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深渊注视 作者:锦橙 简介:   微博:Dear-锦橙   结婚前一周,徐乔被绑架了。   **   ——“你有没有想过,你身边躺着的,不是你的爱人。”   *BE,BE,BE   立意:虐文 第1章      大雨密密匝匝下着,厨房里的锅子再响。电视正播放着不久前发生的少女谋害案,徐父再看。徐母坐在一旁翻着徐乔的婚纱相,徐衍没什么兴趣,一直低头玩手机。   “这张好看,回头留家里一张。”徐母抚摸着相册,轻叹声,“你昨天还不大一点,马上就结婚了,感觉日子都没这么过,你就这么长大了。”   徐乔眼神晃过。   照片里的女人穿着婚纱依偎在男人怀里,捧着花儿,笑却比花儿娇艳。   她敛回视线,继续给怀里的猫剪指甲。   过了会儿,徐乔悄悄笑了下,“傅教授也喜欢那张。”声音有蜜意。   徐母噗嗤声乐了,手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看你这德行,整天傅教授傅教授的。对了,他这几天还在加班?”   徐乔点头:“最近一直带新生,白天课也多,估计过几天就不忙了。”   徐母颔首,抱着相册支到徐衍身前,“别看手机了,来看看姐姐婚纱照。”   徐衍淡淡抬眼,掀臂挥开,只说了两个字:“不看。”   徐母表情一凝,笑意隐约变得尴尬。   徐乔摸了摸怀里的猫,沉默不语。   “警方确认此次女性遇害案仍是‘夜雨杀手’所为,此前已有四位女性在雨夜遇害,特在此提醒广大市民,独自外出时,提前将目的地,时间告知父母,保持通讯畅通……”   徐乔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   她放下猫:“爸妈,我先去上班,明天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徐母迎起,“外面雨太大了,让徐衍送……”   话没说完,徐衍刷的站起,眉目阴沉向屋里走去,只留给他们一个重重地摔门声。   徐母表情无奈起来:“……这孩子真是。”   “没事。”徐乔温和笑了笑,弯腰拍了拍徐父肩膀,“爸,我走啦,你要听妈的话,好好吃饭。”   徐父从轮椅上仰起头,茫然空洞的看了她两眼后,目光又僵直在电视屏幕上。   徐乔抿了抿唇,拿着衣服和包离开家。   **   夜雨磅礴。   黑色面包车行驶在颠簸的小路上,树影摇曳在肆虐的雨势中,面包车点亮的车灯将黑夜捅出两道焦黄色的口子,就像在深渊中睁开的一双眼睛,忽明忽暗,诡异闪烁。   徐乔脑后饨疼,她躺倒在后座,手脚被捆住的钢丝勒出血痕。车摇晃地厉害,她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可又没那个力气呕。   徐乔眼睛半睁,遮在眼皮上的血大半都已干涸。   视野模糊,柔和的古典乐与窗外雨声融合,飘忽不定的在耳边响起。   徐乔吞了两口唾沫去润干疼的嗓子,透过朦胧白芒,她看到开车的男人有一双修长的手,外面套着黑色胶皮手套,没有意外的话,沾在上面的血迹是她的。   徐乔闭上眼,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中重组。   电台距离家不算太远,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她叫不到车,又想快些去公司,所以绕过大街走了小路……   徐乔想她不应该走那条路,也不该停下回复信息。   冰冷地钢管敲在头顶时让她毫无招架之力,连挣扎都没挣扎的就被拖拽上车。   又摇晃了一段路,车子停了。   男人下车,拉开副驾驶位。   黑色眼罩蒙在脸上,视线瞬间被隔离。   ——徐乔被扛了下去。   “先生……”她坠在他肩上,他的肩骨正硌着她的肚子上,积压着胃部酸疼。   徐乔声音断断续续:“求你别杀我……”她张嘴,虚弱惶恐,“我、我快结婚了。”   歹徒没说话,只是将她粗暴甩在了坚硬地水泥地上。   歹徒的脚步声在身旁左右徘徊,徐乔蜷缩成一团,面无血色,抖得如同筛糠。他没什么耐性的将她提拽到桌上,脑袋被紧紧按压在上面,后臀翘起,以一种耻辱的姿势背对着他。   徐乔哭喊不出,眼泪梗在眼眶发酸。   她的眼前黑暗空洞,血腥味混在潮湿的空气中,即使什么都看不清,徐乔也能感受到歹徒流转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冰冷,带着抹黏意。   就像是被毒蛇盯上,让她心底发麻,全身汗毛倒立。   徐乔嘴唇颤抖。   她恐惧害怕,悔恨愧疚,更多的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徐乔这一生过得并不是那么顺风顺水。她的母亲因生她而难产去世,父亲是刑警,独自抚养她五年后找到了现在的妻子,两人各带着一个孩子重组成一个四口之家。即使异父异母的弟弟从小不喜欢她,但继母拿出了百分百的爱,所以她过的很幸福。   三年前父亲遭遇车祸,罪犯逃逸,智力受损,如果不是傅瑾舟,她不会那么快走出困境。   对,她有傅瑾舟。   傅瑾舟在等着她。   她下周就要结婚了。   徐乔怯怯哭着,被圈在后背的手颤动紧缩。   “先生,我给你钱,我包里有现金还有银行卡。不够的话……不够的话我可以和家里要,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害我,我发誓……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求求你别伤害我。”   她边哭边哀求,被雨水打湿的身体纤细娇弱。   身后的男人摘下大衣兜帽,冷硬的眉眼并未因她的示弱而有一分软化。   他的视线阴恻恻略过她的头发,她单薄的肩,纤细的背,衬衫下收拢的细腰,还有臀部下一双发颤的腿。   歹徒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撩起徐乔而前的发丝,上身慢慢贴过来,手指不疾不徐摩挲着她白皙姣好的侧脸。   “你快结婚了?”   他的嗓子似乎被刻意处理过,沙哑地像是有细沙梗在喉咙。   “那你们睡过吗?”   徐乔哭声停下。   “我换个方式。”   徐乔的头发被一把扯起,她被迫仰头。   “你未婚夫有没有说过……”他哑哑发笑,“你的臀部很漂亮。”   徐乔呼吸卡滞住,她蒙在眼罩下的眼瞪大,瞪大,最后被雾蒙蒙的灰烬占据。   “你……你什么都可以做,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别、你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她要活着回去。   她想要活着回到爱人身边。   尊严,贞洁,这些在生命面前一文不值。   徐乔心脏钝痛,泪水簌簌掉。   头顶灯光摇坠,她的身体在那张铁桌上就像晃动的灯光一样,飘洒坠落。   撞击声很大,同时伴随的还有徐乔痛苦的低哼。她咬着牙竭力不让自己晕过去,可发疼的伤口和侵略仍不住吞噬着理智。   徐乔晕过去好几次,醒来又是新一轮的虐待。   蒙在脸上的眼罩始终没被摘下,除了动作外,歹徒的话很少,她不知道外面的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这种绝望经历了多久,如今支撑着她的只有那微弱又渺小的,对生的渴望。   徐乔的身体面临着干涸,除了偶尔的水外,这些天她米粒未尽。她麻木了,甚至感觉不到伤口的疼。   ——她快死了。   歹徒喜欢听古典乐,小房里古老的唱片机一直没有停止工作,就连在玩弄她时都没有关闭过一次。   浑噩中,食物的香气飘到鼻尖,徐乔被刺激的动了下头。   “张嘴。”   徐乔像极了一副饿殍,张嘴疯狂吞咽着他不住送过来的食物,就连品尝都没有的一口下咽。   “好吃么?”他的问话带上抹微不觉察的戏弄。   徐乔舔去嘴边残留的食物残渣,呆滞点了点头。   歹徒摸上徐乔细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揉捏把玩。   他语调缓缓:“我相信,你会比她好吃。”说着,低头含住徐乔手指狠狠一咬。   痛苦的尖叫破嗓而出。   徐乔思绪震颤,胃部发紧,她没控制住,弯腰呕吐出来。   歹徒很满意徐乔的反应,笑意中带着恶作剧后的愉悦:“逗你的。”   他哼着歌收拾干净地上狼藉,退离房屋。   徐乔虚弱靠着椅子上喘息,她睫毛轻轻抖了抖,咬紧牙关,力气全部放在双手上,最后慢慢使力,将手掌从紧捆的钢丝圈里抽离。   疼!   钢丝像是薄薄的刀片,每抽动一下,皮肉都会被脱离一分。   徐乔胸前剧烈起伏,疼出汗水,疼出眼泪,疼的五脏肺腑都积压作痛。   她不敢发出响动,闭上眼深喘几口,最后憋了口气将左手用力向外拉。   傅瑾舟……   徐乔眼泪再掉。   她要活着回去。   和他结婚。   嘶啦——!   徐乔单手抽了出来,血肉黏连,模糊成一团。   松开禁锢后,徐乔立马摘下了眼前的黑布。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光,徐乔不敢完全睁眼,只是将一只眼眯成一条小缝,透过窄小模糊的视野,她看到旁边的桌上放着各种手术道具。   徐乔手臂伸长,随便摸索到一把刀,用刀面撑开左手腕上的钢丝圈,小心翼翼将手抽离;她不敢耽误,又弯腰解开了腿腕上的禁锢。   这是徐乔距离生门最近的一次。   她激动恐慌,心脏要从胸膛跳离而出,徐乔握刀起身,结果下一秒就重重摔倒在地上。   徐乔闷哼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丝毫。   哒哒哒。   脚步声在动。   他回来了…… 第2章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响动变成了死神发出的优雅序曲。徐乔刀子紧握胸前,缩在桌下大气不出。   她抑制着呼吸,抑制着因恐惧狂舞的心跳,更强迫自己将眼泪吞下。   近了。   徐乔试着睁眼,瞬间又被头顶炫目的灯逼得合上眼皮。   啪嗒。   他开了唱片机。   机器吱呀作响,音乐徐缓。   徐乔感觉他就在身边,由于黑暗蒙蔽视线,她不确定他到底在哪个位置。唯一笃定的是,如果被他抓到,她会死。   徐乔神经紧绷至极点,整个人面临崩溃。   万分紧张时,有鼻息喷洒侧颈。   汗毛刷的倒立而起,徐乔不管不顾,握刀朝着身旁刺了过去。   啪!   手腕被一只大手固住,他用力一拧,只听咔嚓声,徐乔手腕脱臼,刀子顺势掉落脚边。   “啊——!”徐乔痛苦尖叫,精致地五官狰狞扭曲,她用另外只手重拿起刀,再次对着歹徒抓着自己的那只胳膊狠狠刺去。   对方松了手,未来得及收回的利刃狠狠刺入徐乔血肉。   她哪敢有功夫去喊疼,捂着受伤的胳膊连滚带爬向门口跑。   “哼。”歹徒喉咙里发出嘲音,阴骘的视线像猎鹰一样紧追随着她。   徐乔用了这辈子的力气再逃生,连路摔倒几次,又很快爬起继续向前。   她从来不知道人的潜力能这么大,脚不像是自己的脚,身体不像是自己的身体,撑到现在全凭着股劲儿,凭着股不甘。   徐乔从小温顺和善,她不争不抢,待人知礼包容,此生唯一的愿望是找个喜欢的人,平平凡凡过一生。   ——不想死。   ——不想死。   求生的呼喊在胸腔撕裂咆哮,徐乔慢慢睁开眼,望见的是一条亢长漆黑的道路。   无光,灰暗,宛如绝路。   她身上一软,整个人摔落地面。   下一秒,双脚被人拉扯住,硬生生把她拖拽了回去。   徐乔十指扣着地面,指甲裂开,沿路留下十道狰狞蜿蜒血痕。   歹徒扯着徐乔头发将她抓起,手臂使力,恶狠狠将她的脑袋向墙壁上撞。   脑中轰然裂开。   徐乔全身失力,顺着墙壁软绵绵滑下。   她不甘坠落,抬手拉住他衣襟,慢慢收紧,最后只拽下他风衣上的一颗纽扣。   “别……别杀我。”徐乔瞳孔放大,微小的火种还在徐徐燃烧,“我……我快结婚了,我的丈夫……丈夫再等我回去。”   “他没了我会很难过的。”   眼泪混着血迹流入口鼻,徐乔喉咙动动:“求求你,别……杀我。”   他没有说话,默然盯着她。   女人娇小瘦弱,三日的折磨让她变得狼狈不堪,与苍白的脸色不符的是她的眼睛很亮,神采奕奕闪烁着光。   徐乔支撑着手腕爬起,双手撑着墙壁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挪动。   歹徒在后面跟着。   徐乔爬上阶梯,摇摇晃晃撞开木门,夜风钻了进来。   这里是郊外,四面是树林,前面是无人湖。歹徒宛如捕猎者,饶有兴趣戏弄着无助挣扎的猎物。   徐乔向前跑了两步,没有犹豫,一头扎入到冰冷的湖水里。   凉月下的湖水激起千层潋滟,很快又恢复安静。   穿着黑色风衣的瘦高男人在湖面站了会儿,之后重回身后废弃破旧的木屋里。   **   夜11点,徐家电话突然乍响。   徐衍去了朋友家,家里只剩下徐母和徐父。   崔美贤看了眼身边熟睡的丈夫,小心翼翼下床接听电话。   “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您。”电话里女孩子的声音甜美又带着丝缕担忧,“我是乔乔同事,今天轮到她的节目,可是人到现在都没过来,电话信息全都不回。我有点担心,所以想问问她在家吗?”   崔美贤一怔,“我们乔乔……九点就出去了。”   话筒里语气沉默。   “那伯母您能联系到她吗?”   “我试试啊,等有消息我给你打电话。”   “好,麻烦您了。”   挂断电话后,崔美贤立马拨打了徐乔的私人手机号,提示却是已关机。   她急的团团转,哆嗦着手找到宝贝女儿的备注,发过去消息。   [妈妈:乔乔你在哪儿?]   [妈妈:你是去小傅那儿吗?看到能不能给妈妈回个信息。]   无人回应。   崔美贤又火速打徐衍,依旧是无人接通的状态,她暗骂,再次打给傅瑾舟,电话铃一直响,但就是没人接。   “这人都哪儿去了。”崔美贤气得拍大腿,穿上衣服准备出去找。   刚换上鞋,徐父拖着残疾的腿慢悠悠从卧室出来,呆滞的冲她啊了几声,一个劲儿叫:“乔乔……乔乔……”   “老公你在家。”崔美贤跑过来哄诱着丈夫上床,摸了摸他的头发,“乔乔没事,等你睡醒就能见到乔乔了,老公听话好吗?”   “听话,听话……”丈夫盖紧被子,嘴里嘟囔,“醒来见乔乔,见乔乔……”   安顿好丈夫后,徐母拿上钱包手机出去找人。   她先是去了趟徐乔所工作的电台,得知徐乔没有来工作后,立马和其他同事一个一个去联系她的所有朋友。   一夜折腾过去,徐乔音讯全无。   帮忙找了一晚上的朋友们也都累了,最后沈佳琪提议:“伯母你先回去照顾伯父吧,我之前已经报警了,等会儿我再发微博问问。”   徐母倦惫的很,点点头握住沈佳琪的手:“那就麻烦你了姑娘,你要是有消息……有消息一定要联系我。”   崔美贤忧心忡忡回了家,直到早上十点,警方打来电话。   她带着徐父前往警局。   徐父原来是刑警大队的,侦案无数,整个江城的没人不知他的英雄伟绩,大队自然对这次案子重视的很。   “我们在一个小贼身上发现了这个包,他说是路边捡的,你看看是不是你女儿的。”   桌上放着把已经损坏的碎花雨伞和一个银色的方形小包,看着那个包,徐母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拼命点头:“是我女儿的,是她的。”   警察颔首,调出监控,“你女儿昨天穿过华城街,进了东南街巷,这条小路没有监控也没有路灯,你看,她从九点十五经过华城街就消失了。早上七点,路过的小贼在街巷里发现你女儿的包和手机,还有……”警察顿了下,把一个袋子放在桌上,“这也是你女儿的吧?”   袋子里放着只落单的细高跟,那是徐乔最喜欢的一双鞋。   后面徐父咿咿呀呀和年轻警察聊天,她盯着那只鞋,脸色死灰。   “我们已经发了通告,也请家属配合调查。”   “这可能是一起恶意绑架案,如果您收到未知电话,一定要联系我们。”   警察的声音一点点飘远,徐母眼睛发直,身子一歪竟向地上倒去。   “徐夫人——!”警察连忙把她扶坐到一旁的沙发,又是掐人中又是敷毛巾,好半天崔美贤的意识才徐徐回归。   “妈?”   男人清冽独特的嗓音骤然响起。   徐母僵硬转动着眼珠看了过去。   他修长高挺,一身风尘倦惫,细框眼镜下的眉眼深邃幽沉,微皱起的眉,有疲意也有忧心。   徐母鼻尖发酸,眼泪倏然落下。   “瑾舟……”徐母哽咽不止,“我们乔乔出事了。” 第3章   徐乔消失后的第十三个小时,警方成立专案组,对此次失踪案展开调查。   日子要过,饭也要做。   配合警方做完调查工作后,崔美贤带着徐昌生回家。   他不知道女儿可能遇害,叽叽喳喳吵闹着要傅瑾舟陪他下棋。   傅瑾舟脊梁微微佝偻,镜片下的眼一派寂然,就像一副静止且空洞的画,空有美意,没有生气。   “瑾舟,先吃饭吧。”   崔美贤推着轮椅到餐桌前,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喂他。傅瑾舟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钻戒,长睫遮住眸眼。   窗外白色尽褪,乌黑点亮深空。   静默中,门打开,徐衍回来。   他踢掉鞋子,随手将钥匙往桌上一丢,困倦耷拉着眼皮,歪歪扭扭向卧室走,中途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崔美贤握紧勺子,叫住儿子:“徐衍,你昨天晚上在哪儿?”   徐衍慵懒回答:“朋友家。”嗓音沙哑,一股子酒气。   崔美贤抿着唇:“你姐姐失踪了。”   “哦。”徐衍满不在乎,“可能也在朋友家。”   他打了个哈欠,死气沉沉往屋里走。   “早上你姐姐的同事报了警,警方说可能是绑架。”   徐衍背影倏地僵住,垂落腿侧的手轻抖了下。   “徐衍,那么大的雨,你为什么不送送她?”   徐母这句话说得极轻,话语里没有埋怨,只有绝望,一个母亲在失去女儿后的绝望。   徐衍背对着他们,再听到这句话后,面色红光褪尽,一片苍白死气。他呼吸凌乱三分,下一秒握着车钥匙冲出家门。   客厅重新恢复安静。   一直没说话的傅瑾舟抬起头:“妈,我先回家一趟,万一……”他抿抿唇,“我是说万一绑匪往我那里打电话,我也好有准备。”   徐母颔首,不忘嘱咐:“你也注意身体。”她牵强一笑,“乔乔不会有事的。”   最后那话也不知道是对傅瑾舟说,还是对她说。   **   徐乔失踪后的第二天,警方在网上发布寻人通告。   没人在意.   这不过是一个女孩的消失。   在这共容纳75亿人口的星球上,每一天、每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消失。这个新闻不过是人们动动手指滑过去的流量,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说来的可惜,转瞬后又会被新的热点所取代。   除了爱着她的人,谁又会在意?   房屋漆黑,傅瑾舟面前的电话始终没有响。   他坐在黑暗中,墙壁上的婚纱照还没拍多久,相册里的徐乔又娇又甜靠在他怀里,看着他的眸中有浓郁爱意。   他喜欢这张照片,却在徐乔失踪后成了日日夜夜的折磨。   傅瑾舟32岁,徐乔是初恋,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从遇到她的那刻起,他就想好要和她走到老。在他幻想的生活中,都是两人相依相扶的无尽美好,从没想过徐乔离开会是怎样情景?   时钟显示六点,距离徐乔失踪已过44小时。   他这两天除了协助警方外,私下也会去找她,长时间处于负荷工作的身体再也不支撑不下去。傅瑾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靠着椅背昏昏沉沉睡去。   时针滴答滴答指向凌晨12点,沙发上的傅瑾舟肩膀一颤,顿时惊醒。   客厅里徘徊着他急促的呼吸。   傅瑾舟揉了把脸,正要起身离开时,突然瞥见位于落地窗前的书桌上多出个黑色U盘。他不记得自己买过那样的U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上面的,皱皱眉,傅瑾舟过去拿了起来。   黑色U盘静静躺在塑料包装袋里。   傅瑾舟打开电脑,将U盘放入进去。   U盘里只有一个五分钟的视频,怀着困惑,傅瑾舟将鼠标移动过去。   镜头昏暗晃动,女人赤于铁桌上,画面艳/色纵横,交缠暧昧,她痛苦低吟,每一声都疯狂刺激着傅瑾舟的神经与理智。   傅瑾舟盯着屏幕瞳孔震颤,双手缓缓握紧成拳,青筋在额头条条绽开。五分钟眨眼即过,屏幕暗下后,只剩他灰白的脸倒映在上面。   他眼球动了下,最后不管不顾近乎疯狂的在书桌周围四处翻看。   没有,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名字,没有信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个视频是炫耀,是恶事得逞后的挑衅,更是对他无能的嘲笑。   傅瑾舟呼吸急促,指尖哆嗦的调出监控,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没人出现在门口……   乔乔……   他的乔乔……   到底是谁……伤害了你? 第4章   凌晨,专案组敲响房门。   傅瑾舟开门让他们进入,尽管心情低沉,但还是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姿态,为几位警官泡了热茶。   负责案件的队长沈嘉明随意用余光在家里扫视一圈,而后敛目看向傅瑾舟。   “方便看一下U盘吗?”   傅瑾舟眸光闪了闪,将套着塑料袋的U盘丢了过去。   技术人员小心戴上手套,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四人只看了两眼,便再次合上。   沈嘉明重新将U盘装好,在手里晃了晃:“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东西出现在你家里的?”   傅瑾舟嗓音沙哑:“大概12点,我不太确定。”   “这之前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嗯。”他应,“我睡着了,睡了很长时间。”   沈嘉明顿住,目光深邃注视着他。   傅瑾舟不似在说谎。   他很疲惫,即使努力维持着清醒,倦意依旧从那布满红血色的眸低里清晰流露。   沈嘉明继续问:“方便看监控吗?”   傅瑾舟颔首,带他们来到书桌前,打开了监控设备。   监控显示,从傅瑾舟回来到12点这个时间段就没有出去过,小区安保严格,就算是亲戚造访也要通过户主同意,更别提行为诡异的外人了。   没有人进入,也没有人出去,U盘凭空出现,这还是在主人在的情况下,种种事迹串联起来都显得不甚寻常。   沈嘉明沉吟片刻:“既然歹徒知道你的地址和你的踪迹,那么一定很了解你。傅教授平日有结怨的人吗?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傅瑾舟闭着眼把所有接触过的朋友,同事,包括学生都想了一遍,最后摇头:“没有。我是教医学外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上课,因为太忙,所以有空都会陪着乔乔。”当叫到她名字时,他嗓音明显放轻,表情有片刻的落寞。   未遇到徐乔前,他的生活是一潭死水,枯燥平淡,死气沉沉。   徐乔比他小七岁,即使到了25岁还保持着小孩子的心性。   她格外注意生活上的小细节,也会保持俩人交往时的小情调,她会三天两头找些惊喜让他开心,也会为了他学习本就不擅长的法语,最后只会一句蹩脚的“Je t`aime。”   她会在清晨时扑到他怀里撒娇;会在日落时送上晚安。   她笑时明媚如星,看他时温暖如阳。   她很好,好到让傅瑾舟时常觉得配不上她。   他们本来是要结婚的……   傅瑾舟喉结滚动,垂眸缓慢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气氛寂静几秒,沈嘉明微沉的声线打破他的回忆,“那你对徐乔的朋友圈有了解吗?”   傅瑾舟眸眼深邃。   徐乔的工作是电台主播,由于工作时间是在晚上,并不会和公司同事经常往来,她性格和善,也从未听她抱怨过什么。   傅瑾舟轻轻摇头:“乔乔待人很好,除了徐衍,一般没人和她吵架。”   沈嘉明瞬间抓住重点:“徐衍?”   傅瑾舟喉中一梗:“他异父异母的弟弟。”   听徐乔说徐衍五岁时就来了徐家,继母良顺,唯独这个弟弟看不惯她,平时常会因为一些小事与她争论。   傅瑾舟本来也不将他放在心上,直到徐衍成了他的学生。   沈嘉明若有所思,握紧笔,默默加重了徐衍这个名字。   沉吟片刻,沈嘉明再次抬眸:“傅先生,很冒昧的问一句,在你未婚妻消失的这俩天,你在做什么?还有她被绑架的那一晚,你好像并不在家里。”   “我一直在学校,学校门卫可以证明。至于这俩天我都在请假找她。”说完,傅瑾舟嗤笑出声,“沈警官是在怀疑我?”   沈嘉明眼目沉沉,静默不语。   傅瑾舟觉得可笑。   “你觉得我会绑架我的妻子并且奸.污她?”他咄咄逼人,笑中蕴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嘲讽和怒意。   沈嘉明张张嘴,正要说话时被打断。   “沈队,局里打来的电话,说徐乔被人找见了。”   话音落下,沈嘉明和傅瑾舟视线相对,两人僵持两秒钟后,收起目光各自起身。   **   凌晨2点的街区空阔无人,警车在夜色中呼啸。   傅瑾舟安静坐在车里,眸中空无一物,整个人如同失去魂魄的躯体,毫无生命力。   不多时,警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不知谁露了口风,医院外堆满了记者。   沈嘉明瞥了眼傅瑾舟,取出个黑色口罩丢给了他。   傅瑾舟随意戴上,开门下车。   记者们闻风而动,似蝗虫般涌来。   “你好,我是华城日报的记者,方便透露一下这次绑架案的细节吗?”   “听说失踪的徐乔是电台主播,有没有可能是粉丝作案?”   “徐乔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   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掷而来,傅瑾舟双手插兜,镜片下的眼眸较为淡薄。   身后的视线密密麻麻聚焦在傅瑾舟身上,隐约听见几道微小的讨论声。   “听说徐乔被性.侵了,傅瑾舟还是个医科大教授,他再怎么大度也不能接这个盘吧?”   “那个主播的微博我看了下,啧,之前一天还穿那么短裙子去跳舞。”   “要我说也是自作孽,好好走小路干嘛……”   傅瑾舟脚步骤然顿住。   “傅教授?”   傅瑾舟没有回答沈嘉明,后退着出现在了记者面前。   原本要收拾设备离开的媒体瞬间有了精神,注意全部都放在了傅瑾舟身上。   他抬起手,缓慢摘下了口罩。   面对着镜头,傅瑾舟不避不让,直勾勾望着,一字一句说:“徐乔被害,不是因为她走夜路,不是因为她穿裙子,更不是因为她的职业。”他拳头攥着,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她遭受伤害和这些统统没有关系,是因为坏人歹毒,坏人盯上了她。当你被毒蛇缠上时,你会认为是你的花裙子吸引了它?”   傅瑾舟喉结上下翻滚一番,他极力克制着涌上来的不甘与怒意,嗓音因长久的忍耐而沙哑颤抖,“我的妻子正在里面躺着,生死未卜,她对你们而言只是一则新闻,对我来说却是一切。不管发生什么,我身为丈夫都会在她身边,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傅瑾舟望着镜头的双目幽邃阴森,有着股怨气,也有着股执拗。   “这就是我的回答。”傅瑾舟重新戴上口罩,“希望各位媒体不要再打扰到我和家人的生活,此后我们拒绝任何采访。”   记者们呆若木鸡,望着他身形远去迟迟没有回神,知道他远离,一行人蜂窝般的想要涌进。   **   急症外的灯光长亮不灭。   几个小时的时间足以让事件发酵到可怕的地步,网友们扒出了徐乔的身份,找到了她的微博,就连警方之前发布的通告都被顶上热搜。   今夜有人为她祈福,有人用她赚取流量,有人翻阅她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一条一条的评头论足。   徐乔这个名字站在了话题的中心点,等她醒来面对的又是另一种旋涡。   早八点十分,手术结束。   徐乔躺在ICU病房里,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呼吸机罩住她半张脸,面目全非,满身伤痕。   家人不能进入病房,只能通过门前那扇小小的窗户看她。   窗户很小,她的身影融缩其中。   徐母双手死死扒拉着玻璃窗,一双眼似是要穿过窗户吸附到她身上。   [你的女儿确认性.侵。]   [我们会收集证据,尽管抓到嫌弃人……]   [目击者说发现她时是在河道旁……]   [多处骨裂……以后可能很难怀孕……]   乔乔。   妈妈的乔乔。   女儿。   她最疼爱的女儿。   徐母无知觉的动了动喉咙,恍惚的拉上门把。   拉不开。   怎么拉都拉不开。   徐母四处环视一圈,死死抓住路过医生的衣袖,一双眼被灯光打照的赤红,她紧紧抓着,手骨应用力而泛白,“医生,我女儿躺在里面……”   “医生啊,我们家乔乔一个人躺在里面,我是她妈妈,你让我进去好不好?你让我进去看看我们家乔乔,她、她害怕……她怕……”   滚烫的热泪无知无觉从她眼眶滚落。   她心脏开始犯疼,空气进不来肺部,憋得全身胀痛。   在这瞬间,在这一刻,她苍老了十岁。   “妈……”徐衍过去拉她。   徐母甩开,踉跄两步跌坐在地上。   刹那间天旋地转。   “妈,你起来。”徐衍冷生的嗓音微微哽咽,“妈,我去找医生。”   “徐衍。”   母亲的声音平静又冷漠。   徐衍指尖一颤,低头看了过去。   她盯着他,目光冰凉绝望。   徐衍听到母亲说;“你为什么不肯送送你姐姐。”   他心中坚硬的城墙因为这句话轰然碎裂,倒塌在地化作锐利的石子,疯狂切割着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血肉,五脏六腑跟着搅裂成血沫。   疼,难以言喻的疼。   徐衍嘴唇苍白,步伐慢慢向后。   是啊。   他为什么没有送徐乔。   他为什么没有送徐乔……   徐衍垂落的掌心紧握,指甲近乎穿透血肉。   “徐衍,你去带妈看医生,这里我守着。”   徐衍睫毛一动,扭头看了眼傅瑾舟,弯腰搀扶起徐母,缓慢进入电梯。直到他们身影远去,傅瑾舟才支撑不住的跌坐在长椅上。   “傅教授,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沈嘉明刚先从警局赶过来,见傅瑾舟面色苍白,贴心的将刚买的一杯热饮送了过来。   傅瑾舟摇头,没有接。   沈嘉明没有强求,视线向窗户里瞥了眼。   “考虑到徐乔的情况,我们会等她情绪稳定些再向她取证调查。”   傅瑾舟不知有没有听见,长睫地耸,嘴唇抿成轻薄一条直线。   沈嘉明上下打量他两眼,收回目光,安抚性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一定会抓住他的。”   他最后看了眼病房里的徐乔,叹息声,摇头走远。   等他走后,椅子上的傅瑾舟突然抬头,双目幽凉,神色意味不明。 第5章 5   徐乔在黑暗的潮水中沉浮。   窒息。   冰冷。   疼痛。   密密麻麻一同袭来。   她看到一缕光,光的尽头传来一处声音,他在叫她——   “乔乔。”   那是她的爱人,她的丈夫。   压在身上的沉重感消退,对生命的渴望将她从幽邃黑夜里拉回。   徐乔睁开眼,瞥见落在窗台一隅上的阳光,放在上面的仙人掌生了嫩芽。她眼珠转动,看到了憔悴削瘦的妈妈;叽叽喳喳叫着话的父亲,面容冷淡的弟弟,还有……坐在她床边,拉着她手的傅瑾舟。   徐乔吞咽口唾沫,尽最大的力气给爱的人扯出一抹笑。   “我、我去叫医生。”徐母忍着难过,“徐衍看着点你爸,我一会儿就回来了。”说罢,匆匆跑出病房。   徐乔微微转了下脖颈。   面前的男人瘦了许多许多,发丝凌乱,脸上青色的胡渣很久没有打理。   他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看着她。   “傅瑾舟……”徐乔喉咙里溢出声轻唤。   “我在。”他声音沉沉的。   “对不起。”徐乔闭了闭眼,嗓音干涩,“我们的婚礼……好像要延期了。”   傅瑾舟脊梁僵住,巨大的酸楚从胃部涌上喉咙,他喉结滚动将哭意咽回,然而滚烫的泪水还是从眼角滑落。   傅瑾舟俯身贴上她的额头,温声细语:“不是无限延期就好。”   徐乔胸口作痛,她长长舒了口气,再次闭上眼睛陷入昏睡。   **   徐乔头部受伤,身体多处骨折,直到治疗一周后才能勉强多说几个字。   早八点,沈嘉明带着两位警察进入病房。   他来势汹汹,让徐母心里一个咯噔。   “沈警官,我女儿才刚醒,恐怕没有办法配合你们调查。”   这几天所有人都极力避免提及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她身心重创,早已不堪重负,徐母不想再让人在她伤口上撒盐,她害怕徐乔撑不过去,更害怕流言蜚语伤害到她。   “我知道您的感受,但是时间耽误越久,抓捕凶手的难度会越大。”沈嘉明眼角余光略过床上的徐乔,“徐小姐,方便接受调查吗?”他向徐乔出示了证件,“我是刑警队第三中队的沈嘉明,负责你的案件。”   “沈……”   “妈。”徐乔打住她,“没关系的。”   她眼神中带有犹豫。   “您先出去吧,我和他们单独谈。”   徐母叹了口气,亦步亦趋的离开病房,动作轻柔的合上房门。   徐母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徐乔和三位警察。   沈嘉明坐到她床前的椅子上,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徐乔。   她纤细单薄,气质里透出一抹秀婉,与他对视的双眼温和清明,看起来并没有被所经历的不幸所摧毁。   “案发当天你几点离开的家?”   徐乔合目回忆几秒,“快九点。”   沈嘉明问:“具体情形还记得吗?”   徐乔说:“雨很大,我找不到车,因为公司不远,所以决定步行去。”她语调极慢,“可是、雨真的很大,于是我就走了小路……”   回忆的画面在脑海中裂开。   徐乔不自觉抓紧床单,“我的未婚夫给我发来短信,我想回复……”顿了下,“然后我被袭击了。”   “看清嫌犯的样子了吗?”   徐乔摇头。   “他把你带去了哪里?”   徐乔摇头。   沈嘉明皱了皱眉:“一点印象都没有?”   徐乔说;“他蒙着我的眼睛,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嘉明问:“声音呢?声音还记得吗?”   声音?   声音是什么样的?   徐乔只记得唱片机吱呀作响,还有伴随在耳边粗重的呼吸。   她胸脯剧烈起伏,大脑拒绝产生回忆,以疼痛胁迫她停止。徐乔闭眼闷哼,捂着脑袋地吟出声。   “徐小姐?”沈嘉明不由起身靠近,“需要我叫医生来吗?”   他靠得不算近,然而扑散过来的热气让她精神紧绷,脑中警铃作响,理智炸裂,只剩恐惧在眼中汹涌。   “你别过来——!”徐乔眼睛瞪得极大,嘶吼冲破咽喉,沙哑又尖锐。   沈嘉明一怔,急忙后退。   门被打开。   傅瑾舟拎着午餐进来。   室内气氛压迫,男人看了看徐乔,又睨了沈嘉明一眼,他默然不语放下保温杯,语气温和,眼神却端的疏远冷淡,“抱歉啊沈警官,乔乔身体情况不太稳定,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改天再来。”   沈嘉明抿了抿唇,并没有离开。   “徐小姐,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跳湖。”两个字颤抖,徐乔瑟缩成一团,“我……我游泳很好,他可能以为我死了,没有追过来。”   她游了好久。   又跑了好久。   “所以你逃跑时也没看清他的样子?”   徐乔缓缓地,再次摇头。   沈嘉明颔首,“谢谢你的配合。接下来的时间请好好休息,我们会再过来的。”   三人离开医院,一同坐上警车。   沈嘉明目光放远,指尖点燃根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   开车的警察苦笑着摇头:“检查不出体.液残留,现场周围没有监控,这位徐小姐也不是很配合,我看我们难搞喽。”   沈嘉明掐灭烟头,“走。”   “去哪儿?”   “目击者发现她的地方。”   警察怔了下说:“我们之前已经去过很多次了,找不到任何线索,”   “徐乔带着重伤跑不了多远,她又说是跳湖跑的,我记得那边是有个无人湖,你多叫几个人手,我们多找找,总能发现点什么。”   他点了下头,发动引擎前往目的地。 第6章 6   隔了两天,沈嘉明再次来到医院,这回手上多了几张照片。   “我们从发现你的位置搜到一处符合需求的野山林,山林里大概有四个废弃木屋,你看看有熟悉的吗?”   那片山林位于郊野,隶属于某个房地产商人,五年前林中烧了场大火,负责山林的守林人死于火灾,后来山林无人看管,里面树木竟也长得郁郁葱葱。   那场山火虽没没让四个木屋完全烧毁,却也蛛网遍布,脏乱不堪,他们只是进去绕了一圈,就被恶臭逼退。   尽管怀疑木屋可能不是案发现场,然而为保谨慎,沈嘉明还是让人拍了照片,又将每座屋子仔细侦查了番。   徐乔状态依旧很差,她强撑着身体看向照片。   照片里的木屋被树影包围,笼罩在层层灰暗下,窄小的木屋似恶魔张开的血口,似乎马上要将她吞噬殆尽。   那夜的画面在脑中撕裂拉扯,惹得太阳穴突突犯疼。   她闭着眼,会想到的只是呼啸的风,冰冷的雨,还有藏在深湖下无法呼吸的自己。   徐乔呼吸加重,全身跟着记忆而痛苦战栗。   “我不记得了。”尽管难受,但她还是咬牙说,“沈警官,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   她闭了闭眼:“我只想快些逃出去,我都不确定是不是木屋。”顿了下,“他一直蒙着我的眼睛,强.暴我是也没有松开……”即使后来拉开了布条,长时间的黑暗还是让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就算看见,她的注意力也不会在周围。   “我好像刺中了他的胳膊,又好像没有……”那时很黑,除了黑暗徐乔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知道……”   记忆似乎缠绕上蛛网,模糊不清,细辩只看见腐烂。   “徐小姐……”   协同女警不死心地还想询问,结果就被推门而入的徐衍粗暴打断:“她说了她不知道。”徐衍面色不善,“一会儿徐乔要做心电,各位改天再来吧。”   他态度嚣张,眉眼间透着不羁轻狂。   跟在沈嘉明身后的年轻警察不满他的态度,正要发作便被沈嘉明拦下。   沈嘉明扭头看着徐乔,女孩儿瘦了很多,一双眼无光渡入,灰沉暗淡。再对比照片上的姣好明媚,此刻的她就像是从泥土里掏出的破碎珍珠,没一点精神活力。   沈嘉明心生出几分怜惜,再说不出强迫的话:“我们理解你现在的心情,那你现在安心修养。至于照片我就留下了,若有空就仔细看看,要是想到什么务必联系我们。”他语气微顿,“徐小姐,我们是警察,绝不会让你平白受到伤害。”   说完这段话,沈嘉明踱步离去。   人走后,徐衍坐到病床前,把徐母煲的汤从保温杯里拿了出来。   他一直低头专注保温杯,目光始终没有与徐乔相视。   气氛沉默间,徐乔轻音打破寂静:“妈呢?”   徐衍低低道:“给爸联系疗养院。”   徐乔一怔。   她张了张嘴:“因为我吗?”声音沉了下去。   徐衍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妈说有专门的人照顾比较好,毕竟爸的情况你也知道,时好时坏的。前天爸又犯了癫痫,家里都没人差点出事。”徐衍说,“妈怕你担心一直没让我告诉你,可是我觉得你早晚会知道,不如先说了。”   徐乔一颗心沉到谷底。   她扯紧盖在身上的床被,默默将头别到一旁流着泪。   “我……”徐衍拿着勺子的手再抖,他低下头,咬了咬下唇,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徐乔看过去。   “徐乔,对不起。”   徐乔诧异地看向他:“阿衍……”   “我不是故意不送你的。”少年嗓音颤抖,“我真的不是故意不送你……”   他自责难捱。   这些天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徐乔躺在病床上的画面。   他悔恨愧疚,更多的是后悔。   他多想回到那一天,那一个晚上,亲自送她。   病房里传来男孩压抑的啜泣。   徐乔看着他哭,最后伸出手,轻轻抚摸上那柔软的发丝。   “我知道。”她抓着男孩头顶的一缕发丝,摸了摸,指尖滑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徐衍,爸爸、爸爸病了。”   徐乔鼻尖发酸,“爸爸再也保护不了这个家了。”   徐衍眼眶通红。   “你是妈妈的靠山,也会是我的靠山。”她抽抽鼻子,努力冲他露出一抹笑,“要是再下雨,你一定要去送我。”   她的话让长时间陷入低谷的徐衍彻底崩溃,心中的难过愧疚再也压抑不住,化作泪水一同宣泄而出。   他弯腰,抱住她痛哭出声。   徐乔轻抚着他的后背,任由他发泄。   库了许久,徐衍总算好受一些。   他脸红眼也红的松开徐乔,抽了抽鼻子不敢和她对视,“我、我下午有课。”   “嗯。”   “傅瑾舟今天就能交接完工作,接下来一个月他都会陪着你。”徐衍看不惯傅瑾舟,除了在学校,日常都是直呼其名。   徐乔早已习惯,并未过多在乎。   “那我走了。”徐衍抹了把眼泪,从椅子上起身。   徐乔颔首,再次合眼。   徐衍余光扫向桌面,趁徐乔不注意时偷偷将照片揣到了裤兜里,随后转身离开病房。 第7章 007( 新加内容)   略旧的灰色汽车急速行驶在笔直的马路上,车内烟雾腾腾,摇滚乐震耳欲聋。   徐衍被吵得心烦,拧小音量,车窗拉开最大,冷声警告:“周虎,别抽了。”   周虎随手将烟头丢在窗外,拿下贴在上面的照片,指尖弹了弹:“这地方也太偏僻了吧?”   徐衍不说话,打着方向盘拐进条小路。   一阵颠簸后,他们总算来到了那处因火灾而被遗弃的林园。   这片树林生长在山腰之下,肥沃的土地将每棵树木孕育的茂盛葱郁。四个人翻过护栏,堂而皇之的闯入这片“不祥之地”。   林中安中无声,一月前的雨潮至现在都没有退却,空气中混着潮湿的土腥气,脚下湿泞难走,最后终于到了就近的木屋。   木屋曾是看林人随意建造的,不大一点,用作栖身或是堆积杂物,分别分布在树林中的四个方向。   不远处的木屋歪歪垮垮矗在高林之下,历尽风吹雨打的树木摇曳欲坠,表面布满青苔。   徐衍戴好口罩,对着门一脚踹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巨响,屋内难闻的气味跟着涌出,即使都做了万全准备,还是被这股味儿冲的脑子疼。   “操!”周虎咒骂,“什么破地儿?”   徐衍没说话,待气息散尽后走了进去。   木屋不足十平米,蛛网缠绕,爬虫满地,堆放在角落的木头腐朽,恶臭正是从那上面传出来的。   “你们去其他木屋看看,找到什么就告诉我,待会儿我们来这儿集合。”   尽管三人有怨言,但还是照办了。   等他们走后,徐衍绕着小木屋认真搜寻,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放弃。   按照警方留下的线索,徐乔很可能就是在这几处地方遇害的,不管凶手如何谨慎,总归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   可是……   什么都找不到。   天气阴下,烈风席卷而来。   周虎几人匆匆跑回来,冲徐衍摇头:“啥也没,快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徐衍瞥了眼阴沉的天色,只能作罢。   四人接连向来的方向走去,徐衍在前面不言不语,后面两人低声讨论。   “不过那绑匪还够有闲心的,把人捆这么老远的地方强.奸。”   “为了打这一炮也不容易啊。”   两人低低调侃,随即笑道:“说不定本来就是个变态,强.奸只是顺便的,徐衍姐姐那么漂亮,要是我……”   话音未落,徐衍一拳砸了过去,刚还嬉笑的青年瞬间被击倒在地。   “高林!”周虎惊呼声,“操.你妈徐衍,你疯了!”   他一双黑眸裹挟着风暴,攥紧的拳头似雨点般密密麻麻落在高林身上。徐衍下了狠手,指骨因不住用力而泛起青紫,他失去理智般疯狂发泄,对方开始还会挣扎哼唧,到最后连喘气的力气都没了。   “你他妈别打了!”周虎连同其余一人扯开徐衍,嘴里嘶吼,“是不是想去坐号子!”   “滚!”徐衍挣开周虎,胸脯起伏,血丝布满眼球。   他死死盯着倒地不起的高林,怒气难忍,又闷踹过去一脚。   高林捂着腹部蜷缩成虾米状,全身瑟缩。   “他不就是开玩笑嘛,你动这么大火气干嘛?我们几个大老远和你来这儿还是我们不对了?”   “玩笑?”徐衍扯上周虎衣领将他撞上后面墙壁,“你们把我姐的不幸当做玩笑?”   冷意在他眼底肆意蔓延,扭曲的五官透着凶烈。   周虎张张嘴,突然发不出声音。   徐衍松手,目光冰冷环视,“回去后,我们兄弟不用做了。”   “阿衍……”林辰搀扶起高林,踉踉跄跄追了过去,“阿衍你别这样,我们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阿……”   他走得急,没多久便把三人甩在脑后。   徐衍气的厉害,顾念那点兄弟情还是没把三人丢在荒郊野外,他默然不语开着车,后头林辰正在高林擦着鼻血,比起来时的轻松氛围,此时空气充满躁郁。   天还阴,雨却没有如约而至。   徐衍直接将车开到医院,下车前从钱包掏出十张红钞甩到高林身上,头也不回的留下三个字:“医药费。”   望着满地的钱,高林忍着疼冲他竖起中指。   “操/你妈的徐衍!”   **   徐衍独自前往住院部,徐乔还在里面躺着,比起前几日,她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不少。望着病床上安睡的女人,徐衍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进去。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徐乔时的情形。   那时的自己只有五岁,徐乔比他大三岁。   她很漂亮。   也很可爱。   穿着白色裙子,友好向他伸手。   ——他躲开了。   在成长的路上,徐乔是被上帝格外宠爱的那个人,她聪明温柔,耐心善良,相较之下的徐衍是反叛的代名词。   每次被母亲和徐乔对比,徐衍总恶劣想着诡计,想把完美的姐姐拉下神坛。   徐衍倚墙靠立,双目望她。   她躺在病床上不能动,脆弱凄惨,似断折羽翼的蝴蝶,没了一身明华,只剩泥浊狼狈。   开心吗?   ——不。   他心脏被挖开了口子,不住冒着血。   “阿衍?”   男人低越的声音传入耳畔,徐衍站直回眸。   傅瑾舟站在两步远的距离,镜片下的双眸静静注视着他。   徐衍胡乱擦了擦脸,低低嗯了声,注意到他手上的保温盒,“给我姐送饭?”   “煮了点汤,要不要喝点?”   徐衍摇头:“我下午有课,不了。”说完,绕过傅瑾舟向电梯走去。   男人目光紧紧追随,视线下滑,注意到沾在徐衍球鞋上的泥污。瞳眸沉了沉,傅瑾舟推门而入。   徐乔早已醒来,轻轻对他挥了下手。   “我煮了骨头汤。”他拉开椅子坐下,小心倒出一碗晾着。   “刚才阿衍来了。”傅瑾舟随意搭话,“但是没进来。”   徐乔怔了怔,懊恼皱了下眉:“我不小心睡着了,他和你说话了吗?”   傅瑾舟把病床抬高些许,语气漫不经心的:“徐衍好像和人打架了。”   “打架?”   “嗯。”傅瑾舟镜片下的双眸低垂,“我看到手关节有伤,应该是撞击形成的。”   徐乔不太赞同:“阿衍现在不会再和人打架,也许是别的原因造成的,下次回来我问问。”   徐衍从小是个刺头儿,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和人打架,难以管教让家里每个人都很头疼。   变故发生在他15岁那年,徐衍在与人争吵时,对方为躲避他的拳头从楼梯滚下,意外撞击令那个少年当场死亡。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徐衍,尽管他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孤僻冷漠,但不会再和人动手斗殴。   他说过,他的手只会拿手术刀。   他也说过,他要当救死扶伤的医生,不是手握棒棍的暴徒。   傅瑾舟没再多说,一口一口喂她喝汤。   “说起来沈警官是不是给你留了点东西,别不小心被我丢掉了。”   徐乔朝桌上一撇,上面空空荡荡,沈嘉明留下的照片早已不见踪迹。   她表情淡淡:“没事,丢就丢了。”   “嗯。”傅瑾舟温柔抚摸着她的发丝,“丢就丢了。”   **   四月,徐乔终于挨到出院。   距离案情过去已有一月有余。   徐妈妈想接她回自己家住,可是考虑到徐妈妈近日的身体情况,徐乔拒绝提议,随着傅瑾舟回了他们的婚房。   二人半年前就算是同居了,除了上班时间,徐乔都是在傅瑾舟这里度过的。   重回久违的屋子,竟觉得场景变得陌生起来。她站在客厅处细细打量着房间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处角落,最后目光在桌上停顿。   那上面放着相框,是她和傅瑾舟的婚纱照,照片里的自己笑得灿烂。   徐乔恍神,不禁看向玻璃窗上的倒映。   一模一样的脸,可是眼里没了光,脸上没了笑,只剩满身伤痕,满眼干涸。   “乔乔,你先去休息。”傅瑾舟将行李箱送到卧室,“我去熬点粥给你喝,行李等我做好饭再收拾。”   她没回应。   “乔乔?”   徐乔垂眸,一言不发的回到卧室。   也许是因为很久没人住过的原因,以往温馨的卧室在此时显得清冷。她走到行李箱前,单手拉开,将里面的衣服用品一件一件向衣帽间里整理。   她手伤没好利落,如今收拾衣服这种简单的工作都做的非常吃力。温吞缓慢的挂好衣服后,徐乔又扭头整理傅瑾舟的衣柜。   他们夫妻两人共用一个衣帽间,他衣服较少,整个空间被徐乔的衣物占据三分之二。傅瑾舟本是一个有洁癖,极为爱干净的人,可是她不在家,他的洁癖都跟着懒惰。   徐乔认真地抚平大衣的褶皱,重新挂放整齐,做这些小事时,她总是专注且细腻。   突然间,徐乔手上动作顿住,眼睑垂落,视线停留在那件黑色风衣上。   这件风衣是春季新款,徐乔买的,可是傅瑾舟觉得扣子花哨不喜欢,拢共穿了两次。   她抬起衣架,瞳孔骤然收紧。   风衣的扣子……少了一颗。   徐乔呼吸急促,冰冷的指尖颤抖着抚摸上中间缺失的扣子,这件风衣明显被洗过了,即使熨烫整齐,仍看出布料受损的痕迹,这件大衣根本不适于水洗。   她闭着眼,血红的记忆在脑海中盘旋,最后只剩下自己收紧的手和扯下的衣扣。   徐乔咬唇,极力克制着发抖的身躯。   她深吸口气,重新把衣服挂回去,缓缓退出衣帽间。   “乔乔,吃饭了。”傅瑾舟推门而入。   她回眸,视线里的男人挺拔清隽,眉心酝着令人舒适的温柔。   “你都整理好了?”看着墙角空掉的行李箱,他皱眉不太赞同,“医生说你骨头没好利落,需要静养,这种事不需要你做。”   “挂个衣服而已。”她走过去,“不是说要吃饭吗?”   “对。”傅瑾舟抬手轻揉着她的发丝,唇角勾起,“抱你下去?”   徐乔呼吸一窒:“我又没残废。”   他低低一笑,牵起她另外一只手,慢吞吞下楼。   傅瑾舟厨艺精湛,哪怕是一锅简单的粥都会考虑营养搭配。待徐乔入座后,他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小心烫。”   “我想吃肉。”徐乔瞥了眼,没什么胃口。   “你又不是小孩子,不可以任性。”傅瑾舟斜睨向她,直接端起碗,舀了一小勺吹冷送到她嘴边,“晚上给你煮鱼汤。”   “我不想喝鱼汤。”这几天在医院不是鲫鱼汤就是骨头汤,她本就不爱汤品,几天下来早就腻了。   “乖,过些天给你做好吃的。”傅瑾舟向来依着她,热恋期她半夜想吃什么他就起来做什么,哪怕刚结束完一天的课程,也会不嫌劳累的起床做饭。   徐乔偶尔有着小姑娘的娇作任性,无理取闹,但他从来不觉得麻烦,一味包容呵护着。   想到以往,徐乔心生酸涩,缓缓垂眼看向手臂上青紫的伤口。   “瑾舟……”   “嗯?”   她喉咙动了下:“你那件衣服……”   “衣服?”傅瑾舟等她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徐乔抬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茫然。   衣服……   衣服??   “衣服怎么了?”   衣服怎么了?   徐乔嘴唇嗫嚅,她有些话想问他,那句话就卡在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脑中有片刻的浑噩,最后全部归于空白。   “我不记得了。”徐乔倦惫闭眼,指腹轻轻按压着胀痛的太阳穴,“我想不起来要和你说什么。”   傅瑾舟叹了口气,放下碗筷凑近身体,把她温柔拢到怀间,“没关系,等你想起来在和我说。”   “嗯。”他身上有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徐乔深吸一口,不安焦躁的心缓缓平静。   “傅瑾舟。”   “我在。”   “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永远不够长。”他亲吻着她的发丝,“下辈子也要在你身边。” 第8章 8   徐乔受伤的手不能沾水,洗澡时多为不便,为了不让伤口感染,傅瑾舟将浴池加满水后主动提出帮忙,徐乔没有拒绝。   她全身赤.裸蜷坐浴缸中,纯白的泡泡将她全身包裹,男人修长有力的大手在后背游离,细心清洁着皮肤的每一寸。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里,徐乔瘦了许多,肤色苍白,脊骨清晰可见,曾经的一头长发因为手术原因全部剪去,到现在只长出一公分。   她后颈处带着还未散去的伤痕,傅瑾舟的目光在伤口上停留,眼里疼惜,唇瓣不禁落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触碰瞬间激起徐乔全身的鸡皮疙瘩。汗毛倒立而起,她神经紧绷,瞳孔缩紧,条件反射抬起手,朝着傅瑾舟的脸挥过去。   啪!   手掌距离他脸还有一段距离时被掌心紧握,牢牢禁锢。   失去攻击力的徐乔同时失去理智,曾经所被控制过的画面再次清晰涌现,她控制不住挣扎,嘶吼一声高过一声。   傅瑾舟愣住一秒,回神想要阻止她乱动:“乔乔……”   “你别碰我!!!”徐乔自动屏蔽外界声音,大肆尖叫,神色癫狂又惊惧。   “你滚开!你别碰我!!”   水花四溅,她推开傅瑾舟翻出浴缸,扯过浴巾胡乱裹住身体,捂着手踉踉跄跄走出浴室。   “徐乔!”傅瑾舟步伐匆匆跟上去。   徐乔把自己关在衣帽间,隐隐有啜泣声传来。   傅瑾舟知道吓到了他,蹲在门口不敢进去打扰,甚至不敢呼吸不敢说话,曾经所学的知识在此刻毫无用处,大脑一片空白。   “乔乔对不起,明天我找护工来好不好?”   “我不是故意的,乔乔,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住重复,不住道歉,可是里面依旧寂静无声。   傅瑾舟睫毛轻颤,小心翼翼将门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尝试着伸进去一根小指,“乔乔……”   漫长寂静后,纤细的小指勾了过来。   她给予了回应。   感受着那温热战栗的触摸,傅瑾舟眼眶酸涩,拉开门走了进去。   女人坐在地上,眼尾发红,神色迷惘脆弱,就那样一动不动看着他,小心翼翼信任着她。   傅瑾舟心疼坏了,恨不得掏出心肺,以自己血肉替代她承受这些。   “要、要抱一下吗?”他沙哑着嗓子问。   徐乔点了下头,慢慢把脑袋靠在他胸膛上。   傅瑾舟紧紧抱着她,再没有像先前那样有一丁点越规的动作,抱着她,单纯抱着。   徐乔身体冰冷,脚上水渍都还没干,傅瑾舟怕她受凉生病,随手扯了一件衣服裹住她。徐乔拽紧衣服边角,余光一转,看到上面缺失的纽扣,先前失去的记忆在此刻重新浮现。   徐乔抬起头,沙哑着嗓子问:“傅瑾舟,这件衣服上的扣子怎么没了?”   傅瑾舟又难过又好笑:“你早上就是想问我这个?”   徐乔点头。   傅瑾舟扫了眼那件衣服,脑海中没多少记忆,他想不出敷衍的借口,便诚实说:“我没注意,可能不小心剐掉的。”   徐乔垂眸敛目,神色有些许探究,最终,内心对爱人的信任打消疑惑。   夜色很快来临,无星又无月,大片乌云在暮空翻滚,黑压压笼罩满城。   徐乔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听到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半眯着眼,隐约看到一道黑影从房间走出。   药物作用让徐乔的意识清醒,身体却还处于熟睡状态中。   黑暗中,她看到那个身影远去又回来,再一眨眼的功夫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徐乔用力闭眼又睁开。   倏地!一张阴沉的脸毫无预兆浮现视线之中。   那双眼睛幽沉冰冷,在暗夜里盯着她,就像盯着觊觎许久的猎物。   徐乔与之对视,身体仍是无法动弹。   突然间那只大手钳住脖颈,忽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她全身僵直,脚趾蜷缩抓紧身下床单。   徐乔惊恐瞪着眼,张大嘴巴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回来了。   ……他要杀了她。   徐乔胸口剧烈起伏,双手胡乱在床上摸索,最后从枕头下找到一个冰冷的物什,她不管不顾紧紧握住那把水果刀,双目赤红,朝着面前的黑影刺去…… 第9章 9   呲啦——   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沉闷,一滴温热坠到徐乔眼上,血腥味充斥鼻腔,耳畔传来男人痛楚的闷哼。   她睫毛颤了下,呆呆的。   台灯打开,桔黄色的灯光照亮床前一隅,他黑色乌泽的头发映在光晕之下,晕染成温柔的暖色。   徐乔目光下移,瞥见男人眉心紧蹙,唇瓣轻抿,血液不住从他指缝里往外涌。   徐乔呼吸滞住,呐呐地说出两个字:“瑾舟……”   她被吓坏了,脸色苍白,忘记呼吸。   手腕一松,染血的刀子掉在旁边。   “我没事。”傅瑾舟紧紧捂着肩膀,冲徐乔牵强一笑,“我去处理一下伤口,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他跌跌晃晃下了床,单手从柜子里拿出医疗箱,找出碘酒与医用棉,熟练的为伤口消毒,上药。   徐乔就坐在床上看着,像木偶般神情僵硬,眼里空洞,照射不进一丝的光。   她很绝望,痛苦像绳索,紧紧勒着她脆弱的心脏,她喘息不上,溺水般的缺氧感让她大滴大滴掉着眼泪。   傅瑾舟敷好药,隔着不远的距离凝视着她,眼神依旧是温柔的,只是唇边没了笑,略显沉重与压抑。   “乔乔……”   “你掐我……”她很委屈,哽咽不断,“傅瑾舟你为什么要掐我?”   她刚才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傅瑾舟走到她面前,贴近她,像猎人般凶恶地伸出手。   “乔乔,我没有掐你。”傅瑾舟单手垂落,嗓音沙哑又无力,“你做噩梦,你再自己掐自己,我只是想保护你。”   徐乔眼泪骤停,惊愕看着他。   “我有什么理由去伤害你。”   “徐乔,我这么爱你。”   他这么爱她,掏心掏肺对她,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快乐装入她怀中。   徐乔张了张嘴,所有未出口的话堵塞在喉咙,憋得喉咙干涩,胸口生疼。   “我在做梦?”徐乔开始怀疑自己,眼睛里满是茫然。   “嗯。”   “可是我看见你出去了。”   “车库的门没关,我出去关门了。”   徐乔吞咽了口唾沫,呆呆睁大着眼睛:“可是……你要掐我。”   他没有说话,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徐乔苍白无血色的脸。   “乔乔。”傅瑾舟说,“你知道LucidDreaming吗?”   徐乔不懂,诚实摇了摇头。   “清明梦,指人在清醒状态时做的梦。你压力太大,便将现实与梦境混合。”   徐乔看了看手下的刀子,床单上还沾染着一滴血迹。   大脑突然处于混沌状态,令徐乔迷惘惊惧,一时间竟难以分辨所处的是梦境还是现实。   ……可是傅瑾舟的确不会伤害她。   他谦逊温良,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疼,回想过往种种,徐乔的意识逐渐清醒。   徐乔垂睫,赤脚下地。   “对不起,我……”   “你不必和我道歉。”他捏住她纤细的手腕,慢慢将她拽到怀里,“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很难再亲近任何人。不过总会过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乔乔……”他温柔呢喃,指尖轻轻抚着她的脸,“我会在,以后你不用再害怕。”   傅瑾舟的眼神有令人安抚的魔力,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望着那张逐渐逼近的清隽眉眼,她坐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动作。   一抹温热落在唇上,四唇接触,旋即分离,亲吻只维持不到一秒。   “你、你伤口好吗?”   “嗯。”傅瑾舟唇瓣勾起清浅的弧度,“刚才不好,不过现在好了。乔乔的吻是良药。”   他的话让徐乔心里柔软,又觉得酸楚。   “我觉得枕头下放点东西会有安全感,不是故意去……”   “我知道。”傅瑾舟打断她,“只要你心里好受怎样都行,我保险柜有一把手,枪,要不拿出来给你。”   他明显是开玩笑的,徐乔成功被逗笑。   “你伤口真的没事吗?”徐乔不放心地再次问了一遍。她不确定自己失去理智时下手多重,如果因此伤害到爱人,哪怕无意,一辈子也会良心难安。   “皮外伤,敷两天药就好了。”他看了眼身后凌乱的床单,“你先在沙发上躺一下,我去把床单收拾了。”   “好。”   徐乔靠着枕头,傅瑾舟怕她着凉往她身上搭了条薄薄地毯子,旋即起身换掉脏了的床单。徐乔感觉困倦,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到天明,醒来时傅瑾舟已经离开了,餐桌上留着爱心早餐和便签,她单手扯过便签。   [下午回来,乔乔要好好吃饭~(爱心)]   徐乔抿唇一笑,拿过碗喝着还温热的汤。   咔嚓。   门口传来响动,徐乔神经绷紧,警惕看了过去。   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从玄关进来,手里拎着两包大袋子。   看到来人面貌时,徐乔立马放松下来,放下碗筷起身迎接:“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徐衍随意将东西放在桌上,视线往过一瞥,“傅瑾舟就给你吃这个?”   “医生说吃不了重口的。”   徐衍轻嗤。   “你不上课过来干什么?”   “妈今天去疗养院看爸,不放心你,就让我来看看。”徐衍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冰箱放。   徐乔坐下继续吃饭,说:“你三天两头不好好上课,这样下去学分都扣没了,还怎么毕业。”   医学生很辛苦,可是徐衍为人懒散,对比其他努力的学生活像是混日子的混混。   徐衍被念叨的心烦,刚想着反驳两句时,余光看见徐乔脖子上的几道印子,眉头顿时皱起,冷冽的声音归于严肃:“谁掐的你?”   徐乔摸了下脖子,满不在乎说:“做噩梦的时候自己掐的。”   话音刚落,徐衍大步过来,强行抬起她的脸把脖子上的痕迹完全露出。   徐乔被弄得不舒服,狠狠拍开他的掌心,没好气道“干嘛?”   徐衍深吸口气,语气咬得很重:“正常人在睡梦中是不会把自己掐成这个样子的,你老实告诉我,傅瑾舟是不是打你了?”   徐乔瞬间愣住。   徐衍目光灼灼,眼底酝酿着沉沉的雾气。   常人也会有睡梦中自己掐自己的现象,可是缺氧很难让人继续下手,何况徐乔有一只手受伤,单用另外一只手的话根本没那么大的力气。   她脖子上的红痕明显,从指印来看应该出自一个男人。   除了傅瑾舟,徐衍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第10章 10   徐乔拿起镜子,对着镜子不住比对着脖子上的伤痕。她眼神空洞,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纤细脖颈上的青紫。   傅瑾舟掐她了?   这个念头出来后立马被徐乔否决。不会的,傅瑾舟不会伤害到她。   “姐,我在和你说话。”她一直沉默,徐衍起身站到她旁边,强行抬起徐乔的脸,持续质问着,“你告诉我,傅瑾舟是不是……”   以下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也很伤害人。   徐衍抿唇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试探性开口:“傅瑾舟是不是嫌弃你?所以才……”   他的话让徐乔瞳孔一震,满是愕然。   “他因为那些事嫌弃你,所以才欺负你?姐姐你别怕,你和我说,我会给你做主的。”徐衍一直瞧不上傅瑾舟,这人虚伪又表里不一。外表的温和全部都是假象,他可以骗过所有人但是骗不了他。   徐乔总算回过神,一拍桌子打断他。双手紧紧揪扯住徐衍衣袖将他向外推搡,“你过来这里不是看我的,你是气我的。出去!我不要看见你!!”   “姐……”   “你别叫我!!”徐乔把他直接轰到门口,眼睛因愤怒张到最大,唇角微微抖动。她瞪着徐衍,“我知道你对傅瑾舟有意见,但是有些话你不能说。就算你不喜欢他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我爱他,他也爱我。他不会伤害我,不会背弃我,这就是事实。”   “我只是……”徐衍神色松动,眸光中流露出几分脆弱,“我只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徐乔像是听到极其可笑的事,“我有丈夫,轮不到你保护。”   徐衍愣了愣,最终什么也没说的摔门而出。   屋子空荡寂静,她孤零零站在玄关前,放在桌上的猫咪摆件慢吞吞挥动着爪子,笑脸像是再嘲笑她先前的行为一样。   徐乔脱力般靠在后方的墙壁上。   她不是傻子,她清楚知道徐衍对她的情感特殊,他们二人的关系从上高中时就变了质。徐乔不想这个家庭因为他们的原因而破裂,不希望母亲伤心难过。于是极力隐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徐衍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不会对她愈发冷淡。   现在她的生活已经很糟糕了,不能再糟糕下去。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她想摆脱过往好好活着。   徐乔深吸口气向厨房走去,简单收拾一番餐桌上的凌乱后重新回到楼上。路过卧室衣帽间时步伐一顿,鬼使神差走向里面。   衣帽间整理的很干净,她一件一件拨过去。   奇怪的是——   那件大衣不见了。   徐乔指尖僵住,太阳穴嗡地一下传来阵痛,一阵天旋地转后,摇摇晃晃晕倒在地上。   她趴在铺有地毯的地面上,眼前因眩晕而产生重影。徐乔每一次呼吸都粗重万分。她闭眼让自己的世界沉陷于黑暗,待晕眩缓解后尝试着从地上爬起。   后脑勺很疼,每走一步都有要立马倒下去的感觉。   床在咫尺间的距离,靠近后徐乔立马把自己甩了上去。   她长长呼气,闭眼进入沉睡。   **   今天是个好天气。   徐衍面无表情,一路疾驰到学校,他并没有参加上午的课程。目不斜视径自来到保安室。   徐衍扣响房门,里面正在摸鱼的保安听到有人进来立马坐端正,扭头看来:“同学,有事吗?”   他走进去,没有啰嗦直入主题:“能帮我查一下四月二日晚上七点到九点的监控吗?”四月二日是徐乔消失的那天,徐衍记得很清楚。他也记得除了自己外还有一个人不在家中,那就是傅瑾舟。   保安愣了下说:“抱歉啊同学,我们这边的监控最多存一个月,一个月前的监控恐怕找不到了。”   徐衍眉头顿时凝起,微微颔首:“好的,麻烦了。”   他离开保安室,低头思索几秒,又来到校门卫前。负责看门的是一个老大爷,徐衍进去有礼说:“大爷您好,我是傅教授的学生徐衍。”   老大爷抬起眼等他说话。   徐衍附身问:“您还能想起来四月二日前傅教授晚上去了哪里吗?”   傅瑾舟是医科大资深的教授,待人和善,温文有礼,随便抓一个都能认识他。   门卫老大爷毕竟上了年纪,记性再好也不可能想到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他眯着眼认真回想,点点头说:“傅教授那天好像都在图书馆。”   徐衍心里一个咯噔,问:“你看见了?”   门卫老大爷点头:“看见了。傅教授还帮我换了水,还让我注意身体。四月二号,我记得很清楚。”   徐衍若有所思,半晌没有说话。   突然间,老大爷惊叫声:“傅教授,您下课啦?”   徐衍心头一跳,扭头看了过去。   傅瑾舟站在门口,双手插兜,镜片下的眼睛平静注视着他。   “阿衍怎么不去上课?”   徐衍一秒恢复冷静,淡淡道:“下午去,教授下课了?”   “嗯。先出来吧,不要打扰大爷休息。”   徐衍不情不愿跟在了傅瑾舟身后。   “上午去你姐那里了?”   “嗯。”   “她怎么样?”   “挺好。”徐衍对傅瑾舟没什么好脸色。   傅瑾舟笑意略微收敛:“听说你还去监控室了,怎么,你这临时侦探都怀疑到姐夫头上了?   ”   徐衍表情厌恶:“别和我沾亲带故。”   傅瑾舟似笑非笑:“有人告诉我你先前去了林场,还和朋友发生了冲突。你想怎么过自己的生活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徐乔刚出院,心理创伤还没有好,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打击。明白吗?”   徐衍脸色变了变,低低咒骂一句重回到宿舍。   傅瑾舟抬手推了下眼镜,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   徐乔昏睡醒来已是黄昏溅落,房门半敞,清浅地响动从楼下传来。她抚了抚泛痛的额头,穿上拖鞋慢悠悠离开房间。   厨房里傅瑾舟正在做饭,腰上系着围裙,背影挺括宽厚。   他还没有注意到徐乔出现,专心坐着手头上的工作。   徐乔放轻动作过去,从后环住男人精瘦的腰身。   他回过头先是一怔,紧接着温和笑了:“醒了?”   “你中午是不是没吃饭,我看冰箱里给你留的东西都没动。”   徐乔恍惚两秒,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我睡太久了。”   “你喝的药里面有安眠成分,如果感觉好些可以把药停了。”他弯下腰,“张嘴。”   徐乔张开嘴。   “吐舌头我看看。”   徐乔又吐出舌头。   “有些上火,你在家喝水吗?”   “喝了。”徐乔揉了揉空瘪的肚子,垂头朝锅里打量,“饭什么时候好呀?”   “早着呢。”傅瑾舟动作轻柔推开她,“等不及的话吃点饼干,同事送的。”   徐乔如临大敌:“男的女的?”   “女的。”傅瑾舟故意逗她。   果然徐乔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傅瑾舟笑了笑说:“五十岁了。”   徐乔没再说话,扭过头去拆饼干盒子。   “徐衍今天来和你说什么了?”   听到这话,徐乔立马停下动作,狐疑看向他:“徐衍今天来过?”   “你没见着?”   徐乔认真沉思些许,她就记得自己吃了早餐,然后上楼……好像头疼犯了,一直在床上睡到现在。徐乔摇摇头,取出一块饼干放在嘴里,边吃边说:“可能是我睡着没碰见,改日我问问。”   “没事。”傅瑾舟说,“估计也不是要紧的事,星期天等你好些,我们去看看爸。”   “嗯。”徐乔抱着饼干晃悠出厨房。 第11章 11  周末天晴,徐乔随傅瑾舟前往疗养院。   这座疗养院傍山而建,前靠马路,后依湖泊,由于地处偏僻,鲜少有车辆经过,环境清幽,十分适合老年人调养身体。   傅瑾舟与院长是熟知,为徐父安排的是最好的主治医生。   他们到时,徐父正坐在柳树下面,对着护栏外的清澈湖水出神。   徐乔凑近,发现他全然不是单纯地发怔,嘴里念念有词,仔细听是一串数字。   “0……3……20,41……9。”   “火……大火……”   “03……30……”   “爸。”徐乔拍打了下父亲肩膀,打断了他。   徐父收声,颤巍巍仰起头,紧盯着她辨认两眼,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笑得和孩童一样:“乔、乔乔……”   徐乔眼露惊喜,半蹲到父亲身边,轻柔握住他干枯无肉的大掌,“爸爸你这么快认出我啦?”   三年前父亲遭遇车祸,虽然保住一条命,可是脑补受创,医生说很难恢复清醒,徐父自那后浑浑噩噩,依轮椅度日。病重让他的记忆力完全消失,即使记得徐乔名字,却也难以分辨她的样子,如今一眼认出她,难免让人欣喜。   徐父又仰起头指了指傅瑾舟,口齿不清:“瑾、瑾舟。”   “爸爸你连瑾舟都认出来了?”徐乔更是惊讶。   徐父点头:“结、结婚……”   徐乔抿唇敛笑,推着轮椅顺着河畔向前走。   此时主治医生过来,和两人说徐父的治疗情况,“患者适应的很快,虽然无法恢复正常人水平,不过会慢慢好转。”   傅瑾舟步伐缓缓,语调不疾不徐:“我们因为工作原因可能无法随时过来,若有什么问题还需麻烦你们了。”   “那是当然,傅教授实在客气。”医生又与他们寒暄几句,便扭头忙于其他工作。   草坪上散步的老人很多,徐父目不斜视,丝毫不被周遭的风景与人物影响,嘴里又开始念叨一开始说的那串数字。   “火,森林有火……”徐父拍上徐乔手背,“乔乔……要小心。”   徐乔颔首:“好,我会小心。”   此时已到了午休时间,护工代替徐乔,推着徐父向楼里走。徐乔远远看着父亲身影远去,叹息声挽住傅瑾舟臂膀,“我们也回去吧。”   随着病患接连离开,后院逐渐清净。   树影摇曳,阳光斑驳,二人身影相随,交叠在地面的两道影子甜蜜契合。   “累吗?”   头顶传来男人低淳性感的声线。   徐乔摇头,她只是想不通父亲刚才叨念的数字有何含义。   父亲少年时成绩过人,放弃数所名校邀请,进入警校选择成为一名警察。他投身于事业,立功无数。别人说起父亲,都会感叹他敏捷的思维与对数字的反应能力……   那串数字合起来是她和徐衍的生日,但不应该只是生日或者是一串单纯的数字。   “乔乔?”   傅瑾舟突然驻足,徐乔跟着停下脚步,从思绪中走出。望着男人镜片下幽邃的双眸,不禁向他说出困惑,“你说……我爸车祸那天遭遇了什么?”   傅瑾舟推了下眼镜:“不是说只是一个意外吗?”   徐乔:“我父亲向来谨慎,贸然闯红灯那事儿做不出来。所以我想他应该遇到了很紧急的情况,有人追他,或者是他在追别人。”   那天父亲说是去爬山。   爬山是他放松自己的一种方式,所以谁都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晚上11点,徐乔接到警院电话,父亲因闯红灯而与大车相撞,场面惨烈。   其实那天徐乔就在怀疑。   父亲是那样遵守规则纪律的人,怎么会突然闯红灯?她不甘警方说辞,在警察局闹了一阵,负责这次车祸的民警逼不得已向徐乔放出车祸监控和调查资料,结果证明那只是一场单纯的车祸,肇事司机也只是普通的司机,此事不了了之。   可是刚才,父亲叨念的数字再次激起徐乔心底的那抹怀疑。   傅瑾舟唇角勾了勾,大手像抚摸小动物似的抚了抚徐乔的脑袋,说:“虽然我不了解情况,不过还是相信警察比较好。”   望着徐乔那多虑的样子,笑道:“或者乔乔也想做警察?”   面对傅瑾舟的打趣,徐乔笑不出来,缄默未语。   见她沉默,傅瑾舟表情认真几分:“若你实在想寻出究竟,我会支持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徐乔摇摇头:“时间都过去那么久,就算我想知道真相恐怕也没任何办法,除非我父亲有朝一日能想起来。”   时间可以掩盖一切,只有父亲清楚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结伴走出医院,迎面撞上一对路人夫妻。   对方好像认出了徐乔,边走边对她接连打量,讨论声一字不差的传到徐乔耳朵。   “那个女人是不是新闻上那个啊?”   “好像是,她出院了?”   “那个男人好像是她老公,没想到还在一起。”   “好惨……”   最后两个字带着浓浓的怜悯与同情,不知是在同情遭遇不幸的徐乔,还是在同情身为受害者丈夫的傅瑾舟,但是不管哪种,都给徐乔带来了极为不适的情绪。   这些日子她屏蔽外界一切信息,尝试遗忘那段黑暗的回忆,欺骗自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这样做是成功的。   她骗过了自己,让所有人以为她走出困境。   可是……   在外人眼来,她的名字早已打上烙印。   徐乔心里酸楚,低垂着头向树边靠拢,身躯隐匿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之下。   “乔乔,你还好吗?”傅瑾舟的语气隐隐担忧起来。   “嗯。”徐乔颔首,“我没事。”   傅瑾舟眸光沉了沉,大手拉住徐乔带入身侧,结实的臂膀把她牢牢护在怀中:“你不必在意别人看法,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就像黑夜总会被白昼取代。   徐乔侧眸迎着女生看过来的视线,她受惊似地匆匆收声,如躲避蝗虫般避开徐乔目光,牵着同伴的手着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内。   “中午你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现在到了饭点,傅瑾舟顺势找了个轻松的话题转移徐乔注意力。   她恍惚两秒,顿了顿说:“去妈妈那里吧,我好久没见妈妈了。”   “好。”傅瑾舟顺了徐乔心意,取车发动引擎,一路前往徐母所在的小区。   窗外风景飞逝,她偏倚着头,对着车水马龙出神。   途中经过徐乔出事的路口,路段已被整修,旁边架起监控,她忍不住直起身,目光不住紧随。   ——那天,要是不走那里就好了……   她不言不语,心在哭喊。   可惜没人听见。 第12章 12   徐母很开心他们能过来,做了一桌徐乔爱吃的菜。餐桌上氛围轻松,傅瑾舟挑了些徐母感兴趣的话题聊,让徐乔不忍打破。   快吃完时,她放下碗筷,“妈。”   徐母看连同傅瑾舟一齐看了过来。   “我下周准备去公司了。”   说完餐厅骤然寂静。   徐母脸上的笑僵硬收敛,缓缓放下筷子,嘴唇上下动了动:“可是……不用再休息下?”   她很担心。   自从事情曝光,每天出去买菜都能遇见别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饶是徐母都受不了那样的目光,更别提处于风暴中心的徐乔。   恶语伤人六月寒,与其让她出去当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倒不如留在家里避开和他人接触,等过两年热度淡去,再出去工作也不迟。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不如请个长假,明年出去也不迟。”傅瑾舟和徐母有着相同的想法,也不赞同她这时候去工作,温和劝解。   徐乔很是固执:“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公司那边早就开始催了。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我。”说罢敛睫,侧颜淡淡,嘴唇执拗抿着。   傅瑾舟叹了口气,他和徐乔相处几年,深知她的脾性,除非自己回头,不然别人劝不回来。   “想去就去,不过不适应一定要和我说。”傅瑾舟顺了她意,听到这话的女孩立马松懈下来,松开紧抿的唇,慢慢向上弯了弯唇角,眼梢稍抬,眼光含情又水润。   傅瑾舟心中微动,一只手垂落桌下,背着徐母偷偷握住她纤细柔嫩的五指。   她回握,白嫩的耳垂泛红些。   **   徐乔很快办理好复工手续,次周一正式回到岗位。   她特意换了身黑白相间的职业装,长发盘起,化了淡妆,穿着双尖角小高跟,整体精神又不失干练。   徐乔没有调班,主持的还是九点档的电台,傅瑾舟只送她到广播台门口。待车影远去,徐乔深深吸气,双手抚平衣服上因坐卧而微微褶皱的衣服,抬头挺胸走进大门。   晚间是电台最忙碌的时候,大厅工作人员不少,原本交谈的职员们待看到徐乔身影时脸色骤变,数双视线齐齐追随着她进入电梯。   徐乔目不斜视按下圆形的电梯健,静静等待着电梯门闭合,把外界一切阻挡门外。   她闭上眼舒了口气,攥着包包的手放松一些。   叮。   电梯到了。   徐乔整理好笑容,迈开步伐走出电梯。   “乔姐晚上好。”助理小跑过来接过她手上的包。   即使她刻意装着自然与徐乔交谈,但徐乔还是在她行动间觉察出些许僵硬。   徐乔没有拆穿,低低回应了声“晚上好。”   她眉眼平和,春莹松了口气,“录音间那边都准备好了,你是直接过去,还是再准备一下。”   “直接去吧。”   “好。”春莹匆匆跟上徐乔步伐,“孙哥今天家里出了点事,恐怕要你一个人主持了。”春莹眼神变得有些担心,“乔姐一个人……没事吧?”   她颌首,镇定自若的姿态让春莹放心下来。   徐乔主持的《侧耳倾听》是一档入夜互动节目,主要接听观众电话,为来电听众排忧解难。她声音清甜好听,短短一年便收获不少死忠粉。   以往徐乔都和孙凯相互配合,偶尔也有一个人主持的情况,今天这样的局面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徐乔入座,刚戴上耳麦,房门被敲响,下一秒春莹带着一张单子进来,放到她桌前说:“总策让你临时插个广告进去,这是台词,乔姐你看一下。”   徐乔接过扫了眼,有些奇怪:“怎么突然加广告?”   春莹努嘴:“这家广告商不满意之前的台词,策划部那边加班找人调整,本来是孙哥负责的,现在孙哥不在,只能由你代劳了。”   徐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单子放在一边,挺直脊梁开始今天的工作。   她已经有长达几个月时间没有再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前的桌子,旁边的设备,戴着头上的耳机,都有一种熟悉又令人陌生的感觉。   徐乔本来以为这一步应该会走得格外艰难,可真的走出来,发现也不过如此。   从今天开始,从此刻开始,她会走出来,会开始。全新的生活,和往常一样工作,回家,与亲人团聚。   ——没什么可以怕的。   伴随着音乐响起,徐乔调整好笑容:“欢迎大家收听《侧耳倾听》,我是你们的好朋友徐乔……”   她状态完美,站在玻璃外的春莹向徐乔暗暗打气,一旁观察工作的总策也暗暗点了下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节目结束还有三十分钟时间。等后半场音乐进来,总策脸色彻底变了。   “让徐乔出来。”他脸色阴沉地命令,春莹暗叫不好,小跑着过去叫人。   “乔姐,总策叫你……”   徐乔摘下耳机,眼角余光瞥去,直觉告诉她对方心情不是很好。   “怎么了?”   春莹凑到徐乔耳边小声道:“广告……广告你没说。”   徐乔恍惚一阵,格外茫然:“广告?”   春莹呼吸一窒,眼睛张大,语气倏然变得不可置信起来:“乔姐,你可别告诉我你忘了。”   “……”   徐乔大脑空白,努力回想,硬是没找到关于广告的半点记忆。   思考中总策已走到徐乔面前,“徐乔,你是不是还没有找到工作状态?”   他脸色不太好,可以看出很不满徐乔先前的失误。   “抱歉林哥,我……”   话没说完立马被打断:“对于你之前的遭遇我感觉非常同情,可工作容不得大意,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你可以做到吗?”   徐乔垂下的手握紧,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随着他的话如数绷紧,她表情僵硬,眼神徐徐沉下,最后在那样的注视中极为微缓的动了动脑袋。   “我知道了。对不起林哥,是我的失误。”   徐乔垂移开目光,苹果红的唇釉衬着她皮肤更加苍白。   总策眼神柔了柔,伸手过去,可是还没接触住徐乔就被她向后避开,这个动作让他面子挂不住,不动神色收回手,假装推了下眼镜:“下次注意。”   最后看也没看的转头离开。   春莹快被刚才的局面吓呆了,心有余悸拍拍胸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总策要和你算账。乔姐你怎么回事?咋能回头就忘了交代的事儿,还好总策没计较,不然你可完蛋了。”   徐乔头有点疼,随意应了几句,回头继续录节目。   11点,徐乔结束工作走出大楼。   门外停着熟悉的黑色轿车,还没等她走过去,男人便从车上下来走了过来。   暮色倾泻在他肩头,路灯将地上的影子拉至变形,他眼底流转着霓虹的碎影,衬着眉眼温润,清隽似水。   躁动的心在见到他的这刻起骤然平缓,徐乔加快步伐,由走改跑,迫不及待扑过去扎在了他怀里。   傅瑾舟顺势搂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还行。”徐乔没把那事儿告诉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傅瑾舟心思通透,从她的眼梢就能看出她心底的那点小情绪,顿时眉间带笑:“现在你知道我的感受了吧。”   徐乔狐疑:“什么感受?”   他说:“每天被你训的感受。”   徐乔鼓了下腮,“这又不一样,没什么可比性。”   “怎么不一样?”他凑到她耳边,“难道你不是我的上司?”   徐乔一怔,笑了。   “回家了,徐总。”   他拉开车门,徐乔弯腰坐了进去。   傅瑾舟合上车门,对着身后的大楼表情瞬变,他冷漠地看了眼那灭灯的地方,绕到左侧驾车离去。   **   徐乔没有熬夜的习惯,洗漱过便换衣上床,刚躺下,男人从身旁附身过来。   就着温和的床前灯,他温热修长的指间爱抚过她的发梢,轻柔捻弄着那白皙柔软的耳垂。   末了小心打量徐乔的表情,见她没有反抗情绪,大着胆子覆下双唇。   随着动作,傅瑾舟的呼吸变得短促,手掌顺着短短地裙摆钻了进去。   徐乔眉头一紧,牙关不禁死死咬合,在他准备进行更深动作时立马拽住那条胳膊。   “你别……”   她只说了两个字。   语气与神情满是抗拒与厌恶。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傅瑾舟欲望尽失。他喉结滚动,缓慢收手,胳膊直接把身前细腰扣紧,揽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时钟滴答滴答响动,感受着落在颈后温热的鼻息,冷静下来的徐乔渐渐被愧疚吞噬。   她试着转了身,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美.眉眼,犹豫良久问,“你、你难受的话,我可以……”   话音未落,他以唇封缄。   徐乔睫毛纠缠,试着伸出舌头回应。   感受着唇间的湿润,傅瑾舟先是一僵,紧接着搂紧,徐徐加深这个吻,在徐乔情动时左臂下滑,温柔耐心的过去。   分离。   探入。   她没有反抗,像坠水的鱼儿,放松感受着欢情愉悦。   结束后,傅瑾舟去洗手,徐乔全身裹在被子里,脸蛋媚红。   “晚安。”他很快回来,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合灯进入黑暗。   徐乔小心翼翼翻了个身,缩在他怀里,抬起头勉强亲住他的下巴。   “晚安。”   黑夜中,他抿唇笑了下,双臂像护孩子一样的护住她,闭上眼再没有说话。 第13章 13   周一是全公司最忙的时候,堆积了两天的事务要在一天内处理完成。   距离开播还有一小时,徐乔整理好文件向录播室走去。   “乔乔,这个你看一下。”   她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档案袋,里面放着一张手写信纸,字迹干净漂亮,一看就知道出自女孩子的手笔。   徐乔扫了两眼,笑道:“真是罕见,现在还有人写信。”   “这个女孩子写给她男朋友的,听说男朋友今天要出国,女孩子就想让我们在节目上代读这份信,算是送他离开的礼物。”助理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两人估计没什么可能了。”   徐乔有些动容,点点头:“好,那我待会上节目读。”   她把档案夹在文件中间,转身进入录播室。   节目将要开始,所有工作人员进行最后的调配阶段。   徐乔调整好耳麦角度,仔细和搭档对了一遍流程,待时钟指向整点,节目正式开播。   上一次的失误给她带来不小的打击,今天开播前她做了完全准备,没有像之前那样慌乱狼狈,一切都有条不紊、十分顺利进行着。节目的最后十分钟是特别放送时间,录播室外的助理生怕徐乔再次忘记,拼命指着她手旁边的档案袋。   她比了个手势,手指微微拉低话筒,正要说话,大脑突然陷入空白,原本在舌尖打绕的句子化作茫然。   这一瞬间的停顿对于争分夺秒的广播节目来说已经属于重大失误,录播室外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神色各异。一旁的搭档反应迅速地接过话头:“接下来是特别放送时间。有一位女孩特意找到我们,希望我们能在节目上代替她向他的男朋友表达心意……”   搭档拿出档案袋里的信件,逐字逐句朗读着纸张上的内容。   徐乔头很疼,玻璃窗外的经理冲她勾勾手指。   她摘下耳机,蹑手蹑脚离开录播室。   “经理……”   “徐乔,你要是状态不好,不如休个长假吧。”   徐乔能觉察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一时间没应声,乖顺又笔直地站着。   “你看看,你这一周出现了几次直播事故?要我们怎么放心的让你继续留在这个位置。”   徐乔没反驳,过于平静的态度令他的所有怒气砸在了棉花上,轻飘飘掀不起丝毫风浪。他原先很看重徐乔的才华,她漂亮又努力,为节目吸来不少观众。自从意外发生,外界有不少人质疑声,这些声音多多少少影响到公司。徐乔如今的工作状态让他有心想换人,可是又不能不管媒体舆论。   “经理,有听众来电,找徐乔的。”   经理摆摆手:“你先去工作吧,我们回头再说。”   徐乔颔首,重新回到录播室。   搭档知道她刚才挨了一顿训,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予安抚,贴心的将频道调到她那边。   徐乔深吸口气调整好状态,“这位听众您好,我是徐乔。”   话筒里是绵长平稳的呼吸,她以为是对方没听到,重复道:“您好,我是徐乔,请问您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有。”   他开口,嗓音像破旧的磁带,带着嘶嘶的电流声。   ——很明显,这是经过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   徐乔皱皱眉:“那您……”   “徐乔,我想你。”   温吞缓慢的语调透过紧贴耳麦清晰传入耳中,她又想到了那个雨夜,暴徒紧紧挨着她的耳畔,一声一声呢喃着不入耳的污言秽语。   寂静无音的录播室内,徐乔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我很想你。”   “你还记得你那天晚上是怎么叫的吗?”匿名人慢条斯理的声线像黏腻的蛇信子,甚至暧昧的在她耳边低.喘几声,“就像是这样……”   突变的状况终于让录播室外一片兵荒马乱。   节目组第一时间切断直播,阻止对话泄露,接着派人报警,最后满是紧张惊恐地看着还处于通话中的徐乔。   她坐姿依旧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所有人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恐慌。   “徐乔,你哭了吗?”   他很愉悦,甚至笑了起来,笑声充满怪异的愉悦。   坐在旁边的搭档无措地看着她,他很想帮忙,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徐乔冰冷的指尖触到话筒,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准语调,问:“你到底是谁?”   他能找到她。   逃离在外,没有消失。   她从他的姿态中找不到犯罪过的慌乱,话筒对面的那个人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掌旗者,得意洋洋把所有人戏耍于掌心。徐乔知道他盯上她了,也许这场犯罪从一开始就不是意外,而是一场只针对她的别有预谋。   “你的丈夫没有抛弃你是吗?”他所问非所答,甚至反问徐乔,“他知道你被我上了,却还不肯放弃你。”   “你呢?”   “徐乔,你呢?”   她嘲弄一笑:“我也想知道,你的太太要是了解你是这样的人,会不会放弃你。”   “我没有太太。”   没有太太。   单身。   徐乔用手上的笔在纸张上勾勒出两个字。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听着这场交谈,沈嘉明已经带着同组的伙伴过来,他们向旁人打了个手势,紧接着找人递了张纸条进来,上面写着——   [拖延通话时间。]   她将纸条捏成团,又听到对面传来声音:“警察来了,是吗?”   徐乔没有否认。   他也没有因此挂断电话,继续问道:“你认为你的丈夫会和你结婚吗?”   “听起来你很了解我的丈夫。”   她一边说,一边又在纸上写下[熟人]两个字。   “他不会和你结婚。”   徐乔捏着钢笔的指尖倏然顿住。   耳边的声音骤然化作癫狂,变声仪器难以掩盖他的病态,流于耳畔的电子波愈发刺耳:   “他肮脏!他下贱!他天生卑劣又自私!他怎么会让极力雕饰过的完美人生染上你这样的污点?!”   徐乔头痛欲裂,理智已紧绷至极点。   “住口……”   他没有停下,一声比一声疯癫:“结婚?哈,他不会和你结婚。他只会在你死后……掘开你的坟墓让你与老鼠作伴!”   “住口!”她凄厉嘶吼,拼命阻止。他不听,语言的锋芒化作刀刃,用力往她的伤口捅。   “徐乔,我就在你身边。”那人开始笑,“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在你梦中,在与你擦肩而过的人群里。”   他说——   “你逃不掉。” 第14章 14   “你逃不掉。”   这四个字像镣铐般死死缠住她的喉咙与神识,让她无法喘息,理智全无。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断裂,徐乔发疯似的扯下耳麦摔在地上,头发被勾下几缕,她逃离座椅后退数步,看向耳麦的眼神惶恐惊惧。   沈嘉明第一时间冲入录播室,她呆呆看他一眼,紧接着身子一软朝后倒去。   “徐乔——!”沈嘉明接住她,冲外人大喊,“快叫救护车!”   ***   医院走廊围了不少人,有警务人员也有徐乔的同事。   沈嘉明不住踱步,时不时朝尽头的电梯张望。好半天,负责网络监管部的同伴才拿着文件匆匆赶来。   他急忙过去:“怎么样?”   小赵摇摇头:“对方用了临时的电话号,根本查不出具体位置。”   临时电话号无需身份证注册,小街小巷的报刊和小商店都在卖,一般几块钱或者十几块钱一张,正因如此也加大了侦查难度。   他再次补充道:“而且嫌疑人很警惕的用了IP掩码,所以我们暂时查不到具体地址。”就算查到通话位置,也无法锁定嫌疑人目标。   沈嘉明不由头疼起来,指腹用力地揉按着略微胀痛的太阳穴。   “沈队,傅瑾舟过来了。”   一行人顺着提醒张望过去。   走进来的男人神色凝重,银边镜框下的双眸幽邃而心事重重。   “乔乔怎么样。”他控制着凌乱的呼吸,可是依旧能从那过快的语调中觉察出一抹失措。   “还在检查,估计一会儿才出结果。”沈嘉明安抚几句,“应该没事,你别担心。”   傅瑾舟短暂松了口气。   “有些事我想和傅教授谈一下,你看你方便吗?”   傅瑾舟看了一眼紧闭的诊断室,微微颔首,“好。”   两人一同来到楼梯间,完全寂静的空间中只有彼此相立的身形。   沈嘉明说:“徐乔在录制过程中接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电话。”   “嗯。”他点头,“我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了。”   “犯罪嫌疑人在通话中提到了你,他似乎认识你。”   傅瑾舟皱起眉头。   沈嘉明双目犀利,“而且他对你抱有敌意,所以我怀疑犯罪嫌疑人可能是某个与你交恶的人。”   “你的意思是。”傅瑾舟喉头滚动,“他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才伤害乔乔?”   沈嘉明不语,如同默认。   傅瑾舟抬手松了松发紧的领带,垂眸陷入沉思。他生活的环境简单枯燥,性格原因让他不喜欢社交,仅有的联系人也都是工作上的伙伴。傅瑾舟自认为人处世光明磊落,就算不与人交好,也不会随意交恶。   “傅教授有头绪吗?”   傅瑾舟摇摇头:“暂时没有。”   “你可以再想想。不一定是工作上的人。”沈嘉明犹豫几秒,将心中怀疑托付而出,“犯罪嫌疑人对徐乔的态度很奇怪,他与其说是憎恶你,不如说是憎恶你和徐乔的婚姻。”   傅瑾舟眉心皱得更紧。   “他在对话中多次提及到你们的关系,并且试图挑拨你们的关系。”   一个可怕的猜疑在傅瑾舟心底一闪而过。   他很快否决,再次否认道:“抱歉,我可能没办法给你答案。”   沈嘉明凝视着他的眼睛许久,最后推开门:“没事,傅教授若是有怀疑人,可以随时联系我。”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楼梯间,再次回到走廊。   徐乔已经做完检查,刚刚被送到病房。   傅瑾舟先去看了徐乔,最后才来到主治医生室,“医生,我未婚妻怎么样?”   医生把CT递给他:“患者脑部有过重创,导致海马体受损,这一部分的阴影是它的受损程度。”   傅瑾舟是医科教授,自然明白海马体受损代表着什么。   “你的未婚妻近日有没有表现出记忆丧失的症状?比如刚做过的事情立马忘记。”   傅瑾舟捏着CT的单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张嘴出声,声音却异常沙哑:“已经……影响到她的记忆功能了?”   医生点头。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什么程度?”   医生直接把诊断报告递给他。   上面清晰写着——   重度脑部外伤所引起的额叶内侧海马结构永久受损。   诊断:短期记忆丧失症。   傅瑾舟头脑发闷,指尖几乎要将那张单子撕裂。   短期记忆丧失症又名顺行性遗忘症。   这种病与逆行性遗忘症不同,患者会记得曾经拥有过的学习记忆,但是会忘记前一天发生过的事,比如吃了什么,看了什么,再严重些会立马忘记前一分钟所经历过的事情。   更糟糕的是,以现在的医疗条件还无法找出有效的治疗手段。   “患者受创的部位主要在脑部,综合考虑之下,我并不建议手术。”   一是危险;二是不能保证完全康复。   “我们只能采取保守手段进行治疗,利用药物短暂控制住病情加重。”   傅瑾舟敛目注视着单子上冰冷的诊断,突然轻声呢喃:“她还很年轻。”   25岁。   最好的年华。   一夜间,轰然破碎。   傅瑾舟回到病房后什么也没说,握着她的手一直等她苏醒。   窗外阳光温柔,他的面容被细碎的光晕纠缠,他看着她,专注,温柔,就好像她是他唯一的明月。   终于,徐乔在满屋子的注视中苏醒过来。   她又一次忘记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茫然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与身下柔软的病床。   “傅瑾舟?”   “嗯。”他笑了笑,“我在。”   徐乔顿时安心,又问:“我怎么了?”她注意到旁边神色复杂的沈嘉明,不禁讶异,“沈警官也在啊?”   她忘记了。   把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就好像那段经历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沈嘉明与同伴相互对视一眼。   他们知道,受害者的病情将会影响到破案进度,原本还有的一丝生机再次陷入僵局。   “沈队,不好了!”沈嘉明手下的小警员匆匆忙忙赶过来,他很着急,一时间也没顾忌到旁边的徐乔和傅瑾舟。   他说:“淮南区刚刚发现了一具女尸,死亡时间在两个小时前。”   两个小时前。   那是徐乔刚挂完犯罪者电话的时候。 第15章 15   淮南区刚下过暴雨,死者被残忍杀害后丢弃到废弃楼道中。无论是作案手段还是作案方式都与恶名在外的“夜雨杀手”完全一致。沈嘉明第一时间带着重案小队前往案发现场展开调查,同时,徐乔从电视台离职,于家中静养。   又一次发生的命案令整个江城惶惶不安,新闻媒体大肆报道着“夜雨杀手”昔日罪行,不管是专家还是心理测量家都开始频频出面讨论起这位“天才杀手”。   ——他成为全民议论的对象。   ——他成为全城最大的流量。   他宛如一个光环加身的明星活在焦点之下,唇齿之间,有人惧怕有人推崇,有人想深扒他的童年和他的往昔。   只有徐乔,日复一日活在噩梦之中。   病发时她会忘记一个小时前经历过的事情,唯有那个夜晚清晰可见,像烙印般刻在灵魂里。   她的心理状况很不好,晚上会被梦魇惊醒;白天又害怕一个人呆着,电话铃声会让她神经紧绷,每一个路过的陌生人都让她觉得是“那个人”。   ——他回来了。   如他说的那样,他无处不在。   **   城市又开始下雨。   雨雾笼罩的街头空无一人,整座城市显得凄凉而又荒芜。徐乔裹着一件披风坐在落地窗前,窗外的草坪上开出一朵野花,白嫩的花叶在风雨摧残中飘摇。   她看得出神,直到肩膀被人揽住,才恍恍然地仰头看过去。   男人眉眼低敛,神色温润。   他掌心轻薄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达到她的身体,骤然抚平她心底的那抹不安。   “你愿意和我去个地方吗。”   徐乔看向窗外雨幕:“下雨了。”   “下雨才正好。”   徐乔不理解他话语里的意思,只看到他镜片下的眼睛闪烁着几分微不觉察的期待,就像是小孩子满心期许地等待着大人的回答。徐乔抿抿唇,自然勾住他的小尾指。   他们俩人总会有些只有彼此知道的小动作。   比如徐乔拉他的小尾指时就表示顺从,同意。   傅瑾舟轻轻一笑,弯腰把她抱起,附身在她嘴角亲了亲:“那我去开车。”   “好。”她软绵绵地应。   傅瑾舟很快把车开来,徐乔坐到后座。   他没说车子要开去哪里,她也没有问,一路安静地看着沿途景色。   “到了。”   傅瑾舟先行打伞下车,扶着她从车内出来。   徐乔仰头对着眼前的建筑愣神。   民政局。   “你……”她过于愕然,以至于让她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傅瑾舟微微笑道:“乔乔不愿意和我领证么?”   徐乔缄默。   他们原本要在婚礼后领证,那天是非常好的一个日子,意外发生后这一切都被耽搁下来。紧接着徐乔患病,她几乎不奢望那场尚未来到的婚礼,也随时做好他会离开的准备。   傅瑾舟前途坦荡光明,怎会把一辈子耽误在她身上。   “乔乔不要我,就没人愿意要我了。”他长睫轻颤,缓缓把自己的小拇指伸过去,睫毛勾勒下的双眸委屈巴巴等待着回应。   他修长的指尖冻得微红,雨滴噼里啪啦砸在黑色长伞上。周围无人,鲜少有情侣愿意在这样的日子里领证。   徐乔慢慢把手勾过去,当他回握时,她的内心突然柔软一片。   “可是……”徐乔拼命遏制住喉咙发出的喑哑,“户口本……”   “昨天我就去找妈要了。”   也就是说这是他提前策划好的。   徐乔情绪触动,点点头,与他并肩进入民政局。   签名,宣誓,拍照,所有流程一气呵成,再出来时他们手上都多了个红本本。   雨还没有停,徐乔被他笼于臂弯里,两人一起看着天青色的天空。   傅瑾舟说:“以后每次下雨,都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要告诉她——   雨也许不会停,但他一直在。他会取代乌云,成为她生命里的烈烈骄阳。   徐乔读懂了他所作所为的含义,刹那间阴霾扩散,万里晴空。她鼻尖酸涩,不禁靠过去紧紧环绕住他。   “傅瑾舟。”   “嗯。”   “也许有一天我会忘记你。”   “那我每一天都会让你重新记得我。”   她不想哭,可是这一刻仍是没忍住眼泪。   徐乔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好,但她不想放弃,也不想继续沉浸过去的痛苦中。她拼尽一切才逃离魔窟重新回到爱人的身边,她怎么忍心继续让他为此难过。   他这么好。   她有什么理由放弃。   徐乔擦干净眼泪,踮起脚尖捧起男人清俊的脸庞,凑过去亲住那双冰冷的双唇。   最后说:“等明年春天,我们重新办一次婚礼。”   傅瑾舟眼角轻弯,低声说好。   ***   徐乔生怕发病后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回到家立马用笔记录到便条上。   [七月十三号阴,和傅教授领证了,现在是傅太太。]   写好,认认真真贴在床头柜。   傅瑾舟有点好笑:“你要一直贴着?”   “嗯。”徐乔郑重点头,不忘警告他,“你千万不能给我撕掉。”   “好,我不撕掉。”傅瑾舟卷起袖子坐在她旁边,接过便条也写了一张——   [七月十三号阴,和徐女士领证了,现在是徐先生。]   他撕开薄膜贴在另一张旁边,龙飞凤舞的笔画衬着几行清秀的字迹,显得十分融洽。   徐乔抿唇笑笑,偷偷瞥他几眼,情不自禁地往过蹭了蹭,柔软的指尖小心翼翼触上他指腹。   傅瑾舟眸光幽暗,翻身把她禁锢在柔软的床榻上,狂风骤雨般的吻侵袭而来。   徐乔被亲得喘不上气,双手条件反射要将男人推开。   她的动作犹豫几秒,拒绝的推搡化作拥抱,闭上眼忐忑地将自己交付给他。   情动时,傅瑾舟一遍一遍喊着她。   “宝贝”,“乔乔”,“老婆”,变着花样地喊。   徐乔好像也不是那么怕了。   她掐着他肩膀,唤他名字,两人度过一次又一次。   “乔乔……”他突然停下来,咬住她耳朵呢喃,坠入云端的徐乔难以听清,搂着他的双臂更紧了些。   **   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没有梦魇也没有在午夜惊醒。   清晨第一缕晨光将她唤醒,徐乔睁开眼看了看旁边的枕边人,又对着贴在床头的两张便条沉神几秒,最后腼腆笑了。   ——不是梦,他们昨天领证了。   “早。”   耳畔传来男人沙哑的嗓音。   她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亲:“早。”   “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清晰记得昨天的一切,包括那场过度疯狂的缠绵。   徐乔耳根泛红,别过头轻咳声:“我、我去给你做早餐。”   傅瑾舟低笑,俯身吻住她柔软的耳垂,缓声说:“我去,你可以再躺会儿。”   徐乔目送男人离开,忍不住又在被子里多赖了会儿,这才慢吞吞起床洗漱。   早餐是皮蛋瘦肉粥,她胃口挺好,比以往多吃了半碗。   “中午给你做小排骨。”   徐乔抬起眉:“你今天没课?”   “蜜月。”男人振振有词,“不上课。”   徐乔噗嗤声笑了:“你又找赵教授帮你带班?”   傅瑾舟理所应当地说:“这是他的荣幸。”   徐乔:“……”   她早就见惯了他这个不要脸的态度,无奈摇摇头,说:“周末的时候我们可以去餐厅定个位置,请赵教授吃个饭。”   “好。”傅瑾舟眼梢晕开一抹柔情,语调缓缓,“听太太的。”   “太太”两字被他说的熟络无比,徐乔心脏鼓动,连忙端起碗喝剩下的粥,圆口的花瓷碗刚好遮住她眉眼间的羞涩。   傅瑾舟眼底宠溺更深,支起身拍拍她的脑袋,“我现在出去买小排骨,你记得喝药。”   他已经把徐乔要喝的药提前准备好,有很多,安神醒脑的,预防头痛的,抑制失忆症的等等。   徐乔把药全部喝完,药物作用很快让她泛起困意。昏昏欲睡时,突然作响的电话铃声打破寂静。   “喂。”   “徐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是沈嘉明。”   徐乔眉头皱了皱。   她没有直接挂断电话,疏离又不失礼貌地问:“沈警官找我有事吗?”   “是有一些事。”   徐乔安静听他说下去。   “不知道徐小姐方不方便来一趟派出所。”他说,“嫌疑犯落网了,我们需要您来进行指证。”   徐乔手一抖,手机顺着掌心滑落到地板。   “喂?”   “徐小姐你还在吗?”   徐乔神色恍惚,眼前阵阵发着黑。   大脑因过度惊惶而处于短暂的空白中,大概过了十几秒,徐乔才僵硬弯腰捡起摔落的手机。   “我……”她喉咙动了动,片刻才发出生涩的两个字,“我在。”   沈嘉明松了口气,循循善诱道:“我知道这对你有些困难,但是为了案情进展,希望你能配合。”   “我知道。”她说,“我会去。”   沈嘉明:“徐小姐要是不方便,我们可以派人过去接你。”   “不用。”徐乔直接拒绝,“我自己过去。”   “好,那我们等你。”   徐乔挂断电话,靠在沙发上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出神。   她有很多次梦见过犯罪者落网,很多次在梦中质问他为什么。她痛恨他,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把经历在身上的痛楚千百倍地还给他。可真正到了这一天,她的心里却升起重重疑云。   那个人被抓到了?   会是他吗?   还是说……这又是一个新的恶作剧?   徐乔不知道,过度的情绪恐慌让她神经逐渐紧绷。   “我回来了。”   傅瑾舟……   徐乔倏然起身,她脸蛋很苍白,看着他的双眼仍有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失措。   “怎么了?”傅瑾舟第一眼便觉察出不正常,放下东西径自来到她身边。   徐乔攥紧拳头,好半天才做好准备,艰难地对他说道:“沈警官刚才给我打电话。”   傅瑾舟耐心听她说下去。   徐乔面露痛苦:“他说……嫌疑犯被抓到了。” 第16章 16   江城生了雾。   轿车在大雾穿梭,通往派出所的这段路不算漫长,途中傅瑾舟一直牵着她的手,不管他攥得多紧,徐乔仍感觉掌心一片冰凉。   “乔乔。”车子停下时,傅瑾舟轻叫她的名字。   “我没事。”徐乔回了一个安抚性的笑,松开安全带率先下车。   沈嘉明已等候在门口,见他们过来立马迎了上来。   “沈警官。”   “你身体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碍。”   两人寒暄一阵,一同向审问室走去。   那扇小小的铁门将两个世界阻隔,徐乔站在门外一阵恍惚,双脚似生铅般难以移动半步。她想知道毁了她一生的人是谁;却又害怕看见他的模样,那无疑是把她还未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血淋淋的给她看。   但徐乔清楚,她必须去。   她是唯一活下来的幸存者,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死去的女孩。   “我可以和她一起进去吗?”傅瑾舟揽着徐乔的肩膀收紧,他无法放心,眼睛里满是担忧。   设计阿明摇头拒绝:“抱歉,家属不得陪同。”   “那……”   “我没事。”徐乔仰头冲他笑,最后踮起脚尖在他嘴角落下一吻,“傅教授在这里等我。”   傅瑾舟抬手揉揉她的头,默默地后退到一旁。   “我们进去吧。”徐乔收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沈嘉明进入审讯室。   审讯室很小。   透明玻璃将嫌疑犯阻隔。   徐乔抬眸扫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窝在椅子上的犯人手脚戴有镣铐,乱发似杂草般盘旋头顶,衣服脏乱,不修边幅,赫然是最底层的边缘人士的样子。   不应该是他。   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徐乔心底已生出一抹怀疑,她沉默地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审视着他。   犯罪嫌疑人姓赵,沈嘉明语气锐利:“星期五晚上八点十五分的电话是你打的吗?”   他抖着腿儿,吊儿郎当承认:“是啊,我打的。”说完看过来,对徐乔露出一抹不怀好意地笑容。   “你他妈坐好喽!”沈嘉明狠狠一拍桌,声音所产生出的威慑力让赵某打了个激灵,紧接着缓慢坐正。   “沈警官,我可以问他几个问题吗。”   “好。”   徐乔再次打量他几眼,语调不急不缓:“你知道奥芬巴赫吗?”   赵某先是拧眉,接着啊了声,最后轻佻道:“宝贝儿,外面那是你男人?我看你还不如跟……”   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警察把他的脑袋狠狠磕向桌面。   沈嘉明示意属下把人带走,心情烦乱地转着手上黑色的钢笔,“不是他。”沈嘉明结尾用了肯定句。   徐乔点点头,垂眸掩下眼底失落。   她并不意外这种结局,从来前她就有一种预感,见到赵某的这一刻几乎是确定。   “那个人……”徐乔抿抿唇,第一次和他谈乱起犯罪嫌疑人地详细特征,“很喜欢古典乐。”不单单是古典乐,他还会和徐乔聊书籍,聊艺术,狂热又迷恋。   回想那几个夜晚,徐乔的额头阵阵泛痛。   她揉着太阳穴,表情逐渐难看起来。   沈嘉明把水杯推送过来,犹豫几秒开口:“徐小姐可以慢慢来。”   “叫我名字就好。”   “好,徐乔。”沈嘉明侧靠着椅子,“除了这些,你还能想起其他吗?”   “我不知道。”徐乔摇头,“但他应该……是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或者是告知识分子。”即使全程被遮着眼看不到他的样子,徐乔也能从男人的口语中感受到得体。   “职业方面你有其他联想吗?”   徐乔认真回想一番,说:“关我的地方有很多手术道具,他可能是医生,也可能、也可能是他专门买来杀人的工具。”这一点徐乔不敢肯定,那时候的她惊慌失措只想快点逃离。   医生,手术工具,高知识分子。   沈嘉明把重点圈出来,随口一问:“印象中你的丈夫对你怎么样?”   徐乔点点头:“很好。”顿了下又说,“我们领证了。”提及这个时,她的脸上终于露出轻松又幸福的笑容。   沈嘉明笔尖停滞,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下:“恭喜。”   “那沈警官……”   “你可以回去了。”沈嘉明拉开椅子,贴心为她把门打开,“麻烦你特意跑一趟,如果后续想到什么或者发现什么,可以随时拨打我的电话。”   徐乔微微颔首,步伐匆匆地跑到傅瑾舟跟前。   沈嘉明双手环胸倚着墙壁,等两人的身影完全不见,才挑了下眉头重新回到警室。   休息室里负责这起案子的专案组全部都愁眉紧锁,队里最年轻的辛安烦躁地踢了两下椅子:“刚都审出来了,模仿犯罪。”   夜雨杀手的影响很大,网络的推波助澜在激起群众恐惧的同时也会引起多起同类型犯罪的滋生。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发生。   “沈队,现在该怎么办?”   沈嘉明点了根烟:“先把赵某移送到检察院,回头小安和小刘多跑几趟医学院,重点排查傅瑾舟身边的人,苏苏在徐乔家边儿蹲守,徐乔是唯一的幸存者,我们不能让她出事。”   “得嘞。”   众人一哄而散,剩沈嘉明独自在休息室抽闷烟。   **   徐乔和傅瑾舟从派出所出来后直接去了疗养院。   徐父的恢复情况良好,见到他们过来甚至面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把随身带出来的小红本本本放在父亲手上,蹲在他面前攥握住父亲枯槁的双手:“看,我结婚啦。”   徐父神色恍惚地翻看结婚证,轻轻摸了摸徐乔的大头照,目光又对准旁边的傅瑾舟,他愣愣地看了半晌,张张嘴:“他、他……”   “爸爸?”   “他……”   “爸,我知道。”站在后面的傅瑾舟突然弯腰扣住徐父肩膀,凑到他耳边温柔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对乔乔好的。”   “火……”徐父目视前往,含糊不清地吐着虚浮的字眼,“乔乔……”   傅瑾舟叹了口气,招呼来护士:“先带他回去休息吧。”   徐乔失落地收回手。   “没事的,爸总会有一天会好起来。”傅瑾舟揽住徐乔肩膀,朝轮椅离开的方向深深凝视一眼,旋即收敛视线,眉眼深沉,若有所思。 第17章 17   看望完徐父,夫妻两准备直接回徐家。   毕竟刚领证,婚礼办不成,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傅瑾舟那边双亲早逝,自小孑然一身,今天陪徐乔在家里吃顿饭,仪式就算是了了。   “等见到我妈,记得别告诉她我的病情。”   徐乔向家人隐瞒了生病的事实,除了傅瑾舟和警方,就连徐衍都不知道。这个家庭已经伤痕累累,她不愿意再让它平添一抹新的裂痕。她的父亲神志不清不知何时醒来,她的母亲也老了,弟弟年轻气盛,她很怕他们挺不过去。   傅瑾舟心里都清楚,拍拍她的头,低声称好。   徐乔回以一笑,与之十指交握,并肩走进小区。   他们能回来崔美贤自然是开心不过的,拿着新出炉的结婚证左看右看,最后又背对着两人偷偷垂泪。   “妈,户口本。”傅瑾舟把徐家的户口本还了回去。   崔美贤小心翼翼收好,说:“你们先坐着,妈去买菜给你们包饺子。”   徐乔环视一圈有些奇怪:“阿衍不在吗?”   “那孩子着凉发烧,中午下课回来就一直躺着。”   徐乔听后皱眉,推推傅瑾舟:“你去看看。”   “用不着。”崔美贤害怕麻烦到傅瑾舟,忙说,“他刚喝完药,约莫明天就好了。”   “没事,我去看看。”   傅瑾舟起身来到徐衍门前,敲了两声房门没反应后便径自进入。   徐衍的房间很乱。   地上堆着垃圾和书本,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他弯腰将脚尖的书本捡起,黑色封皮上印着《犯罪心理学》几个字。   傅瑾舟随手将书本放在桌上,眼角余光一扫,又看到旁边敞开的日记本,上面贴着一张徐乔的照片,照片的成色已经发黄发旧,缺失的镜头感看起来很像是偷拍出来的成果。   傅瑾舟的指尖正要过去,身后传来青年那因病喑哑的声线:“你干嘛?”   他急忙收回手,回眸看向他:“妈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妈?”徐衍轻蔑一笑,“叫得倒是挺顺口。”   他头还疼着,鼻子不通,声音囫囵。   徐衍有气无力靠着墙壁,神色冰冷又疏离,“我没事,你出去吧。”   傅瑾舟又扫了眼旁边的日记,紧接着收敛目光,嗓音不咸不淡:“我和你姐领证了。”   话音落下,徐衍身形僵住。   他不善隐藏情绪,所有的委屈与失落瞬间流露于眼角眉梢。傅瑾舟轻描淡写地语气让他难堪,他甚至能从其中读懂些许微妙的提醒。   徐衍别开头,轻飘飘“哦”了声,接着说道:“恭喜。”然而并没有祝福的意思。敷衍,随意,甚至有三分赌气。   “量体温了吗?”   “三十七度七,不算高烧。”   傅瑾舟捡起桌上的药,仔细看过上面成分,说:“这是去痰止咳的,听你声音并不像是有咳嗽的症状。”   徐衍不说话。   “家里还有其他药吗?”   “没了。”徐衍很老实的回答。   傅瑾舟拿出手机,用外卖软件点了几盒感冒药,之后说:“明天有我的课,你要是想请假今天就能请。”   徐衍哼笑,“不用。”   傅瑾舟重新看向他,目光直勾勾的:“要是好些就出来吃饭,别让你姐担心。”   他不语。   房门虚掩着,客厅的人应该听不到他们说话,可是傅瑾舟仍然走近几步,弯腰凑到徐衍跟前,逐字逐句,低声警告:“徐衍,查案是警察的事,你要做的是好好学习,照顾好你的母亲与姐姐。你不能有任何意外,因为她们承担不起。”   徐衍神色一晃,呆呆看着他没吱声。   傅瑾舟不轻不重拍了拍徐衍肩膀,笑容温和:“出来吃饭。”   徐衍抿了抿唇,掀开被子耷拉好拖鞋,跟在他身后走出卧室。   “阿衍~”徐乔正在厨房帮忙,听到动静立马探出头,她笑得眉眼弯弯,“你怎么样?”   “没事。”徐衍瓮声瓮气地说,“傅教授帮我看过了。”   “没事就好。”徐乔悬着的心暂且放下,一边包饺子一边说,“今天我们去看了爸爸,阿衍有空的话也可以去看看他。”   “我每周六去看爸。”徐衍吸了吸鼻子,他原本想进来帮忙,却被两个女人无情地赶了出去。   吃过饭后天色已晚,崔美贤害怕路上不安全,于是让两人直接在家里住下。   徐乔的床对于傅瑾舟来说还是有些小了,他拥着她,长腿可怜兮兮地蜷缩着,努力把空间留给她。徐乔觉得好笑,揪了揪他身上的睡衣,这件衣服是徐父没穿过的,对他来说依旧小,紧巴巴贴在胸腔,甚至清晰勾勒出男人胸肌的轮廓。   “今天你去阿衍房间,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把你赶出来。”徐衍对傅瑾舟不待见,像今天这样和睦,实在少见。   “你知道还让我去。”   “交流感情嘛,阿衍毕竟是我弟弟。”徐乔仔细回忆一番,“其实他一开始也不待见我。”   傅瑾舟闭着眼搭话:“怎么不待见?”   “不说话,不搭理,大人不在就凶我。”小时候的徐衍整个就是一炮仗,一点即燃。徐乔天生乖巧,没少在背地里被他欺负,她也不生气更不会向家人告状,有好吃好喝的仍然向着徐衍。   徐乔沉默半晌,道:“其实阿衍是个好孩子。他的父亲因为某些原因坐过几年牢,出来一直纠缠他们母子,后来吸毒过量去世,徐衍因此没少受人冷眼,小时候……大人和小朋友都喜欢背地里说他坏话。”   徐乔自然看不惯弟弟被人欺辱,有一次直接冲上去和那几个男生理论,徐乔打不过他们,过程中受了点皮外伤。徐衍知道后竟和变了个人似的,发疯般的找他们拼命,从此后他们对他们姐弟绕着走。   那次两人谁都没把打架的事情告诉家长,尽管徐衍对她依旧冷淡,但徐乔能感受到他背地里的在乎和关心。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   有弟弟真好。   “有一天我要是……”徐乔不忍心把下面的话说完,她睫毛轻颤,抑制着有些难过的语气,“你就帮我多照顾他一下,不要让他走歪了。”   他聪明,坚韧,勇敢,徐乔希望他向上走,一直向上走,那才是他的路。   傅瑾舟亲吻着她的发梢,默默把她抱紧:“好。”   **   翌日清晨,三人一起前往学校。   傅瑾舟上午只有一节理论课,他不放心让徐乔独自回家,于是决定带着她,等下课两人再一起回去。   A大学术气息浑厚,来来往往都是年轻的面庞。   徐乔戴着口罩,傅瑾舟紧紧拉着她的手。   “早上好,傅教授。”   “早。”   “早啊,傅教授。”   “嗯。”   傅瑾舟回应了每位学生的问候,他们显然对身边的徐乔很好奇,哪怕走远都会不住朝她身上看。   傅瑾舟揽住她,微微垂眸:“要不我让赵教授再帮我代课?”   徐乔摇摇头:“哪有老师天天找人代课的。”她推了推他,“去啦,我没事的。”   傅瑾舟仍是不放心:“那……”   “我在办公室等你,哪里也不去。”   他纠结几秒,又叮嘱几句,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傅瑾舟有着单独的办公室。   她窝在办公椅里玩着电脑里的小游戏,徐乔漫不经心打发时间,直到门前传来微小的议论——   “那个就是傅教授的未婚妻,之前被强.奸的那个……”   “长得还挺漂亮……”   “废话,要是不漂亮,强。奸犯能看上她?”   开始还只是讨论,紧接着变成大声地取笑。   徐乔抬起头,透过半掩的防盗门,她看到女孩子们肆意的笑脸。   徐乔攥紧拳头,没等发作,一道呵斥声自不远处传来:“苏安荷,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为首的女生笑嘻嘻地说,“听说师母来了,我们就想来看看。”   傅瑾舟脸上没有笑,镜片下的眼睛更是冷厉骇人。   原本还笑着的苏安荷顿时怂在这股气势下,她缩了缩脑袋:“没、没事的话我们就走了。”她招招手,几个女生缩头缩脑地离开。   傅瑾舟松了松领结,推门而入。   “乔乔。”   徐乔回神冲他露出笑:“你下课啦。”   “嗯,我送你回去。”   “好。”徐乔跳起来握住他手,神色如常,没有流露出丝毫软肋。   一路上徐乔心事沉沉,尽管她不说,傅瑾舟也能看出她不开心。   “抱歉。”傅瑾舟攥紧她的手,“我不应该带你来的。”   徐乔恍惚地看向他:“什么?”她眼里茫然,早已失去了在办公室的那段记忆。   傅瑾舟嘴唇翕动,叹了口气,最终没说什么。   ***   夜晚俱寂。   傅瑾舟在洗澡,徐乔一个人晾着还有些微湿的头发。   也许是因为刚喝过药,她昏昏欲睡着,眼看要睡着,茶几上的手机接二连三传来信息提示音,她拿起一瞥,瞬间清醒。   [婊.子,你还能配上傅教授吗?]   [被人艹过的贱货,赶紧去死!!!]   [你还缠着傅教授有意思吗?赖上他了对吧?]   [嘻嘻嘻嘻,看你穿的那么放荡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欠艹就去当从妓,不要缠着好人不放,懂吗?贱人。]   [和他分开和他分开和他分开,你配不上他!!]   徐乔捏着手机的指尖缩紧,双眸猩红一片。   屏幕上冰冷的字眼刺的她全身发抖,徐乔死死咬着唇瓣,哆嗦着手在键盘输入那串号码,正要拨通,一双手从后环绕住她——   “乔乔……”他的声音有些黏糊,鼻息缓缓喷洒在她脖颈。   徐乔慌乱地把手机倒扣,眼睛红红地看过去。   她脸色苍白,下唇被牙齿咬破皮。   傅瑾舟眉头一皱,视线不自觉放向被她藏起来的手机上面,“怎么了?”   “我、我在想我们这样潦草的领证,会不会太冲动了些……”   傅瑾舟一愣:“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我……”   他表情难看,语气不自觉变得锐利:“乔乔,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说什么了?   徐乔抬手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又看向手机,表情愣怔着。   “我说什么了吗?”她的表情茫然又无措。   傅瑾舟又是一愣,唇角微微牵动着。   在这不算漫长的沉默里,最终以傅瑾舟的叹息作为终结。   他弯腰抱起她往床边走:“你刚才说我变丑了。”   “啊?”徐乔仔细打量着他,“没有呀。”   他很英俊,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甚至比大部分明星都出色。   傅瑾舟抽出她手上的手机,贴心为她盖好被子,最后附身在她唇边落下一吻:“嗯,我知道。”   “那……”   “晚安。”   徐乔困得很,打了个哈欠也没再纠结先前的问题,翻身睡了过去。   等她熟睡,傅瑾舟才蹑手蹑脚离开卧室。   他解锁屏幕,一目十行扫着屏幕上的数条信息,灯光勾勒下的清隽面容逐渐变得冽然冷厉。   傅瑾舟输入号码,拨通。   电话那头传来轰鸣的音乐和女孩子嬉笑的声音——   “呦,你还敢打过来?”   “嘻嘻嘻,我劝你快点离婚,千万不要拖累了傅教授,懂吗?死女表子。”   一番警告后,话筒里传来嘟声。   灯火琉丽,摇晃。   他的手垂下,收紧。 第18章 18   苏安荷就读A大,她和那些憧憬着傅瑾舟的女孩一样,会起早抢他的课;也会偷偷用手机拍他讲课时的样子,尽管偷拍的照片模糊,仍会被她设成屏保,单是看一眼就能感到知足幸福。   傅瑾舟是A大最年轻的医学教授,单纯的优秀二字已经不能完全将他概括。曾经不少人都在猜测,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拿下傅瑾舟这样的高岭之花,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很快有了未婚妻,未婚妻还是小有名气的广播台一姐。   消息传出来后自许多人都在暗自羡慕嫉妒,但也清楚人家郎才女貌的确般配,可是现在——   她凭什么?   一个半夜出门被强.奸的破鞋凭什么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苏安荷的确不甘,借着酒劲儿没少向徐乔的手机发送短信,酒醒后又有点怕被徐乔记恨上,要是她把信息给傅瑾舟看那不是完了?然而苏安荷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甚至发现傅瑾舟对她的态度产生了些许变化。   他偶尔会向这边看;路上遇见也会和她主动打招呼,实验课时会特意冲她微笑,极其温柔的微笑;更让她小鹿乱撞的是,他竟然在人满的食堂捏住她的指尖,很小的动作,但是她能感觉到。   女孩子的第六感绝对不会出错。   苏安荷觉得——   傅瑾舟可能爱上她了。   她一时得意,忍不住给徐乔发送短信,发现对方把她号码拉黑后,立马用微信给徐乔发送好友验证——   [嘻嘻嘻,傅教授马上要抛弃你,破鞋。]   好友验证很快通过。   [徐乔:你是谁?]   [S:烂货,半夜出门活该你被强.奸,傅教授已经开始厌恶你,识相的话你就赶紧滚。]   那边没了消息,苏安荷挑挑眉,并不太在意。   接下来几天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打扮自己身上,频频出现在傅瑾舟身旁,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暗示。   终于,傅瑾舟有所回应。   图书馆寂静宁和,苏安荷挑角落坐着,烦躁赶着论文。   安静之余,桌对面传来不甚明显的椅子拉开声。   她抬头一瞥,登时愣住。   已是成熟男性的傅瑾舟难得着了身便装,白衬衫更衬他身形清瘦,气质清泠。一条长臂随意在桌上耷着,袖口卷至肘处,露出的小臂线条结实。阳光明晃,碎影清晰勾勒着男人过于出色冷冽的眉眼。   傅瑾舟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声音也漫不经心地过来:“那套理论书不适合你。”   苏安荷的心疯狂跳动起来。   他缓缓把掌心下厚厚的书籍推到她面前,“回家再看。”   傅瑾舟镜片下的双眸流溢出一抹意味深长,接着起身离开。   回家看……   苏安荷呆呆在位置上坐了几分钟,之后匆匆收拾好东西冲回宿舍。她第一时间打开傅瑾舟的那本书,里面夹着张房卡和一张宾馆名片。   她拿着房卡的手不住颤抖,旋即惊声尖叫。   这让刚回来的舍友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苏安荷,你没病吧?”   苏安荷急忙把房卡藏好,得意又不屑地回呛道:“不管你们事。”她冷哼,拿出包包开始补妆。   夜晚来临,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学校。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待苏安荷走出校门,轿车才不急不缓地驶向完全相反的位置。   傅瑾舟回到家天已经完全暗下,徐乔一直趴在落地窗前看着大门的方向,听到动静,她立马冲到玄关处将门打开,张开双臂迅速扑到来人怀里。   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轻而易举拥住她,把她举起抱在怀里。   “阿姨走了?”   “刚走。”徐乔深深汲取一口爱人身上的气息,眼角弯了弯,半是撒娇半是抱怨,“你今天回来晚了。”   “晚上是实验课,所以晚了些。”傅瑾舟想她想得慌,凑上去在她嘴唇上亲了几口,情动时忍不住把手钻进去在那光滑的后背上来回摩挲。   徐乔一把拽住男人乱动的手,摇摇头:“我肚子饿。”   傅瑾舟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宠溺一笑:“那我们出去吃烤肉。”   徐乔笑得甜蜜,连声说好。   两人也没特意选地方,只挑了家就近的烤肉店,特意点了一个静谧的小包间。   等菜的功夫,徐乔才想起一些事没和他说。   “我原来的那个微信还是登不上,不会是盗号吧?”徐乔几天前不小心丢了手机,但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丢的。自从得了失忆症,这种被遗忘的事情还有很多,让她唯一在意的是原本的微信账号始终提示密码错误。   徐乔注册微信时用的还是几年前的旧号码,现在换了新号,哪怕想找回也没有办法。   傅瑾舟笑了笑,问:“你确定你的密码正确吗?”   徐乔皱眉。   她不确定……   “你别多想。你那个号码只有我和徐衍他们,绑定的银行卡也换了密码,新的账号已经和妈确认过,就算真的被盗号也造成不了损失。你要是还不放心,回头我找客服,让他们把账号注销。”   徐乔一想也对,暂时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   傅瑾舟整个周末都陪着徐乔,周一因为请的阿姨有事不能继续工作,他又不放心徐乔独自在家,于是先把她送去崔美贤那里,最后才前往学校。   他刚走出驾驶座,就见一道身影从停车场的某个位置横冲出来。   ——苏安荷。   女孩看起来很狼狈,发丝凌乱,脸蛋枯黄,嘴角带着淤青。她狠狠瞪着傅瑾舟,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傅瑾舟揣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一片冰冷。   接下来听到她颤抖着声音说——   “傅瑾舟,你这个畜生……” 第19章 19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害我!!”   苏安荷情绪激动,双手死死揪扯着傅瑾舟胸前的衣襟。   “你为什么要拍我们的视频!”   他冷漠的表情里流露出几分厌烦,却始终没有还手,任由她发泄打骂。片刻说道:“就因为我不答应你的那些要求,你就要空口白牙污蔑我么?”   她神色一怔:“什、什么?”   “我倒是想问你要做什么。”傅瑾舟面无表情地甩开她,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面对着女孩的茫然,他的眼底闪烁着浓郁的憎恶,“苏同学,一直背地里说我妻子坏话的人就是你吧。”   “我的妻子因为那场意外而遭遇重创,你清不清楚你的那些言论会给她还有我造成多大的伤害?”   苏安荷眼泪凝固,“短信……短信你都看到了?”   傅瑾舟不说话。   昏暗的停车场内,站在阴影中的男人是她全然陌生的模样。他高高在上,神色不屑,凝视她的视线如同两轮幽暗的旋涡,只留深邃冰冷,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温度。苏安荷脚底生寒,大脑刹那空白。   “你现在已经大三,我本想着不追究你,可是如果你再对我提出那些无理的要求或者再次骚扰我还有我的家人,就别怪我采取法律手段。”傅瑾舟抚平被扯乱的领带,绕过她直接离开。   苏安荷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无耻,发生关系后拒不承认也就算了,竟然还拍摄视频,现在又来威胁她?   想不认账是吗?   她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对着傅瑾舟的背影喊到:“傅瑾舟,你给我等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她的尖叫回荡在停车场,许久才消弭。   ***   下午两点,傅瑾舟突然被警方传唤,这在学校造成不小的轰动。   傅瑾舟为师清廉,洁身自好,待人更是彬彬有礼,温和得体,普通人很难想象他会犯什么事儿才能被警察带走,唯一的解释是先前的案件有了进展。   派出所审讯室内,傅瑾舟与苏安荷面对面坐着。   他姿态从容,和一脸愤慨的苏安荷形成鲜明对比。   “你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被叫过来的吗?”   傅瑾舟摇头。   负责审讯的警察一脸严肃:“这位同学说你周五晚上涉嫌强.奸她。”   傅瑾舟皱眉,脸上一闪而过诧异,忍不住讽刺道:“苏同学,这就是你说的要给我好看?”   苏安荷咬着下唇不语。   警察看出其中有猫腻,问向苏安荷:“你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他强.奸你了吗?”   警察目光如炬,原本想诬告他的苏安荷内心生出胆怯,但还是点点头,“嗯。”   “具体些。”   苏安荷到底是一个女孩子,在广庭之下说这些实在难以启齿,但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擦了擦眼泪,战战兢兢的把事先准备好的草稿吐露而出说:“傅教授一直……一直都在勾引骚扰我,上周五下午的时候给了我房卡,约我在一家小宾馆见面。因为我是他的学生,我很怕毕业不了,就、就去了。进门的时候他直接蒙住我的眼睛,强行和我发生关系。谁想到昨天晚上有朋友给我发消息,说在网站上看到了我们的视频……”   负责笔录的辅警看了看苏安荷又看了看傅瑾舟,突然开口:“我记得你,你是之前那位受害者的丈夫。”   旁边的警察白他一眼,他急忙闭嘴,继续低头做笔录。   “她说的是真的?”   傅瑾舟摇摇头:“我周五很早就回家陪太太了,之后还和太太去了烤肉店,烤肉店店主还有我的邻居都可以为我作证。”   苏安荷表情骤变,顿时激动起来:“傅瑾舟你说谎!!你明明——!”   “别激动,坐好了说。”   警察安抚好她,对旁边年轻的辅警说:“你去调监控。”等他走后,又继续审讯,“你们各自把当天的情况详细说一遍,女孩子先来。”   苏安荷强忍着怨气复述当天的情况:“我按照约定时间去了宾馆,他先让我喝了酒,然后趁着酒劲强迫我发生关系。”她说的话半真掺假。   她当时去宾馆时已是晚上九点,房间没开灯,苏安荷刚推开门就被男人从后用黑布蒙住眼睛,就那样在门板上做了一次。她从没玩过那种花样,老实说也挺尽兴,后来又喝了酒,抽了烟,酒精和烟草的作用让意识约越来越模糊。等第二天醒来,傅瑾舟早已不见踪影,她不以为然,直到朋友把黄.网上的视频发给她,苏安荷才意识到不对。   短短一分钟的视频里只有她自己的面容,上面的男人全程没有露脸。   她羞耻,惊慌,害怕这些东西被更多的人看到,忐忑让她彻夜难眠,直到周一才去找傅瑾舟讨要说法。   可是听听他说的话?没做过,陪太太。明明房卡是他给的,地点是他定的,做完一切就想不认账?   “赵头,监控出来了。”辅警很快赶回来,说,“和他说的一样周五从学校出来就回了家,之后又带太太去了烤肉店。DAN比对的结果也出来了,与傅瑾舟并不吻合。”   苏安荷赫然,挣扎着从椅子上跳起,“不可能!!!他那天晚上约的我!不可能!!!”说着便激动起来,张牙舞爪往傅瑾舟的身上扑。   辅警控制住她,语言不禁变得犀利起来:“冷静点!”   “你之前说这位同学警告过你,是吗?”警察没忘记傅瑾舟之前说过的话,再次把话题引到这边。   他点头。   “把情况详细说明一下。”   傅瑾舟的语调不急不缓:“相信你们也认出我了,之前被夜雨杀手绑架伤害过的那位受害者是我太太。那件事对我和家庭造成不小的影响,事件发生后有很多人攻击我们。”   那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即使现在仍有不少人讨论。   众人从他语气中的稀疏平常里听到一抹极力掩饰的痛苦难过。   傅瑾舟深吸口气,强忍着低落道:“让我痛心的是……我的学生也在背后伤害我的太太,前几天我太太的手机总能收到匿名侮辱短信,我很怕那些内容会对我妻子造成二次伤害,于是找机会拿走手机,保留微信内容当做证据,之后用我太太的微信添加了那位匿名者。结果……”   他的视线直勾勾落在苏安荷身上,“是你吧,苏同学。”   苏安荷无从反驳。   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实,她发过短信,也加过微信,甚至在他们上床后的第二天早上还向徐乔的微信发了吻痕的照片。   可是——   这一切又有什么联系?   “手机你带着吗?”   “我一直带着。”傅瑾舟主动把徐乔的旧手机取出来递给警方,“里面的信息和微信聊天记录我都没有删除,通话录音也保留着。”   警方打开信息,里面的字眼恶毒狠辣,不堪入目,发送信息的号码赫然来自苏安荷的手机号。   他们再次打开微信,看到了苏安荷周六上午发送的图片。   [苏安荷:看,这都是傅教授留给我的。死.婊.子,傅教授现在都不愿意碰你吧?]   很难相信,眼前清秀的女生竟然会对遭遇不幸的同性如此恶言相向。   “之后我在图书馆和苏同学谈过一次,希望她好好学习,不要在背地里议论我的太太。可是她拒绝了,并且提出做我的情妇,我不接受后她很生气,当即说要给我好看。”   “傅瑾舟你胡扯!!”苏安荷眼眶通红,指着他的鼻子开始骂,“明明是你在书里放了房卡,约我见面,你怎么能颠倒是非!”   傅瑾舟缓缓抬眸,视线坦荡:“书里面的确有我想告诉你的内容,但并不是你说的房卡。”   “小刘,去把她说的书找出来。”   “好嘞。”   辅警又跑了一趟宿舍,找到了傅瑾舟送给苏安荷的那本专业书,书籍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提着一行字。   [你还年轻,切莫浮躁;好好学习,你的未来还很长。]   苏安荷显然没翻过这本书,她脸色苍白,全身失力的跌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如果那天晚上不是傅瑾舟,那和她上床的还有谁?   傅瑾舟故意骗她过去的?   他……是在报复她?   这个念头令苏安荷脚底发凉,寒冷遍布到骨子里,紧接而来的是莫名的恶心。   “你们别信他!!他找人强.奸我!!他故意害我!”   “傅瑾舟你他妈不是人!”   “你是个畜生,你是个畜生!!!”   被欺骗过后的愤怒令苏安荷失去了言语和思考的能力,她边哭边骂,恨不得把眼前的男人抽筋拔骨。   他只是坐着,皱起的眉头糅杂着几分对学生的无奈还有可惜。   女警先将苏安荷带走,对两人进行单独审讯。   傅瑾舟把怀里的录音笔放到桌子上,神情看起来很疲惫,“原本我不想这样做的,可是……”顿了下,说,“那天被警告后我就生起一个心眼,没想到她早上就来找我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里面有我们所有的谈话内容。” 第20章 20   录音笔里传来苏安荷威胁的尖锐话语   警方们面面相觑,现在两个人口径不一,他们不能听信任何一方。   “小王,你去把和她开房的那个男孩子带回来,再去宾馆跑一趟,问问老板当时的情况。”   “成,我现在就去。”   “所以你是觉得,你的学生求爱不得对你进行诬告?”等辅警离开,警察再次问道。   他比起眼、嗓音沙哑,透着几分不易觉察的惋惜:“我很希望真相不是如此。”   审讯时间逐渐拉长,距离傅瑾舟被带来已经足足过了三个小时。   “赵头,傅瑾舟的家属过来了。”   “让他进来吧。”   须臾间,青年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的眉头长久皱着,眼神中是肉眼可见的紧张,见到傅瑾舟的那一刻顿时双眉舒展,紧接着又耷拉下一张俊脸,语气冷生生地:“听说你出事了,我来看看。”   赵头看了看傅瑾舟又看了看徐衍,“这位是?”   “我小舅子。”傅瑾舟起身走到他跟前,“你怎么跑来了。”   “学校里都说你涉嫌强.奸,闹得沸沸扬扬的。”徐衍说这话时感觉难堪,不自觉伸手揉乱头发。他是不喜欢傅瑾舟,却也清楚他的为人,据老教授交代,在不认识徐乔前,他养的鱼都是公的。   强.奸这事儿他做不出来,徐衍清楚他可能是被什么人搞了。   傅瑾舟笑意吟吟地拍了拍徐衍肩膀,颇为欣慰道:“多谢关心。”   “切,谁他……”徐衍一想到这里是公安局,立马把脏话咽回去,“你别自作多情,我是为我姐,我姐现在都不知道这事儿。”   “嗯,不要告诉徐乔。”傅瑾舟指尖垂落,“你回去吧,就说我晚上加班。”   “不用我陪着?”   “你在这待着也没什么用。”   徐衍不放心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出跑出所,没想到刚好遇到回来的小王,他押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的体型和傅瑾舟差不多,邋里邋遢,一身酒气,他与对方只打了一个照面,之后绕开他走出大门。   “赵头,人带回来了。”   带回来的男人姓钱,小名串子,连起来念很是喜庆富贵。   钱串子吊儿郎当在窄小的审讯椅上窝坐着,肩膀软踏踏垂着,神色靡靡。   赵队先叫来苏安荷,指着钱串子问:“就是这人和你发生的关系吗?”   看到钱串子的那一刻起,苏安荷的脸上流露出浓郁的嫌弃与厌恶。   “我不知道,当时房间没开灯,我没看见。”   “所以你没看见对方相貌,误认为是傅瑾舟,便和对方发生关系是吗?”   苏安荷抿抿唇,缓缓点头。   “也就是说当时你是自愿的。”   苏安荷眼睛里头都是泪水,疯狂摇着头:“不是,我是被骗的。傅瑾舟故意把我骗过去找别的男人顶包,他肯定是傅瑾舟找的,你可以问他。”   警方看向钱串子:“你把当时的情况说一遍。”   钱串子也没啰嗦,直接道:“傅瑾舟给我一笔钱,让我等在宾馆,装作他和这个女大学生睡一觉。”   这些话再次让她激动起来:“看吧!他们就是串通好的!!傅瑾舟就是个畜生!他故意害我!他想毁了我!!!!”   钱串子回答的过于利落,再结合苏安荷和傅瑾舟的供词,一切显得过于巧合。   赵队向辅警使了一个眼色,等他带苏安荷离开,傅瑾舟又被带入审讯室。   赵队指着钱串子问:“你认识他吗?”   傅瑾舟摇头。   “他认识我,他之前找我办事,说我们俩体型相当,让我假装他和那个女学生睡觉,完事后就给我钱。”   苏安荷在旁边哭。   赵队狠狠拍着桌子,语气逐渐严厉:“我再问你一遍,你刚才说的是真话吗?这里是公安局,你可别想浑水摸鱼,诬告是犯法的,知道不?!”   果然,钱串子的表情紧张起来。   “还有,你是不是吃粉了?”   钱串子嘴角抽动,不语。   “小王——!”赵队愤愤冲外头喊,“带他去做个尿检!”   钱串子的面部塌陷严重,干这行的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尿检结果显示钱串子一天前吸食过□□,先前还从容不迫的钱串子立马慌神,哆哆嗦嗦地说:“我、我交代,我交代。是……是苏安荷让我这样说的。”   “说什么。”   “大概十天前吧,我和苏安荷在帝都酒吧认识。她想让我带她玩儿,周五的时候我们就约了家宾馆,她当时说要远点不能被学校的人知道。我们就玩儿了。”   “玩儿粉?”   “啊……嗯。”   赵队再次嘱咐下属:“去带苏安荷做个毛发检毒,”尿检可以检查出的短期内的吸/毒情况;而头发可以鉴定出一月之内的,考虑到距离事件发生已过两天,赵队决定对苏安荷采取毛发鉴别。   “然后呢。”   “然后她就让我和你们说是傅瑾舟花钱找我强.奸她,我也不懂为啥这样做,想着她都让我爽了,就干呗。”钱串子表情难看,“警察叔叔,我这是犯法吗?”   赵队不搭理他,“你说的那些话有证据吗?”   “有啊,我和她聊天记录都保存着呢。”   钱串子主动把手机递过去。   [苏安荷:记得昨晚上我们说的,你可别忘了。]   [钱串子:不会露馅儿吧?]   [苏安荷:你就按照我收的做,到时候别说认识我,不会露馅的。]   微信的发送时间是周六上午八点,发信人是苏安荷的微信号。   苏安荷那边已经清空了和钱串子的聊天记录,他估计怕摊上责任才特意保存。   赵队眼神锐利,“她说有人把视频放在了网上,是你干的不?”   “当时她说要刺激点,我说拍视频,她答应了,说用我的手机拍不放心,就用了她的手机。至于传没传到网上我可真不清楚……”钱串子冤枉得很,“要是知道会这样,我肯定不干啊!”   “头儿,结果出来来了。苏安荷的体内有毒.品成分。”   “宾馆老板那边也问过了,说是这俩人事先约好房间,男的先进去,女的晚上到,不存在胁迫情况。开房用的是男生的身份证件。十一天前苏安荷和这个男生的确出现过帝都酒吧,那个时候苏安荷还给徐乔的手机打过电话。”   事件已经有了进展,考虑到二人均有吸/毒情况,再联合各方面供词来看,控诉傅瑾舟强/奸根本不存在。警方又秘密勘察过傅瑾舟和钱串子的行踪交往,得出结论他们俩人根本打不着关系,倒是苏安荷和钱串子来往比较密切。   一同出现过酒吧,前后脚抵达宾馆,还有被她清空的聊天记录等。   警方之后又去了趟学校,通过舍友口述得知苏安荷周五晚上确实有约。   日出将落。   苏安荷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清楚明白自己是被骗了,被傅瑾舟还有那个恶心的男人联合起来欺骗了。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顾不得体面,哭闹叫喊,不住骂着傅瑾舟禽兽,除此之外也说不得其他。   从拿到吸毒报告的那一刻起,苏安荷已面临崩溃、   坐在一旁的傅瑾舟只是冷漠地看着她闹,听着她的各种咒骂。   女警忍无可忍,强硬把她按在座椅上:“同学,你再冲动下去我们可要采取措施了。”   “我不认识那个钱串子,是他们串通好的。”   “举证,你有他们串通的证据吗?”   证据?   苏安荷哪里有什么证据。   她低头直哭,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委屈。   “而且你知道吗,你那部视频是通过你的手机发送上去的,发送时间在周五晚上11点。”   苏安荷神色恍恍。   “你还记得当时情况吗?”   “我……我喝多了,我、我不记得……”   她喝了酒,意识模糊根本不知道有哪些事做过,哪些事没做过。她什么也不记得,手机里面的内容令她恍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会不会的确是她发的视频?当时她被骗着吸了不该动的东西,不对,是她自愿的……   她以为那是傅瑾舟,所以他要她抽烟她就抽烟;他要她喝酒她就喝酒,他说拍视频她也拍了。   傅瑾舟呢?   他好好待在家里陪着美娇妻。   而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没有任何证据,任何录音,她什么都没有。   “小柳,傅瑾舟那边的律师到了。”   律师……   苏安荷脸色苍白。   坐在她对面的傅瑾舟眉眼坦荡,他的语气颇为平静:“我之前就说过,如果你再纠缠我,我会采取法律手段。苏同学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你今天的诬告已经涉嫌侵犯我的名誉权,我有权利提出诉讼。”   “当然,你若执意我有罪,我买凶伤你,你也可以拿出证据,我什么都没做,自然不会害怕。”   说话间律师已经到场。   苏安荷彻底傻眼,从未遭受过这种事情的她大脑一片空白。   僵持中苏安荷的父母也已经到场,警方言简意赅的说明了大体情况。她的父母是很传统的中国式家长,听到这一切后气不打一处来,边哭边骂她不检点不自爱。   苏安荷已经抽空全身的力气,她任凭母亲骂着,自己一个劲在哭。   如果傅瑾舟控诉成功,苏安荷将要承担民事责任,还会被学校开除学籍。不管是她还是家长显然都没办法承担这样的结果。父母不住向傅瑾舟求情,他不为所动,一脸漠然。   “苏同学,你是我的学生,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拥护着我的学生。可是你对我做了什么,对我妻子做了什么?”   苏安荷紧紧咬着下唇。   “你还年轻,我不想你误入歧途。只要你对你的所作所为道歉,那么我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好一个既往不咎。   但是她有什么办法?现在所有的指向都对她不利,她不能上法庭,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事,那样她这辈子就毁了,她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要名声,她要脸。   苏安荷硬生生咽下心底恶气,深吸一口气:“对、对不起……”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应该打电话侮辱你的妻子,也不应该四处说你妻子的坏话。更……”苏安荷强忍着眼泪,“更不应该……不应该污蔑你。”   她认了。   “傅教授,求求你原谅我家孩子,你想想办法不要让她被开除学籍。她今年大三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供到这里,求求你了……”   父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代替孩子向傅瑾舟求情。   他看起来很疲惫,沉吟片刻对警方说:“这件事我们决定私了。”   两人签字画押,钱串子因吸/毒被拘留,最后考虑到女孩的年龄和情节较轻,警方判处她罚款,行政拘留五日的处罚。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傅瑾舟对外隐瞒了苏安荷被拘留的消息,甚至向校方求情保留住她的学籍。   五天时间足以让她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算无人透露,那天拍摄的视频突然悄然无声的传播起来。   刚开始只在网站上传阅,后来有同校学生认出她的脸,逐渐又在同学间流传,没多久,【苏安荷】这个名字红遍整个A大,甚至出现在微博热搜词条中。   视频曝光后她每天都能收到亲戚家人的问候,还有猥琐男的骚扰短信与电话,更让她难受的还是宿舍同学们的眼神与背地里的小声议论。   “看她整天去酒吧,就知道不是啥好东西……”   “之前不是有人说她□□,啧,玩脱了吧。”   “苏安荷啊,没少和我们说傅教授太太的坏话,现在看来她也不是啥好货色。”   “……”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背地里无数的指指点点令她面临崩溃,哪怕她躲起来,也能从手机弹窗看到自己的名字,还有打了马的身体。   视频像病毒般通过网络四处传播,包括她吸D被刑拘的消息也一并传来,终于点燃整个信息网。校委会害怕不良舆论会影响到学校,决定开除苏安荷学籍,而后找公关,撤热搜,发声明,一气呵成。   收拾东西离开学校的那天,苏安荷一直哭着。   父母脸色沉沉走在前面,她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路过的学生抛来视线,难听的言语汇聚成火刺往她心窝上捅。苏安荷步伐踉跄,年轻苍白的脸上已没有往日的青春靓丽,只剩被暴力折磨后的枯黄。   突然。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苏安荷瞳孔紧缩,骤然止步。   事情发生后她得到了千夫所指,而傅瑾舟呢?他是所有学生爱戴的好教授,他宽宏大量,对她的错误给予包容,甚至向学校为她求情,可谓做足了面子。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她骂了徐乔,所以他要用这样恶毒的手段报复回来吗?   苏安荷的心底是说不出的冷,光是看他一眼便感觉胆寒。   男人从她身旁走过,轻蔑暗含着嘲讽的呢喃略过耳边——   “婊.子。”   苏安荷全身战栗,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   那个曾被她满心欢喜爱慕着的男人唇边含着讥讽的笑,她被泪水模糊的眼眸看到他唇齿微动,从他的口型可以看出他说的是——   去。   死。   去死……   去死……   死……   “快点走!我一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苏父一把揪住苏安荷的胳膊,动作粗暴又蛮狠地把她塞到车里。   “我供你上大学不是让你丢人现眼来的!”   “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你让我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孽种!”“   苏父不住骂,苏母在旁边哭,时不时失望摇头。   苏安荷面色空洞,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去死。   **   苏安荷最终还是死了。   她不堪忍受网络暴力,在凌晨从十八楼一跃而下,结束了年轻短暂的生命,也终结了所有的流言蜚语。 第21章 21   苏安荷的死亡只在A大造成了极为短暂的冲击,没多久便泯灭在其他更加有爆点的新闻里。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蚂蚁的离去怎能撼动世界这块甲板?更别提她满身泥污,提及只会沦为笑谈。   时间流转又是一月。   江城进入最热的大暑阶段,傅瑾舟近日忙碌,已连续加班多日,好不容易才迎来一个空闲的休息天,徐乔自然要好好犒劳他一下。   她准备亲自下厨给丈夫做一顿午餐,待气温凉爽下,徐乔才和家里的阿姨一同出门。   她的病时不时复发,严重后鲜少出门,今天是半月来的第一次。   徐乔将便签放在包里最显眼的位置,打了把小阳伞,慢悠悠往小区门口的超市走。   便签上记着许多内容,每当徐乔忘记都会拿起看一眼,这导致她购物的进屋缓慢许多。终于买好菜,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离开超市。   “那人好像不是我们小区的吧……”   徐乔顺着阿姨视线看去。   树下站着一个干瘦的二流子,衣着打扮的确不像是这一带的人。发现徐乔在看他,那人不怀好意冲她笑了笑。   阿姨毛骨悚然,护着徐乔往里头走:“待会儿我叫保安把他赶走,看着就不像好人。”   说话间,那人竟直直向这边过来。   阿姨吓得准备叫人,此时一辆车从中间穿过,把那人和徐乔隔离开。轿车停下,傅瑾舟的头从里面探出。   徐乔眼睛一亮,顿时把刚才那男人抛之脑后,加快脚步走过去,“你下班啦。”   “嗯。”傅瑾舟凑过去在她嘴唇上一亲,旁边的阿姨羞得没眼看。   “上车。”   徐乔本想坐到副驾驶位,余光一转,竟看到位置被人占去,她笑了笑:“阿衍也来了?”   傅瑾舟说:“这小子刚和我参加完项目,我就带他回来了。”   徐衍要完成一个研究课题,于是报在了傅瑾舟这边,半月来两人没少一同出入。   徐衍多少有些不爽,懒洋洋瞥着她:“不乐意?”   “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又臭着一张脸。”徐乔坐上车,不满抱怨,“你这性格估计也找不到女人要。”   徐衍冷哼,看向窗外,目光好巧不巧对在了那二流子脸上,浓眉缓缓皱起。   阿姨见那人还没走,忍不住:“这人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刚才一直看着我们太太,琢磨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傅瑾舟看过去,眸色顿时凌然。   徐衍敛目,“有点眼熟,像是……”顾虑徐乔在后面,他没有把话说全。   徐乔听出他话里有话,好奇问道:“阿衍认识?”   “不认识,看错了。”   傅瑾舟关闭车窗,快速驶入小区。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几人抛之脑后,晚餐过后徐衍回了学校,傅瑾舟没多久便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徐衍:那人就是苏安荷的那个炮/友吧?这次出来别是要报复你。]   傅瑾舟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成屏幕,片刻回复:[我会处理,你好好学习。]   那边没了动静。   徐乔睡得早,吃过药不到十点便沉沉进入梦乡。   待到凌晨,傅瑾舟换了身不常穿的衣服从小区后门离开,   **   十三街是江城最混乱的红灯区,这条街从2000年开始便没有维修过,各种设备都跟不上。因为房租便宜,多数无业游民选择居住此处,当然也有无家可归的老人和犯罪团伙。   傅瑾舟双手插兜进入某个巷子,把手上的垃圾袋丢入到垃圾桶后转身离去。   又过半小时,他口袋里的老人机传来响动。   傅瑾舟接通。   “同个手段使两次,不是你的风格啊。”   十三区的人为了躲避条子视线,会选择用“丢包”的方式进行交易,傅瑾舟第一次联系钱串子时已经打听好他的交易时间,把手机用袋子装好丢在交易处,如果不是那部手机,钱串子也联络不到他。   电话里那人在笑。   傅瑾舟窝在酒吧的霓虹灯里,他晃动着酒杯里的廉价酒精,“位置。”   “十三街最里面的大院,东边那户,门栓坏了,直接进来就是。”   傅瑾舟挂断通话。   他起身来到洗手间,混着人群走到最里面的隔间。傅瑾舟脱去外衣,用随身携带的垃圾袋包装好,将外衣放入水箱,摘去帽子,又戴上假胡子,这才佝偻着后背,一瘸一拐跟在那几人身后出去。   这家酒吧距离钱串子所在的地片很近。   他租在最便宜的大院里,一个大院有十几户租客,浴室厕所都是公用,没有监控,没有打理,每个地方肮脏不堪,成为贫穷的缩影。   这个点的灯都灭了。   傅瑾舟推门而入,看到十五平米的窄小房间堆满垃圾与衣物,一张窄床乱堆着被子,钱串子缩在上头磕□□,一屋子烟雾环绕。   “宅门简陋,傅大教授多担待。”   钱串子丢了药,躺在上头享受着快活。   傅瑾舟那双藏在黑色镜框下的双眸一瞬不瞬望着他,漆黑瞳孔流转着阴鸷与不显露的杀意。   “要不是在新闻报纸上看见你,嘿,还真不知道你做了教授。”   “你现在出息了,可和我们不一样。”钱串子接连讽刺,接着仰头对他挑眉,语气又是戏弄又是嘲讽,“你说说,同一个孤儿院出来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钱串子拿起酒水往嘴里灌,接着说:“你那老婆我今儿也看了,够漂亮,上起来估计也够味儿。”   傅瑾舟垂眼安静听他说着,脸上不怒不威,只余冰冷淡漠。   钱串子见他不语,便觉得是他心虚,讽刺起来愈发来劲:“你知道吗?你被人领走后孤儿院失火,老子运气好才活下来,艹他妈的老天不公,艹他妈。”钱串子语气愤愤,生啖汝肉的不住暗骂,因不甘而扭曲的眉眼蕴含着世间所有恶意。   傅瑾舟戴好手套,静静听着他骂,走过去拿起用过的针管打着桌子上还没吸完的东西。   钱串子见此开始笑:“怎么,傅教授也要尝尝这滋味?”   “不过有钱,玩玩也……”   最后那个字没说完,傅瑾舟突然压着他脖子按倒在床上。   头顶悬挂的灯泡摇摇晃晃,灯光坠落,他口罩下的面庞藏在阴影里,那双平湖似的一双眼收敛成刺骨深寒。   钱串子挣扎两下,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反抗。   他抬起手,把那管东西狠狠推到他的身体。   “你运气不好。”他语调里的寒气在钱串子脸上萦绕,“若你运气好,就该和他们一起去。”   说着,黑色口罩下的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烧死,总比毒死爽快。”   钱串子张着嘴,吐不出一个字。   他的身体常年被毒品侵蚀,这一管如同催命符,不住吞噬着他仅有的生命力。   傅瑾舟松手后退,冷眼看他挣扎扭动,宛如蛆虫。   “司……司临,你他妈、你他妈不是人……”   钱串子狠狠瞪着他,那双凸出的鱼眼睛好像马上会因为愤怒而炸裂。   终于。   他倒在地上没了苏醒迹象,一双眼却仍恐怖张着。   傅瑾舟上前为他合上眼,动作迅速地抹去床上挣扎过的痕迹,又用手帕擦去地上鞋印,拿走角落那部用来联络的新手机,这才深一脚浅一脚离开。   傅瑾舟回酒吧的厕所隔间重新换上原本那件衣服,不露声色地离开十三区。   他回去后已是三点。   床上的徐乔还睡在睡梦中。   傅瑾舟站在床边凝望她,毫无波澜地眉眼宛如死海。   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徐徐在那纤细白嫩,微微跳动的脖颈上游离。   正当傅瑾舟准备用力时,徐乔突然惊醒。   她睡眼惺忪,温热的手掌缓缓扣住男人冰凉的指尖,过低的温度立马引起徐乔注意。   “你手好凉。”   “凉吗?”   “你出去了?”   “后院门没关,我去关了一下。”傅瑾舟拖鞋上床,被子上沾着女儿香,迷人又温暖。   徐乔贴上去温存,紧紧抱着他,“老公,这样还冷吗?”   那句老公让他的后背僵了一瞬。   徐乔仰头看着男人的后脑勺,突然想起他们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一起过了。   自从那事发生,他都极为温柔克制。   男人闭上眼将大掌搭在那只柔软的手背上。   “徐乔……”   “嗯?”   “再叫我一声。”他声音沙哑,隐约压抑着颤抖。   徐乔愣了愣,随即轻唤:“老公。”   他翻身扣住她狠狠亲吻。   徐乔较为顺从地环绕住男人脖颈,宛如一只猫。   他咬着她的耳垂,听她叫着不属于他的名字,刹那嫉妒与恨意一同袭来,把他狠狠淹没。   凭什么?   凭什么你是傅瑾舟?   “傅瑾舟”得不到答案,只有身体下的体温提醒着他所处的残酷事实。   他不该存在。   他是窃取者。 第22章 22   周六,傅瑾舟突然被派出所传唤。   他去时依旧是沈嘉明接待。   “先前那个钱串子你还记得么?”   傅瑾舟点头:“记得。”他死去女学生的不正常交往对象,两人联合对他仙人跳。   “他死了。”   傅瑾舟皱眉,自然而然问:“怎么死的。”   “吸、毒过量。”沈嘉明说,“听人说他不久前去了你小区一趟,怕你担心,特意叫你来说明一声,也没什么事。”   钱串子死得不蹊跷。   瘾君子们十个有九个是这样的死法,傅瑾舟颔首,思绪一顿:“你说他去过我的小区?”   “嗯,难不成傅教授没碰见?”   傅瑾舟的确毫无印象。   沈嘉明笑笑:“也没什么大事,主要怕他影响到你和家人的生活。对了,徐乔最近怎么样。”   傅瑾舟不太喜欢别的男人提及自己的妻子,却也没有表露厌烦,耐心道:“还行。”   “要是有什么发现记得联系我,我随时恭候。”   傅瑾舟点头,起身离开派出所。   路上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如果“钱串子”来过,他应该是有影响的,可……   傅瑾舟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一踩油门径家里驶去。   这个时候徐乔刚喝完药午睡下,阿姨正整理着桌上大大小小的药瓶,看着那些瓶子,傅瑾舟神色一晃,不禁走过去挡住阿姨接下来的动作,声线轻柔:“我来,您先去休息。”   阿姨也没多说什么,放下瓶子又去忙其他活儿。   他把捏着手上冰冷的药瓶,眼睑低低敛着,表情晦涩难懂。鬼使神差的,傅瑾舟把瓶子里的药粒全部倒出,用手一颗一颗掰开,快到最后一颗时,他注意到白色药片里不正常的粉末。   傅瑾舟低头嗅着粉末,表情骤然一凌。   他拿着药冲出门外,急色匆匆,就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傅瑾舟一路抵达学校的药物研究室,对管理员道:“我要用一下实验室,没人占着吧?”他语气急促,喘息的速度不比平常。   “没人占着,傅教授要用就用。”   “嗯,那这段时间就别让别人进来了。”   “好。”   傅瑾舟进入研究室,先给自己全身消毒,之后换上实验服来到仪器跟前,他将手上的药片融化放于A杯,又将异常的药片放于B杯,之后再进行药物比对。   A大选用的是最先进的一批仪器,显示速度也比外面快几倍。   十分钟后,傅瑾舟拿到提炼结果,结果令他大惊失色。   徐乔的药里……含有制幻成分。   他踉跄后退,步伐悬浮竟直直跌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这种药物成分少量服用可以对人体的睡眠产生影响,多用于安眠药与镇定剂中,唯一的副作用是会对人体产生幻觉,当然,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这点副作用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   徐乔是失忆症患者。   这种药物成分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慢性毒药,它会一点点吞噬她残存的理智,慢慢地让她精神奔溃,再无康复可能。   最重要的一点是——   这类药是他五年前的研究成果。   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做出来。   傅瑾舟脸色刷白,冰冷微颤的指尖缓缓放在胸前。   他心跳的频率很快,全身的血液都往胸前那一处涌,刹那神志不清,眼前雾蒙蒙地落了灰。   傅瑾舟快步离开研究室,边走边给家人打电话。   “云姨,把家里那些药全扔了。”   “啊?”云姨傻眼,“好端端怎么。”   “听我的全部都扔了!!”这句话几乎是从腹腔发出,傅瑾舟的精神情绪即将面临崩裂。   阿姨被吓到了。   她在傅家干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大发雷霆,哪还敢多问,急忙应承:“好好好,我扔我扔,先生别急,我现在就扔。”   傅瑾舟挂断电话,闭着眼将额头放在方向盘上。   他死死攥着方向盘,手背青筋凸起。   久违的恐惧将他笼罩,他竟像个孩子般惊慌无措。   过了许久,傅瑾舟才发动引擎,驶向一条完全陌生的路。   傅瑾舟一直开了两个小时,最后才在一栋独栋别墅前停下。   他上前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温婉的中年女性,见到他时微微愣了下,接着对立面喊:“老韩,瑾舟来了。”   傅瑾舟被邀请进门,随即又被带到二楼办公室。   办公室比客厅还要宽敞,阳台摆满各色花卉,身着白色唐装的男人正在逗五岁的女儿玩。他的身材已有些发福,但是气质温润,笑起来和蔼可亲。   看他过来,韩青立马让妻子把女儿领出去。   小姑娘临走时还冲傅瑾舟露出讨好的笑,不过他没心情回应。   “不过年不过节的,你倒是来得稀奇。”韩青撩起袖子打了个“请”的手势,盘腿坐于茶桌前,熟练开始沏茶。   傅瑾舟脸色很差,但也没有抚他心意,自然坐了过去。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傅瑾舟后头滚动两圈,声音沉沉的:“老师……”   “嗯?”   “他还活着。”   韩青手指一滞,顿显诧异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肃穆平静,不似说谎。   傅瑾舟极力克制着自己,逐字逐句,却又咬牙切齿:“他,要杀死我的妻子。”   “他还活着。”   “他在报复我。”   傅瑾舟肩膀收紧,眼眶一片涩然,他看着韩青,压抑汹涌而出的恨意:“他在篡改我的记忆,他……他想取代我。”说完最后那句话,傅瑾舟全身失力,整个身体蔫蔫地耷拉下去。   韩青缓缓放下手中茶具,“可是五年前,你的确已经成功的‘杀'死了他,不该的,没有道理。”   傅瑾舟抬起眼眸,视线直勾勾地落过去:“要是他……一直没有死呢。”   书房刹那归于寂静。   一股寒风直往韩青的后颈钻。 第23章 23   傅瑾舟十六岁时被诊断为分离性心理障碍,通俗些讲,他的身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分裂出另外一个人格。   好在那个人格很安静,除了偶尔的记忆断裂外并没有给傅瑾舟的生活带来任何影响。直到二十岁,傅瑾舟留学期间因暴力伤人而被拘留,因他学业优良,家里又有背景,这段过往不了了之。   随后,傅瑾舟联系当地医院就诊,认识了心理医生也是他的良师韩青。   副人格安静内敛,毫无同理心,性格出入与傅瑾舟完全不同。经过简单的催眠,韩青诊断为副人格属于高危险分子,他缺失情感,宛如一台用数字论理堆积出来的机器,所谓“善良”,“同情”这些良好的词汇统统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麻木又理智;聪明又冷漠,他有超出常人的智商也有着令人恐惧的黑暗。   傅瑾舟无法接受身体里有这样的存在,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杀”死他。   那时韩青正在进行一个新型治疗项目,项目主题便是帮助患有人格分裂症的患者们,傅瑾舟理所应当成为治疗实验体。   五年前,实验成功,傅瑾舟拿回身体控制权。   他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他相信他会和徐乔过完平和安稳的一生,相信现在所遭遇的痛苦都不是痛苦。   然而。   他是不幸的制造者。   他是“凶手”,是毁灭心爱之人的劣徒。   傅瑾舟倏然抬眼,“老师,我要看这几年来的所有记忆,请你对我进行催眠。”他必须要知道“那个人”做了什么,他必须要知道……徐乔的绑架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真相藏于心底,可是傅瑾舟却想亲眼所见。   韩青惊讶于他眸中的决绝,“瑾舟,深度催眠会对你的身体进行非常大的负担,如果你出不来,身体很可能会被对方掌控,我不想让你涉陷。”   窗外树影绰绰,阳光温柔晃动。   他全身冰冷,依旧一字一句:“我也不能让我妻子涉险。”   徐乔。   他如此爱着的人;他倾付一切也想保护的人   躺在她身边的应该是爱人;而不是凶手。   傅瑾舟必须要那样做。   韩青良久没有回答。   “老师,求您。”傅瑾舟伏低姿态,眼底写满哀求。   韩青怎会不清楚学生的性格,他当真是走投无路,不然绝不会选用这样的法子,韩青叹了口气:“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催眠结束后我会用白光指引你,在梦境中你会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到另一面的所有经历。但是瑾舟,不管在发生什么事,你必须意志坚定,不能给别人乘人之危的机会。”   “瑾舟。”韩青目光定定,“这是你的身体,你必须要相信自己。”   傅瑾舟点头,随着韩青进入催眠室。   他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白光逐渐缓慢地缩成小点,傅瑾舟残存的意识跟着光点消弭。   傅瑾舟所处虚空,如同观摩一场电影般观摩着第二人格的一生。   “那个人”诞生于黑暗,他满身恨意,满是嫉妒,所有人世间的美好在他眼里是肮脏的泥污,他一天天生长,一天天强大,他会在傅瑾舟睡梦时清醒。   他杀了一个女生,熟练地毁尸灭迹。   受害者死亡前的挣扎扭曲令他感受到快乐,他一发不可收拾……   傅瑾舟向前走。   他把尸体放入森林,制造了一场大火,无辜人目睹一切,他选择将他杀死……   傅瑾舟要结婚了。   他无法接受,绑架了新娘……   为什么……   为什么……   徐乔受辱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在眼前重复播放,傅瑾舟被巨大的痛苦吞噬,他恨不得冲出去阻止“那个人”,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来换。   画面停止。   傅瑾舟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对年幼的双胞胎,在看到那对身影时,傅瑾舟的心跳骤然加速。   “司……司……”   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相拥于黑夜中,左边的孩子保护着右边的孩子。   倏然间,左边的孩童满身伤痕,伤痕炸开疯狂流血。   那双不住流着血泪的眼瞳似狼般锁定傅瑾舟,傅瑾舟莫大震撼,不禁后退。   小孩在接近,用稚嫩的强调念着一首诗:   [那是一个午夜的白天,两个死去的男孩起来打架;   他们背靠背又面对面,他们拔出剑互相射击;   枪声被一个聋子警察听到,过来杀死了这俩个死去的孩子……]   傅瑾舟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他走得很近,继续念着:“那是一个午夜的白天,两个死去的男孩起来打架,他们背靠背又面对面,他们拔出剑互相射击……”   “那是一个午夜的白天……”   “够了。”   “两个死去的男孩起来打架……”   “够了……”   傅瑾舟蹲身与他直视,男孩毫无气息,不住重复,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的手里突然多出一把利刃,傅瑾舟抬手抚摸着男孩子的脸,眉间闪烁着挣扎,下一秒,利刃毫不犹豫刺穿他的胸膛。   男孩倒地不起。   傅瑾舟扔下手里带血的刀刃,头也不回地跟着白光走。   他感觉后面有一个孩子还在看他,回过头,发现安静的男孩唇边勾起一抹诡魅的笑。   “那是一个午夜的白天,两个死去的男孩起来打架……”   轰——   白光乍响,傅瑾舟从黑暗中苏醒。   睁开眼,韩青满脸担忧。   “瑾舟……”   傅瑾舟缓缓从台子上起身,极为平静地看着他:“老师,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   夜色如湖。   城市中亮起的灯如同倒映的银河。   客厅里的电视还在作响,徐乔昏昏欲睡时,敏锐听到有人向她这边接近。   她刷的下睁开眼,冲来人露出笑:“老公,你回来啦~”   傅瑾舟看向她的眼神温柔,过了会儿突然弯腰把她抱在怀里,抱得不紧,却无比缱绻。   他体温很凉,徐乔觉察到一丝异常,不禁担心询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傅瑾舟摇摇头松开了她,“我今晚要出差。”   徐乔愣了下,“这么晚?”   “学校刚才下的通知。”   傅瑾舟叹着气说:“阿姨也回家了,我不太放心你住在外面,所以想现在送你去妈那里。”   徐乔倒也不是很有意见,只是仍感觉意外。   不过想想,医学生事儿多,晚上出差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便也点头同意。   她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跟着傅瑾舟上车。   一路上傅瑾舟都在攥着她的手,不知为何,他将车速放得很慢,哪怕后面有人不满鸣笛也优没有提快车速的意思。   望着身旁清隽的侧脸,徐乔不禁笑他:“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呀?”   傅瑾舟唇边牵起一抹弧度,“何止。”   徐乔笑了两声。   她往过坐了坐,用脑袋在他肩膀上蹭了两下。   傅瑾舟没说话,只是将她手握得更紧。   终于抵达小区门口,傅瑾舟没进去,把车停在路边。   “你不送我?”徐乔拎着行李,歪头狐疑地看他。   “飞机要赶不上了。”   “哦。”徐乔也没说什么,转身准备上楼。   “徐乔。”   突然间,傅瑾舟拉住了她的手。   她张张嘴没等回应,便坠入到紧实又温柔的怀抱里。   路灯轻晃,两人紧紧相拥的影子倒映在地面。   他抱着她,贪婪又小心地嗅着她发顶的气息。   他是那么爱她,他恨不得挖出血肉来换取她的平安。   可是命运痛恨他。   “傅瑾舟?”徐乔觉得奇怪,心底隐隐不安,手指缓缓戳了戳他的胸膛,“你怎么啦?”   “我舍不得你。”男人声线嘶哑低沉,喉结不住翻滚着。   “乔乔,我好舍不得你。”   徐乔推开男人。   仰头惊讶发现他竟然红了眼眶,无助的眉眼哪里还有往日的沉稳内敛。   徐乔噗嗤声笑了,踮起脚尖亲吻他:“那你要不要别去了,找赵教授替代你。”   傅瑾舟摇头,大手在她头顶轻柔两下:“这次没人可以替代我。”   徐乔没有异议。   她的丈夫优秀,的确有别人替代不了的东西。   “没关系,过俩天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嗯。”傅瑾舟终于松开手,后退两步,“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她抓紧包,一一步三回头地往里面走。   “乔乔。”   “嗯?”   “我爱你。”   徐乔一愣,接着说:“我也爱你。”   傅瑾舟牵强笑着,在夜色里许着海誓山盟:“我永远爱你,永远永远。”   徐乔羞涩地揉揉发红地耳垂,对他挥挥手,转身进入楼道。   她在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颀长的身影孤寥站着,一晃眼,便被夜色吞噬。   傅瑾舟在楼下面站了许久,好一会儿才转身上车。   回去的路空空荡荡,他眼眶涩红,独自哭得宛如失家的孩子。   **   月光爬满石墙。   傅瑾舟伏案于桌前,笔下的字迹清晰干净:   [给爱妻:   请原谅我,让我最后以徐先生自居。   我曾无数次想过为什么会是你呢?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秒都在想我能否配得上你?   我满身泥污,卑劣如虫,抛去“傅瑾舟”这个头衔,我只是肮脏的蝼蚁,可我偏偏遇见了你。   我无法形容你的美好,只想用最腻味的语调告诉你“我爱你”。   乔乔,我爱你。   “我爱你”这三个字说一百遍,一万遍都不够,如若可以,我想把对你的喜欢写满整个书页。   可我必须要离开。   我是懦夫,却也是我唯一能选择的方式。保护你的方式。   你要活着,活在星光之上,如从前那般明媚。   勿念我。]   他颤抖着指尖,缓缓在最后写上自己的名字。   ——傅瑾舟。   傅瑾舟全身脱力,钢笔在桌上滚动两圈,啪嗒声坠落于地面。   他拿起旁边的枪,毫不犹豫拉下保险环对准太阳穴。   书桌上还有着两人的合照。   照片里的徐乔是那样美丽,她冲他笑着啊。   傅瑾舟不愿鲜血弄脏她的脸,便合下相框,呢喃着离别:“再见,徐乔。”   傅瑾舟闭上眼,食指正要叩动扳机,一股重力突然取代了他的右手。   傅瑾舟倏然睁眼,咬唇开始抗拒着身体里传来的那股外力。   两道不同的人格在他的身体里打架,争夺着同一具身体的控制权。   椅子向后滚,他跟着摔落地面。   枪脱离到很远的地方,傅瑾舟用左手去勾。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要这样做!”   外力拉扯着那只右臂撞向桌脚,一下又一下疯狂撞着,右臂很快血肉模糊。   傅瑾舟闷哼一声,狠狠咬住舌尖,铁锈味让他意识清明。   “我欠你的命,我自己还……”他说,“别伤害无辜。”   “哈?”   傅瑾舟的另一半脸浮现出完全不同的表情,这导致他的五官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   “你杀我一次,还想杀我第二次?!”   傅瑾舟另一只眼闭上,面露挣扎:“……我还你。”   “无辜?!”   “别人无辜我就不无辜吗!!”   “傅瑾舟,在你被人人敬仰,在你被人叫着’傅教授’时有没有想过我!我死的时候眼睛可都睁着呢,我还在呼吸,我还活着……”   “而你呢!”   “你享受着我的人生!拿走我的一切!”他嘶吼的模样宛如一个疯子,“还,你用什么来还?”   砰!   手臂再次撞向桌子,“用你这只渡世救人的手,还是用你年轻貌美的妻子?”   傅瑾舟张张嘴无法回答。   “人格”的争夺令大脑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他开始产生短暂的癫痫情况。   癫痫持续了五分钟,五分钟之后,躺在地上的人再也没有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傅瑾舟”开始动了,他用满目疮痍的手支撑着双脚站起,踉踉跄跄地推开门来到浴室。、   脱衣,打开开关。   温热的水珠顺着男人结实的曲线坠落。   他擦干净镜上水渍,浮现出的面庞苍白冰冷,眼神空洞。   他开始对着镜子比对,调整笑容,终于,笑容与原本的主人契合。   男人眸里闪烁着光,下一秒对着镜子里的人说——   “你好啊,傅瑾舟。” 第24章 24   崔美贤很早就睡下了,徐乔睡不着,独自在父亲的办公室晃荡。   父亲出事后,这间办公室一直保留着原本的模样,崔美贤每天都会来定期打扫,所以很干净,干净到一尘不染。   书架很多书,陈列柜里有父亲数不清的勋章,也有徐乔上学来大大小小的奖杯。他视她为骄傲,哪怕是幼儿园得来的小红花也不舍得丢。   徐乔拉开椅子坐下,打开抽屉翻着照片。   徐乔十六岁时父亲便成了刑警队队长,他很忙,但不会缺席徐乔的任何一个颁奖典礼和学校活动。   他是个好父亲。   她至今记得父亲恋爱时局促的脸,他说:“我很喜欢那个女孩子,但你要是不愿意……”   年幼的徐乔怎会让父亲难过,她点头答应,后来抱着母亲的照片哭了许久许久。   徐乔又从下面取出父亲的电脑。   这台电脑很久没开,她插上电源,尝试启动,页面转了许久才僵硬亮起。她点了几个软件都没有反应,正当徐乔准备放弃时,其中一个网页跳了出来。   [请输入密码。]   这是一个用来备份的网站。   她愣了下,脑海中突然想起父亲一直念叨的数字。   0320,419。   她逐字将数字输入。   [已解锁。]   徐乔心里一个咯噔。   页面缓缓展开,里面是徐父三年前备份的所有照片,都是从手机相册自动备份来的。   她想起父亲刚开始用智能机时不太熟练,总是误删照片和软件,偏偏他又爱拍照,后来徐乔为他设定自动备份。只要勾选了需要备份的东西,哪怕当时没网,到了有网的区域也能备份进去,只不过父亲并不常常使用这个功能。   里面有很多照片和视频,多是徐乔和徐衍。   徐乔一翻到底,其中两张照片吸引她的注意。   一张是很模糊的车背影;另外一张像是人的侧影。   他拍摄距离过远,又是夜晚,加上树影遮挡,完全看不清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紧接着徐乔注意到备份日期。   2017年7月13日凌晨三点。   徐乔的手缓缓耷拉下去,眼眸中星点跳跃。   那是父亲出事后的第二天……   也就是说,这两张照片是父亲出事当天拍摄的!   他为什么拍摄这两张照片?   为什么偷拍无关人的照片?   徐乔注意到第二张和第一张的备份时间相隔二十分钟,如果没猜错,拍摄时间也应该是在十几分钟~二十分钟之间,拍摄时间是在晚上,徐父当天早上就已出门爬山,照片明显是他回来时拍的。   他的父亲发现了什么东西,所以被人灭口?   车祸是人为还是设计?   徐乔不敢笃定,大脑阵阵地疼。   她闭了闭眼调整好过于急促的呼吸,拿出随身携带的录音笔按下开关:“我怀疑父亲被人伤害,照片是证据,密码0320419.”   随着话音落下,大脑清空记忆。   徐乔茫然地在椅子上坐了许久,环顾四周,最后又将目光放在手上,徐乔已经可以从容应对这样的情况,没有犹豫地直接播放刚才录音。   “我怀疑父亲被人伤害,照片是证据,密码0320419。”   徐乔已经失去先前记忆,她又重新翻看那两张照片。   车祸后的后遗症让父亲忘记许多事,唯独记得大火与那串数字,数字是密码,密码里藏着他的东西,东西是证据,以证明他所遭遇的不是普通的交通事故。   徐乔哆嗦着手拿起旁边手机,她先打开傅瑾舟,可是对面始终没接,徐乔又打给徐衍。   “姐?”徐衍嗓音困哑。   “阿衍……”徐乔刚发出两个字,眼泪便跟着掉落。她咬牙克制着翻涌的情绪,深吸两口气重新调整呼吸,“父亲是被人害成那样的,车祸不是意外,你能先回来么?”她不能告诉母亲,她的身体情况也不能单独联系警方,她必须要让第二个人知道一切,以避免病情发作再次忘记。   “你别急,我马上回去。”徐衍问,“你在家吗?”   “嗯。”弟弟的声音让徐乔好受不少,“傅教授说要去出差,所以把我送回来了。”   “出差?”徐衍皱眉,他怎么不知道傅瑾舟要去出差。   徐衍尽管怀疑却也没有多说,害怕姐姐听到担心,他轻声安慰:“我现在回家,姐你不要怕,我很快就回去。”   “嗯。”她挂断电话,书桌上放着一家四口的合照,那时候的父亲一身军装,威风凛凛可以撑起整个家。   徐乔难忍酸楚,抱着照片静静地哭。   **   此时的十三区,徐衍正和周虎四处询问钱串子的情况。   这地儿混乱又肮脏,哪怕是街道也充斥着难闻的恶臭。   周虎掩住口鼻来到徐衍跟前:“都说钱串子XD过量死的,其他没说啥,你好端端打听他干什么?”   徐衍不说话。   他始终觉得这里面不对劲。   一是想不通钱串子为什么选在那天来傅瑾舟家;二是想不通为什么当天晚上就死了,鬼使神差间,徐衍想过来打听打听情况。   徐衍摸不清线索,收好手机准备回家。   比起这些,徐乔那边更重要。   “辛苦你和我跑一趟,回头请你吃饭。”徐衍拍了拍周虎肩膀,准备直接溜走。   “都是兄弟,你客气什么。”周虎瘪瘪嘴,“话说你要不去和高林道个歉,那小子嘴边没个把门的,平常就爱说胡话,人又不坏,你打都打了,也没必要置气。”自从徐衍上次把人打了一顿,两人至今没和好,周虎夹在中间也很难办,觉得兄弟间没必要闹成这样。   徐衍不语,以默认不要这个朋友。   周虎叹气也不准备说什么,两人正要上车离开,看见一个醉汉歪歪扭扭过来。   “哎,你们是在打听钱串子?”   徐衍皱眉看他。   “这个数,我就说。”醉汉口齿不清,用握着酒瓶子的手比划出一个数字。   “衍子别理他。”周虎直接上车。   徐衍停顿两秒,从钱包抽出五百块递过去,沉声问:“你知道?”   醉汉心满意足数着钱,摇头晃脑说:“那、那小子A城来的,住、住孤儿院,和我们说可、可苦了。”他打了个嗝,“他还说要不是……领走的就是他了。”   中间那段话听不清,不过也并不是有用的信息。   徐衍没再理会,开门坐上副驾驶。   “就看你有钱烧得慌,白搭五百吧?”   徐衍开窗通风,静望着夜色不语。   **   客厅很暗,一缕橘火从书房倾泻。   徐衍甩落书包,蹑手蹑脚开门进去。   女人娇小的身体窝在宽大的沙发椅上,她紧紧蜷缩,柔和灯光将她温柔笼罩。徐衍看到她脸上有泪痕,唇泛着白。   桌上有电脑还有录音笔,相框被徐乔抱在怀里,徐衍上前想把照片抽出,细微的动作却牵扯到徐乔,她搂得更紧,甚至想翻身。徐衍生怕她掉下去,长臂护住她,女人顺势将脑袋靠了过去。   她生得娇嫩,睡时更显静美。   徐衍喉结动了动,情愫作祟下,青年修长的指尖小心翼翼向她脸颊接近,眼看要触到,身后骤然想起冰冷彻骨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徐衍心里一惊,急忙收回手看了过去。   傅瑾舟冷冷注视他,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徐衍的心底突然生出被抓包后的窘迫,也有龌龊暴露的恐慌,他好似坐于涂炭,难以直视傅瑾舟的逼问。   傅瑾舟大步过去,视线一撇,看到电脑展开的页面,他敛目,弯腰把女人捞于怀中。   徐衍全程不敢阻拦。   “姐、姐夫。”徐衍的脸上因羞愧而泛红,他无地自容,结结巴巴叫着他。   一声轻笑自傅瑾舟的喉咙溢出,像是嘲弄又像是取笑。   他的眼里没有光透入,全程墨黑幽邃,像泥潭般令人喘不上气。   “你知道我是你姐夫就好。”   “我……”徐衍正要解释,一股碘伏混着血液的味道飘入鼻尖,他的眼神锁定傅瑾舟左臂,一眼看出他肢体的不协调。   徐衍瞬间冷静,重新看向他的眼神没有先前的慌乱无措:“你手怎么了?”   “小意外。”   徐衍:“我姐说你晚上要出差。”   “取消了。”   徐衍不信,对他怀疑更深。   傅瑾舟唇边泛起笑,“刚才我遇到周虎,他说你们去找那个钱串子。”   徐衍冷着脸不说话。   “阿衍你一直对我咄咄逼人的,难不成你一直在怀疑我?”   两人锋芒相对,总算让因药物作用睡过去的徐乔醒来。   她揉揉眼,抬起头茫然地望着男人冷峻的眉眼。   “傅教授?”   “嗯。”傅瑾舟神色柔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抚摸着她的脸,眼神深情专注,用低沉而沙哑地嗓音说:“是我,你的傅教授。” 第25章 25   徐乔困倦,直到嗅见从他身上飘来的血腥气才发觉异常。   “你受伤了?”她清醒过来,一眼注意到傅瑾舟缠绕着绷带的左臂,神经刹那紧绷,双眼全是那条受伤的胳膊。   “烧水壶炸了。”傅瑾舟苦笑,“……看样子只能和太太待在家里了。”   徐乔倒吸口凉气,伸出手对着他全身上下一通乱摸。   男人低笑着扯住徐乔,向身后示意:“有人在。”   徐乔这才注意到徐衍。   她先是一怔,接着耳根微红,大脑里已经没有了叫他回来的记忆,此刻看他出现只觉得羞臊。   “阿、阿衍回来啦。”   “嗯。”当着傅瑾舟的面徐衍不好多问,淡淡应了声后便扭头离开书房。   他一走,徐乔立马抓起傅瑾舟的手。   绷带包扎马虎,一看就是一个人胡乱弄得。   她皱皱眉,忍不住责怪:“你没去医院么?”   “想着快点来找你,所以就……”   徐乔抬眸,不太赞同:“你明天也可以来找我。”   傅瑾舟唇边含笑,双眸似沉溺着蜜意所酿的银河,“我想你,所以忍不了明天。”他低头开始吻她,吻着吻着便往沙发上倒,心急火燎的模样像是着急对爱人求欢的毛头小子。   徐乔怕推搡时触及男人伤口,于是没有拒绝,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乱亲。   她保持着理智,抓着男人的头发说:“别……”   “嗯?”   “你、你先去医院。”   傅瑾舟似是没听见,咬着她锁骨,嘴里含糊不清:“乔乔,说爱我……”   徐乔觉得奇怪,“傅瑾舟?”   “徐乔。”他的眼神倏然落过来,黏糊糊像蛇一般,有偏执也有一丝疯狂,他近乎命令的,“说爱我。”   徐乔一愣。   后背陡然升起凉意。   “我……我爱你。”   他心满意足,唇瓣勾起。宽厚的掌心紧贴徐乔脸颊,一字一句又深情款款:“乔乔,你只能爱我,除了我,谁都不行。”   门前传来微小的响动。   傅瑾舟抬眸只看见一片衣角从眼梢划过,他笑得不怀好意,拉起徐乔直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大掌掐着那截细腰,对着她亲。   两人动静不大,徐乔从喉咙里倾泻出来的声音细细小小,无孔不入至整间书房。   外面的偷窥者仓皇逃离,光听那步伐便能知道他此刻的狼狈。   傅瑾舟心情大好,凑在她耳边说着情话,又不轻不重操纵她。   她乖巧、顺从、温婉,挡着像极了掌心打滚儿的猫。   傅瑾舟凝视着她一双眉眼,视线灼灼,像要将她拆入腹中。   很快结束。   两人一同挤在狭窄的沙发里,徐乔枕着他胳膊,呼吸缓缓,唇瓣红而艳丽。   男人冰冷的指尖一下一下勾勒着她精致漂亮的五官,睫一颤未颤,神色宁静,只有皮囊下的那颗心脏疯狂跳动。   它在挣扎,在拉扯,在诉说着恨。   傅瑾舟是胜利者,胜利者坐拥一切,不屑与败者交锋,他由着那灵魂在身体里做无畏的抗争,那点抗争在他眼前抵不过蚂蚁,他只觉得可笑,更觉得痛快。   往日的日日夜夜,他也如这般躲在暗处,藏在身体的眼睛里,似旁观者般观看着他幸福的一生,观看着爱人在他眼底绽放,缠绵,他什么也做不了。   傅瑾舟。   瑾舟。   真是个好名字。   傅瑾舟垂眸亲吻她,轻唤:“傅太太……”   “嗯?”睡梦中的徐乔迷迷糊糊应。   他笑了。   笑意恣意,已然得到一切。   **   傅瑾舟抽出臂膀轻手轻脚起身。   他先关闭书房,接着拿起桌上录音笔,里面传来徐乔的声音——   “我怀疑父亲被人伤害,照片是证据,密码0320419。”   傅瑾舟神色微动,准备按下删除键的手暂停,他把录音笔揣到口袋,点开桌上电脑。   电脑长久没有使用已再次休眠,休眠状态解除后,傅瑾舟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徐父的备份页面。他往下翻,只删除车影照片,保留其中一张模糊的人影照片。   做完这一切,傅瑾舟又打给赵教授。   教授们作息时间不规律,这时候他刚巧在。   “稀罕,怎么这么晚打给我?”赵教授在那旁打趣。   傅瑾舟刻意压低声音:“发生点事,要是我小舅子去找你,你就说我今天准备出差,可是有事取消。”   “哎?”赵教授狐疑一声,“有情况啊,你这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傅瑾舟低笑:“也不是见不得人,原本先给妻子筹备一个惊喜,结果惊喜没扮成,手臂还给弄伤了。我那小舅子一直疑心疑鬼,所以也只能找你帮忙。”   傅瑾舟疼爱妻子,这一点赵教授也知道。   他也没有片刻犹豫应承下。   电话挂断,傅瑾舟看见徐乔正倚着身子盯着他。   他不慌不乱,眼神平静。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一分钟后,徐乔眼神归于茫然,歪着头问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失忆的时间拉长,已经忘记两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   傅瑾舟的指尖轻轻在桌面膝盖叩动,片刻笑了:“很早前。”   “我记得你……”她指着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瞥见自己衣衫散乱,尽管已清理干净,某些痕迹却残留在皮肤上。   她才和爱人说过情话,转眼却忘记一切。   徐乔真是恨死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了。   “回屋睡吧,明天带你出去玩儿。”   徐乔点点头,突然嗅到一股血腥味。   她视线流转,再次看到傅瑾舟受伤的左臂。   徐乔皱眉,没等问,男人便再次回答:“烧水壶炸开,不小心弄得。”   “那……”   “不严重。”   “可……”   “不用去医院。”   他总是在徐乔准备提问的时候给出回答。   想来这些问题已经是第二遍了。   徐乔咬了咬下唇,神色蔫蔫。   傅瑾舟上前蹲在她脚边,握紧她手,黑眸闪烁。   “乔乔。”   她安静看着他。   男人的神色温柔且包容,指尖在她脸上游离,“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也没关系。”   “傅瑾舟……”   “哪怕你忘记一切,也没关系。”他抱着她,语气缱绻,“你只要记得……你爱我,这便够了。”   他背对她,温柔抱着她。   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   两颗心明明贴的如此紧密,徐乔却感受到一股哀伤。   她喘不上气,闭着眼把头抵在眼前宽厚的肩膀上。 第26章 26   徐乔醒来时天已大亮。   身侧的位置是空的,被褥很凉,想来男人已经离开许久。   她简单洗漱来到客厅,桌上放着早餐,徐衍正低头吃着。   徐乔坐过去。   青年抬头,看了她两眼又把脑袋垂下,神色蔫蔫。   “你心情不好?”徐乔立马看出弟弟有心思。   他放下勺,一脸复杂,良久才开口:“你还记得是你把我叫回来的吗?”   徐乔眼神茫然。   他低叹摇头,又问:“录音笔带没?”   徐乔因为病情反复的原因会随身携带录音笔,她记不清昨天发生的大部分事,自然也不知道录音笔有没有带在身上。   “我把你叫回来是做什么的?”   徐衍小心地瞥向厨房里忙碌的崔美贤,上身逼近,微微压低嗓音说:“爸爸的事。”   “爸爸?”   “你说爸爸的死不是意外,让我快点回来。不过我没想到傅瑾舟也在。”说到最后,他神情愈发怪异。   徐乔皱眉。   短期记忆丧失症会让她失去一分钟到一小时的记忆不等,由于失去的回忆短暂,甚至都不会有记忆断层的情况发生,稀疏平常,就好像忘记的东西从来没有发生过。   “傅瑾舟为什么把你送回家,你还记得吗?”   “他说要出差。”   徐衍不语。   早上他特意问过赵教授,赵教授的确说有一个临时的演讲需要傅瑾舟。可他就是觉得奇怪,至于哪里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徐衍不敢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徐乔,他害怕伤害到她,也害怕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次因为傅瑾舟而发生裂缝。   “如果你说我发现证据……”徐乔垂眸沉思,昨晚的记忆停留在书房,如果说她真的发现了什么,很可能是书房里的某个物品。想到这儿,徐乔毫不犹豫起身向书房走去。   “姐?”   她在书房四处寻找,终于将注意力放在那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上。   “姐,你在干嘛?”   徐乔将电脑开机,右下角的电量显示满格。她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有电。”   “嗯?”   “说明我昨天打开过。”   徐衍的眉峰轻轻扬起,绕到她身后。   “之前不是也看过,里面没什么东西。”   徐乔不说话,专心翻看着文档。   终于,她在C盘里找到一个备份文档,备份时间显示在昨天晚上十点左右。   徐乔点开。   [给自己的第二备份:   父亲之死不是意外,密码0320419。]   下面附有两张照片和一个网址。   姐弟两对视一眼,徐乔打开网址,输入密码,鼠标一滑到底,其中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她松开手向后退了些许距离,瞳眸微微闪烁。   几年前的手机像素没有现在清晰,加上拍摄时间是晚上,所以看得很不真切。树影遮挡下的男人穿着一件兜帽卫衣,帽子近乎遮住整张脸,他戴着口罩,只勉强分辨出身躯轮廓。   “这是……”   “这是从父亲手机上备份过去的。”徐乔无五指紧扣,嘴唇微微发白。   “徐衍,如果说……父亲是被人害成这样的呢?”   徐乔至今记得父亲出事那天,他走得很早,到了下午六点仍没有回来,之后便传来车祸的消息。那场车祸也许是意外,可是中间发生了什么?父亲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只是爬山的话不会耽误到下午。   或者他根本没有去爬山?   徐乔想不通,头不住作痛。   “姐,你还好吗?”见她难受,徐衍面露不忍,不禁伸手想去触碰,想到俩个人的身份又快速把伸出去的手指蜷缩起来。   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又卑微胆怯。   “我没事。”   “要去找警察吗?”   徐乔摇摇头:“爸那个案子已经结了,单凭一张照片也说不了什么。如果想重审,我们必须要有确切的证据。”   “那……”   “爸出事后一直念叨着密码,我猜测这个人和爸口中的火灾有关系。你有空的话可以拿着照片去问问爸,说不定他还记得。”   “好。我这周去看爸的时候就问问他。”   “嗯。”徐乔仰头,唇瓣缓缓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谢谢你,阿衍。”   她眉眼精致,笑时如夏花徇烂。   徐衍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她这样笑过了,一时神色恍惚,良久才红着耳根把头颅垂下。   徐乔困乏,喝过药后又去躺着小惬。   家人们没再打扰,让她安心睡。   **   江城的初晨是忙碌的。   行人车辆往来匆匆,只有一辆黑色轿车缓慢行驶。   车内的男人单手操控方向盘,眼神时不时窥向后视镜。当一辆白色越野车进入视野时,傅瑾舟一踩油门猛打方向盘,突如其来的变速令直行的越野车猝不及防,只听一声撞击,轿车被顶得往前滑动一公分。   两辆车同时靠边停。   傅瑾舟不慌不忙地解开安全带走了下去。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下车的女人表情慌张,然而在看到傅瑾舟的下一瞬,慌张由惊愕取代。   “瑾舟?”微微提高的音量满是讶然。   傅瑾舟镜片下的双眼同样闪过一抹诧异,接着微微一笑:“竟然是师母,你没受伤吧?”   “我倒是没有受伤,不过你……”她的注意力顿时放在傅瑾舟裹着纱布的左臂,“啊呀,你这是被磕伤的?”   “不碍事。”傅瑾舟摇摇头,“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议,车又打不上,只能自己开车上路,没想到一只手不是很好控制。师母没受伤就成。”   这番话让韩太太心生同情。   她的车耐.操,刚才的小撞击只是磕破点皮,倒是傅瑾舟的车屁股被撞得凹进去一块。   对方好说也是丈夫的学生,又受着伤,她不好置之不理,便说:“我准备送小芒果去学钢琴,这样吧,你不介意的话我顺路送你去学校。”   “那您的车……”   “我那车没事,你先联系保险公司,让保险公司的人过来把车给你开走。”   “那就太麻烦师母了。”傅瑾舟有礼一颔首,打电话联系了就近的保险公司。   这时候,坐在车子后面的小芒果好奇地打开车窗向张望。   韩青和妻子是老夫少妻组合,平日里无比疼爱小他十岁的妻子,有了女儿后更是宠爱有加。小芒果继承了母亲的所有优点,大眼睛白皮肤,葡萄似的眼珠子乌溜溜转。   保险公司的人很快过来,傅瑾舟将车钥匙给他们后坐上后座。   小芒果一直对傅瑾舟有好感,见他坐到身边立马贴了过去。   “叔叔,你的手手怎么啦?”小姑娘奶声奶气问,担忧的小表情说不出的可爱。   傅瑾舟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不小心被烧水壶炸伤了,小芒果以后要离电器远一点,不然也会像叔叔这样。”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明显把话听进去了。   两个人的互动全被韩太太看在眼里,她不由道:“瑾舟年纪也不小了,你什么时候和太太也要个孩子?”   傅瑾舟脸上的笑意淡去,压抑感无声无息在车厢蔓延。   韩太太突然想起网络上的传言,语气顿时尴尬不少:“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别放心上。”   “没有。”傅瑾舟摸了摸小芒果的头发,“这种事情也要讲求缘分,要是那个孩子和我们有缘,自然会来。”   他语气坦然,韩太太不禁松了一口气。   “小芒果要不要给爸爸打一个电话?”   “给爸爸?”小芒果歪了歪小脑袋,立马点头,“好,要给爸爸打电话。”   说着她拿出小手机,熟练地拨出去一个号码。   电话嘟了两响快速接通,话筒那头传来韩青温润的声线:“宝贝和妈妈去学校了吗?”   “宝贝没有。”小家伙慢悠悠晃悠着小脚丫,“爸爸,我和妈妈遇见傅叔叔啦!”   “傅叔叔?”   小芒果把手机递到傅瑾舟唇边:“叔叔说。”   傅瑾舟眉眼微敛,缓缓开口:“老师。”   正在开车的韩青瞳孔紧缩,腮帮抖动,微表情写着惊恐。   “你要做什么?”他压低声音质问,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傅瑾舟垂眸敛目,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小芒果的头发,语调不疾不徐,“小芒果真的很可爱,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也会感觉到幸福。”   韩青在这稀疏平常的话语里听出了明显的威胁。   韩青攥紧方向盘,喉结滚动,艰难而又痛苦的发出声音:“我的学生回不来了,是吗?”   傅瑾舟没有回答,只是说:“老师,记得快点回家。”   他挂断电话,重新把手机交还给小芒果。   车内开着空调,韩青的后背被冷汗浸湿。   副驾驶位置上放着一个文件袋,韩青瞥向文件夹,脑海里再次响起昨天傅瑾舟离开前说过的话——   [如果明天我还活着,拜托老师把这份资料亲自交给警方。]   那里放着傅瑾舟的病例与催眠时的录音。   那是制裁他罪行的所有证据。   韩青闭了闭眼,在女儿与制裁之间最终选择后者。   ——“它”是个祸害,是个威胁,“它”必须要死。   想到这儿,韩青紧了紧指尖,正当要输入110报警电话时,一辆失控的货车突然横冲直撞过来。 第27章 27   “韩青老师发生了点意外,我今晚不回去了。”   接到傅瑾舟电话时,徐乔正在厨房帮崔美贤打下手。   她小心翼翼睨向母亲,默不作声回到房间将房门反锁,才开口:“什么意外?严重吗?”   韩青是傅瑾舟在国外留学时给予他帮助的老师,主修心理学,回国后两人接触不多,但傅瑾舟提及他时都是满怀感激。徐乔即使没怎么和韩青相处,也清楚韩青在丈夫心底的重量。   话筒那头的声音透出几分疲惫:“车祸,还在抢救,具体情况要等医生出来。”   说完,背景里透出几声女人的低泣。   徐乔抿着下唇,“韩夫人在你旁边?”   “嗯。”   徐乔犹豫几秒,问:“哪个医院?”   傅瑾舟知道她的意图,拒绝道:“没事的话我明天就能回去,你不用过来。”   “可是让你一个人陪着韩夫人也说不过去,我过去还能有个照应。”   傅瑾舟没再拒绝,说完地址便挂断电话。   徐乔简单收拾了一番,让徐衍陪着她前往第三人民医院。   抢救书外的走廊空阔,徐乔一眼看见在门外踱步的丈夫和长椅上面色虚弱的韩太太,她哭累了,靠着椅背摇摇欲坠,拽着肩包带子的指骨因用力而泛红。   徐乔疾步上前,“韩太太。”   她叫了人,对方只是强撑起眼睑看过来,之后又双眸空洞地看向紧闭的抢救室大门。   徐乔走到傅瑾舟跟前,压低声音:“情况怎么样?”   傅瑾舟摇摇头,默不作声牵住她的手。   四人就这样静默无言的在外等着,时间缓慢流逝,等待在寂静中愈显得漫长煎熬。   终于。   门开了。   徐乔瞬间惊醒,和傅瑾舟一同围了过去。   医生摘下口罩:“伤者脊柱和大脑受损严重,现在生命体征虽然暂时稳定,但需要呼吸机支持,并且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我们要进一步观察。”   韩太太终于哽咽出声:“脊柱损伤是不可逆的,那我丈夫……”   医生叹了口气:“他可能面临瘫痪,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你丈夫的性命,其他的等患者醒来再说。”   这句话让韩夫人彻底崩溃,她不敢想象以韩青那样骄傲的性子要如何在床上度过后半生,更无法接受这样的灾难会降临到一个天子骄子身上。   她难过到无法落下一滴眼泪,整个人宛如抽去灵魂般木在原地,眼神中的绝望吞噬她原本的神采,只剩下一具冰冷无助的躯壳。   ICU暂时只允许家属进入,徐乔和傅瑾舟站在门外望着里面的情景。只余一门之隔,却是天南地北两个世界。   韩青已面目全非,各种仪器与管子维持着他的生命。   徐乔忽然想起自己重病住院的那段时日,尽管失去意识,声音总能断断续续传来,多是哭声,压抑入耳。   那个时候,她的丈夫和家人是否像韩夫人这样,对她痛哭流涕?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喘不上气,不受控制地攥握住傅瑾舟的手,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内心不断扩大的不安。   “不舒服?”   徐乔摇摇头,当韩夫人的眼泪再次落下时,徐乔跟着红了眼眶。   头顶被温热的掌心覆盖,他很轻地压了一下,说:“回去吧。”   “再等会儿。”   徐乔又在门口站了一段时间,等韩青的其他家属过来,他们才离开医院。   已入夜色,霓虹点缀星光之间。   徐衍先把他们送回家,最后才开车前往学校。   今天的事情让徐乔没心情吃饭,勉强吃了两口粥,喝过药后软趴趴地躺在床上。   她闭着眼,灯光流丽下的面容更加苍白。   待脚步声接近,徐乔才懒洋洋地半眯起眼睛。   “韩老师的情况会不会很严重?”徐乔不懂医,亲眼所见的情况让她无法安心,除了担心韩青,更担心韩夫人和那未懂人事的小女儿。   傅瑾舟面容平寂:“一切要等他醒过来再说。”   徐乔叹了口气。   傅瑾舟附身凑到她眼前,轻轻包握住她的掌心,他的五指极为修长,就连指骨都生的漂亮,微凉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在她手背摩挲。   男人低敛眉目,神情是最平静也是最温柔的模样。   “乔乔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这话像是叙述也如同承诺。   徐乔从不会怀疑他的心意,她也相信无论未来有什么灾难,只要傅瑾舟在她身边,那她便无所畏惧。   **   警方速度很快,车祸第二天便发布通报。   货车司机醉酒驾驶负此次事故的全部责任,赔偿问题将会在后续跟进。   韩青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然而仍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傅瑾舟特意找过主治医生,以他现在的情况哪怕醒来,也将面临全身瘫痪,说话喝水都是一个问题。   韩青陷入昏迷,韩夫人的自身状况也不太好,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很快病倒,考虑到年幼的小芒果,徐乔和傅瑾舟找了个合适的时机登门拜访。   开门的是保姆。   客厅里小芒果在玩拼图,未见韩夫人的身影。   徐乔把花束递过去,柔声问:“韩太太情况如何?”   保姆摇摇头:“一天没吃饭了。”   “方便我们去看看吗?”   “你们能劝劝那是最好的,就怕她听不进去。”   得到允诺,徐乔先一步来到卧室。   室内窗帘紧闭,阴暗的一丝光亮都难以透入,床前坐着道纤细的身影,背对徐乔,啜泣时不时传来。   徐乔犹豫几秒,曲指敲响房门,刻意放低嗓音:“韩太太,是我。”   韩夫人好半天才看过来,那一眼充满悲悯。   她没说话,又转过去继续对着手上一家三口的合照出神。   照片上的韩青清俊儒雅,毫不敛锋芒。   徐乔缓缓坐在她旁边,抬眸注意到桌上凉掉的午餐和瓶盖都没拧开的感冒药。   她先把药按照剂量倒出来,最后拿起水杯递到她跟前:“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但你还有小芒果,如果你不照顾好自己,小芒果怎么办?你总要先站起来,哪怕是为了小芒果。”   韩夫人苦笑一声:“我不像你,你能这么快走出来,可我不能。你也说了小芒果还小,要是韩青一辈子躺在那儿不能说不能动,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韩家那么多人盯着,我一个人根本支撑不住。”   徐乔拿着药的手一抖,眸光逐渐黯然。   韩夫人也很快意识到那话不妥,急忙拉住徐乔的手辩解道:“乔乔,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   “我知道。”徐乔打断她的惊慌失措,“先喝药。”   韩太太许是心虚,咬了咬唇,没在抗拒,接过感冒药就着水喝下。   药物里的安眠成分让她很快熟睡,等安顿好她,徐乔才蹑手蹑脚离开卧室。   她前脚出来,就见傅瑾舟从楼上下来。   徐乔记得三楼是韩青的办公区,忍不住问:“你去上面干嘛?”   男人的语气不急不缓:“给小芒果拿图册。”说着单手晃了下手上的儿童图册。   傅瑾舟踱步到她跟前,朝着卧室的方向看了眼,关切问:“师母情况如何。”   “喝完药,刚睡。”徐乔走在傅瑾舟身侧,两人一同下楼。   小芒果到底年幼,加上大人们有意隐瞒,对家里的变故一无所知。   她趴在地上用水彩笔在本子上涂鸦,徐乔坐过去,看见她用稚嫩的线条画出了太阳,白云,还有爸爸妈妈。   听见动静,小芒果那双大眼睛看过去,奶声奶气地叫人:“乔乔姐姐~”   徐乔摸了摸小姑娘那头柔软的发丝,瞥去一眼::“小芒果在画什么呀?”   小芒果说:“画爸爸和妈妈,姐姐你会画天使吗?”   徐乔斟酌一会儿,点头:“大概会吧。”   小芒果立马凑过来,把水彩笔递给她:“那姐姐能帮小芒果画小天使吗?”   徐乔接过画笔:“可以是可以,不过小芒果为什么非要小天使?”   她的睫毛扑闪,嗓音软软的:“天使可以治好爸爸和妈妈。”她抬起头,眼眸满是明亮纯真,“姐姐,天使会治好爸爸的对不对?”   她并不是大人所想的那样什么也不知道。   小孩子往往比较敏感,哪怕家长有意隐瞒,仍然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一言两语。小芒果不明白什么是瘫痪,也不知道何为死亡,她只懂得爸爸睡着了,只有天使才可以让爸爸从梦境中醒来。   小孩子干净的眼神与问话让徐乔骤然觉得喉咙苦涩,任何字句在此时变得苍白干瘪。   她接过画册和画笔,认真在本子上描绘起来。   夕阳的光极为柔和,温柔缱绻的将她全身笼罩。   傅瑾舟坐在沙发一侧,长腿交叠,眸光在她身上停滞不前。   她低垂着头,长发懒洋洋铺散而下,光影轻和描绘着她的侧脸,一眉一睫皆是动人的风情。她偶尔会冲小芒果笑,眼睛里星光闪烁,竟比阳光还要灼热耀眼。   傅瑾舟感觉到胸腔里剧烈的震颤声,不知是来自那个被他压抑起来的灵魂,还是来自与身体里残余的炽爱。   不管出于那一种,都让傅瑾舟不喜。   他生长于黑暗夹缝,任何穿透而来的光都让他萌生出想要毁灭的欲望。   傅瑾舟曲起五指,瞳眸如干涸枯井,幽暗到看不见一丝明亮。 第28章 28   两人很晚才从韩家出来。   离开时小芒果送给她一个在幼儿园做的手工娃娃,纸张编制的娃娃并不结实,五官拥挤在一起,唯有大大的笑脸诠释着童真。   徐乔很喜欢,翻来覆去在手上把玩着。   前路是红灯,傅瑾舟眼角余光瞥过,眸中流光暗溢,修长指尖一下又一下在方向盘上轻点,片刻,嗓音轻柔蹭过她的耳边,“你喜欢?”   徐乔点点头:“娃娃挺可爱。”   “我不是指这个。”他说,“孩子,你喜欢?”   徐乔手腕顿住,呼吸一下子慢了半拍。   她对曾经遭受的伤口闭口不谈,闭眼不忆,更不愿意想起早已既定的事实。   然而每次见到小芒果或者路上的其他小孩时,徐乔总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期盼,如果她和傅瑾舟也能拥有一个孩子该多好?   他会拥有世间最美的品行,会继承父亲的优点,也许也会更像她一点。   徐乔缓缓把五指收拢,纸娃娃被手指捏的褶皱,她平静看向窗外的川流不息,“喜欢又没有用。”   短短几字,有委屈也有落寞。   灯光变绿,傅瑾舟一踩油门向前而去,空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反复摩挲着,随即说:“你要喜欢,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还是算了,以我这个情况,只会给你还有孩子带来负担。”   “不会。”他语气笃定,“乔乔,你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他的侧脸藏在一片暗影之中,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神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徐乔收回视线,把手上那只娃娃放在车前中央。   傅瑾舟笑了笑:“不要了?”   徐乔说:“送给你当吉祥物。”   她靠着车窗,漫不经心和徐衍发着信息。   傅瑾舟没再说话。   轿车一路平稳行驶,他将车子停入车库,徐乔前脚下车,傅瑾舟后脚将那只娃娃攥在掌心捏成一团,待路过垃圾桶,毫不犹豫地将那团变成废纸的娃娃丢了进去。   客厅内留着几盏夜灯,渺小灯光在夜色中显得微不足道。   徐乔洗完澡换好睡衣,看见傅瑾舟正背对着他解扣子,他的手伤还没好,绷带下面露出几道清晰可见的伤痕。   徐乔走过去,在他的瞩目下取代他的手,温柔而缓慢地帮他解开衣扣。   她眉眼温顺,黑发似瀑布般散在肩头,衬着脸蛋愈小,皮肤愈白,红润的唇瓣反而成为最亮眼的存在。   傅瑾舟一瞬不瞬凝视着她,就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眸光变得炽热。   “我帮你洗澡吧,你现在这个手也不方便。”   傅瑾舟垂眸睨了眼受伤的手指,颔首:“好。”   卧室的浴室很大,足以融下两个人的身体,徐乔先把长发扎好,最后才拧开龙头调试水温,这个时候男人已褪去衣物,未着寸缕地站在她身后。   他身材很好,宽肩窄腰,四肢修长,人鱼线练的性感漂亮。   水蒸气很快充斥整个淋浴房,水汽雾蒙蒙地将他身躯笼罩,勾勒出男人窄窄的腰线与结实的胸膛,暧昧勾缠的气息逐渐在周围萦绕。   徐乔热出一脖子汗,粉光逐渐遍布皮肤。   她不敢分神,当水把他全身浸湿后,徐乔用打了沐浴乳的泡沫球在他身上搓揉起来。   她动作很轻,露出的那截细小手腕时不时往傅瑾舟身上蹭。   他敏感觉察到身体突变的躁动情绪,一股难言的情愫像猛然生长的藤般妄想从心底冲破。   傅瑾舟不喜这种超出自控的感觉,眉头顿时皱起。   “我弄疼你啦?”徐乔抬头问。   傅瑾舟浅淡一应:“没有。”   浴室热得很,他表情却很疏冷。   徐乔立马停下动作:“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   徐乔咬了咬下唇:“……可是你今天对我好冷淡。”   ——都不冲她笑了。   徐乔总觉得丈夫有些奇怪。   可能是因为韩青老师的原因?但又不全然是。   她说不上来,这让她格外不安。   话音落下,男人的眸光微微闪了闪,下一秒长臂收揽住她的腰身,徐乔毫无预兆地坠入到一个充满泡沫的怀抱中。   他附身攫取住那双温热的唇,长驱直入,以吻封缄。   徐乔被亲的喘不上气。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男人那双结实有力的双手轻松将她托抱起,她还没做好准备,后背便抵上身后落满水雾的玻璃门。   徐乔抑制不住惊呼,十个手指紧紧掐住他的双肩。   下一秒,他低头咬住了她的脖颈。   “傅、傅瑾舟。”徐乔仰头艰难发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烈的颤音。   傅瑾舟凝视着她的眉眼,破坏欲让他失去应有的理智。   徐乔没反抗的力气,过了会儿开始趴在他脖子上哭,边哭边含糊不清地求饶。   终于,他停了。   傅瑾舟轻喘着咬住她的耳垂:“这样,还冷淡吗?”   徐乔哭得鼻尖都是通红的。   她不说话,眼睛还在往下坠泪,神色间满是控诉。   “抱歉。”傅瑾舟温柔揩去她眼角的泪珠,又捧住她的脸亲了亲,回想着记忆中男人的性格,最后学着他的样子冲她露出一个极为柔和,充满宠溺地微笑,“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徐乔啜泣两声:“不会……不会哪样?”   他郑重承诺:“不会对你冷淡。”   徐乔不依不饶:“还有呢?”   傅瑾舟狐疑皱眉:“还有?”   徐乔说不上来,也不好意思开口,表情变得更加委屈。   傅瑾舟顿时明了,眼底划过笑意,“也不会这么凶。”他揉揉她的头发,“这样满意吗?”   徐乔红着耳根揉了揉眼睛,没好气地冲干净身体,最后吹干头发,重新换了身干净衣服爬回到床上。   她累得很,脑袋刚挨上枕头便睡了过去。   傅瑾舟在床边静静看她几眼,之后来到书房,触碰到其中一本书,书架缓缓自两边分开,藏在里面后面的竟然是一间密室,密室不大,只有十平米。   正中是书桌,桌上的几台电脑分别监控着几个不同的区域。   傅瑾舟拉开抽屉拿出其中一部手机,解锁点开短信,里面正是徐乔和其他人的短信内容。   [徐衍:我今天去了养老院,可是没见到爸爸的面,医生说他最近有点感冒。]   [徐乔:感冒严重吗?]   [徐衍:医生说是季节性的,等他病好了我再过去一趟。]   [徐乔:不行的话我明天去看看。]   [徐衍:不用,我能处理。]   下面是几条琐碎的日常,傅瑾舟全部看完,目光又瞥向监控。   徐乔安安静静睡在镜头里,呼吸声清晰从窃听器里传出来,他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等他反应过来时,指尖竟要触上屏幕。   傅瑾舟立马把手缩成拳头,眼露嘲讽,笑得阴鸷不屑:“你一个死人,还想和我争?”他对着屏幕吐出两个字,“做、梦。”   心脏开始挣扎。   傅瑾舟悠然坐在真皮椅上,逐字逐句道:“你好好看着,看着我怎么上你的女人,怎么折磨她,逼疯她,怎么夺走你的一切,到最后除了这满身污名,你什么都不会剩。”   身体里的灵魂在恨他。   “傅瑾舟”可以感受他。   可是越恨他,他越觉得快活。   他最好还保持着清醒,清醒看着他用这具身体,用这双手创造出的悲剧,清醒看着他是如何杀死傅瑾舟这苦心得来的美好。   ——包括徐乔。 第29章 29   徐父病好后徐乔和徐衍一同前去探望。   一场感冒让父亲削瘦许多,人也更显得寡言,徐乔心疼地握住他手,也不管他听不听懂,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   徐衍不语,沉默立在一旁。   “爸,你还记得这个人是谁吗?”过了会儿,徐乔把照片递到他面前。   徐衍和傅瑾舟瞬间看过来。   照片是新打印出来的,可是因为设备老旧,打印出来的照片并不是很清晰。   徐乔期待得到父亲的回答,照片往过凑了凑。   徐父盯着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看了许久,眉头蹙起来又很快松开,像是在沉思。   徐衍顿时上前,“爸,你还记得你之前去爬山发生的事情吗?”   “爬山……”徐父眼神空洞,嘴唇喃喃,“火……”   徐衍瞳孔闪烁,顺着道:“对,就是火,大火和这个人有关系吗?”他指着照片,徐父表情呆滞,迟迟没有说话。   徐乔生怕记忆刺激到父亲,攥紧他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爸,想不起来没关系的,你不要紧张,不要害怕。”   她声音温而轻柔。   即使没有任何记忆,即使心智不如一个五岁儿童,徐父仍记着女儿的声线,这是他此生最爱的宝物。   他很快冷静下来,缓缓对着徐乔露出慈爱的笑容。   自出事来,徐乔很少在父亲脸上看见除了惊恐外的其他表情,他笑起来时是记忆中深爱着她的父亲,让人恍惚间觉得那场意外什么都没夺走。   刹那间,徐乔红了眼眶。   徐父生怕女儿哭,双手捧起她的脸,费力而艰难的从涩哑的喉咙中发出声音:“乔乔……别哭。”   “乔乔,别怕……”   他反反复复说着这几个字眼,捏起照片看了起来。   上面的身影实在过于模糊,看着看着,徐父眉头皱起,紧接着猛然抬头,瞳孔紧缩,毫无预兆地尖叫起来。   “乔乔,快逃!!”   “快逃!!!”   “快逃!!!!!!”   癫狂的大叫声很快引起周边人的注意。   徐父过于激动的反应同时也刺激了其他散步的病人,刹那间笑声与掌声不住传来,整个草坪乱作一团。   徐乔被吓到了,僵在原地怔怔地看他。   “乔乔。”徐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整个身体的力度几乎都放在了手上,捏得徐乔手腕生疼,“逃,不要……不要在这里……”   一旁的傅瑾舟眼疾手快把徐乔拉入怀中,沉着冷静地对赶到的护士说:“带他回去。”   徐父的表情愈发狰狞,扭动身形,双手疯狂拍打着轮椅。   护士紧急给他注射镇定剂,望着逐渐安静下的父亲,徐乔唇色苍白,虚浮地靠在了丈夫怀里。   “病人情况不稳,家属还是先离开吧”   徐乔缓缓点头。   父亲情绪不过激还好,一过激就表示照片上的的确不是什么随意出现的路人,他必然和那场火灾有关系。   他是故意纵火被父亲看到,所以才制造车祸销毁人证?   还是说另有隐情。   “我们回吧。”徐乔看向徐衍,“今天的事你不要告诉妈妈,免得她担心。”   徐衍颔首,“知道。”   **   几天后,徐乔接到医院电话。   ——徐父要和他们姐弟俩见面。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醒的提出要求。   徐乔当即前去医院看望父亲。   午后的天空突然暗沉,像是很快有一场大雨降落。   傅瑾舟只送她到门口,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说:“我在车里等你。”   “忙的话你就先走,到时候我让徐衍送我回去。”   傅瑾舟不甚在意,“没事,有问题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徐乔点点头,转身进入大楼。   徐衍比她早一步,她进入病房时,青年正捧着书给轮椅上的徐父读。   他安安静静垂着眉眼,干净的声线顺着空气轻柔地蹭过耳边。不管徐衍平时有多张扬不羁,面对生病的父亲时总保持着足够的温柔耐心。   “爸,我来看你啦。”   徐乔进门,父子俩同时看过来。   她拉开椅子坐下,发现父亲的脸色苍白许多。   “您好些了吗?”   徐父对她缓缓点了一下头。   徐乔很是惊喜,这说明父亲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又问:“爸爸让钱医生给我们打得电话吗?”   “想……想见乔乔。”他像个小孩儿似的嘟囔,眼神中透露着几分委屈,“他们……他们用绳子捆着我,捆着我不让我……不让我见乔乔。”   徐父想跑出来找女儿,可是那些人不让他出去。   想到这里他难受的红了眼睛,“乔乔,这里都是坏人,你……你带爸爸回家好不好?”   徐乔不忍开口,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爸。”徐衍说,“等你好些我们就带你出去。你要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不可以发脾气,你乖乖的,我们才能说服医生带你走。”   徐父明显失望。   过了会儿,徐衍压低嗓音,语调比先前还慢:“爸爸为什么想见乔乔?是不是怕她遭遇危险?”   徐父点头:“……危险。”   徐衍继续问:“什么危险?”   徐父说:“有人……会还害,害乔乔。”   “谁?”   徐父眼底划过茫然,紧接着就不吱声了。   徐衍有些着急,想要追问却被徐乔拉住。   她冲他摇头示意,然后对徐父说:“爸爸,那个人在很远的地方吗?”   “不、不远。”   徐乔眸光闪烁:“那是在我周围?”   徐父张张嘴正要回答,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划破空间。   ——是从徐乔的包里传来的。   来电显示为傅瑾舟。 第30章 30   亮起的屏幕吸引徐父视线,一双眼瞪大成惊恐的圆形,瞳孔紧缩,失声般干张着嘴,难发出半点响动。   “爸?”   徐衍轻拍他的肩膀,下一秒就被徐父狠狠推开。   嘶吼,挣扎,毫无理智的癫狂,就像是发疯的野兽,在他身上看不见一丝父亲的影子。   徐乔按下呼叫键,医生三五成群涌入,数双手很快将徐父控制。   她站在角落,眼睁睁看着一针又一针的液体扎入他的身体。   父亲已经很瘦了,皮下近乎没有脂肪,皮肤皱巴巴包裹着血管与骨骼,医生扎得急,过程中有血液渗透,然而他感知不到疼,就算针头断在里面也没有任何感觉。   ——行尸走肉,不过如此。   曾经人人敬仰的英雄,终于变成了如今最凄苦的模样。   如果父亲清醒,一定也会厌弃此时的自己。   镇定剂下去,徐父不再挣扎,躺在床上沉沉闭住了眼。   徐乔缓缓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触上他的脸,很糙,没有光泽,也没有笑容。   “我们走吧。”   手腕被拉住,她低头擦去眼角的一抹泪意,收敛眸子跟着徐衍离开。   屋外果然下了雨。   豆大的雨珠密密匝匝从天空浇落,一片潮雾中,徐乔看见男人伫立于屋檐下,指尖星火明灭,眸色浅淡,冷倦的气质与匆忙躲雨的路人截然不同。   他看见了徐乔,掐了烟,抬伞走来。   雨势迅猛,男人不急不缓,接近后,自然将黑伞支在徐乔头顶,没看徐衍,自顾自将她揽入怀中。   “就拿了一把伞,我先送你姐过去,然后再过来接你。”   “不用。”徐衍冷漠拒绝,一个猛子扎进雨幕。   “走吧。”傅瑾舟垂眸,语气温和许多。   他的气息中有烟草味,徐乔闻不惯,皱眉反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傅瑾舟没有吸烟的习惯,酒也鲜少沾,每次聚会回来,都会抱怨包厢烟味重,然后把衣服里里外外清洗一遍。   傅瑾舟神色未变:“打发时间。”   徐乔疑虑颇深,却没在男人脸上找见任何不对。   两人上车,后座已被徐衍带进大片雨水。   找不到可以擦拭的东西,徐衍也不在意,就那样湿漉漉地坐着。   傅瑾舟取出一包纸巾丢过去,“擦一下。”   说完发动引擎。   徐乔这时才想起:“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下雨天手滑,不小心就拨出去了。”   徐乔没再多说。   “爸呢,问出什么没?”   傅瑾舟刚问完,姐弟两人就陷入沉默。   “爸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医生说病情有加重的风险……”徐乔表情沉重,情绪的过度压抑和天气的变化让伤口的位置生疼。   徐乔放缓呼吸,指腹轻轻在太阳穴处压了压。   傅瑾舟瞥向后座,对上青年同样看过来的视线,他不动神色移开目光,“钱医生不是说爸好转许多?怎么突然严重了,有说什么原因吗?”   徐乔张了张嘴,未等出声,徐衍先一步打断:“问问问,问个什么劲儿?没看见我姐难受啊!”   徐衍情绪不佳,连带着口气都暴躁许多。   傅瑾舟不恼,顿了下,“抱歉,我考虑不周。”   男人沉默开着车,透过后视镜,徐乔看见他一脸不爽地坐在那儿,顿时无奈,劝解道:“傅教授也是担心我,阿衍你别老是这么凶。”   徐衍单手撑着下巴,满目戾气地看着窗外。   车子抵达学校,徐衍摔门下车。   “徐衍,伞。”   没等傅瑾舟把话说完,就见他冲入雨幕。   傅瑾舟觉得好笑:“脾气挺大。”   窗外已经没了徐衍的影子,徐乔拧紧眉头,半晌才说:“……他今天是有点心情不好。”   徐父的状况或多或少影响到两人,徐乔性子内敛,遇事不会过多外露自己的心情;徐衍则不同,他天性暴躁,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从来不会忍着让自己委屈。   “是我不该问爸的事。”   傅瑾舟说完,徐乔这时才意识到什么。   以前两次都是她单独来的,父亲信任她,见到她会感觉到安心。也许是徐衍的存在让他不安?或者是过度的逼问引起了父亲不开心的回忆,所以才让病情突然加重?   **   徐乔回家后先洗了个热水澡,过度的疲惫让她没精力再做其余事,喝过药便匆匆睡下。   到了晚上,雨势逐渐变小,最后就剩下淅淅沥沥地雨线。   书房亮着一盏灯,光源调的较为昏暗,书桌上凌乱摆落着各种文件,有教案,资料,医学书籍,还有……徐父的入院诊断。   几年前的突发车祸给徐父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记忆缺失,智力回退成五岁稚儿。然而创伤并不是永久性,只要坚持治疗,家人配合,徐父是可以慢慢记起来的,但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也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傅瑾舟不允许这个可能存在。   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一,也不允许。   徐父……必须要死。   傅瑾舟眉眼冷冽,那只握着钢笔的手修长,指骨分明,他攥紧,黑色线条一下一下涂满纸张上徐父的名字,液体斑驳散开,仅剩的笔画也被吞噬。 第31章 31   那日过后父亲的状态又恢复往常。   时而意识不清,时而睡意昏沉,但他比往日更叨念徐乔,徐乔从最开始的一周一次探望,改成一周两次,每次傅瑾舟都会陪同。   气候逐渐转凉,病人们在户外待得时间也慢慢缩短。   徐父不乐意回室内,徐乔就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陪他看平静无波的湖面。他安安静静,一动不动,视线也不知放向哪处。徐乔挽着父亲的胳膊,缓慢地将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   视线尽头,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吸引了徐乔注意。   明明已经入秋,她却依旧穿着一条单薄的露肩长裙,形似木雕,僵站在湖边的台阶上。   “家属,病人该回病房了。”   徐乔急忙收回视线,协助护士将父亲搀坐上轮椅。   临走时她好奇地朝女人瞥了眼,忍不住问:“护士,那个是家属吗?”   护士不用看也知道她指的是谁,见怪不怪,回应说:“是病人。”   “那她……”   护士边走边说:“那个女人挺可怜的。大学毕业后约定和青梅竹马的男朋友见面,结果见面当天男朋友就出了车祸。从此她就疯了,每周四都会穿着红裙子站在河边等,唉,你说何苦呢……”   简短几句话,让徐乔忽而不是滋味。   女人已被护士带走,她愣怔许久,不由自主地握紧傅瑾舟的手。即使在这种天气,他的掌心依旧温热,结实的指骨牢牢包裹着她的小手,让燥乱的心暂且找到一丝安处。   傅瑾舟揽住徐乔肩膀,不语,视线却朝着女人离开的方向飘去,目光沉敛一瞬,又淡淡收回。   再次来医院的时候,傅瑾舟带来一个相册。   相册里都是徐乔和徐衍小时候的照片,徐父很喜欢看,于是徐乔也没有反对。可是病院不允许家人将外带过来的东西留下,看完都要再带回去。   从病房出来,傅瑾舟简单翻了下相册,脚步停滞:“爸好像留了一张。”   徐乔探眸过去,果真,里面有一处空缺。   她有些无奈,“估计是爸爸藏起来了,我回去拿。”病院管理严格,一旦发生这种事,以后很难再带东西进来。   徐乔正要折返,傅瑾舟拽住她胳膊,调侃道:“算了吧,你可别把自己丢了。”   徐乔不开心地鼓了下腮。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   男人亲了亲她鼻尖,转身重回病房。   简单和护士说明情况,对方直接开门让他进去。   徐父刚吃过药,很平和地躺在床上,见到傅瑾舟的一瞬间瞳孔紧缩,身体却因为药物的原因无法动弹。   他则背对着铁门,眼睑低垂,笑着,上扬的弧度却满是嘲弄。   寂静窄小的空间里,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不急不缓,从容不迫。   等到床边,傅瑾舟直接坐下,缓缓翻开相册,在两张照片的夹缝之中取出一张照片。   “看,你的乔乔,你最宝贝的女儿。”   照片上的徐乔穿着红裙,站在树下笑容明媚。   徐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   傅瑾舟不紧不慢地又从里面拿出一张。   “她死了。”   放大的视线之内,红衣女孩没有了头颅,骨骼和神经血淋淋的暴露在外。   徐父呼吸急促。   傅瑾舟收起照片,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表情是如此的温润无害,然而语似尖冰,每一个字都可以将徐父凌迟处死,“没错,三年前,那个女生是我杀的,用麻绳,不怎么用力就勒断了她的脖子。但是我没经验,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把她埋在山里。”   “你是公安,你知道毁尸灭迹最好的方式就是大火,所以我制造了山火。”   徐父腮帮子抖动,长时间地不眨眼让他眼球酸涩,泪水成行成行往下掉。   “还有李梅秀,刘珠珠,周婷,她们都是我杀的。但是不重要……”傅瑾舟逼近几分,“下一个,就是你的女儿。”   “徐警官,你不该多管闲事。”   “如果你放弃追查那个案子,我就不会接近徐乔,也不会和她结婚,更不会……”他一字一句,“杀死她。”   打在身体里的药物成为了镣铐,他被关押在名为身体的监牢里不能动弹。   徐父恨,恨不得将眼前的恶魔碎尸万段。   徐父悔,悔自己的无能与弱小。   药物发作,一点点吞噬理智。   他颤着睫毛,最终陷入昏沉的睡梦之中。   傅瑾舟将徐乔的照片放在相册空缺处,不动神色地收好断头照,起身走出病房。   “又聊了会儿?”护士问。   “嗯。”傅瑾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爸还想看照片,就陪着看了会儿。”   他笑时温润舒朗,镜片下的眼眸仿若春风。   护士还年轻,腼腆地红了脸,“徐老先生虽然变成这样,但还是很羡慕他能有你这样一个好女婿。”   “哪里,我才是荣幸。”   寒暄过后,傅瑾舟先行离开。   窗外的红衣女人还站在河边,日复一日等待着永远回不来的人。   他静静凝视,唇角的笑意收拢,最终结凝成冰。 第32章 32   近日多是雨水。   不大,雨线细细密密纠缠,落在地上晕开点点水渍。   徐乔待在办公室,趴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学生。   各种各样的雨伞从眼前晃过,犹如一朵朵盛放的蘑菇。   徐乔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   可是照顾她的护理师因事请假,徐母又刚巧感冒,傅瑾舟不放心她一个人,就把她带到了学校。   索性办公室清净,除了进门时招来视线,之后也没发生什么麻烦。   天空开始放晴,雨有停的迹象。   待一束暖光冲破云层,雨势也跟着消散。   一场雨过后,楼下的柳树似乎更加葱郁,嫩芽延展而出,不是多么美的景象,却轻而易举剥夺徐乔所有注视。   “在看什么?”   热气挥洒在耳边,毫无预兆响起的嗓音吓得她一个激灵。   循声望去,出现在面前的双眸被银色眼镜遮掩,眼梢微勾,丝丝笑意倾泻而出。   被惊吓过后的恐慌逐渐被他眼神中的温和抚平,徐乔推了推他:“你下课啦?”   “嗯。”傅瑾舟单手松了松系的整齐的领带,“药喝了吗?”   徐乔记忆受损,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所以傅瑾舟给她写了定了闹钟,写了便签,打对钩就是做完的事情,没打对钩就是没有做。   她拿起桌上的便签条,喝药那一栏空空如也。   傅瑾舟无奈摇摇头,从背包取出药,用温水化开,递给她:“其他事情都可以不记得,但是喝药不能忘记。”   徐乔自知理亏,捧着杯子乖乖把药喝完。   傅瑾舟又说:“刚才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说爸的情绪不太好,我想我下午也没课,要不要顺路去看看?”   徐乔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有些担心傅瑾舟的身体,“你这几天都在熬夜备课,也没怎么休息,会不会太辛苦?”   “没事。”他说,“爸要是看到你,应该会很开心。”   这倒是。   比起药物控制,徐乔更像是徐父的救心良剂,不管平时怎么闹,只要见到徐乔,就立马恢复平静。   “对了,阿衍好像也没课,要不要也叫上他?”   徐乔犹豫几秒,“……我不知道他下午有没有事。”   这个年纪的男生,每天多的是“ 应酬”,她也不好过多地占据他的私人时间。   “没事,你可以问问,不然我们一声不吭地抛下他去看你爸,也不太好。”   这倒也是。   徐乔没再多想,直接给徐衍打去电话,“我们要去看爸爸,你来吗?”   徐衍刚从实验室出来。   他看了看手机日历上显示的时间——周四。   “今天?”   “医院说爸的情绪不稳定,傅瑾舟刚巧没课,就想顺路去看一眼。”   徐乔一番解释,他沉默须弥,答应下:“行,那你们校门口等我,我回宿舍收拾点东西。”   电话挂断,徐乔和傅瑾舟一起出门。   毕竟刚下过雨,傅瑾舟怕她受凉,便把外套披在了徐乔身上。   她骨架小,那件外套宽宽大大罩在身上,让她显得更加娇小。   傅瑾舟拢着她,一路走来招人眼球,她不太习惯,挣扎着想要把衣服脱下来,却被傅瑾舟阻拦:“上车脱,外面湿气重,不穿着容易感冒。”   徐乔体质不如以前。   哪怕是在炎炎夏日也畏寒,感冒倒是不打紧,就怕引起更严重的并发症。   她不想给傅瑾舟和家人平添麻烦,就老老实实穿着了。   傅瑾舟把车子停在大学门口。   等了十几分钟,徐巧在一众大学生中发现徐衍身影。   青年走在末端。   黑色卫衣搭着条朴素的牛仔裤,身量长,姿态恹恹的,却并不掩骨子里的不羁。   他也发现了车,撩了撩眼皮,快步过来,一声不吭坐上后座。   “去看爸?”   “嗯。”傅瑾舟说,“要是没事我们就早点回来。”   “哦。”徐衍没吭声,掏出手机准备打游戏。   徐乔想了想,突然开口:“阿衍,要不要换你开车?”   他指尖有瞬间的停顿。   徐乔说:“傅瑾舟这几天都在熬夜备课,我怕他疲劳驾驶。”   徐衍没说什么,重新收回手机下车。   他绕到驾驶位,拉开车门,眼神冷漠从傅瑾舟身上掠过,“下车。”言简意赅,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傅瑾舟解开安全带,下车前与徐乔交换了一个眼神。   夫妻两相视而笑,莫名的暧昧感让徐衍神色更冷。   上车后,他的视线又瞥过来:“你还换座位吗?”   徐乔抿唇笑了笑,摇摇头:“不了,太麻烦。”   徐衍目视前方,发动引擎。   傅瑾舟近日疲倦,车子启动没多久就靠着椅背睡过去,徐乔将车窗拉开一条微浅的缝隙,凉风裹挟着雨后的泥土腥气扑面而来,徐乔昏昏欲睡,抵靠着窗前,缓缓阖眼。   车厢寂静。   徐衍忍不住斜睨向她。   风将她鬓前的碎发扫乱,细眉下紧闭的双眸,睫毛在脸颊上方扫出一道浅青色的弧影。   自打出事以来,徐衍已经很少在她的脸上看到宁静的表情,即使平常表现的淡然如常,徐衍依旧能在她的眉梢眼底捕捉到一丝恐慌,它们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中,难以觉察。   徐衍怕她冷,悄悄伸手过去,想把衣服给她拢紧。   “阿衍,我听赵教授说,你最近的课堂表现不太好。”   自身后传来的声音猛然打断他的举止。   就像是做坏事被大人抓包的小孩,徐衍心慌了一瞬,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她的手迅速收回,佯装淡定地说:“没休息好。”   傅瑾舟笑了笑:“要是遇到问题可以来问我,免得课上又被教授教训。”   “不必了。”徐衍冷漠回应,“我会自己调整好的。”   他没继续说话,侧眸看向窗我。   透过后视镜,徐衍用余光窥视他,也不知是多疑还是错觉,他总觉得……傅瑾舟有些怪异。   两人第一次见面,徐衍就不喜欢他。   但是他温文尔雅,谦和知礼,对徐乔的举手投足间都是宠爱,挑不出半点毛病。   现在呢?   一如既往地谦恭,人人口中的“好先生”,可是徐衍却感觉……略有些虚伪,就像是、就像是刻意模仿的木偶,没有温度,也没有温情。   似乎觉察到视线,傅瑾舟抬眸看来。   他眼珠如墨,潋滟开一片温和的溢彩,对徐衍笑了一下,他急忙收回打量,脊背莫名升起凉意。   **   到了地方,徐乔被徐衍叫醒。   三人一起下车。   现在是病人们的户外活动时间,徐父并不在此例。   他病情恶化,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若不依靠药物,全天也不会闭眼,因此医院也不会冒险让他出去。   他们来到监护区,得到允许,护理医生推着徐父走出病房。   怕病人挣扎,医生给他绑了束带,坐在轮椅上的徐父没有半点自由,瘦弱枯骨,双眼灰扑扑的,没有一丝神采。   “爸,我们来看你了。”   面对徐乔的问候,徐父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心里酸涩,不忍再说一个字。   徐衍于心不忍,“我们能带他出去晒晒太阳吗?”   “可以。”医生很快同意,“不过不要太久,最多二十分钟。”   徐衍颔首,接过轮椅,小心翼翼地推着他出门。   她跟着过去,步伐却虚晃两下,眼看要栽倒,傅瑾舟一把扶住,眉头拧了拧:“没事吧?”   “没事。”徐乔揉了揉太阳穴,“估计在车里睡太久了,有点晕。”   “那你要不要先回去?”   徐乔摇头拒绝:“我才刚来,起码陪爸爸一会儿。”   傅瑾舟叹了口气,紧紧搂着她:“那你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强撑着,好吗?”   他这关心过度的样子让徐乔忍俊不禁,身体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知道,你不要大惊小怪的。”   傅瑾舟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拉住她的手追上徐衍步伐。   雨后阳光明媚。   草坪莹绿,仿若新芽。   徐乔深吸一口空气中的青草香,不禁感叹:“天气真好。”   “是啊。”傅瑾舟深深凝视着远方而行的父子,唇角勾了勾,“天气真好……”   大雨过后的世界,很适合一个人的消亡。   就像腐朽,终归会被泥土掩埋。 第33章 33   草坪上停歇着不少病人与家属,都保持着安静,与周围人隔开恰当的距离。   徐衍推着徐父慢腾腾挪动,也许是因为见到家人,徐父表现得平和。   又走一段路,徐乔猛然体乏。   她的步伐慢了下来,尽管刻意地掩饰不适,但还是被傅瑾舟洞悉。   “累了?”   徐乔揉着发涩的眼睛,“有点困。”   傅瑾舟说:“可能是药物作用。”她所服用的药物虽然能改善记忆,却也有个致命的副作用,那就是嗜睡。徐乔本人知道也知道这一点,神色蔫蔫地半倚在他肩前。   傅瑾舟顺势搂住:“去那边坐会儿。”   路边有长椅,背靠草坪,正对观景湖。   坐下不久,徐衍推着徐父过来,见她脸色苍白,俊眉顿时皱起:“不舒服?”   “没事,药物副作用。”傅瑾舟说,“我车里有你姐的保温杯,你去帮我拿一下,喝点水会好很多。”   徐乔听后果断拒绝:“不用了,我坐会儿就好,不用那么麻烦。”   车停放得有些距离,徐乔不想让徐衍大费周章跑这么一趟,浪费时间不说,还没什么必要。   徐衍看了看徐乔,没说什么,接过车钥匙直接转身。   他走得干脆,徐乔又暖又愧疚:“……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她尽最大的努力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可是……好像不管她怎么努力,都再也变不会正常的模样。   母亲也好,弟弟也好,对她尽心尽力而又小心翼翼,就好像她是存放在世界的易碎之物,又像是纸糊的娃娃,风一吹就破,雨一打就坏。   徐乔很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什么,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她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她又望向身前的父亲。   父亲遥遥注视着河边,也不知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她惆怅又庆幸。   庆幸父亲现在什么也不懂,不会因她而心痛。   起了风。   傅瑾舟来到徐父面前,蹲身将他腿间的毯子往上拉了拉。男人低眉垂眸,在谁也觉察不到的情况下悄悄把他双手的束带往开松了松。   接着抬眸,余光飘入一道浓艳的红。   傅瑾舟笑了笑,对徐乔说:“你是徐衍的姐姐,是我的妻子,你是我们最重要的存在,怎么能说是麻烦。”   说话间,徐衍已经返回。   “给。”   他气息微乱,脖颈布着一层薄红,看也是一路跑过来的。   傅瑾舟接过那个黑色保温杯,“谢谢。”   徐衍冷漠地避开他的道谢,走到徐父身边继续和他说话。   “喝水。”傅瑾舟拧开保温杯盖子,一缕白袅的热气顺着瓶口冒了出来。她不渴,可是注意到徐衍一直偷偷朝这边看,最后还是抱着水杯接连喝了几口。   徐衍见状,又不露神色地收回目光。   “等爸好些,我们就把他接回家。”看着那对父子,傅瑾舟说得一本正经。   徐乔一听就笑了,打趣道:“爸爸不清醒,我也不清醒,那到时候你岂不是会很辛苦?”   傅瑾舟握着她的手,字字深情:“为你,不怕辛苦。”   徐乔脸上的笑容刹那凝固。   她细细凝视着男人的侧颜,温雅好看,不论何时都让她心动不已。   她至今记得两人刚确定关系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徐乔刚巧调到外地工作,尽管有两个小时车程,但傅瑾舟却是雷打不动的每天往返,只是单纯的见她一面,抱一下,就连亲吻都不敢。偶尔她忙,那来回四小时便是彻底的浪费。   行为不像他,充满了愣头小子才有的固执和幼稚。   那时徐乔就问他:“你不辛苦吗?”   记得那夜是大雪纷飞。   他一身黑色风衣站在她面前,眼中有少年人的赤诚,也有成年者的坚韧,他对她说:“为你,不怕辛苦。”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徐乔主动。   向来内敛沉稳的傅瑾舟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回想往昔,徐乔觉得甜蜜,更多的是酸涩。   早晚有一日她会把所有都忘记,回忆对她来说是存在罐子里的砂糖,它们会一点点融化,到最后只留给她一个空空的罐子。   徐乔慢慢把脑袋枕在他的肩头,“傅瑾舟。”她说,“倘若我有一天忘记你,那在那一天,我一定会重新爱上你。”   傅瑾舟睫毛一颤,内心猛然泛起一层奇异的波浪。   他情不自禁看向她,在盛放的阳光之下,她苍白到竟然像是随时要消失一样。   傅瑾舟莫名其妙的恐慌了一瞬,皱了皱眉,很快又把那怪异压制下去。   他的目光掠向远处,红衣女人已走到了湖畔前,快了,很快就到了……   傅瑾舟静静凝视,眸中没有半点暖色,冷漠得像是蛇信子。   徐乔倚靠在他肩头。   那股子困意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浑身力气在迅速从身体抽离,视线开始模糊,黑雾从四面八方扩散,意识消散之前,一抹红影侵入眼底,最后慢慢地,慢慢地,红影被黑雾蚕食。   啪!   徐乔的身体顺着他的肩头滑落,几近坠地时,傅瑾舟一把将她揽住。   “徐乔——!”   他叫她名字,急促的喊声瞬间吸引徐衍的注意。   此时的徐乔倒在傅瑾舟怀间,双目紧闭,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   他瞳孔紧缩,一时间乱了心智。   徐衍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徐乔身边,握住她的手,只感觉到冰凉:“姐!”   傅瑾舟一把抱起徐乔:“去叫护士。”   徐衍点点头,手忙脚乱地去周围找护士。   发生在这里的意外很快吸引来其他人的注意,闲暇的家属围绕过来,主动提出帮助。傅瑾舟唇瓣紧抿,面对周围人的好意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直勾勾望向被所有人忽略的徐父。   此时,红衣女人已经走到了徐父的视野处。   那抹红鲜艳亮丽,碧空相映之下显得刺眼。   原本双目空洞的徐父在看到那道红色背影时,目光奇异地闪烁两下。   沉积的记忆彻底被唤醒,他似乎看到女人尸首分离的惨状,那身红衣化作铺天盖地的鲜血,逐渐取代蓝天白云。   傅瑾舟的话也盘旋在耳边——   “没错,三年前,那个女生是我杀的,用麻绳,不怎么用力就勒断了她的脖子。但是我没经验,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把她埋在山里。”   徐父呼吸急促,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如果你放弃追查那个案子,我就不会接近徐乔,也不会和她结婚,更不会……杀死她。”   乔乔,他的乔乔……   徐父慌乱地想要寻求帮助,然而四下寻找,对上的却是一双阴鸷冷沉地眉眼。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极了刨人心肺的恶鬼。   徐父恐惧地长大嘴巴,发不出声音,连喊叫都是徒劳。   乔乔……   照片上的血腥一遍一遍提醒着他女儿接下来要经历过的惨状,可是寻求周遭看到的却都是危机四伏。   不能……   不能让他伤害到乔乔。   不能……不能……   不能——!!!   父爱的本能将他唤醒。   他意识到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保护好他的女儿,他捧在手心里,唯一的女儿。   乔乔,快跑!   徐父看着河畔的身影,不住在心里呐喊,情急之下竟直接挣开束带。   他不管不顾,两条胳膊疯一样地转动着轮椅朝那道身影奔去。   轮椅在下坡路上风行,与地面的剧烈摩擦使得轱辘发出刺耳的声音,轮椅摇晃不定,像是马上就会散架。   徐父根本不知道何为危险,满脑子想的都是救女儿,救乔乔。   “哎,这是谁的家属——?!”   人群中终于有人发现了徐父的异况,尖叫声剥夺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轮椅已经接近台阶,台阶向下便是湖泊。   几个好心人见状,齐齐向徐父跑去,想要在轮椅滚下阶梯前截住,傅瑾舟也不例外。   他跑得飞快,身影迅速赶超在众人前头。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眼前的轮椅因速度过快竟直接从台阶飞跃而过,只听扑通一声重响,轮椅带着人直直坠入到冰冷的湖水之中。   四周传来惊呼,傅瑾舟紧跟着跳下。   颠簸的重力使得捆在徐父身上的束带松开,人与轮椅在湖水中彻底分离。   徐父生前会游泳,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想要游上河岸。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大手突然按压过来,那双手水鬼似的缠绕住他,所有力气都成为徒劳。   腥冷的湖水涌至耳目口鼻,又顺着七窍钻入胸肺。   水面在眼前摇晃,他清晰地看到那人的面容。   阴沉,残忍,嗜血,是他做梦都想要擒拿住的凶手。   此时此刻,这个人在无人可见的水面之下展现出了最为真实的一面。   “傅……”   徐父此时清醒过来,喉间含糊不清泄出一个字,可是瞬间就被湖水堵住腹腔。   傅瑾舟屏息静气,掌心用力按压着他的头顶,使尽全力不让他挣逃。   徐父双目充血,挣扎时翻涌而起的水花遮蔽视线。   他毫无怜悯,就像是生性嗜杀的野兽,残酷掠夺着他的生命。   手底下扑腾的力度渐渐变小,变小,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身后响起游动声,是有人来了。   傅瑾舟冷冷地看着眼前早就失去气息的徐父,胳膊穿过他的腋下,带着他向岸上游去。 第34章 34   哗啦——   湖面溅起水花,傅瑾舟捞着徐父上岸。   周围瞬间围来一群人,他还没来得及喘息,就开始为徐父做心肺按压。   力道很大,他的手背绽开一条条青筋。   随着一次次按压,他呼吸的频率也加重,水珠顺着发丝一滴滴垂落,然而躺在地上的徐父始终没有苏醒的意思。   “没救了吧……”   人群中传来惋惜的叹然,“应该是没救了……”   “可惜了啊,唉……”   “走开——!”   徐衍忽然挤开众人,动作蛮狠地扯开傅瑾舟,取代了他的动作。   心肺复苏。   人工呼吸。   他做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护士过来都不肯停下。   “小伙子,你爸已经没有呼吸了,我看……”   “闭嘴!”徐衍双眸赤红,近乎是凶神恶煞地瞪了那人一眼。   男人急忙打住,接下来谁也没敢再说话。   傅瑾舟起身环视一圈,在休息椅发现了徐乔的身影。   她没有醒,一旁的护士正照顾着他。   “徐衍……”傅瑾舟放下心,上前拉了徐衍一把。   他甩开,麻木又偏执地重复着动作。   他沙哑着声音,表情格外痛苦:“爸死了。”   徐衍就像是没听到,固执地将耳朵放在他胸口。   ——没有心跳。   很残酷。   任凭他如何努力也听不到任何生命的回应。   旁人在沉默,在劝说,在唏嘘。   他浑然不觉,继续着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地救助。   终于。   医护人员过来拉开了他。   徐衍跌坐在地上,木然地看着被抬上担架的身影。   这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   第一次和徐父相见,他穿着整洁的警服,威风凛凛,笑得却很温和,与记忆中那个会家暴的父亲完全不同。   他摸上他的头,笑着说“以后我就是你爸爸了。”   可是徐衍一点都不想要爸爸。   在他的生命中,爸爸从来都不是良性词。   相反,这个称呼是噩梦,是恐怖,是给他带来一切不幸的肇始。   到了青春期。   他开始叛逆。   打架斗殴,逃课抽烟,坏小子做的事情他都做了一遍。   每次老师叫家长,徐父一次都没落下过。被老师教训的时候,他点头哈腰,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威严的警察。   可是徐父不怪他。   那天家长会结束,他们去了一个路边摊。徐父喝了很多酒,说他老了,他早晚不中用,他说——   “徐衍,你是男子汉,要保护妈妈和姐姐。”   他说——   “徐衍,脱下这身警服,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父亲。”   他说——   “徐衍,我没生养过你,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   那日盛夏。   在人声熙攘中,他哭着说了很多。   太阳变得刺眼。   被他一度崇拜的男人就那样倒在担架上。   原来心痛到一定程度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他忽然变成了哑巴,变成了聋子,连大声哭喊都是奢望。   徐乔……   徐乔呢?   徐衍在人群中寻找着徐乔。   没有看见她,他恐慌地开始寻找,漫无目的,如同海面上失去航向的孤帆。   “阿衍……”   傅瑾舟从后面一把拉住他。   他回头看去。   傅瑾舟说:“乔乔被护士带去休息了。”   徐衍神色空洞,好半天,眼神才有所聚焦。   他张了张嘴:“……我爸死了。”这句话像是对傅瑾舟说,又像是告诉自己,似乎是无法接受,语调格外地悲切茫然。   傅瑾舟抿唇,表情隐约有一丝情绪。   “我爸、我爸死了……”   他开始反复这句话。   所有抽离的情绪在一刹那重回体内,他站在阳光下,第一次哭得如此无助。   傅瑾舟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低迷:“抱歉,我晚了一步。”   徐衍什么也听不进去,蹲下.身痛苦地扯拽着头发。   他无法原谅自己,更不知道如何面对什么也不知道的徐乔和母亲。太过压抑,他疯似的脑袋一下一下往树桩上撞,额头很快破皮,血迹顺着眉骨流至面颊。   “徐衍,你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徐衍再次甩开傅瑾舟,拼命宣泄着自己的怒气,“那是我父亲!你让我怎么告诉乔乔,你让我……让我怎么和她说。”   “她、她已经……”徐衍哭着说,“很不幸了。”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所有的灾难都要降临在这个家里,如世上神明,为什么要让他们失去一切。   傅瑾舟缓缓在他面前蹲下,双眸呈现出一种极其平静的冷色。   “所以你才要冷静。”他说,“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乔乔,她会承受不住的。”   他很难过的:“徐衍,我们不能再让乔乔出事了。”   徐衍显然是听进了他的话,垂着头没再多说一句。   **   徐父葬礼从简。   整个流程由傅瑾舟一手操办。   徐父正式下葬那日,徐母直接在墓前哭得昏厥过去。   两人半路夫妻,情字却半点不解。即使徐父变得疯疯癫癫,徐母也从没想过离开,反而一人带着两个孩子支撑起了这个家。   如今徐父离去,她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徐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他强作坚强,忍着眼泪搀扶着徐母离开,最后墓前仅剩下傅瑾舟一个人。   也是奇怪。   在母子两人离开后,原本的万里晴空突然遍布乌云,仅一瞬间,轰鸣惊雷当空砸下,泼瓢大雨跟着降落。   傅瑾舟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墓前,雨雾将他的身影紧锁,神色也变得晦暗不明。   他平静注视着墓碑上的遗照。   照片用的是徐父生前的工作照。   很温和,神色里透出一股威严感。   四下无人,傅瑾舟轻轻地笑了。   笑得很得意,如同擂台上赢得第一的胜利者。   他又很狂妄,神色间流露出不属于傅瑾舟的傲然感。   “乔乔还不知道您已经死了。”傅瑾舟擦拭去墓碑上的雨水,“不过您大可放心,我会守好这个秘密的……”   他说:“就像您守好我的秘密一样。”   更大的雨水冲刷而下,水珠顺着遗像的眼角滑落,如同死去之人的无声悲泣。   傅瑾舟转身离去。   步伐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第35章 35   徐乔怀疑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全家人可能都在瞒着她。   她找不到证据,但能从细枝末节中觉察到那一丝微妙的异常。   每次提及有关父亲的话题时,母亲都极为刻意的回避,就连徐衍都想发设法岔开内容。她打过医院电话,医生说父亲状态不好,不建议亲人探望。   徐乔不是傻子,这时候几乎能意识到什么。   家人不告诉她,是怕她想不开;怕她承受不住。   徐乔不会直接冲过去质问,那是不懂事的行为,会辜负家人的好意。   然而她还是难过,克制不住地在卫生间哭了许久。   她忍不住生出奢望,万一……万一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呢?   终于,她还是给徐衍打了电话。   这时刚过五点,徐衍正好下课,“姐?”他的声音有些疲倦,听起来像是很久都没休息好。   徐乔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收紧,“你、忙吗?”   “吃过饭要去解剖室,你怎么了?”   “没,就是想问问你。”   “哦。”   徐衍不说话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探:“我……其实我都知道了。”   及时隔着电话,她也觉察到对面人的情绪紧张了一瞬。   这个只有瞬间的沉默几乎奠定她所有的猜测。   徐乔心尖泛起疼,身体似乎随时要摔倒。她不希望自己受伤,缓缓挪坐到沙发上,靠着沙发背,身体却依旧如同踩在棉花上似的,没有一点扎实感。   “爸的事。”   话筒那头传来克制的呼吸。   “傅瑾舟告诉你了?”   徐乔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她默默哭着,徐衍慌了神:“爸……爸是意外去世,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所以才……”   她哭声渐重,徐衍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只是木然地捏着手机,站在人群里宛如一具失去灵魂的雕像。   “对不起。”   最后,他只无力地说了这三个字。   “先生下班了?”   楼下传来阿姨的声音,想必是傅瑾舟下班回来了。   徐乔匆忙擦拭去眼泪,说:“你先、先别告诉咱妈,免得她担心。明天我回家一趟,这些天……”眼泪差些又要决堤,徐乔很久才忍住,“这些天辛苦你了。”   她反过来安慰,徐衍听得难受,眼圈跟着红了一圈。   “嗯。”   “我挂了,小衍要好好吃饭,不管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我都不会怪你,你也千万不要怪罪自己。”   徐衍责任心强,小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这是优点,也是他致命的缺点。   徐乔希望他能像其他大男孩一样无忧无虑,肆意生长,不愿他有所束缚,将自己囚禁到一方罪责。   挂断电话,徐乔去卫生间整理自己。   她的头发很乱,哭过的双眼又红又肿,整个人的状态糟糕到极点。   徐乔洗了脸,又简单地上了个遮瑕和口红,调整好气色后才下楼。   “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傅瑾舟随手将脱下的西装递给阿姨,温和一笑:“下午的课由赵教授替代,于是早些回来了。”   他走上前,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今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   傅瑾舟端详她,像是在查找什么,末了说:“眼睛有些红,哭过?”   徐乔就知道不会轻易骗过他。   男人蹙眉:“不开心?”   徐乔不语。   他捧起她的脸,温热的指腹如同触碰玫瑰花瓣那般触碰她的睫毛,“乔乔。”他叫她名字,说不出的缱绻,“我是你的丈夫,你可以向我分享所有的开心或者不快。”   这句话让她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分崩离析。   她不想哭的,可是悲伤无法忍受,眼泪瞬间涌落而出。   “我爸爸死了对不对。”   捧在面颊上的手一顿。   “乔乔……”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其实我昨天梦到爸爸了,他和我说了很多话……”   傅瑾舟垂睫一闪,“他说什么了?”   徐乔说:“他让我照顾好自己,他告诉我,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是个梦境,却像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现实。   徐乔从没有做过那样清晰的梦。   她的父亲一身笔挺的警服,面容俊朗,脸上没有被疾病折磨过的憔悴,威风凛凛地站在她面前。   他郑重其事地叮嘱:“乔乔,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着凉。”   那时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在梦里大声哭啼,宛如迷失在外,寻不到家的孩子。   傅瑾舟的眸中是一片昏沉的阴色,片刻才缓缓把她抱在怀里:“我当时没有把他救回来,乔乔,都是我的错……”   徐乔摇头:“不是任何人的错。”   他抚摸她的头发,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   徐乔能感受到他的愧疚,这让她更加难过。   她病了,病得很严重。   在她一无所知时,傅瑾舟又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无关别人,怪不了谁。”   她其实知道的。   以父亲那样的状态根本坚持不了太久,活着对他来说仅仅就只是活着,没有尊严,失去自我,可怜凄惨地活在旁人的同情之中。   他昔日的荣誉有多盛大;今日的处境就有多凄惨。   死了其实也好。   也好。   总比当行尸走肉的好。   “我想去看父亲。”   徐乔提出要求,傅瑾舟沉沉地说了好。   他驱车带她前往百公里外的墓园。   墓园建在半山腰上,地势高,风也大。   江城的秋天算不是太冷,可傅瑾舟依旧怕她着凉,便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   她清瘦,男人的宽大的外衣衬着她的身量愈发纤细。   一块块漆黑的墓碑并列,使得周围绿树都没了什么颜色。   “是这里。”   傅瑾舟站定,顺手拂去墓碑上的落叶。   徐乔献上一束花,看着父亲的遗像,难以言喻的悲痛再次充斥心扉。   她哑声啜泣,男人沉默不语地揽着她的肩。   他掌心的温度很冷,徐乔抬臂扣住他的手指,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些许微小的安全感。   回去的时候,徐乔在车上睡了一觉,这一觉意外的平静。   到家后,她从枕头下面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被她遗忘的事情。   翻到崭新一页,她一笔一划写下——   [爸爸死了。]   简短四字,落笔颤抖而有力。   她怔怔看着,突然有一种落入虚幻的错觉。   “乔乔,药。”   一只手摊开在面前,上面是几颗药片。   徐乔就水饮下,怀中的笔记本同时被他抽离。   傅瑾舟上床,把她抱在怀里。   徐乔很享受被爱人全身心呵护的感觉,这能让她找到依靠。   “别告诉我妈……”   “好。”   傅瑾舟抚摸她的发丝,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眉毛,睫毛,他一下一下亲,羽毛似的温柔,又像是怎么也亲不够,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徐乔仰头看着他。   他刚巧也在注视她,眼瞳是让人沉沦的墨色,细心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能让人清晰感知到是被深深爱着的。   徐乔用指腹触碰他的鼻翼,又缓慢描摹着他线条冷锐的眉峰。   他偏头贴近,宛如一只猫。   “傅瑾舟,你不要离开我。”   她的眼里只有他,也只是他。   傅瑾舟听到胸腔里产生了一股奇妙的震动,这是从未有过的悸动体验。   他忍不住靠近,忍不住亲她的唇。   徐乔嘴唇很软,含在嘴里似是要化开。   在绑架她的那一夜,他也尝试像傅瑾舟那样亲她。   可是徐乔不配合,她就如同一头幼狮,每当他尝试靠近时都张牙舞爪地想要在他身上留下抓痕。   遂而放弃,然后用更加卑劣肮脏的手段玷污她。   想到那时,傅瑾舟鬼使神差地用牙尖在她唇角用力地啃噬一口。   徐乔呼痛,神色一闪而过困扰,但还是没有推开他。   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她的爱人。   是此生唯一不会伤害她的爱人。   这个认知让傅瑾舟愉悦,双臂笼紧,以完全桎梏住她的姿势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胸前。   “乔乔,我不会离开你。”   他许诺,五根修长手指一点点插.入到她的指缝之间,扣紧,十指交缠,密不透风。   徐乔由他搂着,安心睡去。   到底是睡不安稳,半夜梦中惊醒,她习惯性往旁边人的怀里钻,未成想钻了个空,伸长手臂一摸,只摸到一片冰凉。   徐乔失去安全感,困意不在,瞬间惊醒。   她近乎慌乱地打开台灯,身边位置果然是空的,一缕微光顺着没有关紧的房门渗入。   时针指向两点。   徐乔赤脚下床。   走廊很安静,楼下也是漆黑一片,唯有书房还亮着灯。   她走进去,书桌的电脑处于工作状态,书本散落满桌。   徐乔上前拿起一本书。   ——《西塞尔内科学》   里面夹着一张废弃的草稿纸,上面写着徐乔看不懂的东西。   不过……   傅瑾舟的字迹是这样的吗?   落在草纸上的笔锋如狂草一般凶蛮锐利,她拧着眉头,转而又注意到脚边的一抹污秽,渗在灰色的地毯里晕开斑驳的褐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徐乔不由得蹲下/身摸了一下,意外发现书桌腿也有几个红点子,很浅,看颜色像极了血。   她心里纳闷,转眸又注意到桌子下面有纸屑。   徐乔伸手把纸屑勾出,未等细细查看,身后冷不丁响起傅瑾舟的声音——   “乔乔,你在做什么?”   也许是因为夜色寂静,他的语调尤为阴翳闷沉。 第36章 36   乍然响起的质问令她指尖一抖,直觉不想让傅瑾舟发现手上的东西。   她胡乱把那微小的纸片拧成小团丢在书桌底下,从容起身:“草稿纸掉了。”   傅瑾舟的眼神黯了一瞬。   他靠近,注意到她光着的脚丫,无奈道:“地上冷,怎么鞋也不穿。”说着将她抱起,顺势放在身后宽大的书桌上。   徐乔捏着那张草稿,纸张在指尖的□□下变得褶皱不堪。   近在咫尺的男人是温和的眉眼,她唇齿微动,忍不住问:“字迹怎么变了?”   傅瑾舟扫了一眼草稿纸,轻描淡写道:“最近在练新字体,你不喜欢吗?”   傅瑾舟原来的笔锋也较为飘逸,可走势收敛,一勾一撇皆是风韵,她如实道:“原来的好。”   傅瑾舟面色不显,眼底却糅杂了几分略显诡异的阴鸷。   “可是我觉得,现在的好。”   他睫毛似是抖了下,明明是与丈夫相同的容貌,却硬是让徐乔品觉出一丝陌生。   说不上来是哪里。   他明明和以前一样好,对她事无巨细,百般呵护,行为举止皆是倾泻而出的爱意。   可是……   徐乔觉得不对。   她无端心慌,不由抚上胸口。   隔着柔软的睡衣,掌心感受到狂跳得心安。   她在不安。   然而连自己都不清楚这一缕不安来自何处。   “不舒服?”   傅瑾舟的眉头果真皱了起来。   “困。”她揉揉眼,“你抱我回去吧。”   傅瑾舟笑了笑:“好。”   他抱她回去,出门前看了一眼书桌。   徐乔没有逃过这个眼神,上床后,她翻身滚到傅瑾舟怀里,纤细的手臂似缠藤般死死束在他精瘦的腰身上,脑袋滚了两下,兀自窝在他胸口,丝毫不给他逃走的机会。   傅瑾舟有点纳闷,低笑两声:“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我怕你离开我。”   她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亲人逝去的悲痛,如今正是缺乏安全感的时候。   傅瑾舟没有怀疑,宽厚的掌心贴在她的发定,缓慢抚摸而下。   徐乔头发长长了许多。   漆黑,柔软,触感犹如上好的绸缎。   傅瑾舟的记忆里也有这些画面。   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总是对它们爱不释手,热恋时期的每一次见面,每一次拥抱,都以抚摸她的发丝作为开始。   那时徐乔的头发还是半长不短。   她脸蛋小,齐肩发让她看起来更加稚气,笑起来明媚,最喜欢拉着他跑在前面,像极了小朋友。   傅瑾舟也惯着她,不管她做什么都是温柔包容的样子。   这些记忆都是他尚未苏醒时,以旁观者为视角而注视。   他就如同潜藏在阴沟里的一条泥虫。   嫉妒他所拥有的幸福;又痛恨傅瑾舟所做的一切。   他想着,掠夺身体后的第一件事,就毁掉徐乔。   他们共同着一副躯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傅瑾舟有多爱徐乔。   傅瑾舟五指收紧,忽然用力一拉,紧贴头发的发根被狠狠拽起,揪痛感让原本昏昏欲睡的徐乔瞬间惊醒。   她闷哼一声。   仰起头对上一双长眸,里面是一片阴风晦雨。   徐乔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目光似为何意,就看他的表情转化为关切,好像刚才那一瞬间的昏翳都是她困倦时所产生的错觉。   “抱歉,我不小心扯痛你了。”   徐乔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睡吧。”   傅瑾舟熄了灯,翻身把她抱在怀里。   一片漆黑下,徐乔莫名有些不想靠近。   头顶传来男人平稳轻缓的呼吸,他的手紧紧贴于她的小腹处,姿态狎昵,一如往常。   徐乔心怀疑虑,难以入睡。   最后架不住药物带来的困倦,沉沉闭上了眼。   再醒来,身旁早就没有了傅瑾舟的影子。   她换好衣服出门,发现阿姨拿着抹布准备下楼,看方向,应该是从书房那里出来的。   徐乔还保留着昨晚的记忆,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刘阿姨,你去打扫书房了?”   刘阿姨说:“早上我看到先生在擦桌子,估计是我没打扫干净,所以想好好清理一遍。”   徐乔表情沉了下去,“没事,这里先不用打扫了。”   “可……”   “没关系。”徐乔安抚她,“书房都是傅瑾舟用的东西,你要是不小心弄坏或者弄丢什么,他该生气了。”   刘阿姨觉得有道理,于是拿着清净用品打扫其他地方。   等刘阿姨下楼,徐乔才走进书房,并且将门反锁。   她趴在地上观察。   昨晚上留在地毯上的那一片污渍已经没有了痕迹,上面是未干的水渍,看样子是被特意清理过。桌角也很干净,明显是有刚刚才擦拭完。   她无端心慌,整个人都趴俯到地毯上,手指用力在桌子下面探找着。   徐乔昨天晚上随手一丢,根本不确定那个纸团丢在了哪里。   桌底与地面只有不到三厘米的空隙,肉眼只看见一片漆黑。她找到手电筒照进去,一番巡视后终于发现了最角落的纸团。   距离远,手指根本进不去。   徐乔又找来傅瑾舟用来钓鱼的鱼竿,凭借着细细的鱼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那连指甲盖大都没有的纸团子弄出来。   她怕弄坏那个小纸球,小心翼翼一点点把它折开。   纸张角落有焦黄痕迹,这明显是纸页烧下来的一角,字迹受损,隐约能辨认出其内容。   给爱……   第三个字只剩下小半个,但徐乔还是认了出来。   [给爱妻。]   连起来是,给爱妻。   字迹飘逸清隽,也许是在惊慌之下写好的内容,笔锋比以往凌乱。   这是……   傅瑾舟的字。   [字迹怎么变了?]   [最近在练新字,你不习惯吗?]   不对劲……   不对劲……   徐乔捏着那一角残页,突然头痛欲裂。   喉咙里难以抑制地泄出一丝痛哼,她知道自己吃药的时间到了。   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的记忆忽然开始错乱。   徐乔迫切地想知道什么,她趴在地毯上满地找寻,桌角,沙发底下,地毯处,全部没有错过。   可是除了手上的残页,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   徐乔坐在地上怔怔看着手心上的纸片。   给爱妻那三个字在烈火的烧灼下变得模糊不清。   这应该是傅瑾舟的信纸。   即使到了网络发达的科技社会,傅瑾舟也依旧没有放弃书面形式的联络,可以说他钟爱于笔墨之间的联系。   所以他收藏了很多笔,也收藏了很多信纸。   这应该是……   傅瑾舟最喜欢的那一种款式。   因为傅瑾舟只用它给自己写信,写的多是情书,他每年都会送她几封信,他从不吝啬对她的爱意。   徐乔曾经还打趣过他,问他:“写的时候不会觉得腻味吗?”   他认真地说:“不会。”他告诉她,“若心意不敢落于纸页,宣之于口的喜欢又如何让人信服。”   他将爱意宣泄于笔墨,每一封信,每一个字,都是他对她的心意。   [给爱妻]   这明显是傅瑾舟写给她的。   可是傅瑾舟为什么又要烧掉?   或者说,傅瑾舟有什么东西是不想让她知道的?   愣怔当中,门外骤然响起皮鞋踩踏木质地板的啪嗒声。   她不禁将视线挪动过去。   “太太去书房了,现在还没出来。”   傅瑾舟回来了。   徐乔瞳孔一缩,心跳顿时失衡。   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藏匿鱼竿,她迅速把那片残页放入口袋,抓起桌上傅瑾舟最喜欢的一根钢笔丢到桌子下面,趴在地上佯装用鱼竿够着。   同一时间,书房的门被缓缓打开。 第37章 37   徐乔视线挪移。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领带打的一丝不苟。   他的头发特意打理过,露出一点美人尖,还有饱满的额头与冷厉的眉峰。   鼻梁上架了副金丝框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更多的是不容接近的疏冷淡漠。   “乔乔在找东西?”   徐乔垂了垂眼,有几分委屈地:“我不小心把你钢笔掉进去了。”   傅瑾舟卷起袖口,跪到她身旁,自然而然接过那根鱼竿。   他轻轻一捞,银色钢笔咕噜咕噜从下面滚了出来。   傅瑾舟拿起钢笔:“地上凉,快起来吧。”   她舒了口气。   “最近怎么老喜欢往我书房跑?”   徐乔眸光闪烁,仰起头却是一脸茫然:“我好像……不记得了。”   她的表情中写满懵懂,傅瑾舟勾了勾唇,看向她的目光逐渐包容且温柔:“不记得就算了,快下去吃早餐,我要找几份文件。”   徐乔点头,抱着鱼竿下楼。   待她身影消失,男人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收敛。那双狭长的桃花瞳仿若暗湖,似是能将周围所有的光悉数收敛,安静,却也深邃。   他垂眸睨了眼书桌。   平静关门,上锁,脱去西装外套,接着松了松领口,动手将那书桌一点点挪开。   实木书桌重沉,因用力,他的小臂肌肉凸起,手背青筋条条绽开,书桌从原来的位置完全挪动之后,傅瑾舟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起来。   一些尘土,还有鱼钩留下的刮痕。   傅瑾舟又来到通往地下室的暗门前,同样没有动过的痕迹。   徐乔一向不喜欢打扰他的工作,再三再四来到书房实属反常。   由于书房是他的私密地,所以傅瑾舟并未在这里安装监控,不过现在……恐怕要做些改变了。   傅瑾舟进入地下室又快速返回,出来时手上多了个微型监视器。   他将监视器安装在书架最上层,把书桌归位之后,从桌上拿起文件下楼。   徐乔已经吃过早餐,正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书。   她低眉垂眼,薄光笼罩半个身子,整个人显得秀致而无害。   徐乔听到脚步声接近,仰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笑。   她笑时好看,眼中尽是清澈明媚的春光。   心中猛然一悸,傅瑾舟捏住文件夹的手跟着收紧。   “怎么在书房那么久?”   “找文件要了些时间。”傅瑾舟走到她身侧,长臂自然搭放于沙发,顺势瞄向她手里的书籍。   ——《查令十字街84号》   “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嗯。”徐乔乖巧点头。   傅瑾舟手指上移,情不自禁触碰她的耳垂,柔软,如同猫咪腹部的软肉。   他捏了捏:“明天我父母要回来,我们晚上过去吃个饭。”   闻言,徐乔眉头皱起。   似是看出她的抗拒很担忧,傅瑾舟轻声安抚:“乔乔,他们不会在意的。”   “嗯……”这次,徐乔应和的声音低了些。   傅瑾舟弯腰亲吻她的耳朵。   敏感的触碰令她条件反射想要躲开,下一秒,傅瑾舟便扣住她的下巴,双唇挪移至她的唇齿间。   他俯身轻吻,一下比一下深,一下更比一下重。   徐乔被亲的呼吸不上,喉间发出轻轻的闷哼。他的唇齿不舍分离,舌尖眷恋地在她唇瓣上游离一番,最后才缓缓分开。   徐乔的嘴唇被亲的略微红肿,愈发显得糜艳。   他盯着看了许久,指腹似是故意为之地在下唇重重一按。   “傅瑾舟,疼。”徐乔呼痛,伸手抓住他的大拇指。   她的手也很小,傅瑾舟仅用三根手指头就能完全包住她整个手掌。   “你不是去开会?”   他目光沉沉的:“可是你还没有说爱我。”   徐乔被他这孩子气般的无赖给逗笑,“爱你爱你,快去吧,待会儿该迟到了。”   傅瑾舟又在她额心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他出门。   开车走出别墅却又停下。   徐乔的身影还停留在门口。   她遥遥张望,像是不解他为何停车,脑袋疑惑得歪了一下。   傅瑾舟透过后视镜看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叮。   电话进来。   他接通。   “你又忘拿东西了?”   “没有。”傅瑾舟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上班。”   啪嗒。   电话挂了。   他原本以为她会出来,可是等了半天,门口始终空空荡荡。   过了会儿,徐乔发来一条短信。   【徐乔:傅教授,好好工作,不要整天黏着老婆。】   附带一张表情包。   傅瑾舟睫毛微颤,指尖忍不住上滑屏幕。   【徐乔:老公,我想你了~】   【徐乔:老公,我喜欢你。】   【徐乔:今天也喜欢你。】   【徐乔:离开你的第七天,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无论早晚,他们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也有说不完的我爱你。   她热情,他也每次都给予回应。   原本冰冷的文字因两人之间的情谊而附着了一层消弭不去的缱绻。   傅瑾舟无端烦躁起来。   他嫉妒,愤怒,他气于在自己沉寂于漫长黑夜时,罪魁祸首却与妻子互道晚安,交换热吻。   而这一切美好原本是属于他的。   傅瑾舟,傅瑾舟。   你凭什么?!!   他毫不犹豫将聊天记录清空,按下确定时,身体似是抗拒般与他的大脑抗衡,可是下一秒就被傅瑾舟压制回去。   消息空白。   傅瑾舟深吸一口气打字:[我爱你,我会早点回家。]   [徐乔:我也爱你。]   我也爱你。   这四个字是回应他的。   从此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属于他的。   傅瑾舟忽然笑了,笑得格外愉悦。   **   徐乔将那一角残页藏在了《查令十字街84号》的书页里。   傅瑾舟对爱情小说不感兴趣,更不会刻意翻看出现在他眼皮子下面的书,她又写了一张便利贴,想了想又多留一个心眼,在最后一个字落下一个黑色的点。   徐乔静静凝视着那残缺的字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桌角诡异的血渍。   她安静沉思,忽然思绪一动,骤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徐乔记得……傅瑾舟的手之前受伤过。   那时他说是什么原因来着?   徐乔大脑闷痛,可是却回想不起一丁点有关的记忆。   她抚着隐隐犯痛的额心,拿出手机给徐衍打去电话。   “姐?”   “在上课吗?”   “刚下课。”他问,“怎么了?”   “有些事想问你。”   徐衍:“你说。”   徐乔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记忆再一次确实,忽然空白的头脑让她的眼底划过一瞬茫然。   她的沉默让徐衍猜测到原因,无奈叹了口气,并未责怪,温声细语地说:“没事,你想起来再问我。”   徐乔看着手上的书。   她还记着残页,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要问的问题。   “傅瑾舟的父母明天回来,晚上我要过去吃个饭。周末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回家看看妈。”   “好。”徐衍顿了下,“姐,你要保重自己。”   尽管掩饰,徐乔还是听出他话语里的关心。   心里一暖,她说:“知道了。小衍也要好好学习,不要再想其余的东西。”   姐弟两人结束通话。   徐乔头疼得厉害,准备上楼睡会儿。   路过厨房时,她脚步骤停。   徐乔缓缓走进去,眸光凝视着桌子上的烧水壶出神。   “刘阿姨,我们这个烧水壶是新的吗?”   正在熬汤的刘阿姨一愣,立马笑着回答:“没换过啊,一直都是这一个。你忘啦?这是傅先生从国外带回来的牌子,很好用也很结实。”   很好用,也很结实……   徐乔紧紧捂着额头。   耳畔清晰回响起傅瑾舟当时的回答——   [烧水壶炸了。]   他手上的伤根本不是烧水壶引起的,那是为什么?   傅瑾舟为什么要撒谎?   要知道,他以前……从来都不会骗她的。   刘阿姨有些纳闷:“太太怎么突然问这个?”   徐乔回过神,脸色有几分苍白,“没什么,大概是我记错了。”蹲了下,她特意叮嘱,“别把这件事告诉傅教授,免得他又担心。”   刘阿姨点点头,她没再说什么,心事重重地回到卧室。   床头柜上放着两人的合照。   照片里的两人亲密无间,彼此之间流转着汹涌的爱意。   不知为何,徐乔总有些不安。   就如同被推到潮浪里的浮萍,她竟找不到一丝的安全感。 第38章 38   傅家从商。   二十年前,傅家夫妇将家族事业开展到海外,至此便在美国定居。傅瑾舟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国效力,两人交往至今,徐乔也只见过那对夫妇两面。   最开始,她还有些担心傅瑾舟的父母瞧不上她。   后来两方相见,她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那对夫妇温柔得体,丝毫没有豪门的架子,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她的父母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   不过那也是以前。   徐乔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纤细,又没有光彩。   她不禁又回想起那个夜晚。   浑身发冷,脊背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徐乔双手环抱住自己,不住暗示着自己“不要害怕”,可是惊恐犹如开闸后的洪水,咆哮狰狞而来。   “衣服换好了吗?”   傅瑾舟的身影出现在衣帽间门口,没有踏入,倚门看她。   徐乔回神。   她紧了紧冰冷的十指,唇瓣翕合:“要不……我不去了吧?”   她眼中犹豫地闪了闪,睫毛骤垂,神色一瞬间归于黯然。   傅瑾舟目光沉凝,片刻来到她面前。   他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徐乔抬起头与他对视。   那只大掌紧紧包裹着徐乔的下颚,显得她脸颊更小。微光粼粼之下,她一双长睫纤毫毕现。   “你在怕什么。”   “我……”   “乔乔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他一字一句,瞳眸中映现着她的影子。   徐乔心念微动,隐笼于心底的阴霾因这一句话刹那消散,恰若春雨骤落,浇灭她所有的惊惧与卑微。   她眼眶微湿,朝他勾出一个笑。   “你低一些。”   “嗯?”   “身子,低一些。”   傅瑾舟微微弯腰。   她轻轻勾住他的领带,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落一吻。   傅瑾舟身形怔住。   徐乔闭上眼,过长的睫毛一下一下扫在他的脸颊,她轻柔吮吻,舌尖小心翼翼勾勒描绘着他的唇形。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也是第一次这么温情缓缓。   镜中的画面不小心落进他的余光。   两道身影紧贴密合,她站在光里,垫脚亲吻着暗影中的他。   傅瑾舟没有闭眼,就那样平静看她。   看她的头发;看她因羞涩而颤动的睫毛;看她脖子上渐现的红晕。   傅瑾舟很清楚。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徐乔亲吻的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她的傅瑾舟。   可他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爱人,甚至他都不是“傅瑾舟”。   这个认知让他烦躁。   一股邪肆之火无端在心口烧灼,越烧越旺,越烧越让他愤怒。   傅瑾舟翻身将之压于镜上。   掌心用力扣握住胸前那双纤弱的双手,反客为主,汹涌而暴戾的噬吻她。   “傅……”   未等叫完全名,徐乔口鼻被他牢牢捂住。   他不想听她叫“傅瑾舟”。   这是不属于他的名字;这也是不属于他的人生。   “乔乔。”傅瑾舟咬她的耳朵,双唇在耳前厮磨,“倘若我不是傅瑾舟,你还会爱我吗?”   徐乔被咬得一痛,却还是说:“不管你是谁,我都会爱你。”   “不……”他近乎呢喃地,“你不会的。”   徐乔没有听清:“什么?”   傅瑾舟没再说话,重新堵住她的唇齿,手指也不知不觉游离至别处。   徐乔全身一栗,条件反射想要阻止,手腕却被他死死桎梏在身后的镜面。   他突然失控。   徐乔撒娇求饶,不住提醒他晚上还要饭局,可他像是听不见,疯狂地索取着。   渐渐徐乔没了声音,眼眶一下比一下红。   等结束时,她如棉花般软倒在他怀里。   衣帽间满地狼藉,就连洁净的镜子都是不知收敛后的痕迹。   他抱着她喘息,半晌才沙哑着嗓音道歉:“抱歉。”   徐乔指尖一缩,指甲嵌入到他的臂膀里,声音也是闷闷沉沉地:“要不……别去了。”   “已经说好了。”傅瑾舟将她打横抱起,“还有几个小时,来得及。”   徐乔乖顺窝在他怀里抚摸伸手摸他的脸颊,男人失控的样子不同以往,让她有些担心:“你是不是不开心。”   傅瑾舟敛眸。   欢纵之后,她白皙的脸颊布上一层糜艳的红,看向他的双眸是不加掩饰地关切,好像根本没有因为他的唐突而生气。   傅瑾舟心中微动,勾出一个似傅瑾舟一样温柔如水的笑意:“没有。只是太过喜欢你。”他把她抱进浴室,低头亲吻她的发丝,“是我不好,怪我太凶了。”   徐乔耳根一热,避开他的视线:“……没有,我没有怪你。”   想到他手上的伤口,徐乔唇瓣嗫嚅:“我只是觉得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嗯?”他问,“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徐乔说不上来。   他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就像是今天,她大可如往日那样问他信纸的来历,还有伤口到底是因为什么。   但是她没有。   内心总有个若有若无的声音提醒她,告诉她不能让傅瑾舟发觉这一起。   她有些恐慌,有几分不安,五指用力扣住他的小臂,试探性的开口:“你是不是……好久都没有给我写情书了?”   傅瑾舟低笑两声,揶揄道:“乔乔不嫌弃肉麻了?”   徐乔摇头。   他的语气就像是哄小朋友:“好,等见完父母就给我的乔乔写”   徐乔神色闪烁,遮下长睫陷入宁静。   傅瑾舟亲自为她洗澡洗头。   徐乔也懒得动弹,就那样乖巧任他摆布。   热水顺着身体浇下,不知不觉洗清一身疲倦。   她舒服得昏昏欲睡,傅瑾舟正盯着她的后背出神。   曾经遗留在她身体上的很多伤痕都已痊愈,只有一条伤疤熨烫在蝴蝶骨的位置。很浅一道红,像极了飞鸟残缺的羽翼。   傅瑾舟轻轻触碰,又贴上去亲吻,仿若亲吻自己的战利品。   她微微一颤,没有躲避,乖柔得如同主人掌下的金丝雀。   傅瑾舟给她擦干身体,吹好头发,从穿衣服包括化妆都是亲力亲为。   男人手骨明明比她大一圈,却十分灵巧。   化妆刷用的熟练,描眉时全程都没有抖。   傅瑾舟望向镜中:“头发披着吧。”   薄荷绿的长裙本就显白,暖光灯下,她的皮肤如羊脂玉一般细腻柔滑。   脸蛋小但是颊边有肉,一双漂亮的小桃眼,头发散下刚好盖过锁骨,显得面容更加娇俏漂亮。   徐乔由他。   “项链戴吗?”   徐乔拒绝:“太花哨了。”   其实她觉得今晚的裙子也过于招摇,不过这是傅瑾舟亲自买的,她不想让男人伤心。   傅瑾舟又低头亲她:“都听你的。”   **   傅家庄园建立在私人郊区中。   虽说一家三口一年回不来几次,但庄园上下依旧被管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今天是难得的晚宴,庄园上下灯火通明。   查尔管家还有傅家夫妇已在门口等候,这让坐在车内的徐乔倍感压力。   “别怕。”傅瑾舟握住她的手给予力量。   车子停于门前,副驾驶的门立马被管家拉开。   她下车,出生于法国的查尔管家有礼而谦逊的问好。   徐乔简单用英文回了两句,转又看向门前的夫妇二人。   “路上累了吧?原本我们想下飞机就直接去你们那儿,可是又怕突然过去吓到你们。”傅太太上前拉过徐乔,笑容温和,眼角浅浅漾开一道纹路。   虽年过五十,但岁月对她较为怜爱,除了那两道鱼尾纹,再没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傅家夫人并不是传统的豪门太太,她有自己的服装品牌,常年活跃在时尚杂志,闲暇时也掌管着丈夫的旗下公司。   尽管在商场上手段狠辣,雷厉风行,私下却是一身温柔。   那边的傅父没说话,仅对徐乔点了下头,当作问候。   “进屋吧。”   傅父双手负后,率先进门。   傅太太笑了笑:“他一向这样,乔乔别在意。”   傅父祖上从政,从品行还是生活都很古板无趣。性格上,傅瑾舟多是随了母亲。   傅瑾舟把带来的礼物递给管家,立于徐乔身侧,自然而然揽住她的腰身。   饭菜已经准备完全,一家四口全部入座。   傅家人丁稀少,饭桌上也没那么多讲究。   估计是傅瑾舟提前叮嘱过,今天上的基本全是徐乔爱吃的菜。   傅太太一个劲给徐乔碗里夹菜,偶尔问些家常,并没有提及她原先遭遇,这让徐乔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短暂的松缓。   “我给你带了些礼物,有点多,明天让人送家里去。”她边笑边说,“方便的话,明天我们一起去亲家母那里看看,也不知道亲家公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   话音落下,饭桌上的氛围骤然沉寂。   徐乔握着筷子的手瞬间凝滞,声线跟着收紧:“……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傅太太面上一凝,就连傅父也微微皱起眉头。   她顿时慌乱,有几分无措地看向傅父:“你看我,我这……”   “没事的,妈。”徐乔声线柔和,浅笑着安抚,“您和爸在国外奔波,每天大事小事不断,不知道也正常,您不用放在心上。”   看着她佯装自然的表情,傅太太心里酸涩,张了张嘴,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叹息一声,又沉默地往她碗里夹了一块她最喜欢吃的小排。   朴实无华的动作,充斥着长辈对小辈的疼惜与爱怜。 第39章 39   晚餐过后,傅瑾舟被傅父叫去书房议事。   傅太太领着徐乔在院子里散步,顾虑到她的身体情况,也不敢让她过多运动,于是又回到客厅喝茶。   茶叶是傅太太从法国带过来新茶,醇香清雅,饶是徐乔这种不爱品茶的人也不由得多喝了几口。   两人闲聊家常,傅太太突然说起傅瑾舟小时候,似是想到什么,起身自二楼翻找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她拿给徐乔看:“里面拍了很多小舟儿时的照片,估计你都没看过。”   第一张就是有些年头的照片。   镜头里面的傅瑾舟约莫也就七、八岁,一身小西装,板着脸像是个小大人。   傅太太不禁得笑:“他从小就严肃,随他爸了。”   徐乔确实没看过这些东西,也提起兴趣,凑过去跟着 一起看。   照片从傅瑾舟幼年拍到少年。   少年时期的傅瑾舟身量出挑,面庞虽稚嫩,却也能看出日后清姿。   “估计是环境因素,去国外后他就开朗了不少。”   傅太太显然也喜欢这个年龄段的傅瑾舟,慈爱的目光不住在老旧的照片上摩挲。   徐乔忍不住抚摸着那页轻薄的相纸,“好像没有他满月的照片。”   傅太太笑容一僵,很快如常,道:“那些都放在另外一个相册里了,不过在国外,乔乔要是想看,等下次我给你带回来。”   徐乔摇头。   她也就是随口问问,比起遥不可及的过去,她更喜欢触手可及的现在。   “还有这张,你……”   “太太,公司打来的电话。”   正要说下去,管家不适宜地前来打断。   傅太太冲徐乔抱歉地笑了笑:“估计是工作上的事,我去接个电话,乔乔先自己看。”   徐乔颔首。   待她走后,她将那本厚重的相册轻轻搁置在膝前翻阅。   可以看出傅太太很喜欢记录。   从傅瑾舟的第一次上学到第一次获奖,都毫无保留地定格在镜头中。   又翻过一页,触感忽然变得厚重。   她捏了捏,不出所料,相片下面还藏掖着多余的一张。   徐乔将夹在下面的相片拿出。   这张相片不似其他那些保存完好,相纸边缘褶皱,像是被人用力揉成一团又重新抚平。   照片表面已有些损坏,难以愈合的痕迹宛如树纹般蜿蜒其中,使得上面的主人公也呈现出一种无法言语的灰白。   背景天空阴暗。   一座类似医院的大楼前,身穿病号服的男童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椅上。   他很瘦,病号服显得不是那么合身。   眼瞳无光,唇色泛着不健康的青紫。看向镜头的表情冷漠又麻木。   这是……傅瑾舟小时候?   徐乔愣怔片刻。   思索半天也没有找到傅瑾舟曾病重过的记忆。   “抱歉,耽误了些时间。”   耳后传傅太太的声音,她没有坐下,见徐乔对着照片出神,笑着说:“乔乔要是喜欢,就拿几张回去,我不介意的。”   徐乔垂眸凝视着那张病照,沉默片刻,不露神色地把它攥入掌心。   两人就在傅家过了一夜。   她本来还想问问傅瑾舟关于照片是怎么回事,结果等喝过药就忘记得一干二净。   次日清早,一家四口一同回徐家探望。   徐母对傅家夫妻的造访深感欣喜,两位妈妈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下厨时傅太太和傅瑾舟都去厨房帮忙,几人有说有笑,氛围非常轻松。   徐乔对下厨一窍不通,帮不上什么忙,就安静窝在自己的小屋刷视频。   叩叩叩。   门敲响两声,徐乔头也不抬:“进。”   “妈让我给你送水果。”   徐衍将切好的果盘放在她面前,顺便扫了眼她的手机屏幕。   发现她在看某部日常动漫后,轻轻松了口气。   “马上要吃饭了,你注意用眼,不要看太长时间。”   徐乔咕哝地应了声,忽然想到什么,抬头对他说:“帮我拿一下充电器,在我包里。”   徐衍转身去玄关拿包。   看她蜷缩在懒人沙发中懒得动的样子,徐衍浅叹一声,任劳任怨地拉开包取出那根充电线。   与它一同掉下来的,还有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徐衍皱眉,拿起照片左右翻看,目光在男童上定格。   病号服上清晰印着医院名字——   [安和肿瘤医院]   徐衍是医学生,自然知道安和医院的来历。   江城最好的肿瘤专科,巧的是,徐衍的一个朋友就在这个医院实习。   他很是纳闷,拿着照片去问徐乔:“这照片上的人是谁?”   徐乔摘下耳机,对着突如其来的照片懵懂地眨了两下眼。   脑海里已经失去了有关这段回忆的所有内容,但还是不难猜出,“应该是从傅瑾舟家里拿的。”   徐衍问:“那上面这个是傅瑾舟吗?”   徐乔摇头:“傅瑾舟和他的家人都没有提及过这些。”她绷紧眉心,“也许告诉过我,但是我不记得了。”   她的记忆就是这样。   有些事情最多只能存在24小时;有时候一夜过后就忘记个干净。   “要不我去问问?”   徐衍摇头:“算了,要是弄错就尴尬了。充电器给你。”   他把充电器递过去,偷偷揣着照片出门。   傅瑾舟正好在阳台打电话,他静静凝视着对方背影,也许是眼神里的探究过于浓郁,引得傅瑾舟回眸看来。   “好,就这样。”   电话挂断,傅瑾舟踱步而来。   “有事?”   他今天没戴眼镜,笑容清雅温和,看向徐衍的目光如同一位宽和温柔的长兄。   自幼生活的环境造成了徐衍敏感警惕的性格。   从与傅瑾舟第一次见面,他就对他生不出好感,哪怕他待人有礼,学识渊博;哪怕在徐乔经历一切,他尽心尽力为此奔波,徐衍也始终对他抱有芥蒂,甚至是……怀疑。   对,怀疑。   他这个人过于完美,完美到虚假,哪怕旁人说他千般好,可在徐衍眼中,他始终不能信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段时间,傅瑾舟给他的感觉比往日还要不好。   “你小时候生过病吗?”   傅瑾舟一怔,笑了笑:“我一向健康,阿衍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口问问。”徐衍一脸冷漠,“别多想,我可不会关心你。”   他转身离去,随着动作,裤兜口袋露出相片一角。   傅瑾舟垂眸微凝着那小小一角,眼睛微微眯起,旋即,唇角上扬起一个十分浅薄的弧度。   他退回至阳台,重新拨打刚才的号码,等待接听的功夫,指尖不缓不重地在栏杆上敲击,   那方接通,傅瑾舟开口:“林院长,我愿意接受您的邀约。”   “哪里,这也是我的荣幸。”   “说起来我最近刚好在做有关小儿肿瘤的研究论文,方便的话,想参考一下贵院的病历资料。”   “嗯。”傅瑾舟微微笑了下,笑意未眼底。声音缓和低浅地摩挲过寂静,“十分感谢。”   **   次日课程结束,徐衍特意跑了一趟安和医院。   他的朋友付家瑞负责的刚好是病例档案这一块,查起事情来也方便。   从徐乔出事以来,徐衍就自动远离了自己的好友圈,如今他突然找来,付家瑞又是惊喜又是惊讶:“这太阳打西边起来了,您老竟然专门找我一趟?”   付家瑞比徐衍大三岁,高中时期两家住同小区,当时付家瑞一心追求徐乔,三天两头跟在徐乔屁股后面骚扰。   徐衍不爽,当夜撂了付家瑞闷棍。   二人不打不相识,后来阴差阳错做了哥们。   徐衍懒得和他客套,直截了当问:“二十年前的档案你能帮我查到吗?”   付家瑞笑着打趣:“别说二十年,五十年前也没问题。不过档案属于机密,就算你要我也不能给啊。”   安和医院虽说是私立医院,管理却更为严格,更别提是绝密的档案这一类。   付家瑞很是好奇,不由多嘴问一句:“怎么,你这里有熟人?”   “算是。”徐衍不愿多说,“我不需要病人资料,我只是想看一下他的就诊记录。”   付家瑞仍有些为难,“可是……按照我们这边的规定。”   “你帮我偷偷拷贝一份,我看一眼就还给你,保证不多做别的。”他顿了下,“算兄弟求你。”   付家瑞很是意外。   徐衍向来心高气傲,眼睛立于头顶,除了徐乔,这么多年还没见他低三下四过。   付家瑞当即松了口气:“行吧,那你答应我。不做别的。”   “嗯,我答应你。”   付家瑞点头:“那你告诉我名字,年龄,性别,有居住地更好,在我现在去查查,查到告诉你。”   徐衍告诉他傅瑾舟的个人信息,坐在休息区处安静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徐衍等得不耐,焦灼地在原地来回蹀躞。   “就是说啊,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此时路过两名医生,嘴里正讨论着什么。   “像是早上来给我们开会的那个。三十出头,就混成了医科大教授。”   像是说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他们刻意压低声音:“家世顶好,听说还和我们院长有点关系。”   两名医生越走越远,徐衍听着,面有所思。   “资料我找到了,不过打印不方便,我给你拍了几张照片,你看看是不是你想找的。”   “麻烦了。”   徐衍道谢,接过手机。   他将图片放大,仔细阅读起上面内容。   傅瑾舟,男。   年龄:八岁。   主诉:发热五天,发现颈部肿物一个月。   诊断:伯基特淋巴瘤。一次化疗血象感染。   徐衍手指滑动,又翻过一页,最后一行简短写着——   [经治疗后复查未见异常,准予出院休息。]   徐衍隐隐约约觉得不对。   付家瑞没有觉察出他的异常,语气闲散随意:“不过这名字和你那个姐夫好像一模一样啊。他上午好像还受邀过来参与什么交流会呢……”   徐衍闻声一震。   犹如惊雷当天浇落,狠狠贯穿他的太阳穴,令浑蒙思绪彻底清明。   徐衍一把抓住付家瑞手臂:“除了电子档案,你们还有没有保存病历薄?”   电子档案随时可以删除修改,但是亲手撰写的文字不会!   他没有办法信任傅瑾舟,就像他没有办法信任眼前的这些内容一样。   付家瑞被他炽热尖锐的眼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说:“有,不过那些档案都放置在档案室。”   徐衍径直打断:“帮我带出来。”   付家瑞先是一呆,接着笑出声:“兄弟,今天帮你拍这个都属于违规操作了。你要是让我把档案带出来,被发现的话我这工作还要不要了。”   徐衍也知道自己有些为难人,皱了皱眉,还是不肯放弃。   四周无人,他喉结上下翻滚一圈,嗓音低沉又克制:“我没拜托过你什么,但是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保证我不会拿资料做什么,求你帮我这一次。”   他的表情近乎是恳求,一时间让付家瑞把所有拒绝的话吞回到肚子里。   “行吧……”付家瑞最终让步,“晚上我可以帮你把病历档案带出来,但是只准这一次。”   他的点头同意让徐衍长舒口气:“我也只需要你帮我这一次。”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徐衍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后门。   一下午他都过得焦灼不安,一方面是怀疑自己,怀疑他是不是把人想得过于龌龊;一方面是认为傅瑾舟有所隐瞒。   他只是担心,若傅瑾舟怀有二心,徐乔要怎么办?   徐衍已经失去了父亲,他不能再失去徐乔。   唯独徐乔,不想让她再遭受丁点伤害。   徐乔承受不起,他更加承受不起。   日月交替,夜幕很快降临。   十一点左右,付家瑞和徐衍约在了一家烤肉店里。   付家瑞风尘仆仆地赶来,见徐衍已在里面等候,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啊兄弟,今天加班,晚了点。”   “不久。”徐衍伸手,“东西。”   付家瑞把厚重的档案本丢过去:“我第一次偷摸干这种事,心虚得很,你看看是不是这个,要不是我也没办法了。”   二十多年前的资料本来就难找,更别他担惊受怕摸黑进行。   兄弟做到这份上,付家瑞自认没有比他更讲义气的了。   徐衍不语,默默无言地拆开档案袋。   尘封许久的纸页隐隐散发出潮湿之气,灰尘细微,于灯光之下四处游旋。   徐衍薄唇紧抿,表情过于紧张克制,令对桌的付家瑞也没敢出声。   他低眉垂眸,指尖一页一页翻过。   密闭窄小的包厢内只剩纸张摩挲还有烤肉架上滋滋的冒油声。   倏地——   徐衍似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浑身肌肉都绷紧在一起。   他捏着档案袋的手指收紧,指骨发红,指尖却因用力而泛出一片月白。   他的表情过于糟糕,付家瑞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关切询问:“徐衍,你怎么了?”   徐衍没有说话。   明明身处于温暖的包厢,他却只感觉到冷。   凉意仿若凛凛冬雪,无声无息从脚底开始蔓延。   他头皮发麻,心脏发紧,巨大的震愕让他失去了身体的所有本能。   灯影摇晃,纸页上的内容映得更加清晰。   上面赫然写着——   傅瑾舟。   性别:男。   入院年龄:五岁。   再下面是用红字着重加粗的几个字——   [患儿因抢救无效,于XX年7月19日宣告临床死亡。]   临床……死亡。 第40章 40   徐衍的神经被最后那行字刺激得生疼,以至于根本听不清付家瑞说了些什么。   就像是乱掉的毛球,毛线缠绕找不到解开的线头。   现在他的脑子比那团毛球还要乱。   电子病历和档案诊断不符合,傅瑾舟今天又恰巧出现在安和医院。   他不是那种轻易答应参加什么交流会的人,也没有那个闲情。那么这样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修改电子病历。   以傅瑾舟的地位,还有他与安和院长之间的关系,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他事先猜测到他会调查,所以先发制人。   傅瑾舟并不是傅家的亲生儿子。   他极力想要隐瞒这一点。   徐衍缓慢放下病历,表情逐渐平静。   “叫你好几声不应,你没事吧?”   “没事。”徐衍淡声答,顺手对着病历拍了张照片。   他重新把文件装回到档案袋,收紧,退回给付家瑞:“今天谢你,以后你有什么帮忙的不用和我客气。”   付家瑞倒不是那种容易客气的人,他就是感觉徐衍最近变得奇奇怪怪。   两人一个要上课,一个要上班,所以并没有在烤肉店坐太久。   第二天一大早,徐衍就守在了傅瑾舟办公室门口。   他上午没课,有的是时间。   徐衍单手插兜,身子懒洋洋倚在栏杆上,面对着来往的教授,本人是一点都没有怵。   片刻,楼梯口传来老教授亲热地问好声:“早上好,小傅。”   “早,许老。”   未见其人,男人温和带笑的嗓音先一步传来。   徐衍撩起眼睑,一道颀长笔挺的身影自拐角而来。   西装熨烫干净,领带打的一丝不苟。   他习惯性挂着浅笑,雅和气质犹如高天孤月,衬着日光都黯淡几分。   傅瑾舟也注意到门前的徐衍,招呼一声:“今天没课?”   “找你有点事,进去说。”   他对傅瑾舟一向冷淡,今天更显疏冷。   傅瑾舟并未露出半点不虞,开门邀徐衍进入。   进来之后,他顺手把门带上,傅瑾舟挑眉,没有多说什么。   徐衍直接把打印出来的档案递给傅瑾舟,下巴微扬,眼角却是耷拉的,显得面容又冷又凶。   傅瑾舟接过档案,慢条斯理拆开,垂眸看了眼,似是早已预知,神色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徐衍质问,“你不是傅家的亲生孩子?”   傅瑾舟随手将文件放在桌前。   面对咄咄逼人的徐衍,他平静异常。   “我的确不是。”   他的承认让徐衍彻底失控,“你故意隐瞒身份,你欺骗我们,欺骗我姐!”   徐衍声声愤怒,若不是理智牵扯,估计马上会冲过去将他暴打一顿。   傅瑾舟却是漠然置之。   他甚至冷笑一声,“所以呢?你是想用这些威胁我?”   徐衍从未想过傅瑾舟会如此说,当即一愣:“你什么意思?”   “徐衍,我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傅瑾舟的眼梢蕴着一丝凉薄,指尖平滑地从档案的袋子上掠过,语气依旧从容缓慢,隐隐能听出几分并不明显地嘲弄。   “你向来不喜我。”他抬眸,语似尖冰,“你这份对我的厌恶是出于你对徐乔的保护;还是出于你的私心,只有你自己清楚。”   徐衍被戳中心中龊事,脊梁冷不防一颤。   不知是出于被看穿后的羞恼,还是本能的怒气使然,徐衍陡然红了眼眶,近乎是咆哮般的:“傅瑾舟,你别血口喷人!你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我们,甚至刻意去修改病历,要不是你心里有鬼,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心里有鬼?”   如同听到笑话,傅瑾舟低低呵笑。   他又拿起档案翻了翻,笑意不减反增,“徐衍。你有没有想过,傅瑾舟这个名字背靠的是什么?你真的认为,光靠我一个人就可以隐瞒过所有人?”   徐衍似是想到什么,猛然一噎,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   傅瑾舟继续说:“想必那份病历你已经亲眼所见了。真正的傅瑾舟死于肿瘤,傅家夫妇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更不能给其他旁系乘人之危的机会。我与死去的傅瑾舟有六分相似,所以他们选中了我。”   “从小到大,我都是那个死去孩子的替代品。”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回荡在寂静空阔的办公室里,仿若砸在陡峭山崖上的冰锥,入骨只余寒意。   徐衍不语,好似陷入进巨大的怔然,良久都未眨眼。   傅瑾舟缓缓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看着他:“不是我隐瞒我的身份,而是我必须要成为他。”   傅家需要一个儿子。   在被接回到傅家的那一刻起,他就要学着变成另外一个人,从饮食至喜好,从习惯到品性,一举一动,一瞥一笑都要做到与傅瑾舟有百分百相似。   他学得很快,仅用一周就成为了完美的复制品。   傅家夫妇对外界隐瞒了儿子生病治疗的过往,就连墓地都修建在另外一个城市,二十年来一次都没有探望过,如同他们的儿子从未死去那般。   索性傅瑾舟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他聪明,年级考试次次都是第一;他知礼,人人对他赞不绝口。   就算那个孩子还活着,也未必做得比他要好。   傅家夫妇对他很满意,满意到在他成年后再没有干涉过他的生活,甚至给了他足够多的选择,包括婚姻。   傅瑾舟逼近两步,镜片下的一双长目未尽笑意,语调慢条斯理但字字森凉:“你说你没有威胁?那么你为什么迫不及待来质问我。无非是认为拿到了我的把柄,好让徐乔对我心生芥蒂,然后离开我。”   “可是就算徐乔知道又如何?倘若她真的离我而去,她就能属于你吗?”   短暂几字,顿时浇灭他一身气焰。   徐衍脸上血色褪尽,看上去竟有几分狼狈。   和面前的傅瑾舟比对,私心被置于阳光之下的他如同一只低微可怜的泥犬。   徐衍找不到反驳的话。   因为私心如此,又谈何反驳?   他兴致勃勃地以为找到了傅瑾舟所隐藏的不堪,迫不及待想在徐乔面前拆穿他的伪善,亲口告诉徐乔“看,他是骗子,他并不完美。”   可他真的是为徐乔吗?   不是的。   如傅瑾舟所言,他是为自己。   徐衍承认,几年来,他始终不甘。   垂在腿侧的双手握成拳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周而复始,情绪也变得越发低沉。   傅瑾舟重新把档案还过去:“你可以把这个给徐乔,我并不介意。”   徐衍怔怔望向那个档案袋,突然为一早过来的自己感到可笑。   他这像是什么?   小人。   对,小人。   可是他本不该如此的。   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徐衍自己都说不清。   “我不要。”徐衍闭了下眼,沙哑着嗓音把东西丢过去,即便在他面前没有了一丝尊严,也极力想维持自己那可笑的高傲和早就不存在的自尊,“我不会和徐乔告状,说不说是你的事,我也不想掺和。”   徐衍顿了顿,突然还想说点什么。   嗫嚅半天,他只嗓音哑涩地说出一句:“我只是不希望你伤害徐乔。”   事到如今,徐衍连“姐姐”都不想叫了。   徐衍不想继续在这个地方逗留。   他转身离开,步伐匆忙,背影有仓皇也有落寞,很快,一道光影将青年的身影完全吞噬。   傅瑾舟垂眸翻看档案本。   [傅瑾舟]   上面印着黑色的名字。   死亡年龄:五岁。   五岁……   对这个世界来说,“5”这个数字还只是初生的新枝,尚未长开就已然断折。   傅瑾舟轻轻一撕,轻而易举就在脆弱的纸张上留下了一道难以消弭的裂痕。 第41章 41   徐衍在傅瑾舟那边受了挫,一整天都心情不好。   他把自己幽闭在房间,任凭徐母说什么也不想出去。   音乐开得很大,隆隆作响。   徐衍翻看医术好转移内心这股烦躁劲,可是无解,这本教材书上有几篇都引用了傅瑾舟先前的论文。   ——傅瑾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或者说是嫉妒他的。   也许是徐乔第一次提及他名字的时候。   他至今记得当时情景,徐乔羞涩又兴奋地向全家人宣布她恋爱的消息,那是自从父亲出事后,她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后来她把他带回家,介绍说:“傅瑾舟,我男朋友。”   从徐乔的表情来看,傅瑾舟能成为她的男朋友,是一件让她感到骄傲和幸福的事。   她的确应该骄傲。   傅瑾舟温柔细致,体贴入微,谈吐幽默又风雅。   那时徐衍准备报考医大,傅瑾舟托徐乔带来许多本参考书,他不喜欢,甚至是愤怒,最后背着徐乔全烧成灰烬。   最后甚至远离了徐乔,或者说,是不想亲眼看见她和傅瑾舟出双入对的画面。   徐衍寡言望着书桌上的合照。   照片拍摄于徐乔大学毕业那日,即使是少年,那时徐衍也高过徐乔一头。她捧着自己送给他的花,头侧靠在他肩头,面向镜头笑得娇艳漂亮。   徐乔一直喜欢笑。   开心或不开心,她都喜欢暖洋洋笑着。   徐衍很想,偷偷把她藏起来。   他的心思难以见天光,每逢黑夜,都嘲自己卑劣,却又想昭告明月,哪怕会让世间唾弃。   他是那么地喜欢她。   [徐乔]   徐衍偷偷在日记本上写下她的名字,又小心翼翼划掉,黑色线条犹如蜿蜒于心底黑暗处的疤痕,丑恶却难以隐藏。   徐衍忽然心脏揪痛。   生理上的病痛难以根治,他痛苦地趴在桌上,听着那一阵一阵的音乐声,脑袋跟着轰隆响动。   “徐衍,没事儿出来玩儿啊。”   周虎打来电话,背景音杂乱无序,想来是正在某个酒吧混迹。   他半睁着眼应了声,随手把日记本仍在桌里,起身赴约。   **   对夜猫子们来说,凌晨才是苏醒的时刻。   名为“嘲笑鸟”的酒吧人群熙攘,五颜六色的灯光盘旋在头顶,混响乐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迷艳的气息。   徐衍挤开人群来到吧台,随意点了杯扎啤。   他生来就长得惹眼,坐在这混乱喧嚣间,慵厌一张俊脸分外勾人注意。   徐衍心情不好,冷脸拒绝了几位搭讪者,周虎看不下去,胳膊重重勾在他肩头,声音很大,但还是被重金属乐掩盖过去一半,“出来玩就是要开心啊,你冷着个脸,哪个妹子愿意搭理你。”   “滚。”   徐衍甩开他,闷声喝酒。   周虎知道这头倔驴又犯了驴脾气,懒得搭理,混到舞池乱扭成一团。   徐衍抬眼一瞟,周虎那身肥膘乱撞,他拧眉,不适移开目光。   角落里,身材矮小的瘦男人正畏畏缩缩往台子上的酒杯里丢料。   腾的一下——   徐衍心里窜出无名火。   他眯起长目,大跨步上前,仗着身高优势,拎小鸡似的把男人拎了起来。   “往里面放什么呢?”   徐衍低眉垂眼,神色不善。   冷冽气势让人心里发怵。   那鬼鬼祟祟的男人在震慑之下条件反射打了个激灵,脖子如耗子似的缩了回去,眼珠跟着转了两圈,“没、没放什么……”   “没放什么?”徐衍冷笑,端起那杯酒,“那你自己把它喝了。”   他的语气犹如深海般平静,可是在这股平静下是汹涌翻腾的危险。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众人常在娱乐场打滚,哪会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当即拿出手机拍照并且准备报警。   这个状态让男人慌了神,再看向徐衍。   五彩灯光忽明忽暗地在他面颊上跳跃,衬着那双眼眸也是晦涩难懂。   他突然想起什么,灰白的瞳仁刷得亮起来光:“这、这不是之前那个好心的兄弟吗。我们见过,你忘了?”   徐衍不耐,“少他妈攀亲带故!”   他急切挣扎两下:“兄弟我没骗你!之前十三区,我喝醉酒,你向我打听钱串子的事儿,你还给我钱来着!”   徐衍神色一闪,盯着他有了几分记忆。   脑海里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   他似是想起什么,眯了眯眼,拎着男人走出酒吧。   夜风灌入,酒气吹走大半。相比酒吧的喧闹嚣哗,街道雾沉沉地,映出些许寂寥。   男人如临大赦,笑得小心又谄媚:“想、想起来了?”   “唔。”徐衍应得含糊不清。   他缩了缩脖子:“那……”   啪嗒。   话音未落,徐衍点燃一根烟。   打火机窜出一缕火苗,火光微弱摇晃,同时打断他的话。   徐衍点燃烟头,余光淡淡扫过去:“钱串子的事,你再和我说一遍。”   “什么?”   “他不是孤儿院出来的,和我说说。”   男人恍然大悟,也没有隐瞒:“也是他之前和我说过的,也不知道真假。他说他被父母遗弃到孤儿院,一直生活到十一岁。好像是有一对富豪去收.养孩子,选中了一个叫司什么的……”   他挠头想了想:“司临?”   司临……   徐衍唇里捻弄,静默片刻:“孤儿院叫什么名字?”   “B城的欢乐之家,不过二十多年前因为一场大火烧没了。”   他垂眸不语。   男人更加紧张:“我都告诉你了,你看……”   徐衍单手弹去烟灰,抬眸突然冲他勾出一个笑,他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徐衍慵懒又散漫地说:“刚才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估计马上就来。”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呜鸣。   男人脸色刷白,再也没有顾忌地对他破口大骂。   徐衍不予理会,转身没入深巷。   钱串子是孤儿,傅瑾舟同样也是孤儿,收养他的恰巧是一对富而钱串子还有苏安荷的死恰巧又刚巧有牵连。   他还记得,曾经在别墅的小区门口撞见过钱串子,那时并未多想,如今却觉得疑点重重。   生活不是电视剧。   他不相信人生有这么多恰巧。   傅瑾舟到底隐瞒的只是身份,还是另有其他? 第42章 42   徐衍决定去一趟B城。   从江城前往B城需要两个小时的飞机,而欢乐之家又在B城最偏远的小镇,来回两趟少说也要一天时间。   他挑了休息日,选了最早的航班,抵达后直奔向望春镇。   早年前这镇子也算繁盛。   然而随着时代发展,人口流失严重,镇子也在时间的洗刷下变得破败不堪。镇里少见壮年人,多是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   他按照地址前往欢乐之家。   多年前的大火早就让这里成为废墟,周围树木疯长,杂草纵生,四周隐约可见蛮火侵略过的痕迹。   处处皆为荒凉。   徐衍决定找镇子里的人问问情况,看能不能碰到点运气。   他一路询问,竟真的找到一些线索。   一个名叫费青青的女人,曾在欢乐之家工作过。   徐衍按照路人指引找到了费家住处。   这是一处刻满年代感的小院,灰青色的墙壁爬满斑痕,木门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色泽,枯旧,破落,如褪色的故事。   门前红灯笼高高挂起。   不知挂了多久,嵌在里面的灯早已长灭。   徐衍敲响院门。   “进。”   他推门而入。   小院很干净,晾衣竿上挂着几件刚洗好的干净衣服。   一个老人从后面探出身,慈眉善目,眼神写满警惕。   “你是?”   徐衍把买来的牛奶送过去,弯腰做着自我介绍:“奶奶您好,我是小赵,是来找费青青的。”   “青青?”老人更加怀疑,“你找她干嘛?”   徐衍不显声色,“听说她在欢乐之家工作过,所以我想打听一点事情。”   老人面露踌躇,嘴唇动了两下,才开口:“青青之前说出去打工,可是再没有回来过。”   徐衍问:“那她是什么离家的?”   老人说:“三年多快四年了。”   徐衍皱眉。   要是见不到费青青,那线索就断了。   “天冷,小伙子进屋里说吧。”   老人邀请徐衍进门。   他收起神色,拎着牛奶进了里屋。   这屋子也有了年头,家具用的都很旧了,但是布置得井井有条,能看得出来老人很爱干净。徐衍静默打量一圈,然而在看到悬挂在墙壁上的两张遗照时,神色顿时僵滞。   左边是老大爷,估计是老人的丈夫;右边是一个女人,眉眼和老妇人有些相似,约莫是……   老太太给徐衍倒了一杯热茶,看出他目光所在,慢悠悠解释:“青青走的时候给留了电话,可是我一直没打通过。后来有人帮忙报警,查了半天还是没信……”   她说着摇头,长长叹了声气:“别人都安慰我没事,说孩子八成是离家不回来了。从这镇子里出去的年轻人都不想回来。但是我知道,青青啊……她回不来了。”   老太太说这话的语气并不似那般难过。   或者说,近四年来的难过让她早已麻木,她老了,思念也会变得缓慢。   她看着照片上年轻的女人,“她走了,随她爸去了,回不来了。”   徐衍捧着热水杯的手一紧。   平淡无奇的一句喟叹,却犹如鬼手般狠狠扯住他的咽喉,让他忽觉窒息。   老太太又看回徐衍,“难不成你也是青青照顾过的小孩?”   徐衍不语。   “那会儿我们家庭条件差,青青十五岁的时候就去欢乐之家做了帮工,每个月拿五百块的工资。那里面的孩子和她玩得都好。”老太太笑了笑,“青青很讨小孩子的喜欢,后来发生大火,救出了一些孩子,那些孩子长大后经常来找她,可是……”   她没把话说完,估计又是想到了伤心事。   徐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默认了老人安置给他的身份,“那她还留着当时工作的资料或者照片吗?”   “有的,等我给你找来。”   估计是难得有个说话的,或者是徐衍面容端正,老太太对他根本没有过多怀疑,就从箱子里抱出了一个小匣,里面放的都是费青青的物件。   “看,都在这。”   里面有费青青当时的工作证件。   证件照片可以看出她还很年轻稚嫩,下面还有一张评估表,上面写着——   【欢乐之家一周评估】   费青青:良。   因工作不当,抗拒院长命令,扣除一周工资并警告一次。   评定人:那红林院长。   下面是盖章,艳红的章子格外刺眼。   除此外就是几张孩子们送给她的手工折纸,还有一些手绘。   这些残留下来的旧物让老人家格外念旧,不禁回想起那段记忆,表情也变得越发柔和:“青青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开心地说那些个小孩子给她送了什么,画了什么。我们家青青是个懂得珍惜的孩子,能留的都留住了。”   徐衍一边听她说,一边往下看。   “谁想好人没好报,青青为了救人毁了容。工作找不到,婆家也找不到……”她再次长叹一口气,“直到几年前,有招工电话打进来,她就不听劝阻,执意去了江城。”   老太太不想去责怪女儿的选择。   自那场大火后,女儿被人指指点点了二十来年,不敢出门不敢见人,全家人的吃喝都靠他们夫妇俩卖包子来维持。   后来他们干不动了,费青青也不想再颓废下去,就想出去找工作。   然而在当今世道,一个没有学历,没有手艺,还面部毁容的女人能找到什么好活儿?她学年轻人投简历,找网上招生,好不容易来了一条回应就想也没想地去了。   老太太想来难受,抹了一把眼泪,起身去烧热水。   她说得难受,徐衍听得也不好受。   他继续翻看那些旧物,忽然间,手指顿住。   那是一张彩笔画。   两个穿着一样衣服,有着同样笑容的小男孩牵着一个穿着裙子的姑娘,他们走在阳光下,脸上都带着暖洋洋的笑。   【XX,XX以后要和青青老师一起生活】   赠予时间:X年4月15日。   打X的地方估计是名字,被人用红色油笔恶意涂抹遮盖住了。   最后只剩下一张照片。   【欢乐之家全体,拍摄于X年1月1日。】   这明显是一张新年合照。   照片里有小孩也有大人,费青青位列其中,徐衍一番寻找,竟在边上找到了傅瑾舟!!!   他穿着和大家一样的制服,在这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的小孩子里面,他的表情颇为阴沉。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镜头,犹如黑漆漆,深不见内容的无底阴洞。   就好像他的目光穿越照片直看向他,徐衍脊背发凉,手背上汗毛倒立而起,莫名其妙的恐惧让他心脏发紧。   照片是缺失的。   从他的半张脸开始破坏,像是故意被人损坏撕毁,残破的照片让他的神色显得更为可怖。   徐衍仔细辨认。   注意到撕破的照片还剩下傅瑾舟的小半截腿,在他腿边,露出衣服一角。   这说明缺失的那部分……   ——是另一个孩子。 第43章 43   徐衍把照片拿给阿婆看:“奶奶,这个孩子你记得吗?”   阿婆上了年纪,眼神早就不清明了。   她找到眼镜戴上,仔细辨认一番,说:“有点印象……”她认真想了许久,徐衍也没有催促,就那样安静等着,好半晌听到阿婆说,“司临还是司越来着,对,是这个名字。”   “司临?”熟悉的名字让徐衍闻声一震,“司越是?”   阿婆说:“司临和司越啊,是一对双胞胎。长得漂亮也聪明,我之所以记这么清楚,就是因为青青每天和我念叨他们兄弟俩。说来也奇怪,这两个孩子没病也不残疾,好端端就被家人遗弃了,他们乖得很,这张图应该是……司临送的?”   阿婆摇摇头:“我分不清,青青能分清,还说他们兄弟俩很好认,特意告诉过我,说哥哥后腰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后来听说……好像有一个被收养了,也不知道被收养去哪里了,希望那孩子能过上好日子。”   徐衍急忙追问:“那另外一个呢?”   阿婆惋叹:“死咯,烧死喽……”   手上照片枯黄黯淡,一如死去的岁月。   若傅瑾舟就是被收养的司临,那么就说明他还有一个双生子兄弟为司越,可是傅瑾舟从未提及过……   这就是……他的有所隐瞒吗?   徐衍抬起眼皮,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询问阿婆,“奶奶,你还记得费青青是什么时候去的江城吗?等我回去可以帮你查查,我父亲他原来是警察,他的同事肯定也愿意帮忙。”   这番话让老人潸然泪下,拉着他一边哭一边道谢,“谢谢你还愿意帮我找青青,我记着的,我都记着,七月十二日,中午十点的车,就两个小时的路,可是再也没联系,再也没了……我女儿啊……我青青啊,坐上车再也没回来。”   阿婆哭得肝肠寸断。   徐衍慌乱地去安抚,想了想却猛然意识到什么——   三年前的七月十二日……   也是他父亲上山踏青,遭遇车祸的那一天!   徐衍瞳孔剧颤,心底震愕难掩。   阿婆哭罢了,邀请他留下来晚餐。   徐衍婉言拒绝,临走时还要走了那张合照。   夕阳如火。   他坐在前往飞机场的出租上,内心翻涌,一片乱麻。   七月十二日,父亲车祸去世,在相机备份中留下照片;七月十二日,费青青前往A城务工,消失。   他又低头看向照片,眸光一闪,忽然问向司机:“师傅,你知道欢乐之家吗?”   出租车司机见他一路沉闷,本以为他遇到什么烦心事,一直不敢大声说话。如今他主动搭腔,司机顿时有了兴致——   “自然知道啊,整个镇子都知道欢乐之家。”   “能和我详细说说吗?我记得欢乐之家是孤儿院,怎么突然出了火灾?”   “谁晓得。”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老师加上孩子共四十多个人,一个也没跑了,啧,真是可惜……”   “那你记得……”徐衍顿了下,鬼使神差,近乎试探地问,“大火时间吗?”   “当然记得,凡是住在这儿的人都忘不了。”他掷地有声,“七月十二,刚好是我们这里的祝神节,就是因为节日热闹,所以才没注意到火灾。”   祝神节是他们这个镇子的传统节日。   用来庆祝丰收,也是为了感谢一年来福神的馈赠,以求来年的保佑。   镇上会在这一天开各种篝火晚会,笑声与歌声飘荡,以至于听不见远在百里外的惨叫。   车里的广播刚好在放镇上的《祝神曲》,司机的嘴唇一开一合,断断续续还说着什么。   徐衍死死地凝视着照片,司机的声音就如同被吞噬了一般,只剩下稚嫩的童音在车厢,在徐衍的耳前盘旋——   “祝神喽,祝神喽,娃娃们呦别哭喽~”   “霉气走,霉气走,快给福神开路喽~”   “福神一过巷,来年喜旺旺。”   “福神二过巷,谷雨祝佳酿。”   “七月十二,喜迎福神喽~~~~”   七月十二,那场火灾和车祸夺走了他和徐乔的一切。 第44章 44   徐乔被一通电话叫醒。   是傅太太的秘书,希望她陪同出席一场画展。   徐乔本来是想拒绝的。   可是想到傅太太再有几天就要离开,婉拒未免不合适,就随口应下了。   她病得不清醒,直到傅太太来家里给她做造型,她才忆起忘记把这件事告知给傅瑾舟了,不过也就小半天,就算不告诉也耽误不了什么。   徐乔有自己的礼服,基本都是傅瑾舟送的,大部分都没有穿过。   画展毕竟是严肃的场合。   徐乔没挑颜色过于扎眼的衣服,选了一条中规中矩的米色半身礼裙。造型师给她做了个盘发,整体显得温婉又素雅。   “把这个给她戴上。”   傅太太自包里取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装着一条华美的蓝宝石项链。   徐乔有影响,这条项链是她花了近千万拍下来的,真正的传世珠宝。   过于贵重,她哪里敢收。   “不用,我这里有很多。”   傅太太起身绕到她身后,不容徐乔反抗,那条沉浸着了蔚蓝深海的宝珠坠在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傅太太笑着看着镜子里的她,“不错,比起我,更衬你。”   徐乔窘迫,觉得受之有愧:“妈……这个太贵了。”   别说戴在脖子上。   连放在家里的保险柜都觉得心慌。   她听后笑了笑:“再贵重也是死物,珠宝不佩戴于身,就没了它原本的意义。”她又打量向徐乔,“何况我也很高兴,小舟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妻子。”   这话让徐乔感触良多。   她清楚要是继续拒绝下去就过于小家子气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块光滑冰凉的珠宝,便由它睡在自己的身体上了。   **   徐乔跟着傅太太来到展览馆。   这是一家颇有名望的私人艺术馆,此次受邀而来的宾客多是画展主人的好友,所以规模不大,人也不多。   徐乔不怎懂艺术,来这种场合也就是看个热闹。   她跟着傅太太走走停停,时不时点头附和她的话,倒也算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乔乔,我去打个电话,你先看着。”   徐乔颔首,在一幅油画前驻足。   那是一张风景画,树木郁郁葱葱,过于浓密的树叶并叠纠缠,形成一片近乎黑色的“天空”,徐乔觉得熟悉,不禁盯看许久。   看着看着,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爬满整个背脊。   她听到自己心跳的速度快了起来,徐乔强作镇定,无视墙壁上不得拍照的警告,关闭静音,偷偷将摄像头对准画卷。旋即又点开浏览器,在其中属于搜索词。   跳出的内容里有一张直拍的私人森林图片,她与之比对,越看越心惊。   徐乔不会记错。   她永远不会记错这个地方……   “抱歉,让你久等了。”   徐乔额心一跳,瞬间收起神情,以笑容掩盖住那份不安,“没有等很久。”   “在看什么?”傅太太顺着她的位置看去。   作品下面有名字——《森》   她恍然:“这应该是真希七年以前的作品,那个时候云临森还没有进行变卖。”   真希是傅太太的闺中密友,也是此次画展的主办方。   徐乔却敏感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关键词,“变卖?”   她的眼中闪过讶异:“难道傅瑾舟没有告诉过你吗?云临森是他祖父的产业,后来交由我们打理。可是森林位置偏僻,也不好发展旅游景点,于是就荒废了。谁知几年前就发生了大火……”   她觉得可惜。   老人在的时候,整日托人照料着这里,可是森林的维修费过于高昂,入不敷出,渐渐只能舍弃。   徐乔喉咙发干,“也许……是说过。”   傅太太没有觉察出异常,抚摸着她的发梢:“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再过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好好和小舟过日子,只要你们好,我们在大洋彼岸也能安心。”   徐乔点头,又多看那幅画一样。   傅太太能毫无芥蒂地说出这番话,想必是不知道她在这里经历了什么,也可能……是她多心。   徐乔心里闷闷的,总觉得不太舒服。   看完画展,傅太太又邀请她共进晚餐。   她没有吃饭的心情,原本想拒绝,却接到家里阿姨打来的电话。   她走到寂静处接通:“傅教授回去了么?”   阿姨:“回来一趟,还问你去哪儿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见他急匆匆走了。”   徐乔皱眉:“走了?”   阿姨说:“好像是接到了医院那边的电话,看情况应该是关于韩老师的。”   徐乔听后心里一个咯噔。   韩青车祸至今,一直在ICU昏迷不醒,他的情况不容乐观,能在这个节骨眼打来电话,不是好消息那就是坏消息。   徐乔急忙给傅瑾舟打去电话,无人接听。   徐乔越想越心惊,顾不上耽搁,和傅太太简单说明情况后,就独自赶赴医院。   一路上徐乔始终害怕忘记,每时每刻都用手机备忘录提醒着自己。   终于抵达病院,她平稳了一下显得急促的呼吸,在医导的帮助下来到重症监护区。   即使在时刻都上演着生离死别的医院,重症区的氛围也十分压抑。   走廊安静得出奇。   未到病房,就听到哭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她看到小芒果安安静静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上还拽着一个布偶娃娃,那是她第一天上幼儿园时,韩青送给她的礼物。   徐乔已经预料到结果。   她没有进去,缓慢走至小芒果身边坐了下来。   小姑娘抬头看她。   对年仅四五岁的小女孩来说,并不知晓死亡的含义,正因如此,那双澄澈的双眸让徐乔更为难过。   她摸了摸她的头,“妈妈在里面,是吗?”   小芒果点头,疑惑不解:“傅叔叔也来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她想见爸爸。   然而门窗紧闭,只能听到母亲压抑的哭声。   徐乔难以回答。   毕竟韩青容貌全毁,全身上下均是手术的痕迹,她体谅韩夫人保护女儿的心情;也疼惜小芒果此刻的困惑。   “你爸爸……”   “小芒果是不是见不到爸爸了?”她突然问,眼神懵懂,看起来什么都不懂,又像是什么都懂。   徐乔忽然想到了自己。   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她不理解死亡是何物,每次看到母女相爱相亲的画面,有羡慕,更多的是疑问。   为什么她就没有妈妈。   “以后会见到的。”   “真的?”   “嗯。”   小芒果又问:“既然会见到,妈妈为什么哭得那么难过?”   她说:“因为分别的时间对于你妈妈来说过于长了些,对小芒果也是。但是你要相信,你们会见到的。”   小芒果似懂非懂。   她低头看着玩偶,忽然垂泪:“……可是我不想和爸爸分开很长时间。”她抓着玩偶,“乔乔姐姐,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可以和爸爸见面吗?”   徐乔眼眶发酸,动作轻柔地把小姑娘箍到了怀里。   **   韩青丧事从简。   葬礼结束后,韩夫人准备带着小芒果搬离江城,回娘家那边生活。   对她来说,离开伤心地也是一件好事。   搬家的琐事过多,除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还要整理韩青的遗物。傅瑾舟作为韩青的学生,自然而来带着徐乔前来帮忙。   不过短短几日,韩夫人明显消瘦许多。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如同一具麻木的躯壳,凭着本能去控制着肢体。   韩夫人的状态让徐乔很担心小芒果。   她来到小花园,小姑娘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安静地望着父亲生前最喜欢的绿植。   “小芒果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她点头:“我想带走花花,可妈妈说带不走这些。”说着难过地碰了碰绿叶,“没人给它们浇水的话,它们会不会难过呀?”   徐乔笑了笑,“小芒果放心,姐姐还有傅叔叔会来帮忙浇水的。”   小芒果突然问了一句让徐乔百思不得其解的话:“是哪个傅叔叔?”   徐乔一愣:“什么?”   小芒果:“有两个不一样的傅叔叔,乔乔姐姐说的是哪个?”   这让徐乔更加茫然,以为是孩子胡言乱语,便耐着性子回:“当然是一直跟在姐姐身边的那个,你看,他还在帮你妈妈收拾房间呢。”   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晰看到男人忙碌的身影。   他为每一件家具盖好防尘罩,忙前忙后,没有半点拖沓。   小芒果却皱起眉头,摇摇头,凑到徐乔耳边悄悄对她说:“姐姐,这个不是傅叔叔。”她童稚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生怕被那边的人听见,“这是怪物。”   她告诉徐乔,“怪物住在傅叔叔的身体里。”   小芒果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徐乔明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说的话信不得,可是她还是不由问下去,“你怎么知道的?”   小芒果在她耳边耳语,“因为我都听到啦,傅叔叔来找爸爸的时候,我不小心都听到啦。”   小芒果忽然低声哼唱起儿歌,很怪异的曲调,是徐乔从没有听过的歌调。   “那是一个午夜的白天,两个死去的男孩起来打架;   他们背靠背又面对面,他们拔出剑互相射击;   枪声被一个聋子警察听到,过来杀死了这俩个死去的孩子……”   小芒果的眼睛亮亮的,又满是担心的皱了皱鼻子,“姐姐,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哦。”   晴日郎朗下,她一本正经地嘱咐徐乔——   “被怪物听见的话,它会吃掉你的。” 第45章 45   “怪物住在傅叔叔的身体里。”   “被怪物听见的话,它会吃掉你的。”   小芒果稚嫩的童音始终盘旋在徐乔耳畔,即便过了良久,也难以消弭。   一直到中午,韩太太给做了一顿午餐,饭桌上几个人都显得很沉默。   徐乔没有食欲,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余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傅瑾舟的身上。   他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平常不太喜欢吃鱼,徐乔问过一次原因,他说不太会吐鱼刺,所以每次都是徐乔给他挑出去,他才勉强地吃几口鱼肉。   可是今天,他主动给徐乔挑了鱼刺。   望着盘子里白嫩的鱼肉,她握着筷子的手渐渐收紧。   她知道她不应该因为小孩子的一句无法证实之言就怀疑自己的丈夫,然而怪异感始终都在,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傅瑾舟不对劲。   徐乔放下筷子,“我好像有东西落在了二楼,等我去拿一下。”   傅太太抬眸:“什么东西?”   徐乔摇头:“我也记不清了。”   傅瑾舟看向她说:“先吃饭,吃完我去帮你找。”   “不用。”徐乔拒绝了他,“我也记不清自己丢了什么,等我上去找找,找到应该就知道了。”   失忆症在这个时候成为很好的借口,最起码傅瑾舟的眼神没有露出类似怀疑的情绪。   她起身缓步上楼,在这段时间里,徐乔感觉傅瑾舟的视线一直在脊背游离。   拐角上入二楼,她迅速跑至书房,并且将门反锁。   这间书房是韩青生前的工作室,此时家具都盖上了防尘罩,部分书籍和资料集中整理在箱子中,箱子错乱堆积在地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找到些什么,环视一圈,先拆开了最中间的箱子。   《精神分裂症咨询》   《人格解析障碍分析》   《大脑使用手册》   往下翻,全是这类型的书籍。   她正要拆第二个箱子,倏然听到后面轻微的步伐声。   心脏如同按了一个怀表,此时怀表高速转动,狂乱的心跳如同失衡的时钟。   徐乔喉咙发干,她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最后啪嗒一下,故意将装在口袋里的便签本丢到了箱子里。   脚步声近在耳边。   她佯装无事地继续翻找,然后把那个本子拿了出来,自言自语:“我就说我掉了东西……”   傅瑾舟静静在后面垂眸凝视,须臾之后,轻声叫她名字:“乔乔。”   徐乔假意做出惊吓的表情,扭头瞪大眼睛看了他两秒,一笑:“都说你不用来了,看,我找到了。”她把便签本递到他面前。   傅瑾舟眉眼温柔,握住她细盈盈的手腕顺势拽起,双手环绕住她的腰身,“不放心你,就来看看。”他的眼神掠过她手底下的箱子,“找东西怎么还反锁门?”   徐乔注意到他手上的钥匙,很快又仰头望向丈夫清俊出众的眉眼,“等过段时间,我好些了,我们一起去我们认识的地方好不好。”她垂眸看向他的手指,想了想,试探性地拉住他的尾指。   他没有回应。   明明是笑着的,明明是如往常那般宠溺又充满爱意地注视着她,却让徐乔感到心冷。   她在这幅相同的外表下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很荒谬,但是她可以确定……   ——不是他。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爱人。   傅瑾舟见她一直呆呆地看着他的手,便也低眸打量,“我手上有东西?”   徐乔恍惚摇头,“没有,就是想和你挨着。”   傅瑾舟:“等回家,你可以随时挨着我,不过现在我要处理东西。你也看到了,很乱。”   她心不在焉:“嗯,那我去外面等你。”   她松开手,快出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长身玉立于一堆杂物中,窗帘半遮,他的身影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看向她的双眸亦是如此。   徐乔缓缓关门,近乎站立不稳地踉跄下楼。   她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透过镜面,徐乔看到女人的神色几欲破碎。   [徐乔,给你我的生命,我的爱。]   [徐乔,从此之后,你即为余生。]   [徐乔,我爱你。]   [徐乔,我爱你。]   [徐乔……]   “我爱你……”她木讷地发出这三个字,明明是世间最简短却也是最情长的告白,却在此刻让她心痛如绞。   真正的傅瑾舟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的;真正的傅瑾舟只会等着她来挑鱼刺,真正的傅瑾舟不会编造出拙劣的谎言去欺骗他。   他做的百样好,可也依旧不是他。   如若站在面前的不是她的丈夫,那还能是谁?   [傅叔叔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   《人格分裂症咨询》   对!   韩青在海外的研究就是关于人格解析的。   倘若……倘若傅瑾舟的体内,住着另一个人呢?   真相浮出水面。   荒谬而又坚固。   镜子中徐乔的脸色彻底归为苍白,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仿若被从中折断一般,她听到体内传来碎裂的声音,她看到自己的心脏一分两半,她看到信念崩塌,只余一地残灰。   精神难以承受这些,徐乔扑跪到马桶边,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了出去,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   大脑已经承受不住,熟悉的疼痛感让她清楚再过不久,也许一小时,或者一分钟,或者更快地忘记这些给她带来痛苦的记忆。   也许忘记不失为一件好事。   短暂的几分钟之后,她只会记得昔日的爱,不会被这份荒谬的论迹折磨得痛苦不堪。   可是,她真的愿意自欺欺人吗?   她愿意吗?   徐乔唇瓣颤抖,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便笺本,在上面落下凌乱的内容——   [傅瑾舟,不是你的爱人。]   她的手在抖,痛苦在此刻决堤,大滴大滴的眼泪让她视线模糊的同时,也差些握不住那根小小的笔。   [徐乔,不要相信他!!]   徐乔告诉自己——   [我是你,我不会骗你。] 第46章 46   笔迹落下的下一秒,记忆清空。   徐乔茫然地看着周围,绞痛的腹部还有尚未平息的心情都在宣告着她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折磨。   脸上一片湿润。   她抬手揩去泪痕,眨了眨眼,又翻向自己的便笺本。   圆珠笔落下的痕迹未干,潦草的笔画还有泪痕都证明这是她的所有物。   “傅瑾舟,不是你的爱人……”   徐乔念出上面的内容。   她你恍惚一怔,感到脑海闪过什么,十分迅速,让她难以抓住。   便签本是她的“另一记忆”,她不会怀疑——   心里空落落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徐乔知道不久前的自己一定深陷绝望,以至于历经得悲恸过深,导致她现在格外平静。   是什么让她写下了这些内容?   徐乔再次响起小芒果对她吟的那首童谣——   “那是一个午夜的白天,两个死去的男孩起来打架;   他们背靠背又面对面,他们拔出剑互相射击;   枪声被一个聋子警察听到,过来杀死了这两个死去的孩子……”   后面是什么呢?   她记不清了。   自己先去吃饭,然后……上了书房?   不久前的她,在书房发现了什么?   “乔乔,你还好吗?”   她在洗手间待的时间过长,厚重的房门微微阻隔了傅瑾舟的声音,她想了想,撕下那张写好的便笺藏在了文胸侧边的夹层。   这个地方是用来塞取内衬垫的,现在绝大多数的内衣都以这样的设计为主,隐秘,也不容易被发现。   她小心塞平,确定没有褶皱后,拧开水龙头冲洗了一把脸,才将门打开。   男人站在外面看着她。   徐乔眼睛漂亮,哭过后眼梢如勾了胭脂般洇出一尾红,他皱眉:“哭了?”   徐乔没有隐瞒:“想到韩太太以后要一个人,我就很难过……”   说着,眼眶再次泛红。   这是谎言,亦是真实。   她对韩青的记忆不深,只跟随傅瑾舟来过几次。   这家人本温馨和睦,如今韩青的死让一切破碎。   傅瑾舟叹息,微微弯腰擦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温柔地安抚:“不要哭,会好起来的。”   徐乔点头,由他揽着出门。   送韩太太和小芒果离去后,两人也结伴回家。   **   傅瑾舟的工作一向繁忙,送徐乔到了家门口,他没有随同进来,对她叮嘱道:“我忙完后还有个电话会议,可能会晚些回来,你记得喝药。”   徐乔一脸顺从:“好。”   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侧脸:“亲一下。”   徐乔犹豫几分,还是踮起脚尖将唇瓣印了上去。   男人身上是她熟悉的温柔香气,被她亲吻时,他眼底的缱绻笑意是如此动情真实。   “再见,徐乔。”   傅瑾舟拉住她手,反吻在额头。   目送他身影远去后,徐乔折身跑至楼上卧室。   看着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药片,徐乔眸光闪了闪,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全部冲入至下水道。   [徐乔,不要相信他。]   药是傅瑾舟让阿姨准备的。   如果她今天真的发现了什么,那傅瑾舟准备的药物必然不可信。   可是……她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她的丈夫优秀知礼,从相识相爱到走入婚姻,他做得无一处不好,就算全世界都背叛她,她也相信傅瑾舟会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身边。   如今,徐乔却不确定了。   “乔乔,你休息了吗?”   门外阿姨敲门,徐乔回过神,上前将门打开。   “还没有,怎么了吗?”   阿姨一脸狐疑地说:“门卫给你送来一个快递,你买东西了?”   买东西?   徐乔头脑不清,就算买了估摸着也忘了。   “你给我拿来吧。”   阿姨把那个包裹递给了徐乔。   不大点的一个箱子,寄件人写着[不听话]三个字。   注意到这个名字,徐乔眸色顿时一变。   “不听话”是徐乔小时候给徐衍取的“外号”,那时候那小子一肚子浑水,三天两头闹人,她气急之下,就“不听话”,“不听话”的叫他。   显然,这是徐衍寄过来的。   可是徐衍为什么不用其他方式联络她?   她抱着包裹,抬头对阿姨说:“是我买的,麻烦您帮我拿过来了。”   “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阿姨好奇地问,“不过乔乔买的是什么呀?”   她说:“一些小玩意。”   阿姨不好继续打听主人家的私事,就继续忙去了。   徐乔将门关好,小心拆开了包裹。   里面摆放着一个小兔子毛绒玩具,徐乔研究半天,最后发现兔子侧面的线头有些奇怪,像是被人拆开又重新缝制的。   她用小刀将口子割开,发现里面塞着一张小纸条——   [6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指的是徐衍和徐乔小时候经常玩儿的仓库。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筒子楼,筒子楼后面有一个皮革厂,皮革厂倒闭不干后,成为他们的秘密基地,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已经不经常去了。   若是别人发来的,徐乔肯定会抱有怀疑。   但是从字迹和小细节来看,无疑是徐衍。   她把兔子玩偶塞至书包,简单收拾一番,趁着阿姨在厨房做饭的空隙,小心翼翼地溜了出去。   她跑到路边揽了一辆出租,直接抵达目的地。   现在是五点,天还很亮。   废弃的皮革厂四周裹满青苔杂草,她停在路边遥遥张望着那栋破碎漆黑的建筑,心里发怵,有些不敢接近。   徐乔看了眼周围。   这里并不算很偏僻,周围也是有人烟的,如今真的到了这里,她又懊恼起自己的不小心。   要是……要是再遇到点什么。   “徐乔。”   身后忽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   徐乔狠狠跳了起来,扭头看去,站在后面的正是徐衍。   少年穿着与平日里不符的西装,甚至还戴了一幅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不得不说,这副打扮确实中和了他生来的傲气,看起来倒也像是社会上的成功人士。   徐乔还是第一次看他这幅模样,顿时愣住。   徐衍被那双眼睛看得不自然,别扭地扯了扯那过紧的领带,刻意避开目光:“进去说?”   徐乔一颗心安顿下来,走在他身侧,“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衍:“和你一起。”   徐乔再次怔了下,“和我一起?”   “嗯。”他颔首,“包裹我亲自送的,一直跟在你后面。”   一是为了防范;二是为了保护徐乔。   理清这番用意后,徐乔扑哧声笑了,“吓死我了,整的和刑侦剧一样。”   两人间的氛围变得轻松起来,徐衍余光扫向她,镜片后的双眸带有几分促狭,“刺不刺激?”   徐乔摇头:“不好玩,我一路心惊胆战的。”   徐衍深知她在害怕什么,笑容顿时淡却。   两人顺着小路来到皮革厂。   这条路他们从小走到大,如今无人打理,两边布满灌木丛。   眼前那间皮革厂也显得更加破旧了,在晴空之下宛如一块摇摇欲坠,濒临塌陷的金属铁块。   徐乔顿时萌生出一股感慨:“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为了找你。那会儿你就躲在那个房子里哭。”徐乔指着皮革厂,“我知道你是被小混混欺负了,就去帮你报仇,结果……”   “结果你也被他们打了。”徐衍接话,“你跑来和我一起哭,我还得反过来哄你。”   两人的关系就是从那个时候好起来的。   “姐。”徐衍忽然停住脚步,镜片下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如果我说,傅瑾舟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样子,你会信我吗?” 第47章 47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徐乔无从作答。   徐衍没等她说话,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一堆东西,放置于皮革厂里那布满灰尘的废弃木桌上,“我这周去了一趟B城的欢乐之家,找到一些证据。”   徐乔凑近。   第一张放出的是一张来自孤儿院的合照;第二张是彩笔画,第三张……是打印出来的他父亲摆设的照片。   “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傅瑾舟不是傅家的亲生儿子,他是二十年前,傅家从欢乐之家收养来的孤儿。”   徐衍说:“欢乐之家有一对双胞胎,一个叫司临,一个叫司越,傅家选中了司临,也就是现在的傅瑾舟。”   徐乔缓缓捡起那张照片,几乎是一眼,她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眉眼阴鸷的小少年。   额心重重一跳,徐乔捏着照片的手指开始收拢。   “我又发现一个规律,孤儿院大火的时间,与爸爸出事的时间吻合。你再看这个人……”徐衍指着照片中央,“她叫费青青,16号出发来到A城,之后离奇消失。我特意问过费青青的家属,她是接到电话来A城工作的,车站终点距离这座森林只有三十分钟的路程。”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费青青是被人在森林谋害,那场大火是为了毁尸灭迹,而我们的父亲恰好是第一目击证人。”   一路上徐衍都再找一个规律。   他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拍摄那张照片,如若不是巧合,那就是证据。   “我又去查了被夜雨杀手杀死的受害者,她们的死亡时间……都和17有关,所以……杀死费青青的人,很可能就是夜雨杀手。”   第一个死者也就是费青青,死亡时间为十七号。   第二个死者,女性,死亡时间为凌晨17分。   第三个死者,死亡时间为农历的十七号。   种种串联在一起,徐衍并不认为这只是一个意外的时间巧合。   徐乔喉咙发干,声音也变得无比紧绷,“可是……这和傅瑾舟有什么关系?”   徐衍看着她的眼睛:“我和你说过,傅瑾舟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听B城的人说,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夺走了他同胞兄弟的生命,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没有死呢?”   “你试想一下,与你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兄弟被收养进豪门,而你却成为了那个被遗弃者,如果他还活着,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费青青是孤儿院的老师,他有理由将恨意转移。”   “你被绑架那天……”徐衍不想提及徐乔的伤心事,可又不得不说,他僵硬地停顿一下,语气不似先前急促,柔和而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正好是你结婚的前一天,我怀疑……夜雨杀手就是司越,他绑架你,伤害你……也是为了报复傅瑾舟。”   在以往的受害者当中,没有一例被侵犯过的例子,偏偏徐乔是那个例外。   在动物世界里,性/交不单单是为了孕育,同时也有征服的意思。   而在人类世界里,强迫性的□□更像是一种对于精神的摧毁与侮辱。受害者不论男女,都要陷入长达几十年的漫长折磨当中。   他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   一旦将夜雨杀手带入到司越这个身份中,好像什么都清晰明朗了。   徐乔长长的睫毛垂着。   她每天都在忘记,唯独记着让她最痛苦的那一天。   被侮辱的时候,那人放着好听悦耳的古典乐,就连污言秽语的谩骂都如同慢条斯理的虔诚赞美。   他和她说过很多话。   甚至会和她议论她的丈夫,妄想从她口中听到他们热恋时的细节。   那时她几欲死去,记不得他具体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唯独记住,捻及傅瑾舟姓名时,语气憎恶,恨不得割其肉,食其骨。   然而……徐乔还是觉得不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定定地看着照片,莫名其妙问了一句:“那……别人又是怎么分辨他们的?”   徐衍告诉徐乔:“司临的腰部有一块胎记,是费青青的母亲告诉我的。”   胎记……   胎记……   可是傅瑾舟除了小腹有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红色疤痕,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痕迹了!!!   徐乔浑身发起抖,眼前阵阵发晕,差点站立不稳。   “姐?”徐衍见他脸上不对,急忙从后搀扶住她,“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我不应该和你说这些,但是、但是我又觉得你应该知道,我……”   他急到难以整理语序,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乱七八糟的。   徐乔静下心,摇摇头:“我没事。”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的调查没有错的话,那么……被收养的根本不是司临。”   徐衍一愣:“什么意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傅瑾舟只有肚子上有一块斑痕,据说是小时候做手术引起的手术斑痕。他的后背没有所谓的胎记。我也看过他其他小时候的照片,不存在做过手术。”   “而且……”徐乔闭了闭眼,“司临也许已经死去了。”   徐衍陷于莫大的震惊之中,愕然望着徐乔,几乎失去了所有反应。   她背过身从内衣里取出那两张保存完好的纸张,近乎要马上哭出来,“徐衍,傅瑾舟不对劲,他不对劲……他……他早已不再是我的丈夫了。”   很可怕的猜想。   却也解释了之前的种种反常。   如果他真有一个所谓的双生子。   那么会不会……死去的手足让他难以走出对自我的愧疚,从而萌生出另一个人格?再如同徐衍所论证的那样,那个人格深深恨着这个世间,恨着傅瑾舟,更恨着他最心爱的妻子,所以卑劣又冷血地报复着所有人?   若猜想是真,那父亲的溺死,究竟是巧合,还是他在众目睽睽下的刻意谋杀?   在她亲吻他时,他是欢喜得意,还是在盘谋着另一场阴谋?   徐乔如坠十万米的深海。   她喘不上气,与其说是冷,不妨说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   她环臂抱紧自己,努力不让肢体颤抖,然而逐渐冰冷的皮肤还是昭示了她此刻的无力还有恐惧。   徐衍捏着纸条。   生平第一次,他体验到了何为在悬崖上跳舞。   青年那漂亮的唇紧紧绷着,最后下定决心:“报警。我们现在就……”   话音未落,一声枪声突然打破沉寂。   警笛声就于身周盘旋,十几个武警部队持枪闯入——   “徐衍,我们命令你放开人质!”   “你已经被包围了!请你马上缴械投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同时愣在原地。 第48章 48   警方形成包围圈将两人裹挟其中,黑黝黝的枪口对准徐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们不由挨紧在一起,不敢有片刻的轻举妄动。   “举起手来!”   粗犷的声音含有命令和警告之意,徐衍不敢不照做,他缓慢将双手举至头顶,下一瞬,徐乔就被冲过来的警方从徐衍身边拉开。   见此机会,武警部队一拥而上,粗蛮地将他按倒在地,并且扣上手铐。   地上坚硬的砂砾摩挲着他的脸颊,生疼,徐衍闷哼声,不由得微微反抗起来。   “放手!”   “不准动,老实点!”   徐乔瞳孔紧缩,她不知道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从小到大的相处让她不忍弟弟被如此对待,还未来得及冲上去,就被警方强行拉开。   “徐衍——!”   她意识到什么,扭头朝他大喊,明明相隔十米不到的距离,两人却始终无法靠近。   “你们什么意思!”   眼见着徐乔要被带走,徐衍挣扎无果,开始大声抗拒。   他被人大力地上拉拽起来,以最不堪的姿态押送到了外面。   皮革厂外停留着数量警车。   在这些人当中,徐衍一眼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傅瑾舟。   他倚车而立,目光越过人群,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如何去形容那个目光?   似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又像是对蝼蚁生来的鄙夷。   徐衍心脏发冷。   理智分崩瓦解,他握紧双拳想要冲过去,然而桎梏让他不能动弹丝毫。   “傅瑾舟——!”   “你做了什么!!”   他的怒问得不到回应,神色愈发凶戾。   天快黯了。   微红一缕霞烟飘荡在皮革厂上空,混合着徐衍气急败坏地吼叫。   傅瑾舟看向他所在的方向,语调很慢,噙着些许作假的无奈:“徐衍,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走到这一步。”他说,“你把我教给你的知识用来杀人,我很失望。”   这句话看似感慨,却让徐衍看到的更多的是他的惺惺作态。   杀人?   他杀谁?   押送车只剩几步路。   徐衍不肯妥协,疯狂地挣扎抵抗起来,“你放屁!我他妈没有杀人!”   他如同困兽,纵使满腔愤怒也无从发泄。   傅瑾舟脸上没有任何笑意,镜片下的眼眸一瞬不瞬看着他,“周虎是你杀的。”   周虎?   徐衍愣住。   周虎死了?   他依旧看着他,眼神像极了一把凝着冷光的匕首,徐衍在那双眼底看到了较为不堪的自己。   天灵盖猛地蹿起一股冷气。   刹那间,徐衍什么都明白了。   憎恨怒骂,愤懑不甘,在此刻全部化作慌乱无措。   他顾不得质问其他,不由在混乱中去寻找徐乔的身影。   最后终于在一辆警车里看到了她的脸,透过紧密封闭的车玻璃,他看到她满脸泪水,双手疯狂地拍打着车玻璃,嘴里在大声说着什么。   可是急促的警笛声淹没了她的所有声音,徐衍听不见,只是迫切地向她所在的方向发出辩解的喊声——   “我没有杀人,姐,我没有杀人!就算我讨厌周虎我也不会杀他的!!”   “徐乔!徐乔!我不会杀人的!你相信我!徐乔,我求你相信我!”   徐衍可以被所有人误会,哪怕背负着罪名死去他都不会有所不甘,但是唯独……唯独徐乔不能。   他不能让徐乔误会,不能让自己又一次地在她心里破灭。   徐衍最终还是被强行押上警车,所有解释被一同吞噬。   两辆车擦肩而过。   他们的目光只短暂的交织了一瞬,但是徐衍却听清了她一直以来哭喊的那句话——   “阿衍,我信你。”   徐衍长久紧握的手在此时松开,哭了,也跟着笑了。   他没再抵抗,乖乖地坐直了躯体。   警方问他:“不解释什么了?”   徐衍摇头,嗓音喑哑:“我本就清白,何须解释。”   徐乔信他。   只要徐乔信他,哪怕前面是万丈悬崖,他也会头也不回地跳下去。   **   车子走了。   徐乔拍打车窗的手渐渐垂落,她哭累了,也喊累了,整个人如脱水般毫无气力的逶迤在椅子上。   “你丈夫来了。”   女警平静提醒。   一道身影走入余光。   他的身后是绚丽到糜艳的夕阳,一步一步朝她靠近,透过这副皮囊,徐乔看到的是野兽,是故事书里最为嗜血阴狠的怪物。   “你要和他说了会儿话,还是直接……”   “直接走。”   徐乔避开和傅瑾舟的视线接触,冷生生说了三个字。   女警称好,警车呜鸣着从他身边离开。   傅瑾舟的脚步顿在了原地,他并不慌乱这样的景象,哪怕徐衍和徐乔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也依旧是从容有序的。   傅瑾舟静静在原地停留须臾,转身回到车内。   **   徐衍和徐乔分别被带到了两个房间,待遇却是截然不同的。   徐衍手腕上的镣铐从始至终都没有摘下。   审讯室内,负责审问的是专案组组长沈嘉明还有其余成员。   他们的出现让这间狭窄的审讯室显得尤为逼仄。   徐衍双手交握在桌前,指尖不自觉地摩挲,他与三人对视,面无表情,向来羁傲难训的眉眼在此刻又多了一丝难以描述的沉默。   “今天下午三点,你在哪里?”   徐衍回:“家里。”   沈嘉明问:“有人能证明吗?”   徐衍说:“没有,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他是回去找父亲留下来的证据的。   那个时候刚好是三点,他怕母亲把自己的回家的事情告诉傅瑾舟,于是特意挑了她出门的时间。之后又怕傅瑾舟觉察什么,还特意换了一身父亲生前留下来的西装。   沈嘉明将桌子上的一个物证袋举起来,目光逼人:“里面的东西是你的吗?”   袋子里放着一颗被扯坏的扣子。   衣扣为黑色,上面刻有字母,徐衍不可能记清自己的所有衣物,更别提是小小的配饰,他摇头:“记不清。”   沈嘉明放下东西:“这是我们在周虎的死亡现场发现的。”   徐衍:“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再次重复,“我没有杀人。”   沈嘉明撩起眼皮扫他一眼。   “我们在死者的体内检测到琥珀dan碱的成分,你身为医学生,应该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吧?”   徐衍脊梁顿时绷直。   琥珀dan碱是一种肌肉松弛药物,极易溶水,若注射进体内,很快就会被身体水解,这一特质让它在人体中难以保留,并且也难以检测出来。   在以往案件中,不少人利用药物的特性而进行谋杀。   周虎不是徐衍杀的。   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傅瑾舟!   他是……想让他来当这只替罪羔羊。 第49章 49   徐衍牙齿发冷,又想起徐乔。   那是他的太阳,是他此生所汲取的,最为温暖的存在。   “我没有……”他盯着沈嘉明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重复,“杀人。”   然而这些话在证据面前是最为无用的辩解。   沈嘉明收回东西,继续叙述:“据我所知,半年前你去过案发地,并且与周虎产生冲突。随同者称,你扬言要杀了周虎。”   “那又如何?”徐衍撩起眼皮,“网络上每天都有人要人死,难道他们都是杀人犯?”   沈嘉明面色沉寂,“在你13岁的时候,你造成同学的意外去世,原因是他辱骂过你的姐姐,这是事实吗?”   徐衍抿唇不语。   接着,沈嘉明又拿出一个袋子,待看到其中之物,他的双瞳剧烈地颤动起来。   那是一个日记本。   黑色封皮,看起来有些年头,封皮隐隐有了刮痕。   沈嘉明翻开一念,冰冷的语调仿若某种机械,此时那个声音一下一下敲着他的心脏,震得灵魂都在发烫——   “三月十日阴,班级里的人想通过我给徐乔递情书,我很厌恶,丢了它。”   “七月初七,得知徐乔恋爱,我并不开心,即便那个人有着优渥的工作,我也不喜欢他,甚至是嫉妒他。”   “够了……”   “八月十三,我看到他们在接吻,她笑得真好看,可惜不是对我。”   “我说……够了。”   他攥着拳头,怒不可遏。   在这狭小的审讯室里,他的所有尊严都被按在地上蹂.躏,可这远远比不上这道声音,它把他内心的阴暗昭告于众,他赤条条的,就像是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鲸鱼,庞大的体格不会让人惧怕,只让人觉得悲哀可怜。   沈嘉明没有再继续下去,举着本子,眼神依旧一派深沉:“你觉得,它可不可以成为你的作案动机?”   徐衍杀过人。   那年他只有十三岁,为了徐乔。   少年的恶是坦荡的,是从不加掩饰的。   他用刚变声的嗓音说着世间最不堪的话语,当着他的面嬉笑着徐乔的种种,明明是个孩子,一切却都是如此丑陋不堪。   徐衍推了过去。   他从楼梯摔落,后脑朝地,没有再次醒来的机会。   好在那个少年无父无母,由叔叔养育。   他们要了徐家一笔钱,这件事就缓慢揭过了。   徐衍始终没有告诉徐乔这场意外的真相,他把自己放在恶人的位置,因为他本来就乖戾不堪,那是他最真实的模样,最不想让徐乔看到的模样。   此时此刻,以嫌疑人的身份坐在这里,徐衍感觉自己无处遁形。   碎发下的眼眸折射出阴冷的光。   徐衍死死咬着舌头,直至舌尖出血,才冷静下来——   “我没有杀人,傅瑾舟才是那个凶手。”念几名字,他咬牙切齿,“他是夜雨杀手,我有证据!”   沈嘉明沉默,似是有所动容。   徐衍急忙道:“包里,徐乔的纸条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辅警很快找到了徐衍遗落的包裹,那张纸条连同照片都稳稳掩藏其中。   沈嘉明逐个翻看,徐衍也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所有发现重复一遍。除了沈嘉明,在审的警察都在一旁笑,显然,他们并不认为这些早年的照片和一张便签条可以将人定罪。   沈嘉明放下照片,“你应该没有忘记,你的姐姐患有失忆症吧。”   徐衍一愣,转而张了张嘴,可是所有辩解在唇齿间都化作微苦的涩意。他像被丢弃在孤岛上的一只断了翅膀的乌鸦,静等着死亡。   无人信他,因为他本就不幸。   “先盯着他,我去徐乔那边看看。”   沈嘉明叮嘱一番,独自去到另一个审讯室。   徐乔正由女警作陪,面前放了一杯水,很久前还是热着,现在已经凉了。   “沈队。”   “你先出去吧。”   沈嘉明等女警走后,坐到她面前的位置。   两人对视,他在女人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冷漠。   “徐小姐还记得刚才的事情吗?”   也是奇怪,今天徐乔的记忆保持很久。   这让她肯定以及笃定,傅瑾舟体内的另一个人给她喝的并不是治病的药物。   “我弟弟没有杀人。”   她说了和徐衍一样的话,“凶手是傅瑾舟,我们找到……”   “徐小姐,所谓证据,指的是依照诉讼规则认定案件事实的依据。”沈嘉明知道她要说什么,“徐衍所有的内容都是没有依据的推断,并不能作为法律根据。反倒是周虎的死亡与徐衍有必定的联系。”   他有动机,没有不在场证明,甚至留有案底。   徐乔百口莫辩,凉意如同一条蛇,在她的脊椎上爬来爬去。   她担心徐衍,担心自己,更害怕那个潜藏在身边的恶魔摧毁自己所有的一切。   种种压力让她大脑作痛。   脑髓像是正在被一柄勺子搅拌,她近乎匍在面前那张小小的桌上,本就苍白的面颊在此刻失去了最后一滴血色,近乎透明,让那双黑色的瞳眸显得尤为凉楚。   “当然,我们并不会否定这些,接下来我们会继续去调查。但是希望你能明白,就算这些能认定为证据,也不能表示你的弟弟完全无辜。”   法律就是如此,从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它如同方碑般公正严肃地矗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沈嘉明看出她的疲惫,微微放柔了声线,“徐小姐你先去休息,请相信我们警方,一定会找到真相。”   真相?   真相就是罪魁祸首就在身边,可是无人信她。   徐乔被带到了休息室。   沈嘉明没急着走,他还留在审讯室看着从徐衍背包里找到的那些东西。   残破的照片,有些年代的字迹,还有徐乔留下来的那一张——   [不要相信他。]   他捻动指尖,拿起桌面上的电话:“把傅瑾舟带进来。” 第50章 50   等待的空隙,沈嘉明的余光又一次落在了文件夹的照片身上。   少年的眼眸像是穿破空间维度,直直冲他而来,逼得沈嘉明心头一摄,条件反射地避开了视线交接。   “沈警官。”   男人清冽独特的嗓音徘徊于耳。   沈嘉明抬头,他站得笔挺,气质较于旁人多了些许的从容不迫,哪怕是站在这逼仄和略显得寒酸的审讯室,也丝毫没有囚困住他的光华。   傅瑾舟自然落座,目光称得上坦率。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沈嘉明找文件挡住了照片,傅瑾舟并没有错过这个动作,不露声色,“请问。”   沈嘉明:“周虎出事时,你正在哪里?”   傅瑾舟说:“电话会议。”   沈嘉明又问:“私人电话?”   “不。”他矢口否决,“办公室电话。”   沈嘉明点点头,接着又问了其他,但是却选择保留了徐衍所说的内容,他有序对答,挑不出一丝问题。   狭小的审讯室短暂地沉寂一瞬。   旋即,沈嘉明把纸条递过去,“这是你妻子的笔迹吗?”   [不要相信他。]   傅瑾舟垂眸扫过字迹,神色未变:“是她的。”   沈嘉明眼神逼人:“你怎么看?”   傅瑾舟摇了摇头,神情略显落魄:“我的妻子自从遭遇绑架后,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遭受过严重的创伤。她曾……”傅瑾舟顿了顿,“曾对我有所防备,甚至在睡梦中认为我要伤害她,所以她写下这些,我也并不觉得奇怪。”   他没有直接否认纸条上的内容,也没有为自己有任何多余的辩解,反而这样的回答让警方减轻了对他的怀疑。   徐乔所经历的一切有目共睹。   往难听点说,现在的她是个精神病患者,谁会去相信一个记忆不清的女人的证词?   沈嘉明内心还保留着一丝怀疑,却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和理由将人强行扣留在这里。   “不过,我突然想到……”   沈嘉明再次抬头。   他眉头皱起,欲言又止,“徐衍有几次都很奇怪。”   沈嘉明来了兴致:“你指的哪方面?”   傅瑾舟按了按眉心,语气变得疲惫:“之前我也没有多想,但是看到那本日记才开始怀疑。岳父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三个每次去探望,岳父都会变得很激动。就连我岳父意外死亡那天,也……”   “激动?”   “是的。”傅瑾舟点头。   沈嘉明:“能详细说一下沈警官死亡那日的情况吗?”   傅瑾舟说:“那天我们三人照例去探望,因为徐乔不舒服,我就让徐衍去拿水,徐乔之后晕倒,我在照顾徐乔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岳父,之后就……”   他似有似无地叹息一声,睫毛紧跟着垂落。   沈嘉明却敏锐捕捉到了话语里的内容,“你是说,徐乔是在喝过水之后晕倒的?”   傅瑾舟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提问,愣了下,点头:“是的。”   沈嘉明追问:“杯子还保留着吗?”   傅瑾舟说:“因为是徐乔外出用的杯子,所以一直保留着。”   “好。”沈嘉明颔首,“我会派人去取。今天麻烦你了,之后的调查也希望傅先生能够配合。”   “当然。”   起身离开审讯室的时候,他背对沈嘉明,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旋即调转方向,前往徐乔所在的房间。   男人抬手将房门叩响三声,门很快敞开一条缝隙。   女警见是傅瑾舟,顿时收起警惕,“她睡过去了,好像是在发烧,安全起见,还是带你妻子去医院一趟吧。”   傅瑾舟的目光从她头顶越过,看到徐乔蜷缩在那张有些年头的黑皮沙发上,身上搭了一条毯子,毯子又小又轻薄,罩着身下的躯体更加的娇小脆弱。   “好,麻烦你们了。”   傅瑾舟想进去抱起徐乔,下一秒就见女警拿过东西,“今天不少麻烦事,我看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吧。”   他指尖微微停顿,没有拒绝:“那就辛苦了。”   “不辛苦。”女警笑得阳光明媚,“为人民服务嘛。”   傅瑾舟不语,将人带着毯子一起捞到怀里,跟随着女警走出了派出所。   她的确是在发烧。   体温滚烫,即便这么大的动作幅度也没有将她惊醒。   徐乔呼吸的频率很是凌乱,嘴里时不时倾吐着什么,细若蚊吟,即便靠在傅瑾舟身上,也让他难以听清。   十分钟就到了医院。   因为傅瑾舟颇有名望,院方给徐乔暂时安排了一间病房。   女警陪同做完检查后就离开了,等待结果出来的这段时间,病房只剩下了傅瑾舟。   日薄西山。   暮空逐渐昏霭,云团跟着西落的太阳开始变得厚重,透过微微敞开的窗,夏风将屋外的气息如数卷入,最后全被混入到了消毒液中。   他站在雪白的病床前,黑色西装衬得扎眼。   傅瑾舟静静凝视着病床上的徐乔,她无疑是美丽的,脆弱的,纤细的,静睡的模样像是……像是傅瑾舟很小的时候救过的一只幼猫。   那只猫羸弱不堪,被母猫抛弃后安静等待着死亡。   他施舍了它一些水和食物,让它活了下去。可是畜生就是畜生,它不通人性,长大后想要离去,最后傅瑾舟亲手掐死了它,就好像当初,亲手把它从泥泞的湿地里捧出来一样。   他能让它生;亦能让它死。   傅瑾舟弯腰抚摸上徐乔的脸颊。   一刹那,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有关她的记忆,或者说,是她和真正的傅瑾舟的记忆。   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这一刻他的神情变得冷漠而又怜悯,修长的指尖逐渐下滑,掌心宽大,把她的脖颈完全掌控其中。   那只手正缓慢收力。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睫毛紧跟着挣扎颤动。   傅瑾舟眼里无波无澜,恰如同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野兽,冰冷奚弄折磨着掌心上的猎物。   正在此时,身后紧闭的房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   他神色不见慌乱,缓缓把手抽了回来。   “傅教授,您妻子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拿着单子接近,没有觉察到任何异常。   傅瑾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容温和:“辛苦林医生了。”   “患者各方面指标正常,这点你可以放心,还有……”他露出一个笑,“恭喜你了,傅教授。”   傅瑾舟还维持着之前的表情,眼神却有瞬间的茫然。   “你自己看。”医生卖了个关子,笑呵呵地把单子给到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自行离开。   傅瑾舟低头看去,诊断单上清晰写着——   [临床诊断,孕六周。] 第51章 51   傅瑾舟……哦不,或者是说司临,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他和双生弟弟司越被丢弃在一个雪夜。   拾荒老人将他们捡起,后送往福利院,自懂事起,亲情一词尤为陌生。   曾是有人想收养他的。   不过院长并不肯放人,年幼的司临聪明灵慧,各方面都可以为当时的福利院创造价值。直到傅家夫妻的造访,更大的利益让她选择将他舍弃。   在他短暂的生命中,他并没有得到过爱,也从未妄想过拥有一个生命。   此刻,轻薄的纸张,印着一个与他有关的血脉的存在。   傅瑾舟小心翼翼捏着那张纸,神色倏然恍惚。   他是想杀了她的。   心中一瞬间的犹豫让这个念头有所动摇,他又把脑海中的记忆翻来覆去地看,包括昔日的海誓山盟都像是亲身经历,清晰到不用回忆便能脱口而出。   傅瑾舟突然分不清,那些所历经的往昔到底是这幅身体原来的灵魂,亦或者就是他自己。   也许……他是爱她的?   “……傅瑾舟。”   徐乔醒来了。   她迷迷糊糊半眯着眼,神态平和,看向他的目光也没有之前的冷漠恨意。   傅瑾舟知道,她再次忘记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离奇地松了口气。   傅瑾舟收到检查单,伸手过去握住她。   徐乔鼻子动了动,熟悉的消毒液的气味让她神经紧张,“我来医院了?”   “嗯,你有些发烧。”   徐乔回忆须臾,“我记得……我们去了韩青老师家里。”   她的记忆从中间开始中断,过程隐约还保留了一些记忆,可是那些画面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浓稠的漆,看不清晰,也并不连贯。   她还在发烧,脑袋昏昏沉沉的,明明刚醒然而又开始犯困。   “傅瑾舟,我想回家……”   徐乔反握住傅瑾舟的手,坚持不住地闭上眼睛,“我想和你回家。”   [我想和你回家。]   她如此自然地说出这稀松平常的话语,却让傅瑾舟迟迟没有动。   良久之后,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好,回家。”   傅瑾舟抱着徐乔离开医院。   到家后,看到徐母正在客厅等着他们,她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一天不到鬓角的头发就全花白了,身形枯槁,应该哭过了很多次,眼眶又红又肿。   见徐乔依偎在傅瑾舟怀里睡着,她想说的话硬是全被吞了回去。   “乔乔……没事吧?”   傅瑾舟摇摇头:“有点低烧,也许是刺激太大,她把今天的事情都忘了。”   徐母心头一梗,苦笑喃喃:“忘了好,忘了也好……”   “我先把徐乔安顿好,妈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徐母点头,重新坐下。   傅瑾舟把徐乔送回卧室,小心关好房门,这才下楼。   没等他走到徐母身边,徐母就开始落泪,一边哭一边哀求:“瑾舟,我们家小衍不可能会杀人的,这件事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你人脉广,能不能……”   “妈。”傅瑾舟打断她,“警方有没有告诉过你。”   原本在哭啼的徐母顿时止住眼泪,看着他。   “警方找到了一本日记,徐衍从13岁就开始喜欢徐乔。”   她瞪大眼睛,心口轰地一下炸开一个血淋淋的洞,身体似是支撑不住,歪了歪,最后没骨头般地倚靠上沙发背。   眼泪还在掉,可她整个人却是木的。   显然,这对徐母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包括徐衍第一次出事,也是因为徐乔。”   “他今天把徐乔带到仓库,要不是我发现得早……”   “不会的……”徐母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家小衍不会做这种事!他不会杀人……他不会!!”   她快疯了。   傅瑾舟只是静默看着,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冷漠和嘲讽。   “瑾舟,妈跪下来求你。”徐母从沙发上跌至脚边,双膝跪在他面前,“你想想办法,这件事情一定是误会,一定是……一定是有人要害小衍。乔乔病着,他又走了,现在我……我就只有小衍了。”   “我求你了,我求你想办法救救小衍,他才22岁,他还年轻,他不能……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毁了一辈子啊!”   傅瑾舟垂着眼,眸中倒映出一个脆弱的母亲。   他什么也没说,缓缓地跪下来,双手扶过去,“妈,我不是警察,也不是律师,就算你求我,我也做不了什么。如果徐衍清白,警方自然会证明;倘若他真的犯错,或者想要去伤害徐乔,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您能明白吗?”   徐母浑身颤抖,泪水不止。   “还有……”傅瑾舟小心翼翼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单子,压抑着嗓音,“乔乔怀孕了,我们很快会有一个孩子。妈,我不希望……不希望外界任何人再刺激到她,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乔乔,好吗?”   他同样卑微,同样哀求。   徐母捧着那张被保存完好的诊断单,看着上面所诊断的内容,脑袋深深埋了进去。   “您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回去?”   徐母摇摇头,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回去吧,免得乔乔看见,而且……”她艰难道,“警方说还要来家里调查,没人不好。”   “嗯,那我送您。”   “不用。”徐母拦住,“我自己回去就行。”   傅瑾舟执意:“这边不好打车,我送你。”   不等徐母给出反应,傅瑾舟就把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他搂着徐母走向门口,余光扫去,看到楼梯间飘过一道人影,傅瑾舟收敛目光,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出所料,小区门口停着一辆警车。   傅瑾舟把徐母送到家里,顺便用冰箱里多余的食材给徐母做些吃的。   徐母疲惫不堪,已经回屋躺下了。   厨房的水还没开,他从容不迫地来到徐衍卧室,这里被警察事先搜寻过一番,看起来有点凌乱。   傅瑾舟戴上手套,把随身携带的U盘放到卫生间马桶的水箱盖里,U盘被包在一个袋子之中,这个袋子之前被傅瑾舟浸泡过许多天,所以看着皱皱巴巴。   他又来到书房,自书架最上面抽出几张报纸。   上面印着的,全部都是有关夜雨杀手的新闻内容,傅瑾舟把报纸藏至医学书中,做完这一切后,走出房间,摘下手套,把煮好的面条端到了徐母的卧室。   “妈,吃点东西。”   徐母的卧室摆了许多照片。   有她和徐父的,有徐乔和徐衍的,还有一家三口出游的,那些照片彰显着昔日的幸福,此刻她关灯躺在床上,孤零零一个人。   傅瑾舟把面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您吃点东西,早点休息,至于徐衍那边……”他像是妥协,“我会给他找一个最好的律师。”   说完,傅瑾舟起身离去。   江城的夜生活向来丰富,即便过了八点,路段依旧拥堵。   排在前面的车子几乎看不到头,傅瑾舟很耐心,甚至有闲心欣赏两边的街道。这是一条商业街,各色各样的店铺称得上是多彩缭乱。   他对这些没有欲望,可是此时此刻,傅瑾舟却被一家婴幼儿店吸引了目光。   店铺装修得敞亮又温情,穿梭其中的多是年轻夫妻,就连营业员都长了一张亲和力强的笑脸。   他看到一对小夫妻在挑选衣服。   蓝色的婴儿服,他们来回左右得翻看,爸爸像是不满意,转而又拿起了一件奇奇怪怪的小猪服装,却被妻子一眼喝住,讪讪地挠了挠头。   幸福的场景。   傅瑾舟捻弄着指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滴——   “走不走啊!”   前面的车子都开始动了,跟在后面的车辆见他迟迟不走,忍不住探出头骂道。   傅瑾舟不恼,把车开出一段路,鬼使神差的,他又调转方向,拐了回去。   营业员笑呵呵地前来迎接:“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需要?”   傅瑾舟停顿在门口,视线在里面大体一扫。   店很大,货物也齐全,除了必要的婴幼儿用品,还有很多亲子款的装饰品。   傅瑾舟一边走一边看。   “宝宝几个月啦?说出来我可以帮您参考一下。”   傅瑾舟沉吟一瞬,“还没出生。”   营业员抿唇笑了笑:“那您可以来婴儿区看一看,衣服,小被子,奶瓶这些都是必要的。”   傅瑾舟跟着她走过去。   ““性别还没确定的话,买通用款式就好,这些都是我们这里的新品,您看看需要吗?”   营业员递过来一件衣服。   那件衣服看起来连他巴掌大都没有,奶瓶更像是玩具,傅瑾舟捏着这些小玩意,总觉得不切实际。   年轻的店员期待着他的回答,傅瑾舟喉结滚了滚,最终放下了它们,“不。”他说,“不需要。”   傅瑾舟放下手上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铺。   片刻不到,傅瑾舟又重新折返回来,面对着正在整理货架,神色有点惊愕的店员,他面无表情道:“把刚才看的那些给我包起来吧。”   **   傅瑾舟开回到家将近十一点钟。   他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上楼。   徐乔平躺在床上,从她眼皮下乱转的眼珠来看,应该是还没有睡。   傅瑾舟假装不知道她在装睡,小心翼翼地俯身过去。   他去亲她的耳朵,亲她的面颊,亲了亲她的手,最后轻柔的枕向她的腹部,耳朵贴近她的肚皮,去听里面传来的生命的跳动声。   也许,他是真的爱着她。   和原来的傅瑾舟一样。   不,没有原来,只有现在。   他是傅瑾舟,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的傅瑾舟。   ——这一切,本该就是他的。 第52章 52   周虎被杀害在小区的地下车库中。   在这之前,周围的监控被刻意破坏过,所以并未拍下凶手真容。   徐衍被暂时扣押后,沈嘉明找人去了一趟傅瑾舟的学校。   调查得知,周虎死亡当日,傅瑾舟正巧在参加一个电话会议,路过的学生和参与电话会议的教授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沈嘉明又联系了傅瑾舟儿时就诊过的医院,通过手段得到傅瑾舟与傅家的DAN鉴定,结果系父子关系,与徐衍所说并不符合。   同时队里也有了新发现。   他们在徐衍卧室找到了掩藏许久的U盘,U盘所存着的……是徐乔被侵犯的视频。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副队是女警,对此异常愤怒。   她重重把东西甩在桌上,冷眼质问着被拘留在里面的徐衍。   青年穿着扎眼的橙色拘留服,与之鲜艳不符的是他苍白削瘦的面庞。   她继续道:“现场的脚印与你常穿的鞋码完全吻合,我们也在周围垃圾站找到了你丢弃的衣服,配饰正是服装上面的。还有……”她晃动着U盘袋子,“你的电脑全部都是有关夜雨杀手的搜索记录,报纸也是五个月之前的。   并且我们在徐乔的保温杯里发现了某种药物的成分,这种成分与徐乔遇害后,身体里所检测出来的成分一致,结合这些证据,你还不肯承认吗?你分明是想要模仿夜雨杀手,从而占有你的姐姐。”   “你放屁!!”   徐衍瞬间从椅子上爆起。   然而没等他完全发作,身后的看押警立马将他用力按了回去,“老实点!”   徐衍的双目里绽开血丝,脖颈上的血管清晰到几乎要爆开,“我不会杀人,我也不会伤害徐乔!傅瑾舟才是那个凶手!”   沈嘉明抬了抬眼:“我们经过走访,发现你对你的姐夫一直抱有偏见,这是事实吧?”   曾经傅瑾舟的家里突然出现过U盘,那时候他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罪犯是如何进去的。可如果徐衍是那个凶手,那么一切就说通了。   他是徐乔的弟弟,可以随时出入傅家。   再结合出事当天徐衍与徐乔产生过冲突,回到卧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联系种种迹象,他有很大的作案动机和时间。   徐衍胸脯剧烈地起伏两下,头脑忽然就变得清明。   他闭了闭眼,在证据面前,所有辩解都是无用的狡辩。他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警方都不会相信的。   他是“替罪羊”,羔羊怎么有本事去反抗猎人?   徐衍咽下满腹的不甘心。   他挺直脊梁,竟对着玻璃外的沈嘉明笑了。   “沈警官,我想知道周虎是什么时候死的?”   沈嘉明目光烁烁,没隐瞒:“三点。”   徐衍说:“他死的那天是周五,对吗?”   沈嘉明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衍的头发长了很多,刘海长久没有打理,半长不短的遮着浓密的眉毛。他的眼睛也藏在一片细细密密的阴影之下。   “周虎每周五下午都会在家里健身。您可以向你们的法医了解一下,死者要是在死亡前经过运动,尸僵现象会提早几个小时,如果说,他的死亡时间并不是在三点呢?”   沈嘉明缩了缩手指,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不管周虎是死在三点还是四点,对徐衍来说并没有多大区别,证据明晃晃放在那里,若傅瑾舟做得天衣无缝,最终结果都会以他被定罪而告终。   但是徐衍不甘心。   他要拖延一些时间,是苟延残喘也好,垂死挣扎也罢,他只是不想放弃。   徐乔相信着他。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相信着他,也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他不能就此作罢。   不能。   **   傅瑾舟原本是想放过徐衍的。   从取代原本的“傅瑾舟”开始,他就想顺势取代他的人生,按照他既定的轨迹走下去。   做一个人人敬佩的“傅教授”;做徐乔最好的丈夫,安稳顺遂,直到死去。   可是徐衍不肯给他放过他的机会。   所以……他只能让他去当那个替罪羊。   杀死周虎的第一步。   他提前一个月从徐家拿了一双徐衍不常穿的鞋子和衣服,之后借地下车库重整的时候扮作工人破坏了监控,再找理由将他骗到既定好的位置。   然后,他从后将早就准备好的琥珀dan碱注射到他的身体。   在他挣扎的时候,傅瑾舟故意留下了衣服上的装饰。   周虎之前运动过,运动过的身体会加快尸体僵硬的速度,加上药物作用,很容易混淆死亡时间。加上A大距离周虎小区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就算法医发现这一点,也依旧无法将傅瑾舟定罪。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   他要让徐乔认为,徐衍才是那个真正的凶手。   男人坐在密不透风的监控室里,对着桌上的一部银色手机忽然露出一个笑。   那是徐乔曾经丢的那部手机。   此时里面,装满了徐衍伤害过她的“证据”。   欺骗记忆,要比彻底忘记,更加真实。 第53章 53   [X月21日,周姓男子被人发现谋害在地下停车场,嫌疑人系同校男生,关于本案,警方正在参与调查……]   电脑屏幕映出这样一则新闻,下面是死者打码的照片。   男生,平头,也就二十来岁。   徐乔对他有印象,徐衍生日那天,他是参与者之一,性子略微轻佻,徐乔对他谈不上喜欢。   徐衍有什么理由去杀他?   徐乔想不通,她合上笔记本,松怔坐在椅子上,始终有一缕难以言喻的怪异笼罩在心口。   徐乔不禁联想到了她的母亲。   经历了这些事,在这样的时刻,她一个人又要如何度过?   徐乔拿起手机给崔美贤打过去一个电话,良久,电话才被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疲惫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嗓音,“乔乔?”   听到她声音的这一刻,徐乔不自觉地就想哭,“妈。”她哑着嗓子叫了声,“你还好吗?”   “挺好的。”崔美贤声音勉强,“怎么突然这样问?”   能听出来,她是在紧张。   徐乔攥着电话的手也跟着收紧,她艰难压抑着心头渐涌的暗潮,努力装作平静,“好久没去看你,我有点担心你。”   “没事的,乔乔要照顾好自己,只要你能好好地,妈也就能好好地。”   这是真心话。   崔美贤第一次进家门的时候,神色局促,站在父亲身边,面对她的笑容带着一丝讨好。   那时的徐乔并不能接受她。   她是个传统的女性,乡下出生,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很大多女人一样,将丈夫当作自己的天,即便是面对着没有血缘的孩子,也能做到一视同仁,甚至是偏心,只因她是她丈夫的孩子。   徐乔并不会瞧不起这样的女性,相反,在这漫长的十几年的相处中,她一点点地试着改变她,试着走近她,崔美贤也以自己的方式让他们变得亲近。   到最后,两人成为真正的母女,再无关其余人。   然而徐乔做得不好。   她没有保护好她的丈夫,也没有守护好她的儿子,她让一个母亲伤心。   徐乔选择接受崔美贤的欺骗。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能让她好受一点,那么她愿意这样做。   挂断电话,徐乔的目光再次放空了。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平坦,温热,里面孕育着一个生命。   与傅瑾舟热恋的时候,她时常幻想着他们的未来。   他们会在事业上有不同的轨道,回归家庭后,他们便是彼此唯一的音轨,幸运的话,他们会有一个孩子,会携手到老,同睡一墓。   可是为什么……   徐乔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开心。   不对劲。   她不对劲。   或者说这一切都不对劲。   徐乔像是被突然点醒一般,忽地从位置上坐起来,在卧室里四处寻找起来。   她在每个地方都放了便签本,都是以防她忘记所做的准备。   小小的册本上写着各种各样的琐事,徐乔翻了几个,最后在其中一个册子上看到自己凌乱的笔迹——   [不要相信徐衍。]   她丢下册子,又去其他地方翻找,最后竟在傅瑾舟的柜子里找到一部眼熟的手机。   银色,使用痕迹明显,是她曾丢过的那个。   徐乔给手机充上电,静等几分钟后,翻看了起来。   过了这么久,徐乔对手机里所存的许多东西都没有了印象,她试着登录微信,由于忘记密码,徐乔只能用号码找回。   好不容易登录上去后,微信瞬间弹出许多消息。   [同事A:乔乔,你现在还好吗?希望你能加油。]   [粉丝1:乔乔,你要挺过去啊,我们永远在你身边!]   [粉丝2:乔乔你不要多想,好好生活,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这些内容发布在事件后的一个月内,即便是过了许久,徐乔仍然会为此感到动容。   联系人那里有许多红点,徐乔点进去。   [XX请求添加你为好友:破鞋。]   ——你这么脏怎么不去死?   ——做鸡去吧。   徐乔心头一刺,平静地退出,点进了自己的朋友圈。   她惊讶发现自己发布了许多仅自己可见的内容——   [徐衍总是针对傅瑾舟,甚至想让我们离婚,这让我很难过,徐衍为什么不肯接受他呢?]   [今天去看了父亲,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阿衍的表情有些躲闪,之后又谈起那件事,他甚至怀疑傅瑾舟是那个凶手。]   [阿衍很不对劲,他和周虎在电话里争吵,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还说出杀了他这种话。]   [我看到了阿衍的日记,他喜欢我,被发现后,他说第一次杀人不是意外,而是因为我……]   “……”   一条条朋友圈犹如记事般展现在面前。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尖针一般扎向她的眼球,徐乔双腿虚软,瞬间失力倒坐在地上。   便签册上所留的话和这些朋友圈有什么关联?   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或者……她认为徐衍是那个凶手?   昨天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乔如梦初醒,迅速地在网络上搜索了相关词条,得出的结论是——   《犯罪嫌疑人涉案前试图绑架自己的姐姐》   新闻下面贴了一张图片。   徐乔记得这个地方,这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   可是绑架?   徐衍怎么能会绑架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关系那么亲近,徐衍怎么会伤害他?   [不要相信徐衍。]   [阿衍很不对劲……]   凌乱的字迹扑在眼前,幻化成为一张张狰狞血红的巨口,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吞噬了。恐惧和寒凉一同裹挟而来,与此而来的还有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怀疑。   “先生下班了?乔乔在楼上呢,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今天一天都没有出来。”   阿姨接近的声音让徐乔恍然回神,她看了一眼卧室里满地的凌乱,着急就是把东西往起收,然而还没来得及藏好那部手机,傅瑾舟便推门进来了。   他的视线平静地从满地的小册子上掠过,双眼直勾勾落定在徐乔身上,自然也包括她手上的那部手机。   徐乔没有继续掩藏,一言不发让他打量。   傅瑾舟扭头和阿姨说了一些话,等人离去后,进门并且将房门反锁。   他扯下领带丢在一旁,松了松微紧的扣子,露出线条刘畅的脖颈线条还有性感的喉结,最后摘去眼镜,优越的五官完全显露。   也许是因为不说话,他的表情没有以往温和,甚至有些锐利。   徐乔抬起头:“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   傅瑾舟没有隐瞒:“里面每天都收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我就找借口换掉了,因为里面存着很多回忆,我也没舍得扔,没想到……”   他遮下眸子,欲言又止。   “你要是想留,就继续留着。”   徐乔看了眼手机,摇摇头没说话。   “这些呢?”傅瑾舟随手捡起一个小小的便笺本,“是又忘记什么了?”   徐乔没有把发现的那些告诉傅瑾舟,她从地上缓慢起身,也许是坐得时间过长,腿微微有些麻。   “你吃饭了吗?我们一起下楼吃东西吧。”   徐乔岔开了话题。   傅瑾舟笑了笑,上前想要抱她,然而没等触碰到她的身形,徐乔就先一步躲开。   不单单是傅瑾舟,就连徐乔自己都愣住了。   身体……好像在本能地抗拒他的靠近。   这个倏忽而来的念头让徐乔一愣,旋即露出个笑,“腿有点麻。”   傅瑾舟神色如常:“那你躺会儿,我把晚餐给你端上来。”   “不用,我不想吃。”   “不吃对身体不好。”   傅瑾舟给她下楼取饭,徐乔也确实没有什么胃口,勉勉强强吃了点后就回床上躺着了。   他还有一些文件要处理,一直忙到10点多才回卧室。   徐乔也一直没有睡,感受到身边的响动,她翻了一个身,先是抱住男人精瘦的腰身,接着仰头亲上他的喉结。   它在唇下缓慢地滚动一下,旋即,徐乔被反压在对方身下。   那只修长有力,指骨漂亮的五指从她柔顺的发间穿梭而入,一片深沉的黑暗里,男人的呼吸声极具分明,就连心跳声都迅速霸占她所有空间。   咚、咚、咚。   她的躯体开始僵硬,恐惧与排斥感让她本能想要逃避这种危险的氛围。   傅瑾舟还想继续下一步的时候,徐乔先一步地推开他,身子迅速后躲,顿时不稳从边缘滚到了地面。   啪嗒。   台灯亮起一角。   傅瑾舟伸手过来,“乔乔?”   徐乔别开头,散下来的发丝遮掩住表情,刻意地没有把此刻的惊慌展现在他面前。   “我不舒服……”   傅瑾舟叹了一声,下床将她搀扶起来,低眼关切询问:“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徐乔摇头:“我、我去客房睡吧,你明天还要工作,别吵到你。”   傅瑾舟的眼神晦涩难懂,她无端心慌,根本不敢去和那双眼睛对视,冷汗流得下冒出,让整个手掌都是湿的。   短暂的几秒之后,傅瑾舟眸子里的灰雾散却,露出温和的笑容,“没事,我刚好还有些工作没完成,我去书房,你好好休息。”他没有过多的话语,抱了一床被子离开。   房间一下子空了。   她呆愣愣跌回到床上,直到万物俱寂都没有任何睡意。   徐乔和傅瑾舟是相爱的。   如果真心是星辰,那他一定是宇宙最闪亮的那一颗,即便是最困难的那段时间,他也从没有想过放弃她。   徐乔在这段感情中有过挣扎,她觉得自己不够好,觉得自己卑微配不上他,可是傅瑾舟告诉她,在爱情这件事上,只有值不值得,没有配不配得上。   身体不会自我欺骗。   此时的她也的确抵抗着什么。   仔细想来,目前已知的所有信息都是傅瑾舟给她所编造出来的。   如若说……如若说,傅瑾舟才是那个骗子呢?   如若说,他根本就不是傅瑾舟?   如若说,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根本就不是真实的。   徐乔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浓稠的黑暗中,她分明看到台灯的灯罩里闪烁着一个小小的红点,红点一晃一晃,犹如一双暗自偷窥的,血红的眼睛…… 第54章 54   徐乔一夜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等傅瑾舟上班离开,她立马遣走阿姨,之后回到房间拆开台灯灯罩,在里面找到一个很小很小的微型设备。   徐乔不傻,认出这是监控设备。   她汗毛倒立,即便是在自己一直生活的房子里,也再也感受不到昔日的安全感。   徐乔拿着摄像头又来到衣帽间,接着找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凡是自己常出现的地方,都会有监控器的存在。   这很反常。   徐乔踉踉跄跄地起身,把所有写过的便利贴都堆积到面前,然后拿着写有[不要相信徐衍。]的那张与之前一一对比。   很快,徐乔就发现了不同。   之前写过的贴纸每一张都会有一个很浅很浅的笔尖痕迹,像是写的时候不小心点触到的,随意分散在任何一个位置。   那一张没有。   只有那一张没有。   徐乔喉咙干涩,她拿起一支笔,一笔一划在那张纸上写有同样的内容。   当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徐乔立马将手上的笔丢了出去,仿若见到世界最可怖的东西,整个身子都软了。   她瞳孔震颤,畏怖溢于言表。   这根本……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字迹!!!   就算模仿者极力模仿着她的笔锋走势,也不一样!!   假的假的,这一切全部都是假象!   徐乔惊恐地看着满地的凌乱和那些被拆卸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摄像头,倏然之间头痛欲裂,无数记忆在脑海中闪回。   《查令十字街84号》   徐乔忍着头痛从地上挣扎起身。   她来到书房,在堆积满书本的厚重书架上一本一本搜寻着那本书,夹角处,《查令十字街84号》安静藏在其中。   徐乔把它小心翼翼抽出来,翻了翻,一张残缺的纸页摇摇曳曳地从里面飘荡而出。   [给爱妻]   那是傅瑾舟的字迹。   徐乔把它捡起来,心头一瞬间涌出来的悲恸让她愣了愣。   她不自觉地抚摸上胸膛,这里的感觉告诉她——她早已发现了真相。   倘若监控真的是傅瑾舟的手笔,那他一定有一个私人的地方来安置那么多的显示屏,外面的屋子不太可能,因为他会时时刻刻监视她。   如果不是外面,那就是……   ——家里!   或者说,就是这里。   徐乔找到头绪,环视一圈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贴着墙壁摩挲起来。   他常活动在书房,所以徐乔怀疑,他很可能在这里建了一个密室。   徐乔开始挪动书架上的书本,然而当指尖触碰到其中一本时,她发现这本书竟然无法拿起,或者说,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以假乱真的某个装饰品。   徐乔试着触碰,只听书架发出沉闷的响动,紧接着,书架自两边缓缓打开,潜藏在后面的一切都暴露无遗。   这是一间完全没有经过任何装修的房间。   还维持着最开始的毛坯样子,只有一张桌子,还有六七个显示屏。   徐乔不自觉吞咽口唾沫,步伐僵硬,缓缓逼近。   电线杂乱无章地铺在脚边,显示屏飘着绿色的错误代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下又一下闪烁在面前。   徐乔近乎忘记了惊愕,木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桌面上有一些笔记本,她拿起来翻看,上面记载着一些凌乱的内容。   刘某某,保安,下午三点有看彩票的习惯。   周虎,每周五会进行室内健身。   刘珍珍,情伤导致精神失常,每周四出现在湖边,(加重)可利用。   徐衍,怀疑,(加重)死。   死……   黑色的字刺眼凌厉,灼得她眼圈通红。   徐乔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笔记本,她拿起来匆匆翻阅,在上面找到一些毫无章法的内容。   [不要伤害……]   [乔乔……]   [身体……还……]   字迹断断续续,一笔一划都歪歪扭扭,像是主人在极其挣扎和极其痛苦的时候写下的内容,但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一番拼凑之下,这句话连起来就是——   [不要伤害乔乔。]   [把身体还给我。]   一条名为恐惧的巨蟒窜上后背,皮肤爬起彻骨的寒意。   啪嗒一声,书本坠地。   纸张哗啦啦翻了几页,阴虫似的黑字爬满整页书纸。   “那是一个午夜的白天,两个死去的男孩起来打架;   他们背靠背又面对面,他们拔出剑互相射击;   枪声被一个聋子警察听到,过来杀死了这两个死去的孩子……”   “那是一个午夜的白天,两个死去的……”   全部都是……   全部都是这些东西……   徐乔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但是她看不清楚,她陷入了一片深茫的雾瘴,有人在阻挠她发现真相。   周虎,徐衍……   周虎,徐衍……   头很疼。   徐乔死死用手掌扣着额头两边,眼前眩晕,胃里一阵一阵泛着酸水。   人是傅瑾舟杀的。   他想要陷害徐衍。   不,或许他早已不再是傅瑾舟了。   在她失去记忆的那一天,徐衍就已经发现了真相,所以……所以傅瑾舟才会给她编造出这一个谎言!所以才让徐衍去当那个替罪羊!   可是为什么?   如果傅瑾舟不再是傅瑾舟,那么住在他身体里的又到底是谁?   理智支撑着徐乔站起来,“证据……”   她的眼神变得清明。   对,去报警,拿着证据去找沈嘉明!   除了这些,肯定还会有其他东西的,徐乔胡乱地在每个抽屉翻找起来,然而还没来得及翻找到什么,就见眼前的显示屏闪了闪,数面显示屏浮现出同一个画面。   昏暗的房间,摇晃的灯光,背景里桌子碰撞的呻/吟同时还伴随着女孩的哀求。   这一幕的冲撞力对徐乔来说是巨大的,她猛然怔住了。   就像是末日之下崩塌的世界,她没有丝毫的承受能力便被轻易击溃。   徐乔近乎不能动了。   她僵硬地摔坐在椅子上,睫毛微颤,眼珠跟着转动一圈。   她这才注意到,其中一个显示器仍是完好的,监控对准整个书房,同时,脚步声逐渐逼近。   一道光影遮蔽在门前,夺去所有日光。   徐乔仍没有走出这巨大的痛愕,此时她的眼珠子都是疼的,长睫木讷地眨了眨,良久才得以看清挡在面前之人的样子。   他拿着一部手机,面容生冷,是徐乔从没有见到过的沉肃危险。   “如何。”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声音犹如裹了寒霜,“这些证据足够将我定罪吗?” 第55章 55   本能的恐惧让徐乔做不出任何回应。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面貌,看着那个被自己称为“丈夫”,理应要相携一生的男人。她想到求婚那日,他单膝跪地许下的誓言,又想起那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她所遭受的种种灾难。   恨意,创痛,万千情绪应有尽有。   徐乔的指甲传来刺刺的疼,不知何时,半长不短的指甲被她完全掰断,伤及肉,洇出点点血迹。   纷乱冗杂的光影把他的身躯整个笼罩,那双早已铭记于心的眉眼在此刻全然是陌生,眉间深重,眼底覆雪,是不在掩藏的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目光。   ——不是傅瑾舟。   不再是了。   心玹乍然断裂。   痛感递增,悲意猖獗地在肺腑肆虐。   徐乔流着泪诘问:“你……到底是谁?”   如果他不是傅瑾舟,那么一直与她同床而眠的那个人又是谁?   徐乔余光扫到桌上的笔记,凌乱的字迹在此刻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条条歪歪扭扭的黑色蛆虫在她眼底扭曲。   “司临……”   她喃喃出一个名字,剧烈的头痛让她闷哼出声,闭上眼却看到记忆海在翻滚。   徐乔忍受不住,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你告诉我!你是谁!”   傅瑾舟一步一步走近,脸上情绪闪烁不清,浑噩之中,她听到他开始说话,“你不是已经念出我的名字了吗。”   徐乔倏然瞪大眼。   他笑了起来,与其说是笑,不妨说只是向上扯着唇角,神色之中毫无笑意,反而是长久以来杀戮浸染下的狰狞血腥。   “哦,我忘了。”他的音调诡异地上挑,接着慢条斯理着说,“傅瑾舟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毕竟这些事对他来说只是肮脏下贱的存在,既然如此,那我来告诉你。”   他越靠越近,危险的压迫感让徐乔想逃。   近乎忘记身体传来的不适感,徐乔从抽屉里取出一把裁剪刀,紧紧握在手上,刀尖对准他,后退着和他拉开距离。   傅瑾舟并不在乎这些,他从容不迫,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三十年前。   刚出生不久的一双兄弟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   他们是双子,早出生的名为司临,晚一些的叫司越。   双子之中,哥哥司临尤为聪慧,他过目不忘,学习能力超强,五岁时就可以记住繁复数字,再大一些,就能帮院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院长在所有孩子中最喜欢他,渐渐地,他成为院长那红林的得力助手。   弟弟司越却大为不同。   与其说是不善言语,不妨说是呆傻,他不爱交际,泛泛可陈,偶尔露出的阴鸷眼神让院长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孤儿院的孩子们大多都过不上好日子,更别提这座名为福利院,实则是干着见不得光勾当的阴沟了。讨喜的还能得到点好处,不讨喜的小孩面对的不是拳打就是脚踢。   院里有个“惩戒室”,在每周评估里,得分最低或者犯错的小孩子会在那里接受体罚,司越是那里的常客。   司临很疼爱弟弟。   他不舍得让弟弟受苦,于是常常换上弟弟的衣服,替弟弟承受那些非人的虐待。   直到有一天,一对豪门夫妇前来领养。   他们看中了聪明的司临。   这一年,他们八岁。   恰巧,那天司越被欺凌落水,回来穿上了原本给司临准备的那件衣服,至于司临……进入到惩戒室后再也没有出来。   他讲得很慢,嗓音低越,语调缓缓,讲到一些地方甚至会由衷地笑出声。   可是忽然之间,傅瑾舟不笑了。   他直直地盯着徐乔,瞳孔似是一双黑色的看不见底的深潭,里面翻涌的黑暗和恨意让徐乔颤抖地握紧刀子。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他猛地踢开脚边的那堆电线,两台猛然断线的机子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嗡嗡回荡在徐乔耳边。   他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我被那该死的老太婆活生生,一棍子一棍子敲死的!我的骨头都断了,徐乔,我的骨头都断了,她肢解我的时候,我可还活着呢!”   傅瑾舟大步上前,身影迅速越过桌椅,直冲她而来。   徐乔尖叫一声,转身仓皇逃窜。   然而还没跑两步,就被一双大手从后拽了回去,身体反转,她就如同一只小鸟似的被猎人狠狠按在了桌子上。   男人眼底的血丝条条绽开,是愤懑,是恨,是压抑许久无从发泄的怨望。   “而司越呢?”   “他借我的名字成为人人艳羡的傅教授,他有了美满的家庭恩爱的父母,他身边躺着美娇娘!我呢!!徐乔,我呢!!”   “我亲眼看着……看着我像牲口一样被一刀一刀切碎,被埋在后院的臭水沟里!看着野狗刨开我的坟,吃了我的血肉!”   他的大手是最有力的桎梏,徐乔挣扎不开,头骨都像是被碾碎一般。   泪水不知不觉逼出,她流着眼泪,仍不死心地挣扎着。   此时头皮一痛,徐乔被他扯了起来。   她被迫仰着下巴,泪眼蒙眬的双眼里倒映出电脑屏幕里,自己受辱的画面。   她看到了昔日自己所遭受的不堪与痛苦,如此刻这般。   “那是一个午夜的白天,两个死去的男孩起来打架;   他们背靠背又面对面,他们拔出剑互相射击;   枪声被一个聋子警察听到,过来杀死了这两个死去的孩子……”   傅瑾舟仍在断断续续说着,“徐乔,你现在明白了吗?我和他就是那两个死去的孩子。”   一个本已经死去的男孩活在夺走他身份的,胞弟的身体里,他们在争夺同一具躯体的拥有权,好在,他最后赢了。   徐乔不想在听到他说话,咬牙咽下嘴里的血沫,五指紧锁,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把裁剪刀狠狠朝后刺去。   撕拉——   随着被划破的西装,一同划开的还有他腿上的血肉。   头顶的力度因此松了。   徐乔抓紧机会头也不回地向那扇房门冲去。   他紧随其来,下一秒徐乔就被男人禁锢在地面,那把裁剪刀也被他重重丢于一旁。   倒地时傅瑾舟还有意地护着她,即便摔得不疼,她也不住大吼地踢打着他。   可是不管徐乔怎么做,他都纹丝不动,如同最为坚固的缧绁,让她没有丝毫的转圜之地。   混乱中她挣扎得愈来愈烈,一脚踹上他腿部的伤口,瞬间鲜血狂涌而出,他只是闷哼,没松开,一手抱握住她的双腕,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颚。   徐乔就这样被固定住。   他并不生气她先前对他所做的伤害,柔软的指腹在她脸侧摩挲,眼中深情款款,“乔乔,我决定放下了。你看,我们现在有孩子了,以后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吗?”   “滚!你滚开!!”   “我恨你!!我恨你!你去死!”   这些话对徐乔来说是莫大的羞辱,她觉得恶心,便大声辱骂,不住诅咒。   到底是不爱他,即便他全盘托付,把自己血淋淋地刨开在她的面前,也没有得到她的一丝怜悯。   傅瑾舟在心底嗤笑。   不过没关系。   司临生来就受命运鄙夷,在他短暂的生命里,他被抛弃被背叛,被欺凌被虐待,他不需要怜悯,伤他之人他会除掉;恨他之人他也会除掉,他就该高高在上,不择手段地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她再次被拽回到那张冰冷的电脑桌上。   傅瑾舟把屏幕里的声音调至最大,每一张屏幕都对准着她。   他按着她,徐乔听到衣扣解开的声音,一切都如此熟悉。   傅瑾舟的动作不算温柔,她没有力气去挣扎,整个人都被恐惧填满。   他不管她的哭喊,侵入之时,男人俯身凑到她耳边:“你现在恨我,明天依旧爱我。”   气息犹如蛇信,贴在后背良久都难以消弭。   她已经顾不上屈辱,眼前遮来一片厚重的灰霾,舌尖被她咬出血,耳朵响动,杂乱声连成一片。   “即便我羞辱你,折磨你,你还是会爱我。”   他说——   “你爱我,至死不渝。” 第56章 56   徐乔恍惚着,眼前晃荡着层层海浪。   结束后,她浑身失力地趴在桌上,筋骨如同被打断一般,让她整个人都破破碎碎。   她木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几张纸,上面的名字清晰入眼,徐乔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她张张嘴,听到自己说:“我爸……也是你杀的?”   徐乔总算明白那份违和感来自何处。   父亲出事时,傅瑾舟也在现场,或者说,每次父亲情绪额激动,旁边总会有傅瑾舟的存在。也许父亲早就发觉了什么?或者说……三年前那场谋杀案正是傅瑾舟的手笔。   他看到了真相,所以傅瑾舟不允许他的存在。   那这三年来,他接近她是因为爱?还是另一场别有预谋的杀戮?   在她戴着婚戒,羞涩得像父亲展现自己的幸福的时候,父亲又是怎样的心情?   他死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好恨好恨好恨!   恨不得亲自拉着他坠入地狱。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如他所言,等她遗忘的时候,她又会彻底地爱上他。   徐乔将自己的下唇咬下一块肉,血和泪混在一起往肚子里咽。   傅瑾舟捏起她的下巴,拨开遮挡住她眉眼的凌乱发丝,温柔替她擦拭去唇边血迹,目光称之为深情缱绻:“没关系的乔乔,你很快就不会难过了。你马上就会知道徐衍才是伤害你的那个人,我们会移民到国外,你会忘记今天的所发生的一切。”   他诱哄她,亲吻她的眼泪,“今天过后,我仍然是你的傅瑾舟。”   徐乔的瞳孔闪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与熟悉的丈夫有九分温柔,可仍不是他。   徐乔刹那间才醒悟过来,他是第二人格,真正的“傅瑾舟”被他藏了起来。   “你不是……”徐乔摇头,“他不会这样对我……”   “为什么不会?”傅瑾舟反问,“你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人?我从小到大呵护着他,替代他承受那些本应属于他的痛苦,可是他呢?他偷走了我的身份,他害死了我!”   傅瑾舟越说情绪越是激动,虎口力度加重,让徐乔觉得自己半张脸都要被他撕扯下去。   她闭了闭眼,明白了什么。   傅瑾舟也许亲眼见到了司临的尸体,让他萌生出了愧疚,这些愧疚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他,所以才催化了所谓的“司临”的人格。   徐乔看向他,双目澄澄,存满无望的哀求:“我求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只要傅瑾舟能醒过来,只要他醒过来,一切都能结束。   也许他们再也回不到曾经。   但是只要他清醒,这一切就都能结束。   傅瑾舟的本性是善良的,她相信,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因他而饱受折磨,更不会看着她成为另外一个人的傀儡。   凝望着司临的眼睛,徐乔看到的是真正的爱人,“傅瑾舟,你怎么舍得伤害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只要我能做你的妻子,我要什么你都能给我。我现在只要……只要你能回来。”   她妄求向他:“傅瑾舟,我求你看我。”   眼泪洇湿他的指尖。   徐乔清楚看见他的左眼发生了变化,似挣扎,似痛苦,似对她无尽的爱意还有不舍。   一滴泪从他左眼滑落,徐乔还未来得及惊喜,就被他凶戾的低吼打破,同时压制住翻涌的另一个灵魂:“住口!我凭什么让他回来!”   傅瑾舟掐住徐乔的脖子。   那一瞬间她觉得颈骨会因此断掉,胸腔内被剥夺的空气让她全然窒息,眼前跟着泼下黑墨,她不会怀疑,自己会在这一刻死去。   傅瑾舟在哭,流的也不知是谁的眼泪。   可他又是愤怒的,或也是不甘的,“他杀死我的身体,我夺走他的灵魂,这很公平,不是吗?”   “乔乔,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爱他,也该爱我。”   “我说过,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他可以成为那个死去孩子的替代品;我也可以成为傅瑾舟的替代品。”   “我会学习他,我会成为他。”   最后他温柔地说——   “徐乔,当年被杀死的本来就是‘司越’,我们就当他从一开始就死了,这样不好吗?”   傅瑾舟松开了手,把她打横抱起。   回到卧室,他把她放在床上又开始亲她,他叫她乔乔,效仿傅瑾舟那样亲吻她的额头和耳朵,他学着温柔,一遍遍告诉徐乔,他就是傅瑾舟。   徐乔只觉着毛骨悚然。   她的双手被完全固定着,做不到推开他,只能紧紧闭着眼不去看他。   被迫一场欢愉后,傅瑾舟强行拉着徐乔的胳膊环抱住他的腰身,他垂着眼尾,竟像个受害者那般朝她讨好,“我一开始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我只是嫉妒,乔乔,我不是故意的……”   他把自己的脸贴上她的掌心,“傅瑾舟答应过你什么,我都会答应,以后我都听你的,你不要再让他回来了,好不好?”   徐乔想他肯定是疯了。   前一秒还在折辱她,这一秒又卑微的哀求,好像她才是那个伤害过他的人。   不。   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只是想从司越那里把失去的抢回来,事业也好,家庭也好,他只是想这样做,没有逻辑,没有理由,只是单纯地“掠夺”。   “好。”徐乔冷静了下来,轻声答应,“那我要让你……别像之前那样关着我,你能做到吗?”   傅瑾舟柔了神情,“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不会关着你。”   他摸她的睫毛,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乔乔,现在还你来吻我。”   徐乔没有抗拒,凑近吻他的额头,鼻尖,犹豫一瞬,亲上他的唇。   这是在知道他身份后,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傅瑾舟打心底生出满足与贪婪,他还想做,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便又放弃了。   可是欲望深浓,他按捺不住,强行拉住了她的手……   “乔乔,以前我都是偷偷看着你们。”傅瑾舟闭着眼,哼了声,“他根本不会控制这种身体,他不行的。”   第一人格过于温柔,或者是温暾,在第二人格看来,根本没有侵略性。   可是他拿不到身体的控制权,每次都只能在黑暗里看着,记恨着,唾骂着,评判着。   徐乔眼尾泛红,胃部翻涌着厌恶。   她想吐,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翻身吐在了地上。   傅瑾舟还没有结束,他并没有因此恼怒,简单收拾一番后,起身去洗手间拿来漱口水,等徐乔漱完口,又耐心地清理地上那堆秽物。   他表现得过于熨帖,若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他是什么二十四孝好男友。   “休息吧乔乔,我很快就会回来。”   傅瑾舟抚摸着徐乔的额头,转身进了衣帽间。   听着身后换衣时发出来的低微声响,徐乔心中鼓动,但也没有轻举妄动。   她害怕这是一场试探。   傅瑾舟故意做出放松警惕的样子,实则是在暗自观察她,所以她不能动。   傅瑾舟很快换了一身常服。   他拔掉网线,拿走屋子里的所有手机,就连门口的监控设备都没有放过,临走前还在徐乔的额心落下一个吻,之后拿着车钥匙离去。   徐乔不清楚他去做什么,也没心思关注。   她掀开被子赤脚下地,先来到窗前,窗户不知何时被他进行了封锁和加固,又因这是别墅区,就算徐乔扯破嗓子喊也不会把人喊过来。   她又尝试去开门,不出所料的,也被男人从外面反锁了。   徐乔知道自己逃不出去。   她从抽屉翻找出相册,翻开第一张就是两人第一次约会时所照的合照,也是他们的第一次合照。   那时候他们都不敢牵手,生涩得连双目对视都没有勇气。   可是徐乔笑得很灿烂,站在阳光下的湖泊前,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   徐乔一点一点撕下了身边的男人。   第二张,是在夜里的繁华街,那是摄影师抓拍的,那也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周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牢牢抓着她,镜头之下,他在偷看她。   人潮汹涌,他眼底的爱意难藏。   徐乔又把他从自己的身边撕下去。   第三张。   那是异地恋的时候,他第一次去看她,那天大雪,他没有办法回去,只能和她住在公司分配的宿舍。   他很局促,坐在那张小小的沙发上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比起镜头之下笑得灿烂的徐乔,他仿若一具僵硬的木头。   可是……   他眼里有她。   每一张,每一个画面,眼里都是她。   徐乔撕碎了最后一张相纸。   她尝试用这种方式告诉会忘掉一切的自己,傅瑾舟不会再回来了。   还有一些信。   徐乔回想好久,才勉强记起它们所藏的位置。   在梳妆台第三个抽屉。   她跌跑着过去,在抽屉里找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里面放着的都是傅瑾舟送给她的东西。   有信件,还有几根他最喜欢的钢笔。   他很喜欢写信。   会在生日的时候写,情人节的时候写,过年的时候也会写。   徐乔挑着打开一份。   [给爱妻的致歉信:   今天架不住怂恿,下班后与刘教授他们小酌了几杯。你的先生酒量不佳,还要劳烦老婆大晚上接我,我实在实在太过分了,不配当你的先生,可是你太好太好了,我好爱你呀~]   后面还画了一个歪歪扭扭跪下的小人儿,滑稽得很,徐乔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隐约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傅瑾舟在同事的升迁宴上喝了很多,她晚上去接人回家,那人喝醉酒不老实,抱着她老婆老婆地叫,最后硬要写道歉信。   徐乔由着他,让他写了。   想着想着,她唇角的笑渐渐变成了浓郁的落寞。   徐乔捧着信纸,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还有永不磨灭的墨痕,有什么梗在了心脏处。   疼。   好疼。   傅瑾舟,她现在……好疼啊。   徐乔拿起笔,一点点划掉信封上所有关于爱的词汇,一如他当时写下时那般情谊深重。   最后——   她将笔尖对准大腿,狠狠地扎了进去。   徐乔疼到尖叫,泪珠滚落,手腕与身体一同战栗。   墨珠渗进皮肤,连同血液混染成黑色。   傅瑾舟那般爱她,不会让她有一点伤痕。   徐乔要用这种方式提醒着自己。   记忆会失去,但是留在身体的印记永远不会磨灭。   她要一遍遍忘记再一遍遍记起,也许每一次的过程都会万般痛苦,但是没有关系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将这些悲痛如同墨汁般深深印刻在脑海里,再也不会遗忘。   总有一天,父亲,弟弟,那些死去的人,都能沉冤昭雪,得到应有的公正。 第57章 57   入夜十一点。   专案组的灯还亮着。   桌上放着一桶凉了许久的泡面,沈嘉明拧眉翻阅着档案本,其中零碎散着几张照片。   女性,均是夜雨杀手案子的受害者。   旁边还贴着一张打印出来的中年女人的照片,女人穿着古板,面向较为刻薄,下方标注着一个名字——那红林。   说不上哪里奇怪,沈嘉明就是觉得……死者和照片上的女人有几分微妙地神似。   沈嘉明再次想起徐衍在审讯室说过的话,他在乱七八糟的桌上找出档案袋,打开来看,正是徐衍收集来的那堆资料。   正翻看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队,还不走?”   小赵叫他,他摇摇头,想了想又唤住准备离开的小赵,“徐衍表现怎么样?”   小赵虽说疑惑,还是说道:“还行。不过前天和人打了一架,拘留所你也知道,碰上了刺儿头。”   拘留所比牢里都乱,犯什么事儿的人也有,三天两头打架斗殴已不足为奇,更别提徐衍天生骨头硬,不服谁,就算是阶下囚也不会容忍比人惹到自己头上。   沈嘉明垂目沉思,“明天你和我去一趟B城,然后找小刘查一下傅家那边的情况。”   敏锐的第六感让沈嘉明觉得事有蹊跷,即便徐衍找到的证据称不上证据,然而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仍让他心生怀疑。   **   周虎的死在江城掀起一阵风波。   学校更甚,曾经的天之骄子沦为监下囚,免不得一阵唏嘘。   周家只有周虎这一个独子,舅舅那边又是混道儿上的,他们自然不服,在学校门口闹了几天后,又打听到崔美贤的那边住家地址,吆喝来一群人,直接在楼底闹了起来。   崔美贤正巧从外面买菜回来,被三五成群的人堵了个正着。   “你还我儿子命来!!!”   “要是不给我们家一个说法,你别想走!!”   周母将经历过丧子之痛,正是怒气滔天的时候,崔美贤刚现身,她便扑过去一阵厮打。   “看你教育出的杀人犯,你赔我孩子!你赔!”   崔美贤用手边的菜篮子挡着脸,在一干看热闹的人群里,周家人的声音尤为尖锐刺耳。   周母字字泣血,她也是一个母亲,也能体谅到她的心情,可是听到一群人叫她的儿子为杀人犯,她还是接受不了,一边护着脑袋一边高声反驳——   “我儿子不是杀人犯!”   “他没杀人!”   崔美贤相信他的孩子,相信他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做这种事,就算千夫所指,她仍会不死心地替自己的孩子辩护。   楼下围满了人,听到她说,立马指指点点起来——   “自从她闺女出事,又死了男人,她就不正常了……”   “是啊,教出的儿子也不正常。还有那个闺女,干的职业不正经,活该出事……”   “……”   丈夫和孩子都成了议论的中心,崔美贤可以忍受别人戳她脊梁骨,但绝对不允许让人侮辱她的丈夫和孩子。   一股气让她用力推开身上的周母,她披头散发地站了起来,反驳众人:“住口!我先生光明磊落,这辈子也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儿!我女儿凭着自己本事考进电视台,你们登破天也比不上她!你们凭什么说他们!”   “那你又凭什么让我儿子死,你还我孩子的命来!”   这句话惹恼了旁边的周父,他忽然掏出一把刀,朝着崔美贤就劈了过来。   崔美贤没有躲避的意思。   刚才还看热闹的人群瞬间朝后避退,爆发出一阵尖叫。   然而就在此时——   一个人横在了崔美贤面前,用肩膀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崔美贤捂着嘴巴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女婿,震惊让她难以发声。   傅瑾舟沉脸抓住周父手腕,五指施力,随着一声痛叫,水果刀也应声跌在了地面。   保安很快带着警察过来,见傅瑾舟还受着伤,就简单做了个笔录,询问需不需要去医院时,傅瑾舟摇头拒绝,警方也没强求,便带着那一家子人离开了。   没有热闹可看,周围人散了大半。   傅瑾舟收拾起地上凌乱的蔬菜和篮子,搀扶着还恍惚的崔美贤往楼上去。   走到一半,血腥味充鼻。   她恍然意识到,停下脚步看向他肩膀处的伤,“阿舟,去医院吧?”她眼神灰蒙蒙的,看起来依旧意识不清。   傅瑾舟摇头,取出钥匙推门而入。   “皮外伤,回头涂个药就好。”   “那我给你……”   傅瑾舟阻止了欲要起身的崔美贤,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如柴枯瘦的手,“这件事出来后,媒体一定会大肆报道,现在家庭地址已经暴露,就算那家人不会再过来纠缠,媒体也不会善罢甘休。为了日后考虑,您要不先回镇子住一段时?”   崔美贤的老家在几百公里外,一个傍山傍水的小镇,人少,宁静,自然找事的也少。   她不说话。   傅瑾舟道:“这里给乔乔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忆,所以……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我们也准备移民到德国。”   崔美贤的眼神光忽闪了一下,“移民?”   “我也是为了乔乔。等一切处理好,我会把您接过去的,在这之前,我希望您能平平安安的。”   崔美贤好像是听进去了,低头思考。   徐衍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定论,那么这段时间里,媒体一定会把徐乔曾经所遭遇过的再放到台面上讲。这对徐乔不好,对傅瑾舟也不好。   好像……也只能按照他说得那样,先离开这座城市。   崔美贤不由得看向立在不远处桌上的遗照。   丈夫微笑凝视她的眼神让她心痛如绞,当下避开不再去看。   “您好好想想,我就先回去了。”   傅瑾舟拍了拍她的手,兀自离开。   **   傅瑾舟带伤回到家,路上开车还没觉得,进门后便感到伤口传来刺痛。   阿姨早些天就被他辞退了,如今偌大的别墅只剩下他和徐乔。   傅瑾舟褪去上衣,对镜照了下伤口。   刀口不深,皮肉微微翻开,虽然已经不再继续流血了,可是周围的血痂看得依旧可怖。   他随意清洗完伤口,简单涂了点药,去开了卧室房门。   周围一切如常,徐乔乖顺在床上睡着。   傅瑾舟轻手轻脚上前,站在床边直直凝视着徐乔的脸,视线犹如一头无情无欲的野兽。   自知徐乔怀孕后,所有药物都跟着停了。   失去药物加持,她的记忆会保留得更久一些,但是傅瑾舟根本不在乎,最多一个月,他就会带着徐乔离开,去往另外一座城市开展属于他的人生。   傅瑾舟此时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在她身上描画,最后停留在她的腰腿处,正要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掀开时,徐乔慢悠悠睁开了眼。   她坐了起来。   傅瑾舟没再动,盯着她的眼睛像要看出些什么。   她的眼神还带着初醒时的朦胧,迷迷瞪瞪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跟着游动到他的肩膀。   ——经过简单处理过的伤口又一次裂开,血迹将白衬衫浸得斑斑点点。   “你受伤了?”   徐乔皱眉,表情顿时变得担忧。   傅瑾舟这才注意到伤口二次裂开,喉结翻滚,“嗯。”   “坐下我看看。”徐乔拉着坐下,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扣子,拧起的双眉始终没有松开。   傅瑾舟一直看着她。   徐乔专注手上的动作,待脱去衬衫,看到那随意处理过的刀口,又心痛又生气:“你是不是没去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伤的你?”   她似乎是真的忘记了不久前发生的一切,所有表现全然是一个担心丈夫的妻子。   傅瑾舟舒展眉眼,一笑,“一点意外,不碍事。”   这话惹得徐乔瞪了他一眼,“我去找医疗箱。”   她跳下床向门外跑,傅瑾舟指尖捻动,未跟上去。   那双长目若有所思地停留在她离去的方向,沉寂的眉眼之下是可怕的安静。   须臾后,徐乔重新返回房间,手上多了一个药箱。   “你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徐乔觉察出什么,困惑得歪了歪头。   傅瑾舟恢复以往的神情,笑容温和:“没有,只是很喜欢你担心我的样子。”   她恼怒地掐了他一把:“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你怎么受的伤,就别说了,总之下不为例。”   傅瑾舟点头:“好,下不为例。” 第58章 58   傅瑾舟频繁地出现在徐乔的梦里。   大多数都是幸福的画面,第一次相见,第一次告白,第一次约会,还有求婚时,他单膝跪地,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梦境与现实的交叠让她多数时间都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假象。   但她很快就能分辨出来。   留在大腿上的伤口不深,愈合之后,墨水在皮肤下面形成一片浅浅的黑雾。   [傅瑾舟不会伤害她。]   这个念头一经出来,徐乔便会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真相。   她会在忘记之前迅速清醒。   徐乔不再歇斯底里,她隐藏,掩饰,做他想要的那个天真的妻子。   她虚与委蛇,只为找到一个可以逃脱的机会。   傅瑾舟天性警惕。   他向学校请了一个长假,一天24小时都守在徐乔身边,给她做饭洗衣,去花园散步晒太阳,到了晚上,耐心温柔地给她肚子里的宝宝讲故事。   他太好。   好到徐乔在记忆错乱的时候,认为之前种种都是自己的臆测,根本没有所谓的司临,也没有所谓的第二人格,但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傅瑾舟给她刻意编造出来的生活。   肚子里的孩子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长大,她活在由他制造的假象里,总有一日,记忆将彻底颠覆。   傅瑾舟做的就是这个打算。   当徐乔不小心在电话里听到他有要移民的计划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已经等不起了。   她要逃!   和傅瑾舟一起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她对着保险柜慌神。   忽然想到傅瑾舟曾经说过,那里面藏着一把枪……   徐乔怔怔地盯着保险柜所在的位置,时间太长,让正在处理手头资料的傅瑾舟在意。   “乔乔?”   徐乔低头,书页上的字迹有些飘忽不定。   桌面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平常不怎么联系的父母。   他接通。   “医院那边给我打开电话,说警方正在调查你的事情,我想问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还是傅父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   比起傅母,傅瑾舟和傅父的关系更像是合作伙伴,两者各取所需。   傅瑾舟捻弄着手上钢笔,自椅面上起身,到了门口。   他微合着门,一边应付傅父,一边朝徐乔打量。   徐乔心跳得厉害。   她合上书本来到书架前挑挑拣拣,一步步挪动到保险柜所在的位置。   傅瑾舟的视线紧黏在后背,如同一条蓄意蛰伏的黑曼巴。   她手上都是汗,连同呼吸都带着紧张,指尖更是抖作一团,保险柜的密码是徐乔的生日。   03……20。   啪嗒。   柜子开了。   里面躺着一把黑色枪zhi。   “好,我会小心的。”   那边的通话快要结束了,过于激动的情绪让她轻微眩晕。   “乔乔,你在那边做什么?”   徐乔已把枪握紧在了手上。   从未接触过的冰冷质感让她在恐慌中带有一抹安心,她费力地拉开保险环,扭头将枪口对准了傅瑾舟。   她太紧张了。   紧张到浑身发抖,紧张到眼泪不住地流,即使这样,她的眼神依旧是清明且坚定的。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知道自己所面临的是什么。   面对着浑身紧绷的徐乔和那黑黝黝的枪口,傅瑾舟从容举起了双手。   “乔乔……”   “打给沈嘉明。”   傅瑾舟不动丝毫,眼中一片凄暗。   “打啊——!”   枪口无形施加来压迫之感。   她心底害怕,却还是用枪口逼着他。   傅瑾舟缓走两步,徐乔顿时后退。   他哂笑一下,低头翻找起电话簿。   徐乔想吐。   妊娠反应来得突然,她把反胃感压在舌下,死死地盯着傅瑾舟。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手忽然不动了。   整个人如同一具猝尔僵硬的木雕,直愣愣呆立在原地。   徐乔心里一跳,握着枪的手因用力而发白。   她不敢靠近,更不敢放松警惕。   下一秒就见傅瑾舟重重摔跌在地面,他浑身抽搐,高大修挺的躯体在此刻蜷缩成虾米,姿态狰狞而又可怖。   徐乔从没有见到过这种画面,脸色跟着发白。   抽搐持续了十几秒。   男人摊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机摔在他旁边不远处,徐乔心底的那个念头越发蠢蠢欲动。   正欲靠近,傅瑾舟倏地蜷起了指尖。   他很艰难地抬起头,像是耗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   那双漂亮的长目从凌乱的碎发下泄露而出,浑噩注视着徐乔。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奇怪,失去了以往凌驾于人的疏冷高傲,更没有伪装而成的温良儒雅,遥远难以触摸,带着捉摸不透的怆然。   徐乔太阳穴狠狠一跳,握枪的骤而松了。   他张嘴想叫她的名字,伸手似是要触摸她,徐乔却是不敢靠近的,她在怀疑,同时心里也是绞痛的。   “傅……傅舟?”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生了锈,枯涩,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水分。   他没应。   表情一瞬间变了几变,突兀发出笑声来。   “呵……哈哈哈哈哈,徐乔,你竟然信,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真的信!”   他蜷缩在地笑得张狂刺耳,徐乔当即明白自己是被戏耍了。   悲切与愤懑一同狂袭而来,她控制不住地按下扳手。   咔嗒。   没有子弹。   徐乔又朝着傅瑾舟连开几枪。   毫无反应,里面根本就没有子弹!!   他还在笑,笑得疯癫又嘲弄。   傅瑾舟一边笑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对她张开双臂,神态充满恶意,“你信我,可是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徐乔,乔乔,你想杀我?来啊,开枪啊,杀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啊!”他收起笑声,点着眉心步步逼近,“来!朝这里开!”   他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人皮面下是最为狰狞血戾的样子,那声大喊震得她一抖,徐乔毫不犹豫丢下手上的枪,转手拿起书桌上的钢笔。   “疯子!你是个疯子!”   “我是啊。”傅瑾舟承认,“一直以来,你对着我这个疯子装乖卖巧,献媚讨情,你是不是时刻都觉得自己恶心?可是我喜欢啊,我就喜欢那副装出来的模样,你心里越恶心,我就越喜欢。”   此番嘲讽犹如附骨之疽,带给她难以消磨的痛苦和耻辱。   “乔乔,来到我身边,我说过,我不会再伤害你的。”   他收平眉眼,温柔悉数收敛于眼底。   傅瑾舟朝她伸出手,掌心纹路清晰,无名指还带着他们的婚戒。   [“徐乔,与你共同一生,是我三生有幸。”]   她撩起眼皮。   眼前之人是陌生的,她清楚明白,死去的爱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眼泪梗在胸口发胀,徐乔眼中滚着一层水雾,神色却是平静的,她看着他,握紧钢笔狠狠捅入他的掌心。   这一刺用了她全身十层力,傅瑾舟闷痛一声,望着从伤口中迅速晕染出来的血液,他也不再笑了。   徐乔趁机夺门而出。   他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   “你伤我更好,你越伤我,比我越像疯子,等出去以后看看,别人是信我还是信你。”   “徐乔,在这个家里,你能跑到哪里去?”   徐乔转身躲进卧室,锁好门后,又把自己锁入到卫生间。   一阵翻箱倒柜,她从夹层里取出一个维C瓶。   瓶子里装着为她治疗“失忆症”的药物,是傅瑾舟给她精心调制的。   上次取药箱时,她偷偷带过来的。   砰——!   傅瑾舟在外面撞门。   徐乔拿着药瓶,看向镜中的自己。   又不禁摸了摸那依旧平坦的小腹。   傅瑾舟很重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徐乔觉得可笑,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犯,竟然也搞血脉相连这一套,期待一个与之有关的生命降生。   可他也不想想他到底配不配!   像他这样的人,卑劣无耻,秽迹鄙贱,就算真下了地狱,也是要受人唾骂的。   孩子?   谁会给他生孩子?   他不配存活在这个世上,更不配在这世上有自己的血脉!   徐乔就是在用这个孩子赌。   赌傅瑾舟不会让她死,更不舍得让这个孩子死,只要她能出去……   她再次看了眼镜中,女人的眼神已经变得狠心坚韧。   徐乔仰头将那瓶药都倒入了嘴中,咔嚓咔嚓狠狠咀嚼。   “徐乔,出来。”   傅瑾舟已经进入了卧室。   药片苦涩,味蕾被难闻的气味完全占满,咀嚼中反胃感也一同袭来。   她拧开水龙头往嘴里灌了一口水,依旧没有放弃咀嚼。   药片要再碎一点。   嚼得越碎越好,越碎,越不好吐出来。   “徐乔,出来——!”   傅瑾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凶蛮踹着洗手间这扇脆弱的玻璃门。   徐乔再次往肚子里灌了几口凉水。   药效来得很快,她小腹绞痛,大脑也变得迷迷蒙蒙。   恶心,开始想吐。   徐乔忍着不吐,失力的身体一点点滑坐在地。   哗啦——!   斧子劈开了一角,一只手从外面伸入进来。   玻璃碎片将那只漂亮的指骨割得血迹斑斑,他毫不在乎,将门打开后,迅速推门而入。   徐乔靠着洗手台,捂着肚子纹丝不移。   也是奇怪,身上明明千疮百孔,苦不堪言,意识倒是开始清晰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下/身一阵一阵往出涌着温热,徐乔不用想也知道那个孽障死了。   她强撑着眼睛,等看到他眼神中的不可置信后,顿时满足地笑了。   他以为就他会捉弄别人吗?   她也会啊。   “你……在做什么?”   傅瑾舟似是红了眼眶。   他凶蛮拉起她,捏着她下巴强迫让她抬头。   徐乔嘴边残留着一些药末,傅瑾舟很快明白那是什么,动作蛮横地想要扣开她的嘴巴   徐乔哪会让他如意,顺势咬上他的手指,下颌和牙关节都跟着发力,再用些力道,就能咬下他整个大拇指。   剧痛之下,傅瑾舟忍不住收了力。   可是他很快又有了主意,男人的虎口卡住徐乔下巴,手腕施力只听咔的一声,下巴直接脱臼。   这一下疼得徐乔差些晕厥。   傅瑾舟根本不在乎,他的手指没入她喉咙用力搅动,强行让她把刚吃过的药物吐了出来。   一连吐了五六次,直到吐出酸水,傅瑾舟才重新把她脱臼的下巴再次归位。   这番折腾让徐乔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   但她能看出来傅瑾舟是真的急了,等傅瑾舟把她抱起来往外面走的时候,她也就不在乎身上这点疼了。   傅瑾舟把徐乔放上了车,发动引擎开出车库。   车玻璃被他重新改造,从里向外看是漆黑一片。   她的小腹又疼又烫,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滚烫地开水浇过,徐乔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死。   涌出来的血液浸透她的长裙。   血腥味充斥整个车厢,这些气息充斥着他的大脑和神经,傅瑾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崩溃。   开去医院的路上,他的忍耐土崩瓦解,“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它就不是你的孩子吗!!”   他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徐乔咳出一口血沫,笑了。   “孩子?你杀了别人的孩子,竟然还想有自己的孩子?”   “傅瑾舟。”她说,“我厌恶它,你也更不配拥有它。”   她说:“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就该一个人下黄泉。” 第59章 69   想必世间最为毒辣的诅咒都囊括在了这一句话里。   傅瑾舟本以为自己早就无坚不摧,是不在乎的,可是当他听完,心里还是扎下一根铁刺。   他想起自己那残破的童年。   在那座名为福利院的地方,见证了一桩桩厄事,他还小,但他是帮凶一个。   那红林赞扬他,“像你这样的人,注定是天生的恶种。”   傅瑾舟的手背跳起青筋,怒极,反倒冷静。   他调整方向,驶向一条完全背离医院的道路,“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他声音很是平静,“你没有机会从我身边逃走,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胸腹处传来的疼痛让徐乔发细微的低吟,她快要晕厥,却仍在强撑着。   “你最好是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呵。”   傅瑾舟轻声哂笑,显然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不,徐乔,你会忘记,你今天所做都只是无用功,我和你不一样,我等得起。我是恶人又如何?这个世界没人知道,包括你。”   他缓缓踩下油门,随着飙升的车速,两边的风景也急速飞驰。   汽车穿越车流驶向一条国道,徐乔隐隐约约猜到他要带她去哪里。   眼皮很重。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指尖,一点点向车把手的方向靠拢。   傅瑾舟余光扫去,直接锁了车门。   当她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徐乔体力尽失,终于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   沈嘉明带着几个人去了一趟B城。   在调查欢乐之家的同时,还意外牵扯出另一桩案子。   案子事发在三十年前。   C城某个小村庄,一位放羊老人在河畔下游处找到一具被掏空的尸体,死者年龄不超过十岁,无身份,无亲属,事发点也不是第一现场,加上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以当时的技术手段,这无疑是一件棘手的悬案。   直到今天,这依旧是一桩无头案。   欢乐之家在十几年前就烧为了灰烬,要找到一些遗留的信息无疑是大海捞针。为此,他耗费精力人力,甚至动用了不少职业便利,才拼凑出完整的欢乐之家的信息,其中也包括记录在内的孤儿档案。   除去在那场大火中陨生的孩子,还有部分已被收养的,然而在这些档案里并没有找到傅家的资料,如果徐衍供词是真,那么就是傅家动用关系抹除了这份收养信息。   除此之外,沈嘉明还发现一个疑点,收养家庭大部分都在国外。   多是新加坡和缅甸,少则是美国和日本。   沈嘉明特意查了一下这些家庭的情况,意外发现这些都是空档案,留的是假名字假地址,所谓的收养者信息根本就是一则虚假书文。   他翻遍了所有信息,发现其中一个被领养孩子的个人信息和三十年前死去的无名尸完全吻合!   如果调查无误,被掏空的那个孩子真的来自欢乐之家,那么所谓的福利院背地里做的都是什么勾当?那些被领养的孩子都到了何处?   沈嘉明不敢细想,越深究,越是脊背发寒。   “队长,名单里并没有司临这个人,倒是找到一个名字相似的,叫司越。”   小赵拿着资料进入办公室,递给他,“要是名单没错的话,司越应该也在那场大火中死去了。”   沈嘉明翻着名单,在一行人的名字当中,司越二字隐藏其中。   “生还者都确认好了吗?”   小赵:“只有一个叫钱一的,不过他不算是孤儿院的成员,大火前一天他刚好被亲属认领回去,我们刚才发现他一年前就死了。你应该熟悉,他后来更名为钱串子。”   钱串子……   沈嘉明再次联想到徐衍的话,定定神,又问:“傅家那边呢?”   说到这个,小赵无奈摇头:“今天又打了三个电话,都是秘书接的,加上时间差,目前还没联系上。”   沈嘉明拧紧眉头,一时间有些心烦气躁。   “那红林的生平资料也给我。”   “下面那页就是。”   沈嘉明抽出资料。   照片上的女人坐姿笔挺,对镜头微微露出笑,旁边是她的介绍。   慈善家,“B城年度杰出者”,一生奉献在慈善行业中,为此并未成婚。   看下来都是大肆地赞扬。   不过后面还随着一条小新闻,大意是那红林身陷诬告风波,可是未等警方介入,孤儿院便发生了大火,至于是什么诬告,其中并未细说。   因时代过久,沈嘉明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具体的信息。   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个孤儿院并不像表面这样平和,那红林也不像是新闻所描绘的这样心如菩提。   “沈队——!”   另一个小警员气喘吁吁冲入办公室,根本顾不上喘气,指着外面道:“有、有发现了!”   到底是年轻人,不太稳重。   沈嘉明:“慢点说。”   他艰难平稳了一下气息:“你让我们在欢乐之家周围搜寻,我们、我们找了一天,然后在几里外的水沟里挖出一根腿骨!看年龄不大,应该是小孩子的。”   听到这话,沈嘉明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第60章 60   崔美贤在回老家的前一天去看守所看望了徐衍一次。   仅一月没见,徐衍就像是换了个人,面颊凹陷,胡子拉碴,沧桑到让她陌生。   两人拿起电话。   “妈。”   徐衍低头,似乎不太敢和她对视。   崔美贤隔着玻璃抚摸上徐衍的面颊,“过得……还成吗?”   “嗯。”   她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青紫,想来也知道这里一定是不好的。   崔美贤心酸道:“妈明天就要回老家待一段时间了,等、等你这边开审我再过来。”   徐衍总算肯抬头。   崔美贤没有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他,还怕他难过,特意安抚道:“儿子你放心,你姐夫说会给你找最好的律师,我们都相信你,你姐夫一定会想办法证明你的清白的。”   徐衍不吭声。   喉结动了动,说:“我姐呢?”   崔美贤原本是不想在徐衍面前提及徐乔的。   老实说徐衍对徐乔的感情也让她觉感到难堪,这些个日日夜夜里,崔美贤无时不是愧对地下头的丈夫。一直以来她把徐乔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也想不到长久信任的孩子会生出不该有的僭越。   她认为徐衍无辜是一方面;觉得可耻也是一方面。   “你姐夫准备带着你姐移民,最近就在办手续。”崔美贤不死心地劝说,“徐衍啊,不管案子结果如何,妈都希望你不要去破坏……”   话音未落,那只大手突然扣向玻璃,重重一声,吓得崔美贤一个抖索,神色变得恐惧。   徐衍已经站起来了,剃成平头下的眉眼冷厉尖锐,眼神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戾气,让崔美贤不禁畏惧了一瞬。   “你说什么?”   “徐衍……”   “不能让他把徐乔带走,不能!”   崔美贤说不出话。   “好了,时间到了。”   警察过来抓他,徐衍不肯放下手机,死死地和那双手对抗着。沙哑的嘶吼从话筒里传来,带着一股执拗的,绝望的力量——   “听到没有!妈!不能让他带走徐乔!”   “徐乔会死的——!!”   警察强行架着他离开。   崔美贤怔怔看着被拉走的儿子,僵坐在原地迟迟未动。   徐衍重新被带回牢房。   看守所的环境不怎么好,关押在这里的人都是还没有被判决的嫌疑犯,一个房间关着十几个人,乱七八糟什么人也有。   徐衍直接被丢了进去。   坐在通铺上的几个男人安静看着他的好戏。   “呦,徐衍和妈妈撒娇回来啦?”   左臂纹满关公的男人朝他而来,语气戏谑,顺便在他旁边吐了一口口水。   徐衍面无表情抬起头,“滚。”   他的双眼里燃烧着一团冷色的火,顿时震慑住纹身男。   徐衍从地上爬起回到自己的位置。   一言不发侧躺在上面,丝毫不在意后面的骂声。   傅瑾舟是要逃。   若是让他得逞,那么就没人知道他的罪行,也没人再救徐乔。   他会背负着罪名在牢里度过一生,徐乔呢?她会被杀父仇人困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也许会死,也许会成为禁脔,不管是哪种结局,所面临的都是悲惨。   要出去……   他一定要出去……   徐衍的手摸向枕头下方,目光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   **   凌晨1点。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夜色。   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原本熟睡的犯人惊醒,扒拉着栏杆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情况。   看守所的负责人步履匆忙,神色肃穆:“怎么回事?”   狱警道:“103的徐衍,他用牙刷自杀。”   负责人步伐稍顿:“牙刷?”   狱警:“他偷藏了一把牙刷,将柄头磨尖,扎破了自己的脖子。”说到这儿,语气虚弱不少,“这是我们疏忽,一直以来都没有注意。”   看守所虽然乱七八糟的人很多,但到底都没有定罪,各个还算是乖巧,就算遇到刺儿头,也不会在狱警眼皮子底下用这种方式寻死,毕竟这世上想活得更多一些。   加上一个牢房住的人太多,谁都没注意到那把小小的牙刷的存在,就这样才着了他的道。   看守所医疗水平有限,徐衍当夜被紧急送往就近医院治疗。   那头被打磨尖锐的柄头距离他的颈动脉仅有2毫米,稍有差池,神仙难救。   由于康复要些时日,徐衍被暂时看管在一间单人病房。   他从昏迷中转醒时,天也已经亮了。   脖子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只手被铐在床上,徐衍口干舌燥,过度的血液流失和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蒙。   负责人站在床边,神情较为不满。   “徐衍,你的行为很有问题。”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吧?我奉劝你老实点!”   负责人对着徐衍劈头盖脸放了一堆狠话,临走还不忘对看守的叮嘱一番,徐衍闭上眼,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因为他知道,他算是成功了。   这间医院临近看守所,僻远且设备老旧。   他曾和导师四下学习过一段时间,也恰巧来过这里两天,对医院的一切和周围设施都了若指掌。   徐衍看向门口。   目前共有两人看守他,一人负责里面,一人负责外面,还有一辆警车二十四小时在门外待命。   留给徐衍的时间并不多。   他的眸光毫不闪烁地看着微微裂开的天花板,脖子上传来的疼痛时刻刺激着他让他清醒。   一直过两日,他的身体情况有所好转。   等天完全暗下来,徐衍对着旁边正在吃饭的看守说:“我要上厕所。”   对方刚拆开筷子,闻声皱眉,表情烦躁。   对方从床下面拿出了尿壶。   徐衍看也不看,“我要去厕所上大的。”   前两天徐衍都没有提过需求,小解也是在他们眼皮子下面进行的。   看守看了眼桌上热腾腾的麻辣烫,想到他要是在帘子后面解决生理需求,自个儿还要端屎擦尿的,一下子什么胃口也没有了。   看守警惕地扫向徐衍。   宽大的病号服让他的身形看起来更加单薄,皮肤雪青,似乎风一吹就倒。   到底是松动了。   看守解开徐衍捆在床上的一只手,双手重新拷起,架着下床。   徐衍步伐虚浮,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做下来却是喘息连连,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看起来更像是一张浸泡过白纸。   “去吧,不准关门。”   看守彻底放下戒备,把他推了进去。   医院的卫生间很简单,一个马桶,一个淋浴,还有一张靠墙的洗手台。防止意外,架子上的毛巾和牙刷等物都被收了起来。   看守又回到了椅子上。   门敞开,从他那个方向能瞥到这边的动静。   徐衍解开裤子慢吞吞坐下去。   看守收回眼神,低头开始吃饭。   徐衍找准时机,提起裤子一头栽倒在地。   发出的动静不算重,但还是让看守吓了一跳。他急忙向徐衍跑来,“徐衍?”   看守拍了拍他的脸。   徐衍哼了声,“……头晕。”   “能起来不?”   看守怕他出事,声音也着急不少。   他闭着眼虚虚地点了下头,看守见此想要将他搀扶起来,然而在他双手接触向徐衍的瞬间,刚才还晕厥无力的青年忽然掀身而起撞倒对方,戴着手铐的双手如镣铐般径直将男人锁喉。   原本羸弱的青年在此刻爆发出巨大的力气,肱二头肌因用力而迅速扩张,徐衍拿捏住的是人体最脆弱的命脉,被他牢牢锁住的看守双腿猛踢,眼眶沾满红血丝,仰头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诧异和浓浓的失望。   徐衍没有动杀心,却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狠心过。   等看守因缺氧完全失去行动力后,他立马松了力度。   徐衍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这番折腾让他力气全失,脖子上的伤口也铮铮地疼。   徐衍在看守身上摸出钥匙,解开手铐又把他的衣服扒到了自己身上,包括几百块钱的现金还有身份证件,就连那张警员证和枪都一同塞到了自己兜里。   换装结束后,徐衍把神志不清的看守拖回到床上,并且用手铐重新把他铐上。做完这一切,他来到门前压开一条缝隙。   另一人就坐在对面。   一边吃饭一边四处张望。   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住院部走廊时不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零碎的交谈。偶尔会有探望的家属或者换药的护士经过。   徐衍找准时机,等护士搀扶着一个病人从面前经过时,立马闪现而出。   他低头行走,动作干脆敏捷,一时间并没有让门前的看守注意。可是很快,对方敏锐的直觉就让他反应过来,在注意到那毛躁的寸头后,登时暗叫不好。   他刷得下起身赶往病房,果不其然,绑在上面的竟是自己人,至于徐衍早已不见了踪影!   “徐衍跑了,马上让医院封闭出口。”   他拿出传呼机通知下去,替受伤的伙伴按了护士站响铃,也顾不上他的情况,急忙出去追人。   第二天沈嘉明带着那根无名骸骨赶回江城,才得知徐衍逃了。   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合眼,这个消息让他的太阳穴又胀又痛。   队里的人也不敢触沈嘉明霉头,说:“这小子跑不了太远,最迟明天就能拿下。”   沈嘉明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思绪沉淀一瞬:“傅家那边派人盯着了吗?”   这两天队里忙成一团,还真没想到这茬。   “你的意思是,徐衍会直接去找傅瑾舟?”   沈嘉明说:“案情存疑,徐衍很可能无罪,反倒是傅瑾舟和傅家那边疑点重重。”他顿了下,“假设傅瑾舟真是凶手,想要让徐衍顶罪,那么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倘若徐衍去找傅瑾舟,他很可能会把他引到老巢……”   想到这儿,沈嘉明头皮开始发麻。   若推测无误,那徐衍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第61章 61   徐衍去路边摊买了身便宜衣服换上,脸用帽子和眼镜遮得严严实实。   他深知时间不多,伪装完成后就直接去往傅瑾舟小区,迅速对警卫露出证件,拇指微微挡了一下上面的照片。   借着天黑,他不慌不忙收起证件:“警察。一个叫徐衍的犯人从医院跑了,他很有可能会来这里,我要进去调查。”   新闻一早就已经将这件事广而告之了,警卫并未怀疑,干脆放门让他进去。   徐衍压低帽子,轻车熟路来到傅瑾舟那栋别墅前。   乌云遮蔽,天空黑压压的穿不透一丝月光。别墅一派黑暗,伫立在深空下犹如一座静立的怪物。   显然,里面并没有人。   徐衍翻墙而入,身影隐秘在暗影当中。   晚十点,有车灯照入。   一辆银灰色宝马径直驶进车库,伴随着车门关闭的响动,一道身影浮现而出。   他穿着一身熨烫整齐,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装,头发一改往日打了发蜡,打理的一丝不苟。穿扮得很正式,像是刚从什么严肃的场合回来。   傅瑾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便戴着眼镜,仍压不住眼底的凉薄。   他来到正门,指纹锁尚未解开,后腰就顶上一支冰凉。   傅瑾舟手指顿住。   昏暗一缕壁灯下,一道瘦长高影紧贴在地面。   “徐衍。”   傅瑾舟没有回头,准确道出来人身份。   徐衍持枪的手因用力而发抖,“人都是你杀的。”   “所以呢?你要来复仇。”   傅瑾舟缓缓把手从智能锁上挪开,仍没有回头:“你要杀我。”   徐衍用枪把他抵在门上,“你才是那个夜雨杀手!你逼疯了徐乔,害死了我们的父亲!却要我当那个替罪羊!傅瑾舟,你应有尽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傅瑾舟不语,镜片下的睫毛垂着,像是在思考。   没过多久,他仅说了两个字——   “好玩。”   声音竟还带着笑意。   徐衍在脑海里模拟过他的无数次回答,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那些逝去的生命,因此覆毁的家庭,还有那位因为失去女儿整日以泪洗面的老人,最后……全被“好玩”这个荒谬的回应来打发了。   他把人当作什么了?   徐衍直愣愣瞪着眼,满腔积愤忽然无从发泄。   “你说什么?”   “好玩,有趣。哦,你若硬要一个理由,也可以理解为发泄。”   傅瑾舟回答得随性,甚至是坦然,丝毫不遮掩自身的恶毒与卑劣。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费青青,那是他幼年时曾在孤儿院里照料过他的人。   傅瑾舟决心重新开始,不愿昔日过往重见天光,便找寻理由将她骗来,勒死后用大火烧光。   烧毁的是他暗无天日的童年,还有悲惨的往事。   他长了根劣骨。   谋杀时沸腾的血液和迅速攀升的荷尔蒙给他带来一种全新的体验,就像有人喜欢蹦极,喜欢从高处一跃而下的刺激感,他也喜欢那一瞬间的紧张与兴奋。   每每看到与那红林有几分相似的脸颊,他都会动杀心。   复仇占一小部分,更多的原因是追寻自身的愉悦。   徐乔是意外。   他愿意接纳这个意外,让一切都回归原位。   如果说杀人仅仅是个爱好的话,那么他现在愿意为徐乔放弃这个爱好。   徐衍哑然,一瞬间彻骨生寒。   很快,那股激昂的愤恨再次占据心头,徐衍正要扣动扳机,傅瑾舟忽然回头。   他唇边挂笑,眉眼称之为良善温润:“你大可杀了我,拿着你的录音去找警方洗刷掉你的冤屈。但是你想好了,我若死了,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徐乔。”   徐衍神色一晃,“你说什么?”   “没听懂?”傅瑾舟耐着性子重复,指了指上面,表情顽劣,“徐乔不在上面,她被我藏起来了。”   “傅瑾舟我草你大爷!”   徐衍瞳孔震颤,忍无可忍的爆发出一句粗口,下一秒揪住傅瑾舟胸前的衣襟,将他撞向大门。   夜色中响起沉闷一声,他整洁的衣襟因此凌乱,鼻梁上的框架眼镜也跟着歪了歪,傅瑾舟神色不变,较为平静地看着眼前发怒的青年。   他该是要气疯了,太阳穴两边的青筋都像是马上要爆开。   “我死了,徐乔也会死,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傅瑾舟轻描淡写地,就让他一早做好的建设全部轰塌。   “带我去找她。”   徐衍不想继续在这里逗留,揪着傅瑾舟前往车库。   傅瑾舟顺从地跟着。   上车后,却没有立马发动引擎。   “走。”徐衍的枪口用力抵住他腰窝。   傅瑾舟身形未动:“录音笔给我。”   徐衍近乎磨碎后槽牙,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支街边买来的廉价录音笔,用力掰折而断:“如何。”   傅瑾舟唇角牵扯了下,漠不作言地启动车子。   轿车平稳驶出小区,开往夜色深处。   徐衍心知傅瑾舟不会这么轻易就受他威胁。   估摸着他是在打什么盘算,比如将计就计把他带到他的老巢杀了。徐衍更心知自己没有后路可退,纵使前方万劫不复,他也要为徐乔争一下,即便是死。   徐衍如今是悬挂在深崖之上一只垂死之鹰,坠落之前,他只想让徐乔平安。   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等进入街道,徐衍半拉开车窗,故意让监控拍到他的侧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傅瑾舟发觉,接下来的路变得偏僻难走许多。   一直行了一个多小时,出了城市直往郊区。   这条路熟悉,徐衍在调查徐乔那件案子时走过一次。   道路开始收窄,两边盛茂的树木在黑夜中犹如压下来的黑色滚云,随着夜风哗哗摇摆。   傅瑾舟把车停滞路边,“车进不去,要步行。”   徐衍不疑有他,但仍保持着警惕。   傅瑾舟从车里拿了个手电筒,被徐衍抵着往前走。   夜晚视野受阻,能看清的只有脚下崎岖不平的石子路还有两边野蛮生长的灌木丛。   在这种地方别说是人,连动物都少见,徐衍不动神色地把口袋里的警员证丢在地上留作记号,一边谨慎观察着四周情况   走到尽头,一片被废弃的天然湖印现而出,平静漆暗的湖面上倒映出凄凄的月光。待看到这片湖波,徐衍身形登时僵住。   曾经,徐乔就是游过这片湖,逃走的。   傅瑾舟拨开遮挡住的灌木,一座极其矮小,只有一人高的破旧小木屋隐蔽在草木之间,它的四周是疯长的野树,为木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   在如此隐蔽的地方,也难怪警方和他多次搜寻都没有发现。   或者说,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引向了森林里那几座屋子。   门没有上锁,徐衍跟着傅瑾舟进去。   他觉得有点奇怪,整个木屋的构造偏低偏向压抑,看起来更像是在地下入口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子。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傅瑾舟掀起地面石板,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这里原本就是一座被废弃掉的民用防空洞。   却被他在上面搭了木屋,挡住了窄小的入口。   防空洞不大,一条走廊通到底,   尽头连接着一扇门,有仪器的滴滴声从房门后传来。   徐乔在里面。   他原本如死水一样的眼睛骤然生出了微光。   徐衍迫切地想要看到她,想要知道她没事。   门近在咫尺,正当傅瑾舟将手放在门手上把它推开时,却忽然顿住了。   下一秒,他翻身扣住徐衍握枪的手腕,另一只手狠狠嵌入他旧伤未愈的脖颈。   “啊——!!”   剧烈的疼痛让徐衍痛喊出声。   傅瑾舟将他压制在墙壁之间,撕裂般的剧痛让徐衍眼前发黑,反胃感一股一股往喉咙处涌。   他几欲晕厥,最后还是强撑着扣下扳机。   砰!   子弹顺着他腰侧划过。   傅瑾舟喉间溢出闷哼,桎梏住的力道也跟着松了。   借此机会,徐衍又对着傅瑾舟开了一枪。   这次他灵巧躲开,子弹深深嵌进后面的石壁。   傅瑾舟不会再给他可乘之机,大力按压至他的手腕,拉扯,扭曲,他的手被掰成极为可怖的形状。枪顺势落地,傅瑾舟一脚踹开,接着扣住他的头撞向身后。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想杀我。”   傅瑾舟平静的声线之下是不同于表情的狠辣。   这一撞让徐衍彻底失力,身子软趴趴地向下滑。   傅瑾舟丝毫不给他坠落的机会,再次扣住他的额头往后面撞。   嗡的一下。   他脑海中有白光炸开,一瞬间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地吐出几口酸水。   徐衍趴在地上,目光涣散,挣扎着想去拿枪。   “我本没有想害你,想给你留一条生路,让你以徐乔弟弟的身份活着,可是你处处和我针对。”傅瑾舟一脚踩向他还在攀爬的手腕,居高临下,目光狞厉。   徐衍拉住他的脚,张嘴咬了上去。   他牙关节收紧,如同一头狼,生生撕扯下他腿上的一块肉。   口中充斥着血腥之气,徐衍再次去抢枪。   傅瑾舟哪会不知道徐衍心里的盘算,快他一步把枪踢开,却因此被徐衍揪扯倒地。   两个男人在地面扭打成一团,逼仄狭小的空间不住回响着拳肉的撞击声。   傅瑾死命掐按着他脖颈的伤洞。   缝合不久的伤口再次破裂,血咕涌咕涌往出流,傅瑾舟毫不手软,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在掌心,肌肉绷紧,原本温润清俊的面庞在此刻狰狞犹同罗什恶鬼。   他的眼神也是恐怖的。   血腥,尖锐,带着势要绞死他的疯狂。   缺氧和疼痛让徐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偏不认输,艰难地抬手抓他腰侧的伤痕,手指在伤口里大力搅动。   两个人就像是野兽,遵循着丛林法则,势必要杀个你死我活。   事实上徐衍也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他不在乎这条命,不在乎今日之后世人如何唾弃他;就算罪名此生都不能清洗,他也不在乎。   从头到尾,他只想让傅瑾舟死。   从头到尾,他只想让徐乔在往后安枕无忧的活着。   [“徐衍,等我老了,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徐衍,我这辈子最不放心的就是乔乔。”]   他答应过父亲。   要保护徐乔。   眼泪在眼眶里蒙了厚重一层,徐衍却没有露出丝毫退意。   “傅瑾舟,我们谁也别想活。” 第62章 62   “不,死的只会是你。”傅瑾舟掐起徐衍的脖颈,“你会和那些人一样烧死在这里,你会成为夜雨杀手,而我只是可怜的,被你因为妒忌而绑架的姐夫。”   这就是傅瑾舟引徐衍前来的目的。   如今徐衍罪证凿凿,就算警方真的因为他的那些证词怀疑他,但是随着这把大火,一切都会湮灭。   徐衍越狱是真,袭警是真,绑架也是真。   无人会怪罪到他头上。   他会带着徐乔离开这座城市。   **   徐乔睁开眼,第一个跃入视线的是头顶简陋的灯泡。   灯泡一闪一闪,电源并不稳定。   她挣扎着起身,看到自己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两边的医疗器械正在运作。   徐乔根本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全身虚软无力,小腹因为那把药物的关系依旧坠坠得疼。   徐乔坐在手术床上环视着四面的环境。   简陋的毛坯墙,堆积在一起的仪器,还有架子上各种手术刀具。   这是哪儿?   她有一瞬间的浑噩。   那把药物让她的记忆产生了错乱。   就像杂七杂八各种颜色的颜料堆积在一个调色盘当中,她一时间分不清哪段记忆是真,哪段记忆是假,就连今夕何夕都难以辨别。。   头疼。   徐乔捂着太阳穴,忽然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段争吵。   好像是徐衍的声音……?   徐乔赤脚下地。   顺手拿起一把手术刀。   她推门而出,争论声也越来越近。   这条通道又窄又暗,泛着难闻的潮湿味,如此的环境反而和记忆中的那一夜所重合。   徐乔隐约意识到什么,不禁握紧手术刀,呼吸跟着急促。   她走得小心缓慢。   很快,两道扭打起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徐乔看不清被打的那个人是谁,却认清了打人者的面目。   西装革履,侧颜清俊,所做行为却是与面容不符的疯狂,她看到那双黑皮鞋一下又一下踢踹着地上人的头颅,每一次踢踹都会发出沉闷的回响。   徐乔眼前骤然眩晕。   [傅瑾舟,不是你的爱人。]   [徐乔,我就是那个死去的孩子。]   [你现在恨我,明天依旧爱我。]   记忆在脑海中不住错乱,扭曲,犹如一幅幅诡谲艳红的油画。   “徐衍,不见。”   她看到他拿起了枪。   枪口对准地上那几乎死去的青年。   眼前那只修长漂亮的食指要扣响扳机时——   扑哧!   银色的手术刀朝后刺入了他的腰身。   徐乔怔怔看着自己握刀的双手,它们在抖,鲜红温热的血液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滑落,透过被染红的刀刃,她看到一双折射出来的,惊恐的双眸。   徐乔将刀子拔出来,再一次刺了进去。   枪从他指尖脱落。   傅瑾舟转过身震愕地看着她,踉跄两步,最后搀扶着墙壁没让自己倒下。   “乔乔……”   他不敢置信。   不知是因为她的突然苏醒,还是因为她的背后伤人。   傅瑾舟的脸色很快苍白,框架眼镜也被他丢在了脚边,眉眼间的神情赤luo裸展现在她面前。   徐乔想起来了。   是他杀了父亲;是他害了自己。   现在……   他又想要杀死徐衍。   徐乔看了眼地面。   青年浑身伤痕累累,破裂不堪,胸脯毫无起伏,她伤心到不能自已,奈何枯哑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哀嚎。   徐乔流着泪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那张曾被她深爱着的面庞化作为可怖的深渊,正一点点蚕食着她的所有。   傅瑾舟垂眸,伸手摸了一掌心的血。   这两刀她用了很大的力气,看得出来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傅瑾舟自嘲一笑,“……我是真的想成为他的。”   这句话不知是对徐乔说的,抑或是对自己说的。   他在黑暗中生活了太久太久。   偏生世间美好都透过傅瑾舟的那双眼睛向他传来。   那些被他所艳羡的,所从未得到的,都涌向了司越一人。   可是他凭什么啊?   用着他的身份,他的名字,理所应当地享用着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杀死他,替代他,成为他。   傅瑾舟兀自抬眼。   徐乔握刀站在面前,身量羸弱不堪,可是眼神固执,就像是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金棘草。   他萌生出想要触摸的欲望。   然而指尖尚未过去,她的刀先一步没入腹腔。   “你是个怪物!你不是我丈夫!”   恨意全宣泄在了这一刀里。   疼。   疼啊。   比被那红林杀死的那一天还要疼。   最终他的手还是如愿触上了徐乔的脸。   沾染着血液的冰冷指腹贴着她白皙柔软的面庞,盯望着她眼眸中的痛苦和厌恶,傅瑾舟笑了,笑意不进眼底:“徐乔,你别后悔。”   后悔,她为什么要后悔?   等傅瑾舟说完这句话,徐乔再次捅向他,却没注意到他骤然变化的眼神。   “这一刀为的是我父亲!”   她拔刀,刺进右胸膛——   “这一刀为的是徐衍!”   “这是为的那些被你杀死的无辜的女孩!”   她一刀一刀刺,迸射而出的血液溅了她满脸满身。   傅瑾舟始终没有说话,他变得很沉默,明明还有呼吸,还有心跳,却仿若死去那般,安静地由着她发泄。   徐乔觉得很奇怪。   不禁停下动作,怔怔地对上他的眼睛。   他长了双多情眼。   看着一人时,好似看着世界最美的星辰。   徐乔就是那颗星辰。   独属于傅瑾舟的,最耀眼,最独一无二的星辰。   那双眼睛平静,温和,又所含了太多太多。   熟悉之感让徐乔心尖一动,胸腔内最脆弱的软肉被从中拉扯开来,疼得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但是很快,徐乔就清醒了过来。   她不会再被欺骗第二次。   徐乔握刀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没入他的心脏处,“这一刀……为的是我死去的丈夫。”   傅瑾舟低下眸子盯着她的手,准确来说是盯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   傅瑾舟忍不住抬起手,对着戒指虚空一摸。   倒地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向徐乔,看着那双被他深爱着的眼睛,心甘情愿走向死亡。   世界骤然安静,分离,她站在分崩瓦解的废墟当中,头晕目眩,脑海里一片空白。   徐乔手一松,手术刀脱离。   她没有逃离后的如负释重,反而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捆住,整个人都透不上气来。   徐乔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也是奇怪,双手已经沾满鲜血,无名指上那枚婚戒却依旧干净闪亮。   徐乔摘下戒指想丢掉,一瞬间又萌生了难言的痛楚。   她情不自禁地来到傅瑾舟身边,抓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套在了他的尾指上。   无名指上和尾指上的婚戒相贴合,闪耀如往昔,一如昨日誓言——   [我愿和乔乔,生生世世不分离。]   徐乔不想去细究心中那股酸楚。   她甚至都不敢去看那张死去的脸颊,近乎是仓皇逃离地离开了他的身边,来到了徐衍面前坐下。   “阿衍,醒醒,我们可以、我们可以回家了。”   她扶起他,想要带他走。   可是他好重好重,徐乔搀扶不得,努力多次都是摔回到原来的位置。   徐衍全身支离破碎,她不敢动,又转身想从傅瑾舟身上找手机,然而没等离开,手腕就被拉住。   “阿衍?”   徐乔扭头看过去。   徐衍半睁着眼,像是用尽力气,眼皮艰难地一抖一抖。   他咳出一口血沫,徐乔吓得坐回去把他抱在怀里,抚摸着他满是血迹的额头,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阿衍……阿衍……阿衍……我们可以回家了,不要离开我,求你……”   徐衍的嗓子如同裂开一个洞,发不出声音,就连呼吸都带着不正常的气音。   他哆嗦着手从最里面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型录音设备,呲了一口血牙,笑了。   笑得得意又充满孩子气——   “我、我准备了两个……两个录音器,傅瑾舟一定……”   一定想不到。   他强行把录音器塞到徐乔手里。   她怀里很暖,她第一次这样抱着他,徐衍突然想这样的时间久一点,但他还是从她怀里滚了下去,自己倚靠着墙,抬起手臂对着徐乔挥了挥,没有丝毫留恋。   “走。”   “阿衍……”   徐乔握着录音器,哭得心肺都在疼。   徐衍又笑着挥了下手。   他没力气了,闭上眼对着徐乔咕哝一句——   “爸肯定……会为我骄傲的。”   他纨绔一生,临了,也做了回英雄。 第63章 63   徐乔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跑出防空洞的。   夜风一波一波朝她袭来,圆月盘旋在头顶,冷清笼罩着这个看起来近要破碎的世界。   她又望向那片潮湖。   湖水比她第一次所见的还要漆黑冰冷。   零零碎碎的光伴随着警笛呼啸而至。   她眼中有了神色,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拼命地挥手喊叫。   警车接连停下,沈嘉明随同队友来到徐乔身边。   不等沈嘉明站稳,徐乔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手指用力,近乎嵌入他结实的皮肉当中。   “救我弟弟……”   “救救我弟弟……”   她木讷地,一遍一遍用干涩的声音重复着,过于绝望,以至于就连声音都像浸泡过的纸张般脆弱。   沈嘉明差不多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警方一路顺着徐衍留下来的监控和记号寻来,由于天色过晚,进入郊区又失去监控探头,就算在有记号的情况下还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没有想到,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沈嘉明招呼女警安抚着徐乔的情况,接着带领一队武警和医护人员进入。   徐乔在车上焦灼等待着。   终于,她看着徐衍经担架抬了出来。   不顾女警阻拦,徐乔跌跌撞撞朝他跑去。   “他伤得很重,不过你先别担心,他还有气。”   听到医生这样说,徐乔顿时放松下去。   她失力,眼看要摔倒时被沈嘉明一把扶住。徐乔骨头都透着凉气,眼中无神,仿若一具灵魂早已出窍的躯壳。   第二个抬出来的是傅瑾舟。   风掀开他脸上的白布,露出一双紧闭的眉眼,抛开脸上干枯的血迹,男人看起来就像睡着般。   徐乔盯着他。   恍然间想起他倒地时的眼神,隐忍克制之下是翻涌的情海。   她上过一次当。   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是司临临死时又一次顽劣的恶作剧,可是不知怎的,她竟然无法说服自己。   徐乔不愿再想了。   她杀死的是司临,也只能是司临。   **   徐衍和徐乔都被送往了医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徐衍还活着,可是受伤严重,接下来所面临的是漫长的治疗和来自法律的判决。   警方第一时间在防空洞取证,又让技术人员恢复韩青电脑里被傅瑾舟删除掉的文件,同时,法医发现无名骸骨的DNA序列与死去的傅瑾舟完全相同。   三十年前的案子在这一刻终于水落石出。   那一年,双子仅八岁。   名为欢乐之家的福利院实则是人口买卖的巢穴,以院长那红林为首,伙同海外多家地下交易做着违法生意,商品则是那些可怜的,自幼被抛弃的孤儿。   聪明漂亮,四肢健全的,下场会好一些。   愚笨的,残疾的,丑陋的,则只有一条路。   司越按理说也要被卖掉的。   可是司临的存在改变了现状,他为保护司越成了那红林的小助手,主要安抚那些新入院的孤儿,调解他们的情绪,或者说是欺骗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走向早已布织好的蛛网。   这样的现状持续许久。   直到一对豪门夫妇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领养当天。   司越因为与孩子冲突而不幸落水,心疼他感冒的司临让他换上了那身那红林送给他的西装。   这个时候,双子并不知情那是那红林为领养而准备的衣服,也并不知情双子即将分别。   那一天,穿上弟弟衣服的司临在进入惩罚室后再也没有出来。   那一天,一无所知的司越喝下带着安眠药物的水,浑浑噩噩地被送上了离开的轿车。   那一天,双子的心灵感应让弟弟知晓了哥哥的死亡。   那一天,向来沉默寡言的少年偷溜出客栈,一把火烧了那座带给他无尽痛苦的孤儿院。   在天明之前,双子被永远地留在了欢乐之家。   活下的,仅是名为“傅瑾舟”的替代品。 第64章 完结   由夜雨杀手案件牵连而出的人口贩卖案引得无尽唏嘘。   半年后,徐衍被宣判无罪。   他的身体康复了个七七八八,就是脖颈上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疤痕,狰狞扭曲地爬在他身上,倒是不显得戾气,反而平添了几分沉稳。   经过如此变故,不羁难驯的青年似一夜间就长大了。   这座城市已不适他们继续生活。   等徐衍毕业后,徐乔一家人搬离江城,来到一座靠海的四线小城市生活。   徐乔身上还有点存款。   她拿出积蓄买了一套小洋楼,等徐衍安顿下后,又开了一家小诊所,不怎么忙,赚来的钱可以维持一家三口的生计。   徐乔要每周定时去医院治疗失忆症。   她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候记得很多事,有时候又什么都不记得,偶尔还会叫出傅瑾舟的名字,接着恍然惊醒,那个被她深爱着的男人早已死在了她的刀口下。   每每这个时候,崔美贤都会为徐乔心痛,也会为傅瑾舟惋惜,想到那个尚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则是一声叹息:“乔乔,你会后悔吗?”   徐乔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崔美贤指的是什么。   在世俗的观念里,孩子始终是无辜的。   若那孩子没被她杀死,现在也该会爬会坐,会叫人了。   可是不管傅瑾舟是生是死,她的决定依旧不会有任何变化。   生命应该是带祝福而降生的。   而不是生下来就戴了枷锁,冠上一顶从出生到死都摘不下来的“杀人犯的孩子”的帽子。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恨。   “妈,虽然我做不了母亲,但我永远可以做你的女儿。”她去抱了抱她,母亲不如记忆里年轻了,她矮了很多,头上有白发,徐乔看着那几缕夹在黑色当中的银丝,一瞬间心中酸楚。   想一想,她嫁过来好像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以后,我们一家人都不分开。”   崔美贤点了点头,忍住了眼里的酸涩。   “我回来了!”   门口风铃响了两声,身量高大的青年带着一身潮湿开门而入。   海城现在正是多雨的季节,他没带伞,黑色风衣沾着潮湿的雨气。徐衍放下手上装满食材的超市购物袋,低头换鞋,眉眼深沉,过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落浓墨重彩的一笔。   青年的模样忽然与记忆中的人形混合。   徐乔思绪一恍,笑着过去扑进到他怀里,“傅瑾舟,你回来啦。”   忽如其来的拥抱让徐衍呼吸一窒,等她脱口而出那个名字时,悸动又渐渐冷却。   “姐,我是阿衍。”   他的语气有几分无奈,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徐乔仰头对着他多看了好几眼,视线触及男人脖颈上的伤痕时,笑意一点点收敛,归为不可言说的黯淡。   她松开了手,“哦。”   徐衍见不得她失落,顺势拉住她,转移开话题,“今天天冷,我们晚上吃火锅,我买了很多肥牛和羊肉。”   “行,我和妈去洗菜,你先换个衣服。”   “好嘞。”   他转身进了厨房,徐乔仍一瞬不瞬地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   徐乔始终在想,那天被她杀死的,是恶魔,还是她真正的爱人。   没有答案。   她这辈子都等不到答案。   春去秋来,眨眼两年已过。   徐衍要回江城参加一场医学讲座,巧的是,徐乔和傅瑾舟的那套别墅也卖了出去。   当时傅瑾舟名下的不动产写的基本都是徐乔的名字,在他的财产被大量收缴时,这套别墅还有几套公寓得以保留。   徐乔要去办理过户手续,顺道把房子里的杂物收拾一下。   徐衍要忙,不能陪同,在他不放心的目光下,徐乔独自回到旧地。   别墅和她离开那天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院子长久无人打理,长出不少杂草。   她正要掏出钥匙开门,一辆面包车忽然在门口停下,一个戴着帽子的年轻小伙从里面探出头,“请问你是徐乔徐小姐吗。”   徐乔拿包的手顿时收紧,看向他的眼神带有几分警惕。   小伙笑容友善,表明来意:“我是艾威鲜花店的,有人给你订了一束鲜花,按理说送达的时间是昨天,不过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跑了两趟说人也搬走了。”   正不知道怎么办呢,今天就正巧撞见了。   小伙走下车,从车厢后面拿出一大捧保护完好的花束。   由浅浅的粉色包装纸包裹,里面装着白色的栀子花。   由于放了一晚上,栀子花已不如一开始那般鲜艳欲滴了。   徐乔没接,“能问一下谁订的花吗?”   “等我看看啊。”小伙儿拿手机翻找着资料,瞪大了眼睛,“是……傅先生在三年前给订的。”   他小声嘀咕:“……第一次接到这么长时间的派订信息。”   徐乔懵懵地接过话,栀子浓郁的香气一个劲往鼻尖窜。   等小伙儿走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手上的大捧花束。   还没回神,又有一辆车停在了门口。   “……”   这又是谁。   “请问是徐小姐吗?”   从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有了之前那事,徐乔已经很从容了,点点头:“我是。”   “我们是未来定制的。”怕徐乔不知道他们的来历,解释道,“做的是饰品私人定制,这是你先生在三年前为你定制的礼物。”   等徐乔接过,他道了一句:“祝你们三周年快乐。”   三周年?   徐乔又傻了。   她把花放在一旁,顺势也坐在了地上。   盒子小巧精致,处处彰显着工匠的巧妙,一看便知造价不菲。   徐乔小心翼翼打开手工雕刻而成的木质盒子,躺在其中的是一条私人订制的栀子花项链。   她拿起来看了看,发现后面还刻着她名字的缩写。   徐乔还没来得及细瞧,就注意到盒子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她折开。   看到字迹的那一瞬间便愣住了。   是……傅瑾舟的字。   [展信佳:   徐乔,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第三年。   对我来说,“三”这个数字是特别的,数字“三”是第一个象征真实的数字,同样也代表着多样性。   与我之言,你既是我的真实,亦是我未来的多样性。   我庆幸所遇之人是你;所爱之人是你;此生共度之人也是你。   春日盛大,我依旧爱你。   你的丈夫:傅瑾舟。]   她把鼻尖凑近嗅了嗅。   笔墨的味道已经完全消散了,但她好像还是闻到了他手腕处的味道,是淡淡的冷木香,夹杂着墨水独特醇厚的气息。   写这封信的时候,他是不是怀揣着幸福?是不是小心翼翼,字字斟酌。   他是不是还幻想了一个完美的以后,这个以后里他们夫妻和睦,恩爱缠绵,或许还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或许会走在春日的午后里,手牵着手,如每对平常夫妻那样。   徐乔唇瓣抖了抖,熟悉的痛厄再一次剜住她的喉咙。   徐乔收好信。   缓缓把那条项链戴在脖子上。   她一个人戴不好,双手绕后尝试了很多次。   笨手笨脚的,徐乔本来不想哭,可是在这一瞬间,无数委屈难过涌上心头,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坠落。   她哭得很无助,痛苦在胸膛里挣扎着,那个长久以来纠缠着她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清晰的答案。   却在此时,一阵风从脸颊上掠过,温柔的就像是一双手,轻易抚拭去她脸颊的泪水,无法用科学常理解释的,项链好生生地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徐乔当即怀疑是自己病得重了。   不然她怎么会荒谬地认为,是她爱的人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身边。   远处天空放晴。   春光盛丽,那是玫瑰也也不曾见到的好时景。   徐乔不再哭了,抚摸着脖子上冰冰冷冷的项链,旁边栀子花的香气扑散整个院落,风一吹,花瓣掀落,被裹挟着飞往不知何处。   栀子花花语——永恒的爱。   (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