大些!”   “一动就蹭到背上的伤,疼啊。”林谨玉撇嘴。   “快點儿!敢连累我,饶不了你!”      徒景辰是想派林谨玉回京去劝许子文几句,一见林谨玉脸上带了伤,两只烂桃眼,這副尊容回去还不够许子文上火的,怒道,“仪容!你的仪容呢!在朕面前哭丧着脸做什么!谁委屈了你不成!还是你对朕生了怨望!”没用的东西!   真是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啊!林谨玉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哭着告状道,“都是吴大人欺负臣。臣好心救他回来,给他请大夫熬药,他點了臣的穴道,还打臣。”   徒景辰道,“有冤去大理寺吧,朕没时间管你们的闲事。睿卓回城了,朕一会儿派人给你送消肿的药来,把脸养好了,去陪陪睿卓。”   吴忧勾起一边的唇角,林谨玉斜眼瞪吴忧,徒景辰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冷声道,“你们两个,一个状元一个探花,若是连普通的规矩道理都不明白,要不要朕再教导你们一回!”   神鬼怕恶人,两人忙道,“臣知罪。”   徒景辰没多理会,便离开了许子文的别院。   林谨玉与吴忧一直送到别院大门口,见徒景辰的车驾离去,才回头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吴忧站在风中,淡紫色的官服衬得多了几分雅致,眼睛扫过林谨玉身后的几位侍从,笑中带了几声轻咳道,“怎么着,要不要抓我报仇?”   林谨玉瞅了眼天色,“你的管家已经被我遣回去了,车马也没有,吴大人要是靠两条腿,估计得走到半夜了。还有,吴大人花容月貌,现在内力不济,夜黑风高夜,会不会有人劫财劫色也未可知啊。不嫌弃的话,就留一夜,明天你还得上朝吧。”      许子文一怒之下回城,他一想到徒景辰那张自以为是的臭脸就火冒三丈!嗣子,自以为是的给他安排个狗屁嗣子!他为什么会喜欢上這种人,肯定是脑子昏了眼睛瞎了年少无知才会去招惹徒景辰。   “成亲?”公主吓了一跳,儿子不会病了吧,探手去摸许子文的额头。   “是的,娘亲,我想成亲。”许子文正色道,“身家清白就行了,想要一个孩子。”   公主沉默了会儿,问道,“跟皇上吵架了?”见儿子眉宇间露出几分憔悴,公主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睿卓,你自幼什么都不缺,我对你从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活得开心。你当初非他不可,为他不成亲不生子,二十几年的光阴都是为他虚掷。你现在忽然要成亲,是对以前失败的反醒吗?”   许俊卿却是截然相反,碰了碰公主的手,笑道,“這是好事,别說這些没用的话,你赶紧想想有没有合适的闺秀,他糊涂了三十几年,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真是祖宗保佑。”吩咐丫环道,“云秀,拿黄历来,我看這个月有没有好日子。”   “许俊卿,你先闭嘴。”公主脸色一沉,握拳在矮几上捶了一下,怒道,“儿子心里不好受,你看不出来吗?成亲不是气头上随便說說的事!你先出去,我来跟儿子說。”   “說什么,都是你把他教得這样任性执拗,他好不容易明白过来,你又要說什么?什么叫对他没有要求,把他养大为的什么,最起码的仁孝总该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人家的子女到了年纪该嫁的嫁该娶的娶,到他這儿,叫他娶亲生子真是跟父母求着他一样!”许俊卿欣慰道,“现在老天开眼,让他知道是非对错,你还要說什么!非要說得他为个男人,一辈子孤苦伶仃吗?”好不容易听到许子文亲口說出這句想成亲话,许俊卿断不肯放弃,趁热打铁道,“明天就让你母亲帮你去相看,你既然自己提起,再不容你反悔!看好了,我去跟上皇讲请他老人家赐婚!我对你没别的要求,生两个孙子,也不必你带,生出来,我你母亲帮你照看。”   “你能不能别添乱!”公主瞪了许俊卿一眼,对许子文道,“成亲可不是玩儿的。你若真想娶妻生子,先把你跟皇上的事儿断干净!然后再过来跟我說,你中意什么样的女孩儿,三媒六聘,正经娶个女人,我的儿媳可不是身家清白就能进门的。像這样赌气一样跟我說要成亲,我没法去帮你相看。你自己去考虑清楚,心平静气时再讨论這件事不迟。下去吧,我有事你父亲商议。”   许子文前脚一走,公主嗔道,“你没见睿卓要气死了嘛,不說安慰安慰儿子,还添风點火?”   “這是个好机会,琅琊。我不管他是一时气头儿上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反正他已经點头成亲了,你赶紧找个差不多的女孩儿,生米煮成熟饭,那头儿也只得认了。”许俊卿笑,“你看這府里,若是咱们不来,有几个人?除了谨玉会时不时过来,哪里像个过日子的人家儿?娶个女人生个孩子,起码能热闹些,等他老了,还得他自己的儿子给他养老送终。琅琊,只要女方容貌品性门第中等就罢了,我這辈子能看到他成婚,死前也能闭眼了。”   公主低头抚弄着腰间的流苏,“等他把跟皇上的事料理明白,再說成亲的事,拖到现在,也不差這些工夫。若是气头上随便說說,說不定明天就变了呢?這种气头儿上的话怎能当真。”   “男人說话要一言九鼎。”   公主觉得好笑,“儿子心里不舒服,跟父母发泄一下,要什么一言九鼎?這种昏头的话,儿子說了,你就随便听听就过了,还能当真?他若是下决心跟那边儿撕虏开,我再操心他的婚事不迟。俊卿,都磨到现在了,只要儿子高兴,成不成家也不要紧。”   “现在也不晚,子文也才三十几岁。”云锦端了一对白玉小盅来,许俊卿接过一杯递给公主,笑问,“是什么?”   “黑芝麻豆浆。”公主笑,“谨玉說這个能保养头发。”   “那个,你不是常用首乌么?”   掀开盖子,公主喝了一口,笑道,“好的首乌不易得,這个味道不错,你也尝尝。谨玉說常年喝对身体也好,又不费什么事,放一點蜂蜜,味道也不错。”   “谨玉很会讨人开心哪。”许俊卿叹道,“咱们要是有這样的一个孙子,睡觉都会笑醒的。或许是在一块儿的时间久了,谨玉跟子文的性格有些像,所以那个混帐一說,我就信了。”   “不是孙子,也是孙女婿,差不太多。”公主笑,“马家說让清儿随二孙女婿上京都来,二孙女婿這次科举失利,国子监里的夫子们学识渊博,想让二孙女婿到国子监念一年书,准备后年的春闱。”   “什么时候到?请马大人他们过来吃顿饭吧,还有谨玉同琳儿一并过来。”   “等他们到了,肯定要过来请安的。我会安排的。”      第152章 东府事发子腾问罪      水阁乌漆嘛黑,连一盏灯都没有。   公主推开门,月光透过纱窗洒在地上,许子文斜倚在榻上,手边桃花几上摆了一把纯银自斟壶一只配套的流云万福的银盏。听到动静,许子文回头见是母亲,懒懒的站起身,“娘亲。”   “在喝闷酒。”闻到儿子身上淡淡的酒气,公主坐在许子文身边打趣了一句,“什么事把我儿子愁成这样?”   许子文叹了口气,“我想结束这段关系,娘亲,我觉得太累了。”   “总得有个原因吧,空口白牙的说结束,这不是随便的什么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伤人伤己,睿卓,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你被人欺负,就是皇上,我也得替我的儿子讨回道。”公主摩挲着许子文的手,“说说吧,不能让你母亲晕头转向的去给你相看女孩儿?”   许子文没好气道,“那个该死的榆木疙瘩跟我说,要给我过继个儿子!”话中犹自恨恨。   “这都是为你着想啊。”公主温声道,“不说皇上,我偶尔也会想到这事,你百年之后,总得有人上香祭飨,是应该考虑的事。不过并不急,你现在还年轻呢?过继子嗣,再过十年也不晚。皇上说的人选你不喜欢?”   许子文不说话了,唇角紧紧的抿着。   “是什么样的人选?”公主追问。   “吴忧是瑞王的双生兄弟。”许子文咬咬牙,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   公主长长的吸了口气,“竟然有这种事。”   “我当然知道他是好意,吴忧从身份血缘上说,的确很亲近,过继了吴忧对家里也有莫大的好处。可是……”许子文忽然说不下去,公主叹口气,截住许子文的话,“我明白。”   许子文面无表情道,“他是不会明白的,他觉得我不成亲不生子是应该的。我就要让他试试,看着我成亲生子,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真是好笑,难道我生不出儿子吗?何必非要过继别人的儿子。”   “睿卓,”公主皱眉,语重心长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一生,只要过得开心,一切都随你。论出身尊贵,与皇子也不相多让,可是比他们更自由、更安全,更容易得到幸福,就是就是开始你说喜欢上了三皇子,我都没怎么反对过。如今他已经登基为帝,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要清楚。当初你喜欢上他,为他不婚不嗣、神魂颠倒、九死一生,这是你的情意,皇上也是知道的。皇上有皇上的缺点,也有他优秀的地方,起码心胸就比你宽大,当初你用那种手段得到他,死磨硬泡的得到他倾心,这些年我看下来,皇上并不算薄情之人。说句公道话,他做的事故然让你生气,到底也是从实际出发为你考虑,你赌气回来,再赌气成亲,叫皇上知道你成亲,他能善罢干休?”   “哼,管叫他干休。娶也不娶别人,娘亲,就从太后娘家陈老国舅家挑个女孩儿,他有本事把他舅舅家的女孩儿赐死?还是怎样?”许子文眼睛略眯,“不叫他尝尝苦头儿,这种混帐事会层出不穷的!”   “闭嘴!你这才叫混帐人说的混帐话做的混帐事呢!”公主斥道,“婚姻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尤其是你,你想与陈家联姻,头一个我就不答应,我不喜欢陈家女孩儿!你以为陈家是吃素的,随你想成亲就成亲?那一家子都是属吸血的玛璜的,给他们缠上,这辈子就别想脱身了!别说这种没头脑的话,这是找骂呢。”揉了揉许子文的头,公主无奈道,“把火撒出来,出出气就算了,别弄得太大。”   “娘亲,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许子文没形象的歪在公主的肩上。   “后悔了?”公主唇角一弯,笑叹,“当初谁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指天道誓的说无论如何都不后悔,海誓山盟的画面犹在眼前,现在就说自己瞎眼了?”   许子文抱怨,“只在娘亲面前说。”伸手斟了一盏酒,“我以后肯定是被他气死的,娘亲。”   公主取下儿子手里的酒盏,“不要喝冷酒。当初你说喜欢上景辰,我吓了一跳,你若是说看上义忠、忠顺,我都不会吃惊,皇上的个性跟你南辕北辙,话也少,我现在也不明白你钟情他哪里?”   许子文无精打彩道,“娘亲都说景辰也有自己的优点了。娘亲,你别操心,我自己解决。”   林谨玉瞧着荣国府的礼单,淡淡一笑,便命人连礼单带礼品一并送回府,请许玉琳瞧着处置。现在还能拿出这份价值不若菲的礼物,看来荣国府还是有些家底子的。   殊不知,王夫人此时就在犯难。荣国府现在没别的收入,除了田庄地租,也就是几个铺面收租金罢了。这些东西,都是死物儿,每年差不多就这些银子,只是如今用钱的地方太多,早就捉襟见肘了。便是王夫人在外头放着利子钱,也觉得吃紧,不得已,掐着手指想有没有生银子的法子。   平儿轻手轻脚的打帘进屋,药香隐隐,王熙凤手里端着一小盅汤药,用小银匙搅着,笑问,“怎么了,看你脸上跟有事儿似的。”   平儿福了一福,笑道,“奴婢刚去园子里给大奶奶、三姑娘、四姑娘送舅太太打发人送来的黄金雀糕和五香芋头糕时,听三姑娘身边儿的侍书说二太太抱怨府里主子铺派太大,张罗要裁丫头呢。”   王熙凤笑了笑,将药盅搁到小炕桌儿上,扶了扶额上的包头,笑道,“这个家什么样,别人不知,咱们还能不知么?每年田庄地租是一定数目的,这还得盼着老天爷赏饭,别旱着涝着,一年夏秋两季,多着不过七八千银子。虽说大老爷有个世职,二老爷也做着官儿,每年俸禄加起来也不过千两银子,面儿上好看罢了,还不够大老爷买个姨娘呢?可咱们这府里,从主子到奴才,每日的花销就有多少,大老爷花开酒地,二老爷养着一群清客,每日吟诗作对,哪儿处不是银子?世交旧友又多,宫里娘娘处儿也需孝敬,内廷太监们偶也来打秋风,二百三百五百一千的借,说是借,可也没见他们有还的时候哪。如今宝玉、三妹妹的岁数又到了,又是一笔子花销啊,也不能事事都盯着老太太的体己。”   “奶奶喝药吧。”平儿捧起来,“可别冷了。”   王熙凤一气灌下,漱了口,拈了颗青梅蜜饯含在嘴里把药味儿压了下去,笑道,“裁丫头?说得容易,打头儿起,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说孝顺,难道要把老人家身边的使唤丫头裁去!被人听到难免要嚼舌头。就算老太太体恤,知家道艰难点了头,可大太太大老爷那边儿,又难说。前儿大太太过来不还跟咱们抱怨如今一日不比一日么?这会儿子又兴起裁丫头来。往下就是咱们跟大奶奶,做媳妇的,上头有命,咱们听着就是,少些人使唤,咱们院里还清静呢。可下头数,轮到宝玉,屋里的丫头没有三十个也有二十个了,他又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把丫头裁去,这岂不是要他的命吗?”   平儿忍不住“扑哧”笑了,王熙凤看她一眼,掰着手指,接着说道,“还有三姑娘、四姑娘,姑娘们可能在家里住几日呢?眼瞅着都到了出阁的年纪,难道临出阁还要叫他们受委屈?早先林妹妹在咱们府上时,虽说在孝中,可身边儿的丫头婆子比咱家几位姑娘身边儿的更为体面出挑儿,老太太就私下跟我说起以前姑妈在府里时做姑娘时金尊玉贵的光景,如今姐妹们每人身边只两个平头正脸的大丫头,叫她们受委屈了。林弟妹来咱家时又别是一番气派,谁不赞叹体面呢。现而今为了节省用度,难道连她们姐妹身边儿的人都要裁了去?三妹妹还得说亲呢,这个时候叫别人瞧着咱们府上放人出府,以为遭什么事儿了呢,更是不像。我看呀,这事难成。老太太不一定能应。”说着抬头看向平儿,“这可不像二太太做出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流言满天飞了呢?”   平儿自匣子里取了几个花样子出来,低头挑捡着,笑道,“这个就打听不出来了。奶奶看是花开富贵好呢,还是鲤鱼跃龙门的好?奴婢想着,哥儿算着日子是在明年四五月份,眼瞅着就热的月份,该先做几件围兜给哥儿预备着。”   王熙凤随手指了一个,问道,“听说昨儿个二爷又歇在东府那边儿了?”   “反正是没回来。”平儿拿了眉笔准备描花式,王熙凤哼道,“也不知道那边儿是不是有蜜在等着他,三天五日的总往那儿跑!平儿,现在我身子不便,也不想跟他生这种邪气!你在外头留情打听着,别人不知,跟在你二爷身边儿的几个小东西,没个不知道的!一个个嘴里头孝敬,都他娘的瞒着咱们挑唆着你二爷在外头弄些骚毛子小老婆,打量着我哪样儿不知道!”说着已经气得柳眉倒竖,东府那两父子的德兴,无人不知,王熙凤更是清楚,出了名的贼娼窝子!贾琏成日在那边儿混着,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只是这次贾琏事做得机密,王熙凤一时拿不到狐狸尾巴,虽无法子,却更添怒气。   平儿忙劝道,“奶奶,连个影儿都没有事儿,可不必为这些动气,仔细肚子里的哥儿吧。”又问小红,“奶奶的枸杞红枣茶可煮好了?”   小红自外头端着个红漆木的小托盘进来,上面一只青瓷百子盅,平儿献了茶,柔声道,“那些狐狸精,什么时候治不得,奶奶也想想,这几年了,奶奶喝了多少汤汁子才有了哥儿,就这几个月了,忍一时吧。若真因为气大伤了身子,倒叫那些小人得意了去!岂不是趁了别人的愿!”   “眼不见心不烦吧。”王熙凤阖眼靠在靠背上,一声叹息。      王熙凤心里硌应着,王子腾也是气得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王子腾这人交际广,人缘儿也不错,在朝多年,与朝官大都有些交情。自吴忧升任工部尚书后,现任左都御史陈大人正巧是王子腾的姻亲,王仁的老丈人。   陈御史此来不是为的喝酒,是为了给王子腾提个醒儿,“子腾,现在贾家实在不像话了。宁国府贾珍,自己父亲坟头儿的土还没干呢,就在孝期内引诱京都子弟聚赌嫖娼,无视忠义孝道,这哪里还算是个人呢?”   “竟真有此事!”王子腾也听到过些风言风语,贾珍这事儿做得不密,他简直就是明着来的,可如果监察院都知道,这事儿就有些大,因不孝治罪,掳爵去职都是轻的。   陈御史轻声道,“嗨,现在只是说说,还没上折子呢。你也知道如今的朝中势态微妙,说话得斟酌些。你们四大家族,向来一体,如今贾存周又升了外任,正得帝心,内阁里有你还有林学士,平白无故的,也没人愿意上本子得罪那两个公府。不过,现今说那府里琏二爷停妻在娶,养外宅的事都出来了,着实不像话。咱们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赶紧让他们收了!否则,日后真叫人捅出去,怕是落不着好。”   王子腾觉得喉着发腥,就差喷血了,起身一揖,“多谢古兄给愚弟提了醒,我这就叫那个畜牲过来问话!”   史氏治了酒,请王仁出来陪着老丈人说话。至晚间,史氏才有空问丈夫什么事,王子腾只言语支吾过去,因第二日休沐,便叫人唤贾琏过来。   贾琏生得俊俏,一双桃花带笑眼,先给老丈人作揖问好,王子腾哼了一声,并没赐坐,一名话便将贾琏的冷汗问出来了,“你那花枝巷的外室打算怎么处置?”   贾琏大惊失色,“岳、岳、岳父!”   “你还有脸叫我!”王子腾怒道,“素日看你一副知书识理的大家公子作派,哪知只是外头光鲜哄人罢了!我竟是看错了你!个不顾人伦的畜牲!你东府伯父的丧事才过了几天,你就开始养粉头置外宅!可是我那女儿嫉妒不能容人!如今也不劳你费心,我已派人接了凤哥儿回来!我王家的女孩儿自然是配不上你们贾家这样守礼识仪的高门大户的!”   “岳父,是儿子错了,儿子昏了头,做下这等混帐事!”贾琏“扑通”跪下,自己左右掌嘴,求道,“儿子无知,辜负了岳父大人慈心,儿子知罪!”   王子腾并不答话,见贾琏自己将一张俊脸掌掴成猪头,方冷声道,“你们那些丑事,真当别人都是傻子瞎子不成?如今都在火上烤了,你还当没事人儿一样!你也是家中嫡长,老大不小,有没有想过日后是要靠你来支撑门户的!成日间拈花拂柳,正事不干!孝期私通,只这一条就能夺了你袭爵的资格!”   贾琏此时方知惧怕,哀泣着叩头道,“儿子知罪,岳父,儿子一时糊涂,被人算计了去,儿子再也不敢了!”   王子腾冷笑,“被人算计!说得好听,难道有人逼着你去养外宅嫖粉头!你当我什么不知道!我不过是在一时操一时的心,生一时的气罢了。什么时候被你们这些畜牲气死了,两眼一闭,也就清净了!你也不必在我这里装模作样,你东府伯父孝期间,你都能养小老婆!到时我若死了,怕你更得外头哭丧,里头称愿了!”   “岳父这样说,儿子无立足之地了。儿子若敢有此心,保管叫儿子死无葬身之地!岳父昔日对儿子爱惜教导,是儿子不孝,辜负了岳父的苦心。”贾琏对王子腾的确有几分敬重,王子腾为人处事都是温雅端方的,即不似贾赦那般贪花好色,一味奢侈;又不比贾政迂腐清高,不通庶物。王子腾说的话,贾琏向来还是听的,没想到这次私纳尤二姐,竟然传到了王子腾的耳朵里,惹得王子腾勃然大怒。   贾琏痛哭流涕,王子腾纵然气恼,也不能真叫女儿女婿和离,挥手道,“你趁早收拾干净了!如今圣上以孝治天下,上皇健在,若是听得世上竟有你这等不知死活的东西,就是你祖宗杀马勤王的功劳也抵不了你一个死!还有,你也动脑子想一想,是谁挑唆你做下的这等抄家灭族的混帐事来!该远该近的,还用我再教你吗?”   “是。儿子谢岳父救命之恩,儿子谢岳父教导。”   “凤哥儿,我已叫人接回来了。我也想她了,让她在娘家住些日子吧。”王子腾道,“这事,就连你岳母那里我都没说,给你留几分脸面!看你以后罢,否则就算你们成了亲,我也不能让女儿跟着个无视人伦的混帐过日子。我王家虽比不得你们公府,可还有些米粮田地,也饿不着老婆孩子。去吧。”   贾琏被骂得一无是处狗血淋头的走了,一出门吓了昭儿兴儿一跳,除了衣裳身形,拢共再也瞧不出他家二爷以往的翩翩风采,也没敢多话,倒是昭儿问了句,“二爷,奴才给您雇顶轿子吧。”   贾琏点了点头,“今天来王家的事,都给我闭嘴!敢漏出半个字出去,要你们的狗命!”   二人忙指天咒誓的应了。   贾琏是有些贪花好色的毛病,尤其是王熙凤把持的紧,平日里平儿都不叫他多沾,如今王熙凤有身孕,贾琏心里高兴,也是盼着王熙凤早日生下儿子。可是叫他忍着不碰女人,那真是要了他的命。在东府碰到的尤二姐尤三姐,真是一对活妖精,贾琏对尤三姐倒不大感冒,泼辣的夜叉有一个王熙凤就够了,倒是尤二姐温柔小意,又生得美貌,真真是只九尾银狐狸,勾得贾琏三魂失了六魄,贾珍父子一撺掇就晕头转向的置了外宅,每日流连忘返。   如今事发,贾琏方知利害。那尤二姐再得他喜欢,也比不得王熙凤如今怀了嗣子重要,这事又被王子腾得知,贾琏又是一叹。再加上他脸上这伤,只得说在外头与人起了纠纷,正巧着差小厮去办事,身边儿没人,被打了。   眼明心快的自然想到,二奶奶刚回了娘家,二爷就一头一脸伤的回来,这事儿也太巧了,自然有些玄机。只是主子如何说,下人如何信罢了。   不过,老谋深算如贾母,自然要问一问原由。      第153章 贾珍挨骂惜春讽玉      贾母自贾琏处得知事情原由始末,狠狠将贾琏骂了一通,连带着东府贾珍夫妇一并叫过来,好一番教训。   “你亲爹的孝还没过呢,真是好儿子好媳妇给你兄弟做得好亲!父孝期间,嫖娼聚赌,你们真是好胆色的!”贾母老眼一瞪,贾珍跟尤氏膝盖发软都跪地上了,这事儿,尤氏最冤,她根本做不了贾珍贾蓉的主儿,但凡真正能干,虽说是继母带来的妹妹,也不会任由这两父子没名没份地糟蹋。何况王熙凤是出了名的厉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给那位知道定不会善罢干休的。现在倒好,贾母先得了信儿,想着老太太最有规矩的人,尤氏只有拿帕子捂脸哭的份儿了。贾珍脸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呐呐道,“都是孙儿胡闹,孙儿不孝,孙儿不孝!”   贾母啐道,“何苦拿话来糊弄我这老婆子,但凡有些人心人性,哪能在父孝期间做出这种苟且勾当!且闭嘴吧!没得玷污这‘不孝’二字!那个女人,你们做姐姐、姐夫的,打算如何处置?”   “一切听凭老祖宗做主。”别说是玩腻的尤二姐,就是尚未得手垂涎三尺的尤三姐,此时贾珍也不想保了。他虽是贾氏宗主,无奈宁国府这支日渐式微,整个宗族的荣光皆在荣国府,贾母又是二府惟存的老祖宗,正一品诰命,贾珍心里还是有些畏惧羞愧。   贾母冷笑,“我?我何德何能,哪里做得了你三等将军、贾氏宗主的主呢?”话间已气得混身发抖,指着贾珍道,“我活了几十年,千奇百怪的事都见过,独这种老父孝中嫖娼做媒没经过见过!你真是让我老婆子开了眼哪!”   尤氏哀哀低泣,贾母指着尤氏喝道,“这时候有脸流泪了,还不是你尤家的丫头比别人更有脸!你也是大家闺秀出来的,到底是怎么迷了心失了魂,就这么国孝家孝期间迫不及待的硬把自己的妹妹塞过来做小,这是依哪家的礼……”   “老祖宗,我早就不依,可有我管得住哪个呢。”尤氏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贾母寒声问,“他们不听,你不会过来跟我说!你是腿折了还是哑巴了!还有,我怎么听说,你那妹妹还是早有婚姻的?”贾母向来不会无地放矢,这两府之事,只有她不想知道,没有她不知道的!何况此事外头王子腾都一清二楚,真往朝堂上一摆,不孝乃大不赦之罪,查出点什么,祖宗那点子阴德怕就全败了!   “已经退了亲。”   贾母轻阖上眼睛,半晌无言。贾珍偷觑了一眼,贾母仿若察觉,眼皮一挑,眸中寒光凛凛,惊得贾珍忙又垂下头去,“你们自己说吧,一个姐姐,一个姐夫,总能做得了她的主。”   尤二姐尤三姐之故,虽有贾珍父子无德,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又不是别人强迫,这两姐妹立身不正也是原由,尤氏心中早就恨透了两个继母带来的妹妹,自然不肯为尤二姐张目,只是一味低泣。贾珍咬了咬牙,狠下心来,“都是孙儿糊涂的过错,现今她们姐妹也大了,岳父早逝,自然是由孙儿为她们做主。二姐再不能耽搁花期,府里赖升家的干儿子也是出息的,就配给二姐吧。”   贾母冷笑,仿若已知贾珍私心,淡淡道,“你亲小姨子,倒配给奴才,叫外人知道,岂不是我们贾家的刻薄了亲戚!你这个实在想头儿怕是委屈了你媳妇、小姨子呢。”   贾珍自己抽了个嘴巴,叠声道,“是,是,孙儿狭隘。这就着人张罗着去给二姐说亲,让蓉儿他娘给置办份嫁妆,定薄不了她,三日内出嫁。”   “花枝巷的房子早些收了罢。”贾母厉色道,“你也是当家作主的爷们儿,自小认得字识得书,也知道孝期不检是什么罪过!御史一个本子上去,倾族之祸就在眼前!祖宗传下的基业,都在你手里了!”   老人的嗓音中蕴着一股子阴寒狠厉,饶是贾珍胡闹惯了的,也禁不住心尖儿惊颤,连连叩头认罪。责退贾珍,贾母看了尤氏一眼,尤氏泪眼模糊,贾母指了指身边的红木六角凳,尤氏坐稳了,贾母方道,“若真是想把妹妹给你兄弟,何必偷偷摸摸的?你来跟我说,我是会不允还是凤丫头不能相容怎的?”   “你既然默许你妹妹在外头,想必也是想你那妹妹进贾家门的。”贾母看了鸳鸯一眼,鸳鸯抱着个绿皮儿包袱到尤氏跟前,贾母指了指包袱说,“不过,你妹妹的品性我也听了些去,不大合式。这里有五百两银子,给她置份嫁妆,忘了花枝巷的事儿吧,找个老实人好生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要是在外头胡言乱语的拖累了府里,你这三品诰命也就到头儿了。”   尤氏泣道,“孙媳对不起老祖宗,没脸见老祖母。”   贾母挥挥手,尤氏起身行了一礼,抱着银子下去了。贾母疲惫的闭上眼睛,想起阖家男人,东府贾珍贾蓉品性已见;自己两个儿子,知子莫若母,贾母比别人更清楚,贾政在工部员外郎的位子上混了二十几年,方得了外任,也不知好赖。孙辈贾琏只是捐了功名,只得看贾宝玉的了。   想到贾宝玉,贾母方打起几分精神,贾宝玉是个有来历的,以后定是有出息。      贾宝玉自搬出园子,日日受贾母、王夫人的教导,要他好生习文念书。贾宝玉哪里受得了这些,仍偷空便往园子里找姐妹们玩耍说笑。   探春惜春都在李纨处说话,帘栊一响,贾宝玉进来笑道,“今儿你们怎么没去老太太那里?”   探春惜春皆起身迎了一回贾宝玉,李纨笑问宝玉,“早去过了,鸳鸯说老太太身子不好,我们也就没进去打扰她老人家休息。你怎么有空儿了,不是去学里念书么?”   “读书有什么要紧,都好几天没见大嫂子、三妹妹、四妹妹了,妹妹们在忙什么呢?四妹妹的画儿可画好了?”   惜春一身素衫,精致的小脸儿上平静无波,语气都是淡淡地,“什么画儿,我早不动那个了,不过有空抄几页经,听妙玉说上半日因果罢。”   李纨隔窗瞅着外头的天时,早上还是大晴天,晌午就开始发阴,问宝玉道,“你这样出来,怎么倒穿了薄料披风,到底是深秋,天也凉了。瞧着这个天,下雪都不一定呢。麝月向来周到的,如今也这样着三不着两了?冻着你可是如何好?你出来可有人跟着?”   宝玉捧着素云端来的热茶暖手,笑道,“大嫂子这里又不冷。昨儿个北静王府下的帖子,我早上去了北静王府了,没去学里,回来时顺道往园子里看看姐妹们。”   探春笑道,“这就是了,听说二哥哥除了去宗学,便是在房里日日苦读,我们都不敢去打扰二哥哥用功,否则岂不耽误了二哥哥来年蟾宫折桂?”   宝玉瞎声叹气,“如今老爷年晚都要传我过去考问,”又转颜笑道,“倒也不怕了,老爷不日就要动身赴任,到时我来找妹妹儿们玩笑就便宜了。”   探春闻言劝道,“二哥哥,念书可是积年之功,人都学十年寒窗,像二哥哥三日打渔两日晒网怎么行呢。之前林表弟在咱家住着时,听林姐姐说都是五更即起念书,到晚上用过晚饭都还要再写会儿字呢。如今林表弟中了探花儿,也不枉林表弟苦读多年。姑妈姑丈泉下犹能含笑,林表弟现在朝中为官,得圣上器重,谁不夸林表弟有出息能干呢。二哥哥通透过人,稍一用功,就比世人都强的。待日后二哥哥中了进士,老爷太太老太太,连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阖府上下谁不为二哥哥高兴呢。”   自从林谨玉中了探花,贾政羡慕得恨不能跟林如海换换位子,若贾宝玉能有此出息,他就是死了也是甘心情愿的,每每教训贾宝玉,必然要拿出林谨玉来比较一番,贾宝玉早便不耐烦,只是向来畏惧父亲,不敢多言,何况他素来最恨禄蠹国贼经济仕途,闻探春此话,心下已恼,俏脸一冷,倒没抽身走人,也没口出恶言,只是瞪着眼不说话。   探春自知宝玉不爱听这些话,她原是慧敏之人,又曾助王熙凤理家,如今家中每况愈下,皆因阖族无出众男丁之过,思来想去,惟贾宝玉还有些歪才,只是老太太娇宠太过,不肯用功。探春便硬着头皮劝了这一席话,她向来机警,察颜观色见贾宝玉不悦,便停住了不再开口,转而端了茶碗,一下下的拂去茶水上浮叶,轻饮一口,不知是茶还是心头,微微发起苦来。   惜春面上淡然无波,指尖儿慢慢捻动袖中念珠,默然无言。李纨本不是能言善语之人,此时也得硬着头皮打破尴尬,强笑道,“前儿兰儿他叔姥姥打发人送了些面茶来,我尝了还好。叫素云冲几碗来,你们也尝尝。”   贾宝玉方缓了缓脸色,冷道,“林表弟以往瞧着也是好的,只是可惜竟一味往朝中钻营,入了禄鬼之流,又有何可敬可赞之处!可惜林表弟如今极少来咱家,我若见了他,定要劝他一遭才是。三妹妹素来是个明白的,怎么倒欣羡起他来!”他以往与探春是极和睦,心里对探春难免失望,不过见探春低头无语的模样,便忍住没再多说。   探春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越发闷了,低着头一昧喝茶。倒是惜春抬起眼帘,静望了贾宝玉半日,直看得贾宝玉不明白了,问道,“四妹妹看我做甚。”   玉石念珠冰凉入骨,袖在手中半日仍不见一丝暖和气儿,惜春转头移开视线,透窗见院中花已残柳已败,冷冷道,“林表哥自然无可敬可赞之处,我只想起昔日清虚观张道士说咱家诸多子孙,唯二哥哥最肖祖父。如今看来张道士的话却是错的,祖父袭荣国公爵,官至一品京营节度使,高官厚禄,想来是二哥哥所不屑向往的!”说完也不顾贾宝玉紫涨面皮,起身道,“我要回去抄经了。”抬脚就要走。   贾宝玉急道,“四妹妹不是最喜欢念经,释迦牟尼说:吾视王侯之位,如过隙尘;视金玉之宝,如瓦砾;视纨素之服,如敝帛;视大千界,如一诃子。再有庄子也曾有凤凰腐鼠之言,四妹妹这样的六根不净,眷怠红尘,怕是不能了悟的。”   惜春如冰如雪的容颜上绽起一抹飘忽的笑意,连同语气也变得难以捉摸了,“时机一到,我必了悟。”扶着入画的手走了。   正巧素云端了沏好的茶面来,素云不知屋内事故,笑拦,“四姑娘好歹尝一口吧。”惜春恍似无闻,径自离开。   贾宝玉深觉无趣,自园中宝钗宝琴各自归家,迎春邢岫烟出嫁,偌大园林,只余稻香村秋爽斋寥风轩三处,其余为省人事都锁的锁关的关,已露凄凉景象。他这次来,原为是找姐妹说笑,只是聚还未聚,惜春一顿冷嘲热讽后去了,探春脸色也淡淡的,宝玉面儿上挂不住,也未吃面茶,就与李纨探春告辞,回府了。   探春见宝玉去了,方道,“大嫂子,天这样的不好,怎么不派人接了兰儿回来?一会儿下了雪珠儿就愈发冷了。”   李纨握着探春的手,温声道,“似你说的,念书哪有不吃苦的。小厮们带了厚衣裳,冻不着他。古人念书,囊萤映雪都有的,咱家因富裕些,把孩子们都娇惯的过了。”   “兰儿有出息,大嫂子是有后福的。”探春笑了笑。   “你倒会打趣我了,我也不指望他有多大本事,读书识理罢了。”李纨慢悠悠的吃着面茶,忽而放了碗叹道,“四丫头这些天总是诵经礼佛,我着实担心。前儿去她那儿,衾褥都换了素的,我劝了她半晌,都没个言语,只是在一边儿念经敲木鱼子,今儿个本想着叫你来,咱们一块儿劝劝四丫头……”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探春用调羹一圈圈的搅着面茶,抿唇思量了半晌,“好像自那边儿大老爷过逝,四妹妹从东府回来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愈发沉静,现在连话都懒待的多说了。我也问过她几回,她倒是往妙玉那里跑得勤了。这些佛家因果之类,到底咱们不易多沾呢。”   惜春性子本就清冷孤傲,不是个多事的,昔日姐妹们一同玩乐,自有情份,如今见惜春愈发孤绝沉默,李纨亦有些不忍担忧,道,“我原想着,那头儿大老爷毕竟是四妹妹的亲父,四妹妹要守孝,素净些也是无妨。哪知她现在一应银簪发饰都不肯用,闺阁小姐,到底有些过了。”   探春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自相安慰道,“且看以后吧。咱们多叫她一块儿说话玩笑,想来只是一时伤心,慢慢会好的。”   二人说了会儿话,探春也离去了。      第154章 林黛玉偶遇苦香菱      林谨玉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说媒拉奷儿的,脸上的伤刚好,就被塞到马车,快马加鞭的送回京城许府门口。   大早上和风暖阳,许子文正在听戏,两个水灵灵的小戏子正翘着兰花指咿咿呀呀的唱着林谨玉听不大懂的曲子。林谨玉觉得这个时代的戏曲太缠绵了,一个字能拖几分钟,气韵即长又软,听不出好歹,倒有催眠的功效。不过,许子文是行家,阖着眼倚着榻,指尖儿随着拍子轻叩,脸上的神色称得上悠然愉悦,半点儿看不出在跟徒景辰闹别扭后的抑郁。   “先生。”林谨玉没多想,即来之则安之,笑嘻嘻的过去,拿眼往小戏子身上一溜,坏笑着凑到许子文耳边道,“真俊啊,先生总算想通了,没得为一棵歪脖树放弃整片森林吧。”   许子文打量了林谨玉一眼,拉林谨玉在身边坐下,“景辰派你来的。”   “先生真是神算。”林谨玉笑嘻嘻地,“包子叔,让人给我也拿个酒杯来,我陪先生喝几杯。要早知道先生在这儿过神仙日子,我就跟先生一块儿回来了,先生走时也不叫我一声。”   许子文有些惊讶,“昨天看你一颗色心都在吴忧身上,怎么,没占到便宜?”   林谨玉往里挤了挤许子文,紧挨着躺下了,撇撇嘴,泄气道,“别提了,被他打了一顿,现在还疼呢。那个东西真是条毒蛇,我好心好意的弄他回来,还请徐师傅给他看病,他把药方子药膏全都卷走了,搞的好像我就是欠他一样。”   “你要是不觉得欠他,怎么会带他回去呢?”许子文笑,包子将酒盏放到几上,给林谨玉使了个眼色。林谨玉状似无觉,支起身子,一面斟酒,一面道,“我的确有些内疚,凭心而论,易地处之,吴忧难道能咬紧牙关不供出我来?算了,我以后还是离他远一些好了。”   许子文接过林谨玉递上的台盏,酒香醇美醉人,轻抿了一口,问道,“在我的宅子里,你被吴忧打了?那些侍卫是做什么的?还是你是个傻的?他受了重伤,剩不下几成功力。拦这样的人都拦不住?就算被他使计逃出去,他能走多远,追也要追回去。”   “唉,我给他上药时,原本打算占点儿便宜,怕侍卫听到什么不好的动静,影响我的形象,就把他们的都遣出去了。先生,说老实话,吴忧真是太俊美了,有点下不了手。其实也不是很疼,他长得好看,给他出出气也没事儿。”喝了口酒,林谨玉耸肩笑了笑,“昨天太晚了,我请他在别院留了一夜,早上吴忧才走的。”   许子文笑着点头,“嗯,你这种贱皮子,就是欠揍。”   “美貌真是一种资本,”闻着许子文身上的冷水香,林谨玉感叹道,“不仅是因为长得好,吴忧是个有分寸的人。昨天被他打的时候觉得很疼,不知道是药好,还是什么原因,晚上了药,今天就不是很疼了,真怀疑他是从刑部调教出来的。”   “你看上他了?”   “没有。”林谨玉抬头露出可怜的神情,“包子叔,有没有点心,光喝酒多无趣啊,我早上空着肚子就来了。”   “正好少爷也没用早膳,我让厨房准备几样小菜,谨玉少爷陪少爷好好喝几杯。”包子眉开眼笑的问,“谨玉少爷,中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他们安排。”   “嗯,奶汁鱼片、蟹肉双笋丝,再烧一个虾,其他没什么要吃的了。”林谨玉笑道,“先生,叫戏停了吧。让他们清清静静的弹奏曲子,咱们去那边亭子里吃,我跟你说说昨天晚上的事。”   许子文狐疑的看了林谨玉一眼,这小子该不会真跟吴忧勾搭上了吧,两个人都不是什么专情的人,尤其林谨玉挺有点儿好色,不过吴忧喜欢的可不是林谨玉这种清秀少年型。   许府的下人都训练有素,两人走到亭中时,该铺设陈置的都弄好了,林谨玉让侍从都退下,坐在许子文身边,得意的道,“昨晚,我跟小忧在一张床上睡的。小忧身上,别提多香了。”   “瞧你这丢脸的德兴,”许子文啧啧称奇道,“就你这张脸,吴忧没把你踢出去?”   “没有。”林谨玉笑,“我又不是傻的,开始是没留心,才会被他打。后来他落在我手里,我也没怎么样,就要求在一张床上睡觉,过分吗?我被他打得多惨哪。”   “汶斐呢?这几天没见他?”   “不知道,他好像在忙吧。”林谨玉享受着微醺的和风,望着远处的两株合欢树,笑道,“不用管他太多,人得多考虑一下自己,我已经算不错的了,起码没找别人,否则像我这么好的条件,不管侍妾还是男宠,养上一屋子都是小意思,偏我就是洁身自好的。唉,自己想想都觉得很难得。我这样痴情,肯定是像父亲和先生。先生,您跟皇上要是不是要断啊?皇上大早上的让我过来做说客呢。”话到最后,很有几分兴灾乐祸,“不如我们一起去寻花问柳?听说外头有很多相公堂子,还有是妓院,先生,您去过吗?以前都没空,咱们去一次吧。”   许子文脸一沉,拍了林谨玉脸颊一记,教训道,“若是你父亲还活着,听到你这种混帐话,少不了赏你顿板子,那不是大家公子应该去的地方。”   “唉,要是我爹还在,给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跟汶斐搅在一起呢。”难怪许子文能为徒景辰守身,这人洁癖太严重了。林谨玉心中已有分数,扭了下腰,露出怀念的笑容,“记得小时候我就看了两出戏本子被他发现,立码拉到祠堂打板子,屁股肿了好几天。跟着先生念书的时候,每天晚上父亲都要检查功课,背得不好或者出错都会被骂。我想跟他一个被窝儿睡觉都不行,父亲太严厉了。有时想想,若是父亲活着,人生肯定是另一番模样。”   林谨玉好奇的问,“先生,你当年为什么不肯成亲呢?就算你跟皇上好,他自己三宫六院的,难道还能这样霸道的要你守身如玉?而且,那时候,皇上还没登基呢,有上皇在,他又管不着你。依我看,师爷的脾气可没我父亲好。”   “那么多年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许子文敷衍了一句。   瞒得还真紧,包子领着一队侍从迤逦而来,各色美食铺陈开来,林谨玉马上对许子文的八卦没兴趣了,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惹得许子文都笑了,心情也逐渐变得柔软了,“真真是个没出息的,坐下吃吧,别饿坏了你。”   扶许子文过去坐下,林谨玉有些羞赧,解释道,“我大早上,连口水都没喝,早就饿了。”   林谨玉优点不多,吃相好算一个,吃东西时非常认真,他嘴巴生得小巧,偏生喜欢大口大口的吃,两颊鼓起来,让人看着便觉可爱美味。可惜林谨玉现在瘦成瓜子脸,许子文还是觉得以前胖的时候更讨人喜欢。   “秋冬该滋补滋补,包子,中午给谨玉炖一盅玉竹百合鹌鹑汤。”许子文见林谨玉去夹红烧兔肉,皱眉道,“大早上,怎么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林谨玉心满意足的吃下去才说,“一看就是包子叔为我准备的,我不怕油腻,哪儿能跟先生一样成天青菜豆腐的。先生,您要是去剃度,当和尚也不会不适应。”   “混帐话。”   “先生家的厨子真是一流。”   林谨玉是饿狠了,他自生下来从来没耽误过一顿饭食,一口气喝了两碗芙蓉莲子粥,饽饽点心吃了不少,这还是许子文劝着,让下人赶紧收了桌子,才没继续吃。   包子在公主跟前儿喜笑颜开的汇报工作,“谨玉少爷一来,根本不用劝,少爷跟着用了一碗粥,两个肉沫烧饼,脸上也带了笑。”   公主笑道,“这个谨玉,嘴巴是能说会道,也很有眼力劲儿。论理这样的人也不少,偏他就入了睿卓的眼,或许真是天上的缘份。睿卓就算有了儿子,也不一定有对谨玉的亲厚。”   “谨玉少爷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少爷念书了,也是少爷亲手教导着谨玉少爷长大的呢,情分自然不一般。”包子笑道,“殿下,咱家二姑娘跟姑爷后天就到京都了,殿下想他们哪天过来给您请安。奴才好让下边儿的人先准备着,两位姑娘、两位姑爷,再有马大人夫妇,也是头一次来,席面儿上肯定要丰盛些的。”   “清儿他们夫妻第一日肯定是到马府上,先拜见父母。待他们到了的第二日叫他们过来吧。”   林黛玉此时遇到了为难事儿,原来陪嫁的几个大丫头都到了年纪,主仆一场,黛玉也不想耽误了她们的年纪,瞅着府里几年年轻的管事,看他们彼此算有情意,就做了媒。只是如今黛玉身子渐为笨重,断省不了人去,便思量着先买几个小丫环,由紫鸢等人带着调教,待明年黛玉生产之后就能上手了,紫鸢等人也将将出嫁。   买下人原是小事,只是也需黛玉亲自看过。这一看,就见到了熟人,原本林黛玉并没有认出来,倒是那丫环含泪忍悲的唤了声,“林姑娘,您是林姑娘吗?”   林黛玉皱眉,看着眼前眉目苍白的女孩儿,眼睛扫过眉间那一点胭脂痔,才恍然试探的问,“香菱,是香菱吗?”   香菱“扑通”便跪下了,嘤嘤泣道,“林姑娘救救我吧,我会做活,什么活都会干,求林姑娘买下奴婢吧,奴婢当牛做马的报答姑娘。”   黛玉瞅了紫鸢一眼,紫鸢扶起香菱问,“香菱姑娘不是在薛家么?怎么会……”   香菱呜咽道,“大奶奶在家每日寻隙奴婢是非,打骂吵闹不休,又说奴婢扎小人害她,奴婢冤枉啊,林姑娘,奴婢什么都没做,奴婢不知道……”说着气噎倒喉,要晕过去一般。   林黛玉最厌薛家人,香菱的身世她偶尔听到过一些,知道薛家大爷曾为买她伤了人命惹了官司。这样想来,香菱也是无亲无依之人,触动心中怜悯,只是如今非常时期,也不敢放她到府里当差。又瞧香菱可怜,即是遇到,倒是有些因缘,远远的送她到庄子里当差,免了她被买来卖去的悲苦,也算是为腹中孩子积善行德了。这样想着,林黛玉就买下了香菱。   因香菱让黛玉思及初来京都寄居荣国府的时光,心中就淡淡地,挑了几个容貌平凡老实十五六的丫头,与人牙子交割毕,黛玉吩咐先将人交与管家调教,扶着紫鸢的手回房了。   紫鸢知黛玉心事,捧了一盅炖好的乌鸡红枣桂圆汤来,笑道,“奶奶尝尝看,乌鸡是扒了皮炖的,半点儿不油腻的。”   黛玉只喝了两口就搁下了,紫鸢温声道,“善恶终有报,看来还是准的,早先薛家在那府里时多张狂呢。他家大姑娘每日规矩礼仪的挂在嘴边儿,仿若比世人都知礼。不知道的还以为薛家有多高明的家教呢,如今倒连通房姨娘都发卖出来了,可见他家日子不大太平,也不怕人笑话呢。也就是奶奶心善,见了香菱丫头不忍心,买了下来,其实就是随她去,谁能说出姑娘的不是呢?”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不放在心上了。香菱也不过是个丫头,与她无干。今儿天晚了,明儿派人送她到庄子上领份差事吧。”黛玉道。   紫鸢笑劝,“既是奶奶不放心上了,就再多喝两口汤吧,雪雁守着放在火上炖了三个时辰呢,奶奶看她的手艺如今怎样?”   “说不过你。” ‘      第155章 林谨玉巧得惧内名      林谨玉回京自然住在家里,许玉琳与他说了些府里的事。   “昨天大爷差人送回的礼品我见了,已经吩咐库房的管事造帐入库。腊月十二是祖母的寿辰,到时肯定要大办的,我去库里看有一套黑白水晶菩提子挺不错,祖母向来是爱棋的,先留出来日后作寿礼,想必祖母是喜欢的。”许玉琳笑着捧了盏新挤的新鲜桃汁递给林谨玉,“还有其他的寿礼,我就一并作主在库里选了。大爷在外头,若看到有什么合适的一并置办了来。”   “嗯,琳姐姐先看着准备,我也会留心,祖母会留在京都过年么?”林谨玉尝了尝,纯天然无污染的果汁,的确是不一样哪。   “祖母多年未回京都,这次怎么着也得多往些日子。”许玉琳见林谨玉唇角沾了些果汁,拿帕子给他擦了去,边问道,“大爷不是说要跟贾家走得远些么,怎么又收了他们的礼了?前几天那府上琏二爷上门,因大爷不在,我是女眷哪里好抛头露面,是大管家待客,半天才说是那府里的大姑娘,宫里的宜妃娘娘小产,如今她们不好入宫,想请托我去宫里帮着打听宜妃的情形。”   拈了一枚水晶软糖放嘴里含着,许玉琳嗤笑道,“这种话,亏得他们能说出口,宫里向来忌讳私相传递。即不许探视,便是有原由的,这种事躲还来不及呢。再者,皇后娘娘是个谨慎的人,咱家又与宜妃娘娘无甚瓜割,在宫里,就是只蚊子起码也有六个心眼子,谁又是傻的,我一开口保准露馅儿,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话呢。我没应,直接推到了大爷身上,这可不是小事。大爷收他们的礼,我可是不会去的。”   “唉,不是因这事儿送的礼。”林谨玉道,“一言难尽,我当差时,皇上另派江西粮道,不知怎的想到二舅舅身上。不是跟那边儿是亲戚嘛,皇上问了我几句二舅舅的品性如何,我能怎么说呢。后来二舅舅被委派了江西粮道,朝中哪有秘事,可能是他们觉得我在御前为二舅舅进言,二舅舅才升得外任,因此才送的礼吧。”   许玉琳不解了,“以前听大爷讲,二舅舅不是不通庶务吗?大爷在御前保荐,这可是连带担着责任呢?以后若二舅舅有不妥当,连大爷也脱不开干系呢。”   “这事儿是无妨的,说保荐也谈不上。皇上心里是有数的,我也是没办法,皇上金口玉言的问二舅舅品性如何,又有几位相爷在旁,我也不能指责长辈缺点,只得凑合着说了句‘二舅舅是老实人’来搪塞,皇上就派了外任。”林谨玉滋溜滋溜的喝果汁,笑道,“你别担心,这才到哪儿,以后为难的时候多着呢。有什么办法,血缘摆在这儿,断也断不了,拖着吧。还是那句话,不管什么事,只管推,什么都不能应,跟以前一样就成。还有那府上送来的东西,也要小心些,入口的找个懂眼得的看看再吃,不放心,转到药铺子去吧。”   许玉琳小心的问了一句,“毒燕窝的事是真的?”   “有毒没毒不知道,不过是熏出来的,成色上做了假,其它的谁还验去不成,气都气饱了。”想着许玉琳常去看望林黛玉,林谨玉问,“姐姐那边儿还好吗?” I“好着呢,我以前见嫂子们有身孕,脸色发暗,还会长斑。姐姐脸色倒比以前更好了,皮肤比我的还要细腻,每日都会到园子里走动走动,听大爷的话,安胎药没在喝了。”许玉琳自言自语,支颐遐想,“也不知姐姐这胎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喜福进屋禀道:大爷、大奶奶,外头传话进来说,瑞王殿下来了。   许玉琳睨着林谨玉直笑,“唉,这瑞王殿下是不是能掐会算哪,闻着味儿就来了。大爷请吧,别叫殿下久等了。”   “是我叫他来的,有正经事。晚上我陪姐姐用晚饭。”   林谨玉一进屋,就被徒汶斐拖拽着压到了床上去。   “屎都要被你挤出来了。”林谨玉推了推,徒汶斐撑起身子,低头舌尖儿轻舔林谨玉新黛一样的眉梢,“你昨天跟吴忧睡的?”   林谨玉妃色的唇蠕动着,慢慢搂着徒汶斐的脖子咬住他的唇,徒汶斐可以闻到林谨玉身上淡淡的香,心就像被什么勾住了,连呼吸都逐渐升温变得炙热。林谨玉向来热情,徒汶斐眼睛弯起来,任由林谨玉施为。林谨玉只是不轻不重的在徒汶斐唇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牙印,便踢掉鞋子侧身躺在床上,大杀风景的问了句,“你在我身边儿安插细作了?”   一句话,把徒汶斐心里的那点热乎气浇得了透心儿凉,徒汶斐不答,习惯性的揽住林谨玉的腰,黑水银一样的眼睛寒沁沁的盯住林谨玉,不悦的问,“干嘛招惹吴忧,你看上他了?”   “就一起躺在床上睡觉,什么都没干!”林谨玉最烦解释这种事。   “什么都没干?那吴忧怎么知道你屁股上有三颗红痔的?”徒汶斐一面说,一面按着林谨玉的屁股隔着裤子摸了又摸,“左边儿一颗,右边儿两颗,脚腕子上还有道半寸长的疤,你还跟我说干睡觉。干睡觉用脱衣服吗?”   “操,你是什么意思?我一觉到天亮,谁知道吴忧晚上有没有搞鬼?”林谨玉扭了一下,拿住徒汶斐的手,眯着眼睛问,“你是说我跟吴忧在一块儿了?”   徒汶斐去解林谨玉脖领上的珍珠扣,垂眸一笑,“这倒没有,吴忧从来不在上面,你这姿色还入不了他的眼。只是你也该留些心,想占人便宜,反倒被人看了个精光,真是出息。”   “别动,我身上疼。”   “怎么了?”   “给吴忧打了一顿,还没好呢,得再上两天药。”   徒汶斐笑了笑,伸手在林谨玉的菊花上用力摁了一记,看林谨玉只是挑眉冷笑,才放下心来,讽刺了林谨玉几句,“吴忧可不是好啃的,难怪嘣了牙呢。伤哪儿了,我看看?”   “背上。”   徒汶斐坚持要看,哄着林谨玉脱了衣裳,看白瓷一般的脊背上一条挨一条,又细又密刚刚消肿的伤痕,禁不住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这就不好色了!想好色,也得先估量一下,你有没有这个命呢!贪人家好看,这就是下场,你以为是人都像我这样好性儿的!”   林谨玉趴着,半天才说一句,“你想,一群狗尾巴草中偶然出现了一朵金色大牡丹,是人就想多看几眼,又没做什么,也不知道你较哪门子真呢?”   徒汶斐登时就火了,狠狠赏了林谨玉的屁股一巴掌,连声问,“说谁是狗尾巴草呢!嗯!谁是狗尾巴草!”   “唉哟,妈的,放开我,疼啊!哟,疼死了,别打,我,我是狗尾巴草还不行嘛!”林谨玉都想哭了,这是什么狗屁运道啊,这几天总挨打,难道犯小人了。   徒汶斐灵巧的解开林谨玉的汗巾子腰带,伸进去给他揉着,醋兮兮的问,“吴忧就这么好?你心中的金色大牡丹?”   “说笑的。”林谨玉望着徒汶斐妍丽的五官,抱住狠狠的亲了一口,都“啵”出响来,笑道,“你这几天总不来看我,还以为你被哪个狐狸精迷住了呢。嗨,我跟吴忧在一块儿,都是因为想让你嫉妒吃醋啊。”   不论林谨玉这话真假,徒汶斐听了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笑眯眯的问。“你上药的药膏呢,我顺道给你上药。”   林谨玉提着裤腰坐起来,拢了拢衣袍,“不行,肯定会上到床上去的,我背上还疼呢。你今天回行宫么?”   “嗯,这就是要去行宫复旨,这几天有些忙,才没过来。”话间,徒汶斐长眉微拧,蓄了几分愁绪,“心烦的很。”   林谨玉眼珠子转了两圈儿,含笑凝睇着徒汶斐,“别跟我装模作样,最烦你这个,有话直说吧,这会儿唉声叹气的做什么?还要我主动问你不成?”   “还是玉包儿知我。”徒汶斐恬不知耻的赞了句,轻点林谨玉的唇,问道,“舅舅可是跟父皇生气了,气得可还厉害么?”   “嗯,皇上就是派我回来说和,”林谨玉无奈的耸耸肩,“我就没捞到过好差事。”   徒汶斐脸色僵了一下,“你劝着舅舅这几天先住京里,如何?”   “这事儿不难,不过你得跟我说说原由,这个原由我可是不会瞒着先生的。”林谨玉道。   “附耳过来。”徒汶斐嘟囔了半晌,林谨玉边听边点头道,“我去跟先生商量商量吧,不过应该没问题的。”   “就托你了,我也好脱身。”   许玉琳念叨了几日,许玉清与丈夫马文轩的车马终于到了京都,果然第二日,马侍郎夫妇携着儿子媳妇一并去许府向公主请安。公主见马文轩相貌端正文质彬彬,称得上温雅如玉,同许玉清坐在一处,一对佳儿佳妇,称得上郎才女貌,公主心中亦十分满意。马文轩与林谨玉也互相厮见过。   马侍郎官做得比林谨玉高,却不比林谨玉身在内阁,并不敢拿大,客气笑道,“林学士是今科探花郎,文轩虽痴长几岁,文章学识还要林学士指点于他。”   林谨玉笑融融道,“伯父太谦了,小侄不过是侥幸罢。即是亲戚,称官职岂不是见外了,伯父叫我谨玉就是。什么指点不指点的,太生分了,我也不过是个书呆子,人情世故阅历见识的还要伯父和大哥点拨于我呢。我兄弟单薄,如今大哥同姐姐来京都,岂不就如同我亲生兄长一般么。”   你要是呆,这世上可就没圆滑的了。马侍郎也知林谨玉示好,怎会不领情,笑道,“贤侄说得极是,过几日正巧是我的寿辰,贤侄有空,就来喝杯水酒。”   “一定一定。”林谨玉又热情的问马文轩何时出发,何日到京,路上可还顺遂,京都吃食可还习惯,国子监的手续可曾办好。马文轩自落榜心情就不大好,成亲后,温香软玉红袖添香方稍解烦闷。在成亲时就知道媳妇的妹妹嫁的是今科探花郎,少年才子,又居朝堂高位,想着不定是如何尊贵傲倨。不料林谨玉为人热诚恳切,客气有礼,言语谦慎,马文轩隐隐的嫉妒自卑之心也稍退了些。   许子文深觉林谨玉待客颇有一手,到中午行宴,众人移至湖畔敞轩,一人单设一几一座,夫妇相临,湖心亭上已备了一拨小戏子,吹拉弹唱,乐声随风入耳,悠扬轻婉。   林谨玉对许玉琳很有绅士精神,虾剥皮蟹去壳鱼剔骨的照顾许玉琳,许玉琳安之若素。马文轩多看了几眼,望向下首温柔贤淑的妻子,踟蹰了半天也做不出给妻子布菜的举动来,这顿饭就有些不自在。   在许子文看来,这也是林谨玉一处毛病,林谨玉只说他那衔玉的表兄怜香惜玉,殊不知林谨玉对女人也不是一般的周到体贴。不过公主等人都见怪不怪了,用公主的话说,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林谨玉许玉琳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呢。   因林谨玉善谈,马侍郎有心结交,两人相谈甚欢,一直呆到下晌午,两家人才起身向公主告辞。   回到府里,马侍郎见儿子神色,特意将人叫到书房,笑问,“觉得林谨玉如何?”   “能中探花,学识自然是好的,谈吐也周到。”马文轩扶父亲坐了,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说文人相轻,父亲不必担心,儿子这点儿心胸还是有的。”   马侍郎抚须道,“坐吧。你念了这些年的书,能说出‘文人相轻’这四个字,就没白念。许家,是你的岳家,林谨玉跟你是正经连襟儿,他比你入官场早,圆滑些也是有的。你也听他说了,林家就他兄弟一个,连个族人都没有,以后多走动扶持,不要外待了他。”   “是。”马文轩自幼受父亲熏陶长大,不禁道,“父亲,您有没有觉得,用饭时,谨玉对三姑娘有些,那个,过于殷勤了。”   马侍郎笑,“是啊,不过看公主等也未露声色,可见人家早便如此。”   “儿子听媳妇说三姑娘武功很不错,说不得谨玉有些惧内呢。”马文轩此时倒不嫉妒林谨玉娶了嫡女,想一想河东狮吼,他宁可要庶出的姐姐,起码性子温和小意。这样一想,倒有些同情林谨玉了。   听儿子的话,马侍郎也是一笑,斥了一句,未再多说。      第156章 荣国府结亲甄家门      徒景辰有神出鬼没之功,许子文洗完澡,散着半干的发回房时,徒景辰已在灯下看书。烛光下映出徒景辰坚毅的五官,刀削斧劈一般有棱有角,下巴上一片隐隐青茬,极富有男人味儿。   许子文走过去,俯身在徒景辰的下巴摸了两把,有些扎手。近了,才发觉徒景辰眉宇间有些疲倦。外头天已全黑,怎么这个时候回城?或许是许子文的神色中的担忧太过明,徒景辰笑,“无妨,遇到了些宵小耽搁了时候,不然早就到了。”   徒景辰只是盯着许子子的脸,久久未言。想到徒汶斐引蛇出洞的计划,许子文顾不得赌气,连声问,“受伤了?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徒景辰很满意许子文的反应,狡猾的眨眨眼,“没遇到什么人,我骗你的。”刚说完就挨了好大一个嘴巴,许子文不知道怎么这样大的火气,手被震得又麻又痛,狠狠的握成拳。徒景辰脸上五个巴掌印迅速红肿,唇角破裂,流下一丝血迹。许子文迅速冷静下来,瞪着徒景辰,“给你个教训!”   徒景辰痛得皱眉,就算许子文不懂武功,可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这手劲儿也不小,拿帕子一抹,果然见了血。不过也渐渐放下心来,会发火就好,他不怕许子文生气,就怕许子文不生气,面无表情直接行动。徒景辰咧了下嘴,握住许子文的手,温声道,“是我想得不周到,惹你生气。还没消气的话,多打几下,我这几日不用上朝。”   许子文没答理徒景辰,转身去榻上坐下,徒景辰跟着过去一并坐了,揽住许子文的肩,许子文转身盯着徒景辰,沉声道,“这几天,我很不痛快!”   徒景辰头疼,他每出生一个孩子,许子文都会不痛快一回。让许子文痛快也很容易,不过徒景辰往往第二日不能理事,偏他刚刚嘴欠的说后几日不用上朝。天时、地利、人和,徒景辰又理亏,只得来及说一句,“轻着点。”就被许子文按到了地上去。   许子文是个很奇特的人,尤其在床上,徒景辰虽贵为帝王,却非常传统。许子文学识渊博,生来讲究,对春宫一事也很有见地,床上乱七八糟的花样多得很,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徒景辰就见识到了。不过那时年轻,身体柔韧性也好,现在老胳膊老腿儿的……   许子文喜欢徒景辰,为了把这颗强拧的瓜变甜,他费了多少心思。成亲是气话,就算他真想成亲,还得从长计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还不如趁徒景辰心虚多赚些。   贾政升外任的消息传得很快,贾家素来都是好事传千里的,屁大点儿喜事儿便要摆酒设宴,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家的喜事。再有也担心有人因元春小产而将贾家小瞧了去,借贾政升外任再显摆一回,以示自家荣宠依旧。   这样一炫耀,倒真有一桩喜事临门,有人上门打听探春的婚事。这人还颇有些身份地位,乃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的夫人,特来为三儿子打听相看。   牛夫人先与贾母请安,贾母笑道,“前儿你家二小子的喜事,论理应该去吃杯喜酒,只是我家里也是乱糟糟的一堆的事儿抽不开身,夫人也是知道的。还得亲自跟夫人道喜才是。”牛夫人是伯爵诰命,便是贾母也极尊重的。   牛夫人是瓜子脸,五官端庄,年纪比王夫人大上几岁,眼睛细而亮,眼角微微下垂,露出一抹厉害,此时握着茶盅笑得极是和气,“谢老太太记挂。我家里四个小子,真真叫我愁白了头,哪里有老太太的福气,天天这花朵儿一般的姑娘们伺候着。上次去我那姐姐家,听姐姐说老太太身边儿的姑娘们不论容貌品性言行举止都是极出挑儿的。老太太不知,我这人有一桩毛病,这世上大都爱儿子,我却大相反,最喜欢娇滴滴的女孩儿。可惜我那姑娘早早嫁了出去,东安王府事务又忙,虽是给她姨妈做媳妇,等闲也没空回娘家。想得我啊,每到人家串门子都要多看几眼人家的女孩儿,虽不是自己的,也爱得很,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这位牛夫人,贾母也知道,荣国府与镇国公同为八公之列,老交情了。牛伯爷年轻时也是位花心的主儿,不过奇特的是,多少侍妾姨娘也没生下过子嗣,如今牛府现有的一女四男都是这位牛夫人所出,虽有人怀疑牛夫人不贤,不过牛夫人出身尊贵,儿女众多,脚跟委实站得沉稳扎实,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贾母自然知道牛夫人的来历,笑着命人将探春请了过来。探春只是日常家中装扮,一身湖水色衣裙,乌鸦鸦的云鬓上簪了一只点翠金雀钗。她正当年华,并未浓妆艳抹,只略上了些胭脂打了腮红,半低头,极是大方的行了一礼。   牛夫人见探春俊眼眉飞,不娇不怯,心中已有几分喜欢,拉着探春的手问了些日常事务,探春答得都不错,看得出是理过家的。牛夫人儿子四个,老三性子稍嫌软弱,她心里便想着给儿子说个能干些的媳妇以补不足。看探春容貌言谈都极好,虽是庶出,不过荣国府门第也算不错了,给了探春丰厚的见面礼,又赞了几句,贾母便笑着命探春下去了。   牛夫人交不停口的赞着,“老太太这样的好福份,我羡慕得不知该说什么了。我见过多少家子的姑娘,不是容貌不足,就是性子不美,都比不得三姑娘可人疼呢,我只恨没三姑娘这样的好女儿呢。”   “夫人喜欢三丫头,也是她的福气。”贾母笑道,探春为庶出,这些天也有不少人来给探春说亲,纵是高门大户,多是庶出子弟。贾母在心里对探春有几分偏爱,何况以探春的才干,嫁得好以后定能帮衬着家里。所以前头的媒人,贾母都不曾点头应允,牛府却不一样,这位牛家老三虽不居长,却是嫡子。牛家伯爵府第,比荣国府尚高一个档次,这样的人家,若是孩子想出仕作官也容易些。牛家大姑娘嫁的就是东安郡王府世子,上头两位公子娶得也是名门闺秀,探春嫁到这样的人家儿定不能委屈了她。若牛家有意,贾母还真乐意做这门亲。   牛夫人来时是再三思量过,跟丈夫也商议了大半宿。贾家宫里有娘娘,虽听说娘娘小产,不过宁国府只懂得炼丹修道的白衣大老爷过逝,皇上尚追赐五品官职;如今荣国府二老爷又点了外差,可见贾家圣宠犹在。再者,荣国府很是有几门子好亲戚,各世家旧交不算,内阁里一个相辅一个学士都与荣国府极亲近的,只这一样,贾家要倒霉还真不容易。关键还有一处,牛继宗如今为兵部侍郎,王子腾恰好是他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王子腾与贾家为姻亲,若与贾家结亲,这拐着弯儿的也就跟顶头上司攀上了关系,更近一层。   在牛家看来,这府上唯一不足便是衔玉的哥儿订的甄家姑娘,甄家如今倒了大霉,可毕竟还没迎娶,依牛家所见,甄贾二府的这门亲事可不容易做了。   “不瞒老太太,我家老三跟他那两个哥哥都不一样,他两个哥哥都是舞刀弄棒的没个消停,他却是最喜诗书,依着我家老爷的名儿,入了国子监。现今就要国子监念书,准备后年的乡试。老大老二老四自小都淘得很,唯我那三儿,文质彬彬的,不是那等鲁莽男子,他们兄弟四个,我自更偏疼他一些。”牛夫人笑道,“虽比不得府上玉哥儿的才名,我想着都是读书人,或许他们能合得来呢。”   贾母牛夫人合了拍,越说越是高兴投机。只是贾母仍端着架子,没一时应下,毕竟贾政王夫人才是探春的父母,这事还得支应他们一声。   到了晚上,贾母将事一说,贾政王夫人都无二话。探春真正算起来并不算侯爷千金,毕竟贾政无爵可袭,只是荣国府尚未分家,这说亲时都是打得荣国府的名义罢。   贾政王夫人都与贾母想到了一处,牛家老三虽不是长子,却是实打实的嫡子,听牛夫人讲又是个喜欢念书的。贾政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人,再加上牛府的门第,探春这门亲事真是比迎春强出三条街去。   因贾政马上要赴外任,一去三年,牛家也就想着先订下来,到时再依礼迎娶就是。因宁国府在丧期内,不过这与探春无干,两家换了庚帖,在贾政起身赴任前小规模的行了小定礼。   不过探春这门亲事虽美,却彻底惹火了贾赦夫妇,贾赦邢夫人虽与迎春感情不亲,到底是亲女儿。一并在贾母跟前儿养大,同样的孙女,一个将将嫁入比贾家还高一头的伯爵府,一个就只嫁个八品典籍小官儿,天上地下,也偏颇得太厉害了。   邢夫人背后没少说些酸话,倒是王夫人觉得圆满了,探春虽不是她亲生,可是在她跟前儿养大,也是二房的子女,何况探春是个有眼力的,向来对王夫人恭敬有加。如今王夫人手握荣国府大权,庶女结了门贵亲,只要宝玉的婚事定下来,她就再无所求,虽然荣国府的爵位不是贾政承袭,可如今二房更为显赫,也是她在荣禧堂理事,她才是真正的当家主母。想到此处,王夫人愈发露出几分得意,差金钏拿了套金头面给探春送了去。   探春的婚事定下来,就连赵姨娘也只有高兴的。虽然探春向来瞧不上她,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没资格养在跟前儿,她也未曾有一日忘过。何况王夫人失势时,探春存了私心,明里暗里点拨了赵姨娘几次,叫赵姨娘到老太太跟前孝敬,赵姨娘如今的处境比以往好上太多。   金钏去时,赵姨娘正在园子里探春房里说话儿。赵姨娘一见金钏,瞪着探春冷笑道,“罢!罢!我好心好意来姑娘这里道喜,姑娘就没个好脸色给你娘看哪!我真是白生养了你一场!如今姑娘翅膀硬了,占了高枝儿,不再将我看在眼里!”又拉扯金钏儿,“金钏儿姑娘也给我评评理,有没有不认亲娘的理儿!”   探春脸梢泛白,张张嘴,什么都没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默默的流了下来。侍书翠墨慌忙来劝,金钏儿弹压了赵姨娘几句,“姑娘大喜的日子,姨奶奶何苦来惹得姑娘流泪,夜深了,姨奶奶赶紧去歇着吧。我奉了太太命过来给姑娘送东西,什么亲不亲娘的,这话儿叫太太听到了,怕要着恼的。小鹊儿,赶紧搀了姨奶奶去吧。夜渐深了,提着灯笼小心脚下,别跌了。”   赵姨娘回头啐了一口,方蹬着绣花鞋摆着水蛇腰去了。   “叫你看笑话了。”探春拿帕子拭泪,“成日间没黑夜白天的闹,到底……”   “姑娘向来是个明白的,万事有太太为姑娘做主呢,定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去。”金钏儿伺候着探春去了腕上金镯,小丫头们打来温水,侍书翠墨服侍着洗去脸上泪痕,又拿来妆奁,探春摆摆手,“大晚上的,哪里还用出去,罢了。”   金钏儿笑道,“太太命奴婢给三姑娘送来些头面,太太说了,如今订了亲,姑娘不可像以往那样素淡了,该穿戴的都不要省了,方是大家子的排场。”   “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要跑这一趟,吃盏茶吧。太太可好,这几天为着我的事,别劳累着太太。”探春笑留金钏吃了茶才去,转而靠在榻上,映着案上烛火,渐渐出神。   女儿的婚事已有着落,贾政又说起甄家的官司,不免叹道,“唉,儿子听说甄家的案子这几日就要判了。儿子就要起身去任上,怕是等不到结案了。让琏儿在外头听着信儿,看看有什么能帮着的地方,让琏儿宝玉过去,到底是宝玉的岳家呢。”   王夫人捻着腕上念珠,没说话。贾母脸上也淡淡地,“你只管好生为圣上效力,这些事儿有我们呢。咱们跟甄家是老亲,又是姻亲,错待不了的。倒是三丫头的亲事,你是她父亲,这不日就要去江西,山高路远的,牛家小子赶年就十八了,他家的意思是想着明年迎娶呢。我先跟你通个气儿,你觉得如何呢?”   “儿子都听母亲的。”贾政向来不会忤逆贾母,这也是贾母喜欢小儿子的原因,谁喜欢总跟自己对着干的人呢。   贾政退下后,贾母轻轻的吁了口气,“甄家这事……”抬眼看向王夫人,“你是怎样想的?”   王夫人低声道,“琏儿一直打听呢,好几家子因给甄家说情被皇上训斥贬退了。听说是甄家罪责不轻,跟以前义忠老千岁的案子有关联,家都抄了……三姑娘,一直在狱神庙里……早先还觉得三姑娘是个有造化的,没想到……”   “你去安排吧。”贾母觉得倦怠,与甄家几辈子的交情,没想到甄家竟是这个了局。荣国府子嗣愈发单薄,孙子辈的只有贾琏贾宝玉二人,贾琏娶了相辅嫡女,到了贾宝玉这儿,怎能娶一个犯官之女。贾母百般思量打算,至于庶出的贾环,贾母根本没算做数儿。   林谨玉听到探春订亲的消息有些吃惊,许玉琳十分理性的分析着这桩婚姻,“牛家门第不低,兄弟四个,都是嫡出,三姑娘订得是牛家三公子。牛家大姑娘嫁与东安郡王世子为妻,跟姐姐还是妯娌呢。”   “就是上回硬给姐夫塞丫头的那位世子妃?”   许玉琳笑着没说话,林谨玉道,“挺相配的,三妹妹这门亲事做得门当户对。”说着探春的婚事,林谨玉心中想的却是甄家的官司,甄家之败已成定局,不过他家出嫁的两个女儿都是嫁入京都世族,案件无涉出嫁女。虽说家败至此,不过两个出嫁的女儿都已做了当家奶奶,邢部没法子进去,可是时常派人去关押女眷的狱神庙打点,被羁押的太太奶奶们并未吃多大苦头,起码衣食都还凑合,比关押在邢部的甄家老爷们已经是天堂享受了。   甄家的官司拖得够久了,不日就要宣判。因事涉当年义忠老千岁的谋逆之事,揭了上皇心中旧伤,也没为甄家留情面,甄几位做官的爷们儿都是流刑,女眷丫环下人多是发卖了。倒是甄家老太太因年岁过大,不在羁押之列,被甄家大姑娘接到了修国公府上。   林谨玉一直留意甄家的官司,从发卖甄家女眷头一日,就派林忠盯现场了,从丫头开始,果然那位与贾宝玉定亲的甄三姑娘竟被混在了奴婢里头一同卖了。林谨玉冷笑,贾家真是好狠的心,就算要退亲,直言即可。甄家也不一定非要赖着嫁女儿不可,偏他怕坏了名声,不敢开这个口。买通狱神庙的衙役来个鱼目混珠,三姑娘若被发卖到别人手里,即便再找回来,甄家也没脸嫁女儿了。   古人非常注重名声,像孙绍祖这样无耻的说退亲就退亲的是极少数。若是书香门第,订了亲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不管对方家里是抄是败,该娶娶,该嫁嫁,方为有德之家。   荣国府以累世书香自居,向来端着仁义道德的嘴脸,断不会主动退亲,便又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让甄三姑娘落入他人之手,坏了甄三姑娘的名声,以逼甄家退亲。如此,荣国府名声实惠一样不落,又能为贾宝玉另择贤妻,端得是如意算盘。   甄家在京都也有些名声,不少下三流的营生都盯着甄家发卖的女孩儿,甄三姑娘容貌出众,一时价码叫得极高。林忠一面派人去通知甄家两位姑奶奶的府上,一面加价,林谨玉吩咐了,不论多少银子,得保住甄三姑娘。   林谨玉卖了缮国公府、齐国公府一个大人情,两府的管事到时,出价已经结束了,林忠足花了八百两银子才将人买下,连人带身契一并交与两位管事,笑道,“在下林忠,林学士府上的管家,让三姑娘受惊了。”   两府的管事忙不迭的道谢,林忠并未多说,道,“都是家主人的吩咐,既然二位到了,还是先送三姑娘回去压压惊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对林谨玉同样适用。林谨玉如今像只翘着尾巴的猫,走起路来都是一跳一跳的,许子文笑,“真担心你长俩翅膀飞天上去。”   林谨玉有个好处,脸皮厚,笑嘻嘻地道,“先生,你怎么不问我为啥这么开心哪?”   许子文不理,包子插口凑趣,“谨玉少爷跟奴才说吧,为啥这么开心?也让奴才跟着沾沾喜气!”   “哈哈,不告诉你。”林谨玉见包子吃蹩,咯咯笑着得意的坐在许子文身边,许子文道,“不用理他,他能憋住三天不炫耀就不姓林了。”   包子也不恼,笑道,“奴才只要顿顿给谨玉少爷喜欢的菜里放两斤大蒜,谨玉少爷肯定会说的。”林谨玉吃食上有些小毛病,什么葱蒜的向来不喜。   林谨玉刚要说话,忽然听到里头帘栊轻响,屏风后闪出一个人来,徒景辰。林谨玉话到嘴边儿又咽回去了,起身给徒景辰请安,徒景辰摆了摆手,在许子文身边坐下,许子文还柔情似水的扶了徒景辰一把,头都没回的赶人,“谨玉,你先回去吧,我这儿有正事儿呢。”   林谨玉糊里糊涂的走了,想着是不是徒景辰会妖术哪,这么快就把许子哄得回心转意了,怪不得人家能当皇帝呢。不过,徒景辰脸色可不大妙,嘴角有些肿……这只是一照面,林谨玉没敢多看,难道是许子文把徒景辰给暴力强暴了。   徒景辰腰酸得厉害,皱眉道,“林谨玉来做什么?”   “或许在哪儿发了点儿坏水儿,看他挺高兴的。”许子文拿个垫子给徒景辰靠身后,笑道,“你是不是对谨玉有些偏见。”越发不比以前了。   “瞒不过你,”徒景辰倚着榻,握住许子文的手揉捏着,“倒不是不喜欢他,林谨玉初到京都的时候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处身做事都不错,是可造之材。不过,我总觉得他有些邪性。你说就是汶斐见到我都是战战兢兢的,吴忧桀骜不驯,也得乖乖的做事。林谨玉可是半点儿不怕我,派他回来稳住你,他倒是好口才,撺掇着你去寻花问柳。想给他点教训,滑不溜手的抓不住。上次从平安州回来倒是机会,还没审呢,就跪地上招了,还百般求饶,一点儿骨气都没有。我说了你别恼,这小子不像个正派人。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想着,这两样都不适合林谨玉。他要是个笨得,倒也好说,掀不起大风浪来。偏还有几分小聪明,放他在内阁,也是想就近看看他。”徒景辰知道许子文要面子,难听的没敢说,其实他觉得林谨玉有几分奸臣胚子。   “谨玉是个真性情的人。”许子文笑了笑,“随你吧。我们俩个在一起,虽说你是皇上,谨玉肯定是更偏心于我这边儿,你叫他回来稳住我,可真是选对人了。其他的,你慢慢思量吧。”   徒景辰是个谨慎的性子,他一直在试林谨玉,想看看林谨玉有多大的本事,适合什么样的位置。林谨玉是个能人,起码在他这个年纪来说,能屈能伸,下得去手,断得了案,有分寸,会说话。就拿薛蟠那件案子说,林谨玉的确收了薛家不少银子,这事儿徒景辰门儿清。做皇帝的,不怕官员贪,他是怕官员即贪又蠢,才真是要命呢。林谨玉一手炮制出来的薛家案子,原是意在忠顺王,不过最后三方受益,吴忧审出了甄氏案的内情,林谨玉报了仇,最后还罚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没入内库。三十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就是徒景辰听了,心里也觉得林谨玉会办事儿。谁不喜欢银子呢,皇帝也不能免俗,后宫嫔妃、衣食住行、修桥铺路、赈灾济民,哪样不要银子呢。林谨玉不仅捞了银子,关键是他不亏了下头的人,很有些他吃肉就不让属下喝汤的意思,很会收买人心,迅速的在通政司站住了脚。   再有自平安州回来,悦安银庄帐本子的事,一看露馅儿,马上就把吴忧给卖了。这其中,林谨玉是有点儿软巴,不打即招,不过反过来想,林谨玉对这形势的判断倒是极为精准。他要是开始硬挺,光许子文就得生吃了他。不知是林谨玉识时务还是碰大运,反正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真滑呀。   这哪儿像初入官场的。   越是这样,徒景辰越是觉得不放心。若是别的人,也不值当徒景辰费这心,林谨玉这人很有些运气,就是开始不知道他身份的那两年,嬉笑怒骂,徒景辰也挺喜欢他。若用得好,林谨玉完全可以培养成心腹,所以,徒景辰完全不介意多费些时间。   到晚饭时,林谨玉今日为何神采飞扬的原因就找到了,徒景辰将手里的密报递给许子文,道,“真像你。太像了。”一样的小心眼儿,睚眦必报,“这都好几年了,看来荣国府那点事儿他还记恨着呢。”一石三鸟啊。   许子文接过看了,瞪徒景辰一眼,“谨玉是好心,甄家以前也是世族,甄家三姑娘跟荣国府宝二爷不是有婚约吗?难道谨玉能看着甄家三姑娘沦落他方不成?至于荣国府想不想娶是另一码事,反正谨玉这事儿做得很有君子风范吧。”真真叫荣国府如鲠在喉了。没白教他一场,许子文得意了一回,才找寻徒景辰的话茬,“谨玉像我怎么了?不好么?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   “哪儿啊,我这是夸他呢。”徒景辰一叹,“我看他就盼着荣国府倒大霉呢。”   “难道荣国府做过什么值得谨玉感激涕零的事儿。”许子文心疼道,“当初谨玉多艰难哪。”   对徒景辰许子文不过是三言两语的小事儿,不过荣国府贾母王夫人却是坐立难安哑巴吃黄莲了,贾母对王夫人再一次失望至极,可还得笑脸相迎接待两位甄氏夫人。   甄家以前在金陵城的权势,四大家族加起来都不一定赶得上。太祖南巡,四次下驾甄家,这是何等的体面荣耀。在金陵,四大家族可以说是地头蛇,不过甄家才是真正的土皇帝。所以,甄家前头出阁的两位姑娘都嫁得极好,大姑娘嫁得是理国公府,二姑娘嫁入修国公府,这两家也不是善茬。甄家是倒了,可人家姑娘还在,总不至于看着老子娘真被卖为奴仆。   甄三姑娘被提前混在奴婢中间发卖的事透着异象,甄二姑娘年轻尚不明白,甄大姑娘早做了十来年的当家奶奶,当下就派人查过,荣国府不过是以关系银钱收买,修国公府难道就没几个门生旧亲,也查到些捕风捉影的线索。不过荣国府想毁婚可没这么容易,觉得甄家倒了好拿捏就错人,人家两家子姻亲不是吃素的,这事儿一个不慎,荣国府的声名就臭了。   甄家两位姑娘到荣国府,一见贾母先道谢,甄大姑娘极是感激道,“老太太不是外人,这回我家三妹真是多亏了府上援手呢。这帮子混帐衙吏,竟然把主子奴仆都弄混了。若不是林学士,还不知道会怎么着呢。可见父母没看错府上,如今三妹在我家里休养,本想亲自来跟老太太道谢,我说她身上不好,就代她来给老太太请安吧。”   “都是应该的。”贾母笑得慈和,“我这里还有几株老参,知道你们不缺这个,可毕竟是我老婆子的心意,给玳儿拿去补身子吧。跟她说,叫她放心,好生养着。”   甄大姑娘道,“谢老太太慈悲,想着她。前儿府上二老爷外任请酒,因我娘家的事,怕冲了府上,就没过来。如今虽失了富贵,到底保了平安,这都是圣上仁慈圣德所至。”见贾母闭口不谈亲事,甄大姑娘心里暗自冷笑,面上幽幽叹道,“府上是煊赫尊贵之地,如今我娘家落败,若是府上觉得我家三妹与贵府二爷的亲事不相衬,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硬要三妹高攀的人家儿……” ‘贾母急忙打断甄大姑娘的话,正色道,“大姑奶奶这话就错了。我家与你家也是世交老亲,你来我这府里走动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府上与你府上是几辈子的交情。你也知道我家,岂是嫌贫爱富不仁不义的?亲事本就早定了,你娘家遭了事,我同你们是一样的焦心。如今举家平安,我早想把这话跟你说呢,玳儿那里只管叫她好生保养,待她身子俐落了,咱们就酬定日子迎娶。我当初看中她,并不是希图你娘家富贵,单是喜欢玳儿的品德性气儿。过几日我与二太太过府看她,虽说住你府里,到底是我的孙媳妇呢。”   甄大姑娘笑了笑,“有老太太、太太这样的长辈疼她,真是我家三妹的福气。”   送走了甄家两位姑奶奶,责退不相干的下人,贾母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寒恻恻的盯着王夫人,恨不得一口把王夫人吞了。蠢货!这么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   王夫人亦是满心的不自在,这关系到她的凤凰蛋贾宝玉的将来呢,皱着眉,满脸的焦切,“这个琏儿,到底是怎么打点的?又怎么会牵扯到林家呢?”   提到林家,贾母似有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她也奇怪呢,怎么处处都有林家的影子!贾琏办这事肯定是极机密的,偏生林谨玉神机妙算一般把甄家三姑娘给保了下来。林谨玉此举,卖了理国公修国公两府人情,又着实恶心了荣国府一把。除非林谨玉早就盯着甄家的官司,否则怎能及时救下甄三姑娘?至于林谨玉为何给荣国府添堵,贾母很清楚,指着王夫人厉声道,“都是你积得德行,当初得罪了林家!否则怎有今日之祸!连累到了我的宝玉!”   王夫人佛珠也顾不得念了,脸上羞得难受,可是想到贾宝玉又是满心的担忧,凄声道,“都是媳妇当日无知,媳妇宁可去林府给林谨玉跪地认错,可这关宝玉什么事呢。老太太,您可得为宝玉做主啊。”   “晚了。”贾母满心无奈,喟然叹道,“你也看到了,甄家这两位姑奶奶是要为三姑娘做主的,人家话已经说得明白了。硬是退了亲,咱家与修国公理国公府上的交情就完了。迎丫头之前就是因为被无故退亲才没结好亲事,难道轮到宝玉咱们要主动去退了甄家的亲,落得个不守信义不遵礼法的名声,若是如此,怕探丫头的婚事也难说。后头惜丫头、环儿、兰儿难道就不做亲了?想得长远些吧。”贾母自我安慰道,“甄家并不算一败涂地,你也看到了,他家两位出阁的姑奶奶都在呢。若有出息的子弟,重振门楣指日可待。”   连贾母都没了辙,不论是苦果还是硬骨头,荣国府再难吞也得吞下去。倒是贾宝玉挺高兴,听说甄家人从牢里出来,还去探望了甄宝玉一遭。      第157章 王夫人规劝王熙凤      林谨玉觉得自己失宠了。   他连着三天去许府,都没见着许子文的面儿,包子一口一句,“少爷有正事呢,今儿怕是没空的。”   “这是怎么说的,包子叔?”林谨玉满脸怨气,自个儿什么时候在许府吃过闭门羹,拉扯着包子问,“先生在里头吧?是不是病了?还是被人欺负了?觉得面儿上下不来,不好意思见我?”不会被徒景辰怎么着了吧。   包子哭笑不得,“谨玉少爷就放心吧,谁能叫少爷受气。要不,谨玉少爷去殿下院里请安吧,殿下念叨了谨玉少爷几次呢。”   林谨玉到公主跟前儿打了个忽哨儿,想着在许子文的地盘儿,徒景辰不一定敢怎么着,遂安下心来,无可奈何的走了。   殊不知,此时徒景辰正盼着林谨玉来呢。   晴天白日,徒景辰正在被逼着研究春宫图。屋内笼着火炉,暖如三春,许子文只披了件丝袍,趴在徒景辰身边儿,指着一个姿势道,“晚上试试这个?”   徒景辰脸立码黑了,“不行,现在年纪大了,骨头硬。”   “怕什么,习武之人身子最是柔韧了。”许子文凑过去,舌尖儿一点点舔着徒景辰的唇角,洇出一层水色,带出一丝淫糜的味道,凑到徒景辰耳边低声轻笑,“昨晚那个,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就是那种体位,你现在都没问题呢。这个完全是小菜一碟。”   徒景辰尴尬地,“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   许子文打趣道,“这回没哭着求饶,嗯?进步不小嘛。”   推开春宫册子,徒景辰反身把许子文压在身下掐了几下子,半嗔半怒,“还敢提,怎么姑丈就没打死你呢。”   许子文看着徒景辰笑起来,眼睛弯成新月,目光融融。徒景辰忽然心酸,有多少年,许子文没对他这样笑过了。从什么时候起,眼中只有自己的许子文开始移开目光,看向他方。   “怎么了?当真恼了不成?”伸手去拧徒景辰的脸,徒景辰握住许子文的手,翻身将人揽在怀里,温声道,“这次是我不好,到年底,都让你如何?”   许子文大惊,“哟,什么时候变大方了?太阳从西边儿出来的吧?”许子文与徒景辰之间很大的争执来自于攻受之争,不过许子文比较狠,开始就打情圣牌,老子为了你都打光棍儿了,你还好意思跟我争?以至于在皇八子出世前,徒景辰都是处于下方位子。后来真正登基做主,不用再宠幸妃嫔时,才拿回了一半平等的权利。徒景辰这人自尊心极强,挺在乎上下的。   “你不愿意就算了?”徒景辰挑起一边的眉毛,他好不容易愧疚一次。见许子文只是笑,徒景辰道,“就算我跟你赔罪,你也不准提什么成亲的事儿。”弊了好几天,徒景辰还是忍不住叮嘱许子文。   许子文笑得极不正经,“不提也行,你给我生个儿子,生出来之前都让我,如何?”   徒景辰一本正经,“那得等下辈子投个女胎了。”   “说真的,”许子文摸着徒景辰的下巴问,“你就这么担心我死了没人烧纸祭奠?”   “你死后肯定是跟我合葬的,我用得着担心这个?”觉得许子文会问这种蠢话,徒景辰皱了皱眉,“我还不了解你,刀子嘴豆腐心,说是逐出门家,该为许家做的事儿一件没少做。不过当初你烧祠堂的事着实有些棘手,姑丈身为一族之长,也难办。吴忧是个契机,若是说吴忧是你的亲子,就另当别论了,何不借此重回许家,白担了逆子的名儿。许家那些族人又不是傻子,大树底下好乘凉,承恩侯到底血统不正,你就是不大婚,能留下后人,他们也只有念佛的。”   许子文叹道,“这事别提了,我不想大哥为难。我这些年在外头,都是大哥一家人侍俸双亲,我一直心中有愧。再说,人死如灯灭,一死万事空,我也当不了孤魂野鬼。吴忧的身世,我不大喜欢。”   搂着许子文,徒景辰由衷感叹了一句,“你要是永远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该多好。像那天,不容人多说一句扭头就走,唉,我还不敢劝。”   许子文冷哼,“一想到有关许子玉的事儿,我得使劲儿压才能把心里的火压下去。”两人难得有这样安静独处的时候儿,许子文转颜一笑,“不说这些扫兴的了,起来,接着看春宫,好好选几个新鲜的,这几天试试。”   徒景辰“咳”了一声,开始转移话题,“这倒不急,左右都依你。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宁国府的事。”   “那家子有什么好商量的?”许子文道,“小辫子一抓一大把,光孝期不检这一条儿,就够他喝一壶。如今舅舅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孝’字,削爵去官都不为过。要我说,似这等眼中没祖宗的畜牲,就是杀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现在荣宁二府已经远不比从前,儿孙资质平平,与当年贾代善不能同日而语,兴不得风作不得浪,你怎么又提起他们来了?”   徒景辰冷笑着坐起身,不提防腰间酸痛险些跌回去,脸上身上难堪,瞪了许子文一眼,许子文笑拿了个软枕给徒景辰垫在身后,“刚上了药,下晌午就好了。接着说吧,宁府怎么了?”   “先前他家娶得那位冢孙妇,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嗯,听说了,不是病死了么?”许子文与徒景辰并肩而坐,侧脸望着他道,“唉,这事儿也是义忠王兄糊涂,好好儿的王室贵女……舅舅不是命钦天监什么的按例走了一回规矩,也不算薄了。你怎么又翻起旧事来?”   徒景辰道,“秦氏不死,我怎会相信贾氏投诚之心。只是不料这家子真称得上两面三刀,背地里很是留了一手……”   为许子文披了件薄袍,徒景辰冷笑,“若不是贾敬死得及时,那个宁府四姑娘怕要提前入宫了。”见许子文不解,徒景辰低声道,“若是没错,那位四姑娘的身世怕是与秦氏有关。老八到了指婚的年纪,不知多少人在打皇子妃的主意呢,宜妃那个贱人不知道怎么在栩太妃耳边吹了风。哼,太后位尊,却不比栩太妃得父皇心意。你再想秦氏的来历,若是父皇开了口,又是一桩麻烦。哼,宁府所谋不小哪。”徒景辰话间带着淡淡的杀机,道,“他们还以为这是父皇的天下呢,一个个的不将朕放在眼里,还想着翻手为云覆手雨呢。”   许子文犹不可信,“真的?那位四姑娘真是秦氏生的?只观宁国府贾珍为人行事,可不像有这种城府谋略的?里头怕是有什么内情吧。”   “贾珍没这个本事,荣国府的那位公爵诰命可不是吃素的。”徒景辰恨恨道,“这女人不安份起来,更是要人命。荣宁二府在我登基前还算识时务,本来没什么值得费心的,就是依着父皇的意思,留着他,由他去,只当是做儿子的孝心。怎奈这帮子混帐是没一时的安分!个儿顶个儿的想着分权夺政呢。”   “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呢?”   徒景辰酸不溜丢地瞟他,“你?你那时,只要我一来就是满嘴的,谨玉路上安不安全啊,谨玉什么时候到平安州啊。”瞟了许子文一眼,“那会儿,你这眼里除了林谨玉,怕连我也放不下了。”   许子文挑起徒景辰的下巴,作色狼状,笑道,“万岁爷这么不自信?”   “幸而林谨玉只是中人之姿。”徒景辰似真似假的感叹了一句,许子文笑着推他一下道,“别混说,谨玉自小没离开过我身边儿,他头一遭儿当差,我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你这醋吃得可没道理?”   许子文有一双漂亮无暇的手,徒景辰抓住把玩,想着许子文是真心喜欢孩子,这么个林谨玉就拿着当宝贝,若是亲生的,不知道要怎样疼宠呢。可不管怎样咬牙,他也说不出允许子文成亲生子的话来,徒景辰掩去眼中矛盾,垂眸道,“睿卓,你若是喜欢,我命林谨玉过继给你。”   “别胡说。”许子文温声道,“林家五代单传,就谨玉这一脉,你这旨意一下,我这不就坐实了夺人子嗣的名儿了?谨玉与我,也只差一个名分了。我这一生,差就差在名分上。”   “正想跟你说呢,这回姑姑的寿辰正赶到了京都,又是逢八,父皇有心在宫中设宴为姑姑贺寿,”徒景辰道,“承恩侯的爵位是便宜许子玄了,你即便不在许家,不过,姑姑贵为大长公主,只有你一个儿子,又是唯一嫡子,前儿谁会想到许子玄有这种运道呢?公主之子原就该赐爵,你于国有功,我与父皇早商议过了,一等伯,你觉得如何?”   “行了,娘亲是公主,又不是亲王,你倒是大方,出手就是伯爵,”许子文探出身子从床边矮几茶寮子里倒了碗茶,喝了半盏递与徒景辰,慢调斯理道,“御史那头儿呢?朝中亲贵呢?算了,到时又是一场风波。若真在乎那一个爵位,当初不招惹你,说不得现在媳妇儿女爵位什么都有了呢。放宽心吧,就不必为我循私了。”   徒景辰两根手指捏着镀金描云的小瓷盅,正色道,“这算什么循私?按律也本该赐爵。再说,谁人无私,像父皇,明里暗里的护着荣国府,为的什么?那些酒囊饭袋们都官居高位,享受着富贵奢华。我做皇帝为的是什么?就是不想你再受委屈。你放心,这件事绝不会有人反对。”   “所以说我真不敢留嗣。”许子文自嘲一笑,“看到荣国府,想着若是日后子孙不成器至此,真不如不生呢。爵位的事还是算了。”   徒景辰见许子文一力推却,不由皱眉,许子文轻点他眉心褶皱,笑道,“听我说,现在赐爵容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以后呢?我是想日后谨玉有了儿子过继的,有了爵位就大不同了。谨玉虽好,可是在父亲大哥眼里,也有个亲疏远近,亲外孙再怎样也比不过亲孙子,这个爵位,以后怕是祸根。”   “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   因探春订了亲,牛家又跟贾母商量过了,因自家儿子过年就十八,定在了明年迎娶,这一应的嫁妆也要开始置办了。虽手头不富余,可前头有迎春的例比着,牛家又比迎春的婆家体面太多,这嫁妆只有比之丰厚,断没有薄了的道理。   迎春的嫁妆是王熙凤贾琏夫妇一手操持置办,到了探春这儿,王熙凤有了身子又被接回了娘家,贾琏刚挨了一顿,被贾母命令在房中闭门自省,王夫人无人可用,又怕老太太挑她无能,便派了陪房周瑞与府中管事吴新登在外筹备探春的妆奁。   话说贾琏挨了一顿打一头骂,此时静下心来,心中亦悔亦难舍。悔的是自己行事不秘,难舍的与自己尚在新婚蜜里调油的尤二姐就这样被打发了,更可惜了自己几千银子的私房都在尤二姐处收着,亦是有去无回了。贾琏此时,真称得上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他现下也庆幸自己出不得门,听说尤三姐在宁国府大闹了一场,也不知是个什么了局。不过对尤三姐,贾琏是敬而远之的,现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想个法子把王熙凤接回来。   王熙凤在自己娘家倒是自在,以往她想回,府里的事也断脱不开身,如今倒是无官一身轻了。平儿早从旺儿处打听清楚了尤二姐的事儿,王熙凤到底生了一场气。不过听闻老太太命东府那对禽兽父子把尤二姐外嫁了,心里总算好受了结。史氏又是百般的劝慰,生怕女儿气大伤着腹中的骨肉。   王熙凤也知轻重,日日喝着安胎补气的汤药,生怕有丁点儿不妥当。她大婚几年,只有一个女儿,尤二姐的事也给她提了醒,还是得生下嫡子才稳当。这日瞧着史氏面有难色,不禁问道,“母亲可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说出来,兴许女儿能帮太太排解排解呢?”王子腾位居相辅,这一二年正是王家得意之时,王熙凤在荣国府管家理事、令出即行未尝没有娘家兴旺不容人小觑的原由。   史氏无奈的强笑,扶着女儿禁在炕上叹气,“你妹妹还小,你哥又是个不成器的,我也只有跟你说了。今年不知怎的,你父亲强罗着收拢银钱要还户部亏空,我可不就为这个发愁呢。说起来还是你爷爷在的时候,咱们王家在金陵接驾落下的,你父亲说户部还有咱家十几万的债呢。他上嘴皮儿一碰下嘴皮儿容易,可哪儿立时就能酬这么一大笔银钱呢?跟你父亲说吧,他向来是说一不二,谁能驳了他的话去。可咱家你也知道,明年你妹妹还得嫁人,你父亲又是这么个官位,同僚朋友的多,红白喜事儿职位升迁都得走礼呢,日常的花销也得预备出来。你父亲的意思是把庄子铺面抵出几个去也要先把亏空还了,”史氏咽下一口气,“他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呢,咱们家拢共也就这结庄子铺子出息些,你父亲一年的俸禄有限,阖家上下都指着这些出息过活呢。现下都处理了,难道以后叫子孙喝西北风去不成?”   王熙凤浑不在意的一笑,脆生生的道,“母亲,我看是父亲多虑了。说这亏空,只要接过驾的谁家没个十几二十万的呢。我们府上、史家,谁家没有?说到底,这银子也都是为皇家花的!哪里还用得着还!甄家倒是带了个好头儿,不是照样抄家!这也不必急,若是皇上追补亏空,也得为臣子们想想,这么大的银两数目,哪能立时要还立时就有的!谁家也没开着银庄子!再者,皇上不是没提嘛,既没提,就是为了老臣的脸面呢。父亲一昧的忠心实诚,咱们倾家荡产的还了,那剩下的朝中其他官员的亏空要不要还!没得做这出头儿的椽子,倒惹得别人记恨,说咱们在万岁爷跟前儿卖乖!”   王熙凤舌灿生花,何况一时间真难凑齐这些银两,把史氏说动了心,史氏点头笑道,“是这么个理儿,还是我的凤哥儿明白,待你父亲回来,我再跟他商量商量。”欣慰的看着女儿明媚的脸庞道,“等你妹妹明年出嫁,你们兄妹三人都成家立业,我才算放了心呢。”   “母亲以后只管享福了,神武将军府是显赫门第,他家老爷子最得万岁爷器重,不是刚外放了平安州将军么?”王熙凤挑眉道,“他家大爷,我听……二,”把“二爷”两字咽下去方道,“我听人家说起过,如今在京都巡城司当差,也是个知上进的,又是正经的长子嫡孙,以后又能袭爵,自个儿也有出息,妹妹嫁过去再错不了的。”一母同胞的姊妹,王熙凤只有替妹妹高兴的,只是想到贾琏又是一阵的心灰意冷。她是个要强的人,事事都要比人高一头,贾琏只生得一副好皮象,平日里甜言蜜语,一眼看不住竟然在孝间就做下这等没王法的事来。再者,贾琏日后虽有爵位可袭,到底不比有实权差事的稳当踏实。   史氏只以为女儿在为女婿伤感,劝道,“天下男人,哪有不馋嘴的。就是咱家,你爹也有几个姨娘不是?凤儿啊,我有句话,你如今身子重了,论理也没让你女婿守着的道理。我瞧着平儿这丫头是知根底的,性子还算老实,不如就势给平儿开了脸,摆酒做姨娘。”王熙凤皱眉就要反驳,史氏按住女儿的手,温声道,“你先听我说。”王熙凤急声道,“母亲,这有什么好说的!父亲因着什么把女儿接回来,如今倒要纵着他不成?让他瞧着,岂不是以为咱们王家好拿捏欺负呢!”   史氏望着女儿将将要竖起的柳眉,语重心长道,“别急。肚子里的哥儿要紧。”王熙凤深深吐了口气方平和起来,端起茶喝了一口,史氏慢慢的劝道,“你是个明白的。姑爷这事儿虽是没理,可是你也得想想你如今的情形。如今你们堵着这口气,那头儿理亏定说不出什么来。这眼瞅着就年了,姑爷定要来接的。等你回去了,那头儿老太太、大太太的就得寻思,这事儿虽说是姑爷做得不妥,你有了身子,不给他纳妾,男人哪个是守得住的?我这样说是冤枉了你,可正是因为我是你亲娘才这样说。你回去又挺着个肚子,说是守孝,可这大家子有几个真能守得住,再者说又不是什么亲近的叔伯。会不会疑到你身上的不是?你婆婆或者太婆婆提出给姑爷个丫头使唤,难道你能回绝?我是说,凤哥儿啊,你现在这个身子可是半点儿大意不得,这些个丫头姨娘哪个是善与的,你又是个不让人的脾气,她们过去你定要给她们立立规矩,平地里要添多少是非,不知要生多少气呢。与其这样,平儿是与你一道长大,早就是姑爷房里人了,又对你向来忠心,与其让姑爷去外头偷些老婆粉头,何不让把平儿给他,把他留在你院子里,一举一动你还清楚呢。如今孝中不便,你先跟老太太说等过了孝就给平儿开脸做姨娘,这事儿叫平儿知道也只有欲发感激,更会一心一意的照顾你,如此才风平浪静,一举两得呢。只要你生下哥儿,谁能越过你去?还有一样好处,现今你们是年轻夫妻,你禁着他,日后呢?如今让平儿做了二房,你好生拢络着她,日后再有小的首先越不过平儿去,只要你产下哥儿,再有平儿助你,凭谁敢不老实着?还有一点儿,名声也好听不是?你好生琢磨琢磨我说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熙凤半晌没说话,许久方长长的叹了口气,抬起眼帘看向史氏,“就依母亲说的罢。”   史氏笑得慈和,“我的闺女是个有福的,你这胎我前天寻了太医来请脉,太医说不差的是个外孙子呢。”   “真的?”王熙凤心下一喜,凤眸发亮,再问,“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王熙凤久不允贾琏纳妾,也有自己无子的原因,大户人家向来忌讳庶出长子。因着王子腾地位不凡,王熙凤又是个厉害的,以至贾琏至今未有嗣。以往王熙凤嘴上虽强硬,又怎能不盼儿子,如今听到母亲的话,眉目间洋洋洒洒的一派喜庆,唇角向上勾扬,掩都掩不住的欢喜。   史氏见状,亦微微一笑,放下心来,“儿女啊,都是债。前头你没个哥儿,我嘴上不说,心里头也是替你急呢。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你可得放一千个小心。你是个有福的,才二十出头儿,养下哥儿来,跟姑爷好生过日子,多养几个哥儿姐儿,我也就放心了。前头你二姑妈过来,你薛大妹妹眼看过年就十九了,还没相看中人家儿呢,唉,愁得你姑妈跟什么似的,又来找我念叨了一番,可我能有什么法子呢,说起来也是愁得慌。”   王熙凤垂眼看着水色瓷盅里的茶水,不动声色的问道,“姑妈来咱家做什么?不年不节的。叫我说,姑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怕是想求着母亲做媒呢。”   史氏笑,“是你薛大兄弟从平安州回来,带了些南面儿的土仪来孝敬你父亲呢。你姨妈跟着你薛大兄弟一道儿来的,我瞧着蟠儿长进不少,你姨妈话里话外的没少提你薛大妹妹的婚事。可是平日间我出去吃酒走动也就相熟的这几家儿,世家子弟,十七八大婚就是晚的了。一般男孩儿要比女孩儿大上个两三岁才叫般配呢,你薛大妹妹年纪却是稍嫌大了,你姨妈又是个心高的,这个媒,不好做呢。”   王熙凤轻哼,幸灾乐祸的勾唇道,“母亲说得是,叫我说也是不要揽这个差事。不说姨妈,薛大妹妹的心比世人都强,原本说要进宫做娘娘,结果中途出了差子。她们又在我家住了这几年,等闲一般二般的人家儿怕她们是看不中的。可是薛家这个门第,以往还是皇商,说出去多少有些体面,如今被薛表弟闹得皇商也革了,薛家就是普通的商户,这样的门第,就是一般的官宦人户怕也不愿意与他们结亲。还有,薛表弟的性情,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现下说着话儿,母亲瞧着长进。哼,母亲只想想,薛表弟自金陵到京都惹了多少场官司,原本薛家门第虽浅,还算大富之家,可因为薛表弟胡闹,这几场官司赔进多少银钱去,又丢了家主的位子,就是一般的人家儿想到薛大妹妹有这样的兄弟也得犹豫一二呢。可是,依姑妈那性子,怕还想着要薛大妹妹飞上枝头做凤凰呢,普通的官宦人家儿怕是看不中的。”   史氏听这话,倍觉贴心笑道,“谁说不是这样,可你父亲你还不知道,几次灰心,到最后你姑妈一来就要心软的。有什么法子呢?”略一沉吟,史氏道,“还有件事儿,我一直想着问你呢。前儿你史家三表舅母过来跟我说话儿,他家的毓哥儿上个月底大婚,说给林家送了帖子,可林家一点儿动静儿都没有。林家大爷是刚从平安州回来的,万岁爷金口玉言的给了假,总不能说没空儿。就是不想去,可一应面儿上的贺礼都无。算起来,林家大爷的母亲是你表舅的嫡亲表妹,这林大爷也是史家的表外甥呢。林家大爷向来百事周到,怕是有意为之呢。不过这也奇了,你两位表舅也从未平白无故得罪于他,没来由的这么一出儿,亲戚们也得生份呢。若是有缘故,叫你父亲帮着说和说和,也是亲戚应尽之道。”   王熙凤拈了颗渍乌梅含在嘴里道,“母亲快别提林表弟了,谁能猜得到他心里的事儿呢。别说史家,就是我们府上,以往姑妈在时,过年节庆时给我们府上的礼是何等丰厚,如今的光景,唉,”叹息一声,王熙凤双手一摊道,“九牛一毛罢。”   史氏压低了嗓音道,“我这话可不敢在你父亲跟前儿说,还不都是你两个姑妈闹得,要不多好的一门亲戚呢。”   “嗨,林表弟也是个气性大的,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这么不依不挠的。”王熙凤眼往上一挑,单手撑着脸笑道,“人都说宰相肚里能盛船,林表弟这心胸也是有限。不过我就奇了,要是跟我们府上生分,我家二老爷的官儿不还是林表弟荐言才得的。哼,不知道,我是想不明白林表弟的,他心里可是九曲回肠十八个弯儿,谁能猜得透?亏得当初我没得罪他们姐弟,不然现在不知道怎么着呢?林表弟锦心绣肠,史家表舅这儿肯定也是有缘故,要不他这样挑通眼眉的人,断不能平白落人口舌?”   事关自己的娘家,史氏总是比较上心,道,“就是糊涂才问你呢?这样说你也不知道?”   “母亲,我自有身孕,就没出过门儿,如今林表弟成了亲,我去了也是跟林弟妹说话儿。唉,林表弟人有本事,又娶了个好媳妇,林弟妹向来讲究规矩,上回琏儿因我家娘娘的事儿求到林弟妹头儿上,林弟妹一推二六五,半点口风都不露。”王熙凤摇头道,“我瞧着人家是跟咱们几家子疏远了,算了,母亲,您别管了。就是父亲也别叫去招揽这事儿,林表弟的性子,急了连我们老太太的脸面都不给。父亲与他同在内阁,若是拿大去做这个中人,别讨了人家的嫌,以后当差时岂不尴尬。”   史氏斟酌道,“我瞧着林大爷对咱家还好,你父亲过寿,你妹妹大订时因着林大爷不在京都,林大奶奶也都备了礼着人送来了。   王熙凤笑道,“这都是父亲为人谨慎的缘故,母亲可别使父亲的工夫都白费了。现下史家两位侯爷听说也没什么实差,不然何必将林家放在眼里呢。怕是听说我们二老爷的事才来这儿跟母亲打机锋呢。”   史氏听了王熙凤的话便没再提史家的事。      第158章 林谨玉妙献富贵粥      林谨玉非常郁闷。   先生见不到影儿不说,徒汶斐还受伤了。   不过这是苦肉计,徒汶斐拥着红绵绣被靠着床榻红唇微启,咬掉林谨玉手中递上的大红草莓,见林谨玉的小脸儿团成一团,一副担忧的模样,实际上林谨玉是给徒汶斐烦得都要暴了。自打他来了,徒汶斐就以自己胳膊受伤、丫环蠢笨不会伺候为由,使唤着林谨玉端茶倒水敲肩捶背,在林谨玉爆发前又说吃水果。   徒汶斐头一遭觉得受伤不是坏事,美滋滋地安慰林谨玉,“你别担心,先前不好跟你说。从平安州回来,父皇便将悦安银庄的事交到我手上,除了忠顺王伯,不是还有几封暗码信查不出来吗?你想能跟西宁王通信的定不是一般的人物。那些暗码至今也破译不出,我就想了这个引蛇出洞的法子。父皇与舅舅的事,在皇室中不算什么秘密,不过没人敢明说。当年西宁王的兄长就是因为胡言乱语被皇祖父削去爵位,才有金铭昇袭王爵一事。此后,再无人敢诟病。舅舅跟父皇堵气回城,父皇怎能不去解释,待父皇秘密回到京城后。我在行宫里小范围的透露父皇将要回京与舅舅赔情的消息,父皇才到行宫几日,断不能大张旗鼓的回京,白龙微服,再加上我在一旁随驾,自然会有人深信车里坐得就是父皇。想谋反,这可是弑君的好机会,侍卫的武功再高,也抵不住人多,自然有人会忍不住动手。”   林谨玉坐在徒汶斐床头铺着整张黑熊皮褥子的圈椅中,托着个巴掌大的翡翠荷叶盘,瞪着两个眼睛问,“那你心里有数了?”   徒汶斐叹了口气,摸了摸左臂包扎的伤处,并未回答,“这回我也得歇几日了,你就在我这儿住下吧。”   林谨玉有些不乐意,“你伤得又不重。”他一来瑞王妃别提多热情了,一口一个师弟叫得忒亲热,热茶热点心的齐备了,就甩帕子转身回自己院里,知趣的很。把林谨玉扭个半死,深为这个时代女人的彪悍而震惊。   徒汶斐自己拈了颗草莓,道,“外头肯定传我伤重呢。你跟我好了一场,你半点儿动静儿没有,谁还能信呢?你先陪我几日,大不了,许玉琳那里我派人去说,以后我让她几日就是?”   “行了,哪儿来这些酸话。”林谨玉听徒汶斐胡拽,笑道,“一会儿我回去跟琳姐姐说一声,我要住下衣服什么的也得打点带过来呢。琳姐姐不是小气的人,你别总对她有成见。还有咱俩好的事儿,人家猜着就猜着了,你别拿出去说,到处宣扬,知道没?”一气把盘子里剩的四五颗草莓全塞嘴里吃了,拿帕子擦了擦手,脱了鞋与徒汶斐一块儿在床上坐着。   徒汶斐往里头挪了挪,握住林谨玉微凉的手给他暖着,笑道,“这个时节了,怎么还有草莓?你从哪儿淘换来的?”徒汶斐爱吃酸甜的东西,林谨玉就带了一大篮子过来,林谨玉听问便道,“温汤庄子那块儿本来地气就暖,盖了暖房,专门种些爱吃的瓜果蔬菜,要不这冬天除了白菜萝卜,全都是肉食,吃多了也会腻的。”   徒汶斐道,“我庄子上也有暖房,就是不如你那里东西全换,除了些小青菜水萝卜就没别的了,可见这些奴才们不用心。”林谨玉笑,“你天天忙,哪里有空管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儿,你只要多提一句叫他们多加些品种,来年也就有了。像蕃茄、黄瓜、豆角、小菜瓜、茄子还有新鲜的水葱儿等等,起码吃得新鲜,也不多费什么银子。”   “看你这日子过得,比我还舒坦。”这点儿倒是像极了许子文,有其师必有其徒。   林谨玉皱眉道,“这几天先生不知怎么了,我去他府上,连面儿都见不到就被包子叔堵了回来。”   徒汶斐无奈的弹他一个脑嘣儿,叹道,“真是个蠢材!父皇也在,他们能做什么你还猜不到么?像咱俩这样在床上躺着,叫我说也不高兴有人来打搅,你怎么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舅舅疼你,你也别惹得父皇心烦,到时没你好果子吃。我估摸着不过一二天,父皇就得回宫了,到时你再过去。”   林谨玉脑门儿生疼,气得去掐徒汶斐的脖子,嘴里道,“你是不知道疼吧,你再弹我一个试试!不掐死你!”徒汶斐乐得林谨玉投怀送抱,搂着林谨玉上下其手的调戏,“哟,小娘子给相公香一口。”   林谨玉撑不住笑了,“相公非要给你立立规矩不可。”扑过去咬住徒汶斐的唇。林谨玉向来热情好学,虽比不得徒汶斐阅人无数,不过在徒汶斐的调~教之下技术大有长进,灵活的解开徒汶斐里衣上的衣带,揉捏着胸上那两颗红樱……不错嘛,有些长进,徒汶斐挑了挑眉,顺从的躺在身下,却不显丝毫有弱势,修长的手指滑进林谨玉的裤带,沿着姣好的曲线一直摸到那处隐秘,轻轻的按压玩弄……林谨玉睫毛轻颤,想发表一下有关攻受的意见,无奈舌头被徒汶斐包卷在口中,不停的吸吮交缠,林谨玉有话难开口,喉间发出细小的微吟。徒汶斐浅笑,另一手拽开林谨玉的汗巾裤带,感谢这个年代的衣服设计吧,徒汶斐轻轻一拉一扯,林谨玉连裤子带大裤头全都滑至脚踝,下身风光一览无余,后面不得解脱,小兄弟又落入徒汶斐的魔掌……徒汶斐对林谨玉的身体非常了解,清楚的知道怎样取悦对方,林谨玉很快就缴枪投降,自我安慰地想着只要快活谁上谁下都一样,以后再讨回来吧。   徒汶斐是习武之人,体力相当不错,前些天忙于事务,一直没跟林谨玉亲热,又是年轻力壮精力充沛的年纪,林谨玉像摊煎饼似的被人翻来覆去的做了个痛快。一起洗澡时才发现徒汶斐连胳膊上的伤都是假的,气得林谨玉大骂其奸诈,只是此时他面若桃花混身酥软的倚在徒汶斐怀里,随着徒汶斐修长的手指引出菊花内的精液而微微的颤抖,显得无甚说服力。   徒汶斐轻吻林谨玉的唇,蜻蜓点水一般,笑道,“明天换你如何?”   林谨玉被他这施恩般的口气惹得火大,怒道,“今天本来就应该轮到我的!言而无信的小人!唉哟,你干什么!呜——”就着温热的水流,徒汶斐再次挺了进去,林谨玉觉得内脏都要被顶出来,拧着眉毛,一脸春色的瞪着徒汶斐,徒汶斐笃悠悠笑着,“那我就小人到底了。”   林谨玉被欺负的只有在床上哼哼的劲儿了,指挥着徒汶斐给他按腰揉腿,全身按摩,徒汶斐神彩飞扬,也乐得作小低伏,一时侍女进来禀道,“殿下,大爷、二爷、三爷、四爷、五爷与三位姑娘来给殿下请安了。”   徒汶斐正跪在床上给林谨玉揉腿,头都没抬一下,只道,“跟他们说本王养伤的时侯不必过来了,只要他们好生念书、乖乖的听王妃的话,就是孝敬本王了。”说完打了林谨玉屁股一下,笑道,“明白你为何见不着舅舅了吧?”   “小斐,你才多大,孩子倒不少?”林谨玉趴着馨香的鸳鸯枕,懒洋洋的问。   徒汶斐一面按,一面勾起唇角笑,“老大跟老五是王妃所出,其他的都是几位侧妃的孩子。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小呢,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也不开个窍儿,我不抓紧时间把孩子生出来,若是跟你在一起还与府上的姬妾混在一处,怕你不高兴呗。你以为我是跟你说着玩儿的,还是想着咱们就是一段露水姻缘?”   林谨玉汗颜,被说中心事仍死不承认,“哪里,你对我好,我自然对你好。什么露水不露水的,说得真伤我心。”说着还装得黯然叹息,徒汶斐轻笑出声,“玉包儿,你可别把我当傻子。我认识你几年了,还能不知道你?若不是我死追烂打上赶着跟你在一块儿,我们能有今儿个?我是一片真心,不过玉包儿的真心还藏得好好儿的吧。”   徒汶斐不好糊弄,林谨玉便道,“我们才在一块儿多久,我要是说要死要活的对你情比金坚至死不渝,你能信么?不过,我向来有一是一的,有了你,我就没招惹过别人。咱们能在一起也是缘份,我觉得,真心这种话不能乱说,等再过三十年四十年,到我死的时候你对我仍如现在这样,一般无二,才能说是真心呢,要不怎么有盖棺论定这句话呢。叫我说,我们如今这样就很好,人一生的情缘是有限的,太激烈的东西往往不能长久,就像流星,一瞬时的光明罢了。与其山崩地裂,我更喜欢细水长流。”   徒汶斐听得暖心,握着林谨玉的手,躺在林谨玉身畔,把人搂在怀里亲了一回,眼中的温情能把林谨玉溺死在里头,林谨玉也觉欢喜,与徒汶斐交颈相吻,缱绻中带着淡淡的温情。      自从御驾返京遇袭一事后,京都的局势瞬间进入了一个诡异的局面,尤其是那些王亲显贵,也不聚堆儿的吃酒听戏了,全都门刻清静无所事事了。遛鹰的遛鹰、养鸟儿的养鸟儿,变得纨绔无能清心寡欲了。   瑞王殿下受了重伤的消息也不径而走,皇帝震怒,派了太医院的左院判徐嘉徐太医一日三次的来给瑞王殿下请脉,药材啥得如流水般抬进瑞王府。林谨玉想这父子真是作戏的高手,他每日就跟徒汶斐一块儿窝在房里养膘儿,神仙一般。   林谨玉也问过,这样装伤岂不是欺君么?徒汶斐胸有成竹道,“父皇何事不知呢?我倒想挨上一刀做个全套,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小事,那些逆贼定抱着有去无回一击必中的想头儿,岂能不往刀箭上淬毒的?别为了作戏,倒把小命儿搭上去。我现在装得受了重伤这事儿自然不能善了,父皇才好借此发作。再者,这差事实在太烫手了,我也好就此脱身。”   林谨玉无言,心道,你这样小心,定能长命百岁呢。   徒汶斐因要“养伤”,母亲祭日也没能到山上去,叫林谨玉陪着斋戒了三天。林谨玉在瑞王府住了十几日,虽有徒景辰给的假,他也有别的事儿呢。   林谨玉先去许府看望许子文,徒景辰虽在,奈何许子文十几天不见林谨玉,着实想得慌,早打听了好几遭。包子一见林谨玉跟见了活宝贝一般,连拖带拽的赶紧请进去了,又吩咐厨房晚上备几样林谨玉喜欢的小菜。   林谨玉先给徒景辰见了礼,许子文笑,“哟,舍得从瑞王府回来了?”   “先生,我来了好几次,包子叔都说先生在忙。”林谨玉去了外头的小毛披风,坐到许子文另一侧,促狭的眨眨眼,笑问,“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先生跟弟子说说,晴天白日的在忙什么呢?”   许子文掐住林谨玉的小脸儿,笑斥,“你倒打趣起我来,没规矩的东西。”   林谨玉大头顺势凑过去,“啾”的亲了许子文一口,笑嘻嘻的求饶,“先生,弟子知道错了,不敢了。”   许子文哈哈一笑放开手来,徒景辰咳嗽了一声,“稳重些,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歇好了,也该去当差了,每日间闲逛,朕这俸禄用在你这种懒人身上真是白瞎了银子。”话间狠狠剜了林谨玉几眼。   “是。”林谨玉知道徒景辰爱吃醋,也没当回事儿,挽着许子文的胳膊笑问,“先生,我送来的黄金翡翠玛瑙粥您喝了没,觉得好喝吗?”天冷了,林谨玉忽然想起上辈子喝得玉米豌豆红薯粥来,跟徒汶斐吹嘘了一番如何如何美味儿。徒汶斐以往真没见过玉米、红薯这两样东西,打发人从林府取来原材料,按林谨玉的法子做了,觉得味道还好。林谨玉想着命人趁热孝敬了许子文一盅,又想了个比较富贵体面的名儿讨彩。   “嗯,味儿还好,我不爱吃甜的,倒是景辰喜欢,你把方子献上去吧。”许子文觉得一般,倒是意外的对了徒景辰的胃口。   徒景辰挥手道,“罢了,不值得为这一碗粥兴师动众。”别看徒景辰是皇帝,生活相当节俭,论起日常享受,不一定比得了许子文自在。   林谨玉笑道,“皇上放心,这一碗粥算下来用不了十个铜子,便宜的很。”   徒景辰听着倒有些上心,想着这粥味道着实不错,关键是还简便廉价,便问起林谨玉都由什么做的。林谨玉照实说了,有些奇怪道,“以往在扬州时没想起来,都是吃稻米。没想到北方玉米也少,怎么京都这些农民只只道种小麦高梁粟米呢?我还是在别处寻的玉米种子,叫他们在庄子上种了一小块儿,还有好多呢。”   徒景辰问,“一亩可以打几石粮食?”   林谨玉仰头看天,掐着手指计算道,“也没多少,种了两分地的样子,嗯,打了一石玉米,百斤左右。皇上若是喜欢,就是为臣的造化呢。”谄媚的拍了一记马屁。   “你两分地能打一石粮食?”徒景辰没理会林谨玉溜须拍马,他早被人拍惯了,反倒直觉被骗了,脸一沉道,“朕问你正事,别嬉皮笑脸的。”他历练多年,深知民间疾苦。如今粮食一亩地能打三百斤就是上好的肥田沃野了,照着林谨玉的话,这种谷子难道一亩地能产五百斤?对于林谨玉,这一二百斤不放心上,他就是再喜欢喝玉米粥,一年也喝不了这些去。不过对于徒景辰来讲,若有真有种一亩地能产五百斤的作物,这天下能少多少灾荒呢。这是正经民生大事,徒景辰便有些看不上林谨玉毫不为意的模样。   林谨玉倍觉冤枉,道,“臣叫他们种的,难道还不清楚?说是一石就是一石,皇上若不信找人论斤称去,这么丁点儿事儿,臣还能欺君不成?”   徒景辰道,“既如此,给你留下十斤喝粥,剩下的都献上来吧。朕有大用,这个玉米,你知道多少?”   “嗯,这东西要等收了小麦后,大约七月份种,秋天成熟。适合北方。”林谨玉仔细回想上辈子的记忆,“还可以做成窝窝头,当干粮。”   徒景辰皱眉,“为何只能在北方种?南方不成么?”   “哦,玉米旱地作物,水气太大,长不好的。”   徒景辰点了点头,“那个红薯呢?”   “红薯啊,我也叫人种了二分田,不过这东西不怎么好称,臣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还在窑里藏着呢。”林谨玉见徒景辰不甚明子,忙解释道,“冬日里天冷,东西放外头会坏掉,所以要挖地窑放着。”   徒景辰料林谨玉也不能平白胡说,笑道,“不承想你这么个小东西,还知道些农事,写个折子递上来,朕让他们先在御前试种,若真跟你说得那样高的产量,也算你一件大功。还有,你就说玉米豌豆红薯粥就得了,还取什么黄金翡翠玛瑙粥的名儿,好端端的东西被你搞得珠光宝气、俗不可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爱财来着。”   林谨玉眼珠子转了转说,“折子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好怎么写,皇上若是不急,臣得思量思量。还有,君子爱财,这是圣人的话,臣喜欢银子也没什么不对的。”   “嗯,下头一句你也记清楚才好。”徒景辰意味深长的哼哼了两声,他今日龙心大悦,也不与林谨玉计较。   林谨玉不顾徒景辰的白眼,一直赖在许府陪许子文吃了晚饭,又唠叨了半日方抬屁股走了。   徒景辰好不容易积攒的好印象又没了,道,“越看越讨人嫌,赶明儿找个犄角旮旯的地儿外放了他去才好,省得这么一日三次的往你这儿跑。有用的话没几句,那些个废话就没个头儿似的往外巴拉,给他念叨得头晕。”   “这真是过河拆桥。”许子文白了徒景辰一眼,靠着他怀里拿了个橙子剥皮,鼻息间味道极是清新,指尖儿染成淡黄,塞了一瓣到徒景辰嘴里,“刚得了人家的粮食,装模作样的说‘给你记一大功’,现在又说这话,真真是人前人后两张皮哪。”   “诶,你说林谨玉也是世家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些农事呢?”肯定不是许子文教的,若许子文知道,这样利国利民的事儿,没有瞒着他的理儿,许子文不由好奇。他本就挺吃惊林谨玉连两分田打多少粮食都清楚,林谨玉又不是寒门出身,怎会计较这些小事儿?   许子文面不改色道,“他就是怕你问,才会借这碗粥跟你说呢。我也不清楚他怎么知道这些事,说不定是看了什么书,谨玉动了心,找了种子来试种,觉得还好,有把握就借这碗粥献了上来,你一问,他自然顺势说了。”   徒景辰也喂了许子文一瓣,笑道,“直接说就是,何必拐这么个大弯儿?林谨玉这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不知道跟谁学的?昔日林如海可不是这样。”   “林如海做了一辈子的官儿也没混到内阁,现在谨玉的位置相对于他的年纪来说太高了,他若一本正经的上折子说事儿,你按例是要把这差事儿交给他做的。”许子文拿了帕子细细擦着指尖儿,“农事是国之根本,若是做成了,利国利民,你也说了他这是一件大功。那你后头要如何犒赏于他呢?若是升官,你说他这个年纪还要怎么升?他就是怕你升他的官,才从吃食上要你问出来呢。难为他知进退,你就成全了他,也不必要他上折子了,没得糟蹋了他这份心意。”   徒景辰点头道,“怪不得这小子神神叨叨的给你送粥呢,这万一若是咱们都不喜欢,你说他会想啥招儿出来?”   “谁知道呢。”其实许子文也赞同林谨玉低调做人,闷头吃肉。   徒景辰此时觉得自己这也是识人于璞玉,林谨玉有事能想着朝廷,以后好生培养几年,足堪大用。      第159章 薛宝钗婉拒贾母意      林谨玉回府时天色已晚,倒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看林谨玉往香菱身上多瞅了两眼,许玉琳指着奉茶的香菱道,“我前儿去姐姐家,看到这个丫头来着,我瞧着她喜欢,就跟姐姐讨了来。香菱,见过大爷。”   香菱穿着玫瑰色的绸子褂子配青绫子百褶裙,敛眉垂首的行礼,林谨玉摆了摆手,“既然跟了大奶奶,就好生伺候着,咱府里的规矩不比薛家散漫惯了的,好生跟马嬷嬷学着,别出错儿。”   香菱低声应了,见无甚吩咐,许玉琳身边儿的大丫头香榧眼色示意,香菱便下去了。林谨玉总觉得有些别扭,皱眉问,“她怎么到姐姐府上去的,姐姐又为何送给了你,里头可有什么缘故么?”   许玉琳不答,倒是先问寒问暖,“大爷回来的晚,可用晚饭了?”   “嗯,在先生家陪先生一块儿吃的。”林谨玉在香榧的服侍下去了外头雪青丝绵绣竹枝面儿狐狸毛作里的大毛披风,搓了搓手道,“外头天冷了,姐姐以后出去时记得多加件衣裳,咱家开始把炕烧起来吧。”   “我瞧着大爷这件披风有些眼生。”   “嗯,我今儿穿去的那件薄了,出来时先生拿了这件厚的给我。”林谨玉笑道,“咱家庄子里的打得玉米,姐姐让他们都收拾妥当装口袋里,规制得齐整些,这是要进上的。”   许玉琳“扑哧”笑了,支着头问,“这个东西进上,不会显得粗糙吧?我听人说这是外头的粗粮,就是知道的也不多呢。怎么好端端的要进上呢?”   “皇上金口玉言要的。”林谨玉略一思量道,“前儿给姐姐送过来的粥,我也张罗了一份儿孝敬先生,正赶皇上也在,对了皇上的口味儿。真是这玉米的造化了,我顺势献上,皇上挺欢喜的。”   “行,我知道了。进上的东西可不能马虎,让针线上重新用红绸子缝几只布口袋,倒是那些玉米,叫我说还是挑好的,齐整的进上,也显得体面。还有这进上的数目也有讲究呢,以六、八、九为吉数。”许玉琳笑望着林谨玉,林谨玉道,“拢共才多少呢,就比照着那些玉米把袋子缝得小些,凑个吉利数字罢了。咱们留下十来斤自己吃,余下的全都进上。”   “我知道了。”许玉琳笑问,“明儿就吩咐他们收拾。”又叫丫头儿进来伺候洗漱。   天冷,林谨玉也想早些洗洗上炕睡觉。坐在炕头儿仍是不放心香菱,忍不住旧话重题,“姐姐还没说香菱是怎么回事呢?你既然喜欢留着就留着,不过要好生教导她规矩,薛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儿,她以前是薛蟠的房里人儿。”   许玉琳过去给林谨玉打散头发,边梳理边笑,“你当我为何单要这么个丫头回来,咱们府里还能少了使唤的人不成?姐姐是算着她身边儿的丫头们都年纪大了,想买几个小丫头备着以后换了那几个大丫头,也好让紫鸢几个嫁人。这个香菱也是人牙婆子手里,姐姐买人时她认出了姐姐,又哭又求的,姐姐看她可怜发了善心,就买了她下来。原本说要放到庄子上,怎奈香菱到府上第二日就病了,请医延药的闹腾了一番,后来姐姐就把这事儿忘了。姐姐的奶嬷嬷王嬷嬷看她手脚还俐落,又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就放她在外院儿伺候。不知怎么东安郡王家的三爷去姐姐家里,鬼使神差的就看上了香菱,竟然开口跟姐姐要人。姐姐一个做嫂子的,哪儿有给小叔子送丫头的道理,还有上次东安郡王世子妃的事在跟前儿比照着呢,传出去不是打自个儿脸么?姐姐如今有身孕,万事都得小心,没得叫姐姐为个丫头生气。正巧我那天也在,索性我就认了下来,说相中了香菱,要了去给你使唤,我就带了香菱回来。”许玉琳扶林谨玉躺下,叹道,“这个丫头真是辜负了姐姐的一片心。”   林谨玉上炕躺被子里道,“索性留着吧,我才想起来,以后怕有些用处,先不要打发了去。”   许玉琳正对镜去钗环,闻言手一怔,在镜子里望着林谨玉闭眸浅思的神色,笑道,“有什么玄机是我不知道的,还劳大爷解惑。”若是别人,许玉琳得以为是看中了香菱,不过林谨玉向来自制,或者说眼光太高,如香菱这等丫头还入不了林谨玉的眼。   “她也是有一番来历的,一会儿我跟你说。”   许玉琳用梳子将青丝打理好,又放下镜袱把镜子遮盖好,到炕上与林谨玉并肩躺下,“我留香菱在身边儿这几天,听香榧说她还算老实。哼,这丫头也算有些心机的,等闲不肯露声色。”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若是真本份,能叫勾搭上姐姐的小叔子。”林谨玉搂住许玉琳的腰,“你可别被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给骗了。”   “我又不是姐姐,没的那么些善心发。想着听说薛家也是富裕人家儿,香菱在那里呆惯了,哪里受得住做三等丫头,她又是有几分姿色的,认得字作得诗,哪有不想巴高儿向上的理儿呢?”许玉琳说着又问香菱的来历,听林谨玉说完也惊住了,良久叹道,“也算她时运不济,虽说不是名门旺族,也算是小康之家的小姐了。大爷是要留着她对付贾雨村?”   林谨玉轻声道,“这事儿姐姐可一定得保密,别露了口风,只当你看中香菱,留她在身边使唤罢。我往平安州这几个月,没想到贾雨村重新活过来了。以前他在金殿参奏父亲任上贪污,还是我驳了他去,就因这事儿,他正三品的京都府尹被革了,不过这人也算个能人,很会钻营,如今他升了左都御史,风闻奏事,难保不记旧恨,留着香菱,就是留了一柄贾雨村的断头刀。”这位贾雨村同志,连香菱这等对他有恩人家的女儿都能落井下石任其为奴,够狗够绝,林谨玉也得说声佩服。不过他与贾雨村有旧怨,既然香菱有这等缘份到了林府,看来是上天要他借来一用了。   许玉琳到底是女人,在心里感叹了一回,低声应了。   说起来如今香菱的主家薛家也不太平,薛蟠去平安州贩货物,路上就不顺当,平安州不平安,薛蟠一行人途中路遇强盗,还好薛蟠有几分造化,碰到了人物儿出众的柳湘莲柳大侠相救,九死一生才得以平安回家。   薛姨妈听了儿子的叙述,吓得双手合什直念佛佗,不过总算人货平安,也是老天保佑。又让人置酒,给儿子洗尘接风。薛蟠回来不见香菱,愣头愣脑的问了一句,听说香菱被发卖,只耳边一过并未入心,依旧吃酒。香菱虽标致,不过对他而言已是昨日黄花,薛姨妈还生怕儿子惦记不依,见薛蟠没动静,也暗叹儿子出去一遭果然懂事了。如今薛姨妈所愁便是薛宝钗的婚事,薛蟠为人有些呆,仗了几分酒意,便道,“妈妈,我说一人,您老人家看成不成吧?”   薛姨妈忙问是谁,薛蟠以往便钟情柳湘莲,虽被柳湘莲胖揍了一顿没能成事儿,如今又承柳湘莲救命之恩,愈发感激人家,捏着酒杯“滋溜”一声吃了一盅酒,咧嘴一乐,“妈,你看柳贤弟如何?武功高强,为人也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长相更没得说……”   薛蟠话没说完就被薛姨妈喝住,一顿的排揎,“快闭嘴吧,孽障!你妹妹金玉一般的人儿,难道就给了这种无家无业的人去?你安的是什么心!我瞅了多少人家儿都觉得配不得你妹妹,你倒好,上赶着给你妹妹说了一门‘好亲’,你可真是亲哥哥!那个柳二郎,他即救了你,也就是我们一家子的恩人。你想报恩,咱们有的是银子,或者他想娶亲,咱们去给他张罗。你这是什么想头儿,把你妹妹给他!”薛姨妈越说越来火,叠声问道,“他是有房?有地?还是有功名?有爵位?光长相好能抵得什么?你妹妹嫁了他,难道就跟着他这样天南海北的到处混日子,三餐能有个着落吗?快给我息了这要不得的念头儿,断断不能的!”   薛蟠一番热心肠子被浇了冷水,含含糊糊道,“不行就不行罢。妈妈倒是给妹妹张罗起来才是,妹妹也不小了呢。妈,我带了些南货,你瞅着给舅舅姨妈家分送些去吧。”   “我的儿,难为你想得周到。”儿子远道回来,薛姨妈说到底是高兴的,“明儿个把你媳妇接回来吧,哼,我也不好说她,成婚这几年,只要你不在家,三天两头儿的往娘家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规矩。”   薛蟠应了。   薛姨妈每日咬牙掐指的盘算着适龄人家儿的公子们,自己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在薛姨妈眼里薛宝钗自是无一不好的,只是一昧挑别人配不上女儿,几次碰壁后,也适着反思过,想放低些条件,总不能真让女儿老在闺中。   薛蟠带回的东西,母女二人仔细分配了,薛姨妈原本不想再跟荣国府走动,还是薛宝钗劝道,“外头人不知道缘故的,倒要说咱家在人家住了五六年,如今搬了出来就不理会走动,岂不让人说咱们忘恩负义眼里没人呢。妈,银子没了就算了,哪就要真断了呢?荣国府是门好亲戚,说不得以后有事儿还得指望着他们呢。别人不说,妈跟姨妈是亲姐妹,也没得为了银子生疏,就跟以前一样,咱们只当去亲戚家走动。这事儿是姨妈家理亏,嘴上不说,心里都是分明的。他欠了咱家的情,难道还能远着咱家不成,妈只管照旧过去,自老太太到姨妈谁能不对妈妈客气三分呢?”   薛姨妈叹口气,拉着女儿的手,半天才道,“我的儿,你说得有理。妈问你一句话,你莫不是还恋着宝玉呢?”   薛宝钗将脸儿一红,低头微声道,“妈妈说什么呢。”扭脸儿不说话了。倒不是说贾宝玉真就这样好,让薛宝钗至今恋恋不放。只是说亲这一年间,薛宝钗见了太多人家儿,心里总是不自觉的拿去跟贾宝玉相比,总是有许多不如意之处。何况贾宝玉对女儿温柔小意,最是体贴不过,自然在薛宝钗心里留了几许痕迹。   薛姨妈看这光景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圈儿一红,搂着薛宝钗道,“我的儿,宝玉都订亲了,算了啊,以后妈给你说一家比宝玉强百倍的。”   “妈别说了。”屋里也没其他人,薛宝钗轻声道,“自古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女儿插嘴的地儿呢。我是劝妈别跟姨妈生份了呢,姨妈纵然有不对的地方,可他们那府里,妈还不知道么?哪里是姨妈能做得主儿的?哥哥跟宝玉到底是姨表兄弟,哥哥在外做生意,哪儿能没靠山,若跟宝玉琏二哥走得近,荣国府的名头儿咱们拿来就可以用,省了多少事儿呢。想着那府里的赖总管家的儿子,不就是得了他们府上的照应才做到州官儿了么?如今银子没指望了,咱们只当帮衬了姨妈家,只是若妈妈一昧志气,再失了荣国府这棵现成的大树,岂不更是得不偿失么?”   女儿这样的懂事明理,让薛姨妈更加怜爱疼惜,想着薛宝钗跟荣国府的几个女孩儿都熟的,便带了女儿一道儿过去。贾母说了几句话,想着薛家一番好意,只管拿出亲戚间的客气来,吩咐下人治酒,宴请薛姨妈母女。   薛姨妈听说探春定了牛伯爵府上的哥儿,嘴里很是夸赞了几句,心中即羡且妒,这样一个庶出女孩儿都能做的这样好的亲事,怎生她的女儿就这般的坎坷呢。   吃了酒,老太太休息,薛宝钗去了探春房里说话儿,薛姨妈则到了王夫人那儿。现今王熙凤回了娘家,王夫人在府里当家做主,无数的丫环媳妇婆子围奉伺候着,可不是以前在佛堂念佛的凄凉光景了。   一时丫环奉茶退下,薛姨妈叹道,“看到姐姐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一句话倒把王夫人的眼泪说了下来,薛姨妈起身递上帕子,劝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妹妹好不容易来一次,倒惹得姐姐伤心了。”   王夫人拭了泪,“我看宝丫头越发出息了,可有人家儿了?”她心里是真有几分愧疚,先前想着把薛宝钗配宝玉未尝不是真心,如今只得说一句造化弄人罢。   “正说着呢。”薛姨妈温声道,“倒是探丫头好福气,高门大户的以后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我早看她是个有福的。我成日在家里闷着,也不知道外头的事儿,才听蟠儿说宝玉的岳家遭了官司,现在怎么样了?”   王夫人不着痕迹的撇了下嘴,慢呷口茶,“能怎么样?唉,我为这个孽障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呢。早行了大定礼,我们又不是那不识礼的人家儿,甄家虽是穷了,还好一家子平安,连我也只有念佛的。嗨,那个甄三姑娘自狱神庙里放出来就一直病着,也不知道以后呢。我那宝玉妹妹还不知道吗?本来就是个体虚气弱的,多少只手都服侍不得个平安,如今看来甄三姑娘的身子骨儿也不是个结实的,唉,我如今每日早上在佛上供一柱心香,逢初一、十五的吃素,只盼着他们能好起来。”   薛姨妈自幼与王夫人一道长大,看王夫人言行动作就猜到王夫人对甄家已是不大满意,捏着茶盖子拂了下茶碗中浮叶,盯着涟漪乍起的茶水道,“不是听说宝玉的干娘是个有道行的么?宝玉若不结实请马干娘来念上几遍经道,想着应是有用的。似姐姐这样的人家儿,姐姐您又只有宝哥儿这一个指望,我瞧着宝哥儿日后定是有大出息的,又讨老太太喜欢,难免招了小人嫉妒咒诅,以至身子总不结实。昔年老太太给他在佛前供奉香油,也就是求菩萨多怜惜着些,保宝哥儿平安呢。”   薛姨妈真给王夫人提了醒儿,马道娘的神通,王夫人还是略知一二的,只是不露声色道,“兴许吧。嗨,儿女哪,什么是福,平安就是福了。我只喜欢宝丫头这样大方知礼的孩子,前儿看我那些首饰们,给谁呢?想想唯宝丫头是我的心头好儿,留了两套金玉头面,还说给宝丫头送去使呢,正巧今儿个妹妹就来了,别嫌弃,这是我做姨妈的一点儿心意呢。”   “姐姐自个儿留着吧,什么都想着她们。”   王夫人一捏薛姨妈的手,望着薛姨妈叹道,“昔日我不得老太太好儿时,遭了难,在后头小院儿里病得神鬼不知,是谁衣不解带朝夕不停的伺候我?难道我会忘了不成?”想到此处,王夫人又滴下泪来,叹道,“妹妹也知道,我有个女儿却是一年到头儿见不着面儿的。凤丫头如今人大心大,哪里还将我这姑妈放在眼里,我纵有疼她的心也不知道往哪儿使呢。独宝丫头这样的细心敦厚,我心里怎能不爱她?妹妹也知我那些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现下刚和缓了结,哪样事能不瞧着老太太的脸色呢。”   薛姨妈想想姐姐的为难,也唯有叹息。大家子最讲究规矩,何况老太太正一品诰命,年老位尊,说一不二惯了的,王夫人纵然有亲女儿在宫里,可元春现今荣辱难知,王夫人前头犯下的那些过错,虽看着元春宝玉的面子挺了过来,到底不比以前,只得仰着贾母鼻息过活。   这边姐妹俩互诉辛苦,那头儿薛宝钗与探春却是聊得开心。探春向来察颜观色最会说话,薛宝钗素日温润大方,难得她来一次,李纨做为长嫂,便将人请到了稻香村,宝玉久不见宝姐姐,也跟着凑了过去。   薛宝钗先给探春道了喜,探春等也谢过薛宝钗的礼物,薛宝钗笑道,“这没什么,左右不过是些胭脂水粉,这南边儿的东西跟北边儿的大不同,我使了觉得还好,就给姐妹们带了来。还有宝兄弟房里的麝月、晴雯也每人有两盒玫瑰胭脂、两盒擦脸用的珍珠茉莉香粉,因不好单拿出来,就一并放到宝兄弟的那份儿里了,宝兄弟别忘了给她们。”   宝玉再次道谢,宝钗取笑道,“若是别的,宝兄弟谢就谢了,这胭脂却是不用,说不得还没宝兄弟给她们淘制的好呢。只是到底是我的一份儿心,请她们不要嫌弃就是了。”   “岂敢岂敢。”贾宝玉笑道,“宝姐姐所赐,她们只有感激的份儿。现下我哪儿有空做那些事,每日间老太太、太太逼恳着我念书,若不是宝姐姐来,我难得轻闲这片刻。所以,我还得给宝姐姐道一遭谢才是。”说着果真又给薛宝钗行了一礼。   探春只笑,“宝姐姐可不正是二哥哥的救星么?二哥哥也不必装,我还不知道,自打老爷去了任上,你可是三不五时的就来我们这儿转悠闲逛。到时别再求着我写字给你充数才是?”   几人说话玩笑,十分快活,探春又拿出他们偶然做的诗文给宝钗看。薛宝钗一面赏鉴,一面赞叹,忍不住自己也唱和了几首,宝玉见薛宝钗完全不似以往满嘴的经济学问,又兼宝钗在家调养得当,此时容姿照人,比在贾府时更胜一筹,直看得贾宝玉目不转睛。诸人说说笑笑,直到晚间,薛宝钗才随薛姨妈去跟老太太告辞离去。   贾宝玉恨不能叫薛宝钗住下来,与老太太讲了。贾母笑留,薛宝钗眉目一动,却是推辞了。      第160章 林谨玉结盟王子腾      薛宝钗随母亲回家,薛姨妈将王夫人给的金玉头面拿出来给女儿过目。   薛宝钗略扫了一眼,便吩咐莺儿收起来了,薛姨妈想了想,仍将王夫人的口风露给女儿听。薛宝钗默然一笑,竟微微有些心酸,“妈妈还没听够姨妈的好话不成?姨妈的话向来是好的,心也不差。可是妈也想想,以前大姐姐是贵妃时,姨妈尚做不了老太太的主儿,何况如今呢。妈还不明白,不管有没有甄家,老太太都看不中咱家的。”   “我的儿,这是什么话。我看过这么些女孩儿,究竟谁还比我的儿更出挑儿呢。”   “妈,女儿在妈的眼里自然是千好万好,”薛宝玉淡淡地,“就女儿自己以前也未尝不是个心高的。国公府当然是好,可咱家如今皇商被革,光景儿也不比以前。不是女儿妄自菲薄,以往咱家全盛时,老太太尚不允呢,何况如今?妈也不必为姨妈筹谋了,前儿妈还念叨那些银子呢,如今姨妈三五句好话便将妈哄了去。空口白牙哪里做得准呢?”薛宝钗想想宝玉的情形仍如以往那般无一丝长进,叹道,“女儿如今说这话已是过了,索性点破了去。如今结亲也讲究门当户对,妈妈只想这四个字,咱们哪儿能配得上人家呢?母亲想想甄家先前是何等的富贵,老太太方给宝玉定下了亲事,就是如今真的跟甄家黄了,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宝玉,也会再给宝玉相看一门子贵亲,而不是咱们这样的商贾人家儿。”话到最后,声音渐低,薛宝钗见母亲伤感无言,反过来劝道,“妈,咱们今日去荣国府走动,只是不想跟姨妈家远了。其他的心思,妈且放下吧,女儿如今已是认命了。”   薛姨妈暗自叹了一回女儿命苦。   一夜北风,林谨玉早上起床时听见小丫头们说外头下了好大的雪,穿好衣裳出门一看,果真是玉琼满地,一派银妆素裹,此时雪犹未停,大如鹅毛,洋洋洒洒的飘下来,几个粗使的婆子戴着抖签正在院中扫路上的积雪。   香榧捧着一领大毛披风出来,给林谨玉披在肩上,笑道,“大爷当心风大吹着。”   “这样好的雪,中午吃火锅才好呢。”林谨玉穿的暖和,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冷,极有兴致的张罗着,“叫厨房切出几盘子鹿肉、羊肉、牛肉、狍子肉、还有各种新鲜的菜蔬备上一些,烫一壶好酒,我跟你大奶奶边吃酒边赏雪。”   “劳大爷为我们想着了,”许玉琳在里间儿听得清楚,扬声笑道,“可惜大爷今儿得去当差,怕没空吃酒赏雪了。”   林谨玉泄气,一时吃过早饭,就上班去了。因风雪大,林忠安排的马车,林谨玉不落忍道,“大管家,你如今年纪大了,就在府里歇歇吧,我当差能有什么事,有平安他们几个呢。”   林忠扶林谨玉上车,笑道,“老奴身子骨儿还硬郎,再伺候大爷两年,他们几个到底小呢。”   林谨玉有时看着老人家车前马后的心里还有几分过意不过,不过现在就这个世道,想想红楼梦里的焦大,跟着主子出兵放马救了主子的命,到了贾珍这代人还是人见人厌狗见狗嫌的,哪里还记得焦大的救命之恩。   马车辘轳着轧在砖道上的厚厚的积雪里,留下连绵的印痕,透过车窗,路上行人稀少。他这车子修得宽阔舒坦,只是因这年头儿科技有限,都是木头轮子,车里难免晃动,所以别觉得坐车是件多舒坦的活儿。林谨玉着人在车里狠狠垫了几层褥子,柔软暖和,他就窝在里头闭着眼养神。前头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车子猛然停了,听到外头林忠吩咐车夫让路,还有一人的笑音,“不敢不敢,请林大人先行。”   林谨玉坐正了推开车门,拢了拢裘衣,半探出身子,见这人一身正四品武官服饰,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带着笑,正是锦衣府仇都尉,后头跟着一阵衣帽周全携刀带剑的锦衣卫,林谨玉笑着抱拳拱手,“原来是仇大人,真是巧了,怎的?这么一大清早就这么忙活着。”   仇都尉回礼,想着林谨玉这小子好歹在内阁支应,也不好小瞧了他去,想到林谨玉的母族出身,一思量索性卖林谨玉个好儿,驱马凑上前,压低声叹道,“嗨,不是什么好差事,史家犯事儿了,锦衣府奉旨查抄,这不正往那边儿去么。”   乖乖,一个早朝怎么就天翻地覆了?反正史家与他无干,林谨玉抖了抖袖子,和气地笑着,“还想有空请仇大人喝酒呢,瞧今儿个却是不巧,这样就不耽搁大人了,咱们不算外人,仇大人别跟我客气,您身上担着皇差呢,请仇大人先行。”   仇都尉推让不过,带着人先走了,想着这林谨玉小小年纪应酬起来真是老道,这史家也算他表舅家呢,听说表舅家抄家,眉毛都没动一根,不知是真不在乎,还是有啥猫腻。仇都尉不欲多想,反正该给的人情也给了,没得罪了林谨玉就好。   林谨玉重又倒在厚褥子里,叹息了一声,甄家、史家,下一个怕就轮到贾家了。抄吧抄吧,早抄早了,林谨玉念叨着,他虽与贾家有亲,不过向来不睦,何况他刚在徒景辰跟前儿立了一功,等闲事也牵扯不到他身上,不怕有人趁机对他使绊子。   不枉林谨玉小心谨慎,这一到内阁,竟然碰到了贾雨村,他这才知道贾雨村刚因弹劾史家被拜了大司马,内阁行走,参知政事。林谨玉也不露声色,照旧跟内阁的诸人打过招呼,在小太监的侍奉下去了外头的玄狐裘,露出里头貂绒满襟的褂子来,仍旧干自己那一摊子事儿。   徐硕见林谨玉官服外头还套件小毛褂子,笑道,“怪不得你一进来,我就觉得鼓鼓囊囊的,原来穿了这么多的衣裳,难为你还走得动道儿。”徐硕乃当朝首相,又是长辈,自然能打趣一二。   林谨玉笑道,“不瞒大人,原本想说骑马来着,就因穿得厚实,马都不好上,索性坐车来的。我生来在南面儿长大,冬天也不似京都似的这样冷得能冻下耳朵来。”说着还伸出手上露半指的羊毛手套儿,“现在三九天,戴上这个写字就不怕手冷了。”   王子腾也凑过来瞧了一眼,“哟,真是想得巧妙,果然是新婚夫妻,诸事体贴的。”   “诶,大人莫不是说我那姨母不体贴的意思了吧,我可是不依的。”林谨玉一说,王子腾呵呵一笑,放下了半颗心。   又有其他几位大人也凑笑了几句,大家才各安其职,忙碌起来。   贾雨村刚升了大司马内阁行走,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刚到内阁几位大人对他也客气,只是不比与林谨玉这般热络随和。贾雨村虽心下不屑,也不会蠢到带到面儿上。   不一时皇帝陛下降临,大家又开始说史家的官司。平常史家双侯是无比风光,现在发了事儿才看出原来也是结怨不小,啥仗势凌人,包揽诉讼,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之类的一出接一出,林谨玉听着,觉得大约日后荣国府抄家也就是这些罪名儿了。   皇帝问要谁担当主审的事儿,徐硕老成,倾向于邢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堂会审。   大致流程挺对,偏贾雨村跳出来说史家案子不一般,还要内阁派人旁听才妥当。皇帝接着问他人选,贾雨村不负所望当即将林谨玉推了出去,再三夸赞林谨玉少年俊才聪慧过人舍他其谁。   皇帝转头就问林谨玉,林谨玉正色道,“臣自然愿意为陛下朝廷出力,只是臣与史家有亲,理当避闲。”林谨玉想贾雨村是卯足了劲儿要把他跟四大家族的关系说明开来,要别人问还不如自个先做铺垫,省得荣国府抄家时再来这一遭,便道,“皇上或有不知,臣的外祖母的娘家便是史家,算起来,史家两位老爷是臣的表舅。这史家的官司,臣按例当避闲的。不过依臣看,大司马向来公正无私,上次甄家的官司不就是大司马主审,那样繁冗复杂的官司大司马都整理的清楚明白,大司马何必自谦,反倒引荐旁人?”   王子腾深知贾雨村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想着史家若落入贾雨村的手里,断无翻案的可能。林谨玉年纪小些,向来眼光精到,怎么倒把史家推到了贾雨村手上,看来刚刚的话竟是哄他的。不过,王子腾向来通达,于此事也不气恼,他最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了。史家与林家虽有亲,却无交情,林谨玉不愿援手也无不是。   皇帝此时已有决断,笑道,“既如此,时飞,这差事你就接了吧。你是个细心的人儿,以往当差也算干练,有你旁听,朕也放心。”   贾雨村恭敬的应了。   贾雨村早不是以前任人当枪使的楞头青了,林谨玉的性子打过一回交道就能猜得着些,最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半点亏都不吃的,他就在这等着呢。果然这差事落到他头上,贾雨村暗暗冷笑,表舅家,这才好呢,不是亲戚,你怎么能为史家谋私呢?   贾雨村是个自负且自卑的人,他不喜欢林谨玉,哪怕林谨玉是真正自翰林入阁,有点儿真才实学,可贾雨村只要一看到林谨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打心眼儿里不自在。   议事毕,皇帝吩咐众人散了,先走一步。内阁诸人都取了外头的披风大氅,清一色的裘毛大衣,别提多齐整富贵。贾雨村自然也有,不过眼睛仍是不经意的扫过林谨玉,那件玄狐裘,光泽幽润,雪花在尺外便无风自化,端得是宝物无双,听说是林谨玉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贾雨村不忿,他见多了富贵公子,大多如他那狗屎学生——贾宝玉一般,皆是纨绔脂粉之流,贾雨村从心底瞧他们不上,只是觉老天无眼,偏将富贵与这等无能粪土。可另一方面,这个世界是极讲究出身的世界,贾雨村觉着自己事事比人强,只是命不好没抬胎到富贵人家罢了。他看不起那些富贵膏梁,可从心里,他又羡慕他们,那些金尊玉贵保养出来的细嫩皮肤,那种一举手一抬足一个眼神间流露出高人一等的贵气,那种生来就拥有的地位,都是自己汲汲营营才能得到的。即便做了官也为人嘲笑,就是因为他的继室是两封银子买来的丫头。他永远也望不掉朝堂之上怎样被林谨玉羞辱,他被多少人恶意的嘲笑。贾雨村握了握拳,他一定要将这些人狠狠的踩到尘埃里,要看着那些高贵无双的脸孔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林谨玉还不知道自个儿被人咬牙切齿的恨着,他双手抄进手捂子里,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同王子腾一并低声说话。   依林谨玉看,王子腾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不说别的,前些天王子腾悄无声息的将王家户部的亏空还了五万,叫林谨玉说这也是识时务。何况在内阁这些日子,王子腾说话行事俱是极妥当的,等闲事不必开口,但只要开口从未被皇帝驳回过,可见这人揣测帝心的本事。再者,皇帝也是要脸面的,总不能把前儿一拨老臣个顶个儿掐死才算完,怎么着也得留下一两个儿充充门面,何况王子腾这样有眼力的臣子呢。   就是在红楼梦中,也是王子腾死了,王家因无出众子弟才日薄西山渐渐衰败,并不是如贾史两府一抄而尽。林谨玉瞧着王子腾一句接一句的说些闲话,到了宫门,竟邀自己去王府赏雪景,林谨玉微微一笑,便应了。   这是林谨玉第二遭来王府,王府是逾经百年的府第,几代人养下来,景致自然不错。梅林中自有轩馆,里头烧了热炭,丫环们奉了茶,王子腾命人备席面儿,对林谨玉笑道,“贤侄不是外人,咱们也不来外头那些虚热闹,这个天儿,就吃火锅子如何?”   “世伯真是与小侄想到一处去了,早上小侄还馋了许久呢。”   打发了下人,王子腾眉间微锁,这两年他操心家事国事,愈见衰老,叹道,“想来世侄也知道史家的事儿了。唉,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自甄家出事,朝中便不太平,说句老实话,那是你姨母的娘家,我早朝回来跟她说了,你姨母已经哭了一场,我这心里也不大好受。”   林谨玉可不觉得王子腾需要安慰,仍斟酌着劝道,“世伯为官多年,朝中大小文武官职差不多都走了一遭儿,自比我有见识。唉,人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我家,自靖安侯起到小侄这儿也是第五代了,前家父早殇,我家也沉寂了这些年,如今我在朝中做个芝麻大的小官儿,勉强支撑门户,若要跟先祖时的气象比,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咱们都是世家出身,家族起起落落,兴衰更迭,因人事承天意,半点儿勉强不得。”   林谨玉说得王子腾又是一声长叹,林谨玉道,“似史家的事,我没上朝的体面,也不清楚因果原由,不过已经到抄家的地步儿,想来罪名是不小的。若只是官员攻讦,未落实时还有援手之处,到现在,万岁爷我瞧着是要狠办的。世伯伴驾多年,也不知我说得对不对呢?姨母那儿,只有世伯多劝着些了。”   “你说得很是。”王子腾道,“史家已经折进去了,如今官司到了贾雨村手上,那个东西我最清楚不过,最是会钻营势利,为着往上爬,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端得是心狠手辣!上次胡攀乱咬的攻讦你父亲,与你结了仇,不然怎会荐你去听审史家的官司?贤侄你可得千万小心才是。”眼瞅着史家也完了,薛家的繁华更早是昨日烟云,贾家更是满头的小辫子等着人去揪呢,阖族也没个出息之人,昔日金陵城四大家族,如今抄的抄、败得败、只余王子腾高居相辅,却也有心力交瘁独木难支之感。小女儿虽嫁了神威将军府,冯唐是万岁心腹,可惜是武官,向来心肠粗大又远在千里之外;王子腾有心另结同盟,他早就看中林谨玉,林谨玉的婚事若不是许家强插一手,他肯定要招为爱婿,虽无翁婿之缘,林谨玉也没拒绝他的邀请,关系都是一步步的亲近起来的。   林谨玉轻呷口香茶,听了王子腾的话,转手将雪瓷素玉盏放在桌上,笑道,“贾雨村是条养不熟的野狗,他接了史家的官司,就没有不落井下石的理儿。哼,他早就与我不对付,说不得要借史家的官司找寻我的是非。更有甚者,难保他不会借着史家的官司牵连?拔出萝卜带着泥,这也是老理儿了,贾雨村有意激我揽下史家的官司,他是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那贤侄怎么……”王子腾想了这一路,以为林谨玉脑子发昏才会把贾雨村举荐出来,还想提点林谨玉无句,怎奈他啥都没说,林谨玉先一步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了,弄得老王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相当费解。   林谨玉抚摸着袖口的风毛,他上辈子比较穷,这辈子有条件,各色毛皮大衣可着劲儿的做,就盼着过冬天出去显摆呢,林谨玉道,“贾雨村是靠着抄别人家往上爬的,他虽在内阁,可我瞧着内阁的一些老大人并没将他当回事儿。世伯也知道贾雨村的弱处,登高必跌重,他是个没有根基之人,这朝中的亲贵难道都是好惹得,似贾雨村这样横冲直撞的乱咬,只要咱们现在把紧门风,过了这阵子,不必咱们出手,自有人收拾他。”   王子腾哈哈一笑,“原本我还担心贤侄着了贾雨村的道儿,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唉呀,贤侄高瞻远瞩,像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服老不成哪。”   “世伯折煞小侄了。”林谨玉笑,“世伯对我满心提点,我只有感激的。就是贾雨村这边儿,世伯也千万要当心,三刑之下,要何口供不得呢?我入朝时间短,贾雨村要攀咬的事是有限的,倒是世伯这边儿,姨母那里……”   贾雨村这条横冲直撞的野狗,被咬一口也不是玩儿的,徒景辰是做皇帝的,光他娘的知道给他派苦差,捞点儿油水就阴阳怪气好一阵子,不像是靠得住的。林谨玉也不想凡事都要麻烦许子文,同王子腾请他喝茶的目的一样,在看到贾雨村入阁之时,林谨玉就知道自己需要一个盟友,一个确定的能在有人攻击弹劾时为他说话的人。   在贾雨村的问题上,王子腾的确实是个好人选,起码他现在与林谨玉有同样的立场:都与贾雨村不睦。   现在,林谨玉倒是真心盼着王子腾能多活几年了。不然到时贾家倒台,若是那一家子硬赖到他头儿上,他还难打发了。有王子腾在,总不好看着女儿女婿、妹妹妹夫的流落街头不是。   在王府吃了酒,林谨玉和王子腾都是善与交际之人,都有心结交对方,自然是宾主尽欢,到下晌午林谨玉方微醺的扶着平安的手回府休息。      第161章 史太君始闻史家事      林谨玉在王府吃酒吃得痛快,却不知荣国府此时真是闹翻了天,老太太厥过去了。   原因其实也简单,今日雪景大妙,贾母素来喜欢热闹,命人在园子里置酒赏雪,同王夫人邢夫人凤姐探春姐妹玩笑了大半日,下晌午就有些倦乏,晚饭没吃几口,又担心晚了天黑路滑,便让探春惜春姐妹与李纨早些回了园子休息,只留王夫人王熙凤在陪着贾母说话。就见赖大家的匆匆进来,吞吞吐吐的倒一个劲儿的朝王夫人使眼色,贾母眼睛虽花,也不是瞎子,便道,“怎么你现在话都说不俐落了。”瞧着赖大家像真有事儿似的,心中也起疑。   赖大家的也不敢隐瞒,道,“老太太听了且不要急,是史家,外头来了史家的两个下人,说他家被抄了,还,还带了几口箱子,下头人不敢处置,特……老太太,老太太!”   老太太没听完,直接翻白眼儿了,把众人吓得六神无主,还是王熙凤指挥着去请太医,鸳鸯拿来紫芝定魂丹和了温水喂老太太服下,又给老太太揉胸顺气。还好贾母坐榻宽敞,平常躺个人儿没问题,琥珀拿来被子给老太太盖好。诸人这一通的忙活,就把外头史家人给忘了。   如今府内,女眷这边儿乱作一团,史家那两个家仆也等得心焦,再三求人去问。现在贾府里贾政到江西做官去了,贾琏出去吃酒未归,贾宝玉凡事不理,就剩贾赦了,这边儿管事跟贾赦一说,贾赦一听有七八口箱子要寄放,顿时动了心,大手一挥便叫人抬他院子里去了,后才匆匆的叫了邢夫人去看望人事不醒的老娘。   贾母没一会儿就醒了,默默无语、两行老泪、神情颓委,虽诸人安慰,贾母只是摇头,还是贾赦凑上前道,“母亲放心,儿子已经叫琏儿回来了,明儿个早上就让他出去打听,史家的来人儿子已经让人安排妥当了。”   贾母挣扎着起来,倚榻靠着,“快,快叫他们进来,我得问问……好好儿的……好好儿的……”怎么会被抄家呢?这是她的娘家,史家两兄弟对她这个做姑母的向来敬重,那一府的老的老少的少,贾母如何放心的下,诸人苦劝皆不听。   贾赦等无奈,只得命人把两个仆从叫进来,那二人跪地上连嗑了几个头,贾母已命王夫人等都退下,此时屋内就只有贾赦侍立一旁,贾母强撑着一口气问,“现在你家是何情形?你家两位老爷呢?”   一人哭道,“一大早上的家里闯进了好些兵勇,老爷们上朝就没回府,太太急将房里的几只箱子命小的们给老姑太太送来,只说孝敬老姑太太了,求老姑太太看在我家老爷是您的亲侄儿、少爷是您的亲侄孙的面儿上,托人替我家老爷打点一二,不求脱罪,只要落得阖家平安就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了。因白日惹人眼目,奴才们找地儿躲着到了晚上方敢过来。”   贾母听了,垂眸沉吟许久,方道,“府上被抄了,你们就是逃奴,在这城里不是长法,被人查出来就是一个死!”这二人十分惶恐,贾母道,“若你们愿意,到我们府上庄里躲上几日,待风声过了,与你们银两自去。”   二人无有不愿,齐声叩道,“都听老姑太太的。”   “如今你们就改名叫李大、李二,去了庄子上只管闷头做活,万不能露出史家半个字,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贾母看向贾赦道,“赦儿,你去安排!也不必套车赶马招人耳目,明日叫个识路的小幺儿领了他们去。”   贾赦忙应了,自去吩咐安排。贾琏闻声也回来了,其实这一日他根本就没闲着,史家的事他在外头早一步听一说了,不过他素来有几分机伶,知道慌头马一般回家也无用,先去各个衙门打听了一番,一进二门就听说老太太病了,赶紧过去请安,贾母有问,贾琏道,“说是早朝时被贾雨村参了一本,圣上大怒,下旨抄家问罪,两位表叔当朝便被押入邢部大狱里去了。”说着拿帕子拭了回眼泪,接着道,“孙儿回来时去史府街前打了个转儿,外头全是官兵,也不知里头的情形,只得等一时再求人疏通打点。俗话说,罪不及妻女,有甄家在前比照着,圣上仁德,老太太请安心吧。”   “甄家、甄家……”贾母喃喃,“竟要衰败至此么?”   贾赦贾琏都不言语了,外头太医已侯着呢,贾赦忙命贾琏去请了进来,一时诊脉开方子煎药,直忙到二更天,诸人才去歇息了。   王熙凤身子日渐沉重,贾琏怕路上积雪路滑,遂半扶着王熙凤,颇有几分体贴,王熙凤精神还好,到了房里也难免惋惜感慨,“史大妹妹早些嫁了也是有福气的。”   平儿自服侍王熙凤梳洗,另有小丫环丰儿伺候贾琏去衣洗漱,贾琏坐在炕沿洗脚,问道,“史家的事儿一大早的便发了,怎么不瞒着老太太?忒没个眼力,老太太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着呢?”   “难道我连这个理儿也不知道么?”王熙凤道,“我跟二太太是晌午陪老太太吃酒时得的信儿,哪里敢说?还不是赖大嫂子,越发没个机伶,怎么就连编个谎儿都不会呢?老太太才一问,就跟倒豆子似的没半点儿存货全都招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哪里经得了这个?见老太太晕过去了,直吓得我这心呯呯跳了半日,心里佛爷念了几千遭。”   贾琏一笑,摩挲着王熙凤水润润的两瓣红唇,“你不是向来不信什么僧道的么?”   王熙凤一巴掌轻拍掉贾琏的手,明眸流转,笑吟吟地咬了下红唇,留下一个极浅的印子,“老太太向来礼佛念经,无比虔诚,我是替老太太念的,如今老太太平安,可见是有佛祖保佑的。你跟我说实话,史家的官司到底如何了?大老爷先一步把那几箱子东西扣下,妥不妥当还两说呢?叫人查出来可就是私瞒赃物的罪过?”   小丫环铺好熏香锦被,平儿扶着王熙凤到炕上安置,笑问,“奶奶这一天比一天的身子沉,今儿又站了大半夜,腰可酸么?要不要奴婢给奶奶捶捶?”   “觉着还好。”   贾琏顺手摘下平儿头上簪的绢花,放在鼻下闻了闻,笑道,“好丫头,今儿你奶奶不必你伺候,有爷呢。下去吧,你也早些安置。”   平儿又羞又气嗔瞪了贾琏一眼,夺了簪花回来行了礼,低头去外头守夜。贾琏哈哈一笑,又吃了盏茶,才到炕上去,对王熙凤低声道,“你心里有数就是了,我听人说史家不大好了。这次的罪名儿可不轻,诶,今日已是迟了,怕明儿个老太太也得催着我去岳父那里打听呢。”   王熙凤垂眸道,“咱们四家几辈子的交情,若有施为的地方,我父亲不用说也会援手。就如甄家的事儿,咱家难道不急,只是有什么用呢?朝中的事没咱想得那样简单。”   “还有要命的呢,好不好儿的竟然是贾雨村那个畜牲主审,”贾琏恨声道,“昔日不知道怎么叫他给宝玉做了先生,还抬举他为官!真真是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上回不是连林姑丈都给他咬了一口,因这个咱家跟他也不好了。今日史家就是这个畜牲上的本子参奏,早朝刚升了大司马、内阁行走,这回史家落在他手里,定是难以善了的。”   王熙凤咬牙道,“老天爷真是没长眼睛,怎么就叫这种杂毛畜牲发达了起来!真是没个天理了!叫你说就一点儿法子没了?他即与林家有仇,能不能请林表弟帮忙,林表弟肯定也盼着贾雨村倒霉呢。”   贾琏叹道,“朝上的事哪里有这么简单,现在贾雨村风头正盛,官职什么的都比林表弟高呢。且再说吧,原是三堂会审,又有贾雨村旁听,这个时候也没人能只手遮天,我今儿只顾得打听原由,邢部是怎么着也进不去的,明儿看吧。你好歹略眯一眯,身子要紧。”   两人又说了几句,都累极睡去不提。   贾母第二日也起迟了,因药中有安神药材,一夜好眠,倒是养好了精神,只是一味心焦史家的官司,又派贾琏出去打听。贾母自嫁入贾府也有六十余年的光阴,历经三朝,阅历深厚,见多识广,命贾赦将史家送来的几口箱子抬到她房里。   贾赦心有不愿,搪塞道,“老太太,依我看表弟家的官司也要打点,少不得银两花费。”   “没见识的东西,甄家史家都抄了,你是不是还要连累得咱家也要抄了才罢!”贾母指着贾赦,怒其不争的斥道,“凡大家族里财物,一纸一笔皆记录在案,这些东西你还要留着,只嫌招不来祸患呢!”又叫来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叹道,“我老婆子如今八十了,凡世上该见的该吃的都享用过了,这辈子算得上大富大贵,立时死了去见太爷也不薄屈了。所不放心的,唯有你们。昔日我们四大家族是何等风光,外人头说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薛家没落,史家也抄了,还剩我们贾家和王家安然无恙,到底不知道以后呢?我们家赫赫扬扬百余年,都是祖宗出兵放马九死一生挣到的功勋,皇家赏赐的富贵。你们也不必觉得宫里有娘娘,有靠山,史家也是一门双侯,还不是说抄就抄!说败就败!大厦倾颓,不过一瞬!”   史家也是亲戚,幼时贾赦也与两人表弟玩耍过,此时听了也有几分难过,愧道,“都是子孙不肖,累得老太太为我等操心。”   贾母手微摇,“我还能操几日心呢。你们也都大了,做祖父祖母的人了。若有你父亲在,我老婆子也用不着多这个嘴。”说到先夫,贾母禁不住泪流满面,众人苦劝方渐止住,“我跟着你们父亲,也见识过一些。你父亲活着时便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时不觉什么,事儿到眼前细思量,可不就是如此么?眼瞅着不过半年,甄家、史家都抄了,咱家里,只有你兄弟在外为官,大老爷有爵位无差事,此时却是好事。如今有甄史两家前车之鉴,咱们也得缩着头过日子方可何一时平安。没事儿就少出门,有人求到咱们头上的事儿也少虚应,一切有国条律法可,咱家虽富贵,又不是衙门,不管着了断这些事事非非的。若有祖宗庇佑熬过这一两年,局势稍稳,再作打算。”   诸人皆应了。贾母叫人开了史家的箱子,只见满满的八大口铜钉老红木箱里俱是金银珠宝古董器物,好不耀眼夺目。贾母挥挥手,叫人重新锁了,贾母道,“人都说患难见真情,何况史家与咱家世代为亲,可是这东西沾了就有私匿赃物的嫌疑,传出去怕要牵连家门。大老爷也说了史家的事也要银钱打点,这些东西说是孝敬我的,可我老婆子怎能收他们这个救命钱呢。这东西不能这样放着,大太太、二太太,你们看着把里头的东西典当了去,全都是死当,一件不能留!”   王夫人邢夫人对视了一眼,轻声应了,贾母道,“不要走明面儿上的当铺,容易被人查出珠丝马迹,明白吗?”   两人见老太太如此精明,心里那点儿小算盘瞬间烟消云散了去。   贾母觉得累了,让众人退下,只留鸳鸯在一旁服侍。中午也吃得不多,晚上特意留王熙凤贾琏在身边儿说话。   “咱们家自祖上到如今已历经五世,你们是嫡长孙嫡长孙媳,这话我只跟你们说,”贾母自身边儿拿出个紫檀香木金包角的小匣子,匣子外头有一把极精致小巧的梅花型的黄铜锁,贾母拿了钥匙打开,齐齐整整的一匣子银票,约摸有万金之数,贾母道,“自甄家事发,我这心就无一日的安宁,如今史家也遭了官司,做老祖宗的不能不为你们小辈谋算哪。”   王熙凤忙劝道,“老太太,咱家断不会有事的,再不成,宫里还有娘娘呢?娘娘虽不是中宫皇后,到底也是皇上的妃嫔,咱家也是国之外戚,真有了事就是皇家脸上也不体面不是吗?”   “凤丫头啊,”贾母拉王熙凤挨身坐下,抚摸着王熙凤的手,长叹,“我虽老可还不糊涂,这里是两万银票,你拿去托给你母亲收着吧。”见王熙凤脸梢泛白,贾母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别怕,咱家现在还好好儿的,你也说了,宫里头有娘娘呢。只是做人一定要留后手,尤其咱们这们世家大族,若真是一败涂地,真是辜负了世族的名声,我也是以防万一罢了。”   贾母的话非常镇定,似乎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二人的神色都好了许多,贾母看向贾琏,“你跟凤丫头是结发夫妻,凤丫头是要强了些,可哪样不是为你着想,心是不差的。琏儿,你是咱家的嫡长孙,日后袭爵之人,别再出去胡闹了,也当思量着做些正经事。以前,太爷总跟我说子孙后代还是要科举晋身,立世书香方是长久之道。你二叔当年读书也是想考科举,圣上怜惜太爷早逝,便赐了官。如今到你们这代,你是个不爱念书的,宝玉,要等三年才能春闱,怕是来不及了。”   王熙凤垂泪劝道,“老祖宗,宝兄弟是大有来历之人,最有福气不过。三年后,定能金榜题名,重震家风。”   贾母叹道,“却不知宝玉的福分是应在哪里的。”贾母是个明白人,她平生最大的错事就是任由王夫人把林谨玉给得罪惨了,而贾宝玉,她当然疼爱,只是贾宝玉如今无官无职,又不喜对外交际,家里的忙是半点儿都帮不上的。就是三年后真是中了进士,也只能随大溜儿入翰林院,一个翰林院的七八品小官儿对一个芨芨可危的家族是无甚大用的!唉,若是贾宝玉同林谨玉换个位子,贾母如今也能稍稍安心。可惜啊……想着丈夫生前的苦心安排都付诸东流,贾母悲戚更甚、悔不当初。   虽然贾雨村入了内阁,不过林谨玉的日子并不难过,他早跟内阁的那些人混熟的,而内阁的那些老家伙们也不认为贾雨村有啥了不起的,单就首辅徐硕而言,他根本没去喝贾雨村入内阁摆的酒席,只是叫儿子送了份贺礼罢。   贾雨村这人以前还斯斯文文的充一充正人君子,如今乍登高位,虽才入内阁,因他官职极高,如今又得皇帝宠信,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内阁第一人,竟然与徐硕称兄论弟,把个林谨玉恶心的够呛。   林谨玉叫小太监倒茶,吴忧与他坐对面,笑道,“你五行缺水吧,怎么一个劲儿的喝茶?小李子腿都要跑断的。”   小李子恭敬的捧了盏新茶,林谨玉道,“嗨,不知为何,这些天常犯恶心。”   “不会有了吧?”   徐硕“扑哧”笑了,直摇头,“吴大人这张嘴哪。”   林谨“啐”他,“你才有了呢?吴兄,”眉毛一挑,端起茶盏笑,“错了,我有何德何能跟吴大人称兄论弟呢。从年纪上说,吴大人居长;自科考算,我差吴大人一界;吴大人何等威高望重、泰山北斗之人,竟然敢跟您论序齿,排大小,这脸皮哪,比照着秦长城长得吧。”   王子腾一口茶给喷了,徐硕也是哭笑不得,贾雨村这张脸的颜色就格外好看了,咬咬牙,冷着脸问,“林大人这是在说本司马呢?”   “什么死马活马的,贾大人是说死马当成活马医么?”   吴忧“咳”了一声,装模作样的教训林谨玉,“什么贾大人,是贾大司马大人,连话都不会说,你也就配分分奏折了。”   贾雨村刚要反驳,徐硕已道,“赶紧着吧,过年事儿就多,哪儿来这些话,一会儿万岁有问,你们也这么积极回话就行了。”这次排班真是不巧,竟然将吴忧林谨玉两个搁一起。   类似于这种冷嘲热讽,隔日都要上演一回。御前对答,只要贾雨村说一,林谨玉必然说二,吴忧在边儿上活稀泥,王子腾休闭口禅,徐硕头疼无比。      第162章 薛宝钗巧遇皇家子      内阁散后,林谨玉没回家,先去了趟七巧斋,大长公主过寿是件大事,许玉琳两个月前就开始张罗寿礼,林谨玉早提前在七巧斋订了一尊白玉像,他将公主的肖像临蓦出来,给七巧斋的伙计按图雕琢。   这七巧斋长于奇淫巧技,很有一批能工巧匠,自打前儿林谨玉在这订做了一把私人遮阳伞,七巧斋声名鹊起,专攻私人订制,生意不要太好。   林谨玉一下车就看到吴忧家的管家正守在门口,吴管家是见识过林谨玉的恶形恶状,忙上前行礼,林谨玉摆摆手,笑问,“小忧也在里头呢?真是缘份哪。”笑呵呵的进去了。   吴忧正翘着腿坐在摇椅中赏玩着一块……灵牌?林谨玉正当走进来,背光,而吴忧迎门而坐,林谨玉看那东西外沿还描了层金边儿,金光闪闪的,外形很像灵牌。   “你怎么有空来了?”吴忧顺手把东西反扣撂在胸前,动都没动一下,看向林谨玉,挑了挑眉毛,“难不成在跟踪我?行了,别白费力气,”说着上下打量了林谨玉一眼,吴忧挑剔道,“像你这种要脸蛋儿没脸蛋儿,要身段儿没身段儿的,就是脑袋上忽然长出了灵芝,我都不会有没兴趣的,算了吧,啊?”   “说你是水仙,你还真是名符其实。”林谨玉瞥吴忧一眼,见掌柜从里头捧着一本蓝皮子帐册出来了,对着吴忧媚笑,“主子,这是上个月的帐。”转头才看到林谨玉,忙着招呼,“哟,林大人怎么亲自登门了,小的正说给您送去呢。小明子,沏滚滚的茶来!”亲自搬了个圆凳搁边儿上,还作势的用袖子拂尘,虚扶着林谨玉坐下,“林大人,请坐。小的前儿得了半斤大红袍,听人说是要进上的贡品。这样的好茶,小的哪儿配喝,特意给大人您留着呢。”一面从小明子手里的托盘中取下一个绿玉盏,笑着捧到林谨玉跟前儿,“大人且放心用吧,这只绿玉盏是专为大人备下的,等闲人碰都不能碰一下,最是洁净不过。”   林谨玉托在手里打量了一遭,质朴无华,只是托了翡翠的水绿,衬得一盏茶水都增色不少,笑道,“这是用我给你的那块儿原石挖出来的吧。”   大掌柜笑,“林大人照顾小店的生意,小的们也不能占便宜没够,玉像已经雕琢好了,这样小玩艺儿是孝敬大人的。”又自去取玉像。   “诶,你在哪儿找来这么个活宝。”林谨玉每次看到七巧斋的大掌柜就想笑,这人生得胖,圆滚滚的跟个糖豆儿似的,说话也如豆子一般俐落,嗓门儿高,带着一股子夸张谄媚,每次听他说话就跟听相声似的,没来由的让人发笑,只是没想到这七巧斋竟是吴忧的产业。   吴忧扬了扬下巴看向林谨玉手里的那只绿玉盏,“那么大的翡翠真是难得,成色也是上等,给公主的寿诞预备的寿礼吧?”   林谨玉脑子极快,想着当初这位大掌柜信誓旦旦的说他家主子的手艺如何的巧夺天工天上没有地下无双,此时已反应过来,惊叹道,“难道竟是小忧的手艺?”   林谨玉话音刚落,大掌柜已经捧着个黄花梨木的匣子出来,接话儿道,“可不是主子亲自掌刀么?这也不是跟您吹,林大人,满京都您去转转……”   大掌柜直把他家主子吹到了天上去,林谨玉看这只匣子便叫人爱不释手,上面是清一色仙宫祥云的浮雕,称得上是美仑美奂,打开来衬着雪白的羊羔皮,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翡翠玉像,林谨玉含笑的细细看过,也是爱不释手。人家吴忧这样年轻,业余水准都堪称大师级的人物了,真是个天才人物,林谨玉小心的将玉像放回去,自袖中取出一只湖蓝绣鲤鱼的荷包准备付银子,吴忧已经止住他,笑道,“罢了,你那块石料还有的剩,就将那个算做报酬吧。”   “这不是占你便宜么。”   “无妨,我都给你记着呢,到时自有你偿还的时候。”吴忧看着林谨玉的荷包忽然笑了,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这名子取得也有趣,谨玉,那你家管鱼叫什么?难不成喊泥鳅?还是水蛇?”   林谨玉把荷包装回袖中,也笑了,“要依你这样,天上下雨,难道我家人为避我的名讳都说天上下泥鳅?真是事儿多,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呗。晦涩的字眼儿好避,像我这名儿常见,谐音字又多,也没法子。”   吴忧招了招手,林谨玉凑过去,吴忧道,“看你也没个眼力,给你提个醒儿,这个玉像是极贵重的东西,如今是不多见了。你既然要做寿礼,也得知道不能喧宾夺主的道理,明白么?”   “哦。我不搁寿礼里头。”   “也不必特意为我扬名了。”   林谨玉表示明白,吴忧毕竟是一国尚书,若是传出去做这些玩意儿,又是个玩物丧志、与民争利的话柄。吴忧没找他麻烦,又省了笔银子,林谨玉还是挺开心滴,笑眯眯的走了。   薛蟠此次贩了不少南面货物,正好又赶上年节,销售旺季,铺子生意相当不错。不少人吹嘘捧赞,薛蟠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听了这些话,骨头顿时轻了几分,险些飘到天上去。   薛宝钗算着铺子里的帐本子上的银两数目,也与母亲夸了哥哥几句,笑道,“果然叫哥哥出去是对的,到底得哥哥亲自看管着,铺子才能兴旺起来。哥哥有出息,嫂子也不常闹了,家和万事兴,老理儿素来最准不过。”   薛姨妈早便对儿媳不满,闻言冷哼了一声,“为了她一口气,把香菱都打发了,她还想怎么着?做人也得知足呢。”   薛宝钗一声轻叹,惋然道,“兴许是香菱跟咱家没缘份罢,按理说香菱是个好的,性子模样行事,再挑不出错儿的。只是她到底是婢子,嫂子是哥哥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正妻,若妈妈一径拦着不许打发香菱,传出去要说咱家不懂礼了。或许是香菱的缘法吧,因她一到咱家,哥哥就在金陵惹了官司;又因她,哥哥嫂嫂吵吵了这一二年;”宝钗噙着笑,合上帐本子,捧了茶奉给母亲,自笑道,“怎知她一走,哥哥也长进了,咱家的铺子也兴旺了。女儿想,这莫不是古人常说的‘不合’二字,或许香菱什么地方与咱家犯了冲,如今她走了,咱家也就好了。”   “我儿说得也有理,”薛姨妈呷了两口茶,皱了皱眉,“原本因她你哥哥经了官司,虽不是大事,我也总觉不祥,几遭想打发了,无奈你哥哥那个孽障哪里肯依。香菱生得那么个狐媚模样,我只拦着不许你哥哥近身,怕你哥哥受了她的迷惑。嗨,没想到最后……罢了,打发了也好。只是你嫂子哪里是个安分的性子,如今卖了香菱,便又开始拿捏宝蟾。”   “是啊,”薛宝钗道,“偏宝蟾又是嫂子的陪嫁丫头,就是妈妈与女儿等闲也不好说什么呢,女儿只是一心心疼哥哥罢了。再有一样,这样吵闹,也不像个过日子的人家儿。若有亲戚朋友的过来,叫人听了见了岂不笑话。”   “眼不见心不烦吧。”如今搬回薛家旧宅,也是一处四进宅院,薛姨妈将主院给儿子媳妇住,挑了处离主院较远的小院儿,图个耳根清静。   薛宝钗忙笑道,“妈,给舅舅和姨妈家的年货女儿都拟好了,妈妈先看看可有要添减的地方?”说着从帐册子里抽出两张纸递给薛姨妈。薛姨妈虽没学过认字,不过这些年的家当下来,也颇认得些字了,细细的看过,薛姨妈瞧着不比往年丰厚就有些犹疑,薛宝钗笑道,“妈,以往整个宗族的生意都是哥哥把持着,家里自然宽裕。今非昔比,如今各家都分得分、散得散,咱家的生意也有限了。若勉力照着往年的例办,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了,况这也是长久之道。咱家日后也是要过日子的呢。再者,都是自家至亲,姨妈跟舅舅都是明理之人,再不会外道。”   薛姨妈叹口气允了,又是伤心流泪道,“都是妈没用,你父亲劳累了一辈子传下的这份家业,妈没保住。”   “这哪与妈妈相干。”薛宝钗劝道,“或许都是天意呢。其实叫我说,虽不比以前,只要哥哥明白了,工夫就没白费。妈且想想,生意都是慢慢做大的,咱家的基业也是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如今哥哥上进,以后要多少没有呢,妈妈也只剩享福的日子了。”   薛姨妈渐渐的被宝钗哄劝了过来,一时,薛蝌上门请安来。薛宝钗收了帐本子,薛姨妈命人请了薛蝌进来。薛蝌先行礼,薛姨妈命人将椅子搬到炕边儿,待薛蝌坐了,薛姨妈琢磨着薛蝌自分家后有日子没来了,怕是因琴儿的事上门相求呢,遂笑问,“你怎么有空过来了?琴儿还好,我有日子没见她了,正说接她过来住几日呢?女孩儿有了人家,拢共也在家呆不了几天了?”   薛蝌笑着将大红烫金的帖子拜上,“伯娘,妹妹的好日子订了,伯娘和大妹妹若有空过去喝杯喜酒吧。”   薛姨妈接了,脸上笑的有些僵,看过帖子上的日期,问道,“原不是说明年春天迎娶么?”   “因梅家哥儿年纪也十八了,他家老太太见了妹妹着实喜欢的紧,打听着我们这边儿嫁妆也齐备了,就想着提前娶过去,毕竟下头还有兄弟姐妹,不宜再耽搁一岁。”薛蝌笑道,“梅家说得实诚,侄儿就应了,定在腊月初六。”   薛姨妈满口含笑的点头,薛蝌并未久待,因大婚筹备的事务多,便告辞而去。薛姨妈的脸瞬间便铁青了,握拳敲着桌子道,“这才是亲侄子呢!昔日他们兄妹来京,我拿着他们如同你们兄妹是一样待的,供着他们吃穿用度,叫他去铺子里帮忙。如今琴儿出嫁,只给个成亲的日子,他们没了娘,难道竟找别人操持,将我这个做伯娘的置于何地?”   薛宝钗也觉得不满,女孩儿出嫁事务烦琐,总得有个女性长辈在边儿上指点教导,如薛蝌兄妹父母双忙,最亲近的便是薛姨妈这个亲伯娘,看来是请了别人主持。只是如今薛蝌贵为族长,就是薛蟠能奈他何?此一时,彼一时罢。薛宝钗只得打点起精神又委婉的劝了一通。   其实这事儿是薛家母女真是冤枉了薛蝌。这完全是薛蠑给出的主意,因这兄妹两失母,薛蠑又看不上薛姨妈行事,便找了江南盐商程家二房如今在京为翰林的程翰林,薛蠑与程翰林素来有交情,让薛宝琴认了程家为干亲,一来抬高了薛宝琴的身份,二来,程翰林与梅翰林同在翰林院当差,早便是旧交,此一来倒多了份姻亲之缘,梅家也是极愿意的。   这倒也不是薛蝌无能或者耳根子软,只是薛蠑总能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他又只这一个宝贝妹妹,自然凡事以妹妹为先。   这边薛姨妈的气刚略平,黄嬷嬷又进来回禀:荣国府郑华家的奉命过来请安。   郑华家的原也是王夫人的陪房,只因她言语稍嫌木枘,不比周瑞前一个老婆更得王夫人的心,在府里一直是个不上不下的管事媳妇。后原周瑞家的因嚼舌根子被老太太处置后,王夫人便渐渐的将郑华家的提拔了上来,如今她也是王夫人的心腹人,打扮也比先前更是体面了,头上插了两三根金簪子,手上戴着明晃晃的金戒指,一身酱色绸面皮袄,笑嬉嬉的问好请安,依薛姨妈的话在小杌子上坐了。一时莺儿端了茶来,宝钗笑道,“郑姐姐也尝尝我们家里的茶。”   薛姨妈笑问,“你怎么有空来了?你家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可好?”   “劳姨太太惦记,都好。”郑华家的笑道,“如今我家娘娘身子也大安了,十五老太太、太太都进宫给娘娘请了安。因以前娘娘玉体欠妥,太太在佛前请了愿,如今上有佛祖庇佑使得娘娘平安康泰。太太已跟老太太说了后儿去庙里还愿,想着若姨太太有闲,请姨太太一道去呢。”   薛姨妈笑道,“我成日在家也是睡觉,怎么没空?倒不知是哪座庙这般灵验?”   “真叫姨太太猜着了,可不是一般的庙呢,是西山的护国寺,人都说那里的菩萨最是灵验,求平安、求富贵、求姻缘、求子嗣、求长命长岁,没有不应的,香火鼎盛的很。”郑华家的吹嘘着,倒说动了薛姨妈的心,遂定了下来,还说要携宝钗一道去。   薛宝钗整日在家,除了母亲,再没有说话散心的人,倒也想跟着透透气。   原本薛蟠想着母亲妹妹出门,便欲叫夏金桂跟着去服侍,他骑马相随,省得路上有不知好歹的人冲撞了母亲妹妹。哪知夏金桂听后闹了一宿的头疼,第二日唉唉呀呀的起不了身,请医延药尚且不急,哪儿还有侍奉姑婆之力。薛姨妈听了满心的厌烦,对着来请安的薛蟠没好气道,“我跟你妹妹不出门,她这头也不疼!这还真是掐着时辰犯得病呢!哼!你也不必来见我,赶紧去伺候你那媳妇是正经!自娶了媳妇,你这眼里哪儿还有娘呢!”   薛蟠也讪讪地,还是薛宝钗圆了场,温声道,“既如此,嫂嫂是不能去的了。只妈妈与我也无妨,反正还有姨妈那边儿呢,人也不少,咱家本不用大兴排场。哥哥就在家陪伴嫂子吧,瞧着要汤要水的跟厨房交待下去,我与妈妈到了庙里也好为哥哥嫂子求个平安呢。”   薛姨妈到了车上犹皱眉念道,“不知哪辈子造了孽,娶了这么个搅家精进门,没一日的安宁!”   薛宝钗听着外头的车声、马声、小贩的叫卖吆喝声、路人说话声、虽有些嘈杂,也让人有一种轻松自由的舒适,脸上带出几分欢喜,薛姨妈见了,心中烦闷消散大半,慈声道,“我的儿,把披风拢紧些,稍微开些窗,瞧瞧外头市井也无妨的。”   薛宝钗倚在母亲怀里,摇头笑道,“还是算了,妈妈上了年纪,风吹着可不是玩儿的。”   也不怪薛姨妈偏疼薛宝钗,实在是薛宝钗比薛蟠伶俐体贴百倍,又兼言语温柔,薛姨妈恨不能放到心坎儿上爱着,千万次的惋惜宝钗不是个儿子,这次去庙里也想在佛前问问女儿的姻缘。   护国寺在山上,这是皇家寺院,盛名在外,因离得远,母女二人用过早饭就出发了,到寺门时就看到了郑华家的正在门口等着呢,见薛姨妈等人到了,忙到车门扶了薛姨妈薛宝钗下车,一面笑道,“太太吩咐奴婢在此迎侯姨太太、大姑娘,寺里已备了静室,请姨太太、大姑娘先过去歇脚。”说着引了薛家一行人过去。   古代闺秀不讲究外出,像薛宝钗,到庙里看看僧尼塑像都觉着十二万分稀罕。不过随王夫人来的是贾宝玉,这就有些微妙了。王夫人拉着薛宝钗的手说了几句话,便道,“宝玉,你宝姐姐是头一次来庙里,陪着你宝姐姐到处逛逛去,也在佛前进一柱香,以后会有福气的。”又对宝钗和善的笑着,“宝丫头,姨妈知道你孝顺,想在我跟你妈妈身边儿服侍,不枉我们疼你一场。只是你也难得出来一回,去散散心吧,我们老姐儿俩唠叨几句从前,你在会觉闷的。”   贾宝玉对所有的不与他谈论经济仕途的美女都相当的温和绅士,况他与薛宝钗久日未见,贾宝玉本来应该心下欢喜才是,只是强打起的欢颜中带了一丝疲倦。静室内,薛姨妈却有几分犹豫,轻声道,“宝丫头不是个好动的性子,也没走过远道儿,外头冷,宝玉又不是个结实的,我怪不放心的,让人找他们回来吧。”薛姨妈已经不想跟贾家玩暖昧这一套了。   王夫人挥了挥手,几人贴身小婢都退下了,端起茶盏。因她要来,早前两日就派人来订了房间,打扫干净提前用熏香熏了,一应用物都是自府中带过来的,这茶也是府中常备的,却不比往年的芳香满口。贾家,的确是一日不比一日了,王夫人咂了一口略微发苦的茶,低声道,“甄家的丫头殁了。”薛姨妈掩唇大惊,瞪着眼望着姐姐,王夫人摇了摇头,叹道,“你不必多想,我也盼着她好来着。可能是在狱神庙里惊吓住了,又差点儿被发卖,被接回府时神色就一直恍惚,躺在床上几个月,日渐消瘦,请医用药参葺鹿桂的供着,还是没能留得住,前儿个没了。”说着眼圈儿乍红,她早就想与甄家解除婚姻,还没来得及用手段,这位甄三姑娘就恰到其时的死了,不得不说正对了王夫人的心坎儿,装模作样的掉了一回泪,王夫人拿着帕子道,“我们府上这些天也是鸡飞狗跳,史家出了事,老太太的身子也不大好了,甄家又送了信儿来。幸而娘娘玉体安康,也是我们一家子的福气。”   薛姨妈跟着叹息了一回,免不了劝慰一番,心里也有些活络。   外头,薛宝钗到主殿拜了菩萨,带上帷帽就要回静室。其实贾宝玉也无甚精神,毕竟未婚妻刚死,甄玳儿活着时给贾宝玉留下的印象不错,如今乍然死了,贾宝玉也有几分伤怀,懒懒的。薛宝钗是个精灵剔透的人,虽不知贾宝玉为何无精打彩,薛宝钗遂道,“宝兄弟,回去的路我还认得,又有莺儿在我身边儿,我自己回静室就行了。你若是觉得闷,去消散消散吧,成日在家念书,难得出来一回,别拘着了,我跟姨妈说声就行。”   “这怎么成?这庙里信徒多了,人来人往,万一有人唐突了姐姐,我就罪该万死了。”贾宝玉道。   薛宝钗忍不住笑了一声,“宝兄弟还是老样子。”   贾宝玉道,“后山有一片梅林开得正好,可惜离这里有些远,姐姐去倒不便了,我曾跟朋友们来过一次……”贾宝玉正想给薛宝钗介绍后山梅林的景象,不留意看到相携并行的一行人,顿时神色多了几分恭敬,那行人已迎面而来,显然也看到了正要行礼的贾宝玉,打头一人做了个毫不起眼的动作,温声道,“不必多礼,宝玉也来此上香么?”这人身着酱紫色的云锦绣梅袍,外头罩一件雪貂裘,衣冠周全,年纪与贾宝玉不相上下,气度雍容,神色高贵,容貌更是寡二无双,贾宝玉之于此人,真是寒鸦之于凤凰了。难得的是此人身边的另一人竟与他尊贵气质相当,只是看着年纪略长几岁,狭长的凤眸中带了一种风流气韵,极是夺人眼球,薛宝钗即便矜持,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人极敏锐的察觉薛宝钗的目光,唇角泛是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凤眼隔着帷帽的薄纱递过一缕秋波,薛宝钗顿时红了脸。那人笑意更深,眼光自帷帽渐渐下移,一直落薛宝钗那双白如玉软如脂的素手上,葱管儿一般的指尖上染着艳红的蔻朱。薛宝钗从未被人这样露骨的打量过,心呯呯的像要从口中跳出来,由脸至颈,染了淡淡的胭脂色,双手绞住手中香帕,说不出是羞还是恼,粉颈渐渐低垂了。   贾宝玉的精神都在面前的两位皇子身上,并未觉出宝钗的异样,恭敬答道,“陪家母来寺里还愿。”   “那真是巧了。”另一人的眼睛已经从薛宝钗身上移开,对贾宝玉道,“我与七弟也是来此还愿的,没想到巧遇宝玉,还有这位姑娘。”莫名其妙,薛宝钗就觉得“姑娘”二字从这人嘴里带了一种说不出的香艳来。她的心跳得更厉害,想表现出以往大家闺秀的端庄,脑子里却全都是小时候看得戏文,《西厢记》《牡丹亭》《玉簪记》等等,里头才子佳人的巧缘来。   贾宝玉忙道,“这是家表姐。”   七皇子见六皇子的老毛病又犯了,给了六皇子一个眼神,“六哥,咱们进去吧,也别耽搁了宝玉他们。”   “七弟,宝玉以往是常见的,不过即见了他家女眷,虽苍促无敬贺之物,”六皇子自腰下解下一块儿羊脂玉佩,双手递到薛宝钗面前,微微一笑,“也不能太过失礼,这是我常用玉佩,姑娘若不嫌弃,拿去把玩吧。”   薛宝钗喉中像被什么噎住了一般,话都说不出一句,曲膝福了一福,双手接过。指尖儿却被人不着痕迹的搔了一搔,脸儿顿时红得更厉害了。此时,薛宝钗不由庆幸出来时戴了帷帽。   六皇子送了礼,也不待七皇子送,对宝玉微一点头,直接拽着弟弟走了。   走了老远,七皇子觉得真是丢脸,这样不正经的兄长,当然,现在不能叫皇兄了,应该是西宁王兄。   新出炉的西宁王收到了弟弟的眼神,笑道,“别用这种神情看着我,那女的身段儿不错,丰姿洇润,定是人美人儿。”   “六哥,那是正经人家儿的姑娘,你没听贾宝玉说是他表姐么?”   西宁王大冷天的硬拿了把川金折扇故作潇洒的摇了一摇,轻声一笑,“真是个笨的,不过也不怪你,你还小呢。这女人哪,只须一眼,我就能看出是不是块儿好肉。贾宝玉这位表姐,哼,过几日,你就等着你的小六嫂给你斟酒吧。”   七皇子忍不住打击道,“这脸被帷幕遮着,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容貌。六哥还是小心些,别一时兴起弄个无盐女回来,岂不愧对六哥这一双火眼金睛?”   “无盐不无盐的,反正家里不差一口饭吃。”      第163章 林谨玉未竞慈善事      林谨玉随徒汶斐去护国寺赏了半日梅花,下晌午看到寺院后门捧着碗等着施粥的穷苦百姓,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天生心软。尤其是古人,真的是穷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饥饿麻木的面孔让人觉得心酸。林谨玉就琢磨着拿出点银子做慈善,不过在这个年代,慈善事业并不好做搞不好被人说成收买人心,皇帝忌讳这事儿。所以,林谨玉想了个别的招,他把银子孝敬给徒景辰。   别以为皇上就不爱银子了,你给他,他照样心里暗爽,林谨玉说得十分忧国忧民,“臣见今年雪大,一场接一场的下个没完,朝廷也开始布米施粥,臣没别的本事,也帮不上忙,这个是孝敬万岁的。”高松自林谨玉手里接过呈上去,徒景辰扫了一眼,竟是银票,心想林谨玉该不会做了什么缺德事,来贿赂朕了吧,也没作声,林谨玉接着道,“虽不多,也是臣的一点微意,若能多买些米面填饱些穷人的肚子,臣就算尽心了。”   徒景辰心道,难道看错了林谨玉,仍摆着一副酸架子淡淡地,“心是好的,今年直隶、河南的雪势都很大,你这些银子,可以活百人、活千人,可能活万人、十万人否?既然身在内阁,眼光就要放长远些,没事多思量。授之以予,不如授之以渔,明白吗?”   徒景辰一脸圣明相的教导了林谨玉一番,也没把银票退给林谨玉,让林谨玉退下了。后脚就吩咐高松,“将这些银两送到京都府尹,传朕口谕,每日早晚施两次粥饭。”   做皇帝有做皇帝的难处,老天爷稍一变脸,这边儿雨水大,那边儿雨水小,就够皇帝头疼的了。朝中这些官员吧,说起话来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可也没谁像林谨玉这样真拿出银子来忧一把百姓。   林谨玉并不是个小气的人。手有些黑,不过现下看来,心还是软的。   心软的林谨玉,正在公主跟前承欢膝下。   公主看着手里自己的玉像,也是爱不释手,啧啧道,“亏你想得出来,那些工匠又没见过我的模样,怎的雕琢的一模一样?”   “祖母过奖了,我跟着先生念了这么些的书,不敢自夸,琴棋书画都相当不错。”林谨玉腼着脸笑,公主也给他逗乐,“这样的话,你陪我手谈一局。”   林谨玉搓手,玩笑道,“怎好赢祖母呢?万一赢得太厉害,您脸上挂不住,不是显得我不孝么?”   这次连公主身边的侍女都笑了,自去准备棋枰云子,林谨玉满脸为难,搬着圆凳坐近了些,“祖母,我有件事,想听一听您的意见?”   公主挑了挑眉,笑道,“先送礼,再支开我的人,无功不受禄,你是打算好的啊。”一句话,把林谨玉羞红了脸,他,他有求于人,先送点儿小礼讨人家开心,事儿成功的机率就比较高,没错吧?怎么给公主一说,他硬觉得羞愧呢?   公主见林谨玉脸红,反而笑起来,摇手道,“逗你呢。你能信任我,有事问我意见,我很高兴。说吧。”   林谨玉就厚着脸皮开口了,“祖母,您知不知道我同薛家有些恩怨?”   “嗯,听说跟唱戏似的,一波三折,跌荡起伏,”公主道,“当初你不文一名,薛家借了荣国府的势罢了,今非昔比,怎么又说起他们家了?”这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哪。   “他家的大姑娘给西宁郡王看上了,听说过几天就要纳娶。”林谨玉起身倒了一盏茶捧予长公主,一面皱眉,一面思量道,“我倒不是惧她。只是我与薛家原就有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我担心的是薛家会借王府的势与我为难,何必白白结仇郡王府呢。”   公主笑了笑,不答反问,“这件事,怎么不去跟睿卓说呢?”   “先生又不是生在皇室,皇室人的做法想法,我觉得祖母会更了解。”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这小子倒是精乖,直接找她商量。   林谨玉有些尴尬,“说老实话,我不太了解皇室中人的想法。薛家门第不高,就是薛姑娘去了王府,料想也没太高的地位。我算计着,一个庶妃就顶天了,可是人毕竟不是冷血无情的动物。西宁王在护国寺偶遇薛姑娘,连她的面儿都没看到,就要把她收入府中,很有些一见钟情的意思。这万一两人看对了眼,出个妲己妹喜,那位薛姑娘也不是什么善茬,我以后就不得安宁了。”   公主笑着看了林谨玉一眼,“连人家在寺院定情都知道得这样清楚,莫不是薛家有你的人?”林谨玉没说话,也不否认,公主道,“照这么说,你应该有法子阻止薛姑娘入王府呢。”   “有是有,不过这样做太冒险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日后这事传出去,西宁王一口气先咽不下去,其他人知道也会觉得我的手伸得太长。我在朝中,不能留下这样的把柄与人,得不偿失。”林谨玉淡定道,“为一个薛家,不值得冒这种险。可是皇室中人,又好像特别要面子,男人为自己的女人出口气,这种事也很常见。”他不知道这个西宁王是不是个情种,不过薛宝钗的确有几分姿色,又是个有青云之志的,这后院女人之间的事,林谨玉就有些拿捏不准了。尤其皇室中,真是各凭本事,汉文帝的老婆窦皇后就是从宫女爬上来的,谁又是生来高贵的?林谨玉没把薛家放在眼里,可是薛宝钗一入王府,就有无数的可能,若真演一出金枝欲孽登了位,林谨玉完全可以预料到今后将要面对的麻烦。   公主捂着手中的金玉手炉,笑道,“红颜祸水这种事也是屡见不鲜。看你说话做事是个很仔细的人,不过,谨玉,你觉得西宁王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皇上的儿子,这个身份比较难对付。”林谨玉老实的说,“真有事,皇上肯定是偏着自己的儿子。”   公主却根本没把薛氏放在眼中,温声道,“你以为皇室的人与普通人会有什么差别?除了权利稍微大些,一样要喝水吃饭。你只想明白世族会怎样对待妾室,就知道那位薛姑娘在郡王府是个什么待遇了。不,听你说,如果这么急要纳薛姑娘,连庶妃都不可能,顶多是个侍妾。侍妾的身份就好比是你身边的丫头,你会为一个丫头为难内阁学士?真这样的话,皇上先会觉得羞愧,再怎么偏西宁王也会处置教导他。”   “再退一步讲,那个薛姑娘真是妲己转世,西宁王也只是一个郡王。西宁郡王是世袭王爵,不可能升到亲王爵,但你不可能一辈子只在四品侍读学士的位子上混?别说她是王府侍妾,就是一府王妃也不以为惧,后宫尚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说法,王府的内院比后宫也简单不了多少。你只看西宁王是以侍妾礼还是庶妃礼相迎,便知这位薛姑娘目前在西宁王心中的地位?真在乎,会给她高一些的位子。”公主笑了笑,“强悍如武则天也曾被一句‘唐三代后,女主武王’而打回原形。你现在是杞人忧天了,一个郡王府的侍妾,并不值当大惊小怪,就算她舅舅是王子腾,王子腾本身是个干练的,不过他已经老了,又后继无人。皇兄也老了,旧日勋贵风流云散,谨玉,你的眼光应该放远些。”   林谨玉觉得公主真是一语重地,薛家没什么大不了,他担心的是王子腾,虽然薛宝钗出身低,可是她有进入郡王府的机遇,王子腾若是真有心扶持薛宝钗,薛宝钗虽不算聪明,可也不是朽木,若得了王子腾的指点,这才是件要命的事儿。而薛家若以后挣出个郡王侧妃啥的,明显对王子腾是有好处的。再说西宁王难道会拒绝一朝相辅的善意?如今的西宁王是皇上的儿子,即便过继了,那也是亲儿子。他不肯问许子文,也是不想许子文为难,而公主的看法肯定比那些狗屁幕僚有用的多,林谨玉有些心安,笑道,“这个倒不急,反正我还小,有时间慢慢学,揠苗助长难免根基不牢。”若是王子腾真不开眼要支持薛家,还真有些麻烦。   林谨玉得以解惑释疑,心情好得不得了,打叠起精神讲了几个笑话给公主听,哄得公主眉开眼笑。正说要陪公主吃晚饭,侍女进来禀道:少爷那边儿请孙姑爷过去说话呢。”   林谨玉忙去了,一路走一路琢磨,这叫啥称呼,孙姑爷,跟姓孙的姑爷似的,还不如叫他林姑爷呢。   林谨玉一去就蔫儿了,徒景辰拿着直隶青河县地震、房屋倒塌、死伤无数的奏章给他看,下面遭了天灾,当皇帝的脸色也不大好。林谨玉一边为这个年代的灾民默哀,一边觉得真他娘的点儿背哪,他刚表现了一下慈善心,怎么立码就有地方不太平呢?大过年的,真不吉利。   嘴巴嚅动了一下,林谨玉装出一副震惊的面孔道,“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臣记得清河隶属广平府,可命广平府马上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还有,这,这大冷的天,灾民住哪儿啊!房子也来不及重建!”再看,奏章上啥实在的事儿都没写,林谨玉说着自己就有些气了,敲着批判道,“这叫什么奏章,死伤无数,啥叫死伤无数!现在哪儿还有空管死的,灾民呢?有多少受灾的难民?如何安置?难道让他们流离失所,清河离京都这样近,若是这些难民流浪到京都,难道等着皇上安置?这是哪个狗屁东西写来的狗屁奏章啊?谁写的,皇上您该摔他脸上去?”看到这本奏章,清河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林谨玉长叹一声,又把奏章还给徒景辰,您的江山,您的朝廷,您的官员,您的子民!大老板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徒景辰对于在林谨玉眼睛中看到一丝怜悯表示非常惊诧,他是皇帝,这小东西是在可怜他吗?不过徒景辰还是比较喜欢一脸义愤填膺的林谨玉,比平日里笑眯眯笑眯眯满肚子坏水儿的模样顺眼百倍。   “看来你有主意了,正好也得派钦差过去了解灾情,主持赈灾事宜,就你吧。”   林谨玉第一个反应是扭头看向许子文,大过年的,竟然被派往灾区,先生你就没啥意见?徒景辰立码火了,拍案质问,“朕跟你说话,你看睿卓是什么意思?想抗旨还是你有别的意见?”这小子又不缺心眼儿,明显是不怕他,没将他放眼里。若是别人徒景辰早拉出去砍了,不过第一次见面林谨玉就没将他放眼里,时间久了,徒景辰好像也习惯了林谨玉这种反应。   “臣当然不敢抗旨。”林谨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谁家过年不是大鱼大肉,偏他要去灾区陪着那起子灾民吃糠咽菜,再者,这灾不是那么好赈的。赈灾的款项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他现在的品级能压得住哪个?可是要他去跟那些人同流合污,贪这种断子绝孙的银子,林谨玉又做不出来。反之要他大公无私,视官场规矩为无物,铁面无私的做孤臣,他又觉得自己没那么品格高尚。林谨玉一昧力辞,“只是,臣年纪还小呢,长得也不老成。”林谨玉抬起小小的一张清清秀秀的小脸儿来,极是无辜,“让人瞧着就不可靠。再者,臣品阶有限,虽负圣谕,到底年轻不压人,赈灾这样刻不容缓十万火急的事,若臣去还要花时间在人际来往上,误了时间,就是误了灾民,臣于心有不安。还是要老成持重经验丰富的大人才能服众,不负圣心。”   徒景辰也只是顺嘴一问,林谨玉能答成这样也不错了,遂将折子压下准备明日早朝处理,瞪了林谨玉一眼,“还死皮赖脸的等着吃晚饭呢,知道自己没用,就回去多念念书,别辜负了你家先生十几载的光阴浪费在你身上!没用的东西,滚吧!”   林谨玉生怕徒景辰改了主意,摸摸鼻子赶紧走了。   许子文心里有些不高兴,吩咐包子路黑派两人侍卫送林谨玉回府,方回头问徒景辰,“你对谨玉的越来越没耐心。”   “这半年他长进不少,不过,可以做得更好。”徒景辰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搁在一旁,握住许子文的手,“像你这样宠着,何时才能真正长大独挡一面?哼,这小子前儿也跟着领了炭敬,七八千银子,你想想,三节两寿算下得多少。他就每天在内阁分分奏折,拿得不比徐相少,也忒便宜这小子了。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光想着拿银子不出力,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儿。”虽然林谨玉有一些例如小心眼儿没骨气爱告状等等的问题,不过心中确实有些悲天悯人的善念,又不贪财,善谋不尚权,可以慢慢培养。   徒景辰的确有些口不对心的毛病,越看重谁越是挑剔,许子文笑,“谨玉还小呢,再过十年也来得及。”   朕管他小不小,反正他吃着国家俸禄就得干活儿。   许子文忽然打量了徒景辰几眼,问道,“今儿个有些反常哪,以往也没见你这样看重他。明天内阁也要议清河县的事,怎么就迫不及待的今儿个先问谨玉呢?”摸了摸下巴,见徒景辰脸上有几分窘相,更加起疑,“谨玉做了什么叫你另眼相待的事了?说来听听。”   林谨玉孝敬了朕两万银子赈济京都的穷人,朕觉得这小子心肠还不错。这种话,说出去显得多眼皮子浅哪,徒景辰笃定主意打死都不能开口。      第164章 悲催人频遇悲催事      徒景辰不肯说,许子文自然能从林谨玉处着手。   林谨玉倒是无所隐瞒,“是我审薛家时得的银子,冬天京都府什么的不都要舍粥施饭,看那些穷人也怪可怜的。反正是得的贿赂,我自己添了些,献给皇上也能多救济几个人。我又不缺银子使,叫皇上知道我收别人银子也不好。”   没哪个皇帝会喜欢贪官污吏,许子文想着林谨玉费的这一番周折,笑道,“你这拖拖拉拉的为点儿银子操了一大圈的心,自个儿又没使,还不如当初不要收人家的,也省得现在费事了。”   “先生。”林谨玉肩并肩的挨着许子文,“这又不是国库的银子。再说了,先生您一直是往下拨银子的人,自然不喜有人贪贿。这审案子就不同了,哪个案子没点油水呢?我若是不收,底下人要怎么做?人家以前都是吃荤的,乍一跟着我要他们改吃素,这案子就审不下去了,显得不合时宜,就是风评上也落不得好儿。别看下头那些人官小职微,要齐心使起绊子来也不是好惹的。所以,不但要收,还得给他们肉吃,这样他们才有劲儿干活儿。我也能落个体上怜下的好名声,案子断起来不会拖冗。”   林谨玉是真不贪财,本身他就是富五代,林家家底够厚,外头庄子铺子产业啥的都渐渐置办起来了,每年这些收入就足够这一大家子花用了。再者,他并不是个奢侈的人。可能是上辈子穷惯了,林谨玉觉得现在呼奴使婢的已经是天堂一般的享受了。做人,不但要惜福,更要知足。   许子文见林谨玉心里有数,索性多叮嘱他几句,“官场不是好混的,你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没事儿好生琢磨。做官真做到两袖清风的是凤毛麟角,真正这样的清官能不能长久也得两说。水至清则无鱼,你能想到这些已经不错了。不过,有些人收银子升官,有些人收银子就得掉脑袋,贵在分寸二字。还有,你如今在内阁,又早与皇上有接触,要慢慢学会揣摩帝心,行事要知帝王的忌讳。”   林谨玉猛然来了精神,央着许子文道,“先生,您跟皇上青梅竹马的长大,皇上有何忌讳,您知道吧?”   许子文曲指一弹林谨玉的脑门儿,笑道,“你倒会捡现成的便宜。这不是一句半句能说明白的,你当差慢慢学吧。”   薛宝钗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裙被西宁王府的一顶小轿自角门抬了进去,至于王子腾,只是象征性的叫史氏往薛家送了份礼。倒是荣国府听说薛宝钗被西宁王纳为妃妾,王夫人亲自走了一遭,送了不少东西过来驾喜,直夸薛宝钗有福分。   史氏回去与王子腾说了,只觉得礼薄,王子腾道,“有多厚的礼呢。又不是名媒正娶,一个侍妾而已。就是以后也是有限的,想送礼等宝丫头有了子嗣再送不迟。我早就跟妹妹说,着紧给宝丫头订下门亲事,她就左挑右嫌的,这倒好……”王子腾很有几分恼怒,薛宝钗带着王某人外甥女的名头儿竟然去做侍妾,真是脸都被这一家子混人丢尽了。   元春进宫是依制而行,在宫里当差是本份。可哪儿有像薛家这样上赶着欢天喜地的把好端端的姑娘送去给人家做奴婢的道理,真是不知所畏!   其实要薛姨妈来说,也是满心的冤枉。她根本不知道西宁王府的大门儿朝哪边儿开,不过西宁王派嬷嬷家前问来了,你薛家敢说个不字儿吗?薛姨妈本想找王子腾帮忙,可是夏金桂得此信儿奉承了无数好话,又拿着西宁王赠的玉佩说事儿,说了一番薛宝钗日后如何受宠如何有福分的话,薛宝钗自己也是七分羞三分恼的……   青绸小轿进了王府,等待薛宝钗的并不是想像中金尊玉贵宠爱无双的生活,因她第一日进门,王妃指了个侧妃徐氏的院子里安置下了,当日只在府里摆了桌酒便罢了,除此之外没人再多提什么。   安置薛宝钗的院子倒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比贾母所住不相上下,正房是徐妃的居处,薛宝钗给徐妃行了礼,徐妃便命大丫头福儿领着宝钗莺儿去了正房后的三间小厦,里头家俱摆设都齐全,只是逼仄了些,莺儿起先以为是经她们下人住的呢,福儿闻言笑道,“我的妹妹,薛姑娘既来了,也当明白些高低尊卑,咱们府里,有名有份的妃妾就一把子数不过来,何况似薛姑娘这等人,”话间有几分不屑,莺儿顿时要恼,还是宝钗先一步笑道,“劳姐姐给我们讲讲吧,我们新来的,也不大知道规矩,别冲撞了贵人。”又叫福儿炕上坐,心知福儿定是徐妃派来给自己下马威的,故而脸上只见恭敬,塞了两锭小银锞子到福儿手里,又命莺儿去烧水煮茶。   屋里原配的丫头叫燕儿的,给薛宝钗见了礼,端了茶来,便拉着莺儿下去了。   福儿坐着炕沿搂着茶碗笑道,“不敢。这话本自有嬷嬷来教导姑娘的,只是我还是先多嘴说一句罢,姑娘您既然在我们主子的院里安置,我们主子就担着责任呢。姑娘若是不小心失了规矩,王妃也会怪我家主子调教无方。”   宝钗忙道,“既如此,我要不要给各位娘娘请安去。”她早知自己身份不正,想着先巴结好了王妃等人,日子也能慢慢的往上熬着。   福儿一笑,慢呷了口茶方道,“姑娘不是正经妃妾,是不必去的。每日卯初去给我家娘娘请安,再伺候娘娘一道去给王妃请安,若王妃有吩咐,自当听侯。若无事,姑娘就在屋里好生养着。我们娘娘是个慈善人,等闲不必叫姑娘们立规矩。东边儿那三间住的是文姑娘,文姑娘笃信佛事,薛姑娘若是觉得长日无聊,陪文姑娘念念经礼礼佛也是好的。”   薛宝钗脸上的笑渐渐僵了,一颗热火似的心逐渐冷静了下来。   自过了年,林谨玉就掐着手指算林黛玉生孩子的日子,他现在还没小孩儿,不过不能阻挡林谨玉做舅舅的热情,小衣裳小褥子小毯子小被子小玩具小推车往穆家送了好几车了,穆离知道林谨玉一片好心,路上遇着林谨玉,还是笑劝他,“昨儿个送来的东西我见了,快别送了,这些用十年都用不清了,知道你们做舅舅、舅妈的疼他。”脸上还是有几分得意几分炫耀的对林谨玉显摆道,“大夫瞧了,说是儿子。”   林谨玉大失所望,“不是女孩吗?唉呀,我喜欢女孩儿,到时侯穿着小裙子扎辫子戴头花儿撒娇多可爱。”   穆离笑,“不急,我倒不是重男轻女,不过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儿以后能护着弟弟妹妹。”穆离这口气可不是只要一个独生子就罢休的,林谨玉连声问,“姐夫你准备要很多孩子吗?”   穆离有几分不解了,不过仍是喜气洋洋地,“子孙是福气,我跟你姐姐都喜欢孩子,我那天算了一卦,我这辈子合该有五男三女来着……”   接下来的话,林谨玉根本没听进耳朵里去,他被五男三女给吓着了!   穆离现在有变话唠的趋势,因为林谨玉早跟他说了一番家教的大道理,穆离恨不得自己儿子生出来就是金科状元,每天晚上必然拿了四书五经对着林黛玉的肚子朗诵大半个时辰。几个月下来,林谨玉都觉得穆离那两片水润润的红唇有变薄的趋势。   “对了,前儿我还跟你姐姐说呢,你该取个表字了。”穆离道,“现在你交际越来越多,官场中人,称呼表字比较亲切。你也别等到弱冠礼再取了,先去跟表哥说一声,估计他得查书考证,给你取个既雅致又寓意深刻的。”   “知道了。姐夫,要没事我先回家了。”林谨玉着急走呢,穆离偏说个没完,“你着什么急?这方向可不是回你家的路?”   “有事有事。”林谨玉笑眯眯的凑过身,在穆离耳边道,“听说小斐病了,户部那边儿也告了假,不知厉不厉害,我趁着休沐去瞧瞧他,说不得害的是相思病呢。”   穆离很有姐夫范儿的抽了林谨玉后脑勺一记,提醒道,“你先跟弟妹生个孩子是正经,你姐姐常说呢,这都大婚快一年了吧,着些紧。别让我与你姐姐为你操心,去吧。”   “是。”林谨玉提了马缰,带了随从们去了。路上遇到卖花女,花了三十个铜板买了一篮子的红玫瑰,让平安提了。平安怪不乐意地,觉得是娘们儿用的东西,脸上不好看,“大爷,弄这个做什么,王爷府里什么花儿没有呢?不是显得寒碜么?”   “寒你个头,那些凡花俗草的,能跟我亲自买的相提并论么?”   “大爷,那不是马大爷么?”吉祥眼尖的指着银铺子前停着的一辆青绸子马车,外头站着个青衣书生,可不就是林谨玉的连襟儿马文轩么?   马文轩身边儿的一个丫头打帘,里头钻出个身姿窈窕粉袄粉裙的小媳妇,马文轩一只手挽着小媳妇的手,细心的扶她踩入车凳,两人都没注意到林谨玉这行人,一并相携进了银楼的门。   林谨玉眼神够好,若是他没看过,这小媳妇可不是许玉琳的姐姐。曲指一算,这马文轩与许玉清大婚也一年了吧,上回还听许玉琳说许玉清有了身孕。这马文轩的动作够快的,看来是纳了小。他不是个多事的人,娶个门当户的贤妻,再纳几个美貌研丽的妾室,是这个时代大部分男人的想法。   一路到了瑞王府,瑞王府的人对林谨玉并不陌生,上头早有交待,对这位林大人要像对待主子一样恭敬。门房一见是林谨玉又是作揖又是牵马陪笑,赶紧派人进去通禀,林谨玉照例赏了银子,让手下人在门房侯着。   林谨玉才到仪门,何顺儿就陪笑迎出来了,“林大人,您来了。我们王爷前儿还念叨大人呢。哟,好俊的花儿。人都说林大人别致,连这礼也透着秀雅呢。”实际上何顺儿还是头一遭见探病送花儿的,这又不是啥值得庆贺的事儿,您老拿一篮子花儿算个啥说法呢。   “你们王爷病可好些了?”   何顺笑,“王爷在松院跟吴大人说话呢,就是换季着了凉,没大碍了。”因到晌午,何顺儿道,“奴才正要去厨房吩咐饭食,林爷想用什么,奴才一道跟他们说去。”   “诶,堂堂大总管,怎么成跑堂的了?”   何顺儿笑,“吴大人在饮食上食多忌讳,还是奴才亲自去说一声妥当。奴才本就是要去小厨房那里,听到小的们说大人来了。这好几天没见大人,奴才先给您请安才是。”说着就要作揖。   林谨玉笑着一搂何顺儿的肩,没叫他弯下腰去,“行了,咱们不用外道,你去忙吧。我认得路,自己过去就成。”   何顺儿作揖走了,林谨玉倒是连连皱眉,吴忧怎么也来了,听何顺儿的口气还不是来了一遭半遭。人家吴忧同徒汶斐在一块儿,那真是京都双璧,美貌成双。这两人该不坐有什么猫腻吧,林谨玉遂放轻手脚,他没绝世武功,不过每日都会打拳,练呼吸吐纳的功夫,十几年未曾间断,同门口的守卫摆了摆手,林谨玉是来惯了的,一直到书房外头也没见其他人,看来是都打发出去了,林谨玉疑心乍起,侧耳细听里头隐隐的话声。   “这是好事,你别总闷在心里了,身上可好些了。”一句话就让林谨玉酸倒牙,吴忧啥时对他这样轻声细语的说过话呢,每次都要刺他几句才罢休。当然,林谨玉把他出卖吴忧的事儿都忘脑脖子后头去了。这个死徒汶斐……竟然敢招蜂引蝶!   “已经好了……”   “好了就别总躺着了,出去透透气,心情也会觉得舒畅。你病的这几天,怎么没见林谨玉过来?”   “我想一个人静静,叫他不必担心。”   “林谨玉是个很小心的人,非常善变。你这样一昧的迁就他,也不是长法。”竟然挑拨他们关系,难道吴忧真对徒汶斐有意下手?   “慢慢来吧。开始我也只是想借他讨得舅舅的欢心,相处久了,觉得他也不错,起码省事,不是个让人操心的……他的确很谨慎,不是个肯轻易交付真心的人……这不是短时间能成的……”   “何必要受这种委屈?”   “咳咳……这也算不得委屈……跟以前比……”   林谨玉听到“委屈”两个字就懵了,呼吸一乱,里头一阵轻动,帘栊一响,吴忧已经站在门口,一身湖水蓝暗花衣袍,腰束玉带,头勒金冠,脚踩云靴,脸若美玉,目若明星,看到林谨玉的时候多了几分深沉。这小子究竟听到了多少?   林谨玉手里紧紧的握着那一篮子鲜花,微微发抖,良久举步上前,递到吴忧跟前,声音干涸,“替我交给小斐吧,我就不进去了。”   徒汶斐显然是听到了声音,匆忙出来,雪白的里衣外头披了件靓青色的衫子,面色慌乱,“谨玉?”   “你这样高贵,长得也好,我也很奇怪你怎么会喜欢跟我在一起?原来是因为先生。现在明白也不晚。”林谨玉微微一颤,躲开徒汶斐伸出的手,强扯出的笑有说不出的难看,“你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欠吴大人的情,出卖过他两回,这回就当还他了。谁会不喜欢体贴细心又漂亮能干的情人呢?这几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也不是没怀疑过你要利用我,只是你对我嘘寒问暖实在太好了,我觉得一个人演戏,一天两天容易,一年两年就难了,你始终如一,日久见人心,我也就信了。我,我只顾着自己开心,没想到你过得根本不快活。既然知道了,咱们就到此为止。你回屋去吧,别着了凉。”   不知是因病未癒,还是怎地,徒汶斐的脸比天上的云还要苍白几分,指尖儿微微地蜷起,目光深情悲伤无奈,“若是我说一开始我是打算利用你,后来,后来,我是真动了情,你信吗?”俊美苍白的脸上竟带了淡淡的恳求。   林谨玉深深的看着徒汶斐,这个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皇室中人都是这样的吗?他觉得自己真是笨蛋,跟人家滚了三四年的床单,竟然不知道人家是装的?若是林谨玉,他自问真没这份道行。直到现在徒汶斐都能说,他是动了真心的。林谨玉把花塞到徒汶斐手里,转身离开。   林谨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出息的人,眼泪多。这种被人抛弃的时候,更是忍都忍不住。尽管林谨玉一再的安慰自己,从物质到精神上都没吃亏,可他就是难过,他是替徒汶斐难过,跟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欢爱,说不定徒汶斐找他办事儿前都要先吃药才能竖起呢?堂堂一个龙子凤孙,何必要受这样的委屈?吴忧说得没错,他都替徒汶斐委屈,何况徒汶斐自己。   林谨玉抽抽嗒嗒的出了瑞王府,把一干子随从吓个半死,平安急得转圈儿,小声问,“可是瑞王殿下不大好了?”说完就挨了赵初的一个嘴巴,“闭嘴。大爷,到底怎么了?”   林谨玉泪流满面的爬上马,平安没敢让林谨玉独自骑,给他牵着疆绳,林谨玉实在憋得难受,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赵初几人急得差点儿上了吊,磨破了嘴皮子劝的话音儿消失在林谨玉嚎哭的大嗓门儿里。只得赶紧往家赶,路上遇到了王子腾,王子腾见林谨玉这个阵势,哀声叹道,“贤侄先不要忙着伤心,虽然那两府被抄了,园子还在,如今你外祖母一干女眷都被关在园内,并未入监,倒是你两个舅舅……”   林谨玉根本没听到王子腾的话,径自哭着去了。王子腾暗叹,以前真是看错了林谨玉,原来竟是这样的重情义的孩子。      第165章 吴子忧一失通政权      林谨玉天生泪腺发达,他平时说哭就哭跟玩儿似的,何况这次是真难过,那眼泪真是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流。而且得了一点天地感应,不一会儿就风云变色,空中竟飘起薄薄的雨丝。   林谨玉也没去别处儿,嚎哭着就进了许府,包子差点儿给他吓得心脏病发作,见林谨玉直奔水阁也没敢拦。搁后边儿直问吉祥平安,你家主子咋的了,两人一问摇头三不知,气得包子直骂,“世上怎么竟有你们这样愚钝到家的奴才!你们这眼睛、耳朵、嘴、脑袋是什么的?不会看不会听不会问不会琢磨吗?”   许子文早听到哭声,只是他没想到是林谨玉,徒景辰连连皱眉,“这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正说着,哭声近了,还登堂入室了。林谨玉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小脸儿被泪水冲刷得又白双肿,迎头就扑到许子文怀里,那情形架式,跟被拐的女儿见着亲娘一般,许子文忙问,“怎么了,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我,我,”哭了这一路,林谨玉嗓子都哑了,许子文递了个眼色过去,徒景辰把手边儿茶送到许子文手里,许子文给林谨玉灌了几口,拿帕子给林谨玉擦了擦脸上的泪,林谨玉边流泪边喘道,“我跟小斐分手了。”   许子文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总得有原因吧。”看这架式,林谨玉是给人踹了。   林谨玉摇了摇头,不说话了,抱着许子文哭了小半个时辰,哭累了就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许子文把林谨玉抱到隔间儿的床上,给他脱了衣服,盖上被子,命人打来温水,擦了脸,冷敷了眼睛,才出去。   徒景辰也给林谨玉这顿惊天动地的大哭给震住了,天哪,估摸着林如海死了林谨玉都没这样伤心。见许子文出来,忙问,“睡实了吧?”他对林谨玉也是看着长大的,别看平时凶一点,正经还有几分感情。尤其林谨玉跟徒汶斐这事儿,徒景辰道,“要不要叫汶斐来问问?”   “没什么好问的,俩人活得好好儿的,又没人强拆硬逼的要他们分手,看谨玉这难受的,肯定是汶斐变心有新人了。”许子文叹道,“谨玉说话有时随便,在这上头是从不会胡来的。我送他的那些侍婢侍童他一个都没碰过,跟家里丫头都是清清白白的,他愿意与汶斐在一块儿,就是有心跟他长久的过日子。他年纪小,没什么风月见识,伤心这一遭长些记性,以后也不是坏事。不用担心,过不了三天就好了。”   许子文到底心疼,“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传说中的新人——吴忧此时也没个笑脸,林谨玉一抽一抽的哭着走了,徒汶斐那脸色就跟燃烧殆尽的香灰,带着一种颓败的白,吴忧扶他进去,徒汶斐靠在榻上,怀里搁着一篮子含苞带露的玫瑰,一滴泪顺着眼尾滑到下巴尖儿,摇摇欲坠了一会儿,终于滴到花苞上,转瞬不见。   吴忧瞧着还有那么点儿意思,“我原来以为你们闹着玩儿的,看林谨玉哭得那劲儿,别把眼哭瞎了才好。”   “你别说风凉话成不成?”   “孟姜女还把秦长城哭倒了呢。”吴忧啧啧道,“幸亏他转身走了,这要万一在你这儿哭上三天三夜,瑞王府得上演水漫金山呢。”笑了笑将花收起,找了个美人瓶一枝一枝错落有序的插好放在徒汶斐身边儿的几上道,“行了,人都走了,你也不必装情圣了。”   “……一个人真能装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另一个人放在心里吗?”徒汶斐低声自问。   吴忧顿时惊掉下巴,“天哪,你都到这种地步了,还嘴硬的说什么为了讨好许大人才接近林谨玉的话呢?”恨其不争的以戳戳徒汶斐脑袋,“你这不是傻吗?”   “开始的确是想利用谨玉。”   “那也不能说出来啊?”   “是我主动要说的吗?还不是你东问西问!你就这么好奇我跟谨玉的事!”一腔的邪火都撒在了吴忧身上。   吴忧扬了扬秀美的下巴,“我还不是担心你么?看你迁就林谨玉,以为你水深火热里受苦呢?”没想到人家是乐在其中。   “他年纪小我几岁,我就让着他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让着吧。”吴忧对自己的同胞兄弟还是乐意忍让一二的,“那你刚刚不拦住林谨玉,现在说这些马后炮又有什么用?”   徒汶斐长长的叹口气,“现在就是把心挖出来捧到他面前,他也决不会信的。如果他不是舅舅的弟子,我的确不会接近他,就是现在有时也常会想到舅舅,这个也是实话。”   “你也想得忒多,许大人是许大人,林谨玉是林谨玉,就是人家许大人也没啥对不住你的!成者为王败者贼,别弄这种父债子偿的玩意儿啊,恶心!再说,难道人家许大人欠你的?许大人教了你好几年的诗书,光这份恩情,先后在地下也得给许大人烧香。我是偏着你,不过也得说句公道话。”   “舅舅……”   “别不知好歹了,要没人许大人,不用说害你,只要啥都不教导你,当你不存在扔王府旮旯里活着,你现在长大也就跟傻子一样,能有今天?”吴忧就算知道身世,对许子文感觉也不差,没别的,许子文不喜欢徒汶斐,仍然教导他长大,这就算仁义!“诶,我是不知道你是怎样长大的?怕是吃了不少苦,以至于现在还记恨他呢。”   “我不是恨舅舅,我只是觉得若是没他,母亲也不会死。”   “许大人肯定也想,如果没有元后,人家过得更快活呢。”吴忧自果碟里拿了个苹果,用一柄薄薄的银刀流利的削下连续的果皮,吴忧的手很漂亮,纤长无暇,垂眸时睫毛又长又翘,“何必要纠结这些过去的事,谁是谁非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你跟许大人有恩有怨,你现在呢,给人家弟子设个套儿又把自己套进去了。唉,林谨玉跟许大人那就是儿子跟父亲的关系,你现在恨人家的爹又喜欢人家的儿子,你这不是自己想不开么?”咔嚓咬了口苹果,真是又甜又脆,吴忧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我能帮上忙呢。”   “若是出生时我们的位子换换,也许你能跟舅舅相处得很好。”   “不见得。许大人那个脾气,肯定不能喜欢你,冷嘲热讽挑剔打击,又是小时候,年纪小脸皮就比较薄,要我也会记恨。”吴忧道,“只是你对许大人老是这个态度,又怎样与林谨玉在成块儿呢?林谨玉又不是个傻的,你终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我讨好舅舅尚来不及,又有什么态度?我早就认命了,我这辈子是不可能怎么着他的。好与不好,舅舅根本不在乎,他是真正的只当我不存在。”徒汶斐侧脸问他,“谨玉说欠你人情是怎么回事?”   “上回的帐本子若不是他嘴不严,我能被扒层皮么?”   “那也怪不得他,是舅舅看出了破绽,他敢不说吗?换了你,不也招了。你拿这个换什么人情?他是没办法才供出你去。”   “要不是我这个人情,他去找许大人告一状,你就要好看了!”吴忧道,“当然这么大事儿,许大人肯定也能知道。那也总比他添油加醋的告御状好吧。他在皇上面前可是什么丢脸的事儿都敢说。”   “谨玉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是打算……这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哪……”吴忧唏嘘,林谨玉可不像好说话的人,人家不差钱不差权,回头的可能性真不高。要依吴忧说,林谨玉没有因爱生恨,从而想搞死徒汶斐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徒汶斐望着翡翠香熏里飘散的袅袅烟雾,轻轻叹了口气。   林谨玉晚间醒了一回,喝了碗安神的药直睡到第二日下晌午。   他是饿醒的,厨下早温着饭,洗漱后侍从就呈了上来,林谨玉一看都是自己喜欢的菜,顿时泪流满面。   许子文气得,谨玉从小也没这样伤心过,怒道,“那个贱人怎么跟你说的!我饶不了他!”   “没事了。”林谨玉吸了吸鼻子,“是太感动了,还是先生最好。”盛了一勺汤,林谨玉抽嗒着喝了,“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心眼儿不好。”   徒景辰默默的坐在榻上看奏折。   “先生,你吃了没?”   “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许子文坐在一侧为林谨玉布菜,“饿了吧,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林谨玉绝对是化悲愤为食欲,吃了两碗饭才搁了筷子,抹了抹嘴又要水果吃。   许子文悬着的心总算着了地,林谨玉端着个缠丝白玉碟子吃着葡萄,可怜巴巴的说,“先生,我想跟你住些日子。”   徒景辰眼角一抽,林谨玉接着说,“回去叫琳姐姐看到多没面子,还怎么做一家之主呢。又不能跟姐姐说,想静一静。”   “住着吧,你这样回去我也不放心。”   徒景辰马上扭头看向许子文,你可得另给他安排个院子。林谨玉泪眼模糊,“我住里头的小间儿就成了。”   “住吧住吧。”徒景辰真是给林谨玉哭怕了,自己儿子做出的混帐事,徒景辰觉得有点儿理亏,有点儿别扭也忍了。   “到底怎么回事?汶斐怎么跟你说的?他看上谁了?”   “吴忧。”   徒景辰手里的奏章“啪哒”砸地上了,与许子文交换了个眼神,许子文轻声问,“不会是你误会了吧?”   “我亲耳听到,肯定不会错的。”林谨玉咬了下嘴唇,“说是图我省事才跟我在一起,还说跟我在一块儿受委屈,一直在迁就我!这是人话吗?又不是我说开始的!死皮赖脸的给我送东西讨好我,是我叫他受委屈的吗?现在有了好的他就委屈了!我还觉得委屈呢!我活了这几,嗯,十几年还是头一次呢!前面后面都是头一次,竟然赔在这个死狐狸精身上!”越想越火大,林谨玉恨恨的吃下最后一粒葡萄!两辈子的小处男终结在徒汶斐手里,人家还是委屈求全来着,林谨玉自己都觉得冤。   许子文轻拍拍林谨玉的脊背,“算了,早就跟你说过,要你小心些,吃一堑长一智吧。对了,荣国府被抄了,你抽个空去看看吧,到底是你舅舅家,也不好装不知道的。”   林谨玉大吃一惊,“啊?抄了?什么时候抄的?我怎么不知道!”   许子文一摸林谨玉的脑门儿,不发烧啊,“昨天不是来我这儿的路上还碰到王子腾了,你,你……”看你也不像装的。   林谨玉觉得凄凉的人生中终于出现了一抹暖阳,拍屁股起身道,“那我先回家了。唉哟,这么天大的事,先生,什么时候抄的?”   “昨天早上。”   “先生,我就先走了,你别担心,我没事了。”又对着徒景辰行过礼,旋风一般去了。   徒景辰摸了摸下巴,看向许子文,“恢复的真快,嗯?”   许子文冷眼看他,“谨玉就是这样好,心肠宽大,这才像个男人呢!还要怎样,为一个徒汶斐连命都搭进去不成!你说梦话呢!我早就说汶斐没安好心。哼,有眼无珠的东西,有他后悔的时候。”   徒景辰倒不以为意,揽住许子文的肩道,“小辈的事咱们就别操心了,随他们去吧。谨玉没事就好。看来,他们是知道了。”语气中已有几分犹疑。   “知道就知道,还能瞒一辈子不成?”许子文端起茶呷了两口,转头看向徒景辰,“这样的话,吴忧就不适合在通政司了。”   “不如把林谨玉提上去,吴忧就专心工部这一摊事吧。”   “谨玉不合适,他跟汶斐的事还没个结论呢。他的年纪也是个问题,不能服众。”许子文并不乐意林谨玉接近这种灰色不能见光的衙门,安安分分的在内阁,清贵稳当。   “你觉得他们……”   “不大可能,我了解谨玉,他应该不吃回头草的。”许子文接收到徒景辰的眼神,笑了笑,“看我做什么?你觉得谨玉不讨人喜欢?这也是一种本事,等着瞧吧,汶斐会后悔的。”   事实证明,许子文的话有一定的预言性。当然,这是建立在他对两人相对了解的基础上。   徒汶斐是只狐狸,林谨玉也不是兔子。   不过林谨玉是个俗之又俗的大俗人,像徒汶斐这样集权势智慧美貌体贴于一身的人追求他,他心里偷乐了许久,睡梦中都笑醒好几次。林谨玉这人向来小心,开始他也没信,还拿捏着摆架子。就像前世训练自己的小狗一样,任性肆意,徒汶斐给他送东西,合心了,林谨玉就给个笑脸赏励,不合心,直接让人退回去都是有的。徒汶斐颇费了一番苦心,身体力行的用两年的时间总结了一套林谨玉喜恶手册出来。等林谨玉觉得事事如意了,徒汶斐这样的人物肯花两年讨好他,日久见人心,应该不是假的。林谨玉也就信了,后来的日子也只有一昧往甜蜜里走,林谨玉觉得老天真是善待自己,直接穿成贵族,还迷倒了个货真价实的王子,正瞎臭美呢,就撞了冰山,惨遭劈腿。   林谨玉当然伤心,两辈子几十年的人生,头一遭恋爱竟一头撞进了人家设的局。不过林谨玉既然一生两世,自然有些过人之处,天大的事,除了父母又亡外,他从来颓废没超过三天,到第三天就得重新振作。   徒汶斐日子却有些难过,在花园子里喝着茶就开始走神,他这几天十分不对劲,穿衣吃饭天气好坏都会想到林谨玉,徒汶斐看着身上的紫袍,很浅的一种紫色,其实他以前根本不喜欢这种骚包的颜色,林谨玉爱看,他在这上头不怎么经心,穿多了也就习惯了。搞得他现在衣服深紫浅紫酱紫葡萄紫,不知道多少紫色的衣裳。睹物思人,人之常情。   徒汶斐发了一下午呆,到了饭点儿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是林谨玉喜欢的,习惯性的要下人给林府也送一份过去腻歪腻歪,讨林谨玉喜欢,再一回神,原来早一拍两散了。   虽已分手,不过林谨玉灵魂永存,徒汶斐受得是何等煎熬可想而知。      第166章 林谨玉引出北靖王      林谨玉十万火急的回府,其实贾家的事不必细打听都能知道,荣宁二府都给抄了。不过,皇上并未加罪女眷,一干子人都在大观园里关着呢。   园子虽然还是那个园子,不过如今可不是姑娘主子怡红院潇湘馆金奴银婢的伺候着,几十口子主子奴才,只要是女的俱押在蘅芜苑那五间清厦里,外头房门紧闭,院门牢锁,除了送水送饭,谁也见不着。王子腾还是极有本事的,硬把有身孕的王熙凤办了个保外生产,接回家里住着。   王熙凤怀胎已经将将八个月,她虽有幸出来,可是公婆丈夫都被拘,日夜悬心,史氏每天都要劝解几遭。王子腾差人去林府送帖子,恰赶上林谨玉失恋躲在许子文府上疗伤,也没见着人。   林谨玉刚一回府,许玉琳就把事跟林谨玉讲了,林谨玉重新换过衣衫,许玉琳见林谨玉眼睛有些肿,叫丫环打了水来给他热敷过,温声问,“是不是瑞王欺负你了?听平安说从瑞王府出来哭了一路。”   “没有。”林谨玉在女人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死鸭子嘴硬,“以后瑞王府上送东西不要收了,找我就说不在。”   “知道了,要不要准备些吃的用的。两个舅舅在牢里,没人打点可是要受罪的。”许玉琳道,“还有园子里拘押的女眷们。外祖母年逾八旬,珠大嫂子是节妇,兰哥儿还小,他们三个圣上格外开恩,没在拘压之列,允他们继续在园内住着。可是老的老、小的小,这天一日热过一日,还是拿些消暑丹什么的去吧。”   “嗯,吃的用的多备些,药的就算了,遭忌讳。我一会儿去王大人府上,要晚点儿回来。”林谨玉整整衣领,对镜子前后照过,荣国府抄不抄与他无干,只是面子工程总是要做做的。不但要做,还得做得有情有义。   王子腾早等着林谨玉呢,这会儿谁也不矫情了,直接往书房去商量。   林谨玉先愁眉苦脸的感叹,“我听说了外祖母家的事,又是伤心又是着急,一时没了主意就去了先生家,听先生的话音却是不大好,脱罪怕是不易哪。”   王子腾苦笑,“还说什么脱罪,如今能保住这一家老小的性命就是祖宗积德了。别落得与史家一般家口凋零,百年名望一朝俱毁。就是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呢?”   “谁说不是呢。”林谨玉道,“世伯比我有见识,这两日我胡思乱想,我人小位卑,朝中说不上话儿,不过还算看得明白。贾雨村这条野狗也太张狂了些,听说如今不少人怕被他无端咬一口,上赶着巴结他!外祖母家不就坏在他的一张贱嘴上么?他与咱们两个都不对付,舅舅们落在他手上讨不得好的。明日内阁当值,我与世伯是同一班,不如一块儿上本,谁都能审荣宁二府的案子,唯独贾雨村不行。”   王子腾慢捋颌下三寸美髯,笑道,“贤侄与我想到一块儿了。贾雨村曾在你舅舅家做过你二表哥的夫子,有师徒之情,怎能不避闲呢?”王子腾觉得林谨玉真是上道儿,直接说到了点子上,荣国府出事王子腾自然是急的,不过抄都抄了,尤其这种世族大家,百年积弊,哪儿能白璧无暇?翻案的可能性不高。王子腾忧心的是贾雨村,眼瞅着史家、贾家都死在了贾雨村手上,难道接下来轮到他王家了吗?王子腾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只是如今朝中人心惶惶,贾雨村风头正盛,多半的权贵都咬牙切齿的恨贾雨村,不过没绝对把握也没人愿意现在得罪他,省得惹一身腥。若无人应和,王子腾也是孤掌难鸣。   林谨玉与他立场相同,只是林谨玉主动提起倒让王子腾喜出望外。毕竟林谨玉现在后台够硬,他就是不收拾贾雨村,贾雨村也动不了他,又联想到前日林谨玉的痛哭,王子腾倍加以为林谨玉只是一片真心为了荣国府。难得林谨玉小小年纪就心胸宽阔,不念旧恶,长情厚道。   王子腾对林谨玉又添了几分喜爱,温声道,“我为官几十年也没见过贾雨村这样做官的,竟是不管不顾的乱攀乱咬。说实话,除了那些子小门小户、或是心虚要保命的,谁能瞧着上他?唉,贤侄不是外人,你年轻兴许不知,或许他后头是……”王子腾伸手朝上指了指,肃容道,“要不谁能容他在朝中蹦哒?贤侄,恕我说句明白话,我已经老了,再做官也没几年了。我只有一个儿子,”王子腾苦笑,“不成器侯,他不是出仕的材料儿。两个女儿,好赖也都嫁人了。如今身无所系,我第一是不忿贾雨村为人;第二贾雨村把这朝堂搅得太不像了,太平盛世,焉能容此酷吏横行;第三金陵城五大世家,一家败三家抄,只剩我王家了,我不敢说王家干净,不过我不能让家族败在我王子腾的手上;第四,荣国府、史家都是我的姻亲,我救不得他们,也当在朝中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方不负了姻亲之名。因这四点,我与贾雨村在朝中是不死不休的。”   “可贤侄你不一样哪,”王子腾目光中带着一种长者特有的睿智与慈和,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凭贤侄的资质,日后封阁拜相已是水到渠成的事,就是赐爵封侯也不稀奇。我们明日上本,胜负在五五之数,贤侄能助我,我求之不得。只是若事有不协,若怒万岁,我到这个岁数,没什么放不下的。贤侄日后大好前程,若因此失了圣眷,岂不都是我之过么?”   “世伯过誉了,我哪儿有这个本事,不过是在朝中混口饭吃罢了。”   王子腾笑了笑,“我活得年长些,也见过不少人。寒门才子、世家俊杰、天之骄子,多是名不符实罢了。像你这个年纪,比你再出色的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世伯谬赞了,现成的吴大人就比小侄强出三座山去。怕是因小侄与世伯亲近,世伯青眼嘉之,也是人之常情。”官没人做得好,情人也被人抢了去,这得是几世的宿怨哪。   “人们常说吴子忧少年俊才,他与你有几分相似,都是少年得志,甚至他的官职也比你高。常有人将你们拿来比较,从才学官职甚至容貌上,你都不及他。可有一样你比他要强……”   因话涉吴忧这个妖人,林谨玉还真有几分上心,听得也入神,王子腾见林谨玉装模作样的喝茶,似不在意其实挺认真的在听,也没卖官司,“你运气比他好。”   这叫啥优点!林谨玉不由泄气,颇有几分既生瑜何生亮的郁闷。   王子腾笑,“不要瞧不起运气,你高外祖父被太祖皇帝称为福将,何故?每战,胜必大胜,败必能全身而退,为开国第一大将。你今日有救荣国府之心,说不定就是他老人家的余荫至此呢。”   说起先祖荣光,两人都心有戚戚,想当年贾源贾演两兄弟一同因功封爵,荣宁二府是何等威风赦赦,如今子孙不肖,凋零至此。兔死狐悲,林谨玉抿了抿唇道,“虽说先前我与舅舅家有些不睦,可现在也只有这一门亲戚了。自然不能坐视置之,唉,做官也得先做人,眼瞅着舅舅家遭难,我若装哑巴,自己就先瞧不起自己了。”   两人商量了一番,明日如何在御前对答,因天时已晚,林谨玉就先回去了。自袖中拿出一张礼单奉给王子腾,王子腾见是些燕窝人参,林谨玉笑道,“这不是孝敬世伯、姨妈的,凤嫂子怀着身孕,现在琏表哥又不在,她难免多思多想,这是内人收拾出的些补身子的药材。不论怎样,还是要以子嗣为先,天晚了,我就不去打扰凤嫂子了,世伯代我转达吧。”   王子腾谢过林谨玉,一直将人送到仪门,再次感叹后生可畏,林谨玉做人周到。人都说吴子忧锋芒过人,林谨玉多有不如,要王子腾说林谨玉不骄不燥、处事稳健,犹胜狂狷狠辣的吴子忧三分。   林谨玉两世的第一次恋爱以被人甩告终,当然会很伤心。不过现在林谨玉把热情全都转移到荣国府上面来,在内阁吴忧面前,秉承着输人不输阵的想法,格外的神采奕奕。同王子腾珠联璧合,连讽带刺的以师徒避闲的原由请求皇上将审讯荣国府的权宜转交他人。   贾雨村早有准备,荣国府是他亲自上本子参下来的,他在荣国府当过教书先生,也不惧别人就此发问,正色道,“要说师徒名分,凡参加科举的举子都要拜当年座师为师,如徐相,曾任三界主考,是以人言徐相桃李遍天下。当年大贪官何荣便是徐相主审,如此说来,当年徐相也审错了,当避闲不成?”   林谨玉道,“贾大人不要偷换概念,座师只是个名头儿。可是贾大人曾被荣国府受聘为荣国府贾宝玉启蒙老师,朝夕相处,足有五年的光阴!贾大人,按你一生活五十年算,你生命中的十分之一都是同贾宝玉朝夕相处度过,这种亲若父子的师徒之情,能与举子与座师之间的是师徒名份相提并论么?”   “就是我初来京都,在荣国府借住时也常听两位舅舅同宝玉表兄提起过贾大人,都夸贾大人博学多才、大公无私、不徇私情,”林谨玉轻声冷笑,“我还在荣国府与大人有缘一会。大舅舅同贾大人最喜一块评鉴古物,二舅舅则与大人谈古论今,二表哥更是视大人为父兄一般敬重仰慕,都说大人与荣国府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这样亲密的关系,大人能说只是名份吗?大人难道不记得,我幼时来京都给外祖母请安时听闻大人这样有学问的人做了二表哥的先生,十分羡慕,还曾让家人置备了一份表礼送予大人的夫人。虽然事过经年,我仍记得很清楚,礼单是我亲自拟的,金镶红宝石项圈儿两个、端砚两台、徽墨十块,大红云锦尺头六匹,那两块儿端砚还是前朝名品,其实是舅舅赏给我的。因我失误忘了给二表哥的夫子——贾大人备礼,便拿出来放在了送您夫人的礼单之上。贾大人!您认为您与荣国府的关系,不足以避闲吗?”   话到此处,连徐硕都摇头,叹道,“贾大人哪,老臣虽做过几届座师,这都是皇上的恩典,担了个儿座师的名儿。不瞒贾大人,有些人哪,老臣认都认不出来。就是贾大人,也是您升了内阁,有人跟老臣提,老臣才想起来,贾大人科考时也是老臣做的主考呢。可你看,咱俩明显没啥私情。别说私情,以前都不大认得。这个真跟您的情况不大一样,也不好这样比的。”这贾雨村叫个啥人呢?人家荣国府跟他无冤无仇的,还有恩呢,唉,人心不古啊。   贾雨村如今雀居高位,被人奉迎惯了,再没有以往的隐忍,脑羞成怒道,“林学士,你休要血口喷人,你何时给我夫人送过表礼?”   林谨玉此时拿出修练多年的世家子弟的气度,淡淡地,轻蔑地,若有似无地,十分没把贾雨村放在眼里地,高贵骄傲目下无尘地,扫了贾雨村一眼,没说话。贾雨村顿是气得脸都红了,脖子上暴出一根根青筋,模样都有些狰狞。王子腾上前温声道,“贾大人才学出众,臣也是听内弟提起引荐才认得贾大人,臣先时不信,内弟屡屡提起,臣方认得了贾大人,在都中准奏起复旧员时推荐得贾大人,”王子腾融融的笑道,“可不就为陛下举荐得一位能臣么?”妹夫眼神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是引狼入室,举家遭殃。   徒景辰有专权独断时,不过大多数不会与群臣拧着来,温声道,“这样看来,贾爱卿,你就避一避吧。只是贾爱卿避了,由谁主审合适呢?”   “回万岁,荣宁二府并作一案,这两家之前都有世袭爵位在身,功勋之后,定要一个清明若水公正无私之人,将案子审理得清楚明白,既不会冤枉了他们,也不能为他们掩过饰非。”林谨玉道。   徒景辰正想听下言,林谨玉却闭了嘴,徒景辰道,“看来你是心中有了人选,说吧?”   “回万岁,臣心中虽有人选,奈何臣与荣国府有亲,说出来怕人挑臣的差子,还是避闲的好。”贾雨村尚在一旁虎视眈眈,林谨玉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朕又没命你去审你舅舅家,问你说句话而已。”   “是,臣尝听人道北靖王是贤王……”   “万岁,”贾雨村知北靖王与荣国府交好,他一手将荣国府拉下马,绝不能让他们翻案,否则岂不是自己会死无丧身之地,此刻也顾不得太多,“臣一心忠于万岁、忠于朝廷,就是臣这等不喜交际之人,也听闻北靖王府与荣国府交好,有世交之情。”   “贾大人大惊小怪了,”王子腾笑道,“贾大人或许不知,昔日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众功臣,分封爵禄时,有四王八公十二侯爵,这几家子自老祖宗起就认识了。若是私交,祖宗同朝为臣,自然是认得的。不过臣知道,北靖王府与荣国府既无血缘又不是姻亲,京都若两家交好,多有联姻,贾大人说他们两家交好,怎么这么百余年也没更近一步呢。可见都是坊间谣传。在万岁面前,你我首先是陛下之臣,凡事当以万岁为先,北靖王自然更是如此。”   徒景辰一笑允了,命人颁旨不提。      第167章 雨村危机谨玉探监      内阁散去,众人一并出了御书房,贾雨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原是个有志向的人,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满怀抱负,立志为民请命,可因恃才侮上,不为上官所容,最后丢官去职,流浪京都。   京都乃权贵云集之地,世人皆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贾雨村出身微寒,即无门路也无银钱,从哪儿又再去求官呢?万般无奈下,由人引荐做了荣国府宝二爷的先生。   他到了荣国府方知何为富贵二字,他羡慕这种生活,却又瞧不起贾氏兄弟的无知无能,觉得上天真是无眼,将富贵赐予这等人,不过是有个好祖宗罢了。论才学手段,谁能及得上他?他在荣国府隐忍五年,竭力讨好贾氏兄弟,终于有了重新为官的机会。他再一次见识到了荣国府的赫赫权势,贾政一个五品小官儿,直接将他一个革职的官员送到了金陵知府的位子。贾雨村又惊又喜,真正的见识到了趋炎附势四个字带来的好处。   金陵三年,他已知官场三味,借王家之势进京陛见,升任京都府尹兼巡街御史。   在贾雨村落魄失官时,荣国府自然是显赫,可是他经金陵三年,方知自己以往是井底之蛙,他若想更进一步,需要现加强大的靠山。于是,他接受了忠顺亲王抛出的榄橄枝,却在参奏林如海一案中败北,京都府尹之位当朝被夺。   王家贾家都不忿他此行,贾雨村再一次蛰伏。在都察院,听到的最多的就是现在的工部尚书、曾经的左都御史吴忧的事迹,同样的是御史,吴忧踩着别人的乌纱帽染红了自己的顶戴,高居一品尚书位,内阁行走。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叫贾雨村怎能不眼红。降职之后,忠顺王府也不冷不热起来,贾雨村知道自己已在忠顺王心中失了用处。不得不说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一门心思的分析吴忧上位的原因。贾雨村精通史事,自然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选准时机一本本的参奏这些旧日权贵,有些准了,有些驳回,贾雨村也不是没有遇到攻诘,不过他身为御史,风闻奏事,并不为过。再有帝王暗中回护,贾雨村这一路称得上是顺风顺水,高官厚禄,手到擒来。   此时,他终于明白,投靠谁也不如投靠皇帝,他愿意做皇上的先锋,为皇上分忧。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他贾雨村高高在上,冷眼俯视这些曾经让他摇尾乞怜的权贵在他的脚下辗落成尘,是何等的快意!   他一直以为自己深得帝王心意,可是今日早朝他受到了围攻,与荣国府有隙的林谨玉竟然站出来为荣国府张目,同王子腾一唱一和,引以为援,轻而易举的夺了他的主审权。   什么狗屁表礼,他林谨玉何时给他贾雨村的夫人送过礼!贾雨村自然知道林谨玉满口谎言胡说八道,可是林谨玉硬说得有鼻子有眼有备而来,事隔多年,他如何辩驳!就是他不认,有人信么?   世人眼光,早已不在贾雨村的考虑之内,只要皇上觉得他有用、能干,那么没人能动得了他。今日内阁之中,皇上却屈从众意……贾雨村不由打了个寒颤……他绝不能失了皇上的信任。   林谨玉同王子腾慢慢踱着步子往宫门外走去,林谨玉算小半个习武之人,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注视,回头一瞧,贾雨村正喜怒无辩的死盯着他瞧,见林谨玉回头,眼中光芒更为冷厉。   林谨玉笑了笑,扭头对着贾雨村比了个中指。   王子腾边走边问,“这手势是什么意思啊?我看贾雨村不一定能明白。”   林谨玉在王子腾耳根子处悄声说了,王子腾朗声笑起来。贾雨村听到王子腾的笑声,气得脸都紫了。倒是前头的徐硕回身问,“何事,王相如此开怀?”   吴忧内功精深,自然听到了林谨玉的话,也忍不住笑了,几步到林谨玉身边儿道,“林大人可有空暇,我近日得了些好茶,请林大人一品?”   林谨玉道,“今儿不巧了,吴大人也知道我外祖家的事,我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呢。”他现在看到吴忧就心里发堵,还装什么狗屁风雅,留着好茶你们一对贱人喝去吧,呛不死你们!   王子腾投桃报李地对徐相感叹道,“林学士真是礼孝之人。”   徐相点头附和,两人夸了林谨玉一番,就是林谨玉这样厚的脸皮都有些不自在。   到宫门口,诸人自回自家,吴忧跟着就上了林谨玉的马车,林谨玉好想一脚把吴忧踹下去,为了男人的风度硬忍着没说话,狠狠瞪了吴忧一眼。吴忧靠在柔软的被褥上,笑道,“这是我第二次搭乘林大人的马车吧。”   林谨玉没答理他。   “嫉妒了么?”   “嫉妒什么?你现在用的,我早用得不耐用了,是你捡我不要的N手货。”林谨玉扯了扯唇角,“吴大人有话直说吧,省得遭人误会。”   见惯了林谨玉嬉皮笑脸的模样,这样的冷峻还是头一次。不知何时,林谨玉已经逐渐褪去少年的单薄稚嫩,唇角紧抿却显出坚毅,渐生威严。吴忧忽而叹了口气,“那就直接说吧,我与瑞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知道你以前拿我当做朋友,很抱歉。”拉开车门,吴忧足间轻点,轻灵的跃下马车,头也未回径自离去。   林谨玉回家吃了午饭,睡了午觉,便拉着半车的被褥食物去了刑部看望亲人。他以前在刑部审过薛家的案子,刑部官员对他印象不错,何况他如今正当红,尚书大人客气的请林谨玉喝了盏茶,痛快的写了批条。   昔日豪门显贵,一朝落难,都落魄的极憔悴。贾家人到底沾了林谨玉的光,北静王主审的圣旨颁下,贾赦贾政等在刑部的居住条件完全上了一个档次,由群居转为单间儿。   林谨玉说了北静王主审之事,贾政哽咽道,“圣上仁德,我等罪臣无地自容哪。”   贾赦拿袖子抹了一把泪,沾了泥污的胡须也跟着颤抖,“多亏外甥为我们周旋了。不知老太太如何了?”   “外祖母年事已高、珠大嫂子是节妇、兰哥儿年纪小,皇上隆恩,并未加罪,如今都在园子里住着。”林谨玉黯然,贾琏抿了抿干裂的唇,凄声问,“林表弟,你凤嫂子可还好,她,她还有身子呢。算着,算着再有一个半月就要临盆了……”说着已是落下泪来。   “琏表哥不必急,凤嫂子因有孕,被王大人接回了府上住着。”   贾琏放下心来,对着林谨玉长身一揖,林谨玉忙去扶,贾琏形容狼狈,身上气味也不好,自己倒先避开了,眼圈儿透红道,“在牢里这些日子,怪腌臜的。林表弟自来京都,在我们府上受了诸多委屈。说心里话,我都觉着对不住表弟。如今府上遭难,以往多少亲朋故旧都断了往来,独表弟不念旧恶,在外头为贾家奔走。这一拜,是我代贾家上下谢表弟在朝中为贾家说了公道话,谢得是表弟的大仁大义。”   林谨玉叹道,“表哥不必外道。我母亲是舅舅的亲妹妹、表哥的亲姑母,过去的事就算了。只要一家子平安,就是福气了。”他们有血缘关系,可惜并不是亲人。荣宁二府真真切切的自云端跌落泥土,即便出狱,也没有可重振家风的男子。唯一一个贾琏算明白事理,可惜文武方面并无长才,林谨玉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至于贾宝玉,也许被吓坏了吧,只见他在草垫子上抱膝呆坐,自始至终,未曾动过一下。   自刑部大牢出来,灿烂的阳光洒在头顶,似乎心情也跟着明朗许多。   赵初在牢门口侯着呢,见到林谨玉等人出来行了一礼道,“大爷,许先生请大爷过去呢,说有要事。大奶奶怕耽搁了爷的正事,吩咐奴才来跟爷说一声。”   林谨玉抬袖子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唉,这牢里常年不见天日,阴暗霉臭,林谨玉打道回府,还是先换过衣裳吧,许子文有洁癖,这样过去一准挨骂。      在水阁外就听到许子文的笑声,林谨玉想这指不定有啥好事儿呢,平常没见先生这样开怀过。一进门,就见许子文倚坐在榻上,不过另人吃惊的是与许子文相对而坐的另一个人,竟然是个金毛老外。唉呀,那长相更是……真叫一个绝了。更让林谨玉恍惚的是这人的装束,大衣领加灯笼袖的白色衬衣配黑色的马裤长筒靴。   林谨玉一瞬时以为自己又穿回去了。   “谨玉,这是肖恩,我的朋友。”许子文的声音唤回了林谨玉的神智,“怎么了?神思不属的。”   “哪里,是这位肖恩叔叔太英俊了,我都看呆了。”林谨玉笑了笑,上前行礼。   肖恩听到林谨玉的夸赞十分高兴的站起来,拥抱了一下林谨玉,俯身亲呢的亲吻他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性感,“谢谢,你也很英俊,我早听许提起过你,很高兴与你见面。”   这人虽说年纪大了些,可实在太帅了,身形高大矫健,浅金色短发,苍蓝色的双眸和刀锋的笑容,笑起来温柔又霸道。比林谨玉高出一个头去,林谨玉在意念中吞了吞口水,踮起脚尖儿又亲了回来,有些小羞涩的说,“我也很高兴。”   肖恩笑起来,在他看来,东方人内向而羞涩,并不喜欢他们国度的礼仪,虽然肖恩一向十分不理解东方人的思想,不过林谨玉落落大方还是赢得他的欢心,大方地给了林谨玉一匣子红宝石做见面礼。   林谨玉乖巧的听着两人说话,他才知道许子文竟然还涉足海外贸易,听着还有点儿规模的样子。   肖恩是第一天刚到京都,大半个时辰后便去休息了,临走时捏住许子文的手,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期待。许子文用一种林谨玉听不懂的鸟语说了些什么,肖恩无奈的耸耸肩,遗憾地松开手去休息。   林谨玉眯起眼睛凑上前对着许子文眨啊眨,许子文靠在榻上问,“你眼抽筋了?”   “我是学肖恩叔叔一往情深的眼神呢。”林谨玉挨着许子文坐,“先生,你跟他没什么吧?皇上来得勤,你可得小心些,我看皇上心眼儿不大,挺爱吃醋的。要是知道肖恩叔叔敢摸你的手,不得把手给他剁下来。”   许子文拧林谨玉的嘴,“收起你那副色眯眯的死相来!脸都给你丢光了!还有,管好这张贱嘴,敢在景辰面前瞎嚼咀,要你好看,听到没!”   “知道了,我肯定是偏着先生的嘛。”林谨玉八卦的问,“先生,你跟肖恩叔叔怎么认识的?”   “出海时碰到的。”   林谨玉羡慕死了,两眼直冒红心,“先生,你还出过海?都去过哪些国家?像郑和下西洋那样么?怪不得,怪不得先生会说外国话!先生,你还出不出海,带我一道去吧。”   “嗯,海外风光也不错,不过,他们吃的跟我们不大一样,穿着也不相同,风俗习惯都很有趣。”许子文道,“你这种见人爱‘吧唧’着乱亲的德行倒是跟那边儿人对路。”   “入乡随俗嘛。”林谨玉笑问,“先生,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是提醒你,别见了肖恩跟要发春似的。”   林谨玉笑,“我跟肖恩叔叔是客气一下,外国人都很热情的,先生,他应该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吧?我觉得他长得真不错,很耀眼,很威风。如果他不是先生的朋友,我会考虑一下的。”   许子文摇头,“毛太多了,跟猴子似的,我劝你慎重些吧。”   林谨玉笑得喘不上气,趴在许子文肩上问,“先生,你是不是已经看过了?还跟我说没什么。”皱了皱鼻子道,“肖恩叔叔是做什么的?”   “商人。”   “不信。”林谨想想换个说法,“他是买卖什么的?”   “一会儿景辰来了一起看吧。”      第168章 谨玉献计探春来访      林谨玉有幸见到了古代的军火买卖。   那一箱泛着铜黄色光泽的短枪,只要是男人都会流口水,林谨玉说了小半个时辰的好话,央磨到半夜,不给就不走,死皮赖脸的,许子文才同意送他一支。   林谨玉欢天喜地的走了,徒景辰关紧房门,装作若无其是的问,“这就是那个海盗头子?”   “早改行了,海盗有什么前途,人家现在是正经商人,国王赏赐的爵位,我海上的生意和肖恩合作的很好。这次也亏得是他帮忙,价格并不贵,明天让吴忧过来吧,连带那些图纸模具,叫工部抓紧仿制,下次不要再花这种冤枉钱。”许子文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上床休息。   徒景辰睡在床外,弹指熄了灯,搂着许子文的腰,轻声道,“看他对你还有点儿意思呢?”   “对我有意思的人多了。”许子文枕着徒景辰的胳膊,“不过我眼神儿不好是众所周知的,竟然吊死在一棵树上?一把年纪,别再玩那套吃醋的把戏了啊。”   徒景辰温声道,“若是信不过你,我成什么人了。只是看到那家伙的眼神就不舒服,快些打发他走吧,一个强盗,还待为上宾了?”   “肖恩现在不是强盗!圣人都说,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呢。”许子文两根手指掐住徒景辰腰上的一块儿嫩肉,咬牙切齿的揪了下去,徒景辰一声闷叫,许子文半抬起身子道,“再说这些酸话,我现在就搬到肖恩的院子里去。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你也忒势利了。”   徒景辰笑道,“我这不是担心色衰而爱驰么?”反身将人压在身下,一双手不停的在许子文的腰间摸索揉捏着……   “今天有些累了。”   “乖,不用你劳累,你躺着就成了。”   ……   徒景辰是个非常小心的人,狼已经来了,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虽说许子文变心的可能性很小,不过还是得防范于未然。   内阁散时,徒景辰单独把林谨玉留了下来。   “坐吧。”先赐了座,待林谨玉屁股刚挨了绣凳的边儿,徒景辰接着赐了茶点,摇摇手,和颜悦色道,“不必谢恩了,你不是外人。说起来,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林谨玉忙道,“是。”   “尝尝吧,知道你喜欢吃宫里的点心,朕命他们刚做出来的,新鲜花样,味儿也鲜,说是淮扬风味儿,你在那边儿长大的,看看合不合口味儿。”徒景辰笑着,从未有过的温文。   徒景辰笑得林谨玉心里发毛,配着茶水吃了几块儿,徒景辰问,“好吃吗?”   “甜糥可口,味道很不错。”   “高松,命御膳房装一匣子给谨玉带回去。”   “谢皇上赏。”   “唉,好像自从你知道了朕的身份,待朕就不比以前亲热了。”徒景辰感叹着看向林谨玉,“不过,朕待你还是如以往,你娶了姑妈的孙女,也就是朕的表侄孙女婿了。”   这种十万八千里的皇亲身份真是让林谨玉脸红,徒景辰下句话差点把林谨玉噎死,“你高祖母重华大长公主是太祖皇帝的嫡亲姐姐,你叫朕一声表叔也是使得的。”   林谨玉一口点心噎在嗓子眼儿,上不去,下不来,直翻白眼儿。高松几步过去给林谨玉敲背喂茶顺气,林谨玉总算把喉咙里的点心咽了下去,起身道,“皇上可是有事吩咐臣?臣一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皇上竟然上赶着跟他攀亲戚,真真叫林谨玉心里发悬,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肯定没好事儿。   “行了,没得这么严重,朕哪里舍得你赴汤蹈火呢?”徒景辰温声道,“只是这事儿,朕也只能跟你说说了。”叹口气,挥了挥手,高松知趣的隐身了,徒景辰道,“朕这一辈子,没什么引以为豪的事,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得到睿卓的爱。朕知道你嘴硬心软,是个善良的孩子,谨玉,那个肖恩,帮朕留意些,嗯?”   林谨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啥好,小心翼翼的问,“皇上您不相信先生?觉得先生会变心?”   “这点自信朕还是有的。”徒景辰脸一沉,“也知道肖恩大有用处,只是看到他盯着睿卓的眼神就不怎么舒服,你帮朕多留意他,有什么事提醒朕一声,嗯?”   林谨玉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皇上叫我做双面细作,给先生知道,肯定会不高兴的。他,他,先生……”   “哪里能说是细作呢?你这完全是出于孝心嘛,是为了让我与睿卓的关系更为融洽稳固,不是么?我信得过睿卓,只是那些蛮夷之人,又不懂什么礼数,万一死缠赖打,睿卓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到时岂不让他为难么?”徒景辰盯着林谨玉的双眸,林谨玉觉得十分有压力,没说什么,徒景辰道,“朕绝不能让那种场面出现,因为朕不想用什么强势的手段让睿卓为难,所以,你要帮朕盯住了肖恩。”   林谨玉心里直问侯徒景辰的混帐祖母,不情愿道,“基本下晌午皇上就会去先生那里,我若是不来当差,先生会起疑吧?”   “朕会跟睿卓说,反正你也大了,跟肖恩接触一下没有坏处。这世上不是只有光明一面的,什么样的人都有用处。”徒景辰道,“不要辜负朕的信任,嗯?”   难道真要做徒景辰的眼线,叫许子文知道肯定会伤心的,林谨玉想了想说,“其实,臣有个主意,不知道成不成?说出来皇上别责怪臣就好。”   “说吧。”   “臣觉得皇上多虑了,先生说了他不喜欢那个肖恩的。他们得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以往每年都会在平安港见面。来了京都才四年没见,不就找上门儿了,若是十几年朕还会操这种心么?”   “臣觉得,既然跟肖恩是合作者,应该更好的招待他才是。”林谨玉垂眸道,“皇上不如赐几个侍妾侍童给他享用,先生绝不会喜欢滥情的人。皇上也说了洋人都很开放,肖恩不会拒绝的。”   徒景辰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他会接受?”   “洋人可没有皇上这样痴情,他们不是禁欲主义,不会为谁守身如玉的。只要长得好、身材好、床上功夫好,谁会装和尚呢?”   “朕总算没白疼你一场,去吧。”徒景辰烦忧已去,唤高松道,“给谨玉把点心捎上。”   拎着一匣子点心,林谨玉不由感慨高松神出鬼没的功夫简直同包子叔有得一拼。      过了晌午林谨玉才到家,许玉琳已经陪着客人先用了午饭,竟然是探春来了。   探春较以往憔悴了许多,她原在新婚,娘家遭了事,婆家态度就暧昧起来,探春的处境就有些艰难,还是昨儿个得了转交北静王主审的信儿,今日婆婆才允许她来林家打听消息。   “三姐姐来了。”林谨玉与探春同龄,小上几个月,笑道,“正好尝尝点心,皇上赏赐的,味儿还好。”   许玉琳笑道,“到了饭点儿以为大爷有事不回来呢,我同三姐姐就先用了,没等大爷。大爷用饭了没?”   “没呢。”林谨玉先到里间儿换衣裳。   “香榧,吩咐厨下备几样大爷爱吃的小菜,不要油腻了,哦,今天有活虾,上道白灼虾,”许玉琳扬声问,“大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看着上吧。用了饭我与三姐姐一并去园子里看望老太太,把要送的东西都拿出来吧。”   探春眼里顿时涌出泪来,探春知道林谨玉同贾家不睦,这次也是厚着脸皮登门,成不成的总是尽了一份贾家女儿应尽的薄力。自己婆家尚且推捼,她略一提便被婆婆训斥了一顿,原以为林谨玉会婉拒,没想到连东西都准备好了。许玉琳劝道,“如今事已至此,皇上仁德,老祖宗、大嫂子都平安,女眷也未入监,就是天大的幸事了,三姐姐也宽心吧。待日后平安,重新整理家业就是。”   探春心知娘家家业已败落,这几日心如刀绞,只是也不好在别人家放悲声的道理,强忍了泪,道,“妹妹说的是,我只是一想到老太太偌大年纪,还要为儿孙受这种苦,就忍不住的伤心。”   林谨玉换了件家常的玉青色细棉布衣袍出来,往主位的榻上斜着身子随意的坐了,绿儿奉上茶,呷了两口,才道,“昨儿个我去牢里看过舅舅们了,送了些被褥吃食,形容不大好,也不差,起码平安。如今由北静王主审,三姐姐也知道府上与北静王有交情,一个公道是少不了的。”   探春轻声道,“多谢表弟了。”   “我没出什么力,亏得王大人多方周旋。”林谨玉看着探春尖瘦的脸颊,对许玉琳道,“家里的补品收拾出一份来给三姐姐带去,”见探春要推辞,一抬手道,“三姐姐不必客气了,身子要紧。你也别太焦心了,在婆家还好么?瞧着三姐姐比以前瘦了。”   “还过得去。”探春强笑,“做人家的媳妇肯定跟做姑娘时不一样的,没事,慢慢会好的。”   香榧端了点心上来,许玉琳笑道,“三姐姐尝尝,宫里的东西用料更考究些。大爷也先垫补些吧。”   “我在宫里吃了不少。”林谨玉胳膊支在榻的扶手上,满心苦恼,“好像我喜欢吃宫里点心的事都传开了。哦,挺没面子的。”   许玉琳笑道,“嗯,可能是吧,我好几次进宫给皇后请安,娘娘都会赏赐点心给我带回来,看来是有典故的?”   “没有没有,”林谨玉起身道,“我去吃饭了,你们慢用。”   探春见他们夫妻琴瑟相合,想到丈夫的两个通房,心下更添凄凉。      赫赫有名的大观园,林谨玉正经只在元妃省亲时跟着走马观花看过一遭,也记得当时金璧辉煌玉树琼花的盛景,如今盛况倾颓满目荒凉,只一个小门容人出入,守卫极欢喜的接了银子便引着林谨玉贾探春等人进去了。   林谨玉真不愿去见贾母,他不用想便知道贾母要说什么,对此,除了一万分的厌烦,便没有别的了。   “三姐姐,你带着东西进去吧,我在外头等好了。”到了稻香村的门口,林谨玉淡淡地道。   贾探春黯然的点了点头,扶着侍书的手急急的进去了。   林谨玉找了个亭子坐下,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大观园花木繁茂,因无人修整,都疯长起来,“你们都坐吧,估计得一会儿子呢。”   平安有些不忿,“大爷也忒心善了,之前他们怎么对大爷跟咱家大姑娘的,如今送吃送喝送人情,这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林忠抬脚踹了平安个跟头,斥道,“混帐东西,轮到你指手划脚了,大爷这是仁义,你懂什么?满嘴的胡吣!”   “唉,忠叔,有时候我真想出家当和尚算了!”林谨玉撅了撅嘴,仁义值个屁啊!他真不想做这种仁义的事!   林忠愣了一下,问道,“大爷不是不喜欢吃素么?”   “做和尚省心。”   “和尚有和尚的难处,得天天出去化布施呢,还得念好几个时辰的经文,穿粗布衣裳,睡硬炕,天天吃青菜萝卜的,大爷哪里受得了这种苦。”林忠自己说着就放了心,谁做和尚林谨玉也不可能做和尚,笑道,“大爷小时候不是常装病不跟太太去庙里斋戒么?”   “那是因为娘亲从来不肯去静月斋。”林谨玉道,“静月师太做得斋菜就很好吃,是吧,平安?唉,也不知道师太怎么样了?不如请师太到京都来,这样就能经常吃到师太做的斋菜了。”   这样嘴馋,还会说当和尚的话,林忠发现完全不能理解林谨玉的脑子。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探春才眼睛通红的出来,林谨玉也没多问,倒是探春低声道,“老太太说多谢表弟援手了。”   林谨玉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送探春到牛府门口,林谨玉道,“天晚了,我就不进去了,三姐姐保重吧。代我问候府上的长辈,这是今天的点心,看三姐姐没吃几口,我家里人少也吃不掉这些的……”   “我明白。”探春捏着帕子点了点眼角的泪,“表弟路上小心些,这么晚了,弟妹肯定也在等着你吃饭呢。”   站在门口看林谨玉上了马车,探春深深吸了口气才转身进门,先回自己的院里洗过脸,重匀了胭脂,梳妆过,命侍书捧着东西去牛夫人的主院请安。   牛夫人刚用过晚饭,两个媳妇都在身边伺候呢,见探春进来,问道,“才回来吗?”   “是。”给婆婆请了安,探春道,“去过表弟家了,表弟说我父亲伯父都还好。下午,与表弟一道去园子里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精神也还硬朗。”   牛夫人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纹,“这就好。”   “表弟说今天太晚了,怕太太不方便就没进来请安,这些点心是皇上今天赏给表弟的,表弟请太太嫂子们尝尝呢。”探春垂首敛眉道。   牛夫人道,“都到了家门口,怎么不请林大人进来坐坐呢?传出去岂不说咱家失礼吗?”   探春温声道,“太太有所不知,林表弟最重规矩礼仪,或许觉得这个时辰有些唐突吧。”   牛夫人笑着点头,“这也是有的,读书人嘛,想得就是多。咱们家又不是别人家,林大人的姐姐与你大姑子是妯娌,他又是你的表弟,这都是咱们两家的缘份,以后只管请他进来说话。”   探春低声应了。      林谨玉回府时特意绕路去许府一趟,包子一见林谨玉仿若见到大救星,“谨玉少爷,你怎么才来啊?”   林谨玉挑眉,“怎么了?”   “别提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皇上赏了六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来,少爷全都留在房里了。”包子跺脚低声叹道,“吵架了,谨玉少爷去劝劝吧。”   林谨玉马上掉头跑了,后头就跟有鬼追似的。      第169章 悲催人再遇悲催事      闯祸了!闯祸了!   林谨玉死的心都有了,火烧屁股似的一路快马回家。   真是的,这么好的一个主意,怎么这两人就吵吵起来呢?本来想着两面讨好,这下倒好,两人都得罪了!   门房迎出来,林谨玉把疆绳递给他们,捂着心口直哼哼,“完了完了……”   “大爷可是觉得哪儿不好?”   “心脏病差点吓出来,能好么?”林谨玉抬腿就往里走,门房禀道,“大爷,瑞王殿下来了。”   林谨玉两道浓淡相宜的眉毛差点竖起来,王八蛋,竟然还敢上门!   徒汶斐没在花厅等,他去了林谨玉的卧室。林谨玉让院里的丫环都出去,省得丢人。掀帘子一瞧,嗬,好一副海棠春睡图,徒汶斐倦拥绣被,睡得正香,颊上晕出淡淡的粉红,长眉之下的眼睫长而翘,妃色的唇角微向上弯起,那叫一个安然无辜,林谨玉顿时火冒三丈,折身出去,在院中养睡莲的水缸中舀了一盆冷水,一点儿没糟蹋的全浇徒汶斐头上了。   徒汶斐就是个死人也得诈了尸,惊叫着支起身子,见是林谨玉忙道,“玉包,有话好好说!哟!”   咣当——铜盆直接扣徒汶斐头上,林谨玉拖他到地上好一顿拳脚,一面打一面怒道,“你还敢来!你还敢来!你当我好欺负!是不是!是不是!”   徒汶斐把脑袋上的脸盆掀下来,护着头任林谨玉出气,林谨玉见他不还手,打了几下也就停了,床上狼籍,林谨玉冷冷看着徒汶斐半身的水,一绺绺的头发粘在脸上,形容狼狈的爬起来,低声下气道,“你若打够了,咱们好生坐下说会儿话成么?”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玉包儿。”徒汶斐软软的唤了一声,林谨玉上前就给了他一耳光,瞪着眼睛,冷声道,“不准再这样叫我!”   两人互相对瞪了片刻,林谨玉忽然觉得很累,转身到榻上斜倚着坐了,淡淡地,“想说什么,说吧?”   徒汶斐走过去,坐在榻旁的老红木圈椅中,面上终是有一抹黯然,“我这几天都在想你。”   “托王爷的福,王爷也时常入臣梦中。”   徒汶斐苦笑,“怕不是什么好梦吧。”   “王爷不会想知道的。”林谨玉不欲多谈,“王爷有什么话就说吧。”   “开始的确是想利用你接近舅舅,我很早就出宫开府,却一直不为父皇所喜,空有王爵,连个闲差都没有,处境艰难。后来舅舅回京,我跟他关系其实并不好,可那会儿除了舅舅也没人能帮到我,穆离在太白楼摆酒,听说舅舅会去我也就去了。我注意到舅舅待你很不一般,问过穆离关于你的事,派人到荣国府盯着,知道你隔两日必去舅舅府上,我是掐准了时辰故意去等你的。舅舅对我的印象是永远都不会改观的,可是去他那里仍有莫大的好处,起码能偶然见父皇一面,提醒他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舅舅对父皇有很大的影响力,而你深受他的喜爱,你那会儿天天忙荣国府的事,也是在那时我觉得你很不一般,虽然有些好色,不过才智出众,有舅舅做靠山,仕途一片光明。而我身边缺少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所以处处关照你。”徒汶斐咬了咬唇,眼眶微红,“后来,父皇命我去户部当差。知道那种感觉么,好像一瞬间,瑞王府的大门前就热闹了许多,处处有人奉迎拍马。兄友弟恭一团和气。”   “这些都是接近你才有的好处。”徒汶斐自嘲道,“你是很聪明,可惜防备还是差了些,不知不觉被我得了偌大好处。只在你身边就有诸多益处,若是能得到你,或许能使得舅舅对我改观,好处自然更多。是人就有弱点,你更明显,喜欢漂亮的人。你的确很谨慎,那两年你年纪小,怕也不是很相信我,耍我玩儿的成分居多,我却是竭尽全力了,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裳、什么口味儿的饭菜、爱念什么书、早上几更起、晚上几更睡、了如指掌。跟你越接近,我朝中的事就越顺利,你也不负所望,金榜题名,我没想到舅舅会把许玉琳嫁给你。这简直是……”徒汶斐整理了一下思绪,轻声道,“外公来朝时,皇后有意让老七娶许玉琳为嫡妃,不过外公没应。后来舅舅要把她嫁给你,这里头涉及到了利益分割更让人心动。你一旦成亲,就是最炙手可热的拉拢对象,而你那时还未经人事,所以在你大婚前,我诱使你与我发生了关系。后来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林谨玉的唇瓣颤了又颤,半天方涩涩地低声道,“我明白了。”   “你,你是个很干净的人,”徒汶斐道,“跟你相处越久,越是自惭形秽。你遇事用计、用手段,可感情上向来清白忠贞。跟像你这样的人相处,我从没觉得委屈过。好不容易有人不图名不图利的待我,就是迁就你,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说喜欢你,你也是不能信的。我以这样的目的接近你,却妄想得到你的爱。你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其实你跟我在一块儿,能有什么好处呢?舅舅先会不喜,就是父皇怕也会疑你用心。可你还是接受了我,那时我就知道你待我是真心的。”徒汶斐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天色已黑,房内没有掌灯,两行泪映着月华蜿蜒而下,心中有说不出的酸痛,“是我辜负了你。以后,别再大意了。”   徒汶斐也没等林谨玉赶人,说完话便低头走了。   外头玛瑙翡翠见徒汶斐浑身狼狈的离去,才敢进来点亮烛火,林谨玉回了神,徒汶斐这一番剖白,他完全没有半分感动,唯默然冷笑:真是感谢你,让老子由傻X升级为超级大傻X!   两人自林谨玉幼时便在旁服侍,她们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败人亡被卖为奴才到了林家,因有幼时调教,府里的奴才管事她们瞧不上,一年年的耽搁到了年纪,便一直没有婚嫁,林谨玉问过她们的意思,到如今将她们的月钱涨到教养嬷嬷的份例,管理着林谨玉所住的院子。如今看到这房里又是盆又是水,床上褥子湿哒哒的不像样,玛瑙因道,“大爷先到外头偏厅用饭吧?厨下早温着呢,都是大爷爱吃的菜。”   林谨玉点了点头,“一会儿去跟大奶奶说一声,我不过去了,今天在这院儿里歇。”      林谨玉原本打定主意第二天绝不去朝里当差,反正徒景辰也说了,叫他到许家盯紧肖恩。哪知大早上就被徒景辰的贴身大太监高松的徒弟高明来传口谕:命他用过早膳就去御书房见驾。   狗屎皇帝,猜他心思猜得还真准。林谨玉恭恭敬敬的接了口谕,请高明喝茶,给了赏封。高明不着痕迹的掂了掂,心道这位小林大人真是个和气人,高高兴兴的走了。   林谨玉没敢耽搁,吃过早饭就去了。徒景辰在宣德宫召见的他,林谨玉抬眼一瞧,徒景辰颧骨上一大块乌青,林谨玉忙低了头,徒景辰见到林谨玉就怒火中烧,劈头一个茶杯砸过去,林谨玉头一低,“扑通”趴地上了,顺势行了大礼,“臣叩见皇上。”   茶杯落地上摔得粉碎,徒景辰怒,“你还敢躲!”   “皇上,臣到底犯了什么错,请皇上明示!”林谨玉高声喊冤。   “你说你犯了什么错!”徒景辰气得直拍桌子,“混帐东西!朕的脸面都被你这个无知的东西丢净了!”   林谨玉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张大嘴道,“啊?不会吧,这中间肯定出了差子……”   徒景辰冷笑,“可不是有差子么?朕看你是失忆了,昨天晚上到了睿卓家门口掉头就走,怎么给忘了呢?要不要朕帮你回忆回忆?高松,传板子。”   “啊!臣,臣想起来了!”林谨玉迷惑的问道,“皇上,臣回家想了一晚上也没明白,您不是说要赏肖恩的么?怎么会被先生留下呢?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徒景辰恨不能生吃了林谨玉,“是啊,谁给朕出主意,信誓旦旦的说夷人开放,不会拒绝的?拉下去,重打十板!”   “臣,皇上,臣有话说,先听臣说完吧!”林谨玉道,“皇上,先生又不会变心,您这么敏感做什么?只要先生喜欢您,肖恩在您面前永远是失败者,您何必跟他一般计较呢?不但不能计较,还要在他面前表现出与先生的恩爱来,让他知道,只有像皇上您这样有风度有相貌有能力的人才能得到先生的青眼!就是先生把人留在身边,那说不定也是为了想让皇上吃醋呢?皇上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先生的苦心呢。皇上您不会跟先生动粗了吧?天哪,先生可是读书人,皇上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呢?”林谨玉瞪着眼睛,“原来皇上说对先生好都是假的,真正喜欢一个人,哪里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呢?”   徒景辰仔细打量了林谨玉一番,见林谨玉义愤填膺的模样,啧啧道,“朕发现你真是很有本事哪,什么事说到最后都是你的理啊?”   哪里,比您的狗屎儿子差远了,林谨玉腹腓,面上仍是一派赤诚忠心,“皇上,先生是不是很生气哪?要不要臣代您去看看,您放心吧,难道臣会偏着别人不成?臣以前年少无知,常叫您那个,其实心里是真的把您当成先生的另一半看的。皇上,听说您跟先生从小就认识了,青梅竹马一样长大,先生是长情的人。说实话,之前臣觉得先生真的太亏了,喜欢您喜欢得都有些神魂颠倒,很担心您会辜负先生。现在看到皇上这样紧张,真是松了一口气。”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听到许子文喜欢他到神魂颠倒这种话,徒景辰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些得意,心情稍稍和缓了些,“朕与睿卓的事不必你操心。这十板子,朕先给你记下,记住自己说的话,去吧。”   林谨玉毕恭毕竟的退下了,吓出了一脑门子汗。   林谨玉愤愤不平了。靠!明明是自己没本事,竟然还怪上他了!还敢威胁打他板子,动一下试试,包管你们散伙!      许子文心情与徒景辰形成鲜明对比,人家摆了戏台子正听戏呢。   林谨玉一来,许子文见他愁眉苦脸,顿时就乐了,“听说你进宫听赏去了?”   “弟子冤死了。”林谨玉作了个揖,“给先生请安。”   “行了,别来这套虚把式了,包子说昨儿个你一听我跟景辰吵架吓得迈进我家门口的一只脚又退回去,撒腿就跑了?亏我昨儿还想着厨下做了你爱吃的小菜瓜饼留着给你带回去吃呢?不承成你真是懂得趋利避害哪,把包子气坏了,一怒之下都喂了狗,好可惜了。”许子文笑着摆摆手,一指手边儿的空位子,“坐吧。”   林谨玉脸有些微烫,偷眼儿瞧包子,人家鸟都不鸟他,林谨玉赔笑,“都是我给皇上出的坏主意,我昨天是怕皇上在气头儿上收拾我,到时岂不让先生为难么?再者,这是在先生家,谁吃亏您也吃不了亏啊?”   “我说景辰怎么会做出这种昏头事出来,原来是身边多了个狗头军师哪。”许子文拈了颗樱桃塞林谨玉嘴里,拍了拍他的脸,“说说他又给你什么新差事了,如今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这次的差事与我有关?”   包子端来一碟子杨梅放林谨玉跟前的梅花束腰几上,笑道,“这个奴才都能猜得着,肯定是谨玉少爷主动请缨来劝少爷的,这样既能在皇上面前讨了好儿,以赎昨日之过,还不耽搁谨玉少爷在少爷跟前儿得个孝顺的名声呢。谨玉少爷向来是一箭双雕两相得益的事才肯做呢。”还惋惜的叹道,“怪道谨玉少爷您这个儿长得慢呢,光长心眼儿,累的啊。这心操的,真是到了。奴才吩咐他们中午给您做了一大碗冬草蒸猪脑,好生补补吧。”   “包子叔,我错了还不成么?”   包子眼望天。   林谨玉双手合十,“我昨天不该逃跑。包子叔,你就原谅我这回吧,要不,我给你嗑头赔罪。”   有种你真嗑一个!包子见得多了,根本没理林谨玉。   林谨玉还是很有种的,屁股一离椅子就跪下了,把包子惊了一跳,忙扶起他来,林谨玉一点儿心里压力都没有,一掸膝上尘土笑道,“没事儿,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就当提前过年了。包子叔,你就看我年纪小的份儿上,别跟我计较了,啊?”   “你也就欺负包子脸皮薄。”   “包子叔,你就信我吧。我真的是确定先生不会有事才没进去的,若是先生真有危险,刀山火海,再所不辞。”   “这话也跟景辰说过吧。”   “我跟皇上是顺嘴说的,对先生是真的。”林谨玉正色道,“我永远都不会辜负先生。”   许子文摸了摸林谨玉的头,“以后有什么事提前来跟我打声招呼,给我一点时间准备,不然很容易出乱子。”   “知道了。”   许子文爱听戏,林谨玉听不懂,不过可以跟许子文分析一下小戏子的身段儿,“先生,看那唱小旦的,丹凤眼、瓜子脸、樱桃口,你看手上那肉皮儿多细啊!”   许子文瞪他一眼,林谨玉毫无所觉,待人家唱完了一折子还叫到跟前摸腰掐屁股的占人家便宜,看人家眼泪汪汪的,他就咯咯笑,活脱脱的小色狼。      第170章 洗三宴谨玉逢汶斐      林谨玉是个洒脱的人,就算他是正而八经的真心实意的喜欢过徒汶斐,察觉到徒汶斐变心,立码一刀两断,再痛再难,他忍着,死都不会吃回头草。   尤其是徒汶斐特意到他家里找了顿打,又表白了一番,林谨玉彻底没心理压力了,再见徒汶斐就跟见一路人差不多。   林谨玉陪着肖恩逛街,迎面见徒汶斐骑马迎来,林谨玉没觉啥,还是跟肖恩有说有笑,徒汶斐却在十米远处停了马,幽幽叹叹的望着林谨玉,那小眼神儿,真叫一个黯然逍魂,可以直接拿去拍神雕演十六年后的杨过了。林谨玉深觉晦气,拉着肖恩走老远还能感觉到那人凝神而望的视线。   肖恩好奇的问,“林,你的情人?”   “前情人。”   肖恩耸耸肩,夸张的叹道,“真是个不幸的男人。”   林谨玉笑了笑,他没料到的,这只是个开始。自此,徒汶斐只要碰到他就会用那种欲说还休的眼神儿直勾勾的盯着他,一次两次还没什么,次数多了,林谨玉感觉像给鬼跟上了一般,后脊梁直发凉。   尤其是穆离儿子的洗三宴时,林谨玉是正经的舅舅,自然在受邀之列,不知怎滴,徒汶斐也来了,还坐一张桌子上,首位就是东安郡王,徒汶斐居左下首,菜也不吃,有人说话就聊几句,可那眼睛就没从林谨玉身上离开过半分钟。连东安郡王这样老道的人都活跃不起来了,一桌子人跟着不自在。林谨玉一搁筷子,盯了徒汶斐一眼,起身出去了。   徒汶斐后脚也去了,东安郡王这才松了口气,朝中都传言瑞王被林学士折腾的不正常了,这亲眼一见,果真不是空穴来风哪。   因为是自己姐姐家,林谨玉还是比较熟的,七拐八绕的到园子里赏风景的亭子里才住了脚,视眼开阔,省得有人偷听,徒汶斐一来就低声问,“这些天,你还好么?见你好像瘦了?是不是天热又不想吃东西?别总是吃些水果,身子要紧……”   林谨玉咬牙瞪眼,逼上前道,“我求你,你想开一点吧。咱家现在根本没关系了!是你把我甩了,我是受害者,求你别成日哭丧个脸,好像我才是负心汉一样,成吧!”   “我只是忍不住,你放心,过些日子就好了。不会打扰到你的。”徒汶斐完全一副小媳妇的神态,心里还十分冤枉,他又可没想甩林谨玉。   林谨玉觉得自己是鸡同鸭讲,怒道,“总之不许你再瞧我,你再乱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谨玉,我们还能重新来过么?”   林谨玉犯了个错误,他直接去摸徒汶斐的脑门儿,想看看这人有没有发烧,怎么满口胡话来着?没想到被徒汶斐一把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徒汶斐个子高林谨玉大半头,扑簌簌的眼泪都流在了林谨玉的脖领子里去了。   徒汶斐失声痛哭。说实话,徒汶斐这小孩儿自小是在黄莲水里泡大的,林谨玉没别的本事,不过天生乐观很能哄人开心,又会撒娇又体贴,完全迎合了徒汶斐心中那一点儿大男子主义以及贫乏的感情世界。人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一直活在黄连水里,并不觉得苦,不过,跟林谨玉过了一段蜜糖般的生活,又让他继续以往的黄连日子,实在有些不够人道。虽然这段日子里有关徒汶斐的种种私心,无可否认,这是他生命中最为美好的时光。现在忽然之间原本该对他笑的人去对别人笑了,原本对他说的关切的话去对别人说了,甚至徒汶斐开始怀念林谨玉偶尔的小脾气,更别提两人更为私密的情事爱语……徒汶斐发现林谨玉比他想像的更为重要,挥一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他做不到。   林谨玉不知道徒汶斐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咋会这般伤心,也没好意思推开他,林谨玉一下下的抚摸着徒汶斐的脊背,温声劝慰道,“好了好了,慢慢你就会忘了我的……咱们别见面了,你跟皇上说去外地当差吧,三个月不见,就会忘了我的……”   徒汶斐哭了一会儿,似乎好些了,放开林谨玉,眼眶透红,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了,对不起……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慢慢就会好的……我先回府了,你代我跟穆离说一声吧……”   徒汶斐离开的背影似乎都有无限哀伤,实际上徒汶斐是真的伤心,他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忘不掉林谨玉早想着重新追回来,可瞧林谨玉,似乎是完全放开了。那些话,他也不愿意说,可是事情既然做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可寻,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在日后由别人告诉林谨玉,不如他先说开来,起码贵在坦诚。如果真的还有复合的机会,他不希望同林谨玉之间再有任何隐患。   林谨玉轻轻叹了口气,坐要亭中挡板上,闭着眼睛,感受着暖暖的带着花香阳光的和风。上天已经非常厚待于他了,黛玉姐姐平安生子,孩子大人都很健康,他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纵然生命中有一星半点的遗憾,也并非不能接受。他的确喜欢徒汶斐,就是现在看到徒汶斐痛哭心里也并不好过,可是他累了。徒汶斐别有用心,他开始就知道,说明白点儿,一个人接近另一个人,肯定得别有用心才会主动靠近,有人为爱,有人为利,并无不同。可是林谨玉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他从未对徒汶斐真正要求过什么,最后只换来一个“省事”的评价,他已没有办法做得更多。   耳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林谨玉睁开眼,见是黛玉身边的奶嬷嬷王嬷嬷拎了个食盒走来,王嬷嬷跟着陪嫁到穆府,如今年老荣养,这两年愈发福态了,林谨玉起身接过来,“嬷嬷怎么来了?”   “听小子们传信儿说大爷在这儿呢,席上没吃几口,今天是哥儿的好日子,都忙着呢,丫环们不能出二门,我给大爷带了些小菜过来,这天热,都是些清清淡淡,极爽口的小菜。”王嬷嬷一面说,一面将菜摆了石桌上,笑道,“大爷请用吧。”   林谨玉在席上根本没吃几口,这会儿是真饿了,拿起筷子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王嬷嬷一脸的慈爱,“怪道连咱家姑娘都说瑞王爷跟大爷关系好呢,连大爷没吃好都惦记着呢。”   林谨玉一口香菇噎在喉咙里,忙喝了口汤送下去,问道,“嬷嬷,是瑞王跟你说我没用饭么?”   “老奴哪儿有这等福份见着瑞王呢,是王爷身边的管家叫我家小子往里传的信儿。”王嬷嬷笑道,“大爷是个有福的。当初太太怀着大爷时就梦到天上掉下一颗星星落在庭院里,好不耀眼,第二天就生下了大爷,谁都说这梦是大吉大利呢。”   林谨玉“扑哧”笑了,“这样啊,嬷嬷,那娘亲生姐姐的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梦哪?”   “听夫人说是梦到了福天宝地,仙花异草……”   林谨玉忙问,“那咱家来过什么和尚道士么?”红楼梦里重要的龙套人物癞头和尚跛足道士怎么一直没出现呢,自林谨玉投胎到了林家,就巴巴的等了他们好几年,也没见个影子。   “这就多了,老爷太太乐善好施,只要上门总不会叫他们空手而回的。”   林谨玉夹了一筷子香麻藕片,侧脸问道,“不是普通的和尚道士,长得比较邋遢的那种,和尚满头疮,道士是个瘸子,没来过吗?”   王嬷嬷使劲儿回想,一拍大腿,“哦,要是别的老奴还不记得呢,这个却是知道!”说着一脸愤愤道,“胡说八道了一通,气得老爷把他们赶出去了。”   “说什么了,是不是说要化姐姐出家的话?”   王嬷嬷笑,“嗨,哪儿啊,说是要化大爷出家呢。”林谨玉一下子懵了,啥啥啥!没搞错吧,化他出家!他又不是绛珠草!王嬷嬷年纪大了,越发喜欢说古,笑道,“大爷是老爷太太的命根子,生下来那叫一个俊俏,谁不夸呢?忽然就俩疯子登门要化大爷出家,这不是脑子有病么?饶是老爷那样好脾气也怒了,直接叫人给赶了出去。”   叫谁说也是这俩人神经,林如海盼儿子盼了几十年,好不容易老天开眼有了林谨玉这么千顷地里一棵独苗,竟然有人上门要化儿子出家,这是找抽么?林谨玉还是有些好奇的问,“那俩人说什么了没?”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王嬷嬷笑道,“不过是些胡话罢了,若是大爷真被那俩人化出家,哪有今天的福气呢?”   是啊,若是真出了家,红楼梦不就名符其实了么?唉,看来这和尚道士也是尽了心的,只是没成而已。   林谨玉这只小蝴蝶可不就把贾宝玉林黛玉这对感天动地你死我活的爱情悲剧搅活没了么?   走的时候又去看了回小外甥,都说外甥像舅舅,林谨玉觉得这小子跟自己一点儿都不像,戳两下就嚎啕大哭,引来奶嬷嬷十分客气地教训了林谨玉一顿。   林谨玉每日都要去许府转几遭的,今天又吃了几杯酒,林谨玉量浅,脸上有些发红,水阁里放着冰盆,十分凉爽,林谨玉舒服的扭扭腰,许子文见他笑道,“过来给你看个稀罕物什。”   林谨玉先给徒景辰见礼,许子文手中托着个雀卵大小五色缠绕的美玉,徒景辰道,“谨玉在荣国府住过,肯定见过的。”   就近瞧去,果真就是贾宝玉的宝玉,林谨玉摇头笑道,“臣只远着看过几次,以往外祖母拿这个当命根子。”   徒景辰冷笑,“真是奇事,朕从没见过有人生来嘴里衔玉的,怎么也没噎着他?”他从来不信有这等荒诞无稽之事。若是皇室中人含玉啥的,倒是逸事,你一个国公府的少爷,敢生而衔玉,你们知道玉代表什么吗?为啥皇帝不用金玺?不用银玺?偏要用玉玺!   林谨玉接过那块儿玉,的确是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上面还有字迹,遂充当了一回知识渊博解说员,说起这块玉的来历,“这可是件宝物,当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女娲娘娘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了这一块未用,弃在此山青梗峰下,后来此石通了灵性,自来自去,可大可小,偶遇机缘,到了二表哥的口中,成了一件奇物。”   徒景辰听林谨玉胡说八道一通,笑道,“要我说这石头也忒不会挑人家儿,怎么就到了贾宝玉的嘴里,若是落到你嘴里,此时怕还得受着香火供奉呢。可见是块儿没眼光的石头。”   林谨玉笑了起来,“臣是没这等福气的。”   “朕说你有便有,这玉就赏了你吧。”   “可别,”林谨玉摆摆手,“这么神神叨叨的东西我可不要。不然我拿去还给二表哥吧,这是二表哥的灵窍,没了玉他都有些痴痴呆呆的。”许子文只是觉得稀奇才要来一瞧,如今看过了便随手递给林谨玉,“你小时候不是挺不戴见这位二表哥的么?”   林谨玉顺手将玉收在荷包里,“我就是现在也不怎么喜欢他。不过是顺水人情,北静王审案结得挺快,如今外祖母她们正为找不着玉急呢。”听说能把玉交还者赏银万两。   徒景辰端起茶呷了一口,有几分嫌恶的皱眉道,“有些事想装看不到也不容易,才抄了家,不知他们哪儿来的万两白银,还要张贴出告示来,这是上次没抄干净呢。”   林谨玉真不知道该怎样搭话,要说皇上您别客气再去抄一回吧,这肯定容易让人误会他不顾亲戚情义,只得沉默。徒景辰道,“罢了,看在父皇的面子吧,贾代善到底曾经救驾有功。”   包子端了碗牛乳沙冰来,林谨玉接过来挨着脸贴了会儿,眼睛还是有些发驰,许子文道,“困了就先去睡。”   “现在睡晚上会失眠的。”林谨玉先舀了一勺送到许子文嘴边儿,许子文笑了笑尝了,徒景辰见那碗里就一个调羹,忍不住醋道,“睿卓不能吃凉的。”   “就一口,先生又不是纸糊的,皇上也太紧张了。”林谨玉舔了舔勺子,徒景辰眼角抽了一下,若无其事的给林谨玉添堵,“你跟汶斐是怎么说的,看他这些天神色不大妥当。”   “我这些天也睡不安稳,每日噩梦不断,饭量都减了,时不时恶心干呕,怕是有了呢。”林谨玉深情厚谊的唤了声,“表叔,您老派个太医来给侄女婿请个脉吧。”   许子文听到“表叔”二字,当场就喷了,徒景辰一面给他捶背,一面瞪林谨玉,真是……许子文笑得喘不过气来,指着林谨玉问,“你们这是什么时候论的亲哪?哟……表叔……”   什么时候论的亲?徒景辰策反林谨玉帮他在许子文身边儿做奸细的时候!徒景辰知道林谨玉这是威胁他呢,不过他没啥好办法堵住林谨玉那张臭嘴!林谨玉是个有分寸的人,这只是小事,徒景辰的心胸不可能连这点放肆都容不下。其实不但可以相容,徒景辰内里还有些小小的愉悦,一个人一天听一万声“是”,总希望听到一声“不是”。再者,林谨玉这小子很会来事儿,一日三五趟的来许家转悠,就是一条狗这样殷勤,时间长了也有感情,何况林谨玉能说会道哄人开心。   徒景辰自袖中抽出一块绢帕递给许子文擦拭嘴角的水渍,无奈道,“谁知道,你怎么养了这么个厚脸皮的东西。”   林谨玉吃完一碗牛乳沙冰,又要了一碗,嘱咐里头要多多放草莓,许子文忽然叹口气,“要不说福气是天生的呢?”他从心底羡慕林谨玉连吃三碗沙冰面不改色,铁打的肚皮,他却不能,他顶多吃小半碗就不敢再多吃。许子文十分嫉妒的去掐林谨玉的脸,林谨玉扑过去跟许子文闹成一团,徒景辰瞬间醋海决堤,怒道,“林谨玉!云南大理还缺个知府你要不要去试试!”   林谨玉一愣,俩眼放射出一种称之为“惊喜”的光芒,伸长脖子一叠声的问,“真的?哦,云南,大理、丽江、苍山洱海、玉龙雪山、过桥米线、丽江粑粑、野汤鸡、抗浪鱼……真的,皇上,大理真是缺知府么?你派我去吧。小臣一门心思就想为皇上分忧呢。”他上辈子没来得及去就穿了,想想原汁原味儿的美景美食美人儿,林谨玉乐得摩拳擦掌,别说去大理,真叫他在那儿住个十年二十年他都不会说个不字。   林谨玉像中了头等大奖,许子文拧住他耳朵,训道,“父母在,不远游,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么?云南?给你安俩翅膀,你要不要上天哪?你上辈子是不是饿死的,还是老子给你缺衣少食了,别跟八辈子没吃过饱饭的破落户似的叫人瞧不上,你是没吃过鸡还是没见过鱼?”   “我起码没出海。”林谨玉抱怨,许子文说起大道理来真是一套一套的,比较起来真不是什么好榜样,当初肖恩回国时,林谨玉挺想跟着去转一圈儿,开开眼界,乍一开口便被许子文骂了个狗血淋头。许子文是拿林谨玉当心肝儿一般,多少人出海有去无回,就是许子文当年也得感叹一声自己命大,碰到林谨玉这儿,说明白点儿,他舍不得,他也受不了那种牵肠挂肚的苦。当然由此可以推断,许俊卿当年过的是什么样担惊受怕的倒霉日子。   许子文没料到刚打消了林谨玉出海的念头儿,又要去那瘴林密布夷人混居的云南,他不由得重新思考,林谨玉是不是叛逆期到了。      第171章 许子文一斥徒汶斐      七皇子觉得自己真是命里与徒汶斐犯冲。   七皇子是今皇后嫡子,徒汶斐是先皇后嫡子。   而且徒斐还年长几岁。   初始,七皇子并没有将徒汶斐放在眼里,不为别的,徒汶斐不受宠。他老爹不喜欢徒汶斐,完全当徒汶斐不存在,虽然徒汶斐一个人住在王府最精致的院落里,可除了七皇子的亲娘——当年的荣王妃,没人愿意搭理他。后来来了个人教徒汶斐念书,嗬,徒汶斐的日子没有更悲惨只有最悲惨,书是念了,经常被揍得屁股不敢挨板凳,时不时还要饿肚子,当然这些他是从母亲的奶嬷嬷嘴里听来的。后来母亲还要请那位夫人教他念书,七皇子当年年纪小,吓得小病了一场,日后才知道那位夫子是他那万能的舅舅,遗憾终身。   按理,俩人的妈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就算有天生的敌对意识,起码也要装个兄友弟恭,可七皇子硬装不出来。不是七皇子有毛病,实在是徒汶斐不正常,别瞧这小子如今人模人样,生下来就是从眉骨下往上打量着看人,不说话,那眼神怎是一个阴森了得!任谁也有些吃不消。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徒汶斐逢人见面三分笑了,怎奈七皇子心理阴影,同这位兄长始终是客客气气的。他们老爹登基后,王子升级为皇子,徒汶斐没在宫里住几天,就分府自个儿住了,娶妻生子后也没个差事,还不如几个庶出的兄长。更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可是这人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徒汶斐的运气就来自于林谨玉。   徒汶斐刚跟林谨玉接触时,七皇子也知道,他特意去瞧了一遭,林谨玉那会儿白白胖胖、圆圆嫩嫩、身量不高,可爱是够可爱了,不过真是很难让人下手。那会儿,林谨玉只是人小举人,除了拜了位好师傅没啥特长,七皇子又是年小自负的年纪,觉得天老大他老二,一个林谨玉并没放在眼里。   谁知,徒汶斐就借林包子的光发达了。   如今谁敢小瞧林谨玉,多少人想巴结没门路,谁都知道四皇子下手快,没留余地给别人。七皇子因这事一直郁闷,没想到老天睁开,这俩人一拍两散了。徒汶斐这些日子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乐坏了一帮子兄弟。眼睛亮胆子大的都知道,机会来了。   哪怕拉拢不动林谨玉,只要他保持中立也比偏帮着谁强!   林谨玉与一群大人刚自内阁下班,上车准备回家,就见车中小几上摆着一个红漆的食盒,林谨玉掀车帘问,“平安,这是哪儿来的?”   平安有些不好开口,策马到车窗外,低声道,“瑞王府大管家送来的,小的们本说不要,何管家放下闷头就走,一句话都不肯说,总不能扔了呢。大爷瞧瞧吧,兴许是什么重要东西。”   林谨玉取下盖子,见里头先是一个大薄胎铜碗里放了许多碎冰,冰块儿中间搁着一只带着盖子的雪瓷碗,掀开是一碗冒着凉气的什锦水果羹,里头有荔枝菠萝蜜香蕉苹果桃子莲子等,还有糖桂花的香,这大热的天裹着厚料子官服出来看到这样一碗冰镇水果羹,真是叫林谨玉吞了吞口水。只是一想到是徒汶斐叫人送来的,握了握拳,林谨玉闭着眼睛把食盒盖好,总不能这样没骨气,跟人家分手了还吃人家的东西。   吃人嘴短。   林谨玉生性怕热,就是车里摆了冰盆也融得差不多了,林谨玉索性把那个装冰的大铜碗抱在怀里解暑,反正他是不会吃徒汶斐的东西的。可不知为何,林谨玉总觉得一阵阵糖桂花的香味儿往鼻孔里飘啊飘的,现在吃了,不知道多舒坦呢,车里没人,林谨玉狠狠的吞了几口口水,心中大恨徒汶斐。   一到家门口,林谨玉装做不在意的对平安道,“车里有碗水果羹,你跟吉祥分了吧。”内心恶狠狠再次诅咒了徒汶斐一般。林谨玉不是叛逆期的少年,即便分手,也做不出将人家的好意摔到地上的事,何况那样色香味俱全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的水果羹呢。   许玉琳见林谨玉回府,命丫环们伺候着换去官服,许玉琳问,“大爷现在要用饭么?”   “有没有冰过的水果羹来一碗?太热了。”馋了一路,林谨玉想自己又不是没钱,家里厨子也不赖,干嘛要吃徒汶斐送的,他才不会那样没骨气呢。   许玉琳摇着团扇笑道,“这不巧了,今儿只有酸梅汤,东西易得,只是要冰镇就得费些时侯了,大爷先喝酸梅汤解暑吧,晚上我吩咐他们备着水果羹。”   香榧呈了酸梅汤上来,林谨玉一口气喝了个底儿朝天,许玉琳笑道,“今天端郡王府上送了帖子来,这个月十二是端郡王寿辰,请大爷过去吃酒。”   林谨玉点了点头,将空碗递还给香榧,“不过瘾,香榧,再去给我端一碗来。”   “皇后娘娘叫人传谕命我明儿个进宫说话儿呢。”许玉琳斜倚着榻,笑睨了林谨玉一眼,“明儿个是休沐吧?怕有人上门呢?”   林谨玉抚着额头呻吟,“我躲先生家去。”   “能躲一时,还能躲一世么?”许玉琳笑,“现在想来,我虽不大喜欢瑞王,有他在的时倒是块挡剑牌,咱们还有个清静日子过。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后台硬的自然会明着来。其他来个偶遇或者派个代表什么的也常见,现在绝不会要你做什么,不过先结个善缘儿。”   林谨玉微微皱眉,“七皇子过寿备份礼替我告罪吧,就说我身上不好。”   “都听大爷的。”许玉琳歪头望着林谨玉,“那玉已经派管家给二表哥送去了,外祖母等都感激不尽。只是听说外祖母的身子不大安了,想见大爷呢。”   “有什么好见的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玉琳劝道,“外祖母也是八十几岁的人了,既然说了这话,就当是看着母亲的面子,大爷趁着明儿个休沐,就去瞧瞧吧。”   “备些补品药材。”      林谨玉是头一遭到抄家后的贾家的住处来,虽然是北静王主审,案中多有偏颇,可北静王再偏也不会昏头去给贾家洗白打皇上的耳光,贾家的败落在抄家的那一刻已经注定。   贾家诸人都住在一座二进小院儿,此时一应丫环仆妇都无,邢夫人等俱都是荆钗布裙,光彩不再。贾赦贾珍都被发配了,当初偌大的贾家,能主事的就剩下贾政贾琏,贾政唯唯中带了一丝羞愧,还是贾琏言语活泛才使得气氛不大僵持。   林谨玉很久没见过贾母了,最近的见面是在林黛玉的订亲宴上,此时贾母仍是雪白的头发,脸色泛黄,唇角下垂,带着一股老人的气息,半昏睡的盖着一床枯草青的被子躺在床上,王夫人李纨在一旁轻唤了几声,贾母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定神看了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挣扎着要坐起来,王夫人邢夫人忙扶住了,在贾母背后叠放了两个枕头,贾母看了贾政等一眼,淡淡地道,“你们先出去吧。”   待众人退去,贾母指了指身边的椅子,林谨玉过去坐了,只是静静的望着贾母,未曾开口。贾母嘘叹,“你不像你的父亲啊。”   林谨玉勾唇笑了笑,“我怎敢与父亲相提并论?”   “不。”贾母摇了摇头,“你比你父亲厉害,手段也好,会做官……我叫你来,一是想再看看你,知道你怨恨我,临死前还是想见见你,到了地下,也好跟你母亲说说你的近况,叫她放心……还有,你舅舅们脱险,多亏了你帮忙……也是要谢你。”   “外祖母客气了,该做的我自然会做,亲戚情份,就是看在母亲的面子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贾母长长的叹了口气,“贾家在我手里败了……是我愧对祖宗,也愧对你外祖父的一番苦心。自古独木难成林,你在朝中总要有人支应……二太太对不住你,是她短浅无知,可自你来了京都,你两位表哥对你都未曾半点失礼……琏儿自幼不爱念书,不过外事上圆融,还有宝玉,念书有灵性,虽比不得你,日后科举上也会有成就的……你们是亲姑舅表亲,不比外人强么?谨玉,外祖母没有别的事相求,只求你们兄弟互有照应帮度……”   林谨玉温声道,“两位表哥自是不凡的。我才做了几天官,又知道什么呢?琏表哥有王大人这样的岳父,宝玉表哥更不必说,乃王大人的亲外甥,王大人儒雅睿智,稍加点拨,两位表哥自然前途无量。”   贾母眼神一冷,盯住林谨玉,声音发颤,“你不愿意么?”   林谨玉脸上带了几分闲适,贾母很快镇定,“我知道,你岳父家极有权势……可自古外戚干政就是大忌,为官者狡兔三窟,给自己多留条路不好么?”   “这就不劳外祖母操心了!”林谨玉不客气的打断贾母的话,“当初我刚到京都时,也没见外祖母没这样关心过我的将来,如今外祖母缠绵病榻,更不必在我身上费心了!我一个四品小官儿,干些零零碎碎的活儿,领着俸禄养活妻子,犯不着去做什么犯大忌的事,也无需狡兔三窟!”   贾母哪听过如此冷厉坚硬之话,顿时气得眉眼倒竖,好半天说不出话,半天指着林谨玉道,“我真不知道是哪里对不住你了,让你这样防着贾家,你母亲虽远嫁多年,到……到最后也没得见一面……可我待你们姐弟是与宝玉一样的……”说着已是老泪纵横。林谨玉见贾母如此作态,冷声道,“外祖母真不知道什么地方对不住我么?”   “不知道就罢了。”林谨玉似笑非笑的瞟过贾母苍老的面容,“那就跟外祖母直接说吧,您也说了我不像父亲,特别是脾气,更不比父亲温文雅致。我对贾家已经尽过力了,外祖母不要以为在皇上跟前进言是随便可以说的,我与王大人都是冒着失官去职的风险才将贾府的官司转到了北静王手上。我做这件事,看得并不是外祖母和舅舅表哥的面子,是为了过逝的母亲!外祖母,我的母亲即便过身之后仍惠泽贵府,您该知足了!”   “您若觉得我林谨玉无情无义,尽管到外头说去!我言尽于此,告辞了。”   林谨玉真觉得贾母脑子不正常,她以为自己还是荣国府内高高在上的一品公爵夫人么?就算仗着辈份高,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德行再开口!竟然敢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要他照看贾家,说到头儿还是为了他林谨玉自己好,真是一通屁话!当年算计他们姐弟时,他何曾想过自己嫡亲外祖母的身份!   林谨玉抽身出去,外头贾政等都在,如今院小屋窄,估计都听了个清楚,脸色也都不怎么好看,林谨玉胡乱招呼了一声,便离开了。   一家子精神病!   林谨玉气哄哄的走了,贾母直接晕了过去,幸而林谨玉送来的老参熬了一剂吊住了命。贾家人真是好算计,如今自家算是不行了,指不上靠不上,又不甘心就此一败涂地,能说上话儿的亲戚只剩一个王子腾了。不过王子腾素来谨慎并不是好求的,何况王子腾年纪渐老,林谨玉才是冉冉上升的新星。只要林谨玉有心,在这个时节拉扯贾家一把,贾家虽比不了以前,起码不会泯然众人。   没想到的是,林谨玉决绝至此。   贾母老泪顺着眼角滚下洇湿了一小块儿枕头,王夫人忙劝,“老太太不要伤心,还有琏儿和宝玉呢,兰儿也叫他好生念书科举,以后定有出息,光耀门楣。”贾政等俱是苦心开解贾母。   林谨玉怀着最后的耐心来贾家,不料这一家子还真是属吸血鬼的,专照着心软的招呼,不搞死你他们是不罢休的!想家去,可这个钟点儿,估摸着许玉琳也没回去呢。   转悠到许子文的门口儿,当头就遇到了大仇人——徒汶斐正撑着林谨玉去年送他的遮阳伞准备进门呢。徒汶斐见到林谨玉顿时笑逐颜开,那样深情的目光配着那张画儿一样的脸、画儿一样的伞,硬是叫林谨玉恍惚了一下。   “谨玉,你怎么来了?”且惊且喜的语气,还往前走了几步,将伞给林谨玉撑在头顶,伸出白玉一样的手要扶林谨玉下车。林谨玉“啪”的打掉徒汶斐的殷勤,自己跳到地上。   尽管林谨玉不答理自己,徒汶斐还是极高兴的同林谨玉并肩而行,林谨玉真想将那把碍眼的伞扔到地上踩个稀巴烂,他多有先见之明哪。当初见人家吴忧撑着好看,忙花银子订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给徒汶斐,真是成全了一对奸夫淫夫的情侣伞!   许子文见这俩人一块进门,有些惊诧,徒景辰面不改色的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一块儿过来了?”   两人行过礼,徒汶斐笑,“在舅舅家门前碰到的。儿臣来给外祖母请安。”   许子文将手中的诗集放到一旁,漫不经心道,“那真不巧了,母亲进宫去了。”   “外甥给舅舅请安。”说着就长身一揖,林谨玉心里直骂“马屁精”。   “殿下真是折煞臣了。”许子文摸摸林谨玉的头,半点面子都不给徒汶斐,倒是徒景辰圆场道,“这不是应该的么?”对徒汶斐道,“你小时候不怎么懂事,现在明白也不算晚。”他不是特意帮着徒汶斐,实在是徒汶斐消沉了两个来月,这刚有个正常模样,徒景辰就当说句话当鼓励一下儿子。   许子文让林谨玉坐在自己身边,笑道,“厨下备着冰镇的水果羹,牛乳草莓冰还有酸梅汤,要不要吃?”   “水果羹。”林谨玉因去贾家,穿得比较正式,起身道,“先生,我衣裳还在不在?我去换件薄点儿的袍子,太热了。”   “在小间儿柜子里。”许子文这里也只多放了徒景辰与林谨玉的衣物罢了。   林谨玉去换衣裳,许子文笑眯眯的盯着徒汶斐打量了一番,那目光极是露骨有穿透性,徒汶斐自小被许子文敲打着长大的,知道许子文这是不大高兴,习惯性挺了挺脊背。   “下个月谨玉就去云南赴任了。”   这句话犹如一记晴天霹雳落在徒汶斐头顶,把徒汶斐震懵了,徒汶斐那小脸儿瞬间褪去血色,目瞪口呆的望着许子文,半晌才握了握掌中虚汗,“舅舅,舍得么?”   “这是历练的机会,舍不得也得舍得。”许子文唇角弯弯,拍了拍徒汶斐的肩,“不知道三年后会怎么样,嗯?云南那地界儿跟京都不一样,百族混居,男人女人都格外热情。有个地界儿,女人根本不用结婚,只要夜里把窗户打开,男子半夜自窗房进去,缱绻缠绵后,天亮前离去即可。风俗礼仪都极有趣。”   徒汶斐轻声道,“因为我么?若是舅舅想分开我们,别叫谨玉去那里,太远了,他还小呢,也不安全。我,我愿意去。”   “就是艰难才能为朝廷立功呢。远怕什么,我年轻时去过,是个风景如画山明水绿的好地方。”许子文一笑,“我更不必拆散你们,你们不是早分手了吗?听说你另结新欢,抛弃了谨玉。看你这脸色,还真叫我误会了一把,以为你余情未了呢。”   徒汶斐脑子已经开始乱了,心跟火烤似的,许子文是完全可以为林谨玉做主的,就算林谨玉不想去,许子文叫他去他也得去,云南?徒汶斐想都没想过的地方,蛮夷荒凉之地,许子文的心向来是比石头还硬三分的,怕是真的。徒汶斐心内焦急,觉得许子文实在是冷情冷心冷血动物,便有些口不择言,“他才几岁,舅舅就让他去那老远的地方!三年之内病死了两任巡抚,谨玉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沿途奔波水土不服,不知何时要了小命儿,到时后悔就晚了!舅舅大公无私,好歹也为亲侄女打算一二吧。”   许子文听徒汶斐的话就来火,冷笑道,“你这不是来给我请安,是给我送气来了吧!是不是看我过顺心日子你就不痛快,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趁早死了心吧!滚!”   徒汶斐脸涨得通红,他还得等着林谨玉出来问个究竟呢。许子文一拍桌几,“你是等赏呢!”   许子文积威深重,徒汶斐心里哆嗦了一下,硬是压下脾性起身给许子文赔不是,许子文挥手道,“罢了,你回去吧,我少生几回气,也能多活几年。”   徒汶斐只得忍气吞声的退下。      第172章 完结章      徒汶斐跟许子文八字不合,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林谨玉同许子文呢,不是父子情同父子。   许子文早就不看好林谨玉同徒汶斐在一起,他早就知道徒汶斐的企图,从徒汶斐头一次见林谨玉时的小眼神儿,他就猜透了徒汶斐的目的。当然他没说,他冷眼旁观,他不能一直扶着林谨玉,他要看林谨玉的动态抉择。   徒汶斐虽然借林谨玉的东风开始展露头角,可此时徒景辰正当壮年,储位什么的言之过早了。徒汶斐对林谨玉那是没得说,连许子文如此挑剔的人想离间一下都无处下手,其实只要徒汶斐继续拢着林谨玉,完全可以花前月下的继续过悠哉悠哉的小日子,不料天降横祸,林谨玉听到他与吴忧的谈话。   那时正巧徒汶斐刚获知同吴忧的关系,满腔忧愤下得了点儿小风寒,吴忧前来劝了几遭,就给林谨玉撞个正着。   其实徒汶斐不知道,林家人武功不咋地,十分擅长偷听,这也是祖传了。当年林谨玉的祖宗靖安侯就是偷听到太祖磨刀霍霍要对自家族人下手的消息,连夜安排族人南下,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平安,把太祖皇帝气个半死。   这回林谨玉听到了也是个五雷轰顶的事儿,徒汶斐对自己好竟然是装出来的,彻头彻尾的大阴谋!贾家是亲外家,对不住林谨玉,林谨玉都恨不能剥了他们的皮,这回轮到徒汶斐了!   徒汶斐对林谨玉有情义,林谨玉还有些心软的毛病,徒汶斐是想趁热打铁,再与林谨玉复合。林谨玉的心软也是要看对象的,徒汶斐一骗他足足三年有余,此时气头之下别说徒汶斐流几滴鳄鱼泪,他就是眼里流出血来,林谨玉都不会原谅他。   何况中间还夹了个许子文。   许子文这次绝不会坐视徒汶斐与林谨玉复合。   林谨玉吃了亏,已经知道到风花雪月这东西有多不可靠!在许子文看来,徒汶斐尽到了他的用处,但是想更进一步,先得过许子文这关。   徒汶斐从许家出来都有些绝望,他知道自己几个兄弟对林谨玉都虎视眈眈,尤其是七皇子端郡王,天生就一副虚伪仁义的脸孔,内宫还有皇后替他拉拢许玉琳。林谨玉经他一事肯定会更加小心,不会轻易上七皇子的船。可是徒汶斐一想到林谨玉跟别人亲热谈笑,心中就有说不出的光火!   林谨玉是他的!   徒汶斐觉得自己只是有一个不太纯正的开端而已,可他对林谨玉是动了心的!关键是现在他磨破了嘴皮子哭瞎了眼,这一对师徒也不是会相信他的!徒汶斐是有劲儿没处使!   而且许子文在京都,他以后的发展也是有限的。   他对林谨玉有情义,可情义不能当饭吃,徒汶斐嫡皇子的身份十分要命,他得想办法先保住他的命才好!否则日后怕要拖累林谨玉的,他是个男人,难道要靠情人保护么?   徒汶斐只是命人到林家周围打听消息,再没有轻敌冒进,得知林谨玉并未亲去给端亲王拜寿时,徒汶斐才稍稍放下心来,不管林谨玉是做什么考虑,徒汶斐都觉得安心。   此时,朝廷收到云南节度使王忠一起私带神枪火药出边事的奏章,虽然罪犯全逮住了,徒景辰仍然震怒,徒汶斐想林谨玉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气的,何况林谨玉吃他的教训,绝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人。此时徒汶斐觉得在朝中这样细煎慢熬,还不如出去做一番事业,树挪死人挪活,他当时便请旨代朝廷巡抚云南。   若是徒汶斐请旨巡抚江南,那肯定是找骂呢。可云南大家都知道那地方不大太平,夷人混居,瘴林密布,气侯湿热,闹不好就有去无回的,徒景辰犹豫了一下,下了朝又单独召见了徒汶斐。   徒景辰换下十几斤重的龙袍,劈头便问,“为了林谨玉?”   “谨玉跟儿臣已经断了。”徒汶斐轻声道,“神枪火药是朝中机密,神枪营多少枪式少火药都有记录,既然能自朝中流出去,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云南自古深林野道人种混杂,离京都也远,儿臣是想略尽绵薄,为父皇分忧。”   “如果你还打算跟林谨玉复合,就应该对你舅舅尊敬些。”徒景辰思量着云南的事,挥了挥手,“朕再好好想想,你先下去吧。”   徒汶斐已经下定了决心,现在的局势其实非常明朗,徒景辰年富力强,对掌廷有绝对的掌控权,朝中文武只要长脑子的绝不会现在去跟某个皇子示好。其他那种想借王府势力的跳梁小丑,徒汶斐也看不上。其实徒汶斐虽然与许子文不睦,他还得感谢他的母亲姓许,许家势大,许子文又与徒景辰有这种情份,皇储绝对非嫡皇子莫选,估计就是徒景辰也从未作他想。   在京中,对徒汶斐其实相当的不利,因为正位中宫的皇后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不要小看皇后,每月初一、十五各命妇都要依礼向皇后行礼请安,皇后也有召见命妇的权利!许多七皇子不方便做的事,皇后是可以施为的。   何况徒景辰十分满意皇后对后宫的管理。   所以这种情势下,即便知道云南是块儿难啃的骨头,徒汶斐也打算去啃了!好骨头是轮不到他的!   徒汶斐是个很有韧性的人,反正林谨玉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心转意,他绝不相信七皇子能做得比他好,林谨玉可不是好伺候的人。至于其他,徒汶斐自有对策。他是元嫡之子,做不了皇帝就是死路一条,只要他活着做了皇帝,抢也能把林谨玉抢回来!   徒汶斐已经下定决心要争取到云南的差事,说是争取,其实没人愿意跟他抢,凡能混到御前的人,有哪个不是爱惜性命的。   云南,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看来,实在不是块儿好地方。   徒汶斐就这样得到了巡抚云南彻查火枪流失一案的差事。   林谨玉得到消息是因为徒汶斐亲自上门告诉他的,那时徒景辰还未发明旨,只是徒汶斐知道自己在京的日子不多了,落了衙便来找林谨玉。   他厚着脸皮上门,林家也做不出赶人的事。   徒汶斐说了要去云南的事,林谨玉沉默了下来,他倒不是舍不得啥的狗血心情,他是惊叹徒汶斐此举实在明智至极。林谨玉以前为徒汶斐想过,徒汶斐想出头儿不容易,他只是年长之岁,可后头七皇子八皇子一母同胞,也不是吃素的,若联合起来,好虎架不住群狼,再过十年,徒汶斐不一定是那两人的对手。   在京都,徒汶斐打理户部,其实这已经到头儿了。就是偶有外面的差事,徒景辰更愿意使唤几个庶子,所以徒汶斐这几年就一直呆在户部。   户部,是徒景辰的天下,尚书侍郎都是忠于徒景辰的老臣。   若徒汶斐想走在七皇子前头,唯一的办法就是出京都。可是如今国泰民安,好一点儿的地方真轮不到徒汶斐,如今云南是个极好的机会,因为云南不太平,小种族的冲突或是小规模的边事从未间断过,冲突就是机会,徒汶斐多留几年,定是一大功劳。   可说回来,云南不好呆也是众所周之,气候饮食,还有那些异族夷人部落之间势力纵横交错……所谓富贵险中求,也就是如此了。   林谨玉慢慢的琢磨着里头的利弊,徒汶斐温声道,“估计要好几年,你不要担心。我之前是骗了你,以后都不会了,你也常说两个人的感情要到死的时候才能知道是不是真假。谨玉,我会让你相信的。你趁这几年多生几个孩子吧。”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林谨玉道。   徒汶斐笑了笑,“我走后,只有王妃一人主持王府的事,若有难事,你看我面子多帮衬些。”   “托以妻女?我们还没到这个份儿上。”林谨玉端起茶呷了一口,“想王爷在京也没多少日子,还是去多陪陪家人吧。”   “那就说定了。”徒汶斐十分无耻的走了。   林谨玉虽然气得吐血,仍然在第二日内阁讨论瑞王巡抚云南一事时,请求徒景辰派御医相随,林谨玉说得大义凛然,“臣往日读书,云南此地气侯环境地域风俗,与京都大有差别,云南乃百族混居之地,许多夷族善毒善蛊,瑞王千金之躯,一去数载,万岁慈父心肠,焉能不记挂于心,有太医随侍,万岁也能放心。”   徒景辰应允。   徒汶斐听此信儿,更深觉对不住林谨玉。   林谨玉这人爱憎分明,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会藕断丝连欲拒还迎,同徒汶斐说清楚,断了就是断了。可是他又十分公私分明,分手的事是徒汶斐错在先愧在前,林谨玉并没有打击报复徒汶斐,他站在一个十分公正的位置,还小小的帮了徒汶斐一把。   至于林谨玉为什么会在内阁为徒汶斐进言,原因很简单,这是林谨玉的一项政治投资。锦上添花永远比不得火中送炭,尽管他与徒汶斐感情上结束了,可是他仍在朝中为官,这朝廷的皇帝是姓徒的,林谨玉绝不可能为了躲徒汶斐辞官。而且谁无野心?林谨玉也有。人活着,不是为了让人踩在脚下,而是为了把人踩在脚下。   世道即如此。   林谨玉不打算踩别人,更不想被踩。   这个时代君主集权制已经到了历史的最高峰,只要徒景辰在,林谨玉便是无忧的,可是下一代君主呢?林谨玉得为自己的家族考虑。   林谨玉选徒汶斐无非如下几个原因:第一,徒汶斐经历坎坷,这样的人往往比较有抗打击能力;第二,如今看来,徒汶斐很有些战略眼光;第三,他与徒景辰离得太近了,虽然大恨徒汶斐,他若是着意打击徒汶斐,估计徒景辰会有意见。再者,徒汶斐没人搭理的时侯都好好儿的活了下来,可见此人是属小强的,不容易死,林谨玉若露出恶意,怕是会得不偿失。徒汶斐可不是摇摇欲坠的贾家,林谨玉没有必胜的把握弄死他,只得忍了。   林谨玉秉承着只结善缘的原则,在这个时侯给了徒汶斐一个人情。果然把徒汶斐感动的昏了头,临走的前一晚又来了林府。   林谨玉指着他骂了一顿,“你以为我家是什么地方!嗯!想来就来!朝廷还有不准结党的规矩呢!打量我好性儿不会发火是吧!给我滚!别等我动手,叫你堂堂王爷没面子!”硬是一路把徒汶斐推搡了出去。   徒汶斐后退着道,“我就说一句,我不在,你好好保重身子,别太劳累了……”见林谨玉转头抄家伙了,徒汶斐忙识时务的跑了。   这一别,就是八年。   ***********   八年的时间能发生许多事,像林谨玉吧,已经由包子升华到包子爹了,官儿虽没升,辈份见长。   当然,朝中也做了许多事,王子腾告老、贾雨村下台,林谨玉依然安静地做着皇帝秘书的工作,不过他与吴忧现在交情不错,林谨玉对于科技研发这一块儿比较有想法,吴忧正管,一来二去的,俩人也能说上几句话。   吴忧还时老样子,大龄未婚青年,嘴巴很贱。   徒汶斐在云南倒是经常传信儿回来,他每三个月就有厚厚的一叠信带着半车的礼物给林谨玉,信的内容,五花八门,林谨玉建议以后徒汶斐发达了可以出一本自传回忆录。这一行为直接导致,除了几个皇子,硬没人敢追求林谨玉。   云南不是个太平之地,除了种族之间的争斗,还有旱涝天灾,徒汶斐倒是实实在在的做了八年的云南巡抚。   听着云南都是传颂徒汶斐的声音,徒景辰瞧着云南无大事,便将徒汶斐召回了京都。   林谨玉没怎么留心,反正徒汶斐进京肯定要先进宫请安述职。他正在院子里陪着两个儿子踢皮球,许玉琳抱着宝贝女儿当啦啦队,吴忧就脚下生风的冲了进来,一拽林谨玉,“快跟我走,瑞王不大好了!”   吴忧根本没用马匹,直接揽着林谨玉的腰,高来高去,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瑞王府。林谨玉呛了一肚子的风,拳头堵着嘴巴咳道,“怎么了?”   吴忧一面拉着林谨玉往里奔,一面用极阴寒的声音道,“中毒。”   林谨玉想着徒汶斐在云南大功一件,回来怎么着也得风风光光敲锣打鼓的出出风头吧,不承想脸色青白的昏睡在床上,屋子里除了七八个御医、瑞王妃,连徒景辰也到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中毒了呢?林谨玉更纳闷的是,叫自己来干啥?他跟徒汶斐的奸情已经是往事随风了。他疑惑万分的给徒景辰见礼,徒景辰道,“瑞王想见你。”   林谨玉一惊,难道没救了!要说遗言!他忙看向床上的徒汶斐,因为生病的缘故,徒汶斐憔悴而虚弱,长长的眉毛在眉心绞出一个川字纹。林谨玉是个长情的人,时间将恩怨化去,他望着徒汶斐忍不住流下眼泪。   这些眼泪,他也不知道为何而流,或者只是单纯的为徒汶斐可惜,这样年轻俊美的生命……   徐嘉几针下去,徒汶斐缓缓睁开眼睛,已经是下午,光线有些阴暗,好一会儿才看清床前人,没人知道徒汶斐这时在想什么,他好像没看到他爹、他老婆、他兄弟,他只看到了林谨玉,轻轻的说了一句话,“这几年我没有负你。”   徒汶斐从太医的神色以为自己后事将尽,床前这么多人,可他生命中唯一的快乐只来自于林谨玉,他想见到的人也只有林谨玉而已。   林谨玉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徒景辰瞧儿子又晕过去了,冷声问,“瑞王情况如何?”   前医正老迈退休,徐嘉如今已升职到正五品医正,几人交流了一番,徐嘉轻声道,“殿下被毒蛇咬伤,当时王大人处理还算及时,只是臣等诊断,这是剧毒金灵蛇所伤……这蛇中原少见,要解此毒就需一枝千年的金灵芝为引,否则……臣等无能。”   徒景辰恨得咬牙切齿,中原少见!中原少见的毒蛇怎么会跑到皇子车驾之中!   林谨玉忙转身望向徒景辰,宫里肯定有的吧!徒景辰还是知道主次的,“其他的法子不成么?人参什么的。”宫里多的的。   徐嘉摇了摇头,徒景辰皱眉问,“瑞王能拖多久?”   “臣亲自施针,熬药,最长一个月。”   “吴忧,你去拟旨强贴黄榜,谁能献上金灵芝,救瑞王一命,朕有重赏!”   金灵芝!林谨玉顿时哭得更伤心了,简直是捶胸顿足,摘心催肝。徒景辰直想一脚将林谨玉踹出去,他本就心忧瑞王的伤,给林谨玉哭得六神无主!吴忧见徒景辰面色不大好,察颜观色道,“万岁,时候不早了,请万岁先回宫吧。”   徒景辰没答理林谨玉,抬脚走了,摆了摆手没让悲悲戚戚的瑞王妃行礼恭送。   林谨玉哇啦着哭,瑞王妃也忍不住哀泣,吴忧在门外也唯有叹息,他熟读经典,历史上关于金灵芝的记载并不多,最近的一次是在前朝武帝二十八年,暹罗国献金灵芝一株。后面就再也没有了。经过这些年的风云迭起朝代变幻,一株灵芝哪还有痕迹可寻。事实上,历史也总有其巧合。   当日随太祖皇帝开国诸臣,第一个随军攻入前朝皇宫的名臣便是林谨玉的祖宗靖安侯。当时皇宫已被殉国的末帝烧了小半个,其他的东西被外逃的宫女太监带走了若干,留下的多是倾壁颓垣。靖安侯为啥跑得这么快,他找得就是这株金灵芝。   其实这东西再好也就是一味药材,吃到嘴里不见得比参葺燕窝更有效用,最著名的用途有两个,一个是解金灵蛇之毒;第二便是可以制出一种假死的药。当时靖安侯的兄长为前朝末帝卖命射杀了太祖的胞弟,靖安侯知道太祖坐稳江山绝不能善罢干休放过自己大哥的,靖安侯医术非常高明,他早就想到了这种假死药,可是一直少金灵芝这味药材。故而急冲冲的第一个跑到宫里来翻腾寻找这株传世灵芝。   灵芝落到了靖安侯的手里,可惜未来得及用便传来兄长自尽殉国的消息,靖安侯便将灵芝收到了家里珍藏起来。靖安侯是个嘴巴很严的人,他找灵芝时用的就是自己的心腹,此事,太祖一无所知,至如今,更无人知道林家珍藏着一株金灵芝。   百年之后,传到了林谨玉的手上。   自个儿家的东西,林谨玉还是清楚的。   可这是他家的传家宝,是老祖宗自前朝皇宫捡回来的压箱底儿的宝贝,谁都没舍得吃,传到他这儿竟然便宜了徒汶斐!林谨玉深觉对不起列祖列宗。   日后,每提此事,林谨玉都要伤心一次他家的灵芝。      第173章 番外一      林谨玉的传家宝被徒汶斐吃了,这件事真是叫林谨玉咬牙切齿一个月直到徒汶斐伤好了毒清了身体倍儿棒吃饭倍香时都心疼不止,时常做的事就是守在徒汶斐床头掰着手指算那一株灵芝价值几何。   十万两起码打不住,十万两能买回一条命吗?还是皇子殿下的金命!   于是林谨玉熬了一宿,熬了两个大黑眼圈儿,拟出了一份欠款合同来,熊猫儿似的拿给徒汶斐看。   徒汶斐接过略一瞧过,挑了挑一双秀眉,不可置信,“我一条命只值十万两?你也忒没个算计了。就是一百万两,也买不来哪!”   “你有一百万吗?”林谨玉黑着脸问他。   徒汶斐实诚的摇头,“一百万没有,不过我府上还有一样宝贝,不比什么灵芝差,可以抵压给你。”   闻言,林谨玉两只猫眼发出灼灼的光来,徒汶斐忍笑,“人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林谨玉被耍,推他一记,“快点签字!分期给我银子,一年一万,总还得起吧!你知道那株灵芝长了多少年吗?一千年,一年一升两银子算,也得一百万,知你没那么多家当,我是看你是熟人,给你打了折扣,你也别让我亏太多。我以后到了地下,见了祖宗怎么说呢。”   徒汶斐抓住林谨玉的手,脸上的笑要多灿烂有多灿烂,“你这样抠门儿,我还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怎么舍得把传家宝拿出来呢?”别说是徒汶斐,就是他那长寿的爷爷也不知道林谨玉家藏有金灵芝的事儿。林家人没别的优点儿,自个儿有点儿啥好东西,藏得真叫一个严实。这也是林家为啥家底儿厚实的原因,一家子都是属过冬松鼠的,善于储蓄。   林谨玉抽出手来,“也没什么,总不能看你去死。”   徒汶斐轻声道,“这几年,我没找过别人。”   林谨玉淡淡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这句话,徒汶斐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就说过一次了,林谨玉不是没有触动。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真要守身如玉八年,不是件容易的事,徒汶斐伸出手逗林谨玉,“先前还笑话过穆离,你摸摸看我手上出茧子了没?”   林谨玉握住徒汶斐的手,柔软纤长,徒汶斐一阵激动的反握在手心,却被林谨玉下句话给轰晕了,“我们做朋友比较好。”徒汶斐大惊失色,若是换别人他直接用强的了,可是人家林谨玉刚把传家宝拿出来救了他一条狗命,他就真是条狗,也做不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所以徒汶斐只是沉默了一瞬,“你还是不信我?”   林谨玉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没想好。”   徒汶斐只得叹气,“那你慢慢想吧。也别想得太久了。”   无奈林谨玉一想就想到年根子底下,徒汶斐真快给他憋死了!他不怕丢人的说一句,他就是为了林谨玉才没碰其他人,虽然以往那事儿闹得比较大,可徒汶斐一直认为是林谨玉单方面分手,他从没同意过。   忍了八年哪,好不容易见到林谨玉,林谨玉这时候又慢吞吞跟蜗牛似的犹豫啊俳佪啊……徒汶斐再一次用自己的右手兄解决后,决定不能再这样拖着了,他找了一个人来商量——这人也不是外人,他的同胞兄弟,吴忧。   吴忧听了如闻天方夜谈,天哪天哪,他竟然有个天下第一情痴做兄弟。   “这有什么好发愁的,你把他弄到家来,下点药,上床办事就什么都有了。”吴忧啧啧道,“真不明白你们这是在搞什么。”   “你那里有没有什么不伤身子的药。”   “知道了,明儿给你送来。”吴忧叹,“林谨玉就真这么好?”   此时吴忧同林谨玉关系挺融洽地,不过吴忧此人比较护短,他总是偏颇自己兄弟。   徒汶斐以腿脚冰凉体虚血弱的名头儿叫着林谨玉一道去温汤庄子泡温汤,其实林谨玉真不乐意去,“就是断了腿,这大半年也该养好了吧!不就给蛇咬了一口么!你哪儿凉啊,我摸摸看是不是装的!”   徒汶斐软声羞怯,半遮面道,“玉包儿,你又不喜欢人家,哪儿能再乱摸人家呢。”   听到“人家”二字,林谨玉差点没吐出来,徒汶斐总能找到理由磨了林谨玉过去。   吴忧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正赶第二日是休沐,他是不请自到,想弄点儿花边新闻娱己,仗着武功高提前躲到了徒汶斐主卧的柜子里。   徒汶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与林谨玉泡完温汤就到屋里吃火锅,这是林谨玉的最爱,还烫了一壶三十年的老酒。   酒能乱性,何况是加了料的酒。   林谨玉情动时就觉出来了,他脸有些红,眼睛里像含了水,其实林谨玉长大后的容貌只能算清秀,干干净净的一个书生,这个时候的林谨玉已经完全是一个男人,脸上有棱角,喉间有喉结,早过了雌雄莫辨,可徒汶斐怎么看怎么更兴奋了,手都有些发抖。   林谨玉捏着一只小玉盅,他皮肤极好,细腻白晳,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身体虽然有些变化,脑子还是极清楚的,他勾起唇角道,“我知道你是有目的的,无非就是想上我。大家都是男人,何况……何况……”笑了笑,林谨玉没继续说,这几年的生涯让徒汶斐变得强势许多,他现在并不着急入朝当职,他的父亲还年轻,而且相信他的能力大家已经有目共睹,他早已不是当初仰人鼻息的皇子,在云南,他见过刀光剑影,也见过权利更迭,他才是真正收服云南之人,徒汶斐早心有成算,他直接将林谨玉拦腰抱到床上,轻声道,“我会让你信的,可你不能再让我等了。”   于是,徒汶斐十分坚决主动的被林谨玉吃掉了。   其间过程,吴忧一想到就替祖宗脸红。   日后终其一生,徒汶斐未成一攻,稍有嫌疑,林谨玉便会瞬间哀怨,“信人哪信人……”   由此可见,林谨玉还是青出于蓝的。      第174章 番外二      王子腾是个很有才干的人,文成武就,样样都行,出身还好,做起官来也一帆风顺…   世间有句话,叫,天妒英才。就是在说王子腾了。   基本上老天嫉妒起一个人来只有两种下场:第一,早死,如霍去病;第二,命运坎坷、怀才不遇。   不过王子腾都不属于这两种,老天的对他的安排比较特殊,赐给了王子腾两个糟心的姐妹,那对糟心的姐妹又给他生了一堆更糟心的晚辈。   自金陵四大家族独剩王子腾一家后,王子腾行事更加谨慎小心。他想退,可是现在他不能退,四大家族的大仇人贾雨村还虎视眈眈的在朝中站着呢。   王子腾与林谨玉联手夺了贾雨村主审贾家的权力之后,贾雨村却未消停,接着上手参奏赋闲在家的缮国公之孙现任京都府尹石光珠勾结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王子腾制造冤狱为其外甥脱罪。   是的,就这样不巧,王子腾的糟心外甥薛蟠在外头酒馆里打死了个当槽,那当槽儿出身低贱,脱罪很容易,石光珠自平安州回来就有些官运不大亨通,他也很乐意给王子腾一个人情。按理这点小事儿不至于惊动内阁,可贾雨村正双目聚焦的找茬,偏这么巧,薛蟠就撞在了虎口里。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贾雨村刚闭嘴没几天,一开口就咬了一个内阁大学士,一个公府继承人。   石光珠的父亲去的早,家里只他一脉,不过他爷爷辈份比较高,同贾代善一个辈儿,如今八十几岁,当年放过兵打过仗的老爷子,历历功勋在目,平日里徒景辰给缮国公的赏赐都会更胜别家一筹,以示敬重。   偏贾雨村就把缮国公府的石光珠给咬出去了,缮国公历经三朝,可不是好惹的,他的作法很有宗族风范,听说有人把孙子给参了,又一打听,嗬,是近些日子挺有名的贾雨村,他也没纠集人上本驳斥贾雨村,他开祠堂用家法先收拾了石光珠一顿,直接把人收拾到床上去了。然后,久不上朝的老爷子亲自穿着蟒袍玉带颤颤巍巍哆哩哆嗦的上朝请罪。   缮国公身子骨儿还是相当硬郎,只是年迈,个头儿就抽得精瘦,他先说自己教孙无方,“老臣听说司马大人参他枉法人命官司,到家细细审问,他却只是不认,无奈只得祭出家法,这小子痛晕过去也不肯认。如今是起不来了,老臣代他向皇上告个假。老臣看他长大,对他的性子还是颇知一二,司马大人又英明在外,冤屈了谁都不好,这次上朝,也是想找司马大人要了证据,宣之于众,国法不怠,家法不容,臣食国家俸禄,忠于皇上朝廷,待跟司马大人取证后,就请皇上降旨,臣愿亲自捧旨惩处这石家不孝之孙!”   老头儿说得很清楚,你以为我是吃素的么?行啊,你参老子的孙子,你够狠,够胆量,你给老子拿出证据来!   其实徒景辰没料到贾雨村狗胆包天,敢在朝堂之上拉扯国公府跟大学士下马,若徒景辰有心弄死石光珠,平安州就是最好的机会,可他放过了石光珠。石光珠还有用处!   再者,金陵城五大家族去其三,薛家根本没在徒景辰的眼中,留下一个王子腾,徒景辰也不愿意动了,王子腾是个很识向的人,善于揣摩帝王心思,在徒景辰心中,王子腾除了有几门子不争气的亲戚外,并没有太多不是,何况王子腾已是战战兢兢,徒景辰留着他也就是留着自己仁厚的名声。   此时面对缮国公的质问,徒景辰非常光棍儿的把问题推给了贾雨村,贾雨村傲然道,“待刑部会审,自然有证据,老国公一心为国,实在是可嘉可叹。”   “皇上,臣久不上朝也不知朝中情势,想问一句,这位贾大人是御史言官么?”   当然不是,于是缮国公抓住了贾雨村的小辫子,他涕泪泣下,“皇上,老臣为官几十年,自太宗朝起,只知御史言语言风奏事不为过错,如今司马大人可是开了此先例了么?无凭无证,司马大人就参奏一品相辅三品京都府尹,还敢大言不惭的说邢部会审,先不说司马大人此举不合规矩,妄开尊口!皇上尚未定罪,怎轮到司马大人说会审二字!此大不敬之人,老臣历经三朝也未曾见之啊!”   贾雨村误会了徒景辰的意思,他显然还不大了解自己的主子,他立码开口驳道,“向来无风不起浪,王大人外甥薛蟠闹市中伤人至死,这是有真凭实据,多人亲眼所见,石大人判其误伤,岂不是有意为他开脱!试问,国公大人,若无内幕交易,石大人为何偏颇薛蟠!而薛蟠正是兵部尚书王大人的嫡亲外甥,试问,石大人不是看王大人薄面,看谁的薄面!”   见贾雨村入套,缮国公冷冷一笑,“老臣也想问一句,贾大人一心致薛蟠至死是何故!”缮国公扶着老腰转身,望向皇帝,振声道,“万岁,老臣有一内侄孙自金陵回来,前儿跟老臣说起了一桩事故,说金陵城薛家薛蟠在金陵曾卷入一场官司,乃是与人强争买侍女以至将一户冯姓少爷冯渊活活打死的事情,当时金陵知府判词为‘死者了结。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相遇,原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魂追索而死’,”缮国公精光闪闪的眼睛转向脸色泛白的贾雨村,厉声问道,“若臣记得不错,那时正是这位贾司马贾雨村大人任金陵知府!若臣孙未出错,今日朝中贾大人口口声声所告杀人案中所涉的这位薛公子正是金陵城薛家长房薛蟠!臣倒要请教司马大人,曾经被司马大人论为死人的薛蟠如何又活过来了!贾大人一味要至薛蟠到死地,可是怕这位尚在人世的薛公子挡了你的路,被人翻了旧帐!贾大人为金陵知府时徇私薛蟠,看得是谁的薄面!”   缮国公是有备而来,他冷眼盯着贾雨村脸色一瞬间的委败后又挺直了胸膛,高呼冤枉。如今的贾雨村已不是当年金陵知府、更不是初入京的巡街御史,他位列三公,当朝大司马,他此时掩去俱色,声色俱厉,满腔正气,大声控诉缮国公冤枉于他!   缮国公是绝不会就此罢手的,这位老家伙深知打蛇打死的道理,他上前一步,冷声道,“是真是冤,凡案子必有文本记录,自金陵取来便知!老臣在这里立下军令状,若是贾大人实属冤枉,老臣请陛下治臣妄言诬蔑重臣之罪!”   王子腾此时也出列道,“薛蟠的确是臣的外甥,此子素来猖獗,若为实情,请万岁依法治罪。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臣在朝多年,难道国法例律倒不知,徇私薛蟠不成?若这般,臣有何面目站于这朝堂之上。贾大人并无凭证,私自捏造参奏臣等不法之事,请万岁为臣等主持公道!若贾大人所奏不实,请陛下依法治其狂悖之罪,还臣等清名!”   这个时候,别说薛蟠,就是亲儿子,也不能多管了!   王子腾见缮国公都下了血本,他自然不能坐视,因贾雨村淫威而瑟瑟的权贵此时见两大家族都跟贾雨村叫了板,也请陛下公审此案!贾雨村的确得罪了太多的人!   徒景辰不是个逆势的人。   他并没有当朝夺去贾雨村的官职,他将薛蟠的杀人案交到三司会审。   贾雨村此时自然急着去销毁金陵的案底,他的确在朝中颇有些权势了,也有不少人巴结奉迎他,不过贾雨村此时的对手是王石两大家族的联手。   金陵是哪儿,金陵是王子腾的老家!他家祖宗就是自金陵发迹的!而缮国公更是年老成精之人,贾雨村派去赶往金陵的人刚出发,缮国公的家人已经拿着印鉴完好的薛蟠冯渊案的案件记录回京了,并且缮国公老奸巨滑的给贾雨村下了套儿,现金陵知府当着贾雨村家人的面儿将一份假的案件记录烧成了灰,贾雨村自以为事成,悠哉只待开审,殊不知石王二府已经举起了要他性命的铡刀!   要说薛蟠冯渊案何以落到缮国公手上,林谨玉功不可没,他不但双手将香菱送到缮国公府上,更将葫芦僧判断葫芦案合盘托出,半点不差的当人情送给了缮国公。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缮国公听到过这位贾雨村的手段,知道这是位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人,若不弄死他,国公府就得成了被贾雨村吞下的骨头。贾史二府前车之鉴,虽知这位小林学士借刀杀人,缮国公还是谢了林谨玉的好意,才有了缮国公入朝请罪一事。   甫一下朝,王子腾缮国公两个老家伙便走到了一块儿。   王子腾展现了世族庞大的人脉,当年的涉案人员,香菱、冤死鬼冯渊尚在人世的老管家及家人、香菱老迈不堪的母亲、甚至连那个出馊主意被贾雨村发配葫芦僧门子都找到,除了出家为道的甄士隐仍不知所踪,全都请到了京都来当呈堂证供。   话说现在这位葫芦僧十分不简单,当年能给贾雨村出谋划策,虽被发配,到底命大,他是善于钻营之人,也有几分造化,如今就在京都工部做了个小侍卫头目。当初在工部看大门没看好被林谨玉强闯大闹工部的侍卫甲是也。   话说侍卫甲也有些机缘,他当年误放林谨玉进了工部,事后被吴忧责问,不想却投了吴忧的青眼,提拔他做了工部侍卫的一个小头儿。他在京都无人脉无靠山,王石两府许以富贵,他不会不应,何况他与贾雨村有仇,以贾雨村的性子,若是知道他还活着,少不了再发配他一回。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首次公审一件民案——薛蟠酒馆杀人事件!   薛蟠是个很有些运气的人,相比他那倒霉催的王子腾舅舅更是如此!他打死冯渊、雇凶杀林谨玉,直到杀死酒馆当槽儿,三次杀人事件他逃过了两次,不得不说他命大、运气好!可是运气不会一而再的垂怜于一个蠢材!此时,王子腾也不得不借薛蟠的人头一用了!   缮国公偌大年纪,他请了一个差事,要求旁听,徒景辰也准了!   这是个必死之局。   贾雨村不死,就是石王二两覆灭。反之亦然。   事实证明,贾雨村还是太嫩了,这次石王两家将他的老底都抖了出来,他的老婆是甄家婢,他受甄家资助进京赴考得中功名,却在金陵知府任上趋炎附势,任恩人骨肉甄英莲——香菱,流入豪族薛氏为婢。   而当初他趋从的势力却是被他一手参倒的荣国府贾家。   贾雨村不仅输了官司,还输了人品名声,不说别人,徒景辰看了三司案呈都是满心厌恶,他不介意养一只会咬人的忠狗,但是这只狗不能是只无情无义的疯狗!   徒景辰没有保贾雨村,不是这人太坏,实在是太恶心了!   失去帝心的贾雨村被嫉恨已久的权贵们收拾到了流放的路上,此次他流放途中监管的小头目正是当初遭他发配的葫芦僧,当然这也是王子腾的费心安排了。   所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便是如此了。   贾雨村已成落水狗,王石二府都得到了帝王的扶慰,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缮国公却要感慨一句,“后生可畏。”   王子腾更是心生寒意,林谨玉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他早便知道香菱的身世,也早拿到了贾雨村的把柄,不过他一直不说,就是在亲舅舅家被抄时也未将此事示众,他一直耐心的等着最好的机会,一个不得罪王子腾却又能将薛家打落尘埃的机会。   林谨玉是圣人么?   当然不。   他不但不是圣人,他颇是小心眼记仇,他永远忘不了薛家那副让人作呕的嘴脸,还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谋划,这几年并非没有收拾薛家的机会,可这还不足以使薛家致命,薛蟠还有个能干的没半路儿喝错药的舅舅——王子腾。   林谨玉不想得罪王子腾。   他像一个绝好的猎手,耐心的等待着时机,直到贾雨村参奏了王子腾与石光珠,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林谨玉没上缮国公的门,他通过缮国公的内侄孙——史湘云的丈夫卫若兰传信儿给了缮国公一把可以杀了贾雨村与薛蟠的刀。      第175章 番外三      吴忧是个很难管教的人。   就是他亲爹徒景辰也得承认这一点。   开始吴忧不姓吴,他姓司徒。   说是姓氏,不免牵扯到姓氏学,古往今来从没听说过姓徒的。实际上太祖他老人家以前也不姓徒。   太祖复姓司徒。   太祖爷的出身有些悲惨,好听一点叫草莽英雄,实际上还做过山大王。平白无故的,谁愿意做土匪呢。   太祖也是有苦衷滴。   当年太祖还不是皇帝,他姓司徒,排行第三,因为家里穷也没啥正经名子,就小三小三的叫着,所以,太祖原名司徒小三。司徒小三一直到十五岁就是姓司徒的,到他十五岁时家里发生了一件事,爹死了。   此时,又要讲一下司徒小三的身世,这个爹不是亲爹,他是随母亲改嫁到司徒家的。因为都是一个村儿,生父继父全都姓司徒,就没啥改姓儿不改姓儿一说了。   可是他这继父一死出现了个要命的问题,他异父异母的两位兄长吵吵着分老头儿的遗产:三间破草房以及若干锅碗瓢盆儿和圈里的一头猪仔。   是两个人分得爽,还是四个人分得爽呢。司徒小三的母亲嫁给他继父后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短命的靖王,司徒小四。   这个时候司徒老大和司徒老二联手,给族长送了半口袋白面,诬蔑继母通奸,阖族开会审判了这位开国太祖的母亲。   事实证明冤狱无处不在,审判的结果非常不人道,这位母亲依族规浸了猪笼。司徒小三同弟弟也被赶出了司徒村,杀母之徒,不共戴天,司徒小三一气之下改了姓氏,他不姓司徒了,自己独创了一个姓氏:徒。   这便是皇族姓氏之来源。   当然,后来徒小三也不叫小三了,他改了一个更威武的名子。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还是要绕回来说吴忧的事,吴忧虽然一出声便被送走,徒景辰也没忘了这个儿子,孩子大了,总得取名子,名子容易取,可姓什么呢?平白给儿子随了别人的姓,徒景辰就有些不大乐意。想了三个晚上,他才想起来,他家以前是姓司徒的,遂让吴忧复了原姓,赐名:司徒忧。   司徒忧是个很聪明的小朋友,啥事一教就会。后来渐渐长大,更展露了非凡的才智,可一件事始终困扰着司徒忧,父母是谁?他哪儿来的?   后来小小的司徒忧跟着先生念书,看了《西游记》就开始想,自己是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可孙悟空是只猴子,他身上又没毛没尾巴,石头里也能蹦出人来吗?   司徒忧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的问自己的管家,吴伯。   吴伯只得安慰小主子,“乖,等大爷考上状元就明白了。”   这话骗得了五岁的司徒忧,骗不了十岁的司徒忧。司徒忧的生命里,除了念书好像没别的事可干了!他没父母,也就没亲戚,没兄弟姐妹,只有满院子的丫环奴才。   这些丫环奴才也跟司徒忧有一样的疑惑:家里怎么只见小少爷,不见老爷太太呢?   司徒忧一时半会儿的问不出个所以然,他也就暂且不问了,改为旁敲侧击。   天热了,他拒绝住在城里,嚷嚷着住郊外山上去,山上凉快,清静,能安心念书,这是司徒忧给吴伯的理由。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过几日,一家子人浩浩荡荡的搬山中别院去了。临山绕水,树木成荫,风景秀丽。   司徒忧吓了一跳,他又开始审问可怜的吴伯,这别院用了多少银子,他名下有多少财产,叫吴伯把帐本子老老实实的交出来!别看司徒忧年纪小,心眼子贼多,这个年纪就怕下人贪他银子。   其实司徒忧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山上除了庙就是庵,再有其他的人家他也不认识,这远不如闹市里有趣,得到自己的小帐本之后,吴忧就带着一大家子回了城。   回城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司徒忧死活要骑马,吴伯是个很谨慎的人,他知道吴忧的身份,生怕出丁点儿意外。坚决不肯,司徒忧这时也火了,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   吴伯惹不起,只得从了。司徒忧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哄吴伯,“我三岁就会骑马,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还能从马上掉下来不成?”   吴伯不高兴,司徒忧是他一手带大的,很有些感情,冷着脸道,“大爷三岁骑得是竹马吧。”   “竹马也是马的一种嘛。”司徒忧厚脸皮的笑。   总之司徒忧是骑了马,可此时,又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司徒忧胯下的马忽然惊了,发了疯一般的狂奔,吴伯差点吓晕过去。所幸后面的侍卫都不是等闲之辈,真正上演了一出飞花逐叶脚踏微波的绝世轻功,从池塘里将司徒忧捞了出来。   马跳进了荷塘。   司徒忧没被吓着,精神极好,不停的夸赞两个侍卫的武功。   这事一定要彻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徒景辰派出了最精密最隐蔽的调查小组,结果差点让他吐血:司徒忧拍马屁时拍了十数根绣花针到马屁股里,马不惊才怪。   至于司徒忧为什么这么做,谁知道呢?   当然司徒忧也有收获,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徒景辰把儿子放在外面,也没有让他野生疯长,文武啥的都命吴伯花重金请了先生教导司徒忧。惊马事件后,徒景辰决定去看看这个素未谋面的儿子,他没直接找上门儿。   司徒忧有个毛病,喜欢听人说书,每日必到街前茶馆儿听隋唐演义。   徒景辰那会儿还只是个郡王,义忠千岁倒台后,是忠顺千岁粉墨登场,他还蛰伏着呢。徒景辰俗套的装出偶遇的情形,不过司徒忧听着津津有味太过入神,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儿的冷脸大叔。   当时正说到单雄信被杀一节,司徒忧跌足长叹,敲桌子踹凳子的跟着难过。徒景辰见状道,“李世民下跪劝降,这哪儿里是劝?此时李氏江山已定,李世民是日后的帝王,就是这会儿单友信降了,待到清算也免不了一死。这会儿死,倒死得英雄壮烈。”   司徒忧一拍桌子,“我说李世民也是个小人!小人中的奸人!还有那个徐茂公,小人中的贱人!只有程咬金还当得起英雄二字!”   徒景辰皱眉,这小子跟谁学得满嘴脏话哪。   司徒忧灌了一碗茶水,装模作样的长叹道,“唉,我也是替古人操心,李世民若不是小人,哪里轮到他当皇帝。”   再灌一碗凉茶,司徒忧又叫小二上前点了一大桌子的点心,徒景辰看看外头的天色,温声道,“这个时侯还不回去,你家父母该着急了。”   司徒忧“切”了一声,挑挑眉毛鼻孔朝天地斜了徒景辰一眼,“父母算个鸟毛啊!”   鸟毛父亲——徒景辰噎死。   司徒忧听完《隋唐演义》后,又做了一件让吴伯恨不能上吊的事,司徒忧参加了帮派。   帮派在任何朝代都是存在的,勒索打劫,一般主要组成人员都是社会上的混混,没啥钱的人,可司徒忧呢,吃喝不愁,他图的是刺激,而且热衷于参加帮派活动,带着侍卫装流氓跟着一群真流氓打架勒索。   这事没干几天,吴伯得到了徒景辰的指示,赏了吴忧十板子。传下话来:直到考中状元,不准吴忧再迈出大门半步。   司徒忧挨了顿打才老实了,意识到竟然还有人管着自己,有人在暗处管理着自己的生活,至于这人的身份,他刚一问,久经操心的吴伯直接从袖子里摸出把尖刀,一言不发撂吴忧跟前,大义凛然道,“主子把奴才的心挖出来吧。”   司徒忧见吴伯要寻死,忙闭了嘴。   吴伯是陪伴司徒忧长大的人,司徒忧生性跳脱,可并非没有情义,何况他如今渐渐懂事,心知自己身事必然隐秘,遂将此事按了下来。   在司徒忧十三岁的时候,陪伴了他整整十三年的老管家吴伯病了,一病不起,药石罔效。司徒忧旦夕不离也没能挽留这位老仆人的性命,这也成了司徒忧最为伤怀的一件事。   吴伯死后,司徒忧又干了一件大跌眼镜的事,他要改姓,他决定不姓司徒,改姓吴了。还自己把自己过继给了吴伯,吴伯一生无儿无女,待他若亲子,司徒忧一生的父爱母爱也都来自于吴伯一人。   司徒忧想得很清楚,生恩不及养恩,再者,这么多年,他早就对幕后之人厌烦了,不管是不是他亲爹,反正你没胆子认老子就少管老子的事!司徒忧以一种土匪的态度给自己造了个爹出来。   徒景辰也不知怎么想的,并未干涉他改姓一事。      第176章 番外四 吴忧身世八卦之由来……      吴忧是个很会读书的人,当然他五岁启蒙,一直在念书,不过吴忧喜欢读些兵法韬略,闲文散记,他对四书五经并没有多大兴趣。   可自他从帮派里被侍卫逮回家,不考出功名是不能出府的,吴忧当然有办法出去,不过徒景辰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吴忧吃了几次苦头儿就认了命,一心念书,先从秀才考起。   吴忧一路从秀才杀到举人,当他要考状元的那一年,运气来了,他亲爹徒景辰登基为帝了。   吴忧最后能考中状元,这里头徒景辰有没有徇私就不知道了。不过吴忧还是比较争气,他文章写得天花烂坠、词意优美,称得上文如其人。   吴忧中了状元,直接赐官五品翰林,要接着在翰林院念一年的书,这个时候吴忧已经十七岁了,念了十二年的书,早念烦了。功名考出来,他也自由了,才子不风流枉称才子。   于是,吴忧开始风流了。   大家都知道去外头风流可是要银子的,这个吴忧倒准备了,不过让他吃惊的是,因他容貌惊人、才气纵横、金榜状元,去啥风月之地竟都不用银子,多的是花娘倒贴,有的不但倒贴,还免费送衣服送鞋子送内裤送手绢儿。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盛况惊人。   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不过吴忧此人颇是有原则,他向来不招惹良家妇女,麻烦。   但是人太优秀了也容易出事儿,何况吴忧这人桃花儿一向很旺。吴忧乃金榜状元,他的底细大家早摸得一清二楚,没爹没娘父母双亡。家里没人管,出了名的浪荡子。   怪就怪吴忧的模样实在太出挑了,他还不假掩饰,就是一身五品小官儿的白鹇官服也硬能穿出风流潇洒气。   此时的天下,男风很正常,彼此拜成契兄契弟啥的也没人管。   吴忧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这人也是当时朝中知名的人物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看职位也知道裘良是个武将,不过此人出身名门,并不似行武间的鲁莽汉,脱下官服很有些贵公子的风雅,长相也不赖,蚕眉秀目,鼻直口方,肌肤是淡淡地小麦色,健康帅气。裘良对吴忧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光明正大的追求吴忧。   近来吴忧玩腻了女人,的确打算换换口味儿,他到南风院找了几个小倌儿,可发现都浓妆艳抹的跟女人差不多。这次裘良碰对了时机。   吴忧不喜欢说啥爱不爱的蠢话,他直接带裘良回家把人压倒,裘良从没考虑过当下面的一位,两人为争高下发生了武力争执,让裘良意外的是,吴忧的武功十分不错!      第177章 番外五 薛宝钗之青云      薛宝钗是个有理想的人。   一阙《临江仙》写尽心声: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不过似乎上天并不怎么眷顾于她,她的美貌才智一直不为人所知,直到那一日庙中偶遇西宁王。   不得不说这是个非常才子佳人话本似的开端,不过等待薛宝钗的并不是才子佳人的恩爱,她到西宁王府第一日就从徐妃的丫嘴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过薛宝钗并不惊慌。   薛宝钗有一个优点:稳。   她自来京都,在荣国府见识了贾母的阴狠毒辣、林谨玉的六亲不认、王夫人的口蜜腹剑,当然,薛家节节败退,失财失德失尽名誉,可薛宝钗学到了一样东西:谨慎。   这次在西宁王府,她终于用尽所学,仅三个月便跃升为庶妃。   西宁王喜欢薛宝钗,薛宝钗有杨妃之美,何况正值妙龄,她打叠起千百样小意服侍着年轻俊美的西宁王,也没有自作聪明的拿出教导贾宝玉那苦口婆心的一套。薛宝钗终于学聪明了一次,她真正的认知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这府里数不胜数的姬妾,她不敢捏拿着架子冒半点风险,她,不敢失宠。   她真正见识到王府的体统规矩,以及府里数不胜数的如花美眷。她,并不是最出色的。   不过,薛宝钗有薛宝钗的办法,她在贾宝玉身上失败过一次,总结经验教训就不会再失败第二次,薛宝钗是个聪明人。   她在西宁王面前展现自己的娇美妩媚,在王妃面前恭谨温驯,尽管那里只是个侍妾,薛宝钗却比别的侍妾多一样东西,银子。   此时的薛家还有些薄产,薛宝钗照样以银子开路,再以她宽仁温和的行事,很是收买了几个人。此时她的顶头上司侧妃徐氏却没心思理他,徐氏临盆在即。   薛宝钗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她没有单纯的霸住西宁王,而是在枕边儿为王妃说好话,忽然之间,王妃发现西宁王来自己院子的次数增加了,以前每月初一十五两次,现在翻倍了。   西宁王妃容貌并不出众,她也不是很得宠,不过西宁王还是相当尊敬自己的正妻。西宁王妃不是个傻子,肯定要猜是啥原因,此时再看在自己跟前端茶递水恭敬小心的薛宝钗就有些顺眼了。   治平尚德性,有事赏功能。   偏这时一个姓李的庶妃因病过逝了,薛宝钗此时是西宁王的眼中宝,王妃便顺水推舟的晋了薛宝钗的份位。   薛宝钗的确是成长了,她不骄不躁,面上没有半点儿得意之色,甚至比以往更为恭敬小心,因为她知道,庶妃也只是一个妾,她的眼中盯紧的是比庶妃更高的位子——侧妃。   徐妃,病久矣。   徐妃的病是生孩子落下的,可能是胎中营养太过,又缺少运动,孩子个头儿大,难产,徐妃九死一生产下麟儿,也极严重的损坏了自己的健康,她更不知道自己的位子已经被院里的一个小小庶妃盯住,甚至准备一并接手她那不满周岁的儿子。   此时的薛宝钗在王府已过一年了,她成功的讨好了王妃,是所有妃妾中最为受宠的一个,不过并不是专宠,西宁王早已再纳新欢。   这时薛家发生了一件事,薛宝钗在王府站稳了脚跟,曾见过自己的母亲一面,薛姨妈是人嘴笨心软的人,自女儿出嫁,再无人能辖制夏金桂,薛姨妈同儿媳妇没少生气,这会儿见着女儿,怨天怨地哭天抹泪的一通叫苦。   薛宝钗安静的为她的兄长做了一个决定:休妻。   薛姨妈震惊了,薛宝钗温声劝道,“母亲,嫂子嫁进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时消停过?咱家百年家族,焉能没有规矩体统,叫亲戚朋友们看到就笑话死了!为人妻媳,上不能孝敬母亲,下不能繁衍子嗣,成日兴风作浪,忤逆尊长,这样的搅家精留她何用?”   现在的薛宝钗有底气说这种话,西宁王在朝中主管内务府,哈,薛宝钗自幼是打理过自家铺子的,知道西宁王手里有怎样的权利,她开口央求了几次,虽然薛家已经不是皇商,不过内务府依旧自薛家采办。   县官不如现管。朝廷的银子最好赚。薛宝钗就这样慢慢的扶稳了已经摇摇欲坠的娘家。   薛蟠这种白痴就这样吃吃喝喝的把银子赚了,当然,薛姨妈母子都以薛宝钗为荣。这个时候的薛宝钗说话自然是有用的。   薛宝钗还说了一句话,“舅舅家的表哥听说也没出仕,哥哥什么样,妈是知道的,独木难支,家里生意越来越大,哥哥一个人照看不过来,请表哥帮衬些才是。都是一家子,表哥是舅舅一手调教出来的,总是信得过的。”   薛宝钗的确成长了,她其实并不了解王仁的能力,现在薛家有西宁王府做靠山,别说薛蟠,就是一头猪也能把银子赚回去。薛宝钗的目的并不在于王仁,她是意在王子腾。   此时的薛宝钗已经确切的了解了自己家的门第是何等的低贱,而自己的舅舅,贵为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的王子腾正好弥补了薛宝钗这一不足,薛宝钗若想继续往上爬,薛蟠是靠不住,也帮不上任何忙的。   不过王子腾不同,薛宝钗素有雄心,她坚信总有一日她会有需要这位相辅舅舅的一天。   薛宝钗还是太自信了,她的智慧用在夏金桂这等泼才身上,绝对一击即毙,不论夏金桂如何哭闹,要生要死了好几天,薛蟠一纸休书连同夏金桂的陪嫁全都给她送回了娘家。这个时代的女人没有太多的权利,给你休书,你就得滚!   夏金桂是触了暗礁,沉了船。   薛宝钗在拉拢王子腾的过程中也搁了浅,王子腾是只老狐狸,他做了一辈子官,在权术阴谋中沉浮了大半辈子,薛宝钗的举动对他而言太小儿科了。王子腾不喜欢薛宝钗,强势的男人一般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薛宝钗聪明不够、端庄太过,这是之前薛宝钗留给她舅舅的印象。   听妹妹说外甥女升了庶妃,王子腾面不改色,他心里并没有当回事,或者外甥女真长进了也说不定,不过,接下来的事让王子腾皱眉,看来这位外甥女并没有长进太多。   目的方向是对的,可是太天真了。   王子腾此时已年近花甲,身在内阁,为官而言,这已经是顶点了。此时的王子腾已经不需要再冒险做什么了,薛宝钗只是一个郡王府的庶妃,京都有十几个郡王府,像薛宝钗这样的庶妃加起来以百为单位计算。王子腾很奇怪,他这位外甥女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确定他王子腾会加入薛家的阵营支持她。   别说现在薛宝钗是庶妃,她就是祖坟上冒青烟做了西宁王妃,王子腾也不会与她合作。因为有一个原因,皇上不会喜欢权势太大的相辅。   这缘于王子腾对徒景辰的了解,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徒景辰了,王子腾最初的投资对象也不是徒景辰,可是在投资失败后王子腾不仅未降职还连连升官直至相辅,跟他相关连的贾史二府都抄了,王子腾仍屹立不倒,可见此人之厉害。   王子腾的厉害更在于他的通达,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不如意就是没个好儿子,为此,他非常嫉妒已在地下陪阎王爷喝茶的林如海。但王子腾更为明智的一点在于,儿子既然不成器,王子腾也不盼他有多大出息,只要好好活着就成了,别给他惹事非。   再有薛蟠此人,王子腾最是了解不过,他怎么可能允许儿子插手薛家的生意,与薛呆子为伍?   所以听闻此事竟出自于薛宝钗的谋划,王子腾再次摇头,他依旧不看好薛宝钗。   不被看好的薛宝钗此刻在西宁王府如鱼得水,春风得意,她怀孕了。   自古至今,对于女人,最可靠的并不是枕边的男人,而是自己的儿子。这条定理,更适用于王室。   薛宝钗简直是欣喜若狂,她再也不用觊觎别人的儿子了。   而此时,似乎连老天爷也站在了薛宝钗一边儿,徐妃的身子越发的败坏了,薛宝钗只要等着徐妃腾屋子就够了。   不过事实证明老天爷没这样好说话,薛蟠在外头打死人了。   薛宝钗知道这事儿时,薛姨妈已经六神无主,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才塞银子从厨房采买的后门儿里进来找自己万能的女儿。薛宝钗生了场气,也没抱怨母亲,薛蟠什么德行,薛宝钗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正是由于薛蟠骄奢无知,才反衬了薛宝钗的无数美德。   薛宝钗先问母亲,有没有去求舅舅?   此时薛蟠的官司已经升级到王府与缮国公府的存亡问题,王子腾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救得了薛蟠?   薛姨妈哭天抹泪的说了情况,求女儿在王爷面前说说好话。   薛宝钗能如何,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唯一的哥哥,王子腾能不管,薛宝钗是断断不能袖手的,送走了母亲,因薛宝钗有孕,西宁王对她还是比较关心,晚上自衙门回家时不时转悠一圈儿。   薛宝钗眼角有些微红,强颜欢笑的伺候西宁王茶点,西宁王笑道,“怎么瞧你像哭过似的,可是有事?”   薛宝钗轻叹,“也没什么,是妾身的哥哥不争气,母亲一个人在家,操碎了心。”   西宁王马上转过弯儿来,这几日朝中正热闹呢,石王二府同贾司马可不就为薛蟠在掐架么?   西宁王一手搂着薛宝钗坐自己身边儿,温声道,“若说你哥哥这事儿,原是不大,我说个情也能过去。只是,哼,”顿了一顿,叹道,“如今晚了,因着你哥哥,这次不是折进王家石家,就是贾雨村折进去。父皇下旨三司会审,别管这双方是谁胜谁败,你哥哥是保不住了。这里头还是金陵时你哥哥打死人的案子,夹杂不清……”   西宁王捏了捏薛宝钗的手道,“你别操心这些闲事了,孩子要紧。”   薛蟠很快被斩立决,没等到秋天,徒景辰一看供案,呵,几年前就该入土的人活到现在,真是叫姓薛的赚了,直接推出去砍了脑袋。   薛霸王的一生就此结束。   薛蟠不是个好人,他就是个混不吝的混球儿,可就是混球儿也是有家人的,他是薛家唯一的独子,薛姨妈肝肠寸断,薛宝钗也免不了一番伤心难过。不过她没有多少时间难过,因为徐妃终于熬到了尽头,留下一个刚满周岁的儿子撒手尘寰。   薛宝钗的机会来了。她是八位庶妃中唯一怀有身孕,最受宠爱之人,她对侧妃之位志在必得。   给徐妃哭完灵,薛宝钗施了一层淡妆安安稳稳的等着西宁王的驾临,西宁王的确来了,不过唉声叹气,眉间轻愁,薛宝钗双手捧了盏碧螺春献上,温声道,“殿下可是遇到了难处,妾身虽无大用,殿下说出来,心里也能舒坦些。”   西宁王接过茶,没喝就直接放一旁几上,无奈道,“过几天就是重阳了,本王少不得要伴驾赏菊,你不知道那场合,有头有脸的都去,喝酒簪花不算,还要做诗,本王最烦这个。”这位西宁王上学时成绩就不大好,他偏有位要面子的爹,不但朝臣要做诗,儿子们更得做,不但要做,还得做出好诗来。   薛宝钗笑道,“爷既然知道,着清客写几首备着就是了,想来其他大臣那里也是如此的。”   “是啊,你备我也备,谁不找水平高的诗文呢。”西宁王一哂,“我身边儿也没啥清客,跟他们说不到一处去。可为这个,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出去寻落,叫人听到,脸面何存呢。”   薛宝钗心中一喜,面上仍不动声色,“妾身在家也念过几本诗词,菊花诗么,古来最多最好作,不过要出彩就不易了。”薛宝钗不愧为才女之惊,思量了一会儿做命莺儿铺纸磨墨,一挥而就。   西宁王别看作诗的水平不咋地,评诗还是会评的,一纸诗词捧在手里,想着重阳节的诗有着落了,心里高兴,难免夸几句才女啥的。   薛宝钗并不居功,“妾身这等闲人,在家里百无聊赖,打发时间,也就是这些小技俩在爷跟前儿现眼了。”   “爱妾自谦了。”   薛宝钗心中更加自信,却不料正是这一纸诗词引出了无数风波。   重阳将近,许子文园中有个菊花圃,里头数十种菊花依云石而开,景致好气侯佳,因去年在平安州误了同许子文一起过重阳,这回林谨玉就张罗着在菊花圃设宴,提前过重阳。   因为正当天得伴驾。   徒景辰性子冷淡,可有林谨玉这样前后张罗打点,调动氛围,也觉得不赖,席间免不了做诗啥的。   其实林谨玉也不擅长诗词,他之前一门心思念书是为了考功名,于诗词一道比起他的黛玉姐姐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许子文笑道,“谨玉对对子还有些机智,诗才一般。”一般是客气的说法,实际上许子文觉得林谨玉对于做诗啥的根本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的。   徒景辰不以为意,“又不是殿试排名次,做两首是为了个雅趣,由你开始,谁做得不好,可是要罚的。”   林谨玉放下手里的螃蟹,不服道,“皇上这话也太偏了,除了先生,谁敢说您的不是。反正我没这胆子。我不敢得罪皇上,难道就敢得罪先生?明摆着你们整我呢。”   徒景辰一笑,“那就罢了,省得你再挑眼说朕欺负你,你做两首,朕给你评一评。今儿你是赶上了,一般人也得看朕心情如何,有没有这闲工夫呢。”话里话外透出一种林谨玉极其荣幸的意思。   若是换个人那肯定得荣幸的以为上辈子烧了高香,林谨玉还真不咋荣幸,他绞尽脑汁,以便秘的脸色憋出了两首菊花诗。   凭借着穿越者的优势,林谨玉厚脸皮的借用了薛宝钗《红楼梦》中所做的二首菊花诗。   许子文还挺听惊,“咦,真是长进不少呢?”   徒景辰摇头,咂了一口酒道,“有女儿气。”   林谨玉不以为意,“唐太宗这等英雄气概,做的诗人都说体非雅正呢,可见诗词跟人的性情并不相干。”很得意的喝了一盏菊花酒,须不知就因他这两首诗,惹出了一件祸事。   待过了几天,重阳节时徒景辰奉太上皇带着百官儿女在御花园设宴赏菊,这种时候是文官欢腾场合,大家你一首我一首的做个没完,西宁王没打算出风头,不过轮到他,他就顺口念了一首。   徒景辰一听,脸上就不自在了,直接扫向林谨玉,林谨玉手里的酒盅都掉地上了,那惊讶诧异绝不是装的。   林谨玉站的地方远,只有他身边儿的吴忧给他递了块帕子,擦了擦衣襟上的酒水,其他没人注意,徒景辰不笑了,淡淡地,“这首不高,再做一首。”   西宁王也没觉得啥,庆幸自己有后备的,又念了一首。   徒景辰彻底不说话了,他阴谋了,难道许府有奸细?应该不会是西宁王的,难道是谁陷害西宁王?   整个重阳节,徒景辰都在阴谋论中翻来覆去的琢磨。   先同许子文商量,“你觉得那诗是林谨玉做的么?”   许子文道,“谨玉诗文上只是一般,这也说不好,可你看他对对子挺有灵性……谨玉我不能确定,西宁王有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你这几个儿子,他念书最差,他要能做出这种诗来,就算我瞎了眼。”   于是先问西宁王,徒景辰寝宫里连高松都斥下,只余他与西宁王父子俩儿,西宁王虽然难堪,也没隐瞒,毕竟这只是小事儿,瞧他老爹挺有把握证明他做弊的模样,便照实话了。   徒景辰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西宁王鼻子尖儿骂,“你就有出息吧,叫个妾给你捉刀……她是什么时候将这两首诗献给你的?”   巧之又巧的是人家林谨玉还是念在前头的,徒景辰又问薛宝钗的来历,听儿子一说是薛家人,嗬,还是紫薇舍人之后!对上号了!若是别人徒景辰或许不知,这人薛宝钗他是知道的,当年给林谨玉的姐姐送过毒燕窝,那会儿林谨玉正跟荣国府斗法,徒景辰听得现场分析。   真是个妖女!再看跪地上垂头丧气的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偏要找个会下药的!你也不怕一剂燕窝药要你的狗命!”   西宁王惊道,“难道是真的?儿子只当是传言呢。”   “传言!哼,空穴不来风!怎么不传别人去!你真是要色不要命哪!”徒景辰歇了一口气,眼神一冷,“回去好生问问这个薛氏,这两首诗她从哪儿得来的?朕实话告诉你,在她献给你诗词的前三天,朕曾命林谨玉做菊花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真是无巧不成书哪,怎么她写的诗竟然跟林谨玉的一模一样!她这诗从哪儿得来的!如果你问不清,就把她交给锦衣卫去问!”   西宁王脑子转得并不慢,“父皇明鉴,薛氏知道儿臣重阳节要做诗才献给儿臣的,先不说她在王府有没有本事得到林学士的诗词,她若是知道这诗是林学士御前所做,也不能献给儿臣叫儿臣出大丑呢。或者是薛氏以前所做流了出去,林学士……得了去呢。”   徒景辰还没审过林谨玉,却道,“闺阁之中的诗词是怎样流出去的?定要有人吹捧欣赏才能流得出去!那知道的就不能是一两个人!薛氏难道用这多人皆知的诗给你,叫你来朕跟前糊弄!”   西宁王呐呐的不知道说啥了,这事透着一股子诡异,徒景辰也没再为难他,“去吧,好生问清楚来给朕一个回答。”   审完了西宁王,就轮到林谨玉了。   虽然林谨玉属于可恶的嫖窃者,不过他是死都不会承认的,一问三摇头。反正铁齿铜牙的咬定这诗是他原创,至于薛宝钗咋会跟他写出同样的诗,他也奇怪呢?   林谨玉说起谎来连他自己都会信以为真,徒景辰真没看出啥破绽,关键是他在林家有人,林谨玉的确没有半点儿可疑之处。   徒景辰同许子文商量之后,又把许家的侍卫的老底儿都盘查了一遍,仍无破绽。嘿,这真是奇了!   徒景辰为这事辗转反侧了,这事越是严密,越说明背后之人不简单。尤其是薛家,徒景辰不喜欢薛家。   说起来薛家以皇商之身竟然成为四大家族之一,还有一段来历。紫薇舍人比较有投资眼光,当初资助过太祖皇帝造反,日后太祖打下江山也没亏待这些功臣。但还有一样,薛家参与了通政司的组建,那会儿国家不太平,太祖皇帝占了京都,可外头还有人不服造反,太祖听从靖安侯的建议组建了通政司。   南方通政司便以金陵为中心,四大家族联手组建,由此,薛家以皇帝的身份成为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而备受帝宠的甄家却落了选。   直到上皇在位仍十分宠信这四家,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话永远不会错,徒景辰不喜欢将这种帝王耳目交与世家操控,如今的通政司早正式的脱离了四大家族,成为徒景辰手中的利器。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薛家会不会留有后手?   所以说平时印象非常重要,林谨玉心眼儿多,不过徒景辰相对比较了解林谨玉,再者,林如海死的早,林谨玉再能耐他现在也没本事探听得到郡王府内院儿的事。西宁王是自己的儿子,徒景辰不信这儿子缺心眼儿到这地步儿。   那可疑的就只剩薛宝钗了。   这件事经过了极其复杂的调查,最后其实仍未解开。   因为薛宝钗自尽了。   她百口莫辩,然后她的孩子意外流产,她本人失去了西宁王的宠爱,仍要接受审问。   除了死,她没有别的方式解脱。   其实就算死了,她仍背负了罪名,除了林谨玉,没人知道,这回,薛宝钗真的是无辜的。      第178章 番外六 贾母、李纨的……      许玉琳正在与林谨玉闲说坊间奇事,还是有关贾宝玉的。   “听人说是一个癞头和尚到门口化缘,一见二表哥便跟二表哥说时候到了,抢了 二表哥凭空消失不见了。还有的说二表哥是被和尚拐了去。”抓了一把新炒的瓜子,许玉琳边嗑边道,“再有说是二表哥主动跟和尚走了。你说这事儿多奇哪,外祖 母他们又贴告示悬赏找人了,叫我说还是别这样大张旗鼓,二表哥又不是小孩子,断不会被人拐骗的。再说,人家拐他做什么呢?若是绑匪,早找上门子要银子赎人 了,可都过去好几天了都没动静,可见是二表哥自己或走或出家了呢。”   林谨玉见许玉琳嗑了一小搓瓜子仁儿在手里捏着,想图省事儿,直接过去拿现成儿被许玉琳一巴掌打了回去。林谨玉摸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皱眉道,“轻着点儿,真是一点儿温柔都没有。”   许玉琳白眼斜他,“你先给我温柔一个再说。”   林谨玉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嗨,外祖母他们还是收着些,没听说过哪家子刚抄完家,就今儿悬赏玉,明儿悬赏人的,哼,等什么时候二进宫就不悬赏了。”   “二表哥不是俗人,早晚都得有这么一遭儿。”林谨玉感叹着,王夫人一生假慈悲,真是遭了报应,二子一女都没能留住,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俩人正说着话,就见香榧进来禀道:回大爷、大奶奶,二门传话儿进来说贾府琏二爷来了。   俩人互相交换个眼神,许玉琳道,“你去瞧瞧吧,估计是有急事呢。”   林谨玉叹口气,无奈出去。   贾琏一身灰色绸衫,腰上扎着黑色缎带,脸色有说不出的憔悴,眼角周围竟有细细的纹络出来,正在小花厅里来回踱步转圈儿,可见是极为心急。   “琏表哥。”林谨玉唤了一声。   贾琏见林谨玉进来,忙迎上前一把抓住林谨玉的手腕,急声道,“林表弟,老太太不大好了,想见你和林妹妹。”   林谨玉愣了一下,见他和姐姐?他们林家同贾家什么时候有这样深厚的交情了?   林谨玉犹豫的看向贾琏,贾琏露出企求的神色,叹道,“老太太临了就这么个心愿,表弟就当瞧在姑妈的面儿上吧。”   话到这份儿上,林谨玉也不好拒绝了,“那表哥稍等,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贾琏见林谨玉只是家常衣裳,倒也齐整,便道,“没事,就这样吧,现在讲究不了这些了,你凤嫂子去请林妹妹了,表弟先随我过去吧。”   林谨玉只得叫管家备马,带上随从与贾琏同去。   他们到的时候林黛玉也是刚到,扶着雪雁的手看了林谨玉一眼,小小的一间屋子除了流放的贾赦、神秘出家的贾宝玉不在,迎春探春也都来了,大家厮见过,生疏而又客套,仿若当年初来京都初进荣国府,透着一股子虚假的热络。   王熙凤引着林谨玉、林黛玉到贾母床前,轻轻的唤了几声,贾母方睁开眼睛,看到林家姐弟时轻轻的叹了口气,眼珠儿转向林黛玉,轻声问,“孩子……好吗?”   贾母已是弥留之际,林黛玉心中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点了点头,“挺好的,明年就能开口叫人了。”   “你有个好兄弟,是有福之人。”贾母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欣慰的露出不假掩饰的善意,“好好过日子吧。”   其实贾母的容貌变化不大,只是没了之前安享尊荣的老封君的神彩,整个人都黯淡了,林谨玉思量贾母会对他说什么,求他照应贾家?这次贾母却让林谨玉吃惊了,“谨玉,四丫头好么?”   “听说惜春妹妹在西山出家了。”   “多谢你了。”最后一个牵挂放下,贾母慢慢的闭上眼睛,再未开口。   第二日,林谨玉便接到丧信儿,贾母去了。   林谨玉不喜欢贾母,就如同贾母不喜欢他一样,他觉得贾母是红楼梦中最大的一颗死鱼眼睛,明明侵吞了林家的家产,还要摆出一副疼惜林黛玉的嘴脸,如果真的她真的还对林黛玉有一点感情,就不应该让林黛玉成为一草一纸皆要贾家施舍寄人篱下的孤女。   他一直对贾家加以防备,没想到初来京都,贾母便半点香火情都不留的开始算计林家。原书中林黛玉是孤女如此,而现在明明林家有了后人,她仍是视林家家产为囊中之物,坐视王夫人动手。   贾母心中还有对贾敏的情谊么?   或许她用宝黛联姻来表达对女儿的感情?   林谨玉一直不理解贾母,要多冷酷的心才能对自己女儿的遗孤下手。   贾母的丧仪并未大办,依现在贾家的情形也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林谨玉去吊唁了一趟,尽到礼数就罢了。   相信贾母也不希望灵前见到他的身影。      第179章 番外之李纨      李纨看素云将蒸好的馒头摆到小四方桌儿上,转身去请公婆来用饭。   如 今长房二房分了家,凤姐贾琏在郊外买了个十来顷的小庄子为生,携邢夫人举家搬了过去。王夫人却将自老太太那儿分得的银子一股脑儿的藏起来,李纨提过几回效 仿着凤姐她们买个小庄搬到郊外,一来房租便宜,二来有庄子里出产,吃食也能节俭些,却遭了王夫人三五顿的臭骂,说她还没死李纨就肖想起她的私房。久了,李 纨也就不再言语,反正她只管干活儿就是。   王夫人扶贾政进来,见桌上三碟子咸菜,外加一个清炒大白菜是热菜,一样白菜肉丝汤是荤的,撇了撇嘴道,“咱家都清贫至此了?”   贾政“咳”了一声,到主位坐下,“家道艰难,能省则省吧。”   王夫人道,“我是说老爷近来消瘦了,山珍海味是吃不起,鱼肉也能补补身子呢。老爷每日出去给那些蒙童讲课,也辛苦着呢。若是我们娘们儿,有什么要紧。”贾政别无长处,不做官,总得想法子挣银子养家,便在外谋了个馆,因他没个文凭,只能给孩子启蒙罢了。   李纨低眉敛目地轻声道,“正想跟太太回禀呢,上个月跟太太支的五两银子只剩三十钱了,一会儿还得出去买菜,得跟太太再支些银子。”   王夫人一哂,“成日这么青菜萝卜的,也不知道给你这银子都花到哪儿去了。”   李纨听话间有疑她之意,不咸不淡地轻声道,“每日采买媳妇都有记录,一会儿送给太太过目。”   王夫人想到自己不识字,顿时恼了,贾政淡淡地道,“吃饭吧。珠儿家的也下去同环儿兰儿一道用吧。”   李纨福了一福,无声无息的退下。   贾政细细的吃了早饭,如今也没那个茶给他糟踏漱口,喝了两口温水道,“环儿转眼也大了,得开始寻思环儿的婚事了。”   提到贾环,王夫人眼圈儿就开始红,含泪道,“怎么着也得先说宝玉,才轮得到环儿。”   “不必提那个孽障了,但凡有一点孝敬之心,也不会丢下父母离去。”贾政冷哼,“若不是他无故失踪,老太太也不会……”一摆手,“就是他回来,我也只当没这个孽障!”   王夫人道,“我不信,宝玉定是有什么苦衷。”   “环儿到了年纪,不能再拖了。他若是肯回来,早就回来了,你就死了这个死吧。”贾政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王夫人敷衍道,“我如今也少出门子,天天在家,能见过哪个呢?现在还在老太太孝中呢,也不好提这个。”   “是不好提,待出了孝,环儿年纪就到了,咱们得心里有数才成。”贾政道,“他虽不是你生的,也是你儿子,日后有了出息也是你享福。”   王夫人忙笑道,“老爷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跟珠儿媳妇说吧,现在我精神也短了,有什么事都是她出去张罗,她又是念过书的,做事也底细,长嫂如母,定能给环儿说个可心合意的。”   贾政点了点头,便起身上班去了。   贾政有个优点,笃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何况贾兰的文章还可以,贾政更将心思放在孙子身上,怎样节俭也要供贾兰去念书。   如今每月四两银子,送贾兰、贾环跟着个老举人学做文章。   李纨亲手给儿子整理书本,从炕头儿摸出个鸡蛋塞贾兰书箱底下,如今王夫人掐得太紧了,李纨不敢露出自己的私房来,只得委屈着儿子了。   送走贾兰贾环,李纨又得去打扫房间。如今丫头只有素云一个,王夫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拿捏着太太的谱儿,素云干不过来,轻松一点的事儿都是李纨做。   李纨要银子买菜时,王夫人实在不耐烦道,“成天就是银子!我哪儿来得银子钱呢?老爷一把年纪还要出去给人家使唤,一个月满打满算才二两银子!还指望着你们孝顺呢,就差啃公婆的骨头油儿了!你那些银子难道就搁箱底霉烂了?还是要等它生个小的下出崽儿来!”   “回 太太的话,前些年媳妇的确是攒了几百两银子,可后来家里出事儿,太太们给关在蘅芜苑,媳妇在外头心里哪有不急的,给那些军士疏通往里头通吃得用得,那时老 太太身上也不好,外头请医用药也用去不少。”李纨道,“若是如今还有银子,不必太太说媳妇也会拿出来交给太太的。媳妇自个儿要银子有什么用呢?”   王 夫人冷笑,“我知道你是亘古少有的大贤惠人儿,不过说句玩笑,也值不当较真儿。老爷说了环儿年纪大了,出了孝要给他娶亲,你出去瞧着谁家姑娘合适,回来跟 我说。”自怀里掏出个手绢子,里头裹着几两散碎银子放到炕桌儿上,“快冬至了,买些羊肉回来吧。应个景儿也好,兰儿正长身子呢。”   李纨是个佛爷,自贾珠去后,她能忍过年青守寡,能忍过抄家,能忍到现在,也就能接着忍下去,百忍成金。   李纨就这样忍过贾环成亲,贾政病逝,王夫人一百两银子给贾环分了家,当然这还是看在探春的面儿上,若是探春不在,估计王夫人也就给贾环十两银子。   王夫人头发已经花白,眼神儿也不大好,仍是挑剔着衣食饭菜,不时刺李纨几句,其实李纨已经习惯了,带着小丫头将饭给王夫人摆着,行礼就要退下,王夫人端坐着道,“自你公公过身,我这屋里愈发冷清了,叫兰儿过来陪我吧。”   李 纨眼皮略往上翻了一翻,轻声道,“兰儿如今也大了,都是自个儿一间屋子,太太这屋子隔了卧房,就是外头一间小厅,兰儿来了睡哪儿呢?若是这样十五六的大小 伙子还要跟祖母睡,传出去就叫人笑话了。现如今兰儿要准备明年考秀才,每天温书到半夜,若过来,点灯熬油的,扰了太太休息岂不是罪过。再者,太太前儿不还 说晚上觉轻睡不好么。”   王夫人道,“那以后你们都到我屋里来用饭吧,笼共就这么三口子人,还得分几回呢。又不是从前了。”叹息中犹有几分向往。   一山更比一山高,事实证明,李佛爷真乃深藏不露之人。      第180章 番外七 太祖与靖安侯之初遇      司徒小三觉得自个儿做了桩赔本儿的买卖。   司徒小四病了,司徒小三带着人下山给弟弟找大夫上来瞧病,连抢了三个上山都没个鸟用,司徒小四仍是高烧不退,满嘴胡话,眼瞅着就不行了。   司徒小三就这么一个宝贝弟弟,急得差点儿上了吊,天未亮又带人找大夫,一到山脚,嗬,只见好一片铁血格斗后的场景,马尸人尸的鲜血浸透了地面,边儿上还有几辆破车,其他箱柜细软一并搜罗了干净。   “三哥,难道这山上除了咱们还有别人?”贾演挠了挠头,“不能啊,这山我们兄弟一天溜几遭,没见谁敢劫咱们的生意哪。”   “笨,你看这些人穿得都是侍卫打扮,说不定是被人追杀呢。”司徒小三没当回事儿,一提缰绳就要接着赶路。   这 时,就见一辆马车帘子一掀,里头竟钻出个人来,这人生得……真是叫司徒小三三生难忘。即使在多年以后他都能清晰的说出林靖当年穿得是一件浅紫色暗纹的织锦 袍子,腰带上镶嵌着碧水一样的美玉,头上金冠束发,长眉凤目,瓜子脸,尖尖的下巴,脸上带着一抹玩味的微笑,修长如玉的手里还攥着一柄泥金折扇,扇子上画 得是青梅煮酒的故事。   这是司徒小三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斯美人,他竟然一下子忘了要开口说些什么,哪怕是最俗套的“此路是我开……”之类也比在马上傻站着强呢。   周围的血腥味儿太浓,林靖摇了摇头,抬袖掩住口鼻,跳开地上的血污,信步到司徒小三跟前,打声招呼,“喂,你们有银子么?”   司徒小三恍过神,这位脑子没问题吧,您打算跟山贼借银子!老子还打算找你借呢!贾源已道,“三哥,瞧这小子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咱们绑了他要多少银子没有!”   林靖将凤眼瞪成杏眼,惊中带喜道,“难道你们是山贼?”他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见着活的呢。   “你坐在车里怎么没死呢?”司徒小三不自觉的将语气放软,盯着林靖问。   林靖一指自己的脸,“你没见我衣冠不整么?那车里有夹层,我藏里头才躲过了一劫。你山上有水么?我想沐浴。”   司徒小三再次将他从头发丝儿打量到脚后跟儿,也没看出这位仁兄哪儿衣衫不整来,想了一想道,“你上马吧。一会儿我带你回山上。”   林 靖摇了摇头,叹道,“笨啊,你看我的模样,你带我到镇子上去不是明摆着告诉要追杀我的人,我还没死么。他们可是武林高手,若是知道被你们这伙人弄到山上 去,你们就等着吧。你应该先把我藏到山上,再给我家里送信儿,要多少银子没有呢。”他实在忍受不了了,在车底夹层闷了一夜,身上都要臭了。   “阿演,你带他回山,其他人跟我去找大夫。”司徒小三道。   林靖眼珠儿一转,哈哈笑了几声,“笨啊,我就懂医术,还是跟宫里太医学的,不比你们这荒郊野外的蒙古大夫强百倍,除了脖子掉了我没法再给他安上,其他的就包在我身上。”   司徒小三就带着林靖回山寨了,一路上林靖品评了一下山水风光,那模样不像肉票,反如游客一般。   林靖医术的确高明,把完脉开了方子,就要洗澡。   司徒小三比较尊敬有本事的人,弟弟的性命还得指望人家呢,吩咐道,“带林大夫去后山河里洗澡去吧。”   林靖皱眉,“都秋天了哪儿能洗冷水澡,我要在浴桶里洗,快给我烧水去。我可是救了你兄弟的命啊,你们不是最讲义气的么?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连澡都不给救命恩人洗?”   贾演脾气有些急,伸手将林靖推了个趔趄,“你小子给我老实些!洗澡!洗个屁!再烦舌头给你割下来!”   “你才给老子小心点儿呢!小心老子把你药成哑巴!”林靖撸袖子冷笑,“有本事你就别生病!”   “行了,阿演,你先去看弟兄们练刀吧。再让小六子抓药时顺便买个浴桶回来。”司徒小三一直不明白为啥这些有钱人都瞎讲究,非要在桶里洗澡,哪儿有河里宽敞呢。   司徒小四到傍晚就退了烧,睁开眼睛叫了声“哥”,把司徒小三给高兴的,觉得林靖不仅相貌如神仙一般,还有神仙一样的本事,这桶洗澡水没白给人家烧。   接下来,他就觉得这位神仙不大好“伺候”了。   林 靖头一回吃高粱窝头儿差点噎得背过气去,于是此人除了每天要洗澡外,又添了个毛病,他不吃粗粮,白面馒头都要揭了皮才肯吃,司徒小三十分看不惯,骂他糟蹋 东西,无奈这人死不悔改,依旧我行我素,司徒小三怒火盈天之下,实在舍不得浪费,就把林靖丢下的馒头皮都塞嘴里吃了。   林靖叹道,“我以前还以为做山贼都是吃香喝辣,你们怎么过得如此清苦呢?平日里不是都要抢劫么?”   司徒小三喝了口杂面汤,“像咱们就是好的了,起码有口饭吃,去年大旱颗粒无收,饿死多少人去。要是能过日子,谁乐意做山贼?我劫都是劫富人,可这山下就一个镇子,也不是交通大镇,能有多少人经过?劫的银子不多,下山也买不起细粮,你又这样嘴馋。”   林 靖头一遭被人说得脸红了,怒道,“我哪里馋了?还不是你笨,你都占山为王了,这山就是你的,山上的野味儿,河里的鱼虾,林子里的山珍药材就都是你的,与其 天天守株待兔,你可以发动兄弟们打猎捕鱼、采摘药材山珍,收拾好了拿到山下去卖,这样也能得些银两。入宝山空手而归就是指得你这种人了。”   司徒小三道,“兄弟们还得练武呢?万一有官兵剿匪怎么办?”   “你们这百十号子人,哪里算得上匪?现在外头都不太平,南边儿早有人造反了,那里顾还顾不过来呢,谁有空理你们?”林靖白他一眼,“你还真拿自个儿当碟子菜呢。”   司徒小三琢磨了半天,笑道,“林大夫,我们山上就缺像您这样的念过书的秀才呢。您要是不急,就在我这山上多呆些日子,给我做先生如何?”   “嘿,你还真不傻啊!”   “先生过奖了。”司徒小三举起汤碗,“来,干一碗!”   林靖撇嘴,“傻不傻啊。”不过看司徒小三举着碗傻笑着望着他,林靖也端起来,司徒小三义气道,“以后等有了银子,我给先生买最香的酒。”嚼都不嚼一碗杂面片汤吞下去了。   林靖心里哀叹,真是一群穷得叮铛响的山贼哪。   不过林靖受不了司徒小三一口一个先生叫他,年龄差不多,总觉得别人叫自己先生会把自己叫老。于是,司徒小三开始晚上跟着林靖学认字。   其实司徒小三觉得林靖这人挺不好养的,衣裳都要细棉布的,被子要熏出一股子香气来才睡得着觉,床单啥的三天就要换一次干净的,吃饭还挑食,每天要吃小灶,比他这个山大王还威风。不过为了跟着人家学着认字,司徒小三忍了。   林靖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觉得水冷了,就向一旁灯下挥墨的司徒小三道,“三哥,给我加热水。”   司徒小三不乐意,头都没抬一下,“你洗了快一个时辰了,差不多就出来吧。”   “快点,水冷了会着凉的。”   司 徒小三扭头就看到林靖水气氤氲下淡淡地粉粉的嫩嫩的小脸儿已及一截纤细无暇的脖颈,或许是因为月圆之夜,司徒小三觉得嘴巴有些干,讷讷的出去从锅里舀了一 桶热水拎进去,林靖已经再打香皂了,司徒小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的小肩膀小锁骨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要不要帮你擦背?”   “总 算长了回眼力。”林靖将布巾丢给司徒小三,双手叠放在桶沿儿,下巴搁手背上,露出那样如月光一样皎洁的脊背,司徒小三咕嘟咕嘟吞咽了两口口水,心想这有钱 人家的少爷就是会保养,身上比女人还要光细,顺手就摸了一把,林靖嫌弃道,“别用你那粗毛儿手摸我,扎得慌。”   司徒小三故意上下其手的摸去,一面摸一面往林靖身上淋水,“爷们儿的手就应该这样,哼,你懂个啥?”   林靖还是少年,回身兜头把司徒小三往桶里按,司徒小三很有些功夫,此时一愣倒顺势扎进了桶里,双手沿着林靖的腰一路从屁股摸到大腿,鼻子还撞在林靖的腿间,蹭了人家的小鸡鸡一蹭,气得林靖拿着布巾抽了他一顿。   司徒小三忙从水里钻出来,压根儿不提暗地里调戏了人家一把的事儿,举着双手道,“别闹了别闹了,小心冻着,瞧我也给你弄湿了,”到床上拿了干布巾递给林靖,“你赶紧出来吧,我趁着有热水也泡泡,别冻着。”   林靖气哄哄的夺过布巾,从浴桶迈出来,边擦边往床上走,那几步的风光啊,司徒小三鼻间一热,滴嗒嗒的一通鼻血汹涌而出。      第181章 番外八 太祖与靖安侯之分离      自林靖到了山上,徒小三觉得自己的生活水准大有提高。   林靖是个很渊博的人,他家大哥管得严,起床睡觉都有时辰,出个门都要打报告,酒色财气一样都不许沾,他在家里除了看看书养养花也没别的消遣。   看了十几年的书,懂得也就多些。   连机关暗器都小有涉猎,将这些山贼们布的拙劣陷阱加以改进,捕猎的郊率大大提高,以至于后来他家大哥带人营救时很费了一番力气。   林靖在家闷了十几年,接着又到宫里给那狗屎太子做伴读,更闷,如今山上虽然衣食不大周全,不过也自在有趣。林靖每天背着个小竹篓去山里采药材做药,人都有志向,林靖打小儿就想做个名医。   不为良医便为良相,他觉得依现在的世道做良相比较没出路,就改行做大夫了。   林靖的良医之路就从这群山贼开始了。   他是山上唯一念过书识过字的人,又会看病,这些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他,三五剂药下去都便见好,于是更加受人尊敬。   人家不仅会看病,连做饭都懂,刚开始在山上,那位伙夫小六子的手艺,真叫个惨不忍睹,林靖无奈只得亲自出马指点于他,熬汤时要注意什么火侯,放什么调料,加什么配料,熬到什么成色才最鲜美……后来这位小六子不负所望学成出师,成为太祖皇帝的首席掌勺御厨。   不过也不是没人找林靖的麻烦,他救下的徒小四就百般看他不顺眼,用徒小四的话形容:娘们儿兮兮。   当然,徒小四在内心深处也有一眯眯地吃醋,以往他哥嘴里总是“小四啥啥啥”的,现在改了口,满嘴的“林大夫啥啥啥”,后来更亲密了,改为“林兄弟啥啥啥”,现在直接叫“阿靖”了,把徒小四气个死。   这个林靖规矩多的要死,徒小四觉得就是当初他亲娘在世都没这样啰嗦过,虽然林靖到来后山上兄弟们的生活水平有了质的飞跃,徒小四还是觉得林靖烦,管天管地的啥都管。吃饭管、穿衣管、连在哪儿拉屎都在插一脚。而他那傻哥哥只会说“阿靖说得对”“按阿靖说得做”“阿靖……”   林靖难道是你祖宗?你还记不记得自个儿姓啥?知不知道谁是你兄弟?徒小四在心底暗暗骂他那耳根子软的哥哥,联合同样烦林靖的贾演跟林靖对着干。   别看林靖不会武功,拿筷子敲人手一敲一个准,还专敲手指骨,痛得徒小四呲牙咧嘴,瞪眼就要掀桌子,林靖先发制人道,“你那是手还是爪子,几天没洗了?八百里就闻到臭味儿了,还能吃得下饭去?洗干净再来吃。”   徒小四反唇相讥道,“我自己的手,臭也是我自己闻,我就样吃了十几年的饭了,也没中毒毒死,关你什么事?你吃不下就不要吃,谁求你吃了?”   林靖道,“本来是不关我的事,可你摆在我跟前,影响我食欲,就关我事了。谁愿意跟叫花子坐一桌吃饭呢。”   徒小四一拍桌子,手指虚点林靖的鼻子,那势头儿恨不能一吞了林靖,问,“你说谁叫花子?”   “还有谁呢?一双黑爪子,一身鼻涕衣裳,还不知道洗脸,能有谁呢?说他是叫花子人家叫花子还兴许不高兴呢。”林靖明显不受他威胁,挑了挑眉,“就这邋遢样儿,还想娶山下王猎户的闺女,别是白天发梦吧。”   徒小四羞红了脸,人家还是怀春少年呢,竟被人道破心思,顿时熄了气焰,讷讷道,“你,你别胡说八道。”   “快去洗巴干净,不然明天我就去给王姑娘说你随地大小便的事儿,你就等着王姑娘嫁别人吧。”林靖精乖精乖的,在山上没几天就摸准了徒小四的脉门。   徒小四心里暗骂几声死娘们儿,闷头子去了。   此局,林靖完胜。   徒小四不是干吃亏的人,他跟贾演琢磨了三个晚上琢磨出了个法子整林靖。   伙夫小六子刚蒸好的香喷喷的桂花糕就要端去给林靖吃,被刚巡完山的徒小四与贾演拦住,徒小四掀开盖子对着桂花糕呸呸呸了几口,方又盖上,一挥手道,“不准多嘴,给姓林的端去吧。”心里腹腓,跟女人一样喜欢吃甜的。   小六子战战兢兢的去了,这位小六子是个实诚人,以前是店小二,后来混不下去入了匪路,还是干老本行,平日里林靖没少指点他做菜的本领,小六子知道徒小四的拳头硬,可又有些觉得对不住林靖。   林靖捏了一块儿要往嘴里搁时,小六子心里矛盾的翻江倒海,有苦难诉,有话难言,林靖年纪不大,心眼子多,余光瞟了小六子一眼,又将桂花糕放回盘里,笑道,“先放着吧,一会儿再吃,中午吃得有些多,现在还不饿。”   小六子闻言暂放了心,忙退下了。   不一时,徒小三回来了,看林靖在收拾药材就要去搭把手,林靖道,“不用了,快弄好了,桌上有桂花糕,我胃里有些积食,不敢多吃。可放冷了味儿就变了,你吃吧,丢掉怪可惜的。”   徒小三这人向来节俭,也不跟林靖客气,一盘子桂花糕全都进了肚子里。   到晚饭时,林靖慢调斯理的吃饭,徒小四忍不住开口了,“林靖,桂花糕好吃吧?”   “嗯,味儿不错,小六子的手艺见长。”林靖不动声色道。   徒小四得意的大笑三声,“可不是香么,不枉爷给你加了点儿料。”   “啊?什么料?”   “爷的口水,”徒小四不防他家兄长的脸骤然拉长到与驴脸比肩,一径的傻乐,“你不是最讨厌臭豆腐么,爷吃了二斤臭豆腐才给你喷的,够香吧……唉哟!”   徒小三气得饭也不吃了,撂下碗狠捶了徒小四一顿,徒小四哭爹喊娘,被罚在大月亮底下跪了一个时辰才作罢。   总而言之,徒小三还是位严厉的兄长。   徒小四第二天才从贾演嘴里得知那碟子被他吐口水的桂花糕原来是给他家哥哥吃掉了,怪不得气得那样。   徒小四直骂林靖奸诈。不过他没机会再找林靖的麻烦了,徒小三觉得自己弟弟这样顽劣,都是不读书之过,你瞧人家林靖,斯斯文文的叫人稀罕尊敬,他叫上徒小四晚上一块儿跟林靖念书。   林靖手执教鞭,从肉体到精神,把徒小四摧残得服服帖帖,再不敢炸刺。   徒小四烦林靖时就会跟徒小三念叨,“哥,你不遣人往林靖家送信儿叫他们赎人了。”   徒小三敲他弟的脑袋,“弟呦,你个笨蛋脑壳子,你想想林兄弟没来前咱们吃得是啥,现在吃得是啥,林兄弟比银子有用。”总而言之,徒小三不准备放林靖回家了,他想好了,在允许的范围内,林靖要啥给啥,就跟他在山上住着吧。   山上一天冷似一天,林靖如今要求徒小三每天洗澡跟他一个被窝儿睡,两个人暖和。徒小三双腿夹着林靖冰凉的双脚,奇道,“你天天穿得跟个球儿似的,脚上套两双棉袜子,怎么还冷?”   徒小三天生火力壮,火炉一般,林靖缩在他怀里道,“我小时候是早产,差点活不成,身子现在才好些,就是有点儿怕冷。”   林靖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徒小三有些昏昏欲睡了,林靖踢他一脚,“你要一辈子做山贼么?”   徒小三打了个哈欠,“不做山贼难道去做官?也得做得成才行哪?我又不会考秀才。”   “我估摸着我大哥快来找我了,我家挺大的,你要不要到我家去,我大哥是武将,他手下有许多兵马,你会武功,可以参军。”   徒小三马上精神了,“啥,你要走?!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我卖给你了!”   徒小三不说话了,一双眼睛幽幽发亮,半晌问道,“你是不是偷着给你家里送信儿!”看来得想个法子把林靖藏起来。   “还用得着送信儿,我失踪难道家里就没人找么?跟你说,你别想着跟我大哥叫劲儿,他可不好惹,你山上才有几个人,真刀真枪拼起来你不是对手。”林靖道,“你们打起来,你这边儿死了弟兄,我大哥那边儿死了属下,我两头儿难做人,咱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早晚,我都要回家的。”   林靖渐渐睡熟,徒小三却失眠了,他知道人家林靖跟他不是一路人,人家虽然和气、平易近人,可林靖的举止都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好比一只凤凰落在了鸡窝,即便凤凰同鸡群一样开始吃稻谷小麦,仍是不一样的。   徒小三没来由的开始生闷气烦燥,滚吧,谁还愿意养你,娇气得不行。上回徒小四在林靖被褥下洒了一把黄豆粒,徒小三躺床上啥感觉没有,林靖硬是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命人把褥子翻起来,猜到是徒小四发坏,俩人狠狠的掐了一顿,徒小三去劝架,说弟弟吧,徒小四委屈;劝林靖吧,林靖骂他偏心,搞得徒小三里外不是人,郁闷了好几天,再一看,人家俩人早哥俩好了。   养着林靖这么个黄豆公主,徒小三硬是觉得乐在其中,可见徒小三的血液里有些小M的遗传因子在作祟。   徒小三一想到林靖要走就心里面不是滋味儿,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山寨门口凭空出现了一个青衣人,手持寒光凛凛的三尺青锋宝剑,见人杀人见猪杀猪。此乃林靖的大哥林翊的贴身侍卫林诚,原本这山路不难走,偏林靖弄了无数陷阱,临进寨还有个小小的阵法,林诚迷路跑到了养猪的猪圈,他这一路比跟着林翊刀山火海的打仗都要辛苦,一怒之下将人家山寨后勤养来过年的猪啰都宰了个精光,逼供正赶上喂猪的小六子带路才找到了山寨。这边儿徒小三等人也得了信儿,锄头铁锹大片刀,该抄家伙的都抄起家伙来,准备拼命。   林靖一见林诚,忙站出来两边说和,“别动手别动手,自己人。三哥,这是我大哥的侍卫,来找我的。”   林诚抱拳施礼,“属下奉大爷之命接六爷回府!大爷在山下等着六爷呢。”   “大哥来了?”林靖一喜,又道,“你等一下,我还没收拾行礼呢。”林诚觉着稀奇,您跟山贼还住出交情来了?反正林靖是拽着徒小三就屋里去了,压低嗓音问,“跟你说的你想好没?要不要跟我下山?”   徒小三的道,“宁作鸡头不作凤尾,你走吧,不要你的赎身银子了。”   林靖笑着推他一下,“舍不得就说舍不得嘛,真是嘴硬。你有事到山东济南林家找我,一打听就知道。我做得那些药丸子你留着吧,还有几张常用的治伤风热症的方子,都放床头盒子里了。”   林靖交待了一通,就准备随林诚下山,徒小三抱着张未硝过的老虎皮出来了,望着林靖千言万语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抿了抿唇角,冷着脸道,“原打算给你做件袄,还没来得及收拾……我送你下山。”   徒小三也没闲着,他顺道看自己设置的障碍都被破坏掉了,心知这个侍卫不好惹,想来林靖的大哥定是更难对付。徒小三闷不哼气的一直送到山脚下,第一次见到了林翊。   林翊站在一辆七宝车旁,周围散着十几个青衣侍卫,他已年近而立之年,容貌疏朗清阔,披了一件玄貂小毛披风,冷淡的目光在看到林靖时方露出几分暖意,威严而雍容。林靖一见林翊就奔了过去,林翊轻扶住林靖的身子,见他面色还好,穿得不算好也还干净,知道弟弟没受什么苦头儿。才转向一身旧衣抱着虎皮的徒小三,挑了挑眉,林靖忙道,“大哥,就是这位徒小三徒三哥救了我呢。多亏了他仗义,要不我早没命了!”   林翊微不可觉了点了点头,“既如此,山上那些人的性命我便不追究了。”   徒小三的脸瞬间涨红了,他不是头一遭受到别人的轻视,不过来自林靖大哥的轻视格外让人不痛快,暗暗握紧了拳。林靖撅了撅嘴,“大哥,你怎么说这种话。”   “难道他们不是山匪?你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帐呢,若不是你自作聪明的甩开卫队,又怎会出事?”林翊挽住他的手道,“上车吧。”   林靖上前接过徒小三手里的虎皮,“我走了。”   徒小三点头。他没说话,他觉得自个儿没实力说话,说什么都会被那个男人小瞧!   徒小三目送林靖上车,一行人渐走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第182章 番外九 林谨玉之产翁综合症      林谨玉捏了几颗渍乌梅放嘴里,吃得津津有味儿。   许子文不由看他,“以前你不是都不碰这些酸的东西么?“谨玉也是满心苦恼,“不知怎滴,自从琳姐姐有孕,我就开始喜欢吃酸的,估计她怀得是儿子吧。还时不时恶心呢,先生,你说我要不要跟皇上请个产假?”   许子文直接拉过林谨玉的手腕,把把脉,没啥异常,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以前说女人不务正业,就用‘牝鸡司晨’来形容。你这算什么,公鸡害喜?”   林谨玉一口凉茶喷了许子文一脸,许子文连连皱眉,伸手去掐林谨玉,林谨玉忙躲开,“先生,先生,赶紧擦擦脸吧。”   许子文没好气的拿帕子擦脸上的茶水,包子早极有眼力的去准备清水洁面,林谨玉小媳妇赔罪似的伺候许子文卷起衣袖,屁股上还是被掐了两把。许子文刚洗完脸,林谨玉正揉屁股呢,徒景辰就来了,一见许子文衣襟上都是水渍,顿时就猜到是林谨玉做的好事,直接问他,“你几岁了?要当父亲的人还这么不稳重!以后还敢指望你什么!”   林谨玉无甚诚意的认了错,许子文边换外袍边道,“你别骂他,谨玉正害喜呢,小心惊了孩子。”   徒景辰愣了愣,许子文添油加醋的说了,徒景辰拍腿笑道,“刁钻,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刁钻的。”啧啧道,“你还真是啥事儿都能想出来,孩子又不在你肚子里,你恶心个啥劲儿?”   林谨玉极有探讨精神的问,“皇上,您这么多孩子,就没这种感觉?”   徒景辰鄙视的瞥了他一眼,“要跟你似的,朕也就不用干别的事,天天在屋里扎着白布巾做月子得了。怎么,你还要请产假不成?”   “没有,就是偶尔才有些难受。”林谨玉好歹也是个男人,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害喜的反应,想来总是有几分别扭的,“可是是我跟宝宝沟通得太勤快了。”林谨玉安慰自己,“等宝宝生下来肯定是跟我亲的。”   徒景辰觉得林谨玉是个怪胎,也不搭理他了,“你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休息吧。”别在这儿当大灯炮了。   “琳姐姐去我姐姐家了,我家里又没人,先生,我先去小间儿睡一觉,晚上吃饭时叫我啊。”林谨玉完全是产翁综合症,恶心、嗜酸、嗜睡、容易疲倦,他如今对徒景辰也没啥耐心,易烦燥。走了两步才转身道,“包子叔,晚上给我做酸辣鱼。”自言道,“又喜欢吃酸又喜欢吃辣,难道琳姐姐怀得是龙凤胎。”揉揉眼睛,进去睡了。   徒景辰这方有几分信了,往隔间儿使了个眼色,惊问,“真的?”   “是有些反常。”许子文也不大确定。   徒景辰咂舌,“林谨玉是男的吧?”   “说什么呢,他小时候跟我一个被窝儿睡大的,男女我能不知道?”许子文白他,“你这眼睛是摆设不成?男女都分不清。”   徒景辰唏嘘道,“我就是没见过男人害喜的。林谨玉都这么大了,你看声音也没变化,喉间也喉结也不明显,个头儿不高,脸庞细润……”   “嗯,那依你这意思,我是瞎子,汶斐是瞎子,琳儿也是瞎子,就你一个明白的。”许子文拿起林谨玉吃剩下的青梅搁嘴里一颗,“我也吃酸的,照你说也是女扮男装。”   徒景辰向后一仰,悠然的靠在榻背上,握住许子文的手笑,“只是觉得有趣儿,他既然不舒服,就在家歇几天吧,叫徐嘉来给他瞧瞧,这事儿真是奇了。”   许子文忽然拧紧眉毛,张开嘴把那颗乌梅全都吐了出来,徒景辰忙递了盏茶给他漱口,许子文吐掉嘴里的茶水,拈了颗蜜饯压了压才好些,感慨道,“天哪,这哪儿是人吃的东西,酸死了,你尝尝?”   徒景辰忍笑,明明不爱吃酸的,还逞强,许子文道,“包子,赶紧派人去请徐嘉过来。谨玉别是生什么怪病了吧。”   事实上即便是徐嘉也诊不出林谨玉这种类似于害喜的反应是从何而来,只得给他开了剂抑吐的汤药。告诉林谨玉,别太紧张,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不用跟着瞎忙活。   林谨玉到内阁当差都揣着一小盒子酸梅子,时不时摸出一两颗吃,吴忧时不时的瞧林谨玉那装梅子的小瓷盒,瞧的次数多了,林谨玉虽然还不耐烦答理他,仍推了过去:想吃就吃吧,看你馋得?   吴忧没碰,倒是问,“你是不是病了?”   林谨玉还没说话,就干呕起来,忙灌了碗茶才好些,没说话。   吴忧嘀咕着,“嗜酸、呕吐,”蓦然一瞪眼,“你不会是有了吧?”   林谨玉气,“你才有了呢?”   “我在一本书里看过,说有些男人在女人怀孕的时候会跟女人有一样的害喜症状,”吴忧释然一笑,“以前还觉得是古人胡编唬弄后人呢,没想到是真的。你要做父亲了吧?”   林谨玉点头笑了,既欢喜又惆怅,“我本来想着晚几年,等内子二十岁再要孩子,没想到这么早就有孕了,唉,愁死了。”   王子腾暂搁了笔笑道,“这可是大喜事,有什么可愁的?”   “女孩子年纪小生育是有危险的,”林谨玉将分好的奏章递给王子腾,“再者,生了孩子,吃饭拉屎都要操心。以后若是有出息吧,担心他欺负别人;若是没出息吧,又担心被人欺负。想想头发白了。”   徐硕笑问,“林学士杞人忧天了,可知是闺女还是小子?”   林谨玉略为得意,“大夫说是双胞胎呢。”   众人纷纷给林谨玉道喜,只吴忧意犹未尽是的看了林谨玉一眼,低头翻开一本新奏章,静默无言。   林谨玉忽然觉得吴忧不是跟徒汶斐有一腿,他是在挖徒汶斐的墙角,近来吴忧对他格外殷勤起来,知道他喜欢吃酸的,还特意送了他一坛子酸豆角。   徒汶斐这才没走几天,吴忧就变心了?莫不是吴忧喜欢的是他?林谨玉有些自恋的怀疑。不过,吴忧的酸豆角很对林谨玉的胃口倒是真的,连许玉琳都很喜欢吃。   许玉琳还让自家厨子研究研究,也腌点酸豆角儿,只是怎么做都觉得味儿不对,还是许夫人出马解决了这一难题。   许夫人原在山东,听说两个女儿都有了身孕,都又是头一胎,哪里还在家呆得住,将家事交给儿媳妇照管,急急地自山东赶到京都,就近住在林府。   许夫人颇是手巧,虽心惑林谨玉的产翁症状,不过看林姑爷喜嗜酸,还特意做了一坛子山楂酱。因山楂对孕妇不利,这东西只有林谨玉能吃。林谨玉这人喜欢显摆,特意端到许玉琳跟前儿吃,许玉琳又馋又气,把林谨玉掐得胳膊青了好几处。   林谨玉是个嘴巴很甜的人,许夫人生了三个儿女,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林谨玉会献殷勤,自她来了,林谨玉“丈母娘”长,“丈母娘”短的开始孝敬,大到金玉首饰,小到吃食衣料,把许夫人哄得合不拢嘴,觉得自家女儿实在是嫁对了人,最有福气不过。   许夫人一见女儿把模范女婿林谨玉都掐紫了,赶紧命人拿药来给林谨玉上了药,一连数落了许玉琳三天。   许玉琳实在受不了老娘的唠叨,跑到林家找林黛玉说话儿去了。如今林黛玉的儿子穆小宝出落得真叫个粉雕玉琢,真叫人爱不释手,连东安王妃都时不时要接了去养几日。   许玉琳赶了个巧儿,正好穆小宝儿也在,如今四个月,已经会翻身了,给他后面垫个枕头靠就能坐一会儿,许玉琳拿着个波浪鼓儿逗小家伙儿,见小家伙儿伸手去抓波浪鼓儿,圆圆的小身子一扭就慢悠悠的斜倒在了榻上,许玉琳一面扶起小家伙儿云朵儿一样的身子,一面喜欢道,“以后我儿子能有小宝儿一半的漂亮,我就知足了。”   林黛玉端了一碟酸枣糕来给许玉琳尝,笑道,“这是什么难事?谨玉小时候比小宝儿还要好看呢,不知道多讨人喜欢。”   许玉琳十分怀疑林黛玉的眼神儿,在林黛玉的眼里,她的宝贝弟弟林谨玉是天下最漂亮最懂事最可爱的人,穆离都比不上的优秀。   许玉琳忽然想到林谨玉的糗事,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如今大爷不知怎的,自我开始害喜,他也跟着身上不得劲儿。以往哪儿见过他吃酸的,现在家里的酸梅酸杏儿大半都被他吃掉,有天夜里不知怎的,硬是叫丫头拿了半碟子醋来吃了才睡得觉。”许玉琳不忘安慰林黛玉一句,“没事,姐姐不必担心,太医看过了,说他身子好着呢,可能是有些紧张了。”   林黛玉笑道,“这倒不稀奇,我怀着小宝时,你姐夫也有些反常,我当时也着急,等过两个月孩子稳妥了,你好了,他自然就没事了。”      第183章 中秋节番外      自从许玉琳有孕,林谨玉是做足了模范丈夫的本份。   温柔体贴自不必说,林谨玉对女人天生就有绅士精神,随着许玉琳的肚子月份儿渐大,时常腰酸腿痛,林谨玉有空还会给老婆按摩。   有一回给丈母娘看到,许夫人直感叹,他家小叔子真是给女儿说了门好亲。且不说林家人口简单,女婿有出息,就这份儿体贴,许夫人一把年纪都是头一回见到。   丈母娘看女婿,向来是越看越顺眼,尤其林谨玉嘴甜语蜜,会哄人有眼力,更得许夫人欢心。   再一对比自己野人一样的女儿,许夫人直觉得有些对不住好女婿。打发了下人,偷偷儿的问女儿,“自你有了身子,姑爷晚上都歇在哪儿呢?”   “我院儿里。要是公务忙,他就睡书房,怎么了?”   许夫人悄声问,“姑爷没提收房的事儿吧?”   眨了眨眼,许玉琳方明白母亲何意,讶意道,“母亲,谨玉可是早在父亲面前说过不纳小的,母亲说这个做什么。他敢纳小,看我不捶死他。”又露出凶悍嘴脸。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许夫人心道做孽,好好的女婿,可不能这样欺负,训导女儿道,“我只是一问而已,看着谨玉不像胡来的。女人当以柔顺为本,你别总是动不动的就要动手。谨玉是探花儿出身,再斯文不过的,本来就好脾气,又有你叔叔的面子,他方让着你。你想一想,谁家女儿嫁了人还跟在娘家一样跋扈。你得惜福。上回你掐他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帐呢,再让我瞧见你欺负谨玉,我可不依的。”   许玉琳瞪大眼睛,问道,“您不是我亲娘,您是谨玉的亲娘吧?您这哪儿是娘的口气啊,十打十的婆婆啊。”   许夫人给女儿逗笑了,斥道,“胡说八道。”笑叹,“我是不放心哪。我活了这几十年,头一遭看到谨玉这样仁义的孩子。早先给你算命,都说你命好,我就说你婚事上定然顺遂的,果真如此。只是这夫妻相处,得是你敬他,他敬你,方能长久。你总跟个霸王似的,时间久了,哪个男人能消受得了。”   “就说你二姐姐,琴棋书画三从四德比你强出三条街去,你二姐姐有了身子,还不是得给丫头开脸放通房。”许夫人轻叹,“虽说贤良,也没哪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个儿男人的。唉,你二姐夫瞧着也斯文,就不比谨玉来得体贴了。”   “这都是二姐姐太软弱的缘故,咱家是何等门第,如今父亲袭爵,祖父祖母皆在,马家不过侍郎府第,还敢拿大摆谱儿!”许玉琳道,“母亲就该过去找马家太太理论理论,莫非这就是他们马家的规矩!”   许夫人见女儿丝毫不开窍,只得与她细细分说原由,“这也是女人家的小窍门儿,通房不通房的,不过是试探。若是男人有心,纵使有通房也不过是摆设,正好拿来堵了别人的嘴,让女人赚个美名儿。若是男人无心,真睡了,也就睡了。你主动提出来,总比他偷偷摸摸的,反伤和气。”   许玉琳听的直犯嗑睡,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许夫人说了半截儿,没了听众,难免失落,还是小心的将女儿的头放到枕头上,抱来一床暖被盖在女儿身上,暗叹,莫非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直到林谨玉下朝,许玉琳仍睡的熟。   许夫人在东厢吩咐丫头们伺候着林谨玉换了常服,林谨玉笑问,“母亲,琳姐姐呢?”   还有一样,这个年代,女婿向来是称呼“岳父岳母”,林谨玉却是谄媚,直接叫“父亲母亲”。原本许夫人就偏心小女婿,林谨玉这样嘴甜,直叫的老太太心里喜气洋洋滴。   许夫人笑道,“她晌午吃过饭就有些困,直睡到这会儿,想来也该醒了。”   “我去瞧瞧她。”   林谨玉脚不停的去了卧室,瞧了许玉琳一回,摸了摸自己儿子,许玉琳迷迷糊糊的,“你有完没完?”   “醒了就起来吧,白天睡的多了,晚上又失眠。”林谨玉手还搁人家肚子上,直发愁,“徐师傅说你是双胞胎呢,这可如何是好?”   “省得遭两回罪。”许玉琳肚子格外大,皮球一般,平躺觉得沉,侧躺觉得坠,怎么着都不舒服。   林谨玉担忧道,“听说城东孝子胡同儿有位接生婆子不赖……”   “行了行了,都请了五个回来了,烦不烦。”许玉琳抱着肚子起身,对林谨玉道,“我生孩子,我心里有数儿,你等着当爹就成了。”   自从许玉琳怀孕,林谨玉就一门心思的打听手艺好的接生婆,今天请一个,明天请一个,如今距许玉琳生产还有一个月呢,早提前请了五位知名的接生婆子来府里住着。还让她们商量一下,有关双胞胎的接生方式。   林谨玉小心翼翼的扶着许玉琳,说,“昨儿晚上你不是想吃五味斋的牛肉么,今天我回来时顺道儿买了。也别整天在床上躺着,出去走动走动,生时好生。”   “知道,就是现在不俐落,不然还能耍一耍九节鞭呢。”   “也不用那么大幅度的运动。”林谨玉擦一擦额角的汗,心道,孩子生出来不会像许玉琳这样活泼好动吧。   当然,活泼好动也没什么不好的。   林谨玉带了好几样菜回来,既有许玉琳想吃的酱牛肉,又有丈母娘喜欢的太白楼的溜鱼片儿、烧牛尾,许夫人一见就欢喜,虽然女婿不说,可见心里有他这个丈母娘。   林谨玉还陪着丈母娘喝了两杯果酒,说道,“我看琳姐姐产期将近,母亲,是不是请父亲过来,喝外孙子的满月酒。”   许夫人笑,“也好,我写信问一问,若是无事,正好一道瞧瞧清儿家的小子。”她自来了林家,事事周到,故也不疑谨玉只是嘴上客气,爽快的答应写信相询。   许玉清一举得男,在婆家立稳脚跟,如今孩子已经会跑了,许子玄还没见过。   林谨玉忙道,“我也有信给父亲,待母亲写好后给我,走朝廷驿道,比咱们单独派人要快多了。”   许夫人无不满意。   产期未到,许玉琳就生了。   那天,林谨玉正在内阁当差,忽觉一阵心悸,他脸色一白,手中一松,毛笔落在桌上,接着滚到了地上。   吴忧看他面色不好,关切的问,“谨玉,你怎么了?”   林谨玉一抱肚子,“我老婆要生啦!”   吴忧这样伶俐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老婆生孩子,你抱着肚子做什么!又不是你生!幸而,吴忧还是很善解人意的问,“那,你要不要先回去瞧瞧?”   林谨玉面色微红,一着急,竟结巴了,“我,我肚子有些疼,腿上没劲儿。”徐硕等忍了半天才没笑出声来,吴忧忙唤了个结实的太监进来,命他背了林谨玉出宫。   过一时,徒景辰宣召内阁,没瞧见林谨玉便问了一句,吴忧回道,“林大人身上不好,回家生孩子去了。”   真是欠抽的嘴巴!徒景辰淡淡的扫吴忧一眼,吴忧忙道,“是林太太要生了,听说是双胞胎,林大人不放心,请假回去了。”   徒景辰这才作罢。   林家却是乱成一团,林谨玉想去产房给许玉琳鼓鼓劲儿,直接被许夫人轰出门去,“快别添乱了,男人不能进。子文,你看着点儿谨玉。”又匆匆进去了。   林谨玉哪里站得住脚,开始在产房外转圈儿,过一时便要问一声,“先生,琳姐姐不会有事吧?”   “不会。”许子文坐在院中的太师椅中,镇定回答。   里面许玉琳一声惨叫,林谨玉猛的扑过去抱住许子文,喃喃道,“就生这一回,可是不要再生了。”   “不生了。”许玉子拍拍林谨玉的后背,心道,又不是要你生,也不知道怕个啥!   其实许玉琳生产真算顺遂,从发动到产下孩子,拢共两个时辰就完事儿了。连产婆都说,这样顺利生产的头胎着实罕见。   林谨玉听到孩子的哭声,奔到产房门口问,“琳姐姐可好?孩子可好?”   一个姓阮的产婆笑着出来,福身道,“恭喜大老爷,母子平安,一对哥儿,那模样真是跟大老爷一样俊。”   林谨玉喜的眉开眼笑,“多谢了,那个,赏!产婆每人六十六两,府中诸人,加发两月月钱。琳姐姐院里的,加发半年的月例。”   恭喜谢赏声连绵不绝,林谨玉抬脚进去,许玉琳已经喝过安神汤睡下了,两个奶娘怀里各抱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儿,林谨玉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禁不住撇嘴道,“皱巴巴的,真难看。”还硬说像他,哪儿像啊!   许夫人忙道,“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过个三五天长开了就好看了。不懂别乱说,哪里有嫌自家孩子丑的。你看这眉眼,俊的很。”   林谨玉笑,“抱到那边儿暖阁给先生瞧瞧吧。”   原本孩子洗三时才见外人,因许子文与林谨玉情份不同,许夫人也没拦着不让见。要没自家小叔子,女儿也得不到这样的好姻缘不是。   许子文认真端量了一阵,点头道,“跟你小时候真像。”   林谨玉万不能信,“我小时候有这么丑??”   “你现在也不俊啊。”许子文打击林谨玉一句,笑问,“哪个是老大啊?”   林谨玉看奶娘,姓徐的奶娘笑,“这是大哥儿。”   “我早取好名儿了,大的叫大宝儿,小的叫小贝。”林谨玉笑着叮嘱一句,“你们好生照看大宝儿小贝。”   奶娘们忙低声应了,抱孩子进去休息。   许子文连连皱眉,“这叫什么名子,你还探花儿呢,拿出去真是给我丢脸。”   “人不是说,名儿越贱越好养么,我看许多乡下人,叫什么狗剩狗蛋儿的都有呢。”林谨玉道,“反正是小名儿,瞎叫呗。大名儿,先生你帮着取吧,我对取名子不大在行。”   许子文倍觉舒心,他早就取好了。   林谨玉又道,“先生,你瞧着哪个喜欢,到时我过继给你。”   许子文直乐,“都好,都好。”   许子文晚上对徒景辰吹嘘道,“你没见谨玉的两个小子,再没有那样俊俏的孩子了。那眉眼,真是集合了老林家与老许家的优点哪。”   徒景辰道,“听这话,真像你跟林谨玉生的。”   许子文捶徒景辰一记,笑道,“别胡言乱语,唉,没想到,我竟然当爷爷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面对爱人的感叹,徒景辰的唇角抽了又抽。      第184章 国庆番外      林大宝林小贝的洗三礼办的很热闹,不过并不隆重,林谨玉请的都是亲近的亲戚朋友。   林黛玉与许玉琳的关系本就非常要好,如今看弟妹给弟弟添了两个儿子,喜的对林谨玉道,“弟妹瞧着就是一脸旺夫相,平日里待人接物又这样的妥帖,如今又给你生了儿子,你可不能错待了她。”   “我哪儿敢啊。”林谨玉捏一把外甥的胖脸,笑道,“琳姐姐功夫厉害的很,我还常被她欺负呢。”   见弟弟没有纳小的意思,林黛玉抿嘴笑,“这我可不信,弟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起身道,“你招呼客人去吧,我去看看弟妹。”   林谨玉笑道,“洵哥儿陪舅舅待客吧。”   林黛玉的儿子,大名穆洵的小朋友正尔八经道,“舅舅,我得去看小弟弟呢,等看完小弟弟,我再过来帮舅舅啊。”   林谨玉一阵笑,“真像你老子,一本正经。去吧。”   穆洵小朋友跟着母亲去了内宅,林谨玉迎来内阁同事,吴忧。   俩人在徒汶斐远去云南后就和好了,吴忧笑道,“恭喜恭喜,林大人喜得双生子。”他那可怜的兄弟哟,在那蛮荒地界儿,只差茹毛饮血了。   “客气客气,吴大人里面请,多喝几杯。”林谨玉是挺得意,有谁跟他似的,一下子生俩儿子呢!这都是他们老林家的风水好!   吴忧看林谨玉挺胸凸肚的鸭子样,凑近了低声道,“瑞王殿下托我带了洗三礼,都在礼单里了,你不要推辞。”   林谨玉笑了三声,低声道,“看不出吴大人还喜欢说媒拉奷儿的勾当啊。”想到当初吴子忧竟然对徒汶斐说跟他在一起委屈,林谨玉就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好端端的花朵美少男,国之小栋梁,谁能得他一亲香泽都是福气,居然被嫌弃!   此时听吴子忧提起徒汶斐,顿时旧恨亲仇上心头,林谨玉狠噎了吴子忧一回。   吴忧不以为意,笑吟吟道,“知道生气也是好的。”一掸衣袖,抬腿进去了。   林谨玉气个仰倒。   吴忧很喜欢小孩儿,看到穆洵也不忘逗一逗。   穆洵初见吴忧,两个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好半天才对林谨玉道,“舅舅舅舅,那是叔叔还是婶婶啊,好好看哦。“林谨玉大乐,俯身抱起穆洵到吴忧跟前儿,“乖,叫吴婶婶就是了。”   满堂哄笑。   吴忧从荷包里摸出颗糖果给穆洵,“叫叔叔。”   穆洵去瞧林谨玉,见舅舅点头,才接过糖果,乖乖喊人,捏着糖果偷瞄吴忧,还有些羞。   吴忧笑,“这么容易害羞,脸皮薄,不像你。”   穆洵一板一眼的纠正吴忧说,“弟弟像舅舅,我像父亲。”   “你弟弟们呢?”   “在里头挨打呢。”穆洵板着小脸儿道,“有个大婶儿,拿大葱打弟弟的屁股。”   吴忧想起来,洗三是有拿大葱打小孩儿屁股的步骤,笑的直哆嗦。内宅里出来个婆子,双手捧着大葱,对林谨玉道,“老爷,得把大葱扔房顶上去。”   林谨玉对这些民俗却不大了解,吴忧笑道,“聪明绝顶。”   林谨玉急忙跑出中厅,抡圆了胳膊,卯足了劲儿,一颗下白上青的大葱“嗖”地就飞了出去,直冲天际。   穆洵站在林谨玉脚边儿,仰着小脸儿,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指着东厢前头的一颗过百年的大槐树的树冠,尖着嗓子喊道,“舅舅,挂树上了,怎么办怎么办?不是要飞房顶上去的么?怎么办怎么办?”   林谨玉嘴角抽了抽,淡定道,“无妨,这叫聪明上树。”牵着穆洵的小手儿,“走,屋里去吧。”   穆洵对吴忧道,“吴叔叔,我家小弟弟聪明上树。”   面对吴忧疑惑的目光,林谨玉抬脚去招呼王子腾等人。   洗三仪式在内宅结束后,奶娘们抱着小家伙儿们出来与诸位大人相见。   儿子肖母。   林大宝林小贝眉眼的确与许玉琳相仿。   许玉琳肖父,像她爹许子玄。   而许子玄与许子文是亲兄弟,自然也是有些像的。   虽然才过了三天,两个小家伙却已褪去了出生时的那层皱巴巴的红皮,如今玉雪粉嫩,个头儿虽不比平常的小孩儿大,不过,也挺精神灵动。   瞧着,就让人喜欢。   王子腾细看了一回,笑道,“竟与睿卓有些相似。”   许子文笑,“有许家的血统,与我像也正常。”   男人对于孩子的话题就少些,大家也只是瞧了一回,就让奶娘抱回去了。宴席齐备,便起身去吃酒了。   到晚上,许子文又与徒景辰炫耀,“都说像我,等满月后给你瞧瞧,好看极了。再没有这样好看的孩子了。”   徒景辰对于小屎孩儿没啥兴致,他问道,“不是说要过继么?挑好没?”   “这又不急,起码等孩子大些。双生子,也不好乍然分开他们。”许子文心情极好,散开头发,就打算睡觉。   徒景辰欲求欢,许子文没啥兴致,扣住他的手打个哈欠,“别闹了,都做爷爷的人了,稳重些。我今儿喝酒,有些累了。我家大宝啊……我家小贝啊……”又是一通念叨。   徒景辰气苦,“就俩屎娃娃,这都说一个月了,你就不能看我一眼。”   “我都看你几十年了呢。”许子文扯被子睡了。   虽然两个小家伙倍受关注,虽然林家六代单传,到了大宝小贝这代,终于不单了……   可要知道,养育孩子的过程真的不是一番风顺。   林谨玉白天做牛做马,没空与儿子亲近,晚上回家必要抱一抱亲一亲的。而且,他还建议许玉琳母乳,说道,“你的奶与奶妈子的奶怎能一样呢,再说了,母乳对孩子与母亲都有好处的。”   待孩子大些,林谨玉提出要带着孩子一道睡。   许玉琳睡觉格外小心,生怕压了孩子,不过一个被窝儿放两个小孩儿一个大人终究太挤了,就分了大宝给林谨玉带。   林谨玉话说的漂亮,觉着带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谁知道小孩子这样啰嗦。大宝晚上摸不到奶娘的咪咪,摸不到母亲的咪咪,小手一阵乱摸,只好揪林谨玉那个缩水版的,聊胜于无吧。   幸而林大宝脾气好,哼吱两声,也就认了命。   林谨玉一觉醒来,咪咪都给林大宝摸肿了,气的不行,怒道,“这臭小子,手里不捏点东西难受,看给掐的!”   许玉琳闷笑,“又不是别人,你亲儿子,也值当发火儿。”   “算了,晚上还是给奶娘带吧,累死我了,还得上朝呢。”林谨玉压低声音抱怨几句,把被子给儿子塞好,生怕漏了风,儿子着凉。“你再睡会儿,别着急起来。”   蹑手蹑脚的出去穿衣裳洗漱。   不过,林谨玉一整天都觉得胸那里肿的难受,回去还敷了几日药才消了肿。   林谨玉拿这个跟许子文抱怨的时候,险些把许子文笑翻,后来连徒景辰也听了一耳朵去,失笑的同时还赐了林谨玉伤药。   林谨玉觉得受到侮辱,不过,徒景辰是他顶头BOSS,他当然不敢明着跟徒景辰做对,索性把林大宝送到了许子文那儿,间接给徒景辰添堵,也算报了被嘲笑之仇。   徒景辰晚上一来,就看到许子文正在训练林大宝翻身。林大宝像只四腿朝天的小乌龟一般,翻过来爬几下,就给许子文摁倒翻躺回去。然后,林大宝不屈不挠的再爬起来……   “来啦。”许子文随意的招呼一声,“看我家大宝多精神啊。”   “林谨玉呢?”   “哦,谨玉明天陪玉琳去庙里还愿,托我带一下大宝。”   “他倒是会想法子,小的呢?”不是双胞胎么?   “在母亲那里。”   在徒景辰心里,林谨玉已经是拖油瓶了,如今大拖油瓶生了两个小拖油瓶,更是要命。不过瞧着爱人那样欣悦的神色,徒景辰的心跟着一软,双手抱起林大宝仔细端量了一阵,不禁道,“跟你还真有些像。”小家伙其实看不出日后的丑俊,但眉宇间那一种神韵的确是与许家人相似的。   徒景辰瞧着也不禁一乐,“长的不错,比林谨玉要好。”   “谨玉也不难看。”许子文时常打击林谨玉,不过却听不得别人说林谨玉一句不好,当下便驳了徒景辰。   林大宝累的开始嗑睡,脑袋如同点头机一样一点又一点的,小脸儿朝徒景辰的胸那里扎去,两只手只管螃蟹样在徒景辰胸口乱摸,皇帝的便宜都敢占。   徒景辰哪里抱过小孩子,开天辟地头一遭,眼瞅着便宜被占了无数,又不能把林大宝扔地上去,急忙道,“赶紧唤奶娘进来,给小东西喂奶。”   许子文哈哈大笑,使了个眼色,包子出去叫了奶娘,“今天让大宝跟我们一道睡吧。”   徒景辰眉毛都要竖起来,黑乎着脸,“不行!夜里拉屎撒尿的,你能应付。”说着,徒景辰就觉得手上一热,惊道,“尿了!瞧!尿了!”   “尿了就尿了,小孩儿哪里有不撒尿的,现在又不会说话。童子尿还是药材呢。”许子文接过林大宝,将小家伙趴着搁腿上,扯下湿的尿布,取了干净的布巾给林大宝擦了擦,还向徒景辰展示了下林大宝粉嫩的屁股,拍了两拍,换了新尿布。   林大宝伊伊呀呀的又欢快起来,两只小肉脚踩着许子文的腿乱蹦,恨不能飞起来,手里还自个儿啪啪的拍个没完。   “这不是疯了吧?”   “你才疯了呢。”许子文将林大宝交给奶娘,吩咐道,“好生照看。”   奶娘带着林大宝下去吃奶休息。   第二天是休沐,林谨玉把儿子丢给许子文,自个儿带着许玉琳与穆离林黛玉约好去踏青。   这天,不但大臣们可以休息,就是徒景辰这做皇帝的也休息。   徒景辰也是有计划的,谁想到被林大宝林小贝搅了局。   俩小家伙年纪渐长,已经学会了翻身爬行,许子文稀罕的不得了,哪里还顾得上徒景辰。   徒景辰于内心深处把林谨玉骂了三千六百遍,恨不能把这两个遍地乱爬的东西扔荷花池里去,正郁卒时就来了救兵:吴忧来了。   自从知道吴忧与徒汶斐是双生子后,许俊卿常叫了他家来说话儿吃饭啥的。   吴忧就顺脚过来给许子文请个安问个好啥的,原本徒景辰也不知道吴忧的美貌有这样大的杀伤力——林大宝林小贝正在疯狂的爬行,因为许子文地上铺的是上好的羊毛毯,也不必担心地上凉地上硬的问题。   可是,当吴忧行一进门,林大宝林小贝看一眼吴忧后,不约而同的停止了爬行运动,小嘴儿张的老大,不约而同的滴下了一瘫口水,濡湿了许子文名贵的地毯。   吴忧轻笑出声,“果然是林谨玉的儿子。”一样好色啊。   吴忧这一笑,当真如春暖花开一般,两个小的顿时掉转方向,屁股使劲儿,一拱一拱的朝着吴忧爬过去,且顺着吴忧的腿,爬树一样爬到吴忧怀里,又为了争夺吴忧怀里的最佳位置打了一架。   战争最终以林小贝死咬着林大宝的脸不松口获胜,林大宝哇哇大哭。   吴忧两下便将这对兄弟分开,一手抱一个抖了抖,林大宝也不哭了,凑过去亲了吴忧一口,露出两颗小米粒牙的嘴傻笑。   徒景辰顿时福至心灵,笑道,“子忧,难得他们这样喜欢你,你带他们到外头晒晒太阳,玩儿一会儿。”又叮嘱一句,“不必急着回来。”   许子文似笑非笑的看徒景辰一眼,徒景辰作大义凛然状,“瞧,两个小家伙与子忧多投缘哪。”   吴忧倒不讨厌小包子,他直接把人拐到自个儿家里去,当了回人贩子。   林谨玉去接儿子时,吴忧那张水仙脸上七八个牙印子,林大宝林小贝还挣扎着伸长胳膊去抓吴忧的美人儿脸。   吴忧黑着脸道,“下次把医药费带来。”给这两个小东西咬的险些破相。   “切,你以为我家儿子谁都能见,谁都能玩儿的,没跟你收钱就罢了,你还敢给我要钱!”林谨玉伸手去抱儿子,哪知两个小东西瞧都不瞧自个儿亲爹,只管抱着吴忧不松手。   林谨玉倍觉没面子,死活抢到手,一左一右夹在腋下,跟吴忧告别。   吴忧忍不住提一句,“你还是叫奶娘抱着吧。”这哪儿是抱孩子啊,难得两个小的泼辣,竟然不哭不闹,想来是被夹惯了的。   “没事,我先走了,送你两筐水杏儿,今天摘的。”林谨玉自认为是个体面人,自然不会空手而来,他特意强调,“我亲自摘的,又大又甜。”   吴忧笑了笑。   林谨玉摆摆手,夹着儿子走了。   许多年后,林谨玉追忆往事。   他跟别人吹嘘,“我家儿子,八个月就能跑了。”   已经改姓许的林大宝揭林谨玉老底道,“爹你天天夹着我们,跟夹油条似的。再不学着走路,脑袋都得给你夹扁。”   林谨玉大为欣慰,又跟人吹嘘道,“你看,我儿子打小就聪明吧。屁大点儿就知道什么是夹油条了……”         第185章 2013国庆节特典:      林家的小包子们渐渐长大,在林大宝林小贝五岁的时候,林谨玉开始让他们正式的拜师启蒙。   其实早在这两个小家伙在娘胎时,他们的谨玉爹没少对着他们玉琳娘的肚子念举业文章,种种期待,恨不能两个小的直接穿着状元服从娘胎里出来。   虽然望子成龙的心切了些,林谨玉认为这也正常。   谁家儿子不是亲的啊,是亲儿子,对儿子有些期待,也是人之常情。   林谨玉听说人家神童,譬如吴忧,说吴忧三岁就会念诗了。他给自家儿子也试验了一下,结果林谨玉对着三岁的林大宝林小贝念的哑了嗓子,他们也没能鹦鹉学舌的学会一首最简单的——鹅鹅鹅。   林谨玉很担心儿子们的智商,就近观察小半个月,觉着儿子们说话走路吃饭打架都挺正常,甚至察觉到谨玉爹看他们的眼神儿不大对,兄弟两个还窃窃私语。   林大宝是这样说的,“咱们是爹亲生的吧?”   林小贝摇着小脑袋,翘着嘴巴,奶声奶气地,“上回爹说咱们是从粪坑捡的,上上回说咱们是从狼嘴夺回来的,上上上回说,嗯,嗯,”想了半天,林小贝方道,“上上上回,爹说咱们是从人伢子手里买的……”   林小贝说完,问哥哥,“大宝,什么是人伢子啊……”   “谁知道。”林大宝嘟着小嘴,皱着两条淡淡的眉毛,摆出一个粉忧虑的表情来,“这两天,爹的眼珠子是绿的,是不是要炖小孩儿吃啊?”这又是林谨玉种下的恶果,两个小的不听话,就拿炖小孩儿听掉来吓唬孩子。别说,这一招还真是屡试屡灵。   林小贝吓的小手捂住小嘴巴,怕怕地,“我不要被炖着吃。”   林大宝一拉林小贝的小手,说,“咱们去找娘,跟娘说,别叫爹吃我们。”   林小贝也没了主意,便被林大宝拽着跑去找许玉琳。   许玉琳正在屋里歇凉,见两个小包子蹬着小短腿跑进来,笑眯眯的接住儿子们扑到她身上的小小身子,见小家伙们头上有草屑树叶,拍拍他们的小身子道,“又往哪里钻去了。”许玉琳武功极佳,养儿子,她也是放养,随两个小的园子里玩儿去,只有婆子丫头看牢了,不要出事就好。   林大宝转着黑水银似的眼珠子,很认真的说,“娘,你不要让爹炖了我们吃好不好?”   林小贝倚偎在母怀里,小手去摸许玉琳耳朵上垂下的红宝石坠子,眨着眼睛,跟着帮腔,“爹爹好可怕,总是盯着我跟大宝看,像没吃饱肚子一样。”   这哪儿跟哪儿啊。   叫许玉琳说,两个儿子可爱是真可爱,就是这思维,明显跟寻常的小朋友不在一条线上。   小宝贝儿们很怕死,很怕被爹爹炖了来吃,于是在许玉琳这里叨咕半天,央求母亲跟爹爹说说,暂时不要吃他们。他们还没长大了,等以后长大了再给爹爹吃。   许玉琳安抚了半天,小宝贝们才算放下了这桩心事,扭着小肥屁股的又跑去园子里玩儿了。   林谨玉落衙回家,吃过饭没事儿,又教儿子们念诗。   林大宝一会儿看灯处的飞蛾,一会儿瞧外面湖中月影,林小贝则是晃着小腿低头扭吱手里的九连环,林谨玉念薄了嘴皮子,也没教会这两个小的背《鹅鹅鹅》。   直到申时,两个小脑袋一点一点如小肉鸡啄米似的打瞌睡,林谨玉只好抱他们去睡觉。   林谨玉的脾性与常人不同,很少摆严父的架子,与儿子们很是亲近。如今小宝贝们年纪尚小,林谨玉并未给他们设立单独的卧室,只是命人将隔间儿收拾出来,偶尔,小宝贝们还要跟爹爹和母亲一起睡。   这年头儿,大家子弟流行奶娘喂养。   许玉琳倒是想母乳,奈何两个小家伙跟小猪一般,刚出生两个月,许玉琳的奶就不够吃了,无奈只得挑了奶娘。不过,按谨玉的规矩,八个月就喂一些鸡蛋羹之类的熟食,过了一周岁,林谨玉便叫奶娘给他们断了奶,开始吃婴儿食品。   可以说,在帝都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他老林家孩子断奶是最早的。   当初,岳母大人还一脸心疼,林谨玉拿定了主意,说断奶就断奶。   如今,小宝贝们养的活泼又健康,林谨玉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就是,这念书上……怎么这样不灵光啊,跟他们的老子一点儿不像。   倒不是林谨玉古板啥的,他到了这个地位,看的更为清楚,不论是做官,还是做平头百姓,都是一样的,没本事,就要被人欺。   当初林家大笔基业,他尚且在呢,不说别人,舅家便虎视眈眈,若非林谨玉有些来历,再加上林如海生前的人脉,想保住林家产业,难于登天。   林谨玉想着,小孩子接受能力强,早些给儿子启蒙开窍,笨鸟先飞啥的,虽然谨玉表面谦虚,其实内心深处半点儿不以为自己儿子是笨鸟儿。   故此,林谨玉兴冲冲的教小宝贝们三岁背诗,教了好几天,小宝贝们还没记住,林谨玉自己先着急上火了。   给小宝贝们脱了衣裳,都光光的小肉猪似的钻小被窝儿里去,林谨玉坐在床边望着他们一模一样圆嘟嘟的脸,哪怕小宝贝们背不下诗来,谨玉心里也觉着软软的,暗叹,果然老话说的对:庄稼是别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家的好。   见谨玉爹爹不让他们背诗了,林大宝伸出一条小肉胳膊,小肉爪子拉住谨玉腰上的玉色丝绦,两只眼睛晶亮亮地,“爹爹,爹爹,给我们讲武松打虎的故事吧。”   林小贝也伸出条小肉胳膊舞晃着,“我要听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   谨玉多精灵的一人哪,看到两只小猪一背诗就打瞌睡,一入被窝就精神百倍,心里想想就知怎么回事,唬着脸道,“好啊,刚刚是不是装困啦?”   两只小猪一见谨玉爹爹板起脸,立刻心有灵犀的把胳膊收被子里,闭上眼睛,还装模作样的打起小呼噜来。   谨玉给他们气笑,想着男孩子本就开窍晚,小时候不比女孩子灵光,想当初他念书就不如黛玉姐姐,小宝贝们还小呢。找了一些安慰自己的理由,谨玉视而不见他家小外甥三岁时百家诗都背会了,而他的小宝贝们还笨笨的背不下《鹅鹅鹅》。谨玉道,“讲完武松打虎,再讲个四十大盗,你们可得乖乖睡觉。”   小宝贝们再心有灵犀的睁开眼睛,高高兴兴的大声应道,“知道啦,爹爹。”尽管谨玉爹爹常说要把他们炖炖吃掉,但是,小宝贝们还是很亲近谨玉爹爹。   谨玉给小宝贝们讲完故事,哄他们睡熟,此方去了卧室。   许玉琳已经卸了妆,她生产时正当年轻,如今恢复的极好,散着头发坐在榻上临灯看书,见谨玉进来,轻声笑问,“都睡了?”   谨玉点点头,“都是小笨蛋,教他们念书,又没记住。”过去坐在许玉琳身畔,侍女奉上新茶,谨玉接了喝去半盏,好奇的问,“琳姐姐,你小时候是不是念书不大灵光啊。”   许玉琳将书往榻桌上一放,似笑非笑的望着谨玉,问,“你什么意思?”   谨玉发愁的与许玉琳商量,“我就是怕,读书上随了姐姐,武功上随了我。唉哟,这可得愁死我了。”   许玉琳拧谨玉的耳朵一圈,谨玉连连喊疼,许玉琳才松手放过了他,瞪着谨玉道,“你怎么不说,武功上像我,念书像你,咱们儿子文武双全。”   “我看他们笨的很,一首《鹅鹅鹅》,教三天了还记不住。”谨玉少年探花出身,自然很有底气,“与我少时,半点儿不像。”   “你懂什么,不怨自己不会教,倒怨孩子笨。”许玉琳道,“赶明儿,我带着宝贝们去给小叔叔请安,叫小叔叔教教他们,定能开窍。”   还没待谨玉去找许子文求援呢,吴忧倒帮了谨玉的忙。   要吴忧说,林家这一对小宝贝,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情,都像极了谨玉。就连那好色的毛病,也一丝不差的遗传了下来。   当然,小宝贝们本身就挺招人疼,比林谨玉可爱多了。吴忧孤家寡人一个,闲时常去林家转悠。   林大宝林小贝最喜欢吴忧,每次来就嘴里抹蜜似的,一口一个“忧叔叔,忧叔叔”的,比喊他的谨玉亲爹都要亲热三分。   在小宝贝们的眼里,他们的忧叔叔最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谨玉教儿子们念书,儿子们死学不会。   虽然自恃探花出身,不过谨玉身边真不缺比他更有学问的人。   其中,便有状元出身的吴忧。   谨玉早偷偷摸摸的跟吴忧请教过,因为他是穿来的,想通过吴忧打听一下真正的古人启蒙是什么样子的。吴忧道,“启蒙啊,就是三字经、千字文、百家诗之类,这东西简单,看一遍就会。”就是现在,人家吴忧依旧保持着过目不忘的本领。   谨玉觉着,问吴忧没啥用处,凡人跟天才去比,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   虽然对自家的小宝贝们很有信心,但是,连着三天背不下一首《鹅鹅鹅》,谨玉再自信也不会认为自家小宝贝们有天才之资。   其实,谨玉也从来没期待自家孩子成为天才。   人类,天生就排除异己。   天才,在凡人之中,就是异类。   如吴忧,这许多年,吃了多少苦头,经过多少艰难,至如今,吴忧游戏花丛,是不想成家,还是不能成家,或许二者兼有,却是谁也说不清楚了。   吴忧见谨玉问他启蒙的事,稍一思量就明白谨玉的用意所在。   吴忧去林家看望小宝贝们,趁谨玉不在,就问他们,“有没有学着认字写字啊?”   林大宝说,“爹爹叫我们背诗,好凶哦,还板着脸。”   “我想学耍大刀。”林小贝是个很有理想的小朋友。   吴忧唇角含笑,俊美过人,看得很有审美的小宝贝们都眼睛发直,吴忧问,“都让你们背什么了。”   “鹅啊鹅的。”林大宝想了想,记不起来了。   林小贝已经爬到吴忧的怀里,想亲忧叔叔两口了。   吴忧微微一笑。   待林谨玉出来,他家那死不开窍的两只小猪,正背着小手,整整齐齐的站在吴忧面前,奶声奶气的背诗呢,先是一首《鹅鹅鹅》,接着又背了一首《静夜思》。   谨玉大惊,莫非吴子忧给我家孩子吃仙丹啦?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事后,谨玉再三跟吴忧打听是怎么教他家孩子背诗的,吴忧还拿捏上了,一勾唇角,眉飞色舞地,“法不可轻传。”   切,不可轻传,这是要他“取经”呢。   为了儿子,谨玉好言好语的问半天,结果这死吴忧,硬是不肯告诉他。没问个结果出来,谨玉索性晚上问小宝贝们,一问之下,更是令人心头蹿火。   林大宝答,“不知道,爹爹教我们背诗,就是记不住。忧叔叔一教,我就记住啦。”   林小贝跟着说,“忧叔叔长的好看。”   谨玉气地,“放屁,人家长的好看跟你背书有什么关系?”   林小贝不服气的撅着小嘴巴,说出了更为打击亲爹的答案,道,“忧叔叔比爹爹有学问。爹爹,我跟大宝要拜忧叔叔做老师!”   哈?   嘎!   林谨玉此时才明白吴忧的险恶用心,哪里是来教他家小宝贝们背诗啊,分明是来诱拐他家的小宝贝了。   林谨玉起初死不乐意,他自己也是探花呢,以后还打算着有其父必有其子。就如同当年林如海教导他,他想亲自教儿子们念书。   不过,林谨玉好像真的不适合做先生。   吴忧来一下午教的东西比林谨玉着急上火的教上七八天、小宝贝们还记不住啥的,强多了。   于是,不情不愿地,为了小宝贝们的课业计,谨玉就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了吴忧来做小宝贝们的先生。   转眼,匆匆两载已过,小宝贝们已经五岁了。   帝都大家子弟,约摸这时候进学。   谨玉领着小宝贝们正式拜吴忧为师。      第186章 番外之玉匣      某日,徒汶斐到林家跟林谨玉鬼混。   大夏天的,林谨玉有些发懒,偏生美人在怀,还一直有事儿没事儿的招他。是男人就会意动,林谨玉叨叨咕咕,“真的是,总是勾引我。”   徒汶斐笑,“你若是累了,不如我来。”   “屁。”林谨玉翻过身,把徒汶斐压在榻上。如今他早不是先时身量未成的少年了,林家基因不差,林谨玉又很会给自己滋补,尤其在抽个条的这几年,林谨玉吩咐厨房每顿必要有骨头汤。现在,效果出来了,每每照镜子,林谨玉颇为自己的完美而沾沾自喜。   林谨玉咬徒汶斐下巴一口,露出花花公子的嘴脸,“爷帅不?”   徒汶斐搂住林谨玉的腰,顺着腰线揉搓林谨玉的屁股,反问,“谁是爷?”   林谨玉下身微硬,蹭一蹭徒汶斐的,“你说呢?”   俩人颠鸾倒凤,一番腻歪。   林谨玉向来是贵族的享受,身边有机伶的小厮早备着温水。两人沐浴之后,倚在凉榻间说话。   其实,都是些没营养的话。   林谨玉说的是小宝贝们的课业,唉声叹气直发愁,“就不说我爹了,你看,我好歹也是探花出身。我家小美,现在教她念千字文,教一遍就能记住,完全是遗传了我的优良基因。”小美,林谨玉的闺女。本来林谨玉觉着,有两个儿子就行了,许玉琳非要生。凭许玉琳的厉害,林谨玉不敢不跟她生。终于生个闺女出来,模样竟然跟林黛玉有几分肖似,林谨玉拿着当心肝宝贝。更叫人欣喜的是,林小美的那种一点就通的伶俐,就是徒景辰那种死人棺材板都挺喜欢牙牙学语的林家小美。   相比之下,两个小宝贝完全进入了“七八岁、狗都嫌”的岁数,不但招猫逗狗让人烦,课业上也完全看不出有啥聪明才智。   林谨玉简直愁死了。   徒汶斐不觉着多大的事儿,笑,“这急什么,以后也不一定非要科举。捐官儿的多了去了。只要精明强干,捐官儿一样的。”   林谨玉瞪圆眼睛,“这怎么一样。只有科举晋身,真才实学才叫人瞧得起。可不能因为家里条件好,就让他们生出懈怠之心。”最后,林谨玉再三强调,“而且,若他们争气,能考出来,还能给我省下一大笔捐官的银子呢。”   徒汶斐道,“你们家人都会念书,男孩子年纪小,开窍晚,也是有的。”   林谨玉向来爱听好话,眨着小眼睛,美滋滋地,“那是当然了,我爹跟我都是探花。我听爹说,我祖父、曾祖父文采都好。唉,就是天妒英才,我家子嗣都十分单薄,几代单传。到我这儿,才有了他们兄妹三个。”想到这个,林谨玉叹口气,“命也短,老祖宗命都不长。我爹不到五十就故去了呢。”   “别胡说。”徒汶斐抓住林谨玉的手,这双手如今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徒汶斐道,“你如今儿女双全,人丁兴旺,怎么倒想这些有的没的。”   林谨玉难得多愁善感,“我就是觉着日子过的太顺遂,生怕哪里福分差一点儿呢。”   徒汶斐捏捏他饱满的耳珠,笑,“你若是哪里福分差一点,我就借你一点,也差不多了。”   林谨玉本就是个乐天派,徒汶斐甜言蜜语一哄,他也就好了,见窗外日头西落,林谨玉就拽着徒汶斐去花园凉亭里去坐。   林大宝林小贝正是淘气的时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头上挂着草屑,身上沾着泥灰,脸上抹的像是小花猫。因徒汶斐常来,两个小的也不认生,抱着个灰扑扑的盒子跑过去,一脸献宝的小模样,说,“爹爹、爹爹,你看,有宝贝!”   林谨玉先接过盒子,还相当不轻,拿在手里有些分量,问,“这是去哪儿了?”   林大宝指着盒子,奶声奶气的说,“假山里找的,爹爹,快打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住着精灵啊?”   林谨玉常给小宝贝们讲睡前故事,以至于小宝贝们思维之发散……常令林谨玉哭笑不得。林谨玉见他们一脸期待,不好扫了小宝贝们的好奇心,装模作样地,“说不定哦,或者里面是藏宝图哦。”   小宝贝们更加期待了。   林谨玉拿出帕子扫一扫这盒子上的灰,林谨玉原以为是什么木匣子之类的呢。结果,擦拭之后,竟透出一抹幽深的翠色来,徒汶斐赞叹,“好玉!”   林谨玉自幼生于富贵之家,自然也是有些品鉴眼光的人,这玉的质地颜色,一看就非凡品。   见林谨玉的帕子脏了,徒汶斐便递上自己的帕子。   花费了一些工夫,方将整个匣子擦干净出来。捧着这匣子,林谨玉眼睛瞪的溜圆,张张嘴,咕唧咽了口口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倒是小宝贝们不懂得其中价值,只是两眼放光,纷纷赞叹,“好漂亮好漂亮的匣子啊!爹爹,爹爹,快打开吧!”   这匣子应是整一块上等碧玉雕成,那种幽碧之色,在夕阳之下,如同一段被唤醒的时光。   这样好的玉,未雕成首饰摆设,怎么倒做了个放不隆咚的匣子,实在暴殄天物。   这样价值连成的玉匣,那里面放的岂不是更加价值连城的东西么?林谨玉一时倒不敢打开了,小宝贝们已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匣子里究竟是魔鬼?还是女巫?   林谨玉看一眼徒汶斐,恶狠狠的说一句,“若是有宝藏,我可不会交出去的啊!”   徒汶斐失笑,“要不,我帮你打开。”   “我们老林家的东西,才不用你呢。”这匣子不知道放在假山里多少年,并不好打开。林谨玉费了些力气,方掀开盖子,顿时愣了。   没有魔鬼,没有巫婆,更没有藏宝图。   徒汶斐凑过去一瞧,竟是一张帛纸,伸手将这张帛纸取出,上面一行字,其字颇是飘逸风流。当然,这字的寓意更加风流可爱,很短的一句话,写道:林小四爱徒小三。   林谨玉道,“谁写的啊,这是?”他思来想去,说,“我家历代单传,没听说过哪个祖宗有兄弟的啊。”念叨了几句林小四的名子,林谨玉更不明白了,道,“我生儿子生的最多,也只生到小二啊。”   林谨玉脑子转的很快,道,“或者是旁支的子嗣留下的吧。”但其实,林家与别家不同,林谨玉这一支是林氏嫡系,但,与旁系真的是血缘很远了。便是打靖安侯算起,与旁系的关系就很疏远了。   徒汶斐沉吟半晌,低声道,“是靖安侯的字。”   林谨玉望向徒汶斐,徒汶斐道,“我在宫里见到过靖安侯留下的手稿。”问林谨玉,“你不会不知道吧,靖安侯少时,于家族兄弟中排行第四。”   林谨玉眼珠子转了几圈,打发因没有看到精灵、魔鬼或女巫、藏宝图而失望不已的小宝贝们去找许玉琳吃饭,方对徒汶斐道,“这事儿也稀奇啊,你不知道,我们家里祖上的东西都留着。像我祖父、曾祖父的手稿,现在家里还有呢,就是从没见过靖安侯的手稿字迹。”所以,林谨玉才没有立刻认出来。   “我听说,靖安侯得罪过太祖皇帝。”林谨玉神神秘秘的跟徒汶斐说,“你说,当初是不是太祖皇帝暗中把靖安侯给害了啊。”   “乱说。”徒汶斐直觉为祖宗洗白,他跟谨玉好成这样,祖上若有啥杀身血仇,怪不吉利的。徒汶斐道,“靖安侯那些手稿,就是太祖皇帝藏于内宫的。太祖皇帝出身草莽,说不定以前就叫徒小三呢。”虽然史书记载,太祖皇帝的名子非常威风。但,发迹之后,尤其做了皇帝,改个名儿什么的,太正常了。   林谨玉惊的说不出话,“那,难道靖安侯喜欢太祖皇帝,后来喜欢到娶了太祖皇帝的姐姐?”太不靠谱了吧?   “长辈的事,谁能说的清呢?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徒汶斐将那玉匣子从林谨玉的膝盖上取下来,“不过,这件东西可以完璧归赵了。”   林谨玉多财迷的人哪,他家小宝贝自从家园子的假山里刨出的价值连城的玉匣子,正经他们老林家的宝贝。如今,这没脸没皮的徒汶斐,竟然要抢他家宝贝?   林谨玉已经打算一口咬死徒汶斐、把宝贝抢回来,徒汶斐笑着在林谨玉耳畔低语一句,林谨玉惊的嘴巴能给塞下个鸭蛋去。   徒汶斐抱着玉匣子去表忠心了。   深更半夜的,父子两个,一个捧着玉玺,一个捧着玉匣。   当徒景辰将玉玺严丝合缝的放入玉匣中时,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徒汶斐有心替林家说几句话,道,“谨玉一看到,忙让我拿进宫来给父皇。”   徒景辰笑斥,“林谨玉素来抠门,先不说他认不认得这是放玉玺的匣子,他林家的东西,哪里舍得拿出来给朕。”只要少数的皇室之人知道,现在放玉玺的匣子,其实并不是原本的匣子。   “行了,玉匣之事,除了靖安侯,估计林家其他人并不知晓。”徒景辰忽然问,“你跟林谨玉现在怎么样了?”   “挺,挺好的。”跟父亲讨论这种事,徒汶斐颇有几分不自在。   徒景辰再未多问,挥手让徒汶斐退下了。   徒景辰抚摸着冰冷入骨的玉匣,当年,太祖皇帝将玉匣相赠予靖安侯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林谨玉战战兢兢的一晚上没睡好,于榻上翻来覆去贴饼子一样的想:那啥,那玉玺匣子,不会是老祖宗靖安侯从宫里偷出来的吧?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