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若春和景明   作者:玖月晞   这是一个傲慢与偏见的故事。   文案1:你真好啊,好到我常常遗憾,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年轻就好了。   文案2:若有一天,春和景明,天光万里,愿与你并肩看风景。   排雷:剧情扯淡,BUG满地,毫不考究,全凭瞎编。   文名来自岳阳楼记。   “至若 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和文章内容没关系,就是觉得很美。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若,景明 ┃ 配角: ┃ 其它:玖月晞   金牌推荐:山区贫困生杜若来北京上大学,遭遇资助者家的机器人天才景明,丑小鸭遇见白天鹅。一个自卑,一个自大,偏见对傲慢,工科女对工科男,不断碰撞出摩擦。杜若渐渐被优秀的景明吸引,心生爱慕苦苦暗恋,却被拒绝。从此收起心迹,努力提升自我,渐渐吸引景明的侧目和表白,而此时杜若一心只想放在自我提升上。 本文行文简洁凝练,语言生动,题材新颖,涉及高科技无人驾驶。暗恋细节怦然心动,人物成长自然而然,团队奋斗励志热血,带给人耳目一新阳光活力的校园生活奋斗体验。    第1章 chapter 1   《若春和景明》玖月晞   《上卷:若,春和景明》   chapter 1   杜若坐了33小时的硬座,下火车时双脚浮肿像水泡过的馒头,走上几步,又刺又麻。   北京西站人挤人,跟她乡下外婆家赶几千只鸭子的盛况有一拼。   她身材瘦而细,是掉进鸭子堆里的一根豆芽菜,被裹挟着卷下站台,涌到火车站大厅。   兜里的手机震动着大叫起来。杜若掏手机时旁边有人回头看,奇怪这年代居然还有诺基亚。   杜若细声:“喂?”   “到哪儿了?”电话那头,男生的嗓音有些不耐烦。   “下火车了。”   “问你人在哪儿!”   她四处找标志:“大厅。北广场大厅。”   “北三区停车场,a区0209。”那头说完就撂了,仿佛打这一通电话让他多费劲似的。   杜若见过景明。   四年前,景家夫妇去西南边境给贫困学生献爱心,带着他们的儿子景明。   十四岁的男孩又高又瘦,白白净净,让杜若他们一干黑黢黢瘦巴巴的孩子们看傻了眼,不敢靠近。   长得像天使一样好看的少年只顾窝在车里玩ipad,被他妈扯下车时眉梢眼角挑着嫌恶,看四周人与物,如看垃圾。   原计划要在杜若家吃顿便饭,景明死活不肯,连她家水杯都不碰,景家夫妇作罢,很快返程。   景明上车时,电视台的记者塞给杜若一束花,让她送过去。   少年坐在车里,一个警告的眼神,她没胆上前。   他砰地关上车门。   杜若拖着硕大沉重的箱子一路询问,好不容易找到北三区停车场。   a区0209停着一辆白色的车,造型嚣张像坦克。   景明身形单薄,白衬衫牛仔裤,靠在车前盖上打游戏。他戴着墨镜,塞着耳机,下颌时不时嚼动一两下口香糖。   “操!”   “妈的傻逼!”   “你他娘的会不会玩!”   杜若一头的汗,手心湿漉漉抓着拖杆箱,朝他走去。   景明双手快速抖着手机,余光注意到有人靠近,他的脸微微转过来,墨镜遮着,看不清眼神,脸上表情近乎没有。   他没作出任何反应,直到她走来他面前站好。墨镜上那道峻峭的眉峰才极轻地挑了一下。   黑色镜片后,少年眼神戒备,上下扫她一眼。   她头发汗湿,衬衫皱巴,气色差,人狼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跟走散了又回来的小鸭子似的。   他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手机游戏已显颓势,他败兴地说:“不玩了,撤了。”   他扯下耳机,塞牛仔裤兜里:“杜若春?”   杜若轻声:“我改名字了。”   “哦?”他眉毛一扬。   “杜若。”   他右边唇角往上一掀。   心想,呵,杜若?   就这幅样子还杜若?狗尾巴草吧。   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摁一下,后备箱弹开。他下巴指了指,示意她把行李箱放进去。   杜若一声不吭,低着头走到车后提箱子,提不动。她憋得额头冒汗,满脸通红。   景明看她一眼,眉毛深深皱起,拧成一个疙瘩,全身上下都写着“排斥”两个大字。   他终于看不下去,走过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箱子要扔车上,没想那箱子沉得要死,他差点脱手砸到脚。那得闹大笑话。   景明涨红着脸把箱子扔进后备箱,忍不住呲牙骂道:“操!这么重。”   杜若小声解释:“带了点儿礼物给叔叔阿姨。”   景明无端火起:“什么礼物?你家乡的石头?”   “……”   她不言语了。   他走近她,抓住后备箱摔阖上,高高的个头一瞬挡住停车场里的灯光。他闻见她身上火车车厢的气味,再度嫌恶地皱了鼻子。   杜若浑然不觉,呐呐奉承一句:“你……长得好高了啊。”   景明暗嘲她拙劣的讨好,不屑地说:“我们见过?”   “见过啊,四年前,叔叔阿姨带你去过我们家。”   “不记得了。”他说,“别套近乎。”   杜若闭了嘴。   汽车在地下停车场绕行,车里警报声响不停,景明听得烦了,说:“系安全带。”   “嗯?”   “系安全带!”   她赶紧把座椅旁边的带子拉出来扣好,发现这人脾气不是一般的差,对她不是一般的嫌弃。她也有些无所适从。这局促的难过和尴尬一如当初被名校录取后电视台报社记者轮番去她家采访轰炸,逼她发表感激辞一样。   好在初来首都,她是喜悦的,她很快被窗外的风景吸引。   夏天还没过去,道路两旁的杨树梧桐树蓊蓊郁郁。蓝天下,高楼林立,立交桥穿梭,燥热的风从钢筋混凝土的楼宇间吹进车窗。   风也是干热的。   明天去学校报道后,就要在这座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开始崭新生活了。   最好的首都,最好的大学。   她心情雀跃,难抑激动。   在那之前,她要先去景家拜访叔叔阿姨。她父亲早亡,家境贫困,如果不是景家夫妇的资助,她早就得操持生计,辍学在城中村里做小买卖了。   虽然上月接受采访时,一遍一遍在镜头前吐露她的感恩,让她尴尬。但这份恩情是真挚的,她谨记于心。   两人一路不说话。   半小时后,车停在一个居民生活区内。老旧的红墙砖瓦房,小区外一排小餐馆,诸如桂林米粉、黄焖鸡米饭、重庆小面之类的。   杜若下了车,心中正感叹景家生活条件普通却一直在资助她时,景明锁上车门,往路边一栋楼里走。   她赶紧跟上去,提醒:“我行李还在车里。”   他头也不回,一步三台阶:“不拿。”   杜若跟着景明上楼,没想竟是网吧。   景明找了台机子,戴上耳机开始打游戏。   他盯着屏幕两眼放光,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迅速飞舞,把键盘敲得噼啪响,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脏话。   屏幕上,小人儿杀来杀去,光波乱炸。   杜若看不懂,也没兴趣,只能坐着干等。   一局打完,他赢了,心情不错,跟屏幕那头的同伴笑闹一番,转头见杜若坐在一旁发呆。   他不发一言,伸手过来给她的电脑开机。   杜若这才注意到他白衬衫的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淡金色龙形花纹,从肩膀上蜿蜒到袖口,繁复瑰丽,却低调幽暗,不细看不会察觉。   又见他衬衫袖口内侧一小块方形的银灰色压纹,淡淡的,画龙点睛。每一颗扣子都是柏木质的,做了微雕,细微之处别有洞天。   衬衫的布料很有质感,穿在他身上版型极好。乍一看是普通白衬衫,细看则处处藏精致,难得名品。   她低头把自己衬衫袖子上的线头藏了起来。   景明继续玩游戏。   杜若开了电脑也无事可干,一天奔波太累,她打了几个哈欠,不自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景明玩到半路朝她这头瞟了一眼,她安静睡着,眉目淡淡。睫毛小刷子一般垂着,又黑又长。   电脑屏幕上是她学校的官网。   他毫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虚拟世界里一片厮杀,昏天暗地,哪管外边日头渐短。   杜若睡了不知多久,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惊醒睁眼,景明把耳机取下来,她问:“打完了?”   他递给她一百块钱,使唤:“去,买碗泡面。”说着又戴上耳机。   杜若看一眼电脑屏幕,晚上七点了。她什么也没说,捏着钱起身去了。   窗外天色已黑,网络里全是戴着耳机的年轻人,齐排排坐在电脑前厮杀。   前台有几个女生正在买东西,杜若排在队伍后面。等待的时候,她无意间看了一眼身旁的镜子,吓了一惊。   镜中的她,头发油腻杂乱,脸颊憔悴发黄,身形瘦弱细长,穿着一件过于宽松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洗得再干净也掩盖不了过时的样式,廉价的质量。   杜若明白了自见到景明后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情绪是什么——卑下。   都是白衬衫,都是牛仔裤,但那不是同一样东西。一个精致,一个丑陋,是不同的品种。   他整个人美好帅气得在发光。而她……   她想起这一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皱眉,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   ……   杜若泡了两碗面回去,给景明的那碗下边压着九十五块钱。   景明端起面开吃,无意瞥一眼剩下的钱,随口问:“两碗面只要五块?”   “我的,自己出的钱。”   景明愣了一下,半刻后,他勾起唇角,奇怪地笑了一笑,也不说什么,继续打游戏去了。   杜若的脸一瞬间火辣辣的,明白他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她的钱也不是她的,是他家的。   景明的手机一直响,他不管,只顾打游戏。   直到他终于玩够了,去前台结了账,走出网吧,下楼梯。手机再次响起,他接起来,语气不耐烦:“人接到了。……什么这都几点了,火车晚点我能有办法?……行了,马上回来了。”   回头看杜若:“回家他们问起,知道怎么回答?”   杜若连连点头:“知道。我火车晚点了。”    第2章 2.chapter 2   chapter 2   景明家在一处高档别墅区,小区里流水假山,树木成荫。   汽车从玉兰花路灯的光影中穿过,停在一栋白色的三层欧式楼前。楼上楼下都亮满灯,像一只闪闪发光的珠宝盒子。   景明熄了火。   杜若推开车门准备下车,胸口被安全带拉了一下,她回头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屋内快步走出来:“有行李吗?”   杜若不认识他,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景明迎面走去,说:“陈叔,把后备箱的箱子拎进来。”   “诶,好的。”   陈叔冲杜若笑了笑,她回报一笑,快步跟着他走到车边,抱歉道:“箱子有点儿重,我帮您吧。”   “不用不用。”   “真的有点儿重。”杜若不好意思,帮他抬箱子。   景明在几米开外回头看一眼,懒得搭理,先进了屋。   待杜若进了门,才发现这真是个珠宝盒子。   挑空的大客厅里,水晶吊灯璀璨无比,如梦如幻。巨大的窗帘从天花板上垂直落下,瀑布一般;落地窗外是无边的花园草坪。客厅比教室还大,摆着欧式风格的长沙发,蓝木茶几,旋转楼梯上镂着螺旋花纹。   甚至有几株很高的树木种在家里。   一切美丽而遥远。   但景家夫妇——景远山和明伊——的笑容是亲近而熟悉的。   “火车怎么晚点到这个时候?”妈妈明伊笑问。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为了给动车让路吧。”杜若说,偷看景明一眼。少年横躺在单人沙发里发短信,长腿搭在沙发扶手上,全无坐姿,像块抹布。   “若春是不是长高了啊?”爸爸景远山说,“比我前年去的时候长高了。”   “但还是那么瘦呢。”明伊说,“平时得多吃点东西,长胖一点才行。”   景家夫妇太热情,杜若没有插话的余地,双腿并拢,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   “晚上没吃东西吧?肚子饿了没?陈妈做了一桌子菜,没想到火车晚点,现在再热一热。”   “我……在火车上吃泡面了。”杜若多少有些歉然,忍不住又看了景明一眼,后者还瘫在沙发里发消息,毫无愧色。   “也行,要是过会儿饿了,再吃宵夜。”明伊说。   景远山则感叹道:“若春很懂事啊,又努力,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   景明在摆弄手机,恍若未闻。   杜若见景家夫妇的关注点全在自己身上,怕轻慢了景明,缓声道:“景明也很厉害啊,和我一个学校呢。”   然而景明跟没听见似的,并不搭理她的找补。   景远山也显然不满意,眉头一皱,道:“他呀,臭小子,让他学习是强摁牛喝水,给他请了多少家教,全是名师。都这样了,我还得专门请人看管他上下课,溜跑了请人满城抓他。还好,后来赶上特招生名额。这不省心的臭小子,哪儿比得过你,条件那么艰苦,却能自觉读书学习。”   杜若如坐针毡,尴尬笑笑,不敢看景明。耳边他手指在屏幕上打字的声音倒一刻没停过。   景远山还没训够,扭头看景明:“没长骨头呢?!坐没坐相!”   景明把腿撂下来,坐起身,靠进沙发里。   “你以后多跟若春学学!”   景明噗嗤笑出一声:“别若春若春地叫,人改名了,叫杜若。‘采芳洲兮杜若’的那个杜若,很文艺的。”   杜若面颊发烫,低头揪着手指。   景家夫妇愣了一愣,很快说:“改了也好。这名字好听。”   “小若。”明伊念了一遍,笑起来。   又说,“坐火车累了吧,要不,早点上楼休息?”   杜若忙站起身:“叔叔阿姨,我给你们带了些特产过来。”   她拉开箱子,从里头搬出一大只烟熏火腿和一堆风干的香肠,说:“都是我妈妈做的,她手艺很好的。”   明伊笑道:“太好了,我前些天刚好想吃火腿,你这边就带特产过来了。”   陈妈把东西收进厨房。   景远山说:“这些东西拉过来很重啊。辛苦小若了,路上很费劲吧。”   杜若笑:“还好。”   景明窝在沙发里玩手机,眼睛懒洋洋地往她那头瞟一下了,哼出一声:“衣服跟火腿熏肉挤了一路,还能穿?”   他一脸嫌弃,站起身,把手机塞兜里,准备走开。   明伊说:“也对。景明,你明天跟小若一起去学校报道,顺便带她买几套衣服。”   景明登时就有些烦躁,一脸的“怎么又是我?”,本来要说什么,看见他爸的表情,懒得反驳,板着脸上楼去了。   杜若当晚睡在宽敞的客房里,不太适应。她衣服上果然有熏火腿的味道,闻着闻着,她只吃了一碗方便面的肚子咕咕直叫。   她没有下楼去吃宵夜,怕添麻烦。   半夜听到景明下楼去找东西吃,她也没有跟下去。   第二天杜若收到一台iphone6s,是他们家哪位成员换下的旧手机,看着跟崭新的没什么区别,还有新的本地电话卡。   景明把车开到学校大门对面,停下,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今天开了辆红色跑车,很招摇。   没问题。   但车里还坐了个杜若。这算怎么回事。   杜若何其敏感,猜出他心中顾忌,说:“要不,就说我们的父母是朋友?”   景明扭头看她,墨镜下一张俊俏的脸毫无表情:“像吗?”   杜若:“……”   “说远房亲戚也行的。”   他嘴角一勾:“我的亲戚远到太阳系外边去,也没你这么……”   他没说完,她倒自觉地点点头:“嗯,没我这么穷的。”   他丝毫不内疚,只是嫌烦,从兜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她:“我妈说你的生活费在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给你买衣服的钱,我打你卡上了。”停顿一下,扭头看她,貌似有些戏谑,“不用我陪你吧?”   她摇头:“不用。”正准备推门下车。   “站住!”   她回头,轻声:“还有事?”   “在学校碰见,就当不认识我。”他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听见没?”   杜若手指轻轻抠了一下车门,点头:“听见了。”   她拿好行李,下了车。   景明的红色跑车扬长而去。   “你以为我想认识你啊。”杜若小声嘀咕,算是无用的反抗。   她并没有让他影响自己的心情,她望向街道对面宽阔的校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拎着行李上了天桥,正巧看见马路上他的红色跑车掉了头,从桥下穿过,开进校园,吸引不少人侧目。   她下了天桥,走进校园,心一下子就又悦动起来。   长长的笔直的林荫道,树木遮天,阳光斑驳,这就是大学应该有的样子。   树梢上拉着红色的横幅——“欢迎新同学”。   继续往里走,招新的社团一波接一波,学长学姐们欢声笑语,给新生派发宣传单。   杜若收了一堆传单,先去宿舍。   工科学校里女生少,理工科专业的女生更少。   宿舍四个女生,三个不同的专业。   杜若学传感与控制,两个北京舍友邱雨辰和夏楠同班,学信息工程,重庆妹子何欢欢则是机械自动化专业的。   四个人初来乍到,都挺兴奋,很快就打成一片。   邱雨辰更厉害,她活泼又大方,到处串门,一会儿工夫连隔壁宿舍的情况都摸清楚了,这会儿回了宿舍给姐妹们汇报:   “西边那几个宿舍是文学院的,女生多,都一个班的;东边宿舍两个机械自动化,两个机械电子工程。”   她说完,冲杜若咧嘴一笑,“恭喜你,你们班就你一个女生。”   杜若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啊?”   “你个憨包。”何欢欢连方言都蹦出口了,笑道,“排宿舍是按专业来的,隔壁宿舍都没有跟你同专业的,可不就只有你一个女生?”   “……啊?”杜若一个头两个大,表情十分尴尬。   夏楠对着梳妆镜修眉毛,慢悠悠道:“一个女生还不好啊,班上所有男生都宠着你呢。”   杜若很惆怅,说:“我还是想要一个女生作伴。”她巴巴望住欢欢,“要是欢欢跟我一个专业就好了。早知道一个人,我就报机械自动化了。”   何欢欢搂住她:“别怕别怕,一下课我们就在一起了嘛。”   夏楠冲着镜子左看右看自己的眉形,说:“课表不一样的。”镜子一转,看着镜子里的杜若,“我看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谁知道是不是福啊?”邱雨辰坐在椅子上,一双大长腿搭上书桌,说,“我今天在学校里走一圈,就没看见几个长得帅的师兄。都躲哪儿去了,报道日也不出来迎迎小师妹。”   何欢欢说:“新生里头也没见到几个帅哥,都灰头土脸的。”   杜若莫名想到了景明,但她没做声。   下一秒,邱雨辰突然把腿收回来,转身趴在椅背上,说:“有一个!”   何欢欢指着她,跟她异口同声:“开红色法拉利的。——操,真他妈嚣张。”后半句是邱雨辰说的。   杜若默默坐在原地。   哦,大家都看到了啊。   夏楠:“谁啊?”   “不知道,估计是个富二代吧。”邱雨辰玩笑道,“最烦这种又有才又有钱的,长得还真帅。”   夏楠没兴趣,毕竟没见到真人,没什么可讨论的点。   但当天晚上,四个人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杜若看见了景明。   当时四人围坐一桌,每人都点了不同的菜,互相分享。旁边桌有女生窃窃私语:“喂,那不是那个人吗?”   “那个红色法拉利。”   “诶,你说他车停哪儿去了?”   “鬼知道。”   “我们学校还真卧虎藏龙。”   杜若抬头,看见景明和他们宿舍几个男生端着餐盘走过来。景明看见她了,目光毫不停留地移开,跟不认识她一样。   她低头继续吃饭。   那几个男生从杜若桌边经过,景明跟着走过。   夏楠开口:“喂,景明!”   少年停下,杜若垂着头,看见他白衬衫的下摆在她脸颊旁边。他今天换了件衬衫,右侧身前自上而下一道黑色的刺绣细云花纹。   他嗓音懒散,从她头顶落下:“哟,你考上了?”   “去死吧你。”夏楠笑骂,语气熟稔,“倒是你,这么早就来报道了?我以为你会拖到最后一天呢。”   “待家里无聊。”他没兴趣停留,“走了。”   罩在杜若头上的阴影闪开,她肩膀放松下来,像移走了一座大山。   何欢欢瞅见景明走远,说:“这就是我跟雨辰看见的那个人。夏楠,你认识他啊?”   “我高中同学啊,一个班的。那时就是我们学校的校草。上高一那会儿,还有高三的师姐跑我们教室来看他呢。”   邱雨辰挑眉,夹杜若盘子里的荷兰豆:“那你怎么不追啊,近水楼台。”   夏楠夹邱雨辰盘子里的茄子,说:“追什么追,他跟我们校花是一对儿。”    第3章 3.chapter 3   chapter 3   开学前一天下午,学院里开新生大会。   阶梯大教室里头,前边坐两排女生,后头乌泱泱一片全是男孩子。   大会还没开始,教室里窃窃私语声。   杜若留心听身边同学们讲话。都是初来乍到,聊天无非几句:   “你是哪个专业的?”   “你是哪个省的?”   “你们班几个女生?”   她格外留意了女生们的着装打扮,和高中时期差不了多少,短发,马尾;衬衫,t恤;牛仔裤,布裤子。   没有刻意的装扮拾掇,书生气很重。   理工科的女学霸们看上去不那么在意外表,至少刚入学时没什么表现。   这要放在景明眼里,估计就是土里土气了。   她能毫不费力地想象出景明的脸色——看上去面无表情,嘴角却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觉得她是个可笑的小丑;眼神也闪过一丝淡嘲,能轻而易举把人鄙视到尘埃里去。   她真有些怕他,或许是——讨厌。   讨厌他对她那毫无理由且毫不掩饰的厌恶。   杜若看看周围的女生们,再看看自己,一件洗得很干净的白t恤和牛仔裤,坐在同学们中间并不算异常。   她稍稍舒了口气,又不经意地回头扫一圈,男孩子的面孔同样青涩稚嫩,着装也都带着高中生的不修边幅。大家都一样,是普普通通的学生,没有花里胡哨的。   但下一秒,她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实在是因为那人太过瞩目。   景明从教室后门进来了。   他个子很高,皮肤也白。同样是白衬衫,他衣服的白色比教室里其他人的白色白了好几个度。   杜若这才看清原来大家的白衣服分为灰白,乳白,米白,黄白,旧白等无数种白。   她这一回头,身边女生也跟着无意识回头,渐渐形成鹅群效应,一屋子的呱呱鹅陆陆续续回头。   景明长相精致不说,举手投足间一股说不出的优哉游哉却不自知的气质,既散漫又拽傲,没有半点大一新生的拘谨和忐忑。   他一手玩着手机,一手插在裤兜里,踏上后门的台阶了,略停下脚步,抽空发了条短信。表情还不太好,皱着眉,嘴巴做了个无声的“我操”嘴型。发完了不爽地一抬眼,见满教室的同学正安静望着自己。   他居高临下,跟看着一教室的泥巴土豆似的。黑漆漆的眼珠子在教室里迅速扫一圈,找到了自己宿舍的三个伙伴。他们给他留了空位。他手机塞回裤兜里,不悦地踱步下阶梯。   杜若立刻转回身去,   那空位就在她侧后方!   她对景明的排斥,比她想象中还深。   这次来京求学,原本带着喜悦和希望。结果到京第一晚就被景明打了当头一棒,她是个从乡下过来蹭饭的穷亲戚。在他那双刻薄的眼里,她连穷亲戚都算不上,乞丐吧。   她在家乡考上知名学府的优越感也荡然无存,因为景明这“纨绔子弟”跟她同校,还是“特招生”。   那不就是绿色通道?   跟他一比,她这些年来的寒窗苦读就是一场笑话。或许他就是这么看待她的,不然也不会在她面前拽成那副鬼样子。   一道阴影从身后闪过,落下。   折叠椅被拉开,景明坐了下来。   “你怎么来这么晚?”   “不是五点开会?我没迟到。”景明嗓音散漫,煞是有理。   “那倒是。”他的舍友不觉有异,笑道,“四点五十九分三十秒,没迟到。”   “坐教室多无聊,开学了还怕没时间给你坐?”   他在她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浑身不自在,呼吸都不畅。   这时,教室忽然安静下来,数位男老师陆续走进教室,典型的工科男装扮,polo衫配西裤。   他们长相和衣着一样低调而又随和,甚至有些害羞,不太主动和学生们交流眼神。   有几位身姿微胖,走路时露出憨憨的姿态,非常亲切。   学生们眼睛亮晶晶望着他们,像等待归巢的小鸡崽望着大母鸡,揣测哪个是自家的。   老师们在第一排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后脑勺接受一堆学生们的检阅。   何欢欢推了推杜若的手臂,小声:“你猜,哪个是你们班导师?”   杜若摇头:“我怎么知道?”   何欢欢偷笑:“我也不知道。”   杜若发现第一排的末端坐着一位格外年轻的男老师,看着像学生。他侧脸清秀,望着讲台,若有所思。   邱雨辰低声:“那个老师也太年轻了吧。我不要跟他。”   杜若诧异:“为什么?”   邱雨辰:“年长的更有经验。跟着这个老师,怕学不到什么。”   杜若脸上写着“言之有理”,点了点头:“我也不要他。”   说完,余光察觉到了身后侧的景明,虽然他没看她,但她还是吓了一跳,立刻摆正了脸。   她打定主意不再转动脑袋,十度都不转。   迎新大会由副院长主持。   首先是院长发言,介绍学院的基本情况,历史,现状和未来发展方向。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语,教学生们不忘使命,奋发学习,进取创新,锻炼身体,合理规划大学四年,全面发展,为国贡献。   新生们刚经过高考的洗礼,各个都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被这一番话激励得满怀雄心壮志。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被光芒点燃。   景明却根本没听讲,他一直在桌子底下玩手机,渐渐,心生烦躁,终于把微信里某个头像拉黑了,还不解气,又调出通讯录,把“闵恩竹”的名片拉黑。   他手指掂着手机,抬起眼皮。   院长讲话完毕,接下来是在校学生代表发言,大二的学长黎清和。正是那位坐在第一排的末端,被杜若她们误认为是老师的年轻人。   “原来是师兄啊。”   和台下的新生们相比,黎清和已明显褪掉生涩,挺有学长的成熟范儿,从讲话到笑容都张弛有度,从容不迫地跟学弟学妹们分享着读书学习期间的心得和经验。   台下不时笑声阵阵。   只是在景明看来,他并不觉得黎清和的发言有丝毫笑点,摆什么过来人的架子,糊弄小学生还差不多。   他无心再听,低眸看手机,人已被他拉黑,手机里没有一条新信息了。   他不爽地掀动眼皮,无意间扫过前边的女生,怎么……有些……眼熟?目光刚扫过,又停住,往后挪一格。   呵,这不是那谁,杜若春么?   好巧不巧又跑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   那天送杜若来学校时,景明全程都没正眼瞧她,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火车站接人的那一幕——脏油的头发,发黄的皮肤,廉价的衣服,营养不良的身材,汗臭而夹杂着火车车厢味道的体味。   这回,她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的,齐耳的短发,蓬松而细软。或许因为缺乏营养,自带棕黄色。   “黄毛丫头”这绰号很适合她,他不禁嘲笑。   对着他的这一面,她的短发刚好别在耳朵后头,小而弯。齐刷刷的发尾下露出整个脖颈,修长。教室内日光灯作弊,给她的肤色打光,白了一度。可以算作是美颜效果。   她穿了件清清爽爽的t恤,和那天车站里的邋遢女孩判若两人。   景明没多大兴趣,上下扫一眼,看到她t恤上有一处脱了线,露出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肌肤。他再度可笑地勾了下唇。   丑小鸭把毛洗干净了就不是丑小鸭了?   他懒得搭理,收回目光。   讲台上学长还在分享经验,啊,这天下没什么事比开大会更无趣无聊了。   他掂一掂手机,也不能打游戏。   半刻后,他突然想到什么,慢慢回过味来,眉毛就拧起来了,像是被惹恼了一般,手指飞快打了条短信发过去。   前头,杜若的手机“叮”地响了一下。声音不大,但足以吸引目光。   周围同学就不说了,前头还有老师回头看了看。   讲台上,黎清和停顿了一秒,继续。   杜若羞愧得面红耳赤,慌忙把手机静音,就见是景明发来的短信:   “给你买衣服的钱哪儿去了?贪污掉了?”   杜若一头问号,也不打算回,刚要把手机装好,屏幕又亮了:“你衣服破了。”   她头皮一炸,扭头去惊慌地看他。   景明双眼无神看着讲台,没看她,跟局外人似的。   她怕引人注意,赶紧回头,脸颊早已涨红。莫名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目光在她身上穿了无数个洞。   她手心汗湿,赶紧发短信问:“哪儿?”   但对方已没那个好心给她回复。   黎清和发言完毕,一片鼓掌声。换上新生代表讲话。   杜若小心翼翼地扭头检查两边肩膀,没问题,又看自己身体两侧。   t恤右侧开线了,长约一厘米,不动时看不出蹊跷。可稍微一动,便会牵扯出一道小口子。   如果被谁无意看到,她会尴尬,不好意思,但也不见得有多羞惭自卑。   可偏偏呢,这个“穷酸可怜的破洞”被景明看到了,杜若顿时就觉得,他们两个人里头,应该死掉一个才比较好。    第4章 chapter 4   chapter 4   杜若的心情笼罩上了阴霾,连最后介绍班导师都没能让她情绪提高一点。   直到新生大会结束,学生们按班级分队,参观院里头数个实验室,观摩高年级学生在试验台前各类精密仪器前进行操作,她郁闷的心绪才一扫而光,再次对大学生活充满了期待和干劲。   参观完实验室,分小班开会。   传感与控制专业只有一个班,班上二十二个学生,其中二十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对,那个女生就是杜若。   她坐在中间组的第一排,正中央,那一排没有其他人坐。男生们要么坐后头,要么坐旁边两组,就像她身边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   班导师姓杨,叫长青,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笑容满满,略腼腆,学究气息很浓。   作为班上唯一的女生,杜若早有心理准备。   果然,杨老师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呐,我们班有一只大熊猫啊。”   男生们都友好地笑了起来,她也忍不住跟着微微笑了。   杨长青老师很随和,先让大家一个个自我介绍。虽说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但近一半是本地人。   杜若注意到一个叫李维的男生,开大会时他坐她背后,跟景明一个宿舍。他自我介绍说是本地人,名字很好记,李白和王维的结合。   一圈介绍完毕,大家并不能将每个人的信息都记住,只待以后的学习生活里逐步了解。但杜若这根独苗苗“物以稀为贵”,班上没人会不记得她来自西南边境,名叫杜若。   杨长青又问大家,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对这个专业有什么了解。   教室里陷入安静,有几张脸上露出沉默的谨慎。   杜若便是其中之一。她对这个专业一无所知。   上学,归根究底不就是为了习得一门或多门技艺,工作挣钱,养活自己和家人么?她想。   高中时,她只晓得埋头啃书啃习题,学校也压缩了一切课外活动,她哪里知道课本外的东西?   其他同学应该也是这样随机地选了专业吧。   但李维举了下手,朗声道:“我从小就喜欢汽车,对自动化冲压生产和装配特别感兴趣,生产线各个分工区域的检测作业都需要传感控制嘛,所以我就报了这个专业,哈哈。”   杜若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词,但连成一个句子,她不懂他说的每一层意思。   她顿时就有些慌张,脸颊发热。   杨长青笑得和煦,点点头:“很好,还有呢?”   另一个叫万子昂的男生则说:“我家开工厂的,从小就跟机床打交道,但我家厂子里引进的仪器环路调节不通畅,精度不高,废材料又损机床。我就想,要搞清楚这里头的门道,万一能做出点突破呢?嘿嘿。”   杨长青不吝赞美,道:“有志向。在工业技术领域,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突破,”他拇指和食指轻触在一起,笔画出一丝光的缝隙,道,“也能带来生产力的大解放。在关键技术上的一点突破,甚至能带动整个行业的革命。   我们这专业啊,应用范围广得很呐,能源医疗、食品化工、机器人运输、机床汽车电梯,等等,有大把的舞台供你们发挥。”   他说,   “你们还年轻,真好啊。年轻,就尽情地去畅想,尽情地去闯!而我身为导师的责任,我们院系所有老师的责任,就是在你们朝前飞奔的路上,授我们毕生所学,助你们一臂之力。   孩子们,就肆无忌惮地,朝前跑吧!”   众人皆静,心底浪潮翻腾,却大漾无声。   二十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聚焦在这个中年男人身上。   莫名地,杜若忽觉眼眶有些发潮,是羞惭,还是自愧不如?她不知道。   班会时间不长,选了个临时班长李维,他收集了大家的联系方式,说等打印成表格再分发给大家。   杜若回到宿舍时,另外三人也都刚回。何欢欢和隔壁宿舍的两个女生同班,去那边玩了。   杜若进了房间,问剩下两人:“你们班会讲了些什么?”   邱雨辰:“还能有什么,自我介绍,然后聊天呗。”   杜若打开衣柜,把破洞的T恤脱下,换了件,穿前仔仔细细检查了走线,又问:“你们为什么会选现在的专业啊?”   夏楠耸肩,拿手机刷购物网站:“我对计算机感兴趣啊。”   杜若看邱雨辰:“你呢?”   “一样。”雨辰开了电脑准备追剧。   杜若关上柜门,一屁股坐在自己桌前,不吭声了。   邱雨辰察觉,凑去她身边:“怎么啦?”   杜若拨着手指,简单说了下刚才班会上的事,低声道:“他们都很懂,只有我,对自己的专业一点都不了解,而且……也不是出于兴趣选的。感觉我落后了一截……”   “那也没什么,以后学了自然就会了解。你出生时知道些什么,现在还不是精通语数外理化生了?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想明天会做,现在就开始学呗。”夏楠低头翻着手机,说,“雨辰,你说的那个APP靠不靠谱啊,面膜比市价便宜,别是假货。”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要不放心,去专柜买吧。”   邱雨辰又凑去夏楠那头,两人开始淘衣服,一会儿说这个好看,一会儿说那个不包邮。   杜若看着她俩,瞬间被安慰。   又想起自己也该买衣服了,便加入了她俩的行列。   三人正挑选着,何欢欢推门进来,带来一个不算大的消息:“隔壁宿舍另外两个女生,跟景明是一个班的。”   杜若:“……”   是不是有个什么定律来着,越想躲避的东西,他出现得越频繁。她们班班长李维是景明的室友,她隔壁室友是景明的同班同学。   得,以后这个名字会时常萦绕耳旁了。   完美。   邱雨辰说:“咱们院的男生有好些个长得不错的,不过,他应该算是校草了吧。哎,夏楠,他那女朋友呢,也在咱们学校?”   “不在。在一个什么专科学院吧,读书时成绩很差。不同班,不了解。”   “长得很漂亮?”   “很漂亮。”   邱雨辰也没太多八卦的心思,毫无厘头转移了话题:“欢欢,你买不买衣服嘛,我们正跟店家砍价呢,你一起嘛,包邮。”   “怎么不早喊上我?龟儿戳戳滴。”   四人逛完网上商城,已经晚上七点。结伴去食堂吃完饭了,晃晃悠悠往宿舍楼走。   半路,杜若手机铃响,是个陌生号码。   “喂?”   “喂,杜若?”蓬勃的男声,很耳熟。   “你是……”   “这么快就忘记了,我是……”   “哦,班长啊。”她及时分辨出来,重复一遍,“班长。”   李维在那头爽朗笑开,说:“发书了。我们几个刚把书搬到宿舍,男生都住在一起,好分配。你在哪栋宿舍楼?我给你送去。”   “还是我去拿吧。”她不好意思麻烦他,“我现不在宿舍,我过去找你吧。”   “也行。”   杜若走到男生宿舍楼下,见不少人搬着书本进进出出。   她给李维发了条短信:“我到了。”   刚发完,身后传来跑步声。杜若一回头,景明迎面冲过来,高高的身影直逼而近,兜头从她眼前擦肩而过,扫过去一阵狂风。   她的心尚未提到嗓子眼,那人影早已闪过,两三步跑上台阶,消失在宿舍楼里了,空余男生身上淡淡的荷尔蒙味,融化在夜色里。   杜若知道,他眼里根本就没看见她。估计跟一个障碍物,一棵树没什么区别。   这不对等的关系让她有些不爽。   景明上楼到一半,见李维抱着一摞书下楼,奇怪:“干什么去?”   李维笑:“给我们班花送书去。”   景明蹙蹙眉,诧异这“班花”评选够快的,又想起他们班只有一个女生,是以称作“班花”。   他掀起唇角,笑了笑,上楼了。   夏末,夜晚的清风吹过林荫的树梢,吹动杜若的衣衫,清清凉凉。   她抬头望树影上高高的夜空,风依然在吹。这就是大学校园。   她在宿舍门口的花坛旁站了没一会儿,对面走来一个极漂亮的女生,长发飘飘,一身蓝色的长衬衫裙,腰间系一条细细的皮带。短衫下一双腿又白又长。   进出的男生纷纷侧目,连杜若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边看边稍稍后退几步,无意识地拉开和她的距离。   女生抱着手臂打电话:“我不管,你让他下来。……我现在就在楼下呢!……谁叫他拉黑我的?……那你让他接电话。……你让他下来。……你跟他说,不下来,我就闯男生宿舍了啊!”   杜若缩缩脖子,望天:这校园生活真精彩呐,饭后散步来领书都能看场言情剧呢。   回去还能跟雨辰她们分享闲聊。   正盘算着小八卦呢,李维出来了,提议:“书挺沉,我帮你搬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能搬。”杜若赶紧摆摆手,不愿给他添麻烦,说,“我以前在家也干农活,这点儿书小case。”   李维愣一愣,忍不住笑了,刚要说什么,   一旁传来景明冷淡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反感:“你来干什么?”    第5章 5.chapter 5   chapter 5   “你来干什么?”   杜若一听是景明,脑袋里警铃大作,以为他说自己呢,条件反射地扭头。   宿舍大门内的灯照射出来,逆光。   景明插着兜,站在那个美女面前,表情冷淡到几乎没有,只眉梢若有似无地微挑着,却让人心悸。   杜若领教过,他这人最善微表情,不费一言一句便拒人于千里之外。那眼角眉梢的讥诮,是一大杀伤性武器,比恶言恶语拳打脚踢还伤人。   还好他没看见她,杜若大舒一口气。   李维赶紧往大树后挪,以求避开。他小声对杜若说:“我舍友。也是高中同学。”   杜若一副不认识景明的样子,毫不关心:“哦哦。”   闵恩竹不管景明表情冷淡,笑着伸手去拉他:“吃晚饭了没,我还没——”   景明果断避之,退后一大步:“有话快说,说完了走。”   “你干嘛拉黑我?”闵恩竹还是不生气,歪着头俏声道,“我说几句话你就生气,哪儿那么大脾气?”她上前,一根指头戳戳他腹部,以示亲昵。他却不耐烦地挥开她手:“就这么大脾气,怎么了?”   不是那么容易吃软的主儿。   闵恩竹又上前一步,仰头小声说着什么,仅限景明听到。   这头,杜若从李维手中接过书摞,见第一本书里夹着张纸,问:“那是什么?”   “哦,领来的书是指定教材。纸上写的是老师列的推荐资料书。”李维把纸打开给她看一眼,一长串书单,价格不便宜。   “这些都要买吗?”   “那肯定了。光是这点教材,怎么够学?”李维重新折好了纸,夹进书里。   杜若心里捏了把汗,还好景家给她加了笔买衣服的钱,不然生活费就捉襟见肘了。   昏暗夜色完美掩饰了她脸上起伏的情绪。正想着,那边出了大动静。   景明站了一会儿,烦了,转身回宿舍。   闵恩竹一大步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他。   正是晚上洗澡时间,拎着洗浴用品进进出出的同学不少。   景明一愣,立即解她的手。   闵恩竹被他挣得摇摇晃晃,可就是不松,叫道:“是我话说错了,行吗?是我错了,好不好?”   景明白皙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红色,恼羞成怒:“闵恩竹,你耍什么赖?”   闵恩竹:“就耍赖。”   景明:“放手!”   闵恩竹:“不放!”   景明:“你是赖皮狗吗?”   闵恩竹:“汪!”   景明:“……”   景明绷着脸色,望了望天,俊逸的脸上不知是忍笑还是忍怒。   闵恩竹搂着他的腰,咯咯直笑。   李维旁观这一切,也忍不住笑了,走过去:“行了,你俩就别打情骂俏了啊。”   景明脸色青了:“谁打情骂俏?”   闵恩竹松了手。   李维道:“你俩高中那会儿就闹腾。大学了还闹。”   闵恩竹给李维使了个眼色,求他高抬贵手,别戳景明了。   李维眨眼表示了解。   闵恩竹笑着岔开话题:“我刚看着就像你,但没打招呼。”   “我下来办点儿事。”李维回头,“这我们班同学——”   路两旁,树木茂密遮天。路灯零零碎碎地照在地上。   “诶?人呢?”   杜若早已抱着书摞,趁着夜色混入人群,潜逃而去。   “跑真快。”李维挠挠脑袋,说,“还准备跟你们介绍介绍我们班花呢。”   景明哧一声,对他口中的班花没半点兴趣,下台阶走了。   李维:“去哪儿?”   景明:“吃饭,一起?”   李维:“早吃过了。”   景明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走了。   闵恩竹拉着他的手,回头冲李维笑:“下次再聚啊。”   ……   杜若把一摞书抱回宿舍,心脏狂跳,一身湿汗。   热死了!   她揪着t恤领口扇了扇风,宿舍另外三人不知哪儿去了。也好,她可没心思跟大家分享景明的八卦。   她来不及粗略地看书,先抽出那张纸,把待买的书价格累加。   四百三十六块。   杜若每月受资助的生活费是一千。好在这次开学前,景家又给她加了六百块添置衣服的钱,能应付书费。   可,长久下去呢?总会有一个个急需用钱的时候。   腆着脸去找景家开口?她做不到。尤其当她想起景明那张脸。   宿舍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她托腮坐在桌前,若有所思。   突然,门被撞开,何欢欢拎着一篮子洗浴用品,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嫩个龟儿戳戳滴,他们北方的澡堂子赫死人啦!”   杜若迅速关上手机计算器,问:“怎么啦?”   何欢欢拍开宿舍大灯,过来把篮子放自己桌上,喘气道:“北方人真豪迈呐,澡堂子里头没得隔间就算了,啷个连帘子都没得哟!”   杜若瞪眼:“啊?”   “全部人都赤条条,赤诚相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揉搓自己的身体。胸上,屁股上,到处甩水。……一进门就是,肉体!肉体!白花花的肉体!赫死我了。”何欢欢将她的语言描述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看来这南北生活差异让她受惊不小。   “夏楠和邱雨辰呢?”   “她俩说澡堂子就是这样。我去!我在我妈面前都没光过屁股!小若,你懂我的吧?”   “懂。……真的没有隔间和帘子?”   “没有!……要不你现在去看看?”   杜若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听你描述我就已经难以接受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忧愁地对坐着。不知在思考什么。   良久,杜若提问:“那我们要去哪儿洗澡呢?”   “……”   “洗水房后边好像有淋浴间。”   “但没有热水。”   “唉……”   “唉……”   同时叹气。   大学生活还没开始,愁绪一堆,问题一堆。   那晚临睡前,杜若坐在书桌旁,回顾到京后这些天发生的事,想来想去,最后在便签纸上写下最重要的一句话:   “好好学习。”   贴在书桌墙上。   好好学习。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而学习日在两周之后,因为新生在开学前要统一接受军训。   九月的北京,暑气未消。   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   下午三点,太阳炙烤大地,阳光灿烂得像一面摔碎的镜子,刺辣辣照进人眼睛里。   操场上,大一新生们身着迷彩服,按院系分成一个又一个方阵,整齐列队站军姿。   杜若所在方阵这边,寂静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终于,教官解放了他们:“稍息!”   “原地坐下,休息十五分钟。”   队伍里唉声叹气,一阵窸窸窣窣。众人汗流浃背,纷纷颓倒。   学院里女生少,杜若她们站第一排,后头全是男生。   杜若盘着腿,摘下帽子扇风,她头发湿了一半,脸上脖子上全是汗。   何欢欢在偷吃糖果,递给杜若一颗,见她这副样子,吃一惊:“杜小草,你怎么流这么多汗?雨辰,你看她。”   邱雨辰递纸巾给她:“这么怕热?”   “不是。”杜若擦湿了一整张纸,忧愁道,“我本身就特容易出汗。”说着,绕过邱雨辰爬到一旁去拿水壶。   邱雨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杜若:“……”   她蹲到跑道边仰头喝水,喝完大半壶了,无意一回头,差点儿被呛到。   景明在倒数第二排排首的位置,眼神略略扫一眼她那狼狈样,转眼继续和朋友们说话去了。   杜若莫名憋了口气。   此刻,她邋邋遢遢,而他一身迷彩服,异常帅气,站了半小时军姿也跟没事人似的。   军训一星期,她晒黑了几个度,他还是那么白。   连紫外线都不公平。   她拧好水壶,心里一通虐打小人后耗尽元气,无精打采地回到队伍里坐下,自暴自弃地任操场跑道烫屁股。   夏楠掏出玫瑰喷雾,对着脸上一阵喷。   一点喷雾飘到杜若脸上,凉丝丝的,她无意识地躲了下。   夏楠拿喷雾对准她:“躲什么,你也补补水。”   杜若闭紧眼扭头:“不要。越喷越干。”   “怎么会呢?补水的。”   “气温这么高,又在太阳底下暴晒,瞬间就蒸发了,它蒸发时反而会迅速吸收皮肤上的水分吧。”杜若说。   “……”   夏楠一头黑线,默默把喷雾收起来。   操场上到处都是松松垮垮接受折磨的学生们。   杜若蔫得像棵菜,为躲避太阳光,转了个身。   她正拿帽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某一刻,她余光察觉从她这儿通往队伍另一角的直线上,每一排阻碍的男生都恰巧在同一时间动了动,忽然间,视线变得畅通无阻了,终点坐着景明。   杜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在一瞬间将帽子扣在出汗的头发上,挽救自己灰败如土的形象。   景明正淡笑着跟人聊天,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眼神朝这边扫过来。   杜若一惊,火急火燎要转头躲避,景明的视线却在中途停住,没有最终看过来,他皱了皱眉,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一眼了,回头望看台。   杜若大松一口气,又奇怪地跟着看过去。   闵恩竹托腮坐在看台上。她戴着一副墨镜,衬得一张脸如巴掌小。   景明笑了,冲看台上的女朋友挑了挑下巴。   闵恩竹绽放笑颜,朝他招手。   男生堆里发出哦哦哦一阵起哄。   “别闹!”他吊儿郎当地笑骂一声。   杜若收回目光,想起一星期前的那个晚上,闵恩竹搂缠着景明耍赖撒娇的模样。那一幕令人动容,心痒,很陌生的情绪。   她长这么大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过暗恋。   她走过的生命全部与书本为伍。可原来,女孩可以是那个样子。   恋……   是种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   也有一点点好奇。   但这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如清风拂过湖面般微不足道,也不被铭记。    第6章 6.chapter 6   chapter 6   当天军训结束后,原地解散。   闵恩竹小鸟儿一样从看台上蹦跳下来,挽住景明的胳膊走了。   何欢欢欣赏道:“真的很美耶。连背影都好看。”   夏楠:“废话,不然能叫校花?”   闵恩竹今天穿了件白色雪纺小衫和深蓝色铅笔裤,双腿本就匀细又笔直,还蹬着双逆天的高跟鞋,比景明矮不了多少。   杜若想起自己比景明矮一整个头。他看她时居高临下的表情,加上天生俯视的角度,真是要命。   “她挺高的。”邱雨辰说,“有一米七几吧?”   “嗯,比我还高。”夏楠身高一米七。杜若和邱雨辰差她两三厘米,但身高这东西,哪怕两三厘米,气质都是天壤之别。   “去吃饭吗?”吃货何欢欢一秒钟强转话题。   “……”   “我先洗澡,身上脏死了。”   “我也是。你们两个,不去澡堂,去哪儿洗?”   “洗水房旁边有淋浴间。”   “那里不是没热水吗?”   “去开水房提呗。”   “忒能折腾的。”邱雨辰说。   “现在不吃饭……那去买水果吧。”何欢欢一心惦记食物。   “……”   四人闲聊,走去水果店。   店里果香扑鼻,挤了不少刚军训完的新生。   杜若转一圈,被价格吓一大跳。猕猴桃十块钱一小只,够她在食堂吃两顿饭。车厘子快两百一斤,是她六天的生活费。至于芒果榴莲红提桂圆,不算离谱,可对她来说也有些奢侈。   琢磨半天,最后选了四根香蕉两个橙子,刚好十块。   邱雨辰买了斤车厘子,晚上洗了给大家吃。   杜若只吃了一颗,没有多拿。她知道自己分给舍友们的香蕉并不值钱。   “再拿点嘛。”   “够啦,我这里还有欢欢给的桂圆没吃呢。”   “再拿两颗。”邱雨辰催促。   杜若拗不过,拿了一颗。   车厘子圆滚滚的,很可爱,也很好吃,难怪那么贵。   她琢磨着,该找些兼职做了。可也不能太着急挣钱,至少要等开学两三个月后,看时间是否充裕。毕竟学业为重,尤其在这样一个从来不缺优生的名校里。   数天前,杜若坐在桌前看书,邱雨辰哼着一首英文歌进来,杜若惊讶地发现她的英文口语竟和原版一样标准流畅。   而杜若在老家学的哑巴英语,表达困难不说,发音都成问题。   她深受刺激,买了英文朗读材料和音频,每天清早去操场读英语。第一天去就发现晨读的学生不少,比她还早。   这就是大学,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   ……   军训结束后,大学生活正式拉开序幕,所有人开始抱着书本奔波于各个教学楼与实验室。   杜若跟三个舍友都不同班,课表不同,时间交错得七零八落。结伴出入宿舍和食堂的机会大大降低。   大一课业繁重,专业课尤其是理论课异常密集,大家心思都扑在学习上,只在晚上相约一起去图书馆。   杜若从小就是学习型的孩子,不管专业课还是公共课,必修课还是选修课,小班教学还是大班上课,她只要专注听讲,就能迅速跟上内容。课后再复习巩固,啃咬一下难点,便不会觉得吃力。   但即使如此,她也常常感到另一种落后。   班上好多男生异常博学,他们上课与老师闲聊或答题时或操作机械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学识让杜若汗颜,每每跟天女散花似的撒给她一堆堆陌生的知识点,待她课下翻阅书海查询。   这是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着她更长时间地埋头于图书馆,从叔本华翻到维特根斯坦,从普朗克翻到德布罗意。   但另一种无形的差距则很难填补——他们奇奇怪怪的发散思维,和脑洞冲破天际的想象力。   她只剩围观惊叹的份儿,一面受益于他们,启开新世界,一面又陷入“为什么他们能想到我却想不到”的愁绪中。   杜若犹记当初被录取时,高中班主任告诉她:上大学后,你会见到很多比你厉害的人。不要惊慌,不要生气,也不要沮丧,好好学习,好好生活,一步一步走好自己的路。   她记着这话,她不急不躁。   她由衷地佩服和欣赏班上的男生们,他们对未知永远充满好奇与热情,他们对所学所得充满深深的爱意。哪怕平日里看上去再普通内向的男孩子,也有让他们谈起便口若悬河眼睛放光的领域。   他们对杜若很友好,甚至是照顾。不论学习还是生活,有问必答,有忙必帮。有次杜若遇上不懂的问题,正向万子昂请教,周围几个男生听到,全凑过来你一嘴我一嘴地给她讲解。讲了个透彻,顺带科普一堆周边知识。   就像教室里实验室里坐着二十一个哥哥似的。   小教室第一排也成了她的专属座位,没人跟她抢。实验室上课,最靠近讲师的位置也留给她。   甚至碰上系里的大课,他们也会帮她占座。   那天上公共英语课,何欢欢跟着她坐到了好座位,忍不住感叹:“班花待遇就是不一样。”   杜若无语地斜她一眼。   公共英语是大班教学,阶梯教室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上课铃还没响,   杜若翻开书,默念单词,脑袋后传来一声懒散的问询:   “你这旁边没人吧?”   一瞬间,她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又是他?   不坐最后一排,跑这儿凑什么热闹?!   她知道他在问她斜后方的万子昂,他们是隔壁宿舍,开学那么久了,自然都认识。   万子昂说:“没人。”   景明把书扔桌上,颓颓地坐下,说:“操,来迟了。最后几排全被占了。”   杜若:“……”   万子昂:“不想上大课,下次帮你点名喊到。”   景明叹气:“这老师跟我妈是同学,她认识我。”   杜若:“……”   才开学就惦记逃课,白费他爸的苦心。   她没意识到,对他的腹诽日渐刻薄,像阿q式的反抗,以对抗他对她的傲慢无礼。   正默默鄙夷着,椅子板底下“哐当”一声响,他的脚隔着薄板踢得她屁股下一震。   杜若心头惊跳:???   “哦。抱歉。”景明稍稍前倾,低低的嗓音近在她耳后。   她耳朵发麻。   阶梯教室,前排椅子矮,他腿太长,舒展时不小心踢到前排,赶紧收腿调整坐姿。   “还是最后一排空间大。”景明自言自语。   杜若低头看书,没敢回头。   景明见她不回头,这才来了注意。他声音不至于小到让人听不见,前边人却没反应,脾气还不小?   他微眯着眼看她后脑勺半晌,隐约有了些头绪,身子又稍稍往旁边倾斜了半点看她,略略回了印象,想起来是杜若。   那丫头这会儿耳朵憋得通红。   他哂笑地勾了勾唇角,不在意了。   铃响,上课。教室安静下去。   杜若没受景明影响,他的腿也没再动来动去,身后的人没有半点动静,跟不存在似的。   她认真听讲,做笔记,时不时默念单词和句子。   课上到半路,老师找人念课文。   杜若默默低下头,不和老师有目光接触。   想必那一刻,所有人都避开了与老师的直视,坐满人的教室笼罩着一层深刻了好几度的沉默。   但杜若没忍住这沉默,出于好奇,抬眸看了老师一眼。   好,被逮住了。   老师:“你来读课文的前几段。”   她垂死挣扎,弱弱地指了指身后,是他吧???   老师说:“不是他。就是你。”   杜若:“……”   内心一边颤抖,一边泪流满面,很快,变成一种慷慨就死的激昂。虽说晨读不到一个月,但她改善了基础的发音,丢脸是不至于的。   就当是提前接受检阅了!   她把课本一下一下压平,开始念:   “a letter or telephone call es from someone you have not met, and you find yourself imaginging what the person looks like, putting a face to the hidden voice. are you any good at this? sometimes it is easy to get it wrong ——”   她念得极其缓慢,中规中矩地咬每一个单词,发音倒没什么瑕疵,不过句子整体没有起伏。   念完几段后,老师说:“好。”   她停下。   “发音读音都没问题,但太紧张了,下次别紧张嗯。”   杜若点点头,很满意自己的表现。近一个多月的刻苦付出终于有了回报。笨鸟先飞,努力就会有进步嘛。   她欢欣雀跃备受鼓舞之时,老师说:“后边,继续。”   景明开口的一瞬间,杜若傻眼了。   身后坐了一个外国人。   “john blanchard stood up from the bench, straightened his army uniform, and studied the crowd of people making their way through graral station——”   他语速稍快,吐字流畅清晰,甚至非常之懒散随意,起伏抑扬随心所欲,自然闲适如同母语。   而且是英音。   即使是杜若也不得不承认身后的声音非常性感好听。   何欢欢甚至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会儿。   他读完很长几段,老师也没叫停。   他皱皱眉,懒得读了,停下来,看了老师一眼。   老师笑笑:“口语很好。后边接着。”   杜若脑子挨了一棒,嗡嗡一片忙音。   她隐隐慌乱,仿佛心里那片对他嗤之以鼻的阿q阵地要守不住了。   更叫人慌张的是另一个隐晦而残酷的事实:有的人拼命追赶,却也只是累死累活冲上跑道,看一眼他人扬长而去的背影而已。   不至于的,她对自己说,应该不至于的。   好在下一次上课,景明回到了最后一排,两人相隔有如十万八千里。且大班人多,再次轮到她朗读,估计要等到下学期。   她算是安生了。   直到月末,院系学生会招新。   宿舍里四个女孩都去了,见到了上次新生大会上讲话的黎清和,他是学生会主席。   招新流程很简单,一个个上台自我介绍,讲述特长。   邱雨辰跟何欢欢表现抢眼。   夏楠懒洋洋的,没上台,她只是过来凑个热闹。   至于杜若,没抱多大希望,只当是个机会多认识同院系的人。   招新过程乏善可陈,冷冷淡淡的夏楠时不时低声说几句,给大家科普背景:谁谁是哪个省的状元,谁谁是全国物理竞赛的冠军。   杜若听着,觉得自己是被一下下敲打脑袋的地鼠。   散会后走回宿舍,树丫上枝叶茂盛,却挡不住教学楼和图书馆辉煌的灯火。每扇晶莹的窗口后都是伏案苦读的学生们。   杜若感叹:“我们学校真的是卧虎藏龙。”   “可不是?”何欢欢啃着刚从小卖部买的雪糕,“我们班大神一尊接一尊,吓得我每天都得吃零食压惊。”   “你哪天不吃?”邱雨辰吐槽,“我去,你什么时候弄的雪糕,我都没发现?”   “刚才。你咬一口?”   邱雨辰咬一口。   “小若?”   杜若摇摇头。   “夏楠?”   夏楠摇头,忽说:“哦,对了,景明也是特招进来的。”   杜若问:“体育生?”   夏楠奇怪地看她一眼,说:“他很厉害的。”   “他在世界青少年机器人大赛里拿到单项第一。三次。”    第7章 7.chapter 7   chapter 7   图书馆里,灯火通明。   杜若趴在桌上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落入遥远深山,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好不容易跑上一条公路,她的同学们早已乘火车远去。   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她急得团团转,差点儿哭起来时,天空传来何欢欢的声音:“小若,小若!”   杜若惊醒,抬起头,学生们都在收拾书本。   “图书馆要关门了,回去吧。”   “怎么不早点儿叫醒我?”她懊丧道。   书还没看完。   “你才睡了十分钟。”欢欢说,“我看你好像很累。”   两人抱了书本往宿舍走。   夏楠和邱雨辰不在,国庆长假从明天开始,她俩都回家了。   何欢欢问:“国庆节要不要跟我出去玩?我跟几个高中同学去天津。”   杜若囊中羞涩,说:“我懒得跑,想在宿舍睡几天。”   欢欢不强求:“也行。要是无聊想看剧的话,用我的电脑,密码六个零。”   “嗯。”   第二天一早,何欢欢就走了。   杜若起床时,宿舍就剩她一人。她去操场读英语,晨读的人也寥寥无几。她意兴阑珊,提前收工。   穿梭在校园里,来往的学生少了大数,都放假离校了。只有一条又一条笔直干净的林荫道,风吹着杨树叶子呼啦啦。   图书馆、教学楼空空荡荡,食堂窗口都关了一大半。   宿舍楼道里也分外安静。   杜若寂寞地穿梭在这些固定场所,仍在学习,但干劲不高。   她莫名落入了一股情绪低潮期,挣扎了一阵想走出,结果徒劳,心情持续低落。   有一天早上,紧绷的发条终于断了,她意外睡到十一点才起。   她坐在宿舍的阳台上,看着楼下墨绿的树冠在风中摇晃。   风好大啊。   她坐在玻璃窗这边,安静而隔绝地听着风声,看着阳光在树叶上跳跃,有种时光被荒芜偷走的枉然。   上大学前,即使再穷,她也从没觉得自己卑微过。从来没有。她甚至有骄傲的成绩。   而如今……   她很努力地学习,追赶她的同辈们。可即使看似在一条起跑线上,他们早已轻松领先好几圈。   她学业繁忙到连兼职养活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可她还奢望着想要生活,像夏楠一样享受美美的装扮,像邱雨辰一样享受悠闲的娱乐,像何欢欢一样享受馋嘴的美食,甚至像闵恩竹一样体验那陌生而奇妙的恋情——想得心口一阵窒闷的酸楚。   她突然起身走向宿舍门。   早在开学时,夏楠就买了个穿衣镜贴在门板后。   镜子里的女孩一头齐耳短发,肤色暗黄,面颊消瘦,眉毛灰细,嘴唇无色,哪儿都没什么美感;身子还又瘦又细,像颗发育不良的豆芽菜。   她看了一会儿,如同看到景明初见她时那微挑的眉梢,她顿时羞愧难当,立刻转过头去。   假期的第三天下午,明伊来了电话,让她去家里玩。   杜若正犹豫,明伊说家里没人,怪冷清的,她便应允了。   她把自己收拾一道,坐了五十分钟的地铁。   生平第一次坐,一开始还觉得挺有意思,直到后来在某换乘车站,差点儿被人潮挤瘪。   杜若:嗷!   她又回到了树林草地间那个珠宝盒子般的别墅里。   晚餐时间,餐厅里灯光灿烂,景远山和景明都不在。   “叔叔不在家?”   “他去深圳出差了。”   “国庆节也不休息啊?”   明伊笑着摇摇头。   杜若没继续问景明,明伊却接着说:“景明呢,老早就带他弟弟妹妹跑去塞舌尔了。”   杜若不知道塞舌尔是哪儿,是国家还是城市,就没接话。   “你在学校里碰见过景明吗?”   她刻意减少次数:“碰到过一两次。”   “见过他女朋友没?”   这问题蹊跷,杜若琢磨一下,觉得答实话也没什么问题:“见过。”   “感觉怎么样?”明伊微笑。   “很漂亮。”   明伊继续微笑:“嗯,漂亮是漂亮。”   杜若隐隐察觉,明伊并不喜欢闵恩竹。   的确,明伊不喜欢那女孩。   偏偏景明这冤孽,青春期太叛逆,逆反心理忒重。本来两人脾气都差,按理说是合不来的。可越反对他们越来劲,结果到现在还搅在一起。   头疼。   明伊说:“你才碰见他一两次就见过他女朋友,看来她经常去找他。”   杜若:“…………………………………………”   完了,该不是惹祸了吧?   阿弥陀佛,阿姨千万不要跟景明交流这事儿啊。她真不想惹他。   明伊没在这问题上深聊,说:“你在学校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找景明帮忙嗯。”   “……好。”   “多吃点儿菜,来,加点儿鱼。”   “在吃呢。”   “还有牛肉也不错。对了,跟你妈妈打过电话吗?”   “每星期都打两次呢。”   “孝顺的孩子。她还好吗?”   “挺好的。她还向你问好呢。”   “那谢谢了。学校生活呢,适应吗?”   一顿饭在闲聊中结束,杜若当晚住在景家。   明伊说家里没人,让杜若假期多陪她几天。结果第二天,公司有急事,她去处理,一整天没回。   杜若待在家里,帮陈嫂做饭打扫家里,帮陈叔浇花剪草,也不无聊。回学校会让她喘不过气,放松几天也好。   明伊回家后却觉得很抱歉,次日便带她出去玩。   逛街吃零食,买衣服买鞋子,像母女一样亲密。但商场里没有一个售货员会把她们错认成母女。明伊很美,举止优雅,衣着光鲜;杜若则朴素简单,表情透着一丝对周围环境的好奇和新鲜。   怎么看都不是一家人,小镇里来的远房亲戚未可知。   好在杜若在明伊跟前并不拘谨胆怯了,而明伊平日里接触的不是下属工作伙伴便是同龄妇人,也乐得跟女儿般的年轻人聊天,图个轻松随意。   两人一道坐在商场里吃冰,偶尔望一望来往的人群。   杜若说:“我来北京后还没出过学校,除了这次。周末都在学习,太忙了。”   明伊说:“我也很久没出来闲逛了。”   “阿姨工作很忙?”   “没人陪。你叔叔工作就不说了,景明啊,儿子再怎么也不如女儿细心。”明伊说,“小时候亲,长大了就烦妈妈了。那小子,小的时候还能哄他逛街,现在十头牛都拉不出来。还是小时候可爱,长大就不听话,脾气见长,动不动就发脾气,我都怕了他了。……或许,当年我该生个女儿?”   杜若被她逗笑。   明伊又转念道:“都一样,现在的孩子啊,娇生惯养,脾气都不好。”   经过内衣店,明伊带杜若去买内衣,她不太好意思,再说价格贵得离谱。   明伊道:“内衣是最贴身的东西,不能含糊。也是最能体现女生精致度的东西。外衣再贵,内衣穿得不好,就像拆开一份精致的包装,却露出一个廉价的塑料盒子。好好选内衣,没错的,这是给女生自己的礼物。”说着把杜若推进更衣间。   杜若脱衣服时,回想着明伊说的话,这便是“好好生活”的一种吧。   满载而归时,明伊又给杜若买了几套护肤品,说:“小若,女孩子一定注意护肤,知道吗?要追求美好,哪怕不是取悦别人,只是让自己开心。”   杜若似懂非懂地点头。   回到家后,细数今日的收获,开销不小,对明伊来说九牛一毛,但她还是默默记在了本子上。   又多加上一句话:“好好生活,开开心心。”   假期剩下的几天,两人相处得很和谐,有时陪伴聊天,有时各干各的。   那天下午,明伊正窝在沙发里喝茶看书,杜若见书架旁有一箱新买的书没来得搬上书架,便去帮忙整理。   明伊见了,说:“小若,帮我找一本书,叫众生安眠。就在纸箱子里。”   杜若翻了一道:“没有诶。”   明伊回想:“那应该在景明书房里,楼上第一个房间,你去找一下。”   “……哦。”   “对了,”明伊从书本里抬头,“别动他书房里的东西,一张纸也别动。”她耸耸肩,笑容宠溺,“那小子会生气的。”   杜若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生了一丝紧张。   上了三楼,推开第一扇房门。   灰白纹路的原木地板,白色的长条书桌,一整面墨蓝色的墙。墙上贴着许多张图纸,有机器人设计图,有集成电路图。   书桌上凌乱摆着各种机器人控制板,伺服电机,还有一堆散落的图纸,多是些字迹潦草涂涂画画的草稿。   地上掉了几个揉成团的纸球,集中在垃圾篓旁,应该是有人坐在椅子上把纸揉成团扔向垃圾篓,有的中标,有的弹开。   杜若发了一会儿懵,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找书。   回头,身后一整面墙壁的黑色书架,摆满书籍和手办。   一室书香,她张口结舌。   书架另一头,靠近阳台的位置,站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七八个机器人,异常酷炫,甚至还有人形的。   她很想走过去看看,但她没有。分明没有别人,她却不敢乱动一步。   这一刻,她突然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最初在火车站见到景明的那一幕。   他高高在上,不可触碰;她狼狈尴尬,一无所有。   脚边放着一个纸箱,里头一堆新书。她一眼就看到了明伊要的众生安眠。   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男生的脚步声,直逼书房。   杜若骇得不轻,拿起书就走,正正碰上开门进来的景明。   景明没料到她在这儿,愣了数秒,眉心顷刻间就皱起:“谁准你进来的!”   杜若不自禁一个哆嗦:“你妈妈让我给她拿本书。”她赶紧拿起书自证清白。   景明目光冷冷地越过她头顶,在室内扫一圈了,他推开门,侧了个身,说:   “出去!”   杜若从他身边逃出,刚上走廊,身后房门“砰”地一声摔上。   ……   直到晚饭时候,景明才下楼。   景远山也回来了,在饭桌上问了杜若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又道:“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问题,就找景明帮忙。”   杜若只能点头。   景明懒懒地吃着饭,跟没听见似的。   景远山皱眉:“景明。”   景明散漫答:“嗯?”   “你爸说话听见没?”   “你儿子忙得要死。她又不是小学生,这么大人要别人照顾?我还要人照顾呢。”   景远山瞪他一眼,但没责备,说:“你一天到晚忙些什么?让你回家也不回。才刚开学就这么忙?别让我逮着你在外头瞎闹。”   说着看一眼杜若。   杜若硬着头皮说:“叔叔,我们这几个专业课程多,学习内容又复杂,真……挺忙的。”   景明没领她的情。   景远山顿了顿:“要是学习还好,就怕他只想着没家长管束,成天在外头玩。哎,他学习要是有你一半自觉就好了。”   杜若尴尬极了,瞥景明一眼,后者浑然无所谓。他根本不在乎。   过一会儿了,他问:“爸,上次看中的那辆车,你给我弄来没?”   “从国外走海运来。我废了好大劲弄来,你给我干正事儿啊。”   “拆了给你汇报。”景明说。   他吃完了,放下筷子,起身走人。   他瘫在沙发上玩手机,不知和谁聊着开心事,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过了没一会儿,说:“我出去下。”   明伊:“去哪儿?”   “跟朋友玩。”   明伊:“正好,带小若一起去。”   景明:???    第8章 8.chapter 8   chapter 8   景明无声半晌,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明伊:“你不是要和朋友出去玩吗?小若在这边没什么朋友,你带她一起去。”   景明眉一皱,欲说什么,杜若立刻摆手:“阿姨,不用,我过会儿就回学校了——”   “明天还有一天假,回那么早干什么?”明伊说,看向儿子,语气不容否定,“放个长假,你跟你爸都在外头,小若陪了我这么久,你也该带她出去热闹一下。”   景明挑一挑眉,瞥杜若一眼,居然什么也没多说,懒得争辩似的,瘫倒在沙发上重新玩手机。   明伊满意了,笑着对杜若说:“你去换件衣服吧。”   她不愿去啊!   可现在这样子,再推托也矫情了,只能硬着头皮去客房,从前几天买的衣服里随意选了套换上。   她走回客厅,对窝在沙发里头的人说:“好了。”   景明正玩手机游戏,抬眸看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秒。   杜若穿了件白色短袖衫,配一条深色牛仔背带裙。   他一眼看出这套衣服应该是他妈妈给她买的。人靠衣装,别说,还真有点变化。   他收起手机,抄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往外走。   杜若:“叔叔阿姨,我出去了。”   “去吧,玩得开心点。”   她快步跑出去。   景明那脾气,是不耐烦等她的。   景明上了辆敞篷的蓝色跑车,杜若跟着坐上去,系好安全带,纳闷他家到底有多少辆车。   景家夫妇虽说嘴上各种挤兑儿子,实际却是宠上天的。   行到半路,手机铃响,景明挂上蓝牙耳机:“出门了,你等一会儿。”   不知对方说了句什么,他脸色微变,有些恼:“你讽刺谁呢?……我妈什么也没说。你说这酸话有意思没?”   那头立刻示弱,他面色转圜过来,一会儿就又继续正常对话。   “玩了几天潜水,终于晒黑了点。”某人吐槽自己的肤色,“但只有一点儿,操。”   “我坐了14个小时的飞机,到家没两小时就出来见你。还不重视你啊?……寒假带你去帕劳玩,这次是答应了弟弟妹妹。”   杜若这才听出那头的人是闵恩竹。   他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人又笑了笑,带些邪气:“是吗?那我要好好看看。行了,先挂了。”   道路两旁,cbd大楼灯火璀璨,路上车流如织,红色的尾灯像漂在河里的水灯。   景明开口:“回家后我妈问起,别说见了闵恩竹,听见没?”   杜若正望着城市夜景,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回头:“啊?”   景明以为她不知道闵恩竹是谁,说:“闵恩竹,我女朋友。”   “哦哦。知道。”杜若点头。   “如果我妈问你,也别说在学校见过她。”   “……”她又心虚地点一下头。   景明带杜若进了家ktv,装修高档,金碧辉煌。   帅气的服务生躬身为他俩带路,进了包厢,杜若没看见满屋的景明的朋友,也没看到闵恩竹。   包厢里空无一人。   景明招呼来服务员,在平板上点了几样东西,递过去一张信用卡,回头看杜若:“坐啊。”   杜若坐下,牛仔裙摩挲着她的膝盖,有些不适。   她心里七上八下,揣摩着景明单独带她来这儿的用意。   他们俩在这儿唱歌?   她想想,觉得不可能。   过会儿闵恩竹过来,她当电灯泡?   她想想,觉得更不可能。   服务员走了,包间里光线昏暗,隐约能听到从隔壁房间传来的歌声。   他站着,她坐着。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不说话,很快尴尬地错开目光。   景明看了眼屏幕,走到点歌屏面前,划了两三下,问:“来过ktv吗?”   杜若:“高考之后,跟同学去过。”   景明手从点歌屏上移开,转身。没有教她的必要了。   杜若何其敏感,瞬间注意到这个细节,有点儿感动于他的悉心,下一秒却听他说:“你在这儿玩,我先走了。”   她从云端摔落泥土,一瞬不眨盯着他看。   他不看她的眼睛:“我有事。叫你班上的同学过来玩吧。到点儿了去停车场等我。零点,别忘了。”他交代完,正好服务员拿着信用卡回来,他抽过卡片,走了。   偌大的包厢空余她一人。   屏幕上,身着短裙的女孩子们欢笑着,唱着跳着。   空调冷气太强,顺着小腿慢慢袭上来。   杜若在沙发上呆愣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慢慢搞清楚心里那扎针般一刺一刺的感觉,或许叫做难过。   他今天明明没有露出那一贯轻视的表情,相反他还算客气。   她也不能怪他。   怪她出来搅和他的约会。   她又不是谁,人家凭什么在意她呢?   反正,他对她一贯都是轻视的。   可,明明她没做错什么,却会感到羞耻?   她始终发呆,直到门再度被推开,服务员端了巨大一盘水果和巨大一盘零食小吃进来,几乎摆满桌子。   她回过神来,对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您请慢用。”服务员走的时候留了个微笑。   彩色的水果拼盘,金黄的炸鸡块、薯条和洋葱圈,食物稍稍抚慰人心。   杜若想,如果何欢欢在,肯定很高兴。也是,自己在这儿愁云惨雾的,太颓了。既来之,不如安之。   不是说了,要享受生活吗?   她伸伸手臂,塞了一片猕猴桃到嘴里,好吃;又吃了块火龙果,美味;再吃吃薯条鸡翅,好吃到哭。   算了,原谅他。起码点了这么多吃的,算他有良心。   可还是很难过啊。   她被他利用了?他懒得跟他妈拉锯耽误时间又被训导,就阳奉阴违地把她拐来ktv?   他把她当什么,挡箭牌?走之前给她点一堆吃的就能把她收买?   呵!   杜若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气鼓鼓地随手抽出盘子底下的小票,看一眼,差点儿掉出眼珠。   包厢(大,豪华),1008元;   水果拼盘(大,优),588元;   小食拼盘(大,优),388元。   她赶紧塞颗草莓压惊,自作主张地从价格里看到了某人的一丝丝歉意。   她擅长阿q式自我安慰,让自己好受了点。   她吃吃蓝莓,嚼嚼车厘子,把舍友都叫来包场好啦!   拿手机在宿舍群里发消息:“你们在干嘛呢?”   何欢欢回了张图片,街边一堆麻花铺子,她人还在天津。   邱雨辰:“跟我爸妈在郊外玩呢,全是人,挤死了。”   夏楠一直没回,估计没看到。   杜若便知大家都来不了了,失落半刻又打起精神:“来,我给你唱歌!”   邱雨辰:“死开。不听。”   她哈哈笑,点了一堆歌,一边唱一边发语音。   语音一条接一条,轰炸宿舍群。   才不管她们听没听,假设那头有听众好了。反正她也难得放肆一回。   唱了几首,邱雨辰发来一条消息:“我勒了个去,你唱歌这么好听?!去选秀啊骚年!我当你啦啦队。”   何欢欢:“我当经纪人!数钱。”   邱雨辰:“滚球!”   杜若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包房外偶有人走过,透过一条窄玻璃,或许会好奇里头光影暧昧,那人却为何自娱自乐。   杜若唱会儿歌,聊会儿天,吃会儿东西,时间打发得很快。   但十点过后,群里人都散了,都忙自己的事去了。   她也累了。玩乐是耗人精力的。   她乐不起来了,开了原声,趴在桌上听歌。   闹腾一晚上,此刻安静下去,整个人笼罩在一股狂欢后的荼蘼气氛里。   她疲了,不想唱了,也不想吃了,只是趴着,眼睛呆呆地睁大。   音响里播放起一首伤感的歌:   “你说你好孤独,日子过得很辛苦。   早就忘了如何寻找幸福,   太多的包袱,显得更加无助,   在没有音乐的时候很想一个人跳舞……”   毫无预兆,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杜若赶紧抹去,可越抹越多,像断了线的珠子。   压抑在心头一整个月的疲惫、紧张和辛苦在一瞬间如破堤的洪水,她管不住了,索性趴在桌上,任它由它去了。   ……   杜若是被人推醒的。   服务员问:“还续房吗?”   她脑子一片混沌,斑驳的泪痕扯得脸颊发疼,看看手机,零点。   “不续了。”她睡得脖酸脚麻,起身要走,看桌上没吃完的水果和小食,心疼,说,“能打包吗?”   服务员特奇怪地扫她一眼,最终一言不发地去拿打包盒了。   ……   杜若拎着纸袋子下到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兜兜转转走了一会儿。   景明的蓝色跑车很显眼,她没找多久就看见了。   景明坐在驾驶座,手臂闲闲搭在车门上,手指轻敲车门。   杜若立刻小跑过去,   近了却发现副驾驶上坐着闵恩竹,她靠去景明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嘟着红唇求亲亲。   景明极淡地笑了笑,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闵恩竹不让他走,贴得更紧,追上去吻住了他。   杜若愣愣的,见景明被她吻得渐渐来了点兴致,两人亲成一团。闵恩竹微微喘息,声音娇柔性感。   杜若听得脸如火烧,立刻躲去柱子后边。想着刚才碰见的那一幕,她心脏突突狂跳,仿佛自己胸口被人掐了一把似的。   她还没平定心绪,那头,跑车发动。   杜若慌了,本能地想要跑出去,但又没敢。   直到跑车开远了,她才悄悄探出头来看,红色的车灯在通道尽头闪了一下,转个弯就不见了。   他忘了她还在这里。   还说什么到点了要她下来停车场等他。   骗子。   ……   出了商场,深夜的凉风灌进来,鼓起她的衣衫和裙子,还有手中的纸袋。   北方的风太大了,她不习惯。走几步就被吹得心灰意冷。   她失魂落魄走到地铁站,早就停运了。   打车?太贵。   她拿手机搜出路线,沿着深夜寂静的街道往回走。   cbd办公楼上,住宅区楼里,窗口的灯光都熄灭了。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路灯。   街道宽阔,过街天桥安静,汽车时不时呼啸而过。   这座城市那么盛大,大到没有一个角落让她感到熟悉。   走着走着,她泪流满面。   背带裙兜里手机震动起来,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见屏幕上亮着“景明”二字。   她怒火中烧,用力摁下红色按钮,挂断!   “滚!”   可这一声咆哮,又有谁听得到?   捏着手机,泪水已是哗哗直下。她一下子蹲在路边,呜呜大哭起来。    第9章 9.chapter 9   chapter 9   杜若一边哭,一边害怕,她不想在深夜走路回去,有危险怎么办。   景明那个王八蛋!   一分钟后,电话第二次打进来。   这次,她迅速抹掉眼泪,义愤填膺地摁下接听。   景明嗓音又冷又怒:“你有病啊挂我电话!”   她恨恨不搭理。   那头等了半晌,估计是考虑到夜深有危险,略低了声音,确认:“杜若春?”   杜若猜出他心思,怨愤地想:我遇到危险了!死了!你后悔死去吧!   想完发现这威胁毫无力道,他当她是个屁啊。   她没好气道:“干嘛!”   景明那头顿了一下,问:“你在哪儿?”   “大街上。”   “哪条大街上?”   “往家走的大街上。”   “……”他忍了忍,不知她是装傻还是充楞,说,“你把地图打开,看你在哪条街上。”   杜若:“我乡下来的,不会用。”   景明:“……”   简直了。   他一听她那语气就知她故意怼他。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顿时恼火道:“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神经?”   “我要走路了,挂了。”   “喂,我跟你……”   嘟……嘟……挂了……   地下停车场里,一秒的安静后,   “操!”   景明黑着脸,沿着回家的路,一路开车一路扫视路边的人行道。可怜他那么酷炫的跑车开着四十码,路过的车恐怕以为他脑子有病。   走了两条街,终于看到杜若,居然真的在步行。   这女的,知道这儿离家有多远吗?她这是要走到天荒地老去?   景明把车开上辅路,停到她身边,等了几秒,见她不动:“喂,上车啊。”   杜若:“我不!”   他像看着个神经病:“你脑子有坑啊。大晚上的闹。”   她嘴上骂不过他,迈腿就走。   他咬着牙,用力吐出一口浊气,费了十二分的劲儿忍了,开车慢慢跟在一旁,随着她走。   “你上车。”   “……上车行不行?”   “有事上车说。”   “喂!别走了。”   终于没了耐性:   “杜若春,再不上车我走了,这地方乱,你要出了事,是我亏还是你亏啊!”   杜若突然停下,原地站了几秒,做心理斗争,跟他赌气也犯不着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最终,她上了车。   景明气顺了半点儿,可还是恼,道:“不是说了让你在停车场等?大晚上的,你瞎跑什么?”   杜若充耳不闻,连看都不看他。   他刚要发作,一转眼却见她眼睫毛是湿的,嘴唇也瘪得紧。   哭过?   他愣了一愣,抿紧嘴唇,不吭气了。   发动跑车,重新上了主路。   开过两条街了,他才稀疏平常地问:“不是说了让你在停车场等——”   “我在。”杜若打断,“是你忘了。”   景明再度一愣,脑子转个弯,彻底明白了。   他还真不是把她忘了,而是那时他看错了时间,以为还早,没到零点。所以先送了闵恩竹回家。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回来人就不见了,他还以为她不打招呼先走了。   “我……没忘。”他抬起一只手,心虚地揉了揉眉毛,“看错时间了,以为才十一点。”   杜若不搭理他。   他理亏,也不再开口。   两人回家,下车,进屋,上楼,各自回房。   沉默无话。   第二天早餐时,明伊问杜若和景明昨晚玩得怎么样。   景明咬着三明治,不吭声。   杜若说:“大家去唱歌了。”   “热闹吗?”   “嗯。”   明伊笑着又问景明:“小若唱歌好听吗?”   景明拧了下眉,含混地“嗯”一声:“还行吧。”   明伊:“小若不等吃中饭了再走?”   杜若:“吃完早饭就走啦,想早点儿回学校。”   明伊没挽留,看景明:“你也早点回校,送小若回去。”   景明一反常态地没反对。   早餐后,他开车带杜若一道回校,跟上次一样,车停在校外的路边。杜若收好东西下车,他扬长而去。   两人还是一句话都没讲,谁也不理谁。   杜若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车远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   之后一个多星期,杜若尝试过找家教兼职,无奈并没有找到合适的。   一来目的地太远,有的往返坐车就得三四个小时;平摊下来,时薪低到可怜,而她学业太重。二来学校活动太多,院里要开运动会,班级要组织秋游;等这几项活动一过,期中考试又将如约而至。   杜若看着墙上的日历表,感慨:“一个月为什么不能多给我几天时间呢。”   “小若,这才大一呢,别那么紧张,悠着点儿,享受大学生活嘛。偶尔放松一下也不要紧的。”夏楠对着镜子夹睫毛,说。   杜若好奇地凑过去:“你这是在干什么?”   “夹睫毛啊。”   “夹了之后呢,有什么作用?”   “变翘呀。”夏楠放下夹子,冲她眨眨眼睛,“你看,是不是翘了?”   “唔……真的诶。”   “来,我给你夹一下。过来,坐这儿,”夏楠起身,把椅子让给杜若坐,她弯腰,“眼睛自然睁开就行。”   夹完一边了,夹另一边。   邱雨辰拎着一桶刚洗的衣服进来,走去阳台,经过杜若桌子看了一眼,说:“小草,你后两节有课诶。”   杜若“唰”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嗷”一声惨叫,捂住眼睛,也顾不得夹掉的睫毛。   “我去!忘了!”她匆忙抓上课本,一只眼睛眼泪汪汪地冲出了宿舍。   夏楠看一眼夹子上残留的几根睫毛,抖抖两下:“真疼。……咦,小若睫毛很长诶。”   ……   杜若在上课铃落下的最后一秒冲进实验室,还好不算迟到。   第一排的好位置依然给她留着。   这节是实验课,继续讲rc串联电路。   老师并没在意这一小插曲,待她坐下后,开始教课:   “基础知识在前几节课都讲过了,内容看上去很简单,很基础,但不要掉以轻心。构成所有复杂线路的一个个元素其本身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小因子。比如这简单的rc串联电路,取值不同,排列不同,输入的频率不同,信号形式不同,又或者说,采用不同的输入输入端口,它就能表现出不同的电路功能。像耦合/退耦电路、低通/高通滤波电路、超前/滞后相移电路、积分/微分运算电路。都以此为基础。……怎么样,简单吗?”   同学们笑笑。   杜若蹙眉思索,似有顿悟。   老师道:“大家记住了,上大学后,学习要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打牢基础了,再层层构建,化简为繁,去繁就简。”   课堂内容并不复杂,学生自己设计一道电路图,再实际操作连线实验。   一堂实验课下来,杜若虽说能迅速跟上节奏,但也开始不满于现状了。   过去的一个多月,她对自己的要求是:能跟上老师。   可现在她觉得,课堂上教的内容只是基础。让人出类拔萃的是课后的“举一反三”和“融会贯通”。   她泡在机房和实验室的时间不够,自学的时间也不够。而且,她需要一台电脑,学校机房电脑太慢了。   可她暂时买不起。   寒假打工加上省吃俭用,到下学期应该能买上一台普通的台式机吧。   杜若琢磨着,收好书本走出实验室。   班上好几个男生从她身边跑过,一窝蜂涌进走廊尽头的实验室里,还有几个回头冲他招手,示意她一起。   她跟着跑去电路实验室,一群男孩子围在一台实验装置前,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笑闹中又带几分认真:   “卧槽,你小子别瞎搞。”   “要烧了,肯定烧了。”   景明斜着一边肩膀,松垮垮地站在试验台前,桌上一堆红的黑的线,实验装置上也插着繁复长短的电线。   他一根一根插接口,连电线。一旁放着一张复杂的电路图。   李维跟几个机械电子班的男生们站在台前,手指摁在电路纸上缓缓移动,皱着眉默默计算着电路方程。   有人说:“你在软件里试过没,给老师看过没?别搞炸了。”   景明哼笑,不搭理。   杜若瞟一眼他那自信满满的样子,狐疑地伸长脖子凑过去,瞄瞄一眼电路图。   脑子里一懵,是第一感觉。   电阻电容二极管滤波器电感器,她除了能看懂上边的符号和一条条串联并联跟藏宝图一样的线条,一时间还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维他们还没计算出来,景明已经把线接好,启动电源,转动调压器手柄升电压。   周围人同时往后躲了一下,仿佛他开了个炸弹。杜若也一缩,以为会听到警报声。可没有。   安静中,似乎传来一丝极细而清脆的电流声,绿灯亮了。   “哇。”同学们又凑过去,好奇地跟着仪器上的走线进行观摩。   景明挑着眉梢,勾了下唇,转眼看见杜若站在一旁,她正费劲地琢磨着那张图,纠结思考着,忧伤懵懵地抬起头,结果对上他的目光。   他眉梢抬了一下。   杜若:“……”   她胸口憋闷,转头就走。   嗬!   又被俯视了。   毛线球球!拽什么?会设计复杂电路还试验成功了没烧坏机器就觉得很了不起就能嘚嘚瑟瑟甩我一脸了?!   ……能。   杜若蔫茄子一样闷闷不乐地鼓起了脸。   不得不承认,她很羡慕景明啊。   他什么都会呢。   听说还组了个机器人研发团队,叫prime。新生中的特招生状元精英全被他收入麾下。   内心一只小人儿倒在地上拼命蹭腿耍赖:   嗷嗷嗷!我也想要!   呜——   我也想要有非凡的技能,甩他一脸。   打住!   她拍拍脑门,让自己停止了这无聊的想法。   有功夫yy,不如好好琢磨课堂重点。   她走出实验室,下楼梯,碰上隔壁宿舍的陈思和王怀玉,她们跟景明同班,问杜若:“一起去吃饭呗。”   她笑笑感谢她们的邀请,又道:“这时候食堂太挤。我过会儿再去。”   “现在去图书馆?”   “机房。”她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李维的笑声,“这么勤奋啊。”   杜若回头,玩笑道:“去机房打游戏。”   “学校那机子,打游戏?打电脑差不多。”李维跟在楼梯后头,还有他宿舍另外三个,章磊,朱韬,和……景明。   杜若笑容顿时就收了些。   景明低着头,手指划着手机。章磊跟朱韬皱眉看着他手机屏幕,像上头有什么重要事情似的。   李维道:“哦对了,杜若,晚上七点去操场集合。”   “干嘛?”   “下周运动会,商量下入场式。”   “哦,好啊。”   陈思听见,问:“你们班准备搞什么入场式啊?”   李维:“还没想好呢。男生们随便提了下,统一的意思是要突出我们班!花!”   杜若:“……”   她后脑勺方向,某男生哼出一声笑,听上去又懒又欠。   杜若正咬牙切齿呢,   陈思和王怀玉也咯咯笑起来:“拭目以待哦。”   “……”   唉,算了,破罐破摔。   ……   杜若出实验楼后去了机房,景明他们走了反方向。   李维自言自语:“唉,怎么设计才能突出我们班花的重要性呢?”   景明懒懒地抠抠眉毛,随口道:“你想要什么效果?给个灰姑娘的仙女棒,变南瓜车白马水晶鞋好不好?”   李维一拍脑袋:“这个主意好!”   景明:“………………”   朋友,你脑子有坑?    第10章 10.chapter 10   chapter 10   晚上六点五十,天空将黑未黑,不少学生在操场上跑步。   操场一侧,隔着一长排绿胶铁丝网,是篮球场。   男生们打着篮球,热火朝天。   球砸篮筐声,球鞋擦地声,呼叫声,如火如荼。   夏天已过,深秋未至。   不热微凉的夜晚,气候是最好的。   杜若沿着跑道跑了一圈,到场边的大杨树下跟同学们集合。   有几个男生穿着篮球服,肌肤发红,满头的汗,刚从篮球场上下来。   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运动会入场队形。   杜若建议说,班上二十二个人,她和一个同学在队伍前边举班牌,剩二十个,四乘五列队,正好。   省时又省力。   没想一群男生摇头,说这不是高中,举班牌就没法全心全意参与到整体的入场式表演里头。   言下之意是他们的班花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杜若问:“你们已经想好方案啦?”   李维说出大家的初步想法:一个男生举班牌,在前头开路。除去他,杜若在队伍最前边,后头跟四个男生护航,后边再跟四乘四的方阵队伍。   杜若:“你们把我放在那位置,是要让我拿什么东西?”   “对。你看过一部泰国电影吗,《初恋那件小事》。”   “没诶。”   “没关系,就是一根闪闪的杖子。有点儿像小孩儿的仙女杖,但比那个大一些。”万子昂说,“我们会做得比电影里还精致。”   杜若警惕起来:“不会要我穿着公主蓬蓬裙,拿根仙女棒在那儿跳舞吧?”   她这话画面感太强。   班上男生先是一愣,都笑起来。几个腼腆的抿唇笑。   “你怎么这么可爱?”   何毅说:“不是。你一个人跳舞多尴尬啊。我们是学传控的嘛,弄点儿相关的。”   曾可凡说:“你用那根棒子做出各种不同的指令。然后我们配合做出不同的动作反应。”   杜若了解了,眼睛闪闪发光:“听上去好玩。这主意谁想的……”   话刚说完,一个篮球高速飞来,砸在她脑袋后边的绿胶铁丝网上。一声爆响在她后脑勺炸开,她抱头尖叫,仓惶跳开。   她吓得心脏差点爆炸,一回头,见篮球弹开,一身篮球衣的景明从对面冲过来,手臂一张,收了那放肆的篮球。球回他手中,他手腕一转,球砸向地面又弹跳而起,被他拍一两下,瞬间被控制,服服帖帖。   他满头的汗,头发湿成一簇簇的,发梢随着他身体的跃动而跳跃。   冤家路窄?   景明潮红着脸,大喘着气朝铁丝网这边看,冲杜若班上的男生挑了下下巴,算是打招呼。目光扫过杜若,停了一秒,似乎想要表示点什么,但最终没有。   他也不问她的情况,转身就拍着篮球跑远,居然还来了个三步上篮,直灌篮筐。   英姿飒爽,不少围观的妹子呼叫鼓掌。   差点儿被吓死且心跳还未平复的杜若:“……”   她白了球场上的景明一眼,摔死你!   李维则召集班上同学集合。   二十二人按高矮顺列好队伍,先在跑道上来回走一圈。   “一二一!一二一!”   杜若单独成排,不用考虑左右对齐。走着走着,无意间看向铁丝网另一头。   篮球场上,景明打球如行云流水,传球接球,假动作,背身过人……   她甚至能听见他突然刹停转身时,篮球鞋摩擦在球场上那刺耳而尖锐的声音,清脆又势如破竹。   他躲过对方防守,冲至篮下,一跃而起,对方跳起阻拦。他却是假意为之,突然落下,一转身朝防守空当背身跳起。人背对着篮筐,手托篮球往后头一砸,篮球应声入筐。   他轻松落地。   出尽风头。   太帅了!围观的男生都鼓起掌来。   连杜若也在那一瞬间愣了神,停了心跳。   篮球运动好精彩啊!   不过,那个拽得要死的家伙,要是突然摔一下就好玩喽。   脚下,她一脚踩到自己的鞋带,哐当摔地上。   “………………………”   她疼得眼泪汪汪,却见景明正好走到场边喝水,目睹她摔了个狗啃泥。   班上男生全跑过来,两个拎住她胳膊把她提起来:“怎么走路都摔倒?”   杜若惨呜:“鞋带松了。”   有个男生帮她系上。   “不用。”她受宠若惊,忍着膝盖剧痛要蹲下阻拦,可对方已飞速给她系好,她感动得要死,连连道谢。   “还能走吗?”   “能的。没事。”   但男生们出于对她“腿伤”的考虑,执意让她在一旁休息。   剩下的队伍继续练习行进。   杜若坐在一旁观看,偶尔不自觉回头看篮球场,看了没几眼,景明他们散了。   天色暗了。   操场旁的高空照明灯塔突然打开,一圈白色的强光灯齐齐亮起,照得场地上如同白昼。   虚晃晃的白光里,景明的身影格外清晰,紫金色的篮球服,黑色短发一簇一簇,锋利得像剑。   人影交错中,他走到篮球架下捡起自己的外套,从兜里掏出手机,衣服搭肩上,边看手机边走出篮球场。   其他场子里男生还在打球,他刚才所在的球场也迅速涌上一帮新人。   杜若歪头,看着他走出球场。隔着两道铁丝网的距离,人影重重,他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她回过头来,望着白光下的操场。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气温低了,有点儿凉,她想走了,回宿舍换衣服。   她在场边并没坐多久。大家来回走了几圈,初步熟悉后,就解散了。   杜若风一样跑回宿舍,路上却没看到熟人。   回到宿舍,屋子里一团黑,只有邱雨辰开着盏台灯在看美剧。何欢欢跟夏楠去图书馆了。   邱雨辰见她回来,暂停了电脑,说:“你不是让欢欢帮你把书包拿去图书馆了么,说训练完直接去的?”   “啊!哦!对!走了。”她霎时又跑了。   “怎么魂不守舍的?”邱雨辰嘀咕着,敲了下键盘,美剧走起。   杜若去图书馆上自习,看了会儿书后,开始画起电路图,很快弄出几个复杂的设计,心里高兴极了。   时间还长,又继续看书,提前看老师还没讲过的内容,到了九点多的时候,兜里手机震了震。   奇怪呢,昨天才给妈妈打过电话。班上同学也刚见过,是谁呢。   屏幕上写着“景明”。   杜若意外不小,扔下书和笔,跑去走廊接电话:“喂?”   那头等得不耐烦,语气不好:“你在哪儿?”   她奇怪地转转眼珠:“图书馆啊。怎么了?”   “你出来一趟。”他说。   “诶?”她略警惕起来,“干嘛?”   “我爸妈给你买的电脑,寄到我这儿来了。赶紧拿走。”   她又惊又喜又感恩,急忙道:“谢谢叔叔阿姨,还有你。”虽感谢,又有一丝羞惭和不自在,笨拙地重复一遍:“谢谢。”   “……”景明顿了一秒,催促道,“现在把它拿走。”   “哦。我马上过来。”   “别到我宿舍来。”他命令,“政务楼后边。”   电话挂了。   杜若清楚,他不想让人看见,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   他能来给她送电脑,她已经很麻烦他了。   她怕他等,一路小跑去了约定的地方。   远离教学区,路上人影渐少。   唯有淡淡路灯下,树荫斑驳。   这段时间夜晚的天气真好,凉凉的,不冷也不热。   但她心急,跑步太快背后还是隐隐地冒汗了。   政务楼黑灯瞎火的,大门紧闭。   门口的道路笔直宽广,没有一个人影。   两旁槐树茂密,花坛里长满矮灌木,两边院子里不知是些什么用途的矮楼房,没有光亮,静悄悄的。都是民国时期的建筑风格,看上去有些幽深。   路灯迷蒙不清,但今晚月光很好,白白一层,霜一样罩着。   她站在路边的台阶上,踮着脚玩,喘着气平复心跳。   又在清凉的月光下踩着台阶走来走去,等他。   满心期待地等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身上的汗液蒸发,觉得有点儿凉了。   她冷,抱着自己蹲下。   很快,安静的世界里传来脚步声。   她立刻站起来。   景明来了,一手插着兜,一手拎着个大号纸袋。   他表情寡淡,把纸袋递给她。   杜若愈发惊喜:“是笔记本啊?”   景明处理了好几秒才明白她的意思,呵笑一声:“都什么年代了,女生宿舍里还用台式机?”   这次杜若没在意他的淡嘲,也对,女生们都用漂亮的笔记本,谁还买笨重的台式机啊。   她难得好脾气地接他的话:“男生宿舍就用吗?”   “有的高配了打游戏。”他淡淡道。   “谢谢啊。”杜若说,冲他笑了一下。   她第一次对他笑得开怀。   月光洒着,她的肤色看上去比白天要柔和白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唇角边有浅浅的梨涡。   他静静看她一秒了,目光平淡地自上而下扫她一遍。   她穿一件t恤,一件衬衫当外套穿。恰逢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   景明淡问:“没钱了?”   杜若没反应过来:“啊?”   他说:“没钱买衣服?”   “……”杜若高兴飘飘的心一瞬间打回原形,对他送电脑的感恩也荡然无存,这人的嘴怎么就这么讨厌!但受人恩惠,也说不出难听的话。她绷着脸,提好袋子转身就走。   “站住。”他在身后叫她。   杜若条件反射地被他勒令住,懊恼一下了,回头瞪着他:“干嘛?”   他抬着眉,问:“穿这么少不冷?”   她一怔,心里猝不及防浮起一丝暖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她有那么一些反悔刚才对他的误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   他走上前,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叠现金给她:“拿去吧。”   血液在刹那间直冲大脑,她拎着纸袋的手攥得很紧,摇头:“不用。我的钱,够用。”   他递出来的钱却不会收回,也没心思跟她拉扯,弯腰把钱塞进纸袋,走了。   杜若眼眶发潮,把袋子里的钱一把抓出。   “真的不用。”她冲上去把钱塞进他手里,毫不停留地拼命跑远。   她一口气跑回宿舍楼,背后全是汗,口干舌燥,直喘气。   她靠在楼梯间,怔然发呆。   感应灯熄灭,一片黑暗。   有那么一丝难过,却不知为何。   要是像当初说的就好了,在校园里一次都不要见面就好了。   起码能在他面前虚假地挽留一丝尊严。   她颓废地垂下脑袋,摸一下发凉的额头,却看见纸袋里剩着一张百元大钞。    第11章 11.chapter 11   chapter 11   杜若走进男生宿舍时,宿管阿姨没有拦她。   走廊里有些阴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男生荷尔蒙的气息,干爽而微燥,叫她些许不安。   她摒着一口气,在迎面而来的男生们稍稍异样的目光里上了三楼。   经过走廊,看见好几个宿舍里都有女生的身影,她们拿着各种材料比比划划,准备运动会上的道具。   308的门开着。   李维和班上几个男生蹲在地上做手工。桌上地上堆着颜料,画纸,棍子,彩带,金光纸。   男生们正互相埋汰:   “红配绿,丑死了。”   “你那搭配才丑到爆炸,红橙黄绿青蓝紫,你以为这是彩虹棒。”   杜若敲敲房门:“吵什么呢?”   “来得正好,那个仙女棒棒,你想要什么样儿的啊?材料都在这儿,你说,我们给你做。”   “就怕我们的设计你不喜欢。”   “他要在棍子上头贴一堆金条条,特浮夸。”   “你才浮夸,那叫闪亮,引人注目!”   男生们又争论起来。   杜若听了他们各自的意见,发现她亲爱的男同学们平时上课动手能力很强,做实验设计也很牛逼,可在仙女棒这事儿上有着迷之误解的审美,不是美少女战士便是巴拉拉小魔仙。   她考虑到那根棍子最终是由她拿着走过操场,丢脸也是她丢,于是说:“还是我自己做吧。你们忙别的。”   “也行。”还要画班牌,设计t恤呢。   杜若蹲在地上挑选材料。   男生们边做手工边聊天:   “景明昨天的比赛怎么样?”   “进决赛了。”   “废话,猜都猜得到。问战况。”   “20秒爆了对手的机器人。”   “我去。”   她好奇了,问李维:“你们prime最近在参加比赛啊?”   “没。是景明的个人赛。”   “噢。”没多问了。   宿舍里人多,太挤,没有坐的位置了,李维说:“杜若,你去我宿舍吧。清净。”   她脑子里警铃一响:李维跟隔壁班那三个男生同宿舍。   他说:“我舍友都出去了,没人打扰你。我桌子靠门右手边。”   她犹豫一秒,抱着材料去了307。   307宿舍亮着灯。没人。   组合床,毛巾,水盆,塞满烟头的塑料瓶,搭在椅子上的衣服……不算太脏乱。   屋里有股很淡的味道,是男生的体味混杂着洗衣液味,分不出是谁的。但烟味应该不是景明的,杜若印象里,他似乎没有抽烟的习惯,身上有很干净的香味,靠近便能闻到。   她把东西放在靠门右手边的桌子上。   李维桌子很乱,堆着书本草纸和便签,她整理出一点空间,扫视另外三张组合床,一眼就认出了景明的桌子,右手边靠窗,挨着李维的。   很明显。   他底柜里摆满各式一看上去就巨昂贵的鞋子,桌上一台mac,一只头挂耳机,架子上堆着书本和一些机械模型,桌下一堆机器人。   床上搭着一条破洞牛仔裤和一件黑色连帽衫。   刚要坐下,看见景明桌上的电脑闪了一下——电脑是开着的,看来人随时会回来。   她想想,为免尴尬,还是抱起东西准备去隔壁。   可突然,外头传来景明的声音:“你闲得慌是吧?”   她顿时一骇,还未反应过来,门被推开。景明挂断手机,黑着脸走进门,一下子刹住脚步,略吃惊盯着她,半秒后,又是那副眼神上下扫她一眼:   “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被他一刺,立刻道:“李维让我来的。”说着就把东西放在李维桌上。   景明瞅她半晌,掀起唇角凉笑一声:“待着吧你。”   他走回自己桌边,把衣物从床上扯下来收进柜子,随后斜靠在组合床的楼梯旁,不知在干什么,过会儿,杜若听见了机器运转的声音。   一回头,一只长得像坦克一样的机器人挥舞着两只小爪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她跑过来。   杜若正一脸懵呢,那只小机器人跑到她脚边,两只又大又q的眼睛转起来看她一眼,随后,它举起小爪子,“咚”,打了一下她的脚踝。   打完了转身就跑,一溜烟跑到景明的脚后头躲了起来。   杜若:“……”   景明靠在楼梯边,问:“疼吗?”   “疼!”   难以想象,这机器人力气居然不小。   “那就好。”他说。   杜若不明所以。   他也不解释,似乎心情不太好,坐下来拿了耳机准备戴上,而她目光被那只小机器人吸引,实在太好奇,不自在地问了句:“那是你做的机器人?”   “嗯。”他头也不回,并不热情。   尴尬压不住好奇心,她轻声问:“它走路很稳诶,不过它是履带,本来就稳。这样的机器人还用装陀螺仪吗?”   他戴耳机的手停住,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们课本应该还没学到那儿吧?”   “哦。我课外学的。”她的关注点还在机器人上,“最近有机器人比赛?”   “嗯。”他把耳机挂在脖子上,抓了下头发,手在电脑感应屏上滑动。   杜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琢磨着回去搜一下比赛日期和场馆。   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正想着,他扭过头来,看她一眼:“你想看?”   “啊。”她点一下头。   他把耳机从脖子上拉下来,起身走到某同学桌前,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票来,递给她。   她愣了愣,接过,说了句:“谢谢。”   比赛日期在运动会之后,vvip,没有座位号。   “提前二十分钟到了给我打电话。”   “噢。”   景明坐回桌前,重新拿起耳机戴上,不闻身边事。仿佛她在一旁会把他吵死似的。   她看他一眼,他套着耳机敲着键盘,屏幕的白光反射在侧脸上,他眼睛里光芒闪闪。   她突然就有种回到当初那个网吧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收好票了坐下,淡定做手工。   偶尔偷看一眼那个机器人,它乖乖地待在景明脚边,悄无声息。   小家伙真的好可爱啊。她心想。   机器人啊,她也想学。嗯,回去了找资料看。   两人各自相安无事。他那头键盘响,她这边彩纸窸窸窣窣。   忽然,手机响了,在他床上唱着一首英文歌,飞扬里带点儿懒散的调调,杜若没听清歌词。   手机一直在响,景明跟没听见似的。   杜若终于听清一句歌词:i‘m listening to you.   铃声停了,十几秒的安静后,又开始响。   景明还是没反应。   哎,玩游戏开那么大的耳机声。杜若喊他:“喂!”   没理。   她拿棍子敲了下他书桌旁的楼梯,他看她一眼,一副面对搭讪者的淡漠表情。   她指他头顶上方的床板。   景明摘下耳机,起身从床上拿起手机,接起来后看了杜若一眼,略防备。旁人在场,他一时没开口说话。   那头的女生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噼里啪啦。   他语气还算冷静,说:“你烦不烦?”   隔几秒,说:“在宿舍。怎么了?”   “你宁愿玩游戏都不出来见我!别找借口说你在忙什么鬼机器!”这声控诉杜若听见了。   景明脸色微青,变得有些难看了。他往远离杜若的阳台方向走,因为对方紧接着又是一大通控诉。   他拉上了阳台门。   杜若桌上的彩线球滚落地面,她起身去捡,看见景明电脑上开着protel,在制图。   并没玩游戏。   她心虚地回到座位上,而阳台那边,战火升级。   景明再次开口时,已是很不耐烦:“行吧。成天跟你吵,我他妈真累得慌。”   闵恩竹不知说了句什么,景明来火了:“你他妈是有病吧?”   “分。闵恩竹,这次断个干净,别没种又跑来求我!”   “谁服软谁孙子!”   “……”杜若心惊胆战。   这是见证了一场分手?   她还坐枪口上干嘛,赶紧收拾东西溜。她刚起身,景明黑着脸从阳台上回来,手机扔桌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坐下继续弄电脑。   耳机摔得噼啪响。   杜若竖着一身的汗毛溜去隔壁宿舍。   半小时后,她做完道具,离开时经过307,听见里边手机又响了。无意间往里头看一眼,台灯和笔记本都开着,但景明人不在,手机持续响着。   走出宿舍楼,碰见闵恩竹焦急地在楼下打电话。   她见杜若从楼里出来,目露惊讶,擦身而过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近,道:“同学……”   “诶?”   “女生可以进男生宿舍的呀?”   “平时不行,但运动会前一星期可以。就最近几天。”   “啊,谢谢啊。”闵恩竹如释重负地笑笑,跑进楼去了。   她笑起来真美啊。杜若心想。身材又高挑,衣服也穿得好看。   想着又不禁好奇,他俩分手了没?   这事儿很快有了结果。   运动会那天,天气很好。   秋天的天空又高又蓝,田径场四周的树叶一半绿,一半黄,色彩明亮。   各班的入场式可谓争奇斗艳。   有穿民国校服的,有古装的,有西方宫廷的,有穿军装扛火箭的,还有一个班做了蒸汽火车头。   杜若他们班最后一个出场。   那天早上夏楠给她化妆做造型,她一开始不肯,夏楠道:“再怎么说你也是班花,别拖你们班后腿啊。”   杜若于是就范。   捣鼓半小时后,宿舍三人都惊诧脸:“小草,今天才发现你五官很好诶,就是平时看着肤色太深。”   “我家靠近热带,一年四季都是大太阳。”   “北京基本没太阳。会白的。……哎呀你锁骨好好看呀。”   杜若被推到镜子前,也愣了愣,镜中的姑娘有些漂亮呢。   她化了妆,编了发,辫子里插一朵白茶花,一身白裙,高跟鞋,吊带裙露出清秀的肩胛和锁骨,拿一根闪亮而精致的指挥仗,带着队伍走到主席台前。   她拿起杖子依次做出各种指令,平举,举高,举到头顶,转动杖子,或双手举起,旋转。   男生们一个一个,一排一排,根据她的指令,变幻出各种繁复的队形,蹲下,站起,换队形,交叉,跳机械舞,做机器人动作。   整个节目创新而欢乐,观赏性也强。   主席台上掌声一片。操场上,同学们热情地欢呼,尤其是何欢欢她们。   杜若表演完毕,收起杖子,从观众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表现完美,她朝自己的舍友们笑出一脸自信与灿烂,目光却撞见人群里的景明。他们班也站在那边。   他目光与她短暂交错一下,移开了。   ……   开幕式结束,杜若愉悦地走上看台,正好景明从上层的台阶走下来。   她微屏着呼吸侧了个身让出空间,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似乎心情不坏,说了句:   “你这身不错。”   杜若一愣,他人已快步下了看台,跑远了。   清风吹过树梢,她心里开了花儿,脚步轻快走到看台顶层,坐下。   大树茂密,枝桠在风中摩挲。   秋天的阳光透过绿的黄的树冠,星星点点洒落在她身上。   她小心地拢好自己的裙子,不自禁摸摸自己的锁骨,想起早上舍友们夸她锁骨好看,夸她今天很漂亮。   她坐下没一会儿,邱雨辰过来,把外套递给她:“赶紧穿上吧,别感冒了。”   “不冷啊。”杜若说,把外套抱怀里。   “行,让你多美一会儿。”邱雨辰摸摸她的脸,“亲,你今天真的美死了!但过会儿记得穿衣服,别冻着了。”   “知道啦。”   杜若坐在高处,视野极好。她眺望着田径场中央的比赛,无意识扫了眼隔壁班的看台,某人不在。   但很快,她看到景明了。   他从主席台那边走过来,换掉了班级集体的印制t恤,换上了一套三叶草运动装,衬得皮肤白皙,人高腿长的。他身姿阳光蓬勃,吸引看台上不少目光。   他走了没几步,一个女生追来他身边,两人一起上了看台。   闵恩竹跟他穿的情侣装。   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穿运动装真好看,清爽又利落。   杜若沉默少许,穿上外套。   秋风一吹,露在外头的双腿冷死了。    第12章 12.chapter 12   chapter 12   杜若坐在看台上,眺望操场。   何欢欢捧着一大包薯片,咔擦咔擦嚼着,递给杜若,后者拿一片塞嘴里,索然无味。   操场上有跳远的,跳高的,在比赛。   何欢欢咬下半块薯片,忽叹息一声:“喵了个咪的,有时候好想谈恋爱啊。”   心不在焉的杜若来了注意,奇怪看她:“秋天了,你发什么情?”却见她看着某处看台。   景明坐在他们班看台的最底层,长腿搭在栏杆上,低头玩着手机;闵恩竹坐在他身边,微靠在他身上,一会儿摸他衣领,一会儿拨弄他头发。很亲昵。   他似乎在打游戏,没搭理;她凑过去看,就势搂住他的脖子,看手机上的内容,自己笑起来。笑完,又若有似无地在他脸颊上轻啄一下,迅速,不露痕迹。   景明仍看着手机,对这一吻没有什么反应。   杜若盯着他们看。   “你有时候不会想谈恋爱吗?”何欢欢收回目光,诚实地说,“我偶尔会这么想诶,看到别人谈恋爱就有点儿羡慕咧,不过只是偶尔啦。哈哈。”   “学校男生多,女生少,你要想的话,会很容易找到男朋友。”   “会吗?那为什么我们的直系师姐都没有男朋友呢?”   “……”杜若无语地斜她一眼,“我在安慰你诶,你就不能乖乖收下这份好意,别顶嘴吗?”   何欢欢哈哈笑。杜若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看台下方,景明站起来了,他打算去看他们班女生比赛两人三足。闵恩竹则没什么兴趣,坐在原地玩手机。   景明下了看台,走去比赛场地。   何欢欢收起薯片包装袋,说:“两人三足开始了,我们班另外两个女生要比赛,一起去看吧。”   杜若说好。她们班上就她一个女生,没报这个项目。   到了赛道起点,何欢欢去给她的同学打气加油。   杜若则关注着陈思和王怀玉,她俩脚绑在一起走来走去。她们班的一群男生,景明朱韬他们围在旁边指点,   朱韬:“你们手挽在一起。”   章磊:“喊拍子。一二一。”   景明没说话,低眸看着两人走动的“三只脚”,忽然笑一声:“要摔了。”   话音才落,陈思和王怀玉果然绊脚,章磊等人赶紧搭把手扶住两人。   景明抱手旁观。   陈思怼景明:“乌鸦嘴。”   景明好笑:“自己配合不好,怪我?”   “你看着当然简单。”   “能不能动动脑子?”景明调侃,“你们步伐小,太碎,频率高,自然不容易合拍,不摔才怪。步子迈大一点,减少步数,降低频率。”   王怀玉想想:“对诶。”   一旁的夏楠听见,说:“秘笈get,谢谢啊。”   景明瞥她一眼,又冲陈思王怀玉耸耸肩:“被对手听去了,自求多福吧。”   陈思道:“那我们也不一定输。万一并列呢。”   景明说:“夏楠腿比你长。”   陈思气得笑,伸长手臂指了景明两下。   几个女生全哈哈笑起来。   杜若并不在那欢乐的氛围里,她跟景明不能像普通同学那样相处,天生的。   裁判员吹哨集结了。围观人员纷纷散开。   一声令下,绑在一起的一对对女生朝终点跑去,男生笑着跟在跑道旁加油。   夏楠和邱雨辰果然拿了第一,陈思和王怀玉第二。   杜若上前祝贺。   邱雨辰正解着腿上的绳子,见到她,奇怪:“小草,你不是要跑四百米吗?怎么现在还穿着裙子?”   “……妈呀,我忘了!”杜若吓出一身冷汗,“我马上回去换衣服。”   何欢欢一把扯住她:“换个头啊,四百米马上要开始了。我们班参赛的男生都去集合了。”   四周果然少了一些男生,刚才两人三足比赛开始时,他们就去了操场另一头。   几个志愿者过来清跑道,说要比赛了。   她们四个刚退进操场,发令枪响,男子组的比赛已经开始。   杜若慌神:“这下怎么办啊?”   何欢欢:“你就穿这身衣服跑吧。没事儿,又没人规定一定要拿第一,重在参与,运动会就是图个乐呵嘛。”   “我总不能穿高跟鞋跑呀。”   高跟鞋的主人夏楠迅速脱下脚上的运动鞋:“我俩换。”   “……”   “愣着干什么?快脱啊。”   杜若脱下鞋子,穿上夏楠的运动鞋,再看自己一身礼裙,捂脸:“会不会不伦不类?”   邱雨辰噗嗤笑:“你现在还管什么伦类?”   何欢欢觉得好玩极了,特兴奋:“现在就流行裙子配运动鞋。”   杜若生无可恋:“完了,我这样跑步,要吸引全场围观了。丢脸丢全校。”   夏楠瞥她一眼:“放心,穿纱裙跑步比赛,我会给你拍照的。”   “……”杜若轻呼,“不许拍。”   邱雨辰耸耸肩:“到时候拍的肯定不止我们。”   何欢欢起哄:“就是。哈哈,肯定特别好玩!”   “你们……”杜若无力扶额,也没时间闲扯。当务之急是赶去四百米集合处。   宿舍三个朋友跟着去给她加油。   四个女孩一路疯跑着横穿过青草满地的操场。   杜若冲出操场,跑到起点处,四处张望找记名点,有人冲她喊:“小心!”   她一愣,身边的人全在左躲右闪,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来了。   身后脚步声急速靠近。   杜若回头,   景明高速冲过400米赛跑的终点线,朝她撞来!   他一脸惊愕,已无法刹停躲避,本能地伸手抱住了她,两人重重相撞倒地。他下巴重重磕上她太阳穴。她痛得龇牙咧嘴。   男生好重啊!!!   她要被压瘪了!   全身痛楚不说,他身体炙热滚烫,冒着热汗,带着他的气息体味,山一样重压在她身上。   压得她喘不过气,心脏狂搏,五脏六腑都在疼。   景明一愣,迅速手撑地面,站起身,又把她拎起来,上下扫一眼,问了句:“没事吧?”   杜若心跳疯了,完全不受控制,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浑身都是疼的。她一句话说不出,只能机械地摇了摇头。   闵恩竹跑上前拉景明,急道:“你有没摔伤?”   景明说:“没有。”   闵恩竹看向杜若,表情疑惑,带了一丝不满。   刚才那一幕,任何女朋友都不会喜欢。   她问杜若:“你怎么挡终点线这儿?”   景明没兴趣较劲,说:“走了。”   闵恩竹便没多说,跟着走了。   杜若虽被刚才那一撞惊吓得不轻,但也无暇顾及剧烈跳动的心脏,她很快走去起跑线,在发令枪响后跑上跑道。   她风一般狂跑,像要摆脱掉什么笼罩着她的怪物。   她抱着蓬蓬的白裙子在跑道上撒丫子狂奔,身型瘦弱,却一路领先。   “看那个女生,穿裙子跑的哦!”   看台上的同学们一片一片全吸引了目光,都善意地笑起来,围观,加油,拿手机拍照。   活泼,可爱,任性,自由,这才是大学。运动会应有的样子嘛!   他们不会知道那个抱裙子的女生多么慌乱。   这美好的误会呀。   景明走过田径场中央,慢慢平复了跑400米后狂乱的心跳。   闵恩竹上前挽住他的手,说:“以后不许你抱其他女生,听见没?”   景明莫名其妙:“抱谁?”   “刚才。”她噘嘴,说,“你也不担心别人对你心动呢。”   景明无语:“神经。”   他走向看台,刚好看见杜若抱着裙子从跑道上跑过。看着瘦瘦的,没什么劲,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杜若跑完四百米,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血管快要爆了。原本漂亮的裙子也全汗湿了,皱皱巴巴的。   班上的同学们全过来祝贺她跑了第一,她除了弓着腰喘气,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喝过水,慢慢穿过操场,情况才稍稍转好。   她回去看台上坐了很久,却不知坐着干嘛。   渐渐,体内的潮热和紊乱一点点消退下去,汗液蒸发,人感到一丝丝侵袭的凉意。   所有的异动都消失了,退得干干净净,像落潮的沙滩。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时近黄昏,比赛差不多都结束,看台上的人稀稀拉拉。   杜若无意识地看一眼那个方向,陈思他们班的人都早走了。   邱雨辰走过来,说他们班散了,问杜若回不回去休息。   杜若说好。   早晨开幕式的各种金粉彩条和金纸都散在操场上,此刻,夕阳西下,场地里一片萧索凌乱。   杜若和舍友们步行回去宿舍,一路上,秋风轻抚,树叶在头顶唰唰响。   热烈了一天,曲终人散。   一丝狂欢后的荒芜气氛将人席卷,像夜晚将至时返潮的海水。   四个女孩形影微颓,都累了一天,无力说话,一起安静走在校园里。   杜若走着走着,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看见天空看见夕阳看见树丫,看见了男生宿舍楼的窗口。   三楼的某一个阳台上晾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衬衫背后一条黑色的绣缎带。   她一眼认出那是景明的,他有次上公共英语课穿过。   夜风吹过,她觉得有点儿冷,裹紧外套,加快步伐:“快回宿舍吧,冻死了。”   “你衣服穿少了。”何欢欢说,“不过真好看,小草,你今天真好看,简直变身小仙女,哈哈哈。”   “噗。”杜若笑了一声,道,“那现在本仙女要下凡了,回宿舍,换衣服,吃饭,去图书馆!”   邱雨辰有气无力地叹息:“今天还去图书馆啊。我没劲儿去了。”   夏楠:“我也不去了,累死了。”   欢欢:“我得去,小组作业还没交呢。”   杜若笑:“那一起吧。”    第13章 13.chapter 13   chapter 13   若说学校里哪一批人对气候变化感知最灵敏,那非晨读的学生莫属。   杜若每天早起去操场读英语,明显感到天气转凉了。   空中渐有厚厚的云层,灰蒙蒙的。   太阳也懒懒地躲在云中赖床,迟迟不升起,东方的天空露出几缕浅浅的粉色。   空气清凉而淳冽。   即使天气转凉,读书和晨跑的学生也都不少。   杜若抱着书在田径场上边走边读,偶尔枯黄的杂草从她脚腕划过,她跳着抬起脚抠抠痒,就见景明一身运动装在晨跑,耳朵里塞着耳机,朝气蓬勃。   她愣一下,书本在手中捏成了卷儿。   她正好已读完一篇课文了,便匆匆收了书,离开操场。   她打算早点去教室看书,因而没准备去食堂吃早餐。她走进小卖部买个面包来应付,给了五块钱,小卖部老板娘找给她两块五。   杜若奇怪了:“这个面包不是卖两块吗?”   “涨价了,两块五。”   “为什么涨价啊?”她问这话的同时,有人从门外走进来,身影一下子遮住了外头的天光。很快又闪开。   秋天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覆在杜若手上。   太阳是什么时候升起来的。   那人在她背后的货架旁挑东西,小卖部里头空间狭窄,他低头说了句:“同学,麻烦让一下。”   杜若的心在胸腔中突地一跳,像是一只弹球砸上了墙壁。   她以光速回头瞥了他一眼又以光速移开目光,匆忙上前一步贴住柜台,给身后的人让路。   他走过去了。   老板娘说:“供货的涨价了,我们也只能跟着涨。”   杜若面红耳赤:“哦。”   她拿了找零仓惶欲逃。货架上的甜甜圈,方便面,苏打饼,花生米,辣条……包装上五颜六色糅合成一团印象派画,从她眼前流过。   才迈出半步,一身运动装的李维跑进小卖部,目光原是跟着景明,瞧见杜若了,笑道:“早上好啊,杜若。”   “早上好。”   “早餐吃这个?吃得饱吗?”李维关心道。   “能啊。我胃口小。”杜若说。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来,扫了一下柜台上的二维码,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离得很近,杜若就闻见了那人身上的气味,刚跑完步,汗味,香皂味,清晨的空气味。   她一动不动,余光瞥见他站在她身边,另一手拿着两瓶功能性饮料,扫完了,人一言不发,出了小卖部。   高高瘦瘦的人影在门口的阳光里一闪,不见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薄薄一层金色,洒满校园。   学校里的银杏树开始变黄,若要金澄澄一片,还得再等十天半月。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杜若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咬面包,看着路上人来人往。   一个男生独自背着书包从她面前走过,脑子里琢磨着问题,嘴里念念有词;两三个女生抱着书,脚步轻快,聊天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小孩子蹦蹦跳跳,被爷爷奶奶牵领着,嘴里咕哝着十万个为什么。   他们每个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呢?轻松吗,有压力吗?幸福吗,辛苦吗?   至少在此刻大家都没有心事的样子,有也是想着学习。   不远处传来鸽哨声,长长一声划破天空,她抬头,看见鸽子成群飞过。   不知道鸽子是否也有烦恼。   还是说,它们只要乘风飞翔就好。   杜若吃完面包,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振作地深吸一口气了,走向教学楼。   手机滴滴响,宿舍群里来了消息。   何欢欢:“杜小草!你出名啦!哈哈哈哈哈!”   后边跟着一个网页链接,杜若点开,是学校的bbs论坛,标题为:   “穿纱裙球鞋跑400米的这姑娘太可爱了!求认识!”   头图就是短发的她穿着抹胸蓬蓬白纱裙,抱着裙摆在跑道上狂奔,肩膀和锁骨细细的,小腿也细细的。   哦,对了,头上还别着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帖子浏览量居然快上万了。   杜若:“……”   下滑屏幕,蹦出更多的照片。   校友“绘妍”:“我也拍了。我也拍了!无私分享给你们。(照片)”   校友“大屁安子”:“哪个院的运动会啊,真有意思。这才是大学该有的样子。”   校友“我是大帅比”:“这姑娘是新生,传控专业的。打听过了,他们班就她一个女生,名字就不说了,自己去查吧,哈哈哈。”   校友“爱吃的蓝胖子”:“嗷,好可爱,想捏捏她的脸。”   杜若:“……”   好在都是些善意的评论。   她关了页面,回复何欢欢一串句号:“。。。。。。”   群里,她的舍友们显然都很闲,   夏楠:“杜同学,你红了。”   邱雨辰:“杜同学,你红了。”   何欢欢:“我为她的走红添砖加瓦!我骄傲!”   杜若:“你也留言了?”   何欢欢:“当然,猜猜哪个是我?”   杜若:“爱吃的大胖子。”   邱雨辰:“哈哈哈哈!”   何欢欢:“放屁,老子是’我是大帅比‘!”   杜若:“……”   何欢欢:“你就等着师兄们排队来追你吧。(兔子跳钢管舞.jpg)”   杜若回了个一脸血的表情。   她点开链接重新看一眼照片里的自己,呃,表情像哭一样。   她恶寒地抖了抖,正准备关页面,目光却被一个有“hot”小火苗标签的热帖吸引——   “格斗机器人决赛你们赌谁赢?易坤?景明?”   杜若一愣,猛然想起今天下午有比赛呢,景明给了她一张票的。   幸好机缘巧合,这帖子提醒了她。   她点开那个链接,粗略看了眼内容简介:最近举行的全国机器人格斗大赛已进入尾声,他们学校参赛的选手有两位留到了最后,参加最终的决赛。   两位选手分别是大一的新生景明,和研究生院的易坤。   楼主问大家,谁会赢得比赛,楼下一堆跟帖:   校友“清然”:“不多说,景明!”   校友“非人哉”:“当然我大易坤,坤哥的实力可不是盖的!那叫啥景明的,他谁呀,大一的小屁孩?看我坤哥十秒钟灭了他。”   校友“pycjchessmansmiling”:“楼上的小可爱,甩你个链接去搜搜景明是谁。你还在初中擤鼻涕的时候,人家的机器人就跑出国外了!”   校友“蓝天下的你我”:“对啊,赞楼上,跟这种只看热闹不懂门道的人没法交流。我景少爷赛高!”   校友“sryin”:“两个都厉害,有眼福了。但我更相信易坤的实力。”   校友“苏骑梁水”:“景明景明!他长得帅!昂,想嫁!”   校友“石在在”:“楼上混进来了什么鬼?……汗……我支持景明。”   跟帖的人真多啊。   杜若飞速滑动页面,粗略统计,支持景明和易坤的差不多五五开。   势均力敌,比赛一定会精彩。   ……   杜若下午没课,上午的课一结束,就匆匆吃了午饭,动身去会场。   那是一处很大的体育馆,门口的售票处排着长队,多是学生模样的人。   偶尔有路人经过,好奇地看几眼,   还有附近散步的老大爷走来,问排队的人:“这里边在做什么表演啊?”   学生就说是机器人比赛。   老大爷问:“机器人,就像遥控车遥控飞机那样的?”   学生们便笑道:“是啊。”   杜若经过售票处,看见票价按座位分等级,便宜的50块,最贵的要200呢。   她拿着一张没有座位号的vvip票,过了安检。   走进大厅,只见人来人往,全是技术宅男生,大都不修边幅。   她一个女生出现在这儿,跟环境格格不入,引来不少奇怪的目光。   她走到一边,看看时间,离开场还有二十五分钟。   她收好手机,耐心等待。   观望四周,墙上到处挂着赛事宣传照和横幅,叫人眼花缭乱。   长长的竖条幅从天花板垂下来,有的上边画着英姿飒爽的机器人,有的上边则画着机器人搏斗时火星撞地球般的场面。   观众鱼贯而入,不少人到一旁的资料册领取处拿资料。杜若见了,也走过去,各种简介和科普图册都拿了一样。粗略翻看一下,内容精彩纷呈。   她发现宝贝一样,正要细看,猛然想起时间到了,赶紧拿出手机,时间刚好。   她吸一口气,拨通了景明的电话号码。   “嘟,嘟……”两声后,那边接起电话,“喂?”   “我到了。”   “从正门进来的?”   “嗯。”   “右手边101通道的右边,vip走廊,”他嗓音很平静,透过电话,听上去低低磁磁的,“墙上有标识,跟着标识走到休息厅,1号。”   “哦。知道了。”她点点头。   “待会儿见。”他说完,挂了。    第14章 14.chapter 14   chapter 14   杜若推开01号休息室的门,景明戴着红色的头挂式耳机,黑色连帽衫,破洞牛仔裤,瘫在沙发上打游戏,下颌偶尔动一动,嚼着口香糖。   偌大的休息室安安静静,只有他一人。   杜若轻轻阖上门,走过去站在一旁,犹豫要不要打扰他玩游戏。他余光瞥见她了,抬眸看过来,奇怪道:“坐啊。”   “哦。”她坐到沙发这头,他继续打游戏去了。   她这才看见那只小机器人靠在他脚边,安静地瞪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   她闲着没事,翻看刚才的图册,正认真看着,一旁传来景明淡淡的声音:“看尾页。”   “啊?”她抬头。   “尾页。”他打完游戏了,摘下耳机,收起手机,扔进一旁的纸袋子里。   “哦。”杜若翻到图册尾页,看到不少引用文献信息及领域先锋信息,可以带回去按图索骥上网检索学习。有一本后头甚至有课程链接!   她如获至宝。   景明已从沙发上站起来,抄起茶几上的控制板,说:“走了。”   “诶。”杜若赶紧把图册收进书包,站起身,却听见滋滋的机器声,小机器人乖乖地跟在景明脚后头,而他瞥了她一眼。   他刚才在跟机器人说话。   杜若:“……”   景明出了休息室,上走廊,杜若跟在他侧后方。来到走廊尽头一扇关闭的门前,他停下,她听见那头有隐约的欢呼声——那是体育馆内场。   他站在她前边,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以前看过机器人比赛吗?”走廊空间狭窄,即使他嗓音很低,也有隐约的回声。   “没有。”她摇摇头。   他回过头去了:“那你应该先看些正经的比赛的。”   “什么是正经的比赛?”   “机器人舞蹈大赛,足球比赛之类的,研究成分比较高。不像今天这个,玩乐成分多,比较暴力血腥。”   暴力?   她有些费解:“这个比赛,不就是机器人跟机器人打架吗?”   他不置可否,疑似哼出一声笑:“待会儿别吓着。”   杜若纳闷,她在视频里看过专业的机器人打架,萌萌的我慢慢悠悠抬起手臂戳一下蠢蠢的你,蠢蠢的你再晃晃荡荡抬起腿踹一下萌萌的我。   就像那天在他宿舍,小机器人跑过来“咚”地打一下她的脚踝,打完就颠颠地跑远。   这么想着,门突然被拉开,引导员躬身请景明入场。   灯光明亮,他插着兜走进比赛场,体育馆内顿时间人声鼎沸,要掀翻屋顶。   杜若则被引导到距离场地最近的一处座位上,背后是热烈的看台。   四周看台上坐满了人,大部分是附近高校的学生们,前排坐了一些职业人士,估计是对机器人感兴趣的人,又或是相关行业的从业人员。   清一色的男生。   比赛场地不大,和体操赛场差不多,正四边形,四周围着矮如台阶的实心铁围墙,围墙上方竖着防护铁丝网。   场地中央空空如也,机器人还没上场。   突然,射向看台的灯光暗了下去,场馆内渐入黑暗,“啪”地一声,灯开,光芒聚焦在比赛场中心。   两边的电子牌亮了,上边一行字一行字显现出对战双方的信息:   左边的电子牌上第一排,最醒目的两个单词是:   m jing   接着是他的基本信息。   age: 18   robot: eva   matches: 6   average kill time: 47s.   景明   年纪:18   机器人:伊娃   已赛场次:6   平均绝杀时间:47秒   对手易坤那边则是:   k yi   age: 22   robot: sonny   matches: 6   average kill time: 49s.   易坤的机器人叫桑尼,平均结束比赛时间是49秒。   实力相当啊。   杜若的目光从电子屏上往下移,景明站在封闭场地的左边,耳朵里塞着小小的塞入式耳机。伊娃在他脚边转来转去,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   现场大屏幕切到这个画面——   伊娃是一只矮矮的,类似坦克的机器人,有履带做的两只脚,矮墩墩的身体,旁边有两只手,头顶两只大眼睛,很可爱。自然招来现场一片欢笑声。   而易坤那边,他本人的外在气质和景明呈鲜明对比,面若冰霜,表情严肃,穿着一件颇为正式的休闲西装。   他的机器人桑尼比伊娃高大一圈,外壳看上去严丝合缝,一道缝隙也没有,碉堡似的。   最可怕是桑尼有两个长长的类似螳螂的手臂,拳头像锤子一样巨大,凶煞无情。   比赛即将开始,主持人活跃气氛,把话筒举向观众群,让他们喊出他们心目中的冠军选手。   一时间,场馆内喊声震天:   “景明!景明!”   “易坤!易坤!”   杜若被这气氛感染,紧张得微微发抖,看一眼景明,他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看不清神情,只见高挺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下颌弧线,下颌偶尔动一动,舌头舔舔上嘴唇。   耳机线贴在他脸颊上轻轻晃动着。   这会儿,伊娃没乱跑了,小小一只乖乖站在他脚边。   主持人示意两位选手让机器人进场,景明扯下耳机塞进牛仔裤兜里,弯下腰,像个大家长一样拍了拍伊娃的脑袋。   伊娃立马乐颠颠地跑远了,绕到主持人那里,从入口处进入四面围墙的比赛场地。桑尼也稳步入场。   待双方就位,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   话音一落,“啪”地一下,闸门打开的声音。围绕四周的矮围墙一瞬间全亮了,却绝非装饰效果。   四面墙,两面是红蓝色烈火,两面是高速旋转的钢铁利刃!   机器人若是撞到墙上,损伤将不堪设想!   而桑尼已在瞬间发动攻击,冲到伊娃跟前,一拳锤了下去!   砰地一声。   伊娃的眼睛一下子就歪掉了。   杜若惊得整个人震颤了一下。   这里没有萌萌的动作缓慢的机器人,   这里没有“迟缓”一词,迟缓便是等死。   伊娃一改萌态,迅速转身滑到桑尼侧面,猛地撞上去,胸前高速滚动的刀片转轴瞬间划开桑尼的金属外壳。   桑尼立即调转方向正面再次出拳,可伊娃速度更快,再一次绕到桑尼侧面,双手伸到刚刚被割开的外壳下,抬手一掀。   比她大一圈的桑尼摔了个倒栽葱底朝天,铁皮外壳撞在地面哗啦响。   观众们全瞪着眼,屏气观看着。   桑尼挣扎一下,虽看似笨重,却很灵活地翻个跟头,重新站正。   桑尼转变策略,骤然加速,冲向伊娃。他个头大,体积大,加上速度极快,一把便将伊娃撞到有旋转刀刃的墙上。刀刃飞速切割着伊娃的身体,粉末飞溅,滋滋作响!而桑尼手上两个锤子轮番猛捶伊娃头顶。   太凶残了!   杜若心跳已无法控制,紧张得不敢再看,急急看向景明,他站在场边,眼睛紧盯墙角被桑尼困住的伊娃。细长的手指在控制板上飞速操作。   伊娃被夹在角落,用力动了一下,身前的卷轴滋滋发出电光,卷轴上的刀片刺开桑尼的外壳,蓝色的电光从破壳的缝隙中钻进桑尼身体。   桑尼立刻后退躲避。伊娃趁势逃离墙面。   她脚上的履带被墙上刀刃划出了伤痕,可她毫不退缩,跐溜一下滚到桑尼面前,抬起他的下底座又是一掀!   桑尼再次翻了个倒栽葱,这次滚到了火焰墙边!   撞得火花四溅!   火舌舔烧着桑尼的身躯,虽然金属外壳不怕火烧,可内部的线路板和发动机是受不了高温的。   桑尼倒栽在火堆旁,挣扎着,要翻身。   伊娃则停下了,站在场地中央等着。   看台上的人看得血液沸腾:“进攻!进攻!结束比赛!”   场地中央,计时器上的时间是43秒。   但奇怪的是,伊娃并没有上前攻击,而是等着桑尼先脱离困境。   等得不耐烦了,伊娃歪了下脑袋卖萌。   现场哄堂大笑。   杜若看向指挥着这一切的控制者景明。   他立在场边,手指一下下敲着控制板,对周围的喝彩声起哄声笑声充耳不闻,只一瞬不眨盯着他的对手:场上的桑尼。   终于,桑尼翻过身站正,远离了火焰墙。   他的控制者易坤不给他时间休息平复,调出最大速度和力量撞向伊娃。   景明敛紧眼瞳,伊娃也以最高的速度朝桑尼撞去!   “砰”地一声巨响。   看台上的观众瞠目结舌,速度之快,力量之大,像汽车对撞一样!   两只机器人死死抵在一起,桑尼拿锤子一下一下猛捶伊娃,砰,砰,她的眼睛外壳裂了,肩膀瘪了;可她不后退,转轮刀刃狠狠绞剐着桑尼的外壳,并持续放出电流,滋滋直响。   现场鸦雀无声,杜若咬着手指,紧紧盯着。   场上,桑尼捶了几下,发现只能损其外壳,无法破到内部,于是加大马力,将伊娃推向墙边的旋转刺刀上,想以此绞断她的履带。   伊娃被他推着连连后退,却坚持不断靠电击和刀刃破坏他的外壳,在被逼到墙角的一瞬间,伊娃敏捷地转身躲过。   桑尼躲闪不及,自己冲到刀刃墙上,不动了。   一秒,两秒,三秒,彻底不动了。   主持人宣布:“比赛结束!”   现场的男生们霎时间全部起立,狂叫起来!哦哦霍霍,一阵阵跟狼嚎似的。   比赛带来的刺激和狂热心跳还未平复。杜若大喘着气,跟大家一起鼓掌。   景明勾唇一笑,动了动控制板,场上的伊娃歪头晃脑,单脚站起来,另一只脚高高举在空中,像一个斜立起来的鞋盒子。还嘚嘚瑟瑟地转了一圈。可爱极了。   而就在这时,桑尼外壳的缝隙里闪出一丝红色的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观众由鼓掌喝彩变成议论纷纷,全往那方向指。在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中,突然跳起一簇火苗,桑尼烧燃了——战斗中,伊娃一次次努力,最终切断了桑尼内部的线路板。而他的主人在他从火海逃离后不等他平复便立即投入战斗,加速了他的毁灭。   桑尼身上瞬间起了大火。   它是这次大赛,几十场小组赛,淘汰赛以来,第一个死掉的机器人。   看台上一片惊叹惋惜之声,不少人站起来拿手机拍摄。   而伊娃带着伤痕,颠颠地跑到入口处仰起脑袋,乖乖等着,等工作人员打开门了,她从人脚边溜过,哒哒哒绕回去景明身边。   景明走上前去迎她,他蹲下来,摸了摸伊娃小机器人的头,又把她抱起来放在怀中,将她身上的伤痕检查了一遍。   是心疼的,他摸摸她的脑袋,低头在她眼睛上吻了一下。   那一刻的那个男生,干净,温柔,纯粹。   杜若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不知为何,觉得这一幕让她感动。   而这一刻,像是他和她之间最真实的写照。   台上光辉灿烂,他无视全场的目光和掌声,只关心他的伊娃,   黑暗的看台上,她的目光紧紧追随,一刻也不曾离开。   因为,总有一天,她也要站去那台上。    第15章 15.chapter 15   chapter 15   宿舍里,杜若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听加州理工的网络教学课程。   旁边桌上,一堆隔壁宿舍的女生们挤在何欢欢桌前看比赛视频,连文学院的都来了——bbs论坛上,机器人格斗赛的相关帖子已经屠版,关注度空前。   以往机器人比赛只在小范围内受关注,但这次由于景明的原因,吸引了大批路人粉。   女生们叽叽喳喳的:   “好帅啊!可以评他当校草了!”   “穿衣服真好看,听说是个富二代。”   何欢欢:“诶,你们是来看比赛,还是看模特儿的?”   “唔……他的机器人好萌!”   “嗯,机器人厉害。”   “还会讲战术,聪明呀!”   何欢欢:“……”   杜若没有参与她们,收拾课本准备去上课。   “他好像有女朋友了吧。”对面宿舍传媒系的系花江小韵失望地说。   “我看bbs上有人说刚分手。”   “听陈思说那女的踢他机器人,有病的。”   杜若一愣,慢慢拉上书包拉链。   大家看完视频,明显不过瘾:“有没有他以前的比赛啊,找出来看吧。”   杜若背好书包,从她们旁边经过,透过重重的人影瞄了一眼电脑屏幕。   看到几年前的景明,瘦瘦的穿着白衬衫的小小少年,头发长长地遮住了眼,面无表情,只有嘴角勾着一丝拽拽的弧度,看着比赛场上自己的机器人接受考验。   果然,这些比赛都很“正经”,专业度高,没有“暴力血腥”。   她多看了一眼视频里的少年,便匆匆移开目光,努力回想着刚才学习的内容,头也不回出了宿舍。   学习是一段禁欲的苦行,只有游刃有余后才会感到快乐。她会尽快走去那个阶段。   她一路默想着,快走到教学楼时,却稍稍分了心,脚步微微放缓。   秋天的阳光从树梢洒落,她眯了眯眼,迟疑半刻,还是掏出手机,打开bbs论坛,迅速上翻下找。   终于,在某个帖子的第79层,找到了一条评论:   “跟他女朋友刚分手,昨儿的事。”   她再翻看,却没有别的消息了,低着头走上教学楼的台阶,一时没注意,撞上旁边一个男生。   “对不起!”   “没事儿。”黎清和笑着回头,顿时觉得眼熟,“诶,你是……”   “黎清和师兄吧,我们一个院的。”她微笑,收起手机。   黎清和想起来了:“穿纱裙跑四百米的那个。”   “……呃,”杜若抓抓脑袋,“好糗啊。”   “没啊,挺好玩的。比较糗的应该是,”他特意停顿一下,逗趣道,“新生大会上,学长正发言呢,有人手机响了。”   “额,要钻地洞了。”   黎清和爽朗笑出声:“逗你玩儿的。”他跟着她走进教学楼,“今天上午有什么课?”   “矩阵论。近代物理基础。”   “觉得难吗?”   “不难诶。”   “看来适应得很好。”   “谢谢关心。”杜若说。实际上,她前段时间还累得要死,日夜焦躁。但好在都已过去,且这些都不足以为外人道。   黎清和忽问:“你没参加社团吗?我记得你当初参加过学生会招新,但第二轮面试没去。”   “是。”杜若尴尬一笑,“学习太忙,顾不上。”   “不去也无所谓,学生会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做。倒是,你对辩论有兴趣吗?”   “辩论?”她稍稍吃惊,又摆摆手笑道,“唇枪舌剑的,我不行的。”   “别怕啊,辩论不是吵架,是讲理论和技巧的。”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宣传单递给她,“辩论协会隔两周一次活动,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不强求。”   “好啊,谢谢。”   到了楼梯拐角,两人分道而行。   杜若边走边看那宣传单,单子正面印着几张照片,师兄师姐们身着正装,英姿飒爽。每个人都淡淡微笑着,面容自信,神采飞扬。   反面列着辩论协会取得过的成绩和数不清的奖项,“全国第x届辩论大赛第一名”,“第x届世界高校辩论大赛第二名”……   哗!   这东西和她完全不沾边。   迎面走来两个男生,谈话内容一下子蹦进她耳朵里:   “景明那小子太嚣张,居然直接烧了机器人,哪有这么不留情分的!”   她抬眸,看见一个陌生男生,还有,易坤。   易坤没注意到她,从她身边走过,语气冷淡:“他本意是切断电路,也让了我时间给桑尼降温,但我没要。桑尼被烧,我有责任。……我这人,呵,不需要对手怜悯。”   “桑尼……”另一人语气低落,“就这么死掉了。”   两人走远了。   杜若想起那天桑尼被烧的情景,的确不忍,想必他的主人更伤心吧。   手机忽然滴滴一响,来了条银行收款短信。   本月入账2000元。   杜若诧异极了,她每月生活费是1000块啊。   她跑去走廊尽头,拨通明伊的电话,说明情况:“阿姨,是不是钱打错了呀?我退回去一半吧,或者下月您不用打钱给我了。”   “没有错,就是这个数。”明伊语气心疼,“你这孩子,现在物价飞涨,钱不够花怎么不跟阿姨说呢,早餐就吃块面包可怎么能行?要不是景明说起,我都不知道你在学校过得这么节俭。”   杜若惊讶不已,渐渐,脸红发烫:“阿姨,谢谢您,但真不用,我钱够花的,那一次是误会,是我赶时间上课……”   “你别说了,阿姨的脾气你也知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再说,天凉了,添几件冬衣吧。”   杜若眼睛发热,心里酸酸暖暖的,良久,低低地“嗯”了一声。   明伊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吗?”   “跟得上的。”她稍稍提高了声音,积极地汇报成绩,“学得很快。现在在自学课外的内容呢,还翻墙去看国外的论文库和研究课程,每天都能学到新的东西,特别满足。”   “都开始自学了啊,阿姨听了很开心。”   “多亏了您送给我的电脑呢。”   “小若你啊就是太客气,一台电脑,你说说,谢过我多少次了,回回电话都提,下次不许提了啊。”   她红着脸吐舌头笑了:“诶。”   “说来啊,之前是我和你叔叔忽略了,没早给你添置。还是景明说起,我和他爸才想到。”   杜若再度始料未及,愣在原地。   直到放下电话了,脸颊上的烫灼感还未褪去,连呼吸都茫茫乱乱的。   她心事重重,返回教室,经过楼梯间时听到一群男生们快速上楼的脚步声,讲话声。男生们七嘴八舌讨论着问题,其中一个是她班上的同学万子昂:   “卧槽,你牛,那么贵的车你舍得拆成零件。”   “为科学献身。”这是景明调侃的声音。   杜若脚步一缩,迟疑半秒,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在楼梯口正好与他们几个相遇。   景明穿着一件红黑色飞行员夹克,双手插在兜里,人走上台阶,眼眸一抬,目光散漫和她的碰到一起,不做停留地移开了。   杜若一口气吸到嗓子口,落不下去。   擦身而过时,她凝着呼吸,没敢抬眸看他,只看见他夹克胸前有一块小小的白色标志,上边写着:u.s. army。   一闪而过,擦肩而去。   李维和万子昂冲杜若笑了一下。隔壁班的朱韬和章磊跟她不熟,没打招呼。他们班的课在楼上一层,跟李维他们道声分别:“走了。”   “再见。”   景明没说话,头也没回,一只手懒懒地从兜里抽出来,挥了一下。上楼去了。   杜若的呼吸慢慢回落下去,往教室走。   万子昂一拍脑袋:“啊呀,光说汽车的事儿,忘了问他伊娃怎么样了?”   李维:“放心吧,早修好了,哼哧哼哧在宿舍里蹦跶呢。”说到这儿,他似乎想到什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次我是做不成和事佬喽。”   万子昂没在意,转眼看见杜若手里的传单,问:“要加入辩论队?”   “没有,我哪能辩论呀?”她把纸折起来。   李维说:“杜若有点内向,倒是可以去训练一下。”   杜若说:“还是算了吧,恐怕连面试都过不了。”   楼梯间里,景明和几个同学走上楼。   朱韬忽然毫无预兆地说:“刚那女生就是前几天bbs上很火的那个。被伊娃景明屠版前,很多。”   章磊:“哪个?……哦,那个穿纱裙跑400米的。那天比赛时就看到了,特别好玩儿。”   “对。就是她,李维班上的,是挺可爱的。景明跑步还把人撞倒了。哈哈。”朱韬抬手搭上景明的肩膀,后者玩着手机,没搭理他。   朱韬晃了一下景明的肩膀:“你觉得呢?”   景明把手机塞进兜里:“不觉得。”   ……   上午一连四节专业课,上到后来,男生们都有些困乏了,杜若倒始终精神奕奕。   待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她便收拾好书本跑去楼梯间。   学生们都下课了,从楼上涌下来。   杜若在楼梯口来来回回,往复几次,并没有碰见那个人,也没有碰见他们班的同学。   她上去一层楼,沿着走廊向各个教室里张望,都下课了,教室里空荡荡的。她这才反应过来,或许他们今天上午只有两节课,又或者换教室了。   道谢总该当面说比较好。   她下楼朝男生宿舍的方向跑去。   ……   男生宿舍楼门口有一条笔直而不算宽敞的路,路两旁种着银杏树。风吹过,偶尔有两三片叶子坠落。   一两只鸟儿扑腾着翅膀落到树上,钻进枝叶间,不见了踪影。   杜若坐在路这头的花坛边,时不时望一眼十几米开外的男生宿舍大门。   现在是午饭时间,有男生或单独或结伴走出宿舍,有男生拎着打包的午饭小跑进大门,还有人一手拎三四个塑料袋,那是给整个宿舍买的午饭。   三楼的那个阳台,景明的og-107军裤挂在晾衣杆上,偶尔随着风晃荡一两下。   阳光不烈,却依旧晃眼。   有那么一两次,阳台上有人影闪过,她伸着脖子看,又很快辨认出那影子不属于他。   她一直坐在和煦的阳光下,心情复杂,又尴尬,直到某一刻,她觉得不该再坐下去了,不会有任何结果。   准备离开时,却看见景明快步从宿舍楼里出来。   她进退为难,想了想,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大树在风中摇曳,学生们拎着午饭背着书包匆匆而行。   树影,人影横隔在他们之间。   他的背影高高瘦瘦的。或许因为穿着飞行员夹克,秋天的衣服要厚一些,他看上去没有夏天那么单薄少年了。   他始终没回头。   她尾随他走过男生宿舍楼,活动楼,礼堂,主干道,花园,池塘……四周风景变化,人烟渐少。   直到走到某栋民国时期的建筑楼后,跟丢了。   那是一栋二层小楼,灰色的砖瓦墙,红色的木窗,楼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   林荫道上没有人往来,黄的绿的树叶遮住了蓝天,很安静,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午睡似的,静谧极了。   杜若四处搜寻,绕到小楼的拐角处,一只脚踢出来,绊到她小腿。   “呀——”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细细的尖叫声惊飞起树上一只鸟儿。   景明眉心皱着:“跟踪我?”   “不是。我找你有事。”杜若说。   景明上下扫她一眼,目光最终定格回她眼睛里,一副“看你接下来要说什么”的表情。   此刻的他又是一贯的样子,没了比赛那天的好脾气。   秋天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落在杜若脖子上,她鼻尖发热,没有直视他的眼睛,眼皮一耷,盯着他胸前的u.s. army。   她张了张口,谢谢你送我电脑,还有生活费的事。这话凝在舌尖,说不出口。   她突然后悔跟了过来。   面前那人本不是好脾气的主儿,他已不太耐烦地皱了眉。   她脑子飞快一转:“我在自学机器人课程,有推荐书目吗?”   他皱起的眉心松了半分,拿出手机,飞速打起了字。   有风吹,一旁墙上的爬山虎叶片簌簌而动。   他拇指在屏幕上摁一下,收起手机,下一秒,“叮”地一声。   她的手机响了,杜若掏出来,来自景明的短信,密密麻麻十几本书名。   “谢谢啊。”她抬起头。   他却连招呼都没打,从她肩旁擦身而过,上了主路,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黄绿相间的林荫道上。   杜若抬头望一眼头顶随风摇动的树叶,深吸一口气了,大步朝图书馆走去。    第16章 16.chapter 16   chapter 16   之后的一些天,杜若再也没有碰见过景明。   一来因为期中考试快到了,她一边准备考试,一边还得继续学习课外内容,无暇去顾及别的事。   偌大的学校,当她的路线固定在宿舍图书馆食堂教室这四个点时,就很难再碰见熟人。   二来是她陷入了一股自我厌弃中,她讨厌现在不断分心且不自觉迷失掉的自己,像没头的苍蝇,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她怀念在家乡时那个心无旁骛目标清晰的女孩。   思想挣扎着,竭力想从这怪圈里爬出去。   这么想着,手中的笔不自觉在纸上用力划起来,哗,哗,画下一条条粗暴而又无规则的斜线。   宿舍里,何欢欢正嚼着麻辣牛肉丝,伏案做知识点摘抄,听见笔划纸张的声音,扭头:“杜小草同学,你干嘛呢?”   夏楠捧着本书,头也不抬:“像是在把谁千刀万剐。”   杜若回神,见好好的稿纸被她划得乱七八糟,匆忙撕下头两页揉成团扔进垃圾篓:“没事儿,有点走神。”   “哦。”何欢欢没在意了;夏楠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心虚地避开目光。   今天虽是周六,但下周有期中测验,所以夏楠和邱雨辰都没回家,留在宿舍看书。   邱雨辰看乏了,扔下书本,打开电脑塞上耳机准备看美剧:“欢,把你家乡特产,那什么灯影特辣的牛肉丝给我吃一包。”   何欢欢扔给邱雨辰一包,看夏楠。   夏楠:“太辣,我吃不了。要是冒痘,我护肤白做了。”   “牛。”何欢欢竖起大拇指,“佩服你的自控能力。……小草?”   “来大姨妈了,肚子疼。”杜若气若游丝。   何欢欢:“对了,你们班不是这周秋游吗,你请假没去?”   “我是请假了。但我一请假,班上男生都不去了,说要等我一起,推迟到下周。”   邱雨辰吃着辣牛肉,鼻尖冒汗:“果然是班花,待遇真好。我们班上周秋游,有个男生请假没去,也没见全班取消。”   杜若揉着痛经的肚子,无力地笑了笑。   小插曲过后,宿舍又安静下来。   大家各自看书复习,偶尔传来何欢欢撕零食包装袋的声音,或邱雨辰耳机里漏出的一点点声响。   直到某一刻,再次响起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   何欢欢和夏楠同时看过来,杜若紧咬着唇,拿笔刨着桌上的稿纸。   何欢欢:“杜若?”   杜若停下,手心一片冷汗。   “你怎么啦?”   杜若把纸揉成团,撒谎:“可能要考试了,紧张吧。”   何欢欢松了口气:“以为什么大事呢。你呀,从入学开始状态就很紧,天天跟备战高考似的,放松点儿嘛。”   “知道啦。别担心。”   夏楠却斟酌半刻,问:“小草,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对啊。”邱雨辰也暂停了电脑,关心道,“遇到麻烦就说,看我们能不能帮忙?”   杜若低头揪手指,迟疑半刻,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总陷入一种讨厌的状态,还不自知。就像划纸一样,划的时候不由自主,反应过来已经划成这样了,又很懊恼。”   邱雨辰:“是情绪低落期吧?每个人隔一段时间都会这样,过一阵儿自然就好。我前段时间也莫名其妙低落呢。”   何欢欢附和:“对,我也有那种时候。”   杜若稍感安慰。   夏楠却把书收起来,提议:“想去林荫道散步吗?就当是宿舍团建。”   “棒!”何欢欢立刻扔下笔:“这书我早就看不下去了!”   邱雨辰关了电脑:“我换件衣服。”   杜若也赞同,反正该复习的都复习了,出去透口气也好,她快闷死了。   ……   只有树木知道,过一天,秋意就更浓一点。   靠近物理学院那边,有几条长长的静谧的林荫道。一段时间不来,树梢大片大片地变黄了。   路上,落叶铺了薄薄一层,踩在上边,能听到叶片碎裂的轻微声响。   那悦耳的声音落在心间,仿佛在说,大学不是只有教学楼和图书馆,还有林荫道和体育场啊。   起初,四个女生各自安静地走着,吹着秋风,谁也没有说话,没有问考试,也没有问心事。   经过政务楼时,杜若忽就想起了那个夜,她站在台阶上等景明。   而如今,树叶全黄,天光大亮。   她忽然问:“如果总是过分地关注一件对自身影响不好的事,要怎样才能不继续关注?”   何欢欢纳闷:“诶?人关注的不都是自己喜欢的吗?像雨辰喜欢追剧,我喜欢吃零食,夏楠喜欢美妆。”   “有一些你排斥或忌惮的东西,也会特别注意啊。”   “忌惮?像花粉过敏的人会第一时间察觉到花粉?”   杜若噗嗤笑了。   夏楠道:“过分的关注,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危险的,会让人偏离方向。像我有时候追剧,明明很烦那剧情,可越吐槽越看,到最后还觉有趣了。不过解决方法很简单——远离源头。没什么是远离解决不了的事儿。”   杜若若有所思。   邱雨辰岔开话题:“杜若是小草,我们仨是不是也该取个绰号?”   杜若:“夏楠是一木,雨辰是四水。”   邱雨辰:“何欢欢呢?”   夏楠:“双欢。”   何欢欢抗议:“太难听!”   杜若:“她那么二,二欢吧。”   何欢欢继续抗议:“你才二。”   邱雨辰:“这个适合。”   何欢欢:“不要!”   夏楠:“二欢好。”   何欢欢:“你们才二,二乘你们三等于六。”   夏楠:“看。刚说完就犯二。”   四人细细碎碎聊着,越走越远,声音渐渐散落在秋风里。   杜若心里泛起的那一点涟漪,也似乎被落叶卸下,随风远去了。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碰见过景明,倒是课余之时,把助学金和助学贷款研究一番,提交了申请表。   ……   而景明这段时间人根本不在学校,而是成天泡在工业园中。期中考试对他形同虚设。不仅如此,prime的队员们也陪他一起日日守在工业园——景明他爸从国外海运回来的一辆无人驾驶汽车到货了。   由于无人汽车本质上已是机器人的范畴,大家都直接叫它机器人。   机器人刚到的那天,一群少年围着车上上下下地看,男生天生爱车,自然爱不释手。待它在工业区内成功自动试跑之后,更是如获至宝。   只不过,在系统的研究之后,一群少年忍着无尽的心痛,生生地开始将其拆卸。   景明更是日夜守在工业园,每一个步骤每一个零件都绝不疏漏。   李维常在工作间隙赞叹:“真他妈的是艺术品!卧槽,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浑身都是传感器。”   “卧槽你看人家这激光探测器。”   “卧槽你看人家这陀螺仪精致得。”   队内的计算机天才何望也叹息道:“还不知道它里边几台电脑主机,用的哪些算法做线路规划和障碍躲避的。”   朱韬则稍微轻松点儿:“方向盘,油门和刹车系统反而是最简单的了,我们要做到这种程度,得加把劲儿,但保证没太大问题。”   景明做事时却话语最少,只是一丝不苟地规划,记录,索引,以及对其整体和细节进行分析学习。   有次天黑了,众人离开工业园时,万子昂问景明:“你爸知道你买这车是要拆掉的吗?”   景明:“知道啊。”   众人齐齐“哇哦”一声。   景明:“怎么了?”   万子昂:“你爸够宠你的。”   景明无语:“切。”   ……   一个星期后,考试周到了。   杜若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且她是考试型选手,读高中时就不至于因考试而紧张忙乱。但她也格外努力认真了一把,因为成绩关系着奖学金。   学院的奖学金评选权重是期中40%,考勤20%,期末40%。奖学金的争夺从开学之初就开始了。   除了选修课只用交论文,专业必修课和公共必修课门门都要测验。   杜若在几门公共必修课考试上见过景明,政治和英语他都提前交卷了。看不出他是太自信,还是根本没当回事。   其余时间,她泡图书馆复习得昏天暗地,再没见过他。   直到星期四下午,考完电路原理后,是三点半。   当天没考试了。杜若准备去图书馆复习高数,半路收到李维的短信,说班导师张如涵找她。   他们是双导师制,每班都有一个负责教学的班导师,相当于高中时期的班主任,他们班是杨长青老师;同时还有年级共用的管生活的班导师。   说白了,便是时不时找学生聊聊天,帮他们解决非学习类的困难。   办公室很大,没有隔间,每张桌子上都堆着如山的文件,像高三教室似的。角落里有几株茂盛的巴西木,绿意点缀。   其他老师都去监考了,只有张如涵一人。   “杜若啊,快,过来坐下。”   杜若坐去办公桌对面,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张如涵的桌子靠近窗户,百叶窗开着,外边的蓝天和树梢被分割成一块一块。阳光也被切割成一条一条,零落地洒进来,照在窗台的多肉花盆里,晕染出毛茸茸的微光。   左手边和右手边各有几张办公桌,左边看过去,每张桌子都一览无余;但右边第二张办公桌上堆放的资料尤其高耸,遮蔽了那头的视线。   “老师,你找我?”   “开学半学期了,也没找机会聊天。今天叫你来谈谈心。”张如涵是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年轻女人,说话轻声细语的,格外好听,“学校生活适应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杜若觉得她笑容亲切,人也放松下来:   “说实话,刚开始一个月很紧张。读高中的时候,大家都说上大学就轻松了,才不是呢。学校里厉害的人太多了,比你优秀的比你还努力,我每天都拼命看书,生怕被甩到后边。好在后来,也摸到了一些规律,就适应了,不会手忙脚乱,还能迅速跟上呢。”   而且,她早开始自学课外教程了。不过,这就没必要拿出来炫耀了。   张如涵赞许笑道:“你觉得适应,是因为你在不知不觉中能力提高了。”   杜若笑了笑。   “不过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知道的。”   “参加社团了吗?”   “没。”杜若认真道,“但我准备下学期尝试。”   “那就好。多认识些同学。如果以后有心理上的压力,或是生活上的困难,都可以跟老师讲。”   “嗯。”杜若正感激之时,张如涵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问:“你想申请国家助学金?”   “是。”   “不过这助学金规定只能给贫困生。”   气氛微变,   杜若一时间没接话。   走廊上有人走过,直到那脚步声走远了,她才说:“我是啊。”   张如涵点点下巴,沉吟半刻:“据我所知,你的手机是iphone6s。”   杜若微微惊讶地瞪大眼瞳,看了她好几秒,才说:“这是别人的旧手机,送给我的。不是我买的。我没必要为了这笔钱而撒谎。”   张如涵笑笑:“我就随口一问,不是怀疑你,你别多想。”   “没事,我不在意。老师,申请助学金需要民政证明,我已经提供了,就夹在申请表后边。”   “我看到了。不过,申请助学金的同学不止你一个,能否成功也要看以后的审核。”   言下之意是得比穷。   所幸,办公室里没有其他旁观者。就算自尊心被人摔碎在地,她也能捡起来拍拍灰尘兜好了,重新抬头走出去。   阳光落在室内的巴西木上,叶片上的光泽静止不动。   张如涵说:“对了,你说你家境贫困,那入学时怎么不申请助学贷款?”   “有人定期地资助我,所以刚入学时我没查找过这种方式,但现在我也在申请。”   “哦?是资助太少,方便问一下金额吗?”   杜若一愣,立刻摇头:“不是。老师,我之所以申请助学金,是因为我已经受人资助太多,不希望继续给他们添麻烦,继续拿他们的钱了。”   正说着,有人走进办公室。   杜若如遭惊扰,立刻回头,是个男老师,他径自朝杜若这边走过来,经过之后,走到右手边第二张办公桌旁。   那张堆满文件的乱糟糟的桌子便是他的。   他卷起手中的纸张,扬手便轻轻敲在谁的脑袋上,哐地一声。   张如涵并不意外,但杜若冷汗一冒,那堆文件后头,一直坐着一个人?   男老师训斥:“政治课是怎么会考出9分的?!”   杜若盯着那堆文件,见那人稍稍坐直了身子,文件堆上冒出一丛漆黑的头发,他拿手扒拉两下发型。   “我能做对9分的题,已经很不错了。”景明不耐烦地回答道。    第17章 17.chapter 17   chapter 17   杜若面上霎时红得滴血,又麻又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荆棘,在皮肤下挤挤攮攮,欲刺破而出。   张如涵并没在意,她知道办公室里有其他人,但没想这有什么问题。   “你还好意思说!考9分像个什么样子?!”   梁文邦老师不知这边境况,继续训斥自己那不争气的学生。可与其说是训斥,不如说是责备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因他面上佯作恼怒,语气却并不严厉。   景明依然斜垮垮地瘫坐在椅子里,不屑道:“我一个工科生,搞机器人的,学那毛概邓论有什么用?”   “这是必修课,就得考及格!”   景明眯起眼,觑一眼百叶窗:“我想及格啊,老师不给我60分,我有什么办法?”   “合着这还是老师的错了?你要是考个50几,批卷老师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一笔。9分说得过去吗?”   景明微抬起下巴,搔了搔脖子:“我说不过去,要不你去说说?”   “胡闹!”梁文邦道,“你回去好好复习,补考说什么也得及格。”   景明无语地叹气,头一歪,靠在椅子背上:“那我保证不了。”   “补考是做同一套卷子,放水成这样,你还能不及格?!”   景明皱眉:“哪里放水了?我都不记得卷子题目了。”   “我看你是连卷子都没看!”梁老师霎时起身,拿起笔就要敲他脑袋。   景明往后躲了一下。   杜若透过文件堆,看到了他的侧脸闪出来,很快又闪回去。   她坐在这边,内心麻木,只有脸颊上如火烧着,尖锐地刺痛着。   办公桌对面,张如涵继续问杜若:“不方便透露吗?”等好久见她不回答,且脸色有变难看之势,又微笑道:“如果你不想说,不说也可以。好吗?”   杜若依旧不答。   那边,梁文邦放过了补考这茬,重新坐下来,又道:“上次给你看的那几个课题,有什么感想?”   “没意思。没感想。”   “机器人关节重力修复那个也没兴趣?”   “没。”   “行。你要是不愿意跟着高年级的师兄,自己做也行。”   景明稍稍坐起身了,趴到办公桌边,从老师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来,转着玩儿:“那项目是归我还是归学校?”   梁老师笑道:“学校得占一部分。”   “多少?”   梁老师比了个手指。   转动的笔瞬间停止:“凭什么?”   “场地,人才,资源,设备,以及后续拉投资,这不都是学校的啊?”   景明继续转笔:“那我爸公司里也能提供。不必非靠学校。”   梁老师哭笑不得:“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了?”   景明:“现在不谈,以后多伤感情。”   “说吧,你和你那帮朋友们现在偷偷研究什么?”   “无人驾驶。”   “啧,这技术门槛高啊。”   少年凉哼一声:“门槛就是给我踩的。”   这自负爆棚的,老师一愣,哈哈笑了几声,笑声爽朗。   “现在做到那一步了?”   “商业机密。”他实在懒得详谈。   梁文邦哪会看不出,他又笑了几声,拿这学生没办法,道:“行吧。这事儿具体的情况咱们换个时间商量。不过啊,机器人这块呢,也不能松懈。该参加的比赛都得参加,这是代表学校争光的事儿。”   景明拿笔挠挠下巴,嫌啰嗦:“知道了!”   “行行行,不说了。你先好好考试,考完再说。……我说认真的,补考要严肃对待,挂科算怎么回事?”   景明把笔扔回笔筒,又重新瘫到椅子里:“那只能听天由命。”   “你这孩子!”   那边其乐融融,这边僵如死局。   张如涵见杜若迟迟不开口,唤了声:“杜若?”   杜若抬起眼眸:“嗯?”   阳光下斜了一些,照在她的眼睫毛上,她微微别过脸躲开。   张如涵喝一口杯中的水,看着手中的表格,继续问:“你家是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没有工作能力是吗?”   “表格里不是写了吗?文盲,靠低保生活。是我的字写得太潦草?”   她的抵触太明显,张如涵微笑解释:“我只是确认一下。”   杜若突然就讨厌起她的笑容来,正想反驳什么。   身后传来一丝淡嘲:“老师,就这种人也能申请助学金?国家的钱那么好拿啊!”   杜若回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景明。   景明冷淡瞥她一眼,目光移到张如涵脸上,唇角一勾,笑容看似礼貌,却挂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她这样能申请助学金,那我也要申请。”   张如涵立刻安抚:“同学你先别质疑,放心,补助金的申请资格,我们会严格筛选的。”   “当然要严格筛选。”景明说,“她都用iphone呢,怎么会是贫困生?说什么也得用十年前的诺基亚吧。还有,”他拇指和食指捏住杜若肩膀处衣服一角,拎起来,晃荡一两下,“我看她衣服上一个补丁也没有,贫困生不该穿有补丁的衣服?”   张如涵这下反应过来他在讽刺她,表情如吞了苍蝇。   杜若也愣了,竟一时不信他会出手相救。   “贫困生就该有贫困生的样子,不能买好的衣服,用好的东西,不该吃零食。食堂里好的饭菜也不该吃,每顿就该腌菜配馒头。筛选贫困生呢,得全员开大会,同学们都在底下坐着,他们在台上站着,比惨,谁哭得厉害,哭得惨,底下人就投票给谁。得这么选才公平。老师你说是不是啊?”   张如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们院本来就没几个真贫困的,你这儿的表格多数连贫困证明都是凑的,老师你真’严格‘。”景明说完,忍着火气,收回目光,瞥向杜若的头顶,“都说了你不符合张老师眼里的贫困生资格,还在这儿坐着干什么?”   杜若还在发蒙,尚未反应过来。   景明一脚踹她椅子:“说你呢!”   她赶忙站起身。   景明已朝门外走去。   杜若临走前看张如涵一眼:“老师,不论我申请助学金,还是读书,都是为了摆脱穷困留在我身上的印记,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我没办法跟别人比穷,没办法做出穷困的样子给你看,我也不会。因为我不会倒退回去的。”   她微微颔首,也不管张如涵如何回应,只知道转身的那一瞬间,她一阵畅快。   她飞快跑出办公室,目光搜寻景明。   而他的身影在走廊拐角闪了一下,就消失在电梯间。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等一下!”   电梯门正在阖上,景明插着兜靠在电梯壁,微抬着下巴,没有摁停电梯门的意思。   在渐窄的电梯门缝隙里,他看她一眼,冷冷地移开目光。   而门关上的一瞬,杜若一脚伸进去卡住了门。   哐当一声!   景明表情冰封。   杜若匆忙走进去,电梯门阖上。   电梯安静下行,她舔舔嘴唇,抬起头刚要道谢,   没想下一秒他冷笑出声,有些恼火道:“我爸妈是哪儿亏待你了?是对你高高在上,让你委屈了?”   杜若诧异,立刻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既然能申请助学金,我就不想再多用阿姨的钱了。”   “你以为她在乎这么点钱?”   “我在乎。”她说。   “呵。”他讽刺一笑,懒得再说话,啪地摁了键,电梯在下一层楼停,他大步走了出去。   她留在里边,看着电梯门缓缓阖上,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她想要再说一句什么,没说。   直到电梯门阖上的那一刻,她才想起,忘了说一声谢谢。   ……   下午四点,阳光已变得稀薄寡淡,天空中的蓝也褪去了几丝颜色。   杜若沿着落叶的小道慢慢走回去,嘴角浅浅地抿着,心里像笼着淡淡的薄雾。却有一些画面很清晰,他在办公室说的话,他离开时的背影。   空气有些凉,她的心却异常的温暖。   她时不时抬头望一望树梢上的叶子,好像又变黄了一点。   北京的秋天好美啊,天空那么蓝,空气也清新。   她深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宿舍楼下。脚步一停,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本应该去图书馆复习高数的。   她微叹,攥紧书包袋子就往图书馆方向走,才迈出一步,想到什么,又回头看女生宿舍楼。   这个时候,大家都不在宿舍。   ……   宿舍窗帘拉着,光线昏暗,只有杜若桌前亮着一盏台灯。   柔软的光线洒在一方小天地里。   她瘦小的人影伏在桌边,面前摊开一本毛泽。东思想概论,几张白净的稿纸,稿纸上写满黑压压的小字。   她咬着笔杆回想政治考试的题目,想到一题便奋笔疾书,查阅书本,将答案誊抄在白纸上。   额前的碎发时不时掉下来,她也不管,只顾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书写。   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她终于写完,放下笔,长舒一口气,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宿舍门上传来门卡靠近感应器的滴滴声。   她立刻推开政治书,拿高数课本盖上稿纸。   何欢欢抱着一大摞书进门:“诶?你没去图书馆啊?”   “嗯。去得迟,没位置了。”杜若说。   “明天考高数是吗?”   “嗯。”   “诶诶,我想起一个段子特好玩。从前,大学里有棵树,叫高树,很多人都挂死在上边。哈哈。”   何欢欢笑点低,哈哈笑,笑得开怀,杜若也跟着她笑起来。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早餐都没吃就溜去景明上课的教室,假装上自习,找到他舍友帮他占座的书包。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拉开拉链,把折好的稿纸塞进书包里,拉好,飞速撤离。   出教室了还回头多看了一眼,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而就是在这回头时心满意足的一瞬,她突然感觉,   完了。   她感到一阵自脚底弥漫上心头的深深惊恐。   完蛋了。   她好像,喜欢他。   再否认也无济于事了,什么羡慕关注感激讨厌排斥忌惮全是借口,就是喜欢了。    第18章 18.chapter 18   chapter 18   杜若失眠了。   宿舍十一点熄灯,她躺在黑暗中,眼睛睁得老大。   黑夜让人情感敏锐。   她憋闷而难以呼吸,无法纾解的情绪在胸腔内翻滚,仿佛即将爆炸的气球快到临界点却差那最后一口气,无处发泄,没有出口,很快,心中愁绪一股脑儿地转化成否定。   她不喜欢他。   怎么会喜欢他呢?   目中无人,吊儿郎当,脾气很坏,还嫌弃她。   她焦躁不安,第无数次在床上转身时,隔壁床的何欢欢悄声问:“小草,睡不着吗?”   “嗯。晚上吃多了,不舒服。”她心虚地回答。还好四周黑暗一片,撒谎的表情不会被发现。   “我也是。肚子好撑,可难受了。”何欢欢揉着肚皮,小声抱怨,“刚才不该吃那串葡萄。”   话音未落,黑暗中传来邱雨辰低低的吐槽:“临睡了还吃,活该撑死你。”   “你也没睡着啊?”   “还有我。”夏楠叹气,翻了个身。   “大家今天都是怎么了?”何欢欢乐了,咯咯笑道,“卧聊吧卧聊吧!”   “聊什么呢?”杜若问,此刻她也很想聊天,聊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让她一个人在夜里纠结。   “夏楠,聊聊你的恋爱史吧。”何欢欢提议。   “我也好奇!”杜若附议。   夏楠嗤一声:“有什么好讲的,每段都那样。喜欢了,在一起;不喜欢了,分开。”   “你谈过几段?”   “初中一个,高中一个。”   “雨辰呢?”   “高中一个,哦,还有一次暗恋,没成功。”   “会有很多浪漫情节吗?每天都亲亲密密,甜得像糖一样。”何欢欢憧憬地说。   夏楠淡淡道:“你小说看多了吧?现实可不是那样的。”   杜若问:“那是怎样?”   “你会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但是呢,你会对我发脾气,我也会跟你吵架。哪有那么多偶像剧里的浪漫?现实中总有无数的矛盾,摩擦和争吵。”   “是的。”邱雨辰附和一声。   杜若不解:“既然这么麻烦,为什么大家都要谈恋爱?”   “啊,这个问题……冲动?本能?我不知道。”邱雨辰招呼,“夏楠,你来说说为什么人要谈恋爱?”   夏楠打了个哈欠:“因为爱情有它甜蜜治愈的时候啊,那种甜味,会让你忘记它一切的不愉快,轻易就原谅一切。”   大家不约而同地没有接话,四周忽就安静了下来。   爱情的甜,会让人原谅生活的苦。   是吗?杜若感到疑惑。   她的心,至少现在所能体会到的只有苦,涩涩的苦。   当然,这也不会是爱情。在她看来,爱情是太深刻的东西。   而不是一团让人找不到方向的迷雾。   起初分明讨厌,可当关注本身披着“讨厌”的外衣而肆无忌惮时,一旦外衣被剥去,就会发现藏在底下的关注早就悄然变化了。   这变化来自于何时,她已分不清。   她不愿去想,只将心中涌动的情绪强行抑制住,用力闭上了眼。   ……   忙碌的周五过去,期中考终于结束。   周末,杜若和全班同学一道去香山秋游。   正值红叶季,又是星期六。山道上游客如织,人头攒动。这帮面孔青涩干净的学生们混在大爷大妈、中年夫妇、年轻情侣之中,随着人群缓慢地往山顶挪。   何毅感叹:“在北京啊,周末就不该出游,走哪儿都是人山人海。呐,这哪里是香山赏叶,赏人头还差不多。”   李维宽慰:“就当爬山,运动一下也好。”   杜若却挺情愿的。   一来考试刚过,学业轻松;二来心有烦闷,此刻登山透气正合她意。举目远望,山间叶红如火,颇为壮观,自然叫人心胸开阔些,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抛去脑后。   直到经过一棵枫树,一根树枝低低地压下来,红红一片横在路上。她抬头看红叶,无意间看到一片奇怪的叶子。   满树的红叶,只有那一片叶子,小小的巴掌形状,却有红、黄、绿三种颜色,正好将叶子三等份。   好美啊。   要是他能看到就好了。   这么想着,她踮脚将那片树叶摘下来,异常小心地拿卫生纸包好夹进便签本,生怕碰坏。   在她轻手轻脚阖上便签本的一刹那,她很清晰地感觉到,她好喜欢他。   那一路,她再也无心看风景。   最好的风景在她口袋里,她却不知该如何处理,心情也变得晦暗不明。   回宿舍后,杜若独坐了很久。   周六的晚上,夏楠邱雨辰都回家了,何欢欢去外经贸找她高中同学,今晚不回来。   杜若只开了盏台灯,灯下摆着那枚三色的枫叶。   坐了一会儿,她开电脑,看国外大学的研究视频。不知为何,看不下去,不停瞥那红叶。   她烦躁地一把推开电脑,埋下头,双手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在心里默念串联电路并联电路。   好一会儿了,她继续看视频,抓过笔记本和笔来抄写笔记。   写到某个时刻,无意瞥见电脑上时间显示为晚上七点。   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   在宿舍,还是在家?   她突然恼怒地扯下耳机,“砰”地将笔摔在桌上,坐不住了,人站起来,狠狠踢了一下椅子,无辜的椅子被踢得哐当响。她两只手狠狠摁着额头,在桌旁走来走去,大声念:“如果放大器有较强的交流噪声,可考虑调整电位器时换无感应调节棒……”   渐渐,她放慢脚步,平缓地坐下,调整下椅子,却侧头看见门后的落地镜——女孩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的这束光线里。   她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粉色毛衣,还是妈妈织的,上周她花了半个小时清理上边起的球球。   她头发长长了一点儿,淹没耳朵,到下巴这块儿了。肤色,不知是不是灯光作祟,没有夏天入学时暗黄;嘴唇也不似当初无血色;眼睛呢,因为有台灯光,看上去亮亮的。   好像不丑了,但也没多好看。   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一张脸。   她突然觉得难过死了。   再看桌上那叶子,她原打算带在身上,哪天若单独碰到他,就拿出来故作无意地说:“你看。”   或许,他目光会在她手上停留两秒,觉得有点儿意思;或许,他无趣地移开眼神,转眼就忘。   可现在,她把叶子重新夹进便签本,推到一旁,低叫着呜咽一声,埋头趴在桌上。   暗恋不是一件好事,它让人本就脆弱的自尊心碎裂到尘埃里。   好痛苦。   要是一抬头,突然不再喜欢他就好了。   桌上手机响,杜若抬起头,是李维。   “喂?”   “杜若,没吃晚饭吧?我们从香山回来太晚,食堂都没饭了,就跑出来吃,当班级聚餐。你也来啊。”   她哪有心情,只想一个人窝在黑暗里,不想出门:“我……”   刚要开口,听到那头景明和谁在说话:“人不多,但也不好玩。”   他声音不大,但她听得清清楚楚。   杜若不经意坐直了身子:“你们在哪儿?”   ……   晚上七八点,校园里边安安静静的,外头却热闹非凡。路上来往的车辆像江中游动的鱼群。   杜若一路小跑过灯光璀璨的店面,绕进一条美食街,在扑鼻的香味中找到李维说的那家菜馆。   她抓了抓头发算是整理,又舔了舔因疾跑而发干的嘴唇。   推门进包厢,二十几个男生围坐在一张大桌前。   她一眼就看到了景明,他微低着头,出乎意料的安静,不知在想什么。   而她这一天翻江倒海的情绪莫名就在这一刻得到了平息。   “杜若,你来啦。”万子昂最先发现她,冲她招手,“给你留了座位。”   包厢本就不闹,大家说话声也不大,万子昂这一招呼,说话的都暂停,齐刷刷看过来,除了景明。   他沉思着什么,仿佛没听见她的名字。   杜若坐到万子昂和李维中间。   万子昂问:“想喝什么饮料?”   杜若:“不用,跟大家一样,喝水就行。”   “谁说我们喝水了,过会儿喝酒的。”   杜若:“……啊……”   对面,曾可凡开玩笑:“那你别喝饮料,跟着我们喝酒算了。”   杜若立刻摆手:“我不会喝酒。”   “真不会啊?”   “真不会。我从来没喝过。骗你们干什么?”   “从来没喝过?”   “嗯。”   “那过会儿尝尝鲜,看看什么味道。”   杜若单手捂眼笑:“……”知道他在逗她,但还是配合地做出一点哀求的样子,“就不能放过我么?”   这下,另几个男生帮她了:“你别理他。过会儿全灌他。”   曾可凡抓着胸口仰头哀嚎:“我就开个玩笑,怎么就成公敌了?”   杜若笑起来,余光却匆匆瞥一眼李维身边的景明,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从她进屋后,他一直很安静,没讲话,也没看她。   他和她班上的同学都熟,但不知为何,他一直很安静。   这边一团笑闹的功夫,那边景明身边的男生低低说了句话,景明稍稍偏头听一耳朵,听完扯起嘴角一笑。那笑容短促而浮于表面,没几分笑意。   他怎么了?有心事?杜若不安。   景明似乎是感觉到这头的目光,侧眸看过来。灯光照在玻璃转台上反射到他眼睛里,亮得像星星。   杜若一惊,人立刻往后坐了坐,拿李维阻挡了两人的视线。   不一会儿,上菜了。   李维问她要不要喝酒。   杜若说:“我尝一口。”   他真就倒了一口酒在她杯底,她喝了,吐舌头:“不好喝。”   众人笑,也不为难她。   “那就别喝了。”万子昂把她面前的酒杯撤走。   景明也没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面前的菜,放进嘴里嚼几口,并没什么吃饭的兴致。   席间有男生抽烟,递给他烟,他抬手谢绝:“不抽。”   杜若也有些意兴阑珊了。   不一会儿后,景明突然低声对李维说:“我想了下,现在这规格不行,得整体提速。晚上重新再做个标准表。”   李维:“那你也得吃了饭再走。”   “嗯。”他似乎想通了脑中所想,这才有了胃口,开始跟同桌人聊起天来。   原来如此,杜若落了口气,大口吃菜。   半路不小心滴了油在袖子上,她起身去洗手间。   打湿了袖子,粘上洗手液,正搓着污渍呢,听见外头景明的声音:“什么事儿啊?”   接着是李维压低的声音:“闵恩竹跟我那儿哭了好久,我猜她意思是想让我问你。……这次,真不能和好了?”   景明:“不能。”   杜若一愣。   外头,李维也叹气:“想清楚了?”   “呵,”景明觉得可笑,“我什么时候做事没想清楚了?”   “你说你们在一起那么久,闹闹就过去了……”   “你有完没完?”景明不耐烦地打断。   李维不吭声了。   过半会儿,景明语气缓了点:“我很清楚我以后要走的路,她不是我的同路人。甚至连基本的支持都做不到。”   李维这下道:“懂了。我再不劝了。”   脚步声离去。   杜若袖子上的污渍也已搓干净。   她拧开水龙头冲泡沫,冲着冲着,抿唇笑了。    第19章 19.chapter 19   chapter 19   不久后, 期中考试成绩全下来了。   杜若上网一查,门门都在88分以上,甚至有好些90分以上的。班级排名第一。   这成绩把舍友们震惊了一把。   何欢欢下巴都快掉了:“我滴个妈呀, 你这是要上天呐!杜小草你这个跟学习谈恋爱的变态。老子要疯掉了啰!”   邱雨辰也不敢相信:“小草你是学霸里的战斗机啊!”   夏楠挺淡然:“也不枉你平时那么努力了。”   杜若则“谦虚”地笑:“还好还好, 没办法,智商高。”   被三人一顿“暴打”。   “不过, 考那么好,是不是该出去聚个餐?”何欢欢逮着机会就想下馆子改善伙食。   大家都吃腻了食堂, 全票赞同,决定去校外搓顿火锅。   “外边雾霾大, 都戴上口罩。”夏楠阖上阳台上的窗帘,走进来说道。   杜若来了北京后才知道雾霾为何物,她的家乡一年四季天蓝山翠, 空气清新。来京后第一次遭遇雾霾时, 她咳嗽了好几天。   邱雨辰说:“没事儿, 以后就习惯了。这才秋天呢, 等到了冬天,那才是遮天蔽日昏暗无光。”   杜若听了这话, 第一反应是兴奋:“日照不足, 那我应该会变白吧?”   “……”宿舍三人齐齐斜了她一眼。   十一月了, 天黑得早。   走出宿舍楼,外面已是一片昏暗, 加上雾霾笼着, 有种混混沌沌的末世感。   已看不清附近宿舍楼的轮廓, 只有一扇扇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穿透阴霾,像在一块幕布上扎了一串小洞似的。   杜若皱着鼻子嘟着嘴,小心呼吸着,她还很不习惯,觉得气味刺激。   她撕开包装塑料袋,扔进路边垃圾桶,刚要把口罩戴上,前方的雾气中意外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高高瘦瘦的,朝这边走来。   只是一个轮廓,她却认出来了。   人当场一惊,口罩也不戴了,装进兜里,赶紧抓了抓头发和刘海,摆出最淡定又温和的表情。   那个人影渐渐变得清晰,近了,可他身边跟着一个女孩,两人距离并不亲近。   他双手插在兜里,戴着一副黑色的口罩,脸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俊秀的眉眼露在外边,看着比往日更冷冽一些。   走近了,走近了。   杜若微微挺胸抬头,心脏狂跳。   但,身影交错,景明没注意到她,跟她擦肩而过,目光也不曾往她这边挪动半分。   杜若一颗心晃荡荡地落了下去,余光里,那女生望着景明,眼睛晶亮,语气崇拜:“哦,原来是这样子啊。听你一讲,就终于搞懂了。”   她嘴角耷拉下去,有点儿酸,又有点儿恼,却还是没忍住回头巴望一眼那人的背影。   他人高腿长,走路速度很快,女孩飞快跟在他身旁。   她一声不吭地将口罩戴上。   何欢欢也回头望,毕竟是学校风云人物:“新女朋友?”   “看着不像。”邱雨辰分析,“不过,我觉得那女生应该想追他吧。”   夏楠赞同:“同性之间,眼睛都是雪亮的。”   “追得上么?”   “悬。”   这下杜若开口了:“为什么?”   “长相吧。你刚和吴彦祖分手,然后看上了郭德纲?”   杜若:“……”   看看自己,还不如刚才那郭德纲好看呢。   还好雾霾浓重,口罩遮着,没人看得见她的蔫儿样。   一旁,何欢欢八卦之心燃起:“诶,夏楠,你跟他是高中同学,他这人怎么样啊?找女朋友很看重长相吗?”   “还好吧。”夏楠说,“我觉得优秀是肯定要的。之前就认为他跟闵恩竹迟早分手,果然。这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如果他下次交女朋友,我觉得一定会是个很优秀的女生。各方面都超级优秀。”   邱雨辰:“为什么?”   夏楠理所当然的语气:“要配得上他啊。”   杜若一言不发,微微叹了一口气。   在他眼里,她依然只是路边的一块背景板,一棵树而已。   虽然也在慢慢成长,可难免心急,她这棵树,什么时候才能开花结果呢。   那片来自香山的叶子,她怕它枯萎,做成了叶拓,像一幅美好的水彩画般永久保存了下来。   只不过,她很少再碰到景明。   公共课上,他来得迟走得早,还越来越多次旷课。   有时老师点他名字:“景明。”   答“到”的却不是他的声音。   她连见到他人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有恰当的时机把叶拓送出手了。   景明这段时间的确很忙,几乎天天在实验室,就prime的无人驾驶项目做设计方案和草图。   那天一大早,他接到班导梁文邦的电话,让他上午抽空去办公室一趟。   景明上午的政治课和英语课都逃了,在实验室忙,近中午才去。   他抄着兜走进办公室时,梁文邦正在看书,见他进来,放下书本,笑道:“来了?”   景明过去拉开椅子,一溜儿瘫在里头坐舒服了,问:“有事儿啊?”   “日常关心,问问你们最近的项目进展情况。”   “就为这个叫我来。李维不都定期给你汇报吗?”   “我知道。”梁文邦说,“我看过了,你的整体设计和规划做得很好。甄道明教授也夸了你半天。”   甄道明是景远山的好友,在景明成长过程中对他的帮助很大。进入大学后,两人交流更多。他和梁文邦一样,是prime的指导教授。   景明抠了抠耳朵,问:“只有好话?没别的?”   梁文邦见他这样,没忍住笑:“对,只有好话。你的方案很完美了,我和甄教授都没什么大的意见,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给你标注出来。你斟酌取舍。”   他还给他一摞文件。   景明接过来,翻开几页,的确是认真批复过的,哪怕只是一些小细节:“谢谢了,老梁。”   梁文邦朗声笑,又略收起:“不过,找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说吧。”他早就猜到,这点儿小事没必要特地叫他来办公室。   “你知道易坤他们那边最近在做什么项目吗?”   “自动制动吧。”景明也听说了一点,“怎么了?”   梁文邦迟疑半刻,斟酌着语言。他是做事情的人,并不擅长谈判,可上级这么说了……   “他们正在研究的项目和你们有部分重叠的地方,院里领导认为,为避免浪费人力、时间、各方面的资源,想让你和易坤……”   景明立时就讥笑一声,打断:“我去配合他,可能吗?”   “不是配合,是联合……”   他一句话甩回去:“弱者才找人联手。强者只有吞并碾压。”   梁文邦一怔。   “联合?呵,”他嗤笑一声,“做决策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哪个领导说的,你就这么回他,我,不给任何人打工,也不听任何人命令。怎么着吧?想联合,你让易坤来给我当手下,不然没门儿。”   他说完,头一歪,枕在椅背上斜睨着老师。   “哎你这孩子,一点就爆。这只是个提议。”梁文邦眼神责备地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又无奈地摇头笑笑,“知道了。你这性格,我还多此一问。行吧,你想干什么就干,上头我替你回复。”   景明这下却又不吭声了,眉心皱了皱,不太爽,问:“院里有领导为难你了,是不是那个什么袁副主任?”   “没有。你别多想。院里有这个考量,也是正规合理的。不过既然你不愿意跟别人合作,那就算了,不是多大事儿。”梁文邦打圆场。   他没说的是,系里分管大学生创业的袁副主任不认可景明这帮人,认为毕竟是新生,按资排辈,还是该辅助研究生院的学生创业,这样比较稳妥高效,也能尽早取得突破。   这话要说出来,估计对面这这位得炸。   可他不说,景明也看得门儿清,不客气道:“他要再瞎指挥,让他来找我。”末了,补充一句,“你也别夹在中间为难。”   梁文邦笑:“哟,现在关心我这班导了。”   景明:“……”   “没事我走了。”他刚要起身,梁文邦抬手,“等等。”   “又怎么了?”   “政治补考,一定要认真对待。听见没?”   “听见了!”   不耐烦的嗓音。   梁文邦看看少年远去的背影,良久,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哎,年轻人啊。”   景明根本没把项目合并的事放在眼里,出了办公室便抛在脑后。   可下午要去补考政治,想到这烦人的事儿,又有点儿无语。   他回到宿舍时,正是午后,几个舍友都在。   “你跑哪儿去了?”朱韬问,指了指他桌上的保鲜碗,“怕你没吃午饭,给你带了碗面条。”   “谢了。被老梁叫去说政治补考的事儿。”   景明脱了外套扔床上,翻开书包,从夹层里找出那份笔记,捋起t恤袖子,瘫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放的,字倒写得挺好看,就是内容实在无聊。   正看着,   “情书?”朱韬一把抢过去,看一眼,顿时哈哈大笑,中气十足地朗读,“实现中国梦必须坚持中国道路!弘扬中国精神!凝聚中国力量!……哎呦喂,你们这还是革命情谊呢!”   “什么东西啊?”李维好奇地走过来要看,但没看清,景明已将纸张从朱韬手里夺回,“丫有病啊,没见复习考试呢!”   “你也有复习的这天。”朱韬狂笑,“对了,这笔记怎么来的?”   “我哪儿知道?”景明盯着笔记,默默记着内容。   “写了这么多张纸,忒细心,应该是系里哪个暗恋你的女生。”   景明没理,只顾默背,没兴趣管这种八卦。   “诶,会不会是电气工程班的那个四川妹子?还是机械自动化班的那江苏的?”他考9分的事儿,全院闻名。虽女生不多,但也不好锁定。   而景明显然已经腻烦:“我半小时后补考,你丫能闭嘴了吗?”   “行行行。”朱韬拍拍他肩膀,不打扰了。   景明继续默记笔记上的内容,   ——实事求是,“实事”就是客观存在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观事物的内部联系,即规律性,“求”就是我们去研究。——   我去,这什么弯弯绕绕的鬼句子,简直要人命。   写出这份笔记的杜若自然不会想到,那男孩收到笔记后,是怀着一路吐槽的心情背下去的。   杜若这些天由于期中考刚过,课业轻松,有了更多的时间进行系统的自学,没过多久,就向老师申请了进实验室操作课外实验。   吃完午饭后,下午前半段没课,她带着材料去了台式车床实验室,推门开一看,里头空无一人。   她来的这个时机正好。   杜若进去找到一台合适的车床,认真看了机器上的参数表,   最大回转直径 210mm   最大工件长度 450mm   主轴孔锥度 mt.3   主轴孔径 20mm   卡盘直径 100mm   主轴转速 100-2000rpm   ……   她把准备的材料拿出来,铝环,圆铝块、圆铜块,细钢管,细铜管,黏合剂,润滑油……   又翻开笔记本,不太熟练地边看边做,按步骤把铝块固定在卡盘上,调整参数,摁下开关,圆形的铝块飞速转动,刀架靠近,高速摩擦,一丝丝淡金色的金属花儿飞旋出来。   在车床上,金属像木头一样轻易被雕刻切割,原本平坦的铝块开始出现凹陷的规则图案。   完成一步,进行下一步。   窗外正午的太阳渐渐歪斜,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她一个人专心守在车床边,听着金属摩擦时细细的滋滋声,觉得格外悦耳。   她平静而耐心,仔细地选择工具,改变参数,一点一点,打磨,涂胶,煅烧,钻孔,花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做出了一个三轴陀螺仪。   小小的陀螺仪散着金色银色的金属光泽,像一只小小的地球仪,碰它一下,它便旋转而动,异常精致可爱。   杜若大感满足,小心把陀螺仪放去一旁,清理车床上的废弃金属屑,完了蹲去桌子底下清扫,还一边回头看她做出来的宝贝,它乖乖站在桌子上,可下一秒,一只手伸过来,将它拿起。   “诶,那是我——”她腾地站起来,一愣,看见是景明,她刚到舌尖的话瞬间就顺着喉咙吞了回去。   景明正随意打量着手中的陀螺仪,见她突然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也微微一吓,看看她,再看看手里的东西,重新放回桌边。   两人各自移开目光,安静得像陌生人。   他一身藏蓝色的连帽牛角扣毛呢大衣,从她身边走过,说:“还行。”   杜若心里一咚,咚咚。   抿抿唇,回头看,他已走到一处车床前,熟练地开始操作了。微低着头,背影轻轻晃动着。   很快,安静的实验室内传来金属摩擦的嘶嘶声。   她没打扰他,始终抿着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轻手轻脚退出实验室,关上门。   关上门的一瞬间,就咧嘴笑了。   “还行。”他说。   声音低低的,磁磁的。   在表扬她!   她一路小跑飞溜过走廊进电梯,轻快地踮踮脚。   电梯下了一半才想起,叶子还夹在便签本里没给他看呢。   下次吧。   电梯门开,她一溜烟儿冲出实验楼,看着秋天阳光下一片金色的校园,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心像长了翅膀一样扑腾着。   “啊啊啊——”她压低声音轻呼着冲下台阶,笑容大大的,再也收不住,一路笑着跑远了。    第20章 20.chapter 20   chapter 20   天气一点点转凉, 杜若雷打不动地坚持晨读,以前读英文课本,现在开始读专业相关的英文论文和文献了。   操场上其他坚持晨读的学生们也少有因天凉而半途而废的。   晨跑的也是。   杜若碰见过景明几次, 还是那朝气蓬勃的样子, 戴着耳机,穿着运动服, 绕操场跑个五六圈了便走人。   她曾在课间听班上男生说,他政治补考及格了, 刚好考了个60分。   那时,她坐在讨论人群的前排看书, 表面平静,内心轻悦。   男生们还挺好奇:“也不知道谁给他做的笔记。”   “系里某个暗恋他的女生吧。”他们说。   她可不就是暗恋。   平时难见着,也只有晨读的时候盼着运气好能碰上。   想过去和他说话, 又不太敢, 可在他面前晃晃也好啊。有时, 她逮着他跑过来的前几秒, 装作不知,目不斜视地从他前方的跑道经过。   挺胸收腹地走出好远了, 才回头看一眼, 而他的背影早已远去。   她默默走出操场, 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惆怅。   那片叶拓夹在随身的便笺本里,始终没机会拿出来。   一周之后, 有次专业课下, 杜若走得迟, 无意间听到李维和老师讨论问题,提到prime在做机器人人工智能项目。   杜若上次在办公室里并未听得太真切,于是在教室里磨蹭,等老师走了,问李维:“你们在做ai项目?”   “无人驾驶。”   “哦。”杜若慢慢地点点头。   李维看她那表情,好笑:“很好奇吗?”   “当然了。”   “那走吧,带你去看看。”   “我能去看?”   “这有什么不能看的?难不成还怕你泄密?”   杜若跟着李维去了实验室。   进门就见满墙的图纸,线路图,设计图,论文资料,参考文献;英文、德文、中文的都有。地上则零零散散铺满电机、机臂、轴承、缆线、电子元器件、传感器、plc控制器。   男生们一小撮一小撮分布在实验室各处,有的聚在电脑前敲打键盘,有的围在实验台前组装控制器。看看那些年轻的面孔,全是院里顶尖尖儿的学生啊。   杜若小心翼翼在一地零件里行走,李维笑:“别紧张,地上这些都是被淘汰的。”   “啊?”   “那家伙要求太高。”李维挑挑下巴,指了指不远处。   景明白衬衫牛仔裤,站在一张桌子前,弓着腰低着头,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旁摆着一套完整的机器视觉系统。   李维让杜若自己随便看看,他走去景明那边,从书包里抽出纸笔:“刚问过我们老师了,控制器这地方还有改进空间。”   景明扭头瞟一眼,收回目光:“嗯。”   手上刚画下一笔,察觉到什么,抬眸看过去,看到了外来人物——杜若。   杜若刚把墙上的论文拿在手中看,见景明看过来,吓一跳,立刻把论文放回原处。   景明面无情绪地看着她,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那眼神似乎穿透了她看着别处,下一秒,就低下头继续写写画画去了。   “……”   她揣摩半刻,他其实没看见她,便松了口气,又拿下那份资料翻看起来。   她接下来没课,待在实验室里认真研读了几篇论文和蓝图,拿本子做笔记,收获颇丰。   还有一点儿高兴,高兴自己的进步。   这些东西她都看得懂,且不陌生,得益于她日积月累的自学。   即使如此,她也由衷地心生崇拜。   景明是真的厉害啊。   一辆无人驾驶汽车所涵盖的感应系统,控制系统,执行系统……每套系统各自又有一整套详尽完整的硬件、软件、程序、细节设计、整体布局……全被他做成清晰明了的图纸资料展现眼前,极具指导性。   目前存在的难题也标注出来,找了相应的技术文献资料经典案例附在左右,等待一一攻克。   她浏览着墙上一张张的文字、图画、线路资料,时不时觉得毛骨悚然。   太厉害了!   可想想这种厉害,她能识别,能欣赏,能理解。这对她自身无疑是巨大的进步。像是某种隐秘的信息交流似的。   这个实验室里的天才们,他们之间是这样相互交流,相互吸引的。他们有着一套只有他们才懂得的密码。   而如今,她也能看懂这些密码了。   苦学之后的快乐与成就充满胸腔。   她一下午都沉浸在某种仰望而又自豪的情绪之中。   只是时不时的,她会回头望向景明的方向。   他一直坐在那张桌子前,或对着电脑,或写写画画,眉心习惯性地微微皱着,眼神明亮而锐利。   他认真时的样子和平常判若两人,一点儿都不像那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   有几次,她见他认真看着电脑,一手在键盘上敲打,另一手无意识去捞旁边的矿泉水瓶。   那瓶子已经空了。他毫无知觉,眼睛盯着图纸,拧开盖子,仰头往嘴里倒水,发现没了,才反应过来,拧好盖子放回原处。   过一会儿,又无意识地去拿水瓶,发现是空的,再放回去。   杜若扫一眼室内的人头数,收好纸笔,悄悄溜了出去。   她飞快跑去电梯,下楼,出实验楼,一路狂奔到最近的小卖部。   未免做得太张扬,她买了十瓶水。   可怜她,景明喝的那瓶水是小卖部里最贵的,要三块一瓶。她总不能买一瓶三块的,再买九瓶一块的。只能咬牙买了十瓶三块的。买好了又抱着水一路狂奔回实验楼,上楼,冲进实验室,分水给大家喝。   男生们接过水,颇有些无功不受禄的惊讶。   杜若笑道:“我过来参观,请你们喝瓶水算是感谢。”   大家这才笑道:“太客气啦。”   她自然地做完这一切掩护工作,转头走向里边,心突然一凉,   景明不在了。   那张桌前,那把椅子上,空空如也。   她抱着那最后一瓶水,心顿时跟那瓶水似的,凉透透的。   她难过得快不行,不知如何自处时,脑勺后传来他不太耐烦的声音:“诶,让让。”   她立刻回头,一时间竟难掩惊喜地笑了。   “……”景明略古怪地看着她,声音很低,仅限她听到,“你吃错药了?”   杜若立刻把手中的水递给他:“这瓶水是你的。”   见他似有怀疑,她赶紧撇清:“那边一个男生买的,大家都有,让我把这个拿给你。”   他疑虑打消,接过她手中的水瓶,谢谢都没给一句,因为是“别人”买的。   可杜若不在意啊,不用客气,不需要说谢谢。   她看着他从她身边走过,白净的手指拧开瓶盖,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着,一下子,就灌了半瓶。   她都要开心死了。   她走回到自己的椅子旁,心里偷笑。   他们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杜若也蹭到晚上八点。   景明说好了请大家吃晚饭。众人收拾好东西陆陆续续出实验室,往楼下走。   杜若出了门才发现景明没跟上。   他落在最后,在实验室里整理东西。   她也偷偷放慢脚步,落在后边。   前边,同学们讨论着问题,慢慢走远,进了电梯间。   她溜去走廊拐角,在洗手池边磨磨蹭蹭。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同学们先下了楼。   深夜的实验室楼里,空空荡荡,安安静静,柔和的灯光洒满走廊。   终于,她听见走廊尽头景明锁门的声音,她立刻打开水龙头冲冲手,又赶紧拿纸擦擦。   他的脚步声靠近。   她走出去,装作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样子,有些谨慎地看着他。   他正伸着手臂穿衣服,墨蓝色大廓形单排扣长大衣套上身,他抻了抻领口,短暂瞟她一眼,走向电梯间。   她屏着气跟在他身后。   两人站在光明的电梯间里等电梯,互不对视,也不讲话。   杜若小心地把书包里的笔记本拿出来,里边夹着那张三色的叶拓。   她呼吸有些紧张,像捧着最珍贵的金子似的。   电梯到了,他率先走进去,她紧随其后。   电梯门阖上,下行。   狭小的空间里,她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强烈,咚,咚。   她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   那头,景明插着兜斜靠在电梯壁上,身形歪歪垮垮,眼神随意安放,偶尔瞥一眼不断下降的数字。   叮。   到一楼了。   电梯门开,他拔脚大步迈出电梯。没有半点出于礼貌让她先行的意思。   她紧紧跟上。   ……   秋风有些凉,但不至于叫人寒冷。   夜风清清,空气也透着树叶的清香,很舒服。夜里的校园是很美的,路灯透过金黄的银杏树叶洒下来,林荫道上光线朦胧,一片淡金色的世界。   很晚了,是以路上没有往来的行人。   偶有情侣坐在草坪上絮絮私语,交头亲吻。   夜幕中的林荫道,总是暧昧滋生的地方。   杜若在景明身旁,和他并肩走着。偶尔抬头看一眼他的侧脸,夜色中他的肤色更白了,灯光在他脸上打下阴影,立体得像石膏。只是他那脸上没什么表情。   虽然他不说话,她心里却有点开心,像喝过一杯温暖的甜牛奶。   要是能一直走下去就好了,哪怕安安静静,什么话也不讲。   他们走过一片枫叶的街,路灯光穿过红叶,夜色都染上了一层红。   好美啊。   手中的本子捏得愈发紧了。   那一刻,杜若忍不住仰起头:“你看,好漂亮!”   景明抬头看,目光停留几秒,收回。   她鼓足了勇气,从本子里取出那张叶拓:“诶对了,这个。”   景明这次开口了:“什么?”   “枫叶啊。神奇吧。但这就是它本来的颜色,红,黄,绿,好看吧?”   “好看。”他说,语气说不上是真心还是敷衍。   她手伸到他跟前:“呐,给你了。”   彼时,他们走到了安静林荫的十字路口,他略停脚步,接过她手中的叶拓,有几秒没说话。   他看看那叶拓,眼睛又看向她,上下扫了一遭,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杜若顿时紧张了,表面却轻松笑笑:“好看啊,也不值钱。”   他显然有些怀疑,眉梢微挑着,食指轻轻敲了敲叶拓。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起来。   “为什么给我这个?”他还是那句话,手指一动,叶拓在指尖翻转一下。   她的心也跟着翻了一道,紧缩着。   仰起头,看见夜色中他的脸异常英俊,眼睛很黑,猜不出心思。   “就是……随便捡到的叶子……”   他直视她的眼睛,忽而一弯唇角:“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她血液往脑子里一涌:“没有!”怕他不信,“你乱想什么呢?”   “那就好。”他笑了一下。   那涌上头的热血瞬间又凉透。   “别喜欢我。”他说,“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他将那片叶拓还回她手中。   杜若浑身冰封,感觉自己的心在那一刻粉碎掉了,却不知是怎么强撑下去的,居然微笑起来:“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这叶子挺好玩的,想感谢你而已。”   “感谢我什么?”   “电脑……”反正心已经麻木,“谢谢你跟阿姨提起啊。”   他信了,略略挑眉,   “随口一句话的事。”他不在意地说着,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他继续往前走,步伐很快,她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越走越慢。   渐渐,两人拉开距离,他脑子里想着项目上的事,并没发现她没跟上。   她走得更慢了。   到了一个拐弯处,忽然,冷风一吹,手中那三色的叶子飞扬上天,瞬间就消失在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很久,她低着头,没有去找那片叶子,也没有抬头看他的方向。   没有抬头的脸面了。   她只看见自己旧旧的运动鞋,牛仔裤,还有外套下摆上又新起的毛球。   整个世界都在朦胧的水光里晃荡。   她很努力地对自己笑了笑,但,好像没用了,真的走不下去了。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勇气,力量,情感,爱与怨,都从身体里抽走。   她扶着一棵树,弯下腰来,深深吸一口气,想要压抑住胸口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下一秒,一滴眼泪砸了下来。   她胡乱抹一抹眼睛,强撑着直起身,慢慢往宿舍方向挪。   可经过空无一人的操场时,还是崩溃了。   她躲去看台上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嚎啕大哭。   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那样轻狂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喜欢上他?    第21章 21.chapter 21   chapter 20   那个秋风肆虐的夜, 杜若躲在荒无人烟的操场看台上,狠狠痛哭了一场。   哭她粉碎的暗恋,哭她被踩踏的自尊, 哭她那自入学以来就压抑了几个月的紧张痛苦、战战兢兢、彷徨折磨。   哭到后来眼泪流干, 嗓子枯哑。   她在黑夜中发了很久的呆。天地那么大,她孤独一人。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心碎如割, 而她也无法和任何人讲。   总有一些伤,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那夜, 杜若收拾好自己,回宿舍后也没让舍友发现。   之后的一段时间, 她除了比平时安静些,倒也看不出异样。   她人生的初次暗恋就此结束,结束得异常迅速而残忍, 甚至没人知道它曾经存在过, 就像那天黑暗的操场, 没人知道她曾在深夜中痛哭过一样。   后来回想起, 不知怎么熬过去,那么痛苦的一段日子。   可其实多大事儿呢, 不过是t恤上的一个破洞, 一句拒绝的话。只是那时的少女, 太年轻,自尊心比天还大。哪里知道, 等有一天心灵长大了, 那个洞, 那句话也不过如此,过眼云烟。   可那时的她不懂。   一点点事情,便大过了天,无法轻易过去。   在那之后,她再也不去操场晨读了,连平时走路都不敢抬头,就怕碰见景明。哪怕知道没那么容易碰见。   她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中——她穷困潦倒,一无是处,不漂亮,打扮穷酸,没有气质,没有特长。   那么多年,不知愁滋味,这一次,她算是把“自卑”这词的一笔一划都领教了个透彻。   她讨厌这样,想自救,便开始对自己狠烈,将自己一把推出舒适区。   她逼着自己加入辩论社,开始练习演讲和辩论技巧,跟着社里的成员们模仿学习,只是,囿于底子弱,她的口才离辩论还远得很,刚入社时有些腼腆,开不了口。   一次社内聚餐,社员们高兴,都喝了点啤酒。   有个拿过全国优秀辩手的大四师姐翟淼问她:“杜若,为什么你看上去那么胆小,总是不敢尝试呢?”   杜若当时心里就有些刺痛,轻声说:“我怕丢脸。怕别人嘲笑。”   “不趁着年轻多丢脸,多吸取经验,以后呢?”   她莫名湿了眼眶:“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想立刻就变得很好,像你们一样好。可我……”   “你已经很好了呀。”师姐摸摸她的头,“不要瞻前顾后,不要心慌,一步步慢慢来,要多尝试。脑袋里想一百遍,不如开口说一次动手做一次。纸上谈兵是不行的。知道吗?”   “嗯。”   “再说了,为什么不自信?你比我们厉害啊。你考大学比我们经历的困难大得多。你从你的家乡过来,万里挑一。你以前读书的时候难道也是这个样子吗?肯定不是吧。那为什么来到更好的地方,你没有让自己过得更快乐,反而迷茫了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一刻,杜若幡然醒悟。对啊。她怎么忘了?   在她的家乡,她是最优秀的。   从小到大,身边没有谁比她厉害。她能轻易理解课程,迅速记住书本内容,哪怕进入大学后也是一样的啊。   入学这么久了才想起来,原来的自己是快乐的,自信的,闪光的。   她怎么忘了?   怎么只顾着羡慕别人,却忘了自己了?   没过多久,师姐推荐她加入户外活动社。   这一次,杜若没有迟疑,当即就答应了。她想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早该出去看看了。   她加入了户外活动社,时不时就和来自各个院系的社员们绕三环四环骑行,爬野长城。   她渐渐走遍北京的大街小巷,看到胡同里平凡生活的人们,看到商业区忙碌奔波的白领,看到建筑工地上挥汗如雨的农民工,看到路边手脚麻利的小商小贩……   她也爬上了高高的山岭,看到山脉绵延,天地辽阔。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她也一样。   她一份时间摔成八份用,参加课外活动,学习也不耽误,剩余时间全泡在图书馆里,学习课本上的内容,学习国外的高端技术课程。   曾经,她忙得焦头烂额,心烦气躁;而现在,她依然很忙,却忙得井井有条,异常充实。   还运气十分之好地找到了学校旁边小区的家教,离得近,薪水也不低。   偶尔,她独自安静的时候,会回想,这样的拼命是否为了证明什么。   她不知道。   如今的她,想不出结果,便不急于去想。让时间去解决。   若说什么能轻易毁掉一个人的自信,莫过于喜欢一个人,而他不仅不喜欢你,还看不起你。   都说爱情是件好东西,那是得到之人的欢歌。   只有失落之人懂得——   爱让人卑微,让人轻贱,让人毁灭。   原来如此。   而她呢,只待时间一天天过去,她慢慢忘却那种羞辱。不喜欢他后,她得到解放,从那耻辱的自卑感中走出来。像是巨石挪开,小草破土而出。   这么做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她的生活,就该如此,早该如此。兜兜转转一大圈,终于从迷失的道路上走回原途。   这么想的时候,她正锁上实验室的门,拎着袋子里自己做出来的倾角传感器,内心满足而平和——这不是老师教的,是她自学的。   前段时间,她找过杨长青老师,想给老师手里的实验项目打下手,顺带多学点儿东西。但老师认为新生并不适合。   她也不急,自己慢慢学着,等到时把成果拿去给老师看,相信会让老师惊喜的。   宿舍另外三人也在实验楼上课,正逢下课,四人一起结伴走回宿舍。   秋去冬来,校园里一片萧索。   走在北风中,大家都不禁缩着脖子,颤颤地喘着气。   何欢欢忽然提议:“太冷了,要换衣服了。周末一起逛街买衣服吧。我觉得网上买的总是差了点儿意思。”   杜若同意:“好啊。”   她攒了好几堂家教课的钱,数量不低。她早已下定决心,再也不要买便宜货。买几件次品,还不如省下来买一件好的。   邱雨辰:“正有此意。”   进了宿舍楼,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高跟鞋打扮得异常漂亮的女孩,是她们对面宿舍的江小韵。   大家都认识,相视笑笑打了个招呼。   江小韵是传媒系的系花,她们系的人平日里比理工科的女生会打扮些。但她今天也确实格外用心了。   待她走远了,何欢欢回头:“哇,好漂亮,这是要去见男生吧?”   夏楠说:“她好像在追景明。”   杜若的心就磕了一下,不太舒服地拧了眉。   距那晚,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   季节变换,黄叶落尽。   校园里只剩枯干枝桠。   她一直避免接触他,也避免听到他的消息。上课若靠近他的教室,她必定绕路走;哪怕是公共课,她也来去匆匆,绝不与他打照面。   可刚才这一下,还是刺了刺。   何欢欢蛮乐呵,说:“追他的人那么多,这个还挺配的。对吧?”   杜若跟着附和地说了句:“嗯,很配。”   ……   她也再没去过景明他们做项目的实验室,有次李维问她要不要再去参观,她以去图书馆为由拒绝,李维就再没问过。   有天夜里,杜若独自去实验室做传感器。上楼前,发现要去的实验室和景明所在的是同一楼层,便特意绕去较远的电梯,没从他那头经过。   她在实验室里捣鼓声敏材料,线圈,电阻,线路板,螺丝,外壳……花了一个多小时,传感器完成。   杜若满意极了,郑重地将那传感器摆好,在它面前用力鼓了一下掌:“啪!”   传感器上的小灯泡没有动静。   杜若:“……”   她又鼓了几下掌,还是没反应。   杜若:???   她纳闷地拆开传感器,线路什么的都没错,重新组装好,再次鼓掌,指示灯依然没动静。   声音太小了?   杜若想想,弯腰凑近传感器,冲它喊了声:“嘿!”   小灯泡:“……”   “吼!”   “……”   “霍!”   “……”   “哈!”   “……”   传感器一动不动,跟耳聋了似的。   杜若不死心:“哈!哈!哈!”   门口人影闪了一下,她大窘,立刻回头,顿时就愣了愣。   景明站在实验室门口,不太耐烦地看着她:“大晚上的吵什么?”   杜若:“……”   一个多月不见,他的脸看上去竟有些陌生,好像是头发剪短了一些。大衣也厚了些,看上去更贵了。   “你在弄什么?”景明皱眉,歪头看一眼。   “没。没弄什么。”她稍稍挪身,挡住传感器。   但景明眼尖,一眼看见了,他径自朝她走来,下巴往一旁指一指,说:“让让。”   杜若不想听他的,说:“我的……”   他已直接把她拨开,拿起桌上的传感器看一眼,问:“声敏的?”   “……嗯。”   他朝她伸出一只摊开的手掌,她没反应,他扭头看她一眼,眼神并不友善。   杜若把小螺丝刀递给他。   景明接过,两三下拆掉传感器,看一眼,嗤笑着哼出一声,摇了摇头,那样子别提多轻蔑了,也不说话,把东西重新装好,放在她面前。   他伸手打一个响指,咚一声清脆,灯亮了。   杜若:“……”   前一刻还在心里恶吐他那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后一刻便哑口无言。   她匆匆抬眸看他一眼,问:“哪里弄错了?”   “初级线圈和次级线圈装反了。这种错误都犯,我看你是没救了。”他语气奚落。   “哦。”她低声说,没别的话。   实验室里一时间很安静,日光灯亮着,传感器上小小的灯泡也亮着。   窗外,是无边的冬夜。   景明原是随口吐槽一句,他也知道她现在操作的内容已经大大地超纲。但吐槽完了,见她没啥反应,不免多看她一眼。   很久不见,她似乎变了一点点儿。   哪儿变了却一时说不上来。   他也没在意,随手拿起桌上她的纸和笔,在上面刷刷写上一系列网站地址,说:“看课程,找资料,这些地方有。”   扔下笔了,又居高临下地交代一句,“传感这个领域的技术性突破在材料这块,以及,多学电路原理。”   这人就是这样,能吸引他眼神的,永远是机械,而非人。   曾经,谁因为一句“还行”,而自作多情呢。   “谢谢。”她点点头,还是没别的话。   这时,他手机响了,依旧是那首她听不太清的英文歌。   他侧过身去,接起电话:“喂?”   那头不知说了句什么。   他说:“来了。”   他放下电话,瞥她一眼,也没打招呼告别,直接就走了。   小灯泡也同时熄灭。   杜若低头看看本子上他凌乱的字迹,又看看那小小的传感器,良久不语。好一会儿,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听到尽头“砰”地一声门关。   她才开口,说了声:“喂!”   这下,传感器上的小灯泡乖乖地亮了。   她叹了口气,内心不起波澜,只是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罢了。    第22章 hapter 22   chapter 22   当杜若把她做的陀螺仪、声敏光敏热敏传感器、倾角传感器、加速度传感器一股脑儿地送到办公室时, 杨长青老师着实意外了一道:   “这都是你自己弄的?”   “嗯, 都是自己做的。”   “不错啊。”   “老师,您就让我跟着进实验室吧, 打打下手,帮师兄们干活也行啊。我一个人做事没人指点, 要绕好多弯路。”   杨长青没直接回答,反问:“你喜欢这行?”   “喜欢。”她用力点头。   “为什么喜欢?我记得刚开学的时候, 你说对这行不甚了解。”   她不自觉微微笑起来:“觉得跟机器打交道很真实,你给什么,它就还什么, 不多不少, 没有运气, 也绝不辜负。它们是有生命一样,你只要认真地把每一步做好, 到最后, 它就会一定给你回应。”   她说着, 随手触碰了一下桌上的热敏感应器, 手指刚抚摸上去,灯便亮了。   杨长青笑了:“行, 来吧。”   杜若大喜:“谢谢老师。”   从此,她一个女孩子, 开始跟着师兄们跑实验室工厂,开始跟机床钻机锉刀打交道,自然, 从前辈们那里得到的帮助也不少。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新的一年。   元旦那天,北京下雪了。   杜若和何欢欢俩南方妹子没见过雪,兴奋得上蹿下跳,就差没一头栽进雪地里打滚。   夏楠和邱雨辰齐齐翻了个大白眼:“是是是,那是雪,白白的雪。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上下金子了呢。”   “你再翻个白眼试试。”杜若抓起一团雪砸夏楠头上。   “你要死啊!”夏楠一秒破功,团起一堆雪回击。   四人在雪地上打成一团。   杜若捏好手中的雪球,掷出去,邱雨辰一躲,雪球砸到路过的男生身上。   是黎清和。   “啊呀,师兄,对不起。”她立刻跑去道歉。   “没事儿。”黎清和拍拍身上的雪,笑道,“我记得你是南方人对吧。正常,正常。”   杜若:“……”   邱雨辰在一旁装模作样:“是的,师兄,我们家小草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你见笑了。”   黎清和哈哈大笑。   杜若回头:“要死啊。”   邱雨辰捣乱完毕,吐舌头走开。   黎清和笑看杜若,道:“正好,我也找你有事。”   “什么事啊?”   “喏,这是你头几次在社里参加辩论的录像资料。”   她大窘:“啊?你录下来了?”   “帮你查漏补缺,快速提高啊。”   “谢谢。啊对了,你上次借我的辩论资料都看完了,改天拿去还你。”   “好,不急。”   黎清和交代完,还有事,就先走了。   杜若目送他离开,回头撞见三个女生不怀好意的眼神。   何欢欢:“有问题。”   邱雨辰:“有情况。”   夏楠:“有奸。情。”   杜若:“……”   她完全没往那方面想,随口道:“师兄那么有才,长得还帅,会看上我?”   何欢欢鸣不平:“怎么就看不上你了,你也长得好看啊。”   杜若眼珠子快瞪下来:“你眼睛有问题吧觉得我好看。”   邱雨辰道:“你真比刚入学时好看了很多。神情好了,皮肤也白了好几度,水灵灵的。”   夏楠慢悠悠道:“嗯,品味也提升了,不像刚来那会儿,尽穿一些让人一言难尽的衣服。”   “……”杜若无语,“你们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不过,是夸是损,她都不介意了。   若真要说她和当初有了哪些差别,大概就在于她会好好打理自己的外在,但不会被困其中,时刻在意和揣测别人的看法;她会努力充实自己的内在,但也不会盲目自卑手忙脚乱,时刻与别人攀比较劲。   她一步一步,走得有条不紊,快乐高效地学习,开拓眼界,结交新朋友,走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书,学更多的东西。   心慢慢开阔的同时,胆子也变大了,一些她曾以为她永远不会做的事情,也开始尝试。   比如,在新生舞会上跳舞。   他们院有个传统,每年新年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办新生舞会。大一班级都要准备舞蹈节目。   杜若班就她一个女生,独舞太困难,节目就交给男生了。   她正落得清闲呢,何欢欢找上门来,说他们班要排一个男女对跳的舞蹈,需要四男四女,可班上只有三个女生,想把杜若借过去。   她很快同意。一来没法拒绝好友,二来何欢欢给她看了视频,那舞蹈结合了弗拉明戈,桑巴,探戈的元素,热情奔放,极有渲染力,看得她都心痒痒。   她和大伙儿突击学习了五个晚上,大功告成。   舞会前夜,夏楠给杜若画了个大浓妆,扑闪闪的长睫毛,烟熏眼妆;洁白的面颊,烈焰红唇。   又用卷发棒给她及肩的半长发烫了个一次性的大波浪,系上红色发箍,再换上跳舞的红色露背大摆裙。   她打扮完毕,邱雨辰瞪大眼睛:“我去,杜若变成小妖精了。”   杜若看着镜子里那娇艳欲滴的俏女郎,差点儿没爆笑:“我的妈呀,这什么鬼?”   “废话,跳艳舞能不化浓妆?”造型设计师夏楠道。   “行行行,美美美。”杜若噗嗤笑着出了门。   舞会之夜,已是深冬。   雪一直在飘。   杜若,何欢欢和她们班的徐可苏妍,四人穿着跳舞的红裙子,踩着红色高跟鞋,拿件羽绒服裹住自己,在深夜寒冷的校园里飞奔。   雪花飞舞,衬得女孩儿们的红裙在夜色里格外鲜艳。   外头太冷了,冰寒清冽的空气刺激着人的神经,让人变得反常地兴奋。   她们拎着裙摆在校园里跑,哈哈大笑。   迎着一路风雪,跑到高耸的教学楼下。   那是一栋现代化的灰冷的建筑。   大活动厅在二楼,有一道单独的户外楼梯通往活动厅。   钢铁材质的楼梯上覆满冰雪和脚印。   楼上,有人进出,活动厅的门被推开又关上。喧闹的音乐一下子涌出,又被收紧。   杜若搂着裙摆,咚咚咚往楼上跑。另外三人紧跟其后。   何欢欢:“快点儿!都开始好久了,快点儿!”   许可:“卧槽,冻死我了,冻死我了。鞋子都要掉了。”   杜若:“你说,我们穿着红舞鞋,会不会跳舞跳得停不下来,就像安徒生童话里的那样,最后要把脚砍掉?”   苏妍:“啊??脚砍掉了?我看的版本,是把鞋子脱下来了啊。”   杜若:“你那是改良版,真正的是,穿红舞鞋的姑娘鞋子脱不下来,只能把脚砍了。哦,对了,还有灰姑娘,她的两个姐姐为了穿玻璃鞋,一个砍掉了脚趾头,一个砍掉了脚后跟……”   何欢欢:“闭嘴!你个神经病!毁我童年!”   “哈哈,这是真相,难道你宁愿被蒙骗?”杜若大笑着,一边回头看她,一边飞快上楼梯。   “你小心点儿!”何欢欢脚下打滑,抓紧栏杆扶手,“这楼梯上结了冰,很滑的。”   “没事儿,我已经上来……”杜若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台阶上,一个高高的人影从活动厅内推门而出。音乐,人声,如潮水般袭来。   杜若吓一跳,脚下踩上一块滑冰,高跟鞋歪歪扭扭,突然一拐,   “啊!!”   她摔下楼梯。   那男生握着电话刚从室内走出,就见一个穿红裙子的卷发女孩扭了高跟鞋,滚下楼梯。   他想也没想,迅速上前一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她急速下坠的身躯被捞了回来。   她双手条件反射地紧紧抓住他手臂,像抓着救命稻草。   得救了。   她还没松手,只晓得大口喘气。   “你没事吧?”他淡淡地问,语气并不算关切。   杜若惊魂未定,慢慢仰起头,就撞见景明清俊的脸。   雪夜里,他的眼睛又黑又亮。   在见到女孩脸孔的一瞬,景明怔了怔,渐渐,蹙了眉。   他上下扫她一眼,几乎没认出来。烟熏妆,艳红唇,大卷发,红裙摆。   她……   搞什么鬼?   “杜若,你没事吧?”何欢欢冲上来扶她。   “没事。”杜若迅速松开景明的手,站起身,不闹了也不笑了,想一想,虽不太情愿,但还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没答复,把手机放在耳边,走去一旁的露台上接电话去了。   外头风大雪大,四人飞快窜进室内。   徐可:“听说江小韵追了他好久都没追上。”   苏妍:“啊?江小韵那么美诶。”   徐可:“谁知道,说是懒得谈恋爱,不如跟机器人玩。”   苏妍:“……天才的世界,我等凡人不懂。”   杜若没搭理,在心里淡淡地翻了个白眼。   何欢欢小声提醒:“别聊了,下一个到我们了。”   几人不说话了,走去场边。   大活动厅内,学生们或坐或站,围绕成一圈,中央是舞台。   此刻,正由王怀玉表演芭蕾,代表机械电子班。   杜若在一旁观赏。   怀玉一身白色芭蕾裙,翩翩起舞,姿态优美,像白天鹅一样。   杜若有些艳羡,可也不会像曾经那样轻易就陷入自我否定。   芭蕾古典优雅,而她们的舞蹈热情奔放,迥异风格的对比冲突,相信会给大家带来截然不同的视觉享受。   很快,王怀玉表演完毕,优雅地收尾,致谢。   一片掌声。   白天鹅游下舞台,红蝴蝶飞扬而上。   杜若上场了。   四男四女在场地中央站好,每对男女都摆好了远离对方的姿势,脸上挂着一副骄傲而不屑搭理对方的神情。   突然,音乐起。西班牙风格的曲调热烈又洒脱。   杜若微挑着下巴,扬起纤细的手臂,她拍两下手,踏着明快的节拍,摇动裙摆,扭着腰臀,围着男孩转圈,跳起了明快而热情的舞蹈。   景明推开门进来,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红裙似火,衬得女孩后背上裸露的大片肌肤洁白胜雪。   她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和男伴对跳着,时而扭摆着肩膀,眉飞色舞地靠近对方;时而轻挑眉梢,故作骄矜地远离彼此。   互相挑逗,又互相制衡,唯一不变的是炙热张扬的情感。   女孩儿波浪般的红裙摆,飞舞得像蝴蝶;脸上灿烂洋溢的笑容,像绽放的花儿一样。   就连那一缕缕卷发都像有了生命般在她纤细的肩上灵巧地跳跃着。   景明靠在墙边,看着场地中央跳舞的人,眉梢微挑着,表情晦暗不明。   舞台中央的姑娘,眼睛画得跟野猫儿一样,嘴唇妖艳得不成体统。衣服也是,露出大半个后背。青春肆意。   四周的同学们也全都被吸引,不自觉跟着音乐鼓起掌打起节拍。   跳到半路,突现意外,杜若忘记舞步了,开始脚步凌乱。   原本就是临时学的,哪里记得住那么多,得靠舞伴互相提醒。结果,她一忘,另外几个也纷纷乱了步伐。   越来越乱,   怎么办啊?   大家惊慌交换眼神,   不怎么办。   忘了,那就乱跳吧!   “啊呀,我忘啦!”她捂脸尖叫一声,人在高度兴奋的状态下,不管不顾了,完全释放天性,胡乱地跳。   舞伴们也都干脆不管了,全都忘乎所以地瞎跳。   尽兴就好,高兴就好。   这下,全场high翻,放肆大笑。   她们本就是最后一个特别节目,大家全涌进场地,自在自在跳起了舞。   杜若跳累了,从舞动的人群中挤出来,人还在格外兴奋的状态,自个儿咯咯笑不停。   迎面而来的男生们纷纷笑着赞赏:“不错啊,杜若。”   “谢谢。”她大声地回应,蹦蹦跳跳往人群外走,一边扭着肩膀,嘴里还跟着音乐哼着歌,“senorita~~~mira mira~~~”   抬眼便撞见景明笔直的目光,他靠在墙边,手里转着手机。   音符止在喉咙里。   歌声舞声,光影闪动。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仅对视一秒,互相同时挪开眼神,看向别处。   “杜若,一起跳个舞吧。”旁边有人问。   竟是黎清和。   “师兄也来了?”   “过来看看新生都怎么闹腾。跳吗?”   “好啊。可是跳什么舞?”   “我也不知道。”   “那就乱跳吧。哈哈。”   说是跳舞,都不是什么正规的舞蹈,无非是拉在一起乱蹦乱跳。可现场气氛嗨,所有人都像疯子一样舞成一团。   景明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舞台中央的人。   他可没那兴趣跟着群魔乱舞,傻叉兮兮的,跟智障一样。他把手机塞进大衣口袋里。   一个女生走过来,试探着邀请:“景明,一起跳个舞吧。”   “不跳。”他冷淡地回应,从墙上站直了身子,走出门去。    第23章 hapter 23   chapter 23   新年舞会上, 杜若大出风头。   但这风头过一阵就烟消云散了。   大家都忙碌于各自的学业和生活, 杜若也是。   舞会过后,热情褪去, 一切又回归原样。生活继续平淡而平静地过。   她想尝试做各种不同的自己,却也晓得不沉迷其中,擦去妆容,脱下红裙,还有踏踏实实的路要走。   今年春节在二月初,一月下旬便要放寒假。   舞会刚过一两个星期, 各科的期末考便在纷飞的大雪中如约而至。   杜若和同学们在冰雪的校园里穿梭,忙于复习应考;   很快,最后一科考试结束,放寒假了。   大批的学生收拾行装,出校返乡。   夏楠和邱雨辰当天就回了家;何欢欢也归乡心切, 买了当晚的机票。   而杜若寒假要去补习班打工挣钱, 不打算回家过年。   两个北京舍友临行前约她寒假有空一起玩, 杜若应允。   不到傍晚,寝室就空了。   整栋宿舍楼都处在放假的混乱中,收拾东西, 拖箱子,告别,锁门。   一切喧闹与杜若无关。   几小时后,楼道变得空荡荡,大家都回家了。   刚考完试, 杜若也不需要去图书馆,便把衣服鞋子床单被罩全洗了,洗完晒好又把宿舍打扫一遍。   到了夜里,宿管来查房,登记春节期间不回家的学生名单。   杜若写上自己名字时,发现楼里还有十几个校友,分布在宿舍楼各个角落。不知她们不回家的原因是否和她相同。   宿管走后,杜若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妈妈和姥姥在家中相依为命,一切安好,对她的决定没有异议,只叫她好好照顾自己。   深夜睡前,何欢欢已到达成都,朋友圈连发九张图,火锅串串小面,一堆美食。   夏楠点了个赞。   邱雨辰评了一个字:“浪!”   杜若笑笑,也点了赞,翻身关台灯,入睡。   有那么一丝丝想念家里,但很快压抑下去。   没时间去想别的,明早还要去做家教。   家教的学生是个极有个性的艺术生,请家教补文化课。据说之前气走好几任男老师。他妈没办法,换了个女孩来教,果然规矩不少。   杜若倒没觉得他那儿不好,那学生对她虽不太热情,但也不算无礼。比景明那小子好多了。   给他上完课,还得去寒假补习班做大班教学。   下班回校之后,依然有事情做,她得泡在实验室里。   她最近对惯性测量单元很感兴趣,一直在找资料做实验,着力于提高现有测量单元的灵敏度和精确度。   一个人的日子倒也过得格外充实。   只是偶尔走在学校里,会觉得校园安静得有些诡异。宿舍、图书馆、教学楼、食堂都没人了。无论走到哪里,都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又是冬天,万物凋败。像电影中的末世。   也不知那些留校的人都躲去哪儿了。搞得她像机器人瓦力似的,独自在偌大的校园里自娱自乐。   到了春节前夕,补习班停课了。   校园变得愈发空荡,连城市都空了。那天杜若出学校吃饭,发现昔日繁华的大街上一片萧条,别说行人了,连车都没有。   她这回真成了落在孤城中的人。   除夕近在眼前,饶是杜若也无法免俗,思乡的苦涩一点点漫上心头。   三十那天早上,夏楠邱雨辰何欢欢挨个儿给她打电话问好。杜若强撑着语气爽朗,哈哈地笑。邱雨辰跟家人去泰国玩了。夏楠邀请她去她家吃年夜饭。杜若婉拒。人家阖家团圆的,她去凑什么热闹。   到了下午,她准备出去找家店打包晚上的食物。   刚要出门,明伊打来电话:“你没回家,怎么不跟阿姨说呢?”   原来明伊给杜若母亲打电话问好,才知杜若还留在北京。   明伊当即就要她去家里过年。   她还要推辞,明伊道:“你不来,我现在就开车去学校接你。”   她只得说:“我还是自己来吧。”   放下电话,她叹了口气。   一个人在宿舍过年倒还好。想家么,睡过除夕,一觉醒来就好了。   可跑去景明家……   杜若硬着头皮决定去了。   她洗头洗澡,简单收拾了下,换了件新买的红毛衣,外头又套上新买的白色呢子大衣。   她废了好大劲找到一家还营业的超市,买了些礼品,乘地铁去了。   地铁站也荒无一人。   因为是除夕,工作人员脸上都带着微笑,说:“过年好啊。”   到了景家别墅,进门便是一屋子热闹气氛。爷爷奶奶,叔伯妯娌,兄嫂弟妹,侄儿外甥,四世同堂。   景明家很大,光客厅就有百多平,只显热闹不显拥挤。   明伊见到杜若,上前来迎,拉着她的手,轻轻瞪她一眼,别的没说,只低声叹了句:“傻孩子。”   这一声让杜若又温暖又自责。   明伊把她介绍给大家,她一一打招呼问好。家人都很客气随和,知道她的身世,并不多问什么。   介绍完了,明伊冲客厅那头唤:“景明,杜若来了。”   景明就跟没听见似的。   长辈们都在这边欢笑聊天,那边,景明坐在沙发正中央,对着巨大的电视屏幕打游戏,厮杀声一片。   因为除夕,他也穿了件红色的薄毛衣,衬得他的侧脸更加白皙了。   两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坐在他旁边看,是他的堂弟景致,堂妹景宁。   他还有两个堂兄,一个早成家,孩子都有了,正在景明脚边打滚;另一个还年轻。   地上打滚的小侄儿大概三四岁,围着景明的腿抓来抓去,哼哼唧唧:“我要看光头强,我要看光头强。”   景明任由小男孩摇着自己的牛仔裤,他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下手厮杀,毫不搭理。   小侄儿又蹦又跳,景明只顾看屏幕,时不时伸手把小孩拨去一边。   小侄儿见他还在打游戏,不换回电视频道,哇哇尖叫:“我要看光头强!!我要看光头强!!”   叫声十分刺耳,景致景宁捂紧耳朵。   景明眉头一皱,很不耐烦了,道:“哥,把你儿子抱走!”   他的大嫂立刻过去抱起孩子哄:“哦哦,我们去楼上看动画片哦,不吵三叔叔哦。”   竟没有一个长辈让他把游戏停了开电视。他在家中的霸王地位显而易见。   杜若从着装就看得出,景明家是家族里最有钱的,亲戚依傍他家也说不定。   景远山明伊对他是典型的溺爱娇宠,表面上偶尔怼他一两句,实质上却由着他惯着他,翻天都不管。平时吃穿用度就不说了,几百万的跑车一辆接一辆地买。人已经成了这幅目中无人的鬼样子,所有亲戚也都宠着纵容着。   上高中的四弟景致蹭在他旁边讲好话:“三哥,给我玩一局。”   “打排位呢。就你那技术。”他切一声。   “好吧,把你的变形金刚借我玩一会儿。”   “做梦。”   “那我自己上楼去拿。”   “敢碰我打断你的腿。”   “哥~~”   景明上脚踹:“一边儿去。”   景致瘪瘪嘴,非赖在他身边,挂他身上不走。   上初中的五妹景宁也歪在他身旁看他玩游戏。她二哥叫她去一旁玩,她也不肯,偏要围在景明这儿。   景明也烦,道:“我这儿是金窝吗?你俩就不能起开?”   景宁冤枉极了:“我一声没吭,可没打扰你!”   这么坏的脾气,偏偏一堆人贴着他。   杜若没忍住白了他后脑勺一眼。好巧不巧,他刚好打完游戏,切换屏幕,电视机黑屏,成了清晰的镜面。   他将她的白眼看得一清二楚。对着电视机黑屏,他眼神不善。   杜若:“……”   立刻转身溜走。   ……   到了晚上,年夜饭上桌,一大家子人纷纷入席。   杜若踟蹰着,看晚辈中有人入席了才过去坐下。   桌上摆满美味佳肴,除去鸡鸭鱼肉,还有杜若从没吃过的鲍鱼海参帝王蟹,和一些她根本不认识的菜。   景家一家人其乐融融,边吃边聊,亲戚间时不时依次举杯,祝愿新年。   她闷头吃菜,一边观察周围的景家亲戚,一边琢磨着要不要给众人祝酒。   她是个外人,说实话,祝酒有些尴尬,可不祝又显得不礼貌。   看看景明,家里长辈晚辈都给他举杯,祝他前程似锦,祝他身体健康,祝他越来越帅,景宁还祝他找个好女朋友。   他一一应着,回一句祝福的话,但也不再主动去敬别人。   杜若吃到一半,见周围人都互敬得差不多了,起身,先举杯敬爷爷奶奶,祝健康长寿。   景明坐在她正对面。她来了半天了,到这一刻听见她说话,他才正眼瞧她一眼。   自上次舞会后,已过去近一个月,这是他俩第一次见面。   他眼神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那晚的女孩光鲜亮丽,到了现在,则显得普普通通,像是王子舞会上过了十二点魔法消失的灰姑娘。虽然外貌变了些,不似当初火车站那般寒酸,也没当初那般局促卑微,可,看着她给他家人献殷勤的样子,他还是没忍住戏谑地勾了一下唇角。   杜若刚坐下,就正好撞见这一幕。圆桌对面,他抬起酒杯喝红酒,透明的玻璃挡不住他唇角勾起的笑意。   她心里一刺,看着红酒流进他鲜红的嘴唇里。   他天生那么白的肤色,那么红的唇,果然是像吸血鬼一样刻薄又令人厌恶的家伙。杜若攥着酒杯,心想。   他漂亮的黑眼睛看她一秒,放下酒杯,大拇指拭了下唇角的红酒渍,眼风淡淡扫向别处了。   杜若没搭理他,静坐十几秒后,还是笑着敬了景远山和明伊,祝身体健康事事顺心。   敬完坐下,没再继续敬其他人。 第24章 hapter 24   chapter 24   除夕夜, 长辈之间絮絮叨叨, 年轻人已吃好下桌。   景明照例瘫在沙发上玩手机,一双大长腿就差横跨整个沙发区。   景宁蹦去他身旁:“三哥, 我看你要给北京瘫代言了!坐没坐相!”   景致则提议:“三哥,我们出去放烟花吧。”   景明起身去拿烟花。   景宁招呼:“杜若姐姐,你也一起啊。”   杜若又想看烟花,又不想跟景明待一处。   明伊从餐桌那边探头出来:“小若,跟他们一起出去玩啊。”   “哦。”   景明拿了打火机,从她身边走过, 到玄关里换鞋。   杜若也跟去换鞋。   景宁看看他俩,发现新大陆:“三哥,你跟杜若姐姐都穿的红毛衣诶。哈哈,情侣装!”   景明把手中一大袋子烟花爆竹礼炮都扔给景宁:“拎着。”   景宁差点被压垮,景致体贴妹妹, 接了过去。   杜若则不动声色地穿上了呢子大衣。   ……   景明家是高档别墅区, 全是独栋, 没有联排。   每户都有各自的花园草坪灌木丛,私密性很好。   栋与栋之间,道路宽阔, 蜿蜒曲折。   已是夜里十一点多,四周的夜空不时升起灿烂的烟花,一团团五颜六色在空中炸开。   景宁和景致两个孩子兴奋得东张西望。   “哇,你看那儿!”   “还有那儿!好漂亮啊!”   景明走到小区道路中央,这时候不会有车经过了。   他在路中央摆上一排圆锥形的烟花, 弓腰前去,一个接一个迅速点着,一瞬间,燃起一排火树银花。仿佛路上突然长出一排银色的焰火大树。   好漂亮啊,杜若暗叹。   透过银色的树枝,对面,两个孩子欢快地跳着。景明也插着兜站在对面,盯着绽放的焰火,脸上带着笑意。   银色的火光映在他眼里,晶晶亮亮。   他就穿了那么件薄薄的红毛衣,居然也不冷。   烟花虽美,转瞬即逝。   待那银色的树消失殆尽,两个中学生跑去袋子里翻找:“接下来玩什么?”   景宁眼尖,发现一根手持烟花“仙女棒”:“我要玩这个!”   景明正把那根烟花棒拿出来,见她不打招呼便上抢,他迅速撤去身后:“抢什么?嗯?”   景宁继续抢,哪及景明动作迅速,一转身便躲过。   景宁顶嘴:“那是给女生玩的,男生玩了就是娘炮!我看你好意思玩!”   景明哪会中她的唬,挑挑下巴,道:“那我就非要玩这个了。”说着要把手中的烟花棒点燃。   景宁急了,冲上去夺,景明手一举,她够不着了:“别!你把这个给我玩嘛,别的都给你行不行?”   景明:“本来就我的,还用你给?”   一个举起手作势要点烟花,一个上蹿下跳地抢。景明本就个子高,景宁又是个初中小丫头,哪里抢得到。   景宁求救:“四哥!”   景致倒像个大哥哥,无奈看着闹腾的两兄妹:“三哥,你就给她嘛。”   景宁:“你看,你好意思吗?四哥都比你懂事,你怎么当哥哥的?一个烟花棒都不让给我!”   景明:“那我不当哥哥了,叫你姐姐好不好?”   景宁抓狂地差点尖叫,   杜若看不下去了,无语道:“她是妹妹,你让她一下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景明逗够了,正放下手臂把东西给景宁。   她这一句话,四周都安静了一下。   景宁接过景明手中的烟花棒,见气氛紧张,立刻嗔笑道:“三哥最讨厌了,每次都闹我。”   景明却没管她的打圆场,转眸过来,瞥了杜若一眼,说:“要你多话。”   杜若站在寒冷的除夕夜里,面颊微赤。   景宁赶紧岔开话题:“三哥,帮我点下这个。”   景明不说话,蹭开打火机给她点烟花。   景致也立刻翻出一堆焰火:“哥,还有这个。”   杜若轻咬嘴唇。   她不招他待见。她还不想跟他一处呢。   转身便走回别墅。   走到家门口,准备推门进去,听到里头欢声笑语。   除夕夜,阖家团圆。   她一个外人,进去也尴尬,里头大都是陌生面孔,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好让阿姨总照顾着她。   她想一想,转身离开,走去墙角,给妈妈打电话。   以往过年,虽然家里冷清,只有她和妈妈姥姥,但哪怕只有三个人,也是要守岁的。这个点,家乡的妈妈不会睡着。   她的家,在遥远的西南边境,没有冬天,过年也不冷。   可这儿的除夕,好冷啊。   杜若缩着脖子,跺着脚,拨通了妈妈的号码。   “喂?小若啊……”妈妈的声音很低,细细一听,竟似乎像是强忍着哽咽。   她愣愣地分辨了一下,确定妈妈是在哭,惊忙问:“怎么啦?为什么哭?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那头,妈妈抽了抽鼻子,“就是过年嘛,妈妈想你了。”   这一下,不知为何,杜若的眼泪也哗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分明并不想哭。   真是奇怪,除夕而已,不过是和平常的每天都相同的一天而已。为什么非是这一天,家人不在身边,就会让人掉眼泪呢。   她抹着眼泪,噗嗤笑道:“这有什么好哭的?等我以后赚钱了,把你接过来玩,带你去看天安门和长城啊。”   零点的钟声敲响,满城热闹。   远处,有人喊着倒计时“十、九、八、七……”   有人喊着“新年快乐——”   刹那间,夜空燃满了绚烂的焰火,所有人都仰望星空。   只有她,站在珠宝盒子般漂亮的别墅外墙角,拿着手机,低着头,泪水滑落。   “杜若姐姐,点礼炮了,快来看呀!”景宁在不远处喊。   杜若刚好挂了电话,擦擦眼睛,往草坪中央的鹅卵石路上走去。   景明正要回去打游戏,他快步从草坪外跑来,刚冲上台阶,就撞见她满是泪光的双眼。他愣了愣,杜若也一愣,立刻转过脸去,低下头快步跑开了。   景明看着她跑远的身影,简直不可思议。   就刚才说了她一句,   就那么一句,   这也能哭起来?   ……   景家别墅门口,台阶上。   景明双手插兜,无语地望着天。   夜空到处是炸开的焰火。他站了一会儿,低下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回头瞥一眼不远处的杜若,还是走了过去。   他走过草坪,到了路边,杜若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望天空,景致和景宁和她一起,排排坐在那儿望烟花。   她仰着头,小脸白白的,眼眶四周有些红,睫毛上还是湿的,表情却像没事人儿一样,正一心一意欣赏着除夕焰火。彩色的光倒映在她的眼瞳里,像漾在水中一般。   他插着兜走过去,也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望天空。   操,平时小区里都见不着人,今儿哪儿冒出那么多烟花?   礼炮响起的声音噼里啪啦,刚好打掩护,   他低声道:“我又没凶你,你哭什么?”   没人理他。   不知是爆竹声太吵她没听到,还是她听到了不想理会,不得而知。   景明舔了舔下嘴唇,也没那个脾气再问。双手重新插回兜里,望向天空。   渐渐,烟花散了。   在跨年的那一刻,家家户户密集绽放,炫美无比。   时间一过,全都逝去,了无踪影。只剩下冬夜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   景宁和景致还都沉浸在新年的快乐气氛里,烟花只剩最后一只小小的星星棍。   “我们许愿吧,许新年愿望吧!”   两个中学生快乐地提议,景宁立刻点燃手中的星星棍,那小棍子瞬间射出金色的星星,一闪一闪。   景宁把它举高,朝天空喊:“我要考上人大附中!完啦!”   景明噗嗤哼笑一声:“许愿后边加个’完了‘,有创意。”   景宁白他一眼,但又主动重新喊:“我要考上人大附中!许愿完毕!”   她乐滋滋地摇摆脑袋,把星星棍递给景致。   景致长叹一声:“我妈别再逼我学钢琴啦,许愿完毕!”   景宁指着他哈哈大笑:“待会儿就告诉四伯去!”她抱着腿歪着头把闪着星星的烟花递给景明,“三哥,你呢,你新年愿望是什么?”   景明耸一下肩,不接:“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景明反问:“有什么是我没有的?”   景宁:“……”   景致:“……”   两人对视一眼,故作恶寒地抱住自己狂搓鸡皮疙瘩。   景宁:“哥,你这样子,在学校没人把你打死吗?”   景明作势要打她,景宁吐吐舌头躲开,又道:“我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什么?”   “你要取得比三伯伯更大的成就。”   景明不屑道:“这是必然,不是愿望。”   景宁刚要说什么,发现手里烟花还在烧,赶紧递给杜若:“快快快,杜若姐姐,快许愿!”   杜若很认真地接过来,看着火焰燃烧着,一点点变短,金色的星星纷纷洒洒,她点了一下头,说:“我的新年愿望啊——”   “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话音刚落,火焰烧到尽头,最后几颗星星飞出来,焰火熄灭了。   “刚刚好!”景宁拍手,“我们都会愿望成真!” 第25章 hapter 25   chapter 25   除夕一过, 杜若就返校了。   去景家吃团圆饭已经足够, 她没那个脸皮跟着人家走亲戚串门。   她窝在实验室里看论文做实验, 头两天一晃就过去了。大年初三, 夏楠约她出去玩了一天, 吃零食看电影轧马路。   初三后,寒假补习班开课,她又开始工作了。   离假期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校园里依旧没什么人, 但她已经习惯。   况且节庆气氛已过, 不似节前那样叫人思乡心切。趁机再享受几天那份独占校园的安静自在, 也挺好的。   几天后,她在实验楼意外碰见黎清和,才知他提前返校了。   他是orbit研究团队的一员, 和易坤等研究生院的师兄们在学校里做项目, 研究自动制动系统。   orbit的大名, 杜若早有耳闻。   作为全国最好的理工科大学, 他们学校自然有着最顶尖的人才库。对那些优秀的学生而言, 大学生活几乎在书本之外。每个院系也都鼓励这些学生们自发组织团队,搞研究, 拿奖项, 创业挣钱。   而orbit可以说是他们院最厉害的团队之一。   杜若被激起好奇心, 去年去参观景明实验室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只可惜后来……   所以当黎清和问她愿不愿意去打下手帮忙时,她立刻就同意了。   这么好的学习机会, 像是天上掉馅饼。   她高高兴兴地去了。   只是,她在这头认真参观时,另一头,orbit的副队长邬正博拒绝了黎清和:“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一学生加入我们?你闹着玩儿的吧?”   “不是加入,就是打打下手,当个助理什么的。她挺好学的,可以给她个机会。”黎清和说。   “我们这儿不是教室,谁都能过来学一课。”邬正博说,转头看队长易坤,“是吧?”   易坤却看着杜若的方向,微微皱了眉:“她在干什么?”   不远处,杜若站在实验室的废物弃用台旁,手里拿着工具,正低头修着一个坏了的转角传感器。   三人面面相觑。   过一会儿了,她把东西修好了,放在上一层的台子上。   易坤走过去,把那传感器拿下来看一眼,又看看她,问:“怎么弄的?”   杜若并没觉得这是什么难事,愣道:“我就调整了下线路……”   易坤没再多说,转身时留了句:“她可以留下来。”   杜若于是变身实验室小助理,虽然没法接触太过核心的项目,但一些基础的小项目是可以给他们打下手的。   也就是在实验室帮忙的期间,她再次感受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局限于专业能力。   说实话,她早从上学期开始就自学课本外的专业知识。国外核心期刊的论文,大学资料,她全搜来研究。专业能力已是突飞猛进。   但这次,叫她深思却是某种精神层面上的东西。   学校里有像她一样安于小进步的人,也有像师兄像景明李维万子昂那样着眼大目标的人。   有很多。   她也苦恼了几天。   她不曾有崇高理想,不曾有远大抱负,也不曾立志留名青史。   但她很快又想明白,先做颗小螺丝钉。如果做科研,就专心做科研;要是去公司,就好好做技术。   这并非低人一等,而是顺其自然。   人的眼界往往与能力挂钩。   如若一天她真有了实力能干一番大事业,她也势必去闯。   如若一天她真有能力革新技术为社会国家做贡献,她也当仁不让。   以后的路还远,顺水流长,先把自己的船打好,目的地会渐渐明晰。   如此这般,便想通了。   那时的她倒没意识到,人就是在这样一个一个苦恼,纠结,反思,疏通的过程中,迅速成长的。   ……   补习班的教学课程结束时,寒假也结束了。   杜若拿到了一笔丰厚的薪水,当天就把一半的钱打到了妈妈卡上,另一半留给自己。   苦了一个寒假,结果却很甜。   她不必再动用景家那张卡里的钱了。现在跟叔叔阿姨提出,想必他们不会答应。她便把那张卡收起来,以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归还。   开学后,校园顿时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连拂过树梢的风都开始褪去冷意。   三个舍友回来,都胖了一小圈。   倒是杜若,过一个寒假,变瘦了,脸上的婴儿肥也褪去。   那天何欢欢洗完澡,对着镜子掐自己肚皮上的肥肉,正唉声叹气时,杜若散着湿发,拎着水桶走进来。   何欢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嚷嚷:“一个寒假不见,小草又变美了。你们看她的脸。以前圆鼓鼓,黑黢黢的。现在又白又小。她又背着我们变美啦!”   杜若歪头凑到镜子边瞅啊瞅,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变化:“你刚洗完澡脑子进水了吧。”   邱雨辰盖章:“确实变美了。倒是我,跑去普吉岛一趟,晒黑了。”   杜若并没察觉自己有什么不同,转眼就抛去了脑后。   开学后的生活依旧忙碌。教室,实验室,图书馆,家教,辩论社,户外运动。一样也不落。   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单也出来了,杜若全部学科90以上,再次全班第一。   她早已习惯,不像上学期那么惊喜了。   忙碌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新学期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寒冷的冬天悄然过去,枯败的城市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新绿。   清明之后,北方的春天姗姗来迟。   四月的第一个周末,户外运动社的师兄师姐们要组织一趟摩托车穿山骑行,问杜若去不去。   她之前就跟着去乡道上骑过几次摩托车,摩托车飙车比自行车爽多了,这次又是山地骑行,体验一下久违的刺激也不错。   周六一早,杜若就跟师兄师姐们租好山地摩托,戴上头盔护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她骑在队伍的最末端,一路穿过初春的北京城,穿过狭窄的小巷,宽阔的街道,穿过过马路的人潮,汹涌的车流,渐渐,将城市抛在身后。   渐渐,人烟稀少。   郊外的马路两旁,有的树枝冒出了新芽,有的却还没有抽绿,光秃秃的枝桠迎着蓝天,分外爽朗。   农田里一片土色,庄稼早被收割,土地等着春暖了再新播种。大棚里油菜花开得灿烂,一片片金黄从缝隙中透出来。   视野开阔,天高地远。   杜若吹着冷风,提高车速,在路上一路驰骋,畅快极了。   穿过田野,进入山道。山脉绵延起伏,灰的落叶林,青的常青树,白的梨花樱花,混杂在山脊上,和蓝天交映,如同彩色版画。   杜若心旷神怡,几次忍不住呼啦啦地迎风叫唤:“呜————”   行到山路崎岖处,她放慢了车速,车身剧烈颠簸,屁股正撞得又疼又酸之时,突然一声汽笛,在她背后爆炸,吓得她差点儿没从摩托车上翻下来。   回头一看,一辆越野车在她身后,似乎是嫌她挡了他的道。   驾驶座上的人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看不清脸,副驾驶和后排则坐着一群戴墨镜的年轻男孩,衣着光鲜,看好戏一般笑着瞧她。   什么鬼啊!   杜若心中暗暗吐槽,但也没心思跟这种人计较。   她正了正自己的头盔,正要挪去路边让道呢,没想那越野车等着不耐烦,又一次不客气地鸣笛。   刺耳的笛声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顿时恼火,不让了!   她干脆挪回路中央,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卧槽,找事儿是吧?”副驾驶上的男孩叫道,伸出脖子看,可前边骑摩托的人戴着头盔,面罩遮住了脸,只能从红色的冲锋衣和瘦小的身板看出是个女生。   她的回应是,特别费劲地把耳机塞到耳朵里。   “诶,这人——”   这回,驾驶座上的人不按喇叭了,他突然打了个方向盘,猛踩油门,绕过骑摩托的女孩,超到前边去。   可没想与此同时,摩托车也突然加速,紧追而上,成功超过越野车半个身位,卡住了它的行进路线。   “我去!那家伙是要跟我们飙车吗?”副驾驶上的男孩激动了,挑事儿地叫唤起来,“wow!”   “碰上刺儿头了。打算怎么办呐,景少爷。”后座的人也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比一个兴奋。   景明掀起一边唇角,一手推手动挡,一手打方向盘,再次猛地掉方向加速。一下子就将山地摩托车甩在身后。他瞥一眼副驾驶后视镜里的人影,不屑地移开眼神看向前方。   可下一秒,那戴头盔的女孩又迅速超了上来。   这回,景明握紧方向盘,继续加速转向,不给她超前的机会,而她死死咬住,紧跟车身侧,丝毫不让。   “哦!!!”车内的男孩们全来了兴致,吹口哨,起哄。   “山地飙车,好玩啊!”   越野车和摩托车紧紧咬住对方,在山路上颠簸前行,掀起一阵飞石。   正难解难分之时,前方出现一个错落的急转弯拐角。   “小心!”车内人惊呼。   景明迅速换挡松油门猛转方向,一个漂移拐过弯去,心下暗算会甩开那个女的。没想到,那辆摩托车胆子极大,骤然一个飞跃,直接从上层飞去了下层,完全超过越野车,急速冲走。   越野车内的人见状一身冷汗,眼看着以为她会冲下洼地,结果她一个扬起车头,摩托车又飞到高一级的山崖上去了。   山地摩托车突然刹停,她一脚支地,站在了高处。   越野车停在洼地里,一动未动。   景明一言未发,墨镜后,眼神硬邦邦盯着山坡上的红衣女孩。头盔面罩遮着,看不清她的脸。   下一秒,   那女孩摘下头盔和面罩,甩了甩过肩的长发,回头看他们一眼,嫌弃地撇撇嘴角。   “……”景明看到那张脸时,眼神都变了。   一众男孩:“……”   她拿袖子抹一抹脖子上脸上的汗水,重新戴上头盔面罩,扬长而去。   走时,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从小长在山沟沟里,西南边境的山脉可比北京郊区的陡峭多了。她骑摩托驮着几百斤化肥在山路上飞奔时,这群小瘪三还不知道在哪儿踩儿童自行车呢。   切!   山地摩托驰骋远去,飞扬的沙石渐渐平息。   车内的一众男孩目瞪口呆,好半天了,副驾驶上的人说:   “我擦,这女的有意思啊,是吧景少爷?”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孩薄唇紧抿,脸色嘛,跟日了狗没两样。   作者有话要说:  山区少女教你做人系列。   →_→   山区少女必杀技:力气大,跑得快,会种地,会打农药,会骑摩托,会开拖拉机,黑化肥灰化肥会发挥→_→    第26章 26.chapter 26   chapter 26   下课铃一响,杜若便收拾好书本起身。   夏楠何欢欢的课在隔壁两个教室, 正好可以四人一起去吃中饭。   走出门, 意外看见景明斜靠在墙上转手机。   她脚步慢了一下, 又提速走过去。   景明长腿一伸,脚挡她面前。   杜若刹停, 抬头看他。   景明朝教室里挑挑下巴,使唤:“去, 帮我叫李维出来。”   杜若:???   脑子进水啦,不是说了在学校装不认识的吗。   她才不理会,挑着细细的眉毛, 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景明的脚再度一栏,把她截停:“让你叫人没听见?”   “你自己不会去啊?”她终于破功, 不客气地白他一眼, 就要走。   “嘶——”他挑眉, 一侧身, 挡到她面前。   稀奇。这丫头什么时候跟他说话这么硬气了?以前不是细声细气,低眉顺耳,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吗?   他下巴指一下教室, 这回语气不好了:“让你去你就去!”   她很不高兴,但看他一副快要烦躁的鸟样,懒得和他纠缠, 不情不愿冲去教室门口, 喊了声:“李维, 有人找。”   事情办完, 她一脸不爽地走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景明低头,目光稍稍越过自己肩膀,瞥一眼她翻白眼离开的样子,心情也不太明朗。   这学期以来,他俩交集不多,回回见面,他都莫名其妙——   这女的搞什么鬼?   李维背着书包出了教室,见找他的人是景明,还挺意外的:“诶?你大驾光临了?”   以往,有事儿不都一条短信把他叫去谈吗?他这性子还有耐性在教室外等他。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几人一起走去楼梯间。   下课的学生们正涌下楼,杜若和她宿舍另外三个女生走在前头,有说有笑的。   景明说:“下月八校机器人大赛的事儿,交给你了。”   prime目前的工作重心是无人驾驶项目,这种帮学校拿奖的事儿,他没多大精力去掺和。   李维心里明白:“好。……是全由我负责,还是你要看一下方案和进度。”   “看一下。”景明说。   “行。”李维说完,想起什么,又道,“最近实验室里事情挺多的,我想找个助理来帮忙,你觉得怎么样?”   景明看他一眼。   “你看,我们忙着自己的项目,可学校层面一堆机器人比赛。过段时间呢,我们项目也要开始进行对外事务,开会,参展,等等。我想,可以考虑加一个帮忙的人。不至于手忙脚乱。”   景明:“行吧,但别随便什么人都往实验室里找。”   “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班花。”   景明有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当我这儿是学校,还是实习基地?”   李维:“不是。杜若我们班成绩第一。”   “成绩第一能说明什么?”   李维噗地笑出声:“你好意思挑成绩,你上学期挂了几科?过段时间又是期中考,你又准备挂几科?”   景明一副“我就这样你有意见”的表情:“我说过了,我这儿是不是给人学习的地方。”   李维叹口气,也是服了他:“我懂。”   他们prime的成员全是同年级的特长生,状元,冠军,有能力的早被他集合完毕,成为实验室核心。   “可如果非要再找一个,说实话,同级的学生里,还就杜若最合适。”李维想起什么,“对了,你还真别小看她。她寒假前还跟杨教授学了一段时间呢。”   这下景明没说话了,眉梢挑了挑,似乎有点意外。   李维继续游说:“再说,只是打个下手,帮帮忙。又没让她管多大的事儿。”   景明不耐烦了:“你要找你去找吧,但如果她不够好,进来了我也会把她赶走。”   “行。”   景明下了几级台阶了,又道:“性格怎么样?我受不了难伺候的。”   李维再度爆笑:“就你这性格,好意思挑别人?我们这是找帮手,又不是找女朋友。”   景明没搭理,走出教学楼,眯眼看向树梢上和煦的阳光。   四月,春光灿烂。   再看前边,杜若她们几个女生早已跑远。   服了,吃个中午饭都这么积极。   ……   杜若跑到食堂门口时,气都快喘不上了。   何欢欢这家伙一到吃饭时间就来劲儿,跟包工头一样催命地把舍友们往食堂里赶,就怕她想吃的蛋包肉被抢光。   倒也好,来得早,菜品多,就餐区也有很多空位。   四人打了饭菜,找个位置坐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她们旁边刚好有个空闲的四人桌。   李维他们几个男生走过来,坐下,冲她笑笑。   杜若回报一笑,转眼见景明也在,别开眼神。余光看见他端着盘子走过来,牛仔裤腰上系着一根显眼的黄色腰带,上边印着黑色的英文字母offwhite,带子长得都掉到小腿上去了,又拽又不羁。那长长的黄腰带从她桌边滑过,一转身,坐到了李维对边,即她旁边的位置,堪堪和她隔一条通道。   杜若:“……”   讨厌鬼坐身旁,吃饭都要不开心了。   她稍稍挪一挪屁股,正准备侧个身,坐她对面的夏楠开口问景明:“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忙什么呢?”   “学习啊。”景明语调闲散地说。   “学习?”夏楠都忍不住笑起来,“得了吧。”   “真的。”景明煞有介事的样子,“下次期中考,不想再补考了。累得慌。”   夏楠见状,稍稍严肃了:“这样啊。”   李维看不下去了,笑着怼他:“装,继续装。就你,还认真学习?我都要疯了。非专业课的书一本没看,真挂了我看你怎么办,你该不会以为,下次还有小精灵给你递纸条吧。”   杜若嘴里细细的一声咔擦,咬到了一枚鸡蛋壳。   夏楠:“小精灵?什么鬼?”   李维:“他上学期期中考政治不及格,有个女生做了笔记偷偷放他书包里。他说人家又及时又神秘,还叫人家小精灵。”   得,杜若彻底没胃口了。   “这次呢?”   “这次没了。”李维说着,看好戏。   景明无所谓,随口开了个玩笑:“小精灵变心,不喜欢我了。”   杜若:“……”   只怪当初年少无知,做此等羞愧丢脸之事。   希望他不要发现是她,不然就尴尬大发了。   夏楠道:“或许是个男生。”   “不是。”景明摇了一下头,很确定,“那笔迹绝对是女生。”   一旁何欢欢听得兴起,发挥她一贯的浪漫八卦精神,憧憬地问:“如果你知道那个女生是谁了,你会怎么做呢?”   景明抬起头来。   杜若心跳一窒,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我啊……”景明杵着筷子,拧着眉想了想,很确切地说,“给她一百块钱,让她再帮我抄一份政治笔记。”   杜若:“……”   去死吧!   她不客气地从何欢欢盘子里夹了一块脆骨,塞进嘴里大嚼特嚼。   景明也开始吃饭,不再讲话了。   她们这边就夏楠和他熟识,夏楠不开口,其他人自然也无话可讲。   吃到半路,李维终于想起正事儿:“杜若,你平时学习忙吗?”   “啊?”杜若想了想,不知道他要干嘛,“还好啊,不忙。”   “过来实验室帮我们做事吧,我组里缺人手。”李维说。   杜若始料未及,一脸诧异,看一眼景明,后者低头吃着饭,跟没听见两人说话似的。   “我?你们那个技术含量太高,我怕弄不好啊。”   “也没什么,就打个下手,实验室杂事儿太多了。杜若,我们组涉及的领域挺全面的,你可以跟着学很多各个专业学科的东西。”   很诱人啊。   杜若拿筷子戳着盘子里的饭粒,想了想,说:“我还是不去了。”   景明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   李维没料到她会拒绝:“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诶。杜若。”   之前他想拉几个朋友进实验室,全被景明给拒了。而她竟然不来。   万子昂也劝说:“杜若,你考虑下吧。在这里的学习速度可是你想象不到的。”   杜若被他们这么一说,也挺尴尬的,纠结两下,还是为难地说:“主要是,我现在在师兄的实验室里帮忙,没法两边都顾上。”   “师兄?哪个师兄?”   “易坤和邬正博师兄的实验室。”   “Orbit?”李维瞪大眼睛,不太相信。   “嗯。”   “易坤对人要求很变态的,他会要大一生?”   “啊?我不知道啊。”杜若也有点儿懵,愣愣地搓着筷子,“黎清和师兄带我去的,我,我也没干什么,就,帮他们修一下坏的传感器。”   李维这下不说话了,他和万子昂交流了一下眼神,又看了眼景明。   景明吃着饭,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边,邱雨辰插话了:“是黎清和师兄带你去的?”   “嗯?”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寒假。”   “都好几个月了诶。也没听你提起过。”   何欢欢则不怀好意地笑了:“难怪这学期你和师兄联系那么频繁,很逍遥嘛。”   “没有啦。”杜若瞪了她一眼,刘海垂下来,扫到她的眼睛,她把刘海拨去一边,又拉了拉过肩的长发,问,“我是不是该剪头发了,哪天我们一起去?”   “别剪。”邱雨辰说,“现在多好看啊。”   “对啊小草,你适合长发。”何欢欢也说。   “别扭死了。”杜若自言自语,她放下筷子,双手拨弄头发,“我以前没留过长发呢——”   手肘突然被谁撞了一下,她整个人一倾,差点儿撞桌子上。   景明端着餐盘起身,不轻不重撞到了她伸出的手臂。   他垂眸看她一眼,而她仰着脑袋,一脸“是你撞到了我还是我撞到了你啊”的狐疑兼懵逼表情。   景明显然比她更有气势,俯视着她,脸色难看,似乎隐忍着簇簇欲起的烦躁苗头。   杜若也是怕了他,默默把手肘收回来,小声:“不好意思。”   他这才一言不发地走了。   看着他走远,她却越想越不对劲,不对啊,是他撞的她吧,竟然还那么低气压地让她道歉。   天哪,世上怎么有这种奇葩!    第27章 27.chapter 27   chapter 27   四月,北京的空气早已褪去凉意, 树梢上一片新绿, 天空也露出大片大片的湛蓝。网   景明插着兜走在路上, 脚下踢着一块小石子,一路从食堂踢向宿舍。   李维问:“现在杜若来不了了,要新找人吗?”   景明漫不经心的:“再说。”   李维也叹了口气, 排除了杜若这个选项,一时还真难找到条件好的:“真没想到, 她居然跑去了易坤那边。”   偏偏是他们的死对头。   景明专心踢着石子,没应答。   易坤那性格, 怎么会容下杜若这种菜鸟?   但他也没多在意, 来不来无所谓。   万子昂想起旧事, 问:“当初,梁文邦老师怎么对景明说的来着?”   李维:“说易坤师兄的研究项目和景明的有部分重合之处, 希望他俩能联手合作,早点取得突破。”   朱韬有如听到天方夜谭,哈哈大笑:“景明这脾气的人,实验室里有一个就够了, 再来一个, 不怕把天给掀了?”   景明一脚踹过去, 朱韬眼疾腿快, 蹦得老高, 闪躲开:“我说什么来着!”   万子昂道:“我们跟易坤那边本来就不对付, 不掐架都不错了, 还合作?院里也是异想天开的很。……对了,他们的研究项是什么来着,自动制动?”   “嗯。”李维说,“这个项目可塑性很强。如果他们有意把研究范围缩小到汽车领域,再做点儿适当的有针对性的调整和改动,不就跟我们的无人驾驶是一个方向了吗?”   万子昂这下皱了眉,看景明:“你们从小搞机器人玩儿的时候,就一直是对手,现在干大事儿了,又撞一块儿。真是冤家。”   朱韬这会儿也不开玩笑了,若有所思:“唔,看来我们两组又得去同一领域竞争了。”   “正好。”景明勾唇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光,“开车这事儿,一人飚到两百四十码都不够意思。有人赛,才够劲儿。”   他说着,脚下一踢,石子砸到台阶上,反弹进一旁的灌木丛里,不见了。   ……   杜若在易坤的实验室里待了也快两三个月了,但一直没有接触到核心任务,别说自动制动,机器人也没让她参与。   但她不在意,乐得先当一个小杂工,修修这个,管管那个,只当是多学多见识打基础。稍有空闲的时候,便做自己的研究。   那天,她正低头捣鼓着自己的东西,面前一道人影闪过,淡淡问她:“在干什么?”   她吓一跳,护着桌上的小零件抬头看,是易坤。   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加上相貌端正,看着就非常严肃,说话语气也自带压力,杜若一直都不太敢跟他讲话。   “我,在研究我的,惯性测量单元……”她心里打鼓,赶紧补充一句,“实验室里的事情我都做完了!”   言下之意:老板,我没怠工干私活!   他瞟一眼她手里的东西,重新看向她,说:“下月的八校机器人大赛,你跟着邬正博师兄一起做参赛机器人。”   “啊?”她没反应过来,懵懵道,“我?”   “嗯。”   “我可以?”   “你觉得不可以,就算了。”他转身要走。   “可以可以!”   而比起易坤,杜若觉得邬正博更不好相处。易坤这人,对事不对人。邬正博则刚好相反,似乎对她有极大的偏见,认为她不够格进入实验室。虽然她这段时间所做的种种都得到了易坤的认可,邬正博却始终是当初那副模样。   即使如此,杜若也避免和他起矛盾,毕竟,一起做参赛机器人,把事情做好就行。   但进行到后来,还是出现了较大的分歧。   那天,杜若突发奇想,提议在机器人里加一个光敏传感器。邬正博不同意,认为给机器人增加负重,且给大脑程序徒增负担。   杜若极力解释加它的好处,没想,邬正博强势打断:“要不你来当头儿?”   当时,很多人在场。   杜若红着脸站在原地,没吭声。   正巧易坤进来查看进展,问了一下缘由和双方论点。他沉默听完,也没在那儿多待,临走时看看邬正博,又指了一下杜若,道:“按她说的来。”   所有人都愣了,包括杜若自己。   而prime那边呢,情况则比较简单。   他们参赛的机器人“琥珀”早已准备好,工作重心仍在无人驾驶项目上。   那天,景明在宿舍里给机器人控制板做程序检测的时候,李维风风火火跑进来,手里拿着张图纸,一掌拍在景明的桌子上。   “解决了!”   “什么东西?”   “上次我说的汽车发动机上感应器灵敏度的问题,解决了。”   景明蹙眉,拿起那张图纸瞟一眼,一串一串的标注,一堆漂亮的字符,全英文的,写着注解和解决方案。   “挺厉害的。”他随手把纸还给他,“哪个老师?”   “不是老师,我们班同学。”李维一脸兴奋。   景明呵一声,看着电脑,根本不信:“你们班谁有这水平?”   “真的!你猜猜是谁?”李维卖关子。   景明扭头,把他手里那张纸重新抽过来看。   他们班的人他都熟,大家住同一层,来往频繁,且男生一起打游戏打篮球做实验讨论问题,交流很深。   都很厉害,可新生里专业上到此程度的,没有。   他把纸还给他:“不猜。”   “反正你也猜不着!我都特惊讶。”李维拉把椅子过来坐下,道,“我们班花。”   “她??”   “对,就她。我本来准备课间问老师的。结果纸掉地上,她捡起来看一眼,在上面写写画画递回来,居然给我解决了。”李维绘声绘色地描述,“东西给我了,再转过身去,继续看黑板,上课听讲。酷啊。”   景明没做声,却不自觉又一次把那张纸拿过来看。   “她进步超大,我跟你说过吧,我们班成绩第一。人看上去单纯傻傻的,可智商是真高。我之前还说让她进组打下手,没想她是个高手。难怪易坤会把她留组里。易坤算是捡到宝了。” 景明不客气地把纸塞回他手里:“既然都解决了,还不去实验室。” “准备去的啊,专程过来和你说一声,她太让人意外了。哈哈。”李维把图纸放回书包,起身要走,听景明吐槽: “什么捡到宝,她性格不好。” 李维一头问号:“你听谁说的?她性格太好了,我们班男生都喜欢她的。”打抱不平完毕,又道,“你好意思说别人脾气不好,自己脾气跟狗一样。” 景明回头:“丫欠揍吧?” 李维哈哈笑,又看一眼他的电脑,问:“检查完了,有什么要改进的?比赛就下周了,有意见早点儿提。” 八校赛是他们学校和七个友好工科院校间的机器人比赛,虽说是友好院校,可年轻气盛的男孩子们也没有想输的。再说了,全国的机器人及相关项目开发也就这几个院校最为顶尖,竞赛水准自然不低。 景明:“我想想能不能再提速。” “行。” 李维说完,背着书包出门了。 景明继续操作电脑,看着屏幕上的各种英文和数字,眼前不知为何浮现起刚才李维给他看的那张纸,也是一串串的英文和数字,简洁的,思路清晰的。 他皱眉,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砸了下舌。 杜若春? 大半年前,深秋初冬,枯木寒风。 而如今, 窗外是四月末的北京,万物生长,时已盛春啊。 …… 不过一星期,在温暖的风里,树稍上最后一朵残花凋落,尽剩一片绿色。 学生们仍穿着长袖长裤,抱着书背着书包从树下走过,少有人注意他们的头顶——那绿意盎然的树枝上,春天已悄然离开。 八校机器人大赛拉开了帷幕,比赛主办方在八个学校间轮转,今年轮到了杜若他们学校。 原本关心比赛的只有小范围几个学院的学生,但因去年景明和易坤包揽世界格斗机器人大赛冠亚军的新闻席卷整个BBS论坛,对机器人感兴趣的学生数量大大增加。 加上这次比赛又在本校进行,好多文科学院的人都去观赛,连美术学院都有人去。 他们学校有三个机器人研发团队,一个是易坤的Orbit,一个是景明的Prime,再就是大四学生付洋的Destiny。 景明没入学前,Orbit和Destiny两个团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互为伯仲,不分上下。 但随着后来Destiny团队中有人出去单干,有的毕业离开,有的理念不合,核心成员散走一半,实力被Orbit甩开,让后者独领风骚近两年。 直到景明入学,Prime横空出世,成了Orbit的头号死敌。 可其实在他没入学前,Prime就成立了,少年天才们都被他拉拢,据说是打游戏增加的感情。 三年一代沟,年轻人的世界,师兄们也不是很懂。 这次机器人大赛分人形和非人形两个板块。 非人形板块有三个项目:路线,取物,打斗。 这个打斗与景明去年参加的个人格斗机器人大赛有本质不同,毫不暴力血腥,甚至非常温和可爱,你笨笨地推我一下,我慢慢地撞你一下,常让观赛者忍俊不禁。 人形机器人板块也分三个项目,舞蹈,足球,赛跑。 舞蹈考验的是动作设计,规范统一;足球考验的是关节设计,协同合作;跑步则考验感应能力,速度和整体协调。 Destiny此次参赛的是非人型机器人,准备了两个项目:取物,打斗。 而Orbit和Prime都选择了人型机器人,且同时选择了赛跑。 之前梁文邦老师看到景明的报名表时,皱了眉:“易坤他们也选了这项,你们分开吧,都拿个奖。” 景明还挺客气地问了句:“那老师建议,我选哪个项目呢?” “舞蹈啊,足球啊。” 景明:“那都是我初高中玩剩下的东西。你让他去玩儿吧。” 梁文邦一本书敲他头上。 以景明对易坤的了解,他也不会换项目。 他和易坤老早就认识了,在数不清次数的机器人大赛赛场上。有时在国内,有时在国外。 互相对看一眼,从眼神里便知对方深浅,却从未说过话。 那时,都还年少。 很好,较量那么多次,还怕这次一叠小菜? 景明插着兜,边跟李维打电话交代事情,边走进校体育馆。 他们的比赛在一小时后,他先来看看其他队的比赛——某科大的Anbo团队也相当厉害。 刚准备挂电话,李维多说了一句:“哦对了,我听说杜若参与制作了Orbit的参赛机器人。” 景明不予置评,挂了电话。 呵! 他走到比赛场边,看一眼坐满了人的观众看台,一时难以理解:学校买观众了?怎么这么多人? 他自然不会想到他自己就是带动学校机器人项目大众化的关键人物。 看台上有不少女生,一眼认出他来,目光不停往这边瞟——真人比照片还好看呢。身形高瘦,穿衣又有型,在学生里头真是鹤立鸡群。 景明没注意周围的议论和目光,有些烦躁地纳闷着:卧槽,怎么这么多人,害老子没位置坐,学校真他么闲得蛋疼搞那么多观众来。 他插着兜,刚走上一级台阶,看见了杜若。 她站在上边,蹙着眉,微嘟着嘴,左看右看,也在困惑地找座位。忽而抬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 她……化妆了? 唇红齿白的,颧骨上还有腮红?? 头发也梳得格外整齐,绑着低马尾。 他上下扫她一眼,她今天穿得意外地正式。 居然穿了一身非常合身掐腰的西装西裤和高跟鞋,从头到脚,利落干练,英姿飒爽。 直到她往下看见了他,他才避开眼神,重拾脚步,往台阶上走。 她没找到位置,从台阶上走下来。 对向而行。 她的眼神不曾落在他脸上,他也不正眼看她。 两人越走越近,走到一处。 楼梯狭窄,擦身时,不约而同,侧身而过。 他走上台阶,与她擦肩,他不经意抿唇,放慢脚步,低头看了她一眼。 没有化妆。 睫毛又黑又长,脸颊白皙,自然透着红润,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她肌肤上细小柔软到几乎透明的微小绒毛。 她垂着眼留意脚下,对他的目光无知无觉,从他身边走过,下台阶去了。    第28章 hapter 28   chapter 28   景明粗略扫一眼, 没找到空位, 返身下看台,见杜若站在最下层的台阶上。 首发哦亲   比赛快开始了, 她也在给自己找位置,不时回头看看, 移来移去, 以免挡住身后观众的视线。   挪了半天也没个好地儿, 干脆绕去另一道楼梯的台阶处站着。那边靠墙,不会阻挡他人观赛。   景明也走了过去,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一级的台阶上。   她侧过头来, 微微嘟着嘴看斜前方, 略略发呆, 等待比赛开始。   并不知道他在身后。   身高差加上台阶, 她的头顶只到他胸口,他垂眸便见她乌黑而柔顺的头发, 别在小小软软的耳朵上。睫毛很长, 扑闪扑闪的。   她偶尔被来往的工作人员吸引,从发呆的状态中出来,脑袋左转转,右转转,却从未感应来自头顶后方的目光。   很快,主持人上台。   四周灯光暗下去,人声也消弭。只有舞台中央一片辉煌。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讲着开场词,为比赛拉开序幕。   这场比赛是非人形机器人取物赛, 正方形场地中央有两条对称的高出地面的比赛轨道,像搭建的大积木。   路面高低起伏,蜿蜒连绵,甚至有好几个急转弯。   赛道上画有白色的中心线供机器人识别引路,一束花放在尽头。机器人需跑上轨道,取到花束返回。   和上次景明参加的格斗机器人赛不同,今天的比赛机器人全凭自动,不受遥控。   在一片掌声中,主持人开始介绍双方队伍:“经过前几轮的比拼,最终进入总决赛的是来自a省的xx科技大学队,本场决赛的红方;和来自b省的xx工业大学队,本场决赛的蓝方。   现在,我们给双方最后一分钟做准备。一分钟后,比赛开始。”   两只队伍在场地两边角落里摆弄着他们的机器人。红方的机器人扁平矮小,像一只双层蛋糕;蓝方的机器人更简单,像一个鞋盒子。   不少学生站起来拿手机拍,   主持人提醒:“本场比赛的机器人有光敏感应操作,请各位同学关闭闪光灯,不要影响比赛。”   “好了!”主持人声音恢复激昂,“时间到!请机器人进赛道准备。”   杜若正翘首望着,忽然走来一个男生站在她面前,挡了她的视线。   “……”   她往旁边挪一挪,没想那男生站没站相,晃来晃去。她无奈地跟着他左挪右挪,忽然身后一道力,将她往上一提。   她吃一惊,反应过来,人已被景明拎上一级台阶。   楼梯很窄,她挤在他身旁。   他垂眸睨她,嫌弃道:“矮成这样就该随身带个板凳。”   “……”杜若简直了,“我166呢!”   他特意低了下脑袋,看她:“真高哦。”   “……”   她不爽地白他一眼,但他已面无表情地看向赛场;   她也懒得跟他计较,收了心,专注看向中央。   机器人已就位。全场安静。   主持人拿起话筒,宣布:   “比赛……开始!”   只见一瞬间,两只小机器人同时冲上赛道,疾驰而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短短十几秒,红方机器人以绝对优势冲到终点取得花束,原路返回,闪电一样重回起点。   而此时,蓝方的机器人才刚到自己赛道的花束下。   主持人激动道:“19秒!比赛结束了!19秒!”   全场起立鼓掌。红方代表队的男生们激动地冲挤成一团,又蹦又跳。   “冠军是红方!来自a省的xx科技大学队!”   景明一边鼓着掌,一边看了眼电子板,19秒。比他们去年的速度提高8秒,进步很大啊。   他短促看一眼了,目光下移,落在输了比赛的机器人身上。   此刻全场沸腾,没人再去注意那只长得像鞋盒子一样的机器人。它不知道自己输了,还吭哧吭哧努力在赛道上奔跑着。   他正想着,   “它心里会不会很难过?”杜若低声自言自语,看着赛道上的“纸盒子”。   景明蓦然一怔,有些吃惊地扭头看她。   而她已低头随着人潮走下台阶,跟志愿者出示比赛证后,进入内场,走向人形机器人比赛场地。   她今天穿这么正式,是因为在易坤的参赛团队里。   一般来说,工科生们都不在意服装,比赛时穿着统一即可。但易坤那人讲究,每次比赛,至少上衣是必须西装的。   景明手插进兜里,跟着走过去。   离开赛还有一小段时间,杜若站在场地边耐心等待她的同伴。   景明踱步到赛道边,在离她两三米的地方,停下。和她一样,面对赛场。   此时,这块比赛场地上空无一人,四周热闹的看台也与他们无关。   白色的跑道线在灯光下有些刺眼,   景明望一眼头顶灯架的追光灯,问:“李维说你参与了阿童木的设计制作?”   阿童木是orbit这次参赛机器人的名字。   杜若反应了一两秒,才意识到他在跟她讲话,没表情地答了一个字:“嗯。”   景明扭头看她,隔着两三米的距离,问:“你觉得谁会赢?”   杜若起初没吭声,她清楚景明的实力,可她也不认为他们队差多少,于是道:“平手。”   景明挑着眉勾了下唇角,说:“不错。”   杜若狐疑看他,就听他接下来说:“无知者无畏。”   “……”   杜若对此的回应是,和他拉开了二十米的距离。   景明内心呵呵,没再跟过去。   没过多久,李维他们带着“葫芦娃”来了。   葫芦娃是prime新研制的人形机器人,身高50公分,幼童大小。   从外形上看,葫芦娃和其他队的机器人差别不大,毕竟都是人形,不会冒出奇形怪状的家伙来。唯一不同的是,别队的机器人大都是黑色,葫芦娃却是白色的,非常帅气醒目。依旧有prime特色的大眼睛,呆萌呆萌的。   机器人赛跑是一项技术含量较高的项目。   相对于原地跳舞,赛跑项目大大增加了机器人各个关节的协调难度,也大大增加了走歪或摔倒的几率。再加上速度,难上加难。   八个学校中,有一个学校没有参与这项,而景明学校两只参赛队,刚好八支队伍。抽签分组后两两对决,落败的淘汰,胜出的继续,选出最后两支队伍决赛。   各队拿到场地和对手信息后,散去各自的比赛场。   说是不同的场地,其实就在同一块区域,一大块平地上划分出四个平行的等同大小的长方形赛场,同时开赛,和奥运会的体操比赛有些类似。   四周看台上坐满观众,同时观看八支队伍的比拼。   赛前准备时,现场大屏幕上的镜头总给景明和易坤,一个淡漠散漫,一个面如冰霜。   某一刻,景明察觉到镜头对着他,抬眸看了一眼,眼神深邃而锐利。透过大屏幕,引得现场女生们一片惊呼。   下一秒,他便无趣地移开眼神去。   镜头也总给杜若,因她是比赛场上唯一的女生。她的表情则是有些懵懵的,待发现自己出现在大屏幕上,一惊,立刻把脑袋转过去,留个圆圆的后脑勺。   景明望一眼那颗后脑勺,目光挪到真人上去——杜若蹲在机器人阿童木旁边,认真调试着什么。黎清和跟她蹲在一起,两人脑袋凑得很近。   他冷淡地收回目光,走去自己的赛道前。   赛道设置很简单,跑道50米长,2米宽。越出边线偏离跑道一次,加5秒。   通常来说,速度越快,越容易增加误差,偏出赛道;也越容易摔倒,拖延时间。   跑步项目考验的便是机器人在速度,平稳,笔直这三者之间的平衡。   prime的第一个对手是某理工大学。   机器人上跑道后,一声令下,朝终点跑。   可与其说跑,更像是尽快地走。   机器人不像人那么灵活,它们从头顶到脚踝每个关节上都安装着控制板和电机,全靠精准计算的程序驱动,且全身上下每个关节都要互相协调。若两条腿误差大,就容易摔倒和走歪。   这不,对手的机器人才走出去没几步,啪地一下摔倒了,摔得不轻,外壳都颤了几下。但它坚强地爬起来,又继续走,可两条腿的误差较大,越走越歪,越走越歪,出了线。   得,加5秒。   他们团队中的人赶紧上去把机器人重新挪回赛道,就这样磕磕绊绊走到终点。   而prime队的葫芦娃早已在终点等候,用时58秒。   同一时间段,也有另外三只队伍胜出,其中就有orbit的阿童木。   赛场四周的看台上,鼓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败者淘汰,胜者继续。   第二轮,葫芦娃依然胜利。用时57秒。   结束时,景明看了一眼隔壁跑道。   果不其然,阿童木也赢了,用时59秒。   场上一片喝彩声。   主持人重新激动起来:“现在,留在场上的最后两支队伍是!——orbit!——prime!”   观众席一阵尖叫。   双方都是本校团队,都是主场,围观的同学们全兴奋了,拍照的,呼喊的。   淘汰赛过去,气氛一点点酝酿,到了这一刻才到达顶点。   本校的主持人也跟打了鸡血一样,慷慨激昂,挥舞着手势,鼓动着观众们,为决赛造势。   场上两支队伍倒都很淡定,等着主持人把话讲完,宣布比赛。   大赛志愿者则抓紧最后的时间清理赛道,除去小沙粒或异物。   景明望着赛道,微微抿唇。双方的优势都格外明显,prime的葫芦娃速度快,一次都没摔倒过,且一次也没越过线。   而orbit那边,阿童木的行走路线是最直的。   他隐隐察觉到什么,扭头看了一眼。杜若站在几米开外,混在orbit队伍的男生群里。体育馆天花板上的灯光打下来,把她的脸照得像纸一样透明,只有长长的睫毛像刷子一样,慢慢眨着。   她轻咬下唇,似乎有点儿紧张,眼神也有些空洞,目光四处游弋,忽然一个转眸,和他的目光对上。   她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像陌生人似的,很快又自然移开了。   下一秒,移动的人影挡住了她。   主持人大声:“请双方机器人就位!”   “让我们一起倒数,5,4,3,2,1,——开始!”   一瞬间,看台上的同学们全举起照相机手机,明亮的场地中央,两只可爱的机器人奋力朝终点赛跑,速度几乎不分上下。   由于都是本校队伍,各自都有相当数量的支持者,场上的人扯着喉咙,较劲般喊出此起彼伏的加油助威声!   “阿童木,加油!阿童木,加油!”   “葫芦娃,加油!葫芦娃,加油!”   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杜若不经意摁住胸口,景明则很淡定地看着。   可渐渐,他眉心蹙起,那一丝异样的感觉越发明显了。葫芦娃有一丝不对的苗头……   就在这时,已近半程,阿童木突然摔倒。   四周顿起一片惋惜声。   阿童木倒下后,笨笨地趴在地上,两条腿伸直劈个叉,努力坐起身,再慢慢收腿,站起,重新投入比赛。   而葫芦娃早已乐颠颠地跑远。   这次比赛,葫芦娃是唯一一个一次都没摔倒的机器人。   景明他们在赛前格外细化了动态平衡检测,设计了更加精细的防摔倒陀螺仪,能更好地应对较大的身体晃动情况。   同时,他也极其严苛地要求队员们校准了手臂和双腿上各个关节摆动的误差,所以葫芦娃在头两次比赛里都能笔直行走。   虽然由于距离变远后,会渐渐偏斜一些,但也都完美到达终点。   只剩最后10米,9米,葫芦娃绝对领先,依旧欢快笨笨地跑着。   场上给景明加油的声音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葫芦娃加油!葫芦娃加油!”   “景明加油!景明加油!”   可景明眉心蹙得更深,他早就看出了,只是刚才还不太明显。果然,到了最后冲刺阶段,他眼见着葫芦娃越走越歪。   或许由于前两次比赛累积了误差,这次的线路明显比头两次偏斜。   他看了万子昂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对赛道尽头的朱韬打了个手势,朱韬俯身一步步紧跟着憨憨的葫芦娃,就等着他万一踩线了在第一时间把他重新带回赛道。   葫芦娃傻呵呵地乖乖跑着,一点点靠近终点线,也一点点靠近……侧线。   最后几米,全场的观众都发现了这个问题,一时间全安静下来,屏声静气,盯着领先的葫芦娃如蹒跚学步的小孩儿一样,挥舞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跑向终点。   离终点线越近的同时,离边线也越近,究竟会先踩到哪根线?!   一片死一般的安静中,小家伙终于走到尽头,左脚迈过了终点线,而右脚后跟踩在了终点和边线的交叉处。   用时56秒。   顷刻间,满场哗然。一片议论声。   所有人盯着大屏幕指指点点——葫芦娃的右脚踩在终线上,却又挨上边线。   阿童木紧随其后,现场安静了少许,继续看比赛,等到阿童木走向终点,电子屏上显示1分零1秒。   又是一片哗然!   如果葫芦娃判作踩线加5秒,就和阿童木打平!双冠!   现场跟爆炸了一样,从没见过比赛里出现这种情况,裁判们全部紧急聚集到终点处,围着葫芦娃的右脚观摩,商量,讨论。   全场观众都伸着脖子议论着等待着。   赛道这边,景明的人沉默不语,易坤的人则紧张地挥着拳头,等待裁判的最终定夺。   只有葫芦娃尚不知情,高兴地歪一歪脑袋,转一转眼睛,慢慢挥动着手臂卖萌。   最终,裁判结果下来。   赛道边线为白色油漆涂制,边线本身宽约8厘米。葫芦娃后脚跟与边线交叠不到1厘米,不算踩线,更不算越线。   prime队葫芦娃最终成绩56秒,胜。   现场气氛再度嗨起,庆祝冠军的诞生。   prime这边却很安静,全队上下并没有得奖的兴奋,对他们那个要求极度严格的队长来说,比赛对手是自己,碰到边线就是输了。   orbit那边也没有失败的沮丧,相反还比较轻松。   主持人仍旧兴奋着,认为这个结果称得上是趣闻,一边宣布冠军,一边和观众互动。   “最终的胜者是!”话筒举向观众席,   “prime!”全场狂喊。   冠军们却很平静,朱韬把葫芦娃从终点领回来。   景明蹲下,摸了摸葫芦娃的头,又拥抱了他一下,说:“谢谢。”   他再一次看向orbit那边,他们虽然屈居亚军,却气氛不错。   易坤从杜若身边走过,没什么表情地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受到表扬的女孩红着脸笑了,一张笑脸,灿烂地面对着她的队友们。每个经过的人都在夸她,她笑得不好意思极了,脸红红的,捋一捋鬓角的碎发,耳朵也红红的。   景明隔着两条跑道上闪过的人影,看着她。   他早留意了,阿童木的行走路线异常地直——它身体里多了样东西。   说实话,景明对这场比赛并未太上心,也没多琢磨,关于如何不偏离路线,他做的是校准和提高精度。   没想她反其道而行之,不在意误差,在机器人里装了个光敏传感器,直接检测出两侧的边线,让机器人远离边线,保持在中间行走。   呵,杜若春,挺聪明啊。    第29章 hapter 29   chapter 29   比赛散场, 杜若随着人潮走出体育馆, 不自禁踮踮脚, 深吸一口气。   在场馆里头待了一下午,出来才发现已经傍晚了啊。   不过,夏天要到了, 天色比以前黑得晚。这时候太阳虽已下山, 远处的高楼之间还有缤纷的晚霞。   最近天气很不错呢。   她脚步轻快, 小跑小跳地下台阶,转眼却看见景明。他插着兜, 站在路边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下, 看着她。   她已不会自作多情认为他在等她,目不斜视地大步朝前。   经过他身边,他低声唤她:“杜若春。”   “……干嘛?”语气中三分警惕七分狐疑。   正值比赛散场,路上人来人往,不少女生投来目光, 偷看景明。   “过来说话。”他下巴指了指树后, 命令的语气。   她细细的眉毛拧成疙瘩,不太情愿地走上马路台阶,跟他隔着一米开外的距离,眼睛也不看他, 落在他竖立的棒球服衣领上:“什么事儿啊?”   “阿童木里边加了光敏传感器?”公事公办的语气。   “啊。”她匆匆抬眸看他一眼。   “主意你想的?”   “啊。”   “怎么想到的?”   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   “不难想啊。非人形比赛里,赛道曲折,好多机器人里边都有。只不过大家没把这个和人形比赛联系起来而已。”   “机器人你做的?”   “没。”   等了一会儿了:“怎么说?”   “团队一起做的。”   “噢。”   “……”她没有再接话的意思。   他冷淡看着她,似乎还要说点儿别的, 但又没说什么。不说什么吧,又不放她走。   而她不停望四周,想走了。   路上这么多散场经过的学生,都看着他这风云人物呢,误会了可不好。   再说,她也没有和他交流谈天的欲望。   一秒,两秒,她有点儿不耐了。   他皱眉,不爽地舔了舔后槽牙,刚要开口说个什么。   “杜若。”黎清和的声音传来。   “诶?师兄?”她立刻回头。   “一起去吃饭吗?”黎清和笑着问,走上台阶了,这才看到树后站着一个景明。   景明表情寡淡,点了下头。   他俩是认识的。   黎清和冲他笑笑,道:“景明也在啊,我刚没看见你,”又看杜若,“还说你怎么一个人站这儿呢。”   他再度冲景明笑笑:“对了,恭喜你啊,赢了比赛。”   景明:“谢谢。”末了,没什么语气地加一句,“你们也表现很好。”   “哈哈哈,算是有进步吧,多亏了杜若。”黎清和大方地说着,完了挥挥手告别,“好了,你们先聊,我先去……”   “我这儿没事啦。一起去吃饭吧。”杜若说道,跟着他走下台阶。因为黎清和在场,她还是礼貌地对景明招了下手以示告别。   随后跟着黎清和走了,头也不回。   景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后,冷嗖嗖地移开目光。   ……   虽然orbit在比赛中输给了prime,但易坤还是表扬了杜若,只有一句话:“做得不错,继续努力。”   彼时,杜若正在实验台前接电线,听到这话,笑得眉眼弯弯。   可高兴不过一秒,就听邬正博在一旁讽刺:“照我说就不该按她的意思多加一道传感,增重不说,程序也变复杂,给机器人本身加了负担。不然或许速度会更快。”   他声音不小,内容直白挑事,实验室里其他人都低下头去,不参与,不站队。   黎清和立时替杜若不平,争辩:“邬师兄,景明他们的机器人的确比我们的优秀,走路飞快,一次都没摔过。而我们的机器人速度只能勉强跟上,还在三场比赛里摔了两次。技术问题没解决是我们的事,怎么会是杜若的责任?再说了,我们的机器人是这次比赛里路线最直的,这个优势也是杜若的功劳,你不会看不见吧?”   邬正博是研究生院的,平时就爱以势压人,此刻在众人面前受到师弟的挑战,怎会不恼:“她那么厉害怎么没赢?我倒认为机器人几次摔倒就是因为程序超载。”   杜若冤枉极了:“当初分配任务时,我负责的是线路问题,我只管解决这个问题就好。速度和平衡的事,为什么要怪我?”   邬正博斥道:“那也是你没配合好……”   “吵什么?”易坤打断三人。   实验室里安静下去,   易坤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邬正博那儿,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你认为速度慢,不协调,易摔倒,就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攻击别人的解决方案做什么?”   邬正博黎清和都不吭声了,杜若也低头不再言语。   易坤说完,也没深讲,毕竟邬正博是副队。   他随手拿起几份宣传册发给大家,很快转移了话题:“月底。都专心做事。”   杜若接过来一看,是他们学校《大学生人工智能创业大会展》的宣传册。   两年一次的大会展,无数创业团队公司的孵化摇篮。   学校各个学院的众多项目团队都会参加。orbit的自动制动项目早已进入正轨,自然是要全心准备参展的。   杜若虽然还没接触核心项目,但实验室忙起来,她也得更多地参与帮忙了。   也偏偏是这忙碌的五月,当校园里太阳花大片大片盛开时,校辩论社有了动作——要组织一次院系间的大一学生辩论赛。   校领导和生活老师都很支持,各种场地和奖金申请通过后,活动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   杜若作为辩论协会的新生代成员,自然担起了在自家院系内宣传大赛,选拔辩手,训练辩手,组织参赛的艰巨任务。   但摊上这份工作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大难题——没人报名。   女生宿舍她来回跑了几圈,结果呢,三个舍友全摇头,隔壁宿舍同院系的女生也都不乐意。要么压根没兴趣觉得浪费时间,要么胆怯觉得辩论很可怕。别人唇枪舌剑发招,你半天憋不出一句回击,多可怕啊,还憋屈呢。   杜若忙活下来,女生宿舍全军覆没,无人迎战。   这下她傻眼了。   原以为大家会踊跃报名,她得费心筛选报名者,结果却是这幅惨淡光景,连基本的队伍都组织不了。   总不能她一人上场啊。   她向同班的男生们求救。可班上男生话少害羞的居多,平时跟熟人闹腾还行,有的上课做presentation都腼腆,谈什么辩论。   他们还挺歉疚:“杜若啊,这次帮不到你,先欠着,下次一定帮忙好不好?”   她哪里敢当,连说不在意,不要放在心上。   另一些平时交流不费劲的,也不肯参加,仿佛辩论是吃人的老虎。   万子昂便是。   杜若以利诱之:“万子昂,你参加吧,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杜若,还是我请你吃饭吧,吃三顿,你饶了我吧。”万子昂说。   杜若绝倒。   她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唉声道:“到现在,我才终于体会到高中运动会时,我们班体育委员跟在同学屁股后边求报名的心情了。”   李维听了,哭笑不得,说:“行吧,我报个名。”   到最后,班上就一个李维报了名。   她不放弃,继续撒网。   上完第一节公共英语课,下课铃一响,她就跑去教室后的男生聚集地,赶在他们出门放风前下手。   “学校有活动啦,大一辩论赛,要不要报名参加呀?”杜若热情地摇晃手里的传单,掰着指头开始游说,“锻炼逻辑思维,锻炼说话能力,还能认识别的院系同学,一举三得。”   她站在最后一排座位的后边“演讲”,男生们都扭头乐呵呵地看着她。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客气的声音:“让开。”   杜若吓了吓,回头。   景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站在她身后,俯视着她。   她这才看到面前有个空位,他的书包就塞在课桌隔层里。   可阶梯大教室是连排固定的长桌椅,他要进去也得从两边走,让外侧的同学起身让道啊。她站在椅背后,又没挡他的道。   但她不想招惹他,抿着嘴巴挪开一步。   没想他单手撑着座椅靠背,双腿一跃,直接跃过椅背跳进座位里去了。   她被突如其来这幕吓了一跳:“呀!”   景明坐好了,回头上下扫她一眼,一脸“叫什么叫啊,莫名其妙”的嫌弃表情。   “……”   她也不管他了,看其他男生:“怎么样嘛,要不要参加?”   “你们班男生参加没?”   “有啊,李维报名了。”她立刻说。   “还有呢?”   “……没了。”杜若眼珠一转,“辩论队是以院系为代表,如果全是一个班上的,不太好啦。”   男生笑起来,拆穿她:“行啦。我们都知道了,辩论队差人,你快抓狂了。你们班男生都在宿舍里帮你宣传过一轮了。”   杜若:“……”   果然男生宿舍没秘密,一点儿事,全院都知道了。   景明靠在椅背里,手搭在桌上,转着一只笔,看笑话的样子。   “我还是给你们看看传单吧。反面是报名表。”杜若给他们发传单,递到景明面前时,犹豫一下,还是放了一张。   景明接都不接,转着笔,任由那张纸滑到桌边去。眼见要滑掉落了,他却刚好不经意换了下姿势,手臂将将拦住传单页。   她没注意,却看到景明桌面上有份小册子,《大学生人工智能创业大会展》宣传册。   她过了一眼,抛去脑后,当务之急是找辩论队员。   “你们看看吧,有兴趣就报名。辩论真的很值得尝试。”她一个个地问,“陈一,吴飞,”叫到景明跟前,跳过叫下一个,“章磊……试一试嘛。”   “我太忙了,实在没时间。”   “我性格你也知道,不适合这些。”   “我不喜欢辩论。”   “我口拙啊。”   大家都不太感兴趣,抱歉地笑。   “不好意思啊,杜若。”   “哎呀,别这么说,没关系的。”她笑笑,上去把宣传单收回来,不然到处扔,散在地上就成垃圾了。   章磊问:“那,人数不够怎么办?”   “慢慢找呗。”她又笑笑,一点儿没露出沮丧,“你们要是改主意了找我哦。”   “行。”   她收完所有传单,漏了景明桌上那张,转身要走。   身后,景明开口:“喂。”   杜若:“干嘛?”   景明挑着下巴回头,睨她:“过来。”   杜若奇怪地看他,一脸警惕。   说了在学校装不认识,怎么一次两次打破约定?   他皱眉:“叫你过来。”   旁边的男生们不知他俩有交集,只道景明闲得无聊逗同学呢,都善意地笑看着。   杜若抱着摞传单,谨慎地挪回去一步。   景明伸手把桌上的传单摆正,手指敲两下:“你问我了吗?”   杜若傻眼。   “这儿的男生都问了一圈,就不问我,你对我有意见?”   她眼睛微瞪,表情懵懵的,脸上辣哄哄的,脑子一时没处理过来。   周围男生笑了,有人推景明:“行啦,别逗了。”   “我对你没意见。”她终于反应过来,强势声明道,“只是,一想你都不会参加。”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不会参加?”他的反应速度显然更快。   “……”   周围都是人,杜若忍着内心四处奔腾的羊驼,努力让自己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行。景明同学,你要参加辩论赛吗?”   “好。”干脆利落一个字。   杜若:“……”   跟他一起合作?!   她表情又呆滞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内心一只小人跪倒在地,痛苦着朝天空伸出双手。   他把桌上的表格翻转过来,塞到她怀里。   她低头一看,反面的报名表已龙飞凤舞填上了他景明的大名和基本信息,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填的。   “行吧。”她收好表格,一脸生无可恋地转身走。   “等等。”他叫住她。   杜若回头:“还有什么事?”   景明手里转着笔,问:“我听万子昂说,报名参加辩论赛,你请吃饭,是吧?”   杜若:“……”   忽然就想去死一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部全世界都在猜男二而没人搭理男主的小说。    第30章 hapter 30   chapter 30   杜若没料到, 景明不是开玩笑, 他当真要她请吃饭。   她不愿意单独跟他一道, 一下课便抓救命稻草似的拉上李维,说谢谢他参加辩论,请他吃饭。   景明一旁瞧瞧她这幅模样, 也不搭理。   可偏偏李维很不凑巧:“我约了初中同学。”又宽慰她道, “再说了, 这也没什么可谢的,小事一桩, 你别放心上。”   杜若便没辙儿了。   她慢吞吞跟着景明出了教学楼, 往校外走。   隔着两三人的距离,谁也不先跟谁讲话。   不时有同学从他们俩之间穿过,并未看出他们是同行人。   五月,北方的夏天已悄然来临,路两旁矮楼房上的紫藤也开始冒出花骨朵儿。   杜若抬头望, 绿树映着蓝天, 正值夕阳西下,云彩很美。   正仰望着,走过十字路口,一辆自行车冲过来,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景明一把将她扯到跟前。   杜若一个趔趄,心脏差点儿磕出来。   “不好意思啊!”自行车打着招呼,旋风一样呼啦跑远了。   她还在心惊肉跳呢, 景明脾气已上来了:“你眼睛长头顶上啊,走路往天上看!”   她被他吓了下,手指指指头顶:“我看,有晚霞。”   “……”   景明顿时有种一拳打进棉花的感觉。   他无语地抬头看了眼树梢上。   的确,彩云漫天。   杜若悄然挣开他的手,稍稍拉开和他的距离。   刚才差点儿撞到他身上,心跳狂乱,还未恢复,有那么一瞬间,有那么一点儿感谢他的出手相救。   只是,当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见夕阳下的树梢时,蓦地就想起去年那个深秋的夜。那时,她跟他说,你看,枫叶好美啊。   心像被细细的针刺了一下,不太舒服。   恍惚发觉,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大半年了。   时光飞逝,她变了很多,不再像当初那样里里外外都寒酸懦弱了。   两人默默走路,他面无表情,她也一样,就跟两个平行走的陌生人一般。   他一路无话。   她也挺无语,如此尴尬,吃什么饭呢。   可实际上景明倒还好,他这人一贯以自我为中心,到哪种境地下都不会不自在。   只是心里稍稍有些费解,至于费解什么,他也说不清。   路遇转弯时,她不自觉走去了他斜前方。   他随意侧眸看她一眼,她头发又长长了,淹过了肩膀,一支白色发夹夹在鬓角边,一身版型很好的米色短款薄外套,牛仔裤配短靴。   姿态丝毫不拘谨扭捏,脚步轻快,刚刚教训完,这会儿走路又开始抬头望,时不时抿抿嘴唇,脸颊上现出浅浅的梨涡。好像天上有什么很值得观赏的美景似的。   他抬眸望一眼,不过是树枝上绽了夏花,天空中灿了晚霞。   呵,无聊。   树梢上,两只麻雀你啄我我啄你打起了架,叽叽喳喳,颇为有趣。   杜若忍不住无声地笑开怀,笑着揉揉脑袋低下头,无意间扭头看他的方向,却撞上他正巧看过来的眼神。   她怔一怔,立刻错开。再不回头了。   ……   出了校园,杜若找了家宿舍聚餐时吃过的粤菜馆,干净整洁,装修也蛮精心。消费不算奢侈,但也绝不廉价,是请人吃饭的好地方。   她已做好了破费的心理准备,把菜单递给景明:“你点吧。”   他翻一下菜单,漫不经意地问:“随便点?”   “……嗯,随便点。”   “清炒虾仁。”   “……”霍,杜若记得那道菜很贵,要128块呢。   “烧乳鸽。”   “……”呃,98块。   得,跟舍友们出来嫌贵而没吃到的菜,他全点了。   “西芹百合。”   唔,这个便宜点,38块。   “松茸鸡汤。”   “……”一丢丢小碗就要58!   “是两碗吗?”服务员问。   景明:“不然呢?”   杜若咬咬唇,想说我不要,但这话还是咽了下去。   “面点来流沙包。喝的来竹蔗水。”   “……”   杜若,卒。   景明继续翻着菜单,抬眸看她一眼,见她目光呆滞看着一旁,一脸生无可恋。他没忍住挑了下眉梢,“啪”地阖上菜单。   她一下子很精神地坐直身板,问:“点完了?”   “你要加?”他问。   “没啊。”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慢慢说,“要不……”无意识地歪一下脑袋,“先吃着,过会儿不够再加?”   “行。”   服务员报了下菜单。   杜若忍不住肉跳,全是些又贵又没啥分量的菜。   昂!   算了,就当三星期家教白做了,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再说,她也很想吃虾仁乳鸽和鸡汤呢,一定很好吃。这么一想,心里又舒畅了点。   等上菜的间隙,两人互对而坐,都不讲话,仿佛在比谁先开口谁输似的。   杜若不和他有眼神接触,也不跟他言语,专注地拿手指抠桌沿。大有气氛凝结成砖头她也无所谓之气概。   景明坐了会儿,也觉无聊透顶,但还算克制地忍了。他拿纸巾擦擦手,嫌不干净,又起身去洗手。   她连问都不问,头也不抬。   景明洗完手,却绕去前台结了账,又给她加了一份杨枝甘露的甜品。   再回来,见她还是一副消极怠工的要死状态。   他看了她半会儿,被她这鬼样子得罪得不轻,忍不下了,开口便嘲弄道:“你不用摆出这幅不情愿的样子。我也不愿跟你出来吃饭。”   杜若:“……”   不愿意你跟我跑出来干嘛,闲得慌啊。   她抠着桌子,低声咕哝出一句反驳:“我没逼你出来。”   他眉心跳了跳:“要不是我妈天天打电话来烦我,我有那个心情搭理你?”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这下,杜若抬头了:“阿姨她……”   景明算是看出来了,他妈就是块令牌。   他板着脸,颇不耐烦:“就她。天天问我你的情况,我哪儿知道你什么情况?”   他语气都差成了这样,她倒变得好脾气了,说:“阿姨要再问,你就说我很好就是了。”   “我说好有用?她还不是认为我在敷衍。”那话说得,跟吃了多大亏似的。   杜若不出声了。   不管怎样,是她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不便,心理上不情愿,但还是说了句:“不好意思啊。”   景明面色松缓了点,他靠进椅背里,手臂搭在桌上,手指敲桌:“最近过得怎么样?”   杜若眼神狐疑:???   他皱眉:“不是我要问的。”   她当是明伊问的,便点点头,乖乖回答:“挺好,也挺开心的。”   他神色不变,例行公事地问:“学习怎么样?”   “也挺好的。”   “生活呢?”   “都好。”   “缺钱用吗?”   她摇头:“不缺。”   “缺的话可以跟我讲。”   她匆匆跟他的眼睛对视一秒,脸有点红:“真的不缺。”   “嗯。”   隔半秒,他稍稍调整坐姿,咳一声,“谈恋爱没?”   杜若一脸戒备:???   景明恼了:“说了不是我要问的。”   杜若:“暂时还没。”   景明顿了一下:“什么叫暂时?”   “有人追我,我还在考虑。”她又低头拿手指戳桌子了,耳朵还有点儿红。   “谁?”   她抬头:“阿姨连这个也问了?”   景明抄起杯子,喝了口水,训诫地说:“我提醒你,别光顾着谈恋爱,耽误学习。”   “……”杜若觉得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简直不能更诡异了。她慢慢道:“诶,我在班上成绩第一耶。”   “……”   景明不多说了,盯着隔壁桌看了一会儿,转移话题,“你现在易坤的实验室里是什么身份?”   “啊?”她想了想,也不太明确,“应该是实验室助理吧,打杂的。”   “没开工资?”   她摇了摇头。   “可你参与了阿童木的设计制作。”   “啊。”她又点点头。   “除此之外,你主要干了些什么工作?”   “修一些他们做坏掉的传感器啊什么的。……反正就是他们做项目时弄坏的东西,我帮忙修一修。”   景明这下沉默了半刻,再问:“orbit的人有没有跟你谈,会给你多少分成?”   杜若有些意外,道:“我是去观摩学习的,人家都没找我要报名费呢。”   景明张了张口,简直是叹为观止。   她是真不知道,凭她目前的能力,已经可以在项目里边参与核心研究并要求股份了吗?   他奚落道:“你别叫杜若春了,改名叫杜若蠢吧。”   杜若:“……”   他无端心烦,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道:“你到我这边来,我给你分成。”   她怔了,表情有些惘然,也不知在考虑什么。末了,垂下眼眸安静几秒,不知是不在乎他开的条件,还是不在乎他这个人,最终说了两个字:“不要。”   “……”景明极轻地咬了下嘴唇。   她成功把天聊死。   而他也不是那种会去劝人的性格,索性就不讲了。   她呢,也不说话。   餐馆里人声鼎沸,这两人又开始各干各的,毫无交流,无论眼神还是言语。   一个斜瘫在椅子上转手机,一个趴在桌边玩筷子。   餐馆也迟迟不上菜。   又过了好一会儿了,景明另起话题,问:“辩论题目是什么?”   他忽然再度开口,她始料未及,仓促地抬头看他一眼,怎么都觉得他俩并不是能平心静气说话的关系。除去他给明伊带话。   她脑子里迟钝地转了一圈,才说:“贫穷和富贵,哪个更容易滋生罪恶。”   他:“嗯?”   “你不是问辩论题目吗?这就是。”她继续低头抠桌子,依然是不看他。   “贫穷和富贵,哪个更容易滋生罪恶。”他重复一遍,显然觉得这个题目很滑稽。   她听出他语气中的哂笑,心里不太舒服:“有问题吗?”   “正方反方?”   “反方。”她用力抠一下桌沿,隐约意有所指,“富贵更容易滋生罪恶。”   “抽签决定持方?”   “自主选择。”   “呵。”他懒散地瘫在椅子里,不屑地一哼。   “怎么了?”她抬头。   “没怎么。”他耸耸肩,抬起水杯喝水,说着没什么,眉毛却高高地扬了一下,表情似笑非笑的。   又是这轻蔑奚落的表情。   她:“你有意见?”   “你挺能yy。”景明放下杯子,这回不客气了,嗤笑道,“跟阿q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精神胜利?”   杜若脸唰地发烫了,像是被揪住了尾巴似的。   一见他那副拽得不行的鬼样子,她就觉神经刺激,跟炸了毛的猫儿一样,极度想反驳,挖空了心思组织语言,可临了一想,又突然没兴趣跟他斗嘴了。   这么一想,她就蔫了下去,耸一耸肩,没精打采道:“嗯嗯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景明:“……”   卧槽,她这副死样。   这一拳别说没打到棉花,空气都没打着。他差点儿没给噎死。   他是脑子有坑啊出来吃这顿饭。   特么已经气饱了,还吃个球!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草还喜不喜欢景明呢,这个问题其实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不去想这件事,而且无意识地竖起了一道防线,一道隔离墙,逃避和屏蔽一切男女之情。一种自我保护的潜意识让她排斥和远离情感相关,让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无暇估计其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她早已不去深究这个问题。她不深究,我也不深究。让她顺其自然。   而小景孔雀呢,18岁的娃智商天才,人际关系弱智,没办法,成长环境太干净单纯。往往,越幸福的孩子越晚成熟,吃过苦受过伤的才会迅速成长。   那一天,也是会来的。   另,   发现一件事啊,很多人没注意到一些小细节,比如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前文有一处,景明从杜若身上找到了心灵相通和情感共鸣。但很多人都无视了,也不能写文时加注解:此刻,景明发现这女孩变化很大,此刻,景明发现这女孩有点儿意思,此刻,景明突然起了强烈的情感共鸣,心灵相通……   →_→→_→→_→   不过嘛,也还是有很多人发现了的。hiahia    第31章 hapter 31   chapter 31   杜若慢慢走进宿舍楼, 满腹心事。   晚餐因为她请客,所以她胃口很好,吃得很香。可没想去结账时,店员告诉她, 那个男生付过钱了。   莫名其妙,景明他搞什么鬼?   百思不得其解啊。   想来想去, 只有一种解释:明伊总在他耳边念叨, 把他折磨烦了, 只好不得已地偶尔“照顾照顾”“关心关心”她。   这么一想, 放下心来。   明伊阿姨真好啊, 她想着,脚步轻快地进了电梯。   推开宿舍门,邱雨辰提前下了自习,坐在桌前, 边看动漫边喝奶茶,见杜若回来,敲停了电脑,问:“辩论比赛的人,你找齐了没?”   “没呢。还差一个。”她扔下书包,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哀叹,“光是找现在这两个,就废了我好大劲儿,使尽浑身招数, 就差没三陪了。”   邱雨辰说:“算上我一个吧。”   杜若眼睛一亮:“真的?!”   “嗯。”她看她忙活得辛苦,实在不忍心,“辩论赛在周末吧?时间那么紧,你要是连组员都找不齐,哪还有时间准备啊?”   杜若心里一时暖极了:“雨辰,谢谢啊。”   “嘴上谢不行,你得请我吃饭。老干妈牛腩饭!”   “猴!”   正说着,夏楠和何欢欢从图书馆自习回来,欢欢一进门就笑容淫荡着看杜若。   杜若被她看得起鸡皮疙瘩:“吃错药啦?”   何欢欢:“说!今晚干嘛去了?”   后者一脸懵:“啊?”   欢欢煞有介事拉了把椅子,端坐在宿舍正中央,翘起腿抱着手臂,义正辞严:“杜小草同学!背着我们搞什么情况,从实招来!”   “没干嘛啊?”   夏楠:“王怀玉说,看见你和景明出去约会了。”   杜若:“……”   邱雨辰瞪大眼睛,扯掉耳机:“卧槽,小草你牛呀,平时闷不吭声,突然就搞个大新闻。景明那种人你也能拿下?!”   何欢欢噘嘴:“就是!还背着我们!”   夏楠:“难怪隔壁院追她的那个男生,她给拒了。”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开批斗大会。   杜若一头黑线,等她们讲完了,才无语地把情况解释一遍,说她和景明没半毛钱关系。   何欢欢的八卦之心瞬间就被扑灭,失望道:“还以为你们要谈恋爱了呢。”   杜若顿时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我跟他谈恋爱,怎么可能?!”   她恨不能时时刻刻跟他划清界限。   “绝对不可能。”她说。   夏楠淡淡道:“他这个人,居然会有兴趣去蹭你一顿饭。”   杜若心里嗷的一下汗毛倒竖,一时没吭声,总不能说是他妈妈要求他照顾她的。   “可能他突然脑子进水了吧。”她说。   这是一个看上去最合理的理由。   何欢欢还不放弃,道:“你们吃饭讲了些什么,成朋友了吗?我们小草跟学校风云人物成朋友了吗?”   杜若一心只想分清楚河汉界:“没。就讨论了一下辩题,公事公办。他话特少,啥也没讲。”   何欢欢撇撇嘴,彻底失望。其他人也都没再深问。   杜若不想在景明这个问题上深究,赶紧拿上毛巾牙刷,逃出去洗漱。   刚走到门口,何欢欢又转头问:“对了,隔壁系的那个男生,你真拒绝了?……看到bbs上的帖子,专程来找你。这事儿多浪漫啊。”   “浪漫个头啊。”杜若说,“我现在只爱学习,吴彦祖都别想动摇我。”   何欢欢一脸“敬佩”,冲她竖起大拇指:“你很棒棒哦!”   杜若扑哧笑,开门出去了。   ……   辩论赛虽近在眼前,但月底还有大学生人工智能创业大会展,杜若得长时间地待在实验室里帮忙准备,况且,她自发研究的惯性测试单元小项目也不能落下。   而在此时,易坤遇到个小麻烦:大会展在月底28号,偏偏他得在29号赴德国参观工厂。   其实会展任务并不繁重,交给邬正博完全不成问题。只是他毕竟是orbit的队长,这又是第一次公开亮相,错过未免可惜。   杜若得知这事儿时,正和黎清和站在下行的电梯里。她忙了一天,准备去吃晚饭。而黎清和讲起大会展时,无意间提及了这事儿——他会随易坤赴德国参观。   杜若听言,道:“不是有时差吗?可以买28号下午的机票。到德国刚好29号早晨。其实会展这种事儿,也就上午人多,到后边就没什么劲儿了。你们完全可以中午就撤,赶去机场。”   黎清和一拍脑袋:“对哦,我到时跟易师兄说说。”   又问,“最近特别忙吧?”   “嗯,事情好多。周末还有辩论赛呢,”她微叹一口气,“愁。”   黎清和思考片刻,问:“需要我帮忙吗?”   “啊?”   “我虽然不是辩论高手,但好歹懂点儿门道,可以帮你教教队员怎么打辩论。”   “你还不是高手?太谦虚了。”杜若道,“如果你能来帮忙,就太好了,我正发愁怎么教另外三个新人呢。”   “那说好了,约个时间,叫上你的队员一起。”   “行!”   辩论赛在周末,杜若提前两晚找了个教室,给李维打电话,请他过来讨论辩题。   末了慢慢加上一句:“那个……你跟景明在一起吧?帮忙把他也叫上吧,我就不单独给他打电话了哈。”   “好嘞。”李维爽快回答。   彼时,他正在实验室里忙碌。月底的创业大会,他们也要参展,这些天工作有些忙。   李维放下手机,把意思转达给景明:“杜若说讨论下辩题,现在教室里等我们。”   景明瞟了一眼桌上自己安静如哑巴的手机,说:“你先去,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   “行。”李维不觉有异,告诉他在哪个教室,就走了。   景明留在实验室里调整参展时要用的微观模型,过了一刻钟,半小时,五十分钟,手机一直没动静。   他始终认真地工作着,突然“叮”地一声,手机响。   来了短信。   他挑了下眉,放下手中的钢丝连接架,微弯着唇过去拿手机,短信来自——李维。   一口气抿在喉咙里。   短信内容:“干嘛呢,快过来啊。”   他吸着脸颊,把手机塞兜里,交代其他队友几句,就离开了实验室。   景明出了实验楼,走在夜色中的校园里,某个瞬间,无意识地抬头看一眼,看见路灯光白灿灿的,照得树丫上片片绿叶几近透明,显得那抹颜色格外鲜嫩。   毫无缘由地,他心情不太爽了。   走进教学楼,爬楼梯上五层,到教室门口,听见里头欢声笑语,杜若的声音传来:   “嗬,这也能想到?师兄你行啊!”   师兄?   他推开门,看见杜若一脸笑容望着黎清和,时不时低头在本子上做笔记。   李维和邱雨辰也围坐在一旁,纷纷在纸上写写画画。   四人认真愉快地讨论着辩题,好不融洽。   他不轻不重地关上门,“砰”地一声。   教室内言语中断,四人齐齐看过来。   李维笑:“诶,来啦!”   “嗯。”景明过去坐下,看一圈了,语气寻常地问,“辩论队要五个人?”   “四个。”杜若看也不看他,只顾低头写字,“但黎师兄是专业的辩手,可以指导我们。”   黎清和笑:“杜若你别夸我了,谈不上专业,一般般吧。”   杜若听言抬头,冲黎清和淡笑了一下。   李维也帮腔,说:“黎师兄特厉害,”他敲了敲纸上满满的笔记,对景明道,“过会儿回去了跟你分享心得。”   景明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脸上没一丝表情起伏。   黎清和为人周到,见景明来了,冲他笑笑打招呼。而他呢,一贯的姿势斜垮垮地瘫在椅子里,漫不经心的,对黎清和略点一下头,算作回应。   杜若捋头发时正好看见这幕,他那骨子里的傲慢落在她眼里,让她不忍直视。   她上下扫他一眼,费解他这实在称不上好的态度,谁招他惹他了?   景明微仰着头靠在椅子里,察觉到她的眼神,他眼珠懒懒地转过来,俯睨着她,问:“怎么?”   杜若眉毛揪了揪,但话说出口,还是比较温和的方式:“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景明皮笑肉不笑:“实验室里遇到点不顺的事情,心情不太好,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哦。”杜若说完,真不管了,转头看黎清和,“师兄,继续吧。”   “……”景明一言不发地咬了咬后槽牙。   黎清和却没急着继续讲解,还以师兄的身份关心景明:“实验室遇到什么麻烦了?”   “一言难尽。”   回答够简短。   黎清和也不多问了。   李维纳闷,最近实验室没啥事儿啊,一切都挺顺利的。他看看景明,刚要问,景明摇一下头,示意没事。   黎清和已重新开始讲解:“定好这三个论点之后,要不断完善,同时要攻击对方会提出的……”   景明盯着黎清和看了一会儿,无聊透顶。   又没耐性地扫一眼面前认真做笔记的各位,目光最终落在杜若身上。   她正低着头,奋笔疾书,有一两缕碎发垂在脸颊边。   又是夜晚,由于日光灯的美化作用,她的肌肤格外莹白,脖颈也纤细。   看着不算讨厌,可要说有多漂亮,多引人注目,那也是绝对没有的。   不过如此。   他心里冷嘲一声,移开目光。盯着黑板看了一会儿,眼神又挪过去看向她。   上上下下将她扫一眼,确定了,她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呵。   某一刻,他或许是觉得再待下去没意思了,准备走。刚拿上书包要起身,目光却无意瞥见杜若放在一旁的笔记本,上边密密麻麻写着清秀的小字。   一瞬间,他的身体僵了僵。   他慢慢靠回椅子里,想起那笔记随手丢书包里还没扔。他把抽屉里的书包拉链拉开,手伸进隔层,缓缓抽出一张政治笔记。   他动作做得很隐秘,只抽出来一小半。   他垂眼看看纸上的笔迹,又抬眸看一眼杜若的笔记本,脸色就变了。   一刹那,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涌出一些他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画面。   那天深夜,她坐在他跑车的副驾驶上,侧着头,嘴巴瘪着,睫毛湿漉着;   又是一天夜里,她站在政务楼的台阶上,满脸欣喜地等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还是一天夜里,她小手递一张叶拓到他跟前:“呐,送给你了。”   呼吸不经意凝滞。   明明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此刻突然想起,为何让他觉得如此不舒服。   他坐在教室里,忽然觉得日光灯耀白得刺眼,他稍稍不适地眯起眼睛,心口有种难以描述的异物感。   再看一眼杜若,她的目光和注意力全在黎清和那儿。   呵,   呵呵。   他们讨论了一晚上,景明始终不发一言,不参与他们,却也不提前走,就那么坐在那儿沉默地看着虚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最后,商量辩论顺序,邱雨辰对自己的辩论能力很没信心,又害怕跟对手自由辩论,坚持要做第一辩。   而李维出于同样的理由,申请当第四辩。   于是剩下关键的二三辩,留给杜若和景明。   杜若一想到景明这幅懒散的姿态,顿时有种眼前发黑的感觉。   看他现在这样子,很明显,他没把比赛放心上,也不会用心准备。   而且这人还是个说不得的臭脾气。她也不想惹他。   黎清和给四人分配完任务后,又分别指导了几句。   终于讨论完,散会。   杜若连连对黎清和表示感谢,谢他抽空来帮忙。黎清和则不断重复说不用谢。   景明听不下去了,起身就走,仿佛多待一秒会要他的命。   李维匆忙收好东西,跟大家打声招呼,跟着他走了。   杜若见状愣了愣,这人一点笔记没记,溜得倒挺快。   她脑子里各种声音打架,又想任他去了,又不甘心。终于,实在忍不了,得交代他一下,于是让邱雨辰先等自己,她也追着跑了出去。   她快步冲去楼梯间,却见景明步伐极快,人已经下了二楼。   她追他已来不及,忙趴在楼梯扶手上朝下望,却只看得见重重环绕的楼梯扶手。她等着,眼见他的身影闪现在楼梯拐角时,立马喊一声:“喂!”   声控灯瞬间亮了。   他抬起头,乳白色的灯光洒在他脸上。   楼梯扶手画出一道狭长的缝隙,两人隔着那道缝隙,一个抬头,一个俯身,对望着。   景明:“干嘛?”   “你……”她斟酌语言。   深夜的楼道里,安安静静。   他看着她,等待着。   她竭力让自己语气里的惆怅、嫌弃和担忧不太明显,打商量:“你……好好准备一下辩论呗。”   他一句话不说,眼神又狠又直,剜她一眼,走了。   视线内霎时没了人,空荡荡的,只有他飞速下楼的脚步声,和偶尔在缝隙里晃过的衣袖。   可,杜若很确定,她很清楚地看见他冷冷地白了她一眼。   杜若:“……”   苍天诶,   这又是哪儿得罪他这祖宗了?   简直比窦娥还冤!!    第32章 hapter 32   chapter 32   杜若有些担心, 景明不把比赛当回事儿, 胡乱应付。   或者说,   她非常确定,景明不会把比赛当回事儿,胡乱应付。   她实在不知道哪儿得罪了他。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他耍脾气了, 不喜欢反方,不喜欢“富贵更容易滋生罪恶”这一辩题,所以干脆跳票。   果不其然,到了赛前一天, 杜若和大家一起做最后一次模拟辩论时, 他因“太忙”没参加。   李维还安慰她说:“没关系, 我回去后把重点跟他讲一遍。”   杜若十分怀疑凭李维就能制住景明,这显然不可能。   可即使如此,她也无可奈何, 谁让她倒霉, 碰上景明这么个大爷。   也只能叹一声, 友谊第一, 比赛第二了。   到了比赛那天, 她心里特没底。   辩论赛在大礼堂举行,由于前期宣传到位, 现场气氛特别热烈。   台下不仅有老师和学生会的评委, 还坐满了观看比赛的学生,黑压压一片,颇有气势。   杜若走上台时, 脚都有些发软。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待双方队员就坐,主持人热情地为辩论赛做开场词,随后介绍双方辩论队员,台下哗哗鼓掌,大礼堂里回声阵阵,拍得杜若脑仁有些发麻。   更紧张了。   可看一眼身旁的景明,依旧那副优哉游哉目无一切的散漫样子。   人是得自恋到了哪种程度,才会在任何场合都能拽得二五八万呢?杜若很费解。   说实话,她自己准备挺充分的,“心中没底”主要针对景明。只不过,准备再充分,在这环境下也免不了浑身发抖,她也没那工夫操心他。   隔着灯光明亮的大舞台,对方的四位辩手们正襟危坐,严阵以待,各个看上去都自信满满。她自顾不暇,唯有将全部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力求自身表现完美。   主持人介绍完毕,宣读今天的辩题:   “贫穷和富贵,哪个更容易滋生罪恶?物理学院为正方:贫穷,更容易滋生罪恶。机械电子学院为反方:富贵,更容易滋生罪恶。   好的,现在,请现场保持安静。   比赛正式开始!”   “首先,有请正方一辩发言!第一轮为陈述性发言。”   正方一辩是个男生,戴着眼镜,身形瘦小,却气势十足。   他语速很快,声音也大,时不时借着手势来给自己打气,他滔滔不绝地演讲,列举了一堆事例来阐述“贫穷更容易使人绝望,使人堕落,从而走向罪恶道路。”   待他一番话讲完,轮到反方一辩发言。   邱雨辰整个人都在打颤,可当她站起身后,却让观众看不出半点紧张的姿态。   跟对方一辩相比,邱雨辰说话不徐不疾,娓娓道来,反而叫人认真倾听。她表现很好,完整地陈述了反方观点——在贫困的环境中,人会锻炼出强大的意志,而在富足的环境中,人的灵魂反而容易受到侵蚀。   双方第一轮陈述完毕,各自都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谢谢双方一辩第一轮的陈述。表现完美。那么现在,”主持人提高音量,“有请正反双方二辩发言!第二轮为自由辩论。有请双方辩手!”   自由辩论,双方直接语言对攻,上刀上枪。   杜若站了起来,精神和身体高度紧张,双手握紧桌沿,却抑制不住身体剧烈的发抖。   对方二辩是个女生,业余的临时选手。她也是初次上台,很惶遽,满脸通红,声音又大又急,抑扬顿挫,却难逃虚张声势之嫌:“当然是……贫困更容易滋生罪恶。放眼社会上的各种事件,像抢劫!卖淫!电信诈骗!这都是因为穷!没有钱!贫穷让他们没了生活保障,他们才会去做恶!富人会去抢钱,会去卖淫吗?!显然不会!因为人活着,生存是基本!穷得连基本的生存都保障不了,当然就会去犯罪!”   她气势上来,台下也被带动,响起一些掌声。   杜若脑子稍稍卡了一下壳,但很快回过神来,这些都在模拟辩论时准备过。   她深吸一口气了,微提高音量,一字一句道:   “我看对方辩友,既低估了人性,又高估了人性。”   “谁说贫穷就一定让人去作恶?我想在场的同学中,家庭条件不好,或是经历过潦倒的,肯定有吧。这些同学们,他们去作恶了吗?”   正方二辩一愣,完全没想到她会打感情牌。   杜若努力让自己镇定,言辞清楚:“他们没有。”   “他们反而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艰辛,考上最好的大学。在我看来,人是有韧性的,是有反抗精神的,人是自然界里最能逆转困境并勇往直前的一种生物。正是因为对贫困环境的不甘心和不服气,他们一点点挑战自我极限,一步步向前迈进,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祖先才会一次次推翻旧的贫困的环境,改变和创造新的环境。正因绝望,才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因生存而生的迫切感,是富足环境下的人体会不到的。”   这番话不以声势压人,却以豪情动人,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赢得一片掌声。   正方二辩本就不专业,见状一时有些慌乱,何况现场高压气氛,思维顿时短路,她的队友立刻递纸条给她支招。   但杜若没给她机会,抢先开口说出下一段攻击:   “如你所说,穷人会去卖淫。对,富人不会去卖淫,但富人会去嫖娼,包养,潜规则。也如你所说,穷人会去抢劫,对,富人不会去光明正大地抢,他们钻营地去抢,掠夺剥削打工者的劳力;他们钻法律漏洞地去偷,偷取公共财富!”   她反驳完毕,重申立场,   “所以我说,你低估了穷人的人性,高估了富人的人性。”   声明完毕,又顺势给对方贴上标签,   “你对人性的判断完全建立在金钱的多少之上。多则善,少则恶。在我看来,你的这种观念本质上就是站不住脚的。”   一套打下来,逻辑清楚,流程清晰,台下又是一片鼓掌声。   正方二辩彻底乱了阵脚,着急忙慌地高声道:“可穷困的人,本来就品质更卑劣!——”话才出口,立即意识到说错,顿时哑声。   杜若没接话,此刻她已不需发言,留待评委和观众自行定夺。   这番唇舌之战下来,她也算完成了任务,心里满意而满足。   主持人宣布:“第二轮自由辩论结束,双方都在各自的立场发表了充分的论述……”   杜若手心全是汗,坐下来时才发现自己脚软得像棉花,刚坐稳,见身旁景明一边转着笔,一边看着她,挑眉说了句:“还行。”   “……”   或许刚才辩论用力过猛,她词穷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高压释放之后,此时身体还在发抖,无法缓解。   她不需要他阴阳怪气的表扬,她要的是他好好表现。   可……   她突然心头一惊,牙齿微颤:刚才她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对方队伍中和景明对辩的是辩论协会里的社员!   槽糕,   对方把实力最强的留在三辩,可他们这边完全没考虑到这个小心机。   完了,守不住了。   她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有种世界都静音的感觉。   景明看着她,以为她至少会顶句嘴,可她表情凝滞,张口结舌,和刚才辩论时伶牙俐齿的女孩判若两人。   “紧张成这样?”他不屑地嘲笑一声。   她还是没说话。   主持人宣布,第三轮自由辩论开始。   “别紧张。”他也不等她回答了,收了笑容,眼中光芒闪了闪,说,   “我会让你赢。”   杜若猛地一怔,而他已收回目光,站起了身。   高高的身影瞬间挡住了她面前的灯光。   第三轮开始。   她愈发紧张了。   对方三辩是个男生,辩论社大一新社员里最优秀的辩手,对各种辩论技巧都是信手拈来。   自由辩论一开始,他便先将己方二辩的观点重新解释完善了一遍,清晰,简洁,有力。随即对杜若阐述的观点进行攻击。   杜若此刻已无法起身争辩,只能依靠景明。   可景明呢,由于事先没准备,所以他根本就不阐述己方观点,相反,还特别耐心地听着对方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一大堆。   他淡淡看着对方,时而垂眸略微思索,只听不答。   渐渐,局势似乎已完全倒向正方。   正方三辩显然有备而来,把前一轮总结一遍后,马不停蹄地立刻进行自我陈述,讲到某处,开口便引古话论证:   “都说穷凶极恶,穷凶恶极,当然是贫穷更容易滋生罪恶!   为什么这个成语叫穷凶极恶,而不是富凶极恶?因为贫穷滋生罪恶,这是古人都明白的道理!穷人为了钱去抢劫去偷窃去贩卖人口甚至去杀人!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他越讲越有气势,咄咄逼人,直接攻击道,   “对方辩友,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我国的成语文化中,有个词叫穷凶极恶,而不是富凶极恶?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将题目缩小到这一个问题上来发难。   真狡猾啊!   杜若手心捏出了层层细汗。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景明身上,等着看他哑口无言。   不想下一秒,景明却笑笑,道:   “看来,这位辩友文学素养不太好啊。穷凶极恶的穷,指的不是贫穷或绝境,而是’极端、特别‘的意思。如果你想列举成语,大概可以说,人穷志短,穷途末路之类的。”   杜若一愣,台下也顿时起了一阵哄笑。   对方一时面红耳赤,但也强笑着给自己打圆场:“行行行,就按你说的。我就那意思。”   景明也不过多地羞辱他:“回归辩题。既然对方辩友说到成语,”   他散漫地反问一句:   “还有个成语叫为富不仁呢,要不请对方辩友先给我解释下,怎么不说为穷不仁呐?”   这个反驳可以说是教科书般经典的借力打力,针锋相对了!   台下的观众又是齐齐呆怔数秒,谁也没想到看着弱势的反方三辩居然一瞬间找了漏洞打击,下手又稳又准又狠。   仿佛小孩子一通乱挥拳,大人却一下子淡定地摁住他脑门儿似的。   观赛的同学们不自觉鼓起了掌,还有人大声喝彩。   对方三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反应过来,当即就哑了。   景明没给他思考机会,接着陈述自身观点,口齿清晰,嗓音听似不徐不疾,却透着力道:   “你说的那些我不否认,但,我方认为:’贫穷犯小恶,富贵犯大罪‘。人拥有钱财后,在积累财富的过程中,欲望膨胀,不可控制。举例来说,贪污受贿,操控经济……在社会层面,这种由富贵滋生的罪恶,是不是影响力更大,危害更甚?”   他也以狡猾之道还以攻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瞬间便转守为攻!   又是一片欢腾的掌声。   这下,对方答不上来了,这问题正面回答了就是死。可他也不是吃素的,虽额头冒汗,却迅速整理思路,重新扭转方向:   “反方辩友很厉害啊,偷换了概念!”   景明不言,手里拿一支笔戳着桌面,眼神明亮地盯着他。   对方:“看来,我们要重新解一下题,’贫穷和富贵,哪个更容易滋生罪恶。‘什么叫’更容易‘?指的是倾向性,迫切性。很遗憾,你偷换了概念。这题不是讲谁的危害’更大更广‘,而是谁’更容易‘。   所以,回到’容易‘这个问题上。你说,是一个穷到吃不上饭的人更容易去偷窃抢夺,还是一个生活富足的人更容易为赚钱而犯罪?”   再度掌声起!   台下的观众们彻底兴奋起来;   你来我往,这才是辩论啊!   可杜若却心跳得快爆炸,连呼吸都不通畅了。   邱雨辰也颤抖地抓紧了她的手!   这该如何破解?   “对方辩友,请回答我的问题!”正方三辩知道自己占了上风,气势变得更加凌厉了。   杜若压抑着身体的发颤,瞥了景明一眼。   景明盯着那人,良久未说话,却并非因为束手无策,而是在等,等现场这嘈杂的气氛散去。   她看见,在全场都以为胜负已定无法扭转的时候,他却并未服输,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慌乱。相反,他眼神异常锐利,唇角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像是在嘲笑,却又透着点儿碾压一切的狠意。   在现场声音散去的一刻,他稍稍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笃定地盯着对方,斩钉截铁道:   “偷换概念的是你。谁告诉你,罪恶就是偷窃抢夺,就是杀人谋财了?”   话音一落,现场彻底安静,面面相觑,罪恶不是偷窃抢夺和杀人谋财?   所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发言。   “不,富贵更容易滋生罪恶。从社会学的观点上看,财富更多的那一群人本该肩负更大的社会责任。可事实上呢,富是一种恶,它让人高高在上,目空一切;让人骄傲,自负,冷漠,残忍,霸凌。无视他们阶层之下的人,底层的人;漠视践踏他们的人格,尊严,甚至生命。”   他把手中的笔扔在桌上,双手插进兜里,高高瘦瘦的身影映在舞台的灯光下,   “跳开法律的层面,从人性的角度看。这,算不算是一种罪恶?一种更广泛,更轻易,也更容易的罪恶?!”   礼堂内安静一秒,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何为另辟蹊径!   杜若瞠目结舌,这番话,亏他能说得出口!   为了赢,说出一番他自身完全不赞同的观点,也是服了。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对方三辩冷静不再,向周围辩友寻求帮助,可显然他们在做准备时都没能想到这一层。   四人紧急商量,但没人能提出最终的应对方案。   第三轮就此结束。   景明闲闲地坐下来,坐姿依然不太正经,吊儿郎当的姿态,拾起笔重新转了起来。   杜若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冷静,犀利,逻辑清晰,思维速度快到令人惊叹。   最一言难尽的,是他自负到爆棚,面对什么情况都毫不慌乱,仿佛有天生的控场力。   坐在同一个台子上的人,能力却天差地别。   这就是现实吗?   她突然发现自己准备了一星期,而今天的表现也不过是还行而已。   他转着笔,侧头看她一眼,见她小脸通红,放在桌上的手还无意识轻轻抖着,眼里不禁闪过一丝笑,那轻蔑的神情又出现了:   “出息!”   “……我不紧张。”她收了心思,低声怼回去,“还不是你,之前不准备!吓死人!”   “这会儿厉害了。刚才是谁紧张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憋着气,红着脸:“反正就是你赛前不认真准备。”   他看她半晌,忽而一笑:“这么说,你在担心我?”   杜若脸上的热度顷刻间爆炸,这人是自恋得没边儿了吧?   立刻澄清:“我怕你害我输!”   他心情不错,因此没跟她计较,闲散地扭头去看最后一轮总结陈词了。   待李维完美地做了结语,辩论赛结束。   根据评委和观众投票,反方取得压倒性胜利。   主持人大声宣布:“今天的获胜方是——反方!恭喜来自机械学院的四位同学!恭喜邱雨辰,杜若,景明,李维!你们获胜了!”   掌声雷动。   紧张了一路的邱雨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抱住杜若又蹦又跳。李维也搂着景明的肩膀,用力摇了摇。   赢了。   这感觉,真爽啊!   很快,比赛散场,众人退去后台。   李维还沉浸在兴奋中,拉着景明和邱雨辰讨论刚才的辩论。   邱雨辰把事先准备好的水递给他们,景明喝了几口,邱雨辰和李维讨论得正嗨,一起打比赛的革命情谊已经留下,杜若却不见了。   下场时人太多,挤散了。   他重新拿了瓶水,拧开瓶盖去找杜若。   后台人来人往,影子穿梭,他看到了站在角落的杜若。   他大步走过去,刚要靠近,却忽地停住。   角落里还有黎清和。   杜若背对着他,正跟黎清和交谈,她捋一下耳边的碎发,脸上的红润还未褪去,笑着说:“师兄,谢谢你啦。多亏了你抽空帮我们指导。比赛赢了,真的谢谢你。”   景明一言未发,手中那拧开的瓶盖重新拧紧,转身走了。    第33章 hapter 33   chapter 33   辩论赛后, 杜若的同学们对她刮目相看。   也就是在这时候, 大家突然发现, 这一年来,她的变化可以说是脱胎换骨,跟当初入学时那个土土的小心翼翼的女孩判若两人。   杜若自己却比较清醒。   这次辩论赛的胜利让她信心大振, 但她也清楚,她在辩论队里密集学习过一段时间,是以能应付业余的比赛。可要说有多优秀的口才,根本算不上。学无止境, 可以慢慢来。何况, 她在辩论这一领域, 也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现在,她更多的时间仍是放在图书馆和实验室里, 一边帮师兄们修理和制作各类传感器, 一边也继续研究自己的惯性测量单元。   学习日程依旧安排得满满当当, 心态却是轻松了很多。   早晨晨读的习惯早已重新拾起, 还开始在傍晚绕操场跑步运动了。   那天傍晚, 杜若照例去操场跑步,经过篮球场时, 透过塑胶铁丝网看见黎清和在打篮球。她本未太在意, 黎清和却看见了她,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绕去篮球场, 站在场边,看他打了会儿篮球。直到他下场,笑着走过来。   杜若问:“找我有事啊?”   “对啊。辩论赛啊。”黎清和笑道,“好歹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替你操心,没功劳有苦劳。你倒好,赢了辩论赛,下台时撞上我,说了句便宜的谢谢,居然就没表示了。”   杜若扑哧一笑:“原来是来邀功的。”   “那当然。跟你我还客气什么。”黎清和说。他刚打完篮球,一头的汗,随意拿手抹了抹。   杜若见状,从口袋里抽出张纸巾给他:“那行,请你吃饭总可以了吧。你想吃什么?粤菜,川菜,火锅?”   “谢谢。”他接过纸巾擦汗,又道,“算了,你毕竟是师妹,我体谅一点儿。还是学校食堂吧,请我吃一顿好的砂锅饭就行。”   杜若挺意外地扬起了眉毛,说:“这么节俭,替我省钱啊?”   “怎么,不好吗?”   “好啊,我巴不得呢。”她玩笑道。   她刚认识黎清和时,只认为这位师兄长相好,成绩好,性格好,待人宽和,热心助人,是个各方面都很完美的学长,像榜样似的,却也有距离感;   后来接触下来,才渐渐发现他接地气的一面。除去他的学长光环,他平日的模样,便是再低调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不论穿衣打扮还是生活用度,不简陋寒酸,也绝不名贵张扬。不像景明那样穿衣有型有款,却是最干净的学生模样,整洁又顺眼。   因为普通,反而褪去了礼貌和距离,越来越熟,开开玩笑相约吃饭都自在极了。   “行吧,那就吃砂锅饭。”   她见他一张纸擦完,脖子上还全是汗,又递给他一张纸:“你是容易流汗的体质吗?和我一样。”   “是啊。稍微运动一下就全身湿透。”黎清和擦着脖子,忽问,“你喜欢陈奕迅吗?”   “诶?还不错啊,怎么啦?”   “下周鸟巢有他的演唱会。”   “演唱会?”   正说着,旁边传来一道很不耐烦的嗓音:“让开!”   杜若稍稍一吓,回头,竟是景明。   她站在篮球架下,挡着他拿衣服了。   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心情不太好。   那副烦躁样子搞得她有点儿紧张,左看右看,一时没反应过来该往哪边让路。他等得不耐烦,直接上前一步,伸手去够他挂在篮球架上的外套。   杜若一惊,眼见着他整个人朝自己逼近过来,心咚地一下悬起,身子本能地后退躲避,却撞到篮球架上退无可退。   景明也不管,直接伸手到她身后拿东西,男生身上蓬勃的汗液味道夹杂着蒸腾的热气扑了她一脸。   她惊愕地缩在他怀里,抬眼见他鬓角汗湿,汗水顺着峻峭的下巴淌着,几乎快滴到她额头上。她咽咽嗓子,一动不敢动,匆忙垂眸闪开目光,又见他清秀的锁骨近在眼前。   而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他抽出自己的外套,转身就走了。看都不看她一眼,跟陌生人似的。   杜若这才落了口气,看一眼他远去的背影。   那天辩论赛后,他转眼就不见了,后来她给他发了条短信道谢,他理都不理。   杜若没再追着找他,也没把刚才这小插曲放在心上。   直到几天后的夜晚,她在图书馆上自习时,意外接到景明的电话。   稀奇。   她匆匆跑去走廊:“喂?”   “你在哪儿?”语气依然不是很好。   “图书馆。干嘛?”   “出来。有东西给你。”   杜若转转眼珠:“什么东西啊?”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顿一秒了,道,“算了,我就在这附近,拿过去给你。你先下楼。”   “别!”她轻呼。   “怎么?”   “图书馆人来人往的。”她小声嘟哝,避嫌道,“还是去政务楼后边吧。”   她可不想被人看见他和她夜里往来。   那边沉默两秒钟,突然就挂了电话。   杜若:“……”   呃……   祖宗诶,这到底是去政务楼啊,还是在图书馆门口等啊?   不管了,她下了楼,快步走去约定的地点——正是去年他给她送电脑的地方。   远离教学区,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夏天刚来,路灯照着树枝的影子映在马路上,树叶还不够茂盛,枝干的轮廓投影在地上,干净而清晰。   初夏,气温渐渐和暖了。   和那个初秋一样,这段时间天气很好,夜晚清清凉凉的。   也有月光,薄牛奶一样笼着政务楼旁笔直的大路。   她却无意赏月景,一下下地踮踮脚,站在台阶上等待着。   好在没一会儿,景明就来了。   他一件牛仔外套,工装裤,衣服穿得和往常一样有型,不过,手上什么也没拿。   他径直走来她面前,离得很近,高高的身影挡住了她头顶的路灯光。   她身子略略后倾,奇怪地看他:“不是说有东西给我吗?”   他垂眸睨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从工装裤兜里掏出一张硬纸给她:“喏。”   杜若接过来一看,竟是陈奕迅演唱会门票,而且是场内vip第一排!   她惊喜片刻,又很快狐疑地瞅他:“这个……你……给我?”   他嘴角一掀,很是不在意地说:“别人讨好我妈,送给她的。她让我拿来给你。”   “哦。这样啊。谢谢阿姨了。”她如释重负,捧着那张票抿唇直笑,就差眼里冒星星了。   月光照着她脸庞,那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   景明低头瞧她那样儿,不屑地轻哼一声,别过头去看花坛,却又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可杜若开心几秒之后,却稍稍蹙了眉。   原本,黎清和跟她约好了去看演唱会,但他没经验,不知道票是提前半年出售的。事到如今,只能去买黄牛票。可票价疯炒,动辄数千,他们还是学生,哪里负担得起。   黎清和很喜欢陈奕迅,决定自己跑去场馆外头听。杜若得知后,觉得挺好玩儿的,也申请一起去。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   没想现在突然冒出一张vip第一排的票来。让她陷入为难的境地。   她自己跑去看,对黎清和爽约?不合适啊。   更何况,即使这票是别人送给明伊阿姨的,毕竟也那么贵呢。   她犹豫地笑笑,票递还给他:“那个,我一个人跑去看演唱会,挺奇怪的。你应该也想看吧,要不你去吧……”   “谁说你一个人去了?”景明说,“我妈给了我两张。”   杜若愣愣的,他俩去看?   她很快做出选择,还作出一脸遗憾的样子,说:“啊呀,我刚想起我那天晚上有事。要不,你送给别人吧,或者带李维去。再说,这么贵的票,转手卖出去也是一笔钱呢。我就不去了,还是谢谢阿姨哈。……嗯,也谢谢你。”   她已经非常非常委婉了。可他的脸色还是变了变,但竟一直忍着没发作,也一句话没说。   杜若头皮直发麻,   “没事的话,我先走啦。”她琢磨着溜之大吉,刚迈开步子跑出去一两步,他眉头一皱,伸手抓住她手臂,猛地把她扯到跟前来。   她撞去他面前,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你给我站好!”他斥道。   她惊得一动不动,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他眼神冷冽,从头到脚把她扫了一眼。   呵,浑身上下就看不出哪一点儿好!   他恼火地看完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杜若杵在原地,一脸懵圈。   刚才……发生了什么???   ……   演唱会那天,景明还是去了。   他费心思花大价钱搞来的票,不看的话,太憋气了。   可身边留着个空位看演唱会……更他妈憋气。   操!   现场气氛嗨翻天,他懒懒散散地垮在椅子上,提不起半点兴致。面无表情得跟要死了一样。   看到半路,空位的那边,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年轻女孩把举起的灯牌放下来,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柔声问:“不好意思帅哥,这个空位是你的吗?”   他眼珠子慢悠悠地转过去:“是。怎么?”   “我把灯牌放这儿一下好不好?”美女微笑着说,就把灯牌从腿上拿下来要往空椅子上放。   “拿走。”景明说。   那女生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他的态度。她的确是个很美的人儿,想必在生活中,任何时候开口都不会被男人拒绝。   他鄙夷地睨一眼她的灯牌:“碰一下我的椅子,我就砸了它。”   那女生脸色一变,哼地翻了个白眼,抱着灯牌继续听演唱会了。   景明坐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板着脸,心情不爽到了极点。终于,他实在坐不下去了,觉得这轰炸的音响声能叫他爆炸,便起身提前离开。   去停车场取了车,绕上公路,开到十字路口,遇上红灯。   他停了下来,手肘搭在车窗上,手指摁住了额头。   车窗外,鸟巢里的歌声传来,在夜空里荡漾。   他充耳不闻,又靠进椅背里,望着前方的红灯,等待着。某个时刻,他无意间扭头,看一眼窗外灯光璀璨的鸟巢,一刹那,心就突然像被谁插了一刀。   他看见了杜若。   她趴在路边的防护栏上,望着鸟巢的方向,歪着脑袋很享受音乐的样子。   旁边,跟她一起趴栏杆的是黎清和。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点一点捏紧,却又渐渐地,缓缓松开。   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切换。   宝蓝色的跑车飞速冲过去,很快就消失在夜幕里。    第34章 hapter 34   chapter 34   景明回到宿舍时,一个人都没有。李维和朱韬都在实验室, 章铭看样子是去自习了。   他没开灯, 径自走到自己桌前,瘫进椅子里, 后脑勺搭在椅背上, 望天花板。   窗外的灯光照进室内,光线昏暗, 寂静无声。   他不知在想什么,眼睛似乎望着虚空,某一刻, 眼神聚焦过来,眉心即刻拧起,人突然一下子就站起来, 发泄似地狠狠踹了椅子一脚。   无辜的椅子滑开老远, 哐当撞到桌上, 摇晃几下站稳了。   一切又回归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 咬牙平息,拍开台灯, 准备换件衣服了去实验室。脱牛仔外套时, 掏出兜里的钥匙等小物件,不想顺带捞出两张演唱会票根。   他眉心皱得更甚,大力将那两张硬纸板揉得稀烂成球,砸进垃圾桶。牛仔上衣也直接甩床上,开衣柜, 随便扯了件棒球服出来,衣柜门关上砸得噼啪响。   他抄上钥匙,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到了实验室,队员们正在调试几天后创业会展上要用到的沙场模型。   景明绕沙场走一圈,认真检查还有没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他走到转角处停下,仔细观察着。   一旁,李维和万子昂的对话传进耳朵里。   万子昂:“你看见了?”   李维:“看见了。她做的那个惯性测量单元特精准。”   万子昂:“我们班要是再有个杜若这么厉害的就好了。拉过来帮忙啊。”   李维叹气:“哎,怎么就让她跑去orbit了?”   景明:“……”   操,真是走哪儿都不安生!   ……   杜若回到宿舍时,三个舍友都在。   夏楠在敷面膜,邱雨辰在追英剧,何欢欢则睡在床上吃零食。   欢欢见她回来,随口问了句:“跑哪儿去了,也没见你去图书馆。”   “跟师兄出去玩了。”   欢欢便没在意了,倒是邱雨辰立刻停了电脑:“小草你过来。”边说边把她的椅子拉到自己面前,“快坐。”   “干嘛?”   “打听你们班一个男生。”   杜若趴在椅子靠背上,笑道:“李维啊?”   “你怎么知道?”   杜若吐吐舌头:“瞎猜的。”   “就他。你跟他同班这么久,觉得他怎么样?”   “前段时间不是一起准备过辩论吗?他怎么样你还不了解?”   “我和他才接触几天?”邱雨辰道,“你快给我讲,他人怎么样?”   一旁,何欢欢噗嗤笑:“小若,多拿点儿好词来夸他。”   邱雨辰飞她一眼:“吃你的薯片。”   杜若认真想了想,说:“聪明,智商高,性格好,正直,也有原则,做事对人都很认真。”   这下,邱雨辰眉开眼笑:“我就知道,和我想的一样!”   “你喜欢他?”   “对呀。”邱雨辰毫不避讳,眉毛一挑,“我要去追他!”   杜若佩服:“你真有勇气诶。”   夏楠敷着面膜,口齿不清道:“那自然,喜欢就要去追,不然被别人抢跑了怎么办?”   杜若:“那要是被拒绝了呢?”   夏楠:“也好过一直憋着,没个结果。”   “就是这个理儿!”邱雨辰很兴奋,跃身到镜子前,对着镜中转一圈,她身高标准,身材适中,长相中等,可以化妆打扮加分。   她左照右照,何欢欢趴在床边看她这样儿,嗷嗷叫:“爱情让人美丽啊。我也想要谈恋爱!是吧,小草。”   去年运动会,这两丫头坐在操场看台上憧憬恋爱时,还是统一战线。可如今……   杜若耸耸肩,毫无兴趣:“我现一点儿都不想谈恋爱。就目前这样,超好的。”   何欢欢指她一下:“哼!同盟破裂!”   杜若咯咯笑:“行,再见!”说完,把椅子拉回书桌前,抽出一摞orbit的项目资料翻阅起来。   下周,大学生人工智能创业项目展览大会将如期召开。orbit的自动制动项目是核心推介,她又要忙碌起来了呢。   ……   周末一过,就到了28号。   作为全国顶级的理工科大学,杜若他们学校的学生以专业技术高、科研创新能力强而闻名。因此,学校每两年一次的大学生创业项目展览大会都会吸引全国甚至国外的投资者、公司、大企业前来参观合作。大会也成了无数科技项目创业公司的孵化器。   展会在学校的新体育馆召开,规模盛大,展位众多。每个院系都将本学院师生的项目精心呈展出来。   今年的大会主题围绕人工智能进行。   杜若走进展厅,犹如进入到未来科幻世界——vr体验,机器人,脸部识别,人工语言……应用范围从制造生产到家庭用户,各门各类,五花八门。   她目光四处流连,全都感兴趣,可惜没空一一观摩,得赶去orbit展区。   刚走到自家展区门口,迎面看见景明走来,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衫,整个人的气质被衬得清冷料峭。   他大步走来,侧头跟李维说着什么,转眸和她的目光撞上,他表情冷冷冰冰,下一秒,便移开目光,走进prime展区去了。   杜若原地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但也没多想,转身走了。   orbit的自动制动和prime的无人驾驶是他们学院乃至学校的重点推广项目,占据了展会最中心的位置。   两个展区隔着一条观光走廊,面对面,颇有打擂台的架势。   两边气氛却是截然不同。   易坤这边队员严阵以待,所有人西装革履。展柜设计精美,层层叠叠,放着各类模型,机械。连宣传图册都摆出了造型。   背景版也准备得相当精彩,中心一个自动制动系统,呈发散状放射出各个可应用领域:运输,加工,制造,航天……   景明那边呢,队员们除了上衣都是黑色,衣着并不正式统一。   展区三面的背景板为一片天蓝色,没有宣传标语也没有宣传口号,只有一个白色飞扬的prime单词,在夏日里看着格外干净清新。   展柜也没有,   展区中央一个巨大的沙盘,几乎占据展区四分之三的空间,只留旁边狭窄的通道供人行走。   沙盘里头是城市街道的微观模型,楼宇,树木,天桥,道路;地势起伏,公路蜿蜒。自动行驶的小汽车来回穿梭在“城市”各个角落。   这展出方式太过直观有趣。不一会儿,prime展厅便人满为患,学生,投资人,企业家,全围着沙盘拍照,议论纷纷。   杜若也很好奇那个大沙盘,但没过去看。   刚才碰到景明时的一幕让她有点忌惮,不知他是心情不好还是什么,反正别撞枪口为妙。   orbit这边的参观者也是络绎不绝,杜若很快便忙于给有意向合作的企业家讲解:   “orbit的自动控制和自动制动系统测距精准,安全高效,这是我们的模拟操作示范,还有模型和成品……”   “你们专做控制和制动系统?”   “对的。专攻这一项,所以技术方面是精益求精的。现在已经可以根据合作方的需求进行有针对性的设计和调整。”杜若流利道,“像运输行业,加工制造业,生产行业,汽车行业……需要取代人工的地方,都是可以用到的。请问您是做哪个行业的呢?”   她在这边清楚耐心地接待着,那边,易坤回头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意外她的准备充分。毕竟,她只是个实助。   黎清和道:“她做事真的很用心。”   易坤没说话,垂下眼皮略略思考着什么。   黎清和又道:“虽然她没参与实验室核心项目,但也没闲着,帮我们的项目修了很多感应器。对了,我看过她研制的惯性测量单元,精准度很高。”   “她是很不错。”易坤道,看一眼身旁的邬正博,说,“我觉得可以考虑让她正式加入orbit。”   邬正博愣了下,随即笑道:“她这实验室助理做得挺好的,先做着,等你们从德国回来了,队里再正式商议下。”   “行。”   邬正博看一眼手表:“快中午了,你们要赶飞机了吧?”   “嗯。”   易坤和黎清和并没久待,十一点半就撤了。   杜若和其余队员继续坚守。   人潮高峰期从上午九点半持续到下午一点,之后有所缓和。   到了下午四点多,男生们都腰酸背痛口干舌燥了,更何况杜若,穿着高跟鞋站了一天,脚都要断了。   所幸,收获颇丰。   不少投资人和企业都表达了合作意向,交流了联系方式。具体的合作,等后续筛选斟酌和洽谈。   快五点钟时,展厅只剩稀稀拉拉的一些访客。   接待任务瞬间轻松下来,orbit这边几个师兄对对面的沙场感兴趣,过去参观。   杜若瞄了一眼,景明李维他们都不在,只有两三个男生留守,访客也没了。   她好奇了一天,实在忍不住,也溜去看。   看到沙场的一刹那,她不自禁微微张大了嘴巴。   这个巨大的微观世界里,一切都栩栩如生。高楼大厦,矮墙胡同,立交桥,环路,交通信号灯,指示牌,人行道……数不清的小汽车在路上自动行驶。红灯停,绿灯行,遇到“行人”要避让。   微小的机器人在路上行走,横穿马路。   秩序井然。   叹为观止。   杜若长久地惊叹着。   她所站的位置,面前一条小街道上有个正方形标记,旁边有个指示牌:“体验区。”   她伸手到沙盘里,碰了一下“路面”上的体验区,并无异样之处。她正要收回手,路上一辆“小轿车”开过来了,它“看到”路中央杜若的手指,车速减缓,在离她手指还有两三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耐心等待。   它身后行驶的小车一辆接一辆停下来,乖乖排列整齐。   她慢慢将手移开,就见那辆小车重新启动,沿着公路蜿蜒而去。   太神奇了!   她在心里轻叹。   一旁,有人温和开口:“你们的设想很好,微观世界也做得非常完美。不过啊,目前的交通基础设施和你们的系统不配套,还有各种政策法规层面的问题,你们考虑过吗?”   杜若一愣,扭头,面前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面容和煦地看着她。   她一身西装,恐怕被误认为是这个展区的解说员了。   她一时哑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背后,传来男生低磁而清晰的嗓音:   “无人驾驶的普及过程,会推动相关的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也会推动相关法律不断完善。”   景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   他说,   “科学技术从来就不该受到人类规则的制约。科技是用来打破旧规则构建新规则的,是用来促进创新甚至社会变革的。”   “技术是用来打破旧规则,构建新规则的。”老者揣摩着这句话,赞许地点点头,道,“年轻人,有魄力啊。”   杜若抬眸看一眼景明的侧脸,黑衬衫衬得少年身形清秀,唇红肤白,眼睛里光芒熠熠。   而那位气质卓越的老者很快又提问:“为何要打破规则?既然已有人类驾驶,为何要费劲心思让机器模仿人类,搞无人驾驶?”   景明:“机器人并非模仿人类,而是帮助解决人类无法解决的问题,诸如低效,高危,拥堵,冗余,无序。”   老者笑了。   他转头再去看那巨大的沙盘,苍老的眼中竟有一丝年轻的热情,不知老人回想着什么,兀自怅然轻叹:“研究,创新,是一条苦行的路啊。”   连杜若都看出来了,这位老者,无论气质谈吐,抑或其他,绝非外行。   与其说他有困惑要问,倒不如说他在考验。   “年轻人,走在这条路上,会心急或是沮丧吗?”老者忽问。   景明:“怎么说?”   “欧美国家,不管是这项研究,还是其他ai项目,大都已领先我们数十载。你们年轻气盛的,我这老头子好奇,会心急吗?”   景明淡淡哼笑出一声:“如果这是场百米赛跑,那我们输了。但是……”   他收了笑,认真道:   “人工智能,是一场马拉松。就拿无人驾驶来说,汽车研发成功,只是跑了前边100米,这100米是无法决定胜负的。后头还有几十公里等着。谁输谁赢,真不一定呢。”   杜若一怔,看向他。   少年眼中有傲气,亦有决绝。   老者无言,微笑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他沉思着,不时轻轻点着头,末了,说:“年轻人,希望以后能有更多机会和你交流。”   景明拿了张prime的名片给他。   老者接过,悉心收好,道了别,走了。   景明目送他离开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隐约猜出了他是谁,但又不太确定。   他没再琢磨,回头一看,杜若还站在沙场边。   他没什么表情地走过去,从沙场里拿起一只速度较慢的自动小轿车,检查它的电池。   杜若好奇,无意识地问:“这车这么小,里头的感应器是怎么装的啊?”   他没搭理她。   就跟没听见她讲话一样。   她顿时有点儿尴尬,脸微微发红,好在周围没什么人。她揪着手指,抿抿嘴巴,慢慢转身偷摸摸地溜走了。   景明换好电池,把车重新放进微观世界的道路上了,才缓缓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她远去的背影。    第35章 hapter 35   chapter 35   展会已近尾声,不少展区纷纷开始收拾展品, 准备撤了。   prime这边的撤队时间是下午六点, 现在是五点五十分。队员们等着到点了关展。   这时,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三十出头, 脸型方正, 面相精明,是个生意人。另一个和他约莫同岁, 戴着副黑框眼镜,毕恭毕敬的姿态,应是秘书。   一进来, 那男秘书便推推眼镜,扫视一圈了,连沙盘都不看一眼, 问站在最近的景明:“你们这儿的负责人是谁?”   景明:“我。”   男秘书一愣, 虽仍是带着企业家对大学生的高高在上, 但也礼貌了些:“怎么称呼?”   “景明。”   秘书向他介绍自家老板:“景同学, 这位是我们鹏程汽车公司的总裁,董成先生。”说着, 替总裁递上名片。   景明接过了, 说:“你对我这称呼,挺不合适的。”   秘书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董成笑着上前伸过手:“景先生,幸会幸会。”   景明和他简短握了下手。   董成道:“我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希望能有机会合作。”蹲一停顿, “我看现在差不多到点儿了,不如我请大家吃个晚饭,咱们饭桌上聊。”   一旁李维听这话,就知没戏。这人一看就是钱多了烧的。   果然,   “不好意思,实验室很忙,没时间。”景明指了下角落的桌子,“感兴趣想合作,把资料放那儿。”   两人回头一看,桌上各个意向合作方的资料已堆积如山。   景明扫了两人一眼:“两位好像没带资料。”他举了举手中的名片,“就算这个了。”他走过去,把名片放在那堆资料上。   秘书不悦了,走上前:“景先生,鹏程汽车公司是新公司,你可能没听过。但瑞丰汽车你一定知道吧?”   国内一线知名汽车大品牌。   “我们董总是瑞丰家的二儿子,鹏程是瑞丰注资的新公司,专为开发无人驾驶汽车而成立。无论是资金还是其他,相对于别的公司,都有相当大的竞争力。”   “嗯。”景明指一下名片,还是那句话,“你们资料放这儿了。”   “这……”那秘书皱起眉。一个大一的学生,18岁的毛头小子,见到他们总裁居然这幅傲慢态度。   董成再度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一身黑衬衫,表情淡漠,身形单薄。   董成虽是个二世祖,无甚建树,但好歹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近十年,识人无数,一眼便能分辨对方是金刚钻还是真草包。   饶是他,也很少见到年轻如斯便如此底气充足的年轻人。   他家大业大,哪个高校的年轻创业团队不是上赶着求合作,借助大平台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呢。   董成圆滑道:“我看景先生的性格,也是直来直往,和我一样。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们母公司在汽车制造领域有非常丰富的经验,营销渠道也好,新公司正大力拓展无人驾驶汽车,想和景先生在这个领域有合作,你看如何?”   说着,示意秘书,后者递上来一张纸条,上边写的数字后跟着一大串零,可在景明眼里,不过尔尔。   他瞟一眼,已是不耐烦,却未表露,淡淡说:“有合作意向,我们会通知你。”   这会儿,董成的脸上也些许挂不住了。   李维上前打圆场:“不好意思,由于意向合作方太多,我们内部需要一段时间筛选审核,没办法当场给出答复。如果双方理念一致,我们会及时联系你们。”   景明转身要走,没想那秘书不识趣,极力劝说李维:“钱是可以商量的,立刻变现都行。我相信其他合作方开不出这样的条件,不如大家一起吃顿晚饭,我们饭桌上讲。”   这下,李维也无语了。   景明没了好脸色,看一眼手表,召集队员:“关展了。”   李维:“抱歉,我们关展了。”   董成的表情一瞬变得相当难看,但毕竟什么都经历过,顷刻间就礼貌笑道:“好,期待后续合作。”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是忍着火气的。   那秘书也是,一脸愤懑地离去。   人走了,连李维也没忍住吐槽:“吃饭吃饭,不吃饭不上饭桌就谈不了事儿,呵。”   万子昂:“特么的打进门就没看沙盘一眼,不问展品不问技术,张口闭口就是钱。什么玩意儿?……瑞丰那么大企业,把新公司交给这么个人来搞,玩票儿的吧?”   “搞噱头。”景明说。   “啊?”   景明:“成立个公司,套上高端技术领域的名头,弄点儿产品出来,开个发布会,媒体运营造势,公司新股上市,圈股民的钱,赚个盆满钵满了,撤。”   他哂笑:“这模式就跟流水线一样。”   众人一时无言,末了又叹息:“现在这种只想滚钱的烂公司太多了。”   景明冷嘲一声:“国内的科技创业环境全让这帮孙子给祸害了。”   李维抱起今天收获的那堆资料,给众人打气道:“我们一定得选个和prime团队理念相一致的合作方或投资人。”   朱韬也很乐观,拍拍那堆资料,说:“备选者这么多呢,再不济也能找出三四家。我有信心。”   “行了,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晚上聚餐。”景明说。   李维:“撤了!”   prime这边关展,对面的orbit也在整理收拾。   杜若帮着师兄们把展台上的模型小心收回纸盒,又跑到门口,回收外头的模型。   上层展台有点儿高,塑胶模型站在上头,俯视着杜若。   她踮起脚去搬,只能勉强够到模型的脚,手指费力地一点一点把它往外挪,眼见要抓住它的底盘了,高高的模型忽然一歪,倾倒下来。   杜若一惊,刹那间脑子短路,不知该拿手接,还是抱住头,眼看那模型朝她脑袋砸下来,一只手将它截在了半空中。   她看见头顶上方,那人黑色的衬衫袖子上有压印的淡淡凹纹。   她回头之时,景明已将模型放到下层的展台上,没看她,侧脸冷淡。   她心跳尚未平复,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他已一言不发地走了,只留一个黑色的料峭的背影,到通道尽头,一转弯,不见了。   杜若的眉心无意识地微拧了一下,半刻后,默默地把模型抱回去装箱。   从展区回到实验室,又是一番整理。   忙到七点才把东西收拾好。   邬正博说晚上没别的事,大家可以去回去休息了。   众人陆续散去。   杜若正准备离开,邬正博叫住她:“你等一会儿。”   杜若停下:“师兄,有事啊?”   邬正博说:“你今天辛苦了。易坤让我表扬你。”   杜若有些不太适应他今天的好脾气,笑笑:“应该的。”   “除此之外,还有件大事儿。”   “嗯?”   “你跟着我们工作有段时间了,实力和态度都是有目共睹的。之前,你只是打下手,负责修理机械,也做机器人,但没参与过我们的核心项目。这次跟你谈,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做自动制动。”   杜若诧异半晌,立即惊喜道:“当然了!”   熬了快半年,终于能接触真正的大项目。各学科汇集,大好的学习机会啊。   “好。”邬正博笑着,抽出一份合同给她,“那咱们续个约。”   “好啊。”杜若接过合同,翻看一下就准备拿起笔签字,却看见合同上,她的身份依然是“实验室助理”,每月工资两千,签约一年。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有些膈应,莫名想起那次吃饭时,景明说过的话。   她迟疑半刻,提问:“如果做项目,是不是可以讲分成啊?”   邬正博些许意外她会提出这种要求,眉毛挑起,没那么客气了:“我们团队已经成立了五六年。”   言下之意杜若很清楚,但是:“我说的不是团队,单指这个项目。”   “项目也早在两年多前就开始了。”   “那……可以按我的贡献份额,技术入股吗?”杜若试探。   “目前我们只需要助理员工。”邬正博半点不让步,颇有些店大欺客,道,“你想好了。跟项目,是难得的学习机会,很多大一学生都求之不得。”   她杵在原地,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要么留下做助理,要么不做了,是吗?”   邬正博笑了起来:“我没这么说,但的确没有别的身份。我们之前相处得很好,也希望继续合作。”   杜若:“我想等易师兄回来再说。”   邬正博见她挺固执,语气也硬了:   “他回来了,这事儿也要全队商量协商。杜若,我跟你坦白讲,你是不错,但我们团队中的人共同打拼了很久,如今项目终于要开始盈利了,你加进来分红?合理吗?团队中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会心怀不满。这里头涉及到利益问题,不是队里某一个人能决定的。至于你说的技术入股,太迟了。团队成立初期,你技术入股,没问题,可如今我们的江山稳定了,不需要股东,只需要员工。   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可能觉得没道理。但我希望这事儿能和平解决,不要影响orbit队内原有的关系和气氛。你回去好好想想!”   他的意思,杜若很明白了。   她走出实验室时,思绪有些转不过弯。   过去这段时间,她和团队里的人相处得很好,大家朝着同样的目标并肩前进,从未想过金钱,利益之类的东西。   可……   不谈利益,不代表它不在。   甚至一谈利益,什么都不存在了。   她实际上还是个外人。   如今,她要么忍,要么撕扯。可共同创业,靠革命情谊,只要一撕扯,气氛就变了。   她越想越憋闷,已不能带着这个问题过夜,返身回去一把推开实验室的门。   邬正博坐在桌前,抬起头来:“想好了?”   杜若努力笑笑,说:“师兄,是这样。我认为我可以是新来的共同创业者,少份额都没关系,至少是一份子。而你,还有一些人认为,我只是雇佣的打工者。这没有谁对谁错,大家站在各自的立场,都有自己的道理。   但创业这种事,重要是气氛和谐,很多事最好一开始讲清楚。双方能达成共识当然好,达不成,随着时间推移,项目推进,理解上的差异越来越大,到最后闹得难看,对谁都不好。”   “你挺明白的。”邬正博道,“如果能接受,就继续做,认准你雇员的位置;不能接受,就走,也别伤了和气。但心怀不满,是做不下去的。”   “嗯,我懂。”杜若说,“我现在只用考虑,要不要让步。我的决定是……不让。”   邬正博看着她,倒没想到她会放弃这个多少人都想要的机会。   “在实验室工作的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的关照,我学到了很多。”她感谢完,又道,“当然,我也对你们做了很多贡献,我心里清楚。”   “是。”邬正博皮笑肉不笑,说,“过去的日子,合作愉快,以后也祝你好运。”   杜若:“好运倒不必,我现在的一切,不是凭运气来的,是实力。”   邬正博耸了耸肩:“行。是实力。”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决裂了。   杜若虽说理智上能理解,可情感上还是一肚子的难受和苦闷。   她不想露出太落魄的样子,深吸一口气了,镇定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把重要物品装进纸箱。   可打开自己柜子的一刻,她心一凉,她的惯性测量单元不见了。   她立刻回头,盯着他:“我的惯性测量单元呢?”   邬正博脸色也变差:“不行。”   杜若吃惊,这会儿是真生气了:“那是我自己研究改善的!”   “这个实验室里,任何人做出的任何提高和改善,都归orbit团队所有。这是我们的规矩!”邬正博也恼了,扔给她一张纸,“你进实验室时签的协议,自己看。”   杜若抓起那张纸,就见条款中有一项:“实验室助理工作期间对任何项目的所有提高与改善,归orbit团队所有。”   她一瞬间只觉一阵绝望从头灌到脚底,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历届来做助理的学生,都是这样。你不可能是特例。”邬正博强势道,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红包,推去桌子那边,“这是你这段时间做助理的工资。一分不少。”   “收好了。”他说,“这是你应得的。”    第36章 chapter 36   chapter 36   杜若抓着那一叠钱, 发泄般拼命跑回宿舍。|冲进门,室内昏暗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胸腔中涌动的恼怒羞愤并没有因疾跑而泄去半点, 倒是酸痛了一天的脚痛得更加钻心。   她一瘸一拐到桌前坐下, 提着气, 小心翼翼脱掉高跟鞋, 脚踝和脚趾上的水泡瞬间刺痛起来。   她眼睛湿了,强忍着, 眨去水光。她咬着牙独自坐了很久,越想越气, 越想越苦, 实在没办法, 在宿舍群里发了条消息:“你们能不能回来, 出事了。”   发完消息, 眼眶又发潮了,她放下手机, 埋头趴在桌上。   一刻钟后,夏楠、邱雨辰和何欢欢全回来了,推门便问:“出什么事儿了?”   杜若努力镇定下来, 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   何欢欢听完, 当即就叫:“什么?他怎么这么无耻啊!一点儿看不出是那种人!”   邱雨辰比较理智:“你先别骂人,创业团队都这样, 站在他们的角度, 也正常。人家比我们强, 这就是现实。”劝导完却叹息,“可没想到会让小草碰上。”   杜若眼睛又有些红了:“他们不想要我入股,只想招助理。维护自己的利益,我理解。   可我的imu跟他们没任何关系,没人帮我,全是我一个人做的。没进实验室前我就在做了,查资料,做实验,换材料,找公式,几个月的成果!”   何欢欢过去抱住她的脑袋摸摸:“你别急呀,我们一起想办法。”   邱雨辰问:“你的实验过程应该全纪录下来了吧。”   “嗯。”杜若道,“可这是我的研究,他们拿去拆了,几天就能搞明白。那等于白送他们了!”   夏楠打完电话从阳台上回来,拉了把椅子坐下,说:“我问过学法律的师姐,她有个学长在挺有名的律师事务所,如果你想咨询,我明天带你去。或许能帮上忙。”   杜若一愣:“要打官司?”   夏楠:“不一定。但我们都是外行,找律师问问,看能不能帮到我们。再说,做做样子,吓唬人也行啊。”   “对。”何欢欢道,“万一吓唬一下,就好了呢。”   “好啊。”杜若感激道,“谢谢啊。”   “行了,先别急了,明天我们一起去。”   第二天,四个女生跑去律师事务所咨询。   那位律师学长详细地解情况后,却蹙紧了眉头,不觉乐观:   “照你的描述,你在他们团队里的确是助理身份。这种事情,我接触过很多。很多年轻人创业都这样,起初靠着梦想和激情,拧成一股劲,可当实验转变成产品,有经济利益出现时,纠纷也就出来了。你还好,没付出太多,我见过付出几年心血,到最后都没入股,按工资拿的。   虽然我很同情,但这种事难处理。何况,这话可能不好听,但弱者给强者打工,拿工资不谈分成,很多公司企业都这样啊。”   杜若解释:“我明白。我没怪他们。谈不拢,那就和平分开。可我现在想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但是,研究成果归实验室所有,这是很多高校里的默认条款。再说你还签了合同。虽然合同上是’工作期间‘,我们可以从这点切入,说你自己的研究不是工作相关。可问题又来了,你没办法证明那是你单独完成的,是你在进实验室前就开始研究了的。   你要想打官司,我当然接,可对学生来说,打官司费钱费时费精力,结果却不一定好。更何况,对方既然是学校的精英团队,事情闹大,对学校声誉不好,老师怎么看待你?以后在学院里同学之间怎么相处?这个你们来之前都没考虑过吧。”   四人同时愣住。   “我建议,你们还是找老师协调一下。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你年纪小,没经验,这回就当吃一堑长一智。这种事,出了社会也会碰到。早来总比迟来好。”   四个女生走出律师事务所大楼时,情绪都很低落。   学生的想法天真而理想,现实却残酷而冷冰。   何欢欢一脸沮丧,嘟哝道:“不来还好,来了更憋屈。”   邱雨辰道:“别放弃啊,回学院里找导师吧。”   杜若打起精神,点点头,她还没放弃希望。   到学校,已是下午。   宿舍另外三个女生都有课,何欢欢说要逃课陪杜若去找老师。杜若婉拒了:“我一个人行的。你好好上课吧。”   “那有事给我们打电话。”邱雨辰说,“我也问问朋友,看人家实验室是怎么处理的,有办法了告诉你。”   “嗯。你们快去上课吧。”   大家很快散去。   杜若独自去到办公区,靠近门口时,深吸了一口气,朝里头望一眼。   办公室里依然只有张如涵一人,生活老师要比专业导师清闲很多。   杜若敲敲门。   张如涵抬头微笑:“是杜若啊。”   “嗯。”她走进去坐下。   “好久不见啊,老师一直在关注你呢,成绩很好哦。我听不少老师表扬你,这样子下学年能拿国家奖学金了。”张如涵不停夸赞着,半年前的那次小风波似乎早已抛去脑后。   杜若笑笑,也不过多寒暄,切入主题:“老师,这次来找您,是遇到了困难,想请您帮忙。”   “什么困难,尽管说。”   杜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   张如涵听着,渐渐皱了眉心,听到她说尝试去找律师时,面露惊讶,但她没有插嘴,等杜若讲完了,她也没先指责,而是说:“这件事情,虽然听你描述,你受了委屈,但毕竟是你一面之词。这样,我把邬正博叫来,面对面协调,你觉得可以吗?”   杜若吸一口气,点头:“好,这样很公平。”   张如涵翻出通讯录,给邬正博打了电话,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张如涵说:“还是尽快在学院内部协商解决吧,不然,我的学生可能会去找律师。”   她放下电话,说:“等会儿,他马上过来。”   过了没多久,邬正博就来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人,加上脸色很差,比以往更吓人了。坐下时,甚至严厉地甩了杜若一眼,仿佛她是个敲诈犯。   他坐下后也不看杜若,冲张如涵道:“没料到她好意思告状?老师,这事儿很简单,这丫头来我们实验室学习——”   “师兄,我有名字,叫杜若,不是什么丫头。”她难以忍受他言语中的轻蔑,开口道。   “别人讲话你打岔,有没有素质?”他厉声问。   杜若咬紧唇,脸涨得通红。   张如涵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能不气吗?”邬正博道,“好心让她跟在实验室学习,张老师,你应该清楚,这种机会,多少大一学生求都求不到。她倒好,反咬一口,一个打下手的,要orbit的股份,贪心不足蛇吞象!”   杜若面红耳赤,据理力争:“你没必要污蔑我贪财贪利,我没要orbit的股份,我也没认为现在让我走有什么错,大家想法不同而已。我也不想加入了。可我必须把我的东西带走!”   邬正博觉得可笑:“你要不要说orbit所有项目你碰过的就都是你的?别说成员的成果都是团队的,你一个助理,有什么资格要求带走任何东西?!”   “我没资格?”杜若气得眼睛红了,“邬师兄,提高imu的刷新速率,减少累计误差,那是我自己的研究,和orbit没有半点关系!这几个月来,我查过多少资料,换了多少种算法和公式,做过多少次实验,换过多少种材料,全是我一个人做的!没有靠你们任何一个人,你说我没有资格?!”   她气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死死忍着。   张如涵给她递纸,打圆场:“别急别急,都好好——”   邬正博强势打断:“你能有进步有突破,也是实验室的人和氛围帮助你,促进你,也是从实验室学到的。”   “你——”杜若气血上涌,“我要找律师告你!”   “行。我也会让学校帮忙请律师的。”邬正博全无所谓。   她霎时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几乎窒息。他不怕啊,他很清楚她告他也没用。   “没事我先走了,请律师的话,我等着收律师函。”他起身,扬长而去。   杜若双手死死抓着椅子,整个脑子都懵掉了。   张如涵也低头扶了下额,研究生院的学生一贯不服管教,她也没办法。又怕院系内部事情闹难看,为难道:“杜若,你真要告他们?”   杜若表情呆滞,没吭声。   张如涵叹气:“杜若啊,你在气头上,我说什么你可能都觉得不公。但这事儿真不是我说,没有谁对谁错。都有自己的道理。你觉得师兄不讲理,但规程就是这样。助理和实习生的东西归实验室所有,这是默认的。因为你本身就是去那里学东西的啊。人家说相声的,学徒的酬劳都要给师傅呢。   当然,这是你独立研究的,我知道你委屈。可我还是得提醒你,真上法庭,影响不好,学校和学院恐怕不会站在你这边。不然乱了规矩,以后其他实验室怎么管理呢?我看算了吧,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要不老师想想办法,介绍你加入别的实验室好不好?”   杜若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觉得一股脑儿的委屈,恼怒,羞愤,无助,心酸……   忍不住了,   她咬紧嘴唇,飞快摇了摇头,呜咽着说声谢谢老师,就起身逃走了。   一出办公室,眼泪就疯了般往外涌。   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飞快跑向楼梯间,以求躲避之所。却在走廊上撞见从电梯间出来的景明,他眉心皱着,大步朝这方向走来。   两人正巧碰上。   他见她一脸的眼泪,明显愣了愣。   她跟受了惊的动物一样,立刻逃去楼梯间。   景明追过去,拉开安全门,飞速下楼梯,几大步追上她,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老师怎么处理的?”   他一问,她积压的情绪便在瞬间崩溃。眼泪流得更凶,开闸的水一样。她拿一只胳膊捂住眼睛,只露出翕动的鼻翼和瘪成一条线的嘴巴,呜呜直哭。   “别哭了!”他恼火道,“说话!”   她嗓子直抽抽:“imu拿不……回来……老师说……忍……学校不站……我这边……我不讲理……告,告也……没用……都……都不会站……站我……”   景明冷着脸听她讲,她哭得太伤心,口齿不清,逻辑混乱,完全不知在讲什么。但他还是迅速猜出了她的委屈之所在。   好半天了,他并没做出反应,也没安慰。   她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低头抹眼泪,喉咙时不时抽一下。   景明的目光从窗外挪进来,看她一眼:“哭好了?”   她不吭声。   他掏出纸巾递给她:“把脸擦擦。”   她把脸擦干净,又擦擦了眼睛。   他插着兜,下楼,说:“跟我来。”   她愣愣的,还是跟了过去。   她跟着他下了楼,走上林荫道,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米的距离,一路穿过夏天绿意盎然的校园,走进实验楼,进了电梯,出电梯,上走廊,走到orbit实验室,推开门,不请自入。   实验室里的人都在忙碌,突然闯入不速之客,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更何况这人是景明。   杜若跟在他身后,一张脸又委屈又忐忑,颇有些像在学校里受欺负后找来家长的孩子。   有人过来问:“有什么事吗?”   景明根本不理,就跟没听见似的,目光在实验室里扫一周,无视掉所有面露疑惑的人,最终落在邬正博面前。   他和几个助手在试验台前,疑惑地看着他,实验台上摆着各种操作用具,和一个拆了一半的imu(惯性测量单元)。   景明拔脚朝那儿走去,杜若紧紧跟上。   他走到实验台前,扫一眼桌上的东西。   邬正博看见杜若,大概猜得到景明为何而来,讽刺地问了句:“大驾光临,有事?”   景明没搭理,眼神都不曾在他脸上停留一秒,就跟这实验室里所有人都不存在似的。   他拿起那个拆了一半的imu,回头看杜若:“是这个吗?”   杜若小鸡啄米般直捣脑袋。   景明拿在手里左右翻看一下,问:“实验过程都记录下来了?”   “嗯。”她点点头。   下一瞬间,景明突然扬起手,用力一砸!   那仪器砸在地板上,碎壳四溅,摔成了稀巴烂!    第37章 chapter 37   chapter 37   “砰!”地一声巨响, 惯性测量单元摔得四分五裂,碎屑满地。   杜若始料未及,吓得往后弹跳一步, 惊愕地捂住嘴。   实验室里其余人全都没料到, 集体吃惊地瞪大了眼。   足足三秒的死寂后,   “你他妈干什么?!”一个师兄猛地冲上前去揪住景明的衣领, 旁边几个男生赶上前去阻拦,大家拧成一团:   “都先冷静!都先冷静!”   那师兄怒吼:“是他先砸上门的!拽什么!”   景明双手插在兜里, 被人揪着衣领,身子摇晃几下。他俯视着那个男生, 吐出两个字:“松手。”   他这态度激怒了对方, 对方抬拳要揍人,   景明:“你敢动我一下。”   一帮男生用力拦住:“都冷静!这是实验室!”   杜若一瞬间回过神, 冲上去抓住那人的手背, 下了狠命地拿指甲乱抠乱抓:“你放开他!”   一群人围着景明拧成一团,他低眸看见她的手在自己领口乱抓着, 突然一把将她扯开,另一手掐住那师兄的手腕,把他从自己领子上扯开了, 用力一推。   那师兄本就比他矮小, 踉跄着后退几步,再欲冲上前来, 被其他人拦住。   总算是分开了。   又一位师兄恼怒地质问:“景明你这是干什么?”   景明抻了抻自己的衬衫衣领, 扫一眼四周的人, 冷道:   “一屋子的男人,欺负一个女生。有种。”   劝架的几人莫名其妙:“你说什么?有什么话讲清楚!”   景明抬手,朝邬正博的方向点了两下:“问他。”   说完已不屑搭理,扭头看杜若,下令,“把你的东西捡起来!是你的,就算毁成碎片,也不留给别人。”   “啊。”杜若懵懵点头,赶紧蹲下,把地上的碎片全捡起拿卫衣兜好。   “走了。”他说。   “走得了吗?!”邬正博在身后厉声开口。   杜若微吓,立刻下意识地跑去景明身边。   景明回头。   邬正博怒极:“景明,你冲进我们实验室,乱砸我们内部的东西,还想一走了之。”他猛然提高音量,“这事儿能这么好解决?!你当我们这儿是什么?菜市场?!”   景明反问:“我砸什么了?”   “imu,这儿十几双眼睛都看见了!”   “那这十几双眼睛有没有看到,你把她的东西占为己有?”景明问,“怎么,抢一个小女生的东西,你还有理了?”   邬正博面红如血:“那是我们实验室的!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她工作期间做的一些都归实验室所有。”   “那你先证明这是她工作期间做的。……告我去吧。”景明道,“我有一个律师团等着你们。”   说完,看杜若:“走了。”   “噢。”她点头如捣蒜,飞快跟着他离去。留下一屋子静默的人群,面面相觑,或恼羞成怒,或狐疑猜测,或云里雾里。   邬正博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   走廊上,景明步伐极快,隐忍着火气。   杜若一路小跑,跟着他走到楼梯间门口了,他停下,拉开安全门。   她顿了顿,走去楼梯间,他跟着走过去,关上门。   楼梯间里有高高的明亮的玻璃窗,夏天的阳光洒满楼道。玻璃窗外,是绿意盎然的校园。   他快步下了台阶,到半层的楼道上,停了下来。   他靠在楼梯扶手上,脸色铁青,显然还是很恼火。   她也慢慢放慢脚步,站在和他同一级的台阶上,靠在墙边,低着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一声谢谢,让他愣了愣,不太自在地稍稍别过脸去,没说话,面色却是缓和了一点。   “可是,你这样,会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什么麻烦?”他复而看向她,眼瞳在阳光的照射下,露出一丝琥珀色。   “他们真的会跟你打官司吗?”   景明嗤笑一声:“蠢到一定境界了就会。”又道,“放心,不会的。”   “可……”她还是有点儿担忧,手指揪着衣服下摆,“万一他们告诉院里的老师,说你砸坏他们的实验品,处分你怎么办?”   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弧度极浅,淡淡道:“我就不用你操心了。”   “哦。”她低下头去,默默抱着怀里的一兜碎片。   他瞧她几眼,见脸还有些红,睫毛却已经干了,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交代:“以后碰上什么事,打电话找我,别一个人瞎哭乱跑。”   她抬起头来,眸子清澈而微微疑惑,像在分辨什么。   他不耐烦地皱眉:“我爸妈都这么交代过你吧,有事找我。……别搞出什么事儿,他们回头训我。又给我添麻烦。”   她含糊地“嗯”一声,表示知道了。隔几秒,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维说的。”   “他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噢。”她又低下头,没有别的言语了。   楼梯间里突然就安静了下去。   窗外的阳光大束地洒进来,照在台阶上,照在两人的小腿上。   他插兜靠在扶手边,她兜着衣服靠在墙边,隔着一道楼梯的宽度,细小的微尘在阳光里漂浮。   窗外,楼下的树一片翠绿,学生小小的身影来往在路上。   两人都垂着眸,看着虚空,也不知在想什么,都没有说话。   隔一会儿了,景明抬眸,开口:“除了这事儿,最近过得挺好吧?”公事公办的语气。   “啊。挺好的。”杜若说。   “期中考试怎么样?”   “……”期中考都过了一个月了,她点头,“也很好。”   “嗯。”他应着,想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那页政治笔记。   时间一晃,过去大半年了。   杜若忽想到什么,一手兜住碎片,一手卸下书包,从里头翻出一张卡给他。正是开学那日,他给她的银行卡。   景明没接,狐疑地打量她。   “其实从寒假开始,这里边的钱我就没用过了。”杜若笑了笑,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满足,说,“以后也不用了。照我这样下去,下学年拿国家奖学金是没问题的。国奖比较高,有一两万呢。就不用叔叔阿姨给我生活费了。”   景明看着那张卡,无言以对,过了好几秒了,才点了点,说了句:“挺好的。”   可他没接那张卡,道:“不是我的,不用还给我。”   说完,他从扶手上站直了身子,似乎不愿在此多待了,也没看她,说:“走了。”   “谢谢啊。”杜若冲着他的背影,又说了一遍,语气很真诚。   他没理,两三步上了台阶,拉开安全门出去,门“砰”的一声阖上。   楼道回归安静,   只留下微微拧着眉的杜若,和她身后无尽的阳光与绿树。   ……   杜若出了教学楼,往宿舍方向走。   夏天的太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   她深深吸一口气,走着走着,渐渐心情愉悦,不由自主地小跑了几步。   回到宿舍,大家都还没下课。   她把碎片都处理掉后,在桌上趴了一会儿,她盯着墙壁上便签,不知在想什么。   但不过半分钟,她便平静下去,坐起身,收拾好东西去图书馆自习去了。   直到晚饭时间回宿舍,另外三人也回了。   杜若高兴地告诉她们,事情已经解决。   没想三人并不意外,夏楠说:“已经知道了,景明帮你解决的吧?”   杜若一愣:“你们……听谁说的?”   邱雨辰:“还用人说?bbs上刷疯了,说景明为了你去orbit实验室里砸东西。”   杜若顿觉头皮发麻,澄清:“他只是帮我一下啊!”她生怕bbs上有人乱写,慌得手心微抖,赶紧掏出手机。   “本来就是为了你。”邱雨辰道,“李维都说了,景明想把你挖去prime,所以帮你出头。”   杜若一愣,莫名落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花边八卦,她可承受不了全校的目光和指点。   可……   她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地打开论坛,和邱雨辰说的一样,论坛上的人普遍认为景明是为了挖人才砸东西,没人认为景明会和这个普通的女孩有什么牵扯。   校友分成了两派,有的说知道内幕,是orbit欺负人,景明做得对;有的说是景明太霸道,他有错。   两帮人吵成一片。   杜若飞速刷着评论,意外注意到一条另类的:“不会是为了爱情吧,那样的话,好浪漫哦。”   但没人回复,这条评论被淹没了。   她看着那条评论,心里默默吐槽:真是吃瓜群众,闲得发慌。   怎么可能?   一旁,夏楠道:“看来你和他关系不错,居然会为你去砸东西。”   杜若又是一阵汗毛倒竖,立刻道:“没有!就是一起打过辩论赛。可能……”也不能说是他爸妈要他照顾她的,“……可能他这人爱路见不平吧……”   夏楠并不认为:“他才不是这种人。”   邱雨辰:“别想了,就是想挖你进prime。”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何欢欢一脸艳羡,又替她高兴:“我们小草长大了呢,竟然有资格加入prime了。如果是正式成员的话,那就太棒了啊。”   也是在这个时候,大家才意识到,住在一个宿舍里的人,已经开始在跑道上拉开距离。   杜若这一年的刻苦和勤奋,大家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努力耕耘时无人注意,收获硕果累累时则叫人侧目:小草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了呢。   邱雨辰回想半刻,也颇有感触,说:“我以后不能这么闲散下去了,咱们这些学科,重要的东西都在课本之外,我再这样得过且过,都被你们甩到后头去了。小草,以后我要是上自习偷懒,你就骂我,狠狠地骂我。”   “行啊。”杜若笑了,又道,“我把我看的书、资料、论文还有一些好的学习论坛和网站都分享给你。我这一年搜集了超多的。”   “好啊!太好啦!”   何欢欢道:“我也要!共同进步!”   夏楠则在一旁思索,问:“小草,orbit的人应该不会找导师告状,处分你们吧?你提防着点儿啊,景明他那人无所谓,可你不能背上处分。”   “呃,应该不会的吧?”杜若说,心里却有点儿悬。   可事情果然不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第二天早上,她接到张若涵的电话,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她语气听上去很严肃,杜若便隐约有了预感。   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忐忑地朝里边瞄一眼,就见张如涵和景明班上的生活老师汪老师坐在一起,面色严肃。   而景明坐在办公桌对面,还是那副斜斜垮垮的架势,无所谓的语气,道:“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直接给处分都行。但道歉,绝不可能。”   张老师和汪老师也觉得棘手。   orbit是招牌,prime也是招牌。两边都得罪不起。现在的学生一个个怎么就不消停呢。   可没办法,还是得按制度来,张如涵问:“据你师兄说,是两个人砸的?”   景明:“砸个东西还要两个人一起,你以为是搬砖呐?”   张如涵不做声了,看一眼他的生活老师。   汪老师道:“听说传控班的杜若也在现场,她跟这件事有关?”   “没关。”景明道,“我想把她挖来prime,所以砸了imu。就这么简单。”   汪老师叹气:“你也是,实验室之间互相抢人,像什么话?”   “是我单方面想挖她,跟她没半点关系。”他有些不耐烦了。   杜若靠在墙边,心中五味陈杂,半刻后,过去敲门:“老师。”   景明听了声音,一愣,回头看见她,散漫的脸色立刻冷却下去,看向老师,压低了声音:“东西是我砸的,叫她来干什么?!”   汪老师:“她也是参与者之一。”   “她参与什么了?!”   杜若走过去,站到景明的椅子旁边。   不知为何,这一次,不再像前两次,她不忐忑,也不害怕,镇定道:“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你们到orbit实验室里砸东西的事儿,性质恶劣,影响恶劣。”   “为什么性质恶劣?”杜若问,“被砸的东西是我的,想怎么处理是我的事。”   景明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个归属权问题我们先不讲,但那是在他们实验室里,你们冲进去砸东西,这种行为造成的影响很坏,必须去给师兄道歉。要是不能和平解决,得处分。”   话音刚落,再次传来敲门声:“老师。”   是李维。   “什么事?”   李维小跑过来,特别恭敬地递上一封信:“这是我们传控班二十一个男生写的交给学校领导的联名信。”   “联名信?”两个老师一脸疑惑地接过来,“什么事儿啊写联名信?”   “没事儿。”李维礼貌道,“就是抗议院里对杜若进行处罚,不管是道歉还是处分,我们班全班同学都不接受,也都将找到上一级的校领导,抗议到底。”   说话间,张如涵已拆开信笺,就见上边数行打印字体陈诉事件,下边二十一个字体各异的手写姓名加手印。   张如涵和汪老师互看一眼,愣在原地。   ……   杜若走进教室时,离上课只有几分钟,同学们都到齐了,有的看书,有的聊天。   中间组第一排的位置还是留给她的。   她走进去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太注意,仿佛这是很平常的一天。   可她认真地看了班上每一个同学,每看一个人,都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她站在原地不动。   这下,同学们渐渐察觉到异常,一个个都看过来了。她走到讲台上,冲大家微微一笑,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她站起身,咧嘴笑:“谢谢你们啦。”   大家都笑了,有的还挺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眼睛笑成一条细细的线。   朱韬说:“好了好了,下来吧,过会儿老师来了,以为你要讲课呢。”   一阵笑声。   杜若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专属座位上。   上课铃响时,李维也进了教室,在第二排找了位置坐下。   一堂课下,杜若好奇,转头问李维:“你们怎么会想到写联名信啊,还那么及时?”   李维笑道:“景明啊。”   杜若心里一突:“啊?”   “景明早就料到邬正博会搞这出,昨晚就跟我提了这事儿,让我最好弄封联名信。我跟班上同学一说,大家特气愤,当晚就写好了。还有人想揍他丫的呢。”   那一刻,杜若的心突然就磕了一下。    第38章 chapter 38   chapter 38   上完两节课, 杜若他们换教室去实验楼继续上课。网值得您收藏   她背着书包经过走廊时,看见了景明。   他站在楼梯间的安全门旁边,说了句:“过来。”人去了楼道那头。   杜若皱皱鼻子, 揪着书包带子, 慢慢跟了过去。   楼梯间里有同学上下楼经过, 两人拉开距离, 没有对视,也没有说话。   五月的最后一天, 窗外是盛大的夏季,热烈的阳光照着, 皮肤微沁出细汗。   待同学都走了,   “有事啊……”她问, 手指无意识攥紧, 望望外头, 又说,“我马上要去上课了。”   他斜靠在楼梯扶手上, 开口:“你有意向的话,可以加入prime。”   杜若愣了愣,抬眸看他, 一秒间便又移开目光, 垂眸想了半刻,还是那句话:“不要。”   景明皱眉。再次被拒, 已是不爽:“理由?……别跟我说orbit。你只是助理, 没接触核心项目, 没保密条款,流程上没问题。”   “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他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问:“你上bbs没?”   “……没。”她撒谎。   他微恼:“现在上去看。”   “……”她硬着头皮打开手机,上了论坛,翻开昨天她看过的内容。   “杜若春,我在那么多人面前砸了东西,也跟老师说了,就为抢人。全校都知道了。结果倒好,你现不来,让我面子往哪儿放?”   杜若一怔,没料到这一层影响。   如果她不去,这次事件恐怕演变成花边或笑料。她和景明的处境都会变得难堪。   怎么突然就骑虎难下了?   他看出她纠结了,添油加醋地冷嘲一声:“我好心帮你出气,你就打算这么坑我!”   “我……”她低头,长久地不吭声,细细的眉毛拧着,内心在天人交战。   “再给你看样东西。”他掏出手机,发给她一个连接,看一眼时间,说,“上课去吧。今天之内给我答复。”   说完,手机抄兜里,下楼去了。   他一走。   她的肩膀就无意识放松了下去,压在身上的莫名压力瞬间移开。   她原地呆了几秒,才猛然想起要上课,赶紧穿过盛夏的校园,跑去实验楼。   她认真上课,没注意手机里景明发来的链接,直到午饭后回宿舍,她才想起点开看,是个概念宣传片。   背景音乐大气恢弘,光影绚烂,文字与画面切换,   “15个国家”   “24支参赛队伍”   画面闪现出曲线精美的赛车,年轻人的笑脸。   突然,音乐变得激烈,一辆辆赛车在跑道上纵情驰骋,   “最尖端的技术”   “最前沿的科学”   蓝天碧海,人声鼎沸,   彩旗招展,一辆车冲过终点。   世界变黑,音乐消弭,寂静中,屏幕上显现出两行字:   ——   首届全球大学生无人驾驶赛车竞速大赛   中国深圳   aug 2017   ——   竟是如此顶级的赛事!   她早在几月前就听说今年暑假会在深圳举行世界无人赛车竞速大赛。   没想到prime也是参赛团队之一。   下午没课,中午天气太热。她原本想睡个午觉,可脑子里晃着那些年轻人的笑脸,那些飞速奔驰的赛车,她心脏砰砰跳,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把概念宣传片点开,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实在是眼馋,便硬着头皮给景明发了条信息:   “如果我加入,其他成员会同意吗?”   很快,那边回了条消息过来:“熬过两月试用期再说。”   杜若:“……”   早上还不是这么说的。   再说了,她才没那么弱!   那边又来了条消息:“分股按能力和贡献来。prime拒绝白吃白喝懒散放羊的草包。”   杜若被这话刺激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多给我我还不要呢!”   那头没搭理了。   她捧着手机等了会儿,一直没回复,她又重新倒回床上。   窗外烈日炎炎,室内有些闷热。   她拧着眉,有点儿纠结,有点儿惆怅,还有点儿忐忑。   手机叮一下又响了,信息来自景明:“没课就来实验室。自觉。”   她一愣,立刻麻溜地爬下床,换衣服洗脸,背上书包跑去prime实验室。   到了门口,她小心地敲下门,推开一条缝了,探头看一眼。   万子昂最先看见她,笑道:“新人来了。”   这话一落,正忙碌着的男生们全看过来,虽都认识,但各个表情新鲜,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快乐的善意。   “你终于来了。新鲜血液啊!成天和这群人打照面,我都看腻了!”这一声吊儿郎当,从一台电脑后传来。是何望,夏楠班上的男生,他们学院的计算机天才。   “李维,你们班花来了。”这是何欢欢班上的自动化天才涂之远。   李维笑:“现在是队花儿了,对吧小草?”   杜若一窘:“你叫我什么?”   “你舍友不都叫你小草吗?哈哈。小草多可爱啊。”   “杜若那么好听,干嘛叫小草?”何望不懂,“要叫也该叫小花儿。景明那种人才是草。”   “事情做完了吗废话这么多?”景明走过来。   “这不欢迎新成员吗?欢迎啊杜若。”何望冲她飞了飞眉毛,说完,收了心继续手头的事情了。   其他人打了招呼后也各自忙碌。   景明走到杜若跟前,看她一眼:“来了?”   “唔。”她不太自在地搓了下手,刚才跑过来的,身上都出汗了。   “外边很热?”   “嗯。”   他拿起一瓶水,拧开了递给她,她赶紧接过:“谢谢。”   “带你看一下。”景明走几步,没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看,她正在喝水,撞见他在看她,赶紧放下瓶子,拧上盖子,轻轻咳一声。   景明:“跟上。”   “哦。”她赶忙跟去他身后,在实验室里四处转。   他插着兜走在前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无人驾驶汽车说到底,并不是汽车,而是机器人。”   杜若:“外形像汽车的机器人。变形金刚?”   他侧眸瞥她一眼,继续:“简单来说,它和其他所有简单的复杂的机器人一样——传感器接收信息,传递给电脑进行处理,电脑分析信息后下达执行命令,电机接受命令,执行操作。”   实验室共十人,如杜若加入,将变为十一人。目前分为传感组、控制组和执行组。   传感组研究超声波雷达,gps,加速度传感,imu等传感器,以精确地观察路况和车况,为车辆做出“眼睛”和“皮肤”,将外界信息传递给电脑。   控制组研究电脑处理系统,为车辆提供“头脑”,从传感系统接受信息,判断分析后,做出指令,传达给执行系统。   执行组则研究方向盘油门和刹车等,充当“手脚”,严密执行“头脑”传达的指令。   景明看她:“知道自己的位置了吧?”   杜若点头,她将加入这个链条的第一环:“传感组。”   “你是眼睛。”景明说,“记住了,这是很重要的一环。”   此刻的他,不是当初那个嘲笑他的少年,也不是昨天帮她解围的施恩者,而是prime的队长,认真,坚定,对这实验室里的一切负责。   “记得。”她重重地点头,莫名地,一瞬间职责在身,与有荣焉。   眼睛。   她是眼睛呢。   一年前,她曾坐在教室里,因不懂“传感与控制”而迷茫,一度怀疑自己为何要选择这个陌生的专业,也因此陷入长久的焦躁和苦恼。   如今回首,人生路上,不必因一时没有远大理想和目标而沮丧,也没那么多刚好的命中注定等着你。你走过去了,才会碰到。   一下午,杜若都待在实验室,了解熟悉prime无人驾驶项目的发展史、目前进展,以及传感组取得的成就,面临的待解决难题。   越看越觉得这个团队了不起。   景明说过,允许她和团队有一段时间的磨合。竞速大赛之后,如果她表现良好,prime会将她留下。   而她,决定接受挑战。   ……   晚上,队里的人照常出去聚餐。   在学校附近一家高档的中餐馆,落地窗的包厢,三面垂坠着中国红的细密丝绦,一面看得见庭中绿植假山,包厢中央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餐盘、餐具、摆放工整齐全。   景明进包厢后,回头找了一眼,看到杜若走来。她还要往里走呢,他拉开一把椅子挡她跟前,她愣一下,还是坐下了。   待她坐好,他坐到她旁边,闲闲地拆了餐巾铺在身前。   杜若偷看他一眼,有样学样地把餐巾铺好,她之前还以为是铺在桌上的呢。   服务员送来四五份菜单,大家小范围地聚在一起点菜。   景明打开菜单,翻了几页,低声问:“想吃什么?”   杜若听到他跟自己说话,回过头来,说:“都行。”   他翻了一两页,说:“没有’都行‘。”   杜若:“……”   他把菜单递到她面前:“点两个。”   杜若看了一会儿,说:“清炒虾仁,还有水煮鱼。”   服务员来点菜,队里每人点一样,到了景明这儿:“清炒虾仁,水煮鱼。”菜单合上还给服务员。   服务员:“要喝点什么?”   何望:“先来箱啤酒,等下,没喝完的可以退吧?”   “可以的。”   “行。”   景明不喝酒,要了壶龙井,扭头问杜若:“你喝什么?”   他离她太近,她呼吸微滞:“啊?”   何望问:“小草喝酒吗?”   杜若摆手:“不喝的。”   “鲜榨玉米汁。”景明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报完菜单,走了。   大家聊起天来。   杜若虽是新人,但和队中男生都认识,加之同龄,一起相处异常自在。虽然大家谈话的内容都和实验室的研究项目相关,可她听着并不陌生,权当深入了解。   “刚来的路上接到梁文邦老师电话,”李维道,“说学校有意把我们的项目推介给科技部。等初步研发完成,或许能得到国家支持。”   杜若大为诧异,不想大家都很淡定,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涂之远问:“创业项目展会上收的那些资料呢?想跟我们投资合作的公司挺多的吧?”   李维:“有一大半直接pass了。条件很差,还摆架子,或许不相信我们能成功。”   说话间,餐馆已陆续开始上菜。   菜品味道真心不错,杜若胃口极好,一边埋头吃菜,一边认真听大家讲话。   李维接着刚才的话道:“筛了几天,小公司小投资人全剔了。剩下六家比较靠谱的。”   分别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互联网运营公司,汽车制造公司,两家著名投资公司,国外一家互联网巨头公司和一个知名投资人。   朱韬道:“听着都很不错诶。”   景明却道:“我个人倾向于,不跟大公司合作。”   “为什么?”   “大公司大企业已经有他们的主攻阵营和强势项目,尤其是他们的传统盈利领域,永远是核心。无人驾驶会沦为边缘,哪天领导变了,或是几年内收效不显著,股东们一投票,轻易就能把项目砍掉或是变卖。现在看上去有这么多企业追捧我们,无非是想让他们自己的触角伸到更多的领域中去而已,依然只是个噱头。”   杜若喝着玉米汁,佩服地点头,又无意识看了他一眼。   何望赞同:“对,这也是我担心的。”   涂之远道:“我也觉得,自立门户,找投资人比较好。”   李维轻叹:“找投资人吧,给的条件是好,但要求也就相应地苛刻许多。像股权啊,多少年内必须盈利啊,必须参加什么活动赛事之类的。”   景明喝一口杯中的茶,沉默半刻,忽说:“展会那天,言若愚来我们展区了。”   桌上之人齐齐一愣:“言老?”   “对。”   言若愚出生名门,是著名的机械工程专家,也是几十年前国内最早一批研究无人驾驶的科学家,只可惜由于时代、技术、条件等各种原因,未能成功。   而他一生都致力于培养和支持国内有前途的年轻人进行高科技创业,立志打造在国际上强有竞争力的本土科技品牌。由他投资而成长起来的创业团体和大公司如今已遍布华夏。   何望惊喜道:“卧槽,他该不会看上我们的项目了吧?”   “别激动。”景明泼冷水,“他并没有联系我们。”   何望叹了口气。   万子昂也叹道:“听说每年送到言老桌上的项目企划书都有近千份,他或许选了别人也说不定。”   景明道:“都先别想了,好好做项目,至于跟谁合作,以后慢慢谈。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合作,也更不是变现,而是把东西做好。”   “那当然了!”大家笑起来,一致点头。一张张笑脸心无城府,干净纯粹。   杜若咬着排骨,也不由自主地认真点头。   桌中间转盘转着,她一眼看见虾仁转过来了,伸筷子去夹,可今天菜比较多,虾仁放在中央,她手短,够不着。   眼看转盘要转走了,景明放下茶杯,拿勺子舀了一勺虾仁放进她的碟子里。   “……”她愣了愣,小声,“谢谢。”   好在周围人都没在意。   他只是在照顾队员而已吧,她默默吃着q弹的虾仁,听朱韬开玩笑:“景明你干脆找你爸投资算了。”   “得了吧。”景明哧一声,嫌弃地说,“我受不了他那拽样儿。”   众人:“……”   谁那拽样儿?   吃到差不多了,景明起身去结账,到前台刷了卡回来,碰上李维。   李维上前便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一旁。   “干嘛?”   “诶,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啊?”李维问。   景明顿了一秒,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   “要你管?”他要掀开他的手,   李维不放,把他箍得更紧:“杜若这女孩挺好的,我跟她好朋友一场,不想看她受伤,你要不是特别喜欢,就别瞎招惹她。”   景明:“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第39章   六月的第一天, 杜若一大早就去了实验室,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呢,结果景明他们早到了。只是人员不齐,有的队员上课去了, 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景明俯身站在控制组那边的长桌前, 单手撑在桌沿,看着何望他们写代码,时不时低声交流几句:   “配合遗传算法……”他说着说着, 似乎察觉到什么, 抬眸朝杜若的方向看一眼,眼皮上抬出一道深深的褶, 又黑又亮的眼睛和她的目光对上。她呼吸微窒, 他已低眸下去, “……加速度控制和状态控制……”   杜若轻手轻脚走去自己桌前, 放下书包,先帮李维整理资料和设备。   传感组的任务虽然艰巨,但这一年来的成果也相当丰富。   无人驾驶汽车几乎全身布满传感器, 有探测道路、分辨行人动物车辆、识别交通信号灯交通指示牌的超声波雷达、激光雷达、摄像头、激光发射器;还有确定车辆方位, 测量车辆运动状态(加减速,转弯, 停车)的陀螺仪、惯性测量单元、加速计、GPS;等等等等。   每个传感器都要做到精益求精。不然出现突发状况就可能发生危险。   李维是传感组的组长, 由于杜若新来, 分配给她的任务很简单, 提高IMU的工作性能, 这对杜若来说并不难,很快就上手了。   她做起事情来相当认真,设计制图,连接元件,丝毫不注意周围的环境。实验室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也毫无知觉。   某一刻,她正低头打磨元件,男生的手伸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的笔记上慢慢滑动。   她余光一瞥,认出了那只手的主人。哪怕认不出,也能认出那精致干净的衬衫袖口,白玉般泽润的纽扣。   现在是夏天了,他衬衣的衣角硬硬的,搔着她的手肘。   ……好痒。   她谨慎地把手往内收了一点儿,没想他看着她的笔记,无意间身体重心一换,衬衣衣角又在她手肘上搔弄起来。   杜若:“……”   他是不是没转换过来,没意识到新来的这位是个女生啊。   她已没地方再退,索性不管了,也不抬头,继续做自己的事。那人漂亮的手指在她笔记本上滑动,像在抚摸什么。   她匆匆收回目光,可他似乎站累了,居然俯下身来,手肘撑在桌上。   杜若顿觉一道迫人的黑影压下来,带着他身上熟悉的男生气味笼罩降临,一瞬间,他俊逸的侧脸已近在眼前,眉峰,鼻梁,薄唇,喉结,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的锁骨。   她惊慌失措,立刻躲开,腾地站了起来,椅子哗啦一响。实验室里有人看过来,只见她闷红着脸,也不知是不是工作太久太专注导致。   他趴在桌上,回头望她:“怎么了?”   “……呃……没……什么。”她手指乱指了一下,“刚刚,以为有虫子。看错了。”   “呵。”他这才站起身,从她身边走过了,表扬一句,“笔记做得不错。”   她看他走了,才重新坐下。手心早已起了一层汗。   这燥热的夏天。   上午十点要上公共英语课,临近上课时间,大家收拾了东西离开实验室,往教学楼走。   太阳很大,杜若一出实验楼就戴上帽子。   万子昂笑道:“这么怕晒啊?”   “嗯。”杜若道,“你不记得我去年刚入学时多黑呀,好不容易变白,不能再晒黑了。再怎么我也是个女生,该讲究的时候还是要讲究的。”   万子昂端详她:“以前黑吗?杜若你变化太大,我都不记得你以前的样子了。”   “不记得最好,赶紧忘掉!”杜若笑道。   一旁,景明听言,侧眸看她一眼。   他还记得在北京西站接她时的情景,又黑又瘦,脏乱枯黄。   此刻,夏天的阳光把她照得有些发白,她笑着,眼睛弯弯,梨涡浅浅。她眼神无意间移过来,和他的撞上,她一愣,笑容凝在半路,立刻移开。   他只道她是做贼心虚。   而他呢,之前还尚未转圜过来,可昨天吃饭时李维的话把他敲醒了。   可不就是有意思?   这么一想,他又不自觉极淡地勾了下唇角,有那么一丝势在必得的傲气。   路上经过小卖部,景明进去买水,按人头买了几瓶分给大家,最后一瓶递给杜若。   她接过水,看他扫码付钱,想起队里做什么事,都是他结账,随口就问了一句:“怎么总是你请客啊?”   过道狭窄,彼时他拧着瓶盖,从她身边挤过,听言,俯身凑近她,低声问了句:“想管我的帐?”   她的心猛地一撞。   男生炙热的呼吸喷在她耳朵边儿上,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得她耳朵通红。   她怔愣回头,他人已经走出门口了,只剩门外阳光灿烂。夏天树木茂盛,绿意盎然。   蓦地想起上次和他同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还是秋天呢,那时木门外的树叶金黄一片,像一幅画。   如今这画变了色彩。   她思忖着他刚才古怪又异常的行为。   他这是……把她当队员,哥儿们,开玩笑的。态度的转变不过是因为她从他的圈子外走进了圈子内。仅此而已。   她这才放松了点儿,跟着走了出去。   大阶梯教室里,班上的男生照例给她占了第一排靠走廊的座位,她刚坐下,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她身边闪过,落在她正后方。   长期稳居最后一排的某人破天荒地来了第二排。   杜若打开课本看书。   景明盯着她后脑勺看了几眼,她束着马尾,脖子后有细细的碎发。   阶梯教室后排的座椅本就比前排高,他双手交叠,趴桌上,正好与她的后脑勺齐平。   他在后边“喂”地轻唤一声,一口气呼出来,那细腻脖子上绒绒的毛发飞舞,撩在她脖子上一个激灵。   她立刻回头,近距离地撞见了他的正脸。鼻尖和她只差一个拳头的距离。他的眼睛又黑又亮,里边是她小小的影子。   她心口一砰,立刻后退,顾忌着何欢欢坐在身边,没吭声,只拿眼睛瞪他。   “同学,”他仍然趴着,平视她的眼睛,“今天上哪一课?”   杜若转过身去。   作为队长的景明和她印象里的判若两人,行为反常。她的脑瓜想不出缘由。   他还要呼叫她,她却像有感应似的,立马抱着书回头看他一眼:“11单元A篇。”   “谢谢。”景明冲她礼貌一笑。   杜若:“……”   貌似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她再度转身回去时,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僵掉了。隐隐觉得,加入Prime,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很快,上课铃响,她收了心思。   课堂上,老师点她读书,如今,她已能用一口标准而流利的美音朗读。   读完后,何欢欢特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她耸肩,开心地笑了。   她认真上完一堂课,到了课间也坐在原地看书,始终没管身后的人。课间过半,他也没打扰她。又过了一会儿,她无意回头,才发现景明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才上午十点多呢……   因他睡着,表情褪去了平时的轻狂倨傲,看着竟有些柔和而人畜无害。   杜若只看了两秒,便收回目光,转过身子,重新看向课本,默念起了课文。   中午,下课铃响,学生们解放了,收拾书本去食堂。   何欢欢催促:“小草快点儿,今天食堂有红烧牛柳。”   杜若:“你和夏楠她们一起去吧。我跟师兄一起吃午饭。”   “黎清和?他回国了?”   “嗯。上午到的。”   “那好吧,分散行动。”   “拜拜。”杜若背起书包上过道,突然就被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回头一看,景明从她身边走过去,侧脸冷淡。   杜若莫名其妙,不知谁又惹他生气了,变脸比翻书还快。   她跟在后头出了教学楼,一眼看见黎清和在路对面等着,笑着跑过去:“师兄!”   景明走在前头,听着这声师兄只觉极度刺耳,可他也硬是没回头看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   杜若跑到黎清和跟前,后者开口便是抱歉:“我都知道了。对不起啊杜若。”   “哎呀你别,跟你又没关系。”她不想气氛尴尬,赶紧招呼,“走吧,先去吃饭。”   两人去食堂打了饭菜坐下,黎清和再次道歉:“杜若,其实易师兄是想让你加入的,但没想到邬师兄不同意,把事情搞成这样。让你受委屈了。”   杜若笑道:“算啦,东西也被砸了,就算扯平了。而且,易师兄有这个想法,我都很高兴了。”   “易师兄说,这次算他欠你的。”   杜若一愣,难以想象易坤那个冰山脸会说出这种话,忙道:“你帮我转告一下,真的没事。”   黎清和叹气:“杜若,你也别怪他。邬师兄是副队,队中人缘不错,Orbit是个团队,大家一起做事,最重要是齐心和团结。易师兄不可能为了你去处罚邬师兄,破坏队内气氛。他毕竟是副队,劳苦功高。”   “我知道。我也不想看到你们不好。”杜若说,“大家都好好做自己的事吧。这件事真别说了,让它过去吧,越说越尴尬了。”   “行吧。”黎清和也不在这问题上深谈,道,“对了,我在德国给你带了份礼物,刚忘带了。找个时间给你送去。”   “晚上吧。我下午全是课呢。”   “行。”   杜若下午有课,吃完饭就走了。   她上了一下午的课,晚饭后又去图书馆做了会儿作业,直到晚上九点准备撤时,手机来了条信息,景明:“你有没有点儿自觉性!”   她头皮一麻,隔着文字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赶紧回复:“我这就准备去实验室的啊。”   对方没理了。   杜若一路飞奔去实验室。   大家都在,景明也在,脸色很差,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琢磨着这位老大可能不满她的“不积极”,是以让自己化身一团空气,悄无声息地飘去桌边,伏案看资料,做器械,偶尔起身去观摩队友们的设计图试验流程图。   景明抬眸看一眼她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又烦又躁。   中午不来,跟黎清和吃饭去了;   下午不来,上课;   晚上呢?!   呵,他景明能输给那什么黎清和?   他还算克制的,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做自己的事了。   忙忙碌碌到十点多,杜若手机响了,她立即接了跑去一边:“喂,师兄?”   景明再度抬眸,就见她放下电话,匆忙跑出门。   大概十分钟后,杜若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个德国特色的木偶娃娃,表情欢欢喜喜的。回到座位上了,还把手中的木偶翻来覆去看好几道。   景明盯她半晌。   自尊受到无尽挑战,忍无可忍。   他丢下手中的工具,走过去。   杜若察觉他靠近,立刻把娃娃扔去一旁,抄起仪器和电线,一副“老板我真的在努力工作”的认真乖巧模样。   景明:“我过会儿有话跟你讲。”   杜若:“……哦。”   他走了。   她心里一个咯噔,完了,要挨训了。可她真的很冤枉。   到了晚上十一点半,大家陆陆续续收工走了,人越来越少,杜若还在忙碌。   又过半小时,朱韬说:“杜若,还不走啊。”   她抬头,发现实验室里一个别的人都没了。   她想起景明说有事,道:“我再等一会儿。”   “那行,早点儿回去啊。”   “知道啦。”   也好,挨训起码选没人的时候。   杜若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继续做笔记抄资料。   景明回到实验室时,就见一室白光,只剩杜若独自伏案工作,她微侧着头,长发别在耳后,顺着修长的白皙的脖子垂到胸前。   他走过去,靠在一旁的桌上,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没什么表情。   她余光瞥见什么,看过来,吓得轻轻弹跳一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我一跳!”   “刚才。”他回答很简短,没笑,似乎没那个心情。   她见他脸色不好,忐忑了:“你要跟我说什么事啊?”   景明不答,盯着她看,不知是在判断什么,还是在抉择什么。   杜若心里愈发七上八下,决定先下手解释:“我,我下午全是课,晚上做作业去了。我本来就准备来实验室的,你刚好发消息。你不发我也会过来。我没消极怠工。”   他还是不说话,眉心拧着,隐约透着一丝遭受藐视后的忍怒。   她揣摩半刻,越来越感觉他可能想把她开除,不如,溜走逃避让他冷静下比较好。于是……   “时间也不早了,没事我先走了啊。”她说着赶紧把笔记本收进书包,就要拉上走人。   景明突然开口:“我喜欢你。”   杜若猛地停在原地。    第40章   实验室里静谧无声,日光灯照得四周灿如白昼。   两人对视着, 沉默而又安静。   杜若盯着他, 迟迟不开口,也没反应, 像一只突然断了电的机器人。   景明拿不准,无意识舔了下下嘴唇, 再度开口:“杜若春……”   下一秒,杜若仿佛突然被敲醒,飞速拉上书包拉链, 说:“我不喜欢你。”说完就背上书包朝外逃去。   景明始料未及,眉心顷刻间皱起:“话不说清楚跑什么?!”他几大步追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她像突遭围堵的小兽, 被吓得一个后退,有些惊慌地看一下他的眼睛, 又立刻弹开看向别处, 仓惶道:“我都说了。”   “说什么了?”   “说了不喜欢你。”她手抓着一旁的实验台,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撒谎。”景明脸色微青。   “没有……”她揪紧书包带子, 努力想冲破他的防线往外走,“我真的要回去了……”   他又是一步截了她的去路,完全不打算放她走。   她又急又慌,脸红得要滴血:“我真的要回去了……”   “把话说完!”   “我说了!不喜欢……”声音突然变小,发现他脸色变了。   他站在原地, 咬一咬嘴唇, 抬头望一下天, 气极竟笑了一下。   下一刻,他黑着脸低下头,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啪”地抖到她面前,近乎示威:“不喜欢我,这是什么?”   杜若一愣,就见他手里拿着一张政治笔记。   她脑子瓮地一下炸开,面颊血红,恼羞难忍,扑上去要夺回来。   他一只手举高,她够不着,又急又气,蹦起来一抓,抓到一块边角,纸张瞬时撕裂。   他一愕,迅速一手将纸护在身后,一手将她拦住,怒斥道:“你干什么!”   他这一声斥责,她猛地停下,抬头看他,眼睛里恐惧、慌张、无措皆一闪而过,取而代之是深深的羞耻、失望与怨愤。   “很得意吗?”   他微顿。   她气得胸膛起伏:“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很得意吗?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高高在上,而我就该召之即来了?”   景明眼瞳微敛,意外她也能说出如此尖刻的话。   而杜若只觉受够了他的羞辱,已是浑身颤抖。   六月的天,她牙齿打颤。   她不想跟他讲话,只想一逃了之。   可他堵在面前不让,而她也没法再躲再避,长久以来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一股脑地涌泄出来,将因逃避恐惧筑起的围墙撞击成粉碎:   “我是喜欢过你,那又怎样?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你这种人,傲慢,刻薄,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我是脑子里进水了才会喜欢你!”   景明面红到了耳朵根,他长这么大哪里受到过这般抨击?   他盯着她,恼羞到极点:“我不把谁放在眼里了?嗯?”   她嘴唇微颤,说不出口。   “说啊,”他朝她逼近一步,微微俯身,黑眼睛盯着她,“我不把谁放在眼里了?”   她逞强着不肯后退,狠狠盯着他,突然道:“我!”   他唇角一勾,微嘲:“的确。可那时的你,我不喜欢,也不注意,这不是很正常?”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深受刺激。   不想时隔半年多,他竟会再度给她一刀,竟还和当初一样的态度。仿佛噩梦重演。   “那时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愿望是什么,目标又是什么?说近了,考试及格,申请助学金?说远了,顺当毕业,做个小白领,租个小房子?我跟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那时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很正常?”   “正常!”她倔强地抿起嘴唇,心却痛得像被利刃刺过,“可是……’别喜欢我,我是不会喜欢你的。‘——你是有多鄙视我多看不起我才会说出这种话?觉得我很丑很穷很可笑吗?不喜欢就不喜欢,为什么非要说那种话来践踏别人的尊严?”   原来,根本就没过去。   那依然是她生命里最难以启齿的过往,最难以揭过的疤痕,此刻提及,她嗓音微颤,眼眶也红了,   “你或许不是故意的,你是天生的。   你天生就拥有一切,所以你看不到任何不起眼的东西,看不到别人的痛苦,挣扎和卑微。我和你不一样,我天生什么都没有。我曾经、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你没有资格嘲笑看轻。你也没那么了不起,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我去喜欢的人。”   这话对他的冲击不亚于当面一耳光。   “别摆出一副受伤至深的样子!”景明忍怒道,“说我傲慢,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清高,脆弱,矫情。我为什么说那句话?那时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因为喜欢我你做过什么,是跟我表白了还是我问你的时候你承认了?都没有。如果当时你承认,我再混也不至于说出那种话。——我说不会喜欢你,有什么问题?”   杜若脸红如血:“那你现在也不要喜欢我!”   他顿时不吭声了,又狠又恨地盯着她。   而她跟他这番对峙争吵,已强撑到极限,眼眶红得跟兔子一样,几番几次地强忍住了眼泪,却快要忍不住了。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别过头去,竭力呼吸着,不想自己看上去太落败。   他原还冒火,一见她这样,忽然失声无言了,一时没说话。半晌了,才强忍着不平说:“那没办法,我跟你这种人不一样。你这种人,呵!”   她立即回头,见他眼里隐忍着恼意,知道他接下来又是一番自大无理的攻击,是以全身的警戒都竖了起来!   没想他冷冷讽刺一声:“你这种人,我真的很好奇,你喜欢过我,然后呢?”   她微愣,警惕着,不明白他想讲什么。   “真的喜欢过我吗?怎么那么容易就放弃了!说得委屈巴巴,多受伤,可实际还不是因为我说了一句实话,你就立刻退缩。这么浅薄的喜欢,呵!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心里的一个幻影,一个你憧憬的理想对象?一旦你发现原来这个人不完美,原来这个人有瑕疵,你就立刻不喜欢了。”说到此处,他再度恼了,“这么低级的喜欢,你好意思说。”   杜若:“你的喜欢就很高级?!”   他斥:“比你好点儿!至少现在吵了一架,还是喜欢你!”   她怔在原地,心砰地震颤一下,始料未及,像突然被打回原形。   恼怒羞愤顷刻间都不在,害怕恐慌重新占据头脑,她胸膛起伏着,再度别过脸去。   手又一次无意识地抓紧桌沿,人往后退缩一步。   而他看着她这幅抗拒的样子,牙关咬着,分明已经发泄一通,可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两人又陷入了一开始的沉默相对中,谁都不讲话。   仿佛都累了,都觉得,这样的争吵和发泄没有任何意义了。   日光灯把实验室照得发白。两人长久地安静着,像要融化在这白光里。   直到渐渐,她握住桌沿的手指缓缓松开了,潮涌的情绪仿佛也退了下去。   最后,她轻声开口: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不需要。我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目前的状态我不想改变……”   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原本以为,她能把内心的想法像刚才那样宣泄出来,可,还是说不出。   因为,   景明,   你就是那片叶子啊,一叶障目的叶子。   上大学这一年,不喜欢你的时候,我才是最自由的。能看见生活里有太多的东西。而曾经那段时间,因为喜欢你,太痛苦,我不想回去了。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去猜测,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不想在操场的那么多人里一眼就认出你,认出你的衣服,你的影子。不想看着你的背影都觉得很欢喜,跟在你身后走哪怕永远不被发现走去天荒地老也愿意。不想再花时间揣测,你在干什么,在家,在实验室,还是在宿舍,有没有偶尔想起过我,在意过我,有没有偶尔觉得我也或许有那么一点儿不错。也不想看到一片树叶就想起你,看到鸽子也想起你,看到树梢和蓝天还想起你。   可,   她含着泪,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极淡地笑了一下,说:“我只想做好我自己。让我自己变得更好。我觉得,这比跟你谈恋爱重要。”   景明看着她,没有反驳,没有愤怒,长久地没有说话了。   而就是这一刻,他发现,他对她的感觉变了。仿佛终于看清,今晚之前,他对她,不过是一种肤浅的小孩子非要抢玩具的情感。   可此刻,心口那莫名钝钝的疼,让他突然谨慎,不再上前了。   他看见她低着头,一颗眼泪砸落,他说:“别哭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多喜欢,也没说非要追你。你哭什么?我就那么……”他止了止,又皱眉,“行了,别哭了!”   杜若抹一下眼睛,揪紧已被她抓成绳儿的书包带,埋头往外走。   他再度拦住。   她抬头,红着眼睛:“我要回去了!”   “一起走,太晚了。”他拿上自己的书包,往外走去,到门口了回头,她低着脑袋慢慢跟出来。   他锁了门。   深夜的校园,树影憧憧。   过去的时光,秋去冬来,春尽夏至。   实验楼门前的这条路风景变换,从金黄到落叶,从干枯到发芽,从新叶到盛放。如今树冠如伞,遮天蔽光。   乳白的路灯光在枝桠树叶间穿梭,像一颗颗白色的小星星般洒满地面,洒在夜行人沉默的脸上。   景明和杜若两人走在道路的两边,隔着一整条路宽的距离,一路走在星空般的光影里,一句话不讲,谁也不看谁。   深夜的校园,夜色如此之惬意宁静,可惜,谁也无心风景。两人就这样像两条平行线一样,从一栋栋实验楼走过一栋栋教学楼,又从办公区走过操场,一路月色流转,灯光烂漫。世界安静,空无他人。   盛夏的夜风轻抚着他的衬衫,她的裙角,却不知能否抚平各自心里起伏的心绪。   直到快到她宿舍门口,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可终究是他更快,几大步上前就拦在她前头。   她依然揪着书包带子,垂着眼眸不看他,浑身上下都是戒备的姿态。   “杜若春。”他平淡开口,“别走。让你加入Prime不是为了追你,我不至于浑到这地步,拿工作来讨女生欢心。让你加入,只是因为,你配。”   “我需要你,Prime需要你。今晚的事,我就随口一说。今晚过了,也就过去了。”   他说完,不做停留。走了。   男生的脚步声远去,她没有看他的背影,坚定地走进了宿舍楼。   留下空空的街道,再无人影。   杜若回去太迟,在宿管阿姨那里登记后,穿过深夜空旷安静的大厅,走进楼去,坐电梯。   当年的痛,好像终于原倍地还回去了,可为什么,   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她泪流满面。    第41章   六月的清晨, 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 斜斜地铺满实验楼的走廊。   杜若站在实验室门口,手扶在门把上,将推未推。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坦荡一点, 没必要藏着躲着, 那样没意思。   这么想着,她深吸一口气, 正要推门。   “干什么呢?”身后有人走上前,推开门进去, 回头看她一眼,“没睡醒?”   杜若看向景明,立刻摇头:“睡醒了。”   “准备开会了。”他说,走远了。   她瞥一眼他的背影,他看上去很寻常,仿佛昨晚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在于, 表情里语气里收敛了那么一丝傲慢。   也好。   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同伴, 上下级,都行。   她很快收心, 准备好笔记本开会去了。   会上并未讨论太多的内容,只是对即将在深圳进行的比赛做了些规划和信息分享,景明给各组分派任务后,便散会了。   工作当前, 他似乎无心再去顾忌其他;她也一样。   如此消磨掉那夜的记忆, 很好。   如今已是六月初, 一个月后暑假到来,全球大学生无人驾驶赛车竞速大赛将如约而至。   这是Prime团队无人驾驶项目试水的大好机会。   赛车场的路况相对于日常真实路况会简单很多,因此不需要团队拿出他们最高规格的技术配置。但即使如此,Prime全队上下都卯足了劲,没有丝毫怠慢。   费心钻研了一年多的项目终于要迎来考验,谁都想取得好成绩,自然跟打了鸡血一般。毕竟,队里一个个从小就是天才少年,心比天高,谁愿意自己的作品屈居人下呢。   景明和杜若都是做事认真的性格,或许不约而同保持着和平相处但又避免尴尬的默契,会公事公办地聊天讨论,但也都绝口不提工作外的事。   就这样只谈专业和工作,两人反而能心平气和自然平等地聊天了,杜若甚至在和他讨论问题时能与他对视而目光不会慌张避闪了。   偶尔两人聊完,各自转身时会略略一想,这样算不算是一种进步与和解,但谁都没有深究,让它一闪而过。   毕竟,专心准备比赛才是最重要的。   之后的大半个月,杜若除了日常的学习,其余时间全泡在实验室,工厂和工业园。   小组赛的赛道图她早已从主办方那里拿到手,她要做的是提高车“眼睛”的视力,让它清楚地“看”到赛道边界线、弯道、竞争对手、和人工障碍。   这对李维杜若他们来说都不难。   不论是边界线,汽车金属机身,抑或是统一的红色障碍标,以这些固定目标作为感应对象来调节感应器,都在Prime的技术掌控范围内。   转眼,气温一度度升高,盛夏更浓。   到了六月中旬,Prime全队再次聚集到一起开会时,杜若已拿出详细而完整的计划方案:“四个角以及车顶共5个激光雷达,5个高清摄像头,车顶车身车底共15个超声波传感器,另外还有陀螺仪加速计和光学速度传感器……初步规划是这样。”   景明转着笔,听她讲完了,问:“有困难吗?”   杜若摇头:“没有。”她说,“我们实验室现有的技术已经能达到无人赛车的要求。”   “那你们组这段时间岂不是太轻松了。”景明说,“给你加点儿难度吧。”   杜若耸耸肩,接受挑战:“行啊,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景明手中转动的笔就顿了顿,她细细软软的声音说出“老大”这两字,还真是……   他略略上下扫了她一眼。   此刻,她坐在桌子对面,眼睛清澈而自信,直视着他。   他道:“减轻重量,至少两公斤。”   杜若垂眸想想,那就得想办法简化设计方案了,她抬眸:“行。”   他手中的笔无意识地点了下桌子,但目光并在她脸上多停留,很快移开,看向朱韬他们:“时速350没问题?”   朱韬朗声:“放心。”   景明又对何望道:“大脑至少达到19万亿的AI运算。”   何望兴奋地挑眉:“谢谢老大要求严格。这才够意思,小打小闹的,谁稀罕玩儿?”   景明不禁笑了笑,扫一圈众人,每人脸上都写着信心和决心,他道:“我不管对手实力如何,我们必须做到最好,半个月后开始组车,有问题吗?”   “没问题。”少年们齐声嚷着,咚咚咚地一起拍桌子,整张会议桌上的纸张都在震颤。   杜若抿着唇笑。   “散会。”景明刚起身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件事。”   “机身、外形设计和表面喷涂都得炫酷点儿,我可不想带一辆又土又破的车去参赛。”   哄堂大笑。   而杜若看图纸时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诶?这里边怎么加了个座位?”   照理说,为了方便省事儿,无人赛车的驾驶座会裁减掉,用AI代替。   景明回头看她一眼,寻常道:“因为我们自己想玩啊。”   杜若:“……”   “这是开玩笑的事儿吗?”杜若看看李维何望等人,求助,“谁能劝谏一下?”   其他人耸耸肩:“我们也挺想玩儿的。”   杜若:“……”   她这是加入了个什么团队。   杜若拿着这张设计图去找梁文邦老师,问他的意见。   “我意见早给了,他不听,我也劝不回来。”梁文邦老师摇头叹气,“加座位这事儿,太乱来了。景明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太狂,太随心所欲。什么天花板他都要捅。他这性格,迟早栽跟头。”   杜若问:“加座位会增加危险系数?”   “当然。塞一块空间进去,不可避免要提高制作要求。当然了,技术达标,怎么折腾都行。不然呢,就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杜若忧愁地拧拧眉毛,但很快又舒展开:“我觉得没事。我们Prime很厉害的。”   梁文邦一愣,笑着感叹道:“看来,你也要成为他们的一员了。又或者说,物以类聚啊。”   杜若没明白:“什么意思啊?”   “大家都说,Prime里头全是一群野蛮生长又自负轻狂的人,都跟你们队长一个样儿,哈哈。你长久待下去,也会变得差不多。”   杜若一愣,头一次听人用自负轻狂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她。   可回头想想,好像,感觉还不错诶。   ……   之后的日子里,整个队伍都高度忙碌起来。   杜若不是跑图书馆,就是奔实验室,翻找书籍论文和视频资料,绞尽脑汁地想各种可行方案来减轻传感系统的自身重量,常常一连好几天忙到半夜。   她已经够勤奋了,却没想所有人都更努力。挑灯夜战是家常便饭。往往整栋楼到深夜后一片安静黑暗,只有Prime实验室里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尽心尽力,别说没有一句怨言叹息,反而都很自觉主动。   最为拼命的是景明。   好多时候她都困得不行了,他还待在实验室里。她这才从队员口里得知,他总是实验室里最后走的那个。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她才意识到,他很聪明,智商很高,但他也比常人刻苦努力得多。   有天深夜,零点了,何望万子昂等人伸着懒腰起身,准备回宿舍。   “杜若,还不走啊?”   “还有一小会儿。”她也有些困了,但想把手头的事情做完。   “早点儿回去啊。”   “知道啦。”   她又工作了一段时间。   实验室的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走了,她心无旁骛,直到眼睛都有些花了,她才准备离开。   抬头看,明亮的实验室里空空落落,只剩景明还坐在电脑前。   她收拾好东西要走,想想,还是回头看他:“一点了诶,还不回去?”   没人回答。   景明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异常专注。   她知道他忙着,没分心,也听不见,但还是背上书包,说了句:“先走了,你早点儿回去休息。”   刚离开实验台,他那边像是感应到什么,慢慢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盯着虚空处理了一两秒,才扭头看向她:“一起走。”   杜若停下:“诶?”   已传来电脑关机声。   他站起身,一手揉揉眼睛,一手伸了个懒腰,拎起书包,从裤兜里掏出钥匙:“走吧。”   ……   电梯门阖上,他闭着眼仰起头,靠在电梯壁上,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思考。半刻了,他突然睁开眼睛,低下头来,问:“肚子饿了没?”   杜若抬头:“啊?”   ……   杜若不知道,学校国际生宿舍楼背后竟有一家深夜营业的粥店。   小店干净整洁,店面太小,便向外扩展,延伸到爬满牵牛花的矮院墙旁边。   已是六月下旬。   屋内闷热,两人选了露天的座位,木桌木椅,挨着葡萄藤架,架子外一排小盆栽:太阳花,绿萝,小雏菊……   抬头可以透过葡萄藤望见夏季墨蓝色的夜空,星星一颗颗一点点,杜若看见了北斗七星。   景明点了菜,待服务员走了,看向她。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在看什么?”   “星星。”杜若说,低下头来。目光与他平视。   距那晚过去二十多天。   这些天两人忙于工作,倒是第一次像此刻这样从“公事”中抽离出来。   杜若拨弄着手指,又抬头望了下天,说:“北京的星星太少了,还是山里的星星多。满天都是,像在黑纸上撒了一层金粉。”   景明也抬头看一眼,说:“城市空气不好。新西兰有个特卡波星空小镇,就是你说的那种效果。”   “你去过?”   “嗯。”他揉揉鼻子,别过头去打了个哈欠,是真累了。   “很困吗?刚才应该直接回宿舍睡觉,不该跑来吃饭。”杜若说。   景明刚打完哈欠,眼睛湿湿润润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杜若抿紧嘴巴,低下身摸摸脚踝。   “有蚊子?”他歪头朝桌底看。   “好像是小飞虫。”她问,“你去过很多地方?”   景明叫服务员点了根蚊香过来,道:“没事儿的时候就到处走走看看。”   她手指揪着桌布上的流苏玩:“我以前以为你很爱玩儿,没想到,其实比很多人刻苦。”   景明没正面接这话,只道:“看来你对我的偏见挺不少。”   杜若依然固执:“有些也不是。”   他哼笑出一声,但似乎懒得解释或辩驳,是真累了,没太多说话的兴致。   服务员端上来两碗白米粥和几叠小菜,海带丝、榨菜、拍黄瓜、煮花生。   景明揉揉眼睛,稍稍坐起身,往粥里夹着小菜,问:“Prime这种高强度工作,受得了吗?”   “还行。”她点点头,困困地摸摸眼睛,“你挺拼命的。”   “因为是喜欢的东西。”   “看出来了,你很喜欢机器人。”能花那么大的决心和毅力做一件事,必然是深刻的喜欢。   “从小就喜欢。”   杜若吃着海带丝,想起他是少年天才,好奇:“契机是什么?”   他略略回忆了一下。   “好像是三岁多,我爸带我去美国,他的一个教授朋友家。他家有一辆很炫酷的玩具大小的汽车,满屋子跑。我觉得很神奇,当时就把它拆了,”因为困乏,他声音不大,有些疲惫,却很认真,“我想看看里边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为什么它能跑,能转弯,能发亮,能呜呜叫。拆开之后觉得更神奇,细小的金属片,电线,元件,一个挨一个,整齐有序地排列组合,像一个个小士兵。有人说那是艺术品,我却觉得它有生命,尽职尽责履行创造者交给他的一切。”   杜若听他描述,微微失神。那种感觉,她完全懂得。   她看着他,没说话。彼此的眼睛却将那份感同身受表达得清清楚楚,无需多言。   “你爸爸没教训你吗,拆了人家的车?”   “没。那个教授很喜欢我,教了我很多。”他不再多谈自己,“你呢?”   她正舀起一勺白粥放嘴里,含糊一声:“嗯?”   “为什么选传感控制专业?”   她抬起脑袋,诚实道:“我上大学前其实不知道这专业是干什么的,只是因为老师说好找工作。”   “现在呢?”   “很喜欢啊。”   “为什么?”   “那一刻是……”她回忆一下,说,“有次在实验室里做传感器。做之前特别认真地学了,花了好大的精力做好,它小小一个,在我手心里。”   她抬起手掌比划,他一瞬不眨,看着夜幕衬得她小脸莹白,她眼睛里光芒闪闪,星星一般,   “我摸摸它的头,它就亮了!就是那一瞬间觉得,付出的一切都会有回应。你给什么,它就还你什么,绝不辜负。”她动容地轻叹一声,“为什么叫传感器呢。有感应,心有灵犀,这名字真好听。”   他极淡地弯了一下唇角,不难想象她这样的人会为那个输掉的机器人而难过了。   殊途同归啊。   他喝一口粥,又问:“大学之前呢,有没有什么爱好,从小到大。”   “爱好,说不上……”她捂着脸别过头去打了个哈欠,才说,“但我会配化肥农药,会种菜养鸡,还会爬树。”   景明愣一下,突然噗嗤一笑,差点儿呛住,又笑出了声来,是真的觉得好笑。他扶着额头笑个不停,笑得肩膀直抖。这下,困意是完全褪去了。   “笑什么?真的。”杜若道,“我和你的生活环境差别太大,从小到大接触的东西很少。”   他笑着摇头:“没说你是假的。……听上去很好玩。”   “一点儿都不好玩,又累又枯燥。”杜若揉揉眼睛,“哦对了,要说爱好,唱山歌应该算。以前走山路太无趣,就唱歌,听回声在山沟沟里荡来荡去,特美。”   他来了点儿兴趣,盯着她,眼睛亮亮的:“那你唱一句。”   “不行,我们那儿山歌是唱给情郎听的。”   这话一脱口,气氛有那么一丝微妙。   他直视着她,目光深深,像是本身具有力量和热度,但只是一瞬,便克制地移开。仿佛只是幻觉。   她也不再多言,低头下去,塞了一口白粥进嘴里。   夜深了,没有风。   那燥热感,挥之不去。    第42章   自加入Prime, 杜若的能力突飞猛进。   那天在宿舍, 她看见邱雨辰的作业, 随口跟她讨论了下。   邱雨辰震惊不已:“你怎么知道?”   杜若:“何望教我的啊。”   队里各个学科的高手实在太多,每个都能当她的老师。   其他人就不说了,光是景明就够她挖掘许久。   和他一起工作的这段时间, 她才真正了解“天才”这两字的意义。和机器人相关的各个学科他都懂, 且精通,想法还天马行空,总能给各组的人提供突破点。几个组之间的交叉领域他也运筹帷幄,游刃有余。   由于传感系统的信号输出与控制系统的信号接收要进行对接,杜若几乎每天都得跟景明打交道, 就信号形式进行讨论,他的提点常让她豁然开朗。   可她也并非只进不出。   月末, 她带着改良版的感应系统去景明面前交作业:“老大,感应系统成功瘦身。”   彼时景明正坐在电脑前忙着程序对接,随口说了句“好”,看都不看她一眼。   杜若站在桌边没动。   景明察觉, 抬眸,看她半晌, 问:“要表扬?”   “没。这么简单的事,不需要表扬。”她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眼睛亮亮的, 道, “不过, 我有个新想法,要向组织汇报。”   他极淡地勾一下唇角,并没太在意,看向屏幕:“什么想法?”   “我想在里头多加一个感应程序。”杜若微趴在桌边,说,“如果感应到前方、侧前方、或身旁有竞争对手,车辆便尽力加速追赶。当然了,速度过快会难以操控,可以把这个追逐过程控制在几十秒内。怎么样?”   这下,景明转过脑袋来看她了:“不错。”   杜若欣喜:“需要组里汇报讨论吗?”   “不用。批准了。”景明说,很是不在意的语气,“加个程序进去就行。”末了,又说,“我们本来就想在赛车大脑里添加一部分人工智能,让它稍微有些自主意识。你提出的情况就是其中一种。”   杜若是知道的。   Prime成立之初的目标就不止于研发无人驾驶汽车,更想在车脑内赋予高等的人工智能。   她愈发期待赛车造出的那天了。   这么想着,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他目光又移过来:“看什么?”   “为什么你什么都会?”   “什么叫什么都会?”   “传控你懂,机械你懂,计算机你还懂。你都什么时候学的?”她问。   景明:“可能在你上政治课的时候学的吧。”   杜若:“……”   她表情立马垮下去,白他一眼,起身就走。   他笑起来,伸手拉她:“我开玩笑的!”   这一伸手,原本只是想拦一下她手臂,却不小心抓到了她的手。   男生烫烫的手指在她手心一挠,她心随之一颤。   他也愣了下,女孩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有点凉,手板心却因天热而有些汗湿。   他立刻松了手,她也迅速抽回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座位上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在窗边,大夏天的太阳照进来,晒得她背后又热又痒。   明明开着中央空调呢。   她起身拉上窗帘,又拿张A4纸折起来扇了一会儿,才好点儿。   再往景明那方向看,实验室的移动白板挡住了他半张脸,只看得见他红红的嘴唇和俊俏的下巴,男生宽阔的肩膀把白衬衫撑得笔挺有型。   目光上移,白板上一辆炫酷的无人驾驶赛车设计理念图。   她盯着那辆车看了好久,不久后,这辆车将从画纸上走下来,变成真实存在的东西。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弯了唇角。   七月初,感应系统、控制系统、执行系统的各个设备零件都准备完毕,后勤的外壳、轴承、底盘、轮胎等一系列基础设施都采购就绪,学校合作汽车公司的生产车间和高级汽车工程师也联系到位了。   之后,景明一直守在一尘不染的汽车车间里,和工程师们讲解、协调、讨论、装车。   装车要求极其严苛。   Prime内部只有景明李维何望和朱韬四人参与,剩下20位全是专业的汽车工程师。   杜若没能进入车间,但透过玻璃窗看过一两次。   第一次汽车只有个大底盘,上边按秩序码着各种装备元件,红色白色的管道线路连接其中。车辆被可升高降低的六根金属原柱托举在空中,看一个装满零件的大托盘。   第二次去看,汽车变得丰富庞大了些,形状出来了,车身支架也有了,内部结构被部分隐藏,但前盖尾板都没装,轮胎也松散地挂在上边。像一只剥了壳的机器人。   两次景明都没有注意到外边的杜若。他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要么在分析图纸,要么在组装细节。   有次,李维从走廊上经过,准备进车间,看见杜若,问:“你来找景明?”   杜若一愣:“没啊,我就随便看看,马上就走了。你们加油。”   说完便飞快跑了。   那次之后,没再去过。因为期末考试周又来了。   杜若回到学校,一心埋头于日常学习中。   直到一星期后,   那晚,她复习得有些晚,从图书馆出来时已是晚上十一点。   七月初,北京已经很热了。   虽然已是深夜,但没有一丝清风。好在学校里绿树成荫,倒不会热得难受。   杜若背着书包慢慢走着,时而抹一抹嘴巴上的汗,好奇景明那边的情况。   过去的一个多月,天天泡在一起奋斗,现在突然轻松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她很想知道赛车组装得怎么样了。   这都过了快一星期了。   她想着,深吸一口气望天。树枝茂盛,夏天的夜空里交错着朦胧不清的城市灯光。   她一路走回宿舍,   到离门口几米远处,一下停住。   景明站在一棵大杨树下,看着她,嘴角挂着那拽拽的笑容。   她一喜,立刻跑过去:“你怎么出来了?车弄好了?”   “啊,”他唇角一勾,眼里的笑意星星点点,带着一丝少年轻狂,“想去看吗?”   “现在?”   “对,现在。”   “那走吧。立刻马上!”   ……   深夜十二点,景明的银色跑车绕进车厂,驶进人工车间外的院子,停下。   四周很安静,夏夜的小虫在草丛里叫嚷。   走进人工车间,走廊里也静悄悄的,灯光明亮。   因是夜间,走廊两边车间的窗户都拉着百叶窗,看不清里头景象。   景明走到一处车间门口,拿钥匙开了门,拍开墙壁上的开关。   无数盏日光灯亮起,照得银灰色为主色调的车间亮如白昼。边角几台电脑桌和办公桌,一旁的托举柱上已空无一物。取而代之是空旷车间中间的一辆车,被银灰色的罩车布盖着,和周围冷感的环境融为一体。   车布柔软光滑,贴着那矮矮的赛车,车身和车轮的形状若隐若现,像等待揭开面纱的美人。   落针可闻。   杜若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竟有些紧张,看景明:“这就是她?”   “是。”   “是她。”   少年说着,走过去,转身正对着她,嘴角勾起一抹飞扬的笑容,拉起那银色的布料一角,手臂扬起。   “哗”的一声,银布飞起,一辆鲜红色带着白蓝条纹的赛车出现眼前。   低矮的流线型车身,张扬的四轮,车身上白蓝红三色的设计喷漆,闪闪发亮,炫酷到爆!   杜若尖叫一声,冲过去,忍不住伸手想碰,又怕给它光滑的外壳粘上黏腻的指纹。   太美了!   那外壳丝滑得在灯光下泛着银光,仿佛绝世美女。   “太美了!太美了,太完美了!”她惊喜到只能不断重复这一两句。   “是,太美了。”他亦感叹。   “还差一点儿。”景明拉了个喷漆枪过来,走到车身边,下巴往自己身后指了指,“过来。”   杜若跑去他身后。   他手里拿着喷头,退后一步,左右看看这车,想好了,上前一步,摁下喷枪,噗地一声。   他手臂在空中划了几下,一道潇洒飞舞的白色英文字母跃然车身上:   “Prime No.1”   Prime团队的第一个大型商业机器人:Prime 1号。   杜若双手握拳,两只手乱挥,雀跃道:“队里的人什么时候试车?明天吗?今晚睡不着了怎么办?”   “现在想试?”景明偏头看她,微挑眉。   “现在?”杜若看看四周的办公桌,电脑,操作台,升降仪,“这是在车间里诶。”   景明从兜里掏出把车钥匙,轻抛给她:“玩儿去吧,撞坏了算我的。”   杜若接住他扔来的钥匙,金属片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在办公室里开赛车实在荒谬,可他说行,她便觉得没问题。   她打开车门坐进去,赛车只有一个座位,且矮小狭窄,她几乎是半躺着被卡住,离地面没多少距离。   景明站在一旁,俯视她:“座椅可以调整。”   他俯身降至她面前,整个人几乎将她拥在怀里,慢条斯理地调节座椅下的按钮。   杜若顷刻间被他笼罩,又是那淡淡的香味,男生棱角分明的下颌近在她眼前。她有些僵硬地坐在座位上,身子努力往座椅靠背上靠。   她丝毫不知,这样近的距离,她不自觉加重的鼻息热热地喷在了他脖子上。   深夜,银色的车间内,静悄悄的。   他拨了一下那个按钮,座椅突然往前一挺,杜若一个前倾撞上去,人扑到他怀里,嘴唇碰上了他耳朵。   男生的耳朵边儿凉凉的,又柔又软。   杜若瞪大双眼,立刻别过头去,脸颊擦着他的下巴而过。   她紧攥钥匙的手指尖都能感觉到剧烈的心跳了。   而肇事者呢,他扭头看她一眼,痞道:“哦,不好意思啊。幅度没控制好。”   人已站起,高高的身影挡住她头顶的灯光。   杜若咽了咽嗓子,当没事儿发生,在座位上动了动,说:“嗯,调整得刚好。”   景明:“我也觉得刚好。”   杜若:“……”   怎么觉得意有所指了呢。一定是想多了。   “好好玩儿。”景明再度俯身,给她关上车门,自己退去一旁。   Prime加车座后,做了两套启动系统,一套是比赛时的AI智能,一套是钥匙辅助开启。   杜若握紧钥匙,插进孔中,深吸一口气了,微微一拧。   赛车瞬间加速,几秒内速度狂飙,朝对面银色的托举柱冲去。   杜若心理准备不足,尖叫:“啊!!”   可不到下一秒,冲到半路离柱子还有几米远时,车猛地刹住。杜若一个前倾,蹦出去的心脏还没收回,赛车骤然急速转弯,朝办公桌冲去,飙到半路紧急刹停,再度转弯,朝远处的墙冲去。   如此往复,一边加速冲击,一边感应到障碍物就迅速刹停换方向。   杜若很快从惊吓变成习惯,跟开卡丁碰碰车一样!   红色的车在银色的车间里到处乱“撞”,撞的却是障碍物前几米处一道无形的空气墙壁。   “太刺激了!好好玩!”她在车里头晃来冲去,一边笑一边叫。   景明插着兜站在墙边看着,看不见她的人,只听见她的笑声哇哇啦啦的,从他的机器人内部传出来。   他一挑眉,拔脚朝车间中央走去,站在车的侧后方。   杜若坐在车里,透过狭小的玻璃看着赛车冲撞,转向,再冲撞,再转向——景明!   车高速朝他冲去,她吓脸色惨白:“让开!”   他插着兜,微抬眉梢,优哉游哉。   她惊忙抓钥匙,刚要拧动,车在他跟前刹停。她赶紧拧钥匙,车彻底停住。   她一身冷汗,心脏都快吓爆:“你疯啦!”   他有点儿乐了,轻嘲:“你傻还怂?能撞到我?红外线、生物信息传感器可是你负责的。”   杜若开了车门,没等下车就探出头来,用力将钥匙砸向他。   他伸手朝空中一捞,呵,还真疼。   “力气不小。”景明“嘶”一声,甩了甩着砸红的手,“也是,你从小爬树搬石头的。”   杜若狠狠白他一眼,过去整理赛车罩布,走路的背影都透着生气。   他跟在她后头,奚落:“这就吓到了?怎么?怕撞死我?”   “废话!你死了我就成凶手了!”杜若扯着银色的车布,气哄哄地说,“亏大了。”   景明过去帮她拉起长布另一角:“那凶手也不是你。是她。”   杜若一愣,看向已安静下来的赛车。   刚才她坐在车里,什么也没干,车里没有外置的油门,方向盘和刹车,全凭车身里的机器人脑。   Prime No.1,她是个活物啊。   这个想法又莫名叫她感受到后背一丝凉意。   两人一起把车布盖上,那一抹热烈的红色消失,世界又恢复成冷静的银灰色。   景明见她蹙眉:“怎么?”   杜若蹙眉:“如果真有一天,无人驾驶大面积推广,不会有安全问题吗?”   景明嗤笑一下,道:“去年全国交通肇事案25万多起,死亡人数六七万。”   “……”杜若无语,“你不加入辩论社可惜了。”   景明呵呵,不屑道:“辩论这种低级的东西。”   “诶,我是辩论社的诶。”   “我知道啊。”   “……”   她低声嘀咕:“去死吧。”   “我听得见。”   “我知道啊。”   “……”   关了灯,走出车间。   院子里,月光洒着,虫儿已经睡了,静悄悄的。   杜若上车,坐上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我是第一个试车的?如果出了问题怎么办,你就这么自信?”   景明发动跑车,嗤一声:   “你蠢吗?这车早去车场试过,不然能让你坐进去?”    第43章   七月中旬, 学校放暑假了。   北京气温已高达40度。阳光晒在身上, 如同针扎,一会儿就扎出细细密的汗。   放假那天,杜若宿舍四个女生一起吃了顿饭, 原地解散。   另外三个姑娘回家过假期去了。   杜若则在次日跟着Prime全队飞往深圳参加首届世界大学生无人驾驶赛车竞速大赛。   深圳也是炎热得要死。   不仅温度高,要命的是湿度也高。如果北京是烤箱,深圳便是蒸笼。一到户外, 皮肤上便又黏又腻,分不清是附着的热空气还是秘出的稠汗。   杜若来程是第一次坐飞机,本就很不舒服,去酒店的大巴车上又全程窗户紧闭, 空调大开, 憋得她愈发头晕胸闷。   她歪在椅背上像死了一样, 只有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 看着窗外成片成片疯狂生长的热带树林。阳光晒在绿叶上闪闪发光, 像泼了一层油似的。   “不舒服就闭上眼睛睡会儿。”景明手伸过来, 拉上车窗帘, 淡淡的蓝光笼着一小方天地,“过会儿就到了。”   “唔。”她在椅子里找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 歪头睡去。   车停的时候,她迷糊醒来,嗅到男生衬衫上的体味, 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枕在景明肩膀上睡觉。   她一惊, 立刻坐直,抓了抓头发。   过道里还有其他队员经过,正往车下走呢!   “好些没?”他寻常的语气。   “哦,嗯。”一觉醒来,人完全清醒。   “下车了。”他起身,又递给她一张湿巾,“擦擦脸。”   她平复着心跳,拆开湿巾擦脸,跟着队伍下车进了酒店。   五星级的海边酒店,大厅装饰得金碧辉煌。杜若抬头,看见自己和队员们的倒影清晰地映在头顶高高的金色吊顶上。   室内冷气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香水味,随处可见鲜花绿植。不远处的咖啡厅和下午茶餐厅里,衣着光鲜的精英人士们手持白瓷杯,低声洽谈着。   大厅显眼处立着首届世界无人驾驶赛车竞速大赛的标志和展示牌,设计炫酷夺目。   大堂一角有赛事组委会专门准备的接待台,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登记信息,有记者在一旁采访拍照。   此次赛事的确规模盛大,引人注目。   一队人登记参赛信息获取资料后,到前台办理入住。   队里11个人,安排了6个双人间。拿到房卡后,景明过了一眼,把中间的房间给了杜若。   上楼,各自回房。   杜若进房间后,兴奋地扔下行李箱四处看,她还没住过这么豪华宽敞的酒店呢!   浴室三面玻璃,清爽透亮;两张床整洁宽大,干净如新;电视,沙发,茶几,果盘;还有专门的办公区,书桌电脑文具应有尽有。   最妙是落地窗外一个露天的阳台,摆一盏落地台灯,一把摇椅,能看见不远处的海景。   趴在栏杆边俯瞰酒店楼下,游泳池,露天餐厅,咖啡厅,掩映在茂密高耸的树丛里。   世界一片碧海蓝天。   她太喜欢这座城市了。分明是城市,却又有身处森林的感觉,树木又高又茂盛,像她的家乡一样。   她站在阳台上吹了会儿热风,隔壁阳台里传来李维说话的声音:“现在去?”   行李箱拉链拉开的声音,   景明:“我先洗个澡。操,这南方的闷热真是要命。”   李维:“行吧,我等你。”说着,他走到阳台上,扭头一看,笑了,“诶?杜若。”   杜若挪去靠近他们的那边,趴栏杆上,问:“你们要去哪儿?”   “Prime No.1今早到深圳了,去接她。”   Prime No.1是昨天坐火车来的。   “你要一起去吗?”李维问。   杜若尚未回答,屋子里传来景明的声音:“她别去了。天热路远,吃不消。让她下午好好睡一觉。”   李维:“也对。商务车飞机大巴,折腾了一上午,你待在酒店好好休息。”   “噢。”杜若点头。   那边,景明进浴室了,听见门关的声音。   杜若也回房好好地洗了澡洗了头。吹干头发后,一身清爽,喝掉一大杯水,又吃了只香蕉和苹果,爬上床。空调风吹着,她窝在雪白柔软的床上,美美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醒来时已是下午六点半。   窗外,夕阳余晖笼罩在树林和海洋之上,天空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把海洋染成了红色。   杜若翻手机查看Prime群里的消息,说七点到酒店二楼东区的西餐厅吃晚饭,自助餐。   她简单洗漱下,六点五十分出门。   旁边的房门打开,景明正好出来,他似乎又洗了一次澡,头发刚吹过,还有几簇是湿的。   杜若问:“回来啦?”   “嗯。刚到一会儿。下午休息了?”   “嗯,我睡到刚刚才醒。脸都睡肿了。”她笑着搓了搓自己的脸。   他不经意看了她一眼,小脸红扑扑的,气色比上午好了很多,看来休息得不错。   走到电梯间,他扶着电梯门,待她先进去了,他再进去,摁了二楼。   柔软的电梯光照着,两人的身影映在四周金色的电梯壁上。   她看他一眼,虽然在这种天气出门一趟奔波,但此刻他人已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歪斜地靠在电梯壁上,偶尔低头揉一揉眼睛。   她问:“很累?”   “啊?”他松了手,侧眸看她,“还好,不习惯这儿的气候。”末了两秒,看她,“你还挺适应的。”   “啊。我蛮喜欢这儿的,有一点点像我家,所以觉得亲切。”   正说着,电梯门开,两个住店的客人抬着一副巨大的画框走进来。   景明把杜若拉到一边。   电梯内空间狭窄,那两人抬着画框进门,调整角度把框架安放下去。这一下,将杜若和景明卡在更加逼仄的空间里。   她面对着他,前胸几乎快贴上他的。   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落在她额头上,热热的,麻麻的。   她不太自在了,想要背对他。   正要转身,不想撞到那画框。扶框的人没抓稳,画框朝她后脑勺倾斜下去。   景明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到她后脑勺,木板砸在他手背上,隔着他的手心,在她头上软软地磕了一下。   杜若一愣。   那头的人道歉:“不好意思啊。”   景明脸色不好,来脾气了,但也没吭声。他手从她后脑勺上松开,却不拿走,就那样隔在木板和她脑袋中间,护着。   这姿势,像把她抱在怀里似的。   她甚至看得见他心脏在跳动时他胸腔的起伏,只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布料,太近了。   她尴尬地别开眼神,男生清爽的荷尔蒙气息却避不开。   这湿热的夏天!   她呼吸微促,开口打破那微妙的气氛:“赛车现在哪儿?”   “赛车场。”他低头看着她,说。   与人对话,她看他眼睛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把车送去车场就回来了?”   “没,适应了一下场地。”   她一听,抬起眼眸。“她表现怎么样?”   “非常好。”他弯唇一笑,不无得意。   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他怀中,   他低头看着她,   她仰头看着他。   她些微有些不适了。   “叮”的一声,2楼到。她立刻移开眼神。   他收回护在她后脑勺的手,目光在她侧脸上略略扫过,看向打开的电梯门。   ……   酒店的自助西餐厅非常之大,两面自上而下的大玻璃窗紧挨生态雨林。   海风吹拂,宽大的树叶在玻璃窗上撩来撩去;   另一面,空间延伸至户外大露台,树影婆娑。不远处,海上涛声阵阵。   晚风涌动,露台上一片凉爽。   餐厅内菜式也新鲜美味,一应俱全。水果甜点,日料海鲜,中餐西餐,让人眼花缭乱。   杜若端了两大盘回来。   万子昂见了,笑:“这么多,吃得完吗?”   她点头:“吃得完啊。我睡饱了一觉,胃口特别好。”   再看对面的景明,盘子里一块牛排,一块鳕鱼,外加份沙拉,没了。估计是热惨了,没什么食欲。   众人围坐一起,正吃着饭,李维杵杵景明的手臂,抬下巴往远处指了指:“你看。”   透过餐厅的大玻璃窗,室内一张方桌上坐着易坤他们。不过,并非全员,只有三四个人。   他们的到来,并不让人意外。   一两个月前,那个叫鹏程的汽车公司想开发无人驾驶汽车,向Prime表示了合作意向,被拒。   他们便自己成立了研发组,又找了相关的专业团队提供产品,如传感,控制,执行等系统。系统加零部件拼到一起,就组车了。   易坤便是车辆执行系统的产品提供者。   “真荒唐。”涂之远说,“磨合好了吗就来参赛?”   “太心急了。”李维说,“鹏程急于把比赛当做公司打响第一枪的机会。大机会呢。他们要是得第一,在国内无人驾驶领域可就一举成名了。估计再宣传宣传,融几轮资,就能直接上市圈钱。”   景明说:“可惜了。”   “啊?”杜若问,“可惜什么?”   “我来了。”他说。   同桌人都笑了。   杜若也笑了,边笑边塞了截烤鳗鱼到嘴里,唔,好好吃啊。   她果真把两大盘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末了,又去端水果。   正往盘子里夹西瓜时,旁边走来一个人夹火龙果。   杜若扭头一看,竟是易坤。   “师兄?”   易坤看了她一下,没什么表情,问:“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问,“你呢?”   “很好。”没别的话了。   杜若放下夹子,想想又道:“祝你明天比赛取得好成绩。”   这下,他又看向她了:“我们取得好成绩了,你们呢?”   “……”她一愣,继而笑道,“我们更好。”   易坤冷冷瞥她一下,没搭理了。过几秒,才道:“你们加油吧,我无所谓。”   “诶?”   “参赛方是鹏程,不是Orbit。我们只是制动系统的供货商。”易坤道,“比赛对我们来说,只是拓展潜在买方的机会。”   Orbit的目标很明确,把制动系统做好,做精,和更多的大公司企业合作,提供货源,挣钱。   杜若:“那祝你们多多赚钱吧。”   “……”   易坤一句话没多说,走了。   杜若端着水果回到队员们中间,又吃了几块西瓜。   饭后,大家聚在一起研究了下明天的赛程。   来自15个国家的24只队伍展开角逐。   三只队伍一组,共八小组。小组赛前两名进淘汰赛,A组第一和B组第二比赛,A组第二和B组第一比赛,胜出的两支队伍按时间排序,用时短的跟CD组用时长的比,如此往复,直到上半区ABCD组和下半区EFGH组的第一名胜出后,进行最后的决赛。   明天一天,从早到晚,小组赛,淘汰赛,半决赛,决赛,赛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竞速大赛里程为10公里。   由于车速普遍在两三百公里每小时,单程跑下来也就几分钟的事。所以,虽有24支队伍参赛,但所有比赛都在一天内完成。   高强度,加上天气高温,机器散热是个大考验。   但Prime的人信心满满,所有该考虑的问题,他们在研发阶段早就考虑好。   一切只待明天的检验。   众人乘电梯上楼时,都没做声,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满是对明天的憧憬和期待。   忽然,朱韬冒出一句:“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明天拿了冠军,Prime就扬名世界了。”   狭小的电梯里一片安静,挤着11个年轻人。   众人都不做声,却都在笑。雀跃之喜,溢于言表。   景明轻哼一声:“不是想过,是必定。”   这下,电梯里的微笑变成了笑出声。隐忍的期盼,忐忑,兴奋,盼望,全变成了张扬,狂妄和不顾一切:   “对,必定赢。我们就是第一!”他们说。   何望:“不过,扬名世界这个问题。景明早就扬名世界了。”   景明摇了一下头。   “这次是Prime。我们的Prime。”   景明抬眸,电梯的灯光反射进少年眼里,星星一样。他说,“我们的事业,梦想,和未来,在明天启航了。”   “因为明天,我们一定会赢。”   杜若眼中亦是光芒闪闪:“为明天加个油吧!”   她用力伸出右手。   景明一愣,大家也一愣。   他们从没干过这事儿。   “傻不傻?”景明哧一声笑,却还是懒懒地把右手覆上她的手背。   李维,何望,万子昂,涂之远,朱韬等人相继覆上右手,十一只手握在一起,用力往下一摁:   “PRIME GO!”   “加油!”    第44章   七月中旬, 第一届世界大学生人工智能赛车竞速大赛正式拉开帷幕。   Prime全队上下早早抵达赛车场。   一进场馆,迎面不断闪过年轻人欢笑兴奋的脸庞。那是他们的对手——来自各个国家的大学生们,穿着各自队伍的T恤衫, 一眼就能分辨是来自哪个国家哪个学校。   Prime的T恤是红色的, 几道蓝色白色的火焰飞舞其上。当初做T恤时不是均码制作, 设计师设计,一个个登记尺寸。   杜若还暗暗吐槽景明,说这种事他也要计较。   李维反问:“你看他这个人, 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 哪儿不计较?”   而今到了现场才发觉, 同样都是T恤,他们队走在一堆普通文化衫之间,格外有气势。   杜若从场馆走廊上经过,眺望户外。   尽管天气炎热, 但现场观众不少。   从世界各地赶来的大学生, 业界精英, 汽车爱好者, 科技爱好者, 挤满了赛道旁的露天看台。   媒体区更是长枪短炮, 各国记者严阵以待。   赛场内, 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和授权转播方正在调试航拍无人机。   赛道弯弯曲曲, 用尽空间。看台能够覆盖的观看领域是1.5公里, 剩下的3.5公里延伸到远方, 需通过现场大屏幕观看。   众人从场馆下到停车场, 24辆无人驾驶赛车整齐停放在各自的位置上。   杜若偷摸摸扫一眼其他队的赛车。   很多车出于功能性考虑,成品像个光秃秃的机器人,或是简单覆上黑漆漆的外壳。   当然,也有部分赛车精心装饰了外表,涂了彩漆,画了团队标识。比如美国的AD队的黄车就光彩照人。   可如果要选一辆最为漂亮夺目的车,非他们的Prime No.1莫属。   他们给车前做最后检查时,不少其他队伍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几个来自德国的金发碧眼的小伙子跑来跟Prime No.1合影,不停地夸amazing!   杜若见到这景象,小声嘀咕:“还是你想的周到。”   景明哼哧一声,道:“比赛不是在发令枪响那一刻开始的。那时才开始,就迟了。”   比赛临近,观摩的拍照的都回去各自车位。   Prime分在下半区F组,第六组出场比赛,所以有一段休息时间。   各组车位上都有休息座椅和小屏幕,后出场的人能通过电视看到比赛现场。   主持人正致开幕词,堆砌各类慷慨激昂的词汇。   镜头扫过栏杆外的观众席,炎炎夏日,人山人海。   何望笑:“操,这么多观众!”   队员都笑了,既紧张又兴奋。   杜若:“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看。”   万子昂:“当然会有这么多人来,这可是人类科技的未来。”   正说着,A组的三辆赛车出场。   户外赛车场上,观众席里一阵欢呼。   停车场里却安静下去。   每队都聚集在各自的休息区,盯着屏幕,观察对手的实力。   A组三队是美国的AD团队,英国的GW车队,和中国的无上车队。   三辆车风格差异巨大,美国AD的车黄色喷漆,炫酷程度和Prime No.1有一拼;英国的普普通通,黑色机身;中国那个外形朴素节俭,甚至有点儿丑。   三辆车慢慢行驶到起跑线上停好。   景明摸着下巴,无意识说了句:“我们这个要输。”   杜若:“为什么?”   景明:“车身比例不对,阻力大,看他这个设计,一个发动机?动力不足,速度绝对提不上来。”   电视里,停车场外,同时传来主持人高亢的声音:“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现在,我们的第一场小组比赛即将开始!……请工作人员撤离赛道!……让我们将现场交给裁判!”   里里外外,鸦雀无声。   突然,一声枪响。   三辆无人驾驶赛车瞬间加速冲离起跑线,AD赛队的黄车更是在一瞬之间就将两辆车甩在身后,绝尘而去。   停车场内观赛的参赛者们俱是心中一凛:太快了!   不少大学生脸色都变了。   AD真的太快了!前1.5公里的跑道极度曲折来回,尚能在俯拍镜头内看到三辆车。可后边3.5公里是绵延车道,黄车冲出1.5公里后,镜头就再也无法同时拍到三辆车。直到黄车跑完5公里,返程时和对手相对而过。   景明盯着屏幕上方的数据表看,车速一路从167km/h飙到286km/h。   杜若不自禁双腿打颤,自我暗示:“我们的Prime No.1也能到这个时速。”   李维隐忧:“但时速越高,难度和危险越大。”   景明:“它也同理。”   黄车果然率先冲过终点,2分42秒。平均时速约250 km/h。   景明:“我们在决赛的对手就是这个了。”   杜若起先怀疑他是否判断过早,但很快发现,上半区的另外9辆车成绩都没有好过2分42秒。   AD在小组赛就尽显霸主气质。   而意外的是,上半区接下来的三组比赛分别都出现了车毁事故。   B组比赛时,两辆车高速相撞,同时报废;   C组一辆赛车自己撞出边界,毁损惨重;   D组一辆赛车自燃。   形势严峻,小组赛战火已火速烧到下半区。   朱韬走向Prime No.1,诧异:“怎么都这水平?基本功都没过就跑来参赛。”   景明:“AD的那辆黄车太快,给人太大心理压力。有的车应该临时启动了备用程序。”   “那我们……”   “什么都不用做。”景明蹲下,摸一摸Prime No.1的车身,说,“我完全相信她。”   E组的三只队伍已经出场,F组的他们也整装待发。   杜若突然喊住大家:“等等!等等!”   景明等人停下:“干嘛?”   “来,加个油!”她用力伸出右手。   “你还真百玩不厌啊。”景明吐槽。   “快点儿啊!”她跺脚。   他叹了口气,右手覆上她的手背。众人相继覆上右手,十一只手握在一起,用力往下一摁:   “PRIME GO!”   很快,E组比赛完毕。   少年们跟着Prime No.1一道出场了。   他们走过明与暗的分界线,阴凉的停车场被抛到身后。   赛场上,烈日如火,炙烤着大地。   各组队员最后一次对车辆进行检查后,赛车就位。   队员们退去一旁的指挥区。   到了这一刻,队员们彼此之间都不说话了。各个心跳如擂,盯着他们的赛车。   杜若的心提到嗓子眼,在喉咙口剧烈搏动着。   烈日将天地照得一片虚白,世界安静。   突然,发令枪响。   Prime No.1瞬间加速冲出跑道,3秒内加速到100 km/h,之后更是狂飙至166 km/h,遇弯道减速,遇直道加速,在曲折的跑道上飞速疾驰,很快将两个对手甩在身后。   可行至一处转弯时,突发意外。   落后的另外两辆赛车里,一辆想超车,却突然和对方的车撞到一起。高速之下,赛车失去控制力,打旋着飞速转出赛道,冲向Prime No.1。   砰的一声巨响!   Prime No.1的车尾被剐出一道巨大的口子,车身被撞得剧烈颠簸,猛地减速。   何望:“操TMD!”   杜若气得拳头都要捏碎了。   景明也狠狠咬了咬下颌。   被这种渣对手碰瓷,搁谁谁不气炸。   肇事者一路冲出赛道,撞上看台底下的墙壁,瞬间起火粉碎。   Prime No.1减速度过难关后,再度加速前行。   但跑出1.5公里进入通畅赛道后,她的速度最高也只到256km/h。   1分45秒,Prime No.1跑完头5公里,调转车头返回。1分15秒后后,赛车冲过终点。   用时3分!   杜若心里一个咯噔,比AD车队多了18秒。   队伍里其他人也很安静,一点儿不像小组赛得了第一的样子。   毕竟,大家着眼的是决赛。   景明稳定军心,说:“准备下场比赛。”又道,“她自己心里很清楚,不用担心。”   杜若笑笑:“我们知道她有分寸啦,但现场实在太紧张了。”   何望则骂道:“希望别再碰到那些渣对手,太他妈坑爹了。”   李维安慰:“放心,他们都会在小组赛被淘汰。”   队员们简单对Prime No.1进行处理后,没多久,淘汰赛开始。   Prime No.1继续过关斩将,顺利淘汰两位对手进入半决赛。车速也慢慢提上来了,2分50秒,2分40秒。   半决赛对阵的对手是鹏程,他们一路走来的最好成绩是2分38秒,比Prime No.1的成绩还要好。   可比赛依然无惊无险,Prime No.1始终领先于他们,最后以2分35秒的成绩冲过终点。   她的表现一次比一次好,渐渐吸引了在场人的目光。   对手们这才发觉,Prime的这辆车很少猛烈提速,仿佛她更在意安全性,行得又稳又准。且她是跟着对手来的,对手不强,她就随便跑跑了事,对手强,她便卯足了劲儿来。   这么一看,这车似乎有那么点儿自主意识,能根据现场情况,做出对她自己来说最舒服的反应。   准备决赛前,景明对众人道:“这下放心了吧。她一定会赢。”   众人相视而笑。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最后决赛的那一刻,紧张依然不可避免。   比赛一整天了。   决赛的两边车队都休息过后,已是下午4点多。   高温酷暑,   每个人的衣衫都汗湿了,一整天户外,少年的脸被晒得通红。   看台上的观众也都疲惫不堪,可精神却兴奋到了高点。万里长征终于跑到最后一步,只待世界冠军诞生。   最终对手是美国AD赛队,最好成绩2分30秒。   双方都很友好,进入决赛,对对手是由衷的敬佩。   赛前,双方队员们一一握手。   很快,各自归位。   众人退回指挥区,一切交给赛车自己。   到了这一刻,已是尽人事,知天命。   整个赛场,上至场馆,下至赛道,从观众席到媒体区,偌大的天地死一般寂静,连微风都没有。   只有夏日的阳光炙热而寂静地洒在一黄一红两辆同样炫酷的赛车上。   主持人高喊:“我宣布!首届世界大学生无人驾驶赛车竞速大赛!决赛——!开始!”   发令枪响。   一黄一红两辆赛车同时瞬间加速,冲出跑道。大屏幕上技术数据显示,双方均在2.5秒内加速到100 km/h。之后两车死死咬住对方,你超我赶,一路狂飙至200 km/h。   不论弯道直道,两车谁都不让谁,如影随形般死咬,搅得赛道内砂砾飞天。   观众,记者,工作人员,停车场的选手,全被今天最激烈的一场比赛攫住眼球。   两辆车不分上下地跑过1.5公里最后一个弯道,疾驰冲上3.5公里绵延赛道,此道便于超车,谁都希望借此超过对方占据领先优势。   在尝试数次之后,AD终于看准卡位,成功超越Prime No.1一个身位,速度飚至286km/h,眼看就要拉开和Prime No.1的距离。   可谁也没想到,下一秒,Prime No.1居然直飚300 km/h!   大屏幕上蹦出这一个数值时,观众席里一片倒抽冷气声。   停车场内,观看电视的其他车队队员们都震惊了:   “OH MY GOD!”   “THAT’S CRAZY!”   “操,不怕翻车?!”   而AD车队同样不怕死地飚至300 km/h!   仿佛谁都不受控制了。   杜若紧盯着大屏幕,绿树成荫的跑道间一抹红色和黄色一路飞驰,她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   看台上的观众也全傻了眼,盯着屏幕大气都不敢出。   1分10秒,Prime No.1和AD跑完5公里,冲至赛道尽头的180度掉头处——事故高发路段。所有人停了呼吸。   就见那辆红车只是略略降速,转弯时一个漂移,赛道表面的砂砾被磨起一片灰尘,高空摄像竟清晰地记录到轮胎擦地时尖锐的刺耳声。   速度太快,车身猛烈滑离跑道中心,却在即将碰触跑道线的那一刻,加足马力,车轮飞转,守稳方向,再度加速开始返程!   一秒之间,Prime No.1成功而霸气地掉了头。   杜若一大口气落下来,   李维等人握拳狂喊:“YES!”   紧跟她身旁的AD黄车同样没有大幅减速,却在漂移的那一刻,因车身控制力不足,飞旋着差点滑出赛道,但他也在一秒内控制住,奋起直追。   可Prime No.1趁机卡住了赛道,黄车数次尝试,但无法超越。   一路冲回最后1.5公里,红车走得更快更稳,应付各种弯道障碍,左右逢源,势不可挡。   两车一前一后,紧咬着冲向终点!   控制区内,Prime的少年们早已紧紧牵着手站成一排,一个个眼睛都直了,发出近乎癫狂的光芒。   每个人嘴里都低声自言自语念叨着,祈祷着!   最后100米!   AD还不放弃,试图超车,车速直飚310km/h。   没想Prime No.1直接加速到320km/h!   全场都疯了!一瞬之间,成功冲线!   2分05秒!   平均时速300km/h!   一排穿着红T恤的少年们全疯狂了,疯了般尖叫着,挥舞着拳头哇哇大喊着,冲上跑道,冲向他们的赛车。   观众席上一片嘶叫声喝彩声。   停车场的屏幕前也是一片各国语言的惊叹声。   很快,Prime No.1从不远处掉头开回来。   少年少女们呼唤着跑过去,杜若李维万子昂何望直接扑到车上,抱着她哈哈大笑。发动机烫得烧手也不在意。   景明也抱住车,在前盖上狠狠亲吻了一口,亲得脸上全是灰尘便就着汗水胡乱一抹。   少年们拥抱完汽车,拥抱队员,并肩作战的男孩子们一个个交换着有力的感激的拥抱,杜若也得到来自队友的十个拥抱。   大家抱在一起又叫又跳,回到起点后,和过来致谢的AD赛队成员们一一握手感谢,拥抱相惜。   车场上空响起主持人激动的声音:   “首届世界大学生无人驾驶赛车竞速大赛的冠军得主是,来自中国北京的Prime机器人研究团队。他们是世界冠军!现场的观众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对他们表示祝贺!”   现场一片欢呼。   很快,起跑线处也热闹起来。参赛的选手们全从停车场跑出来了,和Prime团队及他们的赛车合影。   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们欢聚一起,拍照,抽礼炮,闹成一团。   好几个国外的大学生赛队跟景明李维等人热情交流,互换联系方式,互相鼓励在这条路上继续创新大胆地走下去,约好下次比赛再聚。   最后,组委会召集Prime全队拍冠军照,年轻的人们笑着,在鲜红的Prime No.1前挤成一团,分排赛车两边。杜若被挤到景明身边。少年们全搂着肩弯着腰凑紧了看镜头。   景明的手也搭上了杜若的肩膀,搂着她,看着镜头,笑了一下。   咔擦!   时间定格。   那一天,世界阳光明媚。    第45章   颁奖仪式上, 景明带着Prime全队站上最高领奖台,在全场观众的掌声和各路媒体的闪光灯下,接过首届世界大学生无人驾驶赛车竞速大赛的冠军奖杯。   Prime十一位队员的姓名也被永久地镌刻在奖杯底座上。   赛后发布会, 景明代表Prime全队与亚军季军的两位队长一同接受采访。   三位队长气氛和谐,都很高兴能在大赛上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   美国AD赛队的队长更表示决赛让他永生难忘,那是他们赛车发挥得最好的一次, 因遇到强劲的对手而打破了自身竞速记录, 并希望以后能多多切磋交流。   一位来自美国的记者向景明提问, 问Prime团队接下来的计划。   景明说,   无人赛车只是Prime的一次试水, 队内的无人驾驶汽车研发已进入尾声, 即将面世。   末了,加一句,   记住Prime这个名字,你们以后会经常见到。   现场一阵欢笑声。   回到酒店后,庆功宴才真正开始。   组委会在沙滩露天西餐厅里办了盛大的庆功晚宴,招待此次参赛的选手、远道而来的媒体朋友及赞助商、合作方、VIP车迷。   海风微荡, 觥筹交错, 杯光魅影,摇曳生姿。   杜若洗漱完毕, 换了条干净的白裙子下楼, 走去露天餐厅。年轻的人们一小簇一小簇地聚在一起交流, 英语中文交杂, 多半仍讨论无人驾驶相关话题。   她扫一眼, 何望万子昂和几个德国的年轻人聚在一块儿聊天,再一扫,景明坐在一条白色的长桌边,喝着杯水。   时不时有人经过,拍拍他的肩,和他聊天打招呼表示恭喜。   他也换了身干净的白T恤,头发被海风吹着,张牙舞爪的。   她正要走去,一个花花长裙的女生坐去他旁边,优雅地伸出手和他握手。似乎是个VIP车迷。   杜若便在长桌这端坐下了,专心吃桌上的精美食物。边吃边玩手机,发现朋友圈微信群全炸了。   BBS上也是。分明是暑假,却热闹得很,整版整版地讨论Prime拿到第一的事。   景明和Prime再度封神。   宿舍群里第一个发消息的是邱雨辰,特兴奋:“拿第一了!!!”   杜若猜测,她和李维的事应该有眉目了。   夏楠:“恭喜!”   何欢欢:“小草,现场怎么样?是不是特燃?我看视频都紧张死了。”   消息是几小时前的。   杜若吃着三文鱼,回复:“对啊。虽然很有信心,但还是超紧张。”   “在现场感觉要犯心脏病了。”   “最后也是,得第一的时候激动疯了!”   “真的疯了!”   几条信息发出去,群里又炸了。   何欢欢哀嚎:“嗷嗷嗷!我就知道!”   “小草,你都过上世界第一的生活了,我还在家吃串串,太丧了!”   “我要振作!”   邱雨辰:“共勉!”   “这个暑假,我要好好规划我的下学年!”   夏楠:“是啊。叹息。”   “再见面,我们就是大二的了。”   正聊着,何欢欢蹦出一句:“小草!我决定,再不想恋爱了。我要学习!”   “你看,难怪景明能取得那么高的成就。长那么帅都没心思谈恋爱,觉得机器人比女朋友好。这种变态不拿世界第一,谁拿世界第一?”   “那么帅的人都不谈恋爱,我哪有资格谈!我要学习!”   “……”杜若捧着手机,在屏幕这头真是一言难尽。   他天资高,又刻苦,这是事实;   可他“禁欲”这个属性,只能说是个美好的误会啊。   而今这误会在BBS论坛上传疯了,说他一心只想做研究,连美如天仙的前女友都不要。   杜若也没法解释,毕竟,和她毫不相关。   她拿起一片香蕉蛋糕咬一口,目光扫向桌子那边,景明跟那女车迷有说有笑的。   她听了一耳朵,那女生跟他讨论机器人应用方面的专业问题呢,言之有物,比空洞的搭讪有用多了,挺聪明的。   她又抓了块凤梨酥咬一口,看那两人一眼,那女生真漂亮诶。   景明原本看着那女生,眼神稍稍移过来,与她的对上了。   杜若头皮一麻。   她可没偷看他!   然而抵赖不掉,他俩在一条视线上。   景明看她半秒,突然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嘴。   她懵了懵,心跳一砰。   嘴?   什么意思?   她茫然不解之际,他已移开眼神,继续和那女生交谈了。   杜若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抹一下嘴巴,呃,一嘴的凤梨酥粉末。   她拿餐巾擦擦嘴,庆功晚宴已热热闹闹开到半路。   晚宴主持人拿起话筒发言,四周讲话声消弭下去。   主持人提议做个游戏,一来活跃气氛,二来促进大家相互认识。   游戏规则很简单,一男一女为一组,女孩脚踝处绑一只气球,男孩要保护女孩的气球不被踩破,同时踩别人的气球。   留到最后的胜出。   奖品是一辆赛车模型。   参赛者中女生数量极少,可受邀的VIP女车迷不少,算是给车迷的福利。   花花长裙的女生立刻笑了,问景明:“玩游戏吗?”   景明:“没兴趣。”   那女生遗憾地笑笑,没强求。一旁有男生邀请,她起身走了。   景明喝着杯中的水,心下冷嘲。   他一贯看不上这游戏。   高中班级联欢会时玩过。   男女间心思干净,倒能好好玩一把。可要碰上不干净的,那就是明目张胆地上下其手。   高中玩这游戏时他被班上一个女生拉手搂腰的,他哪里能干?一脚把那女生的气球踩爆,“自杀”下场。   这种脑残又龌蹉的游戏,他才不玩。   呵!   景明转眸,杜若已不在刚才的位置上,找一圈,见她蹲在场边,正往脚踝上系一只黄色的气球。   景明:“……”   他放下玻璃杯,起身走过去,一把将蹲在地上的人拎起来:   “你脑子有坑啊这种无聊的游戏也玩?”   杜若纳闷地看他一眼了,巴巴地指:“那个奖品,赛车模型。听说车门可以打开,轮子还可以拆卸呢。”   “……”景明板着脸,说,“我陪你玩。”   而她并不太感谢,还有点儿为难。   景明窝火:“怎么了?”   她小声:“我刚才已经跟万子昂说好……”   “他不玩了。”   杜若诧异,景明回头看一眼人群,万子昂笑笑,表示“请”。   景明看杜若:“行了。”   杜若:“……”   他低头看一眼她脚踝上的黄气球,冲无辜的气球开火:“丑死了。”   蹲下一把扯掉,换了个粉色的系去她脚上。   她挣扎:“可是——”   他猛地扯一下她的脚,她立即闭嘴。   他系好气球,站起身,俯视她一眼,说:“我会让你赢。”   杜若一愣。   海风从远处吹来,他已转过身去。   参加游戏的人走去沙滩中央。   杜若还在犹豫,不想跟他贴太近,他却回头,拉住她的手把她牵扯到身后。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他手心烫得厉害。男生的体温天生比女生高一点,触碰一下,能烫进心里。   主持人:“开始!”   围观的人满脸笑意地看热闹。   一开始,游戏者还有些拘谨,放不开。女生不好意思离男生太近,男生也不好拉女生,束手束脚的。   有男生行为敏捷,瞅准机会,逮到几个疏于保护的女生,飞快踩破她们的气球。   “砰!”   “砰!”   败者纷纷下场。这下,游戏者都认真起来了,不少男女拉起了手。   有男生为了踩他人的气球,松开了和自己一组的女生。   可景明始终用一只手把杜若护在身后。   她藏在他高高的背影里,被他拉着满沙滩飞跑。   偶尔仓促抬头看一眼他的侧脸,就见他眼神异常认真,狼一般,敏锐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他并非只会躲避,一旦看准时机和空当,便极快地冲上去踩破气球。即使这时,他也绝不松开她,哪怕她跟不上他的脚步,他也不松,每每拖得她一个趔趄撞上他的后背。   他表现得太过突出,踩破了五六个气球。场上只剩下四对时,剩下三对默契地达成共识,围攻景明和杜若。   景明看一眼从三个方向围上来的人,忽问杜若:“怕吗?”   杜若手心全是汗,小声:“还好。”   “还好?!”景明回头,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哧了一声。   他一把将她从身后拉到前头来,双臂圈住,收在怀里护着。   杜若脸一下子烫了个火烧,都能感应到他胸口的剧烈起伏了!   三对人围上来,发动进攻。   她被他带着躲避抵挡,彻底失去对自身的控制。人影在面前晃动,什么也看不清,只闻得见他身上清新的香味,他重重的喘气声落在她耳边。   有两个男生同时夹踩杜若的气球,景明反应极快,单手勾住杜若的腰肢,把她抱起来转到另一只手上,堪堪躲过对方落下来的鞋子。   可对方人多势众,拉扯杜若,她力气哪里比得过男生。   眼看情势危急,景明突然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杜若骤然腾空而起,心脏几乎骤停,条件反射地搂紧他的脖子。下一秒,人就落入他怀中,鬓角磕蹭上他的脸颊,柔软的肌肤,坚硬的下颌骨。   “哇哦!”人群里起了一阵惊呼。   杜若面红耳赤,脚踝上那气球粉嘟嘟的胖头胖脑的在招摇。景明抱起她,反应极其迅速地“啪”“啪”踩掉两个气球。   情势陡转直下。   只剩下两对。   景明把杜若放下,依然紧搂在怀里。他速度快,注意力集中,人高腿长,对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那一只也被他踩爆。   最终,全场只剩杜若脚踝上那只粉气球,憨憨地晃动着。   四周一片欢笑和掌声。   杜若一声没吭,轻轻从景明怀里挣脱出来,也不看他。   她心跳太快,在嗓子眼里跳着,蹲下手忙脚乱地解气球,随后直接穿过围观的人群跑进室内。   外头太热,让人心浮气躁,她要进去吹空调。   ……   安全门“砰”地在身后关上,感应灯亮。   杜若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拎着衣服领口扇风。   鬼深圳,气温这么高。已经是晚上了,户外还那么热。   热得她浑身冒汗,脸跟烧了火一样。   室内也是。   哦,不对,楼梯间没空调。她跑错方向了。正要出去,安全门被推开,她一惊。   景明走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有一秒没说话。   楼梯间的灯光昏黄暧昧,照在彼此发红的微汗的脸上。   “躲这儿干什么?”景明低声说,轻轻阖上了身后的安全门。   她咽了咽嗓子。   他走过来,手中的赛车模型递给她:“喏,奖品。”   她接过,拿在手里玩,很欢喜,却不抬头看他:“谢谢。……诶,车门真的可以打开诶,……轮胎也可以卸下来。……呃……”   赛车轮胎刚拆下就装不回去了。   安静的楼梯间里只有她捣鼓赛车的声音。   他朝她走了一步,脚尖轻轻撞上她的脚尖;她悄悄把脚收回去,后跟紧靠住墙壁。   他一言未发,从她手中拿过赛车和轮子,手指有意无意在她手心抠了一下。   她心一颤。   他离她太近了,她背靠墙壁,他拦在她面前,手轻轻一压,轮胎重新装上,递给她:“喏。”   “噢。谢谢。”她仓促地抬头看他一眼,撞见他表情异常安静,眼神异常专注,盯着她。   她脑子一懵。下一秒,感应灯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糟糕。   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周静谧无声。黑暗中,他也很安静。她莫名慌张。   眼睛像落入深海,拼命寻找光芒。却闻见他的气息靠近,迎面压迫而来。   他挪一小步,脚尖再次抵住她的脚尖。   “杜若春?”他嗓音极低,气息已近在她鼻尖!   “啊?”她惊吓道,热汗直冒。不禁往后挪,可早已抵到墙壁,退无可退。她夹在他和墙壁的缝隙里,听见自己的心脏要从耳朵里跳出来。   他却又没声音了。   她惶遽不安,突然浑身一个机灵——他抬手试探着摸了一下她的耳朵!她耳朵瞬间烫得要滴血。   浑身血液翻涌而起。   太热了!   汗液急速泌出,顺着胸口滑下腹部。   他离她越来越近,火热的鼻息与她的急促交缠在一起。   她呼吸颤抖,感觉到了!黑暗中,他的唇靠近了!   她有些恐惧地闭上眼睛,又用力睁开,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他鼻尖碰上她鼻尖的一刹那,   门缝里透出一道光,她惊慌失措,立刻将他推开。   下一秒,李维推开门进来:“人呢?跑哪儿去了?”   同时,感应灯亮。   杜若已是一身的汗水。   李维从门后探出头来时,杜若早已从景明身前逃出,红着脸低着头,兔子一样飞快逃走。   而景明一张脸黑得很难看。   “……”李维小声,“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景明上前就狠踹了他一脚。    第46章   景明推开玻璃门, 走到室外。   海风涌动,鼓起他的T恤,一身清凉。   刚才他也莫名一身热汗,仿佛这辈子不曾那么紧张过。也是撞了邪。   他目光扫一眼会场,很快找到杜若, 她又坐到长桌上吃西瓜去了。   景明:“……”   无语半刻, 问李维:“找我什么事?”   “鹏程。董成想跟你聊聊。”   景明下楼梯的脚步顿一顿:“我跟他有什么可聊的?”   “谁知道?”   他垂眸想想:“他人在哪儿?”   “那头的西餐厅。”李维指平时吃晚餐的地方。   景明转身朝那边走。   李维:“我陪你一起?”   “不用。”他大步上台阶,李维喊他:“景明!”   “嗯?”他回头看他。   李维笑:“你是Prime的老大,你做什么决定, 我都无条件支持。”   景明看他一秒,笑笑,走了。   他插着兜走进西餐厅, 扫一圈。这时候,客人多半聚在沙滩上开party, 餐厅里空空如也。唯独玻璃窗旁坐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桌上点一只蜡烛,一壶咖啡。   窗外,树林茂密, 看得见远处的沙滩和庆祝的人群。   景明走过去, 董成起身伸手。景明短暂握了下手, 拉开椅子坐下,淡淡扫两人一眼。   董成完全没有上次展会时的不愉快, 笑道:“景先生, 恭喜你们今天大赛拿了冠军。”   景明:“谢谢。你们表现也不错。”   “哪里?差远了。”董成道。   景明看一眼窗外的灯火和沙滩, 说:“董先生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据我所知,Prime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找到合适的合作方和投资人。但项目开发到这一步,这也迫在眉睫了。”   景明弯弯唇角:“备选太多,慢慢筛选,不急。”   “那是。”董成笑笑,也不拆穿。显然这个团队一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心态,不肯纡尊降贵,可偏偏能嫁的良婿也寥寥无几。   “景先生,这次来,我还是谈合作的。我们母公司不论在汽车制造还是渠道营销上都有国内最丰富的资源。和我们合作,有利无弊。”说着递来一张空支票,“条件尽管开。”   景明瞟一眼,稍稍靠进椅子里,捏着手指玩,说:“据我所知,你们和易坤有合作。”   “的确如此,但……”   景明抬手打断,不绕弯子:“一,我跟他是竞争关系没错,但我们是同校师兄弟,我不会抢他的合作伙伴。”   董成不料此人与他想的截然相反。能抢走对手的投资人和伙伴,这是多少人上赶的事。   “二、我们团队Prime,不改名,不改姓,不听人命令,不受制于任何资本,永远独立,不被任何企业以合作的名义收购和吞并。这是我答应同伴了的。”   董成:“这是你同伴们的意思,还是你一个人的意思。”   景明笑笑:“你可以理解为是我的意思。”   董成摇头:“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过不少,认为自己有点实力技术,就能单靠自己的力量走很远。但市场这个东西,你不懂。不依靠实力雄厚的企业和资本,新企业很难出头,甚至会遭到同行的排挤和打压。”   景明听了这暗示,轻哂一笑:“有道理。但在我看来,你说的情况更适用于低端商品市场。而高端领域,还是靠技术说话。没这个技术,再多的资金,也只是朝别人兜里涌。对吧?”他将那张空支票推了回去。   董成沉默了,表情晦暗不明。   景明:“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刚起身,董成道:“能立即变现的事,你一口回绝,你的队员不会有异议?分到每个人头上,是大把大把的钱。”   景明没回头:“董先生,我刚说过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说完,他拔脚离开。   西餐厅陷入安静。   董成脸色变差,助理小声:“成总,要不再聊聊?”   “如果刚才谈话过程中,他有过一丝摇摆,这事儿还好谈。但他没有。”   不论是对那张空支票,他的项目,抑或他的队友。   “年轻人啊……”董成嘲讽一声,觉得可笑,却又似乎笑不出来,“小章,我不信他们单打独斗能成功。”   “啊?”助理不懂。   “可万一成功了,那就势不可挡了。”   ……   海边,沙滩。   晚宴尚未散场,杜若趴在桌边咔嚓咔嚓啃西瓜,心里十分懊恼。   适才在楼梯间,幸好李维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完全没想过打破两人的平衡关系,可事态怎么突然发展成这样?   她有些欲哭无泪。   仰慕?崇拜?战友情?喜欢?原本没必要分那么清楚,目前自然的状态挺好,为什么要越线?   线那头的关系,很危险。   海风吹了会儿,汗液蒸发干,脑子里急躁的思绪稍被吹散。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事。   面前人影一晃,景明坐到桌子对面,从她盘中拿了块西瓜咬一口。   杜若:“……”   她目光下移,没正眼看他。   景明咬着西瓜,斟酌着什么,几度要开口,欲言又止。   杜若有所察觉,警惕起来,只盼他闭嘴,什么都不要讲。   刚才黑暗中发生的一切,或许是场幻觉呢。   景明也不是没顾虑,是以迟迟没法开口,最后自己都烦了,西瓜扔进盘子里,靠在椅背上,极其不爽地吐出一口闷气。   杜若抬眸看他一眼,他瞥见了,目光和她对视,黑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没说。   这时,他旁边的椅子拉开,一位美女坐下来,崇拜道:“景明?我刚找了你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   景明:“……嗯?”   “今天的比赛太精彩了……”   杜若咬一口荔枝。   那女生足足献了三分钟殷勤,好不容易走了,下一位又来。   跟排队找吉祥物似的。   不过,景明可没吉祥物的好脾气。   签名?NO。合影?NO。加微信?NO。   但也挡不住前来问候的人一个接一个。   景明烦不胜烦,看杜若:“走吧。”   杜若抬头,嘴里塞着颗大荔枝,咕哝:“去哪儿?”   “去个清净的地方。”   “……”她脑子里警铃大作,“不去。”   “嘶——”他微恼,起身要抓她。   她怕闹出大动静,急道:“我自己会走!”   ……   他和她沿着树林中的鹅卵石道走去。   林中空气潮湿,掺杂着树叶的清香和海洋的咸湿味。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偏都不讲话,隐有暗流涌动。   杜若不宁,时不时揪着领口扇风。   景明在前头听见动静:“很热?”   “唔……湿热湿热的。”   “这鬼天气……”他也扇了扇T恤。   树木参天,枝叶茂密。   夜深了,时有小动物窜来窜去,窸窸窣窣。   景明故意问:“害怕吗?”   杜若:“不怕。”   景明:“真的假的?”   杜若:“我以前在山里还抓蛇呢。”   景明:“……”   走几步了,抬头看树顶和星空:“你会爬树?”   “嗯。”   “爬上去摘个椰子给我。”   “……”他当她是猴儿吗?“我怕摘了想砸死你。”   他笑出一声。   她又道:“不过这里好多荔枝树,我刚吃的荔枝全是爬树摘的。”   “……”景明回头,一脸不信。   “真的。我问酒店工作人员能不能摘。他们说,你要能摘到就算你的。那我就爬了呗。下来时,那人脸都绿了。”   景明噗嗤道:“早知道是你摘的,我刚才应该吃一颗。”   “也没什么特别,跟街上买的差不多。”   闲聊下来,两人间隐秘的气氛总算缓解半点。   小路到尽头,是海边的露天游泳池。   景明:“想游泳吗?”   杜若小声:“不会。”   他嘲笑:“不是连种菜养鸡爬树都会?”   “山里只有小溪,最多到小腿,我去那里头游啊。”   她蹲到池边,拨一拨池水,清清凉凉。她坐下,腿放进去,好凉爽!   景明拎出一只白天鹅充气坐骑,放进水里,说:“过来。”   杜若惊讶:“从哪里找来的?”   “沙滩椅后边。”他站在岸边,扶住白天鹅的脑袋。杜若骑上去,抱住它的脖子,两只脚在水里晃荡。   景明一推,白天鹅载着她漂去泳池中央。   “你要游泳吗?”杜若问,一回头撞见景明站在游泳池边,脱掉上衣,一排排腹肌随着他脱衣服的动作牵引着。   她唰地别过脸去。   他一头扎进游泳池,池水晃荡,她赶忙抱紧大白鹅,却不知他人去哪儿了。   她伸着脖子看,水面下一道修长的人影,鱼一样飞速滑过,一瞬间就到了几米开外,人突然钻出水面,双臂舒展如飞翔一般,在水面打出巨大的水花。   整池水都被他搅动,杜若在水面上晃晃荡荡,猜想这是不是蝶泳。   他游到尽头,脚蹬池壁返回,游经杜若身边,刚好展臂打水,哗啦啦,水花飞溅,海浪似的泼了她一身。   “呀!”   他游完一个来回,又到她身边,浮出水面,抹了下脸上头发上的水,问:“下来玩?很浅。”   她摇头:“我穿着裙子呢。”   他上下扫她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她悬在水中的小腿上,他用力一推,大白鹅飘远了。   杜若:“……”   能不那么幼稚么……   海风吹着,她在水上漂荡,忽然,那道影子从水下游过,一只手在她脚板心挠了一下。   她猛一缩脚,差点儿没窜上天。   “你烦不烦!”   他人已游去远方。   她盘腿坐在大白鹅上,揉揉发痒的脚板心,眉毛拧成疙瘩。   这时,树林里传来哇啦啦的大笑声,万子昂何望等一群人全涌了过来。   “操,这么好的地方不叫上我们!”   男孩子们一个个不管不顾,纷纷脱了上衣,泥鳅一样扎进池里。   噗通!噗通!   池水跟打浪一样,大白鹅剧烈晃荡。有两个男生一头扎到大鹅旁边,鹅身一个倾斜,杜若没坐稳,屁股一滑,哐当一下掉进水里。   池水不深,可不会游泳的人是站不起来的。   凉水猛灌进口鼻喉,她惊恐挣扎,触不到底,又浮不出水面。仓惶之中,有人迅速游过来搂住她的腰。   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扑上去死死搂住他的脖子。   下一秒,男生有力的手臂将她托出水面。她趴在他肩上,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气。   他赤裸着上身,背部肌肤滑溜溜的。两人起伏的胸膛紧贴在一起,仅隔着她身上薄薄一层布料。   又是那熟悉的体味,她猛地一惊。   他倒不言不语,异常安静了,将她带到游泳池边,双手握住她的腰,一举,她从水中腾空而起,稳稳坐到岸边上。   “谢谢。”她低声说,头发上水流滴答。   他还算克制,没说什么,转身要走,却不经意瞟了她一眼。   她浑身湿透,白裙子贴着身体起伏错落的曲线,裙底下淡粉色的胸衣和内裤清晰可辨。   游泳池里,男孩子们在打水嬉戏。   他重回池边,手一撑,上了岸,带起一滩池水哗啦落地。   他走到一把沙滩椅前,拎起浴巾,展开了往她头上一扔,盖个严严实实。   “裹着,别着凉了。”   “不冷……”   “让你裹着!”他皱眉斥道。   “……”杜若不动了,这人的坏脾气简直说来就来。   少年重新一头栽进池子,池水清凉,浑身的血液却在沸腾。   女孩身体柔软的触感缠在他胸前,洗不掉了。    第47章   海风阵阵,抚动树梢。   泳池里, 男生们都玩嗨了, 泼水,嬉闹, 打成一团。   杜若裹着浴巾躺在池边的沙滩椅上, 眯着眼睛吹海风。   头顶,星河灿烂。   一旁的沙滩椅上传来声响, 她扭头, 李维拿浴巾擦擦身体,躺了下来。   两人相视一笑。   杜若:“不玩了?”   “累了。躺一会儿。”他伸伸胳膊腿儿,“这些天真累坏了。还好,结果是好的。拿第一了。”他喃喃道,“拿第一了。”   这次比赛行程紧密,杜若都累得够呛, 何况李维景明他们。自来深圳就在高温下四处奔波——接车,试场地,与组委会对接, 比赛,采访,交流应酬, 几乎没休息过。   “副队, 辛苦啦。”   “哈哈, 我还好。那位是真操劳。”李维下巴往游泳池方向指。   杜若看过去, 景明一把将坐在大白鹅上的何望扯下来, 自己翻身跃上,拿脚踹四周想要上来的男生。   貌似大伙儿把那只白鹅当作了战略要塞,谁都想攻占。有人攻,有人防,水花四溅。   男生都这样,无论什么年纪,只要碰到一起,就能幼稚得跟幼儿园小孩儿似的。   杜若:“嗯,队长是挺辛苦的。”   李维看看她,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他这人很拽很狂妄,让人不敢靠近?”   杜若一愣:“……额,有点。”   “那你有时候看我们这个团队,是不是挺奇怪的?一个个都是天才,谁不傲,谁没个脾气,可都和景明相处得很好,交心的好。”   她微垂下眼眸。并没想过。   “何望是个很狂傲的天才,说是景明打游戏把他赢进队里来的,可他甘心留下,是因为景明这个人。够理想,够热血,也够简单够纯粹,跟这种人共事特别容易。不怕他为了哪怕是巨大的利益去伤害你。”   李维感叹,   “没有功利心。这点太难了。天生的。对我们这群脑子里没有弯弯绕绕只想做事的人来说,他就跟我们平时打交道的机器人一样值得信任。”   杜若安静听着,肌肤表面的水被浴巾吸干,晚风吹过,清清爽爽。裙子仍是湿的,黏贴着身体。   她并未提他,只道:“嗯。Prime的氛围和Orbit很不一样。”   无意识看向景明,他坐在那只大白鹅上,光着上身,水珠顺着他一簇簇的湿发落下,涓涓地在他光裸的上身流淌。   池里的何望突然一掌劈向水面,水浪喷向池边,撒了杜若一身。   她立即从隔壁椅上拿条浴巾擦脸:“何望你找死啊!”   景明听声朝池边看了一眼。   何望哈哈大笑,问李维:“下来游几圈!”   “再躺一会儿。”   “行。”他又和朋友们欢闹去了。   李维笑道:“物以类聚吧。”笑完,又安静下来,“所以我们每个人都相信他,愿意把我们的梦想和未来赌在他身上。或者也是我们靠他来实现梦想。说不清了,早都绑在一起了。”   “你……”她心中微微潮起潮涌,迟疑半刻,终于问,“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可能红酒喝多了。”李维笑,“今天赢了比赛太高兴,随口聊了。”   杜若手指揪着浴巾,不置可否。该不是他在楼梯间看到了什么吧……   桌上手机滴滴一下,她无意扭头,李维手机屏幕上有邱雨辰的信息:“没睡啊,还在庆功吗?”   杜若赶紧举手:“不小心看到了,不是故意的!”   李维爽朗大笑:“没事。”   她正乐得转移话题:“你跟雨辰……啊,如果不方便当我没问!”   “我……挺喜欢她的。”李维答。刚才还侃侃而谈的人有点腼腆了,不自禁笑了一下。这回的笑与刚才不同,细微,温柔。   她微怔。一瞬间,因为那个笑容,发现李维也是个帅气的男生啊。   好的恋爱,让人熠熠发光。说的就是这种吧。   她扫一眼泳池,那人又在自由泳了,所过之处,水花噗通。   她抬起眼眸,望着璀璨的星空,缓缓呼出一口气。   某一刻,视线里景明的身影晃过,旁边沙滩椅一响。   她扭头,他坐在一旁,拿起刚才她擦过脸的浴巾,擦拭身上头发上的水,有几滴飞溅到杜若手臂上。   还看着,他正低着头拿毛巾搓头发,忽眼皮一抬,盯向她。   她呼吸一窒,默默移开目光去,继续看星空。无意识地揉揉眼睛。   他擦干身上的水了,套上T恤,问:“累了吗?”   杜若迟了几秒,才看他:“还好。”   “累一天了,上去休息吧。”   “也行。”她其实有些困了。只是,躺在这儿吹着海风看着同伴玩闹,氛围实在太好。   她站起身,刚要放下浴巾,身后,他拎着浴巾把她裹好:“带上去吧,路上风大。”   “哦。”   两人没沿林间小路返回,那头晚宴还在继续,过去就脱不了身。   从另一个门进了酒店。   金色的电梯厅大而宽敞,墙上挂着油画,桌上绽着鲜花,淡淡的香水味萦绕身边。   因是深夜,四周安安静静,没有客人。   杜若低头揪着浴巾,怀里抱着那辆赢来的赛车模型。他插兜站一旁,看着不断下降的电梯数字。   “叮”,电梯到了。   两人走进去,各靠电梯两边。   电梯缓缓向上,他看向她,低声问:“今天高兴吗?”   “啊?”她抬头,“很高兴啊。赢了比赛。”   “嗯。”   又陷入沉默。   她抠着手上的赛车,抓着模型车门,开了关,关了开。   电梯到了,两人都停着,让对方先走出去。最后还是杜若先出去了。   走廊的地毯又厚又软,吸收了脚步声,静悄悄的,让人轻易就听见自己的心跳。   到门口了,杜若指指门:“我先进去了。”   “嗯。”他站在门口看她。   房卡靠近感应器,滴滴一响。她推开门,回头冲他摆摆手:“晚安。”   “晚安。”   她关上门,在门后站了会儿,听到隔壁房门滴滴开了。她才松了口气,走进房间,浴巾扔在旁,人倒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呆了不知多久,她起身,偷偷潜去露台,伸出脑袋瞄一眼隔壁。   落地窗关着,白纱帘也拉起,像一只白色的灯笼。   那边没有半点动静。   她缩回去,轻轻关上落地窗,准备去洗澡,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吓她一跳!   她莫名紧张,走到门边,扶住门把手,低声:“谁呀?”   “我。”   她顿时手心冒汗,空调分明是开的。她拉开门,抬眸:“有事吗?”   她拦在门口,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他却直接闯进来,背后手一推,关上了门。   她立刻后退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深更半夜,空气都变得微妙了。   景明垂眸看她一眼,刚要说什么,看见她的白裙子,眼神挪去一旁,摸摸鼻子,命令:“把浴巾披上。”   “啊?”杜若没明白,余光突然看见落地镜,那湿漉的白裙子宛若透明,她面红耳赤,飞快冲过去拿浴巾披在身上。   难怪!   她稍稍平定了,再度匆匆看他:“有事啊?”   他插兜斜靠在门廊边,也没进来,就隔着一段距离,那样看着她,唤:“杜若春。”   “……嗯?”   “我还是喜欢你。”   ……   ……   门廊里的廊灯打在景明头上,穿过他额前的碎发,落在他眼睛里,深邃,明亮。   杜若站在沙发这边,嘴唇抿紧,手指无意识绞着浴巾,没吭声。   他也不催促,异常安静,等待着。   “我……没想过。”隔了许久,她终于轻声开口,“从来没想过和你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想着会觉得,不自在。”   景明盯着她看。   她却始终垂着眸:“我觉得,现在这种关系挺好。同伴也好,上下级也好,认真做同一件事。如果改变,感觉我们俩……性格合不来。   我不想放弃项目。如果因为和你的关系发生变化,两人相处不好,你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你,导致关系恶化,让我不得不离开。我不愿意。”   他不置可否地勾了下唇。   她仓促抬眸:“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大项目,如果我能力不够,被开除出队,我认。可如果因为人际关系,因为谈恋爱失败关系破裂而不相往来地退出,我不愿意。也不肯。”   景明:“我就料到你会这么讲。”   杜若微愣。   他轻哂:“可我就是很喜欢你了,你说怎么办?”   她瞪大眼睛,僵在原地,脸颊哗地通红。   他从墙边站直了身子,走过来,拉拉她肩上的浴巾,目光缓缓上移,落进她眼睛里:   “我跟你保证:不会让我们的私人感情影响你在Prime的工作。不会给你加分,不会给你减分。这点儿原则,我还没有了?”   他离她太近,气息迫人,她脑子懵成一团,呐呐道:“合不来的……我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瞒着所有人。”他说,“别管前仇旧怨了,也别管我们想法有多不同性格有多大差异。别管谁讨厌谁,谁好谁坏,都去他妈的,谈恋爱吧。”   “高兴,就亲吻;生气,就吵架;想和好,就道歉;不想和好,就分手。多大事儿啊。”   杜若胸膛起伏,被他这一番话震荡得晕眩一片,怔愣看着他,半天没有反应。   “我……我要想想。”她匆忙避开他的眼神,逃避道。书上说,不要在晚上做决定,以免后悔。   “不行!”他手放在她肩上,隔着浴巾握紧她肩膀,“答应,拒绝。必须给我一个答复。不然我今晚睡不着觉。”   “我真的……”她试图固守住最后的防线,扭着身子想要摆脱他,“明天早上……”   他一不做二不休,突然低头追去,在她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瞬间一道酥酥麻麻的电流自她头顶奔袭至脚板心,她僵直了身子,惊愕地看着他。   他的嘴唇……那么……柔软啊!   他眼睛漆黑,盯着她,趁她发愣没反应过来,又啄一口她的唇。刚轻啄放开,又没忍住,嘴唇重新覆上她的,含住了,轻吮一下。   她心尖儿直颤,惊得缩紧脖子,踮起脚尖,差点儿站不稳。   他再次短暂松开,拉开一段距离了,看她。   她脸颊涨红,烧到耳朵根,终于反应过来,要推他。   他掐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放到窄柜上坐好,身高正好齐平。她吓得呜一声。下一秒,他将她抵在墙上,双手捧住她的脸,略一歪头,深吻上去。这一次霸道,强势,吮咬着,舌尖直捣而入,和她紧紧交缠。   她浑身都烧起火来,剧烈跳动的心脏已不堪重负,快要爆炸。   舌根好痛!她呜呜出声。   他稍稍放缓,却不停下,不断辗转亲吻,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脑子轰然炸开,世界全是他的味道。她仿佛溺水,即将窒息。   她在他怀里抖筛般地打着颤,那感觉陌生,刺激,瘙痒,迷乱,仿佛有株狗尾巴草在她心尖儿上百爪千挠,快承受不住,却又并不排斥。紧抓在他手臂上的手也无意识地缓缓松开了。   他终于慢慢放开她了,轻轻喘出一口气,手心她的小脸烫得要命。   他隔着极近的距离上下看她一眼,她小脸通红,嘴唇微肿,眼睛湿润而清柔。   他忽而一笑:“你怎么突然变漂亮了?”   “看来要多亲亲。”说着又啄了她一下。   她羞急道:“你放我下来!”   他把她放下,却一时舍不得松开,直接把她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手掌用力揉揉她后脑勺。   她一愣,感受到耳边他的胸腔急速而蓬勃地跳动着。   她忽然没挣扎了,任他抱着。也渐渐,悄悄地搂住他了的腰,恍惚觉得不太真实。   好久,彼此都没有说话。   越线了,兴奋,忐忑;喜悦,不安。皆有之。   直到走廊上传来Prime那群小伙子各自回房的声响,他才松开她,离开时,抬手在她头上挠了挠,说:   “赶紧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    第48章   杜若神游般洗完头洗完澡, 擦干身体吹干头发, 倒进软蓬蓬的床上, 望着天花板发呆。   脑子依然发懵, 心跳依然忐忑。   有种闯祸的感觉。   慌乱,激动,懊恼,窃喜,各种情绪都有。   而一想到刚才的吻, 她便脸如火烧,一扭身把脑袋埋进枕头, 呜嗷着拿脚哐哐哐踢床板。   他是解脱了, 可她今晚要睡不着了。   隔着一堵墙的另一端, 景明表面非常镇定, 因为答应了杜若要瞒着所有人。所以回房后, 他竭力克制, 过了头, 像心情不爽的样子。   可李维多了解他, 一眼看出他在装, 也不拆穿, 任他继续。   他独自在浴室冲凉时,扬起的嘴角都快飞上天。   关灯睡觉后也是, 在黑暗中无声地笑, 心里头激动不已, 笑一会儿翻个身继续笑, 又一会儿了,换个姿势再笑。   直到李维实在忍不住吐槽:“卧槽这都几点了。能睡了吗?”   他这才消停不折腾了。   那晚,Prime全队的伙伴们都睡了个安稳觉,幸福,满足。   梦想开启了第一步。   第二天大家都没早起,中午十一点,集合退房。一群人涌进走廊,景明和杜若短暂地对视一眼便移开眼神,心虚的。   乘电梯一路向下,大伙儿挤在一起欢快地聊天,他俩也在其中,但互不搭话。他有些忍不住,出门时故意落在最后,偷偷挠了下她的手心。   她吓一跳,回头瞪他一眼。他却看着前方笑了。   在宝安机场一起吃了顿午饭,众人原地解散,各回各家。   景明给大家放了一个多星期的假。8月1号,实验室集合。毕竟,在深圳取得的辉煌已留在深圳,主线任务得重新回到Prime No.2上。   景明在机场得知杜若不回北京要回家时,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队里有一半是北京的,登机口还在后头。   大家跟杜若招手告别。   景明没法做得太明显,磨磨蹭蹭拖在队伍最后头,经过她身边时,低声:   “早点儿回来啊。”   “噢。”她小声。   他和其他男生一道走了,走出一段距离,故作无意地回头望了一眼。   她已不在原地,去了候机区。   杜若坐下后,一个人清净了会儿,思考她和景明的关系,仍是有种模糊的不真实感。想来想去没个头绪,索性不管了。   登机,起飞。   深圳这座海滨之都很快抛去身后,几天前的光辉和荣耀也稍稍淡去了。   落到西南边境。   大巴,小客车,摩托,山路,折腾一整天,她终于再度回到山沟沟中那破败的小泥屋里。   一时间,恍如隔世。   她到家时,正是傍晚。   一只昏黄的灯泡吊在堂屋中央,家徒四壁,墙面上糊着的旧报纸早已发黄剥落。简陋的灶台炊具,破败的桌椅。穿过堂屋走进房间,祖孙三代共同生活的地方摆着三张木板小床。九十年代的木衣柜早已分辨不清原本的颜色,柜门几近脱落。   杜若轻声道:“不是往家里寄钱了吗?床和柜子怎么不换新的?”   “都能用,别浪费。”妈妈笑道,“钱要给你攒着。”   她回头看妈妈,四十多岁的母亲,苍老得像景家的奶奶,她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放下行李,转身出去烧火做饭剁猪草去了。   许久不干农活,还不习惯,睡觉前便发觉胳膊酸涩难受。   夜里,杜若躺在小床上,听着久病的外婆在睡梦中痛苦呻吟,迟迟没睡着。   她悄悄翻了个身,拿出手机,没有未读信息。   刷下朋友圈,景明在半小时前发了张图片,一盏灯,一台电脑,一杯茶。没有文字。   他是个从不发朋友圈的人,底下炸出一长串点赞留言。   何望:“活久见,你他妈终于发朋友圈了。”   何望:“装B!”   万子昂:“活久见 1,文艺男青年?”   李维:“活久见 2,我仿佛看穿了一切。”   涂之远:“活久见 3,我表示一脸懵逼。”   朱韬:“活久见 4,掐指一算,必有蹊跷。”   一直加到27……   杜若摸摸留言小方框,想点赞,想想又算了,收了手机翻身睡了。   之后几天,她安心陪着妈妈和姥姥,在家里帮忙做活,烧饭种菜,喂鸡养猪,忙得没心思去想别的事。   她没主动联系过景明,他也不主动找她,不知是在忙,还是隐约较劲。   他倒是在Prime群里发过一次消息,说见了言若愚老先生。言老看过他们在深圳的比赛后,联系了他,决定做Prime的投资人。   消息一出,群里顿时沸腾,留言讨论几百条。   可杜若在玉米地里捉虫除草,看到消息时已是晚上。   涂之远还在群里问呢:“诶?小草去哪儿了?消失了?”   景明回了句:“呵,谁知道。”   那是四小时前,此刻群已安静。   杜若没搭理他,放下手机,盛了饭菜上桌。   一家三口围坐吃饭。   吃到半路,她小声问:“妈,你记得明伊阿姨的儿子吗?”   杜妈妈回忆一下:“记得,长得很好看呢。”   杜若扒拉着米饭,唇角偷偷弯了弯。   妈妈和善笑道:“他不肯来我们家吃饭,给他端水也不喝。小孩子脾气。”   杜若笑容就凝了下,接下来几天直接把微信退出登录了。   这样莫名其妙僵持到一星期后,那晚她上床睡觉时,突然收到景明的短信:“你什么时候回京?”   她机票是第二天的,但回了句:“多待几天,干嘛?”   那头没反应了。   她捧着手机等了两分钟,无果,鼓一下嘴,把手机扔去一旁。   刚扔下,屏幕亮。   消息来了:“我明天去找你。”   她惊得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别来!”   他奇怪:“为什么?我想去山里玩。”   她:“我明天回来了!”   他:“不信。”   她急了:“真的。我们几个外省的回程机票都是李维统一订的。不信你问他。他没跟你讲吗?”   他:“。。。。。。”   “操。”   “我要宰了他!”   她正要问怎么回事。   他:“航班信息发过来。”   她以为他不信,发过去了。   他没多说什么,道:“早点休息,明天赶飞机。”   她:“噢。”   他:“晚安。”   她:“安。”   放下电话,安心睡了。   第二天,她和妈妈姥姥告别,再一次离开那偏远的小村庄,踏上了前往北京大都市的路程。   飞机落在首都国际机场时,她忽然想起去年的情景。那时她乘火车到北京西站,迷失在汹涌的人潮中,茫然,不安,激动,忐忑。   如今想起,有些感慨。   她拉着行李箱走出去,就见景明插着兜,立在出口处等她。   她不知道他来,远远看见,有些吃惊。   他倒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锁着她。   两人走到一处了,头几秒没讲话,才一个星期不见,却莫名有点生疏拘谨。   她小声:“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他不太客气,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她心里一暖,可他上下扫她一眼了,说:“晒黑了。”   “哪有!”她立刻道。   景明:“就是黑了。”   她白他一眼,他呵一声。   两人没再说话,还是有点小尴尬,仿佛一时不知该怎么相处似的。   他拖着箱子走在前边,她跟在一旁,看一眼他高高的背影,忽而想起去年他在火车站接她那时候,于是,上去就踢了他一脚。   他一头雾水地回头看她,但没问,也没生气,反而伸手牵紧了她的手。牵好了,又换作十指相扣,轻轻把她带到身边,并排一起走。   这一牵,自然而然,那一点小别扭瞬间就消失殆尽。   ……   出了机场,热浪扑面而来。   走到停车场,杜若已是一脸的汗。   而他招摇的橘色跑车格外显眼。待她走近,门自动打开。   两人分从两旁坐上去,车门关上,他没什么表情地瞥她一眼了,奚落道:“你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我特容易流汗。”她拿手背抹嘴巴上的汗,下一秒,一包纸巾递过来。   她抽出纸巾擦擦,自言自语:“北京好热啊,宿舍里头估计闷死了。”   他刚插好车钥匙,听见这话,扭头:“你住我家。”   她一愣,表情不知是抗拒还是抵触:“我……还是回学——”   他打断:“我妈说很久没见你了。”   “……哦。”   “她让你多住几天。”   杜若还在犹豫。   他皱眉道:“放个暑假也不主动去看她,你好意思。”   “……”   她想想,的确好久没见明伊阿姨了。现在暑假,也该去看看,于是点了点头:“好吧。”   他眉梢极细微地挑了挑,隔半晌了,问:“想我没?”   “啊?”她脸一红,别开眼去。   “说,想我没?”   “……”她横竖是躲不过,小声,“想了。”   他看她半刻,唇角弯了一下,突然解开安全带,倾身凑过去。他垂眸看看她的唇,目光缓缓上移,滑落进她眼睛里,认真盯着。意思已非常明显。   她红着脸,慢慢凑上去,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唔,软软的。   他盯着她,还是不动。   “……”她于是又把嘴唇碰上去,这次,轻轻抿了抿他的唇。   刚松开,他却稍稍追上来,含住她的双唇,很是轻柔地含吮起来。   吻到彼此的呼吸都越来越凌乱急促,他才停下,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又在她耳边轻吻一下,低声道:“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啊,很想你。   ……   下午四点多到家,景远山和明伊有工作,都不在。   杜若待在客房,刚把衣物收拾好,手机响了下。   景明:“来书房。”   杜若出门,见陈嫂准备好一大盘水果和柠檬水准备端上楼,说:“给我吧,我正好上去。”   “谢谢啦杜小姐。”陈嫂也没跟她客气。   她上三楼,轻轻踹了踹房门:“开门。”   “没长手啊。”里头的人说。   “我手上拿着东西!”   脚步声很快靠近。   景明拉开房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过去放在地上。   地上一堆控制板、电机、关节、电线、外壳和电池。   杜若兴奋地过去盘腿坐下:“在做机器人?”   “嗯。”他应一声。   旁边传来滋滋的机器声。   杜若回头,伊娃憨憨从角落跑过来,停到那盘水果旁,大眼睛滴溜溜转一圈,忽然萌萌地开口:“这是什么呀?”   杜若惊诧地瞪大眼睛:“她会说话了?”   景明抬头:“啊。”   下一秒,伊娃笨笨地转过身,扬起脑袋看她,声音糯糯的:“你是谁呀?”   杜若惊喜:“我是杜若。”   景明噗嗤笑出一声,揉了揉鼻子:“你傻不傻?”   伊娃歪头看了杜若一会儿,自说自话:“你这个女孩子脾气不好哟。”   杜若:???   “我脾气很好的。”她说。   伊娃看她半刻,说了一个字:“哦。”   说完,哒哒跑到景明那边去了。   “好可爱!”她被伊娃萌得语气都变软了,“她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他道:“前几天弄的。呵,又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好萌呀。”她爬去他身边看伊娃,一会儿碰碰她小手,一会儿摸摸她眼睛。   他侧眸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她,嘴唇轻弯,继续手中的事。   杜若跟伊娃玩了一会儿,又爬去角落,指那一堆机器人:“我能看看吗?”   “看吧。”他无所谓的样子。   她一一观摩,极其认真。   他时不时看她一眼,解释:“你现在看的是扫地机器人。”   “这是买的,还是你做的?”   “我们家扫地机器人都是我做的。”   “厉害。”她暗自道,又问,“哪个是你的第一个机器人?”   “左手边,黑色的,30厘米高。”   “你第一次做就是人形的?”她惊讶,“你那时多大?”   “六七岁吧。”   “哗!”她叹一声,打开开关。机器人慢慢行走起来,她戳了戳,它被推得摇摇晃晃,却没摔倒,她赞叹,“第一次做机器人就晓得弄动态平衡。真的很厉害诶。”   他没吭声,端起一杯柠檬水喝,杯沿遮住了微弯的唇角。   他放下玻璃杯,说:“来吃西瓜。”   “哦。”她重新坐去他对面,啃着西瓜,回头望书架,“这儿的书你都看过?”   “没。看过的在隔壁书房。”   “隔壁还有书房?我想去看。”她好奇心起。   “去吧。”他随意道。   隔壁书房有三面墙壁的书架。   果然,十几秒后,传来她低低的惊呼:“天哪!”   他坐在地上摆弄机器人元件,实在忍不住笑,低头拿手背揉了揉眉毛,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笑得不停拿牙齿咬下嘴唇。   直到听见她的脚步声回来,他才收住了,认真做着手头的事。   杜若跑进来,跪坐到一旁的地板上,问:“要不要我帮忙?”   景明把地上一堆关节和电线拨给她。   她接过来组装,边小声问:“你的书,借外人看么?”   景明看她一眼:“你是外人么?”   她一愣,心尖儿酥酥的,不说话了,乐呵呵地歪歪脑袋,继续组装机器人。   他抬眸瞥她一下,也垂下眼眸认真做事了。   两人一直待到下午七八点,丝毫不知窗外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直到某一刻,门外传来明伊温柔的声音:“小景,怎么没见小若啊?”   下一秒,门被推开。   明伊推开门时,就见两个孩子坐在地上,头挨着头,一起低头认真弄着同一个机器人。她愣了一下,颇为意外。   杜若也吓了一跳,忐忑地抬起头,微笑:“明伊阿姨。”   “小若在这里啊。”明伊笑道,“我说怎么到处没见着呢。”又道,“忘记时间了吧,要下楼吃饭了。”   景明:“知道了。马上。”   明伊知道他忙,没多说,关上了门。   下楼时略略一想,挺意外,这俩孩子什么时候相处得这么好了?   房间里,杜若没说话,认真帮景明做着收尾工作。   景明忽问:“你刚才紧张什么?”   杜若怔了怔,笑道:“没啊,就是突然有人进来,吓了一跳。”   话这么说,可那一瞬间,心里莫名像做贼一样害怕。   “有我在,你吓什么?”他不满地说,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下去吧,吃晚饭了。”    第49章   七月下旬, 正值盛夏, 天黑得迟。   落地窗外树木蓊郁,晚霞满天。   一楼餐厅, 杜若落座后, 郑重地将银行卡还给明伊,先是谢谢叔叔阿姨这些年的资助, 但她从半年前开始就没再用过卡里的钱,以后也能自己养活自己。   明伊特别惊讶:“你这孩子!现在正是学习的时候, 不该急着打工啊?”   杜若解释:“没有啦, 就一星期两次家教课而已, 加上寒假打工攒的钱。马上大二开学,能拿到专业一级奖学金, 差不多两万,一年的生活费都够啦。”   明伊这才放心, 看看自己丈夫, 欣慰地笑道:“小若平时是真够刻苦, 学校那么多优秀的同学,还能拿到奖学金。”   景远山道:“我当初就说小若聪明又勤奋。就算到了新环境, 也不会被人比下去。”转头看景明,“不像这小子, 考试尽挂科。”   杜若一头尴尬。   景明无所谓, 闲闲地夹着盘中菜, 道:“你能别每次夸她时都贬我一下, 破坏我和她的关系么?”   景远山皱眉:“我说的哪点不对, 是不是挂科了?”   景明:“你是老大,你说什么都对。”   “诶你这孩子!”景远山轻轻瞪他一眼了,又正色道,“我看了你们在深圳的比赛,不错。”   明伊轻笑:“什么不错啊,都高兴死了。这段时间在外头出差,天天晚上给我打电话夸,一直夸到今天回家。”   景明笑着夹菜吃饭。杜若也抿唇笑。   “我是打电话问你。顺便问他。”景远山尴尬地轻咳一两下,“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景明:“过两三个月,能推出汽车。”   景远山:“还是不让你爸投资?”   “这我自己的事。前期用了你的钱,给你股份。”   景远山哈哈笑两声:“行。……这么说来,投资人是找到了?”   景明:“言若愚。”   景远山和明伊对视一眼:“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星期。”   “没听你说啊。”   景明:“你们又没问。”   明伊瞪了他一眼。   景远山道:“能让言老看上,看来是真厉害。不是我这当爸的带着情感光环进行了美化。”   景明一头黑线:“……”   明伊和杜若相视一笑。   景远山又感慨:“言老是个有大情怀的人,一生都在尽全力扶持本国高科技团队,提高本国竞争力。这点让很多企业人汗颜呐。他投资项目,更注重树立品牌,长远发展,也不像其他投资人把短期营利当首要目标。”   景明:“所以他是Prime最好的选择。深圳比赛结束后,我就知道他会找我。”他笑了一下,“果然。”   “别得意啊。”景远山说。   景明挑挑眉。   饭桌上气氛轻松愉快,杜若也很放松,无意识地伸了下脚,不小心踢到景明的腿。她一惊,低头扒饭。   他瞥了她一眼,装没事发生。   景明很快吃好,见杜若碗里还有,怕她独自留下尴尬,等她一起下桌,便又盛了碗汤慢慢喝。眼看她吃完,放下筷子要开口时,他提前道:“吃好了。”   杜若也轻松跟着站起身。   景明照例瘫在沙发上玩了会儿手机,杜若则坐在一旁看自己手机。   中途收到何望发来的语音,找他玩游戏。   他回了句:“下次。”   她无意瞄一眼他手机屏幕,就见她的备注是:“我方水晶。”   她一愣。   餐厅里父母还吃饭闲聊着。这头,两人都不吭声,安安静静。   景明转着手机,克制着,终于坐不下去了,看杜若一眼,眼风扫扫楼梯,意思:上楼去?   杜若有些紧张地抿抿嘴唇,没做回应。   坐了一会儿,景明起身上楼。杜若揪着手机坐在原地,头皮发麻,迟疑一秒,干脆跟着上去了。   餐厅这边,明伊回头看两人一前一后上楼的背影,略略蹙眉。   杜若溜进书房关上门,微微喘了口气,不知为何,心脏扑通扑通的。   景明已坐在地上,打算调试刚完成的机器人,抬眸见她进来,拍拍身旁的地板。她过去坐下。   “别紧张。”他捏捏她的脸,“不会发现的。”   “噢。”她点点头,收拾了心绪,和他一起认真做事,刚才忐忑的情绪便渐渐消弭下去。   滋滋,滋滋,伊娃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自娱自乐,时不时溜到两人身旁看一眼,然后走开。   景明和杜若调试着机器人,除了必要的交流,没别的话。   某刻,杜若脖子酸了,抬起头扭扭脖子,看见他低垂的头颅,黑色的头发,忽然之间,她想摸他的头发,于是,就摸了摸。   他察觉,眼眸抬起,静静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做事了。   她手指在他发上缠绕,清爽,柔软,不想松开,便一直抓他头发玩儿。   玩了大概几分钟。   “上瘾了是吧?”他说。   “对啊。上瘾了。”她道。   他没答话,两秒后,手指突然戳了下她的腰。   她猛地一缩,弹开:“呀!”   “是吧?嗯?是吧?”他一下又一下戳她,她扭成一团躲避。他穷追不舍,嬉闹中,她一不小心仰面倒在地上,他也没控制住身体,猛一前倾扑下去,身影笼罩在她上方。   他上她下。   四目相对,空气突然安静。   空调房里,竟也会脸热心跳。   杜若面颊顷刻间急剧升温,愣愣两秒,立刻打了个滚要躲开。景明一下子将她拢回来摁在地板上。   她羞急低声:“在家里呢!”   他好笑,故意道:“那又怎么样?”大拇指摸摸她嘴唇,“他们又不会上来。”   “不行。”她又急又慌,小脸通红,人要起来。他不让,把她摁回去。两人在地板上较劲,她人小他一圈,力气也比他小,哼哧哼哧在他怀里挣扎,又不能弄出太大动静,憋得满脸涨红。   她一次次羞急得要起来,他一次次笑着把她摁回去。   她低叫:“你到底要怎样!”   “你说我要怎样?”他说,伸进她衣服里。灼热的掌心烫着女孩细滑的肌肤。   她蓦然瞪大眼睛,浑身僵硬起来。   他低头碰碰她的嘴唇,下滑,埋在她脖子里深深吸了口气,吻了吻,却突然停下,极低声地自言自语:“完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坐起身子,把她拉起来,不闹她了。   她红着脸扯了扯揉皱的T恤,小声咕哝:“怎么了?”   “没事。”他不看她。   就是很想把她抱回隔壁卧室放在自己床上,亲亲摸摸揉揉搓搓。   他盯着地上的机器人,原地静默了几秒,突然扭头看她,双手捧住她的脸,发泄似的用力搓了搓。   杜若一脸懵。   他兀自长叹一口气,不解释,也不瞎闹了,叫上她:“不玩儿了,做事儿。”下巴指指还在调试的机器人。   “噢。”   两人又低头凑到一起。   过一会儿了,景明道:“在我家多待几天。”   杜若内心为难,含糊地唔了一声。   她在他家待着不自在,尤其当景远山和明伊在家时。   她想回学校了。   可高温天气预警,加上明伊挽留,和景明的眼神,她还是多待了几天。   白天,景远山和明伊去公司,家里只剩他俩和陈嫂。   景明原想带她出去玩,可她担心陈嫂会给明伊汇报,不肯。   他便陪她在家。   户外烈日炎炎,两人歪在客厅沙发里吃西瓜看电影,闲适惬意,倒也不错。   只是看到半路,身边咚地一声。景明回头,杜若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景明:“……”   他起身,脱了她的拖鞋,把她的腿搬到沙发上,轻轻抬起她的脑袋,塞了个小靠枕垫着,又给她盖了张薄毯。她在睡梦中舒服地蜷了蜷身子,小动物一样。   他凑到她跟前,近距离地打量她。   她睫毛又黑又长,柔柔地垂着,嘴唇上沾着西瓜汁,红红的。他没忍住,戳了戳她柔软白皙的脸蛋。她揪揪眉毛,渐渐又舒展开,呼吸绵长而安宁。   他戳戳碰碰玩了好一会儿,手机震了下。   他坐到地板上看手机,原来是被几个从没联系的高中校友拉进了群。   点开看,一堆女的在调侃:   “景少谈恋爱了?”   “我说吧,那天看他发朋友圈就觉得蹊跷。”   “他从来不发的。”   “绝对。”这话是闵恩竹说的。去年俩人分手闹得很不愉快,通讯方式都删干净了。   “竹子也来了?感觉如何,哈哈。”   闵恩竹:“别扯我,我都新谈过一轮了。”   “嘴硬吧。”   闵恩竹:“滚蛋,我会缺男朋友?”   “景少,发张照片来看看嘛。估计是个大美女。”   “那也美不过竹子。”   闵恩竹:“景明,发张照片看看呗,看你现在换什么口味了。”   “该不是不好意思吧?”   “别开玩笑,景少挑女朋友,还怕不好意思。”   卧槽这群女的有病吧。   景明很不爽了,打出一行字:“老子的女朋友,轮得到你们瞎BB。”想想又删了,换了句:“我老婆没啥优点,也就智商是你们的两三倍。”   发送,退群,把那几个人全删了。   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删完发现一个好友申请,来自闵恩竹。   拒绝。   放下手机,转头看一眼还在午睡的杜若,凑过去端详一会儿,极轻地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这才消气。   之后的几天,两人大部分时间都窝在书房,看看书,做做机械,或互不打扰,或聊会儿天,或讨论问题,或逗弄玩闹几下,时间竟也过得飞快。   四天后的晚饭后,景明瘫在沙发上看军事频道,杜若坐一旁,和他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半路她电话响,去一旁接过电话后,径自走去餐桌边,跟还在吃饭的景远山和明伊打招呼,她明天回学校。   明伊道:“多玩几天吧。反正暑假没事儿,气温又这么高,学校住着多热啊。”   “我学生要补课了,所以……”   “那好吧。你有正事儿我就不留了,有空多过来玩,暑假就该多休息。”   “嗯。知道啦。”   杜若走回沙发这边坐下,景明看了她一眼。   刚才她跟明伊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是以不太愉快,不问也不搭理,继续看电视屏幕。   杜若拿出手机给学生回复消息,无意间点了头像,艺术生,打扮新潮,长得也帅气。   景明转眼瞥见了,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点了两下。   杜若屏幕上蹦出一条信息:“他谁啊?”   她无语,回复:“学生。”   下一秒,他手机滴滴响了一下。   两人都一愣,屏住呼吸。   餐厅那边,父母似乎没注意到声响。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垂眸继续打字:“多大了?”   她:“18。”   他:“看那照片就没个学生样儿,什么破小孩。”   “……”杜若扭头看他一眼,他瘫在沙发上,冷淡地看着电视。   她回了四个字给他,把手机收好。   他坐半刻了,才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   “和你一样。”   他腾地站起身,上楼去了。   杜若在原地看了会儿电视,回客房收拾东西去了。   明伊再次回头看了眼空旷的客厅。   第二天吃过早饭,杜若和他们告别。   明伊交代:“景明,你把小若送回学校吧。天太热了,挤地铁累得慌。”   景明“嗯”了一声,上楼拿钥匙。   景远山和明伊去公司,景明和杜若去学校。   两辆车出了小区,朝不同方向行驶。   明伊透过后视镜看着儿子的水绿色跑车越来越远,不经意叹了口气。   景远山心知肚明,开解道:“或许是这俩孩子相处得好。有共同语言,一起学习也挺好。”   做母亲的却更相信她的直觉:“他的书房什么时候让外人进过?游戏都不玩了,陪她。刚说送她回去,立刻就应了。他那脾气……”   前边红灯,景远山放慢车速停下,略愁心:“这俩孩子要真有什么,怎么办?”   “我不担心别的,都还年轻,谈个恋爱也无所谓,人生体验是要有的。景明这孩子有分寸,不会乱来。可两人差异太大,怕走不到最后。现在热恋期,脾气都收着,看对方什么都好。过段时间,原本的性格放出来,一个暴脾气,一个敏感,迟早闹崩。”   景远山点头,持同样观点。   明伊忧心地望向窗外刺眼的烈日,道:“希望好聚好散,别闹出什么事儿来,都别受伤害才好。”   景远山长叹一口气:“但愿。”   而另一辆车里,气氛安静。   景明看着前路,不讲话,也不看杜若一眼。杜若只当他专注开车,不觉有异。   直到快到学校附近了,景明开口:“你那学生是干什么的?”   “艺术生吧,具体搞什么我不知道,”她努力回想,“好像是西洋乐?忘了。”   景明呵一声:“亏你给人当老师,这都不关心。”   “我只管教课,管这些干什么?”   景明听言,面色好转,一会儿后想起什么,皱眉:“暑假了还要你补课?不该录取了么?”   “文化课差几分,没过。再考一年。”   景明讽刺:“看来智商成问题。”   “……”杜若说,“你不也经常挂科么?”   景明打着方向盘,侧过来看她一眼:“我挂进大学了,他能吗?”   啧啧啧,杜若简直受不了他了,翻了个白眼看窗外。   他一直把她送到家教的小区门口。   车停下,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他叫她:“诶。”   她回头。   他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拖到身前,低头咬住她的嘴唇,用力地又吸又咬,顷刻便撬开她的唇齿,勾缠她的舌尖,狠狠吮着。   她头晕脑热,痛得呜呜叫,拳头在他肩上捶了好几下。他才松开,看一眼她被啃得又红又肿的嘴唇,他颇为邪气地笑了一下。   她一脸怨念,不知道他笑什么鬼。   她嘴巴痛死了,也不顾平复胸腔里砰砰乱跳的心,开门下车。   “诶,杜若春。”他又叫她。   “嗯?”她回头。   他咬唇半刻,忽而一笑,说:“我狮子座的。”   说完,车门关上,人走了。   杜若原地纳闷,不明白他突然冒出这话是什么意思。   狮子座,所以脾气暴躁得像狮子?   她走进小区,一路琢磨,直到进了学生家门也没闹明白,转眼便将这事儿抛去脑后了。    第50章   杜若做完家教后回学校, 正是中午。   七月末, 北京的气温已超过40度,人走在路上都能蒸发。   宿舍里没有空调。好在上学期期末,翟淼师姐离校前把她的电风扇送给了杜若,勉强能抵挡高温。可午觉睡醒, 身上还是大汗淋漓。   她拿凉水洗了个脸,收拾东西去图书馆蹭空调上自习。一路上, 校园里到处都是冒着烈日来参观游览的家长小孩, 人挤人,愈发燥热。   图书馆里头凉爽,她待到很晚才回, 把许久不住的宿舍打扫一遍,床单被罩全洗了换了, 一直忙到深夜。   冲了澡上床, 电风扇呼呼转着。   她这才想起景明, 翻出手机看, 一天都没消息。不清楚是不是没想起她。   她把电风扇调大一档,翻个身睡觉了。   睡了一会儿,有些辗转反侧,摸摸手机,想想, 又放下了。   三天后, 超40度的高温热潮过去, 气温在37度左右徘徊。   杜若从早到晚都待在自习室, 每天看书翻资料,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知道为什么,景明一直不联系她。或许忙什么事忘掉了。   她也不主动找他。时不时想起,拿出手机看一眼,消息栏空空如也,便又把手机扔去一旁。   她这边沉着气,景明那头却没那么淡定。   一天,一天,又一天。   回校的杜若跟消失了一样,都不发消息问问他。   景明一连几天把自己关书房里,下楼吃饭也不吭气,脸色差得跟谁欠了他巨款似的。   自己闷声气得不轻,可后来转念一想,或许她在搞什么欲扬先抑,准备在最后一天给他个惊喜。   暗怀希望等到最后一天凌晨,手机里收到的消息炸了锅,可她的对话栏里,安安静静。   长那么大,景明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跌落谷底”。   那天他早起下楼,明伊给他煮的长寿面他也只是挑起吃了一口,便扔下筷子走人了。中午家里来了一堆亲戚,围着他这祖宗,把家里弄得热热闹闹。   他坐在人声鼎沸的客厅,更加郁躁。对谁都一概不理,打游戏还总输,小孩子又吵,烦不胜烦,干脆上楼清净。   到了下午,杜若那边依然没动静。   景明终于破功,发了条消息:“人呢?”   发完扔下手机继续看书,可那头居然迟迟不回复。他抄起手机看,不是静音,是真没回复,一时火冒三丈,手机扔老远。   盯着书看了好一会儿,再次把手机抓来,发了一条:“晚上七点,我去接你。”   仍是没回复。   数分钟的安静后,景明突然用力一推,无辜的书本“哗啦”沿书桌飞去另一头。   ……   天气太热,杜若中午没出教学楼,啃了个面包了事。原打算坚持到晚上,可待到六点多,肚子咕咕叫了。   她收拾书包去食堂,吃完饭出门,意外碰到同样离开的黎清和。   “你怎么也在学校?”杜若诧异。   “前段时间Orbit放假了,明天集合。”   “我们也是诶。”   黎清和没去深圳参加竞速大赛,因而夸赞道:“先恭喜你啊,世界第一了。”   “是团队啦,团队。”   “你能跟你的团队一起取得这么好的成就,我挺为你开心的。”说完又道,“易师兄还夸过你呢。”   杜若不信:“有吗?我在深圳见过他,还是很严肃,吓死我了。”   黎清和哈哈笑:“真的。他很少夸人。”又叹,“可惜啊,没把你留住。”   “怎么又提这事儿?之前都说过啦。虽然跟邬师兄闹得不太好看,但还是蛮感谢你和易师兄的。”   黎清和道:“这我不敢当。不过,虽然团队有竞争,但我们还是朋友,别忘了。”   杜若噗嗤笑:“我是那种人吗,你也不是吧?”   “那是。”他爽朗笑了,抬头见已到女生宿舍,冲她招招手,“进去吧,我也走了。拜拜。”   “嗯。拜拜。”杜若冲他摆摆手,看他走远,笑一笑,转身走上路边台阶,就见景明站在枫树下,双眸漆黑安静,看着她。   杜若有些惊喜,看看周围没什么学生,才小跑过去,小声问道:“你怎么来学校了?我以为你明早才来呢。”   景明不答,眼神上下扫她一秒了,静静反问:“我给你发消息没看见?”   她一愣,解释:“我手机忘宿舍了。”   景明一口气噎在喉里,也是费了天大的劲儿没让脸色太难看,转身:“走吧。”   杜若高兴地跟上:“去哪儿?”   他一言不发,没听见似的。   她奇怪了,看看他,却没看出异样。   到停车处,上了车。在校园里开的时候还挺正常,上了四环后一路狂飙。   杜若抓着副驾驶门,心惊胆战:“你能慢点儿吗,开这么快干什么?”   他不搭理,侧脸冷漠,盯着前路。   她莫名其妙,渐渐看得出他是心情不好,却又不知为何,难道是因为她没带手机?不至于气成这样啊。   这人的脾气……   算了,越劝恐怕越来火,她干脆先不吭声,任他由他。等缓一缓再说。   车最终停在一家环境极其古典优雅的中式庭院,花团锦簇的石头上书写了三个字:“梧语轩”。   是吃饭的地儿。   夜幕四垂,纸灯笼在中式长廊上随风轻摇,柔美异常,可两人无心赏风景。   身穿旗袍的服务员躬身引路,   景明一路不说话,走进一间包厢,杜若跟着进去。   房间极大,琴棋书画,布置风雅。   红木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精致晚宴,片烤鸭,清蒸鱼,百合香芹,清炒虾仁,鲮鱼油麦菜,豆腐黄瓜汤,龙井茶,玉米汁,加一屉白白糯糯的粉蒸糕。   景明先坐下,靠在椅背上,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杜若也慢慢坐下,猜测他约她吃晚饭,但她手机没看见,是以生气。虽然觉得冤枉,但让他发点儿脾气就算了,她不想让气氛恶化,于是拿起筷子,往碗里夹菜,半刻后想到什么:“还要等人吗?”   “等谁?”他开口便是奚落。   “哦,我看这么多菜,以为还有别人。”她低头夹菜,不惹他。   既已听出他平静语气下的暗流汹涌,干脆不招他,专心吃菜。可,刚在学校吃了一大碗拉面,哪里还吃得下。才吃两口就有些勉强了。   他看在眼里,心里清清楚楚。   他不动筷子,靠在椅背上看她,很久。今晚宿舍前那一幕,仿佛当初鸟巢前那一幕,羞辱重演。   他突然开口:“以后不准跟黎清和来往。”   她诧异地抬起脑袋:“啊?”   “我不喜欢。”他说,“很不喜欢。”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杜若咕哝:“你不讲道理。”   “就不讲道理,怎么了?!”他稍稍提高音量,克制半秒,转头看着墙上的字画,讽刺一笑,“杜若春你搞清楚状况没?他是你什么人啊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的,你没男朋友陪吗要去找他?”   “你……你乱想些什么?”杜若又羞又辱,红了脸,“我就不能有男性朋友了?李维何望万子昂都是我朋友,你怎么不说?”   “他们可以,就他不行!”   “凭什么?”   “我说不行就不行!”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她筷子一推,别过身子去,侧脸冷对他,不搭理了。   她板着脸在抗议,他哪里看不出来,心头的火苗蹭蹭直窜,这几天的烦闷郁躁汇在一处,已是忍无可忍,竟还能平静地问一句:“你该不是喜欢他吧?”   她吃了一惊,看向他。   他讽刺道:“那家伙身上有哪一点值得你喜欢?嗯?说来听听。”   杜若脸色微变,不明白又哪儿得罪了他。他如此过分,她已无法再迁就:“你能别用这种语气说话吗?师兄他脾气好性格好,成绩好长相好,除了家境一般,什么都好。如果有谁喜欢他也是理所当然。”   “也对。”他靠在椅子里,手指摁着桌子,哂笑道,“挺配你的。”   她心骤然像被捅了一刀,惊愕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他下颌紧绷,眼神挑衅。他就是故意的,且就不认错。   “你说话非要这么刻薄?”她羞辱至极,“你有钱你了不起啊?”   他反问:“你没钱你了不起啊?”   杜若噎住,脸红如血:“你觉得你自己哪儿都好?呵,我看你哪儿都不好,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傲慢骄纵,很讨厌!”   景明脸色一度一度变难看:“有意思吗?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傲慢骄纵’,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我他妈都能背下来了!你一遍遍地说,有意思吗?!”   她被他一凶,突然怔忡了:“……是没什么意思。”她失望至极,“我以为你变了,可其实根本没有。”   景明吃惊,像听到笑话:“我改变?为谁?你?你以为你跟我在一起是扶贫呢?杜若春,我景明,是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我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你最好早点接受这个事实。”   他这人伤起人来,说什么都是刀。   杜若心一抽一抽地疼,待不下去了,起身要走。   “坐下!”他按兵不动,冷冷发令,“饭吃完再走。”   她条件反射地顿住,羞恼自己的不争气,她看向他,恶劣道:“我来之前就吃饱了!”说完人往外走。   景明怒火中烧,起身一大步上前,将她扯回来。   杜若一个趔趄撞到他身前,惊吓地望他:“你放手!”   他不放,低下头,一字一句:“我说了,吃完饭再走。”   “我说了不吃!”她尖叫,用力推开他,不想一个意外没站稳,人倒向一旁的镂空木架。   景明一愣,立刻上前将她扯到身前护住,他却失了重心撞向那架子。少年单薄的后背撞上架子尖角,他霎时疼得脸色惨白。   架子哐当倒地,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子砸到地上破开。   生日蛋糕碎了一地。   景明忍着后背上的剧痛,踉跄站稳,而杜若一脚踩到什么东西,挪开一看,是两只蜡烛:19。   数字已被她踩瘪。她愣愣的,看看蜡烛和摔得稀巴烂的蛋糕,抬头看他:“你……”   景明火气已到极点:“我生日你不知道?”   杜若又委屈又羞辱:“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都说了我狮子座的,你哪怕上半点心,不会查一下!”他转过身去,手撑着桌子,气得整个肩膀都在起伏。   局势陡转。   他不看她,下逐客令:“你要走走吧。”   杜若立在原地,脸颊通红,眼眶也有些红了。她从来不过生日,也不知道什么星座。她是无心之失,他却是有心之过。明明他也有错,可现在她变成了最可恶的需要主动道歉的那个人。   凭什么?!   她身子跃跃欲动,朝门口晃了晃。   他余光瞥见,背脊一紧。   她还是站住了。她走不出去。气得要死却没法把他扔这儿。   他警惕着她的动静,她最终站定,没走,转头看一眼摔得稀烂的蛋糕,突然蹲下,赌气地抓起上层的蛋糕奶油。   景明错愕,大步上前把她提起来:“你干什么?”   她望着他,眼眶红了:“你不是说东西不吃完不准走吗?不是怪我不知道你生日吗?那我把这儿所有东西吃完给你道歉行不行?”说着要挣开他。   “你这是要故意怄我吗?!”他心疼得要死,又急又怒,把她扯回来,胡乱抹掉她手上的蛋糕渣,吼道,“谁逼你吃饭了?谁逼你吃蛋糕了!你脾气软一点,哄我一下会死啊?!”   “凭什么你凶我我还要哄你?凭什么你不直接说还要赖我?我就是不知道狮子座怎么了!”   “你就是对我不上心!”   “我没有……”她委屈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猛地抬头望天,死死忍回去。   他一愣。   “别哭了!”他看不得她这样,拿纸巾给她擦眼睛。   “不要你管!”她一下子打开他的手,坐回椅子上。   他站在原地,胸膛起伏,也没追上去。   她眼睛红红的,没哭,却不看他,也不出声。心里无尽的委屈,可不知从何说起。他生日,他比天大,说什么都是她错。   景明坐去另一头,脸色同样难看,窝着一肚子的火。可怕她哭,什么都忍下了。   两人谁也不理谁,僵持着。   谁都觉得自己委屈憋闷,又没法发泄。谁都暗自坚持不让步。   一顿饭不欢而散。   景明开车把杜若送到学校,在她下车前,冷声开口:   “我再问你一遍,你还跟不跟那人来往了?”   她一声不吭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啪”地摔上车门,头也不回。   景明火冒三丈,差点儿没砸方向盘。   这事儿没完了。   她要不跟他服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她讲话!    第51章   宿舍里昏暗闷热, 杜若靠在椅子里发呆。   疲惫,恼羞, 愤怒,委屈, 难过, 所有情绪都褪去了。   脑子空空荡荡的。   这仿佛是一场不经考量就贸然在一起了的恋爱。   又怨恨他又心疼,眼泪默默流下来, 她独自抽泣了一会儿,哭得身上汗湿了,拿手抹掉眼泪,打开电脑,搜索:男朋友——   打出“男朋友”三个字时, 她心里“咚”地一下。   男朋友,景明是她的男朋友。   这感觉着实微妙。   一直觉得不真实,可这分明是真实的。他就是她男朋友。   她回神, 继续打字:男朋友生日, 送什么礼物好。   手表,领带,Zippo, 钱包,瑞士军刀, 剃须刀, 衬衫, 鞋子……   手表买不起, 衣着类的她把握不了时尚感,他也不抽烟。瑞士军刀?觉得不够好呢。找了半天,决定还是先搜几个商场亲自去逛逛看。   关上电脑,情绪稍稍平复了点儿。   她趴在桌边,低头抠了会儿桌子,看下手机,又抠了抠桌子,一鼓气拿起手机拨通他电话。   “嘟……嘟……嘟……”   没人接。   她默了默,发条短信过去:“生日快乐哦。”   发完,出去冲凉了。   再回宿舍时,看见手机亮着。她立刻将湿手往身上擦擦,冲到桌边,却是宿舍群的消息。   景明没理她。   心里一空。她呆了半刻,无意识走到镜子前照了照。不知是不是刚洗完澡,看上去比白天好看一点。细眉,黑眼睛,高鼻子,小嘴巴,还是有点儿可爱的。   她爬到床上躺着,点开宿舍群,原来是邱雨辰在秀恩爱,晒李维送给她的玫瑰花。   夏楠:“什么日子?”   邱雨辰嘚瑟:“不是什么日子,他看见玫瑰花想起我,就买来送了咯。”   何欢欢:“我了个去,牙疼!”   杜若想不出李维谈恋爱时反差还挺大,有些稀奇。   群里闹成一团,何欢欢不停问恋爱细节。   杜若趁机问:“你们吵架吗?”   邱雨辰:“才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吵什么吵。再说他脾气那么好,吵不起来。”   也对。   杜若咬嘴唇,隔会儿又问:“你们一般谁先联系谁?”   雨辰:“都联系啊,大部分我主动。没办法,他太忙了,我是无业游民。”   杜若:“你主动,不会久了之后他就不在乎你了么?”   雨辰:“我去!你这个没谈过恋爱的人,哪儿来那么多怪思想。网上看的吧?”   杜若没答,发了个表情。   “恋爱呢,别问别人,也别听别人的经验,没用的。每对都不一样,尽情享受就是。”   何欢欢吐槽:“你说这些小草她听不懂。”   杜若:“……”   夏楠:“拿学习类比,想想你刚入学时紧绷的学习状态,再想想你现在的学习状态。”   “……哦。”杜若揣摩半刻,似懂非懂。   话题重回邱雨辰身上,她没再多问。四个女生聊到深夜,各自在手机那头迷糊睡去。   杜若睡前看了眼手机,景明还是没回。   ……   第二天,8月1号。Prime队员全部返校集结,继续征程。   集合后第一件事是开会。   杜若一早去到实验室,在门口和景明碰上。   她犹豫着要不说点儿什么缓和下,不想他冷着个脸甩她一眼,走进去了。   “……”杜若吐出胸腔内一口浊气,跟了进去。   不一会儿,人到齐了开会。   杜若照例坐在他对面。   他也是厉害得很,全程不看她一眼,就跟她那位置上坐着空气似的。但也没代入别的情绪,条理清晰地给各组人员提出新的标准,分派新的任务。   经过全队一年多的努力,Prime无人驾驶汽车项目的各个分装系统都已大致就绪,只待进一步的性能检测,功能完善及各系统间的调配适应。   相比无人驾驶赛车,无人驾驶汽车的各个系统和功能更为精细复杂。因为赛车通常只需“看到”赛道,对手和已知障碍物即可。但无人驾驶汽车要在城市道路上行驶,路况复杂成千上万倍——车道,交通信号灯,指示牌,行人,其他车辆,小动物……除此之外,无数真实生活中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在无人驾驶汽车面前都会变成干扰项,随风飞舞的塑料袋,树叶,雨水……   无人汽车这一机器人就得准确分辨出各种障碍,碰到行人要停车,可碰到飞来的废纸和树叶则不需要。   好在前期的数据采集已经完成,如今要做的只是最后阶段的调试和完善。   总的来说,传感组和控制组的任务要比执行组重一些。   “传感组继续查漏补缺,采集数据,控制组完善程序方案,执行组考虑减负和增速问题。半个月后,言老会来参观,都好好准备。”景明大致归纳了各组的新任务后,敲敲桌子,说,“散会。”   他起身离开,众人也散开忙碌去了。   杜若看了景明一眼,后者没理。   他对她不理不睬,她也不再去示好。   他也有错,为什么只要她让步。   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当天全程无交流。   到傍晚,杜若提前离开。   景明有所察觉,但没动。直到她起身走远了,他才抬眸看一眼,见她开门离去,冷脸收回眼眸。   杜若去了趟商场,到处逛一圈,并没有什么让她眼前一亮的东西。乘地铁换了好几处商圈,快关门时,一家男装店玻璃柜里的小东西吸引了她注意。   她弯腰看着柜中精致的小家伙,问:“这是什么啊?”   店员回答了她。   杜若并不懂:“怎么用?”   店员给她示范了下,她看着,一下子就想起无数次见到景明时的样子。   “我就要这个了。”她喜道,“多少钱?”   “这片儿的三四百,这边的五六百。”   好贵啊……那么小的东西……   杜若揪揪手指:“那边的呢?好像更精致一点。”   “那些是英国产的,每个都有名字。花纹不同,价格不同,八百到一千。”   她看看这边,又望望那边,挪过去,认真选了个花纹,小声问:“这个多少钱?”   “你眼光真好。这是最贵的,一千。”   杜若盯着那小东西,沉默了足足十秒,问:“它有名字?”   “King‘s Cross.”   “King’s Cross.”她低低念道。   店员早看出她是学生,介绍:“这个Victoria也很好看,八百一。或者……其实不用买这么贵的,三四百的也有类似花纹。你看。”   高下立现。   她看一眼,摇摇头:“我还是要King‘s Cross.”咬咬嘴唇,“能一半现金一半刷卡吗?”   “可以啊。”店员把东西取出,装进精美的盒子,“是送礼物吗,包装一下?”   “嗯。谢谢。”   “这么有心,是送给男朋友的吧?”   杜若脸一红:“唔。”   “真幸福呢。”   深夜,杜若双手捧着那小盒子坐在公交车上,看来看去,心里一丝丝雀跃。可一想到景明那冷冰冰的脸,兴奋劲儿又消减不少。   她把盒子塞进书包,转头看窗外缤纷的夜景去了。   ……   之后一段时间,两人仍不讲话。   实验室忙起来,景明也不招她惹她了,他做事时是极认真的,很少分心。她也如此,忙于传感调试,建模型扩数据,不会把私事带到工作中。   有次她遇到问题还主动跑去问他,也有点儿破冰的意思。可没想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冷气嗖嗖地把图纸抽过来瞧一遍,唰唰在上边写完解决方案了还她,继续自己的事。从头到尾不看她不理她。   杜若要被他怄死。   从那以后,碰上需要和他协调的事,她全推给李维和万子昂。实在要交流,就跟何望讲话,坚决不对景明开口。   她也是忍不了景明那祖宗了。   那家伙哪怕是一言不发,可眉梢一挑,嘴角一勾,那股倨傲冷漠和鄙夷就能把人气得肺炸。   惹不起,她躲得起。   整整一星期,两人硬是没再说过一句话。   一天傍晚,杜若去吃晚饭,在电梯间碰到了易坤。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冰山脸,很不热情,面对杜若的打招呼,只是点下头。   杜若也没多的话说,尴尬地等电梯。   他忽问:“听黎清和说,你在Prime过得挺好。”   “……”杜若啄啄脑袋,“嗯,挺开心的。”   “嗯,好好干。”易坤说。   “……唔。”她望天。   电梯到,景明刚好进来电梯间,三人前后进了电梯。   门阖上。   杜若头皮一阵发麻。   三人刚好站成个等边三角形,易坤跟景明不对付,景明跟杜若不对付,简直修罗场。   不断下行的电梯里,三人都不讲话。   杜若望着虚空,一脸生无可恋。   到了一层,俩男生同时拔脚走出电梯,谁也不让谁。   杜若硬着头皮落在后头。   出了实验楼,易坤回头看杜若一眼:“先走了。”   “哦,师兄再见!”她挥挥手。   回头一看,景明早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更加憋气。想想自己每天辗转反侧,他却毫不关己,便一团郁气滞结在胸口,散不去了。   而景明也没那么好过。   头一天,他在气头上没理她;结果她再不来解释了,他更气。等后来两人暗地里较上劲,他更拉不下面子了。   他心里怄得要死,有时后悔那晚就该回她的,偶尔又想跟她讲一句话算了,可一看他都快疯了,她却每天跟没事人儿一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工作生活毫不耽误,他更加郁结,也拉不下脸。   只觉得再被她这么折磨下去,他得短命。   他步伐飞快,一路黑着脸走回宿舍,到门口时却碰到意外——黎清和跟一个女生拉着手在宿舍门口有说有笑的。   他走进宿舍楼了,回头看一眼,那两人还亲上了。   景明:“……”   回到宿舍,百思不得其解,黎清和脚踏两条船?   不对,杜若本来就是他的船,他一个人的。   他想起李维有黎清和的朋友圈,不由分说抢过手机查看,就见黎清和在两个多月前发过一条和女友的照片。   下头还有杜若的撒花:“天哪!你们俩终于在一起了,请吃饭请吃饭!”   景明愣住,一下子阴霾扫去,可下一秒想起那晚,想起故意气她时说的那些混账话,又沉默了。突然觉得,杜若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跟他讲话了。   ……   杜若晚上没去实验室,而是去图书馆找资料。她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半才离开,沿着深夜的林荫道往回走。   八月,北京依然炎热。   她边走边拎着领口扇风,脑子空闲下来,便想起景明,不禁又烦又闷。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下去会……分手吗?   她一愣,吓一跳,鼻子也酸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   走到半路,忽然看见前方路中央有个小东西,轮廓有些眼熟,正分辨之时,那小东西朝她靠近。   滋滋滋。   伊娃哒哒哒地摆着小短手朝她跑来。   杜若惊讶极了,左右看,却没见它的主人。她快步走去伊娃身边,蹲下摸摸它的脑袋,四处张望:“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呀。”伊娃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脑袋一歪,软萌萌道,“你这个女生性格不好哟,这么大脾气。”   “……”杜若一头黑线,“谁脾气不好啊!”   伊娃没接她的话,脑袋又歪一歪,软软道:“唉哟,不要生气了啦。我错了,好不好呀?”   杜若一怔,始料未及,竟脸红了。她挨不住,腾地站起身,俯视着脚底的小家伙,道:“耍心机!”   滋滋。   伊娃脑袋慢慢仰起,大眼睛乖乖看着她,她并不能处理“耍心机”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她再次歪歪脑袋,卖萌。   “这句话太难啦。”她扑腾手臂,“我听不懂!”   犯规啊!杜若被萌得心都软了。她左看右看,仍是没有景明的身影。   她看伊娃:“我走了哦。”   “把我送回家好不好呀?”伊娃慢哒哒靠近,小爪子抓住她的鞋带,撒娇地摇了摇。   杜若:“你让他来接你吧。”   话音一落,没想伊娃收了手,慢慢低下脑袋,很沮丧的样子。   杜若心软得要命,立刻蹲下看她,摸摸她的头。   她又歪脑袋了,娇娇地说:“哎呀,我没电啦。”   下一秒,她大眼睛里的光芒熄灭,滋滋一声,脑袋,手臂恢复原位——休眠了。   杜若:“……”   这……碰瓷啊。   她原地愣了足足一分钟,又沉默半分钟,最后,在夏夜的微风里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景明发信息:“你在哪儿?”   秒回:“操场。”   杜若收起手机,小心翼翼将伊娃抱起,摸摸她的脑袋,又拍拍她脚底的灰尘,朝操场走去。   正值暑假,又是深夜,操场上一个别的人也没有。   景明一身白T,在看台上十分显眼。   她走上看台,他站起身,表面平淡地看她一眼,却谨慎打量着什么。   她鼓着嘴不看他,把怀里的伊娃交给他,递交的动作异常小心谨慎,生怕摔着。   他唇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却是为伊娃。   他刚接过了,她转身:“送回来了,我走了。”   他立刻把她拉住,将伊娃放在看台椅子上,脸有点儿红:“她,都跟你说了?”   “耍心机!”她仰起脑袋,“你以为派伊娃来道歉就……”   他突然低头,软软地亲了一下她的唇。亲完,安静看着她。   她脸唰地一红,皱眉:“你别以为派伊娃……”   他再低头亲一下她的唇,眸光深深。   “你以为亲几……”   他又亲一口。   “别亲啦!”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将她柔软的双唇含住,舐吮辗转。她“唔”一声,抓住他的手,浑身酥麻得不自觉踮起脚尖。   他缓慢而反复地吸含着她的嘴唇,终于亲够了,将她紧紧揽入怀里。   她还生气,用力踢了他一脚;不解气,又踢一脚。   景明受着,下巴蹭蹭她的鬓角,低声唤道:“春啊,这些天好想你啊。”   春啊……带着北京人的儿化音。   她愣住,一下就全软了,什么气都没了。慢慢伸手抱住他的腰。   “我错了。”他说,“我才和你配,我才配得上你。”   她瘪起嘴巴,眼睛有些湿润,在他怀里咕哝:“我没有不上心。我搜过狮子座的,我以为你说性格,就很认真看了狮子座男生的性格分析,没看到什么月份呐。你要是直接说,我怎么会忘记呢。”说到这儿,又委屈道,“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从来就没有。你冤枉我!”   “我的错,别哭啊!”他听她哽咽,又急了,把她的脸拧过来细看。   “才没哭呢。”她已在他胸前蹭干泪花。   他捧起她的脸,低头看:“不生气了啊,嗯?”   她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别开脸去,过会儿了,岔开话题:“你等我多久了?”   “没多久,在图书馆守了一会儿。”   “亏你想得出派伊娃来。”她摸摸伊娃的头,“她真没电了?”   “真没了。”   他抱起伊娃,拉着她的手走下看台。   出操场了,才将手松开。两人慢慢往宿舍方向走。   她问:“实验室关门了?”   “嗯。”他知道她想什么,“进度赶得上,不急。”   “言老过几天就来了吧。”   “大后天了。”   两人聊着实验室的事,快到她宿舍了,她放慢脚步,取下书包拉开拉链,从里头掏出个小盒子给他。   景明一手抱着歇菜的伊娃,一手接过盒子:“这什么?”   “生日礼物。……一直带着,包装纸有点儿皱了。”   景明吃惊地张了张口,没出声。   “只是点儿小东西,回去再看。别把伊娃摔着了。”她小声说,不太好意思,飞快跑进了宿舍。   他愣了愣。   她一走,他便飞奔回去。   他风一样冲回宿舍,安置好伊娃。第一件事便是飞速拆开那小盒子,只见精致的黑丝绒上安然放着一对晶石袖扣,石上天然的浅蓝乳白花纹交杂,在灯光下散着柔和的光。   他捧着那对袖扣爱不释手,左看右看,看着看着,脸上笑容放大,差点儿没笑出声。   李维进门时,就见他坐在桌前,一手小心握拳,另一手也握着拳抵在鼻尖,低着头笑,笑得肩膀轻颤。   “抽风了?”李维问。   景明止了笑,清两下嗓子:“没事。”   说着,将手心的袖扣重新收进盒子。   李维瞄见了,吐槽:“又买袖扣?你家袖扣多得换不过来了吧?擦,一个这样的小玩意儿几万块。你这有钱人的世界,我也是不懂。”   景明笑容收了半点,没做声,把盒子仔细收好,放进柜子。   ……   杜若洗漱完毕,爬上床睡觉,刚躺下,手机滴滴一声,来消息了。   景明:“睡了?”   “没呢。”   “在干什么?”   “准备睡觉诶。你呢?”   “我也是。”他说,“晚安。”附一个亲亲。   “晚安。”也附了个亲亲。   她缩在床上,看着手机里这对话,燥热燥热的。   哎,暑假啊。   她收好手机,翻了个身,深吸一口气。   那枚袖扣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积蓄,应该不会寒酸,戴得出手吧。   电风扇一阵一阵吹着风,鼓起她的睡衣,又瘪下去。   她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抿唇笑了。    第52章   第二天一早, 杜若是被手机消息提示音吵醒的。   她睡得正香,迷迷糊糊摁开屏幕,点开语音, 耳边传来景明慵懒的略带磁性的嗓音:“杜若春~~起床了~~”   她头皮一麻,立刻醒了, 呆了两秒, 又点开听一遍。   “杜若春~~起床了~~”   她心里咚咚两下子, 这是他没睡醒时发出的声音?酥死人了。   刚要打字,想想, 也回了条语音:“干嘛呀~~”   诶?   刚醒嗓子没开?怎么声音奶声奶气的?   点开一听,手机里传来她的小奶音:“干嘛呀~~”   她一下羞笑得捂住眼睛, 打了个滚趴进枕头里笑得脸通红。   手机嗖的一声提示音。   他发来一个双手欢快揉搓猫咪脸的表情。   她回了个斜眼。   他打一行字过来:“陪我去跑步。”   “昂。”她蹭地起身,嗷呜伸了个懒腰。   又嗖的一下。   他发来个摸猫咪的表情:乖~   她回个微笑的“你滚”表情。   杜若去到操场时, 景明已经在跑步了。   正是暑假, 又是清晨, 操场上一个别的人也没有。   她悄摸摸潜到他后头,轻轻把他后背一推, 咯咯笑。他稍稍一个趔趄,回身就抬手将她头发揉成鸡窝。   她急得踢他一脚,可他手长腿长, 一溜儿跑开了。   她拿手指梳头发,很快跟去他身边。她跑内圈, 他跑外圈, 渐渐适应了跑步的节奏, 也不再说话逗闹,相伴着一圈圈跑下去了。   回到实验室,Prime的项目依旧稳步进行。最后的攻坚阶段,所有人心无旁骛。   再过几天,他们的投资人言若愚老先生要过来参观。   景明和杜若虽每天都长时间待在一处,但除了技术交流,其余时候大都忙各自的事情。只是偶尔空余的间隙,他会无意识抬头看她一眼,看一会儿了,低头继续自己的事。   而她浑然无觉。也在偶尔想起时,朝他那方向看看,过会儿便收回目光。   八月,校园里大片大片的阳光,灿烂得像摔碎的镜子。   终于,到了言老来参观的那天。   杜若早起洗漱后,对着衣柜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挑了件蓝白细条纹的海军风衬衫,配今年最流行的绣花牛仔短裙。简单大气,又有学生干净活泼的面貌。   去到实验室,景明早到了,一件精致的白衬衫,一条没有洞的牛仔裤,和她一样,走的极简风格。   其他人也大都T恤或衬衫,简简单单。   杜若瞄了眼景明袖口,他戴上了她送的那枚小小的低调的袖扣,而他这件衬衫袖子内侧自带一条蓝灰色的暗绣线,竟和那袖扣出奇得搭配,如浑然天成。   她抿抿唇,含了笑意。   他见了,远远地冲她眨下眼。   两人心领神会,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一旁,何望转过身去,右手握拳拿“刀”捅了自己胸口两下,他喵的受不了办公室地下情了。还得装不知道,好痛苦,要加钱。   万子昂笑笑,摇了摇头。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   午后两点整,言若愚老先生和他一男一女两位助理来了。   景明上前和老人紧紧握了个手。   言老笑容和煦,又依次和队里所有孩子们握过手了,不坐也不喝茶,跟好奇的孩童一样,兴奋地要求立刻参观实验室。   景明等人便带他四处观看:“五月会展后,就想请您来参观,但那段时间准备竞速大赛,实在太忙。”   言若愚抬抬手示意没事,老人笑起来满脸皱纹,慈祥可爱:“把心思放在正事儿上是对的。你们在深圳的比赛我看直播了。赢了美国AD队,把我高兴坏了。”   一旁女助理轻笑:“言老看直播的时候,激动得像个孩子呢,又蹦又跳,把我们可吓坏了。”   年轻人听言,全笑了起来。   “我果然没看错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言若愚转头看助理,点头,“后生可畏啊!”   李维道:“您过奖了,只不过是队里的人一条心,朝共同梦想努力着。”   景明给言老看了他们将用在Prime No.2身上的发动机系统,视觉传感系统,AI大脑。   “发动机输出功率230马力,转速5300-6400转每分……最高车速240公里每小时,起步6.7秒加速至100公里每小时……尾部摄像头7000万像素……AI大脑有基础的自我学习功能和意识……”   景明详细地跟言老讲述着各系统中的每一处参数,老人认真听着,不断点头,时不时提出问题。景明和队员们都一一解答。   言若愚感概:“你们的技术标准很高啊!”   景明道:“不为突破标准,科技的意义在哪儿?”   言若愚听言,朗笑道:“好。说的好。”   一番参观下来,Prime这帮年轻人的高要求高能力,团队内和谐理想的奋斗氛围,都让老人感动不已。   助理对大家道:“其实找言先生投资合作的年轻团队很多,今年就收到上百份邀请,但你们看,过去半年了,言先生只看中了你们。”   景明颔首:“谢谢。”   言若愚却止住助理,摇摇头:“这是相互的。要不是你们有实力,我这老头子也不会为你们的梦想买单。……孩子们,”他语重心长道,“无人驾驶是一场革命,终有一天,它会覆盖全世界。我们不能落后给别人。未来要跑赢这场比赛,靠的就是你们这些有梦想有抱负的孩子了。”   他望着面前这群年轻的孩子们,有一瞬,眼神似乎望向了未来,轻叹:“我老了,可你们还年轻。趁着年轻,去闯吧。”   杜若立在一旁,望着这七十多岁却依然精神矍铄目光清明的老人,忽然之间,内心激荡。   年轻,真好啊。   年轻,就去闯啊!   晚上,景明等人为言老准备了晚宴。   在一家隐秘性很好的中餐厅,由大片的四合院改造而成,朱砖灰瓦赭红墙,回廊楼阁树木流水,纸灯笼挂在廊上随风轻摇。   包厢内清净典雅,墙上挂几幅水墨花鸟。木窗外,竹林葱郁,竹叶风中摇曳。   这晚,老人和年轻人们相谈甚欢,畅所欲言。从合作细节谈到实验室规划走向,从Prime No.2谈到整个行业发展,从人工智能谈到科技革命。   从下午六点一直聊到夜里十点。   老人家非常尽兴,直到助理三番四次催促,提醒他近来身体不适需回去休息,这才散了场。   送走老人家后,十一个年轻人站在路边,互相对视,都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的事业,从这一刻开始起飞了!   因为太高兴,晚宴上所有人都喝了红酒,一时没法开车回去,也都不想回那么早,便干脆坐到路上聊天。   何望满脸通红,抑制不住激动,伸着脖子对天哦哦叫。   朱韬一手打开他脸:“别嚎了,过会儿把母狗母猫招来!”   众人哈哈大笑。   万子昂也是一脸酒红,激动而克制地说:“诶,我们Prime实验室变成公司了诶。你们想想,再过几年,Prime,大企业!”   涂之远:“再过几十年,我们Prime的机器人,汽车,遍布全世界!”   杜若脱口而出:“Prime帝国!”   所有人一怔,眼睛放光:“对!Prime帝国!”   少年们全兴奋了,在嘴里念着,不停点头,这词儿真好啊!   “小草厉害啊,哦?”他们欢乐地笑。   夏风抚着,红酒香萦绕。   杜若咧嘴笑了,目光在人群里找景明,和他一碰。   他面颊微红,眼瞳清亮,笑看着她,忽然下巴往后头指了指,示意溜开一会儿。   她看看同伴们,不太好意思。   下一秒,景明直接起身走了。大家聊着天,并没在意。   杜若略羞,又急,咬咬唇,趁大家没看自己,飞快溜跑。   窜出没多远,身后男生们一阵儿“哦哦”鬼叫,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在闹她。   她跑到小巷尽头,正张望着,身旁人一手将她带入怀里,从背后搂住她,下巴搭在她头顶,人轻压在她身上,拥着她往前走:“陪我散会儿步。”   “嗯。”她点点头。今天心情激动,她也想散步呢。   他拥着她走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牵着她的手,沿着长满柳树的小巷漫无目的往前走。   她抬头问:“今天很开心吗?”   他笑了一下,道:“这么明显?”   “今天你笑了很多次。”她说,不经意扬起嘴角,“你是个不会去迎合别人的人。跟言老谈的这么好,聊这么久,只因为理念和想法合得来。你笑,也只是因为真的开心,而不是出于场面上的礼貌。”   他转眸看她,目光深深,在她眼睛里停留许久,忽而又笑了。   那笑异常温柔深深。   她愣了愣,心砰砰动着,不太明白他此刻的笑又是为什么,只晓得他笑得真好看啊。   她脸颊发热,小声问:“红酒喝多了?”   他揉揉眼睛,痴笑一下:“好像有点儿。”说着,忽然弯腰凑近她:“闻闻我身上有没有酒味?”   杜若心头一颤。   他微侧着头,脸颊和下颌贴在她眼前,靡丽的红酒味混杂着他身上的体味,暧昧而迷乱,她有些晕眩,仿佛晚宴上那杯红酒也叫她醉了。   她靠近他,鼻尖和嘴唇在他柔软细腻的脸颊上轻柔划过,嗅了嗅,小声:“有一点酒味呢。”   他直起身:“那再走一会儿。”牵紧了她的手。   “噢。”她嘀咕,捋了捋耳边的长发。   前头已走到繁华的二环路上,不经意走上天桥。   景明望一眼北京的夜景,坦诚道:“今天的确很开心,刚在饭桌上,总有种要飘起来的感觉,甚至有想立刻冲回实验室的冲动。”   杜若兴奋:“我也是。刚才特别想回实验室!听你们聊未来的时候,感觉心都飞起来了。”   他看向她,为这相同的雀跃和傻气而笑了。   她忽想起什么,问道:“还有啊我很好奇,为什么会选择人工智能无人驾驶做毕生事业呢?除了喜欢,有别的原因吗?刚在饭桌上都没好问。”   她多想了解啊。   他看着女孩亮亮的眼睛,看懂了她的渴望,他道:“就像言老说的,因为,这是一场革命。”   她目光不移,等着他继续。   他松开她的手,看向夜幕中的城市:“活在这个世上,你有时候会不会好奇,会不会幻想,未来的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会为这个世界的变化做出点什么?”   他说:“我想做点儿什么。”   杜若心头一震。   彼时,他们已走到天桥上。桥上,夜深无人,只有他和她;桥下,二环路上车来车往,白色的红色的车灯像浩瀚的长河。   少年脸上带着酒后的潮红,白皙的脸庞被来往的车灯点亮:“想想五十年前,百年前的世界,马车,蒸汽机,汽车,火车,飞机,电脑,智能手机……下一个是什么?”   “是人工智能。”   桥下,环路上的车流走走停停,拥堵不堪。   他站在昏暗天桥的中央,俯瞰一眼,道:“机器比人守规则,比人精确,比人忠实。”   他眺望两旁的高楼,眺望环路上无休无止的车辆,仿佛一瞬间时间飞速流逝,他眺望着几十年后的未来:   “终有一天,这路上行驶的一切车辆会被机器人取代。人类交通会走向系统化,信息化,统一化,效率提高,性能提高,肇事率降低。物流送货,日常通勤,长途运输,所有车辆都会被机器人取代。那时的社会,高效,安全,平等。因为,人类发展的方向必将如此。”   杜若站在他身侧,一瞬不眨盯着他,竟微微颤抖起来。   “而人活在世上,要么碌碌无为,享受他人创造的便利;要么拼尽一切,去开创新的领地。   既然,在未来,终有一群人会开辟疆土,会革新时代,会改变历史,会创造奇迹!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他走到栏杆边,双手紧紧握住,撑在上面,身体跃跃欲跳,   他说:“那个人就一定要是我!”   因为,他天生就不会随波逐流啊!   他回头看她,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耀眼的光芒,少年脸上的笑容放肆而飞扬,带着一丝狂热,   “我现在多大,18,不,19了。”他畅快地望向夜空,“我还能活多久,50年,60年,还是70年,足够了。春啊,你能想到70年后的世界吗?能想到70年后我们站着的这个天桥吗?足够了!在我们有生之年,我们一定会看到人类历史上的新时代和新纪年。我要看到海上最高的浪潮!哪怕穷尽一生,也决不放弃!”   杜若立在天桥上。   燥热的夏夜,她却瑟瑟发抖,仿佛此刻置身深夜的海上,海风肆虐,海浪翻涌,而她丝毫不惧不怕。胸腔里涌动着强烈到近乎狂妄的冲动与自信,她牙齿打着颤,望着夜风中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突然冲上去,抱紧他的脖子,用尽力气喊道:   “好啊,我陪你一起!”   他们脚下,白的红的车之河流,海浪般颠簸流淌。   而他们头顶,星空亘古浩瀚,见证着一切。   那一年,尚年少,多好,   人生刚开始,一切皆能及,未来犹可追。    第53章   八月底,暑气微消。   学生们陆续返校, 校园里再度热闹起来, 人来人往, 充满烟火气。   新生报道那几天,到处拉着横幅,设着迎新点,欢迎新同学。   那天中午, 杜若和宿舍另三人趴在露天楼梯的栏杆上吃冰棍, 俯瞰热热闹闹的活动广场。   下边人群熙熙攘攘,一眼能分辨出哪些是新生。他们的脸年轻稚嫩, 眼睛里写满好奇憧憬, 又带着紧张忐忑,新鲜极了。   何欢欢嘬一口冰棍, 忧伤地感叹:“真难过。我们原本是师兄师姐们照顾的小师妹, 现在不仅得交出特权,还得给别人当师姐。”   邱雨辰也叹:“今天走在路上,有个新生问我:师姐,物理学院怎么走啊。我反应了半天。哎,成师姐了。再也不是freshman了。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 大一啥事儿没干呢,一年就过去了。”   “看看他们的脸, 那才是fresh, ”夏楠看着底下走动的新生们, “不像我们, 青涩不在,成了老油条。”   杜若咬着雪糕,说:“你从刚入学开始就是油条。”   夏楠白她一下,道:“就数你变化最大。看见下边这些傻不愣登的师弟师妹了没?你当初就这幅傻样儿……还要更傻一点儿。”   杜若哈哈笑。   何欢欢转过头来,杵杵杜若:“最羡慕你了。跟你一比,我大一都虚度了。”   邱雨辰懊恼:“我也是。大二我一定要振作!”   何欢欢哀怨:“雨辰你起码谈了个恋爱,我啥都没捞着。”   杜若撞撞她肩膀:“你捞到了三个好闺蜜啊。”   三人同时搓胳膊:“咦——”鸡皮疙瘩掉一地。   杜若咯咯笑,继续咬雪糕。   她看着来往的新生,一时也有无限感概。   过去的一年,怕是她人生中最辛苦拼搏的一年,也是她蜕变的一年。   起起伏伏,坎坎坷坷,有笑有泪,有苦有甜。   好在,天不负人。虽付出无数,但收获颇丰。   如今,大二了。   英语说大二学生是sophomore,有人打趣说这发音像suffer more——经受更多的痛苦折磨。   不要紧,她已做好准备,大步前行。哪怕荆棘满地,她也提刀上前。   三人吃完冰棍,去食堂。   下楼梯时,夏楠淡淡道:“大二了,要振作了。”   大家都没接话,心底暗暗下着决心。   走到一楼大厅,正好碰见景明他们迎面走来。   杜若和他对视一眼,悄然移开目光。   邱雨辰则大方问李维:“你们吃过午饭啦?”   李维:“刚给你发短信你没看见。”   “我上课呢,手机静音了。”她迎面走去,无意识拉住他的手,道,“现在要去实验室?”   “嗯。”   “那拜拜,我去吃饭了。”   “好。晚上见。”   都擦肩而过了,两人手还拉着。李维回头:“晚上一起吃饭啊。”   “到时给你发消息。”   “好。”   杜若又无意识瞥了景明一眼,匆匆移开,低眸从他身边走过。经过之时,他手指轻轻在她小手臂上搔了一下。   她略惊,抿抿唇,却没回头。   那头,李维和邱雨辰手也松开了。   两拨人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之后两个月,时光如流水般飞快。   九月的头两个星期,身着迷彩服的大一新生遍布在操场各处军训。口号声响彻云霄。一到解散,这群孩子们的迷彩服便分散到校园各个角落,图书馆,食堂,水房,林荫道。   九月末,这抹迷彩渐渐彻底消失,暑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完全褪去。   盛夏已逝,树叶暗绿。白日渐短,入夜渐凉。   一天一天,穿短袖的男生,穿裙子的女孩越来越少。   待叶子开始变黄,第一片秋叶飘落时,学生们已换上长袖长裤,抱着书忙碌地穿梭于秋光中。大一新生们也迅速融入,再也难靠脸庞分辨了。   一天一天,Prime No.2的研发在稳步进行,随着时光推移,一点点走向收尾。第12稿图纸已臻于完美,零部件全数到位,几大功能系统全部改善到最佳状态。随后组装车辆,又是与世隔绝的一个星期。   车盘,零部件,车架……一点一点如筑楼般,在车间里搭建安装起来……   九月底十月初,白色的Prime No.2在全队人的目光下,图标喷漆完成,降临人世。   之后的十几二十天是长时间的路况适应,试驾调试。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中下旬。   10月20号那天,杜若很早就起床了。   秋天,天亮得比以前晚。   她开了台灯,轻手轻脚地出去洗漱回来,收拾好了准备出门时。   头顶上,何欢欢翻了个身,问:“是今天吗?Prime No.2公开试车?”   杜若:“嗯。”   邱雨辰睡眼惺忪:“加油哦。”   夏楠:“祝成功,一切顺利。”   杜若微笑:“知道啦。”走到门口了,   何欢欢嚷:“凯旋归来请吃饭!”   “行!”   早上六点五十分,杜若提前十分钟去实验楼前集合,没想全部人居然早已在那儿等候。   杜若快步跑去:“你们怎么这么早?”   景明揉眼睛:“李维特激动,六点不到就在宿舍里瞎折腾。把我吵醒了。”   何望耸肩:“我住对门,他们一有动静,我就醒了。”   万子昂举手:“隔壁。”   “那么容易醒,说明大家都太兴奋了。”李维哈哈笑,把面包牛奶矿泉水分给大家。   大家边吃边聊,等了没几分钟,预约的商务车到了。   十一个人启程前往车厂。   他们到达时,院里的几位教授和老师也到了。还有为数不多的几拨记者在那儿等候,科技部的,学校的,还有知名科技期刊的。   此前Prime No.2已连续二十天在模拟道路上试驾近万公里,表现完美。今天公开亮相,还会在网络平台上直播。   双方短暂交接后,进入停车场。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一辆车安静地停在写有Prime No.2的车位上,红色的罩车布覆盖着,布上隐约透出车型轮廓。   记者摄影师端起相机拍摄。   景明走过去,拉起罩车布用力掀开,一辆白色的四门轿车呈现眼前。车身珍珠光泽,外观动感流畅,流线设计一气呵成。侧门上腰线起伏,有浮雕立体之感。车内饰为烟灰色,与白色为撞色设计,低调典雅,内敛大气,像一位出身名门的仕女。   都说男人爱车,和爱女人差不多。   而Prime No.2这样的美女,连杜若一个女生见了都爱不释手。   记者们更是惊叹连连,说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无人驾驶汽车。之前见的大都设计粗笨,只考虑功能性而忽略外观。   李维笑道:“大开眼界的时刻,在后头呢。”   早上九点,公开试车开始。   队内十一人聚在一起伸出手,十一只手依次交叠在一起,一二三加油,   “PRIME GO!”   副队长李维在众人的注视下,坐上Prime No.2的副驾驶座。景明站在车边,跟他握了一下手,关上车门。   除了何望朱韬跟车,其余人和老师们一起进入观察室,室内的监控大屏幕分割为多个视频窗口,从车内,车外,驾驶座,俯拍,侧拍等多个角度同时传达画面信号。   屏幕角落甚至还有网络直播室的画面,此刻弹幕多为理工男们对Prime No.2外观的夸赞。   景明扫一眼整个大屏幕,拿起联络仪,下令:“出发。”   下一秒,传来Prime No.2温柔的声音:“Prime No.2,无人驾驶汽车启动,请您系好安全带。”   李维系上安全带后,车开动了,在地下车库行驶,找出口。   屏幕上,No.2遵照着车库内5km/h的限速度缓慢行驶着,她沿指示标找到出口,出了停车场。   彼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洒在白色的车身上,散着荧光。   她在厂区内行驶了一会儿,李维报告:“马上出厂。”   景明:“收到。”   在公路上行驶几公里后,Prime No.2温柔道:“前方高速路,请您保持安全带系紧。为了您的舒适,车窗即将关闭。”   窗户玻璃缓缓升起,No.2上了高速公路,开始加速行驶,数秒内速度便飚至110km/h。道路蜿蜒曲折,她异常轻松地在车道内行驶,左弯右拐,从不踩线,就跟有人坐在驾驶座上一样。   景明观察着侧后方画面,语言记录道:“从后方看,车身很稳。”   车内李维大笑一声:“驾驶感真他妈好,哈哈哈。”   跟车的何望嚷道:“你好好体验记录,少在那儿瞎嘚瑟!”   正说着,前边出现一辆行驶速度较缓的车,挡住了Prime No.2的去路。   众人稍稍安静了,等待着。   就见她在离前方车辆还有200米的时候,换车道,加速,速度飚至120,迅速超过前方车辆,重回原车道,降速至110。一气呵成。   网络直播室内的弹幕无一不惊叹。   景明等人倒挺淡定,毫不意外。过去近万公里的试车,No.2表现得比专业司机还好。   如此往复,累计超车7次后,No.2下了高速车道,进入市内道路。   这才是真正考验的时刻。   车身才靠近下高速的匝道,她便识别出路边的限速警示牌,降速至60km/h。下匝道后,汇入主车道时,旁边直行的车辆呼呼高速而过。   众人稍稍屏气看着,就见,   她也看到了,放慢车速停下,打着转向灯在路边耐心等候。等到一个空当,后一辆车远在百米开外,她放心驶入主车道。   杜若轻轻地握了下拳。   万子昂忍不住赞叹:“聪明啊,姑娘。”   景明哼一声:“废话。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之后的一段路,她行驶地异常顺利而守规则。遇到转弯路口,提前换去左转道,转弯时避让直行车。碰上有人超车占道,她还放缓速度让人先过,十分优雅。   但中途出了个小插曲,有次遇上车流量大的路口。   她跟在车队里亦步亦趋,慢慢到达路口。路灯变黄,她停下,成了排在第一位的车辆。   绿灯亮。   她提速前行,可这时,景明等人从俯拍镜头看到一个女人闯红灯跑过人行道。旁边车挡着,成了No.2驾驶座的视觉死角。   观看视频的人都在那刻捏了把汗,可Prime No.2准确“看到”了侧前方加速跑来的人类,停了下来。等那人跑过去了,她才重新上路。   那是人类的视觉死角,却不是她的。   通讯仪里传来李维的声音:“我去!我都没看见那女的冲出来。要不是她停车,我还不知道呢!”   景明:“那当然,她比你聪明。”   李维:“你小子!!”刚要发作,语气一转,宠溺道,“那是。她比我聪明多了。”   何望:“擦!有种李维在跟我女朋友约会的感觉。”   杜若忍不住噗嗤笑。   在这些男生眼里,Prime No.2可不就是他们心里最完美的女友?   这一插曲让直播室瞬间刷屏,全是溢美之词。倒是有条评论点到实处:“从某种程度上说,机器确实比人类灵敏,感应力强。”   短暂的小嬉闹过去,大家重新恢复严肃,继续观测Prime No.2的行程。   No.2行驶一段时间后,经过一条落叶道,这条路是特别设计过的。   这天风大,风吹落叶,不断有叶片从她的几处“眼睛”前飘过。但她不被影响,不被打扰,安安心心走自己的路,飞速驶过落叶道。   何望握拳低喊了声:“YES!”   接下来的路上设置了几处人工点,飞扬的塑料袋,喷水阻碍,小动物跑过,她全都应对自如,不被异物阻挡,却也会为跑过去的小狗减速。   就这样一路奔驰,最后,排队重上高速,加速着,飞驰着,沿着蜿蜒起伏的高速路朝厂区内飞奔回来。   航拍下,就见北京金色的秋天,灰色的道路上那一抹白色格外明亮。仿佛一个美丽的白衣女孩,经过重重考验后,迫不及待要回到她的亲人身边。   直播室弹幕刷爆了。   所有人都期待着她完美收官的一刻。   大屏幕前,景明等人全部一瞬不眨盯着她,屏气静声。   她高速奔跑着,奔跑着,下了高速路,沿着蜿蜒的公路在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的乡道上顺利行驶入厂区,找到停车场入口,沿着指示牌兜兜转转,回到停车位边。一个快速而准确的倒车,教科书一般,端端正正回归停车位。   当一切归于安静,   她温柔道:“旅程结束,下车后请关好车门。祝您心情愉快!”   说完,熄火。   观察室里顿时一阵欢呼。   老师们互相握手拍肩,而学生们激动得抱成一团。   杜若在看到她停车熄火的瞬间,眼睛都有些湿了,喃喃自语:“太棒了!她太棒了!”   景明双手撑桌站了一会儿,低着头,独自体验着这一瞬间的幸福。   两秒后,他直起身回头,透过混乱的人影找到她的方向,冲她笑了一下。   老师们学生们全快乐地出门去,去地下停车场迎接他们心爱的姑娘。   人影穿梭中,他只是看着她。   终于,他大步上前,朝她走去,捧住她的脸,低头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    第54章   Prime No.2的成功试车在业内引起不小反响。一时间,国内外科技媒体争相报道。   几月前深圳竞速赛上的对手们也纷纷发来邮件祝贺。美国AD队甚至表示想年底过来参观, Prime内部欣然同意。   不少投资商慕名前来寻求合作, 开出极好的条件,但都迟了一步。   科技部和学校也非常重视。   次日, 学校召开新闻发布会, 宣布Prime在无人驾驶项目上的成功试行,并对外界提出的问题给出解答。   由于技术部分保密, 现场提问大都是汽车概况或发展相关。学校负责人回答一些, 剩余大部分由景明回答。   记者A:“你认为,无人驾驶比现有汽车好在哪儿?”   景明:“相比汽车本身, 更重要的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无人驾驶的全面实现会大大节约社会资源,人力成本, 时间成本,提供一种更安全高效, 信息统一,便捷快速的出行方式。”   记者B:“在现有的交管法规下, 无人驾驶汽车无法上路。那它的市场在哪里?”   景明:“非公共交通道路, 如小区, 工业区,学校, 景区, 游乐场, 公园等内部道路。同样还能广泛运用于物流行业。待技术和基础设施日趋完善, 再进一步扩大范围, 这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但这是必然的趋势,不会被逆转。”   记者C:“Prime No.2的试驾视频火爆网络,她的成功得到了社会广泛关注。目前你的支持者和粉丝特别多。你想对他们说点儿什么?”   景明唇角一弯:“挺有眼光。”   现场一阵哄笑,只当他幽默。   台侧的杜若却笑着摸摸鼻子,他们啊,不了解景明。   发布会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景明在闪光灯中走下台,意外看见人群里鹏程汽车的董成。   两人目光对上,董成笑着走过来,朝他伸手:“恭喜啊。”   景明简短握了下手,客气道:“董总怎么有时间过来?”   “我来看看Orbit的小朋友,听说这边开发布会,过来瞧瞧。”   “噢。”景明点头,“听说易坤那边进展顺利。”   “还行。”董成笑道,“赶不上你们。”   景明寡淡一笑,没有多的客套话。   短聊几句就散了。   出了会议厅,李维问:“刚那人找你说什么?”   “都是些废话。”景明说。   “行了,去院里吧。袁副主任叫开会。”   “嗯。”   景明手插兜里,转眸看杜若,见她脸上红扑扑的,笑了一下:“你脸怎么红的?”   她摸摸脸颊:“可能在室内待久了,闷的吧。”   “看发布会看的吧。”景明瞥一眼已走去前边的李维,稍稍倾身凑近她耳边,低声说:“是不是觉得你男朋友特帅?”   杜若霎时耳朵都红了,瞪他一眼:“能别自恋吗?”   “说真心话那么难?嗯?”他低声道,“自家男朋友,夸一下又不会便宜了别人。”   她红着脸忍着笑,就是不吭声。   他目光落在她通红的耳朵边边上,觉得可爱极了,便凑去吻了吻那小耳朵。   她一惊,心跳紊乱,吓得慌忙左右看,还好没人。她推他一下,还不解气,拿手指戳他腰。   他:“哎呀!……不疼。”   两人嬉闹着朝院里走去。   当初那个看不上Prime的袁副主任如今变了嘴脸,殷勤邀上梁文邦等几位老师和Prime全队,开了个茶话会。席间和颜悦色,嘘寒问暖,溢美之词泛滥:   “我当初就跟梁教授说,看好你们。你们虽然年轻,可有闯劲,好学,聪明!我们院的精英都在Prime里头!取得今天的成绩是意料之中!”   在座的工科天才们都不善应酬,除了干笑和道谢,没别的话讲。   景明更是懒得应付他,把他旁边的位置交给李维,自己坐去梁文邦旁边专心剥瓜子花生。另一边带着杜若。   梁文邦老师也喜不自禁,平时说话娓娓道来的人今天反而一句话没有,只是慢慢抿着杯中的茶,时不时微笑点头,又或看一眼桌上他心爱的孩子们,喝一口茶,叹一口气。   几番下来,景明受不了了:“能放下杯子,别唉声叹气了么?”   梁文邦:“我哪是唉声叹气?是感慨!你们这群孩子太棒了!但不要松懈,继续加油,要追求进一步的精益化……太棒了,老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就别说了。”景明推了一盘剥好的花生给他。   又作不经意地把剥好的一小碟瓜子仁递给杜若。   杜若心里一暖,开心吃瓜子仁,吃到半路,见对面涂之远和朱韬捂着眼睛在偷笑,又有点儿心虚。   身边,何望伸手在她盘子里一捞,抓走半把瓜子仁塞嘴里。   “……”杜若看看空了一半的盘子,心疼又不好发作,默默护住盘子。   景明从杜若背后瞪了何望一眼,做口型:要死?   何望摆鬼脸。   梁文邦吃着花生,笑出眼尾的皱纹,对景明道:“对了,这项目学校得占20%。”   “当初说好,就不会反悔。”景明说,“当回馈母校。队里人也都没意见。”   梁文邦赞许点头。   景明继续认真剥瓜子,忽问:“甄教授怎么说?”   “教授自然很高兴。他早料到你们会成功。他最高兴的是你们年轻,有活力,天之骄子,有足够的噱头和社会关注度,在科技大众化上起了很好的宣传作用。”   的确,这次试驾在大学生甚至社会高知青年圈内引发不小的科技热。据说书店内相关书籍销售一空,不少年轻父母电话咨询如何从小培养孩子的科学兴趣。   梁文邦因而很欣慰。   只有科技大众化,平民化,培养家长孩子们的兴趣,才能在未来源源不断地冒出顶尖人才,为将来国家科技发展提供宝贵的人才库资源。   梁文邦打趣道:“只怕未来十几年后,会有不少天才们说,当初就是看了你的Prime No.1和No.2,才走上这条道路。你或许会成为无数人的引路人。”   景明无语:“我谢谢你了。”   梁文邦哈哈笑几声:“接下来什么计划?”   “准备下月的封闭路段试车。下一轮要提速,增加AI自主意识。”景明说,“成功后申请专利,正式成立公司。”   “好。”梁文邦点头,“好好干。”   杜若听着他们的谈话,原本还对景明的提议有些忐忑。但老师也支持,她便放心下来。   景明转头看杜若,见她瓜子吃完了,又递给她新剥的一盘,低声交代:“护好了啊。”   杜若点头:“嗯。”拿手臂圈着。   景明见状好笑,袁副主任插话来:“景明啊,你们这个项目我找几个投资商……”   景明:“我们有投资商了。”   袁副主任一愣,李维讲了言若愚的事。听及言若愚的名字,袁副主任也没造次,但说:“可以多方加投资商嘛。”   景明:“也不是不行,我得先违约。”   这下,袁副主任不好说什么,转而喋喋不休讲起院系对他们的看重和支持。   景明听不下去,便扭头看杜若,看她专心吃着小瓜子,抿嘴时浅浅的梨涡,渐渐有些心痒痒。   她察觉到他的眼神,奇怪。   他笑笑,起身借口去洗手间,出去了。   杜若默默坐在原地,看他走了,要跟出去又不好意思,怕被发现,磨磨蹭蹭吃着橘子呢,兜里手机震一下。   景明短信:“还不出来!”   她收了手机,装作不经意。刚起身,桌上男生们一团哄笑,袁副主任莫名其妙。   杜若不确定他们笑什么,红着脸跑出门去楼梯间,刚推开安全门,景明一把将她拉过去抵墙上。   她知道是他,但还是吓了一跳。   “磨蹭什么,嗯?”他低头啄一下她嘴唇。   她小声:“我怕被发现。”   他噗嗤笑:“你是不是傻?”   “唔?”   他好笑:“队里人都知道。”   她惊愕:“啊?”   “我对你怎么样,他们眼瞎才看不出来。配合我们,没点破而已。”   难怪!   她踢他一下,脑袋埋进他怀里:“完了,我不好意思见他们了。”   “谁还不能谈恋爱了?”他抬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她脸颊。他凝视她,看着看着,眼眸安静深深,忽低声叹息,“啧……”   “怎么了?”她纳闷。   “杜若春……”   “嗯?”   “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他低声说,嘴唇碰上她的嘴唇,轻轻摇着头厮磨蹭蹭。   她的脸红成了小番茄,咕哝:“真的?”   “真的。”他轻笑,继续在她唇上蹭蹭。   她痒死了,缩着脖子别过头去咯咯笑。   他也笑了,低头追过去啄她唇角,啄一口了又第二口。   她痒,忍不住笑。   他看着她脸颊上小小的梨涡,心搔搔的,想亲,嘴唇刚凑去,她已收了笑,小涡涡没了。   他不满,啄来啄去,含糊低声:“快点儿,笑。”   就是特别喜欢她的梨涡,想亲一亲。   她扭一下:“笑什么呀笑?”   “笑啊。”   “别闹啦。”   “谁跟你闹了,快笑。”他在她耳边吹气,舌尖在她脸颊上勾舔两下,她痒得再度笑不停,在他怀里扭。   他抱紧她,在她梨涡里落下深深一吻。   正黏腻地闹着,楼上传来脚步声。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立刻松开。   她慌忙别过去抓头发。他右手握拳,遮着嘴唇咳嗽两声。   一个学生走过,看两人一眼,匆匆下楼去了。   待脚步远去,两人同时回瞄,相视一笑,又凑一处抱成一团。   ……   易坤走进实验室时,董成和他助理已在等待。   除了邬正博,其他队员都去吃午饭了。   易坤问:“董总今天怎么过来?”   董成脸色凝重:“Prime新车发布,已抢占先机。他们发布会上说下月综合试车后会正式成立公司。我希望我们合作的车能在那之前出来。”   易坤不感兴趣:“严格来说,我们不是合作,是买卖供销。”他说:“Orbit只负责制动系统。至于一辆车整体的协调运营,没法控制。我们提供的系统已经完善,董总你找的传感团队和控制团队跟不上进度,也轮不到我出面。”   邬正博解释:“董总意思是,看我们能不能帮忙拉一下另外两个团队的进度。或者,看学校还有没有更好的人才……”   “不是长期合作的人,怎么拉进度?”易坤反问,“至于好的人才,都在Prime里头。董总可以试试看挖不挖得出来。”   这话里带了丝轻嘲。   董成的助理不满了,怎么Prime和Orbit两个老大都这幅脾气?他霸气地递上一份合同:“你先看过我们开的条件再说。”   易坤瞟一眼,甚至不翻开:“我明白董总的意思。但我的团队只负责自动控制系统,别的管不了,也不会管。你的车是否成功上市,和我无关。说白了,我就是个提供系统的供货商,买方很多,你也不是唯一的顾客。你现在因为Prime推出新车,病急乱投医,把希望压在我身上,这不可行的。”   董成脸色已经不好看了。易坤却道:“如果没别的事,实验室很忙。”   后者很快起身。邬正博留他坐一会儿,没留住。   他转头看易坤:“你也是,至少考虑一下。大好的赚钱机会。”   易坤冷道:“他不搞技术,不明白。你不知道?推一辆车出世,团队协调和磨合要多久?他临时拼凑的队伍本就底子一般。简单的还能应付,可汽车需要十月以上的建模和数据,怎么可能追上?”   邬正博抱怨:“成不成,我们赚钱呗。”   “你够糊涂!”易坤道,“我们把手头这一小块做好,精益求精,以后专做系统供货商,前途无限。分散精力这边掺一脚那边掺一脚,看似短期来钱快,实则得不偿失。”   邬正博烦躁:“我知道。可看Prime那么风光,也想Orbit搞点儿大名堂出来。”   “路还长。”易坤说,转身走了。   ……   杜若忙活一天回到宿舍,推门进去,就见舍友们齐齐看着她,笑容坏坏的。   她起鸡皮疙瘩:“干嘛这么看着我?”   何欢欢嘴巴一歪,上前就拧她一把:“你这坏蛋,居然瞒着我们谈恋爱!”   杜若霎时脑子一懵,呐呐道:“你们……”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何欢欢嚷:“看这家伙的表情,还不想承认!”说着拿手机给她:“你看!”   BBS上挂着几张学校楼梯间里她和景明搂在一起亲吻的照片。   杜若顿时脸涨通红,抢过手机:“谁拍的呀!”   她滑着手机一看,竟浑身发抖起来。   原本Prime No.2的成功试驾就引爆论坛,如今景明恋情曝光,更是如滴水如油锅,炸天了。帖子浏览评论异常火爆,仿佛全校人都在议论。   男校友们大都表示恭喜和祝贺。   女校友们则不可置信:   “放开那个男孩!!!”   “天哪,那女生什么能耐?我不敢相信。”   “长得还行,但感觉配不上我景大神。”   “我男神居然有女朋友了?不要!!!”   “这不是当初他砸Orbit实验室时的女主角吗?果然因为爱情!”   “哇塞,男友力爆棚。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男票嘤嘤嘤。”   “好羡慕她啊。”   “真看不出来,对这个女生好奇max,为什么能拿下景明!”   “我感觉我也能拿下男神了。微笑.jpg。”   评论太多,页面滑不到底。   何欢欢赶紧夺过手机:“不是让你看这个。”   杜若微微颤抖,思绪已乱成一团,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评论。   邱雨辰拉她坐下,摸摸她发抖的手:“网上那些话你别多想,大家就随口一说。恋爱是你自己谈,关她们屁事。”   杜若点头,还在抖:“我知道。”   “就是。大家太意外太激动了,无心的。”何欢欢安慰,又道,“你看,我们跟你同宿舍都吓了一大跳。”   夏楠淡淡道:“你藏得够深。”   杜若歉疚:“真不是故意的。”   邱雨辰:“李维那家伙也藏够深。他早就知道,居然没告诉我。”   杜若忙道:“他也是为朋友。你别怪他。”   “不会。赖一顿饭就好啦。”   杜若小声:“我就是怕大家知道后会这个样子,所以没敢说。”   “理解。”邱雨辰突然反应过来,“天哪!难怪他会参加辩论赛,请你吃饭,为你砸实验室,是真的好喜欢你哦。”   杜若一怔,脸更热,却又忽然觉得……幸福?   何欢欢抓紧机会八卦:“这些都不讲了,快说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和学校风云人物谈恋爱什么感觉啊?”   杜若咕哝:“……很好啊。”   “哪儿好?”   “哪儿……都好啊。”她低头揪手指。   何欢欢嗷嗷叫:“是不是觉得特别帅?”   “……唔。”杜若脸热心跳,小声,“……讲话也帅,不讲话也帅,笑也帅,不笑也帅……”   邱雨辰受不了了:“卧槽,咱们寝室的头号花痴是你啊!”   杜若脸红得快要透明,羞急道:“不是你们让我说的吗?”   “雨辰你别打岔!”何欢欢憧憬地看杜若,“对着那么帅一张脸,kiss什么感觉?”   “很……好啊。”   夏楠问:“你们谈多久了?”   “快三个月了。”   “卧槽!瞒得深呐!”雨辰惊呼。   欢欢继续执着细节:“他天天亲你吗?”   “……唔。”   “果然是热恋!”欢欢兴奋跺脚,“你们那个没?”   “哪个?”   “就那个。”   “哪个啊?”   “上床。”   杜若脸炸红:“没有!”   何欢欢一脸遗憾,戳她脑门:“不开窍!我要是你,早扑上去了。”   杜若拎着领口扇风,已是秋天,她却热死了。   这连珠炮的轰炸,她要招架不住。   这时,电话来了,是景明。何欢欢一见,哦哦鬼叫。   杜若赶紧拿了手机跑去阳台:“喂?”   景明沉默了一秒,直接问:“你知道了?”   “唔。”   “我也刚看见。你没事吧?”他语气紧张。   她心头一暖:“没啊。”   “论坛别看了,都特么有病。”他道,有些恼火,“轮得到她们指指点点?什么玩意儿?!”   她心都软了,柔声道:“知道啦。我真没事。你别生气啊。”   正说着,屋里头舍友起哄:“哎哟喂~~肉麻死啦!”   杜若捂着手机要转身,景明已经听见,问:“你在阳台上?”   “嗯。”   “进屋去,开免提。”   “干嘛呀?”她紧张了,小声,“她们闹着玩儿呢。”   “让你进去。”   她拗不过,硬着头皮进去,开了免提。   “杜若的三个舍友,给你们买了点礼物,两天后送到宿舍。”他交代,“别欺负我女朋友啊。”   杜若一怔,羞死了,关了免提跑去阳台,将舍友的笑声关去身后:“你……”   “下来。”他声音放缓了,说,“我在你楼下。”   杜若一愣,拉开窗户一望,他可不就在呢。   她心里忽然一片温暖,立刻跑下去冲出宿舍楼,就见秋天的黄昏,他一身红色薄风衣,站在一半翠绿一半金黄的银杏树下,淡笑等着她。   她飞快跑过马路,冲去他面前,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搂紧他的腰。撞得他退后一步才站稳。   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她也不管了。   他一笑,将她拥进怀里,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    第55章   十月底, 天气转冷。   又是一年深秋, 落叶片片覆盖林荫道。也是在这时候, 各学院的新生运动会开始了。   那天杜若和景明去图书馆自习, 经过操场,看见新生们在进行开幕式,两人在塑胶铁丝网外头看了一会儿。   杜若不免感叹:“一年就过去了,好快啊。”   景明忽道:“我去年跑400米,是不是撞到你了?”   杜若扭头看他,稀奇道:“你居然记得?”   “不该记得?”景明说, “你把我吓了一跳。”   杜若觉得好玩:“被吓到, 为什么?”   他吐槽:“你那会儿太瘦,竹竿儿一样。我还以为要把你撞折了。幸好没骨折。”   她噗嗤笑, 原来他是这个心理, 又问:“别的呢?”   景明:“什么别的?”   杜若:“我那天穿的衣服。”   景明:“不记得了。”   他居然把这事儿忘了?杜若皱眉:“你当时还夸我好看了呢!”   景明显然不信, 嗤笑一声:“做梦了吧你。”   杜若瞪他一眼, 佯作生气地转身走掉。   他挑挑眉毛,优哉游哉跟在她身后, 走一会儿了, 又上前和她并排走。   两人到图书馆, 和往常一样找了面对面的两个座位。   随后各自找书查资料。   图书馆本就安静, 两人偶尔极低私语, 递个水杯铅笔什么的, 便各做各的, 相安无事。   从书中回神的间隙, 他会自然抬头看她一眼,桌对面,她认真抄写着重点,他又自然低下目光。   她也会想起看一眼对面的他,他亦是蹙着眉,对着资料中的内容思索着,她又理所当然低下头。   恋情公开后,便成双成对出入图书馆,食堂,实验室,再不藏着掖着。   只是一起在图书馆尤其是在食堂吃饭时,还是会吸引目光。实验室队友们呢,起初闹了一两天,故意逗趣,几天后就好了。   月末,Prime内部开了次会,关于整体提速。   速度这事儿乍一听简单,执行组改善发动机和电机性能即可。实际却不轻巧,需要各学科各体系各环节的整体运行速度都一并提升。尤其控制组,要提高AI处理速度,教会它更多的自学能力。   李维道:“关节速度,感应灵敏度,反馈度,数据处理速度……都要跟着提。”   朱韬玩笑道:“我们队还真是天天向上啊。”   万子昂问:“驾驶体验不好吗?”   李维:“挺好的。像二十多万的性价比较高的车。”   万子昂明白了:“我们想要四十万,六十万,甚至上百万的。”   李维:“对,行驶感觉很好。加速,爬坡,都很不错。但……如果开过更好的车,就会发现跟好车相对比,她没那么轻松,那感觉……”   景明:“吃力。”   “对。吃力。”李维道,“当然,满足大部分人的需求是肯定没问题的。就看我们了。”   景明:“意思是她已经很完美,可如果我们愿意,她可以更完美。慢速的车子,谁都能做。可速度提上去后,需要解决的一系列问题该如何解决?谁能解决,谁就占了先机。”   杜若隐隐觉得冒险,刚要发言,景明话没说完:“不过这是个长线的问题,可能需要几年时间。我们一点点,一步步来。能前进一点是一点。”   她便安心了。   何望爱挑战,欣然耸肩:“行。反正是迟早得解决的问题。放手干呗。能做到哪个程度,到哪个程度。我也希望尽早看到她拥有更多自我意识,处理突发情况的能力越来越强。”   大家都跃跃欲试,全部同意。   景明笑:“行,各组都好好努力吧。”   散会后,景明走过杜若身边,碰碰她手臂,低声问:“过会儿晚饭想吃什么?西餐中餐?”   她诧异,小声:“今晚不是聚餐么?不要问大家意见?”   景明:“他们那群饿狼,什么鬼都能吃下去。给你特权,你想吃什么就什么。”   何望嚎叫:“我听见了啊!公然谋私!”   景明一支笔砸过去,没理。   杜若眼睛一亮:“想吃火锅。”前几天下雨,天气转凉了。   “行。”景明道,“我找一家好的。”说完揉揉她的头。   何望扭头看万子昂,继续拿“刀”捅胸口:“我怀念地下情时期,比较收敛。现在简直无法无天!”   万子昂耸肩。   晚上聚餐的地儿离学校不近,开了三辆车过去。   火锅店位于一处高档餐厅区,室内黑色红色调为主,全是单独包间。进门就闻得见丝丝香味,温和不刺鼻。   众人围一大桌,点菜后,景明和李维消失了一会儿。   朱韬打趣:“杜若,你知道景明有多幼稚吗?”   “怎么啦?”   “他匿名在BBS上怼那些说你的校友,怼了一个多小时,哈哈。”   杜若哭笑不得。   这时,两人提着个大袋子进来。   何望眼尖:“靠,搞什么?”   李维:“Prime No.2成功发布,老大给每人准备了点儿礼物。”   袋子里装着五颜六色各不相同的盒子,景明略微翻找,拿出一盒抛给何望:“你的。”   紧接着是朱韬,万子昂。   何望拆开包装的一瞬,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卧槽!老子盼了好久的擎天柱限量版!你他妈从哪儿搞来的?”   朱韬也快笑疯:“这款椰子鞋现买不到了!”   万子昂则是一副极其高端的耳机,其余如手表,绝版光盘。每人都拿到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全是心头好。   杜若看着喜悦的众人,并不意外景明会注意他们每人的爱好,他把他们当至交。   眼看景明绕桌一圈,离她越来越近,她不禁慢慢坐直身板,等待他给她的惊喜。   他终于走来她身边,将礼物给了她左边的涂之远,转身面对她时,她心跳加速。   可下一秒,他从她身边走过,回到她右边的座位上坐下了。   杜若:“……”   她目光追向他,他察觉,扭头与她对视:“怎么了?”   杜若:“……”   “饿了?”   “……嗯。”   “等等啊,快上菜了。”他摸摸她头。   “……”   一桌子人热热闹闹,对礼物爱不释手。杜若的手默默揪着筷子。   她是中途进来的,所以没礼物吧。她抿抿嘴巴,巴巴地看大家一眼了,低头继续揪筷子。   景明瞥她一眼,抬起玻璃杯喝水,嘴角一弯。   很快锅底端来,菜品也上齐。她将小心思收下。   肥牛毛肚鱿鱼圈,羊肉扇贝龙利鱼……食材下锅,红汤翻滚,不一会儿就捞至碟里,大快朵颐。   何望涮着羊肉,问景明:“诶,说真的,限量版哪儿搞来的?我找了一年没找到。”   景明:“我找了两三天。”   “我去。”何望骂,“滚。”   几人闲聊,杜若专心吃完盘里的扇贝,目光默默搜索毛肚。毛肚是火锅的抢手货,每次她想多煮一会儿呢,结果等下筷子时就全被捞走。   正想着,就见有人拿漏勺在煮毛肚的小漏锅里捞了一把,将毛肚一网打尽。   杜若:“……”   低头刚咬一口香菇,那勺毛肚全到了她碟里。   景明把漏勺放回架上,继续和朋友们聊天:“我看白色带花纹那款不错。”   他做得极其自然,自己都没意识到。反而万子昂他们看了一眼,杜若脸微微发烫,像被蒸腾的热气熏的。   纳闷,他分明一直在和人聊天,怎会注意到她盯着毛肚呢。   一顿饭吃完,返回学校。   景明车里,杜若坐副驾驶,何望和万子昂坐后头,两人兴趣点都在礼物上,不时讨论着。   没礼物的杜若只能左手揪右手,咯吱嚼着薄荷糖,转头望窗外流动的夜色。   很快到学校,后头两人很知趣,先下车溜了。   杜若慢慢解安全带,说:“我走啦。”   “嗯。”景明头都不回,熄火。   “……”看来是真没有啊。   杜若耷拉下嘴巴,伸手拉车门,他轻笑一声:“等了一晚上,就这么走了?”   她立刻回头。   昏暗的车厢里,他笑容暧昧,嗓音也是:“不要礼物了?”   “你故意的!”她轻打他手臂。   他唇角勾笑,拿出个小盒子递给她:“呐。”   她刚要接,他收回,指指自己脸颊:“亲一口。”   “何望收礼物时,你怎么不让他亲你一口?”   “我又不喜欢他。我让他亲我干什么?”景明说,“不亲没有了啊。”   杜若哼一声。   景明看她半刻,不逗了,递给她:“拿去吧。”   她拆开一看,黑丝绒上一只异常精致的白金手镯,镶满细碎的钻石,星星一样闪亮。   “好漂亮。”她惊叹。   “看你手腕太细,拿的最小号。”他拉过她手,给她戴上,“正好。”   路灯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洒在手镯上,光彩夺目。   “真的好漂亮。我好喜欢呀。”她欢喜,抬眸看他,“谢谢啊。”   他反而微窘,随意道:“大家都有,是你应得的。”说完,指指自己脸颊:“真不亲啊?”   “不亲。”她故意道,笑着伸手去拉车门。   咔擦,门锁上了。车内安安静静。   “不亲不放你走了哦。”他说。   光线昏暗,他眼睛亮亮的。   她含笑抿唇半刻,凑过去亲他脸颊,刚碰上,他稍稍侧过头,嘴唇与她的唇掠掠而过,轻触,他弯唇笑了。   她呼吸微窒,闻到他唇齿间薄荷糖的清香。   他一把揽住她的腰,握住她后脑勺,亲吻上她的唇。她侧着身重心不稳,整个人依附在他怀里,车座忽然倒下去。他将她压在身下,亲吻她的脸颊,耳朵,脖子。   已是深秋,她却浑身燥热,小声:“车里好闷。”   “我怎么不觉得?”他低声,滑进她衣里。   她一惊,盯着他看。   他凝视着她,另一手在她背后隔着衣服认真拧了几下,里衣松开。   下一秒,她心口一片滚烫炙热,脸顿时红如苹果,脑子也懵掉了,呆呆怔怔望住他。   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低头啄她的唇,啄她白皙肌肤上的红。   她呜咽一声,血液沸腾,整个人都软掉了,又慌又乱扭成一团,却碰到了什么东西。她猛地一僵,他也静止一秒,黑眼睛看她半刻,突然叹口气,转过身去平躺下。   她羞红着脸看他,他脸上也红红的,扭头看她:“看来,你得再陪我等一会儿了。”   她咬唇,不好往下看,眼神到处飞。   他突然一个翻身再次压住她。   她吓一大跳。   他却没动静了,认真唤她:“春儿。”   “嗯?”   “等下月试车成功,全队一起出国度假。那时候,……我们住一个房间,好不好?”   她心跳如擂,立即要别过头去,他把她下巴拧过来:“好不好?”   她脸红如血,急咻咻道:“到时候再说。”   他明白她这话里的分量,咧嘴笑了,用力在她嘴唇上又盖了个章。   下车后,景明一直送她到宿舍门口,又说了会儿话才分开。   杜若走进楼里,满脸绯红,想着他今晚做的事说的话,耳朵根子都要烧起来。   又看那手镯,她喜欢得不得了。在电梯里也不停地看,忍不住地笑。   但回到宿舍后,她没显摆,也没多说。   可她脱下外套时,何欢欢一眼看见:“什么东西这么闪!”一下蹦去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哇靠,好漂亮啊。景明送的?”   夏楠和邱雨辰看过来,惊讶:“天!”   杜若微微脸红,缩了缩手。   邱雨辰道:“我去!跟有钱人谈恋爱就是好,出手就这么贵的镯子。”   杜若一愣,正要解释这是Prime No.2成功试车的奖励。   夏楠淡淡道:“他家虽然很有钱,但不是乱送礼的人。肯定很喜欢你,才会送这么贵的手镯。”   何欢欢好奇:“多贵啊?”   “二十多万。”   “妈呀!”   杜若脑子突然轰地一声,手镯璀璨的光芒刺进她眼睛,   二十多……万?    第56章   凌晨两点, 杜若还是没睡着。   她躺在床上, 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一片混沌。恍惚觉得这几个月来, 她似乎活在梦中。   她翻身, 从枕头旁摸出手机打开, 景明发的晚安信息还在。   她看着他的对话框,忽然有些难过, 把手机塞回去,将脑袋埋进枕头里。   第二天,她照常早起, 晨读, 上课,什么都没耽误。   实验室里,提速的事迫在眉睫,大家都在研究解决方案。景明尤其忙碌,她没好和他说。便暂时没管手镯的事儿,认真做着工作。   那晚,她在图书馆查找资料到深夜, 快闭馆时,手机亮了,是景明的信息:“在哪儿?”   杜若:“图书馆。你呢?”   “实验室。”   “忙完了?”   “嗯, 要闭馆了吧?”   “嗯。”   “我去找你。”   “好。”   他发了个摸柴犬的表情。   杜若:“……”   她收拾好东西, 背上书包下楼, 在路边等待。   已是深秋, 满树的黄叶在夜风中窸窸窣窣。路灯光朦胧,氤氲出一个淡金色的世界。   夜里有些冷了。她缩缩脖子,听见跑步声。   景明从路的尽头跑过来。   她拿手机发条信息过去:“别跑。”   那头,他掏出手机看一眼,没管,继续跑来。   待他靠近,她说:“别跑啦。我又不会跑掉。”   话音未落,他带着大大的笑容,几大步从路对边冲过来,一下子将她抱在怀里,低头用力亲吻上她的唇。   她的心“咚”地扑腾一下,只觉他怀抱无限温暖。他滚烫的鼻息喷在她唇边,能把她融化了。她不由自主搂紧他的腰身。   他轻轻松开她的唇,又一下一下在她的唇上啄了几下,低低地笑:“想我没?”   她眼瞳清亮,脸颊绯红:“不是下午才在实验室见过吗?”   “我怎么那么想你?”他费解地说,将她抱紧在怀,脸颊蹭蹭她的脸,如小动物般,“怎么那么想?”   她在他怀里抿唇笑,小声:“我也想你。”   他这才满意了,松开她,捋着她耳边的碎发,问:“肚子饿没,去吃宵夜?”   她道:“天天这么吃,要长胖了。”   “我看你太瘦。还长胖,呵,”景明说,“我试试,看长胖没。”说完,搂着她的腰,单手把她拎抱起来。   她心里又是一个噗通,捶他肩膀:“把我放下。”   他笑出声,把她放下,牵起她的手,说:“没长胖,我看还是一样。你想吃什……”他没抓到她的手,却意外握住她手腕,空空的,没有手镯。   他笑意微凝,话也留一半,抓起她的手拉开袖子一看,细细的腕子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他看她一眼,她脸色微变。   “手镯呢?”景明问,“怎么不戴着?”   “我……”杜若思虑片刻,微咬唇,把书包卸下,拿出盒子递给他,“要不……这个你收回去吧。”   景明愣了一秒,不接那盒子:“为什么?”   “太贵重了。”她手心微颤,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几乎是难以启齿,却还努力微笑一下,说,“我之前以为这和何望李维他们收到的礼物差不多,但没想到要……”   她说不出那个数额,她一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多的钱。二十多万呐,于她是天文数字,她根本说不出口。更可笑的是,那么贵的东西,她竟认不出它的价值,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镯子……   她在冷风里轻晃了一下:“那么贵,太贵了。……你还是收回去吧。”   景明脸色变了,依然没接那盒子,只问:“我收回去了,给谁?”   她艰难地扯一扯嘴角:“送给阿姨……”   他打断:“这是最小号的,她戴不了。”   “……”她一怔,顿时手足无措,拿着盒子的手仍晾在空中,东西已拿出来,无论如何是收不回去了。她羞惭得几乎无地自容,脑子里一懵,竟仓惶道:“可以退掉,或是卖掉吗?”   饶是景明,也愕然半刻。   他被这话刺激得眉心抖了一下,恼了:“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你说把它卖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这么说!”她急了,寒冷秋夜,她竟冒出汗来,“我只是说这个礼物我收不了!”   他似乎觉得很可笑,所以凉凉地笑了一下,问:“你给我说说,你为什么收不了?”   “我说了,太贵重了。”   “这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能不能别……”   “对我来说算!”她尖声打断他的话。   景明停住,看着她。   她颤抖着,亦看着他。   没有个结果。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树干,用力抓了下头发,深吸一口气,把胸口涌起的烦躁压抑下去,回头看她,说:   “杜若春,你能别那么矫情吗?”   杜若猛地一怔,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东西都已经买了,你还给我,什么意思啊?”景明问,“你想让我怎么办,啊?你说,你还给我,打算让我怎么办?我他妈自己戴着啊!”   杜若气得只剩苦笑,伤心道:“你买东西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考虑我一下,你让我怎么戴?我一个普通学生,在同学老师面前戴二十几万的手镯?大家本来就在议论我了,你还这样!还有,下次我怎么去你家,怎么见你爸爸妈妈?戴着你买的二十几万的手镯去见她?!她会怎么看我?你问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买东西的时候为什么不考虑一下?!”   “考虑你?我他妈还没考虑你?”景明恼怒道,“这钱我自己挣的,不是我爸妈的!我经过一家店看到一只手镯很漂亮,看到它的一瞬间我就想起你了,我高高兴兴想着戴在你手上会很好看,想着你看到它会开心地笑,这有错了?我他妈给自己女朋友买个手镯还犯法了?!”   她听言一怔,又为难又歉疚,又后悔又心痛欲裂,摇头:“不对,刚才那句话当我没说……”   “你为我想过一次没,考虑过我没?我试着理解你走进你的世界,你呢,你他妈朝我走过一步没有?你能试着看看我的世界吗?难不成你让我把自己拉到你那水平里去!”   她震住,愣愣看着他,突然间无话可说了。   他没错,是她错了。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摇头。   她的羞惭与卑微,他永远不会理解。   路灯照着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像要把她压垮。他这个人,他的真心,他的喜爱,他的好他的坏……她不堪重负了。   她僵硬而固执地走上前,把盒子塞他手里:“我不要,你收回去。”   这动作彻底触怒了他,他抓起那盒子摔向地面。   盒子弹开,白金色的手镯摔出来砸在水泥地上磕磕碰碰,清脆的声响让杜若心惊。   “不要就扔掉!”他冷道,人头也不回走了。   杜若呆站原地,心骤然像刺进一把冰刀。她站了不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慌忙过去捡起盒子和手镯。   路灯光下,她看见手镯边上砸出好几道划痕,她心疼得要死,眼泪一瞬间就哗哗地涌出来。   她蹲在地上,手指用力搓那道划痕,仿佛要把它搓平。可怎么搓也没用了,镯子刮花了。她霎时间呜呜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擦拭那镯子。   杜若拿袖子把镯子和盒子上的灰尘擦干净,好久之后才站起来,抱着盒子慢慢往前走,边走边抽泣。   落叶在她脚底碎裂,像人心碎的声音。   她低着头,眼泪滴滴答答,走到一道人影面前。   抬头,景明站在路口等她。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从他脚下蔓延到她脚下。隔着一段距离,他背着光,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她立刻不哭了,匆忙抹去泪水,低头快速从他身边走过。   她经过的一瞬,他伸手拉住她手臂,将她带进怀里轻轻抱住,低声:“是我脾气不好。别哭了。”   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更多,湿哒哒淌在他的衣衫上。   “这有什么好哭的?”他低头,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她不说话,也不出声,只是流泪,止都止不住。他叹息一声,又将她揽进怀里:“别哭了,我刚不是凶你,只是……”   “春儿……”他贴住她泪湿的脸颊,“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一个手镯而已,我们别为这种事情吵架,行吗?一点都不值得。”   “不吵。”她终于开口,哽咽道,“我也不好,我也说了不对的话,可是,我真的……”   “我懂。”他轻声打断,知道她心里的苦,不想她再开口,替她说,“你不想戴,就不戴了。但不戴你也收着,不准再说还给我的话。以后总有一天可以戴的。好不好?”   “……嗯。”她点点头,搂住他的腰。   “好了。别哭了。”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道,“别哭了啊。”    第57章   杜若回宿舍时, 刚过十一点。寝室熄灯了, 充电台灯亮着,舍友们爬上爬下准备睡觉。   她没让大家看出自己哭过,低头收拾东西。   何欢欢吃着景明买给宿舍的零食,玩笑一句:“小草谈恋爱后,总那么晚回。”   杜若扯扯嘴角,出去洗漱了。   再回宿舍时, 大家都睡了。她关了台灯爬上床,和景明互道晚安。   放下手机, 却又是个不眠之夜。   似有说不清的迷失感。   大一下学期那自由自信的日子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夜一点一点更安静, 她还是睡不着,便悄悄摸出手机,上网搜景明。   他的名字是最近的热议词。前段时间, 有人为他剪辑了短视频,细数他从小到大的成就:中学拿到世界青少年机器人大赛单项第一,刷新最小年龄纪录,后再拿两次第一。获奖数不胜数。   那视频剪辑很棒——少年出色的外貌,又冷又拽的表情, 机器人或呆萌或凌厉的比赛,配上燃爆的音乐——火爆社交媒体。至今热度不减。论坛到处都是女生向他表达爱慕。   杜若握着手机,将脸埋进被子。   她喜欢他,比网络上任何女生都要喜欢他。她们只喜欢他的美好, 而她喜欢他的整个人。   可她……   要更好才行啊。   她胸口窒闷, 更加睡不着了。继续翻论坛, 却见有人造谣说他中学时是混混,打架抽烟玩弄女生,一堆人看热闹求扒皮。   她气得要死,一个个长篇大论分析逻辑反驳回去。   气愤地关了那帖子,又见有人感叹他家境不一般,由此讨论社会阶级固化问题——富人越来越富裕优秀,穷人越来越难逃离贫穷。   阶级?杜若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她在学校里待得太安稳,还不知社会是什么样子。但,危机感也是如影随形的。   她放下手机,心情愈发焦灼了,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睡去。   几天后,杜若去找班导杨长青,问院里有没有公费出国留学的机会。她跟师兄师姐打听过,学校常有这样的项目。   “我正要找你呢,结果你自己找上门来了。”杨长青笑道,“之前有几个交换项目,但那些学校不够顶尖。我觉得你去太亏了。就没找你。但这次不一样。”   杜若惊喜:“真有啊?”   “对。正好都是人工智能、传感相关。”杨长青把资料递给她,“你看看。”   MIT,斯坦福,伯克利,加州理工……   杜若“哗”一声,激动道:“这些学校也太好了啊!”   “不是这些学校,老师还不舍得放你走呢。好学校,对学生要求也高。不过呢,你本来就是专业第一,GPA4.8,实验项目也有,加上教授推荐,去这些世界知名学府完全不成问题。”杨长青愉悦道,“好好准备资料申请吧。”   “谢谢老师!”   杨长青又问:“对了,Prime项目进展如何,现在已经十一月了。要试车了吧?”   “嗯。两星期后。”   杨长青点点头,略有思虑。   杜若看出来了:“老师有什么建议吗?”   “不能说是建议。是我这人性格保守,认为现有的技术顶峰支撑不了Prime的终极构想。”杨长青说完,又很快安抚,“不过呢,我跟梁文邦老师深入探讨过,他以前跟我一样想,现在却完全支持你们。我猜他比我更了解实际情况,我也听说你们在一步步来,没有冒进。挺好的。你们就好好干,别太束手束脚,但也千万要注意稳妥。”   杜若点点头:“嗯,知道了。”   申请留学的事有院里推荐,杜若无需要准备太多资料,大部分时间仍放在实验室。她跟景明讲了杨老师的想法,景明说自己心里有数,让她好好做事即可。   她没跟他讲申请出国的事,一来公开试车在即,怕他分心;二来怕有万一,想等结果确定再说。   但这事儿不知怎么被何望知道了,那天他随口问她一句:“你找的哪个教授写推荐信?”   景明当时正对着电脑,听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杜若脸色微变,何望这才意识到景明还不知道,顶锅盖逃走。   她硬着头皮去跟景明讲了。   景明默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   “下学期吧。”   他没说话,继续看电脑。   她咬咬唇,看看四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她靠近他,摇一摇他的手臂,小声:“生气了?”   “没。处理点儿事。”他目光从电脑上移开,看她一眼,又看了眼室外。   杜若出去了楼梯间。不到半分钟,景明推开安全门进来了,问:“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讲?”   “我想等确定了再说……万一没成功,多丢人呐。”   景明轻讽:“凭你的成绩,还会不成功?骗谁呢?”   杜若脑仁一紧,他这是夸她呢,还是贬她呢?   “你怕我不放你去?”他问。   她立刻抬头:“我没有!”又盯住他,“再说,你不也可以去吗?”   景明:“如果我不去呢?”   杜若一愣,低头扭手指,半刻后,嘀咕:“那我也还是会去的。”   意料之中。   他看着她,唇角极淡地弯了下,问:“就把你男朋友扔国内?”   “你可以经常去看我呀?”   “你怎么不经常来看我?”   “我买不起机票呀。”她耸肩。   “……呵。”他轻哂一下,又问,“哪个学校?”   “没确定。MIT,斯坦福,伯克利吧。”   “去MIT吧。好好准备资料申请。”景明说,“我下学年会去。”   杜若诧异,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他入学时便特殊选择2 2模式,“不过还早呢,没来得及和你说。况且我手头事没忙完,Prime走上正轨差不多再要个半年。你先去,到了等我。”   原想忙过了这阵子和她说一起出国的事儿,没想她自己准备了。   她喜出望外,一下子扑上去搂住他的腰:“我还以为你会为了Prime一直待在国内呢。之前还有点儿……”   她没好意思说出口,他笑道:“舍不得我是吗?”   “嗯。”   “就是为了Prime,才更要出去。”说到这儿,他语气认真了些,摸着她的头发,“照现在这样一步步往上走,迟早会遇到技术瓶颈,碰到知识上限的天花板。队里人都清楚,所以都会继续深造的。”   她真喜欢他的清醒,也真喜欢队里的氛围。她仰头望他:“是早就这么想了,还是最近深有感触?”   队里的人最近为提速这事儿忙得焦头烂额。   他捏一下她的脸:“早有了。”又道,“Prime No.2只是稍作改良。可还得想办法让她更好,走更加复杂的路况,这都是未来要解决的问题。”   杜若摸摸他的后背,哄:“没关系,慢慢来,我们还年轻。”   “嗯。”他扑哧一笑,拿下颌蹭了蹭她的鬓角。   ……   十一月中旬,秋光潋滟。   Prime No.2改良工作圆满完成,连续10天道路试驾5000公里,一切正常。只待综合道路封闭路段公开试行。   试行前一晚,队员们照例聚了次餐。十一个人围坐一起,欢声笑语。众人期盼着第二天的到来,很兴奋。   何望提议:“去唱歌吧。”   大家纷纷赞成,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KTV。   做研究时认真刻苦的人一到话筒前全闹腾起来。有人嗓子好听;有人胜在气势。   有人则是灾难,比如何望,唱歌五音不全,跑调到天际。   景明听不下去了,让他闭嘴,他深情满满扯着喉咙喊,鬼哭狼嚎不肯松手,魔音穿耳,包厢里一片惨叫。   一个个都是麦霸,不客气不谦让,抢话筒能抢到打架。   景明乐得其所,看他们闹腾,自己坐在角落,光明正大玩杜若的手。   涂之远是广东的,点了首深情的粤语歌,一开口,杜若便惊叹:“天哪,好好听!”   话音未落,手指被狠掐一下。   杜若:“嗷!”   所幸包厢太吵,并未引人注意。   她扭头瞪景明,没想他比她更凶,表情微冷,静静盯着她。   “……”杜若秒怂,手指头摸摸他手心。他还是盯着她。她又摸摸两下,他这才淡淡移开目光了,起身:“过来,唱首歌给我听。”   杜若尾巴一样跟去:“童话镇吧。”   涂之远深情唱着:“怎么冷酷却仍然美丽,得不到的从来矜贵……”   “童……话……镇……”景明找到了,回头看涂之远,“切歌了啊。”   涂之远执着惨叫:“身处劣势如何不攻心计,流露敬畏试探爱……”   歌被切了。   “我去!”他抓起一个果冻砸向景明,景明伸手捞住,撕开了递给杜若。   她赶紧吃进肚子里,前奏开始了。   景明坐到沙发上,拿起一片橙子。   杜若开唱:“听说白雪公主在逃跑,小红帽在担心大灰狼;听说疯帽喜欢爱丽丝,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   他橙子咬了一半,吃惊地看向自己的女朋友。   包厢里所有男生的目光聚焦过去。   何望叫喊:“我不搞研究了,我要给她当经纪人!”   景明:“滚!”   朱韬:“闭嘴!听歌!”   杜若噗嗤笑,赶紧接着唱,脸已红得像熟透的小番茄。   “总有一条蜿蜒在童话镇里梦幻的河,   分隔了理想分隔现实,又在前方的山口汇合,   川流不息扬起水花,又卷入一帘时光入水,   让所有很久很久以前,都走到幸福结局的时刻,又陌生……”   一首唱完,掌声,呼声,摇铃声,此起彼伏。   万子昂还夸张地拿手拍话筒,拍得音浪震荡。   杜若抿着嘴笑,脸通红地坐回来。   景明靠在沙发上看她,室内彩灯流转,映在他眼睛里,流光溢彩的。他看着她,勾了下唇角,突然凑过去握住她后脑勺,在她唇上深深一吻。   男生们一时间哇哇鬼叫,何望捂眼惨呼:“我的眼睛!”   ……   从KTV出来,一行人稀稀拉拉往学校走。   凌晨的街道路灯昏黄,安安静静,没有行人,也少有车辆。   大家依然兴奋,走着走着唱起了歌。   哼哼唧唧一路,何望忽道:“明天过了,集体去哪儿玩儿啊,老大?”   景明:“去个海岛吧。”   “行。”   李维:“大溪地怎么样?”   何望吐槽:“那不是结婚的地儿吗?”   景明:“我想去斐济。”   万子昂:“塞班呢?”   深秋的夜,寒风凛冽,金黄的落叶铺满小道。少年们七嘴八舌,憧憬着阳光和海滩。   景明和杜若落在队伍最后边,拉着手。   她的衣袖有些长,小手缩在里头,他的手钻进她袖子里,和她牵在一起。   那夜,冷风吹着,每个人心里却都暖烘烘的。   那晚的路,一路美好。    第58章   11月13号那天, Prime No.2新一轮综合道路封闭路段公开试行。   这次试行比上次多出一倍的距离,道路类型也从内部道路, 城市道路,高速公路三项扩展成五项,新增村镇公路和山地公路。   不同的是此次试行为封闭路段, 来往车辆都是内部安排好的。也会随机测试多种驾驶突发情况。   有了上一次的铺垫, 这次试行关注度更高,吸引了更多媒体。校领导在试行开始前为各方预留了短暂的采访时间。景明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   如今他是炙手可热的红人,粉丝不少。究竟是真科技粉抑或是凑热闹, 都无关紧要了。可以确定的是, 一个名校工科生靠着冷门的科技才学走进大众视线,或许颜值背景起了推动作用,但不论如何, 小范围的科技热潮是出现了的。   这不, 试行还没开始,直播室内就有不少网友围观等候了。   由于试行结束后会有更正式的发布会,所以此刻媒体采访以趣味性为主:   “景明同学, 现在心情怎么样?紧张吗?”   景明挑了下眉:“不紧张。”   “看来很有信心。”记者笑道,“今天的公开试行比上次新增了乡镇公路和山地公路, 这些路上几乎是没有标志线的。所以过去一个月, 你们对车辆做了很多改进?”   景明:“这方面倒没有。Prime No.2早就有能力走综合道路了, 内部试行时走过, 只时没加入到公开试行里。分成了前后两次。”   “原来如此, 那么Prime No.2和第一次相比, 有什么不同吗?”   “有。但外人看不出,只有体验者知道。”   记者不了解其中差别,没深问,看着手机上的弹幕,聊道:“你知道网上有很多人喜欢你吗?尤其很多女生。”   “嗯。”景明摸了下下巴,不知为何,看了人群外的杜若一眼。她正兴奋围观着,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你对她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景明:“关注无人驾驶本身吧,我有女朋友了。”   杜若脸一烫,别过脸去。   “祝福啊。”   “谢谢。”   “也祝今天试行顺利。”   “谢谢。”   短暂采访后,记者媒体各回各位,拍摄用的无人机准备就绪,各处车辆整装待发。   学校领导和老师先去了监控室。   Prime全体队员聚集到白色的Prime No.2身旁,十一个年轻人,看向自己的战友。少年们目光坚定而激越,充满热情与希望,他们微笑着。   景明伸出右手,杜若将右手覆上他的手背,握紧;李维手搭上去,握住杜若;万子昂,朱韬,何望……一个接一个,十一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目光交流对视,灿烂一笑:“一二三,加油!”   “PRIME GO!”   十一只手散开,景明走过去,摸了一下Prime No.2的车头,杜若,万子昂,他们一个个跟过去,抚摸他们心爱的姑娘。   李维最后一个摸摸Prime No.2的“脸蛋”,开车门坐进车里,景明手搭车门上,俯身看他,李维伸手,   景明也伸手,两人手掌在空中相击,紧握成拳。   景明道:“我想了下,还是听你的,去大溪地。斐济先留着。”   李维哈哈大笑:“那明天出发。”   景明笑:“行。”   他关上车门,和部分队员回去监控室。何望朱韬跟车。   进了监控室,景明走到控制台前,拿起通讯仪:“Prime No.2综合道路封闭路段公开试行。出发。”   Prime No.2温柔回应:“Prime No.2,无人驾驶汽车已启动,请您系好安全带。”   白色车身缓缓启动,沿着厂区内部道路行驶,转弯,减速,等哨卡放行,加速,出厂。   汽车沿狭窄小道行驶数公里,途中遇到骑自行车的,她减速等待,慢慢跟随,等到了道路宽敞的地方再超车,很快上了高速路。   过了收费站,No.2开始提速,不到六秒便加速至110km/h。   通讯仪那头何望欢呼:“5.56秒!”   汽车在高速路上驰骋,大屏幕俯拍影像中,路旁的树林一片金黄灿烂,Prime No.2的车身在路上划出一道美妙的白线。   景明语言记录:“李维,感受如何?”   “很轻松。”李维笑,“比上次轻松多了!”   “这次几十万了?”景明玩笑。   “五六十万。哈哈。”   杜若等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和上次一样,Prime No.2轻轻松松加速,换道,超车,一路风驰电掣,完美地跑过高速路,减速下匝道,进入城市内封闭公路。   遇到人为营造的拥堵路段,她耐心走走停停。碰到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人”,她也敏捷观察避让。   红灯停,绿灯行,右转注意行人,左转提前换道。   走在环路上时,遇到“突发状况”。   环路是单行道,没有红路灯,行驶速度极快。Prime No.2正高速奔跑,右边一辆事先准备好的车辆A突然换道,超车挡去她前头。   李维:“卧槽!”   身后同车道的车辆B和左侧车道后方的车辆C也高速驶来,如果Prime No.2紧急刹车或换道,很可能被追尾。   前堵,后截,眼看要出车祸。   下一秒,Prime No.2“目测”出左侧后方车辆C的速度在100码左右。她瞬间加速调转方向,上左侧车道,一秒从90码提速至110码,超速前去,顺利化解“灾难”。   这一幕完美诠释了危机时刻,机器人比人反应更快更准确。   “棒!”李维兴奋道,“虽然之前内部测试过,但刚才还是紧张了一下。”   何望哈哈笑:“怂!”   屏幕一角的直播间里弹幕飞刷,无不赞叹“黑科技”。   No.2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走过近10公里的城市道路,去到乡镇。   屏幕上的风景也由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变成金色的秋天。白色的车在乡村公路上一路奔跑,到某一处,前方道路涌上来一群绵羊,放羊的农夫挥舞着鞭子,赶着羊群。   No.2减速,跟在羊群后边,慢慢从羊群中穿过了,提速行驶,走出一段距离。突然,一只皮球从草丛中弹跳出来。   皮球弹到车前盖上又弹走,Prime No.2“看出”那是皮球,并未停下,却稍稍减速了,似乎“预判”到了什么。   果然,几秒后,一个小孩儿从灌木丛中跑出来。   Prime No.2从容刹车,待小孩儿跑开,继续前进。   李维笑:“这要表扬杜若跟何望。”   景明回头看杜若一眼,后者笑容灿烂,耸耸肩。   教Prime No.2从一些固定的物件判断出可能会马上出现的人群,这是她跟何望的主意。   何望在那头得意地唱:“我们是不是配合无间~~~”   景明:“闭嘴。”   Prime No.2越走越顺。车内,监控室内,处处一片愉悦。直播间里也满是赞叹欢腾,仿佛看到了未来世界。   那白色的车载着所有人的期待和梦想,从乡间穿梭进山道,在山路上纵横驰骋。   山间的秋天,绿叶,黄叶,红叶,像打翻的水彩。   白车飞驰着,遇到事故高发路段慢行,遇到拐弯鸣笛示意,比人类还守规矩。   山路上,牛车拖拉机对面而来,她都完美走过。很快又到一处狭窄路段,对面来了辆货车。山路狭窄,货车停下让行。No.2沿着咫尺宽的山道,缓慢而精确地开过。   三个地方同时传来:“YES!”   Prime No.2,堪称完美啊!   山间道路圆满行驶完毕。汽车重回公路。   监控室内,校领导们开始笑谈起接下来的发布会。   景明等人仍认真盯着屏幕,还有最后一处考验“他人车祸模拟”。虽然内部成功测试过无数次,但此刻没人懈怠。   大屏幕上出现一道十字路口,三面陡坡,一辆大货车从与Prime No.2垂直的方向冲下来,无视红灯,失控地冲向路中心。   而Prime No.2正在过马路!   左侧,“失控”的货车高速冲向No.2行进前方,即将撞上,而右侧,正常行驶而来的公交车来不及刹车,要冲撞至一起。   如若刹停,两辆大车相撞后扫尾,车身必将夹击No.2。   身后是排队的车辆,No.2无法倒车,抢在大货车和公交车撞上之前加速冲过缝隙已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一个转弯掉头,判断出大货车的滑动轨迹,堪堪从它车尾绕过去,“打滑”的货车跟Prime No.2尾部擦缝而过。   惊险脱身!   何望大呼:“太棒了!”   最后的考验完成!   可就在监控室内所有人松了口气时,景明盯着屏幕上的白车,脸色变了。   下一秒,传来李维极度冷静的声音:“景明,她没减速。”   No.2漂移后飞驰过路口,纵情驰骋。   景明冷静下令:“李维何望,开人工系统!万子昂,关直播间!”   车内镜头传来的画面上,李维用力摁键:“开不了!”   Prime No.2温柔道:“对不起,汽车正常行驶中,请不要擅自操作。”   景明:“何望!”   何望已是冷汗连连:“开不了!队长!那边’正常‘行驶,开不了!”   No.2彻底自由,仿佛她的世界一片通途。   景明内心一沉,突然道:“弃车!”   他重复:“李维,开窗跳车!”   “她能停下来!”李维不肯放弃,固执地想要重启人工系统。   “对不起,汽车正常行驶中,请不要擅自操作。”   “她能停下来!”李维哭声喊,要救她。   景明眼红如血,猛地抓住操作台桌沿:“快弃车!!”   杜若冲上去,所有人冲上去:“李维!”   却只有Prime No.2的回应:“对不起,汽车正常行驶中,请不要……”   轰隆巨响!   车高速撞上路尽头的立交桥墩,Prime No.2顷刻间扭曲成废铁。   世界安静了。   景明脸色惨白,突然转身冲了出去!    第59章   Prime No.2车毁人亡的新闻瞬间占据各大新闻头条。   Prime全队上下无一例外被带去公安局审问, 实验室也在当天被封。警察查封了实验室的一切资料设备和机械,请来第三方科学研究院的专家辅助分析,调查这起车祸原因, 意外还是人为。   盘问一整个下午, 少年们被放走。在门口聚合时, 每个人都眼睛红肿, 面如死灰。从医院出来时就如此了。   Prime No.2的失控、李维的死给了他们毁灭性的打击。   更致命的是, 直到最后一刻前,所有人都还天真地认为Prime No.2真的会停下。   可她没有。   虽然安全气囊弹出,但车速过快,几番抢救也是无济于事。   从医院到公安局,少年们身心皆凉,互相没说过任何一句话。   此刻九个少年站在公安大楼门口, 如这深秋的落叶般死枯寂静, 飘零无依。   大院外头挤满媒体记者, 像等待羊儿入口的狼。而羊儿们惶遽,抵触, 进退不得,谁都不先挪步。   警察见他们可怜,安抚:“这儿没事了,走吧。”   杜若没见景明,颤声问:“我们队长呢?”   “还在受审, 要等一会儿。你们先上车回学校, 协助我们封实验室。”   毕竟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 听到这话都有些惊慌:“为什么要封?”   “程序。”   杜若小声:“能不能等我们队长一起?”   “现在要办公,耽误不得。你们队长自然会回的。别紧张,只是例行调查。”   她还要说什么,万子昂拉住她,摇了摇头。   一行人上了车,离开大院时,车外记者如蝗虫蜂拥而至,众人全深深低头。可杜若还在找什么,回头望一眼,正好看见景远山的车从大院开出,朝相反方向行驶而去。大批的记者跟着他的车涌去,拍照,喊问,拍车顶车身。   杜若心惊,一刹那,她似乎看到了车内景明模糊的影子。   可她还来不及张口喊一声,视线便已阻隔。   她趴在车窗上,蓦地回想起在医院的情景——   那时,李维的亲人哭得死去活来;   少年们颓丧地坐在走廊地板上,泪流不止,哭成一团。   景明靠墙站着,嘴唇煞白,双眸失焦,如同死了般。只有握紧的拳头,一阵又一阵地颤抖着。   不知是恐惧,悲伤,茫然,抑或绝望。   而她尚未从悲伤中走出,来不及去安抚他,警察到来,将众人带走。   她哪里会想到,医院走廊上的那一幕,成了景明留给她的最后印象。   在那之后,杜若再没见过景明。   他手机从此关了。电话不通,信息不回。   她给明伊打过电话。   明伊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憔悴心碎,不肯提景明,也不回答他情况如何。哪怕只是提及,母亲的声音便会哽咽。她婉拒了杜若去家里看他的请求,并反过来请求杜若及Prime队中任何人都不要去找他。   他是那样骄傲自负的一个人。   他过往一切恣意骄纵的资本,他的梦想他的信仰,他那比天还大的自信自尊,全在挚友死去的那一刻,摧毁殆尽,变得粉碎。   杜若答应了不去找他,放下电话,已是泪流满面。   一天,两天,三天,她在数不清的“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中度过。明知那电话打不通了,却总要拨一下,发一条信息。   等着哪天他好起来,或许会看见,或许会联系她。   可这天一直没来。   学校的日子变得如同地狱,所有同学都在议论景明,惋惜,可怜,悲叹,轻嘲,她走去哪儿都逃不掉。更不敢上网,指责和谩骂铺天盖地。   课堂也没法安宁,班上少了个人,班长没了。整个班级都沉浸在悲伤压抑的气氛里。   回到宿舍,更叫人窒息。   邱雨辰一声没吭,在宿舍里沉默哭了三天。她也照常上课,睡觉,但就是一句话不说,只要闲下来,便发呆流泪。   杜若小心地照顾她,帮她打水,整理桌子,她也不管。   直到一星期后,她突然开口:“杜若,我很后悔。”   “后悔什么?”   “那次辩论赛,我为什么要帮你。”她说,“如果我不去就好了,就不会注意他,不会喜欢他,不会在一起。那现在他就只是一个陌生的校友,我也就不会伤心了。”   她内心泛起尖锐的刺痛,张口无言。   而人生哪有什么如果,只有灾难后灰败惨淡的现实。   一个多星期后,杜若终于鼓起勇气去实验楼,看一眼Prime实验室。门上贴了封条,任何人不准进入。   难受的情绪再次漫上胸腔,她承受不住,转身要走,却见朱韬来了。   他苦笑:“习惯了,总不知不觉走到这儿来。”   这些日子,他憔悴不少,宿舍里突然少了两个人,空空荡荡,时刻提醒着失败和悲剧。每个人都过得辛苦而凄惨,都无法接受现实。   “杜若你说,李维是不是在最后一刻都相信,No.2她会停下来?”朱韬喃喃自语,惨笑,“我也这么认为呢。直到现在,我都不信我们失败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法接受。”   杜若怔然,她也不信啊。这些天,她像活在噩梦中一般,还总盼着能醒来。   她问:“你联系过他吗?”   “谁都找不到他,问过他妈妈,但不好次次去伤阿姨的心。”他落寞道,“他现在应该过得很不好。”   她鼻子酸了。她知道,可不能去想象,太痛。   朱韬:“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有事直说啊。”   “警察那边案子结了,专家也查不出Prime No.2到底为什么失控。但可以判断是速度、控制、传感、制动多方面原因叠加,确定是机器自身原因,非人为。定为技术失败。可事情闹这么大,学校还是要做个表态,必须有人为这次失败负责。”   杜若顿有不祥的预感:“意思是……”   “专家调查说,No.2失控最可能的原因是现有的技术和安全防范措施无法支撑她的整体运行速度和自主意识。学院把这次事故归咎于景明对No.2的贸然改进,要把他开除。”   她浑身凉透:“我要去找他们!”   “你以为我们没找过吗?”朱韬拉住她,眼睛湿了,“没用的。何望还能把院里官网黑了,发泄一下。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有靠景明自己。”   “什么意思?”   “景明家有那个能力。如果跟学校打官司,说责任不在他,肯定能赢。”   她心头又是一凉,疼得脸都白了:“他那个性格怎么可能跟学校打这场官司?!”   朱韬痛苦地抓了下脸:“我跟阿姨发过消息,可她不理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想的!万子昂说,叔叔阿姨没跟学校协商就给了李维家巨额赔偿,就好像,好像他们默认了这次事故的责任就在景明。这事如果传出去,网上又要……”   “不是。”杜若摇头,“不是外界想的那样。叔叔阿姨特别善良,特别心疼他,他们只是……”她心里苦涩得什么都说不出了,半刻后,定定道:“我去找阿姨。”   她立刻联系明伊,转述了学校的意思。   这一次,明伊答应了见她。两人约在一处咖啡馆。   见到明伊时,杜若吃了一惊。她明显消瘦了,人依然优雅,却掩饰不住眼底脸上的憔悴。   杜若心里有无数话要说,也该礼貌问候一句,可一开口,所有言语堵在嗓子里,只有一句:“他还好吗?”   “不好。”明伊深吸一口气,眼眶泛红,“半个月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没出过门,没说过一句话。就像是,要废掉了。”一贯从容善良的女人到了此刻,眼睛湿了,立即拿纸巾摁住,轻声,“小若啊,阿姨的儿子,像是要废掉了。……我倒希望他能哭,能发脾气,砸东西,至少发泄一下,可他一点儿声音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杜若抓住桌沿:“阿姨我能见见他吗?就一面。一面就行。我去跟他说,这不是他的错,至少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没用的。”明伊摇头,“他的性格,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没有脸面见任何人,尤其是你。他越喜欢一个人,在她面前就越骄傲。可如今……见了你,只会让他更痛苦。他的自尊心已经承受不了。……他爸爸,平时他不犯错都要批评几句,可这次闯下这么大的祸,一句没说他。因为这次不一样了。”她微哽,说不下去了。   杜若心如刀绞,眼睛泛红:“那他该怎么办?阿姨,要怎么办才能让他走出来?”   “我不知道。学校的事,朱韬万子昂都跟我讲过。我和他爸爸也考虑过打官司,但放弃了。他绝对不会同意。跟学校打官司推责任,他宁愿去死。你问我怎么办?”明伊拿手遮住眼睛,“小若,阿姨不知道怎么办?已经没有办法了。”   杜若整个人凝滞了。   她已经能想象到景明目前的状况,厚厚的窗帘拉着,房间黑暗无光,他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窗外一天天日升日落,昼夜交替,他无知无觉,就那样无声地躲在黑暗里。   见过明伊后,杜若丝毫没有好转,更苦更痛了。无时无刻,心像泡在冰冷的深海里,拿刀一下一下捅着。   回学校的路上,她坐在公交车里,望着北京金灿灿的秋天,那热烈的灿烂的色彩,火一样灼烧着她的眼。   如此明媚的秋天,她的内心一片荒芜。   ……   杜若已是走投无路,回到学校,突然想起去找梁文邦老师。   事情已过去半月,梁老师仍很消沉,满目伤感。这次失败对他的打击同样巨大。见到杜若,第一句便问:“景明现在怎么样?”   杜若摇头:“谁都没见过他。”   梁文邦更伤感:“我也联系不上。出了事,我们这几个指导教授都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可这孩子太自负,这种挫折他承受不了。”   杜若听言,请他跟领导反应,救救景明。   “我已经尽力。可行政上的事,我们教学的管不了。甄教授甚至想尽办法帮他联系MIT,让他提前去那边上学。可……”   她明白了:“如果学校把责任归在他身上,开除他,他就去不成了是吗?”   “是。这样下去,以后他在这个领域,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她心慌了,急道:“老师我求你想想办法吧,院里不能这样啊。这次事故死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比谁都痛苦。项目失败,不该由他一个人担责!”   梁文邦沉默半刻:“我倒是有个办法。只不过如果不成功,你就有被学校开除的风险。”   杜若想也没想:“什么办法?”    第60章 (8月30日第二更)   杜若叩响办公室的门时, 袁副主任正赔笑着打电话:“吴科长,这个事情一定会有交代!针对这次事故的发布会明天上午照常进行,麻烦了麻烦了。”   他放下电话看向门口,皱眉:“有事情?”   杜若走去他桌前, 自我介绍:“袁副主任, 我是杜若,Prime的队员。”   袁副主任一听,眉毛皱得更厉害,更不耐烦:“你们一个个地来骚扰, 我还工不工作了?”   “既然一个个都来了,为什么院里不能听听我们的想法?”   “什么想法?”他一拍桌子,“都搞出人命来了还说什么想法!”   杜若被他吓得一抖,提声道:“那也是大家的责任!为什么全推到他一个人身上?项目失败, 毁了学校在科技领域的声誉。全推给他,说他自负不听劝阻当然简单。可学校的声誉重要,他的前程就不重要吗?他为学校赢过那么多荣誉, 现在一出事就……这样毁掉他的未来, 不过分吗?”   袁副主任勃然大怒:“本来就是他骄傲冒进, 不听劝阻。我早看他不会有出息,自负自满, 目中无人!你们说是团队的责任,好, 以后谁来找我, 签字担责, 全跟他一起开除!”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突然冷静了:“袁副主任,从来没人劝阻过我们。”   “什么?”   “要开除,把指导我们的教授副教授导师全部开除!”她胸膛起伏,一字一句,“每次项目改善都是得到教授批准同意的。反馈报告上他们签过字的。项目失败,副队的死,谁都脱不了关系。如果你坚持把责任推到他一个人身上,我……”她咬牙,   “我会找记者,把Prime内部的记录报告全部公开。让大家看看,所有进程都是全队同意的,还有甄道明教授,梁文邦教授,杨长青教授,徐远副教授……他们都同意了。要完,大家一起完。就让院里所有的精英教授和学生都一起完蛋!”   “你!”他拍桌起身,指她鼻子,“他们可都是你的老师你的同学!”   “我不管!你们不能逼他去死!他那么……”才开口,她眼睛湿了,哽咽,“那么好……你们把他逼成这样,他都没想过跟你们打官司。……袁副主任,学院不能这样!当初试车成功,他给学校20%的股份眼睛都没眨一下,说是应该给母校的。可你们呢,得奖就沾光,失败就撇清。你们不能这样!”   袁副主任噎住,黑着脸直喘气。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你。可是……”她狠狠含泪,“话放这儿了,如果院里要毁了他,我就把院里教授和学生全拖下水。”   杜若出办公室时,一下子扶住墙壁,她吓得腿都软了。   回宿舍后更是脸色惨白,抱着自己坐在椅子上不停打抖。   何欢欢听说,急得直跳:“你这恋爱无脑的,你疯啦!要是你的威胁没用,院里坚持处罚他还把你一起开除怎么办?你不读书不要前途啦?他家有大企业继承,你呢?他前程好得很,轮到你拿自己的去换!”   “你别说啦!”杜若尖叫,害怕得抱住脑袋哭起来。   欢欢还要说什么,夏楠道:“别说了!……有这功夫,不如多找些人去BBS上顶何望他们发的请愿帖!”   那夜,杜若恐惧,害怕,战战兢兢。   万一她被开除怎么办?怎么回家见妈妈?   她彻夜未眠,精神紧张,直到天亮。   夏楠打开电脑看学校发布会直播时,她缩在床上,手指堵着耳朵,脑袋埋进枕头。自己剧烈的心跳掺杂着嗡嗡声,遮盖住外头的一切声音。   直到她隐约听见:   “……程序一切正常,是因为意外。这是整个学校的失败,会吸取教训。”   何欢欢惊喜尖叫:“杜若!杜若!”   她稍稍松开手指,听见记者询问:“会停止项目吗?”   “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学校发言人沉稳的声音传来,“科学研究的道路上,总有让人心碎的失败和挫折,因此,成功和成就才格外难得。希望年轻人们不要气馁,不要灰心,爬起来,继续上路。母校会永远支持你们。”   杜若嘴唇苍白,剧烈颤抖着,热泪疯狂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   Prime No.2风波自此告一段落。   头一个月,还有人议论纷纷,好奇景明何去何从。可他始终没出现。   一个多月后,就少有人再想起他。   只有杜若依然每天给他打电话,每天在“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的声音中入睡。也依然给他发消息,哪怕石沉大海。   她曾给明伊发过一条短信:“阿姨,请联系一下言若愚先生。或许,景明会愿意和他谈谈。”   但明伊没有回复。   秋去冬来,枯叶落尽。   景明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而杜若的生活终于平息,教学楼,图书馆,寝室,宿舍,无波无浪,如同一潭死水。   时间一晃就过了新年。   一月份,寒潮已至,大雪纷飞。   那夜,杜若从图书馆出来,天空还在飘雪。她低下头,拿围巾裹住口鼻,慢慢走去宿舍楼。靴子踏在白雪上,窸窸窣窣。   她一路安静地走回去,进楼,上电梯。   手机在兜里一震,消息来自何欢欢:“这是不是景明?!”   点开图片,宿舍楼外的枯树下站着一个人,高高瘦瘦,黑色大衣,黑色棒球帽,口罩遮着脸,肩膀微弓着。   只是夜色中模糊的人影,杜若的心却突然被撕开。   “停下,停下!”可电梯门关。   她飞快按下2层,心急如焚,冲去电梯间,楼梯间,逆着人潮冲去楼去。   树下已是空无一人。   她心也空了,跑去路中央慌乱地四处张望。报刊亭,情侣,学生,楼房……建筑人影如流水般从眼前晃过,没有景明。   何欢欢跑来:“刚我看他跟你后头走,还没认出——”   “人呢?”杜若叫道,“他人呢?”   “往那边走了!”   杜若疯了般追过去,眼睛像落水的人,四处抓索人影,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她一直跑到路的尽头,没有他。   她慌张回头:“他人呢?”   欢欢也急了:“刚才都在的!”   “你为什么不把他拦下来?为什么不抓住他!都怪你!”杜若一下子坐在路边台阶上,大哭起来。   何欢欢急坏了,慌忙摸她脑袋:“你别哭呀。我去给你找啊,我去找!”   冬夜,雪花飞舞,冷风如刀。   杜若双手冰凉,不停拨打着那打不通的电话,“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   她听着那声音,哭得愈发撕心裂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皱到一起,哭得弓下了腰,再也直不起身子。   那个寒冷的冬夜,她终于把这几月的心酸痛苦都哭了出来。   而树后,那黑色的消瘦的男孩身影停留着,最终,转身离去,消失在了深深的冬夜里。   ……   杜若变得更安静了。   她越来越长时间地待在图书馆,每天早出晚归,宿舍人还没起,她便出门;夜里大家都洗漱了,她才回来。   只等着期末考了回老家。寒假不打算留校了。学校里到处是他的影子,到处是Prime的过往,她快窒息而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星期。   一天早晨她在图书馆看书,收到万子昂的短信:“刚听梁老师说,景明今天出国。”   杜若顿时怔在原地。   一月的北京,万物凋敝。   车窗外,机场高速路旁一片灰败,树枝光秃秃的,映着苍茫的雾霾天。   景明靠在车后座上,窗外灰白的天光映在他黑色的眼睛里,死潭一般,不起涟漪。   或许有一瞬,想起去年除夕的许愿。   不过一年,他什么都没有了。   而除夕夜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   恨他自己,太年轻。   什么都守不住,什么都保护不了。   明伊轻轻握紧他的手,他没有任何反应。   很快到达机场,停在出发层。   景远山和明伊下了车,陈司机拎下行李,给景明拉开车门。   景明一动不动。   明伊:“景明,下车了。”   他又坐了好几秒,才下车来。景远山拉上行李,朝机场里走。   景明跟着走一两步,陡然停下,脸色一瞬变得极其难看,胸膛也剧烈起伏。他抬头看父母一眼,突然转身大步走向轿车,可才走开两步,又返回朝机场走。   如此往复,来来回回,仿佛两头有什么东西撕扯着他。   少年如同被困,进退不得,痛苦焦灼。他眼睛已红透,嘴唇不住颤抖,用力抓头发,牙齿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呜咽。   明伊立即上前:“景明啊——”   突然,那一米八六的大男孩一下子蹲下去,抱住脑袋大哭起来。   机场门口,人来车往,他不管不顾了,埋着头呜呜痛哭,单薄消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抖着,像个受尽了心酸委屈的小孩。   压抑两个月,这一刻终于爆发。   “景明……”明伊伸手碰他头发想安抚,可下一秒,她眼泪也掉出,捂住眼睛转过身去,无声抽泣起来。   景远山眼眶红了,过去蹲下,拍拍儿子的肩膀:“不要恨自己年轻,总有一天会长大。摔过跤了,人才会清醒。”   少年只是大哭,摇头。   “……实在想见,我让她来送你?”   少年僵了一秒,剧烈摇头,哭得更凶。   景远山抬头,双眼湿润,长叹一口气。   ……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   杜若坐在空旷的看台上,冷得浑身直抖,手机揣在兜里保暖,不知在害怕什么。终于,她把手机拿出来,拨通了他的号码。   屏住呼吸等待两秒。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   她心一沉,   “正在通话中……”   占线?!   他在给她打电话!   杜若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挂断电话,安静等待。一秒,两秒……那边却不拨号了。   她一慌,赶紧回拨。   两个多月,他终于开机了。   “嘟……嘟……”   那头迟迟不接。   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拿着手机。   “嘟……嘟……”她屏气。   电话接起。那头异常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喂?”她试探。   静谧无声。   她轻声:“你……怎么样?还好不好?”   他仍是不答。   “你说话呀!”她微微哽咽,近乎哀求。   又是几秒的安静,他忽然低声:   “春儿。”   她心一颤:“嗯?”   “别来找我。”他沙哑道,“我不想见你。”   她懂了。   冰冷的风吹过,她眼睛红了,乖乖地点了下头:“嗯。”   “那……”她含着泪,微微一笑,“你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唯独记住你的梦想,去了那边,重新开始。”她泪水涟涟,笑着轻轻拿手拂去,道,“祝你前程似锦,一生幸福哦。”   他沉默:“杜若春。”   “嗯?”   那头,少年嘴唇张了张,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有:“你也一样。”   “前程似锦,一生幸福。”他重复一遍,挂了电话。   她猝不及防,来不及再多说什么,那头已彻底死寂。   停车场内,景远山和明伊在车外等候,时不时透过挡风玻璃看一眼车内的景明。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放下手机后,他整个人都安静了,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一样。   他在车内又坐了许久,下车来,人已寂静,经过他们身边,拉过箱子,说:“走了。”   ……   一星期后,杨长青通知杜若,MIT和伯克利都给她了offer。   MIT,伯克利,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她选了伯克利,尘封自己的心,还他平静安宁。   期末考试一过,寒假来了。   杜若在宿舍收拾东西时,意外发现当年他写给她的书单,还有那一百块钱。蓦地想起那天晚上,她觉得他刻薄讨厌。如今想起,才发现他多善良啊。只是因为看见她单薄的衣衫,就塞给她一堆钱。那个男孩分明有颗很柔软的心。   可那时她不懂。   如今懂了,却太晚了。   她和舍友们告别。回家待一段时间,便要出国了。大家都挺伤感,却又没多说,怕触及痛点。只剩祝福,各自珍重了。   离校前,杜若去了趟Prime实验室。封条扯了,她推门进去,室内布满灰尘,一片荒芜。   目光所落之处,到处是当年他们十一个人或欢声笑语或埋头研究的身影。   如今,物是人非,一片死寂。   空气中尚有少年们蓬勃的气息,那些人却不见了踪影。   刚来的路上,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校园游览,叮嘱:要努力啊,考上这所大学,你的未来就一片光明了。   而此刻,她站在这所学校曾经最顶级的实验室里,不知他们的未来在何处。   Prime,多美好的寓意,人生之光辉,生命之盛大。   曾经,他们的梦想光辉灿烂,   可就像有首歌里唱的:梦想让人意气风发,梦想让人泪如雨下。   她经过景明桌前,意外发现了他的笔记本——他的梦想,他没带走。   她把本子收好装包里,不小心,一片彩色书签掉落出来。   三色的叶拓,落在满是灰尘的试验台上。   她愣住。   仿佛一瞬间看到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走开之后,发现她不见了,奇怪地返回去找,没找到,却碰见掉落的叶子。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地收好叶子,收好回忆,冷静地乘电梯下楼,拖着行李箱,走过冬天枯败的校园。   可走到半路,广播忽然放出一首空灵的英文歌,在冰冷的冬天,听着格外苍凉。   直到听见一句“saw it in Jesus, saw it in Superman(如见神迹,飞翔于天)”   她猛地一怔,景明的手机铃声。当年她听不懂,如今却听得清清楚楚,   “We're running on empty and leave it all in your hands   Now show me what you do   I'm listening to you”   一瞬间,时光回到去年深秋,她在他宿舍,伊娃萌萌地跑过来打她一下,而他见她有兴趣,给了她一张机器人大赛VIP的票。   收不住了,蓦地,回忆如幻灯片般浮现眼前,收不住了。   他在网吧玩游戏,怕她无聊,给她开电脑;他以为她不会用点歌机,给她点歌;他听说她去机房,给她买电脑;以为她吃不饱,给她加生活费;看她衣衫单薄以为没钱过冬,给她钱;给她推荐书目,给她写课程链接。   为她参加辩论赛,为她砸掉IMU,为她怼老师,为她踩气球;   他生日点的全是她喜欢的菜,她却怄他气他;恋情曝光他第一时间跑来她楼下等她,而不过几天,他们又因镯子吵架……   是她敏感脆弱,自卑自负,是她成长的速度还不够快,没跟上他。   可她以为他们的日子还很长,以为不急,以为还能慢慢来。谁曾想,缘分竟戛然而止。连好好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早知这么快就分别,如果早知缘分如此轻浅,她一定会更努力。这样,即使如今分开,也不会那么遗憾了。也不会还来不及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就那么散了。   万物凋敝的冬季,杜若停在校园广播的喇叭下,头顶是光秃秃的树枝,灰蒙蒙的天。她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流不出泪来,好像没有可哭的资格了。   只是突然间,遗憾如潮水涌来,   她不敢相信,   至今,她从没亲口对他说过一句:景明,我喜欢你。   甚至一次都没叫过他的名字:景明。   也来不及告诉他: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你真好啊,好到我常常遗憾,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年轻,就好了。   这样,在日后那么长的岁月里,回忆起你的时候,就不会遗憾得泪如雨下了。   ——   《上卷:若,春和景明》   ——   ——   《下卷:若春,和景明》   ——   ——   六年后。   ——    第61章   气象预报说今天会有特大暴雨。   早上气温还39度, 热浪翻涌, 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朝外看, 附近写字楼的玻璃上阳光刺眼得像刀片。到了下午,突然间黑云压阵, 狂风席卷, 世界一片混沌无光。   不一会儿, 豆大的雨点往玻璃上砸,噼里啪啦。顷刻间,不远处写字楼里的灯光如同泡进水中的幻影, 朦朦胧胧。   杜若忙于工作,并未在意天气变化, 只在打雷的时候朝窗外看了眼, 一秒后又继续看电脑了。   今天周五,她和往常一样加班到夜里十点多。收工时,公司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叫了车, 关门离开。   外头仍是大雨滂沱。   果不其然,坐上车没一会儿,堵车了。   暴雨恶化了路况,开车的人急着回家或赶去目的地,占道, 变线, 抢道……堵成一团。   不论红灯绿灯, 水泄不通。仿佛在人们眼里, 交通指示灯只是个摆设。   是谁说过,人远远不如机器守规矩呢。   窗外,大雨倾盆,喇叭声此起彼伏,宣泄着烦躁与不耐烦。   杜若歪在出租车后座上,打了个哈欠。   周末还得去工业园和实验室,她好久没睡过懒觉了。   出租车一步一挪,到她家附近,又堵上了。   杜若租住在一处80年代的小区,街区附近道路狭窄,平时就难走,何况雨天。这才到路口呢,等到了巷子里,那才要命,绝对进不去。   她给何欢欢打电话:“二欢,我没带伞。”   车挪到巷口,雨幕浑浊,看不清外头景象。她没法赖在车上,硬着头皮推开车门冲下车。雨水铺天盖地浇下来,她一脚便踏进小腿深的积水里。   哗,她穿着CL的高跟鞋啊!   现在抢救也来不及了。   她眼睛被雨水迷了,分不清方向。   “小草!这儿!”何欢欢尖叫着,打着把伞,一身雨衣朝她冲来,把手里的雨衣递给她:“快套上,打伞根本没用!”   杜若穿上雨衣,身上已湿了大半:“天哪,这雨太大了。”   “快过来。”何欢欢搂住她,“夏楠说北京每到七月都得来这么一场。妈呀,跟我们那儿夏天的暴雨有一拼。”   “这水太脏了,回去得拿洗衣液洗脚。”杜若哀呼,“我的鞋,废了!”   何欢欢幸灾乐祸,狂笑:“再买嘛小富婆。”   她们走在深夜暴雨的巷子里,两旁是老旧的红墙砖瓦房,小区外一排简陋的餐馆,沙县小吃,桂林米粉,重庆麻辣烫。里头是小区一栋栋暗红褪色的六层居民楼。   两年前杜若回国时手头不宽裕,刚好何欢欢的合租室友搬走,她便住下。后来经济状况转好,也一直没换房子。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楼房内,收了伞和雨衣,长叹一口气。   她们租在顶楼,上楼时何欢欢抱怨一声:“一些人真没素质,总往楼道里扔垃圾,脏死了。”   小区没有物业,也没人打扫管理。   杜若开门进屋,两室一厅,说是这样,却只有不到50平米,那“一厅”小得只够转身。   何欢欢冲洗完被雨水泡脏的腿脚,把狭小的浴室让给杜若。   杜若洗头冲澡时,发现马桶和墙角依然是污渍。她洗好后又去厨房看看,摸一摸灶台,灰扑扑的。   杜若扬声问:“二欢,阿姨今天来打扫了吗?”   “来了啊。”   她进去她房间:“我觉得这个阿姨做事总是不认真,上次说过她一次,结果还是这样。家里都没有打扫干净呢。”   “是吗?”何欢欢从沙发上坐起,放下怀里的果盘和ipad,趿拉着拖鞋走出屋子,到厕所和厨房检查下,“真的诶。我要投诉,把她换了。”   两人给家政公司打电话,事情成功解决。   杜若煮好开水,下一把面条,打两只鸡蛋。又拿两只碗冲洗一下,碗里添上酱油、辣椒酱、鸡精,盐,舀上面汤。面条煮好了入碗,盖上鸡蛋。   两碗面条出锅。   再拿一包榨菜拆开,一个碗里分一半,两人坐在灶台边吃起来。   何欢欢吞着面条,含糊道:“你晚上又没吃饭?”   杜若:“吃了个面包。”   欢欢敲她脑袋:“你的胃还要不要了!”   “忙忘了。”杜若揉揉头,看她,“你吃这么欢,晚上没吃饱?”   “我吃夜宵不行啊!”欢欢哼一声,又道,“夏楠说明天晚上聚个餐。”   “嗯。我在群里看到了。当时太忙,忘了回。”杜若说,“在哪儿啊?”   “酒仙桥那边。说是有家日料店很好吃。”   “嗯嗯。我明天要去工业园,晚点儿找你们。”   欢欢叹气:“平时从早到晚的也就算了,周末都不休息。易坤又给你涨工资了吗?这么下去,我真怕你哪天猝死。”   杜若白她:“你才猝死。”   两人絮絮叨叨边吃边聊,又洗了碗,洗了衣服和鞋子。   何欢欢叫上杜若去她房间一起看综艺节目,直到曾可凡打电话过来。   当初最想恋爱的欢欢终于谈成恋爱,她和杜若班上的曾可凡在一起了。也是宿舍四人里唯一一个有现任男友的。   两人煲着电话粥,杜若自动回房。   她的房间比何欢欢小很多,一张床占了房间一半,剩下的空间被书桌书柜和衣柜挤占,满满当当。只剩一块巴掌大的空地。   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铺着白色小地毯,墙上贴了粉色小花儿的墙纸,床单被套也是粉粉的,窗帘是浅浅的蓝,书桌衣柜被她刷成纯白。   桌上摆着创意台灯和香氛,外加几只小兔子玩偶。小玻璃球里养了株水生铜钱草,水里一条小鱼在草根旁游弋。   窗台上种了几小盆多肉,几个小玻璃杯里插一根树枝一朵花儿,趣味而有生机。   地毯一脚站着一只白色的小圆筒般的机器人,杜若唤了声:“瓦力。”   休眠中的小机器人醒来,眼睛弯弯冲她一笑,慢慢溜来她脚边,蹭蹭她的腿。   她摸摸他的头。   今天暴雨,不用开空调。   杜若对桌打开电脑,瓦力吭哧吭哧在地毯上跑来跑去进行打扫,她在小机器人的陪伴下处理完几封邮件,就到了十二点多。   她困得直打哈欠,爬去床上睡了。   睡时,窗外仍是暴雨磅砣,像要把世界摧毁。   她窝在墙角的小床上,听着风雨声,睡得异常安稳。   这个小小的不属于自己的房间,住得久了,竟也有家的感觉了。   ……   第二天,雨过天晴。天气又变得炎热。   杜若一早就去了工业园,在实验室里忙活她自主研发的机器视觉系统。到了下午,何欢欢打电话提醒:“晚上有聚餐,别忘了啊。”   杜若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收拾一下离开。   赶到酒仙桥,宿舍另外三人已坐在榻榻米包间,喝着玄米茶。   杜若脱了鞋子进去,盘腿坐下:“夏楠你是不是变瘦了?”   邱雨辰道:“我刚也发现了,才一个月不见。”   “哦,我打瘦脸针了。”夏楠说,见杜若盯着自己左看右看,又眨眨眼睛,“是的,还种了睫毛。”   何欢欢:“难怪眼睛变好看了。给我推荐下,我想想要不要去种。”   杜若:“可我听说种睫毛会让本身的变稀少诶。”   夏楠瞟她一眼:“你这种天生越长越好看的人就闭嘴好吗?信不信我把你大学时的丑照发朋友圈。”   邱雨辰:“文字就配上:整容八折,室友亲身经历。不好看退款。”   杜若噗嗤一笑。   邱雨辰伸手过来拧了拧她的脸:“这家伙天天吃的什么,珍珠粉吗?”   “她吃个鬼啊。”何欢欢翻着菜单,吐槽,“吃饭都不按时。……你们想吃哪种寿司?”   杜若:“我要吃有牛油果的。”   “我要玉子烧。不过种睫毛真会变少。”邱雨辰说,“我种过一次,再不种了。”   “少了就继续种呗。”夏楠说,“来一份烤鳗鱼。”   四人七嘴八舌点完餐了,夏楠问:“杜总,最近工作怎么样?”   “忙啊。”杜若感慨,“公司扩张后,人员越来越多,太难管理了。跟人打交道……哎,还是跟机器打交道舒服自在。”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公司一个重要客户的电话。杜若立刻起身,穿上鞋子走出去走廊:“喂,侯总?”   “杜副总啊,你们公司新来的那几个小孩怎么搞的嘛。我们购进的设备出了小问题,他们居然不会修理的。”   杜若忙道:“那我现在马上过来……”   “不用啦。刚好我在场,懂这些,把问题解决了。我们都是熟人,出点儿小事情没关系,可杜副总你要注意手下的员工管理啦。”   杜若面红,连连点头:“谢谢侯总提醒,谢谢。这次太抱歉了。我一定会注意的。谢谢了。”   放下电话,她拧起眉,刚要打电话责问,想一想毕竟是周末。技术服务部那几个孩子都才大学毕业。算了,等周一再说。   她返回包间,听见里头何欢欢说:“我上周跟曾可凡出去聚会,碰见闵恩竹了。她现任男友背影特像景明,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景明回国,重新跟她在一起了呢。”   杜若的手悬在空中,有片刻的凝滞。   夏楠道:“女人和男人一样,真正喜欢的类型是很难改变的。”   邱雨辰怅然道:“这倒是。我后来谈过的两任男友都是聪明阳光,性格好的。”又问,“你呢,你暗恋的那人怎么样了?”   杜若拉开门,脱鞋,笑着坐下:“聊什么呢?”   何欢欢笑:“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大学毕业那年,夏楠吃散伙饭时喝多了酒,说她从中学就暗恋一个男生。哈哈哈。”   杜若好奇:“谁呀?”   邱雨辰耸肩:“嘴特严,没套出话来。”   夏楠喝着玄米茶:“你们又不认识,说了也没意义。”   杜若:“难以想象。夏楠居然会暗恋,我觉得你是那种会直接去追的人啊。”   夏楠:“他太优秀了。”   大家更好奇,想要深入八卦一下,可夏楠不想多讲,一秒转移话题:“诶小草,你锁骨链新买的?挺好看的。”   邱雨辰:“这条我之前也看中了,一万多快两万吧?”   何欢欢皱眉:“我看你当副总之后,什么行头都要置办,也不怕入不敷出!你不是要攒钱买房子的吗?”   杜若:“那也不能为了房子,不生活了呀。”   邱雨辰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杜若话没说完:“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买不起。哈哈。”   虽然北京的房价相比她六年前出国时降了一些,但对她依然是天价。   在座的四个女生,学生时代看上去无甚不同,进入社会才发现天壤之别。   夏楠和邱雨辰就不用说了,北京人,有车有房。   夏楠家本不是富翁,但逢上拆迁和早年买房,家里七八套。邱雨辰家普普通通,但也在四环内有两套。   何欢欢呢,她刚毕业那会儿,家里就给她首付三百万买了房子。她把房子高价租给别人,收租金贴补每月房贷,毫无压力。   唯独杜若,读书时最优秀的那个,如今最为辛苦奔波。   不过她并未往心里去,人生还长,她相信她的未来会呈指数发展。   唯一会叫她在夜里感伤的,不过是,   这些年,她变了很多,变得很好了,可是,那个男生却不在了。   四人吃完饭,走出商厦,去对面的商圈逛街。   经过一条繁华道路,夏楠她们走上天桥。杜若跟着上去,看到桥外万家灯火,桥下车流如织。   一瞬间,那个白衬衫的少年仿佛突然出现眼前,回头对她说话,眼睛亮得像星星。   她突有些恍惚,脚步放缓,抬头仰望,却不知在望什么。   “小草,走了啊!”女友们在前头唤。   她回神,少年已不在。   “哦,来了。”   她跑过去。   六年了,她已经24岁,很快25岁了。   仍不能听见有人英文名叫伊娃,不能听到那首叫breakin’ point的歌,不能看见枫叶,不能看见穿衣好看的男孩子,不能看见炫酷的跑车,不能看见带钻石的手镯,不能看见天桥……   不然,就会想起他。   可是北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天桥。    第62章 chapter 62   chapter 62   又到周一。   杜若八点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回房吹头发, 叫一声瓦力, 小机器人立刻睁大眼睛醒来,滋溜溜在地毯上跑来跑去, 时而在她脚边转悠, 时而碰到尘屑打扫一下,时而跑去看鱼, 时而又去照镜子。他好奇地盯着镜子里白色的机器人,歪头左看右看, 眼睛弯弯地一笑。   杜若拿脚轻轻碰他一下,他乖乖让开。她拉开衣柜扫一眼, 选了套简单却不失品质的橘红色无袖夏衫配暗蓝色荷叶裙。颜色稍微大胆或撞色的衣服,她都成套购买, 设计师的专业搭配总没错的。   衣服上身, 优雅不失活泼,精致而不沉闷。   她把头发束了个低马尾, 箍个简单的发髻, 描眉涂唇, 拎上包包, 穿上高跟鞋,跟瓦力和欢欢打过招呼了,塞几块切片面包到嘴里, 匆匆下楼。   刚出单元门, 手机响了。   是易坤的电话。   “喂?师兄?”   “我在环路路口。”易坤偶尔没事, 会顺路捎她上下班。她以前还推辞,后来就习惯了。   “啊。好的。我马上过来。”   她跑出小巷,跑去路口。车停在那儿,她拉开后座门上车:“谢谢师兄。”又冲前头的司机打招呼:“早啊。”   司机笑笑,发动汽车:“副总今天真好看。”   杜若笑起来:“谢谢。”   易坤没说话。   到了前边的红绿灯前,他忽而开口:“你是不是该换个房子了?”   “还好吧。”杜若说,“这地方离公司挺近的呀,就两站地铁。”   “如果是因为房租的问题,可以在公司账面上给你补点儿。”   “真不用,不是因为钱。”杜若摆手道,“我想和朋友住一起,有个伴。再说这儿地理位置好,吃的玩的多,去哪儿都方便,住久了也习惯了。”   易坤没再多劝,又道:“公司给你配的车到了,暂时没请到司机,先自己开着。”   “这么快?”她笑道,掩饰不住开心,“司机就不用请了,我自己开吧。这下去工业园再不用打车了。”   易坤递给她一串钥匙。   “哇。宝马?”她意外而惊喜,“看来我们公司真赚大钱了。能给我涨工资吗?”   他幽幽看她一眼:“涨到跟我一样,好不好?”   “你要真涨,我当然乐意啊。”她稍稍降低了音量嘀咕道,又说,“车今天可以开了?”   “公司停车场。”   “谢谢老板!”杜若道。   元乾科技是易坤在两年前新成立的公司。   他毕业两三年后,Orbit队中有人去其他城市发展,有人急于买房成家,有人想自己创业,纷纷拿了红利,散了。只有两三个留下和易坤继续打拼,重新创业。   当时刚回国的杜若正到处找工作,不想被困于制度森严的大企业,而研究院薪水实在微薄。想找科技相关的创业团队却碰不上合适的——很多团队的主要负责人不懂专业,全靠金钱入股。她怕陷入复杂的人事纠纷,更怕团队壮大后被坑骗。   这时黎清和邀她来元乾,说:“我们正缺你这样的人才。”   虽是创业初期,待遇却很不错,占股份,并保证随公司规模扩大而连续涨薪,幅度大,频率高。   杜若还有些尴尬:“邬师兄不待见我啊。”   黎清和道:“他做事是有点儿武断,但也是太急于维护整体的利益。这次团队解散,对他打击挺大,改变了很多。”   杜若诧异不已,倒没想过邬正博是Orbit里坚守留下来的人。   她于是见了易坤一面,聊了一下午。大家彼此的想法和理念都很吻合,专业契合度也高。加之是熟人校友,心理上有安全感。她便留下了。   邬正博也当着易坤的面跟她保证,大家共同创业,是一家人。他会竭力维护她的利益。她对自己的研发成果有绝对的自主权。当年的恩怨也一笔勾销了。   如今两年过去,公司规模从当初的七八人扩展到七八十,她也成了副总,年薪丰厚。   当然,得到的多,付出的也多。   创业头一年,研发,市场,销售,售后,人力资源,技术服务,所有业务不分工,混成一团,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全都要管。别说一周七天,一整年都忙得连轴转,没个休假的时候。她也因长期忘记吃饭而落下胃病。   这一年情况开始好转,各部门逐渐组建,分工明确,职能齐全,减轻了很多压力。可相应的人员管理,素质提升,沟通效率等问题也日益凸显,亟待解决。   九点打卡上班,杜若随易坤走出电梯,走进位于写字楼22层的办公区。   周一上午是例会。杜若给自己倒了杯咖啡,进去会议室,坐到右手边第一个座位上。很快,各部门主管相继入座。   易坤坐上主位,听众人进行工作汇报。   “最近国家又加大了对人工智能行业的扶持,我们上周和科技局工商局的领导会过面,进一步争取政策上的各种优惠和便利。”   “我们的视觉系统制动系统,在传感、制动方面都有很强的竞争力。之前的合作方以小公司小企业为主,这次在谈一家国企,如果搞定,对公司的发展有很大的推动作用。”   “上周销售部谈妥了几个案子,集中在中小型设备和产品,销售额大概在一百万左右。”   易坤听完汇报,问:“内部问题呢?”   几位主管都说:“目前都没有困难。”   杜若拧了下笔盖,道:“我这边有一个问题。”   易坤:“嗯?”   “技术服务部的同事似乎有些跟不上形势。有几个老客户直接向我反馈,说服务部的同事去现场进行安装指导,结果却搞不清楚我们公司自己的机械怎么维修。”杜若道,“怎么会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   邬正博听言,皱了眉,看向技术服务部主管:“哪个员工?是部门招人时出了岔子,素质不达标就招进来了;还是平时工作懈怠出了疏漏,业务能力没跟上?”   主管立马道:“邬副总,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去调查。今天之内给出答复。”   杜若又补充一句:“我认为,各部门所有同事的业务水平都需要引起重视。这样的情况不能再次出现。”她看向易坤,“出了这事儿之后,我周末想了很久,觉得是时候给各部门成立考核机制,定期进行考核了。员工基本能力不过关,对公司影响太坏。”   易坤赞同,他也早有此意:“这事儿交给HR。”   人事部主管点头:“是。会尽快拟出一套合理的考核系统。”   “行。”   会议结束后,杜若回办公室处理完几份文件,准备赶去工业园。她的工作重心仍在研发部。   收拾好东西刚要离开,销售部主管付静敲响办公室门:“副总。”   “嗯?有事?”   付静面露难色,冲她一笑:“是这样,我们部门这月不是在主攻万向吗,他家跟大国企合作紧密,如果攻下来,间接搭上一条线,对我们好处特大。这次我都没派底下的人,我跟副主管攻了快一个月了,想尽办法,还是没拿下。上周,那边分管采购部的副总跟我聊天,无意间听说你是我上司,他说认识你,让你去和他谈……副总,这……”   杜若奇怪了,她和万向公司没打过交道,不知对方为何点名要见她。   但万向的确有强大的人脉资源,如果能谈成,对元乾好处不小。   她说:“行吧,我和你一起去。”   “谢谢副总!”付静高兴道。   杜若笑笑,摇了摇头。   公司太年轻,员工也年轻,平均年龄不到25岁。   付静这主管刚毕业两年,和杜若一般大,哪有那么多经验。   只能靠她硬撑着上了。   杜若开车到两个街区外的CBD区,乘电梯到24楼的万向公司。   付静引她走到副总的办公室,敲敲门,对方抬头。   不出所料,果然是曾经的熟人郭洪。   杜若走进去,笑道:“原来是郭副总啊,我就猜应该是老朋友。”   郭洪三十多岁,身材中等,样貌普通,见她便笑:“杜小姐现在升职啦?老朋友想见个面都没那么容易了。”   说着起身朝她伸手,杜若和他握了下手,可他却捏着不松开了,“哎呀,现在谈合作,自己不来,派个手下打发我。”   “哪里的话?你想叙旧也该直接打我电话,把我们公司小姑娘磨得可辛苦了。”杜若说,回头看付静,道,“郭副总是老朋友了。当初和他合作时,元乾才十几个人,他帮了大忙呢。”   “都是相互的,你们产品做得好,也给我解决了难题。来,先坐,先坐。”郭洪握着杜若的手,又搭一下她的手臂,让她坐下。   杜若今天穿的无袖衫,男人的手掌落在她光露的手臂上,有些火热。   早年接触这人,他便不太懂分寸,可人在屋檐下,只能装不知。她维持着笑容,接过他递来的茶杯。   “杜小姐升副总了?哈哈,人长得美,能力又强,元乾的业绩恐怕有你一半功劳。”   “不敢当。”杜若不喜他语中的轻挑,转话题,“郭副总不也升职了吗?”   “我是跳槽,哪比得上你们创业的?我那时就看出你们公司前途无量,果然,越做越好,迟早变成大品牌。”   “郭副总说笑了。”   两人聊了半小时,半点专业没讲,对方就答应了。送杜若出门时,又跟她握了道手,另一手在她光露的肩上拍握了两下。   杜若微笑同他说再见,直到走进电梯间,才变了脸色,安静下去。   付静神经大条,尚未察觉,还夸赞道:“还是副总厉害,面子抵我们半个月的公关。”说完又叹口气,“哎,这个社会啊,人情面子太重要了。你和他熟,你一来就谈好了。我们不熟,摆再多专业也没用。”   杜若默然。   她也是进入社会后才知这残酷现实。   有实力就不愁,这话太理想。进了社会才发现客户关系和销售能力至关重要,尤其是成长中的小公司。   只是想起郭洪在她肩上摸那两下,她实在憋闷得慌。下到停车场,她把钥匙交给付静。自己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   大学时觉得生活很累很苦。   到了社会才知道生活更累更苦。   她也想进研究院,沉心研究,像当初在学校一样心无旁骛。可研究院的工资让生活举步维艰,根本养不活一家人。   而创业就得接受各种应酬,人事,每每让人有耗尽精力,疲于奔命之感。   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第63章 chapter 63   chapter 63   忙忙碌碌, 又到一个周末。   万子昂给杜若打来电话, 说大家很久没见了, 一起吃个饭。   六年前那次车祸后,Prime队中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出国留学了, 却没有在同一所学校的。   杜若在伯克利读书的第二年,遇到何望,他在斯坦福。两人在异国的街道上偶遇,才发现彼此进了两所距离如此之近的学校。   两人一起吃了顿简易午餐, 也是跟何望聊天的过程中, 她得知万子昂在加州理工, 离他俩很近。涂之远在伊利诺伊, 朱韬在哥伦比亚……把队里每个人都聊了一遍,就是没聊景明。分别时留了联系方式。何望说她一个女生在国外,如果遇到麻烦, 记得第一时间找他。   她答应了。   但她没遇到任何麻烦, 所以没找过他。   在美国的那段日子,所有人都没刻意约见过。即使如此, 也常常在各种比赛学术论坛和交流会上偶遇。   四年间, 她渐渐和Prime队内所有人一一重逢。   除了景明。   其他人也一样, 谁都没再见过他。   都知道他在那儿, 却都没去找过他。   他也再没参加过任何大赛,不再有任何公开露面, 就像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   两年前, 朱韬等一部分人留在国外, 万子昂何望等人重回北京。回国之后大家反而时不时聚一下,闲聊工作和业内行情。   六年,时光飞逝。   国内科技行业发展如火如荼,新项目新公司如雨后春笋。市场鱼龙混杂,靠科技噱头拉投资捞钱的数不胜数;认真做实事的零零星星,如沙砾滩上的珍珠。   何望万子昂他们又凑到一起做人工智能了。杜若出于经济考虑,去了元乾——何望万子昂他们家境富裕,创业头几年只投入无产出。他们等得起,她却不能。   周末,杜若开了宝马去赴约,在地下停车场找车位时刚好碰到何望他们。   何望脑袋伸出车窗,冲她抛媚眼:“杜总买车啦?”   杜若:“公司的。”   何望:“那是升职了。”   杜若:“我还升职?把易坤踢了吗?”   何望:“你有这能力。我看好你。”   杜若白他一眼,把车停好。   万子昂涂之远都从车上下来,四人一道上楼去餐厅。   电梯门关上,几人的影子映在光滑的电梯壁上。   毫无预兆的,杜若想起了深圳。那次他们十一个人挤在酒店电梯里,欢笑的身影映在金色的电梯壁上。   那时的他们,单薄,青涩,瘦弱,   时间一晃,回到如今,他们肩膀宽阔了,身体壮实了,面容成熟了,衣着精致了。一年一年,她看着他们从少年长成了男人。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变了样子。   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了呢?   怔忡之际,耳旁传来万子昂的低笑:“看自己看痴掉了。”   何望逗她:“杜总别看了,美得很呢。”   她回过神,理了理头发,故意道:“我当然知道了。”   她也变了。   当年那个豆芽菜一样脆弱内敛的小姑娘,如今变成了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游刃有余的俏女郎。   涂之远感慨:“杜若,你这几年变化太大。估计朱韬他们回来再见到你,会惊掉下巴。”   杜若:“你们不都一样?”   四人出电梯,走进餐厅,坐在落地玻璃窗旁。   涂之远看一眼窗外热闹的商场购物区,说:“过会儿吃完饭了,你们陪我去选份礼物吧。”   万子昂拆餐巾:“干嘛?”   涂之远说:“我一朋友狮子座的,马上就狮子月了,挑份礼物准备着……”刚说出口,察觉到什么,声音消弭下去。   何望翻着菜单,万子昂喝着杯中的水。   杜若亦是沉默。   狮子月。   到这个月底,景明就25岁了。   时间怎会过得如此之快。   杜若岔开话题,问:“你们项目做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何望聊了下他们目前的进度,说,“杜若,真不打算跳槽过来帮我们?”   杜若说:“公司里上上下下一堆的事,走不开。再说,我负责研发的产品也还在进展中。”   何望道:“你在那个位置,杂事儿挺多的吧。能专心做研发?”   “还行吧,就是要多花点儿时间和精力。”杜若说。   “不止一点儿吧?”万子昂蹙眉,问,“你每天工作几个小时?”   杜若低下头喝水,小声咕哝:“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   “13个多小时?”何望吃惊,吐槽道,“易坤那个变态,这是要把你榨干吗?你们公司不早就扩招了吗?还这么累?”   “不是啦!”杜若摆手,解释道,“因为我还是想做研发,所以自己会放很多时间在那上面。”   万子昂眉心仍皱着:“长期这样,身体吃得消?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我一直都这么瘦啊。哎呀真没事。年轻的时候就该多拼一拼嘛。”她理所当然地说,又问,“你们呢,做人工智能打算面向的对象是多领域还是……”   何望说:“无人驾驶。”   杜若蓦然一怔。   何望安静下去:“我这人就这样。当年那个坎把我摔惨了,不管过多少年,我也得卷土重来,非得把那坎踹了。”他默了半刻,低声,“六年前,我跟在车后边,亲眼看着她……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李维说,她能停下来。……她能停下来。……可,她为什么就没有停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窗外,竭力平复情绪。   “这事儿没完。”何望用力握了握拳,“我这样,景明也是这样。”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那个名字。   杜若顿时哑然。   “他一定会重回这块领地。”何望说,“一定会。”   “可……”她迟疑片刻,说,“如果他真的还在做无人驾驶,怎么会这么多年,一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他在。”   杜若轻声:“所以你们是在等他?”   面前三个男人不做声,默认。   她有些难受:“可你们就没想过,如果他不回来……”   “他已经回来了。”万子昂说。   杜若脑子里瓮地一声,机械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多了。朱韬说的。他没联系我们任何人。”涂之远道,“我们以为他会找你,但……”   没有。   他没有找她。   六年,能改变很多事情。   更何况当年就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想见她。或许把她忘了也说不定。   可她明明已经很努力走向他的世界了啊。   餐厅里新来了大厨,菜品道道精美,杜若却食之无味。   饭后,大家闲聊一会儿便散了。   杜若开车回去的路上,不停开小差,差点儿闯红灯,好在及时回过神。她坐在车里看前方,夜幕中的城市灯光璀璨,人潮汹涌走过斑马线。   面前这条宽阔的大路好似没有尽头,无尽的红绿灯,车流,和过街天桥。   这些年,她去过很多城市。发现这世界上,恐怕没有哪座城市有北京那么多的过街天桥。   曾经在无数个深夜独自回家的夜里,她觉得这座城市太庞大,道路太宽阔,到处都是钢筋混凝土,冷酷而沉默。可今晚,它似乎有了一丝异样的温度。   他回来了。回到这座城市了。   这一刻,他在哪个角落?有没有也曾想起她?   身后传来鸣笛,已经绿灯。她开车过了路口,经过一座又一座的天桥,桥影从挡风玻璃上滑过,流淌去了身后。   日子照常过着,很快到了八月。气温稍有回落,出门再不会热气灼人了。   七月最后那天,杜若忙于开会和产品检测,根本不知当天日期。过了好几天后,才想起景明生日过了。   想起时,她除了有些怔忡,倒也没有过多的情绪。   毕竟,就算在当天记起又能如何呢。   她和他早就断了联系。   这些年,她和明伊一直有联络,但仅限于她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从未提及景明。今年初,她一次性把这些年的资助还给明伊后,再没去过景家。仍有电话问候,但刻意减少了登门拜访。   她不愿去那个地方再去想起那个人,想起在那个家里发生的一切,徒增伤感。   更何况,她实在太忙。   八月上旬还没过,上个月跟万向谈好的合同就出了点变故,她得亲自去一趟。   郭洪一见到她,就爆了个大消息:“杜小姐啊,真不是我说话不作数,这事儿实在是太突然,我们公司要被收购了。”   杜若诧异极了:“收购?”   郭洪又拍拍她的肩,安抚两下:“你先放心,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只不过由于被收购,现在万向的所有新合同都要搁置一段时间,到时用母公司的名义重新签约。”   “啊,这样。”杜若安心了,问,“大概要等到什么时候?”   “半月之内。”   “这么快?”杜若倒有些意外。   “对方做事也是雷厉风行啊。”   “那好,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行。有事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杜若走出办公室,有些唏嘘。在她看来,万向好好做几年,完全可以自己上市,却没想这么早就套现了。不过这事儿也寻常。这几年,行业内破产,吞并,收购,重组的公司太多了。大浪淘沙一般。   万向是业内少有的专业度极高的公司,对他们发起收购的母公司,眼光不错啊。   杜若私心希望是家大企业,这样对元乾也有好处。   她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穿过走廊去电梯间。   走廊上,一个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从前方走过,几位职场男士如众星拱月般跟在他身边。中间那个男人虽然只是个背影,但身形颀长,气质凌然。一件修身而裁的白色衬衫,肩膀后缀着两小颗淡金色的十字星。很是矜贵。   她不经意多看一眼,但只是一瞬,那行人转弯进了电梯间。   她亦走进电梯间,那群人正好进电梯。她不打算跟一群陌生男人共乘,遂靠去墙边等待另外几辆电梯。   她目光从手机上移开,随意抬起眼眸。电梯门正在闭合,里头人影散开。   她看到了景明。   一瞬之间,她蓦地瞪大双眼,惊愕地看着电梯里的那个男人。   他戴着一副薄薄的淡金丝边的眼镜,安静,沉默,深邃漆黑的眼眸抬起,也看见了她。   她错愕在原地,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喉咙像被人掐住,发不出声;想要冲上去,身子却僵硬了,无法动弹。   隔着薄薄的镜片,景明看着她,眼神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下一秒,电梯门阖上。   杜若猛地一怔,醒悟过来,立刻冲上去按键,可电梯没有停下。   她飞快摁下其他电梯,都隔得太远,一层层地停。   她心跳如鼓,按捺不住,急得转身就冲出电梯厅,跑向楼梯间,踩着高跟鞋飞快跑下楼去。    第64章 chapter 64   chapter 64   楼梯间里, 高跟鞋咚咚响。   杜若跑下一层, 突然停了下来。   追上去做什么呢?见面又该说什么?他刚才也看见她了,可他……   她捋了一下散乱的碎发, 平复着混乱的心跳, 慢慢走去电梯间, 靠在墙上, 沉默地等待下一班电梯。   ……   地下停车场,特助陈贤快速上前拉开一辆奔驰车后座门, 景明坐进去,门关上。   车厢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前边,司机等了一会儿,回头:“景总, 开车吗?”   景明没反应,跟没听见似的。   杜若春,变漂亮了。   幽暗的车厢内, 景明脸色微凝。   他稍稍咬紧下颌,胸膛在不经意间加速起伏,手也紧握成拳,抵到唇齿边, 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高跟鞋的声响靠近,杨姝一身香奈儿套裙,妆容精致, 抽了一半的香烟放在身后, 走到车边敲了敲驾驶室的窗户。   司机落下车窗。   杨姝歪头看车后座上的景明:“一切顺利吧?”   景明没答话。   杨姝涂了睫毛膏的大眼睛微微眯一下, 发现他竟在走神。   她有些意外:“景少?”   景明眼眸迅速转过去,盯向她,却像是透过她看向了远处。   她不解:“你怎么了?”   他眼神渐渐聚焦:“什么?”   “怎么了?”   “没事。”景明把眼镜摘下来,揉揉鼻梁,“有点累了。”   “快六点了,”杨姝看一眼手表,“让司机送你回家休息?”   “回公司。”他说,“收购案尽早处理完。我不喜欢拖时间。”   “行。”杨姝起身走开几米远了,回头。   车仍停在原地没动。她纳闷了。   其他几位副总早已上了后头的车,只剩陈贤在外头。杨姝抽了一口烟,走过去。   陈贤:“杨姝姐。”   杨姝下巴指了指前头那辆奔驰:“你家小少爷这是怎么了?上头事情进展得不顺?”   “挺顺利的啊。”陈贤也费解,“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电梯脸色就变了。”   杨姝挑挑眉。   她慢慢抽完一根烟了,前头的车还是不动,也不知在等什么:“这是走还是不走啊?”   陈贤:“姐,要不你上去催催?”   “上赶着挨骂?刚看他脸色差得很,估计心情不好。”   她灭了烟,上了后头的车。   停车场里头安安静静。   足足五分钟了,陈贤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提醒一下,前头那辆奔驰启动了。杨姝和其他几位副总乘坐的车也跟了上去。   等他们走了,陈贤上了自己的车,开车绕过一道弯儿,身侧传来高跟鞋疾走的声音。   他无意间朝窗外看一眼,杜若一身白衬衫,黑色阔腿裤,快步与他擦肩走过。   陈贤一愣,她怎么在这儿?   再一想刚才景明发白的脸色,这才明白了。   还想着,车一转弯,那瘦瘦的影子就不见了。   杜若回到自己车内,靠在驾驶座上,望着虚空发呆。   她想过很多次再见到景明时他的样子,没有一个是对的。   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年前——受伤至深,信念摧毁,精神潦倒。   可刚才那个男人,年轻,矜贵,眼神冷静,从头到脚没有一丝青涩稚嫩。   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景明了。   这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   回家的路上有些堵车,到家时已晚上七点多。   何欢欢早发过消息,说她和曾可凡约会去了,迟些回来。   杜若脱掉高跟鞋,坐在地毯上发了一会儿呆。   小小的出租屋里没有一丝声响,静得让人发慌。   她心绪不宁,轻唤一声:“瓦力?”   小机器人醒来,睁开眼睛,开心地眯眼一笑,呲溜溜跑来她身边,白色的小手摸摸她的腿。   她抱住自己,歪头看他:“你说,他这六年过得好不好?”   “呜~~”瓦力睁大眼睛,发出萌萌的声音。   他还不会讲话。   她摸摸他的头,突然想起什么,爬去床头柜边打开柜子,把本子礼盒赛车模型一一拿出。最底下藏着一个盒子。   她小心打开,白金的钻石手镯在灯光下散出夺目的光辉。   他当年说过的话还在耳边:“以后总有一天可以戴的。”   她把镯子戴上,刚刚好。   瓦力看见盒子堆,高兴地凑上去清理灰尘。   她转转手腕,钻石闪闪发亮。   “瓦力,好看吗?”她问。   “呜~~”瓦力眼睛弯弯,开心地挥舞小手。   “我也觉得真好看。我好喜欢。”她低声说,无意识转了会儿镯子,又把电脑拿过来打开,犹豫半刻,开了网页,搜索景明。   原以为能看到他的近况,却仍是多年前的消息,再无后续。   她看一眼满屏的“车毁人亡”,飞快关了电脑。双手摁紧笔记本,人又怔忡了一会儿。   如果当年没出事,该多好啊……   如果没出事,现在的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Prime公司肯定发展壮大了,她还和李维万子昂何望他们开心地笑闹和奋斗。而她和他应该还是男女朋友吧,肯定也会吵架,但也总会和好。或许,怀孕了,结婚了,都说不定呢。   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到夜里便满心的独孤。那无数个深夜加班回来走在安静巷子里的孤独。   她吸一口气,平复心中情绪。   八月,室内依然闷热。   她冲凉后换上睡衣躺床上,吹着空调发呆。   快十点时,何欢欢回来了,敲她房门:“小草?”   “诶!”   房门推开。   杜若:“约会完了?”   “嗯。”何欢欢刚要说什么,杜若坐起身,“把你手机借给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何欢欢掏出手机:“干嘛?神神秘秘的。”   “你别管。”   “诶?你又戴这手镯了,妈呀,闪瞎我的眼。”   杜若没工夫搭理,拿她手机输入景明的电话号码,有些惴惴不安地拨通。前两秒的空白音中,她手指绞着床单,就听那边传来听了无数遍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手指失落地从床单上松开,挂了电话,删了记录,把手机还给何欢欢。   也是,他怎么可能还用以前的手机号呢。   何欢欢问:“你晚上吃的什么?”   “啊?”她抬头,“什么?”   “你今天是不是傻了?”欢欢戳她脑袋。   “忘了。”   “杜小草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能不能好好吃饭!胃还要不要了?!”   “要的要的。”她双脚找拖鞋,“我马上去煮面。”   “别忙了。我打包了烤鸭和松仁玉米,还有马拉糕。就怕你没吃晚饭,还没放进冰箱,在厨房,快去吃。”   “哦,好。”   “全部吃掉啊!”   “遵命!”   杜若跟欢欢一起看着综艺节目,吃完晚饭,就快十一点了。   各自洗漱完毕,回房睡觉。   不知是因为吃太饱,还是别的原因。杜若有些失眠。回国两年,熬过通宵,抢过客户,磨过项目,都不如今夜难眠。   可再难熬的夜也会迷糊睡过去。第二天醒来,一切如常。   杜若照例准点去上班。   到了公司,她第一时间去找易坤讨论万向被收购的事。易坤那边也早已查到消息。   “收购万向的那家公司,春和科技。”   “春和科技?”杜若诧异。   她早有耳闻。   春和科技在三年前成立,名号新,经验老。法人代表叫杨姝,完全没听过的一个人,算是横空出世。公司对外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发布过任何产品。但听说他们内部的研发水平已经到了国外同行中的顶尖。偶尔和其他公司有商业往来,老板却从不露面。   直到半年前,春和科技在市场上开始频频做出大动作。手段雷厉风行,非常明确地收购几个踏踏实实干实事的公司,搞研发的,搞调研的。有实力,有资金,有眼光,一时间声名鹊起,可外人实在看不出深浅。   杜若想了想,说:“对我们没什么影响吧?春和科技给人感觉是做大事情的,貌似和我们不在一个竞争平台。”   易坤幽幽看她一眼。   杜若一窘:“我不是那意思。我们是小而精嘛。”隔半晌,突然问,“师兄,我想起一个问题,你能接受元乾被收购吗?”   易坤思虑片刻:“我当然想做自己的公司,但元乾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要看其他股东的想法。不过你放心,你的项目你有绝对的话语权,这点我保证。”   “谢谢。”   他靠进老板椅里,想想:“如果现在退休去海边晒晒太阳,好像也不差。”   杜若轻叹:“我也想放假了。快累死了。”刚说完又打起精神,“算了,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   易坤看她半刻,道:“最近放假是不太可能,放松倒可以。”   “怎么放松?”   “别人送了我两张钢琴演奏会的票,你想去看吗?”   “谁的?”   “马克西姆。”他将票拿出来,“不去的话,我给黎清和了。”   “去啊,我很喜欢马克西姆的。”   “那票你拿着吧,到时我找你。”   “好。”杜若收好,见座位是第一排,价值不菲,说,“你请我看音乐会,那天的晚饭我请吧。”   “行。”   杜若很费心地找餐厅。   票价不低,要好好还回去,是以选了个开在四合院里的高档法餐厅。   到了周末,易坤跟她走进餐厅,扫一眼四周环境,并不太受用,道:“票是别人送我的,真不用破费。”   “没啊。”杜若解释,“早听说这家很好吃,不好一个人来,是我自己想吃。”   易坤没再多说。   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餐。   西装笔挺样貌帅气的服务员为两人杯中倒水,将水杯递给杜若时,嗓音低沉而礼貌地夸赞:“小姐,你口红颜色很漂亮。”   杜若一愣,继而嫣然一笑:“谢谢。”   易坤看了她一眼。平日工作中,她便是如此,从头到脚美好无比,和大学时期判若两人,俨然成了公司的招牌。他好些次在外洽谈商务,都会听人夸赞他那位漂亮的副总。   “您的餐前酒是香槟。”帅哥温柔说着,给两人倒好香槟,分拨桌子两旁。   易坤正要喝一口,杜若道:“是不是该碰下杯?”   易坤停下,递过来和她碰了碰杯,玻璃杯轻轻一响:“祝什么?”   “祝一切都好。”杜若认真道。   易坤:“太贪心。”   杜若:“那就多赚钱吧。”   易坤淡道:“意思是要加工资?”   杜若笑:“能加吗?”   “能。加一倍吧。”   “真的?那我要加倍努力做事。”   “做事倒不必,做点儿梦吧。”   “……”杜若无语,“师兄,这笑话好冷……”   易坤极淡地笑了下,说:“奖金不会少你的。加工资等年底了。”   “多发奖金我也感谢。”杜若细眉一挑,抬起杯子喝香槟。   淡金色的液体顺着绯红的嘴唇流入她口中。   他又看了她一眼。   这时,服务员上菜了,前菜是煎鹅肝,烟熏三文鱼。   杜若很快吃一口,点头:“嗯,不错。今天来对地方了。”   易坤尝了下,也难得觉得美味。   前菜过后,上来芦笋汤与豌豆汤。喝完汤,服务员撤走之前的餐盘餐具,重新摆上刀叉,端上主菜:煎鲈鱼配松露汁,芝士土豆泥鸭胸。   盘中食物异常精美,让人食欲倍增。杜若拿起刀叉,却瞄一眼他的盘子。   他察觉:“怎么?”   “想尝尝我的煎鲈鱼吗?”她问。   他心知肚明:“好。”   她嘴角微弯,切了块鲈鱼给他。   他亦从善如流切块鸭胸到她盘中:“你也尝尝。”   “谢谢。”她愉悦享受美食。   他嘴角也不经意扬了下。   一顿饭轻松吃完,两人步行去演奏会。   因晚饭吃得有些迟,到场时,离开场只剩两三分钟,大部分听众已入场,倒省了排队时间。   杜若跟着易坤进场,找到一层第一排的座位,刚要坐下,目光随意往旁边一扫,人便僵了僵。   隔一条过道,坐着景明。   她错愕望着他,还来不及反应,会场内灯光熄灭。   演奏会开始了。    第65章 chapter 65   chapter 65(9月5日加更)   灯光熄灭的前一刻, 景明转眸看了杜若一眼, 眸光沉静如潭,下一秒,目光移开。   这次他没戴眼镜了, 却仿佛还是那么遥远。   内场灯光熄灭。舞台上聚光灯起。   杜若机械地坐下, 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扯了一道,疼得浑身紧绷,无法动弹。   急速慷慨的音符从台上飞出来, 第一首便是激荡的《野蜂飞舞》, 昂扬, 热情,激烈。她的心思却如何也跟不上钢琴节奏, 只觉晕眩,混乱,胸腔内各种情绪杂糅成一团。   好在易坤认真听着演奏会, 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而直到一曲结束,她才敢扭头看向景明。   隔着一条过道, 他望着台上的钢琴家,炫目的灯光打在他身上, 侧脸冷静, 棱廓分明。   他至始至终没朝她这边看一眼,似乎完全沉浸在音乐里, 不曾为她分心半点。   她深吸一口气, 看向台上, 思绪时而被音乐裹挟,时而抽身出来。就这样混混沌沌,上半场结束。   灯光亮起,原本安静的场内有了人声。   易坤扭头问杜若:“感觉怎么样?”   杜若心虚点头:“很好。”   那头,景明起身走去外边,从她面前经过,她心里头重重一磕,坐立不安了。   她在原地待了十几秒后,终于冲易坤笑笑:“我去下洗手间。”   “嗯。”   她起身飞快走出演奏厅,出了门,只见人来人往。她左顾右盼,终于找见景明的身影,他去了通往露台的方向。   杜若追去,刚绕过走廊,就撞见从露台返回的景明。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过道狭窄,黑色墙壁上挂着几幅印象派画作,几束柔白的小灯从头顶打下,照在他白皙的脸上,睫毛的阴影投在他眼底,看不出过多的情绪。   她却怔忡好久,当初医院走廊里单薄的少年一瞬之间变成了此刻高大的男人,她嘴唇轻轻蠕动,终于,吐出两个字:   “景明……”   她生平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听着也有些陌生,良久,眸光略略一垂,上下轻扫她一道,落进她眼睛里:“有事?”   六年不见,他嗓音也变了,低沉了,更有磁性了。   “你,听说你半年前回来的?”她问,无意识抠着手指。   “嗯。”   “你……”想说为什么不来找我,说不出口,“你没见过何望万子昂他们?”   “见他们干什么?”他反问。   她哑然。   他目光无意落至她手腕,钻石手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光芒刺人眼。他移开目光,看向墙上的壁画。   她又问:“你过得好吗?”   “很好。”他说,“你看上去过得挺不错。”   语气中的疏离让人无法忽视。   她努力笑笑,还想说什么,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陌生感,让她无话可讲。   而他眉心浅皱,已不再看她:“走了。”   他拔脚离开。   初秋的风从露台上吹来,她的心凉了半截。   回到演奏厅,景明坐在自己位置上,低头看手机。   杜若坐下,易坤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她脸色已是挂不住了,好在下半场很快开始。   她坐在黑暗中克制地深呼吸,想平复心中翻涌的难受情绪,可惜,台上弹奏起Waters of Irrawaddy,悲怆伤感的音符倾泻而出,兜头砸向她,她一时忍不住,眼泪竟哗哗直下,慌忙低头拿手捂住眼。   易坤递给杜若一张纸巾,她又迅速平静下来,擦拭一下,强笑说:“这首曲子太悲了。”   易坤:“嗯。”   正说着,旁边景明起身,直接离了场。   一首、两首、三首曲子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奔驰车已开来停在路边,景明大步过去,司机拉开后座门,他坐进去。   陈贤坐在副驾驶上,奇怪:“就结束了?”   “嗯。”景明手肘搭车窗上,手背用力抵着鼻尖和嘴唇,像压抑着某种情绪。   陈贤伸着脖子望外头:“可是好像没有散场诶。”   “想到有工作要处理,提前出来了。”景明说,胸腔深深地起伏了一下,看向他,“万向的资料,送一份给我。”   “现在回公司?”   “回家。”   “好,我让杨姝姐送来。”陈贤说,看一眼车内后视镜,景明下颌紧咬着,脸色很是难看。   陈贤莫名紧张,万向公司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   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演奏会散场。   杜若站起身,表情平静,但恍惚的眼神暴露了她的魂不守舍。   易坤带着她,随着散场的人潮往外走,忽问:“怎么样,喜欢吗?”   杜若抬头:“……啊?”   他看她:“演奏会,喜欢吗?”   “……嗯,喜欢。”   “喜欢哪首曲子?”   “出埃及记。”杜若胡乱说了一个,垂下眼眸,“你呢?”   “和你一样。”易坤说。   “哦。”杜若低下头,没话了。   易坤低眸看她,晚餐时闪闪发光的女孩不见了,变得心事重重。他不是不知道她和景明之间的那些事,倒是没想到过了六年,他一出现,便还能让她如同失了魂。   出了演奏厅,走下台阶,她都没太注意,不小心一脚踩空,差点儿滚下楼梯。好在他反应快,立即拉了她一把,将她扯回身前。   她吓一大跳,这才猛然惊醒。   易坤说:“想什么呢?!”顿一秒了,道,“演奏会好听,也不至于叫你到了这时候还沉迷啊。”   杜若抓抓头发,说:“哦,在想第三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想得分心了。”   第三首便是出埃及记。   易坤没拆穿,道:“我也不记得了,回去再查。”   “嗯。”   ……   深夜,杨姝的车行驶入一处别墅区,绕过树林池塘,停在一间三层半的象牙色欧式建筑前。   景明独居于此,因而只有一楼客厅和二楼的书房亮着灯。   杨姝拿上资料下了车,陈贤也从自己车上走下来:“麻烦了,你在家里吧?”   “没。在景夫人家里。”杨姝说,“怎么突然要万向的资料,不是在听钢琴演奏会吗?”   “不知道啊。我看他这几天情绪不好,东西也吃得少,给他定了他很喜欢的一家法餐厅,结果饭吃到一半,正餐才刚上呢,走人了。钢琴会也是,听到一半就离场,说是想着工作上的事。”   杨姝想不明白:“我进去看看吧。”   陈贤领她过去,拿钥匙开了大门。   杨姝换了鞋进屋,她第一次来景明的家,看看四处,室内装饰为北欧冷感风,蓝灰色墙壁,白灰色地板。沙发地毯柜子,多以蓝灰、绿灰、白为主。   开放式厨房也是一片墨绿色,灶台干干净净,明显没动过烟火。   半点儿生活气息都没有。   一个人住这么空空荡荡又冷冷冰冰的大房子,杨姝无法体会。   她走上楼去。   二楼有个不小的客厅,落地台灯,沙发,满壁书橱。两道房门关着,不知哪个里头有人。   她正准备随机敲一个,听到滋滋滋的机器声。   回头一看,一只矮小的眼睛大大的机器人从沙发后边钻出来,脑袋左转转,右转转,看见她,眼睛眨巴两下,立刻哒哒哒地朝她跑来。   小机器人跑到她脚边了,滋滋滋仰起脑袋,萌萌地说:“你这个女孩子脾气不好哟。”   杨姝一头问号:“啊?”   小机器人说完,滋滋,滋滋,脑袋歪来歪去,辨认了一会儿,似乎察觉不对,忽然不说话,掉头就走掉了。   一边走远,一边扑腾手臂,嘀嘀咕咕:“哎呀,是我错了。咕噜咕噜~~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呀?”   杨姝正摸不着头脑呢,书房门打开,景明看向她,问:“资料拿来了?”   “这儿。”   景明拿过去,到沙发边坐下,半瘫在里头翻开起来。   杨姝靠在墙上,等得无聊,拿出一根烟。   景明头也不抬:“我家禁烟。”   她挑挑眉,把烟收起,抱着手等着。   滋滋滋,伊娃跑来景明脚边,小爪子摸摸他的脚。他低头看她一眼,把她抱起来放腿上,手指拨弄着她的小爪子,一边快速翻动资料。   小机器人好奇地看着,糯糯地问:“这是什么呀?”   “资料。”他答。   小机器人娇娇道:“哦~~~”   “……”杨姝捏了捏手中的烟,倒意外他对这小机器人的态度,跟宠女朋友似的。   不过几分钟,景明迅速翻完,说:“约万向的人见个面,有个合同的事要谈一下。”   “哪个合同?”   “和元乾的一笔交易合同。”   “如果事情不大,我交代下头的人去做,你不用亲自出面。”   景明没答话。   她理解了:“行。约好了我告诉你。”   景明放下那只小机器人,走进书房。小机器人哒哒哒跟着他跑进去。   杨姝出了别墅,陈贤走上前来:“什么事儿啊?”   “不知道怎么突然对万向和一个叫什么元乾的公司的合同感兴趣了。”   陈贤一愣。杜若就在元乾。   这六年来他一直定期给景明汇报杜若的消息,虽都只是简短的几句话,并不详细,但也足够说明她的情况。   杨姝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他这段时间不太对劲儿啊。”   她站在草坪上,点燃烟,回头望一眼二楼亮着灯的房间。   一支烟的功夫,她陷入回忆。   六年前,她在美国读博期间,接到恩人明伊的电话,说景明要去她的学校了。明伊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希望她能多留意一下他的状态。   她当时就答应了。   他突来美国,一来便引人注目。“景明”这名字即使是在她那商学院圈子里也并不陌生。只可惜,他的惨败,同样引人注目。   他和网络视频里那风光少年判若两人,消瘦,沉默,死寂。却也在贸然靠近时,能看见他眼里极不友善的戾气。   他不和任何人往来,也没有朋友,但他的教授对他极其偏爱。   即使是受恩于景家的杨姝,起初也有惋惜,认为他不过是这世上再常见不过的一类天才——年少陨落,再无翻身之日。   没想半学期后再去打听,他的项目惊艳了所有人。连他的美国同学都说,他还是那个M.J.   只是半年后,他的精神状态突然开始恶化,变得更加与世隔绝。即使后来有所好转,他也依然没有朋友,始终独来独往,和项目上的人也仅限于同事关系。   杨姝时常给他帮助,负责给明伊定期汇报他的情况,也对他渐渐熟悉,一点点见识他的刻苦他的天赋和才能,亦怜惜他从天堂摔入地狱的痛苦。   三年前,景明创立了春和科技,因他名字影响不好,法人代表由杨姝顶替。原本就无意留在美国的杨姝也回到国内,开始打理公司。景明的工作重心始终在研发和战略部署上,哪怕是半年前回国后,也甚少参与交际,只偶尔露一下面。   可最近,始终如机器般的他有了丝变化,会心不在焉了。   而刚才那个奇怪的小机器人让杨姝忽然意识到,这些年,他的沉寂和痛苦恐怕不止因那次惨烈的失败,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她摁灭烟头,掏出手机搜索Prime,翻出一堆新闻照片,意外发现队中竟有个女生。   手指飞速滑动,滑到其中一张——六年前轰动一时的竞速大赛,Prime的少年们和红色的跑车合影。   她将照片一点点放大,就见少年的景明笑容飞扬,他的手搂着身旁女生的肩膀。   她把照片递给陈贤:“这谁啊?小少爷的女朋友?”   陈贤抓抓脑袋,也没法否认了:“……是吧。”   “NO.2失败后,把小少爷甩了?”她挑眉。   “没。好像是他不肯见她。”   杨姝一愣,隔半晌,叹了口气,忽道:“你有时会不会觉得,小少爷挺可怜的。”   陈贤不做声。   杨姝望一眼夜空:“你说吧,我们春和研发的产品,收购的精英公司,全都是直接或间接跟无人驾驶相关的,像要掌控和垄断这一领域的一切能者。而他呢,明明已经有了最厉害的技术和能力,自己却偏偏不做无人驾驶。……折磨谁呢?”   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   景明在书房里工作直到深夜。   起初,伊娃还哒哒哒地跑来跑去,到处转悠,后来跑来景明身边,蹭蹭他的腿,再后来,乖乖地自动休眠了。   十二点半的时候,景明把资料收好,起身去洗漱。   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卧室,摁了几下遥控器,楼上楼下所有的灯在一瞬间悄然熄灭。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他拿起床头柜子上的小瓶子,倒出两枚安眠药,就水服下。   人躺下,闭上了眼睛。    第66章 chapter 66   chapter 66(9月5日的第二更)   第二天周一, 杜若起床时嗓子有些不舒服, 像是感冒的前兆,上班前冲了副感冒冲剂应付。   周末把车停公司了,今天坐地铁上班。她很久不挤地铁, 如今再度体验沙丁鱼罐头般拥挤的车厢, 有些不习惯,胸口窒闷得慌。   一路萎靡,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出了地铁走进CBD, 九月初的阳光照着, 她像一颗蔫蔫的菜苗儿。   可能真的要感冒了吧,她想。   到了公司, 照例周一例会。会后她忙完日常事务,简单吃个午饭,便开车去了工业园。   接下来几天, 杜若始终不在状态,有种大病将来却又迟迟不至的阻滞感。究竟是病, 抑或是愁绪,她已然分不清了。   她一连好几天守在实验室, 可工作上的事也让她无法舒心。   实验室的员工不太卖力, 专业素质不过硬,态度不严谨, 也不够好学, 对提升自身能力毫无要求。上一天班, 办一份事。她得时时监督,跟包工头似的,挥一鞭子才动一动。   曾经大学里每个人都努力划桨力争上游的气氛早已不复存在,现在更像是她独自拉纤,拖着一艘巨轮前进。   身累心累,撑到星期三下午,她只觉这周像是过了两个星期般漫长。   那天,她依旧打算在实验室加班,半路接到付静电话,说万向公司要谈合同的事,约她们晚上吃饭。   杜若想起郭洪那人,脑仁发疼。可工作便是如此,再不喜欢也得笑脸相迎。她回家洗漱收拾一番,整理得干净得体了去赴约。   饭局设在东四环边的一家私人会所里头,杜若进门时纳闷得很,普通的业务吃饭,郭洪够破费的。   服务员引她们上楼。偌大的包间里除了郭洪,还有几个陌生人。付静低声告诉她,那是万向的老总和其他几位副总。   杜若一愣,随即展露笑颜,大方招呼道:“吴总,王副总,久仰。”   “这位是杜副总吧?幸会。”   杜若笑靥如花:“我不知道几位老总会来,不然初次见面,要准备礼物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太客气了。我们也不是拘礼的人。”吴总他们都很随和,没有架子。从面相和气质判断,应是搞技术出生,杜若倒自在了些。   “万向被收购的事,你也知道了。拖延了合同,很抱歉啊。”   “没有没有。”   “是这样,春和科技的老板对合同内容很感兴趣,约上大家一起聊聊。都在行业内,多认识个朋友,以后好合作。”   原来如此。   那正好了,对元乾是再好不过的业务拓展机会。她暗想着,看一眼圆桌对面剩下的三把空椅子,一时间颇为舒心,端起水杯喝水,身旁的郭洪忽回头,冲门的方向一笑,连忙起身:“景总,杨副总,陈特助……”   杜若立即放下水杯,起身回头,一瞬间,笑容僵住。   景明一身黑衬衫,面容清凌,跟万向的人握着手。   到她跟前,郭洪介绍:“这就是元乾的杜副总,出了名的美女副总。”   景明回眸,目光与她对上,伸手:“幸会。”   她伸手过去,触及他炙热的掌心,心跟着一搏:“……幸会。”   景明,杨姝,陈贤三人就坐。   服务员斟酒上菜。   杜若头中一团乱麻,思绪全乱,猜测这是意外还是安排。   服务员倒酒到景明身边,景明开口:“我不喝酒。”   郭洪赔笑道:“今天难得相聚,可以喝一点点嘛。”   景明不言。杨姝微笑:“他本身是不喝酒的。”   郭洪识相地不劝了,夸赞起杨姝来:“我们这行,很难见到杨副总这样的美女啊。做事又扎实靠谱,景总有你这样的得力助手,真让人羡慕。”   杨姝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过奖。”下一秒,无视他,目光落到杜若身上,“杜副总名字是?”   杜若回神:“杜若。”   “对啊,杜若。”郭洪道,“花儿的名字。人也跟花儿一样。”   他言语极失分寸,杜若脸上针刺似的不适,却维持着笑容。   杨姝移开话头:“看上去比较腼腆,不爱说话。”   “哪儿啊。”郭洪又插嘴进来,“她特随和活泼。”说着习惯性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今儿话少,估计是见了生人害羞。”   杜若笑容僵了,稍稍前移避开他手掌。   服务员倒酒来她身边,她悄声:“不用给我倒。”   郭洪耳尖,不肯:“那怎么行?谈合作呢,今天必须得喝。”拿过服务员手里的分酒器给她倒上。   吴总正和景明说话,看过来:“少倒点儿。让着女士。”   “没事儿,说不能喝的都是能喝的。”郭洪嬉笑。   杨姝鄙夷地拧了下眉,又瞥一眼景明,他喜怒不形于色,估计不会痛快。原本是来谈事儿见人的,谁知万向的人自作主张安排了饭局,还冒出个郭洪这样提不上台面的人。倒是完全在计划之外了。   她继续同杜若聊天:“怎么会做这行?”   “我学传感的。”杜若抬眸看她,余光里,景明和吴总低声交流着,并没注意她。   “这行女生比较少,看见你就觉得亲切。”杨姝道,“哪个学校?”   “哦,我在伯克利。”   “好学校呢。”杨姝说。   杜若出于礼貌问了句:“你呢?”   “MIT。”   杜若莫名心里一刺,原来是他同学。她有些喘不过气,拿起杯子喝水,灌到嘴里才发现是红酒。   拿错了正要放下,被郭洪逮到:“你看,还没开始就自己喝起来了。来来来,我俩先喝一杯。”   付静立刻挡道:“郭副总,我先敬你吧,感谢——”   “你先等着。”郭洪不搭理她那小人物,杯子和杜若的碰上,玩笑道,“不喝酒就不签合同了啊。这以后合作多少,就看今天酒喝多少了。我先干为敬。”   那头,景明也没和人说话了,看着她。   杜若也看着他,竟无事般大方地笑笑,抬起酒杯:“我这杯敬在座各位。”说完,仰头将一整杯红酒灌了下去。   郭洪愉悦不已,拍拍她手臂:“果然干脆!”再次给她杯中倒上,正要继续劝。   景明却开口:“你们公司主营自动制动系统?”   他没说称呼,桌上的人都安静了一下。   杜若抬眼看他,点点头:“嗯。……还有别的。”   “什么?”   “机器视觉系统。”她说,“跟万向签的合同是制动系统相关。但我们的视觉系统也很好的,产品覆盖领域很广,像生产线,机器人,制造业……主要还是应用在工业和交通上,也有一些小范围的农业试水产品。”   她推销员一般认认真真说了一大段,景明反而没话了。   “我刚怎么说来着,她不腼腆吧。”郭洪乐呵道,“看来喝了酒才能聊天。杜小姐真是逮着机会就给自家做广告啊。这广告打了,也该敬景总一杯是不是?”   景明道:“不用,我不喝酒。”   杜若便真不敬他,拿起筷子要夹菜。   郭洪起哄:“看来杜小姐面子不够大啊。景总你就算是以茶代酒,也该和美女副总喝一杯。”   杨姝笑道:“我们老板不喝酒,以茶代酒的话,太欺负杜小姐。就不必——”   郭洪打断:“诶,你这意思是怕杜小姐介意了。杜副总?你介意景总以茶代酒?”   他这话一出口,杜若不喝是不行了。   “那就以茶代酒吧。”杜若利落地端起红酒杯,对向景明,直视他的眼睛,“我敬你。”   景明看着她,拿起茶杯在转台上轻碰一下,当是与她碰杯了。她手中的红酒杯底亦是在玻璃转台上轻轻一碰,咚的一声清脆。   她微阖上眼,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他抿着略苦的茶,抬眸看那一整杯红酒顺着她殷红的唇入口。   垂下眼眸,不知为何想到了有一年过春节的情形。   郭洪那头兴奋地夸赞,又往她杯中续酒,过半了还不停。   杜若阻拦:“够了!”   不想他执意往杯里加:“这点儿怎么够?”   杜若反感极了,偏又无法发作,强忍了吞肚子里。瞥一眼景明,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她拿起筷子夹菜,机械地往嘴里塞各种食物垫肚子,祈祷千万别醉。   可她本就不会喝酒,也极少离了几位师兄单独应酬,今天连续两大杯下肚,隐隐后劲来了。   付静眼见郭洪又要劝,立刻举杯向他敬酒,以求给杜若分担。   可郭洪长期混迹酒桌,酒量好得很,且有越喝越想喝之势。而这桌上没有能陪他喝酒的,自家老总又忙着跟景明讲话,他绕桌敬了一圈回来,又拉上杜若喝:“说来我们认识两年了,这么久的交情,也该单独再喝一杯。”   “我喝不了了。”   “那你是太不给我面子。该不是觉得我以后帮不上你忙……”他喋喋不休相当难缠,嗓门又大。杜若实在不想与他纠缠,好似酒桌“打情骂俏”,一口气喝了将他打发走。   放下杯子,头重得如灌了铅,她低下头拿手撑住脑袋。   付静盛碗汤给她,小声:“喝点儿汤吧。这样下去,非趴了不可。我给易总打过电话。他快来了。”   杜若接过汤碗,拿勺子舀,还没递到嘴边,手指一软,勺子砸回碗里,哐当一声。汤水溅了自己一身。   桌上人都看过来。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郭洪关切地拿纸巾给她擦拭手臂。   杜若避开:“我自己来。”   付静忙给她擦拭胸前污渍:“郭副总,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郭洪还要帮忙擦拭,对面,景明转过头来,不和吴总说话了,开口打断了他,语气已经不好:“郭副总和她很熟?”   杨姝淡看他一眼,好奇他今晚会为她解围几次。   郭洪笑道:“我和杜小姐认识快两年。元乾刚成立时只有十多个人,现在人数也七八十了。”   景明说:“发展很快。”   “都是一群拼命干活的人。质量也是相当不错。”郭洪笑道,“以后我们春和科技可以和他们多合作。”   景明道:“做得好,自然有合作机会。”   “杜小姐,听见没。春和可是大客户啊。”   杜若已是头晕目眩,强撑着抬起头看向景明,口齿不太清晰地说了句:“谢谢。”丝毫不知自己已是脸颊通红,目光涣散。   景明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不想郭洪那人已喝美了,再次摇头晃脑拿起酒杯:“来,预祝合作愉快,再喝一杯。”   “真喝不了了。”杜若捂了下眼睛,说。   “怎么喝不了?刚说合作,这就不喝了?这不过河拆桥?你要不喝,这合作可就不算数了啊?”郭洪把酒杯塞她手里,拉了下她的手。   景明眼瞳一凛,冷道:“我手底下的合作轮得到你开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杜若忍无可忍,用力一推。   碗碟杯勺乒乓相撞,酒杯倾倒,红酒泼了一桌。   郭副总一身酒水,立刻站起抖动衣衫。   房间内骤然安静。   房内之人皆是吃惊地将目光在景明和杜若身上移动。   景明面无表情,眼神锐利。   杜若则垂着脑袋,一手无力撑着头,胸膛剧烈起伏着。   郭洪看看景明,酒劲之下还没处理过来,不以为景明那话是对他讲的,立刻又恼羞地看向杜若,正欲开口,   景明脸色极度难看,放下筷子,人就已起身。   包厢门突然被推开,易坤走进来,扫视一眼混乱而安静的室内。目光一下与景明的碰上。   四目对视,两人都冷漠而冷静。   下一秒,易坤看向杜若,付静已站起身,嗓音委屈:“易总。”   易坤冷着脸,大步走过去把杜若从座位上拉起来。她已是意识不清,身子软咚咚地往下滑,他一把搂紧她的腰,捧住她的后脑勺:“杜若?”   她脑袋一歪,靠在他肩头。面颊潮红,睫羽微阖,红唇微张,粗重地喘着气。   “杜若?”他又唤了声。   “唔?”她含糊一声,眼神始终无法聚焦。   景明紧紧盯着她。   易坤面若冰霜,扫一眼在场之人。   吴总道:“易总,这次的确是小郭做事不妥。我向你赔礼。”   易坤道:“合作的事,以后由销售部来谈,杜若不会再参与。如果万向做生意看中的是酒量,而不是产品本身,这朋友不交也无妨。我的人不是来陪酒的。”   “付静。走了。”   “哦。”付静收好杜若的手机和包。   易坤搂着杜若出去了。   室内气氛诡异而尴尬,吴总严厉地瞪了郭洪一眼。   杨姝无语地低下头拿手指摁了摁眉心,瞥一眼身边的男人,只见他手指捏紧茶杯,关节掐得发白。    第67章 chapter 67   chapter 67   易坤把杜若扶上车后座, 她一头歪倒,没了反应。   “杜若?”   她痛苦皱眉:“唔?”   “想吐吗?”   她摇一下头, 闭过眼睛去了。   易坤让付静把车开到杜若家小区, 楼道狭窄,挤不下三人并排行走。   易坤说:“你把她包拿上去, 敲门。603。”   “哦。”付静应着,跑上楼去。   易坤将杜若打横抱起, 上了六楼。   何欢欢迎出来, 大吃一惊:“怎么搞的?”   “喝多了,她房间在哪儿?”   “那儿。”   易坤进去将她放到床上, 她身子一滚, 趴上边不动了。易坤把她翻过来,她面颊通红,喘息声很重。   何欢欢不高兴道:“你怎么搞的, 让她喝这么多酒!”   付静解释:“和易总没关系的,是别的——”   易坤看何欢欢:“你晚上照顾她一下。如果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毕竟不方便, 他没多待, 和付静一起走了。   出了小区,却见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路边。三百多万的车,跟这附近混乱的居住环境格格不入。车窗一片漆黑,看不清里头的人影。   易坤直接无视, 离开了。   何欢欢打水给杜若擦了脸和手, 怕她晚上有事, 爬她床上挨着她一道睡下。   到了半夜,杜若晃晃荡荡要起床。何欢欢迷糊醒来:“怎么了?”   “想吐。”她难受咕哝。   欢欢赶紧扶她去洗手间。   她扒着马桶,呕吐不止,吐得眼泪鼻涕全出来。漱过口了,人还没力气,跪在地上喘气。   欢欢抚她的后背,拿纸巾给她擦脸:“现在知道难受了吧?活该!没那酒量逞什么强。手下是干嘛的,给老板挡酒的。你看你这……”   “啪”的一声,杜若关上马桶盖。   她手肘放在盖子上,双手撑住额头,手指无措地在眉间抠几下,遮住眼睛,下巴微颤起来。   何欢欢住了嘴,就见她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渐渐瘪下去,两滴泪从她掌心滚落脸颊。   “别别别……”欢欢摸她后背安慰,“我这不是心疼你嘛,没凶你啊。”   她眼泪哗哗地落,肩膀直颤。   “没事没事。”欢欢抱住她,摸摸头,“我知道你辛苦,以后不喝酒了啊,不喝了啊。”   她好生哄了一会儿,又把她搀回房躺下,刚关了灯重新爬回床上躺好,黑暗中,杜若轻声说:   “景明回来了。”   何欢欢顿时眼睛瞪大,张口结舌,好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杜若低声呜咽:“我故意的,看他会不会心疼我。”   何欢欢语塞,绞尽脑汁想开导的话,却听她伤感道:“可我很心疼他,很心疼。”   欢欢翻了个大白眼:“他那天生富二代,需要你心疼?”   没人回话,只有呼吸沉沉。   欢欢凑去定睛一看,杜若又睡过去了。刚才说的恐怕是醉话。   她心内叹了口气,作孽。   早上八点,杜若准时醒来,下床时头重脚轻。   何欢欢道:“易坤说你上午可以不去。”   “没事儿。”杜若揉揉脑袋,傻傻一笑,“本来觉得要感冒,结果好像喝酒喝好了。”   “放屁。”   杜若洗漱回来,瓦力正满地转悠。   她对镜描眉涂口红,欢欢问:“你昨晚说的话记得吗?”   “什么话?”   “说给我发五千块红包。”   杜若透过镜子白她一眼:“做梦吧你?”   欢欢哈哈笑,抱着枕头出去了。   ……   易坤听见敲门声,抬头。杜若走进办公室,白色无袖衬衫,宝蓝色宽坠长裤,收拾得干净爽利。   “上午不休息?”   “没事儿了。”杜若坐下,“我想着万向,不是,春和的合同。”   “那边联系付静了。没问题。”易坤说,“以后销售上的事你别管。销售部这帮人也该自立了,就算要上级出面,也都交给邬正博。”   “本来没管,这次是郭洪非找我……”杜若不悦,不说了。   “听说郭洪被炒了。”   杜若诧异:“为什么?”   易坤瞧她一眼:“不知道。”   杜若蹙眉想想,只当是收购案中人事变动罢了。   九月,气温回落,秋天已至,正是北京天气最好的时候。市中小企业人工智能科技产品展销会在此时拉开帷幕。   元乾的展位交给了销售部和市场部的同事们负责,杜若借机在展区四处闲逛,看看其他公司都有些什么新技术。   展厅里人来人往,挤挤攘攘。   她半路接到何望电话,说他们也来看展,过会儿一道喝个咖啡。   杜若说好,约着逛完了去元乾展区集合。   展区另一端,景明和公司几个副总和高管一道,在各家展区内观摩,了解市场。   转了一圈,没见着什么提得起兴致的。   陈贤走在他身旁,道:“还是良莠不齐。很多公司目前都只有一个概念和计划,蓝图设计得很美好,不知道真正做起来是什么情况。”   杨姝说:“而刚那几个做出‘成果’的,质量次,技术标准低。呵,大学生水平吗?”   景明手插兜里往前走,一言不发。时隔六年,国内的科技创新氛围是提上去了,可研发水平跟国外比起来,差距还真是……   想当初在美国逛会展,家家小作坊都有新创意新突破,如今扫一眼面前这人头攒动的集会,除了浮躁的热闹,还剩什么?   “走人吧。”他没功夫在这儿浪费时间,转眼却看见通道口的指示牌上有“元乾”的名号。   脚步一顿,转身朝箭头方向走。才走出两三步,迎面碰上曾经认识的人。   董成身后跟着鹏程的一群经理们,皇帝视察般走来。两拨人在并不宽敞的过道上相遇。   董成见到他,颇为惊讶,笑道:“景明?你怎么跑回国了?”他回头跟身后的人介绍,“这是六年前我们无人驾驶领域大名鼎鼎的景明。”   当年的事震动一时,谁不知道?众人都应付地冲景明笑。   杨姝陈贤等人不悦皱眉,景明倒风波不惊。   董成笑道:“今天这是,来参展?”   “闲来逛逛。”景明答。   “你回国没多久吧,找工作没?不介意的话,来我们鹏程汽车。你也知道,我这人看实力,不在乎过去。”   景明唇角一弯:“多年不做,早生疏了。”   董成挑眉,不知是暗讽还是怜悯,嘴上道:“现在哪行做啊?”   景明:“开了间小公司混日子。”   “名号?”董成道,“有机会合作合作。”   景明回头看陈贤一眼,后者递上一张名片。   董成笑着接过,脸色一变。   春和科技?   最近风头正盛的一家公司,不做无人驾驶,却几乎要垄断了这行的精英供货商。这大半年来,鹏程多少优质合作商被春和收购,导致采购价飞涨,利润大幅缩水。   陈贤适时微笑道:“这位是我们春和科技的总裁。”   董成态度变了,重新笑道:“我就说有机会合作嘛。景总果然年轻有为,说来我们也认识多年了,哪天有空一起喝喝茶?”   景明道:“再聚。”说完拔脚走开。   擦肩而过,他脸上笑容撤走。   杨姝问:“曾经的对手?”   “对手?”景明不屑哼出一声,“他还称不上。”   鹏程公司这些年靠研发低端无人驾驶汽车炒新闻顺利上市,但也通过上市敛财吸引了一批专业人员做项目。虽然生产的汽车仍是噱头大于实用性,可也成了国内较知名的无人驾驶汽车公司。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有些不耐地拉了一下衬衫领口,没一会儿走到了元乾的展区前,里头工作的男男女女西装笔挺,易坤这些年的风格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他心里冷哼一声,走进去,其他熟人都在,却没见着杜若。   邬正博黎清和皆是吃惊,不想他竟回国了。   易坤依然冰山脸。   陈贤和杨姝因上次酒桌上的事,不太好说话。   气氛诡异而尴尬,唯独景明泰然自若,踱来走去,煞是认真地看他们的展品和资料。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不说话不提问,人也不走。   杨姝也留心看了下。这展会珠砾混杂,而这元乾的确是颗珍珠。   她问易坤:“杜副总那天还好吧?”   易坤:“她没事。”   杨姝也没多讲,看景明一眼,后者非常专注地看着产品。   他拿起一份册子,问易坤:“我对你们的机器视觉系统很感兴趣,跟谁谈?”   明知故问。   易坤:“负责这块儿的副总,人现不在。”   景明:“给我她的联系方式。”   易坤没答。   四目相对,两人都很不客气。   这时,外头传来杜若的笑声:“也不用这么失望吧?”   “失望透顶。”何望道,“这里头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万子昂:“你能小点儿声吗?”   景明听见他俩的声音,脸色霎时就变了,手里的资料放回去,背对着他们定了一秒,没动。   杜若跑进去拿包:“师兄我请个假,去喝杯咖啡。”一扭头看见杨姝和陈贤,她一愣,拎起包,慢慢回头。   展柜旁,景明亦回过头来。   何望万子昂涂之远同时怔住。   足足对视了三四秒,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这……”何望一抓脑袋,急道,“你怎么回来半年多,也不来找我们?!”   景明没说话,似乎无话可说。他看一眼外头,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想走了。   杜若一眼看出,立刻道:“景明,一起去喝咖啡吧!”   景明回头看了她一眼。   杜若笑笑:“这地方不好讲话,大家好久没见了。……去吧。”   他沉默半刻,最终朝外走去。   杨姝看着他们离开,皱了下眉。想一想,对陈贤说:“你跟去看一下,要是有什么异样,立刻告诉我。”   陈贤:“好。”   ……   手工磨好的咖啡已端上桌,五人围坐桌前,景明半瘫在沙发椅里,手撑着下颌,眼睛看着咖啡杯,没讲话。   其他人各自喝着咖啡,也都无言。   相隔六年,如今骤然相见,思绪都是一片空白。陌生?熟悉?感慨?生疏?感情交杂,不知从何开始。   万子昂率先打破沉默:“回国这么久,在做什么?”   景明短暂看他一眼:“春和科技。”   除了杜若,在座之人都诧异不小。   何望一下子兴奋地笑起来:“你小子不错啊。闷声干大事儿!”   他这一笑,刚才那尴尬生疏的气氛仿佛瞬间消融下去。   涂之远也替他高兴,道:“春和科技势头猛涨,我之前还有些怀疑,可如果老板是你,那实力估计比外界猜测的还要高。”   万子昂也说:“我看春和这段时间的动作,全集中于AI和机器人领域,今后是要在这块儿大力发展?”   何望笑道:“那还用说,我之前就说了,景明一定会重回无人驾驶。卧槽,我们今——”   “没那个打算。”景明说。   何望一愣。片刻前热络起来的气氛骤然冷却。   “创作型企业回报风险大,嫌累。想做高端的大型综合供货方,先控制这一领域的核心链接和生产商。这行目前最缺的正是精细化产品,谁占有,谁垄断,谁就有出价权。”他口气俨然市侩商人,简短说完,似乎没兴趣多聊,转问,“你们这几年忙了些什么?”   对面三个男人显然没回过神来,不太相信刚才一番话出自景明之口。   杜若帮忙答:“何望还是在做AI,还是想做……无人驾驶。”   景明风波不动,居然还给起了建议:“除了搞研发,也分点儿心思注意多研究市场,找资金雄厚的公司和企业拉投资。”   何望:“市场?投资?”   景明:“决定公司生死的不是什么所谓的前景、产品、技术,而是现金流。资本是不会和你谈感情的,它们追逐的只有稳妥,利益和回报。情怀,理想,那是象牙塔里头的幻想。别太天真。你们要想好好发展,找个靠谱的资金方。或者如果你们做得不错,我可以考虑收购你们。”   何望看着他,眼神变得疑惑,费解,甚至陌生。   没有人说一句话。   何望突然无语地笑出一声:“你刚那话什么意思来着?”   “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垄断,出价,资金?你……怎么搞得就像变了一样?”   景明反问:“过了六年,我变了,不是很正常?”   空气突然紧绷,杜若急道:“都好好说话。景明,你别弄出这幅样子——”   景明脸色一冷:“你以为你多了解我?”   “当初的梦想——”   “你多大了?现在提梦想,还在大学里头没醒来?!”   杜若一颤,不吭声了。   何望恼火:“不提梦想那提李维——”   景明:“别跟我提李维!”   骤然安静。   他脸色发白,胸膛起伏一下,竭力平静道:“我还忙,先走了。”   他起身离开。   何望脸气得通红,就要走。   杜若安抚:“何望……”   “别说了。”他自嘲似地笑一声,“我真是够蠢,还惦记Prime未竟的梦想,一直等他回来,可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她拉住他,解释,“我觉得他只是还没……”   “别维护他了!”何望打断,“他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他把他曾经信奉的东西当赚钱的工具!杜若我问你,你工作不累吗?嗯?周末不休息天天加班工作13个多小时是为什么?明明可以轻松赚钱还一直坚持研发更精确的视觉系统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心里有愧吗?不就是因为你心里其实怀疑当初Prime No.2撞车是没看见那堵墙吗?!”   杜若眼中水光闪闪。   万子昂不忍,劝阻:“何望……”   “你他妈也一样!传感系统也有你的份。”何望打开他的手,指他两下,“放着别的地方那么好的工作不去,自己掏钱搞研究是为什么?涂之远还有你!   是不是你负责的制动系统出错了?   我还怀疑是不是AI程序出了BUG,是我做错了什么她才停不下来!这些年我……”他拳头在空中狠狠点了几下,眼眶通红,“我就干不了别的事。这事情不解决,不给李维个交代。这坎我过不了!可景明,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Prime六年前没解散。今天解散了。”    第68章 chapter 68   chapter 68   哧哧哧, 哧哧哧。   瓦力沿着床角走来走去、某一刻停下抬头看看,一尾小小鱼在玻璃球里慢慢游, 杜若埋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手机响, 杜若立刻接起:“喂?”   万子昂:“我在你家路口的咖啡厅等你。”   “好啊,马上。”   杜若溜下床:“欢欢我出去见下万子昂。”   “诶!”   她跑出小区和巷子, 到路口的咖啡厅,万子昂在里头等候。   “怕你晚上睡不着。点了杯热可可。”   “哦, 谢谢。”杜若坐下便问,“何望他怎么样?”   “一个人生气地跑去打游戏了,也不理我。”万子昂有些哭笑不得, “他跟景明一样,小孩儿脾气。不高兴哇哇啦啦发一顿火,过了就好了。”   “可……”她低头看杯中的热可可。   万子昂看着她,微微一笑:“他说的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不是针对你,不是针对景明, 也不是我。憋了那么多, 总得发泄一下。刚好逮着机会了。”   杜若抬头,点了点:“我知道。”   “你放心,散不了的。”他收了笑,严肃了些, “真正的兄弟不是吵一架打一场就能翻脸的, 真正的团队也不是起一次分歧闹一场矛盾就会解散的。景明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心里都清楚,都相信。包括何望。”   “嗯。”   “可是……”万子昂望一眼窗外的夜色,长叹一口气,“景明才是大问题。我没想到他变成……会把自己封闭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都或多或少走出了一步,才能继续向前。可他没有。”   “我也没想到。”杜若说,“他回国后,我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那个景明又回来了。后来才再见发现是错觉。六年过去了,可他好像还停留在当年。”   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内心一片废墟的少年。   万子昂低下头,双手撑住额头:“他是队长。当初,他替我们十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罪责。我有时甚至觉得,如果他不肯回来,就放过吧。可是,”他声音低下去:“如果他不肯回来,Prime永远无法重新开始。那我们该怎么办,杜若?”   而杜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窗外,夜色渐深;手中的可可杯渐渐转凉。   两人都长久地沉默。   没有结果。   万子昂坚持送杜若回家,说巷子太黑。两人沿着漆黑的小巷走进小区,他一直把她送到楼道里才离开,让她到家了发短信。   杜若上楼回屋,给万子昂报平安后,坐在地毯上发呆。   瓦力跐溜跑过来,看见她牛仔裤脚上的脏泥巴,欢喜地笑弯了眼,开心地给她清理:“呜~~~”   她摸摸他的头,心中惆怅难言。   突然手机响,是明伊的来电。   她意外地接起,原是明伊说很久没见她了,让她有空去家里坐坐。杜若应允。   次日,杜若登门拜访。偌大的家中只有明伊,景远山不在家。   “叔叔加班吗?”   “他有个朋友生病,去医院看望。”明伊说,“人一上年纪,什么毛病都慢慢来了。我也觉得这几年身体素质下滑了。”   “阿姨明明和以前一样年轻。”   “又逗我开心。”   “真的。”杜若说。   “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我怎么还会和以前一样年轻呢。”明伊笑道。   陈嫂端了茶点上来。   明伊说:“今年挺忙的吧,创业初期是很不容易,要吃苦的。但也要注意身体,我看着你还是那么瘦。”   “都还好啦,能承受的。不趁现在多做点儿事,怕以后后悔。”杜若说。   两人喝着茶,闲聊一会儿家常后,明伊忽轻声问:“你见过景明了吧?”   杜若怔了一下:“啊。见过几次。我们公司跟春和科技有合作。”   明伊放下茶杯:“他早就回来了,阿姨没告诉你。他自己不提,我怕插手你们的事,他会跟我生气。”   “我懂的。”   “但今天找你来,也是为他的事。听说……何望万子昂他们也见过景明,但结果弄得很不愉快?”   杜若搓着手中的杯子,把那天的事讲了一遍。   明伊脸色渐渐变差,低下头拿手撑住额头。   杜若见状,赶紧道:“阿姨,何望他们都懂的,不是真的散伙,你别担心。”   明伊低语:“他回国的时候,我以为他病好了。”   杜若没听清:“什么?”   “没事。”明伊摇摇头,看向她,“小若,阿姨知道现在的他让你们都很伤心,但他其实不是那样的孩子。他只是困在原地走不出来。就像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渴望有人拉他一把,又觉得除了跳下去已经无路可走。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帮他一把,好不好?他真的……”   明伊微微哽咽,说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说,“小若,你跟我来一下。”   杜若跟着她去了三楼,明伊拿钥匙开了景明的书房。   “我就不进去了。”明伊轻声说,“你去看看吧。”她转身下楼。   杜若莫名心跳加快,轻轻一推门缝,书房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似能将她一瞬带回六年前。   她走进去,抬头,霎时间心脏皱缩,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攫住。   满墙满壁全是图纸,层层叠叠,覆盖了三面墙壁。   纸上图画、文字、中文英文、蓝的红的黑的笔迹,线条,满满当当。   发动机,刹车,轴承,陀螺仪,加速传感器,AI电脑,程序设计,电路图……从整体到细节,从蓝图到系统分解,从大部头到小零件,无人驾驶汽车相关的一切全在此处。   她站在书房中,仰望着,脚底升起一阵凉意。   而他那沿着一整面墙的白色长书桌上堆满了十几大摞厚厚的图纸堆,标注的日期从六年前至上个月,六年的心血全凝聚在这里头。   每张纸右下角都署了名:Prime。   他从来就没放下过。   曾经的痛与恨,梦与愿,不曾有一刻忘记,只是当初的那个少年,只肯把一切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地去做那个梦了。   他被困在六年前,走不出。他在当年的废墟上重建了一座城,只是那座城,不让人知,不与人提。   杜若想拿起那些稿纸来看,可伸出手却不敢触碰,怕惊醒什么。   面颊上一阵发痒,抬手一摸,竟不知何时,脸庞湿润了。   ……   周日那天,杜若起了个大早。   她洗头洗澡梳妆完毕,对着镜子看自己。今天没化妆,看着更年轻了,头发梳了马尾,一件白T恤配牛仔裤,干净清爽。   出门打车,按明伊给的地址找到景明现住的小区。   四环边上,离她家不远。   小区内全是独栋别墅。   初秋的清晨,阳光干净而清爽,树丛茂密,繁花盛开。   她顺利找到景明的住处,绕过花坛走去门口,摁响门铃。   叮咚,叮咚。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准备再摁一次,里头传来他下楼的声音。脚步声靠近,很快,大门被拉开。她心一提。   景明一身宽松居家的白T恤和棉麻裤子,表情怔愣,一秒后,微疑地上下扫她一眼了,看着她眼睛。   杜若解释:“我找阿姨问了你的地址。”   “有事?”他问,手扶着门,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好久不见。我,想约你出去走走。”杜若说着,紧张地踮了踮脚。   他看她半刻,一言不发,转身进屋了。   门没关。   她立刻溜进去,故意问:“要换鞋吗?”   他回头看她,眉心微皱:“换。”   “哦。”   他走去厨房那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杜若扫视室内,装修色调冷感得很。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很冷清。   她问:“你吃早餐没?”   他喝着水,没搭理。   她伸着脖子说:“我没吃早餐,你家有没有吃的?”   他放下玻璃杯:“冰箱里。”人直接上楼去了。   双开门的冰箱,上头贴了张纸条,写着“9月14日采购”。不是景明的字迹,杜若猜测是那位特助定时负责他的生活供给。   她拉开冷藏那扇门,牛奶糕点火腿熟食蔬菜水果,从上至下,塞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没怎么动过。   今天已经18号了。   杜若把吐司片放进烤面包机,锅洗干净,倒一点橄榄油,磕个鸡蛋进去,荷包蛋煎好了,煎火腿片,再切几片黄瓜。   烤好的吐司片里夹上鸡蛋火腿黄瓜,淋上沙拉酱,再夹上一层奶酪片,四方形的面包片沿对角线一切,三明治做好了。   景明回书房关上电脑,收拾好稿纸和资料,换了套衣服,白T恤牛仔裤,简单干净。   他走出房门,伊娃哒哒哒跟着他走:“你去哪里呀?”   “出趟门。”   “噢~~~”   她一路尾随到楼梯边。   景明俯身摸摸她的头,她乖乖地歪一歪脑袋,蹭蹭他的手。   他下楼去了,她没法下楼梯,站在上头眨巴眼睛看着,挥舞小爪子:“你要早点回来哟~~~”   景明冲她招了招手。   他快步走下楼梯,到一楼就闻到了香味。   厨房里,杜若忙碌地转来转去,洗了蓝莓樱桃葡萄装盘,又往玻璃杯里倒上牛奶。   他看到这架势,脚步顿了一下,他家厨房从没开过火。   杜若察觉,抬头看他,道:“你还没吃早餐吧,给你也做了一份。”   景明过去餐桌边坐下,面前的盘子里放着一对卖相很好的三明治。   他吃了一口,她问:“好吃吗?”   “还行。”   “哦。”   两人再没别的言语,无声吃完一顿早餐。   杜若起身收拾盘子和杯子,景明道:“你别管。放池子里,阿姨会来收拾。”   “噢。”   两人出了门,走出小区,沿街道漫无目的地走。   杜若问:“你工作忙吗?”   “还好。”他说,过了好久,才问,“你呢?”   “有点儿忙。”杜若说,“本来只想一心一意做研发,但是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就得管好多事情。每天都有一堆杂事要处理,要分心。”   景明道:“你的性格不适合小公司,去研究机构或是大企业的研发中心比较好。”   她笑笑不答。   他看她一眼,她今天没化妆,穿着也随意,看着多了几分大学时代青涩的样子。他问:“上次那种饭局,经常参加?”   “啊?没有啊。”杜若有些尴尬,道,“那次是底下的小姑娘应付不了郭洪,我去帮忙。”   小姑娘?景明心里淡讽一声,那什么小姑娘看着比她年纪大。而她这语气……这六年怕是经历不少。   杜若:“我一般参加饭局,都是和师兄一起,不喝酒。师兄不让我喝,也会帮我挡着。”   景明没吭声了。   两人又走过一条街。   景明才问:“上次在会展上看到的那几套视觉系统,是你主导研发的?”   “对啊。你都看到啦?觉得怎么样?”   他没直接回答,反问:“做副总,忙成这样子,怎么有时间待实验室?”   “加班啊,一般晚上没什么杂事。”   景明又没做声了。   杜若说到此处,心思稍微一转,问:“你还在做研发吗?”   “没有。”他说。   杜若没拆穿,问:“那你一般晚上和周末都干什么?”   景明一时没答上来,几秒后,说:“看电视。”   杜若慢慢地点点头,道:“电视……好看吧?”   “……凑合。”   “嗯,反正你周末也是闲着,没有别的事情干,一起去看场比赛吧。别人送了我两张票,多出一张来,不去也浪费了。”   景明稍稍警惕,看她一眼:“什么比赛?”   “大学生机器人大赛。”杜若说。    第69章 chapter 69   chapter 69   全国大学生机器人CS大赛经过近半个多月分赛区的角逐, 如今已进入最后的决赛。   赛馆内一派热闹景象。看台上人头攒动,中央的比赛场地被围栏圈起。微观模拟场景为山林间的一处废弃工厂,楼房, 断垣, 街道, 山地,草丛, 栩栩如生。   离开场还有十多分钟, 四周看台上已坐满观赛的人群,大学生,带孩子的父母, 相关行业的社会人士,不一而足。   杜若和景明所在的看台大学生居多,两人从一张张青涩稚嫩的年轻面孔前走过,到座位上。   周围的大学生们叽叽喳喳议论着。   杜若偷偷看景明几眼,他看着决赛场地, 没什么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冷漠的气质和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许久,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侧眸看过来。   她立刻找了个话题:“决赛双方是A科大和C工大。”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说:“A科大六年前就很强。”   她道:“但C工大这几年发展超快。哦, 我们学校也参赛了。”   “然后?”   “在四强赛的时候输掉了。”她稍低了声音, “指导老师是梁文邦老师呢。”   景明没做声。   杜若小声问:“离校后, 你跟老师联系过吗?”   “联系他干什么?”景明反问,扭头看她,眼里有一丝凉意。   杜若捏紧手指,尚未回话,看台上灯光熄灭了,场地中央亮起。全场骤然一片沸腾的口哨声。   昏暗的光线中,他眼睛又黑又亮,盯她半晌了,淡淡扭头看向场地。   她呼出一口气,肩膀放松下去。   场地中央,主持人上台,热情做着开场白,介绍双方队员。来自两所高校的大学生团队依次登场。现场掌声雷动,观众欢呼声达到高潮,如见偶像般热烈。   杜若回想起景明年少时参加过的无数次比赛,个人赛,团体赛。那时的盛况比之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此刻,看台上的景明和局外人一样,甚至连个合格的看客都算不上。   杜若忽然有些忐忑,不知带他来看这种比赛是不是个错误。   主持人介绍完,双方各自六名成员坐到场地两旁的控制台上,一人一把沙发椅,一张桌子。桌上放着显示屏和控制板。颇有些类似电子游戏竞技大赛的阵仗。   A科大为红方,C工大为蓝方。   工作人员拉开场地门,双方各六台小坦克般的机器人驶入模拟CS竞技场。   游戏规则很简单,机器人向敌方发射“炮弹”,“炮弹”击中后,机器人体表的感应器起反应,机器人“死亡”下场。最终留下的队伍胜出。   很快,比赛开始。   双方机器人纷纷潜伏到草丛或楼宇里头,朝对方缓缓靠近,伺机而动。   看台上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注视着赛场里的两拨“军队”。   突然,红方一个机器人发现了墙壁后的蓝方机器人,立刻朝他开炮。蓝方反应迅速,躲过炮弹,反向攻击。红方也立刻躲过。附近的两个同伴火速上前支援包抄围剿,蓝方机器人身中数弹,感应器频频发光,光荣下场。   四周一片掌声。   “死”了一个机器人,双方战斗意识瞬间被点燃。机器人满场奔跑作战,藏身掩体,团队配合,打掩护,甚至执行起严密的作战思路:或孤军深入,或诱敌而来,或瓮中捉鳖,战术打得十分精彩。   你来我往,不断有机器人中弹离场,很快红方蓝方各剩一只机器人。比赛已到最关键之处,全场屏气吞声,静待最后的冠军胜出。   杜若亦紧张观赛,无意间瞟一眼景明,他却抬眼看着别处。   杜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赛场上方的显示屏,其中一块自上而下显示着红方的参赛信息——   参赛大学:A科大。   团队名称:LIGHT   队员:程辉、王宇、葛江阳、李涵、XX、XXX   机器人:晨曦、晨阳、晨辉、XX、XX、XX   参赛场次:8   平均耗时:3分48秒   他沉默地望着那块参赛显示屏,像望着他早已定格在黑白胶片中的过去。   那一刻,杜若忽然就有些后悔带他来了。   而下一秒,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四周的大学生全部从座位上跃起,纵情蹦跳——A科大的机器人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年轻人们一片欢腾,像起伏的浪潮。景明被淹没在这浪潮之中,一言不发。   起立的人遮挡了视线,看不见场地中央欢庆的A科大学生们,不知他们是否像当年的Prime一样会抱成一团。   杜若有些如坐针毡了,问他:“要走吗?”   景明看她,轻嘲出一声:“来都来了,不看完颁奖礼就走?”   杜若莫名脊背一紧。   他已移开目光看向前方。   观赛的大学生们渐渐重新坐下,场地中央很快举行颁奖仪式。   A科大六个年轻的大学生手拉着手一下子起跳,蹦上了领奖台,张狂,肆意,紧握的手一起举到头顶:“哦!!!”   全场的观众给他们回应:“哦!!!”   杜若在这满场的呼叫声中,汗毛倒竖。   主办方给他们颁发了奖杯,LIGHT的年轻队长程辉将奖杯举过头顶,霎时,金粉银带从顶棚纷纷洒落。   掌声,喝彩声,笑声,年轻人的笑脸在熠熠的金纸银屑中闪闪发光。   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散场。   冠军带着奖杯下台。   观众们有秩序地离场。   景明坐在原地,等待人散。   观赛的学生们从面前走过,仍津津有味讨论着比赛和冠军。   “程辉太厉害了。我太佩服他了。”   “又是一个新起的大神,我看好他和他的LIGHT团队。”   “我也是。”   几个男生从景明面前走过,一个无意间看了景明一眼,走开几步后又看一眼,立即去跟自己的同伴低声说了什么。这下,几个大学生同时回头看景明。   他们认出他来了。   杜若稍稍警惕,可那几个孩子只是冲他们友好地笑笑,做了个口型:“加油!”   杜若一怔。   景明嘴唇紧抿,没有任何反应。   人走得差不多了,出口不再拥挤。   景明起身下看台,杜若跟上。   走出内场,经过外厅。绕过拐角时,意外碰见获奖的LIGHT团队。六个年轻人笑容满面地走来。   景明移开目光,朝外走去。   可LIGHT的队长程辉看见了景明,一下惊讶地瞪大眼睛,突然间两眼放光,跑向他:“景明!”   景明停下。   “真的是你!”那孩子激动地朝他伸手,又收回去搓了搓才重新伸过去跟他握手,“你是我的偶像。我从小就看你的比赛,就是因为太崇拜你我才会去学机器人!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你。没想到你会来看我的比赛!!我真的完全没想到,我的偶像会来看我的比赛!!……”男孩子太激动,讲话跟连珠炮似的一大串,“幸好我赢了,幸好我赢了!太他妈值得纪念了!不好意思我太激动……”   景明扯了下嘴角:“比赛很精彩。恭喜。”   他的队友们也都兴奋地笑起来:   “我去,这事儿太神了!”   “这才值得发朋友圈!”   “他真的超级喜欢你。我也超级喜欢你!”   景明说:“加油。”   他显然无法融入到他们的气氛中。   “一定会的。你也要加油。”那孩子似乎察觉到他想离开的意图,也不管是否合适了,急切说道,“因为我真的特别崇拜你!所以我一直特别想和你说,我们这行遇上再多失败都是常事,但你已经走到过很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千万不要放弃,你也要加油!”   一群孩子全眼睛亮亮看着他:“加油!”   景明仓促地点一下头,近乎逃避地转身大步离开。   杜若紧跟着他走出场馆。   外头,天色已黑。   公路上车流如织。正值比赛散场,公交、汽车堵成一团。   两人要过马路,走向过街天桥。   杜若说:“没想到那个冠军是你的忠粉。”   景明不答。   “回国后才发现,这几年大学、研究所里做机器人和无人驾驶项目的,比以前多了。政府和学校都很支持。可能,你当初说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开端,真的要到来了吧。”   景明停下脚步,忍不了了,终于开口:“绕了一天,你到底想说什么?”   彼时,两人已走到天桥上。   桥下车辆拥堵,鸣笛喧嚣。车灯停滞不前,如阻塞的河流。   杜若目光笔直,望着他:“我想说,机器比人守规则,比人精确,比人忠实。”   “我想说,终有一天,我们脚底下这条路上行驶的一切车辆会被机器人取代。交通会走向系统化,信息化,统一化。效率提高,性能提高,肇事率降低。所有车辆都会被机器人取代。那时的社会高效、安全、平等。因为,社会发展的方向必将如此。”   她微微颤抖着,   “我想说,人活在世上,要么碌碌无为,享受他人创造的便利;要么拼尽一切,去开创新的领地。   既然,在未来,终有一群人会开辟疆土,会革新时代,会创造奇迹。那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   那个人就一定要是我!”   当年他在天桥上说出的话犹如昨天,此刻的桥底,汽笛嘈杂刺耳,像要撕破人的耳膜。   而她说的话仿佛穿透了时空,和当初的那个少年一字一句重叠:“我还能活多久,50年,60年还是70年,足够了。有生之年,我一定要看到新的时代和纪年。一定要看到海上最高的浪潮。哪怕穷尽一生,也决不放弃!”   那近乎狂妄的誓言尚在耳边。   六年已过,此刻,面前的男人脸色一度度变得难看,近乎羞耻道:“闭嘴!”   杜若噤声,眼睛湿润而执拗地看着他。   景明胸膛起伏,压抑了一整天抑或是数年的耻辱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忍下了,低声道:“这些话你以后别再跟我讲一个字。所谓的‘革命’,不过是中二少年的狂妄自大。所谓的未来,不过是无知小孩的妄想。到底是福祉,还是灾祸,谁都不知道!”   “不就是因为当初失败了吗?”杜若质问,“就因为一场失败你否定了这一切?景明,你不该是这样。你是那种失败了就该爬起来从头开始的人。你不要一直活在自责和后悔里,那不是你的错——”   “那就是我的错!”他骤然打断她,脸色已微微发白,“你还不知道Prime No.2失事的真相吧?”   杜若怔住。   他扭头去看桥下的车流,竭力深吸一口气了,回头看她,轻声道:“害死李维的人是我。和你们无关,是我。”   “景明——”   他打断:“调查报告里写得清清楚楚:‘现有的技术和安全防范措施无法支撑她的整体运行速度和自主意识。’万子昂他们,你们,不接受,不肯相信。以为只是意外,以为只是专家给出的最大可能性,以为这样我们就没有失败。可我带着她失事的疑问去求学,学到更多了才发现……”他嘴唇张了张,颤抖一下,眼眶红了,“杨长青老师说的没错,那时Prime的技术无法支撑我的构想。他提醒过我,可我太自信。李维到死都相信她会停下,他相信的是我。他死在太过相信我!”   他眉心皱着,极其痛苦地低下头,摇了摇,像个做错了事却再也无法补救的孩子,   “机器没有错,错的是人。以前我一直说机器可以取代人工,比人类更准确。不是的。只要她背后的控制者是人类,那当她犯下错误时,致命程度便是人类的千万倍。”   杜若愕然。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经历的是什么。六年前那场车祸带给他的是整个信念与信仰的崩塌。他内心秩序早就一片紊乱荒芜,至今没再重塑。   她心疼得眼泪哗哗直下:“不是的。景明,你听我说,那是大家共同的决定。当初太年轻太自信的是我们所有人!何望,万子昂,我们都一样!”她近乎绝望地叫道,“你不要钻牛角尖不要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上前,朝他伸手想要安抚他。   他如同触电般猛地躲开:“可我是决策者!如果我当初提出否定,李维就不会——如果——如果李维还活着——”   他张了张口,眉心深深蹙起,表情委屈而可怜,像心酸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终于,他再也承受不住了,转身就走。   “景明!”杜若上前一步唤他。   他停下。   她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景明,你当年在天桥上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你当时的眼神,你的语气,你的笑声。你说我没有朝你的世界走过去,不够喜欢你。不是的,我爱你。”她泪如雨下,“我就是在那一刻爱上你的。爱你有过的梦想,爱你受过的伤。”   “是!我是故意带你来看机器人比赛的。但那个冠军不是我安排的。他就是六年前被你激励过被你影响过的小孩子。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是你安排的啊!”   她执拗地看着他,祈祷他留下。   可他没有为此停留,甚至没有回头。   他快步下了天桥,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70章 chapter 70   chapter 70(9月9日第一更)   杜若搓了搓脸上风干的泪痕, 有些疲惫地推开楼道门。   腐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刚上楼梯,手机响了。   是何望打来的电话。   杜若接起:“喂?”   “怎么样?”   “我带他去看比赛了。但是,没什么用。”她用力揉了下额头, 情绪低落到无边无际。她强打起精神,返身走出楼道,在一棵银杏树旁蹲下。   何望在那头砸了下舌,烦恼地叹了口气:“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他这些年一直在学习研究, 已经比当年厉害很多很多了。但, 好像就是因为太厉害了, 能清楚地看到当年的事。”   “什么事?”   “就像当年调查组专家说的, Prime No.2出事是因为他那个‘冒进’的决策。所以没法原谅自己。”   杜若缓慢而小声地把景明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讲给了何望听。说完,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怪他么?”   何望默了一会儿,道:“没有。”可他说完这句, 也没别的话了,那头特别安静。   杜若心里没底, 开口:“何望——”   “我还有点儿事。”他打断, “先挂了。”   “哎——”   电话挂断了。   杜若心里顿时凉飕飕的, 有点儿悬, 不知那头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可事到如今,她做什么也都无济于事了。   放下电话, 她抬头望天, 初秋的夜, 夜空干干净净的。   银杏叶子在秋风中窸窸窣窣, 夜已凉。   她忽然感到无尽的悲伤。   今晚她用尽了一切去安抚他, 甚至说了我爱你。   可他依然没有为她停留。   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状况,想问一下,可拿出电话,没有他的号码。   而就算有,又能说什么?   在他面前,她能做的一切都是苍白。   现在的他们,除开过去的纠葛和回忆,现实早已举步维艰。无法靠近,无法交谈,甚至无法去了解彼此。   过去的六年横亘着太多的苦与难,偏偏不曾有过陪伴,于双方都是空白。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该如何是好?   她痛苦地捂住眼睛,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漩涡中,不可自救。   手机震动起来,欢欢发来语音:“小草,你怎么还不回来?”   “到楼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整理好心绪,重新返回楼道。   爬上六层,刚开门进屋,何欢欢鸟儿一样兴奋地跑过来搂住她手臂:“小草,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怎么啦?”她尚未从外头的事中抽离,笑容勉强。   一贯大大咧咧的欢欢到了此刻竟有些娇羞,抿唇笑了一会儿之后,小声道:“我感觉曾可凡要向我求婚了。”   杜若大吃一惊:“真的?!”   “当然了。”何欢欢眉飞色舞道,“他最近神神秘秘的,跟我在一起,一有人打电话来就紧张地跑开,接到短信也遮遮掩掩。我还以为他要出轨了呢!然后我就找邱雨辰黑了他的手机。进去一看,天哪,原来在定钻戒!傻男人,还偷偷摸摸呢,结果被我知道了吧?”何欢欢摇头晃脑,幸福又得意。   杜若愣愣道:“你黑他手机,这不太好吧?”   何欢欢一拍她脑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求婚啦!”   “我倒一点儿都不意外。这两年你们一直都那么甜蜜,我早料到你们会最终走到一起。求婚是迟早的事。”杜若说完,又担忧,“不过你现在都知道了,到时他求婚时都没有惊喜了。”   “我会假装不知道的嘛。”何欢欢嬉笑着说。   “……”杜若轻瞪她一眼,摇了摇头。   她换了鞋进欢欢房间,坐到沙发上,后知后觉地怔愣起来:“没想到,你真要结婚了?”   “没那么快,先订婚吧。诶我说你反射弧怎么回事,现在才反应过来?”何欢欢戳了下她脑门。   她摸摸脑袋:“有些不习惯,好快啊,明明还这么年轻。”   “还好吧,25订婚,26、7结婚。不算太早。”   杜若衷心道:“我跟曾可凡同班那么久,他人真挺好的。你们又互相深爱,以后一定会很幸福。欢欢,要幸福哦。”   她如此认真,何欢欢愣了愣,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儿泛酸:“哎呀你干嘛突然说这些,搞得像嫁女儿一样伤感。”又岔开话题,道,“你呢,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自从景明回国,你就心不在焉。上次万子昂叫你出去,也是为了他的事儿吧。你对他到底怎么想的?”   杜若脸色沉寂下去,低下头。   “问你话呢。”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   “我没问他,问你!”   杜若迟疑半晌,张了张口,却还是一句话没说出。   “你……”何欢欢恨铁不成钢,“你说他哪儿好啊,除了长得帅,智商高,有才华,有钱……”   杜若默默看她一眼。   “呃,好像优点还挺多。”何欢欢烦躁地一拍脑袋,重新道,“可我觉得景明家太有钱,脾气太坏,谈恋爱还行,真要结婚,肯定矛盾一堆。再说,我看他那些优点,易坤也都有,可能帅气上差一点儿,但也没差多少。你还不如跟易坤谈恋爱呢。”   “你瞎说什么呀?”杜若瞪眼道,“我和他没那种关系!”   “可我怎么觉得那天你酒醉了他送你回来,气氛有些不对呢。”   “他不送我回来难道把我扔楼下啊!”   何欢欢还要说什么,见杜若急了,又打住:“行行行,当我没说行了吧。”   “好好被求婚去吧,别管我。”杜若用力打了她一下,起身走了。   ……   杜若连续几天上班都有些心神不宁。   易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问她。   最近公司没什么大事处理,她几天都没去办公区,天天泡在工业园和实验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周末,她回去处理累积的琐事。那天早上,她出了电梯走去办公区,意外看见杨姝在走廊尽头抽烟。   她心里一个咯噔,难道他想通了?   她顿时期盼而又忐忑,大步走去自己办公室,推门一看,里头空空如也。   没有人,只有九月下旬金色的阳光。   心落了回去。人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杨姝过来,恐怕只是为了谈公事吧。   她收了心,打开电脑,正准备处理文件,却听见门外几个职员嘀嘀咕咕讲话的声音。其中一个是她的助理。   杜若唤了声:“小吴。”   讲话声停住,助理敲敲门,探出脑袋:“副总你找我?”   “在外边聊什么呢?”   “啊,跟小王讲收购的事儿呢。是不是打扰你了?”   “收购?”杜若奇怪,“什么收购?”   “你这些天都在工业园,没听说?易总没和你讲吗?春和科技要收购我们公司。他们老板今天都上门来了,现在易总办公室里呢。”   杜若猛地一愣,收购?   景明要收购元乾?   她扔下手中的文件,立刻出了门,大步走过整个办公区,去到尽头易坤的办公室。   听见里头易坤冷笑一声:“你这态度是仗势欺人,还是胁迫?”   景明:“随你选。”   易坤:“我要是不答应呢?”   景明:“那就等着死路一条。”   杜若脑子里嗡的一下,只觉脸上被狠狠打了一耳光。   她手上一用力,突然就推开了门。   室内骤然安静下去。   易坤看向门口的杜若,而景明并没有回头。   他或许已猜到闯进来的人是她,坐了几秒后,起身插兜:“你好好考虑下。”转身朝外走。   和杜若擦肩而过时,她开口:“你站住。”   景明停下。   杜若回头看他,眼神失望,不可置信:“是因为那天的事刺激你了?你跟我生气,拿公司发什么火?”   景明亦扭头看她:“谁跟你生气了?”   杜若受不住他这般语气,可笑地摇了摇头:“你刚才是在威胁我们吗?什么叫不接受就是死路一条?收购讲的是双方你情我愿,你想做垄断大企业,易坤想做自营品牌精品供货商,大家理念不同,他拒绝你也是理所当然。你仗着有权有势,来这儿威胁,有意思吗?”   易坤开口:“杜若,情况——”   而景明被她话里那个“我们”刺激得眉心抖了一下,微眯起眼,嘲笑出一声:“自营品牌?理念不同?少把你们说得那么高尚。说到底,他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抬价码赚更多的钱而已。”   杜若一瞬血液朝头涌,怒道:“为钱又怎么样?是啊,他一直就是为了挣钱,可你有什么资格鄙视他?有人为梦想,有人为金钱。为梦想就比为金钱高尚?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清清白白,他做的每一个产品都精益求精,从来没有对不起他收进口袋里的每一分钱。而你呢,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钱?不是,快乐?也不是。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你想清楚了吗?你的过去,你连提都不敢提!你的未来,你更是看不清!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鄙视他?”   景明脸色一变,心像被捅了一刀,盯着她,半晌,只说了一句:“你护着他?”   杜若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突然间熄火,不说话了。   两人对峙着。   易坤道:“她是我公司的人,自然护着我。”   景明彻底失控:“你给我闭嘴!”   易坤:“你给我出去!”   杜若几乎崩溃:“你们俩吵,我出去。”   易坤伸手拉住她:“你是副总,该走的是他。”   景明眼瞳一凛,突然一手扯过杜若,一手打开他俩的手。杜若吃痛,眼见她要被景明扯去身后,易坤再次把她拉住。   杜若霎时被两人扯在中间,冷气嗖嗖而过。   易坤冷笑:“景先生这是特意来我公司对我的人进行骚扰的?”   景明脸色一暗,突然就要冲上前揍人。杜若惊愕,挣开易坤的手,拦住景明,眼见抵不过他的力气,她用力一推他胸膛:“你别闹了!”   景明退后几步停下,看向杜若,看着她站在和他的对立面,微微侧了一下头,似乎觉得有些陌生。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几秒,却终究是一言未发,竟还笑了一笑,把被她弄皱的衣衫理一下,转身出门去了。   杜若立在原地,回想着刚才他那个受伤的眼神,霎时间心如刀割。她有些无力地闭上眼睛。   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   可她,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第71章 chapter 71   chapter 71(9月9日第二更)   杨姝抽完烟了, 回到易坤办公室门口,没想正巧撞上这一幕。她听见办公室里头的争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景明已夺门而出。他脸色差到极点,连唇色都变白了。   她一愣,看一眼办公室内的杜若和易坤,亦是冷着脸转身跟景明走了。   一路低气压地下到停车场, 景明上车后又是停了近十分钟, 没叫司机开车。   陈贤上去问杨姝:“怎么回事儿啊?表情那么吓人?”   杨姝呼着一口烟, 自言自语:“嫉妒得要疯了。”   陈贤没明白:“啊?”   她解释:“跟那位副总吵架了。”   “吵架?为什么吵?为了收购?”   “嗯。”   陈贤费解了:“收购是互利的好事儿啊。帮元乾提高竞争力出价能力, 扩大市场免遭排挤。她也可以专心搞研发,不用累死累活管杂事搞公关。老板还不是为了她好。这有什么可吵的?”   “谁知道你家小少爷怎么讲的?”杨姝道,“他那张嘴本来就没什么好话, 又碰上易坤这死对头。新仇旧怨,可不来劲儿了往死里怼?哪晓得让那位副总碰上。哎……小孩子谈恋爱, 费劲。”   “那这收购案……?”   “没事儿, 易坤比他成熟。也还有理智。”杨姝挺淡定。   陈贤却心疼:“可我看老板真气得不轻啊。”   “气一气也好。早该有人踹他一两脚了。刺激刺激, 万一就好了呢?”杨姝见前头奔驰车启动了, 掐灭烟头,道, “车开了, 走吧。”   ……   景明阴郁且焦躁的心情一路都没有消减, 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心里似乎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恐慌。   仿佛有什么仅存的很重要的东西, 再也抓不住了。   那晚她在天桥上说的“我爱你”尚在耳边,如今却和别人成了“我们”。   呵。   窒息感像一双铁手死死掐着他的喉咙。   他窒闷至极,出了电梯走去办公室。迎面而来的公司员工们全不敢打招呼,纷纷让路躲避。   他冷着脸一路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了何望。   脚步刹停,脸色也骤然收了半分。   何望从椅子上站起来,叫了他一声:“景明。”   景明原地站了几秒,没说话,过去开门走进办公室。   何望跟着他进去,关上门。   一张办公桌,两人对坐两端。   九月底,稀薄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将桌子切割成明暗两边。   何望在阳光中,景明在阴暗里。   曾经并肩作战,从少年时便相知相识开始逐梦的同伴;脾气秉性连天赋能力都最为相似的知己,时光在他们中间划了六年。   到了此刻,万般皆难言。   何望先开了口:“杜若带你去看比赛的事,是我们几个一起想出来的主意。”   景明不动,盯着桌子上阳光洒下的那道明暗分割线。   “你的那些话,杜若跟我讲了,包括Prime No.2失事的原因。”何望舔了舔嘴唇,有些艰难道,“景明,不是你一个人发现了。后来,我发现了,其他人也都发现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们这群人在各自求学的过程中,谁也没联系过谁,都刻意避开了。”   景明一怔,抬眸看向他。   何望亦看着他:“可以后呢,景明,Prime不能就这么散了。这些年大家心里一直记着这事儿,人走得再远,心也在这里,从没散过。   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很清楚。说实话,如果我是队长,我可能也……但景明,我始终认为你的决策没有错。如果回到当初,我还是会支持你。那时你的想法‘一步一步提高’,根本就是对的。只是那个时候我们谁都想不到,多走一步,就已经是极限了。我们哪里会想到那就是我们的极限呢?”他眼眶红了,悲怆,不甘,皆有,“李维也想不到,所以他不信。”   景明眉心狠狠揪扯一下,目光有一刻的涣散,仿佛又看到了当年No.2带着李维冲向尽头的那一幕。   “我承认你作为队长,没在那个时候负责清醒,失败的责任该你来担。但之后所有的攻击谩骂都冲你而去,你担了所有罪名,保了我们所有人的前程。已经够了。   你说不再相信机器,不是,你不再相信的是人性的弱点。可无人驾驶这条路始终会有人走!你不走,别人也会上。你要把这条路交给别人吗?”   何望紧盯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   “他们也是人,你是要把那些弱点交到别人手里,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景明胸膛微微起伏,不经意咬紧了牙关。   何望的话几乎每一句都踩准了他的痛点与不甘。   他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我过段时间去找你。”   何望一怔,下一秒,眼里几乎是光芒一闪。   他那种性格的人,居然极其克制地点了点头:“好。”   他飞出抽出一支笔,撕了张便签,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上:“我知道让你一时半会儿想清楚,有些勉强。你慢慢来,不急。”   该说的都说完,何望点到即止,没再给他压力:“我等你。”说完起身,却突然朝他伸出手。   景明一愣。   何望忽而笑笑,轻声道:“我们也六年没握手了。”   景明有些缓慢地把手伸过去。   隔着桌子,挚友的手掌握在一起,炙热,有力,直抵心脏。   何望与他握完手,便离开了。   景明独自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   九月的阳光缓缓移动,从桌子对面移过来,铺洒到他这边。   淡金色的光晕笼罩在他脸上。   胸腔里有数种强烈涌动的情绪,不安,激越,涤荡,混杂成一团,四处撞击着,仿佛在寻找出口,寻求救赎。   他深呼吸,尚且无法靠自身厘清与纾解,猛一低下头去,拿手掌摁住了额头。   ……   易坤办公室里,   杜若坐在办公桌这边,同样拿手撑着额头。   易坤放了杯水在她跟前,走去对面坐下。   她抬头看一眼水杯,脸色已稍微平息,说:“我刚才冲动了,不好意思。”   易坤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说不好意思,我倒高兴刚才你维护我。不过我也必须说清楚,收购这件事,你对他有些误会。可能你刚好听到了我和他不太友好的对话。没办法,我跟他从最开始认识就这样。态度是不好,但和收购这件事本身没关系。”   杜若苦涩无言。   她并不是维护易坤,只是她压抑太久要爆发,而刚好借着这一丝误会她又想推景明一把。   她看向他:“你之前不是说想做自己的公司吗?”   “但我也说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得看其他股东的想法。”易坤说,“说到底,我是个商人。”   杜若默然,又问:“你怎么会和他争执起来?”   “谈判自然会为各自的利益起分歧。我跟他从来就没法礼貌对话。”   “那收购的事……”   “等下周几个出差的副总和主管回来了开会商量。这事儿很复杂,或许大家不同意,或许同意了可条款谈不拢,都有可能。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好好工作,静观其变。”   “嗯。”   从易坤办公室出来,杜若觉得自己也该调整下状态了。因为这些事一直分心,实在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可一想起刚才跟景明的吵架,又觉心虚,故意刺激他,不知会不会适得其反。   而她也是到了悬崖边,无路可走了。要是这招还不行,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头脑混沌,内心苦楚地走进办公室。   不想何欢欢打电话过来,惊喜尖叫:“求婚啦!小草,曾可凡对我求婚啦!”   杜若还没来得及收拾情绪,头痛欲裂,怔怔道:“啊,恭喜啊。”   何欢欢噼里啪啦讲了一堆求婚细节,激动道:“我之前不是说要装惊喜吗?根本不用,他真正开口的时候,我都感动死了!都哭了!”   杜若坐在办公桌前,撑住额头,强笑:“那就好啊,恭喜。”   何欢欢察觉到什么:“你在忙吗?哎呀不好意思啊。”   “啊没啊。”杜若醒悟过来,又抱歉没有全心分享她的喜悦,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深吸一口气了,弥补地笑道,“你再多给我讲讲啊。”   “真没开会?”欢欢狐疑。   “没有。现在有时间呢。”   “那好吧,我跟你说哦……”那头,欢欢又开心地讲述起来。   杜若望着窗外的秋天,微笑听着。   直到最后,欢欢说约好了夏楠和邱雨辰,晚上四人一起聚一聚。   杜若说好。   ……   杨姝快下班的时候,经过景明的办公室,低声问秘书:“还在呢?”   “嗯。”秘书点点头,小声,“把自己关在里头一天了。也没有声音,不知道怎么了。”   杨姝也到没料到今早和杜若的那场吵架对他刺激如此之深,生怕过了头,她赶紧走过去,刚要敲门。   门被拉开,景明走了出来,表情有些紊乱:“有事?”   杨姝心里诧异,他极少会将内心的混乱表现在脸上:“没事儿,问你晚上准备吃什么。”   “不用管我。你们先下班,我出去一趟。”他拔脚离开。   杨姝回头:“我让陈贤跟——”   “不用。”他人已消失在走廊拐角。   奔驰车一路开到元乾公司所在写字楼门口,车还没停稳,景明就去推门。司机赶忙下车给他开门,他早已下车大步远去。   他逆着部分提早下班的白领走进大楼,乘电梯上了22楼,出电梯,直奔元乾办公区,目光搜索一下,锁定杜若办公室,眼神像溺水的人找到浮木。   他大步走过去,急切到顾不得敲门就直接把门推开。   办公椅一转,何欢欢手里把玩着戒指盒,开心地转了过来。   两人目光对上,都愣了一下。   何欢欢已是多年没见景明,上下打量他一眼,惊叹他怎么越长越好看了,难怪杜若魂不守舍。   景明问:“杜若呢?”   “她,去洗手间了。”何欢欢咽咽嗓子,毕竟是风云人物,气场强大,莫名给她一股压迫感。   景明返身要出去找,目光却瞥见何欢欢的手,她手搭在杜若的办公桌上,手心握着一只戒指盒。   盒里的钻戒光辉夺目。   景明停在原地,表情些微凝滞,问:“谁的?”   何欢欢眼珠转转,下巴一抬:“别人送给小草的。应该是求婚的吧。”   他脸色一瞬就变了,盯紧那枚戒指。   “我们小草很抢手的。长得漂亮心地善良,又勤奋又聪明,踏踏实实还不爱慕虚荣,谁要娶了……”   “砰”地一声关门,何欢欢吓一大跳,抬头一看,   景明人已不见踪影。    第72章 chapter 72   chapter 72   何欢欢没料到景明直接掉头走人,顿时有种闯祸了的感觉, 再回想刚才他听到那是求婚戒指时骤变的表情, 更于心不忍。   她正抱着戒指盒忐忑不安, 门再度推开。   杜若走进来:“走吧。”   何欢欢立刻跑上前:“小草, 刚才景明来找你了。应该走得不远, 我们赶紧下去找他吧。”   杜若愣了愣,一下子想起早上的吵架:“他来找我干什么?”嘴上这么说, 手却不由自主开始拿包拿钥匙锁门, 往外走。   “我……”欢欢话到嘴边,不敢说了,忙道, “你打个电话问一下。”   “我没他电话啊。”杜若说, 快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 迎面碰上易坤:“杜若, 我刚要去找你。”   “啊?怎么啦?”   “晚上有空吗?”   杜若:“我晚上要和朋友聚餐, 已经约好了。有什么事儿吗?”   易坤:“没事儿,只是商业聚餐。你好好玩儿。”   “不好意思啊。那先再见了。”杜若打完招呼, 匆匆跑去电梯间。   何欢欢边跑边回头看一眼易坤,再看杜若这隐隐着急的样子,赶紧帮忙摁电梯。   景明大步走出写字楼, 直奔路边。司机见状, 立刻给他拉开车门, 不想他突然上脚, 一脚踹到车屁股上, 顿时一个大坑。   司机吓了一跳,没敢开口。   景明深深吸一口气了,坐进车里。   司机关上门,轻手轻脚坐上驾驶座。后边的人不发话,他不敢开车。   等了不知几分钟,景明:“开车。”   司机刚发动汽车,景明:“停车!”   司机立即刹停,后头景明推开车门,下了车,再度直奔写字楼而去。正值下班高峰,电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上了辆电梯,那上升的数字似乎尤其缓慢。   终于到了22层。   景明冲出电梯,去到元乾办公区,走到杜若办公室前,手一推,   门锁上了。   她走了。   他的心蓦然一沉。   ……   杜若跟何欢欢一起跑去地下停车场。   可四处都没有景明的身影。   杜若伸着脖子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她自言道:“可能是走了吧。”   何欢欢内心慌乱打鼓,正要跟她坦白。   杜若手机响了,邱雨辰打电话来催,说她和夏楠已经到餐厅。放下电话,何欢欢道:“要不你去找他吧。完事儿了再去找我们。”   “算了,他来了又走,应该没什么大事。”杜若说,“而且今天是庆祝你订婚,这个比较重要。走吧。”   欢欢小声:“可他刚才……”   “不要紧的。”杜若笑道,“有事儿我下次见到他再说。今天是对你很重要的纪念日,你只管享受开心就好啦。”   “……好吧。”欢欢更难以开口了。   四位姑娘聚到一起,欢乐的气氛瞬间冲淡了旁的一切思绪。   邱雨辰第一时间拉住何欢欢的手看钻戒:“我去,漂亮啊!”   杜若道:“我以前看电视还觉得,结婚干吗非要钻戒呢。现在一看,真的很漂亮,也很有意义。所以,仪式感还是要的。”   邱雨辰挑眉看她:“我跟你想法一样!”说完用力捏了下何欢欢的手,“你这小妮子幸福死了!”   夏楠道:“完全没料到,你会是我们四个里头最先结婚的。得,剩下这三个男朋友都没影儿呢。”   杜若笑问:“你原以为谁会最先结婚?”   夏楠认真想了想,道:“我原以为我们四个都会是大龄单身独立新女性。”   杜若扑哧一笑。   邱雨辰喝着水,举手:“我也这么以为。不过,你给‘剩女’起的这个新名字我很喜欢。”   何欢欢则道:“不过我结婚还有一年多。这期间你们谁要是闪婚,就抢到我前头了。‘最先结婚’这名头,花落谁家还不知道呢。”   夏楠:“我不会闪婚。”   邱雨辰:“我也不会。”   剩下杜若,跟着说了句:“我好像也不会。”   何欢欢耸耸肩,戴戒指的左手在她们面前闪一闪:“那就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了。”   邱雨辰嫌弃地打开她的手,翻菜单:“今天你请客啊,我要吃最贵的菜!”   “点吧点吧。”何欢欢嘚瑟道,“曾可凡说了,吃多少,他给我发红包。”   另外三人同时翻白眼:“略——”   何欢欢哈哈大笑。   由于欢欢订婚,晚餐上的话题都围绕她和曾可凡进行。四人喝着红酒,吃着西餐,笑闹到了夜里快十点才散去。   杜若跟欢欢打车到小区门口,一路步行着聊天走进楼道。欢欢说曾可凡准备在下月为她办订婚仪式。   杜若诧异:“这么正式啊?”   “嗯呢,他说所有流程都要走齐全才行。”欢欢一脸幸福,“别看他平时忙工作,看上去也不浪漫的样子,但做事情可有心了。”   杜若道:“我跟他同班那么久,一点儿没看出他的浪漫细胞。原来全都留给你了。”   两人叽叽喳喳聊着天,楼梯已爬到五层半。   一拐弯,何欢欢看向自家门口,突然一顿,笑容没了。   杜若看过去,就见昏黄脏乱的楼梯间里,景明一身藏蓝色薄风衣,站在她家门口,静静等着她。   他目光在杜若脸上停留一秒了,越过去落在何欢欢脸上,变得锋利。   何欢欢心虚地把戴戒指的左手藏去身后,低下头。   杜若怔怔的,慢慢走上楼梯了,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景明看她一眼,没做声。自然不能说她醉酒那天,他尾随而来,看到了这栋单元楼6楼亮起的灯。   “你来多久了?”她又问。   他一字一句:“刚来。”   “……”   杜若猜测他只怕等了几个小时,闷声低头去开门。   景明再度看向何欢欢,欢欢又是一抖,浑身紧张。他指一指放在门口的礼品袋子,很不客气地冷邦邦道:“初次登门,打扰了。”   杜若:“……”   狭窄而逼仄的楼梯间里,气氛诡异。   何欢欢硬着头皮过去瞄一眼,拎起礼品袋走进屋:“你们好好谈。”说完自动自觉地一溜烟滚回房关了门。   杜若:“……”   两人进了屋。   家里本就空间狭小,小厅就是个走廊,无桌无椅,他个子又高,两人挤一处,没有转身的地儿。   她尴尬道:“进……房间坐吧。”   而房间也很袖珍,还不如他家洗手间大,两步就能从门口走到床边。   景明站在她房门口,脱了鞋走上地毯。   杜若刚要脱鞋,想了想,问:“你吃饭了没?”   景明看一眼窗台,说:“吃了。”   杜若哪儿会不知道他那别扭得要死的性格,道:“我给你煮碗米酒小汤圆吧,很快就好。”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景明插兜站在她卧室中,扫视一圈,房间里色彩干净,淡粉,淡蓝,柔白。窗台上一排软嘟嘟的多肉,小鱼儿在养着金钱草的水里游弋。空气中有香香的味道,是她沐浴液和护肤品的清香。   厨房里传来锅碗响动的声音,她在烧水煮汤圆。   他不好坐地毯上,也不好坐床上,仅有书桌前一把小椅子。   景明拉开椅子,正要坐下,忽然听到哧哧哧的声响,低头一看,一只白色的小机器人笑眼弯弯,乐颠颠地跑去地毯边,唰唰唰清理他的鞋子。   他走过去,把鞋子放到门外,门关上。   瓦力突然没了鞋子,仰起脑袋呆呆望他,眼睛和嘴巴沮丧地耷拉下去:“呜~~”那委屈的小表情,别提有多可怜巴巴。   景明:“……”   他又打开门,把鞋子拎进来放在瓦力面前。   “呜!!!”瓦力高兴地挥舞小手,眼睛笑眯眯,重新吭哧吭哧清理鞋子边缘的灰尘。   景明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问:“你是不是叫瓦力?”   瓦力扭头看他,开心地歪歪头:“呜~~~”   他摸了摸他的脑袋。   厨房门打开,景明站起身。杜若端来一碗米酒小汤圆,她脸被厨房的热气熏过,红扑扑的。   他接过汤圆碗放到桌上,拿勺子搅一搅,散了热气,慢慢吃起来。   屋里没有其他落脚处,杜若便坐在他背后的床沿上,看着他的背影。   他沉默吃着小汤圆,两人都没说话。   屋里安安静静的。   瓦力清理完了,无所事事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望望他,又望望她,完了又去照镜子。   良久,她轻声开口:“白天的事……是我不好。”   他背影微顿,勺子放回碗里。   她低头揪手指,承认:“我是故意气你的。你别生气,也别往心里去。”   他还是没说话。   她有些窘迫,伸脖子见碗已经空了,起身过去:“我去洗碗。”   手还未碰到碗,他突然转身,一下子将她揽到身边,抱住了她的腰。   杜若浑身一麻,僵在原地。   景明搂着她的腰,头埋在她胸腹间,张一张口,唤了声:“春儿。”   她眼眶蓦地就湿了,努力睁大眼睛:“啊?”   他的嗓音像是走过六年的疲惫与绝望:“你救救我。”   杜若顷刻间泪水滚滚,她慌忙抹一下脸,生怕被他发现,微哽道:“好啊。你说,我要怎么救啊?”   “你别走。”   “我没走,我一直都在这里呀。”   “你再等我几天,好不好?”他抱紧她,脑袋无意识在她肚子上轻蹭了几下,“你今天有句话说对了,我没有目标,没有目的。想要什么,未来的一切,我都看不清。……你都说对了。   春儿,你给我几天时间,等我把一切理清楚。我好像迷路了,但我会回来。你等等我。好不好?”   她拿手背抹眼睛,点点脑袋:“好啊。我等你啊。”她轻轻抱住他的头,抚摸他的发,“你不要急,更不要怕。我没走,我们都没走呢。”   他将头埋在她身前,抱着她,很久没动,也没说话。   只是渐渐,她感觉到腹部传来一丝温热的湿润。谁的泪,无声地濡湿了她的衣衫。   ……   杜若洗完碗回到房间,意外发现景明蜷缩在她的小床上睡着了。   她的床很小,又短,他侧躺着,几乎占据了整张床。   她蹑手蹑脚走去床边给他盖上被子,蹲下,打量他沉睡的容颜,安静,脆弱,眉心轻皱,连睡颜都显疲惫。   她歪头,静静地守着他。他又皱了下眉,似乎是觉得光线刺眼。   她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便悄悄起身关了灯,关了房门,溜了出去。   她去到何欢欢房间,门掩阖上。   欢欢正坐在床上看手机,抬起脑袋:“人走了?”   “没。忽然睡着了。好像很累的样子。”杜若说,无意看了眼沙发上的礼品袋。   欢欢说:“我刚想起读大学的时候,他买了一堆东西收买我们宿舍的人。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骨子里的习惯一点儿没变。”   杜若笑:“我也感觉他没有变的。”   “你们真要和好啦?”   杜若不吭声。   “我就知道,他一说你就会跟他和好。”欢欢叹气,“你太让着他了,这样不好。小草,我觉得你可以尝试和别人谈个恋爱,找个条件相当,温和成熟,对你体贴照顾的,平平凡凡过日子。你不适合风浪颠簸,和景明那种人谈恋爱太辛苦——”   “我只喜欢他。”杜若轻声打断。   何欢欢一愣,道:“我承认,景明的确太优秀,和他这样的人谈过恋爱,肯定很难再看上别人。可你就没想过,这或许是恋爱中的虚荣……”   “不是的。”杜若再次打断,“欢欢,你不知道我的生长环境。所以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从小,我生活里除了学习,就没有别的事情。我这一生仿佛就只是在机械地往上爬,为了努力而努力,为了拼搏而拼搏,却并不了解其中的意义。我身边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妈妈也不懂。连考试里获得的快乐都只是浮于表面。   可我后来知道什么是开心了。   上大学后,第一次感到纯粹的开心,是那次运动会,全校最好看的男孩子,夸我漂亮;第二次,是在实验室,全校最厉害的男孩子,夸我的陀螺仪做得不错;再后来,驾驶Prime No.1,跟大家一起奋斗,哪怕一起聚餐都很开心。那个时候才知道了努力的意义,梦想的意义。就像突然变得真实,有了温度一样。”   她眼里含了泪,却轻轻笑了,   “我人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四个月,就是和景明恋爱的那四个月。虽然我们总是闹矛盾吵架,他脾气不好,我脾气也硬。可不管他气成什么样子,不管我把他怄成什么样子,他一次都没说过分手,因为他真的喜欢我,心疼我,知道说了这话哪怕是气话我也会很伤心。你们不会知道他对我笑的时候,有多开心多好看;也不会知道,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像住进了星星。可我看得到,感受得到。   当初恋爱时,我害怕,胆小,是他一次次走向我,朝我伸手,把我拉去他的世界。现在,我要去拉他了,绝不松手。”   何欢欢眼里闪着泪花,抹一下,轻声道:“我只是怕你再受伤。”   “我却有种感觉,以后他都不会再让我受伤了呢。”杜若眼泪汪汪地咧嘴笑了,笑容可爱而满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都这么说了,我以后无条件支持你。反正他那么帅,你也不亏了。”   话音一落,两个女孩都噗嗤笑起来,一边擦眼睛一边笑。   何欢欢一把上前搂住她:“小草,我只希望你幸福。一定要幸福。”   杜若眼眶再度湿润,点点头:“嗯。我会的。”    第73章 chapter 73   chapter 73   杜若正和何欢欢聊着天,忽然听见隔壁房间手机响, 是breakin‘ point的音乐。她诧异不已, 没想时隔多年,他居然还用着当初的铃声。   “我先过去了。”她对何欢欢说。   她走回房内, 打开灯, 景明已坐起身,低头揉着眼睛,嘟哝一句:“我睡多久了?”   杜若道:“十几分钟吧。……这几天工作很忙吗?感觉你很累的样子。”   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掀开被子下床,又在床边坐了几十秒, 说:“那碗米酒小汤圆,喝完就想睡觉,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胡说。”她轻踢了他一脚。   他坐了会儿, 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了, 才站起身,看向她:“时间不早了, 你早点儿休息。……我先走了。”   杜若点点头:“嗯。”   他把手机递给她:“号码。”   杜若输入自己的号码, 拨了一下,还给他。   他走到地毯边穿鞋,瓦力哧哧哧跑过来,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裤脚。他弯腰拍拍他的头。   杜若莫名脸一红, 心想他肯定知道了。   她送他走到门口, 一跺脚, 跺亮了楼道的感应灯。   灯光昏黄, 他回头看她:“我过些天来找你。”   “嗯。”   他下了楼梯,走到拐角时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还站在门口望她。   他冲她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屋,便下楼去了。   杜若关门回房,一下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情。   准备起身去洗漱,手机响了,是妈妈的电话。   说话的却是村里的吴大娘,说她妈妈摔伤了。   杜若吓一大跳,忙问怎么回事。才知妈妈摔断了手,已经就医,本是昨天的事,但妈妈不想她担心所以瞒着。   杜若放下电话,心又疼又急,立刻给易坤打了个电话:“师兄,我妈妈摔伤了,我想请假回去一周。”   “明天就回?”   “嗯。准备请了假就订早上的飞机。”   “行。你别太着急,如果那边需要多待几天,你再跟我说。迟回来也没关系。”   “知道了,谢谢。”   杜若定了最早的一班飞机,简单地收拾几件行李。   何欢欢过来敲她房门:“怎么了?”   “我妈妈摔到手臂,骨折了。我要回家一趟。”   “严重吗?”   “还好啦,你别担心,说已经做手术打好石膏了。”杜若往箱子里塞衣服。   “快十二点了。你四五点就要起床去机场了吧。”   “没事儿,飞机上可以睡一觉。放心,我会赶回来参加你的订婚仪式。”   “这个不要紧的,你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的。”   何欢欢回房后,转转眼珠,给曾可凡打了个电话:“你们班那个同学,万子昂电话是多少来着?”   ……   杜若四点半醒来,天还没亮。   秋天的夜里气温很低。   她打车到机场,天刚刚破晓。   机场外车水马龙,赶早班机的人很多。她拖着行李箱快步跑去值机柜台,却猛地停住脚步——   景明插着兜站在前头等她。   她眨眨眼睛,走上前:“怎么这么巧?你,出差?”   景明说:“我妈知道了你妈妈摔伤的事,让我去探望一下。”   “……”杜若张了张口,忙摆手道,“不用,谢谢阿姨了。心意领了,但真的不用。”   景明看一眼她手里的身份证,拿过来,走去柜台。   杜若额心冒汗,紧随其后:“真不用。我家……很远,很难走,也不好住,住不下。真的不用。你跟阿姨说一下。谢谢,但真的……”   景明把两张身份证递给柜台客服,回头看她:“我跟她说,她训我怎么办?”   杜若:“……”   两张机票已出,顺着柜台递出来。   事实既定,木已成舟。   他说:“走吧。”   她蔫蔫儿地跟在他身后走。   你是大爷,谁敢训你啊?   上了飞机,景明坐到座位上,横竖不对劲。   他这辈子没坐过经济舱,加之跟着杜若买的廉价航空,前后排座椅空间逼仄,他人高腿长的,一米八六的大个子折在座椅里头,腿脚没处放。   杜若起身:“我坐中间,你坐靠过道吧。”   两人换了位置,他一只脚伸到外头,勉强把自己在座位上安置好了。   杜若有些犯困,起飞没一会儿就歪头睡着了。   景明一晚没睡,也很累,但睡不着,一直盯着虚空发呆。   四小时后,抵达西南边境。   一出机场,热带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景明脱了外套放手里挽着,顺便把她的外套也接了过去。   杜若说:“市里有比较好的酒店,附近也挺好玩的,要不你在这里玩几天,就当度假?”   景明低头看她:“你呢?”   她有些尴尬:“去我家真的很麻烦。还有五六个小时呢。”   “那你还磨叽什么,走啊。”   她追上去:“要从这儿坐车去一个小城市,再去县里,去镇上,乡里,村子里,再走路……”   他停下想了想,说:“是挺远的。先在机场里吃顿饭吧。”   杜若,卒。   两人吃完饭,打车去客运站坐上长途汽车。   几番转车,从大巴到小巴,从繁华城市到嘈杂小城,从破败县城到只有一条街道的小镇。   下午三点半,两人折腾了一路,从旧汽车上下来,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路两旁一堆八九十年代的两层矮房,挤着小卖部,化肥站,小超市,服装店。行人寥寥无几。   黑黢黢的小孩子们光着脚丫在路边跑来跑去打弹珠。   店铺中不少人朝他们看。   景明身姿挺拔,皮肤白皙,和周遭皮肤黝黑身形矮小的人群像是两个人种。   杜若跑去一家店内和老板交谈几句了,回到景明身边,说:“等会儿车就来了。”   “什么车?”景明随口问了句。   杜若轻咳两下,刚要说话,一辆灰不溜秋的微型小货车开过来停在两人面前。那车有些年头了,车身或许原本是蓝色,现在漆身斑驳脱落,剩余的也被阳光暴晒得褪了颜色,泥点遮盖,灰尘扑扑。   杜若说:“喏。这个。”   景明:“……”   他看了眼驾驶舱,语气怀疑:“能坐下两个人?”   “当然坐不下。”杜若拎着箱子走去车后的装货区,“你坐前边。”   景明大步追上去,把她的行李拎起,说:“你坐前边。”   “别。”她认真道,“山路特别绕,颠来颠去的,你坐后头受不了。我没事,早习惯了。”说着就要爬上车,没想他一下就跳上了装货区,踢开车上的油布,就着一包化肥坐了下来,大有不肯挪窝了的架势。   “……”杜若突然噗嗤一笑。   景明:“你笑什么?”   “你这样子坐在上边真的特别搞笑。要不我拍下来给你看?”   “你敢。”景明脸有点儿红。   杜若抿唇忍笑,边往车上爬。   景明一愣,上前接住她,把她拎上来:“你干嘛?”   “我看着你。”杜若一屁股坐下,“当心车把你甩出去,掉山沟沟里。”   景明无语:“切。”   司机把货车栏杆拴上,开了车。   驶离马路,又走过一段乡间小路,不一会儿就绕上了蜿蜒的山路。   两人坐在货车后头,抓着栏杆,身子上下颠簸,左摇右晃。   杜若有些担心他吃不消,问:“头晕吗?”   “没那么夸张。”他皱皱眉。   话音刚落,货车驶过一个大坑,剧烈一颠。两人被弹起又落下,他摸摸被扯了筋的后脑勺:“管好你自己——”   又是一颠。   “没事,就跟撞卡丁车一样——”   再一波更巨大的颠簸,人差点儿飞到半空。   他屁股摔回化肥袋上,手抓紧栏杆,有些暴躁了:“卧槽!”   杜若一愣,见他那样儿,不知为何想笑,别过头去弯起唇角。   “你笑什么?!——我去!——嗬!——操!!”   前一段路,他还躁几声,可这山路跟无穷无尽似的,后边人就没脾气了,习惯了,破罐破摔地跟一块抹布似的瘫在化肥堆里,随车身晃来荡去。   还有心思欣赏起山里的风景来。   举目望去,尽是大片大片青翠的山脉,黄的红的绿的梯田像一抹抹水彩,几株开花的树点缀其间。   太阳西下,东边的天空渐渐变成深蓝,而西边的天际开始露出粉色。   橘红色的阳光从树影间斜斜地射下来,照在他们脸上。   他忽说:“杜若春。”   她一愣:“嗯?”   “你们家风景很好。”   她笑了。   罢了,此番就当是让他来散散心吧。   远离世间尘嚣,给他短暂安宁也好。   当太阳变成鸭蛋黄,落在山坳坳里时,小货车终于停下。   两人下了车,浑身酸软,跟骨头拆了重组过似的。   景明朝山上望一眼,山间梯田层层叠叠,山腰一处小寨子,黑瓦白墙,聚集着几十户人家。还有零星几家点缀青山间。   正值傍晚,炊烟袅袅。   杜若给司机打招呼说再见,正要拎箱子,发现已被景明拎起。   她也没和他争,反正拗不过他。   她领了他沿小路往山上走。   很快走进那处寨子。   矮楼里飘出阵阵烧饭香。黑溜溜的小孩子光着屁股玩泥巴,小土狗摇着尾巴跑来跑去,老爷爷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抽烟袋,老奶奶在鸡舍前“咕咕咕咕”喂着米,粗衣裤的中年男人赶着牛羊回家,脚上沾满了山间的泥……   他们稀奇地看着进寨的两个年轻人。   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人们的笑脸安详而平和,如大山般纯净自然。   “春丫回来啦?”乡亲们热情地招呼,杜若笑着拿方言回应,往家走。   走出寨子几百米,上了个小山坡,一间当地风格的小矮楼立在坡顶。   杜若压抑住心底的一丝尴尬困窘,走进屋:“妈妈,外婆。”   脑袋一麻。   去年,她把家里重修过,原来的土房子拆掉建了新房,家具也全换了。   但妈妈和外婆的生活习惯没有变,这一两年住下来,堂屋又跟灶屋打通,合为一体,堆满柴火蛇皮袋等杂物。煤气灶也不用,在家里重新堆了个土灶,煤烟将墙壁熏得漆黑。碗柜里鸠占鹊巢地堆着种子,锅碗瓢盆筷子一股脑儿全放灶上。   天井、灶屋、堂屋到处乱成一团。   她脸皮子有点儿辣。   景明已走进来,扫一眼四周,目光落在杜母脸上。   他判断了一秒,面前的女人皮肤暗黑满脸皱眉,面相比他奶奶还老,但她手上打着绷带,而另一位更年长的老妪颤巍巍走了出来。   他点了点头,说:“阿姨好。外婆好。”   家里突来生人,还是男性,杜母有些拘谨地看了杜若一眼。   杜若:“妈妈你不记得啦。他是景明呀。”   “景明?”杜母唬了一惊,更加局促,她不会普通话,说着方言,“景明啊?他怎么来了?快坐快坐!”说着忙给他搬凳子。   她手不方便,景明立刻上前:“我自己来。”   杜母听不太懂普通话,杜若拿方言给她讲了,让她不要太局促。但杜母显然把景明当恩人,诚惶诚恐,远远地站着也不敢靠近。   景明倒和平常一样,到哪儿都不会不自在,左右看一看,问:“我住哪儿?”   “我房间吧。”杜若带他进去。   虽说是她的房间,但没住过几晚。她长期不在,床都没铺,室内也没打扫。   杜若:“先把行李放下,准备吃饭。我过会儿打扫了,给你铺床。”   景明:“嗯。”   杜若走去灶屋,杜母把她拉到一旁,说以为只有她一人回来,饭菜随便做的。但景明来了,还是得杀只鸡。   杜若“哦”一声,出去鸡圈抓鸡,拔完毛洗干净了进屋。   景明正站在天井里,好奇地张望着矮楼木窗。一转眼,见杜若拎着只光溜溜的鸡走过。他一脸懵地跟她进灶屋。   她走去灶台边,鸡切成小块,麻溜地扔进开水里焯一下,手指飞快剥了一堆葱姜蒜,又迅速清洗出土豆木耳黄花菜。焯好的鸡块捞出来,重新烧锅,放油盐酱醋翻炒,加各式佐料。不一会儿一道黄焖鸡就做好了。她又炒了几样小菜。   饭菜端上桌,四人围桌而坐。   杜母忐忑地讲着方言问杜若,景明会不会嫌弃家里饭菜不好。但他似乎胃口不错,那黄焖鸡有一半被他给吃了。   吃完饭,杜若给他热了水,让他去冲凉。她收拾完碗盘,又去他房间里扫地擦桌,给他铺床。   景明洗完澡走到门口,就见她跪趴在床上抚床单。女孩的手小小的白白的,把皱皱的床单一点点抹服帖,边角掖好了,再满意地拍拍枕头确定松软。   忙完了,又站到床上给他挂蚊帐。   她仰起头,刚举起手臂,感觉床板一沉,身后有人靠近。下一秒,他的手臂拢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绳子,系在环扣上。   杜若被他圈在臂弯里,突地心跳加快。他呼出的气息灼热湿润,落在她耳朵上。她又痒又躁,不知如何是好。   他慢条斯理地系好了绳儿,转身去系另外三个角。   床板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动,她脸发热,也有些站不稳,坐下来溜到床边,滑下床去,站了一会儿,等他把蚊帐挂好了,要说点儿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他先开口:“你早点儿睡吧。累一天了。”   “……嗯。”   毕竟妈妈和外婆都在家,多留不便。   杜若慢慢走出去,关上房门,捂着砰砰的胸口,喘了口气。   她回去爬上妈妈的床,睡下。   妈妈依然紧张:“他怎么会突然来我们家?”   杜若含糊道:“明伊阿姨让他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都快好了。”   “你别管那么多了,睡吧。”   妈妈仍忧心忡忡:“家里没有好吃的东西,集市也刚过,你要是早说,我就该买点儿牛羊肉回来。”   杜若没吱声,翻个身早早睡了。   可迷迷糊糊中,总感觉妈妈起床又回来,再起床又回来,一直持续到鸡鸣天亮。   妈妈长长叹了口气,这下杜若也醒了:“你干嘛呀,一晚上的折腾。”   妈妈愁道:“家里太破烂,他肯定住不惯的。”   杜若怨道:“你能不能别想那么多?”   “不是我想多,他一晚上没睡。半夜里,还一个人去外头坐了好久。”   杜若一愣。    第74章 chapter 74   chapter 74   杜若溜下床去看, 景明已经回屋, 房门紧闭。想敲门, 又怕他睡了。   天已大亮, 她心事重重做了会儿家务。   半个多小时后,景明开门出来。   杜若家没有专门的早餐, 昨夜的剩菜剩饭热一道了就端上桌做早饭。   吃饭时,杜若留心看景明,他的确没什么精神,兴致不高,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脸色也不好看。他一不说话,杜母更是噤若寒蝉,一屋子的低气压。   他犹自未察觉。   吃完早饭,他放下筷子说去睡个回笼觉, 又回屋了。   杜母紧张地问杜若他怎么了。   杜若皱眉:“他的事儿你能不能别管了?”   杜母和外婆回了房间, 安静如不存在, 怕吵到景明睡觉。   杜若收拾完灶台,出去喂鸡,整理菜园子,剁猪草。喂猪的时候她对着胖猪仔叹气,也不能杀头猪给景明吃呀,过会儿去寨子里换点儿羊肉?   家中里里外外忙活完, 太阳已升到树梢, 夜里黑暗的森林变成一片碧绿。光影穿梭, 鸟叫清脆。   杜若望着大山,想了会儿,回屋找了个小竹筐系腰上,拿把小镰刀就要出门。   经过天井,景明正好开门,见她这样子:“去哪儿?”   “去山上摘点儿东西。你要去走走吗?”   “好。”   两人出了门,绕去屋后走上山坡。   杜若见他气色仍不太好,问:“刚睡着了吗?”   他含糊地“嗯”一声。   她迟疑半刻,小声:“是不是住不习惯?”   他愣一下,道:“不是。你别多想。”   “我还好啦,我妈特紧张。看你没睡,她也一夜没睡好。”   景明不吭声了。   “条件是有点儿苦,你将就一下吧。”   景明还是没答,过好久了,问:“从小生活在这里,觉得苦吗?”   杜若被问住了,抠抠脑袋:“没想过这个问题。习惯了。”又轻笑道,“你多看看树梢,或许会碰到小松鼠呢。”   景明听言抬头。   清晨的山林,空气湿润而清新。金色的阳光从高高的松木榉木中洒下来,在林间切割出一道道光束,细细的尘埃和水汽漂浮着,梦境一般。   阳光下,绿叶鲜翠如绿宝石,仿佛能滴出水。世界静谧无比,鸟儿雀儿在树枝间蹦跶,啾啾叫;小松鼠摇着大尾巴穿来跑去,窸窸窣窣。   景明目光缓缓落下——杜若在前头一米开外,穿着当地的民族服装,宽松的白色绣花短衫和布裤子,露出细细的手腕脚踝。   他一路跟她身后走,不知是因着山林还是什么,渐渐,倦意消散。   杜若走到一棵树旁蹲下,拿手拨开地上厚厚的枯叶和松针,一丛胖头胖脑的松茸冒了出来。她用小镰刀小心地把它摘下。   景明蹲在一旁看,奇怪:“你怎么知道这下边有?”   “前几年都在这儿摘的。”杜若把胖胖的松茸放进小竹篮,又用落叶把地上的坑掩盖好,“把它的根保护好,明年又会长啦。”   景明把篮里的松茸拿出来看,软嫩Q弹,还很湿润,摸着手感不错,于是,他拿指甲掐了一下。   杜若:“鸡鸭鱼肉是比不上了。但这山里的野生菌,你在其他地方找不到更好……哎你掐它干嘛?!”一把夺过来塞小筐里护着。   景明:“切。最后还不是被我吃。”   杜若白他一眼,继续前行找蘑菇。许是心情不错,脚步轻快。   景明看一眼她的背影,不自觉间弯了下唇角。   她这棵树下刨刨,那棵树挖挖,一会儿就装满了小竹筐:“这个也是松茸。这是牛肝菌,青头菌,鸡枞,鸡油菌……”   景明脑仁疼:“我去。蘑菇开会呢,每个的名字你都知道?”   杜若:“在这儿长大,哪能不知道?”   景明:“你是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小竹筐,就差光脚丫了。”   杜若噗嗤笑出一声。   筐子装满了,往山下走。   杜若说:“回去走另一条路吧,带你看看山里的梯田,好不好?”   景明说:“好。”   山间小径传来叽叽喳喳的讲话声,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孩儿走过,好奇地看着景明这个外来人种。   杜若笑:“上学去啊。”   “是嘞。”   其中有个小女娃,眼睛大大的,皮肤黑黑的,有些害羞,穿着和杜若一样小小的白色绣花短衫和布裤子。   景明多看了她一眼,问:“你小时候就这样?”   杜若:“差不多吧。”   景明:“你们什么民族?”   杜若:“白族。”   景明:“白族长那么黑?”   杜若立刻就剜了他一眼:“拿蘑菇毒死你!”   他呵呵一声,又问:“怎么背着书包还背着竹篓?”   “上下学的路上摘猪菜呀。”   走出去不一会儿,视野开阔起来。大大小小的梯田铺满各处山脉,山中绿色由浅至深,一抹一抹,夹杂着黄色橘色红色,绚烂多彩。零星的小湖泊像一块块碎镜子。   种地的村民戴着斗笠在田间劳作。小伙姑娘唱着山歌,歌声悠扬,在阳光山林里回荡。   杜若拿着把小镰刀,背着手在田埂上走,边走边不由自主哼起了歌,   “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小小船儿撑过来,它一路摇啊摇,为了那心上人呐,起呀么起得早……”   景明听她唱着细细的曲调,看她马尾在后脑勺上晃荡,阳光把她细碎的发染成金色。   他心里忽然安静,没了声儿。   可不一会儿听她唱第二段:“为了那心上人呐,睡呀么睡不着……”   “……”景明抠抠眉毛,没忍住吐槽,“我去,你们这山歌可真骚包。”   杜若转身就是一脚,他反应极快,退后一步。   她没踢着,白他一眼,继续走路。   经过一块田,地里忙碌的妇人抬头,笑道:“春丫回来了?”   “嗯呢,昨晚回的。”   景明看那个妇人,三十多岁,背上背着个娃,还有两个大点儿的在田埂上玩耍。   “婶子怎么样?”   “好啦,没有大问题。”   “这回儿待多久啊?”   “一星期。”   “去我家吃饭啊。”   “得空了去。”   聊一会儿就走了。   那妇人好奇地看看景明了,转头哄背上哭闹的孩子,又低下头继续劳作了。   走远了,杜若说:“刚那是我小学同学。”   景明不信:“我看她三十多了。”   “夸张!她和我一样大呢。很聪明的,但家里穷,小学读完就不上学帮家里干活了。”她有些感慨,“所以我特别感谢叔叔阿姨,不然我也会像她们一样。”   景明沉默半刻,问:“你又怎么知道她们就过得不幸福?”   杜若一愣,倏而笑道:“也对。但是,我和她们不一样。我已经看过外面的世界,回不来了。见过更好的风景后再困于原地,就势必不会甘心。”   她这话倒是让现阶段的他感触颇深,道:“是。……我很喜欢这儿,但让我一辈子住在这里,好像也不行。”   她看他一眼,笑道:“你的情况又和我不一样。你天生属于更广阔的天地。”   她在梯田上找了处田埂随地坐下。   他跟着坐下,眺望开阔天地,说:“你挺不容易的。不怪我爸妈总夸你。”   “还好啦。”她笑望着无边的梯田和山脉,道,“你看这里的山和天空。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现在也没变,像是永恒的。在自然面前,人类很渺小,什么痛苦辛酸,都不值一提。”   景明:“看来你们家容易出哲学家。”   “……”杜若哼哧,“你们家容易出讽刺家!”   两人在山间坐了许久,吹着风聊着天,又一路看风景地走回了家。   杜若把从寨子里买的羊排炖了,又把摘来的菌菇洗干净切片,一半煮了做清汤,一半加姜蒜辣椒爆炒,再从菜园子里摘了丝瓜黄瓜豌豆尖,炒几盘小菜。   端上桌,香味扑鼻,全是大山的气息。最清鲜的山野味,城市中远不能及。   杜若问:“好吃吗?”   景明点头。   她松口气:“你终于说好吃了。”   景明:“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好吃?”   “上次给你做三明治,你说还行。”她默默扒饭。   “你还记仇呢?”他唇角弯了下。   她挑挑眉。   他看上去精神振奋了些,杜母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吃到半路发现杜母几乎只吃青菜,便夹了一堆菌菇和小羊排到她碗里。   杜母受宠若惊,嗫嚅道:“你自己吃——”   杜若:“夹给你就吃,别磨磨叽叽。”   杜母便乖乖吃菜了。   景明这顿饭胃口极好,把杜若做的菜一扫而光,末了说:“我明天还要吃那个胖菇。”   杜若:“……”   下午,杜若坐在院子里掰玉米棒子,景明也跟着她一起掰。   杜若说:“你别弄,过会儿手弄疼了。”   景明不屑地哧一声,没搭理她。   结果折腾一下午,他两手通红,又烫又辣。   杜若笑着说了句:“活该。”   一天便这样闲闲地过去。   杜若把装玉米粒的簸箕端回灶屋,拎了扫帚出来打扫,却见外婆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景明蹲在她面前,手里拿着块云片糕,剥下一小片递给外婆。待外婆含在嘴里慢吞吞吃完,又剥下一片给她。佝偻瘦小的老人叽叽咕咕讲着话,景明听不懂,但耐心应着,跟她搭话。   杜若抿唇一笑,悄悄退了回去。   到了晚上睡前,杜若把家里打扫干净,洗了衣服晾去绳上。景明忽走过来,问:“寨子里有医生吗?”   她抻着晾衣绳上的衣服,诧异道:“手还疼?”   他摇了摇头。   “怎么啦?”   “没事儿。”景明说,走出几步,实在为难,又退回来,“我想开点儿助睡眠的药。”   杜若一愣:“啊?”   “来的时候匆忙,忘带了。”   “你是说……安眠药?”   “嗯。”   杜若怔了一两秒,回过神来,没露出半点情绪,擦了擦手,说:“有医生的,我去给你拿药。”   “我跟你一起。”   “不用。天黑山路不好走,我一个人还快一点儿。”   夜色沉沉,寨子像一片星河落在山腰,杜若下山的脚步飞快,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   药铺的爷爷以为是她吃,叮嘱:“不是实在睡不着,尽量别吃。”   杜若点头,拿了药飞快返回,跑到家门口,景明坐在石头台阶上等她。   “你跑什么?”   “你快进去早点儿睡觉吧。”杜若进屋,拿杯子倒了水,端去给他。   景明接过药片,看了看:“这什么牌子的药?”   杜若被问住了:“反正是医生开的。”   景明看她:“不会把我毒死吧?”   “……”杜若说,“毒死你。”   他笑一下,把药片放嘴里,就水服下。她接过杯子,准备走。   景明:“你先别走。”   “嗯?”   “一时半会儿还睡不着。陪我聊会儿天。”   杜若朝门外望了下,妈妈和外婆都睡觉了。   她放下杯子,盘腿坐到床上,和他隔着朦胧的蚊帐:“聊什么?”   景明躺下去,闭上眼睛:“随便聊什么,我睡着了你才准走。”   杜若嘀咕:“我又不是你丫鬟。”又道,“一般吃了药,多久能睡着?”   景明:“看药量,看心情。十几分钟到半个小时。”睁开眼睛,“坐不住了?”   “没啊。”杜若说,挠了挠小腿,有蚊子绕着她飞。   景明盯她看了半刻,忽然坐起身,拿起蚊帐从她头顶一绕,蚊帐一飞,把她揽进了帐子里。   杜若脸霎时发烫,两人相对而坐,他的脸近在咫尺,她想钻出去:“我坐外边……”   “喂蚊子吗?”他拉好蚊帐,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倒稍稍减了她的局促感。   他懒懒道:“又不会吃了你。”   她红着脸低头抠床单,没吱声。   白色蚊帐笼罩的一小方天地里,她盘腿坐着,他平平躺着。   夜,安安静静。似乎能听见窗外山林里的虫儿叫。   屋内许久没人说话,他再度慵懒道:“我昨晚看见星星了,你以前说,像撒了银粉。一点儿没错。”   “和新西兰的比呢?”   “不逊色。”   “才不信。”   “真的。”   她轻轻笑了。   他又低声:“昨天睡不着,想了很多问题。”   “什么问题?”   “当初离开,似乎是个错误的选择。”他说着,没下文了。   是我太自傲,太脆弱,不肯面对。   而如果当初,让你陪在身边,你们都在,或许也不至于误了六年。   他胸膛微微起伏,闭着眼,手挪过来,食指勾住了她的小手指。   她的心,在山间的夜里,轻轻一磕。   她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食指。   “对了,你妈妈怎么很怕我的样子?”   “她一直都很胆小,又把你们家当恩人,所以会拘束畏惧。”她说,撇一下嘴,“你14岁那年来我家,不肯进门,不肯吃饭,连水都不肯喝。她那时就挺怕你的。”   景明睁开眼睛了:“有吗?”   “有啊!”   “我怎么不记得?”   “谁知道你?”杜若翻了个白眼,又道,“你怎么还没睡着?”   “药效慢了呗。”他闭上眼睛,吐槽,“我就说你这药有问题。或许是治拉肚子的。”   杜若:“……”有那么点儿想一脚踹死他。   她继续控诉:“那时候采访的记者要我给你送花,你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景明:“不可能。”   “就是真的!”   景明想了几秒,说:“好像是有可能。”   杜若:“……”   他皱皱眉:“蠢不蠢啊,搞什么送花。……那花最后送给我没?”   “……”杜若无语,“当然没送成。”   “这还比较像我。”   杜若:“……”   “你那时也不跟我讲话,只知道玩手机。不过,……你记不记得,你给了我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硬糖。含在嘴里慢慢化掉之后,里边还有夹心!我从没吃过那种糖。”   好一会儿,没人回应。   她定睛看景明,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而缓慢。睡着了。   他入睡的容颜有着不示于人的柔弱。她的心莫名就软了。   她悄悄凑近,细细看他饱满的额头,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红红的嘴唇。下颌棱角分明,隐约冒出青青的胡茬。   当年的少年怎么真的就一夜之间变成男人了呢。   她伸出左手,在他面前bling bling动了动手指,施一施魔法,祈祷他没有噩梦,一夜安眠。   完了,小心翼翼抽出被他勾住的右手,钻出蚊帐,溜下床,蹑手蹑脚地关了灯,掩了门。    第75章 chapter 75   chapter 75   之后的五六天, 景明都待在山里头, 与世隔绝。   山里的时光悠扬而漫长, 他没有别的事情做,便一天到晚跟在杜若屁股后边跑。她做饭, 他站在灶台边看;她洗衣服,他蹲在天井旁看;她炖着燕窝花胶, 他也在旁边看。那些都是景明买来探望杜母的, 无奈炖过一次后, 杜母吃不惯,只想吐,死活不肯再吃。说山里人糙得很, 不需要补, 自动会好。杜若也就没强迫她了。   更多时候, 景明会跟着杜若帮她做农活, 扫扫院子扎扎稻草什么的。   可比起帮忙, 他似乎玩心更大,喂个鸡他能把饲料扔出好远,害得鸡群满场飞跑去找吃的,跟扔球逗狗似的。   杜若皱眉:“你这么喂, 鸡都瘦了!”   景明歪理一堆:“让它们多跑跑,鸡腿才好吃。”   整理菜园时,他又对藤上呆萌可爱的黄瓜丝瓜茄子西红柿起了浓厚的兴趣, 这边掐一下, 那边捏一把。   杜若怒斥:“你别把菜都糟蹋了!”   把他轰出菜园。   他站在篱笆外巴巴地看她, 看一会儿了实在无聊,扬言说自己要出去走。   杜若怕他在山里迷路,没办法,只得领他出去转。   这人简直是个活祖宗。她家里一堆家务忙活,每天想方设法给他弄好吃的,伺候他吃喝住睡了,还得天天牵出去遛弯儿。   如此这般,景明每天和杜若一起在山林里走走,看花草树木,梯田农夫;看日升日落,风吹云过;看晚霞遍野,星斗漫天。   一晃就到了离别的那天。   那天一大早,景明起床后,在枕头下放了个厚厚的红包。   吃过早饭,景明杜若跟杜母和外婆告别。   杜母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了,她拉住杜若的手轻轻拍了拍,也没别的话说,只交代:“要好好吃饭。”   杜若微红着眼睛,点点头:“诶。”又道,“寄给你钱,你就用。别攒着。谁让你攒了呀?”   杜母嗫嚅:“给你留着……”见杜若瞪她了,话又吞回去,“用用用,明天就用。”   “那我走啦。”杜若说,“后头一星期的玉米面都磨好了,猪菜都剁好了,柴火也扎了。这一星期别干重活,听见没?”   “听见了。”妈妈点头。   说完,又看看景明。她不善言辞,只笑笑,没说话。她对景明虽还是有些距离,但也不似头几天那么紧张。   外婆则拉住景明的手,咿咿呀呀,口齿不清地说着方言:“有空了,再来玩啊。”   景明连连点头:“诶。您要保重身体。”   走下山坡了,杜若回头,妈妈和外婆还互相搀扶着,站在上头跟他们招手。   杜若喊:“回去吧!”   喊了几遍,都没回。   直到下了山坡一转弯,就再也看不见了。   走开好远后,杜若奇怪:“你听得懂方言了?”   景明:“听不懂。”   杜若:“那你刚才答我外婆的话答得那么好?”   景明:“猜都猜到了。”   清晨的村寨,男人们赶着牛羊上山,女人们在院子里晾衣服纳鞋底,小孩背着书包去上学,一派忙碌景象。   过了寨子下了山,上次的小货车已等在山脚。   两人放好行李,坐到货车后头。   车开动时,景明回望了一眼山脉,小小的村寨掩映在青山绿水间。车开出去没一会儿,重重树影掩阖上去,桃源消失,只剩大片大片金黄的碧绿的梯田。   又过一会儿,梯田也消失了。   唯剩绿意盎然的山脉,和蓝得像宝石般洁净的天空。   他回过头来。   杜若轻声:“你怎么好像比我还不舍?”   景明极淡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只是很快,这旖旎缱绻的心思就散得一干二净——货车又开始在山路上剧烈颠簸。   人坐在上头跟坐在海浪上一般,没一刻消停,抛过来甩过去,浑身的骨头一阵阵打碎重组。   景明不像来时那样一顿卧槽。   可忍了近一小时后,颠簸之路仍是漫漫无期。   他脾气又上来了,恼火而暴躁地吐出一句:“这破车破路,将来全部淘汰。”   杜若顿时就愣了一下。   从村到乡,从镇到县,从小城到大城,一路奔波,四五个小时后到达机场。两人换了登机牌,吃了顿饭,又是四五个小时后落地北京。   机窗外,天色已黑,一片寂寥。   早晨还在宁静山间,夜里便回归繁华都市。   两人都有些默然,不太适应。   加上舟车劳顿,疲惫不堪,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司机来接机,景明先带杜若吃了顿晚饭,再送她到她家楼下,已是夜里近十点。   他下了车,帮她拎行李上去。   她没拒绝,跟在他身后。   两人在狭窄的楼道里慢慢走,一直走到六楼门口。   他放下行李,回头看她。   她亦抬头。   景明说:“晚了。你朋友在家,我就不进去了。”   毕竟不方便。   “好。”杜若点点头,却没拿钥匙开门,等着看他转身离开。   而他也没走,原地站了一会儿,等着看她开门进去。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发现对方没动,刚要开口说话,楼道内的感应灯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心里一磕,静默下去。   忽然,隔壁房门打开,开门声让感应灯再度亮起。   隔壁住户匆匆走过,下楼去了。   杜若揪着箱子拉杆,等楼道里人声消失了,才慢慢开口:“我先进去了。”   正要转身,景明唤住她:“杜若春。”   “嗯?”   “我有话跟你讲。”他盯着她。   她心脏莫名一紧:“什么话?”   “我还是喜欢你。”他说,“很喜欢你。……我们,和好吧。”   她轻轻发抖起来,一时间没有反应。   他等了几秒,稍微舔了下嘴唇:“你还想不想……”   “想!”她突然打断,脸霎时红了。话一出口,后边的也不再畏惧,“我想跟你和好。”她眼睛异常执着而明亮,“一直都想,甚至想到……想到不知过了六年,我们是否适合,甚至这样,也想跟你和好,重新谈一场恋爱。   甚至,或许过几天又会吵架生气,或许下场很惨老死不相往来,或许你甩了我我厌弃了你,但我还是想跟你和好跟你在一起,哪怕不知道未来怎么样。因为总觉得,不和你在一起,会遗憾,会后悔。”   景明看着她,眸光渐深。   而她说完,忽然话锋一转,   “我都敢了,你呢?……景明,我们的PRIME,重新来一次吧!或许又会失败,或许平平无奇,可我们已经是失败者,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不做了,不再试一次,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挑明了这番话,执拗地盯着他,有那么一丝担心他会认为她在威胁,会恼火拂袖而去,可他没有。   他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捧住她的脸,额头抵在她额头上,呼吸急促,像是压抑着心里汹涌难解的情感。她仰着头,微阖着眼,双手抓附住他的腰,浑身麻麻地颤抖着,如过电一般。   呼吸灼热交缠,双唇近在咫尺,只有一毫米的距离,可谁都没去触碰。   仿佛近乡情怯,想靠近,又怕生疏,想紧拥,又怕灼伤。   直到渐渐,彼此涌动的情感都平息少许,他才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脸颊蹭蹭她的脸颊。   男人的肌肤,柔软而有质感。她蓦地眼睛一闭,心尖儿都颤了一下。   他来回轻蹭她的脸颊,像动物间最原始纯粹的亲昵,低声唤她:“春儿。”   “唔?”她缓缓睁开眼。   “这些年,我从没喜欢过别的人,连动心都没有过。”   也从没忘记过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到你面前。   他将她搂入怀里,拥抱如此之紧。她再度闭上眼,在他怀中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直到楼道里再次传来其他住户上楼的声响,他才松开她。   何欢欢在家,又是深夜,他不便进屋,低头拉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来回抚摸,过了好久,才肯走,说:“我明早来接你。”   她点头:“嗯。”   待他离开,杜若开门进屋,靠在门板上,脸热心跳。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她的心却像要冲出胸腔,到此刻都无法平复。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回头:“欢欢我——”   何欢欢房门开着,里头没人。估计是这几天她不在家,欢欢去曾可凡那儿住去了。   “……”杜若一时又有些懊恼。   景明下楼上了车,坐在昏暗的车后座里,胸膛起伏,呼吸不稳。   坐了好久,也不说开车。   他不想走啊。   司机耐心等了一会儿,景明突然抬头:“你先回去吧。”说完,人下了车,又朝小区内跑去。   杜若回到房间,开了灯,坐在地毯上缓一缓,她拿着手机犹犹豫豫时,手机突然“叮”地一下。   景明的消息:“我在门口。”   她一下子窜起身,跑去拉开门。   他跑上楼来的,微微喘气,压低了声音,说:“能进来吗?”   她脸一红,尚未开口,他道:“前几天都是你陪我聊天,今天我一个人,肯定睡不着。”   “……”杜若红着耳朵,嘀咕一句,“找借口。”   又轻声道:“何欢欢她不在。”   他一愣,走进来,拉上门了,低头看她,说:“没找借口,真睡不着。”   “哼。”她话虽这么说,人却往房间里走。   他跟上去。   她又回头:“我床特别小。只怕挤不下。”   “我看刚好。”   景明说着,自顾自拉开自己的行李箱,找了睡衣出来,轻车熟路地钻进卫生间。   杜若:“……”   很快卫生间传来淋浴的水声,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叫人无端心乱。   杜若摸了摸胸口,平复心跳,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箱子塞到柜顶,又把他的小箱子摆好腾出空间。瓦力哧溜一下凑上来清理轮子上的泥巴,可开心了。   没一会儿,他回来了,脸庞干净,头发湿漉,从头到脚带着清香。   房间本来就小,他一大只走进来,更显空间逼仄。   她莫名不敢看他,从他和柜子的缝隙里钻过去,与他擦肩而过,小声:“吹风机在抽屉里。”   她抱着睡衣去了浴室,满脸通红地洗头洗澡出来。   景明躺在她床上,闭眼睡了。   她的床实在短小,还不足他身高,他侧身睡着,双腿蜷起,霸占整张床,只在他胸前留给她极小一块空间。   杜若沉默而紧张地吹完头发,放下吹风,回头看,他安静闭着眼,或许今天是真的累了。   她关了灯,只留床头淡淡的香薰灯光。   床上实在没地儿安身,她小心翼翼挤上去,腿脚蜷成一团,小声道:“我腿没地方放啦。”   他懒懒地把脚移开,她刚把腿伸直,他的腿压上来。   她脸皮热得冒泡,想推开他。   他睁开眼睛:“不放这儿我腿放哪儿?谁叫你床那么小?”   她面红耳赤:“你非要睡这儿还赖我?!”   没想他轻邪一笑:“赖你怎么了?”人闭着眼,手脚并用,八爪鱼一样把她缠得死死的。她较着劲儿,他轻松制服。较量中,他手隔着衣服在她身上摸了一道,忽睁开眼,认真问:“你睡觉为什么穿着胸衣?不嫌膈得慌么?”   说着帮她解开。   杜若脸庞如火烧,挣扎:“你松开!”   他不管,搂着她闲闲睡觉。   她憋着气挣啊挣,挣不脱,他忽然再度缓缓睁眼,盯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瞧了半晌,低声道:“再动要起反应了。”   杜若猛地一僵,不动了,脸红得要爆炸。   她静止了好几分钟,直到听见身边的人渐渐呼吸均匀,以为他睡了,才轻轻挪动一下腿脚,想换个姿势。   这一动,他突然一个翻身压去她身上,握住她的手腕子摁在枕头上。她吓得一声尖叫,他压着她,俯视的眼神明亮,锐利,带着掩饰不住的情欲,   “我刚说什么来着,嗯?”    第76章 chapter 76   chapter 76   “啊!”杜若失声轻呼。   景明一个翻身压制住她, 将她手腕摁在枕头上。   她顿时喘不过气, 张开口想深呼吸,下一秒他整个人压下来, 低头封住她的唇,舌尖直捣而入,与她的紧紧交缠, 他狠狠吮着她的唇舌,霸道, 强势, 不容拒绝。   “呜——”她舌根发疼,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挣了挣手,可手腕被他死死摁在枕头上, 动弹不得。双腿徒劳地踢腾两下, 便柔软了下去。人也缓缓闭上眼睛。   她又何尝不想念他柔软的双唇,他炙热的怀抱,他少年般干净清爽的男性气息。仿佛做梦一样,她很快给他回应, 乖巧而温柔地含住他的唇,辗转轻吮。   他轻轻松了她的手,她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紧紧搂着, 像要把自己嵌进他身体里去。手指也情不自禁伸入他微湿润的发间, 轻轻抚摸, 引得他头皮上一阵颤栗。   小小的卧室里,只有香薰灯的微光。   “呜?”瓦力嘀咕,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眨巴眨巴眼睛。   景明呼吸凌乱,慢慢松开她的唇,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眼神明亮,炙热。看她面颊绯红,双眸清润,单纯而真挚地仰望着他。柔柔暗暗的灯光下,女孩美得无以复加。   他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目光从她发间滑落进她眼瞳,说:“你变漂亮了。”   “哪有?”   “哪儿都有。这儿,”他吻一下她的额头,“这儿,”吻一下她的眉毛,“这儿,”吻她的眼睛,“这儿,”鼻梁,脸颊,嘴唇,下巴。一处处啄下来。她痒,缩着脖子咯咯笑。   他眸光渐深:“春儿。”   “嗯?”   “在你家的时候,我就想了。”他说,“每夜都想。”   她蓦地心口一紧,自然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那时在你家,得忍着。”他轻咬下嘴唇,或许觉得有点儿尴尬,低笑了一声,“我爸说,有女朋友了,去女孩儿家里,不能跟她住一屋。对女孩家不尊重。”   “今天终于回来了。”他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像山涧的溪水。隐隐期盼,而又势在必得。   杜若脸已红成小番茄,嘀咕:“你还记不记得那次,说试车成功了去大溪地玩,要我跟你住一屋。”   “嗯?”   “其实……”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两下,软声,“我那时就同意啦~~~”   他一愣,突然就笑了两声,肆意,张扬,笑声在胸腔震荡着。   笑完便低头再次吻住她。   她顿起战栗,轻哼一声,蜷缩起来,像只小虾米般勾住了他。   小床上的两人拥挤在一处。   光线昏暗,   “春儿。”他嗓音暗哑。   “唔?”   “看着我。”   她面颊绯红,睁开眼,男人英俊的脸近在眼前,他高挺的鼻梁,鲜红的薄唇,他黑色的眼睛紧锁着她,霸道,真诚,炽烈,带着无上的占有欲。   她忽而傻笑,摸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好看?”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耳朵都红了。   这个女人,他的心尖挚爱,她是如此的温和,柔软,带着最原始纯粹的童真。   沉溺其中,再不愿醒。   狂风过境,渐渐平息。   他搂着她,嘴唇干涸,一下下啄吻着她的唇。   彼此相拥,闭着眼睛,静静地享受着温存过后的片刻安宁。   她搂着他,小手抚摸他的背,摸着摸着,忽然摸到一处疤痕。   她睁开眼睛,手指抠了抠,好奇:“这是什么?”   他闭着眼,慵懒开口:“不小心撞的。”   19岁生日,他在背后撞了一块疤。   “哦。”她没怀疑。   他闭目了一会儿,忽睁开眼睛,安静看她,见她乖巧地窝在他怀里,唇角含着一丝窃窃的笑。   “你笑什么?”   她咧嘴,笑容放大,却不回答,推开他就往床边滚。   他揽住她的腰,轻松把她捞了回来收进怀里,问:“笑什么?”   她不说,心里甜甜的,转身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到底在笑什么?”他追问。   她又红了脸,小声道:“就是很高兴啊。你知道吗,我之前有个很傻很丢脸的想法。”   “什么想法?”   “觉得遗憾,为什么上大学的时候没和你,这样呢?”杜若抿抿唇,“后来再见到你,我就想,我还是很喜欢你啊。喜欢到想把第一次给你。哪怕以后分开,也想第一次是跟你……是不是很傻?”   他静静看着她,心底忽然安静无声,半晌,将她更紧地搂进怀中,低声说:“是很傻。”   “你也觉得——”   “很傻。”他说,“我怎么会再跟你分开?”    第77章 chapter 77   chapter 77   秋天的早晨阳光稀薄, 淡金色的光线穿透浅蓝色的纱帘照亮了小小的房间。   不到七点, 杜若就醒来了,睁开眼睛, 景明仍是昨晚的睡姿,八爪鱼一样搂抱着她,像抱着一只心爱的大玩偶。   好安静的早晨啊。   她悄悄扭头看身边的男人, 看他鲜红的唇,白皙的脸, 乌黑的睫毛,怎么这么好看呢?她在心底偷笑。   他仍在睡眠中,呼吸均匀而轻浅,鼻息从她脸颊上撩过, 搔到脖子根。   她有点儿痒,缩了缩脖子。   这一动, 他醒了。眼神有些茫然,像被扰了好梦。   杜若:“吵醒你啦?”   “该醒了。”景明翻了个身平躺着,揉揉眼睛, 哑声问,“几点了?”   “快七点。”   景明睁开眼, 怔了半晌, 没料到自己会睡到七点。想完了, 翻个身又把她搂住, 长手长腿压她身上, 皱眉指责道:“你这床太小了, 睡着难受。我骨头都快断了。”   “那你快点儿起来吧。”杜若推他,推不动。   他搂着她,重新闭上眼,安安静静,呼吸均匀。   杜若心里头一软,轻轻抓住他的手臂,跟着闭上眼睛。   又睡了会儿回笼觉,景明这才终于睡饱,彻底清醒,开始在她身上揉。   杜若顾及着上班,想要挣脱,可她哪里拗得过他,不出一会儿便缴械投降,将自己完全交给了他。   初秋的阳光柔柔地洒进来,狭小的房间里,小床吱呀,沙哑的喘息与柔弱的呻吟交缠在一处,肌肤相亲,黏黏腻腻。   瓦力从睡袍里钻出来,歪着脑袋好奇地眨巴眼睛。   一室欢愉的馨香。   八点多的时候,杜若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束缚,滚下床:“我先去洗漱了。”   她裹着睡袍逃去洗手间,摸摸揉揉自己的肚皮,觉得有些发胀难受。可心里甜丝丝的,仿佛经过这场仪式,她和他的过往与未来,苦难与欢乐,自此就交汇缠绕在了一起。   她愉悦地把自己清洗干净了,回去房间。   景明这才慢悠悠坐起来,长手长脚占据着整张床,揉一揉滚得有些乱的头发。   杜若道:“抽屉里有新牙刷和毛巾。”   “嗯。”他下床,一步就走到门边,开门出去了。   数分钟后回来,人已整理得清清爽爽。   景明站在地毯上,弓腰对着镜子捞了捞头发,随口道:“你那个舍友回来了。”   杜若顿时头皮一麻:“什么时候?”   “有一会儿了。我刚进洗手间的时候,她开门进屋。”他看向镜子里的她,蹙眉问,“她叫何什么来着?”   “欢欢。”杜若应着,紧张地从椅子上起身。   景明:“她怎么起了个小狗的名字?”   杜若瞪他一眼,到门边听了下外头的动静,没声音。她交代:“你在这儿好好待着,别乱跑。”   景明回头,扫一眼狭小的室内:“你这小地方可以’跑‘?”   “……”   杜若上前就要打他,他立刻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她再次瞪他一眼,转身出门了。   杜若走到何欢欢门前,按捺住忐忑的心情,推开门往里头看:“……欢欢?”   欢欢正收拾衣服,扭头过来,一脸坏笑:“你这家伙!我不在家,你玩得够欢儿啊。就你那小床哟,啧啧啧。”   杜若脸一红,条件反射地狡辩:“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欢欢噗嗤笑:“我想哪样儿了?我想不想哪样儿,你们不都迟早那样儿?再说,就你这脸红的,你还骗得过我?”   “……”杜若上前打了她一下,岔开话题,“你还说我?自己不是跑去曾可凡那里住。”又问,“订婚仪式要我帮忙吗?”   “不用。都交给策划师了。不过,有件事要跟你讲。”   “什么?”   何欢欢有些歉疚地笑笑:“我要搬去跟曾可凡住了。你别怪我,事发突然,我……”   杜若进门时就看出来了,打断:“你说什么呀。难道我捆着你一辈子不让你出嫁呀?”   “我走后,你要不要换来我这间屋,把你那间租出去?合同的话,我跟房东说转给你?”   杜若摇头:“算了。你走了我也不想住这儿了,还是去公司附近找间好点儿的公寓。”   “也好。我有空的话,陪你去看房子。”   “行啊。”   杜若跟她聊完回到房间,景明已换好衣服,身姿挺拔站在窗边打电话:“行,我过会儿去找你们。”   放下电话,扭头看杜若:“我过会儿去见何望万子昂他们。”   “嗯。”   好事儿啊。   她抿着唇笑,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画眉涂口红。   景明斜靠在衣柜上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不化妆比较好看,年轻。化妆显得比实际成熟很多。”   杜若叹了口气,不经意道:“我也不喜欢化妆,不喜欢打扮得一丝不苟,穿着一点儿都不方便的衣服。也不喜欢应酬,不喜欢销售,只想自由自在,不被拘束地做研发。可哪有那么好的事?”   景明走过去,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下颌轻靠住她的鬓角,注视镜中她的眼睛,问:“杜若春。”   “嗯?”   “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杜若的眉笔顿了一下。   他低声:“说实话。”   “过得不错啊。就是……有时候在深夜一个人回家的时候,会觉得这样的奋斗有些空虚,不知道意义在哪里。”她说完,又冲他笑笑,“不过只是偶尔啦。哈哈。”   他却笑不出来,低头将脑袋埋在她脖颈上。   是他做得不够好。   如果那时,他不那么年轻就好了。   他一言不发,她却将他的心思揣测得清清楚楚,道:“可现在我也觉得很好啊。要是当初在一起,或许中途吵架分手了也说不定呢。”   他默然半刻,忽而一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她,说:“你很快就不会再做你不想做的事了。”   杜若回头:“还是收购元乾的事?”   “嗯。”景明松开她,说,“元乾的产品和技术都做得很好。……我过些天应该还会去趟元乾。到时顺道去看看你。”   杜若一愣,脸色微妙。   景明:“怎么?”   杜若:“我们在一起的事,先别在公司里公开,不太好。”   景明微微眯眼,嗤一声:“我怎么感觉又回到大学了?”   杜若:“我公司的人都不认识你,让他们知道有必要吗?”   景明:“易坤认识我啊。”   这人能再幼稚点儿吗?!   杜若咬嘴唇,拿上包,推他:“好了快出门了,我要迟到了。”   景明往外走,回头把四周扫一圈了,讽刺道:“一个公司的副总住这么破的小区,易坤真够抠门,我看他对你也没多好。”   “……”杜若本想解释,可这人明显在吃飞醋,罢了罢了,随他去了。   杜若搭景明的便车上班,踩着点儿准时到了公司。   星期一上午是例会,杜若走进会议室时正好碰见易坤,两人到会议桌前坐下了,易坤问:“回来了?”   杜若:“嗯,昨晚到的。”   易坤:“你妈妈怎么样了?”   杜若:“没事儿,都已经好了。”   “嗯。”   “这段时间,没什么工作耽误吧?”   “没有。都转给黎清和跟邬正博了。”   “嗯。”杜若点着头,松了口气。   易坤看她半刻,要说点儿什么,其余开会的人走了进来,他便移开了眼神。   景明把杜若送到公司楼下后,给杨姝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简单说了想法又交代了几件事,随后去了趟何望他们的实验室。   几个大男生再见面,何望先一句话没说,上前就给了他一个大拥抱。   景明一怔,万子昂和涂之远接着拥抱了他。   景明笑出一声:“能别这么矫情么?”   何望道:“杜若一直说,仪式感是要有的。给个拥抱,欢迎你回来。”   几人相视一笑,之前的小摩擦顷刻间散去,曾经熟悉的感觉也回来了。   “来,让你看看我们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何望领着景明在实验室里参观了一圈,给他介绍他们这些年的研究成果,从AI电脑内部的各种新算法新运算,到各种具备自主学习能力的机器人。实力已远超国内同行,能与欧美强者匹敌。   这些年,所有人都进步不小。   景明道:“看来你们都没落下,还有实力能重新进Prime。”   “去你的!”何望揍了他一拳。   万子昂又解释道:“其实当年的事,除了技术限制没有取得突破,也有一些客观原因。当年承载信息的物理装置也都到了极限,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们的发挥。可如今,量子计算机开始普及,能供我们大施拳脚了。”他认真看向景明,“真想清楚要回来了,老大?”   “何望说得对,这条路我不走,别人也会走。”景明唇角一勾,放肆道,“与其留给别人祸害,还是让我们上吧。”   涂之远畅快笑出声:“行!我们就再搅他个天翻地覆。”   四个大男孩聚在一起,简单地聊一下Prime重建的可能性。   “春和科技目前运营上的业务主要有杨姝和其他几个副总在管。这些你那我的工作重心也始终都在研发上边。”景明简要说了下他的构想,“Prime实验室重建之后,纳入春和科技研发中心内部,相当于一个更加纯粹且又独立的研发部门。公司为实验室投资,实验室与公司双向持股。同时研发中心的其他人才与资源都与Prime实验室互通交流,双向吸收和输出。你们看怎么样?”   几人都很赞成这种构想。   何望甚至问道:“我去,你其实早有准备吧?”   Prime若真要发展成无人驾驶汽车帝国,势必离不开专业的经管人才和庞大的组织架构。而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再像年少时那样,将所有的热情和专注投放在科学研究上,不断打破瓶颈,一往无前。   景明跟何望他们聊完,又马不停蹄返回春和。   走进电梯间等电梯时正好碰见办完事准备重新上楼的杨姝,几人一同走进电梯。   景明问:“工业区那边怎么样了?”   三年前春和成立时,在工业区圈了块地建新址,以待公司扩张之后能搬至新处。半年前,基础设施建设完毕。这半年间一直在填充优化内部设施。装修装潢之类的早就搭理好,但设备类进展稍慢。   杨姝:“一个月内所有设施可以就绪。”   景明:“太慢了。”   杨姝沉吟半刻:“最快二十天。尤其是研发中心,很多高端的实验设备都从国外进口,前期采购手续都办好了,但最快也要二十天才能到。”   景明:“行。”   杨姝问:“看来,跟何望他们谈得很好?”   景明:“一切顺利。”又转头看她,道,“以后我的工作重心转去Prime,春和的其他事务就全权交给你了。虽然以前也是这样。”   杨姝被他这郑重的语气弄得愣了一下,微微笑了:“我知道。”   景明:“辛苦了。”   杨姝再度一笑:“不必。说实话,我也想见证并参与一个帝国的建立。不论是春和还是Prime。”   景明看向金色的电梯壁,眼神锐利,自言道:“春和。Prime。让世界来见证。”    第78章 chapter 78   chapter 78   下午快下班时, 杜若习惯性地准备赶去工业园, 还没下楼却收到景明的短信:“我在楼下等你。”   车停在路边。   她上了车,说:“我还准备去实验室的呢。”   景明一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说着, 无意识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   杜若心里头一暖,凑过去靠在他肩上。   路上有些堵车, 走走停停,他却似乎心情不错, 手指时不时拨弄她的手心玩儿,挠得她痒痒的。   她仰起脑袋:“跟何望他们聊得很好?”   “嗯。”   她笑了一下。   “笑什么?”   “看你心情不错嘛。”   没多久,奔驰车驶进一处新开发的工业园区,绕过空旷无人的街道, 停在一堵围墙前。   景明领杜若下了车, 从墙上一道小铁门里绕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草坪和绿化带, 路两旁种满了银杏和枫树。沿主干道走去,区内大块新建的现代化商业工业建筑群, 如办公楼,车间, 停车场……   其其中一栋楼整体设计时尚而超前,乍一看, 看一辆巨大的赛车,极富艺术感。   “这楼太漂亮了。”杜若还没反应过来, 问, “春和新建的办公楼吗?这么多栋。”   景明走上前, 握住她的手,说:“春和的研发中心,也就是Prime实验室的所在地。”   杜若瞪大眼睛,吃惊地扭头看他。   景明闲散一笑:“有这么夸张?”   杜若解释:“我不是意外Prime重建,我是意外这栋楼太大了。”   “那么大的目标,当然要这么大的楼才能装下。”景明说。   他看着那栋楼,像是突然看到了当初的那个晚上。他们十一个人坐在路边畅想未来的时候,说过,要让Prime的无人驾驶汽车遍布世界各地,要建立名为Prime的帝国。   杜若同样想到了那个红酒微醺的夜晚,少年们的笑声在北京的夜色中回荡。   她微微触动,心生感慨而又暗怀斗志:“也对。Prime既然要重新上路去追逐我们当初的构想,规划自然要更加长远。”   “决定了重回这条路,研发必将是核心。”景明说,“Prime永远都不要再重蹈覆辙。”   身边的年轻人望着那栋楼,目光坚定,却落寞;笃信,却又遗憾。   杜若心一疼,上前搂住他的腰,轻声道:“我觉得他在天上,会为现在的你高兴呢。我们等了六年,他何尝不是等了六年,因为那也是他毕生的梦想啊。”   景明沉默无言,只将手掌落下,覆住腰间她的手腕,紧紧握住。   “景明。”她搂着他,同样坚定而笃信,“我有种预感,我们的Prime,这次一定会乘风破浪,一往无前。你相信吗?”   他抬头眺望秋天高高的蓝天,绚烂的天光倒映在他眼中,清澈见底,   “信。”   ……   从园区内往外走时,杜若提议回家做饭,景明嫌麻烦怕她累,决定在外头吃,又说以后请个保姆在家做饭。   杜若听他这话,隐约察觉出哪儿不对,但也没在意。   两人在外头吃过晚饭后,杜若还挺单纯地跟司机说:“能先把我送回家吗,这样不用绕远路。”   司机看一眼景明。   景明看杜若,道:“我把放在爸妈家的一堆资料全搬回来了,你帮我去整理下。我一个人忙不来。”   杜若乖乖答应:“好呀。”   到了景明住处,杜若环顾干干净净的大客厅:“资料呢?”   景明:“当然在书房。你是不是傻?”   “……哦。”   两人沿楼梯往上走,刚过拐角,听见滋滋滋的机器声,下一秒传来伊娃乖巧萌萌的声音:“你回来啦~~~”   景明走上台阶,欢快的小伊娃一下子飞扑到他脚边,小爪子抱住他的腿,开心地望住他。   杜若心头一动,惊讶不已:“她还在呢?”   伊娃扭头看向她,脑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眼睛眨巴眨巴辨认着什么。终于,她眼睛一亮,高兴地挥舞着小爪子,哒哒哒跑去她脚边,噗通一下抱住她的脚,软软道:“你这个女孩子脾气不好哟~~~”   杜若蹲下来把她抱怀里:“伊娃,好久不见啊。”   伊娃拿小手蹭蹭她脸颊,糯糯道:“我好想你呀,你想不想我呢~~~”   杜若心都软了,摸她脑袋,抬头看景明,“她变聪明了。”   景明颇嫌弃:“你以为像你家那个,笨笨的,话都不会讲。”   杜若一头黑线,正要说什么。   伊娃安抚地摸摸她,嘀咕:“哎呀,我错啦,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   景明:“……”   杜若噗嗤笑了起来。   “我算是白养她了。”景明说着,走去书房,杜若跟着去,伊娃也哒哒哒尾随,挥舞小手:“白养她了~~~”   景明:“……”   这几天,景明把放在父母家中的图纸全搬来了,书房里到处堆着。   杜若坐在地上,帮他整理资料,问:“这些资料以后怎么处理?都搬去Prime实验室?”   “嗯。实验室两三周后一切就绪。何望他们到时都来。”他翻着稿纸,忽抬头看她一眼,“你呢?”   杜若小声:“我找时间辞职。”又侥幸地问,“可如果元乾被春和收购,我就不用辞职了,直接内部调动。”   景明哼一声:“就易坤那性格,收购他能跟我磨一两个月。”   杜若心想,你那狗脾气好意思说别人。   “你们到底因为什么没谈拢啊?”   景明:“权利,钱,条款,呵,多了去了。他那人龟毛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   杜若:“……”   我不知道啊……   天,   这两人到底是谈合作呢,还是故意较劲给对方找不痛快呢?   算了,她不掺和。还是安心整理资料吧,那是Prime未来的一砖一瓦。   两人做着事,伊娃转来转去,偶尔看看纸上的内容,好奇地思索,偶尔轻碰杜若一下,找她玩儿。   渐渐夜深,她窝在杜若腿边,乖乖休眠了。   杜若打了个哈欠,一看,十一点了。   景明说:“太晚了,你住这儿吧。司机都下班了。”   杜若诧异:“你的司机还下班的?”   景明:“我这儿很人性化的。”   杜若犹豫:“可我衣服都在家里呢。”   景明:“明早送你去换。”   杜若仍拧眉思索。   景明起身,一身疲惫的样子:“行。我送你回去吧,顺道去医院开点儿安眠药。”   杜若一愣,拉住他:“算了,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儿睡觉吧。”   “那我去给你找件衣服当睡衣。”景明走出书房,一时没忍住,嘴角无声地勾了起来。   浴室里亮亮堂堂,地板墙壁皆是很有质感的灰黑色,长长的雪白的洗手台,镜子一尘不染。   杜若洗完澡,套上他的白衬衣,宽宽大大的。她拉起衬衫领口,看看金丝线的暗纹,凑到鼻子边嗅了嗅,有他身上香香的味道呢。   她挥着长长的袖子走出浴室,景明也已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书。   听见开门声,他抬眸,他的小女人穿着他的衬衫,手缩在袖子里,衬衫下摆露出白嫩纤细的双腿。   她里头什么也没穿,有些不自在地过来他身边,正准备坐下,他伸手一拉,她跌坐去他腿上,姿势暧昧。   他缓缓抬眸,落地灯的光照进他眼睛里,像装着一整个星系。   掌心炙热,隔衫抚摸,眼中欲望明显。   只是一个眼神,便把她看得耳热心跳,她双手搭他肩上,乖乖低下头,亲吻他柔软的双唇。   他轻缓地吻着她。   衬衫下摆,女孩的肌肤柔软细腻。   “嘶——”她骤然一缩。   “怎么了?”   “疼。”   “我看看。”   “别。”她羞红了脸,起身想逃。   他拉住她手腕往身前一带,   她膝盖一滑,跪坐在他身上,姿势愈发大胆。他轻笑出声,套她身上的宽大衬衫已同无物。   她耳朵发烫,扭来扭去。落地灯光照在她脸上,她慌乱不已,嘀咕:“把灯关了吧。”   他不理,仰头轻啄她发热的小耳朵,嗓音暗哑:“春儿。”   “唔?”她不安扭动,躲他的手,又慌又乱,心尖儿发颤。   “搬过来跟我住。”   “……”   “好不好?你不在我睡不着。”   “我……”   “我不想再吃安眠药了。”他说,嗓音性感而蛊惑,“春儿,你就是我的药。”   这话酥得她浑身过电,呜出一声。   她羞得脸上要滴血,不敢看他,只求不面对他,便扑上去搂住他脖子。   而他揽住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倒在沙发上。   ……   杜若第二天醒来时,睡在蓬松柔软的大床上,稍稍一动,腰酸肉痛。   “醒来了?”他早已起床,走过来俯身摸她额头,又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他看上去精神很不错。   可昨晚从沙发到床上,她快被他折腾死。   此刻,他衣衫完整,而她光溜溜缩在被子里。窘窘地看他一眼了,问:“没睡好吗,起这么早?”   景明瞧她半刻,一笑:“现在九点。”   杜若惊愕,腾地坐起身:“你怎么不叫我?!”   “我看你太累了。”   “……”   杜若心里宽面条泪,昨晚两点才睡,能不累吗!   她踹他一脚,匆匆穿衣:“都怪你!没时间回家换衣服了。今天要开会谈收购的事呢。”   景明看她一眼,要笑不笑的。   “……”杜若嘀咕,“想都别想,我是不会给你透露信息的。”   “呵。”他讥讽一声,“我需要安插眼线?你以为昨晚是美人计出卖肉体呢?”   杜若耳根通红,翻个白眼,跑去洗漱了。   再出来,他正往衬衫上戴袖扣。杜若见是当年她买的那枚,立刻拉住他的手:“别戴这个了。”   “为什么?”   她小声:“太便宜了。”   他拨开她的手,道:“戴在我手上,谁会认为它便宜?”   她一愣。   是啊,戴在他手上,谁不认为是价值数万呢。   “你就拽吧。”她说,心里却偷笑不已。   自负,傲气,还是她喜欢的那个景明。   出门前,景明给了她一把钥匙。   “搬家的事我交给陈贤了,你别操心,今晚搬过来。”   “嗯。”   杜若九点三刻才到公司。   所幸十点开会,几个副总也都刚到,并没耽误。易坤也没过问。   关于收购,公司内部分歧不大,没人反对收购,侧重点都在条款上。   易坤把春和给出的条件,包括收购金、收购后人事职位的变动、权利一一摆上台面。   杜若听完,发现春和给的条件不错,但相应地对元乾的掌控力也很大。总体上来说是个不错的交易。其他副总也都这么认为。   唯独邬正博说:“春和资金雄厚,再压一压,可以争取更多利益。”   易坤:“我也这么想。”   杜若才知,易坤对春和还是比较满意,但能争取更多又何乐不为。反正对方是景明,让他膈应些天也不要紧。   而景明心里肯定一清二楚。所以两人才磨得那么起劲。   散会后,杜若叫住易坤:“师兄,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杜若迟疑半刻:“等收购案完成,公司人事变动会很大。我想,到时可能,不在这个位置继续干了。”   易坤挺平静的,问:“有别的打算?”   “觉得这两年挺累的。副总这个职位,不是很适合我,有些勉强。我可能还是更适合简单点儿的研发环境。”   易坤默然。杜若的性格,他很了解。这两年她的表现和努力,他也都看在眼里,   “这份工作,的确不怎么让人开心。”   “也不是。这两年受你照顾很多。”   “相互的。元乾有今天,你功不可没。”易坤竟极淡地笑了下,忽问,“是有别人来挖你吗?比如……景明。”   杜若一愣,低下眼皮。   易坤没拆穿,早已料到,她的心依然还在他那里。   他没来得及开口,好像不知道哪一步走迟了,又或许,无需开口,早在很多年前,就走迟了。   杜若道:“你放心,公司的事,我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易坤并不担心这个,他了解杜若不会做这种事,也了解景明不屑做这种事。   他道:“再怎么,也等收购后拿了钱再走。”   杜若又一愣,噗嗤笑:“那是当然。”   杜若下午按时下班,陈贤来接她,说景明在开会,要晚点回来。他已经找好了搬家公司。   杜若说好。   找来的人非常负责专业,她几乎没有费力,工人们便把一切都打包收拾好,装进整洁干净的箱子里,运去了景明家。   她的东西并不多,厨房用具洁具全扔了,只剩书和衣服。   杜若拉开景明卧室的衣橱门,一下子呆在原地。   这衣橱只怕比她跟何欢欢租的房子还大,一排一排,还带拐弯和走廊。分类挂衣服的,放鞋子的,放领带的,放袖扣的,放手表的……琳琅满目。   她好奇地四处看,目光扫过大几十块手表和一堆袖扣,海蓝色的,黑色的,白色的,蓝宝石的,松木的,玳瑁的,晶石的,安安静静躺在各自的小木格子里。   杜若四处走一圈,发现景明特地空出了一排衣柜给她,她把自己的衣服全塞进去,还绰绰有余。   完了整理图书,书房的柜子上也给她留了位置,她把书码好,又把休眠的瓦力放在沙发旁。   伊娃好奇地凑上来,歪歪脑袋,围着瓦力左看右看,半天才鼓起勇气,小心地碰一碰,刚碰上又赶紧缩回手。   滋滋滋,她抬头,糯糯地问杜若:“这是什么呀?”   “他是瓦力。”杜若摸摸她:“等他醒了跟你玩嗯。”   伊娃开心地挥小爪,娇娇道:“他长得真好看~~~”   小家伙高兴地围着瓦力转圈圈,等他醒来。   杜若笑着起身进了卧室,把香薰灯收进床头柜子里。   拉开床头柜,却看见一部黑色的iPhone 7手机和充电线。   六年前的手机。   杜若稍稍奇怪,旧手机怎么还留着,放在床头呢。   她无意摁了摁,有密码。   她哪里猜得到。   撇撇嘴,手机放回去,关上抽屉起身走了。    第79章 chapter 79   chapter 79   景明进家门的时候, 稍稍愣了一下。   家中细微之处有了些变化。   玄关旁的窗台上摆着一排软嘟嘟的小多肉。一尾小小的鱼儿在茶几上慢慢游动。沙发后的置物架上立着一只红色的花瓶,里头插了两三根长树枝。餐桌上一只小小的釉彩细口瓷瓶, 里头放一朵明黄色的波斯菊。   家里头添了暖色。   厨房料理台上堆着一丛丛切好的青椒丝、牛肉、虾仁、鸡蛋、黄瓜等食材,似乎等着男主人回家了再下锅。   可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   他放轻步伐,走上楼梯, 没听见伊娃的声音。   起居室里, 伊娃守在充电的瓦力身边,眼巴巴地执着守候。   她看见景明,一下跑来他脚边, 指着瓦力,软软地问:“这是什么呀?”   “瓦力。”   “哦~~~”   瓦力电充满了, 抽了插头。   下一秒, 瓦力睁开眼睛,高兴地左看右看, 看见伊娃了,笑眼弯弯, 扑上来就唰唰唰给伊娃从头到脚地清理。   伊娃吓一跳,跐溜跑去景明身后躲起来。   瓦力愣住, 呆呆看着她。   伊娃偷偷歪脑袋出来,害羞地看他一眼。   瓦力眯眼笑笑,转头又冲去沙发旁边, 唰唰唰清理。   伊娃小心翼翼从景明脚后溜出来, 悄悄走到瓦力身后, 伸出小爪子, 轻轻碰他一下。   瓦力立马转身,伊娃嗖地后退半米。   瓦力继续眯眼笑。   伊娃眼睛眨巴眨巴,萌萌道:“你是谁呀?”   “呜~~~”瓦力高兴地挥舞小手,围着伊娃转圈圈。   伊娃滋滋滋地扭动脑袋看他,糯糯地说:“你是瓦力。”   “呜~~~”瓦力开心地挥舞小手。   伊娃脑袋左歪歪,右歪歪,也跟着挥舞小手:“呜~~~”   景明弯腰拍拍他俩的脑袋,走进卧室。   室内只开了盏台灯,静悄悄的。   杜若蜷缩在蓬松大床的一角,睡着了。   他扔下外套,过去钻到她身边躺下,搂住她的身子。   她一下子醒来,揉揉眼睛,咕哝:“我怎么睡着了?”   他低声:“等我呢?”   “唔。”她还没太醒,睡眼朦胧。   “没吃晚饭?”   “吃了面条。”她睁开眼睛,清醒几秒,挣扎一下,“你还没吃吧?我下去做饭。”   “吃过了。”他低头,拿嘴唇碰碰她的鼻子。   “你怎么回来那么晚呀?”她嗡嗡一声,有一小点儿抱怨,“就像不知道有人在家等你一样。”   “公司要搬迁,事情特别多。”他揉了揉眼睛。   她又不生气了:“很累了吗?”   “还好。”他将她揽进怀里,嗅了嗅,女孩的身体香香的,软软的,温柔而纤细。   “我今天跟易坤说辞职的事了,但走程序要段时间,估计要到下个月。Prime那边是个什么安排,需要我尽早过去吗?”她说完,没下文了。   卧室里悄然无声。   杜若抬眸一看,身边的男人竟已安然睡着。   她没再说话,亦轻轻阖上了眼。   今天刚搬来,原本有些不太习惯,觉得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   可此刻他在身边,突然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有他之处,便心安。   想必,他也是一样。   之后的大半个月,杜若忙于离职前的工作交接,景明忙于Prime实验室的规划和重启。彼此都是早出晚归,聚少离多。   时光一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   气候一天天转凉,窗外的银杏树也变得金黄。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杜若都蜷在冰冷的被子里瑟瑟发抖。而如今,身边男人的胸膛炙热滚烫,小火炉一样。缩在他怀里,她温暖而安稳,仿佛连深秋清冷的早晨都褪去了寒意。   那天上班前,景明说:“今晚早点儿下班,带你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神神秘秘的,眉梢唇角的恣意却挡也挡不住。   杜若猜想,应该是Prime实验室的设备全部到位,一切准备就绪了。   可到了下午,他来接她,车却驶去一处私密性极好的餐厅。   那餐厅由大片的四合院改造而成,朱砖灰瓦赭红墙,回廊楼阁树木流水,纸灯笼挂在廊上随风轻摇。   杜若看着熟悉,蓦地回想起来,这是六年前他们和言若愚老先生吃饭的那家中餐厅。   走进包厢,何望万子昂和涂之远已经在里头等候。   一见面,何望便吐槽:“刚在环路上就看见你们车了,你俩在车里磨蹭什么呢?能不能对我们这些单身狗友善点儿?”   杜若瞪她:“过会儿先点一屉虾饺把你嘴堵上。”   何望挑眉:“诶!早点好了!我是不是很了解你?”   杜若笑着白他一眼,目光扫过红木大圆桌上,见摆着十套精致的中式碗筷。她心头一突:“该不会——”   话音未落,听见一道爽朗的男声:“该不会忘了我吧?”   杜若惊喜回头。   朱韬向毅他们五个留在美国的人全回来了!   景明站起身,朱韬直奔他而去,上前就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曾经的兄弟用力抱在一起。   朱韬有些激动,眼睛微湿,拍拍景明的后背:“辛苦了……辛苦了。不容易啊,辛苦了。”   景明戏谑道:“我开车来就几十分钟。你们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你们比较辛苦。”   朱韬哈哈大笑。   男生们全起来了,众人一一拥抱过。   朱韬又轻轻抱了抱杜若,随后坐下,开玩笑:“早知这样,当初就该把杜若打包了送去MIT。”   杜若扁嘴:“是呢,后悔死了。他说不准我去找他,我还真听了他的。”   景明笑一声,摸摸杜若的后脑勺:“我那说的是客气话,谁知道你真不去呢?”   杜若扭头:“那怪我了?”   “……”景明顿一秒,挑眉,“得。这事儿怪我。这顿我请了。”   万子昂呵呵一声:“去!本来就你请!”   涂之远:“罚酒吧!景明,今天得喝点儿红酒了吧?”   景明点头:“行啊。”   他端起红酒杯,扫一圈,语气认真了,说:“这杯,为过去赔罪。”   桌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这些年,都辛苦了。”景明说,“欢迎回来。”   何望拿起酒杯,认真冲他敬了一下,道:“一起。”   其他人也纷纷举杯:“一起。”   十杯酒在玻璃转台上轻轻一碰,悉数饮尽。   灯光折射其中,流光溢彩。   放下杯子,年轻人们相视一笑,恩怨皆泯。   朱韬兴奋道:“新的Prime实验室你们都去看了?”   景明抬抬下巴,指了指何望:“这小子进门后说了二十个卧槽。”   何望:“操,朱韬去能说五十个!”   万子昂一贯谦逊低调,也道:“是我这些年国内外见过最高端的实验室。明天带你去看。”   朱韬更加兴奋:“那我今晚要睡不着了。”   “别!您快点儿把时差倒过来吧。”涂之远说,“这些天我们都在加班做规划呢,过段时间实验室就要公开揭牌了。”   “我明天就能工作。”朱韬夸张地一撸袖子,“哪天揭牌?”   景明看他:“这月13号。”   朱韬愣了愣,随后用力点头:“好。11月13号。这天好。”   到那天,就整整六年了。   朱韬有些感慨:“你们也都知道,这些年国外无人驾驶发展很快。美国六年前批准无人汽车上路后,无人驾驶份额大幅上升。但没想到国内还落后这么多。”他说到此处,多少有些痛心。   何望道:“政府已经大力扶持,这几年发展也不小,但能公开上路的依然没有。”他沉默一下,说,“其实我们六年前的技术放到现在的国内,也能称得上是顶尖水平。”   杜若正喝着汤,察觉到一丝遗憾气氛,放下汤匙,笑道:“但现在的我们远超六年前。我不觉得迟了六年有什么遗憾,反而觉得这些年的充电和冷静是至关重要的。再说了,景明以前说过,这是一场马拉松赛跑,前头几百米跑输了,没关系。后头的路还长着呢。”   餐桌上的氛围一时间又提了上来。   何望冲她抛媚眼,竖了个大拇指。   万子昂也道:“杜若说的很对。我们的路还很长,在起点处摔一跤,或许从长远看,是件幸事。”   景明扭着头,凝视她好一会儿,唇角微弯:“我什么时候说的?”   杜若吐舌头:“那次展会,你跟言老说的,被我偷听到了。”   景明略一回想,好像是有那么件事,恍惚已过去多年。   他道:“你那时就注意我了?”   “……”杜若不客气地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他又重新半瘫回椅子里了,悠然淡笑。   万子昂对朱韬科普:“现在国内最有名的无人驾驶汽车公司是鹏程,就当年要找我们合作的那个。”   朱韬回想一下,说:“那个叫董成的,的确是个精明的商人。”   “鹏程存在的意义主要是帮母公司瑞丰捞钱博关注,争取政策扶持和减税。”万子昂说,“景明之前拆过鹏程的车,自身技术很烂,基本靠拼凑供货商产品。”   何望不屑地嗤笑一声了,又畅快道:“然后这行里顶尖的几个供货商,都让这位给收了。”指指景明。   朱韬大笑:“你小子!早有准备啊!”   景明皱皱眉,说:“还差一个元乾。”   朱韬:“易坤那公司?”   景明:“对。要是让竞争对手拿去,会有点麻烦。”   何望:“谈了快一个月,还没谈拢?”   景明:“易坤这人烦得很。”   桌上几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   而作为元乾副总的杜若,默默吃菜,不发表评价。   景明往她碗里舀了两勺虾仁,跟她说:“我明天会去趟元乾。”   “收购案的事?”   “嗯。”   杜若蹙眉,的确,月中Prime就要揭牌。估计景明已经没耐性再磨。   “那你们好好谈,别坏了关系。”她说。   他轻嘲一声:“反正已经很坏了,怕什么。”   杜若:“……”   第二天上午,景明和杨姝等人去了趟元乾公司。   来之前有预约,易坤在办公室里等候景明。   上次会面闹得很不愉快,但此次两人恢复了冷漠淡定,仿佛上次的事没发生似的,一个比一个自在泰然。   景明开门见山,也不跟他绕弯子:“今天过来,是要把收购的事情谈清楚。一天天的拉锯,你没空,我也忙。索性一次谈明。”   易坤:“这么说,是答应元乾开出的条件了?”   景明手指敲着椅背,皮笑肉不笑:“是你开出的条件,还是股东开会后开出的条件?春和的实力在这儿,被收购,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   “话是这么说,可利益吗,多多益善。”   “目前春和开出的价格已经是最优。我想这市场上,没有其他公司能开出这个价。”   “有。”易坤直视他,“就在今早,我接到了鹏程的电话。”   办公室内一时安静。   易坤:“说实话,我之前的确偏向跟春和合作。我猜你看出来了,所以不让步。但现在出了这个情况……你应该知道,我这人爱钱。”   景明看他半晌,轻讽一笑:“你这是让我竞价?”   易坤耸肩:“生意场上,自然价优先得。”   “也对。”景明靠进椅子里,捏着手指玩儿,说,“我想想,我要跟你摆出架势,说春和的实力比鹏程强多少倍,估计没用。你不关心。毕竟利益至上。”   易坤点点眼皮。   “不如这样,我换个说法。”景明眼神变了,道,“Prime重建,必定会打垮鹏程。如果元乾被鹏程收购,那就等着陪葬。   因为Prime一定会再登世界之巅。”   易坤脸色更冷,眼神直勾勾盯着景明。   倒不太生气他那番狂妄到嚣张的言论,而是万万没料到在经历六年前震惊世界的惨败之后,Prime竟要重建了。   六年前的那个景明,回来了。   两人目光对视,刀光剑影。   杨姝伸手扶了下额,景明这种人出来谈判简直能要人命。   所幸那易坤也是不吃软的人。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块,就在这时,门上传来敲门声,杜若在外头唤:“师兄。”   景明脸色一瞬变缓,回头看向办公室门。   易坤也寻常道:“进来。”   杜若推门,见景明他们正在谈事,愣了愣,她以为他下午来呢。   景明目光和她对上,不太友好。   杜若:“……”简直不知哪儿惹他了。   她目不斜视,过去把文件递给易坤:“看完了。”   “嗯。”   杜若没多停留,转身出去。   室内的气氛却微妙地缓和。   待她走了,景明重新道:   “易坤。我们不必为了互看不顺眼而较劲。除了’挣钱‘,你这人有个更大的特点,重品质。元乾那么优质的制动系统被鹏程一堆不懂技术只搞资本的人糟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但我肯定,如果能用在与你同一水准线的汽车里,你会更愿意。   春和以后会做国内第一,并以欧美同行为竞争标准。我不信你不想加入。鹏程开的条件我不会给,更不会竞价。但我可以让一步,给中间价。至于你要不要让一步,你再考虑下,今天给我答复。”   说完,他没多待,插着兜起身离开。    第80章 chapter 80   chapter 80   景明走出办公室, 表情不善,目光一扫,落在杜若办公室门上。   他大步走去。   门是开的, 人直接进去, 关上门, 落了锁。   杜若听见声音, 抬头。景明已逼近, 将她的办公椅扭个方向拖到身边,杜若一个后仰连人带椅子滑进他怀里。   “你干嘛——”   他俯身,用力咬住她的唇, 呼吸急促, 炙热,喷在她脸上。   她手里的文件纸掉了一地, 头抵着椅背退无可退,手推他一把,他松了椅子, 托住她的屁股将她放到办公桌上。一手扶住她后背, 一手摁住她后脑勺, 舌头在她口腔内肆虐扫荡。   她双腿悬空, 没了受力点,无助地蹭了蹭他的腰, 下一秒就被他压倒在办公桌上。   起初还挣扎几下, 后边就软了下去。   他跟泄火似的, 把她狠狠啃咬了一番才罢休。   杜若脸颊潮红, 羞道:“让我起来!”   他盯她几秒,又在她脖子上狠狠吮了一口,瞥一眼那儿种下的小草莓了,才冷道:“上班就好好上班,还当这儿是学校呢!”   “……”   杜若一下明白了,要被他气疯,拿膝盖顶他腹部。   景明吃痛,后退一步。   杜若坐起来,又是一脚踹他袖子上,留了个灰鞋印。   景明吃惊地瞪她,两人异口同声:   “你丫发什么疯?”   “你发什么疯?”   景明:“走了个黎清和再来个易坤,杜若春你能啊你。”   杜若:“你有病!让陈贤给你买瓶醋治治,酸不死你。”   “你给我——”景明手指她两下,刚要说什么,门上响起敲门声。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   景明立刻走上前,大掌在她头上摸摸给她整理好弄乱的头发,杜若赶紧拍干净他袖口上的灰尘。   顷刻间收拾好,杜若坐回座椅上,景明开了门,是秘书来送文件。   景明走出去,回头还冲她指了下,做口型:“你给我等着。”   杜若碍于对面而来的秘书,连白眼都懒得翻。   秘书走后,杜若揉了揉发热的脸颊,门上再起敲门声。   “进来。”   是易坤。   “师兄……”她一开口,想起景明的眼神,咽咽嗓子,“有事找我?”   “关于收购……”易坤刚坐下,看见她脖子上的吻痕。   他移开眼神,看看落地窗外的秋光,颇为无语地掀了下唇角。   某人的心智估计比他小十岁。   杜若:“你们吵架了?”   易坤没表情,不置可否道:“鹏程对我们提出了收购。开的条件比春和好。”   杜若意外,道:“我猜,鹏程打听到春和的意向,想中间截胡吧。当然,这对我们是好事,双方竞价。”   “如果春和不肯竞价,你选谁?”   杜若斟酌半刻,说:“我觉得,可以跟春和谈谈,让他们适当地让一点儿。”   “还是偏向春和?”   “春和有实力,但鹏程是虚架子。虽然被收购,钱分在我们几个股东头上有很大一笔,但元乾毕竟是我们的心血,也是今后继续奋斗的地方。也该给它一个好的发展平台。”   易坤反问:“你又如何确定春和的实力比鹏程强?”   杜若被问住了。   春和在无人驾驶这块,还没有任何动作。   “Prime要重建了。”杜若看向他,“我相信,比起鹏程,春和更有实力成为国内第一。我们是要挣钱,但也是搞技术出身。你真不想加入?”   易坤盯她看了半晌:“刚才,景明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杜若一愣。   易坤已起身:“我心里有数。”又道,“我之前答应过你,你的视觉系统你可以带走。等收购完成,款项打下来,也会按股份分你。Prime重启,元乾这边没别的事,你可以先离职了。”   杜若怔住,直到他走了,才无意识地说了句:“谢谢。”   当天下午,易坤同意了春和的收购。双方法务部就此开始正式洽谈。   杜若回家后跟景明说起这事,道:“我感觉其实他很早就有决定了。”   景明哼笑一声:“易坤这人看上去功利,但很有原则,且心气高。他原本就不喜欢董成,不可能答应他。”   杜若说:“他也不喜欢你。”   “……”   景明瞥她一眼,杜若见机不妙开溜,被他一手抓回来摁在沙发上:“白天的账没跟你算,你倒敢提?”   说着手掌往她腰上挠。   她怕痒,缩着弹开。   他压制着她,上上下下地搔痒痒。她扭成一团,咯咯笑着求饶。   沙发一角,伊娃和瓦力面对面叽叽咕咕讲着话。   伊娃歪脑袋:“你是谁呀?”   瓦力笑眼弯弯:“呜~~~”   伊娃眨眼睛:“你是瓦力!”   瓦力笑眯眯:“呜~~~”   伊娃开心地挥小爪:“咕噜咕噜~~”   瓦力高兴地挥手:“呜~~~”   伊娃学他:“呜~~~”   瓦力更高兴:“呜~~~”   次日,杜若从元乾离职,正式入驻春和研发中心Prime实验室,为即将到来的揭牌仪式做准备。   春和科技将进入无人驾驶领域的新闻一经发出,在业内引起不小的反响。   质疑者有,期待者有,看热闹的也有。   不少媒体和同行想打探消息,春和一律婉拒,并邀请他们参加本月13号的发布会暨揭牌仪式,到时畅谈交流。   临近揭牌,公司从上至下都压力巨大。   景明和杜若忙里偷闲,去参加了曾可凡与何欢欢的订婚礼。   场地选在一家有露天草地的西餐厅,位于商场顶层,远眺繁华CBD夜景,别有一番情趣。   不过,景明到场便吐槽一句:“大冷天的,选户外。有勇气。”   杜若掐他手:“你小声点儿!”   工科生圈子,现场男士远多于女士。   杜若班上的男生,在北京的都来了。女生除开宿舍三人,只有欢欢班上的苏妍和景明班上的王怀玉。   一场订婚礼把好久不见的同学聚到一起,气氛融洽极了。   景明的出现更叫人意外。毕竟,春和科技俨然成了圈内的热议词。   同学们都很关心景明近况,他也难得耐心地一一回应,还玩笑道:“春和目前缺人才,谁要跳槽,来找我。”   男生们哈哈大笑,说他还和六年前一样,一点儿没变。   景明淡淡一笑。   世人只看到他如今的扬帆,不曾见他走过的低潮。   他不经意回头,目光在摆满玫瑰和气球的现场搜索,一眼找见了他的春儿。   她正和女生们坐在白色长桌旁聊天。   别人都好好坐着,她却偷偷吃着桌上的甜点,吃完了还舔舔手指上的碎屑。   邱雨辰问杜若:“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杜若咬着小甜饼:“上个月。”   “和好了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最近忙嘛。忘了。”   “听说Prime实验室要重建。朱韬他们都回来了?”   “嗯。都回来了。”   邱雨辰一时就想起了李维,却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说:“好。好。”   王怀玉感慨:“真好。过了六年还能重建,感情也能重塑,太幸运了。”又真心道,“小草,看见你们又在一起重拾梦想,真好。一定要加油,当年的Prime可是学校的传奇啊!”   “谢谢你啊怀玉。”   夏楠回头,望了眼男生堆里的景明,却碰巧撞见他在凝视杜若的侧影。   她收回目光,淡淡道:“他现在状态看上去真好,还是那么自信飞扬。原以为经过那件事,他会改变很多。”   杜若嫣然一笑:“他是景明呀,当然不会改变了。”   邱雨辰:“呃……肉麻死了。”   王怀玉也笑了起来。   夏楠极浅地弯了下唇,说:“希望你们好好的。”   杜若:“知道啦。”   正说着,仪式要开始了。景明走过来,躬身扶住杜若的腰,扫一眼桌上众人:“不好意思,领走了。”   杜若脸一红。   王怀玉:“啧啧!”   景明看向她,不羁地笑了下;目光又与邱雨辰对上,稍微收敛,冲她略颔了下首。   邱雨辰友善一笑,对李维的事已释然。   杜若起身跟景明离开。   待众人落座,曾可凡和何欢欢走到缀满玫瑰的背景板前。   全场目光聚焦到两位主角身上。   他们从大三开始恋爱,到如今已五年整。现场大多数同学都见证了他们相知相恋的过程。   两人说起这段经历,泪湿眼眶,台下众人都为之动容。   景明看着他们,眼神有一瞬失焦,仿佛看去了别处。   简短的订婚仪式之后,大家纷纷上前拍照合影。   杜若轻声:“他们居然在一起五年了。大学就在一起,工作后也在一起。一直没分开过。”   景明不说话,把她揽过来。   她自然靠进他怀里,脑袋枕在他肩膀上,安静望着不远处合影的人群。   王怀玉她们经过,见这样子,啧啧啧不停:“我看这对也快成了,不停撒狗粮。能不能收敛点儿你们俩?”   “能。”景明斜斜地勾起唇角,低头就在杜若嘴上用力亲了一口。   杜若满面绯红,打了他一下。   王怀玉:“我的妈呀,辣眼睛!”   夏楠微微一笑,走过去了。   晚宴后,大家转场去隔壁商区的一处清吧。   杜若去了趟洗手间,景明留在场内等她。   待她回来,人都散去了。现场狼藉,工作人员正在清理。   景明瘫坐在椅子上,低头打游戏,等她。   夜风习习,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一瞬竟觉好似当年。   她心头一动,扑过去搂住他肩膀。他被撞得手一抖,游戏输了。收了手机,握一握她的手:“冷么?”   “刚拿冷水洗手了。”   他不信,手伸进她袖里摸摸,眉头皱起:“我就说这么冷的天办露天仪式,不折腾人么?”   杜若嘿嘿笑:“那你给我取暖。”小手钻进他袖子,抓住他温热有力的小手臂摸来摸去。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坐在原地,任她由她。   晚风吹动玫瑰花瓣,夜色中,城市璀璨。   她脑袋一歪,靠进他怀里:“景明。”   “嗯?”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不在焉,忽然很想回到学校,重新上一次学。在我们两个都只有18,9岁的时候。”   他低头:“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你一起去食堂吃饭,看你打篮球,陪你跑步,跟你一起上英语课,上自习,让你去图书馆接我,送我回宿舍。忽然很想过这样的生活。可是我们的大学生活,好短暂。怎么一晃就过去了呢。明明还不够。”   景明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等揭牌之后,带你回学校玩。好不好?”   “真的?”她眼睛一亮,抬头。她以为学校是他的禁忌词。   “真的。”他说。   “这儿太冷,走吧。”他起身,握紧她的手。   两人出了餐厅,乘扶梯下行。   商场一楼奢侈品店云集。   经过一家店,景明无意瞟一眼:“那件大衣挺好看,你去试试。”   值班经理见到景明,微笑地端茶送水。   那是件驼色的羊毛大衣,版型很好。杜若试穿上,的确很漂亮,但大了点。   景明捏了捏她的肩膀,说:“拿小一号的。”   “不好意思景先生,店里现在没有小号,明天可以调货过来,到时送去您家里您看可以吗?”   景明:“行。”   杜若忙道:“小一号也要再试的呀,哪有不试就买的。”   经理微笑:“如果明天送上门,您不喜欢,可以又拿回来的。”   “哦。那还好。”   正说着,旁边一个比杜若高挑些的美女过来,摸摸那件衣服,说:“我试一下。”   景明眼里顿时闪过一丝不悦;杜若却大方笑笑,把衣服让给她。   对方大学生模样,样貌姣好,穿上正合适,比杜若漂亮很多。她在杜若和景明面前左转右转,满意了,转头冲她同伴娇嗔道:“我想要这件。”   “行。你说要哪件就要哪件。”   景明听这声音,皱了下眉。   董成笑着过来打招呼:“景先生,巧啊。”   景明道:“巧。在这儿碰上董总。”   董成笑:“我们是很有缘,不然也不会看上同一家公司。”   只可恨,鹏程分明开了高价,易坤却还是选择春和。   董成表面维持风度:“我和易坤还合作过,看来,是比不过你们师兄弟之间情谊深厚。”   那女大学生凑上来:“你们认识呀?”   “老熟人了。”董成看杜若,问,“这位……”   “未婚妻。”景明答,瞥一眼那女的,“这位是……”   那女的脸色一变,董成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笑道:“妹妹。妹妹。”   杜若被“未婚妻”这三字震了一下,诧异望向景明。   别人看不出,可她一眼察觉他在生气,是以突然如此尖酸,但……完全不懂他在生什么气。   经理何其懂得,早就派人去了趟库房,捧出件粉白色的大衣来:“景先生,这件衣服要不要试一下?小号的。”   这比刚才那件又精致不少。   景明脸色松缓了些,看杜若:“这件倒更适合你。”   杜若试穿上,果然更合她清秀的气质,也更衬肤色。   景明这才笑了下,摸摸她的手臂:“喜欢吗?”   她点头:“喜欢呢。”   “那就这件了。”   不想旁边那女生问经理:“她穿的那件还有吗,我想试一下。”   经理礼貌笑笑:“不好意思,这是限量款,只有一件。是留给VIP客户的。”   那女生一愣,见董成脸色变了,她也没想到会给自个儿金主丢脸,不吭声了。之前那件驼色的也脱下来放去一旁。   董成转眼看景明,道:“Prime实验室13号揭牌?”   景明:“是。”   董成笑:“选在那天,景先生心理强大。”   景明:“您小瞧我。”   “真打算重回无人驾驶?”   “闲来无事。玩一玩儿。”   “鹏程老大哥欢迎你们后辈加入啊。”   “贵人多忘事。”景明道,“无人驾驶这行,Prime才是大哥。六年前就是,六年后也一样。”   董成笑容僵了,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六年前那个无数次让他碰壁碰得灰头土脸的少年。   “那祝你们揭牌顺利。我忙,就不去现场观礼了。”   “心领。”景明接过经理手中打包好的袋子,牵住杜若离开店面。   待走远了,杜若说:“你以后说话别那么冲。”   “怎么了?”   “你刚怼董成,他面子都挂不住了。”   景明不耐烦:“他先招惹我的。不然我有那功夫搭理他!”   杜若咬唇,想他天生这性格改不了,可还是劝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董成一看就是小人,我怕他害你。”   他恼道:“既然是小人,不得罪他就不害了?我看他就不爽,给不了好脸色!”   他撒完气了,默然半刻,又看她,“担心我?”   “有点儿。你这脾气一点就着,也不改改。”   他嘲讽一声:“改到对这种人笑脸相迎,那我可真改不了。”   杜若不吭声了。   他也不搭理她。   直到走到门口,冷风灌进来,他板着脸拉开大衣,把她捞进怀里裹着,走出去。   杜若亦搂住他的腰,忘了刚才的小摩擦。   也一时忘了他的那句“未婚妻”。    第81章 chapter 81   chapter 81   一天一天, 秋意渐浓。   在杨姝的运作下,春和对元乾的收购异常迅速。元乾研发部也顺利融入春和研发中心。   Prime实验室那边,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一切安排妥当, 只待13号上午九点的揭牌仪式。   11月13号那天, Prime众人都起了个大早。   景明早晨六点醒来, 无声地钻去杜若怀里, 脑袋埋在她脖颈间,闭目安神。也不再像往日的晨间那般与她亲密做爱。杜若抱着他,抚摸他的头发, 如同安抚一个孩子。   两人安安静静躺了十多分钟,他睁开眼睛,目光清亮, 看她一眼。她凑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他起了床。   两人都穿了黑色的衣服。出门时, 太阳还没升起。   驱车半个多小时到墓园,朱韬何望他们也都刚到,皆是一身黑色。   早晨七点多,东边的云层还很厚,天空一片灰白。   正值秋天, 草木枯萎。他们抱着花束沿着墓园的台阶走上山坡, 经过一排排墓碑, 来到李维的墓前。   青白的碑石上贴着一张黑白色的照片, 19岁的李维面孔青涩, 稚嫩, 笑容灿烂如阳光。   景明在他墓碑前缓缓蹲下,目光与照片中李维的眼睛平视,说:“李维,我回来了。”   我们Prime的所有人都回来了。   你看,我们都长大了。只有你,永远是少年。   永远19岁的少年。   他伸手过去,碰了一下那张黑白照片,他眼眶就红了:   “李维,当初是我们错了,我错了。我保证,以后永怀敬畏之心,冷静,清醒。”   景明说完起身,低头用力握了下墓碑,轻拍一下如同拍拍挚友的肩,便迅速转身走去一旁,背对众人,仰头望向秋天灰白的天空。   杜若没去打扰他,别过头,拿手指拂去眼角的泪雾。   朱韬走上前,也摸了摸墓碑,微笑道:“兄弟,我们都回来了,也都长大了。今天,我们要重新开始追逐我们的梦想了,带着你一起,重新上路。你在天上,好好看着吧!”   大家一个一个同他说了话。   杜若留在最后,她把花束放在他面前,抿唇一笑:“班长,一直没来得及说,谢谢你的照顾哦。今天来看你啦,还有件事情想和你讲。   邱雨辰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她好像一直没有放下,也不能敞开心怀和别人好好恋爱。她跟我说,你走了之后,她一次都没梦见你。好像不能释怀。如果你能听见,能不能去她的梦里,和她说,让她忘了你吧。   以后,就由我们来记住你,由Prime来记住你。”   十束鲜花摆在墓前,生机勃勃;花束之上,少年李维的笑容永远定格。   景明收拾好情绪回来,眼睛还是红的。   十人立在墓前,一齐鞠躬。   一丝阳光从稀薄的云层里洒出来,淡金色的光晕笼罩在他们的黑衣上。   祭拜完,沉默离开墓前。   刚走上台阶,迎面碰上李维的父母,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儿。   景明等人一下定在原地,没做声。   倒是李维的母亲冲景明笑了笑,低头拉拉脚边的小男孩,道:“思维,叫哥哥姐姐。”   小男孩儿好奇地仰脑袋,小小的眉眼竟和李维十分相似,也不怕生,脆脆地喊:“哥哥姐姐好!”   景明说:“你好。”   李维的父亲是大学教授,也是搞研究的,问:“我看新闻,今天Prime揭牌?”   景明答:“是的。”   李父点头,道:“你们要加油啊!”   景明颔首。   小男孩儿挥舞小拳头,萌萌地跟着嚷:“加油!”   景明揉了揉他的头。   两拨人擦肩而过。   走出墓园时,秋天的太阳已完全升起,天空浮现出大片淡淡的蓝。   何望长呼一口气,道:“今天是个好天气。”   景明看一眼手表,八点整。   “走吧。”   上了车,墓园远去,繁华都市的轮廓渐渐显现。   车开进公司园区时,大门外等候的大量记者媒体正通过身份检查进入园区。   杜若见人头攒动,一时对揭牌仪式充满了期待。   景明却略略皱眉,看了眼手机里陈贤发来的消息。   出事了。   卡在仪式前一小时搞事情,连公关都难以应对。   正值盛秋,春和园区内的银杏树和枫叶林一片金黄一片嫣红。   阳光灿烂,研发中心大楼外层是整面玻璃,蓝天白云倒映其中,异常美丽。   正门口,露天广场一片热闹景象。   主席台上鲜花盛开,天蓝色背景板上一行飘逸的大字:“Prime实验室启航发布会暨揭牌仪式”。   车停在侧门前,陈贤等在门口,脸色严峻,上前拉开车门。   景明下车:“情况怎么样?”   “肯定有幕后推手,大清早的,话题却发酵得很厉害。”陈贤道,“杨总派人联系网监处了,像这种暴力镜头对受害者家属造成二次伤害的视频是不该传播的。也派人打理了今天参会的记者。但这事有人操控,不知道他们安排的人会不会混进来。您看怎么办?”   “照常进行。”景明说,拔脚走进大楼。   “是。”   杜若一头雾水,正要问出什么事了。   万子昂碰了她一下,手机递给她。   她接过来,脑子里顿时一懵,网上疯传着当年Prime No.2撞车一瞬间的视频,扭曲的车身,沾满鲜血的挡风玻璃和地面,血腥,惨不忍睹。   新闻标题:骄傲冒进致人死亡!利益驱使重返商场?人血馒头啃到几时休?!   留言全是辱骂:   “垃圾,害死了人还有脸回来!”   “无人驾驶那么火,肯定是为了钱啰。”   “听说死的还是他朋友呢,心里头居然不膈应,也是强大咯。”   “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讨厌人工智能,感觉有天会控制人类。”   “也不能这么说吧。”   ……   杜若第一时间搜寻景明身影,他已进去休息室。回头再看不远处的露天会场,台下嘉宾区已陆陆续续有人就座。   现在八点四十五,还有一刻钟,揭牌仪式就要开始了。   杜若追去休息室,推开门。   景明正拿纸巾擦手,听见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   杜若抑住紧张:“你还好吧?”   景明唇角一勾:“我看着不好?”   她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别不高兴,掐在这个时间点,肯定是有人故意捣乱。你别中他们的计。”   “我没那么蠢。只是,”他道,“想整我也不该用那段视频,如果李维的爸妈看到……”   他们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会再次被撕裂。   景明将纸巾揉团,砸进垃圾篓,眼里闪过一丝狠意:“等确定了幕后操纵者,我整不死他。”   杜若脊背一凉,赶紧上去摸摸他的手。   他看向她,眼神恢复从容不羁,道:“出去了。”   刚转身,杜若勾住他的手不松。   景明回头:“怎么了?”   杜若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在他嘴角上轻碰一下,说:“加油。”   他唇角一勾,走了。   露天会场,阳光普照。   台上花丛绽放,台下熙熙攘攘。   业内知名的专业人士、工程师、合作方嘉宾、媒体记者都已就位。   九点整,Prime启航发布会暨揭牌仪式正式开始。   主持人笑容满面,欢迎到场的朋友。   做完开场致辞,邀请执行总裁杨姝上台发言。   杨姝用一部概念先导片介绍了近年来春和科技在市场内的重要行动,以及未来五年、十年、二十年的整体规划。   思路清晰,定位明确,目标远大,吸引台下无数目光与赞赏。   下一个环节,景明上台。   他简短感谢了到场的来宾,随后宣布春和Prime实验室重启,正式涉足无人驾驶汽车领域。   他言简意赅介绍了实验室未来五年的发展蓝图和即将推出的车型,没有太多的客套话,几句话表达清楚最重要的信息后,便开始了揭牌仪式。   在全场的闪光灯中,Prime实验室元老级的十个年轻人聚集到主席台侧,广场正中央一块巨大的红布面前。   十个年轻人排排站好,交换眼神,相视而笑,一同握紧红布的边缘。   一二三,一起扯开红布,大理石上镌刻着嚣张飞扬的英文单词:“Prime”。   阳光照在巨石上,散着细碎的荧光。   镁光灯频闪,台下一片鼓掌声。   揭牌仪式过后,是发布会时间。   台上已摆好发言台和座椅,一行人上台就座。   主持人邀请记者一个个提问发言。   陈贤带了安保人员站在场边,表情警惕,盯着后排的记者们。   杜若脸色严肃了,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万子昂等人也都比较谨慎,唯独景明,看上去淡定自若。   记者A:“刚才听了景先生对Prime的规划概述,非常详尽。请问春和对Prime实验室的重建,对重回无人驾驶这一计划做了多久的准备?”   景明:“春和的成立就是为了无人驾驶,这三年来在市场上的一切行动都与无人汽车相关,人才储备更是长达六年。如今,春和已掌握国内这一领域最好的资源和技术。”   记者B:“景先生对目前国内无人驾驶领域的现状有何看法,能与我们分享吗?”   景明:“造势牟利。以次充好。发展不容乐观。春和会致力于不断强化革新技术,提高门槛,争当领头者。”   这番话极为狂妄,无疑在对鹏程明嘲暗讽。   记者群里窃窃私语了一番。   杜若扭头看一眼他那散漫不羁的侧脸,又收回目光垂下眼眸。   记者C:“Prime才刚重建,能在短时间内推出新车?”   景明:“春和研发中心的工程师,以及Prime的每位队员,都准备了数年。”   对方赞许地点点头。   记者D:“不知道景先生还记不记得我?你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我就采访过你。”   景明:“有印象。”   “我没问题想问,就想和你说,今天参加Prime揭牌仪式特别高兴,希望你们越走越远。加油!”   景明淡笑:“谢谢。”   几番问答下来,场面和谐。   很快只剩最后几个提问名额。   边角一位男记者站起来,拿起话筒,大声问:“景先生对六年前的那场车祸有什么想解释的?毕竟死掉的是你们其中一位队友。而且网络上对此批评很多。”   现场顿时安静下去。谁都不是傻子,这是砸场子来了。   杜若脸色变白,抬起眼眸,就见陈贤迅速带了保安准备阻止。   可景明开口了,还算克制:“当年由于客观条件和技术瓶颈制约,导致Prime No.2撞车……”   他才开口,记者竟直接打断:“客观条件?!可我听说,Prime No.2之所以车毁人亡,是由于你们的不专业和骄傲自大。你们这样的态度,如何保障未来客户的安全?!”   景明盯他一秒,要再度开口,不想杜若直接斥道:“听说?你听谁说的?!——告诉我名字!”   现场鸦雀无声,记者也被问住。   “看来是没有。听谣言说的?”杜若冷笑一声,质问,“你是新科技网的记者?说话如此不负责任,以讹传讹,你们主编知道吗?当年公安局的调查报告上清清楚楚写了:’现有的技术和安全防范措施无法支撑车辆整体运行速度和自主意识‘。这话的意思就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你现在提这些问题,是质疑办案专家作假,警察渎职包庇?是吗?”   记者脸都绿了,他哪敢?   “还有,你刚才说安全问题。意思是无人驾驶人工智能是洪水猛兽,威胁人类安全?偏偏这正是现在国家大力发展推动的项目,你上来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什么目的?”杜若已是咄咄逼人,“说国家政策失误了?”   对方涨红了脸,拿起话筒反驳:“你曲解——”   “你这种人是怎么当上记者的?为获取曝光和关注,歪曲事实恶意污蔑,二次伤害逝者家属,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以后春和科技跟你们网站不会再有任何合作!包括但不限于采访、信息分享、技术交流!”   话一出口,落针可闻。   杨姝等人都吃惊了。   景明看着身边的她,看她气得小脸通红,声色俱厉,藏在桌下的手脚却剧烈打着颤。   他握住她的手。   杜若脑子一懵,一下子软了下来,但没敢扭头看景明。她看向台下众人,语气缓和下去,道,   “各位,当年的车祸,我们学校开过一场发布会。我借用学校发言人的一句话来回复大家,回复网络上的恶意攻击和谩骂:   ’科学研究的道路上,总有让人心碎的失败和挫折,因此,成功和成就才格外难得。希望年轻人们不要气馁,不要灰心,爬起来,继续上路。母校会永远支持你们。’   这……”   她深一口气,抑住语气中的颤音,   “什么是科学应有的态度,这就是。   景明他……我们从来没有逃避。这也是为什么会选择今天作为Prime揭牌的日子。因为这是我们队友的忌日,因为要用这一天来警醒自己,在未来的路上更加冷静,清醒,不断求索。也与在座各位,共勉。”   一秒的安静后,有人鼓起了掌。其他人也跟随,很快掌声雷动,为Prime喝彩。   阳光灿烂,秋意盎然。   现场重新欢声笑语,气氛融洽。   发布会散后,景明被不少同行牵绊,留在场内。   杜若快步逃回休息室,腿脚还在发抖。   刚才擅自说和新闻网绝交,还扯什么警察国家政策,不知闯祸了没。   忐忑不知多久,景明开门进来。   杜若捏着手指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景明拉了把椅子到她对面坐下,双腿张开,手肘搭在膝盖上,倾身近距离看她:   “是谁说,说话别那么冲的?嗯?”   杜若头皮一麻,别开眼睛,顶嘴:“那人烦死了,我就是想骂他!”   景明说:“脾气这么大,也不改改?”   杜若一愣,抬起头,撞见他眼眸深深。   她小声:“我刚说的话是不是过头……”   他轻闭一下眼,摇了摇头。   “台词想了多久?”   “一直在想。”   景明一时无言,低下头,紧紧握住她的手,拇指肚在她手背上一下一下抚着。   他景明,居然也有被女人保护的时候。   这感觉还真是,窝心。    第82章 hapter 82   chapter 82   杜若走进Prime实验室, 只见窗明几净,阳光轻洒。   曾经的同伴们或埋头工作,或翻阅资料, 这景象竟一如当年。   她还记得六年前第一次以准队员的身份走进Prime实验室, 那是一个夏天燥热的午后。她被深圳2017无人驾驶赛车竞速大赛的宣传片吸引, 内心雀跃地迎着烈日一路跑去他们当中, 开始了她人生的一段新旅程。   如今, 重回起点。   她站在门口,扫视宽敞明亮的实验室,隔着试验台和人影,目光和景明的对上。   他正好抬头朝门边看了一眼。   两人自然交换了个眼神。他又低头继续自己的事情了。   她唇角抿笑, 脚步轻快,经过何望身前。   何望笑道:“哟, 女王来了。”   自那次记者会后,何望给她起了“女王”的绰号,见一次闹她一次, 搞得她有些抓狂。   “烦死了你, 我不是女王, 也不想当女王。再说了,我是一时着急, 为了维护Prime的名誉。”   何望逗她:“这么说, 下次有人呛我, 你也会帮我出头了?”   杜若:“……”   景明抬眸, 目光幽幽看杜若一眼, 又瞥向何望,道:“你丫嘴这么厉害,需要她帮你出头?”   杜若立刻帮腔:“就是!”   景明:“……”   “我去!”何望深受刺激,“有你厉害?你不也要人帮忙?”   景明还没说话呢,杜若回答:“他是老大,不方便出面跟人打嘴仗。”   景明没忍住笑了一下。   何望,卒。   再次拿起“刀”,捅自己胸口:“还有没有狗权了!”   万子昂笑:“杜若平时性格还是挺温和的。女王不合适。”   “我也这么觉得。”涂之远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我倒觉得,小草这个绰号可以改了,升级成小树。”   朱韬:“附议!”   杜若一头黑线:“这个实验室今天的研究课题是我的绰号么?”   男生们哈哈笑。   何望脚一蹬,把椅子滑出来,伸了个懒腰:“毕竟你是我们队花啊。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先起个好名字。”   “就没什么办法能堵上你丫的嘴。”景明经过,敲一下他脑袋,“开会了!”   何望起身,低头看手机:“提问:领导看我不顺眼,总挑刺,怎么办?在线等,急。”   万子昂回答:“自杀。”   大伙儿乐乐呵呵从各处聚拢过来,围桌而坐。   落座后互相对视一眼,发现座位秩序竟和当年一样,不禁又都纷纷笑起来。   景明无意看一眼桌子对面的杜若,女孩脸上挂着开怀的笑容,小小的嘴巴,长长的睫毛,素颜清秀,束了个长马尾。和当年无甚差别,依然年轻美好,却是漂亮了许多的。   她尚未察觉到他的目光,他已将眼神移开。   开会了。   此次重返无人汽车领域,仅靠Prime实验室内的这十人远远不够,更需要春和研发中心数以百计的科研人员队伍做后备支撑。   这段时间,Prime各组都忙于跟研发中心的研究员工程师们对接沟通,做技术交流和团队磨合。   朱韬负责控制组,跟易坤还有研发中心几个机械控制专家都深入接触过,磨合过程很顺利。他汇报完,冲景明竖了个大拇指:“研发中心的这些人才,基础太扎实了。”   传感组的万子昂也赞同:“的确,我这边传感工程师实力也相当了得。有一个还是我在加州理工的师兄呢。景明你小子准备得够长久啊。”   景明嘴角一掀:“做事么,哪能临阵磨枪?”   何望早坐不住了,一轮到他便眉飞色舞道:“我跟AI组的那群人都混熟了,这星期切磋了几回,就一个字,爽!AI大脑计算55万亿完全没问题。”说到此处,他有些感慨,“回头想想六年前,19万亿。啧啧,这发展速度,弹指一挥啊。兄弟们,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国内无人驾驶的时代真的要来了。”他拿食指用力戳了戳桌子,“起点就在这儿!”   他激越的情绪感染了众人,   杜若也压抑不住昂扬的心情,用力道:“我们好好干吧!一定要让那些背地里害我们的家伙好好看看!”   何望:“哟呵,小草。”   景明转着一支笔,隔着桌子看她,眼里三分笑意七分认真:“这么记仇呢?”   杜若:“那些攻击你,害你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这话脱口一出,桌上安静了一瞬。   景明手中转动的笔停住,目光笔直而柔软,看着她。   杜若脸蓦然发烧,道:“我是说Prime。”   这回何望没逗她了。   景明重新转动手上的笔,语气平静:“公关已经去协调。这事儿你们都别往心里去。推出真正的好车才是最重要的。”   “对。”万子昂点头,又问,“你们觉得网上这事儿,是谁捣的鬼?”   何望哧一声:“还用问?现在市场上谁视我们为眼中钉,对手又有谁?”   杜若道:“鹏程还不配做我们的对手,差十万八千里呢。”   她难得不客气,男生们全“哟呵”一声,笑起来。   景明再一次看向杜若,他没笑,眼里却染了笑意。   她的确不是无坚不摧的女王,却也不是任人搓圆揉扁的白兔。   或许真像小草,柔软,弱小,却又坚韧,生机勃勃。   他收回目光,略散漫地靠回椅背中,微叹:“董成这人确实称不上对手,且比我想象中还要蠢。就拿网上那件事来说,真没必要做得这么明显来坑害我们一把。”   朱韬鄙夷:“他能有那么高的道德标准?”   景明摇头:“倒不是讲道德。哪怕是聪明点,从利己的角度考虑:如果害人,最忌斩草不除根。一定要确保招数致命,一举将人打垮,再无翻身之日。不然踩不死对方,凭空给自己树敌。所以说他蠢。”   杜若默默点头,好有道理。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语气一转,道,“鹏程的事先晾着。心思收回来,走好自己的路,别受他人影响,歪了方向。我们当前的目标是争取早日推出新车。”   话题拉回来,何望又兴奋了,孩子一样雀跃地拍桌子道:“来来来,都好好想想。等我们推出新车,一定要找个最炫酷的登场方式。要像当年的深圳竞速大赛一样,宣告全世界!”   景明眼睛里光芒一闪:“放心,我已经想好了。”   杜若:“是什么?”   “明年春夏,世界无人驾驶汽车拉力锦标赛。”   杜若一愣。   这比赛她听说过。   六个昼夜,近四千公里。从城市到荒漠,从公路到草原,越过山丘农田,走过高温酷寒,历经自然界各种严酷挑战。赛程的严苛残酷程度媲美人类驾驶中的达喀尔拉力赛。   不知为何,她莫名有些紧张。   何望一敲桌子,人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去!这比赛酷啊!景明老子喜欢死你了!”   景明:“滚!”   万子昂也一脸兴奋和诧异:“这比赛我前几年就关注了,可……我们复出头一票就干这么大的?”   景明挑眉:“不敢?”   “谁怂谁孙子!”朱韬道,“老大,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保证做到。”   “要求么,就一个。”景明说,“必须赢。”   现场安静一瞬。   景明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笑意:“记住,Prime没有第二次失败的机会。再失败,就是死。”   杜若抬起眼眸,看见所有人脸色沉肃而认真。   说实话,她前一秒还在担心,比赛规格太高,想劝大家先冷静。   可这一刻,看着面前他二十五岁的年轻的脸。   二十五岁,还很年轻。可对少年天才来说,仿佛已经太老。   而景明,他早就该站在世界之巅!   她突然就转了心意,前所未有的坚定:“放心吧,老大。这次绝对不会失败。”   “对。绝对不会失败。”何望握拳。   众人:“绝对会赢。”   景明:“那就干吧!”   待到会散,众人起身离桌。   杜若走去景明身边,低声说了句:“你跟我出来一下。”   景明挑眉回头,她已径自走出门去。   他放好东西,跟出去,没见着她人,想一想,按当初在学校的习惯找去楼梯间。她果然在。   他不禁莞尔。   杜若却瞪他一眼:“我有正事要跟你商量。”   他上下打量她半刻,眼睛警惕地眯起:“不会是劝我冷静,等过一两年再参赛吧?”   杜若一愣,皱眉:“都说了支持你你想什么呢?”   他呵呵:“那找我什么事儿?”   “既然说,我们是干大事儿的,闲杂人等别搭理。那是不是不给自己找事儿比较好啊?”   景明眼珠微微一转,想过弯儿来了,要笑不笑看她一眼,装糊涂:“我找什么事儿了?”   “上次就跟你说,不要说话得罪人!碰见小人你躲远点儿别招惹不行啊。”她细细的眉毛拧成疙瘩,“你那坏脾气真的要改!”   景明笑:“你脾气也没好哪儿去啊。”   杜若要咬人:“我还不是被你逼的!”   他看她那急咻咻气哄哄的样子,心头一动,淡笑:“行。改。”   “……”杜若一下哑口,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好说话,有些狐疑,“改多少?”   他一根指头抠抠脖子:“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杜若:“……”   他见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儿,又一笑:“行行行,你说什么就什么,可以走了没?”   杜若翻白眼:“走吧。”   ……   下午快下班时,杜若去易坤那边拿资料。   元乾早已搬来春和,易坤也完全回归研发岗位,和朱韬他们协作改善控制系统。   新的工作环境,易坤适应得很不错。   收购的钱款打下来,元乾的元老功臣包括杜若都分了大一笔。如今专心搞研发,生活反而简单许多。   他也不是喜好交际的人,实验室最适合他那张冰山脸。   “我听朱韬说,景明想参加明年的世界拉力锦标赛?”   “嗯。”杜若捕捉到他的微表情,追问,“怎么了?”   “他胆子挺大。”易坤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比赛办了三届,一次都没有中国车队参赛,因为没到那个技术标准。头三次都在美国,这次政府牵头邀请到国内承办,但很尴尬,没有本国参赛队。听说上头给鹏程施压,勒令必须派车队参赛。”   杜若只揪自己最关心的内容:“你为什么说他胆子大?”   “比赛技术规格相当高,比当初的深圳和你们几次公开赛车高出不少。我以为他复出后,至少会低调一段时间。”说完,呵笑一声,“不过他那个人,要是能低调,就不叫景明了。”   杜若心脏砰砰跳,又回归开会那一刻的忐忑了,谨慎地问:“你不看好他么?”   “我没这么说。说实话,春和的实力比我想象得强很多。毕竟,无论是设备人才、还是技术资源,他搜罗准备了六年。   但天时地利人和,什么事都需要一点儿运气。   就说六年前的车祸,如果Prime No.2再坚持几分钟,结果会不一样。你们运气太差,试车近万公里都没问题,偏偏当天出BUG。准备如何充分,也会有失控,所以比赛要点儿运气。而如果这次再失败,你认为景明这个人会怎么样?”   杜若心里一下子发凉,不敢想象。但很快,她摇头:“不对。他不仅是为了比赛。现在的Prime和当初不一样了。我们的目标就是每辆车,不管行驶多少公里都不会再失控。一定能做到,我相信!这六年来,我们每个人都不是白过的。”   她语气如此坚决,易坤一时沉默,看着她,眼前浮现出这几年她在实验室加班到深夜的样子。   以前不知她图什么,现在恍然原来如此。   看上去那么柔弱温和的女人,骨子里却是如此执拗不悔。   他没别的话说了,竟极淡地笑了下:“那就加油吧。”   转身时又加了一句:“如果六年前的景明,自信自负到心里没有一丝疑虑,觉得自己一定能赢。我相信。   但现在,他应该是你们当中最害怕失败的那个。”   杜若狠狠一怔。   她怎么竟忽略了这点?   出了办公室,走廊的玻璃窗外阳光稀薄,树木凋敝。   十一月底,寒潮频至。   曾经火红的金黄的秋叶早已凋落干净。园区内一片初冬景象,冷飕飕的。   季节交替,岁月枯荣。   杜若用力捂了一下眼睛,好久才抬起头来,转身离开。   回到Prime实验室时,景明正坐在桌边,低头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侧脸沉默而安静。   察觉到杜若走来,他抬眸瞥她一眼:“有事?”又看向电脑了,眼神专注。   杜若说:“你好像还没看过我这些年一直研究的视觉传感系统。”   “嗯?”他仍盯着电脑,眼睛倒映着屏幕的光,亮闪闪的,如阳光照映的湖面。   杜若并不介意,轻声道:“相比起当年Prime No.2的眼睛,以后我们汽车的眼睛能分辨出更多的东西,雨水,灰尘,砂石,公路,稻田,不同颜色的障碍物反射光,还有视线清理防遮挡系统。总之就是能看见其他机器看不见的东西。   这些年来,我能想到的汽车在路上会遭遇的情况,都改善进去了。以后我也会继续扩充数据,不断完善。让它的感应能力接近人类。”   这回,景明停下了,抬眸看她:“所以?”   “景明,你别怕。”杜若灿然一笑,“我会让你赢。”   作者有话要说:  景明:……   我女朋友该不是个傻子吧→_→    第83章 hapter 83-84   chapter 83   十二月初, 园区的道路上铺满了金色的落叶。   杜若经过走廊, 趴在玻璃上望一眼,又是一年冬将至啊。   呼出的热气氤氲在玻璃上,雾蒙蒙的。   她拿手指在雾气里写了个Prime, 微笑走了。   杜若一整天都待在传感实验室跟工程师们一道做实验,快下班时, 手机叮地一响, 短信来自景明:“回来。”   她收拾好东西,返回Prime实验室,刚走到门口, 碰见景明出来。   他自然牵了她的手往外走。   这段时间两人忙于各自工作,聚少离多, 也就剩点儿时间一同吃饭和回家了。可平时也是晚上十一点多才回。   “今天回这么早,有事么?”杜若往脖子上系围巾,“我事情还没做完呢。”   “带你去吃个饭。”   “哪儿啊?”   景明说:“我爸妈家。”   杜若脚步一顿, 声音降低:“他们知道了?”   景明看她:“在一起这么久了, 能不知道?”   “他们怎么说啊?”   “什么也没说。”   杜若心里咚地一下忐忑。   “怎么这个表情?”他皱眉,把她拉过来揉揉她的脸。   “我……”她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万一他们不接受怎么办?”   景明不羁一笑:“简单呐。拿出你的气势来。就跟上次发布会一样, 怼回去。”   杜若:“……”   她扭头默默走开。   景明打量她一下,不开玩笑了, 伸手把她拉回来,问:“真紧张?”   她点头,小声:“要是阿姨反对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她那么喜欢你, 怎么会反对?别多想。”他安慰地揉她脑袋,随口道,“再说,难道她反对你就跟我分开?”   杜若没吭声,仿佛默认。   景明眼中笑意消失,轻推了下她肩膀。   杜若后退一步,见他板了脸,又立刻纠结认错:“哎呀我不是……”   景明不想搭理她,转身就走。   她追上去,拉他:“你又生什么气啊?”   景明甩开她手。   她又小跑跟上,拽他:“别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还是甩开。   “你走慢点,我跑不动啦!”她再次追上,缠抱住他的手臂,他甩了两下没甩开。不管了。   脚步不经意放慢,但仍是不理她。   回家的路上,这人一股低气压。杜若也很郁闷,两人闹着矛盾回家,这算怎么回事儿。她一路懊恼着景明的脾气,倒把原本的紧张感抛去了身后。   直到车停在景家门口,杜若才再度忐忑起来,下了车,磨磨蹭蹭跟在景明后头。想说点儿什么缓解下气氛,又不知怎么开口。心里沮丧极了。   眼见要进屋,愈发垂头丧气。   景明拿钥匙开门,另一手却伸过来,握紧了她的手。   她一愣。门开了。   景远山和明伊在一楼客厅。   听见开门声,明伊道:“回来了。”   “路上有点儿堵车。”景明说,拉杜若进了门。   杜若紧张微笑:“叔叔,阿姨。”   明伊笑道:“小若是不是身体长好一点儿了,脸没那么瘦了。”   “啊。有吗?”杜若摸摸脸颊。看到阿姨的笑颜,一颗心顿时落下。   “最近吃多了。养猪。”景明说,冷冷看了杜若一眼。   杜若:“……”   公报私仇。   景明面对她,极低声地说了句:“你说你是不是蠢?”   杜若:“……”   他高大的身影挡着客厅的视线,她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一摇示好,做口型:“我错啦。”   他拿眼角斜她一眼,面色却是完全缓和了。   那头,景远山放下报纸,训斥:“这小子,有这么说自己女朋友的吗?”   景明“呵”一声,没搭理。   杜若正换拖鞋,听到叔叔说“女朋友”,心里头突地一磕,又甜又喜。脚板心踩进柔软蓬松的拖鞋里,暖和又熨帖。   她跟着景明走进客厅,自然地坐在他身边。   景明身子一歪,懒懒地瘫进沙发里。   景远山又斥:“坐没坐相,你给我坐好!”   景明不耐烦地皱皱眉,又懒得跟他顶嘴,往上挪了点儿。   明伊一旁看着,轻轻笑了。家中许久不曾有这般融洽。   她笑道:“小若,过来,阿姨有话跟你讲。”   杜若坐过去她身边。   “最近很忙吧?”   “嗯。”杜若答,“实验室里事情特别多。”   “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暂时还没有。碰上一些小问题,也都慢慢解决了。”   “这次一定要更严谨。”明伊拉住她的手,贴近她耳边,低声说,“他性格有些张狂,你不能由着他来,要管一管。”   “……唔。”杜若莫名脸一红。   景明正和他爸讲话,无意间朝杜若这头看了一眼,见她并没不自在,又收回目光。   明伊问:“你们会吵架么?”   “以前上学的时候吵,现在不吵了。”   明伊点头:“他脾气不好,生气时说的话不能往心里去,知道吗?别理他,气消了自动就好了。”   杜若抿唇笑,点头:“诶,知道啦。”   以前上学时不懂,可现在都摸得透透的了。   餐厅里头,陈嫂已准备好一桌饭菜。   明伊起身:“走吧,去吃饭。”手自然揽上杜若后背。   杜若心里最后一丝拘束感也彻底散去。   上了餐桌,明伊又问:“你们平时吃饭怎么弄?按时吃了吗?”   杜若点头:“吃了。有时我做饭,有时在外面吃。”   明伊皱眉:“你那么忙,哪有时间做饭?要不往家里请个人?”   杜若忙道:“暂时不用。最近都在公司吃的。”   景明正喝汤,插了句嘴:“杜若春做饭很好吃。”望陈嫂一眼,笑,“比陈嫂做得好。”   陈嫂正往餐桌上端菜,嗔怪地笑了一下。   杜若窘道:“他开玩笑的。”   说完,桌下轻踢了他一脚。   他瞥她一眼,不语。   晚饭后,两人留下陪父母聊了会儿天。   景明没打算在家住,九点多就离开了。   出门时,明伊又拉住杜若的手,叮嘱:“最近降温,工作忙也抽空去买些厚的衣服,别冻着了。”   杜若心里暖:“诶。知道啦。”   景明催促:“走了。”   杜若招招手:“叔叔阿姨再见。”   “路上慢点儿啊。小若,让他开车慢点儿。”   “诶!”   两人走下草坪,上了车,对视一眼。   车内光线昏暗。   景明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淡淡地斜了她一下。   “……”杜若推他手臂,“行啦!”   景明也没促狭闹她了,问:“怎么样?”   “嗯?”   “还紧张么?”   杜若抿唇一笑,摇摇头。   景明道:“我爸妈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们人很好。”   杜若一怔,脸上有些羞愧:“我知道啊,就是……”   眼见气氛要尴尬,景明忽问:“想去看电影吗?”   杜若诧异:“现在?”   “对。现在。”景明说。   带她回家一趟,突然想起之前和她在家的时光。   从第一次去火车站接她回家,到后来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偷偷谈恋爱。   于是忽然发现,他们好像掠过了很多步骤。   比如,从来没有一起看过电影。   “好呀。”杜若系好安全带,热情道,“去吧去吧。”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柔软的女孩。无论他什么提议,她都欣然应允。   电影院选在家附近的一处商圈。   开场时间最近的有两部,一个爱情片,一个科幻片。   两人看看科幻片海报上的机器人,不约而同:“看这个。”   拿了票,景明问:“想吃什么?”   杜若伸着脖子看一圈零食柜台,缩缩鼻子:“我要吃烤肠。”   景明一脸嫌弃:“那东西里全是猪肉精,能吃?”   “……”杜若手指抠抠脸蛋,说,“那就冰淇淋吧。”   景明对服务员说:“一杯冰淇淋。”   冰淇淋递过来,她揭开盖子,拿勺子舀了吃,眼睛看看烤箱里滚滚嘟嘟的烤肠。   景明看她一眼,隔几秒,叹气,对服务员说:“还是给她拿根烤肠吧。”   杜若抬头,眼睛一弯。   “……”景明忽然发现她跟瓦力一样蠢。   “再拿瓶水。”扫码付了钱,他把烤肠递给她。   她含着冰淇淋:“我在吃这个呢。你先帮我拿一会儿。”   “……”   景明手里拎着根小香肠,跟她走进放映厅。   她吃完冰淇淋,从他手里接过烤肠,咬一口:“好吃,尝尝?”   递到他嘴边,他鄙视地往后缩,躲开。   待她吃完,他拧开水瓶递给她。她咕噜喝几口,电影也开始了。   影片讲的是未来世界,机器人统治地球。   看到十多分钟,杜若凑过去,低声对他说悄悄话:“刚那个画面,教授给机器人做手术,电容正负极接反了。这么接,肯定烧死。”   “发现了。”景明嗤一声,“不知道这电影技术顾问干什么吃的。”   过一会儿,他又抠抠她的手心,两颗脑袋凑到一处。   他在她耳旁低声:“刚看见没?”   “看见了,电路板没装上去。”杜若笑。   景明也在黑暗中无声地笑起来。   两人歪在一起,一路找BUG,看得十分欢乐。一场电影就这么结束了。   杜若开心道:“这电影蛮好玩的。”   景明颇为赞同:“是挺有意思。”   一路心情不错,吐槽着电影回到家,上了楼。伊娃和瓦力正互相围绕着转圈圈,一个咕噜咕噜,一个呜呜呜,玩得不亦乐乎。   杜若幸灾乐祸:“自从瓦力来了之后,伊娃都不理你了,也不是你的跟屁虫了。”   景明一句话怼回去:“我有了个人形的跟屁虫,还要她跟着做什么。”   杜若:“……”   她伸手就打他。   他笑着堪堪躲过,瞧一眼伊娃,小家伙滋滋滋围着瓦力转,跟两颗双子星似的。   他眉稍一抬,的确有那么点儿不爽,遂踱步过去蹲下:“伊娃。”   伊娃停下来,滋滋滋,抬起眼睛,望他,嫩嫩道:“干什么呀?”   景明一挑下巴:“你还认识我么?”   杜若哭笑不得,上前拉他:“你够了!”   景明哪能让她拉走,稳稳蹲着,看伊娃。   伊娃眨巴眼睛,开心挥舞小手:“你是景明呀~~~”哒哒哒扑上来,小爪子抱住他的脚踝,亲昵地蹭蹭。   瓦力歪脑袋了:“呜???”   景明下巴指瓦力:“那他是谁?”   伊娃:“他是瓦力~~~”   瓦力笑眯眯:“呜~~~”   景明笑笑,对她抛出一个世界性的难题:“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杜若:“……”   伊娃:“……”   瓦力:“……”   伊娃脑袋左歪歪,右歪歪:“咕~~~”   景明握住她小爪子,摸摸:“说吧,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唔?”伊娃糯糯道,“景明~~~”扭头,“瓦力~~~”又扭头,“景明~~~”小家伙彻底纠结了,看看瓦力看看景明,又看看瓦力又看看景明,完全混乱掉。   杜若把他拉开:“你别逗她了,再弄要死机了!”   景明跟捣蛋得逞的孩子似的哈哈大笑。   杜若抱起伊娃:“伊娃。”   “咕咕~~”伊娃抬起脑袋,辨认之后,欢快地挥舞小爪,“你这个女孩子脾气不好哟~~”   恢复正常了。   她松了口气,把她放下,摸摸脑袋:“跟瓦力玩去吧。”   两只小机器人又欢快凑到一处“呜呜呜”交流起来,说着人类不懂的语言。   杜若回头,景明那肇事者不见了。   她听见书房打电话的声音,推门进去,景明刚好放下电话,见她进来,抬了抬手机,说:   “下周鹏程有个汽车发布会,邀请我参加。”   “你去么?”   “去看看。”景明说,“你也一起。”   “好啊。”她问,“你今晚还工作么?”   “十二点了,洗了睡了。”景明放下手机,走过来,揽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头顶上,半推半搂着她进了浴室。   ……   ……   chapter 84   鹏程的新车发布会异常隆重热闹,毕竟有母公司瑞丰撑腰。   发布会在瑞丰大厦一楼举行,会场富丽堂皇,宾客云集。汽车、机器人等相关行业的业内人士聚在一处,相谈甚欢。   近日,鹏程公司和母公司瑞丰汽车合作,联合推出了一款家用型轿车,而这款车的最大特点在于,带有自动驾驶系统。   今天展示的车辆为一黑一白两个颜色,两辆汽车分别停在一楼大厅的东西侧,接受来自各方人士的目光。   景明进大厅后,直奔展车而去。他围绕汽车转了一圈,打量一周,外观上看不出什么特别,和普通的车没什么两样。   杜若过来递给他一份册子:“你看。”   景明接过,扫一眼简介,   这款车的自动驾驶系统指的是在单向行驶且中央有隔离带的高速路上,车辆能以不超过5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自动驾驶半小时。   仅此而已。   杜若没忍住吐槽:“这个鹏程就是打着幌子帮瑞丰高价卖汽车。原本二三十万的车加个系统就卖五六十万。你说车里头这自动驾驶系统,一般人谁会用它啊?”   景明看她一眼,好笑:“你对鹏程意见很大啊,说话那么刻薄?”   杜若:“……”   景明又道:“不管怎么说,都算是进步。毕竟市场接受需要过程。推进无人驾驶,先跟有人驾驶结合,从半自动发展到全自动。步骤是对的。只不过鹏程没这个实力,沦为借势营销的噱头了。”   杜若问:“春和以后会跟传统汽车公司合作吗?”   “如果双方谈得拢。有一致的目标。”   正说着,身旁传来董成客气的笑声:“景先生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啊。”   景明回头,客气道:“董总,恭喜。”   “谢谢谢谢。怎么样,景先生,现场感受如何?”   景明说:“鹏程果然资金雄厚。”   董成听不出他这话是褒是贬,道:“彼此彼此。也希望春和的车能早日面世。”   “多谢关心。”   “最近啊,圈子内是有些人闲言闲语,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不要往心里去。那都是些眼红上不得台面的人。你可千万别受影响,好好干,我们还等着你的新车发布呢。”   景明笑笑:“董总说的对,只是些没本事的,搞些歪路子,成不了气候。”   董成维持笑容:“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今儿玩得高兴,啊?”   董成走了,景明面色恢复冷淡。   杜若摸摸他的手,轻声:“别理他。”   很快发布会开始,两人落了座。   这场发布会并没有特殊流程,无非是介绍产品和市场动态,播放宣传片和概念片。   景明倒看得挺认真,杜若中途坐了会儿,忽然想去洗手间,先暂时溜走。   洗手间在走廊深处,离会场较远,她费劲找了好一会儿。   她打开水龙头洗手,无意抬头看了眼镜子,看见自己素颜的脸。   重回Prime后的这一个多月,她几乎没再化过妆。   今天这样的场合,她竟也忘了。   许是习惯了。   镜中的女孩皮肤白白嫩嫩,嘴唇粉红,眉毛纤细,看着还是蛮舒服的。   不化妆也挺好看,还显年轻。   她没忍住笑了下,吐槽:“自恋!”   拿纸巾擦了手,捋好头发出去,脸上还带着笑呢,迎头却碰上郭洪。   杜若只知当初春和收购万向后,他被开除,却没想他会出现在这里,西装笔挺的。   郭洪起初还辨认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道:“哟,杜小姐啊!好久不见。这不化妆看上去更清纯了呢,像学生妹啊。”说着朝她伸手。   杜若不喜他言辞轻浮,也不想跟他握手,装没看见:“郭副总在哪儿高就?”   “杜小姐一点儿不关心我。来参加发布会,都不知道我早跳槽来鹏程了。我这老朋友伤心啊。”   他言语轻挑,杜若皮笑肉不笑:“原来如此,我没听说。”   “春和收购万向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炒了,你没听说?我看之前春和发布会,杜小姐出面维护老板,口才很好啊。杜小姐一贯会识人,这不,又发达了。”郭洪言语已是极其不妥,手还习惯性去拍她肩膀。   杜若侧身躲过,已无耐心跟他纠缠:“我有事,先走了。”   “诶,急什么嘛?”郭洪侧身挡住她出口。   过道狭窄,远离会场。   杜若一时受惊,立刻后退。   “杜小姐怎么对我这幅态度了,笑脸都没一个,果然傍上了春和的老板就是不一样。”   杜若脸上霎红,冷道:“郭副总倒和以前没什么变化,一样不懂分寸,叫人反胃。”   她说完就走。   不想他竟一把抓住她的双肩,把她扯过来:“哎呦,这么硬气了?”   中年男人猥琐的脸近在眼前,酒气熏天。杜若吓得失色,尖叫着拿脚后跟一脚跺在他脚尖上。   “我操你——”郭洪疼得抱脚。   杜若挣脱桎梏,撒腿就跑。飞快奔出走廊了还吓得连连回头。   见他没追上来,才竭力平复情绪,慢慢走回座位上去。   台上的灯光打在脸上,遮盖了她的表情。   可她闷声坐下没一会儿,景明还是察觉了不对,扭头问:“怎么了?”   “啊?什么?”   “我看你特别安静。”   他说,把她脸拧过来,眯眼辨认一下:“脸色怎么这么差?”   杜若不敢讲,怕他发怒,轻声道:“肚子有点儿不舒服。”   “吃坏肚子了还是要来例假了?”   “我……不知道啊。”   景明握一下她的手,察觉手心发凉,道:“回家休息。”   “这儿还没完呢……”   “没什么可看的了,走吧。”景明不由分说,拉起她提前离场。   走开几步,   鹏程的老总董成上了台,说借机会宣布个新消息,他们研发的新款无人驾驶汽车下月即将面世,并参加几月后的世界拉力锦标赛。   称:“这将是我国的车队首次参加无人驾驶汽车拉力赛!首次!”   这一劲爆消息,顿时引发全场议论。   杜若一怔,被他们抢先了。   看一眼景明,他没什么表情,头也没回。   出了大厅,杜若问:“鹏程确定要参赛了?”   “他参不参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景明说。   “可他们抢先发布了消息,还说自己是国内第一个参赛的车队。”   景明笑得轻蔑:“这种第一,没用啊。”    第84章 hapter 85-86   chapter 85   时近深冬, 雾霾浓重。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灰蒙蒙的天光里, 仿佛末日世界。   春和研发中心大楼却无论昼夜,灯火通明。   为了新车发布,Prime全队上下已连续奋战一个多月。   景明这次提出的要求非常严格, 在参赛前,新车至少要连续试驾三个月。   也就是说, 新车必须在一月初问世。   那个冬季过得异常辛苦劳累, 每日每夜都是高强度的工作和加班。   不知是因为景明,还是因为李维,杜若隐约感觉, 包括何望在内的所有队员身上压力都特别重。和当初在学校时的氛围完全不同。   随着截止日一天天推进,实验室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直到十二月最后一天, 所有前期工作准备就绪,只待元旦假期入厂组装。众人身上的担子才落下一点,却也半点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后头几天的组车还是个技术活呢。   众人做完对接工作已是晚上八点多, 一道出去聚了个餐, 吃完饭就十点了。   街上一派欢乐的跨年气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们在深夜的大街上游荡。   而他们一行人这段时间累得够呛, 无心跨年, 只想回家埋头大睡,于是就地解散。   景明载着杜若离开。   杜若在副驾驶上伸了个懒腰, 问:“你最近很累了吧?”   “还好。你呢?”   “我都好啊。不像你,有那么多事情要负责要操心。没你累。”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车开至环路边, 景明忽问:“想去学校么?”   杜若惊诧:“现在?”   “嗯。”   路灯光从挡风玻璃里流泻下来,从他棱廓分明而稍显疲惫的侧脸上淌过。   她到嘴边的“你该早点回去休息”咽了回去。隐隐察觉,明天就要组车了,他或许需要出去走走,喘口气,放松一下。   “好呀。”杜若说,笑道:“回学校跨年很有纪念意义呢,早就想回学校看看了。”   他又不自觉弯了下唇。   深夜,环路上并不堵车,很快就到了学校。   杜若凑在窗边望一眼,六年了,校门口的小吃一条街似乎没什么变化,可店铺换了许多。   之前的枣糕店不见了,变成奶茶店。这时候,店内买奶茶的学生们不少呢。   还来不及多观察,视线一晃,进了校园。   她忽就想起当年第一次进学校的场景,路两旁树荫遮日,天空中拉着红红的横幅。景明的红色跑车消失在尽头拐角。   而如今,冬夜的校园静悄悄。道路两旁,树丫光秃秃的。路灯照射,投下嶙峋的影子。   没回南方过冬的鸟儿在这边枝头蹦跶一下,又去那边草坪啄几下石子。   好安静啊。   景明停好了车,带杜若下去。   上周下过雪,这星期天气不错,没有雾霾。   夜里头空气冷冽,杜若呼一口气,雾气蓬蓬地像棉花般散开。   校园林荫道上,空无一人。   路灯昏黄,树影斑驳,仿佛通向无尽的远方。   杜若心情好极了,小跑上去挽住景明的手臂,和他一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今天怎么会突然想到来学校?”   “不说跨年么?”   “你什么时候这么注重仪式感了?”   “你不就喜欢这些东西?”他说,隔半晌,揉揉眼睛,“不过,我也想来看看。最近太累,来走走。”   杜若扬起脑袋,树枝的光影在景明俊朗的脸上滑过,流水一般。   “车的事,压力很大?”   “还好。”   世界安静,只有她和他的脚步声。   她没深问了,又道:“你后来回来过学校么?”   “没。这是第一次。你呢?”   “我也没有。”杜若说,“感觉学校都没什么变化呢。”   景明嗤笑她的傻气:“学校能有什么变化?修条高速公路?”   她轻掐一下他的手,脑袋一歪,靠在他肩上:“也对。花草树木,教学楼宿舍,都没有变。只是一年一年,进入校园离开校园的人变了。   诶,你记不记得,这条路秋天的时候很美,这边是银杏,前边是枫树,金黄的,红红的,特别好看。”   “没什么印象。”他说,说完想起什么,扑哧一笑,“记得你走路特别爱往天上看,跟个傻子一样。”   杜若:“……”   他嘲笑完,低头看她:“冷么?”   “不冷呀。”   他还是把她的手握住了揣进兜里。   男人的手掌炙热如火。   两人慢慢走到图书馆前,看见整栋楼层层亮灯,窗口有学生埋头伏案的剪影。   景明:“要进去吗?”   杜若并不想:“怪怪的,感觉已经不是我们的地方了。……去实验楼吧!”   “走。”   绕过树影憧憧的小道,走去实验楼。   进门一瞬间,楼内淡淡的机械金属味道扑面而来。都说气味能承载记忆。熟悉的气息霎时让人恍惚回到六年前,回到那段每天进出实验楼的时光。年轻的,金色的过往。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安静。   走去电梯间等电梯。   景明目光落在电梯键上,忽说:“你看,磨损了。”   当年的电梯间崭新得闪闪发光呢。   是啊,六年已逝,学校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乘电梯上楼,经过走廊。地板看上去依然干净,墙壁还算洁白,可……有哪里不一样了。曾经崭新的感觉不再了。岁月在上头覆上一层隐约的枯黄。像刚开始发旧的照片,说不出不一样,但那感觉却十分清晰敏锐。连墙上一丝裂开的纹路都格外刺眼。   两人走到Prime实验室前,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头看。   室内灯火通明,几个年轻的学生正在做实验。   时光如水,物是人非。   “好像设备都已经换新的了。”杜若说。   “之前那些该淘汰了。”景明目光扫一圈,“你看,桌椅也都换了。”   两人在玻璃这边站了一会儿,却也不好再进去。   许久,景明说:“走吧。”   “嗯。”   过了走廊,他终于开口问:“之前那件事,是怎么处理实验室的?”   杜若:“警察把实验室封了。放置很久后,全是灰尘。里头的东西也都不能用了。……估计是因为这样,学校才把一切都换了。”   景明默了好久,又问:“那段时间,你在学校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没有啦。”杜若立刻笑道,“那时大家都在骂你,谁有功夫搭理我呀?”   景明没再问了。   出了实验楼,深夜的冷风涌来,杜若像只小鹌鹑般乖乖缩去景明身边。   这会儿,路上的学生们多了。   临近零点,很多人在外头奔跑笑闹,宿舍楼窗台上也传来男生们的嚎叫。   杜若跟在他身边慢慢走,渐渐,唇角含了笑。   走过操场,她想起当初晨读,见到他跑步时的怦然心动;   经过宿舍楼,那个阳台,她曾经一眼认出他的衬衫;   路过政务楼,她曾跟踪他却被他发现,急得脸红耳赤;   走过活动教室,她曾在新年前夕跳起一支热情的舞。   原来,回忆里有那么多开心的事儿啊。   “景明。”   “嗯?”   “以后我们每年都来一次学校,好不好?”   “好。”   “然后……”   “什么?”   “明天组车肯定顺利,不用担心。过会儿我会帮你许新年愿望呢。”   “……嗯。”   “加油!”   “切!”   深夜的水汽萦绕着路灯,氤氲出淡淡的朦胧的光圈。   夜,更深了。   到了停车处,正要上车,忽然听到校园里学生们欢笑的声音,爽朗,欢畅,刺破夜空,在冷空气里回荡:“10,9——”   杜若眼睛一亮,没忍住蹦跶一下:“要新年了!”   景明也停下,注视着她。   “6,5——”   杜若语速飞快:“我的新年愿望是你拿世界第一!”   景明一愣,倏尔一笑:“春儿。”   “嗯?”   “没事。”   “……”   “2,1——”   他笑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新年快乐。”   没事,只是希望,在流逝的时间里,每个重要的时刻,都能与你在一起。 。 。 。   chapter 86   新年的头一个星期,是Prime的组车时间。   景明跟何望万子昂朱韬还有十几个汽车工程师天天待在车间里。   当年要找人借,如今他们有了自己的车间、汽车工程师及生产线。   杜若没打算去看,怕自己会紧张。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这一次的重新启航,压力大到她都喘不过气来。   她一直没去看,也没去问,和剩下的人留在实验室里工作。   照例每晚等他一起回家。   他说过让她先回,因为他有时会工作到凌晨两点,她不肯,执拗地要等他一起。他也就不劝阻了。   关于组车进度,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期待或忐忑,不透露一丝情绪,只在心里默默等待他通知车已装好的那天。   但,一个星期过去了,车还没有组好。   杜若隐隐感觉不对了,但没敢问,只看到景明何望他们一天比一天疲倦。   到了第十天晚上,大概七八点钟的时候。   杜若跟涂之远他们在实验室里建模型,忽然接到万子昂的电话,说让她去一趟车间。   杜若问:“组好了?”   万子昂沉默一秒,说:“你先来吧。就你一个人。别跟涂之远他们讲。”   杜若心里一个咯噔,预感不好,赶紧穿上羽绒衣,冒着一月深夜的寒风跑去车间,在走廊里碰上万子昂。   连续熬夜工作十多天,万子昂异常憔悴。   “怎么了?”   万子昂道:“景明出了点儿问题。”   杜若一时紧张:“什么问题?”   “他……”万子昂痛苦地抓了下头发,“车装了拆,拆了装,他就是不满意。总觉得里头有问题,哪里不对。都被他折磨疯了。”   “那你们跟他好好说啊。”   “我们,我们说不出口。因为……”万子昂看着她,眼里全是红血丝,“杜若,我们也害怕,怕万一他的感觉是对的。李维的事是我们所有人心里的阴影。可他是队长,他不领头做决策,我们谁都不敢。”   杜若咬咬唇,走去车间。   看到第一眼,她整个儿一愣。   过去十天了,居然还是一地狼藉。车除了个底盘,连雏形都没有。   何望等人都疲惫而沉默,三三两两整理着散落满地的系统装置。   景明站在一旁的试验台旁,手撑着桌子,一手飞速翻动着设计图,脸色很不好。   她走过去,他有所察觉,抬起头来,嘴唇微干,眼窝也有些深陷。   看见杜若,他愣了一下。   他没说话,低头继续自己的事儿。   杜若问:“怎么还没弄好?”   “……”他眉心皱了下,似乎很不愿开口,“遇到点儿麻烦。”   她舔舔嘴唇,问:“什么麻烦?”   “这儿的事你不用管。”他语气虽是忍耐,但也不耐烦。   她脸微红了,却没生气。   周围人察觉出什么,全自觉退出了车间。   偌大的银灰色的车间里只剩两人。   景明离开试验台,走去车旁,蹲下找零件。   她尾巴一样跟去,柔声:“到底出什么事了?”   “感觉不对。”他语气生硬。   “哪儿不对啊?”   “……”他咬一下牙,忍着,“没找出来。”   她斟酌半刻,小声:“会不会是你太紧张……想多了?”   没人回答。   景明无声抬眸,看向她,眼神已是很不客气。   “你什么意思?”   她知道这话碰了他的逆鳞,换个方式劝道:“现在找不出来,或许是思维进死胡同了。要不先休息下。回去吧。”   “你先回。时间不早了。”   “我要跟你一起。”   “……”他克制地深吸一口气,在忍火,“那你等着吧。”   “等多久?”   “……”不吭声。   杜若上前,摸他手臂:“要不明天休息一天,放空一下,好不好?”   他顿时暴躁,一下打开她的手:“让你走!”   杜若吓了一跳。   景明脸色一僵,别过脸去,用力摁着额头,竭力抑制住脾气,说:“我很忙。你先回去。”   杜若没动。   他不理,蹲地上整理好零件了,拿起扳手起身。   她站在原地,平静而沉默地看着他。   他熟视无睹,走向汽车底盘。   她一大步上前,挡在他跟前。   景明俯视她:“你闹什么?”   “你现在跟我回家。”杜若说,上前拿他手里的扳手。   景明忍无可忍,挥开她的手:“杜若春你有完没完?!”   “你有完没完?!”杜若尖声道,“你能不能冷静点?!你现在这种状态,就算再待十天也想不出来!十天后这儿还是一堆废铁!”   景明火冒三丈:“我叫你让开!”   杜若表情如铁,强硬不让。   他往前走,她一大步上前,张开手臂挡在他面前。   “让开!”   “不让!”   景明压了十多天的火气嗖地一下点燃,抓住她手臂把她拨开,她死犟着赖在原地不动,反手抱住他的胳膊,死死缠着。挣扎中,她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似急得要哭了。   景明猛地一顿,那窜起的火苗呲溜一下灭去,简直无处泄火。   杜若还八爪鱼一样缠在他手上。   他忍了又忍:“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哀声:“景明,我快累死了,一起回家好不好?”   “……”   “你松手。”他下令。   隔几秒了,她缓缓松手,抬眸,警惕而谨慎地望着他。   景明双唇紧抿,盯着她,眼睛里火烧火燎,却终究是一声没吭,把扳手扔地下,转身出去了。   杜若立刻跟上去。   走出车间,何望他们全都在。   杜若小声做口型:“回家啦!”   回去的路上杜若开车,景明瘫在副驾驶上,憋着火,一句话不说。   到家了,景明一进屋就往楼上走。   杜若唤:“我还没吃饭呢!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他一只脚刚跨上楼梯,背影顿一下,人还是走了回来。   杜若立马乖巧地溜过去,打开冰箱:“晚上吃什么?粥,米饭,还是面条?”   他没什么胃口,吐出一个字:“粥。”   “你淘一下米。我忙不过来。”   他去淘米了。   她把虾仁和西蓝花切丁装盘,又洗了生菜胡萝卜牛油果。   他那边淘好米,加水放在炉子上煮起来。   没一会儿水开了,米粒在沸腾的开水里上下翻滚,飘出淡淡的清香。   她脑袋伸过来,交代:“你守着啊,别让米汤洒出来。”   他不发一言,站在炉灶边,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木勺搅米汤。   杜若回头看一眼他这模样,不禁偷偷抿唇笑。   她拿生菜胡萝卜牛油果拌了盘沙拉,又榨了两杯柳橙汁,再烤了盘小西红柿,最后煎两枚鸡蛋。   景明那边,粥已经稠密起来。   杜若把虾仁和西蓝花丁放进去,撒一丁点盐。没一会儿,就煮好了。   舀出来装碗上桌,一阵清香。   冬天的深夜,一室温暖。   景明吃着虾仁粥,闷不吭声。   杜若问:“味道怎么样?”   “还行。”   “那你以后请保姆吧,再不给你做饭了。”   “……”   “你先吃鸡蛋,过会儿凉了。”   “嗯。”   他吃掉一碗,貌似来了些胃口,又盛了一碗,忽然说:“我还要吃鸡蛋。”   “诶?好啊。”她放下勺子,麻溜地起身去给他煎鸡蛋。   景明抬眸,看向她在厨房的背影,一直看着,直到她转身来拿橄榄油,他才收回目光。   杜若很快端了煎鸡蛋来。   他慢慢吃着,她看他吃了不少烤西红柿,又帮着剥皮,把西红柿放他碟子里,嘀咕:“你这人真是别扭,居然不吃西红柿的皮。臭毛病一堆!”   景明瞟一眼她剥在盘里的小西红柿,抬眸看她,忽说:“明天在家休息。你一起。……也跟何望他们讲,放假一天。”   杜若一愣,半秒后,小鸡啄米般点脑袋:“好啊!”   次日,杜若完全给他空间和时间,让他独处。   他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听音乐,看书,发呆,午睡。   她也一人窝三楼的小书房里,听音乐,看书,发呆,午睡。   各自清净,互不打扰。   家里一整天都静悄悄的,连伊娃和瓦力也不讲话,乖乖挨在一起休眠。   一直到晚上,他下楼时,人已恢复往日精神状态。   吃过晚饭,景明道:“晚上你陪我重新看下设计稿。”   杜若纳闷:“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感觉不对。”他很坚持。   “那好。”她点头。   半刻后,他不爽地嗤一声:“你真以为我是累垮了脑子里有幻觉?”   杜若:“……”   饭后,两人待在书房,把所有资料翻出来,工程量十分巨大。两人花了近三个小时,审查,校对,计算,没有问题。   景明眉心再度皱起。   杜若却斗志昂扬:“没关系,重来一遍。找出来为止!”   景明看她,眼神变得有些莫测。   她一笑:“奇怪么?昨天叫你回来,是你状态不好。今天冷静一天,你还是觉得不对,那我就无条件相信你的直觉了。”她看一眼手表,“十一点了。加油,争取凌晨两点前弄完。”   景明唇角就勾了抹笑出来。   深夜,万籁俱寂。   两人埋头在书房里熬夜加班。   凌晨一点半,景明终于找出了问题。   声光系统的自动开关虽符合标准规格,但由于他们的车辆系统全部升级,规格标准大幅提升,触碰开关的长度出现了3mm的误差。   “操!”   景明顿时砸笔,大出一口恶气,他整个人都精神了,又把笔捡回来,在图纸上用力画了个大圈圈,道,“他妈的藏这儿!”   杜若凑过去一看,吃惊不已。他居然能从如此庞杂的资料体系里感应并揪出这一点瑕疵。他在准备阶段是下了多大的苦功夫?只怕现在对整个体系已是滚瓜烂熟。   “应该是底下的工程师失误,把规格标准弄错了。”她道,又仔细对比了两套标准,“不过这个不影响实际效果吧。应该还是在误差范围里头的。”   “目前看来是没什么太大影响,除了我的心情。”景明说,无语地笑了声。   杜若看着他脸上如释重负的淡笑,突然间就明白了他肩上的压力,也明白了他在李维墓前说的话:我将保证严谨,冷静,清醒。   她心中动容,忽然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微微笑,说:“还有一个很大的影响,对Prime。”   “嗯?”   “万子昂他们,还有我,无条件信任你,是对的。这么点儿小误差,你都能揪出来。那我认为,只要你觉得满意了,我们的车就一定完美了。定心丸队长。”   景明定定看着她。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忽然,他倾身过来,手伸到她后脑勺握住,黑眼睛直视她的。   杜若安静与他对视。   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唇上。   他嘴唇柔软,覆上她的唇。呼吸交缠,并非深吻,只是彼此的唇瓣亲昵厮磨,辗转。   “杜若春。”   “嗯?”   “我爱你。”他低声说。   一瞬间,她听到了心跳声。   ……   第二天,景明把这处错误通知给了大家,并换了零件。所有人都大舒一口气,也由此打消了各自内心隐隐的不安和忐忑,重归自信。   众人又多放假一天,完全放松,调整心情。   两天后,队员重聚,再次开始组车。   这一次,气氛轻松融洽了很多,一扫这几个月来的紧张。   只花了五天。   那天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   杜若再次接到电话,这次是景明打来的,连续几天高强度工作,他嗓音有轻微的沙哑,问:   “大家都在吗?”   “在啊。怎么了?”话这么说,心却隐隐搏动起来,已有预感。   “都来车间。”   杜若放下电话,压抑住狂跳的心情,跟涂之远他们说:“车出来了。”   一行人立刻奔出实验室。   那天,是一月中旬。   大雪纷飞。天朗气清。   年轻人们呼出的热气像白色的花儿在风雪中散开。   他们一路笑着跑去。   银灰色的车间一尘不染,景明等人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围在一辆车前。   听到跑步声,他们回头。   景明,何望,万子昂,朱韬,他们脸上是大大的笑容。   几人退开到一旁。   一辆深蓝色的越野车展现眼前,四轮驱动,内置低调奢华,外形张扬大气,深蓝色车身上白色喷漆画出流线型的花纹,挥洒出Prime的logo,极具气魄。   “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小伙子,”景明下巴指指他,说,“Prime No.3。”   “中文名,维一。”   李维的维。   作者有话要说:   再过5天,春景就要和大家说再见了。   等到结局时估计不想说啥再见的话,所以今天和大家聊一下我的想法吧,   1.   先聊聊“平淡”。   我在文的第一章说“这篇文没有大爱大恨的戏剧,平平淡淡,只有成长和生活里的小欢喜和小烦恼。”   大家认真一想,这篇文里其实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坏人。父母好,学校好,老师好,同学好,队友好,师兄好,没有坏人,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亲友背叛,没有仇敌陷害。没有外部恶势力施加的一切,成长都是自身内部的挣扎和领悟。就像一个理想国,童话镇。   我很确定,这就是我想写的《若春和景明》。   构思之初,我想过几种写法,最终选择了目前这种,也是我最想写的这种。   社会部分想要掀起风浪很容易。比如,把李维的死弄成阴谋,这样冲突就会很激烈,甚至可以出现无数和反派斗来斗去的大场景。   但我不想。   我心里,李维是为了他的信念和坚持,以一种近乎殉道的方式离开的。很纯粹,很纯洁。如果他是被人害死的,就很不值,很可惜,很憋闷,仿佛给他纯粹的离世粘上了污点,我会觉得很对不起他。   而景明在我心里也是个纯粹理想的人物。我认为他从自身的泥淖里艰难走出,比较好。不希望他变成一个带着仇恨的人,这一生每每想起李维,都带着仇恨。有遗憾和美好回忆就够了。我希望景明这只小狮子,他的内心始终干净始终光明,哪怕是失败了再走出,每一步也都干净光明。   我写文容易对笔下的人物产生感情,这是我的一大弱点,导致很多情节知道写了更好,但就是不想去写。(唔,可能在你们看来我的这些想法很莫名其妙,像个神经病,囧,我还不是个成熟的写作者吧。)   定了这个主基调后,其实有个技巧可以让文更有悬念:推迟若春和景明在一起的时间,等比赛成功后再在一起,就会多出很多暧昧。但我更希望他们以伴侣的方式面对之前的一切不确定,春儿以伴侣的方式去帮助他保护他,而不是等到有好的结果才在一起。   景明更是如此,他那么骄傲自信,决定重回的时候就会像当初一样立刻对春儿表白,让他回到自己身边,而不会等成功之后。他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个直接的少年。而我也希望他和春儿的感情更简单纯粹,有更多人生伴侣之间的这种扶持和陪伴。当然,这么写,牺牲掉的就是暧昧的美感和激情了。而只有老夫老妻般的平静淡然。   我写文的另一大特点是,没有男二女二推剧情制造矛盾,只要双方明白各自的心意在一起后,就不会有任何误会类剧情。(所以为推动矛盾,以前的文几乎都有父母反对。)但这次连父母都善良美好,景明的世界根本就是干干净净的,一个童话镇。而他是理想国里的小王子。   我满足自己的私心和愿望,牺牲了你们追文的乐趣,很抱歉。追文虽然平淡了些,但整体来说,却是我心里一个完整美好的圆圈。   所以,这篇文就会这样平平淡淡,细水慢慢流地结束。   如果想法一样,你也喜欢,我就微笑一下;如果想法不一致,不喜欢,也没关系,下本我们再会。    第85章 hapter 87-88   chapter 87   那个冬天, 寒潮频至。   可杜若对那一年冬春之交的记忆格外温暖而清晰。   新年的头三个多月,他们的生活可以概括为两个字:试车。   从冰雪皑皑的山丘到春雨泥泞的土地,从复杂纷繁的城市公路到蜿蜒连绵的山区小路, Prime No.3一路飞驰,表现完美, 并在Prime团队的几次完善调整下,功能突飞猛进。   那个季节,所有人的心都炙热而滚烫。   寒冷的冬天仿佛一夜之间过去, 世界很快便再次春意盎然。   四月初,北京枯萎灰败的气色不在,整个城市从中心到郊外焕然一新。   街道两旁杨柳抽绿, 漫山遍野梨花盛开。   也就是在这时,八达岭长城脚下, 举世瞩目的第四届世界无人驾驶汽车拉力锦标赛拉开帷幕。   北京2024, 来了。   比赛汇集来自世界各地15个国家的20支车队, 均代表了各国无人驾驶研究的最高水平。   比赛将在电视和网络上进行全球同步直播。媒体记者也从世界范围内赶来对赛事进行报道。   当天早上,八达岭起点处挤满观赛的车迷。彩旗飞扬, 呼声喧天。   媒体区采访走廊更是熙熙攘攘, 长枪短炮。   由于主场原因,到场的国内媒体占据半壁江山,围着董成与鹏程赛队进行采访发言。   过去几个月, 鹏程的宣传造势活动一浪高过一浪,股票暴涨,全民关注, 仿佛就等着鹏程主场夺冠。   反观Prime,这段时间没有对外披露任何消息,全队上下十分低调。   景明等人半刻不停留,从采访通道走过,进去赛场。   路上意外碰到美国AD赛队一群人。   当年深圳,首届竞速大赛上的冠亚军再度相遇。   两队人异常惊喜意外,热情交流一番。AD是上届拉力赛冠军,此行目标自然是卫冕。   景明亦毫不谦让地笑称,Prime就是冠军。   两队的人开怀大笑,祝对方好运,期待上场较量见分晓。   上午九点,开幕式进行。主持人为到场的车迷和全世界电视转播网络上的车迷介绍此次参赛的各国队伍和比赛行程。   第一天赛程最短,490公里,从北京到呼和浩特,途径城市,农村,山区,草原。   特殊赛段120公里,分为四处30公里路段。   比赛只记特殊赛段用时成绩,但参赛车队要在规定时间内赶到赛段起点,否则惩罚加时。   到达赛段起点的车队按到达顺序四辆车一小组,计时过赛段。   今天比赛的第一条特殊赛段在50公里外的山区。第一段便是超高难度的山路赛。   组委会如此安排也是出于对转播收视率的考虑,意图在比赛之初就迅速提起观众的兴奋度和参与度。   十点左右,赛事即将开始。   露天停车场里排队停着20辆无人驾驶汽车。红的黄的白的黑的,五颜六色。   如今无人驾驶发展迅速,和当初的深圳不一样了。   很多赛队不仅注重实用性,也开始注意外观。   杜若大方扫视其他队伍的车辆,认为还是他们的“维一”最为光彩照人!   景明走到“维一”身旁,眺望一眼。   车队前方,天空蔚蓝,航拍无人机正调试起飞。   地平线上,道路蜿蜒,沿着雄伟的长城消失在无尽的山脉里。而山间,开满了大片大片的白梨花。   他握着他的后视镜,轻声道:“朋友,前边的路,就全靠你自己了。”   何望杜若等人也围过来,摸摸No.3的车身,轻拍两下,给他加油。   比赛快要开始,工作人员指挥参赛车辆依次入场。   景明看向杜若。   杜若咧嘴一笑,伸出右手:“来,加个油!”   何望万子昂他们开怀笑起来。   景明左手搭在维一身上,右手覆上杜若的手背,接着,何望把手搭上去,涂之远、朱韬、万子昂,他们一个一个把手覆上去。   十只手紧摁在一起。   十个年轻人目光流转,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春天已至,阳光灿烂。   他们将手掌用力往下一摁:   “Prime GO!”   “加油!”   Prime No.3,正式登场。   他在全场观众的目光中,和其他车辆一道慢慢开出停车场,驶上征途,车身上的Prime字符霸气飞扬。   二十辆车依次停在起点。   北京时间上午十点整,天地一片寂静。   一声令响,二十辆无人驾驶的越野车同时从长城脚下出发。   全世界的观众通过电视和网络直播看到了这一胜况——   20辆车,透过车窗,驾驶座、副驾驶、后座空无一人。可这群车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互相追赶,却不磕碰,沿着公路驰骋而去。   车流中,Prime No.3的蓝色白色撞色设计格外醒目。   非特殊路段不计时,只需在规定时间赶到赛区即可。所以赛队之间竞争并不激烈。赛事解说员的解说也四平八稳,各种介绍小花边。   但部分赛队为了尽快比赛进入下一阶段,也避免和质量差的对手竞技出现意外误伤自己,会争取抢到第一组比赛。   Prime No.3便是其中之一。   景明等人,还有杨姝陈贤易坤等春和的工程师和后勤人员分拨上了四辆越野车,尾随无人驾驶车队而去。   从车内的直播屏幕上可以看到,“维一”始终在第一梯队,不争抢但也绝不落后。   非特殊路段,大部分车辆表现良好,没有剐蹭或偏离道路的现象。   就连鹏程的车也表现不错。   四十多分钟后,Prime,AD,鹏程和一个法国车队率先到达第一条特殊路段。四队一组进行比赛。   此段为30公里山区路段,高速跑下来十分钟左右。   赛前有几分钟的准备时间,景明杜若等人迅速对汽车做了简单的检查和维护,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到了这一刻,直播室内车迷们的兴致才提了起来。   很快,准备时间过,各就各位。   比赛开始!   四辆车同时冲出起点线,箭一样离弦而去。   Prime No.3竟在1秒内加速至100km/h,抢先占据第一位置。山路赛段,超车是相当难的。后头三辆车如尾巴一般死死咬住。四辆车如急行的蛇在山路上蜿蜒飞驰,你追我赶。   山路弯道极多,No.3仿佛由一位技艺极高的车手超控,遇弯道必漂移回旋,掀起路上一阵树叶沙土漫天飞舞。   AD赛队和法国车队紧急开启除尘措施,确保视线清晰,而鹏程居然也没被甩开,紧紧尾随。   这只是第一赛段的较量,按常理来说,无需拼尽全力。   但AD赛队的红车显然锁定了Prime No.3为第一竞争对手,不断加速,欲挑战他第一的位置。可Prime No.3非常聪明,一次次卡位成功,让AD无法超越。   就在两辆车互相较劲,难解难分之时,不想鹏程趁机找了个空位钻进去,眼见超越了Prime No.3半个身位,就要领先。   Prime No.3瞬间察觉,一秒内速度飚至210km/h!冲去一个身位,再度稳住第一。   解说员一阵惊呼。   各赛队后方的越野车里,传来各种语言的惊愕之声。   这个速度太危险!   前方就是急转弯路道。   所有人提起心脏,怀疑作为越野车的Prime No.3不可能在这种速度下抓住地面,会打滑滚出山路时,Prime No.3一个利落360度的旋转漂移,电光火石之间,轮胎摩地,砂砾飞溅。顷刻便扭转车头,稳住车身,飞驰而去。   这性能让解说员拍案叫绝:“太疯狂了!”   直播室里弹幕也顿时刷疯。   而所有参赛者心中俱是一凛:   什么是冠军相?   这就是。   谁能想到,六年前登顶世界便急速陨落的Prime,竟然真的,杀回来了。   登场如闪电破空,毫不藏匿锋芒,嚣张,狂妄,一瞬之间揭开了这次比赛的厮杀序幕。   Prime No.3一路风驰电掣,冲过30公里路段终点。用时7分38秒,刷新前三届比赛的山区记录!   后方越野车内,何望兴奋回头举起手掌,杜若扬手跟他击了一掌!   “操!”何望大舒心中闷气,畅快道,“憋了六年,操操操!”   景明吐槽:“后程长着呢,能低调么?”   “去,这车上最没资格说低调的就你!”   大伙儿哈哈笑,兴奋而轻松。   景明却冷不丁冒出一句:“鹏程的车很奇怪。”   杜若:“哪儿怪了?”   “说不上来。”景明稍一皱眉,“表现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不应该。”   “我也发现了。”万子昂说,“就像世界一流强队。”   “算了,先不管他。”   剩下的16只车队依次排队开始比赛,但所有观众都沉浸在刚才的比赛中,难以自拔。   解说员甚至在第二组小组赛开始后,还津津有味地回顾:“第一场比赛可以载入赛事史册!”   而在赛场上闪耀过后的Prime No.3,此刻却已淡定启程,荣辱不惊地前往下一赛段。   由于“维一”表现抢眼,他在非特殊赛段行驶时,转播画面也不停给他镜头。   “我去。”何望翻着手机直播间,“到现在弹幕还全在刷Prime。我们又要火了。”   景明冷嘲一声:“这种成功时刻过来,低谷时刻离开的人,有什么可在意的?”   何望挑挑眉,也是,再不看评论和留言了。   杜若看一眼他的侧脸,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地摸了摸他的手,以示安慰。   而他只是吐槽,心里并不在意,被她这么偷偷一摸,一时有些好笑,扭头看她,低声问:“累吗?”   他们已在路上颠簸一个多小时。   杜若摇头:“不累。”   “累就靠我肩上睡觉。”   “唔。”   何望插嘴:“我能靠你肩上睡觉吗?”   景明:“滚!”   等四组比赛完毕,统计结果出来,Prime赛段第一。   接下来,第二赛段为农村泥土路段,考验高速行驶中的灰尘和视线问题;   第三赛段为乡镇砂石赛段,考验高速行驶下颠簸对车身的磨损问题;   Prime No.3过关斩将,接连拿下三个赛段第一。   直到第四个特殊赛段,草原赛段时,出了点儿意外。   下午五点多,经过一天的跋涉,车队连续行驶400多公里,快到呼和浩特了。   春天的草原上一片新绿,浅浅的河流像透明的缎带穿梭其中。   太阳即将落山,天空姹紫嫣红。   AD,Prime,鹏程,和赶上来的英国赛队开始了草原区的第一组小组赛。   这段路考验的是线路领航能力和趟浅滩能力。   草原上没有路,没有边际,30公里道路全靠无人驾驶汽车内部的GPS导航规划,自行选择最佳路线。   草原开阔无比,车与车之间互不干扰,在各自的线路下飞快奔驰。   航拍之下,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美不胜收,四辆车如小火柴盒般穿行其中。   很快,Prime No.3/“维一”顺利趟过最后一条河流。   只剩三公里,他和同时赶到的AD及鹏程一起冲上草原赛段尽头的石子路。这一次,他依然加速抢了先,领跑第一。   AD和鹏程分列左右,紧追不舍。   解说员激动口误,忘了后头还有小组赛:“难道Prime会拿下今天全部赛段第一,刷新记录?会出现奇迹吗?!”   所有人屏气等待。   眼看只剩最后一公里,三辆车拼速疾驰,可突然,意外发生。   鹏程骤然加速,撞上“维一”的车身。   就听砰一声巨响!   “维一”后座门被撞出一个凹,Prime的字母e被刮掉一条大口。   正激情解说的解说员惊了一道,顿时失声哑口。   好在撞上的前一秒,“维一”提前察觉车辆逼近,躲避了一下,损伤不大。他车身一个颠簸,飞快稳住迅速调整,再次提速冲去终点。   还是第一!   直播间再度沸腾起来。   但Prime队中所有人都是一脸怒火。   朱韬心疼得要死,骂:“我操!鹏程那破车也他妈来参加比赛!”   何望:“老子一定要去申诉!”   杜若也气得眼睛红了:“怎么回回都碰上这种烂对手?”   景明沉默半刻,却冷道:“那车是故意撞他的。” 。 。 。   chapter 88   众人一愣:“什么意思?”   何望立刻提出异议:“怎么可能?鹏程的人工智能这么厉害了?有负面情绪,撞车报复?”   万子昂:“就他们那能力!”   杜若分析:“是不是他们车的视觉系统出了问题?没看到维一?”   “不像。”景明摇头,拿遥控回放视频,“最后三公里,它一直试图超越,说明它看得到维一在前边。快到终点,一撞,加了速。不是朝前加速,而是朝维一的方向。你们看,……这不是故意是什么?”   众人重看视频,果然。   杜若吃惊:“就像有人坐在车里报复。”   何望搞不明白了:“鹏程的人工智能到这种程度了?”   “切。”景明讽刺一声,“世界顶级车队都没到这种程度。他哪儿来的能耐?”   可虽有疑点,这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车厢内陷入沉默。   车窗外,草原上太阳开始西沉,晚霞满天。   而身后几百米处,杨姝的车里头,她抽着一支烟,望着窗外的草原美景。   不久后,回头看一眼。   劳累一天了,车内工程师们却都精神奕奕,带着自身荣誉感兴奋讨论着春和Prime。   易坤平静望着窗外。   杨姝问:“比赛感觉怎么样?”   易坤:“他的确有实力。”   杨姝挑眉,重新望向西边落日。   他们很快到达呼和浩特赛段的终点。   “维一”早已停在终点处,接受这一赛段车迷的欢呼与喝彩。   早晨出发时在北京,国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鹏程身上。   傍晚到达呼和浩特,全部赞誉送给春和Prime。   一天之内,风头急转。   社交媒体刷爆了。   Prime No.3/维一名声大噪。   四个赛段第一全部拿下,他将第一个比赛日的风头抢得干干净净!   采访通道旁,镁光灯频闪,记者们伸着话筒等候胜者发声。   可Prime拒绝了一切媒体采访,全头也不回走过通道,早早离开外场,去了车库。   他们一路跟随“维一”,从北京颠簸至呼和浩特,历经各种艰难路况,此刻皆是一身尘土,疲惫不堪。却第一时间赶去了他们的朋友身边。   “维一”跑了490公里的路程,风尘仆仆,满身泥土,安静等着他们。   景明一见到他,也顾不得他身上的泥巴,用力拍了拍他的车前盖:“辛苦了。”   何望欢快地把他一拍:“表现不错啊朋友!”   他们拉了水管,给“维一”冲洗,从头到脚连轮胎缝儿都洗得干干净净。   何望啧啧几声:“这水平!哪天要是不干这行,合伙去开个洗车店。生意火爆!”   景明嫌弃:“我可没那心情给别人洗车。”   杜若赞同:“他不一脚踹了不错了。赔到破产。”   景明:“……”幽幽看她一眼。   她吐舌头。   大伙儿哈哈笑。   洗完车,又紧接着把车上撞坏的凹处修复好,再全身检查维修,润滑护理,一顿悉心照料。   杜若饿得有些胃疼了也没在意。   谁都没有半点松懈。   近两个多小时后,队员们回去酒店,清洗一番后去餐厅吃饭。   八点多,过了晚餐时间,就餐的大多是参赛者,不少前来恭喜道贺。也偶有路人好奇张望,似乎认出了今天在全国范围声名鹊起的红人。   杜若吃饭时不停刷手机,新闻媒体大肆报道,社交网络关注度火爆,甚至压过了最近的明星结婚。   评论一水儿的称赞:   “卧槽,当年的Prime终于杀回来了!老子等了六年!当年我是研究生,现在奔三狗!真的感慨,泪目。”   “楼上握爪,我也是他们技术迷!”   “景明最帅!我要给他生猴子!”   “Prime真牛逼,黑科技!看到祖国爸爸这么强大,我就放心了!”   “我说那鹏程是个营销货吧,Prime才是我们无人驾驶最高水平!”   她边看边抿唇笑。   景明皱眉:“好好吃饭!”   “哦。”她乖乖收好手机。   “没胃口?”   “都饿过了。”杜若拧眉,“现在好像不饿了。”   “那也得吃。明天700多公里,更累。”   “噢。那我再吃点。”杜若又添了一小勺米饭。   明天从呼和浩特去银川,后天从银川去西宁……   一路向西,沙漠戈壁,路途会更加恶劣。   晚饭后上楼,何望兴奋得很,说才九点睡不着,提议打会儿游戏。   大家涌去他跟万子昂房间,两张床外加沙发,众人横倒竖躺,捧着手机分两队开打。   杜若不太会玩,跟在景明身后瞎跑。   玩到某一时刻,景明突然盯着手机道:“杜若!”   杜若抬头:“嗯?”   “……”景明说,“没事。”   她再一看,唔,原来她被何望打死了。   杜若:“……”   何望从手机里抬头,笑:“没准备杀你了。你怎么不跑啊。”   杜若:“我又没看见你。”   何望:“你玩游戏真笨。”   杜若:“……”   涂之远:“何望。”   “干嘛?”   “景明把你杀了。”   “……操!”何望跳起来,“朱韬给我报仇!”   朱韬:“老子又不是你男朋友。”   “……”   杜若玩几局不玩了,跑去找零食吃;   景明也不玩了,坐去电脑前看今天的比赛视频回放。   何望等人依然在游戏里厮杀。   杜若吃着橙子,自动自觉溜去景明身边挨着他坐下,递一瓣橙子到他嘴边。他张口含住,眼盯屏幕。   她跟他一起看:“在找鹏程?”   “嗯。”   他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画面一帧帧流逝,突然,他一敲暂停:   “这个无人机……”   转播画面来自无人机摄像视角,低于车身,拍出了比赛时轮胎高速擦地的直观效果。   天空中飞翔着近十台拍摄无人机,均匀分布。   景明盯着画面角落一架无人机。乍一看,它和组委会统一的无人机拍摄队伍很相似,可仔细看,那台无人机脚部有细微差别。   景明:“都过来看这台无人机。”   众人放下手机围去桌前,景明调出他找到的几处画面。   外行人或许分辨不出,可内行一眼看出不是同一款。   朱韬:“这无人机哪儿来的?”   景明:“你们看拍到它的这几个画面,它一直在鹏程的车附近。”   何望一下反应过来:“我去,鹏程该不会远程操控。作弊吧?!”   虽说无人驾驶发展到未来大规模量产时,势必会有远程操控和综合网络构建。可现阶段,比赛只为检测车辆自身性能,人为的后台远程操控是绝对禁止的。且目前的远程控制也远远达不到高阶水平,只是应对比赛投机取巧走捷径而已。   万子昂:“如果真是这样,他这车根本就不是无人驾驶,是遥控车啊!”   杜若简直不敢相信:“这样作弊,亏他们想得出来。”   景明嘲讽:“投资小,回报大。要不是Prime抢了风头,鹏程就按今天这表现,瑞丰股票会赚得钵满盆满。”   杜若问:“那现在怎么办?”   “举报!”何望义愤填膺,“鹏程每年拿国家那么多科技专项扶持金和补贴,却干这种龌龊勾当,就曝光把他毁个干净,彻底从圈子里清出去!”   万子昂:“可你想过没?比赛在我们这儿举行。本国车队作弊?!这影响太差。不是给国家丢脸吗?”   “这……”   景明道:“没事儿,我们拿第一,把脸面争回来就行。”   末了又道,   “就怕上头为了遮丑,瞒着。对我们就不利了。更怕……”   他没说,大家心里明了。   更怕万一组委会知情……那将是更大的丑闻。   他们这群人哪里碰见过这种黑幕,一时都没吭声。   “应该不至于。”景明摇摇头,说。   杜若道:“如果去举报,不可控制因素太多,怕对我们不利。再说,万一那无人机没问题呢?得先确定鹏程真作弊了。”   景明沉默,又看了下视频,忽而一笑:“有办法了。”    第86章 hapter 89-90   chapter 89   第二个比赛日从呼和浩特到银川, 路程710公里, 途经草原,沙漠,黄土高坡。   特殊赛段300公里,分为十处30公里路段。   经过第一日的热身, 往后的比赛日越来越残酷。赛程密集,强度大,耗时长,路况差,对车辆性能是极大的考验。   对跟车的参赛者、工程师和后勤人员们来说,也是如此。   景明等人早上7点半出发去赛场, 上车前碰到杨姝, 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杨姝说全部打理好了,让他放心。   杜若听见,好奇:“什么事儿啊?”   景明勾唇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还是鹏程那件事?”   “嗯。”   杜若想想,小声道:“小心谨慎点,我怕董成报复你。”   “没事。”他一笑, 摸了摸她的头。   今天要跑700多公里,   车开出没一会儿, 景明就问她:“累吗?”   “……”杜若无语,“这才大清早诶。我也没那么弱。”   景明斜斜地勾了勾唇角。   到了赛场起点, 守候的车迷挤满道路两旁的围栏,尤其是来了不少女车迷,居然喊起了Prime的口号。   景明半瘫在车座上, 眼角瞥一眼车窗外,懒懒收回。   杜若酸他:“都是来看你的。”   景明叹了口气:“看也没用,有主了。”   “……”杜若抿紧唇,心里一下子嗷呜一声。   何望要自杀了,拉开车窗:“我要跳车,别拦我!”   景明:“赶紧的。”   下了车往里走,经过采访通道,董成正在接受记者采访。可这头景明一亮相,记者便一窝蜂地转移过来。   景明依然不接受任何访问,直接入场去车库。   跟董成擦肩而过时,两人对视一眼,景明冷淡移开眼神。   那一刻,仿佛已看到他今日的结局。   八点整,车队准时出发。   今天的第一赛段在起点20公里外,为荒原路段。   这一次,鹏程的车没有抢第一组比赛。   昨天的撞车事件,虽然外表看着是鹏程的车技术不达标出现失误,但网络上还是一堆唾骂和冷嘲热讽,说“技术不够别来碰瓷”。   鹏程是以避开风头,留在第二组。   而由于昨天Prime No.3表现出众,很多队伍都想跟他同场竞技。AD没抢到第一小组。由日本俄罗斯及另一只美国队抢到。   荒原路段,沙尘飞天,四辆车在荒漠上纵情驰骋,好不畅快。   No.3再度夺下小组第一。   赛后,另外三队都很兴奋,认为跟强者比赛,自己的车发挥更好了。全涌上来跟Prime交流切磋,气氛融洽。   休息调整期间,陈贤打来电话给景明汇报,虽然现场无人机太多,但他们已经锁定好目标。   景明吩咐按原计划办。   刚要放下电话,陈贤又多说了一句:“杨姝姐让我转告你,组委会官员说了,Prime队没有接受采访,这样不行。还是要配合一下宣传。”   “……”景明说,“知道了。”   他上了车,和队员们一起看直播。   第二小组比赛即将开始,   呼和浩特起点处,现场车迷尚未从Prime No.3再拿小组第一的兴奋中抽离,他们翘首望着现场的赛事转播大屏幕,期待着第二组的比赛。   距呼和浩特20公里外的赛段起点处,第二小组的四辆车准备就绪,另外八只车队停在不远处等待。   现场转播技术员、无人机操作员在各自的设备车里准备着;特许记者在站点前采访报道,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发令那一刻,鹏程和另外三只队伍的车同时冲出起点,冲上荒漠。   同一刻,鹏程后勤越野车和转播设备车之间,一只无人机应时起飞,也就是这时,一辆记者的采访车突然失控,加速冲向那只无人机!   无人机还没来得及飞高,就瞬间卷入车轮被碾碎。   鹏程的车也在一瞬间熄火,停在路段内,任由另外三辆疾驰而去。   而30公里外的赛段尽头,景明斜垮垮歪在座椅上,盯着视频转播画面——   鹏程的车突然不动了。   解说员诧异:“诶?我们看到现场出现了意外!昨天表现良好的鹏程车队今天开局不利?不知道什么原因,停下来了。”   因为出了事,一架无人机近距离去拍摄车的情况,   解说员继续讲解:“现场镜头给到了鹏程车队,不知究竟什么情况。”   却不想,靠近的摄像头正好拍到起点附近的情况——   肇事记者慌忙从车上跑下来:“对不起我把油门当刹车踩了,弄坏了你们的无人机……”   转播设备车里的几位技术控制人员也第一时间跳下来检查情况,拿起来一看,无人机外壳破了,里头的东西露出来。   霎时间,技术人员脸都白了,知道出大事了。   一秒后,起点处传来一声怒吼:“这无人机是你们哪个队的?!”   与此同时,有人叫:“鹏程的车怎么停半路不动了?”   高清摄像和收音话筒将这一切记录得清清楚楚。   直播视频里,解说员沉默了。   诡异的沉默。   距离事发地点20公里的呼和浩特出发段,全场观众鸦雀无声,震惊,面面相觑。   很快,那架拍摄无人机迅速离开鹏程,再不给他镜头了,画面重新切回到前头的三辆车。   一时间,观众群里爆发出浪潮般的议论和抗议声!   而直播室内,弹幕第一时间出现刷屏:   “作弊!有人作弊!”   “我去,以为鹏程多牛逼,原来是遥控车!”   但画面再也没切回赛段起点。   越野车内,安静无声,   何望开口:“现在那头什么情况?”   景明说:“再等等。”   而回到赛段起点,   在技术人员暴吼的那一瞬,在场十几只队伍的参赛者们面面相觑,纷纷问翻译什么情况。   鹏程赛队所有人面如死灰。   就算外行人好糊弄,可在场的参赛者们全是无人驾驶研发人员。一看突然停在起点附近的车和那碎掉的无人机,心里全都一清二楚了。   董成表情枯死,忙走上去装作打圆场,想把技术人员拉去一旁疏通。   可现场那么多摄像机和国内外的媒体记者,给技术人员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更何况AD赛队和法国队的队员们非常愤怒,大声表示要向国际无人驾驶组委会举报投诉。   技术人员一把推开董成,转身对手下道:“给组委会汇报,立刻派调查组,有人作弊!”   董成这下慌了,甚至不能强作镇定,立刻跑回到车内给瑞丰总部打电话,一定要找关系把事情压下来。   可这事如何压得下来,‘外国友人’拍摄的现场视频,包括董成和技术人员的对话,以及那架无人机的内部照片已迅速流传到网上,引发轩然大波。   在场的外国选手也第一时间发邮件和证据向国际组委会投诉。   景明他们在车内坐了没多久,接到北京组委会工作人员的消息:暂停比赛,不要往前,原地待命。   杜若忧心:“上头会不会瞒下来?”   景明:“不至于,或许主办方不知情。”   “那要是鹏程找人疏通呢?”   景明好笑:“主场作弊,国际影响太差,就算有十个瑞丰撑腰,也救不了他。”   何况,证据已第一时间送到国际赛事组委会那儿,北京组委会哪里压得下来。   果然,一小时的原地等待后,再次接到消息:所有车队全部返程回呼和浩特。   “操!”何望大出恶气,喊出一声,“来了!”   而杜若有些担忧,看景明:“鹏程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吧?”   景明冷哼一声:“自己做的错事,能怪谁?”   “但他们是小人。指望他们自己知错,可能么?”   景明不言语了,看向窗外的地平线,太阳刚从原野上升起。   今早看见董成时他还意气风发,此刻,他应该心急如焚毁天灭地了。   景明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母亲教育他的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   这话,想必董成的父母没教过他。   董成如果不是想害“维一”,去故意撞那一下,景明又何至于确定那车有异常。又何至于连其他队的选手都发现了异常,大伙儿一起配合揭发了他。   不然,兴许鹏程跑完比赛,拿个奖项都说不定。   可鹏程偏要害人,结果,终究害了自己。   很快,比赛相关人员全部返回起点。   国际组委会官员在参赛者、媒体记者及到场的众多车迷面前召开了发布会,陈述鹏程汽车作弊的事实,并作出将鹏程从世界范围内各类无人驾驶赛事上永久除名的惩罚。   同时保证,将再一次严格检查其他设备和车辆,确保再无作弊。也将迅速升级引进更高端的防作弊屏蔽设备,并欢迎社会各界包括参赛者对可疑行为作出举报。   北京组委会官员也表示会密切配合国际组委会继续深入调查此事,查办相关涉案人员,尽快对社会作出答复。   这一应对方案迅速、果断、有效。   第一时间打消了国内外所有的猜测和对官方的质疑。国外媒体对这一应对措施非常满意。而国内舆论全部转向对鹏程的控诉和抨击,以及对Prime这一仅存中国赛队的支持和希望。   “鹏程作弊为国丢脸”的话题刷爆媒体,甚至超过了比赛第一天的热度,或多或少,却也从某种程度上推动这项赛事让全民知晓了。 。 。 。   chapter 89   第二个比赛日的比赛全部取消,等待组委会紧急调运新升级的防作弊设备。   至于已经赛过的第一赛段第一场小组赛,主办方在和参赛的四支队伍——尤其是Prime——沟通协调并取得同意后,宣布成绩作废。   所有参赛者和车辆都意外得到了一天的休息时间。   主办方干脆派工作人员带着选手们来了次草原一日游。   他们云淡风轻的,可外界已是浪潮翻涌。   一天之内,鹏程的投资方合作方纷纷撤资撤技术人员,断绝合作划清界限。科技部也着手开始立案调查鹏程的专项资金挪用问题。   甚至牵连母公司瑞丰汽车股票一开盘便瞬间跌停。   而Prime同意成绩作废的这一大度行为,赢得了广泛赞扬。   但这一系列的后续事件,景明他们没再关注了。   其他国家的参赛者们也都心态平和,一心享受草原风情,骑马喝茶烤全羊,载歌载舞看蒙族表演,欢声笑语不断。   草原人民热情好客,当晚举办了盛大的篝火会。   方圆几十里嗓门最亮的蒙族汉子和女人唱起了蒙族歌曲,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主人唱完了轮到客人。   那些平时认真严谨的国外参赛者们到了这一刻,也全部大大方方放飞自我。   加拿大队唱起了《红河谷》,美国两只队伍合唱《噢苏珊娜》,英国队唱着《伦敦桥要塌了》,而俄罗斯队唱起了《喀秋莎》。   至于主场的Prime队——景明何望杜若等人干脆跟着他们合唱,唱着与各国民歌对应的中文版。   不同的语言,却有着相同的曲调和音符,歌声带着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惺惺相惜和默契,合为一处,在草原上空回荡,飘向无边无际的夜。   头顶,春季草原上的星空,亘古而灿烂。   杜若仰头望天,忍不住嘴角挂上了大大的微笑。   景明看见,低声问:“喝茶喝醉了?”   杜若笑:“你不觉得,现在这样,才是比赛应该有的气氛吗?”   景明唇角一弯:“谁说不是?”   她咯咯笑,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上。   漫漫草原夜,春风沉醉。   由于第二天还有比赛,大家九点就启程回酒店了。   回程路上,Prime队和AD队坐上了同一辆大巴车。   AD的队长,来自美国的年轻人十分幽默,笑称他们的车昨天在倒时差,不适应,让Prime抢了风头。后边的比赛就不会相让了。   景明爽快回道:“行,你们拿下一个赛段第一,我请你们全队吃火锅。”   队长好奇:“火锅是什么?”   景明:“……”   杜若很是热心而详细地给他们描述,底料啊汤锅啊配菜啊。   队长听得眼睛圆瞪,更加好奇了,表示拿不拿赛段第一他都要吃。   景明:“……”   得,成功歪楼。   到了第二天,   早晨七点多去赛场,大清早的,守候在起点的车迷只增不减,几乎是昨天的两倍。路两旁乌泱泱地挤满了人。   大家全都在高呼,为Prime,为AD,为法国队,英国队,德国队,为每一个队加油。   车迷们整齐划一地用中英文喊着“公平比赛,科技第一”的口号。   一时感动了所有国家的参赛者们。   众人将前一天的阴霾抛去脑后,重新启程。   而第二个比赛日,AD赛队的车果然表现出众,他们今天抢到了第一组,和Prime同场竞技。30公里跑下来,他们的车以3秒的优势赢了Prime No.3。   第一赛段四组比赛全部结束后,统计结果出来,AD拿下了赛段第一。   景明碰见AD车队,笑了声:“看来时差倒好了。”   对方开心地冲他们抛了个媚眼。   车队继续前行,跑了四百多公里,跑完第5处特殊赛段后,已是中午一点。   上午的比赛可以说是遍地开花。   AD,Prime,俄罗斯,英国队,德国队各拿了一个赛段第一。   午饭时间,组委会后勤组统一配备了盒饭。   人在野外,条件艰苦。   众人席地而坐。   天高地阔,倒别有一番情趣。   杜若心情不错地和队员们聊天,饭却吃得不多。她觉得胃不太舒服,可能这段时间太累,也可能是昨天吃的蒙餐不太适应。   她胃口不好,加之时间紧迫,到点便匆匆收拾东西赶去下一赛段了。   车队浩浩荡荡一路向西,从草原到沙漠,窗外风景变换。   金色的大地上,车辆驰骋,黄沙飞舞。   赛段一条比一条艰难,比赛一场比一场激烈。一路都能碰上出了故障的无人车和普通车辆,技术人员正紧急进行修理。还有不少工作人员受不了路途颠簸,在途中呕吐。   这便是拉力赛的残酷之处,考验每一个人每一辆车的耐力。   车队就这样一路穿越不同的地貌和风景,最终到了黄土高坡。   下午的五个赛段,Prime拿了两个第一。AD,日本,法国各拿了一个。   到达银川赛段终点时,已是晚上七点多。   天色已完全黑了。   夜幕中,守候的车迷们大声为他们心中的车队呐喊加油。   经过采访通道时,不少车队的人都在接受采访。   景明他们这次也停留了下来。这一停,媒体记者们蜂拥而上。   杜若落在队伍最后头,看看被采访的队员们,她没走上前。   折腾一天,她很累了,脑子也有些麻木。   她独自先走过了采访通道,在尽头等景明他们。   她远远望着人群中接受采访的景明,男人的侧脸棱廓分明,表情平静。   唔,她毫无缘由地,抿唇笑了。   她笑着低下头,摸摸鼻子,无意间移开眼神朝内场望一眼,笑容就凝滞了。   刚才她隐约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闪过,去了车库的方向。   那个人看着有些像郭洪,   他怎么会跑来银川?   看错了?   杜若疑窦丛生,追了过去。   她刚跑下去,就见夜幕中几个鬼鬼祟祟的记者拿着摄影设备往车库方向走,那群人跟郭洪打了个手势,随后躲去安全门后。   而郭洪手里拎着个仪器走向停在车库内的Prime No.3。   库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郭洪迅速溜去车边,从一旁的操作台上拿出工具,正要打开Prime No.3的车前盖,就听一声怒斥:“你干什么?!”   郭洪心里有鬼,吓一大跳,回头见是杜若,只有她一人,也不慌了:“哟,杜小姐。”   杜若不管他的调笑,眼睛紧盯他身后,大步走过去:“那是什么?”   郭洪迅速拿开,可杜若已走到他身边,看了个清楚:   远程操作终端。   她一愣。   联想到躲在安全门后的记者,瞬间明白了。   郭洪把东西放进去,过会儿Prime下来修车,打开车盖发现异物并取出,就会被他们安排的记者拍个严实。   杜若又愤怒又恶心,痛斥:“你哪里来的脸皮做这种事!”   郭洪见形迹曝光,也不遮掩了,骂道:“鹏程的事,一定是你们做了手脚——”   “做手脚的是鹏程自己!你们要是有半点羞耻心和荣誉感,就不该作弊,还在自己的主场作弊。现在还反而来陷害我们?走!”杜若上去拖他,“记者媒体全都在外边!我要——”   “滚你妈的臭婊子!”   郭洪猛力一推。   杜若被甩撞到工具架上,撞得金属乒乓响。   “老子完事了收拾你!”他骂骂咧咧,就要去开车盖。   杜若冲上去,抓起终端仪器用力朝地上一摔,砸了个稀巴烂。   “我操死你!”郭洪暴怒,一巴掌甩在杜若脸上。   杜若脑子如遭重锤般炸开,人撞到车上,腹部砸到后视镜,骤然一阵剧痛。   她紧紧抱着维一,疼得差点儿晕厥过去。她张大了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视线也发红,口鼻里全是血腥味。   郭洪怒气之下,看这女人纤细得毫无还手之力,淫邪一笑,大掌直接抓住她的脖子拎到跟前,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听见急速奔来的脚步声。   郭洪回头。   景明脸色铁青,一脚直踹他心窝。力量之大,郭洪飞开几米撞到墙壁上,一瞬间痛苦得表情扭曲。   景明一言不发,浑身散着戾气,眼神在工具架上一扫,抬手就抽出一根钢管,走向郭洪,眼里是要杀人的狠烈。   郭洪哆哆嗦嗦后退,抬手:“别别别,我……”   杜若靠在车边,见状又慌又怕,竭力撑起身:“景明我没——”   景明一棍子朝郭洪脑袋打下去,“砰”地一声又脆又闷的声响,渗人。   杜若惊愕,双腿发软。   郭洪霎时头破血流,口吐鲜血,脸色灰白如死人。   第一棍子蹭了墙面,有一定的缓冲。郭洪还能行动,求生欲驱使着他连滚带爬朝外逃。可他伤势不轻,哪里逃得动。   景明冷冷看着,手指重新抓了抓钢管。   杜若吓得眼泪出来了:“景明你别这样!景明!”   可他就跟没听见似的,又是一棍子大力朝他后脑勺打去!   “景明!”赶来的万子昂何望等人大喊。   “景明!”杜若冲上去扑进他怀里,大哭,“我没事我没事!景明你别这样!我没事!”   他抱紧她惊恐颤抖的身体,胸膛起伏,眼睛血红,咬咬牙又要上前踹他一脚。   杜若死命阻拦:“景明我……”   突然,腹中那股剧烈的绞痛袭来,她疼得眼前一黑,一下子沿着他的身体跪了下去。   景明立刻蹲下扶住她,紧张道:“你哪儿不舒服?”   杜若抓紧他手臂,一张口,却兀地一口鲜血吐在他胸口。   她目光涣散,只看到景明惊慌错愕的脸,视线便彻底陷入黑暗。    第87章 hapter 91   chapter 91(9月25日第一更)   深夜,银川, 医院。   景明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垂着头,眼睛失神, 不知道在看哪里。   何望万子昂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中。   急救室门突然被拉开。   景明一瞬抬头,眼神聚焦,大步走过去。   医生问:“谁是患者家属?”   “我是。”景明问, “医生, 她情况怎么样?”   “胃部大出血, 非常危险,要立刻手术。”   景明一怔, 脑袋侧了侧,仿佛没听明白:“她就被人推了一下怎么会……”   “她有严重的胃病史你不知道?再碰上巨大的外部撞击,”医生怀疑起来, “你是她什么家属?”   景明:“丈夫。”   “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景明接过同意书, 扫一眼就要签, 却看见一行字:“患者及患者家属自愿承担手术风险。”   他握笔的手一顿,抬头:“手术有风险?”   医生:“世上任何手术都有风险, 没有百分之百。”   景明脸色发白, 道:“你们是医生, 这种情况不罕见吧, 怎么能有风险?”   朱韬劝道:“景明,手术同意书都得这么签,就是个流程。你放心, 不会有事的。”   景明眼睛都红了:“如果有事呢?我找谁要人去?!”   朱韬一怔。   景明用力抹一下脸,强制冷定下来,吸一口气,下颌一收,还是迅速在右下角签上了“景明”两个字。   签出来的字体都是抖的。   医生护士迅速抽走他的手术同意书,进了手术室。   门“砰”地关上。   景明立在原地,整个人没有一丝动静,只是双手紧紧捏成拳头,颤抖。   良久,他走回墙边蹲下,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三个多小时后,手术完成。   护士出来通知:“手术很成功,家属可以放心了。”   人被推出来,景明起身大步过去。   病床上的杜若小脸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是白的,双目紧闭,安静得像死掉了一样。   只是看了她一眼,他眼泪就砸了下来。   “没事了。”他握了握她冰冰凉凉的小手,颤抖喘气,“没事了。”   ……   景明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   何望问:“医生怎么说?”   景明:“就交代了些术后注意事项。”   万子昂他们都松了口气:“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景明有些疲惫,道:“时间太晚了,你们都回去吧。好好休息,准备后边的比赛。”   大伙儿听他这话,就知道什么意思了。但也都不意外,景明怎么可能把杜若独自留在银川。   谁也没劝,没多说,只道:“放心,四天后,我们会带维一回北京。”   景明点头:“靠你们了。”   他依次跟队中的兄弟们握了下手。   医院的走廊里,就此匆匆分别。   北京再会。   景明目送他们八人离开,回到病房。   深夜的病房里静悄悄的。   杜若沉睡着,右手上挂着点滴。今晚要挂十几瓶药水。   景明过去她床边坐下,看一眼她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一时眉心狠狠皱起,拿手捂住眼睛,蓦然泪下。   兜里手机震了震,他迅速抹一下双眼,起身出了病房。   到楼梯间接起电话:“喂?”   陈贤向他汇报:“老板,都做好了。我们曝光了鹏程做的所有事情,杨姝姐也以春和科技的名义对组委会进行了公开控告。”   郭洪能顺顺当当去车库,接近赛车。看管人刚好不在,车库监控也刚好出问题。这事已不是主办方的失职那么简单。   鹏程必定收买了某些内部官员,连之前的作弊都脱不了干系,极有可能是里应外合。   景明:“现在情况?”   “杨姝姐也暗地找了各平台的很多媒体披露这件事。”   景明默然。   前一天鹏程作弊,他并没有借助任何舆论推手,也不曾落井下石。   可这次,怎么狠怎么来。   “你转告杨姝,我要让他们坐牢。”   “是。”   景明回到病房。   杜若仍在沉睡中。   他轻手轻脚地过去,守在床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他整夜没睡,守着点滴,到点叫护士换药水。   直到天快亮,凌晨五点的时候,杜若的手突然抽动一下,人仿佛陷入梦靥。   景明以为她要醒,唤了声:“春儿。”   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她双目半睁,手一下抓紧了他,呜咽:“车……记者……要害你……景明,小心……他们要害你。”   她急促喘几声,忽又闭过眼去了,只剩太阳穴上湿润的泪痕。   景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大拇指将那泪痕轻轻抹去。   ……   杜若醒来时,不知时间几何。   春天的阳光从窗帘外洒进来,温柔,和暖。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   腹部的创口传来一阵阵的痛感,右手背依然挂着点滴。她难受地皱了皱眉。   扭头一看,旁边一张小小的陪护床,被子掀开,还没叠。   她知道一定是景明睡过。   那么小一张床,他蜷在里头估计也放不下。   正盯着那小床发愣,病房门推开。   景明拎着瓶开水进来,一愣:“醒了?”   “有记者。”她哑声道,“景明。车库里有记者。”   景明又是一愣,不想她醒来第一件事竟还是他。   “我没事。”他安抚,“春儿,车里有摄像头和记录仪,你忘了?”   她怔愣半刻,呐呐道:“一时着急,忘了。”   她说着,眼睛微微一弯,这才明显放松下来。   他摸摸她的额头,无言。   别的事,他没和她讲。   鹏程收买内部官员,作弊,陷害本国车队,此事已发酵成社会大事件。   上头下令彻查。   一经查实,不论瑞丰还是鹏程,都将面临牢狱之灾。   说来真是讽刺。   董成郭洪他们无心研发,不管技术,自家的车配置不达标,竟愚蠢到不知绝大多数参赛车辆都有摄像记录,以供车队自身提取数据日后研究改进。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送上门,真是莫大的笑话。   杜若问:“我怎么了?”   “胃出血。我先叫医生过来。”他摁了呼叫铃。   医生很快来检查,叫她好好休息,又叮嘱:“暂时不能进食。排气之后,可以吃点儿清淡的粥。也不能吃多。要注意保持心情舒畅,多休息。”   杜若心不在焉,没听。   景明倒是很认真,问:“只能是白米粥,还是说可以加点青菜和肉类。”   “适当加一点儿,补充营养。”   医生一走,杜若便气息微弱地问:“几点了?”   “下午一点。”他瞟她一眼,眼神戒备,“怎么?”   “何望他们到哪儿了?我想看比赛。”她面容憔悴,眼睛却闪过一丝亮光。   景明皱眉:“医生说的话没听见?多休息。”   “看看比赛又不要紧。”她轻声抗议,“我身上疼,要分散注意力。”   他一顿,缓声问:“哪儿疼?”   “肚子。”她疼得难受。   景明掀开她被子看一眼,手伸进去,轻轻地一下一下揉她肚子。   她懵懵地睁大眼睛,唔,还真缓解了不少。   景明交代:“以后有什么事,别逞强。听见没?”   不想她还犟上了:“可我不准别人碰我们的车。谁都不准。”   景明语气加重:“那也不值得你……”   “谁要害你,我就跟他拼命。”   景明喉中一梗,沉默。   病房里一时落针可闻,只有阳光下春风轻抚纱窗帘。   “你还说我,”她微声,“你也那么冲动。”   “我只是……”他话到一半,没说了。   只是,怕保护不了你们。   她想到什么,又问,“郭洪呢?”   景明冷哧一声:“死了。”   “……”   他皱眉,似乎很不耐烦提那个人的名字:“被警察带走了。”   亏得第二次她拉住他了,不然,郭洪得废了。他也不能平安无事坐在这里。   “噢。”杜若嘟哝一声,隔一会儿了,小声,“景明……”   “嗯?”   “我想看比赛……”   景明手仍在她肚子上慢慢揉着,眼珠子移过来:“我揉得不舒服?”   “……”   杜若心砰地一下,默默扭过头去。   隔几秒,却听见解说员的声音:“今天的第六赛段第四组比赛是日本的……”   杜若回头,景明一只手举着手机在她面前。   她怕他累,要自己拿。他手一晃,躲开她的手,不耐烦:“你到底看不看?”   “……”   她就任他由他了。   一组比赛看完,是漫长的非特殊赛段。   车队已进入青海境内。   高原上牛羊奔跑,春花满地。蓝天草地,山脉绵延,仿佛在看风景片。   杜若看了没一会儿,就眼皮沉沉,睡着了。   手术后,人还是很虚弱。   景明听见她轻缓均匀的呼吸声,才收了手机,另一只手也从被子里拿了出来。   他近距离看了会儿她的睡颜,看着看着,困意来袭,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接下来两天,景明始终守在病房。喂她喝粥,抱她上厕所,陪她聊天讲话。只是,她还很虚,常常和他说着说着,半路就睡过去了。   术后第三晚,也就是第五个比赛日的晚上,杜若忽然跟景明说:“我想明天回北京。”   景明头也不抬地拒绝:“不行。”   杜若微喘口气:“可明天是最后一天,比赛终点。”   景明:“所以?”   “如果维一赢了,我们就会拿到冠军。”   景明道:“如果最终会得到,去不去现场都一样。”   “不一样。”杜若说。   景明看向她的眼睛:“哪里不一样?”   杜若望住他:“我想看着你站在领奖台上,看着你得世界第一。鲜花,掌声,奖项,地位,名誉,历史……所有的一切,景明,原本属于你的一切,我要亲眼看着它们,重新降临在你身上。”   她浅浅一笑,很幸福的样子,   “我等这天等很久了。你知道的,我很在乎仪式感。而且我要见证,陪着维一走完他最后的路程。这些天没能陪他一路,我很遗憾。我知道,你没能陪他一起走,也是有遗憾的。”   她说:“景明,我坚持。”   景明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   第六个比赛日的早上,景明带杜若回京了。   她一路靠在他的怀里,面容柔弱却安宁,闭目养神。   下午到达北京,转去八达岭脚下的赛程终点。   他们坐进贵宾区,和所有的车迷一起,等待车队凯旋。   六天六夜的长途跋涉,十九支车队即将重回起点。   最后一条赛段在距离八达岭20公里的荒原上。   经过近六天的比拼,各赛段累积计时。目前Prime用时最短,排名第一。   排位第二的AD赛队紧接其后,相差28秒。   如不出现意外,Prime将拿到冠军。   可比赛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   前一个比赛日,法国队就意外翻车,直接从前三掉到第十三。   离胜利越近,期待便越大。   最后这场比赛得到了空前的关注度。转播电视频道收视率创下近十年来最高。网络直播间也挤满观赛的网友。现场气氛更是火爆异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转播大屏幕上。   主办方为了留悬念,将前四名的四支赛队留在最后一组。   前三组比赛过后,终于迎来这六天六夜马拉松式拉力赛的最后一场。   杜若望见大屏幕上,四辆车停在赛段起点。他们的Prime No.3像个跋山涉水等待归家的小伙子,安静,内敛。   她从未像这一刻那么紧张,握紧了身旁景明的手。   只听一声发令,四辆车飞驰而去,在春天的荒原上拉开了四条彩色的线。   四辆车紧紧相随,并驾齐驱。   而景明和杜若的目光始终锁定蓝色的那辆。   他们握紧彼此的手,看着他在广阔的天地间自由驰骋,一路风驰电掣,仿佛从六年前,七年前,和更遥远的过去向他们驶来。   他带着那群少年曾经年少的记忆,带着他们的笑容和泪水,辉煌与挫败,带着他们的苦与痛,他们的喜和乐,风风雨雨,一路飞奔而来。   他自由,他飞扬,他肆意,他理想,他永远坚定,永不屈服;他清醒纯粹,一往无前。   他像一个蓝色的梦幻般的少年,带着所有人的梦想冲过了终点。   一时间,全场观众都跳了起来,尖叫,呐喊,欢呼,响彻云天。   而杜若泪流满面。   景明胸膛起伏,一句话没说,将她搂进怀里,用力亲吻了她的头顶。   十多分钟后,在车迷们的夹道欢迎和狂呼声中,Prime No.3等十九辆车回到长城脚下。   各赛队的越野车也相继到场。   景明和杜若过去迎接,车门打开,何望带着大大的笑脸蹦下车,直接跳到景明怀里,当场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拥抱:   “老子们回来啦!”   万子昂,朱韬,涂之远一群人全跳下来抱成一团。   回来了。   历经七年,他们终于回来了!   所谓世界之巅,不过是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不过是是他们一路求索,想要重新回去的地方。   如今,他们再次登顶,插下了那面写着“Prime”的大旗。   颁奖仪式上,景明接过国际无人驾驶赛事组委会副主席普拉克先生颁发的奖杯。那一刻,礼炮绽开,掌声雷动,闪光灯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主持人邀请他发表感言。   景明稍稍躬身低头,凑近话筒,不客气道:“今天在这里,告诉大家,谁才是老大。”   全场霎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记者、参赛者、观众哈哈大笑,喊着嚷着:“你!!!”   身边的队员们,何望万子昂全都在叫:“你!”   杜若仰望着他,看着漫天的彩纸飘落。   景明的侧脸在阳光里那样真实。   这一刻的景明,自信,骄傲,带着与生俱来的轻狂和飞扬,一如当初的那个少年。   真好啊,他回来了。   当初的那个少年,她眼中这世上最好的人,彻底回来了。   她还在凝望之时,他却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回过头。   四目相对,彩纸飞舞。   台下,欢呼阵阵,镁光灯闪闪。   他对她笑着,眸光深深,眼里像住着星星,一如当年。他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身边,低头在她唇上落下深深一吻。   台下的尖叫声刺破耳膜。   那一刻,她也梦想成真了。    第88章 hapter 92   chapter 92(9月25日第二更)   景明在长城脚下的领奖台上,在全世界观众面前亲吻杜若的那一幕成了那届比赛的经典画面之一。   也成了社交媒体上议论的热点。   老车迷们多为男生, 纷纷表示祝福, 笑称“人生赢家,羡慕嫉妒恨”。   而新车迷们女生居多, 呼天抢地,哀叹男神有主了伐开心。还有人一小部分人diss杜若,遭到另一波车迷呛声:“说得像男神单身你就有机会似的。我大若若女神人美低调气质好, 伯克利硕士, 手上专利一堆, 看看你有啥?键盘?”   杜若没有刷社交媒体的习惯,对网上风云一无所知, 却仍时不时去母校BBS上闲逛。   学校内部气氛良好,学生中有很多当年Prime的忠实技术粉,因而也是一片祝福。倒让她又有些回忆校园时光了。   过去半个月后, 网上这股比赛热才渐渐消退。   可不论如何, Prime内部的十个成员一时间都有了各自的拥趸, 也再次掀起了科学热潮。   国家媒体报道此类现象时,采访小学生。   小学生们哼哧道:“现在追明星已经没意思啦, 要追就追科技大神!”   “我最喜欢景明啦。长大了要去春和科技!”   与此同时, 春和科技得到了国家的大力扶持, 并直接跟科技部交通部等多个部门展开密切合作, 推动无人轻轨、无人地铁、无人火车等众多国家战略型大项目。   那天,杨姝易坤等人跟交通部的领导谈完一项无人轻轨工程。   杨姝走出部委大楼后,在路边抽了根烟, 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不免轻叹:“我之前想过春和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景明,啧,够厉害。”   易坤站在一旁,望着四月下旬绿意盎然的北京,忽说:“有时候想想,挺羡慕他的。”   杨姝挑眉,没料到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怎么说?”   易坤道:“有一群不离不弃、可靠的战友。”   杨姝:“你就没想过,能吸引这群人,是因为他值得?”   易坤微顿,扭头看她。   杨姝淡笑:“你和他看上去相似,但不是一类人。”   易坤想一想,道:“也是。”   而比赛结束后的那两个星期,杜若都没去上班,天天在家静养。   明伊给她请了两个营养师,每日每餐都配专门的食谱,说是胃病不好治,一定要靠长期的食疗慢慢养回来。   杜若乖乖配合,整日便是在家吃吃喝喝,看看书睡睡觉,养养花种种草,逗逗伊娃和瓦力。   景明怕她闲得无聊,中午都回家,晚上也准时六点下班。   也是这个时候,专案组的调查结果下来了。   瑞丰/鹏程涉嫌贿赂赛事组委会部分官员,作弊,栽赃陷害对手,证据属实。涉事官员、瑞丰/鹏程公司内部相关负责人将面临法律诉讼。   据法律专家分析,除了涉案人按法律法规接受量刑外,母公司瑞丰也将面临巨额罚款。   而这段时间,瑞丰/鹏程的股票已连续跌停半个月,只怕还有更大的资金链危机。   对此,杜若他们也就当个新闻看看,不关己事了。   四月末,杜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重新回到Prime实验室工作。   那天是星期五,下班后,景明带杜若回父母家吃饭。   明伊见到杜若,又是一番悉心询问。   杜若笑道:“早都好啦,什么都能吃了。”   明伊叮嘱:“刺激性的暂时还是别吃,以后也少吃。”   杜若乖巧道:“知道啦。”   明伊又细细看她一遭,道:“你前段时间刚回北京那会儿,瘦得呀。还好,休养这半月,慢慢养回来了点儿。”   景明盯着杜若瞅了半晌,皱眉:“有么?我怎么觉得她还是那么瘦?豆芽菜似的。”   明伊:“可能你天天看着不觉得,我看小若还是胖回来一点儿了。”   景明坚持:“没有。”   杜若:“……”   怎么有种他们在议论养的猪崽长没长肉的既视感。   吃饭时,景明给她盛汤,明伊给她夹菜,景远山也给她夹菜,杜若全都乖乖吃下,颇有安心当小猪崽的觉悟。   景明和杜若先吃完饭,照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拿手机处理着短消息,杜若无意间看到他的屏幕,通讯录里,她的备注是:“春儿”。   杜若揪揪眉毛,诶?她怎么就不是我方水晶了呢?   正纳闷着呢,景明办完事,收了手机,看她:“上楼去我书房拿几本书。我过会儿带走。”   “什么书啊?”   “书单发你手机上了。”   杜若手机静音了,拿出来一眼,有五本。   “噢。”她上楼去了。   景明坐在沙发上,转着手机,竖耳听着她上楼梯的声音越来越远,回头瞥一眼,起身窜去餐厅,坐回餐桌上。   “爸,妈。”他这回坐得正正的,不瘫着了。   景远山和明伊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他有事儿了。   明伊:“干嘛?”   景明道:“我要跟杜若春结婚。”   父母都顿了一下,明伊问:“什么时候?”   “不知道,还没跟她讲。先跟你们说一声。”   明伊看看丈夫,景远山放下筷子,点点头,道:   “你们两个呢,爱好相同,思想一致,有共同的人生规划和目标。虽然性格上有些差异,但在我看来,这都不是问题。因为你们两个本质上都是一样心思简单心地善良的孩子。我和你妈妈都支持你。不过,成了家,你就是一家之主了,要承担起整个家庭的责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随心。”   景明前边还认真听得好好的,后边就挑了眉,不乐意:“我什么时候没承担责任了?”   “你爸只是提醒一下,你急什么?”明伊怪道,“我还没说你呢!之前拉力赛,要不是小若在,你是不是得把那什么人打死?我魂都差点儿吓没了,你说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会打人了,从小怎么教的你……”   “那个叫郭洪的是该打。”不想这回,景远山站在了儿子这边,“一个男人要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和事业,忍气吞声,也算不得男人。不过再恼火,也不能没分寸,且不说整治他是法律的事。为了那种人搭上你自己,是不是得不偿失?”   景明这回没跟他顶嘴,闷声:“知道了。”   景远山道:“所以啊,还是得小若在你身边管着你。”又看明伊,“既然要结婚,那我们也得挑个时间去小若家里拜访亲家。”   明伊:“先让景明跟小若讲,小若再跟她妈妈说一声。”   事情就这么定了。   景明一身轻松,重新瘫回沙发上,刚要给杜若发短信,告诉她其中一本书不在。   明伊过来客厅,到他旁边坐下:“儿子,妈妈有件事儿想问你。”   景明抬眸:“嗯?”   明伊张张口:“你们那个……”   她欲言又止。   景明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伊迟疑一下,终于小声问:“你们生活和谐吗?”   景明:“……”   他一头黑线,颇为无语。   明伊也不管了,直接问:“你们住一起也半年多了吧?天天睡一处,怎么……”   景明抓脑袋:“我去,这儿婚都还没结呢你就催生了?”   明伊:“你这小子,我就问一下。”   景明:“有什么好问的?该来的来,不来的不来。”   明伊自言自语:“她身子是有些弱,不过慢慢调理就好了。”   景明:“……”   手机“叮”地一下,来自杜若的短信:“最后一本书找不到呀(⊙o⊙)”   景明回了句:“记错了。好像在家里。”   杜若:“-。-#”   他没忍住笑了下。   很快,杜若抱着书下楼来了。   景远山和明伊都没表现出异样。   景明也没多待,晚上约好了要去见梁文邦,就先走了。   临行前,把他爸的好茶拎了几盒去送老师。   景明这些年都没联系过梁文邦,直到Prime维一拿下拉力赛的冠军后,他才给梁文邦打了电话问候。   那天,梁老师接到电话,激动得不行,一会儿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一会儿说他全程看了比赛,一会儿又说早在去年Prime重建的时候他就关注了。   景明当时也是复杂难言。   今天登门拜访,景明跟杜若才走到楼前,就见梁老师站在单元门口眺望。   景明纳闷:“你怎么下来了?”   梁文邦笑道:“这楼上标记不清楚,我怕你们找不到单元门。”   楼道内昏黄的灯光照出来,近七年不见,梁文邦头上有了几丝白发,笑容却依然和煦温暖,打量着他,不停感叹:“长大了,你们都长大了啊。”   杜若笑:“梁老师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哪还老样子,都长白头发了。”   景明道:“学生不听话,气的吧?”   “……”杜若问,“你好意思说别人不听话么?”   梁文邦爽朗笑起来。   上楼进屋,师母泡了茶切了水果,坐到丈夫身边,温柔道:“你们梁老师前段时间看比赛啊,都看上瘾了。天天下班回家都要搜新闻和赛后采访报道,能看一晚上。边看边说,这小子说话的口气还和当年一样。你们夺冠后,他别提多高兴,不停跟我讲,说你肯定会来找他。”   景明挑眉:“拿第一了,当然要来找老师炫耀一下。”   梁文邦笑着摇头。心里却清楚得很,这孩子脸皮看得重,情义看得更重。   “我看新闻,听说春和科技跟国家有大项目合作了?”   “嗯。”景明把目前规划的各个项目都跟梁文邦聊了一遍,又不羁道,“老师手下有好的学生,往春和研发中心推荐啊。”   梁文邦一拍手:“你还说呢。现在一帮学生把你当偶像,得,干脆来给我签几个名。”   景明:“……”   他吐槽了几句,却还是拿过笔,开始签字。   杜若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梁文邦见她走了,忽低声问:“杜若跟你说过那件事没?”又自言,“我猜她不会说。”   景明正挥笔签名呢,头也没抬:“什么事?”   “当初学校要把你开除那事儿。”   手中的笔停住,人抬起头来。   ……   杜若从洗手间回来,又跟老师聊了一会儿,两人告辞了。   回家的路上,司机开车。   景明一路都很安静,杜若以为他是见过老师后感触颇深,没打扰他。   半路上,他一言不发,将她拉到怀里搂着。   她便静静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胸腔中搏动的心跳声。   回家洗浴后上床,杜若倒进蓬松柔软的大床中,一扭头,看见氤氲的台灯光下,景明安静注视着她。   柔和的灯光倒映在他眼中,深邃得像星空。   她伸手过去,碰碰他的鼻子和嘴唇,轻轻摸一摸他的唇瓣,又柔又软,她忍不住痴笑:“真好看。”   他拿嘴唇摩挲着她的手指,突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上前将她拥进怀里,唤:“春儿。”   “唔?”   “我真他妈喜欢你。”他说。   男人磁磁的嗓音在耳边,她的心一下子酥酥麻麻了,抿唇笑:“有多喜欢呀?”   “嘶——多喜欢啊?”他眯眼,“我想想啊。”   他笑:“想天天抱着你睡觉。天天跟你做爱。”   杜若一愣,红着脸打了他一下。   他笑声在胸腔里震荡:“行。想天天抱着你睡觉。哪怕那天不跟你做。”   “别闹了。”她要咬人了。   他笑够了,停下来,这会儿认真看她:“真想知道有多喜欢?”   “嗯。”   他道:“是那种想不到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人的那种喜欢。”   杜若怔了怔,微呆。   “喜欢到,我想和你结婚了。”   她小小的身板一僵,心跳仿佛骤停,黑眼珠定定看着他。就听他说,   “杜若春,跟我结婚吧。”    第89章 hapter 93-94   chapter 93   如果以后有人问杜若,景明求婚那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   杜若应该是不好意思开口的。   景明他这人向来直线球, “杜若春, 跟我结婚吧。”   一句话解决一切。   可偏偏她就吃这一套,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式, 当即就一口答应:“好呀!”   仪式也是有的,滚床单滚地板滚沙发滚到骨头都快拆了。   可这种“仪式”,也就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第二天, 杜若睡到快中午才醒, 睁开眼睛, 看见春末初夏,四月末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 一室旖旎的气味。   景明在她身边沉睡,呼出的鼻息撩在她光露的肩膀上边,痒痒的。   她悄悄溜下床, 裹上睡袍, 拿了手机猫儿般溜出卧室。   经过起居室, 瓦力听到动静,眼睛一弯, 呲溜溜跟来她脚边转悠。   杜若走进书房, 和妈妈打了个电话, 告诉妈妈, 她要和景明结婚了。   电话那头,杜妈妈吃了一大惊,不敢相信, 一开始以为是同名同姓的男生,后来以为她逗她玩,再后来又以为她发傻说胡话。   杜若给她讲了好多遍,最后明确地告诉她:“景明。景远山叔叔和明伊阿姨的儿子,景明。就是他。我要跟他结婚啦。过些天叔叔阿姨还要上门去看你呢。这是真的。”   杜妈妈几乎是受到了惊吓,紧张道:“他的爸爸妈妈同意了。他们不会看不上你吗?”   虽然杜若之前也些微担心叔叔阿姨会反对,可如今自己的母亲说出这种话,心还是刺痛了一下,不高兴道:“我哪里不好啦?!”   瓦力歪歪脑袋,凑上前来拿小手摸摸她的脚踝:“呜~~~”   妈妈又赶紧道:“没说你不好。你好的呀!我是怕,他们家那么有钱,以后会欺负你。”   杜若鼻子一酸,放缓了语气,劝慰道:“我现在也挣很多钱了呀,我上次说要给你买房子住的你忘啦?还有,叔叔阿姨他们也很好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把跟景明父母相处的日常讲给她听,讲到后来,又说起当初景明去北京西站接她的事儿:   “你说,他们家那么多司机,可我到北京的第一天,叔叔阿姨却让景明去接我。这说明他们心里从来就没有看轻过我。妈妈你就别多想啦。我以后肯定会很幸福的。真的。”   妈妈这才放心了点,也渐渐为女儿要出嫁的事开心起来。   母女俩又聊了会儿才放下电话。   跟妈妈讲通后,杜若心情明媚了。   她出了书房,正准备去浴室洗漱,不想伊娃急匆匆地跑过来,一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腿。   “唉哟~~~”伊娃停下,笨笨地拿小爪子抱住脑袋,“你这个女孩子。哼!”   小家伙脾气不小啊。   杜若蹲下来,戳她脑门:“明明是你撞的我。小鬼,学会碰瓷了?”   “咕~~~”伊娃立刻歪脑袋卖萌,“好啦,是我错了好不好呀~~”   杜若噗嗤笑:“没事儿。玩儿去吧。”   起身要走。   伊娃的小爪子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拖鞋:“你有东西掉了哟~~~”   “嗯?什么?”杜若低头,见伊娃睁着萌萌的大眼睛看着她,另一只小爪子上捧着一枚闪闪的钻戒。   杜若惊诧地瞪大眼睛,从她的小手中接过钻戒,竟有她拇指盖般大小,晶莹剔透,熠熠发光。   好漂亮啊!   伊娃乖巧道:“唉哟,你要当新娘子啦,羞羞羞~~~”   杜若忍俊不禁之时,卧室门打开,景明斜靠在门框上看她,要笑不笑的。   “……”杜若白他一眼,“敷衍!”   景明头发乱糟糟的,还穿着睡袍呢,随手系上腰带,走来她面前,单膝跪下去,仰头望她:“来,嫁给我吧。”   杜若哭笑不得,打了他一下。   他一瞬稍稍收了玩闹的表情,拉住她的手,将那枚戒指戴上她的无名指,神色认真。   但下一秒,嘴角又勾起邪气的笑容,抓过她的手在上头用力亲了一口,又将她一下带到怀中,倒进沙发里。   问:“你想什么时候办婚礼?”   杜若仍欣喜看着手上的钻戒:“都可以啊。”   “那就下周。”   杜若心脏砰地一下,有些惊悚:“这么快?”   景明言之凿凿:“听人说五月的新娘最幸福。”   她还是觉得太快,懵懵的:“那……去哪里办婚礼啊?”   “大溪地。”   杜若一愣。   “这是我一开始想要结婚的地方。”景明说。   那年去深圳,跟她在海边森林,那种感觉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杜若回忆起来:“难怪那次大家商量Prime No.2试车成功后去哪里旅行,你说要去斐济。”   “是。有私心。”他笑了下。   他原本想把大溪地留给结婚。可李维想去大溪地。后来他想,斐济结婚也不错,就让了李维。不曾料到,最终没去成。   而现在兜兜转转,竟回到原点。   他说:“团队旅行,结婚,都去大溪地吧。”   杜若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可人明显还没反应过来,说:“完全没想到要跑去国外结婚。亲戚朋友都去吗,那得多少人啊。”   “至亲。闲杂人等一概靠边,又不图那份子钱。”景明早想好了,“除了万子昂,PRIME剩下的七个男生都是伴郎。”   杜若好奇:“为什么要除掉万子昂?”   “他不是你们班的么?跟你们班其他十几个男生一起当伴娘。”   “……”杜若一愣,噗嗤大笑,“全都去?”   “都去。”景明说。   她那边没什么亲戚,同学舍友全拉去给她助阵。   “还有你那三个舍友。”   杜若这下兴奋了,坐起身:“你这么一说,我今天就想办婚礼了。”   他捏她脸,哼笑一声:“婚礼今天是办不了。但证儿可以去领。”   话音一落,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洗漱,换上白衬衫,匆匆喝完早餐粥了直奔民政局。   景明半路给明伊打电话,让她送户口本过去。   明伊意外极了:“怎么昨天才跟家里说,今天就要领证了?”   景明:“你送不送?”   “我说你这孩子。等着。”   景明跟杜若到了民政局。   景远山和明伊也到了,看这两孩子,白衬衫牛仔裤,满脸的兴奋和激动,还年轻得跟学生似的。   明伊把户口本交给景明,不免轻叹一声:“这一结婚,你就从我们户口本里头出去,进到新的本子里了。也有自己的家了。”   景明愣了一愣,表情不太自在,半刻后,轻哧道:“结了婚就不是你儿子了?”   “……”明伊白了他一眼。   景明接过户口本刚要走,又回头:“我这周五要去大溪地结婚。通知叔伯姑妈吧。”   明伊又是吓了一大跳:“你这孩子做事怎么没商没量的?还没去见小若家长呢!通知亲戚也没这么快啊,别说定婚礼策划酒店……”   景明皱眉:“今天周六,不是还有五天吗?”   “你这……”   “就这么定了。”景明拉上杜若的手就往民政局里头跑,边跑边扭头看她,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没忍住笑容放大,就跟恶作剧得逞了似的。   如今国家结婚率年年走低,办结婚证已经免费了。   两人进去填了表格交了资料,照了结婚照。   拍照的工作人员问:“你们过来看一下照片,看满不满意?”   景明心情不错,呵笑道:“现在服务这么好了,还能选照片?”   杜若扯了下他的手,示意他闭嘴。   两人走到电脑前一看,朱红的背景,白衬衫的年轻人,景明表情自然随意,杜若唇角轻抿,眼睛睁得大大的,喜悦而羞怯。   景明盯着照片上清纯温柔的杜若看了几秒,心跟羽毛搔了下似的,不自觉唇角一牵:“满意。”   两本结婚证制出来,洗出来的照片效果更佳,看着竟有一丝久远的年代感,人也更干净美好。   角上盖了钢戳,国家认定的合法夫妻了。   杜若当天带着结婚证去跟舍友们约会,并通知四天后去大溪地当伴娘。   三人震惊之余,目光都被结婚登记照吸引。   何欢欢感叹:“颜值高就是好啊,这照片真好看。”   邱雨辰瞅了半天挪不开眼:“我发现景明的眼睛很亮诶,闪闪的。”   “是吧是吧?”杜若献宝一般,美滋滋道,“是不是跟住了星星一样?”   夏楠道:“是像装了星星。”   婚礼在四天后进行,本该大小事务一堆,叫人焦灼筹备。   可杜若完全没插手,倒是听景明打电话交代,花要什么品种什么颜色,桌椅要什么样式,桌布要哪种,菜式,餐盘碟碗,伴手礼,乐队……等等。   杜若问他要不要帮忙,他回一句:“你只管人来就行。”   杜若:“……”   恰逢这时,她当初拿元乾收购款买的房子装修完毕,便带景明过去看了一趟。   四环边上的两室一厅,南北通透,异常温馨。   景明看一圈了,挑眉:“买这房子有必要?”   杜若道:“当然有必要。这是我买了当娘家用的。以后要是跟你吵架了离家出走,我就回娘家。不会没地方去。”   景明觑她半晌,一笑:“行。你要是离家出走,我就来你娘家把你接回去。”   “……”   杜若的心突地就像被一只温暖的小手指戳了一下,默默半晌,嘀咕:“一定要来接我哦。”   “废话。不接你你一个人偷偷躲着哭怎么办?”景明随口说。   说完忽又看向她,收了笑,道,“要真吵架了,我自己出门。你在家待着。”   杜若:“那要是吵很大的架,我离家出走了呢。”   “那只许来这里,不能让我找不到。”景明说,眼神异常认真,“我没法保证结婚后的日子不起摩擦。但我能保证,这辈子,不让你离家出走超过三次。”   杜若一愣,心一时软得一塌糊涂,她抿唇笑笑,一下扑过去搂住他的腰:“那就这么定了!”   两天后,景家父母去山区拜访了杜若的母亲。   之后,杜若也顺带把妈妈和姥姥接来北京,住在她的小房子里。   两位老人住得非常之不习惯,不喜欢城市风光,不愿出门,看不懂电视,又没法跟小区里的老太太交流,只能听听戏曲,才住一天就说还是老家好。   好在婚礼近在眼前,等婚礼过后便能送她们回家。 。 。 。   chapter 94   三天后,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包机去了大溪地。   这回杜若又见到了景致和景宁,两人都已经上大学。景宁当年真的考上了人大附中,如今在景明和杜若的母校。而景致也真的没再学钢琴了。   至于如果,她的愿望“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也已实现。   两个小屁孩见到杜若,嘴甜地打招呼:“杜若姐姐。”   景明皱眉:“叫什么?”   两人立刻齐齐改口:“三嫂!”   杜若脸唰地一红。   当初那个抢遥控器的小侄儿也快十岁了,不好意思叫人,躲在景明的堂哥身后不肯出来。   杜妈妈和外婆倒跟景明的爷爷奶奶聊得不错,沟通有那么点儿障碍,但勉勉强强能听懂,加上手指比划,也算其乐融融。   机舱内,朋友们聚到一起,   何望逮着机会吐槽景明:“说好的团建,变成参加婚礼。出卖体力当伴郎不说,还得随份子钱。你这算盘打得忒精明!”   朱韬道:“废话一堆,赶紧找个女朋友把份子钱挣回来啊。”   何望摇头:“我跟你们这些俗人不一样。我的爱人是科学。”   万子昂要吐了:“我晕机。”   何望一脚踹过去。   到达大溪地,转至酒店,等候在此的服务员热情地送上栀子花。   右耳未婚,左耳已婚。   杜若拿一朵别在右耳上。   景明把她肩膀拨过来,看她一眼。   杜若道:“这花儿我还可以在右耳朵上戴一天,明天就得戴左边了。”   景明皱眉,把她耳朵上那花儿取下来,别去左耳,道:“证都领了,你丫已婚。”   杜若:“……”   婚房在海上水屋,一室的玫瑰花瓣,淡淡馨香。   三面玻璃落地窗和木栈台,碧海蓝天,美不胜收。   海水清浅,拂动白沙,小小的海鱼儿游曳其中,浅滩处的水波如天空般湛蓝,一点点加深,蔓延至深深的地平线。   天气炎热,杜若放下行李便钻去浴室冲凉。洗到一半,景明进来,从背后搂住她,低头就吻她的耳朵根。   她心尖儿一麻,小声:“等一会儿……”   “等不了了。……操。怎么一路都想着这事儿呢?”他暗笑,舌尖撩拨她的耳垂,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脖子上。   她浑身痒痒,愈发热了,缩着脖子想转过身去,下一秒却被他摁趴在墙壁上。   耳畔的栀子花被水冲洗到地板上,被光露的脚板踩成了泥。   一路长途奔波,长辈们小孩子们都午休去了。   海上安安静静。   屋子隔得远,女人娇弱的呻吟和男人沉重的喘息糅碎在夏日海上的阳光里,越飘越远。   海风轻抚,香汗淋漓。   温存过后偎在一处小憩了会儿,手机震动起来。   景明摸过来接起,“嗯”了几声。   杜若问:“怎么了?”   景明笑一声:“猴崽子们待不住了。”   来到度假胜地,年轻人们还哪里耐得住体内的躁动。   海岛上夏季的太阳晒着,众人都换了轻薄的夏衫,打算乘车环岛游。   聚到一处了,何望吐槽景明:“磨磨蹭蹭的,早一个多小时想叫你出来玩儿了。万子昂非拉着我不让跟你打电话,说你在午休。休个毛线啊,出来度假还午休。”   万子昂捂脸。   杜若微红着脸别过头去。   涂之远:“行了行了,都上车。”   众人一窝蜂上了红黄蓝三辆彩色的游览车里。   咸湿的海风吹动岛上的树林,沙沙作响。   年轻人们或坐或站在车上,趴在栏杆边,迎着风哦哦嚎叫。   汽车在山路上飞驰,一会儿急转,风景从大海变成森林;一会儿俯冲,树影拨开,海天辽阔。   他们笑着,闹着,喊着,唱着,   男孩子的白衬衫,女孩子的花裙子在青色的山林里拉出一朵缤纷的花儿。   天黑之后,婚前晚宴在沙滩上举行。   白色长桌,欧式桌椅,餐具精美,玫瑰盛开。   众人就座后,何望率先起身,拿餐叉敲敲玻璃杯,待全场安静后,以首席伴郎的身份欢迎在座亲友参加他好朋友景明和杜若的婚礼。   何望说:“我一直以为景明这个人是不会结婚的。因为他和我太像了,非常自恋,认为没有女人能配得上他。”   全场哄堂大笑。   杜若笑得歪倒在景明怀里。   景明则斜斜地勾着唇角,摇头:“伴郎选错人了。”   何望冲他抛个媚眼,很快却收了嬉闹的表情,认真道:“更因为他有很远大很宏伟的梦想,或者说,理想。   这个理想大到他愿意为之奋斗一生,拼搏一生,奉献一生。大到如果一个女孩无法与他的思想他的能力和他的眼界匹敌,他便不会爱上这个女孩,不会信赖这个女孩,不会对她敞开心扉,也不会与她携手同度一生。”   四周安静了下去。只有海风吹动着桌上的烛光与花瓣。   “这世上有很多种爱情,有的爱情始于情欲,有的爱情始于寂寞,有的爱情始于功利,而有的爱情始于相似人格与价值的吸引。两个灵魂不屈从,不迎合,独立却又紧紧缠绕在一起,分享着相同的未来与梦想。何其有幸。”   景明静静地看着何望,而杜若靠在他怀中,微笑着,眼中水光闪闪。   “我从九年前认识景明,七年前认识杜若,看着他们一起追梦一起奋斗,一起失败一起重振旗鼓。我看到景明对杜若的帮助、引领和保护,也看到了杜若对景明的扶持,维护和奉献。我想,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彼此更适合你们的人。今天,我用一首诗歌为你们祝福,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祝你们幸福。新婚快乐。”何望抬起香槟酒杯,“祝景明和杜若!”   桌上之人全举起酒杯:“祝景明和杜若!”   景明和杜若抬起酒杯,接受了在场所有人的祝福,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景明才道:“我去。你这没谈过恋爱的人,理论经验一套一套!”   何望哈哈笑:“脑子灵光,没办法。”   景明哧一声,半刻,却又说了声:“谢谢。”   接下来,是父母和几位重要亲朋的祝酒。   而杜妈妈不太会讲话,人也紧张,就没有发言。   但晚宴结束后,景明和杜若送她和外婆回房,走到门口了,妈妈递给她一个拿手绢包着的小布包,说:“春丫,你嫁人了,嫁妆妈妈还是给你准备了的。”   说完或许是怕杜若拒绝,赶紧进屋关上了门。   杜若拆开手绢一看,是农村信用社的旧存折,余额竟有十万多。全是这几年她打给家里的钱,几乎没用,都攒下来了。   杜若霎时间潸然泪下。   ……   第二天,婚礼在傍晚进行。   彼时,夕阳余晖洒落在海面。海天连接之处,一片姹紫嫣红。   亲友们坐在沙滩的白色玫瑰椅子上,乐队成员在一旁演奏着婚礼进行曲。   景明一身黑色西装,身姿挺拔。他在七位伴郎的簇拥下走出,走到地毯尽头,站在白玫瑰拱道下等待他的新娘。   随后,身着粉纱裙的18位男士“伴娘”和3位女士伴娘踏着音乐欢快地入场,顿时引起一阵欢笑与喝彩。   一旁围观的当地服务员和几位外国友人也都开心地笑着鼓起掌来。   待伴娘们齐排排站好,新娘子终于出现在白地毯的尽头。   杜若一身抹胸白色刺绣婚纱,裙摆轻纱层层叠叠缀满钻石。阳光照映下,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美得不可方物。   景明在地毯另一端的尽头凝视着她,眼眸深深,一瞬不移。   她没有父亲,景远山之前提议让景家伯父牵她走红毯。她不肯,要自己走。   此刻,她独自站在地毯尽头。   只有伊娃和瓦力陪在她身后,乖乖捧着纱裙摆。   这头,他的目光真挚而热烈。   那头,轻纱遮住了她的脸庞。她面颊绯红,抬眸看他一眼,羞怯地垂下去,可很快又抬眸。这一次,没有移开眼神。   她望着他,目光笔直而柔软,含着浅浅的羞涩的笑容,捧着花束,一步一步迎着海风走去他身边。   离他还有两三步的时候,景明便没忍住上前去接她,朝她伸出了手。   戴着蕾丝手套的小手交到他手心,他紧紧握住。她亦是一瞬攥紧了他的手,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一时间,不知为何,他眼眶有些湿润了。   他看住她,冲她一笑。   她亦回报一笑。   隔着薄薄的面纱,他的春儿,美得叫人窒息。   他牵着她走上礼台。   伊娃和瓦力松开婚纱裙摆,手拉手跑去一旁乖乖站好。   海风吹拂着玫瑰花瓣,香意淡淡。   景明转身,与杜若对面而站,牵紧双手。   杜若仰望住他,微笑:   “我喜欢你。一直就喜欢你,从14岁见到第一面,就喜欢。我……”   她有些激动,忽然哽咽住,明明是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景明一时也情难自禁,手伸进她的头纱,拂去她脸颊上的泪。   她咧嘴笑,继续,   “我一直觉得,你,就该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不管什么东西,最好的那个都该给你。也是因为遇见你,爱上你,我才那么努力,成为了最好的自己。   谢谢你。   景明,我爱你。”   景明再难自抑,也不管什么礼仪了,上前一步就将她搂进怀里。   “春儿,是我该说谢谢。”   谢谢你等我。谢谢你救我。谢谢你爱我。   “我……”他张了张口,很多别的话却突然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将她抱在怀中,就已经觉得无比幸运。   幸好。   幸好有你。   那段人生最黑暗晦涩的日子,迷失前路,没有方向。   可你伸出了手,才走回来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杜若春。   因为你,我前程似锦,一生幸福了。” 第90章 【尾声】+【彩蛋】   【尾声】   ————   三年后, 2027年。   ————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卧室大床上被子床单糅成一团, 床上空无一人。   衣帽间内, 女人娇柔的轻呼透过门缝溢出来,低低的, 丝丝缕缕。   哐当一声,似乎有衣架砸下来。   一秒的安静后,噗嗤两声笑。   很快,各种声响又渐渐不可描述。   照映在床上的阳光渐渐变得明亮时,景明和杜若才从衣帽间里出来,一个神清气爽,一个面颊绯红。   下了楼去,两岁多的景小鱼正坐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玩玩具。   伊娃和瓦力陪在他身旁,好奇地歪头看,时不时发出“唔?”“咕咕~”的声音。   忽然,伊娃挥舞小爪子:“哎呀,坏啦!”   林妈正往桌上端早餐,一看客厅中央,吓一大跳。   明伊给景小鱼买的遥控飞机,昨晚才刚拿回家,这会儿被他拆得七零八落,地毯上全是小零件。   林妈生怕孩子把什么小物件吃进嘴里去, 慌忙飞奔过去把小鱼儿抱起来:“我的小祖宗诶, 你奶奶给你买的玩具, 怎么全拆了?”   “哼!”景小鱼不服气地扭开小身板,下一秒,却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景明已经走过来。   小家伙一个激灵,立刻坐到地上,拿小小的身板挡住灾难现场。白嫩嫩的小手还偷偷把飞机残骸往屁股后边拨,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景明。   可他人儿小小一坨,景明一眼瞥见了他脑袋后头的失事现场,却也一句话没说,走去餐厅了。   杜若过去蹲下,轻轻瞪他:“破坏大王,这么调皮?”   景小鱼扭扭,小人儿扑进妈妈怀里亲一口:“妈妈~~~”   杜若拿他没办法:“去吃早餐了。”   小家伙蹦蹦哒哒跑去餐厅,一见景明,又放慢脚步,让妈妈把他抱到儿童椅上后,乖乖地自己吃饭。   要是景明不在,那是非得要杜若喂的。   杜若看一眼嘴巴上沾了牛奶的景小鱼,唇角微弯。   景小鱼几乎是和景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皮肤白,嘴唇红,睫毛长,眼睛又黑又亮。这么丁点儿小布头走在路上都能吸引无数目光。   脑袋瓜里也是天马行空,十万个为什么。   小鱼是在大溪地婚礼的时候怀上的。   那年,他们在大溪地和朋友们玩闹两三天后,两人又去了北欧度蜜月。   蜜月回来,不知是吃不惯外头的饮食还是什么,杜若又不好了,天天阻滞难受犯恶心。景明以为她胃病又犯,立刻带她去医院检查。   结果医生说:“胃没有问题。怀孕了。”   景明愣了半晌,蹦出一句:“我去。我妈那张嘴。”   回家路上,杜若问景明要不要告诉明伊。   景明嫌他们烦,说先清净几天。   回家后他便一直蹙眉琢磨,也不知在想什么。晚饭吃到一半,突然说:“名字想好了。男孩叫景鳞,女孩叫景汀。”   杜若没听出来:“哪个字?”   景明:“《岳阳楼记》,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杜若一听,差点儿气背过去:“鱼鳞的鳞?你想都别想!给小孩起这名字不怕上学被人笑话?   有你这么偷懒的家长吗?自己叫那么好听的名字,给小孩起……鳞??我不要!”   景明不以为然:“我爸妈起名才偷懒呢,两个姓凑一处就给我当名字。”说完,看她一眼,“景杜?难听。”嫌弃地摇头,道,“我坚持景鳞景汀。”   杜若:“我不同意。”   景明:“我的种,我说了算。”   “……”杜若要被他气晕厥,“你怎么这么霸道?!”   可脑子里忽然闪过那文里的一句话“至若春和景明”,她一时又懵了懵,回过神来:“所以,‘春和’科技才叫‘春和’?”   景明抬起眼皮,似乎为她现在才发现而不满:“不然你以为是为什么,为了纪念你跟黎清和?”   杜若:“……”   她懒得搭理他,起身去料理台边倒果汁。   景明目光追着她走远。她站在那头,他坐在餐桌这头,盯着她的肚子看。   小腹平坦,看不出任何不寻常。   那里头住了他的孩子?   杜若回眸,撞见他直勾勾的眼神,锁定在自己的肚皮上,微红了脸:“看什么?”   他抬起目光,回过神来,起身走过去,手摸在她肚子上,静止了几秒,什么也没感受到,又重新走回去坐下。   杜若:“……”   他默了半晌,忽道:“春儿。我还不知道怎么当爸爸,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是个好父亲。”   杜若一愣,刚要说什么,他挑挑眉,又道:“我尽量。”   “……”   杜若逮着机会商量,“能先换个名字么?”   景明:“……”   杜若:“鳞这个字一点儿都不好,我不喜欢!而且,爸妈也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景明说:“那就换成麟。麒麟的麟。”   凤毛麟角。   杜若一喜:“景麟。这个好。”   而景明显然对“锦鳞游泳”还怀有执念,说:“小名叫小鱼。”   杜若好不容易踹走“鳞”这个字,自然顺从他,讨好道:“小鱼小花都随你。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这样,小鱼儿便在妈妈的肚子里慢慢游慢慢生长了。   对家里新成员的出现,景明比杜若接受得慢,一开始并未太在意,晚上照例跟杜若同房,声称:“它还没花生大呢,知道个什么?”   直到一天一天,杜若的肚子显现出来,他才意识到,属于他的那个小生命在一天天成长了。   杜若的怀孕过程非常辛苦,起初孕吐严重,后来胎儿在肚子里闹腾,精力十分旺盛,搞得她整夜睡不好觉。   景明说:“这家伙绝对是个不听话的。”   果然,到了预产期,小家伙迟迟不肯出来,又推迟了整整一周。杜若被折腾得人都瘦了一圈,小家伙却白白胖胖,哭闹声响彻整条走廊。   景小鱼从小就是个闲不下来的闹腾鬼,碰到什么拆什么,家里就跟养了只哈士奇似的。喝个奶瓶都能把盖子拧开,牛奶撒一身。   见谁都抬着个小下巴耀武扬威,唯独怕景明。   景明脾气不好,虽不会对儿子发火,但也没太大耐心,更何况两岁多的小男孩调皮捣蛋,思路匪夷所思也难以交流。   景小鱼睡着的时候,他还能在一旁看一会儿;一醒来闹闹腾腾成了炸。弹,他就得皱眉了。   但景小鱼爱拆东西这事儿,景明倒从未说过什么,基本任他由他。   一家人如果出去散步,小鱼定是哒哒哒跟在妈妈脚边。   有个初春,杜若出门没多久,忘了拿东西,回家去取。剩下景明和景小鱼在外头。妈妈走了,景小鱼便哒哒往爸爸身边靠,也不要牵牵,自己走。   走着走着,围巾散了,拖到地上。   景明脑子里正琢磨事情呢,一低头见景小鱼正费力地捣鼓围巾。   男人弯腰,随手把围巾捡起来,绕着鱼儿的小脑袋转了一圈围上,完全没注意把小鱼整个脑袋围住,眼睛看不到了。   景小鱼:“……”   那时天气还冷,他穿着厚厚的小羽绒衣,小手举不起来,一边哒哒走,一边费力地扯蒙在脑袋上的围巾,“爸爸……”小家伙哼哧走着,咕哝,“爸爸……”   “嗯?”景明无意识低头。   “哐当”,小人儿撞电线杆上了。   景明赶紧扶住他,把他的围巾拨下来。   这一下撞得不轻。   景明给他揉揉额头,眼见要起包了,一时情急,拿手掌把他那包摁下去。   景小鱼“嗷”地一叫。   景明回头看一眼家的方向:“不许跟妈妈讲,听见没!”   景小鱼眼泪汪汪地点头:“嗯!”   那晚回家,杜若睡前去亲亲小鱼,纳了闷,这脑袋上怎么莫名其妙起了个包?   平时要是杜若不在,父子俩的相处模式便是各干各的。   小鱼要是想跟爸爸讲话了,便凑上来脆生生地问问题。   景明则有一说一地给出回答。   孩子年幼,一岁多的时候总爱生病。生起病来蔫蔫儿地不吭声,反而不哭不闹了。   而到了这种时候,抱着小鱼走来走去哄他睡觉的恰恰又是景明。   ……   杜若吃完了一份三明治,身旁,景小鱼擦擦嘴巴:“妈妈我吃饱啦。”   杜若将他从儿童座椅上抱下来。   小家伙立刻跑去客厅,搜寻自己的战利品。   他很快从抽屉里找到林妈搜起来的飞机残骸,正琢磨着藏去哪儿比较好时。景明走过来坐到沙发上。   景小鱼立刻回头。   伊娃和瓦力见状,跐溜跑上来“保护”小鱼。   景明:“……”   景小鱼乖乖道:“爸爸。”   景明却看一眼他往身后藏的小手,说:“那个是发动机。”   “唔?”小鱼好奇地把手里的零件拿出来,“什么叫发动机?”   “把别的能量转换成机械动力,飞机才能飞起来。”   小鱼拧眉毛,并不懂,但还是:“噢。”了一声。反正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埋着脑袋在抽屉里翻啊翻,又拿出个东西:“爸爸这个是什么?”   景明:“信号接收器。遥控器发射的信号被它接收到了,就会转化成指令。”   景小鱼歪脑袋:“哦……”   景明好笑:“等你长大一点就懂了。”   他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换衣服。”   “噢。”景小鱼爬起身,乖乖把小手给爸爸。   爸爸太高,他牵不到,便抓住爸爸的裤子。   父子俩上了楼。   景小鱼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景明买的。   婚后,景明的衣着风格又回到了以前的帅气风,鲜少再穿正装。给小鱼买衣服也是,又酷又帅又好看。   杜若觉得这父子俩可以去ins上po穿搭来吸粉当网红了。   不一会儿,两人下楼来。   景小鱼咕哝:“我们去哪儿?”   “带你出去玩。”   “好呀。”景小鱼高兴地哒哒跑,紧跟爸爸的脚步,丝毫不知这一天将会对他的人生产生怎样深远的影响。   八点整,景明和杜若带着景小鱼出门了。   奔驰车驶上环路,一辆辆无人驾驶公交车从窗外驶过。   景小鱼望着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并不觉得稀奇。   他记事以来,世界便是这样。   如今,公交、地铁、轻轨、火车都是无人驾驶的了。   到处可以看到Prime的标志,他知道那是他爸爸的王国。   如今的世界,科技、机器人、无人驾驶、人工智能早已不是冷门,而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名词。   而多年前,春和科技在发布推出各款无人驾驶交通工具的同时,也早已开始做全国联网的交通数据库信息汇总,结合远程控制,让交通进一步走向智能化,信息化和高效化。   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发生着变化。   一点一点,蓦然回首,便恍觉原来不经意间已是翻天覆地。   四月初,北京的天空一片湛蓝。   今天,由政府牵头,世界无人驾驶协会举办的全球无人驾驶汽车公开驾驶大会将在北京举行。   来自世界各地的近万辆无人汽车将在公开道路上行驶。   到了会场的停车场,刚好碰见何望他们正下车。   何望眼睛一亮:“小鱼!”   “何望叔叔!”景小鱼一下子跑过去抱住他的腿。何望将他抱起来举高。小鱼咯咯大笑。   万子昂道:“这两人关系好得也是诡异。”   景明:“心智差不多的人比较好交流。”   “……”何望不服,“你丫真以为自己结婚了就成熟了?你还没景小鱼成熟。”   景明:“……”   众人走去贵宾区,景小鱼在何望怀里待了一会儿待不住了,要下来自己走。   他人小腿短,杜若怕他到处跑撞到人,把他抱怀里。才刚抱上,小家伙眉毛鼻子就皱成一团,扭着小身板要下去。   杜若抱不住,只好把他放下。   他哒哒哒地跑。   景明余光留心着他。某一刻察觉不对,无意回头,就见走廊上一位工作人员推着辆大推车走过,完全没看到前方的小鱼儿。   景明一瞬之间就冲了过去,将小鱼儿捞起来捂住脑袋护进怀里。   工作人员吓一大跳,刹车不及,推车撞到景明身上,哐当一声巨响。   对方赶紧道歉。   “没事。”景明脸色不太好,看看怀里的景小鱼。小鱼慢慢鼓起小嘴巴,不吭声,长长的睫毛也垂下去当乖孩子。   景明:“……”   心想,自己小时候有这么费神么?   众人到贵宾室入座,俯瞰高楼之下的建筑群和环路,上万辆无人驾驶汽车停在环路上,排成数条长龙。   对面高楼的户外LED屏幕上,直播着今天的试行。   景小鱼坐在杜若怀里,左动右动,杜若捞都捞不住。   试行快开始前,景明要把他抱来自己怀里。景小鱼立刻不动了,抱紧妈妈的脖子。   景明看他一眼:“过来。”   小鱼慢慢松了手。   景明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好。   这下,小家伙安分了,不扭也不闹,乖乖盯着大屏幕看。   九点整,试行开始。   上万辆无人驾驶汽车启动,在城市公路上的运行起来。   世界各地,无数人通过网络直播,看到了这一幕值得被人类历史铭记的盛景。   数万辆无人驾驶车辆,仿佛有人驾驶一般,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运行。它们遵守交规,避让行人;它们一路驰骋,畅通无阻。   十年前,景明在学校人工智能创业会展上展出的那个沙盘,那个微观世界的模型,成为现实了。   景小鱼的目光彻底被吸引,孩子的眼瞳盯着屏幕中俯拍的这座国际大都市。   春天,一派新绿。   无人机在阳光下飞翔,   成千上万辆无人驾驶的汽车在城市中穿梭。   一种流畅的、井然的、秩序的美,直击人心。   “爸爸,那是什么?”景小鱼仰起脑袋问。   “那是Prime帝国。”景明说。   ……   PRIME   生命之盛大,   人生之光辉。   ……   那天,一家三口很晚才回家。   在外头“玩”了一天,景小鱼累了,半路就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睡着了。   到了家,他轻轻将景小鱼安置到儿童床上,小家伙睡得香甜。   景明洗漱后上床,见床上的杜若唇角含着淡笑,不知在想什么。   “乐什么?”   她凑去他身边,搂住他的腰:“今天觉得你特别性感。”   景明嗤笑一声:“傻了吧你?”   她咯咯笑:“每次看你抱着小鱼,就觉得你特别帅。”   景明嘀笑皆非,自个儿是理解不了她那奇怪的敏感点的。   “不过,你对小鱼也太严厉了点儿。”   “男孩不严点儿就长歪了。”   “歪理。”杜若嫌弃,“我看你是天生不会温柔。”   景明看她半晌,嘴角斜斜地一弯,手往她衣服里钻,嗓音柔缓下去:“我还不温柔?”   杜若浑身一酥,打他:“谁跟你说这个!”   他压去她身上,呼吸变沉:“你想我温柔,生个女儿啊。”   她不信:“你那脾气,我非常怀疑。”   他一挑眉,扒了她的内裤:“来,生女儿。”   ……   清清春夜,皎月弯弯。   月光清浅如水,柔柔地洒进房间,仿佛编织着一个美好的梦境。   景明侧身搂着杜若,呼吸沉沉,   她静静依偎在他怀中,忽想起白天见到的盛景,仰起脑袋:“景明。”   “嗯?”   “你说50年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映着月光,晶晶亮。   “50年后。我们都78了。”景明想起那时候的世界,忽而笑了一下。   杜若畅想:“50年后,人工智能早就飞跃了。无人驾驶大面积普及,家庭里也都有机器人了。”   景明回过神:“哦,你说的是这个。”   “要不然呢?”她奇怪,“你想的什么?”   “我以为你问我们俩。”景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带了丝困意,“我想,50年后应该和现在差不多。每晚抱着你睡觉,早晨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也是你。”   杜若愣了愣,倏然一笑:“那你肯定是个坏脾气的帅老头儿。”   “什么样子都无所谓。”景明说,“我很确定,50年后,我依然爱你。像现在这样爱你。”   她一怔,搂住他,缩进他怀里:“我也是。永远爱你。”   曾经走过分别苦痛,走过失败坎坷。   而未来,漫漫长路,风风雨雨,不怕,不惊,我与你并肩而行,迎接它所有的悲欢福祸。   只要与你一起,便好。   若有一天,春和景明,天光万里,我誓当与你并肩看风景。   (完)   ————   《若,春和景明》   《若春,和景明》   ————   【彩蛋】   卧室里安安静静。   滋滋滋。   门被推开一条缝。   伊娃吭哧吭哧挤进来,眼睛扫视一眼卧室内,哒哒哒,她跑到卧室中央,脑袋左转转,滋滋,右转转,滋滋。   小鱼的球球去哪儿了呢。   她小小一只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找啊找,目光却被一个奇怪的东西吸引。   黑黑的平平的,正在地板上充电。   唔,她用自己的小脑瓜搜索了一下,好像是好多年前的一种手机。   她凑过去,拿她电容的小爪爪碰了一下,屏幕亮了。   密码?   她又用自己的小脑瓜检索了一下,171113。   试一试。   屏幕居然解锁了。   黑色的背景,什么也没有。所有程序都删干净了。   只剩一个绿色的微信符号。   她拿小手戳戳那个符号,程序打开,所有联系人也都删干净了。   只有一个“我方水晶”。   唔?   她歪脑袋,好奇地眨巴眼睛,想想,又戳戳那个“我方水晶”,顿时出来了好长的消息。   她拿爪爪从下往上扒拉一会儿,又从下往上扒拉。   小机器人的眼睛好奇地检索着,屏幕的亮光映在她眼睛的镜头里。   2017年7月31日   “睡了?”   “没呢。”   “在干什么?”   “准备睡觉诶。你呢?”   “我也是。晚安。”   亲亲。   “晚安。”   亲亲。   2017年8月1日   “陪我去跑步。”   “昂。”   乖~   伊娃歪脑袋,不是太懂,爪爪扒拉往下滑。   ……   2017年10月27日   “在哪儿?”   “图书馆。你呢?”   “实验室。”   “忙完了?”   “嗯,要闭馆了吧?”   “嗯。”   “我去找你。”   “好。”   “别跑。”   扒拉,又一滑。   ……   2017年11月13日   “起床了。”   “昂!”   “在楼下等你。”   “好哒~~”   ……   “景明,你接电话。”   “你接电话好不好?”   “我想跟你说话,就说几句话。”   “我就想听一下你的声音,好不好?”   2017年11月14日   “你的手机不会再开机了吗?”   “景明,如果看到消息,联系我好不好?”   “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   “你不要一个人自责难过,你不要一个人。我去陪你好不好?”   2017年11月15日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去陪你,好不好?”   伊娃的小爪飞速一滑,   2018年1月7日   “又快要期末考试了。”   ……   “你今天来学校了,是不是?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好想你……”   ……   2018年1月23日   “你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把这里的事情都忘了吧。”   ……   2018年2月23日   “可是我好像忘不了哦,怎么办?”   ……   2018年3月3日   “景明,我到美国了。”   2018年3月4日   “原来美国分东部时间和西部时间,我们不在一个时间里。”   ……   2018年3月10日   “我每天都在很认真地学习哦,忽然发现以前学的还不够。会更努力,变得更好,然后去找你。”   ……   2018年4月6日   “之前说让你忘了发生的一切,唯独记得你的梦想。”   “现在有些反悔了。”   “能不能,也记得我?”   2018年5月1日   “今天遇到了一个MIT的学生。我没有找他问你。”   “你过得好不好?”   屏幕里的光流水般从伊娃眼睛里闪过,2018年7月31日   “景明,生日快乐。”   2018年9月24日   “今天遇到何望了。但也没跟他说起你。”   “你过得好不好?”   2019年9月24日   “参加了一个学术论坛,讲的都是你最擅长的领域。”   2019年10月14日   “参加比赛,想起你了。”   “你过得好不好?”   2020年6月13日   “你有没有忘记我?”   “不要……”   “好不好?”   2021年7月1日   “景明,我回国了。”   2022年10月3日   “今天经过学校,但没有进去。”   “你过得好不好?”   2023年4月28日   “碰到你们宿舍的章磊了。”   “你过得好不好?”   ……   从2017年11月13日到2023年7月,几乎每天都有信息,从未间断。   唔,伊娃歪脑袋。   说话的人,这是谁啊。   她脑袋左歪歪,右歪歪。   又看见了对话框顶部的四个字:“我方水晶”。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要紧,伊娃现在有自学系统了呢。   她用脑袋搜索了一下,原来是好多年前的一个游戏,意思是“拼尽全力要保护的对象”。   是这个意思么。   伊娃很好学的,决定再找一找。   啊,又找到了一个意思,   “能量之源”,“生命维系”,“失去她,生命便衰竭”。   唔,原来如此啊。   ————   《若春和景明》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