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高调出场 光绪二十年五月初五 初夏的太阳升的早,刚刚卯时,阳光就有些刺眼了。正值端午节,挑担的小贩和有铺面的商户都摆出了一盆盆的粽子,空气里弥漫着大枣、豆沙的甜香味。 “当、当、当”,城头传出悠扬的钟声,崇文门外顿时骚动起来,人群向门口聚集,一时间人声鼎沸、骡马嘶鸣。崇文门是漕运的终点,又是税关,南来北往的船只都停泊在崇文门外的运河上,等候检查和缴纳税金。自打漕运改了海运,运河上的粮船就少多了,但是打钟的习惯依然。 几个税丁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晃晃荡荡的来当值。这些人穿戴相当的讲究,腰里挂着汉玉头子,宫缎的鞋面千层的底儿,府绸长衫外罩巴图鲁马褂,手里托着拳头大小的宜兴紫砂壶,边走还不忘凑着壶嘴嘬上两口热茶。这些税丁都是内务府的旗人子弟,不少腰里都系着红带子、黄带子,走路眼睛朝天,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 京城九门的关税都得集中到崇文门,这里庙不大,菩萨可不小,乾隆朝的时候,大名鼎鼎的和珅就是崇文门的税监。 一个刀条脸、短眉毛的税丁指着一排大车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告诉你,这些货没有一万两银子的税,爷就给你扔运河里去!” 这些大车上放满了南洋红木箱子,大铜锁锃明瓦亮,粗麻绳捆的结结实实,赶车的把势吆喝着大青走骡往路边上靠。几十个背着洋枪、身穿紫色号坎、裤脚比洋面袋子还宽的淮军士兵无精打采的坐在路边守护。 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管家模样的胖子点头哈腰的给税丁递烟:“爷抽这个,英吉利国来的洋烟卷,您高高手,一万两的税实在是太多了,做买卖还兴划个价呢!您看,一千两怎么样,小的再送五百两给各位爷买果子吃。” 税丁接过烟卷凑到鼻子上闻了闻,夹在耳朵上,不屑的道:“这就想打发咱爷们了?扯你娘的蛋吧,这些箱子都打开,爷先查查有什么违禁的物品没有!“ “爷,您不是已经抽查过了吗?你看上面的旗子,这是北洋的东西,不是私货。” “爷管你公货私货,没有一万两,就别想进这北京城!你这些货少说也值十几万银子,爷抽一万两税金还多了?这也就是你们北洋的,要是别人的,起码三万两!” 正在两个人掰扯不清的时候,远处两匹河曲健马飞奔而来,荡起滚滚的尘烟。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对襟排钮的西式军服,长筒黑布靴子,腰里挎着洋刀,大樱帽子上泥金的顶子。 两个人身高也差不多,只是一个皮肤微黑,另外一个则是眉目疏朗、面如冠玉。 皮肤微黑的男人手按鞍桥,漂亮的一个旋身下了马,看着穿长衫的胖子问道:“怎么回事儿?” “哦,蓝大人,他们非要一万两才能进门!” 黑脸汉子冷笑道:“一万两?崇文门的关税一年才给朝廷交五万两,这是打算讹咱爷们!” 税丁听他说话很内行,也有些惊讶,抬头看了看他问道:“姓蓝?旗下的吧?有老姓吗?” “爷是郭络罗家的,正白旗。”黑脸汉子仰着下巴道。 “既然是上三旗的爷们,更应该懂规矩,这崇文门的关税是祖宗传下的规矩,别说是北洋的,就是蒙古王公、朝鲜使节、藩王进京面圣,这个税也免不了!咱崇文门不单是要给朝廷上税,每年还得给宫里‘献鲜’,这税钱咱是替皇上、皇太后收的!” “拉倒吧,春天给宫里送一次黄花鱼,冬天送一次冬笋、银鱼,花得了几个大子?别扯没用的,正经划个价!” “既然你老哥也是在旗的,八千,不能少了,兄弟面子可给足你了!” “一千八百两,一个子都不添!” 两人讨价还价,争的口沫四溅,那个皮肤白皙,四肢修长的军官则在一旁呲牙咧嘴的揉着大腿。 从天津一路骑马到北京,虽然走的不算快,但是马鞍子已经把他的大腿内侧全都磨烂了,火烧火燎的疼。 他心里暗暗叹道:以前坐车从天津到北京,也就是两个小时的事情,这居然路上走了十多天。一路上都是土路,尤其是快到北京城以后,从蒙古高原吹过来的风夹着沙子直打脸,防风的蜡把脸都涂黄了。 王天纵原本是个垄断国企的政工干部,薪水不高但福利还不错,事情也不多,闲的无聊的时候总喜欢看看网上小说打发时间,尤其是对穿越类的情有独钟。 中国人从鸦片战争以后,吃的亏实在是太多了,犯的错误更是聚九州之铁,无以铸此错。只要是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王天纵曾经萦夜梦回,幻想着自己也能穿越过去,凭着领先这个世界一百多年的知识,改天换地。 天遂人愿,一天正在和朋友打麻将的时候,突然失去了意识,等醒过来了,人已经到了光绪二十年的天津东局子,成了一名北洋水师学堂的学生。 老天爷的玩笑也可得太大了,今年就是甲午年,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的话,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就算是上天可怜这个风雨飘摇的老中国,也不能只给这么点时间吧?最要命的是,王天纵只知道今年要爆发甲午战争,却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当年上学的时候,怎么就没好好读书呢!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哎,即使知道又如何?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北洋水师学堂刚毕业的小军官,六品的千总,人微言轻,想改变甲午战败的结局,简直是痴人说梦。 老天啊,这不是玩人嘛! 黑脸的军官和税丁两个人讨价还价,一直也商量不出个章程,急的胖管家直搓手。 从城门里面走出来一个脸色乌青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大烟瘾戕害了身子骨的,细脖子顶着个脑袋,走路脚下没根,总觉得来一阵大风就能给刮走。 他边走边从珐琅彩鼻烟壶里舀出一点沫子,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刀条脸的税丁看见他来了,忙谄媚的笑道:“那三爷,您老不再眯一会儿?” “不睡了,太后的万寿庆典就快到了,你们可都机灵着点。” “知道了,您老就擎好吧!” 那三爷看看插着北洋旗号的车队,鼻子一哼,又瞅瞅那个黑脸的军官,扑哧笑出声来:“这不是蓝老二吗?怎么,什么时候也扛上五尺半(洋枪)了?还弄把修脚刀挎着,出息了啊!” 黑脸的军官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挂出满不在乎的笑容道:“那三爷,这些是李中堂给太后万寿的供奉,您高高手,放咱过去。晚上砂锅居汆白肉,兄弟做东!” “什么梨中堂、枣中堂的,你们把李二鬼子当祖宗,爷都不拿眼皮子夹他!既然你蓝老二说话了,三爷给你这个面子,七千现银的税钱,再给弟兄们五百两的茶钱,这货就能进关了!” “七千五?你怎么不去抢啊?” 那税监脸色一沉,理都不理黑脸军官,又闻了一下鼻烟,扭头打了个喷嚏,鼻涕顺着风四处飞溅,正巧喷在心事重重的王天纵身上。 王天纵本来看这些狗仗人势的税丁、税监就来气,再一看军服沾上一团恶心的东西,火立刻就冲上来了,攥着拳头怒视着那税监。 那税监斜乜着眼睛瞧着他道:“小子,不服是不是?想打我?碰倒爷一根寒毛,爷让你竖旗杆!你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是谁,你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也敢在北京城撒野?” 刀条脸税丁说话更气人:“就是,也不知道谁的裤腰带没拴紧,露出这么个玩意儿!” 王天纵火气本来挺大,但瞧了瞧他们那副嘴脸,除了恶心之外,还觉得他们实在是可怜,一群行尸走肉居然还自我感觉良好。 跟这种人渣制气,还真是犯不上。 “小子,长的挺俊啊!那爷我就喜欢小白脸!”那税监一屁股坐在路边停着的骡车上,斜着眼看着王天纵,色迷迷的笑道。 这下真把王天纵气得一佛出世,七窍生烟,自己不想惹麻烦,可架不住麻烦来找自己。那税监淫邪的眼神让他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汗毛根根直立,脾气这回说什么也压不住,今天要是不修理修理他,晚上肯定要急火攻心,不吐血也得憋出内伤。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惜,爷爷不是君子! 黑脸军官看文天纵变了脸色,手握着刀柄,牙齿磨的滋啦啦响,急忙上去按住他的手,附在耳边轻声道:“哥哥,忍口气,和他制气不值当的!这是吏部侍郎那桐的弟弟,这小子和庆王爷家的振贝子是换过帖子的把兄弟,咱们有差事在身,办正事儿要紧!” 王天纵强压着怒火,脑子却转的比车轴还快,深吸了几口气,平伏一下心情,走到那税监跟前,满脸堆笑的道:“那三爷,咱弟兄也是差事在身,奉了杨军门的令,要是差事办不好,杨军门面前不好交代啊???????我们杨军门的脾气可不太好啊!” “什么羊军门、狗军门的,这年头军门比永定河的王八还多,天桥上打把式卖艺的破落户,一个个都人无人六的自称什么提督、总兵??????都是些狗屁!他脾气不好?爷把他扔运河里泡三天,好好给他败败火!”那税监撇着嘴道。 王天纵变了脸道:“你敢骂我们军门?” “爷骂他了怎么样?还能把爷的蛋咬了去?” 王天纵脸色铁青的走开了,转过脸嘴角挑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唤过一个坐在路边的淮勇,嘱咐了几句,然后就蹦到一挂大车上,悠哉游哉的哼着小曲。 淮勇骑上王天纵的雪青马,卷起一阵尘土而去。 黑脸汉子看护着车队,骡子也都有些烦躁,不停的打着响鼻,喷出一股股的热气。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穿西式军服,披着猩猩红斗篷的人打马如飞的跑了过来,他到了崇文门前,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雄峻剽悍的样子让人眼前一亮。 好一匹漂亮的西洋战马! 王天纵和黑脸军官见他来了,急忙走到跟前,双脚一磕,手按刀鞘立正行了个军礼。 这个人有一副收拾的非常整齐的大胡子,高鼻深目,鲜红的宝石顶子,翡翠翎管里插着双眼花翎,胸口上配带着金光闪闪的宝星。 那税监当时就傻了眼,来的是个洋人,穿的却是大清北洋水师的军服。只是这个洋人似乎脸色不善,手里晃着马鞭,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象是要找谁玩命的样子。 “为什么不许我们的车队进北京城!”洋人扬着马鞭怒喝道。 王天纵淡淡的道:“这位大人说了,没有一万两银子的税钱不许进城!” “胡说,这个是李中堂大人敬献给慈禧太后的礼物,又不是商品,缴什么税?”洋人火冒三丈,厉喝道。 那税监一看来的是个洋人,那股子傲慢劲也跑到爪哇国去了,凑到跟前,点头哈腰的道:“哎呦,怎么是位洋大人啊?洋大人,我跟您说啊,这是咱大清朝的规矩,小的也是巴结差使!” “我说过了,这是贡品,不是商品,没有交税的理由!传我的命令,摆队进城!”洋人军官不由分说,在马上一扬鞭子示意车队进城。 税丁急忙拦阻,那税监也有些急了,死死的拽着缰绳。 王天纵狡黠的一笑,然后对着那群坐在地上的淮勇拳打脚踢,板着脸喊道:“都给我起来,精神着点!听我的命令???????全体立正,子弹上膛,哪个不开眼的敢拦咱爷们的路,乱枪轰他个王八蛋!” 洋人军官听见王天纵下了这样的命令,抚摸着大胡子露出赞许的微笑。 这帮淮军的老兵痞早就看那税监不顺眼了,躲在一边冷眼看上司如何处置,这会儿得了命令,精神头也来了,狐假虎威的齐声道:“大人有令啊!谁拦着轰他个王八蛋,天塌下来有咱军门给顶着!” 洋枪纷纷压上了实弹,周围看热闹的商户和百姓,一看这个架势,急忙走避,商户也开始关门上板。 真要放起枪来,那可不是好玩的! “刷刷刷”的拉枪栓声响成一片,吓的那些税丁面无人色,这些人欺负欺负普通百姓和商户还行,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胆小的当时就软瘫在地上,胆子大点的则往周围的商铺里躲。 那税监倒是有些胆色,尽管额头的冷汗流个不停,可还是拉着洋人军官的缰绳不松手。 洋人军官脸色更是难看,甩手一鞭子脆生生的抽在那税监的脸上。 “哎呦!”那税监捂着脸原地直蹦。 这一鞭子打的结结实实,从额头劈到了下巴。 洋人军官傲然的一摆手道:“全体上刺刀,枪上肩,正步走!”说罢,看都不看那税监一眼,自顾自的打马扬鞭飞奔进城。 淮勇们扛着刺刀雪亮的洋枪,喊着号子,趾高气扬的列队进城,洋面袋子般的大裤脚把地上的尘土荡起老高,也有一股自然的肃杀之气。 税丁们躲在一旁,抖得跟筛糠一般。 周围的百姓和商家看傻了眼,这唱的算是哪一出啊!自打元朝那会儿崇文门设立了税关以后,六百多年了,谁见过摆着洋枪队进崇文门的? 不过看着这些张牙舞爪的旗人税监、税丁吃瘪,老百姓心里还是挺痛快的。只可惜,整治了那税监的是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未免让人有些唏嘘。 那税监看见洋人军官带着几十名淮勇走远了,又跳着脚的大骂:“杨军门、杨军门,闹了半天是个洋鬼子军门!*姥姥的,吃着我大清的俸禄,还敢这么张狂,老子和你没完!” 王天纵招呼着车队落在后面,他走到那税监跟前白了他一眼。 那税监吓了一跳,倒退三步,色厉内荏的道:“怎么,还想怎么样!” 王天纵看着他脸上的鞭痕已经肿了起来,忍不住哈哈一笑道:“那大人,您就认倒霉吧,我们军门是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的外甥!洋人有领事裁判权,大清的王法管不了人家,宰了你也算白宰,别看您家里有权有势,照样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找不着!顺便嘱咐您一句,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喷粪的,我们军门的姥姥是德国皇帝的亲妈,那是您能操的吗?这话要是传出去,德国皇帝恼了,兵船开到大沽口??????后果您可掂量着!” 那税监吓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蠕动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屁股就坐到地上。 王天纵跳上马,对着马屁股抽了一鞭,河曲马撒开四蹄,踏着城里的青石路飞驰而去,留下一串狂放的笑声。 黑脸军官看他消遣那税监,一直偷偷的乐,突然明白过来,扯着嗓子冲他的背影大叫:“那是我的马!我的马!” 那税监楞了半天,从地上爬起来,衣服上的土都来不及掸,就冲着税丁们骂道:“看什么看?赶紧维持秩序,把闲杂人撵开,别挡了水师弟兄们的路,都麻利着点啊?????一群他娘的吃货!” ------------ 第二章 初入京师 北京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工匠们赶制着牌楼、石坊等点景的工程,店铺的门廊下面挂着红灯笼,柱子也用红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和这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满街的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拖家带口的乞讨,眼睛都是浑浊、灰暗,看不出一点的神采。孩子吸着母亲干瘪的*,却没有一滴的乳汁,急的哭闹不停。 随处可见的倒卧儿,穿着脏的看不出衣服本色儿的善堂苦力在顺天府和兵马司衙役的驱赶下,一张破芦席卷一个,捏着鼻子将这些已经硬了的尸体扔到车上。 王天纵一路上在马上颠簸,五脏庙里唱起了空城计,看见路边一家馆子门脸还算不错,就跳下马,先填饱了肚子,其他的事儿回头再说吧。 小二连忙高叫:“军爷里面请,二楼雅座伺候着!” 店里正在干活的店小二们齐声答应:“好嘞???????二楼雅座伺候军爷一位!” 声音太大,王天纵被吓了一跳,迎门的小二谦恭的猫着腰道:“爷,您里面请!牲口就交给小的吧,保管精草细料的给您照料好!” 王天纵很享受这种感觉,奶奶的,这才叫做顾客就是上帝啊!不像二十一世纪的酒店,就知道找一群美女站在门口,逢人就是一句话:“您好!欢迎光临”,还不如养个八哥,连工钱都不用发。 “哎呀,官爷饶命啊,打死人了,孩子他爹,你咋地啦?” 路对面一阵骚乱,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王天纵回头一看,一群手持红黑两色水火棍的差役成群结队的呼啸而来,大棍子毫不客气的把沿街乞讨的叫花子打的鬼哭狼嚎,饿的已经脱像的小孩子更是哇哇大哭,听着让人揪心。 腿脚好点的乞丐都逃了,只剩下三个看起来像一家人的没跑掉,男乞丐的腿有点残疾,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差役们如狼似虎,棍子劈头盖脸的就砸。男人满头是血,磕头如捣蒜的求饶,女人躲在路边的山墙根,用身子将孩子护在下面,小孩子哭的嗓子都哑了。 王天纵实在看不过眼,二话没说,跑到路对面,飞起一脚将打的起劲的差役踹倒在路边。差役们看见发飙的是一个身穿西式军服,挎着洋刀的军官,涌到嘴边的脏话就合着唾沫又吞了下去。 “住手,都给我滚蛋!女人和孩子也打,你们还有点人味没有?是他妈人生父母养的吗?”文天纵仓啷一声把寒光闪闪的洋刀抽了出来,怒喝道。 尽管没有杀人的胆量,但是砍他们几刀还是问题不大! 差役一看文天纵铁青着脸,握着刀柄的手气得直哆嗦,这位爷看来是动了真火了! 他们连分辨也没敢,拖着水火棍连滚带爬的跑了,估摸这位丘八大爷是在什么地方受了气,拿他们撒邪火,何必触这个霉头。 女乞丐坐在地上,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住头上正淌血的男乞丐,“嗷”的一声,放开声音大哭起来。 听见这一嗓子,王天纵觉得后脊梁往上窜冷气,这要受多少委屈,经历多少磨难,才能哭的这么撕心裂肺。 扔下两块鹰洋,王天纵躲难似的跑了,这种惨状,他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店小二把王天纵迎进了饭馆,顺着木头楼梯上去,是一个精致的小雅间。 “军爷吃点什么? “随便弄两个菜,快着点,我还有事儿。” “给您来个葱爆羊肉,再来个三不沾,小店有活鲫鱼,放点胡椒弄个鲜汤,再给您打二两老酒,今天是端午节,蜜枣粽子小店奉送?爷看成吗?” 王天纵点了点头,小二拉着长音吆喝道:“葱爆羊肉、三不沾、鲫鱼豆腐汤!” 小二正准备下楼,王天纵一把扯住了他问道:“城里怎么这么多的乞丐啊?那些差役为什么要打他们?” “爷是从外地进京的吧?这些人都是从关外逃难的,口外遭了灾,衙役是顺天府和兵马司的,这不是太后的万寿庆典要到了吗,北京城满街的叫花子,那不是成心给老佛爷添堵吗?顺天府、兵马司见天的撵,军爷要是前几天来啊,那街面上乞丐才多呢!” 王天纵问道:“关外遭了什么灾?” “水灾、雪灾,主要还是兵灾!”小二一脸麻木的道。 王天纵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扯着小二的衣襟道:“兵灾?关外和小日本打起来了?” 店小二当时脸就吓白了,对着自己的嘴狠狠抽了一巴掌道:“这张臭嘴,叫你胡说八道,军爷恕罪啊!” 王天纵从荷包里又掏出一块洋钱:“赏你的,说说到底关外怎么了?爷要听真话,别跟我打马虎眼!” 店小二看王天纵神色肃然,又打赏了洋钱,才壮着胆子喊了一声道:“二楼雅座的军爷赏洋钱一块!” 满楼的伙计齐声道:“谢爷的赏!” 王天纵心里暗暗点头,这店小二人品还不错,没有把赏钱独吞。 “爷,关外今年可遭了大难了,水灾、雪灾连到了一块儿,土匪也来抢,这会儿又说要和小日本开战了,奉天又过了兵??????大兵一来,那还能有个好?房子被占了,廊柱拆了烧火煮饭,粮食更是被征没了,连种子粮都没放过,大姑娘小媳妇大白天的就往军营里拽啊?????????卖儿卖女的多了,北京城的人伢子撒欢的往奉天跑,听说那里十多岁的黄花大闺女才卖十几个洋钱,小小子那就更不值钱了,十斤麦子换一个!” 王天纵越听心里越凉,这样的兵还能打仗?清兵比鬼子能好到哪里去?匪过如筛,兵过如洗,一个洗字道尽了这里的凄惨和悲凉。 记忆中的甲午之败,难道真的是败在船没有日本人快,炮没有日本人多吗? 小二见王天纵不说话了,忙道:“爷您先稍等片刻,酒菜马上就得!” 过不多时,酒菜摆上,小二躬身施礼后退下。 王天纵看见饭菜,又突然没了胃口,扶着乌木雕花窗户发呆,他现在的名字叫做文嵩,二十岁,安徽泗州人,北洋水师学堂的学员,授了个六品的千总,刚刚毕业还没被指派到军舰上。 王天纵觉得王嵩这个名字有些不顺口,幸好清季有称呼对方表字的习惯,要是直接叫名字那和骂人没什么两样,涵养好点的不搭理你,气量狭窄一点脾气再火爆一点的,没准就漏风耳掴子扇过来了。 天纵二字被他移花接木成了表字,变成了姓文名嵩字天纵,别人称呼起来还是往天纵。 今年正值慈禧太后的六十寿诞,这两年为了给她做寿,要修颐和园,但以修园子的名义从户部拨钱,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负责三海大工的醇亲王脑子活络,打出了重建昆明湖水师的旗号,挑选了些旗人子弟搞了昆明湖水师学堂。 咱建水师保大清的江山,又是为旗人的生机着想,看谁还能再说三道四? 这个学堂就是撒土迷天下人眼的事儿,总共就办了一期,招收了三十六个人学员,两年前并入了北洋水师学堂。慈禧的寿诞眼看就要到了,醇王爷一是要给太后搞点新玩意讨她老人家一笑,二是让天下臣工看看,谁说太后把钱都花在修园子上了,咱旗人也练出水师了! 醇亲王奏请让这些旗人学员在昆明湖举行水师操演,慈禧一听,心花怒放,还是这个妹婿懂自己的心思,自然是照准。 醇亲王一个折子,慈禧动动嘴皮,可就让李鸿章坐蜡了,这些旗人学员斗鸡走狗、打马吊子牌、听戏唱曲、吹祖宗的功勋那是一个赛过一个,让他们开船、操炮就太为难他们了,都是些天潢贵胄,能和那些大头兵一块天天操练吗?那也太丢份儿了不是! 李鸿章万般无奈,只好又从北洋水师学堂当年的毕业生中挑选出来十个尖子生充实进旗人中间,省的这些旗人大爷在洋人公使、领事和王公大臣面前出洋相,让老佛爷坍了台。 老佛爷要是这个生日过不痛快,李鸿章就得一辈子不痛快了!李二先生也不容易啊! 王嵩正巧就是这被挑中的十个尖子生之一,这次跟着那些昆明湖水师的旗人大爷们一起进京,要在慈禧六十大寿庆典的时候,露一手给洋人们瞧瞧。 王天纵现在鸠占鹊巢,王嵩的身体里装的是王天纵的意识,可怜他哪里会操炮啊!这要是搞砸了,慈禧那老太婆杀人的时候,绝对是不会手软的! 即使躲过这一劫,北洋水师的毕业生马上就要分到各舰去参战,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可是打败了的! 王天纵不是没动过脱了这身虎皮逃跑的念头,可是往哪里逃?自己在这个时代要靠什么谋生?说起来好歹算是个文化人,可是这个年头通用的是繁体字,王天纵看文章最多认识八成,还需要联系上下文的意思,半看半猜才能搞懂,诗词歌赋更是别拿出来卖弄,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有几个懂平仄押韵的,又有几个懂骈四俪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知道什么叫起承转合?更别提做八股文章应科举了! 而且大清文字狱盛行,祸从口出,更从笔出,敢对外人吟两句:“欲与天公试比高??????”,那没准就当反贼给灭了九族。 至于种田、做工自己更是一窍不通。 尽管对于经济、工业企业建设,文天纵自问多少还有点常识,可在什么地方施展? 小说里不是都说穿越人士有无数种优待吗?怎么轮到自己就都不好使了! 会造武器,利用领先时代的科技制造先进武器保家卫国,可以吧?想法不错,可惜不现实,各省制造局正在锲而不舍的用世界上最先进的机器生产抬枪,谁建议都不好使,咱大清就喜欢用这个,谁说洋枪比抬枪好,谁就是汉奸!修铁路发展商业,贸易强国?李鸿章那么大的权势,从天津到卢沟桥的铁路说了六年还没开工呢!搞工业实业救国?这年头私人开工厂,还没等开业就得被砍了头,北京城里开个烧锅酿酒就是死罪!连官督商办这种类似于后世的垄断国企,因为效率极为低下而被诟病的模式,都还被清流们一天几个折子在光绪和慈禧面前聒噪,搞的洋务派官员头大如斗。 还能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大清的体制几乎将一切富国强兵的种子都扼杀在摇篮里,在这个时代,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没有关系没有权势,照样是一事无成。即使是权势熏天的李鸿章、左宗棠这些同光中兴的名臣,还要被层层掣肘,很多事情不能从心所欲。 穿越小说害死人啊!那些爱国思想泛滥的愤青们,如果真的也像王天纵一样穿越到清末,绝对都得被当做汉奸二鬼子。 王天纵是在僵化的垄断国企泡久了的油条,不像普通愤青那么幼稚,起码比较识时务,对清末的体制认识还算清楚,思索了许久,结论很是令人灰心,文也不能,武也不能,除了在北洋水师混,自己还能干什么呢? 在这种条件下想出头,必须借力权贵,这是个无奈的选择,清末本来就是个小人得志的时代。 可是真的不甘心啊!中国半个多世纪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苦难就真的是不可避免的吗? 自己比这个时代任何人,即使是和那些最优秀的人比起来,眼界比他们开阔的多,而且对未来历史脉络的把握也是最优秀的政治家都不能比拟的。 也许,单单凭借这一点就够了,甲午不能是记忆中的那个甲午! 青石路上,一个身穿北洋水师军官服装的人骑着一头大黑走骡晃晃荡荡的过来了。他使劲的磕骡子肚子,骡子依然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这人不是刚才和王天纵一起冲城门黑脸汉子蓝二吗? 蓝二在家里行二,名叫蓝毅,字刚峰,满洲正白旗,满洲老姓是郭络罗氏,哥哥在幼年夭折,他就承袭了一个二等云骑尉的世职。他在这三十六个旗人中算是异类,做梦都想当大将军,有朝一日虎帐运兵、封狼居胥,在战场上一刀一枪凭着尸山血海的功劳搏他个封妻荫子。正因为这个性子,其他的旗人觉得他脑袋有问题都不待见他,他也懒得和旗人扎堆扯淡,在北洋水师学堂里只和同屋住的王天纵一直关系不错。 犟骡子、犟骡子,蓝刚峰越催骡子,骡子越慢,这头黑皮牲口和他耗上了,急出他一脑门子白毛汗。 正心事满怀的王天纵看见他那副样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蓝刚峰!”王天纵从窗口招手道。 蓝毅坐在骡子上,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王天纵正笑盈盈的在窗口冲他摆手。 店小二接过蓝毅的大黑骡子,给牵到后院去了。 王天纵看见他,笑道:“刚峰,我听说你们旗人的女人回娘家,都是骑骡子的,真的假的?” 蓝刚峰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抓起酒壶,对着壶嘴就嘬了一口。 喝了两口酒后,蓝刚峰扑哧笑出声来,挑着大拇指赞道:“哥哥,你还真有邪的,刚才那三非要请我吃饭,让我在韩军门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几句,这兔崽子平时眼里没人,今天算是彻底怂了!” 蓝刚峰说的韩军门就是刚才那个洋人军官,他的名字叫做汉纳根,德国退役军官,容克贵族出身,被李鸿章给请到幕府当了军事顾问,现在大清和日本交恶,李鸿章力保汉纳根做了北洋水师的副提督,地位仅次于丁汝昌。汉纳根来华日久,算是个中国通,熟悉的人都称呼其为“韩军门”,汉纳根也很享受这个称呼。这次进京给慈禧庆祝寿诞,昆明湖会水操的事情,李鸿章非常重视,派出美国人马吉芬亲自带队,生怕出一丝纰漏。汉纳根则是另有重要公事,随队前往北京。 北洋系统里,这些洋员算是比较开通的,也没有大清的官员那么喜欢端着架子,所以王天纵一路上就刻意的和汉纳根、马吉芬套近乎。刚才就特意挑起来汉纳根的火气,收拾了那税监。 这些旗人一个个不学无术,还牛气冲天,军机大臣、六部九卿他们都不怵,唯独见了洋人就肝颤。鸦片战争以后,朝廷被洋人打怕了,见了高鼻子蓝眼睛的腿肚子就转筋,居然连秘鲁、墨西哥都能从中国捞到便宜,签署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朝廷里那些大佬也搞不清楚秘鲁、墨西哥在什么地方,反正只要是蓝眼睛的就是洋大人,那就不能得罪,直到几年前李鸿章的北洋兴起,一批留洋的学生回国,详细介绍了海外各国的强弱之势,如梦初醒的总理衙门才算是废除了和这些国家的条约。 各省督抚和总理衙门办洋务、办交涉,这些年闹的笑话多了去了:买机器被骗子坑了货款,买了军舰结果被洋人霸占,花了大笔银子建好了工厂却死活造不出东西?????????也难怪保守的大臣和清流们看不上他们,有事儿没事儿就找他们的麻烦。幸好李鸿章、张之洞等人脸老皮厚,才没有被他们气死。 王天纵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在嘴里细细的嚼着,没有说话。自己现在能做的也无非是用点小聪明戏耍一下那三这种旗人贵胄。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其他的年月,确实很爽。但是,今年可是甲午年啊! “哥哥,咱们韩军门真的是德国皇帝的外甥?他姥姥是德国皇太后?”蓝刚峰盯着文天纵的眼睛问道。 王天纵讥诮的笑着道:“他是德国皇帝的外甥不假,可他姥姥和皇太后八竿子也打不着,他和德国皇帝就是个远亲。” 欧洲贵族和王室之间通婚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德国的贵族七拐八绕的都能和皇室攀上亲戚,汉纳根这个德国皇帝的外甥,估摸着和刘备的中山靖王之后区别不大,属于需要考据癖们皓首穷经详为考证的那种。但是他的家世在德国确实很不凡,他爹老汉纳根是德国著名的军事家,要塞建设和防御的专家,曾经是德国元帅老毛奇的爱将,普法战争之后,老汉纳根凭借战功被封为将军,退役后当了美因茨的市长。 蓝刚峰又喝了两口烧酒,问道:“你说,咱们大清和日本真的要打仗吗?”然后蓝刚峰自问自答道:“我估摸着不会,日本弹丸小国,也敢跟咱大清交兵?英吉利、德意志这种顶尖的强国咱打不过,还拾掇不了个东洋小鼻子?我看这仗打不起来????????不过,我还真盼着打一仗,水师学堂这几年不能白上啊,是骡子是马也得拉出去遛遛!” 王天纵重重的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道:“我敢断定这一仗非打不可!” “那咱们和日本人打,你觉得谁会赢?咳,这话问的多余,打小日本那是手拿把攥的!咱大清四万万人,一人一泡尿也淹了他那个小岛。” 王天纵叹了口气,苦涩的道:“但愿如此吧???????哎,只怕朝廷没那么大的尿脬!” ------------ 第三章 平倭之策 西市胡同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门口的石狮子经常被过路的孩子抚摸,背上发着青色的光。朱漆大门,金灿灿的铜钉被早晨的阳光照的熠熠生辉,糯米浆混着石灰的三合土砌青砖磨缝的高墙,好一派富贵景象。 这是两淮盐道在北京的宅子,平常老管家带着仆役、门房守宅院,两淮一带道员以上的官进京办差,往往就寓居在此,这也是这位盐道老爷巴结上官的一种特殊方式。 北洋水师旗营的学员被李鸿章安排住在这里,结果一进了京,旗人大爷们回家拜客的拜客,新朋旧友相聚喝他个天昏地暗,然后支开牌桌,马吊子打上一通宵,风雅点的去了戏园子,谭老板的戏也好久没听过了,票上两曲《定军山》过过瘾,急色的则直奔八大胡同,小红翠浓这些相熟的姐儿都好久不见了,白生生的大腿杨柳细腰,想想身子就发燥。即使是安插在旗营中的水师学堂的尖子生,也都跑到天桥听听说书,尝尝全聚德的鸭子、都一处的烧卖,这北京城也不能白来一趟不是? 带队的提督德国人汉纳根进了北京城,就领着李鸿章府邸的胖管家直奔东交民巷,德国公使馆、俄国公使馆都去转转,李中堂“以夷制夷”的老传统自然不能丢了,先看看各国的反应,这仗能不打最好还是不打,老佛爷六十万寿在即,不能被这些东洋倭奴搅了她老人家的兴致。 六部的堂官也得勤打点着些,内务府的孝敬当然也不能短了,阉狗们背后下蛆那可不得了。 押送车队进京的淮勇缴了差事就摆队回天津,诺大的一个宅子除了十几个两淮盐道的下人之外,就剩下文天纵和一个美国人马吉芬。 马吉芬来中国已经十年,现在威海卫水师学堂当校长,这次奉了李鸿章的命令,亲自统率昆明湖水师学堂的旗人进行兵操。弄个洋人当统领,一是可以宣谕中外,我大清还是天朝上国,瞧见没有,美国人都万里迢迢来保我大清的江山了,二是马吉芬原先是北洋水师学堂唯一的洋教官,旗营水师不少人是他教过的,好歹有点师生之谊,这些人多少会给他点面子,李鸿章是真怕在慈禧的寿诞之期,这些方脑壳的旗人大爷出什么妖蛾子。 王天纵今天穿着一身天青色竹布长衫,浆洗的挺括,显得特别干净,更衬出他丰盛俊朗,尤其是那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 他恭敬的捧着一个素绢盒子,递给马吉芬:“镇台大人,您看看我的建议,是否能帮我转发给李中堂和丁军门。” 马吉芬三十多岁,留着一撇法国式的小胡子,腰里系着小牛皮的武装带,还插着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样子很是英武。 “哦,是什么?” “我对目前时局的一些看法,还有对战争形势的构想。”王天纵谦逊的道。 往天纵只是个挂名的六品千总,根本不够格给李鸿章、丁汝昌上条陈,只好请马吉芬转奏。 马吉芬拿来,打开盒子,取出条陈看了看,先是频频点头,然后竖起大拇指,后来又皱起眉头苦笑。 王天纵觉得有些奇怪,马吉芬的表情为什么会阴晴不定呢? 马吉芬抚摸着嘴边修饰的极为精巧的胡子,用流利的中国话道:“王,你将来会是个伟大的战略家,这份《平倭策》我觉得在战略思路上无懈可击,完美的超过我的想象,你的战略思想和我明尼阿波利斯海军学校的学长、著名的海军理论家马汉的《海权论》思想有很多不谋而合的地方,但是作为一个水师学堂的毕业生,我不得不说,你在战术层面上是非常的令人失望。” 这个条陈有个名目叫做《上平倭策疏》,是用英语写的,这是王天纵在来的路上点灯熬油十多个夜晚,挖空心思才写出来的,打算先让马吉芬看一看,征询一下他的意见,然后翻译成中文,联名发给李鸿章和丁汝昌,毕竟自己人微言轻,怕那些大人物连看都不看就给扔了。 折子的内容包括立刻成立战时统帅部,统一调派全国的兵力和物资。 出兵吞并朝鲜,造成既成事实,不给日本搅和进朝鲜事务的借口。朝鲜本为大清藩属,按照万国公法,这属于大清的内政,别国无权干涉。至于朝鲜王室,安抚一下就算了,朝廷里给弄个官养起来拉倒。 各省水师统编,抽调一部分速度快、防御力较差的军舰编成海上游击战,专门打日本的运输船,骚扰日本的海上运输线,打击日本国内的制造业,造成经济上的混乱????? 趁着中国和日本尚未宣战,日本也还没有完全做好战争准备,联合舰队舰只分散各处正在给运输船护航的空挡,北洋水师先下手为强,集中全力在海上搜寻日本军舰,伺机各个击破,打破目前双方军事上的平衡,即使只打沉一两艘日本军舰,也可以使得力量对比倾向于中国???????? 加强旅顺、威海卫的陆地防御,防止日本陆军从侧后攻击军港??????? 水师一旦战败,旅顺、威海卫真要是丢了,就立即迁都西安或者成都,东北一带百姓全部内迁,严格执行坚壁清野,一粒粮食、一发子弹、一滴清水都不给日军留下,凭借国土的纵深打持久战,拖垮日本的经济和兵力?????? 折子包括了战略、战术的方方面面,王天纵把记忆里所有看过的北洋水师的弊端和败因,都试图弥补掉。 这个折子递上去,八成是泥牛入海,即使李鸿章和丁汝昌按照王天纵的建议来做,也不见得就能打赢这一仗,李鸿章能调的动南洋水师?李鸿章能让山东巡抚出兵保证威海卫的侧翼安全? 尽管王天纵的历史知识不怎么好,但凭着对这个时代的印象,也觉得可能性不大。 石沉大海的结果王天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垄断国企混了那么久,那种僵化体制下的效率和应变能力,王天纵太明白了! 但是折子还必须要递,因为这可能会让朝野上下造成王天纵知兵的印象,这一点很重要,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就会产生作用。 名利、名利,名在利之前,而且王天纵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万一这份折子产生了效果,历史是否能发生些微妙的变化呢?尽管不好判断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是无论怎么变,恐怕都比记忆中的甲午要好一些吧? 甲午,实在是让中国人记忆太深刻了! 王天纵有些不太明白马吉芬的意思,但是没有发问,只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有些傲气的美国人。 “王,你为什么认为我们的舰队如果和日本打仗,要摆成纵队呢?要知道,利萨海战的时候,战胜的奥匈帝国一方用的是舰首对敌的横队。” “纵队可以有更多的侧舷火炮同时发射,增加火力。如果是舰首对敌的横队,那么侧舷炮就会失去发射机会”王天纵自信的道。 后世的专家们不是分析过甲午海战的败因吗,好像北洋水师摆了个横队,日本联合舰队摆了个纵队,不少书里都曾经指出这个是北洋水师最大的失误。 “王,你错了!”马吉芬摇着食指道:“我们的军舰侧舷火炮数量很少,我们的主要优势是主炮的口径比日本人的大,定远、镇远两艘船的装甲防护能力远远超过日本任何一艘军舰,如果侧舷对敌,我们的火力将损失一半,而且中弹的比率也要上升,同时还失去了用撞角袭击敌人的机会,用自己的短处攻击敌人的长处,您怎么会觉得使用纵队是个好办法呢?” 马吉芬把王天纵问的哑口无言。以侧舷对敌固然是这个时代比较先进的作战手段,但是如果侧舷连炮都没有呢?那不是找挨打吗? 王天纵心里暗暗叫苦,砖家、砖家,果然不假,脑袋都是实心的!又被这些胡说八道的专家给骗了。 马吉芬看到王天纵一脸的窘迫,拍着肩膀安慰道:“王,你和我见过的其他学员都不同,你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即使是不成熟的,这也是很可贵的品质!贵国的学生都太谦虚了,但是作为军官这并不是什么美德,他们不愿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却总是嘲笑其他人的不完美????????人一定是不完美的,完美的只有上帝!我对你的构想很感兴趣,你是否介意我们两个人一起完成这个战略、战术的构想?” 王天纵除了点头,还能再说什么呢? 甲午啊甲午,这个令中国人痛彻肝肠的日子! 历史会因为自己这点努力发生变化吗?王天纵不停的问着自己。 “天纵,你怎么跑这儿了,我带你出去转转???????”蓝刚峰门都不敲,就自顾自的闯进马吉芬的房间。 马吉芬也不在意蓝刚峰的粗鲁,他才三十出头,还算年轻,美国人又不像欧洲人那么在意等级,所以平常和学员们关系搞的不错,一半像师生一半像哥们。 “马镇台,您也去吧,好容易来趟北京城,咱们出去玩玩,今儿晌午咱们便宜坊焖炉鸭子,我的东道!” 马吉芬挂着总兵的虚衔,所以蓝毅称呼他一声镇台也不为过。 蓝毅拉着马吉芬和王天纵就要走。 马吉芬笑道:“你们去吧,我要收拾行李,准备回美国了!真想念宾夕法尼亚啊!” 王天纵和蓝刚峰一惊,异口同声道:“怎么,要走?” 马吉芬微笑着点头:“我请了假回美国,十年了,真想念我的家乡,连匹兹堡烟囱里冒出的黑烟,现在想起了都是那么的美丽!” 养不熟啊!洋鬼子就是不可靠,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拉稀,中日大战在即,这家伙居然要回去休假! 大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似乎是盐道的管家在斥骂着谁,还有个女孩的哭声。 蓝刚峰鼻子一哼道:“晦气,大清早听女人哭,今天本来准备晚上摸两把牌的,只好免了。” “看看去!”王天纵笑了笑,拉着他出了马吉芬的房间,穿堂过室,来到大门口。 穿着黑柞绸马褂的管家不耐烦的摆手道:“快走,快走,我管不了你的事儿,大清早的一个婊子堵着门口,算哪门子事儿?” 门口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女孩,脏兮兮的看不出长相,泪水混合着灰尘,脸上一道道黑色的沟壑,她似乎很害怕的样子,全身不自觉的颤抖,不停的乞求道:“大爷,您行行好,救救我吧!我就躲一会儿,天黑了就走,您是善人,子孙公侯万代!” “赶紧走,不走我叫顺天府的人一锁子把你拿了!滚、滚,不开眼的东西!” 王天纵看见盐道府管家那副狗仗人势的样子就心里不痛快,瞪了他一眼,管家连忙退到一旁。 “两位爷,救救我!他们要抓我!”女孩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眼睛里滚出豆大的泪滴。 王天纵突然发现,这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居然有一双透亮的眼睛。 ------------ 第四章 救人一命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咒骂声,顺着胡同口跑来一群人,这些人穿着打扮都很恶俗,尤其是领头的中年男人,镶了满口的金牙,头上戴一顶黑呢礼貌,帽檐恶俗的插着玉兰花。 “在哪儿呢?” “抓住这小贱货,扒了她的皮!她奶奶的,还敢逃跑,反了她了!” 一群打扮恶俗的人,乱哄哄的边骂边往盐道府门口跑。 大金牙看见那个女孩,就像看见小羊的野狗,扯着嗓子道:“都过来,这小蹄子在这儿呢!” 女孩吓的浑身颤抖,躲到了王天纵的身后,王天纵回头温和的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示意她不用害怕。 大金牙伸手就要拽那个女孩,文天纵一把将他推开,斥责道:“你是谁啊?跑到老子这里撒野!” 盐道府的管家也看大金牙有点不顺眼,一挑眉毛道:“小子,不识字也摸摸招牌,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大金牙一看他们俩的神态和气度,再瞧瞧这门厅的格致,明白这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肯定是官员的府邸,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几位爷,这个小蹄子是我们春香楼的,今天一早逃跑了,没想到这贱人逃到您的府邸,惊动了各位爷,小的给您赔不是了!”说罢,大金牙又是打千又是鞠躬。 王天纵微微点了点头,原来是个逃跑的妓女,不过这个女孩实在是年龄太小了。 “几位爷,多谢您老几位帮我们天香楼拿了这个死贱种,回头有空的时候去我们那儿玩,小的一定找几个最漂亮的姑娘陪各位爷好好乐呵乐呵。” 大金牙说完,对身后一群舞刀弄棒的恶奴们道:“弟兄们,把这小蹄子带走。” 恶奴们张牙舞爪的就要抓人,小女孩躲在王天纵的身后,紧紧的拽着他的衣服,大金牙绕过去,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女孩跪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抱住王天纵的大腿,哭喊道:“爷,救救我,我给您当奴做婢,给您当牛做马,您救救我啊!” 王天纵被她哭的心里揪成一团,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金牙拽住女孩的头发,用力过猛,一缕青丝被扯了下来,在他手里丝丝缕缕的飘舞。 女孩瞧王天纵和蓝刚峰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幽怨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冲向门口的石狮子。 王天纵下意识的从后面扯住了她的衣服,“滋啦”一声,破旧的布衣被扯破了,这一把没有拽住她。 女孩低头向石头狮子撞去,却觉得一头撞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抬头一看,蓝刚峰呲牙咧嘴的正揉着肚子,原来是他看见王天纵一把没拉住,就冲到女孩正前方挡住了她。估计女孩那一下撞的不轻,蓝刚峰不停的倒吸着冷气。 “让我去死,我就是死也不接客!”女孩尖利的喊叫着,眼睛里冷的结冰,虽然王天纵神经比较大条,依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这眼神里太多的怨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已经无法承载这许多的恨! 王天纵拽着女孩的手,将她拖了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听着,你不会死,也不要去寻死,既然今天我遇上了,就是个缘分,这事儿我管定了!” 声音不大,但是语气非常的坚决,女孩紧紧的攥着他的手,这双手那么有力,那么温暖。 王天纵看着大金牙道:“喂,那个谁,我跟你说,人家一个小女孩,你们想把她逼死啊!还是放她走吧,你们也积点阴德。” 大金牙急赤白脸的道:“那可不成,爷,这可是我们花了三百两银子买的,有正式的文书,不能凭爷一句话,我们就把人给放了!” 三百两?王天纵真是没有,他手里只有刚关的一个月饷银,一般六品武官是十四两五钱,北洋水师拿的是双俸,王天纵每个月薪俸是三十两,来北京之前,预支了一年的养廉银子一百八十两,还借了五十两的差旅费。总共是二百六十两,在钱庄子换了三百八十五块洋钱。一路上吃的用的都是公费,只有进了北京城吃了一顿饭连打赏带饭钱是两块鹰洋,给乞丐了两块,手里现在还剩下三百八十一块。 王天纵一咬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撞到家门口的人都不能救,还谈什么救国?一屋不能扫,何以安扫天下? “这样吧,我给你们三百两,人我买了,这行了吧?” 大金牙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这丫头有位大人看上了,要给他梳笼,小的可不敢,再说了,三百两那也太少了不是!” 蓝刚峰冷笑着到:“王八头,你想要多少?说个价码给爷听听!” 大金牙看着蓝刚峰的眼神不善,尤其是他那股懒洋洋里透着嚣张的劲头,一看就知道是在旗的,没准儿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公子,连忙点头哈腰的道:“我的爷爷啊,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小的真不敢做主啊!这个小蹄子已经被一位大人看上了!”说罢,立刻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扯着女孩的胳膊就往外面拽。 蓝刚峰和王天纵不约而同的飞起一脚,两只靴子齐刷刷的印在大金牙的面门上。 大金牙被踢了个滚地葫芦,金牙也被踢掉了,满嘴满脸的都是血,他索性不起来,躺在地上撒泼:“打死人了,你们还是当老爷的,光天化日的就抢人啊?告诉你们,我们天香楼也不是好欺负的,那是内务府祁老爷的买卖!要给这小贱货梳头的是户部徐侍郎!你们打我不要紧,可抢人没门儿!” 蓝刚峰脸色一变道:“徐侍郎?你是说户部侍郎徐承煜?” 大金牙脸上除了污血就是灰,看见蓝刚峰的脸色有些变了,就又洋洋得意起来:“正是,徐侍郎可是徐相爷的公子!我们祁老爷也是内务府的包衣,我劝各位爷还是少管闲事儿!” 王天纵的火冲了脑门,一个妓院的大茶壶,居然就这么嚣张,要是连他都收拾不了,今后还能干什么? 王天纵撩开长衫,六子转轮手枪掏了出来,大金牙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吓的坐在地上连连后退:“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不是小的和爷过不去,实在是徐侍郎看中这妮子了,小的身不由己啊!” 胡同口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是哪个鸡毛侍郎?你回去告诉徐承煜,就说是这妮子贝子爷要了!有种的话,让他到烂面胡同找老子来讨!文天纵,你玩儿什么呢,洋枪都使上了?对这种玩意儿用洋枪,那可丢了咱爷们的脸啊!” “祁老爷?祁六那个兔崽子也敢称老爷,你回去告诉那个王八蛋,让他去公爷府领一顿鞭子!敢不来,老子用大锅煮了他!” 王天纵和蓝刚峰议一看,昆明湖水师学堂的那群旗人大爷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一个穿着对襟马褂的旗人用牙骨折扇指着大金牙道:“回去告诉祁六,就说涛公爷说了,让他一路顶着香案跪着到公爷府,敢不来爷就用家法灭了他!”然后笑吟吟的看着王天纵道:“祁六是我家的包衣奴才,让他跪着他不敢站,这是祖宗的家法!怎么,你看中天香楼的婊子了?跟我说啊,祁六敢放个屁,爷一顿鞭子抽死他!” 另外一个辫梢上绑着红绳子,腰里还系一条红带子的旗人斜着眼睛,贼忒兮兮的笑着道:“王天纵,同窗两年都没看出来,你小子是个闷骚啊!平常一副正人君子相,装的人五人六的??????和徐承煜争婊子?没事儿,他爹不就是大学士徐桐嘛,这老棒子我越看越不顺眼,当年在咸安宫宗学里,我就尿了他一砚台????????放心,徐承煜要是不服气,本贝子给你撑腰!贝子爷不帮你帮谁啊?谁叫咱们是同窗呢!”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打趣着王天纵,搞的他哭笑不得。他们倒不是良心发现可怜这个女孩,而是觉得不惹点事儿,显不出他们的身份高贵,尤其是让徐桐这天天板着脸的道学先生丢人,更让他们心里痛快。徐桐两代帝师,又号称是理学大家,如果传出来他儿子和别人抢妓女争风吃醋,那乐子就大了去了,看看徐桐今后还敢不敢在旗人中间摆谱散德性! 看到这么一群,大金牙再也不敢多说废话了,这些主儿凑在一起,天都敢捅个窟窿,砸了天香楼跟玩儿一样,就是把大金牙一枪给崩了,也不过是宰只小鸡!顺天府的差役、九门提督府下面的五房六司,哪个衙门吃了豹子胆敢抓他们啊! 但是徐承煜和他老子徐桐也不是大金牙能惹的起的!再说,就这么把那个女孩放走了,心里也实在不甘。 大金牙爬起来,团团作着罗圈揖,苦着脸道:“各位爷,小的是个什么东西?咱谁也惹不起啊!求求各位爷了,周全一下小的草料,我给爷作揖了!再说,徐侍郎也是旗人啊!” 腰系红带子的旗人眼睛一瞪,一脚把大金牙踹倒在地上:“去他娘的,一个汉军算个鸟毛?爷爷是觉罗!徐承煜不过是个汉狗,他敢在爷爷面前仗腰子?” 红带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话说的不妥当,忙笑着对王天纵道:“王老哥,您甭介意,我可没对着您!” 王天纵冷笑道:“我是汉人,他是汉狗,你说的是狗,关人什么事儿?” 汉军八旗给满人卖了几百年的命,说起来也是吃着铁杆庄稼的旗人,可是在满人眼里,他们不过还是一群狗罢了! 红带子觉罗傲慢的用靴尖挑着大金牙的下巴道:“你回去告诉徐承煜,就说这个婊子贝子爷看中了,有种的话让他找我去!” 大金牙苦着脸道:“几位爷何必因为一个婊子伤和气呢?” 女孩从王天纵的背后冲了出来,大声道:“我不是什么婊子,我爹是江南道的御史!” 一群人先是一楞,然后哈哈大笑,红带子凑到王天纵脸前道:“噢,原来是小姐落难,王老哥在演英雄救美呐,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嘴的臭蒜味,熏的王天纵头疼,这孙子吃完大蒜怎么不刷牙啊! 王天纵看大金牙已经彻底怂了,就趁热打铁,既然救人就要救得彻底。 “大茶壶,我给你四百两银子,你把人放了,卖身契给我送来,你多少赚两个,咱不伤和气???????刚峰,我手里钱不够,你再借我一百五十两” 蓝刚峰笑道:“哥哥要用,拿去就是,说什么借不借的!” 王天纵又道:“要么你拿四百两银子滚蛋,要不然就先砸了你的王八窝,然后我带人走,让你鸡飞蛋打,一个大子都没有!两条路给你选,你自己掂量着办!” 这种在绝对强势下的选择题,其实就是两坨屎,让他随便选一坨吃罢了。 大金牙的嘴里还在沥沥拉拉的淌着血,也知道今天肯定讨不了好,只好垂头丧气的连声称是。这回去以后,还不知道老板祁六该怎么发落自己呢!今天真的倒了血霉,怎么就碰上这么群瘟神! 王天纵身后的女孩终于松了口气,强撑着的精神一旦松懈下来,人就立刻软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瘦弱的身躯,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显得那么的可怜和无助。 ------------ 第五章 颐和水操 两淮盐道府的内宅腾出了一间房子,孱弱的女孩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丫鬟、婆子给她擦洗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 她的皮肤纸一般的苍白,手心被打的溃烂,指甲缝里也有被插过竹签的痕迹,令人触目惊心。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医生给她号了脉,又掰开嘴看看舌苔,微微点了点头,看样子他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王天纵轻声道:“大夫,请您给开个方子。我去抓药!” 大夫摇头道:“大人尽可放心,小姐没什么病,她是惊吓过度,再加上脾胃失节,说白了就是饿的,外伤虽然有些,但也没有大碍。” 蓝刚峰笑道:“那还不好办,让厨房弄点好的,大鱼大肉的补养几天。” 大夫连连摆手道:“她现在脾胃极为虚弱,吃不得油腥!我这里有个方子??????用大葱七条,连根带叶,生姜五片,捣碎后掺白糯米一两煮粥,连吃两日之后,再换成牛奶、西洋参煮粥,牛奶补气血、西洋参定心凝神,再吃三日,就可以进荤腥了!” 王天纵连连道谢,掏出两块洋钱的诊金,大夫留下一点止血生肌的药物,转身告辞而去。 蓝刚峰拽了一下王天纵的衣袖,示意他出门。 俩人走到了门外,蓝刚峰递过来一张盖满印戳的纸,然后神秘的道:“天纵兄,这小妮子的卖身契已经取回来了,她是被官卖的罪奴。” 王天纵一愣,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能有什么罪过? “这妮子姓莫,叫小怜,她爹是江南道御史,去年的时候上书朝廷得罪了皇上和太后,被锁拿进京,死在刑部大牢了,家属被官卖为奴,这种罪奴,一般人家不敢买,不少女孩都流落风尘,要不是今天你老哥发善心,这妮子被抓回妓院,那她一辈子就完了!老鸨子、大茶壶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种不愿意卖身的女孩,落在他们手里,饶是三贞九烈,也照样要当婊子!” “他爹为什么会得罪了皇上和太后?”文天纵有些疑惑,记忆中光绪和慈禧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怎么可能同时把两个人都得罪了。 “太后不是修园子嘛,挪了海军衙门的军费,莫御史上书说的就是这个事儿,太后震怒,皇上也说他挑拨天家骨肉亲情,莫御史是翁中堂的门生,翁师傅大义灭亲,指示刑部从重议处????????这个莫御史是个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一向以清廉自诩,除了俸禄之外,一芥不取,你想想,这种人在官场能不讨人厌吗?为官的时候,得罪的人多又是钦犯,他下了大狱,还能有个好?大牢里没少遭罪,刑部报的是个感染时疫,暴病而死??????” 清官!绝对的清官!可惜这个时代,是没有清官生存的土壤的! 王天纵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海瑞活在清末的话,估计也要变成和珅,或者干脆就像这个莫御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蓝刚峰拽住王天纵,兴奋的边搓手边道:“咱们大清向朝鲜派兵了,没准被你说中了,咱还真的有可能和小日本打一仗!早就看小日本不顺眼了,这下终于能捞一仗打打了!” 王天纵一惊,李鸿章向朝鲜派兵了?那就是说甲午之战,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哎,刚才昆明湖水师学堂的那帮家伙全都来了,知道为什么吗?”蓝刚峰神秘的道:“李中堂请示朝廷,暂停昆明湖水操,要把咱们全部调回旅顺,编入北洋水师!别看这些人别的本事不大,但是可着咱大清,就没有人比咱旗人爷们消息灵通了!” 尽管蓝刚峰说的是半截话,但是王天纵这下算是全听懂了。北洋水师相比其他地方,升官特别快,而且赚钱也容易,那些留洋回国的管带,几年的功夫就做到实缺的总兵了,总兵可是二品的高官啊!北洋水师这几年承揽货运、走私,那些管带、帮带很是捞了一票,一个个肥的流油。 蓝刚峰这些昆明湖水师学堂的旗人关系又硬,如果混个实缺的总兵,手里再有些银子打点,那就很容易就可以由武转文,没准十年之间,他们就能混到督抚一级,那可是开府建衙、起居八座了! 十几年的功夫守镇一方,做到督抚,绝对算是异数,有清一季,四十岁的督抚都是很少见的,这么好的升官发财机会,确实难得。 但是这三十六个旗人军官里,恐怕就蓝刚峰一个人愿意打仗,海上风疾浪高,炮弹更是不长眼,何必冒那么大的危险?要是中日之间不开战,他们倒不介意去北洋,要是真打起来,还是散伙的好! 这些人今天跑到这里来,就是想从汉纳根嘴里套出实情,看看到底中日之间的战争会不会爆发,结果汉纳根人不在,他们扑了个空。 王天纵深深的吸了口气,摸着下巴沉思,自己该怎么办? 中日之战肯定是要打的,难道自己真要回北洋水师吗?打这场注定会失败的战争,给这些昏聩的满人当炮灰?可现在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王大人,那位小姐醒了!”一个胖嘟嘟的婆子从屋子里跑出来道。 王天纵点了点头道:“麻烦您帮着照料几天,这两个小钱儿您拿着扯块布做件衣裳。” 说罢,从荷包里取出两块鹰洋,胖婆子看着亮闪闪的银元,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王大人真是善人啊!老婆子是有眼力的,一看您长的方面大耳,就是公侯万代的福相!” 王天纵暗自苦笑,还福相呢!有命没命活到甲午战争之后,都是很难预料的事情。 ??????????????????????????分割线???????????????????????? “翁中堂,我大清和日本的大战一触即发,可现在我北洋水师的船无力、炮老旧,航速、火力均远远逊于日本,阿姆斯特朗大炮有弹无药,克虏伯大炮有药无弹!户部再不给划拨军费,中日一旦开战,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汉纳根拍着桌子大叫。 这一巴掌拍的很重,把当值的户部笔贴士们吓了一跳。 汉纳根对面有个老人,手捧一本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的碑帖,看得津津有味,心不在焉的道:“知道,知道,可户部实在是没钱啊!这眼看太后的六十万寿就到了,三海大工收尾的银子还没个着落,牌楼、画舫这些点景的工程都要停下了!现在别说六十万两,六十两我也拿不出来啊!要是有银子,自然会拨给北洋的????????汉纳根啊,你不要着急,等过了太后圣寿这个关紧的时候,户部定然优先考虑北洋!” 这个老人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份折片,他手举着碑帖似乎正看着入神,可若是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正在偷眼看着已经摊开的折子。 “翁中堂,您是户部尚书,又是军机大臣,这等军国大事,您可不能儿戏啊!”汉纳根说话语气已经很重了,他在中国已经十多年,汉语说的极为流利,而且对朝廷里的勾心斗角也认识的颇为清楚。 “我翁同龢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难道轻重缓急都不明白吗?眼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太后的六十圣寿!好了,你去吧,这折子我会转呈皇上,让皇上圣裁吧!”翁同龢似乎有些愠怒,细长的眼睛里闪现出阴冷的光。 一个四十多岁刀条脸的中年人,身穿锦鸡补服,红宝石顶子配着绿色翡翠翎管,坐在一旁阴森森的道:“中堂的话差了!别说户部没银子,就是有银子也不能给北洋水师???????北洋成军已经多年,李中堂不是总说北洋水师已经是东洋第一强军,为何此刻又怕了日本?这蕞尔小国都让李中堂坐立不安,却有些令人费解,翁中堂您是户部尚书,为国朝总理度支,不能轻易屈就地方,你我均为户部堂官,就算你翁中堂同意拨款,我这里也通不过!若是翁中堂以私情忘公义,那我徐承煜是要上折子参你的!” 翁同龢看看这个刀条脸的中年人,站起身肃然一躬道:“徐侍郎见事明白,老夫差了!多亏徐大人提点!” 徐侍郎得意洋洋的道:“下官虽不懂海军,可天下万事万物,一理通则万理通,这建海军如同家里盖房子,盖的时候呢,自然要拣最好的材料,用最好的工匠,盖好以后,就是百年大计,平日偶有小修小补即可,没听说过谁家房子盖好了,今天拆了换大梁、明天又换檩条的!翁中堂,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翁同龢附和道:“徐大人家学渊源,窥一斑而知全豹,触类旁通,老夫不及远矣!” 俩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汤水不漏,把汉纳根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这个徐侍郎,汉纳根虽然是头一次见,但是对他的大名那是久仰了的! 徐承煜是大学士徐桐的儿子,这爷俩的故事,简直能编本书。 徐桐是汉军旗人,号称是当世的理学大家,和翁同龢一样是两代帝师。宋朝宰相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徐桐则永远手中一卷《太上感应篇》,一个号称大儒的人,成天拿着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显摆,也实在是够瞧的了,难怪当朝饱学之士对这位徐相爷很不感冒。 徐桐平生最恨洋人,凡是带个洋字的东西一概不用,不穿洋布,只穿土布、丝绸,收银子只收松江官平银,绝对不要洋钱。只可惜家住东交民巷,正好和使馆区毗邻,他看见洋人走来走去心里就来气。 徐桐就在自家门口贴上对子:“望洋兴叹、与鬼为邻!” 最搞笑的事情是,同文馆翻译洋书,把花旗国译成美利坚,徐桐见了大怒:“我大清典章、服饰美轮美奂,那花旗国有何美可言?我大清兵甲之利,举世无匹,那花旗国有何利可言?我大清江山坚若磐石,那花旗国又有何坚可言??????” 一连串华丽的排比句,把同文官的通译搞的头大如斗,不知道该对这个花岗岩脑袋的宰相说什么才好。 徐大学士最后做出结论:“尔等译洋书,已是数典忘祖,古人译番邦蛮夷,用字何等考究?匈奴、鲜卑、犬戎??????奴、卑、戎、狄、虏这样的字眼才配洋夷使用!” 同文馆的翻译哭笑不得,心里暗道,要是换在清初或者是康雍乾三朝,这位大学士没准就因为这句话把脑袋丢了。 前明的时候,可是把大清称为建虏的! 难道这美利坚非得翻译成“霉痢贱”才行?那不是找着挨打嘛!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徐桐死活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国家,他认为那都是洋人编出来吓唬人的。西洋只有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美利坚四国,其他的什么意大利、德意志、奥匈帝国都是假的。 有一次葡萄牙、西班牙两国遣使觐见,徐大学士当时就断定,这是假冒使节欺瞒朝廷:“吾尝闻狮虎有牙,亦知豺狼有牙??????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史所未闻,籍所未载,荒诞不经,无过于此!” 这个徐侍郎和他老子徐大学士一样的方脑壳,除了喜欢洋烟卷之外,洋人的东西一概排斥。 汉纳根虽然是个中国通,但是对这种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再看看翁同龢一手捻着胡须,一手抱着碑帖看得入神,他气的一抖袖子,摔门而出。 徐承煜和翁同龢相视一笑,只是徐承煜的笑容是沾沾自喜,翁同龢的笑容里则带着三分的讥诮。 翁同龢将两份折子揣在袖子里,转身出了户部大堂,神色肃然的对等候在外面的亲随道:“立刻备轿,递牌子请见,我要求见皇上!” 说罢,从袖筒里掏出那两份折子,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包好,揣了起来。 ????????? 作者话:本书已经被纵横买断,肯定会正常完本,敬请书友放心收藏,有票的给扔两票,多谢了! ------------ 第六章 两面三刀 养心殿西暖阁是个套间,阳光从新装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如同乌金墨玉。花梨木围板将内外隔绝,太监、宫女远远的叉手肃立。这个雕花围板是乾隆年间立的规矩,防止内宦偷听皇帝和大臣的谈话,敢于越界的,立刻杖毙。 瘦弱的光绪半躺半靠的坐在炕上,身子下面垫着厚厚的褥子,他穿着一身黑色绣团龙的便服,没有戴帽子,剃的发青的头皮,一张脸纸一般的白,手里端着一个斗彩白瓷碗,里面盛着白色的液体,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眉头紧锁,半天也没喝一口。 对面坐着的人正是翁同龢,他轻咳了一声。 光绪展开眉宇,轻笑一声道:“师傅也喝一碗吧?” 翁同龢忙摆手道:“谢皇上好意,老臣脾胃弱了些,用不得这些大补的东西。” 光绪也没生气,这也就是两代帝师翁同龢,换个人就是大罪。君有赐,臣不敢辞,别说是一碗人*,就是毒药也得谢恩之后,大口喝下去。 “翁师傅,你以为我大清和日本是否会真的开战?李鸿章的折子可是说,肯定要打的!”光绪轻声问道。 翁同龢面无表情的道:“说不好,臣估摸着最近不会,但是早晚会有一战!” 光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白纸般的脸上也有了些潮红,他咳嗽了一下道:“师傅也认为早晚会开战?两江的刘坤一也是这么看的,师傅以为如果开战,我大清有几分的胜算?” 翁同龢脸色一变,忙站起来道:“圣君在上,我大清自然是犁庭扫穴,凯歌高奏????????” 光绪不耐烦的摆手,制止了翁同龢的话:“翁师傅,您和别人不同,这种颂圣的套话,就不要和朕说了,朕要听真话!李鸿章的折子上说,北洋连炮弹都没有了,翁师傅你又不肯拨款子,拿着朕的圣旨去户部都被您给顶了??????朕知道翁师傅不是不识大体的人,所以朕就没有过问。” 翁同龢的心里一阵温暖,光绪看自己和别的大臣还是不一样的,上书房里多年的功夫没有白费。 光绪看翁同龢又要站起来,忙到:“师傅坐着说话,这里只有我们君臣,师傅又是有年纪的,不必这么拘礼。” 翁同龢叹了口气道:“回皇上的话,户部确实是没钱,这些年一直修园子,各地水旱灾祸频仍,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各地督抚都在想尽办法截流,正项岁课能收上七成就算不错,朝廷每年八千万的岁入,仅仅旗饷就要两千多万,兵饷要三千多万,一年还要几百万石的禄米,朝廷早就是寅吃卯粮,这几年又是修园子,又是建水师,户部更是空虚,当年左宗棠征西的时候,花了五千多万银子,借的钱庄和洋人的款子至今还没还清?????今年永定河发水,十万两银子的赈灾款,户部承了旨,却依然还没个着落,老臣无能,实在是无法给李鸿章凑出六十万的银子!” 光绪只好苦笑,大清的经济状况恶劣到什么程度,他是清楚的,各地督抚更是能欠就欠,能拖就拖,一个个都说遭灾,好像全国就没有个风调雨顺的地方。 “中日一旦开战,我北洋水师没有炮弹,这仗还怎么打?难道要让水师束手待毙吗?”光绪焦躁的道。 翁同龢看着光绪急的脸色铁青,心里有些失望,调教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养气的功夫,做皇帝就要让人看不出心思,天心难测才能让臣工们敬畏。 “老臣想,炮弹的事情李鸿章自己能有办法,这些疆臣们弄钱的手段都是不差的,李鸿章若是弄不来买炮弹的银子,怕是满朝的文武都要饿死了!他这是逼一下朝廷,挖出多少算多少,实在从朝廷挖不出来,他也就自己想办法了!”翁同龢淡然道。 光绪抿了一口碗里的*,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翁同龢从袖筒里掏出两份折子,走到光绪跟前道:“皇上请看,这是北洋水师副提督德国人汉纳根的折子,臣看过了,很有可观之处,汉纳根此人在我大清已历十余载,见识超人一筹,他的岳父德璀琳是天津海关总税务司,说句丧气的话吧,在我大清的所有衙门中,赫德、德璀琳这些洋人把持的海关之清廉那是首屈一指,老臣每每想起此事就羞愧难当????????汉纳根虽是德国人,却对我大清忠心耿耿,虽为北洋服役多年,却非李鸿章的私人,皇上不妨放心大胆的拔擢重用,要能把他从北洋中挖出来,朝廷委派能员再聘用这些洋教习训练,另外成军就更好了???????这还有一份是威海卫水师学堂总教官马吉芬代转军机处的折子,也是字字珠玑,请皇上过目!” 光绪翻了翻,眼睛里满是兴奋的神情,看了许久,又把两份放在一起比较,似乎想把每个字都印在脑子里。 过了许久,光绪长叹一声,把两份折子都合上,苦涩的道:“这两份折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都有可行之处,一旦和日本开战,北洋水师拖住日本人,再有一支水师从天而降,攻袭日本后方。果真如此,那日本就要首尾不能相顾,我大清则必胜了!汉纳根此人朕是知道他的,前几日刚刚赏了他一个记名的提督,这个王天纵是何许人也?一个小小的六品千总,也有这样的见识,确实难得,国朝还是有人才的!这样的见识,却只是个六品的微末小员,真是埋没了!” 翁同龢笑道:“皇上果然圣明,老臣也以为这两份折子确有见得,而且又切实可行。” “可惜啊,咱大清从哪里弄这许多的银子,师傅刚才也说了,六十万两都拿不出来了,若是按照这汉纳根的建议,从智利国买新式快船,招募西洋水兵,没有二百多万两银子,万万是办不下来的,不过,那智利国似乎国小力弱,从那里买快船不妥吧?朕看来,那个叫王天纵的折子似乎更可取些,收拢南洋、福建、粤省水师,统编一处,调出快船袭击日本运输船,目前看来,更实用些,只是攻其不备这方面就差远了!” 翁同龢沉声道:“回皇上的话,智利国虽然是个小国,但却是西番一强国,前几年还用兵船逼的美利坚国就范,只是今年该国财力枯竭,才要卖掉那四艘新式快船,这四船皆是英吉利国所造,形制与日本的吉野号相同,都是刚刚下水的快船??????至于买船的银子嘛,皇上不用担忧,户部有钱!” 光绪脸色大变,啪的一声把折子摔在炕桌上。养心殿安静的怕人,这一声尽管不是很大,但是在深夜般静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刺耳。紫檀木围板外的太监、宫女也吓了一跳,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光绪迁怒到自己。 光绪厉喝道:“翁同龢,你大胆!朕几次三番下旨给北洋水师拨款,你拿修园子修的户部没银子来搪塞朕!你这是公然的抗旨!” 翁同龢淡然一笑,端端正正的坐着目不斜视的道:“回皇上的话,如果皇上给北洋水师填船填炮,老臣还是个没钱,如果皇上买船买舰,聘请洋教习再练新军,那老臣就有钱了!” 光绪听出了话外之音,也不多说什么,喝了一口*以后问道:“师傅从哪里弄来的银子?” 翁同龢笑道:“这几年一直修园子,各地督抚曾经报效了两百六十万两,臣一直放在钱庄子里,每年收十万两的利息,聊补三海大工用度不足,这笔银子两个月后就可挪出来用了。” 光绪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行,太后荣养是天大的事情,误了这一桩,亲爸爸那里也是不依的,现在三海大工尚未收尾,各种点景工程已经因为缺钱给停了。总理衙门正为这个事儿找洋人办借款呢!” “皇上仁孝之心,令人钦佩!修园子让太后颐养天年,这当然是好的,不过那些寻常的点景工程还是停了吧??????修园子是让太后荣养,建新军是让皇上振奋国祚,此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老臣的心思皇上当真不明白吗????????调南洋、福建、粤省水师统归北洋指挥,臣以为万万不可!老臣不是信不过李鸿章,实在是藩镇势大,非朝廷之福啊,为朝廷计、为皇上计、也为了他李鸿章不至于落个没下场,还是再建一支水师,由皇上亲自委派能员统御来得更妥帖些!太后万寿庆典过后,在园子里悠游荣养,皇上正可革故鼎新,刷新弊政,可这些都要有兵有权才可!” 光绪看着翁同龢满头的白发,脸上枯树般的皱纹,也有些动容了,翁同龢顶着天下的骂名,上折子建议挪用海军的军费修园子,就是为了让慈禧早点彻底归政,不对皇权掣肘。顶着北洋的压力,甚至冒着抗旨的风险,私底下想尽了办法又挖出了二百六十万两的银子,也是为了能让光绪有练兵抓权的本钱,这份忠心,满朝文武哪个比得了? 翁同龢一个清流领袖,为了光绪这个学生,连清名都不要了! 光绪从炕上下来,抚摸着他枯瘦的手道:“师傅,你让朕说什么好呢!” 翁同龢泪流满面,头磕得金砖嘣嘣的响:“老臣这点孤忠血诚,皇上能体会,老臣死也甘心了!愿我皇上振奋朝纲,刷新政治????????” 话没说完,已经哽咽的泣不成声了。 光绪亲手搀扶起翁同龢,拉着他的手走到窗口,光绪的眼眶也湿润了:“翁师傅,你我君臣相知,共创一番事业,朕绝不会让列祖列宗专美于前,大清一定要在朕的手里中兴!” ?????????? 求收藏,求红票 ------------ 第七章 迷信思想(求收藏、红票) 清越的鸽哨响起,成群的鸽子掠过屋顶低飞,艳阳高照,碧空如洗,令人心旷神怡。王天纵深深的呼吸了两口,连风都有些甜丝丝的味道。这种蓝天白云的美景,在另外一个时空已经很少见了,除了刚刚下过雨之后,平日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莫小怜端着一个沉重的铜盆,吃力的走了过来,调养了几天以后也算见了效果,小脸多少有了些血色,鹅蛋脸显得很清秀,尤其是睫毛很长,乌溜溜的圆眼睛,显得很可爱。 王天纵见她走路都有些吃力,也有些不忍,按照二十一世纪的标准,她还是个孩子啊! 王天纵忙上前接过铜盆,莫小怜正在低头走路,没注意到他,盘撞到王天纵的身上,溅了他一身的水,胸口湿了一大片。 “爷,我不是成心的???????我给您擦!”莫小怜刚刚有点血色的脸,又变得苍白。她慌忙腾出一只手,想用袖子给王天纵擦拭衣服,她一只手哪里有力气端住盆子?铜盆掉了下来,一盆水全泼在王天纵身上,长袍、鞋子、裤子淋了个精湿,直往下滴水。 莫小怜吓呆了,咬着嘴唇傻傻的站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王天纵全身被浇透了,长袍和裤子贴在身子上,一肚子郁闷,但是看见她那副惊恐万状的样子,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多大个事儿啊?至于吓成这样吗? 莫小怜虚岁才十五岁的女孩,又是官宦人家小姐,一夜北风紧,转眼落个家破人亡,她也险些伦路风尘,着实令人同情。 王天纵笑着道:“好了,傻站着干什么?我刚刚打了一套拳,身上热的不行,这下凉快多了!” 莫小怜膝盖一弯,作势要跪,王天纵忙拽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握着她纤细的手,如同握着一块冰。 文天纵看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道:“小怜,在我这里,没有别的规矩,最大的规矩就是不许下跪!我这个人的命不够硬,别人跪我会折我的寿的!” 莫小怜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我帮爷换衣服。” 说完,走进屋里,翻箱倒柜找出王天纵的长袍、马褂,还有麻纱的内衣。 王天纵也从院子里走了回来,一路上衣服滴着水,青砖地面像是下过雨一般。 莫小怜拿起一块白手巾,先帮王天纵把衣服上的水挤了出来,王天纵一把夺过手巾,自己擦着身上的水迹,莫小怜拿着白色的内衣,脸羞的通红,过了半晌,用蚊子哼哼的声音道:“请爷更衣。” 王天纵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也觉得耳朵根发烧。尽管王天纵原先也不是什么好鸟,在国企当政工干部的时候,各种应酬自然不可免,陪着领导消遣的时候,也难免和欢场女子有过露水情缘,女朋友更是谈了不少,基本上也都有过亲密接触。 但那不过是你情我愿,一点风流罪过罢了,他毕竟不是禽兽,当着一个虚岁十五,周岁才十四的女孩脱光衣服,这实在超出了王天纵的承受范围。 莫小怜见王天纵没反应,只好闭着眼睛,摸索着替他脱外衣。 王天纵像被电击了一般,忙跳到一旁。 莫小怜全身瑟瑟发抖,用颤抖的声音道:“爷是嫌奴婢笨吗?奴婢一定会好好学着伺候爷的,您千万别把我送回去!” 说完,膝盖一软,又要往地上跪。 王天纵一把拽住她,郑重的道:“我说过不许下跪的!怎么,不听我的话?” “奴婢不敢!” 王天纵笑道:“好了,我只是不习惯让女孩帮着穿衣服,另外,今后在我面前,不要奴婢奴婢的,我听着不舒服,小怜这个名字就满好听的。” “奴婢不敢????” 王天纵佯嗔道:“嗯?????” “是,小怜今后一定好好的伺候爷。只求爷可怜,不要把我送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求爷让我伺候您吧!” 王天纵看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心里一阵酸楚,她才多大啊,在另外一个时空,这么大的女孩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呢!一个宁死也不愿意沦落到青楼的女孩儿,竟然要伺候一个认识才没几天的男人穿衣服,也真是难为她了!男女授受不亲这种道德观念,在主人和婢女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奴婢说白了就是主人的财产,会说话的牛马而已。 什么叫做心智早熟,这个年头的女孩尽管发育的比后世晚,但是那种懂事儿的程度,后世的女孩拍马都赶不上。只是这种懂事的过头的女孩,让人莫名的痛惜。 莫小怜轻手轻脚的替王天纵把长袍的纽扣解开,用毛巾擦干了胸膛上的水,涨红着脸又要帮文天纵脱裤子。 王天纵笑着摇头道:“小怜,我是水师的人,很快就要回军舰打仗了,我们这些在海上漂着的人有忌讳,打仗之前让女孩看了身子会不吉利的!好了,你先下去,我自己换衣服。” 对这个时候的人,迷信说法往往最有效果,和她谈男女平等,谈妇女解放,无异于让她听天书,还是别吓她的好。 王天纵换好了内衣,套上一件浅灰宁绸长衫,拿出一件宝蓝色对襟马褂正在穿,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蓝爷,您来了,我家主子正在换衣裳。” 蓝刚峰笑着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的不懂规矩?主子换衣裳,你还不在一边伺候着?” “我家主子说了,水师的人,不能,不能见阴人,会不吉利!”莫小怜怯生生的道。 蓝刚峰哈哈大笑道:“扯淡,水师什么时候变和尚庙了?王天纵真是花样多!”说罢,推门走了进来。 蓝刚峰进门,单膝一弯打了个千道:“您吉祥。” 王天纵忙还礼:“您吉祥!” 这个年头的礼节也太多了,尤其是旗人的礼数更多,简直累死人,王天纵暗道。 蓝刚峰拉着他的手道:“走,今天带你看热闹去。” 这几天,蓝刚峰没事儿就拉着文天纵到处转,王天纵也想看看这个时代风土人情,反正该干的事情也干完了,那个《平倭策》修改之后,只保留了战略部分的内容,马吉芬挂着总兵的衔,有单衔奏事的权力,他代转给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一份,北洋大臣李鸿章一份,还给军机处上了一份。 办完这个事情,王天纵莫名的松了口气,自己能做的已经做了,管用不管用的就已经不是自己能考虑的了。 蓝刚峰轻声问道:“天纵兄,那个莫小怜你打算怎么安置?” 王天纵略一思忖道:“我准备给她点钱,让她去投靠亲友,你觉得怎么样?” 一直让个没长大的孩子伺候自己,王天纵一是觉得不习惯,而且也确实不忍心。 蓝刚峰摇头道:“天纵兄,你想想,她要是有能依靠的人,怎么会被妓院给买走?亲人就是卖房子卖地也要把她救出来啊!你这么让她走,那不是想让她去死吗?我看,这丫头长的不错,干脆收了房做姨娘得了!这年头也没谁计较什么未娶妻先纳妾。” 娶她?王天纵被蓝刚峰的话吓了一跳,尽管萝莉有声娇体软易推倒等诸般好处,但是在他的思维中,所谓的萝莉起码也要十七、八岁吧,莫小怜才几岁啊? 他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她才多大,你饶了我吧!再说水师军官不许上岸居住,带个女人不方便。” “十五了还小?你不是爪哇国来的吧?你打听打听,多少大人府里养着十一二岁的,就说咱们那位徐相爷吧,天天夜里搂着八、九岁的小女孩睡觉,说是能采阴补阳,奶奶的,这老头子都七十五了,真是没天良????????水师不许上岸?拉倒吧,这些话蒙你们这些人还行,蒙我们旗人爷们那可不成!水师的管带、帮带们谁在岸上没置办公馆?丁汝昌和方伯谦俩人在刘公岛上修了成排的房子,赁给水师的军官居住收租子,为了房租的事儿,俩人闹的很是不痛快!提督和总兵都这样,你一个千总租个房子,养个把女人算什么事儿?” 王天纵心里暗暗叫苦,如果蓝刚峰的话是真的,那北洋水师也真是烂到根子里了,自己得马上想对策了,说什么也不能给北洋水师陪葬。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小,院子又寂静,莫小怜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自己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若不是家里遭了劫难,就算是王公大臣也不可能讨自己做妾的,可现在,连给人做妾室都成了一种奢望。 将来怕是要像原先家里的那些丫鬟一样,随便被主子配个小厮、仆役、马夫,和那些吃饱就睡,在外面喝酒耍钱回家打老婆的粗人过一生了! 若是爹还活着,自己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的境地?哥哥也被官卖,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苦,他的脾气和爹简直是一模一样,如何受得了窝囊气? 想到这些,莫小怜潸然泪下,可又不敢放声的大哭,只能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垂首一声轻叹。 ------------ 第八章 看不懂的清末 “二位爷要出去吗?晌午回来吃饭吗?”莫小怜眼巴巴的看着王天纵。 蓝刚峰笑道:“我们晌午在破碗居喝酒了,就不回来吃了。” 王天纵觉得有些奇怪,破碗居,这饭馆怎么起这么一个名字,听着就不吉利。 蓝刚峰看着莫小怜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笑道:“怎么,你也想去?” 莫小怜眼睛一亮,然后又黯淡下来,摇头道:“你们这些爷们出去喝酒,我怎么能去呢?” 蓝刚峰笑道:“这好办,等着啊!天纵兄也等我片刻!” 说罢,他径自出了门,跳上骡车,鞭梢甩了个脆响,大青骡子跑得又快又稳。 赶车是旗人的强项,现在京城的旗人不兴赛马了,都在比谁驾车的技术更漂亮,不但要跑的又快又稳,还要玩出各种花样来,蓝刚峰自然也不例外。论起读书、种田、做买卖,旗人没一样成器的,要论玩,不管是斗鸡走狗还是票戏,那可着大清朝就没有比旗人强的。著名的京剧武生杨小楼,师兄弟里就很有几个是旗人,其中还有不入八分的辅国公。 过不多时,蓝刚峰就回来了,从轿厢里取出两套男装,风风火火的进了两淮盐道府,递给莫小怜道:“去,换上,今天带你这小丫头开开眼。” 王天纵笑道:“一个饭馆子有什么好开眼的?小怜,你就换上吧,今天咱们出去吃。” 莫小怜欢天喜地的拿着衣服退了下去。她实在害怕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大院子里,万一王天纵一去不返呢?尽管她自己也不相信会这样,但就是莫名其妙的担心。 她现在就像是掉进海里的人,王天纵就是那根救命的稻草。 蓝刚峰掏出珐琅彩鼻烟壶,舀出一点鼻烟闻了闻,透透的打了两个喷嚏,一副很满足的表情。 王天纵看他的样子,总觉得像后世里抽白面儿的。 “爷,我换好了!”莫小怜怯生生的道。 王天纵和蓝刚峰同时眼前一亮,好一个浊世里的佳公子啊! 天青色宁绸长衫,玫瑰紫的巴图鲁马褂缀着黑玛瑙的纽扣,帽镇是一块绿的透水的翡翠,一袭男装穿在莫小怜身上,配着她白皙如凝脂的肌肤,简直是画中人一般。 人是衣裳马是鞍啊!平时也没觉得这丫头有这么好看! 怪不得这个年头,女人喜欢穿男装呢!王天纵自打穿越过来以后,就没见过一个看起来顺眼的女孩,首先这个时代的年轻女人基本上不出门,除了老太太和小孩子之外,街上能看见的女性十个有八个是暗门子、半掩门,脸抹的比墙皮还白,嘴唇像喝了血,换在后世的话,演鬼片都不用化妆。 另外一点,这个年头的女性服装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美感可言,所谓的旗袍和后世的压根两回事儿,就是从上到下的一个直筒子,看不出半点身材。 穿越小说中,经常说某某美女身材窈窕,难道穿越人士的眼睛都带透视功能? 蓝刚峰也看得眼睛都直了,过了半天,挑大指赞道:“这是我几年前穿的衣裳,小怜姑娘穿着可比我好看多了!”然后冲着王天纵,诡秘的一笑道:“天纵兄,小怜姑娘你要是不要,我可就不客气了,哥哥开个价码,兄弟绝对不还价!” 莫小怜心里一惊,忙牵住王天纵的衣襟,引得蓝刚峰哈哈大笑。 蓝刚峰坐在车辕上,亲自驾车,王天纵和莫小怜坐在轿厢里,拉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灰色的城墙、红色的柱子,浓绿欲滴的杨柳,好一派春末夏初景象。 骡车顺着南城大街,前面出现了一座十多丈高的城门楼,穿过这个琉璃瓦盖面的门楼,文天纵回头再看,门楼的这一面写着三个大字:后悔迟。 别的门都叫什么正阳门、崇文门,怎么还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叫什么后悔迟门? “吁???????”蓝刚峰带住了骡车,回头道:“下来吧。” 王天纵挑开帘子,下了车,莫小怜颤巍巍的不敢往下跳,王天纵一把搂住她的腰,直接给抱下来了,莫小怜的脸登时就红的要滴血,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路边有一座两层的饭馆,上面写了三个大字:“破碗居” 现在刚刚巳时,没到真正的饭点,可是这座二层楼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了,其中很多人应该是熟人,见面就打千、鞠躬。 店小二把蓝刚峰的骡车牵到了后院,但是明显态度不是很热情,一副店大欺客的样子,蓝刚峰也好像习惯了,并不生气。 蓝刚峰引着王天纵、莫小怜进了饭馆,刚进了门,就听见有人热情的招呼道:“哎呦,这不是蓝二爷嘛!您老吉祥!” 王天纵一看,这个满脸烟容的人不陌生,不就是崇文门的税监那三儿嘛! 那三儿笑盈盈走到蓝刚峰跟前,单膝微微一曲,两肩一晃和蓝刚峰的肩膀碰了碰,又打了个千,礼数极为恭敬,蓝刚峰也只好耸着肩膀和他擦了擦,又打千还礼,但是动作做的有些不到位,就有点敷衍的感觉了。 那三儿又向王天纵打了个千儿,王天纵也只好还礼,他只是微微的一欠身,更是应付了。 “哎呦,这位小爷是哪家府上的?长的跟画上人一般,蓝二爷,您可得给兄弟介绍一下。”那三儿的语气和表情都极为夸张,好像是大街上见了东北虎。 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所谓的京油子,主要指的就是在京的旗人,这些人套交情的本事大的出奇,想巴结谁的话,几句话肯定说的你心花怒放。 王天纵看见那三儿瞧莫小怜的表情,只觉得一阵恶心,这次那三儿倒不是淫邪的眼光,而是谄媚,被汉纳根一鞭子就把他打怂了,现在是极力的讨好王天纵、蓝刚峰。 蓝刚峰打着哈哈道:“这位是江南莫大人的小公子?????三爷,您忙您的,我这两位兄弟都是头一次进京,带他们瞧瞧热闹。” 那三儿也搞不清莫大人是何许人也,点头哈腰的道:“那是,今天的热闹可不寻常,老佛爷御笔批的,一千三百六十刀!呵呵,这杀头常见,凌迟处死可不常见啊!” 王天纵和莫小怜当时眼睛就瞪圆了,原来蓝刚峰带他们来这里,是看杀人的! 破碗居楼上楼下都快坐满了,还有不少旗装的年轻女人,带着丫鬟、婆子来看热闹,几个年轻旗人女子盯着莫小怜看,口水都差点流下来了,眼珠子也快瞪出眼眶子外面了。蓝刚峰硬憋着乐,不敢大声笑出来,憋的身子都有些颤抖。 那三儿朝着店小二叫道:“哎,给我这三位哥哥找个二楼靠窗户口的雅座。” “三爷,那都被人订满了???????”店小二对那三儿说话极为客气,看来那三儿在破碗居还是很有面子的。 那三儿眼睛一瞪,笑骂道:“你小兔崽子长出息了?敢跟三爷顶嘴!爷把你卵黄子挤出来!”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块洋钱,扔给了小儿:“麻利的伺候着。” 小儿接过来,眉开眼笑的道:“好嘞!三爷今天想吃点什么?” “你们这儿哪有什么好吃的,都是老一套,爷看见就腻味?????有活的野物吗?” “只有野鸡、野兔子,都是活的,三爷亲自瞜瞜?” “那就烤两只野鸡,两只兔子,我这里一只野鸡,一只兔子,我这三位哥哥那一桌也一样?????刷的料不用你们这儿的,用爷自己带的。小子,知道这是什么料吗?”那三儿朝亲随使了个眼色。 一个小厮把个蝈蝈葫芦递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拔开象牙塞子,一股异香弥漫在店堂里,这股香味很醇厚也很特别,王天纵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闻见过。 “沙河刘的六块瓦蝈蝈葫芦,象牙的嘴儿,三爷这个葫芦起码也得五十两,只是小的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调料,怎么这么香呢!” 那三儿得意洋洋的道:“这是斗鹌鹑的舌头加珍珠粉做的肉酱,专门用来配烤野物的。” 此话一出,满屋子艳羡之声,旗人流行斗鹌鹑,一只能斗的鹌鹑,起码也值三、五两银子,这一小葫芦能装差不多半斤肉酱,那得多少条舌头啊! 莫小怜本来是兴高采烈的出来,一听是要看杀头,脸就吓白了,可是见王天纵没有说要走的话,她也不敢提出来,周围一群旗人大妞热辣的眼神更是让她满身的不自在。 蓝刚峰拉着王天纵准备上二楼,三个身穿重孝的女人走进破碗居,悄悄递给店小二一包东西,然后又塞上几块碎银子和洋钱。 王天纵有些糊涂了,看装束,这三个女人应该是今天待决死囚的家属,可是看她们一脸的轻松,脸上更是浓妆艳抹,根本没有一丝的悲怆。 “哎呦,风尘三侠来了,快请坐!您几位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店小二热情的招呼着。 风尘三侠?那不是李靖、虬髯客、红拂女吗?这三位死活也和他们挂不上关系,看样子倒像是妓女。 风尘三侠?莫非是风尘中人?文天纵暗暗道。 一个中年人扯着嗓子道:“那三爷,今天杀谁啊?咱大清可没有春天杀人的惯例啊!斩立决也是要秋后行刑的,况且,就算是凌迟,最多也就一百二十刀,本朝可没有千刀万剐的例子!” “是啊,三爷,您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三爷,今天杀的是哪位?” 一群看客纷纷发问,那三儿很是得意。 “今天杀的这位,是老佛爷朱笔亲自点的,说起这位爷,那真是条好汉啊????????????????” 那三儿侃侃而谈。 ------------ 第九章 犯贱找死 王天纵瞠目结舌的听着那三儿讲故事,今天要凌迟处死的这位是天津卫著名的飞贼吴秃子。 这家伙绝对是属于犯贱,自己找死的那种! 吴秃子在直隶一带作案无数,但是功夫好,又舍得花银子交朋友,九门提督的五房六司里满是知交,所以多年来逍遥法外。有一天,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付了,和别人打赌,要去劫漕银。漕银那是什么?那就是皇杠啊!押运漕银的是人中很有几个是顶尖的高手,那是能轻易劫的吗? 吴秃子一看讨不了好,又不愿逃跑丢份儿,干脆向刑部自首了。刑部大牢里他朋友也多,再加上是自首的,所以就没有披枷带锁,反而是好吃好喝,就等着秋后处决了。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吴秃子被传说成黄天霸、窦尔敦一类的江湖好汉,八大胡同的三个当红妓女,主动上门到刑部大牢里陪吴秃子睡觉,分文不取。 吴秃子的故事越传越邪乎,最后连光绪的皇后隆裕都灌了一耳朵,隆裕也是深宫里闲的无聊,看戏看傻了那种人,总觉得这要是把吴秃子给救了,没准就又是一个金镖黄三泰。于是,隆裕就找了自己姑妈慈禧太后,把吴秃子吹的忠义无双,慈禧太后也觉得新奇,就一拍桌子决定要御审吴秃子。 慈禧一直自以为是白衣观音转世,喜欢施点小恩小惠,但凡是她要御审,一般就不会杀头,当年的小白菜毕秀姑就是慈禧笔下超生的。 一心等死的吴秃子,听说慈禧要审他,立刻变的极为乖巧,跟着礼部的官员学习见驾的礼节,还自称梦里受到关二爷的指点,让他从此做个大清的忠臣孝子,一心扶保大清朝。 这话传到隆裕和慈禧耳朵里,她俩就更得意了,这关帝圣君也是向着咱大清的!刑部的官员也都以为吴秃子这次不但死不了,没准还要青云直上,于是对他照顾的就更为周到。 御审选在了刚刚修建完毕的颐和园,因为吴秃子是个男人,又是罪犯,所以慈禧就带着隆裕、瑾妃和一群平日陪她解闷的福晋、格格在帘子后面观审。所谓的慈禧御审,实际就是观审,等到审问完了,刑部官员定个死罪,她牙缝里再蹦出一个“赦”字,充分体现出她太后老佛爷至高无上的权威。到时候就等着看吴秃子千恩万谢,大清朝又多了个忠臣。将来也是老佛爷的一段佳话。 吴秃子被带上堂,一看没有慈禧,翻着白眼,说什么也不招了,对刑部官员说,不见慈禧什么都不讲。 慈禧也恼了,派人掀开帘子,冲着吴秃子就骂:“尔一个刁民,狗一般的罪犯,是受了何人指使,敢劫漕银?” 那三儿的口才极好,讲的故事婉转曲折,又是说又是手舞足蹈的比划,听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到了此刻,那三儿反而吊起来卖,不讲了,只是喝茶、抽烟。 一群看客急的抓耳挠腮,不停的问道:“三爷,三爷,继续啊!” “三爷,吴秃子是不是被老佛爷给吓住了?” 那三儿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过了半天,他悠然的道:“那吴秃子丝毫不畏惧,竟然用极为淫邪的眼光遍视了嫔妃、福晋、格格们,说出了一句话,你们猜,他说什么了?” 所以人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这大清国敢用淫邪的眼光看皇帝嫔妃的,怕也只有吴秃子一人了。 “三爷,我们怎么知道啊,您说吧!” “三爷快说啊!” 那三儿不慌不忙的道:“吴秃子说了,‘老娘们,你听着,知道爷为嘛劫皇杠吗?’呵呵,这个时候,吴秃子提起一口丹田气,大声的道‘咱天津卫的爷们,要劫,就劫皇杠,要操,就操娘娘!’” 那三儿学着吴秃子说话,天津口音相当的地道,这句话一出口,破碗居里顿时鸦雀无声。 要劫,就劫皇杠,要操,就操娘娘! 王天纵心里也不禁暗自赞叹:*!恐怕慈禧这辈子头一次让别人称呼为“老娘们”,没被气死估计也折寿十年! 那三儿绘声绘色的道:“当时啊,皇后娘娘吓的腿软了,冲着老佛爷不停的磕头,那些格格、福晋和嫔妃听见吴秃子的话,不少人‘呃’的一声就背过气了!再看那吴秃子,面不改色,冷眼朝天哈哈大笑!” 那三儿讲完了故事,三个带着重孝的女人洋洋自得,这三个不用问也能知道,肯定就是八大胡同的那仨当红妓女,今天是给吴秃子送行来的。 王天纵心里想,等到大清朝亡国的时候,那三儿完全可以去说评书,肯定红的一塌糊涂,这故事讲的比后世的相声、小品有意思多了。 不过这个吴秃子的眼神应该不怎么样,起码审美眼光有问题,居然对光绪的几个嫔妃用了淫邪的目光,这个时代已经有照片了,后世网上流传的光绪的几个嫔妃照片,基本上都是恐龙转世、鳄鱼成精,长的像人样的几乎一个没有。 “哎,今天怎么没看见苏公公呢?每次出红差的时候,他都来破碗居看热闹的!”一个腰里系着红带子的觉罗问道。 那三儿鼻子哼了一下,得意的道:“苏公公?去中官村了!” 中关村?那不是卖电脑的地方吗?王天纵有些迷糊了。 “什么,苏公公死了?”红带子觉罗诧异道。 那三儿笑道:“呵呵,您知道是谁把吴秃子的故事讲给皇后娘娘听的吗?就是这位苏小公公!你想啊,皇后娘娘要在老佛爷面前买个好儿,结果弄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被太后骂得狗血淋头,皇后娘娘恼的不行,传散差就把苏公公乱棍打死了???????好了,各位,时候不早了,一会儿出红差的队伍就要来了,咱们瞧热闹去吧!” “三爷,您是怎么知道的?好像您亲眼看着似的!不是编故事蒙我们吧?” 那三儿被人质疑,急赤白脸的道:“蒙你?谁蒙你是小妈养的!这是庆王爷家的振贝子跟我说的,当时庆王福晋就在老佛爷身边,她那会儿也是又怕又恼,当时就背过气了!回府以后还缓不过来,庆王爷家里都乱套了。” 王天纵、蓝刚峰、莫小怜上了二楼,莫小怜的脸色很难看,眼眶都是红的。 王天纵能猜出她为什么心里难受,她父亲是海瑞般的一个清官,活活被折磨死在刑部大牢,而吴秃子一个飞贼,居然在刑部大牢里好吃好喝,还有妓女陪着睡觉,这大清朝到底算个什么玩意儿? 朝廷不是天天都说,让官员做清官吗?清官就是这么个下场?还不如当飞贼过的痛快! 王天纵终于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大清朝杀人的菜市口,刚才那座门楼是宣武门,这里又叫死门,怪不得写着后悔迟呢!后世的中关村此时叫做中官村,中官指的是太监,中官村就是太监死后埋的地方。这个苏太监想巴结隆裕,没成想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把命也搞没了! 二楼靠着窗口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行刑的地方,刑部的监斩官已经到了,一个个翎顶辉煌,神色肃然。刽子手穿一身大红,腆胸叠肚,鬼头大刀用红绸子裹得严严实实,旁边还有人准备着小刀、钩子等刑具,看来这是专门做凌迟使用的,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中,还有些手里拿着雪白的馒头。不用问,肯定是准备沾点人血,治疗痨病之类的恶疾。 路边响起一阵喧哗,囚车压着石板路吱吱呀呀的走了过来,路边的人群分开道理,所有人都掂着脚尖,伸长了脖子观看。 王天纵对看杀人没什么兴趣,尤其是凌迟这么血腥的场面,实在是让他无法忍受,但是又很好奇,想看看那个*哄哄的吴秃子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三头六臂。 “觉罗爷,咱大清是不是要和小日本开战了?” 旁边桌子传来话语声,引起了王天纵的注意。 “不错,不过我估计这打不起来,小日本敢和咱开兵见仗?吓死他,可笑的是一个洋鬼子叫汉纳根的,给朝廷上书,说是要讨二百万两银子,从一个叫,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什么智利国买铁甲快船打日本港口,咱们军机大臣翁师傅,竟然还真的要给他凑银子!” 王天纵心里一沉,汉纳根有这么一个计划?这可比自己《平倭策》中的收编南洋水师、福建水师的快船,偷袭日本运输船更加大胆,也更有突然性。而且各地督抚根本就不可能受朝廷和李鸿章的调遣,自己那个《平倭策》不过是个纸上谈兵,沽名钓誉的道具罢了。 汉纳根从智利购买军舰则显得更加有操作性。而且听他们话里的意思,翁同龢也支持了这个计划,并且已经在筹措军费了。 但是这种军国大事,应该是极度机密的,现在成了街谈巷议,恐怕汉纳根的计划要泡汤了! “来了,来了,看啊!第一辆囚车里就是吴秃子!”那三儿兴奋的叫了起来。 ------------ 第十章 法场遇亲 九门提督府的护兵骑着战马,手举红旗开道,后面是一辆辆的囚车,当先的一辆车里装的就是天津卫的飞贼吴秃子。 王天纵原先以为这个吴秃子不是三头六臂,起码也要膀大腰圆,结果一看又矮又黑又瘦,头也好久没剃了,青色的发茬有半寸多长,只是眼睛里满是戾气,仰着头撇着嘴,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 围观的看客开始起哄了:“吴爷,来两嗓子,热闹热闹!” “唱一段吧!” 吴秃子一听有人起哄,马上来了劲头,在囚车里团团抱拳作揖道:“老少爷们给咱老吴捧场,这个脸咱得接着!等老吴喝完了断头酒,各位想听什么,咱就唱什么!” “好,吴爷好样的!” “吴爷,一会儿唱一段《盗御马》吧?” “还是唱《夜奔》吧,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嘛!” 王天纵、蓝刚峰他们从二楼的窗户口看得一清二楚,这吴秃子丝毫没有死期将至的那种恐惧,反而像是后世里明星接见粉丝,得意中还保持着矜持,破碗居里也是尖叫声响成一片,尤其是那些旗人大妞更是兴奋异常。 “刚峰,没出嫁的女人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怎么这些女人比男人还闹腾?”王天纵附在耳边轻声问道。 蓝刚峰微笑道:“哥哥,你说的是你们汉人的规矩,我们旗人家里最厉害的就是这些没出嫁的姑娘!爹妈都不敢管,只要别闹的太出格就行,这些人指不定哪天就给选进宫里了,没准就是个娘娘,所以啊,家里不敢管束,要不怎么叫姑奶奶呢,那是把姑娘当奶奶给敬着!” 哦,原来后世里的女孩自称姑奶奶,是跟旗人学的。 吴秃子的囚车到了破碗居的门口停了下来,一身重孝的三个妓女端着酒碗到了门口。 “爷,喝了奴家这碗酒,再走不迟!” “爷喝我的,我这碗酒特别有劲!” “吴爷,您最疼我了,还是喝我的!” 三个妓女一边端着酒碗嗲声嗲气的敬酒,一边还不忘朝围观的人群飞眼吊膀子,引得周围人叫好声都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这三个都是八大胡同的当红妓女,多少王公贵人使了上千两的银子,都沾不上身子,结果三个人争前恐后的陪吴秃子睡觉,真是让看客们心里一阵唏嘘。 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吴秃子桀桀怪笑道:“好,我都喝,都喝,爷这辈子活得值了!老少爷们,你们说,吴爷活得值不值?” “值,太值了!” 吴秃子哈哈大笑,笑声一落,端过来一碗,就往嘴里灌,喝了一口以后,眉头紧锁,“扑”的一声给吐出来了。 吴秃子冷着脸道:“爷喝酒也不喝这药酒,给爷换一碗来!” 蓝刚峰在窗口悄然道:“天纵兄,看见对面的‘鹤年堂’药店没有,这酒里下了‘鹤年堂’的‘鹤顶血’,人喝了这个药酒,通身就麻了,也就是个活死人,千刀万剐都不知道疼!这吴秃子喝出来酒里下药了,所以要换酒,这小子也算是够血性!” 王天纵听得头皮发麻,听说过做手术不要麻药的,那已经算是顶尖的狠角色,这个吴秃子居然有麻药都不用,生生的等着被凌迟处死。 这家伙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蓝刚峰看王天纵一脸的疑惑,笑道:“搞不懂了吧?这些天津卫的混混,为了出尖、拔份儿,命都可以不要,在天津混混们斗狠,跳油锅、上刀山,什么招数都有!自己砍掉胳膊、手指的不计其数,人家就是这个风俗!李中堂在天津都收拾不住这些混混们,为了防止淮军和混混发生冲突,把军队驻扎在了塘沽和大沽,淮军死活不进天津卫。混混打群架,县太爷都得绕着走,李中堂说过,谁要是能把天津卫的混混收拾了,这个功劳值个实缺的道台!” 王天纵真是有些震撼了,清末的中国还真是稀罕,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个吴秃子显然不是为了什么救国救民的理想,连杀富济贫这种侠义之风和他都八竿子打不着。他的目的非常的纯粹,就是为了出名,可为了出名,把命都搭上,这值吗? 吴秃子每喝完一碗酒,就把碗摔了,喝了三碗,摔了三个,囚车碾着石板路吱吱呀呀的走了,他扯着公鸭嗓子唱着:“乔装改份下山岗,山洼一带扎营房。我趁着月光。大胆地前闯,盗不回御马????我难回山岗?????????” 吴秃子嗓子沙哑,但是这段《盗御马》倒是唱的一板一眼,很见功底。 “好??????” “唱的好!” 吴秃子的囚车驶过破碗居,人群也跟着向菜市口行刑的地方簇拥。后面的囚车也鱼贯通过大街,直奔菜市口,只是这些人就没有吴秃子那种混不吝的样子了,一个个面如金纸,就剩下哆嗦了。 看客人对他们也没兴趣,今天的主角儿是要被千刀万剐的吴秃子,凌迟处死可不常见,砍头则属于司空见惯的。 吴秃子的囚车驶过以后,破碗居里就又热闹开了。 “这吴秃子真他娘的尿性,有‘鹤顶血’不用,非得用肉身承受一千多刀!” “哼,没准三刀一过,他也拉稀。” “说不准啊,他和行刑的早就勾搭上了,头一刀就捅在心上,这会儿是装蒜呢!” “我觉得不会,这吴秃子像是个人物,应该不至于。” 破碗居里议论纷纷,说什么都有,还有人开起来赌盘子,赌吴秃子挨刀的时候,会不会呻吟嚎叫,赌刑部的刽子手会不会出猫腻。 王天纵看过了吴秃子的长相,有些兴致阑珊,等到午时三刻号炮一响,就要开刀问斩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还是不看的好,省的晚上睡觉做噩梦。 “刚峰,咱们走吧?”王天纵轻声道。 “还没开始剐呢!”蓝刚峰倒是情绪高涨。 店小二扯着嗓子喊道:“三位爷,那三爷给各位爷送来烤野物,几位爷趁热尝尝!” 红漆丹盘里两个大盘子,一个是烤野鸡,一个是烤野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这用斗鹌鹑舌头做的肉酱,果然是滋味不凡。 蓝刚峰满脸堆笑道:“天纵兄,这是那三儿孝敬的,不吃白不吃,吃完再走啊!” 王天纵点了点头,拉了一下趴在窗口的莫小怜道:“小怜,你也吃一点。” 莫小怜转过身,泪流满面。 王天纵和蓝刚峰一愣,齐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莫小怜低声抽泣着,半天哽咽的说不出话。 “到底怎么了?我最讨厌女人哭!”王天纵低声的厉喝。 莫小怜轻声的哭泣道:“下面的那个,那个人,他是我哥哥!” 王天纵和蓝刚峰都惊呆了,醒悟过来以后,拉着莫小怜站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辆囚车里坐着一个神情呆滞的年轻人。 尽管他的脸和衣服都很脏,看不清楚眉眼,但是也能感觉到是个孱弱的书生。 蓝刚峰过了许久,幽幽的道:“小怜姑娘你别着急,今天不是秋决的日子,只有吴秃子一个人是凌迟,其他人都是陪绑的,你哥哥今天不会有事儿。” 这话说的很勉强,今天死不了,等到秋决的时候呢?人最难以忍受的就是明知道自己哪天会死,那种等待死亡的恐怖超过了死亡本身,像吴秃子这种为了出名硬找死的人,毕竟是极少数。 “爷,救救我哥哥吧。你们都是贵人,肯定有办法的。”莫小怜低声的哀求着。 王天纵束手无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几个熟人,更谈不上有什么过硬的关系,但是莫小怜那种无助的眼神,实在让他无法狠心拒绝。莫小怜的哥哥一副文弱书生相,怎么看也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天知道这样的人又犯了哪条王法,居然能判斩刑。 今天陪绑的这些人,都是判了死刑的,只不过是要到秋后再处决,死刑犯哪里有那么好救的! 蓝刚峰苦笑着道:“救人的办法不是没有,如果是斩监候,秋审的时候让刑部的判词里有‘其事可疑,其情可怜’的字眼,就能免死,就算是斩立决,也不是完全没有活路,小怜姑娘的哥哥只要不是什么钦犯,报个暴病而亡就拉倒了,只是????????” “只是什么?刚峰,你就直说!”王天纵焦急的道。 “只是这要大把的银子打点,而且还要担着干系,刑部里从主事到笔贴士到牢头、狱卒,一关打点不好,就有麻烦,不好办啊!没有七、八千两银子怕是弄不下来!”蓝刚峰吧咂着嘴道。 蓝刚峰是个不太会说假话的人,王天纵更是在后世的国企里泡久的人,领导身边的人哪个没有闻弦歌知雅意的本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蓝刚峰觉得花这么多的银子不值得,就为了救一个丫鬟的哥哥?这个理由太牵强了。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中等田地,一般不会超过十两一亩,即使是天字号的上等水田,一亩也就二十多两银子。像莫小怜这样,官宦人家出身,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针织女工样样精通,又生得袅娜动人的女孩子,也不过卖了三百两而已。 七、八千两,别说普通人了,即使是对那些小官吏也绝对是个吓死人的数目。 王天纵牙关一咬,狠下心道:“刚峰,实话跟你说吧,小怜我是打算收房的,今后她就是我的人,她哥哥那就是我大舅子,这都是至亲的人,不救说不过去!银子我现在没有,不过我好歹是个千总,北洋水师又是最容易捞钱的地方,老子就是贩大烟,这钱我也给你还上!” 王天纵是铁了心要救莫小怜的哥哥,可是银子确实没有,但是银子和人命比起来,那还算什么?只好把脸皮装到口袋里,狠下心坑朋友了!反正蓝刚峰家财万贯,借他几千两不还,也不至于让他家里揭不开锅。 再说,马上甲午海战就要开始了,蓝刚峰是最想打仗的一个,只要想办法让他不能去参战,那就算救了蓝刚峰一命了,这也算是把人情还上了。 蓝刚峰一条命,不止值七、八千两银子吧? 蓝刚峰沉吟良久,扑哧笑出声来:“既然是小怜姑娘是天纵兄的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嫂夫人的事情,我自然是义不容辞!”说罢,抓起烤野鸡咬了一口,吧咂着嘴道:“香,真香,那三儿这个王八蛋还真是会享受!” 王天纵和莫小怜心急火燎,看他吃的香甜,苦笑着道:“刚峰,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蓝刚峰笑道:“我是没什么办法,不过这送野鸡的人有办法!” “你是说那三儿?”王天纵眼睛瞪得溜圆。 ------------ 第十一章 偷梁换柱 不得不说,旗人在京的路子真是够野的,蓝刚峰一个下午就从刑部打听清楚莫小怜哥哥的案子了。 莫小怜的爹莫御史被关进刑部大牢以后,慈禧也就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刑部官员都以为莫御史的案子早晚就一阵大风吹散了,毕竟莫御史中进士的时候,考官是翁同龢。翁同龢现在又是军机大臣又是户部尚书,可以说是权势熏天,照顾一下这个脑筋不开窍的门生还是轻而易举的。 没想到,慈禧都不问这件事情了,反而是翁同龢指示刑部官员,一定要严查严办,不许对莫御史徇私枉法。这一下大出刑部的意料,但是中堂有指示,自然照办。刑部定了个狂悖犯上的罪名,因为大清有不杀言官的祖制,所以免了死罪发配打牲乌拉,给披甲人为奴,家产充公,家眷官卖。 莫御史一个书生,哪里受得了这种罪,又气又恨,没多久就死在大牢里。十五岁的莫小怜被卖给了天香楼妓院,她十七岁的哥哥莫弘毅则被一个皇商买去给儿子当书僮。可是自古福不双降祸不单行,这个皇商的儿子年龄不大,毛病不小,他有龙阳之癖,不爱女色,喜的是断袖分桃。 莫弘毅打小读圣贤书的,身子文弱,性子却犟的很,哪肯轻易就范?逼急了以后用一方端砚把少爷脑袋打了个窟窿。这位兔子少爷从此成了傻子,见人只会流着涎水傻笑。 皇商一看儿子被打傻了,如何肯依?一群恶奴把莫弘毅打了个臭死,然后送到衙门,幸好有位刑部主事和莫御史是科举的同年,同情莫御史死的冤枉,想给他留条根,所以笔下超生,莫弘毅“以奴欺主,其罪当诛,但其情可怜,其主也有失德之处”,就这么算是把斩立决变成了绞监侯。 绞监候一般就死不了人了,今年又是慈禧的六十大寿,肯定要大赦天下的,只要银子使到,顶天就是个发配伊犁,但是要没银子,那就有罪受了,刑部大牢里对没钱的主儿,那向来是不客气,尿桶边上用铁链子一锁,想站不能站,想坐也坐不下去,只能用脚尖点地勉强蹲着,就算不用刑,那也是个求死不得求死不能。 王天纵听完这些,良久不语,翁同龢怎么说也是莫御史的老师,在清末这个讲究花花轿子人抬人的时候,他哪根筋不对了?非要置自己学生于死地? 莫小怜这几天,对王天纵格外的殷勤,每天四更天就起床候着王天纵睡醒,洗脸水的温度都是用手臂内侧皮肤最敏感的地方来试,菜肴根据王天纵的口味,每天安排厨房换着花样的做,即使是最普通的豆芽都要亲手一根根的把筋抽出来。 莫小怜本来在内宅住的,这两天在王天纵住的外屋支了张床,只要半夜王天纵略有动静,她马上就起来,端茶、倒水,连净桶都要亲自端到王天纵的身边。也不知道她夜里到底睡觉了没有,十四、五岁的年龄正是贪睡的时候啊! 她现在干的已经是通房大丫头的活计,如果王天纵稍一暗示,那肯定也就两床铺盖换一床了。通房大丫头和小妾之间,也就是一层纸的距离。贾宝玉和袭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嘛! 王天纵这几天连脚都是她给洗,指甲缝也给清理的干干净净,不让她干都不行。而她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见了水以后更是红肿的怕人。 但是莫小怜从来没问过哥哥莫弘毅的案子。她越是这样,王天纵心里就越沉重,越觉得自己有责任救出莫弘毅,让他们兄妹团聚。 尽管这个丫头很懂事儿,长的也不错,书香门第的女孩,知书达理,还通晓琴棋书画,针线、烹调、女红更是样样都拿得起放的下,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 但是王天纵实在干不出趁人之危的事儿,再说了,她实在是太小了,身体发育都没有完全,要是真收了房,那不是造孽嘛! 王天纵毕竟是受过十几年现代教育的,对于那种完全没有感情就叉叉圈圈,实在是兴趣索然。至于对蓝刚峰说要收房,不过是怕他不帮忙,故意拉近自己和莫弘毅之间的关系罢了。 那三儿是旗人中的混混,上至亲王贝勒,下至破落旗人,他到哪里都能说上话,再加上他哥哥那桐身兼户部和吏部俩个侍郎,户部管钱吏部管乌纱帽,面子自然极大。 那三儿因为嘴上不积德,骂了汉纳根,总害怕将来这洋大人发火找后账,他那个当德国皇帝的舅舅派了兵船杀进大沽口就不得了,可是又托不上能和汉纳根说话的人,所以就巴结上了蓝刚峰。这个年头,有几个当官的不怕洋人?普普通通的一个教案,官员得罪了那些不入流的传教士,洋人公使、领事一抗议,往往就能让督抚这样的大官被摘了顶戴花翎,何况汉纳根可是正经八百的德国贵族。 蓝刚峰、王天纵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在洋大人面前替他美言,但是也请他帮忙,从刑部大牢里把莫弘毅捞出来。 那三儿有短处被蓝刚峰、王天纵攥着,自然是十分的尽心,蓝刚峰借给王天纵了八千两银子,可着这笔钱上下打点,银子到处,关节自然就通了。那个儿子被打傻的苦主,横竖不过是个红顶子的皇商,这种人尽管也算财雄势大,但是还没有放在那三儿、蓝刚峰这些旗人的眼睛里。 皇商的生意很多是靠着内务府的,从内务府的副总管到下面的笔贴士都跟那个皇商打了招呼,让他撤诉息讼得了,并且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如果官司再打下去,以后内务府的采买生意就别指望了!得罪这个皇商和得罪那三儿的哥哥那桐之间做个选择,那结果自然是清楚明白的。 儿子傻了,可以再生一个,如果把内务府得罪苦了,今后买卖就别想做了,那三儿的背后是那桐,那桐的背后可站着庆王爷呢! 压服了苦主,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无非是找个替死鬼罢了。北京城里现在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灾民,随便找个年龄、身高相仿的,往上面报一个“感染时疫,暴病而亡”,仵作验尸完毕,苦主再当庭具结,这个事情就算完了。 前后不过五天时间,一个判了死刑的犯人,就全须全尾儿的给送到了两淮盐道的府邸。 那三儿能在旗人中吃得开,绝对不是偶然的,他把莫弘毅送来之前,先是安排他沐浴更衣,又准备了酒饭,让他吃好以后剃头刮脸洗澡又换好了干净衣裳,才亲自驾车给送了过来。 莫弘毅和莫小怜一眼就能看出是兄妹,一样的清秀,一样的白皙,换了里外三新的衣服,眉宇间有些神似王天纵曾经很喜欢的一个香港艺人张国荣,怪不得惹得那个兔子少爷食指大动。只是莫弘毅的眼睛里早已失去了神采,阴沉着脸,没有任何的表情。 莫弘毅就那么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不哭不笑不说话也不动,连声谢谢都不知道说,就像是块死木头。 王天纵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大清朝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莫小怜看着哥哥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当着王天纵、那三儿、蓝刚峰又不敢哭出来,硬憋着。 王天纵悄悄的拉着那三儿、蓝刚峰两个人出了门,莫弘毅和莫小怜依然是一声不吭,就那么呆呆的站着,隔了片刻,“嗷”的一声,屋子里传来两个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莫弘毅的哭声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像是受伤的野兽雪夜的哀鸣,听起来让人顺着脊梁骨窜凉气。 那三儿满脸堆笑道:“蓝二爷,王老哥,这事儿兄弟给二位办妥了,那位洋军门那里,就拜托二位老哥多多美言几句。” 王天纵也回过神来,胸脯拍得山响保证道:“多谢那三爷,您把心放肚子里,包在我们兄弟身上了,包管没事儿,我们军门肯定不会找后账。” 蓝刚峰也连连点头,看着那三儿那副谄媚的嘴脸,他心里暗自鄙夷,汉纳根现在忙的脚不沾地,中日开战,那是多大的事情,跑户部要钱,跑兵部要器械,哪里有功夫计较和那三儿的那点破事儿?恐怕面对面撞上,都不见得想得起来那三儿是何许人也。 那三儿打着哈欠转身告辞,看来是大烟瘾又犯了,麻杆身子挑个大脑袋,脚底打着飘走了。 王天纵现在有些犯愁了,莫弘毅的人是给救下了,可下面怎么办呢?他是被偷梁换柱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的,对上面报的是人已经死了,现在的莫弘毅就是个黑户,这种事情不翻船就罢了,万一被人揭发出来就麻烦了。尽管这种事情在清末很普遍,但是官场上的事情,平常是官官相护,一旦要是上面的人要腻味你了,要找你麻烦,或者是站队站错了,那就成了天大的罪过,或者是那些穷疯了的御史清流们知道了,就要拿这些当做把柄要挟。蓝刚峰的爹是内务府协办大臣,要说势力不小,可官场上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跌跟头的? 王天纵皱着眉头盘算着怎么善后,蓝刚峰别看长的五大三粗,却是七窍玲珑的心肝,微笑道:“天纵兄,我家有个家生的奴才,我爹刚给保到山东的东阿县当了知县,别看知县官小,也是一方的土地爷,他两个月后就要去上任,我看是不是把嫂夫人的尊兄送到山东去,那里离直隶远些,在当地改名换姓入了籍,时间一长也就安生了。” 王天纵感激的道:“多谢刚峰兄了。” 如果这么安排的话,那倒也不错,让他们兄妹远远的离开北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过些太平日子,也算是积德了。 蓝刚峰拍着他肩膀道:“咱哥们同窗三年,又在一个屋子里住着,那是什么样的交情?你还跟我说这些没盐的淡话?” 王天纵正打着腹稿搜肠刮肚找着表达无限感激的词汇,蓝刚峰突然贼忒兮兮的笑道:“天纵兄,我看你刚才瞧着莫弘毅的眼神有些古怪啊,莫不是老兄喜欢那个调调?你那位舅子可是俊俏的很啊,可着北京城也找不出这么清秀的相公!” 王天纵稍一愣神,马上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表情立刻僵硬成哭笑不得,这孙子居然把自己当做菊花门的! 老子虽然不是什么道学先生,可也不是那种水陆通吃、荤素不忌的主儿吧? ------------ 第十二章 大战在即 莫弘毅和莫小怜两兄妹在屋子里抱头痛哭,这一年的时间,两个人由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的官宦子弟,变成了不入四民之列的贱民。莫小怜差一点就沦落风尘,而莫弘毅更是险些掉了脑袋。父亲更是死在狱中,这种骤然遽变即使是再刚强的人也难以承受,这对兄妹几乎早就断了此生还能相见的念头,此刻乍然重逢,怎能不哭的痛彻肝肠? 两个人哭了半天,相视一眼又破涕为笑,刚笑了几声,又悲从心来,又失声痛哭,就这么哭了笑,笑了哭,幸好两淮盐道府的下人都住在前院,后宅没住几个人,否则还以为有疯子跑来了。 莫家兄妹哭够了,笑够了,眼泪还没擦干就出了房门,见了王天纵、蓝刚峰就磕头,前额把花砖地面碰的嘣嘣响,拽都拽不起来。 王天纵连拉带扯,莫弘毅只管跪着磕头,最后王天纵只好厉声道:“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祖宗,下跪父母,爷最看不惯磕头虫!” 莫小怜这才将哥哥搀扶起来,轻声的耳语道:“我家主子最腻味别人下跪、磕头,哥哥不要犯了忌讳。” 莫弘毅这才站起来,用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正色道:“王大人,我兄妹的性命都是您救的,今生今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今生报不完您的恩情,来生结草衔环再报。” 王天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清末的世界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除了语言差不多之外,简直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礼仪、生活习惯、人们的思维方式,几乎看不出来是同一个国家,不过王天纵有些庆幸,这种所谓的文明没有传承下来,没准对中国来说,是莫大的幸事。 尽管这个世界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没有后世那种污染严重的灰色的天空,可是总觉得空气里有种发霉的味道,一个王朝行将就木的那种腐朽味道。 蓝刚峰笑道:“好了,满天的云彩都散了,一家团聚,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今天晚上好好喝两盅去去晦气。” 莫弘毅苦笑道:“二位爷,我现在还是个罪犯,在北京城多呆一天,没准就给二位恩人招灾惹祸,我看我还是早点离开吧。” 王天纵思忖片刻道:“也好,也是老天可怜你们,那天刚峰要不是拉着我和小怜姑娘去破碗居看杀人,也不知道你进了刑部大牢,这也是天意让你们兄妹团聚?????刚峰,就拜托你把他们兄妹送出城。” 蓝刚峰面有难色道:“出城不难,问题是现在往哪里送?我看小怜姑娘和莫兄还是再等上两个月,我家那个奴才去山东上任的时候,你们跟着一起去山东好了,莫兄也是读过书的,我就推荐你给他当个师爷如何?” 王天纵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莫弘毅现在是没有户籍的黑户,一旦被官府抓了,那麻烦就大了,毕竟他是个被判了绞监候的,要是连累了蓝刚峰一家,那自己就太亏心了。蓝刚峰的安排无疑是最妥当的,莫弘毅给个县令当了师爷,莫家兄妹今后的生活算是也有了着落,这就算是救人救彻底了。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美国人马吉芬马靴把地面的花砖踏的甑甑做响,脸色沉重的冲进内堂,他几乎是小跑着回来的。 “快,收拾一下,马上回旅顺。”马吉芬看见王天纵和蓝刚峰,忙摆手道。 王天纵心里一紧,问道:“马镇台,出什么事儿了?” 从马吉芬的脸色来看,肯定是出事儿了,而且一定是大事儿,八成是中日之间马上要开打了。 果然让王天纵猜中了,李鸿章下令进京的北洋水师学堂的十个尖子生立刻回旅顺,编入北洋水师。 马吉芬的话里却没有涉及昆明湖水师学堂编入北洋的三十六人,蓝刚峰忙问道:“马镇台,我们这些人呢?” 马吉芬摇头道:“李中堂的电报只说让他们十个人回旅顺,你们这些人没有说,你们应该还留在北京,给慈禧太后在昆明湖上操演。” 蓝刚峰面沉似铁,咬牙切齿的道:“我们这些人就不是北洋的人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也去旅顺。” 马吉芬沉吟片刻道:“蓝,如果你愿意参战,我个人不反对,你可以和他们十个人一起跟着我回旅顺。” 王天纵心里暗暗叫苦,回旅顺?记忆中的甲午海战,那是一场大败,回去不是找死吗?昆明湖水师学堂出身的旗人倒没有要求他们去旅顺,估摸着李鸿章也没把他们当回事儿,这些人打架闹事儿的胆量不小,但是打仗的胆量恐怕没有。 王天纵忙劝道:“刚峰,你就别去了,太后万寿盛典也是大事儿,你和昆明湖水师学堂的人留在北京吧????????” 借了蓝刚峰八千两银子,能劝的他留在北京,不去参加这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也算是自己还了他一些人情。 蓝刚峰脸色一变,瞪了王天纵一眼道:“哥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天下就是我们旗人的天下,朝廷养了我们二百多年,旗人天生就是当兵的。我们不替朝廷效力谁替朝廷效力?你们汉人打仗,我们旗人一边看热闹?没这个道理!” 马吉芬微笑道:“蓝,我很高兴你这么看重军人的荣誉,我没有白教你!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旅顺。” 王天纵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马镇台,您不是要回美国了吗?你一个美国人没必要为中国打仗吧?” 马吉芬笑道:“我是清国聘用的军官,一直拿着清国的薪水,为清国军队作战,这不是件天然合理的事情吗?如果我被日本军队聘用,那我一样要为日本国作战,这是一个职业军人的起码的道德????????好了,你们准备一下,马上就出发。汉纳根先生已经提前赶赴旅顺了。” 马吉芬说罢,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王天纵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汉纳根一个德国人,这次来中国是因为私事,听说中国和日本交恶,就留下替北洋卖命了,马吉芬一个美国人,本来是准备回国度假的,听说要开战,就主动放弃了休假,回到北洋水师参战。 洋人为了职业操守,都愿意舍生忘死为中国而战,而自己好歹是个中国人啊! 中国人不能让洋人看扁了啊! 甲午战争,是中国人心头的一根刺,日本这个蕞尔小国踩着老大帝国的尸体,走向了强盛,而中国从此经历了五十多年的苦难,数千万人失去了生命,流离失所的百姓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这种屈辱的感觉,直到一百年后依然让中国人记忆犹新。 蓝刚峰兴奋的黑脸发红,扯着王天纵的衣服道:“哥哥,你发什么楞啊!赶紧的收拾东西啊!这下该让小日本知道知道咱爷们的厉害了!” 王天纵心里暗道,恐怕这次是大清国要知道小日本的厉害了。朝野上下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信心,都觉得战胜日本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莫弘毅、莫小怜兄妹则面面相觑,王天纵和蓝刚峰要去旅顺了,他们俩该怎么办呢? 莫弘毅咬了咬下嘴唇,插言道:“二位爷要去为国家打仗,这是天大的事儿,我不敢耽误爷的大事儿,只求二位爷收留我这个妹子???????” 莫小怜含着泪道:“哥,你想干什么?” 莫弘毅惨然一笑道:“妹妹,好好的伺候王大人,他是咱兄妹的救命恩人,你现在是王家的奴婢,要守自己的本份,二位爷不用操心我的事,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到哪里也混口饭吃。” 蓝刚峰和王天纵确实对莫弘毅有些为难,如果他们去了旅顺,这莫弘毅就不可能再在两淮盐道府里呆着了,可他是被偷梁换柱的死刑犯,安排在别的地方也不合适啊! 蓝刚峰点了点头道:“好,我一会儿安排人送你出北京城,再给你点盘缠。”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今后莫弘毅就要自谋生路了,是死是活只好听天由命。 莫小怜哭的泪人一般,王天纵也觉得这样的安排似乎不妥,救人也要救得彻底,这算个什么事儿? 蓝刚峰拍拍莫弘毅的肩膀道:“我给你写封信,一会儿我安排人送你出京之后,你就去山东的东阿县猫一段日子,两个月后拿着我的信找新上任的葛知县,他会收留你的。小怜姑娘,我和天纵兄去旅顺打仗,这不可能带着你,就委屈你在我家呆上几个月,等我们把小日本修理了,我再把你送回来,天纵兄,你看兄弟的安排还妥当吗?” 这话让王天纵、莫小怜松了口气,只要莫弘毅两个月之内不被官府抓了,那就算没事儿了。只是今后要改名换姓,莫弘毅在这个世界上就从此不存在了。 蓝刚峰虽然长的粗豪,心思却是极为缜密的一个人,对莫家兄妹的安排可谓是相当的周到了。 王天纵也觉得挺好,等到莫弘毅在山东站稳了脚跟,自己把莫小怜送到山东去,这就算是功德圆满,穿越后做的第一件善事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只是自己真的要去旅顺参加甲午战争吗? 但愿自己给李鸿章写的那份折子能起点作用啊!老天啊,你就保佑一下这个可怜的老中国吧! 从来不信神佛的王天纵,此刻在心底极为虔诚的祷告。 ------------ 第十三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天津卫直隶总督府门前,护兵们背着黑沉沉的洋枪,雪亮的刺刀反射着阳光,直晃人的眼睛。直隶总督的行辕原本是在保定,自打直隶总督兼任了北洋通商大臣以后,只有每年的冬天,才驻跸保定一段时间,一年中的大部分就在天津了。 总督府的二堂花厅,李鸿章正聚精会神的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下棋。旁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幕僚则在微笑着观棋,两个十六七岁的侍女一个在调制着咖啡,另外一个捧着黄铜的水烟袋。还有一个满脸煞气的武官叉手肃立一旁。 棋盘上一黑一白两条大龙纠结在一起,正杀到盘中激烈处。 李鸿章,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肃毅伯爵、赏戴三眼花翎,他一手打造的北洋担着军事、洋务、邮政、外交等诸般事物。李鸿章这个名字在近代中国让无数人憎恨、怜惜、厌恶、崇敬,不管持何种态度,但总也无法忽视的一个人物,同光中兴一代名臣中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人。 李鸿章身材高大,面目清癯,眼睛半睁半闭,两道扫帚眉抗拒着地心引力,尾端朝天拧着,一看就知道是个性子执拗的倔巴老头。 棋局渐渐进入终盘,黑棋的大龙把白棋困得无路可走,眼看已经要被绞杀。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苦笑着推坪认输。 “哈哈,中堂的棋力越发老辣了,渔川兄输得没话可讲了吧?”五十多岁的男人哈哈大笑道。 李鸿章微微一笑,指着中年人道:“文爵,你也学会巧言令色了?” 五十多岁的男人笑道:“中堂的棋力却是进入另外一个境界,以前是杀伐有力,现在则是空灵变幻,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李鸿章哈哈大笑道:“文爵,你是说我老了,没了锐气了吧???????渔川,今天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啊,棋力发挥的不到七成,这棋下的无趣,无趣的很啊!” 五十多岁的男人哈哈一笑,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则尴尬的一笑,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 侍女将水烟袋递给李鸿章,一脸煞气的武官点燃了纸媒子。 李鸿章咕噜咕噜的吸了几口水烟,眼睛慢慢闭上,半躺半靠在西洋白色皮椅子上,不晓得在想心事还是睡着了,武官蹑手蹑脚的把毯子给他盖在身上。 中年人嘴张了几次,想说什么,但是看着李鸿章闭着眼睛,只好苦涩的摇头。 五十多岁的男人扯着中年人的衣袖,两人正要出门。 “渔川,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躺在椅子上的李鸿章突然道。 中年人勉强挤出笑意道:“中堂您没睡啊?” 李鸿章睁开眼睛笑道:“人老了,坐着打瞌睡,躺着睡不着,不要管我了,想说什么就说吧,看你憋的也挺难受的。” 中年人脸色一沉,正了容色道:“中堂,丁汝昌一天几个电报,要求添置快炮,添置炮弹,日本国一年添两船,而我北洋六年没有增加一船一炮,现在日本在朝鲜咄咄逼人,袁世凯也是天天发电报告急,如今形势紧急????????中堂要以大局为重啊!” 这话说的已经相当重了,就差直截了当的说李鸿章玩忽职守了。这些天李鸿章除了忙着给慈禧操办寿礼之外,就是下棋、喝酒,也难怪手下的幕僚们着急。 五十多岁的男人不停的朝中年人使眼色,中年人好像没看见,非要把话说完说透才肯罢休。 李鸿章却无丝毫的恼怒,反而是哈哈大笑,指着中年人道:“渔川啊渔川,亏你还是我老师曾文正公的孙女婿,他老人家的养气功夫,你连一成都没有学到啊!你倒是像你岳父曾劼刚少保,遇见事情恨不得一天就全部办完办好。” 中年人苦笑道:“我吴永怎么敢和曾文正公和岳父大人相比?只是如今已经火烧眉毛了,日本公使大鸟圭介带着兵进了朝鲜,东学党的叛乱糜烂了半个朝鲜????????日本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朝鲜已是我大清最后一个藩属,若是有失,朝廷的体面何在啊?” 李鸿章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对那个一脸煞气的军官道:“龙标,那只吕宋来的金刚鹦鹉这两天吃东西如何?开口说话了吗?” 黑脸军官笑着道:“那鸟好着呢,能吃能喝,张口就是太后万寿无疆,说话可招人疼了。” 李鸿章满脸堆笑,摩掌颔首道:“好,那就好,赶紧派精细人送到北京城,千万不能有什么差迟。” 黑脸军官连声称是。 中年男人憋的脸通红,牙关紧咬不再说什么了。 李鸿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抚着中年人的肩膀,和颜悦色的道:“渔川啊,你是我老师的孙女婿,就是我李鸿章的后辈子侄,我一直没把你当外人,今天索性就说明白了吧????????什么是大局?太后的万寿盛典才是最大的局,任何事情都不能漫过这个去,你也不想想,没有太后支持哪里来的北洋?东洋人性格最是狡狯,伊藤博文、山县有朋都是聪明人,看出我大清在这个时候不想开战,故此想在朝鲜讨些便宜罢了!文爵,你说说,英国和俄国公使是什么态度。” 五十多岁的男人名叫伍廷芳,他穿着蓝黑色长袍,戴一顶瓜皮帽,一副秋风钝秀才相,可实际上他是中国第一个在英国殖民地获得大律师资格的人,第一个香港华裔太平绅士,办了第一张华文报纸,十二年前加入李鸿章的幕府,算是绝对的洋务干才。 伍廷芳一本正经的道:“俄国公使卡西尼说,俄国绝对不容许日本对朝鲜的干涉,必要时不惜用武力帮助大清保卫朝鲜????????英国公使瓯格纳说,大英帝国一直重视和大清的传统友谊,并要求保持目前远东的势力均衡,不允许任何破坏和平的举动。” 李鸿章冷笑道:“我大清和洋人有什么友谊可言?我大清外贸、航运、海关、通商均由英国人控制,英国人视大清为禁脔,岂容他人染指?俄国觊觎朝鲜马山浦已非一日,自然不许日本人在朝鲜妄为,有英、俄两个强国在此,日本人又不是疯子,如何敢真的开战?伊藤博文生性狡诈,就是想趁太后万寿之际,捞点好处而已,此人虽是人才,却色厉胆薄,不足为虑,再说,我的北洋水师不是摆设!淮军也是百战之师,日本军队虽然训练有素,却是从打过大仗的,这些没见过血的兵,不过徒有其表罢了。” 提起伊藤博文,伍廷芳就忍不住想笑,九年前,北洋水师在日本长崎闹事,和日本警察打了起来,双方各有死伤,北洋的战舰揭掉炮衣,上了实弹,只等一声令下就开炮轰击长崎。 伍廷芳负责处理“崎案”,为了这个事情,伊藤博文亲自拜望了李鸿章,结果见了李鸿章,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回头私下告诉伍廷芳,说是见了李鸿章以后,被威势所压,两腿打颤,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伊藤博文被李鸿章吓的两腿战栗就够丢人了,居然还有脸告诉李鸿章的心腹伍廷芳,这就是把人丢到大清国了。 经过此事,也难怪李鸿章为色厉胆薄四字形容伊藤博文。 日本,终归不过是个蕞尔小国罢了。一个岛国,臣服中国千年,虽然最近这些年有了些起色,但毕竟国力薄弱,说日本敢趁着慈禧过生日在朝鲜捞点便宜,大家都相信,要是说日本准备倾尽国力,和大清决战,就真的没人相信了。 吴永依然不肯稍作退让,急赤白脸的和李鸿章争辩:“中堂,万一日本人发疯,真的打起来了怎么办?中堂自己也说,北洋船无力、炮老旧,丁汝昌更是连连来电报说缺弹药、缺煤炭,真打起来,没有炮弹的军舰能起什么用?就是水师再勇,也只有束手待毙!” 伍廷芳也不禁对这个书呆子头疼不已,连连使眼色,示意吴永不要再多说了。 李鸿章淡然一笑:“快炮和炮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盛宣怀去办了,盛宣怀从邮政和招商局筹措了三十万两银子??????” 吴永鼻子一抽,哼了一下道:“三十万?区区三十万两能济什么事?” 李鸿章冷笑道:“咱大清没钱啊,翁书平这个老儿,每次我北洋向户部要银子,他都拿修园子搪塞我,修了这么多年,那个颐和园就是用银子堆,也该堆齐活了!” 伍廷芳见李鸿章有些动怒,怕他和吴永这个半疯不傻的家伙真的呛起了火,连忙打圆场道:“三十万就三十万吧,多少也能买几门炮,至于炮弹就用江南制造局的吧,款子就先欠着,咱有多大的肚皮就做多少的饭?????????中堂,我昨日递呈给您看的那个《平倭策》一折,中堂可曾看过?” 李鸿章一挑大指赞道:“好,写的好,颇有可观之处!” 伍廷芳附和着一笑:“我也觉得写的不错,只是我不懂军事,能看出好,却说不出具体好在什么地方。” 李鸿章抓起水烟袋,咕噜咕噜的抽了几口,淡淡的烟雾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果真是好,最好的地方是这个叫什么?哦,对了,叫王嵩的小子真是个会做官的,我看他前程远大的很呢!当年我老师说我是个拼命做官的,我看我做官的本事比这个年轻人差的远了,居然晓得巴结洋人来邀功买好!人家都说我李鸿章是李二鬼子,他就*美国人马吉芬的屁股,真真的无耻之尤!” 李鸿章一脸的鄙夷,话里满是讥诮的意味。 “我李鸿章用人首重敦厚,人品方正最是关键,别人都说丁汝昌不懂海军,莫说比起英国人郎威利,本事就是比林泰曾、刘步蟾、邓世昌都差的远,可丁汝昌敦厚,这一点他们谁都比不了!他屁股坐的稳当,知道自己是吃谁的饭,这就比那些留洋的管带强了千倍万倍!直娘贼的,这个王嵩一个数典忘祖的东西,指望用洋人升官,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李鸿章越说越怒,当年在两淮军中养成的匪气也发作了出来,粗话脱口而出。 屋子里的人的都是李鸿章的心腹,对他颇为了解,外界传说李鸿章对洋人卑躬屈膝,那真是胡扯,事实上,李鸿章的傲慢无礼是驻华所有国家公使、领事的共识。尤其是李鸿章喜欢倚老卖老,更是让洋人讨厌,但是大清的官员中,能当家作主的人里,只有李鸿章对洋务多少有些了解,这让他们不得不和李鸿章打交道,否则,谁吃错了药,愿意看这个老头子的一副臭脸。 这个让马吉芬代转折子的王嵩,确实打错了主意,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伍廷芳笑道:“中堂,日本人在朝鲜一再寻衅,咱们似乎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否则洋人都以为咱们怕了日本。” 李鸿章冷笑道:“日本就是以为咱不敢动手,才敢壮着胆子滋事,伊藤博文不是算准了我不敢出兵吗?哼,他打错算盘了,通知叶志超、宋庆,出兵六千进入朝鲜,给袁世凯发电报,对日本人不能客气了!” 吴永见李鸿章要出兵朝鲜,也露出些许笑意,尽管大清朝只是个纸糊的老虎,但是比较多少有点猫样子。 日本,不过是鼠辈而已。 “那个叫王嵩的,把他送到北洋水师去,就安排到致远号上,让邓世昌好好的治治他的毛病!我就见不得这种钻营的小人!” 李鸿章还没忘记王天纵,决心要给他点教训。 邓世昌在北洋水师绝对是异类,致远号的训练最严格,而且邓世昌的规矩大,没人有胆量拿着致远号去走私,跟着邓世昌,升官、发财那是别想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窃笑,这个王嵩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分割线??????????????????????????????????? 东京 战时大本营会议 十几个人严襟危坐在一间狭长的屋子里,外面街道上时不时传来人群的怒吼声,大体上就是打倒政府,让软弱的内阁下台一类的话。 前些日子,日本政府和英国谈判修改条约,废除领事裁判权,结果英国人傲慢的拒绝了。开什么玩笑,区区一个日本,居然敢让“七大洋的主人”修改条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不是日本实在太穷,没什么油水的话,大英帝国早就让这些岛国的黄皮猴子尝尝炮弹的味道。 英国人的傲慢和日本政府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的克制,让日本民众非常的不爽,这些年日本百姓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钱让你们买军舰、买大炮,就是这么一个结果?从北海道的乡间到东京的大街,到处是日本民众的抗议游行。 屋子里的人都是日本政界和军界的头面人物,陆军大臣大山岩、海军大臣西乡丛道、军令部长桦山咨纪还有外务省的长官,连明治维新的元老,现任枢密院议长山县有朋元老都亲自来了。 山县有朋留着两撇法国式的大胡子,嘴角上翘,似笑非笑,眼睛里满是倨傲。不过他确实有傲气的理由,日本陆军几乎是他一手打造的,门生故吏遍布军中,在御前会议的时候,连明治天皇打瞌睡,他都敢用手杖捅醒。 那可是万世一系,放屁都是神鹤天音的天皇啊! 自打明治维新以来,日本海陆军就不和,各唱各的调子,陆军认为自己从平灭西乡隆盛领导的西南诸藩以来,大大小小打了两百多场战斗,功劳最大,所以就认为日本军界理所应当的由陆军当家,可海军说日本是岛国,自然应该海军第一,两边争吵不休,就互相不咬弦,陆军搞个参谋本部,海军就弄出个军令部。 现在日本政府、军队是二元化,海陆军也是二元化,军事指挥和军令系统也是二元化,全是各唱各的调子,眼看中日大战在即,依然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今天这些平日互相不买账的人,却都出奇的和谐,彼此之间似乎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份厚厚的作战计划,封皮上用汉字写着《征清作战大构想》。 在这群神情激昂的人中,有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显得有些突兀,他是唯一没有穿军装的,而是一身便服,靠在一个羊毛软垫子上,边喝着咖啡边嘴角挂着微笑。 大本营没有文官编制,实际上日本陆海军之间已经咬的一嘴毛,满身血了,哪个文官不怕死的?敢来这个龙潭虎穴搅合? 伊藤博文,内阁首相,明治维新的头号功臣,大本营唯一的文官。除了他,还有谁能调和政府、军界的矛盾?除了他,还有谁能约束这些骄兵悍将?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山县有朋这样的元老重臣都俯首帖耳?除了他,还有谁能控制已经处在暴走边缘的日本,既不使日本陷入暴力革命的烽火,又不像清国一样万马齐喑一派死气沉沉。 只有伊藤博文,除了他谁都不能,即使是号称神之血裔的天皇,也不能。 “清国陆军装备了大量的连发快枪,帝国陆军在装备上比清国差一些,但是帝国陆军的训练水平远远高于清国,尤其是在中下层军官的战术素养,更是清国无法比拟的,我们的陆军大学,已经招收了十二期的学员,陆军几乎所有的中下级军官都受到过正规的军校教育????????帝国要发扬二百米之内的硬功夫,用白刃战打垮清国军队的战斗意志,然后迅速突进到清国的直隶平原,在这里展开决战,一举歼灭清国军队的主力???????” 一个四十六、七岁的男子,慷慨激昂的讲着话,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时不时挥舞着拳头。这个人穿着一件黄呢子的陆军中将服,胸口挂满了勋章,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显得熠熠生辉。 川上操六中将,日本陆军实际上的第二人,陆军大臣大山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份《征清作战大构想》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川上操六的口才极好,说话相当有煽动性,说的陆军的首脑们眉开眼笑,似乎北京城已经是日本的囊中之物了。 懒洋洋的伊藤博文,突然摆手制止了川上操六的长篇大论,转向一个神色中带着鄙夷的男子。 “山本君,你有什么看法,说出来听听。” 被伊藤博文点名的男人大概四十五、六岁,只是个大佐头衔,在一群大将、中将之间,显得有些不起眼。 他确实不是什么大人物,此时的山本权兵卫不过是海军省的主事而已,如果不是海军大臣西乡丛道非要他过来,他连参加会议的资格都不够。 山本权兵卫斜着眼看着趾高气扬的川上操六道:“请问一下中将阁下,陆军有没有好的工兵?” 川上操六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跟山本权兵卫是熟人,都是萨摩藩的同乡,所以没有计较一个小小的海军主事的犯上言语,而是傲然道:“陆军有非常优秀的工兵。” 山本权兵卫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点了点头道:“哦,这样我就放心了,请陆军的优秀工兵在九州岛和朝鲜的釜山之间架设一座大桥。” 这话一出口,那些刚才还在得意洋洋的陆军首脑们,立刻就傻了,川上操六准备了整整四年之久的《征清作战大构想》,居然没有考虑海军的因素,难道让陆军游泳到朝鲜? 川上操六的脸红的可以烙饼了,原以为会获得满堂彩的计划,居然四处漏风,和废纸没多大的区别。 这下不仅仅是川上操六,连山县有朋的老脸都有些挂不住了,陆军的首脑们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刚才还热闹的像集市般的屋子,立刻鸦雀无声。 “哈哈,你们怎么了?”伊藤博文仰天一阵大笑。 “帝国从德川幕府时代,已经锁国二百六十年了,从丰臣秀吉将军时代,帝国已经三百年没有进行过海战了,所以作战计划中疏漏海军也是很正常的,现在发现错误其实是件好事。”伊藤博文一边劝慰着陆军的首脑,又转过头看着山本权兵卫道:“说说你的作战计划。” 山本权兵卫点了点头道:“陆军的作战计划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忽略了一点,一旦帝国海军无法保证海上的交通,那么无论陆军登陆了多少的部队,无论陆军的士兵有多么的英勇,也只能失败?????????帝国海军必须第一时间击败清国的北洋水师,确保海上交通线的畅通。” “那如果海军战败该怎么办?海军有必胜的把握吗?”山县有朋元老捻着胡须问道。 所有人的眼光集中到了山本权兵卫的身上。 沉默、寂静,空气几乎窒息。 过来许久,山本权兵卫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没有!” 初夏的东京已经有些热了,可这两个字似乎是寒风,吹的满屋人心里冰冷。诚如山本权兵卫所说,一旦海军战败,陆军再能打也白费,而海军又没有必胜的把握,那这场战争还打个什么劲? 现在不仅是陆军的首脑傻了,海军大臣西乡丛道都不说话了,他也是一脸的郁闷,九年前,丁汝昌带着北洋水师访问日本,不走九州岛的外海,反而从水道狭窄的濑户内海进了日本。那意思就是说,北洋水师把日本当做了自家的菜园子,想来就来,想打就能打。从此以后,丁汝昌成了日本海军最痛恨的人,那两艘头号铁甲舰定远、镇远更成了日本海军的眼中钉。 可是转眼九年过去了,日本靠着搜刮民间竭泽而渔,依然买不起那么贵的军舰,只好弄了几艘非驴非马的“三景舰”,用小马拉大车的方式,希望能对抗可怕的定远、镇远。但是,真的能击沉定远吗? 丁汝昌率领北洋水师访问日本的时候,伊东佑亨海军中将参观完以后,曾经哀叹道:仅仅定远、镇远两艘军舰,就可以把整个日本常备舰队全部送入大洋深处。 一直没有说话的军令大臣桦山咨纪突然跳了起来,暴怒的吼道:“一定要打,帝国海军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这一天吗?就算是全部玉碎,也要击败清国人!” 桦山咨纪平日里性格沉静,不太爱说话,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脾气,他曾经对要求削减军费的议会高叫:“没有军队,你们算个屁!” 议会当然不干了,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官司一直打到了御前,还是天皇和稀泥,这才算完事儿。 这一仗到底能不能打,所有人心里都划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如果打败了后果会如何呢?所有的目光又聚集到了伊藤博文的身上。 伊藤博文不紧不慢的喝着咖啡,过了许久,笑着道:“海军如果战败了,那么一切后面的计划取消,再给我准备三百万日元贿赂一下清国的王公大臣??????????如果战败,损失三百万日元,清国是不会深入日本内陆和帝国决战的,可一旦战胜了,帝国就会拥有起码一亿两银子的赔款,还有我们梦寐以求的大陆的土地!这是一场很合算的赌博,你们放心的去干吧,如果战败了,我一个人承担责任!” 伊藤博文说的云淡风轻,可在场的人几乎每个人的眼眶都湿润了,这才是有担当的奇男子。一旦战败,即使能靠贿赂的手段善后,可是伊藤博文的政治生涯恐怕就要结束了,对于政治家来说,这是比死更难受的结果。 “首相大人,李鸿章如果不向朝鲜派兵怎么办?我们就没有出兵的借口,帝国如果没有借口就出兵,那会成为列强的众矢之的。”外务省长官忧心忡忡的道。 这句话又如同当头一瓢凉水,屋子里的空气再次紧张起来。如果清国不出兵朝鲜,难道日本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挑战列强的忍耐力? 伊藤博文冷笑道:“你说的很对,帝国现在是小国穷国,力量还不足以对抗欧洲列强,如果李鸿章不介入朝鲜事物,我们也只好退兵,再等下一个机会,也不知道那还需要等多少年??????可我相信,李鸿章会出兵的,他是个聪明人,但是他过于自负,我太了解他的性格了,他以为只要出兵,帝国就会退缩?????????李鸿章的能力很强,可惜现在他对抗的不是我伊藤博文一个人,而是整个日本帝国!这是决定国运的一战!” 一个参谋静悄悄的走了进来,把一份墨迹未干的电报译稿递给了伊藤博文。 伊藤博文看了看,随手扔了过去,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李鸿章出兵了!大本营迁移到广岛,在那里指挥军队登陆!” 大本营里一片喜色,李鸿章果然中计,这支老狐狸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 作者话:新书期间这么大的章节,真是不合算啊! 看在接近八千字的大章份上,求一下红票和收藏 ------------ 第十四章 黄海之战(一) 西历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 甲午年八月初八 财神在东喜神在南 生肖冲虎 宜:祭祀、入殓 忌:造物、开市 煞神:东 黄海的海面上风平浪静,一艘艘黑灰色的军舰摆成单列纵队劈波斩浪而行,黄黑色的海水被激起白色的浪花。天空中的海鸥围绕着舰队周围飞行,波光粼粼中不时能看见鱼群反射出的银光。 海上的风光简直美丽的让人目眩,可王天纵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这海天一色、沙鸥翔集的美景。其实不光是他,几乎所有的水兵都在不停的抱怨着。也难怪他们骂娘,那些劣质的碎煤只能烧出滚滚的黑烟和呛死人的浓雾,却无法升起锅炉的气压,北洋水师的军舰拖着一条条的黑烟,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里格外的显眼。 这些碎煤是开滦煤矿提供的,可也实在没法子怪罪人家,北洋水师给他们的价格是最低的,而且经常拖欠煤炭货款。价钱又低,还老打白条,开滦矿自然也就应付他们,好煤就外销了,给北洋水师的就是一些煤矸石打碎混合着一些碎煤的末子。 王天纵不仅仅是因为从空中不时落下的未烧尽的末子呛人而影响了心情,最要命的是他现在身处在致远号上。也不知道李鸿章为什么这么厚待自己,专门派人发电给马吉芬,要求让他必须回北洋水师,如果不去将被军法严惩。 鼻子大了压嘴,王天纵只好乖乖的去了北洋水师,到了以后心里叫苦,嘴角居然被安排到了“致远号”轻型装甲巡洋舰上。 这可是要了亲命了,记忆中的“致远号”那可是在黄海一战中被日本人击沉了的,全舰几乎都壮烈殉国。 北洋水师派到北京去的十个尖子生全部归队,昆明湖水师学堂的三十六人仅有蓝刚峰一个人回到了旅顺。十几个从北京到天津,又从天津坐船出海到旅顺,结果刚到旅顺就听说北洋水师和日本联合舰队在丰岛打起来了,北洋的运兵船“高升”号被日本人击沉,一千多人葬身海底,“操江”号投降,“广乙”号中弹搁浅,大副命令把锅炉、大炮炸毁,然后弃船登陆,辗转回到了国内。 消息传到旅顺,北洋水师上下炸了锅,大清国再不济,也不能被小日本打啊!西洋鬼子咱大清打不过,但是说什么也不能被东洋倭奴欺凌。北洋水师群情激奋,请战书雪片般飞向丁汝昌的案头。 在北洋水师里,火气最大,最想修理日本人的是德国人汉纳根,他当时因为私人事务乘坐“高升”号,结果船被日本人打沉了,他凭借着好水性在海上飘了一天一夜,才幸免于难,幸好是夏天,要是冬天,用不多一会儿就会因为身体被冻僵而死,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发现了一条偶然路过的法国军舰,央求法国人救了两百多落水的清军。 “高升号”沉没的时候,汉纳根发现了一个让人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日本军舰居然向已经落水的清军士兵开枪。 这些没人性的畜生! 汉纳根德国容克贵族出身,他老子那一代德国军人打遍了欧洲无敌手,哪里吃过这个亏?此仇不报那还得了?他回到北洋水师就上了旗舰“定远号”,挽胳膊撸袖子,誓与日本人不共戴天。美国人马吉芬放弃休假到了“镇远号”上当了副舰长,成了刘步蟾的副手。 王天纵到了致远号上当了一名炮术长,蓝刚峰则到了来远号上当了水雷长。王天纵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哪里懂得开炮啊?这要是真打起来,不就要了小命了吗? 幸好邓世昌带兵有方,北洋水师里也就他还严格按照《水师操典》训练士兵,“致远号”上,连普通的水手都能熟练的发射大炮,这让王天纵多少心里松了一些。 这些天来,只要一出海,王天纵的心就悬着,记忆中的海战场面太惨烈了,北洋水师被打的溃不成军,而自己所在的“致远号”铁甲巡洋舰则是这幕悲剧中凄美的挽歌。 记忆中的“致远号”,在已经倾斜的甲板上,全舰官兵高呼着“撞沉吉野”的口号,在漫天的炮火中被鱼雷击沉,那一刻给自己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王天纵这些天,一直在幻想,自己的折子能起点作用,北洋水师主动的寻机歼灭尚在给运兵船、运粮船护航的日本军舰,可是这种希望最后也破灭了,即使在丰岛海战之后,北洋水师也没有决战的心思,反而是不紧不慢的担任起护航的任务来了。 王天纵人微言轻,也没有办法,这个年头的北洋水师,哪里有什么控制海权的观念?今天的任务依然是护航。现在护航任务完成,北洋水师排成一字长蛇阵,正准备返回旅顺。 王天纵所管辖的是一门一百五十二毫米的副炮,连自己在内一共十五个人。水师的士兵大部分是福建人,他们喜欢抱团,跟王天纵这个从天而降的上司平日也没有多少话说。王天纵自己明白自己的水平,一旦说多了没准就要丢人显眼,所以也尽量少说话。 军舰上响起了悦耳的军乐声,原本百无聊赖的水兵们立刻兴奋起来,这是吃饭的信号。军舰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上,周围除了几张熟悉的生厌的脸孔,就是浊浪滔天的大海,人往往会神经过敏,海军唯一的兴趣就是吃饭。 军舰的柚木甲板上排起了长长的桌子,海军的规矩是除了舰长之外,其他人一律不能吃小灶,实际上也不需要搞什么特殊化,各国的海军伙食都是非常好的。北洋水师的管带们敢把军舰的舱房改成货仓拉人拉货,北洋水师都快改招商局了,也敢贪污燃煤、棉纱、燃油,但是没有哪个胆子大到敢克扣水兵的伙食银子。 大海无边无际,不同于陆地,如果军官把当兵的得罪苦了,夜里悄无声息的被人干掉,然后给海里一扔,那真是叫神不知鬼不觉,往上报个失足落水而亡,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今天的午餐很丰盛,牛肉、米饭、馒头、新鲜的蔬菜,鱼的品种更是花样繁多,士兵们一边欣赏着军乐队的小乐手们表演,一边兴高采烈的享用着美食。 这些军乐队的乐手,普遍年龄很小,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小的才十四、五岁,军乐队平时演奏乐器给士兵消闲、鼓舞士气,打仗的时候则负责用乐声传令。 王天纵不像其他人那么兴致勃勃,而是偷眼打量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这个人个子中等,肩膀却很宽,眉毛浓重如漆描墨画,两只虎目炯炯有神,被海风吹成黑红色的国字脸,冷硬的如同钢笔画。 他穿一身半西式的军服,红宝石的顶子,腰里挎着狭长的战刀,他低头吃着饭,脚边蹲着一只矫健的德国狼犬。 邓世昌,这是个几乎是能像昆仑、黄河般不朽的名字。 此日漫洒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朝阳如血,邓世昌的脸色如铁,拧成“川”字的眉头,脸上就差写上忧国忧民四个大字了。 说实话,王天纵对邓世昌一直是满崇敬的,可是见了之后,觉得也无非就是个人而已,在后世受了太多的神话教育,有些本能的对被神话的人物敬而远之。而且来北洋水师有一段时间了,也了解到用军舰撞击敌舰,并没有后世说的那么邪乎,用撞角攻击敌舰,在这个时候,是海军一种比较常用的战术而已。三十年前的利萨海战,奥匈帝国的海军就干过,而且北洋水师还专门有负责撞击之后,用跳帮战术俘虏敌舰的作战兵种。 邓世昌没给他太深的印象,反而是那些一脸稚气的小乐手,让他心里越看越难受。战争是成年人的事情,这么多的孩子掺和进来,简直有些没天理了。 招军乐队的乐手,就不能找些十八岁以上的?这是哪个混蛋玩意儿干的缺德事儿?王天纵心里已经在骂街了。 自打两个月前的丰岛海战之后,北洋水师上下几乎是同仇敌忾了,一心要寻日本联合舰队的晦气,尤其让北洋水师恼火的事情是,一个月前,日本联合舰队居然跑到威海卫寻找北洋水师的主力决战,而当时北洋水师去鸭绿江边执行护航任务了,日本人扑了个空。尽管北洋没受什么实际的损失,但是面子丢不起,人家都打到自己的老窝了! 也难怪北洋水师上下,几乎是人人言战,说实话也没人相信会打不过日本人,尤其是“济远号”管带方伯谦最近牛气冲天,这些日子走路都是横着走的。丰岛之战中,“济远号”被日本联合舰队的“吉野号”追击,偏巧“济远号”的尾炮人品大爆发,仅仅打了四炮,竟然如有神助的命中了三炮。“吉野号”吓的掉头就跑,没敢继续追击。方伯谦被李鸿章和军机处分别褒奖,正红的发紫,见人就吹嘘自己在丰岛之战中的壮举。 四炮中三,简直是神迹了,要知道,这个时代,炮手要用六分仪估算敌舰的距离,然后根据弹着点不停的修正方位,海战中能有百分之三的命中率就算是不错了。而且据方伯谦自己的报告说,他还把日本海军的提督给打死了。 这牛真吹大发了,要是真那样,记忆中的黄海大战,日本联合舰队难道是由鬼魂指挥的?王天纵虽然历史知识不怎么好,但是方伯谦这个汉奸,那还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此人创造了十九世纪全世界海战中,唯一的军舰逃跑记录,这哥们可比范跑跑牛多了,要是有个逃跑奥运会,他肯定是拿金牌。 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可是王天纵有什么办法,人微言轻四个字,现在是更深的理解了,在北京给李鸿章上个折子,结果就给弄到“致远号”上了,再敢胡说八道,没准小命就没了。 在这个时代,不依附权贵根本就什么事情都干不成,可是想攀龙附凤有那么容易吗?别说李鸿章是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仅仅他那个协办大学士的头衔就相当于后世的副总理,而王天纵只是个六品的千总,一个仅相当于连长的小军官,想巴结副总理,谈何容易啊! 王天纵没滋没味的吃着早饭,眼前那些嘴角刚刚长了些许绒毛的小乐手们依然在兴高采烈的演奏着乐曲。 北洋水师的舰队像一座座在海上漂浮的小山,拉着长长的黑烟,行驶在浩淼的黄海之上。 中日已经开战,北洋水师和日本联合舰队将有一场决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具体是哪天呢? 王天纵每次想起这个问题,心里就纠结成一团,自己未来生死未卜,中国的希望到底在哪里?更不要说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家人,他们现在过的好吗? “啾??????”尖利的警报声响起,王天纵心里一惊,丢下饭碗,下意识的蹦了起来。 “敌舰、敌舰!”瞭望台上的水兵扯着嗓子吼道。 几乎在同时候,北洋水师的旗舰“定远号”挂出了发现敌情的旗帜,“致远号”上顿时乱作一团,水兵们丢下饭碗,就往各自的炮位上跑。 邓世昌瞪着眼睛,厉声喝道:“慌什么?继续吃饭!” 说罢,邓世昌自己不慌不忙的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看来邓世昌也是饿了,吃的十分香甜。 看见舰长心平气和,惊慌失措的水兵这才意识到,今天的天气非常好,能见度极高,瞭望台上能看到三十海里之外,而且北洋水师发现敌军的时候,敌军也肯定发现北洋水师的军舰了,双方肯定要做战术的调整,离作战起码还要两个小时的时间,确实没必要惊慌。 王天纵此刻也有些佩服了,邓世昌果然有大将的风度,临敌丝毫不乱! 邓世昌不紧不慢的吃完了饭,发现所有的水兵都吃过了,然后笑着对副官道:“传令下去,全舰官兵换上新军服,准备迎战!” 王天纵等人接到命令,急忙跑到舱房里去换衣服,这个是英国海军的传统,北洋水师的管带基本上都是留学英国的,这些习惯都学了个十足。据说在打仗的时候,穿上洗衣服,一旦受伤,可以降低感染的可能性。 细节往往决定成败,英国不愧是海上霸主,这些细节确实是很多国家的海军没有注意到的。 换上里外三新的军服,王天纵终于由刚才的慌乱中沉静了下来,清醒的意识到,战争对于自己来说,真的已经开始了。 ????????????????????????分割线?????????????????????????? 日本联合舰队 旗舰“松岛号” “松岛号”是个样子有些古怪的军舰,船体不算特别大,主炮的口径却大的吓人。感觉这艘军舰随时有可能因为主炮的发射,被自己的大炮震塌了架子,或者是被这过于沉重的大炮压沉。 舰长室里,穿着蓝黑色海军中将服装的伊东佑亨神情凝重的看着外面,三个小时前,作为舰队先锋的“吉野号”发回报告,说是看见了一条黑色的煤烟。在黄海的海面上,最近经常有英国、德国、法国的军舰到处转悠,这些海上强国对人类历史上即将发生的第一次蒸汽机铁甲舰之间的战斗非常有兴趣,派了不少的军舰在海面上巡游观战。所以,刚开始,伊东佑亨并没有在意,以为又是遇见了这些观战的西洋国家的军舰。 两个小时之前,“吉野号”再次报告,发现东方有三艘以上的军舰。伊东佑亨顿时紧张了起来,西洋观战的军舰一般就是一艘、两艘而已,现在发现了三艘以上,可以确定是北洋水师的主力了。 伊东佑亨发出了和邓世昌同样的命令,全舰队先吃饭,吃饱了再说,然后全舰队的官兵换了新军服,严阵以待准备开战。 伊东佑亨看了看打璜怀表,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他面无表情的下令:“悬挂战斗旗!” 按照他的判断,战斗将在一个小时之内打响。 战斗旗升了起来,日本水兵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似乎迎接他们的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次节日的狂欢。 伊东佑亨看着外面的景像,如果自己估计没错的话,北洋水师将会仿效利萨海战中的奥匈帝国海军,摆出一个一字横队,而联合舰队将会用单列纵队迎战。 采用一字横阵的奥匈帝国海军在利萨海战中获得了胜利,北洋水师肯定会用主炮口径大的优势和水下的撞角冲击日本联合舰队,而联合舰队在演习中认可的单列纵队火力更强理论,并没有在战争中获得过验证。 日本能获胜吗?小马拉大车的“松岛”、“严岛”、“桥立”这三艘由“黄泉”级巡洋舰改造的三景舰会是“定远”、“镇远”的对手吗? 伊东佑亨心里没有答案,这一切只能由战争来验证。 更要命的是,今天日本联合舰队并没有打算和北洋水师决战的打算,否则说什么也不会让那些由商船改装的特别行动船参与进来,在一艘由邮政船加了两门炮改装的武装商船“西京丸”号上,就坐着日本海军的军令部长桦山咨纪。如果早知道今天要打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坐那艘几乎毫无抵抗能力的船。 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一个海军大学毕业的参谋毕恭毕敬的问道:“将军阁下,敌舰离我们已经很近了,请下命令吧!” 伊东佑亨长长的吸了口气,压服住纷繁的思绪,微笑着道:“是的,真正的战争开始了!命令第一游击队的吉野、秋津州、浪速号,放慢速度,缩小和本队的距离,截住北洋水师,全舰队排成一字纵队,头尾相连,用侧舷的速射炮火力彻底的压制敌人!通知桦山咨纪大人乘坐的那艘西京丸号转到队伍的外侧,避开战斗队形。” “哈伊!” 联合舰队排成首尾相连的一列纵队,鱼贯向东驶去,在远方,北洋水师不出预料的摆了个一字横队,舰首向前由东向西驶来。 两只东洋海面上最强大的海军,将在黄海的海面上展开一场血与火的较量,失败者注定要被淘汰。 战斗,真的要打响了! ------------ 第十五章 黄海之战(二) 北洋水师的摆开一字横队,以舰首对敌向日本联合舰队发起冲锋,日本则以一字纵队迎敌。如果从高空俯瞰,双方渐渐形成了一个一个倾斜十五度的丁字排列。 日本联合舰队要的就是这样的阵型,北洋水师原本打算要的也是这样的排列,一方面希望发挥侧舷速射炮多的优势,一方面希望发挥主炮口径大的优势。 这个时候,北洋水师的“定远”、“镇远”、“致远号”三艘军舰的瞭望台,几乎同时发现了一个情况。 日本联合舰队的前锋是第一游击队,由“吉野”、“浪速”、“秋津洲”、“高千穗”四艘、快速巡洋舰组成,这四艘舰本来就排在日本海军组成的一字长蛇阵的最前沿,偏偏还是四艘快速舰,分舰队的司令又贪功心切,第一游击队跑的过于快了,把联合舰队的主力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在日本联合舰队本队和第一游击队之间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相当于一条蛇有头、有尾,却没有身子。 这个情况让北洋水师的首脑喜出望外,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冲过去,将日本联合舰队拦腰截断,凭着定远、镇远两艘巨舰的重炮,完全可以轻易的将这四艘军舰送入海底。 只要歼灭了这四艘军舰,等到日本联合舰队主力到来的时候,北洋水师就已经获得了巨大的优势。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旗舰“定远号”!这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定远号”,北洋水师的骄傲,远东第一巨舰,德国伏尔铿造船厂出产的一艘艨艟巨舰,拥有厚厚的装甲和威力巨大的三百零五毫米口径主炮,前大桅上高高飘扬的帅旗说明它是北洋水师的旗舰。 “定远号”庞大的身躯像漂浮在海面上的小山一般,高高的舰桥上,身穿一品武官服色的丁汝昌坐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气定神闲的指挥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 舰长作战不能离开铁甲保护的“指挥塔”,这个也是海军的原则,海战中最怕的就是失去了指挥,海军是个高技术的兵种,各兵种之间的协调是第一要务,要是一开战就死了舰长、副舰长,这仗就没法打了。 北洋水师也一直遵循着这个规矩,只有水师提督丁汝昌不喜欢,他出身与淮军,当年也是悍将,以身先士卒闻名。 尽管丁汝昌是陆军出身,但是这种过于明显的机会他还是能够判断出来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一群懂得海战的幕僚。 “传我的将令!全舰队保持一字横队,舰队包围这四艘敌舰,定远、镇远在中间,由敌舰高千穗、秋津洲两舰之间插过去,务求最快的速度歼灭孤立之敌!舰队保持十四节的速度前进!” 丁汝昌尽管故作平静,但是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这一仗,他不能败,这不仅仅是替自己打的,也是替李鸿章打的,没有李鸿章的支持,他这个提督早就被虎视眈眈的福建帮给撵下台了。更别说朝廷里多少人盯着这个肥的流油的职务,攻击丁汝昌的折子这些年从来就没断过,如果不是李中堂拼命护着他,他恐怕早就被那些饿狼给撕成碎片了! 谁说陆军出身的人不能管水师?日本联合舰队的司令官伊东佑亨不也是陆军出身的吗? 信号旗打了出来,北洋水师全军振奋,在“致远号”号的舰长室里指挥的邓世昌也激动起来,这简直是老天赐给北洋水师的机会,日本联合舰队居然犯了这么一个低级的错误! 邓世昌虽然是福建人,但是一直遵守着当年英国人郎威利制定的水师军规,即使是郎威利和福建帮斗的腥风血雨的时候,他也从来没参与过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对于丁汝昌、刘步蟾、郎威利三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他只是心里暗自神伤。 郎威利走后,刘步蟾、丁汝昌又斗得如同乌眼鸡,只是彼此还没撕破脸罢了。郎威利在的时候,北洋水师还算有规矩,等他一走,水师基本就和招商局区别不大了。 此刻的邓世昌也考虑不了那么多的事情了,战场上瞬息万变,遵守命令是最重要的,而且丁汝昌虽然不懂海战,可是这第一条命令发的也算是中规中矩。 日本联合舰队也发现了北洋水师的企图,伊东佑亨发疯一般的命令本队加速前进,同时通知跑的过快的第一游击队减速,缩短和本队之间的距离。 现在的日本联合舰队形势相当的危急,第一游击队的四艘军舰如果被北洋水师击沉了,那么仗也就不用打了,就算第一游击队脱离战斗避开北洋水师的锋芒,可是已经编好队的四艘军舰的转向不是说着玩儿的,没有个半个小时,想重新掉头加入本方的阵列是不可能的。那么形势就变成联合舰队的本队面对整只北洋水师了,而且在战场中调头中的第一游击队很容易队形出现混乱,不管是哪个结果,日本联合舰队都会被一分为二,军舰数量上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很有可能被北洋水师各个击破。 这是一场速度的较量,如果联合舰队先汇集,那么就占有了数量和火炮上的优势,反之优势就在北洋水师的一方。 老天爷是没有国籍的,他也是公正的,不会轻易怜悯不知道自爱的人。 北洋水师的一字横队还没有保持多久,就出了大问题,北洋水师的军舰新老不一,而且包养极差,甚至于有些军舰的锅炉已经到了报废的边缘。 这个问题不要说刘步蟾、邓世昌了,连王天纵都已经看出来了。他守在炮塔上,很快就发现北洋水师两翼的老旧船只跟不上队列行进的速度,逐渐掉了队,北洋水师的阵型由一字横队变成了古怪的雁翎阵。旗舰定远一舰当先,王天纵所在的“致远号”和其他几艘比较新的军舰护卫两边,又过了片刻两翼的几艘旧军舰就掉了队,好像是大雁已经折了羽翼。 双方越来越近,水兵们咬着牙齿,辫子盘到脖子上,副炮张拿着六分仪比划着,一边计算着敌舰的距离。 两翼的军舰越拖越远,任那些老式军舰开足了马力,可依然无法保持每小时十四节的速度,北洋水师的阵列尚未开战,已经是支离破碎了。“致远号”也已经封闭了锅炉,马力开到极限,只是那些碎煤末子实在不争气,说什么也提不起来速度,倒是从天而降的黑色渣滓把水兵刚换上的新军装弄的到处是斑点。 王天纵所在的阿姆斯特朗副炮上,十几个水兵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强装镇定,实则心里打鼓,自己哪里晓得如何指挥?海军可是个技术活,连给锅炉上煤都不是随便找个阿猫阿狗之流都可以干的。 北洋水师不但没有能在日本联合舰队汇合之前将它拦腰截断,反而是落在后面的两艘老式军舰“超勇”、“扬威”号恰巧面对上日本海军的四艘军舰,这两艘锅炉接近报废的老旧军舰,已经把速度开到了极限,也不过是八节而已,比命令中要求的十四节,几乎差了一半。 舰桥上的丁汝昌苦笑着摇头,一摆手道:“准备开炮吧!” “致远号”上,邓世昌钢牙几乎咬碎,一拳砸在桌子上,长叹了口气道:“错失良机啊!” 舰长室里的文案、参谋看着他火冒三丈的样子,也不敢劝他,只好一声不吭,但是心里也都憋着气,如果这些年来,北洋水师能够更换陈旧的锅炉,开滦煤矿能给点好煤,哪至于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千载难逢的机会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咚!”,旗舰“定远号”传来一声大炮的闷响,即使隔着老远,王天纵依然能感觉到三百零五毫米口径火炮的可怕,就像是火车从耳边驶过一般。从望远镜里看,远方的海面似乎收缩了一下,然后就涌起一条水龙,直冲云霄。 定远的主炮威力真是惊人啊! 只可惜,在五千八百公尺的距离,指望一炮就击中敌舰,那简直是做梦,这一炮就是矫炮而已,炮手要根据敌舰行进的方向、速度、和浪花之间的距离,修正大炮的方位。 “咚”、“咚”,镇远号的主炮也响了,依然是没有打中,定远再次用主炮轰击,日本联合舰队的前面卷起一道水墙,把日本舰队的身影都给埋没了。 日本舰队没有还击,而是渐渐逼近,双方越来越近了,王天纵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五千公尺,日本舰队没有还击。 四千五百公尺。日本舰队没有还击。 四千公尺,日本舰队依然没有还击。 “定远”、“镇远”不停的用主炮攻击,可是却没有一发炮弹命中敌舰。 “王大人,快看!”一个水兵惊呼道。 王天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旗舰“定远”号上的前大桅像一个受伤的巨人,缓缓的栽倒了下来,飘扬的将旗随着倒塌的前大桅砸在了“定远号”的前甲板上。 前大桅是悬挂旗帜的地方,旗舰的前大桅倒了,预示着从现在开始,旗舰将没有挂信号旗的地方,也就意味着旗舰失去了指挥的能力。 王天纵有些傻了,自打出发开始,就没有接到过一旦旗舰失去指挥能力,由哪艘军舰代为指挥的命令,也就说,从现在开始,北洋水师将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尽管王天纵的军事知识无限接近与零,但是也知道,没有指挥的军队战斗力将大打折扣。 日本人也发现了这个变化,联合舰队的主力立刻像疯狗一般扑向了旗舰“定远号”,在距离“定远”三千五百米的距离,日本联合舰队终于开火了。 这不是“定远”、“镇远”那种单发射击,而是由四艘军舰的侧舷速射炮同时发起攻击,几乎是一瞬间就有无数发的炮弹铺天盖地的砸向“定远”。 很快,“定远号”就起火了,隔着几千米都能看见军舰上的滚滚浓烟,“定远号”火光冲天,大炮也不再发射,几乎所有甲板上的人都被烤的无法接近,不时还发出弹药殉爆的巨响。 “定远”危险了! 王天纵心急如焚,北洋水师和日本舰队相比,唯一的优势就是“定远”、“镇远”这两艘铁甲舰吨位大、装甲厚、主炮口径大,一旦这两艘军舰有失,那么其他的军舰无论是火力、速度都远远逊色于日本联合舰队,那么北洋水师将面临战无可战,逃也逃不掉的绝境! “看,战斗旗!” 王天纵抬头一看,自己所在的“致远号”上升起了战斗旗,一条金龙左爪探出,张牙舞爪的像日本联合舰队发起了挑战。 正准备围攻“定远”号的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的四艘军舰,立刻转向。 “致远号”龙旗飘扬,锅炉的气压打到了极限,一舰当先从队伍北洋水师的队伍里冲了出来,一条黑灰色的艨艟用一条金色的巨龙向整只日本联合舰队发起了骄傲的挑战。 中国、日本的海军都是学习英国,这个时代的海军保留了很多中世纪的传统,第一宗的信条就是“逢敌必战”,打得过打不过先不说,如果对方挑战,自己不去迎战,那是非常丢脸的一件事情,相当于被人劈脸给了一个耳光而不敢还手,列强海军的军官中,贵族居多,对名誉极为看重。 果然,日本第一游击队的四艘军舰升起战斗旗应战,四艘快速巡洋舰像野狼一般围绕在“致远号”的周围,速射炮的炮火像一阵火焰的暴风席卷了这艘吨位并不算大的军舰。 王天纵也顾不得许多了,扯着嗓子喊道:“开炮、开炮!” “致远号”上的二百六十毫米主炮也开始了还击,王天纵管理的那门一百五十二毫米口径的阿姆斯特朗炮也响了,炮弹发射掀起的暴风把甲板上所有没有固定好的东西全部吹的无影无踪。 北洋水师的炮都是老式的,往死里打,也不过是四、五分钟开一炮,而且这还需要炮手用六分仪冒着漫天飞舞的炮弹计算敌舰的具体方位,而装备了先进的测距仪和新式火炮的日本军舰每门炮则每分钟打四、五发。而且日本军舰上的火炮更是远远多于北洋水师。 “致远号”很快就被打的伤痕累累,甲板上几乎是成了人间地狱,凡是没有被装甲保护的地方,所有的上层建筑全部被摧毁殆尽。 “定远号”上的大火还没有扑灭,“致远号”也起了火,水兵们冒着冲天的火光,拖着长长的水龙带灭火,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见有士兵被火焰吞没或被来袭的炮弹击中炸的支离破碎。 王天纵没有开战之前,心里一直在打鼓,恐惧几乎是无时不刻,现在突然想通了,海军不比陆军,想逃跑都没办法,难道说跳海吗?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只有奋力一搏,还可能尚有一线的生机。 除了同生共死,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了!当人不怕死的时候,好像头脑也变得清醒了。王天纵感觉邓世昌以单舰挑战日本舰队的做法,绝对是明智之举,如果“定远”和“镇远”被击沉了,北洋水师就不用打了,连逃跑都成了奢望,除了炸沉军舰之外,就只剩下投降了。 向日本人投降?还不如死了痛快!小日本是怎么对待俘虏的,王天纵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 “致远号”被四艘日本军舰的炮火压的几乎没有了还手的力量,王天纵只是本能扯着嗓子喊着“开炮”! 一发发沉重的炮弹填进弹仓,拉响了火绳,“致远号”在敌舰炮火的间隙,依然在坚强的还击。 “当”的一声巨响,王天纵立刻觉得耳朵里似乎开了个锣鼓店,似乎脑浆都在头颅里打转,人像踩了蹦床,毫无征兆的就弹上了天空,然后又重重的摔了下来,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大人,醒醒!醒醒!” 不晓得过了多久,王天纵终于还了魂,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道,还有一种奇怪的甜腥味。 那是什么? 一颗细长的东西就在王天纵身前不足三米的地方,亮晶晶、圆溜溜?在颠簸的军舰上滚来滚去! 炮弹!一颗尚未爆炸的炮弹! 王天纵软了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巨大的力量,借着搀扶自己的那只手,猛的从地上蹦了起来。 “大人不要害怕,那是实心弹!不会爆炸的!” 王天纵长舒了一口气,老天保佑穿越者啊! 幸好只是一发灌了砂浆和水泥的实心弹,这要是一发开花弹,自己和这十几个炮手恐怕就人间蒸发了,但是即使是实心弹,也把王天纵震上了半空中,摔在结实的甲板上,现在全身骨头似乎都碎了,已经搞不清楚具体是哪里疼了。炮塔的装甲被穿了个透明的窟窿,那种奇怪的甜腥味就是钢铁遇见高温后表面融化的味道。 “仓仓”,一种类似铁器刮玻璃的刺耳声让刚刚把心从嘴里放进喉咙眼的王天纵,再一次的眼睛滴血了。 几个炮手正拿着板锉修理这什么,仔细一看。 我的妈妈啊!他们居然在锉炮弹!炮弹是能玩的东西吗? “你们疯了?找死吗?”王天纵厉声喝骂道。 一个黑脸的炮手咬牙切齿的道:“大人,这江南制造局送来的炮弹口径太大了,装不进炮膛里啊!这*养的盛宣怀!” 王天纵仔细一看,这些炮弹做工极其粗糙,上面的铜箍更是歪七扭八。周围倒是还有些炮弹,样子也算精致,可是都是些尖头的实心弹,这些实心弹平日里作为训练弹使用,战时则用来穿甲,里面装的不是炸药,而是水泥和砂浆。这种炮弹北洋水师和日本联合舰队都有,刚才自己挨的那发炮弹就是这种,如果是开花弹的话,要么被炮塔的装甲弹开,如果装甲没挡住炮弹,那乐子就大了,王天纵会和这门一百五十二毫米口径的阿姆斯特朗大炮一起被送上西天。 实心弹不是不能作战,问题是日本军舰几乎是清一色的快速舰,为了提升速度只能牺牲防护力了,所以装甲很薄,对日本联合舰队威胁最大的是开花弹,而现在自己手里的开花弹就是这些连填进炮膛都困难的劣质炮弹。 旗舰“定远号”上依然冒着浓烟,火还没有被扑灭,北洋水师失去了指挥,各舰之间失去了纽带,几乎是各自为战,日本联合舰队的主力扑到它的周围,无数发炮弹向这艘暂时失去还手能力的巨舰攻击。 “打沉吉野”是日本联合舰队的梦想,这艘艨艟巨舰是日本海军多年的噩梦,只有彻底将它送进大洋深处,日本海军才敢舒一口气。“定远不沉”,在日本海军中几乎成为了一个神话,此刻的日本海军做梦都想打破这个神话。 如果说小山般的“定远号”是一头大象的话,那么日本军舰则是一群流着涎水的野狼,一头野狼肯定不是大象的对手,可是成群的野狼就是最凶残的对手,更要命的是,此刻的大象根本就没有还手的能力。 “定远”是北洋水师的精神支柱,“定远”绝对不能沉没! 邓世昌指挥的“致远号”升起战斗旗挑战日本海军,给整只北洋水师提供了宝贵的时间,尽管“致远号”自身受到了重创,船体破裂,严重的倾斜,可是这种牺牲不是毫无价值的。 由福建船政局制造的中国第一艘铁甲巡洋舰“平远号”冲出了阵列,用自己并不算强健的身躯挡在了旗舰“定远号”这头大笨象之前。 隶属于广东水师,老旧的不能再老旧的铁肋木壳船“广丙”号也毅然从队列里驶出,用它孱弱的身躯挡在了定远身前。 “定远”不能沉没,“定远不沉”的神话绝对不能被打破! 要想击沉“定远”,那就要踩着整个北洋水师所有官兵的尸体上过去。 王天纵机械的下了命令:“打,给老子打!” 他的眼眶潮湿了,这是那只在后世的记载里百无一用的北洋水师吗?这些悍不畏死的水师官兵是记载中那些听见炮声就拉稀的清军吗? “方位????????取准三千五百码????????药包数????????放!” “致远号”尽管舰身严重受损,甲板上的大火尚未完全扑灭,但是所有能够得上射程的火炮都在奋勇的还击。 旗舰“定远号”上的大火也还没有完全扑灭,依然是浓烟滚滚。 两艘因为速度过慢正撞到日本海军炮口上的老式军舰“超勇”、“扬威”号,已经大火冲天了,把午后的天空都给点亮了,这两艘木质军舰像是在烈火中舞蹈的凤凰,美丽的让人心里发酸。 很快,这两艘军舰沉没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 北洋水师错过了天赐的良机,现在陷入了全面的被动。 铁甲主力舰“镇远”号被三艘日本军舰围攻,自顾不暇。 掩护旗舰的“平远号”、“广丙号”更是被打的弹痕累累,北洋水师本来军舰就比日本联合舰队少,又沉了两艘,更是显得捉襟见肘,更要命是旗舰“定远号”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而且前大桅被打断,连命令都发布不出来了。 北洋水师此时只能是各自为战,听天由命了! ------------ 第十六章 黄海之战(三) 日本联合舰队挂出了旗帜,伊东佑亨对第一游击队的四艘军舰为了所谓的海军荣誉,不顾大局和“致远号”缠斗的举动非常的不满。而且刚才的战斗中险些出了纰漏,北洋水师的“平远号”发射的一颗鱼雷差点就击沉了联合舰队的“比睿号”,更惊险的是北洋水师的鱼雷艇“福龙号”冒着炮火,竟然冲到了“西京丸号”跟前发射了一颗鱼雷,幸好距离过于接近,“西京丸号”又是由邮政船改造的武装商船,吃水比较浅,鱼雷沉下去以后,居然从“西京丸”号的船底下钻了过去,到了另外一侧才浮了起来。 “西京丸号”上坐着的可是日本海军的军令部长桦山咨纪啊,他可是大本营派出的监军!当鱼雷冒着泡沫从船下穿过时,桦山咨纪惊恐的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天佑啊!除了天佑之外,真的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了!如果“福龙号”距离“西京丸号”再远十米,如果“西京丸号”的吃水再深两米,那么必沉无疑! 北洋水师没有把握住天赐的良机,现在运气转向了日本一方。 必须迅速解决“定远号”,否则一旦它恢复了战斗力,那后果将是极其严重的!伊东佑亨下了决心,帮助他下决心的则是日本耗费巨资打造的“三景舰”,这种小马拉大车的军舰实在是不敢恭维,伊东佑亨的旗舰“松岛号”三百二十毫米主炮仅仅放了两炮,就差点把船体震塌了架子,吓得伊东佑亨命令不许再随便用主炮攻击了,没准北洋水师没打着,自己先沉入海底喂了鱼虾。 正在围攻“致远号”的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的四艘军舰,看见旗舰挂出的旗帜,意犹未尽的又放了两炮,就向正在救火的北洋水师旗舰“定远号”靠了过去,击沉“定远号”,显然比和“致远号”斗气更有意义。 王天纵猛然觉得压力大减,震耳欲聋的炮声渐歇,只是“致远号”已经被打残了,舰体倾斜的非常厉害,如果不抓住什么东西,肯定往一侧滑。 第一游击队的四艘军舰冒着白烟向东驶去,目标自然不用说了,肯定是“定远号”! 王天纵心里明白,如果定远要是被击沉了,那北洋水师就完了! “给我打,狠狠的打!”王天纵扯着嗓子吼道。 脸黑得像锅底的副炮长沉声道:“取准两千八百码?????药包数???方位????放!” 炮口掀起一阵暴风,王天纵从望远镜里看见,这一炮击中了“髙千穗号”的后甲板。 炮手们欣喜若狂,可是过了许久,预想中的剧烈爆炸并没有出现,“髙千穗号”若无其事的继续航行。 “操,是个哑炮!” 王天纵懊恼万分!尽管这门副炮只是一百五十二毫米口径,但是如果不是哑炮,照样可以给“薄皮大馅”的日本快速巡洋舰以重创。 王天纵看见那些劣质的炮弹就来气,但是也没办法,现在骂娘也个屁用?他只好有气无力的道:“用实心弹打吧!” “致远号”上所有能够的上射程的火炮都在开火,可是日本巡洋舰的速度比较快,很难击中,偶尔命中的几发炮弹,不是打上去只是个透明窟窿的实心弹,就是那种爆炸后也有威力有限的劣质开花弹,甚至很多干脆就不爆炸。 舰身严重倾斜的“致远号”,歪歪斜斜的向日本舰队冲了过去,试图缩短距离用鱼雷攻击,各门火炮也在不断的轰鸣,试图用实心弹打中锅炉、烟囱这些要害部位,可是哪里有那么容易? “放,给我放!”王天纵歇斯底里的吼叫着,他已经完全融合进这个环境,只有打败日本人,才有一线生机,否则记忆中“致远号”沉入海底的事情将不可避免。 “大人,没炮弹了!” 王天纵一看,连那些平日作为训练弹的实心弹都没有了,只有几发用锉刀锉了以后仍然填不进炮口的劣质炮弹。北洋水师一直弹药储备不足,而且这次出来也没打算和日本人决战,每门炮只有半个基数的弹药。 王天纵狠狠的叹了口气,一拳擂到炮塔的装甲上,用力大了些,满手都是血。 对面的日本军舰似乎也感觉到“致远号”的炮火变得稀疏,也懒得理,只管向旗舰“定远号”靠拢,打沉“定远号”是日本海军的夙愿,日本小孩子都在玩这个游戏。 正在王天纵懊恼不已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南方口音说道:“王大人,给你送炮弹来了!” 王天纵心中一喜,甲板上两个小男孩吃力的推着平板车,车上放着两发炮弹。 黑脸的副炮长叱喝道:“你们军乐队的小孩凑什么热闹?感觉躲到甲板下面,这里危险!” 两个小孩都是军乐队的小乐手,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龄,脸色都是被黑风吹成的紫红色,只是一个孩子个子高一些,另外一个矮一些。 矮个子的乐手笑道:“这是吴千总让我给你们送的,他那门炮够不着,让我送点炮弹给你们,狠狠的打这些小日本!” 王天纵看见这些小乐手,心里就发紧,忙道:“来几个人,帮忙把炮弹拖过来!你们这些小孩也真是的,凑什么热闹!这里危险!” 高个子的小乐手撇着嘴道:“王大人,您放心吧,算命的说我能活八十呢!打小爷的炮弹还没造出来呢!” 黑脸的副炮长突然脸色一变,大吼道:“危险!” 王天纵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猛然发现,从军舰的一侧,一艘日本驱逐舰鬼魅一般的钻了过来,距离致远号不足一千米了。很明显,这艘驱逐舰是看到“致远号”有几门大炮被炸坏了,火力不足,所以来偷袭,打算接近以后用鱼雷打击。 一千米的距离,对于军舰来说,基本上就属于短兵相接的白刃战了。 “致远号”上仅剩下的两门速射炮马上开炮拦截,金陵制造局生产的十管格林炮也旋转着炮口,从十个枪管里吐出火焰。 日本驱逐舰上的速射炮和格林炮也在开火。格林炮实际上是一种转管的机枪,不过子弹是十一毫米口径的,威力也不小。 十一毫米口径的子弹打在军舰的装甲带上,发出堂堂的脆响。 王天纵冲着下面的小乐手厉喝道:“危险,快躲一躲!” “堂、堂、堂??????”一串子弹打中了这门阿姆斯特朗大炮的炮塔。 炮塔外面两个眉开眼笑的小乐手表情凝固了,高个子的小乐手被十一毫米口径的子弹拦腰截成了两段,个子矮小一些的孩子后脑中弹,天灵盖被掀飞了下来,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鲜血四下飞溅,王天纵的军服和脸上溅满了鲜血,平板车上亮闪闪的炮弹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啊????????”王天纵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眼前的景象似乎变得不在真实,一切都渐渐模糊、朦胧,天宇之下一片令人心惊的红色,王天纵这一刻近乎疯狂,在炮塔里一边吼叫一边原地打转。 两个炮手把王天纵扯了回来,还有几个人冒着炮火把平板车上的炮弹拽了过来。 这三发炮弹明显的和其他的炮弹不一样,实心弹的头部很尖锐,那些江南制造局生产的劣质炮弹比这三发炮弹粗糙许多,而且弹径也短了许多。 这是阿姆斯特朗原厂的炮弹,弹身长度是弹径的五倍,而江南制造局出产的炮弹只有不到三倍,这些炮弹的装药比那些劣质炮弹多了许多。 炮手们含着泪花将一发粘着鲜血和脑浆的炮弹填进了炮口,副炮长拿着六分仪瞄了又瞄,方才咬牙切齿的道:“取准一千一百码????????药包数????????方位???????放!” 这一声“放”似乎是从胸腔里爆出来的,余音不散。 火绳被狠狠的拉动。 大炮打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这发炮弹划过天际,冲着那艘正高速奔向“致远号”的日本驱逐舰飞去。 王天纵瞪圆了眼睛看着,只见这发炮弹落在高速行径的日本驱逐舰前方不足二十米的地方,大海里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嘴,随着炮弹落下,海面先是往下收缩,然后一条水龙腾空而起。 “哎,没打中!”王天纵有些失望。 虽然没有直接击中,但是这发近失弹在海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艘高速行驶的日本驱逐舰,好像是一匹烈马被人猛的扯住了缰绳,舰身打横,在海面上滴溜溜乱战。 日本的驱逐舰一般排水量都很小,最大的也不过是两百多吨,小的甚至只有五十吨,有些还没有鱼雷艇看着大,一般情况下,驱逐舰绝对没有在白天直接攻击巡洋舰的胆量,这艘日本驱逐舰是过于托大了。 失速的日本驱逐舰,立刻成了活靶子,“致远号”从开战伊始,就被四艘日本巡洋舰围攻,一直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此刻从主炮到副炮,包括那几门十管格林炮,都拿这艘不知死活的日本驱逐舰撒气。 一时间,这艘倒霉的驱逐舰周围巨浪滔天,各种口径的炮弹炸起团团水雾,“致远号”上的十管格林炮吞吐着火舌,一条条火焰组成的鞭子抽打着甲板上所有的生物,直接将他们送进地狱。 “致远号”主炮上的一发二百六十毫米口径的实心弹,宣告了这艘日本驱逐舰的末日。尽管是实心弹,但是二百六十毫米口径,依然不是这种小小的驱逐舰能承受的。 一炮打上去,当时就把这艘驱逐舰给砸碎了,舰体裂开一道大口子,海水汩汩的灌了进去,一瞬间这艘小的可怜的驱逐舰就沉入了浊浪滔天的黄海。 尽管这个战果小的可怜,对于整个战局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影响,但是王天纵却泪流满面。 历史真的发生改变了,记忆中的甲午海战,日本联合舰队是一艘军舰都没有沉没的!尽管这个改变微乎其微,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改变了! 历史,那陷入泥泞中挣扎的车轮终于微微的动了,也许,一切的变化都从今天开始了! ------------ 第十七章 黄海之战(四) 那艘小小的日本驱逐舰的沉没,让王天纵凭空增添了许多的勇气,历史是可以改变的,那么也许甲午海战的命运也有可能改变。 尽管王天纵的心情好了许多,但是北洋水师的劣势却更加明显了,第一游击队的四艘军舰“浪速”、“髙千穗”、“秋津洲”、“吉野”,排着纵队像一条毒蛇绕过“致远号”,向“定远号”驶去,这四艘军舰要配合日本旗舰“松岛号”,趁“定远号”暂时无力还击的机会,一举将它击沉。 日本联合舰队太清楚“定远”对于北洋水师的作用了,只要“定远”被击沉,日本联合舰队就再无后顾之忧,这些海上的豺狼就可以随意的将剩余的那些火力、速度均不如自己的北洋水师舰船全部击沉或者俘虏。那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军门有令,所有人都去前甲板!” 军乐队的乐手穿梭在倾斜的军舰上传达着邓世昌的命令。 几百名水兵汇集到了前甲板上,有的人满身是血,有的已经肢体不全,几乎所有人脸上都被空中落下的煤烟和炮弹的硝烟染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几个小时之前,这些人刚刚换上簇新的军装,现在则各个衣衫褴褛。 王天纵的军服上有煤烟染成的黑色,还有刺目的血痕和白色的脑浆,两个稚气未消的孩子就那么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甚至临死的时候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尤其在海战中,每个人的生命都脆弱像蚂蚁。 在一群叫花子般的水兵面前,邓世昌肃立在船头,猩红色的斗篷被海风吹的猎猎飞舞,衣裳还是那么整齐,军服甚至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红宝石的顶子像一颗凝固的血珠。 几百名水兵紧紧的抓住一切能固定身体的东西,从栏杆到身边人的衣服、手臂,大部分人则是手挽着手。 邓世昌黑红色的国字脸,两颗黑宝石般的眼睛蒙上一层薄雾,那头轻健的狼狗则俯卧在他的脚边,用牙齿咬住他的裤脚。 邓世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用略带福建口音的官话喊道:“各位同袍,今日之战,关乎我北洋的生死存亡,也关乎我大清的生死存亡,东洋倭奴谋我中华已非一日????????我致远号已经弹药用尽,眼下旗舰定远号危在旦夕,一旦定远有失,我北洋水师休矣,诸君有何高见?” 几百人鸦雀无声,连重伤员都摈住了呼吸,不远处日本第一游击队的四艘军舰正划着一个半圆弧从“致远号”舰身绕过,紧随其后的是一艘样子古怪,炮管粗的惊人的“桥立号”,这是日本专门为了对付“定远”、“镇远”两艘装甲战列舰而打造的“三景舰”之一。 “定远”现在被三艘日本轻型巡洋舰围攻,全无还手之力,甲板上还在冒着浓烟。幸好“定远”的装甲太厚,日本军舰的大炮实在无法穿透,但是“三景舰”都装备着威力极大的三百二十毫米口径大炮,这种大炮是完全可以击穿“定远号”的。 另外一艘战列舰“镇远号”也被三艘日本巡洋舰围攻,自顾尚且不暇。 掩护旗舰“定远号”的“平远号”和“广丙号”也已经接近被打残了,舰身上面弹痕累累。 邓世昌说的一点不错,北洋水师已经是危在旦夕了。 邓世昌见所有人都不说话,虎目圆睁,扫视着甲板上的几百人,沉声道:“广丙号是粤省水师的船,为了掩护我北洋的旗舰,尚且不畏死,难道我北洋的男儿还不如别人吗??????” 最后一句话,邓世昌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喊出来的,眼睛也瞪到了极限,目眦欲裂。 王天纵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勇气,扯着嗓子喊道:“开足马力,撞沉吉野!” 这句话出口,几百双眼睛都看着他,王天纵只觉得血冲顶门。 死就死了!庸庸碌碌活几十年,和轰轰烈烈的死一回,哪个更像男人? 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王天纵不过是个国企的政工小干部,蝇营狗苟的活着,天天看着领导的脸色,何尝有一天是舒心的? 邓世昌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王天纵跟前,仔细打量着这个眉宇疏朗的年轻人,过了许久,猛的拍着王天纵的肩膀,大喝道:“说的好!” 邓世昌快步走回舰身,指着远方道:“倭舰专恃吉野,若沉此舰,则倭人心胆俱破,我军则必胜!” 王天纵刚才的那句话似乎是嘴边的,顺口就溜了出来,现在仔细看着战场的局势,觉得邓世昌的决断是完全正确的。 邓世昌一定看出了“三景舰”不过是个昂贵的摆设,那些巨炮除非是打不能移动、不能还手的目标,否则只要开炮,舰身就会发生巨大的震动,这就会给对手创造出机会。 真正对“定远”和北洋水师造成巨大威胁的,就是那几艘装备了大量速射炮的装甲巡洋舰,尤其是“吉野号”。 现在的“致远号”,炮弹几乎打光了,只有几门格林炮还有子弹,而且航速、火力、装甲和日本军舰比起来,都没有任何优势,唯一的办法就是冒着炮火,用鱼雷或者撞角攻击敌舰,而这个时代的鱼雷,还是一种很不完善的兵器,打那些停泊在锚地的军舰还凑合,打移动目标实在是不靠谱,号称攻击距离四百米,实际上一百五十米之外就没什么用了。致远号唯一的选择就像利萨海战中,奥匈帝国海军参曾经干过的一样,用水下的撞角给装甲薄弱的“吉野号”开膛破肚。 但是这种风险实在是太大了,“致远号”受伤过重,谁都无法保证,这艘军舰会不会在尚未接近对方的时候,就被炮火送进海底。 船头上的几百名水兵沉寂不语,“致远号”上的空气像是实体般的凝滞。 邓世昌见无人应答,怒喝道:“我邓世昌身为总兵,又蒙朝廷恩典,加恩提督之职,被人忝称一声军门!我尚不畏一死,尔等就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北洋水师败于东洋倭奴不成?尔等都是久在北洋的,这些年来,北洋水师的薪俸远高于陆师,朝廷养兵千日,就为了用在一时!难道我北洋水师有血性的男儿都死绝了吗?尔等尚不如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有胆色,我邓世昌羞于和尔等为伍!” 一个黑脸的汉子操着山东口音从人群中喊道:“我马天虎愿为军门效死!弟兄们,别让人家看扁了咱们老北洋的兄弟!” 就像油锅里洒了把盐,几百人七嘴八舌的吼道:“愿为军门效死!” “死就死球了,该死球朝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邓世昌热泪盈眶,连声道:“好,好,都是咱大清的好男儿!” 群情激奋,这种气氛几乎感染了所有人。 但是有一个人是例外,王天纵原本已经沸腾的血液,突然冷了下来。 自己愿为中国而死,但是要自己为大清朝殉葬,那是绝对不能的!这个年头的中国人,根本就分不清楚国家和朝廷的分别。 在他们的逻辑中,爱国则必须忠君,这些热血的汉子最后到底算是为中国效死还是给大清当了殉葬品呢? 想到这些,王天纵突然觉得一阵悲凉,也许自己再过片刻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想起了另外一个世界白发苍苍的父母,他们晚年失去了独子,该是怎样的心酸? 王天纵再一次泪流满面,他朝着西方跪了下去,撕心裂肺的哭喊道:“爹、娘,儿子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儿子不孝啊!” 王天纵这一哭,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面朝西方,对着那片生养自己的故土遥拜,哭声震天。 邓世昌含着眼泪,大喝一声道:“男儿大丈夫,死要死得轰轰烈烈,马革裹尸才可告慰平生!莫做小儿女态!今天是我邓世昌的生日,若能死在母难之日,也是我邓世昌的幸事!” 王天纵哭了几声以后,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邓世昌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有种!” 王天纵苦涩的笑了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感觉。 邓世昌说罢,转身进了舱房,亲手操作着军舰。 留在甲板上的几百人,哭了片刻后再次集合起来,不分官兵,每个人都握着身边人的手。王天纵左手边握着的就是自己的副炮长黑脸汉子马天虎。 马天虎冲着王天纵颔首,眼神里满是敬重。 他平日里是不大瞧得起这个从天而降的上司,总觉得这些水师学堂的学生官,不过是些眼高手低的废物罢了。 但是王天纵那一声“开足马力、撞沉吉野”,让他对这个小上司由衷的敬佩。 真他娘的爷们! 邓世昌扶紧了舵把,伤害累累的“致远号”巡洋舰,劈开浪花,歪歪斜斜的朝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的编队冲了过去。 目前只有一个,吉野! 舰首上,响起了低沉的声音:“撞沉吉野!” 先是几个人小声的吼着,紧接着所有人按照同样的节拍一起高喊。 “撞沉吉野!”的声音直冲云霄。 ------------ 第十八章 黄海之战(五) “致远号”全速开进,已然不再顾及对锅炉的损害,实际上,此时的“致远号”已经受伤极为严重,如果不能马上进入船坞修理,就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性。 甲板上,除了炮塔被厚厚的装甲保护尚未受到重创以外,其他的上层建筑早就被成了一片狼藉。致远号已经接近报废,用撞角袭击“吉野号”,说的难听一点,属于是废物利用了。 日本海军也发现了斜刺里杀来的“致远号”,第一游击队的旗舰“吉野号”发疯般的用速射炮轰击着“致远号”。 炮弹落在甲板上,舰首上挤得密密麻麻的水兵,经常炸的肢体不全,甲板上一片血泊。 没有人哭嚎、没有人呻吟,唯有“撞沉吉野”的口号响彻霄汉。 两千米、一千五百米,一千米。 日本人终于看出了邓世昌的用意,他们明白“致远号”是来玩命的。 “吉野号”的舰长室里,舰长河源要一大佐心思复杂的骂了一声:“八嘎,清国怎么有那么多疯狂的家伙!” “吉野号”现在处于第一游击队的中央,前面是“髙千穗号”,后面是“浪速号”,彼此距离都很接近,而且速度也不慢。 如果“吉野号”从编队里闪开,很容易被自己的军舰误撞,或者是误伤了别的军舰。 用撞角袭击的做法,北洋水师不是头一回了,邓世昌不是首创者。在两个月前进行的丰岛海战中,老旧的铁肋木壳船“广乙号”就曾经这么干过,这艘老式军舰开足了马力撞向“秋津洲号”,最近的时候,双方距离不足三百米,把第一游击队的司令坪井航三吓出一声冷汗。只可惜“广乙号”太不结实,被“秋津洲号”的尾炮将船头打裂,木壳船几乎解体,这才让坪井航三逃过一劫。 今天邓世昌是故伎重演,可是“致远号”好歹也有两千多吨的排水量,又是全钢铁的军舰,指望一炮、两炮就把它打沉,那除非是出现奇迹。 “吉野号”躲又不能躲,只好发疯一般的用炮火攻击。 七百码! 双方已经非常接近了,这个距离连主炮都用不上,“吉野号”只能用侧舷的速射炮攻击,而“致远号”上硕果仅存的两门格林炮也响了,七百多码,这种多管的机枪已经够得上射程。 两道火焰的长鞭,像毒蛇的信子舔*生命,任何生物体只要被粘上,必然是撕扯成碎片,距离越来越近,“致远号”舰首上的人反倒安全了些,倾斜的舰身让一侧船体的装甲带形成了天然的保护,直射武器对人员的杀伤大大的降低。 五百码,四百码! 距离更近了,“吉野号”和临近的“浪速号”、“秋津洲号”一起疯狂的开炮,试图阻拦“致远号”的攻击。 可是“致远号”和“吉野号”的距离越来越近,别的日本军舰也不敢随意用主炮攻击,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误伤了“吉野号”。 河源要一大佐嘴角开始不自然的抽搐,两撇修饰极其精巧的法国式翘须上下抖动,周围的参谋更是一个个面无人色。 “放鱼雷,放鱼雷!” 河源要一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嚎叫。 一条条鱼雷扎进水里,又从远处浮出水面,冒着白色的泡沫,歪歪扭扭的向“致远号”袭来。 邓世昌神情凝重的操着舵把,受创严重的“致远号”扭动着庞大的身躯,躲闪着鱼雷的袭击,舰首依然对准了“吉野号”。 只有撞沉“吉野”,北洋水师才有一线的胜机。 舰身的水兵操起上好了刺刀的步枪,开始向对面的“吉野号”射击,水手长开始让水兵编队,等待撞上的一瞬间,水兵用海军最古老的跳帮战术,跳到“吉野号”上,和日本水兵进行肉搏。 日本水兵眼看“致远号”已经越来越近,双方的距离不足一百五十米,这个距离按照“致远号”的速度,日本水兵连装鱼雷都来不及。 王天纵看见日本水兵像下饺子一般,嚎叫着从“吉野号”上跳到海里,剩下的人则惊恐万状的跪拜。 原来日本人也会害怕?记忆中不是说他们都是些不知道死亡是什么的野兽吗? 野兽也怕死吗? 河源要一大佐惊惧的闭上眼睛,“吉野号”已经没救了,舰首撞向舰身,后果是什么,那简直太清楚了。 别说“致远号”水下本来就装着专门为了冲撞而装备的撞角,即使凭着舰身本身的尖锐和装甲的厚度,也完全可以把“吉野号”来个大开膛。 舰首上,王天纵瞪圆了眼睛看着海面,记忆中的“致远号”是被一发鱼雷给击沉的,但是刚才日本发射的几发鱼雷,都从“致远号”的身边穿了过去。 历史难道再次改变了?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一百米了,王天纵咬紧了牙关,双手抓住侧舷的栏杆,等待着两艘军舰撞到一起的瞬间。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王天纵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巨手托上了天空,腾云驾雾一般。 王天纵被剧烈的爆炸抛向了空中,又被扔到离“致远号”足有几十米外的大海里。 水是至柔的东西,可是王天纵落进水里的时候,至软如棉的水仿佛变成了坚硬的钢板,狠狠的拍击着他的身体,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子,疼的钻心。 王天纵努力从水里扑腾了出来,咬碎钢牙强忍着剧痛向远离“吉野号”的方向游,身边还有一些被爆炸抛落水面的同袍,也在奋力向北洋水师的军舰游去。 王天纵发现了一块漂浮的木板,上面还有门锁,应该是“致远号”被炸碎的木头门。他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游到跟前,用双手死死的抓住半扇门板。 刚才的爆炸,只有被敌舰主炮击中要害,或者是鱼雷攻击才有可能造成那么大的伤害,速射炮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威力,可是王天纵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刚才没有鱼雷击中“致远号”,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了军舰的大爆炸呢? 日本水兵跪在甲板上,感谢天照大神的庇佑,“吉野号”几乎是从鬼门关里奇迹般的还魂了。 河源要一大佐看见“致远号”在眼前炸成两截,在海面卷起一个漩涡,快速的下沉了。先是舰首,然后是舰身,逐渐连高高的桅杆也看不见了。 海面上泛起一阵泡沫,然后渗出一汩汩黑色的油渍。 河源要沉默良久,扑通跪在地上,用手捶地,泪流满面道:“神佑啊!神佑日本!” 从惊慌失措中缓过神来的日本水兵,开始用机枪射击还在水面上挣扎的北洋水师的官兵,不少人被击中,无声无息的沉入海底。 黄黑色的海水被鲜血染成红色,如同天空泣血的残阳。 “吉野号”因为要攻击“定远号”,无暇屠戮剩下一些水兵,王天纵总算暂时捡了一条命回来。 王天纵看着几乎变成血海的水面,默默的咬着下唇,嘴角已经满是鲜血。 今日之仇,来日十倍相报! ??????????????????????????分割线????????????????????????? “轰隆”! 远方传来一声巨响,沉寂了许久的“定远号”终于用三百零五毫米的主炮,宣示自己的王者归来。 日本军舰“比睿号”结结实实的挨了一炮,这一炮击中了舵尾吃水线上的士官室,四十多人同时见了天照大神。处在爆炸中心的人,立刻就被瞬间的高温、高压给汽化,连根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比睿号”立刻升起旗帜,表示自己失去战斗能力,急忙逃到日本联合舰队的阵列外侧。 “定远”的主炮威力之大,超乎日本海军的想象。“致远号”的牺牲不是没有价值的,旗舰“定远”抓住了这个宝贵的时间,扑灭了前甲板上的熊熊大火,恢复了战斗力。 还在海面上挣扎的北洋水师官兵,齐声喝彩,这一炮打的太解恨了! 已经成了死老虎的“定远号”突然复活了,让日本联合舰队吃了一惊。 伊东佑亨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边,惊诧的看着“定远”,这艘军舰中弹已经接近了两百发,装甲带上伤痕累累,但是居然没有一发炮弹能够穿透它的装甲! “定远怎么还不沉没,为什么它还不沉?”伊东佑亨像疯子一般的自言自语,围绕着舰长室转来转去。 此刻,他想起那个“定远不沉”的神话,而神话已经变成了现实,“不沉的定远”不但没有被击沉,反而开始还击了,它的怒火将是极其恐怖的。 被围攻许久的“镇远号”趁着日本联合舰队发愣的瞬间,它的主炮瞄准了日本联合舰队的旗舰“松岛号”。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一发重达半吨的炮弹砸向了“松岛号”。 对于“镇远号”的主炮来说,“三景舰”的装甲和薄铁皮没多大区别。炮弹穿透舰身,一直到左舷前炮炮盾附近才爆炸。“镇远”主炮的炮弹爆炸力本身就是极为恐怖的,加上这颗炮弹的爆炸还引爆了堆放在附近的一百二十毫米炮弹,顿时把松岛号变成了海上活动地狱。 仅仅这一炮,就让“松岛号”死伤近百人。 伊东佑亨在舰长室,突如其来的巨大震动把他抛上了天空,差点就撞上了天花板,又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好容易回过神来,参谋又报告了一个让他胆寒的消息。 右舷装备的十二门速射炮,一下子被摧毁了六门,全舰所有的发射信管都被震毁了,“松岛号”已经丧失了战斗力,现在就是漂浮在海面上的一个铁盒子罢了。 “镇远号”的主炮仅仅一炮,就让日本人苦心经营的三景舰之一的“松岛号”受了重创失去战斗力,也让小船装大炮成了海军史上的笑话。 伊东佑亨的脸色惨白,过来许久黯然道:“挂起旗帜,旗舰已经失控了!咱们撤出战斗吧。” 参谋刚要走,突然伊东佑亨又想起了什么,忙问道:“神牛怎么样了?” 参谋拉长了脸,低声道:“神牛已经成神了!” 海军都有在军舰上养宠物的惯例,“松岛号”的吉祥物就是一头神户的黄牛。 伊东佑亨长叹了一口气道:“是神牛保佑了我们,如果这一炮打中的不是后甲板,而是前甲板,那么成神就是我们了!” 遭到重创的“松岛号”,挂出了表示失去控制能力的旗语,然后灰溜溜的躲到阵列的外侧。伊东佑亨对“定远”、“镇远”主炮的威力有了切身的体会,铁甲战列舰绝对不是巡洋舰可以对抗的。 也许,日本从一开始就错了,只有巨舰大炮才是海战的正道,速度压制火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伊东佑亨对于日本舰队的建军理论有了严重的质疑。 ????????????????????分割线???????????????????????????? 王天纵趴在漂浮的木板上喘着粗气,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已经搞不清楚到底哪里受了伤,骨头肯定有骨折的地方。 北洋水师和日本联合舰队战斗的区域已经离这里比较远了,王天纵悬在半空的心总算稍微定了一些,也算是能喘口气了。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他身边游了过去,王天纵一看,那不就是邓世昌的爱犬太阳吗? 自打王天纵上了“致远号”,就发现这条狗须臾不离邓世昌左右。太阳拼命的像前游去,又回头朝王天纵汪汪叫了两声,声音极为凄惨。 王天纵顺着太阳游泳的方向望去,远处一个人影漂浮在海面上。 莫非是邓世昌?他还活着? 王天纵两手抱着半扇木门,双脚打水,奋力向前游去。 我要救他! 王天纵脑海一片空白,只有这个声音不停的回响。 救邓世昌,不能让这个中国海军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就这么死掉! 下午的阳光依然炽烈,狼犬太阳已经游到那个人跟前,那个男人转过头,用手推开了太阳。 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那挺直的鼻梁,圆而大的虎目,他就是邓世昌! 王天纵加快了划水的速度,刚想张口喊叫,一个涌浪就把咸涩的海水灌了一嘴,什么都没有喊出来。 王天纵剧烈的咳嗽着,双脚已经没了力气,像灌了铅一般。 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 我要救邓世昌! 狼犬太阳一次次的被邓世昌推开,又倔强的返回,再次咬住邓世昌的衣服,把他往后拖。 夕阳下,王天纵看得真切,邓世昌那张冷硬的国字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用手臂抱住狼犬太阳的脖子,用力往下一按。 残阳泣血,一人一犬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上。 与舰同沉,邓世昌用生命维护了这个古老的海军信条,一旦战败,舰长就要与舰同沉!舰在人在,舰亡人亡! 军舰就是邓世昌的全部,也许与舰同沉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归宿,自古英雄如美人,不使人间见白头! 邓世昌注定不是老死病榻的人物! 此日漫洒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王天纵的目眦欲裂,眼睛里流出的已经不是泪水,而是殷红的鲜血。 刚才还明艳的天空,不晓得从哪里飘来了乌云,云彩越压越低,仿佛用手就能够得着。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雷声,渐行渐近,眼看一场雷雨就要不期而至。 一条舢板上扔下了长绳,王天纵用尽最好一丝气力,拽紧了绳子,几个北洋水师的士兵把他拖上了舢板。 “咔拉拉?????” 一声霹雳,暴雨倾泻如注。 老天似乎也在哀叹着盖世英雄的牺牲,天公也要洒一捧清泪,祭奠这颗陨落在黄海的将星。 王天纵暗自告诉自己,今天的仇恨只有用血才能洗净。 舢板摇向北洋水师的“靖远号”,王天纵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水兵们发现,他的牙齿深深的咬在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淋漓不断,眼眶里也淌出了鲜血。 ------------ 第一十九章 北洋医院 天津卫,原本是个小城,东西长,南北短,活脱脱像个算盘。所以老百姓就把天津卫称为“算盘城”。还编了顺口溜形容天津卫之小:一个衙役管全城,一盏油灯照街明,一人唱戏家家听,一户熬鱼满城腥。 自打大明朝开始,五、六百年的功夫,老百姓都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过着日子。自打五口通商,天津卫城了通商口岸,几乎是一夜之间,天津卫的安稳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没过多久,这天津卫就变得让老百姓觉得不认识了。北洋水师的兵船冒着滚滚的黑烟在海面上劈波斩浪,大炮放的震天响,龙王爷的水晶宫都不得清净。开平煤矿采煤的镐头直达九幽黄泉,这要是把地府的小鬼放出来如何得了?更邪乎的是,八年前,北洋武备学堂居然把个大气球放上了半空中,篮子里居然还装了个人!这可是要惊扰玉皇大帝的! 老辈人看见就觉得这天下要乱了,果不其然,先是穿着紫色号褂子、裤脚比面袋子还宽的淮军来了,然后大白脸、眼珠子蓝的像波斯猫,裤腿瘦的像笔杆的洋人来了,还有些大冷天敞着半个胸脯,不知道羞耻二字的洋婆子,连黑的看不清楚鼻子、眉毛,只有古书中记载过的昆仑奴也到了天津。 洋人一到天津,就把紫竹林的地面给占了,说是叫什么租界,大概意思就是租咱大清的地面。 那不就是咱们家的房客吗?可这房客也太张狂了,不但把地皮圈起来盖上了洋房,而且租界的地皮、房产还不允许中国人买,要住在租界只能租他们的。 这到底谁是地主?谁是房客?不过咱大清国的老百姓也不稀罕和洋人住一块,看见他们的大白脸,晚上还做噩梦呢! 紫竹林外海,有几栋西式的洋楼,从房屋的标志来看,应该是一所医院。但那可不是老百姓看病的地方,门口背着洋枪的淮军和门房里陈列的水火大棍,提醒人们,这里也是衙门! 走进大门,绿草如荫,花木繁盛,景色很是不错。这里是北洋总医院,全称叫做“北洋海军施医储药总医院”。 在一所白色的洋楼的二楼上,王天纵正靠坐在病床,全身打满了石膏,一条腿吊在床头的滑轮上,身子上面放了一块小木板,上面摊开了几张洋纸。 王天纵费力的用牙齿旋掉了派克钢笔的笔帽,用唯一能动弹的右手写着东西。 黄海一战,王天纵身体上多出受伤,胸骨断了两根,两条腿都有轻微的骨折,左臂也受伤了,被北洋水师的兵船从海里捞上了以后,就给送到了旅顺的北洋水师医院,幸好医院的洋大夫水平不错,骨头都给接好了。 王天纵躺在旅顺的医院里,心急如焚,记忆中的旅顺可是失陷了的,而且日本人在旅顺屠城,全城杀的只剩下三十六个搬运尸体的人。 王天纵一想起这个,就汗毛倒竖,不停的给丁汝昌、汉纳根上折子,估计是废话说多了,惹了丁汝昌的讨厌,就派船把旅顺医院的伤员都给送到了威海卫。 威海卫也不成啊!这里最终也是落入了日本人的手里,这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吗? 正所谓,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王天纵时来运转。威海卫总医院的那些医生,一听说日本人装备攻打威海卫,借口自己是文职人员,不受北洋水师的管辖,全部脚底抹油――溜了。只剩下一个洋人院长,守着一座医院发呆。 洋人老头万般无奈,又给丁汝昌发了电报,北洋水师从法国人那里租了一条小火轮,把这些伤兵统统送到了天津北洋总医院。 这海上、陆地一通折腾,就足足折腾了一个半月,到了天津,王天纵才长舒了一口气,这回算是躲过了一劫! 从天津卫的洋人报纸上得到了消息,拜那些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成的北洋陆军所赐,李鸿章苦心经营多年,号称固若金汤的旅顺口仅仅用了半天的功夫就丢了,北洋水师残余的军舰逃出旅顺,跑到了威海卫。 旅顺军港的陆地炮台装备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克虏伯大炮,德国专家帮助修建的六座钢筋混凝土炮台,山体火力交叉可以控制所有区域,别说在亚洲,即使是全世界,这种大规模的重炮群都是极其罕见的! 西洋列强的军事观察团都认为这个要塞是坚不可摧的。日军攻击旅顺之前,所有士兵都写了遗书,日军师团长都觉得想攻陷旅顺,不死个三、两万人是不可能的,估计旅顺还没打下来,日军的第一师团就要全体报销了。结果日军的斥候壮着胆子侦查的时候发现,炮台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用洋枪、机枪、大炮武装到牙齿的淮军竟然早就跑光了。 仅仅一个大连就让日本人缴获了西洋进口的大炮二百七十门,洋枪六百多杆,弹药的损失更是触目惊心,炮弹达到了二百多万发,子弹两千多万发,足足比日军在整个战役中消耗的弹药总量还多了三十多倍。 旅顺、大连、威海卫的防御工事都是德国人汉纳根主持修建的,汉纳根父子两代都是要塞建设的杰出人才,这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居然半天就失守了,汉纳根要是早知今日,当年修建的时候何必搞得那么结实?修个豆腐渣工程,效果也还是一样,自己腰包里也能多少落几个银子! 日军的后勤补给简直是糟糕透顶,士兵连最基本的吃饭都成问题,弹药补给更是困难,可是甲午之战,这都不算是问题了,李鸿章成了日本人的运输大队长。 北洋水师已经彻底完了!王天纵心里不禁哀叹。 尽管北洋水师的军舰还有几艘,但是失去了旅顺这个北洋水师唯一的修船基地,那些在海战中受损严重的军舰已经再也没有恢复战斗力的可能性,只能是龟缩在威海卫等死。 实际上,即使是北洋水师的军舰全部修好了,也不可能再有作战的勇气了。 黄海之战以后,王天纵号召起一批受伤的年轻军官,天天给丁汝昌上折子,可是全部泥牛入海。 王天纵也想明白了,黄海之战,北洋水师表现出的那种勇气,属于是群体性的人品大爆发。原因也比较简单,首先是北洋水师从来没瞧得起过日本联合舰队,如果敌人换成西洋列强,没准北洋水师不战就自溃了,败给西洋人属于正常,反正大清国被西洋人打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各级的官吏早就被打成了二皮脸,再挨两次也没什么,可是说什么也不能被东洋倭奴打啊?他们是群什么东西?前几年还被北洋水师的坚船利炮吓的哆嗦呢! 再加上黄海之战属于遭遇战,北洋水师在不摸底的情况下,盲目的自信,也就是这种自信给他们带来了作战的勇气。 结果一仗打完,从丁汝昌往下终于明白这小日本不好惹啊!不但是船快炮多,而且打起仗来,从指挥调度到士兵的素质,都比北洋水师高得不是一点半点。 黄海之战的那股勇气,已经随着邓世昌和“致远号”的沉没,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上了。那个黄海之战中,在日本联合舰队占据极大优势的情况下,依然敢于用伤痕累累的“定远”、“镇远”等区区五艘军舰发起反攻,把日本海军司令伊东佑亨吓的不敢接招、仓惶撤退的北洋水师也已经被抽掉了三魂七魄,剩下的只是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寄希望于李鸿章能够凭着“以夷制夷”的把戏,早日罢兵言和。 北洋水师的覆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逆转。 跟着邓世昌打了一仗,身上到处是伤,九死一生中捡回了一条命,王天纵也觉得自己对得起这个国家了。 大清朝已经彻底烂到了根子,指望它去抵御外辱,那绝对是痴人说梦,下面该切实的考虑自己的命运了。 邓世昌抱着狼犬太阳,在自己眼前的沉入海底,小乐手在自己身前被日本人的子弹掀掉了头盖骨,王天纵至今还觉得身上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中国,难道就真得要从此沉沦下去吗? 记忆中的甲午战争,除了被北洋水师打沉了一艘小小的日本驱逐舰之外,就没有发生其他的变化了。 可就是这艘小的可怜的驱逐舰,让王天纵坚信,历史是可以改变的! 想拯救这个苦难深重的老中国,最重要的是要掌握权力!只有手握重权,才能行改天换日的大事业! 王天纵是在国企里泡出来的老油条,自然不会像那些只有一股血气之勇的愤青一样,满街的高喊救国口号。 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只有结交权贵,才是自己唯一的出头机会,而身在北洋,理所当然的首先要混进李鸿章的身边,这才能有机会。 王天纵在医院养病期间,不停的给中外报馆写一些时政、军事、经济方面的文章,目的只有一个――出名! 名利、名利,名永远在利之前! “大粽子!” 一个女孩脆生生的叫声,吓了正神游天外的王天纵一跳。 一个穿着白、蓝相间的护士装女孩笑盈盈的推门进来。 王天纵笑着道:“原来是你啊!吓了我一跳!” 女孩中等个子,腿却满长的,脸上微微有点婴儿肥,皮肤很白皙,眼睛又大又圆,睫毛忽闪忽闪的,似乎对一切事情都很好奇的样子。 “大粽子,又在写东西呢?先别写了,把那个《鬼吹灯》的故事给我讲完!” 王天纵苦笑不得,自己浑身裹满了绷带和石膏,看起来和木乃伊已经区别不大了,如果出演鬼片的话,演个大粽子还真是不用化妆了! ?????????? 作者话:各位书友,有红票的给扔几张遮遮羞,兄弟拜谢了! ------------ 第二十章 甲午败因 北洋总医院原本是没有女护士的,前些年李鸿章的宠妾丁香夫人病重,到处寻访名医却全无效用,李鸿章无奈之下,就萌生了请个洋人医生看看的想法,可男女授受不亲,洋医生治病可不会弄什么悬丝诊脉之类的把戏。 美国驻天津领事帮李鸿章找了个美国女医生给丁香夫人看病,别说,这个洋人医生的医术确实高明,三下五除二药到病除。 李鸿章大喜过望,北洋总医院从此也以西医为主,辅以中医的汤药、针灸,后来李鸿章又突发奇想,这个医院还可以给北洋官员的眷属看病,可是都是男人护理确实不妥。李鸿章的心腹伍廷芳就从广东一带招募了一批女护士。这些女护士心细、手巧,渐渐就抢了男护士的饭碗,从此以后北洋总医院就形成了男医生、女护士的格局。 广东开埠最早,风气和内地大不相同,这些女护士大部分都是洋务官员和买办家的闺女,绝大部分上过教会学校或者是女校。她们来北洋总医院干个两、三年,也不过就是出来见见世面,省的将来嫁人以后,陪着丈夫出席各种场合的时候,见个男人就不会说话了,给婆家丢人现眼。这些女孩性格都比较开朗,不至于像所谓贞洁烈女一样,被男人碰一下胳膊就自己砍了手臂,更不会因为男人说两句调笑的话就回家上吊。 如果按照二十一世纪的标准,这些女护士无疑还是相当保守的,但是在这个年月就算是开放的让普通人咂舌了。 北洋总医院占地面积不小,病床足有三百多张,医生上百,护士更是两百多,而病人则少的可怜,这些人闲得无聊,难得见个生面孔。普通老百姓连门都进不来,而这个年头的官员又有几个是信西医的?王天纵等一百多个伤兵来了以后,基本上两个护士照顾一个人,想不熟悉都难。 王天纵对这个年头通行的繁体字,属于勉强能看懂,但是却不会写,所以写文章,只能用英文,所幸北洋水师学堂的主课就是英文,毕业生大部分中文都不如英文,也勉强能蒙混过去,不会让人觉得费解。 繁体字都认不全,更别说用文言写文章了,如果通篇的大白话,报社的编辑估摸着看都不看就给扔纸篓里了,所以王天纵还要厚着脸皮请护士小姐帮忙给翻成文言,再投递到各家报馆。 这些护士闲的难受,也乐的帮忙,但是忙不是白帮的,得给她们讲故事和外面的趣闻,她们才肯卖力。 王天纵搜肠刮肚给她们讲故事,结果讲的故事人家都不爱听,唯独是对《鬼吹灯》情有独钟。尤其是这位讲话里带着些许江南口音的盛护士更是最痴迷的一个, 护士们凑到一起,谈论的话题就是胡八一、捣斗、粽子,几个娇生惯养的护士小姐研究的居然是如何破解古墓里的机关,要是被外人听见,还以为北洋总医院都是一群摸金校尉呢。而王天纵则有了个响亮的绰号:大粽子。 盛护士名叫巧儿,她负责王天纵的日常护理,两人已经相当熟了,王天纵经常央求她帮忙把自己写的英文稿件翻译成文言。偶尔还和她开些半荤半素的玩笑,所幸盛巧儿也不恼,只是抿着嘴偷笑。 王天纵看见她手背在身后,笑着道:“盛大小姐,藏着什么呢?” 盛巧儿嫣然一笑,从背后变戏法般的拿出一个硕大的朱漆食盒,打开盖子,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儿就飘了出来。 王天纵眼前一亮,放下钢笔,用唯一能动的右手从食盒里抓出了一个金红色的炸糕,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哎呀,烫、烫!” 王天纵伸长了舌头,倒吸着凉气。 盛巧儿把食盒拿走,窃笑着道:“你就是个饿死鬼投胎的!我们天津卫的炸糕,第一口要轻轻的咬,然后慢慢的咽下,像你这么狼吞虎咽的,肯定烫了舌头????????又没人跟你抢,慌什么吗?给你瞧瞧,狗不理的包子、耳朵眼的炸糕,十八街的脆麻花,西关老李家的大馅馄饨,想不想吃?” 王天纵连连点头到:“想!” “想的话,把《鬼吹灯》给我讲完了,这些吃的都给你!” 王天纵一脸的郁闷:“我的小姑奶奶,《鬼吹灯》几百万字,等给你讲完,我早就饿死了。” 盛巧儿笑着道:“那好,等你吃完了,再多讲两段。” 王天纵又抓起一个炸糕小心的咬了一口,一股桂花的清香伴着青红丝的甜味,真是又甜、又香、又糯、又软,不愧是天津卫的名小吃。 王天纵刚咬了一口,门“当”的一声被撞开,一群包着脑袋、柱着拐杖的伤兵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几个腿脚不好的被后面的人撞成了滚地葫芦。 脸比锅底还黑的马天虎一把将食盒抢了过去,抓起个包子就大嚼起来,其他几个人也是一阵疯抢,转眼间满当当的食客变得空空如也。 王天纵脚被吊在滑轮上,下不了床,急得直叫:“给老子留一个,你们这些饿死鬼托生的混蛋!” 马天虎包子还没咽下肚,又把个又脆又甜的麻花咬的“嘎巴嘎巴”直响,嘴里含糊不清的道:“这个破医院,清汤寡水的,老子嘴里都淡出个鸟儿来了!” 海军的伙食一向是非常好的,吃饭几乎是水师唯一的乐趣,再心黑的长官也没胆量克扣水兵的饭菜钱,连最穷的日本海军也是如此,日本海军的军令部长桦山咨纪就说过,联合舰队普通水兵吃的比内阁大臣家里的还要好。俄国海军就曾经因为伙食标准降低发生了叛乱,这些人平日里吃惯了好的,医院的伙食就有些受不了了,如果不是因为医生治疗很负责任,女护士又着实养眼,这些兵痞早就把医院给砸了。 盛巧儿见他们一群饿狼抢食,并不生气,反而在一旁边看边笑。 马天虎得了便宜还卖乖,吃了三个包子、两根麻花,四个炸糕,又喝完一碗馄饨以后,摇着大脑袋对盛巧儿道:“我说,盛大小姐,你这个人可偏心眼啊,光给我们守备大人一个人开小灶,我们这些弟兄们连点腥味儿都闻不到,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大人了?” 一群伤兵哈哈大笑,有的甚至把笑得喷饭了。 王天纵不禁有些挠头,这好笑吗?中国人还是太封建了,越是那种保守的人,脑子里往往就越肮脏,男女之间说句话,就联想到他们有奸情,看见女人的手就能联想到什么莲藕般的手臂,然后再想到酥胸、蛮腰、三寸金莲,直达脐下三寸的禁区。 国民素质教育任重道远啊! 不得不说,盛巧儿的素质还是相当高的,只是脸色泛起一片红晕,然后嘴一撇,不屑的道:“马黑子,你要是会讲《鬼吹灯》,我天天给你弄小灶,直到你出院为止,怎么样?” 马天虎尴尬的一笑道:“俺就没念过书,还是到了水师才认识了几个字,比不得我们王守备是在水师学堂喝过洋墨水的,俺小的时候,俺娘哄俺睡觉,只会说赶紧闭眼睡觉,要不一会儿老猫把你叼走,吓得俺到了十来岁还怕猫呢!” 这下连王天纵都笑喷饭了,五大三粗的马天虎居然怕猫! 别说男人了,就是女孩子也是怕老鼠、怕蟑螂、怕狗的多,怕猫的人还确实少见。 “致远号”沉没,只有十六人生还,受伤残废的还有七人,全须全尾儿、胳膊腿齐全的就剩下九个了,就连这九个人也是人人带伤。 邓世昌被追封为少保,灵堂设在了李鸿章的衙门,光绪帝亲手撰写了挽联,此日漫洒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举国上下哀悼邓世昌,死后哀荣无人可比,北洋水师上下更是加官进爵,外面的人都以为北洋水师打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胜仗。 “致远号”幸存人员,一概官升两级,王天纵因为是头一个喊出了“撞沉吉野”口号的,所以一下子升了四级,由六品的千总,升为四品的守备,北洋水师又给了赏银三百两。给王天纵干副炮长的马天虎则由七品的把总升为六品千总。 军队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同生共死过一回的同袍往往感情比一母所生的亲兄弟还要铁,王天纵又是个没什么架子的,所以和这些人打的火热,比在“致远号”上连话都不大说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 马天虎用袖子擦擦油汪汪的嘴,意犹未尽的道:“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了,不管饱啊!” 王天纵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看得马天虎直发毛,他心里清楚,王天纵也是吃了一个多月医院大伙房的饭菜,肚子里也没有油腥,好歹这位小爷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啊! 虎口夺食啊! 马天虎从一个手臂上打着绷带的伤兵腰里拽出一叠子揉的皱皱巴巴的报纸,黑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道:“大人,弟兄们帮您搞来的洋人报纸,给您老人家消消烦闷。” 王天纵一看这些报纸,眼睛就发光,对于生活在网络时代的人来说,这种吃饱了就扬着脸看白墙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穿越这个活儿不好干啊,首先是那种没有资讯的生活就让人急的嘴上生燎泡,每天到了天黑就只能睡觉,简直闷死人了。 天津卫是通商口岸,租界里华人、洋人办了不少的报纸,这些报纸一部分是摘要西方报纸的文章,一部分是从本地采集新闻,不少西洋报纸也在天津卫发行。 王天纵的英文口语一般,但是阅读、写作能力不错,这个是中国大学生的通病。 报纸上的内容让他越看心里越惊,背上的冷汗已经下来了。看了两篇,他就有些看不下去了,真实的甲午比后世掐头去尾的记载,远远要复杂的多,而且也更让人灰心丧气。 甲午战争,中国输的一点都不冤枉,如果说黄海海战中,日本的胜利有侥幸成分的话,那只能说是天助自助者! 老天不讲正义,只讲公平。 甲午之败,中国不仅仅败在军事上,从报纸上内容分析,中国军事、外交、内政、宣传,几乎无一不输了个精光。 王天纵也终于正视了现实,这个时代的日本,是由一群天才的政治家掌控着的,别说自己现在名声不显,地位更是卑微,即使有一天真的手握重权,是否能够改变中国的命运,依然是个未知数。 敌人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强大、聪明,这些人明智到可以用睿智来形容,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强硬,什么时候妥协,知道如何为一场赤裸裸的侵略战争,涂抹上文明的装饰,而且更知道如何分化、瓦解中国人的抵抗意志,而且他们确实找到了大清王朝的死穴。 伊藤博文、山县有朋、桦山咨纪、西乡从道????????日本不是靠某一个天才战胜了大清,而是一群天才人物组成的高效集团,他们几乎在任何一个层面都远远胜过大清僵化的官僚体制。 日本政坛和军界绝对不是后世宣传作品中的那样一群半疯半傻的家伙。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中国抗战的时候还需要打八年吗?如果敌人都是弱智,那么中国人被一群弱智给欺负成那个样子,中国人自己成什么了? 王天纵知道,自己比这个时代所有人对未来发展的脉络都清楚的多,可是知道未来发展的趋势,不代表就可以成就大业,历史绝对不是靠一个人就可以书写的。 北洋已经是当前的中国最开明的一个政治团体,北洋水师已经是这个时代中国训练最好、装备最优良的军事集团,可是看看身边这些人的素质,王天纵对未来中国的前途并不看好。 中国未来的苦难还远远没有到头,老天让自己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十九世纪末,难道就是让自己走马观花,再顺便嘲笑一下清末中国人的愚昧无知吗? 再难也要做啊!不为别的,只为骨子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吃中国土地上种出来的大米长大的。 ------------ 第二十一章 愁云密布 直隶总督衙门的签押房里,李鸿章靠坐在椅子上,腿上搭着一块澳大利亚的白色毛毯,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忧愁。 自从和日本开战以来,大清一败涂地,叶志超一枪不放从平壤就逃了。李鸿章依为干城,自诩“深固不摇”的旅顺军港,居然半天就丢了,装备精良的淮军赵怀业部,也是一枪不放就跑个干净。旅顺失守,北洋水师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基地,而且旅顺港口的大炮将对北洋水师构成致命的威胁,北洋水师无奈之下,远遁威海卫。叶志超和赵怀业已经被革职查办了,丁汝昌现在也被革职留任,李鸿章也受了牵连,被褫夺了三眼花翎。 伍廷芳和盛宣怀这两心腹各自拿着一大摞的报纸给李鸿章念着关于甲午战争的报道,几乎每一条都是嘲笑清军的无能,听的李鸿章黯然神伤。 “???????????中堂,美利坚国的《纽约先驱报》说,日本发动的这场战争,无疑是有利于全世界的,日本一旦失败,朝鲜这个由箕子建立的隐士之国将重新陷入鞑靼野蛮人的统治。” “???????《旧金山检查者报》发表社论,指责大清将朝鲜控制得死板、僵化,令这个可怜的国家似乎并不存在,她的一千万人民的任何野心都会被轻轻掸去,这是中国的一个毫无色彩和低能的翻版。” “???????德国社民党的主席贝蓓尔在议会演说时,德国公众普遍对日本这个小国家敢于挑战庞大的中国、并不断赢得胜利而十分钦佩,并将日本称为东方普鲁士。” “??????????大英帝国《泰晤士报》说,日本的军功不愧享受战胜者的荣誉,今后不能不承认日本为东方一个方兴未艾的势力,英国人对于这个彼此利害大体相同、而且早晚要密切相交的新兴岛国人民不可丝毫怀有嫉妒之意。” 直隶首道杨士骧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冲着盛宣怀和伍廷芳摆了摆手,两个人苦笑着闭上了嘴巴,他们也实在念不下去了。 英国、美国、德国等西方列强的媒体,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赞扬日本,认为日本已经是个正逐渐走向文明的国家,而大清则是保守、僵化、野蛮的代表。一场由日本人蓄意发动的战争,列强居然认为日本人是正义的,反而是大清仿佛亏了理。 李鸿章深切的感觉到大清在外交上的孤立,本来一直私下里对大清示好的英国也变了脸,转而向日本人抛起了媚眼,俄国人更是频频对日本暗送秋波。李鸿章倚为泰山之靠的两大强国,翻脸比翻书还快,而且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日本军舰打沉了悬挂着英国旗帜的“高升号”,大英帝国居然没有派兵去打日本。 要知道,刚刚击沉“高升号”的时候,英国举国上下沸腾,全是要求痛打日本的声音,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更是给日本人下了最后通牒。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英帝国要给日本人一个狠狠的教训。可是时间才过了几个月,英国政府竟然和日本眉来眼去,而且英国民间的舆论,也全部向着日本人说话。 美国更是一片支持日本的声音,李鸿章更有些弄不明白了,大清驻美国公使杨儒可是和美国的国务卿格里山私交甚笃,杨儒没少在格里山的老婆、孩子身上花钱,难道这美国佬也都是拿钱不办事儿的主儿? 而且更要命的是,日本人到处张贴告示,说这次出兵和大清开战是要帮助中国人推翻满清的异族统治,恢复中华三代之治,而且日本人现在的报纸,把日本称为“神州”、“中华”,把中国反而称为“鞑靼”。 日本人的宣传应该说是起到作用了,北洋武备学堂的汉人学生不少人都心思动摇,私下里议论,觉得日本人打胜了,反而对中国是好事,可以借此机会恢复汉家江山英国驻天津总领事宝士德为此担心天津汉人*,要求伦敦派遣更多的军舰以备不测??????? 大清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了,北洋也回天乏术,李鸿章感觉从未有过的力不从心。 李鸿章轻抚着自己花白的辫子,心里五味杂陈,异族入主中原,这是大清朝廷的死穴,在西洋列强看来,中国早就亡国了,现在的中国就是满人的殖民地。日本人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拼命宣传自己是帮助人数众多,但是麻木、颟顸的汉人“驱逐鞑虏”。 保大清打日本人,在洋人眼睛里自己是汉奸,响应日本人的宣传不保大清,在中国人眼睛里自己还是汉奸! 杨士骧轻声细语的道:“中堂,丁汝昌来电报了,说“镇远号”触礁了?????????” 李鸿章脸色变得像纸一般的惨白,嘴唇哆哆嗦嗦的道:“触礁了?伤势如何?” 杨士骧目无表情的道:“丁汝昌说,只是受了些轻微的擦伤,不妨事,只是??????” 李鸿章听见这个“只是”二字,心里就一咯噔,忙问道:“又怎么了?” “只是‘镇远号’管带林泰曾自杀了。” 李鸿章表情僵住了,过了半晌,长叹道:“丁汝昌也学会谎报军情了,如果‘镇远号’只是轻微擦伤,林泰曾何至于去寻死?‘镇远’也完了!” 北洋水师是李鸿章的心头肉,“定远”、“镇远”两艘铁甲战列舰更是北洋水师的定海神针,“定远号”在黄海之战中受创严重,现在又失去了旅顺军港无法修复,现在连“镇远”也受了重伤,北洋水师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陆军一败涂地,水师也已经完了,李鸿章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退敌的良策。 李鸿章看见杨士骧似乎还有什么想说,苦着脸道:“莲府啊,有什么坏事儿干脆一发都说出来,也省的钝刀子割肉,死都死得不爽利。” 杨士骧沉默片刻,摇摇头道:“咱大清驻英国公使龚照嫒来电,智利国政府变卦,原定要卖给大清的四艘铁甲兵船,现在死活都不卖了,龚照嫒请示中堂,那些已经招募的智利国水兵,是否现在就遣散。” 李鸿章眼睛瞪到了极限,目眦欲裂,过了片刻,眼睛一翻,昏厥了过去。 “中堂,中堂!”一群人慌了手脚,掐人中、捏虎口,揉胸膛,又急忙去叫医生。 过了许久,李鸿章才悠悠的醒转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淌出两行老泪。招募智利国水兵,买智利的兵舰,偷袭长崎,这是汉纳根的建议,而且出乎意料的是翁同龢居然还真给凑了二百万两银子,这笔银子是甲午开战之后拨出的,李鸿章立刻就命令汉纳根和龚照嫒联系买船、雇佣水兵的事情,这是李鸿章的最后一张王牌,可是现在这张王牌也成了废纸,李鸿章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六年了,六年的时间朝廷不给我北洋拨款,整整六年我北洋没有添一船一炮??????????现在好了,有银子也买不到兵船了!”李鸿章又惊又气,浑身不自觉的哆嗦,嘴角也开始抽搐。 李鸿章一开始的时候,感觉自己是一人对抗整个日本,现在则觉得是全世界都和自己为敌了。李鸿章一向以“知夷”,且能“制夷”而自鸣得意,可是事情的发展变化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难道这个伊藤博文有妖法,把这些西洋鬼子的魂都给勾走了? “中堂,中堂!”吴永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墨迹未干的电报译稿。 所有人心里一紧,这又发生什么祸事了? 李鸿章此刻心丧若死,反正债多不愁,也不怕再添上一笔。 其他人则看着吴永这个书呆子起腻,还嫌不够乱啊? “中堂,驻美国公使杨儒急电,《纽约世界报》记者克里曼报道,日本人在旅顺屠城,全城两万余人被日军不分良莠,全部杀戮殆尽,仅余三十六个搬运尸体的,美国政府特别要求驻日本公使谭恩对克里曼的报道进行核实,调查范围遍及目击惨案的在旅顺的西方人和随军的西方军事观察员?????????” 满屋人都惊呆了,日军居然在随军的西方记者眼皮子地下干出屠城的事情,这也太胆大妄为了! 两万多人,竟然被杀得干干净净! 李鸿章过了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畜生!” 从怒气冲冲的李鸿章脸上,杨士骧却敏感看到了一些掩饰不住的喜悦。李鸿章并不是真的生气,反而他相当的开心,只是这种高兴的情绪不适合表现出来罢了。 盛宣怀冷笑道:“日本人不是自诩文明人吗?这下看他们还作何诡辩?众目睽睽之下,任他伊藤博文舌灿莲花,也是枉然!” 李鸿章鼻子哼了一下道:“也该是咱们做做文章的时候了,给咱大清驻英国、美国、德国、法国、俄国公使馆发电,让他在西洋朝野上下到处使银子,不论官员还是报馆,买通那些洋人的报纸,老夫要揭下日本人所谓文明之师的画皮!” ??????????????????????分割线???????????????????????? 广岛 日本战时大本营 自打开战以来,日本军队不论是海陆军,都是凯歌高奏,清军被打得溃不成军,北洋水师龟缩在威海卫等死,陆军更是听见枪声就跑的无影无踪。按说日本正是应该弹冠相庆的时候,可今天的气氛压抑的让人窒息。 一向性好渔色,以风流自诩的伊藤博文,脸色再也没有平日里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铁青的脸颊和充血的眼睛,眼圈全黑,眼窝深陷,像是一夜间就老了十岁。 大本营参谋总长大山岩和海军大臣西乡从道、外交大臣陆奥光宗等人硬着头皮,跪坐在席子上,惴惴不安的等待伊藤博文的爆发。 “陆军很英勇啊!一次就在旅顺杀死清国两万平民,居然是在全世界的军事观察团和几十家西洋报馆记者的眼皮子底下?????????战果辉煌啊,真是了不起啊!八嘎!这会给列强干涉我们的借口,皇国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战争必须尽快结束,如果这个时候,英国、俄国或者是法国、德国,不要说有哪个强国帮助清国和我们作战,只要任何一个强国对清国表示同情和支持,受到鼓励的清国就会继续打下去,清国有多大你们知道吗?失去了北京,他们迁都西安,失去了西安,他们还可以迁都到成都去,皇国的军队能打那么远吗?皇国的经济能支持一场全面的战争吗?????????你们告诉我,皇国用什么去支持战争?” 伊藤博文的咆哮声,让纸糊的窗棂格都震了起来。 大山岩等人垂头丧气,他们不是那些少不更事的年轻军官,自然明白日本的经济已经无法支持一场长时间的战争,更知道列强对日本的同情与支持,是非常脆弱的,几乎经受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为了让列强支持日本出兵朝鲜,大本营在开战之前就在西方媒体上大肆宣传清国的野蛮和僵化,日本又把驻美国公使换成哈佛大学毕业,熟知美国经济文化、政治制度的栗野慎一郎。 为了争取西方媒体,栗野慎一郎还亲自撰稿,并组织日本外交人员以及学者,积极向美国报刊投稿。华盛顿、纽约、旧金山等地的日本外交使团,成为新闻策划中心。日本驻英国、德国两国公使青木周藏也在英国和德国进行了大量的媒体公关。 日本的宣传攻势,首重为其国家政策辩护。他们向欧美读者痛诉中国如何阻挠日本在亚洲推行西方文明的努力,给欧美民众造成一种强烈的感觉:中国的顽固僵化才是造成危机乃至战争的根源。日本学者向美国人解释说,日本正在努力唤醒千百万昏睡的中国人的灵魂。 在伊藤博文的策划下,日本进行了大量的宣传,并邀请西方媒体随军报道,这才在西方造成了日本是个逐渐文明、开化的国家,日本参与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推行亚洲的文明。 可是,旅顺屠场的*让所有的努力,几乎化成了泡影,西方媒体开始连篇累牍的讥讽日本,日本人给西方造成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已经有西方的媒体和议员开始鼓吹,要求政府干涉日本和中国之间的这场战争,而一旦出现这种状况,日本军队所获得的胜利都将称为一个历史的笑话。 伊藤博文的怒火绝对是有道理的,开战伊始,联合舰队就打沉了悬挂着英国旗帜的“高升号”,引起了轩然大波,英国远东舰队司令直接就把舰队开到了日本海面,扬言如果不交出凶手,就攻打日本。英国媒体更是一片喊杀声,堂堂的大英帝国居然被个小不点的日本给打了,那今后还有脸出去混吗?列强谁还会再敬畏“七大洋的主人”? 伊藤博文听见这个消息,当时就吓傻了,这个篓子捅的也太大了!大英帝国是什么样的国家?那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海军更是执行的“两强主义”,就是说英国的海军要比世界第二、第三的海军强国加起来,还要更强大。 貌似强大的日本联合舰队,如果和英国开战,覆灭也就是三天两晌午的事情。 伊藤博文亲自操作了善后,立即向英国表示,如确系日舰违反公法,则日本政府将给予赔偿,先将英国官方稳住,避免事态恶化;二是全面收集情况,包括各种不利消息都在第一时间传回大本营,以及时掌握真实动态,避免出现报喜不报忧的情况;三是迅速进行官方调查,对所掌握的第一手材料进行了有针对性的剪裁,形成了对自己极为有利的调查报告;四是舍得投入,在人力、物力、财力上下功夫,试图引导和改变英国舆论。 伊藤博文在财力已经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依然批给驻英国、德国两国公使青木周藏大笔“特别经费”用于“友好媒体”的公关。 英国的多名国际法学界泰斗,也先后在报纸上为日本辩护,认为日舰击沉高升号是合理的,责任不在日本方面。 日本政府好容易算是给海军擦干净了屁股,躲过了灭顶之灾,这才过去了几个月,陆军又在西洋人眼皮子底下干出屠城的事情,也难怪一向优雅的伊藤博文也暴跳如雷。 外交大臣陆奥光宗小心翼翼的问道:“首相大人,现在发怒也不可能解决问题,最要紧的是要迅速扑灭西洋媒体对我们的攻击,重塑日本文明、开化的形象。” “怎么重塑?两万人死在西洋记者的眼皮子底下,难道我们能收买所有的西洋报馆吗?我们的屠杀是毫无战略意义的,仅仅是出于陆军的愚蠢!清国太大了,清国的人口太多了,我们只有拉拢汉人,让他们认为我们是汉人的解放者,这才能得到清国人的支持,利用清国的物资和人力,来打击清国,而军队愚不可及的屠城,让我们对清国所有的宣传都失去了作用,清国的汉人还会相信我们的话吗?他们会团结起来对抗我们,西洋列强也会认为日本是野蛮国家转而同情清国,从而使我们的外部环境恶化????????皇国现在还没有能力去对抗列强,即使是列强中比较弱的俄国,都不是皇国可以单独对抗的!” 伊藤博文说完,长长的叹息,日本在朝鲜的行动本来就引起了俄国人的猜忌,只是鉴于日本态度比较恭顺,俄国人又乐的看见日本和大清互相削弱,所以才没有干预,但是伊藤博文心知肚明,俄国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朝鲜、东北的贪念。最近一段时间,俄国远东舰队进入了戒备状态,在中国的芝罘和日本的神户海面同时巡逻示威,其用心不言自明。 外务省次官林董悄悄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份电报,轻轻递给了外务省大臣陆奥光宗。 他看完以后,又递给了神色黯然的伊藤博文。 伊藤博文看了又看,脸色有了喜色,颤声道:“消息可靠吗?” 林董点头道:“绝对可靠,《读卖新闻》、,《东京日日新闻》、《国民新闻》和很多西洋记者都在现场,确定是可靠的!” 伊藤博文哈哈大笑道:“天佑日本啊!又让我们赌赢了!” 两份电报,一份是从威海卫发的,大意是威海卫即将被日军攻占,北洋水师已经答应投降。另外一份是从旅顺发来的,说是从旅顺发现了几十具被清军肢解的日本俘虏的尸体。 威海卫被日军攻破是早晚的事情,并没有让伊藤博文感觉到惊喜,让他高兴的是在旅顺发现了日本兵的尸体,而且是被清军给肢解了。 “通知我们在西方的公使,让他们提供资料给西洋记者,告诉他们,皇国军队的屠场只是因为我们发现了大量被清军用无比残忍的方法杀害的日本人,所以我们才进行了报复,尽管报复有些过分,但是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另外,通知包围威海卫的军队,一定要优待清国的俘虏,绝对不许可再发生屠杀俘虏的事情??????????这次是我们的运气,好运气不会永远伴随着我们!” 伊藤博文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一次的危机又让他度过了。战争也即将要结束了,大清国不可能在没有列强的支持的条件下,有胆量和日本打一场持久战。对于李鸿章和北京城里的那些王公大臣们,伊藤博文太了解了。 ------------ 第二十二章 夙世冤孽 “喂,喂,别玩了!玩笑开大了啊!”王天纵惊恐万状的叫着。 盛巧儿手里举着一个纳鞋底的锥子,得意的笑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把锥尖照的寒光闪闪。 王天纵的腿还被滑轮吊着,想跑都跑不掉,只好请求道:“大小姐,我又没得罪你,何必下如此毒手?” 盛巧儿巧笑嫣然:“谁让你讲故事吓我!” 王天纵郁闷的想拿头撞墙,女人真是太不讲理了,天天缠着自己讲《鬼吹灯》的不就是她吗?每次讲故事的时候,她都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用手蒙住眼睛。 听故事用的是耳朵,蒙住眼睛有什么用?而且手指缝宽的能漏出个鸡蛋,这不是掩耳盗铃是什么? “嗯,往左边一点点,稍微过了一点,再往右半寸,对,就是这里!”王天纵趴在床上,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盛巧儿手里的锥子,深深的炸进石膏和绷带里。 王天纵由衷的赞道:“盛大小姐,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一招?别停,往下面三寸的地方扎,那里最痒。” 盛巧儿小心翼翼的把锥子拔出来,用往下一个地方扎了下去。 王天纵的伤口已经快好了,疼痛渐消却又痒的钻心,盛巧儿就想出用针刺止痒的办法,把王天纵吓了一跳。 盛巧儿一边给他用锥子扎痒处,心里暗暗得意,刚才看见王天纵的表情,她心里乐开了花,谁让这个家伙动不动就拿搪,让他讲个故事还推三阻四的,吓他一下也算是够本了。 “盛大小姐,你也不小了,怎么没找婆家啊?哦,是不是眼光太高,想嫁个状元?”王天纵笑着打趣他道。 盛巧儿可爱的小鼻子一抽,不屑道:“那些书呆子除了会做些陈猫古老鼠的八股文章之外,四六不懂,看见他们闷也闷死了,谁嫁这种人?” 王天纵深有同感,这个年头的读书人除了八股之外,几乎是什么都不会,别说琴棋书画了,大部分的人连诗词歌赋都不懂,经济、军事、外交、工业这些东西他们更是一窍不通,农活更是什么都知道,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楚,简直是群废物,指望这些人治国,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你家里没给你说门亲事?你是不是也和别的护士一样,将来嫁个买办?总不会嫁洋人吧?” 盛巧儿佯嗔道:“去你的,谁嫁洋鬼子啊!身上臭烘烘的????????翻个身,再敢胡说八道,把你扎成筛子。” 王天纵凑趣的笑了笑,然后问道:“哦,对了,这两天苏护士好像情绪不太对头啊,总是闷闷不乐的。” 盛巧儿笑道:“怎么,心疼了?看上我苏家妹子了?要不要我帮你说合说合?我妹子多好啊,娇娇柔柔的,人比黄花瘦,林黛玉一般,让人看见就打心眼里怜惜。” 王天纵故意点头道:“好啊,等你说好了,我就托人给她家去提亲,等我们成亲的时候,给你敬三杯谢媒酒。” 盛巧儿笑容顿时僵住了,嘴唇蠕动了几下,然后强笑道:“你就做梦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妹子是书香门第,会嫁你这个抗大枪的丘八?” 王天纵哈哈一笑道:“这种林妹妹类型的女孩,还是嫁个宝哥哥吧,我这种粗人将来找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比黄花瘦的我是配不上了,咱就娶个脸比煤球黑的。” 正心事满怀的盛巧儿也忍不住被他逗笑了,笑的花枝乱颤:“好端端的诗,被你改成什么了?人比黄花瘦,脸比煤球黑!亏你想的出来!” 说罢,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王天纵叫的惨绝人寰。 盛巧儿被吓了一跳,急忙拔出了锥子,上面挑着一滴血珠,被阳光照的熠熠生辉。 “小姑奶奶,你我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你就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王天纵看见盛巧儿满脸的窘迫,心里有些不忍,比较这丫头这些日子对自己照顾的很不错,故意装做生气的样子,逗她开心,也消解一下她的尴尬。 盛巧儿平日里最爱笑的一个,经常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就能逗的她笑上半天,现在不但不笑,脸上反而泛起红云,她的皮肤很白皙,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似乎血液随时可以冲破皮肤,喷涌而出。 王天纵心里有些奇怪,这丫头怎么了?羞成这个样子,自己说错什么了吗?好像话里没有不堪入耳的东西吧? 看着盛巧儿的样子,王天纵故意转移了话题:“盛大小姐,帮我再扎两锥子,还有几个地方痒得很。” 盛巧儿用低如蚊呐的声音道:“以后别叫人家盛大小姐,叫我巧儿就好了。” 说罢,又专心致志的给王天纵用针刺止痒。 “咚”的一声,门被撞开。 马天虎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双拳攥的紧紧,好像要找谁拼命的样子。 “你们小两口等会儿再起腻???????” 王天纵斜乜了他一眼。 “什么小两口?这么大人了,嘴上没个把门的?”盛巧儿更是翻着俏丽的杏核眼,送给他一对卫生球,脸红的更厉害了,头都不敢抬,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老马,谁惹你了?咱哥们帮你找回场子!”王天纵问道。 马天虎咬牙切齿的道:“王八羔子,欺负到咱北洋头上了!一个泼皮混混,狗一般的东西,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盛巧儿本来正低头做忏悔状,听见这个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她还用这话说过王天纵,现在马天虎也是一模一样的照搬。 王天纵一脸的迷茫,不晓得马天虎怎么那么大的邪火,这到底是谁招惹他了? 盛巧儿淡然一笑道:“马大人是不是替我苏家妹子打抱不平呢?” 北洋总医院的护士一般都是广东人,只有盛巧儿说话带有江南口音,苏护士名叫苏惜雨,是天津本地人,那些广东护士喜欢扎堆用粤语聊天,所以盛巧儿和苏惜雨走的很近,一直是姐妹相称。 马天虎黑着脸道:“可不是,一个混混居然敢欺男霸女,这还有王法没有?王八蛋,北洋的人也是能欺负的?” 王天纵还是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盛巧儿就把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的说了出来。 苏惜雨的今年十六,去年到北洋总医院当了护士,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可是他父亲却连乡试都没通过,最后一怒不再读书了,搞了个绸缎庄。前几天苏惜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混混给看上了,找人到苏家提亲。 苏惜雨的爹说什么也不同意,别说苏家是书香门第,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不会让闺女嫁个混混啊! 这个混混据说还有些势力,放出了大话,说是十天之后要是苏家还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来硬的,所以苏惜雨这几天愁眉不展。 盛巧儿说完,轻描淡写的道:“马大人,这个事情你不用操心了,我就能料理了他。” 她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似乎丝毫没有把这个事情当回事儿。王天纵从她话语里,能感觉到她的家世肯定不同一般,应该是非常有把握替苏惜雨出头。北洋总医院的护士本来出身就很少有普通人家的女儿,基本上非富则贵,像苏惜雨的父亲只是个开绸缎庄的,已经算是家世寒微了。 王天纵心里一阵憋屈,中国都成什么样了!北洋水师覆灭在即,眼看日本人就要从东北打进关内,朝廷的大佬还都在昏昏然,老百姓更是丝毫不关心国家的危亡,连一个土混混都敢强霸良民家的女儿。 非得收拾收拾这个家伙不可,理由很简单,好歹苏护士也照顾过自己的同袍战友,更直接的原因则是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实在是憋气,既然这个混混撞到枪口上,只能怪他命不好,就拿这小子泄泄这几个月的闷气。 马天虎撇着嘴,不屑道:“哪有你们娘们家的事儿?让你们这些三缕梳头、半截穿衣的女人出头露面,人家还以为我们北洋水师的爷们都死绝了呢!” 王天纵看他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心中一动,这个小子不是看上苏惜雨了吧?苏惜雨十六岁,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孩,马天虎牛高马大的一个山东大汉,站着像半截的黑塔,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家人啊! 骆驼跟梅花鹿怎么能成两口子?将来生个孩子是什么?长颈鹿? 盛巧儿倒是笑逐颜开:“马大人,你不是看上我妹子了吧?你也想吃天鹅肉?” 马天虎平日里脸皮挺厚,可现在却把一张黑脸羞成了紫茄子,手摆得飞快道:“盛大小姐,这玩笑不能乱开啊!咱老马可不是趁人之危的青皮、无赖!你们这种城里的女人,只能贴墙上当画看,不实惠!再说了,俺爹妈早就给俺说好媳妇,俺那个没过门的媳妇,大脚大脸盘子,有把子力气,这才是好女人!下田能拉犁,回家能推碾子!” 这话说完,王天纵笑得伤口疼,盛巧儿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盛巧儿捂着胸口笑道:“还能拉犁、推碾子,你找的是媳妇还是驴啊?” 马天虎也不生气,憨厚的一笑道:“咱是庄户人出身,找媳妇就得找实惠的!” 王天纵倒是注意到,盛巧儿也是天足,尽管按照后世的标志,脚不算大,可是这个年头的女人有几个不缠足的? 盛巧儿见王天纵盯着自己护士袍下的脚看,又羞又嗔道:“看什么呢?好歹也是个四品的守备,晓不晓得非礼勿视?” 说罢,赶紧把脚藏到袍子下面。 王天纵一肚子的憋屈,自己真没什么别的想法,这个年头的女人真是毛病大! “王大人,咱们弟兄里,你的官最大,咱北洋的人不能让人随便欺负,你说怎么办吧?”马天虎盯着王天纵道。 王天纵现在明白了,马天虎对苏惜雨确实没什么想法,北洋水师的人是出名的护短,绝对不许自己人吃亏,要不然当年也不至于为几个在日本嫖妓的水手,差点炮轰了长崎。马天虎是觉得苏惜雨是北洋的人,尽管是个护士,可也是北洋的护士,绝对不能让外人欺负了。 王天纵觉得这也不算是个多大的事情,不过就是个混混而已,能有多硬的后台?好歹自己也是个四品的守备了,收拾个把地痞无赖还是手拿把攥的。 “那个混混说的期限不还有五天吗?后天我就拆石膏了,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是哪个混蛋吃了豹子胆,敢强霸咱北洋总医院的护士!” 盛巧儿自告奋勇的道:“好,到时候我也去。” 王天纵点头道:“好,愿意看热闹的都去!” 盛巧儿轻声道:“好,你们聊着,今天吃过晌午饭,接着昨天继续讲啊,晚上我帮你们从外面弄几个可口的饭菜。” 马天虎乐不可支,连连点头,又低声道:“再给弄点酒就更好了。” 盛巧儿点了点头道:“可别喝多了啊,也别被人家看见,偷偷喝两杯就算了。” 马天虎点头如小鸡吃米:“明白,明白!肯定不给你盛大小姐找麻烦!” 王天纵却突然想起了蓝刚峰,从洋人报纸上看,威海卫已经是危在旦夕,也不知道蓝刚峰能否逃过这一劫,这小子不听劝,死活要去北洋水师,威海卫正在被日军围攻,蓝刚峰怕是有生命危险,还欠他八千两银子没还呢! 莫小怜这个丫应该还在蓝刚峰的府邸,也不知道她哥哥莫弘毅现在逃出北京城了没有。 来到这个世界才几个月,王天纵就觉得自己已经有责任了,男人铁肩担道义,即使担不起道义,起码也要担起身边人和自己的承诺! 盛巧儿悄然离开了病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甜丝丝的又带着些许紧张,王天纵那句“前世的冤家”,让她的心狂跳不已。 这些日子,她耳朵里早就灌满了王天纵在“致远号”上的事迹。 一个男人在炮火漫天的军舰上,奋力高呼:“加足马力,撞沉吉野!” 这是何等样的胆色?说书的人讲的故事里,也没有这样豪气干云的英雄啊!何况这个英雄还那么年轻,长的也英俊,这不正是自己春闺里梦想的情郎吗?难道在北洋总医院碰见他,就是自己夙世的缘分?他真的自己的冤家? 呸,乱想什么呢!盛巧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忍不住轻啐了一口。 “冤家!” ------------ 第二十三章 挡横 王天纵从医院里出来,呼吸为之一敞,觉得外面都风都是甜丝丝的。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实在是憋闷坏了。身后跟着一群吊着胳膊,拄着拐杖的同袍,盛巧儿拉着苏惜雨走在后面。盛巧儿上了街,就像小鸟出了笼子,见什么都喜欢,不一会泥人、面塑,糖葫芦、糖人等各种小吃就买了一大包,苏惜雨则是低着头,怯生生心事满怀的样子。尽管王天纵等人穿的都是便装,可老百姓依然一眼就判断出他们是伤兵,大姑娘、小媳妇更是躲的远远的。估摸着原先驻防天津卫的淮军恐怕不是什么好鸟,老百姓都给吓怕了。 当然也有不害怕的,街边上的小贩不遗余力的兜售着天津卫的特产,贴饽饽熬小鱼、猫不闻的三鲜饺子、狗不理的包子、大饼卷牛肉的香味弥漫在整条老街。街上最吸引王天纵注意力的不是卖海货、小吃的铺子,而是穿着绣花鞋、辫子上插着*的混混。 这些人走路的姿势太奇怪了,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右脚拖着左脚走,好像一个个都是残废。王天纵借着在街上买包子的空,问了问店里的伙计,才知道那叫“英雄步”,混混们走路都得是这个样子,否则就不正宗。 王天纵突然想起后世里看过的小品《卖拐》,这些人个个都像被忽悠瘸了的范厨师。 走过了两条热闹的老街,盛巧儿和苏惜雨从后面赶了上来,苏惜雨指着不远处一个黑漆大匾道:“那就是我家的铺子。” 这间铺面还真是不小,黑漆大匾上三个泥金大字:兴德祥。铺子门口围了好些人,看热闹的人群里混杂了不少敞着怀,大褂搭在肩膀上,脚下穿着绣花鞋的混混,看来他们就是来找苏家麻烦的。 马天虎一瞅这些人,就压不住火气,拽着老拳就准备上去打,王天纵拉住了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先看看再说。 王天纵看见这些混混也是相当的不顺眼,大老爷们头上插花还穿什么绣花鞋?而且十个人中起码有四、五个拔了牙齿镶上了大金牙,一张嘴,口中金光闪闪。 这些货色大概就是中国十九世纪的非主流了,后世的非主流都是些十八、九岁的大孩子,这帮混混们则都是些二十七、八,三十出头,甚至还有四、五十岁的老家伙。 王天纵带着马天虎他们,从人群里挤了进去,绸缎庄里几个小伙计躲在柜台后面,脸色煞白,一个圆胖脸粗眉毛小眼睛的老头穿着团绸马褂笑眯眯的站在店堂里。 苏惜雨在王天纵背后轻声的道:“这是冯掌柜,我家的老掌柜,店里的买卖一向就是他给打理。” 盛巧儿窃笑道:“我也觉得他不像是伯父,要是伯父生的如此一副尊荣,我就要怀疑小雨你是不是亲生的了!” 苏惜雨眉头轻蹙道:“姐姐,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打趣我。” 盛巧儿附在她耳边道:“放心,这天津卫就是天塌下来,姐姐也给你补上???????幸好我是个女人,要是个男人啊,你生的这么可人疼,我抢也得抢回去做夫人。” 胖胖的冯掌柜看见了苏惜雨,笑着道:“大小姐回来了?这位小姐是您朋友?” 苏惜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冯掌柜热情的招呼道:“里面请,店堂不比家里,慢待了!小崽子们,快给大小姐和那位小姐泡茶。” 几个伙计赶紧把苏惜雨和盛巧儿迎了进去,又泡上了香茶。苏惜雨摆了摆手,就走向了后堂,盛巧儿倒是大模大样的坐下喝茶。 马天虎压低声音道:“瞧见没有,苏护士还是懂规矩的,咱们这位盛大小姐比个男人还招风。这老头也是瞎了眼,也不让咱爷们进去坐坐。” 王天纵笑了笑,没有说话,盛巧儿不过是坐在屋子里喝了杯茶,就让马天虎看不惯了,这个年头的女孩是没有社会地位的,一般连家门都不出。但是要说冯掌柜没眼力,王天纵死活不信,刚才自己就发现他偷偷冲自己点了点头,看来他已经看出自己是来给苏家出头的,只是故意不点破罢了。 从人群里挤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看年龄不过是二十七、八岁,右脚拖着左脚的“英雄步”,刨花头油的味道混合着*香,熏的人想呕吐,三角眼的眼皮子朝天翻着,一看就是来闹事儿的。 冯掌柜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热情的招呼道:“这位爷,您要买点什么?” “爷不买不行吗?”瘦混混咧着嘴,显摆着大金牙道。 “行啊,爷只要进了小店,那就是给小店面子,伙计,给这位爷看茶。” 瘦混混摇了手道:“爷今天来了就不走了!” 这句话就已经挑明了,非找麻烦不可。 冯掌柜乐呵呵的道:“这位爷,咱这儿是绸缎庄,天一黑就打烊,爷要是想住店,隔不远就有客栈。” 瘦混混冷笑了一下,左手按着柜台,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伙计们吓的连连后退,就想往后堂里跑,看热闹的人群则发出惊叹的“啧啧”声。 马天虎脸色发青,就想往前冲,王天纵悄然拉住了他,看样子冯掌柜丝毫没有惊惧,应该是自己就能应付。 王天纵在北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天津卫的混混挺牛的,打群架的时候,连县太爷都得绕着走,可一脸和善的冯掌柜见了匕首,硬是眼皮子都没跳一下。 “爷这是什么意思啊?想买绸子?那用不着自己带刀子,刀子割不齐整,咱铺子里有剪子。”冯掌柜还在装傻充愣。 瘦混混又是冷冷一笑,把左手摊开到柜台上,猛然把右手里的匕首举了起来,一下子就插在自己左手上,血顿时流了一柜台。 “爷这只手,从今天起就长在这里了!” 人群里爆发出吼叫声:“麻爷好样的,麻爷真英雄!麻爷真汉子!” 瘦骨嶙峋的混混尽管疼的嘴角直抽,依然回头向门口围观的人笑了笑,更是引来叫好声一片。 王天纵也有些震撼了,这个家伙真是个狠角色,换了自己说什么也舍不得给自己扎一刀。 冯掌柜仍然是笑容可掬,冲着伙计们喊道:“去,拿五十个洋钱。” 伙计赶紧用托盘捧出五十个墨西哥鹰洋,冯掌柜递到瘦混混面前道:“这位爷,小店懂规矩,不能让您白来,咱把您那只手给垫起来。” 王天纵来之前已经向北洋总医院的天津人问过这里的风俗,冯掌柜的做法已经很给这个混混面子了,如果不出意外,这家伙就应该拿了钱走人,而且今后一旦这家铺子有什么麻烦,还得替铺子出头摆平,哪怕是有可能送命的活也要咬牙去干。 但是今天肯定不会这么轻易了结,这些混混的目的不是为了弄几个钱,而是打算强霸苏惜雨。 果然被王天纵猜到了,瘦混混任凭扎在柜台上的手流着血,还是眼皮子冲天道:“这手就长在这里了,你垫不起来!” “那爷打算要什么呢?”冯掌柜脸色一变,小眼睛里闪出寒光。 这老家伙的目光居然鹰隼般的锐利! “爷知道这家铺子的苏老东家没儿子,爷的大哥鲍二爷那是最仗义的,可怜老人家百年之后没人送终,要给苏老东家当女婿将来摔盆打幡,麻爷这是给鲍二爷提亲来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王天纵觉得这小子要是穿越到二十一世纪,肯定能混个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总或者是中石化的高管,欺男霸女这种事还能说的那么义正词严。这已经不仅仅是想强娶苏惜雨了,还打算连苏家的铺子都给夺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盛巧儿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冷笑着道:“光天化日的,你就打算强霸别人都产业,当真以为大清国没王法了吗?” 瘦混混上下打量了盛巧儿几眼,贼忒嘻嘻的笑道:“这位大姑娘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你爹也没儿子,正好麻五爷还没娶媳妇,咱也倒插门,给您家顶门立户。” 围观的人笑翻了,盛巧儿恼的柳眉倒竖,冲着麻五脸上就啐了一口,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王天纵心里一惊,这恐怕真要闹大了。没承想,麻*羞不恼,反而用手把脸上的唾沫刮了下来,放在鼻子上闻了闻,陶醉的道:“嗯,真香!” 这下,周围人更是笑的直不起腰,平日也算伶牙俐齿的盛巧儿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冯掌柜朝盛巧儿笑了笑道:“小姐请喝茶,您甭管了。”说罢,冷眼看着手被钉在柜台上,脸上惨白如死人却依然奸笑着的麻五道:“五爷,小店已经给足您面子了,再要耍三青子可就不光棍了!江湖上的人,讲究的是个忠义,青天白日霸占良民产业,那可要被江湖好汉耻笑!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事儿不要做绝了!” 麻五白眼冲天,鼻子哼了一下道:“青天白日?爷怎么看不见!” 王天纵瞧见他那副德行,真是恼了,下意识的像腰间摸去,手握在花旗国六子左轮枪上,马天虎和其余的伤兵看见王天纵的动作,都做好了准备,就得着王天纵一声令下,就灭了这个不知道死活的东西。 冯掌柜冷笑道:“那今天,老头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青天白日!” 说罢,冯掌柜以和年龄不相称的敏捷,从柜台上拔出了匕首,麻五没反应过来,楞在了当中。 冯掌柜撩起长袍的下摆,引来一片惊呼声,这老家伙穿的竟然也是绣花鞋! 王天纵这才知道,居然苏家的掌柜也是混混,顾及还是骨灰级的混混。 冯掌柜掀起裤管,露出白胖的小腿,绣花鞋蹬在椅子上,面不改色的在自己腿上刻起了字,在周围人一片啧啧称奇的声音中,几个血淋淋的字显现出来,正是“青天白日”四个大字。 “噢,碰见行家了!” “估摸着是江湖的前辈啊!” “老掌柜好样的!老掌柜是英雄好汉!” 周围又是一片的喝彩声。 麻五苦着脸一抱拳道:“小的服气了,给老前辈赔罪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冯掌柜结过来伙计递的白毛巾,擦擦腿上的鲜血,伙计拿过来刀伤药,他一把给推开了,毛巾瞬间就变成了殷红色。 “站住!”冯掌柜厉声叫道。 麻五正准备出门,听见这一声,又转了回来,耷拉着脑袋,恭恭敬敬的问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冯掌柜用一口标准的天津话道:“出门要看个山高水低,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规矩,咱天津卫的混混也得讲个江湖道义!为嘛天津卫的百姓高看咱们混混一眼?为嘛官府不管咱混混的事情?咱混混给天津卫争过脸面!当年天津卫闹教案,曾国藩被洋人逼着交出杀人凶手,是咱天津卫的混混顶了十六条人命!当年英国人杀进天津,咱混混放火烧了洋人的房子,洋兵拿刺刀逼着水会的混混爷们救火,水会的爷们宁可吃枪子都不放水,又是几十条人命啊?????????这才是英雄好汉,咱混混讲究三不惹,一不惹忠臣孝子、二不惹举人秀才、三不惹鳏寡孤独,你明知道这铺子是苏秀才的买卖,你还要霸占人家的产业,你算个什么东西?咱混混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冯掌柜象老师训调皮的学生一样,把麻五骂了个狗血淋头,刚才还张狂不可一世的麻五,现在头都不敢抬。 王天纵这才明白了一些,怪不得天津卫的官府、百姓都能容忍混混胡闹呢,原来他们还曾经为天津卫挡过灾,否则一群只有冷兵器的混混,碰见官兵那还不是死路一条?不过这个麻五也还算识相,既然苏惜雨家的掌柜能摆平,自己就没必要再强出头了。现在出头,那不是等于逼苏惜雨承自己一个便宜人情吗? “让开,让开,都是狗眼啊?没看见鲍二爷来了!” “二爷,您里面请!” 一群敞胸露怀的混混分开了人群,挤了进来,中间一个满脸横肉的黑胖子大摇大摆,走着“英雄步”就进来了,他穿着黑色的柞绸褂子,黑柞绸宽腿裤,戴一副圆圆的金边墨晶眼镜,最引人注目的是胸前挂着一个硕大的鎏金十字架。 王天纵看了想笑,这土不土、洋不洋的算什么打扮啊! 既然别人叫他鲍二爷,那就应该是强娶苏惜雨的正主儿了。 鲍二进了屋里,也不客气,自顾自的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看见旁边喝茶的盛巧儿,还咧开嘴露出金牙笑了笑,差点把盛巧儿恶心的吐出来。 麻五看见鲍二来了,一拱手道:“二爷,这事儿我办不了!您老自己擎好吧,不过我也劝哥哥一句,这缺德带冒烟的事儿,您也最好别干,走了!” 说罢,脸色惨白的麻五捧着依然在滴血的左手,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扬长而去。 鲍二坐在椅子上,旁边一个蓄着老鼠胡子的瘦老头,点头哈腰的替他舀出鼻烟,鲍二一边色迷迷的看着盛巧儿,一边闻着鼻烟,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盛巧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跑到王天纵的身边。王天纵冲着她偷偷的乐,气的盛巧儿在他手臂内侧拧了一把。 瘦老头伺候鲍二闻完了鼻烟,又狐假虎威的吼道:“叫个当家管事儿的出来,人都死绝了吗?” 冯掌柜不屑的道:“黄鼠狼,叫什么叫?没看见你冯八爷在这儿吗?” 瘦老头猛然打了个寒战,仔细的看了半天道:“您是冯顺,冯八爷?” “就是你八爷!我说黄鼠狼,你也是老一辈的混混了,给个小辈鞍前马后的当碎催,你丢不丢人?这长幼有序的规矩还讲不讲了?以后你儿子给你叫爹,还是你给你儿子叫爹?”冯掌柜放下裤管,一抖长袍的下摆,抓起一个紫砂壶喝起了茶。 黄鼠狼苦着脸,不敢直视冯掌柜的眼睛,嘴唇蠕动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鲍二回头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盛巧儿一眼,才回过头来说:“想不到这铺子藏龙卧虎啊!您老就是当年逼的李中堂把淮军调出天津卫的冯八爷?”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冯顺,江湖朋友给面子,叫我一声八爷,不给面子,叫我冯老八也行!”冯掌柜再不像刚才那样一团和气,而是江湖匪气四溢,绝对的草莽大豪气概。 围观的人炸了锅了,七嘴八舌的议论:“这就是冯八爷?” “那可了不得,当年一把大刀砍死四个强抢民女的淮军!” “那四个人都是李中堂的亲兵啊!还带着洋枪呢!” “咱天津卫混混里头一号的好汉啊!” “不是听说他死了吗?” “死?这不是好好的嘛,老天爷保佑英雄好汉!” 鲍二倒是毫不在意,脸上横肉抖动着,狞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不是您老在天津卫跺跺脚,地皮颤的时候了????????规矩?嘛规矩?鲍二爷入了耶稣教,爷算是英吉利人,这大清国的王法都管不到爷爷,何况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规矩,以后这天津卫的规矩得二爷我来定!” 冯掌柜哈哈大笑,笑完了讥诮的问道:“鲍二,你姐姐嫁到海光寺了?要不然你怎么变英吉利人了!” 围观的人群笑喷了,海光寺那里是英租界,那里住的都是英国人,王天纵暗道这个老头子骂人不吐脏字。 鲍二居然也不生气,抖动着脸上横*:“今天甭说没用的,我是带着彩礼提亲来了,谁要是敢挡横,甭说二爷翻脸不认人!” 说罢,从腰间掏出一把黑沉沉的手枪,“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店里的伙计吓的急忙往后堂跑,围观的人也下意识的后退。 冯掌柜冷冷的道:“这个横,八爷我挡定了!” 王天纵手揣在衣襟下面的枪柄上,脑子转的比车轴还快,怪不得这个鲍二这么横呢,原来有教会给他撑腰。 今天的事情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了! ------------ 第二十四章 教案(上) 围观的人见到手枪,先是一楞,普通百姓下意识的往后面躲,而穿着绣花鞋的混混们开始闹起来了。 “鲍二,你是个嘛玩意儿?玩洋枪可不光棍!” “鲍秃子,你敢动八爷一根寒毛,老子放火烧你们家房子!” “有种的和八爷一个对一个!拿洋枪赢人不算好汉!以后再敢到城南,爷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鲍秃子,仗着给洋和尚舔腚沟子,你耍嘛威风?” 冯掌柜抱拳拱手,团团一躬道:“我在这里谢谢三老四少的好意了!这是冯八和鲍二之间的私人恩怨,冯顺我自己解决。” 说罢,冷冷的看着鲍二道:“我一怕忠臣孝子、二怕清官廉吏、三怕头顶的神灵,八爷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洋枪!你也不打听打听,当年李中堂的亲兵祸害百姓,老子一把大刀剁了三个带洋枪的,就你手里这个玩意儿还吓不住八爷!” 鲍二翘着二郎腿,喈喈怪笑道:“知道,知道八爷是英雄好汉,咱天津兵备道亲自去替您老人家向李中堂求情,免了您的死罪!可惜啊,您不怕死,这苏家的人都不怕死?” 冯掌柜顿时变了脸,牙齿磨的咯吱吱响:“鲍二,这事儿既然我担下了,就是你和我之间的恩怨,你是文了还是武了?文了,咱上刀山、下油锅,我陪着,武了你派人来,和八爷在大刀上分个胜负,你威胁人家本分良民,你算个嘛玩意儿?真当咱大清国没王法了?” 鲍二像是听见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的前仰后合,过了好半天才把气喘匀了,又喝了口茶,才摸着胸前硕大的十字架道:“王法?王法是管你们的!二爷是洋教的人,大清国的王法在二爷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一直压着脾气冷眼旁观的北洋伤兵都看不过去了,马天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冲着得意洋洋的鲍二面门,就是一拳。 马天虎的拳头足有醋钵大小,这一拳又蓄足了力气,打得结结实实,鲍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倒在地。 马天虎又是一脚,把鲍二踢了个滚地葫芦,他边打边骂道:“爷爷打死你这个没王法的东西!大清国把你养这么大,你把洋鬼子当祖宗,你算个人吗?畜生还知道认个主子,你连条狗都不如!” 鲍二身边的混混连忙从腰里拔出匕首、小斧头,就要上去助拳,北洋的伤兵则抄起拐杖、椅子,护住了马天虎。 鲍二身边留着老鼠胡须的老头,趁乱把桌子上的手枪抄了起来,指着冯掌柜的胸口道:“都别动,谁敢动黄爷枪子不认人!” 冯掌柜把腰板挺的笔直,扯开大褂,露出胸膛道:“黄鼠狼,爷爷就在这里,不敢开枪你是小妈养的!” 北洋的伤兵们见这个瘦老头掏出了手枪,一个个咧开嘴哈哈大笑。 王天纵笑着从人群里钻了出来道:“弟兄们,人家跟咱爷们玩枪呢!” 正打的起劲的马天虎也笑的看不见眼睛,北洋的伤兵们几乎同时变戏法一般,从大褂下面掏出了手枪,清一色的花旗国六子转轮。 北洋只有军官才有手枪,而且全是从花旗国进口的,在天津地面上只要见到用转轮手枪的,不用问,肯定是北洋的军官。 瘦老头同时被四把手枪顶在了脑门上,吓的手里的枪也掉地上了,鲍二身边的混混们,也都傻了,没想到这个苏秀才家的后台这么硬,居然来了十几号的北洋军官给他们家撑腰。 冯掌柜冲着王天纵一抱拳道:“这位大人,这是咱锅伙寨里的事情,就不劳烦官府操心了!各位大人的好意,冯八谢了!江湖事,江湖了,改日冯八摆酒谢各位大人和高邻!” 王天纵弄了个没意思,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冯掌柜说完,冲着鲍二道:“鲍秃子,黄鼠狼,你们今天既然打上门了,咱不能不接着,你们划个道,是文比还是武比?” 马天虎他们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兴致索然,马天虎冲躺在地上,用手抱住脑袋,缩成虾米模样的鲍二,又狠狠的踹了两脚,才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鲍二被两个手下给搀扶起来,脑袋已经肿的像猪头,两只熊猫眼快睁不开了,脑袋上的假辫子被一个伤兵拿在手里当鞭子抽。 怪不得外号叫鲍秃子,这家伙还真是个秃子,摘掉了假辫子,就看见他头上全是疤瘌,这家伙不但是个秃子,还是个癞瘌头! 真要是苏惜雨嫁给他,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一颗鲜灵水嫩的好白菜被猪拱了! 鲍二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道:“别以为你们有北洋撑腰我就怕了,二爷我是洋教的人,就是你们李中堂他也惹不起洋人!你们等着,等着,马上就有你们好看的!” 王天纵记忆中,外国人在中国有治外法权,可似乎教民并没有这个特权。这家伙不过是欺负老百姓不懂法律,拿洋人吓唬人罢了。 自古贫不与富斗,富还不与官争呢!自己好歹是官啊,四品武官还收拾不了一个土混混? 王天纵朝围观的百姓和混混们一抱拳,文绉绉的道:“这个鲍二,作恶多端,不但不遵王法,连江湖的道义都不顾了,你们说,这种恶棍,本大人管得还是管不得?” “管得!把这家伙送到官府治罪!” “咱天津卫各锅伙的面子都被这个欺师灭祖的假洋鬼子丢尽了,大人尽管拿他,咱江湖上的人保管不闹事!” 王天纵满意的笑道:“好,果然是咱中国的好百姓!本官虽不是地方官,但是北洋既然驻扎直隶,自然应该保境安民!来人,把这些狗贼绑了,押送静海县衙门!” 一群伤兵找来绳子,围观的混混们自告奋勇帮忙,把鲍二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一群人连踢带打往县衙门押解。 街上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天津卫混混打群架、敲诈勒索、油锅里捞铜钱、白手拿鱼、平地抠饼都是家常便饭,但是混混押解混混送官府,倒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宗,平常日子,混混们打架死了人都是各个锅伙自己了解,从没有见官的习惯。 王天纵心里明白,这些混混是看不惯鲍二等人仗着洋教的势力横行,倒不是真变成安善良民了。 静海县衙门口的衙役看见一大群混混和十几个伤兵来了,吓的哆嗦,连忙通传给后堂的县太爷。 县令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矮个子南方人,官服都没穿好,就一边系着扣子一边跑到外面。听说王天纵是北洋水师的守备,连忙要递手本参见,礼数恭敬到了十二分。 守备虽然是四品,县令是七品,可一个是武官,一个是文官,那就天差地别,大清武人没有地位,别说是四品的守备,就是一、二品的提督、总兵,往往地方官都不给面子,而且自打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平长毛以来,各地保举的武官成千上万,尤其是在湖南和安徽,往往一个县里就能有十几个三品以上的武官。 可是官虽多,缺分却少,一个三品的武职能由武转文,实授个七品的县令,就要捧着鼻子笑了。王天纵一个四品守备,说什么也不值得县令如此多礼。 衙役们驱散了围观的百姓,县太爷恭恭敬敬的把王天纵等人迎进了衙门二堂,盛巧儿是女人不便进去,就自己回了苏家。 县令派人把鲍二等人收监,然后就在后堂摆了酒宴招待王天纵一行人。王天纵是官僚机构泡了多年的人,就觉得这肯定不正常,吃人的嘴短,这个县太爷怕是有什么猫腻。 王天纵借着上厕所的功夫,把马天虎给拽了出来,看看四下无人,悄声道:“老马,我觉得不对劲儿,这个县太爷客气的过分了,怕是要搞鬼。” 马天虎正喝的兴起,不悦道:“大人就是书读多了,见谁都觉得不像好人,咱爷们官最小的也是七品,您是四品,他一个当县令的请咱吃个饭,还委屈他了?平日,他八抬大轿请咱们,还不给他面子呢!” 王天纵瞪了他一眼道:“你一见了酒,就亲妈都不认识了!咱不能被人卖了,还替你数钱呢!赶紧的,带两个人到外面守着,我在这里和他周旋,想喝酒,今天晚上咱哥们自己喝个痛快!” 马天虎苦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嘴里还嘟嘟哝哝的道:“哎,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王天纵对他屁股踢了一脚,笑骂道:“放什么闲屁呢!赶快,衙门前后门的巷子里都要安排人守着!” 马天虎和王天纵回席以后,借口医院要查房,就带着几个伤兵走了,只剩下王天纵和县令、县丞、师爷喝酒吃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天纵陪着这些人打着哈哈,说着官场里的套话,反正这些东西和二十一世纪里,王天纵干的工作大同小异,连说的话都相差无几。看来中国官场一百多年也没什么进步,还是老一套。 王天纵酒足饭饱,就要起身告辞,县令再三再四的挽留,非要请王天纵去再去喝花酒、听小曲。王天纵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就连连推辞。 “让我进去,王八蛋,这狗官拿咱爷们当猴耍!再敢拦老子,老子枪子不认人!” 外面传来马天虎粗憨的声音,从他的声音里,王天纵感觉到自己的直觉不错,这个县令果然搞鬼了! ------------ 第二十五章 教案(中) 马天虎带着几个伤兵,拿着手枪押解着鲍二等人进了二堂的花厅,北洋水师的伤兵对县令和师爷怒目而视。 王天纵脸色铁青,指着下面被捆成粽子的鲍二问道:“县尊,这是怎么回事儿?本官记得这几个鼠辈,已经被贵县关进了大牢,莫非是他们劫牢反狱?” 鲍二在下面听见这话,脸都吓绿了,劫牢反狱那可是造反的罪名,当场给宰了都算客气的,还要株连九族的。 “这位大人,小的不是逃狱,是县令梁大人放我们走的!梁大人,你说句话啊!”鲍二急赤白脸的叫道。 留着老鼠胡须、外号叫做黄鼠狼的瘦老头也扯着嗓子道:“梁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唱双簧?前脚放我们走,后脚派人在后面截住?想栽我们一个叛逆的罪名?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们鲍二爷是洋教的人,教堂会给我们出头的。” 梁县令苦着脸,凑到王天纵耳边道:“王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天纵早就猜到这个姓梁的县太爷有猫腻,不过看他表情,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就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内堂的书房里,梁县令抱住王天纵的大腿,“噗通”就跪下了,五十多岁的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王天纵的长袍下摆粘满了浓鼻涕,恶心的想吐。 “王大人啊,您就可怜可怜下官吧,俗话说:前世不善,今生知县;三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我一个小小的静海县,附廓在这天津,上面有知府、道台,大大小小的官员无数,这也就罢了。咱天津卫地面上,北洋大臣是个钦差,天津关道是个钦差,天津兵备道也还是钦差,这天津地面上光钦差大臣就有三个,这也罢了,天津卫还是通洋的商埠,洋人领事、洋商、洋人神父、牧师,我一个七品的芝麻绿豆官,我是谁也惹不起啊???????大人一定要救救我啊!” 梁县令一边哭诉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说到后面,不晓得是演技太好把自己都感动了,还是真触动了清肠,竟然哭的泣不成声。 王天纵渐渐也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天津卫的混混和天津商家关系极深,又都是好勇斗狠的主儿,所以官府也不太敢管束他们,再加上当年英国兵进天津的时候,混混宁死不向英国人低头,曾国藩办理天津教案的时候,又是混混主动认了十六条人命替百姓挡了灾,所以天津卫的百姓对他们又多了几分敬重,这样混混在天津卫更是日渐做大。 也不是说所有当官的都不想收拾他们,可是绝大部分混混没有死罪,真是大开杀戒又容易激起民变,要是仅仅打板子或者是站笼子,他们根本不怕,不少混混当堂用刑的时候,还专门交代衙役,要用刑就用大刑,小板子打的不过瘾。 混混们受刑之后,身上带了伤,反而在锅伙里名声更大,官府等于变相的替他们做了广告宣传。 王天纵在北京的时候,就觉得吴秃子劫漕银、骂慈禧挺*的,不过干这些确实属于找死,有些难以理解,现在总算明白了,天津卫就是这么一个风俗,混混们都是些为了出名,命都不在乎的主儿,最难办的是他们不但不要命,而且不要脸。若是普通人被扒了裤子打屁股,或者是坐了囚车示众,那羞都羞死了,他们却更加得意,好像是状元郎跨马披红游街。 这个鲍二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致死,打他吧,他们不怕,示众吧,他们不怕丢人,后面还有教会的力量撑腰,所以梁县令只好放人了事。 梁县令一边哭一边道:“大人啊,那洋教岂是能惹的?办的轻了,天津卫的百姓骂我汉奸,御史上个折子,我就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办的重了,洋人领事到总理衙门抗议,朝廷也轻饶不了我啊!大人,您教教下官该怎么办?” 王天纵不屑的打着官腔道:“贵县的难处,本官晓得了,瞧你那点出息,一个英国牧师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梁县令苦着脸道:“大人是钦差天津关道盛大人身边的红人,又有李中堂为您撑腰,大人自然是不怕洋人,可下官算老几啊?熬到五十岁了,好容易放了个县令,求大人替保全下官,下官愿倾家孝敬大人和盛大人。” 王天纵一楞,自己什么时候和天津关道扯在一起了?天津关道的全称是钦命直隶津海关道,道台是盛宣怀。他可是李鸿章的干儿子,身兼天津关道、轮船招商局总办、电报局总办,朝廷加恩赏的二品京堂,那是李鸿章身边最得宠的亲信。 自己和盛宣怀八竿子也打不着啊!再说,北洋水师的官兵恨盛宣怀恨的牙根都痒,要不是他背后搞鬼,北洋水师怎么会连炮弹都没有?如果北洋水师弹药齐全,黄海之战,胜负恐怕还是未知数。 甲午战争爆发之前,丁汝昌等人天天打电报让盛宣怀发弹药,盛宣怀不晓得出于什么考虑,就是托着不办,等到黄海大战即将爆发,盛宣怀居然发了封电报给丁汝昌,说“北洋缺弹药之事,兄向不电弟,弟全然不知”。他居然一推二六五,矢口否认硬说自己从来没收到过电报,不知道北洋缺弹药的事情。把丁汝昌、刘步蟾、汉纳根等人恨的咬牙切齿,可又拿他没办法,谁让他是李鸿章的干儿子呢! 邓世昌等人,可以说是间接死在盛宣怀手里,北洋官兵提起他,张口就是“*养的”! 王天纵摇头道:“贵县说的本官不明白,本官和盛大人丝毫没有瓜葛!” 梁县令跪在地上,用头把地上的花砖磕的砰砰响,哀求道:“下官失言,下官吃多了老酒,满嘴胡吣,这件事儿和盛大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下官明白了!” 王天纵听他话里的意思,嘴上否认,心底却认定了自己是盛宣怀的人,这还真是有些怪了! “大人,您看这些人犯该如何发落?”梁县令哭够了,轻声试探道。 王天纵也觉得有些为难,刚才听梁县令说,李鸿章刚到天津的时候,抓到混混就按海盗处理,杀人杀的手软,可也没治住他们,最后为了防止淮军和混混发生冲突,只好把军队撤到了塘沽和大沽。李鸿章吃了个瘪,心里郁闷,多次叹息说:长毛易平,混混难治。而且李鸿章放过话,天津卫的官员,谁能把混混给彻底收拾了,这个比得上攻城夺地的野战功劳,值一个道台。 这个话天津卫的官场都清楚,而且知道李鸿章是来真的,不是说说就罢了。但是混混们既不要命又不要脸,逼急了惹出民变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官府谁都没办法,眼看天上悬着一个四品道台的乌纱帽,就是没人有本事戴到自己头上。 实缺道台,这个诱惑可不小啊!尽管王天纵已经是四品了,可是四品的武职比起四品的文官,那是天差地别。清朝武职只有练兵的权力,没有带兵的权,掌握兵权都是督抚之类的文官,就连兵备道也是文职担任。 在这个时候,想拥有兵权,只能是文官,武职就是摆设而已。四品道台,对王天纵确实诱惑力不小。 王天纵想了半天,一直没有说话,梁县令看他脸色阴晴不定,忙道:“大人帮下官躲过这一劫,下官绝不敢忘大人的恩情,下官只是个芝麻绿豆官,愿孝敬大人三千两银子,大人别嫌少,土地爷吃蚂蚱,大小也是下官的一点孝心!” 这小子够阔的!三千两啊,抵得上王天纵十年的俸禄了!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不黑贪官的钱简直对不起祖师爷! 王天纵尽管心里痒痒,但是依然装出视金钱如粪土的表情,再三推脱之后,才欣然把那张让他心痒难熬的龙头大银票揣在了袖子里。 这个年头,五百两银子就可以买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再加三百两就可以把家具和奴仆备齐了,想起后世里为了一套房子挖空心思,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黑吃黑的感觉真是爽啊! “大人,鲍二那一干人犯,要如何发落,请大人指出个章程。”梁县令见王天纵收了银票,尽管心里肉疼不已,但是也多少安了心,而且还有一丝喜悦,没准靠着这条线还能和权势熏天的盛宣怀扯上关系,说不定后半辈子升官发财就有了指望。 王天纵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只好装出成竹在胸的样子道:“这几个人贵县先暂时收押,我自有主张。” 梁县令不敢再多问,连连点头称是:“大人的安排,自然是万分妥当的,下官今后就要靠大人栽培了!” 王天纵点头不语,突然心里一亮,苏惜雨家里绸缎庄的掌柜冯顺,那不就是骨灰级的老混混嘛!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就不信一群土混混就真的油盐不进,只要是个人就肯定有弱点,难道这些混混都是特殊材料做的? 不过这个叫鲍二的混混和一般混混还真不一样,他背后还有教会做靠山,这点还是比较棘手的! 为了一个四品的道台,再难办的事情也得想办法解决,怎么说也是地市级的干部啊!在后世的时候,当个市委书记兼市长,那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 第二十六章 教案(三) 苏惜雨的家是典型的前店后宅,穿过店铺就是一个小花园和耳房,这里住的是店里的伙计,再走过一个月亮门就到了后宅。 苏惜雨的爹穿着青布长衫、千层底布鞋,两鬓略有些斑白,细长眼睛,一看就是典型的学究。真搞不懂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起开个绸缎庄,当了商人。 内堂的堂屋里,摆开了狮仙斗堂的八仙桌,桌子上摆满了海味山珍,苏老头端着酒杯频频劝酒,不停的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有些过于客气了,反而弄的王天纵、马天虎这些人只好一直不停的喝。内堂里苏惜雨的妈也摆了一桌,那是专门向盛巧儿致谢的。本来盛巧儿很想和王天纵他们一起,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苏惜雨更是不可能和男人同桌吃饭、喝酒,盛巧儿也只好作罢。 王天纵当年陪领导练出了好酒量,二十一世纪的官场,没有八两一斤的酒量根本就没资格在领导身边混。马天虎这些丘八们也都是酒量颇豪,苏老头一边劝酒,自己也在喝,客人还没什么,自己已经头晕眼花。 老掌柜冯顺连忙劝他歇歇,苏老头依然硬挺着陪席。冯顺就自作主张代替苏老头做了东道,一个人陪七、八个人喝,挨个敬酒,而且是杯杯不落空,这个酒量让王天纵等人也暗暗咂舌。 王天纵一看大家都喝的不少了,也该是进入正题了:“冯八爷,我听说您和李中堂还有一些瓜葛?给咱说说。” 冯顺喝了半天,脸色反而越来越白,他淡然一笑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陈谷子烂芝麻,说它作甚?” “说说吧,咱们也开开眼。” “就是,冯爷,听说李中堂是因为您,才把淮军调出天津卫的,好家伙,直隶几万淮军都抵不过您一个人!” 北洋伤兵们对这个事情也很感兴趣,都七嘴八舌的问道。 冯顺酒喝了不少,也来了兴致,一只脚踩到椅子上,江湖豪气四溢道:“我哪有那本事啊!一个人抵挡几万淮军?你当我老冯是孙猴子啊???????那老冯我就说说?” “说吧,说吧,冯爷,别卖关子!” “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李中堂刚到天津卫,那些淮军的亲兵可真坏啊,强买强卖、欺男霸女,都是一群混账?????????” 冯顺侃侃而谈,眼睛里有些神往的色彩,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正值盛年的时候。 事情其实也简单,当年淮军进了天津卫,这些兵痞都是两淮的老兵油子,够狠、能打仗,但是更能祸害百姓,李鸿章又是出名的护短,这些兵就更是有恃无恐。这些人丛山沟里到了天津卫这个花花世界,觉得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想要。 于是,勒索商户、吃馆子、嫖窑子不给钱,甚至明目张胆就敢上街*的事情就层出不穷,敢反抗的他们就用刺刀扎,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连良家妇女都不肯放过,也时候大白天就冲进老百姓家里施暴。弄得天津卫是天怒人怨,可是又对他们没有办法。县、府各级官员也不敢管,谁会为了几个小老百姓得罪李鸿章啊! 冯顺出身于武林世家,祖辈是开镖局的,后来有一次保一趟红货失了手,家道就一落千丈,到了冯顺年轻的时候,家里已经破败了。冯顺除了有些武艺之外,别的又不会干,而且各个镖局因为钱庄、票号的兴起,保镖的生意都不太景气,冯顺无奈最后就入了锅伙大寨,当了一名靠吃街面过日子的混混。那个时候他住在南城的一个大杂院,隔壁邻居是个从山东来的小夫妻,两口子靠在街边摆个卖油炸鬼的摊子为生。那个小媳妇别看是个卖油炸鬼的,倒也还有几分姿色,所以不少人冲着这个来买,生意倒也不错,有些无赖子弟想要调戏她,但因为冯顺和她家住邻居,又专程关照过,所以也就只是看看,心动而不行动。 偏巧一天早上,冯顺去城郊的小树林子练武,打完了两趟拳,又耍了趟大刀,出了一身的透汗,就扛着九环大刀回家了。 到了家门口,却看见三个淮军的士兵扛着洋枪调戏那个小媳妇,那个当丈夫的就不干了,这个人是个山东大汉,长的也五大三粗,还是个火爆脾气,抄起挑担子的扁担就和三个当兵的干上了。 山东一带民风彪悍,尚武精神极重,这个小伙子估计也练过两手,一条扁担使的虎虎生风,把三个淮军打的屁滚尿流。这些兵痞吃了亏,哪里肯轻易罢手,就开枪了。当场把这个小伙子打死。 天津卫的大混混,基本上属于家里的事儿当个屁,街面上的事儿看的比天还大。这也不难理解,如果罩不住街面的百姓,谁给你保护费啊?收了人家的钱,就得护的人家周全,这才是混混讲的道义。拿了钱不办事,那叫*! 冯顺一开始看小伙子多少有点功夫,估计他吃不了亏,所以就扛着大刀看热闹,青天白日的,这些淮军还真敢当街杀人? 没想到这些淮军做事儿真绝,真就开了枪。冯顺当时一股热血冲了顶门,也不敢不顾了,追上三个淮军,大刀兜头就砍了下去,第一刀就把刚才开枪的那个淮军脑袋砍下来了。事发仓促,其余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再加上冯顺刀法也快,两个人的枪里正好是空膛,连装子弹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和冯顺拼上了刺刀。 淮军士兵平日里训练主要都是队列、仪仗这些表面功夫,都是为了应付朝廷大佬的假把式,射击、刺杀这些科目几乎从来没有过,哪里是冯顺的对手,没有片刻的功夫,都变成了无头野鬼。 冯顺杀了人,可并没有逃跑,反而对周围人抱拳拱手,要求围观的商户、街坊给作证,他扛着犹自在滴血的大刀就去知府衙门自首了。 王天纵听他讲着,觉得像武侠故事一般过瘾,这些淮军的士兵确实该杀!在北京城就听说过,他们进了东北以后,打日本人没本事,祸害当地的百姓,一个倒比一个在行。 马天虎也听傻了,见冯顺说到这里不说了,急的搓手,感觉恭恭敬敬给老头倒了杯酒,问道:“八爷,接着说啊!” 冯顺一口把酒灌下,笑着道:“当时没想别的,就是不想连累别人,八爷就去了衙门,死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个胳膊上石膏都没拆掉的伤兵问道:“那您怎么没死呢?” 这话问的太唐突了,引来周围一片的白眼! 冯顺哈哈大笑道:“冯爷我福大命大,命里不该死!街坊四邻都替我鸣冤,天津卫的商会凑了三千两银子上下打点,我在牢里也是好酒好肉,没吃半点苦头。后来商会求了天津知府、天津道台,都不管用,非要判咱一个斩立决,最后还是东家救了我一命!” 这下王天纵他们都傻了,苏惜雨的爹,这个酸秀才居然有那么大的能量?能从李鸿章的刀下把人保出来? 喝的眼睛通红的苏秀才苦笑着道:“原先的天津兵备道方大人是我幼年的同窗好友,又和我结了儿女亲家,我就去求了他,他又求了李中堂??????????李中堂知道了事情原委,赞叹冯八爷是黄天霸、窦尔敦一样的英雄好汉,就法外开恩,免了死罪!” 这下王天纵更更蒙了,苏秀才就只有苏惜雨一个独养女儿,既然是结亲,肯定是苏惜雨许配了天津兵备道家的公子,那怎么鲍二这种土混混还胆量捋他家的虎须? 要知道,天津兵备道的全称可是钦命天津兵备道啊,看起来是个道台,起码也得是二品的官员才能有资格当的,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钦差,连李鸿章都不能不给他面子的! “哎,我家那个丫头命薄,十年前方大人的公子就死了!那个小子多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可刚刚十岁就死了!我那个同窗受不了丧子之痛,一病不起,半年后也没了!真是可怜啊????????” 王天纵这下终于明白了,怪不得苏秀才要把苏惜雨送到北洋总医院当护士呢!中国人普遍迷信,苏惜雨定过娃娃亲,结果死了未婚的夫婿,这种女孩是被看做丧门星的,一般人家宁可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也不愿意娶这种克死男人的。只有留过洋的人和那些比较开明的买办人家,才没有这么多的穷规矩。苏秀才是希望将来女儿见见世面,将来能嫁的出去。 苏惜雨即使不算是千娇百媚,起码也属于秀色可餐的那种女孩,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估计追求者能排出二里地,可在这个年头,居然属于嫁不掉的那种类型!这是什么烂规矩?别人家死了儿子关苏惜雨什么事儿?又不是她下砒霜给毒死的,自己身子骨不好病死了,而且是从来没见过面的人,都能被扯上关系。 这个时代的中国,简直愚昧的让人无法忍受。 冯顺喝了几口酒,抓过一个红烧肘子,吃的满嘴流油,一点也看不出原先一团和气的买卖人样子。 冯顺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道:“后来我被发配到了伊犁,皇上大婚那年天下大赦,我就跟着一个南洋的华商,下了南洋,风里浪里苦了多年,也算弄了几个银子,可我这个人不会存钱,左手进右手出,这么过了七、八年,人老了想家,就回了天津,结果下船没几天就病了,钱也花干净了,客店把我撵了出来,眼看就要当了路死鬼,也该我和苏家有缘,恰巧又遇见了苏老东家,他老人家发善心,把我给救了??????我啊,是欠了东家俩条命了!”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冯顺这么为苏家卖死命啊!要是换了自己,欠别人那么大的恩情,他就是要自己脑袋,也得亲手割下来,双手捧上去。 这种恩情,那是怎么还都不为过的! 王天纵趁冯顺有了些酒意,见缝插针的问道:“冯爷,说句不好听的话啊,您别介意,我怎么觉着咱天津卫锅伙里的人,都不爱惜名声????????” 冯顺脸色一变,“啪”的一掌,把酒杯给拍碎了,厉声道:“谁说的?咱天津卫的混混,最爱惜的就是个名声,为了名声上刀山、下油锅都敢干,命算什么?” 王天纵一看他有些激动,心道有门了! 就是要用激将法,逼他把混混的死穴说出来!没准这次还真能混个四品的道台干干! ------------ 第二十七章 教案 (四) 史蒂芬牧师很生气,坐在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大轿里,他的白脸上的粉刺红的像熟透的草莓。 自打二十四年前,天津发生了天主教神父丰大业被杀的事情以后,几十年了,从来没有中国官府敢过问教堂的事情。尽管丰大业是个法国人,而且史蒂芬所在的英国圣公会一向看法国天主教会不顺眼,但是毕竟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最后的处理结果,自然是大清吃亏,十六人被朝廷判了斩立决,天津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被革职充军发配到乌里雅苏台,赔偿法国人损失四十六万两,如果不是法国人忙着和普鲁士开战,估计这样的结果还很难了结。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官府敢拿教会不当一回事儿,而且官府明确了各国大主教和军机大臣、大学士平级、主教和督抚平级、教士和府道官员平级,很是让史蒂芬等传教士心里爽了一把。但是有个心结一直缠绕着史蒂芬,他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死活就不愿意加入教会。为了传教,教会向贫苦的百姓施舍粮食、药物,结果粮食他们拿走了,如果下次不发粮食就又没人来了,药品他们则给扔进了河沟了,宁可吃草药也不愿意用西药。 尽管传教的事情办的不顺畅,但是在中国,传教士可以享受到比欧洲贵族更为奢华的生活,有大量的奴仆供自己驱使,只要付一点点的酬劳就可以了,所以大部分的传教士都有些乐不思蜀,不愿意回国了,史蒂芬就是其中之一。 让史蒂芬不爽的是,天津静海县居然把一个教民给关起来了,而且当庭打了板子,还要给发配到西伯利亚。这就让史蒂芬抓狂了,本来传教、招收教民就是非常的不顺利,好容易有几个铁杆的,居然还被官府给抓了! 绿呢大轿慢悠悠的穿过拥挤的街道,轿夫骂骂咧咧的轰着街边的小贩,弄的鸡飞狗跳。路边禽畜粪便的味道,熏的史蒂芬直捂鼻子。 这个国家肮脏、愚昧,衙门更是集愚蠢、自大、狂妄、无知于一体!主啊,不是我无能,实在是这些人无法领悟上帝的福音!史蒂芬心里对自己传教不力的行为,很好的做了自我解脱。 四个轿夫晃晃悠悠的把轿子抬到了一条大路,再拐过去就是静海县衙门了。 一定给这个不知道死活的县令一次沉痛的教训,要让他知道,教会的权威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可以挑战的,不,应该是任何中国的官府都不能挑战大英帝国和神圣的教会的权威! 街道拐角处,一个吊着胳膊的汉子飞也似的跑回了衙门签押房。 “大人,那个洋鬼子来要人了!” 签押房里,梁县令脸拉的比驴还长,不停声的问道:“王大人,这行吗?” 王天纵笑道:“放心吧,这件事情肯定办的漂漂亮亮的!贵县就等着加官进爵吧。“ 梁县令苦着脸,两只手不停的搓,在签押房里踱来踱去,喃喃道:“下官不求封赏,只要能安安稳稳的为官一任,就阿弥托福了!” 王天纵坐在椅子上,一直保持着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实际上心里也在打鼓。他自己明白,要收拾这个鲍二,一定要先摆平了教会,否则后患无穷。冯顺曾经告诉过自己,混混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为了名声连名都不在乎。不过他们对名声的理解和普通人有很大的区别,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说法,就是价值观和一般人有很大的区别。 一个混混,如果在道上丢了名声,基本上和死了差不多。不过鲍二比别的混混多了教会的保护,所以比较难对付。 一个矮个子的衙役急匆匆的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大人,来了,来了!” 梁县令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真是流年不利,一边是北洋,一边是教会,自己哪一方都得罪不起!这个王天纵看起来似乎是胸有成竹,到底是真是假还很难说,年少轻狂啊!他死不要紧,可把自己也带到菜市口就真的划不来了! 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啊!今生作恶,知县附廓???????看来自己前世肯定是恶贯满盈的那种,否则怎么会附廓到天津卫这个洋人和大官比狗还多的地方! 外面传来一个生硬的男人声音:“让你们的县官出来!” 中国话说的还算不错,但是就感觉是舌头不会打转,一听就知道是洋人说话。梁县令胸口更是如同揣了小兔子,心跳的如同打鼓。 “洋大人,我们老爷就在签押房,我带您进去!” “我是圣公会的牧师,职务和你们天津道台平等,让你们县令出来迎接!” 签押房里,王天纵听的清清楚楚,嘴一撇,心里暗道,这从什么时候开始,牧师、神父都有品级了?神职人员居然有世俗的职务,真是稀罕! 外面又传来一个粗憨的男人声音:“今天是我们王大人在衙门,他是四品官,和道台平级,你要想说事儿就进去说,不想说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王天纵听见这话就想笑,马天虎这个粗人居然抓了这个洋人牧师的话柄,拿自己这个四品的守备说事儿。 梁县令坐卧不宁,在签押房里转来转去,像是上套的驴。王天纵也不禁对这个父母官更多了几分鄙夷。 史蒂芬牧师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梁县令连忙迎上去打招呼,先是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又打了个千:“下官迎接洋大人!” 史蒂芬也不还礼,只是气呼呼的道:“为什么抓了我们圣公会的教徒?立刻给我放人!” 王天纵看他那副德行,心里来气,冷冰冰的问道:“凭什么?” “他们是我们圣公会的人,受大英帝国法律保护!你懂得什么叫治外法权吗?”史蒂芬鼻子哼了一下,鄙夷的道。 王天纵哈哈一笑道:“你是圣公会的?那么你是个牧师了?我还以为你是律师呢,既然是牧师就不要过问法庭的事情!” 史蒂芬一楞,居然中国人还有知道圣公会的,而且知道圣公会的修士被称为牧师!中国人一般都统称这些基督徒为耶稣教,或者干脆就称为洋教。 尽管史蒂芬多少有点惊讶,但是依然傲慢的道:“你们清国的法庭不可以审判教民,教民受治外法权保护,他们即使有罪,也应该由大英帝国驻天津领事馆裁决!” 王天纵一听这个,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把史蒂芬和梁县令都弄糊涂了,这家伙不是神经出了问题了吧? 史蒂芬等王天纵笑完了,不屑的问道:“这有什么好笑吗?” 王天纵点了点头,又笑了一会才道:“你真的是基督徒吗?我怎么觉得你像个骗子!” 史蒂芬脸色一变,恶狠狠的道:“你要为你侮辱一个神的仆人付出代价!” 王天纵把脸一沉,用英语说道:“你知道摩西十诫吗?第九条是什么?” 史蒂芬当时就楞在那里,他万万没想到,从这个中国人口中说出的,竟然是非常标准的英语,而且带着浓重的伦敦口音,而且问的是基督教的内容。 王天纵见他没有说话,就自言自语道:“万能的上帝在西奈山授予圣徒摩西十条戒律,那是用上帝的手指刻在石板上的,这是全体基督徒共同遵守的戒律????????第九条是:不可做假证!你作为一个牧师,神的仆人,却公然违背这一点,你让我怎么能相信你是基督徒呢?” 史蒂芬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是更多的是惊骇,而且有些糊涂了,自己到底说错什么了,被这个清国人说自己做假证? 王天纵见他有些迷糊,就笑着道:“大清国和英国的条约里,确实有治外法权的内容,但是从来没有包括过教民,教民还是属于中国的国籍!他们没有治外法权的特权,另外,你作为一个神职人员,居然留恋世俗的权力和享受,甚至把牧师这个神职等同于世俗的道台,请问,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不是骗子?” 史蒂芬这下是彻底晕菜了,神父、牧师级别等同于道台,他也是道听途说的,而且确实大清的官府也是按照这个办理的,至于教民受治外法权的保护,也是既成事实,并没有哪一个条约规定有这个内容。 “这位先生,您是基督徒?” 王天纵摇头道,故意装出一副很苦涩的样子,叹了口气道:“我很希望自己是个基督徒,也很希望被主的福音和圣光沐浴,可是我在中国看到了太多市侩一样的神职人员,还有那些公然违反戒律的教徒,我不得不认为,这些人不是基督徒,而是敌基督!那些假托教徒之名的恶棍,公然的贪恋别人的房屋,抢夺别人的妻子、仆婢、牛驴,这难道不是敌基督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圣公会的意愿?难道这一切是圣奥古斯丁的使徒坎特伯雷大主教的意愿?那些包庇破会教会声誉的恶棍,道德沦丧的神职人员,我只能认为他们是魔鬼的使者!” 史蒂芬更是哑口无言,他只是听说了教民鲍二被官府抓了,具体为什么被抓了搞不清楚,现在被人拿基督教的教义来驳斥自己,弄的是想反驳都不知道说什么。 梁县令则看傻了眼,这位年轻的守备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洋文,似乎那个洋和尚有些理屈词穷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没准这个王守备还真是洋鬼子的克星! ------------ 第二十八章 教案(五) 围观的人见到手枪,先是一楞,普通百姓下意识的往后面躲,而穿着绣花鞋的混混们开始闹起来了。 “鲍二,你是个嘛玩意儿?玩洋枪可不光棍!” “鲍秃子,你敢动八爷一根寒毛,老子放火烧你们家房子!” “有种的和八爷一个对一个!拿洋枪赢人不算好汉!以后再敢到城南,爷爷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鲍秃子,仗着给洋和尚舔腚沟子,你耍嘛威风?” 冯掌柜抱拳拱手,团团一躬道:“我在这里谢谢三老四少的好意了!这是冯八和鲍二之间的私人恩怨,冯顺我自己解决。” 说罢,冷冷的看着鲍二道:“我一怕忠臣孝子、二怕清官廉吏、三怕头顶的神灵,八爷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洋枪!你也不打听打听,当年李中堂的亲兵祸害百姓,老子一把大刀剁了三个带洋枪的,就你手里这个玩意儿还吓不住八爷!” 鲍二翘着二郎腿,喈喈怪笑道:“知道,知道八爷是英雄好汉,咱天津兵备道亲自去替您老人家向李中堂求情,免了您的死罪!可惜啊,您不怕死,这苏家的人都不怕死?” 冯掌柜顿时变了脸,牙齿磨的咯吱吱响:“鲍二,这事儿既然我担下了,就是你和我之间的恩怨,你是文了还是武了?文了,咱上刀山、下油锅,我陪着,武了你派人来,和八爷在大刀上分个胜负,你威胁人家本分良民,你算个嘛玩意儿?真当咱大清国没王法了?” 鲍二像是听见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的前仰后合,过了好半天才把气喘匀了,又喝了口茶,才摸着胸前硕大的十字架道:“王法?王法是管你们的!二爷是洋教的人,大清国的王法在二爷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一直压着脾气冷眼旁观的北洋伤兵都看不过去了,马天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冲着得意洋洋的鲍二面门,就是一拳。 马天虎的拳头足有醋钵大小,这一拳又蓄足了力气,打得结结实实,鲍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倒在地。 马天虎又是一脚,把鲍二踢了个滚地葫芦,他边打边骂道:“爷爷打死你这个没王法的东西!大清国把你养这么大,你把洋鬼子当祖宗,你算个人吗?畜生还知道认个主子,你连条狗都不如!” 鲍二身边的混混连忙从腰里拔出匕首、小斧头,就要上去助拳,北洋的伤兵则抄起拐杖、椅子,护住了马天虎。 鲍二身边留着老鼠胡须的老头,趁乱把桌子上的手枪抄了起来,指着冯掌柜的胸口道:“都别动,谁敢动黄爷枪子不认人!” 冯掌柜把腰板挺的笔直,扯开大褂,露出胸膛道:“黄鼠狼,爷爷就在这里,不敢开枪你是小妈养的!” 北洋的伤兵们见这个瘦老头掏出了手枪,一个个咧开嘴哈哈大笑。 王天纵笑着从人群里钻了出来道:“弟兄们,人家跟咱爷们玩枪呢!” 正打的起劲的马天虎也笑的看不见眼睛,北洋的伤兵们几乎同时变戏法一般,从大褂下面掏出了手枪,清一色的花旗国六子转轮。 北洋只有军官才有手枪,而且全是从花旗国进口的,在天津地面上只要见到用转轮手枪的,不用问,肯定是北洋的军官。 瘦老头同时被四把手枪顶在了脑门上,吓的手里的枪也掉地上了,鲍二身边的混混们,也都傻了,没想到这个苏秀才家的后台这么硬,居然来了十几号的北洋军官给他们家撑腰。 冯掌柜冲着王天纵一抱拳道:“这位大人,这是咱锅伙寨里的事情,就不劳烦官府操心了!各位大人的好意,冯八谢了!江湖事,江湖了,改日冯八摆酒谢各位大人和高邻!” 王天纵弄了个没意思,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冯掌柜说完,冲着鲍二道:“鲍秃子,黄鼠狼,你们今天既然打上门了,咱不能不接着,你们划个道,是文比还是武比?” 马天虎他们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兴致索然,马天虎冲躺在地上,用手抱住脑袋,缩成虾米模样的鲍二,又狠狠的踹了两脚,才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鲍二被两个手下给搀扶起来,脑袋已经肿的像猪头,两只熊猫眼快睁不开了,脑袋上的假辫子被一个伤兵拿在手里当鞭子抽。 怪不得外号叫鲍秃子,这家伙还真是个秃子,摘掉了假辫子,就看见他头上全是疤瘌,这家伙不但是个秃子,还是个癞瘌头! 真要是苏惜雨嫁给他,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一颗鲜灵水嫩的好白菜被猪拱了! 鲍二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道:“别以为你们有北洋撑腰我就怕了,二爷我是洋教的人,就是你们李中堂他也惹不起洋人!你们等着,等着,马上就有你们好看的!” 王天纵记忆中,外国人在中国有治外法权,可似乎教民并没有这个特权。这家伙不过是欺负老百姓不懂法律,拿洋人吓唬人罢了。 自古贫不与富斗,富还不与官争呢!自己好歹是官啊,四品武官还收拾不了一个土混混? 王天纵朝围观的百姓和混混们一抱拳,文绉绉的道:“这个鲍二,作恶多端,不但不遵王法,连江湖的道义都不顾了,你们说,这种恶棍,本大人管得还是管不得?” “管得!把这家伙送到官府治罪!” “咱天津卫各锅伙的面子都被这个欺师灭祖的假洋鬼子丢尽了,大人尽管拿他,咱江湖上的人保管不闹事!” 王天纵满意的笑道:“好,果然是咱中国的好百姓!本官虽不是地方官,但是北洋既然驻扎直隶,自然应该保境安民!来人,把这些狗贼绑了,押送静海县衙门!” 一群伤兵找来绳子,围观的混混们自告奋勇帮忙,把鲍二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一群人连踢带打往县衙门押解。 街上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天津卫混混打群架、敲诈勒索、油锅里捞铜钱、白手拿鱼、平地抠饼都是家常便饭,但是混混押解混混送官府,倒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宗,平常日子,混混们打架死了人都是各个锅伙自己了解,从没有见官的习惯。 王天纵心里明白,这些混混是看不惯鲍二等人仗着洋教的势力横行,倒不是真变成安善良民了。 静海县衙门口的衙役看见一大群混混和十几个伤兵来了,吓的哆嗦,连忙通传给后堂的县太爷。 县令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矮个子南方人,官服都没穿好,就一边系着扣子一边跑到外面。听说王天纵是北洋水师的守备,连忙要递手本参见,礼数恭敬到了十二分。 守备虽然是四品,县令是七品,可一个是武官,一个是文官,那就天差地别,大清武人没有地位,别说是四品的守备,就是一、二品的提督、总兵,往往地方官都不给面子,而且自打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平长毛以来,各地保举的武官成千上万,尤其是在湖南和安徽,往往一个县里就能有十几个三品以上的武官。 可是官虽多,缺分却少,一个三品的武职能由武转文,实授个七品的县令,就要捧着鼻子笑了。王天纵一个四品守备,说什么也不值得县令如此多礼。 衙役们驱散了围观的百姓,县太爷恭恭敬敬的把王天纵等人迎进了衙门二堂,盛巧儿是女人不便进去,就自己回了苏家。 县令派人把鲍二等人收监,然后就在后堂摆了酒宴招待王天纵一行人。王天纵是官僚机构泡了多年的人,就觉得这肯定不正常,吃人的嘴短,这个县太爷怕是有什么猫腻。 王天纵借着上厕所的功夫,把马天虎给拽了出来,看看四下无人,悄声道:“老马,我觉得不对劲儿,这个县太爷客气的过分了,怕是要搞鬼。” 马天虎正喝的兴起,不悦道:“大人就是书读多了,见谁都觉得不像好人,咱爷们官最小的也是七品,您是四品,他一个当县令的请咱吃个饭,还委屈他了?平日,他八抬大轿请咱们,还不给他面子呢!” 王天纵瞪了他一眼道:“你一见了酒,就亲妈都不认识了!咱不能被人卖了,还替你数钱呢!赶紧的,带两个人到外面守着,我在这里和他周旋,想喝酒,今天晚上咱哥们自己喝个痛快!” 马天虎苦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嘴里还嘟嘟哝哝的道:“哎,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王天纵对他屁股踢了一脚,笑骂道:“放什么闲屁呢!赶快,衙门前后门的巷子里都要安排人守着!” 马天虎和王天纵回席以后,借口医院要查房,就带着几个伤兵走了,只剩下王天纵和县令、县丞、师爷喝酒吃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天纵陪着这些人打着哈哈,说着官场里的套话,反正这些东西和二十一世纪里,王天纵干的工作大同小异,连说的话都相差无几。看来中国官场一百多年也没什么进步,还是老一套。 王天纵酒足饭饱,就要起身告辞,县令再三再四的挽留,非要请王天纵去再去喝花酒、听小曲。王天纵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就连连推辞。 “让我进去,王八蛋,这狗官拿咱爷们当猴耍!再敢拦老子,老子枪子不认人!” 外面传来马天虎粗憨的声音,从他的声音里,王天纵感觉到自己的直觉不错,这个县令果然搞鬼了! ------------ 第二十九章 教案(六) 史蒂芬牧师看着王天纵,又羞又惊又喜。羞的是一个牧师居然被人用基督教的教义给训斥了一番,而且居然连反驳都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惊的是猛然发现自己来到中国以后,过于奢华的生活,让自己都忘记神职人员的责任,这将来可是要下地狱的!喜的则是,来中国十多年了,头一次发现有中国官员对基督教抱有崇敬之心,愿意皈依到上帝和基督的怀抱。 其实不仅仅是史蒂芬,所有在中国的传教士都面临一个同样的问题,在中国招收的教徒几乎没有多少是正经人,大部分都是地痞无赖,至于说读书人、富商、官员这种上等人,更是没有一个愿意皈依、信奉基督教的。史蒂芬刚来中国的时候,原本以为中国人是因为佛教、道教这种异教信仰,所以*基督教。后来发现,中国人压根就什么都不信,求神拜佛的目的极为的功利和世俗。平日里把神佛抛到脑后,等到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才想起有个灶王爷要上天,但是祭神的仪式更是让传教士们瞠目结舌,中国人居然是要用糖瓜之类的甜点心粘住灶王爷的嘴。 原来,神灵也是可以贿赂的!中国的神灵也是分了三、六、九等,天庭和朝廷没有任何区别。 更让洋人无法理解的,中国人一旦天旱的时候就要去求雨,而求雨的仪式则是把龙王庙里的龙王爷搬出来,和普通老百姓一起晒晒太阳,让他自己也遭点罪。 史蒂芬彻底晕了,直到来中国很多年以后,才明白中国人真正的信仰是儒家学说,而中国人不信奉鬼神的原因则是来源于孔老夫子,他老人家对神灵的态度是“存而不论”,说白了,孔夫子就是无神论者! 中国人分四等,读书人是第一等,而读书人的祖师爷都是不信神的,你怎么能指望他们能轻易的拜倒在上帝的脚下? 中国人又特别愿意相信读书人的话,在乡村里,一个穷酸秀才说的话,往往比村长、族长都有分量,因为人家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家的话代表着圣人立下的规矩。这样,不仅仅是在上等人之中传教成了大问题,连普通穷人都不愿意信奉基督教。 所以,史蒂芬来中国十多年,招收的核心教徒里,十个有八个是鲍二这种无赖,剩下的则是教堂发米、发面的时候来一趟,平常日子则把上帝抛到脑后。 王天纵看史蒂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知道这个洋人牧师已经被自己说动了,连忙趁热打铁,问道:“请问,您在教堂是不是收养了一批的孤儿?” 史蒂芬听见这个话题,来了精神,这毕竟属于善举,所以连连点头。 “您是不是对鲍二等人说过,每送来一个孤儿,教堂发给他们三十个鹰洋?” 史蒂芬点头如小鸡吃米道:“是的,为了让主的福音沐浴人间,为了拯救那些可怜的孤儿,教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我们给他们治病,教他们读书,希望将来他们可以成为受人尊敬的上等人!” 王天纵冷笑道:“他们真的是孤儿吗?” 史蒂芬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问道:“难道这个还有问题吗?” 王天纵鼻子一哼,对梁县令道:“县尊,把你们那里的卷宗调出来给这位史蒂芬牧师看一下。” 梁县令连忙从公案下,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卷宗文件。 史蒂芬来中国十多年,中文还算不错,卷宗里有丢失孩子的家长报官的记录,还有鲍二等人的供状。刚看了两份,史蒂芬就觉得从心里凉到后背,看到最后,白脸气成了紫茄子,嘴唇都抖起来了。 “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尊敬的牧师,您现在该明白,为什么中国人不愿意信奉基督教了吧?您的教堂里有太多的魔鬼和饿狼,他们阻挡了那些可怜的羔羊向往天主的荣光的道路!”王天纵摇头晃脑,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史蒂芬做梦也没想到,教堂里那些孤儿,哪里是什么真正的孤儿,而是鲍二这些人从本县和周边几个县偷来的孩子。这些苦主早就向衙门报过案,其实天津卫的府、县官吏也早就知道是鲍二他们干的,可是因为牵连到了教会,他们压根不管去管,即使想管,哪个衙役吃了豹子胆敢去教堂里抓人? 王天纵看见史蒂芬的表情,继续的火上浇油:“中国人一直有传说,说你们拿孩子的眼睛炼金子,吃人的内脏!” 史蒂芬咬牙切齿的道:“那是污蔑,别有用心的污蔑!彻头彻尾的谎言!我们不是那些异教的巫师,教会绝对不能容忍这种污蔑!” 王天纵哈哈大笑道:“先别忙着生气,我当然知道是谎言,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谎言呢?您不想知道后面的原因吗?” 史蒂芬今天本来是准备兴师问罪的,结果从进了门开始,就被人像训孩子一样训了半天,现在也不敢乱说话了,只好毕恭毕敬的学着中国人的说话方式问道:“请大人指教。” “教会希望中国人信教,而且教会有给重病孩子洗礼的习惯???????” 史蒂芬忙插言道:“是的,这是希望他们能进入天国,投入主的怀抱。” 王天纵点了点头道:“这个我明白,可是其他的中国人不明白!就是因为教会喜欢给重病的孩子洗礼,而且送病孩子进教堂,教会给的赏金最多,所以鲍二这些恶棍就最喜欢偷别人家重病在身的孩子,这样的孩子送进教堂,大部分都会不治而亡??????我知道教会已经尽了全力抢救他们,但是很多人还是救不回来的!而普通的中国人则看到教会经常埋葬一些孩子,自然会认为这些孩子是你们害死的,再联想到教徒偷盗别人家的孩子,你想想,在中国人的印象中,教会和邪恶两个字,怎么会不划上等号?” 一番话说的史蒂芬茅塞顿开,原来自己十多年传教不力就是因为教民中混进了大批的坏人,原来不是主的福音不能传播,而是被这些人破坏了!史蒂芬自以为找到了传教困难的原因。 想通了这些,史蒂芬笑容可掬的向王天纵、梁县令鞠躬致谢,梁县令连忙一躬到地还礼。 史蒂芬想起鲍二那张嘴脸,越想越来气,咬牙切齿的道:“这样的魔鬼,你们大清国的政府还留着他们干什么?应该统统绞死他们!让他们的灵魂在地狱的烈火中煅烧!” 这句话是用中国话说的,听的梁县令心底升起一股凉气,这个洋和尚心挺狠的,不仅仅是要杀了鲍二这些人,还要让他在地狱都不得安生。 王天纵一听这话,忙冲着梁县令道:“听见了没有,洋大人说了,对这种害群之马,流放这种处罚实在是太轻了!” 梁县令忙道:“鲍二的罪,按律是要处斩的!只是本官怕教堂和洋大人的面子上不好看,所以??????” 史蒂芬一摆手,斩钉截铁的打断他的话道:“这些恶棍已经被开除出教会了,他们和教堂没有任何的关系!” 王天纵忙冲着梁县令挤了挤眼睛道:“听见了吗?他们根本就不是教堂的人,他们是冒充教徒,故意败坏教会的名声!” 史蒂芬连连点头,看着王天纵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越看越觉得顺眼,这样的人一定要发展为教徒!能够把一个四品的官员招收为教徒,今后的传教工作就会顺利许多了! 梁县令心里一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尽管王天纵和史蒂芬的谈话大部分用的是英文,他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是明摆着洋人是服软了,正好趁机收篷。 “王大人,这位洋大人,今天就请在鄙县用饭,也让下官表一表感激之情!” 史蒂芬摆了摆手道:“谢谢县令大人的好意,我还是回去吧!王大人,我回去就会马上调查教会的孩子,到底哪些是有父母的,我会尽快把他们送回家,让他们和亲人团聚,希望王大人和县令大人帮忙!毕竟他们都是小孩子,大部分都不清楚自己的家庭和身世。” 王天纵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冲着梁县令道:“县尊大人,这件事儿就着落在贵县了!办好了,功德无量啊!” 梁县令拍着胸脯保证:“下官一定不负王大人和洋大人的厚爱!这件事儿保管办的妥妥当当!” 梁县令敢拍胸脯,其实是心里对这件事儿多少有些底,鲍二等人在天津卫拐孩子的事情,衙门早就知道。一是他们拐的大部分是外县的,还有些是外地流浪到静海县的,所以被拐孩子的父母不知道孩子在什么地方,但是他们都在周边几个县的衙门报过案的。 史蒂芬看梁县令态度积极,心里也有些高兴,学着中国人的样子向梁县令一拱手道:“县令大人如果把这件事情办好,我会请求主教大人和天津领事馆,表彰大人的功劳,并呈请领事馆将大人的功劳呈报给贵国的直隶总督和总理衙门!” 梁县令没想到,天上居然能掉这么大的一个馅饼!自己宦海沉浮多年,只混了个县令,看来升官发财就在眼前了! 史蒂芬恭敬的对王天纵道:“王大人,您能否光临我们那个小小的教堂?我希望能和您共进圣餐!” 王天纵极力压制着自己想笑的心情,绷着脸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洋鬼子是准备拉自己入伙,想让自己加入圣公会。 可惜,老子不信洋教! 鲍二在教堂这个靠山算是摆平了,可单单摆平一个鲍二不是自己的目的,自己是要彻底让天津卫的混混销声匿迹,或者起码是从地面转入地下。 李鸿章许诺的四品道台的职务,就看明天安排的一场好戏了! ------------ 第三十章 闹剧 静海县的县衙门,一大早就挤满了人。观审的百姓把大门口堵的严严实实,其中不少是穿着绣花鞋,辫子上插着*的混混。 梁县令穿着绣飞鸟的七品补服,意气风发的坐在大堂上,一起如狼似虎的衙役操着水火大棍,看起来也算是威风凛凛。 今天县太爷坐堂审案,可以说惊动了全县的百姓,一般衙门从来不愿意招惹混混的事情,尤其是入了洋教的。当官的一般都是好鞋不踩臭狗屎,跟混混置气犯不着。 梁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叫一声:“把人犯带上堂来!” 鲍二等人被押上了公堂,依然是翻着眼皮冲天,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情。 “下面何人?”梁县令端着架子问道。 鲍二鼻子哼了一下,不屑的道:“二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鲍安!” 梁县令被他那副德行气着了,抓起惊堂木拍在公案上,大叫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罪犯,还敢在公堂上张狂?你就不知道王法的厉害?” 留着老鼠胡子,外号叫做黄鼠狼的老混混不以为然的道:“县大老爷,别摆你的臭架子!黄爷也鲍二爷都是入了洋教的!爷是英吉利人,大清的王法再厉害,管不到爷爷身上?” 梁县令被气乐了,哈哈大笑起来,一群衙役也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把黄鼠狼和鲍二给笑迷糊了。 梁县令笑够了,冷冷的道:“你们这些狗一般的东西,居然敢拿洋教来压本官?告诉你吧,让你们死个明白,洋教的史蒂芬牧师已经照会本官,你们这些人败坏洋教的声誉,已经被开除了!” 鲍二和黄鼠狼一听这话,当时就傻了,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梁县令有胆子管这个案子。 梁县令冷笑着道:“说吧,你们是怎么偷别人家的孩子,又是怎么要强娶良家女子的,从实招来!否则别怪本官无情,大刑伺候!” 鲍二这回倒是发了狠,咬牙切齿的道:“姓梁的,你说的事情爷爷从来没干过!你要是想屈打成招,你算是找错人了,你随便上刑,爷爷要是哼一声,不算天津卫的好汉!可别拿个小板子轻轻的打,让爷爷不痛快!” 梁县令不屑的道:“在本官这里耍青皮?本县要是收拾不了你们,还怎么给静海做这个父母官?来人啊????????” 衙役齐声道:“请县尊的令!” “把人给我带上来!” 一个胖衙役从后堂带上了一个女人,看样子足有五十岁,扁平的大饼子脸上麻子摞麻子,乱蓬蓬的头发上插了一堆的花,身上一股劣质香水掺和着发霉的味道,脚上穿着一双旧的不能再旧的花鞋。 外面观审的人群里,王天纵看见这个女人就想笑,这些衙役也都是人才啊!从哪里搞来这么一个极品! 看见这么一个人上堂,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这不是城南的孙老破鞋吗?” “可不就是她?别的土娼都要两毛洋钱,她五分就肯干!县太爷怎么把她弄上堂了?” “你这么通行市,莫非你和她有一腿?” “你才和她有一腿呢,你全家都和她有一腿!” 王天纵听见大家的议论,心里想笑,看来这个土娼应该也算是名人了,大概相当于后世的芙蓉姐姐。 孙老破鞋走上大堂,先是向堂下嫣然一笑,脸上的粉像墙皮一样扑簌簌往下掉,王天纵差点把隔夜饭给恶心出来,真是极品啊! 孙老破鞋撩开裙子,叉开大腿,摆了个骑马蹲裆式。几个衙役冲过去,把鲍二按跪在地上。 鲍二似乎明白了什么,拼命的挣扎,几个衙役都是经验丰富,按着肋下,又踢在腿弯处,鲍二就噗通跪到了地上。 衙役们推着鲍二往孙老破鞋那里爬,鲍二扯着嗓子叫道:“你们要干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梁县令哈哈一笑道:“你这种无耻之徒,也配叫士?本官就是要辱你,今天让你钻妓女的裤裆!” 外面围观的百姓哈哈大笑,混混们可笑不出来了,一个个面如死灰,似乎要钻裤裆就是自己! 鲍二被强按着头,钻到了土娼的裤裆下,这个土娼居然一屁股就坐到了鲍二的脊背上,还使劲在鲍二的屁股上拧了一把。 黄鼠狼等几个混混吓的魂不附体,脸色都由红转青又转了黑。 黄鼠狼跪地求饶道:“县大老爷,您饶了小的,小人什么都愿意招!您就是把小人千刀万剐,小人也认了!” 梁县令得意洋洋的道:“现在怕了?莫急,一个个的来,这钻裤裆的事情,你们是人人有份!本官保管各个都不落空!“ 说罢,还故意的朝围观人群瞟了几眼。 围观的混混们,吓的面无人色,转身就从人群里挤了出去,逃难般的跑了。 王天纵在人群中看到这个景象,心里暗暗得意,原来这些混混也有害怕的东西,而且还怕的要命。 本来王天纵对混混确实觉得棘手,这些人不怕官府,而且不怕用刑,凡是被官府用刑打伤的,将来反而就更牛了,伤疤天天亮在外面,好像是勋章一般。王天纵从苏惜雨家的掌柜冯顺那里了解到,这些混混怕晦气,尤其是女人用过的*,他们粘都不敢粘。 王天纵就想到,干脆找几个妓女,让他们钻钻裤裆,打掉他们的气焰,这些衙役也真能干,居然就弄来这么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极品土娼。 鲍二钻完了裤裆,衙役又按着他的头,让他回头再钻一次,黄鼠狼等人则磕头如捣蒜,眼睛瞅着县衙的柱子,想自杀。其他的衙役早就防着他们这一手,一个个都拽的结结实实,想死都找不到门路。 大约半个时辰,六七个混混挨个都钻了土娼的裤裆,他们都像给抽掉了脊梁骨,张着嘴不停的喘气,就像上了岸的鱼。 梁县令朝观审的人群喊道:“今后再有这种欺压良民的混混,本官就依照此次办理,让他们一个个都钻钻妓女的裤裆!” 外面的围观百姓一片哄笑。 “咱县太爷还真有邪的,你看那些锅伙里的混混,都吓成什么样了!平常下油锅、上刀山,他们都眼皮子都不眨!” 梁县令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容问道:“鲍二,你们现在招还是不招?不招没关系,本官不着急,从今天开始,每天让你们钻一回裤裆,这次是在大堂上,下次就在衙门口和街面上!” 鲍二目无表情,神情呆滞的道:“小人愿招!大人,您杀了我吧!” 黄鼠狼等人也是一心求死,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把天津卫的百姓吓了一跳,原先他们都认为是教堂偷了孩子,只是教堂势大,老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现在发现,教堂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偷孩子的就是这群信了洋教的混混!而且最令人发指的是,因为教堂对濒临死亡和病重的孩子,给的赏金更高,这些人就专门找来患了天花的病人衣服,给孩子穿上,让他们染上天花,再送到教堂里去。 王天纵早就知道他们偷孩子,但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的丧尽天良! 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啊!这是人吗?就是一些批这人皮的畜生啊! 他们连畜生都不如!畜生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王天纵突然觉得,《大清律》里那些凌迟、腰斩的酷刑真的是有必要!对于鲍二这种人,砍头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审案没用多长时间,鲍二等人供认不讳,师爷把供状拿给他们,让他们画了押。 观审的百姓先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沉默的力量汇聚成怒吼:“县太爷,不能便宜了他们,千刀万剐啊!” “鲍二,你不得好死!” 围观的百姓开始冲衙门,衙役举着水火棍也有些拦不住了,外面的老百姓捡起钻头之类的东西,隔着衙役就朝鲍二等人扔了过去。 梁县令忙走过来,躬身向百姓施礼,拍着胸脯道:“各位父老,大家都是咱大清的好百姓!本官向各位保证,一定将鲍二等人严办!若不能给咱静海和整个天津卫的百姓伸冤,本官就自己摘了这七品县令的乌纱帽,回家种地去!” 百姓激动的热泪盈眶,纷纷跪在地上道:“梁大人是好官啊!咱大清的包青天!” “大人公侯万代!” 梁县令走到人群里,挨个将老百姓搀扶了起来,眼睛里似乎也有些泪花,不停的用袖子擦眼睛。 王天纵不禁赞叹,梁县令真是个好演员啊!还说什么摘了县令的乌纱帽,这家伙眼看就要加官进爵,当然这七品的乌纱帽就不要了! 这些老百姓也真的好忽悠啊! 看完了审案,王天纵就回了北洋总医院。外面街面上不久就传出来,静海县的梁大人在全县范围内搜捕那些曾经作奸犯科的混混。混混们则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也多远跑多远。 第二天早上,静海县的衙门口,围了一大群的土娼,都纷纷要求当这个人肉刑具。 先是静海县,然后是周边几个县,接着是天津知府衙门,各个衙门都发现了对付混混的好办法,那些平日里不把官府放眼里,到了衙门还要求给自己上大刑的混混们,纷纷散了锅伙大寨,逃到乡下和外地避难。 三、五天的功夫,街面上就再也看不见穿绣花鞋、走英雄步的混混了,天津卫的治安在一瞬间就好了许多。 最近几天一直郁郁寡欢的苏惜雨,也露出笑容,给王天纵送药的时候,居然还和他开起来玩笑。 连他家的老掌柜冯顺都吓住了,绣花鞋也不敢穿了,换了一双圆口布鞋。如果不是王天纵等人担保他不会有麻烦,老头子也要逃到外地避难了。 在天津卫横行数十年的混混,在一场纷纷攘攘的闹剧中,黯然收场。 王天纵在医院里,正望眼欲穿的等着那场荣华富贵。 这下,李鸿章许诺的四品道台,应该是跑不了吧?这老家伙说话应该算数吧? ------------ 第三十一章 李鸿章 做媒 直隶总督衙门,钦差的节旗有气无力的飘着,辕门口的护兵也没有平日那种趾高气扬的尽头,洋枪拄在地上当拐棍使。 内堂的花厅里,李鸿章强打着精神下棋,只是屡屡下错子,和他对弈的幕僚吴永则故意装着看不出他的败着,有意的让着他。 李鸿章这几天已经彻底蔫了,战局从一开始就出乎他意料之外。号称大清最精锐的淮军,居然在朝鲜和东北不堪一击。丢失大炮七百门,炮弹二百多万发,子弹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千多万发。前线不停的要求补发弹药,李鸿章最后实在恼了,电报里回文怒斥,每次发弹药都被你们给扔了,再发还是扔,这一次又发,你能保证不扔? 前线的将领不但不敢保证打胜仗,居然连保证不丢弃武器、弹药都做不到。李鸿章真的有些不明白了,当年大清败给洋人,那是枪炮没有洋人的好,而这次战争中,清军主要使用的已经是连发的快枪,还有重炮、速射炮、格林炮,而日军不但劳师远征,后勤补给不力,而且武器多是老式的单发步枪,抡起兵力、火力、射速等硬指标,大清每一项都占了优势,怎么就如此的不堪一击呢? 更让李鸿章忧心忡忡的是,北洋水师的残部被围困在威海卫,港口被日本联合舰队封锁,两艘当做心肝宝贝的战列舰“定远”、“镇远”都受了重伤,不能参战,而北洋的修船工具都在已经失守的旅顺。这两艘战舰不能参加战斗,已经注定了北洋水师失去了战斗力,再也不可能像在黄海大东沟一样,和日本人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 北洋水师,已经是战不能战,连逃都无处可逃了。 篁竹幔帐后面,一个清越的女声在琵琶的伴奏下,唱着江南的小曲。 盛宣怀拿着一叠电文从外面走了进来,李鸿章从他的脸上就看出,肯定又是什么坏消息。 “中堂,英国公使瓯格纳回电,大英帝国决定在日本长崎举行海事法庭,审理日本军舰击沉‘高升号’的事情,英国人不打算用武力对付日本。” 李鸿章面无表情,继续下棋。 “中堂,俄国公使卡西尼来电,俄国认为日本在朝鲜、东北的军事行动的可以理解的,俄国将继续关注战局的发展,但是不打算参与进来。” 李鸿章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眼光不离棋盘。 “中堂,驻英国公使龚朝媛来电,从智利国购买四艘铁甲快船的事情,已经被智利国拒绝了,他请示中堂,那些已经招募的水兵是不是就地遣散?” 李鸿章苦笑着摇头,从桌子上抓起水烟袋,亲兵头目递过纸媒子将水烟点燃。 杨士骧从外面飞也似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墨迹未干的电报,大叫道:“中堂,不好了,威海卫失守了!丁汝昌自杀,北洋水师已经降了!” 李鸿章眼睛一翻,嘴张的像死鱼,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双手伸到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猛然由椅子上栽了下来。 “仓”的一声,篁竹幔帐后的琵琶曲终弦断,一个中年艳妇挑开帘子就跑了出来,扑到李鸿章身上大哭。 屋子里的人乱做一团,掐人中的、喂水的,只有盛宣怀还算冷静,扯着嗓子对下人道:“你们都是死人?快去请大夫,中国大夫不济事,把北洋总医院的洋大人请过来,快啊!” 一脸煞气的亲兵头目,连忙安排手下的兵丁,骑着快马去北洋总医院请大夫,直隶总督府里养着的*大夫,则直接被叫到后堂给李鸿章诊脉。 两个老大夫,又是扎针、又是掐虎口,掰开嘴喂药,过了好半天,才算是把李鸿章的那口气给吊了回来,两个老头这才松了一口气,汗水已经湿透了他们的衣衫。 过了一会儿,洋人医生也来了,拿了听诊器听了听,又看看李鸿章的舌苔,微笑着道:“中堂大人,您没有什么重病,不过是有些操劳,我给您开点药就可以了!另外,请你一定不要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补药,那些药物对您的身体是有害的!” 说完,洋人医生翻着白眼撇了*老头一眼,*大夫则对他怒目相视。 李鸿章喝了半杯热水,又吃了药,喘息了半天才算回过神来。 中年美妇一直趴在李鸿章的腿上哭,李鸿章用枯瘦的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安慰道:“我不是好好的吗?阎王爷还没打算收我呢!丁香,你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和他们说。” 宠妾丁香含着泪花,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房门。 李鸿章又是叹息了良久,看着吴永道:“渔川啊,你来我这里多久了?” 吴永思索片刻道:“五年了吧。” 李鸿章点了点头,又喝了口热水道:“渔川,你是我老师文正公的孙女婿,就算是我李鸿章的后辈子侄了,俗话说的好,学成文武艺,售于帝王家,你这样一直在我门下当幕宾也不是长久之计,老头子给你弄个官做如何????????说说看,你想当什么官?” 吴永不假思索的道:“蒙中堂栽培,吴永愿为个县官,三年若不大治,请中堂处置!” 李鸿章楞了一下,沉吟片刻道:“县官?小了些吧?不过也好,毕竟是个亲民的官!也罢,怀来县的知县正好出缺,你就顶了这个缺吧,好好的干,知县虽小,也是百里王侯,不要丢了我老师文正公和你岳父曾少保的脸面!” 吴永含泪连连点头。 李鸿章看着盛宣怀道:“杏荪,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没有出阁?” 盛宣怀笑道:“中堂真是明察秋毫啊!舍妹今年十九了,因为是家父晚年所得,故此骄纵了些,一直不肯缠脚,我家那个婆娘更是姑嫂情深,别人给舍妹说的媒,我家那个婆娘总是挑三拣四,看不中这个,看不中那个的!” 大家哈哈大笑,盛宣怀的夫人盛辛氏,出身豪门大族,娘家势力颇大,盛宣怀能有今天,老婆娘家出钱出力不少。偏偏这个大老婆不生养,盛宣怀为了延续香火就偷偷摸摸纳了几房小妾,结果越纳妾就越觉得心虚,也就越怕老婆。而盛辛氏看他几房小妾更是越看越来气,觉得统统都是狐狸精,只有瞧盛宣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顺眼。盛辛氏已经四十多岁了,盛宣怀的妹妹才十九,她几乎是把这个小姑子当闺女养大的。 李鸿章笑道:“杏荪啊,老头子给你保一段媒如何?将你妹妹许了渔川可好啊?” 盛宣怀哈哈大笑道:“中堂保媒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怕渔川兄嫌舍妹粗陋。” 吴永连忙道:“吴永三十多了,文不成武不就的,怎敢高攀?” 盛宣怀拍着他肩膀道:“渔川兄,您过世的夫人乃是曾文正公的孙女,曾少保的千金,我盛宣怀的妹妹如何敢比肩?我妹妹能嫁给渔川兄这样的大才子,那才是高攀了!” 李鸿章乐呵呵的道:“好了,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渔川这些年过的清苦,杏荪是老夫的螟蛉义子,杏荪嫁妹就算是老头子嫁女儿,我这里一份嫁妆是不会少的,这嫁妆的事情就让丁香去张罗吧,她和杏荪的夫人相交甚厚,这两个女人断然不会让这丫头嫁过去吃苦的!”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纷纷要找吴永讨喜酒喝。 李鸿章又把那个一脸煞气的戈什哈头目叫了过来,拉着他的手道:“龙标啊,这些年你跟着我吃苦了??????????不是我不想提拔你,前年我就向朝廷举荐你做兰州镇的总兵,无奈老佛爷说,西北回将跋扈,如果再派回回到西北当总兵,怕是难以辖制。今天我也不管那么多了,你说想要个什么官?武将还是别干了,没什么出息,还是从文吧,只要四品以下的文官,你想干什么老头子都委了你!” 戈什哈头目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拽住李鸿章的长袍下摆道:“中堂,马龙标不愿为官,就想伺候中堂一辈子!” 李鸿章拍着他肩膀道:“傻话,老头子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天?一直在我身边当亲兵,你的前程就毁了!”说完,又看看周围的人道:“还有你们,说说,都想弄个什么官?道台以下的都由得你们,四品以上就要朝廷委派了!” 这个屋子里的都是人精,哪里有听不出来话外之音的道理?李鸿章这明明白白是在交代后事啊! “中堂不可如此啊!” “中堂何以自弃?大清不可一日无中堂啊!” “中堂是大清柱石,中堂断然不可灰心丧气!” 一群人如丧考妣,搂着李鸿章的大腿哭天抹泪,只有杨士骧若无其事的翻看着电文和卷宗。 盛宣怀看他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怒不可遏道:“莲府,中堂对你最厚,这里的人你的官职也是最大!你就这么报效中堂大恩的?” 杨士骧翻了白眼斜乜了盛宣怀一眼,冷笑道:“中堂一生,什么风浪没有经过?这么一个坎就能绊倒了中堂?杏荪,不是我说你,中堂大人的城府你学到的恐怕连三成都没有!” 盛宣怀被抢白了几句,可并不生气,他从杨士骧的话语里,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看来这个“小诸葛”已经有了对策了! 这些人都是李鸿章的嫡系,荣华富贵系于李鸿章一身,李鸿章要是倒了,他们恐怕都没好日子过了。 ------------ 第三十二章 转机 满屋人眼巴巴的盯着杨士骧,大家都知道这个直隶首道鬼心眼多,杨士骧、杨士琦兄弟,号称是双杰。两个人一样的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只是不晓得杨士骧是出于什么考虑,一直不愿意让弟弟杨士琦也到李鸿章的幕府里来,宁可让这个亲弟弟投闲置散。 杨士骧冷笑着道:“中堂,大清和日本之战,海战是第一要务,若海战获胜,日本陆军就是天兵天将下凡,也要徒呼奈何!北洋水师在黄海之战,不可谓不勇,为何战败?” 杨士骧说到这里,故意停下了话头,大家都直愣愣的看着他,只有盛宣怀心里扑腾扑腾的乱跳。丁汝昌无数次向他要弹药,他都给推脱了,弄的北洋水师在黄海之战的时候弹药不足,这件事情要是翻出来,盛宣怀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莫非这个杨莲府打算丢车保帅?拿老子的人头顶缸?盛宣怀吓的嘴唇都白了! 杨士骧眼睛的余光瞟了盛宣怀一眼,嘴角跳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然后看着李鸿章道:“中堂这几年来多次上书朝廷,皇上也答应拨款了,可是翁同龢这个老匹夫就是压着不办,弄的北洋无钱添船添炮,连弹药都无法齐备,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北洋连弹药都没有,又如何打胜仗?” 盛宣怀一听把责任推到了翁同龢身上,这下算是松了一口气,忙附和道:“莲府说的不错,若不是翁同龢这个老儿记挂着和中堂大人的私怨,克扣北洋的军费,我北洋水师怎么会打不过东洋倭奴?若海战获胜,北洋水师歼灭了日本联合舰队,控制了海路,日本陆军难道游水到朝鲜不成?不错,我北洋之败,实在是败于翁同龢之手!” 李鸿章也从刚才的失态中清醒过来,他斜眼看了盛宣怀一眼,盛宣怀如蒙雷薨,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李鸿章收敛了眼中的厉芒,长叹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他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丁汝昌缺弹药的事情,而他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安排盛宣怀替北洋水师置办弹药了,那个时候,英国、德国的洋行还哭着喊着求北洋买他们的军火。李鸿章从天津海关道和招商局也凑够了银子,看来这笔钱并没有花出去,至于下落那就不言自明了。 屋里的人听了杨士骧的话,茅塞顿开,北洋战败的责任必须要推出去,而最好的目标就是翁同龢。 李鸿章想起翁同龢,也确实来气,六年的时间,这老头把持户部,硬是一文钱都没给北洋。李鸿章拿着光绪的圣旨,都被翁同龢给顶回去了,理由永远是修颐和园。李鸿章也不敢多争辩,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单单一个翁同龢没有这么大的胆量,既然皇上已经下了旨,那么翁同龢还敢不拨款,那支持他的恐怕就是老佛爷了! 如果没有慈禧的支持,北洋水师根本就不可能有成军的一天,但是慈禧也随时对藩镇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朝野上下都以为慈禧挪用北洋水师的军费修颐和园,仅仅是为了享乐,而且还有不知道死活的清流上折子抨击。 别人这么想还算正常,李鸿章要是也这么想,那在官场几十年就白混了!大清从哪里弄不来银子,为什么单单要动北洋水师的军费?虽然现在是皇上亲政,而且李鸿章也是被视为铁杆的太后一党,可是太后依然对北洋的势力不放心啊!说到底,还是制衡罢了,帝王心术啊! 这些事情,李鸿章只敢心里想想罢了,即使是对最亲信的人也不敢说透了。 手下人现在思路也打开了,七嘴八舌的建议,矛头直指翁同龢。李鸿章也下了决心,这池子水必须要搅浑,否则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即使自己这条大船沉了,也得拉上翁同龢陪葬。况且这个老儿确实可恨,为了当年自己参了他哥哥翁同书的事情,嫉恨了自己几十年,处处对自己掣肘,可笑一个两代的帝师,竟然是如此狭隘的心胸,也难怪光绪的性格浮躁、偏执。这样的老师能教出什么好学生来? 李鸿章下定了决心,笑着道:“莲府,你和杏荪把北洋水师官兵上的条陈搜集一下,挑拣出有用的东西来,给洋人报馆和那些跟咱们好的清流都送去,让朝野上下都知道知道,不是咱北洋无能,实在是朝里出了奸臣!” 杨士骧和盛宣怀连连点头。 外面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渐渐近了,还夹杂着“呜厘哇啦”的唢呐、锣鼓声,而且越来声音越大,好像是朝着直隶总督府来的。 李鸿章对戈什哈头目马龙标道:“去,让人看看怎么回事?” 马龙标赶忙安排人下去查看,功夫不大,一个亲兵从外面跑了进来,轻声道:“回中堂大人的话,是静海县和天津知府给大人送牌匾和万民伞来了!说是感激大人为地方剪除了匪类。” 李鸿章有些纳闷了,自己什么时候派人出去剿匪了?而且天津附近也没有占山为王的盗匪啊! 杨士骧倒是知道一些,哈哈笑道:“中堂,您刚才不是说过,要委几个官吗?看来您真得舍出去一个实缺的道台了!” 李鸿章更是不明所以,笑骂道:“莲府,你个混账东西,和老夫还打什么哑谜,到底怎么回事儿?” 杨士骧笑道:“中堂还记得当年曾许诺过,谁能把天津卫的混混给收拾了,您就赏他一个实缺的道台。” 李鸿章点头道:“不错,有这么回事儿!可惜啊,发匪易平,混混难治啊!” 杨士骧躬身一礼道:“恭喜中堂,这天津卫的混混已经被收拾了!而且是咱北洋的人给平的!” 李鸿章眼睛一亮:“哦,我的北洋还有这样的人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莲府你详细说说!” 杨士骧笑道:“我就是听说了一些,具体的您见见静海的知县和天津知府就都清楚了!” 李鸿章哈哈大笑道:“这要真是咱北洋的人干的,这个道台就赏了他!肥水还不流外人田了,不错,不错!” ??????????????????????????????分割线???????????????????????????? “我不嫁,你说出天来,我也不嫁!”盛巧儿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的道。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圆脸、慈眉善目的女人搂着她的肩膀,疼爱的道:“好,不嫁就不嫁!咱巧儿又不是嫁不出去,这天底下的好男人还不得由着你挑啊!” 盛宣怀苦这脸道:“我的太太,您就别添乱了!这保媒的是李中堂,咱能驳了中堂大人的面子吗?” 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脸抹的煞白,老远都能闻见身上法兰西香水味道,她扭着水蛇腰走过来,嗲声嗲气的附和道:“就是啊,老爷说的在理,老爷的荣华富贵都是中堂给的,咱可不能惹中堂不高兴啊!” 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听了这话,脸当时就铁青了,以和身材不协调的敏捷蹦了过去,一巴掌扇到水蛇腰的脸上,把她打了一个趔趄。 胖女人怒骂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们这些狐媚子,仗着老爷的权势,暗地里让娘家人放印子钱、*鬻爵,都当老娘什么都不知道呢?老娘是懒得理你们,现在越发的爬上来了?蹬鼻子上脸的贱货!现在又看着巧儿碍你们的眼了?巴不得赶她出去,你们好在家里兴风作浪?告诉你们,老娘活一天,你们就休想!” 水蛇腰含着眼泪,看着盛宣怀道:“老爷,我真没有赶姑奶奶走的意思,大姐,您不要多心?” 胖女人啐了一口道:“呸,不要脸的东西,谁是你大姐?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和老娘称姐妹?” 盛宣怀看着老婆大发雌威,一时间无可奈何,只好对水蛇腰道:“你回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说罢,朝水蛇腰挤挤眼睛,水蛇腰一步三回头,哀怨的走了。 盛宣怀哭丧着道:“巧儿啊,老婆大人,中堂保的媒也不错啊!渔川可是大才子啊!你们想想,李中堂和曾少保,那是何等的眼光?都如此看重他,必然是个不错的!再说,巧儿过门就是正房的大太太,中堂还要拿出一份嫁妆,也不亏待了咱巧儿!” 盛巧儿投到盛辛氏的怀里,哭着道:“我才不嫁那个遭老头子!” 盛宣怀苦笑着道:“妹妹,你听话!渔川一点也不老啊,才三十多岁,正是男人春秋鼎盛的年龄啊!中堂还赏了他一个实缺的知县!” 盛辛氏鼻子一抽,不屑道:“吴永,我是见过的,一个酸丁,看着就倒胃口!区区一个七品的知县,芝麻绿豆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凭他也想娶咱巧儿?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他也配?” 盛宣怀对这个太太,怕了不是一年两年了,而且这些年,越是讨小老婆就越怕太太。盛辛氏是个信佛的,平日里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又乐善好施,天津卫有名的辛菩萨。在外人看来她是菩萨,在家里就是母夜叉了,醋意极大,娘家又有势力,她嫁过来以后,一直没有生养,她几乎是把盛巧儿这个小姑子当亲生闺女给带大了,溺爱的无以复加,要星星也会给她摘一颗。 盛宣怀对这个老婆和妹妹,从来是看见就头大。 “太太,现在不是渔川配不配的问题,这是李中堂保的媒啊!咱不能让中堂下不来台啊?” 盛辛氏不以为然道:“他是你的中堂,可不是老娘的中堂!我说老爷,你也不看看风色?北洋在东北仗打成什么样了?我一个女人都知道李鸿章没几天好日子了,你还拿他当祖宗?小心他这条船要是翻了,把你也拖下水去????????咱可不能给他李鸿章陪葬啊!” 盛辛氏又是骂街又是讲道理,说的盛宣怀哭笑不得,盛巧儿则把头扎在嫂子怀里,眼泪吧嗒的不言不语。 盛宣怀对这两个女人无可奈何,一抖袖子摔门而出,气哼哼的道:“家门不幸啊!你们非逼的我在外面没脸做人才好吗?” 盛巧儿见哥哥走了,用袖子擦擦眼泪,怯生生的道:“嫂子,要是咱真的把李中堂得罪了,不会连累了哥哥吧?” 盛辛氏疼爱的摸着她的脸道:“我的傻妹妹啊!咱现在要是不得罪李鸿章,那才真的要给你哥哥招灾惹祸了!你想啊,我和你哥是结发的夫妻,我能害他吗?实话告诉你吧,京里有消息,皇上和老佛爷都有罢免李中堂的意思,京师里不少人要杀李鸿章以谢天下,这个时候不和李鸿章撇清,咱家这位老爷怕是真要有大麻烦了??????哼,只有我这结发的夫妻才真会替他打算,那些狐狸精懂得个屁,除了卖弄风骚之外就只会替娘家人捞钱弄官,老爷早晚要毁在这些狐媚子手里!” 盛巧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用低如蚊呐的声音道:“嫂子,还是你最疼我!将来,将来??????” 说了半天,后面的话也没出口。 盛辛氏曲起中指,笑盈盈的刮了她鼻子一下道:“将来啊,我保险给你说一门好亲事!咱巧儿要是看不中的人,我拿大棍子打了出去!” 盛巧儿被说中了心事,羞的脸通红,王天纵那张英俊的脸和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浮现。 ------------ 第三十三章 劫后重逢 王天纵百无聊赖的躺在病床上,抱着一本乾隆版的线装书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洋人报纸已经登载出来,北洋水师全军覆灭,威海卫被日本占领。静海县的县令和天津知府也已经向李鸿章邀功买好,自己帮天津卫摆平了混混的事情,李鸿章也应该知道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啊!王天纵这几天时常感觉到莫名的恐慌,北洋水师已经彻底完蛋了,自己这个水师的守备也成了虚衔,而李鸿章承诺过的那个道台也没有动静,不会是坊间传闻,不实之词吧? 北洋水师的伤兵,已经基本上伤都养好了,可现在都只好泡在医院里,他们都没地方可去,连遣散费都不知道去哪里拿。别人今后实在没有出路,还可以回家种地去,王天纵能去哪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陌生了,都说穿越人士有无数种优待,其实都是瞎扯,一个人凭空放在陌生的环境中,那种孤独感就可以让人发狂。 王天纵看着竖排版的书,越看越觉得不习惯,索性把书扔到一边,被子蒙头睡起了回笼觉。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母亲额头早生的华发,父亲已经有些佝偻的腰身,那个和自己若即若离,暧昧中带着三分娇憨的邻家女孩????????这一切都让王天纵感到那么亲切和珍贵。 “醒醒!” 王天纵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父母慈爱的面容突然像摔碎的镜子般消失了,他的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透不过气来,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体。 勉强睁开眼睛,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黝黑的皮肤,国字脸,粗眉毛,大眼睛,这不就是蓝刚峰吗? “刚峰?你还活着?”王天纵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 蓝刚峰冲他胸口打了一拳道:“哥哥,有你这样的人吗?见面就咒我?” 王天纵仔细的从头到脚打量了半天,笑呵呵的道:“好啊,什么零碎都没少,还是全须全尾的!” 蓝刚峰也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一头扎到王天纵怀里,嚎啕大哭。王天纵拍着他的后背,不知道说什么好。 “兄弟丢人了!八辈祖宗的面子都丢尽了啊!郭络罗家自打跟着睿亲王多尔衮,就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啊!郭络罗家从龙入关的那会儿算起,战死沙场的不知道多少,可从没一个人当过俘虏,我今后死了都没脸埋到祖坟里啊!” 蓝刚峰哭天抹泪,鼻涕、眼泪都流到王天纵的衣服上了,肩头湿了一大片。 王天纵从他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也了解到了威海卫的具体情况,北洋水师投降以后,丁汝昌、刘步蟾自杀,威海卫的北洋官兵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从旅顺已经传来了消息,日本人把全城人都给杀绝了,不少水师的士兵不愿死在日本人手里,投水、吃大烟膏子自杀的人不计其数。蓝刚峰当时也动了自杀殉国的念头,可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他是家中的独子,要是死了,蓝家就算是绝后了。 说来也怪了,日本人在旅顺大屠杀,到了威海卫却摆出一副仁义之师的嘴脸,不但没有杀一个水师的士兵,反而派人救治受伤的士兵,还给每个士兵发了两天的粮食,又派船把他们给送到了烟台。蓝刚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这么糊里糊涂到了烟台,然后又从烟台跑到了天津。 王天纵听完这些,心里一则是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北洋官兵总算是死里逃生,蓝刚峰也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忧的是现在的日本,顶尖的政治家辈出,旅顺屠城的事情本来被西洋报纸攻讦,把日本军队说成了来自蛮荒时代的野兽部队,西方报纸普遍对中国报以同情,甚至有人已经要求英国政府,不能坐视大清覆灭,并认为大清战败对英国是不利的,将会使英国在长江一带的利益受损。 可最近,报纸的风向变了,反而认为日本人在旅顺的大屠杀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从旅顺发现了一些日军俘虏的尸体,而这些日本俘虏被旅顺的守军给大卸八块,还挂在城边的树上示众。西洋各国的军事观察团和随军记者亲眼看到了这些,都认为日本人屠城是野蛮了些,但也只是报复的过火了一点而已。 当然也有人提出了疑问,认为日本人屠城在先,而发现日军尸体在后,日本是有意识的屠杀,根本不是愤怒之下的过激举动。但是这样的声音太微弱了,很快就被淹没在一片歌颂日军的声音中。 王天纵看着这些报纸就来气,大清朝廷都是一群猪!别说军事指挥、后勤保障这些做的一团糟了,连给自己涂脂抹粉、装点门面这些事情都不会干。报纸、舆论的话语权基本上被日本完全掌握,现在日本人指鹿为马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日军不管在什么地方,身边都有一大批的西方随军记者,而大清禁止任何记者随军,将领们更是讨厌记者,这也不难理解,清军的军纪之差令人发指,御敌无术,听见枪声就跑,有时候甚至是听到一点谣言,连日军的毛都还没见着,就能全军溃散跑的无影无踪,但是大清的兵扰民倒是强项。 如果报纸上到处都是清军抢夺民财、强占民房,甚至奸污民女这样的报道,那清流们的折子还不把李鸿章给淹死?从李鸿章往下,所有将领、幕僚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压根没胆量让记者随军。这就让日本人占据了舆论的优势,既然大清失声,那日本的声音就可以轻易的覆盖所有报纸的版面。在西方人眼里,日本军队是为了保护朝鲜才和大清开战的。 在洋人看来,大清就是僵化、野蛮的代表,而日本人则属于半文明人,正向文明人进化。 无论从兵力对比、装备优劣、军需保证更各个方面来看,清军都占有绝对的优势,日军的枪支基本上都还是老式的单发步枪,甚至连子弹都缺乏,很多士兵是饿着肚子打仗的,而清军火炮近千门、炮弹数百万发,士兵普遍装备了从德国进口的连发快枪,可居然仗打成这个样子,根本就不堪一击。 这朝廷,真是从里到外都烂透了,就是给清军配备航空母舰,他们也能拿去走私鸦片!北洋水师的军舰中,只有邓世昌的“致远号”和那两艘心肝宝贝的“定远”、“镇远”号没有把货舱改了,其他的早就用来走私和载客。北洋水师就是个没挂牌子的轮船招商局。而北洋水师已经是大清所有军队中,军纪最好的一只了,其他的军队可想而知。 门口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王天纵回头一看,盛巧儿、苏惜雨两个人正在门口掩着嘴窃笑。 盛巧儿见王天纵已经发现了自己,就不再掩饰,笑着道:“两个大男人躲在屋子里哭鼻子?怎么,想妈了?” 蓝刚峰黑脸一红,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苏惜雨冲着王天纵躬身道了个万福,感激的道:“多谢王大人,要不是大人出手搭救,我怕是只有一个死了!” 王天纵笑道:“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一谢?你还小着呢,好日子还在后面,不要成天要死要活的。” 苏惜雨点了点头,朝王天纵嫣然一笑。王天纵突然发现,这小丫头笑起来还是挺漂亮的,鹅蛋脸上两个圆圆的酒窝和凤眼中迷离的眼波,很有点后世的女明星张曼玉年轻时候的味道。 盛巧儿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了,过了片刻,她狡黠的一笑,拉着苏惜雨的手道:“王大人,你给我妹妹帮了这么大一个忙!我看,今后就让小雨认你做哥哥好了,反正小雨也没个姊妹,怪孤单的。” 苏惜雨咬着嘴唇,不言不语,王天纵笑着点头:“就怕苏护士瞧不上我们这些粗人。” 盛巧儿连忙道:“你怎么能算粗人呢?会写文章,还会洋文,又会讲故事????” 蓝刚峰刚把眼泪擦干,就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王天纵有些奇怪,回头看了看他,蓝刚峰趴在王天纵肩头,耳语道:“我怎么觉得这位护士小姐,说话的语气像媒婆呢?” 王天纵也被他逗乐了,跟着哈哈大笑。 盛巧儿和苏惜雨尽管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但是可以肯定,蓝刚峰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都羞红了脸。 盛巧儿尽管脸上红霞漫天,还是接着话茬道:“王大人,小雨给你当妹妹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做主了!” 王天纵斜着眼瞅着她道:“盛大小姐,苏护士有爹有娘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替她做主了?” 盛巧儿白了王天纵一眼,拉着苏惜雨往门外走,嘴里还兀自在唠叨:“这么好的妹妹,你到哪里去找?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天纵心里暗笑,这简直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看来自己要是不答应认苏惜雨做妹妹,盛巧儿还不愿意了。 蓝刚峰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见盛巧儿和苏惜雨走远了,把门关上,诡秘的一笑道:“哥哥,你好手段啊!” 王天纵一愣,疑惑道:“什么意思?” 蓝刚峰歪着头,撇着嘴道:“装,继续装!” “我装什么了?” 蓝刚峰摇着头,拍拍王天纵肩膀道:“哥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那两个漂亮护士都对你有意思,你是真没看出来?” 王天纵略一沉吟,发现是有点不对劲,这些天总打这出人头地的主意,其他的事情都没往心里去。 蓝刚峰贼忒嘻嘻的笑着道:“哥哥,你真没看懂?那个什么盛大小姐,为什么非要让你认苏护士做妹妹?那是怕被人抢了先,只要你认了这个妹妹,今后哥哥、妹妹总不能成亲拜堂吧?这丫头心思深着呢,你可得加了小心,这样的女子讨回去做老婆,今后想弄个小的进门可就难了!” 王天纵当胸捶了蓝刚峰一拳道:“胡扯什么呢?” 蓝刚峰只是笑,也不还手,过了片刻,他突然道:“对了,天纵兄,我可听说这北洋总医院的护士,家里都是有根基的,可不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子,你要是娶了这个什么盛大小姐,恐怕她是要专宠的,那你那位如夫人可怎么办?” 王天纵被他说傻了,问道:“什么如夫人?” 蓝刚峰摇头苦笑道:“哥哥,你可真是薄情啊!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你忘了,你的那房小妾莫小怜姑娘,可还在我们家养着呢!” 王天纵一拍脑门,这事儿自己居然忘的干干净净,尽管自己对莫小怜没什么意思,可蓝刚峰一直都以为那是王天纵纳的妾,而且她一直住在蓝刚峰的府邸。 风流债啊!尽管王天纵什么都没干,却已经欠了一屁股的风流债了! 莫小怜自己都把自己当做王天纵的小妾了,经过蓝刚峰提醒,王天纵也觉得盛巧儿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劲,而且刚才说话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山西老陈醋的味道,苏惜雨好像也多少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自在。 这些天,王天纵满脑子都是升官发财,根本就没没想过男女感情的问题,可一门心思钻营的升官大计,似乎没什么动静,而压根就没想过的事情却找上门来了。 有心插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蓝刚峰笑着道:“哥哥,兄弟对你佩服的死死的!这俩丫头可都够漂亮的,尤其是那个盛大小姐,简直是国色天香啊!除了脚大点之外,就没别的毛病了,那个苏护士也可人疼的很,你那位如夫人莫小怜也是个美人坯子!怎么好事儿都找你啊?” 王天纵苦笑道:“我可没那个心思,要是你看中了,我帮你保媒拉纤去!” 蓝刚峰吧咂着嘴,自怜自艾的道:“可惜啊,我是旗人,旗汉不通婚啊,祖宗的规矩不能破了!要不然,我立马派人打听清楚她们家住什么地方,这就让我阿玛提亲去。我是不成了,没这个福气,还是哥哥你笑纳了吧!好歹肥水不落外人田!” ------------ 第三十四章 初见李鸿章 北洋总医院张灯结彩,锣鼓敲的震天响,两边的树上挂满了万头的大鞭,“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辛辣的火药味道。 医院的中国院长和洋人副院长还有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员,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任凭初冬的风吹的脸上生疼。 这种场面王天纵见的多了,穿越之前,每次有领导来参观、慰问,一般都是这一套,没什么新鲜,肯定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北洋总医院了。 果然被王天纵猜中了,两匹顶马开道,骑手身背着令旗,两队背着洋枪的亲兵气喘吁吁的在两边两辆装饰的极尽奢华的西洋马车缓缓的驶到北洋总医院的门口。亲兵毕恭毕敬的将马车门打开,地上摆上了长凳。 头一辆车里下来的是个一脸富贵相的中年男人,穿一件二品锦鸡补服,头上红宝石的顶子鲜红欲滴,翠生生的单眼孔雀翎。这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右侍郎、钦命天津海关道、轮船招商局总办盛宣怀。后面一辆车里出来一个穿着二品诰命服色的女人,生的慈眉善目,嘴角上挑,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在笑,这个女人就是盛宣怀的夫人――盛辛氏。 北洋总医院的法国副院长,也是在中国泡久了的洋油条,官场上的那一*的门清。见了盛宣怀,点头哈腰的施礼,口口声声都是大人辛苦,大人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医院,是全体医生和伤员的荣耀等等。反正这种应付上司的套话,古往今来变化不大,连洋人都学会了,而且这家伙脸皮够厚,不管生熟都敢去套交情,一直和盛宣怀说个没完,反而把正经的院长给冷落到了一旁。 盛宣怀拉着洋人院长生满黑毛的手进了医院,嘴里也在客气的寒暄。这个法国人康德原本是法国巴黎的一个医生,生性风流,勾搭上了一个来看病的富商老婆,富商知道以后,勃然大怒,设计把康德骗到赌场,让他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康德把房子、诊所都赔光了,万般无奈只好跑到了安南,后来又辗转到了天津卫。也该他时来运转,北洋总医院招收西医,他就自告奋勇报了名。更巧的是,那个时候盛宣怀生了一场重病,中医调治无效,李鸿章建议他试试洋人大夫。苏盛宣怀就跑到北洋总医院看病,康德是他的主治大夫。不得不说,西医却有其功效,三五天的功夫,药到病除,盛宣怀高兴之余,就赏了康德一个副院长,六品的医官,几乎等同于太医的身份了。 康德凭空多了一个六品官,本来已经是喜出望外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北洋总医院采买西药的美差也落到他头上。中国人有谁知道洋药的进价的?康德每次采购,都能从洋行那里弄到大笔的回扣。现在的康德早已不是巴黎的破落户,一个天主教徒居然也学着中国人的样子,纳了两房妾室,有滋有味的当起大清朝的官了。不过康德在巴黎受了一次教训,也算是学乖了,北洋总医院的护士,他一个都没敢招惹,这些女孩的后台有多硬,他心里是清清楚楚。 康德说了半天官场的套话,见盛宣怀有些兴致索然,忙道:“大人辛苦,先喝杯茶,休息片刻。” 盛宣怀摇摇头,一本正经的打着官腔道:“本官受李中堂的委托,来慰问伤员,这些都是我北洋的功臣,为国为君而战,身负重伤,本官每念及此,心情澎湃,本来早就该看望他们,怎奈公务繁忙,拖了这许多时日。” 医院的官吏们,都连声附和,道一声“大人辛苦”、“大人为国操劳”之类应景的官话。 盛宣怀一挥手,斩钉截铁的道:“本官现在就去看望伤兵,宣慰朝廷的恩典。” 见盛宣怀如此坚决,北洋总医院的大小官吏一个个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挨个房间看望伤员。 外面的动静如此之大,医院的伤兵不可能不知道,马天虎、蓝刚峰找到了王天纵,三个人倚着雕花栏杆看热闹。 “天纵兄,今天闹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前线打了胜仗了?这些当官的来犒劳伤兵?”蓝刚峰问道。 王天纵苦笑着摇头,清军是什么德行,别人要说不清楚还有情可原,这些伤兵哪个不是鸡吃萤火虫――心知肚里明?在清军中士气、训练最好的北洋水师都打败了,还能指望那些听见枪声撒丫子就跑的陆军? “估计是粉饰太平了!刚峰,你听听街面上老百姓的议论,那说什么都有,但是有一句靠谱的吗?前线打成什么样,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估摸着这位大人是来粉饰太平的,别理他,送吃喝咱就收着,吃鳖喝鳖不谢鳖!” 王天纵的话把蓝刚峰和马天虎都逗笑了,只是笑容里都透着苦涩。 马天虎指着下面道:“哎,你们看啊,新鲜啊!当官的来探视,怎么还带着宪太太?” 蓝刚峰一脸坏笑的道:“没准啊,这是哪位大人要从咱们这里挑女婿呢!” 他的话又引来一阵哄笑。 看着下面宣慰的队伍进入了医院的洋楼,几个医生和护士急忙挨个病房的交代,鞠躬、作揖的请求伤兵多多美言,伤兵都拍着胸脯保证。 说句良心话,北洋总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对这些伤兵真是没说的,除了医院的伙食比不上水师之外,照顾的都还算周到,再说也没有哪个伤兵存心和这些医生、护士过不去,花花轿子人抬人,能周全的还是尽量周全。 盛巧儿和苏惜雨负责王天纵这个病房,两个人装模作样的拿出西药,把王天纵等人撵回了病房,然后摆出给他们喂药的样子。王天纵、马天虎、蓝刚峰都想笑,他们的伤早就好了,要不是现在北洋还安置他们,恐怕十天之前就出院了,现在还吃什么药啊? 一楼的病房挨个看完,盛宣怀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医院的院长、副院长也陪着笑脸,过不多久就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但还依然勉强笑着,心里暗道,这官也不好当啊!盛宣怀能混到二品的大员确实不算侥幸,就瞧人家从头到尾,脸上的笑容那么自然、亲切,就够别人学个三年五载的。 苏惜雨耳朵贴在门上听着,突然低声叫道:“来了,来了!” 说罢,一本正经的拿出德国进口的体温表,给王天纵量这体温。 盛巧儿不以为然的笑道:“来了就来了呗,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苏惜雨一边给王天纵倒着吃药的水,一边轻声道:“我爹说了,我是北洋的人救的,让我在医院好好的照顾北洋水师的伤兵,人要知恩图报!” 盛巧儿正要说什么,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了。 副院长法国人康德推开门,盛宣怀大步走了进来,太太盛辛氏则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跟了进来。 康德指着王天纵,自吹自擂道:“这位王大人,进医院的时候,全身多处受伤,在我们精心的治疗和护理之下,他已经完全恢复了!随时可以听候命令再上战场,相信他会为朝廷和北洋再立新功!” 盛宣怀亲热的拉拉王天纵的手道:“辛苦了!尔等为国而战,真让本官敬佩啊!” 王天纵也搞不清楚他是谁,但是官场上的套话那是说惯了的,张口就道:“哪里,大人谬奖了!卑职身在北洋水师,为国而战自是理所应当,哪里有什么辛苦可言?大人运筹帷幄,才真是辛苦!” 盛宣怀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年轻的军官还真是会说话,他看看墙上粉牌上的名字:王嵩,职务:守备。 这个名字仿佛有些印象,思索片刻,盛宣怀问道:“莫非你就是在致远号上,高呼撞沉吉野的王嵩?兄台可有表字?” 王天纵点头道:“正是卑职,可惜功亏一篑。卑职草字天纵!” 盛宣怀也摇头道:“确实可惜啊!” 嘴上说着黄海之战的事情,盛宣怀的心里已经打开了算盘,这个王嵩不就是前几天静海县和天津知府说的那个人吗?李鸿章可是曾经许诺过,谁把天津卫的混混给治了,如果是布衣,则赏银五千两,如果是官身,则赏个道台! 盛宣怀知道李鸿章的性格,从来是不吝爵赏的,否则手下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这个王天纵倒是应该趁早拉拢一翻,今后说不定就是自己一个臂助。 正在盛宣怀打如意算盘的时候,一直没有捞到说话机会的北洋总医院的院长介绍道:“各位,这位是咱大清的户部侍郎、天津关道、钦差盛大人代表朝廷和李中堂来看望大家!” 王天纵一愣,天津关道?那不就是盛宣怀吗? 马天虎和蓝刚峰也意识到面前站着的那个笑容可掬的男人,竟然是李鸿章的头号心腹盛宣怀。 三个人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养的!” 盛宣怀扣住北洋水师的弹药不发,这个事情北洋水师的官兵都清楚,可以说北洋水师就是间接败在他手上的,在前线的时候,王天纵他们没少骂他,只是现在当着面不能骂罢了,但是也都懒得再听他说废话。 盛宣怀的太太盛辛氏,一直偷眼看着盛巧儿,见她的目光不离王天纵左右,她悄悄朝盛巧儿挤了一下眼睛,嘴又朝王天纵的方向努了努。 这个嫂子的小动作,盛巧儿看的清清楚楚,她们俩姑嫂情深,内里的含义自然是心知肚明,不禁羞红了脸,但是心里也一阵窃喜。看来嫂子对这个王天纵还是挺满意的,有她给自己撑腰,哥哥说什么也拗不过她。自己这个哥哥平生最怕两个人,一个是李鸿章,另外一个就是老婆盛辛氏,怕老婆有更甚过怕李鸿章。 盛宣怀看着王天纵亲切的问道:“伤可曾好利索了?” 王天纵不凉不热的答道:“托大人的洪福,卑职的伤已经全好了。” 盛宣怀哈哈一笑道:“李中堂爱才惜贤,各位都是忠勇之士,邓世昌更是盖世的英豪,李中堂有意把‘致远号’上所有的兵弁都编入亲兵卫队!恭喜各位,从今往后,大家都可以在他老人家身边了!” 王天纵心里一惊,自己处心积虑的想弄个实缺的道台,竟然被安排给李鸿章当警卫员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 第三十五章 弄巧成拙 直隶总督府里,一群新来的亲兵换上了护兵的制服,紫色的大脚裤,云水纹的号褂子,毛瑟88洋枪,当官的腰里多一把西洋刀,大帽子上泥金、水晶的顶子。这些人是盛宣怀从北洋总医院的伤兵中,挑选出来的亲兵, “致远号”上的伤兵在北洋总医院的大约十几个,听说要给李鸿章当亲兵,大头兵喜出望外,但是多少有点官职的都是一脸的郁闷。李鸿章的亲兵保举的机会多,当兵的说不定能混个一官半职,而且经常会有点赏钱,再加上李鸿章不是带兵的大将,不会亲历战场,给他当亲兵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是有官职的就不愿意了,北洋水师里捞钱的门路甚多,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给李鸿章当了亲兵这些好处就没有了。而且前线的情况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大清战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李鸿章眼看就要倒台,正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此刻上他那条四处透水的破船,不是吃错了药是什么? 但是此刻,北洋水师已经覆灭,能有个地方安置就算不错了,总不能真回家去种地吧? 王天纵心里倒有些窃喜,李鸿章这次肯定是要倒霉的,而且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李鸿章虽然暂时倒了霉,但是绝对不会从此一蹶不振。李鸿章现在越黑,身边的人背叛的越多,自己就越有烧冷灶的机会。如果李鸿章一直红的发紫,哪里轮到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王天纵、蓝刚峰带着五个人在二堂外面站班,来到直隶总督衙门已经三天了,连李鸿章长什么样都还没见过呢。 蓝刚峰见四下无人,悄声道:“天纵兄,你有什么打算?” 王天纵淡然一笑道:“有什么打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蓝刚峰回头冲手下的兵吆喝一声道:“都精神着点!别给老子找麻烦。” 说罢,拉着王天纵进了值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掏出洋烟卷,递给王天纵一支,然后再墙上划着了洋火,美滋滋的抽了一口。 王天纵一边抽烟,又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 蓝刚峰伸长了腿,踢了踢王天纵的椅子,神秘兮兮的道:“天纵兄,你就真打算给李鸿章卖命啊?” “那还能怎么样?” 蓝刚峰瞅瞅门外无人,悄声道:“哥哥,你还不知道吧?朝廷里参李鸿章的折子堆的比山还高,李鸿章这次恐怕是要一跟头跌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王天纵轻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李鸿章爬不起来了?” 蓝刚峰抽着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的道:“别的东西咱不敢吹,要论消息灵通,谁能比得上我们旗人?这回北洋打烂了仗,老佛爷、皇上震怒,李鸿章要倒大霉了!你说李鸿章也够混的,竟然上折子给朝廷,说是要迁都西安再战!” 王天纵心里一惊,自己曾经托美国人马吉芬给李鸿章上过一个《平倭策》,其中就有一旦战败,就迁都西安,拉长日军的补给线,利用国土纵深和日本打持久战的建议。 蓝刚峰撇着嘴,不屑的道:“哥哥,你想啊!迁都是多大的事情?这要是一迁都,天下震惊,李鸿章出这么一个馊主意,那不是自己找倒霉吗?可笑的是,刘坤一、张之洞也跟着凑热闹,他们也都上折子要求迁都再战???????????我就奇怪了,刘坤一、张之洞从来和李鸿章尿不到一个壶里,再次居然异口同声要求迁都,哥哥,你说,他们是不是串通好了的?” 刘坤一、张之洞虽然和李鸿章都是疆臣中的翘楚,但是却一直政见不合,彼此攻讦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他们串通一气,可能性非常之小,只能说这几个人都是大清官场中,仅有的几个明白人,所以同时看出了日本兵力有限,财力更是拮据,不能支撑过长的战线和旷日持久的战争。 但是,慈禧和光绪更不能忍受旷日持久的战争,大清和日本之战,已经是一溃千里,败局已定,可是普通老百姓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天津卫的百姓还是按照长年以来的生活节奏,不紧不慢的过着日子。 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清军战败,即使知道也懒得操心,这大清国是皇上、皇太后的,跟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只要日本人不打进天津卫,老百姓根本就懒得操心。 王天纵原先也认为,如果和日本人打持久战,会拖垮日本的国力。但是现在通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深刻的了解了大清国。如果真的把日本人放进来,很有可能日本人就扶持起傀儡政权了,老百姓对大清国没丝毫的感情,反正谁来了都是种地、纳粮,只不过是满人的朝廷换成了日本人的朝廷而已。 一个没有民众支持的政府,打持久战,根本就是自杀!慈禧、光绪不是傻子,他们肯定知道这一点,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的建议,他们是不会接受的。但是李鸿章等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也肯定明白朝廷没有持久战的能力,大清国的国力本来就衰弱,更糟糕的是,他们连这极为有限的国力都无法充分的调动。 大清官场的腐败,让一切官方行为都变得成本高昂,当年嘉庆为了对付白莲教的造反,竟然花掉了两亿两的银子,相当于嘉庆朝三年的国家收入。鸦片战争的时候,英国人千里迢迢劳师远征,花销不过七百万两,而大清在本土作战,军费支出竟然达到了两千多万,足足是英国的三倍。 这样的朝廷敢打仗吗?他们打的起仗吗?既然李鸿章等人明明知道这一点,他们为什么还要建议迁都持久战呢?他们考虑的恐怕不是如此打败日本人,而是其他的方面吧? 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的目的是什么,王天纵不清楚,但是这些老狐狸肯定想的不是打仗,王天纵凭借自己的经验断定,他们肯定还是为了朝廷内部的倾轧。 大清败给日本的结局肯定不会改变了,既然是这样,那议和就是不可或缺的,而大清朝够资格议和,而且多少有点外交经验的,只能是李鸿章了。 作为李鸿章的亲兵,王天纵估计自己也要跟着他去一趟日本了。 奶奶的,出国也没好事儿,居然是陪着李鸿章去签卖国条约,想想都觉得气闷!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天纵急忙将烟卷掐灭,蓝刚峰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翘着二郎腿抽烟。 一个黑胖子托着一个茶盘,上面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他看看王天纵道:“你,去把这杯参茶给中堂大人送去?” 这个人王天纵认识,几个月前就是他带着李鸿章送给慈禧的六十大寿的寿礼去北京的,被崇文门的税官那三儿敲诈,还是王天纵、蓝刚峰替他解的围。按说也是熟人了,可王天纵到了直隶总督府以后,这家伙硬装不认识。 狗眼看人低!王天纵心里暗骂。 蓝刚峰旗人大爷脾气,不吃这一套,而且他爹是内务府的协办大臣,已经托人给他带话了,马上就要把他调回京城,替他在神机营补了个缺。本来就是要走的人了,更是不怕得罪人,况且李鸿章已经是马上就要倒霉的人了,黑得不能再黑了,还怕他作甚? 蓝刚峰拖着长音,阴阳怪气的道:“我说,何二总管?咱爷们是给李中堂当亲兵戈什哈的,不是端茶倒水的小厮,这事儿你爱他娘的找谁就找谁去?咱爷们不去!” 黑胖子何二总管鼻子一哼,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臭大头兵,总督府的狗都比你高贵些!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一个四品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爷爷见的官多了,告诉你,在这个地方,是龙你得给爷盘着,是虎得给爷卧着!” 何二一边说,一边抽着鼻子,把蓝刚峰气的七窍生烟,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就要动手。 王天纵拉住了蓝刚峰,把他按在椅子上,回头对何二笑道:“何总管,别生气,我兄弟就是这个脾气,旗人都这样!您别见怪!” 何二一听说蓝刚峰是旗人,心里咯噔一下,北京城的旗人面子极大,那些精穷的破落旗人,人托人,关系套关系,都能和军机大臣、亲王、贝勒说上话,这个蓝刚峰敢这么横,肯定有背景! 蓝刚峰拽住王天纵的袖子道:“哥哥,咱不去啊!这种下人干的活,不是咱爷们的事儿!” 王天纵轻轻摇了摇头,笑着挣脱了,端起茶盘,回头朝蓝刚峰挤挤眼睛。蓝刚峰尽管不明白王天纵的意思,但是见他使眼色,明白他肯定有什么想法,就不再阻拦了。 王天纵左手托着茶盘,右手朝门外一指,对何二道:“何大总管,您受累给带个路。” 何二满意的点头道:“还是你懂事儿!” 王天纵不紧不慢的跟在何二后面,心里多少有点紧张,终于要见到李鸿章了,自己一定要把握任何一个机会。 在这个时代,不结交权贵是不可能有出头的机会的! 而自己,缺的仅仅也就是一个机会了! ------------ 第三十六章 另辟蹊径 北洋总医院张灯结彩,锣鼓敲的震天响,两边的树上挂满了万头的大鞭,“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辛辣的火药味道。 医院的中国院长和洋人副院长还有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员,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任凭初冬的风吹的脸上生疼。 这种场面王天纵见的多了,穿越之前,每次有领导来参观、慰问,一般都是这一套,没什么新鲜,肯定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北洋总医院了。 果然被王天纵猜中了,两匹顶马开道,骑手身背着令旗,两队背着洋枪的亲兵气喘吁吁的在两边两辆装饰的极尽奢华的西洋马车缓缓的驶到北洋总医院的门口。亲兵毕恭毕敬的将马车门打开,地上摆上了长凳。 头一辆车里下来的是个一脸富贵相的中年男人,穿一件二品锦鸡补服,头上红宝石的顶子鲜红欲滴,翠生生的单眼孔雀翎。这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右侍郎、钦命天津海关道、轮船招商局总办盛宣怀。后面一辆车里出来一个穿着二品诰命服色的女人,生的慈眉善目,嘴角上挑,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在笑,这个女人就是盛宣怀的夫人――盛辛氏。 北洋总医院的法国副院长,也是在中国泡久了的洋油条,官场上的那一*的门清。见了盛宣怀,点头哈腰的施礼,口口声声都是大人辛苦,大人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医院,是全体医生和伤员的荣耀等等。反正这种应付上司的套话,古往今来变化不大,连洋人都学会了,而且这家伙脸皮够厚,不管生熟都敢去套交情,一直和盛宣怀说个没完,反而把正经的院长给冷落到了一旁。 盛宣怀拉着洋人院长生满黑毛的手进了医院,嘴里也在客气的寒暄。这个法国人康德原本是法国巴黎的一个医生,生性风流,勾搭上了一个来看病的富商老婆,富商知道以后,勃然大怒,设计把康德骗到赌场,让他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康德把房子、诊所都赔光了,万般无奈只好跑到了安南,后来又辗转到了天津卫。也该他时来运转,北洋总医院招收西医,他就自告奋勇报了名。更巧的是,那个时候盛宣怀生了一场重病,中医调治无效,李鸿章建议他试试洋人大夫。苏盛宣怀就跑到北洋总医院看病,康德是他的主治大夫。不得不说,西医却有其功效,三五天的功夫,药到病除,盛宣怀高兴之余,就赏了康德一个副院长,六品的医官,几乎等同于太医的身份了。 康德凭空多了一个六品官,本来已经是喜出望外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北洋总医院采买西药的美差也落到他头上。中国人有谁知道洋药的进价的?康德每次采购,都能从洋行那里弄到大笔的回扣。现在的康德早已不是巴黎的破落户,一个天主教徒居然也学着中国人的样子,纳了两房妾室,有滋有味的当起大清朝的官了。不过康德在巴黎受了一次教训,也算是学乖了,北洋总医院的护士,他一个都没敢招惹,这些女孩的后台有多硬,他心里是清清楚楚。 康德说了半天官场的套话,见盛宣怀有些兴致索然,忙道:“大人辛苦,先喝杯茶,休息片刻。” 盛宣怀摇摇头,一本正经的打着官腔道:“本官受李中堂的委托,来慰问伤员,这些都是我北洋的功臣,为国为君而战,身负重伤,本官每念及此,心情澎湃,本来早就该看望他们,怎奈公务繁忙,拖了这许多时日。” 医院的官吏们,都连声附和,道一声“大人辛苦”、“大人为国操劳”之类应景的官话。 盛宣怀一挥手,斩钉截铁的道:“本官现在就去看望伤兵,宣慰朝廷的恩典。” 见盛宣怀如此坚决,北洋总医院的大小官吏一个个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挨个房间看望伤员。 外面的动静如此之大,医院的伤兵不可能不知道,马天虎、蓝刚峰找到了王天纵,三个人倚着雕花栏杆看热闹。 “天纵兄,今天闹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前线打了胜仗了?这些当官的来犒劳伤兵?”蓝刚峰问道。 王天纵苦笑着摇头,清军是什么德行,别人要说不清楚还有情可原,这些伤兵哪个不是鸡吃萤火虫――心知肚里明?在清军中士气、训练最好的北洋水师都打败了,还能指望那些听见枪声撒丫子就跑的陆军? “估计是粉饰太平了!刚峰,你听听街面上老百姓的议论,那说什么都有,但是有一句靠谱的吗?前线打成什么样,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估摸着这位大人是来粉饰太平的,别理他,送吃喝咱就收着,吃鳖喝鳖不谢鳖!” 王天纵的话把蓝刚峰和马天虎都逗笑了,只是笑容里都透着苦涩。 马天虎指着下面道:“哎,你们看啊,新鲜啊!当官的来探视,怎么还带着宪太太?” 蓝刚峰一脸坏笑的道:“没准啊,这是哪位大人要从咱们这里挑女婿呢!” 他的话又引来一阵哄笑。 看着下面宣慰的队伍进入了医院的洋楼,几个医生和护士急忙挨个病房的交代,鞠躬、作揖的请求伤兵多多美言,伤兵都拍着胸脯保证。 说句良心话,北洋总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对这些伤兵真是没说的,除了医院的伙食比不上水师之外,照顾的都还算周到,再说也没有哪个伤兵存心和这些医生、护士过不去,花花轿子人抬人,能周全的还是尽量周全。 盛巧儿和苏惜雨负责王天纵这个病房,两个人装模作样的拿出西药,把王天纵等人撵回了病房,然后摆出给他们喂药的样子。王天纵、马天虎、蓝刚峰都想笑,他们的伤早就好了,要不是现在北洋还安置他们,恐怕十天之前就出院了,现在还吃什么药啊? 一楼的病房挨个看完,盛宣怀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医院的院长、副院长也陪着笑脸,过不多久就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但还依然勉强笑着,心里暗道,这官也不好当啊!盛宣怀能混到二品的大员确实不算侥幸,就瞧人家从头到尾,脸上的笑容那么自然、亲切,就够别人学个三年五载的。 苏惜雨耳朵贴在门上听着,突然低声叫道:“来了,来了!” 说罢,一本正经的拿出德国进口的体温表,给王天纵量这体温。 盛巧儿不以为然的笑道:“来了就来了呗,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苏惜雨一边给王天纵倒着吃药的水,一边轻声道:“我爹说了,我是北洋的人救的,让我在医院好好的照顾北洋水师的伤兵,人要知恩图报!” 盛巧儿正要说什么,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了。 副院长法国人康德推开门,盛宣怀大步走了进来,太太盛辛氏则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跟了进来。 康德指着王天纵,自吹自擂道:“这位王大人,进医院的时候,全身多处受伤,在我们精心的治疗和护理之下,他已经完全恢复了!随时可以听候命令再上战场,相信他会为朝廷和北洋再立新功!” 盛宣怀亲热的拉拉王天纵的手道:“辛苦了!尔等为国而战,真让本官敬佩啊!” 王天纵也搞不清楚他是谁,但是官场上的套话那是说惯了的,张口就道:“哪里,大人谬奖了!卑职身在北洋水师,为国而战自是理所应当,哪里有什么辛苦可言?大人运筹帷幄,才真是辛苦!” 盛宣怀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年轻的军官还真是会说话,他看看墙上粉牌上的名字:王嵩,职务:守备。 这个名字仿佛有些印象,思索片刻,盛宣怀问道:“莫非你就是在致远号上,高呼撞沉吉野的王嵩?兄台可有表字?” 王天纵点头道:“正是卑职,可惜功亏一篑。卑职草字天纵!” 盛宣怀也摇头道:“确实可惜啊!” 嘴上说着黄海之战的事情,盛宣怀的心里已经打开了算盘,这个王嵩不就是前几天静海县和天津知府说的那个人吗?李鸿章可是曾经许诺过,谁把天津卫的混混给治了,如果是布衣,则赏银五千两,如果是官身,则赏个道台! 盛宣怀知道李鸿章的性格,从来是不吝爵赏的,否则手下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这个王天纵倒是应该趁早拉拢一翻,今后说不定就是自己一个臂助。 正在盛宣怀打如意算盘的时候,一直没有捞到说话机会的北洋总医院的院长介绍道:“各位,这位是咱大清的户部侍郎、天津关道、钦差盛大人代表朝廷和李中堂来看望大家!” 王天纵一愣,天津关道?那不就是盛宣怀吗? 马天虎和蓝刚峰也意识到面前站着的那个笑容可掬的男人,竟然是李鸿章的头号心腹盛宣怀。 三个人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养的!” 盛宣怀扣住北洋水师的弹药不发,这个事情北洋水师的官兵都清楚,可以说北洋水师就是间接败在他手上的,在前线的时候,王天纵他们没少骂他,只是现在当着面不能骂罢了,但是也都懒得再听他说废话。 盛宣怀的太太盛辛氏,一直偷眼看着盛巧儿,见她的目光不离王天纵左右,她悄悄朝盛巧儿挤了一下眼睛,嘴又朝王天纵的方向努了努。 这个嫂子的小动作,盛巧儿看的清清楚楚,她们俩姑嫂情深,内里的含义自然是心知肚明,不禁羞红了脸,但是心里也一阵窃喜。看来嫂子对这个王天纵还是挺满意的,有她给自己撑腰,哥哥说什么也拗不过她。自己这个哥哥平生最怕两个人,一个是李鸿章,另外一个就是老婆盛辛氏,怕老婆有更甚过怕李鸿章。 盛宣怀看着王天纵亲切的问道:“伤可曾好利索了?” 王天纵不凉不热的答道:“托大人的洪福,卑职的伤已经全好了。” 盛宣怀哈哈一笑道:“李中堂爱才惜贤,各位都是忠勇之士,邓世昌更是盖世的英豪,李中堂有意把‘致远号’上所有的兵弁都编入亲兵卫队!恭喜各位,从今往后,大家都可以在他老人家身边了!” 王天纵心里一惊,自己处心积虑的想弄个实缺的道台,竟然被安排给李鸿章当警卫员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 第三十七章 塞翁失马 直隶总督府里,一群新来的亲兵换上了护兵的制服,紫色的大脚裤,云水纹的号褂子,毛瑟88洋枪,当官的腰里多一把西洋刀,大帽子上泥金、水晶的顶子。这些人是盛宣怀从北洋总医院的伤兵中,挑选出来的亲兵, “致远号”上的伤兵在北洋总医院的大约十几个,听说要给李鸿章当亲兵,大头兵喜出望外,但是多少有点官职的都是一脸的郁闷。李鸿章的亲兵保举的机会多,当兵的说不定能混个一官半职,而且经常会有点赏钱,再加上李鸿章不是带兵的大将,不会亲历战场,给他当亲兵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是有官职的就不愿意了,北洋水师里捞钱的门路甚多,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给李鸿章当了亲兵这些好处就没有了。而且前线的情况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大清战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李鸿章眼看就要倒台,正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此刻上他那条四处透水的破船,不是吃错了药是什么? 但是此刻,北洋水师已经覆灭,能有个地方安置就算不错了,总不能真回家去种地吧? 王天纵心里倒有些窃喜,李鸿章这次肯定是要倒霉的,而且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李鸿章虽然暂时倒了霉,但是绝对不会从此一蹶不振。李鸿章现在越黑,身边的人背叛的越多,自己就越有烧冷灶的机会。如果李鸿章一直红的发紫,哪里轮到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王天纵、蓝刚峰带着五个人在二堂外面站班,来到直隶总督衙门已经三天了,连李鸿章长什么样都还没见过呢。 蓝刚峰见四下无人,悄声道:“天纵兄,你有什么打算?” 王天纵淡然一笑道:“有什么打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蓝刚峰回头冲手下的兵吆喝一声道:“都精神着点!别给老子找麻烦。” 说罢,拉着王天纵进了值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掏出洋烟卷,递给王天纵一支,然后再墙上划着了洋火,美滋滋的抽了一口。 王天纵一边抽烟,又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 蓝刚峰伸长了腿,踢了踢王天纵的椅子,神秘兮兮的道:“天纵兄,你就真打算给李鸿章卖命啊?” “那还能怎么样?” 蓝刚峰瞅瞅门外无人,悄声道:“哥哥,你还不知道吧?朝廷里参李鸿章的折子堆的比山还高,李鸿章这次恐怕是要一跟头跌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王天纵轻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李鸿章爬不起来了?” 蓝刚峰抽着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的道:“别的东西咱不敢吹,要论消息灵通,谁能比得上我们旗人?这回北洋打烂了仗,老佛爷、皇上震怒,李鸿章要倒大霉了!你说李鸿章也够混的,竟然上折子给朝廷,说是要迁都西安再战!” 王天纵心里一惊,自己曾经托美国人马吉芬给李鸿章上过一个《平倭策》,其中就有一旦战败,就迁都西安,拉长日军的补给线,利用国土纵深和日本打持久战的建议。 蓝刚峰撇着嘴,不屑的道:“哥哥,你想啊!迁都是多大的事情?这要是一迁都,天下震惊,李鸿章出这么一个馊主意,那不是自己找倒霉吗?可笑的是,刘坤一、张之洞也跟着凑热闹,他们也都上折子要求迁都再战???????????我就奇怪了,刘坤一、张之洞从来和李鸿章尿不到一个壶里,再次居然异口同声要求迁都,哥哥,你说,他们是不是串通好了的?” 刘坤一、张之洞虽然和李鸿章都是疆臣中的翘楚,但是却一直政见不合,彼此攻讦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他们串通一气,可能性非常之小,只能说这几个人都是大清官场中,仅有的几个明白人,所以同时看出了日本兵力有限,财力更是拮据,不能支撑过长的战线和旷日持久的战争。 但是,慈禧和光绪更不能忍受旷日持久的战争,大清和日本之战,已经是一溃千里,败局已定,可是普通老百姓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天津卫的百姓还是按照长年以来的生活节奏,不紧不慢的过着日子。 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清军战败,即使知道也懒得操心,这大清国是皇上、皇太后的,跟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只要日本人不打进天津卫,老百姓根本就懒得操心。 王天纵原先也认为,如果和日本人打持久战,会拖垮日本的国力。但是现在通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深刻的了解了大清国。如果真的把日本人放进来,很有可能日本人就扶持起傀儡政权了,老百姓对大清国没丝毫的感情,反正谁来了都是种地、纳粮,只不过是满人的朝廷换成了日本人的朝廷而已。 一个没有民众支持的政府,打持久战,根本就是自杀!慈禧、光绪不是傻子,他们肯定知道这一点,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的建议,他们是不会接受的。但是李鸿章等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也肯定明白朝廷没有持久战的能力,大清国的国力本来就衰弱,更糟糕的是,他们连这极为有限的国力都无法充分的调动。 大清官场的腐败,让一切官方行为都变得成本高昂,当年嘉庆为了对付白莲教的造反,竟然花掉了两亿两的银子,相当于嘉庆朝三年的国家收入。鸦片战争的时候,英国人千里迢迢劳师远征,花销不过七百万两,而大清在本土作战,军费支出竟然达到了两千多万,足足是英国的三倍。 这样的朝廷敢打仗吗?他们打的起仗吗?既然李鸿章等人明明知道这一点,他们为什么还要建议迁都持久战呢?他们考虑的恐怕不是如此打败日本人,而是其他的方面吧? 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的目的是什么,王天纵不清楚,但是这些老狐狸肯定想的不是打仗,王天纵凭借自己的经验断定,他们肯定还是为了朝廷内部的倾轧。 大清败给日本的结局肯定不会改变了,既然是这样,那议和就是不可或缺的,而大清朝够资格议和,而且多少有点外交经验的,只能是李鸿章了。 作为李鸿章的亲兵,王天纵估计自己也要跟着他去一趟日本了。 奶奶的,出国也没好事儿,居然是陪着李鸿章去签卖国条约,想想都觉得气闷!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天纵急忙将烟卷掐灭,蓝刚峰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翘着二郎腿抽烟。 一个黑胖子托着一个茶盘,上面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参茶,他看看王天纵道:“你,去把这杯参茶给中堂大人送去?” 这个人王天纵认识,几个月前就是他带着李鸿章送给慈禧的六十大寿的寿礼去北京的,被崇文门的税官那三儿敲诈,还是王天纵、蓝刚峰替他解的围。按说也是熟人了,可王天纵到了直隶总督府以后,这家伙硬装不认识。 狗眼看人低!王天纵心里暗骂。 蓝刚峰旗人大爷脾气,不吃这一套,而且他爹是内务府的协办大臣,已经托人给他带话了,马上就要把他调回京城,替他在神机营补了个缺。本来就是要走的人了,更是不怕得罪人,况且李鸿章已经是马上就要倒霉的人了,黑得不能再黑了,还怕他作甚? 蓝刚峰拖着长音,阴阳怪气的道:“我说,何二总管?咱爷们是给李中堂当亲兵戈什哈的,不是端茶倒水的小厮,这事儿你爱他娘的找谁就找谁去?咱爷们不去!” 黑胖子何二总管鼻子一哼,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臭大头兵,总督府的狗都比你高贵些!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一个四品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爷爷见的官多了,告诉你,在这个地方,是龙你得给爷盘着,是虎得给爷卧着!” 何二一边说,一边抽着鼻子,把蓝刚峰气的七窍生烟,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就要动手。 王天纵拉住了蓝刚峰,把他按在椅子上,回头对何二笑道:“何总管,别生气,我兄弟就是这个脾气,旗人都这样!您别见怪!” 何二一听说蓝刚峰是旗人,心里咯噔一下,北京城的旗人面子极大,那些精穷的破落旗人,人托人,关系套关系,都能和军机大臣、亲王、贝勒说上话,这个蓝刚峰敢这么横,肯定有背景! 蓝刚峰拽住王天纵的袖子道:“哥哥,咱不去啊!这种下人干的活,不是咱爷们的事儿!” 王天纵轻轻摇了摇头,笑着挣脱了,端起茶盘,回头朝蓝刚峰挤挤眼睛。蓝刚峰尽管不明白王天纵的意思,但是见他使眼色,明白他肯定有什么想法,就不再阻拦了。 王天纵左手托着茶盘,右手朝门外一指,对何二道:“何大总管,您受累给带个路。” 何二满意的点头道:“还是你懂事儿!” 王天纵不紧不慢的跟在何二后面,心里多少有点紧张,终于要见到李鸿章了,自己一定要把握任何一个机会。 在这个时代,不结交权贵是不可能有出头的机会的! 而自己,缺的仅仅也就是一个机会了! ------------ 第三十八章 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 李鸿章在花厅的鸡翅木躺椅闭着眼睛,但是从他粗重的呼吸声能判断出他没有睡着,地上有几个摔碎的茶碗和茶盘,戈什哈头目马龙标指挥着两个下人蹑手蹑脚的收拾着。幕僚杨士骧、吴永、伍廷芳坐在椅子上,端着架子咬牙切齿,像是和谁斗气。 宠妾丁香轻轻的给他揉着太阳穴和肩膀,这些事情她从来不让下人动手,三十年如一日的给李鸿章按摩、洗脚。丁香夫人能专宠李鸿章的私房,也不是偶然的。三十年前,李鸿章打苏州的时候,当地的富商将丁香送给了他。李鸿章见她生的清秀,又精通琴棋书画,还弹的一手好琵琶,就收了房做了姨太太。 王天纵从外面端着茶盘进来,看见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善,心里暗叫不好。那个李府的管家何二,估计是憋着坏呢!肯定是因为自己来到李鸿章的行辕,没有给他送钱,所以存心想找自己的晦气。 王天纵是在国企泡久了的,领导心情好的时候,下属犯了天大的错,也能一阵大风吹了去,领导心情不好的时候,下属没错也是有错,那真叫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马龙标见王天纵端了参茶进来,摆摆手示意他放下就走。王天纵将茶盘放到桌子上,回头瞅了一眼李鸿章。 李鸿章穿着青布的棉袍,清癯的脸庞,个子应该不低,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上挑的眉毛和嘴角的两道深深的皱纹,都显示出这是个习惯于居高临下的人。 王天纵本来想借送茶的机会,接近一下李鸿章,一看这里的情形,不做丝毫的停留,转身就走。 “你,回来!” 王天纵一听有人叫,回头看了看。 伍廷芳一招手道:“说的就是你,你是从北洋来的吧?” 王天纵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大人的话,标下就是从北洋水师来的,原先是在‘致远号’上当差。” 伍廷芳一听这话,神情凝重了起来,点了点头道:“致远号上出来的人都是好汉!” 戈什哈头目马龙标似乎了解过王天纵他们的履历,轻声对伍廷芳道:“这小子是个有种的,头一个喊出‘撞沉吉野’的就是他!” 伍廷芳连连点头,又问道:“你是北洋水师学堂毕业的?” 王天纵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大人的话,标下正是。” 王天纵态度恭敬的无以复加,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人都是李鸿章身边最得用的心腹,尽管他们可能本事不大,可是这种人成事可能不足,但是败事绝对有余,得罪了他们,比得罪李鸿章还麻烦。 领导事情忙,小小的得罪一下,也许过两天他就忘了,可是领导身边的人绝对不能得罪,他们这些人唯一的事情就是琢磨人。对这种人,越小心越好。 伍廷芳指着一份报纸道:“英文看的懂吗?” 王天纵点头道:“看的懂,北洋水师学堂,头一门的主课就是英文。” 伍廷芳指着报纸道:“你来看看,我对军事的事情不懂,你是亲身经历过战场的,北洋水师虽败,但是败也要败个明白,现在咱们还弄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败呢!” 王天纵抓过报纸看了看,越看脸色越难看。这份报纸说的是北洋水师和日本联合舰队在黄海大东沟之战。内容大概就是说,李鸿章不懂用人,让丁汝昌一个陆军出身的人管理海军,纯属是用人唯亲,说丁汝昌在海战中摆了个奇怪的雁翎阵,而日军则是单列纵队,又说北洋水师军纪涣散,邓世昌沽名钓誉,在军舰上养宠物,把狼狗都弄到军舰上了,还说甲午之败,早就有定数了。丁汝昌当年带着北洋水师去日本的时候,当时还是吴镇的东京吴镇守府参谋长东乡平八郎大佐上舰参观后却对旁人说此舰队必不堪一击,因为清朝水兵竟在堂堂主炮上晾晒衣裤?????????? 王天纵心里的算盘打的噼噼啪啪的响,丁汝昌是李鸿章的人,而此刻李鸿章打败了仗,必然会被朝廷里的政敌攻讦。但是这些政敌都不懂海军,肯定要从洋人报纸上摘些一鳞半爪的报道来当说辞。尽管丁汝昌确实有指挥不力的问题,北洋水师也确实军纪涣散,但是这些报道也有很多失实的地方。 现在王天纵必须站在李鸿章的这一边,自己能接触到的朝廷大佬,只有李鸿章一人。 王天纵故意提高调门,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叫道:“大人,这是污蔑!彻头彻尾的谎言!我敢保证,写这篇文章的人一定不懂水师!” 吴永和伍廷芳的眼睛同时一亮,躺在躺椅上的李鸿章的眼睛也睁开了。 “何以见得呢?”伍廷芳急切的问道。 王天纵愤愤不平的道:“大人,北洋水师的阵型乃是单列的横队,当年奥匈帝国打败意大利国海军,用的就是这样的阵势!只是我军的船新旧不一,有的船过于老旧,锅炉接近报废,无法跟上大队,故此看起来像雁翎阵!黄海之战,日本的统帅伊东佑亨也是陆军出身,这有何奇怪?标下最恨的是,此文竟污蔑邓军门,海军在军舰上养宠物是各国海军的惯例!英吉利是天下第一海军强国,该国的军神纳尔逊勋爵也在军舰上养有宠物,日本旗舰‘松岛’号的宠物就是一头黄牛!至于说主炮晾晒衣物,更是胡扯!定远主炮离甲板一丈有余,大炮平日是缩在护盾里的,哪个当兵的想找死爬上去晒衣服?北洋水师,在黄海之战中,官兵奋勇争先,丁军门、刘军门指挥并无失当,若说败因,只有一个!” “哪一个?”伍廷芳等人听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王天纵咬牙切齿的道:“我北洋水师,船已经老旧,炮也过时!再加上缺乏进口的开花弹,故此才惜败于日本人!” 伍廷芳等人同时做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王天纵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一定要把责任推到缺钱上面,官户部的翁同龢是李鸿章的死敌,把责任推到户部,正好是连消带打。 李鸿章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微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是你喊出‘撞沉吉野’?” 王天纵见李鸿章问话,稍微停顿了一下,在心中迅速打好了腹稿,才回答道:“回中堂大人的话,标下王嵩,安徽泗州人,是标下喊出‘撞沉吉野’的!当时标下所在的‘致远号’已经炮弹用尽,而我北洋旗舰‘定远号’又中弹起火,标下一时情急,就喊出‘撞沉吉野’。” 李鸿章捻着胡须赞道:“好一员悍将!没丢了我北洋的脸,只是可惜了邓正卿啊!你是泗州人?那和莲府还是同乡呢!” 杨士骧听见李鸿章提到自己的名字,又见李鸿章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忙笑着道:“想不到敢拿军舰撞日本人的好汉,还是同乡!今后要多多亲近了!” 说罢,杨士骧过来和王天纵拉了拉手。 王天纵对官场上这种套交情的假亲热,早就熟稔的不能再熟稔了,故意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标下怎敢?” 李鸿章冲着伍廷芳道:“文爵啊!你通晓洋文,那个,那个,王嵩啊!你是亲历过战事的人,你们两个把战场上的经过写下来,莲府啊,你来斟酌文辞!” 王天纵心里一喜,这算是李鸿章交给自己的第一件任务,可以算做是领导的一次笔试,今后能否混进李鸿章的心腹圈子,这是很重要的一步。 李鸿章这次必然是要倒霉的,如果自己在他倒霉之前就混进他的圈子里,等到他被撤职的时候,自己再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那么机会就真的来了! 官场和办公室政治,其实就是一回事儿,所幸的是自己比别人清楚今后即将发生的事情,这就已经占了先机了,先知先觉的这个优势,已经算是无比巨大了。 王天纵曾经看过不少的穿越小说,感觉大部分都是扯淡。古人也许见识差,知识不及后世的人,但是要论玩官场上的那一套,耍阴谋诡计,一般人简直白给!李鸿章这些人能混到大学士、直隶总督,那都是官场上成精的老狐狸,岂能是谁随便玩弄于鼓掌上的? 这种人,只有他倒霉的时候,自己才有可能获得他的信任和重视,在他风光的时候,自己这种小人物就算是哭着喊着,那也根本没有机会接近! 伍廷芳朝马龙标说道:“龙标,这位兄弟我借来帮几天的忙。” 马龙标咧开大嘴,憨笑道:“都是给中堂大人办差,什么你的人,我的人?文爵大人尽管用,用到什么时候都行啊!” 王天纵听见这话,心里就不爽,拿老子当什么了?但是心里不爽归不爽,脸上丝毫不表现出来,依然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在官场这个地方,不会当孙子的人,永远没有机会当爷爷!现在绝对不能表现出恃才傲物,否则这些人随便哪个背后说句坏话,那真的是前功尽弃了。 ------------ 第三十九章 鄙夷 “好!真是一篇好文章啊!哈哈,这回翁同龢老儿看到以后,怕是要惊出一身冷汗了!”李鸿章的眼睛放射出精芒,拍着桌子叫好。 杨士骧微笑着道:“中堂说的极是,通篇文章有理有利有节,从中日情势到战场态势,说的是清清楚楚,北洋水师之败,非兵不精将不勇,而是因为朝廷中枢掣肘,北洋水师实是败于缺钱!想我北洋水师,六年不添一船一炮,汉纳根几个月前就向朝廷请求拨款在智利国买船募兵,出其不意打击日本,可朝廷直到开战才把银子拨下来,正月十五贴门神,管什么用?” 李鸿章看着王天纵、伍廷芳精心炮制出来的奏章,先是心花怒放,这篇文章把甲午的败因推到了北洋水师缺钱上了,文章写的花团锦簇,似乎只要北洋水师只要再多两条船,多几门炮,甚至是再多几发炮弹就能打赢日本。 但是李鸿章自己心里清楚,朝廷是没给钱,但是北洋自己早就预测到要开战的事情,李鸿章早就筹到了买炮弹的银子了。但是盛宣怀就是压着不办,这笔钱一直放在轮船招商局,直到战斗即将打响,盛宣怀才慌了手脚,到处找洋行联系买炮弹的事情。但是外洋千里迢迢,岂是今天给钱,明天就能交货的?而江南制造局造的炮弹,质量之低劣令人发指,价格却比进口的优质炮弹还贵了一倍有余。 甲午之败,真的是因为朝廷不肯拨款吗?李鸿章对里面的猫腻心知肚明,但是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且这个责任也不能追究,如果真的严查严办,那自己身边的人没一个屁股干净的,真是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北洋就要散架子了。 伍廷芳见李鸿章看着奏折发呆,轻声问道:“中堂,这份奏折是用北洋的名义发,还是????????” 李鸿章摇头道:“现在水师全军覆没,陆军也一败涂地,咱们这些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了!找个相熟的御史上奏吧,哎,还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帮忙呢!文爵啊,你是不是有个洋人记者朋友?” 伍廷芳点头道:“《泰晤士报》记者莫理循,和我相交甚厚!” 李鸿章微笑道:“这《泰晤士报》可是西洋第一大报啊!《申报》、《字林西报》每每转载,既然你和那个洋人记者熟识,那就让他发到报纸上如何?你不要怕花钱,现在是紧要关头!” 伍廷芳点头道:“莫理循此人,职业操守甚好,不畏权贵也不能用钱收买,不过咱们这份奏折,本身也不是虚构,估计没问题。” 李鸿章点了点头,习惯的拿起了水烟袋,戈什哈头目马龙标用纸媒子给点上了火,咕噜咕噜的抽了起来,抽了几口就停歇了,眉头深锁,若有所思。 伍廷芳见李鸿章抽烟,烟瘾也上来了,摸了一根吕宋雪茄,拿雪茄剪将一头剪开,在烟灯上烤了烤,凑在火苗上点燃。 马龙标见李鸿章一脸的忧色,就故意笑道:“中堂,您还记得当年头一次见汉纳根的时候吗?” 李鸿章点了点头。 马龙标见李鸿章没有说话,就又问道:“中堂还记得汉纳根吸水烟吗?” 李鸿章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件事情,李鸿章身边的幕僚都清楚,汉纳根当年第一次见李鸿章的时候,送给李鸿章一盒子雪茄烟。李鸿章从来没抽过雪茄,不知道雪茄要剪开才能抽,结果点了半天点不着火。李鸿章也不气不急,反而请汉纳根抽水烟。汉纳根刚从德国来到中国,哪里见过水烟啊?学着李鸿章的样子抽,结果把烟壶里的水都给吸了上来,灌了一嘴,辣的两天吃不下东西。 李鸿章想起汉纳根就有些唏嘘,威海卫被日军轻松拿下,自己不能说没有责任。汉纳根几次提出,威海卫炮台有隐忧,炮台只能控制海面,却不能控制后方陆地,但是李鸿章没当回事儿,结果日本人就是从后方包抄了炮台。 王天纵的奏折里也提到威海卫炮台的问题,并且也把责任推到户部不肯拨款上,彷佛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翁同龢的掣肘。 伍廷芳这两天一直和王天纵在一起,对他的见识相当的佩服,再加上王天纵说话得体,人也生的英俊,很是对脾气,有意想提携一下这个年轻人,就对李鸿章道:“中堂,我看这个王嵩,见识不凡,又是中堂的两淮同乡,中堂不妨将他放在幕府里历练几年。” 李鸿章把嘴抿成一条线,过了半晌,嘴里念叨着:“王嵩,王嵩,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 杨士骧一拍脑门道:“中堂,我想起来了!这个王嵩不就是开战之前,托汉纳根上过一个叫《平倭策》的那个人吗?前几天静海县和天津知府不是来谢咱们北洋帮他们肃清了地方上的混混吗?出主意的也是这个王嵩?????????这小子不简单啊!” 伍廷芳摩掌叫好道:“原来是他啊!不简单,确实不简单,有勇有谋,军事、民政,居然都是一把好手!” 李鸿章恍然大悟,讥诮的笑道:“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名字有些耳熟呢!此人才具是有些,见识不凡,又敢和日本人拼命,有些血性!但是聪明的过头了些,指望巴结洋人升官,人品不敢恭维啊!” 李鸿章的话一出口,伍廷芳等人就噤声不语了,只有书呆子吴永插言道:“中堂,现在是多事之秋,用人唯才啊!再说,王嵩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哪里有那么深的心思?” 李鸿章冷笑着摇头:“渔川啊,你是敦厚人,把人都往好处想!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毛病!你想想看,外面都说我李鸿章是李二鬼子,最怕洋人也最巴结洋人!这王嵩就打起了洋人汉纳根的主意,我曾经说过,谁能治了天津卫的混混,赏一个实缺的道台,他就真的把混混给搁平了!这能都是巧合吗?他是存了幸进之心!指望攀上我李鸿章,从此一步登天!可惜啊,他打错了算盘,我是李二鬼子,还不是真鬼子,再说了,这次仗打烂了,我李鸿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这种钻营小人,再大的才干,我都不敢用!我怕他到了关键的时候,拿刀子捅我的心窝!” 李鸿章一句句都是诛心之语,而且说的条分缕析,在场的人再无人替王天纵说话,本来这些人就和王天纵没什么交情,更没有必要为了他得罪李鸿章。 李鸿章说着王天纵,心里想的却是盛宣怀,这个螟蛉义子,自己用心最多,十几年的提拔栽培,结果到了关键的时候,竟然为了和丁汝昌斗气,不顾大局,扣着弹药不发,真是令人心寒,而且自己给盛宣怀的妹妹和吴永保了媒,盛宣怀也是欣然答应,可这么多天就不见他提了,而且最近来自己这里的次数也少的可怜,以前的盛宣怀可是一天八趟的跑。 世态炎凉,人心隔肚皮啊! 李鸿章想到这些,不禁有些灰心丧气,自己现在还没倒台,手下人就已经动了心思,别人也就罢了,连最亲信的盛宣怀也这样,真是令人寒心。 “你们都下去吧,各自忙自己的去吧。”李鸿章摆摆手道。 伍廷芳、杨士骧、吴永都退了下去。 李鸿章见幕僚都退了下去,冷着脸道:“龙标,盛宣怀是怎么回事儿?” 马龙标连忙凑到跟前,轻声道:“中堂?????” 李鸿章瞪了他一眼,冷哼道:“好好说话,这里又没有外人,说话像做贼一样!” 马龙标连忙站的笔直,大声道:“回中堂的话,标下已经查清了,盛宣怀大人的妹妹不肯答应这门亲事,盛夫人也不愿让盛小姐嫁给吴渔川大人。” 李鸿章鼻子一哼道:“她们妇道人家的话也能听得?我问的是盛宣怀,你嚼什么老婆舌头。” 马龙标忙道:“回中堂的话,盛宣怀大人,他,他,他似乎也不愿结这门亲!” 李鸿章闷哼一声,摇头道:“既然不愿意,为什么当着我的面不说?这是看我老头子要倒霉了,提前和我撇清啊!狗还不嫌家穷呢!” 马龙标见李鸿章发火,赶紧拿走青花釉里红的盖碗,泡了一碗酽茶,递给李鸿章。 李鸿章连看都不看,只是生闷气。 马龙标知道李鸿章对盛宣怀最是看重,对这个干儿子比亲儿子还在意,就替盛宣怀打起了圆场:“中堂,盛宣怀大人是什么品性,你是最了解的!他怕太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鸿章怒气更甚,冷着脸道:“我说话连个婆娘都不如了?” 马龙标用盖子撇撇茶碗里的浮沫,笑着道:“中堂,这强扭的瓜不甜,盛宣怀大人的妹妹是读过洋书的,渔川大人又是个道学先生,这凑到一起,将来也难过日子!” 李鸿章冷笑道:“一个妇道人家,读什么书?女子无才就是德,就是读书也要读《列女传》,读洋人的书,还能读出什么好来?龙标,莫非盛宣怀这个妹子,是学了洋人的做派,要自己找婆家?” 马龙标听见这话,猛的打了个激灵,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李鸿章对他太了解了,盯着他的眼睛道:“龙标,你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龙标只好苦着脸道:“龙标驭下无方,请中堂治罪!” 这话大出李鸿章的意外,怎么盛宣怀的妹妹不愿意嫁给吴永,和马龙标还有关系? “讲!” 马龙标噗通就跪在地上,苦着脸道:“中堂,盛家小姐似乎,似乎真是有了相好的了!” “哦,是谁?” “就是刚从北洋总医院来的亲兵,叫王嵩!” 李鸿章怒极反笑,仰天哈哈一阵大笑,笑罢了眼里放着寒光道:“真是厉害啊!我还真小看了这厮了!想升官都想疯魔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了?????龙标,你不用自责,他才来几天?怎么能怨到你头上?这小子不是喜欢钻营吗?他不是想攀着我往上爬吗?好的很,老头子就把他留到身边,我让他这辈子就当个亲兵!” 马龙标被李鸿章的眼光吓得直哆嗦,这么多年来,他见过无数次李鸿章发脾气。李鸿章对身边的幕僚很客气,但是对淮军的军官则是张口就骂,扬手就打。但是打骂归打骂,那都是老子打儿子那种,不动真火。 而这次,李鸿章是真怒了!这个王嵩,怕是今后有难了! ------------ 第四十章 翁同龢的无奈 宝 书 网 ( w w w . ba o s h u 2 . c o m ) 天津城下了好大一场雪,一尺多厚的鹅毛大雪将大地素裹银妆,屋檐下挂着二尺多长的冰凌*,树木枝条被压断,老鸹窝摇摇欲坠。 王天纵和蓝刚峰两马并驾,艰难的走在雪地里,蒙古马的鼻子喷出热气,又很快在口鼻处结了霜。 蓝刚峰一摆手道:“天纵兄,别送了!” 王天纵惨然一笑道:“也罢,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在京城多保重。” 蓝刚峰手勒这马缰,努力挤出笑容道:“哥哥,你在天津也要多留神,兄弟回到北京以后,帮哥哥在顺天府、九门提督衙门运作个官当当,哥哥觉得可好?李鸿章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这次李鸿章肯定要倒大霉,你犯不上陪着他受死。” 王天纵心里感激,但是却早有盘算,笑着摇头道:“兄弟,谢了!你的情意我领了,可我自有打算,你就不要操心了。” 蓝刚峰实在搞不明白王天纵为什么非要在李鸿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中日之战的结局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除了乡间的愚夫愚妇之外,朝廷里的人早就知道这仗已经不能再打下去了,还真的能让日本人打进北京城?要是皇上和太后有个什么好歹,这大清朝就算完了,即使两宫圣驾无恙,就是像当年咸丰年间一样西狩承德,这样的结果也是朝廷不能忍受的。 李鸿章这次肯定玩完! 王天纵见蓝刚峰还想说什么,扬起鞭子在蓝刚峰的蒙古雪青马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战马吃痛,希律律一声暴叫,翻蹄亮掌沿着官道跑了下去。 蓝刚峰回头扬着手喊道:“天纵兄,你多保重,要是在北洋呆不下去,就给兄弟捎个信!北京城里肯定能有哥哥一碗饭吃!” 王天纵心里一阵感动,自己对蓝刚峰利用多于友情,可人家却一心一意的拿自己当哥哥,真是觉得有点亏心。 蓝刚峰的爹替他在北京城谋了个差事,而且他也受不了给李鸿章当亲兵,好歹他也是上三旗出身的,受不了给李鸿章看家护院的日子。而且蓝刚峰的爹更不会让他随着李鸿章这条破船一起沉下去。 王天纵却清楚的知道,李鸿章这一关虽然要受些蹉跌,却肯定有东山再起的日子,大清朝当道的兖兖诸公中,对洋务多少有点了解的,也就只有李鸿章一人了。 尽管王天纵对李鸿章也不怎么看好,但是自己要想出人头地,还只有攀附李鸿章才有可能,真是悲剧啊! 这几天自己和伍廷芳等人,替李鸿章写了一篇文章,发到了英国《泰晤士报》上,详尽的解读了清军甲午海战的战败原因,李鸿章也很是赏识。 王天纵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出头的机会了,可是这两天却发觉不对劲,不但连李鸿章的面都见不到了,而且亲兵头目马龙标和李鸿章的几个幕僚见到自己好像都看到鬼一样,恨不得躲自己远远的。 王天纵敏锐的感觉到,这中间应该出了什么岔子,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好像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啊?王天纵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 紫禁城里一大群王公贵胄、军机大臣、大学士在递牌子求见。以翁同龢为首的一帮子老家伙跪的头晕眼花,寒风将脸都吹的皴裂。中日开战之后,光绪像打了鸡血一般情绪亢奋,经常是通宵不眠不休,军机大臣连家都不敢回,全部在军机处的值房守夜,困了就在笔贴士的小屋里眯上一会儿,吃饭也是吃的宫里的大伙房。 可自打北洋水师战败之后,光绪的情绪就一落千丈,脾气也暴躁的怕人,对朝臣动不动就言辞申斥,骂的叫一个难听,太监内宦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宫里散差的板子都换了好几根了,内廷里经常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浮躁、孟浪啊!翁同龢心里暗暗哀叹,这个学生自己调教了十几年,还是没个长进,尤其是缺乏长性和耐心,而在当今天下,面对着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身为帝王最要紧的品质就是耐心和坚韧。 一个太监从内廷里倒着小碎步出来,跪久了的大臣们都忍不住稍微活动了一下,然后眼巴巴的看着。 领班军纪礼亲王世铎连忙问道:“王公公,皇上怎么说?先见我们哪个?” 小太监捏着公鸭嗓道:“王爷,皇上说了,不见。” 翁同龢连忙道:“王公公,那皇上什么时候见外臣?” 小太监苦着脸道:“翁中堂,皇上说的明白,谁都不见,各位大人回吧。” 翁同龢脸色一变,腾的从地上站起来,冲着里面喊道:“皇上,皇上,大清社稷危急啊!皇上万万不可自弃!” 军纪最后一名,挑帘子军纪祁宏藻拉住翁同龢道:“翁师傅?你打算干什么?闯宫吗?” 翁同龢拼命挣脱,袖子被拽了个口子,他厉声道:“祁中堂,你别拦着我!”然后回头看着世铎道:“礼亲王,你、我一起闯宫见驾,你可敢啊?” 小太监和御前侍卫,一听这个话,脸都吓白了,太监们连忙跪在地上,抱住翁同龢的大腿哭道:“翁师傅,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奴婢等是六根不全的下贱人,您就周全奴才的草料,各位大人,都劝劝翁师傅,奴才给各位大人磕头了!“ 小太监把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御前侍卫则抽出腰刀严阵以待。 世铎从地上爬起来,拉住翁同龢的手道:“书平,歇歇吧,皇上是不会见咱们的,咱们这个皇上啊???????哎!” 一声长叹,带着无限的失望与无奈。 翁同龢仿佛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脸色憋成了紫茄子。这个学生还真是不给自己长脸。 一个留山羊胡子的瘦老头也从地上爬起来,拍打了官服上的灰尘,然后道:“礼亲王,如今这局面,还是去园子见太后吧,请她老人家定夺。” 翁同龢一听这个话,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徐师傅,现在是皇上亲政,太后在园子里荣养,做臣子的不能轻易搅了她老人家的清净。” 瘦老头手捻着山羊胡子道:“翁师傅所言极是,但是现在恐怕已经不是寻常日子了!东洋倭奴步步紧逼,眼看就要打进山海关了!真要等日本人兵临城下,威逼京师吗?” 翁同龢寸步不让道:“朝廷有体制,如今圣君临朝,自然由皇上定夺!” 瘦老头冷笑道:“可现在皇上不见外臣,难道翁师傅要坐视朝局糜烂?如今也只有太后能控制大局。” 世铎见两个人要呛上了火,过来打圆场道:“翁师傅、徐师傅,二位都是朝廷重臣,又都是帝王师,在这里争吵像个什么样子?” 世铎是军机首位,按照大清朝的惯例,军机处只有领班军机才有实权,其他人都是摆个样子充数的,但是世铎属于万事不做主,有名的“世面糊”,全因为他年纪大,又是亲王的爵位,才做了领班军纪。 翁同龢这会儿也吃了秤砣铁了心,连世铎的面子也不给了,梗着脖子道:“礼亲王,朝廷的法度还要不要?如今是皇上亲政,这军国大事不请示皇上,还要去问哪个?太后万寿,在园子里悠游荣养,做臣子的去打搅她老人家的清净,这不是为臣之道吧?” 瘦老头也毫不示弱,扯着嗓子道:“翁同龢,你别扯虎皮做大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不愿打搅太后荣养,说的真好听!要是东洋人打进了北京城,你担当的起吗?” 说罢,瘦老头回头对群臣嚷道:“各位大人,我徐桐要去跪园子叩阍求见太后,哪位愿意同行的,老夫谢了!不愿意的也请便!” 徐桐也是两代帝师,又放过几任学差,当过会试的主考,门生遍及朝野,见他号召,一群人都从地上爬起来,吆喝着响应。 翁同龢见事不妙,也开始招呼门生,要闯宫求见光绪。 两边都是挽袖子,搂胳膊,先是各自聚在自己老师身边,然后就开始对骂。 世铎眼看这里乱哄哄的,心里明白这里的水有多深,一个是铁杆的帝党,另外一个则是太后的心腹,自己虽然是领班的军纪,也算头一号的天煌贵胄,但是要是稍有不慎,没准就要淹死在这里,他一跺脚,背着手径直走了。 翁同龢也知道这里的厉害,光绪做事轻狂,慈禧对他一直不是很放心,而且最近几年光绪专宠珍妃,连皇后的门都不上,太后对这个就很有气,皇后可是太后的亲侄女啊! 最近一段时间,光绪意志消沉,整日躲在后宫,不见大臣,可是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把头埋在土里当鸵鸟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万一慈禧真的恼了,又从园子里出来,继续垂帘听政,那问题就大了! 翁同龢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今天非闯宫不可,哪怕从此被光绪厌恶,甚至是今天血溅宫门也在所不惜。哎,谁让他是自己的学生呢! ------------ 第四十一章 多变的性格 ------------ 第四十二章 我打了袁世凯 北京城的冬天格外的冷,雪压弯了梅花树的枝条,发出咯吱吱的声响,呼呼作响的寒风卷起雪粉,刮的人脸上生疼。厚厚的棉靴好像是纸糊的,脚冻的麻木,脸也被风吹成了猴屁股,心里暗暗骂娘,可脸上还不敢表露出来。 王天纵坐在值房里,脱下靴子坐在炭火盘前烤脚,手里拿着个瓷碗吃饭,今天上午他当值,现在是换班吃饭的时间。 自打替李鸿章上了折子以后,就一心盼望着能一飞冲天,称为李鸿章身边的红人,然后趁着李鸿章倒霉的时候,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借着李鸿章的助力从此青云直上。可最近却发现很不对头,李鸿章身边的人看见自己都装不认识,连自己的顶头上司,记名的总兵马龙标看自己的眼神也很是不善。 凭借着在垄断国企多年的工作经验,王天纵明白,这肯定是李鸿章对自己有成见,手下人自然会察言观色,可自己实在搞不清楚到底哪里得罪了李鸿章了。 罢了,实在要是李鸿章这条门路走不通,那只有攀蓝刚峰的老爹那棵树了,尽管那棵树比李鸿章小多了,可毕竟有可能让自己真正的掌握一些权力。 只要自己有了一点实权,凭借着领先这个时代一百年的知识,应该会有一番作为的。但是如果这样的话,起点就低了太多,人要是输在了起跑线,往往一生努力都追不上了。 李鸿章现在已经倒霉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职务被褫夺,只保留了空壳子的一个协办大学士职务。原先身边穿梭如潮的人流也不见了,而且被光绪下旨调进北京,在贤良寺闲居。李鸿章倒也不生气,来了以后就是看书、赏梅,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而且来北京以后,李鸿章极为低调,也不见客,连下人都没带,只带着一棚亲兵,现在端茶、倒水这样的活计,都是亲兵伺候。 一个矮壮的亲兵搓着手,跺着脚从外面走了进来,抖抖身上粘着的雪花,嘟嘟哝哝的骂道:“这贼老天,齁冷齁冷的!” 王天纵一拍身边的椅子道:“你来烤烤火吧,我吃完了。” 矮壮的亲兵笑嘻嘻的凑了过来,脱掉了被雪水打湿的靴子,一股冲鼻子的味道窜了出来,王天纵赶忙跳了起来,抓起洋刀跑了出去。 吸了两口外面冰冷的空气,才觉得好受了些,这小子的脚比芥末还冲。 外省的封疆大吏进京,一般都住在贤良寺,不过最近各地的官员进京都宁可住驿站或者是客栈、商馆,也不愿意住在贤良寺,怕粘了晦气。张之洞上了折子,要求杀李鸿章以谢天下,刘坤一也应声附和,朝廷的满汉大员和清流们更是异口同声的喊打喊杀,谁还愿意粘李鸿章啊? 现在贤良寺就住着两位大佬,一位是李鸿章,另外一位则是天字第一号的亲王贵胄恭亲王奕,这俩老头现在都是从云端掉到了地上,平日里闭门谢客,俩人下下棋,聊聊天,也其乐融融。 王天纵走到内堂的花厅,李鸿章正在用煮咖啡,这些活计原先都是由宠妾丁香做的,身边人本来就没什么人会弄,现在又没带下人,李鸿章也嫌亲兵笨手笨脚,只好亲自动手了。 王天纵径直走到李鸿章跟前,轻声道:“中堂,我来煮吧?” 李鸿章斜眼看了他一下,问道:“你会弄?” 王天纵点了点头,李鸿章就停下手中的活计,他毕竟年龄大了,摇咖啡磨这点工作,对他来说也有些吃力。 王天纵将咖啡豆磨细,放进了虹吸壶,点燃灯芯,小心的将火焰控制好,过了一会儿,屋子里飘出爪哇咖啡特有的香味。 王天纵又加了鲜奶和方糖,调好了温度,递给李鸿章。 李鸿章抿了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心底却升起一股警惕,眼前这个小子长的不错,又是七窍玲珑的心思,军事、民政都通宵,天津卫的混混那么难对付,他都给轻易摆平了,用的办法却透着一股邪气,而且连煮咖啡这些雕虫小技都轻车熟路,还能把盛宣怀的妹子给勾搭的神魂颠倒,连自己保的媒都敢拒绝。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居心?莫非他是朝廷哪位大佬刻意安排在自己身边观风色的?否则怎么能把自己的爱好和心思摸的如此之透? 王天纵若是有读心术,能看懂李鸿章心里的想法,非大哭一场不可,拍马屁居然拍到了马蹄子上。 李鸿章尽管心里的算盘打了七八翻了,可是脸上却丝毫不带出一星半点儿,朝廷大佬若连这点城府都没有,他也不叫李鸿章了! 外面一个亲兵走了进来,低声道:“中堂大人,有客人拜见。” 李鸿章一摆手道:“不见,不见!谁都不见,我早就说过不见客,你拿我的话当放屁了?” 亲兵被李鸿章眼中的厉芒吓了一哆嗦,然后面有难色道:“中堂,我说了中堂不见客,可那人说,中堂不见别人,一定会见他。” 李鸿章冷笑道:“谁那么大的面子,我非得见他?除了钦差传旨,其他人一概不见!那个人叫什么?” “那个人说他叫袁世凯!” 王天纵一听这话,惊讶的嘴巴差点合不拢,袁世凯?这可是中国第一任的大总统啊!后人嘴里的天字第一号的窃国大盗! 李鸿章听说是袁世凯来求见,哈哈大笑道:“好啊,这小兔崽子还是有份人心的,让他进来。” 亲兵连忙走了出去,过了片刻,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矮胖子走了进来。 他就是袁世凯?王天纵不禁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个子不高,眼睛也不大,圆胖的脸颊却有一份说不出的阴鹫之色,脑门半秃,又细又黄的小辫子。 袁世凯走了进来,噗通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中堂,中堂啊????” 袁世凯自打进了屋,什么都不说,只是哭的撕心裂肺、泣不成声,李鸿章笑着拉他都拉不起来,只好命令王天纵将他拽起来。 王天纵的身板也算不错,可袁世凯实在是胖了些,力气也不小,带着两个亲兵费了半天劲,才将哭的如丧考妣的袁世凯给扯了起来。 李鸿章见袁世凯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也有些动容,抚摸着袁世凯的胖手道:“慰亭啊,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像个孩子。不怕人家笑话?有什么委屈就直管说!知道朝鲜丢了,这事儿不怪你!” 袁世凯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的道:“世凯不委屈,世凯是替中堂不平!” 李鸿章摆摆手道:“我有什么?几十年宦海沉浮,这种事情见的多了!当年我老师文正公,那是何等样的功劳?可天津教案,却一步蹉跌,朝廷申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罢了,习惯了!” 王天纵给李鸿章和袁世凯各自倒了一杯咖啡,袁世凯连连道谢。 李鸿章亲切的问道:“慰亭啊,今天有什么事情?” 袁世凯脸上的横肉抖动,义愤填膺的道:“中堂几十年来为朝廷殚精竭虑,平长毛、灭捻子,胼手胝足开创了同光中兴,有中堂才有大清,若无中堂,这大清早不知道成什么了,可朝廷却如此对待中堂,真是令人心寒!” 李鸿章苦笑着摇头,拿着银勺子舀着咖啡喝。 袁世凯见李鸿章有些动容,忙道:“中堂,如今朝廷上下对中堂百般诋毁,中堂何许人也,怎么能受这种折辱?以世凯看来,中堂也不必要这个大学士的虚名了,干脆就把职务辞个干净,悠游林泉????????” 李鸿章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王天纵在一边听的真切,不由得暗暗赞叹,这个袁世凯真是不一般啊!演戏演的声情并茂,如果不当官去当戏子,恐怕杨小楼、盖叫天都要甘拜下风!这个袁世凯肯定是想拿李鸿章作伐,想让李鸿章主动辞了大学士的职务,好给别人腾地方,这个用心也够龌龊的,却偏偏说的如此正气凛然。 袁世凯是打算拿李鸿章当垫脚石,那自己是否能拿袁世凯当上位的台阶呢?王天纵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噼啪啪响。 袁世凯见李鸿章没有言语,就继续说道:“中堂的本事,朝廷的兖兖诸公里,哪个比的上?朝廷早晚要重用中堂的,到时候让朝廷三顾茅庐再请中堂出山,那是何等荣耀?何必现在还保留一个大学士的闲职,让人攻讦中堂恋栈呢?” 王天纵偷眼看去,李鸿章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凶光,看来已经看透了袁世凯的心思了!在李鸿章这种成精的老狐狸面前耍这一套,只能说现在的袁世凯还太毛嫩了!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就拿袁世凯当自己平步青云的阶梯吧,老袁,你这叫做螳螂捕蝉,可我王天纵黄雀在后! 想明白了这些,王天纵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薅住袁世凯的衣领,扬起右手,一个响亮的漏风耳光就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把袁世凯打蒙了,连李鸿章都看迷糊了,连制止都忘记了。 王天纵后退一步,飞起一脚,把袁世凯连人带椅子踢翻,袁世凯胖胖的身体成了滚地葫芦。 王天纵指着袁世凯骂道:“你这个狗贼,是受了何人的指使,来诓骗中堂?中堂何等样的人物,能是你这样的狗东西能骗的了的?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想让中堂主动让出大学士的位置,那是痴心妄想,你是看中堂现在失势,也想踩低就高?别做梦了,想拿中堂作伐,先问问北洋的弟兄们答应不答应!” 袁世凯被叫破了心思,吓的瑟瑟发抖,哭诉道:“中堂,中堂,世凯绝无此心啊!” 李鸿章这下算是明白了,一挥手制止道:“停打了,莫脏了你的靴子!”然后看着跪在地上的袁世凯,冷冷的道:“袁世凯,你的祖父、叔父,两代人和我李鸿章交好,我拿你当自家的子侄看待!却没想到,亲手捧出你这么个枭獍??????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回到河南项城,问问九泉之下的你爷爷、你叔父????袁家的风水怎么坏了,出了你这么个没骨头的狗!” 李鸿章一句句的诛心之语,骂的袁世凯连头都不敢抬了,可又多年在李鸿章的积威之下,连逃跑的胆量都没有,之能跪在地上挨骂。 李鸿章骂够了,也骂累了,骂到最后黯然神伤,无力的摆摆手道:“你,滚吧,回去告诉翁同龢,让他死了心,我活一天,这大学士的位置他就甭惦记着。” 袁世凯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 李鸿章见他逃走的狼狈相,忍不住发出一阵讪笑,可笑声中却带着七分的凄凉。 王天纵依然装出怒气冲冲的样子,攥紧了拳头,似乎随时准备打架的样子。 李鸿章回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欣赏,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可是把翁同龢得罪苦了!我李鸿章已经倒了霉,今后朝廷里就是他翁同龢一个人说了算了!你恐怕今后官场上算是没指望了,为了我李鸿章,你这一宝押的可不值啊!” 王天纵长身玉立,微微一笑道:“我不是为中堂,我王嵩是北洋的人,邓军门就死在我的眼前,此仇不报,我王嵩誓不为人???????中堂就是北洋,有中堂才有北洋东山再起的一天,我就是看不惯那种势力小人的嘴脸!” 王天纵说的义正词严,心里却乐开了花,从李鸿章的表情来看,这下终于算是上了他这条船了,真难啊! ------------ 第四十三章 两只狐狸 冰盏胡同贤良寺,主要建筑有山门、碑亭、前殿、正殿、经楼、东西配殿、寮房等。正殿前有两座碑亭,正殿面阔五间,为绿琉璃瓦歇山顶,乌木牌匾上三个泥金大字“贤良寺”。 乾隆御笔亲书心经塔碑旁边就是李鸿章的寓居之所,王天纵陪着李鸿章抽雪茄,这种吕宋进口的大雪茄香味醇厚,很是合王天纵的胃口,只是觉得劲儿实在大了些,抽了几口就有些受不了,又换上奥匈帝国进口的“尼尔”牌卷烟。 李鸿章自打进了贤良寺,也算是心如止水,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不论是张之洞等封建大吏的弹劾,还是御史清流的上书,抑或翁同龢等军机大臣的攻讦,他都懒得辩解,只是看书、下棋、喝洋酒、抽雪茄。 王天纵自打前些日子打了袁世凯以后,很是得了李鸿章的赏识,每天可以常伴李鸿章左右,虽然不能像吴永、杨士骧这些人那样和李鸿章诗词唱和,但是王天纵经常讲些外洋的趣闻,也很让李鸿章听得入神。 李鸿章一边悠闲的抽着烟,一边道:“天纵啊,你昨天讲的西洋各国态势,今天接着再讲讲。” 王天纵笑道:“不晓得中堂想听什么?” 李鸿章苦笑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日本人打沉了‘高升号’,可英国却不以为然,并没有出兵打日本,这倒有些奇怪。” 王天纵心里明白,李鸿章一直抱着侥幸,希望英国人能压制日本,可最近在长崎和上海开庭的国际海事法庭,审判日本联合舰队攻击悬挂着英国旗帜的“高升号”,可最终的结果却让李鸿章大跌了眼镜,英国人组成的法庭居然判定日本人攻击“高升号”是合理合法的。 这还是那个牛气冲天的“日不落帝国”吗?难道是英国法官收了日本人的银子?李鸿章对这个问题一直耿耿于怀,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王天纵叹了口气,明知道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而且往深里说,李鸿章处置这件事情太过于随意和轻率,说白了还是见识不够,但是这话还不能这么说,只好避重就轻。 “中堂,英国人视俄国为心腹大患,一直要压制俄国扩张,但是英国又不想亲自和俄国人动手,就希望在远东地区有国家替他们遏制俄国????????” 李鸿章忙打断道:“你先等会儿,什么叫远东?” 王天纵笑着解释道:“就是中国、朝鲜、日本、安南这些地方,因为距离西洋遥远,故此洋人称呼咱们这里为远东。” 李鸿章点了点头道:“你接着说。” 王天纵继续讲道:“英国需要远东有国家遏制俄国,所以见大清和日本开战,就抱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哪个胜了,英国就支持哪个,所以开战伊始,英国人不急于处理‘高升号’被袭击的事情,如果咱们打胜了,英国人自然会讨伐日本,可惜,咱们打败了。” 李鸿章脸色黯然,叹气道:“若真如你说的,咱大清打胜了,就可以和英国人结盟了?如果那样,大清三十年的太平有望了,倭奴可恨!” 王天纵安慰道:“中堂不要灰心,咱中国地大物博,只要奋发图强,三、二十年的时间就可以富国强兵,到时候再和日本人决一雌雄。” 李鸿章苦涩的道:“也许吧,但我恐怕是看不到了!朝廷这次恐怕是不会放过我了,仗打烂了,总得有个人承担吧,要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若是杀了我李鸿章,岂不是人人都干净?杀一个李鸿章就能换个朝野上下都太平无事,真是划算的很啊!” 王天纵笑道:“中堂,您过虑了,朝廷肯定还是要倚重中堂的,朝廷看来也不想打了,若是议和,岂能不用中堂?” 李鸿章的头摇的拨浪鼓一般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和啊,我是不去议的,议和过后必然是个汉奸的名声,现在杀了我李鸿章,没准千百年后还有人替我叫屈,若是议和完了再杀,那可是人人叫好啊!汉奸国贼,那可是人人得而诛之!” 王天纵心里一惊,如果李鸿章不肯去议和,那恐怕真是今生都难翻身了,自己抱这条大腿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这个汉奸,李鸿章必须得当啊!他要是不当,自己怎么能出头呢? 王天纵正打着腹稿,李鸿章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天纵啊,你和盛宣怀是旧相识?” 王天纵一楞,自己和盛宣怀八竿子也打不着啊,若说有关系倒也多少有点,那就是在北洋水师的时候,看见那些塞不进炮膛的劣质炮弹,骂过无数声“*养的盛宣怀”。 王天纵摇头道:“中堂,我不认识盛大人,我是个小人物,盛宣怀大人何等人,怎么会和我相识?” 李鸿章略一沉吟,不再问下去了。王天纵倒是心情有些忐忑,他知道,这些大人物说话,背后都有深意,和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说话,一定要加十二分的小心。大清官场上的老油条们,若是和他们谈西洋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他们都是懵懂,但是若说起官场上的招数,什么造劫乘势、水漫金山、浪涌堆岸、一笑倾城、危崖弯弓、霸王别姬、饮糙亦醉、隔山拜佛?????????这些林林总总的登龙秘诀,哪个都是行家里手,普通人被他们玩死还要替他们数钱呢! 李鸿章又问道:“天纵啊,你说,朝廷要真是派我去议和,那你说老头子该怎么办?” 这句话的意义,王天纵可丝毫不敢小视,这已经是拿王天纵当了亲信,让他参谋幕府的机密了。 也许,这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在李鸿章心目中的分量。按照王天纵的心思,李鸿章必须要去马关议和,实际上现在朝廷根本已经没有作战的心思了,即使李鸿章不去议和,自然还得有人去议和,而朝廷的大佬里,只有李鸿章多少对外交懂得一些,其他人去议和,没准中国的损失更大。 但是李鸿章又怕白白担了个汉奸的罪名,最后还是被朝廷推出去当替罪羊,那就不合算了。王天纵看出来,李鸿章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愿意去议和,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东山再起,但是又顾虑重重。 李鸿章问的一句话,让王天纵的心里翻江倒海,大冷的天,后背的衣服都湿了。 过了许久,王天纵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色道:“这个和,只能是中堂去议,而且只有中堂有能力去议,朝廷应该清楚这一点,但是???????” 王天纵故意卖了个关子,语速降了下来。 果然,这句话勾起了李鸿章的兴致,他伸着头问道:“但是什么?” “中堂要去议和,不能一个人去,一定要拉上一个人。” “??????谁?” 王天纵一字一顿的道:“翁??????同???????龢!” 李鸿章惊呆了,这话也确实太出乎意料了,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猛的一拍大腿道:“妙啊!妙不可言!哈哈,翁书平这个老儿,一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把他拉下水,看他还说什么?我李鸿章,早就有二鬼子的名声,当汉奸也无妨,要是咱们这个志向高洁、道德文章冠华夏的翁师傅也当了汉奸,那乐子就大了!” 王天纵见李鸿章感兴趣,就趁热打铁道:“如果朝廷要让中堂去议和,中堂一定要在朝堂之上告诉皇上和满朝的文武大臣,绝对不可割地,这一点定要强调再三,如果中堂去议和,万事不可擅专,不论日本人如何威逼,朝廷再许中堂全权,中堂也要把议和的条款详细的回报朝廷,最好能把消息透漏给洋人报馆和各省的督抚????????” 话没有说完,但是王天纵知道已经说的够多了,如果还不明白什么意思,那他就是李鸿章了。果然李鸿章又再次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方道:“不割地,日本人恐怕不会撤兵的,这和议怕是难成啊!” 王天纵点头道:“中堂说的是,不割地日本人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到时候由朝廷下旨意,就不是中堂的责任,天下人也不会将卖国的罪名加诸于中堂了!中堂在日本,只管向日本人争,争得一分是一分,不要怕谈判破裂,到时候,会有人比中堂着急的!” 李鸿章点了点头,深深的感觉到王天纵说的一点都不错,但是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这个年轻人的心思也太阴沉了,自己在二十岁的时候,说什么也没有如此深的心机啊! “天纵,你如此的替老夫着想,你想要什么呢?你可知道,即使议和完成,天下人都知道不是老夫卖国,老头子恐怕也要被朝廷当替罪羊的,你是何苦呢?” 李鸿章这话直指心底,言外之意是说王天纵别有用心了。 王天纵早就想好了说辞,平静的道:“中堂是北洋的根基,有了中堂,北洋才有可能东山再起,我也才有机会,将来有一天,带着铁甲兵船杀进日本,替邓军门和北洋水师枉死的弟兄报仇!中堂若问我要什么,我要的就是这个!” 李鸿章的脸色也变了,正了容色,将衣服上的褶皱也拽了拽,沉声道:“好,若真如你说的,北洋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老头子一定遂了你的心愿!” ------------ 第四十四章 临死拉个垫背的 ------------ 第四十五章 耗子扛枪 翁同龢早就猜到了朝廷会派李鸿章去议和,这个也是正常,仗是他打败的,屁股自己不擦还让谁去替他擦?这个倒霉差事他不去还能让谁去! 可是翁同龢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李鸿章,朝堂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断然不能心慈手软,既然已经占了上风,就必须把李鸿章彻底打垮,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否则打虎不死,后患无穷啊!说来也巧,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日本人要求大清的议和大臣必须是李鸿章,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所以,翁同龢提前和门下弟子商量妥当,一旦李鸿章上了朝堂,就拿这个说事儿,反正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翁同龢正在暗自得意,看着门生文廷式义正词严的讨伐李鸿章,没想到另外一个学生光绪却不配合,这就有些为难了。更没想到的是,李鸿章居然让他陪自己去日本议和,而且说的好听,让自己给他做个见证,这不是要了亲命了吗? 议和这种差事,那是能掺和的?自古以来,言战易,言和难,言战者从来都是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管他胜败如何,都是有理的,而主和的,哪怕在谈判桌上累死,碧血化了丹青,那也是汉奸、国贼。 十七年前,郭嵩焘仅仅是出洋当了个公使,就被满朝攻讦为汉奸,道光年间,福建巡抚徐继畲说了几句洋人船坚炮利、美利坚国元首执国家重器却不为私人所用,就被罢官革职,而且也扣上了汉奸的帽子。 洋人,别管是西洋还是东洋,那都是臭狗屎,谁粘谁倒霉,翁同龢自然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李鸿章嘴角挑着一丝轻蔑的笑容,笑的翁同龢心里直发毛,但是也顾不得和他生气,赶紧跪在丹陛之下道:“皇上,若说别的差事,就是粉身碎骨,老臣也万死不辞,但是这洋务抚夷非老臣所长,若强自出头,恐怕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坏了朝廷的大事。” 光绪看着翁同龢可怜巴巴的眼神,心里也有些不忍,毕竟是他陪自己在上书房十多年,见他被李鸿章挤兑的说话都结巴了,就替他解围道:“李中堂,翁师傅确实不擅长外交,而且他身上的差事也多,一事不烦二主,还是辛苦你一趟吧。” 李鸿章还是不依不饶的道:“皇上,老臣和日本夷酋伊藤博文也算是旧相识,这天下难免有所猜忌,翁师傅虽不擅洋务,却品行高洁,道德文章为天下表率,到时候可以给老臣做个臂助,臣和日本人虚与委蛇,翁师傅则晓以大义感化蛮夷,这岂不是两全齐美?” 翁同龢恨不得一口把李鸿章给咬死,这老鬼非要拖自己下水?临死他还想拉个垫背的! 恭亲王奕也觉得李鸿章有些过分了,一摆手道:“少荃,翁师傅确实不懂外交,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翁同龢听见这话,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连声道:“正是,正是!这外交本来就是李中堂的强项,我就不掺和了!” 文廷式等几个翁同龢的入室弟子,也都傻眼了,本来安排好的事情,怎么就变的如此之快?现在成了李鸿章占了上风,不但不能踩他,反而要巴结他,否则没准就被他拖下水了! 李鸿章听见恭亲王都发话了,也不好过于坚持,拉翁同龢一起去议和,本来就知道没有这个可能性,之所以这么说,还是王天纵出的主意,这样可以堵上那些所谓清流的嘴,让这些嘴巴锋利,做事却百无一用的家伙少说废话。 李鸿章叹了口气道:“皇上,臣此次出使日本,吉凶难测,日本人肯定提出割地赔款的要求,臣想请旨,款怎样赔?地割不割?” 光绪沉吟片刻:“你的意思呢?” 李鸿章答道:“臣以为赔款当在一万万白银之内,地是万万不能割的!” 光绪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苦涩的道:“不割地,怕是和议难成啊!” 李鸿章咬牙切齿的道:“皇上,如果日本人坚持要割地,那就迁都再战,纵使战到只剩一兵一卒,也决不可割地!臣虽老迈无用,到时候也愿意再入军前,聊备晨炊,咱中国四万万人,就是用牙咬,也咬死那些东洋倭奴!” 一番话说的声情并茂,眼角还挤出两滴浑浊的老泪,如果不了解的他的人,还真以为李鸿章是岳武穆重生,林则徐再世。翁同龢等人都是年老成精的,哪里会不明白这里的含义,李鸿章这是预先给自己留了台阶了,到时候,他在日本和伊藤博文等人死扛,装出一副忠臣嘴脸,皇上、皇太后自然是不能允许和议久拖不决的,可两宫又不能明明白白的说卖国的事情,那自然得有人提出割地、赔款,换得早签和约。而最有可能被光绪、慈禧同时看中,说出这种卖国言论的人,恐怕就要算是翁同龢了!谁让翁同龢是光绪的老师,又因为主张挪用海军的军费修颐和园得了慈禧的恩宠,两宫同时看中的重臣,这种“美差”落到他头上,也不稀罕了! 现在不仅是翁同龢害怕了,满洲王公、军机大臣人人自危,要是万一两宫找的替死鬼不是翁同龢呢?万一轮到自己头上了呢?李鸿章啊,你真是害人不浅啊! 翁同龢今天被李鸿章一套组合拳打蒙了,而自己精心准备的手段却丝毫使不出来,只能挨打却不能还手,偏偏李鸿章又说的大义凛然,这连反驳他都找不出词来! 李鸿章见翁同龢面无人色,心里也觉得有些痛快,但是想想自己苦心经营的北洋已经毁于一旦,又觉得这种朝堂争斗的胜败殊为无趣。 窝里斗,打赢了也没什么光彩,想想北洋水师,李鸿章是肉疼加心疼,那是自己半生的心血啊!居然输的那么惨! 光绪也被李鸿章的话给噎的说不出什么来了,总不能硬说不管什么条件都签条约吧?那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呢?光绪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恭亲王奕,可老头却眯着眼睛,装看不见。 光绪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被戏弄的感觉,翁同龢、李鸿章、奕,这些人都不想担责任,包括躲在颐和园里遥控指挥的慈禧,都不想担当这个签割地、赔款条约的责任,难道要自己亲口下旨逼李鸿章签约吗?可是不签约行吗?即使自己愿意迁都再战,慈禧能答应吗? 他们是想把这个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啊!光绪想到这里,觉得满朝的文武都不是好东西!包括那个十几年教导自己的老师翁同龢,也是混账王八蛋! 早晚,我要亲自给朝堂换血,让这些颟顸昏聩的老家伙统统滚蛋! 光绪心底暗暗下了决心! ?????????????????分割线???????????? 王天纵在贤良寺里闲转,看看雪中的红梅,心情也好了些。甲午战败,这一劫中国注定是逃不掉了,可等待这个风雨飘摇的老中国的远远不止这一次,今后还有庚子国难、日俄战争、军阀混战、抗日?????林林总总不晓得还有多少次灾难在等着苦难深重的中国和它土地上的四万万人民。 这一次既然是不可避免的,那今后的灾难一定不能让他发生,老天让穿越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让自己带着领先这个世界一百多年的知识来到清末,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锦衣玉食,然后讨几个小老婆过着猪一般幸福的生活?自己生在这块土地,而且注定有一天要埋葬在这块土地上。 从自己来到清末的那天起,就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屈,官场上一个个行尸走肉般的墨吏,老百姓穷的无立锥之地,卖儿鬻女求得半碗残羹剩饭勉强活命,不管是哪国的洋人,都可以在中国横行无忌,民众愚昧无知??????这还是人活的土地吗?这还是五千年的文明古国吗? 大清两百多年的统治,已经把这块土地变成了妖魔横行的鬼蜮。自己今后不仅仅是要富国强兵,打败几个洋鬼子,而是要彻底的唤醒民众,让猎猎汉唐之风吹散盘旋在华夏大地上二百多年的胡虏腥膻之气。 但是,这一切都必须要拥有权力才可能做的到,而且必须是兵权,目前来看,李鸿章对自己还算是欣赏,可毕竟自己还不算他的心腹嫡系,将来自己要想手握重兵,只有获得李鸿章的绝对支持才有可能办到。 但是,现在来看,自己在他心里还不够分量,必须要想办法加上一把火。可是,李鸿章身家钜万,金银财宝人家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况且自己就算打算行贿,也没那个钱啊!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才能让他感动的老泪纵横,哭着喊着把兵权送到自己手中呢? 马上要去马关议和了,如果不出意外,自己作为亲兵也要跟随他去日本????? 突然,王天纵心里蹦出一个想法,他猛的打了个寒战,这个想法过于疯狂了,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在记忆中,李鸿章在日本,将会遇到袭击,被刺客打一枪! 如果替他挡这一枪,还能感动不了他吗?可是,这也太危险了啊! ------------ 第四十六章 疯狂 王天纵被自己过于疯狂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了出位拿命来拼,值得吗?功名利禄是身外之物,命是最重要的。 左思右想之后,王天纵咬牙下了决心,自古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抓不住流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就这么干了! 目标既然已经定了,就要为行动做好充分的准备了。首先是要保住性命,要是命没了,那一切都是假的,最好的办法是躲过日本刺客的那一枪,提前出手制止,可那起码得有中南海保镖的身后,显然是不现实的,其次是弄一件防弹衣。可是这个时候的中国,到哪里去找什么防弹衣啊,别说中国,全世界都还没发明这个玩意儿呢! 想成就一番大业,从来都是极其困难的,否则这个世界上的伟人恐怕比狗都多了,有胆量是起码的要求,更重要的则是能有解决困难的办法和手腕。 王天纵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土法上马,自制一件避弹衣,可是现在淮军的装备是模仿西洋的,连甲胄都没有,再说这里是北京城啊,不是天津卫北洋的地盘,贤良寺是各省大员进京的临时寓所,怎么可能有盔甲呢?即使有,恐怕也挡不住手枪近距离射出的子弹。 王天纵绞尽脑汁,突然想到蓝刚峰不是在北京吗?自己来北京时间也不短了,还没见过他呢,他们旗人路子野,面子大,从他们那里什么东西会搞不到啊?不过蓝刚峰已经调进神机营了,还不晓得具体在什么地方,只好去他家里问问了。 王天纵在戈什哈头目马龙标那里请了假,马龙标给李鸿章当亲兵头目多年,眼皮子也是极为活络的一个人,知道王天纵最近受宠,乐呵呵的就给了两天的假。 骑上伊犁雪青马,王天纵飞也似的奔向西市胡同,那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内务府官员,蓝刚峰的家也在那里。 王天纵今天穿的是青布长衫,一副书生打扮,到了蓝府的门口,一个漂亮的骗腿下了马,走到朱漆大门前。看门的门政伸手拦住了他,阴阳怪气的道:“站住,干什么的?” 王天纵笑着道:“我找蓝刚峰。请问这位大叔,他现在具体在神机营的哪个地方?” 门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瘦的皮包骨头,脸色发青,一看就是大烟抽多了的那种,天晓得蓝刚峰的爹怎么弄这么个家伙来看门。 门政撇着嘴道:“找我们二爷?二爷现在没在神机营,就在府里,你有名刺吗?你是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这么直眉瞪眼就想进去啊?” 王天纵笑着道:“哦,这样的话,麻烦您给通传一声,就说王嵩来找他。” 门政把手一摊,冷着脸道:“我们二爷是谁都能见的吗?真是没规矩!” 规矩两个字,门政说的各位重些。王天纵心里明白,这是要门包呢,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只好从怀里摸出十几块洋钱,悄悄塞到他手里道:“麻烦大叔给通传一下,就说他北洋水师学堂的同学王嵩来找他。” 门政接过洋钱,板的死人般僵硬的脸立刻堆上了笑容,点头哈腰的道:“原来是北洋的大爷啊,您是二爷的同窗好友,小的怎么能受您的赏呢?这要是让二爷知道了,小的还不得扒层皮?” 嘴上说着不能要,手里却把洋钱抓的紧紧。 王天纵笑道:“您受累通传一下,这点小意思就是个茶钱。” 门政乐呵呵的道:“那就谢谢爷的赏了。我这就给您回话去,您等着。”说罢,飞也似的跑了进去。 过不多时,蓝刚峰急吼吼的冲了出来,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冲着王天纵的耳边吼道:“哥哥哎,想死我了!” 王天纵心里想笑,旗人说话夸张,往往见面没两回就称兄道弟,如果真是好朋友,那更是腻的蜜里调油,而这个见面的熊抱则是北洋水师学堂洋人教官带来的习惯,蓝刚峰这是土洋结合。 王天纵看着把门的几个人眼光都透着诡异,心里发毛,这些人恐怕是想歪了,京里贵人好男风,这个连王天纵都听说过了,急忙把蓝刚峰推开。 蓝刚峰也看出王天纵的表情有些尴尬,回头冲那些下人笑骂道:“小兔崽子们,这是我哥哥,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请我哥哥进来。” 一群下人谄媚的笑着,有人接过王天纵的马,有人赶紧迎门,一口一个“王大爷”叫的无比亲切。 蓝刚峰和王天纵携肩把臂而入,进了二堂,王天纵问道:“令尊大人在府上吗?” 蓝刚峰笑道:“怎么,哥哥想明白了?李鸿章眼看就玩儿蛋去了,北洋已经没什么混头了,让我家老爷子给你在京里补个缺吧,过二年再放个外任,那比什么不强?我家老爷子还没回来,等回来以后我带你去见见他。” 王天纵笑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蓝刚峰急赤白脸的打断道:“哥哥哎,你平常多聪明一个人啊!怎么在这个事儿上那么轴呢?你别看李鸿章现在又放了个头品的钦差大臣,你还真以为他又东山再起了?你信兄弟一句,他只要从日本议和回来,肯定玩儿完,您信不信?” 王天纵笑着道:“我信,我信,不说这个。” 蓝刚峰回头冲下人道:“都滚蛋,二爷我说点事儿。” 下人们躬身告退,蓝刚峰诡秘的一笑道:“哥哥,是不是想你那个如夫人了?” 王天纵一楞,突然想起莫小怜还在蓝刚峰的府上,自己这些天来,把她忘了个干干净净,如果蓝刚峰不说,还真的想不起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来。 蓝刚峰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内堂里走,边走边道:“走,我带你去见见我娘。” 王天纵心里一热,蓝刚峰真是拿自己当亲哥哥看了,进内堂拜对方的母亲,那只能是结拜兄弟。 蓝刚峰拉着王天纵进了内堂,他母亲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太太,长的慈眉善目特别富态,王天纵看见她,心里一阵酸涩,自己的母亲不晓得在另外一个时空会怎么样,独生儿子不见了,她不知道有多难受。王天纵想到这些,眼圈就红了,老太太见他动了感情,心里也有些难受,急忙把王天纵搀扶起来,冲着蓝刚峰道:“老二啊,这要是你哥哥还在,也该这么大了吧?我也该抱孙子了。” 老太太说着说着,也开始抹眼泪,絮絮叨叨的说着死了的那个大儿子。蓝刚峰笑着劝慰道:“额娘啊,我这个哥哥好容易来一趟咱们家,您怎么就说这些呢?这哭天抹泪的,让人家笑话。” 老太太一瞪眼道:“我瞧你这个朋友不错,觉得就跟自己儿子一样,人家都不笑话我,你还来笑话我。” 王天纵也赶紧过来安慰老太太,过了片刻,老太太缓过劲头,破涕为笑道:“老二,安排下人摆酒,等你爹回来以后,咱一家人乐呵乐呵。” 蓝刚峰凑到王天纵耳边道:“哥哥哎,我额娘想认您当干儿子,就看您同意不同意了。” 王天纵和蓝刚峰一直都是兄弟相称,对他母亲感觉也亲切,就连连点头。老太太更是高兴,拉着王天纵的手问长问短,让王天纵心里又一阵酸楚,在另外一个时空,亲生的母亲也是喜欢这样,当时自己还觉得有些烦,可现在却无比怀念那种平凡日子中的温情。 蓝刚峰见母亲和王天纵说个没完没了,就笑着打断道:“额娘,我哥哥都来半天了,人家小两口都还没见面呢,您怎么就霸着人家不撒手。” 老太太扬手作势要打,然后看着王天纵,一本正经的道:“儿啊,额娘可要说你两句了,你怎么能没娶妻就纳妾呢?这不合规矩啊!那丫头我也喜欢,知书达理长的也好,可规矩它就是规矩。” 王天纵只好低着头,听老太太教训,心里却有种甜丝丝的感觉。有时候,被人管着也是一种幸福。 老太太唠叨够了,对下面伺候的丫鬟婆子道:“去,把小姐请过来。” 蓝刚峰低声道:“哥哥,您那个没过门的如夫人啊,我额娘喜欢的不得了,要不是我跟她说,莫小怜是犯官之女,真要认了这门亲事,恐怕要连累了我阿玛,这才没认了这个闺女。” 王天纵有点想笑,这个刚认的干妈是不是有认干儿女的爱好啊?蓝刚峰的话说的也别扭,只有没过门的媳妇的,哪里还有什么没过门的如夫人这种说法的? 王天纵低声问道:“她哥哥呢?” 蓝刚峰笑道:“放心吧,你那个内兄莫弘毅,已经送到山东去了,东阿的县令是我家的家生奴才,我阿玛保荐他做的官,有他在那里照顾着,错不了。” 王天纵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已经算是有始有终了,自己也算是做了件善事,然后笑道:“刚峰,我欠你的八千两银子,暂时可还不了你。” 蓝刚峰窃笑道:“哥哥啊,你就是我的亲哥哥,咱哥俩还说这个?哥哥,你厉害啊,今后怕是兄弟要向哥哥你讨银子使唤,到时候你可别闪了兄弟的面子。” 王天纵被他说蒙了,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蓝刚峰撇着嘴道:“装,还装,哥哥,咱们可已经是结拜兄弟了,你还瞒着我?咱大清国的首富都是你大舅子了,你还能没银子用?我借给你的八千两,今后恐怕还不够你喝顿酒的。” 王天纵彻底被他弄糊涂了,苦笑着道:“你扯什么呢?” 蓝刚峰见王天纵的表情似乎不像是在作伪,诧异道:“哥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个北洋总医院的盛巧儿,那不是你的相好?” 王天纵尴尬的笑道:“你别胡说了,没那事儿?” 蓝刚峰贼忒兮兮的笑道:“哥哥,还是你手段高明啊!兄弟佩服的死死的,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把盛宣怀的妹子够勾搭上了?????” 王天纵惊讶的嘴都快合不上了,怔怔的道:“她是盛宣怀的妹妹?” 蓝刚峰一拍他肩膀道:“您还真不知道啊?这丫头厉害啊,瞒的够深的,也对,要是让人知道她是盛宣怀的妹子,那北洋总医院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了!” 王天纵从惊讶中平静过来,笑着道:“她是盛宣怀的妹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就是伤员和护士的关系。” 蓝刚峰不屑道:“拉倒吧,人家为了你,把李鸿章保的媒都给推了,盛宣怀和李鸿章都差点弄掰了,哥哥,你可把李鸿章给得罪惨了!” 王天纵这下算是彻底懵了,这都是哪跟哪的事儿啊!自己怎么会把李鸿章得罪了?仔细想想又觉得可疑,也许蓝刚峰说的是真的,李鸿章一直对自己不凉不热的症结也许就在这里。 ------------ 第四十七章 防弹衣 王天纵和蓝刚峰两马并行,穿街过巷来到了兵部衙门。蓝刚峰指着前面道:“瞧见没有,过了这条街,再拐个弯那就是武库司,俗话说的好‘武库武库,又闲又富’,怎么样,听咱阿玛一句吧,让他帮你疏通疏通,你干脆就在武库补个缺得了,又来钱又清闲。” 王天纵只是摇头,一直不接这个话茬。昨天和蓝刚峰全家吃了顿饭,算是正式认了干爹干娘,这个刚认的干爹还真热心,非要替自己弄个官当。这也不算稀罕,主要是蓝刚峰的阿玛说的一句话,差点让王天纵把嘴里的饭都给喷出来。 蓝刚峰的阿玛在饭桌上交口称赞庆亲王奕劻和吏部侍郎那桐为人厚道,拿钱就办事儿,真的叫做明码实价、童叟无欺。王天纵听完,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这*的买卖都作出品牌效应了。 王天纵见到了莫小怜,只是在蓝刚峰府里,莫小怜没好意思和自己多说话,只是问了几句安,但是从她眼睛里,王天纵看出了对自己无比的依恋。在蓝府这些日子,这丫头应该是没吃过苦,个子也长高了些,也更白净了,原先皮肤透着一点病态的黄色,现在也消退了,蓝刚峰的额娘还专门派裁缝给她做了不少衣服,又添置了一些首饰,看得出来,老太太确实喜欢她。 但是莫小怜却偷偷对王天纵说,想跟王天纵走,总觉得在蓝府有寄人篱下的感觉。王天纵心里就有些想不通了,寓居在蓝府算是寄人篱下,给自己当丫鬟或者是当小老婆就能比这强了?这个年头的人,想法还真是让自己难以理解。 王天纵自然不可能把她带到身边,但是也不忍心拒绝她,幸好蓝刚峰的阿玛,眼神毒辣,看出端倪,就把自己在城西的一套房子送给了王天纵,算是干爹给干儿子的见面礼。王天纵百般推辞,老头有些怒了,才只好勉强收下。听说了王天纵在北京有了房子,莫小怜就欢天喜地收拾东西,准备搬家,让蓝刚峰的额娘不胜唏嘘,却也有些欢喜。老太太觉得不管怎么说,王天纵和莫小怜都是自己喜欢的年轻人,现在一个是自己的干儿子,另外一个算是儿媳妇,也算不错的结局。 一家人吃完了饭,蓝刚峰又找了个南戏班子,在家里唱了一晚上的戏,足足热闹到了二更天,才算是消停下来。 天刚亮,王天纵就拉着蓝刚峰出来找盔甲,希望能找出能抵挡手枪子弹的钢甲来,但是心里也没谱,总觉得靠着中世纪的盔甲挡子弹,很是不靠谱。 这一路上,王天纵心里乱的像长草,自己做梦也没想到,盛巧儿居然是盛宣怀的妹子,更没想到,她居然为了自己,把李鸿章保的媒都给推了。这丫头对自己也算是用情深重了,怪不得她非要让自己认苏惜雨做干妹妹呢,感情是怕自己看上她。 现在很多事情,王天纵终于明白了端倪,静海县的梁县令认定自己是盛宣怀的人,李鸿章也曾经问过自己和盛宣怀是什么关系,自己当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着李鸿章的面矢口否认自己认识盛宣怀。 但是李鸿章怎么会信呢?也难怪他对自己不冷不热,换了自己是李鸿章也觉得这种当面就撒谎的下属不可靠啊! 冤枉啊,我比窦娥都冤! 蓝刚峰见王天纵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哥哥,想什么呢?是想莫小怜啊,还是盛小姐,还是那位苏护士啊?哥哥啊,兄弟对你真是服气啊,那么多的漂亮妞都喜欢你,要说兄弟我长的也不难看啊!怎么就没人瞧上我呢?” 王天纵苦笑道:“你说吧,这几个你看上谁了?我帮你说媒去。” 蓝刚峰吧咂着嘴,做出一副神往而又无比遗憾的表情道:“可惜啊,你弟弟我是旗人,这旗汉不通婚的规矩,那是老祖宗定了,我要是敢娶个汉女,我阿玛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怎么漂亮姑娘都是你们汉人?我们旗人的大妞一个比一个看着粗糙?????哥哥,你说我们旗人有什么好?就算是看上谁家的姑娘了,偏巧那个姑娘也是旗人,可还得等着皇上选秀女,皇家看不上的撂了牌子的才能派人去提亲,如果长的多少有点可人意的,十中八九就给选到宫里了,剩下的都是猪不啃狗不咬,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歪瓜裂枣!” 王天纵被他气乐了,京油子,这话一点都没说错,北京城的旗人没有一个嘴不油的! 但是王天纵心里却升起一个念头,让他想想就心里发毛,自己和盛巧儿在天津的事情,怎么远在北京城的蓝刚峰都知道了?而且听蓝刚峰说,北京城的旗人都传遍了,拿这件事糟践李鸿章,说他连自己的干儿子盛宣怀都管不住了,现在算是众叛亲离。 李鸿章心里肯定对自己有些怨恨,这也不足为奇,但是这些事情怎么传到北京的?难道李鸿章身边就有朝廷的眼线?北洋这些头面人物的一言一行恐怕都在朝廷的耳目监控之下吧? 想通了这些,王天纵心底告诫自己,今后更要谨言慎行,绝对不可乱说话,否则没等到自己青云直上,没准就成了菜市口的刀下之鬼了! 以前看过的穿越小说中,别人都是王霸之气一发,美女哭着喊着要嫁,名臣大将纳头便拜,成功简直是易如反掌,怎么轮到自己了,就那么艰辛呢?现在自己女人缘倒是结了不少,可问题是自己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自己要的是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弄点银子,找几个美女,那是燕雀之志,而自己则有鸿鹄的志向。想要的怎么都不来,不想要的却纷至沓来,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其实,命运捉弄的不光是自己一个人,蓝刚峰自诩风流,却连个心仪的女人都找不到,旗人讨老婆,那都得找皇家看不上的次货,要是真碰上郎有情妾有意的,却偏偏被选进宫了,那才叫做悲剧。 王天纵心情复杂,蓝刚峰则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旗人讨老婆的难处,两个信马由缰到了武库门口。 蓝刚峰在这里人头极熟,把马交给看门的护兵,就带着王天纵进去了,武库从委员老爷到下面的库兵就没有和他关系不好的,见了他又是鞠躬又是打千,旗人礼数又多,王天纵看都看的烦了。 好容易和所有人都打完了招呼,剩下的事情却简单的要命,两个库兵带着他们进了武库,委员老爷吩咐过,喜欢什么随便拿,顶多不过是两副甲仗、三五条洋枪的事情,他们都还承担的起。 王天纵进了武库,就傻眼了,里面一股发霉的味道,甲仗库里的盔甲都锈透了,铁甲用手一戳就能抠下来铁锈,刀枪也都是锈迹斑斑,还有不少不晓得是什么年月放进去的弓箭,弓弦都被老鼠咬断了。刚从西洋进口不到三年的洋枪,从枪身到枪管,到处都是红褐色的铁锈,装子弹的箱子潮的滴水,木头也糟朽了,搬的时候用力大些,箱子底就能掉了。 这他娘的都是败家子啊!王天纵看着那么多新式的武器,还没发到军队,就已经成了这副尊荣,心疼的滴血。兵部的武库,负责给神机营、健锐营这些八旗禁军调拨武器。仅仅王天纵看到的这个武库,就有一万多杆洋枪,二百多门各种口径的火炮,虽然种类繁杂了点,德国的、法国的、奥匈帝国的,几乎像是武器博览会,但是大体还是最新式的,这要花多少银子啊! 王天纵记得自己穿越之前,教科书上书,洋人船坚炮利,中国军队经过奋勇反抗,最终还是不敌。当时自己还幻想着,如果清末的中国能多一些新式武器,恐怕就能打败洋人,抵御外辱。可自打真穿越到这个时空以后,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中国军队的装备比起英国、德国略有不如,但是绝对比日本、俄国要先进了,甲午战争中,日本人用的都是单发的老式步枪,而清军差不多都是一色儿的连发快枪,火炮更是比日本人多了许多,而且还有坚固的城防、德国军事专家帮助修建的要塞,可以说在亚洲,中国的军队装备肯定是最先进的,可是结果呢? 甲午之战中,经常有人数、火力占了绝对优势的清军,被日本人用白刃战打的溃不成军,看见日本人端起刺刀冲锋,清军就扔了武器逃跑,日本人后来是用清军的武器换了装了。可是这些清军别看打日本人不行,祸害百姓那是一个赛过一个,他们过境之处,洗劫烧杀比日本人还甚,这样的军队你能指望老百姓会拥护? 王天纵越看越窝火,拉着蓝刚峰出了武库,到了外面深深的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 蓝刚峰也把手从鼻子上放下了,吐着嘴里吸进的灰尘骂道:“他大爷的,这里什么味儿啊!这帮孙子也不知道把库房拾掇拾掇,灰都一寸多厚了!” 王天纵指望从武库找出一副钢甲的梦想算是破灭了,再说即使真的有保养的很好的甲胄,就能挡住子弹了?那不过是自己寻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既然找不到现成的,就自己造一副吧,记忆中的防弹衣好像都是复合材料的,这个世界肯定没有。 王天纵突然福至心灵,一拍脑门道:“我怎么这么笨啊!”然后看着蓝刚峰道:“你知道北京城哪里有烧瓷器的吗?” 蓝刚峰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王天纵到底想要什么。 ------------ 第四十八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蓝刚峰赶着马车行驶在石板路上,没有弹簧避震的车子把王天纵的屁股都坐的发麻,轿厢中莫小怜穿着一身男装在摇晃的车上东倒西歪,经常撞到王天纵身上,那股处子的幽香让王天纵心情也有些荡漾。一个正常的男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半年多了,连个女人的手都还没碰过,虽然蓝刚峰还羡慕自己身边美女不少,可那都是墙上贴的画,能看不能碰,即使是性格最爽朗的盛巧儿,也比二十一世纪最传统的女孩保守许多。 莫小怜在车里东摇西晃,偶尔撞到王天纵身上,脸羞的通红。但是自己的身份是王天纵的通房大丫头,说白了也就是小老婆预备队。莫小怜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她爹莫御史也算是清官了,又是最道学古板,但是家里也有几个姨娘,都是通房的丫头给收房的。莫小怜偷眼看着王天纵,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都涌了上来。眼看身边这个男人,年轻、英俊,也算是佳偶良配了,但是毕竟自己今后是小老婆的身份,而且在蓝府也隐隐约约听说了,王天纵和盛宣怀的妹妹似乎有那么点不清不楚,听说盛家的小姐是读过洋书的,这种洋派的女子也不晓得好伺候不好伺候。 再想想父亲枉死在刑部大堂,哥哥孤身到了山东,自己又差点沦落风尘,现在已经算是家破人亡了,今后的命运简直是无法想象,莫小怜不由得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王天纵看她那副样子,心里有些不忍,把手放在她肩头拍了两下算是安慰她,莫小怜如蒙雷轰,身子顿时软了,就势偎依在王天纵的胸膛上。王天纵轻轻拍着她的背,莫小怜柔滑的头发轻轻滑过他的指尖,这个情景太像自己当年青葱岁月的时候,第一次抚摸初恋女友的青丝了。但是心情却截然不同,当年的自己是心脏狂跳,脸和脖子都充血,而此刻对莫小怜只有怜惜,却缺少男女指尖的*,这个女人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自己对她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想要了她的身体,都不会是任何问题,但是这种完全没有挑战性的关系,让王天纵觉得实在没意思。 “到了,呵呵!” 马车在两人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时候停了下来,蓝刚峰突然挑开了轿厢的帘子,看到莫小怜偎依在王天纵怀里,他狡黠的笑了起来。莫小怜本来就羞红了的脸更是热的烫人,连王天纵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王天纵先跳下了马车,伸手将一身男装的莫小怜搀扶下了车。莫小怜感激的看了一眼他,又低下了头,心里一阵欢喜,这个男人对自己还真的够怜惜,这种有情有义的男人在大清国绝对属于凤毛麟角。 这里是京城的西郊,蓝刚峰指着一家店铺道:“哥哥,这是京城字号最老的窑口,您到底想烧什么啊?京城什么瓷器买不到,非得现烧?” 王天纵笑了笑,走到铺子里,掌柜的一看王天纵、蓝刚峰的穿着打扮,再瞧拉车的挽马,就明白这是富贵人家。掌柜的赶紧把他们让进铺子,吩咐小二送上热茶。 王天纵也不言语,看了半天铺子里的样品,盘、碗、瓶、尊,各式器型应有尽有。掌柜的跟在后面介绍:“?????爷是头一次来小号吧?不是跟爷吹啊,可着四九城您打听打听,要是小号烧不出来的,别的铺子您就甭去了。” 王天纵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洋纸,展开给掌柜的看。掌柜的瞅了半天,上面画了一个两寸见方的平板。 “爷,您是逗乐子吧?您一定是开玩笑。” 王天纵笑着道:“我和你开什么玩笑?就说你能烧不能烧?” 掌柜的拍着胸脯道:“爷啊,这玩意要是不能烧,小铺干脆关张得了,小的就是不明白,您烧这个干什么?这平板又没个花样,当装饰也不好看啊。” 王天纵笑道:“你就甭啰嗦了,我急用,明天能拿吗?” 掌柜的苦笑道:“您说您府上在什么地方,明天小的给您送去。您要多少片?要多厚?” 王天纵思忖了片刻道:“两分厚,我要,先要三百片吧。你送到贤良寺吧。” 掌柜的连连点头。 蓝刚峰也觉得有些奇怪,凑上去看了半天,疑惑道:“哥哥,你要这个玩意干什么啊?” 王天纵笑道:“你就甭问了,回头告诉你。” 其实王天纵嘴上说的轻松,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记忆中的现代防弹衣,不少是陶瓷的,而且坦克也有陶瓷装甲,没准自己用瓷片做防弹衣还能成。不过好像二十一世纪的陶瓷和这个不是一样的东西,而且还是复合材料的。 王天纵只好摸着石头过河,自己设计出了一件防弹衣,其实就是用布缝一件背心,上面有无数的四方口袋,里面装上两片瓷片,中间粘上棉花,最里面再衬上一层薄钢板。如果用纯钢做背心,王天纵估计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这种diy出来的复合材料防弹背心已经是王天纵搜肠刮肚出来的最佳方案了。 管用不管用,只有试验着来了,幸好这个年头的手枪威力也不算太大,要是碰见后世里的沙漠之鹰之类的狠角色,王天纵绝对连想都不敢想自己diy的防弹背心会管用。即使是清末的手枪,王天纵也没自信能用这件防弹衣挡住,但是穿上还是聊胜于无吧,起码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订好了瓷片,王天纵等人就往回赶了,蓝刚峰驾着马车还在一边絮叨。王天纵晓得他是好意,跟着李鸿章去日本,确实算不上什么好差事,既没有油水,而且日本这个国家野蛮成性,暗杀之风更是盛行,前几年,俄国皇太子出使日本,就被刺客砍了一刀。自己比别人更是心知肚明里面的危险,李鸿章这次命中注定是要遇刺的,而自己则要靠血肉之躯替他挡子弹来换取他的绝对信任。 富贵险中求啊! 但是这些话又不能和蓝刚峰、莫小怜说透,只好故作神秘的笑着,让蓝刚峰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天纵假期只有两天,办完了这件事情,找了个饭馆和蓝刚峰、莫小怜小酌了几杯。莫小怜一身男装,倒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力。尽管饭馆的小二早就看出她是女人,也没太当回事儿。最近京里的旗人大妞流行穿男装,连八大胡同的红倌人也以一身男人打扮接客了, 莫小怜一直没什么胃口,随便找两个清淡可口的夹了两筷子,就放下了杯箸,蓝刚峰则不依不饶的劝着王天纵,希望他不要跟李鸿章趟议和的浑水。 王天纵只好频频举杯,打断他的话头。 莫小怜过了半晌插言道:“爷,您这次既然铁了心,要跟着李中堂放洋,奴婢就搬出蓝府,在外面等着爷回来。” 王天纵笑着道:“别奴婢,奴婢的,我听不惯,你还是在蓝府吧,那里人多也热闹些。” 莫小怜咬着嘴唇道:“爷,蓝二爷和老福晋对小怜是没说的,小怜记着他们的恩情,可凉亭虽好不是久留之家,小怜就给你守着宅子,等爷回来。” 王天纵打趣她道:“我这一去,时间可不短啊,要是我不回来了呢?” 莫小怜坚毅的道:“爷去三年,小怜等三年,爷去三十年,小怜等爷三十年。” 王天纵见她眼眶又红了,连忙宽慰道:“我是和你说笑的,最多年而半载,我就回来了。你还是在蓝府吧,那里有人照应着,我放心啊。” 蓝刚峰夹了一筷子鳖裙,又喝了口酒道:“哥哥,小怜姑娘说的有理,既然你铁了心要去东洋,兄弟也不拦着你了,你看这样吧,你和小怜姑娘把名分定一下,我阿玛不是松了你一套宅子嘛,三进三出,虽然小了点,但是还干净,我安排几个下人给你收拾出来,你和小怜姑娘就把亲事办了吧。” 王天纵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呛的直咳嗽,莫小怜帮他捶了半天后背,才算把气给倒匀实了,他苦笑着道:“兄弟,你别扯淡了,喝你的酒吧。” 莫小怜原本一心的期盼,顿时变得冰冷,心里七上八下的,莫非是那个传说中的盛家小姐不允他纳妾?这也没准啊,洋人好像都是不许纳妾的,那个盛家小姐又是读洋书的,说不定也依了洋人的规矩。盛小姐是盛宣怀的妹妹,盛宣怀可是二品的大员,又是大清国的首富,而自己则是犯官的女儿,卖身到王家的奴婢,命都在别人手心里攥着,怎么敢想那么多呢? 蓝刚峰见王天纵推辞,笑着道:“哥哥,小怜姑娘哪点不好了?你要是看不上,就赏给兄弟吧?我们旗人不能娶汉女为妻,但是纳个汉人女子做妾,还是不犯祖宗规矩的。” 莫小怜脸色变的煞白,官宦人家把奴婢送给朋友做妾那是平常的事情,即使把已经收房的小妾送人也不稀罕,可自己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王天纵曾经说过要纳自己为妾的,自己已经算是他的人了,尽管还没圆房,但是也断然不能再给其他人做妾。 莫小怜正色道:“爷,蓝二爷,小怜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爷要是不要小怜,那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剪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去,小怜虽是个下人,但是这坏了伦理纲常的事情,小怜宁死也不愿意!” 王天纵见她一脸的刚毅,晓得她的性格,这丫头如果逼急了,绝对是那种宁死不屈的女孩。 蓝刚峰急忙躬身致歉:“嫂夫人,小弟说错话了,该打,该打,我自罚三杯向嫂夫人赔罪!” 莫小怜见他一口一个嫂夫人叫得亲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硬绷着没笑出来。 王天纵心里倒是暗暗叫苦,自己被这丫头给赖上了,这个小老婆恐怕不要是不行了啊!自己也算在这个世界上有了自己的女人了,就觉得肩膀沉甸甸的,自己要担起责任了。 ------------ 第四十九章 皇家内斗 ------------ 第五十章 汉纳根的谋划 春天的渤海,沙鸥翔集海天一色,舰首劈开海浪向东行驶。王天纵站在船头眺望远眺,一轮红日在晨曦中冉冉升起。从天津出发已经一天了,李鸿章躲在舱房里唉声叹气,送去的饭也都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王天纵也能理解他,这倒霉的差事轮到谁头上,谁的心情都不会好过。当年中法之间打的那场仗,李鸿章就被朝野上下骂翻了天,祖宗八代在坟墓里都不安生。那次好歹陆战没吃太大的亏,多少有点议和的本钱,而这次则是城下之盟,已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李鸿章这个汉奸的罪名想不背都难了。 王天纵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但是不好受又能如何呢?甲午之败,已经成了定局,唯一的变数就是在黄海大东沟上,北洋水师打沉了一艘日本小驱逐舰,这是历史做的仅有的一丝改变,但是对整个战局可以说毫无补益。北洋水师依然是被全歼了,陆军也照样是一溃千里。 武器比日本先进,军需保障十倍于日本,兵力则是日本的的四倍,可仗竟然打成了一面倒的溃败,清军的糜烂简直到了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就算是一群鸭子,日本人抓起来恐怕也没那么方便。 “想什么呢?” 一句生硬的中国话打断了王天纵的思虑,他回头一看,是德国人汉纳根。 王天纵苦笑道:“还能想什么,议和呗,现在就剩下这点事情了。” 汉纳根心里更是酸楚,前些日子,李鸿章派他的岳父天津海关总税务司德催琳去日本试探一下,结果被日本人毫不客气的给撵了回来。汉纳根在长崎和日本人打官司,又输了个底掉,李鸿章现在对他连好脸都没有。 平心而论,王天纵挺同情汉纳根的,英国人在日本长崎和中国上海举行的两次海事法庭,汉纳根作为“高升号”惨剧的亲历者出庭作证。本来李鸿章是满怀信心的,毕竟“高升号”悬挂的是英国的国旗,而且确实是被日本人无端给袭击的,北洋绝对属于受害者,又有汉纳根这个洋人做见证。李鸿章一心指望官司打赢,英国人介入日本和大清的战争,即使不出兵暴打小日本,起码也逼日本人退兵。 可是形势出乎意料,英国法律专家却认为日本人做的没错,理由如下:根据国际海事条例,在船只上,以船长为最高权威。“高升号”的船长在日本人的威逼下,已经做出愿意跟随日本联合舰队去日本的承诺,而此刻清军却不同意,可以视为船长被海盗控制。 这种说法就很要命了,更让李鸿章想不到的是。汉纳根身为北洋的提督,居然在法庭上作证,说看见“高升号”上即将沉没的时候,淮军士兵向在海上求救的同袍开枪了。这下让小日本抓住了把柄,一口咬定“高升号”上的士兵是被清军自己打死的。李鸿章算是气急败坏了,这洋鬼子就是靠不住了,关键的时候当了叛徒! 汉纳根的证言在西洋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国报纸纷纷指责清军野蛮,杀害自己的同胞。尽管汉纳根在法庭上也说,自己还看见了日本军舰开枪,但是日本自打开战就在西洋媒体上做足了功夫,这种声音几乎被淹没。所有的媒体都在报道清军的自相残杀。 王天纵非常理解“高升号”上淮军的做法,大部分官兵都愿意与船同沉,以身殉国,但是他们看不得那些跳水逃生的战友的求救,所以对他们开了枪。但是西洋人怎么能理解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尽管实际上的情况是,大部分淮军死于日本人的炮击,可是自相残杀的行为比起被敌人杀害,更让西方人无法接受,汉纳根的证言客观上为日本人开脱了罪责。清军从战争开始,就排斥西方记者随军,让自己的声音无法发出来,现在看来是绝对失策的行为。洋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总觉得清军怕被人看,肯定有猫腻。事实也确实如此,淮军的军纪坏的令人发指,*老百姓、烧毁房屋、奸污妇女,甚至洗灭村庄那是家常便饭,像这种比日本鬼子还坏的军队哪里敢让记者随军参观? 洋鬼子的脑袋就是轴啊,尤其是德国人更是如此,汉纳根连编瞎话都没学会啊!这样的人,打官司哪里是小日本的对手? 汉纳根见王天纵沉默不语,提高了嗓门道:“王,我有个想法,中国是陆地大国,应该重点发展新式的陆军,以前的老式军队已经没有任何的战斗力,只有仿效德国建设新式陆军,才是未来的出路,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王天纵点头道:“您和我想到一起了,北洋水师已经没了,朝廷没有能力再建设一支水师了,还是建设陆军比较实际。” 汉纳根抚摸着修剪的极为精致的大胡子问道:“王,你是我在北洋看到的年轻人中,最有勇气和头脑的一个,你愿意辅助我建设这支军队吗?” 王天纵心里打了个激灵,汗毛立刻竖立了起来,汉纳根的话似乎含义颇深啊,难道他有通天的渠道,已经预订了未来新式陆军的统帅地位?这老鬼子和自己想到一起了,自己为了这个目的想尽办法巴结李鸿章,难道汉纳根已经提前动手了? 王天纵勉强挤出笑容道:“军门,恐怕朝廷不会允许您一个洋人担任新军的统帅吧?” 汉纳根望着远方,感情色彩饱满的道:“王,您小看了光绪皇帝的智慧,实话告诉你,四个月前,我已经向朝廷上了折子,要求编练新军以备大战,可惜战争发展的速度超过了我的想象,旧军队的崩溃速度也超乎了我的想象。”说到这里,他看看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吧,朝廷已经给我发了密旨,要迅速招募新军,然后由我从德国请教官训练,皇帝还是很英明的,不过我希望能训练出十万人,而翁同龢大人说,只能提供四万人的装备和军饷。” 汉纳根说到这里,洋洋自得的神情里却又多了一丝的遗憾。 王天纵却是心里冰冷,如果朝廷真的委任了汉纳根,那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精心谋划不是彻底泡汤了吗?可转念一想,记忆中的历史里,拿到新军兵权的是袁世凯,并不是这个汉纳根,这说明,朝廷绝对不会允许把兵权交给洋人的。别说汉纳根只是要塞建设方面的行家,对练兵并不精通,即使的当年的英国人琅威利,那是绝对的海军人才,依然要被排挤。 机会肯定有的,一定是有的!王天纵心里安慰着自己。 “军门,朝廷没安排一个中国人吗?”王天纵试探着问道。 汉纳根不屑的道:“安排了一个叫胡燏棻的家伙,他不过是管理钱粮财务的人,训练军队的权力还是由我控制。” 胡燏棻此人,王天纵听说过,才干普通,甲午之战的时候,他负责给东路军当粮台,让他辅佐汉纳根训练军队,那绝对是白搭。但是此人志大才疏,绝对不肯居于洋人之下,将来他和汉纳根有的斗了! 王天纵想到这里,突然开窍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己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当这个渔翁,而最终能左右朝局的还是慈禧太后,而能左右慈禧的则只能是船舱里唉声叹气的李鸿章。 自己下的水磨工夫,一定不能白费。 王天纵看着神采飞扬的汉纳根,笑着道:“军门,等到您编练新军的时候,我一定会参与的。” 汉纳根点头笑道:“到时候,我会把你要过来的,我相信你的能力和见识。” 王天纵不再说话,太阳已经升起,海面上的阳光变得有些刺眼。再过一天多,就可以到马关了,那里才是自己最重要的地方,自己要用血肉之躯替李鸿章挡子弹,这可是个玩命的差事,如果子弹没有打到自己那件山寨版的防弹衣上,而是打到脑袋上,那可真的是要玩完了!准备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如果再拿不到兵权,那真是亏大发了! 王天纵正在心里感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汉纳根和李鸿章弄掰了已经是人所共知了,而李鸿章背后则是慈禧,光绪却要把编练新军的权力交给汉纳根,这能说明什么呢? 王天纵在机关里泡的久了,深知所有的事情都是政治,如果没这点政治敏感,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光绪不用旧将领,却另起炉灶让德国人汉纳根当统帅,那是说明要彻底抛弃原有的军事系统,这是要挖慈禧的墙角啊!光绪打算培植自己的势力,用来对抗后党。 可慈禧也不是傻子,能让他如意吗?今后朝廷恐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争斗了! 获胜的人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慈禧,而现在汉纳根已经糊里糊涂的上了光绪的船了,今后要和他保持距离了! ------------ 第五十一章 遇刺 李鸿章怒气冲天,山羊胡子都掘起来了,拍着桌子吼道:“这是讹诈,这就是侵略,赤裸裸的侵略!” 伊藤博文指着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议和大纲,冷笑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不签的话,日本帝国的军队会到北京城找慈禧太后来签。” 李鸿章用颤抖的手指着伊藤博文道:“难道就不能分辨吗?事情总要讲出个是非曲直吧?” 伊藤博文笑道:“分辨没关系,但是不能更改,您就直接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吧!” 春帆楼里吵翻了天,李鸿章别看年纪老了,调门还不低,吵起架来底气十足。王天纵守在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对他生起同情。这本来就已经是城下之盟,羊和狼有什么好谈的? 几个日本军官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邀请王天纵等人喝茶、聊天,春帆楼的女老板美智子还亲手烹调了河豚,让李鸿章的随员品尝。王天纵对日本人更是多了几分忌惮,自打来到日本以后,伊藤博文亲自派人安排李鸿章等人的衣食住行,照顾的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李鸿章喜欢抽雪茄,而且必须是吕宋的,日本人就整箱的送来,李鸿章喜欢画眉鸟,住所就专门养了几只,李鸿章有痰喘的毛病,谈判的地方连景泰蓝的痰盂都事先准备好了???????? 但是一到谈判桌上,日本人就变得咄咄逼人,恨不得一口把李鸿章这个老头子吞进肚子里。王天纵心知肚明,日本人的经济状况不允许战争继续下去了,所以事先就叮嘱过李鸿章,说什么都不能签字,日本人的任何要求都发电报给朝廷,而且措辞要激烈,尤其是对日本人要求割地的条款,说什么都不能答应。 王天纵倒不是打算给大清朝当什么忠臣孝子,其实赔款多少也是老百姓腰包里出,慈禧太后的饭桌上一个菜都不会少,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而且朝廷也不可能允许李鸿章久拖不决,之所以让李鸿章惺惺作态,其实就是想让天下人知道这个大清朝是个什么玩意。 中国人有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习惯,王天纵的记忆力,后世从来只骂李鸿章卖国,却从来没有人说过慈禧、光绪卖国的,事实上,这个大清朝就是爱新觉罗的私产,出来慈禧和光绪,别人谁有能力去卖国? 王天纵听见里面的争吵声渐渐停歇,估计是李鸿章吵累了,毕竟岁数大了,体力无法支撑,估计今天的谈判又不会有什么结果。王天纵急忙跑到门口,手握西洋刀,准备迎接李鸿章。 王天纵外面穿着一件西式的军服,里面则是那件山寨版的防弹衣,虽然只有一层铁板和两层瓷片,但是分量也确实不轻,走路都有些不自在,想快跑是绝对不可能的。 果然,李鸿章拄着手杖面沉似铁的出了门,伍廷芳一溜小跑跟在后面,伊藤博文则躬身礼送,一辆装饰极尽奢华的西洋马车跑了过来,戈什哈头目马龙标亲自驾车,王天纵拉开车门,李鸿章背着手上了车,伍廷芳也跟着上了车。 李鸿章一招手,示意王天纵上车。王天纵笑着摇了摇头,手按着洋刀用标准的步伐小跑跟随在车边,李鸿章也不再说话,只是冷着脸。马龙标一抖缰绳,两匹雄壮的阿拉伯白马迈着碎步小跑起来。 王天纵身上的背心就有二十多斤,跑了没多远就有些气喘吁吁,尽管身子累的要命,但是两只眼睛却警惕的观察四周。 马车跑了没有多远,就到了街市,狭窄的路边站满了日本人,这些人个子普遍不足一米六,面有菜色却眼露凶光,纷纷用日语叫嚷着。尽管王天纵不懂日语,也明白肯定是骂人的话,一些身穿黑色制服的日本警察则挥舞着警棒凶狠的打着试图冲击过来的日本人。 围观的日本人一边后退,一边咒骂着警察。王天纵回头吼了一嗓子道:“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来,别让小日本看扁了,眼睛都放亮着点,这些小鬼子恐怕憋着坏呢!” 亲兵们看见日本人骂骂咧咧,心里本来就憋着火,一个个押住步点,手握刀柄,几十个人的步伐渐渐形成一个节奏,人数尽管不多,却有一支军队的感觉。春意盎然的马关却有了一股冬日的肃杀之气。 这股杀气弥漫开来,那些原本聒噪的像鸭子般的日本人也安静了下来,下意识的开始后退,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感觉到杀气,他们清晰的觉察到这些中国人如果被冒犯,他们肯定是敢杀人的! 乱哄哄的街面变得有了秩序,日本警察把人群逐渐和李鸿章的马车隔绝开来,王天纵带着亲兵跟着马车小跑,两只眼睛依然鹰隼般的锐利。 李鸿章命中注定要被刺杀,会是今天吗?王天纵甚至希望刺客尽管的出现,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是让人受不了,神经一直高度紧张,自打来日本以后,王天纵还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更让王天纵觉得麻烦的是,自己只有一把洋刀作为武器,李鸿章也是非常谨慎的人,为了防止手下人在日本议和的关键时刻惹出事情,所有人的枪支都被收缴了,卫队每人只有一把西洋刀,说是当武器不如说是仪仗更准确。 不远处是个拐弯,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王天纵紧赶两步,跑到了马车的车厢旁边,李鸿章透过玻璃看了看他,又低头沉默不语。李鸿章早就猜到议和的难度很大,日本人会狮子大开口,但是没想到这些人贪婪到这种程度。日本人要求赔款三亿两白银,割让台湾和辽东半岛。 辽东半岛是京畿的门户,一旦被日本人占据,则北京城门户洞开,日本人可以随时再次发动战争,危险之大简直难以想象。李鸿章一边在和日本人打着痞子腔周旋,一边到处托人向英国、美国、俄国求援,但是均石沉大海,列强都要求中国满足日本人的要求,尽快结束战争。李鸿章把议和的情况电告了朝廷,可还没有回信,估计是朝廷里见了这样的条款也炸了锅。这种条约,李鸿章看见就胆战心惊,如果签了话,那不被国人的唾沫淹死才怪! 王天纵机警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恨不得自己脑袋后面也长出眼睛,可以三百六十度的观察所有角度。 突然,人群里有个矮个子年轻人让王天纵警觉起来,那个人的手一直插在和服里面,别人在警棒的威慑下都纷纷后退,他却往前面拼命的挤,而且他的眼睛是发直的,牙关紧咬,脸上的横肉都狰狞着。 王天纵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有些抖了,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变得苍白,努力控制着情绪才没有把洋刀拔出来。 刺客,他一定就是那个刺客!王天纵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穿着黑色和服,脚踏木屐的粗眉毛矮子就是来刺杀李鸿章的。 不能惊动他,如果惊吓了他,那自己准备已久的苦肉计就前功尽弃了。尽量在他拔出枪的时候制服他,如果做不到,那就只能用身体给李鸿章当人肉盾牌了,但愿山寨版的防弹衣管用啊! 矮个子突然分开人群,冲了过来,手也从和服里掏了出来,长满黑毛的手上握着一支手枪。 日本警察也吓傻了,不知道如何处置,抱着头缩到了一边,准备多时的王天纵“仓郎”一声拔出了洋刀,冲了过来,口中高叫着:“保护李中堂!” 话音未落,王天纵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胸口似乎是被重锤砸了一般,子弹近距离发射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将他向后推了出去,王天纵后脑勺撞到了拉车的白马身上,眼前一黑,就觉得天旋地转。 亲兵们一见王天纵中弹,都明白过来了,正在驾车的亲兵头目马龙标抽出洋刀就蹦了下来,王天纵努力控制着神经不让自己昏厥过去,用洋刀拄着地面挣扎着想爬起来。 “砰”,又是一声枪响,刺客隔着车厢的玻璃开了一强,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李鸿章捂着眼睛倒在身边的伍廷芳身上。 王天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叫道:“中堂,中堂!” 伍廷芳吓的手足无措,摇晃着李鸿章的身子道:“中堂,中堂!” 鲜血顺着李鸿章的手流了下来,不多时湿透了衣服。 亲兵们发疯般的冲向刺客,马龙标举刀就要往下劈,王天纵急忙叫道:“要活的。” 亲兵们醒悟过来,拳打脚踢将刺客制服,早就吓傻的日本警察也从慌乱中反应了过来,挥舞着警棒乱砸。所有人都被吓坏了,无论是李鸿章的亲兵还是日本警察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按照大清的军法,主帅若是死了,亲兵都要被斩,所有一旦打仗的时候,亲兵就是死也要护着主子,而日本警察厅早就受到伊藤博文的严令,绝对保证李鸿章的安全,如果出事严惩不贷。 可就是在几十名亲兵和日本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刺客就开枪打伤了李鸿章,而且看样子是伤在头部,李鸿章现在昏迷不醒,生死难料。李鸿章要是死了,这些亲兵都得给他陪葬去,怎么能让他们不又惊又怕,对刺客恨之入骨? 王天纵见到刺客被制服,才稍稍的送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胸口像是被火烧般的痛,低头一看,前胸已经血流如注了。 山寨版果然质量不过关啊!王天纵眼前一黑,脚像踩了棉花一样,头顶的太阳也暗淡了下来,瞬间失去了知觉。 ------------ 第五十二章 李鸿章 的悲哀 ------------ 第五十三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 第五十四章 卖国 大太监寇连材守在电报房门口,译电员查着密码本,不停的翻译着。“滴滴答答”的响声不绝于耳。 寇连材急切的道:“你们都快着点,皇上都等急了。” 过了半天,电报终于译完了,寇连材抓起译稿就往外面跑,高高的门槛把他绊了个嘴啃泥,他连深深地尘土都顾不得拍,就急急忙忙的踩着马镫往上爬,两个小太监费力将他扶了上去。 紫禁城勤政殿里,光绪如坐针毡,庆王奕劻和翁同龢陪在他身边。光绪原本就瘦消的脸更几乎脱了像,脸上死人般煞白。 翁同龢和庆王也都是一脸的阴霾,李鸿章从日本把议和的所有细节都原原本本的往回发电,看样子他是抱定了万事不做主的心思。光绪原本想拿李鸿章顶缸,可他不但把议和的细节发给朝廷,还整天在日本接待各国记者,把日本提的条件都登到报纸上,最可气的是李鸿章整天发表一些激烈的言论,张口闭口就是宁可回国整军再战,也绝不割地。前天还发回电报,说是“日本所要军费过高,并且辽南为满洲腹地,无论如何不能割让。这两条中国万不能从,和约不成,唯有苦战到底。” 光绪鼻子都要气歪了,苦战到底,说的好听,大军开拔没有军费不成吗?就是调集了大军又能如何?从开战以来,除了北洋水师像模像样的打了一仗以外,其他的军队都是一触即溃。李鸿章会不清楚这种情况?他这是装出一副忠臣模样,提前给自己撇清。 光绪无奈,只好到颐和园找慈禧,可太后连面都不见,就让李莲英带出一句话:“台湾、辽南,两地皆不可弃,要是日本人逼急了,就把李鸿章撤回来,咱接着打!” 这下光绪算是彻底寒心了,李鸿章、慈禧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光绪亲口下旨说出签约的事情,这样的话,举国的舆论都将归罪于自己,而他们都可以装出没事儿的模样。 诿罪君父,李鸿章的居心何其歹毒!光绪恨的咬牙切齿,但是却没丝毫的办法。 大太监寇连材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觉着墨迹未干的电报译稿道:“皇上,皇上,李鸿章把议和的文本送来了。” 光绪一把夺过,抖瑟着翻开第一页…… 翁同龢等臣子们都紧张地注视着他。 看着看着,光绪的脸由煞白转通红,又由通红转煞白……最后,他倏忽站起,将条约文本往地上一扔,气得嘴唇直哆嗦:“丧权辱国!这个条约朕决不答应!” 翁同龢上前拾起条约文本,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的看着。日本人的要求,李鸿章早就发过电报,这个条件光绪是同意的,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日本的小松宫亲王带着大兵,一副要直插京师的架势,更可怕的是日本到处张贴告示,呼吁汉人起来推翻满清。 小日本这一招算是打到大清的死穴了,要是汉人都起来造反,那大清恐怕这回真要交代了。 翁同龢鸡吃萤火虫——心知肚里明,光绪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他是既想签约早点结束麻烦,又怕天下人责骂,现在是进退两难,可恨的是李鸿章居然不肯乖乖的当这个替罪羔羊,反而满世界的喊打喊杀,太后也是装出一副主战的样子,她也躲了个干净。这不是存心让皇上为难吗? 光绪吼了半天,见翁同龢和庆王奕劻都不接茬,叹了口气道:“这个还是送到太后那里,请她老人家的懿旨吧。” 做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庆王,突然插言道:“皇上,奴才来之前,老佛爷有交代,和约签与不签,都由皇上自绝,她老人家只在园子里荣养,这朝政的事儿啊,她是不会干预的。” 光绪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冰凉,过了半晌道:“好,都躲的干净,这天下是朕的,可也是所有满人的,都不管,就让朕担这个骂名?好,真是好啊!” 翁同龢见光绪面如死灰的样子,一阵心疼,自己当了太傅没多久,儿子就死了,自己看这个学生,半是君臣半是父子,实在不忍见他如此模样。 “皇上,这仗是李鸿章打败的,他无论如何狡辩也难脱干系,开战以来,李鸿章畏敌如虎,意在保存实力,这是天下皆知的,咱说远一点,当年老醇王爷去北洋水师阅兵的时候,水师何等的强盛,可是李鸿章任用私人,排挤洋员干才琅威利,才几年的功夫就把个好端端的北洋水师弄的乌烟瘴气,这难道不是他李鸿章的罪过?他李鸿章现在用洋人报纸给自己涂脂抹粉,意图归罪于君父,此心可诛啊!皇上也不要过于伤心,满朝臣工,天下万民都是有天良的,断然不会受此欺骗,臣宁死也要保皇上的清白,” 光绪叹了口气道:“现在也只有师傅是忠心的,其他的臣子啊,哎!” 翁同龢板着脸,义正词严的道:“皇上请放心,臣一定不让李鸿章的奸计得售,老臣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和这乱臣贼子斗到底!不过臣还要劝谏一句,皇上一定不可自弃啊!咱大清这一仗是败了,可咱是大国,举国四万万人口,只要协力同心,振作民气刷新政治,十年之内必有大作为????????皇上,您还记得汉纳根吗?他上书要求改革军制,编练新军,臣以为这是第一要务。” 庆王冷冰冰的道:“翁师傅说的在理,可是要是和日本人签了合约,赔款的银子都还没着落呢,哪里有钱去练兵?” 光绪猛一拍御座,大吼道:“朕今日受此奇耻大辱,就是卖了这个龙椅,朕也要练兵!翁师傅,就让那个洋员汉纳根做统帅,咱先练它两万人。” 庆王板这死人脸,硬邦邦的又撂出一句话:“皇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让洋人当统帅,恐怕天下人不服啊!” “朕是天子,朕让他当,他就能当!” 庆王苦笑道:“皇上啊,要是老佛爷不同意呢?” ???????????????????????????????分割线???????????????????????????? 颐和园乐寿堂 “我不同意,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找个洋鬼子当统帅,那这大清的天下还不乱套了?”慈禧鄙夷的道。 乐寿堂里摆开六张八仙桌子,一百零八道菜肴依次往上端,只是每道菜都是温热,应该是早就做好了的。 慈禧看着菜肴皱眉道:“都是些温火菜,凉不凉热不热的,这能吃吗?” 掌膳的太监见慈禧有些不悦,吓的魂不附体,跪地磕头如捣蒜。 庆王奕劻和一个年近六十的男人坐在下首,也停了筷子。 奕劻笑着打圆场道:“老佛爷,他们也不容易,宫里的规矩可不就是这样吗?皇上和老佛爷随时想吃,随时就得有热乎的,他们不提前做好预备着,那怎么来得及啊?哪朝哪代不都是这样,这些东西就是摆设,哪能真吃啊?太后,奴才家的那口子上次进宫,蒙您赏宴,回来后对对奴才说,太后小厨房的菜又精巧又可口,可惜奴才无福啊,从来也没尝过。” 慈禧被逗的哈哈一笑,指着奕劻道:“你倒是个善心的,变着法的替这些奴才说情?也罢,就给你这个面子,饶了这些不开眼的东西???????还不谢过五爷?” 太监磕头谢过了奕劻,就退了下去。 慈禧遍视了满桌子的菜,对李莲英道:“把这个红烧鹿筋给荣中堂端过去,他最爱吃这个。” 荣禄作势要跪,慈禧双手虚扶一下道:“行了,这里又不是朝堂,甭拘着了,在西安呆了十多年,苦了你啦!” 荣禄少年得志,凭着祖上的恩荫三十岁就当上了工部员外郎,三十五岁就当上了内务府大臣兼任工部尚书,加恩赏了头品的顶戴。同治龙驭宾天之后,他力主让六岁的载湉即位,很是对了慈禧太后的脾气。当时荣宠让群臣艳羡,正在他烈火烹油的时候,就因为一言不合慈禧的心思,就被贬为西安将军,在西北喝了十多年的凉风。这次是奉了慈禧的懿旨回京的,十几年的西北风,把一个春秋鼎盛的中年人吹成了耆艾老叟。 荣禄每每在镜子前看到自己枯树皮般的面庞和手上的老茧,就后悔当年做事太孟浪,这一个蹉跌就让自己从云端摔了个半死。 慈禧看着荣禄苍老的面容道:“仲华啊,把你放到西安是我的主意,那是要重用你,可当年你浮躁啊,这是要磨磨你的性子,为的就是现在大用。” 荣禄又要下跪,慈禧轻叹道:“你安生的坐着,现在咱大清和日本打仗败了,皇上虽说有责任,可这个事儿不能让他背,他也背不起来,翁同龢又在后面挑唆着朝臣要对付李鸿章???????????李鸿章有委屈,我知道,可也只有委屈他了!总不能让皇上背这个卖国的罪名吧?他五叔,仲华,你们等李鸿章回来以后,把这个话跟他说透,告诉他,朝廷今天委屈了他,今后会补给他,我会照顾他的子孙后代,李鸿章是明白人,他知道怎么办的。” 荣禄、庆王连连点头,心里都明白,太后发话,李鸿章是想推都推不掉了。 慈禧又接着道:“仲华,这次让你回来,是让你把李鸿章的差事挑起来,他在风口浪尖上,还是歇歇的好,你是公忠体国的人,又在西安历练了那么多年,我看可以担大任了。” 荣禄来北京之前,已经听到了风声,现在得了明白指示,激动的老泪纵横,跪在地上道:“太后,奴才一定不负您的重托。” 慈禧笑着道:“起来吧,咱大清眼下是打败了,我觉得吧,编练新军也是应该的,现在不论是李鸿章的淮军还是刘坤一的湘军,都朽烂不堪,是要另起炉灶了,可是皇上和翁同龢要用个洋鬼子当新军的统帅,我绝不答应,洋人能有什么好心眼?都是憋着坏准备算计咱们的。” 庆王和荣禄连忙附和道:“太后说的是。” 慈禧说了半天,最后道:“荣禄,你听着,这新军的统帅绝对不能用洋人,另外啊,不管是谁今后统领了新军,都是你的部下,你要牢牢的替我看住了!记着一点,这大清是咱满人的大清!” ------------ 第五十五章 飞黄腾达 天津码头,苦力们身穿蓝色坎肩肩膀上搭块白毛巾,汗流浃背的搬卸着货物,招商局的委员老爷坐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喝茶。一艘小火轮的到来,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李鸿章穿一件黑布长袍、戴着黑色瓜皮小帽,一袭便装带着带着亲兵静悄悄的下了船,看看码头的景象,不禁黯然神伤。 李鸿章回国之前就给军机处、北洋、招商局都发了电报,结果到了码头一看,连个彩棚都没有。李鸿章现在还是奉旨的全权钦差,可是这种凄凉的景象和他的身份大大的不相称。 船靠上了岸,亲兵搭起跳板,王天纵和马龙标一左一右搀扶着李鸿章下了船。 王天纵轻声问道:“中堂,您是不是先去招商局休息片刻?” 李鸿章受伤的眼睛不自觉的抽搐了几下,冷哼一声道:“哪里都不去了,这北洋已经不是我的北洋了。” 马龙标不晓得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眼睛扫视了周围道:“中堂,奇怪了,怎么盛宣怀大人没有来。” 这句话简直是捅了李鸿章的心窝子,盛宣怀这个干儿子,他用心栽培多年,没想到一看自己倒了霉,就提前和自己撇清了,就怕粘了自己的包。其实不仅仅是盛宣怀没有来,直隶首道杨士骧也没有来,连那个书呆子吴永都没来。 哎,真是树倒猢狲散啊! 李鸿章叹气道:“今天去驿站歇了吧,明天一早就进京,早点复了旨也算是对老佛爷有个交代。” 不远处的苦力偷偷的指指点点,他们都在天津多年,对北洋亲兵的装束比较熟悉。 “哎,那个老东西就是李鸿章吧?” “不是他是谁,呸,狗汉奸。” “这老头就是咱大清头一号的卖国贼啊?娘的,台湾、辽东都被他卖给小日本了。” “二哥,报纸上可是说,他在日本还被人打过一枪吗?而且说他把议和的细节都通报给皇上了,这要是卖国贼,小日本还能对他开枪?” “这就是他和小鬼子演的苦肉计,周瑜打黄盖的事儿,谁知道他在日本到底搞什么鬼呢?咱皇上和太后都被他给蒙了,这老天爷也不开眼,一个炸雷劈了这个老王八蛋!“ 码头上的苦力们越骂越大声,不少人瞪着眼睛瞅李鸿章他们,一副挑衅的样子。 戈什哈头目马龙标也听见苦力骂人,他手按着腰刀的柄,怒着眼睛准备动手,其他的亲兵则都像是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劲头,彷佛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不少人心里暗叫倒霉,这议和的差事本来就是招人骂的。 李鸿章见马龙标表情不善,苦笑着道:“龙标,算了,走吧。” 马龙标恶狠狠的瞪了苦力们一眼,悻悻的道:“中堂,我去通知招商局给你预备轿子。” 李鸿章冷笑一声道:“我就是走到北京城去,也不坐招商局的轿子,你去杠房给我租一顶轿子。” 马龙标耷拉着脑袋,哭着脸说不出话来,李鸿章在大清也算是重臣了,居然现在混到要去租轿子坐,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当、当、当?????????” 远处传来一阵铜锣声,亲兵仔细的数着,确定是十三棒锣声。 “这是谁啊?十三棒锣?那起码也是个一品啊!” 在大清,鸣锣开道是有讲究的,县太爷鸣锣七下,意思是“军民人等齐闪开”;府道一级官员上街,鸣锣九下,意思是“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巡抚、布政使一级官员则鸣锣十一下,意思是“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军机大臣、大学士、奉旨的钦差才能鸣锣十三下,意思是“大小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 一匹河曲劲马载后背插着令旗的旗牌官,后面还跟着三匹云南矮马。旗牌官跑到李鸿章跟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标下给李中堂请安。” 李鸿章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三匹云南矮马也到了,盛宣怀、杨士骧、吴永三个人气喘吁吁的跳下马,看到李鸿章眼睛上的纱布,三人一齐扑倒在他脚前,放声嚎啕大哭。 盛宣怀泣不成声的道:“中堂,朝廷不公啊!” 李鸿章见他们三个人汗流浃背的样子,满腔的怒气也飞到了爪哇国,挨个将他们搀扶起来,微笑道:“哭什么啊,我还没死呢!都起来吧,哭成这个样子,这成什么体统啊。” 杨士骧站起来,衣服上的土都没有拍道:“中堂,朝廷这么对您,我心里真是憋屈,这条约是朝廷让签的,现在又拿卖国的大帽子给您戴??????” 李鸿章摇头道:“这议和本来就是卖国,朝廷说的也没错??????好了,不说这个了,谁来了?” 不远处又有一匹五花马跑了过来,一个身穿一品仙鹤补服,翡翠翎管里插着三眼花翎的老人哈哈一笑道:“李中堂,您可好啊?” 李鸿章抬头一看,楞了半天,惊讶的道:“你,你是荣仲华?” 精神矍铄的老头从马上跳下来,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道:“荣禄给老中堂请安。” 李鸿章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亲热的道:“真是你啊?仲华,我一路上就在猜,是谁会接了我的北洋,我想来想去都放心不下,现在见了你,我才算是真正放心了。’ 现在轮到荣禄发愣,他沉吟了片刻道:“中堂都知道了?中堂人在海上漂着,却能未卜先知啊。” 李鸿章苦笑道:“仲华啊,我打了那么大一个败仗,又签了这断子绝孙的条约,朝廷要是不处置我,也算是没天理了,我就是担心北洋交给别人,让他们给毁了?????仲华接我的北洋,那真是所托得人了。” 荣禄叹了口气道:“北洋是中堂一生的心血,荣禄接的汗颜啊!不说了,既然中堂什么都猜到了,这旨意也就不用传了,您自己看吧。” 说罢,将一份电谕递到李鸿章的手上,李鸿章看都不看就给揣到袖子里了。 两队彪悍的亲兵护卫着一顶绿呢大轿,这些人都是四方脸黑红的肤色,清一色的西北大汉,坐骑也都是神骏的河曲劲马。 荣禄指着轿子道:“请老中堂上轿,荣禄给中堂扶轿杆子。” 李鸿章笑着道:“你是传旨的钦差,怎么能给我扶轿子?仲华是打算折杀我吗?” 荣禄一本正经的道:“中堂,北洋是您一手打造的,荣禄鸠占鹊巢已经是惭愧莫名了,能给中堂扶轿也算是聊补心中的羞愧罢了。” 李鸿章苦着脸摇头道:“莫再提了,没得羞死我!北洋水师、陆师一败涂地,我才是无地自容啊!” 荣禄亲手搀扶着李鸿章,又自己挑开了轿帘道:“请中堂上轿。” 李鸿章死活不上,只是连声告罪自称罪人,任凭荣禄生拉硬拽也不上轿。 荣禄无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道:“中堂,荣禄本不想把这个给您,可见中堂如此自责,荣禄只好让您看看了。” 李鸿章接过奏折,取出硬框老花眼镜仔细的看了看,原来是军机处全体军机大臣联衔给光绪上的一份折子,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说,战败不是李鸿章的责任,而是因为朝廷的制度有问题,因循守旧不肯学习西法,故此才有此败。 李鸿章看得老泪纵横,这是军机处所有大臣的奏折,几乎可以算是为甲午之败盖棺定论了。李鸿章心里清楚,军机处从来是领班军机一个人说了算,可现在的军机头一位礼亲王世铎是个万事不做主的,而翁同龢更是和自己不对付,能做出这样的结论,可以说肯定是荣禄起的作用。 李鸿章拉着荣禄的手道:“仲华啊,让我怎么谢你啊!哎,知我者,仲华也!” 荣禄哈哈一笑道:“中堂,荣禄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咱大清能做事儿的唯老中堂一人而已,总不能让那些冷眼旁观的当忠臣,而实心办差的被人喊打喊杀吧?这仗打烂了,不是您的责任,这一点啊,老佛爷心里明镜一样。”然后又压低声音道:“不过中堂还是上个请罪的折子吧,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总不能让皇上担这个罪名吧?臣子替君父担些罪责,也是本分啊。” 李鸿章心里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如果让光绪把卖国的罪名担起来,今后自己恐怕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难道的是军机处肯替自己洗刷罪名,而荣禄肯这么干,背后一定是太后交代的。 李鸿章想通了这些,躬身道谢后,就准备上轿了。 荣禄低声道:“中堂,朝廷要练新军了,太后和皇上让我办这个差事,您是知道的,我对搞洋务、练新军没什么经验,虽说也带了二十年的兵,可我的兵都是按照旧法操练的,还请李中堂再帮我一把,介绍几个干才如何?” 李鸿章笑道:“几个?仲华真是说笑了,要是北洋能有几个干才,我还至于被日本人打的溃不成军?咱大清啊,最缺的就是人才。” 荣禄有些失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难为中堂了。” 李鸿章手捻着胡须道:“几个我是没有的,我只有一个,你要不要!” “要啊,一个也好啊!”荣禄急忙道。 李鸿章哈哈一笑道:“王嵩,王嵩!” 远处的王天纵听见叫自己,忙跑了过来道:“中堂有什么指示?” 李鸿章指着王天纵道:“仲华,这是我北洋的一个奇才,可惜我发现的晚了,我没福使用,今后就算交给你了!王嵩啊,你今后就不要跟着我了,去伺候荣中堂吧!” 王天纵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李鸿章一直压制自己,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把自己推荐给了荣禄。 荣禄要自己的目的肯定是为了编练新军的事情,自己一飞冲天的时候,终于快要到了! ------------ 第五十六章 恶趣味 ------------ 第五十七章 赛金花 北京城里说起八大胡同,那简直是闻名中外。这里每日里莺莺燕燕,出入之人非富即贵,想不出名那也难啊!“八大胡同”在西珠市口大街以北、铁树斜街以南,由西往东依次为:百顺胡同、胭脂胡同、韩家潭、陕西巷、石头胡同以及王广斜街、李纱帽胡同和朱家胡同。 其实,老北京人所说的“八大胡同”,并不专指这八条街巷,因为在这八条街巷之外的胡同里,还分布着近百家大小妓院。只不过当年,这八条胡同的妓院多是一等二等,妓女的“档次”也比较高,所以才如此知名。 这里的妓院分为南班和北班,南班的妓女主要是江南一带的女子,档次高一些,不但有色,而且有才。这样的妓女陪的多是达官显贵,尤其是当红的倌人,架子大的吓人,一般人拿出大把的银子都只能听听曲子、打个茶围,想留宿那就难了。 石头胡同的东南角一座二层的小楼,虽然也有斗拱雕梁,但是整体的风格还是古朴质拙,和山西普通的前堂后宅的商铺没什么区别,要是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房檐下挂着一串硕大的红灯笼,显得特别的醒目。门头上黑漆泥金大匾上四个大字:状元夫人。 楼宇虽不出众,进得里面却是别有一番洞天。绛红的轻纱幔帐,从屋顶缓缓泻下。工笔的仕女、花鸟图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是名家的手笔。名贵的鸡翅木的茶几雕着“天女散花”的图案。紫檀的书架上,珍惜的宋版线装书好象是坊间学堂的三字经一般整齐有秩的码放着,随人翻看,有些竟然是海内久已不见踪迹的孤本。 南洋来的红木隔断后面,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声,清越处不嘈杂,委婉处不模糊,伴随着一阵阵软糯的吴语评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引人无限暇思,浑然忘记这里是北京城,感觉仿佛置身于江南一般。雅致而不沉闷,富贵而不凡俗,果然是好去处! 王天纵和蓝刚峰、马天虎三个人坐在屋里,蓝刚峰一边听着评弹,眼睛半闭着,手拍着大腿打节拍,王天纵根本就听不懂这个,闲极无聊的翻着书,马天虎则是如坐针毡,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今天是蓝刚峰拉着王天纵出来打茶围,王天纵又把马天虎给拽出来了,本来他对这种地方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这个年头的审美观已经把他雷的外焦里嫩,清末所谓的美女,嘴巴要比葡萄小、脸用铅粉抹的惨白、腰要长、肩要窄???????后世那种高挑、修长的模特身材,放在这个时代就连婆家都不好找。 只是这家“怡香园”的当红倌人实在是名声太大了,当蓝刚峰说出“赛金花”这个名字的时候,王天纵惊讶的嘴都合不上了。他的这种表情让蓝刚峰都有些晕了,王天纵是刚刚从日本议和回国,而“赛金花”在北京城高张艳帜也是最近几天的事情。 “伧”的一声,琵琶曲在最高潮中戛然而止,令蓝刚峰大呼痛快。 龟奴送上来水烟、洋烟、瓜子、蜜饯,蓝刚峰打赏了两块洋钱,然后问道:“赛金花什么时候到?” 龟奴接过洋钱,放在嘴边吃了口气然后听了听响声,笑的眼睛都咪成一条缝了,过了半晌,才如梦初醒,忙低声下气的道:“这位爷,我们赛二爷今天身子不大爽利,您今天来的不巧啊!要不然,小的给您换一位姑娘?我们这里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一掐一把水啊!” 蓝刚峰脸色一变,骂道:“扯你娘的蛋!爷今天来,赛老板今天就生病?这病的也太巧了吧?把你们老鸨子给爷叫来。” 龟奴一看蓝刚峰动了火气,又见这几个人衣着光鲜,晓得不是好惹的,忙点头道:“各位爷先喝口茶,我这就去请我们管事儿的来。” 过不多时,一个黑麻子脸挑开帘子进来了,灯光掩映下,一口金牙烁烁放光。王天纵、蓝刚峰一看,当时就想笑,这真是骆驼掉进针眼里了,也太巧了!这家伙不就是在蓝府门口追捕莫小怜,被王天纵他们打了一顿的大金牙嘛! 大金牙一看坐着的王天纵和蓝刚峰,就浑身打哆嗦,赶忙单膝跪地打了个千道:“呦,原来是您几位大驾光临,怎么不派个下人知会小的一声,小的好安排伺候几位爷。” 王天纵、蓝刚峰和大金牙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而且还暴打过他,见他服软认怂的样子,也不想再找麻烦。 王天纵笑着道:“怎么,我们不能来?” 大金牙连忙躬身道:“瞧爷您说的,您几位能来,那是赏我们脸呢!小的怎么会不知道好歹?几位爷有什么相熟的姑娘没有?要是没有,小的这就给您安排几个最懂事儿的姑娘,保管让爷满意。” 王天纵笑道:“我们今天是想见见赛金花。” 大金牙面露难色道:“不瞒各位爷啊,刚才啊,户部右侍郎徐大人下了票子,已经叫了赛老板的局了,几位爷真是来的不巧啊!” 蓝刚峰眼睛一瞪,旗人大爷的脾气就要发,王天纵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这才没当场给大金牙一个漏风耳光。 王天纵脸上堆出亲戚的笑容问道:“那赛老板现在走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就请她赏脸见上一面,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她罢了。” 大金牙哭丧着脸道:“赛老板正在更衣,二位爷请体谅小的难处,咱这怡香院就是赛老板的买卖,若是换成别的姑娘,小的拿棍子打也得让她见见各位爷,可是小的是在赛老板手下吃饭呢!” 王天纵觉得这倒有些稀罕了,赛金花竟然是自己投资妓院,然后自己当头牌,也算是有创意了。 大金牙见蓝刚峰面色不善,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脸,眼珠子一转道:“各位爷,我们怡香院出名,不光是靠着赛老板的名头,您二位可曾听说过苏州的沈姑娘?” 蓝刚峰眼睛一亮道:“你说的是苏州的花魁沈五娘?” 大金牙一拍大腿道:“爷说的一点没错,就是她,她现在也在咱们怡香院呢,要不然我把她请过来陪各位爷说话?” 蓝刚峰连连点头,大金牙赶紧跑了出去。王天纵这下也没了兴致,虽然不晓得这个沈五娘是何许人也,估计也就是个当红的妓女罢了,自己今天来是想见见赛金花这个清末的奇女子的,一般的妓女哪怕是花魁,对自己也没有半点的吸引力。 过了片刻,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一个带着江南口音的女子正在骂街,大金牙则在辩解着什么。 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音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王天纵和蓝刚峰、马天虎三人也被惊动了,马天虎最喜欢热闹,拖着王天纵、蓝刚峰就出了门,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一个女人在一楼的大堂上指着大金牙的鼻子痛骂。 “我告诉你,甭说来几个什么大人,就是皇帝老子来了,老娘也不见!大金牙,今天索性把话说开了吧,从今个儿起,老娘就什么客也不接了。” 这个骂街的女人一头珠翠,长的小巧玲珑,虽然在生气骂人,却自有一段无法掩饰的妩媚,尤其是眼波流转之间,有种江南女子特有的风情。但是说话就不敢恭维了,青楼女子就算是学了再多的琴棋书画,依然难摆脱风尘气息。 大金牙陪着笑脸道:“五娘,我的亲娘啊!我的祖奶奶,那几位爷都是斯文人,就是想听您唱个曲儿什么的,您何必这么固执呢?再说了,您现在养的那个姓袁的,长的五短身材,又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我就瞧不惯这种吃软饭的东西,就算是吃软饭,起码也得是个小白脸吧?他的脸比我也白不多少!” 沈五娘俏眼一翻,啐了一口道:“你懂个屁啊,你算个什么东西?袁爷现在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有朝一日袁爷东山再起的时候,你巴结都没机会呢????????我就瞧不起什么斯文人,老娘就喜欢袁爷这样的英雄好汉。” 沈五娘越骂越起劲,一个骗腿坐到了桌子上,骂的花样翻新。王天纵也算是听明白了,这个沈五娘是有了相好的了,不愿意再接客。王天纵对这一点也有些敬佩,尽管是个青楼女子,粗俗是粗俗了一些,却能知道对自己心仪的男人忠心,还懂得护着自己的男人不受别人的糟践,也算是很难的了。 王天纵轻声道:“刚峰,你告诉那个龟公,咱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平白的再挨顿骂就不值了。” 蓝刚峰也失去了兴趣,原先听说这个沈五娘知书达理又通晓琴棋书画,长的模样也出挑,可没想到第一次见她,居然像个村妇般的骂大街。 蓝刚峰叫过一个妓院的下人,低声交代,让他告诉大金牙,这个沈五娘自己不要了。还没等这个下人传话,从拐角的房间里走出一个矮胖的男人。这个人尽管个子不高,走路的姿态却颇有气势,圆胖脸却有一股天生的煞气,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这不就是袁世凯吗?王天纵今天才觉得这个世界真小,偶尔逛了趟青楼,结果总是碰见熟人。自己来到清末,一共就打过两个人,一个是大金牙,另外一个就是袁世凯。 闹了半天,这个沈五娘的相好就是袁世凯啊! 怡香院的客人和妓女都被刚才的吵架声惊动了,纷纷出来看热闹,袁世凯面无表情的坐到椅子上,朝正骂的口沫四溅的沈五娘招了招手,沈五娘娇俏的朝他飞了个眼,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的叫好声。 袁世凯旁若无人的对沈五娘道:“五娘,这些日子我在你这里白吃白住,人家看不惯也是正常,你就不必和那些小人计较了。” 说罢,将腿上的沈五娘抱起来,放了下去,然后把辫子甩到身后,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一本正经的道:“好了,我该走了,你今后保重吧。” 满脸春色的沈五娘,登时就变了脸,拉着袁世凯的衣襟道:“袁爷,您就这么狠心?五娘做的有什么不到的地方,您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袁世凯抚摸着她吹弹的破的面庞,微笑着道:“这些日子,你对我的好儿,我都记着呢,可我袁世凯堂堂一个大丈夫,怎么能让人说我是吃软饭的?好了,我该走了。” 沈五娘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拽着袁世凯胖乎乎的手,哭的泣不成声,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袁世凯说什么都要走,沈五娘死活不肯依,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半天,袁世凯的衣服下摆被拽的皱皱巴巴,沈五娘的眼泪则把脸上的妆给弄花了,白皙的面庞上像黄土高坡一样千沟万壑。 王天纵心里暗暗称奇,这个袁世凯长的也不怎么样啊,居然女人缘还不错,沈五娘情愿倒贴。沈五娘可是青楼里长大的女子,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俗话说婊子无情,可她对袁世凯用情却是颇深啊! “哈哈,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是《十八相送》还是《拉郎配》啊?” 二楼上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的眉眼非常精致,瓷娃娃一般的面孔,穿一件猩猩红的马褂,戴一个宝蓝色六角帽,笑盈盈的走下木头楼梯。这个人穿的是男装,声音却娇柔无比。 王天纵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人,围观的人群开始哄闹。 “赛二爷,那就是赛金花赛二爷啊!“ “她就是赛老板啊,穿着男装都这么动人,要是换上女装,不晓得该是何等娇媚!“ “呵呵,还是不穿衣裳更可人意啊!” 王天纵也睁大了眼睛,原来她就是赛金花啊!她在中国晚清除了慈禧太后,就属她名气最大了! 赛金花袅袅娜娜的下了楼梯,拉起沈五娘,笑着道:“怎么,舍不得情郎走?”然后对袁世凯娇嗔道:“我说袁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沈姑娘可是我这里的头牌,多少贵胄公子一掷千金想求见一面都难如登天呢!您霸着我的花魁,我就不说了,可是要走起码也得早几天打个招呼吧?你在我的怡香院住了这么些时日,我说什么没有?就算是到朋友家串门,走的时候也得先知会一声吧??????????五娘啊,我还得说说你,男人大丈夫是要建功立业的,袁爷在朝鲜,一支孤军立抗东洋人,那是盖世的英雄啊,你怎么能指望他老死温柔乡呢?” 大金牙插言道:“赛二爷,楼上有几位贵客想见见您,可您已经应了徐大人的局,人家退而求其次说要会会沈姑娘,可她死活不给人家面子。” 赛金花嫣然一笑道:“你别说了,我都听见了!徐大人也是老相识了,你帮我推了这个局,他不会见怪的????????五娘啊,凡是来咱们怡香院的,都是咱的衣食父母,肯来就是瞧得起咱们,既然想见我和你,咱们不能让人家失望不是?五娘,我做个主,今天我和你还有袁爷,一起见见那几位贵客,咱们好好的喝顿酒乐呵乐呵,你看如何?袁爷,五娘,你们今天晚上再缠绵一夜,好好的商量商量,要是五娘执意要从良,我绝不拦着,你们看可好啊?” 赛金花说完,冲着楼上喊道:“楼上的那几位贵客,今天晚上我和五娘,还有这位在朝鲜杀倭人的英雄,一起和几位贵客喝两杯,各位可愿意赏这个脸啊?” 蓝刚峰和马天虎,尽管不认识袁世凯,但是一听是杀过东洋人,齐声叫好,王天纵则对赛金花暗挑大指佩服,她能在八大胡同的上千名妓女中独树一帜,绝对不是偶然的,先不说模样如何,仅仅是这手段就高人一等。她是命不济,生在清末,若是生在后世,不论是在官场还是职场,都肯定是能呼风唤雨的人物。 妖精!王天纵对她的第一眼印象就是这个。而且是个琴棋书画、歌舞、钢琴,通晓德、法语言的有底蕴的妖精。王天纵穿越之前,曾经在书上读到过赛金花,她原名叫做傅彩云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她曾经嫁给状元鸿钧当了小妾,后来鸿钧当过大清国驻法国、德国、俄国、奥匈帝国四国公使,赛金花随他出行欧洲。五年前,那位号称通西洋事务,后来买了张假地图当宝贝,被俄国人骗走了几千平方公里土地的风流状元洪钧奉旨出使德国。他的原配的太太王氏一听说去洋鬼子的地方,就吓哆嗦了,说什么也不敢去。洪钧就把新纳的小妾傅彩云给带上沿途伺候,没承想,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小丫头,什么大场面也不害怕,又生的肌肤胜雪,眉目间顾盼传情。,又生的七窍玲珑的心肝,没多久就学会了德语和法语,还会弹钢琴,这下连德国皇帝和皇后都给震了,专门举办盛宴招待洪钧和傅彩云,一时间,清国公使夫人的美艳与风度在德国上层社会成为热门的谈资。德国贵族和大臣多次宴请洪钧夫妇,让这位状元很是得意。 傅彩云跟随鸿钧回国之后没多久,鸿钧就病死了,傅彩云被正房太太王氏给赶出家门,她本来就是青楼出身,没了生计之后,干脆就跑到北京城开了这间“怡香院”,而且打出了“状元夫人”的旗帜,一下子就轰动了京师。 蓝刚峰和马天虎兴高采烈,王天纵却心思沉重,自己和袁世凯已经接过仇的,而他的本事自己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的多,今天晚上这顿酒恐怕不好喝啊! ------------ 第五十八章 王天纵今天对袁世凯真是刮目相看了,自己打过他的耳光,他居然见面装出和自己头一次相见的样子,打千、拉手,既客气又不猥琐,好像两个人之间从来没发生过冲突,连一丝丝尴尬的表情都没有。 赛金花摘下了帽子,一头青丝流*下来,男装包裹出来的英气却带着十二分的柔媚,仔细看来她不算很美,首先个子就不够高,眼睛也不算太大,更没有炫死人的小蛮腰大长腿。而且年龄已经二十二了,按照清末二八佳人的标准已经算不小了,但是她的一颦一笑都带着让人醉心的媚态,走路时的腰胯摆动暗合一种音乐般的节奏,那种极度阴柔的神情配上男装,更是有一种诡秘的诱惑。成熟女人的那种剪不断的风情。 赛金花也发现了王天纵在打量自己,她是阅人无数的女子,基本上每个男人见到她要么是垂涎欲滴的龌龊像,要么是眼观鼻,鼻观心,装出一副道学模样,像王天纵这样大大方方的看自己还真的不多见。而且眼神里没有淫邪的感觉,只有欣赏和好奇,似乎他看得是一副名画或者是山水。 赛金花风姿绰约的扭动着腰肢来到王天纵的面前,露出编贝般的皓齿,微笑道:“这位爷,您见过我?” 王天纵笑道:“见是没有见过,不过久闻大名了。” 赛金花压根就不信这话,自己来北京才没有几日,就连赛金花这个名字都是刚起的,怎么会有人久闻? 赛金花笑道:“这位爷是消遣奴婢呢?还是恭维?若说是特意来消遣我的,却不见大爷有戏肆之意,若是恭维我,无事鲜殷勤,那必是存了不良的心思,可奴婢却没看出大爷对我有轻薄的企图,恕奴婢眼拙,真的看不出大爷这话是何意?” 厉害啊,这双眼睛几乎能看到别人心底里去,怪不得在晚清和民国的时候,赛金花执青楼之牛耳,连能和她比肩的人都没有,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王天纵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笑着道:“赛二爷好眼力,实不相瞒,王某今天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传说中的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啊。赛二爷当年在德国和法国宫廷中,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德国皇帝、皇后,俄国沙皇、皇后,都曾经设晚宴、舞会招待您,那个时候,德国、俄国的贵族想见你一面,怕是都要等上个年而半载,我今天初次来怡香院,就能得见赛二爷的尊荣,真是三生有幸啊!” 这话一出,不但赛金花楞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傻了,他们都知道赛金花曾经是状元鸿钧的妾室,也知道她曾经出过洋,却并不晓得她在外国有那么大的名声。 赛金花听的先是欣喜,再就是心酸,当年在国外,自己是俄国、德国皇室的座上宾,现在却重新沦落风尘,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户尝,当年再风光现在也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罢了。 蓝刚峰过了半天,才回过味来,端起一杯酒递给赛金花道:“赛二爷,今天要不是我哥哥说起,我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沈五娘也怔了半天,她原先以为赛金花不过是靠曾经当过状元的小妾才名声大噪的,现在方才明白,人家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在外国的名声恐怕比慈禧太后都小不多少。 赛金花接过蓝刚峰的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声然后苦笑道:“哎??????这位爷说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往事如我如浮云,都是些过眼云烟,没什么意思。” 这一声叹里包含着多少的苦涩与无奈,个中滋味,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真正了解。 但是这种忧郁的神情只是一刹那,赛金花的脸说变就变,立刻就转悲为喜,给王天纵、蓝刚峰、马天虎、袁世凯都斟了杯酒道:“这几位爷是头次来却让我一见如故,袁爷更是我沈家妹子的相好,今天能见到几位英雄豪杰,我这个怡香院真是蓬荜生辉了,来,我敬各位爷,先干为敬了。” 赛金花轻启檀口,杯到酒干,其他人也都一扬脖子喝了下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赛金花白皙如羊脂玉的脸也有些潮红,眼波中媚丝如钩,凑到王天纵身边,时而窃窃私语,时而讲着西洋的趣闻又哈哈大笑,显得亲热无比,让蓝刚峰羡慕不已。袁世凯则不时的在沈五娘耳边叮咛几句,对酒桌上说的话充耳不闻。 俩人相遇甚欢,外人不明白的还真以为是老想好呢,可是只要是常泡风月场的哪个不晓得,这不过是欢场女子拿捏客人的本事罢了,若无这点手段,又有哪个冤大头肯大把使银子?王天纵在后世陪客户、领导见过无数狐狸精,对女人的媚术还是抵抗力颇强的。尽管他一直和赛金花调笑,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旁边的袁世凯。 赛金花附耳道:“大爷,您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王天纵微笑着轻声道:“那您说我意在什么地方?” 赛金花朝袁世凯努了努嘴道:“您想的怕不是风月之事,而是拨弄风雨的大事儿,我看袁爷也一直偷眼打量您呢!” 王天纵不得不佩服赛金花的眼力了,连自己都没瞧出袁世凯在看自己,赛金花却早已心知肚明了。 这个袁世凯对新军统帅的位置虎视眈眈,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一根骨头,却有无数条的狗,哪个人都是自己的对手,而最强劲的就是这个袁世凯。让自己怎么能不对他忌惮三分?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赛金花不过只是个青楼女子罢了,都眼力过人,似乎能看透别人的五脏六腑,何况袁世凯呢? 此人一生可以用传奇来形容,一只孤军在朝鲜以弱胜强打败了日本人,以雷霆手段控制了朝鲜王室,后来又从天津小站练新军起家,戊戌变法的时候,审时度势看出光绪、康有为不能成事,靠出卖了维新党成为慈禧的宠臣,八国联军进京之时,武卫军的五支部队,只有他的一支得以保全,从此一飞冲天。等到慈禧死了的时候,清廷尽管满洲王公想杀他,却始终无法动他分毫,武昌起义的时候,他一方面打败了革命党,又威逼清廷逊位,真正的一个窃国大盗。 这样的一个人物,如果能轻易被自己打击的一蹶不振,那简直是见了鬼了。这个袁世凯别的本事自己没见到,沈五娘可是头牌的花魁,居然愿意倒贴他,哭着喊着连名分都不要非得跟着这个袁某人,这家伙连女人缘都相当的好,可见绝对不可小觑。 这样的人物,要么彻底灭了他一了百了,要么就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灭袁世凯,王天纵暂时没能力,况且连这样的人不能容,那自己如何能成为一代风云人物?自己比这个时代的人都强的一点,就是了解历史大势的发展趋势,而且不论袁世凯的潜力有多大,现在不过是个丧家犬而已,正是收拢过来,为今后所用的好时机。 想通了这些,王天纵微笑着端起一杯酒递给袁世凯,拱手一礼道:“兄弟久闻袁兄大才,可惜缘吝一见,今天见到老兄这样的豪迈,心里钦羡不已,我就借花献佛,借赛二爷的一杯美酒和怡香院这块宝地,敬袁兄一杯。” 袁世凯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喝干,然后倒了杯酒回敬过来。 “王兄谬赞了,袁世凯不过是一个六品的同知,现在又没了差事,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犬罢了,寓居在赛二爷的怡香院,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废物,王兄在黄海一战中,炮击日本旗舰,又高呼‘撞沉吉野’,已经是朝野的佳话了,这次陪李中堂日本议会,以身为中堂挡了刺客的枪子,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王兄是咱大清头一号的英雄好汉?和王兄比起来,世凯汗颜无地啊!” 王天纵心里一惊,袁世凯挨了自己一个耳光,居然就把自己的底给摸清了,此人真是用心良苦啊! 赛金花见两人惺惺相惜,笑着道:“二位都是盖世的英雄,咱大清朝的英雄啊,唯袁爷和王爷二人而已。” 王天纵和袁世凯听完哈哈大笑,齐声道不敢。 正在大家喝的兴起的时候,沈五娘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赛金花大惊,连忙往上拽。 沈五娘死活不起来,跪在地上道:“姐姐,五娘求您一件事儿,我这些年还存了些银子,您说个数字,我保证不二价,求姐姐允诺五娘赎身。” 赛金花笑着道:“就这么个事儿啊?按说五娘你是头牌,怎么着赎身的银子也得个万而八千的????????” 沈五娘面色如土,喃喃道:“姐姐,我只有三千两银子,加上我的头面首饰,也只有五千,求姐姐发发慈悲。” 赛金花一把将她拽了起来,笑着道:“妹妹啊,这慈悲不是在这个地方发,赎身的价码我不说,你也该大致清楚,咱亲是亲,钱财上还得分明啊!” 袁世凯的脸色也阴一阵晴一阵,他手里的那点银子早就在谋差事的时候花尽了,但是效用全无。这也不能怪别人,只怪他自己弄巧成拙。原本他是打算劝李鸿章放弃协办大学士的职务,让翁同龢补这个缺。在清季,大学士是有定额的,如果没有死了或者是致仕的,出了缺位别人才能补。在大清朝,甭管你是军机大臣还是王爷,没有大学士的头衔,就不能算是宰相,别人叫一声中堂都有些讽刺的意味,翁同龢眼馋这个大学士已经不止一日了。 袁世凯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但是被王天纵叫破了他的心思,李鸿章把他从贤良寺给骂了出去,翁同龢听说这件事儿以后,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外人都以为是翁同龢指使袁世凯去骗李鸿章的。袁世凯的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了。 翁同龢发誓不见这个袁世凯,现在他又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朝廷里的大佬们谁肯得罪他啊?所以袁世凯送银子,别人也收,但是没一个人真正给他出力办事的。 王天纵见袁世凯脸色难看,沈五娘哭哭啼啼,心中一动,这不就是收拢袁世凯最好的机会吗?《水浒》里的宋江,黑矮子一个,屁本事没有,可江湖上的人见面就纳头便拜,口称“公明哥哥”,他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手面阔气,见人就发银子吗?自古财帛动人心,人家拜的不是宋江,而是银子!自己虽然没什么银子,但是李鸿章有啊,自己现在算是他的心腹嫡系了,向他借个几万两银子还是非常轻松的。 花个一万两银子收了袁世凯,也算是很划得来了!不管在什么年头,最贵的都是人才! 王天纵突然放声大笑,把袁世凯等人都笑糊涂了。 王天纵笑完以后,对赛金花道:“赛二爷,您看这样成不成,您说个准数,我替这位沈姑娘赎身。” 沈五娘吓的面无人色,躲到袁世凯的怀中,瑟瑟发抖。蓝刚峰则从桌子下面拽王天纵的衣襟。 王天纵明白他们是误会了,笑着解释道:“赛二爷,袁爷是盖世英雄,五娘是花中魁首,这正是美人配英雄的千古佳话,王某不才,愿从中玉成此事,也算是积阴德了,我替五娘赎身,送给袁兄。” 这话一出口,沈五娘感激的眼泪扑簌簌直流,袁世凯嘴唇张了又闭,半天说不出话。蓝刚峰则朝马天虎挤挤眼睛,暗地挑了一下大拇指,这个干哥哥办事儿就是漂亮,用老北京话说,那叫有面儿! 过了片刻,赛金花哈哈一笑,用春葱般的玉指点了点王天纵的额头道:“你真是我的冤家!” 王天纵差点被她眼睛里放的电,给电晕过去!这个妖精! 赛金花拉着沈五娘的手笑着道:“我明白的告诉各位爷,五娘是我妹子,这赎身的事儿啊,你们想都甭想。” 蓝刚峰一听这话,当时就恼了,啪的一掌拍在桌上,厉喝道:“赛老板,我哥哥是给你面子,你可别不识抬举,这青楼女子从良,历来官府都不禁,又不是白抢你的,咱是拿雪花银子赎人,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这是要是想拿搪,坐地起价,告诉你,蓝二爷不是那种头一回进窑子的‘瘟生’,收起你那套吧!亏得爷还以为你是个见过世面开眼的,原来也是见钱眼才开???????告诉你,这人爷今天是肯定要带走了,明天去爷府上取一万两银票,别说爷欺负你!” 蓝刚峰机关枪一般说了一大通,就差指着鼻子骂街了。 赛金花冷笑一下,转身就出了屋子,把所有人都晾了起来,弄的大家面面相觑。 蓝刚峰指着沈五娘和袁世凯道:“袁爷,咱哥们是初次相见,但是我信我哥哥,他觉得是豪杰的人拿肯定错不了,你们大大方方的走,谁敢拦着,爷爷今天就拆了这个王八窝!文打官司武打架,蓝爷一身承担。” 王天纵也觉得挺失望,这个赛金花看起来有型有款,实际上也不过是俗不可耐的老鸨子罢了。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姐儿爱俏,老鸨爱钞!今天算是见了沈五娘这种有情有义又不爱俏的婊子,袁世凯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也算不上是英俊,但是沈五娘就是什么都不图非要跟着他,自己也算是开了眼了。还指望赛金花也是女中巾帼,那也实在是过于高看她了。 蓝刚峰发了旗人大爷脾气,拽着袁世凯和沈五娘就要走,沈五娘有些犹豫,袁世凯则苦笑着摇头。 王天纵也觉得这样一走了之不妥,自己正在千方百计的谋求新军统帅的职务,如果传出自己在妓院抢人的丑闻,那就太划不着了。 几个人拉拉扯扯,大金牙急的跺脚,可又不敢拦,他现在看着蓝刚峰的眼神就能吓的哆嗦。上次为了一个刚刚买来的女孩子莫小怜,自己就挨了打,捂着脸去告诉了大学士徐桐的儿子户部侍郎徐承煜,可是徐承煜听完又把他打了一顿。徐家父子连上门要人的胆子都没有。后来大金牙一打听,原来蓝刚峰是内务府协办大臣的儿子,他那帮昆明湖水师学堂的同学,更是家世吓人。其中有一个公爷,就是徐承煜的主子。徐家是人家的包衣奴才,吓死他也不敢去轻撸虎须。 过了片刻,赛金花笑盈盈的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沈五娘和袁世凯眼睛放光,那就是她的卖身契。 赛金花俏眼斜翻,看着蓝刚峰道:“蓝爷,我赛金花虽然是个女人,但是有男人的性子,所以外面的人叫我一声赛二爷,说一句是一句,一个唾沫一个钉,我说了不许给五娘赎身就是不许。” 蓝刚峰刚要发作,王天纵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赛金花把卖身契展开,凑到了烛火上,顷刻间就化成了灰烬。 这下所有的人是真的傻了,搞不懂她到底要干什么。 赛金花笑道:“我刚才说了,五娘是我妹子,五娘要嫁人,当姐姐的没什么作贺礼的,就拿这卖身契当嫁妆。袁爷,我妹子交给你了,她可是什么都不图你的,今后要是亏待了她,我这个姐姐是不依的!” 王天纵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大叫道:“好!二爷巾帼不让须眉,好样的!” 屋子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蓝刚峰、马天虎的巴掌都拍红了,沈五娘投进袁世凯的怀中,心里五味杂陈,哭的泣不成声。 ------------ 第五十九章 从怡香院里出来,王天纵彻底对赛金花服气了。赛金花不但烧了沈五娘的卖身契,还送了全套的头面首饰作为陪嫁,其中有一副绿松石耳环是俄国沙皇夫妇当年送给她的礼物。姑且不论赛金花是出于何种目的,即使是为了烧冷灶为了将来打算,敢烧袁世凯这个现在冷的结冰的灶也是需要胆量的。 但是袁世凯让王天纵失望了,老袁对他感激涕零就差下跪磕头了,口口声声说对他的义举永生难忘,就差烧黄纸斩鸡头歃血为盟拜把兄弟了。可是老袁丝毫没有投效王天纵的意思,反而是语气中充满了壮志未酬的感慨。 这个袁某人绝对是不肯屈居人下的人啊!王天纵自己心里也清楚,目前自己的身份只是个候补的兵备道,即使是放了实缺,还能由慈禧、光绪指省弄个特旨道,但是在袁世凯眼中也算不得什么。老袁可不是没见识的人物,他的祖父、叔父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尽管他本人只是个六品的同知,可是原先在朝鲜的时候,连朝鲜的国王都要看他脸色行事,算的上是独霸一方的诸侯土皇上了。 王天纵倒也不那么灰心,这些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哪个是吃素的?即使是臭名远扬,那也不是普通的阿猫阿狗之流可以做到的。袁世凯的野心有多大,这个世界上就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了。 王天纵和蓝刚峰、马天虎三个人骑马走在街上,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在幽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的清脆。 蓝刚峰一路上对赛金花赞不绝口,口口声声都说这是大清的梁红玉。王天纵对这点也确实赞同,梁红玉击鼓战金山,帮助夫婿韩世忠打败了金兵。而在未来的日子里,赛金花在被窝里拿下了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也算是让大清朝又苟延残喘了十多年。 马天虎撇着嘴问道:“王大人,蓝大人,您二位刚才看见赛二爷屋子里挂的条幅了吗?” 蓝刚峰打趣他道:“我说老马啊,来的路上你一口一个婊子的,怎么现在改口叫赛二爷了?你倒变的快啊????????什么条幅,我没注意。” 马天虎长叹一声道:“这位赛老板手面够阔,气魄够大,男人都不见的比得上啊!王大人,您看见那个条幅了吗?” 王天纵也摇了摇头,刚才只顾琢磨袁世凯了,根本就没注意房间的陈设。 马天虎叹气道:“赛二爷屋子里挂的那个条幅,写的是‘国家是人人的国家,爱国是人人的本分’。” 王天纵和蓝刚峰都有些惊诧了,青楼里挂出这个东西,确实有些不搭调,这话说的也粗鄙不文,但是却直抒胸臆。这个赛金花啊,当真是个奇女子。 蓝刚峰也长叹一声道:“人家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尤唱*??????赛二爷一个青楼女子,还知道忠君爱国,咱朝廷里的那些当道的兖兖诸公,除了唱唱高调,在朝堂里争权夺利之外,办过什么正经事儿?一群一品、二品的大员,王爷、贝勒,还不如个婊子有节操!” 王天纵一抖缰绳,把马的速度放快了一些,吸了两口晚上清凉的空气,心思却也清爽了许多。赛金花既然有这样的情怀,在青楼当个老鸨确实委屈了,她在德国、法国、俄国、奥匈帝国都交游广阔,在清末别说女人了,连总理衙门专门负责和洋人打交道的大臣们恐怕都没这个本事。她要是放在后世,没准就是个外交部长的材料。 王天纵对自己的两下子非常清楚,对未来的发展大势比较清楚,但是具体细节就没那么熟悉了,对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清楚,但是对军事比较含糊。这次争夺新军统帅,看来光绪、慈禧、荣禄都是非常重视的,而且是想找出个真正懂军事的人才。王天纵现在最缺的就是对军事方面的才能。训练一支新式陆军,需要什么样的组织架构,需要什么样的武器配置,需要什么样的操练守则????????这样事情自己都是两眼一抹黑啊! 其实不仅仅是王天纵这样没带过兵的人两眼一抹黑,整个大清国就没有一个明白人,淮军的将领只熟悉旧时的操练,就连雄心勃勃一心要当新军统帅的德国人汉纳根,他也不行!袁世凯别看在朝鲜带过兵,他对于新军操练也是外行。汉纳根是要塞建设的顶尖专家,但不是练兵的行家里手,他的优势在于汉纳根家族在德国军界面子够大,从德国什么样的人才都能想办法挖过来。 王天纵突然灵光一闪,一拍脑袋,心里大骂自己糊涂。赛金花和瓦德西不是老相好吗?这些年来,德国为了扩大在远东的影响力,和英国人比着兜售最新的武器装备给大清。当年“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从德国伏尔铿造船厂出来的时候,德国人害怕英国半路上作梗,还曾经建议让德国海军的士兵护送两艘军舰到中国。李鸿章这些年来,也从德国订购了大批的先进武器。 德国陆军的训练在欧洲是最好的,德国的教官认真到刻板的地步,而且德国人职业操守也不错,如果能借着赛金花这条线联系上瓦德西,那一切的问题不都解决了吗? ??????????????????????????分割线????????????????????????????????? 城西甜水胡同有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不算很大,但是清雅别致,斗拱飞檐,水磨的青砖光可鉴人,红漆大门上金灿灿的铜钉。 这里是蓝刚峰的爹,内务府协理大臣蓝泰送给王天纵的宅子,算是干爹给干儿子的见面礼。这栋房子原先是蓝泰养外宅用的,后来被大老婆知道了,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打上门来,把那个小狐狸精扫地出门。蓝泰尽管心里不爽,但是也不敢说什么。那个外宅可是扬州的地方官送的瘦马,地地道道的小脚汉女。虽然现在旗人官员收个汉女做妾,不算多大的事情,别说官员了,当年咸丰皇帝在圆明园里还养过几个汉女。但是蓝泰不是普通的官员,他是内务府的官,这就有些麻烦了,如果被御史给参了,不丢官也要被狠狠的申斥。 慈禧老佛爷是最讨厌官员私纳汉女的,据说是因为当年咸丰宠信那几个汉人女子,冷落过她。 蓝泰对王天纵这个干儿子还真是不错,不但送了房子,还送了仆役,丫鬟。王天纵每次看见这些人,心里都是凉飕飕的,这哪里是一群奴婢啊,分明是一张张吃饭的嘴啊!自己的那点俸禄加上养廉银子,够干什么的啊? 王天纵回到家里,莫小怜就泡上龙井茶,打来了热水,先是拧好了手巾把子给他擦脸,然后又端来了洗脚水。 王天纵急忙道:“这个还是我自己洗吧,跑了一天路,这个脚上的味道不好啊。” 莫小怜坚决的将他的脚按住,脱了靴子,又用自己粉嫩的手试试水温,才把王天纵的脚放进水里,轻声道:“爷在外面累了,回来烫烫脚,晚上睡的安稳些。” 王天纵见她撩起水给自己洗脚,还用小手将自己指甲缝里都洗的干干净净,心里有些不忍也有些感动,这丫头才十五岁啊!放在另外一个时空,恐怕还在父母怀里拱着撒娇呢! 莫小怜低声道:“奴婢听说?????????” 王天纵打断道:“以后再我面前不要自称什么奴婢,要说我,或者是自称小怜就可以了!” 莫小怜点头道:“奴婢明白,不,我明白了!我听说,听说那个盛大小姐挺漂亮的,又会洋文,爷什么时候讨她过门呢?” 正在喝茶的王天纵差点一口水喷出来,旋即又恢复了长态,自己还是在二十一世纪养成的习惯啊!这个年头的女人,如果娘家没有势力、自己不是正房大妇、没有生养,只要三条中占了一条,就没有吃醋的能力。莫小怜现在不过是个卖身给自己的婢女,即使将来有一天被自己收房了,也不过是个小妾,哪里能干涉自己再讨老婆?她估计是怕盛巧儿难伺候,今后大妇不容,日子难挨罢了。 王天纵笑着道:“你想什么呢?我和盛巧儿只是朋友罢了。” 莫小怜疑惑的眨着眼睛问道:“爷,这男女之间还能做朋友?爷的说法倒是稀罕。” 王天纵心里无比的郁闷,这个年头,正常的男女之间连面都不能见,怎么可能有所谓后世的普通男女朋友? 莫小怜洗完了脚,拿着王麻子的指甲剪子给王天纵修剪着脚趾甲,用低如蚊呐的声音道:“爷,我要劝爷一句,爷要是看上哪个姑娘,就讨回家里来,甭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爷是有官身的人,去那些地方是干犯王法的,就算没被巡城御史拿了,说出去也耽误爷的前程。爷要是看中的女人,就拿银子替她赎了身,收到房里天天都能看见。” 尽管莫小怜的声音很低,但是王天纵却听的清清楚楚,自己都有些纳闷,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去了怡香院的呢? 莫小怜见王天纵若有所思的样子,低声道:“爷身上有洋人香水味,这个东西好人家的女孩是不擦的,除了买办家的夫人、小姐之外,只有堂子里的女人才用。北京城不比天津,这里没有做洋货生意的买办,只有八大胡同的女人才用这些。” 王天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今天赛金花一直和自己咬耳朵,两个人耳鬓厮磨之间,她的法兰西香水味粘到自己身上了。 莫小怜这个丫头的鼻子是够好使的,从这么点蛛丝马迹就发现自己去妓院了!这丫头不去当间谍真是亏了材料了! 王天纵淡然一笑道:“我是和别人谈点正经事,现在北京城就是这个风俗,谈事情都喜欢去堂子里听着小曲???????我也是没办法,不能免俗罢了。” 莫小怜给王天纵剪好了指甲,收拾完了杂物,又铺好了床褥,脸涨红的站在一旁。 王天纵有些奇怪了,她这是怎么了?表情那么古怪?转念一想,又看看外间的床铺,恍然大悟。外间的床铺是主子家给通房大丫头准备的,主子夜里要起夜或者是要喝水,通房大丫头就得赶紧起来伺候。 但是自己这个主子屋里没有正房大妇,一般情况下通房大丫头就得承担暖床的责任,说白了就是没名分的小妾,通常情况下,通房大丫头只有怀了孩子才能收房做妾,否则连个姨娘的名分都没有。尽管原先两个人在两淮盐道府的时候,莫小怜就住在王天纵的外屋,但是那毕竟不是私人所在。而现在,这个房子可是正经的王天纵的府邸。 在自己的私宅,王天纵如果想要了她,那就属于天经地义的了!莫小怜心里虽然早就有这个思想准备,但是心里依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王天纵猜到她在想什么,或者说是怕什么,心里也觉得不忍。这个年头的男女之间是极为保守的,但是不包括主子和婢女之间,奴婢就是主子的财产,别说是主子想拉婢女上床了,就是杀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号称是始终不渝的情种,不也是*一上来,就把袭人按倒床上云雨了一番吗? 但是王天纵对莫小怜实在没有这种男女之间的*,尽管她还算漂亮,可自己没有萝莉控的毛病,对这种未成年提不起兴趣。王天纵每次看见莫小怜都有种犯罪感,总觉得自己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如果面前的女人换成开朗的盛巧儿或者是妖媚入骨的赛金花,没准自己会忍不住就下手了,可对莫小怜实在是没有那种欲望。 王天纵拉着莫小怜的手道:“小怜啊,我跟你说啊,我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有人在我屋子外面?????????” 莫小怜的脸更红的要滴血,头也埋到了胸口,用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道:“小怜明白爷的意思,小怜这条命本来就是爷的,爷想怎么样不必拘着。” 王天纵觉得更奇怪了,突然醒悟到,这丫头又想歪了!不习惯外屋住人,她是不是以为自己习惯被窝里多个女人? 王天纵急忙道:“你别往歪处想啊!我的意思是说,我喜欢一个人在屋子里睡觉,我这个人毛病大,睡觉时候磨牙、放屁、还打呼噜。我是说啊,这院子里那么多的房子,可以另外给你找一间的。” 莫小怜先是被逗的莞尔一笑,然后羞的脸可以烙饼,转念一想,脸色又变得煞白,喃喃道:“爷是嫌弃小怜吗?小怜求爷不要赶小怜走。” 王天纵笑着安慰道:“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一直是拿你当妹妹看的,今后啊,等你大上几岁,你看上了谁,哥哥替你说媒去,一定要让你嫁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莫小怜坚毅的摇了摇头,噗通跪到了地上,拉着王天纵的衣服下摆道:“爷,您要是不要小怜了,我这就剪了头发当尼姑去,小怜的哥哥临走的时候,再三交代我要好好的服侍爷????????小怜虽然曾经被卖到了青楼,可我的身子还是清清白白的,小怜也在爹爹的教诲下,多少读过几天的书,晓得贞操节烈是什么意思!爷要是不信,小怜今天就伺候了爷,如果小怜的身子不是干净的,爷要打要杀都凭着您!” 王天纵无比的郁闷,这丫头怎么脑子这么奇怪呢?不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能想邪乎了!这都是哪跟哪啊! “小怜,你别误会,我是真的拿你当亲妹妹看????????你看啊,我呢,没有兄弟姐妹,孑身一人也孤单,就盼着能有个妹妹,让我照顾着,疼着宠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真的没把你赶出门的想法,更没有对你动过不良的居心,你要信我啊!” 王天纵一着急,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莫小怜盯着王天纵的眼睛看了半天,终于相信他说的不是反话,也不是托辞,但是脸色依然黯淡,苦涩的道:“爷的好意,小怜心领了,小怜是犯官之女,险些沦落风尘辱没了家门,若不是爷好心收留了我,我现在怕是已经是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了!我的哥哥也是爷从鬼门关上救回来的,这份恩情就是结草衔环也报答不完!爷心疼我,可怜我是没爹没娘的,但是小怜要知道本分啊!不能贪的东西不贪,我娘曾经教诲过我,‘自己命里只有五升,活到老都不能求一斗’,小怜在盐道府上曾经和爷同住一屋,尽管爷洁身自爱是个君子,可外人谁会信呢?小怜若是再嫁他人,别人怎么待我姑且不论,人家会说爷不厚道,自己玩腻的女人拿来送人,岂不是坏了爷的名声?” 说罢,莫小怜站起身,走到外屋将床铺收拾好,呆呆的坐在床边闷声不响。 王天纵坐在椅子上真的有欲哭无泪的感觉,怎么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呢?这丫头还真的赖上自己了! ------------ 第六十章 贤良寺里的钟声悠扬,滴水廊檐下两只画眉鸟叽叽喳喳的叫声显得格外的悦耳。这里本来是各省疆臣进京陛见的临时住所,但是最近一个闲人都看不见。李鸿章躲在这里看书、下棋,连亲兵卫队都给遣散了。各地的官员现在躲他都来不及,谁会粘他的包? 王天纵在华亭抽着烟卷吞云吐雾,李鸿章则抽着水烟,棋局已经收官的时刻。这已经是两个人下的第三盘了。王天纵的棋力不弱,当年好歹也是个业务二段,但是李鸿章的棋风极为老辣,落子即以攻击性强劲的三连星开局,一开始就直捣中宫。王天纵不甘示弱,两条大龙捉对厮杀,黑白子搅做一团。 恭亲王奕精神头不济,不愿意下棋,却喜欢看,但是他年老嘴碎,喜欢在一旁指点。 “金角银边草包肚皮,你们两个怎么在中腹纠结?不合算啊,不合算!” “少荃,小心啊,扭了羊头了!” 王天纵、李鸿章两人,一老一少均是不服软的主儿,转眼已经是第三盘了。第一盘,王天纵被屠了大龙,中盘推坪认输。第二盘,双方打的难解难分,要靠官子分胜负,奕看得索然无味,提议按照和局。这第三局,李鸿章就开始不停的揉眼睛,前五十手的优势被王天纵蚕食了个干净。 “少荃啊,你现在可是昏招连连啊!”奕吧咂着嘴摇头。 李鸿章苦笑着推坪,长叹道:“老了,老了,精神头不济了啊!当年我和老师文正公下棋,往往也是这样,他赢前两盘,第三盘就要输给我,哎,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该是后生辈的天下了,王爷啊,咱们这些老家伙也该挪窝了。” 下人见棋已下完,撤了棋盘,端上了咖啡和浓茶。李鸿章喝咖啡,恭亲王奕和王天纵喝的则是大红袍。 奕喝了口茶道:“天纵啊,你已经是荣禄的僚属了,虽然没有安排正经的执事,可也应该到直隶总督府去站班啊,向你这样天天泡在李中堂这里,哪里会有差事派给你?” 王天纵淡淡的一笑道:“李中堂是中堂,荣中堂也是中堂,我伺候哪个中堂不是伺候?” 李鸿章摇头道:“此中堂可不是彼中堂啊!我这个中堂比六月梅雨季节的天气还潮,人家正是赫赫煌煌、胜券优渥,你在我这里耗着,岂不是耽误了前程?” 王天纵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给李鸿章递上了水烟袋。 李鸿章笑道:“嫌我老头子啰嗦?拿烟袋堵我的嘴啊?” 王天纵又帮他划着了洋火点燃,李鸿章吧嗒吧嗒的抽起了水烟。 奕赞许的看着王天纵,轻叹道:“少荃啊,你好福气啊!现在满朝都在攻讦你签卖国,还说你和小日本勾勾搭搭,可太后心里明镜一样,你是替皇上分谤呢!这大清是太后当家,只要她信你、重你,就够了,别人说什么只当是听狗叫了!你现在虽然受了些委屈,却能看清身边的人是忠是奸,家贫出孝子,板荡见忠臣??????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现在虽然还有个协办大学士的头衔,可什么权力都没有,天纵这样对你,他能图什么?这就叫忠义之士!想当年我在朝堂的时候,身边围着我打转的官无千无万,可我一步跌倒,门前就剩下麻雀了!少荃,你比我有眼力啊!” 李鸿章笑而不语,但是心里却有些激动,自己一直怀疑王天纵别有用心,看来是犯了疑邻窃斧的毛病了。总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居心叵测的,可是在日本的时候,他用身体替自己挡了第一枪。现在自己已经无职无权了,身边的亲信都躲自己远远的,只有这个王天纵不离不弃的追随自己。恭亲王说的对,自己现在还能给他什么呢? 国士啊!无双国士的风骨!李鸿章心里暗暗替王天纵下了定论。 王天纵若是有读心术,能知道李鸿章想什么的话,非笑喷了不可。王天纵是非常清楚李鸿章肯定能东山再起,而且知道这个老头子对新军统帅的人选肯定有巨大的影响力。这才来烧李鸿章的冷灶。 李鸿章笑着道:“天纵啊,荣中堂那里应该长去,甭管有没有差事,都去转转,别让荣中堂挑你的眼,让人家说你是我李鸿章的私人,这样今后想重用你,怕是都要掂量着了。” 王天纵笑道:“荣中堂何等样的人,岂会在意这些?荣中堂是爱才的,我听说他前几日还接见了袁世凯,袁世凯不过是六品的同知,又是在朝鲜栽了跟头的,荣中堂都不嫌弃,怎么会计较我呢?” 既然袁世凯不能为自己所用,索性就给他下个绊子,王天纵不轻不重的在李鸿章面前给老袁上了副眼药。 果然,李鸿章受过枪伤的眼睛抽搐了起来,恶狠狠的道:“这条没骨头的狗!翁同龢那里没找到食吃,又去巴结荣禄,翁同龢都不待见他,荣仲华就会用他了?他打错了算盘了!这种没品性的东西,本事越大就越祸国殃民!” 恭亲王笑着道:“少荃,生什么闲气啊!犯不上啊!对了,天纵,你原先给皇上是不是上过折子?” 王天纵点了点头道:“大清和倭国之战前,我心急如焚,就冒昧给李中堂和军机处还有北洋水师提督府各上过一封折子,现在想想,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怎么王爷也知道这事儿?” 恭亲王淡淡的问道:“天纵啊,你可懂得新军的操练之法啊!” 王天纵听见这话,立刻警觉起来,神经像汗毛般竖立,脑子转的比车轴还快。这些老狐狸说话,背后都隐藏深意,回答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回王爷的话,略知一二罢了。”王天纵站起身,恭敬的答道。 恭亲王拽着他的手道:“坐下,坐下,这里又不是朝堂,我也不是什么中堂、军机,一个闲散的宗室,说起来是个王爷,可惜手无寸柄,我和少荃是同病相怜,两个倒霉蛋罢了???????我不过是闲问问,这江山毕竟是我爱新觉罗家的江山,所以不免操些闲心。这八旗、绿营,朝廷的经制之军早已不堪一战,刘坤一的湘军,少荃啊,包括你的百战淮军现在也都烂到根子了,朝廷有意编练新军,可一怕新军像旧军一样糜烂,二怕这新军成了私兵?????这军中的事情呢,我多少也知道一些,若是由将募兵,兵归将有,能打是能打了,却会成了私兵,对朝廷不利,若是沿旧习,以文抑武,则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又成了摆设!天纵,你有什么良策能改弦更张呢?” 奕的话说的极为有水平,一句话就点出了清末军队积弱的根子上了,湘军、淮军是将领私募之兵,刚开始靠着宗族的亲缘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战斗力不弱,但是很快就会出现有功滥赏,有过不罚的局面,部队用人唯亲,有才之士郁郁不得志,军队很快腐败。八旗、绿营就更别提了,世代吃粮当兵,平日连操练都不去,等到大校、演操的时候,花钱雇几个人充数。 王天纵思忖片刻道:“这编练新军,首重纪律,但是不能仅靠严刑峻法。咱大清的兵之所以弱,不是弱在船不坚炮不利,而是因为士无必死之念。中堂、王爷,今天我说句不知深浅的话吧,如果要让原先领过兵的将官再次编练新军,新军用不多久必然糜烂。为什么会糜烂呢?旧军的将领积习太深,这旧军的毛病,头一宗就是贪污,士兵饷用不足,自然怨气弥漫,在战场上怎肯效力?第二,旧军之中,敷衍塞责的毛病由来已久,军中将领长期以来暮气沉沉,新军要有新气象,若将领昏昏,士卒自然是噩噩。至于王爷所虑,军队变成私兵,这个倒好办,军中成立参谋部,平日将领负责训练,若到战时,由参谋部负责指挥调度。军中将领可经常调换,这样不至于上下联手,既杜绝朋比为奸、营私舞弊,又避免了军队变成私兵,藩镇势强尾大不掉。” 王天纵搜肠刮肚把自己那点军事知识都拿出来卖弄,说完之后,偷眼看了看恭亲王和李鸿章,只见两个人都露出赞许的神色,心里算是平静了些,这初次的面试自己就算过关了! ??????????????????????????????分割线??????????????????????????????? 紫禁城勤政殿 光绪兴奋的拍着龙案道:“好,这设参谋部的建议极为妥当,一可防将领拥兵自重,二又能对军队如臂使指,真是好办法。” 翁同龢随声附和道:“皇上说的是啊,自打长毛倡乱以来,八旗、绿营这些国家经制之军已经不堪使用,湘、淮、楚,这些团练平灭长毛、捻子,也算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可是这些骄兵悍将也成了国家的负累,同治年间,各省督抚几乎全部出自湘军、淮军、楚军,这些人眼睛里只有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却没有朝廷,如果不是太后持重,曾国藩、左宗棠又是忠心不二的,恐怕要出大乱子的。” 翁同龢说的忠臣里只有曾国藩和左宗棠,却没有李鸿章,这话就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了。 光绪点了点头道:“师傅说的是,自古藩镇势大,不是朝廷之福,不过李鸿章也是忠臣,朕知道他和师傅有些陈年的过节,但那也是政见不同罢了,师傅不要再记怀了,这些天里,御史上的折子说他和日本人勾结卖国,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嘛!若是李鸿章和日本人勾搭,怎么会被刺客所伤?他命都险些丢在日本,师傅就不要再说他的不是了。” 光绪的话虽然说的很温和,却一句句都是诛心之语,直指翁同龢协私报复。李鸿章当年替曾国藩写过参安徽巡抚翁同书的奏折。翁同书就是翁同龢的哥哥,害的翁同书被杀,而翁同龢的爹翁存心听此噩耗,受刺激过度也去世了。 李鸿章一个折子要了翁同龢最亲的两个人的性命,两人怎么能不仇深似海? 翁同龢听了这话,急忙跪地叩首道:“皇上,御史参奏李鸿章,非臣的指使啊!李鸿章战前一位依赖洋人的调停,不肯认真做战争准备,开战之后又有保存实力的心思,致使海陆师都受制于人,李鸿章用人不当,以丁汝昌这样的不懂水师的人当水师提督,以致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御史是秉持公心上奏,臣并无从中交通关联,何况参奏李鸿章的不只是清流,张之洞、刘坤一这些疆臣也上折子要求杀李鸿章,这难道也是臣的指使吗?” 光绪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既然翁同龢不承认,也不想再深究下去,就双手虚扶了一下道:“师傅起来吧,这打了这么大一个败仗,日本人又贪得无厌,朕心里忧虑了些,说话重了,师傅不要挂心。这次败了,下次一定要打胜!咱大清若是连东洋倭奴都不如,真是愧对了祖宗啊!朕昨日在太庙里看见列祖列宗的画像,心里惶恐不安,祖宗都是开疆拓土,到了朕这里,割地赔款,朕百年之后又如何有脸见列祖列宗呢?” 翁同龢叹了口气道:“这场仗已然输了,这练新军就是头等的要务,日本人不比西洋人,西洋人要的是通商,他们图的是利,而日本人要的咱大清的土地,土地是国家的根本,若没了土地,咱大清还何以立足呢?想当年匈奴单于冒顿,那样的蛮夷之君都晓得寸土不能让与外人,何况皇上一代圣君明主?皇上也不要过于痛心,唐太宗何等的英明,不也曾有渭水之围嘛,只要皇上振奋精神,君臣上下同心协力,再挑拣出几个可用的人才,打败日本人,报今日之仇,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光绪听了这话,微微点头,这些不过是套话罢了,没什么实在的意义。大清的能用的兵也无非就剩下李鸿章的淮军了,而这次淮军在和日本的战斗中表现的极为业余,除了聂士成、马玉昆、宋庆等寥寥数人尚可之外,其他人简直是不堪一击,很多军队甚至听到枪声就倒戈弃甲作鸟兽散了。 光绪想到这里,剧烈的干咳起来,太监送上茶水,喝了两口压了压,才算是渐渐平复,但是依然捂着胸口喘气。 翁同龢关切的道:“皇上,您一定要注意龙体啊,国事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办好的,您万万不可过于操劳了。” 光绪点了点头,有气无力的道:“师傅,这新军编练困难重重,汉纳根最早上的折子,希望能练出十万军队,可是现在朝廷连给日本人赔款的银子都没着落,哪里有银子练兵啊?即使是有了银子,可这新军的统帅人选又是难题。今天庆王奕劻和朕说了,太后说什么都不同意让汉纳根做统帅,觉得洋人靠不住,可咱大清哪里有通晓新军的人才啊!” 翁同龢想了想道:“皇上,庆王和荣禄有没有举荐谁?” 光绪皱眉道:“庆王举荐了一个叫胡燏芬的,荣禄倒还没举荐谁。” 翁同龢一听胡燏芬这个名字脑袋就疼,此人是李鸿章的党羽,以前不过是给淮军当过粮台,根本对军事就一窍不通。至于庆王举荐他的原因,翁同龢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给庆王塞银子了。 现在翁同龢有些犯难了,他原本是想用汉纳根的,但是太后死活不同意,这老佛爷的旨意是绝对不能违背的,胡燏芬更是绝对不能用,别说他没什么本事,就是有本事,也不能让他干新军的统帅,这不是等于给李鸿章做了嫁衣裳嘛!原先还有个人选,那就是从朝鲜逃回来的袁世凯,自己也曾经比较看好他,觉得他对军事有一定的了解,又愿意改换门庭投入自己的门下。 结果没想到,这个袁世凯为了巴结自己,跑到李鸿章那里耍小聪明,试图让李鸿章放弃协办大学士的头衔。大清的规矩,军机大臣有实权,但是不可以称宰相,只有大学士才算是宰相。大学士是有定额的,只有死了或者是被撤职了,才能补缺。可是袁世凯的那套被李鸿章识破了,袁世凯在贤良寺被打了一顿还被骂的狗血淋头。这件事儿都成了朝野的笑话了,大家都认为是翁同龢指使袁世凯去诓骗李鸿章的,弄的翁同龢脸都没处搁,几个门生连带着头觉得有些抬不起头。翁同龢气的七窍生烟,见人就解释这件事和自己没关系,尽管大家嘴上敷衍,可是依然能感觉到别人压根就不信。 汉纳根不行,胡燏芬更不行,袁世凯更是不可用,那还能用谁呢? 光绪见翁同龢没了主意,慢悠悠的问道:“师傅,你对那个上过《平倭策》的王嵩可还有印象?” 王嵩?翁同龢先是一愣,突然想了起来,这个人最近可是闹出了不少轰动性的事情啊! ------------ 第六十一章 颐和园仁寿宫 李莲英小心翼翼的给慈禧梳头,他妹妹李大姐则在修剪着慈禧的指甲。 李莲英一边用篦子篦头发,一边还啧啧称奇道:“老佛爷的头发肯定是王母娘娘给的,一根根啊都又黑又亮,奴才见过那么多的格格、福晋,就没一个有老佛爷这么好的头发的。” 慈禧被逗的笑骂道:“你这个猴崽子就是嘴甜,懂得拣好听的说。” 李大姐笑着道:“老佛爷,我哥哥说的是实话,您的头发就是好啊。” 慈禧笑的更是开怀,李大姐修好了长达半尺的指甲,又将金镶珐琅彩的指甲套给罩了上去。 荣禄和庆王奕劻坐在下首的乌木凳上,眼巴巴的等了小半个时辰,茶也喝了三泡,一直陪着笑脸看着,现在觉得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笑容变得比哭还难看。 李莲英给慈禧梳完了头,盘成了旗人中最流行的大拉翅,又拿玉捻子给她按摩脸上的皮肤。 慈禧眼睛半睁半闭的问道:“荣禄,那个编练新军的事情,有个眉目了吗?” 荣禄苦笑着摇头道:“太后,这事儿难办啊!皇上的意思是起码练出三万人,可现在给日本人筹赔款的银子都还没个着落,这练新军哪里有钱啊?” 慈禧嘴一撇不屑道:“翁同龢不是户部尚书吗?找他去啊!” 荣禄听见这话,头摇的拨浪鼓一般,翁同龢的学问是不错的,章句小楷均有可观之处,只是对于经济之道就擀面杖吹火了。 慈禧微闭着眼睛,像说梦话般道:“这个翁同龢弄钱的本事不济啊,要是阎敬明还在,怎么会让朝廷连练兵的银子都没有。” 这话说完,荣禄和庆王更不敢接茬了。阎敬明号称是“救时宰相”,理财的功夫在清末无人出其右,可惜当年反对慈禧挪用海军的军费修颐和园,结果被罢了官。户部尚书的职务则赏给了力主挪军费修园子的翁同龢。 慈禧看他们不吱声,笑着道:“这赔款的银子皇上怎么考虑的?” 庆王忙起身答道:“回太后的话,咱大清岁入不过是八千万两,这一年的旗饷就用了二千多万,兵饷还有两千万,加上各地官员的俸禄、养廉银子,还有各项杂支,本来就已经是寅吃卯粮了,皇上和大臣们议了许久,也只有借洋债这一个办法了。” 慈禧点了点头,大清的财政情况她比谁多清楚,现在这条船到处是窟窿,满处都是漏水的地方,拆东墙补西墙都补不上了。 荣禄也起身道:“太后,这新军编练势在必行,这借洋债可是要加了利息还的,而且借钱的时候已经是扣掉利钱了,今后要想还钱只有在地丁、盐厘上坐文章,可是这几年到处是水寒蝗灾,各地歉收严重,这自打道光年间,银子向淌水一样向外洋流。奴才是做过地方官的,民情多少还知道些。道光年间,一两银子能兑换八百文,官府就是扣些火耗,居中的钱庄子也赚些,百姓纳税一两也就一千三百文,现在一两银子已经兑换到了一千八百多文,普通百姓同样是完税一两,就要二千七百多文。老百姓手里只有铜钱,可是完税却要用银子,我朝虽然没有增加田税,可百姓的税负已经比当年涨了一倍还多????????现在要给日本人赔款,再加田税,怕是有刁民要趁机作乱了。” 慈禧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有敢作乱的,格杀勿论,这种无父无君的逆贼就要斩尽杀绝。怎么,荣禄,你什么时候变的菩萨心肠了?” 荣禄忙摇头道:“奴才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奴才是带过兵的,剿匪的时候杀人也多,可现在的兵不堪大用啊!奴才说句砍头的话吧,如果再加田税,这天下就成了火药桶,一旦有巨匪倡乱,怕是要出大乱子的!而现在的经制之军早就不堪用了,湘、淮各军也不成了,再不未雨绸缪编练新军,若到有事的时候,怕是要伤了国家的元气的。” 慈禧仔细的想了想,她已经听明白荣禄的意思了。给日本人赔款,就要借洋债,借钱就得还高利贷,可大清又没钱。没钱就得搜刮民间,搜刮民间就很有可能造成民变,而军队又不堪用,旧军不能用就得编练新军。 这些事情就是一环扣一环,当务之急就是要抓紧练出新军,万一再冒出个洪秀全,总得有人对付啊! 慈禧笑着道:“荣禄,奕劻,你们都坐啊!这里又不是紫禁城,都甭拘束着了!仲华,我看你一直抓耳挠腮的,是不是烟瘾上来了?” 荣禄谢恩后坐了下来,咧开嘴笑了笑。他当西安将军十多年,养成了抽旱烟的习惯,烟瘾奇大,一天能抽掉二两上好的漠河烟叶。今天在颐和园,先是耐着性子看慈禧梳头,这要说了会儿话,瘾头早就给吊起来了。 慈禧冲李莲英摆摆手道:“去,把窗子挑开透透风,也让仲华抽上两口。” 荣禄激动的想掉眼泪,皇帝、皇太后是不能轻易叫臣子的表字的,称呼“仲华”这比叫荣禄已经近了无数倍了,更别提还特许在仁寿殿里抽烟。大清朝历史上,就只有乾隆朝的大才子纪晓岚曾经在编《四库全书》做要紧的时候,被许可宫廷里抽烟的。 荣禄磕头谢恩,但是死活不敢从靴筒里把烟袋锅子拿出来,庆王笑着道:“仲华啊,这是太后对你的恩宠啊!君有赐,臣不敢辞,这才是做臣子、奴才的本分,你要是不抽可就有欺君的罪过啊!” 荣禄这才忙不迭的取出烟袋锅,从荷包里拿出金黄色的烟丝装上,李莲英亲自给点了火,屋子里顿时冒出一股烟草的香味。 李莲英递过水烟袋,轻声问道:“老佛爷不抽一口?” 慈禧点了点头,也抽上了水烟。 荣禄不敢过于造次,抽了几口多少过过瘾就赶紧熄灭了,慈禧倒是抽了一袋子。 过了一会儿,慈禧抽完水烟,看着庆王道:“你是管着总理衙门的,那里和洋人打交道多,这新军的操练之法肯定是要学洋人了,这将来买洋枪、洋炮自然也要在洋人那里订购,你倒是说说,这新军到底要学哪一国的洋人?” 庆王虽然是总理大臣,但是看见洋人就头晕,抱定了主意,哪怕是和洋人谈一张手纸的事情,也要请旨办理,从不敢擅专,他对哪一国的军事强大,哪一国的洋枪洋炮质量好,压根就是个懵懂。 慈禧看他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也晓得他那点本事,就转头问荣禄:“仲华,你是带过兵的,说说你的主张。” 荣禄虽然带过多年的兵,可对洋人的事情比庆王也好不多少,只好老老实实的道:“回太后的话,这西洋各国各有优点,又各有不同,奴才也没个准主意。” 慈禧苦笑道:“算了吧,也不难为你们了,这洋人的事情啊,还就李鸿章和恭亲王多少明白些。李鸿章眼下受了些处分,六爷呢,又年纪大了病多,今后的朝廷啊,就靠你们了!你们可得多留心啊,多跟李鸿章和六爷学点本事。好了,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咱还是说说眼眉前的事情吧,新军我看啊,是非练不可了,为了咱大清的江山永固,不练是个不成了!可是要多少人?筹集多少饷银?尤其是新军的统帅更是关紧,这个人选可不能打马虎眼,那些不着调的少拿来充数??????奕劻,我说的就是你!” 慈禧本来是面带笑容,突然变了冷脸,吓的奕劻面无人色。 “奕劻,你的能耐也就是寻常,我之所以提拔你重用你,看的就是你有忠心,你这个人的毛病啊,就是把钱看得太大,朝廷里多少人参你贪贿,都被我给挡了!可是这个新军统帅,那是关乎到咱大清的国运的,你举荐的那个叫什么胡燏芬的,他懂什么新军啊?他留过洋吗?他读过洋学堂吗?他带过兵吗?他打过仗吗?你推荐这样的人,将来的新军怕是比八旗、绿营烂的还快些!” 奕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慈禧叹了一口气道:“起来吧,你是我亲自简拔的人,你虽然有毛病可大节还是好的,不像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和我耍心眼。那些人表面上是讨我的好,可心机深着呐!挪了海军的银子修颐和园,说是让我荣养,其实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只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不想搭理他罢了!李鸿章也上了折子,洋人的报纸也登了些,这场仗到底是为什么败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李鸿章的军舰没炮弹,船都老的快开不动了,怎么能打赢日本人?现在李鸿章一个人顶缸,他落了便宜还到处卖乖,上折子要杀李鸿章!我看,这种居心叵测的小人才真正该杀!” 荣禄和庆王听的心惊胆战,慈禧虽然没点出名字,他们已经知道说的是翁同龢了。现在老翁在朝廷里几乎是说一不二,皇上对他言听计从,他手下还有一群嘴皮子笔杆子都凌厉无比的清流门生,朝廷上下几乎要唯他翁同龢的马首是瞻了。 太后发的这场无名火,恐怕要把这个正春风得意的翁同龢烧成灰了,他的政治前途也就交代了。 荣禄和庆王虽然有些惊惧,但是也暗暗开心,翁同龢眼看就就要倒霉,首席军纪大臣礼亲王世铎又不愿意管事儿,那么今后朝中怕是要轮到自己当家了。 荣禄等慈禧发够了脾气,才低声道:“奴才倒是有个人选,此人曾经在战前给李鸿章和军机处都上过折子,对战局的判断极其准确。又曾经亲历过战事,而且通晓洋文,只是年轻了些。” 慈禧点了点头道:“这新军啊,还是归于北洋统属,掌总的还是你荣禄,只要是真的有本事,还有忠心,那不妨就破格来用。终归他还在你荣禄手下当差,年轻孟浪些也不算什么大毛病,你给掌着舵就成了。关键的还是要有忠心,要懂得忠君爱国,我看啊,年轻人还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像有些人,就盼着我早死,我死了,他才能挑唆着皇上胡来。” 慈禧依然余怒未消,也难怪她生气。十年前,上海的《申报》挑出来了一个杨乃武和小白菜的案子,浙江籍的官员看到报纸以后,联名喊冤。慈禧御审了小白菜毕秀姑,算是沉冤得雪。但是浙江官员可就倒霉了,从巡抚到县令,一百多个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最轻的也是罢官夺爵。从那以后,慈禧就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而最近的报纸上,净是替李鸿章鸣冤的声音,不管是洋人报纸还是租界的华人报纸,异口同声的认为甲午之败是因为北洋水师的军费被挪用修颐和园,而始作俑者就是翁同龢和慈禧。 慈禧现在提起翁同龢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把这个老东西千刀万剐。 可是庆王和荣禄却有了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当年翁同龢提出这个建议是时候,慈禧可是开心的不得了。有几个不知道死活的官员反对,统统给摘了顶子,还有几个言辞比较激烈的给下了刑部的大牢,其中有个江南道的御史还死在了大狱里。那会儿慈禧看翁同龢怎么看怎么顺眼,而现在转脸就喊打喊杀了。 庆王连忙转移话题道:“奴才觉得老佛爷刚才说的很是有理,朝廷里的老臣心思是重了些,都是为儿孙的荣华富贵打算,奴才犯的就是这个毛病,这既然练新军,自然还是新人好些,新人新气象。” 慈禧这才颜色微微缓和,喝了口茶道:“你知道自己的毛病就好,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有忠心也有自知之明,这就不会犯了大错,只要心眼长的正,其他都是小节????????对了,荣禄,你举荐的那个人叫什么,原先在什么地方当差?” “奴才举荐的是候补兵备道王嵩,他是北洋水师学堂毕业的,原先在致远舰上当差,虽然年纪才二十岁,却见识不凡。在黄海一战中,就是他喊出了‘撞沉吉野’的话,也算是替咱大清死过一回的人了,忠心还是够的,奴才原先担忧他过于年轻了,经过太后开导,才觉得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好处。” 慈禧听了,沉吟了片刻,嘴里念叨着:“王嵩,王嵩?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啊!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小李子,你帮我想想。” 李莲英笑着道:“老佛爷这些日子是过于劳神了,这王嵩啊,奴才还记得这个名字!前儿个,六王爷举荐的不就是这个人吗?” 慈禧点了点头,突然笑出声来,弄的荣禄和庆王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一会儿发火一会儿开心到底是怎么了。 李莲英也凑趣的跟着笑,然后对庆王和荣禄道:“王爷,荣中堂,这前个儿啊,恭亲王进园子也举荐了这个王嵩,还讲了个笑话给老佛爷听。” 慈禧连连点头,笑的前仰后合道:“这个王嵩啊,改天叫进园子里让我见见,这小子还真有邪的???????曾国藩那算是顶尖的能臣了吧?李鸿章当年在天津,那威风大吧?可他俩都在天津卫栽了跟头,曾国藩是栽到洋教手上了,李鸿章是被混混弄的头疼了?????????可你们知道吗?那个王嵩,当时不过是个守备,把天津卫的混混整治的连夜往外地逃,混混中有信了洋教的,洋人神父来找麻烦,你们猜怎么着?那个王嵩啊,三言两语把洋人神父弄的没了脾气,夹着尾巴跑了,临走啊,你知道那个洋人神父说什么来着?” 荣禄是见过王天纵的,只觉得这个年轻人长的不错,态度也不卑不亢,却不知道他还有这一番经历。天津卫的混混和西北的回回,那号称是大清国地面上最难对付的两伙人了,更别说还有令各级官府头大如斗的洋人神父。 王天纵当时不过是北洋水师的守备而已,四品的武官,而且还是空的没正经执事。可就是这么一个身份,就把天津卫的混混给收拾了,还能摆平洋人神父,确实无法想象。 庆王看慈禧高兴,忙凑趣的问道:“老佛爷,您这是讲古书呢?说一半留一半的,让奴才心里痒痒的慌,您感觉说说。” 慈禧想想恭亲王来的时候,讲起王天纵的趣闻,就又忍俊不禁,笑的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李莲英和李大姐忙给她捶后背,揉胸口,过了半天才算缓了过来。 “哎呀,这些日子都是烦心的事情,又是打仗又是议和的,我在园子里也不得安生。难得六爷过来讲个笑话。我跟你们说啊,那个洋鬼子神父被那个王嵩骂了个狗血淋头,不但不气恼,临走还说,要请王嵩吃饭??????????你们说说,这么贱骨头的洋鬼子你们见过吗?” ------------ 第六十二章 紫禁城养心殿 光绪如醉如痴的看着一份奏折,炕桌上的人*、饽饽已经凉了都没想起吃上一口。珍妃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静悄悄的示意太监将凉了的吃食端下去。 光绪终于看完了这份洋洋洒洒万言的奏折,掩卷叹息。然后看看空空如也的炕桌,先是一楞,然后略有些尴尬的笑道:“朕真是过于入神了,已经用过早膳了,居然自己都忘记了。” 珍妃捂着嘴笑道:“皇上,您何曾吃过东西?您一直在看折子,一口还没尝过呢!我让他们拿下去,再送点热的来,您的脾胃弱吃不得生冷。什么折子,能看的皇上这么入神?” 光绪望着窗外,神采飞扬的道:“这个叫王嵩的,确实不凡,这份折子里提到的奖励工商、改革军制之法既切合朝廷的弊政,又言之有物????????怪不得恭亲王和荣禄都举荐他做新军的统帅。” 珍妃笑道:“皇上既然看重他,何妨宣来见见?若这个王嵩果然是个有才的,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刘皇叔和诸葛亮的千古佳话。” 光绪叹息道:“可惜他只是个四品的兵备道,朝廷的体制规矩,朕是不能见这些微末小员的,若要见他,就得加恩升赏,可现在他寸功未立,见他于理不合啊。” 珍妃见光绪刚才兴奋的发光的脸又变成平常的惨白,也有些心疼,轻轻拉着他的手道:“这有什么难的?您是皇上啊,您想给他升官,谁敢说什么?” 光绪苦涩的摇头,自己虽然已经亲政多年了,但是颐和园里慈禧巨大的阴影一直压在心头,朝廷里更是从军机大臣、大学士到各地督抚,几乎都是太后的党羽,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珍妃见他面有难色,宽慰道:“皇上不见就不见吧,您自己不方便见他,可以让翁师傅代您去见见,若是真的有本事,就先把这个新军的统帅委了他,今后有功再升赏不迟。” 光绪原本被王天纵的奏折中说的前景弄的心潮澎湃,现在又给拖回到现实中,无数的烦心事都涌了上来。《马关条约》里要求的赔款还没个着落,日本兵正在攻打台湾,各地督抚和清流站着说话不腰疼,纷纷要求废除条约,杀了李鸿章,绝不交割台湾。 杀李鸿章容易,这条约废了能成吗?难道真的让日本人杀进北京城?先不说别人,太后能同意废除条约吗?而这些吆喝的最凶的督抚,恰恰都是甲午之战中作壁上观的那几位。光绪这次是深深的了解了什么叫做以邻为壑,捎带着对李鸿章也多少有了些同情。也更坚定了旧军不可用,一定要编练新军的想法。 可问题是练新军那不是用嘴说说就能成的,汉纳根最初的建议是练十万人,后来朝廷里议来议去,变成了三万,又觉得三万人的军费都凑不出来,改成了两万,昨天军机处拿出的最新方案是练七千人的新军。 原本朝廷里不少人对新军统帅这个职务虎视眈眈,现在也没了兴头。新军人数不过是七千,总统官也就是个四品的武职,官不大但是管事儿不少。以前北洋水师的一个管带往往就是提督、总兵的头衔,而这个新军的总统官也不过是个四品的守备、游击之流。按照大清官场上的规矩,四品的武职连六品的文官都比不上。那些门路广,能和军机大臣、王爷说上话的人看不上这个职务,而对这个新军统帅有些心动的人,又够不上和这些大佬们攀交情。 在光绪眼中无比重要的新军统帅,在那些谋官的人看来,不过是个鸡肋罢了。 七千人,确实太少了,可就连这七千人的装备、军饷,现在都成了难题,朝廷连给日本人的赔款都还没着落呢,唯一的办法是借洋债,可是通晓洋务的人除了恭亲王就是李鸿章了。恭亲王年纪大了,又是亲王的职分,办理向洋人银行借款的事情有些不妥,李鸿章则是刚刚受了申斥,被褫夺了三眼花翎,扒掉了黄马褂,本兼各项差事就剩下了一个协办大学士的空衔。 别说光绪现在不好意思让启用李鸿章,就是想启用,人家也得乐意啊!甲午之败以后,就把李鸿章的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给罢免了,等到要去日本议和的时候,又官复原职了,议和回来再次罢免。就算李鸿章是泥人,也总归有三分的土性,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他开涮,现在他哪里肯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珍妃见光绪想事情想的入神,似乎心情很是不好。御膳房的掌膳太监拎着食盒进来,大太监寇连材接了过来,取出马蹄烧饼、栗子面的小窝头、胭脂米的粥,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寇连材捏着公鸭嗓子道:“皇上,该用早膳了。” 光绪心情烦乱,随口道:“放那儿吧。” 寇连材把各色吃食放在炕桌上,倒退着出了养心殿。 珍妃用手捻起一个金黄色的小窝头,塞到光绪的嘴边,光绪无奈的咬了一口,放在嘴里却不咀嚼。 珍妃轻声道:“皇上,您是不是为了向洋人借款的事情烦恼?” 光绪苦涩的点了点头道:“这满朝的官员,哪个能替朕分忧的?刚才你把朕比作刘皇叔,可朕手下哪里有什么孔明?蒋干之流倒是不少。庆王管着总理衙门,可一说起向洋人借款的事情,他就要称病????????原先这些事情好歹有个李鸿章,可现在李鸿章躲在贤良寺里装病???????哎!” 珍妃将光绪拉到身边,他枯瘦的手臂暴起青筋,人已经有些脱像了,脸色更是白的怕人。 珍妃端起热粥,用银调羹舀了一点,吹了吹亲手喂到他的嘴里。光绪机械的吃了两口,就摇头不再吃了,手一推,一勺热粥撒到了炕桌上,把王天纵的那份奏折给弄湿了。 珍妃急忙叫人给擦拭干净,突然灵机一动,笑着道:“皇上,臣妾倒有个主意,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这后妃是不能干预政务的。” 光绪急忙热切的道:“珍儿,你说,你要是帮朕解了这燃眉之急,朕一定好好的赏你。” 珍妃指着那份粘有水渍的奏折道:“皇上不是说这个王嵩是人才吗?到底是真的假的,何妨试试他呢?这借洋债的差事不就是块试金石吗?若办好了,正好升他的官,皇上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见见他,若是办砸了,就说明他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到时候皇上再委了别人,恭亲王和荣中堂也不好说什么了。” 光绪一时间心情大好,拉过来珍妃就狠狠的亲了一口道:“朕的好珍儿啊,您就是朕的诸葛亮啊!朕这就让翁师傅去见见他,传旨让这个王嵩办借款的差事。” ???????????????????????????????????分割线?????????????????????????????? 颐和园仁寿殿原名叫做勤政殿,去年三海大工完工的时候,光绪亲自改名叫做仁寿殿。意为施仁政长寿,算是变着法的拍慈禧老佛爷的马屁。仁寿殿坐西向东,面阔七间,两侧有南北配殿,前有仁寿门,门外有南北九卿房。它是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在颐和园居住时朝会大臣、接见外国使节的地方。 仁寿殿内吸引人的是一只蹲在石须弥座上的铜铸异兽,龙头、狮尾、鹿角、牛蹄、遍体鳞甲,造型离奇怪异,是传说中的瑞兽麒麟。 铜龙铜凤,排列于仁寿殿前,均空腹,是帝后举办朝会时点燃檀香之用。当腹内燃起檀香时,香烟即从龙凤口中袅袅冒出。中国自古以龙象征皇帝,凤象征皇后,习惯的设置是龙居中间,凤靠边侧。但慈禧掌权后,便将龙凤位置颠倒,“凤在上,龙在下”。光绪尽管心里有些不爽,但是也不敢说什么,那些口口声声礼法不可偏废的大臣如徐桐之流,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有意思,还真有你的!李鸿章堂堂的直隶总督、北洋大臣都对那些天津卫的混混束手无策,居然被一个没职没权的给收拾了!让他们钻妓女的裤裆,你还真有邪的!”慈禧哈哈大笑道。 王天纵半个屁股侧坐在乌木圆凳上,连忙站起身道:“微臣是看那些混混目无王法,欺压良民,一时义愤,做了些荒唐之举,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慈禧依然笑个不停。 王天纵今天一大早就被太监从贤良寺宣进了颐和园。他心里纳闷,这慈禧怎么会想到要见自己?但是也不敢耽误,跟着传旨的太监就进了园子。没想到慈禧刚见到他,就让他讲讲在天津卫收拾鲍二这些混混的事情。 王天纵心里郁闷,原来慈禧是拿自己当天桥说相声的取乐来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憋屈的,大清的皇帝历来如此,连乾隆朝赫赫有名的纪晓岚,也不过是被当做倡优一流的人物。自己穿越之前看的辫子戏里面,纪晓岚聪明绝顶,乾隆更是圣明烛照,君臣之间毫无猜忌,简直胜过了刘备和诸葛亮,唐太宗和魏征就更无法比了。那些看辫子戏看得脑子发热,做梦都想回到乾隆盛世的傻孩子们,如果知道戏里风光无限的纪晓岚,不过是被乾隆当戏子养的话,肯定找个墙角撞死了。 既然能见到慈禧,那就是机会,而任何的机会都必须好好的把握。王天纵为了巴结李鸿章都能挡子弹了,还怕在慈禧面前装一回傻充一回楞? 王天纵的口才本就不错,在天津北洋总医院的时候讲《鬼吹灯》就把那些护士听的连饭都忘记了吃,现在刻意的卖弄,更是讲的绘声绘色。慈禧和宫女、太监更是听的津津有味,尤其是听到让鲍二钻土娼的裤裆,一个个都笑的前仰后合。 慈禧的心情大好,这些混混没少让她糟心。去年慈禧突发奇想要御审著名的飞贼吴秃子,没想到被那个家伙当众给羞辱了,那句“老娘们,你听着,咱天津卫的爷啊,要劫就劫皇杠,要操就操娘娘!”,当时差点让慈禧气抽过去。尽管把吴秃子千刀万剐了,但是心里这气还是顺不过来,听见王天纵让鲍二钻土娼的裤裆,把天津卫的混混都吓得不敢进城,顿时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慈禧笑够了,又有些忧虑道:“这天津卫就是京畿的门户,怎么又那么多的混混呢?这些人若是作乱,恐怕就是朝廷的祸患了。” 王天纵听见这话,心里对慈禧也有了新看法了,这老太婆并不糊涂啊! 慈禧见王天纵站着,摆摆手道:“坐着回话吧,我啊,好久都没今天这么痛快的笑过了,说了半天,口干了吧?小李子,赏他杯茶。” 李莲英忙叫小太监送来了茶水,王天纵又只好再次站起来,准备磕头谢恩,心里无比的郁闷,喝杯茶就得磕头,这算什么事儿啊!幸好,慈禧再次免了他行礼。 慈禧问道:“你在天津呆过,又和这些混混打过交道,你说说为什么这么多的盗匪?” 盗匪?慈禧这句话算是替混混定了性了,今后怕是朝廷要下狠手来对付他们了。 王天纵忙到:“回太后的话,臣以为这些人本是良民,只是断了生计,才会为害一方,若是有个正经的营生,谁愿意干这个?” 慈禧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道:“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王天纵继续说道:“现在直隶、山东连年大旱,又赶上这些年钱贱银贵,虽然本朝恩典,永不加田赋,可是百姓的实际税负已经比道光朝增长了一倍有余,稍有水旱灾害,就会酿成大祸。“ “那有什么办法解决呢?”慈禧淡淡的问道。 王天纵立刻警觉了,慈禧似乎是随口说说,但是自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脑子里转了几圈,打好了腹稿才道:“回太后的话,这天下的田土是有限的,而人口日增,只有民间多一些让他们养家糊口的营生,才能使那些没地的人能安分守己,否则的话,老百姓要是没饭吃,就往往会沦为盗匪,这剿灭盗匪就得动用大军,而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剿匪还得用钱,这钱还得出自民间?????长此以往,则朝廷和民间财力日蹙,盗匪就更加猖獗了。” 慈禧听了半天,她是执掌朝纲数十年的人,民间的情况多少也了解一些,对这个剿匪即要增饷,增饷*间更苦,民不聊生则良民也成了盗匪的道理还是懂的。 慈禧一摆手道:“这些我都知道,说说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王天纵正打算和慈禧摆事实讲道理,见她懒得听,忙收拢了一下思绪道:“其实很简单,办工厂!这办工厂一可以为朝廷增加赋税,二可以让那些流民有个吃饭养家的营生,工厂多一个工人,民间少一个流民!” 慈禧心里反复咂摸着王天纵的话“工厂多一个工人,民间少一个流民”,这话似乎很耳熟。当年曾国藩办团练,也曾经说过“朝廷多一个练勇,*间少一个盗匪”,只是这个朝廷多一个练勇,那可是要花银子的,而多个工人朝廷可不用出钱啊! 慈禧过了片刻道:“这朝廷这些年来也办了些洋务,只是各地的工厂都赔钱赔的厉害,各省的督抚原本是很热心的,后来也都懒得料理这些事情了,李鸿章、张之洞办的几个工厂,差不多全都赔钱,只有盛宣怀的电报局、招商局多少还赚了几个银子,但是那些也安插不了几个人,指望这些安插流民,怕是不行吧。” 王天纵觉得有门,既然慈禧能提出反驳意见,说明她是听进去了。自己从恭亲王和李鸿章说话间,感觉到慈禧也对现在的情况不满,也想有些变化,既然是这样,必须在慈禧面前表现出自己很懂洋务的样子。大清的官员也就是能作些“陈猫古老鼠”的八股文章,好点的还能写些章句小楷,要论起经济之道,那全都是颟顸懵懂。要不然怎么能把一个李鸿章往死里用?清末的企业都是官办的垄断企业,垄断最是容易获得超额利润的,而这些人能把垄断企业都办的赔钱,也算是有能耐了! “太后,这官办的工厂肯定不赚钱,若是由民间自办就不同了,工厂要是自己的,那办企业的能不敬心竭力吗?而官办的企业,赚了亏了都和自己无关,自然无人肯用心!再说了,如果由民间办,赚钱了朝廷有税收,赔钱了也和朝廷无关,这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慈禧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只是这个口子一开,就怕闹出什么乱子!咱大清的国情、民情和洋人都不同,不能照猫画虎啊!” 王天纵忙道:“闹出乱子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太后所虑甚为周到,以臣的愚见,不如找个地方试试,要是可行,推广全国,若是不可行,也不过是乱一地而已,到时候也好收拾!” 经济特区,这个办法还是盗版邓公的! ------------ 第六十三章 城西甜水胡同,一向比较清静,这里住的都是大都是些穷京官,这些人的性子按照北京的说法叫做穷横。别看一个个精穷,家里洗衣服、做饭的都是老婆、闺女,连个使唤丫头都用不起,吃顿肉就算过年了。可平常出门依然是挺胸叠肚,眼皮子朝天,一个个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 这栋房子是蓝刚峰的老爹内务府协办大臣蓝泰送给干儿子王天纵的,院子不大倒也雅致,四季鲜花、长青的松柏点缀着院落。蓝泰也算够意思,不但送了院子,还连门子、仆役、粗使丫鬟都送齐备了。几个下人忙忙碌碌的收拾、整理,莫小怜则亲手打理着院子里的花草。 王天纵大清早起来,用劈成一丝丝的柳树嫩枝蘸上青盐擦了牙齿,洗完脸吃了早饭,搬了把藤椅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 外面传来一个阉鸡似的嗓音,阴森森的道:“这是王嵩的家吗?有会喘气的没有?” 门子是个五十岁的老头,原先一直在蓝府,蓝家是内务府的官,老门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听见这种声音,忙躬身打了个千道:“这位公公,王大人就是我家主子。公公有什么吩咐?” 这个房子不大,王天纵隔着影壁墙听的清清楚楚的,赶紧从藤椅上蹦了起来,转念一想,又坐了下来。 外面阉鸡似的嗓子又道:“快,叫你们家大人出来接旨,皇上有口谕。” 老门子一听是传旨的太监,忙叫人往内通传,又恭恭敬敬的把太监往里面让。王天纵本来想回避一下,然后按照规矩摆上香案接旨,想了一想觉得没必要,于是就大模大样的坐在藤椅上继续喝茶。 门子将传旨的太监迎了进来以后,忙快步走到王天纵跟前道:“主子,有位公公来传旨了,有皇上的口谕。” 王天纵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亲切的道:“公公辛苦了,先坐下喝杯茶,容我一会儿功夫摆下香案,换了官服接旨。” 传旨的太监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稚气未脱的面容却带着一脸的阴鹫之色,斜着眼睛看着王天纵道:“你就是那个王嵩?” 王天纵笑道:“正是。请问公公台甫怎么称呼?” 小太监不屑的道:“咱家姓秦?????我说王嵩,你是头一天当官吧?咱家是传旨的钦差,你就这么怠慢?换了别人家,那是要开中门摆香案迎接的。” 王天纵心里明白,这是来敲竹杠的,又没有提前通传,自己又不是袁天罡能掐会算,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怎么会知道今天有人来传旨?这就是来挑理儿的,摆明是要敲几个银子花花。 王天纵心里不爽,但是脸上还挂着歉意的笑容:“原来是秦公公啊,真是失敬了!下官初次进京,不懂得京里的规矩,您多包涵。”然后回头对莫小怜道:“小怜,去取三百两银子给公公喝茶。” 自古财帛动人心,雪花银子最能弥缝关系,拉近距离,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王天纵满以为拿出三百里银票,就能打发了这个秦太监。 没想到,秦太监鼻子一哼,冷笑道:“三百两,打发叫花子呢?咱家是钦差?????” 王天纵一看这家伙贪得无厌,也有些恼了,但是脸色依然挂着笑容,低声道:“秦公公,这三百两也就是土地爷吃蚂蚱,大小是个荤腥,多少算是个意思。下官刚刚进京,手头也紧,就连这房子也是内务府的蓝大人送的。” 秦太监一听内务府三个字,浑身打了个哆嗦,张口刚要问,老门子早就察言观色看出王天纵的不悦,忙上前道:“秦公公,我们大人是内务府协办大臣蓝老爷的义子,我们这些人都是蓝府的包衣。” 秦太监一听这个,忙满脸堆笑道:“哎呦,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原来您是蓝大人的公子啊!奴才这双狗眼真该抠了当泡踩,奴才给您请安了。” 王天纵一把拉起来秦太监,笑着道:“公公是奉旨的钦差,下官怎么敢受您的礼呢!” 秦太监见王天纵脸色很温和,心里才平静了些。太监们向来不怕外官,哪怕是军机大臣,他们也敢背后使绊子,银子若是打点不到,天大的事情也不给你通传。朝会的时候,把地面的金砖刻上印子,让跪在那里的人如同跪在搓衣板上。可是蓝泰是内务府大臣,专门负责管理宫廷的事物,算得上是这些人的顶头上司,而且和大总管李莲英、二总管崔玉贵都好的蜜里调油。秦太监有没什么势力,偶然捡了一个传旨的差事,正想狐假虎威敲上一笔,却偏偏敲到了蓝泰干儿子的头上,这不是自找倒霉吗? 大清的制度承袭明朝,基本上把大明的体制全盘照搬,但是惟独这家奴制外臣、以太监制大臣没有学。从康熙以来,几乎所有的皇帝对太监都没好脸色,内宦和微末小员发生了冲突,只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不管太监有理还是没理,从来都是打死没商量,所以有清一季,没出现过一个真正的权宦。像明朝的刘瑾、魏忠贤之流,在大清根本不可能出现。当年的安德海那么讨慈禧的欢心,到了山东照样被山东巡抚丁宝琛给砍了,慈禧也没办法,还给丁宝琛加官进爵。在这样的情况下,之所以太监还敢敲诈外臣,那是因为这些人要么官卑职小够不上和皇上、太后说话,要么是希望内监能通个消息,可是蓝泰是什么人?人家是正经八百的内务府大臣啊! 王天纵看见秦太监吓的脸色大变,心里想笑,这种狗东西就吃这一套。不过自己也是靠了干老子的旗号,才能吓住他们,说来也有些惭愧。 莫小怜从屋子的箱子里取出了三百两银子,走到院子里交给王天纵。王天纵塞到秦太监手上,笑着道:“公公不要嫌少,等今后有机会再补给公公。” 秦太监抓着银票,心里急的痒痒,可又怕银子烫手,装模作样的退却,王天纵脸色一变道:“公公莫非是瞧不起下官?还是嫌下官给的少了?” 秦太监忙到:“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在宫里没少受令尊蓝老大人的照应,怎么还能拿您的银子?” 王天纵笑着道:“这就是一点见面礼,今后下官要劳烦公公的地方还多着呢!” 秦太监这才喜滋滋的把银票揣进了袖筒。 老门子带着几个下人要从堂屋把供桌端出来摆香案,秦太监谄媚的笑道:“王大人,这就不必了,咱家只是替皇上传个口谕,就不必弄这个阵仗了。”说罢,秦太监站直了腰板,扯着阉鸡嗓子道:“皇上口谕,王嵩接旨。” 王天纵只好原地下跪道:“臣王嵩接旨。” ????????????????分割线??????????????? 王天纵府邸的二堂外面是个十多丈见方的场院,院子里摆了三十多桌。从早上辰时开始,流水席面就不断事的往上端。马天虎、蓝刚峰被王天纵拉了壮丁当咨客,见人都陪笑脸,一天下来,脸都笑麻木了,想不笑都不行了。马天虎本来对迎来送往的事情很腻味,但是王天纵是他上司,原先在致远号上就给他手下,鼻子大了压嘴,不来也不行啊!蓝刚峰倒是很喜欢干这个,他在北京城熟人多,旗人大爷的嘴又会说话,见谁都亲热的不行,但是最后也有些撑不住了。王天纵也只好穿上一套簇新的四品僵尸装,亲自出面支应客人,也是笑的腮帮子疼。现在实在受不了,躲到内堂不出来了。 满院子的红顶子、水晶顶子、泥金顶子,各式的飞禽走兽补子,搞的这里好象是个万兽园。蓝刚峰把好几家大饭庄子的厨子都被请来,川鲁徽粤,水陆珍馐,不要钱的往上端。府里的下人和饭店的小二手托着红漆木盘盛着菜,打着旋穿梭在人群里。头一群人吃得打着饱嗝,晃悠悠的走了,另外一帮又来了。礼宾台的登记贺礼的簿子已经是第三本了。 王天纵累的有些受不了,就躲在后面不见客了,全盘交给了蓝刚峰和马天虎。这些人大部分是冲着蓝刚峰的老爹内务府协办大臣蓝泰的面子来的。王天纵这个候补兵备道现在被实授了一个青岛关道的职务。海关道那是肥的流油的差事,又直属于内务府,不受地方督抚的管辖,自然让别人垂涎欲滴。大清的海关收的税直接解往内务府,算是慈禧、光绪的个人收入,一个海关道别看是四品,给个藩台、臬台都不换啊! 王天纵原先一心想干新军的统帅,结果给搞了个捞银子的官,也是出乎意料之外,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个青岛关道还不用现在去上任,派给他的头一件差事是协助庆王奕劻向洋人银行借款。 大清向洋人的银行借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般这个差事都是由北洋来干的,每次都着落在李鸿章身上,这次居然找上了王天纵,这大清朝还真是没人可用了。 王天纵接到这个旨意,马上跑到了贤良寺求见李鸿章。李鸿章一听这个哈哈大笑,把王天纵搞得丈二金刚摸不道头脑。李鸿章笑够了才告诉他,这向洋人借款是肥的不能再肥的差事,不管向哪个银行借款,洋人都给百分之二的回扣。 王天纵吓了一跳,百分之二?价款两亿两白银,那回扣不就是四百万两了?这大清也真是够无能的,连这么一个贪污的机会都找不出懂行的人!连庆王奕劻这个闻见银子的味道都走不动路的人,居然都不知道里面的诀窍。 李鸿章办过多次向洋人借款的事情,怪不得家里那么有钱呢!自己也要发笔大财了!四百万两啊,好大的一笔国难财! 李鸿章告诉王天纵,借钱不是问题,这么大的一笔借款,肯定要拿关税或者是盐税做抵押,不怕大清赖账不还,将来的利息就是天文数字,各国的银行肯定是争先恐后,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说法,这就是一笔巨大的良性贷款。但是最大的问题是这么一块肥肉,各国都盯着呢,借谁的不借谁的?不管借了哪个国家的,都会让其他国家不爽,搞不好就要闹出外交上的问题,这中间的火候不好拿捏,要是借个三五百万两,估计麻烦还不大。借两亿两银子,将来利息都要六、七千万,能不让那些洋人的银行打破头吗? 蓝泰听说王天纵放了个青岛关道,带着老福晋乐呵呵的来给干儿子庆贺,结果听到要让王天纵干借洋债的差事,苦笑着摇头,但是也没有办法,毕竟已经下了旨意,想推是推不掉了,于是就告诫王天纵,这个差事要是能办就办,实在不能办,千万不要逞强,否则闹出了交涉,怕是收不了场。 王天纵倒是对这个很有信心,自己本身就是垄断国企出身的,当年和银行没少打交道。不管什么时候的银行都是势利眼,对小企业爱答不理,越是需要借钱的小公司越是难借到钱,托关系请客送礼多少贷那么仨核桃俩枣,还得千恩万谢,反而是最不缺钱的垄断国企,银行是上杆子巴结。 不就是借钱嘛,干脆哪个国家的银行都多少借一点,这块肥肉人人有份,或者是强国多借一点,二流的国家就少借一点,这样不就妥了吗? 王天纵躲在后堂,想想李鸿章说的百分之二的回扣,就百爪挠心,四百万两啊!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相当于后世的三百块人民币,这就是整整十二亿啊!相当于彩票中五百万大奖扣税以后足足中上三百次! 有这么一大笔银子,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就是拿银子砸,也得把那个新军的统帅位置砸下来。 外面咨客的马天虎扯着嗓子喊道:“户部右侍郎,轮船招商局总办盛宣怀大人到!” 王天纵一愣,这个家伙不是在天津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自己和他没有任何交情,在北洋水师的时候,没少骂这个“*养的盛宣怀”。 管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来了还得接待,王天纵把衣冠整理好,大步流星的出了内堂,跑到外面迎接。 盛宣怀穿着一身二品文官的服色,笑盈盈的站在门口。 王天纵看到他,忙躬身行礼,还没得下拜,就被盛宣怀拉了一把,他也就就势站了起来,能省了这一拜那是最好。这个年头的规矩实在是讨厌,见个上司就得下跪,真是扯淡。 盛宣怀亲切的拉着王天纵的手道:“天纵啊,你老哥最近可是名声远扬啊!在日本替李中堂挡了子弹,咱北洋出身的人都挑大拇指赞叹啊!这又圣眷优渥,太后和皇上对你都是恩宠有加,你老哥前途不可限量啊!” 王天纵客气的说着套话:“这都是中堂的栽培,朝廷的恩典,下官感激涕零。” 盛宣怀笑着让下人送上礼物,王天纵客气了一番,也就收下了。 今天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冲着蓝泰的面子,剩下的几个是别人推荐来做师爷、书办、长随的,像盛宣怀这样的二品高官而且是冲着王天纵来的,还真的没有。那些身份比较高的,来王天纵的府邸转了一圈就都跑到蓝泰的府上去了。 王天纵赶紧命人在后院清雅的屋子摆上酒宴,盛宣怀也不客气,笑着道:“今天是天纵兄的好日子,兄弟免不得要叨扰你一杯了。” 王天纵更是笑的脸上开花道:“一杯怎么行,大人能来,下官蓬荜生辉啊,今天一定要不醉不归。” 马天虎带着盛宣怀的随从到外面喝酒,盛宣怀仅带了一个贴身的小厮跟随王天纵进了内堂。 内堂摆上了酒菜,这些本来就是现成的,大厨房早已备好的,不消片刻就上了桌子。王天纵招呼盛宣怀入席,没想到他身边的小厮也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 天已经有些黑了,莫小怜点上巨大的红烛,屋子里顿时变得亮堂起来,王天纵打眼一看,这个小厮长的很是俊秀。莫小怜的哥哥莫弘毅就算是在男人中比较俊俏的,但是比起这个人来就多了几分英气,少了几分柔媚。这个年头的官员喜欢养“相公”,莫非盛宣怀也喜欢这个调调?但是把“相公”带到别人的府邸,这就有些失礼了。 “怎么,不认识了?”小厮笑靥如花的道。 王天纵一听,这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非常的熟悉,他瞪大了眼睛仔细的看了看,突然瞠目结舌的道:“你,你是盛巧儿?” 小厮打扮的女孩,笑着将六合一统帽掀了下来,一头柔亮的青丝立刻飘散到肩头,那如漆描墨画的眉毛,大而圆的杏眼,挺直的鼻梁,不是盛巧儿又是哪个? 王天纵一下子呆了,旁边正在忙碌的莫小怜心里油然升起一阵酸楚,她也直愣愣的看着一袭男装的盛巧儿,再看看英姿勃发的王天纵,心底发出一阵无声的叹息。 他们两个看起来才真像是一对啊! ------------ 第六十四章 香山的春天格外妖娆,山脚下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散发着甜香,引得蜜蜂、蝴蝶翩翩飞舞,山上不知名的野花也在争奇斗艳。蓝刚峰腰板挺直,鞭梢打着呼哨驾着一辆骡车,车上坐着莫小怜,王天纵、盛巧儿骑马在前面开路,天空中有一支神骏异常的矛隼盘旋头顶。山南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挡住了去路,卖弄赶车技术上瘾的蓝刚峰有些意犹未尽,辫子甩了个脆响,喝住了牲口。 蓝刚峰把手放在嘴边,朝天空打了个唿哨,矛隼*了翅膀,像一支离弦的利箭直挺挺的扎了下来。王天纵和盛巧儿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这只鸟儿要一头撞到地面上。 矛隼坠落的速度惊人,从地面上看去就像从天空掉下来一块青色的石头,眼看离地面只剩下不到十丈了,鸟儿忽然张开了双翅,下降速度陡然变缓慢,然后伸出刚钩般的利爪,平稳的落到蓝刚峰平端着的左臂上。 蓝刚峰笑着摸摸鸟儿的头,这只鸟似乎有些不耐烦这种亲热,把头扭向一边,神态极为高傲。盛巧儿见它生的可爱,打马过去也想伸手摸摸,结果差点被鸟儿伸出的钢爪给挠了,吓得急忙闪避一旁。 王天纵看了哈哈大笑,盛巧儿娇嗔的白了他一眼。 蓝刚峰笑道:“这只海东青除了我谁都不认,从小就是我逮的,亲手熬的鹰,当时七天不吃不喝,熬够七天以后,打开眼罩我都以为养不活了???????上次我阿玛想带出去打猎,结果死活不跟他去,还把他肩膀给抓了老长一道血口子。” 海东青是世界上飞的最高最快的猛禽,其力之大,如千钧击石,其速之快,如闪电雷鸣。尽管这只鸟个头不大,也就比喜鹊大不了多少,但是却能抓比自己大了几倍又以飞旋能力著称的天鹅,狡猾的狐狸遇见海东青更是无处藏身。这种鸟无法人工繁育,只有捕捉以后驯养。 这种号称“万鹰之神”的海东青还是曾经雄霸北方的大辽灭国的祸根,当年辽国皇帝向女真人索要海东青,如果数量不够就要凌虐女真使者,杀掉以捕鹰为生的“达敏包”,让女真部落愤愤不平,后来女真不世出的英雄完颜阿骨打带领这些山地丛林部落出兵讨伐大辽,将这个和大宋对峙了百年的帝国彻底消灭。曾经强盛数百年的契丹人,就这么湮没在历史的风尘中。 这真是一只鸟儿引发的血案啊!而且是灭族的惨案! 蓝刚峰见莫小怜扭着杨柳细腰袅袅娜娜的下了车,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这打猎是男人的事情,小脚女人凑什么热闹?” 王天纵见莫小怜走了过来,笑着道:“小怜,你去车上歇着,帮我们照看一下马匹。” 莫小怜是缠了足的,平常走路都有些艰难,尽管三寸金莲的步态有如微风拂柳,甚是可爱,但是到了郊外荆棘丛中,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莫小怜抱着一个羊皮水袋摇头道:“小怜要跟在爷身边,伺候爷。” 盛巧儿本来想要说话,但是想了想,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合着唾沫吞了下去。她哥哥盛宣怀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盛巧儿和王天纵有些情愫,他是极力反对。李鸿章给保的媒是让盛巧儿嫁给吴永,可是盛巧儿死活不同意,老婆盛辛氏又宠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跟着帮腔,弄的盛宣怀无可奈何。 这已经让盛宣怀觉得没脸见李鸿章了,现在又听说妹妹和一个在北洋总医院养伤的丘八相好,就更是有些怒不可遏了,于是说什么也不许盛巧儿和王天纵来往,连北洋总医院的护士都不许她当了。 盛巧儿本以为从此和王天纵就要天各一方了,整天以泪洗面,弄的盛辛氏心疼的如同剜心。可巧的是,王天纵在日本替李鸿章挡了子弹,已经变成了李鸿章的心腹,后来又被保举为兵备道,以武转文,而且听说慈禧还亲自接见了他,圣眷很是优渥。 盛宣怀天天见妹妹哭,老婆更是跟自己聒噪,本来就心烦的很,再加上听说了王天纵已经今非昔比,已经是堂堂的四品文官了,还拜了内务府协办大臣蓝泰做了干老子,而且又是李鸿章的心腹,也算和自己同为北洋一系。王天纵才刚刚二十岁就已经混的风生水起了,今后的前途谁敢预料?妹妹若是嫁了此人,不可嫁给那个书呆子吴永强了百倍? 盛宣怀于是就坡下驴,借着给王天纵恭贺升迁的事情,把妹妹装扮成小厮从天津带到了北京城。 蓝刚峰从骡车上取下来两杆鸟枪,递给王天纵一杆,自己背上一杆。盛巧儿白了他一眼道:“我的枪呢?” 蓝刚峰一边摩挲着海东青缎子般顺滑的羽毛,呵呵一笑道:“盛大小姐,这打猎不是玩的,你还是呆在车里好些,这山里有狼还有熊瞎子,要是伤了你,我哥哥还不跟我拼命?” 盛巧儿鼻子哼了一下,嘴上不依不饶的道:“小看人,我八岁就会放洋枪了,不信咱比试比试。” 尽管她脸上还有些佯嗔,但是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已经浮上了眉梢。王天纵今天穿的是一身宝蓝色的巴图鲁马褂,黑玛瑙的袢子,显得精神而又干练。盛巧儿则是穿一条黑白格子苏格兰呢子的骑马裤,及膝的马靴,上面是天蓝色小洋装,通身上下是一身洋人打扮。 莫小怜抱着沉重的水囊,心里不停的泛出酸楚,这真是一对金童玉女,这两个人才算般配,一个是四品的文官前途无量,一个是豪门大宅出来的千金小姐,可算是门当户对,而自己不过是个犯官的女儿,命中注定顶天就是个小妾。吃醋都已经算是不修妇德了,何况现在王天纵还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根本连露水姻缘都还没有,今后能不能做妾都是两说着呢! 自己是何必呢?非要跟着过来,看他们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样子,不是凭白的自寻烦恼吗? 王天纵把马栓在树上,用砍刀劈开荆棘和灌木,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行在山脚的莽原中,蓝刚峰是旗人,闲了没事儿就喜欢打猎,手臂上驾着鹰,若无其事的走在一旁,盛巧儿牵着王天纵的手,也算勉强能跟上,只有莫小怜最无奈,缠足的小脚走在山路上分外的艰难,此刻深深的羡慕盛巧儿那双天足。 王天纵回头见她已经落后了,就停下来等了等她,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抢过水袋扔给了蓝刚峰,然后拖着她的手往前走。 莫小怜的脸一红,低声道:“爷不用管我,我跟的上。” 王天纵只好作罢,压低了步子,慢慢的走,尽管是这样,才走了不到半里路,一回头她已经又落后了十多丈了。 盛巧儿勉强的笑着道:“大粽子,看不出来你还挺怜香惜玉的啊!你这个丫鬟长的真是可人疼,我看见就喜欢,能不能送给我啊?” 王天纵尽管鼻子不是特别好使,也照样闻出来了浓郁的山西老陈醋味道,一般这种情况下,男人说什么都是错,最好还是不吭声。王天纵一言不发,只是又再次停了下来,同时把盛巧儿的手重重的握了一下。 “哎呀!”走在后面的莫小怜惊呼了一声。 王天纵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草丛里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扑棱棱的飞了起来。蓝刚峰连忙从背上取下鸟枪,刚要瞄准,却想起没有装枪子和火药,只好悻悻的在自己腿上捶了一拳。 这只锦鸡并没有飞远,反而停歇在十丈外的矮树上,咕咕的叫个不停。 蓝刚峰一脸的郁闷,恨恨的骂道:“这该死的东西,还敢和爷叫板?”说罢,抚摸着海东青的羽毛道:“血滴子,给爷争个面子,抓了这个不知道死活的呆鸟,爷一会把鸡腿赏了你。” 盛巧儿忙喝止道:“让我来。”说罢,伸手从王天纵那里抢过鸟枪,填上一颗子弹,端起来瞄准了树上的锦鸡。 王天纵和蓝刚峰用的枪是从奥匈帝国进口的,虽然是鸟枪,但是却打的是一体的子弹,只是弹壳是涂了牛油的纸壳。 王天纵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这鸟儿也太张狂了,居然看见人都不跑远,而且蓝刚峰的手臂上还架着鹰中之王的海东青,这真是属于不知道死活了! 盛巧儿瞄准了那只咕咕叫个不停的锦鸡,扣响了扳机。 “砰!”的一声闷响,锦鸡并没有应声而落,反而叫的更加响亮了。 “你做什么?”盛巧儿柳眉倒竖,瞪着莫小怜道。她的手在放枪的一刹那被莫小怜纤细的小手托了一下,这一枪朝天放了。 王天纵也有些不悦了,冷着脸道:“小怜,你捣什么乱!” 这吃醋也吃的过分了,没来由的扫大家的兴致。 莫小怜低着头,可怜巴巴的道:“爷,您就饶了这只鸟儿吧。”说罢,手指朝草木深处指去。 王天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灌木中有一个鸟窝,几只毛茸茸的雏鸟正张着嘴巴,叽叽喳喳的叫着。刚才大家都只顾盯着母鸟看,都没发现这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小鸟。 王天纵看见莫小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有些心疼,这丫头死了父母,自然比别人敏感一些。 “没事儿的,盛大小姐是女中巾帼,不会计较这个的,也罢,这只鸟儿就放它一条生路了。刚峰,咱们走,到前面转转去。” 盛巧儿心里极为不悦,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努力保持着优雅的步子往前走。女中巾帼?莫非是他嫌我不够温柔,不像个女人?回头再看看楚楚可怜的莫小怜,不禁升起一股妒意,这个妮子生的柔柔弱弱,虽然自己是个女人,依然是我见尤怜,何况王天纵一个大男人? 这个丫头是王天纵的通房大丫环,估计早就是神女有意,襄王有情,虽然这在官宦人家是寻常之事,但是一个主子对丫鬟如此百般的呵护,倒也算是罕见了。这种身份的女孩,在当官的人家经常是拿来赏赐下人或者是送朋友的。 这一路上,盛巧儿原本高炽的心情一落千丈,也再没有放枪过瘾的心思了。王天纵和蓝刚峰则兴致盎然,不管是兔子、山鸡还是其他的野物,见了就开枪,那只神情孤傲的海东青也是频频出击收获颇丰。 蓝刚峰鸟枪上挑着山鸡、兔子,王天纵背着一只半大的麂子,盛巧儿一直嘟着嘴部说话,莫小怜则每到放枪的时候都闭上眼睛不忍看。 两人一只鹰,直到太阳有些西沉,才兴高采烈的从莽原中走了出来。两匹河曲健马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见了他们回来,鼻子不停的的喷着热气,用蹄子刨起地面的沙土,又拿头在他们身上蹭来蹭去。 盛巧儿掏出一方精巧的苏绣手帕道:“看你身上脏的,又是血又是土的。”然后仔细的替王天纵擦拭着肩头的血渍。 蓝刚峰看得眼热,一边生火烤着野鸡一边吧咂着嘴道:“哥哥,还是你能耐大,看嫂子多知道心疼人。” 盛巧儿又羞又喜,红着脸啐了一口道:“谁是你嫂子?回头给你嘴上带个嚼子,省得你胡咧咧。” 蓝刚峰则咧嘴憨厚的一笑,继续烤着山鸡、兔子,莫小怜则在一边寻找干枯的树枝添火。 西方的残阳泛着鲜艳的血色,枯柴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火光映照着盛巧儿青春洋溢的脸,显得分外的明艳动人。 蓝刚峰将一只山鸡烤到半熟,从腰间取下一个六块瓦的蝈蝈葫芦,打开玉石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异乡飘了出来。 王天纵觉得这种香味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闻见过。 蓝刚峰摇着小葫芦道:“猜猜看,这是什么东西?” 盛巧儿一撇嘴,不屑道:“不就是斗鹌鹑舌头做的肉酱啊,充其量还放了些珍珠粉,也算什么稀罕东西?” 蓝刚峰一咂舌道:“盛大小姐的鼻子好生厉害,下次打猎的时候咱就不怕野物弄丢了。” 盛巧儿拽住王天纵的手臂摇晃道:“你看你这个兄弟,他骂我。” 正在给火里添柴的莫小怜听见蓝刚峰打趣盛巧儿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却看见她抓着王天纵的胳膊撒娇,心里却又一酸,低头专心致志的生火。 王天纵恍然大悟,这烤野物专用的肉酱上次还是在破碗居见过一次,那是崇文门的税监那三儿请客。而这种价格贵到令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在盛巧儿眼里居然不值一哂,可见盛家平日该有多奢靡。不过想想也觉得正常,毕竟她哥哥盛宣怀可是大清第一号的富翁,如果天天家里青菜豆腐或者是像土财主一般大鱼大肉倒反而奇怪了。 这样的女人要是娶回家去,那怎么养的起吗?娶个美女当老婆绝对属于高消费,穿要穿名牌,吃要吃的精致,名贵的首饰当然是不可或缺的。盛巧儿身上的衣服,从料子到做工都无懈可击,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更衬托的婀娜动人。可是说句最俗的话,这都得靠银子来支撑啊!如果让西施、貂蝉去当干几天粗活,穿上荆钗粗布衣服,恐怕过不多久也得变成黄脸婆。 自己刚刚接了借洋债的差使,明天就得去总理衙门报道了。这大清也真是够扯的,自己的实际职务是青岛海关道,可却让自己替大清的中央政府向外国借钱。自己现在算是给总理大臣奕劻打下手,可是自己却连个总理衙门行走的职衔都没有,绝对属于越俎代庖的那种。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从借洋债的差事里捞足了银子,然后就算是用钱砸,也得把那个在别人眼中并不起眼的新军统帅弄到手。 现在已经是西历的一八九五年了,再过两三年,山东、直隶、山西大地上义和团将蜂拥而起,这些人在历史上打洋人一无是处,可杀中国人却相当的在行,一群暴民糜烂半个中国,然后八国联军将打进北京城,中国的灾难还远远不止是甲午战争呢! 很快就是乱世了,生逢乱世有枪就是草头王,现在大清的官员都瞧不起当兵的,可是用不了几年,就是枪杆子的天下。 盛巧儿递过一个烤的金红色,香气四溢的鸡腿,放到王天纵的嘴边。 王天纵咬上一口,果然是滋味不同凡响,上次吃的斗鹌鹑舌头烤野鸡已经觉得是人间极品了,但是毕竟野鸡不是活的,这次则是现载现吃,味道更是鲜美的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莫小怜拿了一块鸡肉去喂那只名叫血滴子的海东青,那只鸟儿头往一边扭,看都懒得看一下。 蓝刚峰笑道:“我的血滴子只喝山泉水,只吃最新鲜的活食,这些已经死了的东西它是绝对不碰的。血滴子,自己去找点吃的吧!”说罢,一振手臂,海东青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像一只离弦的利箭飞向远方。 血滴子,这个名字起得倒也有趣,这只海东青的头上有一撮红色的羽毛,看起来倒真像是粘上了一颗血珠。 ------------ 第六十五章 早上天还没亮,王天纵就到了东堂子胡同,今天是初二,月亮弯成了一把镰刀,但是月光却还算皎洁,照的地面纤毫毕见,春天的夜里并不太冷,只是略微有点阴湿,地面的石板上长了些苔藓,有些滑,刚才就差点让心不在焉的王天纵摔了个跟头,幸亏手扶住了一棵刺槐,还没有跌倒,但是手却被扎破了,流出了殷红的血。 一路上没有一个行人,王天纵手里的灯笼也灭了,虽然蜡烛没有烧尽,但是刚才脚下一滑,蜡烛倒了,自己给撞的熄灭了。 “喔、喔、喔~~~~~~”不知道谁家的鸡开始叫了,接着是无数的鸡鸣声来回应。远处的人家已经开始点了灯,慢慢传来说话、往街上泼脏水的声音、收夜香的车也开始碾在石板路上发出“咿呀呀”的声音,这座古城帝都开始苏醒了 北京东堂子胡同一栋气势恢宏的建筑,牌楼上四个斗大的金字:中外缇祉。这里原本是大学士塞尚阿的府邸,咸丰年间改成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总理王大臣是庆亲王奕劻。 大清原来是没有外交事务的,从来只有“理藩”,手段也简单到了极点,听话的来朝贡愿意磕头的,赏点茶叶、丝绸、珍玩,反正天朝上国也不缺这几个银子,这叫抚夷,不肯臣服的就更简单了,直接派兵去打,打到服气为止,要是打不服的那就直接灭国,这叫做“灭此朝食”。如果要是夷狄比天朝还凶狠,那就难办了,但咱还有最后一招:和亲。派个公主嫁过去,皇帝就成了蛮夷首领的老丈人了,女婿总不好意思打岳父泰山吧? 这些招数从汉朝就开始用了,几千年来屡试不爽,可自打道光年间遇见了英吉利人,这就不好使了,乾隆年间,英国的国王乔治三世派遣马格尔尼勋爵来大清,这英夷既不肯磕头,也不纳贡,反而要求公平贸易。这让乾隆很是不爽,多少赏了点东西就打发滚蛋了,可这些没皮没脸的英国人还没完没了,到了嘉庆年间又来了,依然是既不肯磕头也不朝贡,弄的朝廷的大佬们都大惑不解,不磕头不纳贡你来咱大清做什么?这安南、朝鲜、蒙古的王公哪个来大清不磕头的?嘉庆没有他老子乾隆的好脾气,直接把英国使节给撵回去了,连面都不见。 可这依然不算完结,到了道光年间,英国人又来了,不过这次可不是派遣了使团,而是用军舰带着大兵来的。使节能撵走,这英国兵可赶不走,大清百万大军被几千英国人打的屁滚尿流,最后割地赔款才算了事。这下大清朝终于知道洋人不是好惹的了,再想向以前一样摆个天朝上国的臭架子已经没资本了,洋人也牛气冲天了,以前派广东地方政府和人家打交道,洋鬼子说什么都不肯干了,一定要平等外交。 恭亲王奕还算是开眼的,知道洋人不好惹,于是上奏朝廷成立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把以前理藩院和礼部执掌的事物全权的负责了起来。 渐渐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总理衙门的门口渐渐有了车马,衙署的官员有的骑驴,有的坐轿从两边的大道上向这里汇集。这些人从身边的长随就能看出在衙门里混的怎么样,有的人带的仆役挺胸叠肚,而有人的亲随则把手揣在袖筒里,弯腰驼背像只虾米。 王天纵孤身一人穿着簇新的鸳鸯补服,一看就知道是四品的文官,他看着这些衙署的官员觉得有些好笑。那些得势的红官员,端的是主人如龙仆如虎,而那些黑的发霉的官则是主人如鼠仆如猪。但是不管怎么样,人家好歹还有个仆人,有辆车架,像自己一个人用两条腿走到总理衙门的还真是仅此一例。 这些官员们见面以后鞠躬、打千,互相打着招呼,然后凑到一起说些闲话,无外乎是某某军机大臣新纳了一房小妾,某某大人之间为了个红倌人争风吃醋之类的东西。王天纵尽管不想听,却也灌了一耳朵。 过了许久,天已经大亮了,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大轿从远处过来,开道的护兵骑在马上吆喝着行人,这些官员们都叽叽喳喳的道:“王爷来了。” 大家肃立在大门两边,总理衙门里面当值的护兵这才将朱漆大门缓缓打开,等候多时的官员像狗撵鸭子一般往里面跑。王天纵对这种形式主义的做法很是不值一哂,早点开门又能怎么样?非得让大家在门口吹冷风? 王天纵和一群外地来总理衙门办事的官员站在廊檐下等候传见,这些官员一个个心急火燎的样子,很多人偷偷的互相打听,看样子事情办的都很是不顺。 一个戴着大帽子的旗牌官朝着站班的外省官员吆喝道:“请问,哪位是山东青岛关道王观察?” 王天纵一楞,王观察?这是叫自己吗?随即醒悟过来,观察是对道台的尊称,自己是青岛关道,王观察不就是自己吗? “哪位是青岛关道王嵩王大人?”旗牌官客气的询问道。 王天纵站出来答道:“下官就是王嵩。” 旗牌官满脸堆笑的道:“您就是王大人啊?王爷正侯着您呢,您请跟小的进去吧。” 王天纵大模大样的跟和旗牌官顺着石板路走了过去,一群外省官员羡慕不已,交头接耳的议论这个王嵩是何许人也,有什么背景,能让王爷如此的看重?自己这些人来了许久,给总理衙门的下人塞的门包也真不算少了,可从来没听见一个请字。 王天纵从袖筒里掏出一张龙头银票,塞到旗牌官的手里,他偷眼看了看上面的“凭票即兑关平纹银一千两”,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点头哈腰的道谢。 王天纵刚到签押房门口,却看见一个六十左右的男人穿着亲王的四爪团蟒朝服站在那里,这个人有着爱新觉罗家族特有的刀条脸,看上去和恭亲王奕有几分相像,但是眼神里是一团和气,没有奕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肯定就是总理王大臣庆亲王奕劻了! 王天纵正打算行礼,被奕劻一把捞住,亲切的道:“要是本王眼睛不瞎的话,你老哥就是王天纵了?” 王天纵点头道:“下官正是王嵩。” 奕劻撅着山羊胡子笑道:“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这庭参礼就免了,今后本王还要多多仰仗你老哥呢!”说完,换了一脸苦色道:“这总理衙门的苦处,真是说都说不完啊!现在好了,你老哥是出名的能员,荣中堂、李中堂、恭亲王都看重你啊,有你助本王一臂之力那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说完,奕劻揽着王天纵的手臂往里面就走。 外面的站班官员和总理衙门的官都看傻了,权势熏天的庆王爷居然和一个四品的道台携肩把臂的往里面走,这是何等的荣宠啊?看来这个人后台绝对不一般,是要打听一下他的底细,今后一定找机会结交一下。 进了签押房,下人奉了茶,奕劻就开始倒起来苦水:“天纵老弟,这总署的差事着实的不好办,你是北洋水师出来的人,又陪着李中堂去日本议和,自然知道咱打了败仗,这打败了就得赔银子,可咱大清没钱啊!没钱怎么办?只能是去借洋债,可平日里这些差事都是李中堂去办的,本王虽然是总理王大臣,管着这总署的差事,可从来没有办过这种差啊?????????你不知道啊,这总署管着办工厂、修铁路、开矿山、办学校、派留学生出洋,举凡外交及与洋人有关的财政、军事、教育、矿务、交通等,无不归归总署管辖,你说说,这么多的事物都让本王一个人操心,本王就是浑身是铁,能捻几根钉啊?你老哥能来帮我就再好不过了,你通洋文,对外洋的事情熟稔,本王有你作为臂助那是放心的很啊!” 王天纵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禁心里好笑,该归总理衙门管的事物没见庆王爷管过,反而是不该他管的事情他可从来没少管啊!比如官员的升迁就不该他管,可是他和户部侍郎那桐搞的那个“庆那公司”买卖无比兴隆,只要是想当官的人,哪怕是目不识丁,只要雪花银子捧上去,印把子立刻就发下来,那真叫做个童叟无欺,买卖做的极为公道。连王天纵的干爹内务府协理大臣蓝泰都称赞庆王爷做生意做的厚道。 王天纵笑着道:“下官的本职是青岛海关道,蒙皇上和太后错爱,也是王爷不弃下官浅陋,让下官给王爷参赞一二,这借洋债的差事自然是王爷掌总,下官不过从旁协助而已,下官自然是唯王爷的马首是瞻。” 王天纵说的极为客气,自以为滴水不漏。 庆王的脸色突然变的难看了起来,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道:“贵道过于自谦了!你老哥的大才,兄弟是尽知的,本王管的事情千头万绪,实在是分身乏术啊,这借洋债的事情,你老哥就一身担了吧。” 王天纵觉得奇怪,庆王对自己也过于信任了吧?自己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不用客气到这个程度吧! 这事儿肯定有不对的地方,事出反常即为妖,这里肯定有妖蛾子! 奕劻见王天纵不说话,忙道:“这借洋债的事情,就有劳贵道了!这事儿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王天纵尽管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但是也正中下怀,听李鸿章说了,这借洋债是有回扣的,既然庆王不愿意粘包,那自己就老实不客气了! 四百万两的回扣啊!不要是傻子! ???????????????????????????????分割线????????????????????????????????? “尊敬的王大人,作为大清最好的朋友,大英帝国有义务帮助大清渡过现在的难关,大英帝国的银行愿意借钱给你们???????当然,对您个人我们也准备了相当数量的银子作为感谢。” “王大人,法兰西是最富有的国家,我们的银行是全世界最可靠的,我们法兰西共和国愿意真诚的帮助大清,两亿两银子的借款我们法兰西全包了。利息我们收的也最低,只要您用盐税作为抵押就可以了。” “我抗议,您作为大清的全权代表和英国、法国商量借款的事情,为什么单单忽略了我们德国?德意志的荣耀是不容忽视的,您这种区别对待的方式是对中德之间友情的损害!” “我们美国和大清一向交好,而且美国的银行家在全世界都享有盛名,您在美国借钱是最妥当的选择,对于您个人,我们美国的银行可以给最优惠的待遇。” “王大人,俄罗斯的道胜银行和贵国有特殊的交情,我知道您和李鸿章大人有非常深厚的交情,我们也是李鸿章大人的好朋友,如果贵国可以向我们俄国借钱,那么我们将帮助贵国驱逐那些讨厌的日本猴子???????贵国的辽东半岛毗邻北京,一旦被日本人占领,贵国的安全将受到极为严重的威胁,而作为大清的朋友,俄罗斯会帮助贵国收复辽东?????????王大人,我的好朋友,如果您能促成大清向俄国借款,那么我们就让您获得收复辽东的功勋,我相信这对您个人的前途来说,就是无比巨大的一笔政治财富。” 王天纵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庆王奕劻要躲了,这借款的差事确实很难办。难办的原因倒不是洋人不肯借,而是每个国家都希望借钱给大清,但是又都不愿意让其他国家插一杠子。大清借钱是拿税收做担保的,这个担保绝对比任何东西都更有诱惑力。西洋各国的银行家都快发疯了,纷纷向本国政府和公使施加压力,要求大清向自己借款。 英国人来攀交情、美国人谈友谊、俄罗斯则拿驱逐日本作为诱惑,德国人则干脆用武力威胁,连在列强中不入流的奥匈帝国和意大利都跃跃欲试,都是被这两亿两银子的超大额借款给闹的。 王天纵本来是协助庆王借款的,现在变成了全权,而这件事情办的稍有不慎,就很可能引发外交上的纠纷,甚至是发生战争。别说打仗了,就是洋人公使闹事,王天纵也受不了啊!这个事情办的如果不漂亮,那么自己的前途算是彻底就毁了,不杀头充军起码也是革职,还想翻云覆雨做一番大事业,能把脑袋安在脖子上就要念佛了。 四百万的回扣啊,这笔钱还真就是油锅里的,想拿可是不容易啊! ????????????????????????????分割线?????????????????????????? 北京东交民巷的使馆区,各国公使都收到一份总理衙门的照会。西洋公使都觉得稀罕了,总理衙门向来对洋人公使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去了就打马虎眼敷衍,张口闭口就是“此事本大臣做不得主,要请旨办理!”然后就是杳如黄鹤,再无音信。洋人也搞烦了,于是小事就不通过总理衙门,先办了再说,如果是大事,则就用大炮和大清朝廷说话。 总理衙门主动发照会的事情,还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宗。这件事本来就够稀罕的了,而更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照会的内容是一份招标文件,围绕着向各国银行借款的事情招一次标,上面对竞标银行的资质和财力有非常严格的要求。限期两个月,让各国银行先把审验材料报到总理衙门,然后三个月后,正式招标,综合评定分数最高的自动中标,大清政府将向中标的银行或者银行联盟借款。逾期不提交材料,将作为弃权。 其中还有如果能对大清政府提供额外的帮助的国家,将酌情加分云云????????? 各国公使都看傻了,这招标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材料说的清楚,不来竞标视为自动放弃。而且照会说明,评标委员会的成员将由总理衙门派遣的大臣和西洋各国专家组成的小组评定,所有银行投递的投标文件全部用中文和拉丁文书写,除了资格审验材料以外,报价等方面全部密封,现场开标。 西洋各国公使立刻找了经济学专家咨询,大家一致认为,这种方式几乎可以完全杜绝营私舞弊的现象,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先进经济手段。西洋专家普遍认为,这个发明招投标方式的人一定不会是大清国的人,应该是西方的经济学家,而且是顶尖的那种。 公使们也有些挠头了,这大清国出了明白人了?尽管他们很不愿意参与投标,毕竟这种方式中标的机会太少,但是又找不出反对的借口,而且他们也都明白,其他的强国恨不得别的国家都不参加投标才好。少来一个国家竞争对手就少一个! 虽然西洋各国的公使和银行家们从来没听说过招投标这种方式,但是他们也都不是吃干饭的,在仔细研究了照会的条文之后发现,这里面还是有空子可钻的。而唯一的空子就是那个加分条例。 银行家们纷纷给议员和政府施压,要求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讨好大清,希望能获得额外的加分。 战斗在第一线的各国公使,每天要接到无数的国内来电,内容全是一样,要求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这个借款合同。 现在轮到各国公使头疼了,他们发现自己竟然要去拍大清的马屁! ------------ 第六十六章 早上天还没亮,王天纵就到了东堂子胡同,今天是初二,月亮弯成了一把镰刀,但是月光却还算皎洁,照的地面纤毫毕见,春天的夜里并不太冷,只是略微有点阴湿,地面的石板上长了些苔藓,有些滑,刚才就差点让心不在焉的王天纵摔了个跟头,幸亏手扶住了一棵刺槐,还没有跌倒,但是手却被扎破了,流出了殷红的血。 一路上没有一个行人,王天纵手里的灯笼也灭了,虽然蜡烛没有烧尽,但是刚才脚下一滑,蜡烛倒了,自己给撞的熄灭了。 “喔、喔、喔~~~~~~”不知道谁家的鸡开始叫了,接着是无数的鸡鸣声来回应。远处的人家已经开始点了灯,慢慢传来说话、往街上泼脏水的声音、收夜香的车也开始碾在石板路上发出“咿呀呀”的声音,这座古城帝都开始苏醒了 北京东堂子胡同一栋气势恢宏的建筑,牌楼上四个斗大的金字:中外缇祉。这里原本是大学士塞尚阿的府邸,咸丰年间改成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总理王大臣是庆亲王奕劻。 大清原来是没有外交事务的,从来只有“理藩”,手段也简单到了极点,听话的来朝贡愿意磕头的,赏点茶叶、丝绸、珍玩,反正天朝上国也不缺这几个银子,这叫抚夷,不肯臣服的就更简单了,直接派兵去打,打到服气为止,要是打不服的那就直接灭国,这叫做“灭此朝食”。如果要是夷狄比天朝还凶狠,那就难办了,但咱还有最后一招:和亲。派个公主嫁过去,皇帝就成了蛮夷首领的老丈人了,女婿总不好意思打岳父泰山吧? 这些招数从汉朝就开始用了,几千年来屡试不爽,可自打道光年间遇见了英吉利人,这就不好使了,乾隆年间,英国的国王乔治三世派遣马格尔尼勋爵来大清,这英夷既不肯磕头,也不纳贡,反而要求公平贸易。这让乾隆很是不爽,多少赏了点东西就打发滚蛋了,可这些没皮没脸的英国人还没完没了,到了嘉庆年间又来了,依然是既不肯磕头也不朝贡,弄的朝廷的大佬们都大惑不解,不磕头不纳贡你来咱大清做什么?这安南、朝鲜、蒙古的王公哪个来大清不磕头的?嘉庆没有他老子乾隆的好脾气,直接把英国使节给撵回去了,连面都不见。 可这依然不算完结,到了道光年间,英国人又来了,不过这次可不是派遣了使团,而是用军舰带着大兵来的。使节能撵走,这英国兵可赶不走,大清百万大军被几千英国人打的屁滚尿流,最后割地赔款才算了事。这下大清朝终于知道洋人不是好惹的了,再想向以前一样摆个天朝上国的臭架子已经没资本了,洋人也牛气冲天了,以前派广东地方政府和人家打交道,洋鬼子说什么都不肯干了,一定要平等外交。 恭亲王奕还算是开眼的,知道洋人不好惹,于是上奏朝廷成立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把以前理藩院和礼部执掌的事物全权的负责了起来。 渐渐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总理衙门的门口渐渐有了车马,衙署的官员有的骑驴,有的坐轿从两边的大道上向这里汇集。这些人从身边的长随就能看出在衙门里混的怎么样,有的人带的仆役挺胸叠肚,而有人的亲随则把手揣在袖筒里,弯腰驼背像只虾米。 王天纵孤身一人穿着簇新的鸳鸯补服,一看就知道是四品的文官,他看着这些衙署的官员觉得有些好笑。那些得势的红官员,端的是主人如龙仆如虎,而那些黑的发霉的官则是主人如鼠仆如猪。但是不管怎么样,人家好歹还有个仆人,有辆车架,像自己一个人用两条腿走到总理衙门的还真是仅此一例。 这些官员们见面以后鞠躬、打千,互相打着招呼,然后凑到一起说些闲话,无外乎是某某军机大臣新纳了一房小妾,某某大人之间为了个红倌人争风吃醋之类的东西。王天纵尽管不想听,却也灌了一耳朵。 过了许久,天已经大亮了,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大轿从远处过来,开道的护兵骑在马上吆喝着行人,这些官员们都叽叽喳喳的道:“王爷来了。” 大家肃立在大门两边,总理衙门里面当值的护兵这才将朱漆大门缓缓打开,等候多时的官员像狗撵鸭子一般往里面跑。王天纵对这种形式主义的做法很是不值一哂,早点开门又能怎么样?非得让大家在门口吹冷风? 王天纵和一群外地来总理衙门办事的官员站在廊檐下等候传见,这些官员一个个心急火燎的样子,很多人偷偷的互相打听,看样子事情办的都很是不顺。 一个戴着大帽子的旗牌官朝着站班的外省官员吆喝道:“请问,哪位是山东青岛关道王观察?” 王天纵一楞,王观察?这是叫自己吗?随即醒悟过来,观察是对道台的尊称,自己是青岛关道,王观察不就是自己吗? “哪位是青岛关道王嵩王大人?”旗牌官客气的询问道。 王天纵站出来答道:“下官就是王嵩。” 旗牌官满脸堆笑的道:“您就是王大人啊?王爷正侯着您呢,您请跟小的进去吧。” 王天纵大模大样的跟和旗牌官顺着石板路走了过去,一群外省官员羡慕不已,交头接耳的议论这个王嵩是何许人也,有什么背景,能让王爷如此的看重?自己这些人来了许久,给总理衙门的下人塞的门包也真不算少了,可从来没听见一个请字。 王天纵从袖筒里掏出一张龙头银票,塞到旗牌官的手里,他偷眼看了看上面的“凭票即兑关平纹银一千两”,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点头哈腰的道谢。 王天纵刚到签押房门口,却看见一个六十左右的男人穿着亲王的四爪团蟒朝服站在那里,这个人有着爱新觉罗家族特有的刀条脸,看上去和恭亲王奕有几分相像,但是眼神里是一团和气,没有奕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这肯定就是总理王大臣庆亲王奕劻了! 王天纵正打算行礼,被奕劻一把捞住,亲切的道:“要是本王眼睛不瞎的话,你老哥就是王天纵了?” 王天纵点头道:“下官正是王嵩。” 奕劻撅着山羊胡子笑道:“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这庭参礼就免了,今后本王还要多多仰仗你老哥呢!”说完,换了一脸苦色道:“这总理衙门的苦处,真是说都说不完啊!现在好了,你老哥是出名的能员,荣中堂、李中堂、恭亲王都看重你啊,有你助本王一臂之力那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说完,奕劻揽着王天纵的手臂往里面就走。 外面的站班官员和总理衙门的官都看傻了,权势熏天的庆王爷居然和一个四品的道台携肩把臂的往里面走,这是何等的荣宠啊?看来这个人后台绝对不一般,是要打听一下他的底细,今后一定找机会结交一下。 进了签押房,下人奉了茶,奕劻就开始倒起来苦水:“天纵老弟,这总署的差事着实的不好办,你是北洋水师出来的人,又陪着李中堂去日本议和,自然知道咱打了败仗,这打败了就得赔银子,可咱大清没钱啊!没钱怎么办?只能是去借洋债,可平日里这些差事都是李中堂去办的,本王虽然是总理王大臣,管着这总署的差事,可从来没有办过这种差啊?????????你不知道啊,这总署管着办工厂、修铁路、开矿山、办学校、派留学生出洋,举凡外交及与洋人有关的财政、军事、教育、矿务、交通等,无不归归总署管辖,你说说,这么多的事物都让本王一个人操心,本王就是浑身是铁,能捻几根钉啊?你老哥能来帮我就再好不过了,你通洋文,对外洋的事情熟稔,本王有你作为臂助那是放心的很啊!” 王天纵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禁心里好笑,该归总理衙门管的事物没见庆王爷管过,反而是不该他管的事情他可从来没少管啊!比如官员的升迁就不该他管,可是他和户部侍郎那桐搞的那个“庆那公司”买卖无比兴隆,只要是想当官的人,哪怕是目不识丁,只要雪花银子捧上去,印把子立刻就发下来,那真叫做个童叟无欺,买卖做的极为公道。连王天纵的干爹内务府协理大臣蓝泰都称赞庆王爷做生意做的厚道。 王天纵笑着道:“下官的本职是青岛海关道,蒙皇上和太后错爱,也是王爷不弃下官浅陋,让下官给王爷参赞一二,这借洋债的差事自然是王爷掌总,下官不过从旁协助而已,下官自然是唯王爷的马首是瞻。” 王天纵说的极为客气,自以为滴水不漏。 庆王的脸色突然变的难看了起来,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道:“贵道过于自谦了!你老哥的大才,兄弟是尽知的,本王管的事情千头万绪,实在是分身乏术啊,这借洋债的事情,你老哥就一身担了吧。” 王天纵觉得奇怪,庆王对自己也过于信任了吧?自己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不用客气到这个程度吧! 这事儿肯定有不对的地方,事出反常即为妖,这里肯定有妖蛾子! 奕劻见王天纵不说话,忙道:“这借洋债的事情,就有劳贵道了!这事儿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王天纵尽管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但是也正中下怀,听李鸿章说了,这借洋债是有回扣的,既然庆王不愿意粘包,那自己就老实不客气了! 四百万两的回扣啊!不要是傻子! ???????????????????????????????分割线????????????????????????????????? “尊敬的王大人,作为大清最好的朋友,大英帝国有义务帮助大清渡过现在的难关,大英帝国的银行愿意借钱给你们???????当然,对您个人我们也准备了相当数量的银子作为感谢。” “王大人,法兰西是最富有的国家,我们的银行是全世界最可靠的,我们法兰西共和国愿意真诚的帮助大清,两亿两银子的借款我们法兰西全包了。利息我们收的也最低,只要您用盐税作为抵押就可以了。” “我抗议,您作为大清的全权代表和英国、法国商量借款的事情,为什么单单忽略了我们德国?德意志的荣耀是不容忽视的,您这种区别对待的方式是对中德之间友情的损害!” “我们美国和大清一向交好,而且美国的银行家在全世界都享有盛名,您在美国借钱是最妥当的选择,对于您个人,我们美国的银行可以给最优惠的待遇。” “王大人,俄罗斯的道胜银行和贵国有特殊的交情,我知道您和李鸿章大人有非常深厚的交情,我们也是李鸿章大人的好朋友,如果贵国可以向我们俄国借钱,那么我们将帮助贵国驱逐那些讨厌的日本猴子???????贵国的辽东半岛毗邻北京,一旦被日本人占领,贵国的安全将受到极为严重的威胁,而作为大清的朋友,俄罗斯会帮助贵国收复辽东?????????王大人,我的好朋友,如果您能促成大清向俄国借款,那么我们就让您获得收复辽东的功勋,我相信这对您个人的前途来说,就是无比巨大的一笔政治财富。” 王天纵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庆王奕劻要躲了,这借款的差事确实很难办。难办的原因倒不是洋人不肯借,而是每个国家都希望借钱给大清,但是又都不愿意让其他国家插一杠子。大清借钱是拿税收做担保的,这个担保绝对比任何东西都更有诱惑力。西洋各国的银行家都快发疯了,纷纷向本国政府和公使施加压力,要求大清向自己借款。 英国人来攀交情、美国人谈友谊、俄罗斯则拿驱逐日本作为诱惑,德国人则干脆用武力威胁,连在列强中不入流的奥匈帝国和意大利都跃跃欲试,都是被这两亿两银子的超大额借款给闹的。 王天纵本来是协助庆王借款的,现在变成了全权,而这件事情办的稍有不慎,就很可能引发外交上的纠纷,甚至是发生战争。别说打仗了,就是洋人公使闹事,王天纵也受不了啊!这个事情办的如果不漂亮,那么自己的前途算是彻底就毁了,不杀头充军起码也是革职,还想翻云覆雨做一番大事业,能把脑袋安在脖子上就要念佛了。 四百万的回扣啊,这笔钱还真就是油锅里的,想拿可是不容易啊! ????????????????????????????分割线?????????????????????????? 北京东交民巷的使馆区,各国公使都收到一份总理衙门的照会。西洋公使都觉得稀罕了,总理衙门向来对洋人公使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去了就打马虎眼敷衍,张口闭口就是“此事本大臣做不得主,要请旨办理!”然后就是杳如黄鹤,再无音信。洋人也搞烦了,于是小事就不通过总理衙门,先办了再说,如果是大事,则就用大炮和大清朝廷说话。 总理衙门主动发照会的事情,还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宗。这件事本来就够稀罕的了,而更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照会的内容是一份招标文件,围绕着向各国银行借款的事情招一次标,上面对竞标银行的资质和财力有非常严格的要求。限期两个月,让各国银行先把审验材料报到总理衙门,然后三个月后,正式招标,综合评定分数最高的自动中标,大清政府将向中标的银行或者银行联盟借款。逾期不提交材料,将作为弃权。 其中还有如果能对大清政府提供额外的帮助的国家,将酌情加分云云????????? 各国公使都看傻了,这招标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材料说的清楚,不来竞标视为自动放弃。而且照会说明,评标委员会的成员将由总理衙门派遣的大臣和西洋各国专家组成的小组评定,所有银行投递的投标文件全部用中文和拉丁文书写,除了资格审验材料以外,报价等方面全部密封,现场开标。 西洋各国公使立刻找了经济学专家咨询,大家一致认为,这种方式几乎可以完全杜绝营私舞弊的现象,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先进经济手段。西洋专家普遍认为,这个发明招投标方式的人一定不会是大清国的人,应该是西方的经济学家,而且是顶尖的那种。 公使们也有些挠头了,这大清国出了明白人了?尽管他们很不愿意参与投标,毕竟这种方式中标的机会太少,但是又找不出反对的借口,而且他们也都明白,其他的强国恨不得别的国家都不参加投标才好。少来一个国家竞争对手就少一个! 虽然西洋各国的公使和银行家们从来没听说过招投标这种方式,但是他们也都不是吃干饭的,在仔细研究了照会的条文之后发现,这里面还是有空子可钻的。而唯一的空子就是那个加分条例。 银行家们纷纷给议员和政府施压,要求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讨好大清,希望能获得额外的加分。 战斗在第一线的各国公使,每天要接到无数的国内来电,内容全是一样,要求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这个借款合同。 现在轮到各国公使头疼了,他们发现自己竟然要去拍大清的马屁! ------------ 第六十七章 总理衙门西跨院是同文馆,这里负责翻译外文书籍和各国往来的公函,另外还选了一批旗人子弟在这里学习洋文。同文馆临时抽出了两间房子,就算是给王天纵的办公场所了。这些天,一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官员纷纷来套交情,还有一些候补多年没见过印把子长什么样,穷的叮当响的人自荐来当师爷、随员。 王天纵这个借洋债的差事是慈禧太后钦点的,算是半个钦差,北京城更是消息灵通的地方,那些没执事的官员也不管这个临时设置的衙门能有几天的阳寿,依然是如蝇见血往上凑,不少人打听到王天纵是蓝泰的干儿子,跑到蓝刚峰的家和内务府去攀交情。 现在不仅仅是王天纵头疼了,连蓝府都弄的大门紧闭,蓝刚峰出门都得从后院的小门悄没声的溜出去。 “各位大人,您都别等了,我们王大人不在,您等也是白等!” “这位大人,您把礼物拿回去,这里是总理衙门,人多嘴杂的,您这不是毁我们大人的前程吗?” 马天虎口干舌燥的打发着那些来谋差事、攀交情的官员,一天到晚嘴都说干了,舌头也起了泡。还有一个留着老鼠胡须的绍兴师爷帮他对付,也被弄的头大如斗。 好容易把这些溜须拍马的家伙给对付走了,马天虎的黑脸都熬青了,一个下人赶紧送上热茶。 马天虎一看那个精致的钧瓷盖碗,忙摇头道:“你去帮老子打一碗井水来,那个解渴,我看见这小杯子就心里就闹的慌。” 留着老鼠胡须的师爷用带着浓郁绍兴味道的官话说道:“马大人,您坐着好好的歇会儿,这官场就是这样,比不得军中,现在咱们大人正是圣眷优渥的时候,没人攀龙附凤倒奇怪了!只是咱们这位大人性子古怪了些,这官场讲究花花轿子人抬人,可王大人是谁都不见,连衙署都不来。这样的脾气是要得罪人的啊!” 下人找了半天,没找到大碗,把一个没用过的笔洗盛上茶水端了过来。马天虎接过以后,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喝的太猛,连前襟都给打湿了,师爷偷偷的掩嘴窃笑。 马天虎喝够了,用袖子一抹嘴道:“这玩意儿不错啊!那杯子还没牛蛋大,看着就急人???????我跟你说啊,赵师爷,你也不看看来的那帮子货色,他们是能办洋务的人吗?我老马虽然是个粗人,可在北洋水师也多少学了几句洋文,那些大爷们一个洋字码都不认识,见了洋人他们知道说什么吗?王大人躲他们那才是为了不得罪人!” 赵师爷频频点头,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爽,王天纵这样的做派让下人捞钱变得无比的困难,自己是托了崇文门的税监那三儿说情,才给王天纵做了师爷,为了这个事情,还送了那三儿五百两银子,而自己一年的薪俸也不过三百两,这岂不是要赔本了? 马天虎坐在椅子上,眯上了眼睛,说话间就鼾声四起。赵师爷苦笑着摇头,这家伙简直是没心没肝啊,说睡着就能睡着。自己跟了王天纵这个主子,也不晓得是福是祸,现在看他正是烈火烹油,李鸿章、荣禄都看重他,庆王对他也倚重,圣眷又好,可是这洋务不是好玩的,多少能臣都栽到这个上面。 王天纵已经三天没有来衙署了,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赵师爷伺候过不少的大人,可从来没见过像这位爷的,谁的礼物都一概不收,也不来衙署理事,弄的自己这个师爷无事可干。 ????????????????????????????????分割线?????????????????????????????? 总理衙门热闹非凡,华洋各界报馆的记者蜂拥而来,把大门堵的水泄不通,镁粉燃烧的烟雾呛的人直咳嗽。护兵们荷枪实弹的挡住了大门,马天虎陪着笑脸吆喝着道:“列位,列位,请稍候片刻,我们大人马上就出来见大家。请安静片刻,这里是总署,不得大声喧哗。” 衙门里面的官员和同文馆的旗人学员都探头探脑的看西洋景,不少人被镁光灯的光芒闪花了眼睛。 “乖乖,这个王嵩弄什么玄虚?” “把这些洋鬼子记者弄来干什么?总署可是咱大清头等要害的衙门,这成何体统啊!” 有些脾气暴躁一点的官员直接跑到庆王奕劻,气哼哼的要求王爷派兵把记者赶出去,有的则开始写折子参王天纵行事孟浪。 “王爷,你到底管不管啊?这总署门口都成了乡下赶集了,那个王嵩就搞些鬼扯的事情,还开什么记者招待会,咱大清建国二百多年,什么时候搞过这个?” “庆王爷,您是总理王大臣,这总署是您的衙署,您可不能抄着手看热闹啊!” 一群官员扯着嗓子向做着品茶的奕劻叫嚷,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庆王发话。 奕劻撅着山羊胡子笑道:“王嵩办的这个差事是奉了旨的,说白了他就是钦差委员,本王虽然是总理王大臣,可也不能约束他,他只是暂借总署办公罢了???????你们谁要是觉得他做的不对,直接找他说去,要不然就找皇上去说,本王爱莫能助了!送客!” 这些人被庆王弄了个没脸,心里有多少了点准谱,奕劻是出名的老狐狸,做事儿从来都是滴水不漏,再说这总理衙门是他负责,他都不管别人操哪门子心啊?那些写了奏折的又悄悄的给撕了。大清官场里没有笨人,要说办洋务、练兵、筹饷,他们是一无是处,但是要论起观风色、看行情的本事,他们一个赛过一个。这个王天纵做事敢这么离经叛道,还做的那么大张旗鼓,要么是背后有皇上、太后的支持,要么就是已经体察出圣意,现在找他的麻烦没准就会惹恼了两宫,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王天纵把自己办公的大堂,摆上了几十把椅子,又用八张长条公案连在一起铺上俄国进口的天鹅绒,把个屋子布置成简单的新闻发布厅。 屋子里摆上茶水、干鲜果品,看看还算满意,王天纵坐到了主位,笑容可掬的对赵师爷道:“老夫子,麻烦您通知一下,让那些记者进来吧。” 赵师爷点头称是,带着总理衙门的亲兵和同文馆的通译到了门口,抱拳拱手道:“各位,王大人有情各位。” 中外记者拖着沉重的照相机,副手举着镁光灯争先恐后的进了王天纵刚刚布置好的会议厅。 片刻之间,宽大的殿堂已经座无虚席了,亲兵们奉上茶水,各国记者哪里有闲心喝茶,纷纷摆手,都在寻找好的位置摆放照相机。 屋外面总理衙门的官员和外省来办差的官员都凑在门口观看。 “瞧见没有,那个就是王嵩王大人,别看年轻,根子硬着呢!要不然二十岁就能混上正四品?还是钦差委员,圣眷正隆。” “那今后要好好的结交一下了,听说这位大人是安徽泗州人,吴大人,您不就是安徽人吗,你们今后可以亲近亲近了。” “亲近个屁,这借洋债的差事可不是好办的,办成了落不了什么好处,办不成那就倒了血霉了,你别看这个王嵩现在闹的欢,没准三两个月以后就罢官夺爵,上菜市口也不是稀罕事儿,但凡粘上个洋字,准落不住个好儿!” 一群人围在门*头接耳,叽叽喳喳,但是眼睛却盯着王天纵,心底盼着这个驾着云彩升迁的钦差委员栽个天大的跟头,这叫爬的高摔的狠。 王天纵见人坐满了笑着站起来一抱拳道:“各位记者朋友,今天能够光临,鄙人不胜感谢,最近因为大清政府向各国银行办借款的事情,引发了各种猜疑,本大人今天就是专为解答这些问题,各位记者朋友可以开诚布公的提问,本大人是有问必答。为了防止人多嘴杂,我这里准备了一顶礼帽,哪位记者朋友想提问的话,请向我的随员要来这顶帽子戴上,才可以发言。” 王天纵用英文说完,变戏法一般取出一顶黑呢子礼帽,同文馆的通译又用西方通用的拉丁语重复了一遍。 王天纵的做法让西洋记者大感意外,只有英国人微微颔首,抢了帽子发言是英国议院的传统做法,看来大英帝国还是有面子,大清搞记者招待会借鉴了英国人的方式。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西洋人第一个拿过礼帽扣在头上,然后道:“尊敬的大人,我是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莫理循,请问一下,这次借款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赔偿给日本的军费?” 王天纵苦笑着点头。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您为什么采用招标这种方式呢?大清政府的借款是不是有什么政治目的,向哪个国家借款是不是意味着和那个国家有结盟的意图?” 莫理循,这个名字王天纵可以说是如雷灌耳,此人是清末和民国期间最出名的驻中国记者。文风犀利,但是人品不错,八国联军进中国的时候,他曾经仗义执言,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痛斥过联军的罪行。 对这样的人,王天纵有着一些敬意,尊重职业道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应该受到尊重。 王天纵笑着用英语说道:“莫理循先生,您的问题很好,我大清没有和任何国家有结盟的意图,但是我们同时不拒绝任何国家的友好帮助,这次的借款纯属商业行为。” 莫理循的英语里带着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而王天纵则是标准的伦敦音,这口流利的英语让英国、美国记者大有好感。 一个身材高瘦,脸色长着粉刺的男人站起来道:“王大人,我是法国《费加罗报》的记者米歇尔,您对这次招标有倾向性吗?您觉得哪个国家更有中标的可能性?” 王天纵笑着道:“米歇尔先生,我首先要纠正您的一个说法,这次是大清政府和各国银行之间的事物,您应该问哪个银行更有可能中标,这才合乎逻辑。当然,我本人是没有任何倾向性的,中标与否全部要看评标委员会的评定!只有他们才是裁判,有最终的裁决权。这次的评标我可以保证是公平的,这次邀请的评审专家都是非常知名的,他们在行业里有着极高的声望和职业操守,其中就包括您的祖国法兰西大学的经济学家和金融学家。” 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问道:“大人,我是俄国《正教卫报》的记者,您的招标文件里明确指出了,对大清政府有帮助的国家可以获得额外的加分,那么这是否可以认为是有政治目的呢?您可以告诉我们,什么样的帮助才可以获得加分。” 这句话引发了骚动,各国记者纷纷争抢那顶黑呢子礼帽,有人则在拍照。 王天纵双手一压道:“肃静,肃静!一个个的来,本大人一定会回答所有记者朋友的提问,大家不需要争先恐后。” 得到这个保证,记者们才安静了下来,等着听王天纵的回答。 王天纵看会场秩序得到维护,才道:“各位记者,总所周知,我大清是个大国,拥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我们先秦的文化和罗马、希腊一样灿烂,但是我们的文明和西方文明具有很大的不同,所以我们需要各国朋友的帮助,这种帮助是方方面面的,不具体在某一事物上,而评标委员会的专家会公正的评价这种帮助的价值,以确定加分的额度。”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纯属是外交辞令,但是各国记者也能理解,有些事情确实是很难明确的给个尺度。 从早上一直到中午,无数的问题抛向王天纵,西洋记者难得有一次采访大清官员的机会,一个个争先恐后。时间飞逝,记者们感觉才说了一小会儿,就已经到了午时了。王天纵提前安排好了冷餐会,红酒、面包、西式点心,北洋的军乐队演奏着各国的歌曲,让这些离开祖国多年的记者顿时生出思乡之情,也对王天纵的印象好了许多。 中午吃完饭,下午记者招待会继续进行,记者们好容易抓住这个机会,问题已经不止限于借款的事情了,王天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或直抒胸臆或迂回曲折,实在觉得棘手的就来句“无可奉告”,一直到了晚饭时分才算作罢。 华洋各界的记者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会场,王天纵晚饭安排的是法式大餐,让满载而归的记者们还可以大快朵颐。 王天纵在晚宴上频频举杯,一会儿是中文,一会儿是英语,偶尔还用现学现卖的拉丁语和记者打招呼,宾主尽欢到了初更时分才散。 回到自己的府邸,王天纵刚进了门就觉得头重脚轻,一个跟头栽了过去,人事不省。 莫小怜忙带着下人把他抬进屋里,给他换了便服,又用热水个他洗了脸,脱了靴子洗脚,刚把他放到床上,王天纵就醒了,胃里翻江倒海,趴在床边吐了个天昏地暗。先是吐饭,然后是是吐酸水,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背上不停的抽搐,像个提线木偶。 莫小怜轻轻的替他捶着后背,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怜惜。自己的这个主子不容易啊,在北洋水师为国而战受了重伤,险些把命给丢了,在日本议和的时候又中了枪,幸好穿了甲胄,才算死里逃生。现在干的又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连别人当做享受的吃饭喝酒对他来说,都是受罪。 王天纵终于停止了呕吐,双手不自觉的搂住了莫小怜的脖子,下人看了想笑,又强忍住没敢笑,只是把屋子里的*收拾干净,就悄悄掩上门出去了。莫小怜是通房的大丫头,这种女孩和女子基本上都有一腿。府里的仆役全都是从蓝府出来的,大宅门里这种事情简直是太稀松平常了。 莫小怜被王天纵搂住了脖子,脸羞的通红,但是也没有挣扎,只是浑身颤抖。自己被收房是早晚的事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王天纵救了自己又救了哥哥。莫弘毅临走的时候还交代过,一定要好好的服侍王天纵,还说自己跟了王天纵,他放心。王天纵也曾经对蓝刚峰说过,自己是他的人。自己不过是个做妾室的命罢了,妻于妾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能指望用大红花轿抬进门吗? 命该如此,就认了吧,起码这个主子是懂得怜香惜玉的,跟了他总比随便配给二门的小厮甚至是送给朋友做玩物,强了千百倍了,如果比起当时险些沦落风尘,更是天渊之别。 莫小怜静静的等候那个令自己恐惧中带着三分期盼的时刻到来,屋里的红烛被门缝里吹过的微风拂动,烛影轻轻摇曳,把王天纵和莫小怜的身影投射在粉白的墙上。 “啪”的一声,烛心爆响了一下,莫小怜更是娇羞不已,这红烛都爆了喜花,也许这桩姻缘就是天定的! 噗通一声,王天纵紧紧环绕在莫小怜脖子上的手松开了,沉重的呼噜声同时响起。 莫小怜苦笑了一下,自己真是想歪了,王天纵刚才只是喝晕了,随便逮个东西就搂住,并不见得是对自己动了心思! 她轻叹了一声,把王天纵的身子扶正,盖上了锦被,然后蹑手蹑脚的到了外屋。 红烛冉尽,屋子顿时变得漆黑,莫小怜躺在床上,心事烦乱,今夜注定无眠。 ------------ 第六十八章 “皇上,这真是喜讯啊!俄国、法国、德国三国公使分别上书总理衙门,一致要求帮助我大清驱逐日本人,复我辽东之地。英国公使昨日单独拜会奴才,愿意出钱租借台湾,皇上,有这么多的强国支持咱大清,祖宗的地不用割了!”庆王奕劻不晓得是演技太好还是真的动了情肠,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光绪的手抖个不停,惨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眼眶里一颗清泪不停的打转,哆哆嗦嗦的拿着奏折,嘴里只是不停的说道:“好,好,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奕劻和翁同龢同时跪地叩头道:“皇上,千真万确啊!” 光绪在养心殿里转来转去,厚底靴子踏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发出“踏踏”声,过了半晌,他突然“嗷”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奕劻和翁同龢同时抱住他的大腿,一起陪着哭,一边哭一边道:“皇上要保重龙体啊!” 过了许久,光绪哭够了,压抑在心中一年的阴云散去,长舒了口气道:“庆王,翁师傅,这个差事你们办的好啊!师傅和恭亲王举荐的那个王嵩,果然是个能臣,不但借来了洋款,还尽数收复了失地!庆王主持总理衙门,虽未直接办差,却也在一旁襄赞,功不可没,朕都有封赏!” 奕劻和翁同龢都叩头谢恩。庆王现在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是这样的一个结果,那自己当时就应该把差事揽过来,然后让王天纵给自己出主意,现在这个收复辽东、台湾的大功就是自己的了! 光绪高兴之余,又有些隐忧道:“庆王,师傅,你们说那日本人会不会答应把辽东和台湾还给咱大清?” 庆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皇上放心,那英国公使瓯格纳说的明白,他去和日本人交涉,若是日本人不答应,英国就把铁甲兵舰开来。” 翁同龢也道:“法国、德国、俄国三国已经照会了日本,要求日本立刻从辽东撤军,三大强国以武力威逼,谅东瀛蕞尔小国也不敢不从。” 光绪这才放下心来道:“这就好,这就好!”过了片刻,光绪又一些疑惑了:“庆王,师傅,这也奇怪了,大清和日本开战之前,李鸿章也曾经和俄国、英国联络过,两国也曾经答应帮助大清,可是最终却作壁上观,为何现在却为了这借款的事情如此的出力?朕还是觉得有些担忧啊!” 庆王和翁同龢也觉得有些纳闷,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两个对国际间的关系基本上都是四六不懂。 王天纵发出了招标的照会,而且把两亿两银子的借款,分成了四个标段,每个标段借款五千万,而且规定了能够帮助大清政府的可以加分,但是每个加分条件只能使用在一个标段上,不可重复使用。 各国银行纷纷通过国会向公使和政府施压,尤其是英国、法国的银行更是势在必得,俄国对日本占领了辽东很是不爽,再加上俄国的华俄道胜银行也想在借款的业务中分一杯羹,但是俄国银行的实力不如英国、法国,在竞争中占不到什么便宜,所以俄国公使卡西尼就拉拢了德国一起向日本施压,要求日本归还辽东半岛,法国人不想让俄国、德国讨好大清,就仗着和俄国是盟国,硬生生凑了上去,算是三国一起威胁日本。 英国人本来以为势在必得,可是发现了这三国有这么一招杀手锏,也不甘示弱,直接把远东舰队开到了福建、台湾,然后大大咧咧的向总理衙门发出照会,要求租借台湾全岛。 庆王接到这个照会,喜出望外,现在台湾军民对割让台岛给日本义愤填膺,岛上到处是烽火,官兵、百姓都在磨刀霍霍,誓于台湾共存亡。日本人对这个非常不满,日本公使小村寿太郎一天往总理衙门跑三趟,用战争威胁庆王,逼迫交割台湾。而朝廷的清流和各地的督抚,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张口闭口也是宁可迁都再战,也绝不弃台。 庆王一直受着夹板气,交割台湾吧,那就成了汉奸,估计下场比李鸿章也好不多少,如果不把台湾交给日本人,那就有可能战火烧到北京城,自己依然没有好下场。正在不知道如何收场的时候,英国人提出要租借台湾,那自然是正中下怀。 英国愿意照会日本,保证大清的主权和领土完整。英国公使要求,这次借款起码有一半的份额要从英国的银行来借,只要满足这个条件,立刻就发照会给日本政府。 这真是正瞌睡就送来一个枕头,有大英帝国撑腰,庆王现在也不怕日本公使小村了,现在说话的底气也硬了不少。 庆王现在觉得王天纵这个投标的方法,真是妙不可言啊! 光绪高兴了许久,又想起了什么,看着庆王问道:“奕劻,张之洞上了折子,台湾巡抚也上了折子,说是台湾军民同仇敌忾,绝不弃台,眼下英国要租借台湾好虽然好,不管怎么说,这台湾还是咱大清的土地,只是租给了英国人,比割让强了百倍???????不过现在台湾军民正是万众一心的时候,若是英国人想租也有些麻烦吧?” 庆王笑道:“皇上但请放宽心,那王嵩已经和英国公使谈妥了,英国人只租借基隆港一地作为海军的补给基地,台湾各府县还是由咱大清管辖。英国、法国、德国、俄国,这是西洋最强大的四个国家,有此四国共同照会日本,要求保证大清的主权和领土不受损害,咱大清的江山那是铁桶一般,谅那日本也不敢造次。” 翁同龢也忙道:“这西洋人要的是贸易,图的是利,而日本人则想占咱大清的土地,他们是想让咱亡国灭种,图利者,以利诱之,而图土地者,则是断了国家的根本,两相比较,还是西洋人可靠些。” 光绪释然,抿了口茶道:“如此一来,朕总算是对天地祖宗有个交代了。” 庆王见光绪的情绪大好,又吞吞吐吐的道:“皇上,这地是可以不割了,不过????????” “不过什么?” 庆王咬咬牙,下了决心道:“不过,王嵩对奴才说过,这地可以想办法不割,但是恐怕银子要多赔日本人一些,否则恐怕不会是个了局。” 光绪淡然一笑道:“已经赔了两亿了,这笔银子反正是要借洋人的,再多赔一些还不是要借洋债?债多不愁,随它去了,告诉王嵩,这个借洋债的差事他办的好,朕要重重的赏他,不过要让他不辞劳苦,事情办的善始善终,这和日本人交涉的事情也由他办理了。” 翁同龢摇头道:“皇上,这王嵩虽然是个能臣,但毕竟年纪不过二十,官位不过是四品,让他和日本人交涉,怕是不成吧?” 光绪冷笑道:“不是还有个李鸿章吗?李鸿章现在不还是协办大学士嘛,就让李鸿章为正使,王嵩为副使,再次和日本人谈判。告诉王嵩,银子可以赔,大不了再向洋人借一次罢了,对了,他搞的那个叫什么?” 庆王答道:“回皇上的话,叫做招标。” “对,就是招标,和日本人谈妥以后,再招一次标也就罢了,哎,反正欠洋人两亿还是三亿,现在看来都差不多,今后咱大清的百姓日子要难过了!” ????????????????????????????????分割线????????????????????????????????? 贤良寺里的桃花开的灿烂,李鸿章和王天纵对坐品茶赏桃花。 李鸿章今天换了一身粗布长衫,脚下穿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一副村野教书先生模样。王天纵倒是穿戴整齐,一身四品文官的补服,却戴了二品文官才可以使用的红宝石顶子。 戈什哈头目马龙标捧着茶盘过来,给两个人蓄水。 王天纵连忙站起道:“马大人,这可使不得,您可要折杀我了!” 李鸿章笑着一摆手道:“龙标,你也坐下喝茶,这些事情让下人干,你好歹也是个二品的记名总兵,做些端茶倒水的事情也辱没了你的身份。” 马龙标笑着不语,还是替王天纵、李鸿章添满了茶水,然后道:“龙标是中堂使出来的人,二十岁不到就给中堂当了戈什哈,中堂要是不让我伺候了,那我还真是不知道要干什么。” 李鸿章叹气道:“你跟着我,算是耽误了前程了啊!如果你放在下面,起码也是个实缺的游击、守备,现在虽说是个记名的总兵,却是有名有实、有官无禄,徒有虚名罢了。” 马龙标也不做声,笑着退了下去。 李鸿章端起青花釉里红盖碗,喝了口茶道:“嗯,好茶!这极品的大红袍连我平日也喝不到,这还是前天恭亲王送给我的,你小子有口福啊!” 王天纵好茶也喝多了,但是像今天的大红袍这么香的,也确实属于生平未见,不禁连声赞美。 “喝出这是那种大红袍吗?”李鸿章翘着二郎腿问道。 王天纵迟疑了片刻,试探性的问道:“莫非是武夷山的女儿红袍?” 女儿红袍是大红袍中的极品了,在早上浓雾尚未消散的时候,要十二、三岁的处女用嘴唇一片片的将最嫩的芽尖采下,放在胸前捂着,绝对不能用手碰,否则就会伤了叶片。 李鸿章哈哈一笑道:“女儿红袍也算是好的了,宫里喝的就是那个,可比起今天喝的就差了许多了!实话告诉你吧,这是猴儿红袍,每年只产十二、三斤,只有那武夷山悬崖断壁上的几棵野茶树才能产出这么好的茶!武夷山天生好茶,可惜山高崖陡,无人能上去,只好看着烂掉,有聪明人想出用猴子采茶的办法,又怕猴子丢了,就给猴子穿上红衣,正因为这个原因,此茶才叫做大红袍。只有猴儿从山崖上采来的茶,才真正算的上是大红袍,而其他的女儿红袍之类,也不过是托世盗名罢了。” 王天纵被上了一课,更觉得此茶的珍贵,喝起来感觉格外的有味道,不停的赞叹。 李鸿章抿了两口以后问道:“给翁同龢的折子上了?” 王天纵点头道:“练兵之法的折子已经上了,皇上还没说什么,昨天下旨让我接着办借洋债的事情。” 李鸿章笑道:“你那个什么招标之法,确实不错,这扔下一根骨头,引来许多狗来争,你就可以稳操胜券了,这次如果不出岔子,辽东可以收复了,台湾虽然租借给英国,可毕竟还算咱大清的土地,你这个功劳比起野战争锋之功,也不遑多让。皇上再知道你会练兵,这个新军的统帅自然是非你莫属了!不过,我是有些不明白,这新军的统帅职务不过是四品,却担着天大的干系,你现在圣眷正隆,何况来呢?随便指个省,你就是稳稳当当的一个特旨道。何苦去军中受罪呢?这带兵可不容易啊,我是带兵带老了的,现在朝廷是寅吃卯粮,这掌兵的人要是手里没钱,怕是事情要难办啊!” 王天纵笑道:“这个我早就想过了,钱还是要想办法筹的,但是不管再难,这个兵我一定要练出来,黄海一战,邓军门就死在我身边,天纵没想起此事,就五内俱焚,夜不能寐。我的心思中堂应该清楚,甲午之耻,是我北洋全体将士之耻,我誓报此仇!” 说罢,王天纵狠狠的将茶碗摔到了地上,瓷片四溅飞了老远。 李鸿章有些动容了,苦涩的道:“甲午之败,非你等的责任,还是我用人不力啊!哎,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两个人唏嘘不已,下人赶紧过来把碎瓷片收拾干净,又给王天纵换了个新杯子。 李鸿章过了片刻道:“这次皇上让我再次和日本谈判,你估计日本人会不会答应将辽东和台湾归还?” 王天纵点了点头道:“中堂放心,日本现在经济已经接近崩溃,民间的财力已经枯竭,全靠向西洋各国借款支持,可是日本国小民穷,和我大清一战,已经是竭泽而渔,再无搜刮之处。西洋各国也不会再借钱个它,中堂刚才说过,没有钱带什么兵打什么仗?而且俄国觊觎我国的东北已非一日,绝不会坐视日本人占领辽东,纵然没有借款之事,俄国也不会允许大清将辽东交割给日本。” 李鸿章苦笑着道:“这大清的疆土,要靠洋人护持,我辈无能啊!幸好有俄国帮助,否则辽东被日本人占领,随时可以威逼京畿,我李鸿章的罪过那就大了!” 王天纵叹气道:“中堂,俄国人和日本人一样是虎狼,论起凶残来不分伯仲,目前不过是驱虎吞狼罢了,我敢断定,日本人就算这次被逼把辽东吐出来,也必然要狮子大张口狠狠的敲大清一笔,等到日本人羽翼丰满以后,肯定和俄国有一战!” 李鸿章的眼睛瞪的溜圆,瞠目结舌道:“你,你说日本还敢和俄国人打仗?”然后摇着头不敢置信道:“日本不过是蕞尔小国,而俄国乃是西洋顶尖的强国,日本和我大清一战,也不过是侥幸取胜罢了,若和俄国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你这话我不信。” 王天纵不禁摇头,李鸿章已经是大清重臣中见识做广的了,也仅仅如此罢了。这次俄国、法国、德国三国逼迫日本人归还辽东,日本应该不敢抗拒,毕竟是刚刚打了仗,武器弹药消耗殆尽、财力更是不济,但是这次大清的赔款会给日本人补充足够的血气,让它迅速的恢复力量,并且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发展起来。 日本的土地多山林、沼泽,可耕地严重不足,又地震、火山频繁,日本人养成了极重的忧患意识,而且日本人学习能力很强,又不像中国人那么爱面子。当年美国的佩里准将用黑船打开了日本的国门,让日本签订了不平等的条约,可是日本人却把黑船进日本的日子定成法定节日,年年庆祝。 大清和日本都曾经派使团去欧美考察,大清的官员只关心洋枪、洋炮、铁甲舰,而日本人最关心的则是宪法和体制,所以十多年前,德国的铁血宰相俾斯麦就曾经断言,如果中国和日本开战,胜利的一方将是日本。 而在大清官员眼里,强大的不可想象的俄国,则早已是日落西山了,一代英主亚历山大三世去世以后,那位曾经在日本被刺客砍了一刀的尼古拉二世即位。也不知道此人是天生的智力不够,还是当年被刺客砍了一刀伤了脑子,他只偏听偏信拥有日耳曼血统的宫廷官员,对土生土长的俄国贵族则敬而远之,理由更是令人啼笑皆非。尼古拉二世认为,俄国人普遍长的肥胖笨重,没有日耳曼人苗条轻盈。 俄国宫廷到处充斥着阿谀奉承的小人,唯一的顶尖政治家维特伯爵却被排挤不得重用,现在的俄国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和大清朝的颟顸腐败几乎没多大区别。偏偏尼古拉二世又好大喜功,对开疆拓土有着无比浓厚的兴趣。 李鸿章指望俄国人帮助大清对付日本,这绝对是一步臭的不能再臭的棋了! ------------ 第六十九章 领先世界半步会获得巨大的成功,领先一步就要跌进悬崖深处。王天纵深深的体会到这句话里的含义。自打穿越以后,这个世界依然还是按照自己熟知的历史在运行,让他觉得有种无能无力的感觉,除了在黄海之战中击沉一艘小的可怜的日本驱逐舰之外,几乎没有发生一丝的变化。 甲午战争,大清还是按照历史的轨迹输的一塌糊涂,李鸿章去日本议和,尽管王天纵替他挡了一发子弹,他的右脸还是中了一枪。甚至连《马关条约》的内容都没有发生些许的改变。但是这次不同了,历史的轨迹终于被推动,大清的借款让王天纵熟知的历史完全走样。 三国干涉还辽还是发生了,但是曾经割让给日本的台湾却意外的被英国人给弄走了,这件事情直接引发了日本和英国之间的仇恨。在日本东京,喝醉酒的浪人挥舞着武士刀在英国公使馆门口示威,英国政府提醒在日本的英国公民夜间不要出门,英国远东舰队的驱逐舰分队游弋在日本海附近,随时准备执行车撤侨的任务。 英国驻日本公使,严重警告日本政府,要切实保证英国公使馆和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如果出现任何变故,英国将用武力保护自己的侨民和国家荣誉。历来以算无遗策著称的伊藤博文也头大如斗,议会的议员们指着鼻子咒骂军方和政府无能,打胜了仗居然无法善后,吃到嘴里的辽东半岛和台湾又要吐出来。 与此同时,三万俄国兵也向中国东北边境靠拢,随时有越境攻击正在辽东半岛的日本师团的可能性。小松宫亲王原本计划是挥师南下,直捣北京城,现在也不得不收拢部队,准备应付俄国哥萨克骑兵的攻击。 同文馆的通译不停的将西洋各国随军记者的战报和各国对远东形势的分析文章翻译出来,雪片般的送进紫禁城和颐和园。各国记者普遍认为,大清借款招标是外交上的一步妙棋,两亿两银子的借款撬动了整个远东的战略形势。 事实上,现在借款已经不是两亿两了,而是三亿两,王天纵和庆王奕劻私下会晤了英国公使瓯格纳,答应单独向英国银行借款一亿两,不在此次招标范围之内,以直隶、山东、山西、湖南、湖北五省厘金作为担保。条件则是英国必须坚持租借台湾的立场不得动摇。心满意足的英国人立刻就和总理衙门签署了《中英借款密约》。 王天纵站在太和殿门口,正在等待着光绪皇帝的召见。今天他穿着四品文官的鸳鸯补子,加恩赏的二品大员才能戴的红宝石顶子和单眼花翎,全套的僵尸装给扮上,也算得是赫赫煌煌。当然,袖筒里更是揣了两张五百两一张的龙头银票。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王天纵是垄断国企里混久了的,这些路数那绝对是门儿清。 “传山东青岛关道王嵩觐见!” “传山东青岛关道王嵩觐见!” 从养心殿传来太监一声高过一声的传见声,王天纵穿着厚底的官靴,迈着小碎步往里面走,穿堂过廊,走了半天才到养心殿的门口。一个脸容枯瘦的老太监守在门口,见了王天纵笑容可掬的道:“王大人,皇上等着您呢!” 王天纵从袖子掏出一张银票,偷偷塞到老太监手里道:“公公辛苦了,一点心意。” 老太监乐不可支的揣了起来,笑道:“谢大人的赏了,老奴引您进去。” 跟着老太监进了养心殿,王天纵紧走两步进了暖阁,太监和宫女则在雕花围板外面守候,老太监低声道:“王大人,奴才就不能进去了,这是康熙爷留下的规矩,您呐,就在那边磕头。” 王天纵低声道谢,心里明白这是太监捞钱的门路。宫里的金砖每块都让他们敲过了,那个地方磕头不用力就可以磕的震天响,哪个地方把头磕破了都不出声,太监都弄的清清楚楚。这里可是有诀窍的,那些给钱给足的官员,就把他们引到有空声的金砖旁边磕头,而不给钱或者给的让他们不满意的引到怎么磕都没声的金砖旁边,如果磕头不出声,那皇帝、太后就觉得这个官没虔心,对圣驾不敬,很有可能前途就完蛋了。 王天纵大踏步走了进去,看见恭亲王奕、庆王奕劻、翁同龢、荣禄都齐聚在养心殿,这场面够大的,大清朝有头有脸的人基本上算是聚齐了。 王天纵一撩官服下摆,就要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光绪一把将他扶起来,这一拜竟然没有拜下去。 “卿是朕的恩人,这大礼今天就免了!”光绪微笑着无比亲切的道。 王天纵正好不想跪,嘴上却还说着冠冕堂皇的套话:“臣不过是微末小员,怎能受得起啊!皇上折杀小臣了!” 光绪拉着王天纵的手道:“卿不必拘礼,卿理洋务,有经有权,既借到了洋款,又保存了国家的体面,卿以赤诚报国,朕必不负卿。” 王天纵听见这话,心里就一阵发毛,当年崇祯皇帝似乎对袁崇焕也说过这话,结果袁督师被崇祯千刀万剐。顺治对吴三桂也说过类似的话,到了康熙朝就要处置三藩。最是无情帝王家,相信皇帝的话,那绝对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是表面上还要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王天纵努力的挤出两滴眼泪,同时偷眼看着周围的几位重臣。恭亲王半闭着眼睛,似乎没有听见,庆王和荣禄则脸色很是不善,看来是有些妒意,翁同龢则苦笑着摇头,看来对光绪过于厚待王天纵也是心有不满。 捧杀啊!绝对是捧杀!王天纵心里暗暗叫苦,光绪的一句话,居然引来这么多大佬的不满,自己的前途不妙啊! 王天纵偷眼看了看光绪,此时的光绪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但是面容枯瘦,脸色苍白中带着病态的潮红,黑眼圈将深陷的眼窝刻画成了一道深沟。嘴唇很薄,相貌有些女人的阴柔,嘴角有些下垂。 尽管王天纵不懂看相,但是也感觉到这绝对是短命鬼的模样,而且性子一定偏狭、浮躁,这种人往往急功近利,但是稍微遇见一点挫折就会灰心丧气。如果自己真是这个时代的人,被他两句好话感动的掏心掏肺,那肯定是寿星上吊嫌命长。 光绪命太监给王天纵送来乌木圆凳,王天纵谢恩后按照礼部教的见驾礼仪,半个屁股坐在上面,觉得还不如站着很是难受。 光绪坐回到龙塌上,笑着道:“卿在甲午之战前曾经上过《平倭策》一折,朕看过后觉得甚有可观之处,最近办借洋债的差事,更是可圈可点,大清自宣宗皇帝以来,各大臣每每和洋人交涉,要么是颟顸懵懂丧权辱国,要么是不求实物大言欺国,朕心忧虑难安,唯卿办差不失国体不丧主权,能在谈判桌上替朝廷挣回脸面,朕实感欣慰。” 王天纵看见庆王和荣禄的脸色更难看了,急忙道:“臣办此差,一来是赖皇上、太后的洪福齐天,二来是庆王爷和荣中堂鼎力相助,臣年轻识浅,做事又操切,若无二位军机大臣掌总,单凭臣一人,恐怕不但不能有尺寸之功,反而会坏了大事。” 功劳一定要先分给上司,否则祸不旋踵,王天纵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果然,庆王和荣禄的脸色马上就好了许多,眼睛也流露出欣赏的神色。王天纵分明的从他们眼睛里读到一句话:这小子懂事儿! “好,不居功自傲,卿的年齿尚不及朕,却已经如此老成,真是社稷之福啊!” 光绪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扣了下来,一碗连着一碗的米汤只管往王天纵的嘴里灌。 王天纵也只是不停的谦逊客气,把大帽子又送到庆王和荣禄头上,反正他们官大脑袋大,戴起来正合适。 光绪越看王天纵越喜欢,自打甲午战争失败以后,军机大臣、大学士都不想去日本议和,连李鸿章也是一天几个电报把谈判的细节发给朝廷,慈禧更是躲在颐和园不露面,连光绪最信任的翁同龢也称病不朝,都怕粘了卖国的包。光绪对这些老臣真是恨之入骨了,这些人分明是打算让光绪自己下旨订和约,把这盆脏水泼到他的身上。 光绪万般无奈只好下旨给远在日本的李鸿章,让他签订了《马关条约》。这件事儿已经纠结在他心里许久了,每每想起此事,心口就隐隐作痛,将来自己死了以后,不晓得后世会怎么评价自己。 天幸出了个王天纵,办理借洋债的差事,不但顺利的把钱借到,还搂草打兔子的把已经割让的辽东半岛、台湾也给收复了,尽管台湾要租借给英国,但是毕竟名义上还属于大清。 光绪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算是落了地了,而且这个王天纵不仅仅是办洋务的行家里手,居然还懂得西洋军事,而且又忠勇可嘉,在黄海一战中,头一个喊出了“撞沉吉野”的口号,如此文武双全的人才殊为难得,最可喜的是他还这么年轻,没有那些老臣们扯不清的门生故吏和派系。 国士,无双国士啊!光绪在心底给王天纵下了定义。 光绪微笑着问道:“现在国家新败,百事为先,卿以为应该以何事为先?” 王天纵的心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是老板亲自面试啊!前途和命运就看今天的君前奏对了。 王天纵沉思了片刻道:“臣以为,国家安定才能有发展,这次借洋债达到三万万两之多,如此大的数目,想要还清谈何容易,大清虽然人口众多,但是民间财富不足,臣虽然借得洋债,却心中惶恐不安,臣说句心里话吧,现在不过是剜肉补疮罢了???????今后国家发展,重中之重的工业,西洋各国富强皆因工业兴旺,农田税赋每人一两银子,即使竭泽而渔也不会有大的收获,而工业昌明一来可以消化流民,工厂多一个工人,*间少一个流民,这是国家富强的根本!但是眼下最重要的则是要立刻编练新军,朝廷经制之军已经远远落后于西洋各国,比起日本都有很大的差距。故此臣以为,甲午之败,非李中堂一人之过,也非军队之过,而是因为西法不行之过!现在要还洋债,必须要增加厘金、关税、烟酒税,可这样一来,难免有刁民趁机作乱,依靠旧军平乱,恐怕难以奏效,必须学习西法练习新军,这样才能消弭祸乱,保持国家的稳定,才能腾出手来发展工业,保社稷长治久安。” 王天纵心知肚明,大清朝是因为政体的原因,才落到今天的这步田地,但是变法绝对属于禁区,打死也不能说。毕竟王天纵没打算给大清朝当什么孝子贤孙,更没有打算学谭嗣同血洒菜市口。所以,只能捡办工厂、练兵这些皮毛来讲。 即使是这样,也让这些朝廷大佬震惊了。办工厂居然还有政治意义,这让他们觉得非常新鲜。 光绪一拍龙塌上的炕桌道:“说的好,工厂多一个工人,民间就少一个盗匪,朝廷就省出一个养兵的银子!这是一盘经济、政治的大棋啊!” 庆王见光绪来了兴头,又觉得刚才王天纵给自己表功很是懂事儿,也忙插言道:“皇上这话,让奴才茅塞顿开,奴才细细思忖王大人刚才说的话,确实字字珠玑啊!这办工厂居然有这么多的经世济国的大道,奴才为皇上贺,咱大清出了这样顶尖的人才,是皇上的洪福,大清社稷之福啊!” 荣禄和翁同龢见庆王抢了先,也纷纷起身颂圣,光绪情绪大好,笑声直传到养心殿外。 王天纵心里略微松了一点,光绪这个老板的面试算是基本上过了,可是自己最想拥有的就是兵权,这个新军的统帅早就被自己视为禁脔,可不要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尽管王天纵知道,荣禄和恭亲王都推荐过自己做新军统帅,但是只要一天没有接到圣旨,那就不作数,事情就可能起变化。行百里半九十,以为胜券在握却输的连裤衩都不剩的事情,在中国历史上可以说是车载斗量。 “王卿,你以为编练新军以何地作为适宜?”光绪慢悠悠的问道。 王天纵的记忆中,新军是由袁世凯做了统帅,地址是在天津的小站。但是天津属于直隶,离北京太近,这里的关系盘根错节,一个不慎就很可能万劫不复。 王天纵想了想道:“回皇上的话,臣以为在山东最为合适,尤其是胶东。” 光绪笑道:“卿是山东青岛关道,这恐怕有携私之嫌啊!” 王天纵装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肃立道:“臣绝无此心,臣以为山东民风彪悍,这几年又屡屡遭灾,各地刁民结社拜邪神者甚多,而山东又有海口,洋人和教会的势力也颇大,这两股势力彼此仇视,很有可能会酿起事端,最近德国人有对胶东起了觊觎之心,臣以为在山东编练新军,一可以吸收流民,二可以压制洋人的野心,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光绪摩掌叫好道:“好,卿言正合朕意,山东自古就是出豪杰的地方,也是出响马的地方,用的好了就是国家的柱石,若是为奸人所惑,那就是朝廷的叛逆。王卿,你的编练新军的奏折,朕已经看了,殊有可观之处!朕若委了你做新军的统帅,卿以为如何啊?” 王天纵听见这话,差点哭出声来,这些日子就为了这个新军统帅的职务,也不知道动了多少心思,巴结李鸿章,巴结庆王、又费心费力的和洋人周旋,不就是为了今天嘛! “皇上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微臣,臣怎么敢不殚精竭虑,若蒙皇上不弃,臣敢保证,三年后由朝廷派员检视,若军容战力不及洋人精兵,臣自请处分!”王天纵一本正经的道。 荣禄急忙站起来道:“奴才以为,王道台正是新军统帅的不二人选,朝廷求贤得贤,真是可喜可贺啊!” 荣禄刚才被庆王抢了先,这次自然是不甘人后,而且他和恭亲王都曾经举荐过王天纵,若是王天纵得宠,今后自己也算是在地方上多了一个臂助。 翁同龢一直沉默不语,这个王嵩毕竟是北洋出身的,而且在日本还替李鸿章挡了一枪,但是又听说他不对李鸿章的脾气,因为和盛宣怀的妹子私下相好,坏了李鸿章保的媒,所以很是被李鸿章压制了许多时日。 这个王嵩将来到底是会投效自己还是给那个已经坍台的李鸿章当孝子贤孙呢? 这些人的想法王天纵猜不到,更懒得去猜,只是竖起耳朵等着光绪最后的决定,此刻王天纵对金口玉言有了更深的认识,自己之前的一切努力都要看皇帝的心情了。 “朕以为,王卿出任新军统帅,最是合宜!翁师傅,军机处拟旨,授王嵩新军协统之职,实授山东兵备道!加二品卿衔,并在总理衙门行走。” ------------ 第七十章 “翁同龢那里去过了?”李鸿章悠然的坐在苍藤躺椅上,手里的茶还冒着热气。 王天纵老老实实的道:“去过了。” “空着手去的?那个翁叔平可是号称涓芥不取的清廉之士啊!”李鸿章嘴角挂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 王天纵狡黠的一笑道:“我送了他一本书法集,把翁同龢父亲翁心存和他两人的书法结集刻印,总共花了四百五十两,翁师傅非要给我五百两银子,算起来,我还赚了五十两。” 李鸿章手捻胡须哈哈大笑道:“咱大清国能占到翁师傅便宜的,你王天纵是第一人啊!我李鸿章现在都有些佩服你了!” 王天纵从吏部接了官印,现在算是正经八百的钦差了,钦命的兵备道算是从三品的大员,尽管四品和从三品只差一级,但是一个算是微末小员另外一个已经是方面大员了,今后已经有了给皇帝直接上折子的权力,这一步跨过去,已经算是大臣了。而且更可喜的一点是,自己身上的两个职衔,钦命山东兵备道、钦命山东青岛海关道,一个直属兵部,一个算是内务府的差事,都不归山东巡抚管辖,到了青岛以后,胶东半岛就算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算得上是一方的诸侯了。 光绪这次从洋人手里借了三亿两银子,按照《马关条约》赔款是两亿,又从日本人手里赎辽东、台湾,花了八千万两,总算手里还有两千万的活钱。光绪和慈禧对这次练新军非常在意,一咬牙就拨给了王天纵七百万两,而且今后还会继续拨款给新军。而且新军原本是打算只练七千人的,现在军机处要求一次就练两万。 当李鸿章听到这个数目以后,也是瞠目结舌,朝廷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当年自己没要一文钱,军机处都是核算了又核算。北洋也被弄烦了,于是往往需要一百万两,就向朝廷上书要两百万,等到七扣八扣下来,实际能弄个五十万就算不错了。 王天纵拿了钦差关防印信之后,先是联系一家印书局,然后带着墨迹未干的《翁氏书法集》直接就去拜望了翁同龢。从翁府一出门,王天纵就赶过来把这件事情向李鸿章说了。 李鸿章是出名的老狐狸,想瞒着他做事儿,没准今后就要被他看扁。王天纵和李鸿章接触了这么久,对他的脾气也有所了解,这个老头最恨的就是手下人背叛。而在李鸿章眼里,自己可算的上是铁杆的北洋嫡系。 “天纵啊,你为什么去翁同龢府上呢?别忘了,他可是把你当做我的人啊!你从他府上走了,又来了贤良寺,别以为他不知道啊!咱们这个翁师傅啊,他的心眼可不大啊!”李鸿章笑眯眯的道。 王天纵淡然一笑道:“中堂,您说的对,翁师傅是拿我当您的人,如果我不去拜望翁师傅,他会拿我当敌人,如果我拜望了翁师傅就直接去了山东,他会拿我当枭雄,我先去了他府邸再来见您,翁师傅就把我当小人。” 李鸿章沉默不语,片刻后苦笑着道:“翁师傅容得下小人,可容不下敌人和枭雄,这样的心胸如何做得宰相啊!这样的人身居高位,不是国家之福啊。” 一个中年女人婷婷袅袅的走来,替李鸿章的身上压了一块雪白的澳大利亚羊毛毯子,笑着对王天纵道:“天纵啊,你这一去山东就算是蛟龙入海了,这山东的洋务、兵事都由你做主,你也二十出头了吧?听说你还没有妻室就已经纳妾了?” 王天纵脸一红,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有心喊冤又觉得言语无力。 这个中年女人正是李鸿章最宠爱的小妾丁香,为了她,李鸿章在寸土寸金的大上海修建了美轮美奂的丁香花园。 丁香夫人笑着道:“这正室空悬不好啊,我们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说句最村粗的话吧,先纳妾后娶妻,将来长子不是嫡出,这家里是要闹乱子的,就是分家也不好分啊!你说是吧?” 王天纵尽管不明白丁香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本能的明白,这个女人绝对不寻常,更不会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言语中必然有深意。 李鸿章笑着道:“丁香,天纵才二十岁的人,你就能想到将来他儿女分家的事情,虽说未雨绸缪胜过临渴掘井,但是你想的也过于长远了些。” 丁香夫人笑道:“我这可不是胡说的,我小时候家乡有个财主,那在我们那里也算是首富了,家里挂着千顷牌的,大儿子一直替老子管着家业,可他不是正室大太太生的,老爷一过世,家里打的天昏地暗的,娘家舅舅来分家,怎么都摆不平,只好去官府。从县里打到府里,又一直告到道台衙门。几个儿子都在向衙门使钱,好端端的一个家业硬生生就败了,当年的几个公子少爷最后沦落到街头乞讨。” 王天纵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耷拉着脑袋道:“夫人教训的是,卑职年轻没有想那么多。” “这男人是挠钱的耙子,这女人就是管钱的匣子,不怕耙子没齿就怕匣子没底啊!”丁香夫人继续絮叨着。 王天纵在天津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的见过丁香夫人,这个女人向来是不多说话的,今天怎么就变了话痨了呢? “天纵,我和中堂给你说门亲可好啊?”丁香夫人笑盈盈的看着王天纵道。 王天纵一听这个话头皮就发麻,这种政治婚姻根本由不得自己不同意,大清亡国的时候唯一的一笔遗产就是李鸿章的北洋,如果自己拒绝了这门婚姻,那自己苦心攀爬的这根藤就算是断了。即使是找托辞都不行,李鸿章又不是三岁孩子,能轻易被几句话糊弄过去,他也不会是清末同光中兴最后的一个大佬了。 李鸿章眯着眼睛佯嗔道:“丁香,你也太胡闹了,你都不说是谁家的女子,让人家怎么答应啊?别把你娘家嫁不出去的歪瓜裂枣硬塞给天纵啊,要是那样,我老头子第一个不答应。” 双簧啊,这两口子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那配合的汤水不漏!怪不得李鸿章一生只专宠她一人了,即使到了现在,丁香已经四十出头,早已青春不再依然荣宠不减当年。 王天纵一咬牙,就算是猪八戒的二姨自己也娶回家去,这就是自己为了今后的宏图大志所付出的第二笔代价。上一次在日本议和的时候,替李鸿章挡子弹还可以用山寨版的复合甲,这次拿什么应付?如果长的像河马转世犀牛成精,自己真能做到灯一黑每个女人都是杨贵妃? 那种境界绝非一般人所能修炼的到! “中堂和夫人许的媒,自然是好的,小子感激不尽!夫人是何等眼力,怎么会随便给我找个女人呢?”王天纵努力装出不胜欣喜的样子,可那种口是心非的表情如何能瞒住李鸿章和丁香这两个老妖精的法眼? 李鸿章看到王天纵的样子,不禁莞尔道:“丁香,你快说是谁家的女儿,不要吓着天纵了!你看看这孩子的脸都变色了。” 丁香嫣然一笑道:“中堂看把你吓的,难道我还真的能害天纵不成?就凭着这孩子在日本舍身挡了刺客的枪子,我也不能让他心里憋屈一辈子不是?实话告诉你吧,这丫头可是你心里最中意的那个女子?” 王天纵一愣,她说的到底是谁啊? “盛杏荪的妹妹,盛家大小姐巧儿,这丫头可中你的心意啊?”丁香夫人用一种很有趣的表情看着王天纵。 王天纵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李鸿章在一旁捻须微笑,似乎也很满意。 丁香夫人给李鸿章点着了水烟,摸着他的胡子道:“中堂,杏荪大人可是你的义子啊,这杏荪嫁妹就算是你嫁女儿了!那妮子又漂亮又知书达理,还懂洋文,和天纵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中堂,我已经认了巧儿做义女了,这嫁妆你可不能小气啊!” 李鸿章哈哈大笑,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道:“丁香啊,你这个媒做的好,很合我的心意!老头子尽管不算家财万贯,可也不能让闺女出门寒酸了,这嫁妆自然是要出的??????天纵啊,你去山东之前,恭亲王和荣中堂那里还是要去拜会的,庆王也少不得!恭亲王、荣禄都好说,庆王可是只认银子的,在他那里钱少了是不成的!别的先不说,庆王那里少了三五万,他眼皮子都不夹你!你的新军和你的山东制造局要领开办费,还要到武库领器械,方方面面的关节都得用钱啊!别看你手里拿这圣旨,这些小鬼不打发好了,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你一文钱都拿不到`````````这样吧,丁香,取二十万两给天纵,算是老头子的嫁妆了!” 王天纵心里一激灵,李鸿章可真有钱啊!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这手笔可着大清国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多谢中堂大人!”王天纵躬身一礼,也不虚客套了。 丁香夫人皱眉佯嗔道:“天纵啊,怎么还叫中堂啊?” 王天纵连忙下拜:“小婿多谢岳父、岳母大人!” 这一声算是把自己彻底绑在李鸿章身上了,这老头子也算够厉害,拿着别人家的女儿,理直气壮的硬要给自己当老丈人。 ????????????????????????????????分割线?????????????????????????????? “丁香,你可比我的手面阔的多啊!一出手就是二十万,还贴上一个干女儿!”李鸿章枯瘦如柴的手抚摸着宠妾丰腴的手腕道。 丁香夫人已经有些发福的脸上浮现出浓的化不开的笑意,把头放在李鸿章的肩膀上柔声道:“中堂不觉得这个王嵩很不一样?” “哦,不一样,说话看。” 丁香笑道:“这些年来,我跟着中堂也见过不少人,胸怀大志腹有良谋的见的也多了,可惟独这个王嵩不怕你。” 李鸿章哈哈一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一个落魄了的老头子罢了。” 丁香轻轻的摇头道:“中堂别说现在还是大学士,就是一介草民归隐林泉,那也是猛虎在山,翁同龢父子两代帝师,他天天挑唆着门生攻讦您,其实还是怕了你!北洋和两淮出身的官员那就更不必说了,哪个见了你不是如同老鼠见了猫?可惟独这个王嵩不同,他表面上对您恭恭敬敬,可是神情里却看不出半分畏惧,如果他对中堂无所求,那也罢了,所谓无欲则刚,可他一直还要仰仗着中堂!” 李鸿章半闭的眼睛睁开了,似乎有一道厉芒闪出,冷冷的道:“你是说此人不忠?那还留他做什么?” 老头子说话的神情连丁香都吓了一跳,彷佛李鸿章又回到当年苏州城下杀掉千万长毛降卒的时候。这些年来李鸿章一直韬光养晦,连丁香都险些忘记了这个枕边人曾经在江南杀人如麻,顶子可是用人血染红的。 “中堂,如果说他不忠呢,又着实不像,若是不忠之人又怎么会舍生忘死替中堂挡了刺客的枪子?中堂,说句不客气的话吧,您身边的人我都看得穿,他们想要什么,我都能看得出来,可惟独这个王嵩我看不出来!” 李鸿章沉吟片刻道:“难道他真的就是为了替邓正卿报仇?替北洋雪甲午之耻?” “中堂,我观此人气宇格局不凡,一般这样的人都好虚名,可他游走于中堂和翁同龢之间,却不瞒不避,宁可被翁同龢视作小人!若是图利,凭他的本事放个地方官,那不是比掌兵来的便利?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而这练兵则要困难许多,筹饷、募兵,办制造局,哪一桩都不是寻常事情,而且朝廷愿意是把新军放在直隶,他却力主在山东练兵!我真是看不懂了,反常啊!”丁香神情凝重道。 反常?事出反常即为妖! 李鸿章摇了摇头,眉头锁成一个川字道:“这个王嵩,他到底想要什么?”丁香淡然一笑道:“这个王嵩是一匹烈马,用的好了将来是中堂的左膀右臂,用的不好怕就是灾星了!” 李鸿章咕嘟咕嘟抽了两口水烟道:“这烈马就得给他上个笼头,你把盛宣怀的妹子嫁给他,怕就是这个心思吧?现在他和我有了翁婿名分,也算是羁縻了他!” 丁香摇头苦笑道:“恐怕这还不够,别说一个干女儿,就是亲生女儿嫁了他也不保险!这女生外相,盛宣怀又是顶顶聪明的人,聪明人要是犯起傻气来,比傻子还难办!到时候这郎舅一家亲,可比您这个干岳父近了许多啊!” 李鸿章若有所思,然后看了看丁香道:“可惜你是个女人啊,若是生个男儿身,满朝的文武哪个能比的过你?” ············ 作者话:非常抱歉,这两天出差,家里人帮我发的章节,结果全发乱了!再次致歉! 需要解释一点,这本书是买断的,我没有必要骗什么点击率,因为无论看书的是多少人,我收入都不会变的! 对于给读者朋友造成的阅读不便,致以十二分诚挚的歉意! ------------ 第七十一章 从北京到青岛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陆路直接从直隶往东南走,另外一条则是由陆路到天津,然后坐火轮船去青岛。王天纵选择了第二条道路,一来是因为准大舅子轮船招商局总办盛宣怀盛情相邀却之不恭,另外一点,德国人汉纳根现在还在天津,自己还想见见他,顺便再拜会一下汉纳根的岳父天津海关总税务司德催琳。 王天纵上次从天津到北京,是陪着汉纳根进京的,当时只是个六品的武职,现在则是从三品的文官了,按照后世的说法,这简直是坐着火箭升迁了。 从北京出发的时候,王天纵已经不能象上次进京的时候一样,一匹马就行了。这次走的时候,除了留几个门子、丫鬟看家之外,其他人一齐打了包袱卷,光大车就用了二十多辆。这仅仅是私人物品,神机营和健锐营的八旗禁军武库调给王天纵毛瑟步枪三千杆,自制快利洋枪三千杆,大小口径火炮二十门,军机处又下旨由东蒙古六盟征调战马两千匹,其他不足用的器械装备,由王天纵在山东自行向洋行采购。 朝廷这次算是下了血本了!光绪连续三天召见王天纵,听他详细讲解练兵、办工厂的想法,每次都是两、三个时辰的长谈,而且每次都有赏赐。弄的军机处的大佬都有些醋意。 临走之前,王天纵忙的脚不沾地,翁同龢、李鸿章、庆王、恭亲王、荣禄,这些大佬的府邸都要一一拜望,要不然随便谁背后使个绊子都会让自己的辛苦挣扎出来的地位和权力付之东流。李鸿章又设宴专门请了王天纵的干爹内务府协办大臣蓝泰,两个老狐狸相遇甚欢,李鸿章在酒宴上送给蓝泰一副宋代画家范宽的《雪景寒林图》,把蓝泰高兴的连饮三杯,酒酣耳热之际,李鸿章又托蓝泰给李莲英送了一尊明代的金佛。 蓝泰在内务府多年,深知李鸿章在慈禧心中的地位,眼下的小小蹉跌不过是他替光绪、慈禧遮羞罢了,将来起复重用是必然的。明白这个关节,蓝泰自然愿意帮李鸿章出把力,而李鸿章也觉得自己在宫中没有得力的奥援,也希望借助蓝泰的力量和李莲英修好。别看大清从来没出过魏忠贤、刘瑾这样的权宦,但是这些阉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准哪天在太后耳边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能毁了一个人的仕途。李鸿章岂能不谨慎? 朝廷大佬的码头,王天纵一一拜完之后,就去了怡香院,这次给光绪上的练兵的折子,里面的步兵操练之法,几乎是全盘照抄了德国的《德意志帝国步兵操典》。王天纵何曾带过一天的兵,哪里懂得这些啊?李鸿章在德国倒是有门路,汉纳根更不用说,但是王天纵说死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求他们,那不是自揭短处嘛!幸亏了赛金花,她给德国总参谋长瓦德西伯爵和大清驻德国公使各发了一封电报,让他们帮忙。瓦德西伯爵原先担任德国驻俄国的军事武官,赛金花陪着丈夫鸿钧曾经是驻四国公使,赛金花在俄国的时候是俄国沙皇夫妇的座上宾,和瓦德西是老相识。那个时候的瓦德西以能和赛金花共舞一曲为荣,而大清驻德国公使是鸿钧的门生,赛金花算是他的师娘,两人接到电报以后,不敢怠慢,把德国军事训练方面的资料找人翻译成中文用电报传回中国。 一本薄薄的《德意志帝国步兵操典》,仅仅翻译费用和电报费就花了上千两的银子,王天纵捧在手里不仅是心疼,连肝都疼了!这本书在德国根本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德国陆军强大,丹麦、奥地利、法国都是日耳曼军人的手下败将,所以西洋各国都仿效德国的军制和训练方法,德国步兵操典除了傲慢的大英帝国没有使用之外,几乎各国军人人手一册。 可就是这么普通的一本书,王天纵弄到手都费劲周折,而他凭借着从后世的军事杂志得来和刚刚从德国步兵操典上现学现卖的一知半解功夫,就能把光绪、翁同龢,包括李鸿章、荣禄忽悠的晕头转向。光绪、翁同龢也就罢了,李鸿章、荣禄可是带了半辈子兵的人啊!不由他不暗暗哀伤中国和世界的差距之大。 甲午之败,非败于李鸿章一人,而是败于西法不行! 这是军机处对这次战败的最后总结,也算是客观了!这也让光绪、慈禧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按照西洋之法,操练出一支强大的新式陆军。原本军机处的意思是从淮军中挑选出一批人,然后再招募一些民间的丁壮组成新军。王天纵一方面给庆王塞银子求他帮忙说话,一方面在光绪面前力谏,一定要选择没有当过兵的纯朴农民,哪怕是流民无赖都比那些混军营的兵痞好许多。这些家伙打仗没本事,祸害百姓一个赛过一个,有这些人参杂在军中,那些刚招募的农民恐怕也要被他们带坏了。 光绪也觉得有理,甲午一战,旧军的弊端暴漏无疑,不如打破了重建另起炉灶。王天纵终于算是达到了目的,尽管这次募兵毫无疑问将招来一大批的文盲,但是总比弄一帮子抽大烟的双枪将要好对付许多。 王天纵和莫小怜坐了同一辆车,原本她是不敢坐的,但是王天纵坚持让她坐,她也就顺从了。盛宣怀和盛巧儿早就已经回了天津,要不然打死她也不会答应和王天纵同坐一辆车。李鸿章保媒的事情在府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她也灌了一耳朵,今后盛巧儿就算是正室大太太,这同坐一辆车的待遇自然应该是她的。 两匹天津杨柳青的大黑走骡拉着车,把式是保定府的家传手艺,腰板挺的笔直,鞭梢打着呼哨,听起来是一声声的脆响,落在牲口身上却并不重。车子碾着石板路上的车辙,走的非常平稳。 王天纵在车子里半闭着眼睛养神,路上已经走了五天,再过一天就到天津卫了。尽管自己对盛巧儿也算有好感,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和自己多少有点共同语言,但是李鸿章保媒确实让自己心里多少有点腻味。 包办婚姻不幸福的原因,往往不是因为对方的原因,而只是单纯的因为包办两个字。 莫小怜从羊毛毯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水袋里倒出一碗茶,递给王天纵道:“爷喝口水吧,这北方的天干,多喝点水。” 王天纵微笑着接了过来喝了下去,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嘴角都起了泡。 “小怜,等到了山东就能见到你哥哥了。” 莫小怜感激的道:“多亏爷了,小怜一家都是爷救下的,今后小怜会好好的伺候爷和夫人。” 说到夫人两个字,莫小怜明显的迟疑了一下,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来。 王天纵也不答话,这就是这个时代女人的命,官宦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别说莫小怜心里不舒服,相信盛巧儿也不会痛快,自己未娶妻先纳妾的名声已经传开了,连李鸿章的宠妾丁香都拿这个说事儿。 管他呢,听蛤蟆叫就不种庄稼了?别人爱怎么嚼舌头根子随便嚼去,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哪个不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到了天津以后,就要派人去盛府送聘礼了,再选个黄道吉日就要成亲了,说话间王天纵也要成为有妇之夫,这总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这几天走在路上,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却又不明白哪里不对头。 哎,自己自打穿越以来,诸事不顺,每一点的长进都付出了无数的汗水甚至是鲜血,只有这次办借洋债的差事,确实有些过于顺利了,简单的让自己都不相信事情就这么成功了。 恐怕是自己倒霉的久了,偶然走运一次都不敢相信了!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王天纵自嘲的笑了笑,挑开轿厢帘子,太阳已经西沉,前方不远就到了驿站,明天就到天津卫了! 从天津只要坐上船,到了山东那自己就算真的虎进深山龙游大海了! ????????????????????????????????分割线??????????????????????????? 北京城一座不起眼的四合院里飘出丝竹之声,一个女人嘤嘤呜呜的唱着昆曲。 “小春香,一种在人奴上。画阁里从娇养,伺娘行,弄朱调粉,贴翠拈花,惯向妆台傍。陪他理绣床,陪他烧夜香,小苗条吃的是夫人杖???????” 一个带着河南口音的官话大声叫好道:“好,这曲一江风唱绝了,五娘不但唱的好,扮相好,这水袖的功夫更是独步天下。” 叫好的是个矮胖子,身量不高,但是走路说话很有气势,尤其是步态有龙骧虎步之感,眼神也极具威势。 这个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袁世凯,只是最近走了背运,在朝鲜受了牵连,六品同知的官也搞没了,在高人指点之下,变着法的想让李鸿章辞了大学士的差事,结果还被王天纵叫破,在贤良寺挨了一顿打还被李鸿章骂得像丧家之犬。结果翁同龢知道以后,不但不感激他,反而鄙夷他的为人,这件事儿在京城都传开了,官场都拿来当笑话讲。 若不是还有个红颜知己沈五娘,袁世凯现在寻思的心都有了。虽然袁世凯心里不爽,但是面上却丝毫没带出来,每天赏花、听戏,似乎过的兴高采烈。 沈五娘唱完这一折,微微有些*,脸上也有了些香汗。袁世凯亲手拿过罗帕给她擦汗,沈五娘满眼满心的欢喜。 “哈哈,自古有闺房画眉之乐,今天有慰亭兄替美人擦汗,今后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一个中年男子笑盈盈的从影壁墙后闪了出来,沈五娘有些羞惭,低着头喃喃道:“原来是徐大人,您请坐我去奉茶。” 被称为徐大人的男子四十岁年纪,生的唇红齿白眉宇疏朗,手里拿着一柄高丽折扇,显得儒雅不凡。在他身后,还有个男人,三十岁左右模样,微笑着看着沈五娘。 袁世凯一见来的中年男人,哈哈大笑道:“菊人兄不必打趣我了!我现在是山野闲人,你就不必取笑我了!”然后斜眼看了看中年男人身后的人,心里有些不悦,如此直眉瞪眼的看着别人的内眷,也确实有些失了礼数。 中年男人扯过来身后的男子道:“慰亭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安徽泗州才子杨兄。” 袁世凯上下打量了这个男人,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是泗州才子杨杏城?” 一直肆无忌惮的看着沈五娘的男人转过头来,笑盈盈的道:“学生就是杨士琦,才子二字愧不敢当!考了三次都没有中进士,算得什么才子?” 袁世凯对这个人可丝毫不敢怠慢,此人是李鸿章的心腹谋士直隶首道杨士骧的亲弟弟,和他哥哥一起,在安徽并称杨家双杰。李鸿章曾经亲口说过,杨士琦的才具是他平生仅见,也曾经几次去安徽礼聘杨士琦去自己的幕府,但是杨士琦就是推脱不去,理由则令人费解,他不愿意和哥哥同侍一个主子。宁可在家投闲置散也不肯去北洋谋个差事。李鸿章每每谈起,引为憾事。 只是杨士琦性格狂放,荒诞不羁,整日秦楼楚馆眠花宿柳,不似他哥哥沉稳。袁世凯和杨士骧还有一面之缘,但是和杨士琦却从未见过,今天怎么他跑到自己这里来了。而引见杨士琦的则是袁世凯最铁杆的朋友翰林徐世昌,当年徐世昌赶考的时候没有盘缠,和他素昧平生的袁世凯赠银五百两让他去参加会试,而徐世昌也不负袁世凯的期望,连中两榜,放了翰林院编修。从此他和袁世凯成了莫逆之交,即使老袁此刻霉的发黑,他依然如故,袁世凯的家他是三天两头就来一趟。 袁世凯急忙让下人准备饭菜,沈五娘自告奋勇下厨,徐世昌哈哈大笑道:“嫂夫人的手艺那是一绝啊,尤其是西湖醋鱼真是味美无比,杏城兄你今天有口福了。” 杨士琦淡然一笑,似乎很不以为意,只是眼睛不离沈五娘左右。 沈五娘根本不知道杨士琦是何许人也,心里很是不悦,暗骂一声:好色之徒! 过不多时,酒菜摆上,三个人就在院子里喝了起来。袁世凯觉得奇怪,杨士琦怎么会跑到自己家里来,不禁问道:“杏城兄是来京里办差吗?” 杨士琦眼睛瞟着正端菜的沈五娘,心不在焉的道:“嗯,办差。” 袁世凯也觉得他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实在讨厌,强压怒气道:“哦,不知道杏城兄办的是什么差事?” 杨士琦依然看都不看袁世凯,轻描淡写的道:“小事情,请慰亭兄出山。” 袁世凯一下子呆住了,筷子里夹的鱼肉都掉落在盘中,喃喃的道:“杏城兄不是玩笑吧?” 杨士琦淡然一笑道:“慰亭兄可以当真也可以当做玩笑,就看我兄的志向有多大了!” 袁世凯不敢置信的看着老友徐世昌,眼睛都发直了。 徐世昌哈哈大笑道:“慰亭兄,杏城专程从安徽跑到北京城来找你,难道就是为了和你耍笑?实话告诉你吧,你老兄的运气来了,荣中堂已经向皇上举荐了你,正式的任命恐怕也就是三天两晌午的事情。正四品啊,乖乖,你老哥连升四级啊!” 袁世凯尽力压制着兴奋的情绪,心里却打开了算盘。自己和荣禄八竿子也打不着,他怎么会替自己说话呢?前些日子为了摸新军统帅的差事,曾经求见过他,结果连门都没让自己进,后来被李鸿章骂过之后,自己也没脸再去找门路了。 杨士琦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品过之后笑道:“美食美酒,还有美人相伴,若我是慰亭兄,宁可在这个神仙乡中老死,也不出山去和人争一日之短长!” 徐世昌对杨士琦阴阳怪气的样子也有些看不顺眼,但是依然挂着笑容道:“慰亭,你可知道这次是谁向荣中堂推荐了你吗?” 袁世凯摇摇头,自己在北京就徐世昌一个好友,而他也不够分量说话,只好低声问道:“菊人兄,你就不要打哑谜了!这位恩人到底是哪位,我袁世凯要马上去拜会!跟你说句实话吧,这日子憋死我了,还是在朝鲜的时候过的爽快些,男人大丈夫马革裹尸也比老死病榻强了百倍。” 徐世昌也故意吊袁世凯的胃口,慢悠悠的喝了口酒,又吃了口酸甜的西湖醋鱼,挑大指赞道:“嫂夫人做的好菜啊,若我是你,就说什么都舍不得当差,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这关起门当神仙的日子真是令人羡慕啊!” 袁世凯苦笑道:“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我袁家三代行伍,祖父、叔父都是给朝廷效力一辈子的,轮到我却弄的灰头土脸,将来死了也没脸进祖坟啊!” 徐世昌逗够了,笑盈盈的道:“实话告诉你吧,举荐你的是李中堂!” 袁世凯大惊失色,筷子都掉了下去,嘴唇蠕动着道:“是李中堂?老中堂不记恨我?” 一直贼溜溜看着沈五娘的杨士琦,突然冷笑道:“中堂何许人也,能为这等小事记怀?中堂惜你袁世凯的才,又念你袁家三代追随中堂,不忍毁了你的前途!这才向荣中堂一力举荐你到山东新军当差,你可不要负了中堂的知遇之恩啊!” 袁世凯一听去山东新军,圆脸拉成了长脸,苦笑道:“我袁世凯做过的事情,相信杏城兄已经知道了!那个王嵩现在是新军的统帅,山东兵备道,我在他手下当差那还有好日子过吗?他不整死我岂肯罢休!” 杨士琦阴测测的道:“这次是我和你一同去山东,你是朝廷委的官,更是李中堂保荐的,你怕什么?那个王嵩是中堂举手托起来的,中堂也能翻手捻死了他!” 一只蝴蝶不晓得是什么时候飞到桌子上的,被杨士琦的大拇指一翻,生生按死在酒杯旁边。 袁世凯心里一寒,这个年纪不过三十,生的白净中带着三分女人气的家伙,竟然是如此的可怕! 这个杨士琦恐怕比他哥哥小诸葛杨士骧更可怕得多! ------------ 第七十二章 王天纵的好心情突然被当头一盆凉水给浇灭了,现在只想骂人,但是却还得陪着笑脸。刚到天津的第一天,盛宣怀设家宴款待,女眷也都请出来见面,这就表示拿王天纵已经当家人了。盛宣怀原本对王天纵没什么好感也谈不上有什么厌恶,只是觉得这个家伙搅和了一下,让妹妹盛巧儿和吴永的亲事泡汤了,再加上老婆盛辛氏河东狮吼,妹妹也是哭天抹泪非王天纵不嫁,弄的他连李鸿章那里都不敢去了。 现在居然是李鸿章再次做媒,而且王天纵已经飞黄腾达,由一个四品守备这样的武职变成从三品的文官,还放了钦差,又认了内务府协办大臣蓝泰做了干爹,这门亲事就完全不一样了。且不说二十岁的从三品文官在大清朝立国以来汉人中绝无仅有,更让盛宣怀在意的是他的干爹蓝泰,自己将来和蓝泰就算是亲家了,这就等于在宫中有了臂助,而这正是多年来李鸿章和盛宣怀梦寐以求的。 蓝泰的官不算很大,权力也不是太大,但是他是内务府的大臣,可以深入宫禁,又和李莲英、崔玉贵这些宦官相交甚厚,而这些人是可以在太后身边说上话的,更能从老佛爷的只言片语中分析出言外之意,这就太重要了。 现在的王天纵在盛宣怀的心目中,比那个书呆子吴永不晓得强了几百倍。盛辛氏就更开心了,如果不是她立阻盛巧儿和吴永的婚事,怎么会有今天的好结果,自己的眼力毕竟是不差的。盛巧儿在北京听说了这件事儿,立刻就拉着哥哥回天津了,心里又是喜又是羞,喜的是得偿所愿,羞的是还没有过门的女儿家,怎么可以和未来的夫婿耳鬓厮磨,这要是传出去不让人笑掉了大牙? 王天纵本来心情还是不错的,尽管是政治婚姻,可毕竟要娶的女孩还是自己喜欢的,在清末能这样就算是祖上烧高香了。结果饭吃到一半,就有人送来了电谕。朝廷委派了候补道杨士琦为营务总办,正四品,又委派了袁世凯为营务总监督,正四品。 看到这份电谕,王天纵心里冰冷冰冷的,感觉就像喉咙里塞了个东西,吐不出咽不下。用脚趾头想,他也知道肯定是李鸿章背后搞的鬼。 自己为李鸿章连挡子弹的事情都干过了,他居然还在背后对自己捅刀子,在新军中埋下这么两颗钉子,真是够让人心寒的。更可怕的是,这两位可不是一般人啊,若是来两个就想升官发财的废物,那倒好办的,给几个银子就堵了他们的嘴。可杨士琦、袁世凯是什么人物啊!那绝对是胸怀天下腹有良谋的,想简单的收买他们,不啻是与虎谋皮。 李鸿章数十年屹立不倒,真不是偶然的啊!袁世凯那么算计他,他竟然还能放下个人恩怨,举荐这个袁某人,相信袁世凯已经感激涕零了。杨士琦尽管王天纵对他不了解,可是在李鸿章身边的时候,就曾经听他提起过,此人是人中龙凤,才具远超他的哥哥杨士骧。袁世凯在另外一个时空,更是亲手结果了大清国,当上了民国第一任总统。 这二位狠人中挑出来的狠角色塞到自己身边,怕是今后睡觉都得睁着眼睛了! 王天纵忧虑了片刻突然又哑然失笑,自己比其他人本事不见得大,但是胜在知道一点历史知识的皮毛,袁世凯、杨士琦有多厉害,自己比其他人清楚的多,自己可是以有心算无心啊! 有位伟人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今后有得乐子看了! 王天纵的脸色仅仅有了些微的变化,却无法瞒过盛宣怀,他结果电文一看,上面的字头显示出了这是军机处发的,也就是上谕了。盛宣怀是李鸿章的义子,对北洋的出身的官吏熟稔的如同自己的指掌。他看过后,也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事情肯定牵涉到李鸿章,又不便多说。一个是自己的干爹,一个是自己的妹夫,哪头都不好得罪,只得悻悻的道:“天纵啊,这两个都是能员,若用的好了就是莫大的臂助。” 盛宣怀的话说了半截,但是他相信王天纵肯定听懂了,如果连这都不懂,那今后就别混官场,回家抱孩子算了。 王天纵当然听懂了,用的好是臂助,那用的不好呢?肯定就是灾星了!王天纵也不接话,只是继续喝酒,而且看起来酒兴更浓了。 盛宣怀对这个准妹夫也更加高看了一眼,尽管还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是能这么快就把情绪调整过来也算是难得了。一般人能承受敌人的打击,却难以接受自己人的出卖。李鸿章这么明显的在新军中掺沙子、埋钉子,换了普通人不气得吐血起码也要三尸神暴跳。而王天纵只是脸色微微一变就又若无其事的喝酒了,这样的年纪有如此的养气功夫,真是殊为难得了。 可是他哪里晓得,王天纵现在喝酒都喝不出味道了,就是换瓶醋也会大呼“好酒”。 从盛宣怀的府邸出来已经是交了初更了,盛宣怀这个家宴的级别可不低,仅仅酒就准备了六七种,法国波尔多的葡萄酒、三十年陈的剑南烧春、道光年间的状元红,还有几种王天纵连喝都从未喝过。荷兰水也准备了几十瓶备用,菜则是专门准备的淮扬菜和鲁菜,其中还有一位师傅是专门伺候孔府衍圣公的。酒宴之后,昆戏和京戏也各准备了几台。 王天纵对看戏最是头疼,依依呀呀的唱了许久,听得人心烦。尤其是一想到戏台上那些扮相俊美无比的青衣、花旦都是男人装的,就莫名其妙的反胃,于是借口喝多了想休息逃席。盛宣怀也不好强挽留,毕竟自己妹妹和他已经有了婚约,现在王天纵要是在自己府上过夜,算哪门子事儿。 出了盛府,王天纵坐上马车,外面的月亮格外的明亮,颠簸了一会儿,就觉得胃里翻涌,赶紧叫人停车,在路边吐了个天昏地暗,黄胆汁都吐干净了。陪他来盛府的马天虎不停的说着:“可惜了,都是好酒,真是糟践东西!” 王天纵气的直想拿脚踹他,却腿脚酸软,连打人的气力都没有了。过了许久,缓个劲来,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 越是好酒后劲越足啊,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过后就难受了。幸好没有上头,吐完了也就消停,这时候又感觉有些饿了,刚才光顾着喝酒、说话,满桌的山珍海味硬是食不知味。 夜晚的街道上有一点昏黄的灯光,走近一点,飘出了诱人的香气。王天纵刚才吐了半天,被这香味一勾引,更觉得饥饿难忍,于是命人停车。 这是个卖馄饨的挑子,一头放着锅碗,一头是火炉,小贩是一对老夫妇。老头见王天纵衣着华贵,身边还有骑马的护卫,知道是来了贵人,急忙吆喝起来。 王天纵笑着道:“老人家,给我来一碗。” 老头用脏的看出本色的抹布把桌凳又擦了一遍,老太太则开始下起了馄饨。 马天虎也凑热闹,让给他也下一碗。王天纵不禁好笑,这个黑炭头在盛府闷着头吃喝,这才刚出门居然又要吃夜宵,真是饿死鬼投胎。 过不多时,馄饨煮好,一股鸡汤的香味四溢,引得人垂涎三尺。 王天纵有些好奇,鸡汤自己喝的多了,可从来没有感觉这么香,于是问道:“老人家,这是什么汤啊?” 老头一听问这个,满脸自豪的道:“鸡汤!” 王天纵见他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确实是鸡汤,一股老母鸡的鲜甜味道,可是却又多了很多复杂说不出的滋味。馄饨倒是大肉的,也就一般,但是这个汤却比自己喝过的都好很多。 “您这汤可真好啊!”王天纵由衷的赞叹。 老头见这个年轻的贵人都夸奖,更是得意洋洋:“不瞒爷您说,我这个汤啊,一百年的老汤了!您喝出里面有什么了吗?” 王天纵老老实实的摇头道:“我只知道里面有老母鸡,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老头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一边道:“这个汤啊,还是我太爷爷那一辈人熬的,每天都不能用完,然后再加新料熬煮,您想想,熬了一百年的汤,他能不鲜吗?我太爷爷的时候,就是纯粹的鸡汤,到了我爷爷那辈儿又加了猪骨头,我爹呢,又加了几味中药,到了我这里,我又给掺了螃蟹腿。这里面的材料每一种用多少都是有讲究的,中药少了压不住螃蟹的腥味,加多了又苦!” 王天纵边喝汤边点头,熬汤还有这么大的学问,赞道:“那您这锅汤可是有讲究了!这到底算是什么汤呢?” 老头子哈哈大笑道:“爷,您第一口喝着是个什么汤?” 马天虎插言道:“鸡汤!” 老头乐不可支的道:“这位爷说的好,加了这么多的东西,它还是鸡汤!” 王天纵被老头那种乐天知命的样子逗乐了,也附和道:“不错,还是鸡汤!” 突然,心里一动,这个老头说的仅仅是一锅煮馄饨的汤吗?自己穿越以来,一直就想掌握兵权,然后内灭朝廷,外御洋人。可是却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中国自打鸦片战争以来,百年的时间无数的屈辱让后世人都张扬起民族主义的大旗。可是却都忽视了中华民族的根在哪里。 后世的中国传统文化尽失,四书五经、孔孟之道被当做垃圾扔掉,礼义廉耻更是被人唾弃,那种不占便宜就算吃亏、不捡钱就算丢的思想则大行其道。 什么叫做中国文化,如果没有了中华文化的传承,那么又怎么区分中华民族和其他的民族?难道仅仅靠血缘吗? 中国历史上屈辱的日子多了,实际上哪个历史悠久的民族没有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罗马帝国曾经在阿提拉王的鞭子下战栗,英国曾经向丹麦现金求和,德意志统一也不过才三十年,却有六百年被法国、丹麦、奥地利欺凌的历史,法国就更不必提了,割地求和也就是三十年前的事情,至今阿尔萨斯和洛林还在德国手里。至于古埃及、巴比伦等已经被黄沙湮没的伟大民族更是数不胜数。 中华民族绵延五千年不灭,已经是奇迹了!春秋的时候,西北的夷狄已经和东南的蛮夷接壤,“夷狄与蛮夷交,中国不绝若线”,后来的五胡乱华,汉人被当做两脚羊屠杀,宋代的契丹、女真也曾经把汉人打的溃不成军,蒙古铁蹄下的华夏民族被当做最低等的人,好容易明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二百年后又被满洲人占了这四百军州、一十三省???????? 即使在这么多的险境中,华夏文明依然保留了下来,靠的不是强大的武力,而是文化的融合力,就像今天喝的鸡汤,不管放了什么,依然是鸡汤。那些武力强横的蛮族大部分都从历史的长河中湮没了,灭了东周的犬戎没了,逼的大汉现女和亲的匈奴没了,鲜卑、契丹也都没了,而现在的满人也早就不是当年让明朝军队望风而逃的“辫子军”。满人还有几个会说满语的? 一个伟大的民族不见得就是一个强大的民族!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可以一直强大下去,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永远的称霸世界,但是只有伟大的民族可以永远的生存下去,并且保留自己的文化传承! 王天纵终于想通了自己今后要做些什么,那不仅仅是富国强兵,而是在这个基础上,把中华文明发扬光大,并且推广到世界上,让各国像朝拜大唐天可汗一样,对中华充满敬意与向往。 也许,这才是老天爷让自己穿越的真正用心! 有了这个目标,那么自己还对李鸿章安排一个杨士琦一个袁世凯耿耿于怀,现在想想真是太可笑了,胸怀也太狭隘了! ------------ 第七十三章 青岛码头上,搭起了高高的彩棚,府道以下官员早就在这里等候,码头被挤的水泄不通。两边挑起了五丈多高的杆子,上面挂着一万头的大鞭。海关的护兵举着三眼铳,手里拿着火捻子。两班穿着红色号衣的唢呐响器班子呜哩哇啦的吹奏着,大鼓也敲的震天响。 “这新来的钦差大人是什么路数?走的是哪位大人的门路?” “不知道啊,听说他才二十岁,不过在太后和皇上那里都很是得宠,圣眷之优隆不可想象啊!” “乖乖,二十岁?比我儿子还小两岁呢!” “你活够了?拿钦差大人比你儿子?” “我听说啊,咱们新来的钦差大人在李中堂、荣中堂、翁中堂那里都很吃的开,恭亲王、庆王爷也都很是抬举他。” “怎么可能?李中堂和翁中堂可不对付啊!这二位绝对不会同时栽培一个后辈!” “我姐夫是内务府的笔贴士,他亲笔信告诉我的,咱们这位大人可不光和几位军机大人好啊,人家是内务府大臣的干儿子,和宫里的李大总管、崔二总管也好着呐!” “哇????????” 一片的艳羡声,这位钦差大人后台之硬简直难以想象,今后一定要仔细伺候小心的巴结了。 “来了,来了!” 远处一只小火轮挂着招商局的旗帜,上面还排列着钦差的仪仗。“呜呜”的汽笛长鸣。 岸上的鞭炮和手铳也点燃了,锣鼓、响器也演奏的格外卖力。 呼啦啦岸上跪倒了一片,小火轮在唢呐锣鼓的伴奏下靠上了码头,跳板搭起,两棚穿着西式军服腰里挎着洋刀的钦差行辕护兵雄赳赳的走上了岸,后面跟着一群师爷、书办。 钦差仪仗全套执事都上了码头,人员也全部上了岸,等候的官员偷眼看去,却不见钦差大人。 这些蓝宝石顶子、水晶顶子、泥金顶子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过了半天,一个师爷打扮的人用带着绍兴口音的官话说道:“各位大人,都请回衙署吧,大人已经提前三天到山东了!” 一群人目瞪口呆,这位大人竟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钦差仪仗从海路过来,而本人却轻车简从打陆路进了山东?他想干什么啊? 王天纵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打算由水路去青岛的,但是后来又改了主意,想从官道上走一走,看看沿路的风土人情,毕竟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中国了解的还是不够。 带上马天虎等五个亲随,王天纵就骑马上路,莫小怜非要跟着伺候,怎么说都不肯离开,王天纵无奈也就带上了她。六男一女七个人,五匹马一辆骡车上了官道,在直隶的几天还算好,只是沿途不断的看到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难民,一到山东地界,就完全变了一副样子,路边全是插着草标卖儿卖女的人。十几岁的大姑娘,也就要十串小钱,小子就更不值钱了,五十斤麦子就能换一个。 再深入山东境内,景象就更触目惊心了。两边经过的村寨基本都是一片死寂,没有鸡鸣犬吠,更不见炊烟袅袅。坍塌的土墙,斜倒着的房门,有的门上还能看出子弹的孔洞和班班驳驳刀砍斧劈的痕迹,到处是衰草枯杨,一片残败景象。道路上也很少能看到行人了,更别提平日穿梭的车马,世道乱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商贾敢出来做买卖? 碧空如洗,天是海水般的蓝,云朵白的绚丽,阳光无遮无挡的照射着地面,空气里微微的尘埃散射着光线,让不远处的景物都变的扭曲起来,仿佛是海市蜃楼一般,显得很不真实。天热的怕人,田地里的麦子都焦干的趴在地上,只要一颗火星,就能烧起来,肯定是颗粒不收了。 王天纵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说了山东大旱,但是没想到灾情如此的严重,偶尔经过一个县城,多少还有点人烟,往往也是满街的饥民嗷嗷待哺,死人连棺材都没有,就用席子一卷,随便扔到郊外,野狗吃惯了死人肉,眼睛血红,见了活人也想扑上去。把莫小怜吓的躲在轿厢子里,大热天也拉着帘子不敢看外面的景象。 王天纵用袖子擦着汗水,打量着全面的道路,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这一路也太艰难了,尽管带足了吃用的器具,但有时路上饥民那副可怜巴巴的眼神真是让自己受不了,大部分带的吃食都给了他们。而且沿途还碰上几伙劫道的,幸好自己手下的人都是原先北洋水师的士兵,打过仗见过血,身上都还带着短枪。这些土匪、强盗一看也是业余的,一个个面黄肌瘦都快没人模样了,听见枪响,有的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王天纵等人兴致索然,连剿匪的兴头都没了,任由他们四散而去。 马天虎看了看地图道:“大人,前面就是平阴县了,这里离济南府也就五十里。咱们是赶紧点到济南府啊,还是就歇在这个平阴县?” 骡驮轿里面的莫小怜探出头来急切的道:“爷,咱们去平阴县吧。” 王天纵突然想起,她哥哥莫弘毅就在那里。自己干爹内务府协办大臣蓝泰把一个家奴保举到了平阴当县令,蓝刚峰就安排莫弘毅跟他一起去,莫小怜明显的是想她哥哥了。 一行人进了县城,这里比别的县也好不多少,到处是饥民,城外跟是饿殍满地,情景真是惨不忍睹。 进了城门,不远处有个教场,饥民扶老携幼往里面挤,不少人走着走着,嘴里吐出白沫和一股黄水倒在地上,眼看就没救了。 王天纵发现一些穿着还算干净的人挤在饥民之中,眼睛朝那些十多岁的女孩身上瞄,一个个神头鬼脸,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家伙想干什么?王天纵心里有些疑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对是不安好心。 教场里支着几口大锅,这里应该是个粥场了。王天纵挤到跟前看了看,稀汤寡水的连个米粒子都不好找,按照朝廷施粥的旧例。粥场的粥应该是筷子插进去不倒,用布包裹着不渗漏,凉粥用手抓着就可以吃。而这里,眼睛好使的人都不见得能看见米长什么样,即使是这样,每锅也只有小半锅。 穿着官服的差役、皂吏用皮鞭和棍子把饥民编成队伍,肥头大耳的伙夫拿着大马勺骂骂咧咧的开始施粥,人群骚动了起来。 王天纵看见一个相貌还算清秀的女孩跟着一个衣服上满是补丁的中年妇女也在排队,女孩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轮到她们俩的时候,胖伙夫淫笑着道:“我说这位大姐,你还来领什么粥啊?你这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啊!我给你介绍一个吃饭的地方怎么样?” 中年妇女下意识的把女儿揽在身后,一只手端着空碗,只是摇头不做声。 胖伙夫朝旁边几个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凑到跟前,不怀好意的笑着道:‘大姐,走走,我给你们娘俩找个活计。“ 中年妇女死死拉住女儿不松手,几个人连拖带拽的把她们从队伍里拉了出来。女孩吓得哭喊道:“娘,娘!“ 王天纵一下子看明白了,这些家伙八成是人贩子,这是趁火打劫来了。他冲着马天虎点了点眼,马天虎早就憋不住了,见王天纵暗示自己,冲上去就是一脚。一个边拽小女孩边在她身上揩油的瘦子被踢了个滚地葫芦。 一群贼眉鼠眼的家伙立刻围了上来,亲兵们怕马天虎吃亏,都挽胳膊上去助拳,不一会就把这几个人打的满地找牙,这些人也算识时务,挨了打立刻就跑。中年妇女拉这女儿跪在地上,冲着王天纵等人磕头。王天纵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塞给她们,示意让她们赶紧离开。 王天纵也懒得管闲事,这种事情在大清太寻常了,自己也管不过来,再说平阴县归济南府和山东巡抚管,自己管多了就算越俎代庖了,容易引起地方官的不满。自己是有大目标的人,没必要平白的多生枝节。 几个人正准备走,就听见教场外面响起尖利的铜哨声,刚才楷小女孩油的家伙领着一群差役杀气腾腾的跑到了教场。 “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蛋?胡大爷,是哪个混蛋打了您?小的给你出气!”领头的是个班头,穿一身皂衣满脸的横肉。 瘦子一指王天纵道:“就是这些王八蛋,李班头,给老子往死里打!” 被称为李班头的家伙倒是眼睛不瞎,一看王天纵等人尽管风尘仆仆,却也衣着华贵,而且那辆骡车装饰也很是奢华,断然不会是寻常百姓。 李班头冲着王天纵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王天纵笑着道:“做买卖的。” 一听是生意人,李班头立刻气盛起来,鼻子一哼道:“听你们口音是外乡人,居然敢来咱们平阴县闹事儿,是活的腻味了吧?” 马天虎不屑道:“人是老子打的,想怎么样?” “怎么样?抓你们去官府,现在你们挺横,八十斤的大枷给你套上,就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了!” 王天纵见他一副小人得势的嘴脸,心里想笑,强忍着道:“这位官爷,你也不问问到底我们为什么打人,你就要抓我们,这恐怕不合王法吧?” 瘦子看了看王天纵等人,却发现莫小怜挑开了轿厢帘子关切的往外看,他淫邪的笑着道:“姥姥,在这个平阴县地名,老子就是王法!李班头,跟他们废什么话,给老子往死里打!那个小妞长的不错,她可不能打!” 莫小怜听的真切,气的直哆嗦。 王天纵一听这个,气的火冒三丈,居然主意打到老子的女人头上了,真是不知道死活啊! 马天虎不待王天纵下令,抄起粥棚旁边的一个扁担,上去就朝着瘦子一扁担。瘦子捂着头“哎呦”一声就趴在地上不起来了。李班头一看,抄起腰刀吆喝着衙役就要围攻马天虎。 王天纵怒不可遏,从怀里掏出手枪,对着李班头的大腿就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响,粥场的灾民吓的到处乱窜,衙役们也大叫“杀人啦”,大校场乱成一团。 王天纵朝天开了两枪道:“都不许乱,平阴的百姓听着,本官是钦差大臣王嵩!你们这些不知道死活的家伙盘剥百姓,这么大的灾不去救,居然还在灾民的锅里抢饭吃,还敢强抢民女,真当朝廷没王法了吗!” 饥民全部跪地磕头,瘦子和李班头一听这个话,绝望的翻着眼皮。 “去,把你们平阴县的县令叫过来,本官要看看他是怎么当这个父母官的!” ------------ 第七十四章 “哎呀,钦差大人,您老人家微服私访驾临鄙县,这是何等的荣幸啊!?天使莅临平阴县,这样的荣耀是平阴百姓八辈子的荣耀啊!” 一个腰板略微有些驼的中年男人,穿着七品县令服色,靴子都跑掉了,气都没有来得及倒匀,官场的套话就顺流的说了出来。 王天纵冷笑道:“八辈子的荣耀?都像你这么做官,我们这些当官的怕是八辈祖宗都被老百姓骂的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马天虎从大锅里捞出一勺子清的见底还带着霉味的米汤,怒气冲冲的道:“这就是你施的粥?这他娘的是刷锅水!” 中年男人苦着脸道:“回禀各位大人,这三年来,山东遭的灾也太大了,下官纵然百般谋划,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望各位大人体谅啊!钦差大人,下官对您是久仰了,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您,奴才给您请安了!” 说罢,县令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磕头。 王天纵弄傻了,自己虽然是钦差,但是职务中并没有巡视山东政务的头衔,现在管闲事已经属于越俎代庖,况且这个县令对自己磕头,口称奴才就有些过分了。 王天纵冷着脸道:“县尊,仔细失仪!” 县令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道:“大人,您不认识奴才,奴才可知道您啊!奴才是内务府蓝大人的家生奴才,您是我们老爷的螟蛉义子,算起来您是奴才的半个主子啊!奴才这行的是家礼。大人,您的尊亲还在奴才的县衙呢!” 王天纵猛然想起来,莫小怜的哥哥是跟着蓝刚峰家里的奴才一起去山东平阴的,这个县令给自己磕头也不算错。按照大清律,奴才不管混的再牛,也不过是主子的一条狗,要打要杀就看主子的心情。到了清末,经常有破落的主子去敲已经混出头的奴才的竹杠。乾隆朝就有刑部的侍郎被原先的主子拦住轿子,命令他在大街上给自己捏脚的事情。刑部侍郎觉得受辱,跑到乾隆面前哭诉,连皇帝老子都只好告诫他,今后上街的时候低调一点,躲着原先的主子。 王天纵也不搭理这个茬,指着被亲兵抓住的瘦子和班头问道:“你手下的差役勾结歹人,光天化日就要强抢民女,既然你是我义父的奴才,那也就是我家的奴才了!你在外面为非作歹,丢的是蓝府的名声!我也不打算用国法来办你,今天要是你和本钦差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爷就代义父大人用家法处置了你!就在这个教场,架起大锅,爷要煮了你!” 葛县令吓的魂不附体,又偷眼看了看那个瘦子,低声道:“主子,您饶命啊!请主子借一步说话。” 王天纵看他的神色似乎有难言之隐,也就点了点头,葛县令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拍拍腿上的泥土,低声道:“回主子的话,这位胡五爷是本省抚台李大人的内亲,奴才官卑职小怎么敢约束他?衙役们也都是不得不从他。” 王天纵一听,眉头锁成了个“川”字!山东巡抚李秉衡! 这家伙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国贼啊!甲午之战,他压根就不懂军事,却向朝廷拍了胸脯说山东一带固若金汤,,把军队稀疏的分布在三百里范围之内,等到日本人打来了,他却坐视刘公岛被日本人占领而不管。威海卫被日本占领以后,各地清军趁日军立足未稳奋力一战夺回了荣成,他去下令不得收复威海卫。任凭日本人把威海卫的防御巩固。 等到战败之后,李鸿章去议和,他听说日本人要求赔款两亿两,并割让辽东半岛和台湾,他又开始装起了忠臣孝子,披沥上陈,建议光绪“乾纲独断,如被族要挟过甚,则绝其和议。勿为虚声所恫喝,勿为浮议所摇惑,”继续坚持抵抗。并表示:“臣虽老怠,愿提一旅之师,以伸积愤,即捐糜顶踵亦所不惜”。 这些也就算了,大清的官哪个不会耍这一套,用李鸿章的话来说,就是看人推磨不吃力。说漂亮话的时候一个赛过一个,等到真正办事儿的时候就拉稀了。如果仅仅是这样,王天纵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要求一群乌鸦里出个白乌鸦有点过分。 可是这个李秉衡,在历史中却扮演过一个更重要的角色。戊戌变法之后,慈禧有废掉光绪,立端郡王载漪的儿子皇帝的意思。西洋各国纷纷反对,这个时候李秉衡为了巴结载漪,将来好有个拥戴之功,却挑唆着义和团在山东杀害无辜教民,间接酿成了庚子国难。 十几万人头滚滚,山东地面血流成河!然后留下一个烂摊子给袁世凯收拾! 如果说李鸿章和翁同龢都属于那种为了私念误国的人,让人痛恨中却有少许惋惜,而这个李秉衡则属于彻头彻尾的投机钻营之徒,而且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据说他还是个清官,可这样的清官比贪官可恨百倍,这样用人血染红顶子的家伙,死一万次都不能解恨! 王天纵冷眼看了看那个瘦子,这家伙本来就该死,既然是李秉衡的亲戚,那就更不能容了!反正自己虽然人在山东,却不是李秉衡的手下,他管不到自己头上,就拿这个混账开刀! 王天纵低声对葛县令道:“这个家伙罪不可赦,现在给你两条路走,限你两天把案子审清,如果办不好,我就用家法料理了你!” 葛县令面如死灰的点头称是,这下可要把顶头上司得罪哭了!两条蛟龙斗法,虾米小鱼跟着遭殃,这是何苦呢?自己估摸着是上辈子作孽了,要遭这个无妄之灾。 王天纵的亲兵押解着姓胡的瘦子,李班头腿挨了一枪被几个衙役用门板抬着走。瘦子的眼睛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又被马天虎沙包般的拳头打的鼻青脸肿,才算是学了个乖。 到了衙门一审,这个家伙叫胡三蛋,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出身不怎么样,爹妈连个官名都不会起。这个家伙现在嘴又硬起来了,死活不承认强抢民女,硬说是家里准备买几个使唤丫头。衙役们一是和他情熟,第二是惧他姐姐是本省巡抚的姨太太,对他说话连大声吆喝都没有。 王天纵真是恼了,低声告诫葛县令,若是审不出个结果,那就是直接用家法处置了他。葛县令也是万般无奈,只好发了狠心,对姓胡的用了大刑。 果然,三木之下,任你贼心似铁,也难挡官法如炉。别说这个姓胡的确实有罪,就是他是只浣熊,现在也得自认是兔子! 画供完毕,衙役将已经奄奄一息的胡三蛋押进死囚牢。 这家伙原来不仅仅是强抢民女,而且还盗卖武器给梁山的盗匪,这已经是谋逆的大罪了。听到他的招供,堂上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尤其是李班头直接吓的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原来这家伙也参与了进来,现在看钦差大人要按谋反处理,那还不吓个好歹出来? 王天纵笑着道:“恭喜你,葛县令,你这次立下大功了,朝廷这下可要大加封赏了!” 葛县令心里喜忧参半,五味杂陈。 王天纵则心内窃喜,这下就够李秉衡这个老家伙喝一壶的!小舅子勾结盗匪盗卖军火,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大了办就是谋反! 这件事儿一定要办成铁案,要不然打蛇不死,反受牵连。李秉衡能做到山东巡抚,守牧一方肯定在京城里有靠山,如果这次弄不倒他那就是后患无穷了。 王天纵把马天虎叫到身边,低声道:“交给你一个差事,可是危险的很,你敢吗?” 马天虎笑道:“大人是打算带兵灭了梁山那股盗匪吧?小事儿一桩,百十个土匪,就那么几条破枪,还都是些没打过仗的泥巴腿子,咱爷们可是邓大人亲手调教出来的,别看我们就十几个,灭他们易如反掌!” 王天纵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才像我兄弟!够胆气,不过人家在暗处,咱们在明处,如果大鸣大放的带兵围剿,恐怕还没见到他们就跑了个干净!这个胡三蛋不是说这两天要交给他们二十条洋枪嘛,咱们就装成送枪的,大摇大摆的过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葛县令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心里直打哆嗦,这钦差的手下亲自去剿匪,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罪过就大了!这些亲兵起码也都是六品啊,可不是普通的丘八大头兵! 王天纵沉声道:“把李班头用水泼醒,我要亲自再审审他!” 衙役用一盘凉水浇到李班头的脸上,他打了个寒战以后醒了过来,磕头如捣蒜道:“大人啊,钦差大人饶命啊!小的真不知道胡三爷,不胡三蛋勾结梁山群盗啊!他对我说是替山西的商帮采买一些枪支和丫鬟,小的要知道这些枪和女人是给土匪的,打死小的也没这个胆量啊!你饶命啊!” 李班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又对葛县令磕头,求他帮忙说句好话。 王天纵淡然一笑道:“眼下有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就看你是想死还是想活了!” ------------ 第七十五章 水泊梁山位于山东境内,古典名著《水浒传》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北宋年间,宋江在这里结交天下英雄好汉,凭借水泊天险,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声震天下。 梁山杏花村,杏花村——梁山东麓山坳间一片开阔地,上植千株梨杏,人称十里杏花村。每至阳春三月,梨花、杏花一片雪海琼涛,争妍斗芳,云蒸霞蔚,香飘十里,景象十分壮观。旧志称曰“杏林飞霞”,有诗赞曰:“桃杏值春开,馨香趁风起,闲步莲台间,生机千万里。” 现在正值五月,杏花虽然已经凋残,但是满眼满山青翠的树木,还是令人心旷神怡。 一队人马有山下的小路蹒跚而来,领头的就是平阴县的李班头,他骑在一匹青骡子上,嘴咧的像吃了苦瓜。 马天虎带着十几个亲兵,化妆成挑夫和车把式模样,赶着几辆大车,来到了山脚。 山脚下有个小酒店,挂着一个黄布的酒幡,上面画了一个细腰葫芦。 一个黑胖子躺在藤椅上,翘着脚打瞌睡,胸口的护心毛有半寸长,看起来像个屠夫。小酒店里还有几个伙计模样的人在吹牛喝茶。 一个十几岁的小伙计看到来的人群,推醒了那个正在打呼噜的胖子。 胖子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小伙计忙道:“六爷,那边来了一伙人,看样子是冲咱们这里过来的。” 胖子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打了个哈欠道:“平阴县来的,呵呵,小子们,有热闹了!胡三蛋给咱们送洋枪和女人来了。” 一群人立刻兴致大增,一个麻子围在胖子身边道:“有娘们?能轮到咱爷们不?不能总是头领们过瘾,咱兄弟干看着吧?” 胖子对他屁股狠狠踹了一脚道:“你做梦吧,这些娘们都要换钱的,老子都闻不到腥味,你还做梦?去,弄点酒菜,一会儿招待这些人,等通报过大头领之后,明天让他们上山。” 麻子悻悻的走进了厨房。 李班头带着马天虎等人走到了小酒馆跟前,胖子笑盈盈的冲过去抱拳拱手道:“辛苦,辛苦!” 李班头苦着脸,被两个人给搀扶了下来,拿着棍子一瘸一拐的走不成路。胖子疑惑道:“李爷,您这是怎么了?” 李班头叹了口气道:“骑马摔断了腿了,这不是要给你们送东西嘛,不来不行啊!” 胖子谄媚的笑道:“爷真是受苦了,胡三爷怎么没来?” 李班头苦笑道:“胡三爷是什么人啊,人家身娇肉贵的,能受这个罪吗?再说了,这么多条洋枪,还有十多个黄花大闺女,县城和省城那边不得有人支应啊!三爷正忙着善后呢!” 胖子恍然大悟道:“还是三爷想的周全啊,这小心使得万年船!” 说罢,连忙招呼人卸车,又安排伙计准备酒饭,忙的不亦乐乎。 马天虎在一旁冷眼旁观,山路山的拐角似乎都埋伏的有暗哨,草木深处时不时的有人窥探这酒店这里。 外松内紧! 这个梁山恐怕也不会是那么好打的! 胖子见到马天虎,眼睛里有点疑惑,干干的笑了两声,对李班头道:“这位兄弟眼生的很啊,乖乖,长的真威风,像个当将军的。” 李班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然后掩饰道:“这几位都是有功夫的,都是胳膊上跑得马,肚子里行的船的好汉,胡三爷怕路上有闪失,专门从直隶请来的高手!以前都是杀过人的狠辣角色!” 胖子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道:“三爷是做大事儿的人啊!看不出来,心思怎么缜密!” 马天虎鼻子哼了一下道:“你以为我们三爷只会吃喝玩乐、抽大烟啊?” 胖子见马天虎有些不悦,忙陪着笑脸道:“兄弟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误会了,误会了!” 酒店中几张脏的看不出本色的八仙桌,被伙计用黑的同样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擦了擦,就摆上了酒菜。 菜是极普通的红烧肉、豆豉蒸排骨、卤水小肚以及猪头、猪肠、猪蹄子,一头猪除了猪粪都摆上了席面。还有风鸡、糟鸭子等各色吃食,一群人一言不发,埋头苦干,吃的汁水淋漓,小酒店的伙计也陪着吃,胖子更是连手指上的汤水都吮的啧啧有声。 马天虎安排了几个人看守着车上的樟木箱子,两班人轮流吃饭。除了李班头和马天虎多少喝了两杯之外,其他人都滴酒未沾。尽管胖子和小伙计不停的劝酒,他们就是不喝。 李班头解释道:“六爷不用客气,我们来的时候,胡三爷有交代,不能喝酒误了正事儿,等办了正经差事,咱们兄弟喝它个天昏地暗,谁要是醒着就是小妈养的!” 胖子哈哈一笑,才不再劝酒。 吃喝完毕,伙计收拾了残羹剩饭,胖子把李班头、马天虎们带到后院的客房休息,骡马、大车也吆喝到了院子里。 马天虎安排人看护好车、马和箱子,还分了前半夜和后半夜两班,这才回到屋子里休息。 麻子见后院的门锁好了,才悄悄的找到胖子道:“六爷,我觉得不对劲啊!” 胖子喝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揉着眼睛道:“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些人不是说送洋枪和女人吗?咱们只见了洋枪,没见到有娘们呢?” 胖子啪的一声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险些把他打倒在地,低声骂道:“你他娘的又动了什么邪门心思了吧?就不兴人家分两套送?胡三蛋好歹是官面上混的人,人家做事儿有路数,你操什么闲心?告诉你,管好你裤裆里的玩意儿,那些黄花闺女要是破了身子,卖不上价钱,看大掌柜的不要了你的命!” 麻子平白无故的挨了一巴掌,捂着脸道:“我的六爷啊,我王麻子绝对没动歪脑筋啊,我是觉得这些人不对啊!您也是三江五湖闯过来的人,你见过哪个山寨,哪个镖局有这样一群吗?” 胖子突然打了个激灵,酒也化了冷汗出来了,喃喃道:“你是说,不对劲?” “是啊,你看看,这些人像不像扛大枪的粮子?” “官兵!”胖子的腿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过来片刻摇手道:“不会,不会,胡三蛋和咱们做这个买卖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不是李班头也来了嘛!再说了,官兵要是动了剿灭山寨的念头,会只来这十多个人?” 麻子苦着脸道:“我的好六爷啊,小心使得万年船啊!” 胖子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好,你去上山给大掌柜的带个话,我在这里看着,让山上的弟兄提前有个准备,如果没事儿就好,万一有事儿的话????????哼!” 胖子脸上黑色横肉狰狞着道:“我贺老六也不是吃干饭的!” 麻子把在脚上踢啦着的草鞋提起来,又悄悄的走到后院门口看了看,凑到门缝上正准备偷窥。 “哎呀!”麻子捂着脸蹦了起来。 马天虎手里抄着一盆热水,不偏不倚的给他浇了满头满脸。 麻子正捂脸叫着,马天虎反而火了,指着鼻子道:“小兔崽子,鬼头鬼脑的看什么呢?” 麻子叫起来撞天屈:“我是看看各位好汉爷还需要什么不需要,我是一片好心啊!结果被烫了,您还怪我,小的这点委屈到什么地方诉去!” 马天虎也懒得听他说话,一摆手道:“滚,你把爷当‘悾子’啊?告诉你,爷爷走江湖的时候,你还是你爹肚子里的一泡虫呢!你那点小心思当爷爷不明白?想玩黑吃黑的那套?你滚到你娘的肚子里回回炉吧!再敢多事儿,爷爷用‘小黑驴’给你开了瓢!” 马天虎一边骂一边晃着手里的左轮枪,吓的麻子转身就跑。 胖子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见麻子跑出来,兜头就是一耳光,气哼哼的骂道:“你耍什么机灵?人家误会了不是,没有了胡三蛋,咱们山寨从什么地方去搞洋枪去?这梁山附近大大小小的寨主也有几十个,他们用的都是大刀、鸟铳,只有咱们有洋枪,所以他们才怕咱们,让咱们几分?????????这些人是官兵又有什么不对的?胡三蛋的姐夫就是山东巡抚,他弄几个官兵护送那还不是稀松平常?有什么不寻常的?再说了,你见过江湖切口这么熟稔的官兵吗?” 麻子苦着脸再不说话,只见满脸的麻坑上面又多了几个红彤彤的水泡。 院子里面,几个亲兵和李班头凑在屋子里,挑着大拇指赞道:“马爷,您可以啊!这江湖上的黑话,那是一套一套的!说的跟真事儿一样,要是不认识您,还真以为你是混绿林的呢!” 马天虎憨厚的一笑道:“我二叔是镖局的趟子手出身,走的地方多了,我小时候就喜欢听他说江湖上的故事,听的多了也就学了几句,蒙混这些不开眼的毛贼还是够的!别说普通的小贼,就是白莲教、八卦教、红洋教的切口和颂词,我都能讲上几句!” 一群人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得意洋洋的马天虎,齐声道:“厉害!” ------------ 第七十六章 虎头峰,顶端开阔平坦,易筑营扎寨,东、西、南三面危岩壁立,四周有两道内外石砌环山寨墙围绕,北侧有两重扭头门。这便是当年的梁山寨。寨墙坐落在分军岭与黑风口的至高点上。 走近山寨,就看见一个略微平坦的教场,一群衣衫褴褛如同叫花子般的土匪正在舞刀弄枪,不少人看着都是脸色青黑,一看就知道是大烟瘾不小。寨墙上还站着一些喽啰,扛着洋枪、土铳和大刀、长矛,也是无精打采、面有菜色。 马天虎不禁心里暗道:这当土匪也不算是什么好差事啊! 一个用圆木搭建起来的大门,黑漆大匾上三个泥金大字:忠义堂。 李班头在黑胖子的引领下,带着马天虎等人进了忠义堂,里面摆了十几张椅子,做得无非是四梁八柱,粮台、军师、刑堂之类的人物,正中间一张椅子披着虎皮,一个瘦长脸的老道坐在上面。 马天虎不禁觉得有些古怪,怎么弄个老道当山大王。 老道手拿拂尘,眼睛半睁半闭,看见马天虎等人到了,装模作样的道:“下面来的是何人?” 马天虎鼻子一哼,冷冷的道:“我是胡三爷派来的,给你们送黑驴子的。你把钱准备好,拿了钱咱爷们就要走。” 老道点了点头道:“贫道早就算出你们要来,只因洋鬼作怪,妖氛遮天,太上老君、西天佛祖、孔圣人,三教祖师同议,以无生老母下界救世济民,贫道是老母身边第二童子。” 马天虎心里一惊,仔细打量着这个装神弄鬼的道士,然后沉声道:“我们胡三爷是巡抚大人的内亲,咱只管做买卖,其他的不问。” 老道捻须微笑道:“天下大劫,释道两家会商,以生无老母下界普渡众生,设道文教,名为红白二阳!无天无地,先有混濛,后有濨濛,濨蒙长成,为天地玄黄,无生老母为天地之主。凡我世人,愿此济世行善者,皆可与我结善缘,今世一斗米救人,下世一石禄还尔。” 马天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瞪着老道:“你想黑吃黑?就不怕官府剿灭了梁山?” 老道哈哈大笑道:“不必多疑,前几日胡三爷和贫道说过,要他皈依我道,今日不见三爷亲来,故此问一下,三爷想好了没有?这天地间的大劫在即,只有入我八卦教才可趋吉避凶,若不然必死于洋鬼子之手,死后万劫不复!” 马天虎沉吟片刻,打了个稽首道:“老君堂前一炷香,无生老母把经藏,罗祖亲手来传道,敢问师兄第几香?” 老道脸色大变,站起来忙道:“青阳红阳本一家,莲花荷叶两边搭,弟子今传二十八,敢问师兄第几香?” “我是荷叶你是花,青莲白藕是一家,身在蓬莱仙山岛,罗祖传经二十八!” 老道哈哈大笑道:“原来是青阳二十八的弟子,贫道是红阳二十八,青阳红阳本是一家,算起来咱们是师兄弟啊!师弟请坐,我还想让胡三爷拜在我门下,贫道做他的引见师,原来他早已是师弟的门下。” 马天虎笑着道:“师兄本是红阳一派,怎么现在又叫什么八卦教了?” 老道苦着脸摇头道:“一言难尽啊!” 马天虎交代亲兵把洋枪交接完毕,全是清一色的毛瑟八八快枪,每条枪配二百发子弹,武器点验清楚,收了钱之后。老道在山上摆酒招待,马天虎等人简单的喝了两杯就借口还有武器和妇女没有送上山,要继续回去办理,然后就告辞下山。 到了山脚下,一个亲兵低声问道:“马大人,你和那个老杂毛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那个什么红阳教、八卦教的什么玩意!” 马天虎冷冷的道:“白莲教!” 亲兵都吸了一口凉气,李班头则直接昏了过去。 马天虎对亲兵道:“快,立刻飞马回报钦差大人,就说梁山上有白莲教余孽准备作乱,迟了怕是要出塌天的大祸!” ?????????????????????分割线??????????????????????? 王天纵听说这个情况,大惊失色。山东一向是出响马的地方,民风自古就彪悍,又有海港,自己也就是看中这个,才选择到山东招募新军、练兵。山东的盗匪历来和会道门脱不开关系,什么乱七八糟的白莲教、红枪会的势力在这里都很大。而这次梁山上的何老道则属于白莲教的分支红阳教,这次他们从胡三蛋手里搞那么多的洋枪,肯定是有大动作的! 如果猜的不错的话,他们不会是要起兵反朝廷,现在白莲教的号召力也没大到可以起兵抗清,那么目的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打教堂,杀洋人。 这些年来,教会在山东也够横的了,教民也大都是些地痞无赖,正经人家谁会去信这个啊? 而教会在中国传教一向不顺畅,所以就有人生出包揽讼词的主张,这一招拿出来是无往而不利,老百姓在官府受了冤屈没地方说理,干脆就投靠教堂了,教会自然会替他们出头,往往是有理的案子立刻就判了,即使没理也变成了有理。有些狡猾奸诈之徒,发现了这个捞钱的法子,纷纷也加入教会,借助洋人的力量威逼官府。当官的弄不过洋人,但是心里也气不过,于是就偷偷挑唆老百姓和教会对着干,反正将来出事儿了,他们也可以一推二六五,装不知道。 老百姓受了官府的欺压可以投靠教会,要是受了教会的欺凌,那就真是是走投无路了。这个时候,就有人靠着怪力乱神的东西股蛊惑人心了。一时间,山东、直隶地面上,无声老母会、上仙庙道会、红阳教、青阳教、八卦教就纷纷新鲜热辣出炉。 而这些会道门的背后,往往都有白莲教的影子。白莲教到了清末,早就不是什么反清的义士的组织,几乎蜕变成一个完全的邪教组织,打家劫舍、贩卖大烟,拐卖良家妇女,这些事情他们一样没少干。其中有些人因为被官府缉拿,就改头换面成了其他会道门的成员,还有不少人干脆整批整批的投靠了教会,成了教民。 葛县令听说平阴县被拐卖的人口,背后是白莲教搞的鬼,吓的腿都哆嗦了。地方官守土有责,如果闹出谋大逆的案子,他一个小小的县官哪里吃罪的起啊? “葛县尊,你平阴县有多少兵?”王天纵低声问道。 “回钦差大人的话,有三百团练,还有几十个绿营兵。”葛县令愁眉苦脸的道。 太少了,而且团练、绿营,根本就没有战斗力,如果知会了济南府和山东巡抚衙门,倒是可以调兵,可是自己的目的本来就是想扳倒山东巡抚李秉衡,怎么会求他出兵呢?再说了,他小舅子和梁山土匪勾结,如果让他出兵,没准风声立刻就传到了何老道的耳朵里。 打草惊蛇的事情,不能干啊! 王天纵一咬牙,拼了,就拿这三百团练赌一把,赌赢了从此在山东顺风顺水,如果赌输了,只要再庆王那里好好的打点一下,也塌不了天! 王天纵低声对葛县令道:“县尊,你是我义父家的奴才,我看着就像自己的奴才一样,你的治下出了通白莲教的事情,这件事要是捅出去,谁都保不了你!” 葛县令双膝一软,噗通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钦差大人,爷,我的好主子,您救救我啊!小的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小的对老主子和钦差大人,那是忠心耿耿啊!哦,对了,您的内亲莫爷,小的可一直都照顾的周全着呢!您要救救我啊!” 葛县令哭的嗓子都劈了,几乎不成人声。 王天纵扯起他,冷哼了一声道:“男人大丈夫,哭天抹泪的像个什么话?把脸给老子擦干净了,把团练和绿营的兵集合起来,衙役也都叫来上差!老子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办好了,有你升官发财的日子,要是走漏风声办砸了,你就回家洗干净脖子等着上菜市口吧。” 葛县令见他发话了,知道王天纵已经把事情担当了起来,急忙站起身,吆喝衙役把人召集起来。 在前几日施粥的大校场,王天纵摆上一把太师椅,前面公案上放上钦差的印信和节旗。 衙役、绿营、团练,一听是钦差大人点兵,吓的屁滚尿流的往这里跑,就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有的人是从大烟馆的炕上被拽起来的,瘾都顾不得过了。 敢误了钦差大人点卯,那绝对是杀无赦,斩立决! 校场上的老式劈山炮响了两声,人就差不多到齐了,只是一个个灰头土脸,刀枪更是锈迹斑斑,弓弦都潮的滴水,偶有几杆洋枪也是老掉牙的前装枪。 王天纵和匆匆赶来的马天虎,看着这些兵,想死的心都有!梁山上的土匪尽管也不怎么样,好歹人家手里还有几十杆毛瑟八八洋枪。 凭这些人,打梁山行吗?王天纵的心里也开始打鼓了! ------------ 第七十七章 梁山聚义厅里,马天虎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喝茶,梁山上的头领们恭恭敬敬的叉手肃立,只有何老道半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 “师弟,你上次回去,说要将未曾齐备的枪支、弹药还有女人送上山,怎么今天空着手就来了?”何老道猛然睁开眼睛,冷冷的道。 马天虎不以为然的笑道:“何师兄,兄弟这次来是受了胡三爷的令,要送一套大富贵给山上的弟兄。” 梁山群盗一听,眼睛都亮了,忙七嘴八舌的道:“您快说,有什么好事儿。” “您就别吊咱们兄弟的胃口了,快说吧。” 马天虎笑道:“这山上喝西北风的日子怕是不好受吧?” “那是啊,要不然也不至于靠拐卖几个娘们过日子了,爷,您有什么发财的门路就赶紧教教小的们。” 马天虎斜乜了何老道一眼:“师兄,想不想到平阴县城走一遭?” 梁山群盗倒吸了一口凉气,胡三蛋居然想让他们下山打平阴县城? 何老道冷笑道:“这是师弟的意思,还是胡三爷的意思?” 马天虎喝了口茶,懒洋洋的道:“胡三蛋是我收的弟子,自然要听我的。” 何老道上下仔细打量着马天虎,冷冷的摇头道:“平阴县紧邻着济南府,那是好打的吗?怕是我们兄弟才下山,就被官兵给拿了!师弟是送我们富贵还是要送我们去阴曹地府?” 梁山群盗看马天虎的眼神都有些变了,有的狐疑,有的恐惧,有的已经满是敌意。 马天虎打了个哈欠道:“亏你们还是占了梁山的,难道没听过这句话‘要想做大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当年长毛作乱的时候,多少巨匪都受了朝廷的招安,马新贻做到了巡抚,封疆大吏!回疆作乱的时候,董福祥受了朝廷的招安,做到了甘肃提督,掌管甘肃、新疆、蒙古兵事,堂堂的一品大员。你们难道就真的想窝在梁山当一辈子草寇?” 他的话让梁山群盗心动不已,谁愿意当一辈子的山大王?能招安自然是好事儿! 何老道面无表情道:“招安做官当然是好,可是我又怎么能相信朝廷是真的招安?当年李鸿章中堂在苏州城下招降纳叛,结果数万长毛降兵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就连赫赫有名的文正公林则徐,也干过杀降的事情,我梁山上千的弟兄,不能那么轻易就束手就擒吧?” 梁山的头领们又心思动摇了起来,一个个盯着何老道看,就等他拿主意。 马天虎哈哈大笑道:“师兄这话说的透彻,这良民上山要递交投名状,师兄要想让梁山兄弟有个好归宿,也得拿出诚意来!” “师弟想让我们拿什么作为投名状?” 马天虎站起身来,在大厅边踱步边吟诵道:“ 不下雨,麦苗干,全因教堂遮住天。神也怒,佛也烦,派我下山把法传。 女无节义男不贤,鬼子不是人所添。如不信,请细观,鬼子眼珠都发蓝。 我辈不是邪白莲。一句咒语是真言。升黄表,焚香烟,请下八洞各神仙。 神出洞,仙下山,扶助大清来练拳。不用兵,只用团,要杀鬼子不费难 烧铁道,拔电杆,海中去翻火轮船。法兰西,心胆寒,英美俄法哭连连。 一概鬼子都杀尽,我大清一统太平年。” 何老道全身发抖,眼睛血红,激动的一把搂住马天虎道:“师弟原来也是我八卦教一脉?请师弟明示,我无有不从。” 马天虎按着何老道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道:“实话跟你们说吧,胡三爷一直和你们来往,你们以为他真的是为了几个银子?” 何老道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请师弟明示。” “咱们山东的李抚台,他老人家是最恨洋鬼子的,所以有心让咱八卦教的义民相助朝廷,灭了洋人的威风,杀光山东境内的鬼子,烧了所有的教堂。只是他作为抚台,很多事情不便亲自出手,只要咱们梁山兄弟替他老人家圆了这个心愿,这投名状就算是有了。抚台大人说了,只要这事儿办成了,何师兄你封道台,其他的头领起码也是个守备、游击。” 山东巡抚李秉衡痛恨洋人,这个是公开的秘密,山东境内几乎无人不知,何老道自然也有所耳闻。 马天虎见何老道心有所动,立刻趁热打铁道:“抚台大人听说师兄法力无边,咱红阳、青阳教派弟子众多,故此愿意和师兄联手铲除洋妖????????梁山兄弟进攻平阴县,打下县城烧毁教堂杀了那些传教的洋毛子和信洋教的二毛子,然后官兵会来假模假式的和咱们开一仗,到时候梁山兄弟只要大喊‘只杀洋人,不反朝廷’,再打出‘扶清灭洋’的旗帜,抚台自然会派人招安。” 何老道一拍大腿道:“妙啊,师弟果然妙计,咱八卦教一向就是要以灭洋教为宗旨的,师弟借用了朝廷的力量全了道祖的教义,真是一举两得啊!” 梁山群盗纷纷击节叫好,赞叹马天虎的计策高明。 马天虎笑道:“到那个时候,师兄就是道台了,各位兄弟都是朝廷的命官,不比在梁山喝北风吃沙子强百倍?” 何老道高兴之余,又有些忧虑道:“平阴治下有教堂三座,都是高墙大院,那些二毛子还有洋枪,怕是不那么好打吧?” 马天虎诡秘的一笑道:“所以啊,你们要先和官兵打一仗,只要开战,自然有人投奔师兄,到时候大炮和炮手都有了,再高的院墙能架的住大炮来轰?” 何老道对马天虎佩服的五体投地,躬身一礼道:“师弟神人啊,想的周全,这次行动惟师弟马首是瞻,梁山上下谁敢不听命的,师弟尽管发落。” 马天虎点了点头,掏出六子转轮手枪,瞪起牛眼扫视了梁山群盗:“各位头领,既然何师兄授权俺指挥这次攻打平阴县的行动,那我就要发号施令了,如果各位有什么要说的,现在趁早,若是到时候拉稀的,俺枪子可是不认人的!” 梁山的头领都连连点头,齐声道:“一切愿听马道长的调遣。” 何老道笑着道:“这次如果马到成功,师弟怕是要加官进爵了吧?” 马天虎呵呵一笑道:“实话和师兄说吧,俺现在就是个游击,抚台大人说了,只要事情办的顺当,俺就由武转文,升道台了!” 何老道恍然大悟道:“原来师弟早就是官场的人了,真是见事儿明白啊!师兄我还一直窝在山沟里当井底之蛙呢!恭喜师弟了,不,恭喜马观察!” 马天虎笑道:“何观察同喜!” 俩人哈哈大笑互相以观察相称,似乎都已经真的当上了道台,就差换一身四品的鸳鸯补服了,他们拉着手亲如兄弟。 “抚台大人怕梁山人手不济,又调了三百人给师兄使用,哎,少是少了点,但是人多了麻烦也多,要是传到御史的耳朵里上折子参大人一本,大人也吃不了兜着走了,望师兄体谅大人的难处。”马天虎貌似随意的道,却一直偷眼观看着梁山群盗的反应。 何老道连声道谢:“多谢大人的厚爱,小的怎敢怨恨抚台大人。小的今后一定会尽心竭力的效忠抚台大人。” 马天虎见他们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些家伙是被升官发财的梦给冲昏了头脑了。 ????????????????????分割线?????????????????????????????? “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平阴县的莫师爷。”马天虎拉着莫弘毅介绍道。 何老道亲切的拉着莫弘毅的手道:“有劳夫子了,没想到夫子如此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莫弘毅故意摆出冷淡的表情道:“县尊大人差遣,莫某不敢不从,只是县尊葛大人有言在先,各位梁山义民烧教堂杀洋毛子、二毛子他不管,若是骚扰良民、洗灭村庄的话,那就不要怪他翻脸无情了,到时候就是抚台大人恐怕都保不住各位。” 何老道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心里很是不爽,但是又摸不清莫弘毅的背景,只好讪笑而已。 莫弘毅向梁山群盗点头示意之后,就出了聚义厅。 马天虎苦笑着道:“师兄不要在意,平阴县的县太爷是京师蓝大人府上的包衣奴才,蓝大人是内大臣,平日出入紫禁城那是家常便饭,和宫里的李大总管是至交好友,在太后那里也得宠,所以家里的奴才都被他调教的张狂无比,师兄今后就算当了道台也要让他三分,不要失了官场的和气。” 何老道点头称是,又有些不甘心道:“葛县尊是官,又出自蓝大人门下,我自然会让他三分,可是这个师爷也这么牛气冲天,真是着实的可恨!” 马天虎见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把自己当成实缺的道台,说话里带着官腔,一口一个蓝大人,他知道蓝泰是何许人也?他知道内大臣是干什么的吗? 马天虎不禁觉得好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附在何老道耳边道:“这位莫师爷更是不得了,他的妹子是钦差王大人的如夫人。” 何老道恍然大悟,叹气道:“连钦差大人都参与了?我的个皇天啊,幸亏师弟指点,这官场的水深的很啊!今后还要靠师弟多多提醒啊!” 马天虎的话,七分真三分假,不由人不信,偏偏何老道等梁山头领,早就被升官发财的美梦冲的利令智昏,更是不疑其中有假。 莫弘毅大摇大摆的出了聚义厅,后背却湿了一片,这可是深入虎穴啊!如果不是王天纵的委托,说什么自己也不会跑到这里来。自己现在还是个隐姓埋名的死刑犯,出头露面实属不智。但是王天纵是自己和妹妹的救命恩人,派自己这么一个危险的差事,那是对自己的信任。现在王天纵和妹妹莫小怜眼看已经是一家人了,自己和妹妹已经和王天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很难分得清楚。 三百民团稀里糊涂的上了梁山,一群人叼着旱烟和山上的土匪闲聊,小喽啰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是一头雾水。 到了晚上,梁山上摆开了酒宴,民团上山的时候带来了大量的牛肉、猪肉、面粉,山上的大伙房终于算是开了荤。别说山上的喽啰兵了,连民团的兵勇都好久没见过荤腥了。今年山东一带遭了大灾,卖儿卖女的比比皆是,能吃上混合着野草、谷糠的窝窝头就算不错了,还想吃荤?一千多人吃的满嘴流油,不少人吃的直打饱嗝,还依然往嘴里塞着肉块和馒头。 聚义厅里也摆开了宴席,十几个头领和马天虎等十多个人也开始喝了起来。马天虎等人边喝边挑毛病,不是说菜咸了就是酒单薄无味,何老道只好陪着笑脸说好话。 马天虎端起一碗酒,喝了两口就给吐了,一撇嘴道:“这是什么酒啊?分明是醋,酸不唧唧的,我说何师兄,您就拿这种东西打发我们兄弟?亏得我还在抚台大人面前替你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何老道脸上挤出笑容道:“师弟莫怪,山沟里实在没有好东西,这些酒还是去年酿的,弟兄们没舍得喝,等打下了平阴县城,师兄好好的招待各位,多包涵,多包涵。” 莫弘毅冷笑着插言道:“打下平阴县?临行之前,县尊大人交代过,如果发生扰民的事情,他就上奏朝廷和蓝大人,就算是抚台大人也拦不住!各位好自为之!” 说罢,莫弘毅气哼哼的出了门。 何老道一脸的尴尬,梁山群盗则一副气不忿的样子。 马天虎笑着道:“大家别见怪,莫师爷就是这个脾气,没办法,他是钦差王大人的内亲,谁都要让他三分???????他平日喝的都是六十年陈的史国公、咸丰年间的状元红,今后让他喝这个,难免有些不痛快!各位今后都是要做官的人,朝廷里的规矩也要懂得一些。” 何老道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俗话说‘当官不自在,自在不当官’,兄弟确实是怠慢了,师弟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走到后堂,过不多时,捧着个盒子走了进来。 何老道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尊四寸多高金光闪闪的佛像,他谄媚的笑道:“麻烦师弟把这个送给莫师爷,请他在钦差大人面前多多美言。”然后,又取出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递给马天虎道:“这个是送给师弟的一点小玩意儿,您别嫌弃,今后还要师弟在抚台大人面前替师兄我说几句好话啊!” 马天虎接过扳指,对着光线看了又看,满意的点点头道:“师兄太客气了!青阳、红阳本是一家人,兄弟无功受禄真是惭愧啊!” 何老道见马天虎露出笑容,如蒙大赦的长舒了一口气道:“师弟如果不收,那就是见外了!” 马天虎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对梁山的头领道:“来,咱们一起喝了这碗,预祝何观察和各位大人步步高升!” 梁山群盗都端起了酒碗,笑容满面的喝了下去,似乎自己已经是朝廷的官员了。 马天虎捧着锦盒,笑着道:“我去把莫师爷叫回来,各位稍等啊!“然后又晃晃手里的盒子,诡秘的一笑道:“有这个东西,就是让他今天喝马尿,他也说是好酒。” 梁山群盗会心的哈哈大笑。 马天虎出了聚义厅,见外面已经东倒西歪的喝躺下一片了,莫弘毅则在回头看着聚义厅的大门。 莫弘毅见马天虎出来了,急忙凑过去道:“马大人,这会不会弄巧成拙啊?要是把这些盗匪弄毛了,可是要坏钦差大人的大事了!” 马天虎得意的打开锦盒,递给莫弘毅道:“看看,这个是什么?何老道送你的!他今后还指望着你照应他呢!告诉你啊,越是装的傲慢无礼,他就越相信,你要是小心翼翼的,人家就觉得你有猫腻!收着吧,咱吃鳖喝鳖还不谢鳖!” 莫弘毅这才放心,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马天虎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道:“今天夜里就动手。” 莫弘毅皱着眉头道:“马大人,这些人既然愿意被招安,又何必动刀动枪呢?” 马天虎冷笑着道:“他们是白莲教、八卦教的妖孽,何老道更不是良善之辈,如果真的招安了,恐怕要惹出塌天的大祸!他们愿意被招安的原因,一是想要做官,第二就是要杀洋人和教民,咱们钦差大人就是要到山东办洋务的,如果那些读过洋书,懂得造枪炮、火轮船,会说洋话,能看懂洋人书籍的都给杀了,还办什么洋务啊?” 莫弘毅想了想,点点头道:“中国贫弱如斯,正是应该学习洋人科技、法度,求自强的时候,若是任由这些八卦教杀人,那确实是误国。” 马天虎闷哼了一声道:“如果只有这些妖孽也就罢了,还有山东巡抚李秉衡这样的老朽祸国殃民,这次一定要借他小舅子勾结白莲教,扳倒了他!省的今后碍手碍脚的!” ------------ 第七十八章 夜已经很深了,许久以来就靠混合着野菜的杂粮勉强度日,嘴里淡出个鸟儿的梁山喽啰酒足饭饱,一个个睡的死沉。何老道等头领小心翼翼的服侍马天虎、莫弘毅等人。莫弘毅一直情绪不高,酒也不愿意喝,搞的何老道心里发虚,只得一杯又一杯的自罚给他赔情,生怕得罪了这个钦差大人的小舅子,再加上马天虎和十几个亲兵起哄,梁山上的四梁八柱等头领都喝的酩酊大醉。 月凉如水,何老道抱着一个两年前抢上山的压寨夫人黑牡丹睡的正香,从屋子外面就能听见他沉重的鼾声。黑牡丹人如其名,长的还有几分姿色,只是皮肤比较黑,原先嫁给一个老财主当小妾,刚过门不到半年。老头的大妇凶悍无比,对她非打即骂,而老头除了每个月逢五、十五=二十五三天可以到她房里来之外,其他日子都得陪着大老婆。有一天,老头子贪恋她年轻,不是逢五的日子偷偷溜到她房间来,结果被大老婆给撞上了,硬生生拿钳子在她手臂上夹下一块肉,当即就把她疼混过去,血流了满地。 就在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梁山盗匪袭击了老财主家,老头和他的大老婆在家丁的保护下逃跑了,她没跑掉被当做肉票绑上了山。何老道开价一千块洋钱,没想到老财主尽管家财万贯,却不愿意花钱赎人。黑牡丹又气又恨,主动提出要给何老道当压寨夫人,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老财主和他大老婆。何老道正在气恼那个舍得小老婆舍不得财的老抠门,于是就带着一群手下二次下山,把老财主家上上下下包括丫鬟、家奴三十多口杀了个干干净净,从此黑牡丹就算正式落草为寇。 何老道睡觉的姿势不怎么雅观,一条毛茸茸的大腿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呼吸不畅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把何老道的腿从身上挪来,屋顶的玻璃亮瓦透过惨白的月色。晚上何老道絮絮叨叨的和她嘟囔了许久,说是要带她下山当官太太。她对当官太太也没什么兴趣,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她总觉得马天虎这些人有些不大可靠,还劝告过何老道,可无奈他就是听不进去。黑牡丹也只好按捺着隐忧,听天由命了。 何老道迷迷糊糊的叫道:“牡丹,牡丹,给我倒口水,我想喝水。” 黑牡丹从床上爬了起来,回头看看何老道,无声的骂了一句:“死鬼!”然后穿着绣花红肚兜摇摇晃晃的走到桌边,突然,借着头顶的月光,她猛的发现,一个黑影站在自己身前,而本来插好的门闩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开了。她本能的要喊叫,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腰间却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给顶上了,凭着在梁山盗匪窝里两年的见识,她不用看也知道是一把手枪,而这个黑影是个穿了黑色夜行衣的男人。 黑影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敢哼一下,立刻就打死你!” 黑牡丹吓的魂不附体,想点头嘴巴却被捂住,低头都困难,只好眨眨眼睛,用眼神示意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黑影满意的放开了她,但是手枪依然指着她。 何老道闭着眼睛在床上道:“水呢?想渴死老子啊?你个小婊子,我看你是皮痒了!” 黑牡丹只好应了一声道:“已经好了,马上就来。”借着屋顶玻璃亮瓦透进的月光,黑牡丹惊奇的发现,这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正是白天和何老道把酒言欢的山东巡抚派来招安的马大人。 果然这里面包藏祸心啊!黑牡丹为自己的先知先觉感叹不已,也更加痛恨何老道的愚不可及。 马天虎从后背上抽出一柄包在刀鞘中的砍刀。 何老道还在床上迷迷糊糊的道:“水,水,渴死我了!” 马天虎冷笑道:“你这辈子都不用喝了!” 说罢,手起刀落结结实实砍在何老道的脖子上,何老道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身首异处,血液喷涌而出,溅得床上到处都是。马天虎用被子擦擦刀上的血迹,还回头咧嘴冲着黑牡丹笑了笑。 黑牡丹吓得当时就瘫软在地上,马天虎笑眯眯的走到她跟前,用手枪挑着她的下巴低声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黑牡丹忙不迭的道:“想活,想活,大人饶命啊!” 马天虎冷笑道:“本官是奉了钦差大人的令,何老道是白莲盗匪,密谋造反,钦差大人交代过,只办首恶,胁从不问,立功受赏。钦差大人已经点兵五千,只要我们这里发出信号,大军立刻攻打山寨,到时候玉石俱焚!现在何老道已经死了,你要是知趣的话,就配合官府,否则的话就让你和何老道到阴曹地府做一对同命鸳鸯!” 黑牡丹点头如小鸡吃米。 马天虎带来的人除了三百糊里糊涂的团练以外,还有十几个王天纵的亲兵和几十个平阴县的衙役。他们和梁山上的喽啰兵混在一起睡觉。 “咕咕、咕咕”,外面传来一阵阵的鸟叫声。 这些闭着眼睛装睡的亲兵和喽啰听见这个声音,一个个蹑手蹑脚的起床,然后将散乱的堆放在一起的洋枪、土铳统统抱了起来,大刀、长毛这些东西他们没动。然后轻轻打开房门,消失在夜色里。 一千多喝的五迷三道的喽啰兵就这么在梦乡中被缴械了! 过了不到一袋烟的时间,亲兵和衙役抱着成捆的洋枪、土铳在聚义厅前面的校场汇集起来。事情发展之顺利,甚至超过了马天虎的预料。 马天虎和莫弘毅兴奋的相视一眼,王天纵交给他们的差事应该会无风无浪的解决了! ?????????????????????????分割线???????????????????????????????????? 王天纵进济南府是悄悄的来的,也没知会地方,谁都不晓得他已经进城了。梁山群盗在睡梦中剿灭,事情办的极为顺畅。本来王天纵打算把胡三蛋等人送到北京的,趁机扳倒讨厌的山东巡抚李秉衡。后来仔细想了想,没有这么做。命令平阴县的团练和衙役好生的看管这些人,又给平阴的葛县令下了死命令,如果跑了一个人,就办他一个私通白莲教的罪名,又再三叮嘱不要对外宣扬。 葛县令哪敢违令,就把这些人统统下了大牢,里外三道岗哨严加看管。 编练新军最重要的就是军饷和器械,虽然朝廷会拨给一些,但是户部的堂官和司员加上笔贴士要层层扒皮,恐怕不会很够用。钱自然是不会嫌多的,既然朝廷给的不够,那就正好打打山东藩库的主意了! 王天纵主意已定,就带着马天虎、莫弘毅穿着便装悄悄的进了济南府,然后打算去拜访一下李秉衡,反正拿住了他小舅子勾结白莲教准备造反的真凭实据,不怕他不上路。从平阴县到济南府不到一百里,十几个人骑马撒个欢就到了,从平阴县出发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到了济南府也不过是刚过了辰时。王天纵找了一家最好的客栈,让亲兵先休息,自己带着马天虎和莫弘毅步行去山东巡抚衙门。 三个人边聊边走,不多会儿就到了城隍庙,拐个弯就应该是山东巡抚衙门了。 王天纵他们正在走着,路边闪过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笑盈盈的道:“几位大人是去巡抚衙门的吧?” 王天纵一楞,这个人自己也不认识啊?看看周围的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应该全都不认识他。 王天纵问道:“您认识我吗?” 胖男人笑道:“小的不认识大人,小的是问大人是不是去巡抚衙门的?” 王天纵点头道:“是啊。” 胖男人笑道:“大人这么一身打扮去见抚台大人,怕是要毁了前程的。” 王天纵被他给说蒙了。 这个胖子笑呵呵的把王天纵引进旁边的一间铺面,里面挂满了官服,几乎全是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 马天虎奇怪道:“我说老板,你把我们爷们当什么了?这估衣铺是我们家大人去的地方吗?” 胖老板丝毫不以为忤,还是满脸堆笑道:“呵呵,各位大人若在别的地方做官,那自然是用不着小店的,可是要在这济南做官,还非小店不可。” 王天纵更是迷糊了,问道:“哦,你倒说说看,离了你这个破烂市,爷我就不能做官了?” 胖老板还是笑呵呵的:“这位爷一看就是刚到济南的吧?看您这么年轻,应该是捐的前程吧?” 王天纵不置可否,看了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济南的这位王中丞,生性最爱简朴,几位穿的如此光鲜,怕是他不喜欢啊!抚台大人要是动了怒,怕是几位爷的前程就不保了。” 王天纵直想笑,没想到李秉衡还有这个爱好,喜欢下面人打扮的叫花子象。 马天虎指着一件破烂流丢的四品鸳鸯补子问道:“这件多少钱?” 胖老板伸出一个巴掌。 马天虎眼睛都瞪圆了:“五两?这都破成什么了,当抹布都嫌不结实,你还敢要五两?” 老板笑的眼睛都咪成一条缝了:“几位爷,不是五两,是五十两!” 这下王天纵都听傻了,莫弘毅摇摇头道:“五十两,我的个乖乖,够买十亩田的,你这不是明抢吗?” 胖老板一脸的委屈:“几位爷,你可着济南城找吧,象我这小店这么齐全的就没有第二家了!现在济南哪还能收来旧官服啊?这都是我派人跑到陕西、河南才淘换来的,几位爷别为了俩小钱坏了前程。” 王天纵淡淡的一笑,拱手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们回去商量商量。” 几个人转身出了门,老板追出来道:“价钱好商量啊!你们嫌贵,也还个价啊!我便宜点,和几位爷交个朋友,哎,别急着走啊!”见王天纵他们也不回头,胖老板对着地上啐了一口,自语道:“等你们丢了差事,摘了顶子,才晓得厉害!大衣柜没安把手——抠门货!” 王天纵出了门,转身就回去了。 马天虎问道:“大人,咱不去巡抚衙门?” 王天纵嘴角挑出嘲讽的笑容:“你没听刚才那个估衣铺的老板说吗,咱们这身衣服恐怕是要让抚台大人讨厌了。” 马天虎苦笑道:“大人不是真打算换这么一身行头去巡抚衙门吧?人家别把咱们当成唱莲花落的!” 王天纵又好气又好笑,对着马天虎的屁股就是一脚:“滚你的蛋吧,老子要是叫花子,你们是什么?” “您是丐帮的帮主,我们是小叫花子!” 王天纵彻底无语,过了半天又笑了:“李秉衡才是丐帮的帮主,这山东的官才是叫花子。” 这堂堂的山东巡抚居然政治秀做的这么拙劣,看来话本小说里的那个装穷的官就是拿他做的原型。 莫弘毅问道:“大人,这个巡抚衙门还去吗?依我看就不去了,省的给大人添堵。” 王天纵笑道:“为什么不去?这么好的戏,买票也看不到啊!找个最好的客栈,换上新衣服,给这些脏污官们看看咱爷们的气派!” 几个人去客栈,洗了个澡,王天纵换了一身煊赫的三品文官的孔雀补子,翡翠翎管里插着单眼花翎,红宝石顶子熠熠生辉。 手下人全是新式的对襟排钮的德国式军服,马靴都是锃亮,武装带上插着花旗国的六子转轮手枪,一水的河曲高头大马。 王天纵带了十多个亲兵,都是一水的新式军服,煊煊赫赫的上了街,济南的百姓看惯了破衣烂衫装穷的文官,哪里见过这么张狂的队伍。 王天纵带着人走过了城隍庙,看见那个估衣铺老板还在巡抚衙门的对过兜揽生意,故意和他打了个招呼。 胖老板差点吓的坐地上,看王天纵一身簇新的官服,亲兵举着官衔牌,上面的钦命山东兵备道、钦命青岛海关道牌子上的龙纹,说明这位爷可是正经八百的钦差大人啊!他弄这么大的场面,摆明了是和巡抚大人打擂台去的!他恨的对自己抽了个嘴巴!这不是找死吗?这张嘴怎么就这么贱呢! 王天纵一行人到了巡抚衙门,几个看上去阴死阳活的门丁也看傻了,他们急忙站的笔直,又连忙派人进去通报。 王天纵下了马,亲兵接过缰绳,身边几十个亲兵大部分都是北洋水师出身的,在黄海和日本人打过仗的,自然的杀伐之气,震的那些巡抚衙门的卫队大气都不敢哈。 一个看起来象是管家的人点头哈腰道:“您可是钦差王大人?” 王天纵点了点头,管家谄媚的笑着:“大人请稍候,抚台大人马上就到。” 王天纵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不多时,李秉衡笑哈哈的出来了,他穿着一身二品文官的锦鸡补子,双眼花翎,官服则是破的到处是补丁。 王天纵也脸上堆起了笑容,现在官场上这些把戏,他也是玩的精熟:“下官拜见总中丞大人。” 李秉衡急忙抓住他的手道:“王大人是要折杀我啊?你不是要消遣兄弟吧?我可受不起你的礼!”说罢,拉着王天纵的手往里就走。 王天纵也不和他客气,径直走了进去。 签押房的外面,一群穿的叫花子般的候补道在那里站班,这些人有的是真穷,十多年候补结果连半个红点子都没见着,都快要当裤子了!有的则是讨李秉衡的喜欢,高价买件破衣服! 总之,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巡抚衙门,而是丐帮要开香堂选帮主。 王天纵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堂堂的陕甘总督,弄这么一出子,真让人从心里往外的腻味!这个大清,还真的是一股腐烂的味道! 王天纵瞧着这些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东西就来气,故意打趣道:“兄弟早就听说过山东遭了灾过的苦啊,没想到咱们大清的官都穷成这个样子了。” 李秉衡也不是傻子,马上就听出王天纵话里的骨头,也笑道:“是啊,山东是苦啊!本官也比不得王大人啊!您是北洋出身,李中堂的心腹,又干着内务府的差事自然是不缺钱的,王大人这个翡翠翎管怕不得三千两吧?” 海关道不缴纳给户部,收的税钱供应慈禧、光绪的开销,勉强也算是内务府的差事,李秉衡说的也不算错。清朝的官员朝廷不负责服装,官服都得自己置备,朝珠、翎管这些东西一般都可以看出官员的家境。 王天纵听了哈哈一笑道:“我这个是陪同李中堂去日本议和回来之后老佛爷赏的,值多少银子就不晓得了!中丞大人如此了解行情,莫不是家里开了珠宝铺子?” 李秉衡尴尬的笑道:“王大人取笑了。” 巡抚衙门的戈什哈把茶端了过来,李秉衡忙道:“王大人喝茶,你老哥放了钦差来到山东,兄弟是早就知道了,就等着你来了给老哥接风,可想不到王老哥连通传一下都没有,弄的兄弟措手不及,怠慢了王大人,不要见怪啊!。” 王天纵笑笑没有说话。 李秉衡看看下面一群神头鬼脸的候补道,朝戈什哈使了个眼色,这些人冲下堂,向撵狗一样把他们轰了出去:“散了,散了,看什么看。” 王天纵看见这些候补道的样子,有种莫名的心酸,当官都当的半点尊严都没了,这个官还有什么味道? 可是清末的官如同是做买卖,本钱已经下了,不捞回本那不是亏大发了?和银子比起来,脸算什么东西? 一个国家的官如果都是这样,这个国家还能有希望吗? 李秉衡见王天纵愣神,问道:“王老哥身兼两个钦差的职事,肯定是大忙人,来我这个小庙怕是有什么公干吧?” 王天纵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道:“大人说的极是,本官兼着山东兵备道,练新军的差事,朝廷有旨意,让山东协饷,不晓得什么时候,中丞大人能将粮饷拨给下官?” 李秉衡一楞,原来他是来要钱的! ------------ 第七十九章 王天纵找李秉衡要钱,那和向狗要到嘴的骨头没多大的区别。 李秉衡就是俩字:没钱!被说的急了,他就开始哭穷。 王天纵有些不悦,拿出朝廷的帽子压他,结果被长庚软不软硬不硬的就给顶回去了,朝廷的体制一个将军的养廉银子是一年两千两,结果发到手里的只有二百两!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朝廷的体制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李秉衡最近火气很大,山东最肥的地方就是海关道了。本来他正在谋划着自己兼任青岛海关道,或者是安排一个心腹,结果朝廷来了电文,派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而且这个家伙不但是海关道还兼任着钦命山东兵备道。 李秉衡火大归火大,但是也是官场混半生的,轻重还是知道些,朝廷里的关节更是精熟。王天纵的后台和背景,他托人打听的清清爽爽。 内务府大臣蓝泰居然是王天纵的干爹,而且王天纵的官是翁同龢、恭亲王奕劻一起举荐的,这三个人哪个都不是好惹的!而且据说这个王天纵还曾经在日本替李鸿章挡了子弹,光绪、慈禧两宫都对他荣宠有加。 尽管李秉衡对王天纵的咄咄逼人的态度很是不爽,但是依然只能打太极拳。 王天纵见他不识相,笑了笑就要告辞。李秉衡苦苦挽留,非要让他在山东巡抚衙门吃饭。 王天纵和他磨了半天嘴,也没什么结果,也懒得吃他的饭,拱手算是告辞了,悻悻而归。 李秉衡看着他的背影冷笑,这个钦差还是太嫩了啊!跟自己打太极拳,再学二十年吧!老老实实的去青岛吧,济南这个地方还是姓李! 王天纵出了巡抚衙门,一群站班的候补道聚在门口等他。 王天纵看着这些穿着官府的叫花子,理都没理,跳上河曲战马,飞驰而去。弄的这些想巴结新任巡抚的候补道们面面相觑,这个王大人的架子也太大了! 送走了王天纵,李秉衡在巡抚衙门签押房后的小花厅喝茶,一个獐头鼠目的绍兴师爷陪着他。 李秉衡边喝茶边气哼哼的道:“二十岁当了从三品的大员,这不是幸进是什么?开幸进之门,今后小人都要照方抓药了,不是朝廷的福气啊!” 师爷笑道:“东翁,这个王某人还是有些本事的,而且听说手面很阔气,很会收买人心啊。” 李秉衡冷笑道:“靠拿钱收买人心,他王某人再多的钱都不够败坏的,练新军,那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反正他兼着青岛关道,弄钱的事情他自己想办法,到时候当兵的没饷,他不要来敲我的门。” 师爷笑了笑道:‘东翁,和这个王天纵面子上的事情还是搞搞漂亮的,毕竟他的来头也不小,弄的僵了对谁都不好。” 李秉衡鼻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师爷劝慰道:“东翁不必如此,学生以为,这个姓王的毕竟年轻,到时候大家讲讲清爽,能交朋友最好,交不成朋友也不怕,他二十岁就放了钦差,正是升官的心思火炭般红的时候,到时候咱们就捧捧他,干脆咱们就向朝廷写折子给姓王的表功,朝廷里再给他升个官调回北京不就得了?既让姓王的承了咱们的情,又不声不响的把他弄走了。” 李秉衡哈哈大笑道:“先生好计策啊!前明的时候,海瑞在浙江就是被手下人给送走的!这个捧比打好!既消弭了对头,还不得罪人!果然好计策!” 俩人相视而笑,侍女给俩人都续上茶,继续边喝边聊。 一个亲兵急匆匆的跑了上来,险些被门槛给绊倒。 李秉衡怒道:“慌什么,死了老子娘了?” 亲兵哆哆嗦嗦了半天,才道:“回中丞的话,胡三爷出事儿了!” 李秉衡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道:“你说的是八姨太的弟弟胡三蛋?他出什么事儿了?” 亲兵点了点头道:“正是胡三爷,他被平阴县给拿了!” 李秉衡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狞笑着道:“平阴县的县令好大的狗蛋!说,他凭什么抓胡三蛋?” 亲兵苦着脸道:“听说胡三爷勾结梁山的土匪,卖洋枪和女人给他们。” 李秉衡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冷笑道:“这是诬陷!平阴县令妄图栽赃给本官!我要摘了他的顶子!” 师爷连忙摆手道:“东翁不要着急!”然后对亲兵道:“胡三爷现在什么地方?平阴县有什么奏报?” 亲兵忙道:“胡三爷还被关押在平阴县,葛县令发了电报,说是梁山的盗匪全数被生擒,这些人不是寻常的匪徒,而是白莲教余孽!已经都审问明白了,正准备行文给刑部。” 李秉衡一下子像被抽了脊梁骨,黯然的坐在椅子上,腿不停的哆嗦。大清对白莲教从来不手软,嘉庆年间为了剿灭川楚一带的白莲教,花了十几年的功夫,耗资两亿多两。官员敢于通白莲教的,一概处斩,而且家属要充军乌里雅苏台! 师爷也吓了一跳,胡三蛋盗卖军火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但是没想到梁山的群盗居然是白莲教的余党,这问题可就太大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妖艳女人,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用手绢遮着脸道:“老爷啊,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活不成了,小小的一个县令就敢抓我弟弟,你一定要把他罢官!“ 李秉衡看见这个平素最宠爱的八姨太,怒气顿时无法遏制,劈面就是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依然不能解气,又狠狠的踹了两脚:“你这个狐狸精,想害死我啊?你那个该死遭瘟的兄弟,把我连累的好苦!” 八姨太从来没见过李秉衡这样的表情,吓的魂不附体,连哭都不敢了。 师爷倒还清醒,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惊叫道:“东翁,学生明白了!” 李秉衡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道:“老夫子,您明白什么了!” 师爷苦笑道:“那个平阴县的葛县令,不就是内务府协办大人蓝泰的家生奴才吗?算来,那个钦差王天纵还是他半个主子!东翁您想啊,没有王天纵给他撑腰,他怎么敢动胡三爷一根寒毛?葛县令是想抓大人的痛脚!现在事情的关键是在王天纵身上。既然王天纵没有把胡三爷送到北京城,葛县令反而给东翁发了电报,那就是不想把事情做绝!” 李秉衡眼睛放光道:“您是说,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那要如何才能让我过了这一关?” 师爷又是一阵苦笑:“老话说的好啊,破财免灾!这王天纵不就是想让山东出钱给他养兵嘛,怕是东翁只好答应他了!” 李秉衡一听说是要出钱,肉疼不已,但是又没其他的法子好想,只好咬着牙点头,看见躺在地上的八姨太,解下腰间的带子劈头盖脸的一顿抽。 ????????????????????????????????????分割线?????????????????????????? 王天纵从山东巡抚衙门刚一出来,李秉衡就追到了客栈,死拉活拽的要请他喝酒、听戏。王天纵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葛县令的电报就是按照他的意思发的,肯定是把李秉衡吓坏了。勾结白莲教意图谋反,这个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连着三天,李秉衡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听戏,最后答应每年给山东新军筹措五十万两银子。而且山东藩库今年就拨给新军七十万的开办费,还答应擢升葛县令为济宁知府,最后李秉衡隐晦的表示,希望王天纵能网开一面,不要向朝廷报告自己的小舅子通白莲教。 王天纵也借坡下驴,命令葛县令把胡三蛋放了,并且抽了他的审讯卷宗。 办妥了这件事,收了七十万两银子,王天纵心满意足的去青岛上任了。 到了青岛,王天纵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去查看青岛制造局。光靠买军火怕是不成,自己的武器制造必须搞起来。 马天虎从外面走了进来,脸拉的比驴还长,进来就气呼呼的对王天纵道:“大人,我从炮局子那边过来了,奶奶的,见过败家的,没见过这么败家的!” 王天纵笑道:“怎么?制造局又怎么了?” 马天虎阴沉着脸道:“大人,哪里还有什么青岛制造局啊!” 王天纵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说什么?制造局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里草长的老高,就俩看门的,说是都荒了八年了!” 王天纵的牙关咬的嘎巴响,刚才看了账册,这几年,制造局的委员每年从还划走几十万两的银子,竟然制造局都停产了八年了? 青岛制造局原来隶属北洋,是二十多年前德国人协助建设的,十多年前就可以造子弹、火药,后来连枪、炮都可以造了,王天纵本来对这个厂还是抱了比较大的希望了,准备扩大规模,没想到早就完蛋了! 王天纵急忙叫人把制造局的总办给叫了过来。 过了半个时辰,制造局的老总穿着身破烂流丢的四品鸳鸯补子就过来了。 王天纵一看他的乞丐装,火就不打一处来。 制造局的老总行了庭参礼,叉着手战在堂下。 王天纵冷着脸,连个座位也不给他,怒道:“你是制造局的总办?” 制造局的老总连忙回答道:“卑职是制造局的总办傅彪。” 庄虎臣猛的一拍桌子道:“好你个傅彪,你治罪吗?‘ 傅彪刚进屋就发现钦差大人脸色不善,心就提着,现在更是吓的扑通就跪地上了:“下官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还请大人的示下。” 傅彪冷笑道:“制造局都荒了几十年了,里面都成了黄鼠狼的窝了,你居然还敢每年冒领几十万两的银子!你好大的胆子!” 傅彪一听这个,立刻就喊起了撞天屈:“大人,冤枉啊!卑职给个天做胆,也不敢一年冒领几十万两银子!” 王天纵一听他耍赖,更是火大,从公案上把账本扔了给他:“这每年的报销都有你制造局的打印和你傅彪的签字,难道本官还冤枉了你不成?” 傅彪哭的更是伤心,两个拳头砸着地面,头都快磕破了。 庄虎臣还真是冤枉了他,制造局每年领的几十万两银子都被李秉衡和藩台给分了,每年拨给朱云应的银子只有七千两。 傅彪哭诉道:“大人,下官是报效了抚台大人四万两银子才谋了这个制造局的老总,没想到,他也太狠了!每年只给下官七千两,下官干了三年了,又要贴钱维护机器,还雇了人看门,要不然东西早就丢光了。” 王天纵也懒得听他们拆烂污的事情,维护机器叫贴钱!拿回家的才算是正项?这都成什么了? 王天纵鼻子哼了一下,问道:“机器现在还能用吗?” 傅彪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道:“大人,都还是好的,都能使唤!” 王天纵冷笑道:“本大人要亲自去查看,要是还能用,就饶了你,敢说瞎话,我就摘了你的顶子!把你发到伊犁充军!” 傅彪苦着脸道:“大人只管去看,卑职不敢在大人面前说谎啊!” 王天纵也不理他,径自出了门,傅彪耷拉着脑袋也跟在后面。 骑马出了道台衙门,走了半天到了朝天门。 青砖围墙里面是残破的青岛制造局,两个看门的老头一见朱云应来了,急忙打千行礼道:“给总办大人请安。” 傅彪低声骂道:“混蛋,钦差大人来了,还不去行礼!” 老头看了半天,也搞不清楚哪个是钦差,只得作了个罗圈揖,然后跪着行礼。 王天纵冷冷的也不说话,进了大门,里面的草长的半人高,连进车间的路都看不清楚了。 王天纵仔细看了看这个厂房,不得不佩服德国人做事的严谨! 厂房里居然还有一条管道直通大沽河,这是为了吃水方便更是为了防火专门修建的,几十年前,德国人就有这个意识,真是难得。 王天纵进了车间,这里还好,虽然有些尘土,不是太干净,但是能看出来是有人打扫收拾的,不象院子里都荒的象草原了。 王天纵抖开包着机器的油布,里面的机器看起来虽然旧,但是连接部件都涂着黄油,看起来还能用。 王天纵看着看门的老头问道:“你来制造局多长时间了?” 老头忙答道:“回钦差大人的话,小的在这里已经快二十五年了。” 王天纵点点头:“哦,老人了啊!那你给我说说这里原来是什么个情况。” 老头低着头,絮叨了起来。 同治六年,青岛制造局成立,最初建址于城南乌衣巷,当时只修建了十余间简陋的工房,虽然生产能力有限,但生产武器所用原料都是好铁。他们当时能依靠本厂的力量制造出铜帽和大小开花弹,还能仿造普鲁土螺丝及后膛七响枪,并且改造了原有的劈山炮和炮架,基本上满足了驻扎山东的淮军武器装备需求。从其产品来看,当时已能生产“后膛螺丝大炮”、“轮架大炮”、“后膛七响枪”及各种枪、炮弹。 老头神采飞扬的说了半天:“大人啊,当年啊!火药局也并到咱们制造局,咱们造的火药和洋人的一模一样,大炮也能造,洋枪都能造!比从外洋买的也不差多少!尤其是火药、枪子造的好!” 王天纵问道:“这些机器还能用吗?” 老头连连点头:“都能使!我们是制造局的老人了,对这些铁家伙有感情啊!我们都盼着这些机器能再开起来啊!” 王天纵看着老人满脸的皱纹,恭敬的鞠了一躬。 俩老头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王天纵把他们扶了起来:“这八年,你们不容易啊!要不是你们,恐怕这些个机器早就完了!以后就再也没有青岛制造局了!” 老人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这些都是小人应该做的,都是花了银子买的机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糟践了不是?” 王天纵又转过脸看看一直在擦额头上的冷汗的傅彪,对他道:“限你三个月,把厂房、机器都收拾好,工人和技师你自己想办法招募!办不好的话,你就等着去伊犁喝西北风吧!” 傅彪脸色煞白,连连点头。 王天纵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对傅彪道:“还有,下次再敢穿成这个叫花子样,让我看见了,立刻就真的让你去讨饭!” ------------ 第八十章 “爷,你尝尝这鱼做的还合你胃口不?”莫小怜笑颜如花。 王天纵夹了一筷子鱼肚子,慢慢送到嘴里品尝,点了点头:“不错,味道好。” 莫小怜见他喜欢,就忙又夹了一筷子送到王天纵的青花釉里红瓷碗里,半是夸耀半是抱怨道:“这山东说起来也是孔孟之乡,鲁菜自古都是出名的,可是这个孔老夫子吃东西只喜欢个咸味,说咸味中正平和,弄的全山东的菜除了咸就没别的味道了!。” 王天纵笑道:“这就不错了,今天这个鱼好吃。” 马天虎笑道:“这个是专门送来的黄河的大鲤鱼,比别的地方的都好些!昨个即墨的县令送进府里一个河南长垣的厨子,听说豫菜里的有道‘鲤鱼背面’还是很是不错的。” 莫小怜笑道:“这你就不晓得了,洛阳的水席在唐朝就声名赫赫,武则天都说好!到了国朝,河南长垣的厨子就更是名声大噪,宫里的御厨好多都是出自长垣,河南菜虽然声明不如川、鲁、徽、粤出名,可是长垣的厨子却是比别的地方半点不差,他们兼收并蓄,博彩众家之长,做的菜非鲁非粤,却是味道极佳,当年庄亲王家的老福晋做六十大寿,就指名非长垣的厨子不用。” 莫家兄妹是官宦人家人家出身,在家里听父亲说的也多了,耳濡目染自然对官场的见识比山东农民出身的马天虎强了许多。 王天纵听的频频点头,似乎又觉得自己有了些触动,但是还不真切,只是隐隐的感觉厨子的学问里,怕是也有治国之道吧? 治大国如烹小鲜,莫小怜的一句兼收并蓄让庄虎臣觉得似乎有些政治上的事情也有相同之道。 王天纵准备编练新军,朝廷是以在甲午年被打散的淮军溃兵加上新招募的山东农民组成。淮军早就不是当年打长毛平捻子的那支军队了,现在素质基本和绿营也差不多了,而且军纪之差,更是比绿营尚且不如。 军队的作风已经是这样的,如同一件被墨汁泡过,再怎么洗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既然不可用了,没必要将就。王天纵狠狠心,除了一些骑兵以外,都改成了修城、搬运的辅助兵种,战士重新招募。 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话在山东不好使,新军的招兵大旗一竖起来,立马就围满了报名的,弄的几个募兵站排起了长龙。山东这两年遭了大灾,只要有吃饭的活路,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王天纵原本打算先招募一个镇的兵马,行了文给朝廷,立刻照准,但是粮饷这些东西还是老一套,由山东的厘金和青岛关道的海关收入支付。 人太好招了,招募八千人,山东各地报名的五万有余,挑挑拣拣,身体棒、年纪轻的还有一万五、六。 现在的山东实在是太穷了,老百姓饭都吃不上,守着几亩山坡地都不见得能要活一家子,更别说很多人根本就没地。连一些小地主都是耕地的时候排头打拢,家里都连头大牲口都没有,一般人就不用提了。 王天纵后来一看,多些就多些吧,目前还养活的起,就都收下了。 一家四口人正在吃饭,莫弘毅走了进来,王天纵忙招呼道:“弘毅,坐下一块吃。” 莫小怜见是哥哥来了,连忙行礼,马天虎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王天纵一直没把莫弘毅当下人看,莫弘毅的文笔不错,而且写那些官样文章更是拿手,王天纵现在就拿他当了师爷。两个人行的是主宾之礼。 莫弘毅对王天纵道:“少爷,即墨知县求见。” “即墨知县?哦,就是给咱们家送个河南厨子的那个?” 马天虎笑着点点头。 王天纵笑道:“吃了人家的嘴短,好歹人家送了个厨子,不见见也不合适。” 莫小怜撅着嘴道:“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爷都来青岛快两个月了,哪正经在家吃过顿饭?” 莫弘毅用眼睛白了她一下,莫小怜才没敢再说下去。 王天纵换了官服,即墨知县早就候在签押房了。 即墨见了王天纵连忙行了庭参礼,王天纵安排戈什哈送上了茶。 略微寒暄了两句官场套话,王天纵问道:“你老哥有什么事情?” 即墨县令苦着脸道:“卑职若无要紧的公务,也不敢搅扰钦差大人。“ 王天纵笑道:“不妨事,公务要紧,有什么就说吧?“ 即墨县令苦着脸把事情说了,王天纵听的脸上阴一阵晴一阵。 王天纵听到后面勃然大怒,拍着公案道:“这样无法无天的东西,你怎么不立刻把他拿了?还问我做什么?” 即墨硬着头皮道:“回钦差大人的话,那个赫连家是入了教的,卑职怕弄出教案~~~~” 王天纵冷笑道:“一个教堂就这样张狂?” “大人,这些年这些洋和尚可把官府压的苦了~~~~~” 即墨县令诉起了苦。 洋人在中国传教一直不容易,有几个人愿意去信西洋的神啊?可是这些传教士都是犟筋,还非传不可,送粮食、送药,给小孩子送点小玩意拉拢那些最穷的人,渐渐教堂觉得这样不行,中国人还是不买账,就开始包揽讼词,只要是信教的人和一般人打官司,有理没理都袒护教民,官府也不敢惹他们,结果判决总是对这些教民有利,教会比衙门势力大的说法就在民间流行开了,结果很多的地痞、无赖都入了教会,还有不少被朝廷要剿灭的白莲教,干脆整批整批的就入了教会。 王天纵越听越恼,在天津的时候,自己就对付过教堂,而教会就是包庇地痞无赖,包揽讼词欺压官府、良民,到了山东,又碰上这样的事情了! 即墨犯难的案子其实很简单,离即墨县城三十里有个苦水村,因为山东大旱一直天不下雨,村子里摊派大家出钱请和尚做个道场祈雨,结果那些信教的都不出钱,村子里的人也不指望他们,就自己掏钱请了戏班子演社戏,结果那些没掏钱的教民也去看。 村民见祈雨不灵,就怀疑是这些教民捣鬼,几个人在村头骂这些教民,教民也火了,两边就打了起来,各有损伤,但是伤都不重。 有几个教民气不过,把龙王庙的塑像给推倒,还把龙王爷的胡子给拔了,巡海夜叉像的眼睛被挖掉,又撒了些传单,诋毁神灵。 教民这下是犯了众怒了,老百姓冲到他们家,打伤了不少人。这些人吃了亏,就告到县衙里,县令不敢惹这些教民,就判了村民有罪,赔偿教民的损失,出钱给他们看伤,又把为首的村民站了笼子,村长是五十多岁的人,六十斤的大枷哪里受的?回到家,又气又急,没几天就死了。 神父这还不算,居然要把龙王庙要改了天主堂,县令不敢做主,教民里有些是有势力的,更加上教堂撑腰,干脆就直接把关帝庙霸占了。县里的士绅哪里肯依,就又告到了即墨县。 王天纵越听越怒:“为首的教民是哪个?” 即墨县令苦着脸道:“为首的是个姓赫连的,他家最是个有钱的,家里挂着千顷牌的!多少年了,他家也没纳过钱粮。” 王天纵鼻子一哼:“这个混账的好大的胆子!” 王天纵原来认识的教民大部分是最贫苦无依的穷人,被地痞、官府欺压的紧了,就投靠教会当个靠山,这姓赫连的富豪人家,居然也信天主教,这也罢了,还仗着教会的势力横行! 虽然庄虎臣对龙王爷也不是那么崇拜,但是教会改龙王庙为天主堂,摆明了这个就是文化侵略了! 王天纵问道:“这个混账如此张狂,你怎么不派人拿了?” 即墨县令支支吾吾的道:“那神父说,入了天主教,就算是法兰西人了,咱们大清的朝廷管不着,卑职怕弄出教案,给朝廷惹祸。” 王天纵摇了摇头,这这样下去,怕是教案还没出来,白莲教、大刀会、红枪会之类恐怕就闹起来了! 这些被教民欺负了的百姓,后面有当地的士绅撑腰,不要个结果是肯定不会罢休的,这早晚就是要出大事情的! 王天纵本来对传教这个事情没什么太多的抵触情绪,老百姓爱信什么,随他们信去,信佛、信道、信真主、信耶稣随便,只要不胡闹,他也懒得管。 但是现在这一宗可是不那么简单了,听即墨县令的意思,教会欺压官府、包揽讼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官府又昏聩,判决总是有利于教民,弄的普通百姓和教民之间仇恨一天天的加深,恶霸、无赖见教会势大,也去洗礼以后当了教民,更是利用教会的势力横行。 惹不起教会的老百姓积怨深了,自然就有些类似后世里耍轮子的李教主之流,借机煽风点火,什么乱七八糟的白莲教、红阳教、大刀会、红枪会就出来了,这就是一堆炸药,不定什么时候见个火星就是冲天的烈焰! 王天纵越听越明白了,心里也晓得严重性,估计这件事情要不几天就要酿成大乱子,必须火速镇压! 王天纵连忙把马天虎叫来,命令他立刻带兵备道衙门的亲兵把姓赫连的抓来,并且把涉案的人都传到青岛。 即墨县令忙道:“大人,派兵去抓这个姓赫连的,要是洋人神父来闹该如何?“ 王天纵冷冷的一笑道:“一个神父就这么张狂?这大清国难道是洋人的吗?” 王天纵从公案里扔下一支令箭:“马天虎听令!” 马天虎连忙单膝跪地道:“标下在!” “我命你立刻捉拿赫连刚!敢有抗拒的格杀勿论,要是有教民或者教堂的神父什么的的来阻拦,全给老子砍了!” 马桶盖大声道:“标下领命!” 即墨县令苦着脸道:“大人,弄的狠了,出了教案如何收场?” 王天纵不屑的道:“瞧你的没出息样子!” 说罢,背着手进了后堂,把个即墨县令一个人给晾在了签押房! ------------ 第八十一章 马天虎带着十个亲兵就去了苦水村,这些都是骑兵,来去如风,上午去的,结果等了一下午,王天纵还没见到把人抓回来。 山东兵备道衙门现在来了几个师爷,钱粮师爷、钱粮师爷都有,基本上都是绍兴人。 王天纵看着这些人心里不爽,但是确实没人能用, 按照王天纵的想法,是希望弄一些懂洋务的,可是别说精通实业、金融的人才了,连那些一知半解的半瓶醋的洋务派也没有,政务、军务玩他一个人?那不是说笑话吗!只好也不免俗,老老实实的和其他地方官一样,弄几个绍兴师爷算是救急了。 几个师爷都反对管这个事情,大清朝自打道光年以后,逢到洋人的事情就没个好!和洋人弄掰了,惹出了洋务交涉,地方官肯定是倒霉,和洋人关系搞的太近了,朝廷里自然就有人攻讦,洋奴、汉奸之名那是个没跑,总之洋人这个玩意,和王致和的豆腐一般,沾上就顶风臭十里。 尤其是教案,曾国藩也算大清顶尖的人才了,结果还是弄出个天津教案,晚节不保。 王天纵对这些不是不了解,但是总觉得没他们说的这么邪乎,当官的装鸵鸟,事情才会越弄越激烈,最后不可收拾,洋人其实是最好对付的,只要利益这个玩意谈好,没有解不开的恩怨! 只有永远的利益,哪有永远的朋友?换句话说,也没有永远的仇人。 庄虎臣看看天快黑了,就让人安排了饭,和几个师爷一起吃个晚饭,这些师爷也乐的奉陪。 五个师爷加上王天纵,六个人已经把两坛子的杏花村汾酒都喝空了,几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马天虎还没把人抓回来,王天纵有些担心了。 一个瘦干干的师爷笑道:“东翁不必担心,马大人他们都是打过仗的人,料那些村愚也不敢对抗官兵!” 另外一个黑皮肤的师爷摇头道:“也不好说,山东的人,啧啧,野蛮的很,说的不好就是要动刀子的,比不得南方人儒雅,这里自古就是出响马的地方,难办的很!要不,再派些人去看看?” 王天纵笑了笑:“这点事情,马天虎应该没问题的,他的本事我最清楚,都是打过仗的,再说,他们都带着洋枪的,没问题!” 几个师爷连忙点头,六个人继续喝酒。 又是一坛子酒下肚,王天纵有些喝不动了,这个酒喝下去也顺口,两斤一坛子,三坛子就是六斤,平均一个人一斤,可是后劲实在是不小,这会儿觉得脸发烧,心跳的要撞出胸口。 王天纵的量一向不怎么样,喝到这会儿,就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喝,自己摇摇晃晃的回了后宅。 刚进了后院,就砰的一声摔倒了,莫小怜急忙叫两个下人将他抬进屋里。亲手将他的鞋袜给脱了,又用热手巾替他擦了把脸。 莫小怜刚要离开,就被王天纵拽住了手,使劲了往床上拉。 莫小怜的脸羞的通红,尽管自己一直是通房大丫头,这和姨太太也就隔了层窗户纸,但是依然脸红到了脖子。 这一夜,王天纵似乎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织中度过,二十一世纪的那个野蛮女友和盛巧儿、莫小怜三张面孔在眼前晃动。 梦里,王天纵不晓得将谁压在了身下,在她由痛苦的呻吟到无力的喘息声中,完成了将男女之间的感情升华为爱情的过程,不晓得自己疯狂了多少次,只觉得是世界末日来临之前的狂欢。女孩用青涩的身体迎合着他,脖颈伸展到了极限,长发披散随身体的舞动而飘扬,像一只受伤的天鹅最后的舞蹈。 春梦了无痕,当王天纵宿醉中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而且身边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借着屋顶玻璃亮瓦透进的月光仔细观看,原来是莫小怜!王天纵吓了一跳,仔细回想夜里发生的事情,手微微一动,入手处就是一片温热的肉。虽然不大,却堪盈一握,而且够挺,她也是没穿衣服的。 莫小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头扭了一下,一丝长发飘到王天纵鼻孔里,引得他打了个喷嚏。 “啊欠!”一声响亮惊醒了莫小怜。她急忙坐了起来,秀丽的鹅蛋脸,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柳叶弯眉,睫毛又长又翘,眨眼的时候闭起来有点像羽毛扇。皮肤是凝脂般的质感,一缕头发从肩头垂下,将胸口遮了一半。小鸽子般的胶乳虽然不大,却如刚破土的春笋般挺立。 莫小怜见王天纵傻傻的看着自己,娇羞的拉过被子将身子包了起来,只露出如削的香肩。她这么一拽,王天纵的身体就没有被子盖了,坚实的胸膛露了出来,更要命的胯下的小弟弟也感受到了空气的冰凉,王天纵急忙又往被子里钻了钻,算是遮了丑。可是身体上的皮肤却又和莫小怜接触到了一起。 莫小怜不胜娇羞的低下头,从身下取出一块白色的丝帕,上面一点殷红像盛开的梅花。王天纵楞了一下,仔细想了半天,似乎梦里遇见了极大的阻碍,还听见女孩的哭声。但是那个时候自己醉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王天纵将她揽入怀中,怜惜的问道:“疼吗?” 莫小怜用低如蚊呐的声音道:“疼,爷今天像老虎一样,吓死人了!” 王天纵见她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惹动了春心,来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了,还是头一次碰女人呢! 王天纵轻吻着她的脸颊道:“好,一会儿爷好好的疼疼你,爷保证对你最温柔。” 莫小怜羞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嘤咛一声就钻到了被子里,把头深深的埋了进去。躲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让王天纵暗自奇怪,一个女孩居然能团成一个球,看来女人的柔韧性比男人是好多了。 王天纵抚摸着她的身体,年轻就是好啊,皮肤如最温润的玉石般细腻。怪不得那么多的怪叔叔喜欢萝莉呢,音清身软易推倒的至宝啊! 莫小怜任凭王天纵的手在她的身体上抚摸,先是咬着牙尽量不发出声息,最后就转为快乐的呻吟声。 她也生涩的吻着王天纵的身体,王天纵一边享受着,一边暗自奇怪,这个丫头怎么变的这么快?刚才还吓的什么似的,现在就懂得服侍男人了? 王天纵也被她弄的脑子发热,翻身上马。 剑及履及,一触即发的瞬间,莫小怜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爷轻着点,别累坏了。也求爷怜惜着些。” 王天纵哈哈一笑:“这个累不坏,最锻炼身体。你放心,爷一定好好的疼你,这次保证不疼。” 声音活像要拐骗萝莉去看金鱼的怪叔叔。 随着莫小怜一声销魂的呻吟声,屋子里已经是春色无边了。 ??????????????????????????分割线???????????????????? 王天纵很愤怒,后果很严重! 任何一个男人在早晨一柱擎天,正和老婆锻炼俯卧撑的时候被打断都会很愤怒,他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当年宋高宗赵构在和妃子做晨练的时候,太监吆喝了一句:“金兵打来了!”直接后果就是宫里的妃子闲了一辈子,高宗从此以后裤裆里的小赵构永远的低头指着下午六点。 王天纵兴致正高的时候,差点被亲兵的一声吆喝吓的浑身一哆嗦,赶紧穿好了衣服冲到门外。 外面一个北洋水师出来的亲兵急的搓着手在门口打转,这些混小子都是和他在天津总医院厮混惯了的,王天纵当大官的时候也不长,再加上平日家规不是那么严格,这些混蛋们穿越内堂都成习惯了。 王天纵看他的神色晓得是出了事情,忙问道:“怎么了?” 亲兵苦着脸道:“大人,马大人带着人去抓那个姓赫连的教民~~~~~~” 庄虎臣打断道:“怎么,他还敢抗拒官兵?” “何止啊!他不但不服,还纠结了几百人,咱们就去了十来个~~~~” 王天纵怒道:“马天虎就不晓得杀一儆百?你们背的是烧火棍啊?老子的人都被你们丢尽了!” 亲兵委屈着讲了起来。 马天虎带人去苦水村抓人,没想到这个姓赫连的势力不小,纠结了几百号的教民和乡党,他的庄园修的和碉堡和差不多!上面还架着土炮,整个就是一个小号的城池。 马天虎带的十个人都是步枪,强攻寨子不行,就派人去谈判,结果姓赫连的一口一个,他是入了洋教的,算是法兰西人,不归大清官府管辖。 有些看教民的不顺眼的村民敲锣打鼓召集四乡的村民,村民也带了家伙给官兵助战。教民一看要吃亏,偷偷溜出几个,又召集了不少人,洋人神父也跑到赫连刚家的寨子了,而且还从教堂里带来了几十杆洋枪! 马天虎派去的亲兵都是在北洋水师打过仗的,黄海大东沟冲天的炮火都没吓住他们,怎么会吃这一套?立刻派人回军营调兵,亲兵连王天纵都没通知,就把淮军大营里的兵带走了六七百,还用大车套了三门老式的劈山炮。 王天纵本来是被搅和了好事,有点恼火,现在则是越听越心惊,教堂里居然能藏着几十杆的洋枪?赫连家不过是个村霸而已,家就能修的如同碉堡? 赫连刚一个土混混,仗了教堂的势力,居然田土能占了小半个县,而且家里有枪有炮,而教堂里竟然也藏着那么多的洋枪,还敢抗拒官兵的围捕?这还了得? 这些是让庄虎臣愤怒的地方,让他心惊的则是一个普通的亲兵,居然可以随意的把大营的官兵调走,而且没有任何的引信!调六七百兵可不是小事情啊!别说普通人,就是总兵这样的官员想调这么多的兵,没有总督、巡抚、兵备道发话,也是不可能的!这些两淮出身的兵痞,压根就没有军令的概念! 这要是容忍了,将来手下就是一群的军阀啊! 王天纵绝对不是刻意的拒绝军阀,但是山东只能出他一个军阀,动摇这个基础的,即使是再铁的哥们,再欣赏的将领,也不能容他! 自己当军阀的目的是为了灭了满清,给万世开太平,两害相权取其轻,可是别人当了军阀那就不会简单了!洋人在中国的地盘上打的昏天黑地,受苦的是老百姓,中国人自己打的天昏地暗受苦的不还是中国的老百姓吗? 亲兵还在絮叨:“大人,马大人现在压着不让开炮,可是这些老淮军已经眼睛冒火了,说非要屠了这个鸟寨子!大人早点定夺啊!那寨子里可已经聚了上千口子人了,还有两百条土枪、洋枪,炮也有六门,还有一门是洋炮。” 王天纵也顾不得洗脸刷牙这些了,急忙叫人给备马。 莫小怜从屋里叫了一声:“爷,再忙也吃了饭再走。” 王天纵哼了一声:“我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 然后朝着亲兵道:“还发什么傻?赶紧走!” 王天纵一路上打马如飞,边跑还边郁闷,当年穿越的小说看的也不算少了,别人穿越以后,都是过的一个比一个滋润,老婆娶了一个又一个,还都不吃醋,3p、4p随便,端的是满园春色藏不住啊! 随便弄点钱就能造枪、造炮,两句口号一喊,手下的双枪兵立刻就变了敢死队,然后就是刺刀如林,炮弹如雨,舰船如山,杀的洋人屁滚尿流,主角站在城头哈哈大笑,王八之气四溢,全世界哪个敢正眼看? 怎么这样的本小利大的好事情就轮不到自己呢?来青岛两个月了,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情,净是些破事!钱是挖窟窿挖洞顺便打了李秉衡的秋风弄了一些,可是哪里有什么人才?造枪、造炮可不是说笑话的,现在满打满算,就还只有看青岛制造局的两个老头算是摸过机器的!本来打算去国外引进些人才,可是外洋万里迢迢,光火轮船来回就得几个月,等把人招聘来,起码也是一年后的事情了!而且青岛制造局缺的设备还不少,即使是现在就下订单,也得年把子才能运到青岛! 时间啊,人才啊!怎么就这么缺呢? 这些开拓的事情已经是很难办了,连守成都不容易,内政的事情也是焦头烂额,这已经开春了,可是好多百姓连种子粮都没有,如果现在种不上庄稼,今后的收成就泡汤了,到时候就是个流民四起,立刻山东一片就是大乱! 自己手下这些人也是不省心的,新军一万多人里,除了淮军的兵痞就是脚上泥巴没有洗干净的农民,但是要形成战斗力那还需要不短的时间。 难啊,自己在青岛已经算是不错了,朝廷里的关系弄的比较妥帖,再加上抓住了李秉衡的小辫子,总算是没什么人掣肘,即使这样,也觉得万事艰难! 庄虎臣越来越觉得李鸿章、左宗棠这些太不容易了,在百般掣肘之下,能让北洋成军就是奇迹了,而能收复新疆那简直就是神迹,这大清朝的积弊太深了,不光是朝廷官员昏聩,百姓民智未开未尝不是中国太弱的原因。 教育,只有教育才是国家强盛的根本!否则任由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完全打碎了重来的革命,如果革命真的可以见到切实的成效,那么牺牲一代人还是值得的,可是王天纵的记忆里,似乎结果远不是这样的! 可是教育没有十年、二十年是不见成效的,自己只有不到五年的时间!五年之后,就是八国联军兵发北京城的时候了! “大人,就在前面!” 亲兵的一声叫喊,惊醒了王天纵。 一百里,一个时辰就跑到了,战马前蹄一软,直接把王天纵扔了下来。 亲兵立刻跳下马,扶住了他:“大人,大人!” 王天纵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晕了半天,回过神来问道:“还有多远?” 亲兵指着前面道:“还有三、四里就到了,拐过前面的弯就是。” 王天纵拉起已经跑的脱力的战马,继续打马,可是战马已经跑不快了,嘴里吐着白沫。 王天纵的到来,引起了新军官兵和围攻村寨的百姓的欢呼。他强打精神,挥挥手和百姓打了个招呼,就面色沉重的走到新军的队伍了。 马天虎见了他来,算是有了主心骨了:“大人,您来了!” 王天纵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做的对,没有莽撞行事!‘ 马天虎皱着眉头道:“大人,这些信了洋教的人现在是铁了心要对抗官兵了。” 庄虎臣嘴角挑出一个残酷的笑容:“既然他们想死,那就成全他们!” 王天纵有些不解了:“大人,您真的打算把这个寨子给屠了?” 莫弘毅白了王天纵一眼:“还是个老上过战场的爷们呢!亏得大人把你说的如何如何了得,事到头上也怂包了!这些信洋教,不认祖宗的,杀他个万儿八千的都不算多!” 庄虎臣看看这个小子,觉得读书人要是狠起来,比武夫可厉害多了,不过也是,他是上过刑场死过一回两世为人的人,自然看事情与其他人不同。 马天虎低声问道:“大人,您看现在的事情怎么办?要不和他们谈谈?” 寨子上的人也发现了王天纵来了,见他的服色就晓得他是新任的山东兵备道,正经的钦差,也不由得害怕起来。 抗拒官兵这个罪名可不小啊,这些人还是知道点轻重的,但是各地发生的教案处理结果,又给这些教民壮了胆子,朝廷还是怕洋人的,有洋人神父撑腰,料想朝廷的官也是雷声大,雨点稀!王天纵再横,他敢真的杀了洋神父?王天纵轻声问道:“大人,这里的事情如何收场?要不,派个人和他们谈谈?” 王天纵冷笑道:“和他们谈?老虎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传令下去,准备攻寨子!限里面的人半个时辰出来向官兵投降,时间一过,玉石俱焚,鸡犬不留!” 莫弘毅一愣:“大人,您真的打算屠城啊?” “一个狗屁寨子,也算是屠城?”王天纵不屑道。 马天虎有些犹豫了:“大人,里面有洋神父啊,别扯出来教案,怕是不好收拾。” 王天纵背着手径直走了过去,理都没理他们。 莫弘毅咬了咬牙,看着马天虎道:“马黑子,你还楞什么!布置兵马,准备开战!” ------------ 第八十二章 两门劈山炮,一门法国二十年前造的步兵炮,新军的马队用大车就拖来了这三门老的掉牙的大炮。王天纵来的时候从北京带了几百杆的新式洋枪,只是给亲兵卫队装备了一下就没了,其他的新式装备和庆王和荣禄谈好了,作为新军改制调拨到山东,但是这些新式武器要调到青岛还需要些时日,现在不少人用的还是老式的前膛枪。 三门老破炮摆在村寨下面,六、七百新军的骑兵跳下战马摆开了攻城的架势。 寨子上面倒是有六门炮,洋枪、土铳也还有小二百杆,论起装备和新军也差不多,但是这些都是乡民,没上过战场的人看见下面的大炮就开始哆嗦了。新军中的两淮兵痞打日本人那是不成的,吓唬老百姓的时候看起来还是蛮威风。 教民现在虽然有神父撑腰,感觉官兵不见得敢动手,但是老百姓对抗官军,几乎就是造反了,不怕倒是假的。 马天虎安排几个大嗓门的吆喝了半天,里面已经听明白了,半个时辰不出来就按照造反论处!造反可不是玩笑的,按照《大清律》不分主从,一概砍头,而且株连九族!这下这些教民就更怕了。 赫连刚就是这个挑头的,拆了龙王庙就是他的主意,他早就惦记上苦水村的百十亩的水浇地了,这次就是打算借这个由头弄到手,反正真是村民闹起来,官府也不敢较真,这些年来,只要惹出教案,当官的只要敢出头的,基本上就是罢官夺爵。 曾国藩厉害不厉害?当年杀长毛的时候号称是曾剃头,结果在天津还是被洋人弄的灰头土脸。 赫拉刚认定,教堂可比官府厉害多了,胆气也更壮,一听苦水村教民和百姓闹出纠纷,急忙就组织了人来壮声势。 结果没想到,这些村民不服气,官兵也参与进来了,非要抓人不可,他也有些怕了,就派人请了神父过来撑腰。 赫连刚是个黑胖子,看着这些拿着洋枪直哆嗦的庄丁和教民,扯着嗓子叫:“都别怕,官兵不敢开炮!神父老爷都说了,只要入了天主教,就算是法兰西了,大清的朝廷管不了咱!只有法兰西的的什么事儿来着?哦,对了,领事大人,对,就是领事大人,他才能管咱们!那也是咱们天主教的人,能不向着咱?都打起精神!” 赫连刚叫的响亮,可是这些人都还提不起劲头,钦差大人都来了!这是多大的官啊?按照大清律,对抗钦差就等同于弑君!神父不晓得有没有钦差的官大,估计够呛! 赫连刚见这些人交头接耳的不晓得嘀咕什么,知道这些人都还在肝颤着呢,就扯了虎皮当大旗:“都静静,静静!听神父老爷训话!” 法国神父雷诺在山东传教多年,费了好大劲也没收几个教民,山东这里不比南方,做洋务的买办都不多,又是白莲教、红阳教、红枪会、大刀会的老巢!老百姓普遍对洋教没什么兴趣。反而是那些怪力乱神的邪教招收成员更加容易。 山东的回民肯定是信伊斯兰教的,敢去回回聚集地传教,那和找死差不多,汉人也没几个愿意信洋教的,好容易拉了几个家里揭不开锅的入了天主教,还得倒贴小米粥、黄面饼子,要不他们也不来。 雷诺百般无奈,怎么主的福音这些人就是不爱听呢?似乎野台子戏班唱的小调都比赞美诗更有吸引力,最后别的教区的神父就教了他一招,包揽讼词! 果然这一招一出,那是无往而不利,那些无权无势被人欺负的苦主试着让神父帮忙出个头,果然原本连理都没人理的官司立刻就判了,而且肯定是胜诉,官府执行的速度还快的惊人,那些地痞、无赖也发现,这信洋教是个好买卖,只要攀上这条关系,官府就不敢管,而且可以借洋人的势力,他们也开始包揽讼词,把原来那些讼师、讼棍的买卖都给抢了,原来信洋教也是条生财之路! 这次没几年,山东教区就打开了局面,教民增加到了上千人,比原来传教十多年吸收的教民总数还多了十几倍! 雷诺看着下面黑压压的村民,还有穿着新式军装的山东新军,要说他不怕,那绝对是假的!但是怕也不能说,这次如果教堂在官府面前软了,那这些年传教的工夫就算白费了,教民要是看教堂靠不住,还不立刻就鸟兽散啊? 雷诺神父摸摸胸口挂着的十字架,用中国话说道:“孩子们,不用害怕,有主的保护,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们!入了天主教的,我们强大的法兰西会保护你们的,现在,我去和鞑靼人的朝廷去谈判!我相信,他们没有胆量冒犯教会和天主!” 赫连刚一看雷诺要下去谈判,但是就吓的满身满脸的汗,要是神父被王天纵这些人控制住!官兵可就没有顾忌了,那还不得立刻就攻寨子? 赫连刚急忙拉住雷诺道:“神父老爷,您不能去,这些人野蛮着呢!再说,您在这里是我们的主心骨啊!您说什么都不能去,我们这些入了教的也不能看着您老人家去冒险不是?” 教民们也开始含糊了,既想让神父去谈谈,谈妥了是最好,造反的罪名背上不是玩的!但是也怕神父被官兵给控制,官兵不再投鼠忌器,直接开炮攻寨子。 下面新军的兵已经等不及了,中国人这些年吃洋人的亏吃大了,早就想拿这些人开刀了,正好有这个借口,还不急着下手啊?再说了,有钦差大人撑腰,天塌下来有他顶着,从哪头说,都想把寨子给屠了! “奶奶的,商量好了没有?再不开寨门!老子就开炮了!” “和他们费什么话?直接打开寨子!听说这个姓赫连的有的是钱!” “娘的,你小声点,不要命了?大人要是听见了,还不剥了你的皮?让他听见了,大板子不打死你?” 当兵的在下面乱吆喝,上面寨子的教民更是害怕了,新军的三门炮已经摆开了,炮口冲着寨门,那门二十年前造的洋炮虽然已经够老旧了,但是毕竟比寨墙上的土炮射程远,而且这干打垒的寨墙也经不起几炮轰的! 雷诺几次要求下去和王天纵谈谈,赫连刚说什么也不答应,少了这个护身符,那他也就离死不远了,可是要是向官府服软了,那还有好果子吃?就算官府不办了他,那些愤怒的乡民也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教民商量了半天,最后打定主意,让官兵派个代表进寨子谈判。 赫连刚冲着下面就喊:“下面的官兵听了,法兰西国神父大人说了,请官兵派个人进寨子来谈!四品以下的可不行啊!” 马天虎在下面怒道:“还四品以下的不行?一会老子就砍了你!” 王天纵听着笑了笑:“他也配跟我议和?”然后看看马天虎:“有把握吗?” 王天纵楞了一下,然后估计了一下距离,笑道:“放心吧,一准没跑?” 莫弘毅被他们打的哑谜弄傻了:“什么有把握没把握?” 马天虎诡秘的一笑,然后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杆德国产的毛瑟洋枪,托起简单的一瞄准,“砰”的一声响。 马天虎的位置离村寨的城头足足有二十多丈,只见赫连刚翻滚着从寨墙上栽了下来,天灵盖已经被掀调了,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涂了一地,悄没声的就死了。 王天纵看看打璜金怀表,对着马天虎点了点头。 马天虎大而圆的牛眼一亮,辫子盘到脖子上,抽出雪亮的西洋马刀大吼道:“时辰到,给我杀!” 几百人名新军的士兵一起叫喊起来,四乡来的上千的村民也跟着大叫。 “咚!”大炮响了,实心的炮弹把干打垒的寨墙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咚、咚、咚”,三门炮一起开火,一发炮弹不偏不倚的正中寨门,木头镶铜钉的寨门已经砸成了碎木头。 马天虎连忙大叫道:“弟兄们!给我冲,活捉了那个洋毛子!” 新军的士兵都“砰、砰”的放着枪,乱七八糟的往前跑,乡民们也跟在后面,抗着耙子、斧头、镰刀、木棍也跟在后面。 从新军士兵踏进村寨的那一刻,拥有五门土炮、一门洋炮,二百条土铳、洋枪的教民、庄丁硬是没人敢放一枪的,但是新军中的两淮兵痞可没打算缴枪不杀,凡是手里有武器的,一概格杀。 王天纵也铁了心要给这些教民点颜色看看,这点事情都镇压不下去,今后都来效仿那还了得?至于那个神父,王天纵偷偷交代了马天虎,要死的不要活的,活的太麻烦,还是死人省事,随你怎么编排他反正不会辩解。 赫连刚打算侵吞苦水村的土地,王天纵倒不是太在意,这个年头,豪强要是不兼并田土倒是怪事了,但是毁庙宇,到处张贴诋毁中国传统文化的传单,这些就容不得了! 侵略军好对付,早晚也能打跑他们,但是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文化侵略,虽然孔孟之道流传了几千年,可中国老百姓依然普遍是文盲、半文盲,这些人是没有什么真正的信仰的,很容易就会被人利诱。 中国文化里有很喜剧的成份,中国人普遍迷信,但是对神明的态度又是最奇怪。中国人对神仙的态度基本上是用着的时候拜拜,用不着就扔脑袋后头,天旱了想起龙王爷,即使是求雨,也是把龙王从庙里搬出来,让他也晒晒太阳。 不管做没做过亏心事,年二十三也要给灶王爷上供几个糖瓜,沾住他的牙,甜甜他的嘴,省得说坏话。 中国人是什么都信,又什么都不信,对神灵也照样贿赂,可以说是非常的缺乏诚心。 但是天主教不一样,它有非常严格的教义和礼拜制度,佛教、道教就相对松散了许多,而且孔夫子的态度就是对鬼神存而不论,说白了,连他老人家都不信这一套,中国人又哪里肯信鬼神。 这个文化特点就决定了,中国的文化对外来文化有很大的包容性和融合性,但是本土文化却缺乏对普通民众的凝聚力,而且排他性很差。 上层的读书人又是奉行上智下愚的,造成了底层的民众既没有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连个宗教信仰都没有!这样就使得中国的老百姓很容易被邪门歪道蛊惑,后来的义和团能闹的那么凶和这个不能说没有关系。如果是中世纪的欧洲,有人宣扬这些道不道,佛不佛,乱七八糟的教义,早就被宗教裁判所送上火刑柱了。 王天纵正是了解这一切,所以铁了心要给那些诋毁中国传统文化的教民和传教士来次狠的,你传教就传教,要想搞文化侵略这一套,对不起,断然不能容你! 一千多的教民当场就被杀了二、三百,其他人都在兵备道衙门口站了笼子,三天下来,体弱的又站死了几十个,幸亏是春天,要是赶在冬天,这些人怕是一个活人都没有。 这下兵备道衙门就够瞧的了,一排排崭新的木头笼子排出一里地,哀嚎声不绝于耳。 围观的百姓边看边骂,老百姓对这些信洋教的也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王天纵有个钦差的名义?代天巡狩的钦差大人还能抓错了人?包龙图铜铡下没有冤枉鬼! 王天纵的心思没有人了解,莫弘毅在衙门也开始劝他了:“大人,这样弄下去怕是要出事情的。” 一个胖胖的绍兴师爷也是愁眉紧锁:“东翁啊,以学生之见,这样怕是要弄出教案的,洋人官府怪罪下来,怕是大人也要受些牵连!这死了洋神父可是非同小可啊!” 王天纵笑了笑没说话。 下面马天虎、莫弘毅和几个师爷都在,算是兵备道衙门全班人马到齐了。 马天虎不以为然道:“死个洋神父算个毛啊?洋人能把咱爷们的蛋咬了去!” 几个师爷都是连连摇头,心里暗道,这个马天虎太粗俗了,在钦差大人面前也敢如此放肆。 莫弘毅看了看马天虎道:“马大人,兄弟以为,这个神父也不见得有必死之罪吧?战场上各为其主,死伤各安天命,可是这不是打仗啊!这些人可都是百姓啊!” 马天虎不屑的冷笑道:“百姓?有拿着洋枪抗拒官兵的百姓吗?” 王天纵见莫弘毅还要说什么,笑道:“已经是这样了,再说无益,还是说说善后吧。” 莫弘毅叹了口气,沉默无语。 马天虎是武夫,哪里有什么主意,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几个师爷眼珠子转的飞快,显然是在想招数。 胖胖的刑名师爷似乎是有了主意,犹豫道:“东翁,学生有个拙见,不晓得该说不该说。” 王天纵笑道:“姜夫子但讲无妨。” 姜夫子沉思了一下,方才说道:“学生听说,这个山东地面上,白莲教一直闹的凶~~~~~” 几个师爷和莫弘毅都是眼睛一亮,王天纵微笑着颔首。 莫弘毅似乎听明白了,马天虎还是一头雾水,问道:“老夫子,这洋和尚和白莲教有什么关系?咱爷们刚在梁山上收拾了白莲教,难道洋人里也有白莲教?” 王天纵笑了笑道:“姜夫子果然是老到!姜还是你这老的辣啊!” 姜夫子手捻着胡须,洋洋得意。 王天纵对莫弘毅道:“一会给姜夫子打张五十两的票子。” 姜夫子站起来,躬身一礼:“学生谢谢东翁了。” 庄虎臣也是躬身还礼:“老夫子客气了。” 师爷和官员是主宾,不是上下级,所以师爷和官员是平等的礼节,这一点,庄虎臣觉得比后世里的官员对待下级还强了许多。师爷觉得这个主子不错,就辅佐,觉得不对劲,打了包袱卷,爷爷不伺候了!一般来说,师爷比下级的官员面子还大了许多。 王天纵笑着道:“姜夫子,这个事情就劳您的大驾了,这里具体怎么处置,兄弟还是没什么经验,你是在各个幕府里半世的人,能者多劳了。” 姜夫子更是得意:“这个自然,拿了东翁的银子,再不给东翁出力,那就不成人了。” 王天纵散了会,马天虎被单独留了下来,他心里是七上八下的,晓得要拿自己说事儿了。 马天虎看见人都走光了,脸色一沉:“你带的好兵啊!” 马天虎早就猜到庄虎臣要修理自己,苦着脸道:“大人,标下有罪,约束下属不严。” 王天纵怒道:“放屁,现在说你的事情,你攀扯下属做什么?军队里什么最大?军令最大!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好家伙,你的兵随便谁都能调,要是打仗的时候,大营都被调空了,这仗还能打吗?” 马天虎耷拉着脑袋,不敢做声。 王天纵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也不是带兵的材料,我保举你个文职,你去地方上做个官吧。” 马天虎一楞,武职改文职?这和升官没什么两样啊!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奖赏啊!大人还是向着我啊!转念一想,自己哪里是当地方官的材料,让自己去管钱粮、审案子,还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马天虎跪下道:“大人,标下知错了,请大人责罚!只是这个文官,标下是实在的当不来,您就是让标下给您干个戈什哈也行啊!” 王天纵上下打量了他半天道:“怎么,你还赖上我了!你这样的戈什哈我可不敢用,别关键的时候连人我都找不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马天虎羞的脸都红了:“大人,今后标下一定严格管束下属,若再有私自调兵的,您砍了我!” 王天纵对他屁股踢了一脚道:“起来吧。” 马天虎爬了起来,怯生生的问道:“大人不撵我走了?” 王天纵笑了笑:“早晚被你们这些混蛋气死,明天起,你去新兵营跟着新兵训练!” 马天虎一楞。 王天纵白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愿意?不愿意也没什么,老子这就委了你的差事,让你干个县太爷。如何?” 马天虎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王天纵问道:“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马天虎连忙道:“新兵营我去,我去!这个县太爷标下实在是干不了,您就委了别人吧!” 王天纵这才满意的笑了,然后按着他的肩头道:“去了新兵营,好好的学着点,看看人家是怎么练兵的!我请的德国教官马上就到了,汉纳根军门你是认识的,他是个有真本事的!你去了是学人家的本事,把你的游击大人的架子收起来,就当是个普通的新兵好好的操练!” 马天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王天纵掏出根烟,马天虎连忙帮他点着火。 王天纵深深的抽了一口,然后又道:“你和那些北洋出身的军官都要去新兵营,好好的磨练、磨练。” 马天虎连连摆手道:“大人,这可使不得啊!都去了新兵营,谁来保护大人?” 王天纵笑道:“老子身边现在光戈什哈就百十个,少了你们几个就没人伺候我了?你们去了,要扎扎实实的学点本事,别弄出一帮子豆腐渣来!” 马天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的学着,那个德国鬼子就是让老子跳粪坑子,我也不含糊。” 王天纵眼睛里露出嘉许的神色:“这就对了,不过以后见面要叫人家教官,见了汉纳根更是要叫一声军门,别老是什么洋鬼子、洋鬼子的!好好的学,把人家的本事学过来,就是咱中国人的本事了!老子的兵将来不能靠着洋鬼子带着打仗吧?” 马天虎这才算是全明白了,不过似乎大人嘴里喊的也是洋鬼子吧?但是他哪里有胆子抠王天纵的字眼? ------------ 第八十三章 兵备道衙门的一则告示引起了百姓们的注意,各个城门口都贴满了,每个告示旁边都有无数的人围观。 认识字的人这时候就成了香饽饽,穿着长衫的人各个都是摇头晃脑的念着。 “兹有歹人赫连刚者,原系白莲教匪,后入耶稣教,此獠豺狼心性,结党营奸,为霸占良民田土,勾结匪类拆庙宇,烧祠堂,亵渎神灵、诋毁名教~~~~~~~~又抗拒官兵,掳耶稣教法兰西神甫,该犯协同党羽杀害神甫,今已伏诛,胁从各犯均被官兵一举成擒,苦水村义民协助官兵擒贼有功,各自嘉奖???????” 这则告示让百姓恍然大悟,原来是白莲教作乱,怪不得敢抗拒官府,朝廷抓的好,杀的对! 王天纵本打算是把水搅浑,栽一个白莲教的帽子就算完事,没想到,审到最后,这些教民还真的有白莲教的人,这让他大出意料。 王天纵看着莫弘毅问道:“消息确实吗?” 莫弘毅连连点头道:“大人放心,绝对没冤枉一个,是有几十个白莲教的人。” 所谓预言,往往就是胡说八道的话误打误撞成了真的,姜师爷给王天纵洗脱责任的话居然被应验了,这些教民里确实有白莲教。 朝廷剿灭白莲教已经一百多年了,可是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到了光绪年间,有些被官兵逼急的白莲教徒干脆就成批的投靠教会,正愁着传教困难的传教士们,只要有人来信教,那是一概欢迎。 而等到八卦教兴起以后,不少的白莲教徒就入了八卦教、金钟罩、大刀会这些组织,到了后来这些组织就都自称是义和团了。 一支白莲教,有的成了教民,有的成了义和团,你杀我,我杀你,杀的乱七八糟,而朝廷对教民也不敢管,自打有了领事裁判权这个东西以后,神父仗着官府管不了自己,就包揽讼词欺压官府。后来实际上,领事裁判权就扩大到了教民的头上,连教民官府也不敢管了。这样,被围剿的白莲教加入教会的越来越多。 所以,这次从教民里抓出来了几十个白莲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既然坐实了白莲教的身份,王天纵的气就更壮了,手下的人更是一口咬定,神父是被赫连刚给宰了。 王天纵立马写了封电报,发到北京给了驻北京的天主教会的希拉克大主教,又通知了英国的圣公会、俄国的东正教会等其他基督教派别的主教们。 希拉克来中国传教多年,还起了个中国名字叫樊国良,接到电报的时候正在西库门教堂里喝着刚采摘的老君眉,他在中国久了,也喜欢上了中国茶。他接到王天纵的电报,当时就愁云满天。 现在王天纵在电报里严厉斥责教会包庇白莲教匪,要求樊国良必须给个说法,否则就立刻通知华、洋各界报馆,通报此事。 樊国良看的手脚冰凉,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已经坐实了教会包庇白莲教徒的事实,这个可更是不妙!天主教会成什么了?藏污纳垢的地方,教民都是匪徒?这也太打脸了! 而且王天纵现在抓住人了,还不少呢!好几十人,还有几十杆洋枪,人证物证齐全。樊国良大骂那个死鬼雷诺,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什么人不好收,你去收些白莲教?收就收了,好死不死的你去管这些打官司的事情做什么?好了,命弄没了,这还不算完,还扯出一屁股的事情,这屎盆子要是扣在教会头上,樊国良这个大主教也就干到头了。 如果单是大清官府的一面之词那还好办,王天纵还专程从天津把英国圣公会的牧师史蒂芬和德国人汉纳根请到了青岛。史蒂芬牧师和汉纳根坐船到了青岛之后,参与了全程的审判过程,证实了雷诺神父不但包庇白莲教,而且公然干涉清国的司法。汉纳根更是义愤填膺,痛斥法国天主教会,还扯出当年天主教会干涉德国内政的陈年老账。 王天纵又把抓来的梁山群盗也给栽赃到了天主教会头上,说这些人也是教徒,正准备造法推翻大清的法统。史蒂芬和汉纳根只晓得他们都是白莲教,可搞不清白莲教和白莲教也不见得就是一家人。他迷迷糊糊的又给做了见证。 英国的国教圣公会和法国天主教会不对付已经是几百年的事情了,两边都拜着耶稣,却还是世仇,能给天主教会添恶心的事情,圣公会一定不会放过。德国人瞧法国人更不顺眼,汉纳根又是山东新军的总顾问官,拿着王天纵的银子,自然要替他出力。史蒂芬和汉纳根,一个英国佬一个德国佬,凑到一起铁了心要让天主教会的法国佬丢人现眼。 樊国良这个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丢人丢大了,最后没办法,回了电报给王天纵,表示了谢意,谢谢他没有把这个事情捅出去,而是先通报给了天主教会,够朋友! 最后,樊国良大主教也只好是采取一床锦被遮盖了的手段,婉转的表示了愿意赔偿被教民打伤的村民的汤药费,另外再赔点银子把拆了的龙王庙给重新修建了。 王天纵接到樊国良的电报,在兵备道衙门的签押房里笑的直不起腰,马天虎和几个师爷也觉得有点奇怪了,王天纵把电报递给他们传看。 这些人看了以后,都是面露喜色。尤其是姜师爷更是得意,把这些教民当白莲教办本来就是他的主意。 姜师爷躬身给王天纵鞠了一躬道:“恭喜东翁,这一番不但是漫天的云彩都散了,大人还又立了一功,朝廷要是晓得洋人向咱们服软,赔银子,老佛爷肯定是开心的。大人前途远大啊!” 王天纵笑道:“这赔仨核桃俩枣的算什么。” 姜师爷摇着手道:“不然,不然,东翁莫小看了,银子虽少,但是意义重大,条约刚签不久,国人沮丧,朝廷失了体面,这个时候,大人办的这个交涉,哪怕洋人赔咱们一两银子对朝廷也是大喜事啊!” 王天纵笑了笑道:“这个我自然是晓得的,但是我可没打算这么就放过这些洋鬼子!”然后扬了扬手里的电报道:“我等的就是这个东西,有这份电报就坐实了洋人包庇白莲教的事实,我要让这些天主教的传教士晓得一下狗仔队的厉害!” 满屋都楞了,莫弘毅问道:“大人,这个狗仔队是什么物事?很厉害吗?” 王天纵心里暗笑,狗仔队把英国的王妃都给逼死了,你说厉害不厉害?但是这个和他们也解释不清楚。 王天纵对莫弘毅道:“你的笔头子厉害,你把教会包揽讼词、收留白莲教匪的事情给我写出来。” 莫弘毅一楞:“大人,您还打算往大里弄?” 姜师爷也劝道:“大人,和洋人的交涉办到这个程度就算不错了,还是趁机赶紧收篷的好,再弄出别的事情来,怕是难以收场,洋人的事情啊!哎,如同乱麻啊,难缠!” 王天纵笑了笑:“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料理这些洋人在行些,你们不用管,就按照我说的办!” 一群人看着信心满满的王天纵,洋务上的事情,这些师爷都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也就由着他弄。 莫弘毅铺开文房四宝,略加思索,洋洋洒洒,笔不加点,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一份文稿就算完成了。 王天纵接过墨迹未干的稿子,漂亮的蝇头小楷让他又是嫉妒又是赞叹,用惯了键盘的手,连钢笔都用不好了,别说这毛笔了! 王天纵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就按照这个发给《泰晤士报》、《字林西报》、《申报》,反正华洋报馆都要发遍了,这一次非让这些洋和尚臭断街不可!” 姜师爷有些不敢置信道:“大人,这些洋人的报馆能不向着他们自己人?再说,洋人朝廷能容他们在报纸上随便乱写?” 王天纵笑道:“姜夫子,你还是不了解洋人啊!这个你就别管了,这次管叫这些洋和尚服服帖帖!” ------------ 第八十四章 天主教驻北京的主教樊国良这几天吃饭也不香了,发给王天纵的电报也没个回应,这让他有些坐卧不宁。 从他给王天纵发电报的第三天开始,就陆续有记者闯入西库门教堂要求采访,而且都是开门见山的就问他,教民中是不是隐藏了大量的白莲教的匪徒。教会是不是参与大清的民间诉讼。 这些记者弄的樊国良头疼不已,但是这个事情哪里敢承认,只得咬着牙硬挺着不认,谁问都说是谣传。 一心要挖个大新闻的记者见这个樊国良大主教如此的不配合,哪里肯善罢甘休,既然敬酒不吃,那就让他吃罚酒。 这些新闻记者都是住在中国多年的中国通,尤其是《泰晤士报》澳大利亚记者莫里逊,他这个人是个爱较真的人,又生的英国人约翰牛的臭脾气,没过几天,他就挖出了一条大新闻。 樊国良来到中国以后,一直偷偷的和走私贩子有勾搭,把中国的古董走私到法国,然后又从印度贩运烟土到中国内地。 这些事情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天主教不少神父都参与进来,可是弄了这么多的银子,而樊国良太抠门,被窝里放屁——他给独吞了! 这就让其他人非常的不满,然后樊国良又被升了中国教区的大主教,更是让其他人嫉妒。有这个基础,莫里逊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把详情挖了出来。 《泰晤士报》在西方是何等的影响力,它一刊载,全世界都知道在中国有一群强盗神父,领头的居然是天主教在中国的最高领导人——大主教樊国良。 这下可让新闻界爆发了,大小报纸全文转载,中国的华洋报纸更是炒的热火朝天。连远在罗马的教皇都灌了满耳朵。 樊国良现在想辩解也来不及了,时间、地点、数目,这些详情被人查个底掉,赖都赖不掉。先是这个事情,然后又爆出天主教神父包揽讼词,强霸民财等等的丑闻,一些小报更是编出神父调戏民女之类的荤段子,真的假的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没多长时间,天主教在中国已经顶风臭十里,幸好各地官府在洋人领事的威逼下弹压得力,才没出什么大事,但是教民都没人敢去教堂了,尤其是信教的妇女,丈夫全是严重警告,敢沾教堂的边,立马就写休书! 远在山东即墨一个偏远教堂出的一个小小的教民于普通百姓的冲突,结果这些报馆的如椽大笔硬是把个势力庞大的天主教弄成了王致和,臭不可闻了。 ????????????????????????????????????分割线?????????????????????????????? 颐和园乐寿堂 慈禧正在梳头,旁边的太监、宫女正在往四张八仙桌拼起来的餐桌上端着早膳。大总管李莲英的妹妹李大姐小心的将慈禧的头发盘好,看见掉了的头发则偷偷揣到袖子里。慈禧其实已经从西洋梳妆镜子里看见了她的小动作,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二总管崔玉贵连滚带爬的从外面冲了进来,扯着喉咙喊道:“老佛爷,大喜事儿啊!” 慈禧一瞪眼道:“还有没有点规矩了?虽说这是在园子,我对你们的管束也比在紫禁城松了些,你们就敢蹬鼻子上脸?没规矩的东西??????说吧,有什么事情?” 崔玉贵的虚胖的圆脸上笑容堆满了,连抬头纹都开了花:“老佛爷,大喜啊!荣中堂来求见,说是洋人给咱们朝廷赔银子了。” 慈禧眼睛一亮,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问道:“你说什么?是洋人给咱们赔银子?不是咱们赔洋人?” 崔玉贵点头如小鸡吃米道:“老佛爷,奴才绝对没有听错,荣中堂就在外面候着呢!” 慈禧喜形于色道:“快传!” “传荣禄觐见”、“传荣禄觐见”????????太监们一声声的吆喝直达颐和园外。 荣禄连忙倒着小碎步,穿廊过巷来到了乐寿堂。 慈禧见了荣禄,迫不及待的问道:“仲华,听说洋鬼子给咱大清赔了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荣禄从怀里掏出一份电报译稿,乐不可支的道:“回太后的话,这是山东兵备道衙门的奏报,梁山上白莲教作乱,密谋造反??????” 慈禧一惊:“有人造反?怎么山东巡抚衙门没有上折子?” 荣禄笑道:“梁山盗匪勾结白莲教,准备攻打平阴县城,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王天纵给平灭了,王天纵在上任的路上发现了梁山勾结白莲教,时间紧迫来不及通知巡抚衙门,就调集了平阴县的衙役和民团,一举将梁山剿灭,首恶胁从一共一千多人,除了首犯何老道被杀之外,其他全部活捉。” 慈禧松了口气道:“这小子是个有心的!还没上任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军机处拟旨,看怎么赏他才好。” 荣禄将电报稿递给崔玉贵,崔玉贵又递给了慈禧。 慈禧一摆手道:“行了,我不看了,你捡紧要的说吧。” 荣禄哈哈一笑道:“老佛爷,若是仅仅平了白莲教的逆匪,那王天纵也不过就是个猛将罢了,难得的是,他还顺藤摸瓜从洋教里挖出了一批白莲教的匪徒。现在天主教会的法国大主教,跑到军机处求奴才替他遮掩,他情愿赔偿当地百姓的损失,另外再青岛捐一家医院作为补偿,只求咱们朝廷不要大张旗鼓的将此事宣扬。” 慈禧笑的差点从龙椅上掉了下来,过了半天才道:“天可怜见的!咱大清自打道光爷那会儿,就被洋人欺凌,什么时候见过洋人给咱们赔银子说好话的?王天纵这个功劳胜过野战争锋,给咱大清争了面子,这样的臣子要重赏,让王天纵上个折子来,有功的人员全都重赏。这一次只要他保举的人,都照准了!朝廷不会驳他的面子,也给天下臣工们看一看,只要忠心办差的,朝廷一概不吝爵赏!还有你荣禄,你和恭亲王、翁同龢都是保举过王天纵的,你们也都有功劳。” 荣禄笑道:“这是太后慧眼识人,奴才怎么敢贪天之功?” 慈禧笑着点头,然后问道:“那个王天纵在山东干的怎么样?” 荣禄忙道:“他刚刚上任,给军机处上折子说,山东大灾,民生凋敝,他那里筹措粮饷艰难,虽然巡抚衙门鼎力资助,也难以为继。” 慈禧考虑了片刻道:“甲午一败,朝廷伤了元气,户部怕是指望不上了!也罢,这练新军是保我大清江山的大事儿,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发内帑一百万两给他作为开办费,今后每年从天津海关再给他拨三十万两银子!告诉他,好好的把兵练好,把洋务搞的扎扎实实的,朝廷亏不了他!” 荣禄点头称是,又道:“奴才这就让军机处拟旨,然后发电谕给他。” 慈禧摇头道:“派钦差去传旨,听说他好像是和盛宣怀的妹子定了婚约了?索性我就再给他一份恩典!传我的口谕,让天津海关道盛宣怀作钦差,亲自去青岛传旨,另外,将盛宣怀的妹妹纸婚给王天纵,算是我亲自赐婚!” 荣禄点头如小鸡吃米,连声道:“老佛爷圣明啊!” 慈禧叹了口气道:“盛宣怀是李鸿章的义子,这也算是朝廷给李鸿章一个交代!他在日本议和挨了一枪,朝廷为了遮天下悠悠之口,又摘了他的顶子。李鸿章为大清辛劳了半生,老了老了落得如此下场,也确实令人心寒。告诉李鸿章,我心里有他,让他安心的养着,朝廷必有重用他的时候!” 荣禄也生起兔死狐悲的心思,李鸿章从日本回国之后,满街的人都在大骂汉奸、国贼,朝廷里的人对他也是白眼相加,反正他已经倒了灶,破鼓万人锤。 荣禄恭恭敬敬的磕头,老泪纵横道:“奴才替李中堂谢恩了!太后如此垂怜老臣,李中堂纵然受些委屈,也会感激天恩浩荡的。” 慈禧笑着道:“起来吧,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上了!你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当年的你可是横着呢,连我都敢顶撞,老了老了就变得没出息了!坐着说话吧,李莲英,搬把椅子来。” 荣禄再次谢恩,然后半个屁股侧坐在乌木椅子上。 慈禧似乎想起什么来,问道:“仲华,你用过早饭了没有?” 荣禄老老实实的道:“奴才昨天夜里在军机处当值,见到这份电报就急着给太后报喜,还没用饭。” 慈禧笑道:“既然没吃,那就陪我一起吃点,对了,皇上现在忙什么呢?” 荣禄想了半天道:“皇上现在由翁师傅和徐师傅教导着读书养心。” 慈禧苦着脸摇头道:“翁同龢做事儿操切,徐桐懵懂昏聩,这两个人我都不放心啊!荣禄,你可不能在一旁躲清闲,你要多帮衬着点,除了把北洋抓紧之外,要时刻注意皇上,不能让他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挑唆着办了糊涂事儿。” 荣禄心里打了个激灵,忙点头道:“太后说的是,奴才一定留心。” ------------ 第八十五章 “青岛地处海疆,洋务以兴办实业为先,惟办工厂需技工不可,山东海关道受朝廷钦命?????????今招收十五至三十岁青壮,学习机械、修理各科?????” 一个师爷摇头晃脑的读着一篇技工学堂招收学员的告示,然后问道:“东翁,您看这样可成啊?” 王天纵点头道:“那就这样吧,誊抄五十份先发出去,这个技工学堂最是关键,咱们中国读书做官的人多,懂技术的太少了,这办工厂没有技工如何能成?眼看青岛制造局就要复工了,可是除了几个洋人技师和工程师之外,就没个能干活的!” 师爷点头称是,吹拂着上面的墨迹,转身除了签押房,刚到门口就和门口和一个亲兵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是一个趔趄,摔的坐在地上。 王天纵不悦道:“成什么体统?老夫子撞坏了没有?” 师爷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苦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的。”然后看看告示,已经破了,苦着脸走了。 庄虎臣有些不悦了,沉着脸道:“方小虎,你成个什么样子?好歹也是个六品了,还是毛猴子相。” 叫做方小虎的亲兵也是北洋水师出来的,原先也是在致远号上当炮手,和王天纵算是同生共死过一次的,王天纵对这些人特别的爱惜。方小虎耷拉着脑袋,被骂了几句,听见王天纵不吭声了,才道:“大人,大营里闹起来了,都炸锅了。” 王天纵一惊,忙问道:“怎么回事儿?谁在闹事?” 方小虎急忙拣要紧的说了起来。 王天纵一听,气炸了肺,马天虎要打汉纳根带来的德国教官,淮军的兵痞和那些德国、中国的教官呛上了火,眼看就要火拼了。 王天纵压着火气道:“具体怎么回事儿?说明白些?” 方小虎喘着粗气道:“回大人的话,马大人说那个洋人教官叫什么来着,哦,叫施奈德的,说这个施奈德故意整他们,马标的弟兄见马大人和施奈德弄翻了,都来帮忙,结果那些教官们去帮着施奈德,两边现在洋枪都端出来了,这万一谁要走了火,如何得了?” 王天纵怒道:“你是死人啊?不知道拉住他们?汉纳根军门呢?马天虎连他的话都敢不听?” 汉纳根原先是北洋水师的副提督,职务之低于丁汝昌一人,北洋水师的官兵对他都比较尊重。马天虎也是北洋水师出身的,自然不例外。 马天虎苦着脸道:“我们都劝了,劝不住啊,我是个六品的,马大人是四品啊!我算个什么东西?汉纳根军门今天有事儿,不在大营!大人,就您能修理住他了,马天虎在您面前是不敢炸翅的!” 王天纵大叫一声道:“来人,给我备马!” 真好啊!兵还没练出个样子,派系倒是先搞出来了! 都是他娘的军阀坯子! 王天纵已经在心里给这些人定性了! 山东新军主要是由裁弱留强的淮军和新招收的山东农民组成,淮军的老兵军纪太烂,积弊重重,王天纵在遍练新军的时候,干脆除了骑兵和炮兵,剩下的全部给当了辎重、后勤兵。骑兵和炮兵训练起来不是那么容易,要不然王天纵就连全部也给下放了。 这些人淮军的老兵痞平日里散漫惯了,不大瞧的起这些新兵,连教官也不放在眼里啊! 大营的兵被拉到了城外,这里圈了好大一块的训练场,反正有的是荒地。 “大人,你可来了,你瞧瞧,这些洋鬼子把我们兄弟给糟蹋成什么样了!”马天虎一见王天纵,顿时有了主心骨。 王天纵冷冷一笑,真好啊!德国教官施奈德的手枪顶着马福祥的脑袋,马天虎的马刀架在施奈德的脖子上。 “你们干什么?唱大戏啊?还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王天纵勃然大怒。 说罢,一马鞭抽在马天虎的手上,“当啷”一声,马刀掉地了。 “大人,他一个洋鬼子骑在咱爷们头上拉屎,你管不管?”马天虎委屈的想掉泪。 王天纵轻蔑的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自己去识字班读三个月的书。” 亲兵们听了哈哈大笑,这个识字班是刚成立的,新军多少要学一点文化,这样对理解战术会有些帮助,王天纵就安排找了些山村的坐馆先生来教这些丘八识字。 方小虎笑着道:“马大人,你这次要回回炉,重读三字经了。” 马天虎脸拉的老长道:“大人,我在北洋水师速成班学过,我识字啊。” 庄虎臣冷笑道:“既然识字,读过书就更应该知道师道尊严,教官是什么?教官就是先生,就是老师!天地君亲师!这你都忘了?既然不愿意让施奈德教你,那就让那些坐馆的先生教你几天圣贤书。” 马天虎苦着脸道:“大人,你是不晓得啊,这个洋鬼子坏的很,专门欺负我们兄弟。” 王天纵跳下马,一个亲兵接过缰绳和马鞭。 马天虎急忙凑过来道:“大人,我们这些马队的兄弟,他见天的让我们挖沟、拔电线杆子,这几天,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几根火车的铁轨,没事儿干就让我们卸铁轨上的钉子,你说,这不是耍我们吗?别人都在练打枪、练队列,就我们天天抗着铁锨挖土,这还叫骑兵吗?” 王天纵也懒得理他,手一指东南方,那里就是识字班的方向。 马天虎还想再说什么,方小虎急忙把他拉开了,轻声道:“大人正在火头上,别找不痛快,再说,你们骑兵的训练科目是大人给定的,连那个教官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马天虎再不说什么了,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走了。 王天纵看着一个个怒气冲冲的骑兵,冷冷的道:“怎么,不服气是吧?不服气都给老子掏大粪去!” 马天虎和马标的骑兵都傻了眼,这算什么命令啊? 王天纵牙一咬,恭敬的对施奈德平胸行了一个军礼道:“山东新军新兵王天纵请求入列,接受训练!” 施奈德楞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泪光,然后还了一礼道:“山东新军步兵科教官,陆军少校施奈德准许新兵王天纵入列!” 偌大的校场顿时鸦雀无声,都蒙了! ?????????????????????????????????????分割线???????????????????????? “哈哈,这些王八蛋遭了报应了!活该,奶奶的,谁叫他们欺负人!”新兵边笑边骂。 几百名骑兵和炮兵拖着粪车,一个个捂着鼻子,要不是旁边执法队的鞭子和刺刀,早就扔了粪车闹事了!心里恼怒,可是瞧着他们的主心骨――管带马天虎都在拉粪车,也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山东新军的兵都晓得一件事情,违反了王天纵的将令,那可是真要杀头的!高高举手,轻轻落下可不是这位钦差大人的风格。兵备道衙门口的站笼子可不是开玩笑的,铁打的汉子放进去半天,也要了老命。 训练场上挖了三道战壕,防炮洞、避弹坑,铁丝网、鹿砦、拒马,完完全全按照战场的样子布置的。 王天纵带着几个亲兵,来回的巡视,见这些新兵在幸灾乐祸,也不说话。 马天虎穿着大马靴,“蹬蹬”跑到王天纵身边,气喘吁吁道:“大人,都拉来了。” 王天纵看了看,他们拉来了几十大车的粪,点了点头。 方小虎捂着鼻子道:“马哥,你身上什么味啊?比黄鼠狼还呛人!” 马天虎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去拉两趟,看看你是什么味?” 王天纵看看马天虎道:“把这些大粪倒进战壕里,倒匀实些,每条战壕,每个地方都要有。” 马天虎“哎”了一声,带着马队和炮兵开始干活了。 新兵见他们往战壕里倒粪便,有些奇怪了,这弄的是哪一出啊? “大人要搞什么啊?” “怕是要积肥?打算在这里种庄稼?” “去你的,谁种庄稼挖这么深的坑?种树吧?” 这些新兵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几百人很快就把粪车里的粪便给倾倒进了战壕。 王天纵对马天虎道:“把教官给我喊来。” 山东新军的教官一部分是汉纳根从德国请来的,另外一部分是北洋武备学堂的毕业生。一个二十三、四岁皮肤微黑,国字脸的年轻军官穿着德国式样的新式军服,头上戴着六品武官的水晶顶子,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了过来,见了庄虎臣,先是立正,然后行了个举刀礼,然后道:“山东新军步兵科教官刘峰请大人的示下,今天的训练科目是什么?“ 庄虎臣对他道:“今天的训练科目就是,让所有的新兵都跳进战壕里,蹲到中午就成了。” 刘峰有些发愣,又问道:“大人,今天的训练科目是什么?” “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就是蹲在战壕里就行了。” 刘峰是标准的职业军人,在武备学堂的时候是优等生,信条是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明白不明白也就执行了。 几千的新兵听见这个命令,都炸了锅了,战壕里到处是屎尿,谁都不愿意往里面跳。 刘峰二话不说,率先跳进臭气熏天的战壕,簇新、笔挺,熨烫的连裤线都可以削萝卜皮的新式军服立刻沾上了黄泥和粪便。 方小虎是第二个,不过他跳之前,是捏着鼻子的。 施奈德是第三个,对于王天纵的命令,他是打心眼里想不通,但是王天纵为了给他竖立威信,自愿参加了新兵训练,现在也是他表达一下谢意的时候了,尽管方式让他实在难受。 中国军团的士兵,早就被巴恩斯训练的如同钢铁机器,见原先的上司,现在的总教官巴恩斯都跳了,这些人也都不约而同的跳了下去。 新兵们一见长官都跳,晓得不是开玩笑的,军营里的军棍可不是摆设,臭一会是死不了人的,五十军棍可是真能要命。 几千新兵,肚子里骂着娘,就跳进满是污秽的战壕里。 现在轮到那些拉粪车的骑兵和炮兵笑了,倒霉蛋看见更倒霉的人,心情就会立刻好了许多,平时里挖沟、拔电线杆子的活比起跳进满是粪便的战壕,看起来还是好了不少,本来满肚子的不爽也立刻烟消云散了。 王天纵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肚子里在骂娘,骂吧,今后会有感激老子的一天的。 几千新军泡在污秽满地的战壕里,不多时,就有胃浅的受不了了,吐的一塌糊涂,战壕里的味道更是让人无法忍受。 好容易挨到了中午,这些人才算是被允许出战壕吃饭。 午饭很丰盛,大块的烧牛肉,酱香扑鼻。 可是新军看见那个牛肉的颜色,立刻就联想起上午的战壕,立刻就是呕吐,大部分的人苦胆都吐出来了。 王天纵也下了狠心,就泡在训练场上,这些兵的苦日子可真的算开始了,战壕里的粪便刚清理干净,这些兵还没松上一口气,成堆的肠子、肚子、牛肺这些东西又被扔进了战壕里,而且战壕还被灌上齐膝深的水。 这还不算完,在这么恶心的地方,王天纵要求他们进行射击训练,靶子是特制的,草人穿上纸扎的军装,一看这些目标,王天纵他们就晓得了,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是东洋小鼻子,大胡子的是俄国老毛子。 训练场的周围,放了许多的洋铁皮桶,里面点着炮仗,“叮叮当当”的响着,吵死人了,而且这些兵泡在污水里,空气里弥漫着黑火药和腐烂的动物内脏的腥臭味。 这些新兵被武备学堂的中国教官和德国洋教官训练了一阵子,也打过枪,都觉得自己枪法还说的过去,但是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训练成果立刻化为乌有,连靶子都看不清楚了,胃里一阵阵的抽搐,全身都开始发抖,根本就无*常的瞄准。 好容易一天的训练结束,这些人立刻就跑到河边,连军服都不脱就跳进了河水里,恨不得把皮都搓掉一层。 军营里的晚饭也没人想吃了,王天纵命令把这些饭都送到不远处的识字班,便宜了那些学员们。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简单的重复就又开始了,依然是恶臭难闻的战壕,依旧是吵死人的鞭炮声。 士兵的身体迅速的被拖垮,病号立刻就多了起来,王天纵就从青岛各个洋行买来大量的西药,生病的人马上隔离治疗,而且每天训练完,这些士兵的衣服都会被人收拣起来,统一消毒。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这些士兵才缓了过来,渐渐适应了战壕里的恶劣环境,可以在呛人的味道里,若无其事的吃着午餐。也可以当那些喧闹的鞭炮声不存在的瞄准射击了。 当这些兵对这种臭烘烘的训练刚刚适应过来,血淋淋的特训就又开始了。 刺杀训练,王天纵可没打算弄些草靶子给他们做游戏,而是在草人肚子里放进新鲜的牛、羊内脏。 一刺刀挑进去,鲜血直流,内脏就从草人的肚子里流出来。 新兵又开始呕吐了,受不了刺激的再次开始发烧,病号又再次增加。 新兵营的厨子们,等这些兵训练完了,就把这些动物下水煮了,当新兵的主菜。 这些兵看见午饭,就又开始吐出了苦胆。先是步兵的新兵遭罪,然后炮标的炮兵也没放过,都给扔进腥臭难闻的战壕里训练。 马队的骑兵,看着这些他们遭的罪,一个比一个老实,挖战壕、拔电线杆子、卸铁轨的道钉,再无怨言,这几天,又增加了新的科目,学着用普通的材料配置毒药,下在水井、粮食、河流里。 这些兵学着这些东西,心里直哆嗦,抚台大人这是搞什么啊?谁和他有这么大的仇恨?这招数也太毒辣了! 王天纵现在也看出来了,这些新兵看自己的眼神都如同看魔鬼,要不是看在新军的饷银实在是不少的份上,估计早就跑了一大半了。 王天纵也不怕他们恨,恨就恨吧,将来在战场上,就知道自己是对他们好了。这种模拟实战情况下的训练,会让这些兵将来在真正的战场上,觉得非常的熟悉和适应。 一个士兵平均在十场普通规模的战斗里就会报销,但是这只是个没有实际意义的平均数,新兵的阵亡率远远高于这个比例,而老兵则要活的长的多,王天纵希望通过两到三年这样臭烘烘、血淋淋的艰苦训练,让新兵上战场的时候就有百战余生的老兵那种坚忍的素质。 今后的战争发展方向,王天纵太清楚了,陆军肯定是堑壕战。 堑壕战几乎是种断子绝孙的战法,机枪、战壕、铁丝网构成了进攻者的坟墓,但是士兵也确实太苦了,天天泡在泥水里,非战斗性减员远远大于战损。 甲午战争充分说明了,那种喊几句口号,士兵就奋勇杀敌,纯属扯淡,士兵战前再热血沸腾,也经受不住战场上的残酷,怕死是人的天性。而恶劣的战场环境,更是消磨掉士兵意志的魔鬼。 只有艰苦的模拟训练,让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环境,才能使士兵真的漠视生死,发挥出最大的潜力,而往往这样的部队,伤亡反而是最低的。 王天纵看着这些新兵,心里有些欣慰,这个恐怕是全世界第一支专门为了堑壕战培养的士兵吧? 现在和洋人陆军的装备相差并不大,甚至可以把这几万人武装到牙齿,比洋兵的装备更好,甲午年的时候,淮军的装备就好过日本人,连发枪的弹雨让小日本也吓出一身的汗。 庚子国变的时候,中国的装备比洋人差的也不多,可是再往后呢?抗战的时候,中国就只有拿人命去填了,那个时候中国真的是在构筑血肉长城! 再过几年就是八国联军进中国的时候了,那是一场难以形容的闹剧。一万多由英国指挥的印度人、埃及人,法国指挥的越南人、摩洛哥人,日本人、俄国人?。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被后世戏称为杂种杂牌军的八国联军,总共也就一万多乌合之众,就把大清的百万大军打的屁滚尿流,其中还有十几万是已经装备了新式洋枪、洋炮的武卫军,八国联军在中国地面上如入无人之境,五十七天就打下来中国的首都。 这种悲剧,说什么也不允许发生了! 庚子国变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最后一次可以用和洋人差不多的装备打上一仗了 可真的能打赢吗?王天纵也没底。如果训练好了的话,自己手下的兵将来是有可能打败那支杂种杂牌的八国联军,可是中国的综合国力远远落后于西洋列强,即使打胜了一仗,自己又如何能对付源源不断开了的各国军队呢? “大人,这些兵都有些受不住了,这种训练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了?”马天虎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些新兵都已经神情恍惚了。 “今天夜里,增加紧急集合的科目。”王天纵目无表情道。 马天虎看看他的脸色,叹了口气走了。 “今天晚饭,弄几个好的,给这些兵补养一下。”王天纵轻声的交代道。 马天虎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猛然发现,大人这些天瘦了许多啊。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地道的魔鬼训练,现在这些兵已经神经麻木了,连感官似乎都不那么灵敏,扔进茅坑,也不觉得有多臭了。 王天纵几个月都没回家,就守在大营里,更多的时候就陪着这些新兵呆在训练场。 几个月的训练,基本上奠定了山东新军今后的培训模式,再往后的日子就按照这个方法练下去就差不多了。 新兵训练也多少有了些小成,汉纳根、施奈德和刘峰这些人按照王天纵的要求,在《德意志步兵操典》的基础上编制了新式陆军操典,今后的兵就按照这个练习。 军队是最花钱的,这些兵虽然觉得日子难过,但是起码都吃饱了,而且是一天吃三顿,时不时还有些牛肉、牛下水什么的。要知道,他们在家的时候一天能有两顿饭吃就不错了,而且最多只有一顿能吃到干的,年景不好的时候,就整年都是野菜什么的。 那些新兵们用来练习刺杀用的牛、羊内脏,被厨子收拣以后就给煮了,新兵看见恶心,吃不下去,已经轮训结束的老兵就过了瘾。 射击训练是王天纵最看重的,每个人新兵训练结束,要打够一千发子弹,枪法这个东西,除了用子弹喂出来,就没别的捷径。 中国和其他陆军强国比起来,重武器方面还是有比较大的差距,而士兵的综合素质也比较差。今后中国主要的对手就日本了,日本的中下层军官培养的比较好,而且还有个习惯是下级军官带头冲锋。王天纵想到这里,觉得受启发,狙击手的培训刻不容缓,从新兵里挑出七百多有射击天赋的,然后开始培养。只要打掉了中下层军官,对方的作战能力立刻就下降一大截。 这些人每个月另外多发二两银子的补贴,而且训练的时候,子弹管够,但是日子也最难受,尤其是潜伏训练,脸上涂了油彩,在烂泥里一趴就是一天,不许吃饭,不许动弹,就连蚊虫叮咬都不许拍打。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看在每个月多二两银子的份上,这些人也就咬牙忍了。有这多出来的二俩银子,就够家里人一个月的嚼裹了。 一万多人的射击训练,子弹简直就象不要钱一样的打,打的王天纵呲牙咧嘴,心疼肝疼,打的德国和英国洋行乐开了花,整船的军火从青岛港上岸直接就给送到了大营。幸好青岛制造局的机器已经运到了,正在安装调试,过不多久,就可以用上自己产的子弹了,王天纵希望能降低点成本,这训练也太花钱了。 ------------ 第八十六章 青岛东城外,这里本是一片贫民的聚集区,前些日子兵备道衙门出钱把这里给买了下来。 “噼里啪啦”,鞭炮齐鸣,一栋三层的西式楼房在周围的棚户区里,显得格外的突兀,楼顶上赫然竖立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一群身穿黑色神父袍的洋人混迹与一群穿着白色大褂的洋人大夫中间,显得黑白分明,有点搞笑。青岛这个虽然是海港,但是开埠不久,洋人还算罕见,而且一般洋人和中国人不太来往,即使出入也是坐着黄包车。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洋人,老百姓也出来看稀罕。 “哎,你看啊,那些洋婆子的脚啊!奶奶的,比个木盆还长,这洗脚的时候,盆里怕是放不下吧?” “你看啊,那个洋和尚头发是黄的啊,眼珠子瓦蓝瓦蓝的。” “你瞧瞧啊,那个是咱们的道台大人,他可真年轻啊!长的和画里的赵子龙似的。” “咋了,你看中咱们大人了?听说他已经和盛宣怀大人的妹子定亲了,等下辈子投胎投个官宦人家再做春梦吧!” “嫂子,你胡说什么呢!” 东城里的老百姓都来看热闹,好多大姑娘小媳妇也拖朋拉友,抱着吃奶的娃娃看西洋景。山东民风彪悍而且开放,要是江浙一带的女人敢这样公然的抛头露面,还不被爹娘、丈夫打个臭死啊! 王天纵一身三品文官装束,翡翠翎管里双眼花翎湛清碧绿,顶子上的红宝石也是鲜红耀眼。旁边一个法国老头穿着神父袍,笑容可掬的学着中国人的礼仪,向围观的百姓频频抱拳。 “大人,时辰到了,仪式可以开始了。”衙门的葛师爷悄声提醒王天纵道。 王天纵掏出打簧金怀表,一看时间,罗马数字已经走到了九点了,点点头道。 两边几十个一身西式军服的新军士兵挑着长杆子,一万头的大鞭炮“噼噼啪啪”的炸响,白色的烟雾让人眼前的景物都有些看不清楚了,空气火药的味道呛得人着咳嗽。 鞭炮声刚刚停歇,一群小孩子就哄闹着冲进去抢未点燃的鞭炮,当兵的也不拦他们,由着这些孩子去闹。 一队洋人铜管乐队开始演奏赞美诗,几个青岛当地的教民和一群洋人神父齐声合唱,“咿咿呀呀”的也听不明白他们唱的是什么。 乐声刚刚结束,一条三丈多长的红绸子由两个身材窈窕的修女捧了出来,庄虎臣客气的对身边的洋人神父道:“樊国良大主教,请吧。” “请。” 随着剪子将红绸剪断,洋人纷纷拍起了巴掌,中国人也互相看看,学着洋人的样子稀稀落落的鼓掌。 王天纵回头看看这所教会医院,心里一热,总算有自己的新式医院了,而且这样的医院将在一年内在山东境内建立十所,天主教中国总会还要在新军中培训军医,将来中国人有病了,不至于被乡下那些神神道道的庸医给害死了。 这个医院是天主教在中国的大主教法国人樊国良提出的,自打即墨教案爆发以后,天主教在中国都臭断了街,中外的报刊纷纷报道,天主教教堂包揽讼词,招收地痞流氓入教,还居然包庇白莲教的异教匪徒,中国教民纷纷退教,而新教、东正教、清教徒们更是乐的看这个天主教神父的笑话。 罗马教廷对此事大为震怒,本来在中国传教就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为了拉拢老百姓信教,教堂是又送米又送药,拿热脸贴中国人的冷屁股,最后实在没招了,连包揽讼词这样的龌龊事情都干了,这才吸引了一批百姓信教,结果在即墨闹这一下,弄的二十年的心血打了水漂,教廷严令樊国良立刻恢复教会的名誉,挽回影响。 樊国良走私是一把好手,弄钱的本事不错,可现在这么复杂的局面,他哪里晓得如何处理?实在没招了,就只好亲自跑去求荣禄和庆王。他们俩又一推二六五,把他打发到了青岛。 王天纵一看这个,怎么好意思不敲敲这个老鬼子的竹杠,然后就给他说了,要天主教会出钱在山东办几所医院,免费给老百姓看病,这个会让老百姓淡忘即墨教案的不利影响。樊国良现在病急乱投医,只好庄虎臣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反正花的是教会的钱,他又不用花自己腰包的一个铜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樊国良大主教,青岛人民会记住你的,山东第一所新式医院的奠基人,这个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庄虎臣笑的无比玩味。 “是啊,希望主的荣光会照耀在东方,让所有人都沐浴在主的雨露恩泽之下。”樊国良也笑的很灿烂。 ???????????????????????????????????分割线???????????????????????????????? “堂堂堂”马克沁机枪特有的铜音,靶场上金色的弹壳横飞,白色的烟雾弥漫在空气里,让人的视线有些发虚,眼前的景物似乎成了影子,变的有些不真实起来。 三百米外,报靶员举着被打成碎片的木头靶子,送过来给王天纵看。 王天纵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连声叫好! “好,好,真好!”终于有了自己的马克沁了! 原先朝廷调拨的是金陵机器局仿制的山寨版格林炮了。那个东西是仿造美国的加特林十管机枪,尽管那个火力也凑合,但是可靠性太差了,炸膛是常有的事情,更要命的是,格林炮是靠士兵摇手柄控制射速,一旦打的热火朝天,士兵血冲顶门的时候,手柄就不受控制了,摇的飞快,直接后果就是卡壳。 “大人,这个是头一批货,十门,以后每个月还能造五门这样的赛电炮。”制造局总办傅彪一脸的骄傲。 “以后就叫马克沁重机枪,什么赛电炮,听着就别扭!”王天纵一句话就让马克沁恢复了原名。 “另外,一个月五门够什么用?起码我要三十门!办好这个差事,我向朝廷保举你一个实缺的知府!”王天纵又扔下一个大订单。 这个馅饼虽然诱惑,但是傅彪的脸却拉的老长:“大人,一个月三十门,制造局就是日夜不歇也造不出来啊!” “噢,是材料不够?还是工人不够?” 莫弘毅最近一直在督办这个实缺,他插言道:“大人,进口的优质钢材和铜材都够使的,人员也马马虎虎,就是机器不够用啊,要是再增加产量,就需要再建厂房、添机器,可是这些机器都是外洋造的,就算有现成的,运到咱青岛也得两个多月,怕是不赶趟了。而且,咱们的工人虽然不少,可是会造洋枪的不多,加上新近从外国招募的洋人技工,也不过刚刚够使唤。” 王天纵笑了笑道:“你们的人和机器都不少,就是管理有问题。” 傅彪连忙凑过啦问道:“大人有什么高见?” “你们啊,把手下的工人都分开,造枪栓的单一造枪栓,造枪架的专门造枪架,然后把所有的零件送到专门搞装配的人那里,这样,即使是徒工,每天都造同样的零件,自然学的快,而且干的也会又快又好,要是一个人什么都干,肯定就慢了!这个枪暂时就这样了,我听说英国人已经造出了全钢结构的马克沁了,咱们这个已经落后了,以后咱们也要造全钢的,结实、耐用。咱们自己的钢材质量现在造枪还是有欠缺,立刻让人技术攻关,今后不能因为原料被别人卡了脖子!” 傅彪和莫弘毅,外加几个洋人工程师都连连点头。 分厂制,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东西,一个人天天干同样的活,自然是熟能生巧,干的又快又好了。 “大人,我们一定按您的要求,一个月三十门赛电炮,噢,不,这个马克沁重机枪,我就是吃、住在制造局,也不耽误大人的大事,您再看看这个洋枪吧。” 傅彪指指后面人手一杆仿制的英国李.恩菲尔德步枪的士兵。 王天纵点了点头。 三百名士兵端起步枪,站姿、蹲姿、卧姿,开始射击。 “砰砰砰”放枪的声音并不整齐,不是集火齐射,而是同时自由射击。 王天纵心里越听越高兴,这感觉就像是十几挺轻机枪在响,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真不相信是步枪在放。 王天纵回头看看神采飞扬的施奈德少校,竖立大拇指称赞道:“好样的!这个兵你练的好!” 施奈德骄傲的道:“大人,按照您的指示,我们的士兵进行了大量的射击训练,现在我可以不谦虚的说,新军的士兵射击水平已经不在奥地利、意大利这些国家的军人之下了,比起德国军人的差距也已经很近了,而且我们按照您的要求进行的‘一分钟疯狂射击’,最高记录是每分钟三十二发,一百五十米的命中率是二十八发。普通士兵基本上都可以达到十发八中,在高速射击的情况下,也可以达到六到七发的命中率。” 李.恩菲尔德步枪最大的优点就是弹容量大,射速快,但是一分钟三十二的射速也是够惊人的,在一边拉枪栓一边射击中,居然还有五成以上的命中率,在中国确实可以算是精兵了。当然比起那些列强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但是这些差距是可以凭借训练迎头赶上的。 王天纵心里高兴的要命,嘴上还要挑毛病:“这个训练场和战场是两回事,靶场上能打准,不见得上了战场不拉稀。” 施奈德微微一笑,手往空中一扬,后面的旗手小旗招展。 “啪啪啪啪”的声音,很像是放枪,但是仔细看看,没有见哪里有人打枪,庄虎臣转过身子,原来是后面有几个士兵把鞭炮搁在洋铁皮筒里放,声音和枪响几乎没什么区别。 “咚、咚”几门老式的劈山炮也开始放起了空炮,声音满大的。 旗手打出了旗语,三百名士兵如机器人一般,前排放枪,打空弹夹,退到后排装弹,后排的人前进,继续开枪。 依然是泼风般的弹雨,这些士兵似乎都失去了听觉,对就在耳边的鞭炮声和劈山炮的声音浑然不觉,只是装弹、放枪、退后、再装弹。 看着这些冷静的如同机器的士兵,王天纵眼睛有些湿润了,聘请汉纳根作为新军的总顾问,自己一直对他毕恭毕敬,想尽办法搞银子,连敲竹杠的下作事情都干了,艰苦到可以用折磨来形容的魔鬼训练,无数的子弹、炮弹,加上牛羊肉、白面馒头,终于算了初见成效了,通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现在的士兵打那些淮军、湘军已经足够了,更别说八旗、绿营的废物了。 有了这七千人,马上就可以按照同样的训练方式,在一年内招募、训练五万人,甚至十万人,只要武器和钱不缺,练兵已经不是大问题了。 “这七千人,人人都有这样的水平吗?”王天纵对形式主义这个玩意深恶痛绝。 “大人,您可以随便抽查,如果有假的话,我的薪水就不要了!”施奈德对于庄虎臣不信任的眼神也是深恶痛绝。 王天纵淡淡一笑道:“施奈德先生,不是不相信你,士兵训练水平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他们今后的生死,作为统帅,我不得不谨慎,这个是作为一名统帅的职业道德,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人的职业精神,让我非常的钦佩。”施奈德来中国久了,拍马屁的功夫也是娴熟。 王天纵在训练场上足足呆了三天,七千人射击表演,五百人一组分别放枪,确认无误,都已经达到最初表演射击的三百人大致同等水平,王天纵这才高兴起来。 七千人的演习开始了,进攻和防御都是井井有条,看得出汉纳根、施奈德、马天虎、刘峰这些人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的。 只是不晓得哪里,王天纵觉得缺点味道。 总觉得进攻的一方似乎进展太顺利了些,而且守军的防御看起来战壕、鹿砦、拒马、铁丝网样样齐备,可是为什么没有发挥出充分的效果呢? 而且防守一方显然对于地形没有充分利用,两边的丘陵和山脊,那是伏兵的好地方啊,虽然堑壕战对于防守一方是有利的,可是也不能就这么龟缩在壕沟里,被动挨打啊! 王天纵的眉头渐渐又锁起来了,战术有问题了! ------------ 第八十七章 进攻方已经接近防御方的战壕,只要铁丝网被炸药破坏,几乎就可以宣告胜利了。守御一方的炮兵也被进攻方的大炮压制的抬不起头,炮兵阵地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只要把旗帜插上山顶,演习就可以宣告结束。 他奶奶的,这不是演习,是演戏! 王天纵对这样形式化、走过场的玩意非常的厌恶,现在他的眼睛里露出了寒意,看得周围几个戈什哈心里发毛,大人要发飙了,不晓得谁要倒霉。 进攻一方已经开始欢呼胜利了,旗手高声呼喊着冲向山顶,防御方的阻击显得软弱无力。 “砰”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升上了天空。 “砰砰”,稀稀拉拉的枪声响起。 进攻方还没看见敌人在什么地方,就被冷枪打倒,尽管只是木头弹头的训练弹,挨上一发也不是好玩的。 王天纵一下子来了劲头,原来不是假打,是玩真的!防御方还隐藏了大批的阻击手,而且战场上打了这么许久,仔细人竟然能伪装的丝毫不显山漏水。 真是深的狙击战的诀窍啊! 随着越来越多人被冷枪打中,进攻方的先头部队已经被判定失去了战斗力,防御方隐藏的天衣无缝的大炮和机枪响了起来,在排山倒海的炮声中,防御方发起了反冲击。 攻守瞬间易势,进攻方眼看就要到手的胜利如同煮熟的鸭子般飞了,也是恼火,又组织了几次反击,但是效果不大,狙击手的冷枪给这些盲目冲锋的人以严重的杀伤。 进攻一方因为一直占据有利态势,所以对防御工事这些东西搞的不够细致,尽管也还算三军用命,但是指挥上的失误,很难再弥补了,尤其对方的火力、士兵的军事素质都不在己方之下,失败之是早晚的事情。 进攻方的指挥官是施奈德和马福祥,防守一方的指挥官是汉纳根和方小虎,都是一个洋人配一个中国人。最后马天虎真是恼了,直接带着警卫部队拎着马刀,端着刺刀冲出战壕,要玩白刃战了。 王天纵有些不屑,都打成这个样子了,还不肯认输,也太没风度了!但是转念一想,没有刺刀见红的血性,士兵们还是不能坚韧如钢。 可惜,方小虎和汉纳根,哪里肯给马天虎白刃战的机会,老远的地方就有炮火和机枪掩护,直接让马天虎被判定阵亡,施奈德则被抓了活的,一场演习以防御方的完胜告终。 兴高采烈的方小虎跑到庄虎臣面前报告:“报告大人,我军演习,防御方大告全胜!全歼敌军,俘虏敌军统帅一名,击毙一名。” 王天纵点了点头道:“好,将他们押解过来!” 方小虎一楞道:“押解?大人,这只是演习啊,闹着玩的,还真把他们给绑过来?” 王天纵冷笑道:“闹着玩的?好,执法官何在?” 执法官几个大步跑了过来道:“执法官萧冷,请示大人的命令。” “方小虎演习玩忽,打他十军棍!” 方小虎大出意外道:“不是吧?大人,我可是打了胜仗的!” “打了胜仗就不能打你军棍了?为什么挨打,自己想去!”王天纵也不搭理他了。 几个北洋水师出来的亲随,都是偷偷的乐。 马天虎被五花大绑的押了过来,他对押解他的士兵大叫道:“小王八羔子,敢绑你爷爷,造反了啊!等会老子一个个的剁了你们!” 马天虎看见了王天纵,本想告这些士兵不敬的状,但是看见马天虎脸阴的滴水,又看见打胜仗的方小虎正在旁边撅着屁股挨军棍,也不晓得大人今天哪根筋不对,他连个响屁都不敢放了。 王天纵面无表情的道:“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马天虎苦着脸道:“标下无能,标下打了败仗!” “放屁!当将领的哪个没打过败仗?打了败仗算什么,将来打赢回来就够了!”王天纵看着马天虎一脸的迷糊相就来气! 可是想想前些日子,他深入虎穴,跑到梁山盗匪的窝里去杀了何老道,那可是提着脑袋给自己玩命啊!要不然靠这个,凭什么山东巡抚李秉衡会掏出银子来?想到这些,王天纵平息了怒气,亲自给马天虎松了绑,叹了口气道:“你这一仗,指挥失误,这个你和施奈德都有责任,打败了不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你们俩倒好,两个二百五,部队居然能拼光了!士兵不怕死是好样的,可是指挥官让他们去送死,就是丧尽天良!早晚咱们要打仗,而且要打大仗,可以说是咱们甘军的命运,咱们中国百年气运都要靠咱们这些人,靠咱们甘军的几万士兵!到时候,敌人会比我们人多,也许枪炮也会比咱们多,咱们只有陆军,敌人还有军舰,要是指挥官都像你这么打,那拼光了也不够人家填牙缝的!” “标下知罪了!下次要是再打败仗,标下一定带着手下头一个跑。”马天虎连连点头如小鸡吃米。 王天纵对他这个智商,实在是没办法了,奶奶的,你就不能想个败中取胜,玩个拖刀计,弄个回马枪啊!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脑子这么活络,怕是战场上就没有决死一战的勇气了,每个指挥官的风格不同,这个要靠统帅根据不同的场合灵活运用。 “好了,你下去吧!” 马天虎揉揉被绑的生疼的肩膀,垂头丧气的走了。 执法官萧冷跑了过来,举刀平胸行了个军礼道:“大人,执法完毕,请您检查。” 王天纵笑了笑道:“不用了。” 还检查什么,如果连军棍打在肉上的声音都听不出真打、假打,那他这半年在大营也算是白混了,方小虎刚才挨打的时候喊的鬼哭狼嚎,王天纵晓得他是觉得这十棍子挨的冤枉,所以也就不装什么英雄,挨打不吭声了。 方小虎被两个亲兵架着,一瘸一拐的过来了。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标下不知道。”方小虎有些不服气,脸上的粉刺都发着红光。 王天纵看出他心里不痛快,嘴角挑出一丝讥诮:“哦,不明白?看来是打轻了,再拉下去,打二十军棍!” “大人,标下明白,明白!”方小虎的小身板哪里经受的起三十军棍! “真明白?” “大人,我真的明白了,标下打了胜仗,一时间张狂了些,所以大人赏了十棍子,略做薄惩罢了。”方小虎收起了那副混不吝的青皮像。 王天纵对他脑门就是一个毛栗子:“放屁,打胜仗了庆贺一下算什么罪过?你还以为我是故意拿你撒气对不对?” “大人,标下不敢!”方小虎是个绝对不吃眼前亏的主,哪里会这个时候找挨打。 “打你的原因是你态度不端正,演习是为了什么?平时里模拟实战进行训练又为了什么?不是让你们来玩扮家家酒的,当指挥官的都把演习和训练当玩笑,那士兵会怎么想?也是当小孩子胡闹?等到真打仗的时候,士兵无法进入临战状态,和让他们去送死有什么区别?今天打你,是让你长点记性,你现在不普通士兵了,你是统领兵马的军官,你的任何一个指令,都直接影响战局的变化,你的每一个命令,都有可能让士兵丢了性命,兵凶战危,岂可不慎!” 方小虎这才明白,闹了半天,挨打就是自己说错一句话,真是嘴贱啊! “啪”的一声,方小虎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五条鲜红的指印泛上面颊。 “这张臭嘴,让你惹祸!” 王天纵又好气又好笑,方小虎才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跟在自己身边也就半年多,就保举到了六品武职了,也确实是拔苗助长,也真难为了他。 可是,时间不等人啊,只能是夏天割麦子,不熟也得催熟! “今天打你的原因,就是态度,记住了,态度决定一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