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本书名称: 身为魔族的我如何在名门正派做卧底   本书作者: 南柯十三殿   本书简介: 【正文完】   身为魔修,我兢兢业业,努力演戏,在魔域全力摸鱼,誓要以咸鱼之姿为世界的爱与和平作出贡献。   结果因为演技太好,反派BOSS对我爱他这事深信不疑,决定派我去上清天第一山门琼山派做卧底。   那问题就来了。试问:在演戏演到全世界都知道我爱反派爱到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的情况下,我要怎么混进上清天,还能活着做卧底?   后来我还是找到了办法,混进了上清天。面对提剑要宰我的琼山派人型核武,我决定说出我人生中的第N个谎言。   我说:“是这样的曜君,我发现我当初喜欢石无月真是脑袋进了水,曜君您光风霁月天人之姿,是石狗远不能及。如今我已洗心革命,重塑审美,证据就是——就在刚刚,我发现我爱上您了。”   小少爷闻言暴跳如雷满脸通红,但他那把剑好歹是没能砍下去。   看着那剑尖无自觉偏开三寸,我就知道,我活过来了,好耶!   至于谎言的后果?嗐,我是魔修,会在乎谎言的后果还叫魔修吗?之前我为了不来卧底,还演过我同事说我对他感觉不一样呢!   再说我都想好了,回头万一出了事,我就说我还是对反派旧情难忘,真是完美!   于是三年后,反派BOSS石无月出关,正欲大破上清天,却见琼山第一剑正提着他那把骇人的剑,从上清天追到魔域大门口要砍他,而他贴心的老伙计,更是默默关上了魔域的门,反手一刀捅了他。   石无月:“???”   #今天的我,也在用着精湛的演技,为世界带来和平#   【阅读提示】   1.女主武力值很低,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算。是个没有良心的海王。   2.男主前期因立场问题敌视女主,然后五章内被攻略,之后就开始可怜的倒追火葬场。   2.送给鲜鱼口,爱她么么   内容标签: 甜文 古代幻想 大冒险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丹姝 ┃ 配角:其他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如何在名门正派卧底   立意:大爱无疆 第01章   夜半三更,魔域金殿的一角再准时不过的响起了咚、咚咚的声音。   新入殿的婢女忙碌了一日,听到这声音却慌得不能入睡,拉扯着半梦中的同伴衣角问:“姐、姐姐,这是什么声音啊……难,难道是闭关中的魔尊在练功吗?”   她稚嫩的声音里浸满了恐惧,显然在来之前,没少听过魔域金殿的恐怖传说。   也是,杀掉了四域域主,自上清天堕入魔域、被称为魔尊的大魔头石无月,乃是连魔修都惧怕的冷血无情之人。传闻他自五十年前被琼山派大弟子苍竹涵重伤起,便每月需食活人疗伤,时至今日,被他吃掉的活人骨头若是没被处理,大约能填满金殿前那汪静湖。   提到魔尊,年长的婢女也从半迷中惊醒,她眉目锐利地瞪了同伴一眼,确认左右无人,方才小声说道:“不是魔尊,若是魔尊出关,哪里饶得你如此痛快。”   年幼的婢女被骇住,她小声问:“那、那这是怎么回事,听着、听着好渗人呀……”   提到这个声音,年长的婢女表情也变了,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半晌说:“是黎丹姝大人。”   “黎丹姝大人?”年幼的婢女闻言睁大了眼睛,“是上清天黎门的叛徒吗?我、我听过她,听说她就是为了魔尊方才堕落的,她还为了魔尊——”   年长些的婢女连忙嘘声,她又四下看了看,方才恶狠狠说:“大人的事情,哪里容得你我多嘴。好了,总归这声音不会要了你的命!休息吧!”   这话说完,年长的婢女就不肯再说了。她翻身过去继续睡觉,年幼的婢女却未能从她的话中得到太多的宽慰。   魔尊残酷是魔域谁都知道的事,即便现今的魔尊仍在金殿后的三月窟闭关养伤,但他昔年给上清天和魔域都带来了极大阴影,若非魔尊座下逼迫,她作为东域妖,无论如何都不会来到这冰冷的北域,成为这修罗殿的奴仆。   说到底,还是石无月太过可怖,一方面魔域四方尊他为魔尊,期待他出关后能带领魔域杀入上清天,夺得那由母神清气所化的上仙界,另一方面,却又同样畏惧于他嗜杀,恐惧着他的多疑、阴晴不定,视万物为草芥的魔头本性。   ——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人不怕魔尊。   年幼的婢女看着背对自己的姐姐有些委屈,在心里宽慰自己,除了上清天黎门的那女疯子。   上清天是魔域中人人都想要得到的地方。与环境恶劣的魔域不同,上清天由母神清气所化,是天地灵气汇聚之地,是洞天仙府,是处随便插朵花,花都能悟道的灵地。魔域则全然相反,在由浊气所化的魔域,凡灵若是不能与浊气相容,从而修魔,便只有死路一条,生存环境更别提有多恶劣了,这儿长的草没点攻击性都活不下去——可以说,富满灵气又满是天材地宝的上清天,是活在艰苦环境中的魔修梦里都想去的地方。   不过上清天也不傻,由浊气滋养的生灵大多暴戾并且贪得无厌,若是让魔修肆意进出,三界都得玩完。所以早在很多很多年前,魔修就和上清天的仙君打过了,战争的最终结果,是被封上了七七四十九根封条的魔门。   这魔门是用当年被称作“神魔”的那批修者中,代表魔域的战神骸骨所打,故而所有因浊气而生的魔修都无法越过——要越过这门,得靠一个强到能斩断战神骸骨的、上清天养出来的修者才行。   这其实已经几乎是个不可能达成的条件了,能砍断战神骸骨的修者必然是一方大能——上清天的大能是疯了才会为魔域开门。所以上清天对于这道门,一向都很放心的,太过放心的证明,就是他们养出了石无月这个命定的魔头。   从石无月起,上清天才知道,不是活在上清天就不会成魔了。只要人心向恶,仙界也会滋生魔鬼。   除了能力暂时不足以斩断战神骸骨,石无月已经满足了其他开门的条件,上清天的修者们大多不能适应魔域的环境,所以当上清天追杀他时,他非常机警地躲入了魔域里,而他能够进入魔域的行为也同时在向世界宣告——他是有能力斩断战神骸骨,改变三界平衡的那个人。   魔修们被困在魔域细数数也快五千年了,被困五千年后,他们终于等来石无月,自然恨不得立刻将他生吞活剥,立刻逼迫他去斩门。石无月虽输给了上清天,却也不是块任人宰割的肉。他以极其狠辣的手法杀了四方域主,又盘踞了北方金殿与三月窟作为自己的据点,以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没人见过的魔修渊骨作为代行者,北域红寄家的少主红珠为臂膀,再以破开战神骸骨为诱,竟也成了魔域的霸主。   也就说,除了走投无路的石无月,这五千年来,除了黎丹姝,是没有上清天的修者会主动入魔,堕入魔域来的。而黎丹姝作为上清天黎门的继承人,堕落的原因更加令人匪夷所思——她是因为爱慕石无月,方才放着上清天第一山门琼山派这个靠山不要,拼死也要跟来魔域的。   不仅是如此,当时石无月被苍竹涵打得只剩一口气,能撑着进入魔域,还能杀了四长老,也多亏了黎丹姝以自己的金丹养他——一个什么样的女修,能为了个魔头供出自己的金丹啊?   那必然也是脑袋不太正常的。   起初,石无月也不是没怀疑过黎丹姝,即使她献出了金丹,他也不敢完全信任这个上清天的女人。但自他进入魔域后,黎丹姝依然切切以他为先,甚至在他入三月窟闭关后,更是直接住进了金殿里,日日去三月窟前探望,丝毫不在乎三月窟中的浊气对她的伤害——便是无情无义的石无月,也相信黎丹姝是真的爱他爱到没有脑子。   疯婆子。   这也就是魔域中人对这第二位有可能开门的女修的看法了。你能指望一个脑袋里除了情情爱爱就什么都没的女人做什么?指望她去修炼劈开战神骸骨,还不如多期待下石无月养好伤。   金殿的夜晚,咚、咚咚的声音还在继续。   年轻的婢女还是害怕,她根本不敢睡觉。忽然,窗外似黑影经过,她更是怕得叫都叫不出来,连忙将自己埋进了被褥里,瑟瑟发抖。   咚咚的声音还在继续,越往金殿里,便越发清晰。   寄红珠持着灯呯得一声推开门,冷冰冰的琉璃眼便落在了大殿中央,正握着枚刻刀对着木头戳来戳去的黎丹姝。   魔界的环境的确不利于上清天的修者生存,尤其是黎丹姝当初为了帮石无月,伤了自己的金丹,便是想如石无月般转而修魔都不做到。她身处魔域浊气最盛的金殿里,唇色都是白的,握着刻刀的手更是微微抖动着,那一下下的,都不知道有没有戳对地方。   寄红珠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开口说:“你在做什么?”   黎丹姝闻言吓了一跳,她面色微变抬起了头,过了一会儿才勉强道:“快到魔尊的生辰了,我听闻魔域的女子会为心仪的男子亲手做一枚发簪以表心意,所以想也为魔尊作一枚。”   她生的美貌,堕魔之后又没了上清天女修那股绝尘的寡味,活在这魔域的金屋里,当真是楚楚可怜,便是红珠看了,都会觉得漂亮。   只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石无月修的无情道,到了魔域更是修得绝情寡义的路子,仅有的那点温情——旁人不知道,魔域的几位高层在替他护阵时还是略有所觉,他心中所念乃是位名唤“阿云”的姑娘,与为他堕魔的黎丹姝毫无关系。红珠跟随他,是因为身为魔修的本能,只要石无月够强,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而黎丹姝呢?放着上清天不要到这来也就算了,她想要的、石无月注定不会给她,追着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奔跑,为此不惜力竭而亡——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寄红珠看着她痴情凝望着手里巨大的一块木头,默然了一瞬,方才说:“随便你,只是别在晚上做,那群丫头被你吓得夜不能寐,会耽误白日之事。”   黎丹姝闻言果不其然露出了不快的表情,她说:“我为魔尊作贺,她们竟敢如此不识趣!”   寄红珠看她忿忿不平,委屈又凶狠、眼眶通红,略顿了一瞬,方才看着她手里那块手臂粗细的木头说道:“你敲了七晚,还是这个模样,就算我再给你一年,你也做不出来。”   黎丹姝闻言僵住了,她近乎尖锐道:“我的事情,似乎还轮不到你来管!”   寄红珠原本也不想管,但是侍女要是真被吓死了,还得她接着找新的。她看了黎丹姝一眼,伸出手去:“这块木头对你而言大了些,给我吧,我帮你处理。”   她本是好心,却不想黎丹姝却以敌人的目光看她,说道:“红珠大人想做什么,这是我予魔尊的礼物,您便是想要献媚,也请别用我的心意!”   寄红珠:“……”   要不是寄红珠天生感情淡薄,这会儿怕是要翻白眼。石无月逃进魔域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团魂灵,换做石无月在上清天时的模样,魔域或许还会有黎丹姝的情敌,可现在——谁会对着黑漆漆的一片雾气动心?整个魔域,惧石无月的有,恨石无月的有,像红珠一半慕强而选择追随的人也不少,可爱着一团雾气的?不好意思,除了黎丹姝真的没有了。   有时候红珠都会好奇,对着一团心有所属的黑雾,黎丹姝是怎么做到深情不移的?上清天的女人,审美都这么奇特吗?   她看了自己的同僚一眼,既然对方不领情,她倒也不必插手。   只是临走前,她说道:“明日起,渊骨大人会从东域归来。根据魔尊的指示,之后你我的行动,将听他的指挥。往日我不管,但渊骨大人不能被扰。等他到了,你若是再用震天柱敲木头,我就卸了你的手。”   黎丹姝闻言果然抖了一下,她用着怨毒的眼神看着红珠。   她大概又气又恼吧,红珠想,或许还会骂人。   她会骂什么,来自上清天的女修,估计气急了,也只会骂一句混账吧。   寄红珠觉得无趣,她传达了命令,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黎丹姝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地板上。   良久,殿内果然如红珠所料般传来一句痛骂,只听那堕落的女修看着手里墨绿的刻刀,幽幽道:“谁和我说这是刻刀来着……?”   魔域著名痴情女修丢了木头,愤然大骂:“狗日的,害老娘熬夜加班,差点演崩!” 第02章   黎丹姝知道自己在魔界并不受欢迎。   作为上清天的修者,她在没有金丹的情况下,还能好好地活在这魔域就已经是个奇迹。   比起创造了奇迹,达成了“上清天废物女修魔界荒野求存时间最长”成就,黎丹姝觉得,自己在同僚们眼里看起来像个神经病的恋爱脑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对她这样弱小的、本应朝生暮死“普通人”而言,能在这群魔乱舞的鬼地方活过一月便已经是值得记入墓志铭的大事,比起能吃能喝能睡还能不用愁第二天会拖出去烧死,恋爱脑被同僚们看不起这点小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金殿魔气深重,黎丹姝原本就不愿多待。既然红珠已经亲自前来呵斥她的行为,那么她也乐得顺驴下坡,收拾东西回去自己的屋子休息。   她提起了自己的裙角,无意间瞧见上面织就着的雾生花有些恹恹不振,不免有些心痛。她一边伸出手,聊胜无于地去擦了擦裙角的灰尘,一边忍不住看着自己在金殿地砖上的倒影嘀咕:“早知道金殿魔气这么重,我就不穿这件裙子来演了。”   可她不过才说完这句话,就瞧见地上穿着蜃裙的自己。墨发白肤的女修身着妍妍罗裙,裙角边是因蜃气而晕开的变色雾生花,那花朵开在冰冷阴暗的金殿里,柔弱又明艳,溃散的蜃气随着裙角的翩跹化出不同的盈盈浮光,瞧着竟似地上映出的那位女修正游于星河之间,美不胜收。   黎丹姝定定看着,提着裙角的手指不免放了下来。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痛苦地想:我穿起来怎么会这样好看,这么好看的话,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穿啊。   黎丹姝心痛地抚摸着因为被魔气过分侵蚀而有些损伤的罗裙,微微叹了口气,虽然舍不得,倒也没有驱除魔气的办法。   她毕竟是个没有金丹、再无法修炼的,真正的废物。   虽然成功以石无月的“心腹”身份活在了魔域,但黎丹姝也明白,她与寄红珠以及渊骨——这两位石无月真正的“心腹”之间仍有着很大的差别。   她能够活在金殿,得到寄红珠和渊骨的庇护,很大原因是石无月要彰显他在魔域的地位。作为侵入魔域,以上清天修者之身堕入魔道、统治魔域的现任魔尊,石无月不允许任何人挑衅他的尊严。黎丹姝虽然是个废物,但她却是一心一意为了石无月不惜奉上性命的追随者,面对这样疯狂“爱”着自己的下属,石无月即便没有感情也会碍着面子而给予黎丹姝庇护。   这也是黎丹姝必须“深爱”石无月的原因了。   只有她“深爱”石无月,深爱到全魔域都对此笃信不疑,她的性命才会和石无月的尊严永远的挂上钩,才会令魔域的大小怪物们投鼠忌器,因着石无月而不敢妄动她。   魔尊的女人。这名头虽然听起来怪恶心的,但在魔域这种不讲道理的地方,却是失去了金丹的黎丹姝能够生存下来的唯一办法。   所以寄红珠非常地看不起她。在寄红珠这样强大的魔修看来,黎丹姝这般为了男人而哐哐撞大墙的女人,简直是女人中的败类,上清天的耻辱。怎么能有人会为了“爱”这种东西而剖心取丹,不仅不要自己的前途、甚至连命都不要呢?要是换了寄红珠,她大概宁可被杀,也不会为了“情人”而剖出自己的魔核。   从前的黎丹姝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在魔域求存的“黎丹姝”不会那么想。   弱小者的底线没有那么严格。她可以为了活下去不惜手段,去爱石无月算什么啦,就是让她当场表演一个对上清天琼山派的掌门至死不渝,只要能轻松地活下去,她也能演。   黎丹姝看着自己的裙子,还是舍不得这么漂亮的雾生花就这样消散了。   她嘀咕道:“不然明天去问问红珠,反正她好说话。”   寄红珠自然不知道留在大殿顾影自怜的黎丹姝在想什么,对她而言,如今的头等大事早已不是“今天黎丹姝是不是又发疯”,而是即将从东域归来的渊骨。   正如黎丹姝明白,她在魔域被称呼的一声“大人”是个虚衔一样,寄红珠也知道,渊骨与她虽一同被称作石无月的左膀右臂,但这修罗金殿实质上是由渊骨一人做主。她虽有心越过渊骨去,碍于实力,却也只能居于其下近十载。   寄红珠做梦都想要将渊骨拉下来,打败他。不过在她成功之前,作为下属,寄红珠同样会尽心尽力去完成渊骨的命令。   就好比这次渊骨从东域征伐得胜归来,作为留守的下属,红珠要处理的事情着实很多——对东域叛徒的惩戒、对遗民的安抚、与南域的修书……这些都是迫在眉睫,需要在渊骨回来后准备好的事。   寄红珠忙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自然也没有空荡来应付又发神经的黎丹姝。   黎丹姝挂着她那副幽怨表情站在她的朱阁殿前时,寄红珠原本是极其不愿意搭理的。偏偏她实在过于惹眼,又恶名远扬,只是往门口那么一站,她店里的那些个小妖小魔们不是丢了心神就是怕得哆嗦。在侍女连墨都磨不好时,寄红珠忍无可忍,摔了笔,从案牍后起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前走去。   寄红珠脾气刚硬,她刚要怒斥黎丹姝没事找事净添乱,就被她幽幽地瞧了一眼。   然后她便听见这上清天的败类用着轻柔得如同云彩一样的声音说:“红珠大人,我要死了,你马上就能称心如意了。”   寄红珠:“……”   寄红珠看着神魂虽然受损,但显然离魂飞魄散还有八百里远的黎丹姝,硬忍着脾气说:“你死不了。还有,黎丹姝,我昨晚是不是警告过你——”   黎丹姝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啪嗒落下泪珠来。她凄厉道:“我就要死了!”   寄红珠被她这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绝望唬住了一瞬,一时怔怔。她面前的女修依然穿着昨日的衣裙,发髻上的簪子倒是换了枚孔雀石的。那孔雀石坠在她的乌黑的发间,盈盈间似星海流动,而她那双点漆般双眼中透出的、被逼近绝地的炽烈,正如耀星般晃人心神。   寄红珠好半晌才收回了自己的眼睛,她蹙了蹙眉,冷声说:“你再废话才是快死了。”   话是这么说,但寄红珠还是伸手捏了探查神魂的咒法检查黎丹姝的状况。黎丹姝根本不理会寄红珠的动作,她凄凄惨惨地说:“我怎么没死?魔尊很快便不会再瞧我了。”   替同僚正在检查身体的寄红珠:“……?”   只见黎丹姝捂着脸,将受损的裙摆一处对向寄红珠说:“这是魔尊最爱瞧见的装扮,这裙子毁了,魔尊或许不会再见我了,他不见我,我不如死了——”   寄红珠:“……”   寄红珠扶额说:“这十年来魔尊都在闭关,他没看你也有十年了,你——”   剩下的话寄红珠没能说完,黎丹姝闻言脸色倏变,下一秒便落下泪来。她哭也与魔域中人不一样,寄红珠瞧着那晶莹剔透的泪水如同珠子一般,一颗颗从她眼睫滚落,顺着脸颊边滑落,不知为何有些烦躁。   她最恨女子软弱,难免斥责:“黎丹姝,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一件衣服而已!”   被斥责的女修眼泪不断,她幽幽道:“红珠大人修为高深,自然不懂我等对色衰而爱驰的恐惧……”   寄红珠:“……”   寄红珠实在无话可说,她直得单刀直入地问黎丹姝:“你的衣服怎么补?”   这话把黎丹姝问住了,她就是没办法才来找寄红珠演的。如今寄红珠把问题抛给她,她也不确定起来,只好猜着说:“把……魔气清除?”   寄红珠更无语了:“……这里是魔域,要怎么清除魔气?就算我我今天帮你把裙子上的魔气去了,明天又覆上,你是不是又要来哭一轮?”   黎丹姝:“……”   黎丹姝也没想到这个问题,她严肃着面容,看着裙角陷入沉思。   最后还是寄红珠看不下去了,她招手找来了一名婢女,问:“这衣服谁给她送的?”   侍女瞧了一眼,小声回答:“应该是南域蜃妖一族的献礼。”   寄红珠点了点头,很快说:“给南域蜃妖修书,让他们再送一——送两箱来!明天就要!”   吩咐完这点小事,寄红珠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黎丹姝:“明天就到,可以了吗?”   黎丹姝矜持地藏好破损的裙角,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寄红珠再一次警告:“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再有下次,我砍断你的腿。”   黎丹姝又怨又怕地看了她一眼,这会儿倒是知趣了,自发退下了。寄红珠看着她慢吞吞地离开朱阁,一时思绪发散,也不知怎么,忽然想到黎丹姝这身的坏毛病是怎么在最初落进魔域时活下来的。   那会儿她已经没有金丹、石无月却还没一统魔域。   一个连裙子破了都会觉得要死了的小废物,居然也能在魔域跟上冷心冷肺的石无月,撑到他成为魔尊?   寄红珠看着她消失在视线里,冷笑了一声。   她回到书案后,心想,大概是运气好吧。 第03章   打扮自己,算是黎丹姝在魔域无趣的生活中少有的一点乐趣。运气确实不错的黎丹姝有了新裙子,便心情不错地回了她自己的地盘。   寄红珠这次的警告应该没有作谎,黎丹姝在回去的一路上看见来往的魔修多了起来,便猜这次渊骨是真的要回来了。   石无月一统四域成为魔尊,魔域自然也不是全然消停了。四域里也仍有不少妖魔选择反抗,渊骨作为石无月的代行者,魔域现如今的最强,在这些年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斩杀“叛乱者”。   期间有很多次,都是完成了一项任务后,又牵连出另一项,另一项再迁出一项,所以渊骨出差,常常是一出便是三五年,中间能说要回来四五次,结果都没回得来。根据黎丹姝的观察,渊骨带出去的人传话说渊骨要回来是做不得数的,但若是修罗金殿里来自四域的魔修强者忽然多了起来,那渊骨一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和黎丹姝这种只要活着就好,完全不求上进的家伙不同。   渊骨与寄红珠是一类人,他们一样强大、无坚不摧,有明确的、要达成的目标,从不会允许自己无所事事挥霍时光——黎丹姝站在自己的宫殿门前瞧着黑黢黢的池塘,毫不在意地浪费时间——所以每次渊骨回来才会出现魔修集结的情况,因为以他的性格,必然是回家即开会,休息不存在。   黎丹姝懒洋洋地靠在塌边。   渊骨回来对她而言是好事,他一回来,魔域所有的眼光都会集中在他的身上,那么她就算偶尔旷工了一两天,也不会被人注意。   黎丹姝蜷在塌边,无风无月的幽暗令她昏昏欲睡。魔域的风总是琢磨不定冷热交替,每一个能够在屋外睡着的机会都需得珍惜。渊骨回归,整座修罗金殿都忙碌异常,只有黎丹姝可以继续躺着睡觉。她一边在心里谢谢渊骨回来给她“放假”,一边半点不含糊地合眼浅眠,自然也就错过了路过侍女口中交谈着的惊天消息。   渊骨这次回来,确实是“大胜”。   他不仅彻底清除了东域对石无月心怀不满的妖魔,还寻到了能够破开魔域大门的“遗骨”。   寄红珠从侍从手中接过那把用骨头磨成的小刀,不敢置信地抬头问向渊骨:“这就是战神遗骨?”   刚刚从战场回来的渊骨甚至还没有换下战甲。   他的长相和他令魔域胆寒的威名并不相称。没有面具遮挡的大魔,样貌瞧着比起北域的强悍魔修,更像是南域那批弱小、却以样貌与幻术见长的蜃妖。只是与蜃妖不同的是,他虽清俊,却眉发皆白,皮肤布满神秘而可怖的血红咒文,而咒文之下的躯干里,蕴藏着足以移山填海的威能。   “嗯。我试过了,的确打得开口子。”   渊骨回答寄红珠的话时,手里还握着他的佩刀。   他将长刀搁在桌案上,饮血无数的魔刃在离开主人手掌的瞬间崩碎了桌案上的瓷器。   寄红珠看了看他的佩刀,说了句:“您没让尘雾吃饱吗,脾性怎么这么大?”   渊骨瞥了一眼他的刀,摇了摇头,他掠过了这个话题又道:“‘遗骨’的事情我已经向主人禀报了,他决意派遣一人先出魔域。”   寄红珠闻言悚然一惊。   她先想问:“你回来之后直接进了修罗殿,根本没有去魔尊所在的后山,你是如何禀报的。”后又复想到这也不是渊骨第一次这么“说”了。如果他没有说谎,那么他就是有着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和石无月联络的特殊方式。   代行者。   寄红珠再一次感觉到了她与渊骨之间的差距。   她咽下了这句废话问题,转而问:“派出一人先出魔域,看来魔尊已有安排。是您要去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寄红珠非常紧张。   离开魔域。   这四个字对于魔域所有的生物而言都极具诱惑力。   自从战神骸骨封住了魔域大门,他们这些留下的部族没有一日不想破门而出,重占上清天的。只是战神骸骨难以突破,魔域研究千年,也不过只得到了战神骸骨的碎片锻造成的刀刃,或许可以撕开战神骸骨封住的域门。   魔域渴求上清天。每次关于战神骸骨碎片的消息甫一传出,便必会引得魔域混战。然而每次混战的结果,都不外是虚妄。渐渐的,很多魔修便不相信魔域里还有战神骸骨的残片存在了。寄红珠也是这么认为,直到前些年石无月忽然发信说“遗骨”依然存在,甚至给出了线索,要求她与渊骨探查,她才又稍微关注起来。   但那也只是顺命而为罢了,寄红珠原本没报什么指望。如今渊骨真的把遗骨找回来了,并且告诉她,还能用,寄红珠很难保持冷静。   毕竟追了那么多年的梦,忽然间便有希望可以离开,甚至依然触碰到了梦境一角——寄红珠看着手里的碎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只有呆呆地问:“是您去吗?”   在寄红珠的心里。石无月仍在闭关,在这个关头他自然不会离开。接下来论资排辈,魔域便是渊骨当家,好不容易得到的战神遗骨,要用它脱离魔域,自然也该是渊骨用。   然而渊骨却摇了摇头。   寄红珠心中猛地生出希望:“那么,是由我——”   渊骨说:“主人让黎丹姝去。”   寄红珠剩下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她不敢置信:“谁?”   渊骨卸下了肩甲,他回头说:“黎丹姝。”   大约是寄红珠的表情太过可怕,渊骨顿了一瞬解释道:“这点骨头能撕开的空间非常有限,你或者我,没有办法通过。在进去的一瞬间,空间裂缝便会因为承受不住你我的力量而坍塌。要让你我通过,必须得有人在魔域外稳固通道。”   寄红珠飞快地冷静下来。   想想也是,如果战神骸骨的碎片真的能够这么容易打开魔族能够通过口子,魔域众人又怎么可能被困那么久。   只是——   寄红珠困惑道:“为什么是黎丹姝,她完全是个废物,即便离开了魔域,也未必能为我们做到稳固通道。”   渊骨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着寄红珠。寄红珠明白了过来,她心情复杂道:“她是个废物……空间通道不会受任何影响。她甚至还没有染上浊气……魔域的枷锁……对她几近于无。”   废物也有优势了,寄红珠真是无话可说。   在静默中,渊骨忽然道:“选她还有一点。”   寄红珠好奇地看去,渊骨说:“稳固通道也好、击碎骸骨也罢,要摆脱魔域的枷锁没那么容易,如果真得要将万千魔族一并带出,我们还需要琼山玉。”   琼山玉。   传闻中母神神髓所化,是上清天诸派之首琼山派的至宝。   渊骨对寄红珠平静说:“要取得琼山玉,便需得先进入琼山派。主人说了,纵观魔域,只有她尚有可能做到。”   当初石无月带着黎丹姝来到魔域,甚至保护住了她这废物,是不是就是想着有一天还能让她回上清天做卧底,为魔域探听琼山玉的下落,这没有人能知道。   石无月已经闭关十多年,这十多年来,除了渊骨,没有人再见过他。即便是黎丹姝也不行。   因为再没有其他人见过石无月,所以所谓的“主人派遣黎丹姝前往琼山派卧底”这个命令是真是假,也没人能知道。   黎丹姝被寄红珠叫醒,塞了这么一个任务时,除了当场倒吸一口冷气,剩下的便是满脑子“一定要推掉”。   开玩笑。黎丹姝为了石无月命都不要了,这事不仅魔域知道,她堕落的时候上清天也知道啊!她这副样子回上清天,一定会死的很难看,更别说去琼山派卧底!   这种显然找死的活黎丹姝是不会做的。绝不会。   于是她当场在寄红珠面前表演了歇斯底里:“我不信,一定是渊骨嫉恨我想要除掉我,伪造了命令!魔尊绝不会让我离开他身边的,我也绝不会离开魔尊的身边!”   她扯着嗓子尖叫:“渊骨,你这个奸佞小人,你就算除掉我,魔尊也不会看中你的!”   寄红珠听见她还这么嘴上没把门,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渊骨这么没把门,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连声呵斥道:“黎丹姝,你昏头了吗!渊骨大人是魔尊的代行者,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黎丹姝本着决不能去干找死的活的决心,幽幽地对寄红珠说:“红珠大人,你心性单纯,不知道男人恶毒起来,可比女人可怕一万倍。他当了魔尊的代行者,多么荣光啊,但他无才无貌,自然也是怕有朝一日遭到魔尊厌弃的。他害怕我夺去他的位置,所以要趁着魔尊不在先除了我。红珠大人,你要警醒,他除掉了我,下一个就会是你了!”   寄红珠:“……”   黎丹姝见寄红珠没法接戏,也不拖沓,当场回过头又矛头直指渊骨,字字如泣:“渊骨,你假借魔尊之名,也不知做到多少胆大妄为之事!如今刚好四域重臣皆在,大家不妨都把心中疑惑说说,瞧瞧是我一人怀疑你包藏祸心,还是大家都觉得你欺上瞒下!”   好好一美人,在厅中如泣如诉,字字泣血,加上黎丹姝深爱石无月形象深入人心,一时间倒也有心思活络的,想要借这个机会对渊骨发难。然而不等众人有所行动,渊骨已然握上了他那柄可怕的刀。   刀身微微出鞘一瞬,其中散发的可怕压力令全魔噤声。   唯有黎丹姝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即使被压迫到口溢鲜血,也要一口咬定:“渊骨,你居心不良!”   寄红珠是真的恨不能冲过去把黎丹姝的嘴巴封了。   渊骨和她可不同,以她观察到的情况来看,渊骨如果要杀她,甚至不用给石无月交代。   她又恨又气,被骂中心的渊骨倒是平静。   渊骨说:“你是不是想见主人?”   正在骂的黎丹姝一卡:“嗯?”   渊骨说:“主人和我说过,如果你愿意去,作为奖赏,他会同意见你一面。”   黎丹姝:“嗯……?!”   渊骨走到黎丹姝面前,他看起来平静极了,仿佛被黎丹姝指着鼻子骂的人不是他。寄红珠找到了机会,走到黎丹姝身边,一把将她扯起来,没好气说:“你高兴傻了,还不快谢谢渊骨大人?”   黎丹姝:“……”   黎丹姝心里有一万句MLGB。   渊骨听后倒是向她微微颔首说:“不必,这本就是主人的吩咐。”   寄红珠闻言心情更复杂了,她没想到石无月这种冷心冷肺的人,竟然还真的被黎丹姝这个神经病呼天抢地的爱给暖出了一丝怜悯,竟然愿意让她到自己的闭关处来看一眼。这可是除了渊骨外的头一份了。   寄红珠抿了抿嘴角说:“别愣了,快去吧。”   黎丹姝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渊骨感觉到了一点不对,他微微蹙起眉。   下一秒,黎丹姝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他的胸膛上。   在黎丹姝晕过去前,她听见有人在说:“天呐,丹姝大人因为要见魔尊激动到吐血晕过去啦!她真的好爱魔尊呀!”   黎丹姝:我爱你MLGB。 第04章   清醒之后,黎丹姝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按照道理来讲,像是去对家卧底找宝贝这种事,不应该是要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属下去做才对吗?怎么就轮到她了呢?   石无月还真他妈信任她爱自己爱到不要命啊?   黎丹姝躺在床上,开始质疑自己的演技。   是醒来后将计就计把金丹给出去做错了呢,还是为求生存跟着一起跳了魔域走错了。   又或者是在魔域哐哐撞大墙撞太多了?还是天天骗人说我爱他遭报应了。   她翻来覆去地想,最后总结,可能所有的事,在一开始就错了。   黎丹姝一醒来。寄红珠便来看她了。   寄红珠这次看她的眼神更复杂了,她对黎丹姝说:“魔尊愿意见你,我知道你很高兴,但你也要明白,对魔尊而言——”话到嘴边,她瞧见黎丹姝的样子,又唾弃道:“我和你说这个有什么用,你根本听不进去。”   她拉起黎丹姝,不快道:“赶紧去见吧,要是魔尊改了主意不见你了,你又要哭天抢地。”   黎丹姝真是伤心至此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她看着寄红珠幽幽道:“我是在做梦吗?”   我是在做梦吧,石无月这个狗逼居然信任我信任到要我回上清天当卧底??   寄红珠显然理解错了黎丹姝的意思,她怜悯道:“这次不是。黎丹姝,虽然我很看不上……算了,你能坚持到这地步,也算值得敬佩。你去吧,渊骨大人已经在等你了。”   黎丹姝立刻就哭出来了。   这次哭的虽然没有之前珍珠断线的漂亮,倒是更能看出情绪波动。   旁人都说:“大人喜极而泣啊!”   寄红珠深以为然,甚至罕见地亲自护送黎丹姝去见了渊骨,路上黎丹姝哭得更厉害了。   渊骨见到了黎丹姝,问寄红珠:“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寄红珠摇了摇头,和渊骨说:“是高兴的。”   渊骨看向黎丹姝,黎丹姝知道这会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也只能抽抽搭搭地说:“我高兴。”   渊骨瞧着黎丹姝慢慢平复,于是又问:“既然高兴,现在为什么又不哭了,不高兴了?”   寄红珠看了一眼还有些起伏的黎丹姝,干脆替她以她的思维说:“高兴傻了,她怕哭了魔尊觉得不好看,不要她。”   渊骨看向黎丹姝,黎丹姝哭完后眼眶发红,确实好看,他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他伸出手要带着黎丹姝进后山——说是后山,其实也只是个空间障眼法罢了。石无月要修魔,闭关之中尤为担心有人会趁机害他,所以他闭关的地方其实是在魔域里另辟出的一小处洞天,后山是前去链接通途,若是不得法门,便是将后山移除,也无法找到他的所在。   渊骨要带黎丹姝走,寄红珠自然要推开。她见黎丹姝还是呆呆的,便将她的手抓起来放在了渊骨的手上,实在是不想再看她这副傻样。   渊骨抓住了黎丹姝的手——他也是第一次握住活着的生灵的手,有着温度。   他怔了片刻,方才抓紧了黎丹姝的手直接带她进了石无月所在的洞天。   黎丹姝还在绝望呢,忽然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她已经在一处陌生的洞府里了。   拖这阵天旋地转的福,黎丹姝从绝望里也回了些神。她向前看去,见到渊骨正向着一处闭合的石碑行礼——那石碑瞧着也是空间入口。好家伙,狡兔三窟,石无月闭个关也还要搞个套中套。   黎丹姝一边在心里唾弃反派这种胆小怕死的行为,一边飞快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从石无月那儿下手是绝不可能了,他已经给出了信任,如果黎丹姝现在让他觉得自己不可靠,下场估计比去做卧底还惨。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继续刷石无月的信任值,然后再在其他人身上试试可能性了。   黎丹姝将视线飘向渊骨。白发的青年已经和石头沟通完毕,他似乎感觉到了黎丹姝的视线,将目光也投了来。   黎丹姝与他的目光正撞在空中,渊骨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反而是黎丹姝先支撑不住,偏开了视线。她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个人怎么回事,不知道和不熟的人目光相对偏开视线是礼貌吗!   黎丹姝绝不承认自己气虚了。   她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听见了如同噩梦一般的,石无月的声音。   这声音她十多年没听过了,如今再听一次,那种刻进骨头深处的憎恶与恐惧又翻涌了上来。她咬着牙齿,控制着自己,顺着这声音向前看去——   那石头已然被黑雾包裹。   黑雾中发出温润的男声:“丹姝,你过来。”   黎丹姝控制步伐温顺地、甚至是有些迫切地走去。她停在黑雾下方,再驯服不过的垂下头,低声眷恋道:“大人……”   黑雾对她的情状非常满意。   他甚至还虚情假意地问:“丹姝,我这副模样,你害怕吗?”   黎丹姝心里冷笑,想着你这团黑雾我看过多少次了,现在问我怕不怕是不是有点好笑。但面上她仍要说:“不,因为是您。”   黑雾不疑有他。   石无月看着在他面前跪下的女人。他生性多疑寡情,在杀这个女人时,对方脱口而出的“爱”他是不相信的,即便她剜出了金丹给他也一样。他原本取了金丹便丢弃了这个女人,却没想到这女人的精神如此强大,在失去金丹后还能跌跌撞撞跟上他,甚至和她一同进入了魔域。   石无月不信爱,但到了现在,除了这个女人当真昏了头了深爱他以外,他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能够解释上清天黎门的嫡女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原因。   这个女人确实是发昏了爱他。   石无月厌烦却又得意,出于怜悯,他给了这个女人庇护,并且愿意偶尔给她些甜头——就比如需要她再一次为他奋不顾身时,见她一面,叫一叫她的名字。   石无月看着眼下的女人,少见的耐心说:“丹姝,我知道当初你为了我早已和苍竹涵翻脸,要你再去琼山派,着实是件难事。然而我欲修成魔神,琼山玉必不可少。为了我,你再试试,去见一见苍竹涵,为我取来琼山玉,好吗?”   一句“好吗”被他说的温柔又缱绻。   黎丹姝在心里忍不住的痛骂,苍竹涵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吗!“黎丹姝”这辈子最愧对的人就是苍竹涵,你他妈还要我去坑苍竹涵,你有没有良心——!   哦,你是反派大垃圾,你没有这种高级货。   黎丹姝用尽全力在克制自己,只是石无月的恶心还是超乎了她的心理预期,即便用尽了全力,她还是忍不住因愤怒而发颤。   石无月当然会察觉,他问:“你怎么了?”   黎丹姝哽咽道:“我是高兴,能再为大人做点什么,我太高兴了。”   石无月又怜悯又鄙夷她。   他在黎丹姝身上今日耗费的精力也够多了,他不想再理会黎丹姝,便草草说:“那真是不错,丹姝,为了我去努力吧。等你回来,我会给你奖励。”   黎丹姝低泣了一声。   石无月十分满意,他不在和黎丹姝多说什么,吩咐了渊骨处理好这件事,便又缩回自己所在之处闭关了。   待石无月的力量在这块空间石头上彻底消散,渊骨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黎丹姝。   他看见这名穿着蜃裙的女修保养得当又漂亮的手指紧紧扎进了肮脏的泥土里,指尖死死扣着草根,脸上的表情是温顺的,但发红的眼角怎么看怎么……   渊骨单膝跪地,平视着黎丹姝,突然开口问:“你又高兴坏了?”   黎丹姝松开了草根,她掏出一块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自己的指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一改之前的歇斯底里,对渊骨又温柔又美丽地微微笑起来,说:“对呀,我高兴坏了。”   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星点泪痕,这点泪痕在洞天内宝珠的光芒下,如同星屑般漂浮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角还是红的。   渊骨也从没有和活人靠过这么近。他移开了视线,退了几步站起身。   他说:“高兴也需得回去了。这里不是你能长久待着的地方。”   黎丹姝原本也不想在这种魔气肆意的地方多待一秒。   她飞快的同意了渊骨的话,丢掉了脏污的手帕,重新抓住渊骨的手,配合的就好像他们俩之间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   渊骨瞥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把黎丹姝带了回去。   寄红珠一直等在原地,见黎丹姝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叱责:“高兴完了?高兴完了就好好做准备,不要再犯浑,力争一个月内完成魔尊的任务。”   黎丹姝闻言幽幽瞅了寄红珠一眼,说:“一个月……以琼山派的实力来看,我怕是连山门都还没摸到。”   寄红珠自然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她能一个月做到,废物定然是做不到的。   但她不会承认,只会蹙眉道:“你能不能有用点?”   黎丹姝听到这话,她指了指身侧的渊骨说:“我能不能有用,得看渊骨大人能帮多少忙。我听见魔尊说要你帮我完成任务了,我连金丹都没有了,要靠我窃取琼山玉基本是没有指望的。魔尊想来也明白,所以如果任务完不成,应当是渊骨大人你的责任。”   寄红珠觉得黎丹姝真是甩锅大王,她的任务成败怎么又关渊骨的事情,没想到渊骨想了想竟然也点头说:“确实,现在的你要是离开魔界,哪怕只是最低阶的修行者也能杀了你,我会训练你。”   寄红珠闻言:“……”   她对渊骨说:“渊骨大人,您有所不知。丹宫之主黎丹姝并非修罗殿中的战士,她着实是个——总之,您来教导她是种浪费,不如还是让我来。”   寄红珠还没说完,黎丹姝已然打断她说:“红珠大人,我知道你嫉妒我见到了魔尊。可是任务在前,您就不要小心眼了吧。渊骨大人比您强,即便您担心我会超过您,也不该在这时候想其他心思。”   寄红珠:“……”   寄红珠服了黎丹姝的见风使舵和满口胡话。先前不信任渊骨时,她就是心思单纯,如今见渊骨能帮她见到魔尊,就又成了她不知轻重。寄红珠忍住白眼,瞪了黎丹姝一眼,眼不见心为静走了。   眼看寄红珠走了,黎丹姝才稍稍放松下来。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想去卧这个底。如果说在石无月提到苍竹涵前,她不想卧底是怕死怕累。那么在见过石无月后,她更不想卧底去坑害好人了。   反派怎么就不能静静地在地底烂死呢?   黎丹姝发出了灵魂质问。   石无月是铁了心,指望石无月改变想法基本不太可能。她目前唯一不去卧底的希望……就只有能够隔绝石无月与外界联络,得到石无月全然信任的,这位代行者了。   黎丹姝打量着渊骨。   她从前只把渊骨当做放假自助机,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如今她从身躯精瘦强悍的青年的眉骨,一路扫到对方穿着战靴的脚——看起来就很强。如果他愿意欺上瞒下一次,卧底任务临时换人也不是没有希望。   黎丹姝打量着渊骨。   渊骨却有种被无害幼兽盯住的感觉。   幼兽终归无法狩猎,渊骨也不太在意。他甚至问了黎丹姝一句:“我长得很奇怪吗?”   盯住他的无害女修摇了摇头,她笑着说:“不,我只是刚刚发现,您长得真是英俊。”她睁着鲜活的眼睛看着他,句句恳切:“是我见过的人里,长相最好的人呢。” 第05章   黎丹姝是个行动派。   就像当初她决定不惜代价也要活下去一样,在她决定利用渊骨躲避卧底的命令之后,她便针对渊骨进行了调查。   好在因为她是魔域出名的脑子不好,大家做事说话也都不防着她。侍卫婢女们扎堆说渊骨的野史时,她就坐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也没人会觉得她有在意。   黎丹姝竖着耳朵听了整整三日,勉强算是拼凑出了些有关渊骨的信息。   第一,没人知道他的来处,他是突然出现的。这点和黎丹姝知道的一样。   第二,渊骨确实是魔域最强,即便是当年让石无月吃过些苦头的大魔,在他的尘雾下也还是一个死。   第三,他憎恶喧闹,只喜欢独处。   这些信息收集到和没收集到区别也不大。渊骨实在太过冷漠,又太过强大。魔域畏惧强者是本能,他们会津津乐道渊骨的每一次战斗,如数家珍,对于渊骨这个人的喜好却一无所知。   黎丹姝没有办法,只好去问好朋友红珠。   寄红珠永远在忙碌,见她拖着裙摆席地而坐在她的案边,趴着脑袋神色恹恹,眉毛本能便蹙了起来。   她先低声呵斥黎丹姝:“你什么破烂身体不清楚吗?幽冰砖铺的地你也敢坐,起来,坐榻上去!”   黎丹姝含怨带嗔地凝了寄红珠一眼,倒也配合地坐去了寄红珠对面的榻上。寄红珠见她慢条斯理地她整理裙摆,也没了工作的心思,干脆放下笔问她:“你今天又有什么事?”   黎丹姝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红珠大人,您知道渊骨大人的喜好吗?”   寄红珠闻言愣住,她狐疑地看着黎丹姝,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不是想着要讨好渊骨,好让他帮你——”   黎丹姝听到这里,心脏骤然紧了起来。   好在下一秒,寄红珠怒其不争道:“——帮你再去见魔尊吧?”   黎丹姝松了一口气。   寄红珠真看不起黎丹姝这幅样子,她毫不客气地说:“别想了。渊骨油盐不进,连婢女都不用。除非是魔尊亲自下令,否则他绝不会领着你再去一次。你与其想着这些旁门左道,倒不如好好完成这次的任务。做好了,魔尊定然是有奖励给你的。”   魔界最强的女修看着黎丹姝,犹豫片刻后还是说:“或许,魔尊会想法子补一补你的金丹也说不定。”   帮她补金丹。   就石无月?   黎丹姝在心里翻个白眼。以她对石无月的了解,真被他碰巧发现了这种办法,那也只有他研究一下拿别人金丹来继续补自己金丹的事,就不可能有利他不利己的选择。   大概是黎丹姝这次控制的不太好,让寄红珠看出了些她心底的不屑。寄红珠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一点哀怜又转为了怒意,她伸出手忍不住去敲黎丹姝的脑子,说道:“你能不能不要整天就钻着那点小情上,见魔尊见魔尊,有这功夫,你倒是给自己多攒些本事!”   寄红珠是真生气。黎丹姝被她敲得叫疼。往日里红珠大人自持身份,对她即便再看不顺眼,也是口上讥诮冷漠两句,如今直接动手,显然是真气到了。这或许和石无月选了她做卧底有关——   提到这事,黎丹姝不免更恨。石无月这种狗领导,不仅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竟搞事挑拨同事感情,真是垃圾中的垃圾,败类中的败类。   垃圾和败类的命令能听吗?那自然绝对不能!   黎丹姝不气馁,缠着寄红珠说:“我哪里是要靠渊骨,我是要站到渊骨头上去!”   她换了种措辞,又阴又毒地说:“渊骨之所以能受魔尊倚赖,不就是靠他那点修为吗?等我摸清了他的喜好,哄着他将所有的本事交给我,他还能站在魔尊身边吗?”   黎丹姝斩钉截铁:“只有我有这个资格,渊骨,他做梦!”   寄红珠被黎丹姝这番说辞给镇住了。   她看着眉眼凌厉的小废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你金丹就算没废也走不过渊骨三招”,还是该抓住黎丹姝难得的上进,鼓励她好好和渊骨学点自保的本事,别当一辈子的废物。   寄红珠做了极其激烈的心里斗争。最终,还是不想养废物的心理占了上风,她抬头招呼黎丹姝说:“好,你来,我告诉你渊骨的喜好。”   黎丹姝即刻凌厉一收,眉开眼笑地凑近。寄红珠拿她这幅模样真是彻底没办法了,她嫌弃地推开了靠近的黎丹姝一点点,仔细回忆片刻说:“他没有讨厌的东西。”   黎丹姝:“?”   她不明白地看向寄红珠,寄红珠缓缓道:“确实如此,我就没见过他发怒。”   在黎丹姝还处随时可能被石无月丢出去当盾牌的时候,红珠曾受命与渊骨结伴一同出过任务。那次的任务尤为艰难,即便是自认忍耐力尤佳的寄红珠,在穿过夜罗蜘蛛铺满了腥臭尸液的巢穴时,也被恶心地够呛。暗绿色的液体腐烂流动,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寄红珠在那样的场景里,差点要发疯。她觉得任何人,在那种环境里,不发疯都难,除了渊骨。   他就仿佛没有难受这种情绪,绿色的液体几乎要把他埋没,他依然能如同常态一般剥开蛛网穿行,甚至还能伸手把差点要溺毙在那环境里的寄红珠给拉出来,同时找到藏在最深处的蛛母,从比尸液恶心一万倍的蛛血里,取到南域域主以为藏得万无一失的“元丹”。   从那一刻起,寄红珠就知道,渊骨是个可怕的对手。他连恶心这种情绪都能被割除,恐惧估计也不在话下。寄红珠确然也从未见过渊骨恐惧。在后续归途中,寄红珠自然更是没有见到渊骨有过什么情绪的起伏。又一次,寄红珠就像现在的黎丹姝一样好奇,想要瞧瞧渊骨忍耐的极限在哪儿,故意将他引去了囚地。囚地的妖魔认出渊骨是毁了他们家园的人,对他自然百般辱骂,寄红珠当时认为,便是菩萨也要大开杀戒了。可渊骨竟也能够忍受。   他面无表情,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也无需在意。   寄红珠观察渊骨,然后她发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他不在乎自己被如何对待,也并不在意自己如何对待他人。他就像是块石头,又冷又硬,没有七窍,更没有弱点。   活着的东西,总是不能和石头来比能耐力的。寄红珠也是在确认这一点后,放弃以下克上,转而选择暂时的蛰伏顺从。   既然是没有喜恶的石头,自然也不会有偏好。渊骨只要答应了黎丹姝教,就一定会别除杂念一心一意地教,黎丹姝可以学到任何她想学的。   所以黎丹姝问的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可寄红珠太想她努力些了,她不会说谎,所以她罕见地运用了语言的技术。   “你做什么他都不会讨厌。”寄红珠对黎丹姝说,“不过如果你努力的话,他或许会更喜欢一点。”   黎丹姝闻言眨了眨眼,看起来好像是信了。   寄红珠不由松了口气,她鼓励黎丹姝:“你要是能学会他的刀法,我相信,他一定会高兴到对你倾囊相授!”   黎丹姝:“……”   黎丹姝:我觉得是你会更高兴一点才对。   黎丹姝不忍戳破寄红珠好不容易编织的套子,她假装自己信了寄红珠的话,转头就去找渊骨了。   寄红珠虽然也没说出什么关键的线索,可她的话与侍女们毫无冲突,再加上黎丹姝自己的判断,她揣测渊骨是个“幼儿园”。所谓“幼儿园”,就是指某人因为身份或者能力过强,形成了与普通人间不可跨越鸿沟,看似高不可攀,其实截然相反,因为无人靠近,经验稀少,甚至能到单纯好骗的地步。   如果是“幼儿园”,那可就太好料理了。   “黎丹姝”说过,泡个“幼儿园”能痴心不改都不用演,你只要让他知道你喜欢他,让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勾引他慢慢地离不开这种感觉,他就会自发自地回馈着对你好了。   幼儿园的小朋友嘛,你每日给他一块糖,他为了留住你给他的糖,本能地就会回你一块糖。   黎丹姝回去捡了“糖”,然后去见了渊骨。   渊骨确实长得不错。   他或许不符合魔域对于强者的想象,也不是上清天所追求的、类似苍竹涵那般沁润如玉的君子风——他的五官生得有些野性,却少有表情,给人的感觉就像他配着的那柄刀一样无趣——但他确实长得不错。   “大人长相好,脾性也好。您在亲自擦刀呀——这在魔域可太罕见了,大人真是勤勉自持。”   打定主意要哄渊骨帮她欺上瞒下,从他手里骗糖的黎丹姝穿着漂亮的衣裙款款而来,对着正在店中擦拭佩刀的渊骨便是一顿猛夸。   像这种违心夸人的话,黎丹姝从来都是张嘴就来,三两句给渊骨戴了好几顶高帽。不料渊骨与寄红珠又有些不同,如果是她这么对寄红珠说,寄红珠或气或恼总会给点反应,她这么和渊骨说了,却像在对牛弹琴。渊骨分毫不为所动,黎丹姝不免蹙眉,提醒道:“渊骨大人,我在夸您呢。”   渊骨闻言,这才给了点反应。   他在空旷的大殿里,放下了手中的长刀,抬头给了黎丹姝一眼,说:“嗯。”   黎丹姝:“……”   黎丹姝见状不由轻笑一声,她非常大胆地提着新裙子的裙角两三步上了殿,直接走到了渊骨的身边,瞧着渊骨本能地偏开了些身子避开她,故意贴近了些,细声细语说:“渊骨大人怎么看起来有些躲我,该不会是真听了红珠大人说的那些话,觉着我是个不分轻重的废物吧?”   衣服上的熏香侵入了刀剑架,渊骨听到了寄红珠的名字,他擦刀的动作微顿,刚想要说什么,黎丹姝便飞快地堵住了她。   黎丹姝说:“不过我相信渊骨大人刚正不阿,应当是不会因为红珠大人的三言两语误解我的。”   她眉目弯弯,笑容秾丽,甚至从繁复精致的衣袖中微微探出了手——   有那么一瞬间,渊骨以为她要碰上自己的手臂了,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脑中不知该反击还是躲。   然而到了下一瞬,不合规矩逼近了他的女修却只是伸出手整理了自己的裙摆,她挺直了身躯,甚至向后走了两步。浓郁的香味渐渐淡去,渊骨在放松的一刹那,又觉得有些说不上的不适。   渊骨并不是喜欢让自己长久处于不佳状态中的人,他为了摆脱这种奇怪的感觉,主动拉回到最初的话题,同黎里说:“红珠的确和我说了些事,我也答应了她。你不必担心,只要你学,我自然会教。”   渊骨终于主动说话,黎丹姝见状微微挑眉。   她也不逼着渊骨,尤为顺从地点了点头,说:“那我便先谢过渊骨大人了。您打算教我些什么?”   她轻言细语,半点也看不出昨日的癫狂,眉目清丽得像是魔域并不存在的花。 第06章   黎丹姝成为渊骨和寄红珠的“同僚”也有近十载了。就像黎丹姝将渊骨当做放假自助机一样,渊骨从来都是将黎丹姝当做“魔尊尊严”的衍生品,一样她活在魔域嚣张能够证实石无月强大的装饰品。这装饰品他远远瞧过,只觉得太过易碎,如今细看,只觉得确实易碎。   渊骨毫不怀疑,就黎丹姝身体里残留着的那点神魂,能支持着她依然活着便已是寄红珠精心照料的奇迹了。这样破烂的神魂,大概都不需要尘雾砍上一刀,哪怕只是开刃时的那点利锋都能让她重伤不治。   这样的人,别说是破入上清天抢夺琼山玉了,只需她前脚离开寄红珠庇护的范围,后脚便能被这魔域的大小怪物撕碎。   太易碎了,这可不行。   渊骨蹙着眉,在黎丹姝不明的视线下,在他空旷的、除了各种法器外空无一物的大殿里转了一圈。黎丹姝瞧见他找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了一柄看起来还算趁手的小剑,从剑架上提了下来,取来递给了黎丹姝。   黎丹姝接过这把灰扑扑的短剑,抬头看向渊骨,无声的:“?”   渊骨颔首说:“你的武器,我教你怎么杀上清天的人。”   黎丹姝闻言:“?”   她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着的、足有六层薄纱织就的暗金裙摆,又抬头看了看她手中这把挺重的破铁。黎丹姝细声细语地问:“渊骨大人,你认真的吗?”   渊骨从不玩笑。他与黎丹姝分析:“你金丹已损,从修为来说,决计没有胜过上清天的可能。”   “如果想要在上清天搏出一条路来,唯有将你最大的缺点利用为优点。”渊骨示意她拔出刀来,“你毫无修为,根基已损。不会有人将你视作真正的敌人,敌人一旦放松警惕,便是你反杀的机会。”   “这把刀是用与尘雾一般的材质打造,寻常护体灵障在它刃下毫无作用。你只需勤修武技,要在上清天保命应当不难。”   黎丹姝闻言:“……”   渊骨将她的沉默当做了没有信心,他虽然并不擅长激励旁人,倒也是鼓励了一句:“它很轻,你试试。”   黎丹姝双目盈盈地瞧着他。   她今天穿着八宝蝉翼裙,头上簪着前两天寄红珠刚收到转而扔给她的金蝶戏花衔蕊簪。五色的宝石还随着流苏微摆缀在耳边呢,她戴着同款金丝镯的手上,却摆着一把灰扑扑的短剑。   黎丹姝望着渊骨,她慢声慢语地说:“渊骨大人,您真的认为我合适用剑吗?”   渊骨不明白黎丹姝为什么问这句话,他想起寄红珠叮嘱他的“她又懒又胆小又怕痛,教她一定要以鼓励为主,不然她会撂摊子”,决定遵循下属的建议,他点头说:“不错。”   黎丹姝便再也不说什么,握住了那把灰扑扑的短剑。   渊骨作为魔域第一人,他的刀术天下第一,剑术也不逞多让。   黎丹姝闷不啃声学了一天,一点毛病没犯,令已有了心理准备的渊骨反而有些惊讶。   第二天,黎丹姝依然准时准点到达,并且也很守规矩。让做了一晚“她可能会靠上来”的心里准备的渊骨,准备了个寂寞。   第三天,黎丹姝甚至连漂亮衣裳都不穿了,她穿上了方便练剑的衣服,拆下了那些精致的首饰,渊骨靠近了一些,发现她连原本喜欢熏上的香味都舍掉了。   渊骨意识到她真在认真地学剑。   第四天,黎丹姝已经能将剑招练的似模似样。寄红珠听说黎丹姝真在认真习剑,不免前来观看。她见黎丹姝进步神速,难免心生可惜。   黎丹姝虽没有了金丹,却不愧为出身上清天黎门的修者。修行之路断了,悟性却倒好在。有如此悟性,偏偏为了情爱舍了未来,真是可悲又可叹。   寄红珠忍不住喃喃自语:“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当傻子。”   这句话说完,红珠也自觉失言,她飞快看了一眼渊骨,见他一如既往是块石头,方才放心。   渊骨其实也在想黎丹姝,他看着这几日与传言、甚至与初见截然不同的黎丹姝,难免去想有关她的传言,还有她为石无月所做出的疯癫事。这些事从渊骨的心里浮出来,一幕幕地过,催生出他的一丝好奇:那是什么感觉?   能够为旁人舍掉性命修为是什么感觉,被如此癫狂地在乎又是什么体会?   渊骨从没有见过像黎丹姝这样情绪激烈的人,他答应石无月这项任务,有一部分也是好奇作祟。   这么脆弱的人,身体里却灌着如此庞大的感情——她会被情绪冲散吗?会被那些庞大的情绪压垮吗?   渊骨自诞生起就从没有过喜怒哀乐。   他就好像是一汪被抽干了泉水的池塘,看似平静,实则贫瘠。   渊骨毕竟不是石头,他没有的东西,总是要忍不住去好奇。他好奇下属的思念与牵挂,只是下属似乎不那么愿意和他讲讲那种情绪,他也无从去询问。   可那是什么感觉呢?   渊骨看了一眼寄红珠,决定再试一次,比如,这次问问胆子比较大的寄红珠。   他慢慢开口:“红珠,你知——”   渊骨都没来记得多说两个字,就见着寄红珠脸色一变,转眼瞬身去了黎丹姝身边,刚好接住跌倒的她。   渊骨愣了一拍,就见寄红珠在探过黎丹姝的经脉后破口大骂:“你在逞什么能,你没有金丹,哪里能这么损耗精力!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你的元神和片纸没什么区别,揉一揉就能碎的!”   黎丹姝倒在寄红珠的怀里,渊骨这才发现她嘴唇上的色彩是胭脂而非原色,她的眼底有着藏得极好的疲惫与倦累。如同一片花瓣般轻柔易灭的女修倚在寄红珠的怀中,面对她的怒火,带着点委屈解释:“可是你说,我努力的话,渊骨会高兴啊。我只是想要你们高兴些。”   寄红珠今日的到访超出了黎丹姝的预料。   她没倒进渊骨的怀里,进了寄红珠的怀中,既然如此,原本准备的台词就也得换一换。好在这点场面对于黎丹姝来说问题不大,换了台词虽说效果差了一点,但一下能瞄准两个也不算亏。   果然,寄红珠的眼中浮出了内疚的神色。   她甚至抱怨了一句:“渊骨大人,我不是同您说过吗,她元神孱弱,最忌疲累。您怎么没注意些?”   渊骨:“……”你当初好像和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渊骨上前两步,他也探了探黎丹姝的情况,确认她是疲惫所致,不免也要问一句:“你受不了,为什么不说?”   黎丹姝心里想着渊骨真是不会看情况,寄红珠在呢,她也没法说出什么“是为了不让您失望”这种屁话,没有合适的话说,她干脆就不说了,看了寄红珠一眼,直接选择晕了过去。   黎丹姝又晕一次,让渊骨见识到了她的身体到底有多脆弱。   寄红珠将黎丹姝送了回去,渊骨原本没有要去安慰的意思,可黎丹姝偏偏丢了只戒指在他的殿里,渊骨只好去一趟把东西送回去。   他到的时候,寄红珠已经离开了。渊骨从没有去过其他人的殿宇,一路寻人问来,到了门前,犹豫片刻,学着他看过的模样伸手敲了敲门,很快便得到黎丹姝有些虚弱的回应。   渊骨推门而入。   黎丹姝的寝殿舒适而奢华。   夜星雾织成了帷幔,青桐木雕刻的家具,云纱绣出软垫,金绒铺就的地毯。   四域进贡的、但凡与修行无关的珍品几乎全在她的殿里,应该都是寄红珠给的。   渊骨掠过这些,他将黎丹姝的戒指放在了她梧桐暖木的梳妆台上,顺口道:“你丢了东西,我放这儿了。”   黎丹姝咳嗽了两声,她支起身子说:“多谢渊骨大人,我应该为您倒杯茶的。”   渊骨原本该转身就走的。   可大概是因为这屋子里满是他第一日闻到过的香气,令他有些迟缓,他看住桌上现成的茶具,鬼使神差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黎丹姝见状抿唇微笑。   她见渊骨有些不自在,并且想要遵循本能避开这点不自在,及时开了口。   她说:“大人,您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努力吗?”   渊骨不明所以,可他还是回答了。他说了黎丹姝在殿中的答复:“你想要我和红珠高兴。”   黎丹姝点了点头,她接着问:“那我为什么想要您高兴呢?”   渊骨有些答不上来。   他想应该是黎丹姝想要讨好自己,可他一早就说过没有魔尊的命令他不会再带着她去见石无月。黎丹姝讨好他唯一所求的目的根本不可能实现,那所谓的讨好也就不成立了。   渊骨猜不到。   黎丹姝要的就是猜不到,她慢声细语道:“大人,您靠近些,我来告诉你。”   渊骨并不想靠近。   可他的确好奇。   考虑之下,他还是走到了黎丹姝身边。   走进黎丹姝,渊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先被半倚在床边的黎丹姝伸出双手笼住了脖颈。   第一日闻到过的气味在瞬间侵蚀了他的五感,渊骨差点儿就要把黎丹姝一掌打开了!   可黎丹姝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什么也不怕似的,指尖从他的发间穿过,捻出一根落发,随即收回双臂,弯了眼笑道:“渊骨大人也会落发呀。”   渊骨怔了怔。   黎丹姝温柔地看着他,说:“其实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我对您有些好感,不希望您太过疲累。”   “只是好像适得其反了。”她有些自恼,“我还是给您添了麻烦。”   被澎湃的、激烈的情绪投放是什么感觉呢?   渊骨看着黎丹姝,他忽而道:“红珠有一点说错了,你胆子很大。”   演到黎丹姝闻言:“……”   她试探地看向渊骨,对方眼里没有恶意,她演的这款应该是渊骨能接受的款啊?   渊骨从她指尖取回了自己的头发,忽然一反之前情态地、主动靠近了黎丹姝。   黎丹姝瞧着对方近在迟尺的面容,一时反倒紧张了。   渊骨见状,却罕见地微微牵动了嘴角,他说:“我听你和红珠说,你想要踩下我,成为魔尊身边的第一人。你会关心敌人?”   “红珠知道你和我说的,与和她说的都不一样吗?”   黎丹姝闻言:“……”   你是从哪儿听到我和寄红珠说过的话的!   渊骨,我看你浓眉大眼还以为是个正经人,没想到你他妈——   渊骨见到她眼里不再有温柔的薄雾,而如初见那日般射出了令人躲都躲不开的亮色,忍不住去问:“是什么感觉?”   黎丹姝:“?”   黎丹姝很快反应了过来,她狡猾地问:“您想知道我对您,还是我对红珠,亦或是我对魔尊?”   渊骨都想知道。   黎丹姝是第一个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且没有躲开的。   她还有着魔域公认的,最强烈的感情。   渊骨想要知道,可他的本能却令他察觉出对方话中的危险,令他犹豫。   黎丹姝见渊骨真像块石头,心下一横,眼中厉色闪过,一不做二不休捧住了渊骨的脸,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中轻柔地吻了上去。她眼睛明亮得似乎燃着永久都不会熄灭的火,可她的嘴唇却柔软而温暖,落下来的是令人想到轻柔的风与春日的花。   黎丹姝撕开了伪装,她既嫉妒又迫切渴求地凝视着渊骨。   强烈的、炽热的、无法令人忽视的情绪。   渊骨从没有被这样直白迫切的注视过。   他忍不住去靠近,以致一时忘了要推开。   黎丹姝见状心下微定,她伸手用指尖轻轻地滑过他的眉峰,她破罐子破摔,微笑道:“渊骨大人,我确实对您有好感——只要您帮着我换个人去上清天。”   她温顺地拉起渊骨的手背靠在自己的脸颊边,她仿佛看穿了渊骨的犹疑所在,细声细语:“您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您留下我,我也可以为您做很多事,甚至教会您很多事。”   黎丹姝觉得渊骨是心动的。   这个幼儿园,与世隔绝这么久,不好奇感情是不可能的。   她演了四天温柔缱绻万能款,如今又直接把糖都砸他脸上了,但凡他不是一块真石头,都该有所触动,想要留下她。   渊骨必须留下她。   他应该知道,整个魔域除了她,不会再有人会愿意接近他,陪他玩“过家家”了。好朋友要赶紧抓住,错过了就没了。   渊骨心动极了。   他微微垂下眼,上清天的女修,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生机盎然、活色生香,且独一无二。   渊骨微微低下了头。   黎丹姝眼含希冀地诱导着他、等着他作出自己想要的决定。   魔域的代行者确实被引诱了,他说:“换一个。”   黎丹姝愕然:“什么?”   渊骨伸手擦过她的脸颊,耐心说:“你必须去上清天,换一个交换物,我拿尘雾和你换怎么样?”   黎丹姝:“……”   黎丹姝:滚啊! 第07章   黎丹姝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精心准备了这许久,临了却得了这么个答案,别说她还是有点骨气的,即便她没骨气,也要被气得两三天不想见人了。   黎丹姝骤然收了笑脸让渊骨滚蛋,还拒不上课。渊骨横遭突变又见不到人,也有些茫然。   他还是贪恋黎丹姝身上那炽热的情感,既然主人不愿意见她,他也只好去问问这魔域里其二敢同他说话的人问一问原因。   渊骨去找了寄红珠。   寄红珠在听清渊骨的问题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本能重复:“您问我为什么黎丹姝不来学剑了?”   红珠大人用着看傻蛋的眼神,克制地瞥了一眼渊骨,说:“我不是一早便提醒过您了吗,她又懒又怕痛。如今她练剑都练病了,会放弃再自然不过了吧。”   如果没有见过黎丹姝在听到他的提议后,中气十足地发火,撕破脸似的将他扫地出门——渊骨大概也会这么理解。可是,上清天的女修明明已经为了他练了好几天的剑,说她又懒又怕痛所以放弃了,渊骨实在难信。   他虽然情感淡薄,却也因此看事情尤为中正。在他眼里,黎丹姝与懒惰着实画不上等号——娇或许是有些——但一名能够忍下金丹离体之痛,追随数十年都得不到回应情感仍至死不渝的修者,绝不会是懦懒之辈。   眼见红珠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渊骨只好换一种方式询问。   他开口说:“红珠,如果有个人前脚刚和你说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下一秒却和你翻了脸,这是因为什么?”   红珠见渊骨这会儿可算是不问黎丹姝了,虽然觉得他的这个问题也很弱智,倒好歹还是认真想想回了句:“这我很难判断,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应该对你很忠诚才对。忠诚的仆人怎么敢翻脸?”   “不是仆人。”渊骨补充,他想到红珠对黎丹姝的偏护,便略去黎丹姝的名字,只是笼统说,“是位女修。”   红珠闻言立刻:“……”   不知怎么的,提到随便翻脸的女修,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黎丹姝。   又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又会突然翻脸——这可不就是黎丹姝对魔尊和其他人。   黎丹姝对魔尊是愿意做任何事,但若是被旁人刺激,便是渊骨她也翻过脸了。黎丹姝会这么神经病,全是因为她脑子不好,爱着石无月。那渊骨也遇到这样的人……难不成是有女修也和黎丹姝差不多,看上了渊骨?   寄红珠收了原本的敷衍,认真地打量起了渊骨。渊骨银发俊美,虽说皮肤上的血色咒文瞧起来骇人,但剥去他“强到可怕”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他是这四方魔域里相貌最好的魔修。   当然了,一切的前提,得是先略开他的“可怕”。   红珠仔细思索了一圈,也不觉得魔域里有哪个有名有姓的女修能胆子大到凑去渊骨面前献媚,可渊骨的模样却又不像是作假。寄红珠思来想去,最终只能得出“爱情让人疯狂”的结论。黎丹姝那么废物还能因为爱情为石无月挑衅渊骨呢,有个把女修能够勘破尘雾,瞧见渊骨的皮相,和他闹起别扭,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渊骨非常耐心地等着寄红珠的答案。   寄红珠看了又看,在说出心中的猜测前,还是忍不住又多问了句:“我能问问,在这转变发生时,您是否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渊骨垂眸思索,半晌道:“我说,我要给她尘雾。”   红珠闻言大骇。   魔域尽知,尘雾是渊骨的佩刀,但少有人知,尘雾堪比渊骨的半身。尘雾无坚不摧的秘密也正在这儿,哪怕是块废铜烂铁,若是上面盛了渊骨这等修者近半的修为,也会成为世间无阻的利刃。   渊骨若说给出尘雾,那便是在说给出自己一半的修为。对于天生慕强的魔修而言,怎么会有人因为要获赠强大的力量而怒,红珠先是骇于渊骨遇到的女人够厉害,竟能哄得他给出这般贵重的东西,后又骇于魔域竟然还有第二个如同黎丹姝一般的傻子,不仅不要得到渊骨近半修为的机会,还要发火。   爱情是不讲道理的。   寄红珠的大脑在那一刻,竟然只留下了许久之前,在她痛斥黎丹姝不学无识就知道搞些献媚手段时,黎丹姝慢条斯理同她说的话。   那会儿的女修还没有现在这般站稳脚跟。   她唇色苍白,衣着也远不如现在鲜亮,一双眼睛倒是一如现今般明亮璀璨,从鲜艳的花瓣中挤出汁液,一点点染上自己的唇色,以比这花更为娇艳的容颜,同她似笑非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那会儿的寄红珠脑子也像现在这样有些发昏,连斥责都忘了继续,只记得她略染着鲜红色的唇瓣,那双如星夜般的眼睛,还有那句半真半假的瞎话。   寄红珠大脑发昏。   她见渊骨面上渐渐染上躁色,知道他耐心快尽,本能便将脑子里浮出的那句瞎话回答了出去。   她同渊骨说:“爱情是不讲道理的。”   渊骨闻言:“……”   渊骨思索后困惑抬头:“……?”   寄红珠缓回了神。她虽然觉得自己那句话说的羞耻,倒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   她想了想黎丹姝的不讲道理,觉得自己的推测全然没错。红珠与渊骨解释:“她之所以翻脸,应该是在乎您。”   渊骨沉默一瞬,重复道:“在乎……我?”   寄红珠想了想黎丹姝为石无月哐哐撞过的墙,与渊骨说道:“她应该是生气您不在乎半身,将尘雾随意赠出的行为。您是魔域第一悍将,台前幕后的敌人数不胜数,若是没了尘雾,难免会有危险。”   寄红又仔细回想了黎丹姝说过的那些废话,艰难道:“一个女人,在爱一个男人的时候,总是会有各种心忧。她爱您,所以才会比起能到的利处,更在乎您的安全。”   渊骨这会儿是真的怔住了,他轻声询问:“爱我?”   寄红珠心想,放着的尘雾都不要,还会因为你要给尘雾翻脸,这要不是和黎丹姝一个样脑子因为爱情坏了,谁做得出来?   反正她做不出来。   寄红珠笃定道:“应当是如此没错,否则,属下也找不出缘由了。”   渊骨见状,似乎信了寄红珠的话。   他并不清楚什么是“爱”,只是看着寄红珠笃定的样子,便也觉得黎丹姝应当是“爱他”。毕竟她也和他说了,在她心里自己很特别,这样的话,他也见下属与他的情人之间说过。   那么黎丹姝应当是爱他了。   渊骨想到黎丹姝也是爱着石无月的,她给了石无月非常强烈的、连他都知道的情感。如果黎丹姝也爱他,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很快就能知道,被人剖丹以待,被炽热的情感包围是什么样的感觉?   寄红珠见渊骨沉默,还以为渊骨是对这个答案感到了恶心。   她正欲开口说两句,却见渊骨腰侧的尘雾忽然极轻的震动了起来——寄红珠见过这场景,渊骨情感淡薄,面上大多时候都瞧不出任何表情,唯有尘雾震动,这意味着渊骨在兴奋。   兴奋,是渊骨极少的情绪之一。   他在兴奋,是寄红珠从未见过的兴奋,兴奋到尘雾的震动几乎要挣出刀鞘,兴奋到寄红珠在渊骨外放的灵力下感到细微刺痛。   寄红珠见状微怔,她抬头看向渊骨:应该不会有人会因为恶心而兴奋吧?   寄红珠想了想,试探问:“需要我为您处理吗?”   渊骨握住了刀柄。   他的拇指轻抚尘雾,像是在安抚刀,也像是在安抚自己。   他对寄红珠道:“不必。”   末了他又忍不住问寄红珠:“如果她是因为爱我而翻脸,那要如何她才会不翻脸?”   这个问题就超出寄红珠的能力范畴外了。   她一个从来厌烦这些情情爱爱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玩意!可面对上司的询问,她又不好不答,只能继续从黎丹姝身上找答案,好在她饲养黎丹姝够久,答案好找。   寄红珠回忆每一次黎丹姝发疯是怎么好的,同渊骨说:“送点礼物就好了。衣服首饰什么的。”   渊骨想了想他初见时的黎丹姝,猜想她也会喜欢这些。   解了惑又得了办法,渊骨向寄红珠道了声谢。   寄红珠听得毛骨悚然。她目送渊骨离开,倒不在乎渊骨是不是真的记她人情,她只求魔域不要再出一个黎丹姝。   一个黎丹姝就很难养了,寄红珠心想,再来一个,她怕自己要发疯。 第08章   黎丹姝着实恼火。   她倒不是生渊骨的气,她恼的是自己。   大概是这些年来石无月闭关,寄红珠又好懂,她在魔域活得着实太松快了些,竟然忘了这些自负强大的修者都是些什么心肠,居然会将命运压在了渊骨的身上。   明明“她”一早告诉过她,男人都是些自私自利的混账,他们的嘴比心魔还要可怕,上下一碰,都无需用上什么法决,就能将傻乎乎的女人骗的七晕八素,家破人亡,连最后一点的尊严都剩不下。   “不要相信男人,谁信谁倒霉。”她的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她,“不过他们骗女人的手段倒也不是一无可取,你天生孱弱,要活下去,唯一的法子倒也只有学学他们。阿姝,你得把自己的心肠变得比他们还硬,你要让他们信你,学着他们利用女人一样,利用他们,来渡你的活法。”   黎丹姝的心肠比铁还硬,她用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石无月的信任。只可惜这信任虽给了她活命的路,如今却又要将她推进死路去了。   男人果然都不可靠!   她曲意逢迎低声下气是为了什么,为了要把破刀吗?   黎丹姝不相信魔域的代行者,会是个看不出她目的的傻蛋。她认定渊骨就是瞧出了她的目的,方才故意戏弄她。没有金丹的修者,拿着把魔刀去上清天,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还是死的不够惨?   还是“她”说得对啊,男人的心肠冷硬,想要打动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哄骗了石无月数十年,王八蛋才留下了她的命,她才哄渊骨几天,这么容易就想要他为自己背叛石无月,也确实是她对自己太自信了些。   黎丹姝轻轻叹了口气。   她散了怒意,倒也没有放弃。渊骨这样利的刀,终日伴着石无月也总是祸害。她三四日不能打动渊骨,三四月未必,三五年又未必。她能骗的石无月笃定她绝无背叛,自然也能让渊骨觉得她对他不可或缺。   她上清天的任务是注定无法完成的,届时任务失败,要想从石无月手中再次安然无恙的脱逃,渊骨仍用得上。   不过渊骨的表现,让黎丹姝还是长了个心眼。   寄红珠说他没有讨厌的东西,侍从说他没有喜欢的东西。这两句话可能都是真的。渊骨不仅是个幼儿园,他还是个分不清喜恶的婴儿。大概也正是因为分不清喜恶,他才没有因为自己的意动,而那么轻易去违背了石无月的命令。   魔修毕竟都是些慕强而无忠诚的群体。他们纵欲贪情,是讲究随心而活的修者。要让黎丹姝真的去相信渊骨对石无月忠心不二,倒不如让黎丹姝去相信石无月会为她补金丹!   俗话说的好,没有挖不倒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农夫!   渊骨没有上她的当,一定是她演的还不够好,不够真。   黎丹姝不气不馁。   于是在渊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漂亮衣裳时,黎丹姝先去见了渊骨。   渊骨见到黎丹姝有些微讶。   他手边只有一盒翻找了半晌才找出的乌珠,甚至还没来得及托南域擅长编织的小妖制成珠串,他打算送礼的事主先主动来见他了。   渊骨有些意外。   毕竟按照红珠说法,他惹怒了黎丹姝,愤怒中的魔修可没那么容易原谅,更别提主动低头。   可黎丹姝的确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为渊骨准备了礼物。   黎丹姝带来了一盒四味的点心。   渊骨不明所以,只能瞧着盛装的黎丹姝挽起衣袖,露出白皙凝脂般的手腕,从漆色雕花的木盒里取出盛在玉盘中的点心。   渊骨:“……?”   渊骨不明所以,他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黎丹姝,一句“我不惧毒”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然而黎丹姝却好像没有感觉到渊骨的迟疑,她指着盘中的点心说:“这是乳膏,甜味的。这是青檀,有些苦凉。这是缠扇,味咸辣。大人尝尝,有没有您喜欢的口味。”   渊骨瞧着盘中精心摆着的点心,瞥见了她袖边残留着的些许斑白。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这应该是黎丹姝做点心时沾上的。魔修大多不吃这些上清天的玩意,也没人会做。整座北域金殿,也只有她会要求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做点心。   渊骨听过传闻,黎丹姝为了这些能够替代上清天产物的食材,耗费了大量的心力、物力,用了许久的时间,方才在魔域的环境里还原出了上清天的“点心”。   然后她将这些珍贵的东西,统统献给了根本无需进食的石无月。   魔尊冷心冷情,当然不会因为她废了心思就给她结果,那盘食物最后在三月窟前烂成泥,魔尊也没有出现一刻。   这事发生的时候,由于事件的女主人公实在是太过凄惨,连在外的渊骨都听闻了。   魔修们说,上清天的女修真是可悲又可怜,净做些自讨苦吃的事。   不过他们又挺羡慕魔尊,毕竟有这么一个死心塌地的女人,在同性间总是件很得面子的事。   渊骨到不在乎什么面子,他根本不懂。   他只知道,这些东西,是黎丹姝曾经耗费心血为石无月所做,重点在耗费心血。   渊骨有些意动,他本就不惧毒物,当下看了黎丹姝一眼,问:“给我的?”   黎丹姝微微颔首。   渊骨倒没有要让这盘食物同样烂去的打算,他好奇黎丹姝的情感,自然会去尝。   那是与魔修的血截然不同的味道,也是渊骨漫长又短暂的人生中从没有尝过的味道。他吃完了乳膏,舔了下指尖,并不知道这是甜味。随后,他又尝了青檀,清亮微涩的口感在他的齿间如烟雾般化开,他没什么表情,同样吃完了。   再然后是缠扇。   黎丹姝站在一旁非常安静地观察着渊骨。   就像传闻一样,他没有讨厌的东西,甜苦辣咸,他统统都可以吃进去,甚至连进食的速度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好像都喜欢,却又好像都不喜欢。   黎丹姝慢声问:“大人,您喜欢哪一种?”   这些都是渊骨从未尝过的味道,他一时难以回答,便见黎丹姝缓声道:“大人在用乳膏时眉目舒展,用青檀时眉心微促,缠扇让大人擦了擦指尖。大人喜欢乳膏。”   渊骨被黎丹姝说的怔住了。   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吗?”   黎丹姝作为一个为了能让自己吃上点心,可以借石无月的名头疯疯癫癫演上一年多的戏,最后还能顺便把所有的失败品全都丢去三月窟装样的资深糕点师,即便猜不出客人的喜好,瞎编也能编的像样。   她伸出手去,收了空盘子,慢条斯理地同渊骨说:“对呀。大人喜欢甜的。”   在渊骨的若有所思中,黎丹姝于心中狞笑:没有喜恶,没有偏好的中正代行者对吧?   那正好,从今天起,就由她来定这喜恶。   月过半天。   寄红珠仍在办公,她又迎来了客人。   渊骨手中还握着那盒乌珠,他脸上罕见的有些茫然表情,他询问寄红珠:“突然生气的人,忽然给你送了你喜欢的东西,还对你和声细语,这又是为了什么?”   寄红珠公文批了一半听到这种问题,差点要折断了自己的笔。   奈何渊骨是上司,寄红珠不仅不能发怒,她还得回答。   寄红珠道:“还能因为什么,还是那个词,她爱您呗。”寄红珠烦躁地想着魔域该不会真出了第二个黎丹姝吧,一边说:“傻姑娘都是那样,觉得把所有都献出去就能得到回报。她害怕失去您,所以生气也不敢过了头。”   渊骨心有所悟。   寄红珠从烦躁的情绪中挣脱后,忽然反应过来渊骨说了什么。   她看着渊骨,心潮澎湃,有些不确定地问:“大人,您刚刚说,她送了您喜欢的东西——您喜欢什么?”   渊骨并不畏惧自己的喜好被他人发现,他回答了寄红珠。   “甜味。”他笃定地说,“我喜欢这个。” 第09章   寄红珠发现黎丹姝最近有些不对劲。   细究起来,便是她好久不发疯了。   寄红珠:难不成是真在全心准备前往上清天的任务吗?   寄红珠不太敢相信黎丹姝一下真的出息了,她在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公务后,少有的、主动去探望的黎丹姝。   魔域知名废物这次既没有躺在黑池边吹风,也没有躲在丹宫里睡觉。   她出现在了南域小妖聚集的衣坊里,在做一件衣裳。   衣坊这地方,当然也是黎丹姝搞出来的。   魔修嗜杀残忍,渊骨灭了南域域主,南域有用的大魔臣服为臣,这些无用的小妖,原本是要成为牺牲品,奉上北域各方大魔的餐桌的。偏偏那会儿黎丹姝闹着要给石无月做生辰礼,仗着她代表石无月的颜面,硬是从一群大魔的口中,把这群只会织衣服的小妖怪给扣了下来,成日折磨他们纺线织布琢磨新玩意,以期用以讨好魔尊。   当然了,魔尊是没讨好的了。   所以后来黎丹姝把一肚子的气全发在了这些小妖身上,除了极个别无处可去的,平日里还算讨她欢心,有幸在这场丹宫之主的迁怒中成功留了下来,其他的,统统被她赶回了如今几成死地的南域,也不去管这些小妖怪回到南域能否生存。   不过,大概是连魔域都瞧不下一个上清天的女修对魔域的生灵颐指气使,这帮蜃妖回到南域后竟奇迹般的生存了下来,还会采集南域才有的各种珍宝织成布匹献予北域。因着这些小妖着实没什么出息,加之魔域在黎丹姝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都也生出了些爱美之心,这些能够织出漂亮玩意的小妖怪,也就得了其他喜欢这些东西的大魔庇护,在魔域存活了下来。   黎丹姝是个又善妒又恶毒的上清天女修,她的矫揉造作让很多人在与她相处的时候都忘了她来自上清天,毕竟即便是魔域里再耽于欲望的女修,也未必有她刻薄阴险。   寄红珠知道黎丹姝难养。   但她实在是没想到,眼见前往上清天的日子逼近,这位大佬竟然还有心思给自己裁衣服,而不是滚回渊骨的修罗殿学剑。   寄红珠忍住脾气,她问黎丹姝:“你在做什么?”   正在裁衣服的黎丹姝手一抖,差点就裁坏了这匹雾纱。她满脸都是被打扰的不快,一双黑眼睛幽幽盯着寄红珠。   是熟悉的感觉。寄红珠松了口气,却依旧扳着脸教训:“你身体好了,为什么不去练剑,你到底想不想完成任务了!”   提到任务,黎丹姝就冷笑。   她抖开书中的布匹,惊得一旁讨好她围着帮衬的小妖四散。   黎丹姝阴阳怪气道:“我想不想完成任务,不得问渊骨大人吗?练个剑练到元神受损,他也不喊停。知道的会说他这是教学严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心一意巴不得我死呢。”   说完这句话,黎丹姝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双眼睛做贼般四处扫了扫。确定没有了其他人在场,她有些放心,却仍不敢再像先前那般说话,她哼了一声说:“反正我不练了。”   练剑是讨不到渊骨的好的。   黎丹姝在辛苦的那四日里已经看破了这一点。   对付渊骨,你表现得吃苦耐劳,他都未必知道这是美德,还不如直接骗他哄他来给他定章程来的快。   这些日子里,黎丹姝紧锣密鼓的,已经骗得渊骨以为自己喜欢甜食,喜欢看魔域那轮血淋淋的月亮,喜欢游戏,还喜欢看她衣着精致着啥也不干。   黎丹姝:我非得把这个魔域代行者哄成昏头二世祖!   寄红珠没有读心的本事,瞧不出黎丹姝愤愤的面容下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黎丹姝之前练剑练倒的事情,她也有些心有余悸,黎丹姝就算真打算再回去那么练,她也不赞同。   犹豫片刻,寄红珠说:“上清天危险,你即便不练剑,也该多想着应对法子,而不是在这儿裁衣缝线。”她看着黎丹姝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不得不再说一次:“魔尊不会对这些小物上心。”   果然,一提到石无月,黎丹姝表情即刻一变。   她看起来又伤心又怨恨。伤心是给自己的,怨恨是给说了真话的寄红珠。   寄红珠忍住骂人的冲动,再一次告诉自己眼不见心为静,黎丹姝就算死在上清天了,也不会是她寄红珠的责任!没了黎丹姝,正好派其他人去上清天取琼山玉,她可以彻底摆脱废物了!   红珠大人深呼吸,半晌说:“上清天危险,你再这般浪费时间,自己小心性命!”   说完,她甚觉自己可耻,再不理会浪费时间的黎丹姝,抬步就要走,可走之前,她还是又说了句:“渊骨大人有了新喜好,似乎是喜欢甜食。我记得你会做这些玩意,做一点,或许能和他换些保命的东西。”   提醒完最后一句,红珠毫不留意地离开了。   为留黎丹姝站在桌前不明所以。   黎丹姝:……渊骨喜欢吃甜食原来是真的?不是我诓他的?   黎丹姝:天呐,我真是慧眼如炬。   于此同时,离开的寄红珠也有丢不出脑子的画面。   她想起黎丹姝裁衣时露出的手串——那是一串魔域特有的乌珠。前几天渊骨来找她,托她寻人打制首饰时,拿来的也是一盒乌珠。   寄红珠:不知道渊骨大人那盒乌珠最后成了什么饰品,最好别和黎丹姝手上的一个样。   虽然红珠大人感情淡漠,又因着黎丹姝的缘故,对这男女之间的情爱嫌恶的要死,却也明白一个道理。人是比不得的,虽然不愿说,可魔域里绝没有比黎丹姝更漂亮的女人了。她已戴了乌珠串,那么任何女人,决计是无法再她面前,还有勇气戴上同款首饰的。   只希望渊骨大人的礼物不要送在了怒气上。听前几次的说法,渊骨大人看上的这个女修,还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暴脾气。   寄红珠离开后,黎丹姝裁好了一件,送给了渊骨。   渊骨常年着布衣战甲,从来不穿这些不方便行动的东西。   黎丹姝来见他的时候,他甚至刚刚练功完毕,上半身都没有穿什么衣服。   血色的咒文仿佛刻在了他的皮肤底下,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灭。   黎丹姝瞥了渊骨极富力量的躯体一眼,再一次打消和他硬碰硬的想法,将手中的衣物呈了上去。   渊骨非常顺从地接过,低眸查看。   这些时日,他对黎丹姝非常满意。就如同他猜想的那样,黎丹姝会给他许多新鲜的感觉。   被人在乎是什么感觉、被人深爱是什么感觉,渊骨依然不太能够体会。   不过他却着实喜欢每日送来的糕点,喜欢黎丹姝层出不穷的主意,也喜欢她抬眸看向自己时别无他物的眼睛。   寄红珠说黎丹姝爱他。   因为爱他,所以处处让步。   渊骨其实并不十分明白,但他着实无聊了太久,即便是模仿,他也有些乐此不疲。   寄红珠说,若想要长久,需得两方互相退让考量。虽然渊骨觉得,能够单方面付出石无月如此之久的黎丹姝未必需要回应,可他想到下属对于她“可怜”的评价,又觉得学着给些回应也不是麻烦事。   所以他规规矩矩地收下了黎丹姝的礼物,还道了谢。   大约是他收礼道谢的样子实在是与他的样子差别太大,送礼的姑娘忍不住睁大了眼,然后笑道:“渊骨大人,您瞧清我送您的是什么衣服了吗?”   渊骨瞥了一眼,是长袍,他不太会穿的东西。   渊骨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会收好。只是我身上煞气居多,雾纱做的衣服,怕是极容易被腐蚀。我无法即刻换给你看,需得往上刻些防护咒文,怕是才能用。”   渊骨觉得自己解释的不错,可对面的姑娘闻言眼睛睁得更大了。   渊骨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寄红珠常说他不会说话。于是渊骨闭了嘴,等黎丹姝开口。   黎丹姝哪里开得了口。   她只觉得渊骨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渊骨是不是看出她目的了,一定是看出她目的了吧。否则魔域的代行者怎么会说要往她送的、基本派不上用场的衣服上刻防护咒文?雾纱是由朝生暮死的霞雾织就,虽然美艳,却不能长久。南域的小妖们想尽了办法,才能让它在黎丹姝这样的人身上穿着长久些,类似渊骨这般的大魔,这衣服只消一上身,决计活不过三天。   要留住衣服也是可以的。就像黎丹姝之前求寄红珠的那样,驱逐魔气就好了。   可是渊骨是大魔,自己就是魔气源头,在衣服上刻上咒文防护,防什么,防自己吗?   这么嘲讽的话,黎丹姝要是听不出来,就白瞎这些年的察言观色了。   她忍住抽动的嘴角,对这一次的失败装作毫无所知,对渊骨说:“大人喜欢便好了。”   说罢,她原本准备的措辞可以不用讲了,冤大头也不是全然傻的,看出了她想哄他穿长袍让他荒废修炼的主意,话再说下去,搞不好连之前的努力都会作废。   黎丹姝深知徐徐图之的道理,打算暂时鸣金收兵,先巩固先前的成果,所以她说:“我不善缝纫,今后还是多予大人做些点心,晚间我送乳膏来好吗?”   提到乳膏,渊骨果然点头了。   黎丹姝见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松了口气。她朝渊骨笑笑,便要离开。   在她离开之前,渊骨叫住了她。   黎丹姝有些惊疑不定地回头,却见渊骨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什么。   黎丹姝低头一看,居然也是件衣裳。   是雾生花。   是寄红珠也觉得防护起来麻烦,直接让南域给她送来了两箱的漂亮裙子。   这回轮到黎丹姝不明所以地看向渊骨。   渊骨说:“给你的。”   黎丹姝展开裙子,发现除了漂亮,上面居然真的绣满了驱逐魔气的防护咒文,这件雾生花可以留在魔域很久很久。   意识到渊骨说的绣上防护咒文不是讥讽的笑话,而是真做过的事,黎丹姝猛地看向渊骨。   银发的男人毫无所觉,他说着寄红珠告诉他的话,向黎丹姝述说着他心中的期望:“有来有往,方能长久。”   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希望你高兴。” 第10章   黎丹姝面露惊愕。   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渊骨的发音,不得不颇为冒犯地问了一句:“大人,抱歉,我似乎没听清您说的话。”   魔域里孱弱的上清天女修神情古怪地望着魔尊的代行者,又说出了一句与她先前一句截然相反的问话:“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高兴,却又好像并不开心。   渊骨搞不明白她的想法,只好一句一句来回答她的问题:“我希望你高兴,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语带困惑:“你不是喜欢我吗,难道你不希望与我长久?”   黎丹姝:“……”   黎丹姝看着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可怕之语的渊骨,整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黎丹姝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她魅力无限,轻而易举地就让渊骨因爱上她而背叛了石无月。渊骨说的越是容易,神情越是轻描淡写,在熟知“情爱”的黎丹姝眼里,其实是他心底深处越不在乎的表现。   人是不可能不在乎自己深爱的。   即便混账如石无月,他好歹也明白要藏好一个名字。   渊骨如此不在意她与石无月的关系,说要与她长久,无外乎是根本没有明白“情爱”到底是什么,不明白这是无法复制、共享、甚至于交换的本能与冲动。   黎丹姝:他应该不是想主动和我“偷情”,搞一把刺激吧?   她看着渊骨再坦然不过的表情,在心中哂笑:他估计连“偷情”都不知道是什么。   黎丹姝在轻易得到对方近乎可怕的“告白”后,忽然恍悟:魔域的代行者渊骨,石无月最信任的人,他不是感情上的幼儿园,他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一无所有。   他不仅仅是没有喜恶,他还不懂人心复杂、情恶爱憎。   他不知道她假模假样给出去的不是个好东西,被鲜亮的外衣吸引了,就如同稚子般好奇,兴致勃勃地想要参与进“游戏来”,想和她“大方交易”。   黎丹姝以为的、那些嘲讽和试探,其实都不是嘲讽试探,而是渊骨确实没懂,从心而说的话。   所以,他在最初的时候没同意让黎丹姝留下,不是因为黎丹姝勾引的不够,而是纯粹因为他已经答应了石无月,已经给出去的东西没法再给第二遍,交易无法成立。可如果是他没有给过的,又是他认为可以用以交换的物什,黎丹姝只要开口,便一定会有。   他早就在换给她糖了,以交易的方式。   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黎丹姝试探问:“大人,您瞧见了,我着实没有太多自保的能力。如果非要去上清天,您会给予我帮助吗?”   渊骨在收她送的礼物,听到她的话,颔首说:“自然。”   听到这句话,黎丹姝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五官。   搞了半天,根本没有什么高不可攀、难以撬动的魔域代行者。有的只是个因为过强的力量,而被魔域装点了无数金箔的空空石像。   她不是不够努力挖墙,而是这墙根本就不存在——渊骨无知感情,所以他不会因感情而自主行动,但他不明原因地又对此好奇,所以为了抱有探索,他会想要交易。   渊骨见她许久未曾说话,以为她又是在恼。渊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黎丹姝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总是交换的如此突然,但他可以包容。   只是他现在没有准备好其他的礼物,所以他说:“簪子还在打,明日送给你。”   黎丹姝:“嗯?”   她睁大了眼去看渊骨,只觉得自己看见了怪物。   魔域里怎么会有这种人呢,魔域里居然还有这种人。   黎丹姝一时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若要类比的话,大约就是她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生活努力工作一百年来赚钱,结果突然中了彩票给了她一辈子用不完的钱。   黎丹姝心情微妙,她向来是没有多少良心的。就像她最初以为渊骨是幼儿园就骗他糖一样,如今发现他是没有感情又无知好恶的傻子——他想要“交易”,黎丹姝不会告诉他真正的感情是不能交易的,这是错的,她只会拍手叫好,顺杆上爬,借此为自己谋更多的利。   她当即向渊骨笑笑,语气轻快说:“好,那我明日再来。”   渊骨听着明日再来,想着那晚间的乳膏是没了吗?   他觉得她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生气,琢磨不透,便想要去问红珠。   寄红珠这两日,先是被黎丹姝不求上进给气着了,再次又被渊骨骚扰问那些情情爱爱。红珠大人真是再好的脾气也要生出火气,更何况她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好脾气的人。   她摔了笔。   然后又在笔真要砸上渊骨前抬手抓住了它。   如此精妙的眼力与控制力,便是渊骨瞧见了,也要默默点个头表示认可。只是红珠如今实在是没心情,她从满桌公务中抬起头,敷衍道:“有可能是生气,也有可能只是累了。大人,您如果真的不放心,为什么不去问问呢?”   渊骨好奇:“可以去问吗?”   红珠:“……”   红珠只觉得渊骨莫名其妙没事找事,她脾气有些压不住了:“不然您为什么要长着嘴呢?”   渊骨闻言:“……”   这话说完,红珠自觉冒犯。   可话都说出去了,收也收不回。寄红珠眼见渊骨似乎并未生气,便趁着这机会以公务繁多为由将他请了出去。但寄红珠多少还有些良心,见渊骨罕见地在为人际关系苦恼,而且她也是实在不想再解决什么“她生气还是没生气”这种问题了,便去联络了黎丹姝。   这会儿的黎丹姝刚刚用魔域里罕见的花朵汁液敷完脸,收到了寄红珠不可关闭的单方联系,她对着镜子便是哀怨一瞥。   寄红珠:“……”这女人是真的漂亮。   红珠大人才不管黎丹姝是不是要休息了,她简明扼要地说:“渊骨大人有些困恼,是你擅长的方面,你去为他解答一下。”   黎丹姝:“?”   她不满道:“我凭什么要——”   红珠大人直接开价:“给你一枚月珠,有了月珠,只消你不是被老怪物们盯上,都能在上清天躲上一时半刻。”   深知黎丹姝本性的红珠大人抬了抬眼帘:“这总可以吧?”   月珠。   魔域的血月月华炼化后特有的一种宝物,在隐藏气息方面有着绝佳的效果。当年她带着石无月刚刚落到魔域时,就是靠着这东西渡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   不过月珠很稀有,在原产地的魔域也算得上珍惜。她那颗当年是因缘巧合得到的,用完了便再也没有。石无月统一了魔域后,倒是从四大家族那里收缴来一盒,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还给黎丹姝一颗。   月珠可以隐藏气息,对于黎丹姝这种躲藏能力一流的弱者来说,一颗月珠无亚于多一条命。你要问她想不想要,她当然非常想要,只是——   黎丹姝不确定地问:“魔尊将月珠都交由你保管了?”   寄红珠以为她又要嫉妒,翻了个白眼,她没好气道:“放心,魔尊的宝物无人敢碰。我给你的是我寄家的。”   石无月也不是傻子。寄家率先臣服,他自然不会去动下属的家藏。四域霸主他剥了仨,也只有慧眼识“珠”的红珠跟的早,保全了北域寄氏一族。   不是石无月搜刮,而是寄红珠家藏的月珠……   黎丹姝罕见地从心底浮出丝犹豫,她竟然没那么迫切地想要从寄红珠手里得到。   黎丹姝慢吞吞地说:“红珠大人,虽然你是寄家的家主,但要取出月珠这样的东西来做交易,是不是还是该再考虑——”   红珠极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的事情尚且轮不到你过问。”   她抬起那双锋利而冷静的眼睛看向黎丹姝:“你只需回答我,要,还是不要。”   黎丹姝噎住。   问她要不要?她这么邪恶的堕落女修,当然是会顺着欲望说——   黎丹姝坦然面对自己的怕死之心:“要。”   红珠紧绷地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天知道她有那么一瞬真在害怕黎丹姝会因为执着魔尊的那一盒“恩赐”,而拒绝她给出的月珠。   好在黎丹姝没有傻到家,知道对于她而言,万一在上清天任务失败,这枚月珠将是她再次回到魔域的最大希望。   寄红珠将早已备好的盒子直接递给了黎丹姝,黎丹姝愣了愣,到底还是没完全按死自己的道德心,多问了句:“你真的要给我吗?魔尊收集月珠,即便是寄家也没有多余的第二颗了吧?”   寄红珠对于黎丹姝的优柔寡断见怪不怪,她从鼻中冷哼一声:“你以为我寄氏是你这般的废物?我等大魔出行,从没有敛息的必要。”   废物黎丹姝:“……”行。   她高高兴兴地收好宝贝,寄红珠见她有了生存多一份的保障,这些时日被愁云压着的眉梢都松上三分,心中也莫名有些快意。不过她还是要提醒黎丹姝:“去解决渊骨大人的疑惑,要是他再来问我这些问题,我就清缴了你的丹宫!”   黎丹姝对于寄红珠的威胁从来东耳进西耳出,再说了,她丹宫绝大部分的物什,原本也就是从寄红珠这儿拿走的。她这家,寄红珠爱缴不缴。   寄红珠交代完了事情就赶黎丹姝走。黎丹姝原本也不适宜在她魔气森绕的宫中待多久,寄红珠不留她,她走的比谁都快。她也知趣,既然寄红珠支付了代价,那她也不介意在利用渊骨的同时,顺便替渊骨解惑。   黎丹姝原本今晚也不打算再去见渊骨的,收了月珠,她只好提起原本准备好的糕点再去了一趟。   渊骨的修罗殿里照常没人。   他太过强大,魔域在将他奉上高位膜拜的同时,也无疑斩断了他通往尘下的路。   如果是一个好人,见到这样强大又纯粹的魔修,大概会教他善恶,引他入世出世,帮助他成为真正连同内心一并强大的、坚不可摧的强者。   只可惜黎丹姝不是。她远远看着一个人坐在殿中,除却宝珠之光、血月之辉再无他物相伴的渊骨,不仅不会去教他如何走出神龛,甚至还要糟蹋掉他人为他供出的这方净土。   擦刀的渊骨察觉到门外的气息,他泛着些淡金色的瞳孔带着刀锋的森寒扫了过来,却在落在黎丹姝的身上时,化作了平和与星点愉悦。   他看着黎丹姝提着食盒走近,说:“你没有生气。”   黎丹姝不明所以,考虑到渊骨如今是想要玩感情过家家,是在学习模仿,说出什么奇怪的话都是合情合理的,她也不需要去真的理解探索渊骨在想什么,她只需要——   黎丹姝温柔地打开食盒,摆出餐盘,双眼弯成月牙。   她亲昵又美丽地与渊骨说:“对呀。”   她没有去看渊骨那双燃着好奇与兴奋的眼睛,背着身说着再简单不过的谎话。   “我对大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她略略侧首,恰好能让渊骨瞧见她在宝珠下洁如凝脂的侧面。   雾生花的裙子令她比霞雾更糜艳,渊骨本能地追问:“那是什么感情?”   黎丹姝终于看向了他。   奇奇怪怪的问题,如果没有红珠的那颗月珠,黎丹姝大概会随口骗过去,可她搁回屋中的盒子上还残留着红珠身上的魔气,拿人手软,她只好认真回答一下。   黎丹姝说:“便是大人此刻对我的感情。”   她在说这句时,乌黑的瞳孔没有半分藏在云中。可说完这一句,她又侧过身去整理餐盘。花朵隐于雾中,有那一么一瞬,渊骨想要探出指尖去剥开她眼中的雾气,剜出那双眼睛璀璨又明亮的部分。   可他只是摩挲了指尖,盯着黎丹姝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动。   他的血液发烫而滚热,尘雾应感受到他的异样而颤动。   渊骨伸手弹了一下刀身。“安静。”他低语,深处燃着火焰,“没听见吗,这就是他们说过的‘不一样’。”   渊骨的声音很低,低到当他用魔息与刀交流时,殿中笼在光中的女修根本听不见。   他颇为愉快,甚至有心情教导他的刃:“这感觉是特别。” 第11章   随着与渊骨的“交易”日渐稳定,黎丹姝要前往上清天的日子也终于到了。   她能离开魔域,再次去往传说里用尽了美好词汇形容的清净之地,魔域中大多位高权重者,不是没有意见,也不是没人想过宰了她重新空出机会。   只不过黎丹姝着实废物,她去上清天,魔域里但凡会喘气的,都知道这对她是九死一生的路,得不了什么好。她死了,换个人去,比如换成了寄红珠——那才是会令众魔修眼馋心热、又搬不动杀不了的眼馋心热。   让一个矫揉造作一无是处的上清天女修去打前锋,还是许一个能力强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域尊主掠夺先机——魔域诸人在深思熟虑后,都觉得让黎丹姝活着去占了这机遇,或许才是对大家都好的方式。   黎丹姝出发这天,四方魔将挂着虚假的关怀来为她送行。   四方魔将名为魔将,其实职责并非杀敌,而与被石无月杀掉的四域域主差不多。石无月虽然刚愎自用,可他毕竟仍在闭关。要全然掌控魔域,仅靠渊骨与红珠显然不够,被他一手提拔起的四方魔将,便是他在渊骨与红珠之下安排的棋子。   不过与渊骨红珠有所不同,四方魔将名声在魔域中并不好。他们在得到石无月启用前,大多都是些为得力量不择手段的贪婪之徒,不仅没有底线,也没有骨气。在石无月弱小时不屑一顾,在他强大后又马不停蹄地前来效忠,是四个修为虽然高深,但为魔着实可耻的垃圾。   魔域绝大部分人都不明白,为什么石无月会选这般没有底线的垃圾作为四方主宰,他明明也选了寄红珠与渊骨作为自己的左右手,治理魔域手段雷霆,有英主之相。   黎丹姝对此倒是清楚。石无月会选垃圾,当然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垃圾啊。垃圾最了解垃圾的心理。有底线有原则、如同寄红珠这般的手下是好,可正因为太有原则了,所以很多事情他们未必会愿意替你去办。“忠贞”的下属一个就够了,对于毫无人性的石无月而言,他不需要同伴与朋友,他只需要人偶与刀,就好比这些会轻易畏威贪利的、寄红珠从看不上的“劣魔”。   寄红珠从来都看不起这四方魔将,若非顾忌石无月的面子,她甚至耻于与这些没有荣誉感的低劣之辈相处。   她厌烦小人,偏小人想要讨好她。   作为石无月最信赖的人之一,红珠比正经要去上清天历劫的黎丹姝还要受欢迎。   西方魔将提着一箱的金珠,谄媚献礼:“大人,今年西方金珠产量很不错,除却献予魔尊的,这一份是孝敬您的。”   红珠看着那一箱金珠皱眉。金珠确实是西方特有的宝物,可这宝物诞生于西方血海,要得这么多金珠,不知要费多少性命。   她不愿去看这东西,刚刚平息了叛乱没多久的东方魔将便借机凑了上来,他给寄红珠献上了一套功法,说着:“是从叛军手里缴来的东西,是有关炼化他人魔核的秘法。”   东方魔将说得神秘:“我想着大人修为天下无双,这功法虽用不上,但毕竟少见,留着做个排遣无聊的玩意也好,所以特意将其留下,趁这机会带给大人。”   寄红珠一听炼化他人魔核,怒意本要生气,忽然又顿住,问了句:“可以补丹吗?”   东方魔将一愣:“什么?”   寄红珠难得好脾气和他多说了一句:“我说,可以帮人补丹吗,这功法。”   东方魔将只愁没有讨好寄红珠的机会,当下点头:“有有有,一定有,您不妨看看。”   寄红珠虽不想要这些东西的献礼,可想到补丹之法少见,到底还是留下了这份礼。   她收了东方魔将的东西,另三人难免便顺杆上爬,寄红珠烦得要命,正想着要不不要这法子了,在一旁总算是收拾好了,能出发了的黎丹姝走了过来。   她还是如往常一般的打扮,绫罗绸裙、珠冠步摇,行路间玉佩发出极轻的声响,漂亮得与整个阴郁的魔域格格不入。   在最前方,根本无人敢打扰的渊骨似有所觉回首看去。   黎丹姝却半点也没看他,一双如冷泉般的眼睛扫过四方魔将,便冷笑了一声。   四方魔将原本觉得这次能够从寄红珠手中讨到情,心情真不错,忽然被这么一笑,面上多少都有些挂不住。他们回头看去,便瞧见黎丹姝娉婷走来,瞧见这魔域知名漂亮废物脸上的傲慢,四方魔将心中自是百般恼火。   四方魔将按下心中不满,重新挂起笑脸。南方魔将还带了个头对黎丹姝道:“丹姝大人,我等久候您许久了,知您今日离开,特来为您送行。”   四方魔将自觉面对魔尊养的玩物,他们这般姿态已然十分谦卑,黎丹姝应当见好即收。可他们毕竟许久未至金殿了,竟忘了黎丹姝是怎样一个不讲理的疯子。   果不其然,看似柔弱的女修在瞧见他们四人齐齐出现的刹那便眼喷怒火,她张口就道:“来为我送行?你们是来为我送行的吗,我看着你们怎么好似是巴不得我死,等着顶替我丹宫之主的位置,讨好魔尊呢!”   四方魔将:“……”   南方魔将是开口说话的,他只好忍着怒意艰难反驳:“大人,您误会我们了,我们真是前来送行的。”   黎丹姝根本不给面子,她扫了眼面露不耐的寄红珠,冷笑道:“是吗,那我的送行礼呢,怎么不见你们奉上?”   她又看了一眼寄红珠手里的盒子,怨毒道:“你们是觉得魔尊闭关了,我不如从前了,想要践踏我、践踏魔尊了?”她举起漂亮的指尖,尖利道:“你们这帮叛徒,我早知道你们包藏祸心!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要去禀告魔尊,你们想要造反!”   四方魔将一听这还了得。   虽说黎丹姝是个废物,可她确实是少有的能够近石无月身的人物之一。加上这次的任务,石无月还只信任她来做,她在石无月心中的地位可窥一斑。四方魔将也清楚自己对于石无月而言是可替代品,既然是可替代品,就没有什么不能杀的说法,石无月的可怕早已深深烙在魔域每个人的心里,一听黎丹姝要告他们状,四人顿时汗如雨下。   这会儿也顾不得讨好什么寄红珠了,那些宝贝的东西有的没的,自然都要给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奉上。   黎丹姝偏不吃这一套,她从来都是疯病一上头,收都收不住。   寄红珠眼看着四方将军被她折腾地只恨自己从没有出现过,往常见黎丹姝发疯而生出的头痛在这一刻全变成了快乐,她看够了四方魔将被疯女人“欺负”的笑话,才微微咳嗽了一声,警告黎丹姝说:“丹宫之主,你该准备出发了。”   黎丹姝还没演尽兴,寄红珠这么一句让她幽幽看来。寄红珠看到这眼神就头疼,她半妥协说:“东西我给你装好,让你一起带走。”   一听寄红珠要用她的法力替自己收敛物什,黎丹姝那点没撒出去的气也就散了。   她优雅地向寄红珠走去,指了指刚从四方魔将身上扒拉来的宝物,细声细语道:“红珠大人,那些我都要带走。”   寄红珠:“……”不是,你要带那么多金银珠宝干嘛?   寄红珠对黎丹姝对于首饰金银的爱好当真无语。不过她答应的事情从不会反悔,当下为她将这些东西统统都整理进了一早为她准备好的“密盒”。   黎丹姝看着寄红珠的服务到家,心中感动:“红珠大人……”   寄红珠见黎丹姝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雷达骤响。她果决道:“你别想,这任务必须做。如果你死在了外面——”寄红珠犹豫了一下,勉强道:“留个姓名,等魔域大破上清天那日,我会为你报仇血耻。”   黎丹姝:“……”黎丹姝所有的不舍全部倒了回去。   她抱稳了密盒,抬步就像早已等着开门的渊骨走去。   渊骨一直坐在最前方的乱世堆上,背靠着那遮天蔽日的骸骨之门,安静地瞧着黎丹姝变来变去,甚至当黎丹姝走至他面前,再次变得温柔又亲和时,也没有发出一声疑虑。   黎丹姝侧首看向他,渊骨看着她的目光依然平和而宁静。   黎丹姝紧紧攥着密盒,以眼神暗示渊骨:“大人,您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渊骨看着她手中沉甸甸的盒子,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从黎丹姝的手中,夺走了那枚盒子。   黎丹姝:“……?”   黎丹姝不明所以地看向渊骨。渊骨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小刀。   黎丹姝原以为渊骨是要把那把小刀放进她的盒子内,却不想渊骨握着小刀便在门上重重划过一道。   传说坚不可摧的战神骸骨的封印在这把破旧的刀刃下顿时发出悲鸣。   黎丹姝甚至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空间便被撕裂了。   魔域的血月与银日颠倒,血海翻涌,大地震颤。   四方魔将被这场景都吓到够呛、站立不稳,连寄红珠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黎丹姝见这诡像心慌极了,她捂着耳朵,大声提醒着仿佛要杀人的渊骨:“渊骨大人,记得你说过的,你会帮我活下来的!”   渊骨闻言回头,可他握着那把小刀从门上划出空间裂缝的动作仍没有半分犹豫,他似乎和黎丹姝说了什么,只可惜巨大的空间裂鸣让没有修为的黎丹姝根本没法听见他在风暴中说的任何一个字。   渊骨发现了这一点,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似乎在笑。   他笑起来莫名地令人感到心安,黎丹姝瞧着他略带野性的五官在这凶恶的风暴中渐变柔和,一时有些发怔。   就在她发怔的瞬间,昨晚还在与她说着要长久的魔域代行者,便一掌击在她的后心,将她推入了可怕空间风暴内。   黎丹姝:“!!!”   她口都来不及开,就被通道吞了进去。狂风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口中涌入她的肺里,黎丹姝应该闭嘴的,可她着实太气了,气到即便有可能受伤,也要大声痛骂出——   “渊骨,你这个骗女人的人渣!!”   裂缝吞灭了黎丹姝,魔域的异像也在同时消散了。   寄红珠惊魂未定,她从未想过强行撕开的空间裂缝会是如斯恐怖。   ……难怪渊骨会说她不合适,如此可怕的时空风暴,若是通道崩溃,她确实很难从中保全自身。   不过——   渊骨忽然问她:“她在离开前似乎说了什么,你听清了吗?”   寄红珠当然没有听清。风暴如此可怕,黎丹姝有没有修为,从声道从发出的一两声细语,谁能听见,渊骨不也没有听清吗?   可熟知渊骨行事的红珠明白,渊骨问她,绝不会想要“不知道”这样的答案。   于是寄红珠回答:“她应该是在感谢您。”   听清了渊骨在风暴中向黎丹姝承诺了什么,看清了他给了黎丹姝什么的寄红珠肯定道:“您这么保她的命,她当然是在感谢您!”   渊骨闻言,心中微暖。   他心情不错,离开时甚至还向四方魔将微微颔首。   唯有寄红珠留在原地,感到古怪。   渊骨原来有这么看重黎丹姝这次的任务是否成功吗?他甚至将自己的指骨给了黎丹姝防身……   寄红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又找不出源头,最终她将一切归咎于自己太累,想太多。   毕竟渊骨都会来咨询她男女□□了,多关心了点黎丹姝,好像也不怎么奇怪。   应当不奇怪……吧。 第12章   自母神与战神一战后,人世分三界。   被称作洞天福地的上清天,战神骸骨封存的魔域,以及处于两界之间,既享了上清天庇护、又无上清天寂冷漫长的凡世。比起上清天的亘古不变,凡世四季交叠、枯荣更替,凡世中人虽无法像生于上清天的修者般拥有漫长的年岁求仙问道,但却比上清天的修者更明白生当尽欢的道理。   至少在黎丹姝的眼里,它灿烂且包容。   凡世的年岁过的很快。   在魔域眼中不过是不久前发生过的事情,在凡世中已然远的像是上辈子了。   比如这座距离魔域最近,曾亲历过石无月堕天之劫的相城。昔年因上清天追杀石无月之战而引发的地动天摇早已不见,废墟上已重新立起了新城,那些尸骸与鲜血也被褐色的土地一层层的覆盖,唯有城中端肃庙祠中供奉着的遇难牌位,才令过往者回忆起它曾逢大难。   这也正是黎丹姝最喜欢凡世的地方,对比上清天与魔域,它们可谓饱经磨难,可什么磨难也没能摧毁了它。它总能一次又一次从磨难中重生,永远比上清天繁荣热闹,也比魔域更开明宽容。   就好比现在,她走在凡世的街道上,与街头巷尾的喧闹融为了一体,人们对她都很亲切。在这里,没人会在乎她是不是强大,有没有利用价值,在这里她和其他居民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长得漂亮了点,得到了更多的、来自街坊邻居的关爱。   是的,她走在凡世的街道上,离前往上清天的登仙途,约莫还有九百里的距离。   不过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相反,在睁开眼后瞧见凡世的那一刹,她喜极而泣!   黎丹姝:我的运气终于好起来了!   黎丹姝本以为按照渊骨它们计划,她要去上清天,通道自然是会把她丢在琼山脚下,她睁开眼就可能遇到上清天修者的逮捕。可万万没想到啊,也不知是渊骨的力量不够,还是魔域中人忘了人世除了上下之别外还有个中的缘故,她穿过通道最终来到的地方是凡世!一个她曾经见过它毁灭、如今已经没人记得她、又热闹又安逸的城邑里。   黎丹姝早上醒来,再也不用去想今日要如何去演,她也不用去猜测石无月的心思与魔域的暗流,她甚至都可以忘记自己身怀任务,全当自己逃出了魔窟,重获新生!   黎丹姝:人果然还是要活着,只要活得久,什么都会有——看,人生转折点它终于来啦!   来到了凡世的黎丹姝彻底抛却了魔域与上清天,在这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愉快地当起了外地来寻亲的无依孤女,住在相城最大的客栈里,借着老板娘的怜悯享受着住宿七折——以她给出的那枚簪子的价值来看,这个价格,足够她在这客栈住到老板娘寿归正寝。   说到钱财,黎丹姝难免又埋怨起渊骨。   红珠给她准备的密盒若是没有被他拿走,凭借那盒子里的金银财宝,她可以直接在凡间衣食无忧地活到她自己老死,而不是像现今这样,还得考虑着寻个活计在相城养活自己。   是的,黎丹姝已经完全不想去考虑上清天和魔域了。   她原本接了这个任务就是为了活命的被迫,如今传送出错,让她有了全新的选择,早就受够魔域生活的黎丹姝只会仰天大笑,随机立刻用月珠掐灭自己的气息,彻底地摆脱两边。   什么,你问那战神骸骨封住的魔域大门怎么办,石无月要的琼山玉怎么办?   那些都是魔修要去考虑的事情,关没了金丹、除了活得长和凡人没有区别的黎丹姝屁事。   黎丹姝自诞生以来,从没有这么神清气爽过。   她本来以为自己真的要迎来新生了,连同对待路上的行人都和和气气的。然而事情就像是“她”曾经悼念过的一样,遇到好事得藏住心思,不能高兴得太早,否则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就会很难收场。   骨头出现在早上。   黎丹姝醒来时觉得肩膀有些膈应,她正想着自己怎么又犯豌豆公主的病了,一掀开被子,就瞧见了个巴掌大小的骨头小人正在努力从她的肩膀下攀爬上来,见她忽然转醒扭头,头骨上米粒大小的小小空洞便瞧着她燃起了幽幽的蓝光。   黎丹姝:“……”   她猛地把被子盖了回去,小骨头人猝不及防被蒙了个劈头盖脸,重新倒进了床铺里没了动静。黎丹姝坐了会儿心理建设,又掀开被子——小骨头人正在爬向她的枕头。   黎丹姝:“……”   小骨头人:“……”   黎丹姝猛地坐了起来,眼见她有伸手用被子活活捂死自己的架势,小骨头人以着和他丑萌丑萌的表象截然不同的敏捷一把跳上了黎丹姝的肩膀,伸出细小的指骨死死扒在她的衣服上,上下齿骨交叠发出委屈的哒哒哒声。   黎丹姝:……我为什么能听出委屈的感觉。   她盯着那凭空出现的骨头人,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人间怎么会有成精的小骨头人呢?黎丹姝压下心中的愧意,伸出手捏住了小骨头人的脑袋,极其残忍地将它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了下来,在这小东西困惑地歪头时,推开了床边的小窗户,抬手就要把它丢出去!   小骨头人:“!?”   小骨头人对黎丹姝的这做法猝不及防,它的上下颌骨激烈的哒哒哒哒起来,黎丹姝不忍目睹,辩称道:“我是很废物的魔修,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出现的,但跟我你是没有结果的,你还是自谋出路吧!”   小骨头人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哒哒哒哒的更加激烈。他抱住了黎丹姝的指尖,对方皮肤的温润似乎让它稍稍停顿了片刻,但这片刻的停顿一瞬而逝,黎丹姝还没能把它丢出去,它已经顺着黎丹姝的手背胳膊一路爬上了她的肩膀,再一次狠狠抓住了黎丹姝的衣服。   黎丹姝瞧了瞧这会儿它指骨用的力,估摸着不撕坏衣服是丢不掉了。   就在黎丹姝下定决心这衣服不要了的时候,她面前的空气忽然如同的水面一般产生了波动。   黎丹姝:“?”   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于是下一秒,红珠的虚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黎丹姝:“!!!”   黎丹姝如遭大骇,如同受惊的鸟一样,在转眼间就把自己裹进了床脚。原本还扒着它衣服的小骨头人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异变,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瞳中的蓝色倒是隐隐变大,它松开了手,跳向了黎丹姝惧怕的来源——   寄红珠说:“你在人间也怕冷吗?”   黎丹姝缓了过来,她敏锐察觉到寄红珠并不知道她来了人间多久,自然更不知道她打算跑路的心思,便平复着心情说:“怕冷是体质,和我在哪儿又没关系。”   寄红珠:“……”是熟悉的杠精味。   寄红珠见黎丹姝状态看起来不错,原本担心的也就落了地,她扫了一眼差点燃起蓝色火焰,后又渐渐平复,在黎丹姝全然无觉中,又慢慢爬回了黎丹姝肩膀的骨头人,略顿了一瞬,方才切入正题。   寄红珠说:“我想过了,你现在能力太弱,还是需要点外力才能确保安全。所以,我们联络了魔域在人间的供奉者,他会帮你提供些必要的保障。”   黎丹姝闻言悚然一惊:“什么,我们魔域不是被封上千年了吗,我们哪儿来的人间供奉者?”   寄红珠以“你真是少见识”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解释说:“魔域是与外界千年无讯,魔尊不是。那供奉者是魔尊的追随者,这些年来一直未曾停止向魔尊供奉‘灵气’,勉强够格算半个我们的人。”   黎丹姝里不想去纠正寄红珠对于普通人“半个”的歧视,她震惊于:“石无月竟然修魔后还能与人间建立联系!?”   寄红珠提到石无月的无所不能自然是遵从的,她自豪道:“魔尊无所不能。”   话必,寄红珠忽觉奇怪。一般来说,吹捧魔尊的不该是黎丹姝吗?这回怎么成了她?   好在黎丹姝很快控制了自己,补救道:“我又没有问红珠大人你这个,我本来就是坐在称赞魔尊法力无边。”说着她还幽怨地瞧了寄红珠一眼:“红珠大人也不必强词替答,显得我在质疑魔尊的能力。”   寄红珠:“……”好,没有奇怪的地方了。   她忍着脾气和黎丹姝交代了人类供奉者的所在位置、身份,以及诏令方式,叮嘱黎丹姝:“他供奉的灵气很管用,你可以试试,虽然不能帮你恢复金丹,却或许能为你存储一部分可用的灵力。”   这句话的关心说的毫无作假。   黎丹姝顿了一瞬,好歹这里没有演,她说:“我知道了。”   知道就是会去做了。   寄红珠放了心。   她正要中止传讯法术,忽然瞧见黎丹姝嫌弃小骨头人趴在她肩膀麻烦,一个弹指把它弹落了下去。   而掉落的小骨头人竟也没有就地化身,只是揉了揉脑袋,又往黎丹姝身上爬。   寄红珠:“……”   寄红珠: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魔核都要震碎了。   出于多年同僚的情谊,寄红珠到底不忍心眼看黎丹姝犯下大不敬而不自知。虽然渊骨不让她告诉黎丹姝那骨头人和他的关系,以免黎丹姝心忧过滤,骨头人反倒不能及时察觉危险保护她,可寄红珠倒也看不下去黎丹姝如此欺负骨头人。   寄红珠告诫道:“黎丹姝,对他好一点。”   黎丹姝愣了愣,之后才反应过来寄红珠说的是它是骨头人。   黎丹姝的火气当时就上来了,她努力压住,温温柔柔地同寄红珠说:“红珠大人,这东西还真是魔域里的东西呀。是魔尊叮嘱您放在我身边的吗?”   寄红珠想着渊骨放和石无月放也没区别,便嗯了一声。   黎丹姝火气更大。   连小骨头人都有所察觉,盯着她茫然地歪头了。   黎丹姝细声细语:“红珠大人能够突破魔域的封印,以法术追踪到我,联系我、帮助我,也是拖这小东西的福吗?”   黎丹姝:只要你说是,这通讯一断我就把它炖骨头汤挫骨扬灰!   寄红珠说:“这倒不是。能和你联系,是月珠的功效。月珠除了消抹气息,还有个特别的功能,便是同生的月珠之间会互有感应,以此为链接,传讯法术可突破空间限制。只不过月珠就足够罕见,所以大多人连同生月珠的存在都不知道罢了。”   黎丹姝:“……”   黎丹姝笑容僵硬:“原来、原来红珠大人手里的月珠是同生月珠呀。”   寄红珠觉得理所当然:“当然是两颗,否则即便我是家主,要拿走它也没那么容易。”   黎丹姝:“……”   黎丹姝:丢了月珠即刻被上清天修者发现咔嚓杀掉,不丢月珠没法从魔域手中逃跑。丢还是不丢,这真是个好问题。   寄红珠自然不知黎丹姝心中挣扎。   她交代完了诸事,便要停下灵力供应了。虽说有月珠加持,可要越过战神骸骨的封印与黎丹姝通话,灵力的消耗也甚为客观,只是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寄红珠已感觉到疲惫。   可即便如此,她看着黎丹姝抗拒骨头人的态度,还是说出了点实情:“这骨头人不是什么坏东西,你真遇到危险,它能保你的命,别让它离开你身边。”   黎丹姝:“……?”   黎丹姝看了看肩膀上趴着的东西,骨头人也歪歪头看它。   黎丹姝是很想质问寄红珠:“这个巴掌大的东西,保我命?寄红珠你是不是没有睡醒。”   可黎丹姝了解寄红珠,又知道她是从不说假话的人。她说这东西是保命的,这东西一定能保命,只是她见识少。   见黎丹姝态度有所变化,寄红珠也放心了。   有渊骨的骨头人在,她倒也不担心黎丹姝会被上清天的修者杀掉,只要她不和骨头人分开,她的安全就是能得到保障的。   寄红珠走前说:“记得去找相城城主。”   黎丹姝敷衍点头。   同样很熟悉黎丹姝的寄红珠:“……”   她威胁道:“七日后我会再次与你传讯,届时希望你已经完成了目标,有了一登琼山的能力。”   黎丹姝:“……”   见到黎丹姝的死人脸,寄红珠知道她听进去了。她放心的停了通讯。   而黎丹姝则是瞧着小骨头人,忽然说:“我要是扔了月珠,上清天杀过来了,你能保护我吗?”   小骨头人歪了歪头,哒哒哒哒。   黎丹姝:“……算了,万一你是一次性的呢,我可不想死在人间。”   人间多美好啊。   是“她”最想活着的地方。   所以,即便真活不下去了,要走上死路,黎丹姝也希望死在其他的地方,而不是想要活着的这里。 第13章   迫于无奈,无法丢弃月珠的黎丹姝只能按照红珠的指示去见相城城主。   也不知道石无月又是通过了什么法子知会人间,相城城主竟然一早便知魔域会有人来,当黎丹姝还想着要不要变个戏法来证实自己身份的时候,对方已然跪下行了九叩之礼,大呼魔尊万岁,大人千岁。   黎丹姝当场就:“……”   这位身形有些微胖的相城城主显然是狂热的石无月信徒,黎丹姝旁击侧敲了几句,便从他的自述中慢慢拼凑出一个没有仙根但是一心求仙的男人,在被上清天狠狠拒绝后,极幸运的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贵人石无月,从对方手中得到了邪魔歪道的功夫,走上了修魔的路,今年已经成功活过了八十岁,神采奕奕,对给了他这些的石无月是感恩不已、万死不辞。   对方甚至在明晓她就是丹宫之主黎丹姝后,竟觉得找到同道中人一般同她大吹石无月,末了还要加一句说:“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对魔尊之心,日月可鉴!”   黎丹姝:“……”   黎丹姝忍住呕吐的欲望,心想,原来我在魔域演起来的时候是这样的吗?真是辛苦红珠大人了。   相城城主见黎丹姝表情冷漠,全将之当做黎丹姝性格高傲,他也不清楚黎丹姝的底细,只知道些风言风语,比如黎丹姝是石无月的后宫,她和他自己一样憧憬石无月之类,故而也未曾怠慢,当下便给了黎丹姝最好的待遇。   当黎丹姝住进比她花重金住下的客栈还要奢华的屋子时,有一时间是想要原谅红珠的安排的。毕竟相城城主的出现,几乎是立刻解决了她先前头痛的钱财问题,不过这也只是一会儿,当她看见相城城主为她准备的,红珠吩咐要为她所用的“灵力”时,黎丹姝差点想要转头就逃。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的亲眼瞧见石无月交给相城城主的邪法,相城城主每月向魔域石无月所供奉的“灵力”真相时,黎丹姝还是止不住胃部的翻涌。   所谓的“灵力”是妖血。   活在凡间,由兽身修行的那些具备灵根的妖兽之血。   是了。凡人自然是没有灵力可供的,但凡间的妖兽则仍有利益可图。但这些活在凡间的妖兽经由上清天的约束,大多都不会伤人,基本与凡人处于互不侵犯领地的状况。故而黎丹姝在红珠提起“灵力”时,半点也未曾往妖兽上去想。   ……估计红珠也不清楚这妖兽来源,她连魔域都未曾出过,哪里知道妖兽的存在。遍数魔域,能想到从妖兽血中抽取灵力的,也就只有三月窟里的石无月。   黎丹姝只觉得一阵恶心,再控制不住偏头干呕。   捧着一壶得来不易妖兽血的相城城主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请罪。   骨头人感受到黎丹姝情绪的波动,试图从她的袖中钻出来。黎丹姝想着骨头人这东西不就是魔域的妖兽吗?让它瞧见同类的惨况总是不好,一边伸手硬是将它塞了回去,一边勉强开了口说:“我不用这东西。”   相城城主不明所以。   黎丹姝闭了闭眼道:“我这次来原本就是要传达魔尊的意思,这东西不再被需要了!”   相城城主闻言不由怀疑:“不需要了?怎会如此,我并未收到魔尊的传讯,大人是否听错了?”   那相城城主起疑,黎丹姝倒是不慌。她冷笑一声,叱骂道:“妖兽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它血里的灵力即便能用也是脏污的,魔尊可一时受苦用之一二,哪能长久被污泥染身!我看这妖兽血不是魔尊要,是你舍不得它的好处,借着魔尊名头搜刮吧!”   相城城主见黎丹姝发怒,连忙跪下请罪,口称绝非如此。   黎丹姝听着他絮絮叨叨说自己对石无月忠心,每月取用的妖兽血仅仅只是少许练功用,他绝对没有冒犯之意,更无轻慢之心。   黎丹姝懒得听这些个废话,狐假虎威当场就要相城城主停了这混账事。   相城城主看起来不太情愿,但黎丹姝愿就不是个讲理的人,当下威逼着相城城主放了所有圈养用以取血的妖兽,为防万一,她还忍着脾性,跟着去了脏污的圈养场,亲眼瞧着那些个可怜的小动物被释放,方才松了口气。   相城城主不甘,不免说:“大人今日所做,我必会禀报魔尊。”   黎丹姝心想我哄石无月这么多年,怕你这点眼药,更何况联络魔域不管是用什么媒介,灵力都是必须的。我把你所有的妖兽血都扬了,等你有能耐告状得多久以后了?   我怕你乱说话?黎丹姝当场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第二天她睡的正香,却被骨头人给摇醒了。   原是红珠放心不下,想问问她“灵力”的情况。   黎丹姝先伸手把和她头发缠在了一起的骨头人给救出来,接着幽幽地把妖兽血说了,红珠顿了一瞬,说:“如果有用,倒也不必……”   她看见了黎丹姝的眼神,剩下的话没说出口。黎丹姝毛病多的要命,自然不会懂实用至上的道理,她觉得妖兽低劣不愿用,红珠也不多费口舌,只是皱眉提醒:“魔尊没说要停供奉,你强硬停了供奉,或许会惹魔尊不快。”   黎丹姝早就想好了说辞,当下便道:“我会给魔尊找更好的,红主大人便替我禀告一声,就说丹姝心系魔尊,绝不会辜负他的厚爱,定会给他寻来真正的供奉。”   寄红珠闻言当下:“……”这么恶心的话我可说不出口。   不过寄红珠想得要更多些,虽说黎丹姝看不上妖兽血的行为很正常(……),但是如果让相城城主乱说话,到底对她不好。便借着联络的机会,让黎丹姝叫来了相城城主,又明里暗里警告了几句。   相城城主显然比起黎丹姝更了解寄红珠的行事作风,当下别说质疑,连屁都不敢放只能说是。   黎丹姝:……欺善怕恶真是人间至理。   红珠大人给收了尾,黎丹姝在相城便可以作威作福。   她以着要给石无月找新供奉的理由,今天去逛集市、明天去听小曲儿,相城城主不敢多说一个字,红珠也弄不清人间诸事,只当这其中真有什么关窍,只是提醒黎丹姝别忘了上琼山的事,莫要不分轻重。   可黎丹姝要的就是不分轻重。   上琼山?   鬼都不上琼山!   人间喧夏、雪途问道、仙境春池,这些说的都是上清天第一山门琼山派的景。   琼山派所在的玉山据说乃是昔年大战后母神脊髓所化,其中所蕴含的清灵净气,便是整个上清天用足上万年也耗不尽。   如此仙灵宝地自然惹得其他修真门派眼红,然而琼山之所以能为上清天第一山门近千年,除了玉山助力,自然也是有着能够守住玉山的实力。   昔年琼山派的开山祖师便师从母神,以半神之尊开山立派。而后历代大弟子也从未堕祖师英明,历代都可称之为上清天的正道魁首,以绝对的实力与持中维正的行事作风,一同缔造了如今琼山派的辉煌。   就比如说此代琼山派的大弟子苍竹涵,他虽然最初入的是黎门,但天赋过人、为人又清正疏朗,以致黎门掌门都不忍耽误他,亲自携其登访琼山派,为他拜入琼山派摘星真人门下,成为琼山大弟子铺了路。不过这也正是黎门灾祸的源头,正因苍竹涵身在琼山,黎门力弱,这才被魔头石无月盯上灭了门。   之后,苍竹涵为黎门复仇一追三千里,手中清晏剑直将石无月迫入魔域躲灾至今不敢出,也算是全了最初的一场师徒情谊,为黎门报了仇。   黎丹姝坐在人间的茶楼里,正巧茶博士今日讲的话本是琼山苍竹涵。   相城是离琼山最近的凡城,会说这些故事也不奇怪,更何况,以苍竹涵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便是离琼山十万八千里,那儿最流行的话本,还是清晏剑平魔记。   苍竹涵的故事茶博士讲得激情四溢,黎丹姝在二楼听着,心里倒没多少波澜。作为事件的“当事人”之一,茶博士的故事,只能说一半对,一般错。   苍竹涵天赋过人、清正疏朗是真,黎门掌门惜才爱才为其求上琼山是假。   苍竹涵为昔年师徒之情滔死不顾是真,黎门因其离派而毁是假。   黎丹姝托着下巴嗑着瓜子,在心里纠正说:黎门被毁是因为掌门过于贪婪自负,独女又过于愚蠢轻信,自取的灭亡才对。   黎门掌门黎清胆,也就是“黎丹姝”的父亲,他可不是什么惜才爱才的好师父,说他嫉恨贤能,差点没毁了苍竹涵才对。苍竹涵在黎门的日子可绝不能用“好过”来形容,黎门大多是些见人下碟的货色,眼见黎清胆不喜欢他,便拉帮结伙的欺负他。也就是苍竹涵着实是个好人、是个真君子,才能一直不以为意,只去记黎门给予他的、稀少的“那点好”。   好在老天是公平的,琼山的摘星真人机缘巧合见到了他,摘星真人不忍明珠蒙尘,用了举世罕见的御神丹同黎清胆换了这个徒弟。即便如此,也是黎清胆亲口说出不要他了,苍竹涵方三叩拜别,离开黎门入了琼山派。而他入了琼山后,也依然认黎门为师,当黎门遭祸,他不仅从未生出幸灾乐祸之心,还为黎门报了仇。   要知道,在石无月得了御神丹修为大涨的那会儿,没人愿意为了黎门出这个头,只有苍竹涵,拜求摘星真人,不惜重伤,为黎门复了仇。   此间种种,若是换了她,大概是做不到的。   黎丹姝还记得苍竹涵浑身是血也要伸出手去拉她,想要将“她”从石无月这个垃圾手中救回来的迫切。也记得“她”着实不愿再拖累对方,而决绝堕魔的悲痛。   “天下的男人都是混账,除了涵师兄。所以我不能再拖累他了,你也要记得,咱们欠他,明白吗?”   黎丹姝确实亏欠苍竹涵。   她不过是未曾与那些糟污东西合伙一起欺负他罢了,心底里也未必多当他是师兄,可苍竹涵应了这声师兄,便是可以赌上性命的承诺。   石无月估计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派黎丹姝前往上清天,动的何尝不是苍竹涵的心思。他怨恨苍竹涵毁他大业,便也想苍竹涵身败名裂。黎丹姝是奉命来干坏事的,她想进琼山派,除了苍竹涵还有什么办法。苍竹涵若是惑于故情保了她,一旦黎丹姝做的事情败露,无论成没成,他作为庇护者都难辞其咎。   石无月已经化成黑雾了,便也要苍竹涵沾一身污。   阴险恶毒,真是太他妈阴险恶毒了。   黎丹姝狠狠磕碎了牙齿间的瓜子,在心里第不知多次痛骂石无月狗比,等骂爽快了,便留下茶钱,施施然准备回住处去。   不过今日似乎确然有变。   不仅茶博士开始说起琼山派了,连前两日叫他往东不敢往西的相城城主,竟然也敢不听命令私自派人出现在她眼前了。   黎丹姝瞧见楼下拦着的两名护卫,额角忍不住一跳。   然而来的两人显然被叮嘱过,在黎丹姝发怒前,先跪下请罪,言简意赅道:“大人恕罪,玉山异动,城主请您归府急议。” 第14章   玉山异动!   在相城这个地方,玉山绑定琼山派。   作为上清天在逃仙女,黎丹姝一听到琼山派有动静,本能就想跑。可偏偏相城城主很有自信,他把黎丹姝拉回来,不仅不讨论逃跑的事,还颇为傲气地说:“这些年一直这样,隔个十年八载,琼山派总要派些新入门的弟子下来巡游人间太平,我都经历过五六回了,起初是紧张些,不过后来发现,只要躲好了,他们就发现不了咱们的。”   黎丹姝:……你当老鼠还当出骄傲了是吗?   不过相城城主这面对琼山派来人躲字为先,而不是硬要摆出反派的架势和他们死磕的灵活做法还是颇得黎丹姝赞赏。她刚想问问躲哪儿比较方便,躲多久合适,她是不是得先准备点零食话本什么的,就听相城城主话锋一转,道:“不过今次不同了,如今我不是孤身一人,相城现有来自魔域的大人您,想必琼山派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也不是对手。”   黎丹姝:……你以为我是寄红珠吗?   何况就算是寄红珠,在魔域大门未开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和琼山派硬刚,引起对方的过度注意啊!   黎丹姝脸色难看,相城城主窥见,便也自知说错了话,一时有些讪讪。   他被寄红珠恐吓过,不敢下黎丹姝的面子,也不知道她来凡间的任务是上琼山派卧底,见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要和琼山派对上的计划,便主动说:“不过魔尊大计当前,自是不宜起冲突的。大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同我一起往地城躲躲。”   所谓地城,也就是相城城主为自己挖的老鼠窝。   这地方的材质有点特殊,像他这般魔气不算很重的邪道躲在里头,可以隔绝外界对魔气的寻探,确实是个好去处。   不过黎丹姝身有月珠,她只消不与上清天的人见面,自是在哪儿都无虞。   黎丹姝是个谨慎的人。   她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小骨头人,不确定月珠对骨头人的荫庇有多少,为保万全,她觉得一起换个地方住,等过了这茬风波也不错。   于是当晚黎丹姝就跟着相城城主去住了地下室。   地下室被特殊材料覆盖得相当干净,故而也是连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黎丹姝在魔域看不到太阳的日子过惯了,也不觉得有哪里不便,往相城城主为她准备好的屋子里一蹲,大有可以在这里宅上一年半载的意思。   她稳如泰山,相城城主等着琼山走人他好回去接着作威作福,故而总是心焦。   黎丹姝逗骨头人玩解闷的时候,一天能瞧见七八次相城城主询问琼山来人的情况。   琼山来人相城城主自是不能不接待的,所以相城城主早就准备好了容貌与他有些相像的、一名真正的八十岁老人作为“表城主”来接待琼山派。琼山派大多修者都目下无尘,自是从这个真正的凡人“表城主”身上瞧不出半点端倪,所以他这屠杀妖兽的差事,才能在琼山派的眼皮下一坐这么多年。   “表城主”对相城城主隐藏自身至关重要,所以他将“表城主”的性命、家人的性命统统都扣死在了手里,在地下城内,相城城主为了向黎丹姝表示一切都是安全的,还展示了他一间刻满了邪文的屋子——黎丹姝当然知道那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这东西以血为引,相城城主应该是拿了表城主的心头血来作了阵法,一旦他觉得表城主背叛,就能发动此阵,让身怀表城主血脉之人一夕暴亡。   此手法不可谓不狠毒。相城城主说的时候,神情却谦卑虚让,瞧不出半点敢拿人家不知道多少代人命做威胁的样。   黎丹姝幽幽地对骨头人说:“跟石无月的,不是脑子不好,就是真心恶毒。”   骨头人被她食指推了个踉跄,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黎丹姝又用力弹了一下,说:“看什么看,也骂你呢。”   琼山派这次历练的时间有些长。   相城城主起初说大约五六日,结果一眨眼十日过去,她仍没有收到人走的消息。   黎丹姝心里的危险雷达又响了起来,她不放心,抱着骨头人就打算去问问相城城主。没想到她还没走到议政厅口,便听见相城城主声音都有些变了地说:“你说什么,琼山派这次来的是谁!?”   “苍竹涵来了,他的师弟晅曜君也来了?”相城城主声音尖锐,“不是说是新弟子巡游吗,他们怎么会来!”   那传讯人同样慌得很,有些发虚的回话:“是新弟子巡游,只是咱们都忘了,今年是晅曜君出师。他就是那个新弟子!”   相城城主瞧着似乎怕得紧,连声痛骂:“这事怎么没有早提醒我,不提苍竹涵,那晅曜君——”   黎丹姝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再也忍不住,当下破门而入,叱问道:“琼山下来的人是苍竹涵!?”   相城城主一愣,紧接着才回话说:“是的。琼山有师兄携师弟下山巡世的规矩,往年都是些普通弟子下山,经相城不过三五日。这次正巧碰上琼山的晅曜君出师,他的师父是上清天前一代第一剑摘星真人,上数师兄,也就只有苍竹涵,所以这次来的弟子中,有、有他。”   黎丹姝顿时感觉糟透了。   相城城主还说什么:“不过殿下您也不必担心,晅曜君脾性骄矜任性,目下无尘。他不会看得上我等凡人官衙,他便是贪图新鲜多玩了几日,也呆不久的,最多再过个两三日也就走了。”   黎丹姝只感觉更糟。   她表情难看,说道:“过两三日就走?苍竹涵没来,我还能理解是琼山的新弟子贪图凡间新鲜,想在相城多玩几日。既然这次是苍竹涵领队,你居然还会觉得琼山派突兀多耽搁的这几日,是为了供他师弟游玩?”   相城城主一愣:“不、不然呢?”   黎丹姝只能说不愧是什么手下都要的垃圾桶石无月,都是个养出“魔”心的恶人了,竟然还会这么天真积极。   黎丹姝冷声道:“我看你年轻骄矜的人是你,细数你也八十岁了,便是当年苍竹涵清晏剑出鞘的余光在这凡世也存不许多,你也不至于半点都不记得,将琼山派的大弟子当成其他上清天的蠢货,能供你愚弄吧?”   苍竹涵是什么样人,没有人比黎丹姝更清楚了。   他自律自省,刚正良善,心胸更是一等一的疏朗豁达。这样的人,断不会容他的师弟贪图享乐而坏了定好的计划规矩,他会在计划允许范围内,容许小辈们最大程度的胡闹,但绝做不出五日巡视变十日巡玩的事情。   苍竹涵突兀停留,一定是他发现了比任务更着紧,急需处理的端倪。   黎丹姝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相城城主多年捕杀妖兽抽取灵力,以向石无月效忠朝贡的事情。   妖兽数年引而不发,是因其他上清天的修者不会管他们这些异物,但若是来了个可能管的呢?妖兽寿命延长,同她一般了解苍竹涵为人的也未必没有,听闻琼山下山者是苍竹涵,他们难道不会想要殊死一搏,复仇雪恨吗?   论人心,黎丹姝自认已见过足够多,也了解的足够多。如今苍竹涵停留十日不发,倒也未必是没查到东西,更可能的是他还有所顾忌——   比如,那间系着不知多少人命的邪门法阵。   黎丹姝当机立断:“你的地城,有多少人知道地点?”   相城城主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严重,他说:“除了我和他之外,在无人知晓,地城里的奴仆是一出生就在的,他们从未出去过,也不清楚地理位置。平日物资所需,也是运输到其他地方,我利用阵法搬运而来。”   他对地城的安全性十分自信:“琼山派是决计找不到的。”   黎丹姝却表情更难看了。   苍竹涵是什么样天才,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人力搬运,人人口风收紧,他或许还摸不到地方。可若是阵法搬运——他找到这儿,不过是时日问题。   如今已过十日。   黎丹姝觉得决计不能在等了。   她当机立断:“出口在哪儿,我要离开。”   相城城主惊愕:“哪里有如此严重,便是晅曜君可怕了些,那苍竹涵要找到咱们,却也——”   黎丹姝不想和不清楚苍竹涵恐怖的后辈聊天说事,可以的话,她临死前都不想要见到苍竹涵。石无月越是希望她给苍竹涵惹上麻烦,黎丹姝就越害怕碰上对方。   当下,黎丹姝也不去管她这么做会让相城城主在背后搬弄什么是非了,逼着相城城主要拿出城咒令。   相城城主见她胆小如此,终于忍不住这些日的怒火,爆发道:“大人可是魔尊所派使者!不过区区琼山派,大人如此仓惶而逃,至我魔域金殿尊严何在!”   黎丹姝听到这话只想笑,石无月当年还被苍竹涵撵得只能逃进魔域呢,他作为被石无月骗的底裤都没的可怜人,在苍竹涵那儿哪儿来的面子啊?   黎丹姝懒得废话:“你想死我管不住,令牌给我,我要离开!”   相城城主见黎丹姝如此执着令牌,忽而福至心灵,他盯着黎丹姝眯起眼,慢声说:“大人身为丹宫之主,便是没有寄红珠大人移山填海的本事,毁我一凡人封阵该是尤为容易的事情才对,您三番四次躲避琼山派,又非得同我取手令——”   “大人,您真是威名赫赫的丹宫之主吗?”   黎丹姝心下一惊。   她从相城城主眼里看到了些许疯狂之意。会用妖兽血的人,自然也清楚修者的血肉也是富含灵力的。她虽然没了金丹,但这身血肉被灵力滋养多年,自然也有用途。   相城城主见她沉默,心中这些时日的猜测渐真。   他哈哈大笑道:“什么魔域来使,什么黎门女修,愿竟是个连我都不如的废物。难怪寄主张口不提您的使命修为,难怪您见不得我取妖兽血修炼——您是害怕我比您强啊!”   黎丹姝的危险雷达疯狂作响。   相城城主向前一步,他说:“修者的血肉我从未用过,听闻他们的血肉要比妖兽强上万倍。您说琼山派已经盯上我了,那为了魔尊大计,我取了您身上的‘灵气’,驱了琼山诸众,想来魔尊也不会怪我吧。”   黎丹姝:“你可以试试。”   她单手捏诀,虽说在魔域她真是废物,但要打一个依靠妖兽血续命修灵的邪魔外道,倒还没那么难。不过是她耗出去的灵力补不回来,用的多了,也就活得少些年岁罢了。   黎丹姝面目发冷。   相城城主面露狰狞。   就在她觉得今天可能要见血才能走的时候,它肩上的小骨头人突然动了一下。   骨头人爬上了黎丹姝的肩膀,幽幽蓝炎燃在它的眼眶里。   应该是无事发生,至少黎丹姝眼里是这样。   可不知为何,修魔的相城城主却蓦然抖如筛糠,他前一面还敢横下心要取了黎丹姝身上的灵力,这一会儿,竟然怕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他哆哆嗦嗦,汗如雨下,瞧着黎丹姝就像瞧见了世上最可怕的怪物。他想要求饶,却惶恐的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向她跪倒,如同木偶一般以头抢地。   黎丹姝:……这人突发什么神经呢。   黎丹姝又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人真是可怜可恶又可憎。   想着有杀他浪费的灵力,倒不如直接去破阵,便转身离开,不再去管他的结果。   地城中来来往往的奴仆并不知她与相城城主的争吵,见了她还不忘弯腰行礼。黎丹姝见了他们,停了往外的脚步,还是叮嘱说:“这几日不必服侍了,通知下去,各自在房间待好,不要随意出门,更不要与城主接触。”以免苍竹涵打进来了,你们被当做人质,平白受伤丢命。   众人不明所以。可这些时日,相城城主给足她的尊敬,让这些仆人认为她的话确然高于相城城主,当下都应了。   黎丹姝走到法阵前,同样如此叮嘱了守门者。让他们离开后,正要强硬破阵,却不想小骨头人先撞了上去。黎丹姝被它这神来一笔吓了一跳,脸上伸手去接它。说来也怪,它这么一撞,阵法竟然解开了。   没错,阵法解开了。   黎丹姝可不会觉得世上有这样的巧合,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骨头人,小骨头人也歪歪头看她。   黎丹姝:“……看不出来,你还懂阵法呐。”   小骨头人咔哒咔哒个不停。   黎丹姝:“……”   黎丹姝:“我这是在夸你,不是在问你为什么懂。算了,咱们出去后你的魔气有点麻烦,记得在我袖子里藏好,千万不能露头明白吗?”   小骨头人看着黎丹姝,又咔哒了一下。   黎丹姝便认为它是明白了。   地城外恰好正是夜间。   黎丹姝四处瞧了瞧,见琼山派确实还没有找过来,便想要趁着夜色离开。   相城是肯定救不了了,救不了也是好事,她没有拦的必要。就是离开后还得想要一套措辞同红珠解释,不过这也是后事了,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有苍竹涵在的地方。   黎丹姝借着星星分辨了方向,决心往离琼山远的方向走去。 第15章   正如黎丹姝所料。   苍竹涵在相城的停留,果不其然是为了查相城城主修魔的事情。   她在相城北门附近的茶摊上听见客人闲聊,说的就是苍竹涵如何神勇,在表城主细微的表情中抽丝剥茧、发现不妥,又是如何善良包容,接受了妖兽们的求助,遍寻了阵法,最终找到了相城城主的老巢地城,破城而入,救了表城主一脉,又救了相城的妖兽们。   “要我说啊,那晅曜君真是比传闻中的还厉害,他那把曜灵剑,就同天雷似的,只不过那么轻轻一挥呐,听说城主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做,地城整个就被毁啦!”   “你又瞎说,地城据传约有三个城主府那么大呢,这哪儿是一剑就能毁掉的啊。”   “哎——你也没亲眼见过,你怎么知道不是。反正我昨儿去帮工,是亲眼瞧见那地下已经只剩残垣断壁,是毁的七七八八了。”   黎丹姝戴着帷帽,佩戴着减轻气息的月珠,在一边静静听着。   有月珠加持,她的存在感很弱。大致听了下地城发生的事情,黎丹姝对于如何编造她离开相城的必要性已经有了些数。以苍竹涵的性格,地城里被救上来的人还有妖兽,暂时仍需要安抚。他要从相城抽身怕还需要两三日,黎丹姝完全可以利用这两三日的空荡顺利逃出去,走得离琼山十万八千里远。   心下有了决定。黎丹姝伸手进袖子又按了按想要钻出脑袋瞧一瞧的骨头人,她低声:“离开相城后就让你出来透气。”   黎丹姝付了钱,便匆匆出了城。   好在相城城主的事情并没有波及到凡人,相城秩序未乱,黎丹姝用了点障眼法,很容易便混出了城。   凡间的城外便远没有城内繁华舒适了。   好在黎丹姝虽没了金丹,倒也比一般凡人强上不少,离了魔域那阴冷环境后,她赶了三日路,也未觉疲累。   三日后,她碰上凡间行路的商旅,商旅见她孤身可怜,又方向相同,便带着她一同向北。   在与商人一路的日子,又是黎丹姝少有的舒服日子。   这队商旅见识宽广,会与黎丹姝说起很多地方风貌习俗,黎丹姝跟着他们听的仔细认真,在其中寻找着适合歇脚摸鱼的地方,作为报答,她取了一枚含有灵力的碧玉佩赠予对方,算是这一路的费用。   商人自是不好意思收取,但见黎丹姝态度坚定,只好收下。作为等价交换,他与黎丹姝说:“你养的那条小蛇,要不要我送你一个合适的盒子,它整日的钻在你的袖口里也不是个办法。”   骨头人大多时候都很乖,只是偶尔会活动一二。黎丹姝知道凡人的人能接受有人拿小蛇当宠物(毕竟有很多少族人会有这个习惯),但极大概率是不能接受骨头成精的,便说自己袖口里有一条蛇——这样也不会有人想要去看她袖口里到底养了什么蛇。   如今商人拿此说,黎丹姝又不好拒绝,只得笑纳。   商人送的盒子十分精致漂亮,说实话,莫说是装蛇,便是装贵重首饰也是够格的。小骨头人似乎明白她和商人在交谈什么,在袖子中又动了几家,黎丹姝安抚伸手进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在商人离开后允诺:“放心,不会让你进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少有的温柔:“我知道滋味,没那么恶毒。”   小骨头人木木地仰头看她,也不知道是听懂还是没听懂。黎丹姝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去点它的脑袋让它差点摔倒,险险抓着了她腕间的镯子才没有摔下去。   它整个人趴在黎丹姝白雪一般的手腕上,骨头的冰凉透过黎丹姝的皮肤传给她。黎丹姝忍不住伸手把它包在了手心里,嘀咕道:“要不要给你弄件小衣裳啊,骨头这么冰……不对,骨头会冷吗?”   黎丹姝狐疑地盯着它。   小骨头人不明所以,它感受到黎丹姝心情并无不快,便大着胆子抱住了她的手指。   黎丹姝忍俊不禁,她顺势摸了摸小骨头人的脑袋,说:“还会讨好人了。放心,暂时不丢掉你。”   相城的时候还要向魔域交代。这会儿她要是把骨头人丢了,两件事加在一起,即便红珠再向着她,石无月那儿也难交代。黎丹姝又和小骨头人玩了会儿,在有人来之前,再次将它塞进了袖口里。   后来商旅路过一小镇。   黎丹姝觉得这处环境不错,少有修真者来往,这儿连知道琼山派的人都没几个,便想着再此地可以先歇脚,与红珠联络一二,便与商旅告辞,在此买了一小间屋子,暂时安顿了下来。   就在黎丹姝觉得相城之事已了,在红珠抽出手之前,她可以好好摸鱼一段时日时。   有天晚上,她原本睡得好好的,忽然被炽热的风浪唤起。   她睁开眼的时候,她买下的那间小屋的瓦片刚刚好被全部击毁,瓦片在强大的灵力挤压下磨成了齑粉,如同一场落雪,飘飘而下,呛了她满头满脸。   黎丹姝:“咳咳咳——”   她连忙从床铺上直起身子,向上探看去,只见她在一夕间化为了尘封的屋顶上,正坐着一名束冠执剑的少年。   那少年身着雪青长袍,肤白貌美,在月光的加持下,黎丹姝恍惚以为自己瞧见了早已消失在这天地间的、真正的天神。   那少年着实貌若天人,只可惜长了一张嘴。   少年同样瞧见了她,他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弧度,半是轻蔑、半是不屑地扫了她一眼,便朝着远方说:“师兄,我就说跑的那个也无甚要紧吧?是个结丹都未的废物呢。”   “喂。”少年叫她,“你是修魔的吗?”   黎丹姝:“……”   黎丹姝所有因色而生的好感在这一句话消散干净,少年话有所指,好在黎丹姝特意看了看他穿的衣服与样貌——和她“记忆”里的琼山关系不大。   与琼山看似无关,黎丹姝方才稍稍镇定了一点。   然而少年眼见也是修者,不管认不认识她,修者对于黎丹姝都是危险的。黎丹姝惯来是明白忍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的,当下也不反驳少年,只是稍稍整理了自己,从床上起身。   少年见她毫不开口,坐在没了瓦片的房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黎丹姝只当没他这个人,她在少年的注视下穿好鞋子,披上外裳。就在少年以为她要看向他开口的时候,黎丹姝用了这辈子最大的警觉,当下捏碎了手中的符咒,在一瞬间将自己传送去了村外的树林里。   黎丹姝:开玩笑,以为你黎姐这些年在魔域活着全靠演技吗!?狡兔三窟,这他妈还是我教会石无月的!   黎丹姝深知凡世危险,即便已经离相城有段距离,时日也过了不少,但她仍然没有全然放下戒心。万一遇见了修者怎么办,万一碰见了认识自己的人怎么办?   黎丹姝习惯了与危险共存,从中寻求生机,会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一早准备好传送阵,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甫一出现在树林外,便拔足狂奔。   骨头人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从她的身后钻了出来,想要拦住她。   黎丹姝想也不想把它按了回去,吩咐:“躲好!有修者,瞧着至少是个金丹,咱们得避一避!”   小骨头人咔哒咔哒,黎丹姝听的心烦,干脆强行把它一裹塞进了自己的钱袋里。   黎丹姝灵力不济,奔逃速度有限,但她自认准备做的充足,只消对上的不是摘星真人这种大能,她应该都有逃掉的希望。   可当黎丹姝奔出十里,在月光下,先前一夕毁了她屋顶的少年竟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少年精致的面容上已浮出薄怒,他那双比星夜更为幽深的眼里满是灿光。   黎丹姝还瞧见了他手中的那把剑。   剑身通体玉质,在月色下,流淌着比帝流浆还要灵力充沛的光华。   少年怒目横视着黎丹姝,想也不想一剑拦住了黎丹姝的去处,怒气冲天道:“你竟然敢跑?在我面前跑!?”   黎丹姝只觉得好笑,有什么不敢跑的,她当年都敢从上清天跑去魔域,从镇上跑来镇外都算短的了。   不过黎丹姝识货,认得出少年手中的那把剑绝对是至宝。这么年轻能拿得了这等宝剑的修者,不是哪家掌门的独子,也得是哪座山门最宠爱的弟子。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现在的黎丹姝能够招惹的对象。   她观察着青年,瞧不出任何破绽,只得先缓缓开了口。   她说:“我没让您赔我的屋顶,自发出来散步,您跟着我干什么。”   黎丹姝面无表情:“跟上来赔钱吗?”   少年大约从没有遇见过黎丹姝这般倒打一耙的。   他怒不可遏,当下道:“我掀开那些瓦片,是因为那些瓦片上尽是些消隐气息的符咒,不消这些,这村子若是哪天惨遭邪魔毒手,周边山门连救都不知!”   少年说了一半才想起自己和黎丹姝解释这个做什么,他指着黎丹姝道:“你有问题,我怀疑你是修魔人,不想在这儿被我斩了,你最好乖乖跟我回去。”   黎丹姝当下就乐了:“修魔人,你凭什么说我是修魔人,你有证据吗?我身上有魔气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   少年追过来本就是凭着极细微的痕迹,若是这女子身上真有魔气,他早就在掀翻屋顶的那一刻出剑伤人了。   眼见少年语塞,黎丹姝自觉握住了关键,当下道:“好啊,如今上清天都是些滥杀无辜之徒了吗?见着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就说人家是邪魔外道——小弟弟,你是见不得别人比你好看吗?”   少年被黎丹姝这句话激得满脸通红,连原本目的都顾不上了,当下怒气冲天道:“我是个男人,我怎么可能在乎皮相,你、你——”   瞧见黎丹姝在寻找退路的眼睛,少年意识到自己又被套了。他冷静下来,威胁道:“跟我回去见师兄,不然我把你就地正法。”   黎丹姝一边寻着退路,准备掐诀,一边继续干扰着少年思绪道:“你师兄是谁呀,非要我见,他喜欢我、非得见我吗?”   少年从没有见过向黎丹姝这样不要脸的人,当下握紧了剑柄,干脆向着黎丹姝拔剑恐吓!   黎丹姝一见他这模样,还未想好退路,她的荷包忽然撕裂,黎丹姝只觉得一股热浪铺面,等她缓过神,只觉天昏地暗,星月无光,只有火焰,幽蓝色的火焰。   幽蓝色的火焰在她的眼前突忽燃起,一时间竟要掠过天地锋芒去!   蓝焰铺天盖地,有焚尽天下之势,便是先前不可一世的少年,再见了这火后也不得不后退三尺,避开蓝焰范围!   凭空而起的焰火就这么把黎丹姝包围了起来,只有黎丹姝在火焰内部,除了空气有点热外,毫无所感。   少年似也从未见过这等景象,他一时惊愕,半晌后才回过神看向被火焰围住保护的黎丹姝,目色发冷道:“还说你不修魔!?这等狠辣真火,不是魔修,哪里会!”   黎丹姝只觉冤枉啊,她哪会儿什么魔修的法术!   这火焰来得莫名其妙——   黎丹姝瞧见了她面前站着的,从她荷包里跳出来的小骨头人。   那小骨头人站在她的脚尖前,芝麻粒大的指尖正连着那连修者都要闭其锋芒的幽幽蓝焰。   黎丹姝:“……”   似乎注意到黎丹姝在看它。   它歪了歪头,似乎有点害羞。   黎丹姝:“……”宝啊,你害羞个屁啊,你把咱俩暴露了啊!   生怕少年注意到骨头人,先一剑劈了它。黎丹姝眼疾手快伸手把骨头人捉了回来,骨头人有点茫然,它的指尖脱离了蓝焰,也不知是否为错觉,那一刹蓝焰似乎如同被抽了焰心,摇摆虚弱了许多。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借机就想要冲进去擒拿黎丹姝——   可在他行动之前,夜间忽起了一阵风。   黎丹姝不知该如何形容这阵风。   如果说蓝焰灼灼,连空气似乎都能焚烧,那这阵风便像是滋养了万物的春,携带着湿润的水汽与适宜的温度,在眨眼间便抚平了万物的创伤。   光芒随风而至。   蓝焰被光尽数笼住,随后听一声“破”,便如同被抽空了灵气的山泉般,在眨眼间与柔光一同消失殆尽。   蓝焰灭了。   小骨头人动作顿住,它似有所觉。   黎丹姝的身形更为僵硬。   不如说,从听见那声“破”起,她连血液都冻住了。   少年见蓝焰已灭,心情颇愉收了剑,瞥了一眼黎丹姝,像极了等来了长辈的小孩子,朝着声音来源处道:“师兄!”   出手灭了蓝焰的青年缓步而来。   他原本要回答师弟的话,却在瞧见了黎丹姝的背影后而顿住。   青年凝视着她,微微蹙起了眉。   少年未觉异常,他说:“师兄,你推断的没错!相城的地城里果然还有一个女魔修待过,我抓住她了!肯定是她,她能用幽蓝毒炎!”   少年语气带着些得意,他满以为会得到青年的夸奖,却等了许久也未见师兄开口。   他不得不询问道:“师兄?”   青年没有回答他。   他看起来有些困惑,站在她的身后轻声问:“姑娘,在下乃是琼山弟子,并无恶意,可否转身一见?” 第16章   黎丹姝怎会理这种话,本能抬步欲走,可她不过刚刚迈出一步,就先被一直盯着她的少年给抓了个正着。   仙剑寒光凛凛,大有她一动便要她脑袋搬家的意思,黎丹姝畏于剑芒,只得止步。   偏少年还不放过她,挑眉道:“我师兄让你转过去呢,妖女,你听见没?”   黎丹姝闻言:“……”这哪里来的嚣张小子!   他的师兄似乎也觉得少年太过跋扈,在黎丹姝身后出声制止:“阿曜。”   前有狼后有虎,黎丹姝捏着藏着小骨头人的袖口,思来想去,只得先避开那把寒光凛凛的仙剑,转头同身后长身而立的青年打了个正面。   被迫转身的黎丹姝恼怒道:“见了又能怎么样,见了你放我走吗?”   这一打照面可好,黎丹姝更想要叫人救命了。   青年清貌朗意,身着杏色长袍,未曾佩剑。若非周身先前施法的痕迹未完全散去,旁人来看,大抵会把他认作凡世间某位书生客。   琼山有名的“琼天雷”之咒在他的身侧若浮若隐,他立于其中,眉眼却无咒术的半分凌厉,甚至可以被称上一句温和。   在黎丹姝的记忆里,修习“琼天雷”之术且能不被其酷烈暴戾所影响,甚至反压其上,收放万钧电雷自如的,细数琼山立派上千年,也只有那么几个。而那么几个里还活着的,仅有一人。   黎丹姝缓缓视线上移,瞧清了青年舒俊的眉眼,与“她”记忆里的,几乎并无太大的区别。   还是一样的温和内敛,冷静可靠。   来人正是黎门故人,当今琼山首徒,摘星真人的大弟子,苍竹涵。   苍竹涵和琼山派。   黎丹姝努力这么久逃了这么远,竟然还是撞上了。   她真是不明白,这到底该算是石无月算无遗策,笃定她无论本心如何都避不开今日之事,还是该算老天爷眼瞎,竟事事照顾,让她居然还是碰上了今天这事。   黎丹姝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了起来又好似全都被灼烧沸腾,她被冻得一时不能动弹,却又如同受真火炙烤,痛得她满心恨意,只想削了石无月的狗头泄愤。   黎丹姝仿若木头。   苍竹涵却还活着,他瞧清了黎丹姝的样貌,眼露惊愕,不敢置信一般低声道:“师妹?”   黎丹姝,黎丹姝根本不知如何搭腔。   比起她,提着剑要打要杀的少年要更激动些,他听了苍竹涵的叫法,眼睛都瞪圆了,不明所以地问:“师兄,你叫谁呢?”   苍竹涵难以相信自己瞧见的,毕竟从石无月入魔域起,已足足过了五十年。   他见黎丹姝不回话,便干脆将黎丹姝从头看到了尾。对于修者而言,容貌可以伪装,可神魂实难以伪装的。苍竹涵分出一股灵力探去,却只探到七拼八凑的破碎神魂,可确然属于黎丹姝的神魂。   他从没见过这么糟糕、这么惨烈的神魂。   黎丹姝是携异像出生的,出生时黎门掌门黎清胆便专门为请过百草谷的医君查探灵脉神魂,查探结果便是灵脉强大,神魂稳固,是少见的修真之才。   连鹰兽泣血之啼都伤不到的神魂,被摘星真人都说过一句“命够硬”的神魂,竟然也有一天能毁成这样?   苍竹涵愕然无话。   黎丹姝显然也颇为不安,她皱眉不停打量着少年的剑,苍竹涵明白这会儿不是提及她神魂的时候。   他从最初的惊愕中回神,倒是冷静。先是按下少年的剑,向少年解释说:“晅曜,这位是我在黎门时的师妹黎丹姝,我同你说过的。”这么说了后,苍竹涵竟然还向黎丹姝介绍了先前要杀她的少年:“师妹,这位是我在琼山的师弟,名唤晅曜。”   黎丹姝:“……”   黎丹姝还好,在见了苍竹涵后,先前要杀她的是不是琼山派声名鹊起的晅曜君已经不重要了。她稳如石头。   晅曜就不一样了。   显然苍竹涵很早就同她说过黎丹姝的存在,他一听眼前这个戏弄了他的魔修正是当年差点害死苍竹涵的黎丹姝,攥着剑柄的手都更用力了几分。   晅曜唰得一下提剑刺向黎丹姝,眼神坚定:“若她真是曾害师兄命垂一线的黎丹姝,那便更留不得了!”   仙剑凌厉。   黎丹姝甚至来不及反应,眉心已被三寸外的剑尖刺出血珠。   晅曜剑停在了她眉心三寸外。   因为苍竹涵拦住了琼山晅曜君。   苍竹涵低声呵斥:“晅曜!”   被抓住手臂的晅曜君委屈极了,他向苍竹涵控诉道:“师兄,我这是在为你出气!”   “这世上谁不知道黎丹姝是背叛了上清天的混账,她堕魔前当年累得你身负重伤,堕魔后更是害得你差点被逐出琼山!连掌门都说她是个祸害,既然是祸害,就该早日除了!”   这话说的不错。   上清天十个有九个都这么想。   黎丹姝听着晅曜字句,倒不觉得被冒犯,若是当事人不是自己,她八成还能鼓个掌夸晅曜一句好义气。然而当事人是自己,黎丹姝就不能真让晅曜杀了自己为苍竹涵雪耻了。   她正要开口驳辨,苍竹涵先她一步发怒。   “晅曜,不分缘由,不辨真相,贸然中伤无辜,诬蔑行事——我与师尊是如此教你的吗?”   苍竹涵语气不重,可却让黎丹姝吓了一跳,晅曜也吓了一跳。   容貌明艳姝丽的少年委屈起来,他闷声道:“师兄,可她是黎丹姝。谁都知道她是魔修,她是石无月的走狗。”   苍竹涵闻言皱眉,他说:“不是。这天下谁都可能帮石无月,唯有她不可能。”   他说得斩钉截铁,好似亲眼所见,连黎丹姝都差点信了。   晅曜显然差点也被他师兄诓过去,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正欲辩驳一二,却正瞧见黎丹姝从袖中摸出了张瞬行符。   晅曜:“……师兄,妖女要跑!”   黎丹姝哪里是见了机会不把握的家伙。   苍竹涵与晅曜对峙,她抓着机会不跑才怪!   咒文术起,苍竹涵拦之不急。   黎丹姝瞧着他,最终仍是什么也没说,闷头就跑。   她是真害怕再与苍竹涵有所牵扯了。于情于理,她都希望离苍竹涵远远的。   只是她失了金丹,力量终归有限,借着符咒之力不过驰出百里,便力竭而倒。   要躲苍竹涵,只跑百里可来不及,黎丹姝正在焦急,突然瞧见地下冒出了一只小小的脑袋。   那是一只土拨鼠。   准确的来说,是一只土拨鼠精。   黎丹姝低头瞧着土拨鼠那双黑豆一样的眼睛,土拨鼠也瞧着她。   黎丹姝心里琢磨:……不然绑了这老鼠吧,听说土拨鼠从地下跑也是挺快的。   黎丹姝心里琢磨着,手里也便打算真下黑手。   可在她下手前,那只土拨鼠伸出前爪缕了缕胡须,有些羞怯的同她说:“尊者是受伤了吗?若是受伤,可愿去我家中修养一二?”   他鼓足勇气用那双黑豆眼瞧着黎丹姝,似乎想要把一颗好心剖出来给黎丹姝看。   “我姓苏,家中排行十八,尊者可叫我苏十八。先前,先前我不幸中了圈套,被那相城妖人捕获,原本是要死在相城那地牢里的,是尊者救了我。”   黎丹姝回忆了片刻,她瞧见了那圈里,好像是有老鼠。   苏十八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妖族,惯来是有恩必报。尊者若是不嫌弃,我愿意为尊者提供一处修养之地。”   黎丹姝倒是不需要什么修养之地,她金丹没了也不是一天两天,救也救不回来了。不过她确实需要一个地方躲躲苍竹涵,当下便顺杆下坡:“我正需要地方修养,若是不麻烦,还拜托苏兄了。”   苏十八闻言受宠若惊,他点头如蒜:“不麻烦不麻烦,尊者还请同我来!我家就在这附近!”   黎丹姝走远了。   苍竹涵还有些愣神。   被拦了的晅曜难免有些怨气,他对苍竹涵道:“师兄心善,这我与师尊都知道。可师兄,你的心善着实不该用在坏人身上,那黎丹姝凶神恶煞,明知幽魔蓝焰会灼烧修者元神,却还用出来对付我。像她这样狠辣的魔修,你便是再不忍,也该同她划清界限了!”   苍竹涵还在想黎丹姝的逃跑。   他垂眸同晅曜说:“她不是恶人,你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该如此。”   “前因后果,什么前因后果?是她受石无月蛊惑,把恶人引进家门的因,还是她后来执迷不悟,随石无月堕魔的果?”晅曜向来看不起敢做不敢当的懦夫,他崇敬苍竹涵,自是对他在黎门的那些事情知晓的一清二楚,即是知晓,便也瞧不上被石无月骗心骗命,既不报复还贪生怕死随他堕魔的黎丹姝。   晅曜道:“黎丹姝此人,或许如师兄你说,受石无月蒙骗,受害在先。可你去救她,她非但不领情,还随着石无月堕魔了!这样的女人,师兄何必还要守一时之诺,困住自己?”   晅曜字字恳切。   苍竹涵却耐心解释说:“许诺便应承诺,况且我应该同你说过,她堕魔是我之错,若非我当时力有不逮,她也不会堕魔。”   一听到这样的论调,晅曜只想翻白眼。   在他看来,他师父的大弟子苍竹涵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过重情重诺。当年黎丹姝不过是与他有点师兄妹情分,他便能为其豁出命去,后来更是一直同世人说黎丹姝堕魔是迫不得已并非本心——天啊,黎丹姝对石无月一片痴心的传闻都传到上清天了,也就只有苍竹涵相信黎丹姝无辜,令人无语。   晅曜因着苍竹涵的缘故,也算是听着黎丹姝的事长大。   他对这个毁了他师兄前半辈子的女人毫无好感,甚至颇有亲手除之的意思在。   苍竹涵也知道他不喜欢魔修,所以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他:“相城一事已了,你回去同妖族长老交接一二,先回琼山等我。”   晅曜一听“先回”二字,心道不好。   他执着问:“那师兄你呢,你别告诉我你要去找那妖女。”   听见晅曜的称呼,苍竹涵蹙眉,但他也知道这会儿不是纠正这个的时候,他耐心解释:“丹姝消失了几十年,先前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丹姝是随石无月一同入了魔域。魔域与上清天有神魔之门封着,是无法互通的,如今看起来却未必如此。丹姝出现,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神魔之门已破,二是丹姝确然有冤,她从未真正堕魔。”   晅曜微怔,他当下说:“石无月恶鬼之心,魔域更是觊觎上清天已久,连利用神识魔念操控凡人夺取妖力这事都能做出,若是封印已破,他们哪里还能忍得住不出来。”   苍竹涵微微颔首,他赞同说:“不错,如今凡世并无太多魔族踪迹,可见封印未破。”   晅曜下意识道:“那就只剩下——”他反应过来,不快道:“师兄,你怎么还是在给那个女人找借口!”   苍竹涵道:“你看,你是我师弟,尚且对丹姝误解至此。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又出现了,可如今凡世多修者,她若是遇上了其他人,怕有意外。况且无论当年如何,她都是最后见到石无月的人,只有找到她亲口问一问,我们才能知道魔域封印与石无月的状况。”   提到这一点,苍竹涵眸色渐深。   石无月是个冷血的恶鬼,他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疯狂之人。   当年他没能杀了对方,对方便早晚有一日会卷土重来。魔域的封印,琼山派守着的预言与秘密,这桩桩件件压在苍竹涵的肩上,让他没有一日敢停下脚步,没有一刻敢稍作休息。   还有黎丹姝——   苍竹涵微顿,叮嘱晅曜:“她如今身受重伤,一人在外或有危险,我需得先去寻她,妖族的事情,便只能拜托你来了。”   晅曜闻言瞠目结舌,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崇敬的师兄会袒护一个妖女至此,直到苍竹涵离开了,也没能回神。   好半晌,晅曜攥紧了手中剑,咬牙切齿道:“黎丹姝,你果然就是个祸害!” 第17章   行善确实是有回报的。   被领进了妖族领地,瞧着这不费个二三十年翻不出的秘密基地,黎丹姝深觉助人为乐的好处。   虽说她在相城救妖兽也不是因着什么善良纯真,但她救了妖兽是事实,在关键时刻受了妖兽报恩也是真。   妖族的领地以秘法修筑,瞧着是在相城周边,实则远在东海之上。也就是说,黎丹姝待在妖族的领地是十足十的安全,完全不用担心苍竹涵能找到她。   毕竟——谁会想到去东海找一个在相城周围露了踪迹的人呢?   当然了,习惯性谨慎求生的黎丹姝也早向救她的苏十八求证苍竹涵和妖族之间是否还有联系,得知两方的事情已了,苍竹涵先前也曾和妖王道歉先离,估计是不会回来了,黎丹姝的心才慢慢全部放下。   妖族见多识广,黎丹姝在这里倒是不用掩饰她的小骨头人。只是小骨头人一出,难免会被其他妖族瞧出她与魔族有关。妖族势单,这些年来,受石无月旧党迫害不知凡几,自然对魔族没有半点好感。也得亏她从相城救出的妖足够多,愿意为她作证的也足够多,方才容她得了这一夕安稳。   不过黎丹姝自己也很清楚妖族终不是合适的落脚之处。一则她确实是魔域中人,红珠早晚会再次联络她,一旦身份曝光,收留她的小妖难免受到责难。二则妖族孱弱,千年前的大战后只能居于灵气稀薄的凡世求存,即便她真有心避祸,妖族也护不了她什么。   她如今要做的,应是尽可能多画几张符,时时刻刻打听苍竹涵的动向,掌握时机后,往离他最远的方向去跑。   黎丹姝主意打的定,自然也不会同这些小妖过多亲近。   不过这些小妖怪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对她有些莫名的亲昵感。每天早中晚准时定点的、以送餐的名义来打扰她。每次来的人还不太一样,今天是只性急的兔子,明天就可能是只慢吞吞的乌龟。   小骨头人对这些弱小的妖怪缠人的行为很是不满。   好几次都想从黎丹姝的肩膀上跳下来推走那些妖族。   黎丹姝阻止了一两次,也有些好奇为什么魔域的骨头人会对妖族有敌意。   她好心和小东西沟通:“咱们现在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借着人家的地方避难呢。即便魔头都是不讲道理、恩怨不分的,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原则总要守吧。你把他们万一弄伤了,咱俩住哪去?”   小骨头人好像听懂了,它咔吧咔吧几声。   黎丹姝听得好笑,她伸手去推小骨头的脑袋,推了它一个趔趄,直说:“回魔域?我什么都没拿到呢,就算爬回去了,以石无月的性子还能再把我丢出去。”   黎丹姝咬牙切齿:“再说,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为什么要回去?”   这句话刚说出口,黎丹姝就心觉不好。好在这句话骨头人好像没听懂。它抱着黎丹姝的手指,又咔吧两句。   这回轮到黎丹姝没听懂。   她微微低下头,问:“你嘀咕什么?”   小骨头人忽得便不说话了。   它空荡荡的眼眶盯着黎丹姝,半晌好像害羞了一样,把脑袋塞进了她的指间。   黎丹姝只觉得好笑。   她半玩笑半警告道:“不许闹了啊,不然我真的把你丢掉。”   也不知道是骨头闹够了,还是她的警告起了作用。今天来看她的小狐狸进门时,骨头乖乖的藏在她的袖口里,没有闹腾。   小狐狸人形化的还不是很熟练,裙摆下透出的“脚”还是兽型,头发上也仍竖着两只毛茸茸的白耳朵。   她端着今日摘回的水果,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黎丹姝,半讨好半自豪地说:“黎仙君,今天的早膳是我亲自去摘的优果,可甜啦。”   黎丹姝其实很喜欢这些小妖怪。   大概是她也很弱小的缘故,她在面对妖族时既不用像在魔域时歇斯底里地伪装求存,也不用像面对上清天修者时那样殚精竭虑地竭力逃亡。   她能在这儿感觉到久违的轻松适意。   因着心情平和舒畅,黎丹姝便也愿意用最耐心的姿态来应对这些小妖怪。   她接下来了狐妖的献礼,很配合的问:“你想要什么奖赏?”   小狐狸见黎丹姝如此大方,双眼顿时发亮。她迫不及待地说:“仙君好漂亮,小小想要像仙君一样漂亮!”   小狐狸爱美。   黎丹姝心领神会,于是她向小姑娘招了招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梳妆台前,伸手捏起一把木梳,便替小姑娘开始挽髻。   这是小狐狸是只白狐,因着妖力不够,连头发都是雪白色的。   她聚精会神地瞧着黎丹姝轻而易举便将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变成了漂亮的发髻,心中万分雀跃。尤其是黎丹姝替她梳好了头发后,还从自己的发间取下了一枚缀着流苏的发梳,别在了她的发间,让她一头白色的头发上也有了粉红色的宝石花朵点缀,瞧起来可爱极了。   黎丹姝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她笑眯眯地同小狐狸说:“可以吗?”   小狐狸点头如蒜,她真心夸赞道:“仙君真是太厉害啦!”   这些天黎丹姝从这些小妖怪嘴巴里听到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话,她也没真放在心上,抿唇笑了笑,便让小狐狸自己去玩了。   小骨头人见小狐狸跑了,这才爬了出来。   它盯着黎丹姝发髻上少了的饰品,也不知它是怎么做到的,竟然从手中变出了一枚鲜花,双手举着那朵红色的花,小心翼翼顺着她的胳膊走到她的颊边,在她摘下发梳的原处上,为她簪上了这朵花。   黎丹姝见状微讶。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确然姿容绝世,连这样血一般艳俗的红花簪了上去,都仍是只显得明艳动人。   黎丹姝向小骨头人弯了弯眼睛,轻声道:“谢谢啦。”   小骨头人正有些羞涩,还来不及把自己的骨头扭到一起,就又听黎丹姝无情地说:“不过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到前头,我不会回魔域,要是遇到正道追杀,也会抛下你的哦。”   小骨头人没有反应,它只是抱住了黎丹姝的脖子。   黎丹姝以为它没听懂,正要再次重复一遍,忽有种不太妙的直觉。这直觉让她推开了窗,往屋外看去。   晅曜原本并不乐意来与妖族交接,可苍竹涵的交代他又不得不做。   他来时怨气沸腾,直看得妖族族长胆战心惊。   妖族面对他时越胆怯,晅曜难免越烦躁。他三言两语将苍竹涵交代他的事情落实了,又替妖族强化稳固了隐秘法阵,急着要走的模样,让本意好客的妖族都不敢开口挽留。   妖族族长亲送晅曜离岛。   只是妖族少见仙君,更少见愿意帮他们的仙君。不少好奇琼山派的小妖们没有被晅曜的不耐吓坏,他们躲在林中,偷偷瞧着晅曜漂亮的面孔叽叽喳喳。   “这个仙君也很漂亮,他的剑看起来好厉害呀!”   “不要胡说,这个仙君不能叫漂亮,只能叫英俊!长老教过的,女人才能说漂亮!”   “可漂亮就是漂亮嘛,我就说,就说!”   小妖怪们的议论吵得晅曜面色发黑,妖族族长更是惊恐。族内被保护者藏着的小辈们或许不清楚晅曜君的可怕,跟着苍竹涵一起去救人,亲眼见到了曜灵出鞘的妖族族长确实再清楚不过的明白,只消这位晅曜君愿意,他能一剑平了相城府,也能一剑平了他们妖族东岛。   妖族族长磕磕绊绊地开口:“晅曜君,族中小辈疏于教导,性情顽劣,我等之后定会好好教育,还请您、请您不要——”   晅曜听得烦,他正要说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会同一群弱得连凡人都打不过的小崽子们计较,却忽得从一只悄悄从树后探出脑袋的小狐狸的发髻上,瞧见了眼熟的饰品。   晅曜眯了眯眼。   这好像是那妖女的东西。   黎丹姝一贯很相信自己的本能。   她依靠本能活过了大多生死难关,连“她”都夸过她在求生上的天赋异禀。   黎丹姝心觉有异,自然也不会毫无动作。   她毫不犹豫地把骨头人塞进了袖子里,抱起自己那盒新制好的符箓就要离开妖族东岛,动作利索得若是让那些小妖怪看见了,怕是还会难过的说一句“仙君一早就有离开的打算了吗”。   黎丹姝沉着冷静,她知道妖族隐世的咒文繁复,没有引路人只靠她自己,根本没法回到相城周围。所以她倒也没有当真消无声息地走了,而是去找了带她来的小土拨鼠。   她到的时候,就住她隔壁竹屋的苏十八正在种地,一回头见到黎丹姝脸上惊喜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消退,先瞧见了她抱着的盒子。   苏十八当然清楚抱着咒文意味着什么,他有些耸拉下耳朵,询问黎丹姝:“仙君不住了吗?”   黎丹姝也不愿做恩将仇报的人,去伤小动物的心。她温声说:“伤好了,加上还有些事,需得先离开了。”   苏十八瞧着还有些恹恹的模样,加上黎丹姝自己本就很喜欢这群小妖怪,便补充说:“办完事若有功夫,我再回来探望。”   一听说黎丹姝还会回来串门,苏十八的耳朵又竖了起来。   他放下锄头,双手在身侧两边的衣服上擦了擦,说:“真的吗?下次仙君来做客,我种的小菜差不多也能吃啦,届时还请仙君尝一尝,它腌起来味道很好的!”   黎丹姝一一应了,又同苏十八说她有些着急。苏十八不疑有他,当下便领着她离开法阵。   走的时候苏十八还不忘说:“回头仙君来做客,只需敲敲林中的树干就好。镇外有很多鸟族的同伴,他们见到您会通知我来为您领路的。”   黎丹姝说她记着了,苏十八便很开心。他的人形也很不熟练,太过高兴的时候,不仅耳朵会露出来,胡须也会露出来。黎丹姝瞧见了他脸上的鼠须想了想还是没提醒。总之苍竹涵已然料理了相城,这些小妖怪又活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便是伪装不善,大约也出不了什么事情了。   不过——   想到魔域手段,黎丹姝在离开前还是提醒道:“魔域行事讲究睚眦必报,相城魔修虽是被琼山所平,但魔域怕是会连妖族的账一并算。此次之后,还是建议你们族长,把出口从相城挪开吧,以防万一。”   苏十八有些懵懂,他出生时石无月便已堕入魔域了,显然并不知道魔头的可怕。而魔域被封已久,他自然也不清楚幽暗的世界里活着怎样一群嗜血如麻的怪物。   他问:“坏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要换出口呢?仙君说魔域,魔域不是故事里的地方吗,难不成真的存在吗?”   黎丹姝一时梗住,正不知道该如何同孩子讲道理,忽闻一声冷笑。   她抬头看去,就见到先前追着她杀的小弟子坐在树丫间,抱着他那把可怕的仙剑,朝着她的方向似笑非笑地冷嘲。   苏十八显然也瞧见了这位仙君。   他僵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漂亮的仙君抱着他那把漂亮的剑,勾着姣好的唇角,吐着蛇牙一般恶毒的话:“坏人当然还没死绝,小老鼠,你身边这个,搞不好就是从魔域里爬出来的恶鬼呢。” 第18章   苍竹涵的师弟与他截然不同。   琼山晅曜君既不内敛也不低调,他容貌绝世、性格张扬,抱着他那把曜灵剑倚在树上的时候,身上透出的压迫感甚至比黎丹姝从石无月身上感到过的还要强。   ——这个人是当真认定她为“危险”,想要杀了她。   黎丹姝在魔域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对杀意的敏感远超任何人。   她本能想逃,却发现眼前的少年相当聪明。他已经吃过了一次符箓的亏,便也没有一发现黎丹姝便动手抓人,他就站在妖族领地的出口处等待。除非黎丹姝打算和他在妖族领地捉一辈子的迷藏,否则只要她想要走,便没法在这里越过他。   晅曜自然也得意于自己的决断。   他就守着出口,自上而下地打量着面色微沉的黎丹姝,挑衅道:“如何啊,你怎么不跑了?”   少年托着尾音说:“哦,因为你被我抓了个正着,跑不了了。”   黎丹姝差点就骂出口了。   好在她在魔域里碰见过比晅曜恶劣千百倍的人,眼前的状况也不是她遇到过最难的境地。   黎丹姝正欲赌上再短些寿命的代价,赌上一次破绽,忽然被土拨鼠挡在了身后。   他似乎也从晅曜的身上察觉到了危险,试图要保护黎丹姝。   化成人形也没比她强壮多少的少年颤颤巍巍地站在了她的身前,仰着头,鼓足了勇气对晅曜说:“大、大仙君!”   “女仙君她不是坏人,她救过我们。小的答应了要送仙君离开的,还请您、请您稍许移步。”   苏十八说的磕磕绊绊,词句倒是清楚。   黎丹姝有些微讶地瞧着他,心中微动。   晅曜同样惊讶,不过他惊讶的不是苏十八的勇气,而是苏十八在为黎丹姝说话。   这样的情景显然很容易勾起晅曜不好的回忆,即便苏十八恭维他为“大仙君”,他也黑了脸,恐吓苏十八:“小东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是你们族长,也不敢说出让我移步这样的话。”   苏十八当然怕。   留在凡世的妖族就像是被所有人遗弃的孤儿。千万年前厉害的妖怪不是死了,便是已然堕入了魔域被称为“魔”了。他们这些在凡世苟延残喘的小怪物,说是妖族也算贴金,说他们是妖兽还差不多。   在当年的战场,弱小的妖兽躲入东海避世,待天地已定,他们自然也惹不得上清天。上清天这次愿意施以援手,已然算是恩德,妖族讲究有恩必报,从这点来说,晅曜于他也是有恩,有恩在前,莫说为敌,便是对抗也算负义。   如今他不仅负义,还要与上清天的仙君“为敌”,他已经连耳朵都吓出来了。可苏十八还是没有挪开步子。   黎丹姝瞧着不忍,她正要自己想办法,便听苏十八道:“仙君,过会儿我拦住这位琼山的仙君,你先走。出口就在前面,出去了就能用您的符咒走远。”   黎丹姝欲言又止。   她想说你比我还弱,怕是拦不住琼山派的人。   可苏十八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突然大叫:“仙君,交给我!”   话必,他便在晅曜的微怔中扑向了晅曜。   小小的土拨鼠在接近晅曜时便被他周身霸道的灵力逼出了原型,黎丹姝瞧见苏十八死死扒在晅曜的领口上,吸引了对方全部的注意,也不耽搁,拔腿就跑。   苏十八人单力薄,黎丹姝又很了解上清天的做派。上清天自诩神仙遗孤,视魔域为敌,自然也看不上这些妖兽。他们能因一时心善救他们,便也能因一时之怒杀他们。   黎丹姝心想这是妖族领地,琼山要脸面,应当不会杀妖。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苏十八相当疯狂。   为了拦住晅曜,它居然扒住了晅曜的脖子!   晅曜看起来气疯了,可他竟未一指把苏十八打个半死不残,他甚至似乎明白苏十八这种小妖怪根本承受不住他任何的攻击,只是用着自己的手试图将这玩意从身上扒下来。   “你给我松开!”   黎丹姝瞧见晅曜气急败坏,可他越气,苏十八越怕,最后竟然还在晅曜的手背上划出了一道红印。   黎丹姝心脏骤停一瞬,她几乎要停下脚步了。   可晅曜仍然没有拔剑。   他真的气疯了,连耳朵都泛了红,却仍没有动手,他甚至在克制自己,免得自己的剑气伤到这小东西。   他居然真的在乎无辜妖族的性命。   黎丹姝看出了这一点,一时心中复杂。   一方面她想说一句,晅曜不愧是苍竹涵的师弟,算是个好人。可另一方面她又想骂,既然对妖族都有怜悯之心,不忍伤害,那为什么要追着她杀啊!?   她虽然在魔域待了这么些年,可身上浊气几近于无,也未修魔!   晅曜为什么非盯着她!   黎丹姝心中不平,可她见苏十八无事,跑路的步伐便更无犹豫。   也就一息的功夫。当晅曜可算是把这只老鼠从他身上全须全尾地扯下来丢去一边,一回头,便瞧见黎丹姝跑了。   黎丹姝还不忘朝他颇为挑衅地笑,挑衅的话倒是没说。   她惜命,不爱惹事。   晅曜气了个半死。   他盯着怕得要命的苏十八,骂道:“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护她!”   苏十八脑袋都被丢晕了,可还能倔强的说:“仙君是救我的人!”   晅曜气上加气,他指着苏十八说不出话,半晌才恨道:“她是黎丹姝!她害得我师兄半生!你碰见她,你还护着她,你完了,你也要倒大霉了!”   苏十八听见了不好的话,他也是个牛脾气,当下说:“我乐意的,我愿意!”   晅曜仿佛从苏十八的回答上又看见苍竹涵,他眼前发黑。只觉得黎丹姝这个妖女真是可怕,在师兄师姐们的嘴里,她毁了黎门,害了苍竹涵。如今一个照面,她又能哄得妖族为她出生入死,这是为什么啊?   就因为她好看?   晅曜不能理解。他也好看啊!也没人因为这对他另眼相待啊?   晅曜越想越觉得不行,他非得抓住黎丹姝不可。   晅曜是个执着的人,他决定的事情便绝不更改。   他瞥了苏十八一眼,见他也没力气再纠缠他了,这才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追了出去。   黎丹姝不知道自己消失五十年,甫一出现,便创下了上清天的记录。   她是唯一一个从晅曜手中逃走的敌人,还是两次。   圣海宫的少宫主当年惹怒了晅曜,被他从琼山顶一路追着打到了圣海宫,若不是圣海宫主求情,晅曜甚至能冲进圣海宫,再把这少宫主揪出来打一顿。   如今黎丹姝不仅没被揍过一顿,还连续两次从他眼皮底下消失,要他满山满海的寻人。   这事若是传回上清天,震撼力度怕是能盖过她堕魔的事。   黎丹姝远离上清天这么些年,自然不知道这些。   她连苍竹涵多了个师弟都不知道。   一连用了十张符,黎丹姝逃的够远了,她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在“黎丹姝”的记忆里,琼山确然是没有晅曜这人的。也就是说,晅曜是这五十年才入的琼山派,还运气特别好的成为了苍竹涵的师弟。   想到这点,黎丹姝难免替苍竹涵不值。当年摘星真人来黎门收徒,为了说服苍竹涵跟他走,是抛出过“我可以这辈子只收你这一个徒弟”这样的话的,虽说苍竹涵没当回事,也没因这个点头,但说出去的话这会儿又轻易打破,总是令人齿冷。   黎丹姝甚至有些冷漠地想,上清天这些“神仙”也没他们说的那样正直不阿,说着只要苍竹涵的摘星真人转眼不也收了晅曜吗?哪怕苍竹涵当年不全然是为了黎门,也算是为了上清天的未来在对抗石无月。   黎丹姝这厢埋怨上清天待苍竹涵不够好,却忘了苍竹涵本人一直在找她。   她先前在东海,气息隔绝,苍竹涵自然寻不见她。   如今她从相城而出,借符咒奔袭,苍竹涵对灵力的掌控乃是一绝,他只要下定了决心要寻她,只是轻微的波动,也能被他捕捉。   黎丹姝逃晅曜疲惫,刚想要在不远处的茶铺上喝口茶些许缓缓,便等来了苍竹涵。   当蓝袍的青年坐在了她的对面,黎丹姝看着对方的脸,蓦地竟生出一种“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的微妙感。   黎丹姝想跑,可苍竹涵已经立下了屏障。   黎丹姝跑不得,只能低头喝茶。   苍竹涵找了她许多日,如今见人全须全尾地坐着,除却灵力有些许亏损并无大碍,那口从见到对方起便提着的气,也算终于舒了出去。   他并不急于同黎丹姝答话,相反,他很有耐心。直到黎丹姝喝茶喝不下去,景色也着实看够了,忍不住先问他一句“您有事吗?”,方才慢慢开了口。   苍竹涵说:“师妹,和我回琼山吧。”   黎丹姝:“!”   黎丹姝只能庆幸自己没有喝茶,她差点就吓到自己。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去问:“师兄,你说什么?”   苍竹涵没有开玩笑,他耐心且温和地重复了一遍:“师妹,和我回琼山派吧。”   黎丹姝沉默了。   她现在怀疑这世界最了解苍竹涵的人是不是不是她,而是石无月了。   可即便连石无月,在下达要她借着苍竹涵上琼山的目的时,用的措辞都是“你想点办法”,可见在他看来,自己堕魔后,苍竹涵即便不恨她,也不会待她如初,需得她用点手段。   然而苍竹涵,苍竹涵他——   黎丹姝深吸一口气,认真地注视眼前的青年。   她指了指自己说:“师兄,我是黎丹姝,让石无月入了黎门得了御神丹,引得上清天大乱,迫得你重伤,最后还不理你堕魔了的黎丹姝。”   她说得沉重,苍竹涵听得倒是轻易。   他点了点头,还不忘纠正她的用词,说:“我重伤不是你迫的,你也没堕魔,只是传闻进了魔域。”   黎丹姝无语:“这会儿是纠正用词的时候吗?”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幽怨,苍竹涵竟微微笑了起来。   他也用同样的语气说:“师妹,你让石无月得了御神丹,成了传言中的魔头,你也引得上清天因此大乱,凡世至今还存有石无月旧部为祸。因为这些,上清天许多人都视你为敌,你一出现,便会有数不清的修者会把石无月身上的账算在你头上。”   这倒是没错。这也才是上清天应当对她的态度。   黎丹姝没有否认这一点,她甚至苦口婆心地说:“师兄你看,你不是也知道吗?所以我——”   苍竹涵接着说:“所以你要很努力才能躲好不被发现。然而师妹,你有没有想过,你能被我发现,便也能被旁人发现。我虽不清楚你消失的这五十年在哪儿,你如今现身,可见那去处回不去。你在凡世,犹如俎上鱼肉。”   黎丹姝:“……”   苍竹涵的敏锐她是清楚的,可如今这敏锐用在她身上,实在令她有些不快。   黎丹姝闷声说:“我自己清楚。”   “你不清楚。”苍竹涵冷静说,“你若仍是五十年前的金丹仙君,我不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可你如今神魂破损,更无自保之力。若你清楚,你便该在七日前见到我的那一刻向我求助。可你没有,师妹,您当真清醒吗?”   他抬起眼,像黎丹姝记忆里一样,用着温和的态度,说着最不客气的话。   黎丹姝闻言:“……”   苍竹涵见到她坐立难安,微微叹了口气,做了些许退让。他说:“或许是五十年太久,你怨我没能救下你,怨我放任你不闻不问五十年。你不再信任我,憎恨我,也是应当。”   黎丹姝闻言,只觉得心愧难当。   她出声反驳:“我没有。”   她甚至觉得委屈,又说:“我没有。”   苍竹涵直视着她,问:“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   面对苍竹涵,她再没了在魔域时的脾气,垂头说:“师兄,我是真的堕魔了。这五十年你找不见我,因为我确实和传言一样,跟着石无月入了魔域。我的神魂,是因为我把金丹剜给了他,所以,嗯,就是——”   后面的话黎丹姝说的七零八落,她想了想咬牙道:“我确实是上清天应该要诛杀的魔头,我要逃,是因为要逃命。”   她近乎决绝道:“我们是敌人了。”   苍竹涵叹了口气。   他问:“魔域一入便不得出,你是怎么出来的?”   黎丹姝答:“因,因为我金丹没了,没法修炼,所以没有染上浊气,我可以走!”   苍竹涵静静注视她,说:“是这样吗?那我进一趟魔域,看看能不能再出来。”   黎丹姝:“!”   黎丹姝手忙脚乱道:“唉,我随口一说的,你也不要这么有求证心……”   苍竹涵就像看透了她的虚张声势。   他说:“师妹,我看不如这样。你领着我去魔域大门,我亲自试一试是不是上清天的修者就能随意进出,若是可以,我便认为你是敌人,是魔域的奸细,与你为敌。”   黎丹姝几乎立刻说:“那怎么行!”   苍竹涵微微颔首,他说:“如果这样不行,那便按我的想法来,是我当初不好没护你周全,如今我有能力,你随我回琼山,我保证你的安全。”   “二选一。”苍竹涵温声道,“和从前一样,由你选。” 第19章   苍竹涵熟悉又不熟悉黎丹姝。   说熟悉,是因为黎丹姝的童年乃至少年,都算是苍竹涵带领着长大的。说不熟悉,黎丹姝性情孤傲,苍竹涵被摘星真人看重带去琼山后,他们便不再有联系,一直到黎丹姝家破人亡,被石无月胁迫着入魔破神,他们方又见了一面。这期间发生过的事情,黎丹姝所有因为石无月而产生的变化,苍竹涵都不知道。   但苍竹涵相信,即便世事难料,一个人的本质不会轻易改变。   他还记得黎丹姝幼时吃软不吃硬,仗着天赋高,非要闯禁地。   苍竹涵同她说禁地危险,却被这小姑娘嗤之以鼻。她说:“我神魂天赋异禀,你不是也听医君说了吗?从未见过我这般神魂强大之人,我这样的人,和你们不同,你们神魂撕一个口子就能要死不活了,我就算摔个稀巴烂,也还能好好活着,你信不信?”   修者命源神魂。神魂强大,便是命硬,黎丹姝仗着这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不敢做的事。苍竹涵深知她如今修为不足,贸然闯入禁地,恐有性命之忧。然而百般劝阻在她的神魂面前都显无用,最后只得说:“师妹,你若是闯入禁地,我便只能去寒洞领罚。我去寒洞与你去禁地,你选一样吧。”   先前无论如何说道都拦不得的脚步,在这一句话前倒是停住了。黎丹姝性格高傲,听了这话直嘀咕“我为什么要选”,可她还是选了,她不再执着挑战禁地。   换了旁人,大都以为她这是厌烦透顶才作罢,但对于看人看心的苍竹涵而言,他看出了“黎丹姝”刺壳内温柔良善的内心。   正因为苍竹涵明白黎丹姝只是嘴硬心软,所以他才会黎丹姝如此照顾。   他从来都是爱护万物的,对待妹妹一般、又不善言辞容易惹上麻烦的小师妹,自然更是仔细。   他看得出黎丹姝爱护生灵、尊重生命,也看得出她慕强好胜、固执无惧。   黎丹姝的性格自然是有好也有坏,不过苍竹涵一直都觉得时间是最好的老师,只要时日长久,师妹经历的事情足够多,自然而然也会明白胜败无常、执念虚妄的道理。   那会儿“黎丹姝”很强,对许多都嗤之以鼻,在旁人看来,对他虽好些,倒也没有太好。   最直接的证据,便是摘星真人来时,她那顽劣的态度。   摘星真人前来收徒,黎门却忽变得团结一心,人人都希望他留下不要走。只有黎丹姝毫无留恋地赶人,觉得他留下才是假清高,留下才是笑话。   苍竹涵从不在意虚名,问得直刺要害:“师妹,我走了,你能做到自省自慎、不执不妄吗?”   小师妹翻了个白眼,说:“你走不走我都做不到。”   他便叹气,说:“就是因为这样,我觉得我不能走。修行一事,本就重在心,在哪儿修行都是一样的。”   他这话一说完,小师妹便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经常这么看他。   小师妹用少见的苦口婆心说他:“涵师兄,你一回能为我收拾烂摊子,你还能为我收拾一辈子?人人都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也只需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扛着我的未来做什么呢,我求你了吗?我需要吗?”   小师妹指着山门:“走你的康庄大道去,别理我爹,也别理我。”   苍竹涵脾气好。   他说:“我不放心你。”   那会儿的小师妹着实是太像一把不知收敛的利剑了,锋刃易折,这样的性格在成长过程中,总会遇到挫折。苍竹涵总想着,等师妹遇上这挫折,他得在身边,照顾着一二,免得断剑才行。孩子要吃些教训,却可不能吃太多苦头。   但小孩子总是不惧苦难的。   黎丹姝骂道:“我又不是三岁,涵师兄,你不要逼我骂人。”   苍竹涵最终还是随摘星真人走了。   走之前,除了掌门,黎门仅有一人相送。他的小师妹抱着剑站在山门之巅,向他远远的挥了挥手,大声道:“苍竹涵,别回来了,等我结出金丹,我去琼山看你!”   他离开了黎门,师妹便连师兄都不叫了。   掌门听了黎丹姝这样的话,脸色骤然发黑。他显然不希望苍竹涵这棵大树就这么与黎门没了干系。只是放话的人是独生女,黎门掌门再想罚人,也舍不得。   摘星真人带他离开时说:“这满门庸才,那小丫头倒勉强能看。”   苍竹涵说:“师妹天赋颇高,师父未来定能在琼山宴上见到她。”   摘星真人闻言略挑眉:“师妹?”   苍竹涵道:“师妹。”   苍竹涵那时想,师门虽然换了,师妹却总是师妹。他去琼山也好,二十年后琼山宴,师妹就算闯祸,收拾起来也更容易些。   如果石无月没有出现的话,故事应当就该是这么发展。   黎丹姝会慢慢长大,收心敛性,最终成为优秀的黎门的掌门,涤清黎门气象。   苍竹涵会成为四方称颂的琼山大师兄,如黎丹姝想像的一般,成为上清天四方仙首。   可石无月出现了。   黎丹姝性格中的慕强与固执让她爱上了石无月,从而走向了毁灭之路。   苍竹涵知晓这事的时候,黎门已经毁了,黎丹姝引狼入室,已然走火入魔。   苍竹涵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知道黎丹姝的性格缺陷。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没能保护得了她。   黎丹姝寄出过十八封求救信,分别派送各山门。   无人回应,无人愿搭救黎门。   苍竹涵没有收到求救,可他却要去。   摘星真人问他:“你师妹偏不向你求救,你不明白这其中道理吗?”   苍竹涵明白。   孩子长大了。   在跌得满身血污后,孩子终于明白了自省自慎,无执无妄。所以她不以旧情相胁,她不求苍竹涵来救。   苍竹涵很难过,他说:“我明白其中道理,但这道理在这会儿,它错了。”   苍竹涵的道是苍生万物。   摘星真人不拦他救人。   可苍竹涵没能救下。   石无月确实太过强大,十八山门无人愿除魔卫道是有原因的。石无月已强大的不像是修者,而更趋向于魔神。   苍竹涵几乎拼到力竭,差点死去,也未能杀了石无月。   之所以说是差点,因为黎丹姝救了他。   她状若妖魔,满眼血红地痛骂苍竹涵。她骂他一辈子改不了老妈子个性,骂他妇人之仁,骂他假仁假义,骂他图名求利,总归什么难听她骂什么。   最后她说:“涵师兄,你要再这样,我只能拿命去还你恩情了,你不能逼我去死。”   世人都以为是苍竹涵重创了石无月,连石无月自己都这么以为。   其实不然,重创了石无月,迫得对方逃入魔域的,是黎丹姝。   苍竹涵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定那惊天一剑不是来源自他。那一剑后,石无月与黎丹姝便都消失了。只有他留在原地,最终被琼山派救回。   再接下来,便是石无月遁入魔域的消息,黎丹姝消失无踪。有人说她随着石无月一并入了魔域,也有人说她自绝天地了。总归,黎丹姝只是个小人物,没人在乎她去了哪儿。   除了苍竹涵。   他确实找了黎丹姝五十年,五十年了无音讯,他一度也认为黎丹姝应当是入了魔域,黎丹姝自己如今也这么说。   他脾气好,黎丹姝久不答话也不着急,相反,他还会说:“或者你可以都选,我去一趟魔域,能出来便领你回琼山。”   黎丹姝深知苍竹涵温和的表象下实则说一不二的本质。   她懊恼道:“我为什么要选!涵师兄,你为什么不能就当我死了呢?”   苍竹涵听着熟悉的回答想笑,他淡声道:“因为你还叫我师兄。”   黎丹姝愕然,她刚想要称呼一句“苍仙君”,说一句“我这就改习惯”。话还没到喉咙口,晅曜也追来了。   晅曜见苍竹涵正在给黎丹姝倒茶,本就燃着的怒意更盛,他怒骂:“妖女,你又蛊惑我师兄!”   黎丹姝心若死灰,根本没心情搭理晅曜。   苍竹涵倒是不忘教育师弟,他也给晅曜倒了杯茶,一边招呼他过来休息,一边慢声斥责:“晅曜,我应当已经同你解释过了。”   晅曜原本要去喝师兄倒的茶,一听这句,心中顿时委屈,那口气不上不下的卡着,只能抿着嘴角挣扎:“师兄,我是——”   苍竹涵教育小孩从来都是原则大于天。   黎丹姝在一旁看笑话,就听苍竹涵对晅曜说:“道歉。”   黎丹姝:“……”   晅曜:“……”   笑话看到自己头上,黎丹姝瞧着晅曜仿佛能吞了她的眼睛,硬着头皮说:“这就不用了吧……”   苍竹涵并不理会她,只是同晅曜重复:“道歉。”   晅曜憋闷至极,可他到底是尊敬苍竹涵的,他眼睛想杀了了黎丹姝,嘴里却只能硬邦邦地同黎丹姝说:“对不起。”   黎丹姝瞧见了差点笑出声。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苍竹涵同晅曜说:“收拾一下,我们去魔域交界。”   晅曜不明所以,可他对苍竹涵从来是盲目信任,所以也不问什么,张口就说好。   黎丹姝僵住了,她知道苍竹涵不是开玩笑   她慢慢说:“涵师兄……”   苍竹涵耐心地等她说完。   黎丹姝还能说什么,她只能说:“……谢谢你,我愿意去琼山。”   苍竹涵微微笑了。   黎丹姝却是真的想哭了。   她想,真不是她故意要破坏约定,而是石无月此人太狗,老天都罚不了他,偏让她撞上了苍竹涵。   真是苍天无眼! 第20章   黎丹姝兜兜转转一大圈, 还是?如了石无月的意,再次和苍竹涵绑在了一起,要上琼山。   因为黎丹姝先?前的乱跑, 他们如今离琼山倒有些?远。原本以苍竹涵和晅曜的能力, 自然是?选择捏诀行?咒而?回, 可这其间加了个黎丹姝,便?只能用上灵器, “慢悠悠”地往回赶。   考虑到黎丹姝神魂不稳, 苍竹涵还不太敢驱使灵器太过。三日的路程被他规划成?了十日, 这十日里,又添了些?许城中休憩采购的程序。   黎丹姝自然是?高兴的,她原本就喜欢人间, 要不是?苍竹涵他们来了, 她可以在相城玩上四五年。   黎丹姝兴致勃勃,晅曜的脸色便?没那么好看?了。   他抱剑站在苍竹涵身边,瞧着苍竹涵笑眯眯地看?着黎丹姝这里逛逛那里走走, 像个没出息地小孩子一样, 连个糖人都要买——他最小的时候都没她这么幼稚!   晅曜实在是?看?不下黎丹姝的好日子, 他抱剑同苍竹涵说:“师兄, 你不是?说历练重心,最忌玩乐忘事?吗?咱们现在一天拖三天, 三天变十日的, 这算什么事?啊。”   晅曜这话说的只差指名道姓, 苍竹涵略顿,便?说:“我们是?在回程还是?历练?”   晅曜微愣, 答:“自然是?回程。”   苍竹涵点点头,便?说:“既然回程途中, 有同门伤重,那是?否需得看?顾一二,缓些?步伐?”   晅曜张了张嘴,只能点头说“是?”。点完头后,他还是?要嘀咕一句:“她算什么同门……”   晅曜对黎丹姝的敌意不是?一两天便?能开解的,苍竹涵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也没有追着这一点再多说。他看?了看?热闹的街道,转而?提醒晅曜道:“你离山门前,是?不是?答应了宣师妹要给?她带些?小玩意回去?”   晅曜正因苍竹涵偏心黎丹姝生着闷气,忽然听见苍竹涵的提醒,终于回忆了起来。   离山门前,他好像是?答应了揽月真人的徒弟会带礼物回来。   李萱这人性格古怪的很,她很少会向旁人提出请求,但若是?她提了旁人也应了,答应的人回头却又违背了诺言戏耍了她,这位从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剑修,敢提着她的秋水剑把人从山头追杀至山脚。   晅曜当然不怕李萱,只是?碍于他们两人的师父算是?兄妹关系,又不想李萱再为此?去缠苍竹涵,方才?抢先?应了。相城事?多,他原本已经把这些?全忘了,如今落在新的城镇,又经苍竹涵提醒,他才?回想起来,差点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晅曜感动地问?:“师兄,所以你是?为了我才?进城的吗?”   苍竹涵:“……”   他微微一笑,并未回答,而?是?拍了拍晅曜的肩膀:“去瞧瞧吧,师兄在客栈等你们回来。”   晅曜是?很不屑于逛街游玩这类事?的,可当他发现苍竹涵真的去客栈先?打点落脚处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会儿的黎丹姝是?无人保护的。   因她信任苍竹涵的缘故,在她答应了苍竹涵回琼山后,她的那些?符咒也没再补充带在身上。简单来说,只要他想,他可以做到在苍竹涵赶来之前,一剑杀了黎丹姝。   意识到这一点,晅曜手心隐有薄汗。   黎丹姝是?个祸害。   晅曜在师兄师姐们说起有关苍竹涵的过去时,就发现了这一点,而?这一点,在他亲眼见到苍竹涵对黎丹姝的偏护后更是?尤其清晰。   五十年前,尚且还是?上清天弟子的黎丹姝就能连累的苍竹涵差点丢掉性命。五十年后,现今身份不明、甚至极可能与魔域有关的黎丹姝又引得苍竹涵放下任务相护。   现在苍竹涵还要一意孤行?地领黎丹姝回琼山——苍竹涵在想什么,没人比他这个师弟更清楚。   黎丹姝这妖女神魂受损严重,而?琼山派掌门引风真人最善神魂之力,他又与医圣支玉恒私交极好——要护一个灵气近乎于无女修哪里就需得非上琼山不可,苍竹涵要带着黎丹姝回琼山,无外?是?想求掌门帮她医治。   可掌门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为一个声?名狼藉的背叛者?耗费心力,他最后不拦着苍竹涵把人带回琼山,便?已然算是?给?足了面子。掌门不会好心泛滥地去救黎丹姝,那苍竹涵想要救她,自然便?又得想些?办法。   师兄得想什么的办法才?能让掌门同意,或者?说,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晅曜非常敬重苍竹涵。   他对苍竹涵的偏护源自他由对方抚养长大,更是?敬重苍竹涵心爱万物的仁道。也正是?因为尊重喜爱,晅曜极不愿意苍竹涵这样的人物,要为黎丹姝这般的人牺牲退让。   晅曜想,五十年前他没醒来,帮不了师兄什么。可如今他就站在师兄身边,便?决计不能再让师兄受这妖女之害了。   可他能做什么呢?   师兄根本不许他动手。   晅曜微微眯起漂亮的眼睛,他烦躁而?苦恼。   晅曜的手指慢慢握住了曜灵剑,他抓紧了剑柄。   就这会儿,前方的妖女忽而?回了头。   苍竹涵的保护确然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在与苍竹涵同行?后,她竟又有了心思装扮自己。   此?时的她身着联珠绣锦石榴裙,满头乌发用一支长簪步摇斜斜挽住。回头的刹那,五色宝石流苏微动,不知轻晃谁家清池。   她打扮得同凡人们想象中的仙女别无二致,眉目间流转的情态却不该是?清冷出尘的仙女该有的。   黎丹姝若秋水般的眼在这热闹的街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他的身上,随后大约是?因着玩乐的兴奋还未全然散去的缘故,她瞧向晅曜的眼里还盛着盈盈笑意。   被那双眼睛落在身上一刹那,晅曜的呼吸竟也不自觉的滞了一瞬。   也不过只是?那么一瞬。   晅曜咬牙切齿暗骂妖女,便?瞧见那双前一刻还若秋水盈盈的眼睛在他的身上凝成?了冬雪。   晅曜起初还有些?恼,当他意识到黎丹姝瞧见了他握在剑柄上的手时,那些?恼意又化为了些?许尴尬。   晅曜倒是?没有杀黎丹姝的打算了,毕竟苍竹涵的态度摆在那里,他要动手交代不过去。他握剑是?一种烦心后的习惯动作?,只是?他没有向黎丹姝解释的义务。   眼见对方已然误解为“他要杀她”,晅曜甚至想,吓吓她也好,免得她真以为琼山无人,胆大妄为起来。   所以他重重咳嗽了一声?,一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将手又从剑柄上挪开,一边恶声?恶气地问?黎丹姝:“你回头干什么,找我吗?”   黎丹姝看?着他怀中的仙剑,心情不快。   黎丹姝心情不好,自然也要拖着别人和她一起不痛快的。所以她向晅曜递出了自己握在右手中的另一只糖人,勾唇慢声?说:“我买了三个糖人,这个是?给?你的。”   晅曜当下就想说:“你以为我是?你吗?这么大了还要吃糖人!”   可黎丹姝竟然像看?透了他一样,慢慢又收回手说:“不过我猜你不要,所以我打算两个都给?师兄。”   晅曜一听,心下当即不满。他两三步上前,从黎丹姝手里抢走了那只糖人,不快道:“你又想骗我师兄,谁说我不要,你既然为我买,就该给?我。”   黎丹姝冷眼旁观他拿了一个还不解气,干脆连她手上准备给?苍竹涵的也一并取了。   黎丹姝是?真不知道这少爷的脑子是?怎么想的,他似乎到了手还不放心,想了想,竟还当着黎丹姝的面把两个糖人都吃了。   尘世的糖人可不是?上清天的甘泉。由米麦发酵而?成?的饴糖经过熬煮,形成?浓稠的糖浆,初食味甘,过而?觉腻。简单来说,便?是?吃得太多反倒会觉得苦涩。   黎丹姝瞧着晅曜两三口把糖人全咬了进去,不一会儿,那张漂亮的面孔上便?浮出难受的表情。超乎黎丹姝想象的是?,晅曜竟然没有将嘴里低劣的糖浆制物吐出来,而?是?都咽了下去。咽完后他同黎丹姝抱怨:“你买的是?什么东西,中看?不中吃,还不如我师兄做的糖豆。”   黎丹姝闻言:“……”   原本想要捉弄对方的是?黎丹姝,可如今见他真和小孩子一样极度配合地被捉弄了,黎丹姝又半点成?就感都无了。   她一边觉得自己真是?活过去了,和个小鬼计较什么,一边到底是?没嘲笑他,转而?同另一旁店家买了碗甘水,将这碗水递给?了晅曜。   黎丹姝:“呶,解腻。”   晅曜不信任黎丹姝,他的视线在水和黎丹姝之间摇摆了许久,还不忘嘲笑她:“这水也叫甜水,你给?我怕也是?不安好心。”   黎丹姝:“……”她直接把水放在了原位,收起那少有的同情心,随便?道:“我付过钱了,你爱要不要。”   晅曜并不打算要,他不仅不要,还想嘲笑黎丹姝不晓得像他这样的修者?要凭空调出水来也并非什么难事?,他正要给?这个见识浅薄的妖女露一手,那卖水的老翁却说:“少爷,喝一碗吧,别辜负了这位姑娘的好心,老朽的水是?甘泉,解甜腻最好。”   晅曜正想呛声?,黎丹姝已然慢声?道:“老人家,你这样同他说是?无用的,他并不在意我。您若是?担心影响生意,与他直白?的说,或许还有点用。”   卖水的老伯面色讪讪,他看?了看?貌若仙人的两人,试探道:“少爷,饮一口吧,小老儿童叟无欺。”   晅曜一时挣扎。   他自然不信任黎丹姝,可他也瞧见了正往这儿围观瞧来的客人。   老头儿尴尬又迫切,显然很希望他饮一碗。相较于老人,买主黎丹姝倒是?一副无所谓旁人生死的模样。   晅曜顿悟,妖女正该如此?。魔修重私欲,旁人如何自然从不在他们的眼中。   念及此?,晅曜决定帮这老头一把,端起碗便?将水灌了进去。他喝完后还有些?惊讶,忍不住低喃:“真是?泉水。”   摊主自然对自己产品很自信,他连连点头道:“是?从与琼山相连的山涧里取的,自是?清澈甘冽。”   晅曜心情倒是?复杂多了,他心想黎丹姝竟然没有骗他。发现自己误解了对方的晅曜有些?别扭,他抬起头,想要同黎丹姝说一两句话,却在抬头的瞬间,发现眼前的女修不见了。   晅曜大骇。   他丢下碗就追了出去,黎丹姝身上没有瞬行?符,她肯定还在这条街上,跑不远!   可黎丹姝竟像是?有隐匿自身的法门一样,晅曜试图用搜灵的方式从人群中找到她,却施了半晌的咒文也无所获。晅曜自觉闯下大祸,连忙赶回客栈,想要寻求苍竹涵的帮助。   可他刚至客栈,便?看?见了坐在苍竹涵对面喝茶的黎丹姝。   找了对方快半条街的晅曜顿时又生起气来,他指着黎丹姝道:“你竟然跑回来了!?”   黎丹姝冷笑,她搁下茶杯,温柔回答:“曜君这话说的好奇怪,我不该回来吗?”   苍竹涵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他看?了看?黎丹姝又看?了看?晅曜,慢声?说:“先?前街上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在晅曜闪烁的目光中,黎丹姝先?开了口。   见她开口,晅曜自是?万分紧张,他甚至不得不在苍竹涵的眼皮下捏诀,打着万一黎丹姝乱说,哪怕被责罚也要封了她的舌头的主意。   可黎丹姝仿佛没有生他气一样,真的只是?在和苍竹涵说发生的小事?。   她说:“我买了糖人,曜君很喜欢,喜欢到松开剑柄也要把它们都吃了,所以我没能给?师兄带一个回来。”   晅曜心道这妖女还挺识相,默默松开了手。   然而?苍竹涵的面色却称不上好。   松开剑柄。   苍竹涵何等聪明,他几乎立刻明了黎丹姝的意思。他看?了眼晅曜,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同黎丹姝说:“多谢师妹了,若有下次,你再为我带一个便?是?。”   黎丹姝笑眯眯地点头说好,旁观苍竹涵把晅曜单独叫去了一边。   苍竹涵很少会面无表情,所以当他严肃起来的时候,会显得额外?吓人。   黎丹姝听不见苍竹涵同晅曜说了什么,但就看?着晅曜的神色,也猜得到苍竹涵没少责备他。   远远的,她还能听到晅曜委屈的辩驳:“师兄为什么会觉得我杀想她,她自己都没这么说!”   这句话刚说完,苍竹涵的面色便?更难看?,他用词一定更严厉了,因为晅曜的脸,已经难看?到了仿佛有人杀了他全家。   黎丹姝心中暗爽,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想趁着苍竹涵不注意杀掉她?   黎丹姝坐在桌边喝茶,嘴角微翘。   呸,做梦!   晚间,为了照顾黎丹姝,苍竹涵选择留宿。   白?天他将晅曜足足念了一刻功夫,黎丹姝看?着晅曜那和被霜打了的茄子没什么区别的模样,觉得他大概也安稳下心态了。   毕竟这人刚被教?育过,总不能知法犯法,胆子大到真不把苍竹涵的规训放在眼里吧。   黎丹姝想的一点没错。   晅曜确实不敢将苍竹涵的规训至于耳旁,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会做。   晅曜原本就对黎丹姝提防的紧,今天下午又被她摆了一道,无缘无故挨了训斥,要是?不把场子找回来,那就不是?令琼山诸峰头痛无医的“晅曜君”了。   于是?黎丹姝刚进屋,就瞧见琼山的大少爷提剑站在自己屋子里,那感觉就像是?半夜瞧见看?过的鬼故事?成?了真,效果十分惊悚。   黎丹姝被吓了一跳,可到底算是?身经百战,还稳得住这点场面。   她一边回首关门,瞧见门外?已布结界,苍竹涵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便?打定主意要拖时间。   黎丹姝闻声?瞧了晅曜一眼,慢慢向前一步,瞧见小少爷本能后退了一步,她微微挽起唇角,反客为主道:“晅曜君,夜深露重,您怎么在我的房间里?莫不是?——”   她掩唇垂眸:“莫不是?您想对我做些?不好的事?吧?”   晅曜没想到她恶人先?开口了,原本准备好的台词一时卡顿,本能红了脸说:“我、我,我没有冒犯的——”   话说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顺着对方的话走了,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刷得就抽出了剑,用充满压迫地语气同她道:“我为什么在这儿,我当然是?来斩妖除魔的!”   这句话一出,晅曜仿若又找回了主场,冲着黎丹姝念出他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妖女!我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骗了我师兄,但我绝不会被你所惑!说,你接近我师兄的目的是?什么,你消失五十载又谋划了什么!”   少爷说着提了提剑,威胁道:“你最好实话实说,如果有一个字作?假——”   一道惊雷自晅曜的后方劈下,晅曜在电闪中面无表情:“我就当场格杀你。”   黎丹姝:“……”   她是?真想不到晅曜能这么铁了心要和她作?对。   她当年出事?的时候,晅曜恐怕都没出生吧?他都没出生,她和他之间能有什么化不开的深仇大恨!   黎丹姝难以理?解少爷的心思,但她知道少爷没在开玩笑。他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确实是?打算在这里对她严刑拷打,为苍竹涵扫清危机。   黎丹姝心情复杂。一方面,她倒有些?佩服这小少爷的直觉,虽然她没有坏心,可她却是?是?奉石无月的命令来卧底的。若以目的论,她此?来确实是?要谋害苍竹涵。另一方面,她又烦晅曜太过敏锐。她怎么能说实话啊,估计她今晚实话说出口,明早苍竹涵就能去她的坟头上香。   天沉沉的发黑,窗外?无星无月,满屋光明只剩她桌上燃着的小小烛台。   那烛台的微弱光线印在晅曜如玉的面容上,映得他恍若艳鬼。   偏偏当了艳鬼的当事?人没有任何吓到别人的意思,反倒和除鬼师一般凶神恶煞,提着他的剑便?直止黎丹姝眉心,周身剑气运至极致,为防黎丹姝逃跑,甚至以气行?障,行?雷布阵!   晅曜这是?有备而?来,重重结界已下,即便?苍竹涵再敏锐,要察觉不妥也没那么容易。   黎丹姝是?真的有些?紧张了。   她知道,再不做点什么,她就真有麻烦了。   察觉到她遭遇危险,被她藏在袖子里的骨头人便?想要爬出来帮她。可已然见识过仙剑之威的黎丹姝并不是?会让朋友无意义送死的人,她按着袖口,一边阻止着小骨头人从里头爬出来送死,一边尽可能地想办法。   黎丹姝念着他是?苍竹涵的师弟,倒也实诚,直接说:“我真的没有目的,我就是?和石无月掰了,在相城游玩的时候无意间撞上了妖族的事?。您也听妖族说了,我救了他们,如果我有坏心,我救他们做什么呢?”   晅曜听了这话的反应却与苍竹涵截然不同。他分毫不为所动,甚至冷笑道:“你和石无月掰了?上清天谁不知道你爱他爱的发疯,昔年为了他不惜奉出御神丹,在他灭了黎门全族后,还能不管不顾地跟随着他,甚至为了他不惜和我师兄翻脸!”   “你说你和他掰了?”晅曜讥讽,“你骗小孩呢?”   黎丹姝:“……”糟糕,我当初真的演过头了。   晅曜似乎铁了心要从她这儿问?个答案,面无表情地抬了抬剑尖,同她道:“别想逃,今日不问?出个所以然,便?是?师兄来了,我也绝不放你走。”   黎丹姝也有些?恼怒了,她问?晅曜:“你非得要个目的?”   晅曜毫不退让:“没错!”   不仅如此?,他手中还捏了决,同时对黎丹姝说:“我劝你不要耍心思,我已对你下了问?心咒,你若是?说谎,这满界玄雷会比我的剑更快劈在你身上。你最好掂量掂量,别抱着侥幸说了太多谎,以至于没死在我的剑下,反倒死在了玄雷里。”   他握着剑柄,将剑尖向她的眉心递近了三分,示意他完全没在开玩笑。可黎丹姝是?什么人,她不过瞥了一眼,就知道少爷在虚张声?势,问?心咒——这玩意是?琼山三池配套衍生,没有琼山三池,问?心咒就和沙一样,只需说谎时稍微注意点技巧,咒文一吹就散。   小骨头人察觉到晅曜的敌意,拼了命的要外?钻,黎丹姝眼见她要是?再不解决,她的宠物是?真要冲出来和琼山派的这位少爷同归于尽了——   为了宠物,也为了不再被这小少爷纠缠,她只能牺牲一下所剩无几的良心。   黎丹姝叹了口气,决定说一个谎。   至于谎言的后果?嗐,她这辈子说过的谎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在乎谎言,算什么魔修啊!   于是?她眨眨眼,轻轻说:“我之所以和石无月掰了,是?因为曜君你呀。”   晅曜闻言微怔。雷阵毫无反应,便?是?对方并未说谎。他本能看?向对方,却乍然撞进黎丹姝的眼睛里,只觉瞧见一汪灵泉。   原本瞧见他还满是?讥诮提防的女修不知为何忽而?垂了眼睛,她的眼神又轻又柔,连同微微垂下的睫毛,都像是?上清天天边最盈最净的云朵。   晅曜:“……”   他不习惯的移开视线,干干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妖言惑众。”   一句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太没气势,连忙又恶声?恶气补了句:“快说实话,我告诉你,我不是?师兄,装可怜对我是?没有用的!”   黎丹姝微微勾起嘴角,她也不去提晅曜用错词了,只是?睁着澄透的眼睛指天发誓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呀。您太好看?了,我看?得呆了,怕心神不稳走火入魔,这才?逃去妖岛的呀。”   晅曜听得只觉得脑袋大,他直觉黎丹姝在说谎,可偏问?心咒毫无反应,令他有些?无措,只能故作?强硬地回:“你胡说什么,什么我太好看?了——”   黎丹姝见状抿着嘴角笑了起来,她悠悠说:   “曜君,是?这样的,我确实已和石无月分道扬镳了。您说我喜欢他,实际上见到您后,我就发现我当初喜欢石无月尽是?脑袋进了水!”她说得一板一眼煞有介事?:“曜君您光风霁月,乃天人之姿,岂是?石狗远能及!如今我已洗心革命,重塑审美,证据就是?——”   魔域的女修直直地盯着他,冲他勾起艳丽又缱绻的唇角,她满是?深情地注视着晅曜,说:“证据就是?,就在刚刚,我发现我已经爱上您了。”   晅曜,晅曜愣在当场。   而?黎丹姝还在继续,她柔情款款,甚至面带羞涩,同他说:   “您深夜入我房门,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心中也十分高兴。您瞧,我不是?都没有呼叫唤人吗?”   黎丹姝抬眸瞧着晅曜,唇角的弧度恰如花瓣舒痕。   黎丹姝:当然,我是?看?出了结界,知道叫人没用才?没叫的,但你不知道啊。   黎丹姝笑意越深,她曼声?道:“我如此?引颈待戮,难道还不能证实我对曜君之心吗?”   引颈待戮。   女修的脖颈细长柔软,晅曜从前瞥见,只不过觉得软弱可欺,一剑穿通当可毙命。可在当对方说了那些?话后,他也不知怎地,竟然有些?不敢再看?的感觉。   黎丹姝仍在说。   她甚至微微抬起了手,似乎要碰晅曜一下。   晅曜耳尖爆红!他也不知为何,对方明明只是?微微抬了手,他却一连退了三步,险些?连剑都未拿稳。他慌极了,又去看?问?心咒,一见咒文仍是?毫无反应,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燃烧。   晅曜:糟糕,咒文出问?题了!   那,那我该怎么办?   晅曜心通目明,可在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都掉进了岩浆里,咕噜噜地发晕。   他告诉自己,魔修最善蛊惑人心,妖女一定在骗人!   可晅曜瞥了黎丹姝一眼,他又觉得,什么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问?、问?心咒又没有反应,到底是?问?心咒出问?题了,还是?——   说到底,他为什么不能直接杀了算了啊!   晅曜难以思考,可这不能怪他,毕竟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状况。   琼山的“剑”窘迫极了,只能色厉内荏地反驳:“你瞎说什么!”   黎丹姝瞧着他那把剑从她的眉心移开三寸,又退去了根本不能伤人的三尺外?,一边隔着袖子安抚骨头人,一边毫不犹豫地继续睁着眼说瞎话。   她微嗔说:“我没瞎说呀,曜君,您难道长得不好吗?我见色忘旧有什么不对吗?”   晅曜被她这一句似娇似恼的话直接封住了口舌。   黎丹姝瞧着他,含笑的眼神像把软软的勾子,每次晅曜都觉得自己要抓住了,却因为过于柔软,从他指尖又溜走了。   晅曜被看?得憋红了脸,他结结巴巴道:“你看?什么啊!”   黎丹姝笑意盈盈地瞧着他,故意说:“看?心上人呀。”   她笑着,面颊微红。这时候便?不像天上的云朵了,像上清天卷云台傍晚的彩霞。   晅曜耳朵都仿佛同天边的云汽一般烧了起来,他暴跳如雷道:“你脸红什么啊!”   黎丹姝:“?”   她刚要指出脸红的人不是?她是?晅曜自己,可她还没说完,因晅曜心神大震,结界不稳,苍竹涵发觉了不妥寻了过来。   他一来就看?见晅曜提着剑满脸通红,一副不堪□□的模样,而?黎丹姝站在晅曜的对面,神色镇定。   苍竹涵一时摸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先?询问?镇定的那一个。   他问?:“师妹,这是?怎么了?”   黎丹姝温声?道:“我不知道呀,是?曜君来找我的,您不如问?问?曜君。”   苍竹涵面向晅曜。   他问?:“师弟,你深夜来阿姝的房间做什么?”   晅曜说:“我来问?她接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师兄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满嘴混账话,真不是?好人!”   苍竹涵便?问?:“那你问?出来了吗?她说什么?”   晅曜哑巴了,他看?了看?黎丹姝,又看?了看?苍竹涵,连指尖都要红透了。   ——她说她对我一见钟情!   这话晅曜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又急又羞,如同一只被剥开的、煮熟的虾子,暴露在苍竹涵和黎丹姝的目光里。   晅曜说不出驳不得,你你你她她她了半天,最终重重一跺脚,连剑鞘都不要了,推开苍竹涵,夺门而?逃!   黎丹姝忍不住伸手掩唇:“噗”。   苍竹涵微怔,他看?着晅曜的背影有些?无奈,伸手替他去了落在桌上的剑鞘,同时又向黎丹姝道歉。他说:“抱歉师妹,我师弟他自幼长在琼山,派中长辈娇惯惯了,说话行?事?多不顾及他人,如若冒犯了你,还希望你多包容些?。”   黎丹姝半点没有骗人的心虚,她客气道:“哪里哪里,我怎么会对小孩子生气。”   苍竹涵闻言微微摇头,他注视着黎丹姝,好似看?穿了她那点恶作?剧。好在他最终也没说什么,这让黎丹姝松了口气。   虽说她骗人已经骗习惯了,毫无心理?负担,可如果可行?的话,黎丹姝还是?希望苍竹涵眼里的自己,仍是?鲜明活泼的,就像他记忆里的一样。   三天后,他们一行?抵达琼山山脚。   作?为上清天仙首,琼山派自山脚连绵近百里,皆是?琼山产业。能在琼山山脚讨生活的人,大多都和琼山有些?关系。   他们刚至山脚,不少沿街店铺便?认出了苍竹涵和晅曜,笑意盈盈地同他们打着招呼。   熟络些?的,还要多说两句,诸如:“苍仙君,此?行?辛苦啦,我家新酿的桃花露,虽比不得琼山的仙酿,却也还能入口,这次回山,您带些?回吧。”   苍竹涵是?不会轻易辜负他人好心的性格。   他应允了老板,道了谢,还不忘付钱。老板显然也熟悉苍竹涵的性格,倒也不推辞他的钱财,乐乐地应了,却在给?他的量上加了倍。   黎丹姝从未见过苍竹涵在琼山的生活,如今见他颇受爱戴,心中不免生出与有荣焉的感觉。   黎丹姝:看?啊,这是?我师兄,现在的琼山大师兄,日后是?要当上清天的仙首的!   黎丹姝的那点高兴被和她走在一道的晅曜瞧见了,原本被她刺激到,连着躲了她好几日的晅曜,见了她这幅模样,不知为何反倒又敢出现在她的面前了,用着奇奇怪怪地语气说:“我师兄受爱戴,你高兴个什么劲。”   黎丹姝只当他这是?小孩子对苍竹涵的独占欲又生气来了,见不得她沾光。不过她如今心情好,倒也不打算和晅曜计较这些?,便?说:“没有的事?,我是?为你高兴。你在琼山也很受欢迎啊。”   黎丹姝在心里默默道:我以为你这破脾气,在琼山应当是?人人喊打的。   晅曜闻言不屑地哼了声?,偏过了脸去,耳尖微烫。   黎丹姝不太在意晅曜,晅曜反倒在意起了居民。他跟着苍竹涵一路也做了不少好事?,所以大多居民也不怕他,见了他四处看?,也笑眯眯地招呼他说:“晅曜君,我这儿有新鲜从别处进来的小玩意,你要不要看?看??”   旁人笑道:“晅曜君哪里会看?得上你这些?玩意,他刚出了远门!”   可出乎所有人意外?,他竟然真去看?了一眼。   店家知道晅曜年纪小,招呼他来看?,也是?因为他这儿是?家巧具珍玩多。他熟悉晅曜的喜好,拿着一枚七彩琉璃盒同晅曜介绍:“这个小玩意有许多面,难解的很,是?东边那儿有名的智者?做的,不少人解上三五年都解不开,晅曜君可要拿一个回去玩玩?”   晅曜往日对这些?是?颇有兴趣,只是?他今日对其他的兴趣更大些?。   他瞧见了一枚漂亮的戒指。   店家见状说:“啊,这个没什么稀奇了,是?个嵌了内盒的小玩意,比不上琼山的纳物法宝。”   晅曜嘀咕道:“我当然没兴趣,我只是?随便?看?一眼。”   店家瞧了瞧晅曜,嘿然一笑,给?他七彩琉璃盒的时候,倒是?把用机巧做成?的小戒指一并送予他了。   晅曜一路看?一路答,黎丹姝瞧着显然对琼山脚边的这座城市也很感兴趣,不过倒是?规矩非常,即便?眼睛一直没离开两旁的店铺,倒也只是?跟在苍竹涵的身后,没有踏错一步。   晅曜看?了,不免冷哼一声?,越发觉得黎丹姝此?人不可信。   若是?可信,怎么会有人前几日还口口声?声?说爱他爱的要命,今天就能一眼都不看?他,全然跟着他师兄走呢?   晅曜:我就知道魔修不可信!   三人一行?在琼山脚未多做停留,越过城镇,便?到了琼山的登山道。   琼山的登山道又名寻仙路,因为琼山多雾,从山脚看?,几乎过半都隐藏于云气之中,仅有少数碧绿的山体自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似极了仙宫模样。   登山道入口处,琼山派并未向多数门派般修筑高大威耸的白?玉门坊,琼山派的入山处仅有一块未经雕琢的石碑立着,上面由琼山派的开山祖师书了“琼山剑”三字。   不过黎丹姝知道那块石碑远比白?玉门坊还要珍贵,因为那块落在山脚的石头不是?他物,正是?锻造仙剑必须的“琼山玉”。   这个“琼山玉”自然不是?石无月要的琼山派至宝,只是?它本因“琼山玉”而?生,故而?人们都这么称呼,只有琼山派的人才?会区分一二,叫它为“昆仑玉”。   昆仑玉虽不是?传说中母神骨髓所化的琼山玉,却也不可小觑,其中灵力沛然,远不是?凡石可比。苍竹涵的清晏剑,便?是?由昆仑玉所铸。这东西在上清天,向来都是?珍惜物什,若不是?琼山派势大威威,这用作?山门的石碑,早八百年就能被缺材料的门派给?偷了。   黎丹姝一边在心中算着这块石碑的价值,感慨琼山派真是?财大气粗,不愧是?上清天第一山门。晅曜不知又犯了什么毛病,走在她身边说了句:“看?见我派巍峨了吗?我告诉你,等了过了登山道,就得经问?心池。所有琼山派的弟子初入山门都得过问?心池,你现在能满口胡话骗我骗师兄,我倒要看?看?你在过问?心池的时候,还能不能嘴硬。”   黎丹姝闻言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问?心池关她什么事?,她又不做琼山弟子。说到底若不是?苍竹涵坚持,她压根都不会来。   黎丹姝心中这么想,嘴上却说:“我没有说过谎,曜君觉得我哪一句骗了人?”   晅曜当然说不出他觉得黎丹姝骗人的那句,他憋了半天,丢了句狠话便?转身蹬蹬先?上山了。   可他不过上山两步,便?停了脚步。   山上下来了人。   黎丹姝微微眯起眼,瞧见是?一名金带白?袍持剑的女修,她眉目清丽气质却冷清地很,自山上而?下的时候,倒比晅曜更像是?玄女临凡。   黎丹姝摸不清对方来意,停在了原地。   那女修下山自然也看?到了她,她清透如琉璃的眼睛在她身上略顿了一瞬,随后便?移开了。   她先?同苍竹涵行?了礼问?好,称:“大师兄。”   黎丹姝便?知道她应当是?琼山长老的亲传弟子了。   苍竹涵看?起来和她关系还行?,回了一礼道:“李萱师妹。”   剑修李萱微微颔首。   她全了对苍竹涵的礼数,随后便?对晅曜发难。她问?晅曜:“石头,我的东西呢?”   晅曜看?起来和她关系很一般,他蹙着眉毛很不高兴说:“什么你的东西。”   李萱闻言眉梢微挑,她的语气都沉了下来:“你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了?”   女修沉下语气的时候,连黎丹姝都感觉到了空气中几能刺破皮肤的凉意,晅曜自然也察觉了李萱在暴怒周边游走。他想起了苍竹涵叮嘱他的话,一时语塞。   他原本是?该买些?东西的,只是?同黎丹姝纠缠,又给?忘了。   晅曜恼怒道:“你多大人,每次还都要别人下山给?你带礼物,李萱,你长大点好不好!”   李萱冷笑一声?,她握住了剑柄:“你给?我忘了。”   晅曜见李萱要动手,他也不是?客气的人,当下警告道:“你可打不过我,真要动手,我打了你,你可别和揽月师伯哭鼻子。”   李萱才?懒得和晅曜废话。   眼见她真要拔剑,苍竹涵正欲阻止,一直安静的黎丹姝却开了口。   她说:“他买了。”   李萱慢慢地将视线移去了黎丹姝的身上,黎丹姝看?着她,倒没有害怕或是?避让的情绪。她甚至看?着自己,还颇为怀念的笑了起来,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枚全新的发簪,连盒子一并送给?了李萱,同她说:“送你的。”   李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发簪。   她没说什么,松开了剑柄,开了盒子拿了发簪。   她瞅了黎丹姝一眼,黎丹姝非常配合的接过簪子,簪在她别无一物的发髻上。   黎丹姝笑盈盈说:“好看?的。”   李萱抿了抿嘴唇。   她说:“谢谢你。” 第21章   琼山派共有五位被称作真人的“长老”。   除却掌门引风真人外, 尚且有“问剑长老”摘星真人,“濯尘长老”揽月真人,“摇衍长老”九算真人以及“妙玄长老”始无真人。大概是琼山承天福泽太过, 故而这代长老在收徒命上, 都不怎么顺。   就黎丹姝所知, 掌门引风真人至今没有亲传弟子。他广传琼山弟子琼天雷咒,希冀于人皆能为咒术强者, 却不想琼天雷咒暴戾, 他传了那么久, 唯一能使用顺畅的,还是他师妹摘星真人的弟子。   摇衍长老九算真人就更可怜了,他修习推衍之术, 行的是与天争命, 修他这路,若是命不够强,推衍之中就能自己将自己弄死?, 众人求仙问道, 是与天问道, 不是挣扎求生——九算倒是想有徒弟, 可愿意学推衍术的琼山弟子不少,愿意当他亲传, 学他那手“胜天棋盘”的人, 还真是没有。   始无真人修心术, 他的弟子倒是众多?,亲传也有四五个。可心术这东西比“剑修”还讲天赋, 他那四五个亲传弟子,最优秀的一个, 也不过只得了他三分真传,余下更不用提,总之——黎丹姝还在黎门那会儿,人人提起琼山弟子,就没人提过“心术”一脉。   所以说起来,琼山五长老所有人的收徒运,似乎全给了“摘星真人”。她没收徒,直到游历遇见了苍竹涵,一将?其带回,便带回了琼山派的大弟子。苍竹涵的天赋黎丹姝是知道的,当年连摘星真人也说过“琼山莫有人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连他们?这帮老的在内,也没有苍竹涵的天赋高。   情况也确实?如此。   苍竹涵天赋极高,在黎丹姝堕魔之前,便隐有传来,他将承接“摘星之剑”,为新琼山第一剑的消息。要知道琼山第一剑可没那么好当,只有你赢了前一个,你才能成为新的。   苍竹涵归琼山后?,经由摘星真人的引导所展现出的光彩,便压住了其他同辈的修者。所以黎丹姝还记得“李萱”这个名字,就足以见的她的优秀。   李萱是摘星真人的兄长,“濯尘长老”揽月真人的亲传弟子。   黎丹姝知道她,是因为当年她和“黎丹姝”曾被一起拿来比较,要评谁才是苍竹涵下第一的女剑修。   那会儿“她”带着她在人间游走,听到这种闲话,“她”大多?都是不屑一顾置之不理的,仅有一次,她们恰好碰见了李萱。   李萱那会儿还小?,形貌尚幼,听见了茶馆议论,竟自报身份站了出来。不仅不在乎旁人对她评头?论足,还要一板一眼地说:“为什么要评大师兄之下的第一人,我与黎门那位,便没有可能胜过他吗?”   “你们这话,太过不公?,不评也罢。”   黎丹姝还记得“她”那会儿听得睁大了眼睛,紧接着笑?了好久。“她”觉得有趣,便跟着这位小?姑娘几?天,发现她是初次下山,却也不知怎的同领她的师兄师姐走散了,一个人走在街上,竟显得有些可怜。   “她”说:“我可不同情琼山派的人,他们?财大气粗,才不需要我们?小?门派的照顾。我只是怕苍竹涵头疼,他师妹倒霉,他作为大师兄,总要添麻烦。”   黎丹姝便跟着“她”悄悄给小姑娘留了点标记,让她找回了自己的师兄师姐。   再后?来,黎丹姝听到她的消息,已然是很久之后了。那会儿石无月已经入了黎门,有关琼山的消息“她”也没那么在意,所以黎丹姝也没去多?管,只是想着,当年一板一眼的小?姑娘,到底是碰上了什?么事,才能走火入魔到引得揽月真人亲手将她关入溪水涧自省呢?   黎丹姝如今看着李萱,她已然成长,形貌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少女模样。   她也不在溪水涧自省了,看她如今状况,应当也已无事了。   李萱向她道了谢,黎丹姝正欲回话,便听晅曜在一旁幽幽说:“李萱,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张口就谢?”   李萱瞥了晅曜一眼,慢慢道:“我收了她的礼,为什?么不能谢?倒是你,应下的事情没做成,我尚且未和你清算,你倒是不怕。”   晅曜看不惯李萱这脾气也不是一两日了,他当下便呛道:“我怎么了?我忘记了,我道歉,我回头再下去给你买都行。但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忘了,你就要以违诺的条例来打我——李萱,你脑子犯浑,天天对着其他弟子讲你那套破规矩我懒得管,你要真闹到我头?上来,你以为我不敢把你打进溪水涧吗?”   李萱冷冷看了晅曜一眼,手竟然又握上了剑柄,同晅曜说:“不修口德,争强好胜,触犯门规三十二条。晅曜,你信不信我罚你三剑,摘星真人同样不会怪我?”   晅曜冷嗤:“说得你真能赢我三剑一样。”   李萱蹙眉,苍竹涵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皱眉对晅曜说:“你犯了门规,回去本?就需得领罚,再与李萱师妹起冲突,是想要师尊亲自压你去思?过崖吗?”   苍竹涵一开口,晅曜顿时便像哑了火的炮口。   他闷闷低下头?。   苍竹涵叹了口气,同李萱说:“李萱师妹,晅曜的错失,我会公?正处理,你且放心。”   李萱微微皱了眉,但?苍竹涵在她之上,他要自行处置晅曜,根据琼山派的规矩,她确实不应插手。所以她恭恭敬敬一行礼,说:“我明白了。”   苍竹涵瞧着李萱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自己的荷包里也取出?了一枚小?盒子递给李萱,同她说:“这也是阿曜带给你的礼物。”   李萱从苍竹涵的手里又接过了盒子。她打开一看,盒子里是枚剑穗。   她同样向苍竹涵道了谢。   李萱下山来似乎只是为讨礼物的,她收了礼物,便同众人告辞,只是临行前,她同苍竹涵说:“大师兄是不是有事做得不够妥当,掌门今日瞧着不快,甚至叫来了始无师叔在山前殿候着你。”   她说的板正:“我瞧着不像是欢迎。”   苍竹涵闻言眉梢微促,不过一瞬,他又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同李萱谢道:“我明晓了,多?谢师妹。”   李萱颔首,就此告辞。   黎丹姝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   晅曜见李萱走了,黎丹姝还盯着李萱看,不由憋闷。他两步走过去,大声说:“你别看了,李萱脑袋有问题,即便她好骗,她也不会被骗的!”   黎丹姝听得莫名:“我为什么要骗李萱姑娘?”   晅曜闷声道:“你不想骗她你为什么送她礼物。”他瞅着黎丹姝,嘀咕说:“你骗我之前,就给了我糖人。”这句说完,他又觉得不妥,用一种我看透你的语气絮叨:“别在李萱身上费功夫了,她废了,没用的。”   黎丹姝听到这话心里发闷。   这句“废了”总让她联想到不好的东西。   她也有些恼怒道:“我何时骗人了,明明是你忘了答应别人的事情,我不过替你善后?——再说了,李萱如何,确实?和我无关,也和晅曜君你没有关系吧!”   这句说完她便两三步走到了苍竹涵身边,打定主意不理晅曜。   晅曜倒是愣在了原地,他眨了眨眼,先是松了口气:太好了她不是要骗李萱。紧接着他那口气又被吊住:她是为了我善后?啊。   晅曜有话说不出去。   他看着黎丹姝背影,没了门派亲人的女修看起来孤孤单单,站在琼山派的山门边,却身着墨色衣裳的她,就好像是根脆弱的树枝般,伶仃得很。   晅曜忽而便有些懊恼。   他细想想,黎丹姝好像也没对他和苍竹涵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他说话是不是太重了,伤到对方了?   可、可之前他那么说话,她也没显得难受过啊。   晅曜有些无措。   他想开口叫住对方,对方却已经同苍竹涵一起登阶了。   晅曜瞥见她冷冰冰的侧脸,那点勇气就如被戳破的气球,眨眼间便散了。   他甚至赌气地想,不过是妖女。他说错话又怎么了!她还不见的说过几?句真话呢!   说什?么喜欢他。晅曜盯着黎丹姝和苍竹涵极近的背影,心中?愤闷:还不是凑着他师兄,满口谎言! 第22章   黎丹姝是第一次登上琼山。   她从前也听过许多有关琼山的传言, 可真当她?登上了这条路,才?发现传言都说少了。   琼山是“仙界”。   与他?们黎门位处清气末端不同,琼山是真正的?“仙界”。   山门前的?那块昆仑石, 黎丹姝本以为不?过是界碑, 可随着她?登山渐近, 瞧见的?与凡界、乃至黎门都截然不?同的?景色来?,忽而意识到那块石头还是“界碑”。   上清天与凡间界限不?明, 故而灵气易散, 许多小门派时日过久难以修炼便?是这个缘故。而琼山不?然, 它不?仅拥有“琼山玉”这样的灵脉,它的?祖师似乎还一早便?遇见了日后上清天与凡间界限日益模糊的?未来?,提前设置了界碑, 使得琼山自始至终都立于“上清天”, 与凡间隔出一界来?,由登山道为引,化为两世。   黎丹姝一路行?来?, 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   既高兴苍竹涵的去处真是极好的去处, 又难过最终是她?到了琼山见了这景。   因着心?绪复杂, 黎丹姝一路无话。   琼山清气澎湃, 黎丹姝也有过担心会否伤到骨头人,所以即便?曾经应允过, 却也同骨头人好好说了一遭, 让他?暂时抱着月珠于盒子里小睡一会儿?, 等她?稳定了在琼山的?落脚处,就让它出来透气。   骨头人在苍竹涵给她的储物袋里待的?安稳, 黎丹姝一步步走进了琼山山门。   萦绕着云气的?汉白玉后是一片接连的?莹池。黎丹姝知?道这大概便?是琼山著名的“问心三池”。所有的?琼山弟子拜入琼山派遣,都需得入三?池, 一为洗骨,二为浣心?,三?为涤灵。通常来?说,这三?池对天赋灵根、心中持善的修者而言,是利远大于弊的?去处。经三?池而行?,虽会受点皮肉之苦,可三池中磅礴的灵气也会冲挞修者灵脉,拓宽其形,极利于修者敛气修丹。所以实际今日,即便?琼山收入门中的?,不?仅都是心?思纯善、澄彻明亮的?弟子,却也无人会拒绝三池之试——毕竟琼山的?三?池就?像是一种印章,只需你?过了,便?算是正道人士,是仙而非魔的承认。   黎丹姝神魂破损,虽未真正入魔,可在魔域求存这么些年,她也算不得“正道人士”。   如今她不过刚刚接近三池边缘,便?已?觉得寒气逼人,冰冷难忍。   晅曜见她瞧着面色难看,踌躇一二,罕见地说:“你?怕什么,我?之前诓你?的?,你?又不?拜师,谁会让你入三池。”   晅曜嘀咕道:“大师兄会领你走另一条路的?。”   仿佛正应了晅曜的?话,苍竹涵果不?其然领着黎丹姝走向了右侧。黎丹姝定睛一看,方才发现右侧竟然还有一条宽阔大路,这路似乎是被施了咒,明明是比三?池还要容易行?的?去处,黎丹姝却在苍竹涵指出之前毫未注意。   苍竹涵微微笑道:“是有些障眼法,不?过师妹你?只需认一次,今后便?能?瞧见了。”   他?侧身为黎丹姝引路:“师妹,走这边,我?领你?先去见掌门。”   黎丹姝一听这话,心?中有些退缩。   她?语带希冀地问苍竹涵:“我?必须去见掌门吗?我、我能不能就在琼山随便?找个角落住下?”   苍竹涵凝视着她?,叹息说:“师妹,你?来?琼山,按照规矩,自然是要先拜会掌门。更?何况,你?的?身体状况不?太妙,想要医治,也需得引风师伯相助。”似乎是知道黎丹姝在怕什么,苍竹涵宽慰道:“别担心?,有师兄在,不会让你有事。”   黎丹姝欲言又止。   她?很想和苍竹涵说,拜见掌门的规矩是上清天山门的规矩,黎门毁了,她?早就?不?是上清天的?女修了。看看你?师弟的?态度,琼山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般想的?。他?们不?在你?们前说我?不?好,是对你?敬重,而非当真认为我无辜。   引风真人是掌门,他?行?事必然要考虑到全盘影响。琼山多得是不?喜欢我?的?人,你?若是一意孤行?,我?怕我真的会又害到你。   黎丹姝想说的有很多。   可那些话最终都融化在了苍竹涵恳求的?视线里,她?说不?出来?。   苍竹涵说:“阿姝,你?让我?试一试。我这次一定能救你。”   黎丹姝说不?出话。   她?隐约也有察觉当年苍竹涵的失救于她?对他?影响颇大,如果可以的?话,黎丹姝也不希望这件事永远梗在苍竹涵的?心?里。但是另一方面,黎丹姝也不?希望这件事的?解决,是让苍竹涵再一次背负起她这个重担来?作为解决方式。   黎丹姝心?绪烦乱,一时间,她?不?知?该进该退,竟是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苍竹涵很耐心?。   他陪着黎丹姝站在原地,等她?慢慢决定。   琼山的风似乎从未如此慢过。   慢的令晅曜心烦意乱。   他?看不?得苍竹涵小心?,也好像看不?惯黎丹姝这般胆怯。他?径自两步上前抓住了黎丹姝的?手,扯着她?就?往山前殿去,嘴里骂骂咧咧:“不?就?是去见掌门吗,有什么好考虑的。老头子还能?吃了你?吗?”   “我?师兄都说了有事他?抗,你?怎么反而这么磨叽,你?到底是不?是魔修,有你?这么瞻前顾后的魔修吗?”   黎丹姝心?中隐怒,她?说:“都和你说了我没修魔!”   晅曜冷嘲:“哦,没修魔,会幽魔蓝焰。”   黎丹姝:一点旧账你翻个没完没了是吧?   她?生晅曜的?气,倒是没注意自己已?经被拉着走了。苍竹涵瞧见晅曜神色不愉地拉走了犹犹豫豫的?黎丹姝,在原地怔了会儿?,方才?反应了过来。他像是对晅曜无可奈何,轻轻摇了摇头,却是含着笑意跟在他?们身后一并去了。   山前殿,引风真人见了黎丹姝。   他长得与黎丹姝想象的?不?一样,琼山的?掌门既不?威严也不?可怕,瞧着倒像是凡间普通的?叔伯,坐在椅子上听着游历归来的小辈述说途中趣闻,没半点架子。   黎丹姝慢慢放下了紧张的?心?,她?想苍竹涵敢带她回来应当也是有底气的?,或许好说话的?掌门便?是其一。   引风真人听了苍竹涵的?几句简述,笑眯眯地同黎丹姝说:“黎姑娘先去外间小息一会儿?吧,我与竹涵聊两句再放他见你。”   黎丹姝哪有不?应的?,她规规矩矩退出了正殿,走去廊间吹风看景。   晅曜瞧着也想跟着,却被引风真人拦下,引风真人道:“晅曜,你还未同我说你的见闻呢。”   晅曜只能不甘不愿留着。   山前殿便?建在三?池后,从正殿退出转于廊下,甚至能发现三池的一部分正立于山前殿下。   三池的“阴寒”令黎丹姝忍不住抱住了自己,为了取暖,她?有些无聊的?从廊间这头走去那头,却走着走着,碰见了来客。   来?客倒是个瞧不出身份的人。   他?既没有穿琼山弟子服,也没有穿长老服,看起来?同她?一样是个访客。黎丹姝一时摸不准他的地位,谨慎起见,还是行了个晚辈礼。   对方不?拦不?避地接了,随后方温和问:“你是黎丹姝?”   黎丹姝闻言心?中微凛,她?初来?琼山,应当无人认识才?对,这人当面便点出自己身份,估计不?是什么访客了。   她?打量着对方,缓缓点了点头,客气道:“敢问前辈是?”   对方无甚所谓的回答:“我是始无。”   琼山长老,始无真人。   黎丹姝几乎立刻想到了李萱在山脚说过的?话,她?说“掌门不?快,召了始无”。   始无见黎丹姝心生警惕,倒也不?介意,他?随便?在廊边坐下,甚至还示意黎丹姝也坐下,同她温声道:“你未入歧途前,摘星曾赞过你?,我?想你?既然能?得她?称赞,自然不是庸笨之人。所以我的?来?意,你?应该已?经猜到一些了。”   黎丹姝迟疑片刻,并未坐下,她?站在原处,慎重道:“始无真人善于心术。您会亲自前来?,应当是为试探我是否为魔域奸细,对吗?”   始无坦荡承认。   他说:“引风师兄找我帮忙,说是小涵心?病犯了,非要拉你?回琼山。他?作为长辈也不?好全然违逆孩子的?意思,可他?作为掌门,又有护山卫道之责。两相为难之下,他?就?托我?来?办件小事,来?探探你?的?底,看你?是真的无辜受难失救于小涵,还是经年已?变,堕魔污心?,所图甚大。”   始无说的?很爽快,黎丹姝听了,反而有种石头着地的感觉。   她?心?道,这才?对嘛,如果琼山派真这么容易接受她?,她反而要担心苍竹涵会不?会遭殃了。如今琼山派谨慎对待,甚至提出要检查监测,才?是常理。   所以黎丹姝也问的直接:“真人要如何试探?”   始无道:“我?原本想直接用探魂术,不?过在你?们上山的?途中,我?收到了小涵的传信。他似乎从别人那儿?听说我?出来?了,猜到了一点,所以传信请求我不要随便动手。”   始无瞧着黎丹姝遗憾道:“他说你神魂不?稳,受不?住‘心?术’查探,愿意用性命来?担保你?的?清白,望我手下留情。”   黎丹姝听到这里,不?免心?中微涩。   这确实是苍竹涵的行事风格。   始无说:“我刚刚看了你一眼,三?池边上你?便?不?适,可见神魂不?稳确实为真,你?受不?了探魂术。我和小涵关系不?错,也不?想令他?为难。”   黎丹姝不明所以地看向?这位琼山派的?长老。   始无叹了口气。   他?看向?殿内,同黎丹姝说:“你?不?用紧张,我既然答应小涵了就不会动手。只是我?不?动手,师兄那里便?无法交代,这无法交代,便?只能?由苍竹涵来?交代。你猜他会怎么交代?”   黎丹姝闭口不?言。   始无瞧了瞧她?,似乎实在不想做这个恶人,干脆一抬手,直接捅破了正殿的?墙壁,冲着墙内瞠目结舌的引风道:“师兄,她?身体不?行?,你?叫我?的?事我?干不?了,你?换个法子吧。” 第23章   引风真人完全没想到自己一手好算盘会被师弟釜底抽薪。墙破尘扬, 始无端着他那张令人见之即忘的普通脸目光平平地看来时,引风一开始还以?为是黎丹姝动手了,他师弟要求救。   可等他听清了始无说的话?, 瞧见了在这粉尘中都要捂住口鼻咳嗽两声, 比弱柳扶风还要孱弱的黎丹姝, 心中便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晅曜瞧见了始无, 听见了那话?, 即刻便明白过来他让黎丹姝离开, 又把他与苍竹涵拦下?是为什么事。   少爷当下?柳眉倒竖,指着引风就叫:“好你个老头子,我就?说我与师兄去的那些地方, 你年轻的时候哪儿没玩过, 非得要听——原来是在这儿阴我和师兄呢!”   引风一听这话?,绝不赞同。他皱眉同晅曜讲道理:“晅曜,你这出去一趟, 怎么脾气又见涨。九算是不是同你讲过很多遍了, 修心先修德, 摘星要是知道你这趟又是修心未成, 怕要躲着你走了。”   晅曜看起来一点都不怕。他双手抱胸,正要同引风再理论理论, 侧首一眼瞥见苍竹涵, 连又手忙脚乱站好。   晅曜咳嗽了一声, 说:“是弟子妄言了,弟子今后必会稳心持重, 不辜负诸位长老的期许。”   他一板一眼,引风真人瞧着啧啧称奇, 连连嘀咕着什么“把你丢给苍竹涵真是丢对了”。   晅曜与引风真人这么一闹,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倒是散了开。   引风真人瞥了一眼苍竹涵,原本倒想接着糊弄,随手挥了挥,示意始无快走,始无瞧见了引风的意思,却又看了黎丹姝一眼,没动。   始无未动,苍竹涵自然也不会赶着他走。   他抬眸看了眼引风真人,双手执弟子里,慢慢道:“掌门,始无长老说的话?,您不打算同弟子解释一二吗?”   苍竹涵一双心眼直视引风真人,端得是坦荡无尘,说得是不避不遮:“事关黎师门一事,弟子应当早在十日前便已修书回山,掌门也是应了弟子的。只是修魂补魄,弟子不明,怎会劳动了惯不爱出门的始无真人?”   始无丢锅丢的很快:“哦,师兄他不放心你的判断。这些年岁魔域不安稳,石无月留在凡间的残部也闹得紧,他怕咱们?琼山混进奸细,会被其他山门指着脊梁骨骂坐不稳仙首,所以?才?让我打个前锋做个保险。”   引风听着这话?唉声叹气,他见师弟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自己对上弟子质疑的视线,讲讲道理。   引风道:“竹涵,我知道当年的事对你影响甚大,你师父也多次和我提过,恐你因此而?生心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李萱师妹又那样,我们?自然对你的状况万分挂心。所以?——”   苍竹涵说:“所以掌门为了稳住我的心神,方才?一口?答应了我的请求,想要借此散去我心中愧疚,自此无憾无恨?”   引风真人拊掌道:“你看,你不也很能体谅长辈心理吗?”   苍竹涵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引风真人,半晌他说:“师伯,我不是为了心安才?令阿姝回来的。我只是在做我觉得正确的事。当年石无月引得母神灵髓异动,困住了您与四位师伯,毁黎门,乱上?清,无人诛魔。那会儿我说我去,您与师尊认为这是对的,我可以?去。既然当初除魔是对的,如今我想要庇幼,这又有哪里不对了?”   引风见状,慢敛了面上的难色。   那仿若邻家叔伯的感觉如瀑水洗,在刹那间竟散的全然干净。明明仍是相同的衣裳装扮,可当他再次抬眸,却无人能再将他当做普通散修。   黎丹姝捂着口鼻站在屋外,离得算是远的,可仅是那么一瞥,她心中就?无比清晰的认知到,眼前之人是琼山掌门,先代琼山大弟子。   引风真人似能洞彻万物的眼扫过苍竹涵,淡然说:“苍竹涵,你执本心,不为外物?所动,比你李萱师妹强得多,这本是好事。然而?你需得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真不为外物?所动,即便他人可以?,你苍竹涵也不行。”   “你是琼山大弟子,承的是琼山门楣,你的一言一行所代表的,是我琼山。这些年来,上清天虽只出了一个石无月,但我想你也瞧得清,云海之下?,还藏着数不清的、没那胆子和天赋的小石无月呢。你昔年除魔,是再正义不过之事,只因牵扯了些许私事,尚且能被编排非议,闹出许多可憎之言,惹得外间吵吵嚷嚷要逐你离开。如今魔域封印以?至千年,骸骨之下?尚有数不清的怨骨沸血蠢蠢欲动,我琼山享母神遗泽,便要守此界太平,立此界标杆,这标杆不能灰、不能弯,甚至不能蒙尘。”   “你不可再蒙尘。”引风剖直了说道,“若你不许我对你师妹进行查验,堵住上清天所有人的口,那么苍竹涵,你这琼山大弟子,也不可为了。”   这话?说的好重。   至少黎丹姝在殿外都听愣了。   始无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倚着廊柱,姿态疏阔,还不忘点评殿中一二。   始无说:“好家伙,连弯都不拐,这就?直说了?我师兄这些年来估计这修身养性?也养得不怎么样。”他摇了摇头,又觉得自己一人置于事外颇为无趣,便又撺掇着黎丹姝问:“你猜苍竹涵会如何回答?”   他的声音半点没压,殿中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黎丹姝见始无悠哉道:“我猜他要说他可以不做这琼山大师兄了。”   始无这话?说完,引风与苍竹涵还未做反应,晅曜已咬了勾。他睁大了眼,急道:“师兄怎么能不做琼山大师兄,老头子,你自己扒扒我们这代人啊,除了我师兄,你还找得到高?个吗?他不干,你打算让谁干,啊,始无院子里那群笨蛋吗?”   晅曜口不择言:“他们当仙首,琼山就?要完蛋啦!”   引风瞠目结舌,始无在廊边笑道:“不至于不至于,晅曜,不还有你吗?”   晅曜理都不理,脾气上天:“我来也一样完蛋!”   引风那掌门的样子眼看要绷不住了,他指着晅曜的手指都开始抖抖索索。晅曜瞧着还是那副天地不惧的模样,大有引风只要敢说一句罢免苍竹涵大弟子的话?,他就?立刻揭竿起义大义灭亲的意思。   殿内殿外乱糟糟,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的,竟然只有黎丹姝和苍竹涵。   黎丹姝看够了。   她在魔域这么多年,最擅长察言观色,若是现今都瞧不出这一场演的是什么,也太对不起被她骗的云里雾里的红珠了。   黎丹姝侧首瞧着始无真人道:“您就?非得要把所有人逼到这一步吗?”   黎丹姝这句话?没头没脑,始无却瞧着半点都不困惑。   他甚至含着笑意、略带赞赏地看着黎丹姝,说:“没办法,我不太想做恶人。我还抱着点期望,让小涵也来学学心术,承我衣钵呢。”   黎丹姝点了点头,她说:“行,算你狠。你不做这个恶人,我自己来做个可怜人好吧?”   始无静静地看着她。   苍竹涵意识到了什么,他皱眉阻止:“师妹,你不要妄动。”   黎丹姝心道,她若再不妄动,苍竹涵只怕正要被逼着从自己和琼山之间做抉择了。   她见过苍竹涵抉择的模样,她不想再见一次。   黎丹姝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胆气,她提声叫了一声:“晅曜!”   晅曜愣了愣,还是从殿内走了出来。他迈开长腿跨过碎石,皱着眉问黎丹姝:“你又怎么啦?”   黎丹姝说:“我之前在山门下帮你善了后,你是不是该偿情。”   晅曜蹙眉道:“话是这么说,不过——”   黎丹姝接下?了自己的储物?袋,丢给晅曜:“这里面有师兄送我的礼物?,在我回来前,你为我好好保存,不要让它有所损毁。”   晅曜微怔,接过了她递来的东西。他看着袋子满头问号:“你把这个给我干嘛?”   黎丹姝说:“因为我不想让它沾了污水!”   话?必,黎丹姝便单手撑在廊边护栏上,径自跳进了廊下?池中。   她着乌衣,身量本就?轻盈,明明是奋力一跃,却似秋叶飘落,满是无依悲弱之感。   便是亲自策划了眼前一幕的始无瞧见了,都忍不住心生不忍。   那是当然的,即便要坠池,黎丹姝也要坠的楚楚可怜。   黎丹姝:你不是想让苍竹涵当你弟子吗?我是舍不得我师兄为我和你们?翻脸,但我这么一跳,你也别想有这个徒弟!   晅曜见状大骇,他本能撩起衣角要去捞人,却被始无一眼瞥住止了。   晅曜见到始无的眼,他意识到这件事或许是始无与引风的安排,为得便是测试黎丹姝之心。   黎丹姝到底是好是坏?问心咒给不了的答案,问心池可以?。   晅曜犹豫了。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黎丹姝坠入三?池。   琼山派所有弟子入门需渡三池,一为洗骨伐髓,二为证心。   黎丹姝神魂不稳,经?不得探魂之术,可琼山三池只问心不求魂,她坠进去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因没了金丹,受灵力冲挞之苦罢了。   冰凉若刀锋的池水在刹那间浸透了她的口鼻,她用力地在水中冲岸上?的琼山众人尤其是一脸无辜的始无比出了个中指。   黎丹姝:干你娘!   始无离她最近,瞧得清清楚楚。   他不禁莞尔,正欲同引风说些什么,抬头便见苍竹涵面无表情地站着。   始无心觉不妙,他闭口?不言。   果然,下?一秒苍竹涵道:“掌门,这和您答应我的不一样。”   引风见黎丹姝已入三池,心中微定,他说:“哪里不同,我应了你让她登琼山,却也从未说过她不需要付出代价。”   苍竹涵说:“这代价不该是她付。”   引风闻言不快,他说:“苍竹涵,你若不想当这大弟子——”   苍竹涵道:“我能成为琼山大弟子,从不是因为‘不曾蒙尘’。我更?改师门,失救故人,除魔不利,桩桩件件世人皆知,我从不是完美无缺的标杆。”他解下?晏清剑,大步向?前走去,同引风以?及始无说:“我成为琼山大弟子,难道不是因我本心向?道,坚毅不折,诸位师伯师叔都认定只有我方可承山柱吗?”   “我愿为琼山擎柱,承护天下?太平之责,师伯当知我心。可若师伯觉得,大弟子需择无暇客为之,我不符合,弟子也无怨无由。”   “更?何况,这件事本就?不该拿来选择,更?不该拿做对她的考验。”苍竹涵看向引风与始无,他仍恪守弟子礼,语气却没那么客气,“您做错了。”   引风讪讪。   苍竹涵已道:“晅曜。”   晅曜愣了愣,苍竹涵却说:“别自责,你尽力了。”   话?必,苍竹涵也跳进了三池里,他抓住了黎丹姝,这一次紧紧拽住了她,将她拽出了三?池之上?。   三池果真好生厉害。   即便黎丹姝并无魔气,这十几秒的功夫,也在这池中受得够呛。   她刚拉出,便少不得一顿咳嗽。   池水呛入肺腑,她只觉浑身似刀割斧劈,不过这感觉一会儿就消失了。苍竹涵的灵力极有分寸的、一点点帮她排出了三?池的酷烈。   黎丹姝感觉自己似乎是趴在苍竹涵的背上?。   她迷迷糊糊地说:“涵师兄,你把我放下?去,我知道三池的规矩。我得趟过去才算过关,我不过关,你要被老头说的。”   背着她的苍竹涵略顿了一瞬,温声回答:“没关系,师父讲理,同意我背你过去,一样算你过三?池。”   黎丹姝本想说“狗屁啦,你那始无师叔至少有八百个心眼,他怎么会准我一点苦不受就过关啦”。可苍竹涵却说:“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说能背你过去,自然就?能背你过去。”   黎丹姝缓过来一点了,她本想挣扎,却被苍竹涵牢牢按在了背上。   三?池的灵力实在太过冰冷凌厉,黎丹姝忍不住便紧紧贴住了温暖的苍竹涵。苍竹涵的声音还又轻又柔,让她想起“她”还在的那些日子。   那些日子真好。   黎丹姝忍不住睡着了。   山前殿上?,晅曜握着黎丹姝给她的袋子,盯着三?池,心中发沉。   始无瞧了一眼,便说:“你现在跳也来不及了,干脆别跳了。”   晅曜即刻如同被踩了尾巴:“谁说我要跳了,我神经?病啊!”   始无也不戳穿他,他只是眯着说:“小涵还是聪明,知道师兄到底想做什么。他如今亲自背着黎丹姝过三?池,也算是做给了全上?清天看,日后便是他人想用黎丹姝攻讦琼山,倒也先得掂量掂量他。”   晅曜皱眉说:“什么意思,掌门是故意要让师兄和这妖——和黎丹姝绑在一起?”   始无慢慢道:“说话别那么冲,师兄没那个打算,他倒是想让这两人分开,也努力了,只不过没成功,如今也只能顺着小涵的意思来了。”   始无慢慢道:“总不能真让你来当大弟子。”   晅曜一口?气被梗住。始无却瞧着那两人若有所思,他说:“小姑娘聪明得很,也护着小涵,想来是对他没什么坏心眼的,对小涵不坏,那就?是对琼山不坏,那么聪明,是学‘心术’的料啊……”   晅曜听了个模糊,恶狠狠瞪了始无一眼,说:“别想,师兄可护她了,你再动她,师兄一定会生气的!”   始无瞧了一眼晅曜,悠哉道:“你师兄对我生气,你急什么。”   晅曜语塞。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能瞧着始无慢悠悠地走了。   他一肚子郁闷没处发泄,一回头见引风还在,便干脆对着引风道:“看看你师弟,你怎么教的,他就?会惹人讨厌!”   引风:“……”   引风:格老子的,都怪我了? 第24章   黎丹姝醒来时, 已经是三天后。   她躺在琼山派后山弟子?房的竹屋内,入目所及皆是简素,全屋最贵的东西?, 大概便是格物架上?的几件玉器。   三池的灵力在她身上?已散去了大半。   黎丹姝醒来后便急着找自己的购物袋, 毕竟小骨头人还在里?头。好在她的购物袋安安稳稳地?还在, 就搁在屋中的圆桌上?,上?面还贴心?的下了结界, 已确保无人会损伤它。   黎丹姝想着这回可让骨头人憋久了, 挣扎着便想要去开了盒子?。然而她不过刚刚双脚触底, 竹门便被推开,李萱端着碗药走了进来。   李萱见?到她醒了,便直接将药端去了床边, 解释说:“安神固魂的药, 对你身体好。”   黎丹姝原本也没有拒绝喝药的意思?,她知道自己的状况绝不是什么安神药能救的,不过即是旁人好心?, 她也不必拒绝。   黎丹姝道了谢, 接过药碗一声不吭的喝了。李萱见?她喝药如?此痛快, 反而有些出神, 直到黎丹姝把药碗放回了她的托盘上?,睁着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方才?回过神, 给她递了颗糖豆。   李萱还是按着惯例说:“吃点这个, 吃完就不苦了。”   黎丹姝闻言,难免心?生古怪。她药已经喝完了, 也未曾表现出推拒困难的模样,李萱却仍要给她糖平复苦味, 说的还是“不要怕苦”这样的话,不由令人心?生疑惑,觉得她言语混乱。   黎丹姝瞧着李萱,询问的话压在舌尖走了几遭,最终还是道了谢:“多谢李姑娘。”   黎丹姝念着李姑娘,李萱似乎又错愕了一下,她垂下眼?努力回想一二,方又道:“抱歉,我脑袋不太好,刚刚可能说错话了,还请你不要介意。我是李萱,大师兄让我来给你送药。”   李萱这么说着,又看向手中托盘,托盘中的药已经喝完了,显然不需要她再递一次。意识到自己神识又出现了恍惚,李萱面露羞窘,她低低同黎丹姝说了句“抱歉”,端着托盘又匆匆走了。   黎丹姝:“……”   黎丹姝就是个傻子?,也看出李萱的脑袋出问题了。她立刻联想到当初李萱走火入魔的事情,猜测李萱如?今的状况,恐怕是走火入魔的后遗症。   黎丹姝:有琼山作为后盾,走火入魔还能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当年李萱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黎丹姝心?生好奇,但这点好奇心?并不妨碍她先做其他着紧的事。黎丹姝下床去了桌边,结界在她触碰的瞬间?就解开了,应当是以神魂为锁的法阵。   黎丹姝一边在心?里?感谢了苍竹涵的细心?,一边打开了袋子?,连忙把盒子?里?的骨头人捞出来。   骨头人躺在盒子?里?不见?天日足有三日了。   黎丹姝瞧见?木盒的上?方被骨头人用手指划下了一道道的痕迹——他应该一直都想要出来,只是因为自己吩咐了不要动,才?生生忍到了现在。   黎丹姝心?生愧疚。   骨头人却像无事发生般,瞧着她咔哒哒哒地?说话,还非常熟稔麻利地?爬上?了她的肩膀。   黎丹姝揉了揉它的脑袋,说:“我们现在在琼山,你在琼山是很危险的,所以月珠绝对不能离知道吗?”   骨头人歪了歪头,咔哒哒哒。   黎丹姝听得无力,试图纠正道:“琼山不是你能打的地?方,这地?方对我们魔修而言和地?狱差不多你知道吗?你不要看这里?遍地?灵花仙草……算了,我还是想办法把你送回魔域吧。”   黎丹姝在这边和宠物讲道理,那边晅曜也总算是解决了诸多麻烦事,得空来瞧一眼?黎丹姝。   在黎丹姝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琼山可一点都不太平,苍竹涵背着她过三池的消息如?同离原野草般疯长,不消一日,便已经演变出三种茶余饭后的说辞,过了三天,连话本雏形都快有了。   晅曜听那些普通弟子?交头接耳:“你知道吗,这黎丹姝当年在黎门的时候就和大师兄关系极好呢。说当年若不是摘星真人看不下去,带走了大师兄,黎门的那掌门,还想要让大师兄与黎丹姝结成道侣,护黎门一生一世呢。”   晅曜当时经过听闻,蹙眉想:这是什么传言,编得也要有人信。大师兄在黎门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师尊明明说过,黎门掌门连把好剑都不给他,怎么还可能让他和自己的独女结契。   晅曜冷笑,不予理会。   于是晚上?,当晅曜再经过这些弟子?常在的演武坪,便听进了新的故事。   弟子?们兴奋的交头接耳:“你听说了,摘星真人的竹屋里?住着大师兄的未婚妻!就是黎门的那个丹姝,当年大师兄豁命去救的,没想到啊,大师兄看起来温温润润的,谈起的感情却这么惊心?动魄!”   “厉害厉害,不愧是大师兄!”   晅曜:“……”   晅曜听得恼怒异常,他想骂这些弟子?是瞎了吗,不瞎大约也聋了,听不见?两?人是以“师兄妹”互相?称呼,更看不见?苍竹涵为了避嫌,连对方起居都是在委托李萱照顾啊!   晅曜从?来都是想做就做的人,当下便冲进演武坪,指着那些弟子?的脑袋各个骂“放屁”。   弟子?被他说的恹恹,胆子?大的却还要驳一句:“晅曜师弟,你说我们在扯谎,您倒是说说我们哪儿说错了啊。大师兄是不是背她过了三池,她是不是当年就引得大师兄不顾门规前去相?救——即便大师兄为人端正无私心?,你也不能说黎门的那位没想过吧?”   那弟子?以为抓住了重点,颇为自得。却不想晅曜听了这句,更是勃然大怒。   琼山第一剑在演武坪,当着众多修行弟子?面,口不择言道:“你们知道什么,她喜欢的是我,我拿剑指着她她都喜欢我!”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演武坪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瞧着晅曜。   晅曜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红霞自脸颊爬满了脑袋,他连脖子?都红了,也顾不上?再和这些弟子?争论留言,转头便落荒而逃。直将演武坪那句——“大新闻,是三角恋啊!”给抛去了脑后。   可能是受流言影响,晅曜不自觉地?就走向了黎丹姝休息的小屋子?。   对于目睹对方跳了三池,因为心?中怀着些许试探,而选择了束手旁观,瞧着对方痛苦的事情,晅曜心?中有愧。他为了弥补这一点,好好的将黎丹姝的储物袋保护好了,还专门下了结界防止她以外的人碰。   可晅曜觉得这并不够。   苍竹涵背起的黎丹姝就像秋末的枯叶,甚至不需用力,稍许强风便能让她叶片破碎。   也是在瞧见?对方的黑发如?同水草般黏在面颊上?,苍白无力到气若游丝,晅曜方才?明白为何苍竹涵一定要黎丹姝上?琼山。   她如?今太弱小了。   神魂破碎金丹缺无不是他想得那样,她表现的精神奕奕,并不能代?表她的生命也如?此旺盛。   苍竹涵叫他不要自责,他作为琼山弟子?,也只是做了应做的选择。但晅曜却觉得自己选择错了。明明他答应过黎丹姝,不会让她入三池的,可他还是目睹对方跳下去了。   李萱责怪他不守诺言。   他确实是个失信者,忘记了李萱的礼物,还辜负了别人。   晅曜重新去给李萱买回了礼物,他也给黎丹姝买了许多东西?。回琼山的路上?,他瞧见?黎丹姝盯着珠宝铺子?了,所以他这回直接买了许多塞进盒子?里?,打算当做稍许的补偿。   当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做人还是要对得起良心?。   晅曜捧着礼物,又忐忑又期待地?进了门。   因为太紧张了,他忘了敲门。   于是当晅曜进门,漂亮的眼?睛对上?了黎丹姝的那一刻——   晅曜悲愤出声:“黎丹姝,你还说你不是魔修!你脖子?上?是什么东西?!”   黎丹姝闻言:“……”   抱着黎丹姝脖子?的小骨头人:“卡卡卡卡哒哒哒哒!”   晅曜瞧起来气疯了,黎丹姝连忙一把把骨肉人塞进了被子?里?蒙住,转头对晅曜一本正经道:“你看错了,没有什么魔物,那只是我的小宠物。”   晅曜气结:“谁家的宠物是骨头!”   黎丹姝理直气壮:“我的就是骨头。”说完这一句,意识到晅曜这次并没有立刻拔剑,黎丹姝抓紧解释说:“曜君,这真是我的宠物。我流落凡间?的时候捡到的。你也知道,石无月有残部,这可能是被他抛下的、某个和我一样无用的可怜小东西?吧。”   这么说着,黎丹姝还又把被子?掀开,将小骨头人抱了起来举在眼?前:“您看,它身上?有魔气吗?半点没有吧!可见?他和我是一样的,都是小可怜。”   黎丹姝声音哀怨极了,她又未伤愈,就这么倚在床边幽幽盯着晅曜,直让晅曜原就有些愧疚的良心?越发钝痛不安。   晅曜咬牙切齿道:“你就是个麻烦!”   黎丹姝连声嗯嗯,极为柔顺。   晅曜见?了更生气了,他赌气道:“大麻烦!”   黎丹姝:“啊对对对。”   晅曜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懊恼道:“你对什么,你有没有脑子?,我没夸你!”   黎丹姝微微笑了笑,说:“曜君说什么都对,我色令智昏。”   晅曜、晅曜说不出话,他放下手中的盒子?摔门而出,出去前还不忘红着耳朵警告黎丹姝:“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让我看见?,我肯定把它砍了!”   黎丹姝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也算是了解晅曜的性格,这人嘴巴上?叫的凶,只要没立刻拔剑,那都是嘴巴上?叫叫,就像红珠总叨念着要给她颜色看看一样,一听就可以过,完全不用理会。   黎丹姝目送晅曜逃走,顺道教育骨头人:“瞧见?了,琼山派可怕的很,以后你自己也要学着躲躲。”   骨头人望着她,又咔咔两?句。   黎丹姝听得颇为无语,说:“什么叫你能一个打一百个,小孩子?家家,不要总爱说大话。听我的没错。”   黎丹姝教育完了骨头人,去捡了晅曜留在这儿的盒子?。   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珠宝。   珠宝可与简朴的琼山并不相?搭。   黎丹姝从?满盒的金银玉器中捻出一枚普通的宝石戒指,正是晅曜在琼山脚下买过的那枚,也不知是晅曜不小心?漏在了这盒子?里?还是怎么回事,混在这一堆熠熠生辉的珠宝里?,显得有些突兀。   黎丹姝看了看那枚戒指。   她将它戴上?了自己的手指。   造型简单的红宝石戒指套在她玉雕般的指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竟比满盒珠辉还要漂亮。   黎丹姝凝眼?瞧着戒指,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   在这一刻,她觉得身在琼山,也没有那般难耐了起来。 第25章   黎丹姝在琼山住了下来。   李萱受苍竹涵所托, 帮着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一来二?去之间,两人也熟了起来。李萱想起了她是?谁,对她并无偏见甚至颇为亲近, 黎丹姝也?发?现李萱并不是?真的坏了脑子, 而是在一些行为上出现了刻板模式。   诸如问?下山的弟子要礼物, 诸如照顾受伤的“师姐妹”。   黎丹姝的伤已经好了,不在躺在病床上, 仅仅只是?每日喝药已与“受伤”不太相像, 李萱面对她时, 也要变得正常许多。   她今日喝完药,李萱只是?留下了一罐糖豆,一边收回餐盘, 一边同她说:“大师兄有个任务, 需得明日下山。这?任务是?医谷委托的,等他把这?事做完了,医圣支玉恒应当就会来为你看病了。”   李萱安抚她:“你很快就能好, 好了就又能执剑了。”   黎丹姝对这样的话只是笑笑, 如果真这?么容易康复, 以红珠大人不养废物的个性, 她早就把她养成战士重新送上战场了。   黎丹姝掠过这?话题,只是问:“涵师兄明日便走吗?”   李萱点了点头, 说:“他离开前应该会来和你告辞。”   李萱这?话刚说完, 就看见苍竹涵缓行而来, 她微微露了笑,同黎丹姝说:“你看, 我说的没错吧。”   苍竹涵来与黎丹姝暂别。   李萱并不打算打扰他们,见苍竹涵来了, 便起身告辞。   苍竹涵见黎丹姝坐在桌边向他招手,十分乖巧,有些莞尔。他同李萱见过礼,语气温和地问?:“这段日子还习惯吗?”   黎丹姝点头如蒜:“习惯习惯。”   苍竹涵便颔首说:“那我就放心了,之后我要出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若是有李萱师妹照料不周的地方,你便去寻晅曜。”   黎丹姝端得万般乖巧原本是?为了苍竹涵出任务的时候不要太挂心后方,绝不是?真觉得自?己住得十分习惯、舒心,甚至能与晅曜提条件的。   考虑到晅曜那脾气,黎丹姝试探着问:“我觉得我可以自理。”   苍竹涵倒也?不强求,他同黎丹姝说:“晅曜自告奋勇,我总不能去打压他难得的积极,你若觉得不妥,不理他就是。”   “说来也?怪,晅曜对你的态度确实总是反复,他本是?直来直去的性格,也?不知怎么了,像是?在针对你一样。”   苍竹涵玩笑道:“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中了咒。”   黎丹姝闻言:“……”   她心道:可?不是?吗,这?小子好像真信了我喜欢他。   这话黎丹姝可不敢同苍竹涵讲,她哈哈一笑权当回答,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手指不自?觉地在石桌上敲了敲。苍竹涵瞧见了她指上戴着的戒指。   其实不止是?戒指。   黎丹姝在魔域已经被寄红珠养成了娇奢的生活观,晅曜送了她珠宝,她便不会?不用?。如今她头上插着一支桃花簪,耳边缀着花蕊粉晶坠,瞧着灵动又美丽。只是穿着的衣服素了些,琼山的普通弟子服制以白色为主,穿在持剑的那些弟子身上自?然是?缥缈出尘,可?穿在黎丹姝的身上,总是?显得寡淡。   苍竹涵顿了一瞬,慢声道:“你从前倒是不爱这?些,总是?觉得环佩累赘,不方便出剑。”   黎丹姝闻言敲着石桌的指尖忍不住一缩,她有些紧张地抬眸看向苍竹涵。好在苍竹涵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他并没有起疑的意?思,只是?温和笑道:“不过这样也很好看,你现在喜欢什么颜色?这次回来我给你带几件合适的衣裳。”   黎丹姝那口气又放了下去。   她先是?谨慎地说了“她”喜欢的颜色:“杏色。”然后还是想要新衣服,补了一句自?己喜欢的:“红色和青色也很喜欢。黑色也?不错。”   苍竹涵忍俊不禁,他说:“你喜欢这么多,是?每个颜色都要吗?”   黎丹姝期期艾艾道:“只、只买杏色也行的。”   苍竹涵目光温柔,他伸手揉了揉黎丹姝的头,答应说:“我会买回来的。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   黎丹姝愣愣点头。   苍竹涵见她有些呆,抿着唇角却还是溢出了笑意?,他似乎也?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所以叮嘱黎丹姝:“晅曜性情不坏,如果真有事情了,他会?帮你的。”   黎丹姝知道这是苍竹涵的好意?,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她点头应了。   苍竹涵下山了。   始无便来找她了。   琼山的长老这?回来见她的时候,倒是?好好的穿了长老袍。只可惜他长得实在是普通,蓝边绣金鳞纹的长老服穿在他的身上,也?没能让他更瞩目些。   即便他修为是?黎丹姝的好多倍,还特意?用?一枚昆仑玉制成的玉冠将头发?束了,当他站在黎丹姝身边的时候,所有人第一眼?瞧见的,也?还是容貌姝丽的黎丹姝,而不是?他。   始无双手笼在袖中,站在黎丹姝身边。他瞧着远远经过的弟子第一眼都是先见了她,半晌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一位长老慌张行礼的时候,不免悠悠道:“长得好看就是?好啊,再多的人群,也?能一眼?被瞧见。”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   晅曜远远而来,瞧见黎丹姝蹲在池边,当时便叫道:“你干什么呢,那是?灵池,不怕疼啦!”   晅曜两三步赶过来,一把将黎丹姝拉远了,这?才瞧见从头到尾一直站着的始无,微滞后飞快道:“师叔怎么在这里,我记得师尊说过,她不欢迎你来她的地盘。”   始无一点也?不恼,他好像从来不会生气。   他笑眯眯地,同晅曜说:“你师父那不是?不欢迎我,她只是?单纯只喜欢好看的。”   好看的晅曜站在摘星真人的屋子前,一点也没被哄住。他把黎丹姝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警惕道:“不管师尊怎么想,她又不在,师叔来这?里就很奇怪。”隐约察觉到始无的心思,晅曜提前说:“先说好,师兄虽然下山了,但他是交了任务给我的,你要是?想做什么,最好先想想。”   始无见晅曜这副护食模样,颇觉莞尔。   他问黎丹姝:“你怎么训的,即便小?涵有交代?,他一般可?没这?么听话。”   这话说的就有些侮辱了,黎丹姝忍不住蹙眉。   说实话,因为三池这?事,黎丹姝对始无真人好感极低。面对对方的疑问?,她冷冷道:“始无真人这话奇怪,晅曜君为琼山弟子,锄强扶弱乃是?本性。他不惧权威,愿为我等弱小?挺身而出,怎么能用“听话”二字来薄待。”   晅曜一听,耳尖都红了。   他心道:妖女心里果然有我,她对我评价这?么高呀。   害羞完晅曜又很自?得,他口舌不如黎丹姝,当下便抱剑抬着下巴同始无说:“对对对,我就是?她这?个意?思。”   始无瞧见这架势,越发?觉得有趣。   他也不纠缠这一点,见着晅曜警惕,心知若是?再遮遮掩掩,这?事极可?能黄了,便单刀直入地说:“黎丹姝,你想不想学‘心术’?”   学“心术”?   黎丹姝有些犹疑,她说:“我金丹已无,灵力有限,怕是?无法学会?。”   “心术”又名心道。   是?纯粹锻炼精神,已达到以精神影响他人精神的法术。心道和五行术不同,它对万物本身没有任何攻击性,它仅对拥有灵魂的事物危险极大。   琼山派的“始无真人”,最善“织梦”。这是心道中的上层法术,施咒人的精神强大到能够轻易在别人的灵府中构造一方天地,将对方生生拒于?自?身灵府幻海,于?其中或疯或死,又或全然失去自我意识成为一句傀儡,全在施咒人的一念之间。   对于?有思想灵魂的生者而言,心术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咒术,故而它也?是?最难以修行的一道。修炼心术,不仅需要强大坚定的内心,极高的领悟力,还需要极强的灵力支撑。   黎丹姝光是灵力这一项就会?被否掉,她修不成“织梦”。   可?始无却像完全没听见一般,说道:“谁说要教你对敌杀人的咒法了。”   始无笑眯眯地看着黎丹姝:“我教你入梦探魂,这?东西不废什么灵力,你学不学?”   入梦探魂。   这?种术法黎丹姝倒是没听过。她有些犹豫,一方面自?她失去金丹以来,她便毫无自?保之力,能够存活至今,还是?侥幸居多,如果能够学到些新的本事,她自是十分乐意。另一方面,她的本能又告诉她,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始无忽然要教她这个陌生人术法,或许别有用?心。   果然,始无不过刚说完,晅曜便先拒绝了。   他瞪着始无,拦着黎丹姝说:“不行!”   晅曜把始无扒了个干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吗?你想救李萱,需得遣人入她神魂。所以你才盯上了她!”   黎丹姝闻言微讶。   晅曜还在生气,他说:“你想要救李萱,你为什么不找师兄,不找我?”   始无叹了口气。   晅曜直白道:“因为入梦探魂是?有风险的,李萱本就是?金丹界的修者,她的灵府已自?成一界。若是?救援不得,反会?被她困于?她的世界中不得出。你院子里的那些弟子,便是?你找来的帮手,只可?惜他们都失败了,你为了救他们,还差点搭进去自己!这事这么危险,师兄是?琼山未来,你当然不能让他冒风险,所以你从不提,对我也?是?一样——这?话,你怎么不和她说啊!”   始无安静地等晅曜说完了。   等晅曜说完,始无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和她说?”   始无看向黎丹姝,慢声道:“黎姑娘。李萱乃是我琼山翘楚,却因昔年?一件旧事困于?心魔,久不得出。医圣能医病,却不能医心,我医心,却解不了她心魔。我院中弟子不才,一一试了,却无人成功。我教你入梦探魂,便是?想你来试试。你聪明,心向小?涵,自?然是?能学会?,也?不会去害她的好人选。”   他慢慢将手从袖中抽出,举上头顶。   始无道:“若是?姑娘愿意?相助,始无愿用?性命担保你的安全。若是姑娘能成功救我琼山弟子,始无也?愿收姑娘为亲传,保姑娘一世太平。我立誓。”   黎丹姝看着始无发誓正经的模样,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晅曜先替她答了。   晅曜说:“你混账,她救了人,于揽月于我师尊都有恩,你收她为亲传,我师尊师伯都要承你情,到底算是你的报答还是你的报酬啊?”   “你这?个人,心眼?太多,活该被我师尊讨厌!”   始无说的所有话都被晅曜堵回去了。   他把手收回了袖子,瞧着晅曜慢慢说了一句:“这?次苍竹涵下山,为什么没把你带走。”   “你要是不在琼山,我能多用?三碗饭。”   晅曜冷笑,对这种话语毫不理会。   他转身去拉黎丹姝的手,拽着她就离开这?儿:“你不要理他,和他合伙只会?输得底都没有。我师尊就是?怕了他,才会?出去云游,一游十载都不回头的。”   黎丹姝被拉的踉跄,始无见状,在晅曜身后道:“晅曜,你干嘛这?么着急拉黎姑娘走?你师兄交代你照顾她,没交代?你把她藏起来吧?”   “无论你怎么说,我问黎姑娘的话她还没回答我呢,你总要让她答了我,我才好死心吧?”   晅曜蹙眉,他回头说:“她又不傻,她这?么鬼精,怎么可?能答应你。”   始无并不理会?晅曜,他看向黎丹姝:“黎姑娘,我要救的是?李萱。昔年曾与你齐名的李萱。”   “我希望你能帮忙,这天下已少了一个金丹剑仙了,你想她也?留不下吗?”   黎丹姝算是知道为什么晅曜急着拉她走,也?算明白为什么苍竹涵在的时候,始无不来找她了。   他实在太懂人心了。   若是?苍竹涵在,苍竹涵知道李萱事情的情况,他一定会?要求自?己来,这?轮不到黎丹姝,也?与始无的希望相悖。   只有苍竹涵不在,她又与李萱有了些交情,他再说这?样的话,才能诱导她选择他希望的答案。   黎丹姝看了看天。   她问?:“李萱是?你向我师兄推荐来照顾我的吗?”   始无坦然承认。   黎丹姝骂了一声老阴狗。   始无颇觉无辜。   黎丹姝当然不想顺始无心意?,可?始无有一句话戳在了她的软肋上——世界上已经消失一名金丹剑仙了,她确实不想见到再陨落一位。   只是?,黎丹姝到底不想让始无那么痛快。   她说:“我可以帮忙,但?条件我要换一个。”   始无愿闻其详。   黎丹姝道:“我如果治好了李萱,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向全琼山宣布从此之后尊师重道,必对摘星真人恪守师弟之礼,不扰不犯,心如止水。”   始无闻言双眼不由瞪大。   他说:“小?姑娘,你的心未免也太毒了!”   黎丹姝腼腆一笑,说:“彼此彼此。” 第26章   黎丹姝要帮李萱。   晅曜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他在黎丹姝周围转来转去好几天, 每每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白让黎丹姝候着。前几次黎丹姝还能看?在苍竹涵的面上包容一二, 次数多了?, 黎丹姝也觉得烦, 也不再给他好脸色了?,权当他不在, 甚至还敢在他面前打水洗脸。   黎丹姝觉得无?所谓, 反正晅曜目前是个哑巴, 她就?算好言好语相?待了?,也得不到回应——那她废这个功夫干什么呢?   魔域的妖女毫不在意礼义廉耻,撸起衣袖便要打水。   她好好的, 晅曜就好不了了。   晅曜满脸通红, 指着身着薄衣的黎丹姝期期艾艾:“你、你、你怎么能衣衫不整地在外人?面前洗澡!”   黎丹姝只是洗个脸!   她听到?这话无?语至极,转头问:“你打水还要穿全套衣服的吗?还有我哪里要洗澡了,我明明是要洗脸。”   晅曜却说不出话。   他的眼睛根本不敢去看黎丹姝身上披着的薄纱, 琼山的日光因灵气而有色晕, 那些点晕光落在黎丹姝露出的雪白皮肤上, 很容易便让人?移不开?眼。   晅曜暴躁道:“我就不会脱掉外套打水!打水嘛!一个水咒不就?好了?!”   他大声?嚷嚷, 一个抬手便让黎丹姝的小盆内聚满了澄澈的甘泉。   黎丹姝看?了?看?水,又看?了?看?晅曜,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擅长五行术, 也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好像灵力永远用不完一样”。   她最终看?了?看?晅曜, 还是承了?情,放下了自己挽起的袖子, 道了?谢。   不提李萱,晅曜这回总算是找到话开口?。   他问黎丹姝:“你每天早上都要这么出来干活吗?”   黎丹姝觉得莫名其妙, 她说:“对呀,我总要生活。”   仙山上也是有家务活的。   普通的弟子的衣行住,哪样?不是自己解决。也就只有高高在上的尊者?们?,才会有专职的洒扫弟子。不过听说苍竹涵不喜欢将自己的事情劳驾于人?,他是所有的亲传弟子中唯一没有洒扫弟子服侍的。   黎丹姝其?实本来也不太会做这些。   她是在魔域前期颠沛流离时学会的,她灵力?珍贵,所以大多都要用在刀刃上,诸如画符破阵逃跑什么的。日常生活之类,最初习惯了?手动,后来成了?丹宫之主,她也不需要再发愁这些。   只?要她想,红珠姐姐甚至能让她过上每件衣服就?穿一次的奢侈日子。   想到?红珠,黎丹姝还有些思念。   红珠好些日子没联系她了?,她虽然一点都不想收到这联系,但到?底还是有点念着朋友。   晅曜显然和她与苍竹涵都不一样?。   苍竹涵是习惯自己做,黎丹姝是只?能自己做,晅曜想来是应当有一群弟子将他的衣食住行全都打点妥当,所以他才会觉得她穿了身轻便的衣服出门干活,是要洗澡。   黎丹姝指了?指她另一边堆着的等着换洗的衣服,晅曜就?算是再傻也明白过来了?。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又碍着脾气不肯好好道歉。   晅曜指责说:“李萱是怎么照顾你的,她连人?都没给你安排好!”   黎丹姝听到这样的话,更觉无?语。   琼山这些日子,她自从确定了?晅曜估计再不会伤害他,面对他是胆子也大了不少。所以这会儿,她作为救李萱的候选人?,琼山派始无真人重点看护对象,对待小少爷的态度,便也不那么客气了?起来。   “李萱只是被师兄拜托照顾我的身体,不是我的生活。”她与晅曜强调,“她自己身体都不好,还要每天?来往给我送药,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了?,真正被拜托了看顾我的是曜君您吧?”   黎丹姝从上到下把晅曜打量了?一遍:“你却好像除了?每天?到?我这儿晃一圈,也没做别的什么事?”   晅曜哑口?无?言。   他倔强道:“谁说我没做别的事了?!”   黎丹姝愿闻其?详。   她做出这幅表情时微微低下头,恰好让晅曜瞧见了她的盛满了碎光的睫毛。   ——这个人不是魔域的吗?为什么好像会发光。   晅曜逼着自己移开?视线,结结巴巴说:“我帮你打了水。”   这倒是真的。   黎丹姝看?了?看?自己水盆里的甘泉——品质上佳,要让她来,估计得去上游才能得到?,得费不少功夫。   这点上,黎丹姝承情。她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唇角,瞧着有些不安的少爷,夸了?他一句:“是,谢谢你。”   晅曜的嘴角便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甚至还伸出手从黎丹姝手里抢过了?盆,要帮她搬回去,晅曜说:“我答应师兄照顾你,就?肯定会照顾好的。在这上清天?,就?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黎丹姝瞧着他端着盆就要往回走,想气都没了?。   晅曜见她不跟上,还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走?”   黎丹姝冷静说:“我来这儿是为了?洗脸洗衣服,我回去做什么,再把东西搬回去洗吗?”   晅曜:“……”   他尴尬极了?,连忙把盆还给了黎丹姝,说:“我,我没注意。”   晅曜能够注意的事情确实不多。   这些日子黎丹姝也发现了?,大约是天?赋超然的缘故,晅曜在琼山的地位很高。所有人都捧着他,敬着他,甚至连琼山派的掌门,同他说话似乎都拿捏这尺寸。   仙山的少爷恐怕来头真的很大。   黎丹姝打湿了?毛巾,在晅曜红着耳朵背过身时,一边洗漱一边心想:他搞不好是几千年前那些大能的后裔。   黎丹姝不说话,洗漱完后,顺便便要把衣服洗了?。晅曜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为她又打了?水来,看?着黎丹姝轻哼着曲调,就?这么在池边敲敲打打着她的衣物。   晅曜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日他在湖边碰见黎丹姝,那会儿他只?想着黎丹姝到?处乱跑,也不怕出事。如今想来,那会儿她应该就是在找可以让她“生活”使用的地方。   晅曜见她“舍不得”用法术来解决这点琐事,便想要帮忙。   黎丹姝却问他:“你会吗?”   晅曜说:“我、我,我会清净决?”   黎丹姝做了个“好走不送”的动作。   被嫌弃了能力的晅曜不免郁闷,他也不是忍气吞声?的脾气,当下就?站了?起来,心里想着:他不会,还不能找人来照顾黎丹姝吗?   说到?底都是李萱疏忽,要是他一早知道她连生活都没得到?保障,才不会熟视无?睹呢。   善良正直的晅曜这便想去弟子堂为黎丹姝解决这些麻烦事,黎丹姝却只?当少爷今日兴致了?了?,也不远送。   晅曜一路行至弟子堂,正要同领事弟子说,拨四五个洒扫弟子来,却刚好碰见了?始无?。   始无?见他要人?,颇为好奇:“师兄不是派了?一支队伍照顾你吗?怎么你还缺人松枕头吗?”   晅曜只?当没听出始无?的嘲讽之意。他说:“黎丹姝没人照顾,衣服都要自己洗,我可?怜她。”   一听晅曜是给黎丹姝要的,始无?更无?语了?。   他为了?心上人?弟子的未来着想,抬手阻止了?领事弟子要领命派人的动作。   晅曜见状自然不满,始无见状不由好奇:“你是真可怜她,还是想看?她可?怜啊?”   晅曜:“?”   他很不高兴,所以语气也不太好:“你说什么呢!”   始无?指了?指外头,他说:“你是真不知道外间那些普通弟子是怎么看黎丹姝的吗?”   “祖宗。”他对晅曜说,“你以为你师兄为什么只拜托李萱照顾,琼山亲传弟子里,可?不止她一个女孩子。他选李萱,只?因为李萱是唯一一个不会对黎丹姝有偏见的。”   “还有洒扫弟子。你师尊没有洒扫弟子吗?黎丹姝住的是你师尊的院子,弟子是配齐的,为什么苍竹涵把那些弟子调开了?”   晅曜微微怔住。   他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晅曜说:“……他们,不怎么喜欢她。”   何?止是不喜欢。   大家虽然说着有关苍竹涵的八卦,可?话里话外都是夸苍竹涵大度仗义,没几个说黎丹姝好的。   琼山在诛魔一战及后续清扫中出力最多,受损也最多,他们?即便不会明着对黎丹姝如何?,单是故意冷漠些态度,也够做伤人?利剑了?。   苍竹涵不是什么都没想好就把人带上琼山的。   他背黎丹姝过三池,堵了众人明面上的嘴。   他让黎丹姝住在摘星真人的地盘,又调走了?所有洒扫弟子,为得是给他师妹清净。   始无?也不说其?他,他说:“就?说说你吧,按照我的了?解,你和她之间应该是发生过什么,否则你对她的态度也不会好到?哪去。”   始无?问晅曜:“你师兄辛辛苦苦想让她过几天安生日子,你倒是迫不及待希望她勇往直前,迎难而上,去像争取你一样?,争取全琼山的好感?”   一想到黎丹姝是怎么争取他好感的,晅曜漂亮的脸上浮现红晕,他激烈反驳:“我当然不会做!她、她也做不来了?!”   晅曜窘迫地想:全琼山也就一个他。黎丹姝已经喜欢他了?,就?算她想,她也喜欢不了?别人?了?啊?   始无?瞧着他形状,心中越发觉得有趣。   出于一种微妙的赌徒心理,他说:“晅曜,你是不是很想照顾她?”   晅曜嘴硬说:“我只是不想让我师兄失望。”   始无?不在乎这点小结,他说:“那你想点办法,让她生活便利点不就行了。”   “她不是你师尊,做不到?劈山移海。但你不一样?,你很容易便能做到?,你去帮她把山海移来不就是了??”   晅曜恍然大悟。   黎丹姝要水,甘泉离她太远了?,她要打水很麻烦。他倒是可?以用几个咒文,做出条“水渠”来,让黎丹姝在门前便能源源不断的用到?水。   食物李萱已经在送了,这个倒是不用他烦。   住师兄一早解决了?,剩下便是她那堆衣服。   晅曜倒是想给她所有的衣服施个咒,让这些衣服的时间凝固,这样?就?不会脏污毁坏了。不过他又想到琼山其他的女弟子,她们?其?实也可?以这么做,可?好像没人?做。   没人做一定有道理。   晅曜虽然不太能理?解,但他如今好歹也知道了不要乱来。   于是在他原地想了想,如果不能靠别人?,那不是还有自己吗?   始无瞧着晅曜陷入沉思,心中颇为欣慰。   晅曜生而实心,方才难以寻道。这些年来,琼山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让他那颗“实心”生窍,摘星试过了?,最后被晅曜气到?大骂朽木不可雕。揽月惯来不做这种废力?之事,九算神神叨叨,只念机缘不到。   引风寻不到?办法,才拜托苍竹涵带着晅曜历练。   如今看?来,历练效果不错,晅曜回来后甚至都愿意耐心思考了。   始无?难得生了?长辈心,在原地等着晅曜思考完毕。   他以为晅曜会悟出点人生百态,却不想晅曜问:“师叔,你会洗衣服吗?我想学学。”   始无:“……哈?”   第二次清晨,黎丹姝推开门的时候,以为自己花了?眼。   她的门前不知道为何多了一个玉制水缸,此时缸内正在源源不断的冒着泉水,仿佛是活得一样?。   还不等等她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少爷已经颇为自信地站在了她的门前,伸手要同她讨要木盆。   晅曜说:“我会洗衣服了,拿来吧。”   他自信极了眉梢眼角都是快意:“说了?我能照顾好你,看?,我厉害吧。”   黎丹姝:“……”   黎丹姝哑然无?言。   直到她瞧见晅曜右手还提了?袋皂角,方知晅曜没开?玩笑。   黎丹姝是这没想到少爷的思想这么古怪。   她一方觉得好笑,一方又觉得心中莫名柔软。   她瞧着漂亮同玉人一般、却和她要污衣的仙君,抿着嘴角笑了?笑,随后说:“曜君。”   晅曜嗯了?一声?。   黎丹姝认真说:“衣物里有我的贴身之物,你这样?要,是登徒子。”   晅曜:“……”   晅曜明白了?过来,他满脸通红:“我不是,我没有——”   黎丹姝笑意盈盈:“没关系,我其?实也没有那么介意。”   晅曜哪还敢说话。   他把皂角一丢,落荒而逃。   黎丹姝忍俊不禁。   她瞧了?瞧水缸,倒也不再往远处去了?,从屋里拖出个小板凳,哼着曲重新打点生活。   只是不一会儿李萱就来了?。   她今日来的过早了些,也没有拿药来。   黎丹姝不解其意,李萱主动开?口?。   她说:“晅曜君叫我来帮你洗衣服。”顿了?顿,李萱谦虚道:“黎姑娘,衣服怎么洗啊?” 第27章   随着李萱每天都来帮忙洗衣服的日子渐渐过去, 始无?也终于做好?了准备,来请黎丹姝去他的主峰帮忙。   黎丹姝自从到琼山起?,还没?有离开?过摘星真人的主峰。始无邀请她去他的地方修炼学习, 黎丹姝本能看向了晅曜。她想的简单, 摘星真人就两个弟子, 她又?是苍竹涵安排在?这儿的,如?今苍竹涵不在?, 别人要她搬走, 她自然要咨询下唯一剩下的那个的意见。   晅曜却好像误解了她的意思。   他直接一个箭步立在了黎丹姝身前, 顶着始无?说:“她为?什么要搬走,你不能来这里教她吗?”   始无闻言:“……”   黎丹姝闻言:“……”   黎丹姝重重叹了口气?,她意识到了自己想晅曜询问晅曜的举动是何?等错误。于是她回屋简单收拾了些衣服, 出来就和始无说:“我们走吧。”   晅曜见状满眼不解, 他有些困惑又有些委屈,跟在?黎丹姝身后问:“你怎么就去啦,你不用怕他, 我可以保护你的。”   黎丹姝见状只得解释:“曜君。这里是摘星真人的主峰, 周围满是她留下的剑气?。”   晅曜点点头:“对呀, 这不是很安全吗?”   黎丹姝只得说:“可始无?真人不是这里的主人。他偶尔来一两次没?什么所谓, 若是要教导我,长久地待着, 一则总会引人非议, 传出些不好的话来。二则, 我瞧这剑气?对始无?真人并不算客气?,时间久了, 或许会代主请客也不一定。”   这话说出来,始无?的表情就不那么好看了。摘星真人避他避的如?此明显, 石头做的人脸上?也要挂不住。   黎丹姝不管这些,她补充说:“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里没有合适的、治疗李萱的场所。始无真人医治李萱这么久了,他那儿才是最合适治疗的地方。”   晅曜明白了。   他皱起?眉,嘀咕道:“我以为你不想去。”   黎丹姝瞧着晅曜,想着他这些天笨拙的照顾,难免怀念起?红珠。她软了心肠,温声说:“我瞧你不是想说我不去,我只是想要征求你的想法,我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晅曜闻言,原本还有些恹恹的表情即刻雨过天晴。   他笑眯眯道:“早说嘛,你害怕的话,我陪着去也没什么关系呀。”   黎丹姝失笑,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对,我害怕。”   晅曜努力压着自己的嘴角,不让它翘得太过明显。他两三步走到了黎丹姝面前,行径间全然保护者的模样。他侧首,控制住了表情,却控制不住上?扬的语调,同黎丹姝说:“怕什么嘛,我这不是在?的吗。”   黎丹姝抿住嘴角忍笑,她咳嗽了两声,连连点头:“对对对,所以?现在?不怕了。”   晅曜心满意足,自觉无?所不能,还不忘瞪了始无一眼,全做事?先警告。   旁观了所有的始无:“……”苍竹涵为?什么不带你一起?下山。   始无的主峰离摘星真人并不近。   考虑到黎丹姝不愿意多出现在人前,始无?用着符咒带黎丹姝瞬行了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始无的那些徒弟已经替黎丹姝整理好?暂住的小屋了。最年长的那位青年在?瞧见黎丹姝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后便将这丝冒失埋的严严实实,同黎丹姝颔首示意。   他自我介绍道:“黎师妹,我是师父所收的大弟子,名唤和源。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叫我和源师兄。”   和源同时指了指正在整饬黎丹姝院前花草的另两名青年,继续道:“蓝衣服的是二师弟合庆,白衣服的是三师弟鹤林。”   便点到名字的两人自然也停了手中活计,同黎丹姝见礼:“黎师妹。”   黎丹姝听着这称呼瞧了始无一眼。   始无?双手揣在?袖内,端得是一副温和无?事?模样,仿若他弟子什么也没叫过。   黎丹姝慢慢将视线从始无身上?移回,心中虽有所料,却仍是道:“丹姝家门已毁,得上?琼山全赖旧日师兄承情,本以?算不得上?清天的修者,三位仙君不必如此称呼。”   和源却不赞同。   他说:“不然。其一,黎门虽毁,师妹却仍是黎门弟子。其二,师妹已过问心三池,按琼山的规矩,过三池皆是琼山弟子,便是黎门不再,琼山仍存。其三,师尊要教师妹入梦探魂,既有师徒之实便应是师徒。其四——”   黎丹姝不得不抬手打断了和源,她算是服了,心悦诚服道:“是我多思多虑了,抱歉,和源师兄。”   和源并不再多说,他侧身让出位置,同黎丹姝礼貌说:“这是按照师尊要求为?黎师妹准备的暂居之处,还请师妹看看,有无?不妥。”   黎丹姝心道可以了可以?了,她真没?想要拜始无?为?师。   然而盛情难却,她也只好装模作样的看了看,说:“挺好?的,谢谢三位师兄。”   三个老实人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和源代表了一下,连连说:“举手之?劳,当不得谢。黎师妹暂居这段日子,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都可以?找我们。我们就住在离你不远的小岩峰上?。”   老实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客气的始无都看不下去了。   他只得开?口说:“我是让你们准备照顾下隔壁的师妹,也没?让你们这么照顾——算了算了,回去吧,你们今日的课业做完没?有?”   众人课业自然是不曾懈怠,一一向始无?答了,说的始无?也没?了话头,直摆了摆手,让他们三个走。   黎丹姝注视着始无的三个弟子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行礼告辞,心里忍不住咂舌。   谁能想到,以?心术扬名上清天的琼花始无真人,他名不传经传的三个亲传弟子,竟然是这种性格的老实人。   始无?似乎是瞧出了黎丹姝想法,他维护着自己的弟子说:“修心术,最重要不是天赋,是心性。心术工于心计,若是修炼者心性不正,必会误入歧途,修成邪术。所以我收弟子,从来不是悟性第一,而必是心性第一。”   说着说着,他看着黎丹姝的表情,忍不住又?补充:“不然你以为你师兄为什么会同意我来接触你?”   黎丹姝才不理会这些。   她比较好?奇:“始无真人要教我入梦探魂,这是您觉得我也是心性正直之?人吗?”   始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还在记恨她让他和摘星真人保持距离一事?,冷笑一声,回答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换了条路走。再说,你不是也没打算当我徒弟吗?”   黎丹姝含笑道:“那真人的意思是,我不是您的徒弟,没?有匡护之?责,若是我踏上?邪路,真人便要杀了我吗?”   始无?忍不住磨牙,他想说小丫头别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晅曜已然皱眉道:“他不会,他乱说话呢,你别理他。”   黎丹姝没?想到这会儿晅曜会插进来,她有些讶异地抬头看去。晅曜说:“你不会误入歧途的,我虽不懂入梦探魂,但我也可以学。我学这些很快。”   他倒是说得认真:“你别理他,我保着你呢。”   黎丹姝讶然。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忽而就问:“万一我堕魔了,曜君也不杀我吗?曜君先前不是总说魔修可恶吗?”   晅曜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开?始喜欢往自己身上泼起污水。他听着虽然不快,但到底还是回答了。   晅曜说:“你不是没堕魔吗?既然没堕魔,我又?答应了师兄,怎么还可能让你落到堕魔的境地去。”   晅曜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双手抱胸,低下头去仔细地瞧黎丹姝。   “你昨夜没休息好吗?怎么今天全在?说胡话。”   黎丹姝正想说她说的是正常人说的话,是晅曜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晅曜又嘀嘀咕咕说:“还有,你叫和源他们什么师兄啊,他们算你哪门子师兄啊,给他们脸了——”黎丹姝似乎听到他说:“你都没这么叫过我。”   这句话说完,晅曜自知失言。   他紧紧闭上?了嘴,盯着黎丹姝的眼里写?满了“你没听清我刚刚说什么吧”的希望。   黎丹姝心里想着,你倒是想的美,我叫你师兄——你才多大,你叫我师姐还差不多。   可这话也就是在心中想想。   看着少年忐忑又?期待的模样,黎丹姝出卖了一会儿自己的良心。   她没?得感情地小声说了句:“小师兄。”   晅曜愣在原地,哎又?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满脸燥红,用力咳嗽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晅曜说:“师叔,我住哪儿啊,要不我就也住这峰吧。我得看着点,防止你徒弟他们来找麻烦——”   “唉,没?办法,我答应了师兄,我有这个责任。”   始无?:“……”   始无?冷漠一笑,心道:狗屁责任。我看你再待两天,怕是要把你师兄的师妹,全然当成自己的使命了!   始无眼不见心不烦,甩手而去。   晅曜也不恼,反正这峰大,他自己也能找个住处去。   黎丹姝惯来随遇而安。   她没?良心惯了,自然也不会在意这点的小插曲。   第二日,始无?如?约教她入梦探魂术。   黎丹姝在心术一脉确实颇有天赋,不过半日便已入门。三日过后,她的入梦探魂术便有模有样。第五日,始无?便说她可以?试试了。   李萱按照始无的要求坐在了她的面前,与有些紧张的黎丹姝不同,她的表情尤为?淡然,似乎对于自己的病情并无?那般关心。   不过李萱还是向黎丹姝的援手道了谢。   她说:“黎姑娘,我脑子不太好?,却也不会更坏了。所以若是你瞧见了什么不妥的东西,倒也不必顾忌,只管保护你自己便好。”   黎丹姝闻言心中触动,她不知道李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想帮她的心倒是真的。   黎丹姝说:“好?,我记得了。但李姑娘也要相信我,始无?真人觉得我能治好?你,我也会尽力帮助姑娘。”   李萱闻言微微露出了一抹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春雪初融。那一刻,黎丹姝以为自己又瞧见了那名在茶馆争论?的小姑娘。   李萱和她说:“好,我相信黎姑娘。” 第28章   李萱的病, 简单来说,是走火入魔。   始无在和黎丹姝介绍李萱病情时说,李萱因为一个决定动摇了道心, 不甚走火入魔, 戕害了灵府, 以致神智时有不清。心魔初显,揽月真人并摘星真人便已出手助李萱克制心性, 随后掌门引风真人更是与医圣合力?为李萱拔除了心魔, 保住了她的神魂无忧。只是心魔一事, 本就源自李萱本身,她自己?堪不破,即便借由外?力?强行替她稳住了修为, 她的灵府也永是混沌。   李萱曾是琼山十?分耀眼的剑仙。   摘星真人虽是琼山剑, 但她收的徒弟苍竹涵却?不算是十?足的剑修。于苍竹涵而言,他的道更深植于心性,剑只是表现形式之一。李萱则不然, 李萱是以剑为道的人, 她的人就像她的剑, 刚直不阿, 宁折不弯。   在晅曜出现之前,其实大多?数人都以为下一任的琼山剑会是由李萱担任, 琼山的未来, 会由她辅佐苍竹涵共同担当。琼山只要有他们两人在, 足以再?保上清天百年无忧——当然,这都是在李萱出事之前。   李萱出事, 琼山剑的继承者陨落。琼山忙得?焦头烂额,石无月也正是借了这个空档在上清天搅起了风雨。那会儿?黎门首当其害, “她”寄书?十?八封求救,却?一书?也未向琼山发出,除了不想再?给苍竹涵添麻烦,也有体谅在。   琼山派已经无“剑”了,若还要逼他们为大义再?遣出他们的“道”,一旦此“道”折损,琼山派将会失去的可不是未来百年的仙首的地?位,还有他们自“母神”处承下的“责任”。   这也是琼山弟子不喜黎丹姝的根本原因,当年琼山本就处于危机之中,却?因她的错误引得?苍竹涵涉险,要不是摘星真人救助及时,琼山险些真陷入“剑”折“道”消的境地?里?去。   当然,明事理的人都知道这和黎丹姝无关,救助黎门是苍竹涵自己?的决定。只是人心哪得?十?足公正,那些心痛心惊,舍不得?加在自家?人的身上,难免迁怒于人。   这些道理黎丹姝都懂,她却?对此颇为不屑。   要说对不住,这天下她也只对不住苍竹涵,绝对不包括琼山派。明明是他们将重责压在了苍竹涵的身上,苍竹涵不声不响承了,却?还要将他的神魂一并都绑在上面,不许他有一点自我偏心,但凡他涉险了、出格了,便要絮絮叨叨扯出诸多?不妥。   凭什么?   都是被苍竹涵护着的家?伙,被保护着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保护者要全心全意?   就像李萱。   她曾是琼山剑,她的师尊揽月真人视她如己?出。可当她折了,曾说过只会收苍竹涵一人为徒的摘星真人不还是收了晅曜为徒,那把威风凛凛的仙剑,最终也不仍是给了这名后来者?   晅曜的存在就是李萱被放弃的铁证。   黎丹姝对李萱天然有好感?。这诚然有一部分源自于她们曾见过,但更多?的一部分则是因为苍竹涵。黎丹姝看着李萱,就仿佛看到重伤之下的苍竹涵。当年与石无月一战后,他如此虚弱,是付出了多?少艰险,才稳住了大弟子的位置,没有像李萱一样被放弃?   黎丹姝心里?难受。   她越难受,就越希望李萱能?恢复如常,能?重新成为当年的金丹剑仙。   她没有再?说话,一声不吭地?开始运功。   始无在一旁观察着她,见她神色忽而有异,敏锐道:“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黎丹姝没有理会始无,始无见状颇为无奈,他摇头叹气:“你?这心思真是……哎,算了,反正处久了你?也能?明白。”   黎丹姝心情不好,连一边的晅曜都察觉了。   他感?觉到黎丹姝似乎瞪了他一眼,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对自己?一天的行为进行了自省——他今天没有说错话,也没有冒失坏事,说起来,他今天只干了一件事,就是带着黎丹姝来见始无啊!?   他路上还悄悄帮她开了一树的花给她瞧,她总不能?是因为这件事和他生气。晅曜脑子转的飞快,既然黎丹姝不是因为他的行为生气,那根源就只能?在始无的身上了。   晅曜狠狠瞪了始无一眼。   始无:“……我觉得?你?也误会了什么。算了算了,我倒霉,我倒霉!”   始无见晅曜如石头一般压在阵上,心知自己?在不在都无所谓了。他也不想被晅曜盯着过上两个时辰,干脆甩甩袖子,去别?的峰头逛逛,找点乐子。   始无走了,晅曜压阵。黎丹姝坐在李萱的对面,微微闭着眼。   她今日戴了晅曜送她的五彩宝石簪,一根金簪斜斜插在鬓间,像是从发间长出的一枝春光。晅曜从前最不耐烦等待,可他如今瞧着黎丹姝,倒觉得?时光并不难熬。   琼山的万古长春似乎真有可取之处,晅曜漫不经心地?想,至少安宁得?不令人讨厌。   黎丹姝进了李萱的灵府里?。   她见过剑修的灵府,却?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灵府。   李萱的灵府界中既没有永不停息的天火,也没有遍地?焦火。正相反,李萱的灵府内是春暖花开,风和日丽。   黎丹姝还记得?始无说过的话,李萱心中有魔,所以即便眼前瞧着一片安泰,却?也是半点不敢放松。   她走在这片桃林间,小心翼翼,在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听见了人声。   那是三三两两穿着琼山制服的女弟子,黎丹姝躲避不及,不小心踩上了枯叶,便被这些女弟子发现了。   她们瞧见了黎丹姝,眼中隐有好奇,倒没有敌意,反而笑嘻嘻地?同她说:“你?就是今天新来的女弟子吗?”   黎丹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琼山制服,猜到这是李萱的意识自动在为她这个被她主动接纳了的入侵者编织身份,她原本就很擅长扮演,当下也不含糊,笑眯眯地?点头说:“是呀,只是我迷路了,师姐们能?领我走一段吗?”   琼山派的弟子性情都不错。   她们也不责怪黎丹姝乱走,招招手就让她跟着来,还不忘同她科普些规矩。   系着桃花簪的一名女弟子说:“咱们琼山没什么大规矩,只是有些戒律要守。所以新入门的弟子首先要去拜访李萱师姐,她是正法弟子,新入弟子需得?由她授戒,完成受戒后,才能?前往内门弟子修习的小青峰。”   这些倒是黎丹姝不知道的,她点点头,十?分温顺的模样。其他弟子以为她是胆小,还不忘宽慰她,说:“你?不用担心,李萱师姐虽然看起来严肃,但其实心很软的。咱们只要守心持正,她便不会苛责。”   黎丹姝想了想李萱的样子,也不觉得?李萱真是个不近人情的冷漠家?伙。   她们一路走着,于山前殿还又碰上了一个迷路的女弟子。   这个女弟子比黎丹姝从桃林出来还夸张,她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见到了黎丹姝她们,就像见到了救星,连忙跑了过来,眼圈都红了,说:“师姐,我找不着入门的路了,您能?不能?——”   戴着桃花簪的女弟子闻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她指了指右侧,揶揄地?同那名女弟子道:“兰华,你?又弄错南北了,你?往南看。”   那名快急着哭出来的女弟子揉了揉眼睛,果真看到了苍竹涵之前指给过黎丹姝的那条小道。   女孩子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浅浅梨涡,她说:“对哦,我怎么又找不到了。”   为首的女弟子闻言忍不住摇头,她说:“兰华,你?明明是渡过问心池的,怎么性情还是这么冒失。”   那名女孩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说:“问心池洗灵不洗性情嘛……”   那女弟子像是拿她没有办法,摇了摇头说:“也是李萱师姐太?惯着你?了,要我说呀,你?读上百遍清净经,这性子也就能?沉稳些了。”   女孩闻言有些得?意又有些窘迫,她说:“我不会给萱师姐添麻烦的,我今天是念了三十?遍清净经才出门的!”   那女弟子闻言彻底没了办法,她连连摇头,又瞧见了黎丹姝,心中浮出一念。   女弟子指着黎丹姝同女孩说:“正好,这位是今日新入门的女弟子,算是你?师妹,尚未见过李萱师姐。不如你?来行师姐之职,带着她去见过李萱师姐,再?安顿好。清净经对你?是没什么作用了,或许长些辈分对你?有用。”   女孩嘿嘿一笑。   她也知道众人是关心她,并不反驳女弟子的安排,瞧见了黎丹姝后,更是十?分好奇。问她:“你?好,我是兰华,是前年入门的内门弟子。师妹怎么称呼呀?”   黎丹姝愣了一瞬,心道黎丹姝的名字估计不能?在琼山用,稍稍思量后,回答说:“我叫红珠,师姐叫我红珠就好。”   兰华点了点头,她长得?很喜庆,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有两个酒窝。   她有些拘谨地?试探着拉了拉黎丹姝的手,黎丹姝没有拒绝,她便开心地?笑弯了眼睛。兰华说:“红珠师妹,你?放心,我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我会努力?照顾你?的,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为首的女弟子闻言无奈道:“你?还是先把她带去见李萱师姐吧。”   兰华找着了路,便心情雀跃地?领着黎丹姝去了。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当师姐的快乐中,什么都与黎丹姝说。   她与黎丹姝说:“师妹,你?知道吗?我当了两年多?小师妹啦,这两年不知怎么的,后山似乎不太?稳定,掌门和长老们都没有收徒的意思,我差点以为我一辈子都当不了师姐了。”   黎丹姝看了看这小姑娘,倒也不觉得?丢人,温声叫了句:“兰华师姐。”   兰华闻言红透了脸,她期期艾艾地?应了,应完还不忘说一句:“师妹,你?真好看呀。在这琼山,我都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你?一定能?被长老们收为亲传弟子的。”   黎丹姝心觉好笑,琼山五子看起来可不太?像是会因容貌选弟子的人——啊,摘星真人可能?除外?。   不过兰华这话还是让黎丹姝颇为警觉。晅曜的容貌相当出众,他在琼山也从不遮掩,这女孩说她在琼山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岂不是意味着李萱灵府形成的界里?,时间怕在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李萱刚出事的那会儿?。   她的灵府竟然一直停在这会儿?吗?   黎丹姝皱着眉想了会儿?,还是想不出更多?有关李萱出事的细节,这事始无似乎也并不清楚,按照始无对黎丹姝的说法,李萱是在某天突然道心不稳生出了心魔,他觉得?可能?和李萱作为执法弟子做出的诸多?决定有关,但更详细的也不清楚了。那会儿?他与其他人都守在后山,知道的确实不多?。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见到李萱要紧。   黎丹姝一路敷衍着这小姑娘,一路观察着周围景色。她琼山走过的地?方不多?,这一路除了山前殿,几乎便没有她认识的地?方,不过这些地?方的花草树木皆瞧不出半点模糊的地?方,真实地?仿佛她就走在五十?年前的琼山里?。黎丹姝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因为李萱将琼山的一草一木全部记进了心里?,能?有如此世界,应当是因为李萱身为金丹剑仙,实力?所致。   这样的人,如今却?成了个脑袋不清楚,连下山都不能?的病人……   黎丹姝微微垂下眼,想到了“自己?”。   “到啦!”不等黎丹姝想更多?,兰华已经指着不远处的正法阁同黎丹姝说,“萱师姐白日都在这里?,我带你?去见她!”   说着兰华便拉着黎丹姝进了殿中。   她与李萱关系瞧着确实不错,一路上半点拘谨都无,正法阁的弟子还会主动和她打招呼。   兰华解释:“我是李萱师姐下山救回来的,一开始没入门的时候,就住在正法阁,所以和大家?比较熟——啊前面左拐,马上就能?看到萱师姐了!”   黎丹姝随着兰华的说法左转绕过了百宝架,百宝架后,正有一名高冠束带的年轻女修,抱着一捧书?整理。   “萱师姐,我来看你?啦!”   兰华笑眯眯地?凑了过去,伸手就要帮年轻的女修整理那些书?籍。年轻的女修面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倒也顺了女孩的心意。她将书?本交给了兰华,略一抬眼,瞧见了黎丹姝。   李萱微微有些讶异。   她看向黎丹姝、比琼山灵泉清透的眼睛里?慢慢浮出笑意。   姿容清俊的女修向她微微颔首致意,温声问道:“这位师妹是?”   这是五十?年前的李萱。   黎丹姝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   这是“她”曾想要在琼山宴上结识的朋友。   有那么一刻,黎丹姝差点要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好在她压住了舌头。   黎丹姝也弯起了唇角,她同李萱道:“萱师姐,我是红珠,今日新入门的弟子。”   黎丹姝在李萱的灵府里?探查着,晅曜在阵外?数着时间。   他看着黎丹姝,觉得?她这样少见的安静是很好,可时间久了,却?又令人心烦。晅曜心想,黎丹姝什么时候安静过这么久啊,她是这么矫情又矜贵的客人,每天光是为喝茶,都能?折腾个半日。   她哪里?是会这么久都枯坐着的性格。   晅曜守着。   他守得?郁闷。   太?阳一点点的要落山了,黎丹姝还在坐着。   晅曜察觉到了不对劲。   两个时辰早就过去了,黎丹姝却?还没有出来,这和始无说的不同。   晅曜急了。   他抬手就想要强把黎丹姝拉出来,却?在出手的瞬间,被不知何时回来的始无抓住了。   始无皱眉道:“晅曜,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晅曜毫不退让,他说:“你?说了治两个时辰,可现在至少过去了两时一刻,她该出来了。”   始无却?丝毫不这么想,不如说,黎丹姝还在李萱的灵府内令他惊讶。   始无颇为高兴道:“你?弄错了,我说两个时辰,是因为我自己?在她的灵府里?不过也只能?待上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李萱就会察觉到不对,将我驱除出去。你?知道她的脾气,我也没法在不伤她的情况下强留。”   晅曜理解了始无的意思,他蹙眉道:“你?骗她?”   始无不快道:“我何时骗她了,我说请她治疗,也说了这次大概是两个时辰,谁知道她这么争气,这么会演,过了两个时辰都没有被李萱发现不妥,还能?待着。晅曜你?该高兴才对啊,李萱要是康复了,你?师兄能?轻松不少。”   “你?从前不也总念叨着要她早点好吗?”   晅曜一时语塞。   他恼怒道:“但她也很重要啊,我答应了师兄不让她出事的!她没有修为了,李萱还是金丹剑仙。万一在灵府里?,李萱动了手,她最多?也就是能?活着出来!”   始无不解了:“活着出来不就行了吗?”   晅曜想也不想:“当然不行!”   始无:“……”   晅曜自知失言,他说:“我、总之,我有责任的,师兄把责任交给了我,我得?履责!”   始无怀疑地?看着他。   晅曜:“……”   晅曜凶巴巴:“你?看什么!”   始无犹疑道:“晅曜,你?的‘心’你?最近有没有看过,它有变化吗?”   晅曜觉得?始无莫名其妙,他说:“我的心怎么了,我的心好得?很。你?要看自己?去看,现在先把事情解决了,你?不肯让她出来对吧?”   始无说:“机会难得?,咱们没道理自己?放弃。”   晅曜也不和始无纠结:“那我也进去。”   始无闻言:“……”   他低喝道:“祖宗!你?别?捣乱行不行?”   晅曜根本不和始无商量:“我早说了我是最合适的,李萱伤不了我,是你?怕掌门和我师尊,提都不肯提这事。入梦探魂这点小把戏,你?以为你?不教我就不会了?”   他当着始无的面,结出了印,笑得?有些邪气。   “不想我会,你?用的时候就得?记得?避着我啊?你?当着我的面用,和教我有什么区别?。”   始无脸都白了。   晅曜也不是什么大恶人。他说:“我不会乱来的,你?放心,我绝不伤李萱,我也想她好,我只是进去看看,没有万一,我就旁观,有个万一,能?为你?保住两个人的,也只有我。”   始无想说,你?不进去,我也能?保住两个人,最多?其中一个受点轻伤!   但晅曜根本不是商量的态度。   他双目灼灼地?盯着始无,大有始无说一个不字,他就连承诺都不守,直接自己?进去亲杀一轮的意思。   始无蠕动嘴唇,最终说:“不能?让你?师父知道。”   晅曜摆了摆手:“知道。”   晅曜瞧了一眼阵中安静的黎丹姝,他是真瞧不下去了。   还是去瞧动着的好。   晅曜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于是在黎丹姝于五十?年前的琼山待了一月后某日。   她正好不容易与李萱混熟,每日与兰华一同来帮着她处理正法阁的一些事时,李萱的世界出现了新的变化。   一直是晴日的琼山下雨了。   就在下雨的当天,当时引过黎丹姝的那位女弟子引来了一位新人。   她脸颊微红地?同李萱介绍:“李萱师姐,内门又来了位新师弟,天赋惊人,极可能?成为您的师弟呢。”   是广义上的师弟,和成为师弟可不太?一样。后者意味着对方也会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   可要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可不容易。   那位女弟子惯来是稳重的人,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对方不仅仅是“天赋惊人”。   李萱向外?间看了过去,黎丹姝也很好奇五十?年前琼山除了苍竹涵还哪儿?来的“天赋惊人”。   她同李萱一并看了过去。   只见身着琼山弟子袍的青年正收了伞,空气中湿润的雨气半点没有黏上他的头发,与整片雨幕格格不入的青年闻声同样向他们看了过来。   青色的雨幕在他的身后,他姿容清俊,眼若琉璃,微微勾起嘴角的时候,漂亮得?像是数千年前画像里?的神仙。   他朝黎丹姝笑了起来,招呼道:“李萱,我是晅曜。” 第29章   瞧见晅曜的刹那, 黎丹姝脸上的微笑险些维持不住。   五十年?前李萱的记忆里绝不会有晅曜,她生怕晅曜这胡来?一笔会引得李萱灵府异变,几乎在晅曜自称的同时, 便紧张地看向了李萱。   琼山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李萱的眉毛皱了起来?, 黎丹姝的心也揪了起来?。   不等?李萱有所反应, 她先站在了正法阁这边,既是警告也是圆场般的同李萱说:“这位师弟好生无礼, 萱师姐, 你?瞧瞧他的态度。”   兰华和黎丹姝的观感全然一样?。她在一旁不住点头, 嘀咕道:“就是就是,哪有新入门?的弟子直呼师姐名讳的道理!就算、就算他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李萱原本紧蹙的眉头因为兰华这句话无奈展开。她低头看了眼?握紧了拳头的小姑娘,摇头道:“你?呀。”   兰华嘿嘿笑了两声, 随即指挥着晅曜道:“这位新来?的师弟, 入山门?前长老们教导过的规矩全都忘啦?师姐们人美心善不和你?计较,你?还不赶紧向李萱师姐见礼?”   晅曜闻言眉梢一挑。   黎丹姝瞧着就觉得自己的脑袋痛,她连忙在晅曜说出什么更?可怕的话前哎了一声。   果不其然, 李萱和兰华的注意力顿时都从晅曜的身上移到了她这里。   在这幻境中的一个月, 黎丹姝也不是整日无赖混世, 这一个月, 她摸着李萱的喜好行动,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 从个新入门?的普通弟子, 成了正法阁的记名弟子之一。   李萱见黎丹姝眉头轻锁, 心中微忧。   她伸手扶住黎丹姝,低声询问:“怎么了?”   黎丹姝揉着额角, 面露病容,恹恹道:“好像是邪气入体, 今日雨过大了些,我又在灵泉待得久了些,许是灵脉有些过损。”   灵脉过损可不算小事。   李萱顿时吩咐兰华带着黎丹姝去药阁看看,兰华正要答应,黎丹姝又柔声说:“萱师姐这里事情?繁杂,我央着兰华师姐一并前来?,原是想要帮忙的。若是因为我的原因,反倒给两位师姐平添了麻烦,我心里实在难以自谅。”   李萱对黎丹姝的观感很好,听到她这么说并不赞同。   李萱说:“正法阁内的事情?不是一两日能完的,你?的身体比较重要,让兰华陪你?去。”   “谢谢师姐好意,我的状况倒也没那么严重。若是师姐实在担心——”   黎丹姝就知道李萱会这么说,所以她话锋一转,指向了还站在原地的晅曜,语气柔弱道:“便让这位师弟陪我去吧。之后他正好还需得回?来?受戒,也好将我的情?况告诉师姐,免得您担心。”   李萱想想好像也行。   她同意了黎丹姝的建议,先问晅曜:“你?认识药阁吗?”   晅曜看了看黎丹姝,到底没在这会儿扰乱她的计划,他点了点头。   李萱便吩咐:“那劳烦你?领红珠去一趟药阁,她也是你?师姐,望你?恭谨。”   李萱这句话说的不重,却已语含警告。   晅曜知道李萱是个老古板,如今亲眼?瞧着她一板一眼?说自己没有规矩的样?子,本能就想要呛声。   好在在他开口之前,黎丹姝就截住了所有的话头。   她尤为温和地瞧了他一眼?,柔声道:“拜托师弟了。”   晅曜甚少被黎丹姝这么温和相待,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说:“没,没关系。”   兰华听到这句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她揶揄道:“这位师弟看来?不是忘了规矩是真傻,红珠同你?说谢,你?说什么没关系呀?”   晅曜闻言一时哑然。   他倒是想解释,却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只能站在原地,一点点红了耳尖。   黎丹姝看着忍不住扶额。   她伸手去拉了晅曜,扯着他就往正法阁外?走?,离开前还不忘同李萱和兰华打了招呼。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正法阁,就像约好的一样?,同时开口。   “你?——”   “我——”   黎丹姝睁着眼?看着脱口而出的晅曜。   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   “我——”   “你?——”   又撞在了一起,晅曜无辜地眨了眨眼?。   黎丹姝看四下无人,干脆先抬了手,作安静的表示,同时快速道:“我先说你?先听!”   晅曜闭着嘴,看起来?倒是挺乖。   黎丹姝瞧着他,慢慢放下了手,问:“我是来?给李萱治病的,你?来?做什么?”   晅曜是担心黎丹姝的状况才来?的,可他偏不要这么说,他说:“你?两个时辰都没能治好,我怕你?是觉得丢人不敢出来?,所以进来?抓你?。”   黎丹姝:“……”   她在脑子里自动翻译:时间?太久了,我进来?看看情?况。   黎丹姝解释道:“这里是李萱记忆里五十年?前的琼山,我待了一月,觉得影响她神智的根源,很可能就藏在这里头。只是我没有找到引得她异变的原因,所以才一直待着,试图寻出些蛛丝马迹。”   晅曜问她:“你?找到了吗?”   黎丹姝确实找到了一些。   这个世界里的大多?数人行为轨迹都是有规律的,因为他们归根到底不过只是李萱力量所捏造物,很难真如现实中一样?有自我思维——除了那名叫做兰华的女弟子。   黎丹姝观察了她一个月,发现她每日的行动都是不一样?的。或者?说,她太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她同样?按照内门?弟子的规矩行动,却不会像其他弟子一样?,每日同一个时间?到达,练同样?的招式,说类似的话,再于一个时间?点自动回?去。她偶尔会迟到,会出各种各样?的状况,与?黎丹姝说话,无论黎丹姝把一个问题分几天重复再问,每一次她的答案字句也不相同,甚至偶尔还会询问黎丹姝为什么问她前几日问过的问题。   在李萱的世界里,她太像一个真实生存着的人了。   简直要同李萱和她一样?,是有着自我意识在行动。   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则是兰华和他们一样?是入侵者?,二则是李萱对兰华的记忆尤深。庞大的记忆海帮助李萱在她的世界里构出了一名“鲜活”的人,这些记忆支撑着兰华独一无二。   在黎丹姝看来?,不管兰华是前者?还是后者?,能在李萱的记忆里如此特殊,她一定?和李萱出事的根源相关。所以这段时日里,除了与?李萱相交,她也有意在接近兰华,试探她的状况。   黎丹姝将自己的目前发现的线索告诉晅曜:“她应该是李萱生病的关键点,只不过我目前还没能找到端倪,所以——”   “兰华,你?是说李萱身边那个吗?”   晅曜听到黎丹姝的说法,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烦恼,他肯定?道:“如果你?说的是她,那她当然是李萱生病的源头啊。”   黎丹姝原本还在辛苦破案,忽得晅曜来?了这么一句,让她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一句:“什么?”   晅曜回?忆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兰华嘛,琼山当年?逐出山门?的弟子之一。李萱亲手废的灵脉。”   黎丹姝想到李萱在看兰华时温厚的表情?,一时间?除了“什么!?”,好像也说不出别的。   晅曜见黎丹姝确实不知道,便细细掰开了说:“你?也知道当年?石无月是海月宫的弟子,上清天最先受害的山门?其实不能算你?们黎门?,而是海月宫。海月宫的少宫主被他蛊惑得不轻,在五十年?前沉迷邪法,以致狗胆包天,妄图碰——妄图染指琼山至宝,被我师尊一剑砍了。为这事,琼山还差点把海月宫从上清天撵出去——这你?应当知道吧?”   这件事黎丹姝确实知道。   那会儿石无月已经离开了海月宫,于凡尘历练。他们就是在那会儿认识的。海月宫少宫主堕魔入邪一事传得还挺广,只是那时还没有人能把他的事情?和石无月联系起来?,别人都只是在说海月宫家门?不幸。   黎丹姝记得,当时石无月还假模假样?地感慨了两句,说什么“雾连师兄太过可惜,竟被邪法所惑”“我辈应当以此警我醒我,坚入道之心,不为外?力所迷”这种屁话。   后来?石无月堕魔,海月宫少主海雾连堕魔一事也水落石出。他道心不坚是真,但遇上石无月也确实是倒霉。石无月得了邪法,却又不敢擅自尝试,便拿了海雾连做试验,也正是有了雾连的结果,他后来?才能真正习成邪法,由仙转魔,在魔域里当起威风凛凛的魔尊了。   黎丹姝又在心里骂了一顿石无月,随后问:“海月宫我知道,这事和兰华又有什么关系?”   晅曜说:“海月宫这等?废物怎么可能碰得到琼山后山,还真让他差点得手啊,自然是靠骗的啊!他装作重伤,骗了下山历练的兰华,哄得兰华为救他去寻琼山露,才引得后山动荡,险犯大错。”   “李萱怒不可遏,她是正法弟子,就喜欢拿着把破尺量人。兰华是她从山下带回?来?的弟子,如今犯下这等?大错,她当然要秉公持正而行,废她修为,逐出门?派。”   黎丹姝听得震惊。   她问晅曜:“这事始无真人知道吗?”   晅曜点头:“应该知道吧,这事是写在正法阁的记录里的,这些年?琼山逐出的弟子不多?,他应当有记忆。”   黎丹姝闻言不解:“如果你?说的不错,李萱道心动摇,很显然是因为处罚了自己视为亲人的弟子。这事其实要解决起来?也很简单,为什么始无真人做不到?”   晅曜说:“因为李萱根本不是会真因为处罚了自己师妹就受不了的好人,她心肠硬着呢,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我猜是她发现自己错了吧。”   黎丹姝:“……?”   晅曜说:“我有去查过,当年?兰华取琼山露,并不是真信了海雾连的话,要为他背叛师门?。海雾连已经入魔了,哪里是真会耐心等?待的家伙。估计兰华不肯为他入后山,所以海雾连干脆就拿一城的人命为要挟。琼山露只能解毒救人,对海雾连是没用的,他要的是——是琼山玉。只不过兰华不清楚魔修心有多?毒,她去取琼山露,没想到海雾连一路跟着她,过了琼山的禁制,还真差点惹下大祸。”   晅曜说的简单,黎丹姝听着却不是滋味。   魔修有多?狠毒。   她低声说:“是石无月狠毒,是人心可怕。”   晅曜一听,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他和黎丹姝说:“我不是说你?,我不是都说了吗,我现在相信你?不坏——”   他皱起了漂亮的眉头,低头对黎丹姝说:“算了,你?骂回?来?吧,我不反驳。”   黎丹姝只觉好笑。   她看了看晅曜,略过了这一段,只是问:“你?说你?去查,你?为什么去查这些?”   晅曜双手抱胸,他自然道:“因为李萱脑袋不清楚,我总得弄明白她是怎么回?事吧。”   黎丹姝问晅曜:“那你?把这些告诉始无真人他们了吗?”   晅曜不明所以地说:“没人问我啊。”   黎丹姝:“……”   黎丹姝大概理清了事情?的原委。五十年?前有个石无月的小弟骗了兰华,兰华被逼无奈违反了门?规。李萱大怒,将其逐出师门?,却又在后来?某日,发现师妹当日处境实则两难,对自己当年?的决定?产生了质疑。她是个剑修,执“公正”之道的剑修,如今道心尚未圆满,却先怀疑起了自己的“公正”,方才引得走?火入魔,灵府受创。   这件事,始无真人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因为知道还是不知道,对李萱的医治其实并无太大的关系。她的病根源于她内心的动摇愧疚,这份沉重的罪恶感不抹消,她很难再执起她的正法剑。   黎丹姝说:“你?以后不要别人问了才回?答,像这样?重要的事情?,你?要一早告诉我。”   晅曜“哦”了一声,他问黎丹姝:“你?现在找到病因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黎丹姝垂眸想了想,她说:“李萱的灵府一直停留在五十年?前,一个人停在过去的时间?不愿前行都是有缘故的。她不愿走?,或许是觉得之后的结局太令人难过,若是结局不再令人难以回?忆,她或许就愿意往前了。”   晅曜说:“你?是说在她的梦里保住兰华吗?”   黎丹姝点了点头,她觉得这是个可行的方向。   晅曜闻言即刻向外?走?去,黎丹姝心觉不好,连忙拉住了他,问:“你?要做什么去?”   晅曜说的简单:“兰华不是被海雾连害的吗?我直接把海雾连杀了,这里不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黎丹姝:“……”   黎丹姝忍无可忍屈指敲了晅曜的脑袋:“你?是笨蛋吗!这里是李萱的灵府,她都快恨死海雾连了,怎么可能会让海雾连出现!你?找都找不到他,还杀他!”   晅曜被砰得砸了一下,痛倒是不痛,只是感觉有些奇怪。   他垂眸,看着因为生气而脸颊微红的黎丹姝,心里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想要笑。   他也确实笑了起来?。   黎丹姝更?生气了,她问:“你?还笑,你?怎么笑得出来?!刚刚在正法阁,若不是我来?圆场,李萱早就把你?赶出她的灵府了,你?还能站在这儿笑!”   晅曜抿住了嘴角,他少见地乖顺道:“好嘛,我不笑就是了。你?说,那该怎么办?”   黎丹姝瞧了晅曜半晌。   晅曜貌美。他的漂亮精致与?这世上大多?的漂亮精致都不同,就像黎丹姝初见他恍若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人,他的精致比起凡尘中物,更?像是千年?母神精雕细琢出的珍品,他从内到外?,都不像是这个时代能够诞生的宝物。   如今他微微翘着嘴角,稍许低下了头,耐心地等?着。便是黎丹姝已深知他的少爷脾性,在这一刻也要承认,只消晅曜不开口,哪怕是石无月来?看,都要恍误以为是谪仙临凡。   黎丹姝定?定?地瞧着晅曜。   直到晅曜都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方才慢慢开口说:“我们来?造一个海雾连。”   晅曜没听清:“什么?”   黎丹姝打定?了主意,她抬头和晅曜说:“李萱不会在这个世界里留下海连雾,那你?就来?做这个海连雾。你?去骗兰华当个恶人,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里,再由我将这件事提前告知李萱,给李萱一个亲手救下她师妹的机会,挽回?遗憾。”   黎丹姝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只要李萱觉得她救了兰华,她改了结局,这灵府的时间?至少能重新动起来?。我相信李萱的能力,只要她走?出了那一步,剩下的迷障,她一定?能自己堪破。”   晅曜听黎丹姝变着花地夸李萱,心里不是滋味。   他即刻不满了起来?:“为什么我要去做海连雾,海连雾他配吗!?”   黎丹姝瞧着少爷脾气又起的晅曜无声叹气,她讲道理:“曜君,我倒是想做恶人,可我一没能力在李萱的灵府再造一界来?,二也没有诱使兰华两难的立场。这件事情?,只有您才能做到呀!”   晅曜心想,这天下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情?多?了去,哪里就缺这一件了。   可黎丹姝偏偏又如此期待渴盼地看着他,害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晅曜:“……行吧。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黎丹姝这辈子听得最多?的就是至此一次下不为例,她笑眯眯地点头,拉着晅曜的手往回?走?。晅曜低头看着她扯着自己袖口的手指,被扯着袖子自然不那么舒服,他指尖微动,差点就抓住了害他不舒服的两个指头。   黎丹姝忽然停了下来?。   她瞧见了路边一棵倾盖如云的桃树。   黎丹姝:“曜君,这是哪里的桃树,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桃树。”   晅曜一惊,他的指尖缩回?,看向了黎丹姝所指的那棵树。   那是小青峰的桃树,黎丹姝因为身份尴尬,她从没有去过内门?弟子所在的小青峰。   晅曜不知该不该说这树在的地方,直到黎丹姝回?头看过来?,瞧见黎丹姝确然心愉的面容,晅曜鬼使神差道:“这棵树不算什么,我带你?去看揽月师伯院子里的那棵。那棵是他为我师尊种的,更?大更?漂亮!”   黎丹姝闻言:“……”   她心道:少爷是有多?好胜,只是一棵树而已,她随便问问,也要比吗?   当然,黎丹姝刚刚骗了少爷演恶人,这会儿她可不打算把人惹毛了。   晅曜说那棵更?好,黎丹姝便也配合着说好。   她笑眯眯的,晅曜便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毛病是什么时候有的,总之有了。   晅曜和她又慢慢向正法阁去。路上,晅曜随口道:“你?喜欢桃花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特别点的东西呢。”   黎丹姝说:“我是喜欢的特别的呀,我喜欢漂亮的。”   晅曜:“……”   黎丹姝等?不到回?应,抬头看了眼?,她声音古怪:“曜君,你?脸怎么又红了?”   晅曜大声答:“你?看桃花去,谁让你?看我了!”   黎丹姝拿少爷没办法。   她慢悠悠地瞧了一路的桃花。   一路人面桃花相映红。   回?到正法阁后,晅曜总算是乖了些。   他少见安稳地向李萱见了礼,受了戒,没再引起李萱的警觉。只是在受戒完成后,嘀咕着什么李萱也不怕折寿。   黎丹姝真恨不能封住晅曜的这张嘴。   受戒后,晅曜便也要搬去小青峰了。不过李萱在授戒时也查探了晅曜的灵脉,青年?的灵脉广阔不见极限,神魂更?是散着金光。李萱从未见过这样?的弟子,便是琼山大弟子苍竹涵,也不见得有他这样?的灵脉神魂。   李萱深知领他来?的女弟子所言不虚,所以在吩咐众人为晅曜收拾住处的时候也补了一句:“暂且考虑两季便可,等?长老们出山,他应就住去主峰了。”   这话的潜台词便是承认了晅曜早晚会是亲传弟子。   正法阁内众人顿时看晅曜的眼?神都不同了,连兰华都惊叹了一句:“晅曜师弟这么厉害呀。”   晅曜不置可否。   黎丹姝还记得晅曜的任务,她咳嗽了一声,晅曜不情?不愿地答了一句:“师姐谬赞了。”   兰华看了看黎丹姝,又看了看晅曜,忍不住弯起了眉眼?,连说:“不妨事。”   黎丹姝见状便趁热打铁道:“兰华师姐,晅曜师弟也是新来?的,需要照顾,您不如也带他去逛逛琼山吧。”   兰华瞧了瞧黎丹姝,却笑着说:“红珠师妹,我已经有你?啦,如今你?是第二小的,该是你?带他去瞧琼山呀?”   黎丹姝一点也不慌,她装作遗憾说:“可我自己都没有记全路呀,我来?只会带着他继续迷路。”   这倒是真的。   兰华之前也迷路,自从做了黎丹姝的师姐后,倒是不再迷路了。迷路的感觉可不好,兰华想了想,决定?道:“好吧,只是我今天得先帮萱师姐整理完书阁,我明日领师弟去。”   晅曜不咸不淡地应了。   黎丹姝只好先带他回?小青峰。   小青峰男女弟子是别居的,黎丹姝也不是特别熟,给晅曜指了指路,叮嘱他好好演戏,好好准备明天兰华的事,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黎丹姝也没闲着,她了解少爷唯我独尊的个性,要全靠他来?哄骗兰华,怕是没什么希望。还是她把这些时日观察到的兰华的喜好写下来?,直接交给晅曜让他照做比较靠谱。   黎丹姝用了照明术,在月光下安安静静地写攻略。   只是她还没写一会儿,她的窗户就被敲响了。   黎丹姝不明所以,她推开窗户,就瞧见了窗外?的晅曜。   晅曜双手抱胸,双眼?发亮。   他对黎丹姝招手说:“揽月师伯每天晚上得去后山替九算师叔,这会儿他不在院子里。走?,我带你?去看花!”   黎丹姝闻言顿时:“……”   她感到匪夷所思::“你?晚上来?叫我看花?”   晅曜说:“对啊,我还考虑到了你?说的安稳,特意避开这里的揽月师伯,按规矩来?了。”   黎丹姝:“我不是这个意思。”   晅曜不明所以:“那是什么意思。”   他见黎丹姝半点没有出门?的意思,表情?有些难看了起来?,他垂下眼?帘,半遮住了琉璃一样?的眼?睛。   他闷声说:“你?不想看吗?”   黎丹姝心软。   她叹了口气,从窗户翻了出来?,与?他说:“没有,我想看的,你?带我去看吗?”   晅曜扬起了嘴角,他拉住了黎丹姝的手,用了瞬行术。   他说:“我保证全琼山没有比它?更?好看的!”   黎丹姝心想,大半夜看桃花。即便这真是棵仙树,这月明星稀的夜间?,怕也瞧不出三?分美貌。   然而出乎黎丹姝意料的事,她真看到了最漂亮的桃花。   晅曜给这棵桃树注进了自己的灵力,使得这棵树在夜间?泛着盈盈微光,像是玉做的一样?。   仿若能铺天盖地的花枝,其上透似璎琅的花瓣。   即便黎丹姝见过的已足够多?,在这棵桃树面前,还是忍不住驻足凝视。   晅曜显然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   他站在树下,拍了拍树干,于满枝莹辉中笑着问黎丹姝:“好看吗?”   黎丹姝在那一刻竟移不开眼?睛。   人面桃花相映红。   “好看。”她说。   在这一刻,她也不知道,是花更?好看,还是人更?好看。   或是都好。   黎丹姝也笑了起来?,她说:“你?说得对,没有比它?更?漂亮的了。” 第30章   当晅曜愿意配合的时候, 事情便能顺利地进展。   在黎丹姝同兰华再一次违心地提及晅曜此人如何如何不错时,晅曜总算是在李萱的世界里构造出了他们所需要的表演场所。   “游方?镇。”晅曜说,“当?年海雾连诓骗胁迫兰华的地方, 我?做得差不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 头发上还沾着晨间的水汽。   黎丹姝靠在窗边, 瞧见?晅曜顺手从不远的梨树上摘了一颗梨。深奥的五行咒术在他手里就像是玩具一般,清澈的泉水凭空出现将他手心的梨冲洗的干干净净, 青年甩了甩手上沾到的水珠, 刚想要咬上一口, 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侧首看向了黎丹姝。   晅曜将梨递了过来:“你要吃吗?”   黎丹姝他们如今身在李萱的灵府,其实是不需要进食的。只要维持着他们身体的灵阵不倒, 他们在李萱的灵府中便不会饥饿。晅曜伸手摘梨纯粹是顺手所致, 不过?他摘了梨,却又顿住给了黎丹姝,这倒是让黎丹姝有些惊讶。   黎丹姝看了看晅曜递来的黎, 慢声道:“这整个世界都是李萱灵力幻化出的, 你给我?这颗梨……”   剩下的话黎丹姝没说出口, 但晅曜也明白过?来了。   他摘李萱灵府里的梨给黎丹姝, 和让黎丹姝吃李萱的灵力没什么区别。   晅曜想了想,自?己把?梨吃了。一转手, 竟活生生变出一枚更饱满的新梨。   他将这颗梨递给黎丹姝:“我的灵力, 这应该可以了吧?”   黎丹姝:“……”   黎丹姝在心里呐喊:我?不是要吃梨, 你不觉得吃灵力这种行为很奇怪吗!?   可黎丹姝在心里哪怕喊得再深,也知道真叫出来就完了。   少?爷是自?尊心多?强的人啊, 一个?连路边桃树都要比一比的好胜者,黎丹姝要是敢拒收这颗梨, 他一定会误以为黎丹姝是瞧不上他这个人,能闹上好几天的别扭。   这会儿没有苍竹涵,他们俩还要治好李萱,晅曜闹气别扭,倒霉的还是黎丹姝自己。   她两下权衡,果断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梨,还微微笑着道了谢:“谢谢你。”   晅曜微翘起了嘴角,摆了摆手,瞧着很不值一提的模样,眼睛却盯着黎丹姝,等着她咬梨。   黎丹姝没有办法,只?好咬了一口。   出乎她意料的,这梨吃起来还真像真正的梨,比真正的梨更好的,是它只?有果肉没有核。甘甜的汁水在她的舌尖溢开,脆蜜的果肉又香又厚。黎丹姝在这里过?了一个?月了,确实从未享受过?半点口腹之欲,如今乍然出现了真正有味道的梨,她没控制住,两三口就吃完了。   晅曜弯着眼瞧着她,等她吃完了,手中只剩下一根细细的杆,晅曜伸手取回了那根杆,随手一捏,浅浅莹光散在他的指尖。   晅曜问她:“怎么样,我?的灵力不错吧?”   吃到了比真梨味道还要好的东西的黎丹姝轻咳了一声,为了遮掩她的窘迫,她微微偏过?头去,装作不在意问:“我前几日见到你,下雨天你身上都?没有雨气,今日不过?朝露,你头发上怎么沾了水汽?”   黎丹姝这么说了,晅曜仿佛才注意到。他伸手捻了捻自?己的头发,指腹擦过?后见?到指尖却有水渍,他也有些惊讶。   晅曜说:“可能是太赶时间,消耗大了点,所以没注意,被?李萱的灵府影响了。”   他打了个?响指,周身的水汽在眨眼间消失无踪:“好了,解决。”   听到这句话,黎丹姝敏锐道:“被?李萱的灵府影响?你一直都在李萱的灵府内,你一直还能保持自?己独一界吗?”   这可不容易。   黎丹姝因为力弱,完完全全地溶于了李萱的灵府中,连李萱自?己都?察觉不到不妥。   晅曜势强,黎丹姝一直以为李萱未发现是因为晅曜伪装的好,加上五十年前的李萱对他确实没有记忆才能成?功。但按晅曜的说法,恐怕不是这样。他竟然是从在进入李萱灵府的同时便将自?己隔离起来,以独一界的状态插入了李萱的灵府里,势强到甚至能够扭转李萱的概念,让她无法察觉,更无法排除。   于他人灵府创一界就够难了,如今还能同时保持独一界。   黎丹姝知道晅曜天赋惊人,否则摘星真人也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收他为徒。   可如此天赋——黎丹姝沉默了。   苍竹涵的天赋是及不上他的,不如说,这天下怕是没有人的天赋能及上晅曜。也亏得晅曜性情顽劣难当?大任,否则黎丹姝还真要担心起苍竹涵的处境了。   一想到晅曜正是因为这脾气才没成为苍竹涵的威胁,黎丹姝甚至都?觉得他顺眼了一些。   按下独一界的事情,黎丹姝说:“你确定游方镇能达成?我?要的效果吗?”   晅曜表示他出手就没有做不成的。   少?爷自信道:“我造的游方镇绝对比李萱的琼山还要精细,别说兰华,就是李萱瞧见?了,也不会看出半分不对。”   黎丹姝闻言:“……”   她提醒少?爷:“我问的是游方镇的危机,你的危机准备确然了吗?”   提到危机,少?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回答错了。他遮掩地咳嗽一声,同时说:“安排妥当?了。我放了个毒火兽在里头,这玩意能打又能毒,李萱对付有点棘手,兰华绝对处理不了。她要救游方镇,必须得取琼山露。”   黎丹姝听到这里忍不住又:“……”   她耐心说:“你把危机设的这么厉害,不怕兰华直接回头请李萱出山吗?”   少?爷想了想,说:“那再放头雷兽?”   黎丹姝:“……”   黎丹姝从头和少爷说计划。她说:“我?们的目的是要兰华陷入两难,毒火兽,得是她在爱上你后放出来。只?有这样,她为了保护你,才不会请李萱出山——就像当年海雾连做的一样。”   晅曜一听连连摇头,他说:“这怎么行,我?怎么能让她喜欢我!?”   黎丹姝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你之前不是答应帮忙的吗?如今怎么又反悔?”   晅曜急道:“骗她倒霉和让她喜欢我?可不是一回事,我?不能让她喜欢我?的!”   黎丹姝更不能理解了:“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喜欢我啊!   你喜欢我?,我怎么还能再让别人喜欢我啊!   晅曜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脸都?憋红了。   黎丹姝还以为少爷是不自信,她鼓励道:“曜君,你相信自?己。你的样貌,你的身段,你的实力地位,那样不是咱们琼山一等一的,只?要你肯略微低下头,这世上就不存在能抵抗你的女人。”   她还不忘拿自己自证:“您想,我?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黎丹姝不忘谎言首尾呼应,她一点都?不觉得一句谎话多说几次怎么了。   再说了——   黎丹姝瞧着晅曜发红的耳朵,在心里很没有良心、又有点心虚地想:反正她喜欢石无月人尽皆知,真惹出麻烦事了,她就说她还是对石无月旧情难忘好了。晅曜这么自?傲的一个?人,绝不能忍受会这么说的她的。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这么开口。   真正见?识了晅曜君到底有多?可怕实力的黎丹姝在心里默默道,至少?不能在苍竹涵不在的场合这么说。晅曜的剑,她这辈子都?不想领教。   晅曜憋闷地看向黎丹姝。   他真想抓着对方的肩膀拼命摇晃,问她,你是不是疯了,你喜欢我?,还要让别人来喜欢我?。李萱这么重要吗?难道李萱比我重要吗!?   晅曜太憋闷了。   ——明明那么喜欢我?,却偏这么大方?。行,反正到时候会难过的不是我?。   晅曜破罐子破摔,他瞪了黎丹姝一眼:“你不要后悔。”   黎丹姝心道:我?哪能后悔,我只恨不能明天就治好李萱。   但表面上,黎丹姝还是笑得又温柔又缱绻,她轻轻柔柔地同晅曜娇道:“曜君不会让我?后悔的,不是吗?”   晅曜:“……”   晅曜只?觉得自?己都?快要炸开了,他又怨又喜,最后嘀咕出一句:“你把我劈成两半算了!”   黎丹姝没有听清,她温温和和地朝着晅曜笑。   晅曜再忍受不住,落荒而逃。   黎丹姝到不在意这个,只?要晅曜能按计划来,她良心半点不痛。   游方?镇已然建好,黎丹姝便要想尽办法让兰华跟他们一起下山。   只是李萱本就是因兰华下山历练一事郁结于心,所以她停住的时间很前,兰华离出师尚有四五年,要按照正常的规矩来,兰华根本不会下山。   所以黎丹姝用了点手段。   以讹传讹,借力打力。这些东西都是她在魔域玩烂的。   不过?三四日,有毒火兽踪影的消息就传到了正法阁。李萱作为正法阁弟子,有责任替苍竹涵分担平乱之事。游方?镇出事,李萱便需得派遣弟子安抚。然而李萱灵府内不过只是她匿想出的一界,她造出的那些假人根本无法对付晅曜的力量。   于是在黎丹姝巧言及晅曜的操控下,李萱很快便顺应民意,签出了一道巡查名单。兰华和黎丹姝他们,都?在其中。   在他们三人下山之前,李萱言辞肃然道:“这次下山突兀,对你们而言却也是场极好的历练。红珠,你年岁最小,实力最轻,这次我同意你也一并下山,主?要是看重你行事稳妥。所以若是发现下山有变,你切记不可逞能,以传讯回山为第一要务。”   黎丹姝谢过?了李萱的认可,她嘴上说:“我明白萱师姐的意思?,我?一定会照顾好兰华师姐的。”心里想得倒是:不好意思了李姑娘,我?得让你再受一次罪了。   兰华听了黎丹姝这话倒是不太满意。她说:“红珠到今天还在迷路呢,萱师姐怎么交代她照顾我?,该是我?照顾她才对。”   李萱听了兰华这话直摇头。   她再次叮嘱领头的弟子:“切记小心。”   众弟子领命,这才慢慢下山了。   下山中黎丹姝忍不住回头看了李萱一眼,李萱站在山门前,远得已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可她还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们。   黎丹姝说:“李姑娘的确很挂心兰华。”   晅曜双手背在脑后,却说:“挂心又怎么了,李萱偏要守那着尺过?,她手里那么多?厉害玩意,偏要为了公平公正,一件也不给兰华。要是她但凡能学会点偏心,兰华也不至于能被?海雾连那种废物诓骗。”   黎丹姝听到这话,不由不快。   苍竹涵是心怀大义之人,作?为他仅有不多?的私心,黎丹姝依然很愧疚。如今听晅曜如此不屑于李萱的公正,她难免控制不住,要怼上两句:“曜君看来是个偏心的人,难怪诸位长?老对您看得尤紧。毕竟曜君如此随心所欲,万一有一天碰上兰华姑娘一般的事,可不是会将?琼山玉都?奉上去。”   黎丹姝说完这话就想咬住自己的舌头。   少?爷这脾气被?她这般阴阳怪气,还不得气疯了。他要是当场撂挑子,她还真没办法。   黎丹姝正要开口回旋,晅曜开了口。   他看起来并没有生气,甚至认真思考了黎丹姝的话。   晅曜说:“我?没兰华那么废物,不过?如果我?遇上那种情况——我肯定会救我?喜欢的人,哪怕要用琼山玉,我?也要救。”   黎丹姝心中一跳,她忍不住问:“那她如果拿了琼山玉,去祸害这个?世界了呢?”   晅曜说:“那我会杀了她。”   他说的很认真:“我?喜欢她,所以我?愿意给出一切。可我也是琼山弟子,她若是做了坏事,我?也有除魔卫道之责。”   “我才不会像兰华那丫头一样,做了后悔。也不会像李萱那样,因为没做后悔。”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师兄说过?,道应随心。”晅曜恣意道,“我?才不后悔。” 第31章   晅曜的话让黎丹姝怔住。   少年不知愁, 正是意气风发时。   她以前也常听“她”说不后悔,黎丹姝想起旧事,连心都柔软了许多。   她瞧着?晅曜, 没有如同晅曜想的那般指责他不顾大局, 反倒是说:“那挺好, 希望你?能一直都这样。”   晅曜眨了眨眼。   他这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了新毛病。   他笑了起来,眼睛似乎都在发光。   晅曜说:“你?这人真?有意思, 除了师兄, 你?是唯一一个觉得我这作风挺好的。”   黎丹姝也笑了, 她说:“可能是我离开上清天了吧,什么?匡扶正道,降妖除魔的责任离我?太?远了。我也喜欢高高兴兴地活, 去做不后悔的事。”   “我?是妖女嘛, 会这么想不奇怪。”黎丹姝看向晅曜,揶揄道:“不过曜君这样想,在琼山怕是不好过吧?引风真人应该很头疼吧?”   晅曜嘴角微翘:“我管那么?多, 反正我?的道就是这样。”   晅曜这么?完后, 他自己愣了一下。   黎丹姝听他自己复述了一遍自己说的话, 在“我?的道”上重复了好几回, 最后竟是弯唇笑来,眉目清朗, 如沐神光。   有些不太?对?劲。   黎丹姝敏锐地察觉到, 可晅曜一直保持着独一界的状态, 她即便心忧,也瞧不出什么?不妥。   黎丹姝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曜君?”   晅曜回头, 瞧见了黎丹姝眼中藏着的担忧。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记得苍竹涵在黎丹姝心情不安的时候伸手拍过她的脑袋, 那会儿她看起来就会很安心。   晅曜凝视黎丹姝。   他不知道自此的自己在黎丹姝的眼中,整个人几乎都笼在微微莹光中。他见黎丹姝眼中惊忧越深,终于抬起了手,在黎丹姝几乎惊慌的眼神下,摸上了她的前额。   黎丹姝:“……”   晅曜:“……”   大概是神魂不稳的缘故,女修的额头摸起来和玉石一样凉。   晅曜忍不住问:“李萱给你?送的药你?没喝吗?”   黎丹姝:“……你?以?为生病是一副药就能好的吗?”   晅曜:“……”   黎丹姝瞧着晅曜身上的光渐渐敛去,他自己好像也没有意识到的样子,加上李萱的灵府也没有出现什么?古怪,便暂且将心中的疑惑按压了下去。她对还在碰着她额头的晅曜道:“曜君,我?不发热,头也不晕,您可以?放心了吗?”   黎丹姝说得委婉,晅曜却还是如同被烫了一般收回了手。   他辩驳道:“谁关心你?身体了,我?只是安抚你一下。”晅曜说了这句又恼,他怎么?说了安抚,这样岂不是显得他很在乎黎丹姝。   可黎丹姝听了竟没有反应,她说:“那曜君这安抚可谓惊吓了,要知道灭人神魂,也会先探灵台。”   晅曜闻言:“……”   他懊恼道:“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黎丹姝谦虚道:“比如?”   晅曜没好气地说:“比如我是关心你?,想宽慰你?一下!”   黎丹姝愣住,她问晅曜:“你是想摸我的脑袋吗?”   晅曜抿了抿嘴角。   黎丹姝点了点头,她说:“不太?合适的曜君,我?比你?大,这动作只适合年长的对年幼的来做。”   晅曜差点就要说出你?几岁就敢说比我年长了。好在黎丹姝在他生气前又补了一句:“你?可以?抱抱我?。”   这句话刚落,晅曜果如黎丹姝猜的那样羞窘万分。   他说:“不知羞!”   黎丹姝耸了耸肩,甚是无所谓道:“刚才就和曜君说过了,我?也喜欢随心所欲地过。羞耻心?我?没有呀。”   晅曜:“……”   晅曜说不过黎丹姝,他两三步走到了队伍最前面,赌气把黎丹姝丢了下来。   眼见晅曜走了,黎丹姝才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   晅曜说要宽慰的她的时候,黎丹姝的心是真的漏跳了一秒。   黎丹姝知道,晅曜是真的想要安抚有些惶恐的她,在他发生了些异变的时候。   他担心她。   少年人的感情真挚又纯粹,一不小心便会令人动?容。   黎丹姝轻轻舒出口气,就在她好不容易整理好了心绪时,原本走在前方的晅曜竟又回来了。   黎丹姝欲言又止。   晅曜已经不甘道:“我放了毒火兽,你?这么?弱,要是碰上了必死无疑。我?大度,不和你?计较,还是会待在你?身边保护你?。”他瞥了黎丹姝一眼:“说谢谢就趁现在。”   黎丹姝无奈一笑。   她抬头看了看晅曜。   少年朝意,挥斥方遒。   她罕见地找回了那么?点良心,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同晅曜道:“谢谢曜君。”   晅曜:“……?”   晅曜:……我是不是说话太?过分,她又生气了?   接下来的一路,晅曜一直忍不住瞧她。   黎丹姝倒是稳得住,间或还与兰华聊了两句。   众人抵达游方镇时已是晚上,众人也不多说,收拾收拾便在当地的客栈住下了。   晅曜想要和黎丹姝说话,可见黎丹姝与兰华轻声细语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委屈。他又没怎么?做错事,黎丹姝为什么突然态度变差。晅曜想了想去,都觉得错不在自己,干脆便也不理黎丹姝。   一夜过后,众人便要追查毒火兽的踪迹。   这里的毒火兽是晅曜自己捏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在哪儿。黎丹姝想要快点解决事端,便看?向晅曜。   众人都知道晅曜的天赋,故而问:“晅曜师弟,你?有眉目吗?”   晅曜原本不想答,可后来想想,他不答,李萱的事情还得拖着。他和黎丹姝赌气,倒也不能拖着?李萱,还是开口答了。   晅曜说:“毒火兽喜火喜夜,我?们可以?等到晚上燃起篝火将它引来。”   众人觉得这是个方法。黎丹姝却有点头大,她心想,他们的计划是要让毒火兽摧毁游方镇,让兰华陷入两难。如今他们直接追踪——   黎丹姝反应了过来。   兰华和晅曜的关系还没那么亲近呢,有什么?比英雄救美更好拉近关系的?   说到底,这毒火兽是晅曜的灵力所化,还不是晅曜说如何便如何。今日?招来毒火兽,晅曜舍身相救,明日?兰华心慕恩人,毒火兽再掀恶难。众人死伤殆尽,兰华进退两难,只得盗露救人——好剧本啊!   黎丹姝向晅曜投去了赞赏的一瞥。   晅曜莫名其?妙。   兰华说:“毒火兽毕竟不是等闲凶兽,以?我?们的能力,要捕捉它?还是难了。依我?看?,不如先引它?出来,确定是毒火兽为害后,便知会萱师姐,提请正法阁定夺。”   黎丹姝一听兰华下山后竟这么靠谱,这还得了,立刻歪掉正确的走向,建议说:“萱师姐诸事繁忙,若她得知毒火兽踪迹,必然会不惜几身为民除害。她依然够辛苦了,我?们如今有这么?多人,还有天赋异禀的晅曜师弟,诱捕一只怪物而已,哪有那么?难。”   向来稳中的黎丹姝这么?说,倒让兰华有些动?摇了。   她看向了晅曜,问:“晅曜师弟,你?有把握吗?”   晅曜看了一眼黎丹姝道:“看情况。”   兰华愣住:“看情况?”   黎丹姝一把拦在了晅曜的身前,她代表晅曜斩钉截铁道:“有把握,晅曜师弟有把握。”   兰华看?了看?他们俩:“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黎丹姝面无表情看向晅曜,晅曜嘴唇蠕动?,最终说:“有。”   黎丹姝放下了心,兰华便也没什么?多说了。在她心里,总是李萱更重要一点。既然晅曜说他能解决,兰华自也不会拦着。   兰华和众人定下了计划,打算将游方镇右方的森林里动手。森林起火最得毒火兽的喜好,况且这森林周遭正巧有溪流,万一火势不可控,还能借水脉灭火,倒也保险。   众人定了计划,便行动?了起来。   晅曜也没再这事上闹别扭,倒是正经地放出了毒火兽。   在毒火兽来之前,黎丹姝不放心,又叮嘱:“记得要救兰华。”   晅曜扯了扯嘴角。   黎丹姝又说:“兰华喜欢梅花,等你?救了兰华,她去看?你?的时候,你?记得变些梅花在屋里。不许说不会,我?知道你?五行术厉害。”   晅曜皱了皱眉毛。   黎丹姝最后说:“兰华还喜欢——算了,这些我?来准备。总之今天,你?一定要好好把兰华救下来,最好假装受点伤。”   晅曜终于忍不住了:“我从没有受过伤,假装受伤是怎么?回事啊?”   黎丹姝道:“就是把衣服撕坏点,然后染点血上去,最好半身都是,额头上最好也有点伤口,看?起来很可怕就行。你?放心,也不用?你?真?流血,我?已经准备好假的血瓶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晅曜瞧着?黎丹姝,狐疑道:“你为什么这么了解受伤,你?重伤过吗?”   黎丹姝心想:我重伤过的次数都快数不清了。   黎丹姝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晅曜点了点头:“对?,你?被剜过金丹。”他绷直了嘴角,问:“石无月害得你浑身都是血吗?”   晅曜问得认真?,黎丹姝下意识就答了:“剜金丹其实倒没怎么?流血……”   黎丹姝有些不适道:“都是从前的小事了,涵师兄不是带我?上琼山了吗,琼山上又没什么?伤人的东西?,再说,你?不是有保护我的责任吗?”   晅曜凝望着?黎丹姝,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对?你?有责任。”   这话是没错,晅曜说的也没其他意思,但黎丹姝听着?,大概是她在魔域太?久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好在这会儿毒火兽终于来了。   众人结下的阵根本挡不住这种怪物的袭击。   眼见场面在眨眼间?混乱起来,黎丹姝催促道:“找机会、找机会,救人!”   晅曜:“……”   晅曜起身加入战局,兰华作为天赋尚可的弟子也在阵中。晅曜瞥了一眼兰华的位置,手指微动?,毒火兽便疯狂地向她撞了过去。   黎丹姝见状,在心里给晅曜比了个拇指。   毒火兽疯狂来袭,兰华吓在了原地,她脸色煞白,整个人难以挪动。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黎丹姝惊喜的叫声——“晅曜!”   兰华只觉眼前一道光芒闪过,回过神来,她已经被晅曜带离了战场。   她一离开,阵眼随即被破。   毒火兽再无束缚,它?浑身的火光大胜,隐有要吞没这片森林的意思。   兰华恐慌道:“不好,阵破了,这怪物要烧死我?们!”   晅曜自然也瞧见了,他有些别扭着念台词:“不会,我?会保护师姐。”   兰华闻言微讶。   她抬头看?向晅曜,只见晅曜站在她的身前,抬手为她拦下了汹汹烈焰。   容貌出众的年轻师弟同她说:“师姐不必——”   剩下的话晅曜没来得及说完。   有人大喊:“红珠师妹,小心脚下!”   黎丹姝后知后觉。   她已经躲的很小心了,谁知道晅曜捏的毒火兽这么厉害,它?的毒甚至可以?腐蚀土地。   眼见自己跑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毒液腐蚀的速度,黎丹姝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却在下一秒发现毒液停了。   黎丹姝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去。   她瞧见了晅曜有些可怕的脸。   他的手还伸在外面,在他更前一点,是被生生绞碎的毒火兽。   黎丹姝从没想到晅曜那么漂亮的脸,也能有令人觉得可怕的神情。   她站在了原地一时没动?。   晅曜以为她受惊受极了,脑子一时冲动?,两三步便冲了过去,也没管毒液伤不到他这件事会不会令其他人奇怪,伸手就把黎丹姝抱在了怀里。   他抱了抱黎丹姝,心跳不定着说:“没事啊。”   黎丹姝:“……”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晅曜又信了她的谎话,是在安慰她。   黎丹姝无意识吞咽,她能感觉到晅曜的紧张,一时间?,她都说不好是谁更需要安慰。 宝 书 网 W W w .b a o s h u 2 。CO m   黎丹姝安静地站着?,视线扫向了远处瞧着他们若有所思的兰华。她顿时一个激灵,手下半点不留情地撕裂了晅曜的衣服,还不忘把先前准备好的血泼上去!   决不允许剧本脱轨的黎丹姝一把将晅曜扣在自己的颈窝处,神色焦急地冲兰华喊:“师姐、师兄,快来帮忙啊,晅曜师弟为了救兰华师姐受伤啦!” 第32章   “受伤”的晅曜一连三?天没理她。   黎丹姝没想到少爷气性这么大, 她不过是强行按着他按自己的心意演了一出戏,晅曜便能气得跳脚,即便为了大局躺进了客栈的床铺里装病, 也不肯见她。   “师弟说他疲惫, 不想要见人。”又送了一次药的兰华瞧着也很费解, 她打量着黎丹姝,说:“可我?见他精神?尚可啊?”   黎丹姝一边心里想着晅曜少年心性不肯吃亏, 一边嘴上还?不忘替他圆场, 和兰华说:“晅曜师弟应是想多与师姐单独多相处一二, 所以才这么说的。”   “毕竟他是为了救师姐才受伤的嘛,师姐在他眼里,自然比我?们都重要。”   兰华闻言, 一脸震惊。   她看着黎丹姝, 欲言又止,半晌后,才慢慢道:“红珠师妹, 你?总说师弟是为了我?受伤, 可我?却觉得, 他其实是——”   黎丹姝斩钉截铁:“没有可是, 晅曜师弟在危机来临之时,难道不是第一时站去了师姐身前吗?”   兰华点头:“可是——”   黎丹姝幽幽道:“兰华师姐, 晅曜师弟的个性, 我?想你?也看得出来。他是个矜傲的人, 若不是心悦师姐,怎么可能会特意到师姐的身前, 还?叮嘱师姐不用担心呢?”   兰华想想是这个道理。   晅曜长身玉立,天赋卓群。当毒火兽冲她而来, 晅曜如天人般出现在她的身前,云淡风轻地嘱咐她不用担心时,即便是兰华,也忍不住心脏漏跳了几分。   如今黎丹姝又说的如此恳切,她有些?脸颊微红,连声音里也添了几许窘迫。   兰华说:“也许、也许师弟只是看在我?领他逛琼山的份上——”   黎丹姝温声道:“正?是如此呀。兰华师姐是晅曜师弟在琼山遇见的第一位仙者,他会亲近您,敬慕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师姐若是总这般质疑晅曜的心意,他难免要心冷的。”   兰华想说,她对晅曜真?没那个意思。而且她还?是觉得,比起她,这位师弟还?是更亲近黎丹姝些?。   可黎丹姝说得言辞凿凿又情真?意切,由不得兰华不信。   兰华红着脸道:“师妹不要打趣我?了,我?回头再劝劝师弟,他就算不见别人,也该见见你?的,毕竟你?那么关心他,连药都是你?配的。”   黎丹姝哈哈了两声,没解释她是为了给两人创造机会才特意做了没什么用的药。   和兰华告别,黎丹姝看着兰华变化极慢的态度,自己也觉得是该再找晅曜谈一谈了。   夜里,黎丹姝悄悄溜入了晅曜的卧室。   此时已是深夜,大多数人都已陷入沉眠。   黎丹姝还?想着若是晅曜也睡着了,她得把人叫醒,却不想她刚一回头,就瞧见了刚刚从床上起身、衣衫不整的晅曜。   大概是被迫躺着装病太久了,晅曜这个人瞧着都有些?不耐烦。   他如绸缎一般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原本应当好好穿着的里衣松了系带,在他弯身穿鞋时露出了大片光洁的精瘦胸膛。   黎丹姝愣住了。   弯腰穿鞋的晅曜也愣住了。   幻境中的夜风也很真?实。   和煦的夜风透过窗户钻入,调皮地在晅曜的发间与黎丹姝的衣带穿梭。   夜风恼人。   黎丹姝身手轻抚乱飞的鬓角,她瞧着浑身绷紧的晅曜,好心开?口:“你?需不需要帮忙?”   晅曜在夜色里看着她,夜色在他的脸颊上铺上了一层绯红胭脂。   晅曜羞恼道:“帮什么忙,你?想帮我?什么忙!?”   黎丹姝好脾气说:“帮你?穿下衣服?”   黎丹姝老实道:“你?僵了半天了,看起来很不方便动?的样子?。”   晅曜:“……”   晅曜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在琼山所有人都说他是最没常识的那一个,可自从碰见了黎丹姝,他倒觉得黎丹姝才是最没常识的那一个!   晅曜也顾不得其他了,他直接站了起来,恼怒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看见一个男人衣冠不整,作为女人,不该即刻背过身去非礼勿视吗?你?还?问我?要不要帮忙,黎丹姝——”   晅曜站了起来。   黎丹姝便看得更清楚了。   晅曜不愧是被琼山供着的少爷,即便用黎丹姝挑剔的眼光来看,也瞧不出他身上一处瑕疵。他站在月色里,如珠如宝,黎丹姝瞧了便发自内心地觉得,兰华不可能拒绝的了晅曜。   少爷便是性格再烂,他的外?貌确是十足十的令人惊叹。   晅曜窘迫了两声,却见黎丹姝半点没有回应,甚至瞧着他更坦荡了,不由便从羞恼转成了真?恼。他两三?下系好衣服,又骂黎丹姝:“不知羞!”   黎丹姝都快被这个词评判出耳朵茧了。   她心道她也没对晅曜做什么啊?他们也就是拉拉小手的关系,纯洁得不能更纯洁,有什么羞耻的?   想想她对渊骨做的那些?事——渊骨都不说她不知羞,他只会亮着眼睛说继续。   大抵魔域和上清天差别远超天地。   黎丹姝瞧着晅曜确实害羞的模样,也就不提醒他还?光着脚了。她配合的转过了身去,让少爷有功夫收拾自己,同时说:“你?要是觉得别扭,我?不看你?就是了。”   也不知这句话又哪里错了,晅曜竟在她身后陡然炸毛说:“你?还?想看别人吗!?”   黎丹姝:“我?没……”话还?没说完,她想起自己哄渊骨时做过的事,那句“我?没看过”说的便那么利落。   她莫名有些?心虚,改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晅曜已经?简单穿戴好了,看起来还?是光风霁月的晅曜君,他哼了一声,说:“你?知道就好。”   黎丹姝:“……”   黎丹姝忍不住喃喃:“这对话听起来怎么有些?怪怪的?”   晅曜才不觉得有哪儿奇怪了,他穿戴好了,便走去黎丹姝身边问她:“你?今晚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他说的还?有些?含怒带怨:“你?不是直接把我?扔给兰华了吗?”   黎丹姝一听这话,立刻将原本的“我?觉得你?演得不好所以来指点你?”给咽了回去。   她看了看少爷的神?色,缓声说:“哪有的事情,只是前些?天我?也受伤了在养伤,这不刚好就来看你?了?”   一听黎丹姝也受伤了,晅曜十分紧张。   他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就想要探探黎丹姝的神?魂:“你?受伤了?我?动?手的应该很及时啊,怎么还?是受伤了——”   晅曜探到了黎丹姝的神?魂,还?是那副老样子?,虽然没有更坏,却也没有更好,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伤到对方。   他看起来忐忑极了,低着声音说:“你?哪儿不舒服?”   黎丹姝看着他这幅全然忘了先前事的模样,心下微松,随口道:“没什么,受了点惊吓,所以才休息了几天。”   晅曜瞧着自责,他“嗯”了一声。   黎丹姝看着多少有些?不忍,但这点不忍并不妨碍她办事。 宝 书 网 b a o s h u 2 。CoM   黎丹姝拉着晅曜坐在了桌边,同他语重心长道:“曜君,咱们在李萱的灵府里也已经?待了不少时日了,再拖下去,对李萱和我?们其实都不是好事。”   晅曜想说他没事,不过想想黎丹姝的破烂身体,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黎丹姝见他认同,便继续道:“所以兰华的事情咱们必须着紧。我?今日碰上她与她聊了两句,她竟然还?没有将曜君您十足的放在心上,您是不是该再努力一下啊?”   晅曜可烦兰华了。   他从前没有见过兰华,只是知道她是个倒霉蛋对她有点同情心,如今见到了兰华,又被黎丹姝按着脑袋和她待一块,只觉得满心厌烦。   晅曜说:“她笨的要命,我?懒得理她。”   黎丹姝一听这话差点心梗,她没忍耐住提了声音说:“她都这么笨了,你?都骗不到她的心,你?是不是更笨!”   晅曜骤然被她一吼,整个人呆在了原地,随后便委屈起来:“她要像你?我?也不至于那么烦她啊,这能怪我?吗,这只能怪她!”   黎丹姝再一次被少爷的自我?中心气倒。   她这会儿也没兴趣慢慢哄着教了,她干脆和晅曜摊平了谈。   黎丹姝说:“曜君,你?要别人喜欢你?,就不能指望别人配合你?,一味要求他人忍耐牺牲只会惹人厌烦。你?不喜欢兰华,所以你?不在意她的心情,你?只觉得她烦人,可是曜君,若是有天你?有喜欢的人了呢,你?也要你?喜欢的人事事配合你?,直到她厌烦透顶吗?”   晅曜哑然。   好半晌,他反驳说:“我?又没有喜欢的人,你?的假设不成立!”   黎丹姝:“……”   黎丹姝真?是觉得自己疯了才会做出指望晅曜的事情来,她见晅曜不肯配合,心也倦极了。   她点了点头,说:“行,既然如此,我?便不拜托曜君您来做了,我?来吧。”   黎丹姝心想,要让一个女人爱上她不太容易,可要让一个女人喜欢上她,视她为生死之交,倒没那么难。若是兰华不能因为爱情陷入两难,因为友情陷入两难,也并非不可。   黎丹姝终于再次顿悟了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她和气地同晅曜告辞,再没高声同晅曜说一句话。   晅曜慌了。   他叫了黎丹姝一声,黎丹姝却半点没理他,径自走了。   晅曜不免觉得委屈,他心想:他都没有生气黎丹姝要他去哄骗兰华,她凭什么生气他烦兰华这件事。   他还?不能讨厌人了吗?   第二日兰华来给晅曜送药时,便瞧见晅曜以昨天的样貌在桌边坐了一夜。   兰华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温声问:“晅曜师弟,你?昨天又没有休息吗?”   晅曜懒懒抬睫,他原本连回答都不想回答,却不知为何?想到了黎丹姝生气的模样,到底“嗯”了一声。   兰华见他这样便想要笑。   她将药端给了晅曜,同时说:“红珠师妹和我?说你?喜欢我?,师弟你?喜欢我??”   晅曜本想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但他又想了想黎丹姝,继续憋了个“嗯”。   兰华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   她坐在了晅曜的对面,托着下巴问他:“晅曜师弟,你?知道什么是喜爱吗?”   晅曜理所当然答:“喜爱不就是喜爱,有什么要知道的。”   兰华耐心说:“喜爱是需要知道的,师弟,你?瞧见我?的时候,会觉得高兴吗?”   ——那自然不会。   晅曜瞧见兰华,就像是在看给李萱治病的药引,你?对药引能有多少情感呢?   不过晅曜又想想黎丹姝,还?是说了谎,他说“会”。   兰华不拆穿他的谎言,她继续说:“喜爱一个人是有很多具体表现的。比如说,你?的情绪很容易跟着她走,又比如说,你?瞧见她便觉得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晅曜微微怔住。   兰华说:“喜爱一个人,便会想要时时刻刻地见她,更想要时时刻刻和她待在一起。见到她开?心会开?心,见到她伤心会难受。你?会想要将所有最好的都给她,想要自己在她的眼中时刻都是最好的样子?,也会想要自己成为她最重要的。”   “师弟,你?夜间总是闷气难眠,你?是为了谁在生气,每夜在站窗前又是想要看到谁呢?”   兰华不打扰晅曜,她慢慢站了起来,神?色揶揄:“不管怎么说,毒火兽已经?解决了,我?们可以在游方镇无拘无束地游玩两日,我?听说今晚游方镇就有灯节,师弟要寻我?一起吗?”   晅曜本能拒绝说:“我?还?是——”   兰华点了点头,她毫不意外?,甚至笑道:“我?会约大家一起去,师弟若是伤好,不妨一起来。”   兰华走了。   徒留下茫然的晅曜。   喜欢这种感情,引风在教他七情六欲的时候,说了就不知多少遍。   人有喜、怒、哀、惧、爱、恶七情,眼、耳 、鼻、舌、身、意六欲,所以人心有七窍,存三?魂七魄。人寻道,便是在这七窍与三?魂七魄中寻一道心。   道可助人远离这七情六欲,至无欲之境,与天地同归。   “不过细数我?界数千年,便从没有人当真?能达无欲之境,便是昔年诸神?皆在,也仍是为了欲求而将这天地都撕成了三?份。足可见所谓无欲,并非人境能至。晅曜,你?生而石心,不通□□,我?本以为这是你?身本为道的缘故,可现今看来,并非如此。”   “你?自选择为人,便当有七情六欲方可算确然为人。否则,你?不过只是仍是一颗空有人像的石头罢了。人的道需得从心中寻,你?若要寻道为人,便需得有心。而如何?有心,苍竹涵教不了你?,我?们都不行,晅曜,你?只能靠自己。”   晅曜捂住自己的胸膛。   他的石心在跳动?。   晅曜想到兰华说的话。   按照兰华的说法,喜爱会引得一个人又喜又怒,又怨又惧,岂不是将七情六欲算了个彻底。   他是个石头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情态。倒是黎丹姝——   晅曜想到了黎丹姝对自己有喜有怒,有怨有惧,一时间,也不觉得她先前负起离开?过分了。   晅曜喜滋滋地想,她果然喜欢我?,兰华说的那些?,她都对得上。   既然黎丹姝如此的喜欢他,晅曜心想,他也不是不能做大度的人。   晅曜决定去邀请黎丹姝一起逛灯节,如果黎丹姝还?在生气的话,大度的他也不是不能先道歉。   晅曜心情愉快,没办法,她爱他嘛。 第33章   游方镇的灯节有些像黎丹姝记忆里的七夕节。   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怀揣着不?可言说的恋慕心思, 借着瞧灯之名夜游相会,若是两情相悦的,通常节后就?能计划起成婚, 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通常节后也能瞧清彼此的心意, 不?再?纠缠。   黎丹姝是喜欢这样的节日的。   这样的节日里,凡间?总是会装点的尤为漂亮热闹, 而她惯来是个喜欢漂亮热闹的人。   只是如今他们身在李萱灵府, 是为了给李萱治病来的, 在这个目的未能达到前,黎丹姝对节日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   “一起去看看也好呀,大家难得下山, 左右无?事, 又不?急着回去,不?看岂不?可惜?”   兰华笑眯眯地建议:“正巧晅曜师弟的身体刚好,躺在病床上这么久, 换个心情也好呀。”   黎丹姝见提议的是兰华, 她的话中又提到了晅曜, 心中微动。   她看向晅曜, 眼中带了些试探。晅曜瞧见了,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面?对兰华的话, 他“唔”了一声, 长似鸦羽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瞬, 好像确然心喜兰华提议的样子。   晅曜说:“我觉得兰华师姐说的不?错。”晅曜有些紧张地看向了黎丹姝:“去换个心情也好。”   黎丹姝差点就?要以为晅曜转性?了,懂得事分?轻重缓急, 要去好好哄骗兰华了。   可当她瞧进晅曜那双仍旧澄透明亮的眼睛,她就?知道?是她想多了。   晅曜的眼睛根本没有半点要伪装的意思, 他好似连伪装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所有的心思都坦坦荡荡地写在脸上不?加遮掩,令黎丹姝想要无?视都难以做到。   晅曜嘴上应承着兰华,可他的眼睛,他偏向的方向,无?一又都不?是再?说——我想和?你一起去玩。   旁人也就?算了,兰华这般特殊,她要是瞧不?出?点猫腻,也是他们太过小看李萱的能力了。   起先晅曜遮遮掩掩,兰华还心怀疑虑,如今晅曜连遮掩都忘了,兰华哪里还会再?信。   有些谎言不?是说一千遍就?能成真的,深知人性?的黎丹姝明白,在晅曜如此不?配合的情况下,她即便再?想要用晅曜这张牌,只怕兰华也不?愿意接。   谁会相信一个被?在乎的人,和?一个没被?在乎的人说一千一万遍的“他在乎你”呢?   只要黎丹姝不?想被?兰华连带着讨厌,她最好就?别再?兰华面?前说晅曜的事了。   黎丹姝不?想再?与兰华生分?,她答应了兰华,万般配合。   兰华见状也很开心,和?她约着晚间?要一起出?门。   兰华去准备晚间?出?门的衣着了,晅曜眨了眨眼走了过来。他记得黎丹姝很喜欢珠宝首饰,所以也问了一句:“你要不?要换个装束,游方镇是我造的地方,你想要什么样的东西,我都能给你变出?来。”   黎丹姝:“……”   黎丹姝:我现在想要的不?是首饰,我现在想要的是打爆你的狗头!   黎丹姝深深吸了口气,她上下打量晅曜。现如今晅曜作为“海雾连”的利用价值是没了,但?其他的地方也不?是毫无?作用。黎丹姝想到兰华说要回去换件漂亮的衣服逛等会,想了想说:“给我一枚簪子,不?用太复杂的,金簪就?好。”   晅曜瞧着黎丹姝,目光落在她如乌云一般堆叠的发髻上。也不?知是如何想的,他的手中出?现了那日他与黎丹姝入城,黎丹姝回眸瞧见他时,头上曾簪过的那枚金簪。   晅曜尚且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将发簪递给了黎丹姝,说得纯粹:“你之前戴这支挺好看的,要不?再?戴一次?”   黎丹姝看着他手中那枚金簪,一时哑然。   好半晌,黎丹姝抬头看向晅曜,她小心地问:“曜君,你记得我戴过什么簪子?”   晅曜心想,这难道?是在考他的记忆力?   从不?畏惧校考的晅曜君对黎丹姝簪过的饰品如数家珍,甚至能将她当日耳坠的形状都能复述。晅曜表情自然地同黎丹姝道?:“说了我很聪明,你不?要把我当成其他人。”   晅曜想了想黎丹姝突然问他这话的目的,自以为道?:“你是不?是想要很多支?我都说了,只要你想,我都可以变出?来,没必要做这等试探,我能做到的。”   黎丹姝闻言:“……”你觉得我是在顾忌你自尊心?   黎丹姝倦了。   她发现她无?往而不?胜的人心观察在这位少爷身上屡败屡挫。   黎丹姝也不?是什么爱给自己找麻烦的性?格,既然总是猜不?懂这位少爷到底想干什么,干脆就?随他去好了——只要她对他不?报指望,晅曜就?不?能让她失望。   黎丹姝拿着金簪去见了兰华,用这枚金簪为她梳了个尤为漂亮的发髻。兰华自是高兴极了,拉着黎丹姝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黎丹姝瞧着兰华的样子,觉得或许她可以试试现在就?堕魔——毕竟兰华瞧起来喜欢她可比喜欢晅曜明显多了。   要按黎丹姝的性?格,她便是今晚就?要动手。可当她想要同晅曜讨一点力量,伪装自己陷入困境,好逼迫兰华时,却瞧见了晅曜认真期待的表情。   黎丹姝瞧见他居然真的在同掌柜询问灯节的细节,她有些迟疑了。   自从她进入魔域后,黎丹姝也没有再?正经的经过一个节。   魔域倒是有节日,他们有血月节,但?血月节比起节日更像是献给战神的一场血腥祭司。黎丹姝第一次瞧见红珠站在万魔尸骸之上,提着魔域有名的怪物脑袋,浑身浴血的朝她挑眉,说这就?是血月节的时候,她就?知道?,魔域的节日没什么合家欢。魔域的节日是大魔们的狂荒斗场,小怪物们需得逃难躲藏的噩梦日。   红珠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讨厌血月节。   不?过见她确实厌恶,而每当血月节也总有不?长眼的人妄图挑衅金殿尊严,渐渐的,红珠便做主在金殿停了这个节日。要过血月节的,都得离了金殿,黎丹姝方才得了清净。   “你真是个麻烦的女?人。”红珠这么抱怨,“正是因为孱弱才要搏杀变强,身为魔修,没了金丹也不?能坐以待毙,万一有天出?现了能够补丹的办法,你的身手却退步了——黎丹姝,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想起红珠,黎丹姝总是柔软的。   她想起红珠曾在血月节为她仔细挑了对手,一个同她一样弱小的蜃妖。朝生暮死的小可怜,红珠鼓励她用它的性?命练手,可黎丹姝还是拒绝了,红珠为她的软弱无?用生气了好几天,直到黎丹姝应是补给了她“上元节”,拉着红珠大人在血月节里不?去杀人,反而和?她一起看月亮吃点心。   “上清天真是贪图享乐!”红珠大人坐在不?远处,瞧着心情好了还会在月下跳舞的黎丹姝,不?住摇头,“这样的节日于修行有何帮助,过来何意?”   那会儿黎丹姝就?已?经不?怕她了,她跳她的,还不?忘翻个白眼,幽幽说:“红珠大人一心修行,自然体会不?到我等女?儿之心。上元灯节,便是祈愿一年顺利,我以为魔尊祈愿了那么些年,怎能因换了一处暂居地便抛下了。红珠大人如此鄙夷,莫不?是不?愿替魔尊祈福?”   黎丹姝惯会拿高帽扣人。红珠被?她堵的无?话可说,竟也陪她过了数十年的“上元节”。   起初红珠大人只会无?聊的说上几句魔尊万福,到了后来,也会和?她聊上几句。   只是这聊天的内容,总是脱不?离变强努力,好像红珠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不?再?做个废物似的。   黎丹姝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正在询问掌柜的晅曜见状看了过来,他也忍不?住笑了。晅曜走过去,精神奕奕地问黎丹姝:“怎么啦,有事情要拜托我吗?”   黎丹姝原本是有事情的。可瞧见晅曜的样子,她想起了红珠。想起了红珠,便没那么心狠。   黎丹姝:算了,一个晚上而已?,换到灵府外,一口茶的功夫罢了。便再?拖上一晚,让晅曜也高兴些吧。   黎丹姝摇了摇头,说没事。   晅曜和?她说:“掌柜的说灯节要早点出?门寻个好位置,等到晚上才去,就?没有看灯的好地方啦。”   “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先走!” 宝_ 书_网_w_w _w_._b_a_o_s _h_u_2_. c_o_m   黎丹姝刚想说,幻境里的灯节,寻不?到位置就?寻不?到了,有什么关系。客栈的大堂内忽然热闹起来,似乎是小二也将这事告诉了其他的客人们,住在这里的客人和?其他的琼山弟子们听了这话,都热热闹闹地一起下楼了。   黎丹姝瞧见了兰华和?其他人,刚想要打个招呼,就?被?晅曜拉住了手。   晅曜一脸紧张:“这么多人,掌柜的真没骗我,得抓紧时间?了!”   黎丹姝毫无?准备,被?晅曜拉着手就?奔向了街道?。   她跟在晅曜的身后,夕阳尚在,最后的阳光温暖地笼罩在街道?上,晖映着街道?两侧还在忙碌装饰的小贩灯工们。   晅曜一口气拉着黎丹姝到了最中心的灯塔前。   刚刚搭好,烛火都还没有点完的灯塔在阳光下显得尤为普通,晅曜盯着那灯塔半天,吐出?一句:“就?这样的东西,值得那么多人排队来看?”   他困惑地蹙起眉:“这还没有琼山的月好看。”   黎丹姝忍俊不?禁。   她扯了扯晅曜的后衣,和?他说:“灯塔得晚上看才能瞧出?好看,你在白天能瞧见星星漂亮吗?”   晅曜本想说,在他眼中日月星轨永存,无?碍白日黑夜。但?他瞧着黎丹姝含着笑意的脸,莫名并不?想这么说。   他鬼使?神差般轻声问:“那我们等一等吧。”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我们等一等,等到它漂亮的时候,你来看它的第一眼。   灯塔的工作人员在加固木榫,发出?咚咚咚的敲击声。   然而这咚咚咚声,听在晅曜的耳朵里,甚至没有他心跳的声音更吵人。   他忍不?住皱眉,想要按住自己的心跳。   黎丹姝却说:“算啦,我带着你玩吧。灯节这种事,除了瞧灯,更重要的还有游街。”   在这一刻,晅曜又觉得天地都静了,只有黎丹姝的声音清晰无?比。   她伸出?了手:“走吧,这会儿正是吃馄钝的时候,我带你去吃馄饨——对了曜君,你吃过馄饨吗?”   晅曜不?应该去拉她的手的。   他应黎丹姝的约,配合她行事,这多掉价呀。   可晅曜还是没忍住,伸手抓住了黎丹姝的手。   他说:“我当然吃过馄饨,师兄带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   黎丹姝不?以为意,她拉着晅曜,以免两人在越来越多的人流中走散:“哦,那驴打滚,龙抄手呢?”   晅曜卡住了壳,他磕磕绊绊道?:“当然、当然也吃过。”   黎丹姝见状也不?拆穿,她倒真在这条小街上瞧见了这些小吃,并且都给晅曜买了。   晅曜这回倒是默默的吃了,没有再?用自己的灵力变出?一份来给黎丹姝。直到他们俩最后真还去吃了一晚馄饨,知道?馄饨该是什么味道?的晅曜,用自己的灵力如法炮制地给了黎丹姝一碗。   “你不?喜欢李萱的灵力我知道?。”晅曜颇为自信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将碗递了过去,“你喜欢我的嘛。”   黎丹姝其实并非不?喜欢李萱的灵力,她只是单纯觉得幻境的东西没有滋味。   不?过晅曜的灵力显然不?在此列,黎丹姝见晅曜做都做了,倒也没有矫情的意思,倒了声谢,倒也端过来吃了。   在吃馄钝的时候,黎丹姝瞧着对面?的晅曜,不?免想:少爷除了样貌好,其实心性?倒还不?错。   毕竟这世上大多人都自私自利,会记得他人喜好的寥寥无?几,愿意迁就?的、便更少了。   “起灯了!起灯啦!”   就?在两人坐在小摊边吃馄钝的这会儿,夜幕终于降临,那座曾在阳光下显得平常无?奇的灯塔也终于亮了起来。   晅曜闻言回头看去,只见在彩灯的映照下,一座普普通通的木塔,竟也有了几分?琉璃宝塔的样子。   “凡人厉害吧?他们不?需要五彩琉璃,也能有五彩流光塔。”黎丹姝托着下巴感慨,“琼山可没有这个吧,即便是五彩琉璃,也没有这样亮的光。”   晅曜倒没有生出?什么凡人厉害的心理。   他只觉得灯下的黎丹姝显得格外姝丽。   晅曜并非在乎皮相之人,可他一时间?竟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他此刻看见的黎丹姝。   晅曜说:“那不?如我们走近看看吧。”   黎丹姝瞧了瞧人流,倒没有往前挤的心思。   “人太多了,怪我,时间?没算好,现在再?去也瞧不?清什么了。”   晅曜到不?觉得。   对他而言,这世上本就?少有做不?到的事。   他伸手在桌面?上点了点。   莹莹微光从他的指尖逸散,黎丹姝亲眼瞧见一颗巨树从她坐着的桌椅上升起,她连人带桌一起被?拔高架上了树冠!   黎丹姝吓得忍不?住惊叫!   晅曜就?在她身后,护着她不?至于因为惊吓而从树上摔下来。   他扶着黎丹姝的肩膀,哈哈大笑:“怕什么,就?是长棵树嘛。”   也不?知晅曜是如何做到的,他凭空生了棵树,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黎丹姝惊魂未定?,她抬手敲了晅曜脑袋一下,愤然道?:“你要种树也提前和?我说一声啊,我现在把你丢下去,你慌不?慌啊?”   晅曜很自然道?:“你丢下去我也能上来。”   黎丹姝:“……”   黎丹姝气到不?想和?晅曜说话,晅曜却兴致相当好的指向了前方,和?黎丹姝说:“你看,这会儿能瞧见了吧?”   黎丹姝顺着晅曜的手指看去,正好能将灯塔一览而尽。   各式繁复的宫灯旋转其上,烛光流转,美不?胜收。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五十年前,她和?她最后一个灯节,也是耽搁了时日,最后只能跳上树冠去看。   那会儿她也说:“你瞧,这儿也能看见嘛。”   黎丹姝:“……我好久没有这么看过灯了。”   晅曜听了个后半,他瞧了瞧黎丹姝的侧脸,并不?觉得这算个事,直接允诺道?:“你要是想看,等治好了李萱,我带你再?去游方镇瞧就?是了。”   “你还能看很多很多的灯节,再?说琼山也可以挂灯。”晅曜说的有些不?自在,“所以……所以你别红眼睛啊。”   黎丹姝又不?是自己想红眼睛。   还不?是上清天没什么压力,她触景生情嘛。   她随意伸手捂了捂脸,再?放下时便是无?事发生。   晅曜被?她这等情绪控制力惊在了当场,一时不?知道?是该接着安慰,还是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晅曜犹豫的时候,黎丹姝瞥见了兰华。   兰华似乎与众人走散了,正一个人往街道?的出?口去。   黎丹姝正想要叫住兰华,忽听见极细微的鸟鸣声。   她尚且未来得及回头,整个人便被?晅曜护在了身下。   琼山的剑在护住她的同时一袖震去——那细微的鸟鸣便陡然变成了雷鸣般的爆喝!   “雷鸣鸟?”黎丹姝抓着晅曜的胳膊瞧清了刚刚攻击来,被?晅曜一击打散的怪物,不?确定?地看向晅曜:“你还造了雷鸣鸟?”   晅曜表情不?善,他看向了夜色遮掩下,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天空的雷鸣鸟,缓慢道?:“我可不?会弄这种烦人的东西,这不?是我做的。” 第34章   雷鸣鸟是颇为麻烦的妖兽。   这妖兽因千年战场挥散不去的战吼而生, 以鸣声为武器,对修为低下的修者而言,它的叫声可扰神智, 震心神。对修为高深的修者而言, 它的叫声虽没那么要命, 却也烦人的狠,最重要的是, 雷鸣鸟为鸟身?, 体型又小, 活动十分灵活,除起来也很麻烦,不是一时半儿?能就能清理干净的东西。   晅曜显然并?不惧怕雷鸣鸟, 然而黎丹姝没有金丹, 晅曜倒需得分出心神来庇护她免受雷鸣鸟的侵扰。   他?本能伸手捂着了?黎丹姝的双耳,一双琉璃般的眼浸透了?冷意,瞧上漫天的雷鸣鸟。   一两只雷鸣鸟的叫声自?是成不了?气候, 可这上百只的雷鸣鸟同时吼叫, 即便是晅曜也从心底里感觉到了?烦躁。   晅曜低声骂了?一句, 那话正是黎丹姝曾经?小声骂过他?的。黎丹姝在他?怀中听见了?这话, 双眼忍不住睁大,即便她心里知道晅曜不是对她而是对这突忽其来的灾难, 差点问出一句:“你是不是听到我骂人了?。”   雷鸣鸟声音凄厉, 晅曜所造的游方镇在它的叫声摇摇欲坠。   黎丹姝在树冠上方, 可以很清楚的瞧见灯塔与游人如?同玻璃般崩碎化?粉,渐渐的、除了?新人, 连街道都要褪去了?——晅曜终于忍无?可忍。   他?双目微沉,本不应在他?身?边的仙剑竟也在这幻境中浮了?出来!   晅曜吩咐黎丹姝:“不要离开?这棵树。”   话必, 他?放开?了?黎丹姝,反手握住了?出现于他?身?前的仙剑!   黎丹姝还傻傻地站在树冠上,树冠上平坦搁着的桌子上,剩下的馄饨汤还散发着些许热度。   晅曜执剑,直入云霄!   黎丹姝猜测,他?出剑的声音应当也很可怕。那漫天的雷鸣鸟狂然振翅,在他?冲向天空之际,原本还算是由结队之势的队伍,骤然哄散!   黎丹姝站在树冠上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天上群鸟激烈挣扎,天下游方镇更应群鸟的发狂而破碎得更快。   这世?界此刻应当被刺耳喧嚣压尽了?,只是黎丹姝听不太到。   晅曜似乎担心她没有金丹后的修为抗不住哪怕一丝的微鸣,竟直接在她的周身?创造了?一界,如?同将她搁置瓶中一般完完全全地护了?起来,以致黎丹姝此刻能听见微风吹过树叶耳的声音,能听见自?己鬓边耳坠轻摇的声音,就是不能听见分毫雷鸣鸟的尖叫与游方镇的崩塌。   她好似与这繁杂可怕的世?界割裂开?来了?。   晅曜的仙剑流光,天空不断落下金色的翅雨,好似一场烟花。地面在因晅曜的骤然发力不住崩溃,摇摇洒洒,像是在下一场雪。   黎丹姝立在这场烟花与飘雪中,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自?五十年前她迫得与石无?月一同堕魔起,黎丹姝从未这么瞧过一场厮杀。她总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唯恐这场厮杀波及到自?己,被累丢了?性?命。   红珠总说她软弱无?用,可黎丹姝却也不是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性?格。   她生来孱弱,没有别的可活的办法。   所以旁人怒她忧、旁人憎她也慌。她本应也该为这突然而至的雷鸣鸟慌神紧张的,可她如?今站在这里,听不见、感不到,只能瞧见那些漂亮的光点——她实在忧不起来。   黎丹姝心想:原来琼山剑派的剑出时是这样吗?和她出剑时的凌厉不同,晅曜的剑自?带流光,锋如?匹练。   黎丹姝左右无?事,便观察起自?雷鸣鸟出现后所有的细节。   琼山的弟子同样受到了?影响,只是他?们源自?李萱的灵力,为了?保护李萱,晅曜有意识地像保护黎丹姝一样,在保护着他?们。黎丹姝瞧见了?那些琼山弟子被关进了?透明的笼子里,像是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般,在试图越狱。   黎丹姝瞧见了?其中一名弟子,她冲对方招了?招手,试图让对方明白?罩子是晅曜下的,十分安全,倒也不必急着出去。可她还没想好怎么表达,那名被她瞧见的弟子身?形便忽得淡了?。   黎丹姝怔住。   她两步跑到树冠边上,因离得远,她不能瞧的太清每个人的情况,故而只能用最蠢的办法数数。   黎丹姝数第一遍时,尚且有十七人,待她数到第二遍,便已只有十五人。   第三遍,那罩子里能瞧见的,仅有十人。   黎丹姝猛地回头看向了?树冠的桌上。除了?馄钝,那里还有剩下的一点龙抄手和驴打滚。   ——晅曜没有吃过这两样东西,可他?们在游街时却买到了?。   黎丹姝终于明白?过来。   她大声地呼唤起晅曜——可晅曜为了?保护他?隔离的世?界,既没法让雷鸣鸟的声音扰到他?,自?然也没法让她的声音传出去。   黎丹姝看向天空飞散的金羽,她又看了?看崩溃的地面。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违背了?晅曜的交代?,她爬下了?树。   爬这棵树可不容易。   尤其是黎丹姝跳的急,连掌心都被树干蹭破了?许多?处。   可她暂时顾不上那些,罩子里的人已经?只剩七个了?!   黎丹姝落了?地,毫不犹豫与树拉开?了?距离。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晅曜是借这棵树与她的联系于一夕间造成的界。黎丹姝骤然离开?,界崩一角,原本的罩子便脆如?琉璃,一击即碎!   黎丹姝抬手欲碎,原本在空中的晅曜察觉到树冠的变化?,不得不反手抛剑,一时逼退众鸟,瞬身?回到树地,拦住了?黎丹姝。   晅曜神色震然,他?又怒又怕,抓着黎丹姝的手骂:“你不要命啦!”   黎丹姝当然要命。   只是这里毕竟是李萱灵府,即便雷鸣鸟真伤了?她,她也不过是离开?这里,回去修养罢了?,算不上大事。   黎丹姝只当晅曜是怕完不成苍竹涵的交代?紧张过度,也不多?说在这点上纠缠。她抓着晅曜的手指着天上的雷鸣鸟道:“收了?你的剑,你不能再杀这些鸟了?!这些鸟是李萱的力量!”   晅曜闻言匪夷所思,他?“哈?”了?一声。   就在黎丹姝以为他?不会听,正想要赌咒发誓,晅曜竟抬手招了?回了?自?己的剑,收回了?对这些雷鸣鸟的绞杀压迫。他?问黎丹姝:“李萱放的,为什么啊?”   黎丹姝见晅曜竟收了?剑,一时反倒噎住了?。   晅曜一收剑,游方镇的崩塌更快,他?不由催促黎丹姝:“李萱为什么突然要对我们动手了?,她之前不是没反应吗?”   黎丹姝把“你为什么没犹豫就相信我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看着毫无?芥蒂的晅曜,忽而觉得自?己该能明白?的。   晅曜性?如?烈火。当他?觉得你是敌人时,自?会毫不留情。可若他?不觉得你是敌人了?,而是朋友时,他?自?然也不会怀疑朋友。   琼山的小弟子,活得潇洒坦荡,他?从不觉得信任有何?不可交付,更不屑谋算猜忌,他?心澈如?明镜,飒踏如?流星。   是和黎丹姝截然不同的人。   黎丹姝道:“……不是李萱,是兰华。兰华进了?游方镇,她借了?李萱的力量,在你的界里养出了?雷鸣鸟,试图对付我们。”   晅曜听了?更觉匪夷所思了?,可他?没有反驳黎丹姝,而是说:“兰华?她有这个能耐?”   黎丹姝原本也不太相信。毕竟兰华看起来就是个有些冒失的年轻女修,若说她有这般城府谋算,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只是黎丹姝自?己就是个表里不一的最典型,所以兰华也不是不能伪装。   黎丹姝说:“你去过游方镇不错,但你没有吃过龙抄手,也没有吃过驴打滚。”   晅曜点了?点头。   黎丹姝道:“那你的游方镇里,为什么会有龙抄手和驴打滚,这两样东西存在的地方,一南一北,离得远的很。即便是游方镇为商人之城,或有这些,但你是没有见过的,那你造的世?界里,并?不该有。”   晅曜反应了?过来:“我的世?界是独立于李萱灵府的,要改变只能从内部来。李萱没有进来,进来的只有琼山弟子——是兰华。”   说着说着,晅曜同样看去了?他?保护的那些弟子处,在他?停手后,这些弟子可算是保住了?七个。   黎丹姝赞同了?晅曜,她接着说:“兰华在抽这些弟子的力量拟造雷鸣鸟,你杀的越多?,这些弟子便会少的越多?。这是雷鸣鸟源自?李萱力量的最直接证据。”   “我们是来为李萱治病的,不是让她的灵府更加恶化?的。若是你伤了?李萱太多?,只怕即便我们治好了?她,她的灵府也同样受创严重。”   晅曜问:“兰华在坏事,那是不是杀了?她就能治好李萱?”   黎丹姝却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她迟疑道:“按理说,兰华也应该是李萱的造物,她的造物忽然对付起我们,这我也不明白?。”   按理说,若是李萱察觉到了?他?们有问题,便该是像对付始无?真人一样,直接将他?们赶出自?己的灵府。   可他?们至今都好好地在这里。   若是李萱没有察觉到他?们有问题,那兰华为什么又突然对付起他?们?   兰华和李萱,到底是什么关系?   黎丹姝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关窍,她心中其实隐有个猜测,因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也未向晅曜说出口。   晅曜却觉得兰华的事情不是最要紧的。   他?看向天空,眉头紧锁:“先把兰华放一放,你不让我杀掉这些鸟,那你怎么办,你受不了?的。”   黎丹姝本想说晅曜可以不用管她,将她和这些琼山弟子一起丢这儿?就是了?,找到兰华,将她处理掉,才是真正要紧的事。   只是晅曜却好像不打算将她丢下。   他?思索良久,最终做了?决定?。   他?将自?己的剑递给了?黎丹姝。   “拿着它,绝对不要松手,雷鸣鸟的声音应该就扰不到你。”   黎丹姝瞧着这把她忍不住看过无?数眼的剑,忍不住问:“你把剑给我,那你怎么对付兰华?”   晅曜闻言忍不住挑眉。   他?抱胸笑道:“对付个兰华,你觉得我真需要这把剑吗?”   “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连雷鸣鸟都对付不了?的黎丹姝:“……”   她也不推脱。既然晅曜愿意给,她为什么不拿?   黎丹姝接过了?晅曜的剑。   这把她曾经?想过这辈子都不要领教的剑落在了?她的手里,掌心甫一接触到玉质的剑柄,数不清的灵力便如?同溪流一般源源不断地向她的身?体内涌了?进来。   黎丹姝已经?没有金丹,所以这些灵力并?不能全然吸纳,灵力涌入超过了?身?体灵脉能够储存的极限,便如?同萤火虫的光般从她的身?体内散溢出去。   黎丹姝一惊,她下意识松开?了?手,那源源不断的力量供给便停了?。晅曜见状连忙帮她重新握住剑柄,蹙眉不悦道:“不是叮嘱你不能松开?吗?还好我没散结界,不然就刚才那一会儿?,你就得七窍流血。”   黎丹姝自?然知道厉害。   她紧紧重新握住了?晅曜的剑柄,心中骇然。   她原本以为晅曜的这把剑是某种秘宝,可以保护握着它的人,从而使她免于雷鸣鸟的伤害。可等她真正握上了?,才发现不是。   这把剑竟像条灵脉一样,是在源源不断地为持有者提供力量!   黎丹姝是金丹的灵脉,因为没了?金丹,就像没有了?灵力的源泉,所以她的灵力才会用一点少一点,境界不住下跌,以致到了?后期,她瞬行都要依靠符咒的力量,与练气期的弟子毫无?差异。   黎丹姝在魔域稳住地位后,也不是没有想过补足灵力。只是一来,即便她补回了?些,也同样是用了?就少;二来魔域修魔,便是有夺人灵力的法门,她也用不了?魔修的灵力。因缘巧合回到上清天后,她就更没想过这些了?。上清天试一切掠夺他?人修为的术法为邪道,而那些能够帮助修者补足灵力的宝物,使用的前提都得是有个完整的灵脉——她没了?金丹,也就是没了?灵核,灵脉本就是缺失的,就是有也用不了?,这也是苍竹涵非得带她上琼山找引风与医圣寻办法的原因。   然而晅曜的剑却能给她供给灵力。   这实在是太奇妙了?,简直仿佛晅曜的剑能够做任何?人的灵核,替代?她的金丹一般。   黎丹姝握着晅曜的剑,便像是重得了?那颗金丹。   虽然她不能真如?有金丹一般,将这些灵力全都纳入体内消化?,可握着这把剑,有着源源不断供给的灵力,黎丹姝觉得自?己或许也能用剑了?。   有那么一瞬,黎丹姝几乎想要将这把剑据为己有!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是在李萱的灵府里,这把剑并?非是晅曜在现实里的那把剑。这把剑只是晅曜的灵力所化?,是他?的力量。   黎丹姝恍然想起,她之前也吃过晅曜的灵力,从前未仔细想过,如?今回忆起来,晅曜的灵力,她确实消化?归纳了?。   ——晅曜的力量能够被她吸收。   ——晅曜的力量能够帮她恢复!   如?果她能得到晅曜的金丹,她或许便能摆脱一切,真正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可也只是那么一瞬。   黎丹姝瞧着站在自?己身?前,赤手空拳,保护之意不减,对她也再无?警惕之心的晅曜,略微松了?松自?己攥紧的手。   黎丹姝说:“……曜君,不要把后背随便暴露给其他?人,很危险。”   晅曜闻言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懒声说:“这世?上能让我陷入危险的人还不存在,你拿好我……拿好我的剑就行。”   黎丹姝见晅曜如?此自?信,一时觉得自?己罕见的良心钝痛是那么的不值钱。   她郁闷地跟在晅曜的身?后,走出了?崩塌破败几乎不再的游方镇,重新走进了?李萱的灵府内。   游方镇崩塌,他?们便立刻回到了?琼山山脚。   大抵是李萱的潜意识里不想要任何?离开?琼山,所以一旦晅曜撤走了?他?的力量,这个世?界所有的出路归途都会是琼山。   兰华似乎毫不意外他?们会走出来,就在山脚下等着他?们。   黎丹姝看着她心情复杂,心中猜测越发强烈。 寚 書 網 W ω W . B ā ο δ Η μ 二 . ℃ Ο m   她见到兰华第一眼,已经?意识到兰华有些不同了?。只是后来知晓了?有关李萱的旧事,让她误以为兰华不过是李萱太过在乎的仿造,而忽视了?兰华诸多?远超仿造物的自?我意识。   可仔细想想,纯粹的仿造物怎么会拒绝晅曜呢?   如?果只是按照李萱记忆创造的兰华,在李萱记忆中轻易被海雾连哄骗去的天真姑娘,怎么会对晅曜全然无?感呢?   少爷再怎么说,好歹确然在这帮琼山弟子里,是鹤立鸡群的那只鹤啊!   她应该一早察觉的!   黎丹姝深觉自?己犯了?大错。   那些由李萱力量造就的雷鸣鸟还在天空盘旋着,就围绕在兰华的身?边保护着她。   不过兰华瞧着并?不是很在乎这些鸟,她看了?一眼剩余的数量,又看了?看毫发无?伤的黎丹姝,面上再也没有先前黎丹姝瞧见的娇憨,倒是冷静理智得很,还能笑着套他?们的话。   兰华说:“怎么还留下了?这么多?只鸟?师弟和师妹是担心我没有东西历练吗?”   晅曜从不是爱隐藏的人,听见兰华的话,他?当场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装什么装,这些东西,不是你用李萱的灵力造出来的吗?你倒是挺狠毒啊,想要用我们的手来杀李萱。”   黎丹姝在晅曜身?边听见了?那句“挺狠毒”,不知道该不该纠正一下,毕竟如?果兰华真是李萱的心魔,她的目的就是要拖着李萱沉沦致死,只不过是奔着这个目的去而已,用的那点手段,当真算不上狠毒。至少她还没让晅曜和她反目成仇,在这里互相残杀呢。   黎丹姝默不作?声,偏兰华不肯放过。   她对晅曜的评价毫不在意,倒是很在意黎丹姝。   兰华笑眯眯问:“红珠师妹,从你来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会是我最大的麻烦。这个傻瓜不可能猜到雷鸣鸟和李萱的关系,是你阻止了?他?吧?只是我很奇怪,从你行事来看,你明明也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大善人’,为什么非得来管这摊子事?”   黎丹姝敷衍道:“因为我答应了?始无?真人,人不能言而无?信。”   兰华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   她挥了?挥手,黎丹姝便又听见了?熟悉的咆哮声,她心中微紧,只见兰华又道:“人不能言而无?信?李萱自?己都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你们都是琼山弟子,随她一样谎话成精又有什么心里负担。”   “还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面对兰华讥诮的言语,黎丹姝并?不反驳。   她观察着四周,那吼叫声越来越清晰,黎丹姝前些天刚刚听过这声音——是晅曜曾经?捏过毒火兽。   果不其然,随着吼声渐近,黎丹姝发下脚下的土地开?始被毒液侵蚀。   兰华悠悠地站在山门前,和他?们说:“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师弟,李萱的记忆里可没有这种好用的怪物,师弟为我送过来,我倒是能有更好的东西对付你。”   晅曜最看不惯有人比他?更张狂。   他?抬手就要绞碎这只毒火兽,却在动手时迟疑住。   兰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笑容灿烂:“为什么不动手?哦,这也是李萱的力量,你怕伤到李萱呀。”   晅曜脸色难看,他?单手结印施法,所用正是琼天雷咒!   若说苍竹涵驾驭琼天雷咒是得心应手,那晅曜用琼天雷咒,更是如?臂使指。   黎丹姝从不知道琼天雷咒还可以当镇符用,那些天雷如?同一张密网直接将毒火兽锁了?起来!雷电的力量刚好和毒火兽的力量消弭,如?同给它带上了?枷锁,将它无?害地控制在了?原地。   晅曜冷笑:“你说我不敢动手?谁在乎李萱!”   黎丹姝就看着晅曜口是心非。   兰华的脸色却不那么好了?。   只是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面对晅曜这样可怕的敌人竟也不躲。   兰华站在原地,笑嘻嘻地同晅曜说:“既然你不怕伤到李萱,那为什么还不动手呀?”   晅曜受不得挑衅。   他?正欲就此把兰华宰了?,却又被黎丹姝拦下了?。   黎丹姝眼中猜测终定?,她看着兰华,眼神复杂难辨:“……你也是李萱。”   兰华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   她恢复了?冷静与漠然,毫不犹豫地否认:“我不是那种废物。”   黎丹姝越发肯定?:“你是。”   “我想了?很久,为什么李萱明明没有赶走我们,你却突然与我们敌对了?。现在看见你诱使我们杀了?你,我终于明白?了?。”   “你是李萱留给自?己的惩罚,是她自?己对自?己的处置。她是正法弟子,执琼山规尺。她处罚过那么多?违反门规的人,不可能不处罚犯了?错的自?己。她罚了?自?己,就是分出了?你。”   “你让她的主神魂在灵府沉迷过往,以致在现实中显得神志不清,难当大任,不仅丢了?正法弟子的位置,甚至不再是琼山剑,近乎要成为个废人。对一心要超过苍竹涵,求证己道的李萱而言,没有比她成了?无?用者更重的惩罚了?。”   “你才是这个世?界的正法弟子‘李萱’,所以同样拥有自?我意识,与其他?造物不同。你长久的立于此,惩罚着犯了?错的‘李萱’。”黎丹姝看着兰华道,“你们本就是一个人,杀了?你,就等于杀了?李萱。”   “所以你一直在等一个人来杀了?李萱,好彻底完成对她的惩罚。”   黎丹姝说完了?自?己所有的猜测,她虔诚问:“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通过杀死自?己来杀死李萱,既然你能动用李萱的力量,为什么不干脆将李萱伪装成其他?人,比如?海雾连,更直接地诱使我们去杀了?她?”   兰华脸上的天真与雀跃终于全然褪去。   她还是兰华的长相,整个人的气质却已截然不同。   她沉静而冷漠,像极了?正法阁内不苟言笑毫无?徇私的正法弟子。   “……自?然是因为我也有罪。”她极为冷静道,“自?戕也为罪,我也该死。” 第35章   黎丹姝被兰华的话怔在当场。   在这一瞬间?, 千言万语流过她的四肢百骸,化?成一句发自内心?的话——   “你是真的有病。”   兰华对黎丹姝这句评价不置可否。   她瞧着两人,抬手一挥, 便?又?是两只?毒火兽现身。   兰华抬眸直视对黎丹姝道:   “你的确是我最大的麻烦。我知道始无和医圣难对付, 所以往往在他们进入之时, 就会将他们驱逐出去。但我竟没能第一时发现你——红珠师妹,你确实很擅长伪装, 在晅曜没有出现前, 我还真以为你是李萱因为后悔, 又?拟出的新‘兰华’。”   黎丹姝给晅曜使了?个眼神?,晅曜已然双手结印,做好了?同时框住这两只?毒火兽的准备。   为了?给晅曜争取更多控制兰华的时间?, 黎丹姝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兰华呢?”   兰华愣住。   黎丹姝见状连忙更进一步, 她看起来十?分?笃定,又?露出微妙地笑意,同兰华继续说:“李萱师姐, 你当日未明真相, 重罚了?我, 以致我被剔除灵脉, 赶下山去,在这红尘之中?, 无依无靠, 只?能茕茕老?去。你为何觉得, 受你如此苛待的我,不会真的回来找你呢?”   “毕竟这事在当初又?不是什么秘密, 始无为了?救你,把事出源头的我再找回来入你的梦, 这也并不奇怪吧?”   兰华唇齿微张,她看起来有些?动摇了?,她说:“你是兰华?”   黎丹姝不置可否。   兰华喃喃道:“你是要来亲自来杀我报复吗?”   在以为黎丹姝是兰华的那一刻,李萱分?裂出的“兰华”重重松了?口气,她面上?竟然露出了?轻快的表情,甚至向?黎丹姝走进了?两步,双臂张开:“我竟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吗?”   黎丹姝见状:“……”   她是真很难理解因为一件错事就上?赶着找死的行为。   无论是她还是“她”,她们都是热爱生命的人。当初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不会以神?魂灵脉为引刺碎本命剑,而她为了?能够在绝境中?活下去,也能伪装向?石无月示好,为他献丹为仆。   为了?活下去,“她”还好,她做的错事可太多了?。   活在魔域,为了?求存,坑蒙拐骗狡诈奸恶,什么坏事她没做过。若是如李萱一般,做了?一件错事便?动摇道心?,黎丹姝早八百年就化?为魔域的“朝霞”了?。   不过难归难,她也还是能懂一些?李萱的痛苦。   始无说过,李萱的道是“公义”,她寻天下公义,愿平天下一切不平之事。当她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时,那违背了?自己道心?道义的痛苦,便?成了?足以动摇一切的根本。   然而修者毕竟不是圣人,即便?李萱已足够律己守心?,仍是肉体凡胎的她也并不能如同圣人般,真正以万物为刍狗,以全然超脱之心?对待这世界,既做得到一视同仁的不忍,也做得到一视同仁的舍得(*)。   说到底,谁又?真的能做到呢?   便?是千年之前,神?祇林立,他们也做不到同舍同不忍,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道义,掀起了?长达数百年的神?魔之战,直打的世界四分?五裂,打到母神?陨落、战神?骸骨,打到满天几?乎剩不下几?个神?仙,才终于?停下。   神?仙况且如此,修者又?怎么才能做到呢?   李萱这道心?,比苍竹涵的还要难走。   晅曜不管这些?。   他控制着毒火兽,歪头小声问黎丹姝:“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如果不能杀她,那李萱的病到底要怎么治?”   说实话,黎丹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萱何止是生了?心?魔,她是干脆质疑起了?自己的道心?,一个修者,自己都不再认可自己的道,这要旁人如何来帮?难怪洞悉事事如始无都无法医治她,黎丹姝也一时无措。   兰华还在等她说话。   晅曜也在等她拿个主意。   黎丹姝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茶馆里,那执剑认真与茶博士争辩的少女,她心?下一横,两步冲上?前去,在晅曜惊愕的眼神?中?,一把抱住了?兰华。   她紧紧抱住了?兰华,说:“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原谅你的。你没有资格原谅你自己的话,那我来原谅你。”   “兰华来原谅你。”   兰华站在原地,她的表情从惊愕渐演变为痛苦。   就在黎丹姝以为自己说的话奏效时,兰华一把推开了?她。她抬起了?手,李萱的灵府内骤然色变,琼山顶上?聚起乌云,黎丹姝能瞧见山门在一点点的隐去——兰华在抽取李萱所有的力量。   兰华说:“你不是师妹,师妹不可能原谅我。你只?是始无派来的人。”   “既然你们都不愿杀我,你们都想要保住李萱,那即便?是罪,也由我来吧。”   黎丹姝闻言:“……”   她真的要骂人了?。   兰华骤然发难,晅曜连忙将黎丹姝拉在身后。他对黎丹姝说:“这家伙要自杀了?,你到底说了?什么话,她之前还没有自己杀自己的意思呢,现在都肯对自己动手啦!”   黎丹姝也急,她觉得她说的话没问题啊,鬼知道李萱坏掉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晅曜见天地混沌,眼见灾厄将生,本能便?想要带黎丹姝走。   可黎丹姝不愿意。   她来一趟,绝不要人没治好,还害得李萱彻底没救!   黎丹姝心?想,若是这个李萱是坏掉脑子没法沟通的那部分?,那就去和能沟通的李萱来谈!   黎丹姝提起裙子,在晅曜的叫声中?拼了?命地向?琼山跑去!   兰华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可她已经决定要毁掉一切,便?对黎丹姝要去哪儿不感兴趣。   她目视黎丹姝捏诀冲向?正法阁,晅曜回过神?后便?紧随其后。   晅曜抱住黎丹姝的腰,恼怒道:“你的灵力才多少,能不能别乱用。我在这儿,你要干嘛不能和我说吗?”   黎丹姝着急,也顾不得许多,她反手抱住晅曜的脖子便?道:“去找李萱,去正法阁,快!”   晅曜被她抱住,愣了?一瞬,不过时不等人,他很快便?捏诀瞬身到了?正法阁。   黎丹姝一见到因风云变化?而出现在所有弟子身前,正支着结界保护众人的李萱,便?一把推开了?晅曜,向?李萱奔去。   黎丹姝:“萱师姐!”   李萱见了?她,原本紧张的表情也松开了?些?,她看着她与晅曜,喝道:“快到我身后来,这异变不同寻常,很是危险!”   黎丹姝瞧见了?李萱结界后护着的那些?琼山弟子。   因为兰华抽取了?大量的力量,那些?弟子都开始面目模糊,可李萱还在守着他们,执拗地、不惜用进一步耗尽自己的方式,也要保护他们。   黎丹姝直到不能再拖了?,她直接和李萱说:“李萱,你醒一醒,不要再梦这五十?年前了?!”   李萱闻言微讶,她困惑道:“红珠师妹,你说什么?”   黎丹姝焦急道:“李萱,我理解你质疑公义,可你要明白,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正义!所谓正义、所谓公平,都不过是善恶之间?的平衡!你是人,不是冰冷无情的天道!人的道本是从心?中?寻的,便?注定了?与天道不同,求得是心?中?所好!即是心?中?所好,便?无绝对公允!”   “犯错本就是常事,便?是你修了?公道,也再所难免。说到底,人生在世,本就是负罪前行。畏错不行,惧罪惶惶,这哪里是修道者,连凡人都不如!”   “你沉迷错误,不愿弥补,这才是真正的道心?动摇所在,而非犯错本身!李萱,你明镜一般的道心?,便?是一时陷入迷障,如今我到这里,你应当便?该醒悟了?!她曾经和我说过,你出剑最是浩然不已,你为人更是坦荡无尘。你既然是个浩然无尘客,又?怎么能躲在自己的阴暗面下混沌度日!”   眼见李萱仍是面露不解,眼含困惑,黎丹姝也急了?,竟说出了?像是红珠才会说的话。   她说:“李萱,你是琼山正法,你是琼山剑啊!你醒醒,再不醒,就真全完了?!”   晅曜听了?,本能想说“琼山剑现在不是我吗”,可李萱灵府崩毁的征兆太过明显。   即便?是他也不认为在这会儿还留在这里是个好办法。   晅曜抓住黎丹姝的胳膊说:“这里太危险了?,我先送你走!”   黎丹姝却说:“送我走,你不走?你还有办法吗?”   晅曜犹豫一下,说:“没有。”   黎丹姝气得打了?他一下:“那你说什么走不走!”   晅曜张口,他是想说,李萱怎么着也是他的同门,他进来,就没道理看着同门去死,总是要想点办法的。可黎丹姝不同啊,她本来就是来帮忙的,如今堪破了?李萱的病因,也确定了?她却是治无可治,她已然尽了?本分?全力,送她安全离开才是晅曜的道理。   可他看见黎丹姝的样子,又?知道她是不会听这样的道理的。   晅曜想了?想,说:“我可以像控制毒火兽那样先控制住兰华。”   黎丹姝双眸亮起,她说:“好主意,至少这样,能够先保住李萱的灵府!”   晅曜看了?看黎丹姝,又?想说什么,可最终他看着黎丹姝的眼睛还是没说,他说:“行,我们先去把兰华制住!”   说罢,晅曜又?抱起了?黎丹姝回到山门前。   兰华见他们来来回回,也没甚兴趣。大量力量被消磨,她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晅曜见了?她也不磨蹭,当下结出多重琼天雷咒向?她控去!   兰华见状,倒也不急,她随手一抬,竟散了?晅曜的咒!   晅曜闻言睁大了?眼,兰华却说:“我说了?,这是惩罚。这世界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惩罚,你不能和世界的意义对抗。”   黎丹姝听得人都傻了?,什么人才会将自己灵府的意义定成“自我惩罚”啊,受虐狂都不会这么做吧!?   晅曜见状却在最初的惊讶后归于?平静。   他说:“李萱的灵府算个什么世界,她意志连你对付不了?,还谈我?”   说罢,他手下光芒灿烂,又?一个琼天雷咒,随着他指尖翻印而下!   黎丹姝从未见过这般范围的琼天雷咒,这咒广如天,宽如地,根本不给兰华反抗的机会,竟是连这一整个世界都困住了?! 宝 书 网 w w W.b a o s h u 2 。coM   天崩地裂停了?。   这回睁大了?眼的,换成了?兰华。   不过片刻后,她又?恢复了?宁静,说:“看来始无这次的确派了?高手来,只?是你就算用强力停下了?这一切又?如何?你不能杀我,李萱不得惩罚也无法清醒,不过仍是个僵局。与其白白浪费力气,倒不如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   黎丹姝:“……”   黎丹姝真是无语,她破口大骂:“不是要死就是要疯,你就不能好好活着,好好赎罪!?”   “嘴里念着有罪受罚,你发疯算什么受罚?琼山每天照顾着你,你还能四处走动,成了?傻子不用再下山除妖,你甚至比晅曜都活的舒坦了?!”   晅曜:“?”他不满道:“我怎么没有李萱活得好了??”   黎丹姝头也不回:“你闭嘴!”   她接着冲兰华道:“当年你们齐名,我一直以为你和她一样,是临到绝路都不会放弃、真正人如其剑的剑修!她是至死不退不惧,你呢?你不过只?是少许走错了?一步,就怕的连人都不敢见了?,你这样持什么公正之心?,你持懦弱之心?去吧!”   她痛骂:“红珠说我废物,可我再废物也没有逃避过自己!比起我,我看你才是真的废物!”   事入僵局。   黎丹姝气血上?涌,失了?理智。   她骂骂咧咧,口不择言。   晅曜听傻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黎丹姝!   一方面,他觉得这样的黎丹姝也很可爱,鲜活又?明亮。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样的黎丹姝真是可怕,她在骂什么啊,听都不敢去听清。   黎丹姝骂的兰华脸色都变了?。   晅曜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两步。   正因他后退了?两步,他瞧见了?来人。   黎丹姝痛骂:“李萱,你废物!”   李萱答:“我的确是。”   黎丹姝闻声噎住。   她忍不住回过头,执剑的李萱正向?他们而来。   黎丹姝张口又?闭上?,半晌说出一句:“你醒了??”   李萱说:“说实话,我并不明白醒不醒的,也不太明白什么五十?年前五十?年后的梦。我只?是听你说,如果我再没有动作就完了?。”   她看向?了?被晅曜控制住的兰华,问黎丹姝:“兰华师妹犯错了??”   黎丹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萱却说:“看这阵仗,再瞧你们的样子,应该是她犯错了?。”   “我其实总是隐隐有着这种?感觉,兰华师妹会犯错,而我也会因此责罚她。因为总是害怕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所以我才总是将她放在身边,不敢轻易允她出去。”   黎丹姝说不出话,晅曜却说:“对,她犯错了?,你罚了?,罚完发现罚过头了?,后悔的要死,把自己灵府给疯了?,疯疯癫癫五十?来年。”   黎丹姝:“……”这是能对现在的李萱说的话吗!   她倒是想骂晅曜,可回头想想她自己骂自己的话,又?觉得没有立场批评晅曜。   李萱听了?晅曜的话,慢声道:“晅曜师弟,虽说我们应当没有深交,可我见你第一面就不大喜欢你。我总觉得我和你之间?,应当也发生过过节。”   晅曜说:“这倒没有,你欠我比较多。你疯疯癫癫,老?头子们就只?能事事指望我,我替你平了?不少事,你欠我,看我愧疚是应当的。”   晅曜答非所问,李萱倒也不生气。   她说:“我修为有限,并不能分?辨你们说的是对是错,不过有一点我需得做了?。我是正法弟子,有义务执琼山尺,平天下事。若是兰华引起这场骚乱,那便?得由我来处置。”   眼见她要拔出剑来,黎丹姝慌了?。   李萱是怎么傻的,就是罚了?兰华。   眼见这名李萱还在把她的半魂当兰华要处置,黎丹姝连忙拦住说:“不能,你会后悔的!”   李萱反问:“我为什么会后悔?我确实疼爱兰华,却也不会因此对她包庇。”   黎丹姝只?好将李萱与兰华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说出来,李萱听了?安静了?一会儿,慢声道:“原来如此,若是这样,我确实会质疑起自己的判断,继而质疑‘公义’本身。”   黎丹姝见李萱这么坦然便?承认了?这一点,试探说:“所以,你要不要干脆放了?兰华?”   李萱摇了?头。   她说:“这里的兰华是罪魁祸首吗?乱琼山、杀同门、迫生灵,她做了?这些?吧?”   黎丹姝点了?头。   李萱便?执剑,她说:“那我便?需得‘正法’。”   黎丹姝忍不住问她:“你杀了?兰华,你不会痛苦吗?”   李萱说:“自然痛苦。”   黎丹姝又?道:“那你痛苦了?,又?封闭自己,这‘正法’正的意义在哪儿?”   李萱忽而道:“你骂我废物。”   黎丹姝呃了?声。   李萱笑着说:“纵容事情演变至今,直至不堪收场,我确实是。”   黎丹姝不知如何答。   她最终说:“你不是。那些?混账话,不过是我一时激愤,胡言乱语罢了?。”   李萱闻言微讶。   黎丹姝说得很认真:“李萱,你在我心?里,从不是废物,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浩然正气的琼山剑。”   “琼山剑不应该会惧怕过世困于?苦痛,你从来都是一往直前、不忌高山的,不是吗?”   ——你曾是连苍竹涵都敢挑战的修者,你怎么会惧于?过错?   ——你当是阻无可挡的琼山剑。   李萱惊讶过后,柔和了?眉目。   她握紧了?自己的剑,她说:   “黎姑娘,谢谢你。给你添了?这些?麻烦,真是抱歉。”   黎丹姝听到这话,一时间?猜不出李萱是醒了?还是没醒。   黎丹姝凝视着她,李萱好像还是那个固执的李萱,又?好像不是了?。   琼山剑面向?了?兰华。   她的痛苦冷冷地注视着她,说:“李萱,你犯了?错,却还妄图逃脱惩罚,你知道你有多卑劣吗?”   李萱却说:“我知道。但我即是正法弟子,没道理累得师弟师妹为我搏命。我需得先尽职,再尽几?心?。兰华,若我今日做仍错了?,我不会再躲了?。我等真正的你来向?我索命。”   李萱欲杀兰华。   黎丹姝反应了?过来,她连声道:“那也是你自己,你不能杀——”   李萱道:“没关系,我本就负罪,既已决定负罪前行,也不差这一条了?。”   李萱斩下了?兰华。   乌云散了?。   琼山摇摇欲碎。   乌云后,有光透了?出来。   李萱站在原地,她握着剑,抬头看向?了?天。   剑修的身影淡了?起来。   黎丹姝心?骇,她伸手去抓李萱的衣摆,却在下一秒,见到了?倾满了?世界的日光!   烈日灼灼,灿烂四方,无边无尽。   李萱的灵府,原是如此光辉灿烂之所。   黎丹姝在刺目的阳光中?,好似又?见到了?消散的李萱。   她指着剑,站在瞧不见边际的大海上?,像是一轮映在海面上?的太阳。   她似乎察觉了?黎丹姝,回了?头,向?黎丹姝微微笑了?起来。   黎丹姝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醒来后,苍竹涵都回来了?。   黎丹姝一醒,便?紧张李萱的事,苍竹涵坐在她的床边,瞧着已经照顾了?她几?日,见她神?色张惶,连忙安慰道:“李萱没事,不如说她现在好的不行。”   苍竹涵含着笑意,按着黎丹姝的肩膀,让她再躺下休息,说:“虽然李萱不记得灵府里发生的事情了?,但是她牢记着你的名字,知道是你帮了?她。”   黎丹姝闻言立刻松了?口气,太好了?,李萱不记得,她不记得她骂了?什么。   不过——   黎丹姝有不太明白,她原本是以为自己办砸了?,李萱自己把自己杀了?,都快哭出来了?,结果李萱竟然没事,还好了??   难道她推测错了?,兰华不是李萱的一部分?,其实只?要杀了?兰华李萱就能好?   黎丹姝把灵府里的事情和苍竹涵说了?,只?是掠过了?她骂人的那段。   她问:“师兄,所以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忙,倒不如说,我差点害了?李萱姑娘。”   苍竹涵听完摇了?摇头,他说:“你确实救了?李萱。按照你的说法,那兰华大约是李萱的恶念,她修公正之道,本就容易受这些?所扰。李萱最后也不是斩杀了?自己的恶念,她应当是接受了?自己的恶念。是她接受了?‘不公正’的公正,认可了?‘罪恶’本身,所以才清醒了?。斩兰华不过是幻相,她接纳了?负罪的自己,才是根本。”   黎丹姝听得发愣。   她呆呆道:“那我不是等于?没帮上?忙?李萱姑娘最后还是靠自己想通出来的。”   苍竹涵含笑。   他把掌中?端着泉水温的差不多了?,递给黎丹姝,说:“傻姑娘,李萱是因为你先接纳了?她,才接纳的自己。”   “是你先认她仍是琼山剑,还是在晅曜的面前。”   黎丹姝有些?尴尬,她喝了?口水掩饰,小声说:“师兄不用哄我,哪有人真会因为旁人说两句话,就能变化?这么大的呀。”   “有啊。”苍竹涵说,“我知道的就已经有两个。”   黎丹姝闻言:“?”   她想了?想,如果说李萱算一个,还有一个是谁啊?她不记得“她”夸过谁然后还改变了?别人人生啊?   黎丹姝想不出来,便?干脆当做这是苍竹涵对她的偏心?。   她毕竟身份尴尬,活在琼山,总要有点依仗才能安稳。如今苍竹涵认定她救了?李萱,甚至连李萱、始无也这么认为,有这份功劳在,她在琼山的日子算是定了?。   黎丹姝喝完了?茶,苍竹涵顺手便?接了?过去。   便?在这会儿,黎丹姝的门被敲响了?。   黎丹姝本能觉得该是晅曜,知道少爷不能被拦,张口便?说了?“请进”。   然而进来的人却不是晅曜。   来人甚至不是琼山弟子。   黎丹姝瞧着她身上?的医谷服饰,视线渐渐移去来人清甜明朗的面容。   来拜访的是个医谷的姑娘。   她看着黎丹姝和苍竹涵还有些?局促,面颊微红地看了?看苍竹涵,见对方没有生气,方才和黎丹姝介绍自己说:“你好,我是医谷弟子云裳,我师父是支玉恒,是来照顾你的。” 第36章   来?人?确实是医圣支玉恒的?亲传弟子。   黎丹姝也曾听说过, 医圣支玉恒脾气古怪,天下受得了?他的?人?没几个。所以纵使丹药金针之术冠绝天下,也没有几个天赋高超的?年轻人?愿意做他的?弟子。所以他辈分虽然高, 四方都?尊他一声?医圣, 也是直到五十?七年前才得了?个亲传弟子。   听说这?个亲传弟子, 于医道天赋高是一点?,更重要的?是, 她脾气实在是好。在旁人?看来?决计不可忍耐的?事, 她可忍耐。在旁人?瞧来?诀要计较的?事, 她也可不去计较。   连她师父这?么?个眼光甚高、脾气甚至古怪的?老头子,对她也是评价极高,说她“心野开阔, 神揽宙宇”, 是这?天下最适合行医道的?人?。   黎丹姝自然觉得支玉恒这?句是放屁。若是脾气好便是适合学医,支玉恒又哪儿来?的?脸去当“医圣”。说到底,这?小?姑娘只是倒霉, 刚入修行道, 便被支玉恒看中心性?抓了?去, 否则以她这?广阔心境, 于东海修个逍遥道,不也天赋卓然?   况且, 支玉恒自己不也因着心虚, 所以从不许她徒弟擅自出谷, 更是对外将她的?消息掩得严严实实,以致上清天只知他终于有了?个能忍耐他坏脾气的?好徒弟, 却不知他这?徒弟到底姓甚名谁,样貌如何。   “她”曾经对此还讥讽过, 说支玉恒真是年纪大了?、老过了?头,才好不容易得了?个徒弟,便像个晚年得子的?昏头家翁一样,既怕这?又怕那,保护过了?头,却不毫担心为此养成个废物。   黎丹姝那时听着,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觉得有人?护着总是好的?。   毕竟“她”对她也这?样是,怕这?怕那护过了?头。苍竹涵对“她”也同是忧前忧后,只恨不能为“她”全把一百年的?人?生路都?铺平了?吗?   她在“她”的?身边很?幸福,也觉得有苍竹涵在,“她”活得也很?恣意,所以少见的?没有应和“她”的?话。   “她”是多精灵的?一个人?,黎丹姝沉默不语,“她”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她”也没生气,只是双手抱剑,同她语重心长地?教育:“我?照顾你肯定比支玉恒照顾他那徒弟照顾的?好啊!咱们和支玉恒又不一样,骂就骂了?,我?又不会因为骂支玉恒浪费旁人?的?天赋,就觉得也该你对严厉了?。”   她那会儿听得睁大了?眼,“她”瞧见了?,有意逗她,故作严肃地?说:“不对,我?说支玉恒,自然是该对你严厉些?,你瞧瞧你,还是弱的?连阵风都?能将你吹倒。我?可没有这?么?没用的?朋友。”   她一听,急得团团转。“她”见她真怕了?,又哈哈笑道:“对你是要严厉些?了?,可也要我?们小?姝先有得努力的?法子。我?已经书信问?过师兄了?,他说在千年战场的?遗迹里,确然如传闻留有少量的?战神骸骨。战神骸骨既然连魔域的?门都?能封住,为你重塑形体应当也不算难事。等我?们小?姝有了?身体,一定能成个厉害的?符咒师。”   为了?她能更好些?,“她”才要远离上清天去游历寻宝,入凡间、近魔域,从而碰见了?石无月,受人?蒙蔽,毁了?一生。   回忆一时涌来?,黎丹姝眼眶微红。   她偷偷低头,不敢让人?发现。   苍竹涵瞧见了?,他温声?同云裳说了?几句,黎丹姝听得模糊,大概是些?她精力不济,今天不同云裳见礼了?。   云裳如传闻中般好脾气,不仅毫不在意,还说:“没事的?,我?是医者。我?来?本就是要照顾黎姑娘的?,黎姑娘不舒服的?话,我?正好可以帮着看看。”   话必,她看向?黎丹姝,温声?询问?:“黎姑娘,可以吗?”   别人?好心好意来?帮忙,这?还要拒绝,未免太不识好歹。   黎丹姝收拾了?心情,向?云裳颔首致礼,她也微微笑道:“那麻烦你了?。”   云裳见黎丹姝答应了?,神色一松。   苍竹涵见黎丹姝不反对,便给云裳让了?位置。   云裳坐了?过来?,认真又勤勉地?取出了?自己的?金针,她在黎丹姝的?几处脉穴上扎了?针,又用医谷的?法子催动真气,借此来?探看黎丹姝的?身体状况。   黎丹姝从未见过医谷的?医者,只觉得她的?手段新奇又温柔。往日被人?探看神魂,哪怕是苍竹涵再收敛,她也能感觉道异物入侵的?不适感,可云裳施针,她竟一点?不适也无,只觉得流入的?体内的?那道索引温和亲切,像春风一般。   云裳神色凝肃,她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圈,最终收针。   苍竹涵见状低声?问?:“云姑娘,我?师妹情况如何?”   云裳老实道:“很?严重。我?在医谷这?么?些?年,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病况。她的?神魂碎了?一地?,全靠一股说不上来?的?力量才勉强维持住,不仅如此,她的?灵海已然枯竭,灵脉中灵气日渐稀少,若不是前些?日子你们可能为她想办法补了?一点?,我?今日来?,见到的?黎姑娘,怕是要更糟。”   苍竹涵听得忍不住皱眉。   云裳见状又说:“苍师兄也不必太担心,我?的?灵力比较特别,可以同为黎姑娘补足一些?。若是灵力充沛,她的?神魂便不会出太大的?状况。只要神魂仍在,以师父的?能力,总能找到医治的?办法。”   她说着同黎丹姝宽慰地?笑笑:“黎姑娘不用担心,这?天下不会有我?师父治不了?的?病。”   云裳字句恳切,听着没有半点?虚言。   黎丹姝的?目光却定在了?她的?腰带上。   那是一朵木兰花。   医谷的?弟子服制是不绣花的?,他们的?衣摆上多绣祥云、绣福字,以祈愿自己和病人?的?运气都?好,遇不上救无可救的?情况。   当然了?,也不是医谷所有弟子穿得衣服便都?没有花,女?弟子到了?知艾的?年纪,也会想要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衣服上不宜绣多余的?纹样,她们便会将自己喜欢的?纹样绣在腰带上。   只是云裳这?朵木兰花着实别致,不仅别致,它是用银线绣在医谷弟子惯穿的?白带上。若是距离不够近、不仔细瞧的?话,甚至注意不到这?点?女?儿匠心。   黎丹姝瞧见了?那朵木兰花,像是见了?鬼。   云裳不解其意,她见黎丹姝脸色不好,先是本能又替她探了?探脉,确认无事后,方才有些?求助地?看向?苍竹涵。   苍竹涵不免忧心,他问?:“师妹?”   黎丹姝即刻回神。   她将面上的?先前的?惊愕收的?干干净净,若无其事道:“师兄,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云姑娘。”   云裳连连摆手:“我?没能帮上什么?忙的?。”   黎丹姝却拉住了?她的?手说:“有的?有的?,我?和云姑娘一见如故,瞧见你身体就好了?许多。你今日要是愿意留下再陪我?聊聊天,那就更好啦。”   云裳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她倒是挺喜欢黎丹姝的?,毕竟黎丹姝作为病人?又配合又漂亮,还是苍竹涵着紧的?师妹,于公于私,她都?想和她处好关系。   云裳和黎丹姝一齐瞧向?了?苍竹涵,两双眼睛里都?是期盼。   苍竹涵还有什么?话能说,他只得叹了?口气:“那便麻烦云姑娘多照顾了?。”   云裳受宠若惊,连声?道:“不麻烦不麻烦!”   苍竹涵也不好说什么?,他最后看了?黎丹姝一眼,语带无奈、又带提醒:“现如今没有比治好你更重要的?,师妹还需得谨记才是。”   黎丹姝头点?如蒜,苍竹涵见的?好笑,摇了?摇头,最后道:“你要的?礼物我?放在右侧小?屋了?,等你身体恢复差不多,就可以去瞧了?。”   提到礼物,黎丹姝终于想起她在苍竹涵下山前要了?什么?。   她既期待又很?怕箱子里只有杏色的?,点?了?点?头,又不敢多说。   苍竹涵叹气,说:“什么?颜色都?有。”   黎丹姝的?眼睛亮了?起来?。   两个女?孩子要在一块说话,苍竹涵也不合适再留下。他同两人?告辞,又叮嘱了?黎丹姝明日看诊的?事情,黎丹姝一一应了?,他才离开。   云裳见苍竹涵走了?,目带羡慕地?瞧向?黎丹姝说:“苍师兄对你真好呀。”   黎丹姝心中受之有愧。   她哈哈打岔,起身洗漱,同时说:“师兄心善嘛,他对大家都?好。”   云裳却摇了?摇头,纠正道:“没有的?事。我?从山下遇到苍师兄到了?今日,也有一月多了?。他是很?温和的?人?,却也没有对所有人?都?这?样事无巨细。他在你面前便是在你面前,可他在我?们面前,却又总好像在千里之外。”   “苍师兄确然很?好,山下遇见怪物时,他总是会将我?们护在身后。遇见刁难时,他也总会站出来?。他对所有人?都?很?好,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总觉得他是站在山上的?人?。”   云裳心无城府,倒是什么?都?说,她与黎丹姝道:“其实我?第一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山下的?衣坊里。他选不出来?,有些?窘迫地?同我?搭了?话,请我?帮忙。那会儿我?不知道他是琼山的?大师兄,却感觉在那会儿与他的?距离才是最近的?。”   “后来?我?与师弟师妹们在雨境采药时碰见他,他来?拜见师父,碰上了?被凌天兽追赶的?我?们。他救了?我?们,帮了?我?们,甚至同我?们一路结伴回到医谷——”云裳叹气道,“我?明明都?知道了?他的?名字身份,却好像和他的?距离更远了?。”   黎丹姝洗漱完毕,本正在喝水,听见这?话,差点?呛着自己。   云裳见状,连忙帮她顺气。   黎丹姝咳了?好几声?,好几次都?想问?“你是不是对我?师兄一见钟情了?”?可她看着云裳纯然无知的?眼睛,又想到她因本能察觉到苍竹涵对她无意、甚至可以保持了?距离而略感遗憾的?话,又把这?句吞了?回去。   毕竟这?是苍竹涵的?私事,苍竹涵都?没有开口,她好像也没有开口的?必要。   只是她不太想要云裳误解她和苍竹涵的?关系,因为五十?年前和三池的?事情,苍竹涵身上被迫添上的?污点?已经足够多了?,黎丹姝总想着能擦去一点?算是一点?。   所以黎丹姝又补充说:“可能是你们还不够熟悉,涵师兄对他的?师弟师妹都?好的?,你有没有见过晅曜?晅曜脾气可大了?,琼山也就只有涵师兄能包容他。”   提到晅曜,云裳微微睁大了?眼,她好奇:“晅曜君?是那位修行不过二十?年,便胜了?摘星真人?的?那位晅曜君吗?”   黎丹姝:……修行二十?载就能赢了?师父,好家伙,晅曜比她想得还恐怖。只是若晅曜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李萱病好后,到底还有没有希望夺回琼山剑的?位置啊?   黎丹姝陷入沉思。   云裳见她提到晅曜不开口,还以为她与晅曜关系一般,不便多说,也就停了?这?个话头。   黎丹姝见状,想了?想说:“总之,你有空去小?青山看看就明白了?,涵师兄确实是人?好才对我?很?照顾,毕竟我?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很?难放心。”   云裳再傻,这?会儿也明白黎丹姝的?意思了?。她连忙摇头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有点?羡慕,哎呀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但你放心,我?绝不会说或做任何对你和苍师兄不好的?事的?。”   黎丹姝见过那么?多人?,自然看得出云裳是个单纯的?姑娘。   就像“她”当初说的?一样,幸亏是学医道的?,就算一辈子活在医谷也没大碍。否则这?样性?格姑娘,要是遇上了?石无月那种垃圾,不得被骗的?更惨?   ……不,或许傻到极致,反而是种幸运。   黎丹姝凝视着云裳的?腰带,云裳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说:“黎姑娘喜欢这?腰带吗?我?自己绣的?,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帮你绣一条。”   黎丹姝摇了?摇头,她笑道:“我?只是觉得这?花纹别致,云姑娘是从哪儿得到的?呀?”   云裳被夸了?有些?害羞,她说:“我?自己画的?。我?的?院子里有很?多木兰花,小?时候师父不让出门,我?就日日与这?些?花作伴,我?喜欢它们,便将它们画了?下来?。”   黎丹姝一听这?话,心已是沉了?一半,她面上不显,又问?:“这?花这?么?漂亮,医谷喜欢的?人?应该挺多吧?”   云裳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说它的?好也就黎姑娘你,大家还是更喜欢象征健康的?长寿花。”   黎丹姝的?心是彻底沉了?。   她最后问?:“云姑娘这?是第一次离开医谷吗?”   云裳闻言有些?紧张,她磕磕绊绊说:“是、是吧,是呀。”   黎丹姝完全确定了?。   她之所以先前瞧见那花便险些?失了?分寸,又同意了?云裳想要和她多待在一块的?想法,全部都?是因为她见过这?个花样。   石无月身上有一只绣着这?个花样的?白色药囊,花朵用银线绣出,淡雅清新。在石无月逃亡的?那段日子里,黎丹姝机缘巧合下,见他在重伤昏迷之中紧紧攥着这?枚药囊,就像握着自己的?命那样珍重。   黎丹姝是多聪明的?人?,知道这?场景决不能见到。所以她当即便离开了?山洞,在屋外守着,守了?一天一夜,她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了?,方才听见了?石无月从洞内走来?的?脚步声?。   石无月见到她自然是警惕且试探的?,谢她这?几天的?照顾,可黎丹姝多机警,她答的?是:“也未照顾到您。我?担心那些?魔物追上来?,在您倒在洞内后,便一直守在洞外以防万一。您重伤昏迷,我?却因着无能,连分身都?做不到,只能将您留在洞内自愈,是大罪责,您要责骂,我?绝无二话。”   她把话说到这?个程度,石无月还要试探她,他把手搭在了?黎丹姝的?衣服上,从衣服的?温度上来?感受她在洞外的?时间,嘴上说:“你做得对,我?功法特殊,只要所在地?安全,便能自愈。你守门的?行为才是救我?的?行为,一守三日,你做得很?好。”   黎丹姝眉目谦卑,像极了?自毁灵丹后脑子不清醒的?疯癫人?。   也是这?件事后,石无月对她的?戒心方才又放下了?不少。   毕竟“黎丹姝”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从未送过他药囊,她是个剑修,送得最多的?便是剑穗。若是黎丹姝确然发疯坏了?脑袋,对他一心一意,那便是绝忍不下这?枚药囊的?。若是她见到了?药囊,无论她是否发难,石无月必然都?会心生警惕怀疑,从而再次生舍一时之益,杀了?她保长久之利的?想法。   黎丹姝最终是成功在石无月的?手里活下了?,不仅活下来?,还借着他在魔域过了?段狐假虎威的?日子。   但她偶尔还是会想起那枚药囊,一想到把“黎丹姝”骗到家破人?亡也不觉得愧疚的?石无月,竟然还真可能有个藏在心底里,想要保护她以致连线索和名字都?要仔细藏好的?心上人?,她就发自内心觉得恶心。   石无月会有心上人??   不可能吧。   黎丹姝观察石无月那么?久,一度认为那药囊可能是他自己的?保命东西,那红珠曾说过的?,他心底里藏着的?名字,也不过是他自己。石无月这?种狗,也配有心上人??   可如今见到云裳。   见到她的?腰带,黎丹姝发现,石无月可能还真有。   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说云裳被支玉恒照顾的?太好,会成为废物。结果云裳遇到了?石无月,不仅没有被害得家破人?亡,还成了?这?魔头最深的?底线。   “她”倒是一往无前,强大耀眼,却偏被害得一无所有,生无可恋。   云裳敏锐察觉到黎丹姝情绪的?变化,她想着先前黎丹姝说的?话,小?声?问?:“黎姑娘,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啊,在五十?六年前?”   黎丹姝全力压住自己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的?厌恶,尽全力让自己不要迁怒连带怨恨起云裳。   她努力控制住表情,淡声?说:“没有。”   可云裳是医生,察觉病人?的?情态本就是习惯。她观察着黎丹姝,说:“我?,我?先前说谎了?。我?在五十?六前,其实是偷偷溜出去过的?。那会儿我?走到了?幽兰山,还在那儿救了?个人?。不过很?快我?就被发现的?师兄师姐找到带回去了?。黎姑娘是在五十?六前前,也去过幽兰山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只是怕师父知道了?会生气。”   黎丹姝深吸一口气,她还是没忍住,问?:“你知道你救了?什么?人?吗?你为什么?要救人??”   ——你知不知你出谷因缘巧合救下的?那个人?,最后害了?多少人??   云裳哑然。   好半晌她说:“我?是大夫啊,不能见死不救。”   黎丹姝拼命告诫自己云裳无辜,可她面上难免难看。   云裳有些?回过神,她忐忑不已,想要问?“我?是不是救了?你的?仇人?”却又不敢问?出口,只能讪讪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晅曜便是这?会儿来?的?。   他看起来?气色不如以往,心情倒是不错。   至少少爷见着她开着的?门还敲了?敲,没有一步就走进来?。   他敲了?门,说:“黎丹姝,师兄说你醒了?,醒了?就不要偷懒,今天我?心情好,带你去思源崖玩去儿!”   晅曜满心以为他这?么?大度体贴,黎丹姝自然要千恩万谢。可他半天没听到回声?,不由蹙眉,直接抬腿绕过竹子的?屏风,直接往屋内去。   一进屋内,他自然瞧见了?黎丹姝紧皱着眉头的?脸,还有站在她身边,一副做错事的?云裳。   晅曜从没有见过黎丹姝面上这?般隐恨,他应当是讨厌旁人?又怨又恨的?。可不知怎么?,他看见黎丹姝这?样,心中是生出了?不快,可这?不快却不是对着黎丹姝,而是对着惹得她难过的?云裳。   晅曜从来?是随心所欲的?人?,他隐含着怒气道:“你是什么?人?,这?是我?师尊的?院子,你凭什么?站在这?儿?”   云裳被批头盖脸一顿问?,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我?是医谷弟子,我?叫云裳,我?来?这?儿,是想、想和黎姑娘交个朋友。”   晅曜看了?一眼黎丹姝的?面色,心中越发不爽,他毫不遮掩地?说:“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把人?气死的?朋友啊!”   云裳显然并不想惹黎丹姝生气,她连连摆手说:“我?,我?不是,我?不想——”她自觉嘴笨,便用了?最老的?办法。   她看着黎丹姝低下了?头,说:“对不起,黎姑娘。”   黎丹姝心情复杂。   云裳其实哪里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年纪尚轻,想要外出游历,这?是人?之常情,他们也做过这?样的?事。她是医谷传人?,路上碰见了?个重伤的?可怜人?,本着大夫的?慈悲之心救人?于苦难,这?也是身为医者应当有的?心肠。   毕竟她救人?的?时候,石无月还是人?模狗样的?东西呢,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些?事情呢?   可知道无辜是一回事,真心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黎丹姝叹了?口气,语带歉意:“云姑娘,很?抱歉,我?可能不能做你的?朋友了?。”   云裳能感觉到黎丹姝的?态度改变,她不认为黎丹姝是故意排挤她,她也隐隐猜到黎丹姝的?变化应当与她五十?六前出谷事情有关。   云裳修医道,最清楚世事难料。   她很?想同苍竹涵在乎的?师妹和师弟交朋友,可眼看着黎丹姝不喜欢她,连带着大约是晅曜君的?这?一位,也不喜欢她。   云裳有些?沮丧。   她点?了?点?头,和黎丹姝告别了?。   只是告辞前,她还是心怀期待地?说了?一句:“黎姑娘,我?还可以来?为你看诊吗?”   这?要是还拒绝,未免太不识好歹。   黎丹姝道了?谢。   云裳这?才走了?。   晅曜看了?看黎丹姝,直接说:“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答应她借着看诊的?名头来?找你?”   黎丹姝问?:“当初曜君也不喜欢我?,为什么?还答应了?涵师兄照顾我??”   晅曜反驳道:“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你了?。”   这?话说完,他就红了?耳朵。晅曜瞥了?黎丹姝一眼,见她并没有注意到这?句,飞快遮掩道:“我?的?她又不一样,这?事怎么?能放在一起讨论。”   黎丹姝倒觉得没什么?区别。   但真解释起来?,少爷怕是又要不快,她便干脆说:“云裳姑娘的?灵力特殊,她能够帮我?补充灵力,以免病情恶化。”   晅曜一听这?解释,更是不满。   他低下头,额头直接撞上了?黎丹姝。   忽而被晅曜靠的?这?么?近,黎丹姝瞧着对方漂亮的?面容,一时间竟停了?呼吸。   晅曜见到黎丹姝的?脸像染了?胭脂一样,渐渐红了?起来?。他勾起了?嘴角,与她就靠得这?么?近说:“你眼睛也没瞎啊。缺灵力你找她干嘛,她那点?修为给你的?灵力,是够你画符、还是够你结印的?啊?”   “你找我?啊。”晅曜没忍住摸了?摸黎丹姝发红的?脸颊,他缓着声?音说:“我?比她好。”   黎丹姝脸颊爆红。   她一把推开了?晅曜,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晅曜毫无防备,竟也被她推了?一个趔趄。等他站稳身形,还来?不及委屈,便先瞧见了?黎丹姝窘迫之际的?模样。   晅曜从未见过这?样的?黎丹姝,他看着她发红的?耳尖、瞧着她如同点?了?胭脂一般的?眼角,心中忍不住生出更为古怪的?心绪来?。   晅曜知道自己不该笑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不仅笑了?,还说:“黎丹姝,你脸红什么?呀?”   黎丹姝恼得浑身发抖,她抬起手,指尖指着满脸得色的?晅曜,有一万句话想要从喉咙里骂出口,却又统统被卡在了?嗓子眼。   黎丹姝心想,她终日打雁,没想到有天雁也敢来?啄她的?眼。   黎丹姝是什么?人?啊。   让她指着晅曜骂登徒子,又羞又恼简直是丢了?魔修的?脸面。   她看着晅曜,极快地?冷静了?下来?。   晅曜见她情绪又控制的?那么?快,心里不免有些?不大高兴。他说:“你和我?恼就恼了?,我?又不会真生气。”   可黎丹姝已经不生气了?。   她甚至理了?理袖子,噙着微笑朝晅曜慢条斯理招了?招手。   黎丹姝道:“曜君,你来?。”   晅曜不应该过去的?。   他刚惹了?黎丹姝生气,她这?会儿摆明了?是要报复,聪明人?就不该看见了?危险还往下跳!   晅曜沉默了?一瞬,他抬步走了?过去,问?:“干嘛。”   黎丹姝笑容温柔:“感谢你呀。”   “曜君愿意为我?牺牲自己的?修为,我?若是一点?感谢都?没有,岂不是太不懂人?情世故。”   晅曜嘴里说着“你能感谢我?什么?啊”,一边却还是忍不住凑近了?。   晅曜想,听那些?弟子说,黎门还在的?时候,黎丹姝常常会给苍竹涵寄些?礼物来?,苍竹涵有些?仍在用的?小?物,听说便是多年前黎丹姝送的?。他认识黎丹姝也挺久了?,还是黎丹姝的?心上人?,她因着害羞却什么?都?没送过给他呢,害得他即便想要在弟子们面前彰显一下,纠正流言,都?没有证据可用。   如今黎丹姝说要感谢他,晅曜难免想到她是要送他礼物。   黎丹姝会送什么?呢?   她在琼山一直没有出过门,应当也买不了?什么?吧?   她或许会寻块琼山石为他雕个小?像?呃,小?像好像有点?麻烦了?,或许会给他雕把小?剑呢?   晅曜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屋子四周。好,黎丹姝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和雕刻相关的?东西。   晅曜也不慌,他想,雕刻毕竟劳心费神,黎丹姝是病人?嘛。她或许会折一朵花送他,她很?喜欢花花草草,瞧见漂亮的?了?,会想要摘下来?送给他也不奇怪。   晅曜扫了?一眼屋里的?花瓶,心满意足:如果她送了?花,他也不是不能费点?功夫,让这?花永开不败,坠在他的?剑上。   晅曜期待极了?。   他走近了?黎丹姝,心如擂鼓。   黎丹姝温温和和地?瞧着他,一动不动。   晅曜刚想说:如果是那瓶花,他自己取也是可以的?。   黎丹姝忽而垫了?脚尖,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就像晅曜刚才凑近他一样,极近地?靠近了?他。   他们俩距离太近了?,鼻尖近乎都?要靠在了?一起。   这?简直是刚才的?情景重现,只是这?一次呼吸停滞的?是晅曜。   晅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住了?。   他一时间觉得天地?都?安静了?,只剩下眼前的?黎丹姝是清晰的?。   “曜君,男人?摸了?女?人?脸不该笑的?,他碰了?女?人?的?脸,便该去做下一步。”   说这?句话的?时候,黎丹姝几乎是依着他的?唇齿说话了?,她故意伸手轻抚着晅曜的?脸,语含轻笑,道:“作为感谢,不如让我?来?教教你吧。”   晅曜的?心脏停了?。   他凝视着黎丹姝,有些?事情似乎不用人?教,他便具备了?本能。   他微微张开唇齿,眼中炽热。就在黎丹姝觉得晅曜的?反应似乎有点?不太对的?时候,竹屏风忽然响了?一声?。   李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她看起来?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大师兄说你醒了?,我?便想来?看看你。”   “我?来?的?不是时候?”   李萱这?一打岔,晅曜终于回过了?神。   在意识到自己差点?干了?什么?之后,他彻底熟成了?虾子。李萱只见他先前看起来?还恨不得吃掉黎丹姝,现在却一派被当街调戏的?良妇情态。   不仅如此,在发现黎丹姝很?平静,李萱也很?平静后,晅曜的?羞窘到达了?极致,他指着黎丹姝大骂了?一句:“登徒子!”   推开李萱,夺门而去。   李萱被他退了?两步,满脸莫名。   她看向?黎丹姝,黎丹姝已然整理好了?衣服,瞧着半点?没有做出格事的?模样,甚至还同李萱颔首示意。   “李姑娘,你好。”   李萱:“……”   李萱心中佩服:不愧是救了?她的?女?人?,便是没了?金丹,也不是常人?可比! 第37章   李萱的确只是来看一看黎丹姝的。   她向黎丹姝真挚地道了谢, 承了恩,向她允诺了一件事:“只要不违背公义?,无论姑娘想要做什么, 我都将为姑娘做到。”   李萱说的尤为郑重:“琼山李萱, 有恩必报。”   忽然得了前?任琼山剑这?样一份大礼, 一时不知所措的反倒成了黎丹姝。   即便苍竹涵那么说了,她自认也没出多少力, 李萱能够康复还?是她自己?足够强大的缘故, 便不那么好意思?领这?样一份礼。可李萱模样认真, 直接拒绝又未免太过生疏,黎丹姝想了想,说:“那我希望李姑娘能早日成为赢过苍师兄的剑客。”   李萱闻言微讶, 黎丹姝却微微笑?了起来。   她说:“你知道, 我没有金丹了嘛。咱们?俩个人之间,有希望超越琼山大弟子的只有你了,你背负着两个人的希望呢。”   李萱柔和了目光, 她看向手中的剑, 缓声道:“我浑浑噩噩这?些年, 修为较大师兄落下了许多。不过黎姑娘可放心, 我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只要我仍活着一日, 便会?极力向前?奔赴, 终有一日, 我定会?超越大师兄。黎姑娘倒也不必放弃,补丹之事, 也未必是天方夜谭,待姑娘金丹重结, 我等着姑娘赢过我。”   黎丹姝温声哑然。   好半晌,她笑?了起来,点点头说:“你说得对,涵师兄连支玉恒都请来了,这?世道本就没什么不可能。”   然而就在这?段对话发生过后的第二天。   支玉恒替黎丹姝诊治,上清天最好的医修皱着眉头查了半天,最终下了宣判:“没可能。”   黎丹姝早有预料,她点了点头,并不遗憾。   相较于她的淡定,最先?闹起来的竟是晅曜。他等了半天等了这?么个结果,当下眉毛倒竖,质问道:“老头儿,你会?不会?治啊,不会?治你就承认,别瞎说啊!”   支玉恒性格高傲,哪里容得别人如此同他说话,当下气得吹了胡子,转身就要离开琼山。   还?是引风真人好说歹说人才?留下了,却不肯再看晅曜一眼。   晅曜不甘,他刚想再说两句,却被苍竹涵制止了。苍竹涵一拱手,礼貌询问支玉恒:“前?辈,请问所谓的‘没可能’是她没希望重新结丹,还?是没希望重新‘补丹’?”   支玉恒对苍竹涵还?算喜欢,多少给点面子。   他犹豫片刻看了一眼引风真人,慢声道:“两种都没可能。”   似是怕苍竹涵再问,支玉恒补充道:“她灵脉都碎了,补全灵脉的第一步就是要灵力温养,可她倒好,金丹没了,哪里来的灵力温养灵脉?连灵脉都没有了,还?重修什么。若是剔除灵脉还?能重新修行,各门?各派还?会?将剔除灵脉作为重刑吗?”   支玉恒说到这?里,李萱神情微怔。   支玉恒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继续道:“我们?再说补丹。从古至今就没有补丹的办法,只有夺他人灵丹化几修炼的邪法。当然,我厉害,我是能找到点办法给她补丹,我相信,搞不好也真有人愿意给她自己?的金丹,但是啊,但是!”   支玉恒几乎是盯着苍竹涵的眼睛、似是警告般继续说:“她灵府和神魂也碎了,想要靠别人的金丹修炼也是枉然,便是给她一颗金丹,她也不过只是在徒然消耗那颗金丹的力量,但金丹被抽空,她还?是和现?在一样!总不能为她一个人,不停地寻他人金丹吧?用这?样的法子和魔头有何区别,别说琼山做不得这?般事,我也不愿做这?等造孽的事!”   苍竹涵正欲开口,支玉恒又打断了他。   支玉恒道:“苍竹涵,我再说一遍,这?事做不了,也不能做。不过,看在引风的面上,我会?尽力帮她修补修补,至少让她能多活个百年,或许百年后能有新转机——这?总可以了吧?”   这?话支玉恒说得无奈,便是黎丹姝自己?都觉得足够多了。   苍竹涵沉默良久,他向支玉恒施了一礼,也算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说:“多谢前?辈。”   支玉恒只是叹气。   这?个诊断结果似乎令大家都不太满意,除了黎丹姝自己?。   她觉得能再保百年无忧,对她这?样命如蜉蝣家伙来说,简直是再惊喜不过的结果了。可李萱微耸着双眼,苍竹涵瞧着也并没有轻松的样子,黎丹姝觉得做人不能太自我,在回去的路上,她主动?说:“我觉得这?个结果很好啦,医圣不愧是医圣,我都没想到没了金丹这?么久了,我还?能再活一百来年!”   李萱瞧着她欲言又止。   黎丹姝是真见不得别人这?样,她说:“我是真觉得不错,毕竟,我还?活着呀。”   李萱瞧着却更难过了。   她向黎丹姝告辞,只剩下苍竹涵陪她回去。   苍竹涵一路无言,黎丹姝生怕苍竹涵又觉得对不住她,重复说:“师兄,我现?在真觉得挺不错的,你不是都把我放在琼山了吗?琼山这?么安全,有没有金丹对我真没关系的。”   苍竹涵没有回答。   他将黎丹姝一路送回了小院,院前?风急,有些许落叶飘在了她的发髻上。   苍竹涵伸手替她撵去了落叶,温和地说:“今天累了吧,早点休息。”   黎丹姝瞧不出苍竹涵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她只好嗯了一声,却没有进屋的意思?。   苍竹涵见状失笑?,他说:“别担心,师兄知道轻重,师兄也没你想得那么勇敢无畏。”   黎丹姝反驳:“涵师兄就是最勇敢无畏的。”   苍竹涵摇了摇头,他哄道:“回去休息吧,师兄明日再来看你。”   黎丹姝见苍竹涵确实?没有其他意思?,这?才?放了心,又赞扬了感?谢了苍竹涵两句,让对方哭笑?不得,这?才?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小骨头人似乎也很想知道她的诊治结果,竟也没有听她的好好躲着,反而是藏在了茶杯里,她一回来就冒了头,发出咔哒哒的声音,像是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黎丹姝把他从茶杯里捞出来,点了点它的脑袋,说:“运气不错,可以多活一百年了。”   骨头人似乎没听懂,黎丹姝也不想过多的解释。   一百年呢,谁知道一百年她能不能找到办法继续活下去。说到底,她是个魔修,其实?没什么道德底线。一百年后,搞不好红珠已经找到夺丹续命的好法子,又或许她找到了合适的,能够化对方金丹为己?用的人。   一百年。   想必到时候苍竹涵也能找到办法彻底诛杀石无月了,等石无月一死,她离开琼山,搬她的金殿去,还?和红珠一块,顺便哄哄渊骨,用上些不那么好的法子续命,也没人能怪苍竹涵身上去。   一百年的时间足够长。   黎丹姝觉得结果挺好。   苍竹涵和李萱最终也接受了。   但也有人天生就没学过妥协,只要两全。   晅曜堵住了支玉恒。   他双手抱剑,问支玉恒:“老头,你是真没办法,还?是有办法不想说啊?”   支玉恒瞧见晅曜就烦。   他挥挥手说:“我不是说了吗,有办法也是没办法,你师兄都认了,打算再找找办法,你来闹什么?”   晅曜笑?了一声。   他相貌好,即便是这?样充满压迫感?地拦在了医谷主人身前?,轻蔑笑?起来的时候,也令人恍惚于天人,而忘记他的不敬与失礼。   晅曜慢条斯理说:“你也知道我会?闹啊。”   支玉恒:“……”你那点心思?,瞎子都看得出来。   山下的凡人不知深浅,魔域不明就里,上清天内外,谁不知晅曜君的任性妄为?   因着他地位超然,行事惯来随心所欲,便是琼山七子,也往往奈他不得。苍竹涵在上清天呼声如此至高,多少也有些唯有他能制住晅曜君的缘故。   支玉恒自然知道晅曜的性格,他心中微紧,警告道:“晅曜,这?里可是琼山,你大师兄就在不远处。你最好别胆大妄为,否则我定然要你师兄好看!”   晅曜听着话差点就发火了,可他记得自己?有事要求这?老头,只能忍耐。   他硬生生忍下了,支玉恒反倒啧啧称奇。   “哟,老虎都学会?屏息啦,不容易。”   面对支玉恒的轻嘲,晅曜叹了口气。他抬眸看向对方,单刀直入道:“正常人的金丹的确没得修为就会?枯竭,但如果一分二呢?两者源一,一者生生不绝,灵力不断。这?样一来,是否就能长久供她存活甚至滋养神魂灵脉了?”   支玉恒听到这?话嗤之以屁,他说:“金丹一分为二为碎丹,碎丹即身损。晅曜君是觉得神祇重临了,还?是觉得母神尤在,可供你借半丹而不堕其威啊?”   晅曜原谅了支玉恒无知。   他说:“我就行啊。我可以把我的心一剖两半,我能继续活。”   支玉恒听着这?话只觉得可笑?。   他嘲笑?晅曜:“我知道晅曜君天赋异禀,不可一世。可人总要有自知之名,这?连你师父都做不到的事,你——”   支玉恒说到一半忽然收声,晅曜伸手直接剖进了自己?的胸膛去。   他明明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可胸前?却没有留一滴血。   晅曜试图把心脏取出,却又因为某种缘故受到了阻拦,没能即刻取出。   他皱了皱眉,直接拉开皮肉,让支玉恒瞧见了在他骸骨内跳动?的那颗心脏,也是他的“金丹”。   支玉恒瞧见了那颗金丹,整个人惊在原地。   他看了许久,像是被那颗心脏所迷,竟忍不住探出手去!   晅曜松开了手,皮肉相合,很快又长在了一起,就像从未被剖开过。   支玉恒猛然抬头,在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了为何琼山七子对待晅曜是如此放纵的态度!   毕竟从根源来说,晅曜可以算是所有人的——   晅曜瞧见了支玉恒震惊,他施施然整理好衣物,说:“你瞧见了,没见过吧,难道你不想试试将这?颗心剖开来,试试能不能为他人做一颗金丹吗?”   支玉恒当然行动?,可他更心骇。他神色复杂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样的身份——”   晅曜毫不在意,他说:“是一整块还?是一半对我而言毫无影响,倒不如说,只要我想,我把它刻成莲花挂在剑上都行。”   他瞧了仍在震惊中的支玉恒一眼,诱哄道:“支玉恒,你可想清楚了,这?世上可只有我能让你做到这?件事,错过我,你这?辈子连仔细看看的机会?都没有。”   “我家老头子是什么性格,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   支玉恒心情难辨。   晅曜却不给他这?么久犹豫的时刻,他还?赶着去见黎丹姝。   晅曜不耐道:“做不做,你要是不做,我去找别人了。切块而已,这?天下不只有你能。”   眼看晅曜还?真敢这?么做,支玉恒连忙拦道:“唉,制金丹哪有那么容易,别人就算能做,也决计没有我好!”   想到自己?瞧见的东西恐怕这?辈子只有这?次能碰到,支玉恒一狠心,说:“行,我可以帮你做。但你要发誓,绝不将此事告诉引风他们?!”   晅曜冷笑?:“你当我傻啊。”   支玉恒点头,他正要走又想起什么说:“但你要我动?手,总要先?让我琢磨一下‘祂’的特性。你有没有类似的,可以给我参考一下?”   晅曜想了想,把手里的剑递了出去。   他说:“这?个给你了。”   支玉恒一接剑,便知这?材质不是普通昆仑玉,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剑身中溢出,支玉恒眼中放出光。他抚摸这?晅曜的曜灵剑,喃喃道:“琼山玉,想不到有一天,我竟能接触到传闻中的琼山玉。”   琼山玉,传闻其能医死人肉白骨,是没了形体的石无月做梦都想要得到的琼山至宝,对医者而言,更是传说中的宝物。   支玉恒与琼山交好,有多少是他同样想要见识琼山玉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夙愿达成,他一时间差点落泪。   晅曜见状嫌弃得很,他说:“你行不行啊?”   支玉恒控制住情绪:“不行也得行,你都敢给,我为什么不敢做。一月,只要一月。届时你带着东西来,我绝对能剖出一颗活着的金丹给你!”   晅曜十分满意。   他也不担心支玉恒背信弃义?,以他的能力,这?世上敢对他背信弃义?的,都活不过下一秒。   解决了这?件事,晅曜心头一松。   他想,黎丹姝有了金丹,总不会?再恹恹不高兴了吧?   得了这?么久的病,最后可算能治好了,知道这?个消息,她应该会?很高兴。   晅曜琢磨着,不能一下告诉她,让她高兴过了头,得把这?事当成秘密武器。如果她再哭——   晅曜想起她擦眼泪的样子,不由?沉默。   他想,如果她又哭了,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应该就不会?再哭了。 第38章   见过支玉恒后, 黎丹姝的日子又变得平和淡缓起来。   摘星真人的院子本就少有?人来,补丹之事既了,云裳便随支玉恒下山回谷了。李萱大病初愈, 正是勤于修炼的时候, 见黎丹姝身体安康又喜静, 便也?不怎么来打扰。始无真人倒是在经过这一遭后,颇为看?好黎丹姝的心性, 多了几分真心, 想收黎丹姝这个弟子, 只可惜晅曜守得紧,愣是没让他再有?机会出?现在黎丹姝面前,倒让黎丹姝落得个清闲。   一时间, 黎丹姝好似重新回到了在魔域的日子。所有?人都很忙, 只有?她这个废物最为清闲。她可以从早睡到晚,也?可以花上一整天的功夫来装扮自?己,坐在窗前慢悠悠地瞧风吹过花蕊发出?的簌簌声。   黎丹姝一边瞧着窗外落花, 一边伸手把不小心掉进?她首饰盒淹没在了珠宝翠玉里的骨头人捞出?来。她低头看?了看?试图将?缠上它脑袋的绯石手串摘下来的骨头人, 忍不住笑了一声。   ——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黎丹姝瞧着晕着淡粉色的落霞想, 魔域没有?这样好的景色, 也?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红珠姐姐诸事繁忙,处理叛徒和奸细最讲究效率, 往往在她的殿里该邢就邢了。丹宫和她的朱阁靠得近, 黎丹姝常常半夜能听见从红珠那儿?传来的惨叫声, 起初她还会去理论?一二,后来亲眼见了一次浑身浴血还捏着剔骨刀的红珠后, 黎丹姝也?就学?会了沉默。   渊骨其实?也?挺闹腾。   他住的地方虽说?离黎丹姝不算近,但?他每次回来都会惹得金殿不分日夜地喧躁。他在魔域的地位太特殊了, 以至于只要他一出?现,魔域的各方势力都难按捺不住,总要想尽一切办法往金殿里钻来打听消息。   这么想来,还是渊骨最麻烦。   黎丹姝在心里撇了撇嘴角,心道,不仅给人添麻烦,还是个吝啬鬼、小心眼。人前演得好似被你哄住了,愿意为你豁出?半天命去,人后却是自?私自?利,连下属盘缠都要剥削的无良上司。   “太坏了。”黎丹姝帮石头人解开了头上的手串,用力点着它的脑袋,“你可不能学?他!”   小骨头人被戳了下晕乎乎,又没听明白黎丹姝想说?什么,本能抱住了她的手指,咔哒了两句。   黎丹姝听得好笑,正想再逗一下宠物,忽听见了毫不顾忌的推门声。   她扭头看?去,果不其然?,来的是晅曜。   黎丹姝:“……”   晅曜提着个小袋子,神采飞扬。   他瞧见黎丹姝先说?:“瑶树结果了,我趁老头子们不注意,给你摘了点——”他话还未说?完,便瞧见了滚在黎丹姝手心的骨头人,顿时眉毛竖起。   晅曜不快道:“黎丹姝,你现在是演都不愿意演了吗?你让这魔物在我面前乱晃!”   骨头人对晅曜敌意很大,晅曜一来,它就呈戒备状态。只可惜它的那点戒备对晅曜君而言无异于清风拂岗,晅曜不过弹弹袖子,那点恶意便散了干净。   晅曜皱着眉头,嘀嘀咕咕:“我师兄真是太放纵你了,这种魔物竟然?也?许你带在身边,要是让我来,我一早劈了这玩意儿?。”   黎丹姝听着晅曜这些话不以为意。   苍竹涵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骨头人的存在,黎丹姝藏得很好。说?到底,她是笃定这段日子只有?晅曜会来,才敢将?骨头人放出?来活动的。   黎丹姝伸手拢了拢骨头人,让它乖乖待在自?己手心里,方才抬眸看?了晅曜一眼。   晅曜被她看?的一窒,偏过头道:“现在想起来要求我放过它了?”   黎丹姝:“……”   “不是。”黎丹姝慢吞吞道,“我是想问,涵师兄那么忙,你为什么能这么空闲,闲到无别事可做,只能来寻我麻烦?”   晅曜一时语塞。   他当然?不是来找黎丹姝麻烦的,他只是今日瞧见了瑶树结果,想着这果子不错,打算给她送来罢了。   然?而晅曜自?持身份,又拉不下脸面明说?,直直将?手递在了黎丹姝面前,将?果子塞进?了她的手里,挤得骨头人一个踉跄,别扭说?:“谁说?我闲到无事可做,我忙得很,要不是他们送来的瑶果多的我没法处理,我才不会抽空来这一趟。”   黎丹姝瞧见他解开小布袋,露出?里面一捧的绿色青果,认真道:“这是瑶果,味道比花蜜好。”   黎丹姝不是真正的魔域人,她当然?知道琼山瑶果是什么东西。   传闻母神骨髓身化琼山玉,玉脉滋养了琼山,也?于琼山灵脉泉眼处养出?了一棵玉枝神树。琼山派称它为瑶树。这树十年一结果,一次结果不过十数,这果子因是汇聚琼山灵力而生,所以是疗伤修行的至宝。虽没有?琼山玉那般珍贵,但?也?算是琼山派不对外的秘宝之一了。   黎丹姝低头看?了看?袋子,袋子里的果子散着微微荧光,有?四五之数。考虑到瑶果的传闻,晅曜这把摘的,很可能是第一批结熟的瑶果全部。   黎丹姝又抬头看?了晅曜一眼,晅曜神色如常,瞧着没有?半点下套的意思。反而见她半天没有?动静,有?些不明白地问:“为什么不吃?你不喜欢甜的了吗?”   黎丹姝仔细思索了下,觉得就晅曜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没有?智慧能想到用瑶果来栽赃陷害她的。黎丹姝瞧见晅曜君因她久久没有?动作?而略皱起的眉头,心想倒也?没有?必要在这会儿?戳破他的借口。   于是,便像前日的桃枝、前前日的灵玉、前前前日的一片云彩一样,黎丹姝将?东西收了下来,封存好,笑眯眯地谢过了晅曜的好意。   晅曜见东西送了出?去,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黎丹姝便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她说?:“谢谢晅曜君拨冗这一趟,您既事多务忙,我便不久留了。”   晅曜这些天已经受了黎丹姝不少话术,从一开始拐不过弯,到现在也?算是早做准备了。   这一次黎丹姝说?完后,晅曜没有?离开。他不仅没有?走,还施施然?在黎丹姝面前坐下了。   黎丹姝不明白前两天还很容易因为一两句话被她请走的晅曜,今日怎么一改了常态,不仅没被她的话窘走,还坐着给自?己倒起了茶。   晅曜喝了一口茶,评价道:“花叶晒的不好,晒花药峰是一绝,下次我帮你讨些来。”   黎丹姝没在意晅曜的评价,她困惑于今日晅曜的反常,忍不住问:“曜君不忙了吗?”   “忙啊。”晅曜毫不犹豫,他拖着下巴朝黎丹姝笑道,“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要请你一起来帮忙。”   黎丹姝:“……?”   她心中本能响起警铃,正欲开口扯个理由拒绝,晅曜已然?道:“李萱来求我帮忙,请我陪她一起下山找兰华。”   黎丹姝闻言正欲说?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晅曜又道:“她还请你来帮忙,只是今天她还得去向掌门辞行,实?在是不得空,便只能拜托我在百忙之中抽身来和你说?。”   “我答应了师兄帮她这一次。”晅曜似乎笃定黎丹姝不会拒绝,弯着嘴角道,“你要是有?难处去不得,我可以带你去和她说?呀。”   黎丹姝:“……”   黎丹姝真想说?:你们琼山就这么放心我,让我跟着你们下山吗!话未出?口,她想到她要跟着的人分别是前琼山剑和现琼山剑,有?这两个人压阵,琼山好像没什么不放心的。   黎丹姝又想说?:你以为我不敢拒绝李萱就是不帮吗!她想到李萱的状况和苍竹涵的处境,又明白身在琼山的自?己若是想要给苍竹涵少添点麻烦,最好多让李萱欠她点人情。   黎丹姝最后说?:“……去哪儿??”   晅曜像是早知会是这个结果。   他笑眯眯地,点了点桌子的东南方道:“不离城。李萱买来的消息,说?兰华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不离城。”   不离城,大陆东南方的一座主城。   这座城池毗邻圣海宫,与?琼山脚的相城有?些像,却比相城要繁华许多,人口多达百万人,在凡世素有?“南都”的美称。   人口众多、商贸发达,要在这座城里藏一个人可要比相城容易多了。   兰华作?为被琼山废除了灵脉逐出?的弟子,若真想隐姓埋名不被发现的度过余生,不离城还真是个好地方。   不过——   黎丹姝思忖道:不是找个偏僻角落了却残生,而是寻了座最繁华通达的主城居住。李萱的这位师妹,倒是有?点意思。   黎丹姝没有?拒绝李萱,李萱自?是十分高兴。   她聪明地没有?提及她这趟之所以会麻烦黎丹姝这位“病人”,全是因晅曜先提出?了“她不去我不去”的苛刻要求。苍竹涵不在,李萱重伤初愈,掌门不同意她独自?下山。关于师妹兰华的事情,李萱又不便与?其他人说?,只能去寻晅曜。受制于晅曜的古怪要求,李萱才不得不麻烦了黎丹姝。   下山时,李萱无以言谢黎丹姝的恩情,同样的,她虽不能说?请黎丹姝的原因,可替苍竹涵护一护他的师妹却是分内事。   李萱将?黎丹姝拉去一处,和她说?出?了自?她接受晅曜的奇怪条件起,便梗在心里的一个问题。   李萱拉着黎丹姝的手,尤为诚恳道:“黎姑娘,你同我说?实?话,晅曜他是不是常以欺负你为乐?”   联想到之前她瞧见的、晅曜那仿佛要生吞了黎丹姝的模样,李萱觉得自?己接触到了真相。晅曜对苍竹涵的独占欲琼山皆知,如今出?了个让苍竹涵在意万分的前师妹,以李萱对晅曜的理解,他对黎丹姝提剑都不奇怪。   黎丹姝听到这话,心下却是一惊。   她忍不住想到这些时日来她逗弄晅曜,把好好的琼山第一剑惹得上蹿下跳,她是快乐了,但?是整个琼山都挺遭殃的事。   她又忍不住想到了失窃的瑶果、揽月真人院中被折断树枝、卷云台被采去一角的霞光……   黎丹姝:难不成李萱发现了我捉弄了晅曜,还骗了他不少东西?   黎丹姝面色一紧,正欲回话。李萱见她脸色心中了然?,开口道:“我明白了,黎姑娘你放心,这一路有?我在,定不会让晅曜来‘烦你’。”   黎丹姝:“……?”不是,你明白了什么?   她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期期艾艾说?:“倒也?不必刻意……”   李萱全当她是不愿自?己与?晅曜起冲突,当下向她露出?安抚的笑容,目光坚定:“黎姑娘放心吧,我师父是揽月真人,晅曜不敢对我如何,若他做了混账事,你只管来找我,我一定护你周全。”   黎丹姝:“……”   黎丹姝隐约明白李萱似乎误会了什么,她正欲开口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口齿张闭之下,晅曜已经跟了上来,也?就错过了解释的机会,再看?向晅曜时,目光中多少添了些歉然?。   晅曜被她看?的莫名,忍不住说?:“你怎么了吗?”   黎丹姝:“……?”   晅曜没好气道:“怎么用一副我快死的表情看?我,你放心,我命硬,绝对死不了。”   黎丹姝闻言:“……”   黎丹姝难得浮出?的良心就这么散了一干二净,她同样不太客气道:“是曜君误会了,您大可放心,我看?死人从不用这种表情。”   晅曜冷哼一声:“知道就好。”   李萱原本在晅曜开口时便要开口阻止的,却不想黎丹姝回的更?快。   她跟在两人身后,左右看?看?,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好在李萱很快摒除了这些杂念,她在心中对自?己道:李萱,你下次反应要更?快些。你既已答应了要保护黎姑娘,便不能总让她自?己出?头。你要努力。   李萱给自?己鼓足了劲。   随后沉默了一路。   直到落了山脚,三?人登上了飞行法器,李萱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好像不是没能反应过来,而是插不进?去。   怎么好像就是插不上话呢?   李萱百思不得其解。   真奇怪。 第39章   不离城与相城截然不同。   这座坐落在南方的城市不同于位于北方的相城大开?大合, 它位于群山包围的盆地之中,由?缅江之水环绕。常年萦绕的江上雾气再为它添上朦胧面纱的同时,也让这座城形成了高层建筑居多, 城内河道多行的场景。   传闻不离城正是因毗邻缅江运途通达, 加上气候宜人适宜作物?生长, 方才成了东南方的主城。   黎丹姝虽未曾来过这座城市,也多次在其他地方听说过这座城市的“繁华”。   黎丹姝原是打着要借这机会好好逛一逛传闻中的“南都?”, 却不想不离城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黎丹姝三人进城那会儿正临近晌午, 这会儿?城门应是最热闹繁忙的时候, 可他们靠近不离城时,却只?见到一批又一批的人户在往外搬,像他们这般进城的极少, 偶尔碰见了同行的, 也尽是年轻力壮的男性。   黎丹姝瞧着便觉得不对,待三人进城后,她瞧见本应繁华的不离城内竟也瞧不见女性身影, 贩卖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的店铺大多已闭店, 通常多为女性经营的糕饼、手工艺品的小摊也少了许多, 偶尔瞧见一两处, 推车经营的也都是男人。   然而?不离城因?为地理优势,商贸与轻农业都?颇为发达, 故而?少有北方重男丁轻女丁的现象。七十多年前黎丹姝跟着“她”来这里时, 这里大街上还满是行止洒脱、生活自由?的女性, 为供给?她们而?繁荣昌盛脂粉业与首饰锻造业更因此?冠绝天下。可以说,不离城全名几乎可以称作“女性不离之城”, 城中人口女多男少,故而?也招婿之风同样盛行。   就是这样一座可以称为“女都”的城, 如今他们走来,竟没有看见一个女人,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李萱和晅曜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李萱已多年未下琼山,她首先问了晅曜:“不离城这些年发生过什么事吗,它看起来和我?记忆里不太一样??”   晅曜学成下山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他虽然知道不离城,却也没来过。面对李萱的问题,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这里有圣海宫,圣海宫不上报,我?哪儿?知道东南发生过什么事。”   李萱哑然,她只好看向黎丹姝。   只?可惜黎丹姝这些年待在魔域,她对不离城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黎丹姝遗憾地摇了摇头,表明自己也不清楚状况。   不离城的变化难免要让李萱心头发紧。她将兰华逐出琼山,是废了对方灵根的,若是不离城这些年里当真发生过什么,以兰华如今的状况,或难自保。   黎丹姝瞧见李萱握着剑的手指攥紧,玄铁铸造的剑身都?在她的指下发出了扭曲的声响。黎丹姝担心李萱心病复发,连声?道:“或许也没发生什么,七十多年对凡人来说已长过一辈子了,一座城要有了点变化也没什么奇怪的。”   “若你担心,我?们上圣海宫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明了了?”   李萱紧张的情绪被黎丹姝温和的语调稍稍抚平,她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神,向黎丹姝抱拳感谢道:“黎姑娘,多谢你。”   黎丹姝笑了笑。   晅曜见状颇有些不快,他抱剑对黎丹姝说:“你对李萱的态度怎么这般客气,当时你初见到我可没这种温言好语。”   晅曜不提还好,他一提黎丹姝只想翻白眼。   他们俩初见是什么地狱场合啊,一个只?想拔剑干掉对方,一个只?恨对方没暴毙当场。若不是苍竹涵来得及时,就在他们初见的那?一晚,晅曜和她恐怕就只能全须全尾留一个了。   似是察觉到了黎丹姝的不爽,藏在她袖中的小骨头直接爬上了她的肩膀,冲着晅曜发出了低咆警告。   晅曜又瞧见着东西,即刻看向李萱。在确定李萱没有因此变化态度,仅仅只?是有些好奇,他方才送了口气。   这东西全然不知它会给黎丹姝带来多大麻烦,还冲他嘎嘣嘎嘣发出的幽啸声?,晅曜更觉黎丹姝会被冠以“魔修”名头这么久,和她不够修身养性甚至还养这种魔物?脱不了干系,顿时怒道:“不是和你说这东西要藏好吗?你怎么还把它带出来了!”   黎丹姝是要藏好小骨头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它竟然挣脱了小盒子,顺着衣服爬了出来。   她瞧见晅曜的努力,本能抬手护着了小骨头,反驳说:“我们都不在琼山,单留下他岂不是更危险?”   黎丹姝生怕力强的晅曜不明白是什么危险,还补充解释了一句:“如果有人误闯发现了它,伤害了它该怎么办?”   晅曜先想说——“砍死就砍死了,砍死魔物?还要想怎么办啊!”   可他又想到黎丹姝的古怪脾气,估计他这么说会惹对方生气,所以他说:“那可以做个封印的盒子,把它塞进去,别人打不开不就行了?”   黎丹姝本能反驳:“不行!你知道被封住的感觉有多可怕吗?一时无奈便罢了,明明有的选还要封住别人,你做事怎么这么残忍!”   晅曜莫名就被指责残忍,差点被气到胃痛。   被封住什么感觉他可太清楚了,但他不也照样封着浑浑噩噩过了近千年?   如今不过只是把这魔物?封上十天半月,黎丹姝竟然就指责他残忍恶毒,晅曜真是差点捏碎自己的剑鞘。   他脸色漆黑,口不择言说:“黎丹姝,你知道为什么我师兄总要为你付出那?么多代价吗?就是因为你太过随心所欲,毫不检点自身,以致你做事不顾的代价,都?由?他付了!”   这话刚说出口,晅曜便觉得有些不妥。   可他偏又是矜傲的性子,绝不允许自己说完就后悔道歉。所以即便瞧见了黎丹姝闻言变得煞白的脸,也没肯拉下脸面来说上一句软话。   黎丹姝因这话气血上涌,心绪极大起伏。   她这辈子最怕的事情就是牵连苍竹涵,她想说她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再让苍竹涵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了。可苍竹涵背着她过三池的事情还没过去多久,这话她着实说不出口。   她气的直喘,若换了个人,她大概早就随便用两句话敷衍哄过去,先把骨头人安顿好了。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   她站在晅曜的对面,偏就不想去违心哄骗了。   或许是在苍竹涵不在的日子里,因?着晅曜放在心上为她寻来的灵泉宝珠,因?着他们一起不顾危险入李萱灵府曾走过的路、看过的树,因?着他们一起瞧见的卷云台的那?片霞光、共享过的瑶树上被小心采下的瑶果,因?着他为自己在琼山展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偏护——!   ——因着她以为他们俩早已平等的朋友关系。   黎丹姝尖锐道:“你也好意思说我做事不顾代价?明明不听师兄劝解,曾经想杀我让他难办的是你;独自承不了‘琼山剑’之责,累得涵师兄疲于奔波平事的也是你!说要我?离开?院子的是你,如今怪我下山的也是你!明明最随心所欲不顾他人的是你,如今话却都?给?你说了,理都?给?你占了,就因?为你是琼山上尊贵的晅曜君,旁人拂了你意就是错,只?有顺从?才是正道是吧?”   黎丹姝面无表情道:“晅曜君,你好大的威风啊!”   自从?他们俩关系和缓,晅曜已经久未曾领教过黎丹姝的牙尖嘴利了。哪怕是他们关系还恶劣那?会儿?,黎丹姝顾着苍竹涵的情面,也从?没这么说过他。   晅曜被骂得脸同黎丹姝一样?白,他一双眼睛都?因为气愤和委屈有些发红了。周遭的细碎灵子似是感觉到了他的不悦,在四周慌张地卷起了风压——   一直寻找插话机会的李萱终于找到了机会。   她轻咳一声?,缓缓开?口:“这骨头我是第一次见,是黎姑娘的宠物?吗,能不能向我?介绍一下?” 寶 書 網 ω w W . B à o S H μ 2 . c ò M   此?话一出,黎丹姝的怒气仿佛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她回头看见了李萱,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李萱也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琼山子弟,她并非苍竹涵嫡亲的师弟,未必会如晅曜为了苍竹涵一般,视骨头人为无物?。   被李萱发现,黎丹姝顿觉晅曜话说的虽然难听,却也有几分道理。这段时间?跟着晅曜在琼山过得实在过于舒心,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察言观色、谨言慎行,连赖以生存地伪装都淡了下来。   她极快地调整了心绪,刚想张口对李萱说什么,李萱已然在骨头人身上施了咒。   黎丹姝瞧见莹莹的光虚浮在骨头人的身上,知道这是隐身咒。   果不其然,李萱说:“我?们如今在凡世,这样?的东西对于凡人来说还是太过惊恐。为了行路方便,我?自作主张,捏了个障眼法?,还希望黎姑娘不要怪罪。”   黎丹姝小声?道:“不,谢谢你。它、它确实是我的宠物?,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送的,我?不能丢了它,所以,所以还请李姑娘你——”   李萱点了点头,她说:“明白,黎姑娘这些年过得辛苦,有些奇怪的灵兽也无甚奇怪的。摘星真人还曾经驯服这世间最后一头妖兽穷奇为坐骑,姑娘只?是收留了个没什么魔气的无害骨头精,也是善心之举。”   “不过这世上还是目光狭隘者居多,晅曜所言也不全无道理。若是在其他人面前,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自从出了石无月的事后,上清天对与‘魔’相关的东西极为敏感,少惹一事总是好的。”   黎丹姝被李萱这顿说辞说得都不敢抬头。   她还记得骨头人放的蓝焰呢,觉得红珠送的这骨头可能与无害着实扯不上太多关系,只?敢支吾着答应。   李萱见黎丹姝很快就消气了,在心中暗暗夸赞不愧是救命恩人,气度也是一流的。   只是当她看向晅曜时,不免:“……”   晅曜看起来半点没消气,即便黎丹姝开口应了她的话,等于是承认了晅曜一开?始的教训没错。可晅曜半点没有得意的模样?,他还是那?副冷冰冰却红着眼睛的面孔,死死盯着黎丹姝,仿佛根本没听见李萱说了什么。   李萱:“……”   李萱因为自己师父与对方师父是兄妹的缘故,对晅曜的了解,怕是仅次于苍竹涵。   平心而?论,虽然晅曜确实是个任性妄为的人,但是却情有可原。他只是太特殊、又太过强大,所以不明白妥协、遗憾是什么意思,以致行事作风在大多人眼里显得狂妄张扬。   但你若要说他是不是真存了残忍恶毒之心——李萱觉得那?应当还是没有的,还是要信任一下苍竹涵的教育成果。   不过,要李萱劝黎丹姝向晅曜低头认错,李萱也做不出来。毕竟身为正法?弟子,她看晅曜的张狂不爽也很久了,即便心里清楚晅曜的特殊,要全然接受他的这套行为准则,对李萱而?言也过难了。   李萱又看了晅曜一眼,又怕就这么僵下去要坏事,憋了半晌,可算是想了个招。   李萱拜托道:“晅曜,你先找个客栈落脚吧,我?和黎姑娘去探听下不离城和兰华的事情。” 第40章 (大改)   李萱原本担心晅曜会一口回绝她的提议, 甚至想好了?下一步劝他的说辞,却不想在?盯着黎丹姝看了?好一会儿后,晅曜竟答应了?。   他仍是冷冰冰的模样, 但好歹没有?爆发出来, 只?是紧紧捏着自己的剑柄撒气, 连招呼都不肯打,转头就走了?。   李萱见?状, 想再开口说两句缓和气氛, 却也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晅曜扭头走了?, 但瞧着去的方向,应当是将李萱的嘱咐听了?进去,去寻落脚处了?。   他走了?, 只?剩李萱和黎丹姝两人?, 原本僵持着的氛围也就渐散了?。   李萱本想先开口把先前的不愉快略去,黎丹姝却先开了?口。   她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垂下眼?向李萱致歉道:“李姑娘, 对不起, 给你添麻烦了?。”   李萱连连摆手, 并不在?意:“民?间?不是有?句话叫‘吵得?越凶感情越好’吗?”   黎丹姝被这一句话噎得?不上不下, 本能想要辩驳一二,却又觉得?李萱没说错。她之所以会和晅曜争吵起来, 可不就是觉得?他们算是朋友吗。想到这里, 她忍不住看了?看晅曜远去的背影——少年气性未消, 提着剑气势汹汹,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见?了?都慑于他周身凌厉的气息, 个个远远避开,头也不敢抬。   晅曜君气性大, 一时间?,原本还有?些拥挤的出城道变得?尤为宽敞,甚至空旷。   这怕是霸王巡山、暴君临朝才有?的场面。   黎丹姝本来应该也害怕的,至少在?一段时间?前,她看着晅曜也是畏惧的,但这一刻,她看着震怒中的琼山剑,不仅不觉得?他气息骇人?,反觉得?他像极了?炸毛的小猫,就像与他周身气息截然不同、安安静静的曜灵剑一样,他故意不肯回头的背影上好似写满了?委屈,令人?想要发笑。   知道这点距离晅曜还是能听的一清二主,黎丹姝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她彻底不气了?。   目送晅曜远去,黎丹姝转而?建议李萱:“那我们四处逛逛?”   李萱点头:“也好,是要探究一番不离城为何是现在?这幅模样。”   黎丹姝与李萱在?城内四处看了?一番,发现街上虽然店铺关闭了?不少,但看着也不算太冷清,茶摊、铁铺和酒楼总算是还开着,她走到摊位旁,见?一名男子正俯首收拾着炒好的茶叶,便问他:“这位兄台。”   这四个字一出,竟然直接将那男子吓了?一跳,他慌里慌张地抬起头来,视线与黎丹姝一对上,竟然更显得?忙乱,甚至有?几分?惊惧了?。   黎丹姝觉得?不对,却没在?脸上显露出来,依然笑吟吟地:“请问这位兄台,我想买胭脂,怎么铺子关了??”   “胭脂?!”那男子用反常而?惊讶地语气一问,随后将脸一埋,连连摇头,语气里带上了?透着几分?古怪的慌张,“不不,与我无关,我不知道!”   黎丹姝表情未变,好脾气地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和这位姊姊是外来人?,今日才到的,想添置些用品,不知道该去哪里买,烦请这位兄台——”   “我真的不知道!”男子声音蓦然大了?起来,他将桌上的茶叶敛了?敛,倒回竹编的筐子里,随后转身要走。看这模样,竟然有?几分?仓皇逃窜的意味。   他声音一扬起来,四周路过的行人?便朝他们这里好奇张望,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竟然也有?几分?古怪,黎丹姝轻轻一扫,便觉得?十分?不对劲。   她与李萱对视一眼?,都铁了?心在?这男人?身上问出些什么。   “女都”的街市上瞧不见?胭脂首饰店,路上还瞧不见?女人?,古怪已?是板上钉钉,心忧师妹的李萱难免心焦。   她面色凝肃,剖白?道:“这位兄台,这城里是发生过什么事吗?我的妹妹也住这城里,我实在?担心,若您知道,还望——”   一般话说到这儿,不说多出几分?同情,也会多几分?耐心。可那男人?一听李萱是来“寻妹”的,表情竟反变得?更为惊恐排斥,他一副不愿多谈、甚至不想多看她们二人?的样子,收拾好东西?,径直站起来就离开,连生意都不做了?,尤为生硬说:“不知道,你们问谁也不要来问我。”   李萱心急,当下拦住了?对方去路。   她身为正法弟子,周身本就萦绕着端肃浩然的气息,如今她心生薄怒,便越显得?庄严威然,令人?心怯。可那男人?竟宁可顶着李萱的威压,也不肯详说,反突然暴怒道:“你别问我!总之你们两个女人?,自己小心,也少打听买女子物品的事,尽早离开吧!”   说完,他匆匆绕过李萱与黎丹姝,头也不回地朝街面上走去。   李萱见?状愕然。   黎丹姝瞧着若有?所思。   此时路过有?人?瞧见?她们俩衣着不凡,或许出于对男人?的担心,主动向黎丹姝解释道:“这小哥也是好心,他家里出事,心情不好,你多担待。”   黎丹姝非常配合的多问了?一句:“什么事?”   “他妻子不见?了?,”那人?犹豫片刻含糊道,“找了?很?多天都没找见?,我们起先是猜测跟别人?跑了?,后来……总之这几日城里不安定,你们若是没旁的事,不如早点走吧。”   黎丹姝追问道:“后来什么?”   那人?摇摇头,不肯说了?,也转身离去。   这不明不白?的态度让李萱更是好奇不已?,黎丹姝心有?所想,却又不太能确定。她看向李萱,猜测着说:“难不成这里有?什么吃女人?的妖怪,把女人?都吃了?,男人?们才这幅态度?”   “怪事,”李萱也没见?过如此情况,她道,“我再去找个别人?问问。”   然而?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些原本开着的店铺也纷纷闭店,有?些路人?甚至看到她们,便摆摆手就要离开,仿佛面对的不是两个漂亮女子,而?是什么瘟神。   李萱的耐心告罄,她直接拔了?剑,胁迫了?一家茶叶店的店主,冷眉问:“这城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不肯开口,该不会是你们杀了?这些女人?以走邪道,如今做贼心虚吧?!”   这猜测离谱血腥,但却透着一丝有?道理,黎丹姝想了?想,却见?那店主吓破了?胆子,连声说:“怎么会啊!再说我妻子早逝,我只?有?两个儿子,都尚未娶妻,家中也没有?女人?啊!”   李萱听着皱眉,她正欲再问,黎丹姝却拉了?拉她的袖子,温声说:“他或许真的不知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去寻晅曜君会合吧,或许他那儿有?什么新消息?”   李萱见?那店主在?她剑下抖得?厉害,却仍紧闭嘴巴不肯多言,心中知道再问也没有?结果,便听了?黎丹姝的建议,叹着气收了?剑。   两人?说着便要离开,或许是念了?黎丹姝剑下解围的情分?,在?两人?即将离开的那一刻,店主犹豫道:“这位姑娘看起来不是琼山的弟子吧?这城里女子危险,仙姑还请多看顾她些才好。”   黎丹姝闻言猛然回头,店主原以为她要接着追问城中的事情,正有?些懊恼,却听黎丹姝温温和和地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见?过其他琼山派的人??”   李萱听到黎丹姝的话,心中一凛。   她即刻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店主。   店主有?些害怕李萱,他听见?黎丹姝的问题,想着这好像和城中的事情无关,便犹豫着慢慢开口说:“没有?……但我想着,这位姿态超然,应当是琼山派的吧?”   不离城离琼山万里,这里的人?见?了?修士,却觉得?他们应是琼山派而?非圣海宫。   黎丹姝微微笑了?。   店主回答了?后便没敢在?抬头看过他们,他回想着自己先前的答案,一方面觉得?应当没什么问题,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怪自己多嘴,生怕黎丹姝借着这个由头又问回城中去,心中忐忑不已?。   好在?黎丹姝没有?再问下去了?。   她和和气气地同店主道谢告辞,拉着李萱走了?。   李萱被她拉着走出,面上有?些不解,她低声道:“黎姑娘,那人?态度明显已?有?些和软了?,为什么不再问下去?”   黎丹姝耐心道:“有?关城里发生的事情他是不会说的,他们应当被警告过。”   李萱毕竟是曾经的琼山剑,便是一时受困于情绪,如今被黎丹姝提醒,反应也很?快。她微微眯眼?,冷声道:“圣海宫。”   正如两人?先前在?城门附近讨论的那样,不离城发生的大事应当逃不过圣海宫的眼?睛。   如今城中人?对怪事缄口不言,这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能轻易做到的事,要让一座城的人?闭嘴,非得?是在?此处势力超然的圣海宫不可。   更何况,刚才那人?开口就猜李萱是琼山的人?,他们可没穿琼山的服制下山,这人?见?了?他们不说圣海宫,张口就是万里之外的琼山,定是有?人?提点过要防备琼山巡视——除了?上清天的门派,还有?谁会担心琼山的巡视?圣海宫必然有?问题。   李萱行动力惊人?,她当下就要上圣海宫,黎丹姝连忙拦住了?她。   黎丹姝说:“我们无凭无据,上了?圣海宫他也不会认。要是他说借题发挥,说不离城的事情他们正在?处理,然后把我们请离怎么办?我们这次下山是私自行动,连琼山巡视都不能算,对方要送客,我们也是没办法的。”   琼山虽是上清天之首,但也不能破章办事,这是曾死守规章的李萱再明白?不过的。   黎丹姝见?李萱烦闷,不由安慰道:“我们先去见?晅曜君商讨一二,再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李萱很?信任她,当下便答应了?。   另一边,晅曜虽然找了?个落脚点,可进去之后也觉得?略有?古怪。   明明看起来是间?大客栈,却十分?冷清,没什么外来的旅人?,大堂许多板凳都已?经翻扣到了?桌子上,他进入客栈时,正支着下巴打盹的掌柜的被吓了?一跳,连带着一旁无所事事玩铜板的店小二都险些从桌子上摔下来。   晅曜还郁闷着黎丹姝竟然没有?追上来,懒得?和他们废话,直接吩咐道:“开三间?房。”   “三、三间??”掌柜的磕巴了?一句,似是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遇上这么“大”的一笔买卖,生怕晅曜跑了?,忙不迭地点头,“没问题客官!”   然而?一看晅曜丢下的房资是灵珠,那表情又变了?变。   晅曜敏锐瞥见?,他眉梢微挑,点了?点台面:“怎么,不离城不收灵珠?”   与被封的魔域不同,上清天与凡世从空间?的角度来说,未完全分?开。凡世崇拜修者,称他们这些长生力强之人?为仙,所有?与“仙”有?关的事物在?凡间?都广受欢迎,所以修者们用以易物的灵珠,在?凡间?一样流通。   晅曜不是头次下山了?,他很?清楚灵珠在?凡世是颇受欢迎的钱币,这掌柜见?了?灵珠不喜反忧,显然不是正常反应。   掌柜闻言,见?晅曜有?要收回灵珠的意思,到底是舍不得?这颗灵珠,连忙伸手将那颗珠子捂住,急声道:“收收收,哎,我只?是想问问客观住几天,这多出的费用——”   晅曜不耐道:“不必退。”   掌柜顿时喜上眉梢。等他收了?珠子,要吩咐小二带人?开房的时候,又正巧瞥了?见?晅曜的曜灵剑。曜灵剑是把尤为特殊的仙剑,便是肉眼?凡胎也能瞧出它的不一般。掌柜的忍不住又担忧害怕起来,可他已?好些时日没了?进账,到底舍不得?这颗灵珠,左右思量下,竟试探起晅曜。   掌柜的假装盘点,开口问:“客官开三间?,是还有?两位朋友要来吗?”   晅曜只?觉废话,但他也意识到掌柜的有?所隐瞒,瞧了?他一会儿,竟也配合着回答:“是,我们也是第一次来不离城。这城以前便是这样冷清吗?”   他说的波澜不惊,就好像从未听过不离城,也未曾发现半点这城里的诡异之事一样。   掌柜的干笑了?几声:“我们这儿是没什么人?来。”说罢,他像是不在?意一般问:“这会儿也不是赏玩的好时节,不知客官来我们这儿是为了?什么事啊?”   晅曜冷冷瞧他,蓦地勾唇一笑。   他说:“寻人?,找我朋友的妹妹,她叫兰华,你知道吗?”   掌柜一听,差点跌了?手里的账本,他结结巴巴说:“寻、寻女人?啊?”   晅曜问:“不离城难道还有?不能寻女人?的规矩吗?”   掌柜哑然,好半晌支支吾吾道:“这个,我们这里……”   过了?半晌,他似乎是见?晅曜是个男人?,又是个不太能得?罪的修者,含糊着说:“我们这儿应该是找不到什么女人?了?。”   晅曜闻言,瞧着掌柜的,从袖中又摸出一把灵珠。   这一把灵珠,绝对够这店里的人?从不离城搬出去,去个更安全的城里,开间?更大更豪华的客栈。   掌柜的看着那把灵珠眼?睛都直了?。   晅曜手指微松,那些晶莹透彻的灵珠便如雨滴般散满了?台面!   晅曜慢条斯理道:“给你个重新回答的机会,我要寻人?,为什么这里寻不到?”   掌柜的太需要这些钱了?,有?了?这些钱,他就有?希望能离开不离城,而?在?此时此刻,除了?那些想要找到老婆孩子的,谁不想离开这儿?   掌柜的差一点就要托盘而?出了?,可他很?快又想起了?衣决飘飘的、真正主宰他们生死的仙人?,他的喉咙仿佛吞了?一把锯子。   晅曜没有?耐心。   他一掌下去就碎了?三四颗珠子,掌柜的瞧见?那些碎屑心痛得?滴血,连声道:“我说,我说!”   晅曜收回了?手,等着掌柜的开口。   掌柜眼?睛转了?转,选了?个含糊的答案,他说:“女人?会失踪。”   晅曜又盯了?掌柜的一会儿,掌柜的身后全是冷汗,可他也知道不能说上更多了?,他咬牙道:“客官,您如果不满意,我也没别的答案了?,这珠子您要碎了?玩就玩吧,毕竟都是您的不是吗?”   晅曜见?他闭上眼?不再看,知道是问不出来了?。   ——不离城果然有?问题。   他将手重新放回了?腰侧的剑柄上,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   ——在?这里的女人?会失踪。   ——黎丹姝还在?外头。   晅曜猛地瞧向屋外,天色渐晚了?,黎丹姝和李萱还没有?出现。   他握紧了?剑柄,转而?吩咐道:“把房间?收拾好,我稍后回。”   掌柜的正在?收拢台面上的灵珠,听见?晅曜这么说,本能问:“太阳都要下山了?,客官您去哪儿啊——?”   然而?等他一抬头,那执剑而?来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   只?有?桌上散落的灵珠,证明他确实来过。   黎丹姝原本是要同李萱一起去寻晅曜的,他的气息未曾收敛,用神识寻去,就像灿烂到会刺伤人?眼?的太阳,很?容易找到。 宀 書 蛧 W W w .Β á ò δ ん u 2 。CO Μ   只?是她还没走两步,突然察觉到一直安静趴在?自己肩上的骨头人?躁动了?起来。   它扒着黎丹姝的耳尖站了?起来,推着她的脸,似乎想要往某个方向去。   骨头人?很?少有?主动行事的时候,上次它这么急迫,还是在?相城时察觉到了?危险。   黎丹姝即刻警觉起来,她一边伸手安抚小骨头人?,一边抬头往它看着的方向去瞧。   那是西?边一处高楼,不知先前是做什么的,如今已?经闭门谢客,连挂着的“燕飞还”的招牌都落了?灰。   这会儿这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橙红色的太阳正缓缓降至高楼檐边。   虽是夕阳,直视起来,也灼灼刺眼?。黎丹姝伸手遮了?遮太阳,忽而?在?巨大的橙色太阳前,瞧见?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寶 書 蛧 W wW.Ь ǎ o S ん μ ② 。coM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恰逢天色忽变,一阵风气,将大片云朵吹散至夕阳前,橙红的太阳将一切染成了?红色,大片大片绚丽的霞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黎丹姝只?是眼?光一错,再一回头,那身影已?然消失。若非实在?是太过熟悉,黎丹姝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她心中大骇。   虽然之前也有?想到不离城的怪事或许和魔域有?关,但那也是觉得?同相城的一样,是圣海宫背叛了?上清天,投靠了?石无月,绝不是如现今这样,在?此处见?到本不应该见?到的“魔”。   ——若刚刚瞧见?的真实他……他怎么出魔域的!?   他如果出了?魔域,那此刻身在?不离城的李萱和晅曜——   黎丹姝顿时有?些着急,骨头人?的躁动仿佛也在?证明她刚才瞧见?的不是幻影。   黎丹姝勉强让自己镇定,稳了?稳心神轻声叫道:“李姑娘。”   李萱回过头:“怎么了??”   黎丹姝张了?张口,寻了?个理由道:“晅曜就在?前方吧?我能不能……等会儿再去?”   李萱起先一怔,随即理解了?,柔和一笑:“你是不是心里还是有?些芥蒂?”   “倒也不至于,只?是还有?些气闷罢了?,我怕现在?这样直接去见?他,又会引起不必要争吵。”黎丹姝说着说着慢慢引出自己的目的,“我想在?街上转转散心,然后与你们会和,你看这样可以吗?”   李萱略一思索,这街市如今空旷,若是发生了?什么,有?晅曜在?,也来得?及救援,便点头,答应了?。   黎丹姝与她暂时分?别,一转角,追上了?那神秘的身影。   那身影就站在?街角,漫天霞光在?他的身后铺开,将他冰冷的银色长发都添上了?暖意。   魔域的代行者出现在?了?凡世。   他仍是魔域的装扮,袒露着上身,可怖的血色咒文布满强悍的躯体,可劈山裂海的魔刀尘雾就在?他的腰侧。   他向黎丹姝看了?过来,眼?中微闪着光。   黎丹姝声音极轻,她震惊到差点失声。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渊骨!” 第41章   白发的魔怪听见了她的?声音, 他似乎在等她说完要说的?话,微微侧首凝视着她。   天色近晚,巷陌偏僻。一时间, 在连风都进不来的?角落里, 黎丹姝听见自己因惊惧而激烈跳动的心脏声。   她本能想要遮掩, 可这点技巧落在魔域代行者的眼里与掩耳盗听也没什?么区别。   渊骨显然也听见了那细微的?声音,他的目光落在黎丹姝极力镇静的面容上?, 好奇地问:“你心跳的?很快, 即便用上了安神咒, 也还是跳得很快,为什?么?”   黎丹姝不意外渊骨会问,她打量着渊骨的?神色, 没有从他的?眼中找到愤怒与不满。渊骨看起来和魔域没什?么不同, 仍是一副任凭人涂画的?性格既让黎丹姝放心,又?让她新生疑窦。   她不相信渊骨没有认出李萱身上?属于上?清天的?气息,既然发现了她与上?清天的?人一起行动, 作为石无月代行者的渊骨怎么会对?此没有意见?即便是出?于她卧底的?任务, 他对?此不多置词, 可见到她该问的?第一句话, 不也该是她与李萱的关系吗?   黎丹姝的?心思在肚子?里来回打了好几个滚,着实猜不透渊骨问她的心跳是发现了什?么。远离了魔域的?黎丹姝当然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 红珠为了糊弄渊骨的?稀奇古怪的问题编出了多少瞎话, 而信任同事的?渊骨又把这些瞎话一字不落的?都听了进去。   在如今他的?眼里, 黎丹姝是绝不会背叛魔域,在上?清天忍辱负重, 喜欢他又?讨厌他不够主动的“心上?人”。   渊骨问那句话,纯粹是因为担心黎丹姝的身体?, 他知道她金丹已碎,碎了金丹的?修士,心脏跳得这么快可不是好事。   渊骨见黎丹姝不答,还以为她是不舒服地说不出?来。   他想了想,干脆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慢慢渡了过去。   在感受到陌生的?力量进入身体?的?刹那,黎丹姝第一反应是身体里属于晅曜的灵力要露馅了。可令她诧异的?是,渊骨竟好像没有发现她身体里的灵力有异,更令黎丹姝诧异的?是,同晅曜的?灵力一样,渊骨的?灵力她竟然也能自如的?使用,甚至这两人的?灵力在她的身体尤为自然的融合在了一起,没有出?现任何排异冲突!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金丹碎了,黎丹姝恐怕还以为是她天赋异禀自动调和了灵力。   她身体?里流淌着上?清天琼山剑的?力量,眼前魔域的?代行者还正在为她渡灵缓情。   这情境实在是太诡异了,加上黎丹姝害怕晅曜的事情露馅,本能挣了一下。   她原本也没想这一下就能挣开,毕竟面对的是渊骨。可令她诧异的是,她只是轻轻一挣,表达了自己的不愿意,渊骨竟然松开了。   大概是她惊讶的表情太明显,渊骨说:“红珠说,我需要多顺着你的?意愿,你才不会生气。你不想要我的?灵力,是吗?”   ……倒也不是不想要。   黎丹姝看着面前坦荡的魔头,心中百味杂陈。   在渊骨抢了她的盒子把她推进裂缝漩涡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在魔界的?那些日子?都喂了狗,这家伙看出?了她的?刻意勾引,装得单纯无知,好在最后一刻故意给她颜色,骗得她惨淡收场自讨苦吃。可如今重逢,瞧着他的?神色,竟好像还想将魔域的“交易”演下去似的?。   他好似仍然在贪恋黎丹姝“教”他的情感。   黎丹姝瞧着渊骨,她眨了眨眼,试探着问:“大人是在担心我吗?”   渊骨见她没有像前几次一样拂袖而去,心中略松,他语气里甚至多了些无人察觉的?愉快,坦然地剖出?心肺。   “是,我在担心你。”   黎丹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她看了渊骨好一会儿,方才慢慢说:“大人不必心忧,我先前之所以有些异状,都只是……”黎丹姝笑?了笑?,“都只是我太过思念大人,骤然幻影成真,有些不敢置信罢了。”   渊骨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想了想,同时也说:“我也思念你。”   黎丹姝:“……”   黎丹姝忍不住蹙眉,渊骨这样的反应可和她离开魔域前不太一样,他好像突然间对?男女之事开窍了一般。可黎丹姝观他言行,又?瞧不出?半点伪装矫饰,清澈地估计能融进琼山的?灵泉里。   太怪了。   明明还是那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却又?是一副情深口吻,像是孩童在说永远,老?者?在说希望。   黎丹姝看着他眼睛,寻不到一星半点的恶意。   他像是真忘了先前的?事,要和她继续下去,为此不惜让步说出这些话来。   既然他要摆出这副纵容的面孔,要把先前的?“交易”继续下去,装作无事发生——黎丹姝正好也有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黎丹姝便也当做离开魔域那日什?么都没发生过?,目光柔柔,语带爱意地问渊骨:“我本以为,在事情完成之前,我都要与大人分隔两届。没想到大人力伟,竟率先离开了魔域——难道是魔域封印终破,魔尊即将出关了吗?”   听见黎丹姝的话,渊骨轻笑?了一声。   黎丹姝难得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点情绪,那是一点不经意的、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神明般的?傲慢。   “没有琼山玉,即便是魔尊——也劈不开战神骸骨。”他低了低头,瞧着面前的?黎丹姝,微笑?着说:“封印,他们还破不了。”   黎丹姝几乎脱口而出:“那您是怎么来的?”   ——明明先前找到的骸骨碎片切开的口子只能让她通过?。如果不是封印破了,身为魔域最强的?渊骨是怎么过?来的?!?   也无怪黎丹姝心悸。当年只为了对付一个石无月,就死了太多的?人,连苍竹涵也险些重伤不治。如果石无月真找到了不破坏封印领着魔域的力量重回的?办法,那上?清天该怎么办?李萱怎么办,苍竹涵怎么办,晅曜又该怎么办?   晅曜是此任的?琼山剑,谁知道他会不会像“她”一样,死在战场——   “死”这个字灼痛了黎丹姝的眼睛,她忍不住颤动了睫毛。   渊骨见状抚上?了她的?脸,他的指腹在黎丹姝半闭的眼睑上擦过?,他轻声说:“你的?心又?跳起来了。”   黎丹姝伸手?抓住了渊骨的?手?,她慢慢地推开对?方,温顺地笑?道:“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大人还没有和我说,您是怎么来的?”   渊骨看了黎丹姝好一会儿,见她眼里又浮出了那层层叠叠的雾,知道他大约是见不到两人重逢时她眼里的漂亮星星了,方才有些遗憾的?松开了手?,告诉黎丹姝:“我没有出?来,我只是神魂特殊,能够分魂附体。”   听到这句话,黎丹姝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落地之后?,原本因惊愕而略有迟钝的?思绪便重新飞快运转。   分魂附体?。在神魔尚未陨落的?时代,这尚且算是门常见的法术。很多需要坐镇一方的?仙君喜欢用这个法术变出?分身,下界帮扶他的弟子们诛邪灭魔,直到后?来战神代表魔域与母神宣战,神魔在这场战争中凋零殆尽,不具备神魔那般强悍神魂的修者?们能分魂而活的寥寥无几,这法术也就渐渐失传了。   说到底,战神骸骨封得是浊气。渊骨的来历谁也不知道,他修行的?路子?既不像红珠也不像苍竹涵,之所以默认他是魔修,也是因为他是石无月在魔域中寻回的罢了。如果他本质上?并不倚赖浊气而活,而是和她一样,因久居魔域才染上了浊气,那要分出?一点神魂借由上?次送黎丹姝出去的方式送出?去,也不是难事。   甚至——或许更简单,送神魂比送她一定更容易。   毕竟现如今的修士修体?,神魂无力,除了“她”这种?异类,再强的?修士,一旦神魂受损便难以存活,这也是当初晅曜认为她以自身神魂入梦李萱不妥的?原因。不过?石无月倒是想法异于常人,他不知从哪儿听说千年前的修者之所以会被称作“神魔”,都是因为他们修魂,身死魂不灭,所以才尤为强大。石无月贪恋“不死”,为了追求“神魔”的?境界,竟然也信了这种?传说,彻底抛弃了自己重伤的身体,躲进三月窟修魂,把自己弄成不人不鬼一团黑雾的模样。   渊骨是石无月最信任的人,他一样信这套,敢于分魂附体?,也不奇怪。   黎丹姝想了想试探着问:“这是您第一次用这样的?术法吗?”   渊骨回忆片刻,摇头,他说:“很多年前,魔尊吩咐我来过凡世。”   黎丹姝心里有底了,她问:“相城?”   渊骨:“去过?。”   去过?。意思就是当初石无月要凡世供奉,应当蛊惑的?不止一个相城了。 寳_ 書_蛧_ω_w _w_._β_Α_ǒ_S _Η_ǔ_②_. ℃_o_Μ   黎丹姝几乎立刻就想到如今的不离城。   不离城是否也是当初渊骨分魂附体来过的地方——毕竟从他对?这城的?熟稔度看,怎么也不像是初来乍到。   但这句话黎丹姝没有问出?口。   她从没有真正见过?分魂附体?,并不知道渊骨到底是附在了什?么上?,所以她仔细的、一寸寸地寻找着渊骨身上?陌生的?痕迹,想要推断一二?,遗憾的?是,魔域的?代行者?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附体?总不能还能改变附体者的样貌吧?   黎丹姝心里烦疑,她正想找个说法问一问,忽而听见了李萱的声音。   黎丹姝低头一看,是下山时李萱为她准备的?传音符。   她和渊骨在一起待了太久,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李萱久等她不来,这才用传音符提醒,她有些担心的呼唤:“黎姑娘,我是李萱,你在哪儿?”   这下有点尴尬。   黎丹姝当机立断,紧急回了一句:“我没事,我很快回来!”便撕了符咒。   渊骨只是平静地看她做这一番事。   黎丹姝睁眼说瞎话:“混进上清天的任务嘛,为了得到信任,我目前正在陪他们下山历练。”   渊骨嗯了一声。在黎丹姝开口之前,他指了指趴在黎丹姝肩上?,紧紧贴着她的?小骨头人,蓦然问:“你一直这么带着他吗?”   渊骨的?影响太大,黎丹姝一时都忘了自己肩上尤为安静的?骨头人。   她摸不准渊骨的?态度,只好含糊着说:“毕竟是魔尊命红珠大人交给我的?,自是要好好带着。”   黎丹姝绝口不提刚发现骨头人时她妄图挫骨扬灰的?想法,睁着无辜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再感恩领导“关照”不过的下属。   渊骨看起来也很满意,所以他说:“不是红珠,是我。”   黎丹姝:“啊?”   渊骨伸手?摸了摸骨头,小骨头人在他的?指下有些畏惧,但依然不肯松开黎丹姝的?衣服下去。   渊骨温声说:“是我送你给你,通过?它,我能感觉到你。”   黎丹姝:“……?”   黎丹姝机械道:“通过它,你能察觉到我?”   渊骨不疑有他,他坦然认下自己的功劳。   他轻声说:“虽然不是全?部,但它感受到的?情绪,有一部分我也能感受到。”   黎丹姝:“!!!”   她第一反应是回忆有骨头在的?时候,她有没有言行出格的地方。确认与苍竹涵几次见面,她都把骨头放在盒子里没有问题后?,方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松了一半,她就又?忍不住想到红珠的?说法。如果这东西本质还是监视用的,那红珠当初为什?么却否认了?   黎丹姝忍不住询问渊骨:“可红珠大人没告诉过?我?”   渊骨淡然道:“红珠不知道。”   黎丹姝:“……”   ——好啊,我就说红珠怎么会如此对?我,原来是你个脸白心黑的要监视我!!   黎丹姝心里即刻警铃大作,果不其然,渊骨还是那个吃了不认的魔中之魔,幸亏她机警,没有再上?一次当!   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说那会儿渊骨是不是故意装作纯然引得她上?勾,骗她体?贴入微、自以为是,一边享受她的?温声软语,一边等着看她笑?话。而这次,黎丹姝差一点也要上?当了,怎么有人可以装傻装得如此自然妥帖!   渊骨这个魔,其心险恶,可怕至此!   黎丹姝果断不再多问,转而挂上?了美丽又?无害的?笑?容,目光涟涟道:“丹姝谢过大人。”   她不再开口了。   渊骨见状困惑,他想要伸出手摸一摸黎丹姝的唇瓣,却被对?方一步退开避了出?去。   渊骨蹙眉:“你生气了,为什?么?”   黎丹姝想要翻白眼,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渊骨还想要问什?么,却先察觉到了敏锐的剑气。   他神色凝肃,猛然向西南方看去。   黎丹姝好奇,刚转过?头,就听见了晅曜的声音。   他的?声音清亮透彻,像把利剑刺破夜空,只可惜尾音藏了丝颤意,像是剑出却落下了剑尖。   “黎丹姝!”   黎丹姝听见他在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渊骨回头看了黎丹姝一眼,他腰侧的?尘雾躁动起来。渊骨握住了刀柄,说:“他在找你,我帮你杀了他。”   黎丹姝闻言耸然一惊,在她没有察觉时,她已经拉住了渊骨拔刀的手。   渊骨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背上?,他沉声道:“你不想我动手?,为什?么?他曾让你恐惧。”   “您也说了,那是曾经。”黎丹姝飞快想着对策,她对?渊骨说,“如今我并不害怕他,有琼山弟子?信任我,他不能对我如何。更何况,大人来凡世一定是有任务,晅曜是琼山此代重要的?弟子?,若他出?事,琼山必举全山门之力复仇,若是琼山此时卷入,恐对?大人所行不利。”   渊骨闻言看了她好久。   黎丹姝心里发慌。   最终也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也觉得此事惹事麻烦,他慢慢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   渊骨道:“这段时间,我都在城里。如果你想杀他了,告诉我。”   黎丹姝听见晅曜的?声音越来越近,只想抓紧时间送走渊骨。她低头称是,渊骨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她说:“离水远一些。”   黎丹姝闻言微怔,她本想问为什?么,一抬头,渊骨已经?走了。   而就在渊骨走后不久,晅曜找到了她。   他站在巷子?口,一张漂亮的?脸气得通红,握着剑的指节都发白了。   黎丹姝听见他低声说:“黎丹姝。”   黎丹姝故作生气,她装着是因为和晅曜赌气才没有理会他先前的?叫声一般,说着:“晅曜君怎么来了,您不是觉得我恣意妄为、竟给你添麻烦吗?”   晅曜听了这话,一声不吭。   黎丹姝心想坏了,时间急迫,没来得及找更好的理由,这话说重了,只怕少爷会气上?个三天三夜,到时候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情况了。   黎丹姝正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道歉,就见晅曜气势汹汹地三步并两步的跑了过?来。   就在黎丹姝以为她把人气过?了头,可能要挨打的?时候,晅曜伸出双臂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   少年身上?淡淡的?花香沁入她的?心脾,那股常年萦绕在他身上的清冽空气在这一刻变得滚烫。   晅曜紧紧地抱着她。   黎丹姝察觉到他的心脏跳地快到惊人。   黎丹姝的心骤然柔软下来。   她伸手?轻轻拍着晅曜的?背,略带些歉意道:“我没事。我只是,一时待久了些。”   晅曜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抱着黎丹姝,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句:“我知道。”   他说:“对不起。我再不那样说了。” 第42章   晅曜抱着黎丹姝沉寂了一会儿, 直到黎丹姝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下来,忍不住打了哈欠,他方?如梦初醒, 又急急放开了她。   晅曜看着黎丹姝, 张口就说?:“我是一时情急, 你?出事了我没法向师兄交代。”   黎丹姝好脾气地点点头:“我知道。”   晅曜看着她微弯的眉眼,耳根发红, 他喉咙发紧, 赌誓道:“我、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黎丹姝耐心地点点头:“我知道。”   她抬眸看向晅曜已经红透的脸, 温笑着说?:“我也没有生气呀。”她安抚着晅曜:“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来的,我承情的,谢谢你?。”   “何况当时你?提醒的也对, 这段时日我太过恣意?了, 若是再不警醒,或许确实会害了旁人。”   “我也有错。”   想到突然出现的渊骨和骨头人,黎丹姝心思也有些重。幸亏和晅曜吵了一架, 琼山的日子实在是太安逸, 安逸地她险些忘了她是活在怎样的险境里。   晅曜瞧着黎丹姝欲言又止, 最终他低下头去, 嘀咕了一句:“没关系,我会护着你?的。”   只是他的声音太小, 黎丹姝没有听清。   她问晅曜:“你?说?什么?”   晅曜偏过头去, 他琉璃一般的眼睛里满是窘意?。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他不敢去看月色下的黎丹姝。   她穿着杏色刺金的百蝶裙,头上的簪着的宝石发钗盈盈若星, 不需要?烛火,整个人便灿烂又明亮, 简直像黑夜里的太阳。   晅曜有些懊恼,他想要?回头去看,又怕黎丹姝瞧出他藏不住的喜欢。   他怎么能喜欢黎丹姝这样累赘又费时的装扮呢,大道至简,他道心坚定,绝不会被俗物迷了眼!   晅曜梗着脖子,背着声说?:“你?这衣服——”   黎丹姝以为晅曜是要?夸她眼光好,心情不错的介绍:“涵师兄买给我的。”   晅曜听到这话,眉毛即刻凝起,他感受到原本已趋于平静的心脏又揪了起来。而这感觉让他不舒服。   晅曜心想,这或许是因为他还是不能接受师兄下山还得为人绕路去买裙子的辛苦,忽又听见?黎丹姝指了指自己头上戴着的那?套、在她的笑靥里如星芒般的宝石簪,说?:“这些是你?送的。”   晅曜其实已经记不得他那?次给黎丹姝到底买了些什么首饰了,他只知道他的心脏忽然松快了下来。   他回过头去,语调轻快道:“那?当然了,我挑的自然好。”   晅曜看了看她的衣服,还要?嘴硬补一句:“下次这种事不要?麻烦师兄,我一起买算了。”   黎丹姝忍着笑点头。   晅曜心情彻底好了起来,他原本想带着黎丹姝回去,刚迈一步,又有些担心。   他想要?将手伸过去抓住黎丹姝——毕竟找她可不容易,谁知道她怎么回事,先前身上的气息淡得一闭上眼睛就好像不存在,晅曜差点真以为她出事了。   但大晚上的,她又没犯错,也没有理由要?抓住对方?。   晅曜瞧着她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用上了自己的曜灵剑。   晅曜将剑柄处递给她,黎丹姝不明所以,刚伸手接过,就见?晅曜握住了剑尾。两人握着同一把剑,晅曜时刻都能察觉到她的动向,他感到很满意?。   黎丹姝眨了一下眼,她当然明白晅曜这么做的意?思,只是——   “为什么给我剑柄,如果?担心我走丢,直接将剑尾递给我就好了吧?”   晅曜冷笑了一声,说?得理所当然:“这城里怪事频发,又没能找出源头,真有事情发生,你?哪里来得及躲。握着剑柄——”晅曜顿了一瞬说?:“我对付怪物的时候,你?至少能拔剑自保吧?”   黎丹姝闻言微讶。   晅曜见?状惊愕:“你?不会连拔剑都不会吧?”   黎丹姝凝视着晅曜,月色中的少年一如她初见?时恍若天?人,然而正如她对渊骨说?的那?样,她已经不再害怕晅曜了,甚至都敢握上这柄曜灵剑了。先前黎丹姝与晅曜争吵,她对他恣意?随性,因为她觉得他们是朋友。   他们确实已经是朋友了,足以交付后背的朋友。   黎丹姝握紧了剑柄,她挑眉说?:“我自然会拔剑。晅曜君难道不知道,金丹碎裂前,我也曾和李萱齐名过吗?”   晅曜呵了一声。   黎丹姝知道他的意?思,他看不上李萱的修为。   虽然少爷有这么评价的本钱,但这样傲慢的态度可不太好。   黎丹姝叹了口气,夜色已深,少爷到底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出来,已然是进步收敛很多了,批评的话还是留到下次再说?吧。   黎丹姝握着剑柄,率先往前走去。晅曜握着剑就站在她身前一臂处。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走在夜色里。   晅曜也明白,今夜黎丹姝已经足够照顾他了。她既没有问他失态的拥抱,也没有问他递出剑的原因。   毕竟,如果?她问自己“大名鼎鼎的晅曜君难道没有自信护住我,非要?让我陪你?握着剑吗?”——晅曜还真不知道要?如何答。   幸好。   晅曜庆幸地想,她没问。   李萱在客栈已经等了他们许久。   一见?晅曜安全地将黎丹姝带回来了,她也松了口气。   李萱上来就先解释道:“黎姑娘,还希望你?不要?怪我请晅曜去寻你?,实在是通讯断的突然,我不放心。”   黎丹姝想想通讯断的时间?,再想想那?会让晅曜已经在的位置,便知道晅曜找她绝不是李萱授意?。   八成是两人在街上碰见?了,晅曜没见?到应该在李萱身边的自己,又听李萱说?传音符毁了,当场就急了——李萱应该是没拦住。   但李萱这么说?,显然是为了不让她再和晅曜起冲突。黎丹姝体谅李萱的苦心,便也认下了这个理由,完全没有质疑。   偏偏被保护了的晅曜要?多嘴:“是啊,这城里女人失踪那?么多,你?最好别再离开我们的视线了。”   黎丹姝和李萱闻言都齐齐向晅曜投去了视线。   虽然她们都猜到了这城里的女人应当出事了,可没人能确定她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晅曜如今张口就是“失踪”,显然是掌握了她们都没能问出来的信息。   在外跑了大半天?的李萱和黎丹姝难免心情复杂。两人或多或少都自诩在人情世故上强于晅曜,最后竟然在问话上输给了对方?,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晅曜感受不到她们的复杂心情,他不明所以地直接在桌边坐下,还不忘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们看着我干嘛?”   最后还是黎丹姝先开了口,她问:“曜君,你?是怎么知道女人失踪的?”   晅曜听到的黎丹姝的称呼,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他努力?克制自己的高兴,装作不在意?地模样朝柜台瞥了一眼:“这客栈老?板告诉我的,不过他们好像受到什么制约,详细的不能说?太多。”   这倒是和黎丹姝她们查到的一样。   李萱见?晅曜也没有比她们知道的太多,心情稍许平和了一点。   她拉着黎丹姝一并坐了下来,沾了点茶水写了“圣海宫”的名字,说?道:“如今石无月仍困于魔域,此世根本没有能越过圣海宫将整个不离城都封口的妖魔,不离城失踪的女人,圣海宫一定知情,所以上圣海宫是查找真相最快的方?式。”   “只是——”   晅曜问:“只是什么?”   李萱显然是听进了黎丹姝先前的话:“只是我们无凭无据,圣海宫想要?搪塞我们太容易了。如今我们在暗处,或许还能查到些真相,一旦我们上了圣海宫,成了明处,或许连线索都找不到了。”   不离城的麻烦最令人头疼的正是这里。   这里的人对灾难闭口不言,全都装作无事发生。这让他们有心解难,都无处施力?。   晅曜瞧着对解决麻烦半点兴趣都没有。   他托着下巴懒懒道:“要?找线索做什么,你?不是来找兰华的吗?既然不离城没女人了,咱们直接上圣海宫,逼他们交出来就是。不离城是他们的地盘,即便他们要?用托词,也会给我们一个能找到她的方?向。”   “不管他们在这城里做什么,一定都不希望我们久留,所以只要?我们提出要?求,他们一定会达成。”   晅曜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却不想黎丹姝表情微讶的看着他。   晅曜:“……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吗?”   “不。”黎丹姝又瞥了李萱一眼,李萱像是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所以她也只能把自己的惊讶藏进心底,“没什么。”   晅曜闻言皱眉,他正要?追问,李萱已经开了口。   李萱不赞同道:“如今我们已经瞧见?了不离城的怪相,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兰华要?寻,不离城也要?救。晅曜,你?是不是忘了大师兄和你?说?过的话。”   晅曜呼吸一滞,他皱着眉说?:“没忘。要?匡扶天?下,要?正道砥柱,还要?救济苍生——可我也没伤人啊,也没说?要?打上圣海宫。”   李萱叹着气摇头,像是拿晅曜无可奈何。她说?:“你?既然知道,便要?做到。我们同圣海宫要?人简单,可这样一来,不离城的事就更难插手了。”   晅曜看起来不太能理解李萱的思维,但他接受会同伴的告诫。晅曜不耐问:“那?你?说?怎么办?”   李萱被问住了,她显然也不擅长这些。   黎丹姝看着前后两任琼山剑埋头苦思,只好开口说?:“我觉得还是要?上圣海宫。”   晅曜以为黎丹姝说?这话是站他这边,眉飞色舞还未说?出一句“看吧”,黎丹姝已飞快道:“但不是要?他们交出兰华。”   黎丹姝解释说?:“不动不错。如今被封口的不离城就像是一滩死水,要?查它着实困难。可若是这水重新流动起来,想要?寻到它的源头倒也不难了。”   “我们不妨将所有的事情据实已告,对兰华的事情只说?失踪,请圣海宫容我们详查。”黎丹姝顿了顿,“如果?圣海宫不同意?,执意?要?自己来,只需我们提供的信息不完全真实,圣海宫自然找不到失踪的弟子。而这寻人的时间?一久,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多少都会露出点马脚来。有了线索,事情就好查了。”   晅曜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给圣海宫施压,逼他们自乱阵脚?”   黎丹姝点了点头:“或者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   自然是没有。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就按黎丹姝说?得做。只是既然要?编造些兰华的事情,总要?先做好的准备。   黎丹姝想了想说?:“编太多假话恐怕会被圣海宫识破,我们只说?一点。”   “兰华是在镜海边失踪的。”黎丹姝抬眸道,“她的失踪和水有关。” 第43章   “为什?么?是水?”   晅曜非常敏锐, 他一下切中核心:“如果是要把这事与圣海宫牵扯的更深一点,光是镜海远远不够吧,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提‘圣湖’, 圣湖才是和圣海宫关系最密切的地方。”   黎丹姝好在对晅曜的敏锐早有预计, 所以她才在说“水”之前先提了“镜海”, 好让他们自发联想,而不对她提及“水”这件事本身过多起疑。   她淡然解释:“圣湖离圣海宫太近了?, 有没有在哪儿失踪, 他们很容易就能排查出来。镜海就不一样了?, 圣湖之外,皆为静海,路过不离城经镜海也是常事?, 在这儿失踪, 光排查就得耗上不少时间,他们很难发现我们扯谎。”   晅曜盯了?黎丹姝一会儿,他瞧着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转而问李萱:“那收拾一下, 我们今晚就上圣海宫。”   这回轮到黎丹姝惊讶了, 她诧异道:“今晚?”   晅曜很有经验的直接提剑准备走人, 听?见黎丹姝问,才说:“欺负别人这种事?, 当然是越措手不及越好, 我们深夜来访, 才显得我的焦急,才更能给圣海宫压力。”   “更何况——”晅曜拉长了尾音, 他看?了?李萱一眼,慢慢说:“兰华已经不能算是琼山的弟子, 琼山没有她的命灯了?,如今她是死是活谁也不知,还?是早些行动,免得某些人又陷进什么狗屁心魔。”   李萱闻声抬头,她看?向晅曜,忍不住抿起了?嘴角,真心轻道:“谢谢。”   晅曜听?不得这种话,向黎丹姝招招手,示意她赶紧起来一起走了。   李萱感谢晅曜的配合,自告奋勇先去镜海边将失踪一事做得像些,晅曜带着黎丹姝先上圣海宫。   李萱向右,两人向前,黎丹姝又重新握住曜灵剑的剑柄,或许是月色太柔和,今日晅曜也着实太好说话了?些,她自后方瞧见晅曜如玉般盈盈的侧脸,忍不住发问:“既然你很在乎李萱的状况,为什?么?又要在一开始当恶人?”   晅曜原本还?在想要找点话题,忽然听?见黎丹姝的问题,反而懵了?。他反问道:“我当什么恶人了?”   黎丹姝道:“自然是不救不离城了?。匡扶苍生是琼山作为山首的职责,你是琼山剑,在李萱面前却只说寻兰华,不提城中事?,一副不识苍生重的模样——”   晅曜的脚步忽而停下,他回头看?向黎丹姝,一双清透见底的眼眸在这一刻却显得忽明?忽暗起来。   他凝视着黎丹姝,尤为认真地问:“苍生是什么?”   黎丹姝语气一滞,她本能说:“是这世间无数鲜活的生命。”   话一说完,黎丹姝便小?心地观察起晅曜的表情。晅曜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在听?到了?她的答案后,微微露出了?笑容。   他告诉黎丹姝:“师兄和你说的差不多。”   晅曜看着渐渐睁开眼的漫天星辰,语气平缓道:“师兄告诉我,苍天?冷酷,在它之下求生?的众生?并非事?事?都能得到公正公平,弱小?者受凌、良善者含冤,这些事?常有。”   黎丹姝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若是老天?爷真能公平行事?,也就不会有活到了今天的石无月了?。   “师兄说,我们修真者求道,求超脱万物,求与天?争胜,求得强大无匹,就是要替这些弱小被欺者扶正的。”晅曜接着说:“琼山是上清天?山门之首,身上执正的担子就更重,身为琼山弟子,既修得手中剑,便需为苍生出。”   黎丹姝:“……”   夜风习习,正是凉爽的时候,黎丹姝的心却像浸在粘稠温热的泥潭里,没油来的发闷。   她当然知道这句话——“既修手中剑,便为苍生?出”。苍竹涵从来都是这么做的,“她”也是这么?做的。   可?这天?下万灵数数,却又有几个怎么做的?   黎门没有,相城主没有。如今看起来,圣海宫怕是也未能做到。   这天?下苍生?——   在黎丹姝的心脏滚烫起来前,她听?见晅曜又说:“但我其实不太明白。”   晅曜道:“我修我道,求的是我心,行的是我路,师兄也说过?‘道应随心’。既然如此,出剑不为自己出是什么道理?弱小?者既苦,为什?么?不自求强大?良善者受冤,为什么不自断公道?苍天?冷酷,但它却也是最公平公正的,它从来没有现身帮过谁、也从来没有害过谁。自行自路,不才是最好的吗?若是求存都只能寄希望于他人之剑,那落得生?死道消,倒也怨不得苍天。”   这话听得黎丹姝怔在原地。   是的,若说出这话的是魔修,黎丹姝不会觉得惊讶,因为魔修本性?自私,他们惯会为自己的冷漠无情找借口。可?如今说这话的是琼山弟子,是本应以“就济苍生?”为己任的琼山剑——黎丹姝应该是要惊讶的,可?她又觉得,说这话的才是晅曜。   她忍不住轻声问:“你的这个想法,涵师兄也知道?”   晅曜懒懒道:“知道,老头子们也知道,所以他们让师兄教导我,又总是要我下山走走,多看看这世间生灵。”   晅曜眨眨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们希望我多喜欢这个世界,多些七情六欲,好有一天?能像他们一样,能自愿为这个世界出剑。”   说完后,他撇了?撇嘴角,像是对琼山五子的做法相当不屑。   黎丹姝瞧着晅曜,脑子里想着他在妖族领地时对小妖怪们的容忍,想着他在李萱梦中对李萱的退让,又想着他如今对自己的维护、对兰华的看顾。   黎丹姝知道,晅曜并非冷酷无情之人,正相反,他相当温柔。   黎丹姝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她握着剑柄上前的两步,说:“我猜他们成?功了?,你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毕竟你和我说过——你身为琼山弟子,有责任除魔卫道。”   晅曜散漫在风中的心绪忽然便凝住了?。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黎丹姝。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黎丹姝瞧见了?他的表情,笑意越深,她像是发现了?晅曜的秘密,压着声音,又像是捏住了一根随时能戳破他完美表象的针,在这夜色里悠悠道:“我说错了?,你已经非常喜欢这个世界了?。”   晅曜像是被踩重的痛脚,他说:“谁说的,我确实不想管不离城!”   黎丹姝说:“那是因为不离城人人缄默,自愿维持现状。出于对他们选择尊重,‘我行我道’的晅曜君才选择了直接施压圣海宫,好不让他们为难,不是吗?”   “毕竟你来过?了?,又逼他们交出了兰华,即便找不到罪魁祸首,碍于琼山的面子,圣海宫也得让不离城暂时恢复‘正常’。”   晅曜满脸懊恼,他嘴硬道:“这是你猜的,我没有承认啊。”   黎丹姝对此不解:“你是琼山弟子,现今如师长所愿般成?长了?,这有什?么?好不能承认的?”   晅曜就是不认,他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什?么?都要问,我问你为什么突然不把那骨头放出来了?吗?”   “你先前不惜和我吵架也不肯把它塞进盒子里,如今却在你身边瞧不见它了?,这不奇怪吗?”   黎丹姝同样说不出话了。她总不能说她现在才发现骨头是个监视器,她不敢再随便带着了?吧?   想到被自己留在了?客栈的盒子,黎丹姝也有些不忍。但再不忍也要舍得,既然已经知道骨头是渊骨的眼线,再将它放在身边,一招不慎,不仅是自己,或许连李萱和晅曜都有危险。况且如今渊骨就在城中……   总归盒子上的咒文持续不了?几天?,骨头待两天?也就能出来了。届时他们已经身在圣海宫,渊骨即便发现了?,也无法向她发难。等兰华的事情结束——   黎丹姝心想,或许她得给苍竹涵提个“琼山玉”的醒,然后赶紧找个借口离开。   晅曜见黎丹姝不语,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   他抿了?抿嘴角,低声道:“我没有要追根刨底的意思,我只是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黎丹姝回过?神,她发现自己似乎在晅曜面前总是容易走神。或许她面对少爷时也不该这么?放松。   “没有的事?,你不想回答,不回答也可以的。”   晅曜闻言张了?张口,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最终把话咽下去了。   他说:“反正我答应了师兄会保护你,你不用担心我不管你。”   黎丹姝点点头。   他们也终于走出了不离城外的森林,到了?圣海宫境外的那片镜海。   深蓝色的镜海平静无波,如它的名字一般如同一面从天空而落的宝镜。   镜海辽大,从海边远远看?去,立于镜海中心圣湖上的圣海宫也只有巴掌的大小?。   黎丹姝忍不住伸出手比了?比,先行的李萱也已经布好了痕迹向他们走来了?。   李萱问黎丹姝:“镜海上无法使用飞舟,黎姑娘,你如今还?能踏波越海吗?”   李萱问得小?心,像是怕触及她已无金丹的伤口。   黎丹姝其实并不在意如今的弱小,她刚想回答,晅曜已经抢先开口。   “踏波越海?需要给圣海宫这些脸面吗?”   晅曜示意黎丹姝把剑柄给他,黎丹姝照做了?。   浓墨之下,晅曜拔出晶莹灿然的曜灵剑。他看了平静无波的镜海一眼,抬手便是一剑劈去!   刺目的剑光如九天雷电,刹那间便轰向圣海!   传说中亘古不变,天塌不破的镜海湖面骤然劈裂,自两方掀起滔天?浪潮——!   在黎丹姝的震惊中,漫天?海雨倾盆而下,李萱忍不住地叹气。   晅曜一剑劈了?海,他就站在深深的壕沟前,挑眉冲着圣海宫道:“——让他们来接!” 第44章   黎丹姝瞧着晅曜简简单单便劈了?人家护宫圣海, 还叫嚣着要圣海宫的人来接驾,一时竟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说“曜君你真是表里?如一,当初在我?面前不可一世?, 如今在圣海宫前也是如此不讲道理, 了?不起了?不起。”还是该说“晅曜你是不是疯了?, 圣海宫大小也是能入琼山宴的,你不仅不给面子, 还照脸打?!?”   黎丹姝看着晅曜, 最终选择掠过祸首, 直接同李萱谈。   她看了?看原本最不正常,如今看来应该是最正常的这位琼山弟子,忧愁问道:“镜海已破, 圣海宫若是问罪, 可于琼山有碍吗?”   李萱闻言,原本叹息的神色一收,反而困惑地问起黎丹姝:“黎姑娘为?什么会这么想?”   黎丹姝闻言讶然?:“……如今琼山已经势强到?, 连圣海宫都无需在意了?吗?”   李萱明白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等着颇为?不耐的晅曜一眼, 忍不住笑着解释:“换成其他门?派, 或许是有点小小的麻烦,但对方既然?是圣海宫, 动手的又是晅曜, 应当无事?的。”   黎丹姝不明所以, 李萱看等着也是等着,瞧了?晅曜一眼, 便和黎丹姝说起了?有关往事?。   “大概是在十多?年?前吧,晅曜差点杀了?他们少宫主。有那次事?故做底, 圣海宫能容下他如今这点小小的暴躁的。”   黎丹姝闻言:“……?”   李萱见晅曜没有阻止她开?口的意思,便继续向黎丹姝娓娓道来:“那会儿圣海宫主年?少,性格比较活泼自信。晅曜……就更‘活泼自信’了?。”   晅曜与圣海宫之间的恩怨,还要追到?十多?年?前晅曜初次下山。那时他刚刚诞生不久,是最不识善恶的年?纪,又由于天赋强大与尊贵,除却得到?了?他真心敬重?的苍竹涵外,谁都不放在眼里?。   只是苍竹涵是琼山大弟子,即便有心教护,也做不到?日日陪在他身边,再加上那时应当执正的李萱受心魔所困无法理事?,整座琼山也无人敢掠起锋芒——每当苍竹涵离开?琼山,无人敢管的晅曜就会变成琼山最可怕的“秘境”,最令人提心吊胆的“大劫”。   圣海宫少主游历至琼山,上山拜访之际,可巧正是这段时间。   “……其实也不能怪晅曜脾气坏。”李萱瞧着双手抱剑等着圣海宫的晅曜道,“圣海宫的巫马代尚,当年?也着实欠教训了?点。”   作为?圣海宫的少主,上清天说得上名字的后起之秀,巫马代尚显然?是在鲜花赞颂中长大的。待他学成,游历天下又罕逢对手,登上琼山后,难免也会生些骄心。   “我?记得,他本来是想要找大师兄切磋的。只是大师兄不在,所以他要求挑战其他的弟子,领教琼山剑的精妙。”   李萱回忆着当年?,黎丹姝听到?这里?,忍不住就去看晅曜。十多?年?前,那会儿的李萱道心有失,已经无法担任琼山剑的职责了?,这时圣海宫少主提琼山剑,那八成来的只会是——   李萱看出了?黎丹姝的想法,她点头说:“没错,按理说,他想要挑战的就是晅曜。但那会儿晅曜年?纪还小,加上圣海宫与琼山先前关系还成,所以掌门?想做个好人,就想让他放弃找琼山剑,找始无长老门?下的弟子切磋一二就行了?。琼山也不在乎胜负。”   想到?琼山五子那可怜的徒弟缘,黎丹姝沉默了?一会儿。没了?李萱苍竹涵,身份上勉强能和圣海宫少宫主对垒的,竟然?就只剩始无真人门?下那群学“心术”的了?。   想到?“心术”的用法,黎丹姝说:“那位少宫主应当不会同意吧……”   李萱点头:“确实。圣海宫这位也是剑修,否则也不会特意上琼山。他一口回绝了?掌门?好心的提议,执意要寻琼山剑。掌门?无奈,只得与他先约法三章,接着寻来了?晅曜。”   黎丹姝听到?这里?颇为?好奇:“如果只是单纯的比试,晅曜君即便当年?再‘活泼’,也不至于到?‘差点杀了?’的地步吧?”   回想到?当年?之事?,李萱表情有些微妙。她又看了?一眼晅曜,见他真不阻止,干脆一口气说:“比试自然?没什么,问题是巫马代尚对晅曜一见钟情。”   黎丹姝闻言:“???”   黎丹姝:“……”   她生吸一口,抬手阻止了?李萱继续要说的意思,她忍不住先确认一件事?:“我?记得圣海宫的少主是男性吧?”   李萱点头。   黎丹姝说:“……然?后对晅曜君一见钟情?”   李萱重?重?叹了?口气。   黎丹姝本能向湖边看去,晅曜凌空点在镜海之上。在他的身边,被破了?屏障的大海无声浪涌,深深墨色绞碎了?星光,于他足下铺就一条昂贵的长毯。月光于他慷慨倾洒,似为?他披帛引路,邀他天人登临。   他非常美丽。是即便伴随死亡,也无法去否认的美丽。   黎丹姝在这一瞬间,忽然?好像能明白巫马代尚当时的心情了?。   李萱继续说着:“晅曜脾气本来就差,加上那巫马代尚喜欢就喜欢吧,偏偏对自己?又非常自信。即便告诉他晅曜是个男人了?,他也不肯相信,非追着晅曜,最后甚至妄图对暄曜下毒,想要强行抢人——”   黎丹姝听到?这里?差点被呛到?,她结结巴巴:“强抢,晅曜?”   李萱还是点头。她两手一摊:“之前掌门?都能哄住,都差点被毒害了?,这能哄住?晅曜当场就拔剑要杀人,还是掌门?动手快,才将人从曜灵下救了?出来——不过还是没什么大用,那会儿晅曜更活泼自信呢,他直接下山追着人杀去了?。我?后来听师弟师妹们说,圣海宫为?救少主,一连出动了?十长老,只可惜不仅没能拦住晅曜,还差点也折在曜灵剑下。要不是大师兄回来的早,转路赶去了?圣海宫,我?看巫马代尚就死得在圣湖上了?,他父亲也救不了?他。”   黎丹姝听得:“……”   李萱摊了?摊手,说:“你看,晅曜这暴脾气已经在圣海宫挂过号了?,如今他‘路过’,只消不是又要杀巫马代尚,圣海宫应当都是能容忍的。”   黎丹姝:“……”   她看了?晅曜一眼,又看了?看海底深深的剑痕,忍不住向李萱这边靠了?靠。   李萱不解问:“怎么了??”   黎丹姝:“……”   黎丹姝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和李萱说:“其实……我?也向晅曜君说过心意,也调戏过他。”   李萱闻言悚然?。   她连忙仔仔细细检查了?黎丹姝的身体,确定她身上没添什么来自琼山的伤口后,方才松了?口气。   李萱真心实意说:“黎姑娘,你运气真好,晅曜如今稳重?多?了?。”   黎丹姝看着晅曜的背影,却忍不住去想,真的是她运气好吗?   这把?琼山剑,如今甚至不在意李萱将他过往的窘事?说予她听,他真的只是变得性格温和了?些,而不是对她额外容忍吗?   黎丹姝力弱,故而对人的情绪尤为?敏感。   她察觉到?晅曜已不再视她为?敌,所以放心大胆地和他做朋友。仔细想想,晅曜对她的容忍与照顾,似乎已经远超他对李萱和其他琼山弟子的了?。   黎丹姝想到?她屋外永不干涸的灵泉水,想到?那一盒子的珠宝玉石,想到?摘星真人院中盈盈发光的花,想到?星幕下藏着激烈心跳的那个拥抱——她记起那把?被她握住了?剑柄不止一次的曜灵剑。   黎丹姝心思敏感,看着晅曜的目光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他别是……   风吹起海浪的声音渐渐响起。   黎丹姝猛然?回身,抬眸看去,只见一艘大船自圣湖破浪而来,其上站立着的,正是圣海宫的宫主。   这位宫主面上还有疲色,瞧见了?晅曜的眼里?还带着一闪而过的惊慌。   不过当他从船上跃下,自海面走向黎丹姝他们时,那点惊慌已经被藏好了?。   黎丹姝原本还担心这位圣海宫的宫主认出自己?,想要藏一藏面容,却不想这位圣海宫宫主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她一样,径自向晅曜走去。   他向颔首示意,语气和缓,说:“晅曜君,许久不见了?。不知你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晅曜到?底还是给了?圣海宫宫主面子,他也点了?点头,说的直白:“琼山有弟子在镜海附近失踪了?,为?了?找她,我?不得不破海,还望宫主不要见外。”   圣海宫宫主闻言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到?底想和晅曜“见外一二”,可瞧见他手里?的曜灵剑又看不见苍竹涵,他也只能忍了?。   李萱对此早已预计,而黎丹姝注意到?,在这位宫主隐忍的表象下,当晅曜说出“失踪”二字时,他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但圣海宫主掩饰得很?好,他状似着紧道:“是哪位琼山弟子?我?镜海周遭皆有护宫大阵,别是迷路了?,误会一场吧?”   在晅曜不耐烦前,李萱先上前一步行了?礼。   她道:“巫马宫主,失踪的是我?的师妹兰华,她修为?已散,不可能触发贵宫的阵法,况且我?们在镜海找到?了?她落下的香囊,上面还残留着陌生的剑气,是确认她出了?事?,方才迫不得已分海寻人的。”   巫马晖闻言看向李萱,他似乎是已经想不起面前这人是谁了?。   李萱体贴道:“琼山李萱。”   听到?这个名字,巫马晖手指忍不住捏起,他面露微笑:“原来是琼山剑李姑娘,我?听闻你先前受了?伤,一直在琼山静养,如今可大好了??”   李萱不卑不亢抱剑道谢:“多?谢宫主关心,李萱已然?康复,否则也不会陪师弟下山巡游。”   “琼山剑巡游?”巫马晖试探道,“这次似乎有些早了?。”   李萱道:“不算正式巡游,只是近来魔修蠢动,现有相城入魔,后有妖族血案。师父师叔不放心,让我?们没事?就多?下山走走罢了?。”   巫马晖笑了?笑:“原来如此。我?想李师侄与晅曜君等在这里?,应当是想要借我?圣海宫之力寻人?”   李萱道:“还是瞒不过宫主。”   巫马晖爽朗笑了?两声,说:“当初犬子无状,也亏得琼山不曾计较留他一命,如今有琼山弟子在我?圣海宫辖内走失,我?等帮忙寻找也是分内事?。只是夜色已深,两位不妨随我?先回宫休息,明日再做计较。”   见到?李萱面上急色,巫马晖及时宽慰道:“啊,镜海周遭百里?有圣海宫坐镇,即便是一时有人走失,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两位不必担心。”   李萱与黎丹姝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答应了?巫马晖的话。   巫马晖仿佛这时才瞧见黎丹姝,他颇为?讶异道:“这位姑娘是——”   黎丹姝想了?想,温声自我?介绍道:“黎丹姝。巫马宫主,幸会了?。”   苍竹涵背着黎丹姝过三池的事?在这些大人物耳朵里?也不算秘密,巫马晖瞧着看不出半点敌意,他一视同仁地邀请了?黎丹姝:“那黎姑娘不妨一起?” 第45章   与以师徒传承的琼山不同, 圣海宫是以血缘传家的门派。   血缘缔结起的宫门使得他们内部无比团结,甚少?出现叛徒,但也正因门派承继选亲而不选能, 圣海宫渐渐从上清天数一数二的门派, 渐渐没落成二流宫门。   不过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黎丹姝跟随圣海宫众人登上大船,一路向圣湖中心的圣海宫驶去?时, 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叹的目光。   此时正是?天哓未哓之际, 圣海宫似一朵将醒的莲花般落在圣湖中央, 船使得近了,荡起?一波波涟漪,激起?一层清澈的灵力隐隐浮出, 更显得圣海宫如天宫瑶池。   黎丹姝下船的时候还在想, 也难怪魔域天天都想要反攻上清天。琼山未经雕饰,有?的是?生?气盎然的美;圣海宫穷极人力,是?魔域金殿推翻再起三百次也及不上的奢华精致;即便弱小如黎门, 也有?青山台为一景。除了蛮荒般的血色月亮外就只剩焦土和岩浆的魔域, 生?存环境确实太恶劣了。   大船驶到了圣海宫宫前的码头, 这会儿天已经微微亮了。   圣海宫的弟子早已恭候在白玉阶前等着他们, 巫马晖率先下船,随后在一众弟子的行礼声中, 向晅曜引荐着前排弟子。   巫马晖道:“这位是我座下大弟子, 下届琼山宴, 应当便是?他代表我圣海宫了。”   那名大弟子闻言向晅曜等人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在下巫马城, 见过各位。”   黎丹姝本没觉得哪里不对,不想晅曜瞥了一眼巫马城蓦地开口:“你不是?巫马氏。”   那弟子微怔, 似是?没想到晅曜会一眼?认出,巫马晖连开口解释:“城儿虽不是?我巫马氏血亲,但他由我抚养长大,更与小女一早缔结了婚约,也算是?我巫马氏了。”   晅曜似笑非笑地看了巫马晖一眼?。   巫马晖浑然不觉,只请他们入内,黎丹姝想了想,还是跟紧了些李萱。   进入圣海宫后,天色不过刚刚破晓,巫马晖命人领他们先去休息。果不其然,巫马晖给他们准备了三个房间,瞧着在同一院落里,其实各不相?邻,若要绕过装饰的假山池林,还需要点时间。   黎丹姝果断说:“我与李姑娘一间就好。”   领路的弟子闻言感到为难:“可是?宫主吩咐——”   黎丹姝笑着说:“圣海宫招待已足够好了,我与李姑娘一路来都行住一处,也习惯了,实在不想分开。”   李萱明白了黎丹姝意思,也开口道?:“确实如此,便是?你带她去?了新的屋子,她也还是?会来找我的,不必麻烦了。”   领路的弟子见两?人都这么说,只好作罢了。她向两人告辞离去,晅曜方才将视线重新收回。   李萱问他:“怎么样?”   晅曜蹙眉道:“阵法很多,监视用?的不提了,甚至还有?传送阵法。”   李萱:“能处理吗?”   晅曜点了点头,接着往几个方向去?了。黎丹姝只见他指尖凝着灵力随意划了几道,自进圣海宫起?,那股如影随形的不适感即刻消散了许多。   黎丹姝顺口便问李萱:“晅曜还懂五行阵法吗?”   李萱颔首,她语带羡慕道:“他生来特殊,万般道?法于?他都可归于?一物,学什么都容易。大师兄也说过,于?晅曜,技法修为都是?次要,他只需要修心就能大成。”   黎丹姝轻声问:“那他修成了吗?”   李萱沉默了一瞬,指着晅曜与黎丹姝咬耳说:“他刚劈了镜海,你说呢?”   晅曜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不快道?:“李萱,你偷偷说什么呢?”   李萱不想惹到他,掐头去?尾说:“说阵法的事。”   晅曜狐疑地瞧了李萱一眼?,转而对黎丹姝说:“你别信她说的,执道?都能执出心魔来,阵法就更不怎么样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微红了一瞬,又说:“如果你想学阵法,我也可以教?你。”   总也学不会忍让付出的琼山剑,自然也不能算是?修成的琼山剑。黎丹姝明白李萱的意思,可她看着晅曜,实在也想不出他成熟稳重的样子。她甚至觉得晅曜这样也挺好的,她自己处处委曲求全,早就不记得恣意而行是什么感觉了,晅曜若是?能一直如此,也未必就是?坏事。   而晅曜如此强大,想来也是?能一辈子任性妄为下去的。   黎丹姝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在晅曜一眨不眨的视线里,点头说:“好的谢谢,不过阵法消耗灵力太大了,我没什么兴趣。”   晅曜即刻便如一只瘪下去的气球般耸拉了眉眼?,他不快的“哦”了一声,黎丹姝想了想,又说:“但我有?别的事情想要请教你。”   晅曜闻言抬眸,他轻快道:“你想请教什么?”   黎丹姝是?真的好奇,他问晅曜:“你是?怎么发现巫马城不是?巫马氏的?你之前见过他?”   见黎丹姝是?问这个,晅曜颇为无趣。他回答说:“很简单,他身上的灵力运转方式不是圣海宫的方式,而是?观天宗的。”   黎丹姝闻言,几乎立刻想到了一个门派,她忍不住向晅曜确定:“五十多年前,石无月毁掉的观天宗?”   晅曜想了想:“应该是?吧。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看过他们的心法。你和?观天宗有?旧?”   黎丹姝陷入沉思。李萱看了沉默的黎丹姝一眼?,低声告诉晅曜:“观天宗是当初与黎门一并被灭的门派之一。”   晅曜怔住,他本能看向黎丹姝,说:“你想要我帮他吗?”   黎丹姝闻言讶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晅曜心想那当然是?怕你触景生?情,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才不会显得他太没面子,黎丹姝已经飞快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从他开始查。”   晅曜闻言:“?”   黎丹姝深思熟虑后说:“我了解这种人的心思,这么久了还用?观天宗的心法,一点圣海宫的痕迹都没留下,当然,这里定有?圣海宫对他的提防压榨,除此之外恐怕也有他自己的意愿在。”   “改换门庭就罢了,姓氏都要抛弃,甚至还要以自身的天赋为别派搏名。这种人,十个里八个都会心里变态,恨天恨地恨全家?,他肯定不和?圣海宫一条心,从他那儿挖,一定能挖出点东西。”   晅曜&李萱:“……”   李萱小心道:“黎姑娘,你不伤心吗?”   黎丹姝茫然:“我伤什么心?”   李萱道:“观天宗灭门和黎门……”   黎丹姝果决道?:“那是石无月造的孽,他都不对观天宗感到愧疚伤心,我同情观天宗做什么。最多观天宗要复仇的,我帮着递刀。”   这回轮到李萱惊在当场了。虽说传言大多有?误,但是?当年黎丹姝迷恋石无月是?真的啊,黎丹姝可是?亲自给苍竹涵写过信告喜的,而后来她护着他一同坠入魔域的事,也无疑验证了这一点。   黎丹姝回到琼山,因为苍竹涵的缘故,从没有人问过她和石无月如今的关系。当年不惜生?死相?随,这份“惊天动地”的感情连从不听八卦的摘星真人都被震惊了,不太可能说没就没了吧……   李萱犹豫好久,不确定道:“黎姑娘,你对石无月……”   提到石无月,黎丹姝还没来得及自表衷心,晅曜已经抢白道:“她不喜欢石无月了了!”   黎丹姝:“……对,我当年瞎了眼?。”   李萱闻言即刻颔首认同:“没错,石无月阴险毒辣,乃是?不齿小人,黎姑娘回头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   黎丹姝还没有?接话,晅曜已经同样认同地点了点头:“不错,她现在挑人的眼?光好多了。”   “现在?”说完,李萱也有?点好奇:“黎姑娘有新的心上人了吗?不知是?谁这么幸运?”   黎丹姝一下被架在了火上烤。   她一抬头,就瞧见晅曜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满怀期待地等着她在李萱面前“剖白心意”。   李萱甚少?好奇这些,可黎丹姝前一段“感情”实在太有名了,加上里面夹着苍竹涵,作为苍竹涵的师妹,她也很想知道师兄的结果,所以也盯着黎丹姝,想要个答案。   单独骗骗晅曜就算了,若是?真在李萱面前说她喜欢晅曜,怕是?有?麻烦。可若是?不说,又怕晅曜纠缠不休。   黎丹姝心里发急,头一次非自控的红了脸。   她整个人被憋在当场,偏偏晅曜眼睛还亮晶晶地盯着黎丹姝,大有?你不说我说之意。   她急得跺脚,恼怒道:“这种事怎么好随便说!”   说罢,趁着这两人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脚底抹油,落荒而逃。   两?人看着黎丹姝气势汹汹冲进了屋子,呯地关上了门,终于?察觉到自己做错了。   晅曜心想,黎丹姝看着也不是?胆大的,估计在李萱面前不好意思说,倒也不必硬来,反正她喜不喜欢的,都告诉过他了,事实如此,无需争辩。   李萱心想,黎丹姝是苍竹涵找回来的,三池是?他背着过,金丹也是?他忙着补,再加上黎丹姝在琼山的这些日子,除了苍竹涵,也就和?晅曜比较熟,她总不会看上晅曜,那喜欢苍竹涵也是?板上钉钉。当年她毕竟看错过石无月,连累的苍竹涵重伤,如今回头不好意思明说,也是?理所当然。   晅曜与李萱对视了一眼。   晅曜还是?想表达一下自己被喜欢的事实,暗示李萱说:“她喜欢谁其实挺明显的。”   李萱赞同地点头:“确实。”   交流完毕,两?人都觉得从对方的口中得到了己方答案的肯定,当下越发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满意离去?。   只有?黎丹姝,她进屋不久,就发现红珠用?来联络她的月珠微微闪烁了起来。   她心中一紧,正巧这会儿李萱进了门,黎丹姝情急之下只好拜托李萱替她寻些吃食,才支开了李萱片刻。   月珠闪烁的频率越来越高,黎丹姝从窗户瞥见晅曜也回了屋子,方才布了结界,接受了通讯。   通讯一连,红珠的脸便出现在了虚空之中。   瞧见红珠,黎丹姝心绪翻涌,她刚想问候一句,就听见红珠大人皱眉道?:   “黎丹姝,你怎么打扮得这么可怜,琼山穷到没衣服给你穿了吗?” 第46章   黎丹姝没想?到红珠大人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问这个。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虽说她自己挺喜欢的,然而若要和她在魔域时,红珠大人给她的那一箱箱宝贝比起来, 这些普通衣服, 确实寒酸了点。   那她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种寒酸的地步呢?当然不是苍竹涵的错, 当然要怪在她离开?前抢了她箱子的渊骨!   黎丹姝正想要在红珠大人面前继续上上渊骨的眼药,红珠大人皱着眉, 勉强让自己接受了黎丹姝的受的苦, 掠过了这个话题。   “算了。”繁忙的红珠大人说, “等任务完成,魔尊自然会好好嘉奖你,你便先忍忍吧。”   埋怨渊骨的话都快准备好的黎丹姝:“……”   红珠快速地扫了眼黎丹姝目前所处的环境, 说:“你现在在哪?这儿看起来不像是不离城。”   黎丹姝听到这儿, 几乎可以肯定渊骨和红珠联系过了。   红珠会猜她上过琼山一点也不奇怪,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是在红珠、或者说整个魔域看来, 她是个会为了石无月不惜一切代价的“傻瓜”, 是连石无月都信了她的绝对忠诚者。如果她没办法上琼山, 一定早就用月珠联络她寻找办法了, 而不是这么久没动静。   可如今红珠提到了不离城——不离城这件事可和琼山玉没有半点联系,她会提到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可能, 渊骨和她联系过了, 并且将在不离城见到了她的事情也告诉了红珠, 红珠这才与她联系。   毕竟寄红珠是魔域的主事人,日理万机。除了她刚到人间那会儿, 出?于对她的安全的担心关照了段日子,后?面红珠就没再主动联络过她。   黎丹姝也知道, 以渊骨对石无月的忠诚,他遇见了自己,不可能不通知魔域。可如今被红珠抓了正着,黎丹姝还是忍不住暗骂他一声。   她不太?高兴,也懒得编新理?由,将先前糊弄渊骨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又和红珠说了一遍。   与渊骨不同?,红珠听得连连皱眉。等黎丹姝说完她目前和谁在一起后?,红珠终于忍无可忍,隔着空间骂了起来。   红珠大人生气道:“黎丹姝,你以?为你是谁?琼山稍微有点修为的人都能杀了你,你既然已经找到了苍竹涵,为什么不好好待在他身边,伺机而动?你竟然还敢跟着琼山剑下山!”   黎丹姝当然知道这是红珠在关心她。   她瞧着寄红珠,一时起了玩闹的心思,故意幽幽说:“可是红珠大人,如果我不去得到琼山主要弟子的信任,又怎么去探听琼山玉的消息呢?难不成,红珠大人不希望我完成魔尊的任务?”   红珠闻言:“……”这该死的熟悉感。   她可不想再听黎丹姝歇斯底里表达对石无月的爱,这附近有琼山弟子,通讯持续时间越长,对黎丹姝越危险。所以?她干脆果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反正她已经提醒过了,黎丹姝自己要找死,总怨不得她。   红珠大人有些烦躁,她直接说:“不离城是魔尊所要的东西,不管这里发生的事情到底符不符合你的喜好——你记着,别?插手。”   不离城的事情果然和魔域有关,黎丹姝抬袖遮住下唇,面?上作出?嫌恶来,嘴里说道:“区区女子凡城,怎配得上魔尊?若是其中有魔尊看的上眼的东西,红珠大人只管吩咐一声,我去取来就是了,何需如此委屈!”   红珠听到这儿忍着没翻白眼,她知晓黎丹姝的毛病,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黎丹姝,魔尊寻到了新的办法破关,不离城的女人有大用,和那些小妖的灵力可不同。你也不必感到嫉妒,这些女人到了时候也都是要死的,不会有人和你争!”   红珠大人安慰得身心俱疲,她看着黎丹姝漂亮明艳的面?颊,再一次为黎丹姝的眼瞎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然而再怎么生气,看着黎丹姝孱弱的身体,红珠顿了顿,还是多说了一句:“不离城的事情,渊骨大人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他也快要离开?不离城了,不过他说他会把分魂留在圣海宫,如果你有事情要寻他,带着骨头去圣海宫就行。他离开?后?,分魂虽会脱离控制,但只要你带着骨头,分魂就会听你的吩咐。”   原本还在悠闲抚平衣袖的黎丹姝闻言:“……?”   黎丹姝大骇:“他在圣海宫!?”   红珠颔首:“不错,圣海宫有向我们效忠的人,渊骨大人的分魂,一直是他在照看。”说完她颇有些得意:“上清天不都自诩神仙后?裔,母神传人吗?一个个的从来瞧不上我们魔域中人,可如今又怎么样??还不是因为欲望向魔尊屈从!”   圣海宫有弟子向魔域倒戈一事显然让红珠得意万分,她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甚至没能发现黎丹姝这会儿的失态。   圣海宫有问题是黎丹姝一早就猜到的,这个消息可远没有渊骨会回圣海宫让她感到紧张。   黎丹姝顺着就想要从红珠口中问出这人是谁,可没想?李萱快回来了,红珠毫不犹豫地掐断了通讯,让黎丹姝只能握着暗淡下去的月珠干瞪眼。   有月珠遮掩气息,李萱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她端来了一些吃食,招呼黎丹姝来用,同时说:“我不清楚姑娘的喜好,随便取了些,如果你有喜欢的不妨告诉我,圣海宫不是所有弟子都习辟谷,他们有专门负责膳食的弟子。”   黎丹姝心里装得太多事,颇有些食之无味。   她倒是挺想再联络红珠把圣海宫和渊骨分魂的事情问清楚的,奈何她灵力有限,想?要从她这边联络上红珠,必然会造成大量灵力的流失,而这又势必会引起李萱和晅曜的注意,引起麻烦。   李萱见黎丹姝食不知味,主动询问:“黎姑娘有心事吗?”   黎丹姝看着李萱,想?了想?,虽然分魂的事情不好说,但圣海宫的事情倒是可以给他们提个醒。   黎丹姝稍微组织了下词句,放下筷子,便同?李萱道:“黎姑娘,你也知道,我曾经误入歧途,所以?我较之常人,会对浊气更为敏感些。”   李萱不愧是曾经的琼山剑,她很快如黎丹姝所想的般猜道:“你是说,你觉得圣海宫内有魔修?”   黎丹姝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故作犹豫道:“魔域封的严实?,魔修出不来。然而浊气也不是只有魔修所在才会出?现,不是吗?”   李萱即刻便联想?到了相?城。相城之事在她康复后自然也是听苍竹涵说了的,因为与魔域有勾结,即便在琼山辖内,相城主也生了浊气。   李萱低声道:“你是说,圣海宫中恐有人与魔域勾结对吗?”   黎丹姝轻轻点了点头。   李萱眉头皱了起来。   她让黎丹姝稍等,转而叫来了晅曜。   晅曜是亲历过相城事的,不如说,相?城事就是他一剑平的。   听到了黎丹姝的说法,晅曜蹙眉道:“可我没有感觉到浊气。”   他闭上眼仔细地探查了一番,肯定同?李萱说:“确实没有。”   李萱闻言讶然,她忍不住去问黎丹姝:“黎姑娘,你真的察觉到浊气了吗?”   黎丹姝哪儿感觉得出?来,她瞥了晅曜一眼,打?算赌一把?,点头说:“没错,我的确有感觉。晅曜君,会不会是你接触的浊气太少,所以?感觉有误?”   晅曜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有错。   他当下便道:“我和浊气是天生的对头,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黎丹姝毫不退怯,她慢慢说:“真的吗?”   晅曜:“……”   晅曜对李萱面无表情说:“可能这东西太?弱了,我感觉不出?来。”   李萱:“……”   李萱一时不知道该信哪个,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黎丹姝说:“总归我们要查圣海宫,魔域只是一个方向。”   她示意李萱不必纠结真假:“先查巫马城,或许他就是魔域的联络人。”   李萱也觉得黎丹姝没必要在这事上说谎,当下赞同?了她的看法。不过她还是告诫黎丹姝:“如果这里的事情真和魔域有关,黎姑娘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太?危险,也太麻烦了。”   黎丹姝本想?帮忙,可她瞧见了李萱担忧的眼睛,拒绝的话便说出?不口。   她点了点头,说:“好吧。”   李萱松了口气。   之后三人稍许休息了片刻,下午圣海宫宫主请见时,黎丹姝便没再去了。   ——毕竟也不知道渊骨什么时候会到圣海宫,碰上他也是麻烦。   她待在被晅曜布了层层保护阵法的屋子里,百无聊赖地等着红珠再联络自己。   只可惜一连三天,李萱没能从巫马城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红珠大人也没再联系自己。   晅曜不参与问话,他不擅长这些。   在李萱奔走求真的时候,他就坐在黎丹姝的窗沿边上,瞧着黎丹姝无聊到在自己的衣服上绣新的花。   安静的黎丹姝美得像幅画,晅曜却不太?喜欢。   他看了黎丹姝一会儿,在她绣完了最后一片花瓣后?,屈起手指敲了敲窗沿,对黎丹姝认真道:“我带你去圣湖逛逛吧。” 第47章   黎丹姝原本不想去, 可天气实在太好了些。   细碎的光点?点?滴滴洒在院落里,就已经构成了一副光影绝佳的风景画。这样?好的晴日,若是能泛舟圣湖, 应当会见到更漂亮的景色吧。   在魔域待了五十年, 黎丹姝对于明亮的事物有?着?本能的好感。加上晅曜就坐在她的窗边, 些微歪着?头向她伸出了手——要拒绝晅曜,也确实困难了点?。   黎丹姝意思意思地犹豫了一下, 便将手放在了晅曜递出的手心里, 嘴里说:“就陪你去逛一会儿哦。”   晅曜闻言挑眉, 他忽而?放开了握住黎丹姝的手,径自探身去将黎丹姝整个人从窗户里抱了出来。   黎丹姝惊得叫了一声!恼怒地伸手打了晅曜的双肩,气道:“你就不能等我从屋子里出来吗?!”   晅曜将她放在了院子里, 他笑着?说:“可我等不及了。”   他似乎真的很着?急, 连迈步的时间都懒得用上,半点?没有?给圣海宫面子,在对方的地盘上, 随随便便结出了新的传送阵, 眨眼间, 就将两人送到了圣湖的正上方。   纯洁无暇的圣湖从上方看去, 就像是一块透明的冰晶。其上间或开着?圣海宫的圣莲,一朵朵随风摇曳, 偶尔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好似圣湖活了过来。   黎丹姝被?晅曜抱着?, 正悬在圣湖的正上方,两人的脚下便是圣湖如翡翠一般平滑光洁的湖面。黎丹姝静静地瞧了一会儿?在阳光下越发显得耀眼的圣湖, 慢慢抬头看向晅曜:“……你就打算这么带我逛圣湖?”   晅曜不疑有他,他眨了眨眼, 说:“漫步湖心,这不好吗?”   黎丹姝:……当然不好!   她有?些头痛的扶额,问身侧的晅曜:“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带我来游湖?”   晅曜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听圣海宫的弟子说,春日游湖是圣海宫的绝景——你不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吗?”   黎丹姝点?头,她确实喜欢漂亮的东西。但是,那也是悠闲地欣赏,而?不是如今这样?,非得依靠着?晅曜才能迈出一步、吃力又费劲的“观光”!   当然了,考虑到晅曜的经历,他不知?道什么才是游湖也是可预见的,黎丹姝耐心引导晅曜,她问:“那你在听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乘哪艘船来呢?”   晅曜愣住了。他好半晌才说:“是乘船看吗?”   黎丹姝点?头,点?头后为了保险起见,又说的详细了些:“是乘着?小舟,所以才有一个词叫做‘泛舟湖上’。”   如今黎丹姝看看他们空荡荡地站在湖面,叹息道:“你看看你,这么着?急,结果连船都没有?。”   黎丹姝连连摇头,显然是对晅曜的办事能力很不看好。   晅曜是谁,是琼山不世出的天才,是上清天的混世魔王。他能认错吗?那必然不能。   “谁说我没有船!?”晅曜死?鸭子嘴硬,“我只?是忘了拿出来。”   黎丹姝好脾气地看着?他,眼里只写着一行字“那么曜君,你的船呢?”   从不肯认输的晅曜想了想,抬手指向了圣湖。   圣湖中的水随着他这一指骤然一停,紧接着?,随着?他手指的舞动,一股澄澈湖水忽地从湖面跃出,在他的指挥下旋转拉扯,短短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一艘由水做成的小舟。   黎丹姝:“……?”   黎丹姝看得目瞪口呆,晅曜瞧见她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放进了这艘由水做成的船上,挑眉道:“你瞧,我的船。”   黎丹姝这辈子也算是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但水做成的船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瞧着?自己的裙角,没有?半点?濡湿的迹象,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波光水流的船身,只?摸到了一片暖暖的莹光。   黎丹姝惊讶道:“……这是你的灵力。”   晅曜点?了点?头,他在黎丹姝身边坐下,陪她一起瞧着湖面上摇曳的圣莲:“修行?到一定程度,就能随性所欲的操控灵力。等你金丹补好了,你也能做到。”   黎丹姝当然知道修者能控制灵力做很多事,可持续的使用灵力包裹水流,并且将灵力几乎具现化——这是随便练练就能做到的吗?这到底是何等可怕的天赋。   黎丹姝瞧着晅曜的神色一时复杂起来,晅曜注意到这一点?,他收回在圣湖里划了划了手,歪头问黎丹姝:“怎么了,你不用怕学不会,我可以教?你。”   黎丹姝叹了口气,心里的那点?复杂随着叹息一同散在了圣湖的阳光里。   她看了眼晅曜,也学着?他慢慢倚在船边,最后干脆趴在船沿上。她侧眸凝重晅曜,轻声说:“我真羡慕你。”   晅曜正抓住了一朵圣莲,听到黎丹姝的话?,微微回了头。   黎丹姝端视着晅曜瞧不出半点?瑕疵的面容,又低头瞧了眼这水舟,悠悠说:“你看,你生来强大,又背靠琼山。涵师兄视你为亲弟,上清天尊你为曜君。如果我能有你一半能耐——或许,当初我就不用去魔域了。”   如果我不是这么弱小,或许当初很多事,都不会是现在这景象了。   黎丹姝甚少自贬,但这一刻,她发自内心道:“晅曜,我好羡慕你。”   晅曜摘下那朵圣莲,他将淡紫色的莲花撇在了黎丹姝的发间,回答说:“既然羡慕,那不如就待在琼山。”他抬眸看向黎丹姝,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说:“涵师兄也将你看做他的亲人,李萱也喜欢你。等你金丹补全,我来教?你修行?,你也会有?我的一半。”   春光融融,晅曜这话却比春光更融。   要不是晅曜就在她面前坐着?,黎丹姝很难相信桀骜的晅曜能说出这样?温暖人心的话?来。因为实在太过罕见,又实在太过珍贵,即便黎丹姝知道自己金丹没希望,这话?纯粹是一句安慰的假象,她也不忍去打破。   她趴在船边撑着?下颚,朝晅曜弯起眼笑了起来。   “谢谢你。”   许是天气太好,晅曜的耳朵蓦地便热了起来。他忽然不敢去看黎丹姝的笑容,慌慌张张地站起了身,说着:“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天气热,我去给你找点?喝点?吧!”   黎丹姝还未来得及回话?,晅曜已经快速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黎丹姝:“……”   黎丹姝也不知道少爷突然又起了什么兴致,总归这艘船上有?晅曜的灵力,她也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   她倚在船边,伸出白皙的手去,有以下没一下的拨着宁静的湖面。   圣湖不愧有?“神镜”别名,黎丹姝凝视着?湖面一会儿?,在这清澈得能清楚瞧见湖底圣莲根茎的湖水中,竟还能渐渐清晰地瞧见自己的面容。   她瞧见湖水中的自己神色慵懒,四肢柔软。   宝石蓝的罩衣像花朵一般铺洒在船边,她白玉般的手腕正沉于水中。   黎丹姝微微眨了眨眼,湖水中的她便也眨了眨眼。   忽然间,一股寒意袭上了她的背脊。   是危险的感觉。   在魔域这些年,黎丹姝尤为信任自己的直觉,她不疑有?他,猛地起身,想要即刻避开这湖面。她动作又快又急,发上的莲花因此坠落。   紫色的莲花落回了湖面,在黎丹姝即将要将手从湖面完全抽出的刹那——   湖中的“她”微微笑着?,探出的指尖紧紧地抓住了黎丹姝!   黎丹姝甚至来不及呼救,来自水下强烈的力道直接将她整个人拽进了湖水里去!   春日并没能温热镜下深泉,冰凉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入黎丹姝的口鼻咽喉,在坠水的刹那,那股拉扯着?她的力道便消失了,可圣湖本身蕴含的灵力如三山五岳般紧紧压迫着?所有?坠入其中的生物,因此保持着湖面的平静。   黎丹姝每一次挣扎都像是在摆脱千斤重担,她努力想要争夺浮出湖面,却被?周遭的水流携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黎丹姝渐渐失了力气,大量的灵力流失令她甚至难以保持在水中的呼吸,她的眼前渐渐出现了窒息的光晕。漆黑的光晕浮在清澈透明的湖水里,在这沉沉湖水之后,是倒立而?落的圣海宫……   黎丹姝奋力伸出的手渐渐落下,她恍惚了一瞬,又更为拼命地向上挣去!   她活到如今,石无月没能要她的命!魔域没能要她的命!什么都不能夺去她的命!   她奋力的向上够去——   一只?手自水面准确无比地抓住了她,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拉出了水面!   黎丹姝猛地吸了口气,发黑的眼前渐渐重新涌入了光。   她在模糊中瞧见了圣海宫的衣服,还有?零星的白色的发丝。那双手镇定无比地将她从圣湖里拉了出来,放进了安全的船上,黎丹姝大口喘着?气,她想要把人看的更清楚些,却因为这该死的日光而模糊。   “黎姑娘,你现在身体虚弱,最好别——”   黎丹姝听到了耳熟的声音,她仔细的辨认回忆,好像是在刚到圣海宫时……是巫马城!   意识到是重点观察对象救了自己,黎丹姝更为警惕,因为被?灵力伤到了眼睛,她努力去看,本能向船尾退去——   “——黎丹姝!”   忽而?,黎丹姝听见了更为熟悉的声音。   她不动了。   果然,下一秒,晅曜已经立在了她的身后,再准确不过地接到了她。   “黎丹姝?”   黎丹姝湿淋淋地躲在他的怀里,阴寒的湿气连晅曜的衣袍都被浸透。   不过好在很快就不冷了,黎丹姝感受到太阳升起来了,它驱散了所有?的恐惧。   “黎丹姝……你别睡!”   黎丹姝已经不着?急了,晅曜的声音反而听起来更急躁,只?是这回黎丹姝没有?力气再去教他耐心了。她伸出手抓住了晅曜的衣领,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再次流进身体,快慰地松了口气。   不用拼命了。   她心里蓦地这么想到。随后,她便闭上了眼睛,安心地睡去。 第48章   黎丹姝重新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她原本想?要睁开眼, 却被李萱先遮住了光。   李萱似乎正坐在她的床边,她的掌心温柔地捂着她的眼睛,缓声说:“黎姑娘, 你的眼睛刚上了药, 需得?休息一会儿才能康复。”   黎丹姝难怪觉得眼皮有些凉凉的, 她对李萱的治疗不疑有?他,乖乖继续躺在了床上, 开口问:“晅曜君呢?”   李萱见她开口第一句竟是问晅曜, 倒有?些?意外。她回答黎丹姝说:“你出了事, 晅曜自觉有?愧,去为你寻更好的药了。”   黎丹姝听得莫名:“我受圣湖暗算,他愧疚什么, 他来得?不是挺及时?”   李萱说:“圣湖本身是没有危险的, 是晅曜摘下了它的花,又?将花别在了你的发间,这才引来圣湖伸出的灵力吸引, 将你裹入了湖心?里去。”   “简单来说, 晅曜若是没胆大妄为到随便去摘别人家中的圣物, 你也不会差点遇害。”李萱语气平平, “这回他愧疚是应该的,若是在琼山上, 我还得?罚他三十雷鞭。”   黎丹姝听到这里不由沉默。   说实话?, 她觉得?晅曜也不是太过狂妄才随便摘了湖上的莲花——他应该是和自己一样, 完全把圣湖当成了普通的灵湖,纯粹是觉得?花挺漂亮, 才摘了一朵。   黎丹姝觉得晅曜这次的锅背的有?点冤,她正想?开口为他辩别一二, 却仿佛被李萱看穿了心?中所想?一般,提前说:   “黎姑娘不知圣湖传闻情有?可原,然而晅曜身为琼山剑,既读藏书?阁百卷、便理应通晓三界。他对圣湖一无所知,说到底,还是他的自傲自负在作祟。”   黎丹姝闻言张了张唇,她想?说李萱是不是太严格了,圣海宫这种如今已经排到二流的门派,身为琼山剑不再关注,也没什么大错吧……   但是李萱平静的语气实在太有压迫力,该说不愧是琼山的正法弟子,黎丹姝完全不敢在这点上反驳。   她想?了想?,问了个?别的问题,黎丹姝问:“李姑娘,圣海宫的圣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曾经也负责藏书?阁管理的李萱,对上清天诸多门派的秘辛如数家珍。   她甚至不用回忆,便温声同黎丹姝讲述。   “圣湖是圣海宫立身之本,换句话?说,它之所以会叫圣海宫,便是因为它立于镜海圣湖之上。”   这一点黎丹姝知道,她闭着眼点了点头。   李萱继续道:“上清天的门派大多建立依山而建,是山门,这是因为当年大战诸神陨落,大部?分神仙的骸骨落地都化作了灵气充沛的仙山。修者修行需要灵脉,故而诸派立身多选择于?山。”   这一点黎丹姝也知道,她还知道:“上清天三大山门、十二幽谷、十宗八宫中,唯有?圣海宫立派不寻遗骨,据传便是因为他们立派根本的镜海圣湖是由母神‘璃镜’所化,其中所含灵力清气,仅次三大山门。”   李萱颔首:“确实如此,昔年圣海宫祖师巫马琮便是倚神镜之力,仅凭一族之身,便可与三大山门分庭抗礼。”   黎丹姝道:“然而圣海宫还是没落了。”   昔年的圣海宫无论有多辉煌,到他们这代的时候,莫说与琼山分庭抗礼,便是十二幽谷,他们也攀不上了。   “没错。圣海宫的没落诚然重亲轻能的缘故,但据琼山祖辈探查,更大的原因是‘璃镜’本身力弱了。”   黎丹姝听到这话?,差点睁开眼。幸亏李萱早有?准备,她没伤到眼睛,却赶不及地问:“璃镜是母神法器,就像琼山的琼山玉一样,仅凭圣海宫修行所耗,怎么会力弱呢?”   李萱听到她对琼山玉如此高赞,忍不住笑了笑。她先是说:“就算是琼山玉,也终有?力尽的一日。”然后又?说回圣海宫:“不错,千年应当磨损不了璃镜多少,琼山的祖辈们查得?很细,他们最?终将目光放在了圣湖上的莲花上。”   “圣湖的莲花乍看是由圣湖而生,与圣湖一样灵力充沛,应是圣物。可我们的祖师在仔细研究后,发现圣莲的灵力与圣湖的灵力实则是互相冲突的。”   李萱想?了想?,找到了一种形容方式:“就像是水与火,他们都可以毁灭或滋养生命,本身却不相容。只要生于?一处,便会此消彼长,互相消磨。”   这里便是黎丹姝从?没有?听说过的故事了,她蹙眉问:“为什么会这样?圣海宫不知道吗?”   李萱说:“为什么会这样,那?就有很多猜测了。不过我派认为这应当和千年前的神战有?关。”   “当年母神与战神鏖战,战至百年,母神斩战神头颅、断其四肢、碎其骸骨,方才迫得?战神陨落。有?一种说法,母神之所以近乎以拆解的方式灭杀战神,是因为他同母神一样,拥有?不灭金身。拥有?不灭金身的神仙,除非自愿化世,否则不死不灭。而母神战后力竭,早已决意身化上清天。祂担忧自己去后无人镇压,战神会苏醒卷土重来,于?是又?有?遗命,以战神骸骨封魔域,以此一举两得?。”   “然而在封印魔域的时候,就有?修者发现,封魔域骸骨的数量不对。母神将战神的骸骨一共碎成?了九块,魔域封印仅用了三块较为完整的部?位,尚且六块下落不明?。据传,那?六块是被母神另行封印了,是祂为世人所留下的第二道锁,以防有?朝一日魔域封印破开,会有?魔修以全部的骸骨复活战神。”   黎丹姝听到这儿心情复杂。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位上清天的祖宗看事情是真毒辣,石无月不就正琢磨这破封印吗?   说到了这里,李萱终于?有说回了重点:“‘璃镜’,在琼山收录的那?些?古籍里,便算是个?较为明?确的,收纳封印了战神骸骨的宝物。”   黎丹姝惊讶说:“那璃镜化圣湖——”   时间到了,李萱松开了遮着黎丹姝眼睛的手,黎丹姝睁开了眼,在朦胧的光影见,渐渐清晰地瞧见了李萱沉静的脸庞。   李萱道:“圣湖里封印着的战神骸骨拥有着与母神相近的力量,他生出了圣莲。于?圣湖而言,圣莲是及待封印之物。晅曜将它别在了你的发间,圣湖自然要对你发难。”   “晅曜本该察觉的,他却没有。”李萱讲道理,“这是他错的另一处。”   黎丹姝听得:“……”   她慢慢坐了起来,觉得?自己听了好大一个?秘密,这秘密圣海宫怕是都不知道吧?巫马晖看起来就不知道啊?   黎丹姝忍不住问:“这样重要的信息,就这么告诉我,没关系吗?”   这么随便将圣海宫的大秘密告诉我这个“曾经的背叛者”,真的不违反琼山的规定吗?   李萱一身正气:“这在琼山不是秘密,于?姑娘自然也不是秘密。当年祖师们察觉这一点,也一早告知了圣海宫,是圣海宫不愿相信、不愿搬离,纵使今日已经没人知道这个传说,于?圣海宫也不能算是秘密。”   “都不是秘密,我和姑娘说了也没什么关系。”   黎丹姝听得好有道理。   不过按照李萱的性格,她既然想起了这一点——   “我出事后,李姑娘应当又将此事告知圣海宫了吧?”   李萱点头,见死不救不是她的风格。然而回想到巫马晖的反应,李萱面露古怪,她说:“我说了这事,巫马晖的震惊不似伪装,他应当也是刚刚知晓这事,但是他让我宽心?,他说——”   李萱沉吟片刻,告诉黎丹姝:“他说圣海宫已有解决之法,无需他人费心?。”   “圣海宫既灭杀不了那?些?莲花,又?不打算离开,他们能有?什么解决之法?”李萱真情实感地不理解,“昔年的琼山都做不到事,他们要怎么做到?”   黎丹姝却心?中一动,她轻声说:“或许是魔域,圣海宫对不离城发生的怪事束手旁观、甚至给予协助,魔域帮他们解决圣湖与圣莲的难题。毕竟如果圣湖灵力的衰减根源在战神骸骨,魔域作为战神旧属,会有?寻出战神骸骨的办法也不一定。”   这个猜测可太可怕了。   无论是圣海宫与魔域勾连,还是魔域试图寻出战神骸骨。   李萱顿了一瞬,开口说:“若是如你所猜,兹事体大,便需得?禀报掌门了。”   黎丹姝也觉得这事太大。   虽然她对母神战神的力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石无月要的东西一定很危险。   红珠说了,石无月要不离城的女人。那她就不能让石无月得?到,更不能让他有?机会真通过战神骸骨操控圣海宫。   黎丹姝想了想问李萱:“你问巫马城问的怎么样了?”   李萱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说实话,不太顺利。他的未婚妻,似乎认为我别有?所图。”   黎丹姝:“……”   她看了李萱一眼,试探建议道:“要不然还是我来吧,黎门和观天宗都毁于?石无月之手,我去找巫马城,至少有理由。”   李萱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屋门被敲响了。   李萱本能戒备:“是谁?”   门外的声音温和如水:“是我,巫马城。李仙师,我们是来探望黎姑娘的,她于?圣湖受寒,我带了些驱寒补气的药来。”   黎丹姝闻言,向李萱点了点头。   李萱起身去开门,但她仍听得蹙眉:“我们?”   门开了,屋外站着两名圣海宫弟子。其中一名自然是巫马城,站在他身边,是个?身形约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白发青年。青年的长相在李萱的眼中颇为少见,这倒不是说他相貌有?多古怪,正相反,即便在样貌出众的上清天,青年也显得俊美无俦。令李萱不适的是他的面容与上清天普遍易见的谦和平柔截然不同,他的眉毛锋利得?像刀,眼睛深如无边寂夜,他的鼻梁挺直若山崖绝壁,平直的唇角则是山脚暗藏沸腾的岩浆。   他整个人都充满了与上清天格格不入的野性与攻击性,就连他落在肩上的几缕白发,都令李萱感到敌意。   巫马城似是没有察觉到李萱的警惕,他的视线掠过李萱,落在了黎丹姝的身上,而后向她笑了笑。   “是我和我师兄山河,黎姑娘应当还记得?,圣湖上是他救了你。” 第49章   黎丹姝闻言顺着巫马城的话语看见了“山河”。   在瞧见山河的刹那, 她?差点被哽住说不?了话。被巫马城称作“师兄”的圣海宫弟子山河,竟有着同渊骨一般无二的模样?!   黎丹姝几乎在瞬间便想到?了红珠的话——她?说渊骨在不?离城的事情做完后,会解除附体, 留于凡世的分?魂则将留在圣海宫, 供她?求援所用。   当初听到?红珠这么说时, 黎丹姝心底深处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如今看来, 圣海宫不?仅是?有魔域的内应, 这内应地?位怕是?还挺高?, 否则不?可能轻易就帮渊骨的分?魂伪造了身份,还能让他?大摇大摆地?走进琼山弟子所在的院子。   黎丹姝按住了心中的惊涛,她?状似平静地?瞧向“山河”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 那双眼睛干净纯澈,一点属于魔域的杀意也无。不?仅如此,他?周身的气息平和?沉稳, 在瞧见琼山弟子的时候, 也没有不?离城时渊骨眼角透出的“轻蔑”感。   他?就像是?个再合格不?过的上清天弟子, 虽然?样?貌锋锐了些, 但是?举止没有丝毫不?妥之处。   ——这副模样?,像极了黎丹姝在魔域初次与其交易时的、她?以为无辜又无害的缘故。   说实话, 在魔域常年穿着战甲, 不?穿战甲就裸着上身的渊骨, 骤然?间穿上了圣海宫青白相间的长袍——别?人看着或许没什么奇怪的,但在黎丹姝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黎丹姝并不?清楚分?魂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犹豫一瞬,轻声叫了一声:“渊骨大人?”   山河听到?黎丹姝的称呼面露困惑, 他?本能向身后看了一眼,见在场并没有其他?人,方才又回?过了头,以着探寻的目光看向黎丹姝。   巫马城听这声称呼更为好奇:“黎姑娘先前见过我师兄吗?”   李萱闻言也看了回?来,黎丹姝已经收敛好了全部的情绪,她?柔柔笑?道:“不?,只?是?山仙长样?貌特殊,我以为见到?了故人。”   她?这话说的奇奇怪怪的,李萱不?由地?对“山河”起?了疑。   巫马城闻言,及时解释道:“我师兄一族也是?亡于石无月手,姑娘当年在石无月身边时或许见过。”他?说这话时带笑?,听在黎丹姝的耳朵里,便是?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巫马城继续说:“他?是?月谷传人,李萱姑娘应当知晓。”   十二幽谷之一的月谷,他?们一族与圣海宫有些相像,全派早在两?百年前便遁入深谷不?问世事,若非弟子外出采药碰见了误入的石无月,一时好心邀他?做客,隐世的月谷也不?会遭此灭顶之灾。   提到?月谷,李萱了然?。她?说:“早听闻月谷弟子乃是?昔年华神后裔,发白而貌秀,原是?月谷遗孤。”   巫马城显然?这些时日与李萱已经熟悉,他?维持着温和?笑?意:“正是?如此。”   黎丹姝听到?这话只?想冷笑?。   这种三流话术也就只?能糊弄糊弄琼山善心的老实人们。月谷当年灭族,乃是?黎门惨案后才被发现?,这两?件大事前后间隔约有三年——若是?月谷真有传人,怎么可能三年都没有动静,观天宗在黎门后被灭,还闹腾了好一会儿呢!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她?如今并不?清楚山河和?渊骨到?底有多少联系,在山河面前她?若是?太过维护琼山,怕是?会引得魔域猜忌——石无月野心勃勃,若是?因此怀疑上她?,派人追杀她?是?小,反又坑害了琼山事大。   黎丹姝抿了抿嘴角,并不?在乎巫马城那些藏在了话里的小刺,她?只?是?说:“那仙长应当姓华了?”   巫马城闻言刚想开口圆了身份,不?想山河先开了口。   他?看着黎丹姝,眼中终于露出了些许被试探的不?快。   山河慢声说:“我姓月。华神后裔尊其号而承名,举族改姓为月。你是?琼山弟子,为什么会知月谷不?知月姓?”   黎丹姝听得心中诧异,她?面上作出歉意:“对不?起?,我并不?是?琼山弟子。”   李萱有些护犊子,她?站在了黎丹姝身前,说道:“黎姑娘是?近些时日才入的琼山,她?未曾就读藏书阁,不?清楚贵谷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还请月兄不?要见怪。”   月山河面色凝肃,巫马城看了黎丹姝一眼,倒是?踩着梯子上墙,他?说:“我与师兄只?是?来看看黎姑娘的情况,看起?来黎姑娘却不?希望见到?我们。”   顿了顿,巫马城道:“可是?怪我们救得不?够及时?”   这话说的李萱也驳不?了什么,黎丹姝确实是?被月山河从圣湖中拉出的。虽说即便他?们不?动手,晅曜也赶得及,但是?如今既然?已经受了恩,再做出不?承情的模样?来,也不?是?君子作风。   李萱不?免去看黎丹姝的表情。   黎丹姝听到?这里,已经在心中将巫马城钉死在了魔域奸细的嫌疑人上,对方会踩梯上墙,她?自然?也能顺杆下坡。   她?尤为温柔地?笑?了笑?,作出一副弱态来:“自是?要感谢两?位仙长的救命之恩,待身体稍愈,我必登门道谢,届时还望两?位不?要拒绝。”   巫马城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哑了一声。   论人心险恶还是?黎丹姝经得多,她?当下就堵死了巫马城想要回?绝的心思,同样?阴阳怪气道:“我非常能理解身为幸存者却不?能报仇的煎熬,只?是?人生漫漫,也不?能将所剩余生都放在对抗魔域上,总要为自己寻个新出路对吧?”   “我入琼山,你入圣海。”黎丹姝弯唇笑?道,“咱们同仇。”   巫马城显然?听懂了黎丹姝的言下之意,他?的表情都微微变了。   黎丹姝看得痛快,她?在心里痛骂:让你阴阳我认贼做父!老子挣扎求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躲着保命呢!连和?石无月正面相对都不?敢的胆小鬼,可别?说“我”背不?背叛了吧。   ——告诉你!这世上除了苍竹涵,没人够资格骂我投敌!   巫马城面色渐阴,他?定定看了黎丹姝一会儿,甩袖离去。月山河也看了黎丹姝一眼,倒是?维持了礼节说了声“告辞”,方才走了。   两?人离开后,李萱问黎丹姝:“你似乎对他?们有些敌意?”   黎丹姝不?瞒李萱:“月山河不?像月谷的人,巫马城对他?的介绍有些过多了,就像生怕我们看出什么漏洞一样?。”   顾忌着自己的身份,黎丹姝也不?敢说的太多,只?是?对李萱旁敲侧击:“这两?人一定有问题,你要多加小心。”   李萱自是?信任黎丹姝的,她?说:“巫马城对你已经有了敌意,你还要去试探吗?”   “去,当然?要去。”黎丹姝说,“不?如说,我现?在越发肯定他?知道不?离城的内幕了。如今已经三日过去,圣海宫没找到?兰华,我们也一直滞留不?走,他?们应当也有些着急了。”   晅曜不?在,黎丹姝飞快给自己和?李萱分?别?派好了任务。黎丹姝说:“我来撬巫马城的嘴,你多监视些巫马晖的动向,或者你可以再查查巫马代尚。”   黎丹姝说:“即便他?被晅曜吓破了胆,这三日他?一直未曾出现?也是?怪事。”   李萱点头表示明白,同意了黎丹姝的打算,她?说:“你若在圣海宫行走,若是?当真查到?了什么,圣海宫极有可能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你的身上,毕竟你曾有先例。”这话李萱说的剖心,她?取出一枚小小的结晶放在了黎丹姝的手心,叮嘱道:“这是?留影石,是?我师父炼出的小玩意,可以收录你所见之景。答应我,若是?独自行动,一定要将它带好。”   对立李萱的信任,黎丹姝有些触动。   她?低低道:“你倒是?不?担心我真是?坏人。”   李萱笑?了起?来,她?说:“我相信大师兄的判断,更何况,我当年也见过你出剑。我始终相信,能以天地?万物为剑意的人,绝不?会行卑劣无耻之事。”   黎丹姝微张了张口,片刻后她?笑?了起?来,小心地?握起?了那颗留影石。   “……你说的对。”她?像是?想起?了最好的回?忆,带着些微幸福的温柔对李萱说:“李姑娘,谢谢你,谢谢你记得‘我’的剑。”   第二天,黎丹姝身体恢复了大概,便想着去套巫马城的情报。碍于昨天她?确实扫了巫马城的面子,贸然?去找他?可能会被讥诮,黎丹姝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李萱先前提过的膳房。   在上清天的诸多门派中,大多门派为了加快弟子修行的速度,都会要求弟子学习辟谷之术,学会从灵力清气中获取身体所需的能量,如圣海宫这样?会修膳房的不?多。这也让黎丹姝好奇,圣海宫到?底有多少不?习辟谷之术的弟子,才会让巫马晖设立膳房。   等?黎丹姝顺着路过弟子的指引找到?了膳房时,她?又惊讶了。   这膳房约莫只?有一间房的大小,内部也只?放了一张小桌,连凳子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供弟子们用的。   她?收起?诧异,走进的厨房。更令她?惊叹的是?厨房里候着的厨子。   那是?个凡人。   那名凡人瞧见了黎丹姝,眼中露出惊艳,他?连忙擦了擦手,想要上前,又顾忌着身份,站在了原地?恭敬向黎丹姝行礼,说:“仙师来访,是?小宫主等?不?及了吗?”   他?指了指一旁炖着的锅:“粥马上就好了,还请仙师恕罪稍等?。”   黎丹姝明白对方瞧见她?提着食盒,便将她?认作是?需要食物的圣海宫的弟子了。黎丹姝倒也没解释,看了那碗粥一眼,觉得这现?成的粥也很合适用来敷衍巫马城。   不?过,他?话中说的“小宫主”——   黎丹姝眼露古怪:圣海宫未修习辟谷之术的,原来竟是?巫马晖的女儿吗? 第50章   巫马晖的女儿竟然没学会辟谷之术, 这的确出人意料。从?巫马晖对待巫马代尚的教?导来?看?,他不是会主动放弃对子辈修行督促的长辈,巫马代尚当年?虽然目空一切, 但他的修为是实打实的翘楚。如果?没有遇上晅曜, 时至今日, 理应在上清天年?轻一辈中留下姓名。   圣海宫传承又看?重血脉,为了稳住日渐滑落的地位, 按理说巫马晖只会对女儿更加严格, 不太可?能?会因为溺爱而纵容子女不习辟谷, 浪费时间在饮食上。   黎丹姝瞥了一眼那碗清粥,饮食也?没有做得很精心,想到?昨天她吃到?的那些食物, 巫马晖建立了这座膳房也?不过堪堪是为了填饱人的肚子。   被晅曜打破了胆的儿子, 连辟谷之术也?学不会的女儿。   黎丹姝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吸收巫马城这样的隐藏祸端,圣海宫看?起来?着实是无人可?用?了。圣湖的灵力再日渐稀薄,族中子女又抬不上轿, 圣海宫会被魔域动摇, 生出欲心, 似也?理所当然。   黎丹姝提着食盒向巫马城的居所走去, 她沉思着:圣海宫与魔域勾结的证据显然不再重要,目前最重要的, 应当是问出不离城失踪的女人在哪儿, 如有可?能?, 最好问出石无月抓捕这些女人的目的。   心中目标已定,黎丹姝的步伐也?不免急促。当她匆匆赶到?巫马城的院落时,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巫马城也?外出寻药了,据圣海宫的弟子说, 是为了他的未婚妻,圣海宫的小?宫主。   黎丹姝一时错愕,她站在巫马城的院门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攻击的太过,以至于让巫马城心生怯意,为了避免泄露机密,干脆躲出去了?   她有些懊恼。在李萱面前,她是打了包票的,如今刚来?人就没了,她要怎么达成自己夸下的海口?   黎丹姝站在巫马城的院落前有些犹豫,她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干脆冲进去,趁他不在翻一翻他的住处,或许也?能?找到?点线索。   她看?了看?左右,这会儿已经到?了圣海宫早课的时间,路过的弟子都没有了。黎丹姝恶向胆边生,趁着没人注意,干脆就用?琼山的符咒崩了巫马城院门外的阵法,偷偷溜了进去。   只是一进门,黎丹姝又犯了难。   巫马城的院落和他们住的有些像,有着三间厢房,三间厢房都上着锁,看?着一模一样,黎丹姝一时也?猜不出到?底哪间才是巫马城的房间。   她环视了院落一圈,最终决定去信赖自己的直觉,直接向坐北朝南、光照最好的那间屋子走去。   巫马城似乎对屋内的安全很自信,没再施放阵法护卫,黎丹姝伸手推了推,门便?推开了一条缝。她凑近瞧了瞧,屋内陈设都很整洁,一看?就是长有人住。   黎丹姝便?对自己的判断又多了几分信心,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很有做贼的自觉。进门之前,她还又往后瞧了瞧,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人,才进了屋子里。   屋里陈设一应俱全,正对门扉的雕花圆桌上甚至还搁着一壶已冷的茶。   巫马城的生活看?起来?很简单,黎丹姝四下瞧了瞧,除了几台刀架外,没在客厅瞧见特别的东西。   客厅里没有东西,卧房里却未必。   她直接向右侧的卧室走去,刚进去就瞧见了放在屏风前的书桌。书桌上的书籍不少,不少纸张凌乱地搁在桌面上,砚台上的墨渍甚至都还没有干透。   黎丹姝见状心下一喜,将手中的食盒搁在一旁,便?走至书桌前细细查看?。   她先从?书籍看?起——都是些游记,黎丹姝翻了基本,发现不少地方还被巫马城用?笔化了圈,标着“已行”二字。黎丹姝毫不意外在其中瞧见了“相城”。她数了数,只她手里翻过的这本游记,就被圈出了七八个?“已行”,还有不少地方被圈出了出来?,但没有标字,黎丹姝怀疑这些被圈出的地方,是石无月其余的目标。   她快速翻过这些书本,将被圈出无字的地方都记了下来?,之后,方才又看?向桌上的纸张。   若说书本还有迹可?寻,那这些废纸就更令人费解了。   黎丹姝看?着这些纸上凌乱写着一些游记上的话?,重复了很多遍,从?奇奇怪怪慢慢到?整整齐齐,最后写得同?印刷版书一模一样,就像是有人在学字临帖一样。   可?巫马城是观天宗的弟子,怎么可?能?会这会儿还在学字,学字就罢了,他也?不会无聊到?学版书吧?   除非——这不是巫马城的屋子!   黎丹姝猛地反应过来?,她急欲离开,屏风后却突传来?水声!已经忍耐许久的猎人终于找到?了最好的时机,黎丹姝只觉得眼前一晃,紧接着便?被钳住了肩膀!   湿漉漉地水汽一下笼罩了她的呼吸,黎丹姝抬头看?去,就见到?一缕凝着水珠的白发。   黎丹姝立刻明白自己找错人了,她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先发制人,可?她忍不住好奇分魂的情况,被抓了,也?要再次试探一声——“渊骨大人。”   抓着她的手顿了一瞬,紧接着松开了。   黎丹姝连忙向前同?月山河拉开距离,刚转身就看?见月山河分不出喜怒的脸。   月山河道:“这是你第二次叫我奇怪的称呼。”他看?了黎丹姝一眼,语气加重道:“我和他很像吗?”   黎丹姝心道岂止是像,你们就是一个?人!   然而分魂似乎不这么认为,黎丹姝观察他的表情,在这没有其他人的当下,以渊骨的性格,绝不屑同?她玩什么隐藏身份的游戏。分魂会连着质问她,只有一种可?能?——   渊骨的这缕分魂没有继承主魂的记忆,渊骨解除附身后,仅为他留下了力量。   黎丹姝:……难怪红珠会说要我带着骨头去。看?来?在渊骨离开后,他的分魂会自由行动,以便?维持他在人间的身份。在渊骨不在时,若想要让他听从?命令,便?只能?依靠同?是渊骨给出的骨头人。   可?骨头人早就被黎丹姝丢在客栈了,算算时间,盒子失效也?有三天了,骨头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更何况,考虑到?骨头和渊骨的关系,黎丹姝也?不会用?它。   黎丹姝仔细打量了月山河一会儿,确认他是真心认定自己就是“月山河”后,方才慢慢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那人对我而言很重要,所以我才没忍住再三确认。”   月山河瞥了黎丹姝一眼,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说:“他也?是月谷弟子?”   黎丹姝想到?他之前表现出的敏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挑了些实话?讲:“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渊骨是魔族吗?   好像不是,四方魔域十七种族如今尽在红珠手中,然而红珠却依然无法寻到?渊骨来?处。   渊骨是上清天的修者吗?   黎丹姝也?算见过他出刀,上清天要是有如此?霸烈狠绝的功法,早就把石无月砍了,哪里还等得到?他堕魔?   渊骨来?历不详,黎丹姝确实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月山河果?然在观察黎丹姝的表情,他确认她没有撒谎,心中的警戒也?就散了些,说:“我不是他。他既然连自己是谁都没告诉过你,估计也?未对你在意过,你大可?不必再找他。”   黎丹姝心道,谁说不是呢,我巴不得和魔域永诀。   两人间紧张的氛围稍缓,黎丹姝这才注意到?月山河仅披了件外杉,袒露的胸口上还有未干的水珠。   黎丹姝:“……”她看?向屏风后,那儿果?然有浴桶。   月山河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衣衫不整,他本身不太在意这些,可?黎丹姝更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目不转睛地打量他,反倒令他有些不适了。   月山河忍不住道:“你转过去。”   黎丹姝“哦”了一声,照做了。   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倒显得月山河放不开。   月山河:“……”   他施决烘干了身上的水渍,着衣的时候忍不住又瞥了半点不羞的黎丹姝一眼,心里颇为憋闷。他自苏醒以来?,从?没有碰见过黎丹姝这样胆大无忌的人,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幸亏他没说,不然黎丹姝怕是会回一句“半裸的你我都看?习惯了,何况还穿着衣服的”。   月山河颇为郁闷地换好了衣服,说了声“好了”。   黎丹姝回过了身,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待分魂,这位完全将自己放在圣海宫立场的大人已经恢复了常态,一针见血的问她:“你闯进我的屋子,是要做什么?”   黎丹姝心道,分魂好像比本体要敏锐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也?会比本体难骗一点。   她眨了眨眼,熟练说瞎话?:“我来?道谢,呶,那是我的谢礼。”   月山河瞧见了食盒,他沉默了一瞬,随后又说:“院门前本该有阵法——”   黎丹姝诧异道:“门口有阵法吗?我进来?没遇到?啊。”她一本正经:“如果?有阵法封着,我肯定不会进来?,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我才进来?的呀。”   魔域的谎话?大王熟练反客为主,指责起月山河:“是你忘记布阵法了吧。这样看?来?,我误入你的房间,都是你的错。”   月山河:“……”   他忍不住说:“阵法应当是巫马城——”   黎丹姝挥了挥手,她叹息道:“事?已至此?,不重要了。”   月山河:“……”   他好像没什么能?说的了,只能?说:“……对不起。”   黎丹姝原谅了他。   她怕月山河提起她翻他桌子的事?情,这事?毕竟不好解释,不给他多思考的机会,直接取了食盒里的粥递给他,说:“我的谢礼,不尝尝吗?”   月山河只好伸手接过。   闹了这么一出,清粥已经有些微凉了。   他本想说自己辟谷,不用?这些,可?瞧见黎丹姝等在一旁的模样,不由自主便?捻住了勺子。   月山河吃了一口,黎丹姝便?笑盈盈地问:“好吃吗?”   他蓦地便?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清粥没什么滋味,可?他却觉得,这时候的他就应该说上一句:“好吃”。   他说完了这句话?,黎丹姝便?如他所想的一般弯起眼笑了。   她双手交握,娉娉婷婷地站在他的面前,含着笑意道:“这样啊,那为报救命之恩,我常给你送吧。”   月山河觉得自己应当拒绝,可?不知怎的,他看?着对方,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好”。   就像那日在圣湖,他已经瞧见了琼山剑,本不必要介入去救黎丹姝。可?当他真得看?见对方拼命向上探出的手,对上那双仿佛有滚滚岩浆燃烧的眼睛时,他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月山河答应后才后知后觉,他忽然不敢去看?黎丹姝的表情,坐下低下头喝粥。   黎丹姝瞧着辟谷的月山河喝粥,仿佛看?见了没有喜好的渊骨吃点心,她心有所思,微微眯起了眼,走去坐在了月山河的身边。   她在他耳边柔柔道:“月兄,我还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再帮一帮我。”   月山河喝粥的动作微顿,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黎丹姝便?说:“我有个?朋友,她在不离城失踪了。圣海宫找了许久都没能?帮我找到?,我想是不是因为他们力量不足的缘故。”   她轻言轻语地哄着月山河:“你帮我找找看?,好吗?”   他应该拒绝的。   然而就像这碗见了底的粥一样,月山河不由自主地再次点了头。   他侧头深望着黎丹姝,说:“好。” 第51章   是夜, 巫马城携药而归。   他刚将“药物”交给了巫马长缘,刚走至院门前,就察觉了阵法被暴力破坏。   巫马城心中微紧, 他连忙步入院中, 见到坐在院中的月山河, 张口便是一句:“谁闯进来了?”   月山河正在擦拭刀身,听到巫马城的话没有回答, 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他说:“你抓了琼山派的弟子?”   这几天琼山派都在, 搞得整个圣海宫都神经紧张。巫马城张口?否认:“怎么可能, 为了避免麻烦,我一直按照魔尊的要求小心行事?,我找到的那些人里, 绝不可能有?修者!”   月山河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谎话。巫马城心中微紧,面上却还要装作冷静:“是琼山的人来找你麻烦了吗?放心,巫马晖已经在寻他们要的人了, 应当?很快就能找到。”   月山河听完了巫马城的解释, 他缓缓开口:“琼山的李萱是做足了准备来的, 若是你们交不出?兰华, 她恐怕不会离开。”   巫马城听到这话?嗤笑:“不会离开?琼山的弟子难不成还会在圣海宫长住吗?”   “这天下这么大,琼山失救诸派又不是第一次了, 当?年他们赶不及观天宗, 如今难道就能庇护圣海宫了?”巫马城不屑, “只需要拖久一点,他们自然会离开, 等他们离开——你我早已成事?,届时圣海宫的死活, 也和你我无关了。”   月山河对此?未置一言。每每巫马城瞧见他这幅神情,便会有?股压不住的怒意升起。   他讨厌月山河这副高高在上,仿佛万事万物都不值得一提的态度。是的,他强大,强大的近乎无所不能——可若不是他在巫马长缘的帮助下,误打误撞从“圣海宫”中带出?了“他”,如今的月山河也不过还是一截被丢在冰冷湖中的骸骨,又有?哪里来的机会漠视他!?   巫马城憎恶石无月,纵然如今不得不认贼作父、与魔域合作,他也不止一次在心底希望月山河死去。   他抓了不离城的女修时,也是存着将?事?情弄大,最好能惹得?仙首下山,把圣海宫和月山河一起端的想法。等到那时,他早已带着巫马长缘离这脏污的上清天远远的,择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好好修养了。   正是因此?,琼山来人巫马城才并未惊慌失措,他本就巴不得?大家一起,绝不会像巫马晖那样,慌得?一遍遍在那些被绑来的女人中找不存在的琼山弟子。   巫马城盯着月山河,心中又不免得意起来。   毕竟月山河直到今天也不知道他真正想做的事?,强大又怎么样,强大没有?相应的智慧匹配,也只能落得当他人刀柄的结局,而他正是握刀人。   “琼山的事?情你不必忧心,我会解决的。”巫马城将话题扯了回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今天谁来过。”   月山河见他不愿放人收回了视线,也说道:“我已经解决了,你不必知道。”   巫马城听得恼火:“我不必知道?”   月山河缓缓起身,他将?刀重新配回,说:“琼山该走了,时间已拖得?太久,‘他’也不愿意再等。”   这话?说完,月山河便不再理会巫马城,离开了院落。   巫马城被警告了一句,他恨得?要命,瞧见月山河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是拖得太久,应当?结束了!”   月山河离开院子后,去了黎丹姝的院子。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白天黎丹姝才刚来过,这会儿他却有点想要见她。   圣湖中的身体上残留着六魄,因而他总会感受到一些“他”感受不到都东西。诸如他会对谎话连篇的巫马城感到厌烦,对所谓的砥柱琼山生出?不屑,厌恶圣湖湖水,又对圣湖上绽开的莲花心生怜意。   就好比他如今,他生出?了一种似乎应当叫做“思念”的东西,虽然他并不清楚他在思?念什么。   月山河到了黎丹姝的院子,瞧见了她在月下正用鲜花的花瓣装填香囊时,他方才又忽地明白了。   他在思?念黎丹姝。   院子里的魔域间谍抬头见到他,一时露出?了无比惊讶的表情。   她看起来对他的到来并不高兴,只是仍维持着表面的笑意,放下了手中的香囊,问他:“月兄深夜来访,是有?什么急事?吗?”   月山河望着她与白日?相比,要显得?疏远许多的笑意,又生出?“不快”来,以致于他说了一句:“没有急事便不能来了吗?”   黎丹姝瞧着像是被他问住了,好半晌才抿起嘴角,温声说:“那倒是没有?,只是有?些意外。”   她让出了身侧的石凳,开口?说:“请坐。”   月山河有些躁动的心忽而便平静了下来,他“嗯”了一声,真?的坐下了。   黎丹姝见月山河半点不客气,心中也嘀咕得?紧。   她一边扫着月山河的表情,一边给他倒了杯茶,心想:该不是巫马城回来了,和他说了阵法的事?情。他如今怀疑起我的目的了,前来找我理论的吧?   黎丹姝心中一沉,想到李萱还没回来,那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她破坏阵法的事情,总归她现在是客,即便月山河发现了什么,也无法对她发难。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月山河坐下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质问她阵法的事?情,而是看?上了她先前做了一半的香囊。月山河指了指香囊问:“这是什么?”   黎丹姝正要回答,月山河像是察觉了什么,他的手掌已经握住了刀柄,猛然抬头向院门看?去!   黎丹姝见状,还以为敌袭了。还没等她想到圣海宫哪儿来的敌袭,保命的本能已经驱使她躲去了月山河的身后,先拿对方当?肉盾。   等黎丹姝反应过来,圣海宫不应该存在月山河的敌人,她听到了消失了一天两夜的声音。   晅曜终于从琼山赶回来了,他带回了九算的疗伤圣药,兴高采烈地说:“黎丹姝,我给你带了瑶果?!”   黎丹姝闻言本能要从月山河身后出?来,却被对方伸手拦在了身后。她正要说话?,瞧见了月山河的晅曜瞬间消失了笑容。   黎丹姝甚至不用去猜测,就知道少爷生气了。   他漂亮的面容上如今没有?一丁点的表情,目光凝在月山河拦着她的手臂上——纵使黎丹姝没有?感觉到威压,也能从陡然间不住沙沙抖动的花草树木上,察觉到来自晅曜的杀意。   能引得万物齐惧、天地同怖的可怕杀意!   “什么狗东西!也敢犯我室?”   黎丹姝只听见晅曜似是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发现他的手心已贴上了曜灵剑。曜灵剑感受到了主人的激怒,正兴奋得浑身颤抖!   黎丹姝已经感觉到害怕了,月山河直面晅曜的杀意,却无动于衷。   他只是略掀了眼皮,同样握着自己的刀,说——   黎丹姝没让他说出口。   她轻易就推开了连晅曜的剑意都挪不开的手臂,用眼神压下了月山河亲自点起的汹涌怒火。   黎丹姝说:“月兄,我朋友回来了。今日怕是不在方便招待,还请你先回吧。”   月山河不太想回去。   他现在生出?了“恶意”,他只想拔刀斩了眼前令人生恶的小崽子,最好碾碎他的骨头。   然而月山河最终没有这么做。   他侧头看了看微仰着头的黎丹姝,她的那双眼睛里清楚地映出?恐惧,她在害怕着他的刀。   月山河倏然松了手。   他凝视了黎丹姝一眼,说:“好,我明日?等你。”   说罢,他看?也不看?晅曜,径直离开了院子。   晅曜倒是想跟出?去把人宰了,可他一步都还未动,就听见黎丹姝叫他:“你给我带了什么?”   晅曜本想让黎丹姝等一等,可当?他将目光从月山河的身上移至黎丹姝,瞧见她有?些发白的脸色,才发觉她的声音有?些不稳,她的手也紧紧抓着石桌的边缘,看?起来——   看?起来就像初次见到他时那样不安。   晅曜立刻不追月山河了,他放下了剑,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将?提着的袋子递给了黎丹姝。   “瑶果?,比圣海宫的膳食强,你下次要是想吃东西,吃它?就行。”   黎丹姝接过袋子看?了看?,有?些诧异:“你寻药寻回了琼山?”   晅曜坐在了她的身边,理所当然道:“你灵力流失太多,九算那儿?有?最好的药,再说瑶果?结第二?批了,我正好回去拿点。”说着,他又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叮嘱黎丹姝:“你这几日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吃一颗,对身体没什么坏处。”   黎丹姝接过盒子,静静地看?着晅曜。   她不知道和九算讨要丹药算不算麻烦,但她知道晅曜记得?她喜欢甜味,看?见了她吃圣海宫的食物,为她又取了一回瑶果?。   晅曜揶揄道:“你是不是很感动?”   黎丹姝轻声说:“有一点。”   晅曜本以为黎丹姝会否认,话?都准备好了,不想平日从不吃口头亏的黎丹姝,这次会承认得?如此?爽快。   他一时失语,期期艾艾:“都是小事,倒也不用感动。”   黎丹姝忍不住笑了。   晅曜见状眨了眨眼,他见黎丹姝恢复了常态,便难免旧事?重提。晅曜如今倒是不觉得会是黎丹姝诱骗了月山河了,他只觉得月山河对黎丹姝不怀好意。   晅曜叮嘱道:“我那天一见这家伙就感觉浑身不舒服,不是什么好东西。圣海宫虽然应当?不敢对你做什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应该离他远点。”   黎丹姝看?在瑶果?的面子上,好脾气地和晅曜讲道理:“但他毕竟救过我,我去送点谢礼、结识一二?,也是人之常情。”   晅曜只听见了“救命”“谢礼”二?字,他即刻不高兴起来:“什么,你还送它?谢礼了?你都没送过我东西。”   黎丹姝:“……”   晅曜眼尖,一下瞧见了石桌上的香囊。他拿了起来,瞧见上面绣的是一把剑,惊喜道:“这是送我的吗?”   ——其实不是,是要送李萱的。   黎丹姝本想这么说,然而瞧见晅曜万般惊喜的神色,一句“不是”便再也说不出?。   黎丹姝说:“嗯,送你的。”   瞧见晅曜珍而又重地收下礼物,黎丹姝颇为无奈地想:算了,再绣枚桃花图案的,送予李萱吧。 第52章   天近破晓时, 李萱才匆匆回来?了。   黎丹姝一直在?等她?。李萱一回来?,黎丹姝便从桌边惊醒,随意披了件衣裳就推出门去了。   她?一出门, 已经碰面的李萱和晅曜便齐齐看向了她?。   黎丹姝刚想打声招呼, 李萱已不赞同道:“黎姑娘, 天色尚早,你怎么起来?了?这几日诸事繁多?, 若是得不到良好的休息, 怕是有损于身体。”   黎丹姝刚想要拒绝, 晅曜望着她?打了个?响指。   就像一场幻觉。   黎丹姝只觉清晨微凉的空气如潮水席卷而去,不知从何而来?的暖阳洒在?她?身上,将她?周身所有的疲惫与凉意洗去。明明是风清夜朗, 她?却?从指尖到发梢, 都在?这一刹被拥入了春色里。   黎丹姝眨了眨眼。   幻觉没有离开,她?看向了晅曜。   晅曜瞧了她?一眼,似是对她?的答案已了然于心?, 开口说?:“如果不想休息, 就坐下?听吧。”   黎丹姝行在?春光里, 她?裹了裹自己的外裳, 像是无事发生般坐在?了石凳上。   李萱仍是不太放心?,她?伸手摸了摸黎丹姝的体温, 发现她?当真状态不错, 忍不住称奇:“九算师伯的药效果竟这样好, 黎姑娘的身体看着好多?了。”   黎丹姝抬眸去看晅曜,晅曜似乎并不想在?李萱面前表露他做了什么, 哼了一声,不耐烦的屈指敲了敲桌子, 催促李萱:“你花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有话快说?。”   李萱知晓晅曜脾性,略思忖一瞬,直接挑了重点。   她?说?:“巫马代?尚入了魔道。”   在?黎丹姝提醒她?巫马代?尚的异常后,李萱便以“替晅曜昔日的失礼致歉”为由,向巫马晖要求面见巫马代?尚。李萱想得周全,当年?的事情虽说?是巫马代?尚挑起的,然而晅曜行事也着实太过。身为琼山嫡传弟子,她?提出要替晅曜道歉,是既不会刺激到巫马代?尚,又能成全圣海宫颜面的事,巫马晖没有理由拒绝。   可出乎李萱意料,巫马晖不仅没同意,竟一口回绝,连缓转余地都不留。   巫马晖直说?:“犬子外出游历,如今不在?宫中,况且昔年?也是他狂妄在?先,琼山不必道歉。”   如果说?这话的是海月宫,李萱会信。毕竟当年?海连雾犯下?的事大到差点被踢出三宫之列,他们不敢要琼山的道歉是理所当然。   圣海宫不一样。当年?的事,如果不是琼山势大力强,单凭换个?门派,晅曜打伤对方这么多?长老弟子,不上门讨个?说?法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真的毫无芥蒂。   李萱是不太通人性,但没傻到什么都信。   巫马晖咬死巫马代?尚不在?家,并且直说?就算他回来?也不用李萱去见。他越是拦着李萱,李萱反而越觉古怪。加上有黎丹姝的怀疑在?前,李萱几乎没什么犹豫,便事急从权了。   她?直接潜入了圣海宫的内宫,一间间屋子找人。   圣海宫内宫有八十一间,一间间找下?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真正让李萱拖到现今的,是她?在?倒数第三间碰到的人。   “我遇到了巫马晖的女儿巫马长缘。”李萱言简意赅,“她?告诉我巫马代?尚练功出了岔子,见不了人了。”   巫马长缘看起来?比黎丹姝还要孱弱。   李萱翻进屋子的时候,她?正对着眼前一碗褐色药汁发呆。   她?看起来?身体很?不好,长发委地、唇色苍白,浑身上下?唯一色泽明亮的眼下?,也浮着淡淡的青色。   李萱闯入时见她?体弱,本想是如翻进前几间屋子一样悄然离开,却?不想巫马长缘看着体弱,周边厉害的法器倒是不少?。她?刚进一步,巫马长缘身上的护体法器就亮了起来?!   李萱本应该能躲掉这护体法器射出的一击,只怪她?见着巫马长缘便想到了黎丹姝,心?肠过软了些,没能提起十分的警觉,侧身时还是让金色的光划到了她?衣袍的一角,显露出她?的身形来?。   “我本以为她?会尖叫。”李萱说?,“我甚至已经做好击晕她?的准备了,她?却?认出了我的身份,还请我喝茶。”   提到这事,李萱仍觉得奇怪:“她?就像一直在?等我找来?一样。”   巫马长缘不仅没有去问?李萱闯入她?屋子的原有,也没有向他人预警。   她?只是请李萱喝茶,问?她?的目的,然后回答了她?。   “如果李仙君是要寻我哥哥,那怕是找不到的。他练功出了岔子,我爹爹怕琼山责难,早已将他藏起了。”   黎丹姝听到此处,忍不住问?:“练功出了岔子问?什么要担心?琼山责难,他练什么功?”   李萱当然也问?了,她?本以为巫马长缘不会回答,但这姑娘说?了。   她?稍许沉默了一会儿,就说?:“邪功。海月宫海雾连当年?练过的邪功。”   黎丹姝闻言差点梗住。   她?抬头看向李萱求证:“巫马代?尚放着圣海宫的绝学?不要,去练差点害死了海雾连的邪功?”   李萱当然也觉得奇怪,可巫马长缘说?出的缘由又让她?不得不信。   李萱看了一眼晅曜,说?:“巫马代?尚被晅曜吓破了胆,再不能握剑了。不仅无法握剑,他连道心?都丢了,简单来?说?,就是废了。”   如果是一般弟子,废了也就废了。可偏偏巫马代?尚曾经天赋卓越,圣海宫又是个?只论血缘的继承法,巫马晖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儿子。   当年?石无月用海雾连做试验练的那本邪功,其实是诸神?陨落前,战神?一脉的修行法门。因为其重力而轻心?、求速而慢意,极易使修行之人误入歧途、魂陷虚妄,所以若是没有如琼山玉般至清至灵之物辅助,暴增的灵力便会以修者自身血肉为食物,使其苦痛难忍、日渐混沌、最终疯癫致死。   当年?石无月从海雾连的失败上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求了黎门的御神?丹。御神?丹虽不能比琼山玉,传闻也是母神?精血所化,其中所蕴含的清灵之气足以支撑他走过最危险的灵力暴增阶段,免他失去神?智步入疯癫的危险。   如今琼山玉还是个?传说?,御神?丹也没了。巫马晖到底发什么疯,才敢让自己的儿子练这种?功法?   李萱当然也想不通。   她?本以为巫马长缘连巫马代?尚练邪功都说?了,一定?也会告诉她?缘由,然而这件事她?却?不肯说?。   黎丹姝若有所思,她?问?:“那她?有告诉你不离城的事情吗?”   李萱点头,她?沉声说?:“她?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是圣海宫打探到的,只是因为还没能确定?,才没有及时告诉我。”   黎丹姝道:“你晨曦方归,想来?是已经去过那地方了。”   “不错。”李萱说?:“只是那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巫马长缘给?的地址是镜海边的一处森谷,这地方林多?溪少?,极易迷路,李萱也是靠灵识探路,方才找到了巫马长缘说?的山谷。她?到时,山谷外法阵的痕迹都尚未来?得及完全抹去,谷内有人生存过的痕迹也还在?,显然不久之前,这谷里还有近百人待着。   “我用了追踪之法,被击回了。”提到此事李萱眼神?发沉,“不离城背后之人,修为绝不在?我之下?,晅曜,我需要你的帮助。”   晅曜颔首,他说?:“我陪你再去一次山谷,试试能不能查到点什么。”   李萱正有此意。   黎丹姝听完了消息,本来?是打算回屋再盘盘圣海宫巫马家的关系,却?不想晅曜握住了她?的手,说?:“圣海宫不安全,不能将她?一个?人放着。”   李萱不太能理解,她?说?:“如果不离城背后之人真如我猜的那样,有能力在?一息间搬离藏匿上百人,你带着丹姝一起去事发点,不是更危险?”   “圣海宫再古怪,好歹在?明面上,巫马晖不敢在?明处动手的。”   晅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只要一想到月山河站在?黎丹姝身前的模样,就仿佛被一只手攥紧了心?脏。这让他感到没来?由的愤怒,如果黎丹姝没有从他的身后走出,晅曜甚至觉得自己会痛苦。   “痛苦”,多?么稀罕的词。   可在?那一瞬,几乎要将人折磨发疯的炎火确实差点就侵吞了他的理智。   晅曜去握紧了黎丹姝的手,在?李萱颇为讶异的目光中说?:“没有比我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她?跟着我走。”   李萱瞧着晅曜紧攥着的手,眼神?有些变了,她?深深凝视了晅曜很?久,目光最终停在?了他腰侧配着的香囊上。   晅曜腰间除了曜灵剑从不配其他东西,这枚香囊也只是凡物,没什么用处,更不符合他往日里一切以“便利”为准的着装要求——不过香囊精巧,与晅曜看着倒是挺搭,以致于李萱初见晅曜,都未察觉到这点不同。   李萱忽说?:“你这枚香囊挺漂亮,黎姑娘送的吗?”   晅曜不耐道:“没错,你别打岔,我得带着她?去。”   李萱得到了答案,似乎猜到了什么,她?牵起了嘴角,说?:“如果你坚持,好吧。”   晅曜松了口气。   能亲眼去看看现场,黎丹姝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晅曜会突然握住她?的手——李萱是很?讲道理的人,就算晅曜不表现的这么强硬,李萱也不会拒绝才是啊?   更何况——   黎丹姝垂眸去看晅曜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抬眸说?:“晅曜君,李姑娘已经答应了。”   晅曜闻言低头,瞧见了他握住黎丹姝的手。   他本能感觉交握的地方似有电流,刺得他想要松手。然而晅曜又觉得,她?从月山河身后探出的模样更令他的掌心?感到刺痛,这让他握紧了黎丹姝的手,就是不放开,还嘴硬道:“我知道,但你这么弱,谁知道我松开你会不会又出事,还是握着安全。”   黎丹姝:“……”说?实话,从出魔域到现在?,我遇见过最大的危险就是你。   晅曜毕竟是晅曜。   黎丹姝看了他一会儿,也点了点头。   少?爷想握就握吧,反正她?也不吃亏。   三人一路行至李萱先前找到的山谷,到了山谷,晅曜需得施咒寻踪,不得不放开了黎丹姝。   他放开前,倒是做戏做了全套,叮嘱了李萱好好看着黎丹姝。   李萱:“……”   李萱伸手去握住了黎丹姝的手,颔首说?:“知道了,你去吧。”   晅曜闻言哽住。他颇为纠结地看着李萱握住黎丹姝的手,似乎是很?想要李萱放开,然而他又找不到理由不许李萱这么做——若是说?保护不用握着手,那他先前算什么?   晅曜闷闷转身,想要找个?新的理由。   李萱见他去干活了,方才慢慢松开了黎丹姝的手。   黎丹姝正觉得他们这对师兄妹好笑,便忽听李萱说?:“黎姑娘,晅曜很?喜欢你。”   黎丹姝原本还在?看他们俩的热闹,忽然听见李萱说?了这么一句话,差点吓到自己。   她?看了眼晅曜,要说?她?察觉不到晅曜对她?的特别,也太过自欺欺人了。   晅曜喜欢她?,黎丹姝当然知道。她?正是仗着晅曜的喜欢,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只是——   黎丹姝看着晅曜,轻声说?:“曜君他涉世未深,性格单纯,他应当是将我当做了朋友。”   对黎丹姝的判断,李萱不置可否。   她?只是说?:“琼山有很?多?人,但从没有人让他这么挂心?过。包括大师兄。”   黎丹姝不明所以,她?问?:“……姑娘是在?责怪我太弱小了吗?”   李萱摇了摇头。她?只是突然想,琼山这么多?人,为什么都没人能像黎丹姝一样牵动着晅曜的注意呢?   黎丹姝比起他们来?,既没有长久的陪伴过他,也没有参与过他的成长。   比起他们,黎丹姝刚出现时,甚至都牵不起晅曜的“同情”。   黎丹姝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是因为她?会对晅曜发脾气?可琼山谁没有被晅曜气得发过脾气。摘星真人被他气得外出云游至今不归,也不见晅曜挂心?过他的师父。   李萱凝视着黎丹姝,想要找到她?身上与众人都不一样的地方,却?遗憾地什么也找不到。   黎丹姝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难不成晅曜修的是无情道,动情则伤?”她?紧张起来?:“难不成我与他做朋友,会害得他出事吗?”   李萱闻言不由失笑,晅曜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出事,琼山崩了他未必都会受伤。   黎丹姝的担心?实在?是——   李萱忽而顿住。   她?好像明白黎丹姝特殊在?哪儿了。   在?琼山,李萱生气会叫他“石头”,琼山五子也总为他的“石心?”发愁。   可晅曜毕竟不是石头,他只是从未生出过、或者说?,从没有人陪他真正地体验过喜怒哀乐。   摘星真人说?,苍竹涵是入世再出世,他的苍生道有情而无私,是大尚。晅曜则截然相反,他出世再入世,他纵使以“多?情”入道,走的也不过是自行自纵的路子,因无情而无私。   在?诸神?陨落的今日,整座琼山、乃至上清天全界,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出世再入世,人生而有欲、有情,于□□中寻道,又舍□□求大成。所以苍竹涵能教他成人、教他行路,却?教不了他“喜怒哀乐”,琼山五子都教不了他。可他们又因种?种?缘故,盼着他自悟。   晅曜对此感到厌烦,然而扪心?自问?时,他却?也是想要得到的。   正如引风真人所说?,他欲成人,方成人。他追逐人与万物最大的不同,他注定?渴求“□□”。   晅曜诞生二十五载,无时无刻不对世间好奇。   只是他走过二十五载,也没能感受到引风所说?的那些。   因为没有人真的将他当做过“人”。   他们都在?祈求着他早日成“人”,却?没有人把他放在?同类的角度看待过。   只有黎丹姝,她?一无所知,又胆大无比。   在?她?的眼中,晅曜就只是晅曜。或许他有些任性、自傲又不讲道理,但那都是晅曜,是“普通人”晅曜。   他任性自傲,那就同他生气;他善良温和,那就待他和善;遇见有趣的,就与他分享快乐;碰见可怕的事,也要告诉他惶恐。   什么欲求,什么情理——谁会和“人”谈这些。陪他嬉笑怒骂就好了。   黎丹姝有些急了,她?说?:“没人告诉我他修无情道啊?他自己也没这么说?过啊,李姑娘,我——”   “没有的事,他健康的很?。”李萱真切笑了,她?安抚黎丹姝,同时发自内心?地说?,“我只是想向你道谢。”   “谢谢你,将他当做了‘人’。”   黎丹姝:“……”   黎丹姝茫然:晅曜在?琼山到底有多?天怒人怨,把他当个?人看,都已经是值得被特别感谢的事了吗? 第53章   李萱和黎丹姝聊天的这会儿, 晅曜已经?探查好了山谷里的阵法。他的能力确实在李萱之上?,捏着罗盘脸色微沉地走了回来。   黎丹姝见状上?前,询问道:“怎么了, 结果不好吗?”   “阵法上?灵力的残留太少, 我?虽然查不到力量的来源, 但是能复原阵法,查出它传送的目的地。”   晅曜并指一挥, 罗盘即刻浮出红光, 待旋转的红光停住, 方向是圣海宫。   “东南。”黎丹姝说,“东南方只有镜海圣湖,这是又把人搬回圣海宫了?”   “好奇怪。”黎丹姝蹙眉, “巫马长?缘将地方告诉你, 显然是想要不离城的事情早些结束,以?免巫马代尚将整座圣海宫拖下水。既然目的是撇清关系,那?他们?就不会将人重新关回圣海宫才是。”   李萱显然也这么觉得, 圣海宫里里外外矛盾太多?, 莫说是晅曜, 连她?都开始感到烦躁了。   她?说:“晅曜的探查术不会出错, 如果巫马长?缘没?说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圣海宫的父女也不是一条心, 她?想放人解决这些事, 别人未必想。”   黎丹姝赞同, 她?看向晅曜,想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却不想晅曜仍然盯着罗盘,眉头紧蹙。   黎丹姝走过去, 轻轻拽了晅曜的衣角,小声问:“怎么了?难不成你的法术也没?成功?”   晅曜当?下反驳:“如果失败,罗盘上?根本不可能出现结果,探查当?然是成功了。”   黎丹姝:“那?你为什么表情这么奇怪?”   晅曜将罗盘递给?黎丹姝看,眉心还是锁着:“光源不定?。”   黎丹姝不明所以?:“不定?怎么了?李萱的探查都直接失败了,可见背后之人能耐颇高。你能探出来就很了不起了,灵力耗损太大,凝光闪烁也是常有的事。”   晅曜听到那?句“了不起”,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他的眉心展开,与解释:“话是如此。然而以?我?的修为,操控罗盘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怀疑——”   晅曜的话没?有说完,山谷内忽然响起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晅曜一把将黎丹姝护在身后,长?眉凌厉、出声喝道:“谁,滚出来!”   李萱显然也发现了来人,她?已经?拔出了秋水剑。   小小的山谷一下被两任琼山剑的剑意冲挞。顿时萧瑟戚戚,无处敢藏人。   巫马城也自知藏不住,他一步踏了出来,向三人一拱手,笑道:“三位见谅,我?奉师命前来查找贵派弟子失踪一事,因?怕打草惊蛇,脚步轻了些。”   他扫了一眼三人神色:“不过看起来,诸位已经?查出结果了?”   晅曜对巫马城的说辞冷笑了一声,他拉长?语调说:“是啊,查出来是圣海宫藏了人。”   巫马城闻言大骇:“晅曜君怎可信口污蔑!我?圣海宫虽不如当?年,却也仍位列三宫!琼山便是寻不到弟子发怒,也不该将所有罪责都推在我?等身上?。”   他说得悲怆激昂,演得也真诚,说到激动处,还不忘拔剑指向黎丹姝——   “琼山莫不是打着让我?们?替人顶罪的主意!我?可是听说了,这魔女过不了问心池,是苍竹涵背过去的!”   黎丹姝听到这种话就眉头一跳,这个巫马城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行动已经?足够小心了,还是要被他拉出过去来泼污水。晅曜和李萱怕是说不过他。   黎丹姝正欲开口帮腔,晅曜已经?一袖抽了出去!   眉目清丽的仙君冷声道:“打你还用得着理由?单就巫马代尚练邪功一事,我?今日?就算灭了圣海宫,诸派也说不出错字。更何况——”   “你向我?拔剑,不就是做好了命丧的准备吗?”晅曜挑眉,“你该不会要欺我?琼山大度,不许我?报复吧?”   巫马城完全没?想到晅曜不讲道理,说翻脸就翻脸,被一击连退数十步。   琼山晅曜君的名?头还真不是琼山五子捧出来的,巫马城只不过受了一击,便已觉得肝肠寸断,险些吐血。   ——这是和湖下那?东西一样的怪物!   巫马城硬忍下了剧痛,他看向琼山三人的目光渐变。忽然间,他的态度就变了。巫马城跪地示弱了起来,低声说:“是我?错了。”   在黎丹姝震惊的表情下,巫马城顿了顿,说:“在下追查失踪之事迟迟未得进展,难免心生烦躁。今日?是我?冒犯,还望晅曜君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巫马城感激不尽。”   晅曜听了这话神色并没?有好些。   “下次说话拔剑前最好想想清楚,我?不是每次都会讲道理。”他到底松开了剑柄,“滚吧。”   巫马即刻就走。   黎丹姝看着巫马城几乎是逃走的背影,难免有些感慨:“曜君,我?今天才发现,你的不讲道理——”   晅曜闻声不快,他指责黎丹姝:“我?可是为你出气?。”   黎丹姝点点头,她?笑眯眯地接着说:“你的不讲道理对着坏人的时候,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她?朝他竖起拇指:“真棒。”   晅曜还是不习惯黎丹姝夸他,他微红了脸,轻哼了声说:“我?本来就好,是你不好。”   黎丹姝嗯嗯嗯,敷衍哄着:“你最好了。只是现在咱们?把巫马城打了,蛇也惊得差不多?了,下面该怎么办?”   李萱说:“原本与圣海宫周旋就是为了查到人在哪儿,既然如今晅曜找到了,倒也不必再多?顾忌,直接搜宫。”   黎丹姝想到先前晅曜没?说完的话,她?问:“巫马城来之前,你话没?说完,你原本要说什么?”   晅曜答:“我?怀疑圣海宫中有玄境,那?些人应当?是被藏入了玄境,所以?指向才会闪烁不明。”   玄境,通常是指位于同一空间的不同界。上?清天于凡世?而言,就是世?上?最大的玄境。   李萱闻言道:“但我?未曾听说过圣海宫有玄境。”   黎丹姝却说:“未必。”她?在三界都待过,看得多?,心知玄境这东西不一定?会明着说。她?和李萱道:“圣湖是璃镜所化,封战神骸骨。璃镜为什么能封战神骸骨?光凭一片湖应当?做不到吧?”   李萱明白过来:“你怀疑圣湖下有玄境?”   黎丹姝颔首:“都是猜罢了,毕竟晅曜的法术不会出错,以?它为前提,圣海宫唯一可能有玄境的地方,也只有圣湖了。”   “可圣湖上?有圣莲,况且圣海宫也不会允许我?们?随便潜入湖中。”李萱蹙眉,“如今晅曜已经?将话说了出去,圣海宫一定?会有所戒备,我?们?要探湖怕是比搜宫还难。”   确实如此。搜宫还能打个突袭强来,圣湖是上?古神器,绝不是一夕就能破开的,一旦被圣海宫发现他们?已察觉玄境所在,他们?可就真没?法子了。   但这会儿总不能再去怪晅曜。   黎丹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想到了一招。   “或许……我?们?可以?演一场戏。”   她?同两人嘀咕了几句,李萱起先皱着眉,听着听着忍不住为黎丹姝鼓掌,她?一口应下:“好,好!就听你的,我?没?问题。”   李萱一口答应,答应后还不忘夸黎丹姝:“黎姑娘不愧是能从石无月手中活下来的英杰,诡计无双!”   黎丹姝:“……”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怪?   李萱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她?说搜就搜。   回到圣海宫,她?拿着晅曜的罗盘,二话不说就冲进了圣海宫的内牢。等巫马晖闻声赶到的时候,李萱已经?把内牢都翻完了。   巫马晖显然没?想到李萱也这么猛,指着李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最终化成一句:“琼山真欺我?宫中无人了吗!?”   李萱在内牢没?有翻到人,晅曜的罗盘上?的光就指着这个位置,可她?就差掘地三尺了,圣海宫的内牢除了一些犯了戒律的弟子外,一名?凡人都无。   晅曜的术法不可能出错。   李萱无比笃定?这一点,这才敢直接翻脸。   可如今现实打了他们?两巴掌,内牢竟然无人。   李萱脸色变幻莫定?,她?站在远处,显然不知如何回话。   这时晅曜方才匆匆赶来,他一见李萱便呵斥道:“李萱,你昏了头吗!圣海宫也是你能随意妄为的地方!?”   巫马晖在听到这话时神情都恍惚了一下。   他揉了揉眼睛,才能确定?此刻站在圣海宫这边的是晅曜,犯事的才是李萱。   李萱作为晅曜的师姐,自然不会怕他。她?当?下沉了表情,说道:“晅曜,你应当?知道兰华于我?的意义,我?救人心急,没?什么比这更重要。”   晅曜当?场叱责李萱糊涂,李萱不让着他,抬手拔了秋水剑,一剑便切断了晅曜一缕鬓发!   李萱道:“兰华于我?,便如大师兄于你。今日?我?就算翻了圣海宫,也要将她?找到!晅曜,你若是要拦,就别怪我?不顾及同门?之情。”   晅曜哪儿受过这种委屈,顿发雷霆之怒,在内牢就和李萱打了起来!   两任琼山剑打架,剑气?直接将内牢冲击得千疮百孔。   巫马晖全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站在内牢内,看着两尊大佛打架,差点就被波及!   还是黎丹姝拉了一把,说:“宫主小心,他们?打起来架来可不长?眼睛!”   巫马晖回头看了黎丹姝一眼,这会儿他可没?精力在乎黎丹姝的背景了,他迫切道:“黎姑娘,你与他们?俩交好,可有办法让他们?停下?李师侄冒失了些,我?虽生气?,倒也不会真要罚她?。你快劝劝晅曜君,我?实在不需要——”   巫马晖没?说完,一道被打飞的剑意斜贴着他的面颊飞过。黎丹姝尖叫了句“小心”,巫马晖一回头,就瞧见他的内牢彻底被打穿了窟窿。   巫马晖:“……”   黎丹姝找准时机,她?看了一眼李萱,李萱适时道:“晅曜,你给?等我?着,我?还会回来!”   说罢,李萱剑身一回,击退晅曜一步,转身便逃。   晅曜追了两步没?追上?,他愤然回头,对表情木然的巫马晖道:“李萱真是太过分了,你放心,我?这就修书揽月真人,让他来为你主持公道!”   巫马晖听到这里猛然回过神,他连声说:“不妨事不妨事,这点小误会,何必惊动五子。”   晅曜便理所当?然道:“李萱因?为兰华生过心魔,我?看她?这样,必是又陷入心魔里了。圣海宫没?有几人是她?的对手,这样吧,从今日?起我?帮你巡视圣海宫周边,一定?确保圣海宫安全无虞。”   巫马晖瞧见自己半塌的内牢,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晅曜微笑道:“当?然了,如果宫主觉得我?年轻力薄,左右始无真人在琼山无事,让他来护住圣海宫也是一样。”   让善于心术的始无来圣海宫?   巫马晖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说:“哪里,晅曜君之名?响彻寰宇,我?自是放心你。”   晅曜满意颔首,他拍了拍巫马晖的肩膀:“那?就这么定?了。”   “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守’。”晅曜说,“一处都不会放过。” 第54章   巫马城匆匆自?山谷赶回时, 李萱还未闹至内牢。   他本是想要去预警巫马晖,好?进一步推动圣海宫与琼山的?矛盾,却不想有弟子先来找了他, 说是巫马长缘想见他。   巫马城犹豫了一瞬, 他问弟子:“小宫主寻我何事?”   弟子不知, 只说:“小宫主急召。”   巫马城便错过?了戳破黎丹姝计划的?最佳机会,他先去见了巫马长缘。   巫马长缘身体不好?, 久居内宫已有五载。宫人知她性懦, 往往貌恭心蔑、人浮于事, 以致巫马城走进她的?屋子,竟闻到腐旧的?气味。   巫马城皱起眉头,去为她开窗通风。待空气流通了些, 他方才?回头温声与巫马长缘道:“今日天晴, 不妨在窗边晒晒日光。”   巫马长缘闻声向?窗外看去。   窗外天色正好?,绿意浓浓,一派生?机盎然?。   巫马城正好?回来扶她, 说:“去窗边看吗?”   巫马长缘收回了目光, 她看向?巫马城却说:“你今日出门去做什么了?”   巫马城神色未变, 他笑着说:“为你取药。”   巫马长缘表情冷淡了下来:“说谎, 你昨天刚出去过?。”   巫马城接口说:“昨天没有取完。”   他伸手去握巫马长缘的?胳膊:“不如我带你去屋外逛逛?”   巫马长缘没有起身,她反手握住了巫马城的?手, 语气略急说:“你怕被人发现, 从不多去湖底。你今日是去林谷了, 是不是?”   巫马长缘没有回答,他沉默地看向?巫马长缘。   巫马长缘急道:“你为什么要阻拦琼山派救出她们?明?明?你和我说过?, 你与魔域不过?只是一时利益,你不会真为石无月做事的?。他毁了你的?家?!”   听到“石无月”的?名字, 巫马城眼中流出的?恨意不假。他低声道:“长缘,我没有骗你,我恨不能啖其肉、碎其骨!”   巫马长缘不解:“那为什么——”   “——为了你我的?将来。”巫马城半蹲下身,仰头凝视着体弱的?女修。他伸手捻去对方肩上的?落发,语气轻柔:“长缘,一旦不离城事了,月山河不会放过?圣海宫的?。我要保护你,自?然?也要处理了他。”   “先前我转移不离城回玄境,是想迫得月山河回去。你我能自?玄境放出他,自?然?也能重新让玄境关住他。”   巫马长缘闻言刚要反驳,巫马城已然?道:“当然?,我知道你觉得那些女人无辜。如今我也找到了两全的?办法。”   巫马城的?眼中闪烁着光:“琼山的?晅曜君,他比传闻中的?还要厉害,或许他能杀了月山河。待我想到办法诱他动手,一旦他除掉了月山河,你便不用再担心巫马代?尚被魔域控制,会惹得圣海宫万劫不复——”   他含着笑意哄着自?己的?情人:“有月山河顶罪,琼山只会罚巫马代?尚,就像当年的?海月宫一样。没了他,你和我也能真正自?由。你不是一直想去东边看看吗?到时候我们就去东边。”   巫马长缘欲言又止。   她凝望着巫马城,伸出手与他交握,小声地问:“真的?吗?”   巫马城道:“我何时骗过?你?”   巫马长缘定定地瞧着他,好?半晌,她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   她对巫马城道:“我去窗边看看。”   巫马城即刻起身要扶她去窗边,也就是在这?时,李萱大闹内牢的?消息传来了出来!   巫马城匆匆赶至,巫马晖已经答应了晅曜的?要求,允许他们护卫圣海宫。   巫马城见事情已不可挽回,却仍要再生?些枝节。   他向?巫马晖自?荐道:“弟子自?认尚有些能耐,愿同晅曜君一同捍卫圣湖安危。”   巫马晖心系巫马代?尚,见巫马城自?愿看住晅曜,自?然?没什么意见,一口答应。   晅曜原本想拒绝,却被黎丹姝拉住了袖子。他回头看去,见黎丹姝向?他轻轻摇头,便也答应了巫马城的?要求。   既要一同护卫圣海宫,巫马城便自?然?而来邀请他们住进了自?己的?院子,方便一同行动。   晅曜原本不想,然?而黎丹姝对巫马城的?兴趣很大,她答应了,晅曜也没有办法。   然?而晅曜很快就后悔了。   两人走入巫马城的?院子,即刻便瞧见了在院中练刀的?月山河。   晅曜见到月山河就握住了剑柄,脾气极差道:“是你?”   月山河自?然?也看见了晅曜。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神色比院中的?石桌还要硬,他差点就要拔刀了,却先看见了晅曜腰侧上的?香囊。   月山河见过?这?枚香囊,就在昨夜,在黎丹姝的?手中。   他抬眸看向?晅曜,沉声问:“这?是你的??”   晅曜起先莫名,后发觉他在问他腰间的?香囊,当下翘起唇角得意道:“不错,是黎丹姝做给我的?。怎么,你没有啊?”   晅曜得意的?嘴脸简直比午间的?太?阳还要刺眼,月山河显然?被刺到了,他看起来是真心实?意想杀了晅曜。   黎丹姝真是受不了这?两人的?态度。明?明?一位是琼山高徒,一位是魔域首将,却都像小孩子一般易燥易怒,全然?没有应有的?沉稳大度。   黎丹姝面无表情从衣袋里取出了桃花图案的?那枚香囊,上前两步递至月山河眼前。   月山河不再去看晅曜,他盯着那枚香囊许久,方才?问:“给我的??”   黎丹姝:……是要送李萱的?,算了不重要了。   她甚至有些苍凉地想,可能李萱和香囊不合,下次她还是做个?剑穗吧。   月山河从黎丹姝的?沉默中得出了肯定,他伸出左手来取,黎丹姝却又将香囊握了回去。   月山河不明?所以,黎丹姝言简意赅:“用右手来拿。”   他的?右手握着刀,要他用右手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月山河只考虑了一瞬,他松开了刀,伸手去拿了这?枚香囊。   黎丹姝见他弃刀,心中松了口气。   结果她一回头,就看见晅曜握着曜灵剑,一张委屈脸。   她都不用猜,晅曜所有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睛里给她看——你为什么要送他香囊!   黎丹姝两步退回晅曜身边,在晅曜委委屈屈地目光中小声说:“……他的?是原本打算给李萱的?,你不要同李萱说。”   晅曜一听对方得到的?只是敷衍,和他并不一样,酸涩的?情绪散去了大半。   可他还是要说:“你可以不给嘛,我又不怕他。”   黎丹姝道:“要入圣湖呢,还是少些冲突。更何况我还有事想请他帮忙,礼多人不怪。”   晅曜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他决定无视月山河,直接问巫马城:“我们住哪儿?”   围观了全场的?巫马城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黎丹姝一会儿,直将黎丹姝看的?满身恶寒。   黎丹姝向?晅曜身后侧了侧,巫马城不想惊动晅曜,他收回了视线,同时笑答:“右侧这?间,晅曜君和黎姑娘要住一起吗?”   晅曜:“当然?。”   巫马城还没来得及说话,月山河已经抬头说:“不行。”   晅曜当即道:“我和黎丹姝的?事,轮得到你说话?”   月山河冷声道:“这?里是圣海宫,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晅曜冷笑一声,眼见这?两人又要冲突,黎丹姝只能站出来,看向?明?显故意说这?话挑事的?巫马城,温声道:“我觉得左侧这?间屋子不错,是你的?吗?听闻你与未婚妻感情很好?,应当也懂得照顾女性。”   黎丹姝茶里茶气道:“我同你住吧,想来好?客的?小公主也不会介意。”   巫马城的?笑容消失了。   他即刻转了话锋:“我想着院子里应当还有第?四间屋子,我这?就为姑娘收拾出来。”   黎丹姝矜持地颔首,表达了谢意。   月山河听她不与晅曜一处了,便不再管她想住哪儿,握着香囊同黎丹姝道了谢,在黎丹姝委婉的?“衣裳不太?整洁”的?提醒下,决定先回屋整装。   月山河不在,巫马城自?不想和晅曜太?近,他向?前几步,准备领黎丹姝去后面那间屋子。   唯有晅曜不依不饶,他拉住黎丹姝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和我住,这?院子多危险啊。”   黎丹姝很好?脾气,她说:“曜君,我和你住,是我们一起睡床,还是我睡床你睡地上?我洗澡的?时候,你是出门还是待客厅。我的?衣服与你放一处,还是分开放?”   晅曜想也没想,说:“一起睡,我守外头,一块放。”   这?回轮到黎丹姝无语凝噎。她缓了缓才?说:“曜君,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要是听到这?话的?是别人,任谁都要骂你登徒子。”   晅曜眨了眨眼,他说:“我坦荡无愧,怕什么别人说。”   黎丹姝闻言,恶作剧心起,忽得凑近晅曜,好?似要亲上他的?下巴。   晅曜差点就自?己低头亲了上去,他控制住自?己退了一步。黎丹姝见状噗噗笑了,拉长语调说:“曜君光明?磊落,可我不是呀。万一我心中有愧呢?”   “晅曜君和我就这?么待在一块,坏了名声可不好?。”   晅曜闻声哑然?,被轻易引诱了的?他好?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被热油般的?揶揄浇了个?措手不及,连回话都未忘了。   黎丹姝逗也逗了,提起裙角向?晅曜笑了笑,便跟上前方等?着的?巫马城,去她的?屋子了。   晅曜留在原地,他看着黎丹姝的?背景想了好?久。   他的?脸艳艳如三月桃花,心也跟着春风摇荡。   晅曜想,他也不是真坦荡。至少黎丹姝那么说的?时候,他是真想一直和她待在一块。管他的?声望名誉,怎样都行。   只可惜,黎丹姝没来得及听他的?答案。   在已经无人的?院落里,他远远望着黎丹姝,将答案说给了风。   他仰头看着天,说:“我不在乎。和你待一块,我乐意,我愿意的?。”   巫马城带着黎丹姝去了第?四间屋子,黎丹姝推开门看了看,在阵法的?保护下,这?屋子除了小了点,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巫马城安顿好?她,原本就打算走,不想黎丹姝突然?问:“巫马城,巫马代?尚的?邪功是你给他的?吗?”   巫马城推门的?手一僵,回头时已神色如常。   他说:“姑娘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黎丹姝单刀直入:“你未婚妻告诉我们,巫马代?尚练了邪功。我想她应当是担心巫马代?尚走火入魔后会危及圣海宫,才?想要告诉李萱,请她替圣海宫把巫马代?尚正法了。从这?点来看,她对她的?哥哥没什么感情,所以理应没有替他遮掩来处的?动机才?对。”   巫马城面无表情:“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长缘身体不好?,常有梦魇,或许是她将梦魇当真,说给李萱听了也不定。”   黎丹姝同意住进来,受巫马城的?监视,为得就是借机试探。如今既得了他单独问话,才?不会理会这?些。   她故意说:“巫马长缘没有道理不告诉李萱,巫马代?尚练的?邪功是从哪儿来的?——除魔当然?要除根。她不说,只有可能是这?来缘牵扯到了她重要的?人。”   “巫马晖对她不怎样,从膳房就能看出来。既然?关系不睦,巫马晖的?可能性就不大。再说了,巫马晖是目睹过?海雾连发疯的?,再没有后手的?情况下,他绝不会让心爱的?儿子冒险。”   “我思来想去,巫马长缘唯一会维护的?人,只可能是你了。”黎丹姝笑道,“你弄来了什么法子,哄得巫马晖竟认为能帮助巫马代?尚练成邪功?和月山河有关吗?”   巫马城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用蛇一般的?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黎丹姝,慢慢说:“姑娘不用炸我,这?般没凭没据的?话,姑娘最好?也少说。”   巫马城推门离去,走前侧首道:“否则若是遇到个?心狠手辣的?,姑娘怕是活不出圣海宫。”   被看穿了目的?,黎丹姝半点不怕。   她甚至笑眯眯地说:“真的?吗?是你心软,而不是此刻晅曜和月山河都离我太?近,你不敢动手吗?”   巫马城再不理会黎丹姝,他甩袖而去。   黎丹姝目光如冰,掩唇含笑。   似是巫马城这?般看似一切尽握,实?则蠢笨不堪的?人物,黎丹姝在魔域见过?太?多了。他们大多过?于自?信于自?己的?力量与智慧,却不想他人也不是傻子瞎子。   从他刚才?的?反应看,山谷的?转移阵法十有八九是巫马城做的?,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像极了回来清理现场不及的?模样。   既然?是他做的?,那他八成就能入圣湖玄境,得逼他开一次玄境才?行。   晅曜做不来这?事,黎丹姝不过?略略思考了一瞬,便做了决断。   当天下午,她就出现在了巫马长缘身边。   巫马城采了新鲜的?花,正要送去给巫马长缘时,黎丹姝正搀扶着巫马长缘要去瞧圣湖春景。   巫马城见到黎丹姝就警惕,他连花也顾不得,上前便护住了巫马长缘,隔开黎丹姝,沉声道:“黎姑娘,长缘身体不好?,你要带她去哪儿?”   黎丹姝见状故作受伤,她说:“我都在圣海宫,又能带她去哪儿?不过?是与长缘妹妹聊聊罢了。”   “毕竟都是失了金丹而活的?修者?。”黎丹姝说出了让巫马城惊怕的?秘密,她温和道,“互相交流下求生?心得,你总不会连这?也要管吧?”   巫马城忍不住低声对巫马长缘道:“你怎么能告诉她你的?金丹——”   巫马长缘低声道:“我没有说,她自?己发现的?。她也没有金丹,瞧出了我的?现状。”   巫马城神色难看,他终于对黎丹姝不再客气,直接道:“黎丹姝,长缘的?身体不适合久谈,还请你回去吧。”   黎丹姝好?不容易钻的?空子,怎么可能让巫马城溜走。   她直接拉长语调,幽幽说:“这?话说的?奇怪,拿走了她金丹的?又不是我,和我谈谈又怎么了呢?我还想和小宫主讨教一二呢,小宫主看起来并非曾是金丹大圆满的?修者?,在这?种情况下丢了金丹,是怎么活下来的??”   巫马城感到了危险。   晅曜李萱和月山河都不曾让他感到的?危机,如今他却在黎丹姝身上感觉到了。   这?个?女人太?敏锐了。巫马城甚至怀疑她已经猜到了一切,不过?只是碍于圣海宫的?地位,才?不敢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动手。   但证据这?种东西,只要足够仔细,总是会找到的?,时间的?问题罢了。   巫马城还没完成他的?目标,给巫马长缘的?“药”还没有彻底做好?,他还不能让事情在这?会儿完全败露。   那么黎丹姝,她此刻超人的?敏锐,就显得不太?合时宜了。   巫马城眯着眼看她。   她身后百米处就是晅曜。   她很清楚自?己的?放肆要依仗谁。   巫马城微微握起了手,既然?本就要处理,那不如就一并处理。   谁让她和怪物们的?关系都好?呢?   那便活该做饵。 第55章   黎丹姝借住进巫马城院子的后, 倒是从其他圣海宫弟子口中得到了许多她先前没能得到?的消息。   诸如——巫马城在圣海宫并不受欢迎。   考虑到?他的出身和结果,他不受欢迎也在黎丹姝的猜测之内,然而不受众人欢迎到?她住进对方的地盘, 甚至会被提醒小心——黎丹姝觉得, 巫马城这做人也太失败了点。   “他就是个阴险恶毒的野心家。”同黎丹姝聊得好的外门弟子与她说着自?己知道的故事, “若不是小宫主因缘巧合没了金丹,宫主?想要给她新找个依靠, 邝元城这家伙, 怎么可能娶得了小宫主?!”   他看起来是真恨巫马城有这样的机缘, 骂他都用上了他曾经的姓名。   黎丹姝将消息听了进去,笑眯眯地用晅曜的灵珠当做谢礼道了谢,又在对方贴心的指引下, 见了另一名曾与巫马城一同修习过的外门弟子。   这名弟子瞧着也不太看得上巫马城, 他告诉黎丹姝:“他就是个自视甚高的家伙,仗着自?己曾是观天宗的少主?,来了圣海宫也脾性大得很。前些年还总因为不守规矩被少主?责罚过, 都是活该!他既然总是惦念着观天宗, 那就别来圣海宫求庇护啊?自己寻过来想要好处, 又不肯向?他人低头, 你说说他这既要又要的德性,是不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黎丹姝听了淡笑着点了点头, 付了灵珠作?谈资, 又被引荐了另一位内门弟子。   愿意同黎丹姝说话的内门弟子不算多, 黎丹姝瞧了一眼这人周身的衣服法器,便知晓他在内门里地位也不算高, 缺钱缺物得很,所以会为了灵珠开口。   但好歹是内门弟子, 同一件事,他说的内容,其中真的部分也要比外门的弟子多些。黎丹姝上来就夸了他一顿,送上一袋灵珠以表结交之意。那弟子得了想要的,对黎丹姝的脸色也好了起来,说的事也多了一两件。   他说:“巫马城这家伙,天赋很高命却也是真不好。我听师兄说过,他来圣海宫时,观天宗的绝学‘问心决’已修至第?五重,比他父亲都高,也正是这五重修为,帮他从石无月手中活了下来,并且寻到了圣海宫以求庇护。”   黎丹姝适时道:“石无月一事算是人祸,倒也不能全说是他命不好。”   那内门弟子一听,这才想起来石无月之祸就是这位金主奶奶引起的,顿时不再?提这事,转而说:“除此?之外,他最初性格也过于孤僻了些。我们圣海宫……琼山应当也和你说过,因为血脉承继的规矩,天赋已渐渐落寞了,直到?这代出了少主?,方才有了些希望。然而即便是少主?的天资,在巫马城面前也是不太够看的。”   黎丹姝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李萱说的那句“布阵之人实?力恐怕不亚于我”。   内门弟子还在继续:   “他偏偏投奔了圣海宫,我们少主?的性子嘛,说句实?话,确实?也不怎么好。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得受点苦了。”   黎丹姝想了想,问?:“巫马代尚欺负巫马城,巫马晖就这样坐视不理吗?”   弟子闻言笑了一声?,他反问黎丹姝:“你会管自己心爱的儿子,是不是拿了一条丧门犬撒气吗?”   黎丹姝笑意渐淡。   她语气冷淡地说:“你说的也是。”   那弟子不疑有他,回忆着当年巫马城的惨状。   “他原本还想逃呢,只可惜上清天一项讲究宗门大义,便是当年苍竹涵离开?你们黎门,摘星真人不也先得你父亲的允可?他既得罪的是巫马代尚,自?然连走?都走?不成。”   黎丹姝想了想,又说:“巫马长缘救了他吗?”   弟子嘿然一笑:“算是吧。”   黎丹姝不解:“算是?”   那弟子看了一眼黎丹姝腰侧挂着的宝囊,黎丹姝了解,她解下了这东西,直接给了弟子。   那弟子方才继续说:“这事我原不该和你说,但巫马城诡诈,说了你也好多些警醒。”他说:“我们少宫主?在宫主那儿说不上什么话,更拦不住她哥哥。他们俩走?得确实?近些,但在我看来啊,算不上谁救谁,不过是两个可怜人互相安慰。巫马城的人生转折,其实?是在少宫主?修为大涨之后。我听说——只是听说啊。”   他小声的与黎丹姝讲:“那会儿小宫主?正巧走?火入魔,新结成的金丹就这么没了。小宫主?奄奄一息,少宫主?却陡然成了巫马城也比不上的俊杰,他自?也不将巫马城放在眼里了。”   黎丹姝算算时间:“然后你们少主就外出游历,上琼山了?”   上琼山可不是什么好结果,弟子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他最后和黎丹姝说:“嫡支秘辛,我们知道的不多。然而姑娘只需想想,小宫主?出事,他巫马城反倒因祸得福。之后更是因少主?的意外,有了娶小宫主的机会。这一连串的事和他先前的命比起来,是不是好的有些太离谱了?”   “简直像是他与小宫主换了命一样。小宫主?出于善心与他相交,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那弟子摇头,“巫马城绝非善类,虽说现?今宫主?倚重他,却也对他诸多防备。姑娘如今与他同处一院,还是不要太信他为妙。”   黎丹姝点了点头,向?对方道了谢。   她最后状似不经意问:“对了,你知道玄境什么时候开?吗?”   那弟子听到?这话,脸上是真切的茫然:“玄境,什么玄境?琼山要开新玄境吗?”   提到?琼山玄境,他眼中出现?些热切,同黎丹姝道:“若是姑娘知道些琼山玄境的事,还望同我说说。”   黎丹姝笑道:“哪里是琼山要开?玄境,是你听错了话,我说的是轩音。圣海宫不是有轩音诵祷吗?我好奇罢了。”   那弟子失落道:“原来如此?。轩音阁颂神在每月十五的正日?,姑娘再?登上几日?,便能瞧见了。”   黎丹姝说了谢谢,同那名弟子告辞。   她刚结束问?话,不远处等着不耐的晅曜便迎了上来。   他说:“怎么样,有消息吗?”   黎丹姝说:“关于巫马城知道了不少,玄境的事情,圣海宫恐怕没几个弟子知道。”   晅曜觉得麻烦,他抱胸说:“不然我们干脆去逼巫马晖——”   黎丹姝:“……”   她认真说:“曜君,玄境不比他处。若是这玄境认主?,在主?人的可以操控下,便是神仙修为,也是会损会伤的。我知道你势强、不怕危险,但是如今明明有更安全的办法,为什么要以命相搏呢?”   黎丹姝头一次教育了晅曜:“要把自己的命更当回事些,不然总要惹得旁人担心。”   晅曜听了这话,忽而问?:“你也担心我吗?”   黎丹姝本想说的是让他不要总是令苍竹涵与李萱发愁,突然被问?到?自?己身上,她倒是语塞了一瞬。   面对晅曜认真而明亮的眼睛,黎丹姝敷衍的话说不出口。   她略垂下眼,小声说:“我又不是真混账,当然也会担心。”   晅曜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要比圣湖春光更美。   晅曜说:“那好,我听你的,去找个更安全的办法。”   黎丹姝听得脸颊发热,她伸手去贴自?己的双颊,在晅曜的疑惑下,恼怒道:“天气太晒了,我怕热!”   晅曜恍然大悟。   他跑去旁边,直接扯断了圣海宫中菩提树的树枝,提着一树密密的叶子遮到了她的头上。   晅曜问:“现在呢?”   黎丹姝:“……”   黎丹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说:“现?在好多了。”   晅曜见她笑,也笑了。   回去的路上,黎丹姝照例去膳房取了点巫马长缘的食物。晅曜一边举着树枝,一边好奇问?:“瑶果吃完了吗?”   黎丹姝摇了摇头,她说:“送给月山河的。”   晅曜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他不快道:“给他带什么东西。”   黎丹姝说:“在满是巫马氏分支的门派,他一个月谷遗孤待着,明显瞧着比巫马城、巫马代尚都强得多,却没多少人关注他,仿佛他不存在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晅曜道:“有什么奇怪的,他不愿意和那些人认识呗。”   黎丹姝停住了脚步,她看了看晅曜。她忍不住想,晅曜在琼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他住的院子也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来往,他是不愿意认识别人,还是别人畏惧于他的声名,不愿意来接近他呢?   在晅曜停下脚步前,黎丹姝又陪着他向前走去。   或许是后者。   李萱今早说的那句没来头感谢的话,或许就是因为这点。   黎丹姝与他走?得更近了点,让密密的树叶能将他们两人都笼住。   黎丹姝继续先前的话说:“你说的对,他可能不爱与人交际。但巫马晖总不会也无视他的存在吧?他比巫马城强,如果要给女儿、给圣海宫找新的依靠,他为什么不选月山河?”   晅曜明白了黎丹姝的意思,他冷笑道:“这个狗东西,我就知道他有问?题!”   晅曜这话刚说完,就碰上了出门寻找黎丹姝的月山河。   月山河就站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向?晅曜,说:“我有什么问?题?” 第56章   黎丹姝没等?晅曜说话, 她弯着唇上前两步就将食盒交给了月山河,说:“今天给你带了蒸糕。”   月山河闻言,注意果然便从他们之前的对话中转移, 目光凝在了她手中的食盒上。   黎丹姝将食盒又向前递了地, 笑意盈盈地说:“不尝尝吗?”   三人便就在圣海宫外?一处树荫下坐了。   准确地说, 是黎丹姝和月山河坐下了,晅曜赌气, 举着树枝一个?人站在大太阳下。   黎丹姝见了好笑, 她远远地说:“这天好热, 你举着树枝不累吗?”   晅曜冷哼一声,正要说他从不畏寒畏热更不会怕累,黎丹姝又慢慢道:“太热了, 我不想站过去?, 你真的不过来?吗?”   晅曜闻言:“……”   他看了看黎丹姝和半点羞耻心都没有、再自然不过坐在了黎丹姝左侧的月山河,咬了咬牙,还是忍了和月山河同待一处的不痛快, 两步走了过了过去?, 坐在了黎丹姝右侧。   黎丹姝忍着笑, 向两人打开了食盒。   月山河才不管晅曜在做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打开的盒子,瞧见里?面放着白玉般的糕点, 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枚咬了一口。   细软的蒸糕不算什么上好的食物?, 但不同于清粥的清甜在舌尖溢开时, 月山河仍是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他低声道:“甜的。”   黎丹姝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复问:“喜欢吗?”   她在魔域时也给渊骨做过乳扇, 说实话,她做的乳扇不知比这蒸糕精致到哪儿?去?了, 但初次吃的渊骨也和他一样,只会说一句:“甜的。”   黎丹姝心想月山河是渊骨的分魂,和他当初的反应估计也差不离,是说不出喜不喜欢的。她正想着一并哄了月山河,便听见他说——   “喜欢。”   月山河细细地吃完了手中的糕点,取了另一块,对黎丹姝说:“我喜欢甜食。”   黎丹姝闻言惊讶极了。   她像是头?次认识月山河一般,颇为?诧异地问:“你有喜欢的东西?”   月山河平静道:“人有七情六欲,自有喜恶偏好。我有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当然奇怪了,你的本体可从说不出这样的话。   黎丹姝忍不住看了月山河许久。渊骨和红珠应当不至于在分魂附体的事情上骗她,既然他们都说月山河是渊骨的分魂,那月山河的身份便不会错。只是……渊骨都没有的喜好情|欲,他的分魂怎么会有?还只是因为?伪装的身份太过成功,让他的分魂竟误以为?自己会有这些?东西?   黎丹姝认为?应当是后者。   自然是本体与分魂的关?系,分魂不可能拥有本体都没有的事物?。大概是渊骨为?了隐藏身份,给这抹分魂下达的暗示太深,以至于他误以为?自己真是月谷遗族。   想到这里?,黎丹姝难免对他的警惕放下了些?。   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存在,又有多少防备的必要呢?   黎丹姝看着他,忽而道:“你若是喜欢甜的,我明日做道甜点给你。”   月山河闻言微讶,他微微笑了起来?,与黎丹姝说:“好,我先谢过了。”   晅曜坐在一边听得万般不爽。   他直接伸手捞了一块糕点几下就咽了,然后说:“我也喜欢甜的!”   黎丹姝回首看他,狐疑道:“你不是不怎么吃这些?东西的吗?”   ——你甚至连蜂蜜都嫌弃,只偶尔吃点瑶果的!   晅曜显然也知道自己多难伺候,他一时失语,可在看见月山河挑衅似的面无表情时,大脑飞速运转,对黎丹姝道:“你做的当然不一样,你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黎丹姝:“……”   黎丹姝没想到晅曜会这么捧场,她看了看月山河又看了看晅曜,最?终说:“那我明天做两屉?”   晅曜想说,做什么两屉,多累啊,就做一个?,一个?给他就行。   可在他开口之前,月山河这坏东西已经说:“你教?我吧,我自己来?做,也好免你劳累。”   晅曜:“……”可恶,我怎么没这么说!   黎丹姝从没有想过有天竟然能从“渊骨”的嘴里?听到这么贴心的话,差一点儿?就被感动了。她和渊骨说:“也好。毕竟我和晅曜很快要离开了,离开后若是月兄还想用?这点心,还是有方?子更方?便。”   她提到离开,月山河手指微顿。   他侧头?问黎丹姝:“为?什么要离开?”   “你上琼山应是为?求庇护,可琼山毕竟为?万宗仙首,纵使给了你庇护,应当也限制了你自由,你在琼山应该也没什么朋友。圣海宫不一样,它收留了很多你我这样的遗孤,你留在这里?会更自由、也能有更多的朋友。”   月山河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不是黎丹姝还和魔域有联系,肩负着寻找琼山玉的任务,她大概真能听进一两个?词,仔细思考下利弊。   只可惜现今她还不能和魔域翻脸,渊骨也有可能随时附身月山河,她不仅不能留在圣海宫,还得尽快回琼山去?。   黎丹姝笑了一下,她正要谢过月山河的好意,晅曜却好似误会了她的笑。   “她有朋友,也有自由。”晅曜一脸冷意看向月山河,在黎丹姝微讶的目光中,探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握得很紧,说话也毫不犹豫:“琼山会保护她,不麻烦你操心!”   月山河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略顿了一瞬,随后他看向了晅曜,眼中浮出一抹嘲笑。   他问晅曜,语带轻蔑:“是琼山保她,还是你要保她?若是有朝一日,万宗仙首的琼山不容她了,你还能保她吗?”   这是个?好问题。   虽然黎丹姝觉得只要她不真去?偷琼山玉,以苍竹涵的态度,琼山不会有驱逐她的那一天。即便真有这么一天,她应该会麻溜地走,也不需要已投靠魔域的圣海宫来?添麻烦。   但是黎丹姝没有开口,鬼使神差地,她想听听晅曜怎么答。   晅曜没有立刻答复。   他认真仔细地思考了一遍,然后说:“我能。”   “琼山若是不容她,我便随她一起走。上清天也好、凡世也罢,她去?哪儿?我去?哪儿?。”他同样嘲笑月山河,“她不用?待在圣海宫,她哪儿?都可以去?。”   咚咚。   黎丹姝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能清楚地看见晅曜精致地侧脸,能清楚地看见他纤长睫毛下澄澈无私的眼。   她还能见到晅曜发觉,回首向她露出的笑。   他是琼山晅曜君,是琼山五子视若至宝的嫡传,是连苍竹涵也不能遮之锋芒的天才。   他俊美而强大、自尊且坚定。明如光朱,耀逾星河。   黎丹姝的心忽而便缓了下来?。   她轻轻从晅曜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慢声细语地回绝了月山河:“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我想我能保护我自己。”   月山河听见她的话默不作声,半晌后方?才说:“日后你若需要,随时可以来?圣海宫找我。”   这话红珠也嘱咐了很多遍,黎丹姝点了点头?,表示她明白的,这里?是魔域给她的补给点。   月山河见状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有晅曜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心,疑惑地看向黎丹姝。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完一定会保护对方?后,黎丹姝反而没有那么高兴。   她为?什么不高兴呢?   能够无忧无虑地活着不好吗?   晅曜很聪明,他很快又想到了黎丹姝那句“我能保护我自己”。晅曜恍然,她应该还是伤心丢失了金丹的事。   晅曜想说,你不用?难过,这件事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你会康复的。   可他转念一想,口说无凭,黎丹姝或许还会觉得他在敷衍她,还是等?尘埃落定了再告诉她更好。   黎丹姝扫了眼月山河,察觉到这是他比较好说话的时候,想着左右无人应当适合套话。   她在月山河吃点心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开口问:“月兄找到我托你寻的人了吗?”   月山河听到黎丹姝催促当初请托的结果,握着点心的手指有些?紧张。   他没找到,这话总是有点难说出口。可黎丹姝等?着,他手里?还拿着别人送的点心,不说又好像不太合适。   月山河不太敢去?看黎丹姝,低着头?说:“我寻了不少地方?,并没有发现。”   黎丹姝心中微沉。   月山河是在渊骨离开后,负责不离城任务的人。黎丹姝托他去?寻,便是想着他能在不离城失踪的女人中找找,纵使因为?他们给的错误信息无法准确发现兰华,心中多少也会有几个?怀疑对象。   月山河不是巫马晖,会因为?顾忌魔域而不敢妄动。他既然答应了黎丹姝,便代表在他心里?,不离城的女人少一个?也是不影响任务的。既然如此,月山河若是发现可疑的人,多少也会和她透个?气,不至于一点消息也不给。   如今月山河一口否决,只能表明不离城失踪的那些?女人里?,确实没有兰华。   可不离城这些?日子发生的怪事就这么一件,兰华也没有离开过不离城,不在他们手里?,还能在哪儿?呢?   黎丹姝正觉得奇怪,看见渐渐西落的太阳,忽而又明白了过来?。   先前不离城的女人都被关?在山谷,昨夜才被巫马城送到了圣湖玄境。月山河昨夜至今日并没有离开过圣海宫,这意味着他只在山谷里?寻过兰华,并没有去?过玄境。   山谷里?没有,玄境里?未必没有。   巫马晖也一直想找到兰华塞给他们交差,他一直也迟迟连个?假的都找不到,或许便是因为?兰华从一开始就没和那些?要被献给石无月的女人关?在一起。   这也并非不可能。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不离城抓人的事巫马城一定是主力,他又与巫马代尚、巫马晖关?系不好,做点手脚再正常不过了。或许兰华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他私自扣下了也不一定。   ——毕竟兰华是个?修者,即便被李萱废了修为?,也不是普通凡人。她仍有灵力。   玄境。   一切还得先进玄境一探才能知道。   黎丹姝见月山河对她确然不错的态度,便干脆直问:“月兄既未能帮我寻到朋友,那能不能帮我另一个?忙?”   月山河闻言抬头?:“你说。”   黎丹姝道:“我听闻圣湖下玄境,不知道月兄可知道这玄境的打开办法?”   晅曜见黎丹姝在打探消息,一直耐着性子等?。他见黎丹姝居然问月山河知不知道圣湖玄境,难免会觉得她是有些?太着急了。圣海宫内门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月山河怎么会知道?   即便他再有古怪——   晅曜还没来?得及想完,月山河已经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个?人清楚。”   黎丹姝打起了精神:“谁?”   月山河道:“巫马长缘。” 第57章   月山河知道圣湖玄境的事, 黎丹姝不太意外。但他说巫马长缘知道这事,而不是巫马城或者巫马晖知道,这就有些意思了。   黎丹姝能在魔域活这么多年, 当然?不全是靠着装疯卖傻。她向月山河道了谢, 见他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便施施然?告辞,领着晅曜准备去见巫马长缘了。   走的路上, 她和晅曜解释:“月山河的态度很奇怪, 他应该猜到我们要找玄境不是什?么好事, 却仍然?半点没有犹豫地?告诉了你我。这可不是一句‘谢礼’能解释的。”   黎丹姝说着她的想法:“人只会对无用的东西视若无睹,然?而圣湖玄境对整个圣海宫而言,不可能是无用之物。”或者说, 即便圣湖玄境对魔域无用, 但如今它极可能关押着石无月要的人?,那它对渊骨、对月山河而言,就不可能是能放任不管的存在。   排除这点, 月山河态度如此微妙, 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要么, 月山河和圣海宫觉得圣湖玄境坚不可破, 即便告诉我们怎么进去?,我们也掀不起?浪。”黎丹姝说了一种可能, 顿了顿, 她复又?说:“要么, 便是这圣湖玄境也危害到了他自身的安全,他巴不得我们毁了它。”   而从月山河的态度来看, 黎丹姝觉得很有可能是两者兼有。   从李萱那儿得知,圣湖本身?是母神封印战神骸骨的神器。而黎丹姝也记得, 渊骨破开魔域的封印,所用的正是战神遗骨。   对石无月而言,或许相城女人的血肉比破开魔域更重要,但对魔域生物而言,绝对是能够破开魔域的战神遗骨更重要。   若是圣湖下真有战神骸骨,渊骨出于私心,想要毁掉玄境,寻到骸骨也什?么奇怪的。   唯一奇怪的是……渊骨会生出私心吗?   黎丹姝走着走着又停下了脚步。   渊骨没有私心。   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   石无月信赖他,甚至愿意让他来做代行者全赖于此。对渊骨而言,玄境里的女人?一定才是最重要的。他绝不会为了战神骸骨而对石无月的命令阳奉阴违。   关于这一点,黎丹姝在魔域已经印证过无数次了。   她停下了脚步,蓦然回头望向月山河。   月山河仍站在原地。   树叶在风的鼓动中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有些?吵到了他。   黎丹姝看见他伸手去抚平了枝叶,在宁静和煦的光斑里,向她投来了一瞥。   然后那抹光停住了。   两人?相距遥遥,黎丹姝却诡异地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牢牢停在了她的身?上。只是那视线全无恶意,也并不炽热滚烫。一定要形容的话,像是江水,微凉绵长,又?隐有惊涛拍浪。   那江水停绕在了她身?上,似是也发现了对方在看着自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江水平宁,他微微露出了一抹笑。   黎丹姝想起渊骨,渊骨感情?淡漠,他甚少笑过,仅有的几次,也是充满战意杀气,从未有过如此平和、随心而动的微笑。黎丹姝敢发誓,连喜好都没有人?,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这样仿佛看到了心爱之物的笑。   渊骨都没有的东西,月山河却仿佛有。   他竟然可能真的有“心”。   一个分魂拥有着本体都没有东西。   黎丹姝感到令人费解,继而毛骨悚然?。   晅曜察觉到她的微微发颤,伸出手扶住了她,低声问:“怎么了?”他顺着黎丹姝的目光瞧见了树下的月山河,自然?也看见了他令人不快的表情。   他低声对黎丹姝说:“他听到你说的话,威胁你了?”   晅曜握上剑柄:“别怕,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黎丹姝听到这话,连忙握住了晅曜的手背。   她一抬头,就能瞧见晅曜明亮而担忧的面孔。晅曜就站在她的身?边,温煦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包容着她,好似少年人永不枯竭的爱意。   莫名的,黎丹姝镇定了下来,她不仅镇定了下来,甚至生出了探寻的勇气。   月山河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他的秘密或许就是渊骨的秘密。   渊骨是石无月身?边最强悍的护卫,若是有朝一日石无月当真卷土重来,渊骨必然会是苍竹涵和晅曜的大敌。   若是能掌握渊骨的秘密……   黎丹姝想了想,她让晅曜在原地等她,两步走回了树下。   她走的有点急,到了月山河身前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喘。   黎丹姝抬头凝视着这名与渊骨别无二致的“月谷遗民”,她避开了月山河想要替她整理额发的手,直接道:“你将玄境的事情?告诉我,是想要我们帮你摧毁它吗?你讨厌它。”   最后一句黎丹姝用的是肯定句。   月山河望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微闪的光,知道自己不应该承认这点,可他不想在她面前沉默。   他回答黎丹姝:“是,我希望它能消失。”   黎丹姝确认了。   月山河确实拥有渊骨所不具备的“心”。   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渊骨没有的东西,他分?出去?的意识却能拥有。或者说——正是因为分出去了,他才没有这部分??   那这事石无月知道吗?他知道他麾下的代行者,只是表面上无情?无欲吗?   如果杀了月山河——   黎丹姝心脏停了一瞬。   ——渊骨会拥有“心”吗?   一个拥有七情?六欲,能够被引诱、被欺骗的代行者,对石无月而言还能信任吗?   若是不能。渊骨替石无月做了那么多的事,掌握了他那么多的秘密,以石无月的性格,会不会杀了他?   渊骨一死,借由他的强大方才平息的叛乱会否再起??   魔域会不会乱起来?   一旦魔域彻底内乱——身?在上清天的她,是不是就彻底自由了?   大概是这个想法太?过诱人?,月山河察觉到了她一瞬泄出的情绪。   他低头凝望着黎丹姝,慢声说:“你想杀我?为什?么。”   黎丹姝很快收好了情绪。   她装得若无其事:“没有,你误会了。”她向月山河笑得纯然无辜:“我连金丹都没有,怎么会想要杀比我强大这么多的你?”   黎丹姝轻描淡写:“是你误会我了。”   月山河抿唇不语。   黎丹姝向他颔首:“谢谢你告诉我玄境的事,明天见。”   月山河没有再开口。   黎丹姝向他告辞,走回了晅曜的身边。   晅曜一边将她护回自己的身后,一边抬眼看向了月山河。   他与黎丹姝说话时的表情明朗,瞧见他的眼睛倒是冰冷。   比起?晅曜毫不遮掩的杀意,黎丹姝那说一瞬间露出的真心,倒也真可以说是误会了。   风还在鼓噪。   这一回她没有再回头了。   黎丹姝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把自己最新的发现告诉晅曜,让他现将危险灭杀于萌芽之中,才是最好的办法。可她却发现自己好像说不出口?。   是的,渊骨不是个好人。   他言而无信,还派骨头人来监视她。   可是从另一面来说,骨头人保护了她免于相城危险,又?在晅曜追来时与其对峙,给了她逃生的机会。便是渊骨本人?,纵然?他是石无月的走狗,可他在魔域的时候,也确实给予了她庇护。   她想到渊骨穿上她送的衣服,魔气被驱散却似毫无所觉;她想到渊骨教她刀术,告诉她自保需得自勉。   她想到渊骨无知而无欲,被她画出喜好的模样。   她想到他站在不离城,冷漠又?孤独。   黎丹姝没有再回头去看月山河。   她忍不住攥紧了手指,心想:或许该尽可能的保全玄境。或许、或许渊骨活着也并不会给上清天造成多大麻烦。   晅曜并不知道黎丹姝复杂的心里路程,他抱怨黎丹姝和月山河走的太?近。   黎丹姝对他的抱怨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知道自己阻止晅曜杀他是对是错。等?晅曜说完了,才忍不住说:“曜君,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为了一个可能,就放弃了一个能够将危险灭杀在萌芽中的机会,你会觉得我妇人?之仁,做错大事吗?”   晅曜闻言笑容渐淡,他面容凝肃地?看了看黎丹姝,低声问:“你是要救石无月吗?”   黎丹姝听到这个假设,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她憎恶道:“怎么可能!”   晅曜便松了口?气。   他轻松道:“那无所谓。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结局会被“可能”左右,若这结局是命中注定,便是你扑灭所有可见的可能,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若这结局能被改变,又?何必在此时去?介意‘可能’?”   “想做就做,瞻前顾后只是庸人自扰。你我好不容易诞生到这世上,难不成尽是为了烦恼吗?”   黎丹姝听后怔了许久。   慢慢的她露出了笑容,抬起明亮的眼睛看向晅曜说:“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总归没有不离城的女人?,石无月便也达不成目的。以他目前的状态,想要破开魔域的封印无异痴人?说梦。   只消封印不破,渊骨可不可怕又有什么关系呢?   红珠总要人帮忙治理魔域。金殿也不能没有他。   黎丹姝的步伐重新轻快起来。   她好奇问晅曜:“这话也是涵师兄教你的吗?”   晅曜眯了眯眼瞧着太阳,他伸手替黎丹姝遮了阳,说:“这些?不是。我只是发现为了‘可能’烦恼很愚蠢。”后半句话他说的很小声,黎丹姝没有听见。   她问:“你说什么?”   晅曜红了脸,他总不能说,他如今很后悔当初追着黎丹姝喊打喊杀吧?他可是放话从不后悔的人?!   晅曜左右旁顾,见黎丹姝还在问,干脆反客为主。   他指责黎丹姝:“说起来,月山河是圣海宫的人?,你也说了他有问题,你还总是和他靠那么近,是不是该补偿我一下。”   晅曜说得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黎丹姝一时没发现他话中的逻辑漏洞,好脾气地?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补偿?”   晅曜眼神飘忽了片刻。   黎丹姝等了会儿没等到,她还要去?见巫马长缘呢。   于是黎丹姝抬步欲走:“没有就算了,我还有事。”   晅曜见黎丹姝要走,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臂。   黎丹姝不解回头,就感到有一朵云在她的额头一触即离。   那朵云太?轻太?柔,带着树叶青草、清风花露的气息,将满腔的热忱与爱都留在了她的眉心。   黎丹姝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她抬眸,便能瞧见耳根燥红的始作俑者。   他一步都没有挪开,纵然?十分?害羞,却仍璨如星辰般注视着她。   他实?在太?明太?亮,黎丹姝坠在那灿烂而纯粹的光影里,反而忘了质问。   她这样,晅曜反而笑了。   他笑起来如星如月,又?带着点儿狡黠,低着头说:“黎丹姝,你是不是看呆啦。”   忽然?间,耳畔传来轻微的一阵咳嗽。   黎丹姝从满池摇光中回神,她没有回答晅曜,倒是转头看向了内宫的方向。   巫马长缘正?巧被巫马城扶着出门晒太阳。   她瞧见了黎丹姝的目光,顿了顿,有些?歉然?道:“抱歉,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 第58章   黎丹姝一把推开了晅曜, 直行两?步,行至巫马长缘的身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笑盈盈地同巫马长缘行礼致意。   黎丹姝:“真是巧, 我原本正想要去邀请小宫主您一起出门赏景, 没想到竟在这儿碰上?了。”   她含着笑意,一点也不见外的上?前, 自然而然把巫马城挤到了一旁, 自己扶住了巫马长缘的右手臂, 同巫马长缘亲密道:“可见我们心有灵犀。”   被直接推去了一边的巫马城&晅曜:“……”   不仅是巫马城对黎丹姝瞬间转变的状态感?到震惊无?语,被突然亲热对待的巫马长缘也显得有些不适。她想要将手臂从黎丹姝的手中抽出来,却被黎丹姝柔柔地?钳住了。   巫马长缘挣脱不得, 只得一边试图说服黎丹姝放开她, 一边看向?巫马城:“黎姑娘,其实我只是想出来稍微逛一逛,并?不打算……”   黎丹姝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亲亲热热地?搀着她往湖边走去。巫马长缘有些无?措, 她向?巫马城投来求救的目光, 巫马城正要上?前, 却被晅曜一剑拉住了去路。   晅曜似乎很清楚黎丹姝的目的,他特意留下控制住了巫马城。   巫马城扫了一眼拦在他身前的曜灵剑, 忍耐道:“晅曜君, 这里毕竟是圣海宫。若是你执意要对我拔剑, 圣海宫不会轻易就算了。”   晅曜冷笑了一声,像是对他用圣海宫来威胁他的不屑。不过他倒是收回了剑, 收回剑后,却又迈出一步, 仍是堵住了巫马城想要追上的步伐。   巫马城忍无可忍:“晅曜!”   晅曜不紧不慢地踱出一步,慢声说:“着什么急,我打你了吗?”   他懒懒瞧了巫马城一眼,微笑道:“我分明是在邀请你一同赏景,你们这儿的菩提树长得挺不错的,巫马城,不如你领我逛逛啊?”   巫马长缘极不擅长应对黎丹姝这样的人。   被黎丹姝拉着向?前,她却忍不住频频回头,想要得到巫马城的帮助。只可惜巫马城被晅曜留在了原地?,监视得死死,根本没法跟上?她们,更别?说帮她摆脱黎丹姝了。   巫马长缘得不到帮助,看起来有些不安。   毕竟上?一次她们两?人相?处,黎丹姝三言两语就套出了她金丹缺失的事,她对黎丹姝心有防备也是理所当?然。   巫马长缘太紧张了,以至于连走路都像一具僵硬的尸体。黎丹姝看着这样的她好?一会儿,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黎丹姝笑了,巫马长缘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她看了看自己被放开了的手,瞧了瞧周遭。   似乎是知道她慌张,黎丹姝并没有将她带去人烟稀少的地方,她将自己带来了圣海宫的殿前广场。   圣海宫的广场是一座圆环形的建筑。圆环的中心是自圣湖中引来的一小片池塘,其?上?立着圣海宫立派祖师的雕像。以祖师雕像为圆心,圆环又向八卦方向各自衍出路来,通往圣海宫的各个方向?。   在几乎可以说是算是圣海宫枢纽的殿前广场,圣海宫的弟子?人来人往,虽然她认识的不多,但身处熟悉的人事中总是能令人放松。   巫马长缘绷紧的心弦又放松了些许。   黎丹姝观察着她,见她面色舒缓,方才开口说道:“小宫主,你好?像有些怕我,为什么呢?在这圣海宫里,我才是唯一没有力量伤害你的吧?”   黎丹姝想了想,揣测说:“是我的名声实在太坏,即便有晅曜君作保,你也无?法信任我并?非魔修吗?”   她说的真挚,反倒令巫马长缘不好意思起来。   巫马长缘低声道:“不,我并?不是担心你伤害我。正相反,我其?实很敬佩你的。”   这句话巫马长缘倒是说的实话,黎丹姝听得好?笑,她问?:“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敬佩我,这倒让我有些好?奇了,你敬佩我些什么呢?”   黎丹姝在上?清天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她仔细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来。   没想到巫马长缘先前不怎么开口,在这点上?倒是说得毫不犹豫。   “你也没有金丹了,但你好像并不在乎。”巫马长缘说着她自见到黎丹姝后感?受,“失去金丹对你而言,好?像并?没有影响到你的人生。”   “你从前是剑修不是吗?我听说过你,你当?年与李萱齐名,年不过二十五便步入金丹,所用不过七年便又修的金丹大圆满。”巫马长缘似乎比她还清楚她的人生,她细细数着黎丹姝人生中曾有过的“辉煌”,慢慢说:“你曾经站在万人艳羡的巅峰,如今却万事皆虚、千梦成影,可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同。”   她的眼里浮出一丝艳羡:“李萱还是和你成为了朋友,琼山的晅曜君也认同你。”   “你好?像从没有失去金丹一样,依然在闪闪发光。这不值得旁人敬佩吗?”   黎丹姝从没有想过,她不肯赴死的狼狈求生,在其?他人的眼里看起来是这样的。   她失笑,同巫马长缘说:“不。如果我没有失去金丹,以‘我’的个性,此刻就?不是和你站在这儿观景聊天了,而会真正胁迫你,甚至对你使用搜魂之术了。”   巫马长缘原本放松的心情在这一刻又崩了起来。   她有些惊愕地看向黎丹姝,警告道:“黎姑娘!”   黎丹姝见来往的弟子并不关注他们这儿,放心大胆地?温柔道:“小宫主,你看,没了金丹,你不也是一样势强声厉?你比我怕是更出息一些呢,实在没有必要装着敬佩我。”   巫马长缘瞧着黎丹姝的眼神闪烁。   半晌后,她身上的惊慌脆弱慢慢褪去,变得沉静而幽深。   她与黎丹姝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并不孱弱?要知道,连阿城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说起来就有点多了。   黎丹姝想了想,决定从自己的初始印象来说,她说:“你见到李萱太镇定了,告诉她的事情也太多了。如果巫马长缘真是个无依无靠、被边缘化的可怜人,她没有能耐探出不离城的事。更何况,你还借着不离城的事情,同李萱告了你父兄的状。”   “你告诉李萱巫马代尚练邪功,却不肯告诉她邪功是哪儿来的——直接揣测动机,自是会认为你是惦念要保护圣海宫,保护父亲,想要将巫马代尚干得混账事与其他人割席,主打的就?是一个善良坚贞。”   巫马长缘安静地?看着黎丹姝,她问?:“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黎丹姝颔首,说道:“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就?是你的目的。你甚至为此忍受了敷衍的膳房,待在内宫足不出户。令李萱瞧见你的处境,也忍不住心生爱怜。”   “说实话,如果是五十年前的‘我’来,大概也会觉得你是个可怜受害者,一心只想去查巫马代尚和巫马晖,从而忽略掉你和巫马城。”黎丹姝语带遗憾,“只可惜这五十年我看的有点多,琢磨的也有点多,所以了解的也有点多。”   “真正弱小且不知反抗的可怜人,是不会将自己兄长练邪功的事情说出去的,他们没有这种勇气?。掩藏了所有人,偏偏暴露了他,突出了独一份的恨,怎么想都不是六神无主的可怜人能做出来的。”   黎丹姝仍保持着轻快的语气和巫马长缘聊天:“你好?恨你哥哥啊,哪怕可能有碍巫马城的计划,你也要先让琼山知道他干的烂事,好?确保他没有将来——这么恨他,你的金丹不会是被他剜掉的吧?”   巫马长缘神色平静。   黎丹姝肯定道:“是他。”   巫马长缘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往来的弟子?,同黎丹姝说:“你来圣海宫已有五六日了,想来我与阿城的一些过往,你也打探了清楚。”   黎丹姝点了点头。   巫马长缘柔声说:“我的天赋比巫马代尚强,是先于他结丹的。那会儿我虽不被重?视,但修为在此,倒也能庇护着阿城。”   这些黎丹姝从圣海宫弟子说的那些半真半假的消息中,已经推断了出来。   巫马长缘曾经是巫马城的庇护者,考虑到巫马晖看重?嫡子?的性格,巫马长缘当初应该修为不错才能护住他。   圣海宫的殿前广场光辉摧残,巫马长缘似是想起了一些过往,带着点笑意说:“我哥哥这个人心胸狭窄你也知道,阿城因为天赋被他针对,我护着阿城,渐渐显露出能耐,自然也会令他碍眼。”   人性丑恶黎丹姝看得太多,她帮巫马长缘说完了后半句话:“所以当年不仅是巫马城受难,你也没有能逃掉。巫马代尚从资质平平一跃成能与琼山论剑的天才,想必是托了你那颗金丹的福。”   吞纳他人金丹乃是邪法。   在琼山时,支玉恒就已经说了这事不可为。   不过巫马代尚和巫马长缘是兄妹,或许圣海宫有什么秘法,还真让巫马代尚捡到了便宜。   辛辛苦苦的修为一遭被人夺去,恨之入骨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   黎丹姝颇为好奇:“你不恨巫马晖,是因为他帮你活下来了吗?”   巫马长缘听到这话颇为可笑,她说:“不。我能活下来,只是因为我不想死。”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了黎丹姝,直接道:“琼山只是想要不离城失踪的女人,你刻意将我带来这里,又和我说这么多过去的事,是想和我讨救人的办法吧?”   巫马长缘有些无?奈:“毕竟阿城对魔域恨入骨髓,他不肯轻易放人。”   黎丹姝听到这话眉梢微跳,然而巫马长缘却没有将这句话多说下去,她遥遥指向?了广场中心的池塘,直接告诉了黎丹姝:“开启玄境的办法,是巫马氏的血。我可以直接将血给你。”   黎丹姝非常配合说:“那我也会将今天你同我说的话全部忘掉,圣海宫的小宫主,是个无?助的可怜人。”   巫马长缘直接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黎丹姝,黎丹姝收好?了这东西,想了想,还是问?了句:“邪功是月山河给巫马城,再由巫马城交到巫马晖手上的吗?他一直想为你报仇,为此不惜与他最?痛恨的魔域为伍。”   巫马长缘听到这里,表情有些复杂。   最?终她轻声说:“仇恨总要有宣泄,我帮不了他,总不能还要去拦他。”   黎丹姝忽而便明白了巫马长缘为何这般模样了。   倒不是她真想表现的孱弱不堪、娇弱无?依,而是巫马城发疯总需要一个借口。   圣海宫不是他的母族,巫马代尚也终究没要他的命。他憎恨巫马晖,却又爱着他的女儿,矛盾之下,他的仇恨无?法宣泄,只能日复一日地盘踞在他的胸口折磨他。   巫马长缘不愿如此,所以她选择表现得更惨,亲手拆开巫马城心中野兽的栅栏。   她好?像真的爱巫马城,为此也不惜来扮演他的借口。   黎丹姝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却不太能理解。   这也正常,毕竟她自己就?是演的,谎言说一千遍也不会成真。她演虚情假意,自然没法理解连人性都能扭曲的情感?。   那厢巫马城终于摆脱了晅曜寻了过来。   他一看见黎丹姝面前的巫马长缘便着急地?赶来。   巫马城揽住巫马长缘,紧张地?检查她的状况,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巫马长缘孱弱地倚在巫马城的怀中,她轻微的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巫马城警惕地看了黎丹姝一眼,警告说:“黎姑娘,长缘身体不好?,也比不得姑娘有琼山的天材地?宝滋养灵体。今后还请姑娘莫要打扰,便是有事,寻我就?是。”   黎丹姝对此不置可否。   巫马长缘倒是觉得在黎丹姝面前演太久可能会尴尬,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巫马城便着急地?先带她走了。   黎丹姝感到颇为无语。   然而她还没感叹完巫马城的愚蠢,跟着巫马城来的晅曜瞧见了她,竟也两?步并?一步的急急到她身前,抓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连声问?:“巫马长缘和巫马城没把你怎么样吧?”   黎丹姝:一个没有金丹,一个被你盯着,谁能对我怎么样啊?   她刚想要说没事,却蓦然觉得晅曜这幅样子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巫马城刚才对巫马长缘做的事吗?   晅曜见她没有说话,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他愤愤道:“可恶,我就知道巫马氏没有好东西!就?不该对巫马长缘放松警惕!”   黎丹姝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晅曜的额头。   他没发烧,一切正常。   晅曜像被一瞬按下了停止键,乖乖地?站在原地任凭黎丹姝动作。   黎丹姝凝视着他,将那若隐若现的浮光抓住。她问:“晅曜,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59章   像是湖中坠入石子, 有?什么一直被遮掩着的平静假面,好?似便要戳破了。   然而晅曜从不畏惧湖面波涛,他从来都是直面自我的家?伙。   望着黎丹姝的眼睛, 晅曜理所当然便要开口?回?答。可黎丹姝瞧见他的模样?, 却突然后退了一步。   黎丹姝冷静地说:“不, 你不能喜欢我。应该是我误会?了。”   深冬的季风在眨眼间便吹冻了一池湖面,晅曜明朗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他没?有?生气, 只是感觉到困惑。他疑惑地问黎丹姝:“为什么?”   他没?有?第一时刻否认黎丹姝的话, 而是抓住了她话中用词的特别,直白地问她问什么。   黎丹姝避开了他的眼睛,勉强说:“你不是说过吗?琼山五子希望你下山历练, 好?多?些情?绪。可见你先?前?在山上, 对人心确实所知不多?,所以,我猜, 你应该也不明白什么是喜欢。”   这话并没?有?直接回?答晅曜问出的问题。   晅曜显然也不会?被黎丹姝这样?简陋的话术牵着走, 可他见到黎丹姝不赞同的表情?, 还是忍不住出声为自己辩驳。   他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如果你觉得我不懂,又为什么会?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见黎丹姝语塞, 晅曜直白又大胆地说:“我是没?见过‘喜欢’, 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可我见到你就高兴, 瞧不见你就担心。你对我笑,我也会?笑, 见你烦恼顿苦,我便也觉得心郁气结。   “我从没?有?这样?过, 你可以说它不是‘喜欢’,然而这就是我的心情?。   “而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喜欢。”   晅曜的眼睛没?有?一丝虚假,黎丹姝知道他说得全是事实。   晅曜对她的关照早就超过了一般的关系。   起先?她还觉得或许是因为他们成?了朋友,可如今瞧着巫马城和巫马长缘,在看看李萱与晅曜的相处,很容易便能发现,晅曜对她的耐心与包容,已经远超了对同门应有?的情?谊。   听起来难以置信,曾经差点要了她命的家?伙竟然喜欢上了她。虽然黎丹姝做过许多?骗人感情?的事,但这一次她真?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晅曜是苍竹涵心爱的师弟,是琼山的希望之?一。他虽任性顽劣了些,却从没?有?真?正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总体来说,他甚至能算个好?人。   黎丹姝在魔域骗你骗他骗自己,骗得都是心知肚明。求生嘛,你骗骗我我骗骗你,也没?有?谁对不起谁的说法,只看谁的手?段更高罢了。   可是晅曜不一样?。   他单纯而热忱、勇猛而无瑕,是被众人护在手?心的珍宝。   他没?什么心知肚明,他甚至不知道感情?也是可以用来欺骗的。   黎丹姝虽不算个好?人,到底良心未泯。晅曜如今以诚待她,她便也不愿意再骗晅曜了。   于是她说:“你只是对当初误会?了我感到抱歉,错把愧疚当成?了喜爱。”   “曜君。”黎丹姝终于抬起了眼,她看向眼前?的光辉之?子,耐心说:“你误会?了。”   晅曜生气地抿起了唇。   他不是傻子,他看出了黎丹姝委婉的拒绝之?意。   他黎丹姝面前?坦诚地剖开了自己的心,黎丹姝却躲闪着要替他遮掩上。   晅曜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委屈道:“明明是你先?喜欢的我,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你?”   “黎丹姝,这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黎丹姝听到这话真?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她真?想说“没?有?,我当初骗你的”。然而瞧着晅曜委屈得发红的眼睛,她那句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也要说。   黎丹姝知道晅曜骄傲,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喜欢上了自己,也决计做不出死缠烂打的事来。只要她一口?回?绝,晅曜或许会?很生气,会?认为她不识抬举,绝不会?再说出“喜欢”的话。   做人还是要讲点良心。当断则断,才?能免受其害。   黎丹姝再一次移开了眼睛,压着莫名酸胀的情?绪,盯着圣海宫地面上的光斑,好?言好?语地劝:   “晅曜,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你也不能喜欢我。”   说完这句话,黎丹姝松了口?气。   这天气实在是太闷,她说完了话也没?能感到轻松,相反的,空气重得让她都抬不起头来。   圣海宫的弟子来来往往,殿前?广场从不是安静的地方。   然而黎丹姝却觉得世界有?些过分安静了。   良久,她终于听到了晅曜的声音。   “……黎丹姝。”   和她想得一样?,忍不了这种羞辱的晅曜咬牙切齿。黎丹姝顿了顿,重新抬头看向他去,就见晅曜气得发抖,曜灵剑都被他握得吱呀作?响。   黎丹姝心中一惊,心想,晅曜该不会?被她气疯了,要拔剑砍她吧?   她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应该委婉点的?   不等黎丹姝反思好?她先?前?的处理方式,晅曜已经怒不可遏地说出了下半句话。   “你是不是喜欢上月山河了?”   “我就知道!他心怀不轨,不是东西!”   黎丹姝:“……”   黎丹姝说:“等一等。曜君,你是不是没?听清我刚才?说的话?”   晅曜看起来气得不轻,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黎丹姝:“我耳朵不聋,我听得清楚。”   黎丹姝:“……”   她鼓足勇气:“那你应该明白,这事和月山河没?太大关系,我只是——”   晅曜“啊”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显然不想再听黎丹姝说一遍。   他赌气道:“我明不明白关你什么事,你又不喜欢我了。”   黎丹姝看着他简直没?办法,伸手?要去扯他捂住耳朵的手?:“我不喜欢你和月山河没?关系,你不要乱找别人麻烦。”   晅曜听到那个词就忍不住皱眉头,他两步后退不让黎丹姝抓住他,更执拗地说:“你不喜欢我管我找不找别人麻烦,反正我没?找你麻烦!”   这话听得黎丹姝什么奇怪情?绪都没?了。   她差点就要撸起袖子摇摇晅曜问他还记不记得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他们是来圣海宫谈情?说爱的吗?他们是来圣海宫救人的!   眼见月山河目前?并不打算与他们为敌,惹这个麻烦做什么,悄无声息地解开玄境救人,然后立马跑路回?琼山才?是最优解!   黎丹姝生气道:“你不许去找月山河麻烦听见没?有?!”   晅曜更生气:“我就去,你管不着!”   黎丹姝真?撸了袖子,她扑了过去,晅曜想要闪开,却又瞥见身后是池塘,一时没?敢离开,黎丹姝便扑了个正着。   她抱住了晅曜的腰,生怕他提着剑转身就去找月山河了,警告道:“我已经弄到开启玄境的办法了,你不许捣乱,听到没?有?!”   晅曜没?有?说话,他脸颊发红,眼睛烁烁的。   黎丹姝没?有?发觉,她还在担心晅曜乱来,忍不住用力勒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垫着脚抬头去盯他:“清楚没?有??”   晅曜耳根都红了,他抿住嘴角好?半晌,才?说:“知道了。你、你先?放开。”   黎丹姝后知后觉,她触电般放开了晅曜,脸也一并红透了。   她解释道:“我一时情?急,不是,我一时大意,也不是——”她头痛极了,前?脚她才?说过不喜欢别人,后脚就对人毛手?毛脚,女票客都没?她这么又当又立的吧?   黎丹姝后退两步,虔诚道:“对不起,冒犯了。”   晅曜含糊地唔了一声,小小地后退了一步。退了之?后,他又看了一眼黎丹姝,不知怎么想的,又向前?迈了两步。   黎丹姝看着心情?真?是复杂极了。   她好?想打自己一耳光。   黎丹姝,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你连石无月都能骗过去,为什么在晅曜面前?就这么没?大没?小,这么敢的!?你的谨小慎微呢?你的小心呢?   大概都被对方给出的纵容吃了。   黎丹姝看着晅曜快捏碎剑鞘也没?有?对她拔出来的剑,心中发涩。她真?该和晅曜保持距离了,或许当初她就不该说那个谎的。如今这后果,好?像确实有?点严重。   联络李萱玄境的事时,两人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了发生的这点“小事”。   李萱惊讶于他们行动的速度,没?想到她才?离开圣海宫一天,黎丹姝就弄到了进入玄境的办法。   她在传音符那处说:“按照你的说法,巫马长缘其实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无害。那她给出的这个办法,真?的能让我们安全进入玄境吗?”   黎丹姝想了想说:“她看起来没?有?骗人。不过圣湖上有?圣莲,我觉得要进湖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巫马长缘应该是笃定我们进玄境没?那么容易才?给的这么痛快,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认为我们进入玄境对她有?利,所以才?出手?相助。”   考虑到之?前?她就将山谷的事情?告诉过李萱,黎丹姝觉得她应该也想尽早把不离城这块烫手?山芋丢出去,只是自己不方便与巫马城对着干,才?嫁借了他们的手?。   “话虽如此,我还是有?点不放心。”黎丹姝想到巫马长缘对巫马城的态度,犹豫片刻又说,“巫马城憎恨圣海宫,显然是想借着不离城一事同时重创圣海宫和魔域的,如果直接让我们救人走就能达到他的目的,巫马城也不必遮遮掩掩,还把人送进玄境里。我总觉得这件事中还有?古怪。”   具体是什么黎丹姝也说不上来,但她习惯做事多?留一手?。   黎丹姝说:“保险起见,我们不要一起进玄境。最佳方案是晅曜进去探探情?况,李姑娘你和我留在外面,以防不测。”   晅曜力强。万一玄境里真?有?什么危险,想来他也能解决。   李萱也不弱,除了巫马城,圣海宫没?有?能与她一比的修者。   至于月山河——黎丹姝觉得自己应当能稳住他。   李萱对这个分配没?有?意见,不过,晅曜对此也没?有?意见,反倒让李萱有?些惊讶。   她还以为晅曜会?闹着要把黎丹姝带在身边呢。   不太对劲。   李萱敏锐察觉,她见黎丹姝没?了声音,似是暂时离开了,小声问了晅曜:“你们怎么了?”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晅曜难免生气。   他没?好?气地和李萱说:“她说她不喜欢我!”   李萱听到这话,觉得再正常不过了,她和晅曜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你又任性又霸道,既不如师兄细心,也不如我稳重,黎姑娘会?喜欢上你才?比较奇怪吧?”   晅曜被李萱这话说得梗住,他恼怒道:“你哪儿头的!”   李萱自然说:“我的道心是公义,我自是站在公义这边。”   这话说完,李萱似乎也知道有?些气人。考虑到晅曜毕竟是自家?的师弟,她还是安慰了两句:“喜欢本来就是需要去争取的,她现在不喜欢你,不代表她以后也不喜欢你。”   “晅曜,人生烦苦你还未经过呢,区区‘求不得’,我相信你一定能渡过去。”   李萱想得是:晅曜迟早能明白喜欢不能强求,自然而然释然放开。   晅曜听到这话,却明白错了意思。   他恍然大悟,说:“你说得对。”   晅曜想:黎丹姝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她只是一时被月山河迷惑了,等她醒悟,自然还是会?喜欢他的。   他释然了。 第60章   毕竟是要探查别人家的秘境, 三人将行动的时间钉在了晚上。   到了夜间,李萱悄无声息地回了圣海宫,就站在码头边, 也没人能发现她。   黎丹姝三言两语就把守在码头的弟子打发走了, 随后李萱方才显露了身?形。   她两步走至两人身?边, 低头瞧了瞧冰凉的湖水,开口道:“圣湖太大, 怕是一晚上探不完。黎姑娘, 你?能猜出玄境所在的大致区域吗?”   这?点巫马长缘没有告诉她, 但黎丹姝还真差不多能猜出一点。   她先前因湖上莲花的事坠入过圣湖,在水中曾迷迷糊糊地瞧见过圣海宫的倒影。当时她对这?抹画面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那会儿她生死一线,人在濒死的环境里看见什?么错觉都有可能。然而?在得到了这?么多的信息后, 她不这?么想了。   巧合太多就是真相。   圣湖传闻是璃镜所化, 镜子最常见的用途便是照影。   之前他们坐着船远远便瞧见了湖面上有圣海宫的倒影。然而?湖面倒影是光线在湖面折射而?成,当时她人在水中,按道理不可能瞧见倒立的圣海宫——除非水里真有一座倒立的圣海宫。   黎丹姝叮嘱晅曜:“玄境的位置大概就是圣海宫的位置。我?之前在水里瞧见过倒立的圣海宫——那应当就是玄境的入口。”   晅曜似乎还在不满黎丹姝先前拒绝他的态度, 不愿意正眼去看她, 只是抱着剑站在一边, 敷衍地点了点头。   黎丹姝见状不由叹气, 她着重道:“曜君,这?圣海宫的玄境是由神器璃镜所化, 其中危险难以预计。纵然是你?, 也该多些小心才是。”   晅曜听到这?话, 微微转了转眼睛,他说:“你?又不喜欢我?了, 管这?些做什?么?”   黎丹姝听到这?话颇为无语,她说:“不喜欢你?就不能关心你?了?按照这?个道理, 我?当初是不是也不该去管李姑娘的生死?”   李萱本来在默默警戒,突然被叫了名?字,不由觉得尽是无妄之灾。   她看了看两人,瞧见晅曜自觉说错话的懊恼的模样,主动打了个圆场。   “晅曜,既然黎姑娘已经给了大致的方向,你?还是早点解决吧。”   李萱叮嘱了晅曜一句,生怕他再叽叽歪歪,伸手就把他推进了水里!   在晅曜一脸惊愕地掉进水里,冒出头要痛骂之前,她又补了一句:“你?越早找到,我?们才能越早离开。”   “离开”这?两字说到了晅曜的心里。   他提起了干劲,叮嘱了李萱保护好黎丹姝,便捏了咒语潜进了圣湖里。   眼看这?圣湖上的涟漪渐渐消失,李萱也松了口气。   作为知情?人之一,李萱从不担心晅曜的安全。黎丹姝对晅曜的真实状况一无所知,她坐在湖边,紧紧盯着水面,看起来真像是为晅曜提着口气。   这?就有点儿有趣了。   李萱偷偷瞥了一眼黎丹姝的表情?,她眼中的紧张担忧不似作伪。按理说,黎丹姝纵使不知道晅曜不灭的真相,单就从这?些时日的相处来看,她也应当知道一处玄境要不了晅曜的命。   那她担心什?么呢?   担心他受伤?还是担心他遇到麻烦?   李萱回忆了片刻他们下?山以来的点点滴滴,发现了一处较为微妙的地方。   ——黎丹姝对晅曜的关心是超过她对旁人的关注的。   当然,李萱不会蠢到去问黎丹姝为什?么——敷衍的答案也太容易找到了——她感到惊讶的是,黎丹姝自己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对晅曜的“过度关心”。   一个是同门?师弟,一个曾是与自己齐名?的剑修。   李萱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联想也太难了些,晅曜和她抱怨黎丹姝“冷酷无情?”的话几乎是瞬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晅曜说黎丹姝不喜欢他,还拒绝了他。   当然,李萱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但凡与晅曜相处的足够久,就会发现他漂亮的皮相下?藏着乖张的性?格,能忍受他那脾气的,整座琼山也就只有一个苍竹涵。黎丹姝不喜欢他,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晅曜没入圣湖不知情?状的现在,李萱瞧着黎丹姝的神情?,倒忍不住想问一句“你?真的不喜欢晅曜吗?你?看起来比我?好像还在乎他”。   李萱犹犹豫豫地,想要张口替师弟问一问,又觉得唐突。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苍竹涵也很在乎“黎丹姝”。与她初见时,苍竹涵提及的第一句话就是“黎丹姝”。   她还记得那会儿苍竹涵眉目间悄悄藏着的欢喜,和她介绍着他的师妹,说:“我?师妹与你?年纪相仿、脾气也有些像,过些年琼山宴,我?领你?们相见。”   苍竹涵对“黎丹姝”的关注也远超其他人,但总不能说苍竹涵喜欢“黎丹姝”吧?   想到光风霁月心怀苍生的大师兄,李萱就觉得自己的联想很冒犯。   连带着,她也觉得她贸然猜测黎丹姝对晅曜的关心也很无稽。   李萱收敛心神,不再去关注这?些小事。   深夜风凉,李萱见坐在湖边的黎丹姝不自觉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正想要开口让她离湖水远些,忽而?察觉不对。   李萱从来信任自己的本能。   秋水剑当下?出鞘,恰如一汪秋泓的剑身?在空中正撞一抹半月银弧!   剑锋与弧光在半空中撞出金色的火花!   黎丹姝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只觉得一股劲风袭来,紧接着,被李萱反击出去的攻击,在平静无波的圣湖表面骤然无声炸开!   湖面涟漪一圈叠加着一圈快得肉眼难以捕捉,圣莲在风中瑟瑟,刹那间尽数折落,轰然断于?扩张开的涟漪上!   一连百米,被灵力相撞而?影响的圣湖方才缓缓平静。   秋水剑与月弧各退一步,自守一方。   只是那抹月弧在秋水剑下?显然没能讨好,被剑鸣击得嗡声不断。若非此时正是月盛,刚刚那一击,就该将着弧光击碎了。   不过也差不离。李萱执剑立于?湖心之上,剑尖直对上空中只显露出半抹月弧的敌人,保护黎丹姝之意显然。   若是对方还执意藏身?,以术强对秋水剑,李萱将这?孤光彻底击碎也不过只是再来三招或两件的问题。   李萱显然也清楚这?弧光不过是开戏,她没有放下?分毫戒心,环顾着四?周,一边寻找藏于?幕后的人,一边开口:“这?光弧能承秋水一剑,显然是件宝物。阁下?藏头藏尾,不怕宝物就此无归吗?”   幕后之人显然也不打算真不要那半月弧。他于?弧光后,慢慢也显露了身?形。   黎丹姝眼光捕捉的最快,她一眼认出,是巫马城!   巫马城戴着面具,连声音都用咒法含糊了起来,他对李萱冷笑:“你?在圣海宫拔剑,又强入圣湖,就不怕回不去琼山吗?”   李萱对此毫无反应,她甚至笑了一下?,说:“你?可以试试,我?倒是很好奇,圣海宫会不会承你?这?蒙面人的情?。”   黎丹姝瞧见了巫马城手抚上了半月弧,本能想要大喊提醒李萱对手是谁,却忽又听见了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跑来的竟是巫马长缘!   巫马长缘跑得很急,差点绊倒,黎丹姝本能上前两步,伸手去扶了她了。   巫马长缘握住了她的手,感激道:“谢谢你?。”   黎丹姝还没搞明?白巫马长缘来干嘛,巫马长缘已经要往湖边走去。黎丹姝见她步伐不稳,少不得扶着她向前。她握着黎丹姝的手,跌跌撞撞走到湖边,抬头看向半空中与李萱僵持的巫马城,张口就喊道:“阿城,别拦他们了!我?父亲和我?哥哥的罪总是瞒不住的,你?不必为我?替他们藏污纳垢!”   她说得很大声,湖面上两人都齐齐看了过来。   巫马城万万没想到巫马长缘会卷进来,他的惊讶不似作伪,甚至忘了继续隐藏身?份。他急道:“长缘,你?怎么在这?里!”   巫马长缘说:“来阻止你?做错事。”   李萱看着这?幕有点发蒙。   她本能看向黎丹姝,黎丹姝表示:“是巫马城。”   李萱就更迷惑了,巫马城这?幅打扮,摆明?是来对付黎丹姝的。巫马长缘是巫马城的未婚妻子,她却跑来揭穿巫马城的假面,这?两人在干什?么?难道巫马城和巫马长缘不是一块的?   李萱弄不明?白这?事情?的发展,她茫然看向黎丹姝,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黎丹姝自己都没弄明?白。   进入玄境的办法确实是巫马长缘的给的,但她至于?大半夜不睡觉来拦巫马城吗?若是她真觉得巫马城不应该在这?事上对付他们,可以用的办法很多吧,当场揭穿阻止,怎么看都是最不利于?巫马城的下?下?招啊?   黎丹姝心里充斥了疑惑。   然而?巫马长缘却仍在苦口相劝:“阿城,琼山是万宗仙首,本就不是圣海宫能够对抗的。况且你?刚刚也见了李仙长的秋水剑,或许在修为上你?与她相近,可若是真要对抗,银月不会是秋水的对手。”   “你?会输得很惨。”   巫马城显然心里也明?白,可今晚这?事,他不得不做。   如今巫马长缘突然出现,又虚弱地倚在黎丹姝的身?边,巫马城无心再战,他只想先安顿好巫马长缘。   银月的冰冷显然对巫马长缘造成了伤害,巫马城收起了自己的武器。   李萱见状,知道巫马长缘是劝住了。她也收了秋水剑,直接对巫马城道:“我?劝你?听你?未婚妻的,你?若是能配合我?们解决不离城的事情?,我?可以忘记今晚你?要做的事。”   巫马城闻言沉默,他看起来仍有不甘。   巫马长缘又上前一步,黎丹姝扶着巫马长缘,拉了她一下?,说:“你?小心点,这?儿是湖边。”   巫马长缘闻言向黎丹姝感激一笑,反手握住了她,说:“谢谢你?。”   黎丹姝可不会被言语迷惑,她望向巫马长缘的眼睛,直说:“若是真想道谢,不如告诉我?他今晚到底想做什?么?”   巫马长缘看了看湖上的李萱与巫马城,慢声说:“阿城想要你?的命。”   黎丹姝刚才已经知道了,她蹙眉:“为什?么?”   巫马长缘微笑道:“我?不知道。”   黎丹姝完全不信,她说:“你?不知道你?就来这?儿阻止他?”   巫马长缘点了点头。   忽然间,她伸手在黎丹姝腕间掐丝多宝镯上狠狠擦过,满手的鲜血沾染上了她的手腕。在黎丹姝睁大的瞳孔中,巫马长缘一把将她推进了圣湖里。   她看着李萱惊愕之下?同样冲入圣湖,于?湖边慢条斯理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我?来这?儿,只是不让阿城失败难过。”   “他想要你?死,你?便死吧。”   巫马长缘骤然发难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李萱入了圣湖寻人,圣湖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巫马城在空中惊愕一瞬,紧接着瞬闪至巫马长缘身?边,端起她的手掌查看。   巫马长缘只觉得心底又软又暖,她低声道:“我?没事。”   巫马城正欲说什?么,李萱猛然从水中破出!   秋水剑如长天惊雷,直刺巫马城心间,巫马长缘见状毫不犹豫挡在了巫马城身?前。   李萱剑尖微顿,她冷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杀女人!”   巫马长缘说:“我?当然不会怀疑秋水剑的冷酷,我?只是想告诉你?救他们最快的办法。”   “杀了月山河,玄境自然崩溃。”   李萱哪里察觉不到这?其中的阴谋,她的剑尖向前一瞬,惹来巫马城的怒喝。   她丝毫不在乎巫马城的威胁,只是眯着眼说:“或者?,我?直接抽了你?的血,一样可以进去找到他们。”   巫马长缘笑道:“我?的血只能开启玄境,引人入内,却不能帮人从中出来。”她垂眸看着湖面:“晅曜君下?去有些时间了吧,许久都无传音,李仙长都不好奇吗?”   李萱心中一紧,她目光灼灼盯向巫马长缘。   巫马长缘似是察觉不到杀意,她甚至将自己擦破的手掌上的血一点点抹上了秋水剑。   巫马长缘道:“或者?仙长也可以自己下?去看看,我?的血也给您了。毕竟以您与晅曜君的能耐,便是被困于?玄境三年五载也不会有所损伤。只是——黎姑娘不行吧?她没了金丹,在圣湖这?样的地方能撑上多久?三天还是五天?够您回琼山求援吗?”   李萱捏紧了剑柄,她警告道:“巫马长缘!”   巫马长缘毫不为所动:“杀了月山河,我?给你?想要的一切。” 第61章   李萱从来不是愿受人钳制之人, 她想也不想就将剑更送了几分,语气?森冷:“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愿掀翻圣海宫, 不是因为?我真?的怕了你们, 而是不愿给大?师兄添麻烦。”   “逼迫我可不是个好主意。”李萱又送了剑锋一分, 巫马城表情都变了,他直接伸手?握住了李萱的剑, 任凭他的血染在?了巫马长缘的血渍上。   巫马城喝道:“李萱, 你疯了!?”   李萱冷声道:“我执秋水, 行公正平不义,你们俩人勾结陷害我琼山子弟,我便是今日杀了你们俩, 也是尊道心循本意!”   巫马城彻底慌神, 巫马长缘见他如此,不由叹了口?气?。   她正是知道巫马城对?付不了琼山的三人,才会?在?最初把消息泄露给李萱, 试图避免他们冲突。   只可惜巫马城铁了心要利用这?两方, 巫马长缘也只好改变策略, 趁势接近黎丹姝, 来帮巫马城达成目的。   她和巫马城从来都是一起的,她自然?不忍心瞧见他失败。   巫马长缘颇为?心疼地瞧着巫马城被剑锋割伤的手?掌, 对?李萱说:“既然?如此, 李仙长不如直接动手?杀了我们。我与阿城黄泉路上还有大?名鼎鼎的黎丹姝作陪, 想来也不寂寞。”   “听说贵派大?弟子苍竹涵是亲自背着黎丹姝过的问心三池。不知道他听晓自己力保的黎门师妹,因为?琼山师妹的狠心, 可怜无辜地死在?了圣海宫,会?不会?再次把自己锁进清心涧, 十年不出??”   论心狠,巫马长缘大?概从没有敌手?。   李萱握剑的手?微微松开。   她拔出?了剑。   巫马城终于松下了口?气?。   在?巫马长缘捂着心脏咳嗽的时候,李萱收剑准备去找月山河。   她警告巫马长缘:“你最好说到做到。”   目送李萱离开,巫马长缘才激烈地咳嗽起来。   巫马城连忙从怀中?掏出?药给她,巫马长缘咽下后,对?巫马城说:“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了。”   巫马城看了眼圣湖,犹豫道:“可是——”   巫马长缘说:“‘药’这?种东西,早晚能找到新的。但是琼山的剑,我们必须抓紧时间避开。”   她和巫马城解释:“我知道你想要他们两败俱伤,但黎丹姝实在?聪明,她让晅曜探境,留李萱于上——玄境杀不了晅曜,李萱也赢不过月山河。我们现下唯一能做的,仅有在?他们分出?生死前,先离开圣海宫。否则一旦李萱或是月山河抽出?手?,你我就危险了!”   巫马城听见巫马长缘语带急促的解释如今的情况,眼神复杂。   他握着巫马长缘的肩,低低道:“原来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巫马长缘顿了一瞬,微笑?道:“我明白你想要我无忧无虑,我不希望你再为?我伤心。所以……”   所以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在?他计划失误的时候出?现,帮他善后。   就像从前一样。   她来庇护他。   巫马城心中?酸楚,他伸手?替巫马长缘理了理头发?,低声道:“不,我们倒也不用逃。”   巫马长缘无奈,她劝道:“阿城……”   巫马城道:“月山河不会?杀了李萱。他是个一无所有的怪物,是舍不得?失去一点东西的。”   “他会?去玄境救黎丹姝,而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都出?不来——!”   巫马长缘欲言又止。   以她的目光来看,月山河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他绝不会?为?了区区黎丹姝选择重新长眠。最大?的可能,是他借这?个机会?,除掉琼山的晅曜君,以他的灵魂献祭璃镜,寻得?脱出?。   对?他们而言,无论是晅曜出?来还是月山河出?来,都不是好事?。   然?而看着巫马城坚定的表情,巫马长缘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叹了口?气?,说:“好吧,那我们便等三日。三日后,不管情况如何,你我都该走了。”   巫马城点头,他也有自信,三日的时间足够他杀掉巫马晖,让开启玄境的办法彻底消失了。   李萱本是提剑去寻月山河的。   然?而她不过才走了两步,便碰上了向圣湖走来的月山河。   李萱愣了愣,她刚想要拔剑,月山河瞥了不远处的湖水,对?李萱说:“黎丹姝进去了?”   李萱也不知怎的,竟点了点头。   她观察着月山河,见他身上并?无敌意,犹豫片刻,将巫马长缘的要求告诉了他:“他们让我杀了你,否则不会?出?手?救丹姝。”   月山河闻言点了点头,说:“巫马长缘骗了你。她没能耐从璃镜中?捞人。”   李萱:“……什么!?”她惊愕,转身就想回?去找巫马长缘,然?而她不过走了两步——   李萱回?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月山河看起来不愿与她多话。   他看着湖水忍不住蹙起了眉。   上一次他从湖水中?捞黎丹姝就发?现了,璃镜对?她有强烈的捕捉欲望,这?绝不是她戴着圣莲能解释的。璃镜对?她不善,若是不能尽快将她带出?来,恐怕会?出?事?。   想到这?里,月山河也不愿耽搁时间。   他直接在?李萱面前脱了圣海宫繁复的外裳,露出?了明灭着不明血纹的上身。   李萱见状,还没来得?及叱责他失礼,就先被他身上那些满是不详气?息的血咒夺去了注意。   李萱:“……你身上是什么?”   月山河没有回?复她。   他向李萱伸出?手?:“你身上有巫马氏的血的吗?”   李萱拔出?了自己的秋水剑:“有一点,但是被巫马城的染上了。剑尖这?点应该都是巫马长缘的。”   月山河见状微微颔首。他直接用指尖从李萱的剑尖上擦了一点,吩咐她看着圣湖,便也跳了进去。   李萱甚至来不及多问一句,圣湖已经再次恢复了平静。   李萱是万万没想到,只是寻兰华,最后竟引出?了这?么多的事?。她看着圣海宫的圣湖,左右仍是不太放心,犹疑之后,下定决心联络了苍竹涵。   她取出?一枚令咒,留了枚口?信,便向空中?放出?。   令咒化作一道雷光,极快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圣湖之下,倒立的圣海宫若隐若现。   黎丹姝在?被推入圣湖后才发?现,巫马氏的血不仅是开启玄境的法门,还是路引。   她一落水,镯子上的鲜血便化作了一条长长的血线,直将她往那倒影引去。当她靠近了那处倒影,红线便陡然?扩大?,直冲倒影的圣海宫殿前广场,黎丹姝游到殿前广场,便见红线直直坠入广场上的池塘里。   因为?是倒立的,那池塘也在?她的上方。   黎丹姝本以为?要费力游上去,可不知怎么,她不过刚刚靠近那池塘。池塘就像是察觉到了来客般,突然?间掀起了巨浪漩涡,如猛兽巨口?,在?眨眼间就将黎丹姝吞了进去!   明明已经在?湖水之中?,被池塘吞入后她仍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刺痛。   等这?仿佛能绞碎人骨骸的漩涡停下,黎丹姝只觉自己好像离开了深湖,踩上了松软了泥土。   她睁开眼,碧蓝到近乎失真?的蓝天映在?她的眼瞳里,数不清的灵力不要钱般的和空气?缠绕在?一起,视线所及皆是奇花异草,环境曼妙得?如同传说。   一阵风袭来,澎湃的灵力吹的黎丹姝脑袋发?晕。   她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在?这?儿干什么来着?   黎丹姝困惑了还不到一刻,不远处传来欢声笑?语。黎丹姝抬眸看去,见是一群穿着粉红衣裙的神女,之所以觉得?是神女,是因为?她们眉心都有由至纯灵力凝出?的神纹——黎丹姝莫名知道,那是神仙们的神纹。   那些神女似乎发?现了她,她们瞧见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唧唧喳喳地围在?了她的身边,胆子大?的,还用手?碰了碰她。   其中?一位神女惊叹道:“是蜉蝣,我从未见过有灵智的蜉蝣!”   黎丹姝迷迷糊糊地想,她们是在?说她吗?   对?,她好像是蜉蝣。   有位美丽的神女似乎伸手?碰了碰她的翅膀,那神女兴高采烈地说:“它身上有母神的精气?,是我们的同伴!”   黎丹姝晕晕地想:她是托母神的福而诞生的吗?   说她是同伴的神女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了手?心,忽而又咦了一声。   “它身上好像有那一位的痕迹,真?奇怪,母神既给了它生命,又怎么会?让它染上那一位的气?息呢?”   她们嘀嘀咕咕起来:“好奇怪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蜉蝣。”   黎丹姝听得?脑袋疼,她扇动自己的翅膀,真?想大?叫一声:随便啦,什么你你他他,放她回?自己血湖边的家!   然?而刚这?么想完,黎丹姝又迷惑了。   血湖是什么地方,这?里灵气?充沛远宛若神域,哪里有什么血湖。   这?群神女讨论了半天,最终指定了一名神女。   她们说:“淳,你是奉母神命协助那一位的战士,便由你来照顾它吧!这?样一来,也不用去想它到底属于哪一边了!”   那位名叫淳的神女显然?不太愿意。   她说到:“我是母神弟子,无奈要去魔域传令便够倒霉了,为?什么要我照顾它啊?”   一名神女道:“它身上的气?息有两位的气?息,我们也不能带它回?瑶池呀。万一它其实是那一位的归属,我们带回?去,岂不是闯了祸?”   淳道:“你也知道它是个混乱的东西,我带去魔域就对?了吗?”   神女们无奈说:“可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它呀,这?里是两方交界,不适合有灵智的生物生存。”   淳瞧起来也没那么坏心,她看着黎丹姝,还是伸手?接过了她。   “好吧,我带它去魔域。可我不负责照顾它啊。”   众人连连点头。   有个善心的神女摘下了自己的发?簪,递给了淳说:“它太弱小了,在?魔域没有身躯恐怕难以生存,到魔域,你用这?根簪子为?它塑个可用的形体吧?”   淳收下了同伴的赠礼,紧接着黎丹姝便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周边只剩下河水流动的哗啦声,以及那位名为?“淳”的神女的声音。   她重新感觉到了光亮,然?后感觉到她似乎被放进了什么东西里。   “不要说我们对?你不好啊,舞特意为?你准备了身体,免去你化形的烦恼。你毕竟身上不止母神的气?息嘛,我们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哦。”   黎丹姝眨了眨眼,她觉得?自己该说“谢谢”。   然?后她的喉咙里发?出?了“谢谢”二字。   黎丹姝惊讶极了。   她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喉咙——   她更惊讶了。   她竟然?有了手?!   黎丹姝眨了眨眼,她看清了面前的神女。   容貌姝丽的神女朝她笑?了笑?,说:“你真?的是很奇怪的蜉蝣,你见过其他魔域的神吗?你化出?的这?张脸,我从没有在?瑶池见过呢。”   黎丹姝没明白这?位神女说的话。   她是只活在?古战场的蜉蝣,除了荒芜的土地与充斥戾气?的天空,什么也没见过啊?   神女见她呆呆的,指尖微动,便在?她的眼前化出?了一面水镜。   水镜里倒映着她如今的样子。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可黎丹姝不知为?何偏偏觉得?,她的表情不该是这?样茫然?迷惑,她应该是明媚的、开朗的、甚至锋锐的。   神女问:“她很漂亮呀,在?魔域有名字吗?”   黎丹姝凝视着镜子里的脸,迷惘与昏沉潮水般从她的脑海中?褪去。   她清醒了过来。   黎丹姝伸出?手?轻轻触碰了水镜,她说:“有,她叫黎丹姝。” 第62章   名为淳的?神女就像她先前和同伴说的那样, 并没?有要照顾她的?打算。   她从身上取了些晶莹剔透地宝珠递给黎丹姝,说:“在魔域里生存,你需得有些钱币。这里和瑶池不同, 十分看?重交易, 没?有相?应的?好处, 他们是不会轻易伸出援手的。然而你也需得小心,在魔域生活的?神仙少, 大多都是妖族, 妖类贪婪诡诈, 最喜欢在交易的文字上玩弄心机,你如果与他们交易,一定要万般仔细才行。”   黎丹姝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一捧灵珠, 低声道了谢, 既没?有苛求她继续庇护,也没?有表现的?过于慌张无措。淳观察了她一会儿,对她十分满意, 夸赞道:“你真是我见过最独特的小妖了。”   这话说完, 她又吞了回去, 困惑道:“也不好这么说, 你也受到了母神的?祝福,祂从不过问妖魔……”   正是以为黎丹姝身上气息的杂乱, 才让一众神女难以判断她的?归属, 最终决定送她去包容性更强的魔域。淳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才好, 干脆说:“总归魔域不在乎归属,你的?气息再复杂, 魔域里也没?人在意。你在魔域会有好的?未来,也许我下次来魔域的时候, 你已经在这儿有家了。”   神女说着和她道别。   黎丹姝见状,抓紧机会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大概是她先前给对方留下的印象着实?不错,神女淳安静地倾听?了她的?疑惑。   黎丹姝大着胆子问:“您一直提及的?‘那一位’,他可是战神?”   神女淳颔首,她笑道:“的?确如此,不过他自离开瑶池居于魔域,便不喜欢他人?称呼他为‘战神’了,你在魔域,也需得注意这点。”她想了想,又多告诉了黎丹姝一句:“听说魔域一般都称呼他为‘大人’,你也可以这么称呼他。”   黎丹姝若有所思,她目送神女淳离开后,将目前已知的信息整理了些。   按照神女淳的?说法,这会儿神界瑶池尚存,两界交域仍在。不仅如此,母神和战神也还活得很好,并且两者也还没?挑起那场争斗千年的大战——淳甚至是母神派遣去见战神的?使者。   那她目前所在的世界,至少是五千多年前?,诸神尚在的?时期!   黎丹姝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真来到了五千多年前?,即便眼前?的?景色再真,出现的?神女再像,她也能肯定,这是幻境。   圣湖是璃镜所化,璃镜又是母神的?法器,那么它能编织出五千多年前?的?幻境也没什么奇怪的。   至于为什么她明明进的?是玄境,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幻境——黎丹姝想,这或许是璃镜的?保护机制。   他们毕竟不是真的?巫马氏,只是借着巫马氏的?血探寻了过来,会触发玄境的防御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令黎丹姝感到警惕的?,是她刚进入玄境好像被洗去了所有记忆一般的感觉。这让黎丹姝觉得这处玄境不是单纯的幻境,它应当还有“问心”的?能耐,所有进入这幻境的?人?,都会被洗去伪装回归最初的自己。也正是因为回归了本真,反而更容易相?信幻境的?真实?,不易脱出。   就好像黎丹姝自己,她本就是古战场戾气所生的?一抹蜉蝣,若不是神女淳的镜子让她瞧见了自己的“脸”,从而想起了不在蜉蝣记忆里的?事,她应该就被幻境催眠了新身份,真把自己当做生于上古交界处的精灵。   然而令黎丹姝又觉得困惑的?是,一般而言,只要进入幻境的?人?清醒过来,幻境自然而然就会被破解。她如今明明已经想起了一切,甚至心知这里是幻境,但是幻境却依旧存在着,巍然不动,连破绽都没?有。   黎丹姝想了半天,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晅曜应当也在这幻境里,并且没能醒过来。他的沉眠使得幻境坚不可摧,即便她醒了,也没?什么办法。   ——那得先去找晅曜了。   黎丹姝定下目标,心想晅曜是琼山弟子,琼山与母神关系匪浅,他八成应当成了母神麾下的弟子。一想到他人估计在瑶池,黎丹姝就颇为懊恼。   她当时若是醒得早一点,在那些神女讨论她归属的时候,大声喊出自己是母神的?信徒,身上有战神的?气息只是因为路过了他的战场——神女们心软,搞不好会带她上瑶池。   如今她已经身在魔域,想要去瑶池可就难了。   黎丹姝看了看手中神女淳留给她的?宝珠,忽而又有了办法。   魔域的?人?是去不了瑶池,可魔域如今不还有一位神女吗?只要她赶在神女淳回瑶池复命前?,再找到机会与她见一面,说服她带着自己一起回瑶池不就行了?   只要进了瑶池,找到晅曜把他叫醒,这幻境应该就破了。   想到就做,黎丹姝握紧了宝珠,看?着神女淳离开的?方?向,便跟着她的脚步向前走了去。   只可惜她本体微弱,在幻境里更是弱小。神女淳一息便能走完的?路,她足足走了大半日?,才看?到城门口。   说实?话,很眼熟。   如果这城门再高些,高耸入云;门钉再多些,布满咒文骸骨——这里就是魔域被封住的?出入口了。   黎丹姝看?了看天上和五千年后没什么区别的?血红月亮,又看?了看?深褐色的?护城河边焦红的?土地,一股熟悉的感觉铺面而来。   不过在这会儿,魔域尚且自由。   黎丹姝看着不少妖族魔神来来往往,她看?了眼城门上的?“渊”字,低下头?,将自己伪装成同样普通的小妖进了城。   进城后,黎丹姝左右看?了看?,忍不住想骂魔域真是不思进取。   除了比五千年后颓唐的魔域多了些街贩商铺外,这里与五千年前?基本没?什么区别。黎丹姝闭着眼睛甚至能走回金殿里她的丹宫!   她对这儿表现的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即便她是个陌生面孔,也没?人?能把她当新来的?。   黎丹姝扫了一圈,找了个她在五千年后也瞧见过的图腾,迈步走了进去。   店主原本在清点账本,忽然感觉到一股清气,他抬头?一看?,见到的却是泰然自若的黎丹姝。   自从战神降临魔域,不少他的眷属也跟着过来,身怀清气的?大有人?在,魔域对此早已习惯。然而身怀清气的?神仙们,对他们这些生于浊息的?妖怪大多不屑,便是迫不得已进了他们的店铺,大多也表情?别扭,不愿多话,是上等的?肥羊。   店主本觉得,黎丹姝也该是送上门的?肥羊,可她的表情又让他不太确定。   店主观察着黎丹姝,公?事公?办地开口试探:“不知这位仙子要买什么?”   黎丹姝瞧着对方深邃的五官、黑红色的?头?发,心里难免浮现出一种见到亲人?的?亲切感。   唯一没被渊骨灭掉的北方?寄家,五千年的?寄氏,是红珠姐姐的?祖宗啊!   黎丹姝开口说:“寄老板误会了,我不是仙子,我只是交界的?精灵。”   红珠的?祖宗闻言微讶,他上下打量了黎丹姝一番,方才开口说:“那姑娘可不像普通的?精灵。”   普通的?精灵是什么样的黎丹姝也不知道,她从古战场诞生的?时候,周围也只有她一个生物?。   如果不是“她”路过将自己带走,黎丹姝估计一辈子都会活在那戾气横生的地方?,直到自己的?意识被战场遗留的罡气彻底打散,重新归于天地。   黎丹姝掠过了这个话题,她直接说:“寄老?板,我想和你买个消息。”   寄氏老?板摇头说:“姑娘是不是来错店铺了,我是卖法宝的?,不是卖消息的?。”   黎丹姝莞尔,红珠的?祖宗和她的性格真是半点儿不像,她只好说:“您何必谦虚。北方?寄氏,居于魔域逾有万年,若不是‘大人?’降临,魔域的主人就是你们。论起在这儿的?消息灵通,就是金殿也不如你们。”   这话说完,寄氏老板表情便变了。   他口中说道:“哪有这回事,你可千万别乱说害我们。”眼神却不停打量着黎丹姝,似乎在想她一个交界精灵为什么会知道北方寄氏。毕竟在战神莅临的?现在,除了魔域的?原住民,外来的人大多都只知战神金殿,根本没?有知道他们。   黎丹姝当然知道。   红珠姐姐对自己的家族相当自豪。魔域被封后,域内大乱,势力重新洗牌,除了北方?寄氏外,其他的?四方?城主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姓氏。关于寄氏辉煌的?历史?,红珠姐姐至少给她上过二十遍的课!   黎丹姝看着这位老板,温声道:“您不用紧张,我曾受寄氏恩惠,如今也只是慕名而来。如果您不想帮忙,我也没?什么办法。”   黎丹姝心想:最多也就是出门拿你们寄氏的消息来卖,再去换我想要的?消息罢了。反正这里是幻境,寄氏就算灭族了,也不会影响到红珠。   老?板哈哈了两声,显然是不相?信黎丹姝真的什么也不会做。   战神住进金殿后,魔域便多了很多规矩,不能随意屠杀便是其中一条。他先前?倒是觉得这条规矩挺好的?,方?便他做生意,但如今突然碰上一个看?起来神秘又古怪的“客人?”时,他又觉得不那么好了。   他的?手指在柜台下甚至摸上了小刀,开始思考当街杀了交界精灵的后果值不值。   黎丹姝见状,想了想,开始回忆红珠姐姐说过的,寄氏有名的?家主。   这里是五千年前?,要念也该从最前头开始念,老?板一开始不知道黎丹姝在念什么经,听到后面的名字后,终于变了脸色。   当黎丹姝念到“寄予烛”时,这位店主连连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和我寄氏关系匪浅了!”   他放开了刀,仔细看?了看?黎丹姝,嘀咕:“你到底是遇见了谁,怎么会连家谱都告诉你。”   黎丹姝笑了笑,显然不打算说。   对方?没?好气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你既然了解寄氏,应该知道我们消息不白给吧?”   黎丹姝摸了一枚宝珠递过去,她问:“我想知道如何在魔域接近神女,最好还能得到她的?赏识。”   老?板了然,他一边接过宝珠一边说:“你想去瑶池啊?也对,倚赖清气修炼的?种族都喜欢瑶池。”   黎丹姝没?有否认,老板看了看宝珠的成色,痛快给她指了条路:   “神女来魔域只会居于金殿,你要接近她,最快的?办法就是去当个金殿侍女。金殿侍女每三年一选,如今不是选期,正常途径肯定是不行了,但我有办法把你弄进去。”   黎丹姝闻言非常上道地又给了一颗宝珠。   对方?不快道:“弄进去和买消息价格可不一样,那可难办多了。”   黎丹姝深谙魔域之人的性格,她没?有再给,只是说:“作为定金足够了,您把我送进金殿若是没?有好处,便不会和我提这个办法。我不和您讨要回扣,您也别欺负我这小精灵,公?平交易,好吗?”   对方?见状笑了一声,说:“你这行事态度,可真不像是慕名而来,你更像是个生于魔域的妖女。”   黎丹姝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直生存在魔域呢?”   这倒也是。   对方?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这个,他说:“明天还是这时候来,我带你入金殿。”   交易已成,黎丹姝也没什么担心的。她道谢后转身欲走,老?板却又叫住了她。   黎丹姝困惑地回头?,店主期期艾艾道:“有个问题,你之前?念的?都是家主的?名字,为什么最后却念了我的名字。告诉你族谱的人,为什么单独要将我的?名字也说出来?”   他的?眼睛里透着警惕:“他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就没?再让你对我做些什么吗?”   黎丹姝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还没?成为家主的寄予烛八成是以为自己是对手来搞他的?了,担心自己要害他呢。   面对疑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诚实。   黎丹姝诚实?道:“我不知道,和我说这些的?人?,告诉这些名字都是寄氏历史上有名的家主。”   “或许她也是你的?崇拜者,认为你也会成为留名谱系的?优秀家主呢?”   寄予烛闻言耳朵微红。   他捏着一枚大概是测试谎言的?铃铛,铃铛很安静,这让他不由生出了点尴尬。   寄予烛说:“我在家里居然还有崇拜者……崇拜我什么啊?做生意吗?”   黎丹姝哪知道这些。   寄氏人?太多了,红珠姐姐也不是每一个都会掰开来讲啊。   大概是没?想到黎丹姝真是寄氏的?朋友,寄予烛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最后把两颗宝珠又还给了黎丹姝,嘀咕道:“魔域里人?心狡诈,你还是自己多留点钱防身。”   黎丹姝接过道了谢,看?着眼前年轻的、尚未继承位置的?家主,微微笑了起来。   魔域确实?人?心狡诈,不然她也不会进红珠家的店啊。 第63章   离开寄氏, 黎丹姝随便找了?处客栈住了?进去。   这会儿的魔域半点?没有日后的暮气沉沉,虽说?环境还是一样的恶劣,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意?气风发喜气洋洋的。黎丹姝从没有见过这么积极向?上的魔域。   这里尚且还存着规则, 小妖怪不必担心明日就?葬身大妖之腹, 大妖也不像五千年后眼中只剩欲望。   这样与凡世倒有些相近的魔域, 是黎丹姝从未见过、红珠想要创造的。   闲暇时,红珠倒也会与她剖心一二?。   五千年的禁闭, 早已磨灭了?魔域的“人性”。在恶劣环境中抢夺有限的资源, 早就?成了?所有人刻进灵魂深处的本能?。红珠作为能?持有理?性的魔修, 在黎丹姝出现前,也没几个人能?聊上话。   虽然红珠看不上黎丹姝的为了?情爱要死要活,但黎丹姝确实是个不错的谈话对象。她安静, 不多嘴, 还不懂得抓“重点?”。   红珠说?过,她想要一统魔域,破开封印, 让魔域重现战神在时的荣光。石无月说?他能?做到, 红珠也从未见过比他更强的魔, 所以她拜倒, 她追随。   她尊崇石无月是有她自己?的私心的——她想要上清天的地盘,想要让被迫以浊气为生的魔域众生尝尝清气的味道, 让她的子民感受不用厮杀便能?度日的平稳。   然而黎丹姝也知道, 除了?要让子民安泰, 红珠也想要亲手撕开封住魔域五千年的上清天的咽喉,亲自吮一口它的鲜血, 去尝尝它到底是什么滋味。   黎丹姝还知道,上清天的判断没有错, 浊气滋生的魔域众生永远在渴求,他们终生难填欲壑,若是有朝一日,真?让石无月打开了?魔域大门,再无约束的魔修们大概会燃尽上清天的每一寸青木,并在每一寸的土地上涂抹仇敌之血。   黎丹姝太了?解魔域了?,宽松的环境或许能?冲缓心底的恶意?,但嗜杀好?斗的本性是很难更改的。所以在瞧见了?五千年前的魔域后,比起晅曜的下落,她如今更好?奇这位早已陨落的战神——他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魔域也有这么和平宁静的一面。   黎丹姝也有试着在客栈打听战神的事,只是魔域众人对战神讳莫如深,黎丹姝试探了?几次,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唯一能?确定,魔域也很怕他。   真?有意?思,瑶池对他敬而远之,被他选择了?的魔域也对他惧怕远超敬爱。   黎丹姝本以为自己?要解开这个秘密怕是挺难,没想到在寄予烛带她进入金殿的当天,这个秘密就?被解开了?。   寄予烛的生意?里有一项人口买卖,他通过买卖的方式,把黎丹姝卖进了?金殿填缺。   黎丹姝被他卖了?四枚宝珠,理?由是“瑶池来的精灵,一定比魔域的妖精懂规矩,不会死太快”。   大概是负责金殿侍女采购管理?的男人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瞧出她身上与魔域格格不入的气息,确定寄予烛没有说?谎话,便当真?付给了?他四枚宝珠。   总管嘀嘀咕咕:“我再信你一次。上次你说?卖给我的女妖知情知趣,一定不会惹怒大人,结果呢?她才来三天就?忍不住吃了?殿前花精的灵魄,我收拾她尸体的时候,还得重新再栽一排花。”   寄予烛拍着胸脯保证:“这个肯定管得住嘴!”   总管又看了?眼黎丹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赞同?道:“不错,她看起来就?比较好?吃。”   黎丹姝:“……”   五千年前魔域的美好?光环一下就?在她面前摔了?个粉碎。这儿果然还是她熟悉的那个魔域。   寄予烛瞧见了?她不善的表情,适时地解释道:“不用担心,那位大人身边不许杀戮。如果真?有人要吃你,他一定会死的比你惨。”   黎丹姝联系了?他与总管先?前的对话,开口问:“大人会杀掉所有触犯规则的人?”   寄予烛纠正了?她:“准确的说?,是他和他的眷属会杀掉所有被发现触犯了?规则的人。”   这话有点?绕,好?在黎丹姝听明白?的很快。   她说?:“你的意?思是,我在金殿最好?不要落单,也不要去偏僻的地方。”   寄予烛点?了?点?头。   黎丹姝:“……你知道我是要寻找神女的吧?这事怎么想也不太能?结伴做吧?”   寄予烛伸手拍了?拍黎丹姝的肩膀,他笑道:“我对你很有信心,你这么聪明,什么都看得出来,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自认钱货两清的寄予烛甚至都不打算给她支招,最多也就?是说?了?句黎丹姝很耳熟的话。   “如果在金殿被吃了?。”寄予烛认真?道,“看在你与我寄氏关?系匪浅的面上,你想办法?留个姓名,我替你报仇。”   黎丹姝:“……谢谢了?。”   告别寄予烛,黎丹姝被那位总管带着进入了?金殿。   金殿与五千年后也没什么区别,她看着总管走的路,下意?识说?:“您要带我往音府吗?”   总管有些讶异她知道路,顿住看了?看她后才说?:“没错,音符的侍女死了?,你去顶她的缺。”   黎丹姝可不想去什么音府,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想想音府在五千年后都算是偏僻殿宇,五千年前住这儿的也一定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她想起寄予烛与总管最终交易时反赠的一颗宝珠,直接从袖里取出了?寄予烛先?前还给她的两颗,悄悄塞进了?总管的手心里。   总管见状微微挑眉,看向?黎丹姝。   黎丹姝低声道:“您能?让我离那位大人近些吗?您也知道,我是微小的精灵,在偏僻处很危险。”   总管摸了?摸宝珠,有些犹豫。   黎丹姝即刻道:“若能?保住我的性命,我愿意?将我月俸的一半赠予您!”   这话总算是打动了?这位总管,他说?:“一直?”   黎丹姝人在幻境,哪里会在乎这儿的钱财,她很肯定说?:“一直。”   总管想了?想,说?:“好?吧,我送你去金殿。正巧你是瑶池的精灵,应该也懂得讨大人欢心。”   黎丹姝低声道谢。   总管便带她往金殿去了?。起初,黎丹姝还以为是自己?花钱花得足够多,争到了?这个机会,当她正式前往金殿报告,瞧见了?瑟瑟发抖表情沉默的同?僚们时,方才意?识到她还是翻了?船,被总管给骗了?。   金殿才是魔修死亡率最高的地方,寄予烛递给总管的那枚珠子,保的其?实是她的初始线。   如今她刚到金殿报道,同?僚们便集体“霸凌”起了?她,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换上侍女的衣服,就?被她们指示着去为战神递茶。   黎丹姝:“……”   看着这帮凶神恶煞的女魔头提起金殿便脸色发白?的模样,黎丹姝差点?要怀疑自己?所知道的历史了?。   战神是代表魔域的保护神,不是魔域的死神,对吧?   黎丹姝颇为无语的端着一盏清泉就?去了?。   她要接近神女淳,在金殿里,也只有战神这儿碰见她的概率最大。即便同?僚不愿意?,她原本也要往战神那儿凑的。   没想到,黎丹姝刚刚到金殿门口,就?先?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她低头一看,殷红色的血液顺着黑色的石砖一路流向?殿外,直到碰到门槛才停下。   黎丹姝一抬头,就?瞧见一具没有头颅的躯体倒在地上,这躯体衣着华丽,看起来还地位不低。   她一时不敢说?话,殿内同?时传出了?一道她有些耳熟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是在对身边的人说?话,他说?:“牟鲞举兵,侵你家园。如今我已杀了?他,你可还要别事要报?”   报告的那人浑身发抖,他似乎是没想到对方真?会一刀砍了?进犯自己?的老对头,声音都在发颤。他说?:“没有了?,没有了?大人!谢、谢谢您的公正。”   殿中人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剩下活着的那人,便连滚带爬的跑了?。   离开之前,他瞧见了?黎丹姝,黎丹姝从他眼睛里看出了?深深的恐惧,那是对于不可逾越的绝对力量的害怕。   黎丹姝在原地等了?会儿,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不该进去。   大概是她站在原地的时间?太长,殿中人主动开了?口。   他问:“你不吃吗?”   黎丹姝:“……”吃,吃什么东西,吃尸体吗?   她一时不知道该感到震惊还是沉默。   殿中人察觉了?她的不同?,配着刀两步走了?出来。   黎丹姝本能?抬眸,有着雪白?发色的神祗走进了?她的眼中。   对方与普罗大众记忆中的神仙截然不同?,他的肩上散落着未能?梳进辫子里的散碎发丝,身上穿着的也不是丝绸绫罗。   他穿着皮革战甲,左臂连同?手指都由薄薄的一层、不知名妖兽的兽皮包裹,裸露的右臂上则戴着枚象征身份的金环。   他周身萦绕着神光,即便有意?收敛,还是令黎丹姝一时没能?看清他的面容。   而当她终于适应,瞧清了?对方样貌时,黎丹姝却怔住了?。   她整个怔在了?原地。   战神看出了?她身上残留的、祂的气息,微微抿直了?唇角。   那双含着神性的金色瞳孔停留在了?她的身上,而后战神说?:“原来如此,你不是魔修,你不需要血肉。”   黎丹姝震惊当场。   这幻境里的上古战神,竟然有着一张与渊骨别无二?致的面孔!   黎丹姝心神大震,战神却当做了?她惶恐太过。   活在魔域的生物面对他多是惶恐,战神并不意?外。   他看了?眼黎丹姝,见她不要这句尸体,便自己?动手将尸体丢进了?金殿前的乌池里。大妖的血肉甫一入池,活于其?中的利齿大鱼便翻腾着一拥而上,不消片刻,便将尸骨吞吃殆尽。   黎丹姝终于从战神肖似渊骨的容貌中缓过了?神。   她奉上灵泉,低声道:“大人。”   战神又看了?她一眼,他结过了?黎丹姝递来的茶水,开口说?:“你是今日新来的?”   黎丹姝谨慎地点?头。   他大概是觉得有趣,便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黎丹姝心想,她也不是本意?要来的,还是神女们动手太快,否则这会儿她可能?已经和晅曜碰头了?。   然而她还没组织好?言语,战神已经接着说?:“魔域的东西们想要凑近金殿,图的便是大妖血肉,你是精灵,用不上这些东西,那么你来是为什么?”   他微微一笑:“瑶池也容不下你吗?”   黎丹姝倒是想说?是,可神女淳如今就?在魔域,她的来历很容易就?能?弄清楚,在神祇面前说?谎无异于自寻死路。她还没找五马长缘报仇,折在这已经被她堪破的幻境里,未免太可笑了?。   黎丹姝这辈子说?过很多谎。   哪怕她今天刚刚后悔过谎言带来的结果,那也是晅曜太特殊,她不打算戒掉谎言。   她看向?这位幻境里的战神,又说?了?个无法?被证实的谎言。   黎丹姝说?:“不,与瑶池无关?。我是您追随者,我敬佩您整肃魔域的功绩,是向?往而来。”   渊骨几乎从未真?正的笑过。   幻境里的战神听到这句话却笑了?。   “敬佩我整肃魔域的功绩?你觉得我在整肃魔域?”   他笑容深长,眼睛里倒是没信几分。   战神淡淡道:“你留下吧。” 第64章   黎丹姝成功在金殿有了独属于她的位置。   作为唯一不为大妖血肉而动的金殿侍女, 连总管也高看了她一眼。   来见她时,黎丹姝听见总管嘀咕道:“没想到寄予烛这次居然给了个真货,他竟然也会做亏本生?意?”   黎丹姝装作没?听见, 她心道, 寄予烛才没做亏本生意, 她来是为了接近神女淳进?瑶池,早晚要跑的, 届时总管花出去的宝珠血本无归不说, 很可?能还要问寄予烛再买——他的算盘, 响得连五千年后的人都要听见了。   然而?也因着?她的特殊,总管对她颇为庇护。不仅警告了金殿里其他对她有些垂涎的侍女,还给了她颇为宽容工作时间。   “你们瑶池的仙人, 修炼惯用灵气对吧?魔域有灵气的地方不多, 金殿便是一处。你若是无事,可?以去金殿后的花园坐坐。”   黎丹姝听着?总管的话,又看了看对自己满是渴望的同僚, 觉得他不仅仅是给她指了块休息的地方, 还有引导她保命的意思。   如?果?定下的规则真能完全约束魔域的妖魔们行事, 金殿里也不会缺人手了。   黎丹姝其实也觉得奇怪, 从?寄予烛及她先前观察到的情况来看,此时的魔域并非弱肉强食的丛林, 它有规则, 并且绝大部分的妖魔都接受了这样的规则。然而这规则在金殿、这本应当是魔域最遵守规则的地方又显得十分脆弱。   即便金殿常有触犯规则而被斩杀的大妖, 所有人也对此胆寒不已?,他们却仍矛盾到敢于冲击规则。   黎丹姝想不明白, 也没有兴趣陪同僚玩忍耐游戏,她选择搬出去, 直接住进?大殿里。   大殿是战神常居之所,没?什?么妖魔敢靠近。食物在眼前晃的时候欲望难以忍耐,然而?当食物进?了猛虎的笼子——即便你知道她在哪儿,便不会想要去虎口夺食。   黎丹姝也不想每天去挑战同僚们的自制力,她笃定金殿的妖魔没?人敢往这里来,地铺打得相当熟练。   当然了,她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为,也不是没有被主人家发现。   战神有时会在深夜出现,他第一次见到睡在这儿的黎丹姝很惊讶,黎丹姝也很无语他大半夜不睡觉来办公点的行为,好在战神本身性格不喜多言,他曾经允许过黎丹姝“留下”,只要黎丹姝没有打扰到他,他也不会主动开口。   第一夜,黎丹姝还是很紧张的。   她生怕战神擦刀擦到一半想要个试刀的,靠着?柱子一动没?敢动,直到鸡鸣破晓,她睡眼惺忪,发现大殿里早已?没?了人,才意识到她不必太紧张。   战神毕竟不是冷酷无情的魔域代行者。   他是母神的“兄弟”,上古大能,是不会也不屑对她这样弱小的生物生出杀意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黎丹姝再后来撞见半夜出现的战神,心态就平和了很多。   有几次她甚至只是抬眼看了一下月色中?静默的战神,就又裹裹被子,在殿角睡自己的了。   毕竟她很忙,每天都忙着探查神女淳的消息,晚上必须休息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一周后,她从几位对吃她没兴趣的同僚处,得到了有关神女淳的消息。   金殿后花园的蔷薇花精告诉她,神女淳完成了对魔域的观察,今天?便会回到丹宫。   蔷薇花精很喜欢不会伤害她的黎丹姝,什?么都告诉她:“你要是想见她,今天?是最好的机会,她任务完成,明天就会回瑶池啦!”   黎丹姝点?了点?头,她看了看天上月亮的高度,算了算时间,便打算去丹宫制造偶遇。   蔷薇花精有些担心,她知道黎丹姝才来没?几天?,好心提醒:“丹宫的位置在金殿右侧,你认识路吗?”   “如果你不认识——”   黎丹姝在魔域五十年,丹宫的每一块砖她都认识。   她朝蔷薇花精很肯定地说:“认识,放心吧。”   蔷薇花精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她不太信任地看了眼黎丹姝:“你可不要逞强,金殿这么大,不认识也没?什?么丢人的。”   黎丹姝准确无比的指出了丹宫的方向?,同蔷薇花精说:“是那?边对吗?”   见她真的指出了丹宫的位置,自觉无用的蔷薇花精有些失落的瘪了瘪嘴角。黎丹姝见状,开口请求道:“蔷薇君,我去拜访神女,总要携件礼物才好,你愿意送我一朵你最美的花吗?”   蔷薇花精闻言,抖了抖耳朵上的花瓣,她显然很喜欢黎丹姝的恭维。   她笑眯眯地点?点?头,说:“好吧,没?办法,谁让你连朵花也没有呢?”   她赠了黎丹姝一朵没有刺的金色蔷薇,一看便是精挑细选。   黎丹姝自然又是赞扬吹捧了一阵这生于魔域的小精灵,直将她夸的有些熏熏晕晕,拉着?黎丹姝的手亲切地叮嘱:“下次有空,也要来找我说话哦。”   黎丹姝应了,拿着?金色的蔷薇,便往丹宫匆匆赶去。   说来也巧,她和神女淳是在丹宫前碰见的。   她还没来得及踏进丹宫的门,先听见了神女淳的声音。   神女淳似乎也是刚回到丹宫,瞧见黎丹姝还有些惊讶,她和她打招呼:“小蜉蝣,你怎么会在这儿?”   黎丹姝瞧见神女淳,她先是向?对方行了一礼,而?后方才说:“我如今是金殿的侍女。”   神女淳有些意外?。   她她一边邀请黎丹姝进?丹宫,一边不解说:“你怎么会来这里,魔域里,应该没?有比金殿更危险的地方了。”   黎丹姝听到这话,有些不太明白。按照寄予烛和总管的说法,金殿危险是对欲|望强烈的妖魔而?言,他们守不住规则,才会被战神处理。像她这样没什?么欲求的精灵,反而?能得到战神的庇护。神女淳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大概是她脸上疑惑的表情太明显,神女淳解释道:“你没发现吗?在他的身边,所有生?物的欲求都会被无限放大,自控反而?成了最难做到的事情。魔域这些年来已经在他的治理下渐成规矩,可?金殿还是这副模样,究其根本,是他影响了所有在金殿的魔修。”   “你如今太弱小了。”神女淳道,“金殿的魔修们会吃了你的。”   黎丹姝终于明白她先前的奇怪感是怎么回事了。   战神会影响放大魔修们的欲望?后世的传说里可?从?没?有提及这一点?。   黎丹姝想了想,问:“您也会被他影响吗?”   神女淳点?了点?,她烦躁道:“所以才没人愿意领我这个任务,修行一道最忌贪欲,待在那?一位的身边,几乎便绝了修行的路了。”   黎丹姝闻言,又大胆道:“母神也会被影响吗?”   神女淳闻言,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说:“祂当然不会!”神女淳原谅了黎丹姝的浅薄无知,告诉她:“虽然都说那一位是自己选择了魔域作道场,不过在瑶池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一位其实是被祂逐出的。”   黎丹姝从?神女淳眼中读出了她的未尽之言:瑶池是神仙修行之所,怎么能让他在那?儿扰乱众人问道之心?   这可?真是个颠覆了黎丹姝认知的消息。   她一直以为战神是为了权利而与母神开战,现在看来,八成还牵扯到了其他恩怨。   难怪他会问自己是不是“也”不容于瑶池,原来他自己就是不被容下的那?一个。   神女淳和黎丹姝说了这许多,才反应过来她如今还在战神的地盘,不该这么口无遮拦。她一跺脚,咒道:“果然被影响了,还是得早点?回去。”   黎丹姝听到这里,正好顺着?说:“如?果?您要回去了,能带着我一起回去吗?”她面露恳求:“正如?您所说,魔域对我太危险了,我能去瑶池修炼吗?”   神女淳面露难色。   看得出来,她对于算是自己“创造”出的黎丹姝还是有感情的,但这点?感情不足以让她触犯瑶池的规则。   “瑶池禁六欲,你身上有他的痕迹,摇光神君绝不会允许你踏入的。”   黎丹姝伤心地哭起来。   神女淳见不得这个,她连忙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黎丹姝即刻止了泪,抬眸去瞧神女淳。   神女淳说:“我这次来,本就是奉母神的命令,给那?一位送天?辰日的请帖。那一位虽离了瑶池,但也是三尊神之一,像这样的日子,他总要回来。”   “你若是能混进?他的眷属里,摇光神君也拦不了你入瑶池。”神女淳给她想了招,“等你进?了瑶池,我想办法同母神讨一杯灵露,你喝下去,必定能洗净周身浊气,届时,你便能留在瑶池了。”   黎丹姝倒是不在乎能不能留下,对她而?言能不能见到晅曜比较重要。   她问神女:“这个天?辰日,瑶池所有的神仙都会出席吗?”   神女淳点头:“当然啦,这可?是母神的诞辰。”   所有神仙都会出席,也就意味着参加了一定能见到晅曜。黎丹姝心里有了底,她向?神女淳倒了谢。   神女淳没想到她会入金殿,嘴巴说着?不管她,心还是软。   她留给了黎丹姝一支她的发钗,告诉黎丹姝:“里头有我的灵力,对魔修算是很有威力。你若是遇到危险,可?以拔下它,它应当能保你一命。”   帮到这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黎丹姝自然感激涕零。她赠出了那?朵金色的蔷薇想要聊表谢意,神女却拒绝了。   神女淳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明日便要离开魔域,这花我也带不走,送我有些浪费了。”   黎丹姝见神女淳不似玩笑,便也没?有执意要送。   她又和神女淳说了会儿话,瞧见月亮已?经快走到了东边,快到她上岗的时间了,只得同神女淳告辞。   神女淳为她鼓劲加油:“希望能在一月后的瑶池见到你,小蜉蝣。”   黎丹姝一听要一月后,差点?脚下打滑。   一会儿她觉得还要再耗上一个月的时间真是要命,一会儿她又觉得一个月的时间混上战神的眷属好像也不容易。   黎丹姝去向蔷薇花打听了成为战神眷属的办法。   蔷薇花不疑有他,认认真真告诉她:“只要能在大人手下走过十招就行啦,大人管理魔域需要很多人手,光靠那?些从?瑶池跟来的根本不够,所以他立下了规矩,能接下他十招就可以入他麾下。”   “像咱们这样的精灵,努努力,估计练个千八万年,应当就能合格了吧?”   千八万年。   黎丹姝木这张脸:她可没这么多耐心。   黎丹姝问蔷薇花:“就没别的了吗?大人往常去瑶池,不会带个婢女什?么的吗?”   没?想到蔷薇花闻言,说了句更让黎丹姝窒息的话。   蔷薇花说:“瑶池?大人自来到魔域就再没?离开过,他为什?么要回瑶池啊?”   黎丹姝闻言差点昏过去。   神女淳只说天?宸日战神可以归瑶池,但没?说他还可?能不去啊!如?果?他不去,那?她要怎么办?   前后路都被堵死,黎丹姝恶胆向边生。   他不去,那就哄他去!   上古大能又怎么样!不过是区区幻境虚影!   她连现实里的渊骨都骗过,还怕这幻境里长的一样的?   黎丹姝从来都是个极具备行动力的人。   当天?晚上,她罕见没?有睡觉,一直等到了战神大半夜出现,主动和他说了话。   战神显然没想到和他互相无视了许久的黎丹姝忽然说话了,在听见她的声音时,还显得有些愕然。   黎丹姝大胆上前一步,温声说:“大人,您为魔域殚精竭虑、通宵达旦,婢子实在感动。”   她提了提自己举着?的食盒,挂着?最温和的笑意:“婢子力弱,难以为报,只能做些点?心,希望能为大人解乏。”   黎丹姝想得好,即便是渊骨,对于她的点?心也是愿意吃上两口的。战神再怎么说也不会比渊骨更冷酷,用食物做友好的第一步,总不是坏事。   果?然,听到她的话,战神微微抬了眼。   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紧接着?落在了她手中?的食盒上。黎丹姝非常识趣地上前两步,将食盒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并打开了盖子。   盒子里,金色的蔷薇为普通骨碟增添了不少色彩,将上头洁白如玉的糕点装扮得卖相极佳。   黎丹姝对此十分自信,她悄悄观察着?战神。   战神看了她的点心一会儿,伸手点?了点?食盒,第二次和她说了话。   他说:“你是瑶池的精灵,我为魔域呕心沥血,你在感动什?么?”   黎丹姝:“……”她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接话!   还没?等她想出个妥帖的回答,战神又道:“瑶池诸神应道而生,饮清露甘霖,从不食五谷杂粮。你生于瑶池,却不知道这些?”   黎丹姝:“……”她是不是要被发现身份了?   就在黎丹姝头脑风暴试图寻出个完美借口的时候,问出这些话的战神却又像毫不在乎一般,伸手从?她的食盒里捻出了那朵蔷薇。   金色的蔷薇与他的瞳孔交相辉映,花瓣上还留有清透的露珠,能看出是被精心保存的。   “花不错。”他又说,“我收下了。”   黎丹姝:“……”   黎丹姝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点?心,自己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她做这盒点心真得很用心,现在不要没?关系,早晚有他想要没?有的一天?。   黎丹姝和他共处一室这么久,要是真什?么都没?看出来,也不会敢贸然行动。   虽然她不清楚战神为什么经常半夜不睡觉跑来大殿熬夜,但在今天?神女淳告诉她对方离开瑶池的原因后,有一点?她很确定——因为暴风眼中心的体质,他很孤独。   他在瑶池是异类,在魔域依然是异类。   瑶池不容欲求,魔域不喜禁忌。   偏偏他在瑶池是欲求,而?这欲求到了魔域,又成了禁忌。   没?有地方能接纳他,纵然眷属无数,也没有人真敢和他待在一起。   他没有朋友,更没?有家人。   他看起来强悍无敌,其实孤独得要命!   她只是个婢女,天?天?睡在他议事的大殿,为什么从来没有被他驱逐?   黎丹姝对人的情绪总是很敏感,当然是因为他觉得她待着也挺好。   孤独的人很难拒绝别人的主动靠近。   黎丹姝吃完了自己的糕点?,收拾了东西,打算出去洗漱。   果?然,她不过刚迈出殿门,身后便响起了战神的声音。   他说:“我没有要罚你的意思,我说了你可?以留下,你便能一直待下去。”   黎丹姝翘了翘嘴角,她回首笑道:“大人,我并不打算离开,我只是去清洗碗碟。”   战神抿唇闭声。   黎丹姝心想:眷属是不可能左右战神决定的,她若想要前往瑶池,便需得取得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身份。   如?果?朋友对他而?言重要,那?她就去成为他的朋友;如果家人对他而?言重要,那?她就去成为他的家人。   其他的,她并不在乎。 第65章   接下来的日子, 黎丹姝依旧睡大殿。   不过她每天都会去金殿后的花园挑上一朵最漂亮的花,含露放在?战神宝座上。   起初,众人只当这是哪位侍女洒扫不利, 竟出了这样?大的疏漏。幸而战神没有发怒, 他不仅没有生气, 还微微垂首,轻嗅了它?的花叶。鹅黄色的月季香味很?淡, 全身的可取之处, 似乎便只有颇为亮眼的颜色。   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中, 战神凝视了这朵花一会儿,将?它?搁置在?了桌案上,照常议事。   说实?话?, 这场景着实?有些古怪。   大殿是战神的议事所, 整体风格就像他给魔域其他的人感觉,主打的就是“冷酷无?情”。   冷酷无?情的深红穹顶、冷酷无?情的纯黑地砖、冷酷无?情的玄木桌椅、冷酷无?情的玄晶宝座。   在?满目的肃杀冷意里,忽然出现了这样?一朵灿烂明艳的花朵,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阎王殿前铺了张粉红色的毛绒地毯, 除了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就只剩下毛骨悚然。   “大人是气糊涂了吗?”眷属们交头接耳, “总管是不是完蛋了?”   所有人都觉得金殿总管活不过这场会议了,却不想第二日, 众人又瞧见了他。   眷属们从没有见过能在?战神怒火中活下去的家?伙, 他们出于好?奇将?总管围了起来, 将?他仔细观察了一遍,好?确定他还是他不是他的双生弟弟, 身上的四肢也还是原配的四肢,不是被?砍了后抢了别人的用?。   总管被?他们盯的简直毛骨悚然, 不得不开口询问:“诸位将?军,我是有什么?没做好?的事吗,各位这么?看我。”   众人七嘴八舌将?昨日殿撒上的事情讲了,总管闻言也瞪大了眼。   他说:“那花不是大人自己摘的吗?他命我寻了净瓶,把那朵花养起来。”   说着说着他满脸惊恐:“我以为是他亲手?所摘,意义不凡,可是动了灵泉来养!”   众人这是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个白瓷玉净瓶,瓶中正插着昨日那朵黄月季。大概是有灵泉滋养,一日过去,这花不仅未出现颓败之色,还显得更妍艳了起来。   总管以为自己会错了战神的意,抖抖索索地将?花瓶放在?了黑色的桌案上。   众人以为今天该看到总管的尸体了,却不想战神瞧见了花瓶,反而点了点头,而后将?座位上今日出现的那朵墨色的鸢尾插了进去。   等他插|入了新?花,众人才发现今天座位上也有花,只是因为颜色是黑色,众人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今天开会,所有人的视线忍不住往玉净瓶里的两朵花去瞧,这两朵花实?在?是与威严强大扯不上关系,它?们脆弱而无?用?,摆在?战神的殿里,像是个笑话?。   可战神竟然容忍它?存在?了。   众人不由地想,是这位大人的心性变得平和了,还是他们从前看得太浅,将?他想的太深了?   第三日,花依旧出现了。   众人这次不再大惊小怪,看着瓶中斜插的一枝杜鹃,再没人多嘴。   后来,这花日日都出现,众人也渐渐习以为常,不在?为此提心吊胆。战神座旁也多了个四五个白瓷的长颈花瓶,专用?来摆放每日清晨出现的鲜花。   大概是鲜花已经与这大殿足够不匹配了,众人的心情也跟着这些放肆的鲜花一起松弛开来。   几日过去,有同样?喜花的魔修瞧见瓶中盛放地荼蘼花,竟在?散会后和战神说了句:“大人,我们魔域虽远不如瑶池,可荼蘼确实?独一份的绝色,如今正是荼蘼花开的时日,大人若是喜欢,不妨前往乌河一观。”   这话?说完他便觉得放肆,正要请罪,却见上首的神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向他略抬了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人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胸腔澎涌而出!   那位大人采纳他的建议了!虽然不是魔域事宜上的,但这也是被?采纳的建议!   那魔修狰狞的面孔都重新?焕发了容光,差一点就没能克制住自己,要再说一句“大人我陪您去吧”。   虽然都喜欢荼蘼花这点拉进了高高在?上的神明与魔域的距离,但魔修们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 ,邀请这位大人和他们一同游园的。   想想看,陪着一头随时能咬下你狗头的白虎赏花,总觉得赏的不是花,是自己的血花。   就在?众人已经习惯了桌案上越来越多的花瓶后,忽然有一天,花朵没有出现。   众人很?惊讶,他们窃窃私语,眼神不住往上首在?宝座前驻足不语的战神上扫,猜测着是大人突然变了喜好?,还是总管终于死了,没来得及新?人换花。   在?所有人紧张的情绪中,幸而战神依然没有发怒。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但还是如往常一般听完了所有的汇报,只是这一次的会议,他的眼神停在?最后那朵荼蘼花身上的时候久了点。   再一天,花还是没有出现。   众人确定,总管死了。新?的金殿总管还未出现,看来得将?事宜向大人提一提了。   不过今天的会议,战神的表情已经是能够确定的不痛快,在?这个当口,实?在?没人敢开这个口。   而就在?众人口中已经“死亡”的总管,自己本身也觉得很?奇怪。   他甚至找了“颇懂”瑶池规矩的黎丹姝来商量。他问:“大人已经两天没有遣我寻新?的花瓶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黎丹姝正在?帮蔷薇修建枝叶,这个时节,她的枝叶总是会长得很?快,斜出去的枝叶要是不及时减掉,会影响她的美丽。   听见总管的问题,黎丹姝眼皮都没抬,她说:“或许是不喜欢花了吧。”   总管不认同:“怎么?会,大人又没吩咐我处理掉大殿里的花。”他想了又想,弄不明白其中的关节,害怕是自己哪一步做错,坏了战神的“规矩”,这才来找黎丹姝确认:“瑶池是不是有双月不养花的规矩啊?”   黎丹姝好?声好?气地提醒:“大人,只有魔域才有‘双月凌空’。”   总管嘀咕道:“差不多的意思,瑶池这会儿不养花?”   黎丹姝怎么?知道,她又不是真的瑶池精灵。   不过……战神为什么?突然不要花瓶了她还是清楚的。   帮蔷薇修好?了最后一块枝叶,黎丹姝和总管说:“或许明天他就会和你说了,您为什么?不等到明日呢?”   总管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黎丹姝:“今日没有答案,明日难道就有了?”   黎丹姝将?敷衍一道用?之极致:“为什么?不会呢?”   总管:“……”   他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答案了,一边骂着寄予烛还是不做亏本买卖他亏了,一边继续焦虑地去找其他侍女打听了。   蔷薇花旁观了一切,她问黎丹姝:“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你这两天没采花?”   黎丹姝说:“因为我也在?等人来问我。”   蔷薇花不明所以,黎丹姝却与她说起了其他的事,蔷薇花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不再关注这些。   当晚,黎丹姝重新?抱着她的被?褥回大殿躺下后,终于久违地,迎来了第三次与战神的对话?。   这一次战神没有在?半夜出现,他好?像一直等在?这儿。   见黎丹姝出现,他先是沉默,沉默许久后,见她行完礼,便真打算去睡觉不发一言,还是没能忍住。   战神再一次主动和她说话?,他问:“为什么?不送了?”   黎丹姝刚躺下去,听见这话?,一边慢吞吞地重新?坐起来,一边抬头问:“什么??”   白发的神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微微弯腰,金色的瞳孔眯起。   战神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然后问:“花,为什么?不送了?”   黎丹姝等到了她要的问题。   她弯起唇角,露出的漂亮笑容里藏着点得意。   黎丹姝说:“因为已经不必要了。”   战神闻言皱眉。   黎丹姝接着说:“大人不是已经同将?军们说上其他话?了吗?花朵的作用?便是装点气氛,既然气氛已经缓和,花朵便也不再必要了。”   战神闻言挑眉,他与黎丹姝道:“你送我花,是为了让我的属下对我亲近?”   黎丹姝睁着眼装纯洁:“对啊。我说了,我敬仰大人劳苦功高,见不得旁人误解您。”   战神深深地看着黎丹姝:“你见过我杀妖,你却说见不得旁人误解我。”   黎丹姝只当听不见他话?里的嘲讽,继续道:“没错。我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更何?况——荼蘼花开了,魔域的荼蘼花开了,又还有什么?花能比它?更美呢?”   “大人若是喜欢花,比起我在?后花园摘的那些,不如去乌河看看。那儿才是真正漂亮的地方?。”   乌河,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大人去乌河看看吗?”黎丹姝的声音轻柔地传入他的耳朵里,“我陪您去,去见您的魔域。”   战神一动不动。   他看了黎丹姝很?久,久到黎丹姝都快支撑不住当前半坐的姿势。   终于,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黎丹姝的唇珠,在?她惊诧地眼神中,略带愉悦地问:“你的名字。”   他声音有些懒洋洋的:“你叫什么??”   黎丹姝定定地看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神明的手?腕摸起来和凡人的手?腕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黎丹姝感受到对方?手?腕下的血管跳动,他没推开她。   黎丹殊笑意加深,她温柔笑道:“黎丹姝,我的名字。” 第66章   战神并非不知道黎丹姝说的话里没几句能信。   他?低眸凝视着黎丹姝, 目光在她攀在自己手腕上的脆弱手指上停顿了?一瞬,方?才又?移向了?她的脸。   她演技比瑶池所有人都?好,眼里瞧不出一丝厌恶惧怕, 唇角的笑意也像发自真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她都?好像是真心实意地将他当做了最值得仰慕的神祇。   如果他?不是深知瑶池精灵对“祂”的忠诚, 在这一刻,他?恐怕真会相?信, 黎丹姝对他?别无所图。   他?的视线又?慢慢从她的脸上落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不过, 别有所图也没什么关系。   她很弱小?, 无论有什么样的阴谋,对他?而言都?是尘埃细沙,别说撼动, 便是留下一抹痕迹也没什么可能。   安全、有趣、不怕死。   只要这个人尚且还有好奇心, 便会想要试一试,更何况,他?就是欲望本身。   战神进一步低下了?他?的头, 这个距离让黎丹姝几乎能数清他眼睑上纤长浓密的白色睫毛。   她一时看得怔住, 战神已经直起了?身, 他?向外走了?一步, 见黎丹姝依然留在原地,不由停了?脚步, 回首吩咐她:“不是要去乌河瞧瞧吗?你?怎么还躺着。”   黎丹姝恍然, 她即刻站了?起来, 也没去管自己身上穿得单薄,一副兴高?采烈地模样。她很快站到了战神伸手?, 再自然不过地伸手?去拉住了?他?腰间的绶带,一副什么都?没发生地模样说:“那不如再去街边看看, 我听说荼蘼花开的时候,它的花糕也是时令点心,不如买一点去。”   战神看了眼自己被紧紧握住的衣带,又?看了?一眼黎丹姝,最终什么也没说,让她就这么扯着,慢慢走出了?金殿。   魔域不知昼夜,只有时辰,而不同种族作息的时间并不统一,故而无论什么时候,街上都?有商贩。   战神出行不常见,为了?不引起麻烦,走出金殿的刹那?,他?便施法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黎丹姝熟悉这样的法术,她却当做没看出来,走出金殿不久,就匆匆迈入了一家店。战神只当她是要去买她口中的点心,也未曾放在心上,不想黎丹姝出来,糕点没有,却拿了枚金色的面具。   她将面具献给了战神,说:“大人,是我疏忽了?,您应当不喜欢露于人前,这面具虽简薄,但能免去不少麻烦。您若是愿意,不妨戴上它。”   战神扫了一眼她手心里的东西。   他?本想说他?已经隐去了?身形不必麻烦,可当他?目光落在人来人往的热闹人群中时,又?有些犹豫。   黎丹姝看穿了?他?的心思,说:“戴上面具,不会有人认出您的。瑶池的客人来魔域,都?喜欢这么做,大家?都?习以为常,不会觉得奇怪。”   这句话确实说中了战神心中的想法,他?复又?看了?黎丹姝一眼,伸手?将面具戴上了?。   面具戴上后,黎丹姝感到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知道这是战神解开了?法术,这会儿,他?是真的站在人群之中了。   也不知是否错觉,黎丹姝只觉得刹那?间喧嚣声都?大了?些,人来人往的笑闹怒骂如油锅沸腾。她瞧了?眼战神,大着胆子就将他拉进了人群里。   战神触不及防,竟然被她扯动了?几步。也就是这几步,他?周身“昂贵”的气息飞快地被商贩捕捉,众商贩瞧见他?就像瞧见了?亲人一样热情,吆喝着就请他去看看自己的商品。   头一个商贩说:“大人一看就是初来乍到的贵客,怕是不适应魔域的浊息吧?我这里有一瓶好药,乃是用瑶池双花淬炼七七四十九天而成,能驱浊息生清气,保证您能在魔域神清气爽,百病全消!”   战神听得皱眉,他?问对方:“瑶池双花也算是珍贵灵药,先不说它有没有驱逐浊息的功效,你?身在魔域,是怎么弄到的?”   商贩闻言:“……”   战神再道:“再说,瑶池虽喜清气,但浊息对他们也没有什么伤害,不过就是灵气匮乏,修炼困难。你?这药用不用,对他们的身体而言,都?无妨碍。”   商贩:“……”   他?终于发现拉来的不是冤大头,一张如亲人一般的笑靥转脸垮起,他?冷声冷气道:“你是来拆台的?”   黎丹姝看够,她连忙阻止了?战神继续揭破谎言,从荷包里取了?钱币递过去:“我们买了,谢谢。”   商贩一看原来真正的冤大头是黎丹姝,再次眉笑颜开。他?痛快收了?钱,将药给了?黎丹姝。战神瞥了?她一眼,看起来对她的行为不太赞同,但黎丹姝本人笑眯眯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有一就有二。   隔壁的商贩见这边做成了生意,哪有不拉的道理。   隔壁铺子当场就对战神吆喝起来:“两位客人,要瞧瞧宝剑吗?能抗住天雷的宝剑!”   黎丹姝拉着战神走了?过去,这位司战的神明不过看了一眼,便道:“普通寒铁所制,莫说天雷,怕是连真正的神器一击都抗不住。”   那商贩旁观了他先前的壮举,直接翻了?个白眼,不屑嚷嚷:“你?怎么知道抗不住?你有神器?我看你连天雷都?没见过吧,大话真是张口就来,也不害臊。”   鄙视完只看不买的战神,商贩转而殷切地对黎丹姝说:“姑娘不看看吗?这些时日瑶池来的人多,买一把?防身也好。”   战神:“……”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了自己腰侧的佩刀,看起来很想让对方?瞧瞧神器。   黎丹姝忍着笑,伸手按住了他欲拔刀的手?,另一只手?照常付了?钱,收了?那?把?小?剑,还同商贩道了?谢。   战神见状,他?忍不住低声对黎丹姝说:“我见过天雷,这把?剑真的抗不住。”   黎丹姝噗得笑了?一声,她收好了?小?剑,神秘兮兮地对战神说:“放心吧,我从不买没用的东西,你?等着看。”   战神:“……”我真看不出来这把?剑除了?唬人还能有什么用处。   第三家?、第四家商贩见她付钱爽快,接连欢迎了?起来。   黎丹姝在第三家买了布,在第四家?买了?梳子,又?在第五家?买了?酒,第六家?买了?碗碟,直快到街尾,她才买了?一早说过的花糕——等他们把这条街走完了?,黎丹姝的怀里已经堆了?满满的东西。   他?们穿过街道,走过巷陌,最终走出城门?,跟着其他?出城赏花的人一起,瞧见了乌河边熙熙攘攘开满的荼蘼花。   金色的荼蘼花在月色下灼灼,吸引着所有河边人的目光。他们出来的时间不好,河边已经没什么好位置了?。   战神正打算回去,便见黎丹姝抱着满怀的东西,去同河边的魔修商量了?。   她用一瓶药换了?一小?块位置,又?拿那?把小剑威胁走了两三个比她更弱的小?妖怪。   最后她用买的绸布铺了地,将怀里酒与点心一一摆好,抬头招呼了?他?。   她的眉眼弯如天上的月亮,向他?招了?招手?:“大人,你?来这儿。”   战神站在原地,直到风将他绒碎的头发都吹乱了?,他?才迈步走了?过来,坐在了?她铺好的绸缎上。   而黎丹姝正好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小木梳,在他?坐下之后,半跪在他?的身后,替他?将那?些被风吹散的头发重?新编好。   夜风凉凉,荼蘼正放。   乌河的水潺潺而过,卷着魔域少见的清新花香。   战神感觉到她的手指在他?的脖子上无意擦过,轻地留不下一点痕迹。   然后她说:“好了,现在可以赏花了?。”   战神垂眸,她那一怀的东西都铺了开来,确实没有一样是没用上的。   他?开口问:“你?每次出门?都要准备这么多吗?”   ——那可真够麻烦的。   黎丹姝摇了?摇头,她说:“我自己来,当然什么都不用带。可我今日是陪您一起来的,自然要好好准备。”   “您看,这些都是魔域的特产,是您的功绩。”   她再一次提及了“功绩”。   战神觉得她或许误会了一些东西。   他?告诉黎丹姝:“你大概搞错了?,我约束魔域并不是为了?治理他?,我不是祂,没有庇佑苍生的爱好。我之所以会定下不许杀戮的规则,只是因为我厌烦混乱无序。”   说完这句话,他?很好奇黎丹姝的反应。   她用这个借口来接近他,如今他?亲自拆了?这个借口,她要怎么办呢?   不想早就阅遍千帆的黎丹姝听到这话连眉毛都?没动,她给战神斟酒,说:“重?要的是结果,魔域因为您而变得有序平宁,这就是您的功绩。”   一句话,既把他拆开的借口又给缝上了,还顺便又?恭维了?他?一次。   战神默默接过酒杯。   给他?倒了?酒的精灵就这么托着下巴看着他?,末了?还笑道:“就像您不管承不承认,你?如今都?是魔域的主人了?。”   “是我们的神明,我们的守护者?。”   这一句话黎丹姝倒是说得真心实意,五千年后,无论当年大战战神的动机是什么,他?都?成为了?魔域的象征,是魔域至今仍会供奉的古神。   战神本以为她依然在说谎,可在这一句里,他?竟然找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他?抬眸去看黎丹姝,便能瞧见她眼中遍布着莹莹笑意,像是瑶池夜间的星星。   他?忽然道:“你好像从来没怕过我。”   黎丹姝对答如流,不等他?问为什么就答:“您也从未伤害过我。”   战神便没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默默饮尽了?这杯酒,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糕点。   金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他?看了一眼白瓷碟上的方糕。   从卖相?来看,就没有上次她带来的好。   战神咬了?一口,过甜的糖腻在了?舌尖,他?没什么表情的咽了下去。   当他?若无其事地将碟子还给黎丹姝时,他?问了?句:“为什么没有带上你做的那些?”   听到这句话,黎丹姝做出了吃惊的表情。   她满脸困惑道:“我上次为大人做过糕点吗?我不是只送过您金蔷薇吗?”   她惭愧地说:“若大人说的是先前惹您不满的冻糕,您放心,我绝不会让它再出现在您的面前了?,绝对不会,您完全不用担心。”   战神没说完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只能接了?第二次的餐碟。   黎丹姝当然知道外面卖的糕点和她做的不能比,可本来就是对方?先不要的,她为什么还要上赶着送呢?   骗感情归骗感情,手?艺被侮辱的仇还是要报的。   渊骨都不敢浪费她的点心,战神凭什么!   黎丹姝也坐在河边,在来到这幻境后,这会儿大约是她轻松的时候。   不知道对于战神也是不是这样。   他?吃完了?糕点,又?看了?一会儿乌河荼蘼后,忽而对黎丹姝道:“说说你的目的吧。”   黎丹姝闻言回首,战神道:“不要说那些谎言。我今日心情好,看在你?的尽心准备上,可以应允你?一个请求。”   “你?接近我到底想要什么,不如直说。”他金色的瞳孔透过面具直视着她,“就这一个机会。”   黎丹姝明白对方没有开玩笑。   他虽然也挺喜欢她的示好,但游戏玩久了?也总要收尾。   黎丹姝非常上道,她说:“我想要和您一起参加天辰日。”   战神闻言挑眉,他?说:“你想回瑶池?”   黎丹姝可不会傻到说是,战神说应允她,也没说不会因?为不高兴给她再添点麻烦。   她毫不犹豫否认了?战神的说法,在金色的荼蘼花中眼波盈盈地凝望着带着面具的男人。   黎丹姝说:“我只是想和您一起去看看您出生的地方?。”   战神顿住。   他?看向源源不绝的乌河水,淡然道:“那儿没什么好看的。”   黎丹姝说:“有您便会好看的,您也是瑶池的神,不是吗?”   瑶池的神。   战神寂然不语,眼里满是讥诮。   黎丹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及时握住了?战神的手?背,期待说:“我听说瑶池的神以庇护苍生为己任。您庇护了魔域,在我心里,您就是瑶池的神。”   “至少,是我想要追随信仰的神。”   瑶池追随他来到魔域的仙人不少。不过他?们大多都?是不屑庇护苍生,厌烦了?瑶池的条条框框方?才跟着来的。   要论信仰,大家?大概都只信奉我行我素。   战神想,这个精灵,什么都?不清楚,瞎话倒是张口就来,不知道是胆子太大还是太无知。   又?或许两者?兼有。   只是谎言实在太过动听,说谎的人又太过弱小。戳穿这样的谎言,似乎并没什么乐趣。   他?垂眸瞧着期待着他?的精灵,未能察觉地露出了一抹轻微的笑。   “好吧。”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我带你?去瑶池。” 第67章   战神答应了?要带黎丹姝上瑶池, 他回去后便真?去做了?参加天辰日?的准备。   总管接到备礼的命令,还摸不着头脑,最后问到了?黎丹姝这儿:“大人让我准备天辰日?的备礼, 小姝, 你?是瑶池的精灵, 懂得多,你?和我说说, 天辰日?到底是什么?东西?”   黎丹姝:“……”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只是个冒牌货啊!   她左看右看, 想要找机会跑路。然而总管显然是问了?不少人,实在是找不到答案,面对唯一可能告诉他真?相的黎丹姝, 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轻易溜走的。他牢牢的盯着他, 显然是打算黎丹姝不说就不放她走。   黎丹姝忽而眼前?一亮,她兴高采烈地对着总管背后说:“大人,您是在找我吗?”   她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我这就来!”   总管能在金殿做总管, 自然是历尽千帆的大妖怪。像黎丹姝这样的小把戏, 他不知道看过了?多少, 当下便冷哼了?一声, 双手叉腰道:“你?以为?这能骗过我?我告诉你?,今天你?不告诉我答案, 谁来都?不好使?!”   黎丹姝听到这话, 瞧见总管的眼神透出了?些怜悯。   总管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他正想要回头看一看,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战神停下了?脚步, 注视着他们的闹剧,慢声说:   “——我也不行?”   总管:“……”   他顿时冷汗直流, 别说回答了?,连脑袋都?吓晕了?一圈,差点膝盖一软要跪下。   黎丹姝到底还是同情这位对自己颇为?关照的上司的,她馋了?对方一把,同时一步迈出,快速逃出了?总管的包围圈,两步就迈去了?战神的身边,笑眯眯地仰头和他说:“您要去哪儿?”   战神的目光自然从总管身上落在了?她的身上。   总管感觉压力一松,连忙请罪离开。战神也没有真?要惩戒总管的意思,等对方离开口,他方才揭穿了?黎丹姝先前?说的话。   战神道:“我并没有找你?,是你?叫住了?我。”   黎丹姝一本?正经说:“总归您要出门,有我跟着方便许多。既然如此,是您找我,还是我主动叫住了?您,其实没什么?所谓的。”   战神垂眸瞧着她,对于她混淆是非又狐假虎威的行为?做了?评价:“巧舌如簧。”   黎丹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笑笑,优美地行了?礼:“谢谢您的夸赞。”   战神:“……”   面对黎丹姝,他也没有能说的了?。   黎丹姝再自然不过地揭过刚才发生的一点小事?故,一派真?要随着战神外巡的模样问:“您打算去哪儿?”   战神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恶作剧心忽起?。他故意道:“血牢有死斗,罗禹邀我观赏,你?也要跟着去吗?”   血牢死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美景。   黎丹姝不过停顿了?半秒,她就答道:“好啊。”   “您应允了?我的请求,我也应有所付出。”说着,她还看了?看自己浅杏色的裙子,向战神征求意见:“不过这身衣服我很喜欢,染血太可惜了?,您介意我回去换一身黑色的吗?”   黎丹姝穿杏色很漂亮。   她原本?就生的粉面朱唇,杏黄将?她的颜色衬得越娇。身为?金殿侍女?,她不能戴贵重的首饰,周身上下,仅有一对红宝的耳坠为?装饰。此刻正因她的抬头,而轻微的摇曳着。   在满是黑色的金殿中?,这是少有的、赏心悦目的美景。   战神看了?她一会儿,转而向内宫走去。   黎丹姝认出了?战神离开的方向,狡黠道:“您不去血牢了?吗?”   战神没有因她揶揄而羞恼,他平和地回头瞧了?她一眼,方才说:“你?是我的侍女?,若是任由你?以这幅寒酸的模样前?往瑶池,太宇和摇光只怕要以为?我穷困潦倒。”   战神领着黎丹姝走到了?他的私库,直接开了?宫殿的门,对她说:“我记得里面有几件不错的料子,去挑你?喜欢的。”   黎丹姝明倒也不客气,她看了?看深不见底的宫殿,回头问战神:“什么?都?行吗?”   战神听出了?她的潜台词,他意味深长道:“只要你?拿得下,无论数量。”   黎丹姝即刻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她本?来就喜欢漂亮的首饰衣裳,当了?侍女?也尽可能地挑最好看的衣服。如今老?板开私库让她挑,会客气就不是她黎丹姝了?。   黎丹姝当年就搬空过红珠大人的半个朱阁,只要主人允许,就没有她不敢搬出来的数量。   她撸起?了?袖子,正要尽情的挑选,忽而想起?什么?,又探出了?脑袋,去问战神:“既然您都?让我随便挑了?,能不能把丹宫顺便也暂时借给我住呢?”   黎丹姝眨眨眼:“它离您的寝宫也近。”   一处没主的宫殿罢了?,战神点点头就同意了?。   黎丹姝在确定老?家又回来后,冲进战神的私库里,直接就按照她当年的屋子开始挑。   她搬得兴高采烈、热火朝天。   战神看着她从殿中?拿走了?昂贵的落日?纱,取走了?稀有的凝香毯,搬走了?流光藏星镜,戴上了?重宝朱丹冠。   由黄金堑刻、玉石穿织而成的宝冠被她戴上脑袋,因为?梳的发髻不合适,宝冠在她的头上有些不稳。   她看起?来很喜欢他的头冠,为?此竟然放下了?先前?看重的镇墟辰光环,双手扶着这头冠,双眼亮晶晶地回头问他:   “好看吗?”   她搬走了?太多她不应该搬走的东西。若是金殿总管在这儿,大概会被她的僭越冒犯而气到晕过去。   然而此刻他站在这儿,瞧着她来来往往地取走他的东西,心里竟只有和她同样的欣悦。   真?奇怪。   明明他在被“掠夺”,可他不仅不觉得愤怒,反而只觉得愉快。欢喜他在这儿有这样的一座屋子,里面能有这些会让她开心的东西。   战神静静望着她扶戴着他的冠,微微笑道:   “很适合你?。”   黎丹姝也这么?觉得。   虽然这头冠有些小、造型又有些过于冷硬。可它上面织着的红色宝石鲜亮得宛如一颗炽热的心,堑刻着复杂纹路的金冠则正好是承载着它的珍贵灵魂。   有了?这么?一只漂亮的头冠,黎丹姝觉得她也不需要其他的首饰了?。   她将?看中?的所有东西统统搬出了?宫殿——反正战神也没说她只能搬一次,她可以花上一整个下午,把这些东西都?搬回丹宫。   好在战神不像她这么?玩赖。   他答应给出去,自然不会反悔。确认黎丹姝拿“够”了?,他给总管发了?信,让别人帮她将?东西都?搬回了?丹宫。   在幻境的第三十二天,黎丹姝终于重新住回了?她的丹宫。   只是她不睡大殿了?,战神半夜便换了?地方造访。   黎丹姝在丹宫,除了?第一次瞧见他吓了?一跳,很快便和之前?一样适应了?。有时候她睡不着,甚至会陪着战神一起?熬夜,她拿走的东西很多,很方便半夜烹茶煮酒。   有时候他们也会聊聊。   黎丹姝会问战神为?什么?每日?半夜擦刀,他说是因为?刀睡不着。   黎丹姝很难理?解一把刀为?什么?会睡不着,战神就给她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做半夜刀鸣。   亲眼瞧见战神手里的刀在没人安抚的情况下,抖动尖啸得恨不能屠光金殿——黎丹姝离那把散着寒气的刀远了?点,发自内心道:“那您真?是为?了?大家牺牲了?好多。”   战神说:“它吵我也休息不好,不算牺牲。”   黎丹姝说:“怎么?不算,非得毫无私心才能算吗?损己利人听起?来是高尚,然而还是双方共赢更赚吧?”   她扫了?一眼有些眼熟的刀,酒意微醺,说话难免放肆了?些。   黎丹姝说:“你?还没有丢了?这把刀,这么?看,这简直是一利三方的好人好事?啊,放在五千年后,高低要为?你?供个祠。”   战神听得好笑,他侧过头问黎丹姝:“祠是什么??”   黎丹姝酒醒了?。   五千年前?可没有生祠的说法。   她看了?看战神,含糊过去:“就是夸你?的意思,我听总管说过,可能是魔界俚语吧。”   战神若有所思点点头,他说:“或许我也该为?你?供个祠。”   黎丹姝闻言顿住。   战神和她一起?坐在殿前?,魔域的月亮明明是冰冷幽深的,照在他的身上,却隐隐有着辉光。   他看着前?方,罕见地说出了?自己:“我很久没有像这样、如此长久地感受到宁静。”   “你?难道是摇光的眷属吗?”他语气轻淡地开了?个玩笑,“你?比他还巧思善辨。”   提到瑶池黎丹姝可不敢随便接话了?。   她干脆指着前?方的池塘说:“大人,看,鱼跳出来了?。”   战神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一尾漆红的长鲤正巧在月色下跳出了?湖面,在空中?画出了?半道完美的圆后,又跃入波光粼粼的水中?。   战神看了?黎丹姝一眼,她看得正仔细。   于是他勾了?勾手指,满池的红鲤便接二连三地、像是一条永不断绝的长链般,跃出了?水面,在黎丹姝眼中?,扑通扑通跳出了?一道道泛着荧光的红鳞拱桥。   最厉害的一条,它跳到最高点的时候,仿佛连天空的月亮都?近在咫尺!   黎丹姝从没有在她殿前?的池塘里瞧过这般景色。   她不自知地睁大了?眼,像个孩子一样的发出了?惊呼声,目光半点也舍不得从湖面移开。   而恰好,他也不想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脾气温和起?来的战神很好相处。   再一起?看过月亮赏过夜湖后,黎丹姝与自己这位新老?板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战神要回瑶池的日?子。   对于战神参加天辰日?的决定,魔域分为?两派。一派觉得确实是时候让瑶池看看他们在魔域发展的实力了?,一派觉得既然已经离开了?瑶池就不应该再给他们任何面子,不去才显得他们对瑶池的不屑。   只可惜战神的意志在魔域是绝对的,无论这两派怎么?吵,一旦他决定了?要去,问题就只剩下带多少人的事?。   最终,总管帮着在愿意去的眷属中?挑了?一批,又帮着选了?一批能力尚可的侍女?,却不想战神却说:“不用他们去。”   总管看着手里被退回的名单愕然道:“您一个人回去吗?”   战神:“倒也不是一个人,我会带着黎丹姝。”   他想了?想嘱咐总管:“准备好车辇,驾车去。”   总管惊呆了?。   先前?战神忽而将?丹宫赐给黎丹姝,又拨给她数量庞大的珍宝,已经十分令金殿侧目。如今战神要回瑶池,又一位眷属都?不要,只选黎丹姝随行——这里头透着什么?样的信息啊,黎丹姝要发达的信息啊!   寄予烛,你?能耐啊!   总管掌握着旁人都?没有的秘辛,回头就按照黎丹姝的喜好准备了?车辇。   他还特意将?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天辰日?的规矩去告诉了?黎丹姝。   黎丹姝听完后说:“总管,你?今天说话……”   总管谦卑道:“我是有哪儿说的不好吗?”   黎丹姝:“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谄媚,你?生病了?吗?”   总管:“……”   他惆怅地告辞,临走前?在黎丹姝的梳妆台上瞥见了?个眼熟的东西。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心想应该是自己眼花看错了?,金冠大多相似,看错也很正常。   毕竟战神再什么?宠信黎丹姝,也不可能将?代表他身份的朱丹冠赠出去啊。   总管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这也就导致,当黎丹姝戴着那只重宝朱丹冠出现在瑶池时,明明察觉了?瑶池看她的眼神异样,却未能第一时间想到这只头冠上去。   她还以为?是她魔域的身份暴露,被瑶池歧视了?呢。 第68章   黎丹姝没有见过瑶池。   千年大战中, 战神虽然败了,但魔域好歹还存在着,瑶池却是崩散了的。若不是母神当机立断以身化?上清, 留住了瑶池清气, 恐怕修真的众山门难有有今日气派。   黎丹姝谨记着自?己是瑶池精灵的人设, 乖顺地低头跟着战神一路前行,秉着少?做少?错的原则, 绝不主?动向外多看一眼。   她是害怕自?己不认识瑶池的真相暴露, 战神却好像会?错了意。不过, 他虽会?错了意,但看着也没有想要放黎丹姝去?和“故人”叙旧的意思,一路带着她长驱直入, 哪儿都?没停, 直接落在了自?己曾经的“行宫”内。   战神率先跳下马车,方才伸手扶着黎丹姝下来,向她介绍她眼前的这座建筑:“这是天?渊殿。”   因为长久无人居住, 这以白玉为主?建造的宫殿神辉暗淡, 他看了看紧闭的宫门, 说:“算是我的住所。”   黎丹姝仰头看了看这屋子, 首先想到的不是它的巍峨,而是它殿门前同样挂着“渊”字。   魔域的城门前也挂着“渊”, 这让黎丹姝不得不去?想它与战神的联系。   最大的可能, 渊是他的名字。   然而这个?可能会?让黎丹姝有不好联想的, 以至于她一直不敢去?向对方确定,害怕确定出她不太能接受的答案。不过现在她已经站在了瑶池, 气氛也烘托到了这份上,如果她不问?, 似乎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黎丹姝只好硬着头皮问?:“天?渊殿,‘渊’是您的称号吗?”   战神可有可无地点头:“是,不过很少?会?有人这么称呼我。”   黎丹姝:“……”果然如此啊!   从贴心朋友的角度来说,她这会?儿应该说“大人,如果您不介意,从今天?起?我可以这么称呼您”,然而偏偏他的名字是“渊”,和他相貌一样的、五千年后的魔域代行者叫“渊骨”——这其中的关?联,几乎算是扣在她的脸上了!   虽说她的震惊在瞧见他与渊骨一致无二的相貌时就笑?话的差不多了,但如今确定了这两者的关?联,要她这么称呼对方,无意便是承认石无月这个?狗东西不仅得到了战神遗骨,还成功地让战神遗骨为他卖命了。   黎丹姝实在是叫不出口。   战神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挣扎,颇有趣味的回首看她,像是在等她的决定。   黎丹姝深吸一口气,她真挚地看向战神,说:“渊意为深水,总令人觉得太孤凉了些。我还是称呼您为大人吧,无论魔域还是瑶池,多得是神君魔将,直称为大人的,也就只有您。”   黎丹姝期待地望着他:“我还是喜欢大人这个?称呼,您觉得呢?”   战神略弯了一瞬嘴角,推开了他尘封已久的旧宫。   “随你。”他这么和黎丹姝说。   黎丹姝本以为战神在瑶池和魔域差不多,大家都?怕他,所以都?避着他走。他回宫殿,估摸是不到庆典不会?有人来的。   然而出乎她意料,战神一路疾驰于瑶池,没有人敢拦不错,当他住进旧屋子里了,大家反而赶来造访。   黎丹姝看着接二连三出现在了殿门前,高呼自?己仙职姓名,表明求见的不少?神仙,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看向能做主?的人。   “瑶池的规矩。”战神正在自?己的屋子找能用的东西,他翻出了一只柔软的垫子,伸手递给了黎丹姝。他说:“他们也不想来,不过是怕摇光责罚罢了。”   “你如果觉得麻烦,直接去?关?了殿门就行。”   黎丹姝看了看门外快要排成的队,不确定道:“真的能关?吗?”   战神总算又找到两只酒杯说:“关?门,然后取你带来的酒食。天?辰日的庆典要近落日才开始,与其被他们骚扰半日,倒不如吃点东西。”   战神原本是不吃东西的,还是给贪图享受的黎丹姝带坏了。   黎丹姝对瑶池众仙倒没什么尊敬的心思。她倒更想去?看看这些仙人里有没有晅曜。   既然战神让她关?门,那么她走近与他们说些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这么想着便去?了殿前,正想要和这些人探听些晅曜的消息,便见他们在瞧清她的模样后,陡然都?变了神情。   黎丹姝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她听了总管的天?辰日规矩大全,特?意穿了天?青色的云纱,身上也没有佩戴过多的首饰,仅仅梳了个?小?髻,戴上了从战神那儿讨来的高冠而已。   纵观她的周身,除了魔域来客的身份外,她和这些瑶池的仙人在装扮上没有太多区别。那他们为什么会?用别样的眼神的看她呢?   总不能真是歧视魔域出生吧?   歧视也得问?一问?。   黎丹姝迈步向前,可不想她迈一步,那群人竟齐齐退了一步,好似她是什么可怕的大人物是的。   黎丹姝见状不由恼怒,她故意踏出踏出了殿门,直接向前走了好几步,那群人竟也不怕挤着,竟仍要往后退!   战神的天?渊殿之所以叫天?渊殿,除了他的名字是“渊”,还有他的殿前有渊涧。   这帮人要是再退,队尾的人,可要不小?心掉进水里去?了。   黎丹姝不信他们真宁愿掉进水里也要歧视她,气势汹汹地就要在走好几大步!   然而她这一次没有走成。   她不过才行一步,便被忽然叫住了。   那声音从天?而来,她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名身穿琥珀长衫的神祇踏云而降。   之所以肯定是神,是因为他的身上有着比战神还要夺目的辉光。   他周身盈满灿灿光晕,落地后双手握持于袖,自?上而下扫了黎丹姝一眼,阻止了她的恶作剧,说:“好了,别再吓他们了。”   黎丹姝闻言:“……”是他们吓我还是我吓他们?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被她迫去?了涧边的众仙齐齐又向这位神明行礼,口称道:“摇光神君。”   摇光。   摇光神君。   战神和神女淳都?提过的瑶池大人物。   黎丹姝后知后觉,她为了保持自?己的人设,连忙也要低头行礼。   然而对方却直接阻止了她,同时也免了所有仙人向他的致礼说:“心意领了,大家回吧。战神还是老脾气,不喜欢见人。”   众仙闻言,即刻散了,快得仿佛之前赶来的人不是他们。   黎丹姝还没来得及认脸,乌泱泱的一群人就都?消失了。   她急得差点跺脚,这位摇光神君却看着殿内说:“你既然还是讨厌我们到见一面都?不想,为什么要回来过天?辰日?”   他说着说着,又看了黎丹姝一眼,意味深长道:   “还是说,今年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听到老朋友的声音,战神终于从殿内走出。   他出来后,先没有看向摇光,而是对黎丹姝说:“好不容易回了瑶池,一直待在这儿也是无聊,拿上我的信引去?逛逛吧,有它你不会?迷路。”   黎丹姝不清楚摇光和战神之间的关?系,但瞌睡递枕头的事,她没必要拒绝。   于是她非常懂事的从战神手里接过了一枚玉签,道过谢便自?行离开了。   战神注视着黎丹姝远去?,然后方才看向摇光。   他表情冷淡:“你若是担心我回来报复,大可不必。我只是答应了朋友参加天?辰日,庆典一结束,我即刻就走。”   摇光脸上的笑?意淡去?,他打量了战神一圈,直入主?题:“你说话可比以前更难听了。”   战神对此不置可否。   摇光毫不意外,他双手抱胸道:“我没别的事,只是来看看你活得怎么样。毕竟我诸事繁多,也不大可能去?魔域看你。”   战神淡声说:“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摇光闻言哂笑?,他偏不走,还走进了天?渊殿,瞧见了战神取出来的两只酒杯。   摇光将那两只酒杯都?拿了起?来,颇为讶异道:“……你原本打算和你带来的小?东西一起?喝酒?”   战神两步走回,面露不快,从他手里夺回了酒杯。   他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不耐烦:“和你无关?。”   摇光不这么觉得。   虽然战神的诞生对瑶池而言是灾难,但是除却这一点,他自?认他们仍是朋友。朋友的事情怎么可能算是无关??   摇光语气深长道:“你要倒霉了。”   战神蹙眉,他不客气道:“如果你只是来找我麻烦的,你可以直接祭出你的晨枢尺。”   摇光嗤笑?,他说:“我看见那小?东西头上的法冠了。纵使你看不上瑶池的东西,但那也不是随便能给的吧。”   “她陪你喝酒,你赠她发冠。帝渊,你知道这种事在瑶池一般会?怎么发展吗?”摇光慢声道,“会?心生爱欲。”   摇光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战神凝视摇光,他慢声说活:“瑶池向来奉行舍我而济苍生,在你和祂的眼里,这世上有是好事的‘欲求’吗?”   摇光哑然。   片刻他又摇头说:“你生着怨,自?然听不进我的话。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不错。”   战神淡声道:“你多虑了。莫说我没有这个?心思,纵然我有——”   他眼含讥诮:“我也不会?像你这般畏惧‘我自?己’。”   摇光闻言脸色瞬变。   他低喝道:“帝渊,我是为你好!”   战神下了逐客令:“不必了。”   话不投机,无话可说。摇光叹气,拂袖而去?。   战神把玩着手中酒杯,心道她走前没留下酒,空着半日实在难度。早知道摇光来寻他只为说这些屁话,他怎么也不会?让她自?己先行了。   战神说做便做。   他查探了自?己信引如今在的位置,直接找了过去?。   而此时的黎丹姝,刚刚碰见了神女淳,正在与对方叙话。   神女淳惊讶于黎丹姝真的说动了战神一起?来参加天?辰日,看她的眼中都?添了敬佩。而这点敬佩在看清了黎丹姝戴着的朱丹冠后又变成了惊恐,她看了又看那顶朱丹冠,最终还是没忍住问?:   “你是、你是当了魔后吗?在短短的一月之内?”   黎丹姝听得简直莫名其妙,她说:“什么魔后?”   神女淳指了指她的头冠:“这是代表那一位尊位的冠,遍数瑶池,只有摇光神君和母神才有这与生俱来的宝物。你如果不是与他结契了,怎么会?有它?”   黎丹姝本能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冠,说:“没有吧,他给我的时候,就像丢掉不要的——”   垃圾两个?字黎丹姝吞了下去?。   毕竟对方刚说过这东西摇光神君和母神也有,要是用这个?词形容,搞不好会?惹怒对方。   黎丹姝想了想,和神女淳说:“他给我时很随意,我想大约是他不想再与瑶池有瓜葛,所以才送我了。”   若是黎丹姝真当了魔后,也没有瞒她的必要。   神女淳勉强相信了这个?解释,眼露羡慕:“真好啊,如果那一位不要的时候,我也在就好了。我也想要。”   黎丹姝很能理解。   这是顶巧夺天?工的宝冠。   只是如果这冠意义重?大,那就不能随便送了,如果想请神女淳帮忙,得用别的。   黎丹姝正要将一起?带出来的那枚镇墟辰光环送出去?,神女淳见状后连连拒绝。   她说:“我等修行,本就要戒除私欲。这是你的东西,我怎好贪求?”   神女淳拒绝了黎丹姝贿赂,却仍然答应了她的请求。   “游览瑶池这样简单的事情,我直接领你去?就是了,用不着拜托。”   她起?身指着不远处道:“不如我先带你去?庆典那儿逛逛?”   黎丹姝心想,庆典那儿应该有不少?神仙,先找找也是好的,立刻点头。   神女淳便领她去?了。   庆典在瑶池的云水阁前举行,那儿有许多精灵仙人穿梭其中,为半日后的庆典做最后的准备。   黎丹姝跟着神女淳,一个?个?看去?,却没瞧见一名与晅曜长相相似的,不由心焦。   神女淳不觉,仍在与同僚说着黎丹姝的头冠,感慨着她的好运气。   黎丹姝瞧了一圈,见庆典只有云水阁她还没有进去?看,便想进去?瞧瞧。   然而她刚进殿,就被两名神女拦下了。   她们温和说:“母神在休息,还请暂回。”   黎丹姝没想到这儿竟然是母神的居所,她还以为这里不过只是一处赏景用的小?楼。   黎丹姝虽然也对母神好奇,但没找到晅曜前,显然不适合先去?满足好奇心。她道了歉,正要离开,忽而听见了环佩的叮当声。   瑶池的神女们很重?视仪态,一行一止向来克制,黎丹姝几乎没听见她们身上的配饰响过。   如今禁步相击,黎丹姝不由好奇是谁如此行止逾矩。   她回头看去?,刚好见到一名罗缎云裳的美人。   属于神明的辉光之中,祂乌云一般的头发没有梳成髻,全都?用一根绸子笼在背后。他看起?来对身上配着的禁步也很厌烦,有几次都?想要伸手拽了它,却又不知想到什么生生忍下了。   祂低着头,黎丹姝只能凭借感觉猜祂应当相貌妍丽,并?不能看清。   那两名神女同样听见禁步的声音,她们不再关?注黎丹姝,齐齐回身行礼。   敬称:“母神。”   祂似乎很厌烦这称呼,不耐地抬起?了头。   瑶池的霞光透过雕花的窗沿,有几缕停在他毫无瑕疵的面容上,帮着黎丹姝看清了他隽秀的眉眼、明艳的唇齿。   黎丹姝的呼吸停滞了,她再一次震惊在了原地。   而那位本不满神女称呼的大人物,在瞧见了门外站着的她时,眼中的烦闷燥欲便如雨后阴霾般一扫而空。   晅曜认出了她,他惊喜道:“黎丹姝!”   两名神女阻拦不及,禁步狂响,他像只鸟儿飞到了黎丹姝身前,一把抱住了被震惊到失语的她!   他再开心不过道:“你来救我啦!” 第69章   然而晅曜不过刚高兴完, 意?识到黎丹姝出现在这里,等同于是她也坠进了圣湖。他连忙握着黎丹姝的双肩推至眼前,仔细打量她有无受伤。   确定对方只是和她一样陷入幻境后, 当场变了脸, 长眉倒竖, 低声怒骂:“就知道李萱靠不住!她怎么能让你下来!她自己干什?么去了!”   黎丹姝:“……”   黎丹姝:“……你先等等再骂,让我稍微整理下情况。”   被晅曜抱了个满怀的黎丹姝望着两人身后、眉头快要皱在一起?的神女们, 小声提醒他现在的情况。   她勉强拉开了自己和晅曜的距离, 顾忌着那两名神女, 尽量言简意?赅,缩短问题。   黎丹姝问:“你,母神?”   短短三个?字, 包含了黎丹姝所有的震惊、难以置信、匪夷所思以及不得不接受后的欲说还休。   晅曜听到“母神”两个?字, 脸色难看地能比魔域的深夜。   他说:“……你也看到了,他们和瞎了一样。”   黎丹姝:“……”   黎丹姝瞧着身着罗裙、明眸皓齿的晅曜,倒觉得瑶池没瞎, 不仅没瞎, 还眼明?心亮得很。瞧瞧这身华装, 也就穿在晅曜身上相得益彰, 像极了个?雍容华贵的神仙。   唯一的问题是……母神应该是位女神吧?   晅曜原本是挺高兴黎丹姝望着她发?呆的,可?这次黎丹姝看得久了些, 还时不时去瞧他平坦的胸口。再意识不到黎丹姝到底在想什?么, 他这些年?的阅历也就白攒了。   晅曜颇为羞恼道:“别看了!我没变!”   黎丹姝闻言总算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遗憾没能真正瞧见晅曜的女相?, 还是在庆幸晅曜没有真的变成“母神”。   晅曜看见黎丹姝的欢心雀跃在这一刻全?因她的好奇而?成了咬牙切齿,他恨不能直接扯开自己胸膛的衣服, 让黎丹姝清醒一点,不要再犯昏了, 他只是被这幻境放进了母神的位置里,不是真变成了“母神”!   黎丹姝也察觉到了晅曜快到极限的忍耐,她聪明?地移开了视线,先?提醒道:“我现在是从魔域来做客的,没办法待太久。你先想个办法,让他们走?,我们单独聊。”   晅曜自然也这么想。   他当下就要求两名神女离开。   那两名神女互相?看看,面露犹疑:“可?是君上,庆典还有三个时辰便要开始,您还什?么都未准备——”   晅曜扳着脸说:“这瑶池是我做主还是你们做主?我说了,出去!”   两名神女听出了晅曜的不耐,连忙跪下请罪。见晅曜意?志坚决,也不好违拗,只能结伴退下了。   两名神女一走?,晅曜直接握着了黎丹姝的手腕,带着她就上了阁楼。   阁楼上软卧香榻一应俱全,就像黎丹姝最初猜测的一样,这里确然是用?来赏景的,楼上风景绝佳,秋水长天、落霞飞鸿。   晅曜拉着她在榻边坐下,上下打量了黎丹姝一圈,颇为嫌弃道:“你的头冠好丑。”   黎丹姝:“……”和没有审美的人毫无共同语言!   她不理会晅曜的岔题,从瑶池景色中收回视线,便与晅曜说:“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晅曜明?白黎丹姝的意?思,他说:“差不多是瞧见镜子里的时候。”   晅曜虽然貌美,但气质在这儿?,倒也不会被误认作女人。看了镜子发现自己身份不对,倒也合情合理。   黎丹姝便说了自己:“我也差不多,瞧见镜子里的自己醒了。”   她复又问:“你醒来多久了?”   晅曜算了算日子说:“按瑶池的算法,差不多有三个?月了。”   黎丹姝算着自己的时间,和晅曜说:“我来差不多一月多,但从你下去探路,到我下去之间,大概只隔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晅曜,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幻境能扭曲时间,也意?味着指望湖上的李萱发?现问题来救他们不太科学。   鬼知道他们要在这里待上几年?,李萱那儿?才能察觉不妥。况且就算他们等到了李萱,万一她下来后还是同样落入幻境,不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晅曜怔住,他问的却是:“若不是因为我消失太久,你和李萱担心出事,那你是怎么落入的水中?”   “时间间隔只在须臾,我下去后发?生了什?么,谁害的你?”他神色严肃,“是不是月山河!”   黎丹姝:“……”   她听到这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李萱在岸上会料理他们的。”黎丹姝掠过了小事,“咱们现在的头等大事,还是先?破开这幻境。”   黎丹姝和晅曜说着自己的发现:“我本来以为这幻境只是蛊惑,只消我们醒来,幻境自然就会破开。可?如今你和我都是醒着的,这幻境却仍存在着,实在是古怪。”   “晅曜,你出生琼山,对阵法应该懂得比我多,你能看出破解之道吗?”   黎丹姝这话刚问出,瞧见晅曜的沉默,便知道自己问错了。   果?然,晅曜缓缓说:“说实话,从前我遇见幻境,都是一剑劈开。像被限于其中、甚至被迫给予身份行动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碰上。”   黎丹姝做了简单翻译:晅曜一力破十会习惯了,在琼山也不怎么好好看书。这事放李萱身上可能还有查查典籍的希望,晅曜只会比她知道的还少。   黎丹姝明?白过来后,忍不出蹙起眉头唉声叹气。   她本以为找到晅曜就能破境,如今却是两人一起?被困,这如何不叫人头疼。   晅曜也自觉不好。   他瞧着黎丹姝烦恼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去抚平她的眉心。   黎丹姝微怔,她呆呆地让晅曜抚平了她的眉梢,直到晅曜含笑收回了手指,方才恍然回神。   她看向晅曜。   明?明?先?前还因为母神的身份很烦躁不耐,在瞧见她烦恼后,晅曜竟反而?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他安慰她说:“是幻境就有核心,实在不行,我直接去寻核心碎掉它。”   黎丹姝眨眨眼,她也不着急了,笑着说:“碎掉核心?你不怕玄境也跟着崩溃吗?”   晅曜说:“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黎丹姝摇摇头,她说:“肯定有什么我们漏掉的线索。幻境幻境,寻出所有的假,自然也就能寻到唯一的真。”   她仔细回忆起?自坠入幻境来遇到的所有人事,最终说:“除了你是母神让我很惊讶外,魔域的战神其实也很奇怪。他是月山河的样貌,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其实和我们一样?”   毕竟她都能意料之外的掉进圣湖了,月山河跟着也掉进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   晅曜听到黎丹姝提及月山河就不太高兴,听到月山河是战神就更?不高兴了。   他伸手捧住了黎丹姝的脸,眯着眼盯着她:“你在魔域,不会一直和他待在一块吧?”   黎丹姝:“……”   黎丹姝镇定道:“哪儿?能,我的身份是瑶池精灵。”   晅曜觉得也对。瑶池和魔域势不两立,如果?黎丹姝真和战神纠缠不清,八成也来不了瑶池。   他不再纠缠这一点,也清楚自己在破开幻境这事上怕是帮不上什?么忙,见黎丹姝在苦苦思考,便也乖乖地坐在她的身边,最多伸手帮她整理整理衣袖。   黎丹姝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靠谱。   她和晅曜说:“你看,你和我都知道自己不是精灵和母神,所以我们只要见到的自己的样貌就能醒来。如果?月山河——”她模糊掉了渊骨的存在,以及渊骨极可?能就是战神遗骸,本就与战神同源同貌的事。   黎丹姝说:“如果月山河不如你心志坚定,他被幻境蛊惑,真以为自己是战神,我们如今坠入的是他的‘假象’。你和我之所以醒来也离不开这儿?,极可?能便是因为他这个?主人未醒,他不醒,所以我们都出不来。”   晅曜对“月山河心志不坚”这点很赞同。   不过——   他怀疑道:“月山河有能耐让璃镜单独为他设幻境?”   黎丹姝心里默默道:如果他就是战神骸骨,那恐怕真的能。   不过如今确实也没别的办法,晅曜想了想,干脆拉着黎丹姝下楼。   他说:“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们去魔域,问问他是不是月山河。”   黎丹姝对晅曜的行动力表示惊叹,他如此?迫不及待,看来也真是当够了母神。   她拉了拉晅曜的衣角,说:“倒也不必去魔域,实际上,他人就在瑶池。”   晅曜闻言正觉得奇怪,便听见他这段时日最厌烦的人开口叫他。   “天玄,你在做什么?”   晅曜听到这话便条件反射地站直,黎丹姝对这声音也很耳熟,这声音正是之前她在战神的天渊殿里见过的摇光神君。   摇光神君目瞪口呆地瞧着晅曜不顾礼节地抓着个瑶池精灵——还是战神从魔域带来的、给出了朱丹冠的那名精灵——衣衫不整地要往外冲。   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把她放开!”不想去考虑战神瞧见的后果?,摇光神君厉声道。   晅曜从不是你说他就会听的性格。   他本来就烦这名眼瘸到瞧不出母神换人的家伙,冷笑一声说:“我不放开又怎么了?”   摇光神君没被战神激怒、差点要被晅曜气到破功。   他深吸一口气:“你知道她是谁吗?”   晅曜正要呛回去,黎丹姝听到了更耳熟的声音。   战神不知何时也到了云水阁前,目光在她与晅曜交握的手上停了停。   摇光神君见到来人,脸色都变了。   好在战神神色如常,他伸手唤她:“丹姝,回来。”   几乎在瞬间,黎丹姝感觉到晅曜抓住自己的手死死收紧了。 第70章   黎丹姝看了看战神又看了看晅曜,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朝着战神就喊:“月山河?”   毕竟机会难得,她和晅曜都站在他的面前?, 她也想赌一把, 能不能直接靠名字叫醒对方。   然而天不垂怜, 战神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不仅没有反应。她叫的这声名字除了她和晅曜, 都好似没有人听见。   战神仍是那副模样, 对她重复了一遍:“丹姝, 到我身边来。”   晅曜完全不打算放手,他直接说:“凭什么?”   摇光神君:“……”您是完全不会看气氛是吧?   气氛一时僵住。   黎丹姝,觉得自己这会儿最好保持沉默。   晅曜看见了月山河的脸就烦, 他分毫没有给他面子, 反而对摇光神君有理有据地说:“丹姝是瑶池的精灵,魔域的叫她做什?么?”   摇光神君:“……”你是看不见她头上的发冠是吗?   摇光神君正要说话。   “魔域的”收回了手,他冷冷看向来者不善的晅曜, 慢声道:“她是瑶池精灵不错, 但早已?信仰于我, 归我麾下。天玄, 你若是伤了眼睛,瞧不出她身上的气息, 我劝你不要讳疾忌医, 趁早让摇光替你整治。”   说罢, 他也不等晅曜反应,只是看了一眼黎丹姝, 像是给她选择般开口:“你要留下吗?”   不知为何,黎丹姝从?中闻到了一股决断的味道。   她听从?本能, 掰开?了晅曜的手,在对方?不敢置信地表情中走向了战神,仰头和他说:“不,我随您离开?。”   黎丹姝问:“您现在就要离开了吗?”   如?她所料,当她选择了他后?,战神身上那股冷漠而疏离地感觉即刻就散了。他重新变得沉稳且温和起来,凝视了黎丹姝好一会儿,方?才说:“不。天辰日还?没有结束,你说过你很好奇。”   黎丹姝眨了眨眼,小声说:“那我是可以待到天辰日结束吗?”   战神颔首。   黎丹姝小小地松了口气。若是战神说立刻就走,她还?真有些头疼。毕竟她与晅曜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约好,这样骤然分开?,要再相聚也难了些。   战神情绪稳定,他示意黎丹姝和他离开?云阁,前?往庆典。   黎丹姝犹豫一瞬,她看了一眼晅曜。   晅曜脸色称不上好看,然而出乎黎丹姝意料的是,他竟然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没有当场对她闹小孩子脾气。   黎丹姝忍不住多看了晅曜一眼。   这两眼落在战神的眼里,他略转了身子,隔开?了黎丹姝的视线,自发为她的行为解释道:“你如今已?是金殿侍女?,不必再?敬祂,更不用担心冒犯。”   黎丹姝听出这是战神给的台阶,她即刻就下了,不再?多看晅曜,只希望他如他表现的一般成熟许多,千万不要在这会儿发火。   晅曜知道轻重。   就像他明?白黎丹姝丢下自己是为了稳住月山河——他们刚刚才推断这可能是月山河的梦。   然而知道归知道,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晅曜活到现在,还从没有如此忍气吞声过。   然而他忍下了。   他知道黎丹姝一定不希望他在此时闹脾气,她看他的两眼里都藏着快要溢出的担忧。   她看月山河、甚至看这“梦”里的“战神”时,都从?未用过如?此担心的眼神。她不觉得他们麻烦,她甚至在对待他们时是游刃有余、松弛轻快的。   ——难怪她会不喜欢我了。   晅曜在那一刻有些难过地想,没人会喜欢一个累赘。   晅曜安静地站在那儿,目送黎丹姝跟着战神要离开。摇光神君见他不再?闹事,心中提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松了下来。   大抵是觉得没事了,他对晅曜嘀咕着:“你明?白轻重就好。那精灵的头上戴着帝渊的朱丹冠,明?显是他想要结契的对象。虽然不知道那精灵是怎么入了他的眼,但好歹他没选上妖魔——天玄,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晅曜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   两人就要离开云水阁了。   摇光还在叽叽咕咕地说话。   晅曜忽然大步向前?迈去,他走路带起的风扬起了他垂在身后?的长发,当那缕被束着的黑发重新落回他的背上,黎丹姝已经被他拉住了手。   她有些惊讶地回头,晅曜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伸手拆下了黎丹姝头上的发冠,将那发冠塞回给战神,随后?反手变出了一支金色的步摇插入了她的发髻。   黎丹姝:“……”   黎丹姝茫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新发簪,不明?白晅曜这是要干嘛。   她忍不住又有些紧张,小心地观察着晅曜的表情。   好在除了忽然冲出来让摇光和黎丹姝都把心提到了嗓子口,之?后?的晅曜并没有其他出格的行径。   他只是告诉战神:“战神的丹朱宝冠何其尊贵,既是离开?瑶池都要带走的东西,便不要随便送出去,免得惹人误会。”   说罢,他还?不忘端着母神的架子教育黎丹姝:“不要什?么东西都用,带着它会让别人觉得你与战神关系匪浅,对你的声名可不太好。”   黎丹姝:“……”有吗?我看我戴着,神女?淳还?挺羡慕的啊?   然而以此刻她的身份,显然不适合反驳晅曜,她木然地点了点头,晅曜便十分满足,好似打了个胜仗般,又器宇轩昂地走回摇光身边去了。   摇光神君:“……”   摇光神君对此很无语,他不想再?收拾这摊破事,招呼着神女?们就把晅曜按回了阁内重新梳妆,晅曜挣扎不得,就这么被拖了回去。   晅曜离开?了,黎丹姝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身侧的战神,慢慢又看回他手中搁着的长冠。   战神见状,伸手想要取了黎丹姝头上的步摇,重新为她戴上发冠。然而黎丹姝想着庆典上还?得和晅曜碰面,他既然不惜演戏也要给她换个发饰,在这点上还?要和他逆着来恐怕不妥。   他不痛快了,再?瞧瞧摇光神君快要习以为常的崩溃,很难说他会不会在庆典上再跑来给她换回去。   考虑到晅曜的心情,黎丹姝后退了一步婉拒了。   她说:“母神说这是对您很重要的东西,真是抱歉,我向您讨要的时候,并不知道它的来历。既然是您的私物,我还是不夺爱了。”   战神闻言却说:“我的私物有很多,严格来说,魔域渊城内都是我的所有物,你也是我的所有物。你与他相近,倒不怕我觉得夺爱吗?”   黎丹姝讶然,她抬头一时没明?白战神的意思,只得试探着说:“我是瑶池精灵,母神是我的‘母亲’,我与她亲近,乃是天性,应当、应当没有什么不妥吧?”   黎丹姝自觉得这句话说得稳妥,却?不想战神毫不领情。   他直言道:“‘母亲’?祂算哪门子的母亲?祂庇护万物,你们遵祂为主,就算你将祂当做母亲,连‘私我’都能舍弃的祂倒未必将你当做了祂的孩子。”   黎丹姝听出他这话中极深的戾气,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反感自己与晅曜接近——晅曜在众人的眼里毕竟是位女?神啊?   黎丹姝忽然顿住。   她问战神:“母神……不是女?神吗?”   战神笑了一声:“祂当然不是。祂什?么也不是。”说着他低头凝视着戴着金簪的黎丹姝:“明?白了吗?祂才是这世上最?冷酷无情的家伙,你靠近祂没有结果?。你要是选择了留下,祂不会额外地庇护你、更不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这么说着,他伸出手轻抚了黎丹姝的脸颊,好像在说:我却?可以给你这些,你选得对。   黎丹姝:“……”   她知道战神在等什?么,她咬了咬牙,自己伸手取下了晅曜为她插上的步摇。   晅曜还?是和之?前?一样仔细,这枚步摇也是黎丹姝曾经用过、非常喜欢的一支,他复刻的一模一样。   黎丹姝摘了步摇,却?也不能重新戴上战神的长冠。她干脆了断地拆开?了自己的发髻,任凭一头黑发随意垂下。黎丹姝做了个假动作,将金簪看似留在了云阁内,实则悄悄地收进?了袖子里。   她瞒着战神,装作无事的拢了拢耳边的长发,说:“大人说的对,身为金殿的侍女?,瑶池的事物,我确实该离远一些。”   战神见她散了发,迟疑一瞬,却?没有收回自己的长冠。   他将发冠重新递给了黎丹姝,说:“我送出的东西从不会收回,它已?经是你的了,如?果?你不需要,可以直接扔了它。”   晅曜刚说过这冠其实对战神还?是有点意义的,黎丹姝可不敢真丢。   她默默也把宝冠收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我们现在落席去吗?”   战神听到她的称呼,忍不住露出轻微的笑意,他说:“对,入座去。”   说完这一句,似乎是觉得他先前?的态度太冷硬,他复又与黎丹姝说:“庆典上会有神女?献舞,你或许会喜欢。”   黎丹姝点了点头,她顺口就问了句:“献舞啊,是献给天的吗?”   战神道:“不,是献给天玄的。”他看向黎丹姝,向她解释这在瑶池人尽皆知的事,眼里却?没有怀疑或深意。   他像是早就察觉了黎丹姝不是真正的瑶池精灵,然而他并不在乎。他只是带着黎丹姝向欢乐的庆典而去,同时告诉她这点小事:   “天辰日是天玄的诞生日,他们在庆祝祂诞生。”   黎丹姝闻言失语。   她想起来了件不那么妙的传说。   传说战神之所以能迫得母神陨落,有如?此大的威能,便是因为它们实则同一日诞生,是兄弟。一人于晨光生,主司生与序;一人与夜幕降,主掌欲与戮。   如果说天辰日是母神的诞辰,那到了晚上,不就是战神的生日了?   黎丹姝看看自己,身无长物,唯一值钱的两样东西——朱丹冠和镇墟环,还?都是眼前?的人送给她的。   眼见这幻境主人八成是他,想要出去,还?得和他打好关系,寻找梦醒之?法,揣着明?白当糊涂自然是一种办法,但她先前刚刚因为晅曜的事情险些惹怒他,一味地装傻并非上策。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最?终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神女淳赠与她的宝珠,取了一颗放在了战神的手上,在对方?困惑不解地表情中,干巴巴地祝福:“生日快乐。”   战神这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手心的珠子,挑眉问她:“这是礼物?”   黎丹姝也觉得不太拿得出手,但她确实穷啊!她羞愧地点头。   战神拢起了手心,他将珠子收进?了怀里,对黎丹姝说:“我收下了,多谢你。”   黎丹姝见状,大大松了口气。   她这一日的精神实在太过紧张,以致天辰日庆典上的歌舞她都没有怎么看进?去,稍许喝了一两杯仙酿,便生了倦意。   黎丹姝疲倦,偏偏身边声音与渊骨如?出一辙的人还在说:“累了便休息。”   这话她在魔域听过好多遍。   渊骨还?没揭开?他可恶的真面目前?,也会在无事的时候陪着她打发时间。   那会儿他总这么说,累了便休息。黎丹姝也不觉得需要警惕。毕竟她身边的可是渊骨啊,除非是石无月突然发疯,否则谁能在他的身边取她的性命?   她总是能在他身边睡着。   黎丹姝心想,这次应该不行吧?   他心眼那么多,布局那么大,再没心没肺地睡在他旁边,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下吧?   她试图警惕,可倦意也不知为何,竟排山倒海而来,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推拒战神抹下她眼皮的手。   黎丹姝直接在席间睡着了。   神女淳坐在不远处,有些担心。   借着替众人斟酒的机会,她靠近了过来,低声叫她:“小精灵,小精灵?”   战神听到了声音,他回头竖起一指压在唇上,提醒神女?淳安静。   当神女?淳规规矩矩地要退下时,瞧见对方?担心眼神的战神又叫住了她:“她没事,只是醉了酒。”   神女?淳闻言了然:“她喝了落霞酿?第一次喝它的精灵总是很容易醉。”   “大人。”神女?淳斟酌了下称呼,向战神建议道:“不如由我带她去休息吧?”   战神见黎丹姝睡得东倒西歪,上首还?有个被摇光神君压着的“天玄”虎视眈眈,也觉得这庆典留的很没意思。   他还不如带着黎丹姝早点回魔域,去看丹宫的红鲤跃池。   神女?淳见他应允,瞧着挺好说话的模样,不由语气也轻松了些。   她一边准备带路,一边与战神说:“先前她请我带她回瑶池,我虽不能做主,但也是期待着她能回来的,所以归来后?便为她寻了安居的殿宇,就在清玉宫——大人您还记得路吗?”   战神起身去抱了黎丹姝,在他将人抱起来的时候,有什?么好几样东西从她的袖中滑落了。   他低头一看,是他的朱丹冠与镇墟环,还?有一样——是她应该留在了云水阁的长钗步摇。   战神的目光凝在了那根步摇上,同时听见了神女?淳的话。   他问:“她曾经求你带她回瑶池?”   神女?淳不疑有他,说:“对啊,毕竟瑶池更适合精灵修炼。”这话说完,她立刻发觉不妥,颇为忐忑地看向战神。   战神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生气,他反手微抬,落在地上的几件宝物便都汇在了他的掌心。   神女?淳似乎听见朱丹冠在他的手心被攥出了低鸣,她正想偷看一眼,战神已?经收好了所有的东西,转而对她说:“不去清玉宫。”   他抱着黎丹姝,遥遥冷看了一眼高台上的晅曜。   “告诉摇光,我回魔域了,下次再有这些事,不必来请我。”   神女淳不知道战神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她诚惶诚恐地低下头称是,再?一抬头,战神已?经离开?了。   庆典最高座也未能安静,母神不知何故也颇为恼怒,摇光神君光是安抚祂,便已?经焦头烂额。   摇光按着晅曜说:“人家要回魔域,你用什?么理由拦!天玄,你以前?从?不这般任性自我,你向来对帝渊谦和,这些时日,你到底是怎么了?”   晅曜刚想说话,摇光又道:“你闭嘴,我不想听你的歪道理了!总之?,你先给我安静坐着!如果你真不想他带走瑶池的精灵——”   摇光神君想了想说:“我派神女再临魔域,想办法把她带回来就是了。”   晅曜知道目前也没别的办法,黎丹姝肯定不许他胡闹。   他自己对着幻境无处下手,总不能拦着黎丹姝去努力。   晅曜小声说:“月山河,等我出去了——”   他突然收声,等他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黎丹姝又不会同意他杀了对方?。   晅曜顿觉委屈。   他想,喜欢黎丹姝真是麻烦,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这个要忍着,那个也要让着。既不能随心所欲,也不能恣意纵情。   不许的事情有那么多,厌烦的事情也有那么多,可他为什么还在喜欢黎丹姝呢?   即便有这么多约束与不快,他还?是喜欢她。   他好喜欢她。喜欢到其他的所有他都能够忍耐,只要觉得她高兴就可以。   晅曜,你真没用。他坐在高座上,看着帝渊带走了黎丹姝,有些难过又有些幸福地想,怎么办,你就是喜欢她。 第71章   战神比计划要早地回到了魔域。   他的车架停在?金殿前时, 总管来迎接时都匆匆忙忙。   他甚至连头?发都没梳好?,一看就知道趁着战神不在给自己好好放了一个假。   可惜这会儿黎丹姝睡着,不然一定会揶揄几?句, 调侃金殿向来以恪尽职守为几任的总管, 原来也会偷懒。   战神本也就不喜欢有人跟随。   他抱着黎丹姝跃下了马车, 瞧了总管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总管正要松一口气, 拢一拢自己散乱的头?发, 又见已经向丹宫走去的帝渊又折回了两步。   总管不明所?以?, 小心着问?:“大人有何吩咐?”   战神盯着总管,他是生于魔域的妖魔,因着本体乃是草植, 欲求本就稀少, 方能待在战神的身边不受太多影响,最后?又被选中,当了这金殿的大总管。   战神问他:“你想去瑶池吗?”   总管闻言脸色瞬变, 他扑通一下跪下, 吓得魂不附体, 连连自证清白道:“大人!属下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可决计没有生出过投敌叛降之心啊!”   战神:“……”   他只得开口:“我并没有质疑你的忠诚, 我只是有些好?奇。”他顿了顿,看了怀中的黎丹姝一眼道:“你身?为草植, 不似寻常妖魔可通过吞噬同类修炼晋升, 你若想寻正道, 便需要?灵气,而魔域是浊气横生、灵气匮乏的地方——你就没有想过去瑶池谋一份差事, 享祂的充沛清灵吗?”   总管正要?再表一次忠心,战神没什么语气道:“说实话。”   这三?个字一出口, 总管即便额头?沁出了冷汗,也不敢随便糊弄。魔域除了黎丹姝这个外来者,对战神的敬畏恐惧是刻入骨髓的,没人敢在?他面前玩弄文字游戏。   总管老老实实道:“自然、自然是想过的——但是大人,在?下是由浊息而生的毒草啊!瑶池那地方怎么会容得下我等?”   战神若有所?思道:“是啊,若是知道瑶池能容下,应当就不会想要再回来这地方。”   总管闻言不明所?以?,他想了想试探着问:“大人要?让我等攻向瑶池吗?”   这不过是个假设,然而这假设刚刚提出,总管便兴奋地不行:“大人若是举兵,我等妖魔比舍命相随!”   ——那可是瑶池啊!   是三?界灵气最充沛、距离天最近、最适宜生灵的地方!   只要?是活着喘息的东西,有谁能说自己不觊觎瑶池的生生不息?有谁能说不羡慕瑶池的富裕安康?   凡人庸碌一生,便是知晓瑶池,也成不了什么事。可妖魔不同,他们有能力?与瑶池上的神仙们一战,既然有能力?去抢,谁又会不想要??   也只有战神这样奇怪的大人物,才会舍瑶池而归魔域。   这些话总管都没有说出口,战神从他的眼睛里却看了个干干净净。   ——所有人都喜欢瑶池。   就像见过“母神”的人,都会对祂心生亲近。这没什么奇怪的,祂为生、为晨,但凡生灵,又有谁不求生慕阳呢?   他似乎没有立场责怪她留下了天玄的东西。更何况,在?云水阁她会回到他的身?边,是否是因为惧怕也很难说。毕竟按照瑶池的神女说法,她本就想要?回到瑶池。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趁着她醉酒未醒,直接带她回了魔域,反而算是趁人之危了。   不过也就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无论黎丹姝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如今是金殿的侍女,便已经是他的所?有物。   既是他的所?有物,也就没什么趁人之危的说法,是她自己先入了魔域。   总管不明白战神为何突然沉默,他试探地又叫了一声。   然而他抬头?地时候,原地已经没有战神的身影了。   黎丹姝这一觉睡得很沉。   等她醒来时,只能瞧见屋内昏暗的烛火。   黎丹姝本以为她是睡到了瑶池的深夜,然而当她迷迷糊糊地撑起上半身?,闻到了熟悉的熏香时,便忽然间反应过来——她回魔域了。   果然。   黎丹姝环顾四周,瞧见了瑶池里绝不会出现的奢靡装饰,这里是她的丹宫。   她揉了揉眼睛,赤脚踩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身?上的衣裙并?没有更换,可见她回到金殿也没有过去太久。只是——天辰日过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她应当没有惹怒过战神才对。   黎丹姝首先发愁地是没有晅曜留好联系的办法,他们俩如今又分隔两界,想要?互相帮助也难了。   愁完晅曜,黎丹姝才发觉她原本放在衣袖里的首饰都没了。   其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战神的朱丹冠!她要是把这个东西丢在了瑶池,鬼知道战神回头?会不会和她算账啊?他嘴上说着无所?谓,可从他的举动来看,他还是挺在意她对待他送出去东西的态度的。   黎丹姝想到丢东西的可能就觉得头?大,她正要?在?周身?找找,看是不是落在?床上,随后?便在梳妆台上瞧见了那枚长冠。   她连忙走过去,举起长冠观察了许久,确定长冠没有损伤才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不过松了一半,再瞧见了同样放在她梳妆台的那?枚簪子时,她又梗住了。   晅曜送她的簪子和朱丹冠放在?一起,那?战神是看见了这枚簪子还是没看见呢?   考虑到她回来没换衣服,仅仅只是脱了鞋躺回了床上,黎丹姝觉得对方瞧见的可能性更大。   这可更麻烦了。   黎丹姝头?痛,战神明显与母神不和,她把晅曜送的东西藏着带着,不就等于是在?说,她其实还是心向瑶池吗?   上位者最忌仆从异心,这样的漏洞留下,要?补起来可麻烦了。   黎丹姝捂着醉后昏沉的脑袋想要?走出殿门吹风,然而她不过刚迈出寝殿,便碰上了蹲在?大殿中,百无聊赖守着一瓶清露的蔷薇花。   黎丹姝不明所?以?,她在蔷薇花身后问:“你怎么在?这儿?”   蔷薇花见了她,顿时兴高采烈,她两步飘至黎丹姝身?边,递出了手里的瓷瓶:“你醒啦!这是大人要我给你的,用来醒酒!”   黎丹姝接过道谢,见她一口饮下了,蔷薇花才说:“大人把我从花园移到你的殿前了。他说瑶池花多,你喜欢花。”   黎丹姝听得简直莫名其妙:“什么花多我喜欢?”   蔷薇花摇摇头:“我也不明白,说实话我不喜欢你的宫殿,总是呜呜地吹风,不如金殿后?的花园暖和。”   黎丹姝也知道丹宫不适合花植。   这地方之所?以?叫丹宫,就是因为阴气足、适合练丹。红珠大人把这地方分给她,本意是想让她练练丹,不要?终日耽于情爱,多给自己找点正经事做。   只可惜黎丹姝不仅没有在这儿练过丹,还把这儿变成了安乐窝。这是后?话不提,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蔷薇花。   黎丹姝看着她恹恹的,也觉得可怜,提议道:“我把你挖回去吧?”   蔷薇花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可不敢。大人命令我待这儿的,总归待这儿又不会死人,冷点就冷点吧。”   黎丹姝一边觉得蔷薇花可怜,一边心生诡异。   她让蔷薇花多待在?殿里,殿里有许多她之前从战神的私库里搬出的宝物,会让她觉得舒服些。交代完这些,她随便回屋穿了双鞋,便走出去,想要?找到战神。   战神没找到,她先遇到了总管。   总管一脸喜气洋洋,瞧见她就夸她:“黎丹姝,你真是个人才啊!去了一趟瑶池,竟然还知道带回点渡厄花种——这可是少有的、能在浊气里生存,释养灵气的好?东西。种下这些,咱们金殿也能算是个修行的好?地方了。”   黎丹姝知道渡厄花,魔域被封后?,灵气尚能供给群魔修炼,便是因为魔域里开着不少渡厄花。   “——这花,之前金殿没有吗?”   总管看着她觉得莫名其妙,他说:“你睡了三天睡傻了吗?这是瑶池的东西,咱们怎么会有。”   黎丹姝一时觉得信息量有点大,她先说:“我没有带花种回来。”   总管只当她谦虚,一挥手说:“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如今有大人庇护你,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带回渡厄花这样的功劳,没人敢和你抢的。”   黎丹姝:“……”   她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天好?像都变了。   黎丹姝非常确定她没有带回什么渡厄花,她连五千年前的魔界没有这东西都不知道。然而总管看她的眼神里,却?对此笃信不疑,好?像除了她外,不会有人再这么做了。   黎丹姝木然心想:是啊,去了瑶池的只有她和战神,他们总不会认为是战神带回来的。   总管又夸了她一通,听她说要?去见战神,即刻自告奋勇地要领她去。   这会儿算是魔域的白日,战神在?大殿议事,黎丹姝想了想没有打扰,站在?殿外等了等。   不过她实在?弱小,很难隐藏起自己的气息,战神很容易便发现了她。   他加快了会议的进?程,用一盏茶的功夫处理完了所有需要他决定的事情,待散会后?,走到了她身?边,低眸问?她:“你寻我?”   黎丹姝点了点头?,她有很多想问?的,一时却不知道该从哪件开始。   帝渊像是看出了她的局促,握住了她的手?腕,直接带着她往朱阁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黎丹姝心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朱阁就是了吗?   五千年的朱阁看起来比五千年后?的要?更高一些。战神带着黎丹姝到了朱阁的顶上。   这儿是黎丹姝没来过的,因为她身?体太差,根本受不住魔域高空嘶吼不断的罡风。   五千年前,罡风仍在?。不知是不是因为它的主人就在她身边的缘故,那?些本应该可以割开她血肉的罡风也变得温柔,带着些微的凉意绕过她的指尖,引诱她向更高的天际看去。   黎丹姝头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去看魔域深沉的夜。   血色的月亮像怪兽般牢牢霸占着天幕,这是黎丹姝看惯了的景色。然而在一刻——战神一指击破了围绕着血月嘶吼的罡风,风卷着夜幕里的残云凶猛碰撞、挤压,在?极快的灵力?旋转中,黎丹姝看到了彩色的弧光!   那?弧光璀璨、却?也带着魔域特有的张狂。在夜空中如同帷幕般铺张、又如裙带般舒展,最后?落在?黎丹姝的眼里,便是一捧灼灼不息的彩色火焰!在刹那?间燃尽了夜天!   黎丹姝看得屏息。   忽而有人问:“漂亮吗?”   黎丹姝点头?。   战神说:“云水阁的落霞,看久了都是一个模样,朱阁的极光却每次都不同。”   “就像你这样的精灵,在?瑶池有千千万,在?魔域却?是唯一的。”   黎丹姝看向战神。   她这次无比确定:“您知道了。”   战神道:“人之常情,我并?不怪你。”   他这么说着,黎丹姝却?不敢当真?,她低头为自己的行为试图找理由:“我只是瞧着那?枚簪子漂亮,您知道的,我喜欢漂亮的东西。”   战神点了点头?,他像是听进了黎丹姝的谎言,而后?说:“我明白。”   他伸出手?,摸了摸黎丹姝的头?发,与她说:“所以我也给了你新的。”   “花园、灵力?、宝物。”他对黎丹姝露出了一点笑,看起来宽容又仁和。“你在?瑶池会有的、或没有的,我都会补偿给你。丹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黎丹姝觉得背脊发凉,她说:“我不会背叛您的。”   战神对此不置可否。   他其实并不在乎黎丹姝背不背叛,他自己对魔域都没有几?分真?心。   他给了黎丹姝一切、甚至愿意学天玄的风格来对待她,只意味着一件事——她不再有惦念瑶池的“理?由”了。   谎言是动听的,然而这一刻,他开始渴求真实。   他不想再听她说谎了。 第72章   黎丹姝明显感觉到战神对她的态度好到有些诡异。   正常来说, 一个人在知道了?自己的下?属有投敌的心思后,不说加强监视,至少也会心生警惕。然而除了?最早提醒她, 他已经发现了?她的小心思后, 战神不仅下?过做过类似惩罚的命令, 反而对她的态度越发和缓。   各种花草精灵成片的移栽进了?她的丹宫,奇珍异宝也如?砂砾般成堆的藏进了?她的殿宇。她甚至还有了?自己的侍女——并且这些侍女统统是草木精灵出神, 不会对着她流口水。   天知道总管是怎么找来这些精灵的, 毕竟按照先前她与寄予烛的交流来看, 精灵是不愿意?靠近金殿的。对她们来说,金殿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哦,说道寄予烛, 也不知道总管是怎么和战神说他们俩关系的。战神竟以为寄予烛是她在魔域的好朋友, 给了?寄予烛金殿的通行资格,让他能够来探望她。   作?为优秀的商人,寄予烛当然不会和战神去解释, 他们的关系不过只是客户与老板。他喜滋滋地应下?了?战神的邀请, 借机还做起了?金殿的采买生意?, 每次来看她的时候, 还不忘与战神的眷属们打好关系,开拓新的财路人脉。   寄予烛对她夸赞不停:“初见仙子时, 我便觉得仙子气度不凡, 必有是有大造化的人物。如?今一见, 果然如?此啊!”   他对着黎丹姝的极尽奢华的丹宫啧啧称奇:“这五百年来想要得到战神欢心的妖魔不知多少,却只有你?做成了?这件事, 黎姑娘,你?如?今已是魔域的大名人啦!”   黎丹姝:“……”   黎丹姝没什么表情地和自己倒了?杯茶, 告诉寄予烛:“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进金殿。”   寄予烛对此不太在意?,他坐在黎丹姝身边,和她说:“动机有什么很重要的,重要的是结果。”   他看出了?黎丹姝的焦躁,法子内心的劝她:“如?今你?的丹宫灵气充沛,景色怡然。除却没有耀目的金日?,与瑶池并无差别?。既然已经没什么差别?,你?是身在魔域还是身在瑶池,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   黎丹姝皱着眉:她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什么瑶池,而是想要与晅曜一起离开这幻境。   寄予烛察觉黎丹姝对他的话并不感兴趣,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他指出黎丹姝的问题:“黎姑娘,你?当初讨好那?位大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讨好过了?头,是会出现今日?这情状的吗?”   提到这个问题,黎丹姝倒是有话说:“想是想过,可他是战神啊?我这点小伎俩,最多也就是能哄得他高兴,答应我一两件小事。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堂堂战神,竟然会这么好哄。   寄予烛却摇了?摇头。   他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客,教育着黎丹姝:“看你?的样子也能猜到你?是个老手了?,既然是老手,怎么能连基本的度都看不出来?你?都豁出命地往前凑了?,既然最后没死,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不也该是意?料之中?吗?”   确实?也应当是意?料之中?。   要说没有料到现在的情况,那?是黎丹姝在装傻。不过她确实?没想到,战神会真的这么“喜欢”她。   毕竟她经历过“渊骨”,她勾引渊骨可比勾引战神努力多了?,她那?么努力,也不过只是让渊骨派了?个监视器在她身边,谁能想到千年之前的战神被引诱的结果,竟然是要把?你?当“宠物”养啊?   是的,黎丹姝觉得自己如?今是战神手心娇贵的宠物。   毕竟只有对待宠物,觉得只要给它最贵最好的环境,它就会高兴地向你?摇尾巴。至于它真正想要的——那?不在主人考虑的范围内。   黎丹姝老实?说:“无论你?信不信,我确实?没想到,我会成为魔域的‘娇客’。”   寄予烛闻言,喝茶的动作?略顿了?顿,他那?双与红珠十分相似的眼神盯了?黎丹姝一会儿,对她说:“那?你?最好现在有点意?识。那?位大人瞧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你?若是现在和他说你?只是开个玩笑,结果恐怕不会太好。”   黎丹姝又不傻,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居心不良。   她敲了?敲桌子,转而对寄予烛说:“你?来就只是为了?教我做人吗?不是来报答我的?我可是没有否认你?我的‘关系’。”   寄予烛确实?是来报答她的。   北方?寄家向来恩怨分明,承情必报。   寄予烛说:“你?居于金殿这些时日?,瑶池一共派遣了?三名神女试图带你?回瑶池,不过她们都连金殿的门都没能跨进来。那?位大人甚少会对这些神女如?此防备,我想天辰那?日?你?在瑶池一定有非常精彩的经历,并且还想继续这份经历。”   他了?然地向黎丹姝摊开手:“我可以帮你?联络一次瑶池神女。她们进不了?渊城,我却可以去交界。”   黎丹姝正愁没有办法联络晅曜,寄予烛既然看出了?她想要与瑶池联系,并且愿意?报答她冒这个险,她也不会拒绝。   她当下?给晅曜写了?封信交给寄予烛,吩咐他:“请神女转交母神。”   寄予烛听到这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上下?打量着黎丹姝,仿佛在说“看不出来啊,你?在瑶池的经历竟然是母神!”。   黎丹姝忍不了?寄予烛这目光了?,她开口送客,寄予烛也不留下?讨人厌,笑眯眯地便走了?。   他离开后,倒是没想到碰到了?战神。   他瞧起来像是刚刚处理完公务,正准备去丹宫看看黎丹姝。   寄予烛恭敬地向战神行礼,战神见到他并不意?外,只是问了?句:“你?们聊了?些什么?”   寄予烛深知面对这位大人不能说谎,他眼珠一转,挑了?句很适合吸引走战神所?有注意?的实?话来说。   寄予烛说:“她说自己成了?魔域‘娇客’,心中?惶恐,不知如?何自处。”   果然,这句话吸引了?战神的兴趣,他困惑地问寄予烛:“她为什么会惶恐?”   寄予烛见战神没有反驳前一句,心中?有数。作?为亲手将黎丹姝送进了?金殿的人,他自然希望黎丹姝能更好些。像改变战神的态度这样高难度的事,寄予烛可不敢做,但提些建议,让黎丹姝更好过些,他倒是愿意?的。   寄予烛建议道:“或许,是因为她仍是金殿侍女,在身份上惶恐?”   战神若有所?思。   他接着问寄予烛:“你?觉得她想要什么样的身份?”   寄予烛没想到战神给的答案这么开放,他原本也只是想给黎丹姝讨个眷属身份,但战神既然这么开口,他或许可以更大胆一些。   他无比大胆地同?战神说:“您或许愿意?与她结契?若她成了?魔后,想来便再不会忐忑不安了?。”   战神觉得有些道理。   他在寄予烛紧张地目光中?点了?点头,说:“确实?是个好办法。”   瑶池精灵的孱弱,若是修炼不到家,不过数十年便会形散天地。自从黎丹姝出现在金殿,战神便没有见过她认真修炼,想来是不善此道。若是结契,便能做到神魂相连——与他相连,即便她不善修炼,倒也不会轻易形散魂消了?。   战神觉得寄予烛的建议是提醒了?他关照黎丹姝的生命,寄予烛却在惊诧于战神对黎丹姝的看重。   高高在上的瑶池神祇,竟然真会纡尊降贵地与精灵结契吗?   他像是从来没认识过战神一般打量他,不得不承认,这位被瑶池驱逐的神祇,对他们魔域的生灵,确实?从来没有生出过轻慢不屑之心。在他的眼里,万物好似都是一样的。   寄予烛难得生了?份真正的敬仰,他向战神道:“如?果您真能这么做,她一定会很感动的。”   战神微微颔首,他甚至道了?声谢。   寄予烛看着他走向丹宫,在这一刻,倒比当事人更希望黎丹姝有几分真心。不过既然对方?愿意?与她结契,即便是虚情假意?的开头,也能有点真情实?意?的结局吧?   寄予烛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信封,还是前往了?交界。   而战神带着新的想法,心情颇为愉快地去见了?黎丹姝。   就在黎丹姝试探着他的态度,想要让蔷薇花她们回到金殿后花园,不必每日?陪她一起见到战神提心吊胆时,战神忽而对她说:“你?想与我结契吗?”   黎丹姝愣了?愣,好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您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的话?”   战神与她说:“你?灵力微薄,修炼艰难。若要长生,与我结契是最简单的办法。”   黎丹姝听到这儿,心下?微安,她婉拒道:“修炼有很多种办法,大人若是想要我长久陪伴于身侧,赐我些灵药也有一样的效果,实?在不必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战神看了?她一会儿,淡声道:“我自己愿意?,不算牺牲。”   这样的话他之前也和黎丹姝说过,不过那?会儿说的是他的佩刀渴血。   黎丹姝看着眼前与渊骨别?无二致的战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最后只得说:“结契不应当用在这样的地方?,大人应与自己心爱的人提这样的话。”   黎丹姝以为她说完这句,战神多少能消停一会儿。不想对方?听完后,竟然像是新学到了?一个词般,直接对她说:“我心爱你?,所?以我与你?说结契。”   黎丹姝:“……”   黎丹姝可不觉得战神“爱”她,他最多是因为从没有人像她一样不怕死地、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讨好他,从而对她产生了?好感与独占欲——要知道,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概是觉得月山河罪不至被骗“爱”,黎丹姝少有地耐心与他说:“大人,您知道爱是什么吗?”   战神想起摇光神君的话,他回答黎丹姝:“是欲。”   黎丹姝闻言,弯着眼笑了?起来,她说:“不错,爱因欲而生,所?以它首先会生出快乐,然而快乐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很快,它会督促你?生出嫉妒、怨愤、乃至憎恨。”   战神听着皱眉,他说:“你?说的似乎全是负面。”   “那?我们就再来说说正面。”黎丹姝又道,“爱令人怯懦,又令人孤勇,它会摧毁理智,建立起欢愉支配的王朝,在对快乐的极致追求下?,它会催使一切为它控制者为它牺牲。”   黎丹姝问战神:“大人,您总说‘不算牺牲’,因为您知道自己同?样得益了?。那?我大胆问一句,您有过明知不会因此得益、或许还会因此遭受最大损害的情况下?,为某个人牺牲过吗?”   ——当然没有。   他再怎么看起来沉稳可靠,也是凌驾于苍生之上的战神。   黎丹姝颔首,她温和道:“您并不爱我,所?以也不必如?此牺牲。”   她看起来是好意?,战神却莫名感到一阵愤怒。   就像摇光劝他不要生出爱欲,以爱欲不详来劝解一样,她如?今以他不会为她牺牲为由?,轻易否定了?他的情绪,这让他感到十分的愤怒。   他冷冰冰地说:“我与你?结契,于我而言并无益处,这是牺牲,怎么不能算是我爱你??”   黎丹姝摊开手:“您先前还说这不算牺牲,再说了?,我活得长久,对您而言,当真不是益处吗?”   战神之前就知道黎丹姝非常会说话,然而此刻,他竟有些痛恨她如?此善辩。   黎丹姝知道过犹不及,她温和说:“大人,您无需如?此的。我说过,绝不会背叛您。”   她越是温和,战神越觉得心中?有把?火在灼灼燃烧。   他伸手捏住了?黎丹姝的下?颚,不顾她的迟疑,将她与自己拉近,近到他能清晰地从对方?澄澈的眼睛里瞧见自己。   看到自己的身影填满了?对方?的视野,战神心中?的那?把?火焰稍许小了?些。   他盯着黎丹姝,就像是在与她较劲一般,开口道:“我说了?,我爱你?,我会与你?结契。”   “挑个日?子吧。”他说。   黎丹姝:“……”   她实?在弄不明白?战神的脑回路,怎么有人瑶池路不走硬闯魔域门的?   哦,他本来就是在瑶池魔域中?选了?魔域的怪人。   不过,这倒是给黎丹姝提供了?个新思路。   她转眸一想,与战神说:“如?果您愿意?为我举办一场典礼,并且邀请瑶池的话——”   黎丹姝主动靠近了?他,微笑道:“我会很愿意?在那?样的日?子与您结契。”   战神凝视着她,心知黎丹姝提起瑶池,八成是为了?再见天玄。   然而她不再否定这一点,无疑给了?他极大的诱惑,而在天玄面前重申她的归属,也令他心动。   “好。”他答应了?。 第73章   寄予烛的?信很顺利地借由神女的手传到了瑶池。   入城同样失败的神女淳将信件呈给了摇光神君, 告罪说:“那?一位关闭了魔域入口,我等不敢擅闯,未能完成神君交代的任务。”   这个结果多少在摇光的预计之内, 他算是瑶池除了“母神”外最了解战神的?, 知道他的?独占欲一旦升起, 便不怎么会讲道理。也正是因为对?战神了解,所以自从战神选择离开瑶池, 居于?魔域后, 摇光就一直在担心, 有朝一日他会因为魔域与他们反目。   怎么会?不担心呢?   魔域生存情况恶劣,是从诞生起就注定被天命所遗弃的放逐地,连它的?生灵都因此生性邪恶、贪欲成灾, 为两界所不容。   摇光当然知晓魔域的?生灵无辜, 若给?他们一处同瑶池一般的生存之处,他们倒也未必会?依然嗜杀凶狠——就像祂常说的那?样,生灵并无区别, 只?是环境将他们区分。   然而魔域已经存在了, 并且已经成了瑶池与凡世排斥浊气的所在, 若是没?有魔域, 瑶池与凡世必会遭到浊气反噬,从而引得三?界动荡, 都不得安稳。   魔域只?能被牺牲。   摇光虽心有不忍, 却也无可奈何。母神也一样, 祂同样没?有更好的?办法。   战神帝渊自然也没有办法,但他与摇光与祂都不同, 他是会?循欲而行的?神明,在他的?理念里?, 大局为重的?“重”不会?重过一把刀,小?我为轻的“小”也绝不会小?过一座城。   如果他对?魔域生出的?“欲求”,摇光绝不会?怀疑他为魔域向瑶池举刀的可能性。   这样的?担忧,从战神决意离开瑶池起,摇光就没有停过。他常派神女往魔域,时不时就邀请帝渊回瑶池,目的?也并非真是要他回瑶池,而是为了不断提醒他的?出生,尽可能减少他对魔域的?关注。   所以?,当摇光瞧见?帝渊的朱丹冠戴在了一个有着“母神”气息的?瑶池精灵身上时,他才?会?对?此持中立态度。只是秉持着朋友的立场,提醒了他最好不要动情。   摇光掌诸礼法,最明白私欲害人,而这堪比毒药的?欲求中,又以?“爱欲”最为误人。   由爱生贪痴嗔,又由爱生别离,由爱求不得。   他是发自?内心觉得戒欲戒私方为正道,只?是他的?两位朋友似乎都不这么想。   天玄认为生即有欲,体?过诸生苦,方知诸生贵。瑶池虽禁六欲,但也因为祂的?宽纵,而并不真切无私。   帝渊就更不用说了,他就是欲求本身,让他戒欲,比杀他还难。   所以?现今帝渊耽于?爱欲,为此甚至不惜直接与瑶池断联,摇光倒也没?有那?么意外。   他并不苛责神女,点了点头后见?她还留在原地,方问:“你还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神女淳有些犹豫,但她想了想,觉得摇光神君与母神关系好,告诉摇光神君也是一样,便将书信送了过去?,说:“魔域的精灵写了封信,托我交于?母神。”   摇光闻言颇为讶异,说实话,他没?想到那?精灵都被战神带回去?了,还有胆子?在帝渊的眼皮下向母神寄信。   他看了看手中信笺,倒有些佩服起黎丹姝的胆量了。   摇光对神女淳说:“我会转交给天玄,你退下吧。”   神女淳即刻告退。   摇光也没?有翻看别人信笺的?爱好,拿着这封信打算直接去交给“母神”。   这些日子因为他放走精灵的事,他一直在闹脾气——说实话,摇光真是从没?有看过祂这种样子?,要不是他能分辨真伪,确定对?方就是“天玄”,恐怕要以为“母神”是不是出事了。   然而摇光在见到晅曜前,又有一位仙人拦住了他。   仙人是匆匆赶来了,面上还带着惊恐。   摇光见?状不由皱眉,拦下后道:“跌跌撞撞成何体?统,什么事让你连仪态都顾不得?”   那?仙人深吸一口气,递上了一枚玄帖。摇光瞥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帝渊寄来的?东西。   他心里?虽也对?帝渊竟然会向瑶池寄送东西感到诧异,但面上还是表现的?云淡风轻。   摇光一边打开这帖子?,一边教育仙人:“战神虽然离开瑶池,但他总归还是瑶池的?三?神之一,他送帖子?回瑶池,有什么奇怪的。”   那?仙人支支吾吾:“是,是内容——”   摇光正要说内容怎么了,待他看清内容,顿时语塞当场。   帝渊脾气不好,摇光知道,摇光不意外他封城断交。   然而摇光是真的?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耽于?情爱,居然还能做出仙人妖魔才会做出的“结契”这般的?行为!   摇光也很震惊。   他震惊着走到了晅曜面前,拿着两样东西和他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晅曜敏感道:“先说坏消息。”   摇光木然道:“帝渊封城了,我们的?人进不去?,不过精灵给?你写了信。”   晅曜即刻从摇光手中接过了信,他一目十行看去?,主要还是黎丹姝再说她一切安好,让晅曜不要担心,她会想办法与他取得联系,让他稍安勿躁。   晅曜读后心中微安,他又问摇光:“好消息是什么?”   摇光茫然道:“帝渊要结契了,对?象是瑶池精灵,哦,就是尊崇你,被帝渊带走还不忘给你送信的?这位。”   晅曜闻言:“……?”   因为摇光说的话实在太混账,晅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抓紧了座椅扶手,又问了一遍:“帝渊要和黎丹姝结契?”   摇光闻言心想,你这不是听得很清楚嘛。   他无所谓道:“那?精灵是叫黎丹姝吗?总归是瑶池精灵,帝渊请我们观礼。”   晅曜:“……”   这可真是天大的坏消息!   这回摇光再怎么劝都没用了。晅曜怒不可遏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捏着的?拳头嘎吱作响!他现在就要去?魔域,他要亲手把月山河这混账揍醒过来!   如果揍不醒,那就直接打死好了!   摇光敏锐察觉到了晅曜的不对,他抓住了他的?胳膊,惊疑不定问:“你要干嘛去??”   晅曜面无表情说:“你看不出来吗?去?观礼啊。”   摇光:“……”   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要去和魔域开战。   无外摇光警惕,晅曜周身的灵力着实有些□□。他张口欲言,又说不出什么,最后只?能问出一句:“你要是去?观礼,总要带点礼物,你打算带什么去?”   晅曜闻言,倒是终于?露出了点笑。那笑意看得摇光背脊发寒。   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曜灵剑就在他的掌心握着——晅曜将剑递在摇光的?眼前,保持着笑容、慢条斯理说:“这就是我送他的?重礼。”   摇光:“……”你最好是赠剑而不是拔剑。   摇光仍心有怀疑,但他总不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晅曜。毕竟以他这些时日对?战神的?态度来看,他愿意去参加他的结契典礼就不错了,要求太多,谁知道又会?触中他的?哪片逆鳞?   摇光神君转身去?准备车辇礼物,他离开前叮嘱晅曜:“我很快准备好,你稍等等我。”   晅曜和缓地颔首。   摇光神君见?状,稍许安心地离开了。而也就是在他离开的?当下,晅曜提着剑直接迈向瑶池出口。   守门的仙人见了他极为诧异,连忙欠身行礼。   晅曜懒得管这些规矩,他问守门人:“如何去魔域?”   仙人不疑有他,恭敬答:“先往交界,再由交界顺乌河自?行,便能至魔域。”   晅曜在心里算了算路,连匹坐骑都没?要,一撩下袍,便从瑶池上跳了下去?!   “母神——!”   守门人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瑶池之主就这么离开了瑶池。母神出行可是大事,守门人不敢隐瞒,见?已追不回晅曜,便急忙去向摇光汇报。   摇光本在准备要送给战神和黎丹姝的礼物,一听这消息,差点要晕过去?。   晅曜一个人去?魔界能干什么?总不可能是迫不及待要给?战神送礼!   摇光颤抖着手唤来车辇,声音都变了形。他尖锐道:“去魔域,现在、立刻!”   就在瑶池因为这消息一团乱的?时候,黎丹姝正在丹宫为典礼做准备。   她要和战神结契的消息传遍了魔域,寄予烛作为她唯一的?朋友,理所当然地又来充当了她的见证人,提前住进了金殿,为她见?礼。   寄予烛瞧着这几日流水般送进她丹宫的?珍宝,发自?内心感慨:“你的?运气是真不错。”   黎丹姝正在试她的新胭脂。听见寄予烛的话,她回头问:“你觉得我运气好?”   寄予烛颔首,顺便帮她挑了件礼服递了过去?:“不好吗?这位大人愿意与你分享他的?一切,对?精灵而言,无异于一步登天了吧。”   说着,他瞧见了黎丹姝一言难尽的表情,顿了一瞬,不可思议道:“不会?吧,都到这种程度了,你还想着瑶池呢?”   黎丹姝不知如何与寄予烛解释她的情况,干脆默认了寄予烛的?猜测。   寄予烛见?状,颇为佩服:“你真是我见过最铁石心肠的?精灵。”他虚心问:“你是没?有七情六欲吗?”   黎丹姝:“……”   她本来不多的良心被寄予烛拷问得有些不适,黎丹姝心想,红珠姐姐的?祖宗真是什么都敢说,没有七情六欲的明明是渊骨,哪里?轮得到她?   黎丹姝累了,她接过礼服,把寄予烛赶了出去:“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你先去外面等我吧,我换好衣服就出来。”   寄予烛其实还有不少话想说,但他看见黎丹姝眉目间确实有倦色,便收了话头,顺着对?方的?心意出去?了。   黎丹姝举起手中玄色金纹的礼服,看了两眼,忽然觉得这衣服眼熟。   她把这衣服摊在了圆桌上,仔细辨认了这件礼服上的每一处纹路,最终发现了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这件衣服是她在魔域曾穿过的、南域蜃妖所制的雾生花。   五千年前的?魔域,或许蜃妖已经制出雾生花的料子,可这上头的?纹案、这纹案都是五千年后蜃妖为了献礼特意编织的,五千年前怎么可能会?有!?   黎丹姝看着这衣料,心里忽然冒出一种想法。   她对?月山河的?判断,是建立在他没?有说谎的前提上的。如果月山河其实说谎了,只?是她没有发现呢?又或者——月山河没?有说谎,但他说的?话,其实并不是她理解的?那?样呢?   月山河真的不知道渊骨的存在,又或者没?有渊骨的?记忆吗?   更有甚者,渊骨真的完全离开了月山河的?身体?吗?   看着手中繁复又娇弱的?长裙,黎丹姝心中微沉:不,月山河至少有渊骨的部分记忆。并且在这个幻境里?,他仍然保持着一丝自我。   这或许也是“战神”为何如此容易便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黎丹姝心道,因为他心里?隐约察觉到了她的?身份。   那他为什么不醒过来呢?   明明有她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有这个不同在,只?要他愿意,他应该能醒过来才?是。   他为什么不愿意醒过来?战神的?身份就如此令他怀念吗?   不,不对?。   黎丹姝冷静地想,如果他眷恋的是战神的身份,对?于?她这个有可能提醒他真假的“不同”,他应该不会?靠近才?是。   他并不怀念战神的身份,他舍不下的?是“她”。   仔细想想,无论是战神还是渊骨,他们都是异类。孤独是他们灵魂的?底色,冷漠是他们生存的?根本。在魔域,从来没?有人靠近过渊骨,在五千年前,也从没有人会与战神亲近。   渊骨装傻也要继续和她的?交易,战神哪怕用上“结契”也想留她陪伴。   如果这是月山河的?幻境,那?“她”极有可能便是他不愿醒来的?原因。   渊骨受困于?魔域,无法将她抓在身边。然而五千年前的?战神是不受束缚的?,他是有绝对的能力将她永远禁锢在身边的?。   假使连战神的身份都没?办法抓住她——这场梦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黎丹姝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她决定试一试。   唯一的?问题是……在这儿他是战神,她要怎么才?能不被“抓”住啊。   黎丹姝有些烦闷,她丢下礼服,想要先出门透透气。   然而她还没?出门,蔷薇花忽然闯了进来,她张惶道:“丹姝丹姝,不好啦!瑶池打进来啦!!”   黎丹姝听得莫名,她刚想问问清楚,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晅曜瞧着恼怒地很,他说:“你这小?花妖,我只?是问个路,又不会?杀你,你跑什么!”   黎丹姝闻声抬头,就撞进刚刚踏入丹宫的晅曜眼里。   他脸上本满是焦灼,可在看见?了黎丹姝后,惊喜便在刹那间替代了他所有的?情绪。   晅曜看起来很想一步上前抱住她,可他不知考虑到什么,生生克制住了。   他克制住了,黎丹姝却没有。   她瞥见了察觉到晅曜气息,匆匆而来的?战神。   五千年前的战神无所不能,魔域无人能敌。   好在五千年前瑶池未陨,除了战神,这世上还有位“母神”。   她是没?办法从战神身边逃走,却不是没办法被别人“带走”啊?   月山河见到了与黎丹姝在一处的?晅曜,脸色发沉,好在没?有即刻发怒。   他和在瑶池时一样,向黎丹姝伸出了手,对?她说:“丹姝,到我身边来。”   晅曜的?脸色比他更难看,拳头捏得发响。可他偏又不敢拦黎丹姝,只?能自?己把自?己气成一团。   黎丹姝瞧着他气得几乎要发白的?侧脸,心中止不住好笑。   她向前迈了一步,月山河神色稍霁,晅曜凝着她的眼睛委屈地几乎要落下泪。   黎丹姝不再犹豫,她踮起脚尖,在晅曜的?惊讶中笼住了他的脖颈。战神就在她的五步外,黎丹姝却仿佛没?有看见?他。   她深深望着晅曜,忽而轻快地在他的唇瓣上啄了一口。   她暗示晅曜,刻意大声说:“我喜欢你,你带我回瑶池吧。”   晅曜愣了好一会?儿,黎丹姝还环着他的脖颈。   他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忍耐着想要把她抱起来的?冲动,低头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又亲了一口。   宛若星辰般灿烂的少年从未如此开怀,他还是忍不住抱起了她,在她的?惊呼声中大笑道:   “好,我带你回去!” 第74章   在晅曜抱住她的那一刹, 黎丹姝清楚听见了镜子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可在这一刻是如此的清楚,清楚地令她差点感动到落泪。   她抱住了晅曜, 正要说再接再厉, 晅曜已经高兴地将她举了起来——这可吓了黎丹姝一跳, 她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忘了个干净,只感到双脚突然离地的晕眩, 还?有晅曜那高兴到有些离谱的笑。   她不?得不?恼怒地去拍打晅曜的双臂制止他:“你先放我下来!”   晅曜心情极好, 他一点儿也不在意黎丹姝的这点力道, 不?过他很乖地听了黎丹姝的话?,小心地将?她放下,却还是不愿松开握着她双肩的手, 微侧着脑袋看了眼月山河, 询问黎丹姝:“杀了他再走,还?是先走?”   黎丹姝:“……”   黎丹姝忍无可忍伸出拳头砸了晅曜的脑袋,在他的委屈中低声说:“搞了半天, 你根本没理解我的暗示!”   晅曜眼睫轻动, 他想了想, 退让说:“那我们先走。”   晅曜伸手去?拉她, 黎丹姝正要和他说等一等,先再演得亲密些, 终于听见了她等待许久的声音。   战神站在原地, 他看了看自己伸出的手, 慢慢收了回去?。   他的眉眼间没有她本以为会出现的愤怒,好似单纯地在疑惑, 在费解。   战神看着黎丹姝,他想不?出答案, 所以他直接问了:“你为什么要选他?”   “他什么都?不?能给你,而?我可以给你一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仍会想要回到瑶池。”   晅曜听到那句:“什么都不能给”差点跳脚,黎丹姝按住了她,她瞧见了金殿的建筑已经开始模糊,知道这是幻境将?碎未碎的表现,所以故作平和地反问了战神:“您给我了什么呢?”   战神哑然。   他想说他给了她地位、给了她财宝、给了她一条修行的庄康大道,还?赠予了她自己的半生?。   不?过既然对方会?这么问,显然这些东西在她的眼里不?值一提了。   他有些失笑。   晅曜瞥见了他的笑,不?由浑身绷紧,他已经握住了剑柄,黎丹姝却好似分毫不?绝危险,甚至离开了他一步,向?战神摊开了自己的掌心。   她的掌心里,是刚刚取出的朱丹冠与镇墟环。   黎丹姝说:“这些是您赠予我的礼物,我很喜欢他们。但是大人?,欲望或许可以借由这些填满,情却不?会因这些而诞生。”   “您其?实不?必表演伤心。”她顿了一瞬,直白道,“您知道的,您其?实并不?伤心,您只是愤怒。”   “您不?爱我的。”她云淡风轻地否定了战神所有的欲求来源,“您只是缺少朋友。”   战神听到她的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蔷薇花消失了,寄予烛也维持着他那张惊愕到夸张的表情开始模糊。   黎丹姝轻轻松了口气,可在下一秒,寄予烛的形象竟然又清晰起来,而?在这时,战神又开了口。   他很坚定地说:“不,我是爱你的。”   黎丹姝:“……”   黎丹姝差点就要去敲敲战神的脑袋了,她好想问,您没事吧,您被当面甩了,您就只想说这个?   黎丹姝叹了口气,她决定不?和战神讨论这点,直接将掌心的东西放在了地上,而?后退回晅曜身边,无所谓道:“随您吧,总之,我不?爱您,我要与母神回归瑶池。”   晅曜站在她身边,很想纠正她不是母神是晅曜。他看了看表情挣扎,依然要醒不?醒的月山河,实在是没有黎丹姝的耐心。   他嘲讽道:“月山河,醒醒你的白日梦!连幻境都堪不?破,在这儿谈什么钟情,你不?觉得可笑吗?”   战神看向晅曜的眼神凝起,他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好,不?过在天辰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更糟了。从前,他至少没有想杀对方的冲动,然而?在这一刻,他从心底深处感受到了愤怒与仇恨——这场愤怒与仇恨像是已经持续了千年,积压得他险要喘不过气来!   他真想杀了他。   战神这么想,他也这么做了。   他拔出了腰侧尘雾,魔刀甫一出鞘,便?是渴血颤鸣!   晅曜一直抱有警惕,见对方拔剑,毫不?犹豫也拔出了曜灵剑,他还?不?忘和黎丹姝说:“这回是他先挑的头!”   黎丹姝:“……”这和我预计的发展好像不?太一样!   她看着模糊起的金殿不知因何又明晰起来,心里焦急的要命。   这回连蔷薇花都?回来了,她拉扯黎丹姝的胳膊:“丹姝,神仙打架我们是吃不?消的,快躲起来!”   寄予烛也觉得一战难免,他匆匆也躲了进来,还?对黎丹姝竖拇指:“你厉害,金殿要是塌了,你就是千古罪人?。”   黎丹姝:“……”   就知道不能让晅曜掺和进来!   就在这仿佛下一秒要天地大战的当口,摇光神君终于赶到了。   他失了仪态,向?马上就要打起来的两人伸出手去?,焦急大喊:“停手——!”   没有人?理他。   黎丹姝充分能体会对方的绝望感。   摇光神君没有放弃,他寄出了自己的晨枢尺,由天地初分后第一缕光而生的规尺如同一把?利剑,硬生?生?在刀剑相交前,将这人两人各逼开一尺!   黎丹姝瞧见摇光神君面色白了一瞬,心知对他而?言,要同时制住晅曜与月山河也不是见易事。   眼见着随着摇光的出现,战神眼中的动摇渐散,魔域的构建也重?新完整,黎丹姝知道不能坐以待毙。   她高声对晅曜说:“不能让摇光在这儿,赶他走!”   晅曜对黎丹姝的判断向?来信任,他闻言,即刻转了剑锋,攻向?摇光。摇光神君见状简直要吐血,他一边召回晨枢尺,一边彻底失仪,痛骂晅曜:“天玄,你为了个瑶池精灵打我!?”   摇光神君大概是气疯头了,他握着他的规尺就和晅曜达成了一团,战神反倒成了无事者。   他看了看被摇光困着的晅曜,又看了看自己的刀。他从来是最能抓住战机的那个。   战神毫不?犹豫,他直接向晅曜攻去!   晅曜直觉身后有人?,他全力回身,想要接下月山河的一击——   月山河没能伤到他。   他不?得不?回首先握住黎丹姝捅向他的短刀。   这把?短刀还是他当礼物送进丹宫的其中一件,黄金的刀柄、瑶池玉的刀身,剑柄上镶嵌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是他觉得黎丹姝会?喜欢的东西。   黎丹姝确实喜欢,所以她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拔出这把?小刀。   然而?她修为低下,即便?是拼尽全力的一击,也轻易被月山河拦下了。黎丹姝看见他握住了自己的刀身,如此锋利的刀身竟然也无法割伤他的皮肤——不过没关系,黎丹姝松了口气,他没伤到晅曜。   摇光神君被战神的这突来一手也惊到了。他不?再关注晅曜,反而?惊疑不?定地看向?战神:“帝渊,你刚才想做什么?”   战神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看着黎丹姝刺向他的这一刀。   战神评价道:“不错的剑意,如果我没有回头,你是真打算用它杀我?”   如果这幻境真的要死人,黎丹姝不?会?让晅曜出事。   她看向月山河的眼睛,坦然道:“是。我说了,我不?爱您。”顿了顿,黎丹姝咬牙道:“我不?爱您,自然也不会在乎您的生死。”   “我不?在乎战神,我活在五千年后。”黎丹姝凝视着他,“懦弱无用之人?才会?耽于幻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月山河。”   黎丹姝又听见了镜片碎裂的声音。   只是这次不?是一声,镜片碎裂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摇光神君、寄予烛、蔷薇花,就这样保持着各自的神情忽然间碎了一地!   金殿开始模糊、魔域开始坍塌。   晅曜最先察觉不?对,他向?黎丹姝冲来:“黎丹姝,小心!”   黎丹姝仍在战神身前。   他向?她俯下了身,近乎与她额头相近。黎丹姝能感受到他身上如渊骨一致的清冷气息。   她忍不?住颤抖了眼睫,复又因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睁开!   战神也在她的眼前开始出现裂纹,他好像也在随着幻境毁灭。   黎丹姝慌了神,她抓住对方的手腕,叫喊道:“月山河?”   战神伸手轻轻抚摸了她的脸,他用已经开始碎开的声音和她说:“谢谢你。”只是他裂得太多,黎丹殊没有听清。   黎丹姝一用力,坚不?可摧的战神便在她的眼前碎成了无数片。她慌张道:“你说什么?月山河!”   幻境要开了。   晅曜一步将黎丹姝牢牢锁在了自己的怀里,挡住了所有的灵力风暴!   黎丹姝又听到细微的碎裂声,她慌得去?拉晅曜的手:“晅曜,晅曜,是你受伤了吗?”   晅曜安抚着她:“我没有受伤,你不?用怕。”   他紧紧抱着黎丹姝,伸手去?捂她的眼睛,不?让她去看外界:“灵力风暴而已,很快就结束了。”   由璃镜构成的世界实在太过真实,所以但它崩碎在眼前时,那万物毁灭的恐怖感显得尤为骇人?。   晅曜将黎丹姝整个人?都?藏在怀里,他仰头看着三界交域崩毁,众域融合。星辰在他的眼中坠毁,生?灵在刹那间风化成灰!   天崩地裂,苍生?成寂。   晅曜抱着黎丹姝跪在虚无的黑暗里,天地混沌,世界成灭。他头一次想着:三界毁灭原来是这样的吗?   那可真是——太令人绝望了。 第75章   黎丹姝再次醒来时, 魔域和金殿都消失了。她躺在晅曜的外袍上,睁开眼瞧见的是点着昏暗油灯的暗色墙壁。   “黎姑娘,你醒来啦!”   黎丹姝还没能适应从幻境回到现实, 晃了一会儿神, 才瞧清了凑近她观察的姑娘。   一看清来人, 黎丹姝惊讶地睁大了眼,她试探着问:“云姑娘?”   被巫马城一同绑来困在此处的云裳见黎丹姝认出了她, 嘴角浮出笑容。她惯性地握起黎丹姝的手腕把?了把?脉, 确定她目前状况尚可后, 方才向她笑着点头?,说:“是我?。”   黎丹姝撑起身子,她看了看四周——她待着的屋子虽然安了些, 但布局构造却很眼熟。黎丹姝回忆片刻, 想起这里很像是圣海宫的内牢。   正巧云裳递泉水给她,她接过泉水后问了一句:“这是圣海宫?”   云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和黎丹姝解释说:“这里是璃镜中的圣海宫, 是圣湖的倒影。你说它是圣海宫也没错, 但更准确的说法, 应当是以圣海宫为原型的圣湖玄境。”   她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的字符, 长?长?呼了一口气。话?说完了,她接过黎丹姝喝了几口的水, 又叮嘱她说:“圣湖灵力酷烈, 你又在幻境待得久了些, 神魂有?些动?荡,需得好好休息才行, 这些小事,还是等你再睡一觉起来再说。”   黎丹姝拦住云裳要将她按回榻上重睡的手, 纤长?鸦羽下的眼眸微闪,她有?些紧张地问:“你为什么?会在圣海宫,你不是随支玉恒回医谷了吗?”   “还有——”黎丹姝说得很谨慎,手指紧紧攥着身下晅曜的外袍,“幻境再次打开后,你只见到了我?吗?”   云裳见状,了然地点了点头。   她弯着眼笑着说:“黎姑娘是想问晅曜君吧?放心吧,他没事,和兰华姑一起去外寻食物去了。”   云裳一边回答着,一边示意她看向远处。黎丹姝抬眸看去,这才发现,这里除了她,还有不少神色萎靡的年轻女子。   云裳说:“这里有?很多普通人,不像我和兰华不吃不喝也能活。所以寻找一些能够果腹的食物给他们是很重要的事。”   她见黎丹姝没有?休息的心思,倒也不强求,帮着她坐起身,继续解说着现在的情况:“我们大概是三天前被转移到这里的,之前是被关在离圣海宫不远的林谷山洞里。”   “不离城发生的事情,我?想黎姑娘应该已经很清楚了,我?就不多赘述了。总之,我?和师父回医谷后不久,师父就闭关去了。我?左右无事,便继续游历四方。游历到不离城的时候,正好赶上女子大量失踪,我?察觉其中有?诡,便想要留下查探一番。”   黎丹姝了然,她说:“然后你与兰华相遇了,两人一起查,再一起被巫马城抓了?”   提到这点,云裳十分羞愧。她低头拨动?自己?的药囊,闷声?说:“不错,是我?学艺不精。不仅没能救兰华姑娘,还搭上了自己?。”   她看起来十?分懊悔:“我不应该自以为是,若是当初听了兰华姑娘的,直接奔向琼山求援,也不会害得你们也落入巫马城的圈套。”   黎丹姝心想,他们还不算落入了巫马城的圈套,毕竟巫马城不是好东西她在一开始就料到的,而且李萱还在上头等着他们,除了她也掉下来是个意外,一切其实还在计划里。   云裳会被巫马城骗,黎丹姝倒也不算意外。她本就没什么防备心,又活在医谷那样的地方,对万事万物都?心存仁慈,总喜欢把?事情往最好的一面的看。这样的人,会轻易被情绪煽动?,做出些冲动的事来,再正常不过了。   黎丹姝开口想要安慰云裳,却在低头?的瞬间,瞧见了她腕间的伤口。   那伤口交错叠加,新旧都?有?,显然不是在于巫马城搏斗时所伤,倒像是间断性的割开放血。她抓住了云裳的手腕,目光低沉,她问云裳:“这是怎么?回事?”   云裳倒是不瞒黎丹姝,她老实说:“巫马城的未婚妻缺了金丹,但她不像黎姑娘你这样神魂强大,能凭借意志自保。他的未婚妻其实快不行了,我?之所以会被抓和这事也有?点关系。”   云裳说:“不知道巫马城是哪儿来的方子,竟想到用血来温养神魂。不离城的女人,最初被抓来,就是为了给他的妻子制药。”   作为药谷传人,云裳自然看不下去这种歪门邪法。尤其是对普通人而言,精血与性命相连,要供出一颗足以温养神魂的药来,不知要耗费掉多少性命。云裳是修丹,论心性论修为,在年?轻一辈也算是翘楚。可丹修大多力弱,碰上修为低微的对手还好,若是遇到同等修为,很难敌过对方,更别说巫马城本身修为还在她之上。   “我?比较没用。”云裳语气低落,“我?救不了兰华姑娘,也阻止不了巫马城杀人炼药,思来想去别无他法,我只好替他制药。”   云裳是医圣支玉恒的得意弟子,她暴露身份,自然会让巫马城另眼相看。为了救人,云裳只能用自己?的血来制药。好在她的灵力特殊,用她的血制出的药颇为有?效,巫马城似乎也不想杀太多人,便同意了与她的交易,不再偷取不离城女子的血,而是选择由她来供药。   云裳忐忑道:“黎姑娘,我是不是又给你们添了麻烦。”   黎丹姝看着云裳手腕上的伤口一言难尽。舍己?而济苍生,这是多少修道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她却能总能做到。有着这份心性,随着阅历见涨、心性磨砺,云裳绝对会成为上清天最中正的医仙,只是她这柔软的性格,磨砺心性的路上,怕是要吃上不少苦。   黎丹姝沉默片刻,同她说:“确实添了不少的麻烦。巫马长缘心性狡诈,若是你没有?供药,她死了,我?们要对付巫马城,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困难。”   云裳闻言,脸上果然浮出愧疚后悔之色。   黎丹姝复又叹气,她抚上医修的手,垂眸和她说:“然而你确实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能救人。云姑娘,这次这是小事,琼山应付的来。但若还有下次——下次若是大魔头?石无月用满城性命逼你医治,届时你又要怎么?办呢?”   云裳怔住,她想了好半晌,目光逐渐坚定?,她想要回答“自戕”,却被黎丹姝止了话头。   黎丹姝告诉她:“只会救人当不了好大夫,云姑娘,你师父既与琼山有?旧,你为什么?不请他请托引风真人,传你琼天雷咒?你灵力特殊,资质又高,再修上一门高深术法,并不是什么?难事。”   云裳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指了指自己说:“修道还可以修两条的吗?”   黎丹姝眼皮都没抬:“修炼修心,道心之外,都?是通向大道的手段罢了。你看晅曜,他五行咒法无一不精,不还是琼山剑吗?”   云裳恍然大悟,她两眼放光道:“你说得对,若是我?也会琼天雷咒,当时不仅能救下兰华姑娘,还能直接打破巫马城的头!”   黎丹姝点了点头?,她说:“就是这个意思,你是医圣亲传,打人还比其他人多个优势,即便打成了重伤,你也能救回来,不存在失了轻重的问题。”   云裳深以为然。   她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否则也不会去学医。如今得了黎丹姝的指引,顿时决定一出去就上琼山,求引风真人传她咒术。   云裳很感谢点醒她的黎丹姝,忸怩着问:“那、那黎姑娘在补丹后,除了剑,还会也学琼天雷咒吗?”   黎丹姝愣了愣,她笑着说:“应该补不了,如果能补的话?——”   她想了想自己?的喜好,说:“我可能会和始无真人学心术。”   不能和黎丹姝当同窗,云裳看起来有?点儿失落,不过她很快重拾了心情,告诉黎丹姝:“按照师父闭关前的说法,约莫再有?二月,就能来为姑娘补丹了。届时姑娘学心术,我?学雷咒,都?在琼山的话?,我?能不能——”   云裳的话没有说完,黎丹姝听得奇怪。   支玉恒是当着苍竹涵的面说过她的金丹没救的,为什么?又会和云裳说他闭关后就能帮她补丹?   她与云裳关系一般,支玉恒没必要为她的事哄骗亲传弟子吧?   黎丹姝将自己的困惑问出了口,云裳反而惊讶了,她看了眼坐在黎丹姝身下的外袍,犹豫了片刻说:“晅曜君没和你说过吗?他想了个办法——”   云裳剩下的话没说完,有?人进来了。   云裳闻声回头看去,她高兴地扬起了手,招呼道:“兰华,你回来啦!”   抱着一罐灵露的女子露出笑容,朝云裳和黎丹姝点了点头?,正是黎丹姝梦里曾见过的兰华。   不过她没有?立刻回到他们身边,而是先?去探查了其他被关在此处的女子们身体?状况。   玄境不管怎么?说都?是异界,身体?孱弱的凡人身处此处,大多都?会感觉到吃力。云裳倾其全力,也只能在内牢处织出一片隔绝灵气的“安全区”,用来安置身体?较弱的那些人。即便如此,随着她们在圣湖内待得时日渐久,面上的神情仍是肉眼可见的晦暗。   兰华将今日寻到的灵露分给因圣湖灵压而身体不适的众女子,鼓励她们说:“今天确实有?好消息!在晅曜君和月师兄的加入下,我?已经找到玄境的核心阵法了!按照晅曜君的说法,大家?只需再撑上两三日,待他们解开阵法,应当就能出去了!”   随着她的赞扬,她适时给众人展现了下跟着她回来的晅曜与月山河。   两个人一左一右,泾渭分明,一个人样貌明艳灿烂像是太阳,一个人沉默野性好似蛮月。共同点也有,他们俩看起来就很不像凡人,瞧着就是各有?各的来头?。   只是真有?大来头?的人,会和她们一样受困于玄境吗?   有?个胆大的女子直接说:“他们可靠吗?看起来都像小白脸呀。”   “况且——”靠着互相团结才撑到了今日的不离城姐妹们对男人实在是毫无好感,她们犀利道:“男人会有好东西吗?”   “兰华君,无论能不能出去,我们还是只相信你!” 第76章   黎丹姝听到大家的说法, 险些笑出声来。   她还是?头次见到琼山的晅曜君和魔域的代行者齐齐被?质疑能力的场景,黎丹姝颇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都谈不上好看的面容,也?颇为恶趣味的完全不开口, 想要看看他们俩人如何反应。   如果是先前刚随苍竹涵下山没多久的晅曜, 听到这话, 他大概会当场恼怒发起脾气,没人好声相劝的话, 立即就走, 就此袖手旁观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如今的晅曜却学会了收敛脾气, 被?质疑能力当然令人不快,不过他大度地?忍耐了,他甚至主动?开口向这些凡人女?子解释:“这处玄境是由璃镜幻化了圣海宫在湖中倒映而成, 和真正的异界还不太一样, 它的存在依赖于灵力阵法运转,故而不需要像异界的玄境一样,等待一个开启的时机, 打开它, 只需要推动?它的阵法走向正确的宫位就行。”   不离城作为女?都, 又毗邻圣海宫, 其中生活的女子或多或少都知道些修真界的知识,她们听懂了晅曜的说法, 这才多信了几分, 不过, 她们的目光仍是投向兰华:“兰华君,他说的是?真的吗?”   兰华含着?笑意颔首, 她说:“是?的,晅曜君是我师门此代最厉害的弟子, 他说能行,便一定能行!”   随着?兰华的肯定,内牢中的气氛即刻松快起来,被?关押许久、坚持了许久的女?人们脸上头次露出了轻快的笑意,有些情绪激动?些的女?孩子,还忍不住抱住身边同胞的肩膀,呜呜哭了起来。   黎丹姝很了解这种劫后逢生的情绪爆发,她拉住了想要去安慰这些人的云裳,向她轻轻摇了摇头。对她们来说,在确定能获救的这一刻,痛哭也是宣泄压力的方式之一。   兰华显然也?这么想,她没有过多的去劝,只是走来了黎丹姝的身边。   她先是?询问黎丹姝的身体状况,云裳替她答了。而后她才又问了个令她好奇的问题,她问:“黎师姐,我听说你与晅曜君遇到了幻境,可以和我说说是什么样的幻境的吗?”   黎丹姝猜到晅曜不会和她说太多,还是?回?答了她:“应该和你们一样,是?璃镜曾映照过的、五千年前的三界。”她观察到兰华表情不对,敏锐问:“怎么,你们的幻境不一样吗?”   兰华说:“不瞒黎师姐,或许是我们修为不够的缘故,我们醒来就在玄境里,并没有遇到什么幻境。”   黎丹姝心觉不对。   幻境出现与否一定与修为无关,云裳本?身就是?金丹修为,而她的情况恐怕还比不上?兰华,没道理幻境不出现?她们俩面前。   黎丹姝总觉得还有什么线索被她忽略了,她尚来不及细想,云裳又叫了她一声。   先前还显得十分可靠沉稳的兰华,不知为何忽有些踌躇,她看了黎丹姝好几眼,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得亏黎丹姝最擅长的就是猜人心思,硬是?从她躲闪的眼神里悟出了她想问什么,主动?开口道:“你是想问我李萱的事吗?”   黎丹姝先提了李萱,兰华松口气,她犹豫片刻问:“我问了晅曜君,晅曜君说师姐在玄境外,她真的在玄境外吗?”   黎丹姝点了点头。   兰华面上的表情不由挣扎起来,一方面,她看起来很想再?见见李萱,另一方面,她又恐惧自己这般会惹怒李萱。她拿不准决定,只好又沉默地看向黎丹姝。   黎丹姝:“……”   黎丹姝说:“你不必担心,李姑娘这次下琼山就是为了见你,不离城是?个意外。”   兰华闻言有些讶异,她明明先前说话还很流利,忽然便结巴了起来。   “师姐、师姐下山是?为了见我?我、我以为师姐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我了。”   黎丹姝想了想李萱心境里的兰华,深觉李萱不仅想再?见兰华一面,还是?时时刻刻都很想见她。   为了不让这两人在圣海宫相遇后再生误会,黎丹姝送佛送到西,直接将?李萱这些年的底都倒给了兰华知晓。   兰华认认真真听完了,她像黎丹姝道了谢,说:“原来如此,师姐这些年也不容易。其实我过得挺好的,师姐虽废除了我的修为,但却保留了我灵脉,这些年来我在不离城经营除祟的生意,倒也?颇受她们的尊敬。”   李萱和兰华之间的事情不是黎丹姝能插手的,她既不能代替李萱向兰华说对不起,也?不能替兰华向李萱说原谅。不过她观看兰华情状,倒觉得她与李萱心境中那名娇俏开朗的弟子还是?有些不同。倒不是说兰华不开朗,而是?她身上?还有着?一股李萱眼里没有的韧劲与坚强,若是?李萱能看见这一点,必能猜到纵然她离开了琼山,也?能过得很好。   黎丹姝在一边与兰华、云裳聊了许久,在门外处等候许久的晅曜等不住了。   未免他贸然迈进来,引得其他人惊诧不安,黎丹姝瞥见后?,便主动?走了过去。   晅曜原本?靠在内牢门边,见到黎丹姝出来,想要脱下外袍给她披在身上?,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的外袍早就垫在榻上?了。他本?能地?去看月山河——好在月山河连外袍都没有,他想给应当什么也?给不出来。   晅曜心下微安,他略上?前一步迎了黎丹姝,瞧见她面色还有些白,忍不住说:“为什么不继续休息?”   黎丹姝道:“玄境灵力太过充沛,休息也?休息不好的。”   这么说着?,她下意识看了眼月山河。   他坠入圣湖时状况似乎比他们都更遭些,连上?衣都没有穿,裸露的上?半身上?咒文隐隐浮浮,看起来就不太像正派人士,也?难怪不离城的女子们会不信任他与他身边的晅曜。   说实话,见到月山河活着?没事,黎丹姝心中警惕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松了。幻境里战神帝渊真一寸寸在她面前碎裂开时,她差点以为自己弄错了方法,害死了月山河。   按照常理来说,她这会儿应当向月山河问一句好,然而幻境里他们俩的身份关系实在是太尴尬了。作为拒绝了对方示爱,还当着?面给他套绿帽子的当事人,即便是?黎丹姝,也?不太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他。   最终黎丹姝决定当做无事发生,她刚要打个招呼,月山河忽然将手里的一样东西喂给了她。   黎丹姝本?能吞咽了进去,晅曜见状大骇,他转身就掐住了月山河的脖子:“你干了什么!?”   月山河不耐烦地?去扯晅曜的手,他说:“玄境里的果子,吃了能帮她缓解不适。放开——!”   黎丹姝感觉到刚才吞下去的东西慢慢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她的四肢全身,令她全身一轻。   确实是有用的宝物。明白这一点后?,黎丹姝问:“还有别的吗?”   月山河说:“没有了,这东西不好找——晅曜,放开!”   眼见晅曜是?真想掐死他,月山河的眼中也?浮出愤怒。经过幻境一遭,黎丹姝觉得自己很会处理这样的场景了,她咳嗽了一声,去拉晅曜的胳膊:“曜君!”   晅曜很遗憾地放弃了掐死他。   月山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瞥见黎丹姝紧紧抱着晅曜的一只手臂,虽说是?训斥了晅曜帮了他,可看他的眼神却是警惕而防备的。   月山河垂下了眼睫,复而他又勾起嘴角,和晅曜说:“你说你能两天内解开阵法,那你告诉他们这只是你的预计,你其实没有十分把握吗?”   “什么?”黎丹姝闻言微怔,她看向晅曜,“到底是?什么情况?”   晅曜最讨厌有人拆台,他告诉黎丹姝:“我能搞定!就是?阵眼推演需要的东西有点麻烦,不过行阵所需的灵物一般不会离阵本?身太远,仔细找找能找到的。”   月山河冷冷插话:“是吗?”   晅曜黑脸道:“你闭嘴!”   黎丹姝问:“阵眼需要的是什么东西?”   她的眼神坚毅,不容许晅曜随意糊弄。晅曜没办法,只好老?实同说:   “是?浊息。”   “璃镜是?封印战神遗骨的法器,它只有感觉到遗骨仍在才会开启。”提到这点,晅曜也?有些头痛,“但这儿哪来的战神遗骨啊,有恐怕也?早被?圣海宫取用了。”他见黎丹姝表情紧张,即刻又说:“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既然这里曾经封印过战神遗骨,就一定有沾染它浊息的物什,找到那样东西一样能开阵。”   晅曜觉得这不会是?难事,毕竟玄境这么大,想要找到一两样染有浊息的东西能有多难?   然而作为唯一知道骸骨真相的人,黎丹姝看了眼双手抱胸的月山河,心里明白晅曜是?找不到的。   若是?战神骸骨真的不在,寻到有浊息的东西来诓骗早已没什么用的璃镜封印自然简单。可若战神遗骨如今就在幻境里,它怎么可能被?浊息欺骗,转而允许旁人推演开阵,放出月山河?   这可真是?死局。   若是?月山河没有落入圣湖玄境,她与晅曜或许尚能用晅曜现今相处的办法,带着?所有人出去。然而如今战神遗骨就在封印内,想必璃镜是?绝无可能放过他们的。   那过于真实的幻境或许就是因此。因为月山河来了,璃镜才织出了这一场幻境,才会给她无数先靠近魔域的机会。   璃镜不想月山河醒来,并为此不惜代价。   而月山河如今已经醒来了,他怎么可能乖乖留在玄境,选择牺牲自己帮他们出去。   事情看似陷入了死局。   月山河垂眸凝视着?黎丹姝,他的嘴角含笑,仿佛在等着黎丹姝走投无路。   黎丹姝思考许久。   她忽而问晅曜:“你怕不怕冒险?”   晅曜:“?”   黎丹姝握着他的手说:“我觉得浊息很不靠谱,璃镜毕竟是?神器,要骗过它没那么容易。与其去赌概率,不如直接去毁阵。璃镜再?厉害,维持玄境不也?需要阵法吗?如果我们直接捣毁阵眼——”   这是晅曜曾在幻境里说过的,那会儿她说,太危险了,不行。   如今他们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黎丹姝却要他再?去冒险,这险与幻境还不同,玄境最核心的阵法一定凶猛异常,要摧毁它的阵眼必不容易,甚至极险。   黎丹姝也知道自己的提议有些过分且不合常理,然而她又不能直白的同晅曜说,月山河就是?战神遗骨。先不说这话说出来晅曜会不会信,若是?他信了,恐怕即刻就要与月山河分个你死我活。   晅曜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败了,他们所有人怕都要受制于月山河。   黎丹姝唾弃着自己的趋利避害,厌恶着?自己的自私寡情。   她攥着?晅曜的衣袖,艰难地说:“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先去试试摧毁阵眼?”   内牢里其实杂声很多。   可在晅曜开口之前,黎丹姝只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地?都有些令人发慌。   晅曜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伸出手抚了抚黎丹姝的长发。   他生得明亮,话也清透。他眨了眨眼,又快又响地?答:“好啊,我愿意。” 第77章   晅曜答得毫不犹豫, 仿佛为黎丹姝冒险从不在他的计较里。他甚至反过来安慰黎丹姝:   “这事?不难办,你不用挂在心上。”   黎丹姝直觉自己的眼前涌起热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好?侧过脸去, 不敢去看晅曜。   晅曜不明所以, 歪着脑袋想要瞧她怎么了,却被黎丹姝躲了过去。黎丹姝侧身对着他, 闷声说:“即便对你不难办, 我也承情的。”   晅曜本想说也不用承情, 可他眼角瞥见了一旁站着的月山河,转眸一想,还真和黎丹姝提了个要求。   他忽而弯下腰, 与?黎丹姝平视着, 嘴角勾起点狡黠的笑。   晅曜说:“如果你觉得亏欠我,那不然你?补偿我一下好?了。”   黎丹姝稍许平复了情绪,她想说也行?, 正要问晅曜想要什么, 是点心还是首饰, 晅曜已经红着耳朵, 说出了让不远处无?意?听见的兰华面无表情捂住云裳耳朵的话。   晅曜目光灼灼,他红着脸说:“你再亲我一下呢?”   黎丹姝:“……”   黎丹姝面?无?表情地一掌推开了他凑近的脸, 她说:“我想了想, 你?为我冒一次险, 日后我也愿意为你冒一次险。这样也算对等,交易公平。”   晅曜看起来不觉得公平, 他不太想要黎丹姝的冒险,相?较而言, 他更喜欢黎丹姝的亲昵。   只是黎丹姝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妙,即便晅曜再不会看气氛,也知道这会儿不适合再提。他忍不住小声抱怨:“明明在幻境里是你?先亲我的。”   兰华的耳朵太好?。她又没?了修为,不能自主屏蔽掉来自不远处的声音。她听到这里,目光忍不住在黎丹姝和晅曜两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将捂着云裳耳朵的手紧了紧。   云裳想说,她早就知道晅曜君和黎丹姝的关系,晅曜君还愿意?剖出一半的“心”来为黎丹姝补丹呢,兰华实在没必要捂着她的耳朵。   不过她偷偷看了眼黎丹姝被晅曜嘀咕到羞恼的面?孔,又觉得自己最好?别开口?。   ——谁要是在这会儿打扰了晅曜君,一定会被他记上仇人名单的。   月山河作为晅曜的仇人,他当然不会任凭晅曜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   他垂了垂眼,倒是没想到黎丹姝决断做的如此快。   她远比他想的要更聪明、也更狠得下心——月山河本以为她在幻境中如此相?护晅曜,纵然看出了他的恶意?,也不会如此迅速地选择险招。   可她不仅选了,晅曜还一口答应了。   月山河双手抱胸,他冷眼旁观毫无所觉自己被舍弃了一次的晅曜,慢声说:“补偿什么还是移后再说吧。毁阵可不是件易事?。”   晅曜闻言回首,他嗤笑:“对你当然难了,对我可不一定。”   月山河言尽于此,他不再理会晅曜,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黎丹姝,仿佛再问:“你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黎丹姝当然还有很多的事要问。   晅曜毁阵需得有个安稳的后方,月山河作为得益方,想来不会在晅曜动?手的时候背刺,只是之后可说不定。   不离城这些消失的女人是石无?月要的,月山河或许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云裳和兰华,但这些女人还是要被扣下,献给石无?月的。   云裳说,巫马城莫名得了个可以用女子精血温养神魂的法子——这法子恐怕也是石无?月要用的。他当初被“她”和苍竹涵迫得避入魔域,身躯尽毁,怕是比她还要着紧神魂的状况。不管是什么法子,只要对神魂有益,他大概都会用。   黎丹姝相信红珠之前没有骗她,这些女人是石无?月点名要的,月山河会留在圣海宫也是为了保证这些女人最后能成为石无月的养料——既然如此,月山河就不会轻易允许他们让这些女人离开。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圣海宫内有李萱,以她对李萱的了解,圣海宫内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必然已经通知了琼山或苍竹涵,等他们出去,搞不好琼山已经严阵以待了——即便月山河想要做什么,他也拦不住。   黎丹姝唯一要担心的,只有做了此事后要如何面?对红珠。毕竟名以上她仍是魔域派出的卧底,她需得给魔域一个交代。   黎丹姝定定看了月山河一会儿,她移开了视线。   说实话,经过幻境一遭,黎丹姝不太想和月山河再有过多的联系。他的态度棘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黎丹姝心怀愧疚。   她知道心软不是好?事?,可在幻境里给了她庇护的确实是月山河,而在最后她也确实为了晅曜,而选择抛弃他。   这么多年了。   她还是没?能学会彻底抛弃同理心这样的东西。或许是因为这是“她”教会她的第一种情绪,黎丹姝可以对仇人冷酷无?情,但对于朋友——如果他们算朋友——总是很难狠心。   黎丹姝不问,月山河还是开了口。   他说:“看在你?叫醒我、他又准备以身破阵毁牢的份上,我可以对你?的行?为向‘他’闭嘴,但你想好自己要怎么交代了吗?”   晅曜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他?她不用向任何人交代。”   黎丹姝目光深远,她警惕说:“你果然知道‘渊骨’,你?先前?是在骗我?”   月山河平静说:“我只是知道有‘他’,而我不能反抗‘他’。”   黎丹姝心中情绪翻涌,她想说你?这就是骗,却又在心里明白?这还算不上。最多也只能怪她自己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让判断影响了她后续的观察——月山河从没?有遮掩过自己对魔域的了解程度。   月山河安静地看着黎丹姝。   她站在距晅曜身侧不足一拳的位置,离他却不止三丈。这三丈就像是瑶池与魔域的距离,看似一夕间便可越过,却已经成了两?界,再不能越过。   在金殿时她问他——你给了我什么?   他那时以为自己什么都给了,只是对方视若敝履。如今梦醒,重新看来,他倒是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战神给予的珍宝也好地位也罢,哪怕是他无?尽的寿命,对他本身而言,其?实都是身外之物,都是他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的。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诸如他的尊严、他的欲望、他的强大——这些东西,他从未想过要给予一个精灵。   他甚至宁可在魔域重建一个“瑶池”,也没?有想过陪她回瑶池长居,只因那里有他憎恶的双生兄弟。   晅曜却来了魔域。   就像如今,黎丹姝摆明了将他当愣头小子般操弄,他仍是默许了。   月山河能感觉到晅曜的特别,这让他比一般人能容易察觉到他的情绪。晅曜是没发现黎丹姝的私心吗?不,他发现了,他聪明绝顶又万分?敏锐,怎么会看不出黎丹姝的心思。他甚至应当已经猜出了他与?魔域有关。   可他全部闭嘴了,不是因为他想要包庇、亦或者违逆良心。仅仅只是因为他信任黎丹姝。   他说过不再怀疑她,相?信她的无?辜,就绝不会因为任何其他因素来怀疑她。   他给了她全部的信任、进而给出了自己的欲望、自己的强大、乃至于自己的尊严。   晅曜什么都给了她。   她如此聪慧,自然也明白谁对她更好。   月山河心中仿佛有灼灼火焰在烧。他忍不住埋怨黎丹姝正确的选择、憎恶晅曜近乎愚蠢的牺牲。   可他最难以忍受的,还是即便明白?了这一点,仍然想要去争取的自己。   月山河忽而说:“无论你信不信,我们从没?骗过你?。”   黎丹姝狐疑地看着他。   月山河向前?走了两?步,他似乎想要拉进与黎丹姝的距离,黎丹姝却本能的后退了两步。月山河停下了脚步,他保持着与?她的距离,抬眸说:“阵毁后玄境也支撑不了多久,你?该想想怎么保住这些普通人,并将他们带上去。”   黎丹姝当然有考虑过,云裳修为在,虽然勉强了些,但护住这些人等晅曜腾出手,问题应当不大。   不过月山河忽而问这样的问题——   黎丹姝灵光一现:“你要帮忙吗?”   她不太相?信:“……你帮忙不违反他的交代吗?”   月山河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他最终只是抚上腰侧刀柄。他看了眼这些女人,告诉黎丹姝:“我的使命是保住这些人,直到巫马城取完需要的东西。巫马城现在没?能完成他的任务,我自然也不能让这些人出事?。”   这理由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却又好?像到处都是漏洞。就像是他想遍了能用的借口?,好?不容易才搜出这么一条,即便知道摇摇欲坠,也还是拿出来用了。   黎丹姝欲言又止,她最终还是没有揭破这一点。   她点点头说:“那——,那多谢你?。”   月山河闻言,他有些冰冷的眉眼里蕴入星星点点的温度。他嗯了一声,又看了眼黎丹姝。   黎丹姝心道:他不会也是想要谢礼……吧?   月山河要是提出什么她付不起的谢礼那可是大麻烦,黎丹姝绝不会给自己添这样的麻烦。   她果断回头和所有人说:“诸位,我与?这两?位仙君商量后,他们决定直接通过破阵来带大家出去。这位月仙君——!”   黎丹姝将月山河郑重的介绍给所有人:“在阵破的时候,会挺身而出保护大家,让我们一起谢谢月仙君,谢谢他的帮助!”   所有一听阵法都不用研究了,她们很快就能出去,当下更为躁动?,尤为配合黎丹姝的邀请,齐齐向月山河行?了一礼,笑眯眯地齐声道:“谢谢月仙君!”   月山河:“……”   晅曜见状在一旁哈哈大笑。黎丹姝看了他一眼,温柔问:“曜君,你?如果需要谢礼的话,我想大家也不介意一起谢谢你?。”   她话音刚落,众人本着道谢一个两?个都不麻烦的原则,齐齐又向晅曜行了一礼:“多谢晅曜君!”   黎丹姝满意?颔首,她问晅曜和月山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晅曜&月山河:“……”   看着齐齐瞧着他们的女子,大有他们敢说,她们就敢再谢一次的架势,晅曜和月山河齐齐陷入了沉默。   还有什么敢不满足的,尽够了,不用谢了。 第78章   破阵是个麻烦事, 然而在所有人同心协力下,竟也显得微不足道来。   破阵当日,黎丹姝紧张地站在不远处, 注视着?晅曜独自走入阵心。她将自己的紧张隐藏得很好, 至少连她?身边听惯了心跳声的云裳也没有发现她的不妥。   可是晅曜却好像听见了她的迟疑, 他原本已经要走进阵眼了,忽有所?觉得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神色平常的黎丹姝, 向她?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十足孩子气?地说:   “你等我把这阵眼捞出来, 给你?镶簪子玩!”   晅曜还是那副天地不惧的模样,也不等她?回?答,冲黎丹姝挥了挥手后, 便干脆地向后一仰, 直跃入了满是灵力冲撞的阵眼中去!   黎丹姝心中一紧,她?明知晅曜不会有事的,还是忍不住向阵中迈出两步, 被云裳扯住。   云裳说:“黎姑娘, 这阵灵气?酷然, 你?若靠近, 对你身体有害无益!”   黎丹姝当然知道,她?还知道此刻她?最应该做的, 是随兰华一起组织起这几百人避难, 而?不是站在这儿没有任何用的呆等。   然而?就像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向着如此危险的阵法迈出两步一样,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生起这莫明其妙的担心。   晅曜可是苍竹涵都认可的强大?,上清天能敌过他的几乎没有几人。若是他都不能从玄境中的阵法存活, 这天下大约也没人能再做到。   黎丹姝很清楚,然而?不管她?怎么清楚, 她还是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   云裳却像很明白一样,她?抓着?黎丹姝的手臂,安慰她:“晅曜君不会有事的,如果他出来发现姑娘你?被阵法伤了,那才是大事呢。”   她?想?要劝黎丹姝跟兰华一起去安全的地方,黎丹姝却不太想?离开,她?看了看云裳,询问道:“在这儿有我能帮你的事情吗?”   云裳想?说她?的任务还是黎丹姝颁布的,是和月山河一起在晅曜破阵后保持玄境一时的稳定,确保兰华有足够时间?转移不离城的女子。这些事情黎丹姝一早就都安排好,没什么需要再补充的了。   云裳作为医生,最看重的还是黎丹姝的身体状况。她犹豫片刻,还是想?劝黎丹姝去避难处,却在开口前,被月山河截了胡。   月山河看了黎丹姝一眼,和她?说:“你?留下也好,免得小疯子出了阵找不见你?,反而?乱来。”   黎丹姝本能反驳:“晅曜不是疯子。”   月山河勾了勾嘴角:“你倒是知道我说的是谁。”   黎丹姝气?结,月山河沉静地凝望着?她?,似是不想?她?生自己的气?,方开口解释说:“想想你们彼此的身份,他如此不管不顾,不是疯子是什么?”   即便看起来对晅曜已经没有了明显的敌意,月山河在口舌上也没能客气?:“或许你想我叫他傻子。”   黎丹姝怒意腾起,她驳斥月山河:“他只是心性纯粹,他可是琼山不世出的天才!”   月山河静静听她?反驳,等黎丹姝说完了,他才像是无奈般叹气:“既然如此,你?在发什么愁?”   黎丹姝微怔,月山河想要伸手去揉一揉她的额发,最终也只是在身侧动了动手指。   他重新看向大?阵,和黎丹姝说:“他信任你,只要你?也去信任他,就不会有什么事。”   黎丹姝听着?,总觉得月山河意有所指。   然而?月山河刚说完这句,他话锋一转,又无停顿地对黎丹姝说:“当然,从?我?的角度来说,你?不愿意去信任他会很好。”   他注视着?黎丹姝,黎丹姝竟然从他的视线里看见点儿温柔。   多诡异啊。   最该冷酷无情的人眼中竟然有温柔——这就像是魔域的月空里?出现了繁星,猩红的月亮不再蛮荒一样。   大概是黎丹姝眼中的神?色太过赤|裸,月山河顿了一瞬,慢声道:   “我?看重你?,你?在幻境里?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黎丹姝听他没有提那个字,心里?古怪的感觉散去不少。不过这还是月山河第一次向她?提起幻境里?的事情,并且好像并不觉得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黎丹姝慢慢收回?视线,她?说:“在幻境,谢谢你?的庇护。如果没有你?,在魔域我大概会过得很艰难。”   月山河听着?,末了回答:“不用谢。”   黎丹姝刚想说“不不不,还是要谢的,我?怕不谢算欠你?人情”,月山河已经侧首问她:“晅曜从瑶池赶去魔域救你?,你?谢他了吗?”   他不等黎丹姝回?答,双手抱胸,目光直视前方:“既如此,我?也不需要你?的谢。”   黎丹姝:“……”那随你的便。   与月山河聊了几句,黎丹姝心中原本绷紧的那根弦倒是松下不少。情绪正常后,她?便帮着?云裳一起检查用以稳固玄境的新阵法有无疏漏,在确定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两人都松了口气?时,晅曜那边似乎也完事了。   宛如刀锋般尖利的灵力陡然从阵眼中爆发而?出,如一阵风暴刹那间?冲击了整个大?阵!   月山河反应极快,他即刻张出了结界保护云裳和黎丹姝,云裳护着?新阵的核心,她?刚想?招呼黎丹姝,就见黎丹姝神色不对。   骤风狂啸,这原本该是流光溢彩的璃镜大?阵显得诡谲而?令人不安。黎丹姝的以为自己落下的心脏在极速抽动,她?本能地想?要从?这风暴里?瞧见晅曜的影子,以?至于自己差点走出了月山河的结界都不知道。   月山河拉住了她?的胳膊,他蹙眉喝道:“黎丹姝!”   刀锋割断了她?一缕头发,她?恍然回?神?,生生停了步伐,她看向忽然混乱起来阵眼中心,说:   “晅曜他是不是要成功了?”   月山河看向阵眼中心。   从?阵眼中溢出的灵力争先恐后,已经在整个大阵上方形成了金色的风暴。阵法摇摇欲坠,风暴也如一头随时会睁开枷锁的猛兽。即便是月山河,也看不出到底是阵会先碎,还是猛兽会率先出牢。   璃镜用来封他的阵法自然不那么容易破开,即便晅曜源自琼山,从?根本而?言与璃镜同出一脉,要破开璃镜的法力,也不那么容易。   月山河做好了晅曜失败的准备,他吩咐云裳:“无论晅曜成败,你?要先确保你?的阵法不倒,抗住这波灵力风暴。”   云裳有些惊慌,她?看看已经成型的风暴,又看了看瞧不见的阵眼:“可是——”   “你?守东南,我?守西北。月山河守阵眼。”黎丹姝镇静道,她?盯着?那片风暴说,“他说的不错,我们得先保证阵法无误。”   云裳欲言又止,黎丹姝十分肯定道:“晅曜不会失败的,我?们要做的便是不让他前功尽弃。”   原先最紧张的人都这么说,云裳对眼前风暴的不安也散去不少。她受黎丹姝感染,心中坚定,径直走向了她需要看顾的角落。   黎丹姝看向月山河:“我灵力不够。”   月山河看着?她?,摘下了自己的佩刀,他说:“它能镇住。”   黎丹姝不疑有他,接过月山河的刀便向西北方走去。   月山河见她毫无迟疑地将刀插入了西北阵眼,心无旁骛地以?自己的灵力为媒介,链接起刀与阵眼的联系,很快便在西北角建立起了足够牢固的防御。   而?另一边,云裳看起来娇娇弱弱,在做事上却毫不含糊。她?毫不吝惜修为,将东南护的坚不可破。   月山河见状,自身站在了中央,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风暴中心,他现在倒比所?有人都更好奇是风暴先来、还是阵法先毁了。   ——很遗憾,似乎是猛兽要先出笼了。   随着?耳边可闻的一声爆破!金色的风暴在阵眼中心扭曲,一须臾便化作深渊巨口,瞄准了阵边的他们咆哮而?来!   月山河也神?色微凛,右手在身后攥成了拳,他提醒两人:“小心!”   云裳紧紧握着双手,她?闭上了眼,一步不移。   而?黎丹姝——她脸色发白,但她?睁着?眼,一直盯着?暴风中心,即便什么都瞧不见,她?也不肯移开。   风暴将至,暴风眼中忽而现出一抹白光。   黎丹姝起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眨了眨眼,见着?那点白光由烛火渐成星光,又如星光转似月芒。   最终,金色的风暴巨兽由核心处爆发出如昼日般璀璨刺目的白色亮光!那亮光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圆形光弧,刹那间?冲散绞碎了这场飓风!   月山河松开了握紧的手。   云裳只听见一声嘶嚎,紧接着?,那股仿佛随时会毁灭她的威压消失了。   她?小小地睁开了眼,正瞧见被撕碎的金色的光点如微风般散落在地面上,寂如微尘。   玄境的大?阵停了,世界崩毁的声音传来,云裳连忙要启动阵法,一低头才发现,黎丹姝早就拨动了。   “——你?们都愣着干嘛?人都送走了?”   听到声音,云裳向风暴眼看去,先前的白光果然是晅曜的剑。他站在大?阵的废墟上,看起来有一点的狼狈。   琼山剑大?概也没想?到璃镜会这么难处理,他的发髻乱了,脸上还有一两道被灵力风暴刮伤的血痕。衣服就更不用说了,还能挂在身上已经是琼山弟子服质量高超了。   然而?晅曜提着?剑,眉梢眼角里?仍是洒然笑意,那点狼狈便雨后洗过的天空,眨眼间?便瞧不见了。   云裳见没人回?答,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说阵法稳固,他们其实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时,护着西北角的黎丹姝站了起来。   她?快步走至晅曜面前,抓着?他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身上除了脸上两道划痕外,再没其他的伤口后,方真正的松下了那口气?。   黎丹姝:“晅曜——”   晅曜嘘了一声,他向黎丹姝摊开了一直握着的左手,黎丹姝低头看去,发现他掌心握着?的是一小块不明材质的透明晶体。   少年得意道:“瞧,这就是璃镜的碎片,玄境的阵眼,圣湖的同源。”   他喜滋滋地将碎片放进了黎丹姝的手心里?,有一点点的遗憾:“可惜只有一枚,只能做一支簪子了。”   黎丹姝看了看手心里流光溢彩的晶体,开口问:“灵力风暴持续了这么久,是因为你?在阵眼里?挖石头?”   晅曜解释道:“它很难挖的!”   黎丹姝气?得想?要给晅曜一巴掌,然而?看着?他脸上的伤口,她?抬起的手最终只是狠狠捏了捏他完好的那边脸。   她气道:“我们在外面担心坏了你?知不知道!”   晅曜一边叫疼一边委屈:“月山河不是在嘛,他再没用,至少能保护好你?们吧?”   黎丹姝听到这话下手更狠:“我?担心的是你?!”   晅曜闻言,忽而不挣扎了。   他眼神?闪烁起来,耳朵也不争气的红了。   晅曜期期艾艾道:“你担心我啊?”   黎丹姝这才察觉自己行为不妥,她?连忙收回?了手,向后退了好几步。   晅曜不管,他心情极佳,他说:“你不用担心我的,我?很厉害。”   黎丹姝没好气道:“没担心你?!”   晅曜点头:“嗯,下次不要担心了。”   黎丹姝:“……”   黎丹姝简直说不出话,云裳那儿接到了兰华的信号,提醒黎丹姝:“黎姑娘,我?们也该准备出去了!”   晅曜闻言直接拉住了黎丹姝的手,他也不管月山河在不在旁边,嘀咕道:“可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走了两步,晅曜发现月山河还在原地,他回头不经意道:“还不走吗,这里?困不了你?了。”   月山河抬眸看向晅曜,他沉声道:“你知道。”   晅曜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想?走。”   “圣海宫算什么好地方,你?应该多去别的地方看看。”   话必,晅曜也不等月山河的回?答,抱着黎丹姝便重新跳进了圣湖——这一次,他们是真切回?到了圣湖,甚至瞧见了落在湖面上的光。   从?圣湖中破水而?出时,黎丹姝有种劫后余生的痛快。   她?趴在湖边歇了会儿?,才接过湖面上递来的手上了岸边。   那只手给她递来了干净的毛巾,嘱咐她?:“先擦一擦脸。”   黎丹姝听到声音动作微顿,她?抬起头,便见到苍竹涵站在圣海宫的码头边,他的身后,还站着名背着长剑的高冠女修。   那女修黎丹姝没见过,她?正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时,晅曜开了口。   他不太欢喜地问:“师尊,你?怎么来了?” 第79章   摘星真人, 琼山五子中唯一的女性,执剑不胜寒,修为在琼山五子中仅次于掌门引风, 单论战力, 则是上清天公认的最强。   除此之外, 她还是苍竹涵和晅曜的师尊。   平心而论,摘星真人确实不负盛名, 她周身剑意如霜, 簌簌几要凝出实质。她的眉目也似剑锋, 一双点漆双目炯炯如镜,好似能堪破这世上所有魑魅伎俩,直令心怀鬼胎之人不敢对视。   “黎丹姝”是见过摘星真人的, 在苍竹涵被带离黎门的时候。既然?是有旧的前辈, 不主动道好反显得?奇怪。   黎丹姝微微垂下眼,认认真真向摘星真人行了一礼:“晚辈黎丹姝,见过真人。”   摘星真人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免了她礼的同时开口说:“你和先?前相比, 变化有些大。”   黎丹姝闻言微哂, 她看不出什?么破绽地解释:“遇人不淑,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挣扎求生。人若是经历过这些, 很难没有变化。”   晅曜闻言心中微痛, 他?知道黎丹姝这些年?过的不好,他?曾经是她在人间逃亡的原因之一。想到旧事?, 晅曜更觉难受,他?罕见地沉默下来, 伸手去握住了黎丹姝有些发凉的手。   黎丹姝被他?突然?伸手吓了一跳,摘星真人还在这儿,晅曜竟然?还敢如此我?行我?素,一时间,比起自己会不会被发现不是原本的“黎丹姝”,黎丹姝倒是更害怕晅曜这么做会不会被罚。   虽然?黎丹姝并不觉得?晅曜的喜欢荒唐,但琼山五子毕竟都是些成了名的老前辈,很难说他?们会不会看不下去晅曜的选择。   黎丹姝试图抽回?手,一下两下没抽动,又拿晅曜没办法,只好试探性地看向摘星真人。   摘星真人听到她如此说,面?上反有些不适。她开口解释:“我?不是说你如今不好,只是有些意外。”   她看了一眼苍竹涵,又看了一眼紧紧握着黎丹姝的晅曜,然?后又看了一眼苍竹涵,这才慢慢地将视线移回?她的身上,说:“你从前洒脱恣意我?觉得?很好,如今你沉稳娴静我?觉得?也不错。”   黎丹姝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她有些惊讶,一时反倒不知如何?接话?。   摘星真人已经接着说:“我?听小涵说了你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多劳,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吧,你与那位医谷的姑娘先?去休息。”   黎丹姝刚想问,那巫马城这罪魁祸首呢?   她还没开口,摘星真人仿佛已猜出了她的问题,提前答道:“萱儿已经去料理巫马氏了,区区巫马氏,她一人能处理。”   黎丹姝听着摘星真人这口吻,估计她刚来圣海宫应当就?料理过一遍了,现如今的圣海宫搞不好都不姓巫马,所以她能放心大胆的让自己哥哥的徒弟去解决剩下的小麻烦。   黎丹姝本人对巫马城的心理路程也不太?敢兴趣,既然?摘星真人很肯定?一切都在掌握中,她自然?也没必要给自己添麻烦。倒了谢,就?打算与云裳一起回?她先?前住的院子休息。   晅曜见状,自然?而然?想要跟上去,而他?不过才迈出一步,就?被摘星真人叫在了原地。   摘星真人没什?么表情地说:“你留下,看顾伤员。”   晅曜不满:“我?又不是大夫!再说了——我?破阵很辛苦的,也需要休息!”   摘星真人毫不留情,她甚至冷笑了一声:“你需要休息?据我?所知,你追着巫马代尚七天七夜不合眼那次可从没说过要休息。”   晅曜正?要驳斥,摘星真人一抬手,显然?是不想听他?再多话?。   她直接指着那些女子道:“兰华一人忙不过来,你留下帮着其他?弟子一起将她们好生送回?家将养。不许说累,你真累假累我?还不清楚吗?”   “还有——”摘星真人指着他?脸上血痕,“就?那么点血渍你要留多久?”   晅曜气?呼呼,却?又没话?能反驳。   他?伸出拇指一擦,脸颊上的血痕果然?已经痊愈了。   黎丹姝对晅曜怪物般恢复力感到震惊,上一个令她如此震惊的,还是渊骨。只是幻境一遭,黎丹姝已经意识到渊骨八成是战神的遗骨,他?承自上古神仙,有这般力量也就?罢了。晅曜又是凭什?么啊,就?凭他?足够强吗?   晅曜注意到了黎丹姝复杂的眼神,他?张了张唇,辩解道:“破阵还是很难的,我?的确废了很大的力气?。”   黎丹姝心情繁杂地点了点头。   摘星真人见不得?他?站在黎丹姝面?前不肯挪动,她指了指忙成一团的兰华处,催促之意胜于言表。晅曜磨磨蹭蹭,争取说:“至少先?让我?把?她送去休息。”   摘星真人道:“这事?你师兄会做,你灵力雄厚,去帮忙送人。”   晅曜拗不过摘星真人,低声抱怨了一句,还是乖乖去帮忙布阵了。   黎丹姝从没有见晅曜吃过这样大的亏,颇为惊叹地看向摘星真人。摘星真人对她倒算温和,说:“小涵送你们去休息。”   苍竹涵闻声不住叹气?,在众人面?前,他?总不好说自己的师尊对晅曜有些太?过严苛,只能拍了拍黎丹姝的肩膀,与她说:“师兄先?送你回?去。”   黎丹姝乖巧地点头。   云裳再次见到苍竹涵倒是很开心,她看起来几次都想与苍竹涵打招呼,最后又生生忍下了。   苍竹涵在回?去的路上,倒也没有责怪黎丹姝行事?冒险,反而夸了她判断准确,李萱及时送信,挽救了不少无辜人的性命。   黎丹姝被夸得?不太?好意思,主动说:“云姑娘也很厉害,如果不是她前期与巫马城周旋,争取了不少时间,那些女孩或许都等不到我?们来。”   云裳闻言连声说:“我?力弱,没能帮上什?么忙。”   苍竹涵温声说:“自然?也是需要感谢云姑娘的,医谷传人妙手仁心,上清天一向心怀敬佩。”   云裳哎了一声,她在没人看到的角度小小地叹了口气?。她其实并不在乎所谓的上清天的敬佩。   苍竹涵将两人送到后,叮嘱黎丹姝好好休息,等不离城的女子都安顿好,再来看她。   等苍竹涵走后,云裳才悄悄与黎丹姝说:“黎姑娘,月师兄不见了,可我?明明瞧见他?出来了,他?是因为圣海宫的缘故,不便现身吗?”   黎丹姝有些意外云裳会主动隐藏下月山河的存在,她点了点头说:“嗯,他?名义上是圣海宫的弟子。圣海宫如今阴谋败露,眼见着要被审判,他?若是直接出现在摘星真人的面?前,会有些麻烦。”   云裳了然?颔首,她又说:“其实月师兄不必如此的,我?与兰华都愿意为他?作证,他?与这件事?本就?无关。”   黎丹姝闻言失笑,她说:“你怎么知道他?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云裳刚想说因为月山河在最后帮了她们,然?而她看见了黎丹姝的表情,蓦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悬崖勒马、将功赎罪。   黎丹姝见云裳明白过来,劝道:“他?的情况很复杂,你没见晅曜君都没有提他?吗?云姑娘最好也当做没见过他?,这样对你也好。”   云裳虽不是很明白,但她心觉黎丹姝不会害她,便点了头。   黎丹姝见状,又说:“若你见到兰华,最好也提醒她一二。”   云裳表示她明白,同时说:“兰华君比我?聪明,我?想她既见到你与晅曜君都未提及,应该也不会主动提。”   黎丹姝也这么觉得?,兰华是个聪明人,从她一直与月山河保持距离来看,她可能甚至很早便察觉到了月山河与他?们的不同。   说完这些,黎丹姝也觉得?有些疲倦,她开口劝云裳去休息,云裳却?不知为何?,想要待在她的屋子里。   她甚至主动提议睡在屋里的小榻上。   黎丹姝实在瞧不出她那张小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云裳放着隔壁屋舒服的床不去睡,一定?要留在这榻上。黎丹姝观察了片刻云裳的表情,半晌后,小声问:“你是想等我?师兄?”   云裳闻言一惊,她被戳破了心思,羞赧道:“也不是……”   黎丹姝确定?说:“你想见我?师兄。”   意识到她不可能骗过黎丹姝,云裳叹了口气?,只好说实话?:“苍师兄不太?愿意靠近我?,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的话?,他?应当不会再来见我?的。”   黎丹姝倒是不知道苍竹涵这么绝情,她微微蹙起了眉,切中要害地问云裳:“你对我?师兄做过什?么吗?”   云裳被直剖内心,她叹着气?道:“琼山一别后,我?发现我?喜欢苍师兄,大着胆子向他?表露了心迹。”   黎丹姝先?前便察觉到云裳对苍竹涵有意,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苍竹涵那么好,会喜欢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况且,听见石无月挂在心上的人喜欢的却?是苍竹涵——黎丹姝心中还有种隐秘的痛快。   这点痛快让她问出了下一句话?:“然?后呢?”   云裳老老实实:“被拒绝了。”   “苍师兄说他?无意于此,他?修苍生道,悟大道无情,非我?良配。”   见黎丹姝表情微妙,云裳连声说:“我?没有要缠着你师兄的意思,我?只是一时还不能完全不去喜欢。”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越描越黑,最后干脆叹着气?起身,与黎丹姝告别:“我?去隔壁屋子休息……”   黎丹姝没有拦她,苍竹涵既然?不想与云裳扯上关系,她就?不会同意云裳留下。   只是,这拒绝的也太?狠了点。   ——悟大道无情,这和殉道苦行有什?么区别。“她”的师兄要殉道一生了。如果“她”还在,会怎么想呢?   苍竹涵送完黎丹姝不久,便遇上了摘星真人。   说遇上也不妥当,摘星真人是一早等在了路上,就?等着见他?。   见到自己心爱的大弟子向自己行礼,摘星真人看向了一边的小院,语气?平静说:“进去聊聊?”   摘星真人与苍竹涵已经许久没有交心过了。   坐在院中石桌边时,摘星真人还在想,他?们上次谈心,还是在黎门破灭、苍竹涵失救他?师妹那会儿。   时光过隙,一眨眼已过了五十年?了。   摘星真人感慨时不待人,侧眸看了看自己一直沉默的大弟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没有想和我?说的吗?”   苍竹涵沉稳道:“师尊游历天下,替上清天平了不少祸事?,已是劳苦功高。弟子若是不能处理好琼山事?物,岂不是令师尊面?上无光?”   摘星真人敲了敲桌子:“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见苍竹涵不开口,她只好主动说:“对于黎丹姝,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你提前说,你师父我?才好有相应的准备安排。”   见苍竹涵仍眸光平和,摘星真人只好说:“你今天看见你师弟模样了吧?他?看起来对你师妹也挺喜欢的,你要是不打算管,我?也不好去拦他?。你知道他?的脾气?,如非必要,我?可不想和他?再吵一架。”   摘星真人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苍竹涵终于开了口。   他?说:“师弟孩童心性——”   摘星真人最烦有话?不直说:“晅曜是什?么性格你比我?清楚,我?直接问你了,你把?黎丹姝带回?琼山,不惜赔上自己的声名,背着她过问心三池,到底是不是想娶她!”   摘星真人在凡世游历已久,说话?简单粗暴惯了。饶是苍竹涵再老成,听到这话?表情也裂开了一瞬。   他?头痛道:“不是!”   摘星真人不太?信:“你五十年?前就?喜欢她,她告诉你她眼瞎看上石无月那会儿,你还把?自己关进了溪水涧几天。”见苍竹涵要说话?,摘星真人蹙眉说:“别和我?说你那无情道。这话?拿来骗骗别人,别哄你师尊。”   苍竹涵叹气?,他?抬眸看向摘星真人,停顿了片刻,到底没有反驳她的前一句话?。   他?最后说:“您也说了,那是五十年?前。”   摘星真人不明白五十年?前与五十年?后有什?么不同,她仔细想了想,困惑道:“总不能是小姑娘成熟稳重了、不爱跑爱跳了,你就?移情别恋了吧?我?看你这么些年?,你也不像这种人啊?”   苍竹涵深感无力,他?又不方便将话?说的太?明白,以免现在的“黎丹姝”处境逾艰。   他?移开眼,看向院中一处逢春的枯木。那树木毁于雷电,早已消亡,只是它的意志尚存,助着一新的枝芽从它的尸体上获得?新生,带着它对阳光雨露的热爱,再次蓬勃生长。   苍竹涵说:“师父,你从来都教导我?,大道无私、苍生有情。琼山便是要做这无私大道,方能庇护有情的苍生。现今我?悟道有成,不再耽己于私,您该为我?高兴才是。”   摘星真人高兴不起来。   她确实希望苍竹涵能够担负起琼山下一代的重任,可这不意味着她真希望自己的徒弟为此殉道。   大道无情,说得?是博爱无私。从道法来看,它当然?是无上大道,于此有成者,无一不是大圣。然?而成圣又有什?么好呢?无私无欲,有爱无情,纵然?能如青山高耸不可攀,那山巅也太?冷漠孤寂了些。   她最后问:“你真的对黎丹姝没有想法了吗?”   苍竹涵答:“我?只想保护好她。”   摘星真人不得?不信。   五十年?前的苍竹涵面?对这个名字,可没有此刻的平静温和。他?如今谈起黎丹姝,就?好像在谈一个老朋友,他?们关系很好,也就?仅限于关系好了。   她觉得?心烦,抬手挥了挥,让苍竹涵滚蛋。   苍竹涵守礼告退,刚出院门,竟碰到了不知何?时到的晅曜。   晅曜不知站在院门前多久了,也不知道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多久,他?看向苍竹涵的眼神都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了。   苍竹涵温声问:“阿曜,你是寻我?吗?”   晅曜紧盯着苍竹涵,忽而开口说:“师兄,我?喜欢黎丹姝!”   苍竹涵似是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说这个,愣在了原地。   晅曜直视着他?,半点不退道:“我?喜欢她,很喜欢她,非常喜欢她!”   苍竹涵有点明白晅曜在做什?么了,他?有些失笑,揶揄问:“晅曜,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他?本以为这句话?会问住晅曜,却?不想他?立刻答了。   晅曜说:“我?知道。”   “它是忍耐、是犹豫,是绊住剑锋的绸缎,是动摇意念的毒药。”   苍竹涵闻言讶异,他?说:“那你竟也接受吗?”   晅曜说:“因为它也是所有的快乐和痛苦、欲望与渴求,它催生勇气?和决心、责任与梦想。”   “师兄,我?现在明白你和师尊为什?么总是要下山了,如今我?也希望这世道宁静安详,因为我?想要和黎丹姝一起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我?喜欢黎丹姝。”晅曜又一次说,他?觉得?自己有点卑劣,可他?还是忍不住大声宣告:“师兄,你、你确实不喜欢她吧?”   苍竹涵静静站在院前。   他?最终向晅曜露出了微笑:“晅曜长大了。”   苍竹涵伸手拍了拍晅曜的肩膀,他?说:“喜欢一个人很辛苦,你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半途而废。”   晅曜双眸亮起,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会好好保护她的,我?也会听她的话?!”   苍竹涵听到这儿表情有些微妙,听她的话?——这听起来晅曜好像没什?么主动权。不过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晅曜。   苍竹涵笑了笑,他?想了想,与晅曜说:“她生而弱小,所以容易多思多疑,你若是喜欢她,便要让她能够信赖你。”   晅曜不住点头。   苍竹涵又道:“如果遇上危险——”   晅曜等着听,苍竹涵摇头笑道:“你应该不会遇见这样的事?,师兄在呢。”   他?站在那儿,温和地看着晅曜,正?如青山伫立,巍峨而高远。 第80章   琼山众人发生的对话?, 黎丹姝全然不知情。   她虽然挂心着苍竹涵的修道问题,但还是没能挨过清洗身体后的疲累,靠着床柱睡着了。   等她睡醒时, 她已经整个?人被安稳又妥帖地放平在了床上, 身上盖着蓬松温暖的被子, 睁开眼的时候,全身的疲惫都似被水洗过, 整个?人轻松又惬意。   黎丹姝忍不住坐在床上抻了个?懒腰, 她眼尖的发现?不远处的衣架上还挂着崭新的衣服, 衣服的颜色是鲜艳的红色——这样鲜艳的颜色,一看便能猜到不会是圣海宫或是琼山能有?的。   那这件衣服的由来就呼之?欲出了,应当是苍竹涵在游历途中瞧见了, 给她带回的礼物。   黎丹姝下床后摊开裙子瞧了瞧, 这裙子上还用微微泛着光的金银线绣着蝴蝶与花朵,袖口处更是大面?积地用细碎的宝石点缀着花纹,更要紧的是, 尺寸刚刚好。   她看着全新的裙子, 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将裙子比在身上转了个?圈。   裙角泛开一圈圈的涟漪, 就像是一朵只开给她看的小?花,她将这份礼物妥帖地穿在了身上, 甚至为她仔细地梳了个?新的头发, 戴上了她最漂亮的首饰。   当黎丹姝提着裙角出门时, 在院中等候的李萱完全被她惊艳。   她眼中的赞色毫不掩饰,两?步迎上黎丹姝笑道:“丹姝姑娘, 大师兄选的衣服真?适合你。”   黎丹姝也没想到苍竹涵会给她带回这样一件裙子,毕竟“她”喜欢的惯来是简单清亮的颜色, 为了出剑方便,也不喜欢衣饰累赘。会喜欢这些的,只有?从前没有?形体的自己。没办法,她这么好看,也实?在是忍不住不去打扮自己。   黎丹姝抿着嘴角笑了笑,她同李萱说?:“我也很喜欢这件裙子。”   她瞧见了李萱肩上的落花,知道她应当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主动问:“李姑娘,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萱点了点,她顾忌着黎丹姝的身体,邀请她坐在石凳上谈。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着事情既了,也该和你说?说?结果才是。”李萱甚至还给她倒了杯茶,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着急要紧的事情。   “巫马城和巫马长缘被摘星师叔废了修为绑了,估计要送上琼山,择日?以仙首名义召开琼山宴正式审判。”   黎丹姝对这个?发展不意外,摘星真?人作为当世最强,便是当初的石无月也奈何不得她,要对付这两?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黎丹姝猜李萱应该不仅仅只是来说?这两?人的结果的。   果然,李萱在说?完这句后,又接话?道:“我以问心咒审问他们两?人的时候,审出些很有?意思的事。”   “黎姑娘,你知道石无月在魔域称王道尊了吗?”   黎丹姝:“……”   她稍许避开眼,低声道:“猜到了。”   李萱点点头,她说?:“上清天其实?也有?所预计,所以这些年来也不敢懈怠,只是圣海宫这事彻底证明了当初琼山并非杞人忧天。”   想到黎丹姝与石无月的纠葛,李萱还是比较客观地描述了圣海宫的事情:“月山河是魔域的使者,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与魔域联系,但就巫马城的供述来看,他极可能是石无月一早留好的后手。”   李萱将巫马城交代的事情向黎丹姝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巫马代尚修为突然大涨说?起?,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巫马晖为了圣海宫的传承,剜出了巫马长缘的金丹作为巫马代尚结丹的筑底。而巫马晖之?所以能有?这个?办法,则是月山河给他的。   “巫马城在圣海宫挣扎求生那会儿,曾被巫马代尚丢进过圣湖。巫马长缘为了救他,也跳下了圣湖。巫马长缘有?巫马氏的血,那血浸在圣湖里,指引她找到了璃镜玄境。   “说?起?来也是因缘巧合,巫马氏祖师立派之?时并不知道玄境之?事,但他们因是瑶池仙人之?后,于璃镜倒有?一定影响。巫马长缘便是借着血脉误打误撞开了玄境,放出了藏于玄境中的月山河。”   “我猜他应该是大妖魔之?后。”李萱谨慎道,“多年前被石无月收归手下,安置于玄境中沉睡,毕竟当年圣海宫也有?簇拥他的巫马氏——只是大师兄败他败的太快,他没能来得及用上此人,反倒在五十年后为祸了圣海宫。”   李萱不知道幻境的事,自然猜不到月山河其实?就是被关在其中战神骸骨,黎丹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提醒,只好先唔了一声。   “这个?人醒来后,便用秘法与石无月取得的联系,又看出了巫马晖爱子心切这点,给他提供了剖丹自养的法子。”   这话?刚一说?完,李萱便有?些后悔。黎丹姝也是被石无月剖丹自养的受害人,她贸然提及,无疑触碰了她的伤疤。   其实?黎丹姝还好。这话?她早就在当初为了试探巫马长缘时便提过不知多少次了。   被剖丹那会儿确实?很疼,然而最疼的不是肺腑灵脉,最疼是因为力弱而必须藏住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心,不仅要作出假意爱慕迎奉的模样,还要帮着对方在魔域潜藏逃匿。   石无月的阴狠绝智没人比黎丹姝更清楚,若不是忍下这常人所不能忍,她也不会最终成功骗过了石无月,在这个?惯喜欢斩草除根的冷血怪物手下活到今日?。   黎丹姝表情没什?么变化,她甚至点了点头,应下了李萱的说?法:“不错,石无月确实?有?这样的法子。他当时重伤,也是吞了我的金丹后方得以喘息。”   李萱有?些心痛,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黎丹姝,只能掠过这个?话?题,快速道:“巫马长缘因此被牺牲了。她被牺牲后,巫马城一直在为她寻找延命之?法,他甚至求到了医谷,只可惜巫马晖怕夺丹之?事被琼山所知,硬是派人把他抓回去了。”   “之?后巫马长缘日?渐衰弱,本是活不过今年。幸运的是——之?前离开了圣海宫的月山河又回来了。他这次回来,不仅给了被晅曜重创再无进阶希望的巫马代尚魔域邪功,更是给了巫马长缘一个?活命的新机会。”   李萱说?着,忽而提及了先前:“丹姝姑娘还记得先前晅曜与大师兄除掉的相城魔人吗?”   这事黎丹姝当然记得,就为这废物相城主,她还被晅曜追杀了好几日?。   见她点头,李萱继续道:“相城事败,石无月又不知从何处得了新法,方才命月山河收集阴时阴日?的女子,只待合适的阴时,取其精血送回魔域供他享用。月山河便是为此回到的圣海宫,毕竟不离城是凡间女人最多的地方。”   剩下的事情云裳都说?了,黎丹姝接口道:“然而月山河一个?人毕竟很难抓这么多女人还不引起?琼山注意,他需要圣海宫的帮助,所以用邪功堵了巫马晖的嘴,又用精血滋养神魂的法子诱惑了巫马城加入他这一方。”   李萱颔首:“正是如此。”   她庆幸道:“好在我们来得及时,阴时未到,这些无辜的人都还活着,石无月的阴谋也未能得逞。”   “如今除了在圣湖消失的月山河,其他主谋都已被擒,没让石无月造成什?么大的伤害。”李萱说?,“我们也有?了足够的证据好给上清天其他门派提个?醒。毕竟若是石无月真?修成了,他是符合传说?中劈开魔域大门,放出群魔要求的那个?人的。”   所以才要专门开一场琼山宴来警示。黎丹姝表示她明白这前后缘故了,顿了顿,想到月山河的情况,她还是多了一句嘴:“既然月山河下落不明,我们是不是最好在不离城待到阴时结束?以免我们走后,他借着空档再生事。”   李萱赞同点头:“师叔正有?此意。”   黎丹姝见摘星真?人心里有?数,便安了心。李萱笑了一声,又说?:“我与你说?这些,原意倒不是想让你多了忧虑烦恼,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在做些什?么事,好安安心心在不离城逛些日?子。”   “我师妹兰华,你们已经见过了,她在不离城有?些产业,正想要招待你一二。”   见李萱提到兰华,黎丹姝也露出笑意,她肯定道:“看来你的心结彻底解了。”   李萱承认,她感?慨道:“是我当初太过傲慢,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兰华。”   “她说?她从不怨我。她说?她只恨自己眼盲心瞎,瞧错了人。”李萱眼中隐有?晶亮液体,“可我知道,人生在世,哪有?一生顺遂。遇人不淑是或许之?事,实?难避免,错的是目不容尘的我。”   “从前,我只知挫其锐、解其纷,却?忘了和其光、同其尘的道理?。”   “是我骄妄,幸而尚能改过,还能改过。过失之?人,也仍愿期我改过。”   “丹姝姑娘,谢谢你愿意帮我来这一趟。”   黎丹姝瞧见有?隐隐金光现?在李萱眉间,知道她是真?正明解了过往,甚至道心逾固了。她发自内心地为李萱高兴,同她说?:“萱姑娘,我也很高兴能来这一趟。”   两?人面?面?相觑,又忽而一笑。   李萱摇摇头,将心绪整理?好,终于想起?了最后一件事。她说?:“哦,晅曜请我转达,说?你若是醒来了,有?空去趟码头,他好像有?事找你。” 第81章   晅曜等在码头。   他?已经等了?很久, 不过他并不介意继续等下去。   夜色中,皎洁的月亮高悬,与?远方深海的波涛交杂在一起, 一涌一涌地向晅曜推来。皎洁的月色在他的身后铺开, 他?穿着件天青色的衣裳, 难得正经地戴上了?枚鎏金玉冠。   晅曜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他?站在码头边, 既没?有将脚踏上石头的缆桩, 也没有不耐烦地握上自己的佩剑。   他只是认真观赏着海上的月光, 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能如此乖巧又安静。   黎丹姝告别李萱赶到码头时,瞧见?的便是这样“文静”的晅曜。尤其是晅曜今日穿得还很隆重, 蓝银双色的丝线在他衣裳的背部绣了满片的山水, 当他?听到声音回眸时,衣衫摆动发出的轻响,简直像是他?背后溢彩山水流动的淅淅声。   他?回眸, 此界的光彩似乎都被他?夺取了?, 在此刻凝成了一幅佳画。他瞧见?了?黎丹姝, 忍不住浅笑, 那画便蓦地活了?过来,比星海更璀璨, 比月色更皎洁。玉冠与?长袍也压不住他的张扬与快意, 他?两步走?到了?黎丹姝面前, 明亮的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惊艳与欣喜。   晅曜迫不及待地与黎丹姝分享:“黎丹姝,我刚瞧着那月海想到你?, 没?想到你?就来了?!”   黎丹姝按回自己因这惊鸿一眼而差点跳过速的心脏,瞧着眼前因?为仔细打扮而越发显得光彩照人的晅曜一眼, 偏开?了?一寸问:“看到月海为什么会想到我?”   晅曜理所当然地答:“因为漂亮啊。”   月光将深海镀成银河,加之潮起涌落,比起真正的星海银河还多了?一份粼粼波光,确实很美。   只?是月海很美和想到她又有什么联系?黎丹姝心中嘀咕,正觉得晅曜怕不是经书读的少?,不太通文墨的时候,晅曜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赞同,解释道:“因为你们都很漂亮。”   “不,你?最?漂亮,所以我看见漂亮的东西总会忍不住拿出来比一比。”晅曜认真?说道,“你今天比月海还要漂亮。”   黎丹姝:“……”   黎丹姝闻言,整理衣袖的动作顿住,她忍不住抬眸瞅了?一眼晅曜,却在他?眼睛瞧见了面色有些微红的自己。   晅曜的眼睛太透彻,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墨玉,黎丹姝甚至能在他的眼睛里瞧见自己唇边溢出的笑。   黎丹姝:“……!”   她一阵心悸,慌忙收回视线,更是伸手去按住了自己的唇角,从没?有如此羞恼地说道:   “什么漂亮,我看你?是真?的不通文墨,用的都是些什么奇怪的比喻!”   晅曜被训的委屈,他小小反抗说:“确实很漂亮嘛……”   黎丹姝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更不想面对自己其实觉得晅曜更漂亮这件事。她不敢多看晅曜,只?看着码头边停着的小船问晅曜:“你找我有什么事?”   见?黎丹姝说回了?正题,晅曜便伸手去拉黎丹姝的手。黎丹姝一时被他?的笑意晃了?眼,没?来得及避开?,等回过神,已经被他拉上了小船。   晅曜高兴说:“兰华说今天不离城有庆典,我等着你?一起去看!”   黎丹姝闻言瞠目结舌,她人已经在船上,船在晅曜的控制下也已经驶出圣海宫一段距离,她虽然下不了?船,只?能配合他?前往不离城,但话还是要说在前头——   黎丹姝问道:“圣海宫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处理好,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去不离城?”   晅曜说:“圣海宫的要紧事都忙完了?,剩下的那些白天做就行。再说了?——”他?再回眸去看黎丹姝,“你?不是很喜欢这些的吗?”   黎丹姝本能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   晅曜说:“在李萱灵府的时候,你?明明就非要过游方镇的灯节,不离城比游方镇大多了?,她们要过节,你难道不喜欢?”   黎丹姝确实说不出不喜欢,可是——   她指出重点:“明明在游方镇逛灯节逛的最?开?心的是你?自己!”   晅曜毫不为耻,甚至得意洋洋。在他?的操控下,原本需要一炷香才能抵达岸边的船不过一夕便到了。晅曜跳下船,向黎丹姝伸出手,扶着她下来,同时说:“所以我找了件咱们俩都喜欢的事做,不是更值得去了?吗?”   黎丹姝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话。   进不离城前,黎丹姝还觉得罪恶,李萱和苍竹涵忙的脚不沾地,她居然和晅曜两人流出圣海宫来逛街。然而等她进了?不离城,瞧见?不离城远比游方镇大了不知凡几的庆祝规模,很快就把这些都忘了?。   不离城的女人们大难不死,一回家便开?起了?庆典。   那些黎丹姝他们起先来关闭的店铺大多都重新?开?了?起来!街边摊贩繁多,面带笑意的女人们神采飞扬地穿梭其间。她们张起五彩的绸缎,升起明亮的夜灯,一日搭成的高台上,美丽的行首正在献艺,高台不远处,兴致高昂的酒楼老板大酬宾——香醇的美酒大赠友客!   原本死气沉沉的不离城,在今夜又重新?活了?过来。   周遭的杂耍技人都被不离城有钱的商户们请了?来,不管是不是不离城的,附近的居民们都闻声而来,好瞧这满眼的热闹!   人太多了?。   黎丹姝被晅曜拉着,从喷火轮锤的艺人便游走?,又站停在了表演杂技的人群前。   这群杂耍技人有两下子,黎丹姝瞧见?有个人隐身,还真是用了上清天的隐身咒,玩得是真?功夫。黎丹姝瞧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倒反而让晅曜有些吃味。   他不快道:“这算什么,不过都是些雕虫小技,我会得更好。”   黎丹姝刚想说在凡间有这手就是很不错,不能拿上清天的标准来比。然而他?们俩的容貌太过出众,本就是行人偷偷关注的中心,如今晅曜一开?口,自然是所有人都听见?了?。   大多普通人色令智昏,晅曜这么说,他?们也跟着点头,说:“对对对,一般一般。”   晅曜自觉自己站在了多数人的一边,朝黎丹姝颇为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黎丹姝:“……”   黎丹姝正想要制止晅曜的无事生非,那些技人瞧见?他?这么一句,让原本叫好的路人们都不叫好了?,自然也收不到多少赏钱。没?了?收入,即便他?也觉得晅曜恍惚如天人,也要上前去辩个是非,赚一笔回来。   那人直接道:“公子说我等不过尔尔,看来是身怀绝技了??”   黎丹姝听到这话觉得熟悉,她提前想要拦住晅曜,让他?别上套。可天真单纯的琼山少爷连犹豫都没?有,直接跳进了对方的话术里?。   “没?错,我若是要用隐身咒表演,一定?比你?好看!”   那汉子立刻道:“口说无凭!”   晅曜非常配合道:“哼,那我就给你?开?开?眼!”   黎丹姝:“……”   黎丹姝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她不敢去想如果摘星真?人知道,她带着琼山的嫡传弟子在大街上欺负凡人卖艺,摘星真?人会是什么表情。   黎丹姝根本不敢去看晅曜的表演,但是周围的惊叹声实在太大,引得她好奇心重,实在忍不住去瞧了?一眼。   晅曜在原地消失了。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消失后连黎丹姝都感?觉不到他?在哪儿了?。黎丹姝有些心慌,她四下张望去,忽又听见人群惊叫,黎丹姝一回头,便瞧见?晅曜原本在的地方忽然出现了许多天青色的蝴蝶!   那些蝴蝶像一朵朵开在夜间的小花,引得全场瞩目,振翅向四面八方而去!   “这蝴蝶会变成花!”   有人抓住了?一只?飞舞的蝴蝶,握在手心发现它变成了一朵丹色姝颜的鲜花,忍不住惊呼。   黎丹姝瞧过去,那些蝴蝶飞往四面八方,落在不同的地方,都变成了?不一样的花。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都是丹红色的。   “姑娘,你面前也有一只蝴蝶!”   有人提醒她。   黎丹姝回头,一只?天青色泛着微蓝的蝴蝶正停在她的面前。   黎丹姝不确定道:“晅曜?”   蝴蝶扇了?扇翅膀,黎丹姝伸出手,以为它会落上去,却不想蝴蝶振翅,最?后却是停在了她的唇珠上。   蝴蝶柔柔地吻了她。   他轻轻地偷亲了她。   适逢吉时,烟花铺子燃起了一早准备好的烟花,随着碰碰几声轰响,烟花燃放,漫天流金!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漫天的烟花吸引而去,没?人再注意这儿小小的花。   烟花不止,灯火不休。火树银花相合,星桥连光而落。   晅曜出现在黎丹姝的面前,他?慢慢放开?了?黎丹姝,微红着脸与?她说:“你?看,我确实比他?变的好。”   喧嚣与烟尘在这一刻从黎丹姝的世界里?褪去,她只?能看见?华服的晅曜。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行首许亲!行首许亲啦!”   黎丹姝的注意力又被拉走?,她向高台看去,好像是有谁在今夜终于打动了?这位舞中魁首,她向身前的人递出了自己的一枚发簪。   黎丹姝从没有见过行首许亲,正想要去瞧热闹,却被晅曜握着手,牢牢按在了?原地。   黎丹姝不明所以,她回头看向晅曜。   晅曜似乎对那高台的行首全无兴趣,他?听到了?“许亲”二字,一时联想起了幻境中黎丹姝差点就嫁给了?月山河。   他?看着一身红衣的黎丹姝,满腔的热忱化作了一句根本拦不住的话——   晅曜目光灼灼地看向黎丹姝,他?突然说:“黎丹姝,你?嫁给我吧。” 第82章   金色的焰火还未停歇, 在?众人庆贺行首结亲的喜悦中,黎丹姝极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的大脑似乎都因这华灯之夜迟缓了些,瞧着晅曜仿佛在?发光的面容时, 心里想?得更多的是自?己听错了, 而?不是晅曜真?说?出了什么可怕的话。   黎丹姝捂着耳朵问:“你?说?什么?”   晅曜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 他伸手摘下了黎丹姝捂着双耳的手,又响又坚定地说?:“黎丹姝,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力弱, 我可以与你?结契、成为你?的剑;你?修炼困难, 我能剖丹为二,重新补回你?的——”   晅曜的自?信宣言还没说?完,黎丹姝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她看起来已经从这流光幻梦一般的夜景中回了神, 看着晅曜的眼神惊疑不定。   晅曜瞧见她这样, 不知?为何想?要笑?。他握住了黎丹姝拦住他不让他继续说?话的手,心里得意地想?:她没有讨厌我的话,她只是觉得惊讶。   他的得意从眉梢眼角溢了出来, 他握着黎丹姝的手亲了亲她的手心, 笑?容开怀道?:“你?答应了?”   黎丹姝倏忽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皱起了眉头, 说?出了与晅曜预想?中截然相反的话。   黎丹姝惊然道?:“晅曜,你?疯了?”   晅曜:“……”   晅曜刚要开口说?明自?己的认真?, 他虽是一时冲动开的口, 然而?喜爱黎丹姝这一点却是他深思熟虑后确认的真?相。   他喜欢黎丹姝。起初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后来仔细想?想?,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喜欢。他喜欢她的狡黠、坚强、聪慧, 喜欢她的明艳、温和、耐心,更喜欢她不自?知?的良善与强大的同理心, 连带着她的犹豫、多思、冷漠——晅曜统统喜欢。   他知?道?黎丹姝有很多秘密,但这又怎么样呢?他喜欢的是黎丹姝,又不是她的秘密。   晅曜现在?能明白为什么苍竹涵能在?与她分离五十年的情况下,依然认为黎丹姝不会?如传闻中般堕魔,不会?将她当做“敌人”。晅曜如今也这么认为,他甚至觉得,纵使他们今后不幸分离百年,黎丹姝也依然会?是这世上最漂亮、最美好的存在?。如果她变了,那也只是环境逼迫,她永远闪闪发光。   晅曜坚持道?:“我没有发疯,我喜欢你?,喜欢到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他以为自?己说?了句很不错的情话,却不想?黎丹姝却像听见了什么恐怖故事。   她面色难看,否认道?:“不,你?只是被我骗了。晅曜,你?只是从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会?骗人的女人,陷进了我为你?编织的错觉里去罢了。”   “我不是傻子!”晅曜不依不饶,不肯让黎丹姝移开视线,他直视着她,“你?是不是在?骗我,我感觉的到!你?明明也喜欢我的!”   黎丹姝:“……”   黎丹姝从没有觉得晅曜这么难以沟通,她见说?不通道?理,怒极反笑?。她慢条斯理道?:“你?能看出来我有没有骗你??”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晅曜:“好啊,我现在?说?我愿意,你?觉得我是在?骗你?还是真?答应了你??”   晅曜毫不犹豫:“你?答应了我。”   他甚至还在?笑?:“你?同意了。”   黎丹姝:“……”   黎丹姝恼怒地推了晅曜一把:“你?这是耍赖!”   晅曜乖乖地被她推了一把,他伸手去抓黎丹姝的手腕,垂着眼睛,看着有些可怜又专注地凝望着她:“黎丹姝,我有好好想?过是不是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也去想?一想?有没有喜欢我呢?”   他握着黎丹姝的手,没有一点被拒绝的伤心或者难过。晅曜只是帮她暖了暖在?夜色中有些发凉的手,重新抬眸看着她说?:“黎丹姝,你?用你?的心想?一想?,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黎丹姝刚想?一口回绝,话到了嗓子口,却又不知?为何被咽了下去。   她真?的不喜欢晅曜吗?   黎丹姝很了解他,知?道?他不是像苍竹涵那样的端方君子。生而?强大使他为人随心所?欲,爱则欲之生、恨则欲其死。他习惯性地、平等地蔑视着每一个?人。   听起来晅曜简直糟糕透了,可黎丹姝却又知?道?他不仅是这样的。   他有着太阳一样的明亮光彩,性格率真?又执着。他也有着这世道?许多人已抛弃的良善,分得出善恶正邪,也愿意锄强扶弱。他爱憎分明,从不糊弄着将就,他的人生坦荡从容,璀璨如星。   只要你?了解他,与他相处过,便会?明白,喜欢不是,讨厌他才是件难事。   黎丹姝低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晅曜说?:“我是有很多都不明白,你?可以慢慢地教我。”   时间慢慢流逝,高台上的行首已经抱住了自?己的心上人,华彩烟火也渐到了尾声。   黎丹姝说?:“晅曜,你?知?道?蜉蝣吗?”   晅曜不明白黎丹姝为什么会?说?这个?,他点了点头,说?道?:“朝生暮死,于天地而?言,等同于沧海一粟。”他不明白地问黎丹姝,“你?提蜉蝣做什么?”   黎丹姝自?成为黎丹姝以来,从未和其他人提过这件事,可如今面对晅曜,为了让他明白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不得不主动提起。   “晅曜,和你?比起来,我就是那只天地间的蜉蝣。”她认认真?真?道?,“太阳会?喜欢蜉蝣吗?她甚至不能陪太阳过完一夕。”   说?完这一句,黎丹姝莫名松了口气。   从五十年前获得新生起,黎丹姝就从未向别人提及过这点。   提及——她其实是只蜉蝣,是“黎丹姝”从古战场带出,养在?了身边十多年的弱小精怪。   苍竹涵眼中飒踏如风的师妹、摘星真?人眼里未来可期的剑修、李萱回忆里与她齐名的黎门少?主——那其实都不是她,而?是“她”。   六十多年前,黎丹姝外出游历,经过古战场,发现了尚且浑浑噩噩的她。黎丹姝从未见过修出了自?我意识的蜉蝣,她在?惊叹之余,也出手帮了她,不仅保护她渡过了最为危险的幼年期,还带着她走遍了山河,教会?了她许多东西。   她对人类的了解,对三界的认识,乃至喜、怒、哀、乐都是黎丹姝一点点教会?她的,“她”说?她像极了人,比她见过的许多人还要更具备“人性”,“她”想?要见她成人。   也正是因为这一句,她努力的修炼,在?她与苍竹涵共同的帮助下,于“她”的灵府中闭关?生魂。   她忍过了生魂凝魄的痛苦,锻出了人类才有的神魂,她以为等着她的会?是“她”的惊喜,她以为接下来她们就会?有很长很长的路一起走,或许是前往古战场,就像她说?的那样,再请苍竹涵帮忙,为她做一具身体——   只可惜,等她生出神魂,等到的只有已在?生死边缘的“她”。   “她”为了挽回自?己的错误,以身为祭,重创了当时的石无月,“她”就要死了。   黎丹姝那会?儿头一次感到灵魂要被撕破的痛苦,她想?要救“她”,却又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无能为力。   然而?“她”不怪她,“她”从来都不嫌弃她弱小无用。   “她”说?:“我活不成了,但你?可以。我曾经答应过要给你?一具身体,若是你?不介意,便拿我的去用吧。”   “她”说?:“只恨石狗未死,你?天生孱弱,要活下去,唯一的法子倒也只有学他。阿姝,你?得把自?己的心肠变得比他们还硬,你?要让他信你?,学着他利用我一样,利用他来渡你?的活法。”   “她”说?了很多,如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一般,不厌其烦地叮嘱。   “她”最后说?:“阿姝,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往事尘封,在?这高楼亭台的艳色之中,黎丹姝在?晅曜的眼中看见了“她”的面容。   她喉咙发紧,叹息道?:“晅曜,你?只是从没有与其他人这么长久的相处过,等时日久了,你?就会?明白的。”   晅曜望着黎丹姝,明明她神色未变,他却莫名觉得她在?伤心,伤心地仿佛下一刻就会?远远的离开他。   晅曜紧紧握着黎丹姝的手腕不肯松开,他说?:“我活过二十五年,即便没有你?久,却也够我了解我自?己。”   “我不管你?是不是蚍蜉,我又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太阳。”晅曜说?,“我喜欢你?,四个?字,这样的简单的事情,哪需要这些复杂的比喻。”   “当然要。”黎丹姝对晅曜已经付出了从未有过的耐心,她看晅曜,就像看个?莽撞的孩子,“如果我就是蜉蝣呢?”   晅曜答:“那也是对我而?言独一无二的蜉蝣,是我喜欢的蜉蝣。”   黎丹姝:“……”   她发现了,与晅曜说?道?理是根本没有用的。   黎丹姝说?累了,她干脆恼怒道?:“总之,我不愿意!”   晅曜听到这话却松了口气,大概是先前黎丹姝说?过的话已经让他有了足够的心理预计,只要黎丹姝没有说?出讨厌他,晅曜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所?以他说?:“不愿意没关?系,我愿意等到你?愿意。”   黎丹姝:“……”她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位晅曜君啊!   黎丹姝一边觉得生气,一边又莫名觉得欢喜。她对自?己这种辨不明的奇怪情绪也十分烦恼,干脆也不去逛这夜市了,转身就走。   她走就走了,晅曜偏还要跟在?她身后,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唉,不逛了吗?兰华和我说?这里最大的首饰铺子重开了,我以为你?至少?会?想?要看一看它。”   黎丹姝蓦地止住步伐。   晅曜连忙跟着停下。   黎丹姝面无表情往回走去:“首饰铺子在?哪儿?你?付钱,逛完我们再回去!”   晅曜怔了怔,笑?意盈满了他的眼睛。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嗯嗯”了两句就跟上了黎丹姝。   烟火虽冷,华灯仍在?。   在?橘红色铺就的明光里,黎丹姝瞧着在?一旁扫视着首饰架,认认真?真?为她挑簪子的晅曜,从心底里生出异样的感觉。这感觉令她感觉又喜又怕,古怪地令她竟移不开看向晅曜的眼睛。   ——或许该找个?借口离开琼山了。   黎丹姝垂眸想?,正巧圣海宫的事情要处理,而?她在?上清天待得也太久了。 第83章   回到圣海宫后, 黎丹姝第一次主动联系了魔域。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先前几次联络都很通畅,偏偏轮到她呼叫的时候, 魔域那边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黎丹姝不信邪的往月珠里输了好几次灵力, 直到月珠亮得连隔壁屋的云裳都察觉不对劲了, 红珠姐姐也依然没有接通她的信号。黎丹姝猜测可能不离城事败已经传到了魔域,红珠姐姐善后忙得分身乏术, 暂时没空理她这个毫无进展的卧底。   红珠不接她的通讯从这一点来看, 或许还是好事——毕竟魔域没有向她兴师问罪, 就说明月山河在汇报的时候抹去了她的影响,将她的“背叛”给藏下了。   这让黎丹姝有些高兴又有些遗憾。高兴在于她在红珠面前,还是清清白白(?)的丹宫之主。遗憾的地方也很简单, 若是她卧底的任务没出?问题, 要让红珠同意她回魔域怕没那么容易。   黎丹姝在心?里重新组织了一下言语,想着晚间再联络红珠试试。她实在是难以招架晅曜的热情,真害怕再和他待在一起一段时日, 他真会请摘星真人?来向她提亲!   想想那个场面, 黎丹姝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虽然是个没有良心?的骗子?, 但就像她之前说过?的那样, 晅曜不至于要为了先前对她的冒犯而赔上一生啊?   晅曜年少,分不出冲动与坚持的区别。他胡闹, 谁都会谅解宽容他。黎丹姝却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 她知道?她身份的尴尬, 也知晓两人?之间鸿沟般的差距,更明白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于晅曜如微尘的事实。   所以晅曜可以胡闹, 她不行。   然而出乎黎丹姝预料的是,接下来一连三天, 她也没能联络上魔域,红珠姐姐也没有来寻她。   这可就有些耐人深思了。黎丹姝了解红珠,她纵然一时忙碌将她搁置,只要她抽出?空闲来——哪怕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她一定会回头看看她是否还安好。这是红珠四?十多年的习惯了,不肯能在一夕改掉。   魔域久久未有回应,黎丹姝反而有些隐忧起来。   她也有试图寻过?月山河,然而古怪的是,月山河也不知道是彻底放弃了不离城,还是又接到了其?他的任务,他消失的一干二净——不仅是他,还有黎丹姝留在了客栈的骨头人。   她拖李萱帮她去寻,李萱回来告诉她,她通过?术法追溯时光,封印解开后,骨头?人?并没有离开客栈,而是一直待在屋子?里,直到月山河来取走了它。   月山河带走了渊骨的骨头人。   黎丹姝没能想明白他这么做的动机,只知道?自己与?魔域的联系目前是彻底断了。她无法可想,只能等。   她又等了两日,等到不离城的事情彻底处理完毕,所有人?都要回去了,红珠还是没有联络她。   ——魔域一定出事了。   黎丹姝在心里有些焦虑。她当然不是担心石无月这狗东西出?事,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狗东西多难杀死。她担心的是红珠的处境。魔域若是乱了,石无月只会重新找个地方藏身,身先士卒全力平乱的只会是红珠。   她知道?红珠很强,可再强她也不是渊骨这样的怪物,她会受伤、甚至重伤。而魔域又从来都是个实力为尊,从不讲究手段的地方,若是红珠重伤,整个金殿,会庇护她的怕都没有几个,更别说让她安心养伤了。   至少她在的话,她能借石无月的名头稍许吓退些家伙,给红珠争取些时间。还有渊骨,她或许还能说服渊骨帮一帮红珠。   黎丹姝越想越觉得状况不妙,加上晅曜的事情,她想回一趟魔域的心?更迫切。   “你这几天心情好像不太好,是晅曜惹你不高兴了吗?”   在黎丹姝思索着如何才能在众人?的眼皮下逃跑的时候,苍竹涵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目带关切问。   黎丹姝回过?神,她看着杏色衣袍的苍竹涵,连声道?:“没有,我只是在想魔域的事情。”   她解释的话早已准备好:“圣海宫与魔域的交易必然不是单例,我担心?石无月早已渗透了不少门派,并借着这些门派的资源反哺自身。”   这正是苍竹涵所担心的。   虽然可恨,但是谁也不能否认石无月在修行一道?上的天赋。五十年前,他以战神遗卷入道?,敛浊息而御清气,便已强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无人?敢挡。若是他在魔域当真修炼有成,率众魔卷土重来——这对上清天与?凡世而言,无异于灭世浩劫。   不过?——   苍竹涵说:“这些你不必忧心?,师父他们会先考量好的。琼山会御敌,上清天也不尽是巫马氏,五十年前是我们识人?不清,现今目标明确,便绝不会让惨案重演。”   他甚至向黎丹姝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等魔域事了,三界太平,师兄也不会再拘着你在琼山。我知道你喜欢凡世的热闹,届时你大?可在这儿安家,尽情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若你觉得晅曜吵闹,不愿见他,那便不见,师兄帮你拦着。只要师兄来看你的时候,你不要吝啬一杯茶就好。”   黎丹姝低低道:“涵师兄,你其?实不必对我如此好。”   苍竹涵看着她,反而问:“为什么?”   他不容回避地问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应该对你好?”   黎丹姝哑然。她不知如何回答。   是回答她其实不是“黎丹姝”而是他们当时捡到的小蜉蝣,还是告诉她,与?他真正?两小无猜的师妹早已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受恩的陌生人?   哪种回答黎丹姝都说不出口。   她答应过?“她”,绝不让苍竹涵再有伤心?绝望之时。在苍竹涵面前,她希望她就是“她”。   黎丹姝答不出?来,苍竹涵却替她说了。   他说:“小姝,我和她都希望你能过得很好,或许你觉得发生了太多的事,你不值得从前的承诺了。但是也要明白,承诺之所以是承诺,便在于它经久而不灭。”   他伸手替黎丹姝理了理肩上落下的树叶,如天下最包容的兄长那样承认她、肯定她。   “你值得任何人对你好。”   黎丹姝忍不住红了眼睛,她盯着苍竹涵,嗫嚅着唇瓣,想要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看着苍竹涵的眼睛,黎丹姝又觉得自己不该问,他已经把一切都予她道尽了。   她最终轻轻点了头,说:“我明白了,师兄。”   苍竹涵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瞧着心情稍许轻松起来的黎丹姝,竟也揶揄了一句:“那现在还是不想要见晅曜吗?”   黎丹姝闻言脸颊微红,她恼怒道?:“师兄!”   苍竹涵摆了摆手,表示他在两人中间选择黎丹姝,绝不会轻易倒向晅曜,哪怕他看起来再可怜。   黎丹姝顺着苍竹涵的手瞧见了在院门外眼巴巴盯着她的晅曜,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魔域那些会用湿漉漉眼睛祈求她的蜃妖。然而她很快就把这可怕的想法丢出?了脑袋。   晅曜和蜃妖差别未免也太大了,她怎么会想到弱小的蜃妖!   然而一旦将这两者联系起来,黎丹姝就很难再忘记。   她只好和苍竹涵告辞,两步走到晅曜身边,低声问:“你来做什么?”   黎丹姝警惕说:“如果还是之前的事,我说了,不行,不同意。”   晅曜倒是乐观,他说:“没事啊,早晚能等到你愿意的那天嘛。我只是想来见见你。”   他竖起四?根手指:“我们四个时辰没见了!”   黎丹姝:“……”那难道不是因为我需要睡上四?个时辰吗?   大?概是晅曜的行为实在太过?幼稚,黎丹姝听见苍竹涵在她身后没忍住笑声。   苍竹涵一笑,黎丹姝更觉面红耳赤,她推着晅曜就走,念叨道:“你是小孩子吗,还要时时刻刻见到人??”   晅曜一边配合着被推,一边和黎丹姝说:“不是,我也是有事要来找你的。”   黎丹姝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他。   晅曜说:“我们明天不就要回琼山了吗?先前托兰华寻人?做的簪子?做好了,我来和你取璃镜的结晶,好嵌上去。”   黎丹姝没想到晅曜来还真有正事。为了报答晅曜的帮忙,这簪子?兰华废了不少心?思?,拒绝也不太合适,她只好被晅曜拉着去了前几日去过的首饰铺,等着巧匠镶好璃镜结晶。   在等待的时候,意外忽至。   五日都未有反应的月珠忽然滚烫起来,黎丹姝见状,匆匆找了个借口,便将晅曜丢在首饰铺等簪子?,自己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接通了联络。   黎丹姝本想要先开口埋怨红珠这几日不接通讯,然而通讯一接通,红珠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通讯连接的水幕一片漆黑,莫说红珠,连一丝光都没有。   黎丹姝心?中?一紧,她正?要问红珠在哪儿,魔域那儿便传来了红珠有些疲惫的声音:“有事快说。”   黎丹姝的埋怨便都说不出了口,她按计划试探道?:“红珠大?人?,摘星真人?到了圣海宫,她极可能看穿我的身份,为保万全,我能不能先回来避避风头。”   一般而言,以达成任务为第一目标的红珠会同意她的请求。再次,她也会说让她回禀渊骨考虑一二。总之,红珠不会轻易拒绝她的请求。   可令黎丹姝意想不到的是,红珠一口回绝了她。   听到黎丹姝的请求,红珠在一瞬间变了口吻,她严词声厉道:“不行!”   “你现在决不能回来!”   红珠极少会用如此严厉凶狠的语气和她说话,黎丹姝一怔,刚想要问一句为什么,月珠便飞快失去了温度。   漆黑的水幕也消失了。   她与?红珠再次失去了联系。   黎丹姝捏住月珠,将它举在阳光下。深红色的圆形晶体,就在刚刚,不明缘由地从内部裂开了一条缝。   若说之前还只是怀疑,如今看着月珠,黎丹姝无比肯定——红珠出事了。 第84章   晅曜镶嵌好了簪子, 正要问问黎丹姝还有没有想要改动的地方,一回头却看见她尤为沉默地站在街道前。   明明是晨间的日光,笼在她周身时, 却像是布了一层纱。晅曜已很久没有隔着纱雾见着黎丹姝, 这层不知何时出现的、无形的纱雾藏起了黎丹姝所有的情?绪, 令晅曜莫名觉得心慌。   他捏着簪子,本能向前, 同时呼唤她:“黎丹姝——”   黎丹姝闻声抬起了头。晅曜见到她比黑夜更深的双目, 轻闭且毫无弧度的唇角, 他看见她未曾挪动一步的脚,明明就在眼前,却好像一个错眼就会消失。   晅曜快步向前, 他从没有生?出过这般惶恐的情?绪。哪怕是黎丹姝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的示爱, 他也没觉得有多忧惧。他天真地认为,只要黎丹姝仍然在,早晚都会发现他是最?好的, 她会选择他的。   然而在这一刻, 晅曜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名为惊惧的巨手擒住了, 他从未有过如此惶惶然的时候, 以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更看不出本应能看出的、黎丹姝的目的。   晅曜只想快步走到她的身边, 真切的抓住她。好像只要抓住她, 他恍惚的错觉便会消失。   他就要来到了她的身边——   ——黎丹姝却主动退后了一步。   晅曜前进的步伐便这么直直停住了。他猛地盯住黎丹姝, 有什么难以控制的情?绪从他的心海深处翻涌而出了。   穿着漂亮衣裙的女修就站在他一臂之外的距离,只要他想, 他随时都可以抓住她。可晅曜又?很清楚,她后退的那步就是天堑, 如果他真得强硬的再进一步,沐浴在阳光中的黎丹姝或许真的会不见。   他只能低声念着她的名字来纾解心中的不安,他轻声问:“黎丹姝?”   黎丹姝说:“晅曜,我的朋友遇上麻烦了,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听到黎丹姝主动和他解释了情?况,晅曜心中那滚烫炽热地岩浆稍许安稳了片刻。他眨了眨眼,直接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师尊回来了,李萱也痊愈了,琼山一时用不上两把剑,我陪你一起去见你的朋友。”   似乎一早预计晅曜会这么答,黎丹姝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的无奈。   她说:“晅曜,你就没有想过,或许我的朋友是个魔修吗?”   晅曜当然想过。   月山河对黎丹姝的态度与众不同,这不可能只是因为他救了她。晅曜自己便是个“怪物?”,所以他很能理解“怪物?们”的想法。他们永远贪婪,会追逐自己想要的事物?不知疲倦。晅曜生?于?琼山,在苍竹涵的教导下多少学?会了自律;然而月山河没有,他对黎丹姝的掠夺心强到令云裳都隐有所觉。   一个与魔域有关、甚至或许与战神骸骨有关的魔修,他会渴望黎丹姝,晅曜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在他的眼里,黎丹姝就像星夜中的皎月、焦土枯木上的绿芽、枯海竭泽中的清泉。什么都没有的东西自然会想要掠夺这样?的生?机,唯一令人疑惑的,便是怪物?的让步与收敛。   晅曜爱黎丹姝,所以他懂得自律。   月山河呢?他从一开始就对黎丹姝颇为忍让,这不符合“他们”行事的常理。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有着与晅曜同样?的心情?,月山河早已见过黎丹姝。   他们认识。   所以黎丹姝才会对月山河持有怜悯之心,即便已出了玄境,得到了全然的安全,也选择对月山河的事情?保持缄默。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是想要保护他的。   晅曜嫉妒。   那时候他才恍觉,原来他也会有嫉妒这种情?绪。   他嫉妒月山河,恨不得他彻底消失。然而他看着月山河,又?好像瞧见了另一面的自己,在黎丹姝的影响下,他竟也对他持有同情?。黎丹姝让他发现,他原来也会有同理心。   晅曜知道,他最?初的判断有可能没错。黎丹姝在消失的五十年里,确实?与魔域关系匪浅。但?是如今的晅曜也知道,即便黎丹姝与魔域相关,她也不会投靠石无月。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热切地爱着这世界,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战火重燃。   所以晅曜说:“你要救月山河吗?我可以帮你。”   黎丹姝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她原本好像是要与他诀别的,却在这句话?下,险些动摇了自己坚决的心。   “不。”黎丹姝慢慢说,“不是月山河,我要去帮对我很重要的人。”   “那里你去不了。”黎丹姝在心里补充说,我也不想太阳落进泥沼里。   她难得耐心:“晅曜,听话?。替我向师兄说声抱歉。”   心海中沉寂着的情?绪再次咆哮了起来。   晅曜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他问:“你是要与我告别吗?你要离开我,还要和我告别?”   黎丹姝问他:“若是我一言不发的走了,你不会更生?气吗?”   会的。   如果他一出店铺便发现黎丹姝消失了,他怕是会掀翻不离城,闹出很多难以收拾的事情?来。   黎丹姝实?在很了解他,所以即便很麻烦,她还是要和他道别。   晅曜忍着脾性说:“那你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黎丹姝就算先?前摸不准,在晅曜说出那句“陪你一起”后,差不多也猜到了。   她坚定的摇头:“不行。”   “为什么?”晅曜克制不住发怒。他很久没有在黎丹姝面前真正生?过气,如今他面色峻厉,周遭惯来和煦的灵力也变得霸道严酷。天色受他的心绪影响,好好的春光齐齐坠进了秋瑟里。   晅曜快速道:“我愿意?陪你去,你很弱,要是不放在眼前好好看顾着,很可能不一留神就没有了!”   他头次和黎丹姝说这么不礼貌的话?,黎丹姝皱了皱眉,提醒他:“我不是灰尘,不会一阵风就消失不见。你要知道,没有你和涵师兄,我也一个人好好活了五十年。”   “可你不还是被剜了金丹!”晅曜脱口而出。   他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好,试图找补:“……五十年前师兄也只是一会儿没有看着你,你、你——”   ——你就差点被石无月杀了。   虽然晅曜没有说完,黎丹姝还是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句话?。   她叹了口气,说:“我之所以不让你去,不是因为讨厌你、或者觉得你会是累赘。我只是担心你会被利用。”   晅曜的灵力太特别了,他的灵力仿佛能被所有人容纳。若是真到了魔域附近,渊骨会不会为了捉他而强行架开空间,黎丹姝不敢赌。   黎丹姝更不敢赌,万一晅曜输了,落在了石无月的手里,得到晅曜灵力的石无月又?会有多可怕。   晅曜决不能靠近魔域,最?好魔域永远不知道他的特别。   黎丹姝说:“你听话?,我不会有事的。等安顿了好朋友……”她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像晅曜许诺,“我就回去找你。”   晅曜想,她真是很了解他。   她甚至能轻易地操控他。   她知道他的所有,明白他的一切。在她面前,晅曜好像才是弱小的那一个,掌握着所有情?绪的她才是强大?的那一方。   所以她毫不畏惧地与他告辞,看透了他不敢强来的忧惧、识破了他温顺乖巧后的炽热。   晅曜好像要被心海中岩浆烤焦碳化。   他站在原地,慢慢地递出了那枚簪子。   晅曜说:“好吧,但?如果你一直不回来——”他明亮的眼睛也窥破了黎丹姝灵魂深处深埋的悸动,他放任自己心海中的岩浆喷涌而出,从他的目光里燃上黎丹姝静谧的心湖。   他说:“如果你一直不回来,我会去找你。”   “上清天、凡世、魔域。”他轻合唇齿,说着可怕的话?,“哪怕要砍破那道门,我也会去找你。”   黎丹姝心在飞快地跳动。   她看着晅曜递来的璃镜簪,伸手收下了它。   黎丹姝承诺道:“我会回来的,你等着我就好。”   晅曜站在原地,没再说话?。他轻轻点了点头。   黎丹姝见状,最?后看了晅曜一眼,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开。   晅曜看着她消失在街角,紧紧攥住的拳头才稍许松开一些。   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黎丹姝其?实?并没有像他那样?地喜欢他。   不过也没关系。   晅曜心想,她确实?也是喜欢他的,她没有不告而别。他至少得到了些许,对比幻境中被抛弃的帝渊,这已经很好了。   黎丹姝离开晅曜后,便马不停蹄地像魔域赶去。   她其?实?并不记得魔域的大?门在哪个方位,好在有月珠。凭借月珠对魔域的微弱的感应,黎丹姝还是找到了魔域的入口。   那是被浊气浸透,毫无生?机的土地。   五千年前的乌河早已干涸,只剩下龟裂的河道,黎丹姝迈步踩在红色的泥土上,仰头看见那扇高耸入云的门。   五千年这里是一座城,如今城池消失,只剩下了这座由主人的骸骨封住的大?门。   五十年前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落进了魔域里,倒是头一次见到这座封住了红珠他们五千年的封印。战神死?时应当是满含不甘与仇怨的,以致这里的风竟比古战场还要凄苦,呜呜地嚎叫着刺骨的仇恨与杀意?。   黎丹姝记得魔域的大?门是不会拦进入的人的,她看了看那扇门,又?瞧了毫无声息的月珠一眼,一咬牙,便打算走进这她曾无比想要逃离的地方。   然而她的手还没来得及碰上这扇门,门后忽而传来了极大?的震动!   黎丹姝靠门太近,直接被这股撞击掀起的风暴吹翻在地!   等她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重新看向那扇大?门时——门上的一处骸骨落了下来,在碰上土地的刹那碎成了齑粉。而剥落了骸骨的那一小块门扉上出现了一细微的道裂缝,裂缝之下,隐隐约约倒着一个人。   黎丹姝一眼认出了红珠发上的朱冠,她神色一紧,连跑带跌的冲向了裂缝!   封印的威力仍在,察觉到有骸骨碎裂,其?上剩余的骨头自动重排了位置,眼见便要将那裂缝填满,同时再将漏网之鱼吞回去。   黎丹姝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力量,竟硬是在封印修补完之前,抓住了红珠,将她一下拖出了十米远。   三丈之外,封印不再搜寻红珠。   眼见骸骨们再次稳定,黎丹姝方低头看了一眼红珠。   红珠仍是那副模样?,她即便昏迷了,也依然是心高气傲、不肯放下眉梢的。   即便她此刻满脸慢声都是鲜血,黎丹姝甚至找不到她身体上有哪儿不是伤口,她也依然看起来很强大?。   黎丹姝从她的腰带里摸到那已经碎开的月珠。   看来红珠并不是不想和她联络,而是没了办法。   她的动作大?概大?了些,原本昏迷的红珠突然惊醒。她钳住黎丹姝的脖子,又?在瞧见她旁人难以伪装的眼睛时放开了手。   红珠的脸上先?是浮出了放松的神色,却又?猛地警惕起来。   她本能要将黎丹姝护回身后,却在抬手的时候又?牵动伤口,痛昏了过去。   黎丹姝听见她在昏迷前急迫道:“逃,快逃——!” 第85章   寄红珠伤得很重。   在魔域之门前的清醒仿佛是她最后的精气, 在逃出了魔域、提醒了黎丹姝危险后,她的身体便再遭不住伤重,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   黎丹姝不惜耗费灵力, 带着红珠赶回不离城, 想要去寻找云裳帮助。   之所以没有直接去寻晅曜他们帮忙, 则是因为以黎丹姝对?琼山了解,他们虽不会趁人之危诛杀红珠, 要他们去救曾帮助石无月戕害凡世的爪牙, 也不太可能。   琼山为正道?砥柱, 以铲奸除恶为己任,即便它秉持公正道理,不以种族定善恶, 也不会枉顾无辜性?命, 随便因亲近之人的请求,就?对?祸首视而不见。   红珠和她不一样,她手?上是确然?沾着妖族和凡人的血的, 她或许还曾杀过误入魔域的上清天修者。   她与琼山是绝对?的对?立面, 黎丹姝不敢也不能将她交给琼山求助。   遍数她能够拜托的人, 黎丹姝想了一圈, 竟然?也只?有云裳。   当初她埋怨过云裳救人不分善恶,竟然?救了日后的大魔头石无月。然而如今红珠重伤, 整个上清天有能力?救她, 也会救她的, 大概也只有将病患放于首位的云裳。   黎丹姝掩面,在不离城悄悄打探圣海宫的事, 听到琼山一众已经押送圣海宫的巫马氏回琼山受审不由心中微松,她又?问了问云裳。黎丹姝原本担心云裳的行踪不好找, 幸而她因施救不离城众女而在不离城中地位颇高。云裳离开圣海宫时?,兰华和许多女户都亲自去送了,她的去向,人人皆知。   不离城说云裳在继续游历,不过方向换成了医谷。   “那位大夫说她历练不足,还需回去多多闭关修炼。”告诉她消息的店主说,“不过我听她说她还会再去趟月白?镇,姑娘不妨去月白镇找找她。”   黎丹姝听到月白?镇,便猜到云裳大概是想要去收集帝流浆。   月白?镇正是因地势高耸适宜观月而闻名,眼下?日子正巧近月圆,正是收集月华的好时?候。月圆一过,云裳大概就会正是启程回医谷了。   黎丹姝不敢耽搁,她的灵力因接连不断的使用瞬息咒而流失,只?是她根本顾不上可惜。她身上没有珍贵的疗伤灵药,瑶果化成的汁水也只能堪堪保住红珠的命。   如今她身上的瑶果所剩无几,红珠的呼吸也一日弱过一日,黎丹姝满脑子只?剩下?了赶路。   大概是老天也觉得她心诚,全了她的愿望。   黎丹姝终于在月圆之前感到了月白?镇,她一到月白?镇,便瞧见了在镇中给?人看诊的云裳,甚至顾不得其他人的目光,背着血都凝成痂的红珠冲到了云裳面前,恳求道:“云姑娘,你救救我朋友。”   云裳被她吓了一跳。   她先是见到了黎丹姝煞白的面孔,伸手?去探她的灵脉,惊呼道?:“黎姑娘,你的灵力?怎么少了这么多!”   云裳一早就?为黎丹姝看过诊,知道?她灵力?难以自补,当下?先为她输了些自己的灵力去。   她的灵力?特殊,黎丹姝能够吸纳。虽然?比不上晅曜的纯粹,但为黎丹姝缓解疲劳、填充灵脉还是够得的。   云裳原本想要先救黎丹姝,却被黎丹姝反扣住了手?腕,急迫道?:“我没关系,你先看看她。”   云裳抬头看了一眼黎丹姝背上的人,只?一眼,她就?瞧出了对?方浊息环绕,绝不是上清天的修者。然而就像黎丹姝猜测的那样,她虽然?看出了红珠的身份,却也没有点破。她甚至迅速结束了今日看诊,带着黎丹姝前往药堂的后屋,即刻便准备为红珠医治。   她吩咐药堂的主人:“永掌柜,我有要紧的病人,借您的后堂一用。今日看诊提前结束,来看诊的病人,还麻烦您接手?了。”   永掌柜在这几日早已被云裳出神入化的医术折服,听她说话哪有不同意?的。   他甚至主动说:“我有几株流月草,您或许用得上,我取来给?您。”   流月草是月白镇特有的一种疗伤仙草,吸食帝流浆而生。然?而帝流浆稀少,能落在地上的更少。成活可入药的流月草在上清天也是说得上名字的药草,对?于这凡世的掌柜而言,应当便是极为珍贵的收藏了。   黎丹姝向这掌柜投去感激的一瞥。   那掌柜拱了拱手,便去取药了。   云裳将红珠安顿在了长案上,她甫一在红珠身边坐下?,便咬破手?指,以几身血灵在她周身连点几处要穴,其后又?结出多个繁复手?印,在一眨眼的功夫里,便于红珠身前布开一张金色的圆形疗阵。   纯金色的大阵就像是仁慈的菩萨,在云裳的操控下?溢出丝丝金线,或深或浅地探进了红珠的身体里,在刹那间,便稳住了红珠日渐衰弱的呼吸。   黎丹姝从没有见过如此瑰丽慈爱的法阵。   “她”是个剑修,本就?不熟阵法。而苍竹涵虽擅长的咒法?又?是琼天雷咒,同样是金色大阵,却满是威压,像是怒目金刚。   丹修医道的阵法原来是这样。   黎丹姝看得有些呆,阵法里溢满了修者的仁爱与温柔,光是看着它,就?好像连心都能被温暖一样。她看着一心一意运阵的云裳,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石无月会记住她了。   温柔而良善,慈和而仁爱。   越是残忍凶恶的人,越放不下?这样的人。他们或许会唾弃、鄙夷,甚至嘲笑、伤害持有这些特征的家伙们。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这样的人,都会在他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因为她与自己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红珠紧皱着的眉在这样柔和的法?术中舒展开了,云裳瞧见她的状况,稍许松了口气。   大阵缓慢地在红珠的身上运转着,云裳伸手?又?摸了摸她的灵脉,方才和黎丹姝说:“我暂时保住了她的命,但她伤得实在是太重了,要养好伤得花上不少时间。”   黎丹姝压在心上的那块石头总算落地了,她喃喃道?:“没关系,没事就?好,我会陪着她慢慢养病的。”   她看向云裳,尤为郑重地向她一行拜礼:“云姑娘,多谢你救她。”   云裳见状一惊,她连连伸手?去拦黎丹姝,本能道:“我们行医道的,本就?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你实在不必谢我。”   说完这句,她复又想起她曾救过的石无月,面上有些尴尬,小声道?:“我这次救的,应该不会危害他人吧?”   黎丹姝摇了摇头,她说:“我会约束好她的,更何况——”   迟疑了一瞬,黎丹姝还是把她在魔域门前遇见的事情说了:“我觉得红珠恐怕也没心思再管上清天了。”   魔域封印生变,这可是大事。   云裳神色一凛,便道:“这事需得及时通知琼山,黎姑娘,你通知琼山了吗?”   黎丹姝点了头。   在瞧见裂缝后,她除了背起云裳,也与苍竹涵传了个口信。魔域生变往往代表着石无月有所动作,没人比黎丹姝更知道他的危险,她已经?在第一时?间预警。   只?是——   黎丹姝说:“具体发生的事情,可能还要等红珠清醒了我们才能知道?。”   她看向仍在昏迷中的红珠:“我担心她醒得太慢,我们或许会错过先机。”   这点云裳倒是自告奋勇。   她说:“明日便有帝流浆,等我收集好月华、在配合上永掌柜赠的流月草,你的朋友一定能醒过来了。”   正如云裳所说,她们来的时?日也巧。云裳花费整整一夜收集到了一小瓶的帝流浆,配合流月草做了疗伤的药,红珠在疗愈大阵的温养下情况也比前些时日好了很多,能够本能的吞咽药物。   当她喝完了一整瓶的帝流浆,她身体里凌乱的气息终于平顺,困于灵府煎熬的神智也渐渐清醒。   寄红珠睁开眼,瞧见自己上方的金色大阵时?,还以为自己彻底落入了石无月的手里,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差点就?要割喉自尽。   得亏黎丹姝一直守在寄红珠的身边,眼疾手?快的叫住了她。   寄红珠瞧见黎丹姝,目光先是迷惑了片刻,紧接着终于想起魔域封印前的经?历。她放下?手?,瞧了瞧四周与魔域迥然?的环境,不确定道?:“我这是……逃出来了?”   黎丹姝点头,她握住了红珠的手。   她的手上满是刚结痂的伤口,冷冰冰的,没有多少温度。   黎丹姝说:“你如今在凡世,很安全,可以慢慢养伤。”   话必,她又?说:“红珠大人,魔域封印尚在,您是怎么逃出来的,您又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寄红珠定定看了黎丹姝一会儿,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黎丹姝劝道:“红珠大人,我不会害你的。”   “可你痴迷石无月,脑袋又?糊糊涂涂!”这句话红珠脱口而出,云裳刚好拿着新晒好的药进屋,听见这句睁大了眼。   她驳斥了红珠:“什么石无月,黎姑娘明明与琼山的晅曜君两情相悦。”   “晅曜君姿容俊美、修为罕见,是上清天仅次于苍师兄的弟子了。”云裳真情实感?说着自己心里的话,“黎姑娘怎么会放着晅曜君不要,去喜欢石无月呢?” 第86章   在云裳言辞切切的解释下, 红珠勉强相信了黎丹姝移情别恋。   她感慨道:“没?想到上清天那些沽名钓誉的修者还有这个?用处,确实,若是要论起相貌的平均水平, 上清天是比魔域要强多了。”   魔域生?存环境艰难, 除了黎丹姝这种?舶来货, 没?人会?在意自己的外?貌是什么样。活在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力量永远都是生?存的第一追求, 容貌?——那是站在顶端百无聊赖的大?魔们, 才会?注意的事。   上清天就不同了, 他宽松而富裕的环境令生?存其中的人会?更多的注视精神追求,相貌、品味、娱乐方式,这些都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毫不在意反而成了对他人的不礼貌。即便是很怕麻烦的晅曜, 也永远是整洁干净的。   红珠表示能够理解上清天男人质量高,但?是,她还有一点疑虑——   “如果你能爱上别人, 为?什么当初没?看上他, 反而追着石无月去了魔域?”   黎丹姝闻言, 正脑力风暴想要翻找出一个?靠谱的理由, 却不想云裳已经?理所当然替她答了。   云裳说:“当然是因为?晅曜君还没?出生?啊?他今年才二十五岁,不过已是上清天首屈一指的高手了。”   红珠闻言大?惊, 她赞叹道:“黎丹姝, 想不到你回一趟上清天, 连胆子都变大?了。当年你和我说看不上年轻的家?伙们,觉得他们轻浮。如今你倒是一下找了个?才二十五的。”   活了一百多年的红珠大?人一针见血:“我给你送的至少也有五十年的修为?, 这小子,有你四分之一的年纪吗?”   饶是黎丹姝想来在红珠面前表演着混不吝, 听到这话也忍不住耳尖微红。   她恼怒道:“红珠大?人!”   寄红珠瞧见她微红的脸颊,心里终于信了黎丹姝对石无月再无留恋。   毕竟在黎丹姝最痴迷石无月的时候,她也多是疯疯癫癫,甚少露出这般情态——红珠看的也很新鲜,所以她发自内心地感谢云裳:“你们上清天风水真?不错,还能治人的眼瞎。”   云裳骤然被夸,她愣了愣,方才小心地答:“使失明者复明的法门也是有的,只是要看看失明的具体症状。”   红珠听到这样的回答,忍不住哈哈大?笑。她笑的一时忘我,扯动了伤口,又露出痛苦的表情。   黎丹姝连忙扶着她在一旁的软垫上坐下,同时说:“你从没?有在我面前诋毁过石无月,红珠,他是不是对魔域做了什么?”   红珠有些讶然于黎丹姝敏锐。毕竟在她的记忆里,黎丹姝总是浑浑噩噩地追着石无月跑,脑子里除了讨石无月欢心就再装不下任何东西了。莫说是魔域的变动,便是在她眼前发生?了血腥政变,她也未必瞧得出。   寄红珠瞧着如今气?息沉稳,说话清晰又机敏的黎丹姝,不由沉默一瞬,而后再次惊叹上清天的医术。   ——不仅治好了黎丹姝的眼瞎,竟然连脑子都治好了,居然看得出魔域生?变!   红珠向来都希望黎丹姝能自立,如今她表现的冷静,红珠眼中只有赞赏。   她再也不遮掩,痛快道:“不错,石无月背叛了魔域。”   黎丹姝不解:“背叛了魔域?可他不是魔尊吗?”   红珠冷笑一声:“对,从前大?家?觉得他能带着大?家?出去搏出一条新路,所以尊他为?魔尊。可如今他已经?忘了曾经?应允过魔域的,为?了尽快修成他的魔神体,他命令渊骨捉魔。”   黎丹姝不明所以:“捉魔?渊骨不是一直都在捉魔吗?前东南西的城主,都是他杀掉的。”   “这次不一样!”红珠咬牙切齿,“因争权夺利而搏杀,死了只能算自己技不如人。可如今魔域已然稳定,四方尽皆臣服,没?有人反抗他,甚至所有人都甘愿当他麾下战士,只等?他康复率众杀出——”   云裳听到这里,睁大?了眼,她从不知道石无月在魔域还策划着这么可怕的事情,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寄红珠与黎丹姝都没?有空管她。   寄红珠恨极:“他在以同族神魂炼鼎。我自认不是好人,手上冤魂无数,却也看不下去他命渊骨做的事——”   寄红珠有些说不下去,她抬手一挥,直接将记忆传给了两人:“你们自己看吧。”   黎丹姝便以寄红珠的视角,看见了这些时日?在魔域发生?的事。   正和她想的一样,红珠在魔域日?理万机,甚少有功夫理会?她。这些时日?也不怎么寻她,更是因为?诸事繁多。   红珠看着桌案上一沓密件,瞧着上面的信息忍不住皱起了眉。   “南域蜃妖、鸟妖疑似灭族,西方炼阳城一夜城亡,东城主失踪。”寄红珠看着奏报,嘴里骂出声,“这都是什么胡说八道的东西!”   魔域稳定至今,虽说各族仍会?为?了争夺资源而有些小摩擦,但?看在金殿的份上,到底不敢大?动干戈。灭城、灭族之事,已快有五十年未曾发生?过了。红珠收到这样的奏报,第一反应当然是下面的人在胡搞。身为?金殿主事人,她甚至都没?有得到任何预兆——这些地方哪儿会?这么容易出事。   红珠第一反应是要责罚奏书的斥候,然而她惯来是个?喜欢锤死证据再行动的性格,便决定先从召见东城主起。   她吩咐信使:“招东城主来见我,立刻。”   信使领命而去,按照距离来算,红珠最迟应当在明日?便能看见东城主,然而直到第二天过去,信使和东城主都没?有回来。   红珠是个?对危险感觉很敏锐的人,她原本?对奏报嗤之以鼻,在这一刻却感到了不对劲。于是她没?有惊动任何人,亲自去了一趟南域。   南域城主见了她,恭维话自是不断。听她问起蜃妖,竟也好像不知下落。   南城主道:“这些家?伙也是懒了,该送来上贡给您的雾生?花已迟了三日?,红珠大?人稍等?,我这就命人去拿他们来问。”   红珠听到这里,心中微沉。蜃妖最是胆小,绝不敢做出延交贡品这样的事来,若是南城主没?有私吞,那蜃妖必是出事了。   她在南城主处等?了半日?,等?来一句——蜃妖似乎举族搬迁了。   南城主大?怒:“他们定是为?躲避责难!红珠大?人放心,我必将他们尽数抓捕,杀上几?个?,以儆效尤!”   红珠面色阴沉,她没?空再理会?南城主,转而便去了鸟妖的栖息地。   与蜃妖不同,鸟妖在魔域尚且有一席之地。他们种?族中还保留着上古时期遗下的珍贵血脉,没?过一两百年,总会?出现一两位能问鼎一方的强者。如今这代鸟族的强者是一只金乌,红珠本?想要去见她,却发现鸟族的栖息地里竟一只鸟也没?有。   红珠后来没?再去炼阳城,她已隐约察觉到不对了。   她即刻回了金殿,要召见奏报者。下属领命寻了一圈,最后报:“斥候不曾回金殿,奏报不知从何而来。”   红珠就是傻子,也知道斥候一定也出事了。他出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定然就是送这些奏报。   红珠察觉事态紧迫,偏这会?儿月珠亮起,她实在没?空理会?黎丹姝,匆匆将月珠握在手里,便去寻了渊骨。   渊骨似是出门刚归。   红珠踏进他的大?殿时,正好见到他在擦他的那把尘雾。   红珠不疑有他,直接报告道:“渊骨大?人,魔域出事了。蜃妖、鸟妖灭族,炼阳空城,东城主失踪,还有我的斥候和城主——”   红珠那时判断:“魔域极可能溜进了上清天的虫子,他们妄图阻止我们跟随魔尊出击!”   寄红珠说得急切,她只求渊骨赶紧给个?决断,通知石无月,好让她可以率军大?张旗鼓地全魔域搜寻上清天的虫子。   然而渊骨却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   他甚至懒得给红珠一眼,在安抚了自己的刀后,见红珠还执着的不肯走,方才说了句:“不是上清天。”   “不是上清天?”红珠惊愕,她不赞同道,“不是上清天还有谁敢在您威下的魔域生?事?”   魔族是最会?趋利避害的,渊骨那把刀已震慑了魔域数十年,在他刀折之前,魔域有谁敢放肆?即便是寄红珠,在深知自己不敌的情况下,不也忍耐着做了他这么多年的下属。   大?概是觉得寄红珠多少帮过他,渊骨看了她一会?儿,还是给了她答案。   渊骨淡声道:“是我做的。”   红珠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后,听到这话差点踏上渊骨的宝座。她深吸一口气?,不明白问:“为?什么?蜃妖孱弱、鸟妖臣服,炼阳城更是遵从魔尊,如今的东城主也是魔尊亲封——”   她倒是知道渊骨不会?主动做这些:“魔尊为?什么突然要对付他们?”   渊骨没?有回答,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红珠。   红珠在他的视线下冷汗津津,可她还是执着问:“我希望魔尊给我一个?解释,毕竟当年我携北方齐齐投奔时,魔尊曾应允过,会?让我见到一个?统一而强大?的魔域。”   见红珠不肯退下,渊骨在沉默片刻后,终于开?了口,他说:“他的目的没?有变过,剩下的,你也不必知道。”   红珠不甘:“渊骨大?人!”   渊骨不愿再开?口,他冷冷看向红珠时,即便是红珠,也心生?怯意。在那一刻,红珠竟然想到了黎丹姝曾说过的话,黎丹姝说男人居心叵测,最会?争宠,是决计靠不住的。红珠看着渊骨,头次觉得黎丹姝说的或许有道理。   渊骨莫名大?开?杀戒,却又不说缘由,谁知道是他的意思还是魔尊的意思?   搞不好他其实走火入魔了,这些都是他犯下的罪!   于是红珠做出了她第一个?愚蠢的选择:“我要面见魔尊!”她目光灼灼盯着渊骨,“劳烦大?人转达!”   渊骨沉沉地看着她。   他的眼里似乎有情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最终说:“我劝你不要。”   红珠那时不明白这是这把刀最后的仁慈,她嗤笑道:“大?人总不会?连转达都不愿了吧,魔尊闭关前可是交代过您,不可盲塞他的耳朵。”   渊骨见红珠意志坚定,不再多言。   他带红珠去见了石无月。   红珠踏上三月窟时还有些恍惚,她有些不甘相信渊骨真?的会?带着她来。他甚至没?有杀她灭口,将她带到三月窟后,就转身离开?了。   渊骨离开?,红珠的心稍许放开?一半。   她也不傻,并不是毫无准备的就跟着渊骨来了。自从发现战神遗骨能劈开?封印后,红珠也在一直寻找,如今她也有一把以战神骸骨制成的小刀。   那会?儿她还在想,如果渊骨真?要动手,有战神遗骨加成,她也并非毫无一搏之力。然而万万没?想到,她最后用这把刀竟不是对抗渊骨,而是逃命。 第87章   石无月从三月窟走出时, 红珠差点未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似是闭关有成,不再是一团黑雾了?,他重新有了?形体。   她见过石无月很多次, 从他尚且具备形体到他舍身锻魂, 她自认算是魔域里最了?解石无月的人?之一。然而时隔数十年, 再次见到石无月,红珠却有了?一种陌生?感。   从三月窟走出的黑袍男人?与常人不太一样——红珠发现, 在三月窟这唯一有日光倾斜的宝地, 石无月踏在青草上, 珍贵的阳光如海浪般自他身后涌出,他的身前却没有影子。   红珠看?着自己斜斜落在地表上的淡影,极为诧异地又看?了?眼石无月。她这一眼看?得很仔细, 她发现了石无月没有影子的原因。   那?些涌动的光如同射入了?一座瞧不见底的生?洞, 全部被在碰上石无月的那?一刻被吞噬殆尽。这也是他明明立在光前,红珠却依然?能看清他每一寸发丝的原因。   抛弃了身体的魔尊重新拥有了形体,只是他的形体好像并不在实处。   红珠不晓得魔神之体的秘密, 那?会儿只能这么推测着。   许久都是一团黑雾的石无月对自己重新拥有了形体一事十?分满意, 他甚至为此原谅了?红珠觐见的失力, 只当她是过于惊叹。   石无月含笑道:“红珠, 我的爱将,你识不得我的模样了吗?”   红珠恍然?回神, 她即刻下跪告罪, 同时道:“不, 属下只是慑于尊上威仪,一时忘我, 还请尊上赎罪!”   重见石无月人类的模样,她确实一瞬惊神。   作为曾经令黎丹姝迷恋到犯下大错的人?, 石无月确实有着一副极佳的相貌。他皮肤很白,头发乌黑,五官柔和。一双剑眉端是刚刚好的弧度,既不会显得过于锋锐、也未曾失了?英气。尤其是他还有着一双永远含笑的眼睛,漆黑如墨,远如深海。   每当?石无月用这双眼睛凝视着谁时,被他凝视着的人?总容易产生被重视的错觉。他又喜欢微微提着唇角,旁人便更难对他提起戒心。   他长得像极了?一个好人?,如果不是周身气?息太过阴冷,他眼中的笑意也永远不达深处,谁都会将他当?做一名梅兰君子。   好在红珠看?人?从不看?皮相,她与石无月共事,深知此人?恶毒狠辣的心肠,菩萨皮貌是他用以处世的表象,漆黑长袍才是他行事的准则。   如今他躯体生?异,那股阴冷感更是挥之不去,配上他拥有的菩萨像,更是显出诡异,令人?多看?一眼,便觉通体生?寒,好似正直面什么可怕至邪之物,本能想要逃避。   这么多年?来,红珠面对石无月或有惧怕,但从未有过这样恐惧的感觉。她跪倒在地,请罪是一方面,想要克制住自己的害怕也是一方面。   她惧怕着如今的石无月。   好在重新凝结了?身躯,石无月心情确实极佳。他挥了挥衣袖,免去了?红珠的刑罚,同时道:“渊骨说?你求见,看?在这些年你为我夙兴夜寐的份上,说?吧,你有什么想求的?”   石无月开了?口,压在红珠心头上的恐惧散了一二,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说?道:“……东城主失踪。”   提及这事,石无月挑了挑眉毛,他笑道:“这事啊,我知道,是我命他做的。”   红珠正欲告状,忽听石无月说?上这么一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继续。恍惚中?,她似乎说?了?句:“什么?”   石无月对她很宽容,他说:“渊骨是我的代行者,他不会有自主的决议,他的每一次行动必然出自我的授意——红珠,这些我与你说?过吧?”   红珠下意识反驳:“可是——这世上有谁能真的不会有私心?”   石无月认可红珠的驳斥,然而他说:“人自然都会有私心,可渊骨算是人?吗?”   说出这句可怖的话时,石无月还是笑着的。   “他只是我的一把刀,早就被我剔除了情魄爱魂,只是在活着的东西,哪里来的私心?”   石无月说这句时轻飘飘的,落在红珠耳中?确如山重。   她嫉妒渊骨能得到比她更多的信任,不止一次地猜过渊骨的来历,她甚至连石无月的私生?子——这种听起来就不可信的猜测都有过。她想过那么多可能,却从没有想过——渊骨会是残缺的、被操纵着的“木偶”。   他有那?么强啊!   这样的人?,要怎么被“处理”,才?能成为一把绝对听话的刀?   如今石无月说?,很简单,剔掉他的爱魂情魄,将他禁锢在浑噩无知的状态,令他茫然?、令他无欲,令他执一命便只会行一命,令他丧失自我、毫无意识。   寄红珠知道石无月是个恶人,她也借他之手做过不少恶事,然?而在这一刻,在听到渊骨是付出了?什么才得到了这“绝对的信任”,她还是忍不住的发颤。   她甚至在想,黎丹姝是不是也是一样,石无月也夺走了她所有的欲求和情爱,见证她的愚蠢和痴傻方给出一丝的信任。   从这点来看?,石无月是不是从没有信任过她?   她自以为是石无月的合作者,是他忠实的下属,然?而有所思所想,怀抱私心的自己,在他的眼里,是不是和四将也没什么区别?。   她只是石无月用来安抚魔域、争取时间的棋子。   红珠在一夕间想了很多。   她从来都是聪明人。   在想明白石无月很可能从没有信任过她后,一股莫大的危机感即刻攀上了?她的后背。   石无月从不信任她,可他现在却在三月窟见了?她,还顺着她的疑惑告诉了她渊骨的秘密,这意味着什么?   要不然?是他全然?康复,可以带领魔族进攻上清天了——从渊骨的行为和他暂且仍没有要现于人前的态度来看,不太可能。   那?就只能是,她极大概率会死在这里了?。   红珠的心如坠冰窖。但这些年生死?边缘的经验告诉她,若是在此时露怯只会死?的更快。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继续问道:“您又为什么要东城主的命呢?是他背叛了?您,属下未能及时发现吗?”   石无月居注视着低着头的红珠,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伸出苍白纤长的手指,在红珠满是冷汗的肩上稍许一拍。   红珠怕得差点又跪下,是极力稳住了心神才没露出马脚。   石无月见状哈哈笑了?一声,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红珠道:“他没有背叛我。我只是找到了新的办法?。”   红珠:“……什么?”   “战神。”石无月毫不在意的提起这位魔域的尊神,“你们是这么称呼他的吧?他留在上清天的残卷,渊骨替我寻到了。那上面提及,要练就神魔体,除了?必须具备神脉外,还有别?的一条路,那就是炼魂。”   “通过炼魂,提炼出他们的灵脉,再将之吞纳扩充灵体,这样一来,即便没有传说中母神精髓所化的琼山玉,我也能修成神魔体。”石无月将这样大的秘密闲话?家长说?予红珠听,“毕竟渊骨和我说?,小姝失败了。摘星真人来了圣海宫,他的分魂不敌,已然?无挽回的余地。”   “不离城的精血没了?,琼山玉也没了?,都是没用的东西。”石无月叹息道,“好在渊骨还是得用的,他寻回了残卷。并且按照残卷的要求,为我寻来了?可用之物。”   蜃族为丝、鸟族支骨,炼阳城搭建通道,东城主才是第一个被吞下的灵脉。   在石无月扭曲无光的身躯中?,寄红珠好似瞧见无数冤魂翻涌。   她不知道什么神魔体,却清楚炼魂。   所谓炼魂,便是将人的神魂活生生从躯体拔出,丢入魔鼎中?灼烧,炼去三魂七魄,只留灵气?——这是比吞纳他人?内丹修炼还要为人不齿的肮脏手段。吞噬他人?内丹,好歹给了?对手一个痛快,炼魂却是生?生?折磨,用痛苦磨灭你的所有意识与自我,变成一抹纯粹的、浑噩的力量结晶,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即便被吞纳了?,也依然?不算死?,只有炼魂者几身消灭,这些被炼的神魂才?能解脱,这也是为什么炼魂强大的缘故。   数千年?前,曾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妖如此干过,通过炼魂吞噬,它一度强到敢与瑶池叫板——结果自然?是于三界不容,被瑶池魔域合力斩落于乌河。   “红珠。”石无月指责道,“从这点来说?,渊骨乃是魔域的大功臣,你实在不该顶撞他。”   “不过我愿意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石无月温声道,“北方寄氏,千年?大族。由你一支,怕能抵得四城八将。你将寄氏献给我,我允你跟随,就和从前一样。”   寄红珠听得浑身发抖,她自觉已算是心狠,却也做不到如此折磨同族。石无月却好像觉得这些都是小事,连抛弃同胞、用同胞进炼狱来换一夕安稳这样的事,都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红珠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眼光。   如此狠辣无情的领导者,对养育他的上清天尚且能下狠手的恶人?,她当?初为什么会觉得到了?魔域,他就会设身处地帮扶魔修,会优先想着带着他们破开封印?   他或许会破开封印。但也绝不会是为了?魔修,只会是为了?他自己。   寄红珠忍住了?脾性,她垂下头,向石无月告退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只是寄氏惯来松散,若要送上,需得先让他们回族中来,还请魔尊容我几日,召回族人?。”   石无月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笑点了?点头,他挥手让她离开:“好,便给你时日。”   红珠那?是还以为石无月是真的信了?她,连他没给具体的时限、这么大的提示都未发现。红珠从三月窟出来,第一时间便想要安排族人、甚至是全魔域避难。   可等她出来,北方寄氏已经灭了。   她赶回数十年未回的家中,等着她的只有渊骨的刀刃。   渊骨凝视着她,淡声道:“我提醒过你,你不该去。”   红珠在瞧见渊骨的那一刹,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怒喝:“我族人?呢!?”   渊骨深深望着她:“你真的想知道吗?”   红珠捏紧了手中的刀,她的声音在发抖,她问:“在哪儿?”   渊骨答:“炼魂鼎,三日前。”   三日前。   也就是说?,在她收到奏报的那?会儿,她的家便已经被渊骨屠尽了?。   难怪石无月会说?那?句——北方寄氏,能抵得四城八将。原来他已经试过了?。   红珠眼前发黑。   她彻底被怒火支配了全身。   看到这里云裳已不忍在看?,她闭上了?眼。   黎丹姝看?完了?,她见着红珠是如何拼命从渊骨手中逃出,又是如何运气?极佳的寻到了?机会用小刀划开了?洞口,冲破了封印。   说?来也是巧合,如果不是红珠濒死?,那把刀划出的裂口大概也不容她通过。   如果黎丹姝没有因为担心赶去,她大概会死?在魔域封印前,或者被重新吞回去。也难怪红珠清醒第一件事是自杀,她大概以为自己落在了?渊骨手里,宁可死?,也不愿入炼魂鼎。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这事黎丹姝经历过,上清天很多人都经历过。   黎丹姝什么也没说?,她只是伏在红珠的膝上,将她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心口。   她的心脏里跳动着和红珠一样的仇恨之火。   时时刻刻,昼夜不熄。 第88章   在红珠向黎丹姝他们讲述魔域发?生的事时, 苍竹涵也收到了来自黎丹姝的预警。   他本是要和摘星真人一同回琼山准备琼山宴的,却在收到字条后,即刻向摘星真人请辞。   苍竹涵道:“师妹不会说无据之言, 魔域恐怕生变, 无论如何?, 我?都要亲自去一趟才能放心。”   摘星真人知道苍竹涵的性格,决定了便不会更改。她处理圣海宫, 也尚且还用不上?苍竹涵, 当下?点头就同意?了。顺便还提醒了一句:“若是魔域生变, 你师妹身份毕竟尴尬,若是碰上?了,还是尽早让她回琼山为好。”   苍竹涵低声称是。   黎丹姝离开圣海宫, 与晅曜告辞。苍竹涵虽有些担心她的状况, 却也明白难以强留。她之所以选择告别再走,便是通过晅曜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她要救朋友, 无论苍竹涵说什么都是拦不住她的。   苍竹涵叹道:“在这点上?, 她们俩倒是很?像。”   摘星真人闻言挑眉, 她问:“谁和谁像?”   苍竹涵抿唇不语, 他行礼欲走。摘星真人见状,便要招呼晅曜来帮忙, 不想苍竹涵要走, 晅曜也要走。   晅曜说:“我?与支玉恒约了件私事, 他刚刚传信予我?,说是我?要的东西他有办法做出来了, 我?得去趟医谷。”   摘星真人:“……”   她有些头疼地扶额:“你们俩就没有一个把为师放在前头对吧?处理琼山宴不麻烦的吗,你们谁也不留下??”   苍竹涵失语, 他正想如何?才能委婉又礼貌的提醒摘星真人琼山有很?多人,晅曜已经很?直白地开口。   晅曜道:“只要你提,始无一定很?乐意?替你料理了全?部,他有八个亲传呢,办三场琼山宴都够了。”   摘星真人闻言面无表情,她提点晅曜:“你也知道始无师弟的弟子最是遵从师命,乖巧能干啊?”   晅曜只当自己没听见。   摘星真人早已习惯了晅曜的任性,考虑到晅曜的特殊性,她也不想自己给自己的找气受。想想当年,琼山五子为了晅曜的教养问题愁破了脑袋,最后还是看中了苍竹涵足够耐心,为了能让苍竹涵教养,才将?晅曜塞到了她的门下?。所以说,对晅曜而言,她这个师尊多是名义,真正如他师如他父的,还是苍竹涵。   苍竹涵都没拦他去医谷,自己拦什么。   摘星真人挥挥手,也同意?了。   晅曜见状,转头就走。走之前,却又被摘星真人叫住。   摘星真人抱剑于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晅曜手中的曜灵剑,说:“晅曜,你近期有回过后山吗?”   晅曜闻言一个激灵,他含糊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摘星真人心里便有了点数,她也没戳穿晅曜,只是提醒:“你的剑虽不及你,却不同于一般的琼山玉。它们不能落到心怀恶意?的人手上?,你明白的吧?”   晅曜不擅长说谎,他只好实话道:“我?也就是借了一把给支玉恒研究,他是个大夫,又和掌门交好,没什么问题吧?”   摘星真人道:“后山是你的家,里面的东西如何?处理当然是由?你说了算,我?只是提醒一句。”   “晅曜。”摘星真人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如母亲般细细谆嘱,“今后无论发?生什么,琼山都是你的家。”   “若是被伤了心,就回家来。”   晅曜与摘星真人一样抱着剑,他眨了眨眼,粲然笑道:“她才舍不得我?伤心!师尊,我?先走啦。”   苍竹涵同样拜别摘星真人。   摘星真人目送自己的弟子一左一右地离开。   她感慨:“时光真是不等人,连晅曜都会说‘喜欢’了。”   李萱一直在一旁候着,她听到摘星真人自语,开口说:“丹姝姑娘是个心地柔软的好人,她不会伤害晅曜的,与晅曜也很?相配,您完全?不必担心。”   摘星真人闻言回头看了李萱一眼:“连你也这么夸她。”   李萱神色不改:“您不也很?喜欢她吗?当年在黎门如此,如今在圣海宫也是一样。”   摘星真人并?没有否认,她说:“我?其实隐约有点感觉,这孩子变了很?多。通常来说,变化像她这么大,都不意?味好事。”   “不过说也奇怪,以前的她也好,现在的她也罢,给我?的感觉倒是一样的。”   ——都是清风拂涧、坚韧不屈的灵魂底色。   晅曜往医谷去寻支玉恒,他急着要制成?玉丹,确保黎丹姝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有自保的能力。   苍竹涵赶往魔域封印,准备确认危机到来前他们还有多少时日。   魔域金殿内,石无月久违地坐上?了空闲了数十年的主座。   他一袭黑袍,袍角仿佛融进?了地面的阴影里,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怪物,随时都会暴起、将?这殿中所有活着的东西吞吃殆尽。   时至今日,寄红珠叛逃,魔域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失踪过半,剩下?的家伙们,即便脑子再不好,也猜出这些变化与石无月有关了。   毕竟——现在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怕,可怕到令人不敢直视,可怕到威压了整座金殿。   魔尊的刀就站在他的座旁。   曾经令魔域战栗的代行者神色顺从地持刀而立,看起来对突然间回归、夺去了他所有权利的旧主毫无怨言,他甚至还帮着石无月料理了一个口出不逊的将?军。   从前,魔域投向渊骨的目光总是尊崇的。毕竟是他将?混乱了足有千年的魔域重新统一,以手中刀刃重新建立起了规则,为魔域带回了久违的和平。   他和寄红珠,曾经是都是魔修们敬仰追随的存在。然而现如今,主事人寄红珠叛逃,生死不明;代行者渊骨却提着他的刀,将?惶恐不安的他们一个个都压回了金殿。   不是不想逃,而是不知道能逃去哪里,又要如何?才能从渊骨的尘雾下?逃开。   绝望在他们的身上?快速繁殖,当他们木然踏入金殿时,已做好此去无归的准备。   石无月坐于高位,他伸出一手抵着下?颚,冰冷的视线如爬行动物般扫过殿中瑟瑟发?抖的众人。   蓦然,他笑了一声,语气轻和道:“大家不用这么紧张,今天没有别的事,只是想见见你们,看看魔域还有多少人是对我?忠心的,我?好带你们出去。”   “今日大家来了许多,我?很?高兴。”石无月含着笑,“你们做了正确的选择,恭喜大家,将?要彻底摆脱魔域这枯燥乏味的日子,剑指上?清天了。”   这段话落地,原本安静的魔域金殿连呼吸都停滞了。   有一大魔最是耐不住性子,听到“上?清天”,他连恐惧都忘了,竟抬了头,颤着声问座上?的主宰:“殿下?,您是说真的吗?您,您能破开封印了?”   石无月张开双袖,他右手按在膝上?,任凭殿中的人或惊疑、或渴望地看向他,直至他满意?了,方才慢声说:“不错。我?魔体?大成?,上?清天与战神封印,如今都不再能威胁你我?。”   这句话一出,什么仇恨、什么惶恐,在这一刻尽散了干净。   魔域渴盼了数千年的事情终于要成?真了,所有人都忘了坐上?的人是仇杀他们同袍的凶手,不少人的脑袋里都只剩下?了一句话——   “尊上?!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攻上?清天!?”   石无月很?满意?这些人的反应。这也是他欣赏魔域的地方。   在魔域这重视私欲远甚律己的地方,自私自利的小人总是很?多,像寄红珠这样心中有一杆称,会衡量得失、限制自身欲望的人才是少数。   在需要维持平衡的时候,寄红珠这样的人不可缺少,然而等到了收尾阶段,像寄红珠这样有自我?思?想、难以操控的属下?,就显得有些碍事了。   没能吞吃掉寄红珠,石无月有些遗憾,毕竟若能得到她的精华,一定能助他修为再上?一层。   只可惜——让她跑了。   这么多年的主事人做下?来,石无月清楚寄红珠对魔域的影响力。她只要活着一天,便极有可能煽动有能力的大魔反对他,一两个无所谓,但若是多了,也会变成?麻烦。   上?清天有三大山门、十二幽谷、十宗八宫,即便当年他摧毁了一些,剩下?的也不算少。尤其是琼山还有着五个上?次没对上?的老不死,苍竹涵也还活着——要向他们复仇,石无月没精力浪费在这些门派上?。   要对付这些喽啰,拉出一支魔修军队就极为要紧。   石无月需要替他料理杂种的炮灰,魔域这些渴望着上?清天数千年的家伙们就是很?好的选择。   他们其中或许有那么几个不好操弄,但是没关系,只要寄红珠死了,剩下?的几个,也没有胆子团结起来反他。   石无月的目光停留在南方将?军的脸上?,他身上?有一半的妖族血统,呈自千年前的大妖饕鬄,算是魔域第?一梯队的高手。高手自是容易犯下?自视甚高的毛病,就好像他,非要在喧嚣中保持冷静,还妄图窥视他的目的,小心翼翼地试探。   对上?石无月的视线,南方将?军心中一惊。他本能想要诚服,毕竟他从来都是趋利避害的小人。   然而在他退下?之前,石无月先开了口。   他说:“我?知道你敬佩寄红珠,但她从来都看不上?你,不是吗?”   南方将?军心中微凛,他义正言辞道:“尊上?误会了,寄红珠沽名钓誉,我?从看不上?她!”   石无月嗤笑一声。   他抚了抚摸腰带上?的那朵木兰花,不太在意?地说:“南将?军,人生有很?多时候不是被能力主宰,而是被运气左右。当年你运气不如寄红珠,所以她成?了主事人,你成?了需要向她行礼的将?军。但如今不同了,你的运气比她好了。”   石无月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眼睛比冬日里的冰凌更冷。   “你知道待在南方装傻,你等到了活下?去的机会,而今后,你会更幸运。”他抬了抬手,将?从前一直在红珠手里的金印抛给了南方将?军。   石无月阴柔地笑着:“从今天起,你就是魔域的主理人了。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三天后,我?要看见一支能攻上?琼山的军队!”   南方将?军接住了金印。   那块金印再没有在红珠手里时令人垂涎,他只觉得自己握住了一块边角锐利的深渊寒冰。   他不敢造次,即便心知这是个颇为残忍的任务,却也向着石无月恭敬行礼道:“属下?明白,属下?领命。”   ——寄红珠看不上?他是应该的。   他想。   ——如果是她面对这样的场面,决计不会像他这样,选择用同胞的血来为自己铺路。   ——她一定会反抗。   在石无月宣布了即将?破开封印的消息后,金殿众人一扫先前的畏畏缩缩,领命离开时多是昂头挺立,全?然忘了魔域半空的危机。   渊骨仍在石无月的身边,他无波地看向石无月,提醒道:“你修成?了神魔体?,不算是上?清天的修者了,劈不开战神骸骨的封印。”   石无月唇角弧度不变,他说:“谁说过开启封印的关键在上?清天的修者身上?,这门只是浊息劈不开罢了。渊骨,你不就能劈开吗?”   渊骨漠然道:“我?劈不开。”   石无月对他的不客气毫不生气,甚至渊骨越没有情绪波动,他越满意?。   他说:“你在我?这儿?还有小半块遗骨,我?把那四分之一还给你,你还赢不过那门上?的四分之一吗?”   渊骨慢慢地看向石无月,他极慢道:“你不怕了吗?”   石无月弯眸而笑,他拊掌道:“我?怕什么,你在圣海宫的那部分不是已经被苍竹涵毁了吗?”   他盯着渊骨,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仍是无情无欲、不会说谎的。   从最阴暗的角落爬出来的恶心怪物缠着他的四肢心脏,叩问着他:“渊骨,我?丢在圣海宫的那部分,藏着你一魂一魄的那四分之一,确实被琼山的晅曜毁了是吧?”   “再回答我?一次,用你的灵魂告诉我?。”   毒蛇盯着他。   他应该是不会说谎的,因为他无情无欲。和白纸没什么区别的一把刀,连快乐都感受不到,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说谎这样的行为呢。   渊骨俯视着毒蛇。   他回答说:“没错,晅曜用琼山玉毁了他。”   毒蛇心满意?足的收回视线,却没看到渊骨闭上?了眼。   他说谎了。   纵使仍然浑噩无知,他还是为她生了私心。   好似本能。 第89章   苍竹涵来到了魔域封印前。   对于这条干涸焦黑的?路, 他比黎丹姝还要熟悉。这五十年间,他不知多少次来过这里,注视着这高耸入云的?城门, 观察着它是否可破、又是否会有旧人从中而出?。   魔域的大门五千年未曾变过, 现今也是一样。   苍竹涵站在?门前, 目光从其上一根根交错的巨大骸骨上移去,最终停在?了封印的?下方三寸处。   他看了足够多次, 所以记得很清楚, 魔域大门上原先一共有两百根骸骨, 如今却却少了一根。   变了的地方是门下方处,苍竹涵蹲了下来,伸手试探了封印片刻。   察觉到他独属于上清天的气息, 封印并没有?阻拦他, 他只是轻碰了一下封印,在魔修眼里骇如雷霆的囚牢便如水面般,在?他指下荡开涟漪, 只需他稍稍使些力气, 便能穿过这厚重的?大门。   苍竹涵目光微沉, 他正要更细致的探查, 封印忽然生变!   多年生死间的反应令他即刻侧身?避开,在?他避开的?同时, 大门上的?骸骨发出?咯咯吱吱的?扭曲之声, 嵌在?门上的?安静骸骨在这一刻仿佛被激活了意识一般, 在?封印中全力扭动着四散的?身?躯!   苍竹涵从没有见过战神骸骨冲击封印!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骨头摆出各种各样的姿态, 或轰破城门、或撕裂城墙,它们就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互相吸引着、凑近着,在?苍竹涵的?眼里慢慢拼凑成两?只巨手,捏住了封印的?两?端,试图将困着它的?金光“薄膜”生生撕开!   “不好?!”   苍竹涵察觉到骸骨异变,他当机立断,祭出?自己的?清晏剑,在?一息间结出?五道官印封,试图帮助封印重新压下不知为何暴动的战神骸骨!   原本已快要将薄膜撕开的巨手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压力,它的?动作些微一顿,紧接着便被激怒!   苍竹涵只能瞧见组成它的骸骨发出扭曲吱呀的?声响,紧接着竟硬顶着封印的?影响,要先将在封印旁的他直接捏碎!   巨手破空而来,苍竹涵不闪不避。   他很清楚,只要他能撑住封印,这只手便砸不到他身?上。若是他撑不住封印——巨手撕开大门,他躲不躲开也是次要。   琼山的?大弟子目光凝肃,周身?金光爆涨,运到极致的?灵力似有?实质,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清晏剑感觉到主?人的?坚毅,微闪着金色雷光,如青松般立于他的?身?前,如山般直面这遮天巨手!   白骨之拳如陨石般砸下!   苍竹涵右手控住清晏直迎而上,左手捏诀——   “——琼天五雷,惊雷、破。”   刺目的雷光于刹那间统治了天地!   在?这一击下,曜日失色、地辉茫茫,万物间只余躁动金色,待雷消电隐,白?骨之拳未能落下,封印也未破,它攥紧的?指缝落下屑屑白?骨,而清晏剑依然笔直地指着它,尚未完全散去的雷光在它剑身?跳跃,低鸣着威胁之音。   巨手与苍竹涵对峙着,片刻后,它放弃了再挑战琼山雷咒,重新缩回了城门上。   苍竹涵看着那只巨手又化作一百九十九根封条,心中未定。   他抬手召回清晏剑,眼中的担忧之色却越发的?深。   苍竹涵很清楚,虽说战神骸骨封住了魔域,但战神的意识从来都不是与上清天?一起的?。他仇视瑶池,更仇视母神。昔年布下封印时,上清天?是依靠摇光神君遗留下的神器晨枢尺,压制了战神的?意识,这才成功封住魔域。那时祖师们就说过,晨枢尺只是死物,并非神君本身?,其上灵力随着时日渐弱,战神的意志也会逐渐苏醒。   一旦战神唤醒了他的?骨骸,封印被破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五千年了,封印上的战神骸骨从未有?过异动。   如今骸骨不仅缺失了一部分?,还受他刺激自发凝成了战神的一部分身躯——便是再乐观的?人,也很难相信封印尚能支持。   苍竹涵犹豫片刻,还是给琼山寄了信,他则守在了魔域门前,以防骸骨下次异变。   他坐在?封印前不知日月,或许是过了两日、也可能是七日。   苍竹涵听见了脚步声。   他睁开眼,发现来人是个气息十分古怪的?修者。   来人一头白?发,有?几缕落在?肩上。他的样貌与上清天的?修者有?很大区别,五官深邃,裸露的?上半身?上更是遍布着诡异的?红色咒文——苍竹涵认出那是用以赋予死物生命的?禁咒。   他的目光在瞬间变了。   清晏剑低啸着,剑尖直指这死而复生之物——!   而来着却只是瞥了那剑一眼,而后对苍竹涵说:“这把剑杀不了我,要杀我,你需要琼山玉。”   苍竹涵闻言,面色微凛。   他唤回清晏,警惕地打量对方,慢声问:“不知阁下是谁?”   月山河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上前检查了魔域上的封印。   封印察觉到了危机,金光大胜。先前还曾压下一夕巨手的?金光却拦不了活着的?他。月山河检查了封印的?情?况,没有太大起伏道:“可惜了,五千年过去,晨枢尺也大不如前。”   苍竹涵见他没有要毁封印的打算,敌意稍减。   然而就在?他稍许放松的?时刻,月山河竟直接将手伸进了封印里!   苍竹涵亲眼见到他的?手在?没入金光时便被熔化得只剩指骨!而那指骨在金光侵蚀下也如同被巨物碾压着般、发出咔咔地崩碎声——!   “你疯了——”   苍竹涵话还没说完,月山河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停住动作,转头告诉苍竹涵:“‘他’要毁封印,哪怕是五千年的晨枢尺也拦不住。你若是真想救世,守在?这里是最蠢的?做法。等‘他’出?来,你没有?琼山玉,恐活不过一刹。”   苍竹涵:“!”   他意识到眼前的?人很可能便是圣海宫内消失的?、与魔域关系极深的月山河。苍竹涵没有?去问他的?动机,他很聪明地直接问:“‘他’是谁?”   月山河欣赏他的敏锐。   他望了苍竹涵一会儿,微勾着嘴角说:“是你们最怕的那个‘祂’。”   这句话一说出口,苍竹涵面色难看。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上清天?最大的敌人是石无月。然而作为琼山下任掌门,苍竹涵知道,琼山最恐惧的?从来都不是石无?月,而是不曾真正消亡的战神帝渊。   与母神同源的他与其他神祇不同,他和作为‘生’的?母神一样,作为‘死’,除非自愿,否则永远不会真正消亡。   然而母神已经为了挽救瑶池身?化上清天?,真切地消亡了,祂只留下了预防万一用的、能够诛神灭魔的?琼山玉。   琼山玉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醒上清天战神未死。   这些年来,琼山五子殚精竭虑、处事保留,皆是为了预防这个万一。   石无月在上清天掀起动乱时,无?量山压着的?战神遗骨失踪,琼山五子的?注意全被吸引,反而没人在?意这石无?月。等众人意识到战神骸骨失窃很可能与他有?关?时,石无月已经重创了苍竹涵,逃往魔域去了。   这是琼山做过最错误的?判断。   如今石无?月异变,已成了为极其棘手的敌人,他手里八成还有?战神骸骨——不,按照眼前人的?说法,战神就在石无月的手里。   苍竹涵是极聪明的人。   他看见了月山河身?上的?血色咒文,隐约想起圣海宫内在传闻中也有一部分的骸骨,就封在?被晅曜打破的璃镜内。   苍竹涵握住了清晏剑柄,他眼神锐利。   月山河头也不回道:“你赢不了我,你若是在?这里死了,这世间才真没人去救了。”   苍竹涵握着剑柄的手微顿。   月山河说道:“我会用我的一部分来替换晨枢尺,这样封印能多撑三四日。该怎么用好这三四日,全看你自己。”   魔域封破已成定局,更糟的是战神还可能成为石无月的?工具。   苍竹涵知道自己能力的?极限,也明白?自己即便留在?这里,同样拦不了魔族多久。可他很难甘心——五十年了,整整五十年了,“她”的死亡竟然只能换回五十年的?太平,五十年后,真正该死的怪物却还要卷土重来。   苍竹涵想要留下。   哪怕战死,他也想先索了石无月的性命。   然而然而。   可是可是。   苍竹涵松开了握剑的?手,他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他没有去问月山河帮他的动机,就好?像他已经看明白?了。   他只是向月山河道了谢。   月山河将自己的一臂留在了封印里,抽出?那把已经黯淡的?尺子。   他看了看晨枢尺,叫住了苍竹涵。   他问:“苍竹涵,我听说她最信赖你,在琼山是你背她过的三池。”   苍竹涵停住了脚步,他平静道:“我是她的?师兄,对她本就有教导庇护之责。”   月山河点?点?头,他没有反驳这一点。   “你是她师兄,你或许会明白。”他的?眼里是最简单的?困惑,他问苍竹涵,“她为什么会觉得,爱是牺牲?”   苍竹涵听到这话喉咙发涩。   他似乎又听见了五十年前,在?他力竭将死之时,来自“她”的一声凄厉哀叫。   惊天一剑,只求弥补。   那声音在他耳边响了五十年,从没有?消失过。   黎丹姝其实看错了,他从没牺牲过,真正牺牲了一切的?,是“她”。   苍竹涵低声道:“或许是她误会了。那只是愧疚。”   月山河看向苍竹涵,他否定道:“不,她从不会看错,也不会说错。倒是你在回避什么,难道在?你眼里,爱是另外的东西吗?”   什么才是爱呢?   苍竹涵愣在?原地。   他觉得“她”不爱他,所以不想亏欠他。然而一直陪伴着“她”到生命尽头的?黎丹姝,她却觉得“爱是牺牲”。   什么才算爱呢?   黎丹姝希望他永远都是如珠如玉的?仙首,她与他曾经关?系不过了了,不会如此?看重他,只有?“她”才会。   “她”想要苍竹涵永远都是光风霁月的?,“她”在?人生的?最后,只留下了与他相关?的?愿望。   苍竹涵忽觉他弄错了一件事。   “她”骂他、驱赶他、恳求他离开,并不是他以为的?“她”不想再亏欠,亦或是无?力弥补。“她”只是觉得他很重要,重要到足以让她牺牲一切。   或许来的?有?些晚,但“她”还是想让他知道,对“她”而言,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她”只是无声再告白。   苍竹涵眼中一痛,他下意识用手去按住眼睛,泪水却不可控制地从眼眶中溢出。   月山河在不远处看着他无声痛哭,竟也觉得眼尾一痛。   他伸手擦去,那里空无一物。   时间紧迫,苍竹涵的?失态不过一瞬。他擦去泪珠,平静与月山河说:“她说的?或许是成全。”   “牺牲不过是成全的?一种。”苍竹涵告诉月山河,“爱一个人,总会希望她更好?。”   月山河若有?所思。   他看了看手中的晨枢尺,再不迟疑,转身?离去。   苍竹涵知道他也是个潜在?的?危险,然而如今还是石无月手中的战神遗骨更为危险。   他也不再停留,匆匆赶回琼山去。   于此?同时,尚且还在?月白镇的黎丹姝推开了药堂后房的?窗户。   这几天?天?很阴沉,总像是要下雨,空气黏在身上令人不适。   “大暴雨可能快来了。”云裳整理着行礼,看了一眼窗外,“我们得抓紧走了,要是回医谷前,雨先落下可不太妙。”   黎丹姝认同云裳的判断。   自从确定石无?月修成神魔之体,黎丹姝就第?一时间告诉了琼山和苍竹涵,只是藏住了红珠的?事情?。   战争随时都会再开,红珠伤重显然不是办法。   在?得到红珠“如果能康复我一定先杀石无月”的允诺后,云裳同意带她先回医谷,医谷有?支玉恒在?,他若能出?手,红珠好得一定更快。   这会儿战力当然是多一个算一个。更何况以红珠在?魔域的?号召力,她若是康复,能反将石无月一军也不是不可能。   三个姑娘在一起商量了会儿,便决意前往医谷。   只可惜运气还是不太好。   离开月白?镇不久,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不知何时才能休止,又要赶路又要持续用避雨决有?些浪费灵力,云裳和黎丹姝权衡之下,决定先找山洞避雨。   红珠对他们这种叽叽歪歪连雨都要避的?行为表示了不满:“我在?魔域平东南之乱的?时候,妖龙在?我头顶下毒雨,我那会儿骨头都被腐蚀出了洞也没躲,还是砍掉了它的?畜生头。看看你们俩,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被抓吗?就是因为你们太讲究、太不够努力了!”   云裳听得务必羞愧,连“你太虚弱淋雨可能会加重病情”这种话都忘了说。   倒是黎丹姝已经很习惯红珠大人的职场努力一二三了,她神色都没变,堆好?柴火后说:“这雨看起来要下一夜,我去后面收拾一下,给大家铺个床。”   云裳连忙起身?,问黎丹姝要不要帮忙。   黎丹姝正说不用,忽而听到了很小很小的声音。   她惯来谨慎,即刻停下了动作,向声音处看去。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她们看清了响动的?来源。   那是一只魔蛛,不知从哪儿来的?,看起来饿极了,在?瞧见她们的?一瞬,便急迫的扑了过来。   云裳完全不认识这东西,只觉得大蜘蛛渗人得慌,她直接捏诀劈死了这东西,扯着黎丹姝的胳膊问:“丹姝,这是什么啊?”   黎丹姝面色凝肃,虽然魔蛛弱小,连云裳也能处理,但这不意味着安全。   魔蛛是魔域才有的东西。   它怎么出现在了凡世? 第90章   黎丹姝心中生疑, 她想要凑近看一看。然而她不过才迈出一步,就被警觉地红珠一把拉回。就在红珠将她拉向身后?的?同时,那原本?已经死去的?魔蛛体内忽然射出一枚白卵, 直冲黎丹姝面门。   云裳失声大叫:“丹姝!”   黎丹姝已经反应了?过来, 她牺牲手臂去挡住这明显是寄生类的?妖物, 红珠已经率先一步,拔出腰侧小刀将这白卵一劈两段!   白卵在红珠的?到下发出一声尖锐哀鸣, 很快便?在地上化成了?一滩浓稠的?浊夜。   红珠只看了?一眼, 便?撑着身体对两人说:“这地方不能待了?。”   黎丹姝同样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刚进入魔域时遇到过不少这样的?魔物, 魔蛛本?身是不入流的?怪物,它们一般也造成不了?什么麻烦。然而魔蛛内生出了?白卵可?就不一样了?。   白卵并不是魔蛛的?后?代?,这是另一种魔物用?以操控其他生物的?“孢子”。白卵的?本?体被称作“幻菇”, 是魔修们非常喜欢饲养的?一种无智妖物。黎丹姝初入魔域, 被迫和石无月一起躲藏逃命时,就成被大妖用?幻菇寄生操纵的?怪物们搜寻过。幸亏那时她机警过人,愣是躲了?过去, 并且成功进入了?西?域, 凭借着石无月有可?能打开魔域大门的?身份, 争取到了?生机。   魔蛛身体里有幻菇的?孢子, 这只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凡世浊息过甚,竟能生出幻菇了?;二是魔域封印出了?问题, 有凭借幻菇驱使魔物的?魔修出来了?。   当然了?, 还有种更糟的?可?能——封印已经被彻底打破, 凡世被浊气浸染生出魔物,魔修们也出来了?。   黎丹姝向洞外?看去, 大雨倾盆,雷电不休。   大雨掩去了?所有气息, 雷电也遮住了?可?能的?一切地动山鸣。她们如今离乌河甚远,很难猜到封印的?情况。   云裳察觉到来洞内忽然紧张起来的?气氛,她犹豫片刻说:“医谷作为十二幽谷之首,若是真出了?魔域封印大破的?事,一定会警戒所有弟子回谷,如今我尚未收到调令,封印或许尚且没出大事。”   红珠同样说:“我既然能通过骸骨出来,便?说明了?封印力量在减弱,渊骨手里也有刀,他自然也能在破开封印前先放出斥候,以幻菇操纵微小魔物也是斥候常用?手段。”   黎丹姝颔首,但她也明白、在场的?三人也都清楚,封印是一定保不住了?。她们早晚都要面对魔修大军。   黎丹姝道:“不休息了?,我们连夜赶向医谷。红珠大人,你能撑住吧?”   红珠毫不犹豫点头:“我早说了?,赶路第一。”   黎丹姝其实是舍不得红珠重?伤赶路的?。但如今封印遥遥可?破,红珠的?伤多拖一日都是麻烦,与其真到事情难以收拾,倒不如忍一时之痛。   她向来很能做取舍。   决定之后?,黎丹姝即刻收了?东西?。红珠说不用?避雨决,她身体强健,淋雨出不了?事,黎丹姝没有理会她,默默还是在她身上贴了?张避雨符。   三人走出山洞,正要继续赶路,却在刚踏出山门时,听?见了?极小的?一声、像是泡沫被戳破的?细小声音。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黎丹姝。   她想也不想冲云裳道:“跑——!”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红珠。   她横刀于两人之前,极快地击飞了?直冲三人而来的?一柄飞刀!   大雨中,被击飞的?小刀旋转两圈插进了?一旁的?树干里,茂密翠绿的?大树立即因这一击倾颓枯败!   “……好厉害的?毒。”云裳见状惊愕道,“这是什么毒?”   黎丹姝目光发沉,她说:“凋叶。是朱阁斥候的?毒。”   朱阁斥候,那曾是红珠的?下属。   黎丹姝本?能看向红珠,红珠倒是没有什么感情。   她看了?一眼遍地都是幻菇袍子,冲着漆黑密集的?雨幕道:“出来,我不说第二遍。”   随着她的?命令,原本?空无一物的?雨幕里竟传来了?令人寒毛直树的?恻侧笑声。   那笑声似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对着红珠嘲笑道:“小人原本?只是听?闻有上清天的?女修经过,想着抓个仙女尝尝,却没想到,首领与丹宫之主也在啊。就是不知,两位是与小人一样,是想尝尝她的?味道,还是别有所图、要对魔尊不利呢?”   这话听?得刺耳。   黎丹姝在魔域时,不讲道理发疯时,十次有九次用?的?理由都是“对魔尊不利”。这话一出,除了?红珠,通常没人敢再和她对着干。如今自己?的?话被别人拿来用?,黎丹姝才能体会当时听?着的?红珠有多恶心。   红珠被黎丹姝用?这种话恶心得已经够久了?,她能忍耐黎丹姝,不代?表她能忍耐其他人。   面对这种藏着的?挑衅行为,红珠直接撕破这假惺惺的?脸面,直接道:“找上清天的?女修?我看你是一早存了?心想找我吧。”   “怎么,石无月给了?你什么奖赏,能让你忘了?同僚惨死的?真相,愿意继续给他当狗,骗那些一无所知的?傻子?”   红珠说得直接。金殿其他人或许不知道石无月拿魔修炼魂的?事,她的?斥候绝不会不知道。她甚至在逃命前有下过隐蔽的?命令,想来忠于她的?都会藏好自己?,以待复仇。会急迫着献身的?,自然都是更忠于石无月了?。   忠于石无月也没什么毛病。红珠不会因为属下选择了?更强的?人而翻脸,她只会问,你是得了?什么样的?好处,值不值。   那斥候显然也很了?解红珠。   片刻后?,风带来他的?回答,那声音里带着阴狠:“自然是值得。魔尊下令,搜寻诛杀背叛寄红珠,只要带回你的?脑袋,我就是新的?朱阁之主。寄域主,当年你屠灭我东域的?时候,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成为赏金上的?头颅吧?”   他哈哈大笑:“风水轮流转啊!”   黎丹姝知道红珠伤重?,并不能全?力与敌人搏斗。她了?解红珠,知道她也不是喜欢和敌人废话的?人,听?到这里,也猜到了?红珠想要做什么。为了?让红珠能更好的?确定对方方位一击必胜,黎丹姝承担了?吸引注意的?工作。   她出声道:“下令诛灭东域的?是石无月,前锋大将是渊骨,红珠不过只是执行人之一。如今石无月还是魔尊,渊骨仍是代?行者,灭你东域的?仇人只是少了?个棋子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那声音听?到黎丹姝的?话,即刻调转了?矛头。   他嫉恨道:“丹宫之主,你与寄红珠关系可?称不上好,瞧你这样,大概也是被抓了?吧。你要明白,要是想回魔尊身边,如今只有我才能帮你,你不来求我,反倒与我作对?”   他阴冷道:“你要晓得,即便?我在这里错手杀了?你,也大可?推到寄红珠的?身上!魔尊不会因此责怪我!”   黎丹姝听?到这里,心里一阵:“……”   她心情太复杂了?,她真不知道自己?在魔域演得这么成功。红珠不相信她会被背叛石无月就算了?,如今连没见过她几面的?小喽啰都如此笃定……她当年是不是演得太过火了??   云裳在一旁只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只恨不能捂住双耳。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只好闭上。   黎丹姝叹了?口气,她说:“你怎么就觉得你能胜过寄红珠?”   “当年大家?做敌人的?时候,你们东域就输了?,后?来大家?做同僚,你还是只能给她当小兵。现在大家?狭路相逢,你不想着避开逃命也就罢了?,怎么还觉得你真能夺下她的?脑袋?”   那斥候急道:“我当然——”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完,连带着他愤恨的?表情都凝固在了?未完的?话里。   红珠揪住了?他,在雨夜中一刀断水,将这密密的?雨帘连同他藏在黑暗中的?脑袋一并割下!   三秒后?,血红的?雨水从?空中簌簌而落,红珠忍着崩裂的?伤口,将他的?脑袋丢弃在泥汪里,对黎丹姝说:“我当年是和石无月合作,不是什么棋子,注意你的?态度。”   黎丹姝:“……”她好想说,红珠大人,都这会儿了?,有没有给石无月当过狗重?要吗?咱们待魔域的?时候,谁没低过头啊?   但这话她还是没说,毕竟红珠面子薄。   她上前检查了?这斥候的?尸体,对红珠道:“他应该不是一个人,身上有联络用?的?烟花。”   红珠道:“自是如此,斥候绝不会单独出现。我们得小心了?。”   云裳见事情已了?,想要上前替红珠先包扎伤口,却被红珠拒绝,她面色发沉:“你不了?解金殿斥候,只要有一个人发现线索,所有人都会知道,不管他有没有被杀死。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必须速离。”   这话说完,她看向黎丹姝:“你带着她回你们的?医谷,把剩下的?药给我,我往相反方向去!”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独自去面对魔域的?追杀了?。   云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黎丹姝。   黎丹姝默默上前一步,搀住了?红珠。   红珠微顿,问她:“你做什么?”   黎丹姝道:“我诱哄了?他,斥候没有傻子,他们一定都看出来我和你是一伙的?。我也是被追杀的?命,既然如此,不如和你在一起,你还能保护我。”   红珠欲言又止,她明亮的?眼睛凝视着黎丹姝。她也不是笨蛋,黎丹姝能和医谷弟子做朋友,还能说服对方救她,显然是在上清天有点地位了?。加上那弟子说她如今与什么琼山晅曜君两情相悦——很显然她在琼山也有地位,根本?不需要她再保她。   可?她还是这么说了?,红珠明白她的?意思。   红珠缓缓道:“黎丹姝,你要知道,我其实从?没有小看过你。你曾经在魔域保护石无月直到他伤愈,我知道你有手段,不是真正的?弱者。我劝你修魔,也正是看重?这一点。”   黎丹姝颔首,她说:“我知道。”   红珠又说:“既然你明白,便?应该晓得,我不需要你再做一次这样的?事来证明你的?强大。”   黎丹姝凝视着她,微微一笑。在红珠眼里,她一直漂亮的?仿佛会发光。   上清天的?女修说:“我知道。”   红珠哑然。   她蓦地又笑了?一声,重?重?握住了?黎丹姝的?手。   她大笑道:“好,既然你知道,我们就一起逃!黎丹姝,这回我得靠你救我了?!”   黎丹姝紧紧回握着红珠的?手。   云裳不了?解她们的?过往,其实听?了?个半懂不懂。她左看右看,鼓足勇气迈出一步说:“你们或许需要一名大夫。”   红珠闻言讶然地看着她。   云裳指了?指自己?:“医谷还没有传召,如果你们回不了?医谷,那要再找一个大夫太难了?,况且比我好的?大夫上清天也没有几个。”   她说:“我是金丹后?期的?修为,虽然不擅长打斗,但要保护自己?还是绰绰有余。我与你们一起吧。”   红珠定定看着她,末了?叹道:“想不到我最后?竟然会承上清天的?情。”   一直的?梦想都是进攻上清天的?红珠大人心情沉重?,她向云裳撩袍,郑重?行了?大礼,说道:“若是红珠能渡过此劫,既承上清天此情,日后?必报。”   云裳不知所措,她原先想拦,想了?想后?,还是没有。   她同样郑重?地接受了?红珠的?感谢,与她承诺道:“我会尽我所能医治你。”   三人互相看看,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气氛沉重?,风雨呼啸,心却是暖的?。   黎丹姝说:“我给晅曜寄个口信,他虽然任性?,但是讲道理。我们等到他来,事情就容易了?,没人能赢过他的?。”   红珠听?得狐疑:“这个名字我都没听?过,五十岁肯定没有吧,他再天才,能胜过渊骨?”   黎丹姝:“……你怎么知道不行!”   她不肯认晅曜或许因年轻而会略逊于渊骨,一口咬定:“他从?来没输过!”   红珠闻言:“……”   她感慨道:“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移情别恋了?,当年你都是吹石无月的?。”   黎丹姝:“……”   云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医谷战力弱,她们不敢把魔域的?目光引向医谷,最后?在云裳的?建议下深入秦岭。   秦岭迷障甚多,极易迷路,三人一路又解决了?不少斥候,暂且在秦岭一处迷窟落脚。   云裳道:“这里连我师父都会迷路,我们在这里等晅曜君来,应当是稳妥的?。”   一路搏杀,红珠的?伤也快到极限了?,黎丹姝认同云裳的?判断,在洞中为云裳护法,让她先替红珠治伤。   之前云裳运阵的?时候红珠昏迷着,如今红珠清醒着见到医谷的?阵法,眼中赞叹不已。   她偷偷和黎丹姝说,云裳简直像个用?不完的?血包。只有她在,人仿佛就死不了?,哪怕只剩一口气,都能被这阵拉回来。   如果五十年前来魔域的?不是黎丹姝而是云裳,她觉得她可?能都不需要石无月就能统一魔域了?。   黎丹姝:“……”   她没好气道:“像我这么倒霉的?一个就好了?,医谷积德行善一辈子,不会遇到这种坏事的?。”   红珠想了?想石无月的?德性?,觉得黎丹姝说得很对。   然而有时候天命就是这么奇怪,当你以为一切都在向好发展的?时候,它总是要降下个糟糕的?事情,让命运陡然转弯。   就好像天资卓然的?“黎丹姝”遇见石无月,想要魔域繁盛的?红珠撞破炼魂。   黎丹姝也忘了?,她的?金丹还在石无月的?身体里。   只要他想,她永远都逃不掉。   魔域金殿,正在等待渊骨出关破开封印的?石无月收到了?下属的?传回的?消息。   那斥候死亡时瞧见的?雨夜凄冷,让颤巍巍立于其中的?“黎丹姝”都显得尤为可?怜。   石无月摩挲着那枚留影珠,嘴角含笑。   他慢声道:“原来我的?丹姝没有死啊……渊骨竟然瞒了?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渊骨是石无月最好的?刀,他绝不会允许这把刀出现任何偏差。   他目光阴冷,于手中凝出一部分魂力,直接打出侵蚀了?跪在他身下的?斥候。   眼见斥候眼白翻出,痛苦了?几秒后?失去自我,他命令自己?的?分魂——   “去,杀掉黎丹姝。”他对在黑雾中渐渐变得与他一样的?木偶道,“既然渊骨说她死了?,她最好就是死了?。” 第91章   秦岭的天气不太好。   云裳替红珠疗伤的?时候, 黎丹姝会出门采点蘑菇野菜。虽然没人需要吃东西,但她手艺很好,又很会挑选食材, 即便是红珠, 也愿意吃上一两口。   雨来的?时候, 黎丹姝刚好采购了需要的东西。   她迎着稀稀落落的小雨跑进一颗大树的?树荫下,观察着雨势。眼见这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黎丹姝便打算趁着雨还下得不密, 赶紧先回去?。   她将蘑菇保护在怀里, 一步踏出树荫,本已做好了淋湿的?准备,奇怪的?是, 她并没有淋湿。   黎丹姝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玄色金纹的?鞋子, 之后是泛着雾气的?长袍,那?长袍尾端幽幽散着屡屡黑线,像一只活着的怪物。   黎丹姝的瞳孔凝住了。   她勉强转动自己僵硬的脖子, 看见了一只握着伞的?手, 再往上, 则是一柄骨伞——伞面完全由主人粘稠漆黑的灵力织就, 不仅遮了雨,也遮了光。   黎丹姝看清了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她喉咙滚动, 想要发出声音, 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是石无月!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秦岭, 不,魔域的?封印已经破了吗!?   黎丹姝的脑袋里一时滚过了很多问题, 然而到了最?后,她的?脑海里?便只剩下“逃”字。   她不是石无月的?对手, 无论石无月出现是为了谁,逃跑都是最?佳对策。   在绝对的?意志下,黎丹姝僵直的?手脚有了感觉,她抬眸看了眼垂着眼角、笑语晏晏望着她的?石无月,毫不犹豫地转身便逃!   她曾经甩开过晅曜,石无月的?反应不见得能比晅曜强多少,她能逃走!   果然,石无月完全没想到她竟然还敢逃,等他撑着那?把骨伞反应过来,黎丹姝已经没影了。   黎丹姝其实还在秦岭里。   她一天采三?次蘑菇,也不是白采,对秦岭的迷窟多少已了然于心,只要石无月失去?她的?踪迹,想要找到她绝没那么容易——   黎丹姝急速跳动的心脏还没有缓下来,那?柄骨伞又出现了。   石无月简直像是在她的身上装了定位一样,任凭她逃跑,当她停下了,再闲庭信步地慢慢追来。   黎丹姝转身再逃,她这次甚至没有停下,可跑着跑着,竟然在前方瞥见了持骨伞的石无月。   雨越下越大,她的?发髻都松散了,漆黑的头发黏在脸颊上,显得狼狈不堪。   石无月在前方凝视着她可怜道:“我的?丹姝,已经许多年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了吧?”   黎丹姝直视着他,猜到石无月应当是有什么办法感应到她的?位置,也不再做无望挣扎。她伸手抹去?脸上雨水,笔直地站在石无月的面前——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站直过了。   黎丹姝冷冷看着他,没有笑意地笑道:“我受这样的委屈,又是拜谁所赐呢?”   石无月眸光偏冷,他毫不迟疑:“当然是你自己。”   他如同看一只虫子般看黎丹姝:“是你先要寻死路,你先背叛了我。”   黎丹姝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不,她确实笑出声了。   她笑得差点没喘上气,石无月已经许久没有见她这样笑过了,这让他不仅想起与“她”初遇的?时候,黎丹姝笑起来就是这样痛快,她出身名门,又有苍竹涵当靠山,端得是潇洒恣意、游戏人间。   石无月多羡慕啊,在最?初的?时候,他确实是喜欢过“黎丹姝”的。谁不喜欢明亮又耀眼的?东西?   他看着许久没有露出这般情态的黎丹姝,竟也一时没有发怒,反而怀念道:“你很久没有和我生?气过了,我都以为你不会生气了。”   黎丹姝听到这话,笑意渐渐敛了下去。   她挑了挑眉,极尽嘲讽道:“哦,你又看得出我没有生气过?”   石无月对黎丹姝的挑衅并不放在心上。许是太久没有离开过魔域,如今身在秦岭,他竟有心思回忆当年。   他说?:“你以前浑身都是刺,很是不好。我以为你后来改好了,原来不是拔掉,而只是藏起来了。”   黎丹姝冷声:“我要不是装作对你忠诚,你能容得下我?”   石无月听到这话,装着一副受伤的模样。   他慢慢说:“当然会,我也是人,也有心。你那?么爱我,为了我不惜自剜金丹,又不惜重伤护我,我不是石头,当然会动心。”   黎丹姝真笑了。   她说?:“真的吗?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石无月温柔地看着她,反驳道:“你既然爱我,不应该先为我去?死,以我为先吗?我正是承情,才允了你的奉献。”   黎丹姝点了点头。   看啊,这就是石无月。自私卑劣,却要用冠冕堂皇来话来装点;丑陋肮脏,也要以装模作样的?皮囊来伪装。   她说?:“真可惜,我现在和你想的?一样,只希望你为我而死。”   石无月脸上的笑意淡去。   他冷冷说?:“丹姝,你又变回令人憎恶的模样去了。要是这样,我就不得不杀你了。”   确实。   他当年已经杀过一次了。   如果不是她装疯装走火入魔的及时,又演爱他演得卖力真实,让他觉得自己是枚还有用的?棋子,她当年早就随“她”一起死了。   因?为石无月要杀人,从?不会犹豫。他若是没有一击必杀,那就只可能因为你在他眼里还有用。   黎丹姝作出判断,她也不怕了,直视石无月道:“你要杀我吗?动手啊。”   石无月看着她,手指一用力,骨伞直接被他折断。   受他的?情绪影响,这雨忽然瓢泼,天上惊雷大响,隐有要挟天威诛杀不敬之人的态势!   黎丹姝被惊雷暴雨浇得有些发抖,石无月丢了骨伞,漫天的?大雨仍然没有落在他身上,就好像他周身的?灵力已经为他自成了一界。   这样诡异的场景黎丹姝只在一处见过,那?就是璃镜织成的?幻境里?。   战神帝渊周身便是这样,除非他自愿,魔域的?狂风影响不到他,上清天的?瀑布也染不上他。他甚至能控制魔域的?风。   可帝渊是神祇,石无月凭什么?   黎丹姝刚这么想,心就坠进了谷底——他在修的神魔体,八成修成了。   石无月看见了黎丹姝惊惧的?眼神,他满意地笑了。   这让他稍许多容忍了一会儿,开口说?:“丹姝,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的?。”   黎丹姝心想,我还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在你眼里?还有什么作用。她想着想着顿住,石无月该不会是想用她再来威胁苍竹涵或是晅曜吧?   黎丹姝咬牙,如果石无月真有这个打算,那?她就与他同归于尽!   石无月并不知道黎丹姝已抱了玉石俱焚的?心思,他不耐烦地提醒:“你到底对渊骨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隐瞒你的踪迹。”   黎丹姝听到这话,被仇恨灼烧的心脏停了一瞬。   她完全没想到石无月竟是要问这个,她可真想仰天大笑。   石无月竟然也是害怕渊骨的。   他掌控着他,却连他一句小谎也容不下。   渊骨只是假报了她死亡,石无月竟就慌成了这样,甚至不惜屈尊来找她询问。   黎丹姝当然知道为什么。   月山河没告诉渊骨呗。渊骨被剥夺了七情六欲,月山河又没有,他对自己怀抱着不明晰的?情感,在得出切确的答案之前自然会想要保住她。   渊骨其实并没有说谎,可石无月不知道啊?   黎丹姝意识到这是个极佳的机会。   她直视着石无月,含笑道:“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撒谎,还能是为什么?”   眼见石无月脸色大变,黎丹姝嘲笑着他:“他爱我啊,大人。” 第92章   在黎丹姝的记忆里, 石无月的脸色从没有这么难看过。   黎丹姝的这句话仿佛一把刀子刺穿了他的胸口,让他觉得眼前的弱小的女人头一次显得危险可恨了起来。   石无月不想相信黎丹姝说的话,可渊骨撒谎是事实。黎丹姝当初爱他的时候, 不是连自剜金丹这种蠢事都做得出吗?那渊骨会为她说谎, 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   渊骨或许真?如她所说, 因为她的某种手段生出了点情绪,有些“喜爱”她了。不过“喜爱”这东西是最说不得准的, 这世上像黎丹姝这样的傻瓜毕竟不多, 即便是她, 口口声?声?说着爱他,为?他不惜性命的家伙,如今不也在与他作对了吗?   在他看来, 传说中的战神帝渊就是个没什么感情的怪物, 他向?胞兄举刀,做得出屠灭瑶池的恶事。即便他现如今变了,这点变化又能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占据多少?嗜血好杀的魔刀难不成还真?会停下吗?   石无月轻蔑情义, 自然也不会认为渊骨会为情义所动。   但他生性多疑, 又不敢去赌渊骨被打动了多少, 黎丹姝又到底能影响渊骨多少——是仅有一次的欺骗, 还是心有偏爱的保护?亦或者,渊骨会不会听她的命令而行动?   石无月有很多把刀, 大多时候, 刀不够听话他就会直接换上一把。然而渊骨太特殊, 在他没有除掉苍竹涵和琼山五子前,渊骨这把刀暂且不能断。为了保这把刀, 他可以?牺牲一部分东西。   黎丹姝密切观察着石无月的情绪,见着他的表情从盛怒又慢慢转于平静, 直到最后?,他紧紧盯着黎丹姝,露出一抹惋惜的笑,慢声?说:“丹姝,我原本不想杀你的。”   听到这话,猜到自己或许躲不过这一劫的黎丹姝直接嗤笑出声?。   她一句嘲讽的话也?没说,可看向石无月的眼神又挑衅又明亮,就像是有一团永远无法?被熄灭的火在其中灼灼生辉。这团火将石无月的虚伪假善燃得干干净净,将他的狡诈恶毒尽显人前。让他如同一块被剥了金箔的污块,被曝晒在炎日高空下,露出丑陋不堪的内核。   有那么一瞬,石无月看着这双明亮的眼睛,心中有些不舍。只可惜这点不舍很快就被汹涌而上的杀意覆盖。   他藏在黑袍中的手指微动,倾盆大雨被他的杀意凝成冰刃。   铺天盖地?的锐尖对准着黎丹姝,石无月遗憾着说:“看在你过往功劳的份上,我会给你留具全尸。”   黎丹姝攥紧了手心,她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然而就在她打算放手一搏时,那漫天的雨幕忽然停了。   巨大的金光阵从天而落,在这圣洁耀目的光彩下,连石无月都也忍不住抬头看去。   就在石无月抬头的刹那,一抹红色不知从何而出,刹那间便携裹带走了黎丹姝!   而就在黎丹姝被带走?的同时,天幕的金光大阵骤然崩破,石无月的视力多少受到影响,他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的时候,眼前已经再也?找不到一点红色与黎丹姝的身影了。   石无月气急而笑,他慢声?道?:“很好,很好。”   “寄红珠,黎丹姝,人倒是齐了,也?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石无月闭目在搜寻了片刻黎丹姝的位置,便抬步要慢悠悠地?追去。在他离开?前,他看见了那金色大阵的核心。   那是一朵小小的木兰玉雕。   玉是上好材质,这才能承担着主人的灵力,为?了阻止他,这玉雕的主人拼尽了全力,在寄红珠手中凝出这样漂亮的阵法?来。石无月看过了斥候的记忆,他知道?这玉的主人是谁。   如今这玉雕已经碎了,坠在泥水里。雨水落地?溅起泥点,很快将它染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石无月低头看了那脏污的碎玉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踏了过去。   玉已经碎了,实在没有修补的必要。   总归他能找到更好的,再去送给玉的原主人。   寄红珠把黎丹姝藏进了新的洞窟里。   她刚带着黎丹姝回?来,便招呼着云裳:“你快来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云裳在洞中已焦急等待了许久,终于见到寄红珠把人带回?来,连忙查探了黎丹姝的状况,和红珠说:“还好还好,只是灵力亏损了些。”   她一边顺手为黎丹姝输入灵力,一边说:“丹姝姑娘,你遇到敌人怎么不像我们预警?如果不是红珠姑娘察觉到厉害的浊息,我们恐怕都不能及时救到你。”   黎丹姝瞧见她们俩把自己救回来只想叹气。   她看向?红珠说:“她不知道情况,你没看出来吗?”   红珠说:“我寄红珠这辈子没干过背弃同僚的事,管他想做什么,我不可能丢下你。”   黎丹姝有点感动,但她知道面对石无月感动是最无用的情绪。   她直白说:“石无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能够时刻发现我的存在,你们把我带回?来,无异于自己落在了他手里。红珠大人,趁还来得及,你带云裳赶紧走!”   寄红珠道?:“他人已经来了,杀了你不就要接着杀我?我逃不逃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先后?的事。倒是云姑娘——”她看向寄红珠,“我送你先走?。”   云裳很聪明,她敏锐道:“追来的是石无月?可魔域大门尚未破开?,他怎么会出来?”   黎丹姝直面了石无月,她感觉更深些。   她回忆着这次见到石无月的感觉,说:“其实不太像他人本人,他身上的气息很杂,像是混杂着不同的人。”   红珠即刻想到了石无月修神魔体的事,她说:“会不会是分魂附体?”   先前渊骨分魂附体催动了月山河,若是石无月也?有了神魔的神魂,能做到这点也?不奇怪。   黎丹姝福至心灵:“那这么说来,他现在的身体应当?是斥候!”   红珠点了点头,她握紧了刀柄,说:“不是本体,那就未必没有一搏之力了。”   黎丹姝有些犹豫,她看向?红珠:“可是你的伤口还没好——”   红珠却说:“对付石无月够用了,分魂最多只有本体三分的力量,便是渊骨,我也?有能在他手下走?上上百个来回?。对付三分之一的石无月,不见得会输。”   黎丹姝是了解红珠实力的,魔域除了渊骨,便是红珠最强。   她虽然不清楚石无月现在有多厉害,但红珠从不说无把握的话,她这么说了,一定便是有可行性。   “况且。”红珠说,“琼山的应该也?就是这两天要到了,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吧?事情办完就来带你回?琼山。”   黎丹姝想到晅曜给她回?的口信,点了点头。有琼山宴和魔域封印将破的两件事待处理,琼山忙得脱不开?在黎丹姝预计之中,晅曜回?信说大概三天能来,已经超出黎丹姝的预计了。   红珠见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这不就成了。明明是个废物,倒是比我还想着要去英勇就义。我魔域群英荟萃,且用不到你呢。”   黎丹姝闻言:“……”倒也不必这么说。   红珠查探了洞穴外的情况,回?头与黎丹姝说:“她就交给你了。”   黎丹姝知道?红珠的意思,是预防石无月转手来对付云裳。她们中只有云裳能救人,只要保住一口气在,就不会死。可若是云裳有了个万一,倒是即便胜了石无月,或许也?活不下来。   云裳小?声?道?:“丹姝,你别?太担心,我手里还有一枚师父给的回?魂丹,只要红珠姑娘尚有一息,我都能保住她。”   黎丹姝目送红珠离开?洞窟,她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云裳什么话。   说实话,丢掉她是最简单的、在石无月手中活下来的办法,黎丹姝认为?如果在从前的魔域,红珠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的。魔域利益优先,红珠更是个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魔修,她从不做亏本买卖。   然而就像千年前寄予烛冒着战神帝渊的禁令为?她送了信一样,红珠选择了救她。   在这一刻,红珠又显得不像魔修了。   她或许是要回报自己在魔域门前的救命之恩,又或许只是不愿一生逃亡。然而不管是哪种理由,这都像是上清天的修者才会做出的决定。   那魔修和上清天修者的区别到底在哪儿呢?   上清天有巫马长缘这样为了一己私利像魔鬼出卖全族的修者,魔域也?有红珠这样宁折不弯、守道?至死的修者。   大家都在杀戮,大家又都在保护自己心中重要的人事,那魔域和瑶池的界限又在哪儿呢?   黎丹姝忽而有些明白了战神帝渊。   他是不被两方接受的怪物,因而看两方都是一样的平等。   他或许也一样看不出区别?,所以?才要打破这道?界限。   只是他太激进?了,不仅未能达到目的,还害得瑶池倾毁、母神陨落、魔域禁封。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   黎丹姝看着屋外黑漆漆的雨幕心想,它创造出了三界,平等的赋予他们生命,却不愿给他们公平的环境,这岂不是注定世间要纷争不断?   她的出生地?,寸草不生的古战场似乎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可黎丹姝不知为?何却又不想下这样的判定。   “她”说过,她的诞生是个奇迹。   古战场充斥了千年间争斗而亡的妖魔戾气,在这样的地?方,本是不可能有生灵出现的。可她诞生了,不仅在古战场出生,还在满地的骸骨鲜血中有了意识。   ——“就好像他们在你的诞生上达成了一致,你是他们共同对‘生’的美好希望。”   这世间也?并非注定要纷争,即便是上古的神魔也会有着同样的期望,一旦这期望被达成,神魔也?能平和相待。   就好似母神身化上清天,没了瑶池的神仙们便不再要对魔域赶尽杀绝。   若是魔域的环境能够改善,红珠也?未必会想要上清天。   黎丹姝一时想得出神,云裳叫了她一声?。   黎丹姝回?神,只见云裳神色瑟缩,她指了指上头,尽力镇定着问黎丹姝:“丹姝姑娘,这是什么声?音?” 第93章   洞外风雨呜咽, 黎丹姝起初以为云裳是错听了。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云裳只是修为较高,察觉地更快。   “——是石无月的传音。”黎丹姝很快弄清了情况, 她直接伸手?捂住了?云裳的耳朵, “这法术对修为越高的人越明显, 屏蔽你的听?觉!”   云裳很听?话,她立刻切断了自己的听觉。   可石无月的传音之法不知怎么回事, 云裳明明已经切断了?听?觉, 却还是能听?见石无月的话。   她看向黎丹姝, 黎丹姝脸色不太好看。   如果隔绝听?觉还能听?见,只能说明石无月用的不是传音,而是意识, 他非常清楚她在哪儿, 这才能准确无比的传来。   ——为什么?石无月能这么清楚自己在哪儿?   黎丹姝百思不得其解,而石无月的声音还在继续。   石无月在试图让她们出来,他又是威胁又是警告, 显然是被红珠缠住了?, 心觉危险, 这才想要她们俩主动出现。毕竟只要她们不在, 红珠就敢豁出去打他,而他还没?有先杀了?黎丹姝, 自然有些束手?束脚。   趁着石无月过不来, 黎丹姝想了?想, 先与云裳说:“云姑娘,烦请你查查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石无月似乎能追索到我的位置。”   云裳闻言仔细帮她找了?一圈, 却一无所获。就在黎丹姝有些心焦的时候,云裳灵光一现, 她说:“丹姝姑娘,你的金丹是不是在石无月的身体里??”   黎丹姝愣了?愣,她点头:“对。”   云裳道:“他能找到你,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枚金丹。他虽克化了你的金丹,但那毕竟是由你的东西,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你有了?新的金丹,也就罢了?,偏偏你一直保持着金丹缺失的状态活着,与原本金丹的关系便总还留着一二,他应当就是通过这点感应找到的你。”   黎丹姝想骂人了?。   如果是其他的原因,哪怕是手?脚里?被种了?什么?东西,她都能砍掉算了。可如今她在石无月眼里?无所遁形竟然是因为金丹,这要她如何逃!   难怪当初石无月那么信任让她来上清天,半点不担心她逃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云裳见黎丹姝脸都白了?,连忙说:“你不用担心,我师父那儿已经有办法了。等红珠姑娘康复,咱们回医谷就行了?,晅曜君为你做了?颗新的金丹,届时请我师父补上就行了。”   黎丹姝原本还在骂人,忽然听?到这话,整个?人都顿了?一瞬。   她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云裳很会抓重点,她说:“晅曜君为你做了颗新的金丹。”   黎丹姝阻止云裳继续,她不明白:“支谷主不是说了金丹不能做吗?”   云裳觉得和事主分享下事实不是大问题,她说:“按道理来说是这样,但是晅曜君比较特殊,他是剖了?自己?的一半给你。这颗金丹是活着的,只要他活着,便能像一颗真正的金丹一样为你所用。”   “你很快就能继续修行了。”这似乎是此时唯一的好消息了?,云裳说得很郑重,“你看,石无月绝不会想到这一点。只要我们闯过这一关,你就不会再受制任何人了?。”   “丹姝姑娘,一切都会好的。”   云裳的话音刚落,石无月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这次说:“黎丹姝,寄红珠死了?,你也不出来看一眼吗?”   这话刚落,云裳就往前走一步。黎丹姝拉住她,脸色难看道:“红珠没事。如果她真死了?,石无月会直接冲进来杀我们,而不是说这些骗我们出去。”   然而仿佛为了?解释黎丹姝的话,石无月又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丹姝,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我没?有骗你,我只是知道云裳在你手上。以你的聪慧,想来在见到她后就猜到了?她对我的重要性。你惯来心狠手辣,为了?活命,拿别人的命来偿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放云裳出来,我允许你把寄红珠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云裳闻言讶然。   她指了?指自己?,说:“他为什么会提到我?”   黎丹姝咬牙道:“他病急乱投医,唬你呢。”   云裳信了?。   石无月等了?等,没?等到人,他又说:“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我只能烧掉寄红珠,再亲自来和你谈谈了?。”   话音刚落,黎丹姝这次听见了洞外似乎真出现了脚步声。   那声音也似乎从脑中来到了洞外,洞外的石无月温柔地呼唤:“云裳,你别怕,出来吧,我会保护你。”   云裳听到这里简直毛骨悚然。   她问黎丹姝:“他在发疯吗?”   黎丹姝冷声道:“他一直都在发疯。”   洞外的声音等了?会儿,似乎不耐烦了。云裳听见了洞外藤蔓被撩起的声音,她紧张道:“黎姑娘,石无月要进来了?!”   黎丹姝紧握着自己?的月珠,她说:“不会!红珠若是真输了?,她一定会向我们示警!像如今这样蛊惑,更能说明红珠占了?上风,他着急了?。”   就像黎丹姝猜得那样,向洞内走来的声音忽然停了。   就在两人都松开一口气的时候,一道闪电劈过,洞外竟然显现出了?石无月的脸!   云裳尖叫出声,黎丹姝捻起符咒,即刻结印攻击!   那道雷咒在石无月的身上连痕迹都没?留下。   他看了洞内的两人一眼,勾起嘴角慢声道:“丹姝,我说了?我没?骗你,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黎丹姝目光凝成了一点,她看着石无月一动不动。   石无月绕过了她,看见了?云裳。   冰冷的视线在落在云裳的身上时,似乎也带上了一点温度。他向云裳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我的救命恩人。”   云裳原本不明所以,在瞧见石无月腰侧的木兰香包时猛然反应了?过来。   她想起最初见黎丹姝时,黎丹姝与她说过的话,她想起了黎丹姝当时拒绝了她的原因。   ——她曾经救过石无月。   云裳表情难看。   石无月却向她伸出了?手?,他说:“云裳,你不必害怕。你与她们不同?,我不会伤害你,你过来,我还有礼物送给你。”   云裳寸步不离。   她看了?看石无月,忽然明白了?什么?,她问:“你喜欢我?”   石无月听到这个词很新鲜,他顿了?一瞬,笑着承认:“是,我爱你,从五十六年前就爱你。你和她们都不同?,对你,我是真心实意的,我愿意与你分享我拥有的一切。”   云裳听?到这话,脸色一凛。她从袖中拔出一把小刀就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她对石无月喝道:“放丹姝和红珠走!不然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云裳说得狠厉,她把刀锋几乎抵进了皮肉。   然而石无月的笑容还没?有变化,黎丹姝已经拦下了?她。   她瞧着洞窟外的石无月,面无表情道:“你不要犯傻。像石无月这种畜生,即便你死在他面前,他也只会愤怒杀人,不会有所让步。你信不信,你前脚自杀,他后脚就会用邪法复活你。他不会尊重你的意愿,他只懂得掠夺和享有。”   “爱这样珍贵的事物,他不可能有。”   云裳一怔,被黎丹姝拉下了刀。   而就像黎丹姝说得那样,即便云裳的脖子已经因为先前一刀流出了?血,石无月也毫无所动。   他甚至没有退一步。   云裳惶然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黎丹姝忽而笑了?。   她说:“怎么办?我们只要等着就好了?。”   云裳不解:“等什么?”   黎丹姝看着洞窟前的石无月,慢声道:“等红珠宰了?他!”   随着黎丹姝话音刚落,洞外又是一道惊雷落!   随着第二道惊雷,洞门?前石无月平和的脸骤然扭曲了?起来,在下一刻,被这瓢泼大雨贯穿击落!   云裳这才反应过来:“是幻影!”   黎丹姝点头,她说:“我还是比他想象中的更了解他,如果他真的击败了?红珠腾出了?手?,根本不会和我废话,只会先杀我。”   “他只有看见尸体才会安心。”   随着黎丹姝解释完,红珠也握着她的刀回来了。   她浑身都湿透了?,血顺着雨水往下滴。   可她见到黎丹姝与云裳时,眼睛却是亮的。   她痛快道:“石无月这狗东西拿你们俩的尸体唬我,可他忘了?我才是和你一起过了?五十年的家伙!我还不了?解你?你虽没?用,却执拗得很,说了?不走,就绝不会从洞里挪开一步!他人在我眼前,哪儿来的能力再杀你?”   “真是笑话!”   黎丹姝弯起嘴角,她附和道:“的确是个笑话。”   红珠颔首,她在下一秒直接倒在了地上。   黎丹姝与云裳忙去接她,云裳一探,红珠还真只剩了?一口气。   云裳将丹药赶紧喂给红珠吞了保住她的命,这一关她们算是闯过了?。   然而还不等三人松一口气,洞外忽而地动山摇!   等三?人从洞窟中逃出,只见远方忽而辟出一刀刺目白芒,紧接着,海量浊息如岩浆喷涌而出!   ——这一回不用等医谷传哨,三?人都猜到,魔域的封印破了?!   魔域内,分魂附体解除的石无月气到浑身发抖。   除了?五十年前那一次,他已经许久没?有受到这样大的屈辱。   这样的屈辱令他一时竟忘了?避开渊骨,直接向所有魔修传令——封印已开,皆往医谷,诛杀叛徒! 第94章   魔域封印刚破, 数不清的魔修便争先恐后的从漆黑的甬道里钻出。   他们大多人一生都没有见过太阳,初次瞧见湛蓝色的天空时,有些弱小的魔修甚至被灼痛了眼睛。   “那是什么?”有魔修指着太阳问, “是上清天的血月吗?”   首批奉命出征的魔修里稍有活过五千岁的, 有年岁活得久些, 听过族中长辈说?过些故事的魔修,勉强辨认出了那空中的星体。   他得意洋洋地宣布:“是太阳。上清天的东西和咱们那儿的不同, 他们的花草娇嫩的很, 得有这样?灿烂的光才?活得成?, 不像咱们那儿,有血月便足够了。”   队伍里尽是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底层魔修,他们甫一离开魔域, 便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四处张望。更有甚者, 忍不住蹲下身捻了块门前的焦土细细地看,想要瞧瞧与魔域的有什么不同。   南方将军在队伍的最后远远瞧着,他没有打断这些第?一批出来的魔修们的好?奇心。   石无?月命令他在三日内整饬队伍, 而这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寄红珠执掌魔域近五十载, 对?魔域的掌控力远不是一般人可比。石无?月猜到了寄红珠的反叛会对?他接手魔域产生麻烦, 所以?才?留下他的性命, 以?期他能代替寄红珠,重新?统领魔域万魔为他所用。   然而南方将军对?自己?的能力很有数, 他位居寄红珠这年纪不过他零头的小儿这么些年, 可真不是他大度瓷像, 寄红珠的铁血手腕远不是他所能及的,她对?自己?的严苛与约束, 也不是南方将军能做到的。   寄红珠有一支军队,以?北方寄氏为核心, 汇聚了魔域中向心力最强的一批人,她曾用这支军队配合渊骨扫清了四域叛乱,更是以?这支军队震慑了魔域至今。   她在这支军队上下足了心血,南方将军知道她的欲望,她是指望着石无?月破开封印后,率领着这支军队击垮上清天的。   然而事与愿违,寄红珠如今成?了“叛徒”,北方寄氏在名以?上全员“失踪”,寄红珠的军队里剩下的那些强悍者大多互相不服,寄红珠背叛,他们正找不到出气筒,他这会儿空降,别说?统辖全军,只?会被他们联合起来吞的骨头都不剩。   可石无?月不管这些。   他三日后要出兵,不管南方将军用什么办法?,他都要见到一支军队。   南方将军别无?他法?,只?能放弃寄红珠的军队,转而将四方将军手里那些战力远不及的散兵集中起来,通过威逼利诱,硬是在三天内给石无?月凑出了一支万人的“先锋军”。   这军队自然不能比寄红珠的班底相比,但好?在他们也没那么难用。   渊骨刚破封印,封印上的残存之力未完全消退,对?魔域中最为顶尖的那批大魔们尚且有些助力。石无?月要出关还要再等封印毁坏地再大些,这些不成?气候的“先锋军”,反倒能先迈出去。   这些妖魔大概率是要死在上清天手里的。   站在最后的南方将军无?比清楚这点?,他们虽然人多,却难成?气候,遇上散修还好?,一旦碰上有组织的对?抗,大多撑不过三日。石无?月原本也没指望他们能攻下上清天,他真正的“军队”还在他的炼魂鼎里,这批人,不过是送给上清天的一点?添头。   南方将军看着他们兴奋地看着这天这地,全然不知今后命运的模样?,冷透的心肠也有一时的不忍。   欢天喜地,只?觉得自己?中了头彩的妖魔们看完了这天这地,本能想要往更深处奔去,他们起初还有些顾忌,分别看向自己?的头领,等待命令。   他没有打扰他们的喜悦,他甚至觉得,或许可以?将时间拖得更长些。他们越晚与上清天敌对?,最后能存活下来的数量,或许越多。   只?可惜事与愿违。   石无?月就像看出了南方将军的阳奉阴违,他在金殿内,却传出了暴怒的命令!   ——“群魔众妖,无?论官阶,听此号令!即刻起,为吾杀向医谷,诛杀叛徒寄红珠者,赏域侯!”   魔尊的命令越过了统帅,清晰无?比的下达给了每一个人,他不要求什么行军作?战,他只?要齐攻医谷!   群魔顿时沸腾起来,无?需再次号令,他们畅快嚎叫着,齐齐释放本能,冲向了石无?月指出的方向!   原本熙熙攘攘的浊息盛宴,眨眼边化作?千丝万缕的黑气,直冲医谷而去!   群魔争先恐后,生怕晚了一步便少?了许多乐趣。   石无?月的命令来的猝不及防,连南方将军也惊了一瞬。他的副将见状,犹疑着问:“我们也去吗?”   南方将军不想去。   他的祖上参加过千年大战,知道上清天的厉害,如非必要,他并不想和这些人对?上。   然而血月就像是石无?月的眼睛一般,他迟迟未动,血月的光竟射在了这封印交界之处,如同一把寒刀抵着他的心脏。   南方将军知道这是石无?月在监视着他。   想到他已经进了炼魂鼎的同僚,他咬了咬牙,策动□□魔兽,吩咐副将道:“我们缀在尾部,先看看事态。”   部下听命行事,随行于后。   于此同时,琼山也瞧见了这漫天的浊息。浊息爆出不过一息,又化作?万千缕直奔医谷方向而去,再傻的人都意识到不对?了。   正巧此时琼山宴即开,三大山门、十二幽谷、十宗八宫的主事人齐聚琼峰顶。   引风真人看了看这天地骤变,语气不变地再次和殿中落座的各派主事人道:“现在诸位相信我徒之言了吗?”   “魔域封印已破,大战转眼将至,正需我等勠力同心!”   座中长老、掌门们自然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然而他们并没有对?引风真人的话及时做出相应。正相反,他们在面面相觑后,竟先提出了问题。   同为三大山门的钟山派长老抬了抬眼皮,看向了引风。他慢声道:“魔域封印若破,我等自然会协力除魔。只?是,我们今日来不是商讨如何处置叛魔的圣海宫吗?封印一事,是不是还需得容我等回报宗门再议。”   钟山不比琼山。   琼山身负母神精髓,有享用不尽的灵气和万宗仙首的地位,他们为上清天多操心、多付出些是应该的。   钟山可怜,不仅没分得多少?雨露,立派不足百年又遭邪龙横祸,能发展至位列三山之一,皆是历代钟山弟子心血所付。钟山基业来之不易,实?在不能轻易毁之。   他先说?了这样?的话试探,见引风对?此毫无?所动,甚至面无?表情,猜到这事估计拖不了。琼山开这琼山宴,怕也是一早就想到了此时,容不得他们回去各扫门前雪,推拒抗敌。   见引风态度坚决,钟山长老也不好?做的太绝,他只?好?把最核心的问题抛出来下解决掉。   钟山长老先说?:“钟山派一十二百内门弟子已下山护世,据我所知,瀛山也派出了约二百名弟子。剩下的诸派或多或少?,都已经派人救世,如果只?是要对?付这些妖魔,我想人手已尽够了,不知引风真人还在讨要什么?”   他话切核心:“不会是怕再伤了琼山砥柱,想要我等出人去对?付石无?月吧?”   钟山派长老话音刚落,殿中其他派的主事人齐齐称是。   有濯心宫的长老道:“石无?月本就是海月宫的麻烦,若琼山不愿,也该是海月宫出手平了。我等忙宫内事物?还忙不过来,实?在管不了他的叛徒。海掌门,你家中的事,你总不会推拒吧?”   海月宫的掌门闻言气得当场跳起。她年纪很轻,显然是石无?月动乱后才?又被推上去解决麻烦的,在一众端着的真人长老中间,尤为显眼。   她的脾气也和她的样?貌一样?突出,海月宫的年轻掌门指着濯心宫长老的鼻子就骂:“老东西,你他|妈再脱裤子放屁?五十年前与石无?月正面刚过的大派,除了琼山就是我们!五十年前,我海月宫死的就没剩几个,否则这掌门也轮不到我来做!在座的诸位,有一个算一个,除了灭族的观月宗、月谷和黎门,哪一个有我们惨?”   “引风真人!”她忽得扭过头去,话音掷地,“海月宫不怕死,我们已经死了七个长老,一位宫主,我派少?宫主的血还凃在琼山玉柱上谢罪呢!”   “魔域封印破,我等自有倾宫而出御敌的责任,只?是我想您也明白,即便是海月宫倾派而出,如今我们也不是石无?月的对?手了。”   她目光灼灼:“你此时若是要我们单枪匹马去杀石无?月,就是要我们集体去送死。送死我不怕,我可以?现下就死在这里,只?要诸位不再逼我海月宫下一任宫主!”   说?罢她竟真拔出一把刀来要自尽。   众人见她玩真的,又齐齐开口说?自己?不过说?个玩笑。海月宫掌门冷笑一声,说?:“玩笑?五十年前就爱开玩笑,五十年后还爱开啊?”   众人被她激得有些讪讪。位次高些的长老面上挂不住,批评她:“海月宫真是无?人了,竟让你这等黄毛小儿主事!”   却不想海月宫掌门直接应下,她说?:“没错,我们就是死的没人了才?轮到我。”   她指着所有人骂:“上清天为什么会有这次的劫难?就因为当年苍竹涵追杀石无?月的时候,没有人帮他!他已经将石无?月迫入了绝境,五十年前但凡他身边再多一个人,石无?月就没机会进魔域!若说?要对?今日祸事负责,所有人都拖不开!”   “还有贵派琼山!”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们琼山五子是多大的名声,当年为什么就只?让苍竹涵单枪匹马的去?若是当年你们五人出山,上清天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这股怨气大概憋在她心里很久了,今天借着这机会全说?了出来。   她面色冷酷,手里还捏着刀,一把插进了面前的茶几上,对?着全场道:“石无?月不能再放第?二次,别提你们派多少?人守家了,这次杀不了石无?月,大家早晚都一样?。”   濯心宫的长老直接被她气得拍了桌子,然而他还没骂出口,引风真人止了闹剧。   他开了口:“好?了,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海掌门,当年的事,确实?是我琼山判断失误,还请你耐心再听我一言。等我说?完下面的话,你就明白,石无?月并非我等真正的麻烦了。”   海掌门多少?还是敬重琼山的,就凭当年他们同意了作?为砥柱的苍竹涵出山,她愿意听从引风的吩咐。   见她重新?坐了下来,引风慢慢开口:“众人知道战神遗骨吗?除却封印所用,尚且遗落时间的战神元骨。”   此话一落,年轻的门派不明所以?,悠久的宗门齐变了脸色。   原本坐当中间人,看着钟山向琼山讨教还价的瀛山长老忍不住开口问:“战神遗骨真的还在?”   引风真人颔首:“不仅在,并且已经被石无?月复活了。五十年前,我们师兄弟五人之所以?没有处理石无?月的事,乃是我们分别在三山两宫,探查战神遗骨的事。”   这件事也算牵涉到琼山隐秘,然而事急从权,为了尽快让上清天团结一心,引风真人将所有的事情皆托盘而出。   “众人皆晓我琼山承母神精髓,却不知母神精髓是灵脉、也是警钟。母神与战神同胞,互相之间有所感应。母神虽死,感应却未曾断绝,一旦察觉封印有变,精髓便会预警。”   六十年前,母神精髓忽化石胎,震惊琼山。   继承了历代掌门所传秘辛的引风即刻明白这便是前任掌门口中的“预警”,精髓化胎,不为其他,只?为护全上清天。引风用了三年终于查明白,精髓化胎或与战神遗骨相关。魔域封印将破、战神或将重临,母神察觉到危机,这才?生出了能保全上清天,并与战神对?抗的“武器”。   为了将危险灭杀于萌芽,琼山五子秘密下山,开始寻找战神骸骨,试图摧毁。   他们去过圣海宫,去过幽兰山、去过留江、更前往了月谷与观天宗。   然而他们一无?所获。   老天爷就像是和他们开了个玩笑,这些地方石无?月去的还比他们要晚,可他们没能发现骸骨,石无?月却找到了。   他找到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难,而是选择了黎门的御神丹。御神丹的事情在琼山五子看来,远没有战神遗骨重要,他们继续寻找,反而给了石无?月搅弄风云的机会,以?致最后酿成?大祸。   “石胎已于二十五年前化形,他的存在便是战神重临的直接证据。”引风轻轻叹了口气,“以?目前的线索来看,战神应当就在石无?月的手上,所以?目前最危险的,早已不是石无?月,而是复活的战神帝渊。”   在座的没有不知晓千年战争的,战神帝渊仅凭一人,就能和瑶池诸神占得不相上下,是及可怕的敌人。更重要的是,上清天已经没有母神了!不仅没有母神,诸神都已陨落,上清天已经没有能和他正面敌对?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濯心宫的长老唇色发白,“战神重临?引风,你不会年纪太大老糊涂了吧?”   引风看向濯心宫的长老,他笑了一下:“齐长老,我还没有你一半的岁数,不至于连敌人都弄错。”   瀛山的长老不再开口。   钟山的长老也变了神色。   他喃喃道:“这事太大了,我得回去和掌门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商量了难道就能不打了吗?”海月宫掌门抿了抿唇,直接道,“真人说?母神留了石胎御敌,想来这是一件威力极大的武器了?您敢把这样?的事情宣之于口,相必也有御敌的人选了吧。”   引风真人有点?欣赏起这位年轻的掌门了。   他点?了点?头,说?:“战神的事,我琼山会处理,甚至于石无?月,琼山也会一并处理。”   这句话一出,众人目光皆变。   钟山长老更是脱口而:“当真?”   引风真人点?头:“以?我性命起誓。我琼山作?为仙首,自然有护卫诸位之责。石无?月之祸,我琼山本就有失察之责,后续自然也该是我琼山来弥补。”   钟山长老闻言沉默半晌,随后忽又大叹:“是我目光狭隘!引风真人,我钟山力弱,在对?抗战神上恐出不了太多力,但我内门二百三十七弟子,皆愿听从琼山调配,助尔等护山守世。”   引风真人好?脾气道:“不用知会贵派掌门了吗?”   钟山长老道:“如此大善,掌门只?会赞同,便不必再添那些繁琐小节了。”   引风谢过了钟山。   有钟山开头,诸派很快便达成?了一致。   由?琼山处理石无?月和战神帝渊,其余诸派将听琼山苍竹涵的号令,负责救世护山,保证凡世与弱小的门派,不会在这场劫难中遭受灭顶之灾。   众人皆向引风真人称赞琼山大善,引风真人接下来了,顺便接下了各派提供的上千名精英弟子。   他表示为了上清天,这都是应该的。   摘星真人远远在角落看着,见局势已稳,忍不住问主动站她旁边的始无?真人:“掌门是不是被你教坏了?”   始无?可不背这锅,他无?辜道:“我怎么能教他?要开窗先踹门这招,还是他先教我的。咱们的师兄你还不知道,小涵那么仔细的孩子都斗不过他。”   摘星真人不太信,不过她确实?有些担心苍竹涵。   她向引风真人的下手看去,自从于魔域封印回来后,他看起来便很焦躁,即便如今上清天诸派已经如他所想的般成?功拧成?了一条绳,他眉间的忧虑也没能淡下一分。   他从不是过度忧虑的性格,他在担心什么?   摘星真人恍然想起,那黎门的小姑娘还在外面。   不仅是她,魔域封印已破,晅曜竟也还没回来。 第95章   魔域封印一破, 数以万计的魔修扑向医谷。   原本因劫后余生,心情?还算不错的黎丹姝顺便变了表情?。   云裳看着那一缕缕浊息自冲医谷而去,心中已有猜测, 又不敢确定, 只能向寄红珠求证:“红珠姑娘, 那是什么?”   寄红珠看着那些浊息表情?都变了,她?生生忍住了要骂出?口的话, 低沉着回答了云裳。   “是魔修。从浊息来看, 不是什么厉害的货色, 应该是石无月临时凑出?来先行军。”   云裳听到这话,心里稍安,不过她?还是多问了一句:“不厉害的意思, 是我们也?能应付对吧?”   寄红珠没开口, 她?不知道要如何说。   黎丹姝慢声道:“如果?医谷都是你这般修为,他们一时半刻倒是奈何不了。但医谷内有很多病患吧?你们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金丹修为。”   黎丹姝看向医谷的方向,已经?猜到了石无月的心理路程。   他实在是个聪明绝顶的敌人。   秦岭复杂, 山谷众多。普通魔修想要在秦岭找到她?们, 怕是三天?三夜也?一无所获。然而医谷不同, 医谷就在一个不会移动的方向, 只要点出?明确方位,即刻便能寻到。   石无月如此大张旗鼓的派遣众魔围攻医谷, 用得是再简单不过的阳谋。   群魔找不到她?们没关系, 他们找得到医谷。只要他攻打的架势做得足够大, 能吸引到她?们的视线,那么云裳和寄红珠便一定回医谷驰援。   只要她?们回去, 她?们变成?了确定的目标方位。石无月应当也?下达了诛杀叛徒的命令,这些魔修只要在医谷瞧见了她?们, 一定会将她?们当做首要的目标。   当然了,她?们自然也?可?以当做不知道,就这么安静地待在秦岭里,等着晅曜来救。医谷受灾,上清天?一定会派兵援救,石无月也?除不了医谷,只要她?们稳得住,他所有的计划都会泡汤。   可?石无月实在太了解人心。   他阴险毒辣,却看透了正直之?人所有的放不下。   他了解云裳,知道她?绝不会弃宗门于不顾。   他也?了解寄红珠,明白她?绝不会承恩不报。   他或许不了解黎丹姝,可?他知道会救寄红珠的黎丹姝不会轻易让她?一个人去赴死。   他算准了她?们看见浊息就会回去。   云裳不明所以,她?单纯地在为宗门担心,将黎丹姝和寄红珠当做唯一可?信任的同伴,征求着她?们的判断,只要她?们说一句“无事”,她?就能安下心来,不去担忧医谷。   寄红珠不会骗人,所以她?即便猜到了石无月的目的,也?没办法和云裳说不会有事。   黎丹姝会骗人,可?她?不能在这样?的事情?上骗人。   黎丹姝看着云裳,实话实话道:“只要数量足够多,蚂蚁也?能咬死大象。医谷不会灭亡,但若是没有及时强力的援助,伤亡是一定的。”   云裳慌了。   她?想说什么,复又闭上了嘴。   喜欢木兰花的女孩最后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宝物都拿了出?来,她?说:“丹姝姑娘,我不如你聪明,但我也?看得出?来,医谷首当其冲一定有石无月的考量。你们是他要追杀的对象,不宜出?现在医谷,这些是我这些年炼制的疗伤的丹药,都留给红珠姑娘。”   “很高兴遇见你们,我——”   黎丹姝凝视着云裳。   她?一开始并?不喜欢她?,因为她?被支玉恒保护的太好,以致显得单纯到愚蠢。   然而在红珠受益于她?的单纯良善后,黎丹姝却又不那么想了。   有些人生来运气好,命途坦荡些,这本就是幸事。人生苦难,能不经?是最好的,不必因自己的不幸而指责他人幸运。   黎丹姝与红珠互看了一眼,从彼此眼里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她?伸手接过了云裳赠予的丹药宝物,微笑道:“云姑娘是要回医谷驰援对吗?去吧,身为弟子守宗门,这本就是第一位的事。你走后我会陪着红珠大人一起等晅曜,待晅曜到了,我们再一起回医谷援助。”   听到这样?的话,云裳大大松了口气。   将病人扔在一边其实也?不是云裳的本意,可?她?夹在医谷与黎丹姝之?间左右为难,也?实在没别的选择。黎丹姝体谅她?,甚至主动将所有事都安排好,让云裳只觉得她?好得像天?上的云朵。   云裳握着她?的手,认真道:“只要上清天?的援军一到,我一定请师父随我一起来救治红珠姑娘。”   黎丹姝温柔地宽慰她?:“或许是我们先到了医谷呢?”   云裳觉得也?是。   原本重得快要让她?喘不过气的选择在这一刻都显得轻松起来,她?最后为红珠开了一次疗愈阵,方与两?人告辞。   她?说:“我们很快就能再见!”   黎丹姝笑眯眯地和她?挥了挥手。   眼见云裳运咒赶回了医谷,黎丹姝在她?留下的那堆丹药里挑了挑。   “巩固修为的你用不上,镇痛、提升修为、止血、固魂的应该都是要的吧?”   黎丹姝挑出?几?瓶药递给红珠。   红珠看了眼,说:“固魂的留给你自己,汇灵的也?留给你自己。”   黎丹姝从善如流收下了。   寄红珠最后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绷带。黎丹姝在忙,她?也?没有叫她?,自己用牙咬着一截,一用力便束好了。   黎丹姝见状失笑,她?说:“我又没那么忙。”   红珠不在意这样?的小事。   她?收拾好了自己,说:“你容易心软,系的松了,打着打着散开就糟了。”   说着说着,她?将自己的储物戒指递给了黎丹姝:“挑件趁手的武器,我记得你以前?是用剑的,还拿得起剑吗?”   黎丹姝瞧着红珠放出?来了一架神兵,心中感慨,不愧是尚武自强的红珠大人。她?的目光从一架子上滑过,最终停在一柄玉尺上。   这玉尺未曾开刃,但不知用何材质做成?,其上竟自有灵力流转,好似一汪灵泉。   黎丹姝灵力有限,她?的神魂也?早就经?不起剑修的暴烈剑气了。她?拿不起“她?”的剑了,但好歹还能握住“她?”教过的其他东西?。   黎丹姝握住了这把?尺。   尺甫一入手,便好似有无尽灵力涌入其中,只需她?稍许用上一点点灵力加以引导,便可?使出?骇绝的咒术。   黎丹姝有些惊讶,她?忍不住问寄红珠:“红珠大人,这是什么武器?”   寄红珠看了一眼,随口道:“祖上传下来的,好像是什么神器的仿品。你别看这东西?里头有灵力就要他,只是这玉是昆仑玉,能承载一点灵力罢了。用完了就是一把?普通尺子,没什么厉害的。”   对目前?的黎丹姝来说,这是最适合她?的武器。   她?拿了这把?尺子,说:“能用多久算多久,说得好像这次结束后,我还会用得上似的。”   红珠先是一愣,随机笑了。她?点了点头,表示黎丹姝说得对。   如果?她?们躲过这一劫,琼山的人来了,黎丹姝自然会被保护得很好,不需要再上战场。如果?她?们没能躲过去……死人也?不需要什么耐用的好武器。   寄红珠给自己挑了趁手的长刀,约有黎丹姝大半个人高的刀被她?背身横在肩上,看起来有说不出?的狂气与野性。   她?拍了拍这把?刀,眼中满是怀念,却也?没多做什么解释,只是回头看黎丹姝,挑眉问:“准备好了?”   黎丹姝在红珠的架子里还看到了当初渊骨给过她?的小刀。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那把?小刀也?拿了出?来。   “好了。”她?撕掉了累赘的裙摆,将宽大的袖袍打结固定,“红珠大人,你来吧。”   来什么?自然是解医谷之?围。   魔修来势汹汹,便是她?们和云裳一起回了医谷也?难保医谷平安,更有可?能吸引到更厉害的敌人。   最万全的办法,当然是她?们自曝其身,转移一部分魔域注意,给医谷喘息的机会。   这办法其实也?不算好办法,毕竟魔修重利,很可?能最后她?们不是吸引了一些,而是全部。不过这也?没办法,红珠大人重诺报恩,而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红珠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   她?确定云裳已经?走远了,跳上一处山头,彻底放开、一声长啸!   黎丹姝在这五十年里从没有听过红珠长啸。   她?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都是端庄稳重的魔域主事人,对她?这种吃软饭并?且吃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废物恨铁不成?钢。   如今她?面临生死一线,为报最后一恩,彻底释放自己的浊息魔性,以最本真的模样?朝苍天?大啸一声,竟是说不出?得恣意张狂!   或许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当主事人的那几?年被看不完的案牍压下了躁动的心脏,所以收心养性,连刀都用成?小刀,显得端庄稳重了起来。   此刻的她?再无禁忌,百无顾忌的寄氏明珠彻底释放了自己的天?性,天?地似乎都在这样?庞大张狂的浊息里瞧不出?形状来,在这样?铺天?盖地的力量面前?,奔向医谷的那些浊息,竟显得如发?丝般微小。   “——是寄红珠!”   “是红珠大人——!”   涌上医谷的浊息骤然顿住。   他们发?现了更要紧的东西?。   “魔尊怎么说来着?”   “寄氏背叛!杀寄红珠,赏域侯!”   魔域四方,谁不想当域主!   寄红珠的浊息虽然看起来厉害,但也?只能唬唬外?人,对这些真正见过寄红珠强大的魔修,寄红珠此刻薄得仿佛风一吹就散的浊息,只能宣布一个真相——   她?身受重伤,实力大不如前?!   “我们单个不是她?的对手,百个、千个难道还奈何不了她?吗?”   有魔修嚷声道:“咱们被她?压这么久,也?该轮到她?跪地求饶了!”   越弱小的魔修受浊息的影响就越大。   贪婪、愚蠢、妄为这些强大魔修自会收敛的东西?,在他们身上鲜明地一点就亮!   众人被煽动,不少魔修当即调转方向,直冲寄红珠所在而去!   跟在队伍最后的副官自然也?看到了这些场景。   他问南方将军:“大人,我们是否也?去?魔尊的命令毕竟是——”   他剩下的话停在了南方将军的眼神里。   他目光冰冷,警告了自己的副官:“你以为寄红珠是这等垃圾能攀附的存在吗?即便她?真的伤重,一头困兽,要诛杀她?,非千百万血不可?得。”   “想死就去。”南方将军冷声道,“等你成?了尸体,再想域主宝座吧!”   副官顿时不敢再开口。   他看向那山顶,无数的魔修或为名利、或为寄红珠死后强悍的血肉,他们如同虫豸,铺天?盖地地向诱惑涌去,仿佛能吞灭了秦岭这山。   然而很快。   山就让所有人明白,她?是不可?逾越的。   一阵血雾从密得瞧不清的浊息中喷出?!   寄红珠手舞大刀,切瓜砍菜般直接收割了冲来的弱小魔修的命。   他们的脑袋滚了一地,血都浸透了秦岭青色的地。   然而冲向她?的人还是不停。   “是魇魔刀!寄红珠当年打下北域用的武器!”有聪明的魔修发?现了这点,他直接道,“魇魔刀难以收身!兄弟们,只要牵制住她?的前?方,她?就没法在同时守住后面!”   没脑子都在第一波死了,剩下的多少听得懂指挥。   他们很快分而攻之?,寄红珠当年以魇魔刀助寄氏一统北域,是因为有着并?肩作战的同族。如今她?孤身一人,还敢用魇魔刀,便要忍得住偷袭!   大量的魔修牵住了寄红珠的身前?,有一小部分魔修抓到了空档,双目大喜地向她?大开的后胸杀去——!   然而他们还没碰到寄红珠的背后,灿白色的雷光如网般自天?而落!   动手快的家伙直接被灼碳了右手!   在他们抱着手臂嚎叫的当口,终于有人发?现了一直藏在树中的黎丹姝。   没了锦衣华服的丹宫之?主此刻显得也?不再刻薄轻浮。   雷电不曾停息地环护着寄红珠,她?在树枝上观战,替她?守好了所有的空档。   她?目光如水,手握玉尺,一身褴褛,倒比在金殿时更像个大人物。   她?双手握尺,却还能在握尺的同时结出?数枚咒印。   没人认识她?结的印,只知她?的雷咒厉害的可?怕!   比刀刃更伤人的惊雷迫开这些的步伐,但也?只是迫开一瞬,他们仍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   有魔修鼓舞士气:“别怕!丹宫之?主没有金丹,她?的灵力一旦耗空,便和凡人无异!我们只需耗到她?力竭!”   黎丹姝闻言,垂眸看向那些魔修,露出?了一抹笑,说:“没错,我与红珠都有力竭的时候,只要我们力竭,就算是蜃妖都能砍下我们的脑袋。只是——那也?要先耗到我们力竭。”   “那么,谁先来当这替死鬼呢?”她?抬起一指,指向最前?面的人,语气轻柔:“是你,还是他?” 第96章   魔域对丹宫之主的印象, 一直是个?痴恋魔尊石无?月的疯女人。   没人觉得一个?疯女人会懂得拨弄人心?,他?们只觉得她说出了真相。   血还在蔓延。   被寄红珠斩断的脑袋还在增加。   看起来不那么疯了的丹宫之主悠悠哉哉地立在树枝上,如神仙般和蔼地询问着他?们——谁来当最后摘果子的人, 又是谁来作?那埋进土里的肥料。   ——谁想做肥料?   寄红珠敏锐的察觉到扑向她的魔修动作?变慢了, 她横刀一收, 竟有魔修本能避让而不是再进!   她瞥了身后的黎丹姝一眼,猜到估计是她又说什?么瞎话了。   黎丹姝擅长说瞎话这点, 也是红珠来了上清天才发现的。这些天里, 她笑眯眯地对云裳不知说了多少不着边际的话, 她让云裳觉得她这个?手染鲜血的魔修是同伴,更让上清天都觉得她是个?纯粹的好人。   诚然,和魔比, 黎丹姝的确是个?好人。然而这也改不了她骗人不眨眼啊!   寄红珠有理由?相信, 她在魔域的行?为大部分恐怕都是装出来的,并且不仅是她信了,石无?月都信了。这是怎样的一种能力?她要唬这些连金殿门都摸不着的小东西, 恐怕都用不上三句话。   黎丹姝确实轻易就动摇了这些魔修。   本就是一盘散沙的组合, 又被黎丹姝挑拨了心?弦, 原本对寄红珠还有些压迫的群攻即刻阵不成阵。   寄红珠得以喘息, 她抓住机会大声道:“魔尊失道,以我同胞炼魂自用, 可恶至极!我寄红珠并非背叛魔域, 而是揭破了他?的阴谋, 惹得他?恼羞成怒罢了!”   “你我皆为魔修!尚且想想,我北方寄氏今日都能被石无?月吞杀抛弃, 诸位对他?而言更是无?足轻重,明日会比我更好吗?”   魔修们没想到寄红珠得到机会不是进一步的砍杀, 而是站在原处和他?们谈起了条件,顿时有些困惑。   他?们窃窃私语:“红珠大人力竭了?她怎么不动了。”   聪明的魔修说:“魇魔刀红芒仍在,她没有力竭,她只是不想杀我们。”   寄红珠为什?么不杀他?们?   反应快的魔修已经从她刚才停下也要说的话语里找到了苗头。   ——她不认为她和他?们是敌人,她觉得石无?月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可魔尊怎么会是大家?的敌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有人说:“她说的北方寄氏失踪我晓得一点……寄氏失踪的当晚,渊骨大人出现过。”   “还有我的一个?大妖朋友,他?消失前也是渊骨大人召见。”   魔域大妖魔消失过半,这是瞒也瞒不住的消息。   这些弱小的魔修本以为是金殿内讧,寄红珠与石无?月夺权,牺牲了这些大人物。然而如今听寄红珠的意思——这些大人物竟然都是石无?月害的?   并且,他?还会害更多人?   魔修们有些拿不定主意,有急迫者大声道:“不要被她骗了!寄红珠不过是个?失败者,她能给?我们什?么!魔尊才是魔域的主人!”   寄红珠闻言,魇魔刀刀柄重重一砸地,浩大浊息卷起骤风,直将所有闲言皆闭!   她以绝对的实力威慑众妖,同时道:“我寄氏经营魔域上千年?!向来以诚信守诺立世!在此的诸位扪心?自问,你们、亦或是你们祖上,有谁没承过寄氏的恩!自魔域被封,内战纷起,我寄氏可曾做过一件背叛过魔域四?方,背叛过魔域众生?的事!?”   北方寄氏,赫赫千年?。   在魔域没有比他?们扎根更深的种族,也没有比他?们更重视魔域整体利益的大人物。   说起来当年?是寄红珠为了一统魔域投靠了石无?月,可若是没有寄红珠,魔域又谁知道他?石无?月?   众魔一时哑声,谁也说不出这个?“不”字。   寄红珠见状,即刻再道:“我寄红珠以全族声名立誓,石无?月滥杀无?辜、炼我魔族神魂修道是再确然不错的事实,而他?如今终于打?开魔域大门,为得也不是让我等有一处新天地——他?只是想复仇,想向上清天宣泄他?丑陋的不甘与仇恨!”   “我们是不会从他?手中得到分毫好处的,他?只会将我们当做消耗琼山的棋子!”   寄红珠目光微沉,确保自己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诸君,你们对自己的实力应当很清楚,石无?月派你们来诛杀我,目的还不够明确吗?”   “他?从没想过给?你们域侯,他?只是想用你们消耗我,逼我亲手屠戮同胞。”   众魔大骇。   他?们虽未退下,面上神色却已不如先前般执着。   他?们动摇了。   就因为寄红珠的一段话。   黎丹姝远远看着,心?中微叹。   这就是石无?月非要寄红珠死的原因,她在魔域,永远有着最强大的话语权,令石无?月都忌惮的话语权。   魔修们迟疑了,他?们不再举刀,甚至有人喊到:“红珠大人,口说无?凭,你总要给?些证据!”   听到这话,红珠眼中反倒露出了笑意。   不相信的人是不会要证据的。   她神经松开了些,正要回答开口的魔修,忽觉一阵劲风袭来——   寄红珠本能挥刀抵挡!   ——却是一刀劈开了先前问她话的魔修的脑袋。   她大惊,仰头看去,天空之上,乌云之后,渊骨不知何时到了。   他?持着颤鸣的尘雾,手指慢条斯理地擦去刀身上的一丝血污,瞧着持刀而立的寄红珠,慢慢指向了她。   渊骨道:“奉魔尊令,诛杀叛徒。”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再传达再简单不过的命令:“违命者,皆杀。”   说罢,渊骨一刀挥下,有退怯之心?的魔修在他?这一刀内都身首异处。   他?看也没看那些汩汩流淌的鲜血一眼,只是指了指寄红珠,重复道:“杀。”   魔修惶恐,有弱小者,甚至发出了悲鸣。   他?们叫:“红珠大人,救救我们!”   红珠眼见着原本已快要被她说服的魔修,不得不在他?的胁迫下再次拿起刀刃冲她而来,不由?暴怒!   她双手持刀,眼中射出厉芒,恨道:“——渊骨!”   渊骨看起来要比当初在金殿劝她不要见石无?月时更冰冷。   他?甚至没有多看红珠一眼,仅仅只是做了个?手势。   群魔迫于死亡,再次蜂拥而起!   寄红珠见状,知道今天已不可能善了了。   她握刀护在黎丹姝身前,忽然说:“黎丹姝,我如果在今日死了,你就剜出我的魔核,吞为己用。”   黎丹姝正觉得这渊骨似乎有哪里不对,忽然听到这句话,惊愕了一瞬。   她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寄红珠难得耐心?,她不厌其烦地交代:“我知道你很聪明,学什?么都容易。那雷咒是你来上清天后现学的吧?你前途不可限量,只是缺了枚内丹。”   “我要是死了,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给?你。至少给?你也算物尽其用。”她这么说着,甚至回头看了一眼黎丹姝,“你知道魔核在什?么地方吧?应该不用我留一口气?,自己剜出来给?你吧?”   黎丹姝听得心?尖发颤。   她喝道:“你在说什?么疯话!红珠大人,你不是最看不起舍己为人的吗?你瞧瞧你现在在做什?么!”   寄红珠确实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干不出剜出自己的魔核给?别人疗伤的事,可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得令她不得不有所改变。   她没有回应黎丹姝的这句话,只是握紧了刀,回头嘱咐她:“记住了,我一死,你就拿着我的魔核逃!”   黎丹姝向寄红珠伸出手去。   她说:“不。”   黎丹姝说:“我又不是石无?月,我才不要你的魔核!”   红珠没有理她,她一脚踏上秦岭山头,直将山都震摇一瞬。   她一跃而起,直飞冲天,就像只高傲鸣叫的凤凰一样,衔着饱含她炽热之血的魇魔刀,直接对上了渊骨!   红珠从没有赢过渊骨,输得太多,以致后来她都生?不出挑战他?的勇气?。   可在她伤重的这一刻,她却蓦地这一次可以。   在性命都已托付他?人的这一刻,寄红珠觉得她比渊骨强。   她怜悯的看着这位曾经有过动容,不知因何又失去了动容的代行?者,低声道:“你真可怜。”   渊骨闻言,面上浮出了挣扎的神色。   他?想要问,他?可怜什?么?   可他?没问出口,因为紧跟而来、也不在乎自己的黎丹姝已经给?了他?答案。   在这世上,所有人仿佛都有那个?愿意付出自己全部的重要之人,他?们因此彼此牵绊、并为之奋战。   唯有他?,好像从千年?前至今,都只是执着一把刀,在毫无?意义的杀戮。   渊骨眼睫微颤。   他?刚刚吞回了一部分的自己,那部分在石无?月手中太久,久的除了死前的憎恨,似乎什?么都没能剩下。   他?对憎恨感?到疲惫,他?想要洗去这部分痛苦。   石无?月告诉他?,只有杀戮能消解憎恨。   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   “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石无?月眼中闪烁着光,“琼山,有个?叫苍竹涵的,他?会是你最好的宣泄品。”   石无?月似乎并不希望他?过早的离开魔域。   明明先前他?向所有魔修颁布了屠杀医谷和寄红珠的命令,上清天如今已有了一处供他?宣泄的场所,他?却隐瞒了。   不仅如此,在渊骨想要离开时,他?甚至说:“寄红珠诡计多端,少不得会让你心?软,你最好还是等她先被我料理了,再出去比较好。”   渊骨听着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可他?心?底里却觉得奇怪。   若要宣泄,杀叛徒不比杀琼山来得更快?   杀一个?背叛了他?的旧同僚,也用不得多少功夫。   心?中的憎恨折磨得他?难以安歇,他?最终没有听石无?月的,决意先踏进战场。   渊骨觉得自己是渴求着鲜血来的。   当他?真正来了,他?又觉得鲜血不是他?渴望的。   当寄红珠为了保护她的朋友萌生?死志,怜悯着他?的无?情时,渊骨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胸腔似乎跳了一下。   他?的心?似乎在不甘反驳,想说他?不曾无?情,他?也曾努力保护过谁。   ——“寄红珠诡计多端,少不得让你心?软。”   石无?月的话再次在渊骨的脑中响起。   他?没有第一时间砍下寄红珠的头,石无?月好像说对的了。   然而他?很快就明白,真正诡计多端的不是寄红珠。   因为他?看见了黎丹姝。   一些模糊的影像、一些被憎恨折磨的失去了色彩的记忆,在再次瞧见那抹身影后又渐渐鲜活了起来。   那些石无?月想要让他?忘记、想要让他?永久尘封的东西挣扎着突破了动土。   那人叫他?:“渊骨!”   于是它们迎着那抹清亮的颜色蓬勃生?长,甚至不用一滴鲜血,便洗净了所有脏污沉闷的心?绪。   太阳升起来了。   渊骨顿时明白了石无?月为什?么拦着他?去杀寄红珠。   他?怕的不是他?心?软,而是怕他?见到真正“诡计多端”的黎丹姝。   冰凌开始融化,冻海重新舒涌。   渊骨想要开口,便听到黎丹姝紧紧护在了寄红珠身前,用满是仇恨的眼神盯着他?,质问道:“渊骨大人,你要杀我们第二次吗?”   渊骨哑然。   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融合之后,他?的神魂算不得十分清醒。他?只能遵循本能,向黎丹姝伸出手。   寄红珠大骇。   她背身护着黎丹姝:“小心?——!”   黎丹姝还来不及反应,从天忽降一道金色惊雷!   那金色的闪电足有三人环抱之宽,自乌云之上如一柄剑直刺而下!刹那间便扫清了笼罩在秦岭之上的全部浊息!   众魔被这雷光直接扫翻百尺,连渊骨也不得不避开一寸,更别说本就伤重的寄红珠。   寄红珠原本还在护着黎丹姝,一见那圣洁又凶猛的金色光柱,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她低声说:“完了。你看,你不跑,非要跟上来,现在咱们得为彼此陪葬了。”   寄红珠说完这话,本以为黎丹姝会反驳她,却不想黎丹姝定定地盯着那光柱,眼睛甚至还红了。   寄红珠正觉得奇怪,就听黎丹姝叫了一声:   “晅曜。”   下一秒,寄红珠感?觉自己被一把拉开,然后黎丹姝就换了个?怀里待。   虽光柱一同自天而降的仙人紧紧抱着她的朋友,漂亮的面容上满是心?焦。   不过好在他?很拎得清形势,拉回黎丹姝后,便直面向了渊骨。   在渊骨的身前,他?的那把仙剑如同界碑般直插在地上。   寄红珠辩别出,那道雷光就是这一剑的威力。   看看渊骨——她的魇魔刀没能拦住他?一寸,可他?面对这把剑,脸上的警惕可做不得假。   很好。红珠想,自古剑修都能打?,这剑修瞧着还是能打?中的能打?。看来今天她们不用死了。   寄红珠瞧出这人是她们这边的后,即刻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上清天的修者了,只觉得有种逃出生?天的痛快感?。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伤口的痛了。   而另一边,黎丹姝也没想到晅曜会在这会儿就到。   在她的潜意识里,晅曜会来,但恐怕要到事情最糟的时候才会来,比如红珠重伤,她也快不行?的时候。   如今渊骨还没发难,红珠也没来得及剜魔核托孤,晅曜竟然就已经到了,这令黎丹姝多少有些意外。   她被晅曜用一只手紧紧箍在身边,忍不住抬眸问他?:“晅曜,你怎么找来这儿的?”   晅曜提到这点就来气?。   他?说:“废话,冲向医谷的浊息在半途转了弯——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猜得到!” 第97章   时间稍稍往前一些日子。   晅曜收到黎丹姝的信, 原本是要直接冲向秦岭的。   偏支玉恒在那儿说:“你都等了这大半时光,何惧再等一会儿?反正按照我徒儿的传信内容,她们三个人在一起, 互相?都有照应, 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按照晅曜的想法, 还是黎丹姝的信比较重要。   他原本都要走了,支玉恒还是用一句话拦住了他。   不想功亏一篑, 只?想着研究成功的支玉恒哄晅曜:“你这么眼巴巴的赶过去, 你喜欢的那小姑娘就?会承情?那小姑娘先头的对象是你师兄吧, 你看看你,资历不如你师兄,性格也不如你师兄, 再这?么炸呼呼地黏人添麻烦, 怕是更比不上你师兄。”   支玉恒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和晅曜讲道理,忽悠地他都忘了支玉恒是个寡了三百年的老头子,竟然真得听了他的建议。   医圣说:“她不会因为你早到了两天就欢欣鼓舞, 你倒不如留下来, 配合我把最后一点工作了了。你拿着她最需要的‘礼物’去见她, 不比什么都令她欢喜?她一欢喜, 就?答应和你在一块了也说不定。”   晅曜难以抗拒这样的诱惑,于?是他留下来了。   支玉恒剖丹的工作已到了最后的关头, 既然说动了晅曜, 他便即刻动了手, 剖开这?具完美无缺的身体,寻到那颗琉璃般的“心”, 再用他为此?特意炼制的法器切入。   医圣确然做了十足的准备。   对他而?言,剖丹为二, 供他人双生这?样的事,是个独一无二、再不能复制的挑战。他做的很细致,生怕晅曜在其中出了什么问题,甚至还开了疗愈大阵,将晅曜整个人笼在他的金光阵里,确保只?要他灵力不枯竭,晅曜就?死不了。   晅曜当然不需要这种东西,可支玉恒特意支了,他也不好?说他在做无用功。   他在支玉恒的洞府待了约有三天。这三天他闭上眼?支玉恒在切丹,睁开眼?支玉恒还在切丹。   晅曜对此?也不意外,琼山玉是天下至宝,支玉恒能炼出?可以切开他的法器就很不容易了,这?法器切的慢点,他也不是不能忍。   终于?在第?五天,医圣成功将他的“心”一剖为二。晅曜看着他从他的胸腔里取出了晶莹剔透的另一半,双眼?都浮出?了泪花。   晅曜懒得听支玉恒的激动,他只问:“我可以拿走用了吗?”   支玉恒回神,忍不住痛骂:“你对琼山玉放尊重些!这样的宝贝,除了你,谁能直接拿来当内丹?不怕灵脉直接被冲破吗?”   晅曜有些不满,他问:“那你还要多久?”   支玉恒对他这?种全然不把琼山玉的珍贵放在眼中的态度忍了又忍,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晅曜是这?幅态度,他也不可能有机会碰到真正的琼山玉。在炼化?琼山玉这?点上,他与?晅曜是不能起内讧的同谋。   “等着,这东西没那么好处理。”支玉恒耐着脾性,“你也休息休息,再怎么厉害,剜掉一半的自己,也需要修养康复的吧?”   他全是好?心好?意,却不想晅曜说:“你少拿我当借口,赶紧做。”   支玉恒差点被他气个倒仰,要不是见到琼山玉的机会实在罕有,以他的脾气,怕是要直接把东西丢回晅曜脸上。   为了这?颗内丹,晅曜被迫待在医谷“养伤”。   他很快等来了黎丹姝的第?二封,第?二封刚来不久,魔域封印就?破了。   万千浊息直冲医谷而来!   晅曜还来不及震惊,就?先?收到了琼山令。   摘星真人将他身在医谷的消息给了引风,引风命他保住医谷,不得有误。   接到这?道消息的时候,晅曜差点要冲进支玉恒闭关的洞府,将他抓出?来骂!   他就说该先去接黎丹姝!   如今好?了,魔域生变,她一个人尚且在外,引风老儿还要他承责护医谷太平——   他哪儿来的功夫再护医谷太平?   晅曜考虑了不过三秒,就?将支玉恒还给他的那柄“旧”的曜灵剑,随手递给了一名医谷弟子。   他吩咐道:“把这把剑插进你们的护派大阵去,至少能撑上半日。”   那弟子已经看见了直冲医谷而?来的群魔潮,他忍不住问:“晅曜君,你不留下保护我们吗?”   晅曜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不是留了一把剑给你们?”   那弟子看了看手中的仙剑,还是觉得晅曜更靠谱,他试图挽留:“可是——”   晅曜原本已经有些不耐烦,可他看着那医谷弟子惶恐不安的眼?神,不知为何想到了目光总是安安静静的黎丹姝。   他想到她还有个重伤的朋友,她需要大夫。   如果她在,她应该是会保护医谷的。   晅曜低头想了想,告诉那弟子:“半日后我会回来,如果我没回来,就?让你们师父拿那半颗心来用。”   “那颗心能保住你们。”   说罢,晅曜再不犹豫,直接奔秦岭而去。   然而他不过刚出医谷,又被人拦下。   晅曜被拦出?了火气,尤其是当他瞧见这?次拦他的人后,更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拔剑指向了对方。   他说:“月山河,找死不要在今天。”   月山河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   他看见医谷渐渐亮起的、明显属于晅曜的力量,慢声说:“身为琼山弟子,你不留下来保护医谷吗?”   晅曜差点就要把关你屁事骂出口。   月山河却越过他看了看涌来的魔息,慢声道:“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晅曜闻言,满眼?狐疑。   他警惕地盯着月山河:“你想做什么?”   月山河打量着晅曜,忽然说出一句毫无关联的话。他说:“若是苍竹涵便也罢了,你性格这?样轻躁,她为什么会选你?”   晅曜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只被戳到痛处的大猫,整个人都炸了开来。咬牙切齿道:“月山河,你是不是上赶着找死?”   白发的魔修闻言连眉毛都没动。   晅曜的怒火在他眼?里就?像是被偏爱的孩子无理取闹,没有必要理会,更没必要理论。   他直接说了自己的目的:“医谷的事情我替你解决,你把它带给丹姝。”   在晅曜为他的称呼翻脸之前?,他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长盒抛给了晅曜。晅曜伸手接住,想要打开看看,瞥了月山河一眼后,又忍住了。   晅曜问:“你不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吧?”   月山河冷笑:“你是说我在盒子上涂了致死的毒吗?”   晅曜:“……”   他当然知道月山河是在讥讽他,他也明白月山河对他如今没什么杀意,他更不会给黎丹姝送什么要命的东西。   然而?晅曜心里总归不太开心。   他也是准备了重逢礼物的,要不是支玉恒速度太慢……   晅曜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他收下了月山河交代的事,直接道:“行,我把东西带去,你负责医谷。”   就?在他刚表达完他和月山河仍是两不相?欠时,那些冲向医谷的浊息莫名慢了,有一部分不知得了什么新的消息,忽而?调转了方向,直冲秦岭而?去!   晅曜见状,瞳孔收成了一道细线。   在这?一刻,月山河也好?,医谷也罢,全都在他的脑中飞快淡去。   他的眼?睛里只?能看见那些扑向秦岭的危险,空荡荡的脑袋里只有一句——“她还在秦岭。”   月山河被他周身骤起的厉风一惊,低声开口:“晅曜!?”   晅曜的眼中只剩秦岭。   他周身灵光暴起,月山河都不得不闭了一瞬眼。   他意识到不对,试图拦下他:“晅曜!”   在这?一刻,什么声音都再也留不住他。   刺目的琼山令也好?,月山河疑惑的问声也罢,晅曜只剩下奔向她的本能!   他携着暴烈的雷电,直向秦岭奔去!   风甚至都追不上他的衣角,雷光也只能堪堪攀上他的脚步。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要奔向她。   在秦岭瞧见那群魔时,晅曜拔剑的手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他的五感仿佛被冻住,好?似变回了后山的那块石头,他感受不到极速下风的凌厉,也尝不到雷电带来的焦味。他甚至不能思考,去想一想黎丹姝能否在这样的状况中活下来。   他只?知道要出?剑,需得出?剑,要一剑涤清、要一剑救命!   晅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的那一剑,他的目光凝在山巅,都不敢错开一瞬。   直到那些浊息在他的剑下一息散尽,他看见了被保护着的黎丹姝。   ——活着,除了面色差点了点,其他都好?。   那一瞬间,晅曜才觉得自己重新由石头变成了人,他重新感觉到了掌心黏腻的冷汗,闻到了满山的血腥味,听见了黎丹姝叫他的那声。   晅曜那时想,他就?不该听支玉恒的废话,没在收信的第一时赶回来。   如果他一直跟着,退一万步,如果当时在不离城,他就?不管不顾硬是跟了上去,如今的黎丹姝就?不会是这?幅样子。   她不会沾着满身的血,一身褴褛,更不会露出?这样、好像要哭出来一样的表情。   她问他:“你怎么来了?”   晅曜心道:“我早该来了!”   可他面?上还是别别扭扭地说:“冲向医谷的浊息在半途掉了弯——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猜得到!”   晅曜将黎丹姝紧紧的护在了自己的身边,甚至不敢让她多离开一步。   感受到黎丹姝就?在自己的身侧呼吸,他才能抽出空闲去看将她逼到这般狼狈的敌人。   在劈下那一剑时,晅曜就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在看清敌人的样貌后,晅曜直接愣住。他扫了眼对方身上的血色咒文,目光在他白发上停了停,很快反应了过来,向黎丹姝开口确认:“他不是月山河吧。”   黎丹姝诧异晅曜竟然能分得出?,点头后说:“情况比较复杂,你可以将他当做月山河的……哥哥。”   晅曜冷嗤了一声:“那月山河可有够倒霉的,摊上这?么个哥哥。”   从晅曜出?现?起,渊骨便一直观察着他。   他能察觉到晅曜对他的威胁,这?种威胁不是实力上的,而?是源自神魂深处。好像千年前他就?曾败给过这?股气息,不甘让他将此?记入了灵魂深处,在再次碰到的时候,从灵魂深处向他发出危险的警告。   渊骨很快就辩别出了这是什么。   他看向晅曜,慢声道:“琼山玉。”   渊骨道:“区区一块石头,竟也装得有七情六欲吗?”   黎丹姝不明所以,却见晅曜微微变了表情。   他抬手召回了自己的剑,直指渊骨咽喉,不快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月山河好歹有点表情,你除了一副骨头架子,还剩什么?”   渊骨闻言神色冷了些,但也只?是如此?。   他凝视着晅曜,似乎在计算双方的赢面?,就?在他要动手的那刹,天空忽然传来沉沉钟声!   钟声连响,延绵不绝!   随着钟声,从琼山的方向,似有什么来了!   黎丹姝精神大振,猜到应当是琼山已说服了上清天结盟,苍竹涵带着援军来驰援医谷了!   渊骨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晅曜。在分析了敌我实力后,果断选择了先?撤。   他直接撤身而?去,那些魔修反倒没了主意。   红珠见状,直接振臂一呼:“大家若是信我,便随我一同与?上清天联盟,共诛石狗,我可保大家安全!”   说完这?句,红珠不忘问黎丹姝:“你搞得定琼山对吧?”   黎丹姝:“……”我都不知道我能搞得定琼山。   红珠直接将她的沉默当成了肯定,当即便招呼着这?些先?行军投诚。   黎丹姝站在那儿无可奈何,她飞快地动起自己的脑袋,开始想要如何才能说服引风相信她们是好人。   黎丹姝原本还在想法子,一抬眼却见晅曜独自一人站在一旁。   渊骨撤退时,晅曜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守在了她的身边而不是去追,说实话,这?也挺出?乎黎丹姝的意料。她以为按照晅曜的脾气,怎么说也要先追上去打一顿才是。   ——晅曜好像有点不太对。   黎丹姝敏锐察觉到,放下了所有的问题,她走了过去,轻声问晅曜:“怎么啦?是有些累吗?”   “如果累了,我先带你去休息吧。”   晅曜侧头看着几句话就收编了魔域残兵的寄红珠,黎丹姝可没有问有伤的寄红珠是不是累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感到嫉妒,然而?当危机过去,那些先前被他忘掉的感受难免又回了来,月山河在山谷前和他说得那些话,又刺耳地重新响起。   他低头凝视着黎丹姝,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行事还任性。”   他似乎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好?,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涩:“我太过自我,早先?追着你打杀是这?样,现?在又来得这?么迟,还什么忙也不上。如果是师兄,一定会收到第?一封信就?来,你也不会这?么辛苦。”   晅曜从没有自卑过,然而?这?一刻,他望着满身狼狈、还要来照顾他的黎丹姝,竟头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他甚至在这?时觉得,也难怪支玉恒与月山河都觉得他不如苍竹涵,如果是苍竹涵,绝不会为了一个“礼物”而将她的信放在第?二位,他一定能处理的比自己更好?。   他是不是真的太任性,所以才让最想照顾的人落入这样的境地。   黎丹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晅曜,她有些新奇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他半是对生气、半是自厌地偏过头后,黎丹姝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晅曜怔住。   他垂眸看向捧着他脸的黎丹姝,眼?中?有些许茫然。   黎丹姝看着这样的晅曜,她忍不住弯起了眼?睛,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她说:“晅曜,你知道你从天而降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晅曜下意识摇头。   黎丹姝捧着他的脸,踮起脚轻快地吻了他一下。   她抿着嘴角,含笑说:“我在想,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我倒霉了那么久的人生,终于收到了一份惊喜。”   她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浮灰,亮着双眼?说:“晅曜,你是上天奖励我的礼物吗?”   “所以你才能永远都这么好。” 第98章   苍竹涵很快就到了。   他?看见安然无恙的晅曜与黎丹姝时, 明显松了口气。只可惜那口气还没?能松完,他?便看到了秦岭山乌压压站着的一群魔修。   这些魔修身上浊息明显,甚至不需要辩别?, 跟着苍竹涵来的各派精英便齐齐出剑, 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好在苍竹涵察觉到了黎丹姝和晅曜的表情不对, 抬手拦下了身后的众人,开口问:“看来你们遇上了些奇事, 介意和我说说吗?”   苍竹涵以奇事开口, 便是要先撇清黎丹姝与这些魔修的干系。   黎丹姝听出了苍竹涵的维护, 她很快编好了台词,在晅曜开口之前,抢先说道:“石无月十恶不赦, 这些勇士虽是?魔修, 却也看不下他?的所作所为,特意来投奔我等?的。”   秦岭血流成河,死去的魔修尸体还未能完全化作浊息。这满地死斗的痕迹都没?来得?及收拾, 你说这些人是来投诚?   这瞎话说得着实有些太扯了, 连苍竹涵都沉默了一瞬, 偏黎丹姝说得?一板一眼。   她说:“先前我与云裳遇袭, 多亏了这位红珠姑娘出手相救。之后石无月命人围攻我等?,红珠姑娘拼死送出了云裳求援, 自己也深受重伤。好在魔域里像红珠姑娘一样识人善辨的好人还是?多, 在我们与对方头领死斗时, 她的旧属前来相助了,眼见我方势众, 敌人这才退了。”   她轻描淡写改了整个故事的顺序,说得?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更重要的, 她还看向了晅曜,她笑眯眯地问:“晅曜,你说句话?呀,是?不是?这样?”   琼山的晅曜君,脾性?最是?洒脱,是决计不屑于说谎的。   众人将目光放在了这位尊君身上,却见他?白皙的皮肤上不知为何泛着层薄粉,有点怪,但不妨碍他?仍然是全场最漂亮的那个。   姿容出众的晅曜偷偷看了一眼黎丹姝,纤长?的鸦羽微微遮住了有些害羞的眼睛,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像个小姑娘一般站在黎丹姝的身后,说:“对,就是?这样,她说什么都对。”   众人闻言:“……”这作证的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苍竹涵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既是?无奈又觉好笑的叹了口气,随后与身后众人道:“小姝是?我带上琼山的,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想必大家都知晓。若是大家?认可,我在这儿愿为她做个背书?,相信她说的话。”   如今战事即起,琼山主动担了最重的任务,众山门正是对琼山最为敬仰的时候。在这会儿,琼山首徒说着“愿为背书”这样的话?,还真没?人敢抹他?这个面子。   毕竟——即便黎丹姝真是?居心叵测,首当其冲的也是?琼山,倒也伤不到他?们什么。   众人见苍竹涵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便也接了梯子下了。   说着:“哪里哪里,琼山认定的同盟,自然也是?我等?的同盟,我们对黎姑娘,自然也是?信任的。”   全然无人提起黎丹姝晦暗的那段过往,就好似那段日子不存在一样。   黎丹姝知道那段日子存在,只不过是因为苍竹涵如今已足够强大。他?不想别?人记忆里的黎丹姝是?狼狈的模样,所以只要有他?在,上清天的“黎丹姝”就还是恣意洒脱的那名金丹剑仙。   秦岭之危既解,众人便商议前往医谷。   虽说那些冲向医谷的浊息也没攻破医谷大阵,但来都来了,还是?去亲自再看看为妥。   只是?这些魔修,倒是不方便再跟着了。   红珠是?何等?人精,她甚至不用他?们提,在众人些微迟疑时,便主动道:“我等为魔修,着实不适合进入医谷这样的地方,若是?各位信得?过,我等?就在秦岭扎营,待诸位事必,再议共诛石狗一事。”   秦岭离医谷也不算远,要是?真有异动,众人也赶得及。这个结果大家都满意,当下便打?算兵分两路。   黎丹姝有些寄挂红珠的伤,却不想红珠想得?比她更开。   红珠对她小声说:“琼山两名弟子都对你言听计从,我在不在医谷有什么要紧。到时候你让云裳姑娘出来帮我治治不就行了?他?们也不会拦你。”   “如今你好不容易才在上清天有这般基业,若是?为了将我拉进医谷轻易毁了,岂不恨哉!”   红珠目光坚定:“你仔细经营,外头有我!”   黎丹姝:“……”是?她小看红珠大人了,认清形势后,红珠大人的审时度势、因势导利比她还快。   她哭笑不得?地与红珠道别?,临行前还不忘叮嘱:“一定要小心。”   红珠说:“放心,我不傻,我就在医谷外头扎营。”   黎丹姝稍稍放下心,苍竹涵看出她的心结,递给了她一枚丹药。   黎丹姝不明所以,苍竹涵温声道:“是?清露丹,琼山的疗伤圣药。当年我师尊用它救过我,它对你朋友的伤一定也能有所帮助。”   黎丹姝没想到苍竹涵连她和红珠的这点关系都看出来了,他?看出来了,但他?没?有点破,他?甚至再次用了自己的声誉为她担保。   黎丹姝看着那枚丹药,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   苍竹涵却不想她想得太多,将丹药给了她,便推了推她:“去吧,我们还要赶向医谷。”   黎丹姝回头看了看苍竹涵,心中不愿石无月再伤到他的决心更甚,她两步走?去将丹药给了红珠,与她说:“红珠大人,我们一定能杀死石无月的对吧?”   红珠觉得她说废话:“他不死就是我们死,黎丹姝,你不是?最怕死吗?”   黎丹姝露出了笑脸,她说:“你说得?对,活着这么好,还是?他?得?死。”   与红珠道别?后,她坐在琼山的飞舟上,不过一息便到了医谷。   即便秦岭吸引了绝大部分的浊息,冲向医谷的魔修也不算少。然而令人惊叹的是?,医谷的大阵竟然没?有受到一丁点的损害,不仅如此,他们在阵外发现了大量的魔修尸体。   全部都是?被一刀毙命,出手者实力强横且足够心狠。   苍竹涵看到这些死去的魔修显然也有些困惑,晅曜倒是?明白这是?何人手笔。   月山河还真履约了,他留下解决了医谷的危机。   晅曜没?开口,山谷也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众人只能抱着疑惑的态度进了医谷。   云裳自收到琼山回复后,就一直等?待医谷入口。   她远远见到了黎丹姝,原本雾蒙蒙的眼睛即刻亮了起来,然后又在瞧清黎丹姝模样的时候泛了红。   云裳首次先看见的不是苍竹涵,她三步并两步,跌跌撞撞地去扶住黎丹姝的手臂,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努力忍住情绪,小声道:“黎姑娘,你怎么伤成了这样。红珠姑娘呢?她在哪儿,她有没?有事?”   众人是?刚进医谷,云裳主动提及红珠的安危,无疑给黎丹姝先前编的故事又增加了可信度。   黎丹姝心里感谢云裳的靠谱,同时说:“我没?有受伤,只是?狼狈了点。晅曜来的很及时。倒是?红珠伤口未愈,还需你抽空出谷一趟为她医治。她还在秦岭。”   晅曜虽然知道医谷是月山河保住的,但黎丹姝不知道,所以回答完云裳后,她本能问了句:“你一直在医谷入口吗?那你有没?有瞧见是谁杀了这些魔修?”   云裳本想回答,可她瞧见了苍竹涵和其他门派的弟子。   想到先前黎丹姝和她说过要隐藏月山河的话?,她顿了顿,伪装的不那么好的说:“不,我没?有看见。”   好在这里是医谷,没?人能逼她说话?。   说了谎的云裳气虚,她拉着黎丹姝就要走?,走?了两步,方才瞧见了前方的苍竹涵。   经历了生死一线,云裳再见苍竹涵,心中又酸又涩。   这点酸涩在她心中酿成了酒,不再浮于表面,而是?静静地沉淀了下来。   她仰望着苍竹涵,首次用敬仰的语气与他说话,而不是?欢欣雀跃。   云裳不傻,她走?后大半魔修们转了道,这显然是红珠和黎丹姝做了什么,在保护她和医谷。她那时一边抹泪一边奔回医谷时便想,都是?差不多年纪,为什么她们就能比她可靠那么多呢?   论修为,她甚至在如今的黎丹姝之上。可到了危机时刻,承担起保护者身份的,竟然却是?没?了金丹的黎丹姝。   云裳心想,原因很简单,是?她太天真又太软弱了。   她曾经觉得?,被苍竹涵拒绝了喜欢便是天大的伤心事,然而这点伤心事在天地变色的战场上是多么不值一提,那么多的血、那么重的伤,那本鲜活的生命——都会因为她的弱小,而被迫牺牲。   她喜欢苍竹涵,自诩万般喜欢,却连他一丁点儿的强大可靠也没?学?会。   最后的最后,竟然还要靠他的师妹来帮忙保护医谷。   云裳想,她这样廉价的喜欢,也确实没有接受的必要。   云裳不再持着少女?的心思,她望向琼山砥柱,感?谢他?的驰援,恭敬地叫了他一声:“苍师兄。”   苍竹涵察觉到了她的一些变化,他?觉得?那是?好的一面,便也温声回应了云裳:“云姑娘。”   云裳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负责接待的弟子此时也到了,云裳将众人交给师兄们,又与苍竹涵告辞后,方才拉着黎丹姝走?了。   苍竹涵见两个小姑娘走?远,看了眼站在原地的晅曜,开口问:“你不跟上去了吗?”   晅曜不屑道:“黎丹姝才不会喜欢那样的小丫头,再说了——”   苍竹涵见晅曜停住,忍不住问:“再说什么?”   晅曜看了看苍竹涵,把原本要炫耀出声的话咽了回去。   黎丹姝夸他?是?最好的礼物,她确实喜欢他。即便其他人质疑再多,她只喜欢自己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她面子很薄。   晅曜想起她恼羞成怒的那几次,觉得?自己要是再到处宣扬她喜欢自己,很可能会被揍。   他?倒是?不怕被打?,可黎丹姝要是真生气了,他?还是?有些怕。   所以晅曜含糊说:“我心胸宽阔,给她自由?的空间。”   苍竹涵听后失笑,他?看着晅曜,眼里满是?暖意。他故意说:“这么说来,你还真是?独当一面了。小时候连师尊都不许靠近的晅曜,竟然学?会给了要给予旁人自由?的空间。”   苍竹涵以为他说完这话晅曜要翻脸,却不想他?听后竟然赞同了。   他?抱着自己的剑,认真与苍竹涵说:“我喜欢她嘛。只要她好了,自己好像不管怎么样都行。师兄,你有过喜欢的人吗?你当时是不是也这样?”   苍竹涵愣了愣,目光悠远放空了一瞬。   他?露出了一点儿怀念的笑,回答了晅曜:“你说的对。” 第99章   云裳将黎丹姝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确定周围没有人了,方才牵着她?的手?,有些急迫道:“解了医谷之危的是月山河, 他看见了我, 不过我们没说上话。他见了秦岭变故, 很快也?走了。”   黎丹姝闻言诧异。   她?想了很多可能,没一种是月山河来帮了上清天。   黎丹姝很快联想到晅曜在渊骨面?前一眼认出了他与月山河的区别, 这么?看来, 他如此敏锐, 极有可能便是来之前先碰见了月山河。   云裳有些紧张地问:“黎姑娘,这事要紧吗?我该不该将这事与苍师兄通个气?”   黎丹姝想了想,渊骨和月山河乃是一体分魂, 常人根本分不出他们的区别。若是云裳将月山河相帮的事情说了, 上清天将他当做和红珠一样的、可以拉拢的对象,那他们在遇见渊骨时可就?危险了。   黎丹姝将先前告知晅曜的说辞一并告诉了云裳,复又说了句:“你若是放心不下, 倒也?可以将此事告诉涵师兄, 只是其他人, 便不要说了。”   云裳明白?了, 她?想了想,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月山河帮了我们, 算不算已经背叛了他的哥哥?先前在圣海宫, 或许还能用摘星真人势强搪塞过去, 如今他镇守医谷,那么?多魔修都瞧见了, 怕是难以善了了吧?”   这倒是黎丹姝从未想过的问题。   她?愣在原地,片刻后方才说:“……渊骨应当不会杀他吧。”   云裳见了石无月的不择手?段, 摇了摇头说:“渊骨不会,石无月呢?他难道不会逼他哥哥来处理他吗?”   “冲向?医谷的魔修那么?多,也?有不少逃了的,他此刻消了踪迹,或许便是为了躲避魔域。”   说着说着,云裳竟然说:“虽然他先前助纣为虐,在圣海宫和相城也?做下了不少恶事,可他如今毕竟改过自新,帮了我们两次。纵使不能将他的事情告知上清天,我们是否也?该帮帮他?”   “红珠姑娘未入医谷,或许他愿意和红珠姑娘结成同盟呢?”   黎丹姝倒是全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她?对渊骨持有敌意,连带着面?对月山河时,也?总是警惕居多。然而正如云裳所说,仔细想想,月山河并没有真正做过伤害过他们的事,相反,他还帮了他们很多次。   黎丹姝不傻,幻境几月,她?能感?觉到月山河的情绪。他和渊骨最大的区别也?正在这里。   他有七情六欲,而渊骨没有。   他只有一座冷冰冰的神龛,和曾为了利用他,踏上神龛,强行为他染上的那点带着欺骗的温度。   或许是上清天的太阳过暖,在魔域从来冷酷的黎丹姝竟也?有不忍的时候。   她?垂了垂眼,与云裳说:“可我们现在并不知道他在哪儿啊,如果我下次见到他,我与他说说好了。”   “如果他愿意。”黎丹姝说,“红珠应当也?会欢迎他。”   就?在魔域的第一波攻击被?上清天轻易化解,各地开?始有序建立防御的时候,那些逃回的魔修也?再次见到了石无月。   逃兵在魔域的结果向?来不好,所以这些魔修很聪明的将矛头一致对向?了渊骨。   机灵的魔修在石无月面?前控诉道:“尊上,您是不知渊骨大人的可恶!他竟在医谷埋伏我们,这才害得我等损失惨重?,未能完成尊上所托!”   “是啊是啊!尊上,渊骨大人背板了您,他竟然举刀砍向?执行您命令的我们!”   “是渊骨大人的错,渊骨背叛了魔域!”   “必须惩罚他,他竟敢不尊魔尊令!”   逃回来的魔修七嘴八舌说着渊骨的坏话,吵得高位上的石无月头痛。   他目光冰冷地看向?这群魔修,心想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乌合之众,真要对付上清天,果然还是需要寄红珠调教出的那支军队,只是——   寄红珠不死,他不敢轻易放这支队伍离开?魔域。   以他们对寄红珠的忠心,一个处理不好,便极可能成为对向?他自己的刀。   石无月敲了敲扶手?,又看了看这些废物,倒是有了新的办法。   不过在试用他的新办法前,私自离开?了魔域的渊骨确实要先处理。   他在众人面?前招来了渊骨,指了个人将诉状重?申。   这些魔修,恃强凌弱倒是擅长,碰上硬骨头,软得比什么?都快。渊骨未至,他们什么?坏事都敢往他头上推,等他来了,反而没有一个魔修敢在他面?前说话。   石无月扫了那魔修一眼,那魔修直觉后颈发凉。   求生的本能让他明白?,如果他再不开?口,石无月很可能会让他再也?开?不了口。   对死亡的恐惧压过对强者的惧怕,他颤着声音,在石无月的眼神下,将先前的控诉又慢慢说了。   他说的七零八落,要哭不哭,好好的控诉好似变成了求饶。   “渊、渊骨大人,我、我们,在医谷前,碰见了您,您、您杀了我们不少人——大人,我没别的意思!是我嘴贱!”   话说到一半,他竟然先跪下了,一副懊恼至极的模样,甚至主动打起了自己耳光。   石无月瞧着饶有兴趣,他瞥了渊骨一眼,毫不意外地在渊骨脸上没看见任何表情。   是了,他无情无欲的杀戮工具,这样才是对的。   渊骨无心无绪的表现无疑让心忧他与黎丹姝碰上的石无月放心不少,他等那魔修把自己扇“晕”过去了,方才对渊骨开?口说:“渊骨,你也?听见了,为何私自出战,还拦了他们?”   渊骨扫了殿内一眼,所有人在他的眼下大气都不敢出。   他看向?石无月,说:“还有一部分人没将另一段告诉你。”   石无月挑眉:“哦?”   渊骨毫无保留,他直言道:“我去了秦岭诛杀寄红珠,有不少魔修叛节,我杀了判节者。”   石无月听见渊骨说了个全然不同的场合位置,先关心的不是其中冲突,而是——   “寄红珠死了吗?”   渊骨嘴角微动,他说:“没有,琼山苍竹涵和晅曜君都到了,我判断不宜为战。”   石无月闻言眼露失望。   不过渊骨的判断也?没有错,他的状态还没有恢复到最佳,不是与琼山为敌的最佳时机。   石无月思忖片刻,他说:“你在秦岭。”   渊骨颔首。   石无月忽道:“你在圣海宫的那一具分魂,是真的被?晅曜毁了吗?”   渊骨一怔,未曾想他会突然提及这点。他也?不蠢,很快联想到了医谷的事。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谎言这么?快就?会被?揭穿,还是在这种场合。   不过渊骨不会承认自己说谎,他仍然肯定先前的答案:   “不错。他确实被?毁了,我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石无月了然:“原来如此。”   他是个私欲极重?的人,自然也?会这么?看待别人。他很快推演出了事情的真相,与渊骨说:“看来你的这缕分魂有了另外的奇遇,他怕是已被?琼山锻成了刀了。”   石无月想得很明白?。   琼山抓住月山河后,或许是发现了他的真身,与他一样想要留作己用。但承着七情六欲的战神遗骨显然不是把好刀,以石无月的经验来看,那还是把很容易便割伤自己的刀。   琼山始无修心术,最善洗魂。他当初拆分战神元神的时候,用得还就?是“心术”一脉的法子?。作为当代最厉害的心术修士,始无要再把月山河洗成无情无欲的工具,可比他更?容易。   他只能用驱除的方式,始无一定能做的更?干脆,直接抹消。   若是月山河已经被?抹消了七情六欲,战神再无爱恨——对他而言倒是个好消息。   琼山毕竟还有琼山玉,要想稳坐胜方,自然是筹码越多越好。   渊骨如今不过只得了四分之三,能吞回最后一部分的自我,恢复昔年战神的实力?自然对他最好。   不过——再次之前,还得先确认月山河身上的爱魂情魄确实消失才行。   如果刀会生瑕,那他宁可不要这刀。   思考过后,石无月吩咐渊骨:“去将你的分身捉回来,捉他回来后,我自会为你再重?新塑骨,助你彻底回复实力?。”   渊骨对此并无太多兴趣,他没有接话。   石无月见状,心中隐有不满,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只得说:“若你做成了这件事,我就?将你的命魂还你。”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自己是谁吗?”石无月诱哄道,“拿回命魂,你就?会知道。”   渊骨闻言,目光猛然凝厉。   自他苏醒以来,或许是因?为神魂残缺,记忆也?变得残缺不全。他知道战神封印的事,了解琼山玉,也?清楚千年大战,可轮到他自己——真相就?像他对万物的感?知一样,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怎么?也?摸不到。   在与寄红珠相处的过程中,他也?曾无意间?说过这事。   那时寄红珠将他当做同伴,皱着眉查阅了不少典籍,最后告诉他,他之所以无法自知,极有可能是命魂受损。   神魂分就?三魂七魄,其中以命魂最为紧要。   被?夺去其他魂魄,至多也?就?是失去些情绪感?知,命魂有失,生灵即刻会变得呆傻,失去思考的能力?。   寄红珠见渊骨能力?出众,自然不会觉得他早已失去了命魂,自然而来推断——“您是命魂受损了,需要属下为您弄点药回来吗?”   渊骨当时拒绝了寄红珠的好意,因?为他清楚自己确实没有命魂。他的命魂在石无月手?里,他对此也?没什么?感?觉,毕竟石无月是唤醒他的人,算是他的“主人”。   不过寄红珠还是为他搜罗了许多,这些药物至今还放在他的殿宇里,没有被?打开?过。   若是在一年前,石无月提起命魂,渊骨或许还没什么?欲望,仍是觉得可有可无。   然而在现在,渊骨却渴望完整。   他想要弄明白?,他与寄红珠、与那琼山玉的差别到底在哪儿?   为什么?黎丹姝会轻易地就?随他们走了,却连带上他的指骨都不愿意。   他又一次被?引诱。   在石无月审视的目光下,他低沉着、小心藏着那一丝心中的渴望。   渊骨毫无表情地答:“好。”他说,“给?我时间?,我把人捉回来。” 第100章   魔域风云在变, 医谷也不?见?得平和。   将?红珠的情况一一告诉云裳后,黎丹姝出门便碰见?了晅曜。   晅曜还是等在她的门前,不?知等了多久。就像先前在圣海宫一样, 他虽然很想要去见?她, 却总会因为她的意愿而?选择忍耐等待。   等待。   这个词竟然也有天?会出现在琼山晅曜君的身上。   晅曜似乎有心事, 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从?屋内走出的黎丹姝,给了黎丹姝静静观察他的机会。   他总是很敏锐、又很强大, 所以像现在这样, 黎丹姝观察着他, 而?不?是他观察着黎丹姝的机会很少有。黎丹姝尤为珍惜的、连呼吸都放缓地轻轻凝视着他。   晅曜还是像她初见?时耀眼夺目。   只是对?如今的黎丹姝而?言,比起“琼山的美玉”,她更想要用山涧里清甜的一捧水, 密林中拂躁的一阵风, 云台射破的第一束光——用这样鲜活、又真实?的美好?来形容他。   现下想想,黎丹姝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曾经提着剑追着她杀的少年仙君,竟然真学会了包容大度, 懂得了克制退让, 除了快意扬眉, 也会敛目静然——他不?止一次地在她门前等待, 就像个最?普通的、等待心上人?会面的傻瓜,甚至不?敢叫一声催促, 只知道等待。   黎丹姝想起自?己在不?离城与他说的那些话。   她说她是蜉蝣, 蜉蝣不?可能与太阳在一起, 所以也不?该在一起。那时晅曜辩驳,说即便他们分?是蜉蝣与太阳, 她也是独一无二的蜉蝣、太阳唯一重要的存在。   黎丹姝那时怀着偏见?,总觉得晅曜是太过年少, 未经大事,所以才将?这样大的差别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她不?信任晅曜的喜欢,以为那不?过是少年一时的心血来潮、莽撞冲动。   她总觉得情爱两个字说得太轻,轻得风吹便散、入水则消,便如空中楼阁、虚无缥缈,实?在令人?难以抓握。   所以无论晅曜和她说多少话,大声许下多少诺言,她都觉得是过眼云烟。   ——做不?到的。   事情甚至还没有发生,她就已经如此下了判定。   可如今劫后重生,重新想来,是晅曜真的做不?到吗?   他成长?了很多。   连摘星真人?见?了他,都要感慨一句“变化真大”的地步。   只知冲动的晅曜不?会在想见?她的时候等待门外,像守护神像般傻傻伫着;任性行事的晅曜也不?会听她的话,在不?离城同意她孤身离去。   他甚至还放过了月山河、默许了红珠的存在。   黎丹姝想,他变了那么?多啊,苍竹涵、摘星真人?都看见?了眼睛里,她为什么?偏就看不?见?呢?   晅曜是璀璨的太阳。   可他也是会为了照顾她这只小小蜉蝣,而?选择用乌云一层层遮挡住自?身刺目光线的太阳。   他没有开玩笑,也没有说得轻浮。   他每一次说得喜欢,都是他剖开自?己的心,辨认了自?己心中鲜红的色泽,捧出了那炽热滚烫的心尖血来告诉她——你看,我的心在说喜欢你,我喜欢你。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李萱也说过,晅曜待你不?一样。   只有黎丹姝不?相信。   她不?仅不?相信,还觉得晅曜可笑好?骗,说过那么?多否定他的话。   如果换一个人?,大概早就放弃这样的喜欢了。   然而?也正是晅曜,他是太阳,他恒久璀璨,连带着他的喜欢,都执着长?久得悍逾金石。   这让他的喜欢显得炽热而?伟大,牢牢占据着他人?生的绝大部分?,令他百折不?挠,可以轻易将?黎丹姝所有的不?好?抛之脑后,仅仅记得她的好?,再为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好?,随时冲锋。   黎丹姝心想,晅曜确实?是个傻瓜,她没看错,如果不?是傻瓜,谁能像他这样,毫无保留的、赤子?之心地去爱一个人?呢?   曾经的她将?晅曜当做傻瓜,只想把他骗得团团转以期报复。   如今她看着这在院外踌躇不?前的傻瓜,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轻轻叫了一声:“晅曜。”   黎丹姝的声音很小,晅曜却即刻捉住了。他回过头,瞧见?了黎丹姝,万千星辰便坠入了他的眼睛里。   他快步迈进了院子?,有些想拉她走,又克制着先问:“你和医谷的那家伙聊完了吗?”   黎丹姝先纠正:“那是云裳姑娘。”   说完后,她瞧着晅曜的眼睛,又忍不?住软声说:“你要是寻我有事,可以直接叫我的。”   黎丹姝做出这样的承诺后,晅曜先是高兴,后又忍了忍说:“我也没什么?事,可以多等等你。”   黎丹姝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忍不?住想,她之前对?他很坏吗?怎么?胆子?这么?小,这可不?是晅曜君。   所以她主动走到了晅曜面前,拉起他的手?说:“没关系,你叫我,我不?会生气的。什么?时候都不?会。”   晅曜原本注意力全在黎丹姝拉了她的手?上,此刻听见?她这么?说,耳朵都忘了红,整个人?都笼在欢欣鼓舞里,忍不?住得意地反复和黎丹姝确认:“真的吗?什么?时候都可以?你以后碰见?月山河,我也可以叫你不?和他说话吗?”   黎丹姝:“……”   晅曜瞥见?黎丹姝的表情,他小小的退了一步:“咳,事情当然还是聊的,毕竟医谷的事情,我们还没弄清楚。等下回见?到他,我可以叫你带我一起的吧?”   黎丹姝绷不?住表情,忍不?住低低笑了声。   她见?晅曜眨了眨,伸手?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纤长?的睫毛,轻柔说:“你要是喜欢,我们就一直待在一起。”   晅曜不?明白今天?的黎丹姝为什么?如此好?说话,差点就要开口说——那你嫁给我咱们住一起吧!   幸亏他还记得他上次说完,黎丹姝就要踹了他独自?去见?寄红珠。如今上清天?也不?安全,黎丹姝要是再被气到出走才真要命,所以晅曜很遗憾地压下心中最?真切的想法,再次退而?求其次说:“你下次要做什么?,不?要再让我离开就好?。”   黎丹姝知道他还是后怕秦岭发生的事。   的确,如果不?是晅曜来得及时,就当时的情况,红珠八成是留不?下命的。   一想到红珠,黎丹姝对?晅曜便更为和蔼,她答应地很快:“好?。”   这样好?说话的黎丹姝对?晅曜诱惑太大。   他握着黎丹姝的手?,忍不?住就说:“那今晚我们也待一起吧。”注意到黎丹姝有些诡异的眼神,晅曜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而?后辩解道:“我是说!医谷有很漂亮的花海,你不?是喜欢这些吗?晚上我带你去看吧!”   黎丹姝“哦”了一声。   见?晅曜脸色红得要滴血,她才笑了一声,继续说:“这会儿正是大战前夕,这么?要紧的关头,我们还去看景是不?是不?太好??”   晅曜理所当然道:“当然不?。正是事态紧急,才要抓紧时间看。”   说着说着,他攥着黎丹姝的手?有些不?舍得放开。他说:“如果大战真起,我是一定会随师兄上战场的。到时候不?知道要多久都看不?见?你。”   “趁现在。”晅曜说,“你对?我态度不?错,又还有时间,我能带你去看什么?,就去看什么?。”   黎丹姝愣了愣,她说:“这其实?不?重要,我可以等——”   等你回来还没说出口,晅曜已经认真道:“很重要。”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黎丹姝说:   “回来后再看和现在看是不?一样的,每一次都很重要。”   黎丹姝闻言莞尔。   她刚觉得晅曜不?是小孩心性,听到这样的话,又忍不?住觉得他幼稚得可爱。   “好?吧。”黎丹姝答应他,揶揄道,“如果是这是我们曜君的愿望的话。”   晅曜听到这话忍不?住翘起嘴角,他说:“黎丹姝,你是不?是知道我要送你礼物了,所以今天?才对?我这么?好??”   黎丹姝还没来得及说话,晅曜已经道:“不?错,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笑眯眯地,从?袖中郑重的取出了个盒子?,取出时不?知摸到了什么?,又神色一僵。   黎丹姝不?明所以,开口问他:“怎么?了?”   晅曜慢吞吞地抽出了一长?一短两个盒子?,他坏心眼的将?长?盒子?先随便搁在了一旁,先将?自?己的短盒子?递给了黎丹姝:“有一个是月山河要给你的,不?过不?重要,你先看看我的礼物。”   支玉恒多少还是尽全力赶了。   晅曜离开医谷时他闭关没处理好?,晅曜回来后不?久,他就完工了。碍着苍竹涵也到了医谷,为了将?这东西给晅曜,他还得偷偷摸摸地防止被发现。要是支玉恒知道他废了那么?大劲偷渡给晅曜的东西,被晅曜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献宝,大概又要被气得不?轻。只能说,幸好?他没看见?。   黎丹姝其实?已经猜到了晅曜要送她什么?,云裳早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如今看着这枚盒子?,她反而?颇为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收。   修者的金丹无亚于?他们的心。   若非绝境,没人?会将?自?己的金丹给予他人?。当年她为了求存,迫不?得已剜出了“她”的金丹,这也成了所有人?认定她痴恋石无月的直接证据。   如今她竟然也要收到一颗“心”,这颗“心”还与她的情况不?同,这是晅曜心甘情愿送给她的。   黎丹姝迟疑良久,她的手?指停在盒盖上,最?终覆在了盒盖上。   她看向晅曜,语气温柔:“晅曜,我已明白你的心意,你实?在无需再送什么?‘礼物’了。”   晅曜闻言却微变了脸色。   他低声说:“你是不?想要吗?”   他看向月山河的盒子?,语气竟有些落寞:“你要他的,不?要我的吗?”   黎丹姝:“……”我刚才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黎丹姝其实?也明白,这是晅曜的心意,他希望她收下而?不?是拒绝。只是这心意实?在太过贵重,黎丹姝不?知道自?己配不?配收下。   ——她原本是犹豫的。   可在抬头看进晅曜的眼里,在瞧见?他眼中的自?己时,黎丹姝明白,他们之间,从?没有配不?配的问题。   晅曜是灿烂的,她何尝又不?是独一无二?   对?晅曜来说,她活着、安全,能够永远地向他微笑,便是这世上最?要紧的事。   对?她而?言,她虽做不?到晅曜那样毫无保留,但?是不?去做让他伤心的事、温柔地回应他,这些,她是能做到的。他也只需要这些。   黎丹姝接过了盒子?。   她打开了盒子?,一枚流光璀璨的宝珠即刻将?满园都溢满了灿灿光辉。   黎丹姝伸手?握着那枚珠子?,她最?后看了眼晅曜,问他:“我要是拿了它,便算是拿了你的半颗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晅曜毫不?犹豫,“这意味着我们同生共死,天?下除了我,谁都杀不?了你。”   黎丹姝望着他,微微摇头,她说:“不?,还有别的。”   “如果有朝一日,我背叛了上清天?,你想过要怎么?办吗?”   她问得很直白。   晅曜闻言,却只是安静地注视她。直到黎丹姝说完了所有的话,他才缓声回答。   这个问题晅曜好?似许久前就思考过,所以回答时,他没有带一点儿迟疑。   晅曜说:“你本来就不?属于?上清天?,不?是吗?”   黎丹姝一怔。   晅曜已接着道:“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你为人?操控、抑或因为别的原因,你成了魔为祸世间,那也没关系。”   他无比专注地凝视着黎丹姝,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   晅曜郑重说:“如果真有那么?一日,那我会先杀了你,再自?杀。”   晅曜捧住她的脸,轻轻抵上她的额头。   他的眼里只有她。   就好?像这一刻她的眼里也只有他。   晅曜虔诚地许诺:“只要你愿意,我们仍旧会在一起。”   这其实?是很恐怖的话。   可黎丹姝不?知为什么?却听得鼻子?发酸。   或许是因为晅曜告诉她,会亲手?杀掉成为敌人?爪牙的她,让她不?用担心吞下这枚内丹后的万一。   又或许是晅曜允诺她,要与她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无论是生是死,晅曜都愿意永远在她的身边。   黎丹姝伸手?抱住了晅曜。   她听见?自?己说:“好?。”   院内莹光融融。   草叶间的蚍蜉于?光中颤翅而?飞。   而?她再无犹豫,彻底接纳了晅曜的“心”。 第101章   大?战之前?, 黎丹姝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决意要?接受晅曜,与他?同生共死。另一方面, 苍竹涵在与支玉恒商谈后, 也做好了下一步的?安排。   上清天?数得上名头的?上清天?三大?山门、十二幽谷、十宗八宫里, 不乏像医谷这样不善战斗、难以自保的?门派。除此之外?,上清天?还有?近百实力更弱的?小门派, 这些小门派或许连个像样的?护山大?阵也没有?, 在魔潮中也无一搏之力。   石无月了解上清天?, 他?非常清楚上清天?的?薄弱点在哪儿,若是下次,他?针对这些弱小的?门派同时?发?难, 琼山未必赶得及每一处。   考虑到众多因素, 苍竹涵在与随他?而来的?一众各派翘楚商量后,决意分而化之,拨出他?们这帮人里最强的?那?部分, 先驻进这些没有?自保之力的?小门派中, 以防石无月率先发?难。   这当然极大?削弱了他?们对抗魔域主?力的?力量, 然而在这些年轻的?、充满朝气的?上清天?弟子看来, 对抗魔域的?目的?,原本就是护佑苍生。既要?护佑苍生, 便没得去?做本末倒置的?事?。   纵然这可能是石无月的?奸计, 但只要?有?万一的?可能, 他?们就需得以弱者性命为先。   “五十年前?,上清天?之所?以会败, 便是因为私心甚重。若是当年我有?追随苍师兄你一同灭魔,或许便再没有?今日之祸了。”   钟山首座弟子道, “好在今日尚有?机会,苍师兄,我等敬佩你,愿唯你马首是瞻。”   苍竹涵微怔,他?提出先护佑微小山门,以免黎门、观天?宗、月谷的?祸事?再现时?,是做好了长久说服的?准备的?。毕竟引风真?人在说服这些人师长们是可废了不少力气。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老一辈们虽仍固执,他?们的?新生代却?似被苍竹涵影响甚多。他?们年轻的?心里尚且装不下过于庞大?的?门派得失,只承得住一腔救世热血。   “无论你想怎么做,我们都愿意帮你。我们信任你。”   苍竹涵微微张开?了口,他?其实有?话想说,却?最终都没有?说下去?。   摘星真?人曾说过,苍生道是孤独道,虽然苍竹涵已选了大?道,但她仍舍不得他?孤零零的?走去?。   可摘星真?人错了。   苍竹涵寻苍生道,不是因为他?无欲无求,而正是他?求太平的?欲望过甚,方才踏上了这条路。他?的?路上,永远有?当年令他?想要?护佑苍生太平的?师妹相引,而他?的?身后,也有?着受其感?召,源源而来的?协助者。   作为琼山仙首,他?从不孤独。   面对这些愿意随他?抛洒热血的?年轻修士,苍竹涵觉得说什么都是对他?们心意的?不敬,所?以他?承了所?有?人的?情,只说了声:“谢谢。”   在医谷重归安宁,安排好守护医谷及其他?上清天?较为薄弱门派的?人员后,苍竹涵带着各派代表,再次重回琼山。   不过这一次,他?们带上了红珠。   苍竹涵说:“众山门虽暂时?达成了同盟,实则对战神重临一事?,仍是将信将疑。我们之中,唯有?红珠姑娘你与战神遗骨正面交战过,你身上的?伤口或许能成为指证他?存在的?直接证据,就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帮我们佐证,随我回一趟琼山?”   苍竹涵本以为要?说服红珠也很难,毕竟她是魔修。魔修对琼山总是有?着天?然的?恐惧,要?他?们主?动上山,实则难事?。   然而红珠也一口答应了。   她说:“你是黎丹姝的?师兄,她信任你,那?我也信任你。”   不仅如此,她还提起了结盟。   “你们上清天?说到底也不是全民皆兵,而且我看你带回来的?人少了不少,怕是还分出去?挺多保护其他?人了吧?”   魔域曾经的?主?事?人相当聪明狡黠,天?生擅长抓住一切机会。   她暗示苍竹涵:“要?对付石无月,你们人手不够的?,要?不要?结盟?”   苍竹涵不由感?慨,黎丹姝的?朋友真?是厉害。也难怪能从战神遗骨的?手中逃出生天?。   他?允诺了红珠,说:“好,我可以代表琼山,先与你结盟。”   红珠便满意了。   在她眼里,上清天?虽有?许多门派,但落在魔域还能瞩目的?、也就一个琼山。只要?琼山同意,红珠便觉得足够了。上清天?剩下的?那?些门派,红珠还觉得都是累赘。   她见苍竹涵好说话,即刻又道:“我在魔域其实有?一支军队,只是被石无月扣住了。在我帮你证明渊骨的?存在后,我还希望琼山能帮我从魔域带出我的?军队。”   红珠生怕苍竹涵反悔:“你们不亏的?,军队带出来,我也是帮你们打石无月。”   苍竹涵沉思片刻,说:“琼山中能帮你无声无息带出军队的?,可能只有?我的?师叔始无真?人。他?是琼山长老,我左右不了他?的?行为,届时?或许需要?你自己?去?说服他?。”   ——真?有?人能帮就行。   红珠原本也只是想试探下琼山有?多厉害,见真?有?希望救出她的?军队,她自然不会过多苛求。   她满口答应了苍竹涵所?有?的?要?求,心里想的?都是带回军队后,要?怎么打回她的?疆土。   只是要?去?证明渊骨现身,她的?伤口便不能及时?医治。   云裳一直记着红珠的?伤,一听说能出谷帮忙了,早已央着支玉恒替红珠查看。   支玉恒见了红珠的?伤口,呵了一声,转头就对苍竹涵意味深长地说:“保住这么个人不容易吧,用了清露丹?”   苍竹涵没有?反驳,只是向支玉恒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暂时?不治好她的?伤口,但是稳住她的?身体状况,前?辈能做到吗?”   支玉恒冷哼一声:“这有?什么难的?,我连琼山玉都割——”   意识到自己?失言,他?飞快咽下,转移话题道:“我替她稳定稳定神魂,撑到你们取完证据问题不大?。”   苍竹涵闻言微微挑了挑眉。   他?道了谢,目光在晅曜身上停了一瞬。   黎丹姝身体不适,这几天?都和云裳一起坐在飞舟中修养。苍竹涵起先没多想,然而听到支玉恒的?话,再联想到这几日晅曜有?些好过头的?心情,一些猜测不得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苍竹涵觉得作为两方的?师兄,多少该问上一句。只是在对上晅曜明亮又快乐的?眼睛时?,苍竹涵又觉得自己?问得没有?必要?。   孩子们都长大?了,已经会为自己?的?决定背负责任。能下定这样的?决心已经很不容易,他?何必去?做这破窗人。   “晅曜。”他?最终只是温声嘱咐了一句,“好好照顾她。”   晅曜竟也明白苍竹涵在说什么,他?双眸熠熠,扬起唇角,允诺说:“嗯,我会的?!”   众人回到琼山,已是一日后。   黎丹姝还未能完全同化晅曜的?内丹,走在云裳的?身边看起来还有?些虚弱。   晅曜想要?上前?来扶她,却?被她拒绝了。   黎丹姝说:“师兄和红珠今日有?重要?的?事?做吧?我与云裳在一旁等你们就好。”   晅曜依依不舍地走去?前?方,他?叮嘱云裳:“她这几天?需要?休息,你别让她累着。”   云裳点头如蒜:“我明白的?,放心吧晅曜君,我会照顾好黎姑娘。”   琼山的?山前?殿中,众山门的?掌门长老还未散,他?们神色凝重地观察着自医谷归来的?众人,心中各有?各的?想法。   秦岭一战,让绝大?多数的?门派都相信了琼山的?说法。石无月对上清天?有?恨,并且他?手下极可能拥有?战神骸骨。   在苍竹涵的?引荐下,红珠站出来提供了新的?证据。   在同盟会议中,她坦然为琼山的?说法站台,在一层纱幕后直接亮出了自己?背后、差点夺去?了她生命的?伤口——   “这是渊骨一刀留下的?,我避开?了大?半,只是被末端的?刀风擦到,便有?如此伤害。”   她半褪下衣裳,微微回头的?眼中光点闪烁。   “你们大?可派熟悉古战场的?人来检验一下,看着伤口,是否与古战场的?气息相近。”   瀛山早有?此意。   作为三大?山门之一,他?们对战神骸骨也颇为了解。虽然不及琼山,被母神精髓选中,作为抵抗战神重临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们瀛山承自摇光神君一脉,对战神帝渊之事?也知之甚多,红珠身上的?伤口是真?是假,他?们一眼就能辨出。   为此而来的?瀛山女长老即刻起身,她向红珠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且容我失礼了。”   说罢,她迈入纱幕后,从发?间取下一枚细钗。这钗乍看一眼是普通碧玉,再细看,又发?现这碧玉上覆着星星点点、如萤火一般的?淡蓝微光。   瀛山长老直接道:“这是我瀛山圣物奉晨簪,与上古神器晨枢尺出自同一块瑶池玉,最能分辨浊息魔气。”   她说这话,是在先提醒红珠不要?撒谎,所?有?的?谎言在这枚真?正见过战神帝渊的?宝物前?毫无意义。   然而红珠要?的?就是绝对的?证据,她只是朝这位女长老抬了抬下颚,径直道:“你只管刺吧。”   瀛山长老见状,即便两人身处不同阵营,也忍不住为红珠的?泰然洒脱赞上一句。   她凝视了这魔修一眼,右手捻簪,左食指抵在唇前?念出相应文咒,只见奉晨簪上淡蓝色的?光辉越来越清透,直至变成了如天?空一般的?透蓝,瀛山长老直将这簪刺进了红珠背后的?伤口。   红珠本就重伤未愈,又被上清天?的?圣物一次,顿时?一声闷哼。   黎丹姝在一旁看得有?些紧张,云裳低声说:“没事?,我师父的?疗愈阵种的?很好,这点程度,伤不到红珠姑娘的?。”   黎丹姝心下微安,紧接着,红珠的?伤口中竟有?一缕淡金色的?光慢慢攀上了奉晨簪,奉晨簪上原本透蓝色的?光被这淡金色的?光直接冲散,簪身微颤,几现裂纹——   瀛山长老当机立断拔出了簪子,她观察着簪上纹路,面色难看。   “是帝渊的?魔刀尘雾。”她沉声道,“淡金色的?神光、浊息刻痕,做不得假。”   “——战神重临了!” 第102章   在?座的众人?, 大多都?是昔年残存下的大能后裔,对当年一战的惨况略有所知?。即便是与大战毫无关联的门派,也都?见过古战场的遗迹。千年过去了?, 连瑶池的仙君们都?陨落尽了?, 古战场上的戾气?却一直未能消散, 其?上萦绕的怒吼咆哮,至今都?仍令修为稍弱的修者胆寒。   只是昔年的战神遗恨, 便已是上清天的顽疾。如今战神复生, 上清天又要经历何等的浩劫?   明明苍竹涵带回的是极有用的证据, 观前殿却是一阵沉默。   先?前引风承诺会处理战神与石无月,但那时谁也不知?道战神有多强,至少在?众人?的心里, 是绝不会超过石无月的。可如今瀛山以?神器探查, 竟探出了?金色神冕,这便说?明,石无月手中的战神绝不只是孱弱的碎片——他应当已很接近完整体?, 往更可怕些去想, 或许他尚且有着五千年前的力量, 是瑶池陨落后, 这世间残存的最后一名神祗!   上清天虽自诩为上界,与凡界不同。然而归根到底, 他们也只是承了?些瑶池遗泽的凡人?, 与上古大能在?本?质上就有极大不同。仅凭他们, 真能对付的了?五千年前的“神”吗?   ——不,还轮不到他们。   琼山会挡在?身?前, 如果引风不改承诺,依然同意由他们来处理战神遗骨与石无月的话。   原本?还算和缓的气?氛在?这一刻又变得诡谲起来。   人?人?看向引风真人?, 却又没人?开口。   他们迫切地看向引风真人?,希望他率先?拿个态度出来,来稳一稳大家的心。可谁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先?逼引风表态,得罪琼山,故而又没人?敢开口。   引风真人?见状保持着和善的微笑,他洞悉一切,偏就不开这口。直到有人?姗姗来迟,大步跨进观前殿的门,气?势汹汹地径自走到最前方,惊起一室的贵客,引风这才缓缓开了?口。   他与来客先?打了?个招呼:“御峰真人?,你?来了?啊。”   来着正是钟山掌门。   在?琼山五子的时代,他算是与引风并驾齐驱的人?物。百年前他们俩在?琼山宴遇上的时候,还是琼山弟子的始无还开过他们俩的玩笑——   “一个引风一个御风,师兄,你?们真不是失散的兄弟吗?”   他们还真不是兄弟。   引风根正苗红,出自瑶池一脉,算得上是上清天最清贵的天才。御峰真人?则完全是凡人?出生,他的祖上在?瑶池陨落后,受瑶池光辉生出了?灵脉,但那点灵脉就和后来组成上清天绝大部分的修者一样,不过是提供了?向上的渠道,并无什么特别的。他的家族,直到出了?他,才算是真正有了?登上修行路的天才。   御峰原名已不可考,只是他自悟天地而练气?,后自行登钟山而上,成为钟山弟子。最后是在?钟山参加琼山宴的选拔中展露头角,才成了?掌门的亲传弟子,最后又趟过不知?多少劫难历练,方成了?钟山人?人?敬佩的大师兄,最后承下钟山衣钵。   所以?不仅是出身?,他们在?人?生经历上,也是一个天一个地,是截然不同的两条平行道。   像他们这样的人?,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不该有所交集才对。可偏偏这两人?在?年轻时快搅成了?一团,引风走的历练有一大半都?有御峰的身?影,御峰趟过的劫难,也处处有引风的援手。   就在?上清天以?为这两人?许要成为至交好友,钟山或许能借此从琼山手中获得好处时——成为了?两派掌门的两人?,反倒渐行渐远了?。   外人?并不清楚其?中原因?,只当他们俩是资源划分不清,于是散伙。   始无洞悉人?心,看得倒是明白。   并非两人?成仇,而是两人?着实太像,各自都?背负着足够沉重的责任包袱,成了?掌门后,再无暇看顾曾经的朋友,光是忙自己手上的事情,就足够焦头烂额了?。   这点钟山长老也清楚,所以?他才敢在?引风面前如此放肆,他知?道哪怕看在?御峰真人?的面上,琼山也不会对他如何。说?实话,如果不是引风提到了?战神骸骨,钟山长老甚至都?不会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回去告诉御峰,作为全心全意为钟山的长老,说?实话,他其?实并不乐意看到御峰与琼山太近。   然而事态紧急,苍竹涵率众离开后,钟山长老再思量后,还是联络了?御峰真人?。   御峰真人?察觉到封印破损,为保低阶弟子和附近居民安全,先?是在?钟山留了?几日?,加固了?周围结界,才急匆匆赶来琼山。   正巧,他刚到,便是瀛山确认战神重临,众人?装死沉默的当口。   他扫了?一圈众人?,倒也没有责难他们的意思。   趋利避祸本?就是人?之常情,即便是他们钟山,也是以?山门利益为先?的。只不过他要比这些人?都?更了?解引风些,也看得更远,更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钟山长老给他传讯时,他便感到有些奇怪,引风并不是愿为人?先?的性格。在?御峰看来,上清天就属他最奸诈多谋,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热血上头,犯浑拖着整座山门冲向险境的。他做事说?话,从来都?有更深的目的。   ——他为什么在?一切尚未明了?时,就要主动扛这个责?   是琼山非得出这个头吗?不,母神遗志、琼山使命这种东西又没别的门派知?道,琼山若是不主动提,谁能猜到母神精髓竟是给他们用来镇压战神的?   以?引风惯常的行事风格,他该是充分利用仙首的位置,先?派遣其?他适合的门派试探,自己在?后方观察、谋而后定。   可引风竟然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他不仅说?出来,还将?责任也全都?拦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又是为了?什么?   御峰在?察觉到自家长老态度变化,甚至主动和他提及要抽调人?手一同抵御魔域后,又隐有所悟。   上清天的老东西们可不是苍竹涵带出去的、那帮愣头青的小子,尤其?是他们钟山——钟山基业来之不易,钟山的老人?做事最讲利益,从不论情。然而在?引风做出那些允诺后,竟连他也触动了?。   生死之前,大义?为先?。   引风表现出的高尚,即便是最自私的修者,也会对琼山高山仰止、崇敬不已。   ——引风在?扩大琼山的影响力。   按照道理说?,琼山已为仙首,没有必要再如此笼络人?心了?。引风也不是喜欢做重复之事的人?。   御峰在?来的路上其?实已经思考出了?一个答案。   那就是琼山其?实赢不过战神帝渊。   为了?稳定军心,引风不能把这话直说?出来,以?免各山门更为惧怕,以?自守为先?。   他是别无办法,才只得用这般人?心手段,想尽可能从众山门手中得到帮助,提高胜率。   如今御峰真人?到了?观前殿,看着殿内一派沉默,又瞧见引风笑意盈盈好似一早等着自己,便明白自己的猜测没错。   引风大概连他也算进去了?,知?道只要说?动钟山长老,他便会来。而他到了?,引风的手段也就能成了?。   一百年过去了?,他还是在?上套。   御峰真人?叹气?,主动开口,开始打配合:“既然确认为战神重临,琼山的允诺是否仍旧不变?”   引风真人?闻言,唇边的笑意多了?点,他说?:“不错,这也是母神遗志。琼山自立山起,便有护持万物,镇压战神的义?务。琼山诛神阵便为此用。”   御峰真人?看着他做好人?,提取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诛神阵”。   他年少与引风交好,自然对这东西也有所了?解,琼山威力最大的禁阵,传闻驱使它,需有琼山玉为阵枢,四条灵脉为阵盘,瑶池遗宝为阵脚。琼山玉是引风自己的事,瑶池至宝钟山没有,那引风想要他给什么,呼之欲出。   御峰真人?嘴角忍不住抽动,却只得配合继续说?,毕竟钟山发展到今日?,与琼山维持的和平有很大关系。若是琼山真在?战神这事中倒了?,他们钟山也未必能保全。   御峰真人?很舍得出去,在?自家长老惊痛的眼神中,他痛快道:“琼山大义?!三大山门同气?连枝,没得全让琼山出力的道理。我钟山愿让出星辰灵脉,权做诛神阵盘!”   星辰灵脉!   这可是钟山立山之本?的两条灵脉之一!其?地位,也输不了?琼山玉多少!   这可真是下了?血本?!   钟山长老眼中心痛无须言表,这就是他为什么最初总是推脱的原因?——看吧,掌门掺和进来,就是这种结果!   引风真人?闻言,眉毛微微挑了?挑,藏在?袖中的手默默给老朋友竖了?个拇指。   紧接着他似模似样地又看向瀛山掌门,瀛山掌门被御峰真人?的“慷慨”惊到半晌都?没有回过神,等她回过神,引风已经等着她了?。   他说?:“清澜掌门,三大山门同气?连枝,倒也不好舍了?谁,不知?瀛山在?此事上,愿为何作?”   都?是一批长大的掌门,瀛山掌门再看不出来这会儿引风玩的伎俩,就可以?回山门谢罪了?!   可话赶话都?架到了?这里,又是在?众多山门前,她抹不下这个面子,只好虎着脸说?:“我瀛山只有一条灵脉,出不起钟山的价码。这样,奉晨簪,你?拿去吧。”   瀛山长老闻言,同样震惊心痛地看向掌门,瀛山掌门闭了?闭眼,挥了?挥手示意她交东西。   一直等着的始无即刻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从瀛山长老手中接过了?那枚簪子,高高兴兴道:“多谢瀛山了?。”   支玉恒也看出来,他本?就欠琼山不少,所以?在?瀛山开口后,也做了?承诺。   “医谷愿献‘淳女羽’,以?助琼山灭敌!”   引风很不客气?:“多谢。”   三大山门与幽谷之首作了?表率,剩下的大门派也不好装死。   第一场大会,引风成功凑到了?护卫凡世的人?数;第二?场大会,引风顺利拿到了?诛神阵需要的所有要素。   东方星辰脉、西方天河脉、南方长留脉、北方玄襄脉。   四脉为盘,再以?奉晨簪、淳女羽、云光霞、池心莲为阵脚。   再以?琼山灵脉“琼山玉”为阵枢,诛神大阵便算成了?!   事情进行顺利,引风神情舒展,看向众人?的表情都?添了?几分真心实意地感谢。   始无收了?瑶池遗物后,不知?何时站到了?黎丹姝的身?边,他指着殿中正与各派话事人?谈笑风生,端得仙首大义?无双的引风,与黎丹姝认真道:“瞧见了?吗?咱们琼山,最险恶的人?不是我,是我师兄。当初让你?进三池这事,真不是我的主意而是他,这下你?信了?没有?”   黎丹姝:“。”   黎丹姝已经完全看呆了?。   引风蛊惑第一波的时候,她不在?,如今直面引风真人?第二?波正当收刮,差点失去说?话的能力。加上她并不知?道御峰与引风有旧,她眼中的引风真人?更是厉害到左右了?钟山掌门。   ——和引风的巧言比起来,她那点骗术算什么啊?   她能骗得石无月把宝贝交给她吗?她能骗得渊骨为她割去自身?一半?   不能啊,可引风能啊!   他甚至没有用事态紧急来胁迫众人?,仅是利用了?道德高地,便成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所有人?还要夸他一句高义?大善。   这是什么水平?   当初她会被逼着只能跳三池,还真算引风真人?手下留情了?。   如果不是顾忌苍竹涵和晅曜,以?他的能耐,还真能逼着苍竹涵放弃她。   始无还在?上引风眼药:“你?丹补好了?吧?不如来我这儿学心术吧。反正你?不可能再去练剑了?,我想你?也对卜卦没兴趣,我和师兄,果然还是我的人?品靠谱些吧?”   始无双手揣在?袖中,瞧见了?黎丹姝眼中的惊讶。   黎丹姝没有理会他后面说?的话,殿中人?员复杂,她不敢说?得很清楚,只能含糊着质问?:“你?知?道?”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说?:“晅曜那孩子做事哪懂什么隐秘,若不是我帮他善后,他能从后山来回不被发现?又能去见支玉恒那么多次不被起疑?”   黎丹姝哑然,她蹙起眉,语气?中带上了?自己都?不知?道的苛责。   她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他,还纵容他做这么危险的事!?”   听到黎丹姝的叱责,始无眼中笑意更深。   他说?:“人?都?有私心,就像御峰会偏向我师兄,晅曜和你?之间,我也会稍稍偏向你?一点。”   “我想收你?当徒弟。”始无说?,“你?心智之坚定,是我平生见过之最,若说?有谁能传下琼山心术一脉,在?我看来,就是你?了?。”   “黎丹姝,我会是个好师父的,你?要不要试试?” 第103章   云裳曾经?问过黎丹姝, 等一切结束,会不会回琼山,如果回琼山又会不会再学点什么。   那时黎丹姝没想过自己真能补回内丹, 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 她或许会跟着始无学心术。但那也就是随口一提, 建立在无数假设上的假设,她没想?过这事有朝一日?会成真。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始无, 而始无似是早就料到这一点, 他温声说?:“不用急, 你可以慢慢考虑,日?子还很长呢。”   剩下一句始无没说:反正你已经?被晅曜绑死了,除了琼山哪儿都去?不了, 我等得起。   始无当然不知道, 在黎丹姝和晅曜之间,被绑住的其实是晅曜。他念着的晅曜君早就指天咒地的允诺过,等一切结束, 黎丹姝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绝不束缚他。   好在始无不知道, 所以他能笑容满面地给黎丹姝最大的宽容耐心, 可以等着她慢慢思?考。   而他因此?表现出的诚意,恰好又正中了黎丹姝最在乎的点。   她最恨强迫。   黎丹姝的目光在殿前众人身上掠过, 她其实心里也知道心术是最适合她的路, 在深思?熟虑后, 她答复了始无:“我考虑考虑。”   听到这句话,始无便知道事情成了大半。   他神?色轻快起来, 甚至有些眉飞色舞,没办法, 任谁在过了半辈子都没个靠谱传人的情况下,突然得了个好苗子,都会忍不住兴高采烈的。   没看当初摘星为了拐苍竹涵,连御神?丹都给出去?了吗?   揽月为了李萱,更是常年在外收集清神养魂的珍贵药材。   引风就不提了,他看苍竹涵比自己的眼珠还珍重。   九算——九算是比他倒霉,至今都没徒弟,卜卦一脉,八成要绝了。   始无摇头晃脑,对自己的幸运颇为得意。   谁能想到五十年前的剑修天才,在经?历大难后,竟成了修心术的奇才呢?   这其中种种,始无算是能看半个明?白,然而苍竹涵不说、当事人也不说,他更愿意揣着明?白当糊涂,总归他想要的徒弟是现在的黎丹姝,五十年前的如何,和他也没太?大关系。   始无心情很好,黎丹姝见状,倒是想起了红珠的心事。   之前红珠说?过,她想?要潜回魔域,带出自己的军队。只是她目标太?大,势单力薄,仅凭自己恐怕很难做到。她向苍竹涵求救,苍竹涵说琼山始无真人或许有办法,只是他做不了始无的主。   红珠的军队是肯定要相办法带出来的,不然等石无月找到机会,很可能这些旧袍还会从战友变敌人。   黎丹姝见始无心情不错,便试探着问:“始无真人,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始无“嗯?”了一声,他问:“什么忙?”   黎丹姝小?声道:“我和我朋友想?回魔域带一批人回上清天——您放心,他们会是我们的同伴。您有没有办法,让我们回到魔域,能不被石无月发现?”   始无闻言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黎丹姝想要帮的忙是回魔域。   他微微皱起了眉,有些犹豫。   黎丹姝见状,又?看了看那边神?色严肃,正与引风、御峰、清澜商讨结盟之事的红珠,咬了咬牙,小?声叫了始无一声:“帮帮忙,师父。”   始无:“……”   始无知道当师父太爱重弟子不好,看看他师兄引风,就是太?看重苍竹涵,才会在黎丹姝身上退让那么多。   他知道的、他清楚的。   然而在黎丹姝叫完后的沉默三秒里,他开了口。   他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倒是能帮忙,不过大阵在即,我人去?不了魔域,只能教你隐藏的办法。”   这也就够了。   黎丹姝松了口气,带了点真情实感:“多谢始无真人。”   始无真人:“……”这就不叫啦?这么精明?。   也对。   擅长心术的人哪个不是人精?黎丹姝越明?得失,只能说?明?她越适合心术。   始无蓦地笑了一声,慢吞吞地抽出手,在黎丹姝的掌心化了一道符。   “明?白吗?”   黎丹姝起初迷惑了一瞬,然而在看清那符咒在她掌心化作的小?阵后,她很快明?白了始无的意思?!   什么是最便捷的隐藏?是收敛气息、还是消失身形?   在始无这里,抹去自身存在从不是最佳方案,他的办法,是直接重构概念。   “心术一脉,涉及神?魂,算是上清天最接近上古诸能的一道。”在这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始无就这样平静地与黎丹姝授课,“而神?魂掌控着苍生的七情六欲,自我认知。心术大成者,可以轻易抹去?更改弱于自己之人的记忆、情感?、乃至自我认知。我们可以轻易地将?敌人变成手中的操线木偶,亦或是直接毁掉他的神魂、将他变成一具空壳尸体。”   始无用轻描淡写的话说着极恐怖的事:“所以心术一脉与人决斗,力量从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心境才是。”   “黎丹姝,你心智坚定,光这点,就已经?远胜这殿中许多人了。别看他们的修为都在你之上,若你心术大成,要杀他们,也不过只是须臾之事。”   黎丹姝心跳得很快。   她明?白。   始无在她掌心化的符咒,便是心术微缩的一角。那一角便可混淆人的概念,令人分不清记忆、辨不出敌我。若是心术大成,当然可以天下万物为玩物。   然而在极快的心跳后,黎丹姝便意识到了其中危险。   太?诱人了,心术的强大太?过诱人,极易令修炼者迷失正途,陷入玩弄人心的鬼蜮伎俩里,最终落入歧途,乃至走?火入魔,自我毁灭。   这大概就是为何始无选弟子,从来都是心性品格为第一,天赋次之的缘故。若是心性不够,修习心术,只会给自己和周边的人带来灾难。   ——这还真是,最适合她的路了。   黎丹姝自古战场出生,最擅长地便是坚守忍耐。古战场永不停歇的怨恨没能影响她,石无月鬼蜮脾性也没能恐住她,她在魔域装了那么久,也不曾有一刻忘记过自己是谁。纵使?回到了上清天,她也仍是她自己,未陷入任何虚假的迷惘里。   论心性坚定,这世上确实没几个人比她更能坚守。   黎丹姝凝视着自己手心的阵法,阵法奇妙,可她仍旧没有被蛊惑进去。她对掌生握死并无兴趣,对权利尊荣也并不在意。她是只小小蜉蝣,向阳而生,于她而言,生死之外?,并无大事。   心术蛊惑不了她。   她才是使?用者。   始无见黎丹姝极快便恢复了冷静,心中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些。   他说?:“不着急,你又不是明天就要去魔域。”   黎丹姝闻言正要说?,她们去魔域越早越好。   始无已然提醒道:“你毕竟是初学者,对付杂兵还行?,要对付石无月恐怕有点危险。”   黎丹姝明白始无的意思:“琼山很快就要向魔域发起反攻?”   始无点头:“不然你以为我师兄讨要那些做什么?”   “等两天。”始无建议,“等琼山找到战神?骸骨,对他动手,你们再?潜入魔域。”   “届时石无月的目光也会凝在诛神阵上,这是你们潜入的最好机会。”   黎丹姝点了点头。   不过想?到渊骨,她心中还是有些复杂的感觉。   理智告诉她,渊骨就是石无月的走?狗,他打伤红珠、追杀至秦岭,都说明了他是冷酷无情的怪物。   可每当她想起渊骨看向她的眼睛,想?到那双平静地、其中仿佛只有她的眼睛,黎丹姝又?觉得,渊骨或许不是敌人。   也许、也许他只是被石无月蛊惑了,就像当初的上清天一样。只要她找到石无月操控他的办法,或许就能解开渊骨的控制,让他也成为他们的同伴。   然而这样的话她还是没说出口。   引风已经?在殿前将?话说?的很清楚,渊骨是战神?重生。战神与瑶池乃是世仇,以古战场的冤仇来看,他复生便是要颠覆世间,琼山为保三界,已是不惜一切了。   要让以豁出一切要平战神?之乱的琼山留手,只为一个可能——黎丹姝自己都觉得太过可笑。   苍生是经不起赌的。   只要渊骨还有可能向上清天挥刀,上清天就不会停止反抗。   始无瞧出了黎丹姝的复杂,他直接道:“你认识战神?遗骨。”   黎丹姝没有想瞒这位心术大家的意思?,她嗯了一声,承认了。   始无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说?:“你想试试能不能解放他?”   黎丹姝闻言猛然抬头,始无说:“你确实不想他死在诛神?阵中。”   黎丹姝咬唇,她颇有些冷漠:“不,我想?归我想?,大局是大局。诛神阵也不一定就能杀的了他,而他确实在帮石无月,已威胁到了上清天。”   始无看着她的模样,思?考了一会儿,他说?:“以你的判断,他被石无月操控,与上清天为敌并非本意的概率为多少?”   黎丹姝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始无,紧接着,她急迫道:“大概、大概有五成。”   “五成啊。”始无沉吟道。   黎丹姝也知道五成少了点,可她也不能昧着良心编更多了。这五成,还是看在秦岭上他面对自己时收刀了加上的。若是按照红珠的经?历,她最多只给两成。   始无瞥了黎丹姝一眼,他笑道:“五成也算可以了。这样吧,诛神?阵起的时候,我试试探魂。如果他真是被操控,我便解了那操控。”   在黎丹姝惊讶的目光里,始无又?把手揣回了袖中,他慢慢说:“毕竟也是上古神祗,能不是敌人,当然皆大欢喜。”   黎丹姝万万没想到始无会这么通情达理。   她不觉得这是始无为人就是这么的善良好心。   黎丹姝问:“这是给弟子的优待吗?”   始无欣赏黎丹姝聪明?:“小?涵入门,师姐送了清晏剑、师兄送了琼天神符。你若是入我门,我自然也要送点礼的。”   黎丹姝算是彻底明白了。   始无嘴上说?琼山最“奸诈”的是引风,他自己的心眼也半点不必掌门少。   他知道自己对成为他的弟子还有疑虑,所以一开始未曾紧逼,反而宽以待人,甚至给出了许多优待条件。直到她放松警惕,被他瞥见了心中最想?,他顺势抛出这“实现愿望”的诱饵,也不怕黎丹姝不上钩。   师伯师叔都是这样可怕的家伙,晅曜却连个喜欢都要说?上十几遍,才能取信于她。   想?到晅曜,黎丹姝有些心疼。   泱泱琼山。到头来,竟然只有剑修最老实。如果她走了,晅曜得被这两人骗成什么样啊?   黎丹姝细细思?考了一息,她抬头说:“既是师父馈赠,弟子却之不恭了。”   始无笑意盈盈:“真不错。”他飞快地改了口:“那等散会后,小?姝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师兄们?”   “他们基础打的都挺牢,也能帮你快些入门。”   黎丹姝同意了。   只有云裳,从始无真人走?到黎丹姝身边起,她就听不见两人聊天的内容了。   她知道大概是始无布下了什么结界,不希望他人打扰。   可是、可是她真的很急啊!   从始无过来开始,晅曜君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暗示她赶走?始无真人——可云裳又?不是琼山弟子,更何况,她是琼山弟子,也不敢赶琼山长老吧?   眼见晅曜的目光越来越刺,云裳欲哭无泪。   正当她鼓足勇气,想?要叫一声黎丹姝时,这琼山宴大会终于结束了。   引风真人正在吩咐弟子领各掌门回去?休息,晅曜便快步走?了过来。   他一来,便把黎丹姝拉至自己的身后,做保护装,紧盯始无,却在问黎丹姝:“他没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黎丹姝:“……你是指什么?”   晅曜还记得始无对黎丹姝一直虎视眈眈,生怕他做了什么惹毛黎丹姝,一听黎丹姝没有直接否认,心差点凉了半截。   他好不容易才让黎丹姝愿意和他在一块,要是被始无烧了后院,晅曜真怕自己气昏头会拔剑追着始无打。   眼见晅曜目露凶光,始无感慨着孩子长大就留不住了,同时咳嗽了一声,说?:“晅曜,你得感?谢我。”   晅曜刚想?说?我要谢你什么,始无就飞快道:“小姝她同意拜我为师了,你有新师妹了,不高兴吗?”   晅曜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慢慢回头看向黎丹姝,不确定道:“你要留在琼山了?”   黎丹姝看着他又?期待又?不敢期待的模样,心想?自己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以至于晅曜从没有想?过,他其实不用非得在琼山和她之间二选一,她也会为了他选择留在琼山的。   这样的晅曜,有点可爱,也有点让人心疼。   所以黎丹姝踮起脚,轻轻替他将一点落下的发丝拢好,带着点揶揄笑意,叫了他一声:“曜师兄。”   晅曜当场红了脸。   他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黎丹姝,最后竟然捂住了自己的脸,把头埋进了黎丹姝的肩窝里!   虽然非常害羞!然而晅曜君绝不逃跑,也不后退!   始无见状不住摇头:“真是没用啊。”   晅曜充耳不闻。   黎丹姝愣了一下,忍俊不禁。   这里人多眼杂,由于很多人已经?有很多人看过来,黎丹姝摸了摸晅曜身后绸缎一样的头发,与他好声好气说?:“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你的住处瞧瞧的吗?现在有空,不如我们去?吧。”   晅曜倚在黎丹姝的肩头,偏过脸困惑着答:“啊,我说?过吗?”   黎丹姝:“……”其实也不记得了,她肯定道:“有。”   晅曜想?了想?,觉得他们都心意相通到这地步了,也是该见见他的“家”了。他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握着黎丹姝的手,飞快地往琼山的后山奔去?——   “走?,我带你去我的家!” 第104章   说对晅曜的家不好奇那是假的, 然而当晅曜带她穿过水涧,走过一座座横跨在山崖上的木桥——琼山的建筑渐渐在她的眼中渐远,周身?的灵气却越发充裕——黎丹姝意识到了似乎有哪儿不太对。   她以为晅曜的家, 该是和苍竹涵借予她暂住的小院一样?、是位于摘星真人主峰内的一处桃源。这里或许会?因为晅曜的地位而尤外?的秀美?, 它或许会?离卷云台很近、或许抬头便可?见?霞光。院子里也许栽着、他曾在李萱的梦中带她看?过的、揽月院中那棵仙树, 黎丹姝最夸张的想象,也不过是瑶果树他的院子里也有一棵。   无论?黎丹姝怎么猜, 晅曜的“家”, 好歹还是限在琼山的主峰内, 换言说,是在琼山的“安全区”内的,绝不包括溪水涧、清心涧、锁云台等等这一系列, 对普通弟子算是禁地的地方。   如今, 她亲眼瞧着晅曜拉着她过了溪水涧,转过了清心涧,又踏过了锁云台——她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晅曜的家该不会?在琼山禁地里吧?   黎丹姝可?没忘兰华是如何被逐出琼山的。她正是带着海连雾闯了琼山后山引出大祸, 方才被逐。黎丹姝做事向来小心, 她虽猜到兰华被逐的关键原故应当是“引出大祸”, 而非只是闯入禁地——但她前脚才应了始无要做琼山弟子, 如今师徒礼都未行,她就跟着晅曜违反了琼山门?规, 也有些太不将琼山放在眼里了。   黎丹姝说了要做始无的徒弟, 便是想着要长长久久地与晅曜在一处。在她看?来, 既要长久,有些锋芒任性便需得?收一收, 以免平添麻烦,懊悔不及。   所以她停下了脚步, 望着晅曜说:“晅曜,我觉得?,我也不是很想去你的家。”   晅曜闻言回头,他漂亮的眼睛里有些困惑不解:“为什么?”   黎丹姝指了指他们?刚刚跨过去的界碑,提醒道:“你身?后是禁地。”   晅曜看?了看?那块石碑,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恍悟道:“你是觉得?远了些吗?路确实有些长,我想让大家都看?看?你,所以用了走的。”   顿了顿,他询问着黎丹姝的意思:“你要是觉着累,我背你走吧。”   晅曜在琼山的地位超然,琼山将他保护得?太好,以致他遇见?了黎丹姝才学会?了忍让。在琼山从不知何为“禁忌”的晅曜,自然不明白黎丹姝为何会?“禁地”却步。   在他看?来,禁地没什么不能去的,他想让黎丹姝见?一见?他的家,同?她分?享他生长的地方,这事又没碍着什么人,那也不该有人会?来说道。   黎丹姝了解他,所以在他问出那句话后,便放弃再解释了。   她想,她或许也过于谨慎了。   这里是琼山,是晅曜的家,是他最能恣意纵情?的地方。在外?时,他已经为他收敛了许多任性脾气,那在他的家,她为什么不能大胆一点,陪他恣意呢?   她喜欢这轮太阳,不也正是喜欢他的随性快意、灿灿生辉吗?   晅曜可?以为她慎微,她自然也可?以为晅曜不去想那么多。   晅曜想带她去见?他的家,她就去见?他的家好了。即便真触犯了门?规——她加上始无,还诓不过李萱吗?最多被罚整理藏经阁便是了。   黎丹姝看?进晅曜的眼睛里去,看?见?了他的紧张、他的落寞。   晅曜握着她的手,喉结滚动,艰难道:“如果你反悔了——”   黎丹姝握紧了他的手,她仰头说:“我随口?一提的,你说得?对,我只是有些累了。”   她向晅曜伸出手,含着笑意道:“那你背我吧?”   晅曜凝视着她。   笑意从他的眼中溢满他的唇角,他高兴地将黎丹姝抱了起来,要不是黎丹姝叫了起来,他可?能要抱着她,就在这禁地边缘转起圆圈——   好在黎丹姝叫了。   他勉强按耐住兴奋,背身?弯下腰去,同?黎丹姝介绍:“过了界碑,便都算是我的家了,大家见?到你,一定都会?很高兴。”   黎丹姝被他小心翼翼地背起,头搁在他的肩上,她好奇问:“后山禁地,如今还住着人吗?”   晅曜说:“没有人住。”   黎丹姝听着古怪,没有人住的话,那晅曜想要谁来看?她?   这个问题,当晅曜拉着她,真的跨过了那座标着“后山禁地”的界碑后,黎丹姝很快便见?到了答案。   晅曜说的大家,是这后山一草一木,山风水涧。   界碑之后的世界几乎被彭拜的灵力?充满,行走其中,那灵力?几乎凝成了虚白色的雾,轻柔地覆在人的面上,带来这整片后山的窃窃私语。   如今她已有内丹,也不知是否因着这内丹是晅曜的缘故,这些灵力?包裹着她,令她竟如沐在温泉中般舒适。同?样?是灵力?斐然,不同?于三池于她灵脉鞭打的酷烈,此处的灵力?将她当做孩子般,温柔轻抚过她每一条受损的灵脉,修补着她曾受过的每一寸伤口?。   黎丹姝听见?了晅曜跨过的青草向她致礼,群花为她摇曳。倾盖的大树晃着枝叶,与她打着招呼。溪水在跳跃,山风在鼓舞。所有的声音都被满山的灵力?送入了黎丹姝的脑中,正如晅曜所说,他们?都在欢迎她。   说实话,她有些惊讶。   自从瑶池陨落,世间灵气大不如前,黎丹姝很少能见?到自开灵智的植物。大约是这儿灵力?太过充沛,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有了自我的意识。   草木山石的意识朦胧而粗糙,黎丹姝只能勉强辩别出“石头”、“喜欢”、“欢迎”这样?的字眼。然而情?绪是不需要词句表达的,她被晅曜背着,行走在这据说是琼山最危险的禁地内,感受到的是绵长的喜悦与欢欣。   ——它们?见?到他们?很高兴。   晅曜含着笑意与她道:“你看?,我说了,大家见?到你都会?很高兴。”   说着,他还踢了试图攀上黎丹姝脚踝的藤蔓一脚,低声威吓道:“她是我的,你那花没人看?得?上。”   黎丹姝见?了晅曜的反应,这才发现跟了一路的小小藤蔓。   藤蔓被晅曜一踢,显然十分?委屈,也十分?不甘。   它故意绕过了晅曜,微微支起了上半根藤,在黎丹姝面前啪得?开出了一朵丹朱色的花。   黎丹姝有些惊喜,她问藤蔓:“是送我的吗?”   藤蔓正要再凑近一些,却被晅曜一把抓了回去。他脸色不快,对那藤蔓道:“是不是我走了太久,你忘了这儿谁是大王?”   “你是又想移根了吗?”   一听移根,调皮的藤蔓在晅曜手中抖了抖,它绽开的花都蔫了,默默又躺回了地上。   黎丹姝瞧着于心不忍,说:“一朵花而已。”   晅曜却认真道:“不行。你不知道这些家伙,他们?最奸诈了。你今天收花,它明天就敢缠上你,后天就吵着要你又亲又抱——”他表情?严肃,“都是坏东西。”   黎丹姝听着却觉得?好笑。   她装作思考,沉吟片刻,忽然说:“晅曜,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它的想法啊?是你被这么对待过吗?”   “当然没有!”晅曜当即否认,“它们?可?没这样?的胆子。”   黎丹姝不由更好奇了:“那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呢?”   晅曜脸颊微红。他唇齿微张,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闷闷低头,不敢去看?黎丹姝,试图回避这个问题。   可?他偏偏忘了,这里不是外?头,在外?头他左言右顾,自然没人敢摸晅曜君的老虎须。这儿是后山禁地,是他的家,这里都是些对他了解甚深的老家伙。   他不回答。   灵雾自然带来了山风的嘲笑。   黎丹姝辩别了一二,重复道:“他、想,是、他自己……?”   山风的话也是片段式的,偏黎丹姝聪明,她组合起来一念,便明白了山风的意思。   山风这是在嘲笑晅曜,说不是藤蔓想那么做,是他自己想那么做,嘲笑他才是度君子腹的小人!   原本只是晅曜脸红,黎丹姝一念完,明白山风在揭什么短后,忍不住也脸红了。   ……其实仔细论?来,她对晅曜好像才是又亲又抱的那个。   黎丹姝罕见?地害羞,她伸出手戳了戳晅曜的后颈,小声道:“我不累了,你把我放下来吧。”   山风敏锐,当下瞧出她也害羞了,哈哈哈的笑声响彻了山涧。   黎丹姝更是羞窘,扯了扯晅曜,当下便想从他身?上跳下来。   晅曜一顿,伸手却是把她抱紧了,他虎着脸对这方天地道:“再乱说话,我就不给你们?看?她了。小心天黑!”   他这一句威胁,显然成功吓到了所有人。   山风不叫了,草木都更跟谦和了起来。   溪涧静静流淌着,它一直都站在晅曜那边,此刻毫不留情?地开始责难惹晅曜生气的山风。   黎丹姝觉得?真有意思,她问晅曜:“这就是你的家呀。”   晅曜点头。   说罢,他还有些紧张。   这是他喜欢的家,却未必是黎丹姝喜欢的。他飞快地想着他在不离城的见?闻,想到那些女郎喜欢的都是高屋广厦——黎丹姝好像也是喜欢这些的,她非常讲究起居生活。   想到这里晅曜有些懊恼,早知道他应该先把山洞装饰一下再带黎丹姝来的,如果她觉得?简陋,不愿意再来怎么办?   在晅曜胡思乱想的时候,黎丹姝开口?叫了他。   晅曜心提到了嗓间。   黎丹姝却说:“你的家真有意思,不像我的家,它们?除了嚎叫好疼、好恨之外?,什么都不会?说。”   这是她首次和晅曜提及古战场,她知道自己这么说,和“黎丹姝”的身?份有些不符合,可?在此时此刻,她不想要去想那么多,只想告诉晅曜她心中的想法,也将自己的所有展示给他看?。   “我以后能再来吗?”她小声说,“我喜欢你的家人。”   晅曜的心落回了又甜又暖的心海里。   他在想,黎丹姝果然是最好的那一个,贪痴嗔也好、爱憎怨也罢,他喜欢她,便都愿意受着。   晅曜说:“你要不要见?见?我出生的地方?”   黎丹姝闻言不解:“这不是你出生的地方吗?”   晅曜说:“是,但还可?以具体些。”   他说着,总算放下了黎丹姝,而后握着她的手,迈进了前方的山洞。   黎丹姝本以为山洞里会?黑,甚至已经拿出了辉光符咒,可?当她随晅曜进去了,才发现这山洞内部竟然比外?面更亮更宽大!   黎丹姝直接被眼前所见?震惊在了原地。   她好似误入了什么仙国异境,入目所及,这山洞内部,连天携地,壁上全是琥珀色的璀璨玉石!   她好似踏进了一处玉脉、又好似坠入了一块巨大的、瞧不见?边缘的灵晶内部,只觉目之所及,皆是灵光煌煌,玉高灵贵,如曦光破晓、慑人心魄!   黎丹姝差一点就在这玉矿之中彻底迷失了心智!   还是晅曜送她的那枚璃镜簪,反射了这满洞辉光,惊回了黎丹姝的意识——不,或许不是反射。   黎丹姝拔下发簪,瞧见?璃镜碎片光滑万千,竟有与这玉矿遥相辉映之态,心中已猜到了这是哪里。   琼山至宝、琼山玉。   母神精髓,灵脉所在。   ——是石无月心心念念,渊骨也不止一次提及的琼山玉!   黎丹姝讶然,她转身?便问:“——这是你出生的地方?”   晅曜似乎不想瞒她,他点了点头,拉着她去了一处山壁。   黎丹姝发现那处山壁有破损,缺失的一块,刚好是婴儿大小的胚胎。   晅曜指着那一处说:“这是我的母亲。我是从石头里生出的。”   说完这句话,他竟还向黎丹姝笑了笑:“你看?,我也不是什么太阳,只是块会?发光的石头罢了。”   黎丹姝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她如今站在遍地都是琼山玉的母神精髓里,静静地望着晅曜。   她一时想过了很多东西。   诸如,难怪李萱有时会?叫他石头,难怪琼山五子对他的态度如此微妙。   黎丹姝忍不住想到,在秦岭时,他拼命赶来救她,渊骨却嘲笑,说他不过区区一块石头,竟也装得?有七情?六欲。   那是她未曾在意,甚至都没有替他辩驳一口?,那会?儿晅曜是怎么想的呢?   在这样?的心绪下,什么“原来他生于石胎,算是母神精髓之子。是活的琼山玉。”——这样?的真相,反而未能激起黎丹姝的心绪,她想的只有晅曜。   那会?儿他听着伤心了吗?他明明什么都有,旁人却总觉得?石头不会?有。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问她还好不好。   晅曜见?黎丹姝眼角发红,顿时慌神,他说:“我可?不是说我真是块石头,我是想说咱们?俩天造地设,我——”   他说的语无伦次,黎丹姝伸手捧住他的脸,她眨了眨眼,弯出了一个笑来。   她说:“你说得?对,我们?天造地设,最是般配。” 第105章   黎丹姝承认了她的喜欢。   在她坦然接受这一点时, 有风轻轻自她的裙角扬起。   起初,黎丹姝以为这不过是?山风玩笑,然而胸口涌出的滚烫气息很快令她明白事情不对。   有着?“她”全部记忆的黎丹姝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在经历什么。   她在结丹。   以晅曜剖给他的那半颗内丹为核心, 她感觉到灵力自四面八方用来?, 在她的灵府渐成一道骤风。而这道骤风也并非以毁灭为己任, 而是?如故事中创世的神风一般,在她四肢百骸扫过, 一寸寸重新?连接起她的灵脉, 冲洗着?数年来?旧伤留下的暗痂, 带来?无数的新生、无数的新灵。   这些?新?生的灵又随着?飓风重新裹上那半颗琥珀色的内丹,似先前同化,又似要与他?共为一体般缠搅钻入, 将那颗琥珀色的内丹, 在飓风的包裹中,渐渐磨出了崭新的、灿烂的金色。   她以晅曜的内丹为基,结出了一颗, 属于她的、真正的金丹。   晅曜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随着?这不对劲, 他?更快发现的是琼山山顶滚滚而来的天雷。   修者修炼分为上下阶。   下阶有练气、筑基、化形三段, 化形即成,便算有了灵府, 神魂自此与凡人不同, 自成识海界, 有了操弄五行之能。   上阶则又有金丹、大乘、渡劫三段。与下阶不同,修者只要入了金丹, 便算是?跻身“仙”列,寿命以百计, 有记载活得最久的上阶修士,寿命长达千年。上清天数得上名头?的修者都是?上阶修者,不过自天下灵脉渐少,上清天已有千年未出现过渡劫修士,如今堪称最强的琼山五子,也不过大乘修为。   然而不管是金丹还是渡劫,之所以能被称作“仙”,便是?由?于上阶修者进阶必有天雷。这也是因着瑶池已毁,真神皆陨,生灵再?想与天得道,便需得自争生机,经天雷淬炼,自成“仙骨”。   黎丹姝很清楚这其中关窍,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会再?经一遭。   毕竟“她”早已是金丹修者,身体已受天雷洗礼,锻有仙骨。如今她再?化丹,也不过是?补回?缺失的部分,天道不应有所警醒,除非——   除非在天道看来?,她的这颗内丹并非是“她”所结,而是?她的心念所化。   这颗金丹,行的是?她的道,而非“她”的剑。   晅曜看着紫色雷电汇顶而上,眉毛不由?自主拧了起来?。   他?自然看得出这是?什么,黎丹姝补丹为什么会迎来结丹的天雷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的重点在于——黎丹姝要渡雷劫了!   他?想也不想,拉着黎丹姝就冲出了母神精髓,直往后山山巅奔去。   黎丹姝被他拉着一路狂奔,等回?过神来?,已经身在后山之巅。   在这儿可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山溪清风了。   后山的山巅灵力充沛,相应的、由灵力奔涌而形成的狂风也更为酷烈。   黎丹姝晃了一下,在山巅站稳。她一抬头?,便能瞧见几乎凝成实质的蔽日乌云,以及在乌云中来?回?穿梭的硕大紫色雷电!   这场面,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黎丹姝都愣了一瞬,而晅曜却觉得不过平常,他?甚至抬手在眉心搭了个棚,瞧了瞧雷电的状况,问黎丹姝:“估计还要一刻才劈下来?,你要不要先挑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   黎丹姝原本是?很紧张的,可在晅曜这渡劫如同喝水的状态下,她原本躁动的心脏也平静了下来?。   天雷吞涌,像是有一条紫色雷龙在云中穿梭。   她站在山巅,风吹得她的鬓发衣袂猎猎作响。紫色惊雷如同天道的箭矢,好似瞥见了她此身的最真相,要用最严厉的劫难来考验她。   黎丹姝觉得自己应该是怕的。   毕竟她成人五十年,从没有真正的修炼过,她既没有吃过练气入体、撑开灵脉的煎熬,也没有经过灵府初成,宛若劈魂炼骨的苦痛。   可当她高高地站着?,直视那雷龙翻滚,却又觉得自己不该怕的。   她经过死生,在筋骨寸断的边缘求生。   她历过深渊,于人心沉浮中锻心。   她也走过漫长的路,行过艰难的道。她的人生并不比问天求索的其他?修者们容易,修行问道该具备的资质,她都具备。   既然如此,她又何需惶恐这上天考验、送她登青云的天雷紫电?   黎丹姝只觉心中无限宽广,她高站于此,与晅曜一般,直视这苍穹雷电,不觉天倾地摇。   晅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奔向秦岭时明明那么害怕,却在见到这紫色天雷时毫无慌色。   他?甚至离开了黎丹姝两步,给她足够承担天雷的空间,瞅着?她一会儿,露出了一抹笑来:“天雷过后,要不要顺便去摘些果子?瑶果就?在附近,有天雷劈过,搞不好会自己掉下来?点,届时也不算咱们违规。”   黎丹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没问晅曜为什么会对她这么有信心。   晅曜当然会对她有信心。   他?不总是?这么说吗?黎丹姝,你能重头?来的。现在她只是应了他的话,要再?次结丹了。   黎丹姝对自己当然也有信心。   她胸口里发烫的是?他?的半颗心,它化作血液、化作源源不断的勇气流淌在她经脉里,教?她撑住这天问穹威。   她的凝丹之本乃是琼山晅曜君,又有什么天雷劫难,能劈碎晅曜君的“心”?   她现在要做的,不过只是?问心,认清自己的道罢了。   山顶狂风大作,惊雷不断!   这惊天动静,连山前殿都惊动了。   始无不过瞥了这天空一眼,便猜到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他?慢慢又坐了回?去,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他真是好眼光。晅曜剖丹为其修补,这事琼山五子大多都知?道,可那时大部人、包括引风都认为,黎丹姝只能吞下这枚内丹,成为晅曜的附属,借由?他?的主丹生灵运力,重回?化形之界罢了。   只有他?,从一开始就?赌黎丹姝能够将之真正的化为几?用。   晅曜是?琼山玉,他?的内丹原就?不能以常理来论。琼山既可补丹,那自然也可为基。   只要黎丹姝有这个天赋、有足够坚定的决心,她为什么不能以那半颗内丹为底,再?次结出属于她自己的内丹?   一个修者,只有结出自己的丹、问出了自己的道,方才算是?真正同感于天地,可用‘仙’称。   黎丹姝要做他的嫡传弟子,当然不能只限于化形,她是?需“得道”的。   不过,始无虽然猜到了黎丹姝会顺利重新?结丹,但他?还是?没想到她的动静会这么大,这么快。   始无看着?那天际惊雷,在心中慢慢回?忆,琼山上一个结丹惊动紫色天雷的可是苍竹涵。   只是苍竹涵行苍生道,他?的好徒弟,又是?择了什么样的路,才引得这样的天雷呢?   始于心知?肚明,不代表殿中其他的掌门长老有数。   他?们见那天雷凝于后山,都在猜测琼山是哪位弟子又得突破。倒是?琼山自己人知?道最近没有什么接近突破的弟子,猜到这天雷恐怕与黎丹姝有关。   苍竹涵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他?本能就要前往后山援护,却被红珠拦了下来?。   红珠说:“虽然我们魔修凝核和你们上清天经历的不太?一样,但我猜核心也差不了多少。替人挡劫简单,但被挡之人结出的丹还足够强硬吗?”   “在我们魔域,最忌讳的便是?虚有其表,她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遇,你可不要去害她。”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红珠轻咳一声,又说:“她以前结丹你拦过没?”她观察到苍竹涵的表情,了然道:“既然之前你对她有信心,怎么这次反倒没了?”   “如果你了解她就?该知?道,她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红珠说,“看着?吧,她能行的。”   第一道天雷劈在黎丹姝身上时,她感觉到灼烧皮肉之苦。   第二道刺下时,她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被砸碎了。   第三道灌注她满身,有一瞬,黎丹姝以为自己的灵脉又碎了一次。   当这天雷劈到四十道,黎丹姝有些?感觉不到痛,她恍惚间感觉自己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她想要跪下、躺倒——可她感觉不到四肢了。   当七十道过去,黎丹姝从失去身躯的麻木又渐渐感知到了身体与四肢。她的身躯就?像是?重新?自心中长出一般,从骨头?起、然后是经脉、再而后是皮肉。   七十之后,每落下一道,黎丹姝就?感觉有什么生出一道。生出的痛感远比失去它还要漫长钝痛。   她在这漫长、看不见尽头的疼痛里缓缓眨了眨眼,心里竟然还能想着?——不如剜丹。   这时她方恍然,原来剜丹是比天雷还要痛的。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助她死而复生,她感觉到久违的、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机开始自那颗带着点琥珀般色泽的金丹上漫出,她仿佛瞧见自己干涸的灵府中生出了翠绿色的草芽,听见了风吹过、花簌簌而开的声音。   她听见有不可形容的声音在问她——问她想寻什么,她想要得到什么。   经过死而又生的痛,她终于得到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她清楚,只有回?答上来?,她才算是真正的承完天劫了。   黎丹姝心想,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是想要长久的活着吗?   还是?只想复仇?   剖开继承“她”的之外,她又到底是?谁呢?   她的脑中不自觉回想起李萱梦中,晅曜与她说过的话。在那时,晅曜告诉她,他?的道是?贯彻己心,他?落子便无悔,他?求的是痛快坦荡。在这刺目的雷光中,晅曜的许多声音都已经模糊,但他?快意的眉眼,唇角自信又随心的笑容仍熠熠生辉。   黎丹姝那时便是羡慕的。   她伸手去碰记忆里的晅曜,回?答了那声音:“我想要活,我想要高高兴兴的,与我重要的人一起活下去,感受这世间的所有,无论是?美是?丑,是?善是?恶。”   她又见到秦岭之时的红珠。   那般不可一世的女魔头无意生死,她说,我死了,魔核归你。   黎丹姝那时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她不仅不要红珠的魔核,她自留下的那一刻起,便已做好了与她同归的准备。   生之灿灿,死而赴义。   她向死而生,又曾舍生奔死。   她悟生之美,体生之恶,尝死之痛、明死之义。   黎丹姝问心,她问出生死不惧,是尤有星海银河。   雷光散去。   她立于山头?,微微睁开了眼。   那些将人死而又生的疼痛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仍是?完好无损的模样,只是?眉眼间比从前更多了凝神之光。   她明了道,她的道,是?生死。   黎丹姝结丹之事,被琼山压了下来?。   一来?是?她所悟之道实是?罕见,上数琼山历史,也只有曾经过千年战争的一位瑶池精灵走过此道,为防万一,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二来?自是?她身份特殊了,重新结丹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加上她身份本就?敏感,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引风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找了名不久前结丹的弟子直接顶了过去。   黎丹姝对这些?安排都无异议,她刚结丹,也正需要时间来进一步修行稳固。   除了黎丹姝突然结丹外,其他的事情倒一切按部就?班。   可以说,如今琼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引风派了不少弟子在山下寻找渊骨的痕迹,他?认为石无月在秦岭失利,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以他?过往在上清天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在短时间内绝对会再?有行动。   “也许会是?战神遗骨,但更大可能,是?他?派遣其他魔将。”引风思索着?,“无论是?哪一种,我们都要防早为妙。”   红珠听到引风这么说,却提了截然不同的想法,她说:“魔域的半数高手都被石无月吃空了,剩下的那些?残兵只有唬人的作用。医谷之事既然未能得逞,以石无月的小?心谨慎,他?若派人,恐怕只会派渊骨。”   已被默认为始无弟子的黎丹姝也被邀请旁听,她在一边听着?缓缓点头?,确实如此。石无月虽然不在乎人命,但他?在乎自己的财产。魔域如今就是?他?的私产,是?竹篮打?水还是?颇有成效他?心中算得清,倒不会盛怒之下冲昏头?脑,真给上清天分个击破的机会。   “而且渊骨——”红珠思考着旧时同僚的习惯,“他?自信实力,常做得出深入虎穴、斩首而归的事。如果石无月要给上清天教?训,极可能会让渊骨先去砍了几个门派掌门的脑袋来?示威。”   红珠此话刚落,落座的一些小门派脸色瞬变。   好在引风早有准备,他?慢慢放下自己的手,说:“琼山自然会守。更何况,诸位如今大多都在我门内,石无月难道还敢上琼山杀人吗?”   还有一句引风没说,那就?是?如果渊骨来?了,那也正中琼山下怀,诛神阵已备,只待猎物?入毂,他?要是?来?了,反倒省了琼山搜寻的麻烦。   红珠已和琼山谈妥。琼山会在凡世做出十足防御的姿态,以吸引魔域的目光,在这个时候,红珠便潜入魔域,试图救出她的旧部。   为此,黎丹姝从晅曜的家回来?后,便跟着?始无回?了他?的主峰,开始尝试心术的修行。   正如始无所说,他?的弟子们都是?敦厚宽良之人,不仅没人对黎丹姝这后来居上的黎门遗孤指指点点,他?们还真心实意替始无高兴,终于有了嫡传。在黎丹姝试图速成“惑心术”时,更是?倾尽所有帮助。   “小?师妹天赋极高,要使惑心倒是不难。不过若是?有把趁手的武器,就?更好了。”   黎丹姝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说:“剑不够吗?”   她如今的三师兄摇了摇头?,说:“心术的武器不是?剑,而是?一种引子,类似于符修的符咒,丹修的丹药。我们修心术,也有用来?增幅自己的力量、迷惑对手的武器。”   说着?他?拿始无举例:“就?好比师父,你瞧见他?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珠吧?”   黎丹姝点了点头?。   三师兄道:“那不是?檀木珠,其实是?‘落星环’,是?仿着瑶池遗物做的。他戴着手环时,你瞧着?他?,是不是觉得他额外没有攻击性?”   黎丹姝回?忆片刻,她确实从没有在始无身上感觉到恶意,这也是?当初她刚碰见他?时,没有警惕地即刻回避的原因。   三师兄摊手:“就?是这样的作用了。其实师父脾气很不好,落星环会帮他?柔和气息,同时增幅心术能力。其实瀛山的奉晨簪也有类似的功效,只可惜大阵要用,没办法替你讨了。”   黎丹姝闻言摘下了发间的璃镜碎片递过去:“师兄,你帮我看看,这个簪子行吗?”   三师兄一看,便瞧出这东西上也有瑶池气息,他?惊讶道:“这可真是?稀罕物?,不过可惜,它对心术没什么作用,不过倒是个用来做防护道具的好材料——你要做吗?”   簪子是?晅曜送的,黎丹姝不太?想改变它。她收回?了簪子,道了谢,又问了三师兄哪儿可以找到类似的武器。   三师兄说:“咱们琼山其实不多,不过师父已经替你去问瀛山了,他?可能想替你做个仿照的奉晨簪来?。”   黎丹姝又问:“那要多久呢?”   三师兄很耐心:“不用多久,师父手艺好,大概也就?一两个月吧?”   一两个月黎丹姝可等不起。   她着急和红珠一起回?魔域。   晅曜忙完巡视,去始无院子接她下课时,发现她今日神色忧郁,不由问她:“怎么了?”   黎丹姝没想过要瞒晅曜,便将今日三师兄说的事都给他说了。   晅曜听完迟疑了一会儿,他?问黎丹姝:“你有看过月山河的礼物吗?”   黎丹姝自收了晅曜的内丹后,一直忙着?其他?事,还真没打?开过,她略微困惑道:“没有,怎么了吗?”   晅曜沉默一瞬,而后说:“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和他有些共同的地方。他应该猜到了我会给你补丹,所以他?若是?送,应当会送你补丹后最需要的东西。”   “你打?开看看,或许就是武器呢?”   黎丹姝觉得晅曜的想法有些天真。   她悟生死道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月山河这礼物?都是?七日前送的了,难不成他?还能提前瞧出她会悟道,并且还是?生死道吗?   话虽如此,见晅曜坚持,黎丹姝也就?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长盒子。   她与晅曜就在始无的院子前打开了它。   漆黑红花的盒子一打?开,黎丹姝便觉得一股亲昵舒适的灵力铺面而来?,待盒子完全?打?开,盒中所承之物?凝出的灵光更是如同萤火虫般,飞舞散了满周。   值得惊叹的是?,此时并非深夜,盒中之物?的灵光虽柔和,却半点未被暖红的夕阳盖下。   它闪着?莹莹金光,飘散在空中,像是?一条无根而流的金色瀑布。   黎丹姝看着盒中的东西。   如果它身上的光芒更甚些?,就和她在幻境里曾见过的那一把一模一样了。   盒子里躺着一把玉质的短尺。   黎丹姝认得它,幻境中,摇光神君曾用它阻止月山河与晅曜交战。   黎丹姝啪得一下关上了盒子,金色瀑布消失,她却心情复杂。   三师兄说,最适合她的武器是?奉晨簪,然而奉晨簪不过只是神器晨枢尺的仿品。也就?说,若是?奉晨簪适合她,摇光神君的晨枢尺只会更适合她。   而月山河送来?的,正是摇光神君的晨枢尺。   黎丹姝觉得匪夷所思——他为什么会送晨枢尺,难道他?真得比她还要早的,看出了她在求什么样的道吗?   似是?听见了黎丹姝的疑惑,晅曜在一旁小声地回答了她。   晅曜低声道:“他知道。”   他?说:“我想送你最需要的,他?应该也一样。”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晅曜不得不说:月山河,他?确实在所有人之前,先看明白了你的心,而后去寻了这样东西。 第106章   没人知道月山河是怎么想的, 前往魔域在即,黎丹姝也没有去细思。   她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去考虑一名不知敌我的“故人”送来?武器的动机,或者说, 黎丹姝本能觉得自己不能够去思考这件事背后的含义。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向来?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铁石心肠。她已经选择了立场, 既然立场已定,一切可能会影响她判断决策的因素都要被封存避免。   她看了那盒子很久, 最终也只是和晅曜说:“许是碰巧。”   说罢, 她刻意地?掠过了晨枢尺的话题, 将事情绕回她需得陪红珠回一趟魔域的任务上。   经过秦岭一事,黎丹姝本以为晅曜会不同意。却不想晅曜在听完了她的话后,很容易地?点了头?。   黎丹姝不由感到奇怪。   她当然不会觉得这是晅曜不再担心她的安危, 不如说, 正是她无比肯定晅曜希望她留在琼山后山,晅曜说出?这样的话,才令她惊讶。   黎丹姝看了看晅曜, 忍不住道:“你?不担心吗?”   晅曜望着她, 轻轻眨了眨眼:“我当然担心。”他说, “可这是你?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晅曜不是不想黎丹姝待在琼山, 待在他心里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当他看见了满天?的紫色雷电后,便?知道黎丹姝绝不会愿意待在他的身后。   愿意永远被保护的人是不会迎来?这样厉害的天?雷的;愿意以身淬雷的修士, 也绝不会真正惧怕死亡。   黎丹姝是希望自己去为自己撑开一片天?的术修。   晅曜想, 他既然不会阻止李萱重入魔域, 那自然也不该阻止黎丹姝。   他伸手替黎丹姝拂去手上落下的微小浮尘,认真道:“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 你?自然也有你?要做的事情。我相信你?会记挂着我,无论如何都会再回来?这里, 就像我一样。”   他说得很快,然而每一个字都再清楚不过的传入了黎丹姝的耳朵:“更?何况,如果你?需要我,无论我在哪儿,都会去你?身边的。”   黎丹姝听得怔住,她莞尔道:“届时我在魔域,你?又如何知道我需要你??”   “我就是知道。”晅曜笃定,他握着黎丹姝的手抚上他如今缺了一半的心脏,“只要你?呼唤我,我一定会去你?的身边。”   黎丹姝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甚至听出?了更?深的意思。   然而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将晅曜的话全部听进了心里,并牢牢记在了自己的灵魂里。   红珠与她出?发前往魔域时,黎丹姝与她再次复盘了潜入魔域的全部计划。   寄红珠听得有些不耐烦,她瞥眼瞧了自己的伙伴,忍不住道:“从前也不见你?如此?唠叨。”   黎丹姝不厌其烦地?检查着始无交给她的各项法?宝,头?也不抬道:“有人在等我回去,我不能出?事。”   寄红珠听到这里扬了扬眉,她表情有些兴味,与黎丹姝说:“原来?你?真喜欢苍竹涵那小鬼师弟啊?”   黎丹姝闻言,抬头?道:“难道看起来?不像吗?”   “不,不是像不像,而是和从前的你?不太一样。”寄红珠摇头?,她回响着黎丹姝在魔域扮演“深爱”石无月的举动,感慨道,“你?看起来?这么正常,我还以为你?只是敷衍那小鬼呢。”   正常吗?   黎丹姝细细想了想,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算不算正常。   她是只生于古战场的蜉蝣,生不知天?地?辽阔,懵懂而不渡春秋。若不是古战场灵气特殊,她大概连灵智都生不出?,更?别说遇见“黎丹姝”,生出?七情六欲,甚至演而成?人。   她刚成?人时,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是觉得要是不表现的疯狂些,大概不会取信于石无月。所以她剜丹自证、又跟随其后,咽下所有憎恶仇恨借他的手来?保护自己。   黎丹姝曾经以为,爱就是这样疯狂而愚蠢的,所以她如此?扮演给石无月看。   可如今身在琼山,看过月下的琼枝、躺过卷云台的星光,她恍然发觉,真正的爱,是如溪水般潺潺流淌,温柔不绝,仿若一支镇定药剂,能够帮助自己认清本心、甚至愈发心志坚定。   爱并不疯狂、它也并不愚蠢。   真正的爱只会帮助你?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它甚至会成?为你?前进的动力,成?为你?披荆斩棘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黎丹姝曾经以为,爱等于牺牲,就像苍竹涵为“她”牺牲,“她”又为苍竹涵牺牲一样。   然而如今她要前往魔域,晅曜选择留下保护上清天?,她又忽而明白,所谓的“牺牲”,并不是纯粹为对方的利益而损害自己,他们之间其实是互相不舍、互相舍得。晅曜因她而舍不得天?下,她又因晅曜而舍得踏入危机。   黎丹姝骗了魔域那么久,临到此?时方才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以命相搏。不仅仅只是为了偿还苍竹涵的恩情,更?是因为“舍不得”。“她”舍不得苍竹涵就此?蒙尘,舍不得“她”的明珠自此?无辉。   她是为了自己的“舍不得”而变得“舍得”。   如今听见红珠如此?问,明白了“她”与苍竹涵的黎丹姝侧首认真道:“我从前辨不清爱恨,如今我已能清楚明辨了。”   “我喜欢晅曜君,我要为他好好珍惜我自己。”   红珠没想到黎丹姝会承认地?如此?干脆,她先是怔了怔,方才不自在说道:“我没说你?们俩不配,实际上,你?们俩从秦岭起看起来?就像一对儿了。”   面对黎丹姝有些发红的脸色,红珠很善良的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秦岭相逢,明明有更?可靠的琼山苍竹涵在,可你?还是待在晅曜君的身边,都未曾多看苍竹涵一眼。就像那晅曜君从天?而降的时候,眼里除了你?,便?好似再没别人了。   红珠与准备完全的黎丹姝一同进入了魔域。   如今魔域封印已破,每日都有不受管控的魔修偷偷溜出?,在来?来?去去的魔修中,骤然混入两个气息不显的家伙,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黎丹姝祭出?晨枢尺,从接近魔域开始,便?使用?心术开始影响周围人的判断。   她的术法?不如始无精湛,暂时做不到大面积操控他人为己用?,好在稍微干扰他们的判断,让他们认为她与红珠不过是普通魔修还是做得到的。   更?幸运的是,通过来?往魔修的对话,她们得知渊骨已经离开了魔域,石无月似乎有另外的任务派给了他。   关于这点,黎丹姝并不担心,红珠已经在琼山点明了这个可能性,上清天?对渊骨的行动已有了防备,想来?也不会真出?什?么大的灾难。   比起渊骨,她们才要抓紧这个机会赶紧从魔域调到相应的士兵,不给石无月留下一点儿可用?之人才对。   托了石无月吞噬了魔域大半高手的福,红珠与她一路潜行都很容易。她们甚至回到了北方寄氏,让红珠从寄氏取回了她的家主令。   石无月对这种东西自然没有兴趣,只有红珠看着空荡荡的寄氏领土,摩挲着她留下的家主令,眼角有一瞬间的湿润。   黎丹姝很了解失去一切、孤独一人是何等感受。她伸手握住了红珠的胳膊,轻声道:“等我们杀了石无月,他们定能瞑目往生。”   红珠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点了点头?,与黎丹姝说:“我的部署我了解,我被定为叛徒,他们一定有所怀疑。寄氏与我关系最深,他们一定在这里盘查了许久,我们找一找,定能找到他们给我的口信。”   黎丹姝这才明白红珠为什?么回寄氏。家主令不过是顺便?,她从来?没忘记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她是寄红珠,就没有抗不过去的事,走不过去的坎。   黎丹姝陪她在寄氏搜索一番,果然找到了红珠部署留下的信号。   红珠辩别一二,皱着眉说:“……石无月召了他们。”   黎丹姝心中微跳:“我们难道来?迟了吗?”   红珠摇头?:“不至于,他们还有空留口信,说明石无月只是召了他们待用?。从上清天?的情况来?看,他应当还没有完成?洗魂。”   洗魂是红珠从石无月对渊骨的评价中推测出?的手段。   她认为石无月必然是具备类似催眠控制的手段,方才有渊骨的死心塌地?。他如今神魂大成?,要洗出?一支为他所用?的军队应该也不是难事,这也是红珠急着要回魔域的原因。   黎丹姝想了想,向红珠建议道:“要不要回金殿看看?石无月既然召了他们,他们最大的可能,便?是在金殿——或者在金殿后的三月窟。”   红珠也这么认为。可她们进入金殿着实危险。   黎丹姝又想了想,说:“或许我们可以找个人来?帮忙,只要他引走石无月,我们进金殿或是三月窟,便?没那么危险了。”   红珠蹙眉道:“可这会儿要去哪儿找人?与咱们关系好的,大多都在他的炼魂鼎里了。”   黎丹姝仔细排查了一下红珠的记忆,慢声道:“不是还留了一个吗?”   她抬头?看向了南方,意有所指:“南方的将军不是还活着吗?”   寄红珠了然,她想了想笑道:“要钓出?他来?倒也不难。寄姓虽亡,寄氏未倒。我在魔域,到底还是有几个老?朋友还能帮上忙的。”   自从寄红珠叛变石无月盯上了他起,南方将军便?觉得自己每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攻打医谷一事就不说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们是被送去当炮灰的,结果也是如此?,好在有渊骨背锅,他这个压阵将军侥幸逃过一劫,活到了现在。   然而活到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事。   石无月自持身份,并没有兴趣玩什?么忠诚游戏,所有人在他的眼里都是棋子,活着喘气的唯一目的便?是服从他的命令——哪怕他的命令是让你?去死,你?也得感激涕零地?去死。   南方将军已瞧出?石无月喜怒无常的诡谲个性,恍觉这些年来?魔域的太平原都是寄红珠手笔,众魔修对魔尊的尊崇与感念,其实是对寄红珠的尊崇与感念——石无月本身,根本就不在乎魔域的死活。   可事到如今,南方将军也没有的选,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黑,先活过今日再说。说到底,他本来?就不是寄红珠那样的人,首鼠两端、见风使舵才是他的本性,所以纵然石无月要求他送同胞去死、甚至折磨、摧残同胞,为了自己活下去,他也会照做。   他只能照做。   从三月窟离开,南方将军心中没有半点成?了魔尊心腹的喜悦,同僚自骨血中痛斥出?的咒骂尤在耳畔,他们鲜血的腥味甚至浸透了他的袍甲。   南方将军一路沉默,脸色并没有完成?了今日任务的喜悦,以至于他的副官连讨好的吉祥话都不敢说。   直到两人离开了金殿,听见活人的喧嚣嘈杂,那血味与咒骂似远了些,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副官见状,连忙道:“将军,封印破开后,酒馆进了批凡间的酒,将军要不要去尝尝?”   魔域被封五千年,什?么外界的东西都是稀罕物?。   南方将军虽然已经受命离开过魔域,可他哪一次出?去不是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看看魔域之外与魔域有什?么不同?   听见副官的话,他也来?了点兴趣,颔首道:“哦,是哪家酒馆?去看看。”   副官连忙引着南方将军到了家挂着红幡的酒家,南方将军一看这红幡便?顿住了,他神色不悦地?看向自己的副官。   副官也知红幡乃是北方寄氏所属的店铺,可魔域里能比寄氏商行更?厉害的也没几家。况且北方寄氏已经死了干净,纵然他们的附属还在经营,这点经营又能和寄氏再扯上什?么关系呢?   副官低声道:“将军不必担忧,这酒家的老?板与寄氏并不熟悉,不过只是祖上承恩,方入了寄氏。寄氏一亡,他只会高兴再不用?分成?,绝不会与叛徒有关。”   南方将军有些犹豫。   他了解寄红珠的影响力,不太相信寄氏的铺子会真不在乎寄红珠生死。然而他复又想想,如今寄红珠生死不知,根本回不了魔域,北方寄氏遗留的财产确实已经与寄氏无甚关系了。   他哼了一声,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也不知是这酒家确实隐忍还是正如副官所说,已不在乎寄氏生死,酒家瞧见了代?替了寄红珠作为主事人的南方将军,表现地?尤为恭敬热情。   他不仅专门为南方将军辟出?了雅间,还供出?了上清天?的酒。   这位寄氏的掌柜道:“这是好不容易从交界地?弄来?的仙酿!整个魔域也就我这儿有这一瓶,如今皆献给将军,还望将军日后在魔尊面前多多美言,切明我等忠心。”   南方将军作为从前常对寄红珠说这句话的人,自觉非常了解这位从属的心理。   他点了点,大度道:“自是如此?,你?又不姓寄,没什?么好怕的。”   寄氏的掌柜点头?称是,直把南方将军哄得心花怒放,方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雅间。   而他一退出?雅间,面上的神情便?陡然一变,转身对来?接他的小二道:“主家要找的人到了,通知主家来?人。”   小二颔首,在众人不注意的角落敲了敲门。   屋内的红珠接到了信息,转头?对黎丹姝道:“鱼上钩了,丹姝,你?能搅浑这水,让我捞鱼不被发现吗?”   黎丹姝手握晨枢尺微微颔首。   她双手捏诀,笼着一层淡淡金光的灵息如涟漪般荡漾开。她的灵力也如水一般毫无攻击性,寄红珠甚至没有察觉到灵力的波动,黎丹姝已然道:“好了。”   寄红珠惊讶,她试探着下了楼,酒楼内宾客满座,甚至不少喝醉的人正谈论着秦岭一战,却没有人一个人瞧清她。   甚至还有来?往的寄氏仆从瞧见她称呼:“副官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是将军还有什?么要求吗?”   寄红珠啧啧称奇,问黎丹姝:“你?是改了这座酒楼所有人的认识吗?”   黎丹姝点了点头?:“借着晨枢尺之力,能有一炷香的功夫,你?得快点‘说服’南方将军,让他跟我们走。”   红珠闻言大笑道:“哪里用?得上一刻钟!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够了!”   黎丹姝听到红珠的话有些好奇,红珠她还算了解,并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她要怎么在一盏茶内说服南方将军?她又不会心术。   其实按黎丹姝的想法?,由她用?心术控制南方将军最为快捷,然而红珠担心同擅此?道的石无月看出?端倪,最好还是说服南方将军,让他心甘情愿的帮忙。   黎丹姝对此?并不看好,在她看来?似南方将军这般贪生怕死之辈,很难用?大义说服,她已经做好了若是红珠失败,便?由她接手的准备。   然而出?乎黎丹姝的意料,红珠真的只用?一盏茶就说服了南方将军——准确来?说,她甚至没用?上一盏茶。   红珠进了门,直接提起了南方将军的衣领,将醉醺醺的他拎在了半空中,直接将魇魔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现在死,亦或者助我救出?我的下属,邱南,你?选一个。”   如何对付贪生怕死之人,自然直接拿捏他的生死。   四?方将军对石无月的惧怕远不如寄红珠,毕竟当初真刀真枪平了四?域、杀红了眼的也是寄红珠。   南方将军的酒在一瞬间就醒了。   他望着自己脖子上的魇魔刀,知道寄红珠没在开玩笑。   他了解寄红珠的实力,知道她说要杀一个人,便?是只剩下一口气,也会先宰了对方——他毫不怀疑寄红珠威胁的真实性。   寄红珠耐心不太好,她抖了抖被自己拎起来?的现任主事人,不快道:“当然,你?也可以赌,赌石无月会不会为了救你?先杀了我——但我劝你?一句,他先前杀不了我,之后便?也杀不了我。而我要杀你?,可是确确实实能杀了你?。”   曾经治理魔域诸事的朱阁之主,但她冷下面容时,便?是金殿也要静默。   南方将军哪里还有胆子说要告诉石无月,他豆大的汗珠落下,根本不敢违抗寄红珠的命令。   “我帮、我帮!”他急切道,“您吩咐!”   寄红珠冷笑了一声,丢下了南方将军。   他的副官已经吓得说不出?话,黎丹姝瞥了对方一眼,便?瞧出?了对方眼里深处藏着的蠢动。   她扫了一眼副官,问红珠:“他是死是活没什?么影响吧?”   红珠扫了一眼,她回答说:“没什?么大用?,要杀的话我这就动手。”   副官闻言直接吓傻,他不明白自己什?么也没做,怎么就突然触动了黎丹姝的杀心。   他连滚打爬向南方将军求助:“将军,将军救我——!”   南方将军自身难保,可他看了看寄红珠,还是咬牙道:“红珠大人,如今魔域上等魔修稀少,我这副官怎么说也是大魔修为,还请红珠大人看在魔域未来?的份上,留他一命吧!”   黎丹姝闻言看了他一眼,红珠也犹豫了。   副官像是得到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向南方将军那去,黎丹姝却寄出?了晨枢尺,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   南方将军不明所以,直到黎丹姝从他的眉心抽出?一枚小小的灰卵。   见到那灰丝,南方将军脸色大变。   活在魔域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那是魔虫之卵——是用?来?控制旁人的!   南方将军对这东西还更?了解些,因为魔尊正打算用?这东西来?操控寄红珠的魔军!   只是——他从未给自己的副官种下过灰卵,这灰卵是谁种的?副官真正效命的主人又是谁?   黎丹姝捻着那枚灰卵道:“难怪石无月敢让你?代?替红珠,原来?早已安插了人。”   南方将军心中一惊:“什?么……?”   黎丹姝好心道:“石无月的多疑你?还不了解吗?他连渊骨都要洗魂而用?,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让你?当了主事人?”   “你?身边早就有他的‘眼’了。一旦他认定你?背叛,都无需亲自动手,这句傀儡就会动手杀了你?。”   南方将军大骇,他面无血色。   偏黎丹姝还在温声安慰他:“别怕,这卵还没孵化,石无月还不能透过他的五感察觉到你?在做什?么,最多也就是你?的副官听完了咱们的话,回去报告给他罢了。”   南方将军已然在想,他和副官说过多少话,石无月又知道他多少?   寄红珠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道:“现在你?还要留他的命吗?”   南方将军看了眼他的副官。副官双目呆滞,反瞧不出?清醒时的贼眉鼠眼。他们其实相处了很多年,可以说,寄红珠当了多久的主事人,他的副官就跟了他多久。   他很信任他,信任到在医谷之事时,甚至愿意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保他。   他们如兄如弟,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背叛他。   南方将军一瞬想了很多,甚至自己也摸上了腰侧的刀。可他最终咬牙道:“……他或许不是自愿被种魔卵,更?何况,若是杀了他,魔尊恐有所觉,反不利于您。还请红珠大人饶他一命。”   寄红珠听到这里,是真感兴趣地?扬了眉。   她从没想到,贪生怕死的南方将军,竟也有会留隐患的一天?。   黎丹姝倒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而道:“你?想不想走?”   南方将军一愣,黎丹姝已然道:“我们事成?后,石无月必然会发怒折返,顾不上你?。届时你?大可以离开魔域,前往上清天?。”   “红珠可以收留你?,只要你?向她效命。”   南方将军听完后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他忍不住问:“离开魔域,前往上清天??”   “可是上清天?——”   黎丹姝道:“上清天?已和红珠大人缔结了盟约,只要你?投入红珠麾下,与她共同抗敌,上清天?自然也是你?的庇护者。”   在南方将军有所犹豫的瞬间,黎丹姝捏碎了那颗魔卵。   顶着南方将军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微微笑道:“好了,如今石无月知道他的眼线被拔除了,放心,以他的疑心,你?在魔域活不了了。”   南方将军嘴唇蠕动,关于对副官的不舍,他有一半是真情,更?多的一半则是演戏。他知道寄红珠看中同胞,方才故意演了那么一出?,为得就是希望寄红珠留他性命。他并不相信寄红珠真能赢过石无月,从一开始他想得,便?是如何从两头?保住自己,而不是真选一边站。   只恨这站在寄红珠身边的女人眼睛太毒,他自认演得并无痕迹,竟还是被对方截去了退路!   不错!   他保下副官,本是既能博得寄红珠好感、又能令石无月不对他起疑。如今可好,虫卵被毁,无论他如何说,石无月都会对他疑心了!被魔尊疑心,他活不过第二日!   他再没了选择!   南方将军这次是真的嘴唇哆嗦,他看了黎丹姝许久,方才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阁下为何如此?待我?”   黎丹姝闻言诧异。   她可没有用?心术影响过南方将军,按照道理来?说,对方不应该认不出?她。   黎丹姝有些好奇地?上前一步,问:“你?真认不出?我吗?”   南方将军正要骂人,忽瞥见寄红珠的神情。   在他的记忆里,寄红珠只对一个人如此?包容忍耐过,可那家伙是个来?自上清天?的疯女人——   记忆中的面容与如今的面容逐渐重合。   一模一样的脸,迥然不同的气息神态,南方将军终于认出?了心狠手辣的对象。   “丹、丹宫之主……?”   黎丹姝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微笑道:“你?看,你?连我都见过了,石无月更?不会信你?了。”   南方将军真想昏过去,可寄红珠还在身边,他不敢。   退无可退,他只能合作。   好在寄红珠的要求不过分,她只要南方将军将石无月拖上一时半刻,让她好去救人。   南方将军闻言,犹豫道:“一时半刻许是不够,您的部下,如今都在三月窟,而他们的状况,不算太好。”   红珠皱眉:“什?么叫状况不好?”   南方将军遮遮掩掩的说了,他没说自己是执行命令的人,只说她的军队不服尊令,不愿自发种下魔虫之卵。石无月为了能尽快掌控她的军队,命人没日没夜去折磨这些家伙,以期摧垮他们意志,好强行种下虫卵操纵。   红珠听得面色发冷,她一连说了三句很好,听得南方将军胆战心惊,不知很好在哪里。   直到黎丹姝说:“你?可以与石无月聊一聊他被掐灭的虫卵,以石无月的性格,应当会被拖上一时半刻。”   南方将军闻言,心中最后一丝对黎丹姝的怀疑也没了。   他说:“或许不行。虫卵被毁,也许会令他更?快的联想到红珠大人的魔军,从而赶去查看。”   黎丹姝沉默一瞬。南方将军又道:“我可以用?两位的消息来?吸引他,我可以说,是我的副官发现了二位踪迹,有重要线索汇报于他。”   黎丹姝与红珠想了想,觉得可行。   于是三人便?就此?各行其事,所有人都默契的忽略了副官的结局,任凭他躺在原地?,失去意识。   确认南方将军已经去吸引石无月的注意,前往三月窟的路上,红珠问黎丹姝:“那副官是真被种了虫卵吗?”   黎丹姝笑道:“红珠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寄红珠犹豫道:“石无月对付我的人,尚且不愿耗费灵力洗魂,只用?魔卵操控。那对南方将军那样的小角色,真用?得上给他的副官种入魔卵吗?魔卵也不是什?么大路货,即便?是在金殿,也算得上是稀罕物?。”   黎丹姝忍不住抿唇而笑,她夸道:“还是红珠大人睿智。不错,那副官根本没被种什?么魔卵,我只是看他居心不良,想着处理下比较好。哄吓邱南不过是顺便?,不过我看他对石无月也不是真的忠心,我截了他的退路,可能正中他的下怀。”   “他或许早就想逃了。”   红珠头?次发现自己看人或许不如黎丹姝。   她感慨道:“如果五十年前你?是这副模样,我一定会对你?更?好点。”   黎丹姝却摇头?道:“红珠大人已对我很好了。”   红珠听着黎丹姝这话,只觉得她未免太好满足了。她当初那凶神恶煞的态度,哪儿就算好了?   可黎丹姝是真觉得红珠好。在她最狼狈的时日里,在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废物?的目光里,只有红珠觉得她该站起来?,她能站起来?。她能在魔域五十年,到了今日仍坚信自己可以,很难说是不是有红珠的影响在。   在她晦暗无光的日子,无所不能的红珠就像是根标杆,让她永不会因迷雾而迷失自己的方向。 第107章   红珠的部下都被困在三月窟。   她们?赶来的还算及时, 这群士兵瞧着狼狈,眼中的光却一点也没有暗下。甚至她们?刚来的时候,他?们?还将红珠当做了石无月派来的刽子手, 嘲笑着走狗的无能与丑陋。   红珠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   黎丹姝用始无教她的法子安抚了众人因连日折磨而?躁动的情绪, 她的灵力?如同一股金色灵露, 悄无声息地流入他?们?仇恨炽盛的灵府,洗去遮蔽了他?们?视线的阴霾, 引导他?们?渐归镇定?, 而?后认出此刻来人。   “将军……”   最先恢复了神智的士兵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道的, 他?很快又被恨意侵扰,对着黎丹姝的方?向暴怒痛斥:“邱狗,你今日又在玩什么花样!你难道认为拉出个傀儡来, 我等就会向石无月低头了吗!”   寄红珠被质问住。   她站在原地, 一时竟不敢开口说?自己不是幻觉。   她的士兵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意味着一件事,自她逃离后,他?们?遭到了极可怕的酷刑。这些士兵虽撑着没有被抹去心?智, 却也对能获救失去了希望。   对魔修而?言, 士为知己者死有些过于?遥远了。可他?们?坚持着自我, 宁可抱着对她的忠诚而?死看, 又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报君意、为君死。   寄红珠红了眼睛,她一时说?不出话。   痛骂黎丹姝的士兵在黎丹姝心?术的干预下, 灵台渐渐清明。当仇恨不能全然支配他?, 他?自然看见?了与傀儡不同的红珠、也瞧清了在他?面前站着的, 根本不是南方?将军,而?是丹宫之主。   士兵们?的眼神又迷离了起来。   他?们?似乎不明白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丹姝看了寄红珠一眼, 很体贴地搁下了两瓶伤药,为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她说?:“这些人就交给红珠大人了, 我去窟外警惕。”   红珠谢了她。   黎丹姝点了点头,缓步离开。   离开时,她的裙摆滑过三月窟内碧油油的青草——上清天的衣服会被浊息侵染,她的裙角因在魔域待得太久,已有些破损了。   破损的裙角令黎丹姝很快想到了那些为她修补衣裙的小妖。   她本以为将他?们?送去喜好华服的南域,便是为他?们?寻到了一处庇护所?。如今看来,却只是为他?们?延了区区一息。   黎丹姝凝视着破损的衣角,红珠还能救回她的下属,她的那些小蜃妖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蹲下身,摸了摸坑坑洼洼的裙边,眸色平静如水。   不过没关系,黎丹姝想,到了讨账的时候了,这笔账,她会向石无月讨回来的。   有医谷的疗伤丹药相助,不过一刻,寄红珠已经?将整支军队带了出来。   这会儿?南方?将军传讯的月珠也没有发烫,说?明石无月仍被他?稳在金殿,他?们?的计划一切顺利,只需黎丹姝再次大范围地使用心?术,便能将众人带离。   黎丹姝并不耽搁,她即刻重?新布下心?阵,灿烂的金色金光一刹那笼在魔域上空,又在一刹那消隐无踪。   随后众人跟随寄红珠正大光明走出了三月窟,浩浩荡荡数千人,竟无人引起魔域注意。   有校官赞叹:“丹姝大人,您有这一手,当年怎么不用啊!当年要是有您压阵,咱们?打东域哪里还需要废那么大劲!”   他?的身上还满是深可见?骨的伤痕,衣衫褴褛,还结着不少褐色的血块,脸上的笑容倒是灿烂。   黎丹姝不太认得他?,应当是常与红珠奔波在前线的将士,没怎么见?过她。   知道对方?说?这话没有敌意,黎丹姝温和地回答:“当年还不会。”   校官夸赞了一句丹姝大人厉害啊,反倒引得他?同伴不满。   他?身边不远的一名副将正试图给自己重?新接上胳膊,作为红珠的副将,他?倒是与黎丹姝挺熟。黎丹姝多次发疯,他?都在现?场。如今听见?校官的话,副将碍于?红珠表现?出的姿态不敢贸然嘲讽,只能将冷哼夹在正骨的咔哒声里。   正巧有魔兵不太相信黎丹姝只是离开魔域一年便有了这般手段,那副将便喝止了一句:“还不住嘴,丹姝大人的话也是你我能质疑的吗?”   黎丹姝一听这语气,感觉有点不对啊。果然,下一刻那副将打量着她,阴阳怪气接道:“丹姝大人最忠于?魔尊,当年若是会,怎么可能不拿出来献宝,她怎会哄骗你我啊!”   黎丹姝:“……”该来的总是会来。   黎丹姝还没来得及解释,红珠已经?一巴掌拍下了副将的头。   红珠很不客气道:“没有她这手,你大人我根本混不进来救你们?,也哄不得那医谷的小姑娘,送出这么多救伤的丹药来。”   “你们?丹姝大人确实不会哄骗你们?,就你们?这段位,根本无需她费心?哄骗。”   副将被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面色憋的通红。   他?到底一心?为红珠,忍不住还是道:“可是将军,你莫要忘了,她当初痴恋魔尊,什么做不出来!如今将军——将军蒙冤,天知道她是不是包藏祸心?,就等着拿将军去向魔尊献媚!”   黎丹姝&寄红珠闻言:“……”   副将把两人的沉默当做了自己触及了真相,他?急迫道:“将军,你莫要糊涂啊!”   寄红珠:“……”   眼见?暴躁的红珠大人已经?要摸上自己腰侧的刀了,黎丹姝拦着了她,叹了口气,抬起头,主动向众人解释。   “诸位,往事如烟,如今的我比你们?更?恨他?,绝不会做出背叛红珠向他?屈膝的事。我与你们?同仇敌忾,确是同盟。”   黎丹姝说?得诚挚,魔兵们?却一阵沉默,尤其是那副将,左眼写着瞎话、右眼写着不信。   黎丹姝叹了口气,她没办法了,只好扯了扯红珠。   红珠会意,即刻为她证明。   她痛斥众人:   “你们?就知道盯着丹宫之主过往的错失不放,却没有一人查查原因!”   “丹姝当年是迷恋石无月吗?不是!是她坠入魔域时摔坏了脑子,神志不清!”   “军中那么多圣手,竟然没有一人发现?她的不妥,还是她回了上清天,遇上了医谷的女修才被治好!”   “她现?在好不容易审美正常,瞧上了琼山漂亮的小白脸,我警告你们?啊,别给我乱说?话,要是搅黄了丹姝的事,我亲自抽你们?的皮!”   黎丹姝闻言冒出问号:“……?”   魔兵们?闻言恍然大悟:“!”   魔兵们?:怪不得丹宫之主当初会看上一团黑雾!原来是摔坏了脑袋!   魔兵原本是不太相信黎丹姝当年那副模样会移情别恋的,可寄红珠一说?黎丹姝神志不清,一切便合理了起来。   毕竟在他?们?眼里,石无月还是那团黑漆漆的雾——正常人哪里会喜欢雾啊!   如果说?喜欢雾不是丹宫之主的特殊癖好,那确实只能是脑子坏了。如今脑子好了,审美正常,自然不会再为了一团雾气要死要活。回想当初神志不清做下的那些丢脸事,搞不好还恨得要命呢。   ——对了,她是不是说?她也恨石无月来着?   “……我说?丹姝大人怎么瞧着哪里不一样了,原是病好了啊!”   “就是就是,我当时就想不明白,丹姝大人怎么会看上石无月——搞了半天,原来是在生病!”   “这上清天的医谷真是厉害,脑袋都能治,那我断了的胳膊是不是也能重?生一个出来?”   魔兵们?七嘴八舌,原本有些紧张沉闷的氛围在确认了黎丹姝移情别恋后骤然一松,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黎丹姝:“……”   她嘴角的笑差点都绷不住了,红珠倒是还惦记着罪魁祸首,两步走来她身边,提着副将给她道歉。副将完全信了寄红珠的说?辞,十分羞愧,头低得很,不住向她告罪。   “是属下小人之心?,丹姝大人救了我们?,我还怀疑您的目的,却是小人之错!”   黎丹姝哪里会和红珠的下属真生气,这事真要论?起来,也是她当初太爱演的错。   她默默揭过了这个话题,继续带着众人往出口去。   眼看就要离开魔域,黎丹姝忽觉心?口一烫。她本能停住了脚步,抬头一看,见?寄红珠表情也有些不对。   交给南方?将军的那颗月珠正在寄红珠手中发出刺目的光,她们?曾与南方?将军约定?,一旦诸事有变,便以明光预警。   “——走!”   寄红珠再不犹豫,领着众人直奔魔域出口!   黎丹姝跟在他?们?身后,就在将将要踏出魔域时,她的胸口又烫了起来!   寄红珠发现?了她的异常,一边指挥魔兵先出去,一边回头扶住黎丹姝,担心?道:“你怎么了?”   黎丹姝心?有隐忧,她又不敢说?,怕说?出来担心?就成了真。只是摇了摇头,推着寄红珠,催着她赶紧走。   就在此时,魔域金殿警钟大鸣!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出逃被发现?了,却不想金殿内发出的命令并非封城搜敌,而?是“进攻上清天”——   进攻上清天?   石无月不是刚刚在医谷折戟吗?以他?谨慎心?性,怎会又贸然出兵?   黎丹姝怔住,寄红珠也被这发展愣了一瞬。   眼见?不少石无月的走狗已经?从金殿走出,在街上肆意抓捕魔修充军。眼看魔域内城乱成了一团,黎丹姝福至心?灵,她取过红珠手中的月珠,直接联通了南方?将军,开口问他?:“金殿发生了什么事?”   南方?将军竟也接了通讯,从他?身处的背景来看,他?已经?离开了金殿,并不在石无月的身边。   按理说?这是他?逃离魔域的最佳机会,可他?竟没有如同约定?好的那样,向魔域出口而?来,反而?选择留在了原地,目光闪烁地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渊骨大人冲破了琼山阵。”   “我根本没有见?到魔尊。”南方?将军道,“魔尊关注着渊骨大人的战况,谁也未曾理会。而?就在刚刚,琼山的阵法破了。”   南方?将军说?的暧昧又狡猾:“红珠大人,若是琼山败于?渊骨之手,您的结盟还有意义吗?”   红珠闻言大怒:“你敢威胁我!?”   南方?将军直言不敢,可他?留在魔域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他?对红珠的威胁不再在意。   毕竟若是渊骨确然击败了上清天的仙首,那石无月就是名副其实的三界之王。南方?将军敬佩寄红珠,却不打算与她的士兵一样跟她去死。他?总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不,我不敢威胁您。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我什么也不会与魔尊说?。”末了,南方?将军还是道,“红珠大人,若您真想要除掉魔尊,琼山不能倒。”   “您现?在最该做的不是质问我,而?是阻拦魔域的援军。” 第108章   上清天界已逾千年未曾经受战火。   它的一草一木已隐有了昔年瑶池的影子, 无论是华彩的霞光还是充沛的灵泉仙草——渊骨走在溪涧边时,心中竟生出了些熟悉的感觉。   真?是奇妙,在魔域以?外的地?方, 他竟然也能感到熟悉。   清风拂过山谷, 吹在渊骨的面颊上时如同一股温热的泉水轻擦而过。他忍不住微微闭了眼, 伸手拦在了自己的面前,可?细碎的阳光还是透过他的指缝钻了进来, 一点?一点?熨暖他冰冷而许久不见阳光的皮肤。   他其实并非第一次见到阳光。   在石无月需要他于凡世?做下布置时, 他曾操控过月山河不止一次来往于圣海宫与月谷, 可?那时候的他竟没有一次感觉到过温暖、更没有为?这?透明又刺目的东西微微合眼过。   是那时他缺少的部分太多吗?渊骨默默地想,不,是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太?阳是什么。   交界的风安抚了他心中的躁动, 在彻底融合了封印后, 渊骨渐渐想起了这五十年间的事。   在这?五十年里,他曾无数次看见了光,却不知那是太?阳。   在这?五十年里, 他更长久地听过人间月, 也不知那是思念。   ——直到在不离城, 她站在万千华彩前, 渊骨方才意识到,那是落日。当月升夜起, 他于暗处瞥见她与旁人?匆匆离开, 他才恍觉何为?逐月流照、相望不相闻。   他是战神徘徊此世、不愿消散的一抹暗影。   石无月唤醒了他, 本该端坐神龛之上,生于执念、长于杀戮。若不是有人?踏上高高的云阶, 好奇地?掀开了遮着他双眼的绸幕——渊骨想,他或许仍不会瞧见日光、也看不见月色。   走在翠玉葱葱的交界地?, 渊骨忽而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了一朵摇曳着的、小小的鹅黄花朵。她生长的位置很不好,未能幸运地?在树下生根,像是被匆匆而过的行者漏下,落进了杂草丛生的路边,不仅没有遮雨的枝桠,也没有挡风的棚顶。她需得与杂草争生,好不容易开出的花朵,还要小心骤风来袭,吹断她脆弱的花梗。   渊骨停了下来,他半跪于地?,伸出双手,小心地?将那鹅黄的花朵护在掌心。   瞧见花朵在他圈出的一方天地内舒展枝叶,渊骨的表情也渐渐柔和。   月山河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渊骨察觉到了月山河的气息,他慢慢起身,回身看去。他们一南一北站着,像是镜子的两面,若非风将草叶卷起,吹向了不同的方向,谁也瞧不出他们的区别。   望着曾作为?自己分魂载体的存在,渊骨的眼中并无见到“兄弟”的喜悦,正?相反,他看月山河一如看一块冰冷的骨头,手指更是搭上了腰侧尘雾,浑身肌肉绷紧,如遇仇敌。   月山河瞧见了渊骨的反应,他淡漠的眼神落在他的刀柄上,意义不明地?哼了声。渊骨听不明白他的语气,他第一次无法体会自己分身的情绪。   真?奇怪。   渊骨想,他应当知道我来是要捉他的,他为?什么不逃?   月山河不仅没有逃,他甚至向渊骨所在的方向走来。渊骨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沸腾、在翻搅。   他弄不明白月山河的动机,就?像他弄不清此?刻翻涌在他心尖、令他又烫又酸的血液是什么味道。随着月山河的靠近,他心中的烦躁越甚,心底的杀意更深——   尘雾感受到来自主人灵魂深处的躁动,它在渊骨掌心渴血嗡鸣,渊骨盯着月山河,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刀柄安抚,尘雾静下了,他却依然煎熬。   为?什么煎熬?   为?什么憎恨?   心火烧的他痛苦不堪,以?致他险些就?要向“自己”拔出了刀,以?“自己”的血来安抚躁动的魂灵。   渊骨紧紧地?攥着刀柄,强如尘雾,也在他合紧的掌中发出悲鸣。   月山河极敏锐地停下了脚步,他瞥了一眼渊骨,提醒道:“你状态不妙。”   渊骨掌心施力,竟在尘雾的刀柄上留下一道裂痕!   他感到危险,试图控制心绪,不愿在“分体”面前露怯,冷漠道:“吞掉你,我就?能康复。”   月山河似乎早已察觉到他的真实目的,面对渊骨威胁,他不仅没有惊慌,甚至还更进了一步,说:“之前你不是都?很稳定吗?发生了什么让你突然如此?焦躁——”   月山河顿了顿,扫了一眼渊骨的表情,心有所觉,唇边露出一抹轻嘲,颇为?肯定道:“她选了晅曜,拒绝了你。”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听见渊骨的耳朵里却如惊雷。   他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瞬间拔出了刀,明明是该威吓,说出口的话却不知为?何成?了辩驳。渊骨坚持道:“她是被琼山那块石头蛊惑了。”   “祂一向擅长这些,你应该清楚。”   月山河闻言,脸上却露出了更为轻蔑的笑。   他说:“我很清楚,所以?我知道,是你被抛弃了。”   渊骨神色冰冷,他的刀锋差一点就要刺进月山河的胸膛。   可?月山河却仍不紧不慢道:“你什么都?不明白,她不愿意要你,也是理所当然。”   渊骨听到这?话,自觉心头钝痛更甚。   他刺声道:“我不明白,难道你又明白?”   月山河沉默了片刻,他缓声道:“我确实明白。”   渊骨表情难看,月山河却像察觉不到危险一样,抬头扫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她在不离城选了我,因为?她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能够理解她,自然也不会令她惧怕。”   渊骨即刻反驳:“她并不怕我!金殿高台,是她先?拾级而上!”   月山河极可怜地看着他。   听完了他所有的辩言后,方才说:“那你的指骨在哪儿?”   渊骨一时哑然。   月山河替他回答:“在我这?里。”他看向渊骨,“她怕你怕到甚至连你留给她的‘护卫’也不敢留。”   渊骨无话反驳。   但他不能忍受自己的一部分如此嘲讽他。   渊骨冷声道:“那你又如何,你有六魄,你又被她留下了吗?”   月山河极慢地?掀开了自己的左臂,渊骨这才发现他的左臂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如今形成?他左臂的,不过只是灵力凝结的假体。   月山河直视渊骨,他说:“我当然留下了。我说了,她知道我不是你,她不会怕我。”   心火愈旺。   渊骨甚至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甚至不想要吞噬他了,他只想要月山河干脆的消失在这世界上,最好从未出现过!   尘雾察觉到了主人可?怕的想法,他畏惧的低鸣了一声,唤回了渊骨的些许神智。   眼见渊骨的眼底由浑浊渐清,月山河有些遗憾的叹气。   然而他还是道:“你连嫉妒都?弄不明白……又要如何改个结局?”   渊骨听着月山河的话心绪翻涌。   等?他好不容易平静,嫉妒两字在他舌尖滚过,又被他吞入心里,似是在满目的迷雾里,终于又窥见了一点?光。   原来是嫉妒。   他嫉妒着自己的另一部分。   想明白这?一点?,一直扎在他心尖上的那根刺总算显露了形状,那些持续折磨着他的钝痛也终于寻到了源头。   他是在嫉妒。   嫉妒一明,渊骨便克制不住地?想,明明是黎丹姝先走上了高台,不顾他的意愿掀开了绸幕,将他拉入她的世?界中,于他光、于他夜、予他允诺、允他安宁。   是她先?伸出手的,他也听话的握住了,那她为什么又松手了呢?   渊骨感到怨恨,他不明白黎丹姝为什么会毁诺的如此?轻易。   他更不明白的,是黎丹姝对他为什么与月山河不一样。   不离城里,她明明选择了站在他这边,在琼山众人?面前,瞒下了“月山河”的存在,殚精竭虑,只为?他的安全。   秦岭之上,她却像从未站在他这?边过,张开双臂拦在琼山石的身前,哪怕用命也不惜。   他与月山河、琼山的那块石头、甚至寄红珠又有哪里不一样了呢?   明明他付出的比谁都?多,他给了她指骨、打开了魔域封印、甚至曾答应过会给她尘雾——她为什么对谁都可以豁出性命保护,唯独对他不为?所动呢?   魔修善变,瑶池的神女自然更善变。   渊骨自然不会责怪黎丹姝“变心”,他只会嫉恨那块琼山的石头、嫉怨寄红珠,甚至憎恨月山河——如果他们都?不存在,黎丹姝自然也不会变心毁诺。秦岭之上,他便能带她走。   月山河说:“你看,你什么都?不明白。”   渊骨颇为冷情的想,他确实不明白。   他自古战场怨恨最深的一块遗骨中苏醒,生不明七情、行不知六欲。   他名为?“渊骨”,是远古遗留的旧影,他的空空的皮囊里只有一具苍白冰冷的骸骨,既没有所谓的“心”也没有所谓的“血”。   既然如此?,他又何需要明白?   他只需要将碍事的统统杀掉就可以了。   月山河说:“琼山宴正?酣,若你此?时杀上琼山去,大概能一次性将碍事的都除掉。”   渊骨冷冰冰地看着他。   月山河却是看了看远方,仿佛刚才他说的话只是渊骨的错觉,他这?具自视甚高的分体,只是在嘲讽他的无用。   不过他说不说又有什么要紧呢?   渊骨想,反正除掉琼山之后,就?是他了。   碍事的东西,既然要踢开,便要踢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   魔域封印大开后,上清天已推测过无数次魔域会从哪几个方向进攻,又有哪些门?派所属容易先受攻击——他们已做好了要战斗的预备,部分小门?派甚至搬离了旧址,试图配合其他大门派打一手瓮中捉鳖。   面对石无月的反扑,五十年后的上清天是做足了准备,他们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没有想到的,是魔域竟会从琼山开始动手,更没有想到的,是攻打琼山的魔军竟只有一人。   战神遗骸,魔域渊骨。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来。   琼山正?想要先用诛神阵除了他,在满三界寻他,却不想结盟的魔修前脚刚走,他后脚便自投罗网了来。   上清天最担心的便是石无月从薄弱处进攻,最不怕的便是他大军压上琼山界——   作为?上清天的仙首,琼山的护山大阵可不是医谷能比。五千年来,自命不凡而死在琼山护山阵内的大妖不知凡几,便是当年狂妄到不可一世的石无月,也未曾敢挑衅过琼山的大阵。   可如今这战神骸骨却来了。   “他就?是先?前那魔修所说的重新复活的战神吗?”   头次见识到渊骨强悍的小门?派掌门?还有些好奇,“我们尚未对魔域起兵,他为?何会独自来闯琼山?”   濯心宫的掌门眯着眼看了山脚下的魔修一眼,打趣道:“或许是知道琼山要杀他,出于惧意,特意前来自首吧。”   濯心宫这?么一开口,山前殿内的气氛都松快开来。   不少山门?如观察稀罕物件般透过三池瞧着山脚下的渊骨,对他的形貌啧啧称奇,感慨着千年前诸神尚未陨落的时候。   在渊骨踏上山阶前,没人感到紧张或害怕。   直到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闲庭闲步般踏上第一台白玉阶!   从来没有魔修能够登上琼山的登仙途!   登仙途上有昆仑玉刻成的界碑,对浊息最是致命,越是强大的魔修在琼山的登仙途前越显艰难,便是先?前要与琼山结盟的那位大魔寄红珠——她也越不过登仙途,还是引风开了条小路引了她上来。   可如今这骸骨却踏上登仙途了!   濯心宫掌门?的声音微变,他本能寻找同盟:“瀛山长老,这怪物应该迈不上第二阶了吧?”   然而与他的侥幸不同。   自渊骨出现起,三大山门的表情就没有轻松过。   当渊骨踏上了登仙途,真?有要上山的打算时,三大山门的表情尽可以用凝重来形容!   御峰真?人?忽略了濯心宫的话,他直接与引风交流:“诛神阵准备的怎么样了?”   引风道:“一切具备,但诛神阵的核心乃是琼山,需得先?引他上到半山才行。”   瀛山掌门?闻言,开口道:“我们直接开山门?,引他去呢?”   引风摇头:“不行,开阵需要时间,还得拦上一拦。”   瀛山掌门?闻言蹙眉,作为?同守秘密的门?派之一,她显然比其他人?更清楚战神的实力。她很干脆地问:“琼山护山大阵拖得住吗?”   引风沉默了。   他很想说可?以?,可?他也瞧见了渊骨如入无人之境般踏上登仙途,他说不出谎话。   瀛山掌门?见状了然,她有种认命地?洒脱感,挥了挥衣袖说:“拖一时算一时吧,真?拖不住——”   她看了眼御峰:“我们俩下去也能拖上一时半刻。”   濯心宫掌门一直在旁听着三位掌门的话,听到瀛山掌门?如此?自我贬低的发言,他忍不住道:“何需如此悲观?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现今上清天精英齐聚,我们这?么多人?,还拦不住一具早死的骸骨?”   听到濯心宫这?样的回答,一直沉默的海月宫年轻掌门?冷笑了一声。   她很不客气地说:“贵掌门没见过古战场吧,不妨回去问问贵派齐长老何谓战神重临,等?问清楚了,再回来与三大掌门聊什么乱拳打死英雄。”   濯心宫掌门?正?要反驳,却见他派的老长老神色竟是比三大山门还要难看。   ……他甚至在发抖。   濯心宫掌门见过古战场。   可?古战场乃是双方征战而成?,其上呼啸的是上万神魔的旧怨,又不是光是战神所恨。即便古战场皆是战神神威所留,那也是五千年前,一具遗骨,怎么着也——   濯心宫掌门的眼睛落在了三池内。   登上山门?的白发怪物刚好要踏过交界,琼山大阵在引风真人一呼急起——刹那间降下天威神罚!   濯心宫的掌门见状惊呼出声,赫赫护山大阵起,那正?是五岳三山压覆于顶,金光紫电鞭挞于身!   这?是以?琼山山基为?核心,上清天仙首琼山的护山大阵!哪怕是当年石无月狂妄,也未曾敢挑衅过琼山的护山大阵!   濯心宫掌门看得啧啧称奇,热血涌动。   这?般大阵,莫说是一具骸骨,便真?是旧日神祗,怕也活不过三刻吧?   然而在下一秒。   那抹白发的身影,仍是没有半点停顿地踏了上来。   阵中风暴不断,然三山五岳负于他身不过鸿毛,紫电青雷汇聚焦土却若微雨。   他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动过一分,就?好像这?些在他们这?群后辈眼中难以?逾越的艰险劫难只是寻常,早在五千年前,他便经过更为酷烈的刀枪剑戟,翻搅过四海八荒!   濯心宫掌门?愕然,琼山阵也发现了来敌不同寻常,雷电几乎涌满了阵内可?视之处,琼山曾引以?为傲的山脚春景也成了焦下荒土。   越发酷烈雷光将山路上的积雪气化成?了浓雾,浓雾与雷电搅动,在一瞬间爆发出极大的威吓力!   众人终于听到一声如同山崩的声音——   濯心宫掌门神色一喜,急急探去。   ——随后,烟雾散去,一只穿着皮甲的脚踏过了琼山界碑。待烟雾散去,白发恶魔微微抬头,他冰冷的目光仿佛透过了绵长的山路直刺山前殿!直看得众人?胆寒!   他踏了上来!   濯心宫齐长老的表情已经只能用惨白来形容,他根本顾不上自家掌门?的失态,急切地看向三山掌门,迫然道:“引风真?人?,琼山阵要破了!”   确实,护山大阵护的便是两界之交。   纵然如今金光大阵看似还在运转,然而战神遗骨已踏过了琼山界碑,即便这?惊雷五岳还在,也不过是虚有其表了!   能灭诸邪的琼山大阵在他的脚下竟绊不住一步。   战神重临。   若说先?前的众人?还只有一个古战场遗留下的模糊印象,当这?位从魔域中踏出的“旧日神祗”,一步接一步的踏上琼山界后——他们终于明白了引风真人?的殚精竭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瀛山掌门叹了口气。   她摘下掌门令抛给了身后的长老,看向御峰道:“没想到临了了,我居然要和你一起死。”   御风真?人?闻言皱眉,他说:“也未必会死。”   瀛山掌门对御峰的乐观呵笑了一声。   她拔出自己的佩剑,侧头对引风道:“这阵拦不了他,打开吧,我和御峰进去拦一拦。”   引风却道:“布阵需要你们俩持八卦位。”   瀛山掌门一怔:“那谁去,除了我们,还有谁能拦一拦?”   苍竹涵闻言出列,他向两位掌门?行了一礼,开口道:“还有晚辈。”   只听了这?一句,瀛山掌门就拒绝。   “开什么玩笑,你是琼山的希望、也是上清天的希望。如果你在开始就?折了,我们这?又是费什么劲?”   她朝引风嚷嚷:“引风,你是怎么教徒弟的?”   引风叹了口气。   他看向苍竹涵:“此行危险,你可?要小心。”   苍竹涵称是。   引风又道:“晅曜。”   晅曜自渊骨闯山起便抱剑立于一旁,他早就?等?不及了,好不容易听见引风的吩咐,他直接走了出来。说着:“早该叫我了,知道知道,这?么多年教来教去,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放心,我不会让师兄出事的。”   引风却说:“你也不可出事。”   晅曜闻言一愣。   引风盯着他,直望进他的眼里去,又强调了一遍:“你也不可出事。”   晅曜忍不住偏开了视线。   他嘀咕了一声:“知道了。”   苍竹涵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见这两个孩子真要进阵,瀛山掌门?瞪大了眼,她问:“引风,你真?舍得啊?!”   引风却道:“过不了今日,大家都?没有未来,也不必守什么未来。”   他一直盯着三池,算着渊骨进入琼山的位置,当他踏上第九十九阶,正?至琼山半腰处时——   引风忽而祭出数张琼天雷神符,每张雷符都夹杂着用作阵眼阵脚的至宝。雷符在山前殿旋转立行,刹那间便结出了诛神阵的初形!   引风全力维系着初生的大阵,喝声道:“御峰、空镜,八卦归位!”   瀛山掌门本来还想争一争,却不想引风直接开阵了。   诛神阵是能否拦住渊骨的关键,便是瀛山掌门?再不满也不好轻慢,她收起其他心思,即刻学着引风立在自己的方位上,与御峰两人支撑起阵中的八卦奇门?!   有了瀛山掌门与御峰真人的加入,诛神阵渐稳。   引风真?人?松了口气,不停歇道:“妙玄、执剑分立九天!”   妙玄是始无真人的称号,执剑是摘星真?人?的称号。   引风已约有数十年没有这么正式的称呼他们,两位长老在闻声瞬间便收了所有的散漫自在,如山般即刻立在该在的位置上,全力维阵,护阵渐生辉光。   到了这?时,引风真人额前渐显虚汗。   他大喝一声:“濯尘可出!摇衍可在?!”   山前殿众人听到这两个称呼先是愣了愣,随后才想起这?是琼山五子中的另两位。   只是揽月真人常年闭关、九算真?人?清修避世?,莫说他人?,便是琼山弟子,也有些年头没有见过他们了。   如今听到引风的召令,有些反应快的人已经意识到,琼山五子要齐聚了。   只是——先?前闭关的也没出,如今引风只是喊上一声,深居简出的那两位真的又会现身吗?   众人的疑惑没能太久。   仿若自灵魂深处传出的回复很快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濯尘在!”   一声沉声自深谷传来,李萱闻言抬头,众人?只见一道剑光凛冽,久不现于人前的揽月真人直落大阵甲乙!   随揽月真?人?一同而来的,还有自摇衍峰直灌而来的金色光柱!   金色光柱直落阵心,刹那间便将这微型的诛神阵扩大了数百倍,一推于空!   众人?又听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光柱传来:“摇衍在。”   自此?,三大山门、琼山五子全部到齐。   巨大的、金红色的阵法自天幕后缓缓而现,如一块逃不开的天幕笼住了整片琼山。   阵中八卦十六支缓缓转动,二十八星位列其中,日月交汇,引天地?同悲。   诛神大阵,起——! 第109章   金色大阵笼罩天地时, 苍竹涵正试图困住渊骨向前的脚步。   在又一次被击退,拄着?喘息时——苍竹涵明白?了,为何瀛山掌门当初会是那样的态度。引风又为何要多次叮嘱他与晅曜小心?。   上山来的, 那是只能用恐怖来形容的对手。   苍竹涵并非没有遇到过强敌。   无论是五十年前的石无月, 还是他曾在封印前遇见过的、另一个?“渊骨”, 他们都曾给苍竹涵带来生死边缘的危机感。   可这?些危机感,在真正面对近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时, 苍竹涵方才明白?为何, 在面对真正远超你的对手时, 你是连危机都无法感知的。   眼前只有败与死,根本不存在任何生路与胜途。瀛山掌门说要用命去拖上一时半刻,竟是半点也没开玩笑, 敌人根本就无法以固有的等级水准去衡量, 即便已?被迫入了绝境,苍竹涵觉得自己也没有摸到对方的极限。   琼山护山大阵已?散,不再受春景庇佑的登仙途上开始慢慢下?起雪。   冰冷的、透着寒气的雪花与受灵力灼烤过的石阶相撞, 呼出?一阵阵带着?白?烟的雾气。   苍竹涵也缓缓呼了一口气。   再一击而退, 清晏剑直插入石阶深处, 稳住了他的身形。苍竹涵显得有些狼狈, 好在这?一击下?,清晏未折, 剑鸣也仍在。琼天雷咒庇护着?它的“信徒”, 灿白?色的雷电从渊骨的掌中保护住了苍竹涵与清晏, 令渊骨的步伐仍被困在了半山腰,未能?多进?一寸。   自清醒以来, 渊骨从没有被阻过步伐。   即便是他最为残缺的时候,魔域也未能?挡他、相城与圣海宫也未能?拦他。他的尘雾从没有剖不开的通途, 更没有拆不开的硬骨。   可在琼山,在眼前这瞧着并不怎么特别的“修士”面前,渊骨却被拦住了。   哪怕是一息,他确实被拦住了,甚至,这?还不是他第一次被他拦住。   苍竹涵执剑而卫的样子渐渐与渊骨脑海中、曾持天雷而落的杏袍男人相重叠。渊骨想起,在黎丹姝未丢弃他的指骨前,这?家伙也曾用雷熄灭过他的蓝焰,而后轻易的、便带走了黎丹姝。   渊骨心?中炽火渐起,他扫向苍竹涵,手掌握住了自己的刀柄。   他说:“我厌烦了,不想再陪你玩游戏了。”   苍竹涵听到这声音猛然抽剑回身。   灿雷几乎落了他满身!   然而琼山大阵未能?阻渊骨,这由人而召的琼天雷自然也不会被渊骨放在眼里。   他的右手毫无停顿地抽出?了腰侧长刀,在一脚踏上石阶同时倾身挥去——尘雾的刀身是如此轻薄,切在空中飘落的雪花上,优雅地像一只振翅的幽蝶。   雪花微扬。   苍竹涵急退——!   幽蓝的刀锋席卷着漫天的冰晶,如海啸般直冲而来!   雷破、电消!   苍竹涵反手握剑,清晏剑身直撞上敌人刀意——!   清晏剑在他身前扭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在渊骨觉得那把剑该折了的时候,苍竹涵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量,竟将护山大阵中所有的雷电都灌注进了清晏剑中!   清晏剑在这一刻几乎成了雷电之剑!   渊骨瞧见那刺目白?光,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丝危机感,停下?了继续往上的步伐,将刀身回撤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寸。   苍竹涵一剑斩出?,漫天风雪便于这一击下消弭无踪!   一寸前,是渊骨带来的寒冬冰纪,一寸后,则是暴雷肆虐,燃烧三景的灼灼酷夏!   渊骨目光移在了苍竹涵的身后。   他最讨厌的那块石头不知何时到了,此刻正撑着?苍竹涵执剑的右臂。   源源不断的、沁着?淡淡神辉的灵力正缓缓注入苍竹涵的体?内,助他突破了自身极限,挥出?了那惊天一剑。   而原本脸色微寒的苍竹涵也在那石头到后渐渐舒缓了下?来。   他听见苍竹涵问石头:“晅曜,让你做的事情做好了吗?”   晅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其中翻涌的情绪也如大海般深邃难辨。他回答了苍竹涵:“放心?,都按照你的吩咐安排好了。保证他逃不出诛神阵。”   渊骨闻言,心有所觉的往后看了一眼。   原本还清晰可见的石阶不知在何时消失了,只剩下?瞧不见底的、散着?寒气的深渊。   这?东西是什么,渊骨本应该不知道。可在看见的那一刻,他却本能?明白?了。   渊骨看向晅曜,慢声道:“域牢,囚神诛仙的玩意儿,为了对付我,你倒是不藏私。”   晅曜面色凝肃,他稳住苍竹涵后,执剑指向对方咽喉。他说:“渊骨,我和她都不想真与你为敌,可你要是执迷不悟,非要搅得天地不宁,我也只能杀了你。”   听到这?样的话?,渊骨反而轻笑出声。   他傲慢地扫过苍竹涵和晅曜,握着?刀的手指微动,缓声说:“杀了我?”   渊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日渐成型的大阵,讥讽道:“连你的用法都弄错的山门,还真以为一个勉勉强强支起来的破阵就能?要了我的命?”   “石头,你要明白?,今天是我来杀你们,不是让你们来异想天开的。”   晅曜心?中一紧。   果然下?一秒,渊骨回身一刀辟出!苍竹涵好不容易争取到时间、让晅曜亲自布下的域牢便如玻璃般,刹那间碎了一地!   苍竹涵见状一惊:“晅曜!”   晅曜是苍竹涵一手带大,论默契,琼山没人比得过他们师兄弟。   苍竹涵不过一个?眼神,他便执剑向后,与苍竹涵一左一右,齐齐出?剑试图封住渊骨想要冲阵的动作!   曜灵剑与清晏剑同时斩上上古魔刀,三把神兵在相接的瞬间蹦出流星般的火花!   渊骨被阻,他眸色渐深,左手抚上刀剑,幽蓝的魔焰自他的左手覆上刀身,再由?刀身吞向相接的两柄剑身!   晅曜的曜灵剑本就是他的一部分,他灵力特殊,幽蓝魔焰不过刚攀上曜灵的剑锋便被凛冽的灵力击散,然而曜灵剑能做的也仅有如此,它与魔焰僵持,谁也摧垮不了谁,可清晏就没那么幸运。   苍竹涵再天资卓绝,也仍是人。   他既不是瑶池仙、也不是上古大魔。   灿白?的琼天雷咒已?经布满了他的右臂,可由?正主亲自燃起的幽蓝魔焰不同于初见时能?被风灭的小玩笑,它就如同渊骨心中的炽火般强大不熄,琼天雷尽了全力,也不能?阻止它吞上清晏的剑身,将它灼烧啃食,再由它吞进苍竹涵的手指。   晅曜听见了清晏的悲鸣。   他瞧见了蓝色的焰火已经烧上了苍竹涵的指尖。   晅曜眼中隐痛,他喊道:“师兄——!”   苍竹涵头也未抬,蓝焰已?将他的指尖吞噬,豆大的汗珠因疼痛而从他的额角落下?。   苍竹涵额角青筋暴起,他依然死死压着?渊骨,同时吩咐晅曜:“拦住他!”   晅曜咬牙,不敢再看苍竹涵的状况,将全部仇怨都洒在了渊骨的身上。   渊骨察觉到来自晅曜的愤怒,水色有一瞬间甚至冲散了一瞬他的魔焰。   这让他又隐隐熟悉。   好像也曾有谁如此浇灭过他的怒火、他的怨火。   他似瞧见自己站在焦土疮痍之中,脚下?满是延绵瞧不见尽头的尸体?,手中的尘雾也早被染成了赤红色。   他能感觉到自己杀了很多人,有神有仙、甚至尚有妖魔。   无数的尸体?堆积成山,他就站在山边,仍在发出痛苦的咆哮声。   就在他觉得、或许非得毁了这天这地、将万物都拉回混沌的状态,他或许才能?得到安宁与平静时,也有谁如此强硬的阻止了他。   是祂。   是祂用着令人憎恶的、充满了希望与生命的眼睛凝视着?他,以自己的精血化作甘霖落雨,以自己的骨骸化作沃土溪海。祂以神魂化作一座冰牢,将他死死的困于其中,而后分尸,将他压在永不见天日的焦土重封之下?,任凭他苦痛嘶嚎,却再无回音。   仇恨在瞬间占据了渊骨的眼睛,他死死盯着?晅曜,新仇旧恨齐涌心?头。苍竹涵及时察觉到了渊骨的不对劲,他提醒晅曜:“小心?!”   晅曜已做了准备,却还是躲闪不及。   渊骨一击而中,直将他从空中碾回了地面!   晅曜自有意识以来,从没有吃过败仗。   如有实质的浊息似一柄利剑穿透了他的肩头,他单手撑地稳住自己,一张口却是一口淡金色的污血吐出?!   “——师弟!”   晅曜抬起头,他随意擦了下?嘴角,一看系在腰间的香囊直接在这一刀下碎的只剩根绳子,不由?骂了一声。重新看向渊骨的表情也有些发?狠。   “你突然发什么疯!”   渊骨正要自空中而下?,先杀了晅曜。却在动的刹那止住了一瞬。   他表情放空了一瞬,下?意识去碰自己的额头。然而他还没有碰到,他便被钉在了原地,未能?再动。   晅曜几乎在瞬间意识到,这?是始无在插手。   与此同时,空中诛神阵金光大盛,他听到引风焦急地唤他们——“阵成了,快回来!”   苍竹涵闻言,第一反应便是要去拉晅曜,带他走。   可他还没多走出?一步,先听见了极恐怖的、金属绷到极致断裂的声音。   渊骨的手抚上自己的额角。   他瞳孔中闪烁着?晶石般的光,右指微抬,幽魔蓝焰如猛虎般直铺向苍竹涵——!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可怕的魔焰,引风的声音都变了形——“小涵!”   所有的蓝焰都打在了一把“剑”上。   晅曜不知何时出?现?,他双手交叉翻掌,周身皆散着?莹莹辉光,正如一柄剑,替苍竹涵消弭了所有攻击。   苍竹涵感觉不对。   他叫了一声:“晅曜?”   剑没有回答他。   苍竹涵这?才发?现?,晅曜的瞳孔不知何时成了琥珀色,正与渊骨的眼一样,散发?着?晶石一般的光。   强、很强。   晅曜身上的神光几乎已让渊骨感到灼痛。   晅曜笼于光中,他神色不明,皮肤泛着玉石般的光,魔焰灼烧着?他,却只是将他变得越发?明亮纯粹,他简直是座神像了!   渊骨看见这样的晅曜,忍不住想要大笑。   他说:“你瞧,你不是知道该怎么用的吗?要杀我,一早就该这?么用。”   他的话?中满是讥诮,可晅曜竟像是未曾听闻一般毫无所动。他只是冰冷而无机的锁定着?渊骨。   渊骨也不介意,他说完后懒懒看向苍竹涵,缓声道:“拔你的剑吧,你用他,我不躲。”   苍竹涵隐隐察觉到渊骨的意思,他看向神色冰冷、隐有神辉的晅曜,心?中万般焦急。他顾不得其他,抓住晅曜的肩膀大喝道:“晅曜!师弟!你醒醒!”   晅曜被他一阵猛摇,散开的思绪重拢。   他看向苍竹涵,本能?先叫了一声:“师兄——”   苍竹涵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他抓着晅曜的手甚至都在都发抖。   他差点以为五十年前的事情要在他眼前重演了。   好在晅曜没事。   好在晅曜还在。   渊骨抬头看了看诛神阵,最后看了眼苍竹涵:“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不拔剑,我就拔刀了。”   苍竹涵将晅曜扯去了身后,他伸着?焦黑的手指,清晏已?无,雷光在他掌心再次汇成了一把剑。   他拦在渊骨面前,道:“请君赐教。”   渊骨面无表情。   他厌烦了人类的自大,正想就此一刀直接连他与石头一起劈成两半时,诛神阵突然血光大盛!   阵开了!   偌大的天地肃杀凝在了渊骨身上。   在这引天道酷烈而诛神的杀意前,渊骨终于动了眉头。   他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诛神”,而是用了瑶池旧物,引了天命的大劫。   这?阵要是不被破开,真被困在其中,尚未完全的他,或许真会被再次镇压也说不定。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渊骨再不犹豫,他直抛下?苍竹涵与晅曜,直冲阵眼而去!   山前殿内,七位施阵者如临大敌。   尤其是始无,在阵起时试图以心术操控战神骸骨失败,他本就伤重,如今渊骨直冲他所司的四天而来,压力尤重。   尘雾已然开始劈砍大阵,始无的手都快没了直觉。   他生生咽下?了血,在摘星担心的眼神中,还不忘笑了下?。   始无想,就是身死,也不能让四天被破。   好不容易收的徒弟对战神骸骨有怜悯,若是这?次失败,徒弟回来看到惨状,少不得会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懊恼愧疚不已。他们修心术的,在心?道上可比剑道严苛多了。苍竹涵和李萱有心魔还能往前走,小姑娘要是有了心?魔,那可要命。   不管是为了师兄师姐还是徒弟,始无觉得,自己都必须撑住。   阵中动静更强。   始无再也控制不住血液溢出?,他周身银光显现?,竟是自己控制了自己的神魂,逼得自己忽略所有伤痛!   摘星不忍再看,她偏过头去。   而她的徒弟还在大阵中——她的两个徒弟都在诛神中。   魔刀尘雾又一次砍向大阵!   揽月闷哼一声,额角沁出?血珠。   而随着?揽月流血,阵中诸法也在撕扯剥夺着?渊骨的血肉!   他的面容已经斑驳的像怪物,然而手中的刀还在继续。   尘雾一下又一下劈砍着?。   维持大阵的符咒甚至都出现了裂痕!   殿中的血也越来越多。   御峰真人咬下舌尖血勉力支撑,知道这?是一场角力,只看是他们先维持不住阵法,还是阵中的怪物先被剥皮切肉。   只是目前看来,同归于尽、甚至他们先死的概率要更高些。   御峰真人心?想,便是他们身死,至少也能重创这怪物吧?   只要能?重创——   “——够了!”   琼天雷神咒在阵中已?摇摇欲坠,瀛山掌门忽然松开了她负责的八卦,诛神大阵骤然输缺一块,阵内的怪物敏锐察觉,一刀劈下?,即刻从薄弱出挣出!   轰然一声,天幕后的金红大阵散了!   诸神阵散,屋外不少掌门惊慌失措,然而他们等了许久,不见渊骨继续攻山,登山途上也不见了渊骨身影,他们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向屋内闭关结阵的七人。   阵法一散,屋内即刻倒了一半。   被直接影响的瀛山掌门重伤,她吐出?一口血,缓了半天气,才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引风,如果我不开口,你是不是真打算拖着大家直接死在这?里?”   引风真人脸上少见没了笑,他凝重地摇了摇头,说:“即便你不先散,我也准备散阵了。”   他召回符咒,取出?一张:“你的奉晨簪已经要碎了。”   瀛山掌门呸了一声,她不惯着?引风:   “奉晨簪不碎你就不散阵了?引风,苍竹涵还在阵里呢,我们可以为战神陪葬,新一辈没这?个?义务。要是把他们赔了,石无月怎么办?咱们死了,谁去对付他?”   “你这?人,平时鬼点子最多,最看得清形势。怎么到了这样生死关头,却还不如我懂得留住青山的道理!”   御峰真人见引风沉默不语,为朋友开脱:“他是东家,总要做个?样子。大家努力到这?种程度,说散就散,他也不好解释。”   瀛山掌门不为所动,她说:“不好解释?”   “是不好解释,还是想要藏起什么更大的秘密?”   作为施阵者之一,阵内发生的所有对话都逃不过瀛山掌门的耳朵。   她冷声道:“引风,你有话没有和我们说完。”   “战神那句‘正确的用法’是什么意思。母神留下?的,所谓对抗战神的最强武器,真就只是天赋异禀的晅曜君吗?”   “你到底为什么宁可启用诛神阵也没教苍竹涵拔剑。”瀛山掌门问得直接了当,“‘拔剑’到底是什么。”   山前殿内一片寂静。   晅曜搀扶着?苍竹涵,正焦急地想要去寻医谷的支玉恒。   然而就在他找到了支玉恒,要将苍竹涵交给对方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瀛山掌门传来的声音。   那是引风在回答问题。   与晅曜记忆里相比,不知是不是开阵失败的缘故,引风这次的声音苍老了许多。   晅曜正想着?,老头子这?次竹篮打水,他接下?来得好好帮忙才行时,引风说了段让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话?。   引风说:“战神所谓拔剑,指的是千年神战时,母神以神髓化剑,将他分割镇压的往事。”   “战神与母神天生为善恶两面,一明一暗,相生相克。战神的血令母神不可抑制的衰弱,母神的‘剑’也能?给他造成不可逆的伤口,再分尸他一次。”   这?个?故事三大山门都清楚,瀛山掌门要确认的不是这个。   她的声音不容回避:“战神说苍竹涵用错了剑。所以——剑是晅曜吗?”   山前殿内一时陷入久久的沉寂。   很久之后,晅曜听见了引风的回答。   他回答的疲累而难言,他承认道:“不错,剑是晅曜。苍竹涵,是他选中的执剑人。”   数年前,母神精髓忽诞石胎。   石胎刚生,引风便敏锐地联想到母神对抗战神时用的“剑”。引风将此视作预警,于是琼山五子下山检查战神封印,同时搜寻遗骨。   后来石无月的事情发?生,众人施救未及,又久不曾听闻战神事,引风便只留了摘星在外继续寻找,自己与其他人则回了琼山重新理事。   后来石胎化形,未能?成剑。琼山五子也未想太多,只当或许战神之事是他们多想,便将晅曜当做了弟子,悉心?教?导。   可奇怪的事,晅曜生而桀骜,谁也不服。琼山五子谁都没法教导石胎,直到苍竹涵自洽了黎丹姝之死,自溪水涧回——晅曜对他一见心喜,只愿听苍竹涵的话?。   琼山五子见此,也乐得将晅曜托付给苍竹涵照顾,他们原本就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小孩。   而苍竹涵也不负所托,将晅曜照顾的极好,晅曜名义上是摘星的徒弟,实则对琼山五子而言,他更像是他们所有人的徒孙。   如果九算没有推出?今日大劫,他们应当真会单纯地将晅曜当做母神遗志所化,是个?天赋异禀,拥有神躯的孩子。   摇衍长老九算真人一生都在向天求窥一线。   自石胎化形起,他便没有放弃过推演。晅曜无法无天追着巫马代尚打出?去时,九算终于窥得了一线天机。   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确认了引风的怀疑,算出?战神重临、生灵涂炭。他还在那一线中瞧见了逆转结局的关键——执神剑的苍竹涵。   九算将卦衍出?后,便只能?闭关峰内。而拿到了天机的引风,反陷入了困顿。   苍竹涵执神剑。   哪儿来的神剑?从古至今被称作神剑的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母神的精髓。可母神精髓如今已?化灵脉,根本无法炼剑,剑要何来?   当引风见到暄曜可通过同化琼山玉,无限制地造出?曜灵剑时,他被迫面对这?显而易见的答案。   ……剑从石中来。   很简单的推论,再加上九算的卦。晅曜对苍竹涵无端的亲近甚至都因?此有了解释。   剑当然会喜欢自己的执剑人。   如果引风够理智,就该明白?二十年尚不算长,他应当立刻将晅曜炼成剑,已?备后用。可引风毕竟年纪大,他觉得自己没那么聪明了,他犹豫、他胆怯。他总是想,晅曜是个?人啊,哪怕只有石头心?,他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人啊?   人怎可被炼成剑呢?   引风觉得他老了,辨不明天机。既然辨不明,那就放弃,从能辨的明的去。始无遍翻典籍,也像没看懂九算的卦一样,与他说:“或许诛神阵才是‘剑’。母神曾以神魂化牢,这?牢不就是诛神阵?”   始无话?一出?口,揽月便说对。摘星向来是最冷静的,可偏偏两个?都是她徒弟,她也冷静不了。   于是事情到了最后,五个人里四个人决定隐瞒,剩下?的那一个?,只能?叹着?气,陪着?他们挣扎。   瀛山掌门沉默许久,末了哼了一声:“难怪你能狠下?心?,迟迟不散阵。诛神阵成,两个孩子未必活不了。诛神阵不成,你小徒弟就危险了,你在这?儿和我玩纵横谋划呢。”   引风不语。   御峰从没见过朋友如此沉默的时候,他想要帮着?说两句,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琼山五子默默看着?瀛山掌门,摘星真人的手甚至无意识搭上了剑柄。   瀛山掌门冷声道:“别把我想的那么阴狠。我是瀛山掌门,名门正派就从没有拿人炼剑的道理。把活人炼成剑,倒真不知是神剑还是魔剑了。”   瀛山掌门说着说着忽然回头道:   “晅曜君,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你师门舍不得你,你师兄焚手也要留你。”   “恩重如山啊——”她拖长尾音,告诫着?一门之隔的晅曜,“所以不管那骨头说什么,不管你之后会遇见什么,都需得牢牢记着?,你是琼山弟子,是晅曜君,你有使命除魔卫道,绝不可再像在阵中那样散去自我,惹你师兄担心?,明白?了吗?”   引风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瀛山掌门的用意。   她不是为了逼迫琼山“拔剑”。她守八卦位,阵中发?生的事情没人比她看得更清楚,她恐怕看到了不太妙的发?展,方才有了这一遭。   “自古道邪不胜正。”瀛山掌门瞧着门外的晅曜与苍竹涵,脸上浮出?笑意,“母神让你化为石胎,又成人二十五载,必有其深意。放轻松,诛神阵也不算失败,老天会帮我们的。” 第110章   魔域内, 听了南方将军传来的话后,寄红珠第一时间查探了琼山的方向。   即便远在交界,金光大阵破碎造成的灵力风暴还是能感觉到。红珠伸手探了探空中因大阵崩碎而紊乱的灵气, 心知南方将军没有?说谎。   她认为?自?己既然已与琼山结盟, 自?有?护卫盟友之责。   当下她便对?自?己带出?的众将道:“伤重者离, 伤轻者、随我守门!”   众将没想?到刚出?来便能跟着寄红珠打?上一场了,都是好战的家伙们, 听到命令一个个都亮起了眼, 更有?那?伤重的磨磨蹭蹭不想?走, 却又迫于寄红珠领军的严厉,而不得?不继续往外的。   寄红珠重新抽出?了魇魔刀,显然是打?算不让一个怪物?溜出?魔域了。   可就在这时, 黎丹姝竟按住了她的手。   黎丹姝道:“不……我们不拦他。计划不变, 你带魔军撤回秦岭,以期决战。”   寄红珠道:“可是邱南说——”   黎丹姝其实脑子也很乱,可她明白, 越是要紧的关头, 越要冷静沉着, 只有?冷静才能保证你的选择是理?智的, 而不会跳进敌人又一备好的陷阱。   黎丹姝道:“大阵虽破,琼山却未倒!”   琼山未倒!   寄红珠猛然惊醒, 她明白了黎丹姝的意思——“渊骨没能攻入琼山, 琼山乃是由母神?精髓所化, 若是渊骨真杀进去了,琼山不可能还立着。”   正是这个道理?。   黎丹姝见寄红珠已意识到问题的关节所在, 快速道:“怕是石无月也不知琼山状况,渊骨这次突然袭击琼山并不在他的预计之中, 他和我们一样措手不及。如今他可用之人不多?,又疑心甚重,渊骨突然出?手,怕已引得?他不安。上次医谷围杀失败,他已信不过邱南和他的队伍。”   “可琼山与渊骨的情况他又必须尽快摸清,所以他才要鸣钟诏令集结士兵攻打?上清天,除了这条路,他也没人可用了。”   “不错……”寄红珠回过了味,“邱南不算蠢货,应当也看出?了这点?。他特意提醒我们,怕还打?着想?要用我们来重得?石无月信任的主意。”   “好算计。”寄红珠赞道,“若是我信了,留下与魔兵相博,暴露在石无月眼前,‘未曾摇摆’的他,在石无月手里就成了最后的牌,待我一死,自?然会得?到‘该有?的一切’。若是我没信走了,拿我活着,仍有?要保他的承诺,他即便没有?石无月的信任,也仍有?另一条活路。”   “两?边都不亏,都是他得?利。”   能在石无月手中活成最后的将军,要没点?心计也不可能。   更何况魔修重利,若是没有?好处,他又为?什么要预警寄红珠?   若是寄红珠一味盲勇,连这点?关节都看不出?,南方将军自?然也不敢赌他们会胜石无月,提前将她们作为?“礼物?”送了,才不算亏本。   魔修的生存之道罢了,若是寄红珠未因她而对?琼山抱有?好感,也不会停下脚步。   黎丹姝说:“上清天除了琼山,还有?许多?大山门,只是些?小妖小魔,他们能对?付。我们留下御敌,反而会让石无月觉着琼山确实出?事了,若是他借此出?关,真与渊骨来了个里应外合——才是麻烦。”   “只有?我们不管不顾,将他的目光移去三月窟,让他觉得?琼山之所以会与渊骨交战,乃是为?我们行?动做遮掩。这样一来,疑心会让他暂不出?域——至少在渊骨回到魔域前,琼山都会安全。”   寄红珠明白了黎丹姝的意思,她说:“没问题,邱南摆了我们这么一道,自?然也该付出?点?东西赎罪。”   她一边指挥所有?人后撤,一边对?黎丹姝说:“我会让他去向石无月好好禀告三月窟的事的,少说一个字,等事了,我就拔下他一根手指头。”   红珠说得?轻淡,她麾下的魔兵倒是神?色凝肃。   朱阁向来言出?必行?,邱南大约是将军当的太久,忘了曾经?征战四域的寄红珠是怎样可怕的大魔了。   说服了寄红珠,黎丹姝与她便往琼山赶去。   她面上装得?沉着冷静,其实心中早就焦急地燎起一片源火。   她的内丹为?什么会突然异动?   是晅曜遇见什么事了吗?是渊骨伤了他吗?   他若是受伤,伤的重不重,他本体特殊,支玉恒又能不能看得?好他?   黎丹姝强压下混乱的思绪,不允许自?己在这会儿出?现任何的慌乱。   然而红珠与她相处日久,怎么看不出?她的不对?劲。   她注视着黎丹姝,与她说:“邱南去汇报了,如今石无月应当正在三月窟发怒,他应当不会再轻易离开金殿。”   黎丹姝“嗯”了一声。   寄红珠便又道:“如果你实在担心,其实不必管我们,先回琼山就好。”   魔兵伤重,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是要先去秦岭驻扎,请医谷丹修来医治的。飞舟的原定路线并非琼山,而是医谷。   寄红珠看出?了黎丹姝的心不在焉,她说:“你去看他吧。”   黎丹姝闻言一怔,她缓缓摇头,说:“不。还是按计划来。”   寄红珠闻言叹了口气,她说:“我又不会骂你。”   黎丹姝依然摇了摇头,她很担心,可她说:“晅曜不会想?我这时候出?现。如果他真碰见了危险——”黎丹姝不想?自?己这么明白他的思维,可她却又将晅曜的心绪看得?清清楚楚:“他只会想?我避得?远远的。”   “而如果他和琼山没什么事……我也没有?特意赶回去的必要。”   黎丹姝说着:“云裳不在,你与医谷关系一般,还是有?我从中斡旋,能更快让他们得?到治疗。”   她很克制地说:“等安顿好你们了,或许晅曜就来接我了也不一定。”   寄红珠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魔域的时候,她总觉得?黎丹姝做事太过任性,可如今危机再临,事实考虑周全的黎丹姝,却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寄红珠偏过头去,她望着上清天的云舒云卷,轻声说:“若是魔域也能有?这样的天地就好了,资源充足,便无需再争斗。我们本来也就没什么化不开的仇怨。”   黎丹姝也想?是啊。   上天在创造三界的时候又何时公平公正过呢?   凌驾于一切的瑶池、无力孱弱的凡尘、浊息翻涌资源匮乏的魔域。世界好像一颗糖球。最好的都留在了外面的糖衣上,越往内越苦,到了最里头,就只剩下干瘪无用的果核。   五千年一场大战,似是将糖球打?散重组。   糖衣碎了,母神?以身贯穿上界,留上清天、散清气于凡间,供“人”有?登仙途。唯有?那?颗果核依然干枯,什么也没得?到。   因为?什么也没有?,魔域才会被石无月利用,才会被他用虚妄的假象诓骗,行?至今日,连家园都将不再。   黎丹姝想?,都说众生平等,为?何偏就魔域不在众生内呢?   飞舟渐至秦岭。   黎丹姝迈入医谷,执琼山弟子牌与医谷交涉。   好在云裳在离开前以将诸事打?点?好,黎丹姝不过表明了来意,便有?一队准备已久的医谷弟子跟着她回了秦岭。   魔兵们从未见过医谷的大夫,乍然见了这些?仙气飘飘,身上连星点?血污都无的丹修们,还以为?自?己瞧见的不是大夫、而是传说里的瑶池仙。   那?些?丹修好奇道:“你们魔域没有?大夫吗?”   魔兵回答:“有?啊,但和你不太一样。”   丹修觉得?好奇,大夫竟然还有?不一样的,他一边替那?魔修上药,一边说:“有?机会替我引荐引荐,我听说五千年前大战,只要未能将魔修一次杀死,他们便能在一息内复活,说实话,我很好奇是怎样的手段。”   那?魔修闻见丹修身上淡淡的药香,哂笑?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医谷的丹修原本想?说什么,瞧见那?魔修的面色忽有?所觉,便止了这个话题。   倒是寄红珠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顾忌、又有?什么可耻的。她直接说:“魔域没有?上清天这么多?的奇花异草。我们治伤救命,主要靠吞噬死去的同?伴。我们生于浊气,没什么不能吃的。死去的大妖大魔,他们的血肉都是疗伤圣药。”   红珠这话刚落,有?好几个丹修不由变了神?色。   给那?魔兵包扎伤口的丹修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又如常开口:“原来如此,我说你灵脉怎么如此宽阔,药用在你身上都显得?效果更好。原是体质特殊。”   “魔域封印反正已经?损坏,你们用药方便,日后或许可来医谷买药,多?付些?灵石就是了。”   那?魔兵闻言诧异,许久后,又小心翼翼问:“灵石是什么?”   五千年过去。   上清天和魔域连通用钱币都不共通了。   黎丹姝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想?要笑?,她见事情已妥当,正要与红珠告辞,忽听见有?医谷弟子对?她说:“丹姝姑娘,有?人想?要见你。他就在谷外。”   黎丹姝闻言,第一反应是晅曜来了。   寄红珠也是这么想?的,对?她说:“回去吧,有?事月珠联系。”   黎丹姝按住心情,点?了点?头,又与红珠说了几句,方才飞快地往谷外去。   她很快见到了医谷弟子说等着她的人。   不是晅曜。   是月山河。   黎丹姝瞧见他白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身上血红色的咒文也显得?更深,他站在谷外,瞧见黎丹姝后,轻轻地露了一个笑?。   黎丹姝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月山河与渊骨一模一样,可在不离城一别后,她再次见到这两?人,却能清晰无比的区分开他们。   是因为?什么呢?   黎丹姝知道答案,可她不敢说。   她远远看着月山河,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月山河看了看她,见她身后没有?讨厌的身影,忍不住蹙眉道:“石头没有?陪在你身边吗?”   黎丹姝简要回答:“我们都有?要做的事。”   她抬头看向月山河,由于晅曜之前关于晨枢尺的说法,她对?他持有?莫名的愧意。她轻声说:“你的礼物?我收到了,你为?什么会想?到要送我晨枢尺?”   月山河闻言却说:“你不喜欢吗?”   黎丹姝:“……喜欢。不如说,正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答,月山河多?少会解释下他为?什么会想?到送晨枢尺,却不想?他只是说:“喜欢就好。”   黎丹姝:“……”   她想?要追问下去,可理?智又告诉她,追问下去不是个好主意。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渊骨”,试图从他的神?情上,窥见一点?她猜测外的理?由。   月山河忍不住想?要笑?。   他说:“是我诱导了他去进攻琼山。”   黎丹姝不曾想?他说起了这个,一时呆住。   在她发怒前,月山河主动解释:“琼山的诛神?阵杀不了他,他尚不完全,也动不了琼山根基。你去魔域也需要遮掩。”   月山河垂眸看着她:“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你从魔域安全离开,琼山也伤了他,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黎丹姝知道这是个好结果。   可这结果未免太过冒险!   若是琼山没能稳住呢?   又或者——渊骨死在了琼山呢!   本体死了,他这个分体又能存在多?久?   质问差点?出?口,她悚然一惊,本能后退一步。   她不应该去考虑渊骨才对?。   月山河却好似看出?了她的挣扎。   他慢声道:“你长在魔域,即便内心在否认,也无法真正视魔域为?敌。说实话,在我眼里,在对?抗魔域上,你甚至没有?寄红珠果断。”   黎丹姝听到否认道:“你胡说。”   月山河笑?道:“若是寄红珠,我此刻已经?见到魇魔刀了,你的晨枢尺呢?”   黎丹姝哑然,她辩解:“那?是你送的东西,谁知道你有?没有?下过手脚。”   月山河缓缓摇头,他说:“或许你没有?发现,你做不到视我或他为?敌。诚然,我确实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可你却阻止不了他向你身边的人动手。”   “黎丹姝,如果他今日破阵,真杀了琼山诸子,你想?过要怎么办吗?”   黎丹姝愣住。   她想?到自?己离开前,还曾拜托始无真人挽回渊骨。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好像真的从未考虑过渊骨会杀了琼山诸人。   哪怕她知道琼山与渊骨之间必有?一战,可她仍没有?去考虑两?方生死的问题,她看似选择了立场,却一直在回避最尖锐的问题。   月山河叹气。   “幻境里你倒是下得?了手,现实中反倒畏起了手脚。”   他看向黎丹姝的眼睛里有?温暖的星光——真奇怪,黎丹姝心想?,她竟然会从世上最冰凉的骨头里瞧见星光。   月山河垂头凝视她。   末了,他伸手摘下了黎丹姝发间的璃镜簪。黎丹姝本能想?要护着,月山河却没有?要毁掉它的打?算,他只看了一眼,就还给了黎丹姝。   黎丹姝护着这枚簪子,警惕地看着月山河。   月山河觉得?有?趣,他问黎丹姝:“虽是幻境,我也曾送过你镇墟环和丹朱冠,它们还是完整的,倒不见你如此珍爱。”   黎丹姝不知如何回答,她选择沉默。   月山河却像是无事可做,极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身上的血咒明明灭灭,令黎丹姝联想?到幻境里她刺进那?一刀后,自?他身体里流出?的蜿蜒在苍白皮肤上的血。   她莫名感到不安。黎丹姝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可她还是没忍住叫住了月山河。   “你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黎丹姝可不信他来只是要见见她,渊骨的个性她再了解不过。即便月山河比他多?了七情六欲,核心的部分总不会变。他行?事以交易为?准则,晨枢尺已送了出?去,他总要拿回点?什么东西。   月山河听见了黎丹姝的话,他侧身回首,瞧见黎丹姝紧张不安的模样,半晌说:“我本想?是来带你走。”   黎丹姝闻言一惊,她下意识后退,月山河莞尔,他慢慢勾起嘴角说:“你看,你在这点?上的选择倒是毫不犹豫。”   提及到这点?,月山河也很好奇。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那?块石头?”   “就因为?他剖了一半的心给你吗?”   “你若是想?要这样的东西,我和他也不是不能给你。”   黎丹姝知道喜欢这事其实和晅曜给了她什么并无关系。   可她并不打?算与月山河说上这么多?,她只想?问出?他的真实目的,所以敷衍道:“他并不是因为?我想?要才切开了他的心。他只是太傻又单纯,以为?这样能保护我。”   月山河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理?解的,竟缓声道:“这就是你说的,爱是牺牲?”   “所以陪他去死,也是你的牺牲。”月山河扫了她一眼,辨不明喜怒道。   黎丹姝未反驳。   停了很久,月山河极慢道:“你应当知道,我也爱你。”   “我送你晨枢尺,便是想?要——”   黎丹姝不想?要和他讨论这样的话题。   她打?断了月山河,回避说:“我可以将晨枢尺还给你——”   月山河抿紧了唇角。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冰冷,黎丹姝被他注视着,有?那?么一刹,她觉得?月山河是真切的想?要杀了她。   可他没有?动手。   他不仅放过了黎丹姝,最后甚至开口说:“回琼山去,去石头身边,接下来的日子不要离开他,以免他再天真地犯一样的蠢。”   他略带嘲讽的话音里压着黎丹姝也不明白的宁寂。怒火、嫉恨、不甘、苦痛,所有?沸反盈天的一切被黎丹姝不敢去面对?的、柔和而温暖的星辰覆盖,以致再怨憎,流露出?来的,也仅有?那?楼宇榻毁、万物?成灰后,仍执着地凝在天际、星辰般宁寂而久毁不去的爱。   爱是牺牲吗?   苍竹涵说,爱是成全。   月山河却觉得?,无论牺牲还是成全,于他而言,都是苦痛。可奇妙的是,即便苦痛、即便憎恶,他也不曾想?要丢弃这情绪,他依然牢牢的抓握着,甚至害怕旁人抢走它。   情绪在钝痛,月山河却漫不经?心地想?:真是愚蠢。和石头一样的愚蠢。   黎丹姝小心翼翼地站着,却不曾肯退让半步。她像一只永夜不驯的莺,还在问他:“为?什么?”   “回去。”月山河晦涩难辨地望着她,他不想?再见她了。   所以他说:“你若是不走,小心我反悔。” 第111章   渊骨自阵中脱出后, 以他的?本意,是要持刀登上山前殿。   然而?命运从不曾眷顾他,他尚且还未来得及整理好调息, 便先察觉到了来自魔域的威胁。   是石无月。   渊骨忍不住蹙起眉。虽说他对他难放戒心, 但?也不至于在这会?儿对他动?手。唯一可能的?, 便是魔域发生?了什么,以致石无月再次疑心上了他, 怀疑起他攻上琼山的?动?机, 从而?攥紧了他的?命魂。   可魔域又能发生什么呢?   渊骨在一瞬间想到了黎丹姝。   他进攻琼山, 黎丹姝并未出现,寄红珠也没有出现。仔细想想,这确实有些奇怪。以黎丹姝的?性格, 她若是在, 绝不会?放任他随意攻山,她和寄红珠的?缺位,刚好又与魔域的异变连了起来。   黎丹姝本就是最了解石无月本性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挑动他与石无月之间关系了。   渊骨捂着冲阵留下的?伤口, 唇角溢出了笑。   胆子真大。他想着, 明明已经知道石无月和他之间的?关系, 居然还敢试着离间。渊骨一时都不知道该赞赏她智勇还是要批评她固执了。   只是这次没能除掉琼山,下次要再动?手, 怕是更?麻烦了。   渊骨随意包扎自己伤口, 倒是不太在意胜负时局。石无月自己困于旧日的?阴影, 不敢贸然与琼山敌对,是否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这些与渊骨也没什么关系。   他骸骨内空空荡荡,石无月最满意的?是这点, 自然也该明白,他对石无月是否能赢也不在意。   渊骨唯一在意的人刚刚阴了他一把,此刻应当正在赶回?琼山的?路上。   石无月如此生?气,想来也是没能抓住她的。   渊骨处理好了伤口,打算先回?一趟魔域。   不过在回?魔域之前?,他还有个东西要处理。   从诛神阵出来,他也猜到了月山河的突然出现未按好心。他是另一部分的?自己,自然了解他的?弱点脾性,说些话挑动他去与琼山同归于尽简直再容易不过。   至于月山河为什么会敌视他——渊骨觉得这并不重要。   他只需要知道谁是敌人就够了,是敌人,接下来就该是清除。   渊骨提着刀再次寻到月山河时,这家伙倒也没有逃跑。   他盘坐在原地,像是一直在等渊骨回来。   见渊骨到了,他甚至偏头看了他一眼。   渊骨也不废话,他淡声?说:“你应该知道我来做什么。”   月山河神色未动?。   渊骨两步走?去,他居高临下的看了看自己,说:“你不逃吗?”   月山河看着风与花,淡淡道:“我在等你。”   渊骨瞧着他坐在原地一步未动?,着实不明白他在打什么哑谜。   他看似强大,实则与月山河之间,他才是缺失最多的那部分。月山河的?这句话,难免勾起了渊骨原本已沉寂下的妒火,他站在月山河的?背后,开口提醒:“你不该再激怒我。”   月山河没有理会他。   渊骨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他附身握住月山河的?肩膀,他的?肩膀在他的?一触之下,竟如同砂砾般轻塌下了一块,直将渊骨的手掌包裹了进去。   渊骨感觉到强烈的?不安,他试图脱开自己的?手掌,然而伤重的神魂在见到残缺的?自己本能便要追逐,吞吃的欲望刹那间便席卷了他的意识,他不仅没有收回?手,还愈发贪婪地更?进了一步。   渊骨勉强保持着岌岌可危的?意识,他试图用尘雾斩断自己不断吞食月山河的?手,然而?月山河就像提前?猜到他想做的?事情一样,骤然转身,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臂,确保渊骨绝无法从这场融合中脱出!   渊骨完全不能理解月山河的?行?为。   他先前算计他攻打琼山,所图难道不是求存吗?   他不正是担心再次被他操控,所以才希望他重伤、最好自此沉眠才好吗?   他应该清楚,他未死?而?是伤重,最佳的?补品便是“分体”。既然已经成了敌人,又?为什么要把自己送上门?   不仅是送上门——在被月山河近乎是强硬融合时,渊骨勉强捡回?自己的?理智,意识到他根本就是来“自杀”的。   “你疯了。”渊骨哑着声?音吞下了月山河的骨头,“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月山河已经?被吃的?只剩下半个颅骨,他听见渊骨的?话,也回?答不了。可渊骨竟诡异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杀了他。   可他自己都已经?被吃了,那些骸骨已自动在他的身体内填补归位,就如同不曾离开一样,完全由他驱使——意识都不再的月山河,又?要靠什么来杀了他?   渊骨只觉得可笑。   可等他将一切吞噬殆尽,等他从血红色的?欲|望中清醒,忽然间感受到清风从他的眼前吹过,留下浅淡的?花香和晴日的?温度,渊骨忽而意识到了月山河做了什么。   他将七情六欲还给了他。   各种缺失了千年的情绪在刹那间涌上他的心头?,重到令他差点踉跄站不稳步。   仇恨令他愤怒,愤怒令他疯狂。那些负面的情绪再一次冲击了渊骨,令他骨头?的每一寸都叫嚣着杀戮!他感觉到失控——与先前?吞回?封印时相似的?失控感!   不,这一次感觉更?甚,就在渊骨觉得自己控制不了,攥着尘雾的手已要按压不住时,他忽又?清明了起来。   有什么令他安宁。   是喜悦、欢欣,是久违的满足与宁静,是一场沁着凉意的?雨,轻而?易举地浇灭了那些灼灼不熄的?怒火,填满所有因仇恨而不甘的空洞,在他荒芜的?心中,种进了一点小小的?花。   记忆如山海般涌来。   他看见瑶池殿上,他与重玄言辞敌对,不欢而?散。   那被所有人簇拥,生于灿辉光华的长子呼唤他,与他道:“帝渊,你司欲求,本应是最懂得其中厉害,为何反倒沉湎于它,甚至不惜与我决裂?”   渊骨听见自己冷嗤,毫不客气地驳了自己同胞的话:“你司天命,最喜欢舍己为人,既已是无惧生?死?的?大圣,又为何要怕我耽于欲求,弃瑶池而?去?”   重玄被他气住,一时竟寻不到话来反驳,最终只是问他:“难道这瑶池数千年的?岁月,都不曾有一事一物,能让你愿意稍许放下自我吗?”   渊骨看见自己毫不犹豫离开了瑶池,他说:“没有,也最好别有。”   再然后,渊骨瞧见了战火。   他与瑶池彻底翻脸,掀起了两者之间的战争。   可烧灭时间一切的天火在交界处烧了上百年,直将沃土成焦土。   那天火也渐成了幽蓝色的?魔火,自他心海而?发,与自他诞生?起便不曾停歇的?怒吼嘶嚎一起,紧紧缠绕在他的刀、他的?心府里,掀起滔天的?、燃着蓝焰的?巨浪,如同一座自海底喷发的?火山。   他的杀欲不可控制。   他的双目唯余赤红。   年岁不知许久,直到交界的?焦土都成了红色,魔域的?乌河也在日夜不休的魔焰烘烤下干枯。   重玄终于败了他。   他的?同胞、他的?血亲,再抽出自己的脊髓将他大卸八块前?,也曾为他落下一滴泪。   只可惜那滴泪落入焦黑的战场上,刹那间便气化成了蒸汽,半点生?机也未能留下。   帝渊一直不明白。   重玄为什么就那么甘于使命,他庇护瑶池千年,瑶池被他打落,那些受他庇护的仙人有几个随他而去?   还不是在求他继续庇护,甚至扒下了祂的?血肉骨骸来为他们筑新的“天”。   他被压在重玄血肉化作的?生?池高山之下,嘲笑着这位曾至高无上的长子比他还要落寞的?结局。   可祂只是温柔地答:“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朝阳’,我总要让你见一次‘朝阳’。”   帝渊觉得重玄愚蠢又伪善。   他何曾未见过朝阳?瑶池的“朝阳”还是他亲手撕碎的?。   帝渊不屑于此,他与祂说过的最后一句,也不过是:“你死?错了,我从不渴求朝阳。”   渊骨站在原地,差点要被这铺天盖地的记忆海淹没,在他不住摇摆于帝渊与渊骨之间时,那朵花摇曳着枝桠,轻而?易举地便拉扯住了他的心神。   他的世界只有死亡与血火,花朵生?于其中,自己唤来了光与露。渊骨看着她舒枝展朵,在这满是阴霾的世界中绽开唯一的颜色。   “帝渊”感到了危险。   那朵花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害柔弱,可渊骨却从其中,感受到了毁灭的?危险。   他试图后退,呼唤起狂风暴雨,想要淹没掉那朵花。   世界听他号令,刹那间天地无光,海水上涌,它们向她轰涌而?来!撕扯着她的?叶片、吞噬她的花瓣、绞碎她的?根茎——按理说没有花能活在海水里,可她却仍是开花了。   花朵绽开,一只蜻蜓模样的蜉蝣慢悠悠地飞了起来。   她是那样的?弱小,连张开的?羽翅都薄得像一张透明的纸。   可当她从海洋中升起,缓缓扇动?起翅膀——   世界便掀起飓风。   那飓风远比那些沸腾着、嘶吼着的岩浆怒火更?不讲道理。海水急退,成了一场暴雨,在刹那间浇灭了不甘的?火焰,又驱散了那些徘徊不散的?雾气。   渊骨慢慢睁开了眼,他向那只蜉蝣伸出了手。   他就站在那儿,凝望着那小小的蜉蝣在他的?世界里掀起滔天异变,瞧着她驱散迷雾深海,浇灭岩浆烈火。渊骨看着她舒展着双翅,唤来清风雨露、星辰日月。   渊骨望着她带着宁和与平静,自远方飞至了他的?指尖上。   那么小的?蜉蝣,那么不可回避的力量。   她统治了他的世界,他应该掐死?她的?。   被迫退出的迷雾也在低啸着,似是赞同他的?判断,鼓噪着提醒着他她的?危险。   蜉蝣在他的掌心飞了一圈。   但渊骨却再未握住他的刀。   渊骨稍稍拢起了手,像是唯恐这由她而起的烈日飓风会?伤到她一般,小心翼翼地护住了她。   蜉蝣贴在了他的掌心上。   渊骨感觉到自己永不停止的?杀意似是都缓下了。   迷雾与海似是在咒骂。   然而渊骨抬眼看去,却在焦土之上,瞧见了朝阳。   霞光灿灿,涌如锦华。   渊骨知道,那是他心中的?“欲与求”,是他的?七情六欲,是帝渊拒绝、而祂期盼出现的?,属于他的?“朝阳”。   蜉蝣自他的掌心飞向天光,渊骨没有阻止。   他看着那只小小的?蜉蝣高兴地徜徉在绮丽的朝霞中,透明的?双翅都染上美?丽的?幻彩,而?渊骨的?心海,也因此开出星星点点的、鹅黄色的?小花。   这是渊骨从未踏足过的?世界,却远比杀戮与鲜血更能引诱他。   他耽于朝霞,竟舍不得迈出一步。   憎恨与怒火被霞光洗去,他盘膝坐在花丛中,远离那些与生俱来的躁动与骚乱,在罕有的?安宁与平静中,他头一次隐约有点理解了重玄。   祂不是被自己杀死?、也并非被献祭。祂是为了祂的?“朝阳”而?落。   他的?兄长,爱万物而?生?,也应万物而落。   他原本不会?懂。   可重玄留下了那滴泪,月山河又将一切都还给了他。   于是他终于见到了祂口中所谓的“朝阳”,可他早已是“死?”去五千年的?幽灵,这“朝阳”只会比焰火更能灼伤他,这“朝阳”会?毁灭他。   那是裹着糖衣的毒药,雕玉嵌宝的?锋刃。   重玄死而帝渊生的关窍——月山河统统还给了他。   渊骨心知肚明,可他仍是坐在了花海中,任凭那只蜉蝣在他的心海中放肆浮游,轻易占领了一切。   爱意无声?滋长。   他凝望着那迟来的朝霞,吞下了那颗毒药,刺进了那把锋刃。   月山河成功了,他“死?”了。 第112章   回到琼山后, 黎丹姝最担心地便是晅曜。   她几乎是奔向了后山,甚至没有留意到一旁治伤的?苍竹涵,满眼都是坐在桌前、伸手给支玉恒诊治的晅曜。   晅曜见到黎丹姝, 眼中露出惊讶, 开口道:“你一个人回来的?”   他?起?身, 想要?向后看一看:“寄红珠呢?”   黎丹姝路赶得很急。   她看见了晅曜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眼眶忍不住便酸涩了起?来。   无论在魔域前表现得?多么镇定, 无论在月山河的眼前演得再信赖。在看见琼山破阵的?那一刻, 黎丹姝心底是比寄红珠还要惊慌后怕的巨浪。   她理智告诉她, 渊骨应当一时杀不了琼山,然而人不可控的地方也正在这里,理智告诉你的?事, 感情却未必能?接受。   黎丹姝自认算是铁石心肠, 她永远都能用理智压住所有的感情,说出最?冰冷残酷的?话,直到事情到了尾声, 感情再也不会影响判断结果, 她才会小小的?拨开堤坝的?一角, 让那些感情有序而汹涌地泄露而出。   这里是摘星真人的主峰。   她没听?见通报, 就见到了黎丹姝,猜到她是靠令牌一路赶回来的?, 恐怕连始无都没通知。作为师父, 她是不该打扰自己?徒弟去见喜欢的?人, 可作为师伯——摘星真人想到始无吐血那样,觉得?自己还是得提醒黎丹姝一下, 琼山上受伤最?重的?其实是始无,不是她徒弟。   黎丹姝应当是看见她了。   摘星真人思忖着, 她都瞧见支玉恒了,这孩子向来守礼,我可以等她开口向我行礼的时候提醒一下,这样也?显得?比较自然。   摘星真人不愿意在徒弟面前表现得?偏向师弟,便在原地等了一等。也?就是这等了一等,让黎丹姝泄出的?洪水聚成了海,海浪在她的?世界慵懒地一下下拍上礁石,于空中绽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暖洋洋的?,又在岸边退下碎玉般的浪。   黎丹姝的?心在这一刻,被澄蓝的天与海彻底填满。   她看见了摘星真人、看见支玉恒、也?看见了略带惊讶瞧她的?苍竹涵,她什么都看见了,却又什么都瞧不见。她只看到她的?天与海正?在她的?前方,他?澄透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微红了双眼、又惊又怕的委屈模样。   她看见他?在最?初的?错愕后,向她露出了开朗又漂亮的笑。   他?向她张开双手,玩笑般说:“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不用害羞,我就在这儿呢,随便抱。”   他?应当是在玩笑。   否则不会在她真一步向前,伸手在所有人面前抱住了他?后,又红透了耳朵根。他?忍不住紧紧地回抱住她,又不愿意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黎丹姝听?见他?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朝所有人挥去,又羞又窘的驱赶起在这里的所有人。   晅曜恶声恶气道:“去,都去,都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支玉恒可不惯着琼山的?人,他?当下双手抱胸,从上到下打量着晅曜,说:“我的事不就在你这儿吗?晅曜君,你不看伤了?”   听?到这话,黎丹姝惊醒。   她推开晅曜,将他?从上到下的?看,恨不能亲自将他的头发也散下来数一数数量。   黎丹姝:“受伤?你哪儿受伤了?”   晅曜不愿意黎丹姝心忧,他?说:“没有的?事,老头子大惊小怪。”在黎丹姝沉下的?目光中,他?顿了一瞬,又不得不改口:“……吐了口血,也?不是什么大事。”   黎丹姝闻言,顿时将所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   她抓着晅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将他?按回了原本的?座前,恭敬地对?支玉恒道:“还请医圣援手。”   支玉恒瞧了瞧她,他对黎丹姝本没有恶意,可年纪大了,就爱调侃年轻一辈,打趣了一句:“哟,黎姑娘还能瞧见我呢?我还以为你眼里只剩你的?情郎了。”   黎丹姝满脸燥红。   摘星真人还是护短,她回了支玉恒一句:“人没毛病当然瞧的?见,哪里像你,我来了这么久,你瞧见了吗?”   摘星真人这话本意是说支玉恒就是个眼里只有病人家伙,没道理调侃别?人。然而这话听?在黎丹姝眼里,自然又是别?的?意思,黎丹姝少?有的?窘迫难当,她向摘星真人补行了一礼:“……见过摘星真人。”   摘星真人可真没这个意思。   她瞧着小徒弟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想了想,按计划找补说:“小姝,刚回来吧?我师弟也受了点伤,你要?不要?去看看?”   黎丹姝一听始无受伤了,也?有些?担心,她看向晅曜。   摘星真人很配合道:“他?没什么大事,等玉恒兄瞧完,我就让他?去找你。”   黎丹姝原本想要?解释一二,但想想,她和晅曜之间好像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晅曜带她去过了他?的?家,她也将自己在魔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想清楚这一点,黎丹姝也大大方方的应了。她恢复常态,向摘星真人告辞,先回了始无的?院子。   临走?前,黎丹姝看见了苍竹涵,有些不好意思:“涵师兄。”   苍竹涵头一次被忽视了个彻底,他?却向黎丹姝露出了笑。他看起?来很高兴瞧见黎丹姝有别的、更在乎的?东西,不仅没有生她的?气,还伸手如旧般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回道:“小姝。”   这一次他没有叫师妹。   黎丹姝意识到什么,她抬头看向苍竹涵,苍竹涵只温柔地望着她。   他?的?眼里有很多东西,黎丹姝从前不曾仔细分辨,如今猛一看来,才发现在他?的?眼里,一直清晰的?、倒映着她自己?。   喜欢鲜艳的?颜色、爱好繁复的?装饰,不懂得?握剑、却擅于心术符咒的自己?。   黎丹姝张了张口,她最终也是向苍竹涵笑了笑。   “大师兄,我去师尊那儿了。”她认真地与苍竹涵说。   “去吧,你刚从魔域回来,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苍竹涵也认真地回。   魔域阴霾渐进,此刻的琼山却还是艳阳高照。   黎丹姝与摘星峰内的众人告辞,去了始无的?院子。   始无确实受了伤。   黎丹姝进院子时,始无正?在喝药。   煎药的?师兄见她回来了,笑呵呵地与她打招呼:“师妹回来了,魔域一行顺利吗?”   黎丹姝点头,同时看向始无真人。始无喝完了药,搁下完,神色无异说:“小事,持阵时受了点内伤。支玉恒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明天就能?好。”   黎丹姝何等聪明,都在持阵,为何摘星神色如常,偏始无重伤?她看了一眼始无的面色,低声道:“是因为我的?请求吗?”   始无怕就怕这个。   他?摇头说:“和你没关系,即便你不提,我也会试试能不能用心术控住他?。只可惜,我修为不够,未能完成你的嘱托。”   始无是上清天心术大家,哪里会是他?的?修为不够?   黎丹姝对?答案心知肚明,始无失败只能?说明石无月并没有控制渊骨的思想,渊骨是以自己?的?意志要?与琼山、与她为敌的?。   这样的真相无疑令黎丹姝心灰意冷。   红珠虽在他?手下已吃了大亏,但黎丹姝总想要?相信他?不是自愿的。无论她表现地有多警惕他?,她在魔域也?确实与他?曾交心过,而月山河——她也确实承过月山河不少?恩惠。这些?他?对?她的?好,难免令她觉得?他?是张白?纸,是被石无月哄骗的无辜稚子,虽不愿意承认,她也?是幻想过,渊骨能像红珠一样认清石无月的本质,选择站在她这一边的?。   只可惜事实截然相反。   他?的?确对?上清天怀有恨意,他?意志清醒地同意了帮石无月来摧毁琼山。   黎丹姝一时很难理解,然而不过片刻,她又能?了然。   曾给了她庇护、替她隐瞒了圣海宫诸事的?确实是渊骨,憎恨上清天、对?瑶池抱有最?深仇怨,继承了战神遗志的也是渊骨。   就像月山河,他?会在所有人之前先看明白?她,赠与她晨枢尺。而他也会拦在医谷前,试图借渊骨摧毁琼山,不顾她意愿的带她走。   那些?好与坏都是他?们,他们只是因某种原因选择了对?她好,他?们复生的?原来目的?,本就不是求海晏河清。   琼山防范战神重临这么多年,笃定地便是不可化解的仇怨本质。   也?是黎丹姝一开始将万事想得?太过容易。已身死过一遭的战神,携带五千年的?煞气怨憎重临,纵然曾因为懵懂未醒,而对?河边不知春秋的夏虫撇过一眼,待他?真正?睁开眼,又怎会在意起?宽阔天地间、想要?春光长久的这只蟪蛄如何?   月山河最?后同意让她回琼山,或许已是他?对?她的?最大忍让。想要让渊骨弃石无月而择琼山,也?是她妄想了。   黎丹姝走?到了始无身边,她取下了晅曜赠予她的那枚发簪,与始无道:“我来的?路上,听?说奉晨簪已近崩毁。师尊若要与掌门再起?诛神阵,我这支簪子许能?帮上忙。还有——”   她想到晅曜,想到苍竹涵,深吸一口气说:“我熟知阵法,师尊若想要?用心术干扰仇敌,我应当比师兄们能帮得上忙。”   始无闻言微讶。   黎丹姝比他想要的还要能决断。   这也?才是能在魔域活下去的黎丹姝。   始无颔首,他?收下了簪子,颔首道:“三日后反攻魔域,我原本便是要派你守阵行术的。如今你先有准备,倒也?很好。”   黎丹姝闻言微讶,她问:“三日后反攻魔域?”   始无应道:“不错。我与师兄商量了一下,既然已经?摸清了战神遗骨的?实力,与其被动的?守,倒不如主动出击。消磨下去,反倒对?我们不利,不如主动出击,还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黎丹姝想了想琼山如今能?用的?人,推测道:“三大山门布阵,诛杀石无月需得再有他人。是我师兄?”   始无点头。   黎丹姝想了想石无月的?实力,心中隐有些?担心,她本能?说:“晅曜会帮着大师兄一起吧?”   始无却没有肯定。   黎丹姝瞪大了眼:“——你们难道要?他?去入阵?”   始无低声道:“阵中总要?有一个人困住他。没有人比晅曜更合适。”   黎丹姝猛地站了起来:“可是,可是晅曜只不过活了二十五年,他?要?怎么才能?胜过战神重临的渊骨?!你们这和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和送死有很大区别。”   晅曜不知何时到了,他?听?见了黎丹姝质问,替始无解了围。   他?笑嘻嘻地:“别?人入阵一定会死,我活到阵成的?概率却有五成。不让师兄陪我入阵,是怕再出现——一些?不好的?事情,没人想要?我死,大家都在努力地想办法让我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晅曜竟在安抚着黎丹姝的?情绪,他?有些?笨拙,声音带着奇异的?沉稳,轻易便令人信服:“我们刚在一起不久,还有好多岁月没有经?过,我才舍不得去送死。”   黎丹姝闻声回首。   他?认真地说:“我死了你的金丹也会枯竭,为了不让你有事,我会很努力活下去。”   她记忆里的?少?年不知何时长大了,此时站在门前,背光透下的?影子高挑地能擎天抵地。   黎丹姝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最后说:“你知道就好,我好不容易结的?丹,不想再碎一次了。”   晅曜极郑重地点了点头。   始无在两人后头,被迫看了全程,心中又酸又慰,他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瞧着这两个孩子,竟说:“趁着还有三日安稳,你们要?不要?成个亲?”   被两人齐齐回首盯住,始无咳了一声,开始找补:“就当结个好兆头。喜事当头,战事顺利嘛。” 第113章   始无原本只是说句玩笑话, 连晅曜都没有当?真。   然?而黎丹姝在认真思考了三日后的诸多可能的结局后,她拉着晅曜的手,很认真地与始无说:“师尊说的对, 我也这么想。”   她这么一说完, 晅曜反而回不过神。   他之前追着黎丹姝那么久, 又?吵又?闹地要和她结亲,每一次都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以致此时黎丹姝主动提及,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到的话, 以为是自?己?太过期待而产生?了幻觉。   直到黎丹姝详细地开始询问?始无细节。   她问?:“您的院子可以供我出嫁吗, 师兄能现在帮我与晅曜下山去买两件嫁袍吗?对了,如果成亲,我们?能不能住晅曜的后山, 简单搭个小屋就好。”   始无在最初的震惊后, 很快明?白了黎丹姝想做什么。   他一边颔首表示没问?题,一边说:“你要嫁人,师父还能在一个时辰内给你收拾出嫁妆, 我这边你不用忧愁, 倒不如去问?问?我师姐那边, 她有没有给晅曜准备过聘礼。”   黎丹姝从善如流。   她拉着晕乎乎的晅曜又?回了摘星真人的院子, 在支玉恒瞪大的眼睛里问?了摘星真人:“师伯,我想与晅曜成亲, 您有为他准备聘礼吗?如果没有也没关系, 我师父为我准备了嫁妆, 我可以匀一半出来给晅曜用。”   摘星真人一听后面一段话,顿时连惊讶都省了。   她正色道:“怎么可能没有!虽然?我没觉得晅曜这狗脾气?能有姑娘家喜欢……不过我这些?年的游历也不是尽去花钱了!”   她蹬蹬两步向前, 招呼起苍竹涵:“小涵!把?我私库打开,瞧着有什么好的都给你师弟备上!咱们?输人不输阵!可不能让始无笑话去了!”   苍竹涵闻言忍不住摇头。   他对摘星真人与始无真人这看似认真实则儿戏的办婚事颇为无奈, 听了她的话后,向黎丹姝与晅曜走?来时,不免开口提醒:“纳吉请期了吗?”   黎丹姝其实并不懂太多婚礼习俗。“她”没来得及结亲,魔界也不讲究这些?,对于上清天迎娶有什么习俗,她还真不知道。   不过黎丹姝很好学,她虚心问?:“要怎么做呢?”   苍竹涵与她细细讲:“我们?上清天的婚俗没有凡间那么繁琐。长辈应允后,只需向天地占卜问?吉、再请佳期便可迎娶了。通常而言,为求详准,在纳吉请期前,需得斋戒七日,而后沐浴焚香,要敬瑶池陨处求祝。好在如今你与晅曜在琼山,没这么麻烦,九算师伯是卜卦行家,请他求一佳期不过小事,他抬手便能算出来。”   黎丹姝听了,转头便拉着晅曜去九算真人待的山峰。   先前黎丹姝从未见过见过九算真人,踏上他的山峰说明?来意时,还曾担心九算会不允他们?入内。毕竟听说他的身体不太好,平常连引风都不大打扰他。   好在今日九算身体还算不错,听了他们?俩的来意后,请弟子迎了他们?进来。   这位身着琼山道袍,看着还有些?羸弱的仙长,在听取了黎丹姝和晅曜的请求后,仔细询问?了她的生?辰八字。   黎丹姝怔住了,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何日生?的。   晅曜见状,紧紧握着她的手,与九算道:“不用合什么八字,上清天哪里讲究这些?,您帮我们?通晓天地,求一个佳日便好。”   九算闻言瞧了瞧黎丹姝,倒是有别的想法。   他从自?己?身后的架子上取出一青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摆着长短不一的玉质小棍。黎丹姝刚见过母神精髓不久,认出这是琼山玉。   她有些?惊讶,不明?白九算取这么珍贵的算筹做什么,便见九算双目微合、运起算筹,刹那间变换了数十星位。当?星光渐隐,九算瞧着黎丹姝的眼中隐有惊讶。那惊讶隐去后,九算的声音包容而和善:“别担心,你生?于九月十一,日主火,是个不错的日子。”   黎丹姝闻言微讶,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何时出生?,却知道“她”的。这可不是“她”的出生?时日。黎丹姝忍不住看了看九算手中的算筹:“您在算我的生?辰?我的生?辰也是可以算的吗?”   “凡为天衍,皆可推算。”九算颔首,他也不藏私,他拨弄手中的算筹,温和问?黎丹姝:“想学?”   黎丹姝想到九算没有徒弟的原因,一时不敢开口。   九算哈哈一笑,送了她枚玉的小筹,揶揄道:“别怕,你适合心术,便不可能再适合推衍之术,你想学我也不会教你。”   黎丹姝有些?窘迫,她正不知如何回答这位长辈的话时,九算已卜算结束。   他的手指推开金灿灿筹棍,弯眸与两人道:“合,大吉。”   晅曜闻言,脸色微红。他忍不住去看黎丹姝。   黎丹姝心中大定,她又?问?:“那佳期呢?”   九算笑道:“你想哪日是佳期?”   黎丹姝闻言困惑:“佳期还能是我想哪日就哪日吗?”   九算慢吞吞道:“别人当?然?不行,但我可以。只要你想,我就能让那日成佳期。”   黎丹姝之前从未与九算真人接触过,对他传颂于上清天的推衍之术,也只是寥寥几句并不了解。如今乍然?听见他如此轻松说出这样一句话,心中才?对惩戒了九算真人身体的“胜天棋盘”有所?认识。   推算间甚可逆天改命,难怪旁人会评价他之道乃是与天挣命。这般篡改天机、僭越神道,仅是付出健康为代价,已是九算修为惊人、术法通天了。   黎丹姝想通后,倒也不客气?。她说:“我觉得明?天就很好,九算师伯,明?天会是佳期吗?”   九算手指捏诀,六十四根玉筹如星行轨,复杂难辨。   而九算只扫了一眼,随后伸出一指,略略一点,便止住了所?有星辰轨道,而后他又?向后一推,算筹便按照他的想法重?新运转。片刻后,星轨归位,他向两人含笑颔首:“明?日会是上上佳日了。”   黎丹姝谢过了九算真人,她还握着晅曜的手。晅曜只觉得自?己?好似走?在风中,又?像是踩在棉花上。直到黎丹姝拉着他回了后山,指着后山前一片空地说:“我们?就在这儿盖一间屋子吧。”   他还未能完全缓过神。   等后山的山石草木都帮黎丹姝开始搭起屋子,木屋竖起时扬起的草屑落在了他的脸上,引起一阵阵痒意,晅曜才?恍觉回神,轻轻呼出一口气?,明?白自?己?没在做梦。   他喜欢的姑娘,是真要嫁给她了。   黎丹姝没有去管晅曜的呆头呆脑,她还在想她的木屋要有些?什么。   “总不能太简陋,锦缎还是要有的,也要个雕花的大衣柜,般若木的梳妆台多少也得有一个吧,最好再放一台七扇的屏风,我喜欢刺金的屏风。”   黎丹姝还在想着她对生?活的最低要求,忽觉一股热意从身后而来。   晅曜从背后抱紧了她。   黎丹姝弯起了嘴角,她覆在晅曜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说:“厚毡的地毯最好也有,我喜欢毛茸茸的。不过——没有也没关系啦。”   她侧头亲了亲晅曜的唇角,温柔道:“有你也足够好啦。”   晅曜将脑袋埋在她的肩上,黎丹姝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湿漉漉的。她强硬地回身,抬起了晅曜漂亮的脸。   果然?,他亮晶晶的眼睛红红的,虽然?遮掩的很好,可黎丹姝肩膀上的痕迹还没干。   介于青年与少年间的漂亮家伙眸光润润地凝视着她,恰如夜间的明?珠、白日的星辉般诱人心动。黎丹姝看得怔了一瞬,差点儿便伸手要去捏一捏晅曜的脸了。   她极短地谴责了一下想要再欺负晅曜一下的恶劣心,开口哄道:“怎么哭了,有这么高?兴吗?”   晅曜眨了眨眼,他凝视着黎丹姝,说:“黎丹姝,你是不是要杀掉我了。”   黎丹姝:“……?”她没弄明?白晅曜的脑回路,晅曜已经很快地接下去:   “你要杀我也没关系,等平了魔域的事,就算你要把?我的心剜干净都行。”他含糊着,“只要你在动手前,依然?对我像现在这般就好。”   黎丹姝听得哭笑不得。   她伸手去推晅曜的脸,半恼半笑道:“我是什么要吃你的妖女吗?”   晅曜倒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是不是都行。”   黎丹姝:“……”   她恼怒地踩了晅曜的脚,去与摘星真人拿晅曜的私产,寻绸缎与衣柜去了。   黎丹姝要与晅曜成亲的消息,在一夕间传遍了整座琼山。   虽然?有不少山门觉得大战在即,还搞这些?有的没的实属儿戏。好在也有不少山门持与始无一般的想法,觉得大战九死一生?,有什么喜事趁早办也是幸事。一来二去间,两人要成亲,竟有不少掌门递了帖子要观礼。   红珠自?也收到了请帖,她与医谷弟子一并来,作为黎丹姝方的亲眷,一同住进了始无的院子里。   起初她还有些?别扭,到了迎娶的环节,瞧见黎丹姝没什么犹豫就高?高?兴兴与晅曜走?了,心里还真生?出一股惆怅感。   “就当?联姻了。”红珠这么宽慰自?己?,“也不算亏。”   上清天的婚礼没有那么多规矩。   晅曜穿着一身红色的礼服来接规规矩矩穿了上清天素色礼服的黎丹姝,黎丹姝瞧见晅曜身上制式没问?题,颜色却有大问?题的服装颇为无语,她当?场就问?:“你拿错师兄给的衣服了吗?”   晅曜笑得得意:“没有,我昨晚连夜改的。”   黎丹姝正要训斥晅曜胡闹,晅曜却说:“你不是最喜欢艳色吗?咱们?俩结亲,我当?然?要穿你最喜欢的颜色,这样你看见才?高?兴不是吗?”   黎丹姝顿时说不出话。   确实如此,红衣的晅曜君令整场婚礼都黯然?失色,连盛装主婚的瀛山掌门都成了陪衬中的陪衬,没人比他更耀眼。   不,还是有的。晅曜眼里的黎丹姝,便比他要更耀眼。他连眨眼都忘了,只顾着瞧穿着月白穿蝶裙的黎丹姝。   他拉着他眼里最漂亮的姑娘,走?过琼山的祭台,听见九算的声音自?远方传来,落下一句温柔而坚定的:“吉。”   越过祭台,便踏上卷云台。卷云台上霞光万千,揽月真人施法为他们?织了一座鹊桥,助他们?轻松越过“千山万水”,直入琼山主殿前。   等到了琼山主殿,晅曜瞧见了三池源头的灵泉。明?知此时的黎丹姝已不会再受损了,他仍是为她织了片屏障,拦住从灵泉内溢出的丝丝寒气?。   殿前等着的瀛山掌门瞧见了难免不屑,她偏头与御峰真人道:“小情侣,真事多。”   御峰真人咳嗽两声,他提前上前完成赠礼环节,免得空镜真人的话被事主听见。   他循礼送了和合长生?结,祝福道:“长长久久啊。”   晅曜笑眯眯地应了。   他拉着黎丹姝几乎用跑地到了瀛山掌门前。   瀛山掌门无奈道:“别那么急,也不差这一小会儿。”   晅曜一本正经道:“怕误了吉时。”   瀛山掌门:……九算快把?吉堆满了今日,你说哪会儿不是吉时?   她受够了年轻人的热情,以瀛山奇术,将灵力注入祝祷之话中,黎丹姝听完她的祷词,只觉有一层薄薄金光附体,还没等她弄明?白这是什么,瀛山掌门已经不耐道:“好了,去见你师父吧。”   晅曜与黎丹姝便踏入了殿门。   殿内摘星真人与始无真人正等着。   这大概是始无真人第一次与摘星真人分坐左右,他瞧着比晅曜还要羞涩,比黎丹姝更雀跃。   如果不是引风真人催着,他可能会想要这场婚礼长些?、更长些?,让他在这儿再坐久些?才?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   摘星真人坐了会儿,说完了话,想了想,又?觉得苍竹涵才?算是晅曜真正的师父,抬手叫了自?己?的徒弟来,把?座位让了,让他与晅曜说两句。   始无真人见状,面容即刻端肃起来,与黎丹姝说话也不啰嗦了,一句话也能结束流程,直将首座全部让给了苍竹涵。   苍竹涵被推的莫名?,他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劝诫的话,倒是送了对玉佩,道了祝福。   领完了所?有人的祝福,他们?终于走?到引风的面前。   引风真人左看右看,发现前面的人已经将能说的吉祥话都说完了,一句没给他留,顿时急得直捋胡子。幸而苍竹涵贴心,给他送了枚纸条,引风真人如蒙大赦,瞧着纸条念了,引得晅曜颇为不满。   引风真人没法,急着急着,还真想出了两句。他拍了拍晅曜的肩,感慨道:“行啦,天地通晓、日月皆知,你们?俩佳偶天成!”   黎丹姝被晅曜握着,听见引风那句“佳偶天成”,在心里来来回回念了数遍。   天地为鉴,日月为证,她与晅曜,佳偶天成。   真好。 第114章   收到寄红珠消息的时候, 南方将?军还有点不敢置信,上清天在被?渊骨破了大阵之后,居然还敢反攻魔域。   然而?寄红珠的命令言简意赅:要求他?要么带着魔域投降, 要么现在就撤。   因为先前的摇摆试探, 刚被?寄红珠收拾过一顿的南方将?军自然没了其他?心思。他?是万万想不到, 看起来飒踏如风的寄红珠,心思竟然会这么细, 早在给?他?月珠的时候, 就在他?身上下了魔毒。这毒不发?作?时人毫无所?觉, 一旦发?作?,真是恨不得自己剜出自己的心脏来。   偏寄红珠还在月珠的影像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指着他?发?青的手指说, 这次不过只是个警告, 再有下次,她?就让他?自己吞下自己的手指头。   南方将?军离开金殿太久,是真忘了当年持刀守北域的寄红珠是怎样的凶狠。刺骨的疼痛令他?稍稍想起那些在石无月到魔域前的记忆, 他?想起曾经入侵北域的大魔被?寄红珠斩成碎块分食的景色。   南方将?军只觉得自己的四肢五骸也像那大魔一样被?割了开来, 他?本就对石无月将?魔域当复仇的炮灰棋子颇有不满, 如今被?寄红珠又威吓了一般, 也就彻底歇了观望的心思。   丹宫之主有一句说的不错。   石无月之所?以如今留着他?的命,便?是由于上清天仍在, 他?仍有畏惧。若是上清天和寄红珠真没了, 彻底百无禁忌的石无月是会先提拔他?还是吃了他?呢?   南方将?军瞧向如今已是一片死寂的金殿, 在心中漠然道:魔尊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尘, 看着也不需要下属。   他?回应了寄红珠的命令,表示:“如若我率军, 自是投奔将?军。如若——还愿将?军搭救。”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当这个卧底了。   寄红珠收到回信时还有些惊讶这老?滑头这次决断的到快。秦岭的魔兵在医谷的帮助下修养的很快,所?以他?们比上清天更快的到了交界地。   此刻他?们正在魔域外整装扎营,等?着上清天的援军一到就准备开战——说实话,这感觉确实有点奇怪。至少在今天这事真切发?生前,他?们想都?不敢想,有一天会和祖上结了几千年仇怨的敌人成战友,矛头还要指向自己家。   “石无月不算魔域人。”有人道,“他?是上清天的。”   这话一出,陪着来的几位医谷弟子脸上不太好看。但这话子项想想好像也没错,石无月确实是从上清天出来的,在成为魔尊之前,他?还有个闪亮的称呼“上清天叛徒”。   只可惜上清天也不想接手这么个东西。   有一名医谷弟子咳嗽了一声,弱弱辩解道:“他?也不算上清天的,我们上清天没有他?炼的邪法,他?只是挂了海月宫的名。”   若是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偏这么说的医谷。在场的魔兵都?受过医谷的恩,面对医谷的辩解,总不好再推怪,顿时都?点了点头,同意将?石无月同时划出上清天和魔域籍。后来想想,觉得凡间也挺无辜的,干脆就踢了他?三界户籍,只当他?是个怪物。   “反正也不像是个活得东西了。”   一名魔兵嘀咕道,“鬼知道他?现在算什么?”   与石无月分魂对过手的寄红珠认同这话。   是虚是无,即幻即雾——石无月就像已无实体,如空气般难以斩杀一样。渊骨曾说他?修成神魔体,红珠生于大战后,对神魔体并无真切的概念,可听见这话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而?这不安很快就成了现实。   正等?着调令的南方将?军忽被?及急召。他?踏进冰冷的金殿时,金殿已无活物,唯有皮肤苍白冰冷,嘴唇倒是艳红的石无月高坐在宝座上,手指间黏着一枚凤鸟的头骨,若有似无地扫了他?一眼。   死一般寂感令南方将?军背脊发?凉,他?反应极快跪下以头抢地,大声道:“见过尊上!”   南方将?军的胸几乎都?要贴在了地上,他?姿态极其谦卑,汗如雨下。好在石无月对他?确实无甚在意,微微扫了他?一眼后,勾着嘴角道:“寄红珠到门外了?”   南方将?军不知石无月是从何时知道的。   他?明明没有向石无月报告过任何请况,其他?的金殿斥候也早已被?他?杀了杀收的收,按理说,上清天这次反攻石无月应当不知情才对。   可如今看起来,石无月不仅知情,他?还一早做了准备。   他?高坐着,用感叹的语气缓声道:“你们真觉得我是傻子吗?寄红珠回魔域带走了她?的人,却偏没杀你这个刽子手。既然都?知道我多疑了,也应当晓得我不可能再觉得你与我一心。”   “还是你和寄红珠都?如此笃定,我弱于上清天,若要反攻,必要借魔域之力?,而?你作?为最后的牌,我无论如何都?要用?”   南方将?军汗如雨下,他?抖如筛糠,一时根本不敢言语。   还是石无月笑道:“或者,这是丹姝的想法?这倒是说得通,她?陪我这么久,最了解我怕什么。确实,若是没被?逼到这程度,我大概还是需要你的。”   这话说完,石无月缓步从高座走下。南方将?军伏地,惊恐的发?现石无月竟不是用走的,而?是飘下了高台!   他?的长袍好像已与漆黑的地砖融为了一体,南方将?军甚至瞥见了折射在自己金甲上的光穿透了他?的身体!   石无月落在大殿正中央。   金殿由于特?殊的结构,魔域的月光能穿透金殿层层琉璃高瓦,直射入大殿的中央。如今石无月便?沐浴在这片猩红的月光里,他?张开了双臂,面上露出满足而?奇异的表情,若不是这月光透着猩红,简直便?是传说中羽化?登天的神祗!   “早知神也能吞吃,我早该吞掉他?。”   石无月瞧着自己飘然若仙的躯体赞叹道:“原来这才是天地予我、万物同游的感觉。”   “风是我。”   他?的身影在月光中渐淡渐散。   “光是我。”   他?闭上眼,万千月华直灌他?的本身,又由他?向四方而?去。   南方将?军看到此时已在瑟瑟发?抖。   而?石无月仍不满足,他?的身躯在南方将?军的眼中无限扩大,直至遮天蔽日,似在此间,又似无处不在。   他?听见石无月道:   “天地皆是我。如今,我便?是魔域本身。邱南,你说寄红珠靠什么笼络人心?家园吗?”   南方将?军听见他?似笑非笑,拖长尾音说了这么一句:“我们看中故园同胞的红珠将?军啊,若我就是她?的‘家’,她?还能举起她?的刀吗?”   此话刚落,南方将?军只觉得一股风从他?周身掠过。他?差点在那阵风中窒息。   成为“天地”的石无月没有再在他?身前显露身形,可南方将?军却仍觉得被?什么巨物紧紧盯着。他?抬头看向了天空的月亮——魔域的血月,在这一刻好像真成了一只眼睛。   他?知道石无月一定是在三月窟后被?逼急了,又另有奇遇,方才有如今场景。   他?也知道石无月此刻离去并不是放过了他?。石无月只是觉得他?是无足轻重的小菜,想要享受过大餐后再回来处理他?。   南方将?军知道自己此时也仍在被?监视中。   他?知道如果想要活命,此刻可能是最后献忠的机会。   然而?他?看向月亮。   照耀了魔域五千年的血月。魔域恨它带来浊息却也爱它留下了光明。它是魔域的母与父,是许多魔域人心中的故乡。   可它如今却成了一只眼睛。   一只血淋淋地、冰冷地注视着所?有“蝼蚁”的眼睛。   为什么会到这一步呢?   如果他?更早一点放下私心,如果他?是寄红珠那样的人物,早在医谷之时便?转向矛锋。今日的月亮会否仍还是昔日的月亮?魔域又是否仍是那片于封印下庇护他?们的旧乡?   他?不知道。   但邱南明白,此时若是再不知道,旧乡便?真成了梦乡,他?们所?有人的故土,都?将?不再了。   邱南再无犹豫,他?在月光中握紧了月珠,大声道:“将?军,石无月已成神魔!他?身化?无形,已冲你们来了,你要多——”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   血月冰冷无情,狂风酷烈似刀。   他?在月光下凝成了一块石头。   魔域大乱。   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吹向域门,如饕鬄般刹那间吞吃了所?有的声音!月光刺破一户户门廊,拦住了所?有奔逃的步伐。   天穹似在坠落,大地若在崩毁。   然而?天地肃纪,在绝对恐怖中,灭亡常常是无声无息的,就像是璃镜曾掩饰的那样。   在一片的死寂中,有脚步踩种枯草的声音是如此鲜明。   渊骨回来了。   他?走过冰凉无声的街道,穿过哑然拥挤的户门。变了样的月光自上而?下的笼住他?,他?稍许抬了头。   与那双沉得近乎射不进光的眼睛一撞,晦暗的月光似是惧怕着他?一般,竟主动?移开了身影。   渊骨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土地,土地不敢在他?的面前翻涌,可它确然蠢蠢欲动?。   渊骨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行为恐怕确实刺激到了石无月,他?的命魂十?有八九已被?石无月吞食了。借由战神神威,他?怕是已贪心地吞下了一界。如今的魔域便?是石无月的胸腹,若是不小心踏进,和自发?走进了他?的口?中没什么区别,这一次,他?是真要出关了。   意识到自己许是迟来一步。   渊骨目光骤凝,他?看向域门处,抬步便?要向前——   涌动?的土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天地开始拦他?。   一具具还保持这身前神情的石像如河流决堤般涌向渊骨!渊骨原本想要拔刀,可石像上表情栩栩如生,孩童恐惧的眼泪还在眼睫——他?头一次放下了他?的刀。   月光借此窥见了他?的弱点,风兴奋地嚎叫着,推来更多的石头想要掩埋旧主!   渊骨想要从中脱离,可石像们拖拽着他?,拉扯着他?,迫得他?困于方寸之间,竟真要被?这些灰白的石块淹没!   冷风围绕,它似乎对旧主仍有怜悯,慰劝着他?拔刀。   杀吧,杀吧。   五千年前你不曾怜悯这些蝼蚁,五千年后又何必为他?们自困?   你是帝渊之骨,是高高在上的战神。   便?是要救她?,又何需为他?们牺牲。   是啊,他?是爱上了黎丹姝,又不是真成了救苦救难的大善。   渊骨的手握上了尘雾刀柄。   可尘雾不曾躁动?,他?重新睁开了眼,平视着这些如雪般覆于他?身的石块。   喜、怒、哀、乐、憎、怨、惧,这些石像上的情绪,他?的情绪。   渊骨很清楚,他?只是爱一人。   可爱这种东西,一旦根植于心、生根发?芽,它会长成的模样便?不再受控制。   渊骨看着那些石像,他?在想,啊,这几个人他?眼熟,似乎是丹宫的侍女,黎丹姝尚在魔域时,喜欢与她?们玩闹。如果这些人当真死了,她?会难受吧?   还有那些小妖,蜃妖灭族时,连寄红珠的眼神都?变了,她?若是知道了,恐怕更难过。   渊骨恍惚想起,金殿内黎丹姝为他?带来的花,又忆起那一盘淡黄色的乳扇。   甜味自舌尖花开,回忆令他?整个人都?好像泡在温水里。   他?想起她?的笑。   微微弯着眼睛,翘起的唇角。如同春暖花开,朝光长留般生香诱人。   她?喜欢万物生辉,夜明天晴。   同样的,他?也知晓她?惧怕他?,警戒他?。他?明白她?早已做好选择,不惜兵刃相见。   他?理解她?的巧言与顽强,懂得她?向生却不惧死,他?清楚她?的全部?。   渊骨尝到苦。   他?只是爱一人,却因为所?爱的这人洞悉了七情六欲,了然了八苦九难。   他?生出怜悯。   神辉自他?的身躯明起。   明亮的辉光将?最近的石像映照如镜。   渊骨瞧见自己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眉目平和而?安宁。   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渊骨以为自己看了“祂”。   或许他?看见的就是“祂”。   而?“祂”正温和地注视自己,对他?说:“你见到了朝阳对吗?”   这一次渊骨没有反驳。   他?说:“是。”   渊骨从没有一时觉得自己与祂如此近过,他?甚至似乎有些明白了祂为何会身化?上清天。   因为爱而?生怜,因为爱而?生勇。   祂爱瑶池众生,为众生而?陨一人。   渊骨爱一人,却如爱世界。如今他?要为了这一人,而?救全世界。   他?张开手,闭上了眼,任凭石像淹没了自己。   魔域外,寄红珠收到了邱南的传信,当即下令迎敌!   她?目光如电,大喝道:“战——!”   魔兵不明所?以,但对寄红珠极强的信任与服从令他?们在第一时间举起了自己的武器,齐齐向着寄红珠所?指的方向劈了过去!   万千锋刃同击!本是该击向虚空,却像砍中了什么不存在的巨物,发?出刺耳的巨响,而?后崩向后方!   巨大的冲击险些冲散了魔兵的方阵。等?他?们稳住身形,向攻击处看去,只见有什么漆黑的、遮蔽了天地的巨物缓缓探出了它的一点身形。数千只瞧不清的光斑围绕着一只巨大的眼密密麻麻分布在它广阔的身形上,如同一张包裹了天地的幕布,自上而?下地盯着他?们。   “——这是什么东西!?”   有人刚低喝一声,便?听见熟悉的笑声从四方八方而?来。   这笑声是如此熟悉,以致众人甚至心生胆寒。   那吞了日月的怪物懒洋洋地盯住他?们这些站在魔域门前的渺小们,恶毒而?欢愉地开口?:“寄红珠,谢谢你为我将?叛徒都?收集齐了,一网打尽,倒省了我不少事。”   寄红珠听着这四面八方而?来的声音一时心魂摇荡,她?极快稳住自己,认出这已不是人形的怪物原身。   “石无月。”寄红珠咬着牙低嘲,“你倒真把自己变成不是东西的东西了。”   石无月闻言语气骤然降下。   众人甚至觉得空气都?冰了不少。   那从魔域探出的怪物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没有即刻向嘲讽了他?的寄红珠发?难,而?是说:“寄红珠,我听说你反我、甚至与上清天同流合污,是为了救魔域。”   寄红珠拔出了刀,骂道:“少他?|妈废话!”   石无月忍下了,他?笑盈盈道:“你最好仔细看看,看看我现在是什么?”   寄红珠正觉得眼前这么大的怪物不好杀,幸亏和上清天联手了,忽听见石无月这么一句,本能细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令寄红珠血液冻结。   那怪物的眼——是魔域的月!   见寄红珠认出了,石无月得意笑道:“我如今已炼化?了整个魔域,你该高兴,你所?有的同胞亲眷,都?在我的身体里重逢了。我如今不仅是你们的主人,还是你们天与地,你们的神与魔!”   “寄红珠,你心心念念想要挽救的故土如今就是我,你是要毁了一切,还是弄明白事理,重新为我而?战?”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寄红珠的表情:“我给?你个重新选的机会。”   众魔将?本能看向了寄红珠,他?们不明白石无月的意思,什么叫他?成了魔域?魔域是他?们的家,和石无月有何相关?   但寄红珠好像明白,她?因石无月这一句气得连脸颊的肌肉都?在抽动?,她?周身戾气惊人。   众魔便?懂了寄红珠的意思。   他?们眼神坚定,同面共敌!   只可惜石无月不懂。家从来都?不是一块冷冰冰的土地。它是人织成的情,情缠绕起的眷,它是时光与岁月刻成的画卷,存在过去、现在与未来,唯独不存在于某块躯壳上。   他?是真以为拿捏住了寄红珠的痛处,正得意洋洋地踩踏着她?的尊严,想要瞧见她?崩溃痛哭的模样。   他?不懂,所?以他?没能避开,而?是结结实实中了寄红珠一刀!   寄红珠确实被?刺痛,她?双目通红:“狗东西,我非得弄死你——!”   强悍的女将?拔刀自天劈下,直将?大地斩裂,河水倒灌!   石无月大怒,他?一挥便?将?寄红珠掀开,痛斥她?的虚情假意:“寄红珠,你口?口?声声说为魔域,如今不仍在对魔域举刀?只可惜魔域的蠢货们死的太早,竟会被?你这虚言假意哄骗。”   寄红珠懒得理他?。   只是回头说:“家没了,要斗阵死了,明白吗?”   众魔眼中发?酸,他?们齐声道:“死战、死战!”   迷茫的医谷弟子不知为何事态便?成了这样,他?试图拉住寄红珠的手,说:“寄将?军,你再坚持一二,苍师兄他?们很快便?到了。”   寄红珠却说:“我知道,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若说先前是大局,是我们想借上清天之力?肃敌,如今已是私怨了。”她?用刀锋割开了自己的掌心,将?鲜血涂满了魔刀,“你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退开些,以免误伤。待丹姝到了,记得告诉她?魔域不可进。”   寄红珠原以为到此便?是恩怨两清了,却不想被?那医谷弟子死死拽住。   “都?是私怨,也是大局!”那弟子大声道,“将?军没了故乡,若我们援不住将?军,早晚也没有家!”   “将?军来琼山时说唇亡齿寒,我如今也将?这话说予将?军!”   “我们是同袍!死斗也该一起!”   寄红珠的手有伤口?,被?那弟子抓的生痛。   她?的耳膜也被?吼得嗡鸣,冲上大脑的血液渐渐落回了远处。   她?平复了下心情,说:“我没说要去送死……”   那医谷弟子沉声道:“那就请将?军按计划来!”   寄红珠想说她?愿意等?石无月也不会等?啊,石无月在盛怒之后回过神,听见了这儿的争执,阴阳怪气道:“怎么,上清天也被?上赶着要来送死吗?”   想到上一次苍竹涵独身赴战的场景,石无月冷笑:“那这一次是苍竹涵来,还是新出的晅曜君来?”   他?讥诮看向寄红珠:“不过是黎丹姝笼络住的,一两个不成气候的琼山弟子——”   石无月话音刚落。   交界漆黑的天幕忽刺下强光!   石无月吃痛大叫了一声,随着金光落下,身着钟山服制的众修士持剑而?立,落地成阵,直冲天幕!   为首的钟山长老?面色不佳,喝声道:“石无月,你作?恶多端,当我钟山不在吗?”   石无月大怒,一掌便?碎了钟山剑阵。   他?冷笑揭开假面:“钟山可不就是死的吗?我当时没杀你们的弟子,你们见我不就同没见着一样吗?”   “怎么,如今倒是想端起三大山门的样了?”   钟山长老?气急,石无月哈哈大笑,阴狠道:“来也好,我也想尝尝上清天的味道。”   石无月直接忽视了寄红珠,自天凝出黑山一般的大掌直拍钟山派。   钟山长老?面色一凝,正要率阵御敌,寄红珠与她?的魔兵已经借机又斩向了天空的那轮血月!   寄红珠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砍向魔域的月,可当真到了这一天,她?发?现她?下手还挺狠,至少石无月痛得甚至忘了要杀钟山!   “混账,都?是混账!”   石无月大怒,数不清的黑幕从魔域涌出,像是无数黑色的山柱,携裹着浊息直冲众人而?来!   然而?这一击依然落空了。   在石无月激怒下,数千光柱刺破天幕而?落!   瀛山大阵,长留秘法,十?宗至宝,幽谷长卷。   数不清的金银光阵从不同角落灭起又明,生生将?那些从魔域探出的触角一一又斩了回去!   上清天三大山门、十?二幽谷、十?宗八宫全部?到齐,正随领头一年轻修者,齐心协力?地阻拦他?!   而?石无月最仇恨的那个人。   他?正持着他?最恨模样,如流星般落于众人之前,像不可摧的道标、又像永远不会被?抹上脏污的水晶,光明灿烂的,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苍竹涵清晏剑已毁,他?如今持的是摘星真人的摘星剑。   摘星剑出而?有剑辉,苍竹涵与剑辉一体,盈盈而?耀,一时竟令人不敢直视。   然而?也只是瞧着令人不敢而?已。   他?一到,原本还有紧张害怕的医谷弟子便?如同吃了定心丸,大胆的还叫着与他?打招呼:“苍师兄!”   苍竹涵向众人颔首。   他?目光温柔,表情却未有半点松懈。   苍竹涵问寄红珠:“情况如何?”   寄红珠扛着她?的刀,表情也松下了些,她?摇了摇头:“不太妙。”   按照他?们的计划,石无月虽强也不至于强到这种程度,他?们原本觉得最难对付的是渊骨。   可如今瞧来,石无月也不必渊骨好处理到哪儿了。   寄红珠言简意赅:“他?吞了魔域,如今自成一界,是个怪物。”   她?刚一说完,始无不知从何处伸过了头,他?瞧了瞧“石无月”判断道:“他?不是吃了一部?分的骸骨吧。”   众人转头看向他?。   始无道:“以人之躯吞噬神明,这可不是好事。你说它吞了魔域?我倒觉得是他?被?神躯裹挟,不得不放弃了躯体,靠魔域来维持他?不断被?撑大的魂体。”   他?目光微凛:“这得赶紧解决,若是任凭他?继续膨胀,上清天也会危险。”   寄红珠对来龙去脉不太感兴趣,她?只是问:“怎么解决?”   始无摸了摸下巴,说:“不知道,背水一战吧。”   “用诛神试试,既然能杀真神,应当也能杀他?。”   但诛神阵开要时间,得先有人吸引石无月目光才行。诛神阵原定是晅曜去拦渊骨,可如今诛杀的对象换了一个,晅曜便?显得没那么合适了。   这可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苍竹涵习惯道:“我去。”   寄红珠也说:“我们也去。”   苍竹涵讶然。寄红珠扯了扯嘴角:“家没了,本就不死不休。再说,他?眼睛那么多,你一个哪里够。”   苍竹涵默然。   寄红珠决定后问:“丹姝呢?”她?想把她?送走,说实话,红主大人比较要脸面,如果有的选,还是不太想让朋友瞧见自己狼狈、或身死的样子。   始无指了指她?的身后。   苍竹涵来黎丹姝就来了,只不过黎丹姝如今使心术,她?要是不想让别人发?现她?,谁也瞧不见她?。   寄红珠话都?说完了,再瞧见黎丹姝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黎丹姝抿直了嘴角,面色凝肃。   寄红珠摸了摸脑袋,她?看了看黎丹姝,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邀请道:“一起去?”   黎丹姝闻言微微露了笑容。   在寄红珠反悔之前,飞快道:“好,一起去。”   寄红珠:“……”   寄红珠立刻就后悔了,她?看向苍竹涵,想要苍竹涵拦一拦乱来的黎丹姝:“她?刚成亲啊,不合适吧?你师弟要是知道了不得闹天闹地。”   苍竹涵看了看黎丹姝,说:“他?们约定了同生共死。”   寄红珠:“所?以?”   苍竹涵道:“反攻若是失败,大家都?会死。”   “与其放任一个人再后方忧心,倒不如同肩共战。”向来稳重的琼山大师兄道,“小姝来之前这么和我说,而?我被?说服了。”   寄红珠匪夷所?思:“那石头也同意?”   苍竹涵叹道:“晅曜根本什么都?听小姝的。”   魔兵才不管这其中有多少爱恨情仇,他?们只知道丹宫之主和朱阁之主要联手御敌了!只可惜差一个渊骨,不然便?是魔域三巨头一齐反抗残暴旧君,这故事落在话本上,少说又得是个传颂千年的故事。   想到渊骨,魔兵们的士气又有些低落。   在魔域,谁不曾钦慕过无坚不摧的尘雾刀呢?   可惜如今已是敌人。   始无其实是舍不得黎丹姝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的,可正因危险,有个会心术的跟着才显得安全。   摘星和引风都?舍得苍竹涵和晅曜入局,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拦黎丹姝?   始无目送他?们向魔域走去,拍了拍他?们的肩,开口?说:“一切小心。”   众人点头,而?后头也不回的进了魔域。   有人踏进魔域,外面如眼睛的那轮月亮果然即刻消失了。   始无即刻回了阵中通报引风,在他?们决意施阵时,石无月的注意被?苍竹涵牵引着回了魔域深处,他?整个人都?在兴奋的发?抖。   原本他?还在担心,苍竹涵会躲在上清天的身后,让他?杀起来困难。如今他?主动?踏进了他?的腹中——这还有什么更令石无月激动?的? 第115章   众人?踏进魔域便感到了诡谲。   对幻境极其敏感黎丹姝几乎在浓雾升起时便寄出了晨枢尺, 提醒众人?小心。   然而她的这点举动完全逃不开石无月的注视,石无月的声音无处不在?的传来:“丹姝,怪不得你不肯回来, 原是又投了琼山门下啊。”   黎丹姝屏息凝神, 并不理会石无月。要换做从前, 石无月早就懒得理她了,可如今黎丹姝亦步亦趋地跟在?苍竹涵身后?, 倒令他?生出了强烈的不快, 这般不快令他没有在第一时绞死这些虫豸, 而是生出了戏耍的心态。   他自四面八方幽幽道:   “换个山门这种小事,我当然不会怪你。毕竟你当初是如此苦苦哀求我、不惜剜丹自证你的深情。看在?这点上,我会原谅你的这点小错。”   “只是——你手里的武器是不是对错了方向?丹姝, 我再宠爱你, 也决计不会包容敌人。你若是爱我,便立刻先杀了苍竹涵,我向你保证, 只要你杀了他?, 我会重新爱你。”   黎丹姝以心术阵将所有人笼于她的领域中, 抵抗着来自石无月的意志侵扰。   听到他提及她最狼狈的那段日?子, 黎丹姝发现自己竟心如止水,毫无波动, 唯一的想法是——幸亏提前说服了晅曜, 让他守着渊骨没来。若是他跟着进来听到这样话, 那还得了?   思?及晅曜,黎丹姝心性越坚。   而她的这点破事, 魔域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如今听到, 也只会嘀嘀咕咕一句,丹姝大?人?不是早就移情别恋嫁给别人了吗?石无月这消息挺闭塞啊。   至于苍竹涵——   若是一年前,他?骤然听闻这些,大?概会稳不住心性。可如今他已经看着自己的师弟与师妹喜结连理,他知晓了当年发生的诸事,明白了未曾明白的心意。   他?的精神便如擎天的大树般枝繁叶茂,盛满美好的光叶,便是黎丹姝未施心术,也能抵抗所?有黑暗侵袭。   如今听见石无月像是想要证明什么的这么?说,他?只会想,这确实是该杀的怪物。   践踏人心,轻蔑感情。   他?若是活着,才真是苍天不公。   石无月又说了几句恶心的缠绵话,见在?场中人?都不为所?动,也懒得再装了。   他?冷笑道:“苍竹涵,我不要的东西你倒是捡的欢,你也不嫌脏。”   苍竹涵听到这话,眉梢忍不住皱起。   黎丹姝见状,直接对石无月说了句:“你知道云裳喜欢我师兄吗?”   “她宁可自杀都不要再看你一眼,但她喜欢我大?师兄,喜欢到可以为他?殉道。”   苍竹涵听到这话步伐微顿,他?目露责备地看向黎丹姝。   黎丹姝做口型说:“气气他。”   苍竹涵摇了摇头:“那也不好。”   寄红珠乍然听到这样大?的八卦,原本被魔域惨状有些动摇的心都偏了了一瞬,她看向黎丹姝,眼中透着求知欲。   黎丹姝倒是想继续扰乱石无月的心神,好让她有可趁之机,偏苍竹涵太?正直,不肯用?云裳来作?筏。黎丹姝只好闭嘴。   然而出乎黎丹姝意料,石无月竟没有暴怒。   他?冷笑一声,说:“那又如何?今日过后你们都会死,死人?又有什么?用??”   黎丹姝恍然。   她竟然忘了石无月是个什么?东西。这世上能动摇他心神永远只有力量,感情是他?从未有过的东西。   反应过来这一点,黎丹姝复又说:“今日当真是我等死期吗?石无月,你忘了上清天曾封印过魔域吗?你如今身化魔域,不担心自己会随这地方一起再被封住吗?”   她恐吓石无月:“一封五千年。”   这话一出,石无月果然大怒。   他?先是冷笑:“那也要你们先弄来战神骸骨!”   而后?想到渊骨至今下落不明。   石无月难免心慌,他?一心慌,便被黎丹姝抓住了空隙!   黎丹姝双手飞快结印,在?一瞬间竟真的控制住了石无月的心神。空中隐有黑袍的形体渐渐凝聚,苍竹涵与寄红珠抓住机会便向那抹形体攻去——!   只可惜,在?一刀一剑穿透那具形体前,石无月骤然回神,重新散开!   黎丹姝被反噬,吐出一口血。   她不太在意擦了擦嘴角,总结了下失败的原因,潜心等待下一个机会。   只可惜石无月不太想再给他们机会了。   今天他?已经受了足够大的屈辱。先是寄红珠击中了他?,再是上清天挑衅,如今连黎丹姝这样的废物,竟然也敢尝试控制他。   他?如今可是神!   在诸神陨落的现今,他?是唯一的神!   他?甚至还是魔域,是一界,是这些仍有凡体的次等品远不及的存在?。   他?应当自出起便呼风唤雨,所?向披靡。而不是在?外被上清天那些烦人的苍蝇叮咬,在?内还要忍受这些虫子冒犯。   什么?折磨、这么?屈辱。石无月在这一刻都不想看了,他?只想要瞧见血,瞧着大?片大?片的血。   他想要杀戮,渴望鲜血。   他?感觉到自己灵脉在?鼓动,杀意汹涌膨胀得不正常——他感觉到危险,他?再克制不住,骤然发难!   魔域外,那些山柱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如同一条条鞭子抽得山崩地裂,不惜几身伤口,也要将眼前所?看见的一切生灭绞杀!   诸山门一时伤亡惨重!   医谷的疗愈大阵几乎覆盖了整片交界,也拉不住这裂地而来的暴戾!   支玉恒双眼通红,他?看向天穹,头一次生出求神的心思?。   可这世间早已没了神,只有他?们自己。   他?们就是世间安宁的最后希望。   支玉恒看了一眼自己忙碌的弟子们,再无犹豫,以已身化阵!   以医圣为心的疗愈大阵刹那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芒!   强而温和的光止住了伤者的剧痛,抚慰了亡者哀嚎的魂灵,这阵直刺天地,连乱搅得巨大?柱体也瑟缩了一阵。   然而只是一阵。   在意识到这阵法伤不到他们后?,那些柱体又蠢蠢欲动。   也便是在?此时,四十九道天雷柱从天而降,直将那些柱体定死在原地!   那些看似不可战胜的柱体在刹那间消散。   众人?抬头?一看,便见琼山的诛神阵与支玉恒的大阵之上缓慢转动着,诛神阵成了!   然而还未等他们欢呼雀跃。   从魔域又探出更多、更可怕的漆黑山柱来!   诛神阵落下六十四道雷柱劈散!   怪物被激怒,它不再露出一角,而是试图带着魔域从那小小的封口爬出,直吞宙宇!   又是八十一道雷柱!   怪物露出的躯干再次被打散!   可众人面上却显不出多少松快来。   那怪物明显才只露出了小小一角,诛神阵以用?到了九九之数。   要真?杀了这怪物,诛神阵当真可用吗?   “当然可用?。”   斩钉截铁的话落在众人耳边。   他?们只见一名穿着鲜红衣袍的少年拔出了他的剑,神色飞扬与他?们回头?说:“我师伯算过了,今日?之后?天地无神。算的就是我们赢。”   “老天都说我们输不了,慌什么?。对了,你是医谷的吧?让你师父从阵里撤出来,接下来用?不上他?了。”   说罢,他?一人?一剑,直面那一界而去!   怪物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收回了所?有的巨大?触手,齐齐向少年碾来!   然而少年本身便是把诛神灭魔的剑,全然释放的他?比天雷更为酷烈!   明明是生机勃勃的灵力,在?透出杀意后?,竟也如秋风瑟瑟,千山鸟绝!   有人?认出了他?,低呼道:“晅曜君——!”   “琼山的晅曜君,他的师伯是九算!”   九算真?人?的卦,晅曜的剑如同一簇火焰重新点亮了所有人?的眼。   他?们重新振作?,察觉到事态的变化,怪物被彻底激怒,它挪动着,要将大半个身体都撑入此界——   偏有晅曜在?。   他?站在?那儿,便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任何事物想要经过他?,都会被斩成两段!   在?曜灵剑的辉光下,所?有注视着这一场搏杀的人?都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们看见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贯穿了天地的剑。   魔域内,地动天摇。   石无月撕开所有的假面,露出狰狞的表里,只想将他?们尽数吞吃!   天崩地裂还算好的,最难办的是那些拥挤而来的石像——苍竹涵瞧出那些石像还有一丝生机,众人?便不能轻易将这些石像打碎,束手束脚下,有好几个魔将因此而坠入深渊!   “不能再这么下去!”寄红珠咬牙,“不行?就一起宰了!事情结束,我自刎谢罪!”   黎丹姝一直在?沉默,在?寄红珠说出这句话后?,她额头?沁出汗珠,却?忽然道:“可以了!”   寄红珠不明所?以,苍竹涵却极快地给她让出了路。   只见黎丹姝目中满是金光,她抛出了晨枢尺——巨大的法阵刹那间笼罩了他?们所?在?的全部区域。   那些石像忽然全停了步伐,魔将们感到新奇,推了一下,那石像竟也乖乖被推开,让出了路来。   寄红珠顿时明白黎丹姝做了什么:“你控制了他们?”   黎丹姝擦着额角的汗说:“不,我只是驱散了石无月的意志。我心术修炼时间尚短,撑不住多久。晅曜又与我信息,诛神阵成了,得趁现在快走。”   寄红珠毫不犹豫,背上黎丹姝便开始飞奔。   魔将们都是熟手,跟着寄红珠与苍竹涵向大门奔去的同时,还不忘砍两下蠕动的房屋与街道,能砍一刀算一刀。   黎丹姝趴在?寄红珠背后?,只觉得自己的内丹烫的快要裂开。   她对晨枢尺的掌控其实远没有她表现出的那么?强。   就像她说的,她不过刚修习心术不久,本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能与石无月对抗,在?他?的意志里驱散他?的意志。   她是强行?施术,越阶而行?。如今被布下的阵法通过晨枢尺如同饿狼般吞吃着她的灵力,若非她已结成丹,怕是在阵成的那一刻就被吃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   只可惜有金丹也不够,晨枢尺曾是摇光神君的武器,从未感受过灵力枯竭,它只知?道不够便索取,黎丹姝灵脉中的力量不够,它便趴在她的金丹上吸食。   这样的痛苦黎丹姝曾感觉过一次,那是在?剜丹的时候。然而这次不同,枯竭不是一时的,而是时时刻刻的,她仿佛觉得有一只手在不停的从她胸口剜出金丹,一呼一吸,永无停滞,仿佛连她的灵魂都要绞碎了。   好在?她是修心术的,又擅长骗人?,想要让旁人注意不到这点,再容易不过。   她攥着手指,忍耐着灼烧的疼痛,告诉自己撑下去。   晅曜还在?等着她。   寄红珠渐发觉了黎丹姝的不对劲,她低声道:“马上就到了,你解开阵法吧。”   黎丹姝略微抬头?,果然瞧见了魔域的大门。   她心中略松,下一秒,便见巨大?的黑色凝结体闭合在大门前。   准确的说,是无数凝结体冲向了域外,以致门被封死了。   “小事。”寄红珠见状安慰了黎丹姝一句,随后?微扫了众魔兵一眼。   诸将不用?寄红珠吩咐,他?们便向那凝结体砍去!   带的人多的好处在这时显现了出来,外面的人?在?清理,里面的人?也在?清理,便是石无月再不甘,那凝住域门的黑色固体也渐渐成了雾气,光重新透了进来,黎丹姝甚至透过那雾,好像瞧见了晅曜。   石无月终于感受到了危险。   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修成了神魔体,甚至吞下了帝渊的命魂,照理说,他?不可能被杀——!   可交界立着一把他无论如何也翻不过的剑,他?的身体内,那些小虫子还在?不断的啃食它的身体。   忽然间,石无月恍然想起,诸神也是可陨落的,蚁多也能咬死象。   他?慌了起来,想要收回自己的身体,他?想要从魔域中脱离,他?想要化为虚无——他想要逃!   “渊骨,渊骨——!”石无月厉声呼喊着,“你在?哪儿,我命令你杀了他?们,去杀了他?们!”   黎丹姝听见这话,她心中发凉。   而更令她绝望的,是随着石无月的呼唤,真?的现出了身形的渊骨。   他?从深渊中爬出。   浊息浓重得连石像都避开了他?。   寄红珠的表情凝成了冰,连苍竹涵的脸上都浮出了凝重的表情。   渊骨的身上有神冕之辉,他?像是从血海而出,身后?却?凝着代表战神的神辉。   还有什么比此刻更绝望?   渊骨仍在?,并且彻底地、成为了战神。   石无月见状,狂喜填满了他的表情。   他?痛快地大?笑,喘息之后?,与渊骨身前凝出身形,指着门外近乎要破门的晅曜道:“先杀了他?!”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石无月阴毒道:“然后再剐了他?们!”   渊骨不置可否。   他?看了域外一眼,察觉到其中发生什么的晅曜拼了命想要砍进来。   可他?太?慢了,他?这辈子没学到一点祂的料敌为先。若是真将世界的未来交托在?他?的手上,恐怕都不够他?弄砸的。   渊骨摇了摇头?,他握住了自己的尘雾。   尘雾鸣叫,显然是等待此刻已久!   黎丹姝瞪大?了眼,在?渊骨拔刀的刹那,她想要学始无去控制他。   她想,哪怕只是一瞬,能给红珠和苍竹涵争取到机会都好!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拼命。   尘雾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刺进了石无月的身体里。   他?是幻雾,却?不知为何仍被渊骨砍伤了。   渊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探出手伸进了石无月的身体里,摸到了他?的内核,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你吃了我的命魂啊。”   “挺好,也免得我满地找你。”   石无月这才缓过神。   他?紧紧抓住渊骨的胳膊,艰难道:“你不能杀我,我已经和你的命魂融为一体,我死了,你也会死。”   渊骨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他?说:“仔细算算,我已经死了五千年了。”   意识到生死并不能威胁眼前神明,石无月瞥见魔域中的黎丹姝,忽又急声道:“但我如今是我魔域!如果我死了,魔域也会崩毁!”   他?目露凶狠:“魔域崩溃,在?这儿所有人都得死!包括黎丹姝!”   石无月以为他拿捏到了渊骨。   他?总能拿捏这些有弱点的人。   可他?忘了。   他?之所以曾经惧怕渊骨,便是觉得他?身无弱点。   渊骨剜出了他?的核心,捏住了他的一切。他低眸扫了一眼那丑陋地、仿佛由时间最脏污的垃圾混合而成的肉团,讥讽道:“你也算魔域?”   他?半点没犹豫地碾碎了那颗核心。   轻言淡声道:“我才是魔域。”   石无月惨叫一声,刹那间灰化成烟。   众人?一时待在?原地,像是没想到把他们逼到这步的家伙,竟然最后?会死的这么?容易。   只可惜,石无月便是死,也是个大麻烦。   他?威胁渊骨的话半字不假,魔域因他?身亡而开始崩毁。   天幕化作碎片剥落,街道开始扭曲,石像们东倒西歪——   渊骨替他们撕开了魔域的大门。   “还不走?”渊骨垂眸看向黎丹姝,“你想陪我留下吗?”   黎丹姝听到这话,陡然抬头?。   她看向渊骨,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比如——石无月说他死了渊骨也会死是什么?意思?,又比如,渊骨说他才是魔域又是什么意思?。   月山河还活着吗?   你为什么回来又杀了石无月?   黎丹姝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可在?接触到渊骨双眼的瞬间,她却?胆怯地移开了。   她不敢看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黎丹姝曾在大殿见过的眼睛,那会儿她心怀不轨,渊骨正在?擦刀。她故意引诱他?时,他?便曾这么?看过她。   用?一双、干净而透明,其中除了她便再也映不出其他?的眼睛凝视着她。   眼见大?门已开,苍竹涵再不犹豫,寄红珠看了一眼渊骨,犹豫再三,叫了声“大?人?”。   寄红珠说:“魔域崩毁,大?人?不随我们同走吗?”   渊骨说:“你们先走,我还有件事情要做。”   黎丹姝听到这儿睫毛微颤,寄红珠不疑有他?,背着黎丹姝招呼着其他人便先离开。   他?们一前一后?地踏出了魔域,晅曜刚见黎丹姝便担心的不行。   他?连声道:“我看见骨头?了,他?没把你们怎么样吧?你没事吧?”   黎丹姝摇了摇头?,寄红珠倒是说得痛快,她说:“渊骨大人救了我们。虽说之前他要杀我,但就冲他?最后?反水了,我还能认他为尊!”   “丹姝,是吧?”   寄红珠扭头?,想要问自己同僚的意见,然而黎丹姝却是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寄红珠后知后觉看向魔域的方向。   魔域内已深成了一团漩涡。   一处活着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寄红珠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一股浊息自魔域内砰涌而出,直将她击退百步!   等寄红珠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魔域的域门边忽然长出了一根青藤,那青藤飞快地攀上了整座域门,又在?眨眼间于域门上开出了小小的、鹅黄色的花。   花香袭人?,一阵风吹过,久不生草的交界竟重新郁郁葱葱起来。   红珠猛然扭头?,只见干涸的乌河重新涌起晶莹的水花,那水清澈见底,满是灵气。   寄红珠有些不敢相信。   她又向前迈了一步,那些青草随着她的步伐从交界深处蔓延进了魔域里。   红珠站在?域门前,有一束光打在了她的鞋面上,她有些茫然,问黎丹姝:“这是什么??”   黎丹姝低声道:“是太阳,魔域的太?阳。”   魔修们迫不及待回了他们的家。   他们的家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源源不断的浊息不见了,天空终于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原来魔域的天也是蓝的,他?们也有太?阳。   他?们走在?街道上,街道上也站满了不明所以的魔修们。   黎丹姝瞧见了不少熟面孔,有些她是才刚刚见过他们的石像,而有些——   “丹姝大?人?!”   黎丹姝听见有人叫她,她一回头?,什么?也没瞧见,略低下头?,才看见只到她腿高的矮小蜃妖。这只热衷于为她裁衣的小妖怪兴高采烈地问她:“丹姝大?人?,你来自上清天,你快看看,那是太阳吗?”   这话刚问完,蜃妖瞧见了黎丹姝的打扮,即刻紧张道:“天啊,丹姝大?人?出了什么?事,您怎么穿得如此简陋!”   他?们好像全然不知曾经发生了什么?,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梦一醒来,便是蔚蓝晴空。   老天终于公平了,上清天有的,他?们也终于有了。   可老天好不公平啊。   凭什么非要牺牲掉一个,他?们才能有这一切。   更不公?平的是她。   黎丹殊心想,渊骨是不愿意学母神身化一界的。如果他想,五千年就该没了帝渊,而不是留下了渊骨。   可他为什么又这么做了呢?   黎丹殊看见了自己的双手,她了然,因为她要活呀。他几乎把她都看透了,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魔域如上清天,想要石无月死,想要渊骨不再出现。   她想的他都知道,他?说过,她不信罢了。   她不仅不信,还在?做什么呢?她连最后都在?想,她要控制渊骨,杀了他?。即便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她也未曾阻拦,因为这确实都是她想要的。   多么?卑劣啊。   渊骨为什么偏偏遇见了她呢?   遇见她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即便到了现在?,都不后?悔自己的沉默与选择的家伙。   蜃妖原本在瞧黎丹姝朴素的裙角,忽然感觉有雨滴落。她仰头?一看,只见黎丹姝泪如珠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想要问黎丹姝怎么?了,却?又慑于她强烈的悲伤不敢开口。   蜃妖嗫嚅站着,忽又觉头?顶微湿,一瞧地面,发现是下雨了。她想要提醒黎丹姝,可一抬头?又看见个吓人?的仙君。   对方穿着红色的衣裳,也不知?何时出现,瞧见她发现了,伸指做了嘘声。   他?也不说话,只是陪丹姝大?人?站着,伸手替她遮了这带来魔域生机的雨。蜃妖瞧见他?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发红,就像也在?哭一样。   真?奇怪。她想,明明今天是个好日?子,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在哭呢?   魔域变得这么漂亮,难道不该笑吗? 第116章   一场本以?为死伤惨重的战事, 在无人知的角落消弭的悄无声息。   仍在交界处的众人瞧着乌河里?重新涌起河水,焦黑的土壤生出葱葱小草。有熟悉的、携带着灵息的风从魔域深处吹来,有人本能的御剑提防——最终却发现从这阵从魔域深处而来的风, 仅仅也只是?一阵风罢了。既没有酷烈的浊息、也没有夹杂燃着火焰的褐石。那就是?一阵风, 上清天随处可见的风。   “……下雨了?”   魔域的风与交界相遇, 不同灵力?交杂在一起,唤起了一场与千年前尤为想象的雨。   千年前, 母神身陨化作上清天, 天地正是?下了这么一场金色的大雨, 浇熄了战争的余火,唤醒了万物生机。   淅淅沥沥的金色细雨自天际而落,却实?从魔域而来。   瀛山掌门?作为守了千万年战神重临秘密的同盟者, 瞧着这古树中记载的雨有些?惊讶的伸出了手。   她承了一捧轻轻饮了一口, 而后对神色紧张的御峰真人道:“是甜水。”   空镜真人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   她看向?那仍明为乌河,此?刻却比灵泉还要清澈的魔域绕城之水, 缓声说出了一个大家都在猜测的真相。   “浊息平定了。”空镜道?, 她看向?隐有金光透出的魔域, “魔域重生了。”   自世分三界, 被上清天剔除的浊息一直被封在暗无天日?、似是?天道放逐之地的魔域。时日长久,以?致众人都忘了浊息不是生于魔域, 而是?被封于魔域, 它?是?有希望被驱散平定的。   只是?驱除浊息的代价太大, 大到当年母神也未曾想过要为魔域平这一事,以?致魔域自己都认定了故园浑浊、当侵瑶池。   如今浊息散尽, 代表生机的金雨终于落进了魔域里?,不少修士瞧着魔域深处都蠢蠢欲动, 想要踏入窥视一二。   然而在他们动之前,魔域上原本瞧着柔弱的藤蔓忽然变成了锋利的骨刺,根根森寒,还沁着代表剧毒的幽蓝,令靠近的弟子只一步,便不敢再进!   “这、这是什么东西?”   上清天的弟子面面相觑。   唯有云裳瞧见门上鹅黄色的小花,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伸手拉了拉自己的师兄,说:“许是?魔域的主人不喜欢我们踏进他的领土,所以?才以?利骨警示了我们。”   医谷弟子不明,他说:“魔域主人?魔域主人不是?——”   他刚想说魔域主人不是石无月吗?又瞧着地上那些?已化作尘土的肉柱,恍惚想起,魔域的主人似乎该是?战神帝渊。他才是魔域真正曾尊崇的共主,魔域的都城甚至都是?以?他的名字而命,叫做渊城,意为帝渊之城。   魔域不会听从石无月的调遣,但它?会尊随帝渊的遗愿。   帝渊的遗愿——战神帝渊,难不成?是?身陨了吗?   众人正在心中鼓噪地猜想这简直如同梦一般的假设时,苍竹涵与寄红珠出了魔域。   寄红珠扫视了一圈,将一枚脏兮兮的东西仍在了地上!   众人撇去一眼,见她扔出来的,是?一小块印着扭曲人脸的肉块。那肉块似是?不能见这金雨,雨刚落在它?的身上,它?就扭曲尖叫了起来,可它?无处可逃,只能狼狈而可笑地溶在这场璀璨而温柔的细雨里?。   “那是?石无月魔核剩下的最后一小块。”寄红珠面无表情瞧着那肉块在雨中被融化灼烧殆尽,“哦,现在彻底没了。”   靠近的钟山弟子瞧着那小块扭曲的东西在雨中彻底化作一股青烟消失无踪,迈出一步,满含期待的询问苍竹涵:“是苍师兄手刃了魔头吗?”   苍竹涵摇了摇头。   半晌后,他抬头看天空渐渐露出一角的橙红日?光,对所有人道?:“手刃石无月者,乃是?战神帝渊。”   “战神生悯,以?身散浊息、骨化域基。他救了魔域,也救了我们。”   此话一出,人群沸然。   没人相信曾恨不能折断琼山的渊骨会为了魔域反杀石无月,可他们又不能不信魔域有如今的改变是?战神所献。   在母神陨落的今日?,浊息只有战神才能处理。如果不是他做了什么,乌河绝不会有这样清澈的水,交界也绝不会出现青色的草。   可、可战神怎么会突然就帮了他们呢?   没有人想得?明白,就像他们不明白乌河也有一日会清涧。   还是?散了诛神阵的七人重立魔域,引风真人瞧着那魔域界门?上的骨刺藤花神情微恸。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绪,以?仙首身份对此事下了定论。   “战神大善。以身救魔域,解两界之危险,当得?众山供奉。”   寄红珠本想说,他们魔域本就供奉着战神,今后也会供奉下去,不必上清天假惺惺。可她复又看了看骨刺上的花,忍不住想,但渊骨应当不想再与上清天敌对吧?   他应该会想要在这世上所有的角落都留下一阵风、落下一阵雨,好在她所在的任何地方解她的烦闷渴忧。   所以寄红珠说:“承故友遗愿,魔域愿与上清天缔结友盟,共护三界太平。”   魔域与上清天的千年恩怨纠葛,在这场金雨中彻底消弭。   交界盟约后,寄红珠即刻率领众魔回了魔域,作为善意,支玉恒同意自己的弟子云裳带领一队丹修进入魔域帮他们医治伤员。说也奇怪,那门?上骨刺对医谷的丹修倒是?没有敌意,甚至连一小部分普通弟子也能进入。   几次尝试后,始无摸出了道理。   他说:“这门?只拦对魔域心怀恶意之人,魔域真是?留了个好后手。对现今大伤元气的他们而言,这可真是最强的一道防御。”   苍竹涵看了看那门?,说道:“或许只是放心不下朋友,谈不上防备。”   始无看了眼苍竹涵,他猜到魔域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问。有些?事情?,不说便不必问,多问反惹伤心。   就好像他的徒弟和晅曜到现在都没有从魔域走出来,始无不仅不能问,还得?去安抚摘星真人。   好在黎丹姝做事向来稳妥。   三日?后,她便送了信予琼山,信中说魔域百废待兴,作为半个魔域人,她有义务帮助寄红珠治理魔域,还望琼山应允。晅曜作为她的道?侣,一体同心,也愿在魔域相帮。   引风真人对这份信没什么意见。   现如今,这世上再没什么能伤到晅曜了。他要去哪儿引风都不会担心。   他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好好挑个日?子,把掌门之位传给苍竹涵。   两次强起诛神阵,便是他也有些吃不消。   正巧九算身体康健了一些?,想要外出游历,引风觉得?自己作为师兄,为琼山事物缺位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该陪着。   摘星真人倒是一心向徒弟:“我可以陪九算去啊,再不济——我兄长都出关了,他陪着就是了。也用不上师兄你吧。”   引风:“……”   还是?尚未离开的瀛山掌门一眼看透了引风的托词,她冷笑道?:“他就是?不想干了。如今天下太平,他想跑路。”   山前殿内,引风受到了来自摘星的质问,这感觉令他无端既视当初他在此质问苍竹涵。   引风被摘星指责地面红耳燥,只得?说:“我再等等,再等等,等到小涵愿意可以?了吧!”   摘星心满意足,觉得为徒弟挣到了自由,满意离去。   苍竹涵不晓得?在他奔波于魔域与上清天之间?时,琼山还发生过这样的大事。   他正忙着领着妖族回他们的故地。   那些?曾与黎丹姝在相城见过的小妖怪们拖着一车车的行李,跟着苍竹涵往交界去。   这些?小妖大多对魔域已没了印象,只有族中长老还记得魔域零星的景象。   他坐在车上嘀咕道:“魔域啊,有巨大的一轮血色月亮,坐在高楼上,偶尔还能瞧见灵力?风暴掀起的霞光。你们不要觉得魔域阴暗,不如凡界,那儿终归才是?咱们的家。”   妖族长老絮絮叨叨,直到小妖怪们瞧着门上鹅黄色的小花,跨过了界门?,迎面正对了魔域的白日?,指着天上与凡界与上清天别无二致的太阳说:“长老,您说什么呢,这不是?有太阳吗?”   妖族长老话被梗住。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重复几次后,那太阳仍在,方才自我怀疑道:“不对啊,老族长是?那么说的啊?”   然而小妖怪们已没兴趣听他的唠叨了。   他们在凡间?活得?小心,没几个见过热闹的街市。如今一进魔域,满街热闹。除了行走的“人”大多怪模怪样,竟是比凡间瞧见的更要繁华。   他们吵闹着便要下车去,长老正要生气开口教训,就听其中一人大声叫道:“是?漂亮仙君!”   长老胡子一抖,扭头看去,见到的果然是晅曜君。   一袭竹月长袍的晅曜君,正手持他的曜灵剑缓步而来。   长老本能就要去捂瞎说话的狐狸嘴巴,却不想晅曜走进了,也不知?是?不是?给?苍竹涵面子,竟没有生气,反而挑了眉说:“是?你啊,那叫什么来着?你头上的这发簪,是?丹姝送你的吧。”   小狐狸笑眯眯地推开了长老的手,点头道?:“对呀对呀,是?女仙君送我的。漂亮仙君,你和女仙君是?来我们故乡玩的吗?”   在长老想要自掐人中的惶恐中,晅曜抱怨道:“要是来玩的倒是?好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苍竹涵眼睛一亮:“师兄,你送人来,应当是要与寄红珠交涉的吧?”   苍竹涵看着晅曜摇了摇头,回头叫了一声“苏十八”。   一只土拨鼠闻言冒出了自己的脑袋,只是?他瞧着晅曜的模样还是有些害怕。   苍竹涵示意他不用怕,将他放进了晅曜的怀里?,说:“我与长老自是?要见寄魔主,这位小兄弟是小姝的朋友,便劳烦你带着去见了。”   晅曜原想说黎丹姝哪来的老鼠朋友,提着那有些?发抖的土拨鼠一看,记忆慢慢恢复。   晅曜:“……是你啊。”   苏十八睁着绿豆眼:“仙君,我可以?自己去找恩人的。”   晅曜直接将他揣进了怀里?,说:“不用,我愿意带你去,走!”   苏十八欲哭无泪地直接被带走了。族中长老瞧着他那害怕的模样,看向?苍竹涵,想要求助。   苍竹涵道:“长老不必担心,晅曜已然成?长,他不会伤他的。”   长老想了想,之前晅曜君来妖族,也没伤过一个小妖。因畏惧力量声生气的惧怕之心又落了回去点,甚至能笑眯眯地恭维道?:“哪里?哪里?,能被晅曜君领取,可是?十八的福气,别人想要还没得这机会呢!”   得?了实?际没人想要机会的苏十八被晅曜一路提着带进了丹宫。   丹宫还是?一如从前富丽堂皇,只是?它?的主人不再无所事事,反而在桌案前忙得头也没得抬。   晅曜风风火火的来,叫道?:“丹姝,丹姝,你朋友来啦,我们出去玩吧,别看那些?奏报了!”   黎丹姝闻言,勉强从奏报中抬起头。   魔域重生后着实?乱了一段时间?,红珠收拾起来也废了一番功夫。如今魔域初定,寄红珠不放心四域,决定亲自率人再巡一遍,她巡视四方时,一些?琐事自然就落在了黎丹姝的身上。   提起这个,晅曜就对寄红珠很不满。   先前平定四域,他陪着寄红珠出去打架,黎丹姝要留在家里?料理后勤,两人不能待在一块。等到了魔域平定,四海升平了,寄红珠要出去巡视,这次他不用陪了,可黎丹姝要处理的事情更多了,他留下也什么都干不了。   “魔域就没别人了吗?”晅曜嘀咕着,“这次妖族来,一定要把他们推过去!”   黎丹姝听见了晅曜的话,猜到他处于生气的边缘了,正要开口安抚几句,便瞧了一双有些眼熟的绿豆眼。   苏十八见到了黎丹姝十分激动,顿时也不怕晅曜了,两腿一蹬,就从他的怀里?窜去,直往黎丹姝的怀里?扑去!   他一双眼里噙着重逢之泪:“——恩人!”   黎丹姝刚要伸手接他,苏十八就被晅曜捏住了命运的后勃颈。   他在空中乱蹬想要争脱,可若是?能被他挣脱,晅曜也不必被两界都尊为“君”了。   晅曜提着他,威胁道:“好好说话,不许动手动脚。”   苏十八被吓住,他眼泪汪汪,看起来可怜极了。   黎丹姝知道这奏报今天是看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从案后起身,本想接过苏十八,想了想,还是?让它?在晅曜手里?待着了。   她瞧着土拨鼠温声道:“苏十八?你来了,妖族已经到魔域啦。”   苏十八点头,他说:“对对对,苍仙君说带我们回家,我们都回来了。”   这是?先前寄红珠与苍竹涵商量好的,妖族力?弱,凡间?与上清天又界限模糊,难免会被起了邪心的修者欺凌。如今魔域正好重建,妖族作为魔域曾经的一份子,能回来是?最好的。   如今这事也尘埃落定了,黎丹姝面上不由露出笑意。   苏十八见了,毛茸茸的脸上升起红晕。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从自己身上抓了抓,抓出一枚小小的玉簪来。   苏十八虔诚地将这枚手工打磨的玉簪送给?了黎丹姝:“恩人,这是?礼物,我、我找了很?多石头才找到这块,还、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玉簪确实?简陋,有些?地方还能瞧见爪子的划痕。   黎丹姝接过那枚玉簪,想到曾经,目光微暖。她将簪子插入发间,笑意盈盈问:“好看吗?”   苏十八疯狂点头:“好看好看!”   晅曜哼声道:“一般般。”   黎丹姝看了晅曜一眼,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   她从晅曜手中抱出苏十八,把他放在了地上,轻言细语地说带他去逛逛魔域。   苏十八受宠若惊,兴高采烈就跟着他走。   黎丹姝带着苏十八走了两步,见晅曜还在原地,不由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晅曜,你不一起来吗?”   晅曜双手抱胸,瞧着苏十八面色不快,然而身体倒是诚实的跟上来了。   黎丹姝苏十八去逛了逛最繁华的几条街,苏十八很?兴奋,只可惜体力?有限,很?快就累了。黎丹姝抱着睡着的他找了家寄氏的客栈,嘱咐对方将他送去妖族的领地。等将一切都安顿好,一回头,发现晅曜还抱着双臂不高兴。   黎丹姝有些?无奈。   她走过去,轻轻去拉晅曜的手。晅曜眉梢一动,看起来不为所动,手倒是?很?轻易地便被握住了。   黎丹姝忍着笑,拉着他便去走剩下没走完的路。   路过首饰店铺,黎丹姝停下瞧了瞧。   晅曜立刻挑了枚样式最繁复漂亮的,付了钱,然后便抽出了她发间?的玉簪子,换上了这只簪子。同时还不忘将玉簪子递给?店主,要对方把这个包起来。   黎丹姝有些?哭笑不得?,她摸了摸发间?的簪子,说:“这是?你这段日?子送我的第七十二枚了。”   她本意是想说够了。晅曜听了却蹙眉,低声道?:“什么,才七十二枚吗?”   他转头看向店家:“你还是把剩下的都给?我包起来吧。”   黎丹姝忍不住扶额,她一眼瞧出了晅曜在闹什么别扭,无奈道?:“你和红珠比什么啊?”   晅曜当下低嚷道:“我和她比什么了,是?她非要和我比。”   晅曜说:“五十年她给你买过多少簪子?哼,不说我也知?道?,我肯定比她多。”   黎丹姝:“……”   她瞧着晅曜,见他一副要与红珠在照顾她上论输赢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晅曜先是?被她笑的有些?恼,见她是?真笑得?畅快,那点恼便也化成了风。他歪头凝视着黎丹姝,忍不住叮嘱:“慢点慢点,外面风大。”   黎丹姝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她弯眸看向?晅曜,笑着低喃:“我能遇见你,真好。”   晅曜听见了她的话,微微眨了眨眼。他握紧了黎丹姝的手,笑着说:“怎么不说是我遇见你才好?”   “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喜欢你。”   晅曜握着她的手,一路向前。街道两边嘈杂声不断,他走在她的前面,露出微微红的耳朵,话语虽轻但坚定,听在黎丹姝的耳里?,能盖过所有的喧嚣吵闹,只余他清亮的声音。   “你说我好,是?忘了我从前吗?”晅曜停下脚步,眸光明亮地回头看向?她,“遇见我不好,是?你来了,我才完整,才成了你口中的好。”   “你是?我的未来,我的群星与月。”他握着她的手,再认真不过,“黎丹姝,我——”   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出口,魔域的丹宫之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下他的头颅吻了他。   有人认出了黎丹姝,低讶出声。   晅曜害羞极了,可他仍然舍不得放开黎丹姝。直到他听见黎丹姝在他唇齿间?说:   “——你也是我的太阳。”   蜉蝣再不惧天地宽。   她仰头看向那璀璨而绚丽的光明,振翅迎了上去。   那是?她的太阳。   三年后,魔域大定。   黎丹姝与晅曜重归琼山。   琼山再开琼山宴,宴上医谷云裳夺魁,为琼山编外弟子,习琼天雷咒。   其后,琼山掌门?引风真人退位,宣布由大弟子苍竹涵承袭掌门位,为仙首。消息一出,八方来贺,天降祥云,霞光尽染,万物同庆。   “所以你们也要外出游历吗?”   听到黎丹姝与晅曜的打算,李萱有些?遗憾,“那只有我得?留下了。”   掌门?继位诸事繁杂,李萱作为苍竹涵的同辈人,肯定要忙碌的很。更何况摘星真人有意让李萱承执剑长老的位置,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黎丹姝承诺李萱会带礼物回来,李萱将二人送至山门?告别。   下了山,黎丹姝与晅曜便去了相城。   相城变化不大,只是多了些战神庙。   晅曜知?道?黎丹姝的心结,见到战神庙,便拉着黎丹姝直接进去了。   战神庙的香火还挺好,也不知道红珠是怎么宣传的,这儿求什么的都有。黎丹姝和晅曜等了会儿,才等到他们。   他为黎丹姝点了香递给她,自己却说:“我就不敬了,我怕渊骨承不住活过来。”   黎丹姝知道他是嘴硬,也不戳穿他,自己敬了香。   一切结束后,晅曜向?她伸出手,等与她一同出去。   黎丹姝正要从蒲团上起身,忽觉得?有什么拽住了自己。   她低头一看,只见到裙摆下一小节的白色。那白色有些?眼熟,令她心头一跳。   黎丹姝有些?着急、又有些?害怕的一层层剥开自己堆叠起的裙摆,掀到最后,只见一个不过手掌大小的小骨头人正扯着她的裙角!   旁边的香客瞥见那活的骨头,一惊之下,大叫出声!   她这一叫,尖叫声此?起彼伏,瞧见的骨头的以为见了怪物,连滚带爬地逃,没见到的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也跟着跑。原本热闹万分的战神庙,不过一夕竟跑得?只剩下了黎丹姝和晅曜。   那骨头在人群奔跑中也被晃了晃脑袋,跌在了晅曜的鞋面上。   晅曜弯腰捡起了他,与那双空洞的骨头眼对上一秒,认出这是?黎丹姝曾经带在身边的小骨头人,也是?渊骨一截指骨所化。按理说,渊骨恢复神躯、身化魔域,属于他的所有都该消失的干干净净了,这截骨头怎么还在?   晅曜瞧着这截小骨头面露古怪:“我不会真把他气活了吧?”   小骨头人在他的手上可不像在黎丹姝手里?那么乖。它?试图攻击晅曜,晅曜只能将它?提高。小骨头人见抓挠不到晅曜,气得?上下颌骨不住撞击,一顿卡哒哒哒。   晅曜问黎丹姝:“它在说什么,是?不是?在骂我?”   黎丹姝眼眶微酸,她伸手去接了小骨头人。   她说——   “好久不见,欢迎回家。”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