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嫡女策》全集 作者:西兰 第一章初闻许人 安京城稍靠南的地方主要是二等官员的府邸,西边有条街,名唤将军街,只因这条街上座落的多半是将军府邸。比如二品怀恩将军董家,三品威烈将军凌家,三品云麾将军吴家,都是比邻而居的。这些将军或有实权,或者只是个闲散的封号而已。 董府坐北朝南,是个五进的大院子,与他对门的即是凌家。不过凌家前两年被派了外调,是以举家都迁去了山东,听说只有一个小姐留在了京城外祖家中。 董家第五进有几个小院,皆是小姐们的住处。最大的一个院子是曲苑,里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每到夏日,白色的粉色的荷花,或是含苞欲放、或是盛开摇曳,满院子都是沁人心扉的清香。 此时,正是六月初的黄昏,天上飘过被夕阳染成浓烈胭脂色的云霞,晚风轻轻袭来,送来一片凉爽。荷花池东边有座精巧的假山,假山下靠池边设着一个石桌几个石凳。 一个淡湖蓝色的身影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似乎在埋头看书,凳上铺着竹面的椅搭。 院子入口处,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人影匆匆闯了进来,细看,梳着双丫髻,应该是个小丫头。她边快步走着,边大声叫嚷着:“小姐,小姐。” 坐着的女子身子稍微一挺,彷佛叹了一口气,在抱怨小丫鬟莽撞。 屋子里相跟着出来了两个穿紫衣的女孩儿,瞧着大概十五六岁,都有一种青春的朝气和明快。那个瓜子脸的眉毛微蹙,面上闪过不快,低声叫道:“浅草,你作死呢,总这么毛毛躁躁的,回头看叶嬷嬷不拨了你的皮。” 旁边那个圆圆脸的看着很是沉稳,举动大方,含笑点了点瓜子脸的女孩儿:“你呀,就别吓她了,瞧瞧她说什么先?” 叫浅草的小丫头似乎是飞跑来的,好不容易在二人跟前收住脚,粗声喘着气,犹自急赤白脸的:“小姐呢?出大事了?” “什么事?那不是小姐,过来。”瓜子脸很有几分爽利劲,拉了浅草向石桌边过去,圆圆脸的一齐跟上。 湖蓝色女子把书往桌上一放,竟是本《茶经》。她转过身来,只是对着池中一支才打了花骨朵的荷花出神,并不上前。但看她眉弯似柳,双眸滢水,唇若红莲,芙蓉凝腮,肌肤赛冰雪,玉腕胜藕白。似笑非笑,天然一股娇态;欲语还休,生成一段清雅。 湖蓝色杭绸的曳地长裙,极是淡雅,反衬得她明眸皓齿。一头乌发梳成时新的垂云髻,斜插一支翠玉步摇簪,垂下三撂珠花随风舞动,霎是好看。腕上笼着层叠的红珊瑚手串,映得她的纤手白里透红,以及耳畔的红珊瑚耳环给一身清丽平添了一段妩媚。她是董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出,男女统共得了她一个,学名是风荷。 浅草不及请安,劈头就道:“小姐,老太太要把你许给杭家,杭家连八字都合了。” 董风荷微微顿了顿,视线收回落到浅草身上,半晌才问道:“哪个杭家?” “哎哟,我的小姐啊,京城有几个杭家,自然是庄郡王杭家了。你快点想个法子吧。”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小丫头浅草急得都快哭了。 瓜子脸丫鬟一愣,喝斥道:“杭家那是一等一的好人家,这是好事,你急什么?” “行了,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了。”董风荷纹丝不动,似乎有点不关己事的不耐烦。 浅草理了理思绪,从头说起:“午后杜姨娘身边的小鹃儿说她主子给她的绣活多得来不及做,拉了我帮她,我强不过她只得跟着去了。后来发现杜姨娘屋里的人似乎都忙忙碌碌的,常避着我悄声细语,我起了疑心,方才硬逼小鹃儿给我说实话。 原来,今儿早饭后,杭家就遣了人来,替他们四少爷给小姐你提亲。老太太如何会放过这样巴结王府的好机会,当即就应了,杭家那边说他们四少爷年纪不小了,紧着要办,怕是年内就要来娶人呢。小姐,你可知道那杭家四少爷是谁?” 圆圆脸的丫鬟低头想了想,看风荷不说话,斟酌着问道:“听说不是前头王妃嫡出的吗?” “我先只当是好事。谁料小鹃儿面色不对,吞吞吐吐的,我就急了,她跟我说杭家四少爷克妻克子,不然怎么到二十多了还没有娶亲,只因前头定的几家小姐都被他克死了。而且,而且整日在外头寻欢作乐,屋里通房小妾一大堆,渐渐的除了太妃娘娘护着他之外,连王爷都不怎么待见他。 小姐要是嫁过去,不是得跟着吃苦?况且,他还克妻啊?”浅草虽知这种话不能与小姐说,但这关系到小姐终身幸福,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全说了。 她一边说着,另两个紫衣丫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老太太不待见小姐这是府里人人都知的,可好歹是她的亲孙女,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家小姐。 唯有风荷沉静如故,一声不吭,不急不慌。 “死丫头,胡说什么?还不给我轻着点。”身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唬得三个丫鬟都是一跳,忙转过身来行礼:“嬷嬷好。”她们都听得出来,嬷嬷虽是责怪她们,但没说不准说,而是让她们轻点说。 风荷缓缓起身,含笑说道:“嬷嬷快坐。”说着,一手拉着来人一齐坐下。 来人是风荷自小的奶嬷嬷,她母亲从娘家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后来嫁了替她母亲管理陪嫁的叶管事,所以大家都称她为叶嬷嬷。叶嬷嬷眉目慈爱,不过训起小丫鬟来一点都不手软,倒是一屋子的丫鬟都怵她,她今年已经四十二了。 “浅草,你的话可实?”瞧叶嬷嬷的神色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浅草连连点头,就差赌咒发誓了。 叶嬷嬷皱眉看着风荷,翕了翕嘴唇,半日揽着风荷,低声叹道:“你们年纪小,一向深处闺中,没听过外头的传闻。这个杭家四少爷那是安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克死了两任未婚妻,克死了一个小妾所出的男孩儿,吓得京城无人敢把女儿嫁给他。 若这样便算了,偏他斗鸡走狗,吃喝嫖赌无所不干,正事一点不会。谁见了他都得躲得十丈远。听说他小时候聪明伶俐,很是好学,颇得先王爷和太妃王爷的喜爱,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在庄郡王府,一向不得王爷喜爱,跟了他岂能有好日子过。 小姐,此事你先别急,待我再去打听打听。咱们曲家表少爷娶得不正是杭家三房里的小姐吗,她定是比外头的传闻知道的清楚些,不行的话老奴回去向表夫人打听打听。若果然,咱们去信求老爷回来给小姐作主,老奴不信老爷就一点不念骨肉亲情。” “嬷嬷,你别担心。主要是先别把这事透给母亲,她身子不好,我怕她受不住,咱们得了确切消息再做计较。”风荷镇静地让人觉得可怕,这个时候,她都一点不担心自己,只是忧心她母亲的病体,却半句不接请父亲回来作主的话。 她随即又徐徐扫过站着的三个丫鬟,沉声吩咐:“沉烟,你与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还算不错,去探探口风;云碧,你哥哥在回事处,应该知道这两日有没有杭家的人过来。浅草,杜姨娘那里别去了,别被她抓到什么把柄。你们都小心着些。” 三个丫头齐声应是。圆圆脸的就是沉烟,是风荷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瓜子脸的叫云碧,是二等份例,浅草是三等小丫鬟。 打发走了几人,风荷继续看书,彷佛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第二章姨娘挑衅 桌子上整整齐齐码着早饭,一大碗荷叶碧粳粥,一份奶油松酿卷酥和胡桃松子榛仁枣泥糕,四小碟清淡小菜,还有一盆五彩牛柳。沉烟在一边给风荷布菜,风荷从来不挑食,她每样都会尝点,但吃得并不多。 吃完,云碧和另一个二等丫鬟云暮服侍她漱口。 “含秋怕是吃完了,这些你们三个就在这吃了吧,省得一会子又闹。芰香,去把你三个姐姐的饭菜都传到这里来,回头你和青钿各自去用饭,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了。”风荷轻轻起身走到一边纱窗下,望着外边小小的石榴果,再有一个月应该熟了吧。 沉烟三人都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也不推辞,洗了手围着小圆桌,斜签着身子坐了。门口进来一个豆绿色比甲的丫鬟,不同于沉烟的稳重,也不同于云碧的明快,自有一股子温柔敦厚的妥帖,她就是风荷刚提起的含秋。 含秋端了一个海棠花式的红漆小茶盘,微微福身:“小姐,吃点酸梅汤再去给夫人请安吧,大清早的外头的太阳就毒的很。” 风荷随口嗯了一声,端起甜白莲花样的小碗啜了一口,酸酸的很开胃,心底一阵透亮。不由笑道:“再去取些过来,今儿这个倒是不甜腻,正好带去给夫人尝尝,夫人躺在病床怕是喜欢吃点爽口的东西。我记得昨儿大少爷送了几个甜瓜过来,还在吧,一并带上。” “小姐放心,奴婢早想着小姐一定会把东西孝敬给夫人的,已经命浅草和微雨在那收拾呢。”含秋笑起来眼神很温柔,尤其亲切。 正准备要出门,却在门口撞见一个眉眼清秀、身段婀娜的丫鬟,原来是夫人房里的飞冉。飞冉是董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环,性子稳重,绝不会无故这样莽撞。她迅速福了福身,不等风荷发问,已经焦急的回道:“小姐,杜姨娘去了夫人房里,说了些子混账话,夫人正在吃药,气得药都吐了,面色好不怕人,小姐快去看看吧。” “别说了,快走。”风荷打断了丫鬟的话,提起裙子快步跑了出去。这一来,沉烟几个哪里还有心情吃饭,都急急跟上,杜姨娘莫不是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居然敢去夫人房里撒野。 董夫人自从生了风荷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爽利,病了许多年。如今没有住在二进的正院里,董老太太借口让她静养搬到了三进院子东边一个僻静的院落里,叫僻月居。风荷跑到僻月居的时候,额上都渗出了密密的薄汗。 湘妃竹帘里,隐隐传来杜姨娘嚣张娇媚的声音:“夫人,这是好事,你该高兴才是。庄郡王府那是什么地方,大小姐能够嫁过去是咱们董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夫人为何不乐?杭家四少爷这样的好女婿,那是满安京城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看老太太多疼大小姐的,吃的穿的从来都是紧着她,现在有好夫婿仍是留给大小姐。 我说夫人你啊,放着身子不保养,成日操心这些事有什么意思?回头老爷回来,又要怪我不知好好服侍夫人了。我自来是个嘴笨的,不及夫人得老爷心意,把这样的好地方给夫人住。哎,我这样子的,也只能多替老爷管着家中的事务,方能让老爷心里念着我一点。” 风荷唰得一下掀起竹帘,稳稳的迈着步子进来,清冷的眸子如刀一般射向杜姨娘,看得她没有遁逃的地方。夫人对老爷的心死了,不愿与你们计较,自己只想与夫人好生过日子,懒得搭理你们,你们倒是好,真当自己怕了你们是吧。看自己今日能不能罚了你,杜姨娘。 杜姨娘看年纪似乎还不满三十,瓜子脸,眉若柳,小巧的鼻子,倒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神色间有一种戾气。她一身装扮,早就逾了规矩,衣服的布料款式,满身的金银首饰,许多都不是她的身份能用的,她这样大大方方在外招摇,足以见得她在董府的地位不单纯是个姨娘。 “杜姨娘,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冰冷的语调使得人在盛夏里感到刺骨的冷酷。 “大小姐,我不明白你的话。我是来给夫人道喜的,有什么错?”杜姨娘身子颤抖了一下,淡淡泛青的面色,衬着她那件艳丽的金丝刺绣枣红撒花薄褙子,显得很是怪异。她不知为何,一见到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有点发怵,却仍然强撑着气势高声问道。 风荷不理她,快步走到床边,握了握董夫人的手,先吩咐一边吓得眼泪汪汪的丫鬟:“哭什么?夫人身上出了汗,先把夫人擦洗下换身衣服,难道你想一会太医过来看到这副样子。”她在路上已经打发人去请太医院时常给董家诊脉的陆太医了。 小丫鬟名唤锦瑟,是与飞冉一样的一等大丫环,她行事妥帖,服侍起人来兢兢业业,只是胆子较小,被董夫人吓得有点慌了手脚。现在有大小姐在,她就不怕了,情急之下拿袖子抹了眼泪,拼命点头,果然和飞冉扶起董夫人到隔壁的净房,董夫人忧伤的看着风荷。 董夫人病中,很显瘦弱,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一般。细看她的眉眼,与风荷有五分相似,只她有一股温柔如水的甜美之感,而风荷大家气度十足,举手抬足间顾盼生辉。 风荷轻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看着她出去了,才淡淡瞥了杜姨娘一眼,沉声说道:“夫人内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请杜姨娘到外边说话。”说完,自己已然转身去了隔壁的小厅。 僻月居有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两间小耳房,原先是祖辈的老夫人礼佛的地方,年久失修,甚是简陋。董夫人搬过来之时,也只是稍微粉刷了一下,但因布置得好,反而显得轻巧雅致。 小小一间正厅,正面是一个黑漆三围的罗汉床,铺着半旧的秋香色锦垫,两旁的高几上摆着翡翠为叶玉石为枝的万年青石料盆景和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地下两溜黑檀木錾福寿纹圈椅,几个同样黑漆的小杌子。向东望去,一个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隔开了东间吃饭的小花厅。 董夫人不在,风荷高高坐在罗汉床上,不先发落杜姨娘,对着云碧细细说道:“我记得咱们库里还收着一个水墨画的帐幔,夫人房里那个有点旧了,也不合现在的时令,回头找了我们那个给夫人换上。还有,上月皇后娘娘赏下了几匹冰蚕丝的贡缎,做了里衣穿最是凉爽舒适,传我的话,让林管事送几匹过来。” 越听,杜姨娘的脸色越不好看,这些年,虽说是老太太理事,但在老太太的纵容下府里的事多半是她拿主意,董风荷分明是打她的脸。偏她一句话不敢驳,夫人不受宠,大小姐被冷落,可是府里的老人私底下对大小姐都是又敬又怕的,她的话管保比自己的话还管用。这些年,她们母女俩凡事不计较,自己竟然忘了这个大小姐的厉害,以后她若想插手府中事务,那自己就麻烦了。 风荷说完,抿了一口茶,将茶盏在桌上重重一顿,浅笑吟吟:“姨娘怎么不坐?” 杜姨娘心头怒气汹涌,谁见了她不是称呼一声二夫人,连老爷老太太都不理论,只有她们曲苑的人,一口一个杜姨娘,老爷也是的,不然怎么会委屈自己。这般一想,杜姨娘倒是胆子大了不少,一屁股坐到风荷下手第一个的椅子上。 “沉烟,请杜姨娘坐好了。”珠圆玉润的声音,散发出金石般的凛冽之气,叫人更慌。 沉烟会意,含笑扶了杜姨娘的手,把她架了起来,拉着走到了最靠门的一个小杌子上,嘴里笑嘻嘻:“姨娘快坐,这里靠门,凉快。” 杜姨娘在董府嚣张得太久,风荷的话,沉烟的举动把她完全愣住了,她都没有一点反抗的被沉烟按在了杌子上。良久,她才反应过来,便是老太太房里她都能坐个椅子,董风荷她太过分了,杜姨娘呼喇一下就站了起来。 不等她质问,风荷已经讶异的问道:“怎么,姨娘不愿坐,既这样,那就站着算了。” 一句话气得杜姨娘上气不接下气,双拳拽得死紧,说不出话来。 “哼,沉烟,告诉姨娘,她到底错在哪里?”风荷忽地变脸,刚才的和颜悦色彷佛是梦境,一张俏脸布满寒霜。 沉烟不疾不徐,正色应道:“奴婢遵命。第一,姨娘不得穿金丝绣线的衣物;第二,姨娘不得带凤钗;第三,夫人内室姨娘不得入内;第四,夫人身子不好,姨娘不知服侍汤药,反而坐在那里长篇大论;第五,夫人不适,姨娘没有及时禀告老太太请太医;第六,小姐过来,姨娘没有行礼;第七,小姐赐座姨娘不从。姨娘犯了这七个错。” “姨娘,你可服气?”红唇轻启,语音柔和,发间硕大的珠花闪射出耀眼的光芒,高贵天成。 “我,我没有。”沉寂多年的人一旦发怒,杜姨娘有点招架不了,可她终究自持自己背后是老太太,还能怕了一个不得宠的女孩儿不成。 “第八,有错不改。”沉烟安静地加了一句。 杜姨娘觉得自己的世界轰然而响,太多人叫她二夫人,让她以为自己真成了董府明堂正道的主子,忘了董风荷才是她的主子。她向一旁的蓝衣小鬟拼命使眼色,让她去请老太太来救她。蓝衣小鬟得命,悄悄退了出去,一溜烟飞跑,风荷视而不见。 风荷拨弄着腕上莹润碧透的老坑翡翠手串,柳眉微挑,满不在乎的吩咐:“姨娘既然犯了错,不得不罚。念在姨娘养育了大少爷和二小姐二少爷的份上,掌嘴二十吧。夫人见不得这样的情景,沉烟,请姨娘到院子里受罚,好生伺候了。” 第三章怒掌亲妹 撂下这篇话,董风荷起身去了西间的卧房,董夫人已经梳洗整齐仰靠在床上。她脸上瘦的没有一点肉,面色发青,极不好看,只有一双看着风荷的眼睛清澈如水。见风荷进来,不由拉了她的手急声问道:“你这样,老太太一定会为她出头的,算了,放了她这遭吧。” “娘,这些年,我们忍了太久,没想到她们还不肯放过我们。她们既无耻,就别怪我无情了。老太太连那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娘还能指望她会待我好吗?娘只管放心,她,我还是动得了的。”风荷又给董夫人背后加了一个素色的团花大迎枕,让她靠得舒服些,轻轻拍着她的背。 外边响起了杜姨娘一串惊慌的叫声,随即似乎是扭打的响动,很快一切归于平静,院子里断断续续传来清脆的“啪啪”之声和杜姨娘的怒骂声痛哭声。 风荷从来是个会用人的人,别看沉烟稳重,云碧厉害,这种事交给云碧她不一定治得住杜姨娘。沉烟不同,稳重的有点冷酷,才不管你是姨娘还是夫人的,她只知道服从主子的话,行事之间更有一股子别人比不了的狠绝。 董夫人纹丝不动,只是叹了一口气,才哑着声诉道:“风荷,都是娘不好,这些年来连累了你,让你没个安生日子过。若是娘争气些,你也不会,不会、、、咳、咳、、” “娘,不说这些,你先歇歇。”风荷抚摸着董夫人的前胸给她顺气,锦瑟这会子已经伶俐不少,急急倒了一盅茶过来,董夫人止了咳嗽吃了一口茶就推开不要。 “风荷,那个杭家,你不能去,娘以前懦弱,但你是娘唯一的女儿,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你。”董夫人靠在迎枕上喘气,半日方才说道,清凌凌的眼圈霎时红了。 风荷忙掏出帕子给她拭泪,低声劝慰:“娘,你别哭。你养身子要紧,女儿没事。你是知道的,女儿才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不过是愚弄糊涂人的。何况,女儿不会这样让他们得了好去,你放心,女儿心里有数呢。” “你爹他,他的心好狠。”一语未了,董夫人已是哽咽不已,风荷抱着她忍不住泪盈于睫。她不是怪老爷对她不好,她只是恨老爷不知娘的满腔心意,居然相信了那些人的伎俩,撇弃了与娘的山盟海誓,让娘伤透了心。这样的爹,靠不住她也不想靠。 风荷劝了半日,董夫人才渐渐定下心来,其实暗中却打定主意,这次她一定不能由着他们毁了自己唯一的女儿,那个人,求也要求得他转圜。 恰好,太医到了,不过是嘱咐小心静养,不能受刺激之语。风荷服侍董夫人吃了药睡下,方带了人悄悄离去。 在第四进的甬道上,有一个紫藤长廊,走在下边挡了好多光线,一下子阴凉不少。风荷不由放慢脚步,想着心事。 “董风荷,你给我站住。”一道娇斥远远传来,顺眼望去,一个粉红色纱裙的女孩儿满脸怒气,蹬蹬蹬的冲这边过来,瞧着与风荷一般年纪。容貌姣好,脂凝腮艳,可惜眉宇间戾气太重,蛮横无理,与杜姨娘相似,让人本能的不喜欢。 风荷止住脚步,转身笑看她。 粉红衣裙的女孩儿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风荷骂道:“董风荷,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啊,连我娘都敢打,我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厉害。” “凤娇,说话要小心,娘可不是随便叫的。一个奴才秧子,我还教训不成了,你堂堂董家二小姐给一个奴才出气,算是什么样子,传出去我们董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她先还带着笑意,说到后来竟是语气冷酷,面容不虞。 这个粉红裙的女孩儿原来是杜姨娘生的女儿,比风荷小了近一岁。本来她们是风字辈,可杜姨娘嫌风字不好,闹着给她改了凤字,取名凤娇。董凤娇倒是人如其名,真像个凤凰一般骄傲,浑然不把风荷放在眼里。偏偏在董府,她的话不比风荷管用,心下早存了一段气,时不时就要找风荷的麻烦,却从得不到好。 董凤娇听到把她娘说成奴才,登时大怒,指着几个畏畏缩缩的小丫鬟大叫:“给我打她,打。让她知道知道谁才是府里受宠的小姐。” 小丫鬟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董府自来有个传闻,大小姐才是董家的当家人。即便她如今不受宠,好歹还是个主子呢。她们以前就不敢招惹风荷,何况今儿风荷连杜姨娘都打了,谁嫌命大撞到枪口上去。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回头就叫人牙子来把你们卖了。”董凤娇气得脸色铁青,她的丫鬟居然怕董风荷,不听她的话,这是彻底无视她这个二小姐。她越想越气,胸口被一团火烧,猛地上前几步,抡起右手就要往董风荷娇嫩的脸颊上招呼。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吗,有什么用,你那个娘还不是输得很惨。 半空中,一条有力的胳膊牢牢缚住了她的右手,疼得她龇牙咧嘴,待她看清来人,真如火上浇油一般:“哥哥,你抓我干什么?这个女人打了娘,我要为娘出气。” 董风荷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年轻公子,穿着青色杭绸的夏衣,玉冠束起满头乌黑的发丝,丰神俊朗,气度雍容。清澈的眸子泛着琥珀的光泽,剑眉斜插入鬓,淡粉红的唇角紧紧抿着,沉郁的面容显示出他此刻相当愤怒。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有股醇厚绵柔的后劲:“给你姐姐道歉。姨娘犯了错,本应受罚,你凭什么为她出头。” “你,你这个白眼狼,娘辛辛苦苦生了你,你却只顾巴结着夫人,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不帮,反而帮着个外人来欺负我,我这就告诉娘去。”董凤娇气得不轻,她这个亲哥哥眼里从来都对她这个妹妹看不顺眼,反而时时处处照应着仇人的女儿,有好的东西都是让她挑剩下了才想到自己。 “风荷是我妹妹,不是外人。姨娘尊敬夫人那是应该的,尤其夫人在病中,姨娘更不该前去打搅,你还是消停些吧。”他一副淡漠而清冷的样子,却叫人感到了真诚,他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这么想。 他是董家大少爷董华辰,杜姨娘庶出,前年已经中了安京第一名的解元,等着明年的大比之期。董家虽是武将出身,但也是书香门第,极为重视子孙的教育,董华辰若能博得进士及第,就能彻底脱了董家武人的外衣。 自古大家族里,为了家族安定,子孙团结,向来是不允许有庶出的长子,除非正室妻子一直无孕。董夫人原姓曲,小名清芷,前头说得曲家表少爷就是她娘家侄子。她十六岁嫁到董家,一年后怀孕却不幸流产,是个男胎,自此伤了身子。又因当时曲家出了大事,董夫人心绪不宁,以至于无心调理身子,后来几年不育。 所以,老太太作主把养在自己身边的杜语眉给儿子收了房,杜氏是老太太庶出妹子的女儿,因父母双亡自小跟着老太太在董府长大。一年后,她就生下了长子华辰,隔年董夫人终于生下了嫡女董风荷。可是,董夫人元气大伤,再不能有孕,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渐渐在董家没了权利。杜氏倒是接着生下了二小姐凤娇二少爷华皓。 不过,因六岁前董华辰都是养在董夫人膝下的,倒与董风荷甚亲,对自己亲妹妹都不及。杜姨娘时常埋怨董华辰不孝顺,却也没有办法。 董凤娇对自己这个亲哥哥本来就有不满,这会子已然是怨恨了,狠狠跺了跺脚,终究不死心,对着风荷骂了一句:“一个哪来都不知道的野种,也敢在我们董家耀武扬威。” “啪”的一声,清脆至极,一时间惊呆了所有的人,董华辰沉声斥道:“把二小姐送回房去。” “你,你打我?你为了她打我?”董凤娇不可置信的盯着董华辰,她活了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弹她一指甲,却为了那个女人被自己亲哥哥打,这叫她如何能受得了?她登时捂着脸大哭着向前院跑去,估计是向老太太告状去了。 风荷不由汗湿,看着董华辰喃喃着:“她性子燥,我都不计较,你何必与她计较呢?” “你们都是我妹妹。何况,不给她点教训,她的性子真就难改,日后去了别人家里还不得吃亏。”他只要一对着她,满腔的不悦怒意都立时消散了,俨然当年那个哄着她陪她玩闹的哥哥。 “姨娘的事,我也不想那样,只是我不能再由着她欺负我娘了。”无论心里多么看不起杜姨娘,面对华辰风荷始终有些愧意,好歹是他的亲生母亲,她打她就是打他啊。 董华辰默默的看着她的眼睛,从她身上移到了开得正艳的紫藤花上,长叹口气:“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和夫人多年来一直忍让着姨娘,是姨娘太过分了。风荷,我会想办法阻止你和杭家的婚事的。” 风荷嫣然一笑,扬了扬眉,一种明畅晕散开来:“你好好读书就好,我的事我会解决的。好了,我那里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指尖冰凉的触觉震得她一颤,慢慢往上侵袭,舒适的凉意环绕在她周身,如六月里的冰雪。 他拉住了她,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一时间慌乱痛惜害怕搅得他乱了心智,向来能说会道的他没了言语,只想留住手上的温软滑腻。 风荷没有回头,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顿了须臾,飘然而去。 第四章争锋相对 只是今日注定是个多事的日子,董风荷才走了几步路,后头就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扬声唤道:“大小姐请留步。” 风荷正等着呢,没想到老太太的速度这么慢,她悠然转身,笑吟吟看着面前小跑着过来的一个老嬷嬷。来人是董家老太太自幼随身的丫鬟,嫁了人之后夫君早逝,她独自一人,便重新回了老太太身边伺候,如今已是六十的人了。她亦是含笑,和气的说道:“老太太请大小姐过去呢。” “好,请顾嬷嬷带路。”风荷想都没想就应了。那个顾嬷嬷不由一愣,老太太还担心大小姐不听话呢,巴巴派了自己过来,自己早猜到大小姐会乖乖去的。论理,老太太这些年也有些过了,都是上辈的恩怨了,何必连累了后世子孙,怎么说大小姐都是董府的女儿呢。何况,自己也看出来大小姐不是那种懦弱的姑娘家,过去只是她不愿计较而已,她若真发火了老太太也没有办法。哎,一会又是一场好闹。 董老太太娘家姓沈,也算得上京城的望族,弟弟现任兵部侍郎,将到致仕的年纪,下一辈中却没有出息的子孙。董老太爷十四年前去世之后,董家就尊她为长了,她也是六十二高龄了。 如今的董将军名唤长松,就是董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常年在外戍边,家中之事过去是董夫人料理,现今都是董老太太掌管,杜姨娘协助。老太太还有一个亲女儿,嫁给了安澜公主的驸马一个庶出的儿子,已于前年去世了。 老太爷还有一个庶出儿子,叫长鸣,娶妻之后就出府独住,与这边极少往来。三个庶出女儿,各是玉芳、玉婉、玉茜,都远嫁离京,几乎断了来往。是以,董家真正的人口算是比较简单的。 老太太住在三进院的正房,朝晖堂,她把董夫人安置在她眼皮子地下,就是为了随时监视。偏她心存歪念,董夫人的院子太僻,不然早上杜姨娘被打的声音早就传到了正房。 朝晖堂里,分外安静,小丫头都小心翼翼的看着进来的董风荷以及身后不远处跟着的董华辰。董华辰不放心风荷,跟了过来。看来杜姨娘和董凤娇一定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热热闹闹的哭诉了一番,以至于满院子的人都听说了。 堂屋正面的罗汉床上,威严的坐着一个老太太,满头银丝,皮肤不算白,一双眼睛锐利而又精明,脸色毫不隐藏着她此刻的愤怒。她穿着赭石镶边浅金五彩撒花缎面薄褙子,下着棕红马面裙,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颗颗硕大,两手各带了两个宝石戒指。虽然富丽堂皇,却不好看,毕竟是个守寡的老年妇人,太招摇。 “孙女(孙子)给老太太请安了。”风荷笑得很甜,实在是因为椅子上坐着的杜姨娘那副尊容太过精彩了,唇肿得像小孩手臂,还是猪肝色,脸颊两边滚圆成团。 “你给我跪下。”声音不止严厉,而且狠毒了。 风荷假作不解,诧异的问道:“老太太是叫孙女吗?孙女不知犯了何错,要老太太罚跪?” 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认账,自己只当她安分了,没想到今儿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打杜姨娘是假打自己是真吧。狠命拍着桌子,沉声斥道:“你不知,你殴打长辈妹子这难道还不是错?” “长辈?孙女并不敢,孙女何时殴打过长辈了?”风荷一双明亮的眼睛灵动慧黠,老太太自己有语病别怪她不认。 “老太太,是孙子打了二妹,不关风荷的事。”董华辰不去看亲生母亲,都这样了还不长记性,难道真想风荷对你开刀不成? “你?你们一个个都了不起了,翅膀长硬了,连我的话都敢顶撞。华辰,凤娇好歹是你妹妹,你怎么下得去手?”老太太捶胸顿足,做痛心疾首状。 董华辰望着凤娇皱皱眉,终是说道:“二妹的话不但是辱风荷,还是侮辱我们整个怀恩将军府,对父亲而言更是男子不能受的耻辱。我只是想给二妹一个教训,希望她以后能够慎言。” 凤娇的话有不妥,老太太心知肚明,但她不想怪罪,她只是痛恨孙子糊涂,不就是养了你几年吗,难道还敌过生育之恩兄妹之情了。与你说了多少遍,远着点那母女二人,你偏不听,现在甚至为了那个小贱人打自己的亲妹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老太太狠狠平了平心气,孙子是董家未来的希望,她不想与他闹破了,半日方才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妹妹若有错,你好生教训她就好,岂能当着一众丫鬟的面给她没脸,你让她日后怎么在府里立足,他日怎么出嫁呢?” “孙子错了,不过二妹更不该对风荷动手。长幼而言,风荷是姐二妹是妹,尊卑而言,风荷是嫡二妹是庶,老太太日后还是管管她的好。”换了旁人,谁愿意当着一堆人的面提自己的庶出身份,他却不,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庶出没什么可耻的,你提不提他都摆在那。 安静了一小会的杜姨娘再一次嚎啕大哭:“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不肯认我,还满心瞧不起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爷啊,你可要回来给我作主啊。” 杜姨娘趁着擦眼泪的空隙去瞧儿子的反应,谁知他连眉眼都不抬,越发气苦,哭得更起劲。 老太太当然知道杜姨娘这是在演戏,可惜这戏码不管用,只得沉声喝止:“哭什么,当着小辈的面不知庄重。”杜姨娘嘎然而止。 老太太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华辰身上,转而怒目看向风荷:“董风荷,你究竟认不认错?” 风荷幽幽看了一眼董华辰,似在向他道歉,随即冷冷的看着老太太:“老太太,我是董家嫡出大小姐,难道还教训不得一个犯了错的姨娘下人吗?老太太这样,眼里可有规矩,可有尊卑。若说杜姨娘是长辈,是不是春姨娘、冬姨娘都是长辈了,是不是以后大哥和二妹、二弟见了她们都要行礼,若是,我无话可说。” “你,胡闹!杜姨娘为你爹生养了二子一女,如何能跟那些无所出的姨娘相提并论。”老太太嘴唇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得不轻,捞了一把桌上,只有一个茶盏,劈手甩到了地上。眼看茶盏落到风荷脚边,里边若是热茶非得烫伤了不可,董华辰不及细想,一把拉了风荷到自己身后,他挡在前边。 风荷安然无恙,董华辰黑色的鞋面上沾了几点茶水,留下了水印子。 这回,董华辰原本的几分不快瞬间爆发,一双清凉如水的眼里盛满了怒火,冷冷问道:“老太太,难道你想去祠堂跪祖宗吗,你忘了当日祖父留下的话了吗?” 一语未完,董老太太登时变了脸色,惊怒的同时闪过一抹慌张,该死的老爷,临行前都☆ 宝 书 网 のWww.b a o s h u 7 . c o m ★不忘摆自己一道,要为他那宝贝儿媳妇和孙女撑腰。原来,当日董家老太爷离世之前,曾留下手书于曲家、好友及衙门,老太太若是对董夫人和风荷不善,轻则祠堂罚跪,重则逐出董家。是以,这些年来,无论老太太如何不喜董夫人和风荷,大面上都过得去。 “大哥,想必老太太也是一时失手,不是有心的。老太太,姨娘犯的错人尽皆知,不需我重复吧,我处置姨娘那也是按着规矩来的,不敢逾越。姨娘还是快请太医看看吧,别留下什么病根,老太太,你说呢?”风荷轻轻扯了扯华辰的袖子,她与老太太闹翻没关系,终是要离开这个家的,哥哥不同,老太太若是使绊子对他以后仕途总归不利。 董老太太连输两阵灰头土脸,哪肯服气,一时间却又没个主意,只得企图等自己儿子回来之后再说,难道做老子的还不能教训自己女儿? 杜姨娘和董凤娇看老太太有认输的迹象,顿时大急,她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就算了不成,不让那个小贱人知道厉害,日后还把她们放在眼里吗?两人一齐走到老太太身边,想要再说两句,门外有小丫头前来禀报:“回老太太、大少爷、大小姐、二小姐、二夫人,忠义伯夫人求见。” 第五章杭芸来探(上) 上回说到董老太太正要命众人散了,恰好忠义伯夫人来访。论理,忠义伯夫人的身份比董家之人都高了一级,既然来了不得不迎。 只是老太太、杜姨娘、董凤娇都闷闷不乐的,只因这个忠义伯并非别人,而是董夫人娘家,现在的忠义伯正是董夫人的侄子,忠义伯夫人是她的侄媳妇。也就是风荷的表哥和表嫂。 除此之外,忠义伯夫人还有一重身份,她的娘家就是庄郡王府上。其父是庄郡王府嫡出之子,可惜青年早逝,留下忠义伯夫人的母亲青春守寡,幸好还有这个小女儿。上次叶嬷嬷提到回曲家向表少爷和表夫人打听杭家之事,就是因为如此。 杜姨娘和董凤娇借口身子不适都退下了,剩下老太太带着董华辰和风荷前去迎接。 忠义伯夫人年纪甚轻,娘家单名一个芸字,今年只有十八岁,与风荷来往过几次,颇为合得来。而且曲家除了上面一个老太太,就只有忠义伯夫妻二人,曲家老太太是董夫人的母亲,风荷的外祖母。因着家里人少,忠义伯夫人很是省心,太婆婆待她又好,夫妻恩爱的,连带着对董夫人和风荷都很是喜欢。 两个小丫鬟左右扶着她,她梳着清清爽爽的朝月髻,一支银镏金点翠镶碧玺白玉花卉钿清雅有趣,发髻里不多的点缀着几支珠花。圆圆的鹅蛋脸看起来亲切随和,笑起来两个小小的酒窝很招人喜欢,皮肤莹白如玉,身段苗条优雅,很有大家子出身的气派。 “怎敢劳烦老太太亲自迎接,不拘让风荷前来就好了。”她虽是笑着,但更多时候是对风荷笑,然后对董华辰轻轻点了点头。 “夫人大驾光临,老身就当锻炼锻炼身子骨。”老太太嘻嘻笑着,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并不欢迎忠义伯,或许惧多于喜。 曲夫人只当不知,含笑问道:“老太太身子骨可还硬朗,祖母日日惦记着呢。”说得是风荷外祖母。 “好,好着。你家老太太多时不来我家走动了啊。”场面上的话谁不会说。 哼,来你家,看你虐待我们姑奶奶还是表小姐,都老成这样了,还放不下当年之事,看你到死了都别忘,都快当曾祖母的人了还这么小肚鸡肠。曲夫人心里恼着董老太太呢,真当他们曲家没人了不成,过去那是没法子,好歹如今相公成年了,大小也有封号在身,你还闹腾吧。 几人分宾主落座,不过寒暄了一刻钟,曲夫人就提出:“祖母不放心我们姑奶奶,就让风荷陪着我去看看,老太太只管歇着。” 老太太明知她们私底下有话要说,可是不敢驳斥了曲夫人的要求,满脸含笑的应了。 “怎么样,你们是不是都听说了,姑妈知道了吗?”回廊转角处,曲夫人拉着风荷的手低声耳语。 风荷点点头,叹道:“早上被杜姨娘闹破的,好一场气。” “唉,这却也怪我娘家,我也是方才夫人送信来才知道的。我们二房夫人不正是你们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吗,怕是她们暗中拿定了主意,故意去太妃王妃跟前提了提,还说是这边极乐意的。太妃王妃为这事愁了这些年,一听有愿意的,再加上听说你是个贤良淑德的,无有不应,当即就派人来提亲,合了八字。 手脚快得惊人,便是我们有心阻止也插不下手。 这么大的事我不敢瞒着祖母,祖母一听就要过来,我怕她年纪大了,大暑天的走动不好,就好说歹说劝住了她,姑妈她没事吧?”曲夫人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她准备先来董家瞧瞧风荷和董夫人,再回自己娘家去探探情形,怎么说都是一件大事。 前些年,曲家老太太独自一人支撑着曲家,又要抚养才落娘胎的孙子长大成人,还要时常操心唯一的女儿在董家受苦,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如今年纪大了,风荷真怕她急出个好歹来,焦虑的说道:“外祖母那里,还要嫂嫂多多劝着。让她别担心母亲,也别担心我,养好了身子要紧。” “这是自然,我来时已经送了信去你哥那,想来他一得到消息就会回去陪着祖母的。我本来要等到你哥他回来再走的,奈何祖母心中焦急,一迭声催着我过来。”曲夫人看着风荷清雅脱俗的美貌,暗自充满了歉意,让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去自己家那个狼窝真有几分舍不得,何况四哥他。 “嫂嫂,婚姻大事我本不该问,可是娘卧病在床,为了安她的心一会子你和缓着说。”风荷轻颦蛾眉,语调萧条。 曲夫人双手握住了她的,低低应道:“我知道怎么说。”心中却更是感叹。 第五章杭芸来探(下) 两人并肩进了僻月居,小丫鬟赶忙迎上来。 “夫人歇息着吗?”风荷压低了声音。 “是芸儿来了吗?”里边传来一阵略带嘶哑的声音。 风荷与曲夫人对视一眼,急急进去。董夫人歪在床上,急切地望着外边,一见她们二人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招手道:“快过来。” 锦瑟搬了一个黄花梨的小圆凳摆在床头近处,请了曲夫人坐,风荷则挨着床沿坐了,丫鬟们又是上茶上点心的。 “我病着,只能委屈你俩了。”董夫人面色蜡黄中有苍白,只是轮廓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姑妈说得什么话,我们是你晚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流苏,”一直跟在曲夫人身后的一个绿衫小丫鬟闻言,捧着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上来,曲夫人亲自揭去盖子,笑道:“这是祖母特地叫厨房老师傅做的,祖母说姑妈年轻时在家里最喜欢吃藕粉桂糖糕和荠菜馅的饺子,姑妈尝尝,可是那个味?” 扁盒里两个汝窑天青釉面的小碟,干干净净码着几块糕和十来个饺子,淡淡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叫人看着食指大动。 风荷接过丫鬟递来的纯银筷子,用一个白瓷小碟盛了一只饺子,喂到董夫人唇边:“娘快尝尝,这饺子皮真薄,都能看到里边绿油油的荠菜末,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董夫人原没什么胃口,可不想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也不想两个小辈为自己操心,果真就着风荷的手咬了一小口,清香四溢。这些日子,董夫人病着,天气又热,一直没什么胃口,吃到这样熟悉的味道不由鼻子一酸,想起自己在娘家做小姐时的日子,倒是把一个饺子都吃了。随即,又在风荷的插科打诨下吃了一块糕。 “姑妈若是爱吃,我回头就把家里的厨子送来,让她专给姑妈做。”曲夫人笑吟吟说着。 “不用,我日常吃不了多少。你们若是高兴,有时间遣个人给我送一点子来就好,何必巴巴送个厨子来的。”董夫人咽了一口茶,摆摆手说道。 风荷把茶盏放到丫鬟托着的红漆小茶盘里,眉梢轻扬:“我正要答应呢,那样我还能日日来娘这里蹭点好吃的,不想娘一口就拒绝了,显然是疼着嫂嫂不疼我。” 一时间,把两人都说笑了。笑过一阵,董夫人方换了颜色,踌躇片刻,终是拉着曲夫人的手低声问道:“芸儿,你孝敬我的心我一直清楚。此事关系到你娘家声誉,你定是不好说。可我就这一个女儿,不问问仔细我如何放得下心。你只管与我说实话,杭家四少爷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 曲夫人眉眼轻抬,偷偷看了风荷一眼,想了想,正色说道:“的确是我娘家办得急了。姑妈不把我当外人,我更不敢瞒着姑妈。 姑妈应该记得王爷之前还有一个王妃,就是嘉郡王府的华欣郡主,为王爷生下三个儿子,我二哥早夭,大哥却是娶了妻之后才没的,先王妃所出只剩下我四哥。先王妃离世之时,四哥只有三岁。太王爷和太妃怜他年幼丧母,最是宠爱他,加之我四哥聪敏好学,大哥没了之后他是王府世子的最热门人选。 后来,太皇太后指婚,把她娘家侄孙女指给了王爷做继室,一年后就有了五弟。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实话与姑妈说。大哥是十二年前没的,我四哥的第一个未婚妻定的是佟太傅嫡女,八年前即将大婚之时一病而亡,第二个未婚妻永昌侯之女六年前没了,五年前我四哥一个小妾所出的儿子夭亡。从此后,安京城里就传出了我四哥克妻克子的话。 而大概也是七八年前开始,我四哥一反常态,不再喜爱读书,被人引着渐渐走上了那条路。成了满安京无人不知的纨绔子弟。王爷对他狠打过几次,渐渐不再理睬他,只有皇后娘娘和太妃时时肯护着他。 姑妈,我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想来随便找个人打听就能问到的。” “照你这么说,杭家四少爷克妻克子、游手好闲的话都是真的了?”一股凉意漫上董夫人心头,很快传遍了她的全身上下,她连手脚都冰冷了。 曲夫人怔了怔,随即明白她和董夫人立场不同,想问题的角度不同,忙道:“姑妈,是不是我四哥克妻克子,我不敢定论。 王爷和我父亲都是老太妃嫡出,是以我们两房比起其他几房来要亲近不少。我父亲去的早,太妃怜爱我们母女,日常用度一如王爷这房,而我也打小与大哥四哥最好,先王妃对我也很好。四哥小时候很照顾我,把我当亲妹妹般对待,若要我说他如何不好,我委实做不到。虽然,这些年四哥变了个人一般的,但每次见到他我总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四哥。姑妈?” “我懂,无论他变成怎样,你心里都是那个疼爱你的兄长。只是,风荷不是他的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风荷受苦,甚至我每时每刻都要为她的生死而揪心,一个母亲岂能受得了这样的恐惧。”董夫人拍了拍曲夫人的肩膀,她黯淡的眼睛忽地闪过一抹光亮,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为她的女儿。 风荷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庄郡王府怎样她不想管,可若那里有一日会成为她的另一个家,她不得不多想想。听到董夫人的话,她心中一颤,突口而出:“娘,或许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你知道,我从不信鬼神那一套,克妻克子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只是奇怪,为何王府嫡系的子嗣这么艰难。二少爷幼年夭折尚有可能,大少爷都娶了妻的人难道好端端就没了,除非当初本就是冲喜。” “不是冲喜。我那时只有六岁,却记得当时整个王府喜气洋洋的,我大哥的身子自来不差。何况我大嫂是永安侯刘氏嫡女,即便他们不及王府尊贵,可也断然不会把自己女儿送来冲喜的。似乎是大哥婚后几个月,慢慢传出大哥生病之事,没几月就没了。然后就有人说我大嫂克夫,我大嫂常常偷偷哭泣。 姑妈,你要相信我,我人小记得却清。只因我父亲就是我娘嫁过去之后没多久就去了的,我当时还在我娘肚子里。是以,我娘很同情大嫂的遭遇,毕竟我大嫂连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我娘常带我去大嫂那里走动。”风荷的话让曲夫人猛然一惊,其实暗地里,她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他们和大房的人都多灾多难呢。 董夫人当年单纯至极,不然也不会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这几年心思多了起来,可是即便里头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又怎么样?王府根本就是一团深不可测的水,她不能拿她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她眼神一黯,苦涩而笑:“芸儿,不管如何,我都不能让风荷去杭家,她清净惯了,受不得那份罪。尤其你四哥房里通房丫头小妾一大堆,风荷的脾气我最清楚,她不是大度能容人的。”说着,董夫人爱怜的看了女儿一眼,从小的教条又如何,她是那个年纪过来的,再明白不过了。 曲夫人是母亲的独女,自然能够理解一个做母亲的人,她轻轻点头,叹道:“姑妈,那你就快点想个法子吧。我们老太妃最是个办事利索的人,说办就办。” 曲夫人又坐了一会,方才告辞,风荷直送到二门口。 第六章婆媳对峙 这日,曲夫人走后,董夫人居然一反常态的主动要求吃药吃饭,而且让丫头把自己打扮的清清爽爽,瞧着精神好了许多,与那个整日躺在病床上的人判若两人。不过脸色依然憔悴得紧,久病的人无论如何不会一下子康复,她这也不过是强撑着而已。 风荷虽然为她担心,但想到母亲好歹有个盼头,能让她鼓起生存的勇气,这至少是个好兆头。怕只怕改日事情一旦没有转圜的余地,还不知要怎生安慰她呢? 第三日早上,飞冉笑嘻嘻得来了曲苑,恰逢风荷正在用早饭,帮着沉烟一边布菜一边说道:“夫人今儿起来绕着院子走了大半圈,精神极好,我们都高兴得不行。不过夫人不比往常打扮的素净,让我们找出了她多年未穿的草绿色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和一条桃红刻丝挑线裙子。还带了一支赤金桃枝攒心翡翠钗,端的是明艳照人。 尤其是这两天养得好,气色颇佳。不过,小姐,夫人这样我们总觉着有点不对劲,你说夫人想要做什么呢?”说到最后,飞冉的语气很是犹疑,像是拿不定主意。 风荷自然知道她的担心,她何尝没有想到,董夫人这些日子来的反常她已经想得清清楚楚,还不是为了她想要最后一搏吗?董夫人原就没什么大病,这些年来不过是心病而已,要想好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夫人吩咐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含秋,你一会子跟着飞冉姐姐去夫人房里,有什么情况即刻来回与我。”她漱口的空当已然看到含秋进来了。 “是,小姐,我们知道怎么做。”几个丫鬟一同应声。 “我听说老爷这几日就会回京,可有确切的消息?”那个人,母亲不愿提,她也懒得提,可惜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或许真有需要他的地方。但她打定主意不会去求他,若他还当自己是他女儿,自然会为自己着想。 门帘响处,一个岁大的小丫头低垂着头站在软帘下,福身说道:“小姐,叶嬷嬷来了。” 叶嬷嬷自有家室,平日不住在这里,都是住在董府后边巷子里专供家仆住的一个二进小院里。每日风荷从董夫人那里请安归来,她一般恰好进来。今儿来得这般早,定是有事。 风荷一怔,忙喝道:“还不快请嬷嬷进来。” 小丫头打起帘子,叶嬷嬷弯腰进来,这是规矩,只有主子才能昂首进门。 风荷紧走几步,笑道:“嬷嬷倒是来得早,可吃了早饭不曾?” “吃过了,家里又没什么事,老奴还是来陪着小姐得好。”叶嬷嬷扶着风荷,把她送回座上。 “那也是嬷嬷会调理人,桐哥媳妇能干,把家里料理的纹丝不差,不然还不知嬷嬷要怎生忙呢。桐哥他媳妇的身子有五个月了吧,嬷嬷只管安心在家伴着就好,我这里左右都是一屋子人伺候呢。”风荷把一盏才沏的老君眉递给叶嬷嬷,话里很是关切。原来叶嬷嬷有一女二子,大女儿嫁给了董夫人陪嫁庄子上的管事,等闲不进城;大儿子叶桐管着风荷自己在外开的一家茶铺,一年半前娶了董府的家生丫头;二儿子叶梧是和风荷一块生的,在前院当了一个小厮。 叶嬷嬷原先还担心董府的家生丫头眼皮子高,不肯跟他们大桐好生过日子,后来还是风荷看着那丫头知礼本分,定了这婚事。嫁过来后一年多,上对公婆孝顺,下与丈夫和睦,又这么快有了生孕,叶嬷嬷喜欢得跟自家女儿一样。听风荷赞她,不由翘了唇角。 只是一想起小儿子与自己说的事,心就定不下来,看了看屋中都是心腹丫鬟,方才压低了声音与风荷说道:“梧哥儿昨晚回来与老奴说,老爷怕是这两天就回来了,昨儿有军里的官兵来见了老太太。小姐,你和夫人要早作打算呢。” 自从出了那事,老爷就不再管她们母女,上了奏折常年在边疆戍卫,一年顶多回来一两次。而且每次回来她们都收不到信,她感觉好像有些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这次回来,会不会因为她的婚事,应该不会,依老太太的性子怕是会瞒着老爷作下了呢。 风荷心里不停计较着,面上不露声色,很快接口道:“多谢梧哥儿记挂着我们母女,嬷嬷,我知道怎么做。” “小姐心里有打算就好。早些年,老奴也曾跟着夫人四处走动,冷眼看来,没有几家小姐能有小姐生得好,何况小姐读书识字,知琴会画的,若随随便便配了人家,老奴都替小姐不值。”说着,叶嬷嬷擦了擦眼睛,到底是她奶大的孩子,怎么看都比别家的强,别提风荷本就出色。 风荷低了头,假意没有听见,这话不好接口,好在含秋来替她解了围。方才风荷与叶嬷嬷说话之时,含秋已经跟着飞冉去僻月居伺候夫人。 董夫人匆匆吃了点子东西,又对着镜子端正了自己的衣饰,扶了丫鬟的手吩咐道:“去朝晖堂。” 董老太太看到董夫人的一刹那非常讶异,自己这个过年过节都不太出房门的媳妇居然跨出了门,还来了她这里,难道是为了婚事而来。不管怎样,两家已经合了八字,就等这几天下小定,就算她不满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不过,杜姨娘没有董老太太的得意,前几天还在床上气息奄奄的贱人,今儿不但站在自己面前,还显得那么精神,这不得不叫她吃惊。 “媳妇见过老太太,媳妇久病在床,多亏妹妹照料老太太,姐姐这边谢过了。”那天的争吵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董夫人对着老太太的样子恭敬,对着杜姨娘的面目和善。 董老太太从鼻腔里发出沉闷的一哼,面无表情的问道:“你身子好了?都能出来走动?” “谢老太太关心,媳妇觉得好多了,特意来向老太太请安。”董夫人这些年受老太太的冷眼早习惯了,只当不知道。 “你好了最好。眉儿要操持整个府中的事忙不过来,大姐儿的嫁妆由你亲自看着准备吧。”董老太太说着这样僭越无理的话却一点都不觉得不该,眉儿是杜姨娘的小名,让一个姨娘掌家掌得这样理直气壮,怕是也只有董府了。 “什么大姐儿的嫁妆?老爷为大姐儿定下人家了?我身子骨是弱了些,但总归是大姐儿的亲娘,没有她的婚事我不知情的理。”董夫人那样单纯的人装起天真来绝对是十成十的像,可语气里隐隐有责怪老太太的意思。 杜姨娘撇撇嘴,你不承认就行了不成,那人家王府也太好欺负了,她媚笑几声:“夫人,莫非你忘了那日我去向夫人道喜,大小姐可是天生的富贵命呢。” 董夫人脸色徒变,冷冷的看着杜姨娘喝道:“妹妹好不知礼,我与老太太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她忍她多年,只是因为觉得那个男人不值得她为他争风吃醋,可若为了女儿她拼着撕破脸皮也不会叫她舒服了。 杜姨娘一时间愣住了,张着嘴不可思议的看着董夫人,她莫不是中了邪不成。 杜姨娘是老太太的人,私下里还要叫老太太一声姨妈呢,喝斥杜姨娘不就是喝斥老太太不懂规矩,董老太太登时发怒:“曲氏,你别不知好歹,我可怜你身子不争气,才狠心让眉儿为你分忧。这些年,除了大姐儿一个,你说你有没有为我们董家做到传宗接代之事。眉儿为我们董家生下两儿一女,是大功臣,你倒是当着我的面训斥起她来了。你有没有一点孝顺我的样子。” “老太太,妹妹为我们董家立下的汗马功劳,我和老爷都不敢忘。但是,长幼尊卑,媳妇一刻不敢懈怠。”董夫人眼里没有一丝惧色,没有了情意,她也无需敬着他的母亲。 “你,好,好,松儿回来,我就让他升眉儿为平妻。”董老太太没有见过这样的儿媳妇,只能搬出儿子来压人。 “只要老爷喜欢,媳妇定为他热热闹闹的办了。只是,眼下还有一事,媳妇必需与老太太说个明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媳妇不同意与杭家的婚事,老太太还是推了为妙。”站了半日,董夫人一直没有座,她本虚弱的身子就有点摇摇欲坠了,全靠着锦瑟和飞冉两边撑持着。 董老太太重重拍着桌子,厉声骂道:“不可能,退婚这样的名声我们董府担不起,这婚事你应不应都由不得你。回头老爷就回来了,你还是趁早去准备嫁妆吧,别丢了我们董家的人。” 董夫人还要说话,已经有大门口的小厮喜气洋洋跑进来报信:“老太太,二夫人,”小厮明显愣了愣,才喊道:“夫人,老爷回来了,就在前边下马呢。” 论理,小厮是不能进后院的,但是这样的喜事例外,谁不想趁机多得点赏钱呢,都是抢着跑来。 第七章“天伦之乐” 含秋一直听着里边的动静,这会子也是吓了一跳,急急往曲苑方向赶,老爷回来这么大的事先去禀报了小姐才是。 风荷不想父亲回来的这么快,愣了愣,起身看了看自己的钗环首饰:“我这样打扮可以出去吗?” “小姐,不如换了那只大赤金五彩嵌紫宝蝴蝶簪,再戴上一朵茉莉花吧。老爷回来可是大喜事。”叶嬷嬷瞧着风荷发髻上只有一支羊脂玉莲花簪子和一朵小巧的米珠头花,不由斟酌着说道。 风荷对着镜子转了一圈,粉白撒花衫儿,白玉兰花纹天青色锦裙,只有腰间一个若隐若现的银红滚边月白荷包是唯一的亮色。只她原生得娇俏甜美,打扮得素净越发显出皮肤细腻如玉,白里透红,真个清雅动人,楚楚风致。 “就这样吧。”风荷淡笑若梨。 四五个丫鬟簇拥着风荷往前院去,叶嬷嬷一旁跟上。 老太太喜欢石榴花,朝晖堂院门入口就种了两株晚石榴,火红的石榴花六月里依然怒放在枝头,娇艳富丽,浑然不像一个老太太的居所。远远闻得一阵嬉笑声,风荷不由顿住脚向里张望,一个大概身高近八尺、背影魁梧的男子挺身而立,左边偎着一个年轻女孩儿,右边是个身量更小的小男孩。不正是风荷的父亲董长松,董凤娇和二弟董华皓吗,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往里走。 她心中猛地一窒,朦胧记得那时候父亲是很喜欢抱她在膝头教她读书识字的,只是后来却日渐冷淡,时到今日都不愿多问她几句。 那又如何,父亲没了,不是还有母亲吗,她的母亲正拖着病体为她做最后的挣扎呢。 就在丫鬟嬷嬷都担忧的看着风荷的时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挂着浅笑,快步走了进去。 回廊下立着的丫鬟俱是喜气洋洋的跪下磕头,高声喊着迎候之词。杜姨娘扶着老太太迎到了门口,老太太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这个儿子以前是不太听话,现在算是很不错了。杜姨娘更是羞涩一笑,眉目传情,柔情似水。 离了一丈远的角落里站着董夫人主仆,与那边的热闹一衬,立时显得形单影只起来。董夫人垂着头,压根不去看外边,她有几年没有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了呢? “母亲。”董老爷几步上前,跪倒老太太脚下,哽咽出声。 “快起来,松儿,怎么又瘦了这么多,还黑了?”老太太亦是有些动容了,这些年儿子呆在家里的时间统共加起来也不足半年,每次都来去匆匆。府里没个主事的男子,感觉就是不一样。 董老爷拉着老太太的手起来了,语气中有喜有愁:“母亲,你身子怎么样?儿子不孝,母亲年纪大了不能颐养天年,反而因着儿子整日操心劳碌。” “咱们母子俩的,又不是外人。何况我究竟没有多少事,多亏了眉儿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你念着她的情就行。”老太太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脸,刚见面就鼓励儿子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语眉辛苦了。回头想要什么只管说。”董老爷话说得好听,只是总给人客气有余甜蜜不够的感觉。 杜姨娘抽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滴,低声哽咽:“老爷别这么说,能为老爷分忧是妾身的福分。” 这话倒是勾得董老爷几分动容,对着她点了点头。他扶着老太太往正座走,眼神一闪,整个人都怔在了当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远处那个清冷消瘦的人影,他曾经许诺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爱妻。 董夫人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不由微微抬了头,半日轻轻蹲着身,勉强行了一个礼:“老爷回来了,妾身有失远迎。”只是只有一瞥,便再不愿意看他。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恩爱无比,甚至在她几年没有生下子嗣的情况下,他都没有冷落她一分一毫。如果不是母亲抱孙心切,他也不会纳了杜氏及其他几房妾室。杜姨娘一生下儿子,她就抱到了她房中养育,居然诊出她身怀有孕,后来她生下女儿,他比儿子还要疼宠几分。 而她,为何嫉妒如斯,要做出那些事来,置他们董府何顾,置他尊严何顾,还有他们多年恩爱?若不如此,他们又何尝走到这一步?想起来,她的女儿应该也不小了,比凤娇还要大上一岁呢。 “你在呢?”他失声呢喃。 不等董夫人说话,凤娇已经站到大老爷身边,挽了他的胳膊摇着:“爹,祖母等着你呢。” 董老爷怅然回神,抱歉的望了母亲一眼,重新搀扶着老太太在罗汉床上坐好,老太太不放他手,硬是按着他坐在一边。 “松儿,怎么突然回来,可是军中有什么事?”老太太怕他勾起旧日心绪,急急扯着话题转移他的视线。 董老爷当是母亲关心自己,笑着回道:“前儿收到皇上的旨意回来的,这次打算都不走了,往后好好孝顺母亲,想来皇上多半会允。” “哦?果真?这可真是大好事啊,咱们一家子人多久没有团聚了,你孤身一人在那里,我是日夜悬心呢,这样最好最好。”老太太喜得满面红光,不停拍着儿子的手。 “老太太别光顾着高兴,好歹容老爷喝盅茶,去去暑气润润嗓子再说。”杜姨娘适时插话,接过丫鬟小茶盘上的豆绿底绘粉彩成窑茶碗递到董老爷眼前,娇笑着道:“老爷,这是你爱喝的明前龙井,老太太一直给你留着。” 董老爷笑着接过,吃了两口放下:“母亲,你自己吃就好了,做什么留给我。上次还往我军中送了不少呢。” “呵呵,我平日不多吃龙井,反正你爱吃就最好。上次那个是眉儿命人送去的,才摘下的新鲜,想着你喜欢。”老太太年纪大了,觉着龙井味淡,爱吃铁观音等茶。 “哦,语眉费心了。”董老爷看着杜姨娘的目光越发温柔了些。 董风荷站在门口,心中冷笑,好一幅母慈子孝,夫妾和睦呢,她在门口站了这么久,小丫鬟都死了不成,分明是不敢打搅老太太的兴致。她笑着对董夫人点了点头,方才放重了脚步往里走。 “你怎么进来了?”旁人未及开口,董凤娇记着旧恨,不管父亲在眼前就突口而出。 董老爷始朝门口看去,先是一惊,继而一黯,即使多年未见,他依然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的女儿,他宠爱了五年的女孩。她的确长得很好看,与她年轻时很像,只是比她更高贵更惊艳。 看着她素净的衣饰,想起几年来的冷落,漫上一股淡淡的懊恼和歉意,不管怎么说,他终究食言了,让她们母女俩受了很多委屈。转头去看风一吹就能倒的董夫人,隐约怜惜,便想让她们坐。 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儿子最了解不过,他的眉头一皱,就知他心中想法,大急之下,高声问着杜姨娘:“你的伤还没好全,不必伺候,下去坐着吧。” “什么伤?”董老爷一愣,回头细细打量杜姨娘,他进来之后还没正眼看过她呢,很快发现她抹了厚厚的粉,却依然没有遮住两颊不正常的红晕。 “没什么?”杜姨娘慌张抬头看了风荷一眼,忙回着。 “什么叫没什么?掌嘴二十呢,我竟不知道,咱们这个家何时轮到一个闺阁里的小姐插手了?要不是宫里特制的舒痕膏子,这回还不知留下多重的疤痕呢。”老太太撇了撇嘴,眼神凌厉的扫过风荷和董夫人的身子。 董老爷又不是傻子,还能听不出来看不明白,当即寒了脸,沉声问着董风荷:“你为何打杜姨娘?”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悄声屏息,知道老太太是要借着老爷的手教训夫人和大小姐了,谁敢出风头。只有董夫人和风荷带来的人满脸焦急的看着她。 “风荷给老爷请安。姨娘不守规矩,不敬夫人,难道就由着她去吗?老爷,咱们董家何时有这样的规矩了?传出去没的是我们董家的脸面。”她微微屈膝,目光平淡如常,丝毫没有一丝害怕或者慌乱,反而有几分理直气壮。 这个女孩儿真的很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风骨,冷静能干,可惜、、唉。杜姨娘的为人,十几年相处,董老爷不可能不清楚,若说她得罪董夫人,那是完全有可能的。只是自己即是为了过去,也为了老太太,时时容忍着她,不知她是不是又变本加厉了。是以,董老爷看着杜姨娘的目光便有些犹疑,没有很快回话。 “老爷。即便妾身有错,也与风荷无关。她还那么年轻,怎么能将一生就此葬送呢,求老爷三思,别把她许给杭家四少爷吧。”眼下不是纠缠前事的时候,最紧要的是风荷的终身,董夫人尽量把那个男人当做寻常人一般对待,只是袖子下紧握的拳头却出卖了她的心。 董老爷忽然听到自己夫人与他说话,霎时懵了,只顾看着董夫人没有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杭家四少爷?” 老太太死死地瞪着董夫人,风荷嫁到杭家有什么不好,富贵荣华一辈子都享用不尽,关键是能让杭家对董家存着感激的心,日后松儿华辰在官场上还能得杭家提携呢。 “老太太,老爷,圣旨、圣旨来了。”前门的小厮飞一般跑进来,气喘吁吁,结结巴巴。 第八章圣旨赐婚 上回文说到董家老爷回来,一家人正在叙话之时,忽然圣旨下到了董家。 “松儿,是什么事?”老太太急切的问着儿子。 “大开中门,我马上来迎接。快摆香案。”董老爷心下也是诧异,但接了旨再说,边往外走边与老太太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呢。” 董老爷出去之后,老太太带着一干人也往二进院子走,一路上还嘀嘀咕咕:“松儿不是才从宫里出来吗?怎么会不知道旨意,究竟怎么回事呢?” 风荷挽着董夫人的手走在最后,太阳已经升得挺高,院子里的热气慢慢汇聚蒸腾,燥热的叫人心中不畅快。正院的甬道上一般不许种花草树木,连点遮阴的都没有。风荷拿帕子擦了擦董夫人额上细密的汗,悄声问道:“娘,你身子怎么样,要不咱们先回去歇息一会。” “不用,我还行,不把这件事与他说清楚了,我哪里能定下心来。娘没有那么脆弱。”董夫人虚弱的一笑,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她自己也得撑着。 “嗯。娘,你若不舒服了,就快与我说。”风荷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别想劝得董夫人回头,董夫人固执起来那是很厉害的,不然也不会犟着性子不肯解释,与老爷走到这一步。 正厅里,董老爷正与一个年岁大概三十,下巴圆滑,皮肤洁白的太监服饰之人说话:“安公公,怎么竟是劳烦你前来,大热天的随便派个人来走一遭就好了。” “董大人抬举奴才了,这可是大喜事,奴才专门向皇上讨了这个差事呢。府里的人都在了吗?哪位是大小姐呢?”安公公是皇上跟前第一号的,寻常只伺候皇上,宣旨这样的事都有下边的人来。他一面扫视了一圈,目光在凤娇和风荷身上顿了顿,一面笑着说。 “这是大姑娘,这是我的二姑娘。”董老爷最会察言观色的,不然也不会一路高升直至正二品,还深受皇上信任,满腹疑团暂且压下,笑吟吟地指着两个女儿介绍。 安公公悄悄打量了风荷一圈,好一个标致的小姐,配给杭四少真是有些可惜了。不过他面上丝毫不露,笑道:“既然人都齐了,就先宣旨吧。” 董老爷携着董家男女老幼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听怀恩将军府大小姐娴雅端敏,温柔良善,特赐婚与庄郡王府四公子杭天曜,着日完婚。钦此。董大人,董小姐,恭喜了。”安公公仍然笑眯眯的,不论杭四少在外头的名声怎么样,他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呢,还是唯一的嫡亲侄儿了。即使继王妃为王府生下两个儿子,也只有杭四少是如今最正统的嫡系呢。 这一来,老太太杜姨娘的脸上止不住漫上笑来,僻月居和曲苑的人面色都极为难看,尤其是董夫人,脸色苍白中泛着青色,嘴唇轻轻哆嗦,双眼瞪得特别大。风荷却是暗想杭家竟受皇上这般器重,一个纨绔子弟都能得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或者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情况呢。难道自己非得嫁给杭家四少爷不可了吗? 董老爷震惊之后,已经恢复过来,恭恭敬敬地接旨谢恩。 安公公完成任务,拿了不小的荷包,就赶着回宫了。 风荷正要扶董夫人起身,却见她惨然的神色,整个人有如被抽干了气息一般,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娘,娘你怎么了?快把夫人搀起来,宣太医。” 彼时,大厅里其他人才发现董夫人的不对劲,董老爷直觉得一阵焦急,一叠声喊着宣太医,自己几步上来就要抱起董夫人。 “你别碰我。”出乎众人意料,董夫人在董老爷的手触到她的刹那间受了惊般跳起来,猛地推开了董老爷,声音凄厉。 董老爷满腔关切顿时被浇了一盆冰水,透心的凉意缠绕住他,他冷冷的退后,一甩袖:“送夫人回房。”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犹犹豫豫的上前,不知该不该动手。孰料董夫人扶着风荷和锦瑟的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都给我退下。董大人,你果真是好狠的心呢,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的乌纱帽,不惜要用女儿来攀附杭家。你知不知道,那个四少爷克妻克子?你知不知道,那个四少爷除了吃喝嫖赌没有一分能为?你知不知道,那个四少爷屋子里通房小妾一大堆? 凭什么,要用我女儿的生命来换你们的荣华富贵,换你们董家满门的烈火烹油。 这些年,你可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可有关心过她能不能吃饱穿暖,有没有被人欺负。你没有,你心里眼里只有她的儿女。既如此,为什么不拿她的女儿去讨好王府讨好宫里,却要献出我的女儿。 我曲清芷自问,嫁到你们董家之后没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也曾为你们董家劳心劳力,可我没想到我父亲终究是看错了人,信错了人。不但赔进了我,还要赔进他唯一的外孙女儿。”话到最后,董夫人已然是珠泪滚滚,眼里满是绝望怨恨。过去那些年,他冷落她都不曾真正恨过他,可是这一刻,她好恨,她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要被她亲生父亲出卖。 董老爷目瞪口呆,他是听过杭家四少爷一些不妥之处,只是没想到竟是那样一个人。何况,他从不曾想过要把风荷嫁去杭家啊,方才他在宫里,皇上并没有提这件事啊,怎么不到半个时辰就下了旨意过来呢。董夫人定是认为他早知情,甚至是他允的婚,这圣旨来得太巧了。 董夫人的哭诉不由使他想起老丈人亲手把女儿交到他手里,他对天发誓会好好待她那一幕,想到自己父亲当日殷殷叮嘱日后一定要好生对待董夫人和风荷。是啊,董夫人没有说错,他分明是背叛了自己的誓言,违背了父亲的遗言,是不是他们在地下都会觉得自己当日看错了人呢,她又是不是后悔嫁给自己。 “我,我没有。”他嗫喏了半天,却只能说出这么几个字。 “你没有?你没有,那为何你一出宫就下了赐婚圣旨呢。即使你没有,那也是你的母亲,你的好姨娘,她们主动向杭家提的这门婚事,我的女儿就这样毁在你们的手里。她还那么小,却被我这个没用的母亲连累至斯。风荷,是娘对不起你啊,若不是娘没用,怎么会让他们这么作践你呢。 娘好恨,娘如果不是全心全意信任他的话,或许早为你做了打算,就算嫁个平头百姓也比现在好啊。风荷。”董夫人完全崩溃了,她爱了几十年的人终于彻彻底底伤害了她毁了她,难道要怪她太单纯,怪她太傻吗? 风荷再冷静的人,也被母亲的一番话和伤心至极的样子触动了,回抱着董夫人无声啜泣。 叶嬷嬷与她提过往事,她知道当年董家和曲家是通家之好,董老太爷与风荷的外祖母还是表兄妹呢,甚至曾有过婚姻之说。后来婚事不成,老太爷对自己表妹依然极好,与曲家老太爷更是莫逆之交,两人看着一对小儿女,当即定下了两家的婚事。 不过如今的董老太太不喜曲家的人,董夫人过门之后,一向不待见她,不过每次反受老太爷斥责,由此心结甚深。 董夫人流产之后一直无孕,偏遇上二十年前的魏王叛乱,魏王是当今太皇太后的幼子,曲家老太爷恰好带着儿子奉命巡视到魏王领地。老太爷被害,董夫人的亲弟弟拼着命逃回来给京城皇上送信,那时皇上刚登基,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而董夫人弟弟送了信之后就力竭而死,他新娶不到一年的妻子恰逢生产,听到噩耗,孩子生下来了,自己却血崩而亡。 叛乱平定之后,曲家加封为忠义伯,可惜家里只剩下曲老太太和出生没多久的小孙子。权贵人家谁不是心眼明白的,想到曲家即使有希望重新起来也要等到二十年之后幼子长成了,是以曲家很快淡出了权贵阶层,没人在意他们。 董夫人经此几事,时常忧心家中老母弱侄,身子越发不好。幸好董老太爷念着旧情,对这个媳妇比儿子还胜几分,时不时去曲家帮些忙。如此,自然更遭董老太太怨恨。 风荷出生后颇得老太爷喜爱,可惜大概一岁之时老太爷就去世了,临终前还放不下她们母女二人,嘱咐了董老爷许久。是以,董夫人才会说出那些话。 第九章自行求去 午后闷热难言,日头毒辣辣的,一丝风也没有。整个院子安静至极,没有一丝人声,偶尔传来团扇轻摇带起的风声,愈添燥热。前后的瓷海里都堆满了冰块,化成冰水,却总觉没有降下一点温度。 董老爷坐在罗汉床上,有点坐立不宁,却勉强自己一动不动,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滴。身上的衣衫被汗濡湿,有些狼狈。他都坐了一个时辰,董夫人依然没有醒。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来僻月居,等闲是不会经过这样的角落的,实在简陋了些,不是一个正室夫人应有的体面,难怪她的身子也一直不好。 他几次想鼓起勇气进去看看,脚下却动不了,只得竖着耳朵细听里边的响动。 风荷歪靠在床沿上,黄花梨的方背椅上是青丝细篾凉垫,身边的沉烟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之前,董夫人力竭而晕,太医看了之后摇摇头,叹道不该使夫人这么激动,往后要好起来就难了。 她不由有些薄薄的凉意,若不是她的婚事,母亲不会激动不会勾起素日的仇恨,不会一病如斯。她以前都不愿恨别人,此刻心中却有恨意翻涌,那些人,不把她们母女逼死不罢休吗?若真那样,那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她定要和母亲好好活下去。 临窗高高的案几上有一口很大的水晶缸,种着稀疏两支睡莲,那是她特意种的,想让母亲醒来第一眼就常能看到自己女儿。眼下,洁白的花朵微微绽放,甜甜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很淡,腻得人昏昏欲睡。董夫人朦朦胧胧,看见自己女儿坐在床前,眼角很快湿了,她又梦到女儿没了。小小的人儿还那么需要她,她一定要振作起来,她微微动了动手指,睁开眼。 风荷又喜又忧,抓着她的双手,低声唤道:“娘,你醒了。快,去把药端来。”立在软帘下等着伺候的小丫鬟微雨急急向外边跑去。 “娘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董夫人的声音很小,要凑得很近方能听清楚。风荷鼻子一酸,那是她这生唯一的依靠,她甚至想过,没有母亲她该如何? “娘。”彼时,她没有话说得出口,只是伏在她床前。 董老爷已经听到里边的动静,听到了极力压抑的哭声,风荷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是不是会常常害怕无措,那样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他呢? 微雨捧着红漆茶盘经过小厅,没有停径直向里间走去,飞冉忙打起帘子待她进来,然后接过了小茶盘,稳稳的端着走到床边。半跪在床沿上,强笑道:“夫人,这是小姐不停命人煎制的药,就等着夫人醒来喝,夫人可不要辜负了小姐的心意。” 风荷赶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残泪,锦瑟在床里,与她一起合力扶起了董夫人,沉烟快速塞了一个石青色的大迎枕到董夫人背后。 “娘,吃点药吧。”风荷接过药碗,在唇角试了试温度,刚刚好,喂到董夫人嘴边,董夫人毫不犹豫的喝了,风荷长长舒出一口气,还有生存的意志就好。 吃完药,一个长挑身材、容长脸面的丫鬟捧着一个白色小瓷碟近前,里边是几颗糖腌的玫瑰卤子,董夫人自己动手拈了一颗吃了。这丫鬟名唤倚翠,是老太太安在董夫人身边的人,只是许多年过去董夫人一直沉寂,是以老太太都把她忘得差不多了。 “你快回去歇歇,累了这半日,我好多了,还有一屋子丫鬟服侍。”董夫人看着风荷微红的眼圈,心疼不已,自己生病房里不敢放冰,一定把她热坏了。 她知道董夫人是真心的,而且老爷还在外边,两人怕是有话要说,自己在这里他们不便,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再说。不由抿嘴笑道:“嗯,我知道了。我让丫鬟炖了燕窝粥,锦瑟姐姐和飞冉姐姐记得一会子服侍夫人用了,最是滋阴补气的。娘,你再歇歇,我回去换身衣裳。沉烟妥当,让她留在这里代我服侍你,不然我放不下心。” 她这是怕董夫人一会和董老爷又闹起来,沉烟也能快回去知会她。 董夫人为叫她放心,无有不应的,母女两又说了两句,风荷才带了其他丫鬟先回曲苑。 回到曲苑之时,她的内衫都湿透了,几缕被汗濡湿了的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她一阵不适。忙让丫鬟打了水来,稍微擦洗了一下身子,换了干净衣裳,靠在湘妃榻上,凉快了不少。 “小姐,这是早上掰在井水里的西瓜,甜丝丝的,正好解暑。”云碧穿着青缎衫儿白绫裙儿,俏丽干净,她是风荷的丫鬟里长得最漂亮的,小丫鬟中还有一个芰香长得也不错。 风荷用签子吃了几块,果然又甜又冰,消散了一身浮躁之气。挑眉问道:“嬷嬷去了曲家多久?”董夫人晕倒之后,她趁着空当让叶嬷嬷回了一趟曲家给杭芸报信,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怕是还有要请他们帮忙的时候呢。 “走了有一个时辰。估计再有多半个时辰就该回来了。”云碧一向说话干脆,跟着风荷学了一点子账上的东西,常帮着看账。那些基本上是董夫人的陪嫁产业,前几年病中已经交给风荷打理,准备留给她日后当陪嫁的。 门帘掀起,云暮笑着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紫色的包袱,请了安之后方道:“小姐,这是你前儿让我照着夫人的身量做得两件里衣,你看看,可还行?若合身我就照着再做两件。” 那次发落杜姨娘之时,风荷不是派人去找管事要了几匹冰蚕丝吗,管事没一刻钟就送了来,她虑着董夫人本来丫鬟就少,又病着,就带了回自己房交给云暮做。云暮针线最好,平儿专门负责风荷的四季衣裳。 风荷看她打开包袱,展开看了看,触手凉快柔软,的确适合夏季穿在里边,手脚绵密,大小也正好,不由笑着赞道:“不愧是云暮,又快又好,你再做一件里衣。若有剩下的料子给夫人做两件家常外衣穿,外边配上青翠点的料子。回头你找沉烟去咱们库里看看,选几块好的。” “林管事送了好几批来,再做两件也是仅够的。小姐只管放心。”云暮长相敦厚,但笑起来眼睛很灵动。 正说着,沉烟已经焦急的疾走进来,她自来最稳妥,能让她这样定是那边出了大事。 风荷一惊,当即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姐,夫人要以离开董家换小姐你的自由,求老爷答应不再让人干涉小姐的终身。”沉烟气喘吁吁地说着,不想夫人看着柔柔弱弱的,还有这样决绝的时候,为了小姐连自己清誉都不要了。 “什么?”风荷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份上,二话不说提起裙子向僻月居跑去。 原来,那边董风荷离开后,董老爷踌躇了好一会才踱进董夫人内室,一时间偏又不知从何说起。 孰料董夫人正着人扶自己起身,给她梳妆打扮。她穿得一件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长褙子,正对镜梳妆,那种情形彷佛回到了他们二十年前初成亲的时候,他总喜欢看她理妆,觉得她美似幽兰。 “老爷,你还记得风荷刚出生时吗,那么漂亮伶俐,那么可爱聪明,她小时候都是你手把手教着写字的,我就在一旁做针线。现在想来,真怀疑那是不是一个梦,是我病中胡想出来的。”她往发鬓上插着一支年轻时最爱戴的紫玉镶明珠的流苏簪子,没有回头。 董老爷心中一震,他如何能忘记,他们夫妻几年好不容易得了这一女,岂能不疼如掌珠,连长子华辰都远远不及。他那时还想着日后风荷长大了要给她好好选一个夫婿,不求家中富贵,只愿人品佳的对风荷好的。而今天,他却要把风荷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人。他禁不住有了泪意,抬头看着远处。 董夫人收拾齐整,扶着丫鬟的手起身,走到董老爷对面,居然冲着他跪下,吓得满屋子丫头都跟着跪下,董老爷糊涂不已,只顾要去拦她。 董夫人执意跪下,含笑说道:“我与老爷自小认识,夫妻二十四载,从不曾求过老爷一件事。我知道老爷心中恨我怨我,时到今日我也不想解释,只是求老爷念在老太爷的情分上,放了我们母女吧。 我久病床前,不得孝顺婆婆,不得打理家事,早犯了七出之条。老爷不必再顾忌当年对我父亲的诺言,这是我自己求去的,想来父亲是不会怪老爷的。我只有风荷一女,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入火坑。我把正室之位让出来,求老爷放过风荷,不要逼她去杭家吧。” 一席话缓缓说来,声音悦耳温柔,让人心气平息。可是话里的意思不但吓得董老爷半日没有反应过来,更把丫鬟吓得心胆俱裂。 “你,你,你就那么想走?”董老爷哆嗦着手指着董夫人,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形状可怖之极。 “不是我想不想走,我知道老太太对我看不顺眼多年,我若肯把正室之位让给妹妹,她大概能放过我女儿吧。求老爷成全。”她面容沉静,无喜无悲,彷佛说着不关自己的事。 董老爷茫然不知所措,即便发生那样的事,他也从来不曾想过休了她,而她居然主动求去,难道她对自己真个没有半分情意了吗? 风荷疾奔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董夫人跪在地上,董老爷颓然的站立不稳,她冲到董夫人跟前,抱着她劝道:“娘,你别求老爷,没用的。圣旨已下,即使老爷答应你那也没有用。抗旨不尊的罪名谁都承担不起啊。” “风荷,娘知道。可是这婚事既然是老太太与杭家提的,只要杭家肯退婚,那皇上看在皇后的面上也不会多做追究的。”她也不是凡事不懂的女子。 屋子里乱成一团,又有丫鬟匆匆进来:“老爷,夫人,小姐,忠义伯大人和大少爷来了。” 第十章惊天隐秘 风荷赶忙和丫鬟一起将董夫人搀了起来,董老爷疾步出去迎接,不过走到僻月居大门处,就见儿子董华辰陪着一个眉目清亮的年轻男子快步过来。他穿了一身墨灰色的杭绸夏衫,腰间系着金色丝绦,用一根玉簪束着头发,一副寻常贵介公子的装扮。英挺的鼻子,粉红的唇,一对浓眉给温润的形象平添了英武之气,紧皱的眉心看得出来他此刻并不痛快。 他就是董夫人的娘家侄儿,风荷表哥,名唤曲彦。曲彦身负振兴家族的重任,在曲老太太的监督下用心学习,苦读不辍。凭着祖辈性命换来的爵位他不稀罕,也不想叫人瞧不起他们曲家,他要凭自己的能力来重振曲家。 十八岁那年,就中了进士,皇上大喜,赏了他一个翰林院编修之职。可不要小看翰林院修撰,那是正经出路,封侯拜相,直入内阁的人哪个没有翰林院的资历。 起初,众人以为曲家会就此没落,那些权贵之家都不肯把女儿嫁他,愿意结成姻亲的都是条件不如曲家想要来攀附的。曲老太太若是个等闲妇人,也没那本事一人撑持曲家,将孙子教育得那么出色,她是宁缺毋滥,不肯轻易允婚。她相信,只要孙儿中了进士,不愁没有良缘相配。 果然,曲彦高中后,不少京城一等的人家都露了口风出来,最后曲老太太选中了杭家三房的独女杭芸。杭芸父亲早逝,意味着曲彦会缺少来自岳丈的助力,但只要老太妃在一日,就不会亏待了杭芸,因为老太妃就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孙女,自来最是疼爱。二者嘛,杭芸娘家只剩一个寡母了,那她必然全副心思扑在夫家上。最重要的是杭芸大家出身,知书达礼,其母是当年杨阁老的女儿,家教自然不必忧心。 曲老太太的眼光自是了得,杭芸嫁到曲家后,能干却不骄矜,温柔却不懦弱,为曲彦在内眷中使了不少力。 若不出意外,曲彦明年就有可能升为翰林院从五品的侍讲或侍读。 “侄儿拜见姑父。” “儿子拜见父亲大人。”董老爷看到这一双青年才俊,心情本然的好起来,快快搀起了二人。 曲彦忧心着自己姑姑,没心思与董老爷寒暄,开门见山问道:“姑父,姑姑怎么样了?” 董老爷很快黯淡下去,轻摇头拉了他往里走:“你劝劝你姑姑吧。” “父亲,皇上真的下了圣旨?”董华辰心中凉意一片,这个家,就这么容不得妹妹吗? 董老爷没有回答,而他的沉默自然是最好的回答。 三人沉默着进了僻月居,风荷已经搀扶着董夫人立在小厅里,向外望着。 “姑姑。”曲彦几步抢上前,跪在董夫人脚下。祖父和父亲的早逝,带来巨大影响的不止是曲家,还有姑姑和表妹的生活,如果有娘家的扶持他们也不敢这样欺凌姑姑表妹。 “快,快起来。”董夫人的声音里满是疲倦,即使她强烈想表示出自己很好都没用。 待曲彦起身,风荷才与他行礼:“表哥。” 曲彦登时有了泪意,姑姑小时候常带着表妹回娘家看祖母和他,每次都会给他带很多好吃的,他与表妹都是独出,比亲兄妹还要好。这些年,表妹受了不少苦,好在都不伤大雅,他们曲家不好干涉董家内务,想着等风荷出嫁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想到却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表妹,表哥去求皇上撤了旨意。” 一句话吓得众人都愣了片刻,还是董华辰最先反应过来,急匆匆对曲彦说道:“不行,你是常见皇上的,难道还不明白里边的隐秘。皇上与皇后娘娘感情一直很好,对杭家四少爷一向宽容,他下这样的旨意分明是向杭家众人和外界表明他的态度。你千万不能这个时候撞到枪口上去。” “我明白,可我不能看着表妹,她、、、”曲彦有些说不下去。 其实,像董老爷华辰曲彦等人都是隐约清楚杭家内部的纷争的。先王妃三个儿子只剩四少爷一个,按理他是世子无疑的,偏他自己不出息,事情才没有定下来。现在续娶的魏王妃有两个儿子,长子十七,人称五少爷,据说生得仪表堂堂,才学能力都是受人推崇的,娶得又是辅国公的嫡女。另外上边还有一个侧妃生的儿子,比四少爷和五少爷都大,排名第三,更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瑾公子,娶妻锦安伯女贺氏。 世子人选迟迟未定,老太妃似乎嘱意四少爷,王爷看好五少爷,还有些人支持三少爷。皇后一来顺从老太妃心意,兼之在家时教导过四少爷,情分不必旁人,皇上看来也是站在皇后一边的。不过魏王妃身上是太后的支持,三少爷身后是许多世家子弟。以至于至今,庄郡王府都没个世子。 皇上不顾四少爷克妻克子的传闻,执意指婚,想来心意坚定,又岂是曲彦几句话能说动的? 董华辰悄悄看了父亲一眼,见他不语,径直说道:“除非杭家主动提出退亲,不然” 要杭家退亲,那简直比登天还难。魏王妃不想让外人以为自己苛待前王妃之子,自是希望快点给他成家,不过为了不给四少爷太大岳家的助力,风荷是最好的人选,一个二品官员家不受宠的嫡女。而老太妃心疼孙子,当然指望着他能早日娶妻生子。 这个结果眼上,董家自己乐意把女儿送上门,岂容他们反悔。 “华辰,是不是老太太和你姨娘两个人作下的事?”董老爷微有颤抖的语气,他不愿信,心里却是已然相信了。 “父亲,杭家二房夫人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子查到老太太身边的顾嬷嬷七日前出府去探望过杭二夫人,两日后杭家就来提亲了。”华辰一如既往的平静,目光却不肯稍离风荷的衣角。 董夫人无力的瘫坐在圈椅里,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董老爷之时充满了控诉与怨恨:“你的母亲亲手葬送了你的女儿,你满意了?你宁愿听信外人的话也不肯相信我的清白,不肯相信风荷是你的女儿,我真想看看有朝一日你知道真相时的悔恨心虚。 董长松,从今日起,我们夫妻恩断义绝。你不再是我的夫君,我亦不是董家妇,风荷也不是你们董家的女儿,轮不到你们作主。我要与你和离。风荷,你别怕,就算不是董家的女儿,娘也会拼尽全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大不了我们母女二人隐姓埋名远遁他乡。”她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发髻鬓角,这是她八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父亲不认她,她认。 “你?”董老爷胸口剧痛,慌乱、紧张、恐惧、茫然,她真的恨他了?到底,风荷是不是他的女儿?当日,可是人证物证俱全的,可为何他看到风荷,就有一股血脉相连的熟悉亲切之感,他对她的感觉远胜于凤娇,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常常抱着她的缘故呢。 她那样决然的眼神,让他好怕,无论他多少年没有见到她,只要想到她仍在家里,他都是一阵欣慰的,难道他要就此彻底失去她吗? 几个晚辈都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长辈之间的事论理他们是不便插手的,但难道就这样看着事情闹到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地步吗? 第十一章诀别谋划 烈日炙烤着,反射到地砖上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斑斑驳驳的树影纹丝未动,空气沉闷得没有一丝风,寂静的庭院里仿佛没有一个人。 风荷凝眸望着外边湛蓝湛蓝的天空,想起母亲对父亲的情意,多年来都不曾变过。即使父亲冤枉了她冷落了她,其实她内心深处都没有忘记过那个人,甚至仍是深爱着他的。 不然她不会身子一好,就喜欢绣荷包,那个大樟木箱子里收了有上百个荷包吧,只因父亲当年说过这辈子都只戴她做的荷包。她不会把那件又丑又烂的乌木桃心簪子层层包裹着,藏在床头的暗柜里,只因那是父亲亲手为她做的。她不会喜欢教自己唱《游园》那折戏,不会喜欢吃冰糖红焖袍子肉,不会、、、 或许母亲怨过、怪过,可这都是因为母亲爱他,如果不是幻想着有一日他们能和好,或许母亲的身体早就熬不住了。 若因为自己,而让母亲做出了诀别这样的举动,她好怕,有一日母亲会后悔,怕母亲没有指望之后消尽了自己的生命之灯。 何况,即使母亲和离,即使自己不是董家的女儿,那道赐婚的圣旨估计都收不回去了。天子一言九鼎,明知错了也只能错到底,最后反而是连累母亲无辜受苦。形势早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除非自己死不然婚事绝不可能退掉。 如果圣旨没有下,杭家可能看在自己出生有污点的情况下允许退婚,可圣旨已下,就算有污点也要把它掩盖了,大不了把自己娶过去之后慢慢弄死了。 所以,他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娘,我愿意嫁。你放心,我的命硬得很,不会轻易就没了,杭家看到我能安然无恙嫁过去,或许还会把我当成有福之人好好对待呢。”风荷挽着母亲的胳膊,浅笑吟吟,想给母亲一点信心。 一语既出,震惊满屋。 “妹妹(表妹)。” “风荷,你?”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董夫人的身体异常敏感,她几乎是跳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抓着风荷的双手,掐的她一阵刺痛。 她只得苦笑:“娘,除非我死,不然皇上是一定要让我上花轿的。那是帝王永不可侵犯的权威。” 董夫人无力的软下去,在圣旨下达的那一刻,她们已经没有后路了,或死或嫁,而自己竟然看不清这一点,还在苦苦挣扎。于皇权而言,她们的性命只是蝼蚁,随时准备赴死保卫皇权。 “清芷。”董老爷猛地惊叫,在她软弱倒下那一刻,他的心狠狠抽痛,痛得他恨不得自己此刻就死了。不是他的女儿又怎样,只要她愿意,他现在开始都会比亲生女儿还要疼她,只求她别弃他而去。他的一大半生命里是她,没有她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往后的人生? 风荷力量太弱,小小的身子扶不住董夫人,随着她一同向侧摔去,连带着奔过来想要扶住的飞冉也带倒在地。 不过董夫人依然清醒,她厉声阻止了董老爷的前进:“你别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你走。” “清芷?”他的手停顿在半空,不知该向前还是退后。 董华辰和曲彦见这样不是办法,对视一眼一同上前一个搀起了董夫人一个扶住风荷。而董老爷原本略显老态的脸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黯淡灰败褶皱。 几个年轻人有意让董夫人回房歇息,她需要冷静一下,可是董夫人似乎铁了心,她挣扎着立在原地,整个身子几乎都靠在风荷和曲彦身上。 “董老爷,风荷不能没有亲生母亲在娘家支持,是以就算妾身有错,也请你允妾身留下,暂时不要休弃妾身。你放心,妾身不会插手董家的内务,只要你们让妾身能维护风荷的利益就好,一应用度花费都由妾身自己料理,不会糟蹋了董家的一分一毫。”她脸上没有一滴泪,甚至都没有一点凄楚之意,冷得就似那千年的冰雪,只有在提起风荷的时候有温暖的味道。 一瞬间,风荷泪如雨下,有这样一个母亲,她的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她愿意为了自己背上休弃的骂名,又为了自己留在这个厌恶伤心的地方,她要如何才能报答她呢? 董老爷苍茫的眼睛里噙着浑浊的老泪,为什么他们要走到这个份上,是老天要惩罚他吗?他深深看着她,缓缓点头:“我不会让杭家随意欺负了风荷的,即使得罪杭家我也会护着她。” 说完,他就徐徐转身,迈着老迈的步伐向外走,摇摇欲坠的身子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华辰见此不妙,匆匆与董夫人、风荷、曲彦点了点头,就赶上去扶着董老爷。 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僻月居院门那一刻,董夫人唰的放声痛哭,抱着风荷的身子一抽一抽,凄凉无比。 董夫人哭了许久,方才吃了药睡着。风荷送曲彦出去。 这一闹,竟已经临近傍晚,西边的太阳照在漫天的云上,映出绚丽的绯红,流动的、静止的红云给这个黄昏平添了一段静谧。有风轻轻吹拂,持续了一日的燥热渐渐消散,身上很舒服。 “表哥,外祖母那里你要婉转得说,尽量提提杭家老太妃的慈祥,王爷王妃的温和,让她别为我担心。她年纪又大,天气又热,我怕她受不住激动。我会照顾好娘的,你们放心。”两人并肩走在鹅卵石漫的小路上,这是一条通往前院的小路,平时供小丫鬟们行走。 曲彦皱着浓眉,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风荷的几句安慰而真的放下戒心,他是真的舍不得自己看着长大的表妹入那狼窝。听夫人偶尔闲聊时提起娘家,他就能想见那里的水极深,不是个无权无势的外来人能轻易站住脚的。 “回头我与芸儿说说,请岳母大人想法子多多关照你。岳母大人一向得老太妃喜欢,若她肯为你说话,相信老太妃对你能看重些。事到如今,我只能为你做这种小事了。” “表哥又谦虚了,有三夫人为我说话,我在杭家的日子能好过不少。表哥,你手下有没有会点功夫的人?”风荷忽然想到一件事,她不打算死得不明不白。 “有几个,你要用吗?”曲彦微微诧异,表妹整日呆在内院里,要会功夫的做什么? 风荷折了一支紫藤花在手,细细嗅着,低声问道:“表哥,你相信四少爷的两任未婚妻都是被克死的吗?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难道你怀疑她们?这,芸儿告诉我四少爷之前定的一个是佟太傅的女儿,一个是永昌侯的女儿,都是名门贵女,家中名望实权都不缺。如果她们嫁去杭家,四少爷世子之位就有了强大的支持。你的意思是有人不希望这样,所以才会?”曲彦登时如醍醐灌顶,世家里长大的孩子,对那种腌臜事谁没个心眼。的确,四少爷蹉跎到二十多都没娶妻没有后嗣,这一点上他就输了人一招,何况他声名在外。 “我不敢确准,虽然我家世上不及那两位,但还是小心些,免得成为了有些人的眼中钉都不知道。”她淡淡语调,似乎在说穿衣吃饭这样的例行小事。 曲彦深深点头,压低了声音:“我明白了,我会派人过来的。只是这事不好泄露出去,你这里安排起来容易吗?” “嗯。你将人送到母亲的半夏庄里,着叶舒姐送些庄子里盛产的瓜果进来,里边我会布置好的。”风荷亦是悄声细语,叶舒姐就是叶嬷嬷的女儿,随着丈夫在半夏庄管事,风荷习惯了唤她叶舒姐,一直没有改口。 “我明白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佟家、永昌侯府的守卫何其森严都被人钻了空子。”想到这,曲彦更是焦虑,不能明着让董老爷加强守卫,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很有可能被利用。 风荷却是嫣然而笑,附在曲彦耳边笑道:“表哥也是急糊涂了。董家虽然有些子权利,可我算什么,董家最不受宠的小姐,嫁到杭家能带去多大助力,只怕有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曲彦一想,觉得也对,松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到底咱们多个心眼得好。” 两人很快就到了二门处,曲彦也不去向董老爷董老太太告辞,只命人进去传了话就走了。 第十二章暗度陈仓 晚间,曲苑上了门,黑兮兮的,感觉似乎都歇下了。 不过风荷的内室里点着灯,不亮,反而有些暗,朦朦胧胧的。 风荷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挽着慵妆髻,粉黛不施,雪肤花貌。她坐在湘妃塌上,身边围着一溜丫鬟,都半坐在小杌子上面,神色严肃的听她吩咐。 “你们几个,都是我亲自挑的,跟了我多年,短些的微雨青钿都有近三年了,更别提沉烟服侍了我九年。这些年,你们陪着我吃苦,从无怨言,我心里都念着你们的好。只要你们忠心耿耿服侍我,我管保会让你们都像叶舒姐姐那样风风光光的,你们有了好的去处我定会成全,还有你们的家人只要对我忠心,我一定不会忘记。”她语音温婉,却有一股子少见的威仪和高贵。 丫鬟们都清楚这几日的事情,她们是大小姐的丫鬟,大小姐出嫁她们多半会陪嫁过去杭家,若是不走也别想在董家有好日子过。大小姐对她们,绝对是极为难得的,好吃的好玩的从不吝啬,连带着他们家里都沾了光,一心忠于大小姐那是她们第一天进来时就牢牢记下的。 大小姐今儿必是有话要说,她们一致点头保证:“小姐放心,奴婢绝不会对不起大小姐,不然就让我们不得好死。” 风荷缓和了脸色,轻笑着说:“你们也别这么紧张,只是叫你们小心些罢了。你们每个人都领着一样事物,只要比以往更加谨慎在意就好。沉烟,以后但凡我的吃食,你都用银针试过,切记不能忘了。云暮负责我的衣物,咱们的衣物绝不能经了外人的手,外来的东西一概不能乱用,请太医看过才行。 云碧,你日后别跟我去其他地方,只管留在曲苑,盯紧了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含秋,咱们院里的赖嬷嬷是老太太送来的,几个洒扫小丫鬟是杜姨娘选的人,你负责看好她们,一有风吹草动就知会我。还有你们几个,多多帮衬着几个姐姐,多长个心眼。旁的也没什么了。” 她虽说得轻松,可是几个丫鬟都被吓住了,小姐这么小心绝不会无意为之,难道是有人想害小姐? 终究沉烟年纪大,稳重,带头回道:“小姐,我会小心的。”其余几个忙跟着应是。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歇息吧,留着沉烟伺候我就行。”风荷莞尔一笑,摆手示意众人却下。 第二日,风荷命人把饭送去了僻月居,陪着董夫人一起用,她这分明是不放心董夫人。 服侍着董夫人用了饭吃了药,董夫人就把她打发回来了。 才进院门,云碧已经笑着迎上来:“小姐回来了,嬷嬷和叶舒姐来了呢。” “哦,快走。”没想到表哥办事速度这么快,看来是昨晚就把人送去了半夏庄,所以叶舒姐天没亮就往城里赶了吧。 叶嬷嬷和一个作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快步出来,都是笑吟吟向风荷行礼问安。 “嬷嬷和姐姐还与我这么客气不成?叶舒姐,怎么不把良哥儿带来我瞧瞧,嬷嬷说都能说许多话了呢。”风荷忙搀住了要下拜的二人,携了她们的手往里边走。 “他太皮,又爱闹腾,我怕她吵了小姐。”叶舒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了一身八成新的象牙色莲花纹素色杭娟褙子,一条浅绿色的马面裙,身材修长,容颜俏丽,和厚亲热。风荷出生后不久,她就跟着学伺候,出嫁前一直是风荷身边头一份的大丫环,常常像姐姐一样照顾风荷。前几年年岁大了,放了出去,董夫人作主配给了半夏庄林管事的儿子林怀远,如今都有了一个两岁大的哥儿,风荷给取名叫做林良。 风荷坐在西稍间的临窗大炕上,铺着水蓝色的坐垫,炕桌上一个针线簸箩,再无它物。两边高几对立,左边几上一个细长的水晶瓶,里边几支水竹青翠欲滴;右边紫砂盆里是一株名品兰花——春剑。这一摆设,立时使炎夏有了几分荫凉之意。这个房间本来就背阴,一到夏日凉快舒适,风荷每常爱在这里做针线、读书写字。 她硬让着叶嬷嬷和叶舒坐到了炕桌对面,两人却不过,偏着身子坐了。 “庄子里出息可好,怀远一家对你定是极好吧。”风荷抿嘴而笑。 叶舒有些羞红了脸,低了头小声答话:“小姐又取笑我。不过庄子里今年出息很好,天气比往年更为炎热,咱们庄子里种了许多瓜果蔬菜,卖得极好,不出意外的话能有一千多两银子的进益呢。” “多亏你们费心照料,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出息。这么热的天,不能苦了那些农人,回去每人赏两个西瓜,两斤石榴,外加五钱银子,年终结账的时候另外有赏。你们一家子的赏赐,我包管不会少了。”风荷没想到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不由弯了唇,眼角笑意更盛。 半夏庄是董夫人的陪嫁,有整整五千亩的地,坐落在西山脚下,连着一大片山地和平原。以前一年只种两季小麦,收入平常。风荷五年前接手后,进行了很大一番改动,山丘下的地分别种了一千亩石榴、橘子和桃树,平原地块以种西瓜蔬菜为主,等入秋时西瓜蔬菜收下就种冬小麦。 农人都是雇佣的青壮年,管吃住,一年再有三两银子,外加小麦五石,算得上不错的酬劳了。若是全种小麦,不但出息不大,而且人手多;现在种了果树,倒是省下不少人手。像今年这样的天气,谁不爱吃点新鲜瓜果,恰好京城附近种瓜果的委实少,到让风荷小赚了一笔。 叶舒自然也是高兴,打趣着道:“小姐哪里在意这点小钱,把曲苑的缝隙扫一扫就够我们一家过一年了。” 说得风荷和叶嬷嬷都是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叶舒放低了声音:“小姐,那些长势好的葡萄树上有不少都熟透了,我今儿带了两箩筐过来,回头小姐或者留着自己吃或者送人都是好的。这会子还存在东边小耳房里,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哦,自然是要看看的,这可是今年头一茬呢。”风荷会意,笑着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往有个小地窖的耳房走。 除了她们三人,就是沉烟云碧服侍着进去,地上两个两人合抱大的箩筐,用青草盖得严严的,沉烟揭开,下边是一层灰色厚娟,左边箩筐满满得累着紫色晶莹的葡萄,右边箩筐赫然是个男人。 他当即跳了出来,一扫之后就对风荷躬身行礼:“小的谭清见过大小姐。” 风荷细细打量他,身子精壮,方脸,高鼻,浓眉大眼,精气神十足,一看就是个有功夫的人。而且不像一般武人的粗鲁样,见了几个女眷两颊有点红晕爬上来。风荷看着就有几分满意,不由笑道:“你跟了表哥几年,读过书不曾?” “小的三年前由大爷提拔到了身边服侍,之前在外院护卫了两年,小时候读过三年书。”风荷的声音圆润甜妹,使他顿时安定下来,毕恭毕敬回话。 “很好,谭侍卫,要暂时委屈你住在这里,这屋的钥匙就我身边贴身的人才有,她们会借着来拿瓜果的机会给你送吃食,好在还有个小炕,回头让人给你送被褥过来。我这边等闲没有人来,你只要远远的保护我就好,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明白了吗?”风荷眉梢轻扬,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和压力。 谭清本以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还有几分不乐意呢,这回发现这个大小姐可不是简单的角色,立马起了三分敬佩服气之心,答话的时候越发恭谨。 风荷继续嘱咐了他几句府中人事,就留他先休息一会,带了人出去。没一刻钟,云碧带着浅草给他送了一床被褥过来,还有点饭菜。自此后,谭清就承担起了保护风荷的责任,他一般都隐藏在树上,风荷去哪里他一般都会跟着。董府内院都是些丫鬟婆子,谁会发现一个武功高强之人终日躲在树上呢? 风荷留了叶嬷嬷和叶舒吃午饭,想着问她们:“后门进来时有没有人为难你们?” “没有,今儿守门的是青钿她娘,一见是我们立时放了进来,就是那个夏婆子有点不满,发了几句牢骚。我是每日都走的,她也没奈何。”叶嬷嬷笑着回答,她算是明白了当日小姐为何要选不起眼还有些瘦弱的青钿服侍,有她娘在后门上,她们进出方便不少。 “夏婆子是不是杜姨娘房里双桃的姨妈,因着这点关系前年被选进来的?”眉心微蹙的时候她有一种孩子的纯真,不像那个事事清明的董家大小姐。 “不是她还有谁,外头来的居然敢这般嚣张。”叶嬷嬷亦是不满,一个守门的都敢与她们过不去了。 风荷吟吟浅笑,眼睛亮晶晶的,勾唇看着叶嬷嬷:“她既然这般得力,是不是该升升?” 叶嬷嬷双眼一跳,当即明白,嬉笑着道:“小姐,奴婢回头送些新鲜葡萄去给王兴家的尝尝鲜?” “很是该如此。你与王妈妈交好,记得多带些啊。”风荷点头赞道。 没几日,据说老太太小厨房里少了一个打杂的妈妈,那个夏婆子得到了高升。 (本文物价参考《红楼梦》,刘姥姥家算中农,二十两银子是一年大致消费,那么雇佣的农人消费水平肯定比刘姥姥一家低些。三两银子和五石小麦,包吃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吧。一两银子若等于200人民币,1000两银子出息相当于20万,对于一个权贵之家的夫人而言只是笔中小数目吧。不过,亲们不要以现在农村的购买力与古代的比较,现代农村要花钱买东西的地方很多,古代几乎就是没有花钱的地方。) 第十三章作茧自缚 葡萄颗颗滚圆硕大,装在白瓷敞口浅底盆子里煞是好看,衬得粉嫩娇艳。风荷命人送了几大盆去曲家,下剩的董夫人房里送了几盆,董华辰院里送了些,董老太太和董老爷那里也意思了意思。 杜姨娘的小儿子董华皓正是爱玩爱吃的年纪,他去找董华辰玩,恰好看见了他案桌上一大盆葡萄,当即吵着要吃。董华辰不在,伺候他的丫鬟芳绡和浣纱知道自己爷的脾气,大小姐那里送来的东西不得随便动,是以没个主意,不知该不该给小少爷吃。还是芳绡胆子大些,用剪子剪了十几颗葡萄给董华皓。 董华皓这是今年头一回吃,囫囵吞枣全咽了下去,很快吵着还要。 丫鬟们既担心他吃坏了肚子回头杜姨娘拿她们煞气,又怕大少爷回来生气,一时间就有些不知所措。 跟着董华皓的嬷嬷姓张,是董华皓自小的奶嬷嬷,仗着有杜姨娘撑腰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当即就高声斥道:“小蹄子们,你们也敢拿大了不成。二少爷是大少爷的亲生弟弟,别说几颗葡萄,就是金呀玉呀也没不舍得的,还不快快给了二少爷,仔细回头夫人打折你们的腿。”她一向称杜姨娘为夫人的。 浣纱是个性子躁的,忍了忍,终于嘀咕了一句:“这是大小姐送来的,大少爷知道了又要骂我们。” “死蹄子,不教训教训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大小姐送的又如何,回头你们再去要些不就结了。哎哟,二少爷,不哭不哭啊,嬷嬷给你拿。”张嬷嬷还没骂完,董华皓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又踢又咬的,就是要葡萄。 浣纱气得脸都青了,哆嗦着唇将一整盆葡萄都推到了张嬷嬷这边,甩下一句:“行,都给你。”然后捂着脸跑了出去,她自到了大少爷屋里伺候还没被大少爷这么厉声说过一句呢? 董华皓登时止了哭泣,张嬷嬷命小丫鬟抱着白瓷盆子,自己领了董华皓就往回走。路上遇到从杜姨娘房里回来的董凤娇。 董凤娇一见,不由好奇的问道:“这个时候,你们哪里来得葡萄,红艳艳的定是很甜吧。”原来董老太太一听是风荷送去的东西,看都没看就让丫鬟们扔了,小丫鬟舍不得,几个人偷偷吃了。是以凤娇不知道。 张嬷嬷立时眉开眼笑迎上去,把方才之事加油添醋得鼓捣了一遍。其实张嬷嬷本意是对大少爷房里的丫鬟不满,只因她有个大女儿之前也想去大少爷屋里伺候,在少爷们屋里的丫鬟将来极有可能被收为通房姨娘之类的,是以张嬷嬷这个主意打了许久。谁料,杜姨娘应下了,大少爷却不要,把人退了回去,以致张嬷嬷对大少爷屋里的人都有几分看不顺眼。平日里拿不住人家的错,好不容易有了筏子还能不兴兴浪。 可惜董华辰终究是凤娇的亲哥哥,凤娇不会怪他,只会把气转嫁到董风荷身上去。 “真当自己是王府少奶奶了,居然不把我和娘放在眼里?有了好东西不知孝敬,哼。”凤娇一直以为自己身份比风荷高贵的。 凤娇的嬷嬷是老太太亲自挑的,是外头管采买的沈管事的女人,沈管事是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一家三代都为老太太心腹得用之人。现任沈管事是老沈管事的儿子,他女人自生了小女儿后就是凤娇的奶嬷嬷。这个沈嬷嬷是董家的家生奴才,对董家之事甚是明了,平日也是个谨慎小心的,可惜遇上个暴烈的主子,从不肯听她一句劝。 这不,这小祖宗怕是又要去找大小姐的麻烦,大小姐不受宠可是身份摆在那里,何况有杭家作靠山,如今与她作对分明没什么好,反正几个月后就要出嫁了不是。她只得拐着弯劝道:“小姐,你和夫人想要什么没有,哪里稀罕这点子葡萄,还不知是酸是甜呢?” 董华皓今年十岁,言行举止却如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把往口里塞着葡萄一边高兴得喊道:“二姐,你尝尝,可甜了?” 沈嬷嬷暗暗叫苦,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果然,董凤娇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她在董家虽是受宠,却没有实权,她娘不放心她不肯教她管家理事,再比比人家董风荷去,就比自己大了一岁却管着那贱人的所有嫁妆产业。还有,为什么她不受宠,可是身边的丫鬟却比自己的还能干俏丽呢,日常吃穿用度哪一点比自己差了。自己不服,就是不服! 越想心火烧得越旺,也不管董华皓了,提起裙子就往曲苑方向跑。沈嬷嬷既不敢拦又拦不住,吓得跑起来都跌跌撞撞的,小姐这回怕是又要在曲苑大闹一场了。说实话,大小姐的容貌涵养无一不胜过小姐,偏小姐不服气,这些年来哪个月不去闹一场? 董凤娇这次的气估计比往日还要大上几分,先把院门前要去通报的小丫鬟一把推得滚到了地上,然后一面走,一面高声喊道:“董风荷,你给我出来。” 院子里一片静谧,风中荷花的香气清冽而又浓郁,碧绿的叶子层层叠叠,给人一种华贵的优美。一个不知哪来的野种凭什么住在这么好的院子里,即使是老太爷当年的话又如何,这里就应该腾出来让给自己。想起自己那个小院,里边的摆设再多又如何,就是比不上曲苑的精巧雅致。 风荷懒懒地歪在凉塌上,才沐浴过,一动不想动,就怕再出汗。凤娇尖厉的嗓子她自然听见了,只是懒得理她,腻不腻呢,大热天的,不去凉快还这么有兴致。 浅草身形娇小,动作伶俐,迅速跑了进来:“小姐,二小姐疯了,命人要拔了所有荷花呢,小姐快去瞧瞧吧。” 沉烟在一边做针线,听到浅草的话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你没告诉她那是当年老太爷在世时种下的吗?” “府里谁不知道,她身边的嬷嬷丫鬟都劝着,可她执意那样。”浅草撇撇嘴,二小姐的脾气还真是娇贵的不一般呢。 “我累着不想动,派个人去朝晖堂告诉顾嬷嬷一声,再使个人去正院。”风荷连眼睛都没睁开,管她的人多着呢,自己何必吃力不讨好,今儿也让她吃个亏。 浅草犹自不明白风荷的意思,沉烟脸上已经带了笑意,戳了戳浅草的额角:“看你明儿还能说嘴。走,跟我去朝晖堂哭去。”说着,沉烟果真拉了浅草往外就走。又在门首撞到含秋,把风荷的意思一提,她当即笑道:“我去正院哭去。” 外边,她们根本不担心,有云碧在,还能镇不住二小姐那几个丫鬟了,而且云碧性子最烈,她在啊挑起凤娇的怒气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老太太再不喜风荷,曲苑有老太爷的话在前,她也不敢由着凤娇胡闹,传出去就是不孝的名声呢,日后想要配个好人家就难了。 董老爷前儿回去就病了,一直躺在床上恹恹的,听了含秋的哭诉不由肝火旺盛,这个凤娇,脾气不会改改嘛,老太爷的东西自己都不敢动,她倒好说拔就拔。自己平日太惯着她了,今儿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以后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 老太太和董老爷两队人马在曲苑大门口汇合,董老爷赶忙扶着老太太快步向里走,恰好看见极为惊险的一幕。 “二妹妹,那是老太爷的遗物,你千万别糊涂,回头老爷生气。”原来凤娇不知从哪弄来一根长竹竿,对着池里的荷花乱打一气,风荷大急,上前抱着她手中的竹竿,苦苦相劝。 凤娇如何听得进,娇声斥骂:“老太爷的遗物又如何,我就是拔了,爹爹难道还为这么点小事处罚我不成?”一面说着,一面用力甩开风荷,风荷猛地往后摔去,竹竿堪堪擦过她的纤腰,而她脚下失力,眼看就要摔一个四脚朝天。这一跌下去,不在床上躺几个月是很难好起来的。 云碧呀云碧,你倒是好本事,把她气成那样,这次老爷想不罚她都难。可惜自己跟着受罪,没想到凤娇力气这么大。 就在风荷以为自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身子触到一片柔软,耳中传来云暮惨呼的声音。风荷当即明白,使力向一边移,恰好云碧和青钿跑过来搀起她们两人。 四个人在地上乱成一团,却听到一阵阵尖叫:“二小姐,不好,二小姐落水了。”然后是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四人偷偷相视而笑。 凤娇看见风荷向后倒去,很是得意,不及拍手欢呼,只觉脚跟空虚,身子重心不稳有点向后倒的趋势,等她清醒过来之时已经在水里扑腾了。 老太太和董老爷又气又急,只得先叫人把凤娇捞上来,好在荷花池很浅,一会子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或抬或拉或扛的把凤娇弄上岸。只是凤娇满身都是水滴污泥,衣裳耷拉着,头发的,脸上还有几块淤泥。 “送二小姐回房梳洗,一个月之内不准踏出兰庭一步,抄五百遍《女戒》。”董老爷气得青筋都要冒出来了,一个千金大小姐的这算什么样子,而且闹得还是长辈特赐的地方,这一次杜姨娘休想求情。 老太太欲要再劝劝,看儿子面色很是不好,不敢多说,只得暂时罢了。 董老爷扶着老太太回去,倒是没忘记一会送了太医过来给风荷问诊。 第十四章翻手为云 小花厅里,云暮半躺在炕上,衣裙撩起,含秋正在给她背上上药,好在摔得不重,只是擦破了些皮,并无大碍。风荷倒是没有一点伤,坐在一旁看着她们,轻声嗔道:“你做什么给我挡着,我都算准了不会有大事的,这下好了,反把你伤着。” “小姐又胡说,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咱们还有这样的好药,不怕。”云暮一会龇牙咧嘴,却还要安慰风荷。 “好了,小姐先去用饭吧,你这样看着云暮都不能安心了。小姐若心疼她,不如赏她几卷小苏阁的绣线吧,保管她比什么都开心。”沉烟一面扶着风荷起身,一面调皮的与她眨眼。 云暮不由大急,回头说道:“小姐休信她,那小苏阁的绣线是京城最贵的,咱们寻常做针线哪里用得着,放着也是白糟蹋了。” “哦,真有那么好,我倒要见识见识,一卷要多少银子?”风荷想到自己总算也是出嫁,照规矩自己要亲手做些针线送与杭家的长辈们,普通货色他们怕是看不上眼呢。 “中等的一两银子三卷,上等的一两银子只得一卷,也就一些小物事上点缀点缀,谁真拿来做大件的针线呢。”云暮就着含秋的搀扶转过了身来,拉好身上的衣襟,抿嘴而笑。 风荷暗暗点头,比自己寻常用的确实好了不少,勉强拿得出手,当即笑着吩咐沉烟:“回头取十两银子给云暮,让她哪天好了跟着叶嬷嬷出去,自己去挑,咱们也跟着开开眼界。” “小姐,十两银子太多了吧,你一个月月银也就五两。”云暮登时急了,如何能让小姐为自己花了这么多银子。 董家也是几代的名门望族了,如今主子又少,发起月例银子来都不少。老太太四十两,董夫人二十两,风荷、凤娇、华辰、华皓都是五两,本来杜姨娘也是五两才对,老太太作主提到了二十两。 “你先别急,等你买回来并不全给你,正好我自己试试好不好。你小姐我不至于穷到这份上,十两银子不过小意思而已。”风荷笑着摆了摆手,说完,扶着沉烟的手坐好,准备用饭。 这边正吃饭着,董夫人那里得了消息,遣了飞冉过来细问详情,风荷拣着大致说了一遍。董夫人听说女儿没有吃太大亏,始放下心。 暂时撇下董府之事不提,先另外有一篇说话。 这是一间不小的屋子,足有风荷客厅的五倍大小,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纤尘不染,耀得人发晕。当中地上不像寻常人家装饰着鼎炉类的器具,反而是一个很大的紫砂盆里种着一株金橘,绿油油的霎是可爱。 堂屋正面是个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床上铺着细篾羊脂白玉的凉席,床上小几上摆着釉彩青花绿竹盅子,里边还有丝丝热气。闻味道,应该是太平猴魁。还有一个莲花样子水晶碗,满满盛着红艳可口的西瓜。地上一溜太师椅上,俱是搭着石青底金钱蟒的椅袱。 罗汉床上斜歪着一个老妇人,鬓上银丝闪耀,但梳理得纹丝不乱,戴着珍珠翡翠珊瑚碧玺凤凰点翠多宝簪和金坠角,脖子上一串孔雀绿翡翠珠链成色极好。棕绿缎面绣着吉祥纹样的对襟褙子,低调华贵。脸上已然有不少皱纹,尤其是眼角,好在皮肤白皙,衬得她更为慈眉祥目,大概是六十出头的年纪。 “你说我这事做得是不是有些不地道呢?”声音圆润,不是很显苍老。 “娘娘别多心了,这也是为了四少爷。何况咱们四少爷一表人才,嫁过来还能委屈了她不成?娘娘若是心里愧疚,来日多多疼她,留些体己银子就好。”地上小杌子上半坐着一个年纪类似的老妇人,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很有些体面的嬷嬷。 老妇人淡淡点头,不由叹气:“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如今只能指望人家姑娘顺顺当当嫁过来,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得好。不然曜儿,唉,我可怜的曜儿啊,小小年纪没了母亲,怎么还碰到这么多不顺心的事呢。” “四少爷福大命大,以后还要生一堆重孙子孙女陪着老太太呢。再说,董家的姑娘,我向三夫人打听过了,说咱们四小姐很是爱敬她呢,必是个好姑娘。而且她在家里不得待见,却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定是个有大福的,娘娘只管等着四少爷的好日子吧。”老妇人一面给她口中的娘娘捶腿,一面笑吟吟说着。 原来这里是庄郡王府,罗汉床上坐着的老妇人就是现任庄郡王的母妃,英勇公周家过来的媳妇。嫁到王府四十多年,算得上老祖宗了。生有二子一女,长子袭了王位,三子就是前文杭芸早逝的父亲,另有个幺女是当今皇后娘娘。 老嬷嬷是自小服侍她的丫鬟,夫家姓周,如今也是家大业大,却仍然喜欢每日前来服侍老太妃,陪着说说话解解闷。 老太妃对董家的家世还算满意,毕竟眼下是寻不到更好的了,只是不喜董老太太:“董老太太也是个糊涂人,就这么一条嫡亲血脉,就这样作践,难道日后想要庶出子孙混淆了家族血脉吗?” “娘娘有所不知,董家现在的姨娘中最得宠的是董老太太的侄女,自然是要不同些。何况她给董家生了两儿一女,还不母凭子贵的,反把个正室夫人打压排挤。”周嬷嬷眉头微皱,他们这样的人家都是最重血脉的,庶出的就是庶出的,那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没想到沈家人都是一样的脾性呢。我那二媳妇也是个厉害的,把个老二治得服服帖帖,全然没有一点男儿汉的烈性,我看着就不舒服。一个嫡亲女儿嫁到老远的山西,嫡子为了奉承她老爹的上司居然娶了人家的庶女,真是一点不要脸面。我一来是懒得管他们,二来以二媳妇的脾气休想叫她改主意,罢了,任他们闹去吧。”老太妃抿了一口茶,一脸憎恶的表情,当初真不该听信了签子上的话娶了这个二媳妇,没个消停。 周嬷嬷不由扑哧笑出了声,签了一块西瓜喂给老太妃,笑道:“这才是呢,儿孙自有儿孙福,娘娘放着身子不保养,理他们作甚?只要四少爷好了,旁的事,娘娘都甭搭理。” “哎,偏老四不叫人省心,这些年闹得都没谱了,连我在他父王面前替他说话都开不了口,反叫个老三老五得了便宜。”老太妃提起这就有气,带坏了自己的孙子,你们就能得了王府,自己还没死呢。 “等把四少奶奶娶进门,有她管着四少爷,想来四少爷就能慢慢改了。四少爷又有舅舅在呢,又有皇后娘娘护着,定会前程远大的。”周嬷嬷当然知道事情没有这么容易,但重要开解老太妃一下,免得她终日忧心此事。 老太妃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周嬷嬷忙上前扶着,她却道:“咱们去王妃屋里看看,不是在准备给董家的定礼吗?董家小姐在娘家没有好日子过,咱们对她好,她自然清楚该站在咱们这一边,好生与老四过日子。怕是有人心里对婚事还不满得很呢,咱们总得办得有些诚意,别叫人看咱们王府的笑话。” “娘娘说得及是。董小姐只要是个明白人,就会一心一意帮着四少爷。只是,董家怕是不会为董小姐出头,娘娘不担心日后四少爷少个助力吗?”这个问题可是在周嬷嬷心里存了许久呢,不明白太妃怎么一眼就看中了董小姐。 老太妃嘻嘻而笑,一面慢慢踱着步,一笑看着周嬷嬷低声道:“我虽为老四的婚事焦急,但也不到慌不择食的地步,京城没有外边还能娶不到一个像样的媳妇。我是看中了董小姐的手腕,小小年纪就能帮着母亲打理陪嫁,便是我们王府的小姐都不定有这个本事呢。 董家不护着她又怎样,难道董家还及得上忠义伯府吗?曲家人丁简单,就这么个姑奶奶和表姑娘,你没听芸儿说啊,那是放在心尖子上的,岂会不助着董小姐。曲大人年纪轻轻,就得圣上信任,日后封侯拜相,那才是英雄出少年啊。 再者,董家的大少爷据说很是个才俊,小小年纪就得了京城的解元,进士及第是跑不掉了。听说董少爷打小养在董夫人膝下,对董小姐比自己亲姊妹还胜上三分,他承继了董家之后会不顾董小姐吗?” 周嬷嬷听得连连点头,不过点点时间,娘娘就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自己居然没有一丝觉察,姜还是老的辣啊。 第十五章文定之礼 杜姨娘得知董凤娇因着风荷被董老爷处罚之后,就去向董老爷撒娇卖痴兼求情,孰料这次董老爷完全没有理她,反把她狠狠训斥了一顿,叫她管好自己的女儿。 她哪里肯服气,却没有办法,只得回兰庭看凤娇。凤娇还没有从眼前的形势中明白过来,以为杜姨娘去说几句她就会向平时那样风光了。 杜姨娘无奈,苦劝道:“你先忍几日,谁让你把老爷气狠了。你要去闹那个贱丫头怎么不行,非要与老太爷过不去。老爷一向孝顺,你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好了,等过几日老爷气消了,我再去求她放你出来。” 董凤娇不以为然,不就几支破荷花几根破荷梗吗,至于这样关着自己吗,分明是偏心着董风荷。 “娘,你要替我报仇,我不会就这样放过那个小贱人的,你一定要想办法好好治治她,不然真当她嫁了王府就了不起了。还不爬到我们头上来,作威作福。”董凤娇不停揉搓着杜姨娘的脖子,一番杜姨娘不答应她不罢休的架势。 “这也是急不来的,娘一定不会叫她好过的。”杜姨娘本就对这次的事情不满,加上凤娇火上浇油更是添了气,能不能平平安安出嫁还是个问题呢。 杜姨娘从凤娇房中回去,想了一晚上,偏没个主意。第二日起来之时眼圈有些青,服侍董老太太的时候没情没叙的。董老太太正要问她,却有杭家的人来了,今儿是下定的日子。 一时间,先把前事撩开,办理正事。 董夫人拖着病体,勉强来了正院,她可不想女儿的东西落入别人的手中,要说董老太太不是那种人,她真就不信,当初可是哄着她管家拿出了不少嫁妆来呢,难保这次不会打风荷的主意。何况还有个煽风点火的杜姨娘。 杭家不愧是王府出身,定礼极多,珍惜宝贵之物不少,有些都是董府里见不到的好东西。虽然董家是二品大员家,但依着规制,很多东西只有皇室王府能用,他们自然是不敢僭越的。 董老太太和杜姨娘原以为杭家有过先头两次经历,这次定会简慢许多,没想到人家这么重视,整整三十六抬定礼。一些中下等人家女孩儿的嫁妆一共不过二三十抬呢,到底是王府,出手不凡。 其实,庄郡王府魏王妃本来打算了二十四抬定礼,那与她嫡亲的儿子五少爷娶妻时一样。哪想老太妃亲自关注这事,又添了不少东西,还说是当年先王妃准备给儿媳妇的,终于派上了用场。有没有这事的只有老太妃心里知道,她还能去打听不成,恭恭敬敬封了三十六抬过来。王爷知道后,不过说了一句太奢侈就算了,反正四儿子的事情这些年他都不带管的。 看着那么多稀罕物件,董老太太和杜姨娘的眼睛当即就直了,欲要吩咐抬到库房里去。却不知董老爷怎么想的,抢着说道:“此事就由夫人料理吧。杭家的日子定的紧,只有五个月了,咱们的嫁妆也该准备起来了,别到时候让人看着不好。”不管风荷是不是他的女儿,都是以董家小姐的身份嫁过去的,弄不好丢得是董家脸面。 唯有董夫人一人暗暗神伤,她真怕哪一天醒来忽然听说女儿没了,那样叫她怎么承受得起呢。 有了董老爷的话,董夫人命人将定礼直接送到了曲苑,借口那里地方大,其实是防着老太太,毕竟在曲苑老太太还是有些顾忌的。 屋子里一时间散得干干净净,老太太气得双拳紧握,低声骂道:“没脸的娼妇,眼皮子浅成这样,几件东西还要巴巴藏起来,自己还能私吞了不成?”一旁伺候的顾嬷嬷嘴角略撇,没有说话。 杜姨娘亦是异口同声:“老爷也是糊涂了,这样的事不交给老太太,反去交给她。不说老太太有经验办事利索,单她那病恹恹的样子,能筹备得了咱们府里这么大件事吗?旁的不论,单是嫁妆,看她能拿出什么来,回头丢了我们董家的脸面看她还有何话说。” “哈哈,你说得对。家中物事都是你掌着,你不放看她拿什么银子给她宝贝女儿准备嫁妆?”老太太想起此事,一阵大笑,儿子啊儿子,你到底棋差一招。 锦瑟飞冉扶着董夫人回房之后,董夫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靠在罗汉床上说不出话。小丫头金缕是这几天董老爷命人送来的,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采芝。上次董老爷走后,自己也反省过,知道有些地方做得过了,便是为了给曲府脸面也不该那样对董夫人,吩咐管事送了几个丫鬟过来伺候董夫人。董夫人只留了金缕和采芝,都是刚留头的小丫头,外头买来的。 金缕捧着一个黑漆小茶盘,上边一个白瓷粉彩小碗:“夫人,小姐说枇杷膏子化了水喝清肺生凉,昨儿晚间命人送来的,让奴婢每日给夫人进一盅呢。” “你倒是乖觉,小姐的话比夫人的还管用不成?”飞冉看她身材有些瘦弱,一双眼睛却极亮,忍不住打趣她。 “奴婢不敢,奴婢觉得小姐都是为了夫人好的,那小姐的话也应该听才是。几位姐姐每日服侍夫人都很辛苦了,奴婢也就只能做做这样的小事。”她说起话来好似有理,又终有些胆小,低了头不敢去看。 董夫人宽慰于风荷的孝心,连看着她都颇为顺眼,不由笑着接过吃了,赞道:“的确清润。锦瑟,我记得咱们应该还有几匹青缎料子,你找找,衬上白绫子给她做几件褂子穿,若有其他的再做两条裙子。” “奴婢记得收在哪个箱子里,还有一个与她同来的采芝,是不是也做几身。”锦瑟一面服侍董夫人漱口,一面笑问。 “好在你提着我,不然我岂非就忘了。”董夫人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 “哪里是夫人忘了,夫人分明是想给我们机会做这个好人,可惜奴婢嘴慢,被锦瑟姐姐抢了头。”飞冉言语爽利,一向得董夫人的心,凑合着逗董夫人开怀。 “夫人难得这么高兴?”竹帘掀起,叶嬷嬷笑眯眯进来,蹲身给董夫人请安:“夫人安好。” 董夫人不由住了笑,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大小姐那里有事?”语气里隐约焦急。 叶嬷嬷怕她担心,赶忙笑道:“没事没事,大小姐已经令人把夫人送去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怕夫人不放心,让老奴来回一句。大小姐说,等她一会看着云碧再把册子对一遍,就过来给夫人请安。” “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让她不用日日几趟过来,这么热的天中了暑气可怎么是好?”董夫人劝风荷几次,风荷就是不听,又想让叶嬷嬷多看着些。 “夫人就是心疼大小姐。老奴也劝了,大小姐非说这样能锻炼身体,而且大小姐一日不见夫人那就想得慌。”叶嬷嬷瞅着说话的空当打量了一眼新来的小丫鬟,看着不像个有心眼的。 董夫人想到风荷在自己身边待不了几个月了,心里就一阵难受,又怕她遭遇不测,闷闷的说道:“我只望她一辈子好好的,那我就是去了也安心。风荷是你奶大的,对你我是一百个放心,你年轻时跟着我现在跟着风荷,咱们母女两都要感激你。我身子不好,风荷那里,你多担点心。” 叶嬷嬷吓了一跳,一面保证一面劝慰:“夫人,你这不是折杀老奴吗?老奴能有今日,还不都是你和大小姐一手提拔的,我这条老命就是小姐和夫人的。才听说老爷把小姐嫁妆一事都交给了夫人,不知夫人心里是怎生打算着?”叶嬷嬷为免董夫人继续伤心,扯开话题。 “我也没多少东西,尽我能的,把我那点子都给了她。还有老太爷临去时给她留下的那些,加起来虽然算不上多好,也差不多了。老太太那里,怕是不作数的。”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没有指望过老太太拿钱,不过倒是没想到当年老太爷居然已经备了些许。 “话虽如此,老爷一家之主,单子总要给老爷过了目才好。夫人你说呢?”叶嬷嬷定定的看着董夫人,话里明显含着深意。 董夫人不笨,转念之间就明白了,不管他拿不拿,自己只管开了单子命人送去给他,他若还有点良心或许陪些,若没有也罢了。当即笑着应了。 第十六章祖母夺嫁 七月初的时候,董夫人分别命人誊抄了几份嫁妆单子,一份送去老太太那里,一份杜姨娘手上,一份董老爷那。 上边各项标示得很清楚,哪些是老太爷当年留下的,哪些是自己给女儿的添妆,还差着哪些,或者哪项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当然,她不会傻得把自己的添妆都写上,总得给女儿留些私房钱。 董老爷之前常年在外带兵,皇上体恤他年纪大了,尤其这次又把他女儿指给了杭家,心里存了一份歉意,很快准了董老爷留京的折子。是以,董老爷的故旧至交纷纷前来拜访,或是请他吃酒,他倒是忙起来,一连几日都不得空。 而老太太和杜姨娘看到之后的气愤可想而知了,一个贱丫头,能不能活着嫁过去都是个问题,竟准备这么多东西,想把整个董府都陪嫁过去不成。这话实在是有些冤了,董夫人大致报了一万两有余的嫁妆,包括田庄铺面,算不上很多,尤其董家家业大人丁少,这几年很是攒了不少银子。 不过,老太太最恨的是董老太爷。当年就对自己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的,处处提防自己,自己几次问他城东他们几十年前置的那所三进院落的房契在哪里,他都不语,原来早就留给了他的宝贝孙女。那宅子不算很大,但是地段好,那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地方,他还真是大方,难道不知道女孩儿都是别人家的人吗? 宅子之外,还不知留了多少私房呢?难道夫妻几十年,自己为他生儿育女,还抵不上她为别人生的女儿吗?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厥在床上,吓得杜姨娘慌忙乱叫。 “叫什么叫?我还没死呢?”老太太的命哪是那么小的,当即推开了杜姨娘,把嫁妆单子撕得粉碎,还不够,要命人拿去烧了。 杜姨娘虽然对老太太的态度不满,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边给老太太拍背还劝道:“老太太,犯不着为这样事生气去。她有钱让她自己准备,咱们那是一个银子也没有的,一概推了就得了。” “你知不知道那宅子多值钱,那可是我们董家的发家地,我绝不能白白便宜了外人。走,跟我去僻月居。”老太太的心气一如年轻时盛,就曲氏那样懦弱性子不信她敢与自己作对。 “老太太,小心脚下。”杜姨娘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有老太太出马,自己只管看戏就好,哎,今儿的太阳不错呢。 僻月居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人气,里边笑语喧哗的,听得老太太火气更大,加快脚步往里走。 小丫鬟吓了一跳,忙接进去,董夫人和风荷已经得了信匆匆接出来。 “日头这么毒,老太太怎么来了?”董夫人的气色似乎不错,满脸关切,其实演戏也不是很难啊。 老太太看都不看她们母女一眼,径直往里边走,还不忘重重哼一声。 董夫人也不气,扶着风荷跟在她们后边。 老太太当中坐在罗汉床上,扫视了一圈,用极平常的语调说道:“把城东临江院的房契地契交出来。” 还真当自己是软柿子捏了,那是留给自己女儿的,你休想。董夫人眉眼不抬,仍是笑语吟吟:“老太太想看看吗?” “我叫你给我,那是我们董家的东西,不能给了外人。”老太太强压着怒气,声音却更凌厉不少。 “什么叫做外人?老太太这话恕媳妇愚钝不懂。”弯弯的柳叶眉,温顺胆小。 “你,那是我们董家的,不能留给你女儿做嫁妆。”本就黑的脸一生气看起来更显得丑,而且凶。 董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小心翼翼成了寸步不让:“老太太,恕媳妇不能办到。那是老太爷临终时的嘱咐,媳妇手中还有老太爷当日的亲笔书信,难道老太太想要违背老太爷的遗愿吗?” 话说董老太太有个不良习惯,一生气就爱砸东西,她顺手就抄起案几上的东西往地上扔,一时间屋子里此起彼伏着哐啷叮当声。 董老爷这日与人叙话,想起有个东西忘了拿,半路回家,便想去跟母亲说声要吃了晚饭再回来,谁知进了后院隐隐听到一阵阵尖厉的声音。又是疑惑又是焦急,顺着声音来源去寻,似乎从僻月居传来的,脚下更快。 “你给不给?给不给?”这,好像是老太太的声音呢,老太太在僻月居干什么? 董老爷非常不快的看到他的夫人带着女儿和丫鬟们步步后退,已经退到了门前,而老太太一人坐在上首,地上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老太太,是谁惹你生气了,下人们有不好的该打的打,该骂得骂,让管事们料理就好,何必闹得自己不畅快,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董老爷越过门前众人,大步流星往里边走,拦着老太太要继续搜寻东西的手。 “哼,我哪敢,现在都被媳妇欺到了头上来,松儿你要给娘作主啊。”老太太登时嚎啕起来,可惜眼睛里怎么都挤不出眼泪,只是不断抹着干干的眼角。 董老爷对自己母亲的脾气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最是要强,不然也不会让老太爷常常不满,夫人又怎么惹了她不成,他看向董夫人让她自己说话。 董夫人蹙了蹙眉,拿眼去瞧一边的小丫鬟金缕,金缕会意,当即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不加一个字不减一个字。董夫人正是看中她年幼口齿伶俐,容易招人信任,何况她是董老爷派来的人,难道还偏帮着自己不成? 越听,董老爷的面色越不好看,母亲也是的,那是父亲当年的遗愿,这会子还争什么,何况谁家嫁女儿不陪嫁些东西,既然已经成了亲家,在杭家面前撑着风荷的脸面还不是自己家的脸面。关键是,这实在不太光明,传出去不是变成老太太抢夺孙女的嫁妆嘛。 “老太太,这是老爷的意思,当年儿子也是知道的。” “那你什么意思,就这么给她不成?今儿她女儿出嫁陪嫁一个院子,日后凤娇出嫁是不是也要陪个院子,咱们哪来那么多院子呢☆ 宝 书 网 のWww.b a o s h u 7 . c o m ★?”糊涂儿子,真是不当家不知钱来得不易,办个几百两银子东西打发就得了,需要兴师动众当件正事办理吗? “嫡庶有别,本就不能同等对待。何况,老爷的决定,做儿子的只有服从没有质疑的理。凤娇日后出嫁,老太太若是怕她委屈,多给些压箱钱就好了。”董老爷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头脑发热,居然说出嫡庶这样的话来。 果然,杜姨娘登时大哭起来,扭着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你要给我作主呀。我进董家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他今日这么看不起我和我的孩子,那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让我死了算了。” 董老爷本就很是不快,杜姨娘越闹他心里越烦,也不管当着老太太的面就吼了起来:“哭什么哭,没看见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插嘴吗?你若觉得孩子委屈,都过到夫人名下不就成了,真是个无知妇人。” 杜姨娘这些年有老太太撑腰,已然把自己当成了董夫人,却忘了董老爷对她一直算是淡淡的,还以为这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能有用。被董老爷的话震的止了哭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董老爷,他的心真够狠得啊,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自己争了半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老太太也是愤怒,大喝一声:“松儿。” 董老爷发觉自己一时口快惹火了老太太,杜姨娘怎么说都是老太太的甥女,这样说的确有些过了,只得勉强赔笑看了杜姨娘一眼,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咱们再闹下去怕是满府的人都知道了,下人们人多嘴杂的,传了出去丢得还不是咱们家的脸,尤其这里隔壁就是吴家下人的院子呢。” 老太太一听,忙往外看了一眼,噤了口,只是心里的气难平,难道就这么便宜了她们吗? “老太太,杭家极重视此事,咱们可不能叫人看低了。明年开春华辰就要参加大比了,听说极有可能是嘉郡王主考呢。”董老爷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浓厚,婚事成了,华辰就是杭家四少爷的小舅子,让他在自己舅舅面前说句话总不能推诿吧。其实,董老爷是相信自己儿子的本事的,没有那种心思,不过他相信这点老太太一定会动心的。 果然,老太太怔了半日,想了许久,方才气恨恨地带着人扬长而去。 第十七章丰厚陪嫁 董老爷把老太太送出了僻月居,自己没有跟着一起走,站在院门前拿眼觑着董夫人。董夫人低了头,并没有请他进去再坐坐的意思,母亲不说话风荷自然不好抢先,何况她私心里是希望母亲与这个名义上的夫君能远一点的,免得再受伤。 “风荷的嫁妆备得怎么样了?”董老爷颇为尴尬,又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想起这事。 董夫人低眉顺眼,屈膝行了一礼:“回老爷的话,妾身已经拟了单子,其中一份送到了老爷书房,老爷可能还没有看到吧。” “噢,这样啊,要什么缺什么你只管说,回头我叫林顺先送一万两银子过来,若是不够就向林顺支着,务必要办得风风光光的。”董夫人的态度冷淡,董老爷自然是清楚的,可是因着心存愧疚非但没有计较,反而有些事事依顺的感觉。 “是。”董夫人微微有些惊讶,却没有多说,匆匆扫了董老爷一眼,只回答了一个字。 董老爷实在留不下去,看看没什么说的快步走了,瞧方向应该是去外书房。 没想到半个时辰之后,林管事求见,送来了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十张。这些银子置办嫁妆是尽够了。 消息传到老太太房中,把个老太太气得没死过去。原以为这些年儿子对那个贱人的心懒了,连女儿都不认了,没想到这次把董风荷嫁去杭家之事反给了她们重新翻身的机会,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那么多银子,能买多少田地,能开几个铺子呢?老太太一想到这就肉痛不已。董家的财物状况她是最有数的,几代积攒下来,虽算不上富甲一方,也是个大富之家了。江南三个庄子,都是最肥沃的地方,北边几个田庄虽没有江南的富庶,可胜在大,算下来一年出息不少。还有四个铺子,每年都有不少盈利。 这些,董老爷或是知道或是不知道,都是老太太一手把持着,遣了自己心腹之人打理。府里公中账上有十多万两银子,老太太的私房反而不止这些。即便如此,老太太一日不肯放松,甚至在外边偷偷放印子钱,真不知道她想带多少银子去棺材里。 一万两银子有如剜了老太太的心头肉,气不顺饭不思,真是前气不平后气又添。 当然,杜姨娘的心里比老太太还要难受,本来,这些银子都是她的华辰和华皓的,再分一些给凤娇,没想到董风荷横插一杠,一下子就去了这么多。你叫她如何不恨呢? 可惜她们顺遂了十年,这次老天偏不如她们的意了。董老爷毕竟是为官的人,考虑事情比内宅的妇人缜密的多了,皇上赐婚办得不好那是藐视皇权,他可不敢为着妇人之间的一点私怨拿整个董家来赌。晚上回府之后,给老太太请安之时重新提起了此事。 “母亲,咱们及不上杭家门第显贵,也不能差太远了,依我的意思还要拨一两个庄子给风荷陪嫁,方是正理。听说杭家的三媳妇、五媳妇进门时都带了近万亩的陪嫁庄子,咱们家不敢跟锦安伯府、辅国公府比,好歹要顾着些脸面,莫让人以为咱们董家好欺负。母亲看哪个庄子好呢?”董老爷坐在下首的紫檀雕花圈椅上,穿着家常的竹青色长衫,脸上微微发红,显见的是饮了酒的。 老太太正有气呢,心口疼了半日,就等着儿子回来好好说道说道,去把银子要回来,没想到儿子发了酒疯,一万两银子还不够,居然还要送庄子,这不是要她的老命嘛。 老太太气得颤颤巍巍,哆嗦着食指似要戳董老爷的额角,可惜太远够不到,半日骂道:“不过一个丫头,你就要这般赔钱赔地的,留着两个孙儿日后喝西北风去。你想过没有,华辰明年参加科举,有多少地方是要打点的,哪里不用银子,你倒好,都送给了外人。何况,华辰和凤娇年纪都不小了,到了说亲的时候,你让他们到时候拿什么银子成亲?莫非他们就不是你的儿女?” 董老爷虽然不理家事,可不代表他就一塌糊涂,家里的底子他还是清楚的。听了老太太的话不由皱了皱眉,账上还有十几万两银子呢,怎么就不够华辰凤娇的婚事了,母亲分明是拿这说事。只他究竟是晚辈,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来,婉转回道: “母亲,华辰和凤娇的婚事我心里都有数呢。我这样也是为了华辰的前程,咱们与杭家结了姻亲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们能不看顾华辰吗?再者,风荷出嫁办得风光了,才好给凤娇说人家啊,若是太寒酸了,还有哪个大户人家愿意来给凤娇提亲。母亲以为儿子说得可对?” 老太太满心不愿,可她亦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董家长女的出嫁是关系到后边几个兄弟姐妹的大事,马虎不得。要是这时候小气了,往后说人家就难了。想到这,她禁不住后悔听了杜姨娘的话把风荷送去了杭家,引得满安京城的人都盯着他们,做不得半点假。若是随随便便嫁个小门小户的人家,放出风声去那是老太爷在世时就定下的,那时还有谁会关注。 “既这样,咱们家在南边有块五百亩的水田,地段好收成好,就给了她吧。”老太太无奈的挥了挥手,脸上皱纹好比秋霜之下的菊花,她怎么觉得,自从把风荷许给杭家之后就万事不顺了呢。 江南一带人口稠密,有个几百亩的水田算是不小了,关键是那块水田绝没有老太太说得那般好,地势太过低洼,还临着大江,一旦发洪水就极易被淹,十年中五年能不亏就已经不错了。 董老爷脑中过了一遍,笑着说道:“我回来时还托老赵给我留意着,入了秋有好的皮子弄几张过来,到时候给母亲多做几件皮褂皮袄,再给华辰几兄妹也做几件。那次巡视到晋北,记起咱们家在大同不是有个三千亩的庄子吗,一看都是沙地,收不了什么东西,不如都给了她吧。” “她母亲不是还陪了个五千亩的大庄子吗,还是在京郊呢,这些尽够了,那个庄子虽然是沙地,也不是没用,我看就算了。”大同的庄子的确出息很不好,还是当年老太爷花了一二百银子就拿到的,可老太太依然舍不得。 “那是夫人自己的。大同那边每年耗费人力物力,几乎年年都亏,留着也没什么大用。不如一次把面子情儿都做足了吧。万岁爷圣旨赐婚,咱们不尽心丢得是万岁爷的脸面,难保万岁爷心里不膈应咱们呢。”不是董老爷偏心,多半的姑娘家出嫁了之后,忙着孝敬公婆管家理事,自己的陪嫁一般没时间打理,就混个不亏不赚。给了好的也没什么用。 “罢了罢了,都由你吧。不过我话放在前头,往后可是一分钱都不给了,谁家嫁闺女破费这么多呢。”老太太原就不是很满意那两个庄子,想寻个主顾卖了,眼下就当亏了几百两银子吧。 这般一来,风荷的嫁妆很是好看了,大小三个庄子,京城一所宅子,两个铺子(一个是董夫人的,一个是风荷自己经营的),成套的家具,金的、银的、玉的、宝石的头面首饰好多套,冬夏的衣料绸缎,屋中的摆设古董。不比公侯府邸嫁小姐差。尤其董夫人的压箱钱给得多,她自己这些年来余下的一万多两银子给了八千,董老太爷单留给风荷的三万两银票,这些当然都是暗中的。 第十八章心生毒计 不知是董老爷为着董凤娇的事还存着气,还是厌烦了杜姨娘一日几次的唠叨,这些日子他都没有歇在杜姨娘房里,不是去书房独宿就是在春姨娘和冬姨娘屋里。 杜姨娘是气上加气,一为凤娇被关,二为风荷的嫁妆,三为董老爷的冷淡。归根到底这所有的气恼怨恨都加在了董夫人和风荷身上,满心想着要怎样出出这口恶气。 设计把风荷嫁去杭家,克死了她最好,克不死就让她好好跟着那个混账夫君过日子。可是这么久了,董风荷依然好端端的,能跑能跳,一点病痛的迹象都没有,这丫头一向命硬,不会被她躲过了这遭吧,那自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浪费了那一大笔嫁妆。之前,她相信以老太太的心气绝不会把婚事办得多体面,当个小妾送过去就成了,谁想杭家会请来圣旨,老爷居然会插手此事,结果越弄越遭。 整整两万两银子的陪嫁啊,这叫杜姨娘怎么不心疼。唉,要是那丫头真被克死就好了,这些东西就留给凤娇日后做嫁妆。 杜姨娘心中猛地一跳,克死?她要是这会子死了,所有人都会当她是被杭家四少爷克死的,没有人会怀疑,那么嫁妆就没用了? 前后计较了一遍,愈发觉得此事可行,只要做得悄无声息,不信有人看得出来。那丫头一向是个心气高的,如果去了杭家被她得了好,回来还不耀武扬威,扶持她那不成器的娘,那时候事情更遭。一定要趁现在了结了,绝不能留下这个后患。 心中打定主意之后,杜姨娘开始细细谋划,暗中准备,势要神不知鬼不觉得克死了风荷。 九月初的天气是安京城最舒适的季节,冷热适中,一件夹衣或者小袄就能抵挡淡淡的秋凉。天空一洗如碧,蓝得澄澈而又透明。满地菊花摇曳,满城金桂飘香,夹杂着成熟果物的香味,馥郁芬芳,叫人不由心生欢喜。 海棠树下,贵妃塌上铺着水红的毡子,一个小几上是一套紫砂的茶具,另一个小几上两碟子糕点。 风荷挽着流云髻,左鬓斜插一支鎏金菊花簪,右边戴了一朵小孩拳头大的素白小菊花,翻动书页的时候腕上的翡翠镯子叮咚作响。木兰青的双绣菊花锦缎外裳,下边配着杏黄的裙子,清丽却又不失妩媚,天然一段风情。 沉烟跪坐在杌子上,手中赫然一支银针,一个个得试着碟子里的糕点。当试到最后几块糕点时,她不由顿时大惊,面色骤变,压低了声音惊呼:“小姐,这个芸豆卷中有毒,这,这都是这个月来第三次查出有毒了。” 哧的一声轻笑,风荷拣了另一个碟子里的桂花糕问着沉烟:“这个没毒吧?” “没有,小姐,到底是谁想害我们呢,居然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手。”沉烟拈着银针的手有些轻颤,若不是她仔细,每块糕都试了试,很可能就会害死小姐的。 “傻丫头,你说谁会这么笨,老用这一招呢。换了个聪明的,一计不成早生他计了。”她一直不动手,只是想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真怀疑杜姨娘这点子道行当日是怎么扳倒母亲的。难道那次有老太太插手,不然以杜姨娘的脑袋不至于把事情计划谋算的那般精准,而且手法利落狠辣几乎不留活口。 沉烟又惊又怕,这个人分明是要置小姐于死地,还对小姐的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府中人的嫌疑最大。小姐这么平静,莫非她早猜到了? “小姐,你知道是谁?那为何咱们不抓住他呢?” 风荷拿帕子擦去手上桂花糕的残渍,端着小小的紫砂杯啜了一小口,扬眉笑道:“有些人,一击不中后患无穷,尤其当她有后台的时候,除非咱们能把她的后台一起扳倒,不然还是安静等着看戏最好。” “可是,这样太危险了,若是被他们得手了,那、那?”沉烟的定力没有风荷好,虽然董府里明争暗斗不少,但公然这样谋人性命的,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叫她不得不怕。 “放心,若她只有这点子手腕,我还懒得陪她玩呢。瞧着吧,想来很快就得出新招了。回头告诉谭侍卫,这几日小心些,我总觉得心头不定。”她放下茶杯,目光飘向树上,嫣然而笑,她相信他已经听到了这句话。 沐浴过后,风荷在中衣外边又披了一件藕荷色的长袄,推开窗户望着天上的明月。一道黑色的人影迅疾的闪过眼前,刮起一阵劲风,谭清立在窗外,恭声轻唤:“小姐。” “很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月光下,她的脸越显秀美柔和,洁白如玉的肌肤泛着微光,眉眼含笑。 谭清的头低了又低,绷紧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小姐,其实这几日一直有人暗中在曲苑附近出没,但好像没有恶意。我与他会过一面,蒙着脸,看不清容貌,他见到我时也很惊讶。我想小姐是个闺阁女子,听了害怕,所以、、、” “无事,你看紧点就好。自己也小心些,一旦发生意外,若是不敌就快些离开,不要管我。”这样一个年轻害羞的大男孩,她不想他为自己卖了命。 谭清霎时抬起头,眼里闪过不解迷惑,这一次却是看着风荷的眼睛简简单单说道:“我会保护好小姐的。” 风荷觉得自己的话似乎伤害了他,登时有些尴尬,只得笑道:“我相信你。” 他立时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眼里有星光闪耀。 一连三日,风平浪静。 风荷陪着董夫人一起用得晚饭。最近,董夫人忙着为风荷置办嫁妆,没心思去想那些从前的恩怨情仇,人反倒开怀不少,病好了五六分。尤其这么久来,风荷一直健健康康,她悬着的心勉强放下些许。 董府后院有一片小小的木樨林,伴着晚风幽香隐隐,几欲让人醉去。风荷见时间还早,顺着脚步寻了小路穿过去。第五进院子是给少爷们住得,华皓年纪小杜姨娘不放心带在身边,是以这里平日只有华辰一人住着。最近,华辰都忙着在国子监攻书,常常住在那里不回府。 虽如此,风荷依然怕撞见他,拣了小路走。天尚未黑透,跟着的沉烟、芰香也不怕,一路上说说笑笑。 点点的金黄开在枝头,浓烈的香味窜入鼻尖,厚重的满足感将人包裹住。十丈开外是一颗一人合抱大的槐树,投下斑驳的月影,凉意浮上心头。 风荷折了一支桂枝,凉风一吹,身子有些轻颤:“芰香,去把我那件玫瑰色的云锦披风取来。你自己也加件衣服,给你沉烟姐姐也寻一件。”看着芰香走远了,又笑道:“今年咱们都忙着,没时间来收桂花,再不收就要谢了,趁着今儿兴致好,我要亲自动手。”说着,她冲沉烟眨了眨眼,调皮的一笑。 沉烟大惊,小姐把她们全支开必是有用意的,难道小姐想以身犯险,这,不行。 “小姐,夜深了,不如咱们明儿赶早来。” “清晨露重,今晚月色正好,我才想赏月寻桂,你就要拦着。好姐姐,劳你走一趟,把我西稍间里临窗大炕边上柜子里那个粉色花囊取来,不过就这点子路嘛。” 沉烟明知风荷主意已定,可如何都放不下心,要是小姐有个好歹她也不想活了。偏偏小姐一直给她使眼色,她只得不情不愿的去了。 谭清飘然立在风荷一丈后的桂花树下,暗暗焦急,小姐难道发现了园中有人,故意支开了人,想把那人引出来嘛? 风荷浑然不觉,脚步轻转,一会挨着这颗看看一会凑着那朵闻闻。 第十九章月夜桂香 云层卷舒,遮住了月亮的一角,园子里越发幽暗宁静,只有风荷偶尔踏着地上残枝的荜拨声。 斜刺里,一个黑影迅速得冲着风荷身上扑去,尤其是最前边那柄寒光凛冽的宝剑满是杀气。他的声音很轻,动作很快,风荷恰好背过身去,除非她后边长了眼睛,不然绝对不会发现。 黑衣人心下欢喜,这个小丫头可真值钱,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呢。也不知道碍了谁,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不过说实话,长得可真漂亮,若不是对方说死要见尸,自己真有些舍不得呢,可惜了这么个美貌的小姐。 他的剑并没有朝风荷身上招呼过去,就在离风荷只有三丈距离的时候,他已经迅速收起了剑,左手向风荷的头捞去。一刀下去多快的,非不让留下疤痕,要死得无声无息,要不是为着三千两银子,他还真不愿意呢。 谭清屏住呼吸,他就在风荷正前方不远,看到了小姐的手势,竟是不让他出手。小姐疯了不成,对方明显要置她死地,她不让自己出手,难道她还会武功不成?不可能啊,以他的经验,他看得出来小姐身上没有一丝功夫。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黑衣人马上就要触到风荷了。 “哎呀。”骤然的娇呼,使得两个一起屏住呼吸的男子都猛地发慌,定睛去看,风荷踩到了一支圆溜溜的树枝,柔软的身子向前倾,滚到了地上,躲过了黑衣人的左手。 一时惊变,黑衣人没有及时改变方向,收势不住,身子堪堪挂着枝头稳了下来。风荷躺在地上没有动静,不会这样就死了吧,黑衣人心下腹诽,脚步不停,上去想要加最后一击。 可是有人比他出手更快,半空中截住了他的手,低低喝道:“三弟,主子不是说了不要动手吗?”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与他相似装扮相似身材的黑衣人。 最先刺杀风荷的人大吃一惊,迅猛退后,格开了那人的手,喝道:“胡说什么,谁是你三弟?” 后来的人不由愣住,细看前人形容,确实不像,更是紧张,他尚未说话,又从远处冒出一个人叫道:“大哥,你认错人了,我在这呢。” 说完,两个看起来一处的黑衣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最先的人,那他是谁? 刺客发觉事情不对,知道今天怕是难以得手,还是快点溜了得好,趁那二人狐疑之际一跃而起,向董府外跑。那两个人愣了一瞬,很快同时起身,追向了前人。 风荷不住向谭清示意,谭清没法,咬咬牙丢下风荷追了上去。待到只剩下风荷一人,她才悠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撇了撇嘴,糟蹋了一件好衣服啊,幸好不是无功而返。 话说那二人功夫似乎比刺客强些,几个起落之后就追上了刺客,刺客一言不发当即与二人打成一团。二人边招呼边问:“阁下是哪位兄台,为何要对董小姐动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还望两位别多问了。” “是谁让你动的手?”其中一人很快问道。 “无可奉告,两位是保护董小姐的?”刺客试探着相问,他可不想栽倒一个小丫头手上。 “非也,只是好奇阁下的来路。” 刺客见此,稍微安心,却不敢大意,他知道自己武功不及两人,越早脱身越好,扔了一颗烟雾弹,等到二人能看清之时,刺客已经没了踪影。 “三弟,主子让我们这次别动手,你怎么还来了?” “大哥,我又不是来杀人的,我是见你来了才跟着来的。” “哦,我怕你莽撞赶来看看,误把那人当做了你。” “不知还有谁要杀董家小姐?” “别管那么多了,先回去交差吧。” 待到二人走远了,谭清才悄然回了董府后园。 后园里,谭清刚走,就有一个人闯入了木樨林,不是旁人正是董华辰。月白色的长袍,豆青色的丝绦上佩着一块美玉,明亮而又温柔的目光执着的盯在风荷身上,熠熠生辉。 “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丫鬟们呢?” “我让沉烟回去寻个花囊来装桂花,赶明儿做了桂花糕送与哥哥吃。”她当即莞尔,撩了撩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 华辰晶亮的目光忽然就冷却下来,还有明日吗?这一切,都拜他的母亲所赐,让他恨不得不能恨,在她面前更觉卑微,呐呐而言:“妹妹。我一定会考取功名的,那时候杭家就不敢欺负你了。” 杭家难道会怕一个小小的进士吗,便是状元怕也不放在眼里,他何尝不懂,但唯有这样能安慰自己。 “嗯,我相信哥哥会成功的。”这些年,他对自己照拂有加,自己岂是没有心的人,可他们之间横亘着上一辈的恩怨,她无法做到释怀,更因着他对自己的好而越发难受。 “妹妹,我认识杭家四少爷,有时候行事确有些乖戾,不过不是个全无章法的人。往后,妹妹凡事小心些,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告诉哥哥,我定会为你去做的。”竭力压抑的语调在寂寥的夜色里有一种悲怆的味道,勾起多少的少年情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些字眼,似乎于他们并不合适。 “我会的。”风荷强忍住落泪的冲动,轻轻呢喃,然后快步去了。园门口守着等待她的沉烟和芰香,拥着她匆匆而去。 飘飞的衣角,飞扬的青丝,宛妙的背影,缠绕成他记忆中最美的画面。他这一生,最恨她是他的妹妹,也最恨他连她的哥哥都做不成。 第二十章恩威并施 接下来,董府一直很平静,杜姨娘没有再对风荷下手,想来是有些怕了。 “娘,你尝尝这个菊花佛手酥,是我亲自看着做的,合不合口味?”正是早饭时分,风荷夹了一块酥脆的饼放到董夫人的碟子里,巧笑倩兮。 董夫人感动于女儿的乖巧孝顺,每次都吃得很多,这些日子倒是长了不少肉,身上看着丰腴了不少,显出一种成熟妇人的妩媚。她笑着吃了,一面连连点头:“真香,菊花的量恰到好处,炸的也是时候,脆而不老。你也多吃些。” 风荷果然又夹了一块吃起来,两人说笑着用了早饭。 “娘,我想去咱们临江院那边看看,许多年未去,管事也不知道有没有好生看着,若是破败了就稍加修葺一番。”风荷掰着董夫人的脖子,偎着她的脸,满是小女儿情态。 董夫人低头细想了想,有些犹豫:“倒是你想得周到,老太爷过世之后几乎就没去看过,也不知成什么样子了。好在看守屋子的一房家人是当年老太爷的心腹管事,叫周齐,是个忠厚的,只他媳妇有些子厉害,倒也不是什么坏心肠的。有个儿子娶了林顺的女儿,如今只一个小子。 只你是闺阁小姐,轻易没有出过门,又是出嫁在即,若被人知道了怕是不好,碍着你的闺誉就糟了。说不得,不如遣了叶嬷嬷走一遭?” “娘,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事,何况有嬷嬷丫鬟们一路跟着服侍。来去不过一个时辰路程,这会子去午时也就回来了,很不会有事。”风荷怕董夫人不应,越发缠着董夫人扭骨糖一般,浑不像那个责打杜姨娘的大小姐。 “好,好。你整日关在家里,出去走走也好。只快些回来,多带跟着的人,老太太那里正忙着,就不用去回了。”董夫人想她年纪还小,正是爱玩的年纪,若不是因着自己身子不好,不会把她每日拘着,既是这般想去也就由着她了。 风荷辞别了董夫人,很快回了曲苑,出门的物事、车马是昨儿就备好的。她与叶嬷嬷、沉烟坐了一辆八宝华盖珠缨车,含秋带着浅草、青钿坐了一辆青釉车,还有四个跟车的护院。侧门出去的时候倒也无人阻拦,董夫人不得宠,话还是有几分威力的,没人敢为了这些不伤大雅的事与她作对。 车子出了将军街,沿着中正街向北行驶了一刻钟,然后右拐进了书画胡同,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正门没开,车子直接驶到前边角门处。叶嬷嬷下了马车,门房是个老苍头,一听大小姐来了,慌得忙迎进去。 风荷慢慢走着,仔细看着院子,还好,不显得很破败,稍加修葺一番就能住人了,看来这个周齐还算尽责。含秋领着青钿已经快步朝里边走,前去通知周齐一家。 很快,迎面急匆匆赶过来三个人,一个年约五十许的精瘦老人,一个与他年纪相似、面相凌厉的老妇人,还有一个穿着打扮不错的少妇。见了风荷,忙都跪下磕头:“奴才拜见大小姐,未知大小姐前来,有失远迎。”临江院给了风荷做陪嫁的消息他们自是得了,分外恭敬。 “周管事,周婶子,周嫂子,大家都快起来,我也是顺脚过来望望你们。”她也不托大,服侍过老太爷的人总有几分体面。 周齐家的扶着周齐,三人才起来。周齐往里边让:“小姐请。老奴一家在这看了十几年,从不敢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老太爷生前的样子呢。” “辛苦你们了。老爷常年在外,夫人又忙,顾不上照应这边,好在有你们守在这里,不然我与夫人也不能这么放心。”风荷扶着沉烟的手,一面往里边走,一面笑道。 小小三间正厅,擦洗的窗明几净,不染尘埃。风荷眉弯若柳,在正面左下,抬手笑道:“都坐吧,今儿这里可都是自己人。” 周齐一家子推辞着不肯,倒是叶嬷嬷笑着按了周家的在第二把椅子上坐下:“嫂子最是个爽利的,这会子还与小姐客气不成?” 这一来,周齐只得偏着身子半坐了,他家的也如是,媳妇伺候在周家的身后。 含秋领着丫鬟上了茶。 “怎么不见周大哥哥?”风荷轻轻撇着茶上的浮沫子,笑容温婉,语气随意。 周齐的面色登时有些尴尬,冲他家的瞪了一眼,扑通一声跪下:“小姐,老奴知错了,不该让勇小子出去。” 他一跪,周家的与他儿媳妇都跟着跪下,不过周家的明显有些不以为然。 “哦,这是怎么说得?周婶子。”她故意不问周齐,反去问他女人。 “小姐,不瞒你说,咱们一家子在这看守院子,月银加起来统共只有五六两,又不比在府中伺候的能有些外边的进益,就这些一家子嚼用着实艰难。别人看着院子,或是偷偷租给外人,或是在园中种些菜蔬去卖,他是个认死理的,都不准。 我没法子,想着这里也使不了太多人,就让我们勇小子在外头混口饭吃,并不敢打着府里的招牌,只是一家小绸缎庄的二掌柜,只当贴补家用。小姐若是要怪,就怪我吧,我都认了。”周家的虽是认错,却没有一点子悔恨的迹象,还隐隐对现在的安排有些不满,只差没有直呼冤枉了。 周齐急得一个劲给她使眼色,她全当没看见,气得周齐恨不得立时上去给她两巴掌。 风荷并不是那等刻薄之人,周家的说得那些她也常听说,谁家闲置了十几年的院子,不是被下人们租给了外人就是弄得面目全非。周齐这样已算不错了,既他们人手够使,出去寻几个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她不能表现的太无所谓,不然以周家的那个性子,以后只会变本加厉。她正了正身子,并没看他们,沉吟不语,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她腕上的金丝镶粉红芙蓉玉镯子偶尔发出的叮当声。周家的额上开始有些冒汗,她是个急性子,有事说事该罚就罚,最受不得人家不发话。 半日,风荷方道:“你们先起来。论理,周大哥哥拿着我们家的月银出去自己寻事,也是个不小的错,怎么罚都不过。我如今也不想理论,只他必须立刻辞了外头的事。”她双目清亮,一眨不眨盯着周家的,看她没有回绝方才继续说道:“你们也别急,周大哥哥既能在外头当个掌柜,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我手上正好有些事需要人手。”随即,她就闭口不语了。 周家的此时方有些怕了这个小丫头,恩威并施,气氛拿捏的相当准,把她吓个半死再给点甜头,还真是个厉害的,难怪林家的会让自己小心些。她也不扭捏,当即磕头保证:“奴才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小姐心宽不与我们计较,日后,只要小姐有使得着我们一家子的地方,我们必定本分做事,绝不敢有违了小姐的希望。” 周齐见自己女人说了话,也跟着磕头谢恩。 “你们再不起来,叫人看见还以为我是个厉害的呢。快,我还有正事与你们交代呢。”她顿时笑靥如花,彷佛没有发生过刚才的不愉快。 这下,周家一家人更是存了畏惧之心,周家的想着风荷有事吩咐,好过现在这样,倒也高兴起来。 风荷抿了一口茶,打量了屋子一圈,笑道:“你们打理得很好,该赏。不过这里许多年未住人,想来不少东西都得添置,墙上的漆也不亮了,是该粉粉。回头,我会让叶嬷嬷与你们细细商议的,哪些要请人的,哪些要添置的,要支多少银子,你们只管作主。嬷嬷。” 叶嬷嬷会意,从荷包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笑着塞到周家的手里。 “这是四百两银子,你们先能着用,不够的再与我说。周大哥哥是在外头见过世面的,正好帮着你们料理停当。我虑着,这怕是要一两个月方能完工。等明年开了春,还有大事要请大哥哥去忙呢。”风荷继续说道,她虽是笑语吟吟,却总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优雅,叫人无端端的又敬又怕又爱。 周齐一家一听,当即想到她这意思怕是以后会常来住住,那会更加重用他们,一个个眉开眼笑的。尤其听到有事使唤周勇,那越发高兴,偷着在外头干总及不上光明正大给自己主子干活。 风荷随即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吩咐了几句这里添些什么,那里怎么改动,就上车回府了。 马车不过走了一射之地,就忽地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护院在车外高声回道:“小姐,前边有些吃醉了的王孙公子挡住了去路,马车过不去。” 第二十一章初遇相轻 书画胡同别看只是条小小的胡同,这附近全是权贵之家的别院,临江院隔壁是承平公主府的别院,再往前就是永昌侯府的院子。当年董家能在这里买个小院,那也是机缘巧合。 能在这附近出没的定不是简单的公子爷们,是以护院不敢大意,先来回与风荷,由她定夺。 风荷已经听到了外边的喧哗声,她自然清楚那些人可能惹不起,可是这条胡同是条死胡同,眼下又快到午时了,再不回去董夫人必然焦急忧心。踌躇之下,她撩起了车帘一角向外观望,总得看看是些什么人才好打算。 五六匹高头大马,六七个锦衣公子,尾随的几十个小厮,的确把一条小小的胡同堵得没有一点余地。风荷坐在马车上,视线颇高,能勉强看清前面的形势。 一个穿着宝蓝色华服的男子,抱着另一个月白锦袍的男子,身形有些摇晃,面上薄薄的绯红,看来是吃醉了酒的。口里只管嘟囔着:“韩穆溪,我好歹、算是、、你的姐夫,让你陪着吃个酒你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家、、老爷子一向把你拘得紧,知道妩眉阁吗,他们那里新来了一个头牌姑娘,叫、叫娇莺,那舞跳得飘若惊鸿,宛若游龙。你跟我去,我今儿把她让给你,怎么样?保你乐不思蜀。” 旁边一个石青色华服的男子看着不像,中间劝说着:“好了,杭四,穆溪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他家老爷子又是个认死理的,咱们别为难他了,自己去吧。” 先头说话的男子一把推开了来拉他的男子,不满的叫道:“你懂什么,穆溪也不小了,我是他姐夫还能不照应着他。日头这么大,回去作甚?” 回话的护院见风荷从缝隙向外看,不由与她解释起来:“小姐,这就是永昌侯府的院子,那个月白衣服的就是他们小侯爷。石青衣服劝说的是承平公主的次子傅大人,那边穿着黑衣服不说话的是嘉郡王世子,他身边站的红衣少年是镇国公的小儿子。”他们这些人,时常要与外边打交道,京城那些出名的人儿岂能不认识。 “哦,那个穿着宝蓝色的是哪家的少爷?”风荷听得仔细,诧异护院怎么没有介绍剩下那人,难道他不认识? 护院望了那边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小声说道:“他是杭家四少爷。” 杭家四少爷?自己的未婚夫君?难怪,他自称是小侯爷的姐夫,确实论得上,永昌侯的嫡长女不是曾许了他,传说被克死的嘛。生得倒也一表人才,可惜不成器。风荷一想到自己往后要与这个人过一辈子,就禁不住想笑,还好生得不算丑,别的就不指望了,哪个王孙公子没点风流事呢,这里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 小侯爷韩穆溪想来有些不耐烦了,退开了一步正色说道:“你喝多了,还是赶紧回去歇歇吧,我也要回府去了。” “那怎么行?你今儿做了东道请我们,我们岂能不还席,我已经包下了整个妩眉阁,就等你赏脸呢。”杭四少摇摇晃晃得挨近他,伸手去摸他的脸,韩穆溪面上一红,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 原来还有这个嗜好,小侯爷面如秋月,美如新玉,温润如风,不怪他这般不肯放手。风荷看得好笑,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顿时,一道凌厉的视线射向这边,定在了她身上,风荷忙放下了帘子,不好继续看。外边一时没了响动,估计是大家都发现了她们的马车。 “去,请几位爷们让个路。”被人发现了自然不好意思再看,早点溜了为妙。 护院领命,很快上去向几位爷行礼:“小的石矶是董府护院,给各位爷请安。这是我们府上女眷的车马,还请几位爷行个方便,容我们过去。” 承平公主家的傅爷笑问:“是哪个董家?” “回傅大人,是怀恩将军董家。” “哦,哈哈哈,杭四,那不是你岳家吗?说不定里边的正是董小姐呢?”傅爷登时大笑,这撞得可真巧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马车看,可惜遮着车帘,什么都看不到。嘉郡王世子萧尚目中闪过精光,刚才揭帘观看的是个年轻女子,作主子装扮,莫非她真是董家小姐,表哥的未婚妻?她既看到了表哥这副样子,又为何要笑呢? 杭四少一听,兴致顿起,忘了纠缠韩穆溪,兴致勃勃的看着马车,一手支着下巴笑问:“是不是你们家大小姐?” 石矶无法,点头应是。 “那不是一家人吗?遮着车帘作甚,让爷我瞧瞧。”他的语气满是调侃戏谑。 风荷只得暗怨出门没有看黄历,会撞到这个满安京人都躲着的杭四少,偏还是她的未婚夫,她放低了声音吩咐另一个护院:“咱们有急事赶回府里,去请几位大人通融一下。” 除了杭四少之外,其余几人也是充满了好奇,不知是个怎样的女子,能不能安然嫁去董家呢,不会像前两位一样吧,那却是可惜了。 护院的话,一直冷淡不语的萧尚反而应道:“行了,咱们就让让吧,别为难人家小姑娘。” 几位公子当然明白自己的要求无理,见萧尚这么说,也就罢了,反是杭四少不同意:“既是我的人,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总不会是个丑八怪不敢见人吧。那样我可不要,至少要有清歌的一半美貌才能进我的门。” 萧尚和韩穆溪都皱了眉,杭四的话实在有些过了,把一个千金小姐去比勾栏院里的一个妓女,传出去让董家小姐怎么做人。 偏傅爷在一旁叫好。当日清歌的美貌他可是垂诞许久的,无奈被杭四捷足先登弄回了府里,若他这个正妻长得不怎样,倒是可以常常拿来取笑他一番,煞煞他的锐气。 风荷亦是蹙了眉,这人不是一般的胡闹呢,连她都被激起了三分气,庄郡王怎么没有把他打死算了,还来祸害人。 外边不断响起杭四少的叫嚷声,她寻思半晌,只得命沉烟给她覆了一块丝巾在面上,叶嬷嬷很是不快的打起了车帘。 众人没有想到她会真的相见,都是一阵愕然,而且不但没有急得哭起来,反而云淡风轻,只是微锁的眉尖表示了她此刻的不满。身段窈窕是不必说了,面容虽然看不清,但一见之下就给人一种高雅贵气的大家之感。浅玫瑰红绣嫩黄折枝玉兰于前襟腰背交领缎袄配月白素缎细折儿长裙,娇艳可人,堕马髻妩媚慵懒,一色的白玉配饰清丽雅致。 众人不由在心中叫好,不论容貌如何,这份气度这份从容,就不是一般小姐有的。而且她的眼睛很清澈,却又含着薄怒,语音柔雅:“几位大人看够了吗?看够了是否可以放行呢?” 话中意思蕴涵恼怒,声音却依然平淡优雅,的确是大家千金的风范。杭四少眼里一闪而过一丝探究的神色,转瞬间换上了惫懒的笑意:“戴着那劳什子作甚,一并揭了吧。” “不可。”风荷干脆至极。 “为何不可?我可是你的夫君,命令你这么件小事都不行吗?”杭四少一面说,一面往马车走,旁人怕他真做出什么事来,都紧紧跟上。 “我不愿意叫这么多人看了去,可否?”她轻启朱唇,每个字都如扣在人的心上,痒痒的。 不意,杭四少猛地大笑:“好,你说的对。你是我的人,自然只有我一人能看,不然吃亏的可是我。放行。” 旁人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他同意放人,杭四少何时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了? “多谢。”风荷正襟危坐,点头示意,叶嬷嬷赶紧放下了车帘。护院们不等她说话,已经催着车夫赶路,趁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有了祸事要他们担。 马车发出清脆的行驶声音,余下一众还在对它行注目礼的一群男子。 风荷坐在车里,听到后边传来的笑声:“杭四,你何时也会怜香惜玉了?不过,瞧着似乎不错呢,你这小子艳福不浅。” “好了,今日之事大家不要传出去,免得坏了人家小姐的闺誉,咱们几个当街拦着人也不是什么有脸的光彩事。”听声音,应该是那个叫萧尚的。 接下来,似乎是众人的唯唯应诺。 第二十二章出闺成礼 那日的事果真一个字都没有露出去,风荷完全放了心。 时间倏忽而过,再有十日就是大婚之日了,嫁妆全部备齐,余下就是跟过去陪嫁的家人了。 风荷身边服侍的大小八个丫鬟都是一定要去的,老太太怜惜孙女,又送了两个二等丫鬟,一名银屏,一名锦屏,杜姨娘送了一个叫落霞的丫鬟。 其中银屏年方十七,豆蔻年华,身子圆润丰美,容颜俏丽,眉梢眼角常含着一缕媚态,口齿伶俐,是个爱拔尖的;锦屏生得只能算是清秀,是个嘴笨的,反倒敦厚老实些;落霞跟着凤娇一起读书,学过几句诗词,时常一副西子捧心之态,偏她生得单弱,好不楚楚可怜。三人都是世代的家生子,老子娘都在董府的。 内院里,这十一人,加上叶嬷嬷,整好凑成双数。另外叶嬷嬷全家、林管事一家,还有临江院看守屋子的一房家人,负责打理江南大同田地的两个管事都陪嫁给了风荷,总共十六人。再加四名护院四个小厮。 这些人里头,当然有老太太的人,杜姨娘的人,那三个丫鬟自不必说,还有两个管事,护院小厮里定也有。风荷没有打算全然不用这些人,毕竟她到了杭家之后,人单力薄,可是怎么用就是个大问题了。 十一月二十,是杭家四少爷和董家大小姐的大喜之日,满安京城的权贵十有都是贺喜去了。 不是说杭家四少爷克妻克子吗,这次新娘怎么没事?难道新娘的命硬,克住了杭四少身上的戾气?听说是个娉婷绝世的佳人呢,会不会很凶悍,河东狮吼?无论外人这么计较怎么议论,婚期都如约到了。 杭家老太妃高兴自不必说,总算选对了人,日后必是个有福气的,说不定孙儿就此改了呢。是以,在老太妃的心意之下,杭家把此次婚事办得隆重异常,风荷打头的嫁妆就是皇后所赐的玉如意,一时间人人竞相争睹。 大堂上,居中坐着董老爷和董夫人,董老爷瞧不出是悲是喜,董夫人一看就是难过得很。女儿命大,终于撑到了大婚之日,可不知有没有福气呢,千万别落得自己一般啊,不过自己女儿的心性还是有把握的,应该不至于像自己那么懦弱,只希望新姑爷不要太过分。 相比起董夫人的激动来,董老爷真的算得上很平静,却无人知道他心里的翻江倒海。这个女儿,他疼若掌珠的护了五年,然后发现她不是他亲生的,那样的背叛曾让他许多年都难以平静下来。眼下,她终于要嫁人了,他是真的害怕,怕她如果是他亲生女儿,他日后要怎生面对她面对董夫人,他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风荷安静的拜别了父母,人都说女孩儿出嫁要哭,她却哭不出来,她有太多事没有料理好,她放不下董夫人一人在府里,大婚之日的她还在心中筹划着许多事情。至于她的夫君,虽已见了一面,但那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几乎没有精力去想,被迫出嫁,侈谈情爱,总之无论是嫁到杭家还是哪里,她都是董风荷,她只做她自己,绝不会委屈也不会瓦全。 华辰亲自背着风荷走向花轿,在铺天盖地的喧闹和艳丽中,他只是希望这段路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延缓他把她交给另一个男人的时刻。 高头白马上,赫然危坐着一个红衣飘飘的男子。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眼角轻佻,仿若含春。鼻子坚挺,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肤色颇白,衬着大红喜服俊美绝伦。身姿修长,举动随意,丝毫没有大婚的紧张忐忑,倒有一股漫不经心的不耐烦。威严中续着风流,多情里藏着无情。 华辰只能在心里暗叹,这个男子,是否配得上妹妹?妹妹这样的女子,必要世上最好的男儿方能相配,难道她这一生就要与这个风流债无数的男子过下去吗?以妹妹决然的性情,她能否受得住呢? 风荷微有不适,她感到有许多灼热的视线盯着她,其中一道最强,彷佛要看穿她头上的喜帕,她知道那个人是杭四少,她的夫君。很快,明亮霎时间黯淡下来,风荷知道她已经进了花轿。 鞭炮声、嬉笑声盖过了一切,她恍恍惚惚坐在轿子里,其实嫁人也不难。 出花轿、拜天地、入洞房,一系列的程序紧迫而又繁杂,她心里渐渐升起了厌烦,尤其是那些啧啧议论她的声音时不时送到她的耳里。 那个一直安静走在她身边的男子,一入洞房就变了脸色,当嬷嬷要求他坐床揭喜帕之时,风荷感到了身边的凉意。男子嗤笑一声,随手撩开了蒙着她的喜帕扔到一边,目光炯炯的望着她的侧脸,眼里有贪婪有。 女子没有一般姑娘出嫁时的娇羞,相反有些漠然。大红嫁服穿在她身上没有一点别扭,极为妥帖,衬得她皮肤莹白如玉,双腮带赤,一双含露目里闪过一丝诧异,彷佛续着无限深情。微微张开的樱桃小嘴粉嫩润泽,直觉得勾引人想去一亲芳泽,偏她看人的眼神太单纯,使得人满腔邪意都化为了一段柔肠。 那颗坚硬的有如千年寒铁的心,似乎哪里出现了一个裂缝,发出轻微的破碎声,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风荷没有虑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一时间有点怔愣,惊讶的抬起头,回望那个站在她前边,高大到无限压迫她的男子。那日相见,她居高临下,没有发现他的英武,这一刻,她真切感受到了男女的差距。同时响起的还有喜房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知是惊呼杭天曜的不拘小节,还是惊呼风荷的美貌。 杭天曜再一次的笑出了声,高声说道:“原来真是个大美人啊。放心,爷会好好疼你的,只要你听话。”一面说着,他的修长的大掌已经抚上了风荷如玉的娇颜。 这个男人,果然不按常理出牌,大婚之日就给自己这么个下马威,叫自己日后怎么在府里抬起头来做人。心中计较着,风荷已经偏头避开了男人的手,稳稳站了起来,蹲身行礼:“爷。” 她的声音自有一种冷淡的娇柔,让杭天曜的心无端温软,便没有再为难她,反而问着全福夫人:“是不是还要喝合卺酒?快些,大家还等着我去敬酒呢。” 屋里的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哪里来得及计较他的失礼,赶紧端了大红雕漆托盘上前,两只金杯里溢出浓烈的酒香。 他也不等人让,主动端了两杯酒,笑吟吟看着风荷,把一个杯子喂到她唇边。风荷羞窘不已,粉颊上爬上两朵红云,瞪着男子的眼睛里明显是不满。全福夫人看着不像,欲要阻止,可是四少爷的脾气那是出了名的,谁敢老虎头上拔毛,俱是低了头只当没看见,来当这个全福夫人那还是看着老太妃的面上呢,不然谁乐意来。 杭天曜一把揽了风荷的纤腰,凑到她耳边轻问:“娘子怎么不喝?” 风荷又气又急,胸口堵了一口气上来,不由恨恨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杯子,一仰脖一饮而尽。 没想到他竟是大声叫好:“娘子不但模样娇媚,而且性情爽利,夫君我煞是喜欢,哈哈。”说完,他也是一气饮尽。 门口立刻有小厮请他前去敬酒,他当即撩了杯子,大笑着往外走,一脚跨出门口,却不忘回头与风荷抛了一个媚眼,半点不避忌的笑道:“娘子好生等着,夫君我去去就来,放心,我不会多喝的。” 风荷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恍如做了一个梦,还真是个风流纨绔,第一日就把她的脸丢尽了,来日有的饥荒打了。 杭天曜一走,就有伺候的人请了她的丫鬟进来,沉烟又是紧张又是不安:“小姐,你还好吧?” “很好,多谢两位夫人。你们辛苦了。”风荷轻轻握了握沉烟的手,给了她们一个镇定的眼神,很快应付起了屋子里剩下的人。 两位全福夫人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方才一应行事已经把她们吓得不行,好在新娘子是个聪慧的,不由对她抱了真诚的笑意。风荷亲自递了两个红包过去。 接下来,便是赏赐小丫鬟们、嬷嬷们、媳妇们。董夫人准备了许多不同份量的金银锞子,就是为了今日撑足风荷的脸面,屋里伺候的人顿时喜气洋洋起来,哄笑着上来领赏。 沉烟应付着众人,云碧扶着风荷去了净房,更衣梳洗,一会子应该还有许多杭家的亲眷来看她呢,她要打点起精神,不能第一日就叫人瞧低了。 第二十三章闺房戏娇 风荷梳洗停当,换上了另一件简便些的喜服,叶嬷嬷领了微雨芰香进来,手里端着两个托盘。 “少夫人,快吃些吧,怕是还要闹几个时辰呢。”叶嬷嬷心疼不已,端起一盅燕窝粥喂给风荷。 到底是几十年的老人了,这么快就改了口,唉。风荷笑着接过,小口小口吃着,又用了几块糕点,便没有食欲了。 才把东西撤下去,外头就响起了一片喧哗嬉闹声,风荷忙站起身往外迎,这个时候应该是杭家的女眷们来看新娘了。 新房凝霜院,坐北朝南,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大门进去就是笔直的甬道,第一进正面五间正房各带一个耳房,充作待客宴饮的地方,第二进亦是五间正房带耳房,才是风荷起居住卧之地。第一进与第二进之间有个小小庭院,倒有几株很有些年份的大树,余者稀疏几支花草。东西对面两溜低矮的房子,该是下人们住宿之地。 新房后边不远还有两个小院子,比邻而居,那是老太妃留给他们将来的孩子住的,现在空着。 隔壁还有一个不大的院子,人都唤作茜纱阁,有回廊相通,那是杭四少的姨娘们住处。 风荷在卧房门口遇上了杭家一行人,好几十人,也闹不清谁是谁。总之最前边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一身金色吉祥如意纹样的长褙子,满头珠翠,笑得和蔼可掬,看得出来是真心高兴。 风荷心中有数,急走几步双膝跪下:“孙媳给太妃娘娘请安。” 老太妃左边一个二十出头的敦厚妇人,右边一个年貌娇小作妇人装扮的美貌女子,风荷估摸着都是老太妃的孙媳妇。老太妃赶忙笑着搀起她:“什么太妃娘娘,没的生分了,老四一向唤我祖母,你随着他就好。” “孙媳拜见祖母。”风荷再度屈膝。 老太妃端详她容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怕是眼下府中所有小姐夫人都不及她,越发欢喜,搂着她笑道:“好孩子,一家人客气什么。来,咱们坐着,这里都是你的婶子嫂子们,我指给你认识。” 风荷顺势扶了老太妃在床沿上坐下,含羞低头。 “王妃在前边待客,你二婶子四婶子都去帮忙了。这是你五婶子。这是你三嫂与五弟妹。这是你六弟妹。”太妃每指一个,风荷就上去与人招呼一句,始终言笑晏晏。 之前那个年貌小的就是五爷的新媳,年初完的婚,是辅国公蒋家嫡女,容貌美艳,身子娇小,一身打扮俱是大家子气派。她口齿伶俐,很会讨老太妃喜欢,当即摇着老太妃的胳膊笑道:“祖母有了这样漂亮的孙媳妇,咱们这样的越发不招待见了。”说得众人齐声大笑。 “你呀就是猴,一会没人招你就不舒服了,何时能向你三嫂那般稳重。”老太妃是笑着说的,显然并不讨厌她这样。 “三嫂一向得祖母的心,如今又来了一个四嫂,进门第一日祖母就要编派我了。我向母妃诉苦去。”蒋氏假意跺着脚,眼里却全是笑意。 老太妃拉着风荷的手反复摩挲,笑道:“你别见怪,她呀就是这样,一刻不得消停。你三婶和大嫂不好过来,明儿一并再见,还有你那些弟弟妹妹们,我怕他们来了吵着你,都一并赶回去了。”真是个有福的,破了老四克妻的流言,看以后谁还敢乱说。人家姑娘冒着生命危险嫁过来,自己往后也不能亏待了她。 “孙媳多谢祖母疼爱。”看起来老太妃是爱屋及乌,为着杭天曜也会对她好些,日后的日子好过不少,王妃那里就等明日见了再说吧。 说笑了一会,下人们请老太妃及各位夫人少夫人前去坐席,很快一屋子人就走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风荷及身边跟来的人,还有一个周嬷嬷。是老太妃特意留下的,怕她初来不适,有个知根底的人总是好的。 周嬷嬷得老太妃的意思,对风荷很是亲热,没有倨傲,风荷便与她闲话府中之事。一直到了二更天,外边重新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周嬷嬷忙道:“是四少爷回来了。” 风荷赶紧起身,就见一个鹅蛋脸面、修长身材,穿着打扮既像丫鬟又像姨娘的女孩儿领着几个梳着双鬟髻的小丫头,簇拥着杭四少进来了。他面颊绯红,眼神迷糊,显然喝了不少酒,已有几分醉意,却不忘拿眼觑着风荷。 “取醒酒汤来。”云暮很快下去了。 风荷强忍着对浓重酒味的不喜,近前说道:“先把爷安置在床上,换身干净衣裳吧。” 之前那个女孩儿点点头,伸手去除杭天曜的衣物。不料杭天曜一把推开了她们,歪在床上高声说道:“都出去,不知道一刻值千金吗?” 霎时气得风荷满脸通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把他问候了几百遍。 杭府的丫鬟应该是见惯了他这副样子,安安静静行了礼悄悄退下,走得一个也不留。周嬷嬷笑看了风荷一眼也出去了,谁家姑娘大婚不是这么回事,只望四少爷念着少夫人娇弱,不比外头的女子,能怜惜一些,不然明儿太妃还不得唠叨。这般,屋里只剩下董家带来的丫鬟们面面相觑,沉烟等人自是不放心的,却只能等风荷的命令。 风荷咬咬牙,挥手命她们都退下,一个醉汉而已,她还怕了他不成。 “过来,还不把爷的衣服脱了,你想热死爷啊。”他说话的时候眼里的笑意满满溢了出来,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风荷抱着成仁就义的精神,放重了脚步走到床边,去摸他衣服上的腰带。有什么大不了的,丫鬟不都这样伺候人,大不了自己从小姐沦为丫鬟呗,女人嫁人不都是这样嘛。她一直低着头,不肯去看他的眼睛,很快她的手有点哆嗦了,只因她怎么使力都解不开他的腰带。越急越难,风荷渐渐涨红了脸,腰带被她扭得麻花一般,似乎只能用剪子了。 杭天曜睨斜着眼,笑看她先是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然后是气鼓鼓的撅着嘴,最后是惨兮兮的哭丧着脸,眼里就差有泪珠闪动了。不由大是开怀,这个丫头也不错啊,挺好玩的,比起那些有经验的更多了一股子清纯楚楚的娇态。 他心下动容,双手环住了她的腰,一个翻身把风荷压倒了他的身下,腰带已经大开。 一阵头晕目眩,当反应过来的时候风荷才发现自己好像是躺在了床上,上边还压着一个人,用一种吃人的目光看她。风荷始知害怕两个字怎么写,小手拼命去推他,语无伦次:“你,放开,我要起来。” “我若不放呢?”他的声音低沉而且临近,有点沙哑,响在她的耳畔,吹得她气息紊乱,心乱如麻。 风荷闭上眼睛,她不能第一阵就输了气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深吸气,然后睁开眼,含笑看着他:“爷不去梳洗一下吗?” 他顿了半晌,就在风荷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居然朗声应道:“好。不过你要伺候我。”后半句话听着全是暧昧的调调。 风荷只求他快些放开自己,满口答应,不停点头,等她起来之后那还由得了他嘛。 谁料他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一把捞着她的纤腰,跳下床来,抱起她大步流星冲净房方向走。 “你,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风荷一想到两个人裸身相对的一幕,就头昏脑胀,急得拼命拍打他的肩膀背部。色狼,分明就是一只色狼。 “你这么小,我舍不得让你走路。娘子。”他一面说着,语气温柔至极,一面将唇覆在了她的粉颊上,轻轻吮吸。好香啊,皮肤水嫩透亮,果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比起来,清歌不及她清丽,雅韵不及她温婉,吟蓉不及她有一股天生的娇媚,雨晴和朱颜更是不及,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大气的美。 风荷平生经历各种场面,就是没人教她遇到色狼怎么办,那个人还是她的夫君,脸上麻痒的触感吓得她瞪大了眼睛,眼里迅速汪了两汪眼泪。就在她不知是该叫救命还是哭喊的时候,有人救了她。 “少爷,少夫人,柔姨娘的丫鬟在外边等着,说是柔姨娘怀孕了。”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屋里的动作,一下子一片寂静。 第二十四章独去敬茶 柔姨娘就是杭四少的妾室之一,小名吟蓉,曾经是王妃身边的丫鬟,前几年给了四少。柔姨娘长相甜美,眉弯新月,脸似樱桃,唇若含苞,笑起来常有两个酒窝,尤其脾气温婉,柔美可爱,伺候杭四少很尽心力,杭四少赐她柔一字。 柔姨娘怀孕的消息来得很突然,不早不晚,恰好在四少和风荷大婚之夜诊了出来,这不得不说是个巧合,不可思议的巧合。要知道,新婚之日忌讳,府里是不许请太医或大夫的,却不知她是怎么诊断出来的。 杭天曜眉头忽地一皱,手上的力量紧了紧,抱的风荷隐隐作痛,风荷不由娇呼出声:“哎哟。” “怎么?”他面容端正,哪里还有方才那个调戏的纨绔样。 “没事。柔姨娘有孕,爷要不要去看看。”照规矩,这种事有她这个主母料理,该赏得赏,该备得备,绝没有新郎官新婚之夜去看一个妾室的道理。不过与其留他在这,搞得她担惊受怕的,还不如先将他打发了,等她能想明白之后再作道理。 杭天曜没有马上答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细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他知道他此刻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他很快放下了风荷,扬高了声音笑道:“娘子,为夫去看看吟蓉,她胆子小,你先歇着吧。” “嗯,爷去吧。替我问候柔妹妹。”她亦是笑得开怀,回头就得把门关了,他睡哪里就不是她管的事了。 杭天曜神色中闪过愠怒,却没有说话,兴冲冲往外跑去,还一路高声问道:“可是确准了,几个月了?” 风荷看着门上的毡帘飘动,一下子如释重负,懒懒地走到床边静静坐下。这个男人不好应付啊,以后要怎么办呢?相比较而言,一个妾室的怀孕还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夫君可是克子呢,谁知道这个能不能平平安安生下来? 叶嬷嬷、沉烟、云碧等等九个人一齐涌了进来,眼含焦急:“小姐。” 云碧嘴快,心里藏不住事,面色忿然:“小姐,姑爷大婚之日就去了姨娘房里,把小姐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也太过分了。” “云碧。”叶嬷嬷赶紧喝止了她,依她的想法,小姐此刻应该很不开心才是,云碧这话不是火上浇油吗。她慈爱的笑着:“这里不是董家,以后记得都改了口。少夫人,姑爷年纪不小,这是他头一个孩子,紧张些也是正常的。时辰不早,少夫人歇了吧。” “嬷嬷,你们的住处可都安排好了?”风荷只是轻笑,她不能说自己对于杭四这回的离去很满意吧。 “少夫人快别为我们操心了,都好着呢。今晚留谁值夜?”叶嬷嬷见风荷没什么不快,方安下心来,小姐可不能第一天就给人留下善妒的话柄啊。 风荷看了看,只没有老太太给的银屏锦屏和杜姨娘给的落霞,不由笑道:“就让含秋带着青钿在隔壁小耳房里歇了吧。银屏锦屏和落霞呢?” 叶嬷嬷一怔,神色中闪过凌厉,倒是沉烟笑着回道:“落霞身子有些不适,奴婢让她先去歇了。银屏锦屏正与屋里其他几个小丫头说话呢。” 风荷带来的人都在这里,说话的小丫头自然是杭家的人了,这两人手脚不慢嘛,第一天来就开始呼朋唤友了。杭四少平日从不曾一个人歇在正屋,都是去各个妾室屋里,是以他身边不留伺候的人,去了哪里就由姨娘伺候,正屋的几个小丫头还是大婚之前拨过来的,也就管管外头的洒扫等事。 “罢了,大家都累了,快去歇了吧,明儿还要早起呢。”风荷抚额,说实话,喧闹了一天她的头真有几分痛了。 几个人一听,打水的打水,铺床的铺床,都忙开了。 风荷梳洗过后,一沾着枕头就睡了。她向来注重养生,极少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第二日,一觉醒来,外边还是漆黑一片。风荷摸索着坐起身来,含秋听到动静,掌着灯烛快步进来,问道:“少夫人需要什么?” “你给我倒一盅水来,我有些渴了。”风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懒的说道。 含秋先倒了一盅温水,风荷漱了口,第二盅才是喝的。 “什么时辰了?” “才寅正,少夫人要不要再睡会。” “还是起来吧。还要收拾出回头敬茶时送给各位小姑小叔侄女侄子的礼物呢,马虎不得。”风荷摆摆手,自己披了衣服就要下床。 含秋忙拣起早就放好的衣物服侍她穿上,一面笑道:“哪里还等少夫人吩咐,嬷嬷昨晚就带着沉烟姐姐翻咱们带来的箱子,已经依着少夫人的意思一份份规整好了。一会子出门只要记得带上。” “还是嬷嬷有心。你和青钿晚上有没有睡好?我虽是在杭家,但一切和在董家时一样,晚上等闲不要人伺候,你们只管睡着,若有事也会叫你们,别整晚守着。”风荷任由含秋摆弄着身上繁杂的喜服,心下暗暗嘀咕,好在是冬日里,不然穿上这一身不把她给闷死。 青钿端着铜盆,盆里大半盆温水,微雨也跟着进来了,三人一起给风荷梳洗。 “少夫人就是体谅奴婢们,值夜一向是几位姐姐带着奴婢几个轮换着来,总共好几天才一次,能累到哪里去。”说话的是微雨,原也是寒薄人家的小姐,幼年时家里遭了难,她被叔叔婶婶卖了,恰好风荷挑中了她。自来了府里,也没吃过什么苦,其余都好,只是偶尔有些要强。 含秋给风荷梳了一个牡丹髻,头上插了一支金累丝凤钗,每个凤须微微颤动,一时间金光闪耀。 “哎哟,这怕有七八两重吧,含秋,你想压弯我的脖子啊。”风荷小声惊呼,她自来喜欢轻便雅致些的首饰,凤钗这种头饰几乎从来不带。 “好小姐,你就忍忍。嬷嬷吩咐过了,今儿是新婚第二天,要向长辈敬茶,都要戴这玩意。咱们也不能太小气了,回头还不被杭家的人看不起,奴婢都没敢拿那个十两重的呢。”含秋早猜到了风荷会不愿意,忙忙告饶着,连称呼都忘了。 “唉,希望一会子能顺利一些。”风荷也知这些礼节,无奈应了。眼见含秋继续往她头上插东西,又把一对极品老坑翡翠往她手上套,还有脖子里的珍珠项链,只能闭上了眼,眼不见为净。 按照惯例,新媳妇要与新郎一起去长辈院里,可是杭天曜迟迟不回,连个信都没有。风荷只得遣了浅草去姨娘住的茜纱阁问问。 不一时,浅草就气愤愤的回来了,撅着嘴:“少夫人,柔姨娘的丫鬟宝帘说四少爷还在歇息,没人敢去打搅。” “她难道不知道少夫人敬茶是多重要的事吗,我去请姑爷。”云碧正把一样样礼物分派给小丫鬟们随身携带,听了当即大怒,这也太欺负人了,分明是没把少夫人放在眼里。 “云碧。浅草只是个三等丫鬟,在那里根本说不上话,我为何偏偏让她去,而没叫沉烟叫你们呢?”风荷把燕窝盏顿在桌上,眉目清冷,高声问道。 云碧立时哑口无言,是呀,小姐明知浅草身份不够,依然让她去,这显然是无心去请姑爷,不过做做样子而已。她俏丽的脸蛋很快红了,可怜巴巴的望着风荷,聂诺着说不出话。 沉烟笑拍着她,打趣道:“刚才还那么横呢,怎么这会子就奄了。你呀做事多想想,别只是意气用事。”说得满屋子人都笑了。 “我,我这不是替小姐抱不平吗?”云碧跺跺脚,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快去正院吧,去晚了真让人看笑话。”风荷抿嘴而笑,柳眉微扬。 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前去正院,路上也有人行礼,也有人只当没看见,还有人窃窃私语,风荷俱是含笑不语。 正院里,却有两人先自等着。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打扮富态,瓜子脸,吊梢眉,看着风荷一行人的目光似笑非笑,左右打量,像个高傲的女王。她身边依着一个年貌与风荷相似的女孩儿,白似梨花带雨,娇如桃瓣随风,最勾人心魄的却是她一双秋水,似含着说不清道不尽的缠绵情意,叫人无端想去怜惜保护她。 风荷不认识她们,看起来两人应该是对母女,照女孩儿的年纪推测似乎不是府里的小姐,那这二人就是亲戚家的了。她一面心中计较着,一面已是对二人温婉相笑。 第二十五章杭氏一脉 上回文说到风荷一个人去正院敬茶,在院里遇到一对母女,其中那个母亲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善。 “哟,这不是老四的新媳妇吗?怎么一个人过来,老四呢?”她说着,还故意夸张得冲后面不停张望。 既是府里人或者亲戚,没有不进去反在外头等的道理,这分明是等着看自己的笑话。风荷一边亲热的笑着,一边矮了矮身子,却没有行礼:“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门口,疾步走来一个老嬷嬷,满面笑容:“四少夫人过来了。您不认识,这是我们大姑奶奶,这是表小姐。”不是太妃身边的周嬷嬷还是谁,她定是听到了声音,匆忙赶来与风荷解围的。若是新媳妇第一天就在太妃院子里教人为难了,传出去也是他们杭家没面子。 “侄媳妇见过大姑奶奶,见过表小姐。”风荷向周嬷嬷报以感激的笑容,重新与那二人见礼。 话说杭家的大姑奶奶闺名唤作明倩,是姨娘所出,姨娘早逝,一直养在太妃跟前,就把自己当了正经的嫡出小姐般看待,比太妃亲生的三姑奶奶当今皇后都要会来势。她的夫家就是文章开头就提到的董家对门的三品威烈将军凌家,前几年调了外任,一家子老小都跟着去了,却借口女儿凌秀身子娇弱不耐长途跋涉,竟将她留在了外祖杭家。 这次忽然听说杭四少要娶妻了,很是惊诧,凌将军有皇命在身不得离开,这大姑奶奶倒是紧赶着回来了,是特来参加侄儿婚礼的。她女儿凌秀比风荷还大上一岁,却至今没有许人,只管在杭家住着。 大姑奶奶不过轻轻一哼,并没阻止风荷,倒是凌秀还了一礼,口呼“四表嫂”。 “侄媳妇真是好福气,顺顺当当嫁进了咱们庄郡王府,侄儿又是个会疼人的,好日子好在后头呢。”大姑奶奶话里满是讽刺,笑得无比舒心。 这无非是讽刺风荷进门第一日就被夫君冷落,早上还是独自过来。周嬷嬷早注意到了四少爷不在场,心中暗暗焦急,不防大姑奶奶说出这样带刺的话来,面上就有些不好看了。她不等风荷回话,抢着笑道:“大姑奶奶、表小姐和四少夫人先去里边坐吧,天阴阴的,怕是一会子就要下雪了。” 大姑奶奶又是轻哼一声,就携了女儿的手当先往里走,周嬷嬷扶着风荷的胳膊笑说:“娘娘马上就好了,四少夫人先等等。估计再有一盏茶功夫,王爷王妃他们和各房的老爷夫人都要过来了。” “多谢嬷嬷了。风荷初来咋到,许多事望着嬷嬷提点呢。”风荷边走边道,语音轻柔,笑得很真诚。四少靠不住,那她只有尽量靠上太妃了,不然这府里的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 “四少夫人抬举老奴了。”周嬷嬷领着几人到了厢房坐下,丫鬟端上茶来。 “大姑奶奶、表小姐、四少夫人先坐坐,老奴还要去服侍娘娘。”她一走,屋子里气氛就有些不好。 大姑奶奶时不时瞥一眼风荷,嘴角泛起嘲讽的笑。凌秀悄悄打量风荷,单论容貌,即便称不上倾国倾城,至少也是国色天香的;尤其是她的气度,雍容典雅高贵,比王府的小姐还要体面。凌秀不由自问,她虽生得好,可惜气度上远远不及,总学不来大家千金的颐指气使的气派,唉。 很快,外边传来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嘈杂,想来是各房的老少爷们女眷们都陆续到了。 然后,就有人来请大姑奶奶和凌秀先出去坐,屋子里只剩下风荷几人。 赭石色的厚毡帘被人倏地掀起,卷进来一股冷气,风荷抬头去看,竟是她的夫君杭天曜,倜傥俊逸,面色微怒。 怎么,难道是怪自己没有等他,这人也太不讲理了,不过鉴于他昨晚总算放了自己一回,风荷不介意对他伏低。她很快笑着起身,欲要迎上来几步脚下却是没有动,蹲身,柔声唤道:“爷来了。” “哼。你倒是贤惠,第一个来了,只是却忘了要伺候你夫君起身吗?”杭四少绕过她,自觉坐在她上首的圈椅上,语气很有些不善。 风荷仍是轻笑,从丫鬟手中接过青花茶盏托到他跟前,睨了他一眼:“柔妹妹有孕在身,需要多歇息。妾身怕惊了柔妹妹,才吩咐小丫鬟轻声前去请爷的。” 杭天曜接过她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淡笑道:“娘子这么贤惠,竟是爷我错怪娘子了?” “妾身不敢。”风荷低眉,语笑嫣然。 杭天曜目光一霎,不由自主拉了她的手细细抚摸,白嫩滑腻,手感很好。 风荷猛地一惊,欲要抽回自己的手,却纹丝未动,面上红晕宛然,又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就有些怒气。 “今晚我留在你房里?”杭天曜低低一笑,暧昧的语气傻子都能听出来。 风荷不知该气还是该羞,伸出左手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疼得杭天曜龇牙咧嘴,立时松开了她,她迅速退到了一丈开外。 两人正对面对峙呢,就有周嬷嬷笑着进来:“娘娘请四少爷带着四少夫人去敬茶呢。” 杭天曜只得把方才之事丢开手,与她一前一后出了厢房,向正厅走去。 正厅足有两个篮球场那般大,当中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太师椅,下首两溜十六张紫檀圈椅,每两个中间置着高几。老太妃精神矍铄,笑呵呵坐在太师椅上,下边依次坐着各房爷们夫人。 风荷度其位次,向左边上首望去,果然一个王袍在身的中年男子,方正的脸型,粗黑的眉毛,不苟言笑的表情,淡淡的扫了风荷一眼,眼里闪过微笑,显然对这个儿媳妇还算满意,却一眼都没看杭天曜。他下首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正红色的朝服,深绯色霞帔,凤冠端正。保养极好,到现在都看不出一丝皱纹,身材苗条不见臃肿,含着温厚的笑容,必是王妃无疑了。 不及细细打量,杭天曜已经向太妃跪下行礼,风荷忙低了头跟着他下跪。 “快起来,你要磕头待会敬茶时好好磕,这回偏孝顺的紧,还带累了你媳妇。”老太妃见孙子穿得意气洋洋,又想见日后他子孙满堂的兴旺景象,心里好不高兴,眼里有了泪意。这个孙子可是叫她操碎了心,总算看到他成家,日后有个人管束着,她能卸下好多包袱,真是又欢喜又心酸。 “看来祖母是心疼孙媳妇而不是心疼孙儿了。”杭天曜调皮的笑着,果真站了起来。 敬茶开始,杭天曜领着风荷在太妃脚下跪下。风荷接过大红茶盘,高举着托过头顶,口称:“孙媳拜见祖母,请祖母用茶。” 老太妃眼里泪光闪动,笑着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取过周嬷嬷手里的托盘交到风荷手里,里边赫然是一整套红宝石的头面首饰,底下还压着一个大红龙凤呈祥的红包。 “这是我年青时的陪嫁,现在老了也用不到,就给你吧。” 太妃说得轻巧,可是风荷一眼就看出来这套红宝石非凡品,成色十足,定是价值连城的,尤其她都能感到背后射来一道道锐利的寒意。不过她没有推辞,笑着受了:“孙媳谢祖母赏赐。” “好,好,快起来。我就喜欢你的性子,与我年轻时一样爽利,不扭捏,咱们家的孩子就要这样。”老太妃越发高兴,对风荷很满意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给王爷王妃敬茶了,这一次杭天曜就没了那副嬉笑的样子,神情有些严肃冷淡,风荷紧了紧心神,恭恭敬敬行礼。 王爷没说什么,只是道:“既进了我们杭家就是杭家的人了,要好生相夫教子,别由着老四胡闹。” 风荷凛然,王爷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不满已经这么公开化了,真不知杭天曜都闹出了些什么事,使得亲生父亲都这么不待见他。 王妃魏氏眉目姣好,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又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魏平侯的嫡女,不知当年怎么到了十六都未许人,最后给了庄郡王做继室。她微微一笑,取出一支羊脂白玉石榴花的簪子和一对手镯递给风荷,声音圆润:“你是个有福的孩子,孝顺长辈、悌爱小叔小姑,这些我都不多说了,记得多为我们杭家开枝散叶。” 往下,是二房老爷和二夫人。二老爷汪姨娘所出,懦弱胆小,没有一点担当。当年有算命的说要找个年纪长于他的女子作媳妇,才能兴家立业,太妃娘娘才为他定了兵部侍郎沈大人的女儿。这个沈大人不是旁人,就是董家老太太的娘家哥哥,是以前边才说董老太太托了杭家二夫人在太妃王妃面前露了话,原因她们二人是姑侄关系。 三房老爷早逝,只有杭芸的母亲一人撑着。三夫人面目清秀,气态娴雅,不愧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儿,一举一动都是端庄高雅。 四房老爷生母也是大家千金,颇有才华,曾是侧妃。四老爷幼年时也曾定过亲事,可惜对方小姐夭亡,后来一直没有合适的小姐相配。谁料四老爷出息,当年竟是钦点的探花郎,现在刑部,万岁爷一高兴,就作主将恭亲王的庶女许给了他为妻。四夫人出身王府,难免有些骄气,据说与四老爷很恩爱。 五房老爷生母是江南豪富张家的小姐,是以五老爷年纪轻轻就爱经商,喜欢敛财,如今掌管着王府不小的产业。五夫人是永昌侯的侄女,其父是永昌侯之父的庶出兄长,荫封了一个中散大夫。 杭天曜领着风荷给众人见了礼,一切倒是很顺利,风荷收了许多贵重礼物。 见完了长辈,接下来又是平辈叔伯嫂子弟妹小姑侄子侄女等等,不一而足。暂不细表。 第二十六章唇枪舌剑 老太妃原就疼爱袒护四少爷,这是众所周知的,如今爱屋及乌,对四少夫人也是喜欢得很,自然免不了有人嫉恨在心。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敬茶第一日就当着老太妃的面给人没脸,看着倒是和睦融洽。 新妇不用立规矩,老太妃索性免了所有儿媳妇孙媳妇的规矩,一家人分了男女两边各自用饭。下午还要去祠堂祭拜祖先,午饭用的匆忙。 等到祭拜结束,已是申时正时分。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老太妃自己累得不行,就命众人都散了。 风荷一路跟着杭天曜还没走几步路,就有外院的小厮送了请帖过来,有那群杭天曜素日交好的王孙公子在酒楼置了席恭贺他新婚,他忙忙去了。 风荷累得腰酸背疼,懒懒地歪在炕上不愿起来,芰香伏在脚下给她捶着腿。 “少夫人,不如换了这身衣裳吧,重新梳个发髻。”沉烟一旁恭声问着。 “好吧,戴着这些膈应得很。”风荷想了想,终是起身,与其躺得不舒服,不如弄舒服了再躺。 换了一件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长袍冬衣,下着撒花洋绉裙,挽了新月髻,只用一根金簪别住。风荷抱着珐琅掐进小手炉窝进炕里,还不到半刻钟,云碧就笑着跑进来报信:“少夫人,曲家表夫人来看您了。” “哦,快请。”风荷愣了一瞬,忙笑着起身迎出去。这府里,除了身边这些丫鬟下人,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杭芸来了正好,打探些消息。 不等她走到门口,丫鬟已经打起水红色的毡帘,摇摇步进来一个美貌妇人,戴着雪帽,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斗篷上零落几片雪花。 “表嫂,外边下雪了不成?”风荷把自己的小手炉一把塞到她怀里,看着丫鬟给她解下斗篷雪帽。 “可不是,我先去了祖母房里,祖母歇着,再去王妃院里,王妃正忙着,我便与娘说了一声来看你,半路上就飘起了雪珠子,好在不甚大。”杭芸从冷气中一下子进了暖炉一般的内室,脸上红扑扑的。 风荷携了她的手到吃饭用的小花厅正面的炕上坐下,莞尔一笑:“难得大冷天的,你费心来看我。用了晚饭再回去吧。外祖母好吗?” “都好,只是不放心你,我也替你悬着心,估摸着你们这边忙完了,瞅着赶过来的。自然要吃了饭再走,我四哥呢?”杭芸细细看了风荷的气色,好在没什么大不同,想着以她的聪慧应该还能适应,就笑了。 “就记得你四哥不成?据说有朋友请他赴宴,他才出去。”风荷扬了扬眉,打趣道。 “好你个没良心的,我记挂着四哥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反编派我。”杭芸大笑,扑过去要拧风荷的脸颊。 “好嫂子,快饶了妹妹吧。妹妹人生地不熟的,就指望着你疼我,难道你也与我计较不成?”风荷笑着往后躲去,却仍被杭芸抓住了衣袖。 两人正在炕上笑闹着,就见含秋快步进来,眉眼中透着焦急:“少夫人、表夫人,五小姐和表小姐来了。” 五小姐?魏王妃的女儿,小名杭莹的,府里排名第五,今年十三,今儿上午见过,是个漂亮单纯的女孩儿,爱玩笑,不爱针线,极得王爷喜欢。她怎么与凌秀一同过来了,是找杭芸的还是来看她的? 不及细想,风荷已经和杭芸坐直身子,理了理衣服发饰,未及出迎,门口就进来两个小姑娘。 “四姐,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我在外头就听见了。”杭莹也不脱斗篷,小跑着就过来了,眉眼弯弯。 凌秀却站在门口,慢条斯理的解着斗篷,脸上挂着盈盈浅笑。 杭芸忙催着杭莹脱了外衣,嗔道:“作什么这么急,我们又不会跑了。” 风荷笑着把她们往炕上让,一面吩咐丫鬟:“沏了好茶来,装几碟子咱们从家里带来的点心果子来,大家尝尝鲜。” “瞧瞧,你们就是贵客,一来你们嫂子就忙里忙外的,我坐了这么久还没见捞着什么好东西吃呢。”杭芸拍手笑着,再四推着凌秀在炕上坐了。 “你问问,哪回我有吃的玩的没让人往你那里送,这回反来说嘴。究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都吃过,两位妹妹没尝过,就是图个新鲜而已。”风荷看着丫鬟一边忙碌,扶了扶鬓角。 凌秀听着,不由抬眉望着杭芸:“四表姐与四表嫂很熟悉啊,没去看我们就先来了这里。”她说话时轻声细气,叫人禁不住降低音量。 杭芸看了眼风荷,冲凌秀笑道:“她在娘家时常去我们家走动,倒是时常见面的。我们老太太想着她,我自然先来望过了她再好去看你们。” “哇,这个糕好好吃啊,我竟没有吃过这个味的。”杭莹不等人让,自己抓起一块糕就尝了起来,登即惊呼。 “算你嘴刁。你四嫂成日没事就爱琢磨吃的玩的,这就是她自创的。叫什么芙蓉香蕉卷,据说是把荷叶捣碎了沁出汁来,用这个汁活的面,里边嵌了香蕉剁成的泥,清香软和,甜而不腻。”杭芸把帕子递给杭莹,抿嘴而笑。 风荷会意,冲杭莹眨了眨眼,笑道:“我原是要送些给祖母、母妃和几位妹妹尝的,又怕不知道她们的口味,既然妹妹喜欢,回头就带上一些,也省得我的丫鬟跑一趟了。” 杭莹满口答应。 凌秀却是只喝茶,轻笑道:“表嫂真有闲情逸致,有功夫摆弄这些。不比我,身子不好,每日枯坐着,也就偶尔与表兄弟表姐妹们闲耍一番。四哥小时候最馋这些,表嫂倒是投其所好了。” 她的话听似不经意,可细想似乎又有深意,一是挑明了她与杭四关系熟稔,二又有些讽刺风荷的感觉。 第二十六章唇枪舌剑(下) 风荷心弦一动,留神打量凌秀,这个少女别看长得娇娇弱弱的,却不是个简单的人,嘴里说道:“我听表嫂说表妹素日爱弹琴,府里人人都是赞的。那才是高雅之事,比我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强多了。” 凌秀抿了一口茶,嘴角翘了起来,谦虚着:“哪里,不过是兄妹们抬举,其实也不甚大好,四表哥就不喜欢这些。” 她字字不离杭四,再联系她母亲对风荷无端的敌意,风荷渐渐了然。看来,姑娘的芳心怕是都在杭四身上了,就连她的母亲未尝没有结亲的意思,只是担心传闻成真,姻亲不成反白白赔了个女儿,是以拖着没有动作。如今见自己安安稳稳嫁到了杭家,怕是又恨又悔吧。只自己名分已定,难道她们还愿意与人作小吗?看着凌秀可是个好强的姑娘。 “哦,相公不喜欢这些吗?我倒是不知道,今儿还要多谢表妹的提醒了,免得日后在相公跟前闹了笑话。”风荷故作惊讶,随即面露感激,连连点头。 凌秀的唇角越发翘了起来,与大家说笑之间更见亲热了。 直到晚饭时分,四人才结伴同行,一起去了前头。老太妃看风荷与众人相处的融洽,很是满意,吃饭时对她极为照应。 虽有人想借杭四昨晚及今儿出去之事刺她几句,却碍着老太妃都不敢开口。 用了饭,送走杭芸,在垂花门内的抄手游廊上遇到一个五官寻常,长相略微普通的年轻妇人,风荷记得她是二房里嫡子的夫人,六少夫人,娘家兵部尚书袁家,二夫人的儿媳。比起王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六少夫人袁氏实在太不出挑,身材微胖,小眼、圆脸,厚厚的脂粉下隐约可见几点雀斑。 老太妃一向不喜她,只因二夫人为了巴结自己父亲的上司,让儿子娶了袁家的庶女,以杭家的门第,怎么会是个兵部尚书的庶女配得上的呢。 就因老太妃不喜袁氏,偏宠风荷,是以六少夫人今日心中一直压着一腔怒火呢,没处发泄。庄郡王府虽没有分家,但二房、四房、五房都不住在王府,而是住在隔壁王府的老宅里,只大房和三房住在王府。她回去完全可以不走这条路,而是从太妃后院出去向西拐弯,有个小小的角门连着两府。显然,不过是有意等着风荷而已。 “四嫂啊,四哥还没有回来吗?四哥也是的,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还有一堆妾室,还没个满足的,难怪王爷要生气。”她本长得一般,这样故作娇媚的笑更显得不伦不类。 风荷急着回去歇息,懒得理会她,这样的小人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今儿不冷着她改明儿就越发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当即回了一句:“六弟妹这么闲,连大伯子屋里的事都管了起来,怨不得二婶当亲生女儿般疼。” 这句话是有些重了,但风荷不想理会,若是什么人她都要忍让几分,那日后这日子过得也太憋屈了。 袁氏瞠目结舌,这个新嫁过来一日的新媳妇居然敢当面给她没脸,真不知是没脑子呢还是无所谓,她气得结结巴巴:“你、你,别以为太妃娘娘宠着你你就能嚣张跋扈了,这里可是王府,上面还有王妃呢。” 其实二夫人作主给儿子娶了她,对这个儿媳妇并不是很满意,常常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又碍着她父亲不好发作,以至于婆媳之间很有些尴尬。风荷的话根本就是戳到了袁氏的痛处。 “是呀,正如六弟妹所言,这里是王府,我好歹是皇上赐婚、四少爷明媒正娶的。”风荷把王府两字咬得很重,不过是依附着王府生活,因着太妃还在没有分家,就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杭家几房里边,唯有二房最不出息。三房就不用说了,四房老爷可是进士及第的刑部侍郎呢,五房老爷手下生意不小,唯有一个二房,挂名帮忙管着府里的庶务,其实什么都轮不到他们插手。即便如此,二夫人依然不改做姑娘时的脾性,总当自己是尊贵的,甚至连三夫人都时常不放在眼里。 二夫人势强,二房至今只有一子,两个小姐都远嫁了。六少爷半点不像他的母亲,反跟着父亲学得懦弱胆小,在六少夫人面前都不敢高声说句话。 六少夫人虽有利害婆婆,可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在王府里,别人不喜与她计较,偶尔被她抢白一两句就当没听见,从不曾有人像风荷这样当面不给她好脸色。实在是又气又恨又无奈。 “六弟妹,嫂子我还有事,不送了。”风荷嫣然一笑,绕过她直接走了,不留下一片衣袖。 第二十七章大醉而归 华灯初上,凝霜院里却是一片安静寂寥。天黑之后,雪下得越发大了,不过一个时辰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在灯烛的映衬下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屋子里,上好的银霜炭没有一丝烟火气息,偶尔的木炭荜拨声为宁静的夜里添了一份平淡与家常。 风荷只穿了一件柳黄的刻丝小袄,松松挽了一个纂儿,斜倚着熏笼看书,那是一本《李太白诗集》。她眉眼精致,粉黛不施,微舒的眉心透着一缕愉悦。 云暮带着芰香伏在炕上做针线,风荷针线上功夫虽不是很差,只她一向不喜这些东西,觉得太过浪费时间,她宁愿多看一会诗书,所以她的贴身衣物都是出自云暮之手。芰香漂亮聪敏,却爱跟着云暮讨教绣工,常和云暮一同值夜。 风荷把一根水蓝色的攒心梅花络子夹在自己看到的那一页,舒了舒腰肢,回头笑道:“白日难道还做不完这些东西,就着烛火伤眼睛,你们就是不听。好了,夜已深了,咱们都歇了吧。” “少夫人,爷还没有回来?”云暮顿了顿,似有略微不快,却没有多说其他。 “呃,是吗?我还以为他歇在其他房里了。都二更多了,爷怕是吃多了酒留在朋友那里了吧,咱们不用等他。”风荷一直在看书,之前沉烟来回话的时候她并没有听见,还以为杭四少又去妾室房中了。 这,怕是不好。不过云暮知道小姐心里一向有成算,而且爷这样叫小姐的脸往哪儿搁,小姐便是生气也不好说出来,罢了。 她与芰香收了针线,打了水来重又给风荷稍加梳洗一番,风荷通了头发,换上了银红的睡衣,就要往床上躺。 忽然间,外边响起纷纷踏踏的脚步声,似乎还夹杂着小厮的叫唤声,然后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风荷正欲命云暮出去看看,已见云碧快步进来,皱了眉道:“少夫人,少爷回来了。吃醉了酒。” “哦,我去看看。”说完,她又披了一件大毛的斗篷匆匆出去。 人已经到了一进院子与二进之间的甬道上,两个小厮左右搀着醉眼迷蒙、脚步踉跄的杭四少,还有两个丫鬟在一边,一会是托杭四少一把一会是扶着他的手,显见得很焦急。这两个人正是银屏与落霞,两人都只穿了贴身的小袄,曲线毕露,明摆着是从床里爬出来献殷勤的。 旁边,一个模样清俊,年岁只十五六的小厮正与沉烟说话:“这位姐姐,我们几个是四少爷的贴身小厮,外院那边没有姐姐伺候,都是婆子,四少爷嫌她们脏从不让她们近身,我们几个只能僭越了,回头还请姐姐在夫人面前为我们分辨分辨。” 倒是个会说话的,难怪能近身伺候杭四少,他们既能进了内院,想必以前常发生这等事,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 风荷脚下放得快了些,站在廊下高声吩咐:“含秋,你们几个快把爷搀进来。沉烟,你先请几位小哥们等等,一会我还有话说。” 含秋无法,只得带了浅草青钿两个上前去从小厮手里接过杭四少,那银屏落霞眼快,赶紧抢到一边扶住了,含秋想想凭她们三个的力气不一定能将四少爷一个男子扶住,多两个自愿使力的人更好。就什么都没说,一行子人架着杭四少穿过正厅去了西间的卧房。 不等风荷吩咐,云碧几个已经去院旁的小厨房打了热水过来。 “就安置在床上吧。”风荷看了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好把自己夫君赶到耳房或者炕上,就当糟蹋了那一床锦被吧。 杭四少仰躺在床上,四肢大开,身上散发出强烈刺鼻的酒味,熏得风荷一阵阵恶心。 银屏明知爷不省人事,却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也不等风荷发话,她就绞了手巾给杭四少擦洗头脸手脚。落霞亦不甘示弱,伏在床上柔声唤着:“爷,爷,您觉得怎么样?” 一时间,风荷的丫鬟都有些气愤了,恨恨地盯着她们俩看,天生的狐媚子,这么急着就要勾引主子了。 风荷倒是想笑,她的丫鬟跟她久了都有些洁癖,怕是满心不愿意伺候这副样子的杭四少的,这回有两个勤劳的人也不错。是以,她一句话没说,站在一边看着她俩忙活,等到银屏把杭四少擦洗的差不多了之后,她才冷冷说道:“行了,都下去吧,别吵吵嚷嚷人尽皆知。” 银屏落霞几乎忘了身后还站着她们女主子呢,一时都有些愣神,浅草微雨笑着上前拉了二人的手,一面往外头走一面笑道:“两位姐姐也辛苦了,快去歇歇吧。明儿一早还要起来伺候呢。” 气得银屏落霞咬碎了一肚的银牙,却不能出口反驳。 风荷留了云暮含秋在屋中继续伺候,自己带了云碧去了前边厅里,四个小厮战战兢兢站着,低头数着地上的地砖。少爷这么晚回来,还吃了一肚子酒,少夫人必是心中有气,不会拿他们几个煞气吧。爷睡着了,一定没法子来救他们。 “多亏了你们几个乖觉,将爷好生送了回来,今儿是在哪里吃的酒,都有哪些人?”风荷依旧穿着斗篷,不去坐,只是站在中间,和声笑问。 之前那个与沉烟说话的小厮看来是几个人中的领头,胆子大了不少,他知道即便他们不说少夫人依然能够查到,爷这种事一向不瞒人,就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小的名叫平野,每日只管跟着少爷出外办事。今儿是京里那些与少爷素日交好的爷们包了知味观,庆贺少爷大婚,大家一时高兴多吃了几杯。” 他口齿伶俐,模样沉着,看来很是得力。风荷不由对他生了好感,又看了看剩下几个,都是一般清秀的小子,便没再多问,只是笑着吩咐沉烟:“每人赏几个银锞子。大晚上的,又下着雪,你们必是也冻坏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那个叫平野的小厮眼中闪过诧异,迅速低了头,领着几人给风荷磕头。风荷笑着摆了摆手,就抬脚回了。沉烟忖度着风荷的意思,作主每人赏了四个一两的银锞子,他们都是四少身边人,平日都是在外头见过不少世面的,不能叫人小看了。何况,怕是日后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倒是不能得罪了。 四个小厮原以为要受一顿责罚,不想不但不罚还有赏,顿时喜笑颜开,兴冲冲领了赏去了。杭四少一向大手大脚,对他们也大方,钱财上很宽泛,而且那些欲要巴结杭四少的对他们都不少孝敬,他们不缺钱使。关键是现在爷有了女主子,若是看不顺眼他们想要处置了他们也不是一件小事,有位这么和气的女主子总是他们的福气。 风荷回了屋,脱了斗篷,却愁烦起来,杭四少睡了床,那她睡哪里,叫她与一个醉鬼共睡一床她可受不了。 她看了看,耳房是不行的,谁知道院里有没有别人的耳目,传出去就是她不会伺候自己夫君了。想了半晌,风荷才命几个丫鬟把熏床抬进了房里,铺了锦被衾褥,忙了这一会,她有些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夜间,杭四少一共醒了三次,不是要茶要水就是嚷着难受,虽有云暮领着芰香伺候,可她总不能安睡着不动,慢吞吞起来,却依旧没动,围着被子窝在熏床上,看着云暮两人服侍。 直到风荷起床之后,杭四少才安稳睡着。风荷更是叫苦,今儿是她回门的日子,这人睡得死人一般,怎么陪她回门,去了也是丢脸的份。可若不去,就坐实了她在杭家不受宠的事实,她不怕老太太杜姨娘凤娇的嘲讽,她就怕董夫人伤心难过。 第二十八章祖母机心 风荷看着几个丫鬟收拾齐整了她带回娘家的私物,天才大亮,她忙去与老太妃请安。回门之礼自有王府操办,她也不怕王妃敢亏待她。第一面她就看出来王妃可不是省油的灯,若要动手脚必是在暗处,不会明面上给她没脸。 果然,有老太妃派了周嬷嬷前去看过,准备的相当齐整,足足装了一车,老太妃满意的笑了。 “老四呢,怎么不见?”其余人还没有过来,太妃尚在梳洗,风荷笑着打下手。 老太妃身边有六个一等大丫鬟,之前把一个雨晴给了杭四少,就是大婚那日扶着杭四少回来的那个,余下还有五人。其中,老太妃最器重一个叫端惠的和一个叫楚妍的。端惠模样周正,今年已经十八了,说话办事有条有理,对人不偏不倚,她的意思向来都是代表了老太妃的意思,很得府中人心意,连王爷王妃都很少驳她的脸面。楚妍生得风流袅娜、明媚姣好,很有些像老太妃的独女当今皇后娘娘,是以很得老太妃另眼相看。 这会子梳头的正是端惠,她穿了一件浅紫色的弹花暗纹大袄,配饰清爽而不失喜庆,脸上含着恬淡的笑容。风荷拣了一支赤金镶绿宝石的坠脚递给端惠,笑回:“昨儿四少爷的朋友与他贺喜,多吃了两杯酒。孙媳想着祖母心疼孙子,不舍得他没睡醒就过来,就做主让他多睡会。晚些再去请他给祖母请安。” “嗯,真是个贤惠知礼的好孩子。老四从小没了亲母,我不免偏疼他一些,养成了他娇惯的性子,你日后多担待他。他若有不好的,欺负了你,你也只管与我说,我必不会偏心他,定为你好生出气。”老太妃究竟疼爱孙子,连一个重字都不肯给,都闹得满安京皆知了还只是娇惯。 风荷自然不会明指出来,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与老太妃闹不快呢,这可是她眼下唯一的保护伞啊。她笑得越发单纯:“四少爷真是可怜,幸好有祖母疼他。祖母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四少爷的。” 老太妃照了照镜子,笑拍着风荷的手起身走到炕边,硬拉着她一起坐下,命周嬷嬷去取一个什么东西来。 很快,周嬷嬷捧了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小荚子过来,太妃亲自开了锁,里边厚厚一沓银票,最上头是一百两小面额的。 风荷诧异的看着老太妃,不知她是何意。老太妃把盒子推给风荷,笑说:“这是我的一些积蓄。这些年,凭着老四的份例银子哪能过得去,我便时常贴补着他。偏他是个耳根子软得,手脚大方的,存不住钱,我也不敢胡乱给他。这里是三万两的银票,你收着,他若有要用的你看着办,该给的给,该劝的劝,如果有好的路子拿去做点小生意也使得,不够再与我说。” 昨日敬茶时老太妃给她的红包里就有一万两银票,今天又拿出这么多给她,风荷很是震惊。要说老太妃心疼孙子,想多给他些私房也不是不可以,完全可以给了四少,何必交给她,难道她不担心自己私吞了?自己嫁过来还不满三日,老太妃就这么信任她不成,这也太蹊跷了些。 “祖母,四少爷与我,一般都有月例银子,怎么能要祖母的钱呢。孙媳万万不敢。”风荷压下心中的疑虑,很快推脱,无缘无故掉到手中的银子都有些烫手,她不敢接。 “你放心,我是老祖宗老太妃,谁还能少了我那一份不成,这些日后还不是分给几个儿孙的,只是把你们的这份先给了罢了。府中之事都有王妃打理,不是我说句诛心的话,你与老四的日子不会好过,岂能没个贴补。我听说你在娘家时就替你母亲打理嫁妆,弄得很不错,银子给你我最放心,总要为你们日后留个退路。 把你娶进门实在是无奈之举,你也不要怪祖母眼里只有孙子。不过祖母是实心实意喜欢你这个孩子,我就把老四交给你了,你要替我守好了他。”说到最后,太妃眼里竟是泪光闪动,想是到了动情之处。 风荷一时呆住,太妃的话不可谓不真心,但她不是单纯至极的女子,人心的两面她勉强知晓几分。或者太妃是真的觉得她不错,想着孙子如果不能继承王位,是要出去单过的,杭家这么多口人,他们能分到多少,以杭四少的那个花法怕是撑不过多久就得倒了。把银子给自己,由自己去打理,或许等到分家时两人已经有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再者,这是想用银子收买自己的心,让自己彻底站到老太妃、杭四少这边,记住唯有跟着他们才能有未来。还有,老太妃可能是想用真心感动她,让她真的接手杭四少那个烂摊子。 老太妃自然不怕她卷着银子跑了,一个闺中女流,能跑到哪里去,连杭家的大门都出不去。 想到这,风荷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老太妃可真不简单呢,现在已经开始布局了,她既然嫁给杭四,就不能撒手不理。她亦做出一副感动唏嘘的样子,握着老太妃的手,哽咽着叹道:“祖母,我一定会与四少爷好好过日子的。” 老太妃满意的笑了,这个孙媳妇就是聪明,轻轻一提点她就能想到深远之处,老四有她相助,不怕翻不了身。她的孙儿她一直相信,不认为他会就此颓废下去,一定有重整旗鼓的那一天。 沉烟才把荚子收好,王妃就带着另外几个儿媳前来请安了,大家服侍老太妃用了早饭。 回凝霜院,杭四少犹在睡。风荷无法,只得上前去把他唤醒,他要不出去很快前边就会知道,杭家为了面子计较,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去的。 “爷,醒醒,爷,天亮了。”风荷坐在床沿上,声音渐渐拔高,偏杭四少连眼皮都没动过。 紧抿的薄唇,皱着的双眉,像个烦恼的小孩一般,单纯可爱。风荷不由想着,他要是不醒来,永远这么就好了,可惜他一醒来就换了副样子,整个一地痞流氓。 腰上突然有力量牵引着她,风荷大惊,整个人扑到了杭四少身上,脸挨着他的脸,唇距离他的唇只有一寸,风荷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纯澈灵动。底下的人笑得像只狐狸,捏着她的鼻子懒散的问道:“娘子可是怪为夫这两日不曾好生服侍你,你禁不住投怀送抱了?怎么样,为夫的胸膛还算宽厚吧。” “你,你?”风荷气得粉腮涨红,支起身子要远离他的势力范围。 “娘子,虽然为夫还没有清醒,不过为了你也得奋力一战了。”杭四少紧紧搂住风荷,红唇勾着,她生气的样子还真好看。 风荷真不明白自己聪明一世,怎么跟这个风流鬼斗就会输呢,为了面子考虑,她决定要勇敢一点,好好羞辱羞辱她的夫君。她登时瞥了嘴角,眼里闪过不屑,小声嘀咕:“算了,就你这样子。” 杭天曜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这,他的妻子确定是个黄花大闺女吗,这么,这么不害羞,连这都敢说,居然敢看不起他。他一定要叫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不可。他微眯着桃花眼,一手勾着风荷侧了身,一手探进风荷衣襟,很快就摸到了那个滚圆柔软的地方,隔着一层薄薄的肚兜。 一股刺骨的凉意漫上全身,风荷的神经完全绷紧了,她倏地想起他与别的女子翻云覆雨之时,就是一阵恶心,没来由的觉得很脏很脏。 “你放开我。”她的声音里含着哭音,小小的身子一颤一颤的。 杭天曜立时慌了手脚,不就摸了一下嘛,不会吓哭了吧。不过,她年纪本来就小,又是大家子千金,被吓到了也不是不可能,可她刚才还一副很瞧不起他的样子呢。 他低头去看她,原来她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了,小小的脸上满是泪珠,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控诉,身子拼命往后挤。 杭天曜顿时有一阵挫败感,他有这么恐怖吗?一时间,什么兴致都没了,懒懒的放开风荷,起身自己披了衣服。 风荷小心翼翼探出头,见他背着身,唇角弯了起来。跟我斗,你还差远着呢。 第二十九章夫妻回门 杭四少本应骑马,却借口困得紧,窝在风荷的马车里打盹。好在有叶嬷嬷、沉烟跟着,风荷也不怕,捧了书看。 这个人,一会不会发什么痴呆吧,把她的面子里子都折腾没了,千万别把母亲气坏啊。风荷暗暗祈祷,出门时,他就不情不愿的,要不是老太妃盯着,他都不愿意陪风荷回门,若是半途再发生什么事,那就真个糟了。 好在杭四少睡得沉,直到了董家门首,几人唤他才朦胧醒来。他竟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用温柔款款的声音问风荷:“娘子,为夫这样还行吗?” 风荷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用与他一般甜软的声音笑道:“爷这样很好。” 董华辰已经在大门口迎接,他亦是穿了一身喜庆的宝蓝绣暗花烫金长袍冬衣,腰间一色的金腰带,黑色靴子。 马上没有人,他不由感到担心,难道杭四少不肯来,只有妹妹一人回来了?越是焦心,他越发想要看看马车里的情景,快步向前走了几步。 不料,车帘撩起,跳下一个身形高大,眉目英俊的年轻男子,一件石青底团花纹贡缎长袍,衬得他清朗温润,不复平日的嬉笑纨绔。 华辰心中松动,迅疾瞟了一眼马车里大红衣装的风荷,与杭天曜拱手行礼:“四少爷一路辛苦了,快请里边坐,父亲正等着呢。”他的态度并不是很亲近,客气有礼,杭家,从来不是他们凭一个姑娘就能轻易攀上的。 “大哥说笑了,都是亲戚,往后还是唤我名字好了,大家亲近些。”杭天曜拱手而笑,与冬日的太阳都能争光。 “既如此,那我就托大了,妹夫,请。”华辰更是吃惊,难不成这杭四少改了性子,不然以他的脾气如何会这么亲热有礼,能来已经很不错了。但他面容不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华辰与杭天曜并肩在前,风荷依旧坐在马车里,一行人进了董家大门。甬道很宽,能供两辆马车齐走。院子里不见一点积雪,想来昨晚上连夜命人打扫的,树木扶疏,依然能见到办过喜事的喜庆。 董老爷淡淡笑着迎了上来,只要杭四少肯来就好,不然传出去他们董家的脸面就全没了。今日要拜见岳父岳母,是以董老爷把他们接进了二院,董夫人正扶着丫鬟的手在门前翘首以盼。这短短的三天,她就像过了一辈子一样,每日忧心惦念,就怕传来风荷不好的消息,已经等不及在里边等着。 桐树后边,有衣影闪动,那是杜姨娘和董凤娇,她们不能前来见客,却想看风荷的笑话,偷偷躲在树后观看。没想到杭四少来了,而且生得一副好皮囊。凤娇就有些不喜。 马车停住,叶嬷嬷打起帘子,沉烟先跳下马车,然后要搀扶风荷下来。不意,杭四少忽然回身,笑着推开了沉烟,一把抱过风荷,将她轻轻放在地上。还用大家都能听到的低音问道:“娘子,坐了这一路,累不累?” 他的动作连贯飘逸,彷佛练了许多遍一般,一时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风荷先是呆愣,随即羞窘不已,俏红了一张脸子,挣着自己的手,因为杭四少还紧紧握着她的纤手。 偏偏杭四少决定既然演戏就要做全套,不顾她的挣扎,牵了她一起向前走。 董老爷拈着自己的胡须,连连笑着点头,这个女婿并没有如外边讲得那般混蛋不堪嘛,至少今儿一直很恭敬,还对风荷体贴温柔,算是个好丈夫。华辰眼神微动,实在是因为这个杭四少与他过去认识的差距太大,他自来都是视女人如玩物的,从不听闻有怜香惜玉的时候。 董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方才的一切是她亲见的,女婿对女儿怜爱有加,又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谁说他这不好那不好了,分明就是假的,你看,他和华辰多像,一样的温文尔雅读书知礼。看来,传言真是信不得。 等到与董老太太董老爷董夫人磕头之时,杭天曜越发恭敬有礼,把董夫人哄得极其高兴,风荷只能暗地里撇嘴,今儿莫不是转了风向。 董老爷请杭天曜去书房说话,华辰作陪,风荷陪着母亲回了僻月居。 虽然眼见的确实不错,可董夫人爱女心切,拉了风荷的手前前后后转了一圈,还好,女儿的气色挺好。只是,只是似乎有些不对劲,没有一般女孩儿大婚之后的娇媚,难道,难道?她与风荷母女情深,可是这种话终究有些开不了口,两人扯了几句其他的,董夫人终于决定把话题转回来: “风荷,你跟娘说实话,你与四少爷是不是还没有圆房?” 风荷当即愣住,羞涩得扭着衣带,低头不肯去看董夫人。 叶嬷嬷见此,她是知道内中情形的,自家小姐害羞不好说,她这副年纪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接过话头:“夫人,四少爷大婚之夜去了姨娘房里,昨晚又吃醉了酒。” “什么?他大婚之夜去了姨娘房里?”董夫人又急又气,女儿年纪小不懂里边的厉害,杭家那些人岂能不知道,一个没有圆房的妻室总有些名不副实。暗中看笑话的人定是多得数不胜数,还不知背地里怎么议论呢。尤其是那些姨娘,以为四少爷不喜风荷,她们眼里哪里还会有这个正妻,时日一长必然要把风荷踩下去。 风荷见母亲急得脸都白了,怕她生出什么好歹来,忙柔声劝慰:“娘,不是那样的。是,是柔姨娘诊出有了喜脉,女儿才劝他过去看看的。后来夜深了,来来去去的又冷,所以。” “新婚之夜诊出喜脉,可真是好,这就是杭家的规矩体统,我算是见识了。太妃娘娘和王妃有没有对她大加赏赐?”这才是关键的,当家做主的人的意思往往决定下边人的举动。 “没有,太妃和王妃一个字还没有提。”风荷低声应道。 “这还差不多。风荷,你真糊涂,一个妾室有孕派个嬷嬷丫鬟去看看就好了,怎么叫四少爷自己去呢。唉,也是我不好,一直当你最是敏慧,却忘了你到底是闺阁女孩儿,怎么想得到这些?”董夫人连连叹气,要怨还是得怨自己,没有把夫妻之间的事与她细细说明。 风荷不由娇笑着猴在董夫人怀里:“娘,女儿都明白的。你看,四少爷不是对我很好吗,我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董夫人揽着女儿,摩挲着她的面颊,勉强笑道:“那就好。风荷,你既然嫁到杭家就是杭家的人了,四少爷就是你终身的依靠,你可要想好了。” 即便不愿意女儿嫁去杭家,可是事实铸成,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身为一个母亲的心,她总是希望女儿能与女婿好生过日子的,这个时代,和离或是休弃的女子,都很难再有幸福,不到最后她是不同意女儿那样的。 风荷不由说起其他趣事,故意逗着董夫人高兴。董夫人不想驳了她的一片孝心,也就暂时撩开此事,好生与风荷聚了大半日。 用了午饭,大概未时三刻,风荷与杭四少才坐了马车回杭家。 他们一走,就有人气得跳脚,自然是杜姨娘和董凤娇了。 于老太太而言,风荷嫁到杭家能得杭家的欢心,对整个董家而言都是有益的,杭家一定会记着董家的恩情,日后提携他们的。 可是杜姨娘和董凤娇就不这么想了。克死董风荷的目的没有实现,嫁个浪荡子的目的也没有实现,居然让她这么幸福,这一点,是杜姨娘和董凤娇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凤娇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时常设想着自己的未来夫君是个哪般风流倜傥之人,今儿见到杭天曜,就觉得他是自己从没有见过的美男子,尤其浑身上下那股子大家气势,连自己哥哥都及不上。而且,他对那个小贱人多般体贴温存,这是她最看不顺眼的。若是他对董风荷冷淡厌恶,那她现在一定都要笑死了。 自从董风荷回门之后,杜姨娘和董凤娇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多云转晴。 第三十章兄弟婆媳 路上的积雪伴着马车的辘辘声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尤其响亮。太阳有些微弱,好在马车里生了热热的火炉,与车外不能相提并论。 只有风荷与杭天曜对面相坐,叶嬷嬷与沉烟都被四少赶到了后面的马车里。风荷抱着鎏金小手炉歪着,身上搭了一条薄被子,昏昏欲睡。 “娘子,你夫君冷。”杭天曜很有几分不满,这丫头一点眼力界都没有,亏自己在娘家给她做足了脸面,她就不知道投桃报李。 风荷很不情愿的睁开惺忪的睡眼,马车里只有这一条被子,也只有这么一个手炉,罢了,就把火炉给他使吧,看在他今天帮自己一把的份上。风荷欠起身子,将手炉递给杭天曜:“请用这个。” 谁料杭天曜并不接,只管用哀怨的眼神控诉风荷,彷佛风荷做了多大的对不起他的事一般。风荷咬咬牙,扯了扯被子问道:“你可是要这个?” 杭天曜嘟着嘴,无辜得眨着眼,频频摇头。 “那你倒是要怎么样?”风荷怒了,就算你今天帮了自己可也不能这样啊,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难道你还想两个都要啊。 杭天曜做出惊慌的样子,好似被风荷吓到了一般,小声嘀咕:“我要娘子抱着我。” 惊雷啊,风荷真怀疑是不是有道冬雷把杭天曜劈了,成了一个傻子,还是个只有三岁的。偏杭天曜不但不知收敛,一点点挪近风荷,很是无奈的叹道:“既然娘子不愿意抱着我,那就让为夫辛苦辛苦吧。”他一把扯了被子盖到两人身上,双臂紧紧搂着风荷,就像抱着个大火炉一般。 风荷双手被他箍住了,动弹不得,脸上腾地泛起红云,即便是夫妻,那也不能这样啊,何况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呢。色狼的本性真是无时无刻不显露呢,看来自己以后要小心些了,千万不能让他近自己的身。 就在风荷以为杭天曜要对她有什么非礼举动之时,她听到耳边响起了细细的鼾声,禁不住回头去看,这人,居然抱着她睡着了。下巴搁在她肩窝里,俊逸的脸上是得逞的笑容,似讨好又似献媚。 风荷忍不住想笑,欲要掰开他抱着自己的大手,偏他睡着了也会使力一般,自己动不了他分毫。若以这样的姿势回到杭家,她敢打赌她一定会四肢僵硬的。 好不容易挨到杭家,车子都进了大门了,她依然不能把杭天曜唤醒。马车放缓了速度,随后渐渐静止了,应该是到了二门口吧,他们要下马车了。 “四少爷呢?怎么不见。”外边响起低沉醇厚的男声。 “回三爷和五爷,四少爷没有骑马,坐的马车。”应该是跟车的护院在回话。 原来是三少爷杭天瑾和五少爷杭天睿,他们两个人怎么在一处,是要出门不成?昨日敬茶时风荷都已经见过他们,只是一来时间紧迫,二者都是杭天曜的兄弟,她总不好盯着人家看,只把人名与面貌记了个大概,不至于认错而已。 她用力推了把杭天曜,杭天曜猛然醒转,人迷迷糊糊的问道:“娘子,你推我作甚?” “三哥和五弟在外边呢,何况咱们也要下车了。”风荷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让自己听起来贤惠温柔。 杭天曜立时清醒,揉了揉眼睛,一面掀起车帘嬉笑着道:“三哥和五弟啊,不会是在这等我吧。”他说话之时,后边车上的丫鬟婆子都已经下了马车,赶上前来伺候他们夫妻。 他如在董家时一般,抱着风荷跳下了马车,浑然不以眼前众人为意。 风荷明知他是在做样子,却仍然红了脸,低头与二人行礼:“三哥好,五弟好。” 杭天瑾和杭天睿眼中一同闪过诧异的光芒,杭天曜的脾性满府无人不知,虽是喜好美色,但并不是个体贴之人。不是都说他与这个新婚小娘子还没有圆房嘛,怎么一下子对她那般亲热,这全不像杭天曜的作风啊。 两人很快笑着给风荷回了礼。若论长相而言,这位董家小姐的模样确实难有人比肩,关键是你形容不出她的感觉,似清冷又似温柔,似高傲又似妩媚,似单纯又似明白。总之,就是让人琢磨不透。 风荷飞快地觑了二人一眼。 人都说杭家三公子性格温和,行事稳当,很有王府世子的风范,可惜没有托生在王妃肚里。他生了一双好看的凤眼,鼻子很挺,唇角永远上扬成完美的弧度,把一件绛紫色的衣服穿出了高贵英武之气,的确是个难得的。难怪京城里的世家公子都喜与他结交,称他瑾公子,与三嫂贺氏的温柔很相配。他的生母是王爷颇宠爱的方侧妃,九江知府方绘的女儿。 五少爷在魏王妃嫁过来之后的次年出生,他自小聪明俊秀,反应敏捷,很得王爷喜爱。而且生得很美,不是男子的阳刚之美,而是唇红齿白,皮肤细腻,说话时还有些少年的天真不知事。魏王妃除了他和昨日与凌秀一起去看风荷的五小姐杭莹,还有一个幼子,今年只九岁,取名杭天琪。 原来杭家几个兄弟在外院置了一席,请杭天曜一块去坐坐。平时杭天曜极少与府中兄弟作耍,只因他爱逛青楼爱吃酒赌钱,府里子弟都被王爷三令五申,不得与他一同胡闹,是以杭天曜往日结识的都是京城其他各府的纨绔少年。 风荷站在一旁,微笑不语。 “娘子,那你自个回房去,我很快就会回去的。”杭天曜直直得盯着风荷,眼里柔情无限。 风荷差点被他噎过去,为了配合他演戏,还要强自持着端庄模样:“爷快去吧,别让三哥和众位弟弟们久等了。” “既如此,就不打扰弟妹了。”杭天瑾笑得时候眼睛里都是笑意,举止潇洒至极。 风荷目送他们离去,方才朝太妃的正院行去。 太妃看到她很高兴,往后边望了望,不由问道:“老四呢,没有跟你一块回来吗?” “四少爷与我到了二门口,正想来与祖母请安,恰好遇到三哥和五弟请他一块坐坐,就先去了,特地打发孙媳来与祖母致歉的。”其实,即便杭四少不打发她,她亦是会先来请安的,这样说不过是哄老太太高兴。 果然,老太太极为欢喜,孙子真个长进了,这一切功劳都归在了风荷身上。忙笑道:“累了一日,你快回去歇歇,晚上吃饭时有新鲜的野鸡崽子汤,你多喝几碗。” “是,那孙媳就不客气了。”风荷笑着告退。 晚饭时,老太太不停让自己的丫鬟给风荷布菜,惹得蒋氏直叫着祖母偏心。 饭后,王妃忽地笑道:“母妃,老四有个妾室有了喜脉,是不是要赏赐些什么?” “哦,可是真的。哪个丫头?”老太妃兴致勃勃的问着,暗中扫了风荷一眼,举动自若,很好。 “就是吟蓉那个丫头,这吟蓉一向身子骨好,没想到真是个好的。”吟蓉原先是魏王妃的丫鬟,魏王妃提起她自然要与旁人不同些。 老太妃眼角闪了闪,弯起嘴角笑道:“自是该赏,就照着老例吧。” “是。母妃,还有一事,老四那几个人还没有与老四媳妇行礼呢,是不是该安排一下,该有的规矩可不能费了。”王妃说着笑看了风荷一眼。 “你说的是正理,这事你看着办吧。如今府里是你当家,些些小事不用都与我说,有你打理我放心得很。”老太妃摆摆手,显是疲倦的样子,似乎对府中事务真个不感兴趣。 王妃见此,也就不再多说,请了太妃安歇,自己带了几个儿媳妇出去。 第三十一章敬茶风波 王妃住在安庆院,也是正院。庄郡王府的格局比较奇特,占地广,太妃的正院是与王妃的安庆院平行对立的,一在东一在西,来去不过几百步的距离,中间隔着两个小抱厦。一个是王妃日常理事的地方,一个放着府里不常用的大件家具摆设。 照理,媳妇们是要给王妃请早安晚安的。不过杭家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三爷房里五爷房里都是一早先去王妃院里请安,然后伴着王妃一块到太妃院里。而据周嬷嬷转述的太妃的意思,让风荷每日先去给太妃请安,等着王妃来了一并请安就好,不用特特跑一趟的。 现在是喜日里,是以一家子都到太妃这边用饭,平日并非这样。太妃王妃都不喜媳妇站着伺候,是以杭家没有媳妇立规矩的事情,大家都是独自在自己房里用饭的。 太妃、王妃、三房夫人、三少爷、五少爷院里,都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以前杭天曜一个人,是以没有,照规矩凝霜院也有一个小厨房。想来过几日王妃那里就会有话下来的。 王妃没有让风荷先回去,风荷自然不敢擅自离去,她一直与贺氏蒋氏跟着伺候。 走到半途,王妃才像看见风荷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道:“看我都糊涂了。你那里离我这远,不比你三嫂和五弟妹是顺路,快回房去吧。我也没什么事。” 凝霜院在杭府的东北角,安庆院在西南角,尤其杭府中间偏北有一带狭长的湖泊,当然相距甚远。五少爷与蒋氏住在流莺阁,三少爷与贺氏住在临香榭,都在安庆院后头。 风荷不敢马上就走,只是笑道:“母妃是嫌弃我不如三嫂和五弟妹不成,左右只有戌初,伺候完了母妃再回去也使得。” 王妃越发笑吟吟看着她,对贺蒋二人说道:“看看你们四嫂,多知道孝顺,难怪你们祖母当心肝一样疼。”随即,她话锋一转:“既这样,趁着这回有时间就让那几个妾室见见你吧。我这边还有点事,田嬷嬷,你与紫萱一块送四少夫人回去,与她们说,谁若敢不敬着少夫人,让她们自己来见我。” 旁边一个赭石色大袄的中年妇人和一个眉眼柔顺,一身紫衣的小丫鬟站了出来,恭声应是。 风荷当然不会拒绝,领着几人告退了。 沉烟与含秋左右搀着风荷,浅草微雨前边点着明瓦的绣球灯,一行人慢悠悠回凝霜院。风荷很是单纯的问着田嬷嬷:“田嬷嬷,四少爷屋里一共有几个人呢,嬷嬷能与我说说她们吗?” 田嬷嬷是王妃身边第二得力之人,只在赵嬷嬷之下,惯会察言观色,揣摩主子的意思,不由笑着说了个大概:“四少爷房里如今共有五个服侍的。头一个就是端姨娘,她原先是老太太的丫鬟,名唤雨晴的,多年前就拨给了四少爷,极得四少爷心意。少夫人没有来之前,四少爷的事都是她管着的。 第二个就是有了身子的柔姨娘,温柔敦厚。两年前凤阳县令江大人把他女儿江小姐送与了四少爷做妾,通身千金小姐的做派,据说吟诗作赋样样来得。四少爷送了她一个雪字。还有一个几年前曾为四少爷怀过一子,真是可惜了,叫朱颜的。最后就是前不久四少爷从外头带回来的媚姨娘了。” 风荷静静听着,别看田嬷嬷说话利落,其实是有偏向的,只有一个柔姨娘被她赞了一句,其他如雪姨娘、媚姨娘的语气颇为不喜。这几个,风荷也是打听过的,与田嬷嬷说得大致相同,看来田嬷嬷是个明白人,不会胡乱揣测主子心事。 几人到了凝霜院前,田嬷嬷就道:“不如让紫萱先去把几位姨娘请过来,免得少夫人久等。” “嬷嬷说得是,我身边的对府里之人尚是陌生,就劳烦紫萱姐姐替走一趟了。”风荷从善如流。 风荷在正厅坐下,硬是请田嬷嬷在脚踏上坐了,两人闲话。不过一会,紫萱就带着五位姨娘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雨晴,风荷已经认出了她,她只穿了一件翠色的缎袄,简简单单挽着发髻,干净利落,微微笑着。第二位有些憔悴,但眉目清秀,鼻腻鹅脂,皮肤光洁,瞧着似乎有二十了,但依然一副纯真的样子,风荷猜着她可能就是朱颜了。 第三个身姿窈窕如柳,走动时衣袖飘飘,小小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红红的樱唇,细长的脖颈。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曳地长裙,外边罩着烟灰色的披风,倒是不怕冷的。风荷轻笑,到底是青楼出来的,果然娇媚远胜旁人,除了媚姨娘清歌还有谁。 第四个却是一件鱼肚白底领口绣红色梅花的的长褙子,下着白色棉绫裙儿。蛾眉轻扫,面目清冷,都没有拿眼去看风荷,这样的清高冷傲当然是县令之女了。最后一位却是由丫鬟扶着,鹅黄底上好缎子大袄,圆润的粉脸,丰满的身子,高高挺着的胸部,面上带着柔软的笑。敢这样招摇的,只有怀孕的柔姨娘了。 风荷暗赞杭四少真是好眼光,各色美人都有,而且各自的字都很合性格人物,难为他想来,端、纯、媚、雪、柔,各有千秋,果真是艳福不浅。 风荷看了田嬷嬷一眼,田嬷嬷会意,开口说道:“你们也是知道咱们家的规矩的,不用少夫人多说了,时间不早,少夫人一会还要歇息,开始敬茶吧。” 大家一看是紫萱去唤的她们,就知这是王妃的意思,谁敢不听,当着田嬷嬷的面还是不敢太嚣张,依着次序给风荷行礼。 其中,端、纯两位态度恭谨,小心翼翼,媚姨娘始终带着娇笑,雪姨娘清冷如斯。轮到柔姨娘之时,田嬷嬷忽然开口:“虽说你怀着身孕,但这是初见少夫人的礼,不可不行。往后要不要日日行礼,就看少夫人的意思了。” 风荷当即冷笑出声,她一直不说话只是懒得说,而不是怕了她们,看来田嬷嬷修为还不够,所以只能做到第二个。主子没说话,她就抢着做好人了,而且胆敢挤兑自己,她轻瞄了田嬷嬷一眼,轻轻理了理衣袖,方才说道:“柔姨娘有了身子,自是要好生养着,早为四少爷添丁。”决口不提有关下跪行礼之事。 柔姨娘面上就有些尴尬,这位少夫人难道不会看眼色,田嬷嬷明摆着帮自己说话,她就不怕王妃责怪嘛。念及此,只能委委屈屈给风荷跪下,端了茶盏却没有高举过头顶,娇声唤道:“请少夫人喝茶。” 风荷的手刚碰到茶盏,就觉得下边失力,心中猛地一惊,耳边已经听到茶盏碎裂的哐当声。 或有喊少夫人的或有喊柔姨娘的,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却见柔姨娘犹自跪在地上,泼溅开来的茶水溅到豆青色的百褶裙上,身子瑟瑟发抖,好似受了惊吓一般。 “还不请柔姨娘起来。”风荷沉声喝道,含秋会意,赶紧上前搀起柔姨娘。 “出了什么事?”男子的声音渐渐临近,响在屋子中间。 众人都回头去看,杭天曜沉着脸大步进来。 “哇”的一声,柔姨娘哭了起来:“少爷,都是我不好,我失手打了茶盅,少爷,看在我肚子里孩儿的份上,求您与少夫人开恩饶了我吧。”她已经扑到杭天曜怀里,抱着杭天曜的胳膊呜咽。她越是承认自己打了茶盅,越引人怀疑,何况她的意思似乎是风荷要责罚她一般,杭天曜不由看向风荷。 风荷的眼神有些冷淡,容色平静,玉立在地上,给人一种风中清荷的清丽高洁之感,她没有说话,事情没有一点需要她解释的地方。 第三十二章夜话试探 杭天曜收回视线,轻轻拍打着委屈至极的柔姨娘:“好了,吟蓉,夫人不是没有怪你吗?来,让爷看看,有没有烫伤?” “没,没有,茶水并不烫。”柔姨娘抽抽噎噎,梨花带雨,娇弱无依。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回房歇息吧。吟蓉,爷送你回去。”杭天曜看了屋中女子一眼,却故意没有望向风荷,揽了柔姨娘就往外走。他虽什么都没说,但看样子应该是恼了少夫人的,不然不会与少夫人一句话都不说,还要去茜纱阁。 风荷躺在床上,她并不怕,她觉得杭天曜应该没有怪她,不然以他的性子应该当场就会发作。而且这个男人,别看他整日好吃懒做,但其实是个明白人,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糊涂。只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日子都很无聊,那几个妾室,若是安分守己便罢了,若再有下次,可别怪她心狠手辣。 睡到半夜,房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风荷最是困得时候,懒得去看,相信庄郡王府应该不会有小毛贼敢闯进来吧。 随即,她觉得被子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卷进一股冷气,冻得风荷哆嗦着醒了。她讨厌在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没好气的嘟囔:“沉烟,看看是什么东西?扔出去。”一面说着,她一脚踢向了寒气的来源,硬硬的,有些踢不动,难道有人搬了一块石头放在她床上? 杭天曜有些目瞪口呆,他这妻子不简单呢,这时候还能睡得这么香,难道她就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想法吗,不解释就算了,至少也该失眠吧。他相当不满,凭什么他一个人失眠,偷偷回来打算看看她楚楚可怜的形容,看到的却是某人睡得懒猪一般。一想,又觉得自己肯定是喝多了酒,他什么女人没见过,干嘛以为她就是不同的呢,分明是自讨苦吃。 风荷又蹬了蹬,还是没反应,身子往床里边拱了拱,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色狼回来了,她要是这回醒来保不定就被某人占了便宜,还是装睡比较安全一些。 “风荷,风荷?”他试探着唤她,名字还是不错的,一一风荷举。 风荷惊得掉了一床鸡皮疙瘩,这回就两个人,需要演戏吗,难不成是对演戏这行产生了兴趣? “娘子,我与青霭说好了要合伙开家酒楼,你有银子吗,放在哪里?”杭天曜搂着风荷的腰,凑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哼,以为自己睡着了就想哄自己拿出银子来啊,别做梦了,风荷理直气壮的回道:“没有。” “哈哈哈,哎哟,娘子,你没睡着啊。”寂静的夜里响起杭四少嘹亮的笑声,带着计谋得逞的欢快。 风荷恼怒的转过身子,举着粉拳在杭天曜胸前锤了一把:“不许笑,快停下,叫人听见了。爷,爷。”到最后,语音转柔,娇媚无限。 杭天曜素日来最享受美人撒娇了,而且他已经练成了很强的抵御力,却不知怎得,被她一叫,就有些软软的招架不住,细细去瞧她的容颜。 屋子里点了昏暗的烛火,透过大红的纱帐,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粉嫩粉嫩,引诱人去咬上几口,散乱在耳后的青丝有些缠到了她的脖颈里,越显暧昧。杭天曜惊讶的发现自己有些呼吸急促,原本冰冷的身体有些发热,脸上作烧,他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个女人,真的如表面一样吗,他可不能被她骗了。 “娘子,吟蓉说她有了身子喜欢安静,茜纱阁住的人太多,能不能挪个地方。咱们院里大,不如把她安置在这里,你也好看顾她。”杭天曜轻轻握住风荷的小手,看着风荷的眼睛,神色认真。 又要试探自己,你还真是不放心呢。风荷心中冷笑,巧笑倩兮:“茜纱阁主仆统共不到二十人,咱们这里就有二十人不止呢,而且素日里嫂子弟妹小姑们可能来走动,反比茜纱阁还要吵闹。端姨娘伺候爷许多年,一向稳妥,有她照料着,想来也出不来什么大事。爷若还放不下心,不如让我身边的叶嬷嬷去时时照看她,叶嬷嬷是积年的嬷嬷了,一定会照顾好柔姨娘的。” “你这话很是。吟蓉与我提的时候就担心你不同意,没想到被她猜准了。”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锐利的眼神不肯放过风荷一个动作。 风荷一把推开了杭天曜,气鼓鼓的,撅着嘴:“她既然知道我不同意还与爷说,是存着什么意思?爷倘若认为她☆ 宝 书 网 のWww.b a o s h u 7 . c o m ★说得是对的,只管吩咐下边人去做,何必与我商议,把我当傻子耍。哼。” 杭天曜的用意很简单,就是想试试风荷是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如果风荷心机很重,一定会同意柔姨娘的要求,这样不正显得她大度吗,而且放在自己身边,想要下手也容易的多。再者,杭天曜的第二番试探,心里有成算的女子一定会解释自己的清白,而不是像风荷这样当即翻脸生气了,明显是小女孩心性。 即便是之前在正厅里敬茶发生的一切,也都是风荷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从来不喜与人解释,这是其一;其二,这样正显得她单纯不知所措,没有一点应变之力。 或许杭天曜有自己的想法,需要一个聪慧的夫人替他打理后边的事,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新婚没几日的风荷。风荷太早让这个身边的男人发现自己的一切,只会招致他的疑心,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别人故意安到他身边的。只有时日长了,两人有了感情,那时候她才能渐渐露出真实的自己。 风荷从来不认为杭天曜就是外人眼中的那个人,如果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弟,相信王府世子的身份早就落到别人头上了,不会迟迟定不下来。这或许也是她的一个赌局,赌自己的直觉。 杭天曜果然笑了,偎到风荷脸上,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么,吃醋了?” “才不呢。爷,那日在书画胡同的都是爷的至交好友吗?谁是青霭?”风荷生怕他一会又想动歪主意,赶忙与他转移话题。 “青霭是承平公主的次子,现任御前侍卫,我俩打小一块玩闹的。前儿我们在知味观吃酒,说起京城出名的酒楼并不多,有心开一家,苦于没有本钱。”杭天曜居然与她解释起来,看来她的一番做派起了作用。 “哦,爷是王府四少爷,他是公主府二少爷,你们俩难道连一家酒楼都开不起?”幽暗的烛光下,风荷眨巴着她卷翘的睫毛,可爱而又迷惑。 杭天曜脸上一闪而过凌厉,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什么,他还有几两俸禄银子,我就每个月二十两的月银,够吃够喝?娘子,为夫日后就要靠你养着了。” 风荷强忍着心中的气闷,笑得眉眼弯弯:“爷,今儿早上,祖母与了我三万两银子,是给我们以后安家用的。爷要做生意是好事,只不知这些够不够。我的嫁妆统共只有三千两压箱银,却帮不了爷多少。” “真的?太好了,娘子,为夫以后一定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的。”杭天曜真有几分感动了,他这个小妻子太单纯了,连这样的事都告诉他,自己倒是不能亏待了她。 “我们是夫妻,我的还不是爷的。爷的也就是我的。”风荷嘀嘀咕咕,朦朦胧胧又睡着了。再不睡就麻烦大了。 杭天曜看得一阵愕然,脸上露出了俊美的笑容,在风荷粉颊上亲了一口,也抱着她睡着了。 第三十三章借机发作 昨晚后半夜,天上就扯起了棉絮般的大雪,直到清晨才渐渐止住。耀眼的白光反射进屋里,晃得人眼花,风荷猛地惊醒,急切问道:“云碧,这是什么时辰了?” 帘外响起云碧明快的声音:“少夫人,只有卯时二刻呢。外边下了雪,看着像是天亮了,其实还暗着呢。” 周嬷嬷已经告诉过风荷,一到十月,太妃那边请安的时间安排在辰时初,不用去太早了。还有半个时辰,倒把自己吓好一跳。 风荷也不叫人,轻手轻脚下了床,里边穿了一件薄棉的芙蓉色中衣,外边罩着大镶大滚灰鼠风毛黑鼠里子柿子红的长褙子,保暖而又轻便。 云碧听到里边的动静,与微雨二人捧了铜盆巾帕等物进来,伺候风荷梳洗。 “少夫人,大厨房离这有些远,热水送到这怕是不暖了。”云碧看见帐幔垂着,就压低了声音。 “无事,正好。看来还是早点把小厨房弄起来的好,你们也能方便些。”风荷试了试水,不凉但也不热。 “我们倒是不怕麻烦,只少夫人要个吃的喝的不甚便宜。”云碧挽起风荷的衣袖,又在她胸前搭了一块月白色的大毛巾。 风荷对着镜子照了一会,不由笑道:“今儿挽个流云髻,戴支白玉的簪子吧,免得一身都是大红大紫。” “好,就依少夫人的。白玉缀流苏的那支好看,配上珠花最好。”云碧本就生得俏丽,又跟着风荷久了,最喜打扮,说起衣饰来很有些见地。 风荷笑着应了。 杭天曜早就醒了,半裸着身子靠在大红迎枕上,透过帐幔的缝隙窥着风荷镜中的颜色,娇而不媚,艳而不俗,到底是大家子千金出身的。他掀起幔子,也不管房中有人无人,裸着身子就起来了。 微雨听到声响,回头去看,羞得俏脸生晕,却急忙捧着他的衣物准备服侍他。 杭天曜接过衣物,只道:“快去催水。”并不要她服侍。微雨愣了愣,小跑着去了。 杭天曜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踱到窗前,随手推开了窗,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院子里满是丫鬟低低的嬉笑声,七八个洒扫的小丫头冻得小脸红红的,正在清扫院子里厚厚的积雪。雪倒是停了,只是天很阴,怕是这几日都有雪。 回廊栏杆上斜倚着一个水红袄子的丫鬟,体段妖娆,时不时地吩咐小丫鬟这那的。她恰好对上杭天曜的目光,心里顿时大喜,一听说四少爷昨晚歇在正院,她就早早起来,故意揽了打扫内院的活计,高声吩咐小丫头们,就是想借机引起里边爷的注意。不想她运气这么好,第一天就成功了,爷可是在看她呢。 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银屏。银屏匆匆整了整自己的钗环首饰,提起裙子向正屋行来。 风荷正在吩咐云碧:“回头你去二门口,托人传石矶进来,你与他说一声,让他回咱们临江院,请周勇过来一趟,我有事吩咐。”石矶是董家陪嫁过来的护院,暂时没有安排事务,跟着杭家的下人一起住在王府后边一带的小院落里。 云碧笑着应是,就听门帘呼啦声,银屏一脸媚笑的行到杭天曜身边,蹲身行礼:“给爷请安,爷有什么吩咐吗?”她根本没有看到梳妆台前坐着的风荷,眼里只剩下一个杭天曜。 随后进来的沉烟和微雨都有些不知所措,忙去看风荷的脸色。风荷只顾对镜梳妆,眼都没抬。 水红袄子做得很贴身,显出她丰满的胸部,棉绫的裙儿有点单薄,眉不点而脆,唇不描而红。银屏与云碧的美不同,云碧身上有风荷的影子,明畅大方,她有小家碧玉的柔媚,鼻腻鹅脂。 杭天曜托起她的下巴,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回爷的话,奴婢唤作银屏,从前是董家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后来跟着少夫人来的,爷可能没有见过奴婢。”银屏半垂着头,眼中波光流转,既羞且俏。 “哦,那你以后专门服侍爷,你可愿意?”杭天曜快速扫了风荷一眼,眼角含春。 银屏喜得无可无不可,爷定是看上她了,又不好直接与夫人要了自己,才说让自己贴身伺候,那以后的机会就多了。说不定,很快她就是王府的一名姨娘了。银屏赶忙跪下谢恩:“能够跟着爷是奴婢的福分,有什么不愿的。” 风荷心中冷笑,就这点手段也想在杭家立足,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她笑着起身,轻移莲步:“爷既看上了她,她往后就是爷的人了。不过之前,她还是我的人,想来我是能处置了她的。云碧,拉下去,掌嘴二十。” 银屏还沉浸在得意兴奋中,没有仔细去听风荷的话,直到云碧过来拉她的时候才恍然醒悟,大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风荷。少夫人即使吃醋嫉妒也表现的太明显了吧。她慌忙去瞟杭天曜,期待他能为自己说话。 “娘子,银屏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罚她?”杭天曜目光不善,语气冷淡至极。她还真是不给自己半点脸面呢,想到一出是一出。 “怎么?她的身份没有主子召唤不得进正房,难道这点都忘了不成?眼中没有我这个主子,莫非我还要纵着她不成?”风荷挑眉而笑,斜睨着杭天曜,高傲却又风情。 杭天曜当即哑然,又着实舍不得银屏被打,只管瞪着云碧,他就不信连她的丫鬟也敢那么横,不看自己的脸色。 “少夫人,奴婢知错了,求少夫人饶恕奴婢这一遭。”银屏吓得眼泪汪汪,她怎么竟忘了少夫人在娘家时的手段呢,那是连杜姨娘也敢打的啊,眼里又怎么会在乎自己一个奴婢。 风荷已经抬步往外走了,闻言回头笑看着她,语笑嫣然:“你既然知错就该明白我的性子,有功必赏有错必罚。”然后,翩然而去。 云碧看都不看杭天曜一眼,与微雨合力拉了银屏去院子里跪下。杭天曜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他在杭家那是无人敢惹的,没想到他这个娇娇柔柔的娘子动起手来也不是个软弱的,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嚣张了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吃闷亏呢。她不会是吃醋了吧? 据说,大清早的四少爷就生少夫人的气,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没有踏足凝霜院一步,不是歇在茜纱阁就是没有回王府。银屏被打之后,就被人送到了茜纱阁,却一直没有见到杭天曜去看她。这是后话了。 风荷吃了点东西,去与太妃请安。偏逢着太妃高兴,拉了几个孙媳一起抹骨牌玩儿,直玩到午饭时辰,用了饭才把几人放回去。 外男一般是不许进内院的,但下人是可以例外的,主子若有事总不能让主子去二门外,都有婆子领着进去。周勇已经在凝霜院倒座门房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一见风荷忙上前请安。 风荷摆手,唤道:“周大哥哥,叫你久等了。咱们进去坐。” 周勇一直低着头,这点规矩他还是懂的,在绸缎庄时他偶尔也会去一些大宅门里拜见女眷,王府的规矩当然比外头更加多了。 “周大哥哥请坐。家中生活可还如意?”语气亲切,却不失上位者的威严。 “小的不敢。小的父母、贱内问少夫人好。家里一切都好,全亏少夫人照应。”他生得高大,皮肤偏黑,举止言行不比他父亲谨慎也不像他母亲般粗鲁,看着像是个能干的。 “再有一个月就是年节了,想来过几日半夏庄那边会送些年货来,我这边也用不来了多少,都让他们送去你们那里就好。浮云他们几个都在,到时候,就由周大哥哥看着分了,大家好歹欢欢喜喜过个年。”浮云是董家陪嫁的四个小厮之一,风荷一时也没有要用他们之处,留在王府多有不便,就把他们都打发去了临江院。 周勇连连应是。 风荷吃了一口茶,对周勇的寡言少语很满意,越是这样的人心内越有城府,不是那等只会溜须拍马的人。她便笑着指了指廊下小丫头搬来的一口箱子,说道:“那里边是些绸缎,我也用不到,你正好带回去,给大家做两身新衣裳。还有五十两银子,院里不拘大小老少,每人赏二两,余下的你们过年使唤。” “小的遵命。”他真是惜字如金。 “每年腊月,庄子里的管事都会来京里结清一年的账目,你是知道我的,身在内院多有不便,我如今就把南边和西北来的两个管事交给你了,你好生招待了他们。周大哥哥是能干人,也是我信任的,那两个庄子到时候怕是还要周大哥哥奔波呢。”院子里很是安静,只有风荷清澈圆润的声音,舒缓的语调没来由的叫人安心。 少夫人虽没有明说,但他也不是愚钝之人,话里的意思还是听清了几分。南边西北的两个管事原是老太太的人,少夫人必然不信他们,这是试探自己有没有那等本事,若有希望或许把庄子交给自己打理。男儿汉的,谁不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不然他也不会听了母亲建议偷偷去绸缎庄做活,少夫人这样信任他,他自是高兴不已。 当然,关键还要看自己的本事了,这次管事到来,自己如果能想办法摸清了庄子里的实际情形,多多习学庄子里庶务打理,才能真正得到少夫人的赏识。不然一切还是空的。 周勇也不说破,郑重的回道:“少夫人放心,小的明白。”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风荷很满意,周勇比他父亲敏捷伶俐,又懂得藏拙,这样的人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送走周勇,都是申时了,风荷欲要趁着这回空闲歇歇,不料前头传来消息,五少夫人生病了,她只得作罢。 第三十四章王妃授命 风荷才要去流莺阁,却想起太妃应该也会去看五弟妹,与其自己去,不如服侍着太妃一起去。想毕,她快步赶了上去。 的确被她料准了,一大群人正簇拥着太妃出院门,要去看蒋氏。风荷笑着迎上去:“祖母,可是去五弟妹那里?我听五弟妹身子不适,正心焦着要去探望,又想起祖母必是比我还要着急的,是以过来问问祖母有什么话要我带去没有。” 这话说得叫人心下舒坦,太妃对风荷的喜爱越发加深,扶着风荷的肩,与她一同走:“好孩子,你是个孝顺的。咱们一起去看你五弟妹,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爱病。” “还不是因为祖母贴心,连我都想病一回呢,好叫祖母去看我。”说得众人都是笑起来。一行人沿着东西甬道向东,越过安庆院,绕过临湘榭,就是流莺阁的院门了。 流莺阁大小与凝霜院相似,只是更见精致些,院子里种满了各色花卉,犹以牡丹居多,却独独不见这个季节最应景的梅花。当然十一月的天气里,只有几许稀疏的树叶。丫鬟婆子们纷纷行礼。 王妃正在流莺阁,闻报太妃来了,忙忙带着贺氏迎了出来,口里嗔道:“母妃怎么过来了?大冷天的,叫孩子心里过意不去。” “我成日也是闲闷着,就当出来走走。太医来了吗?小五呢?”别看太妃六十多呢,身子很康健,极少病啊痛的。 “请的顾太医,进去一会子了,小五在里边陪着。”王妃搀扶着太妃向大厅走。太医院离杭家不过隔着一条巷子,来去很便宜,常常一句话之间就到了。 太医们都是时常在杭家走动的,大家也都熟识了,平日来看脉也不是很守着规矩。 大家不过问问如何得的病什么的,只有半盏茶功夫,里边就快步过来一个高挑身材、五官清秀的丫鬟,欢喜的跪下:“恭喜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少夫人她有喜了。” “什么?可是做准了?”王妃一向端庄,从不会抢在太妃面前说话,这也是太高兴了的缘故,一时忘情。说完就有些赧然,不好意思的退到太妃身后。好在太妃也是高兴,浑然不觉。 “顾太医说都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这是再没有错的。”她是五少夫人娘家带来的丫鬟,最是贴心,名唤春如的。长挑而又丰满的身材,健康的皮肤中泛着淡淡的粉红,挺翘丰满的胸部。或许五爷和蒋氏的感情确实非常好,蒋氏进门近一年,五爷房里从来没有第二个女人,即便身边有个这么美貌的丫鬟都不例外。 如此,王妃太妃都极是开怀,命人大加封赏顾太医,及流莺阁里伺候的所有下人。 五少夫人含羞带怯的,她年纪只十五,一向天真烂漫,着实没有想过自己会怀孕生子,很有些害羞,连太妃王妃问话都是答半句留半句的。 太妃坐在床沿上,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柔玉啊,以后可不能冒冒失失了,现在有了孩子不同以往。你们几个,都要好生看着少夫人,少夫人要什么吃的玩的你们这里没有,只管去我那里取,不得叫少夫人生气,可记住了?” 又殷殷嘱咐了几句,太妃为了让她安心歇息,才告辞离去。 众人自然随着太妃一同走,王妃忙道:“母妃累了这半日,不如先去我那里吃杯茶,不过几步的路程。” 太妃点头应下。大家都一同跟着去服侍。 “你这边近,不比我那里,有什么照应不到的你就多费心。这是小五的头一胎,可得仔细了。柔玉身子一向娇弱,操不得心,稳婆奶娘之类的你都替她瞧好了,事先预备着,别事到临头才犯急。回头我命人把郁妈妈、秦妈妈送来,你安顿一下。”太妃斜歪着,一样样细细想着,王府里已经有几年不曾添人了。 “多谢母妃,媳妇省得的。”郁妈妈、秦妈妈是府里专门伺候怀孕生子的主子的,经验丰富,无人及得上她们了。 说起家中事务,王妃轻轻扫了风荷一眼,语气诚恳:“母妃是知道我的,咱们府里事又多,我又不如母妃能干,常常忙了这边忘了那边,很有些招架不及。尤其年节下的,各处的账目收支、赏赐下人、请客吃酒、分送礼物等等,忙得我焦头烂额。 老三家的带着哥儿姐儿,小五家的有了喜事,都帮不了什么。老四媳妇虽是才进门的,但我瞧着就很好,懂事知礼、且是能干。我知道母妃疼孙媳妇,可母妃好歹疼疼我,让老四媳妇帮着我一块忙过了这段时间。我也不敢叫她辛苦了惹母妃抱怨,只把那库房里咱们要用的器具这一块交给她,都是有旧例在的,母妃觉得可行?” 屋子里的气氛猛然紧了紧,王妃难道就一点都不猜忌四少爷不成?即使如此,那也不至于这般信任,新媳妇刚进门就教她管家,三少夫人五少夫人早进门了,也没有教过她们啊,总不会是要把王府以后交给四少爷吧? 贺氏一直伺候在旁,王妃的话她彷佛没有听到,脸上挂着微笑,丝毫没有变过。 太妃认真听着,不由抬头去看风荷,想了想,终是笑道:“你说的是。为着老四的婚事把年节一事搁置了,让他媳妇帮着你也是该的。况且有什么不懂的你带着她。老四媳妇,往后你就多跟着你母妃,替她打打下手。” 风荷并不贪恋权势,也不喜每日管着那些繁杂琐事,可是太妃的话下来了,她当然不能拒绝。何况她嫁到杭家几日,先是姨娘怀孕,再是没有圆房,背地里议论的人不知有多少,怕是人人都开始看不起这个新少夫人了吧。若是再不亮亮自己的爪子,明儿就有人要把她往下踩,早上银屏不就是如此嘛。 她恭恭敬敬的回道:“孙媳遵命。母妃,儿媳有不懂的还要母妃好好教导。” 当日晚间,风荷正要梳洗歇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媳妇——茂树家的带着一堆账薄和几串钥匙过来了。茂树家的原是王妃的陪嫁,由王妃作主嫁与了府里账房的管事茂树,一个儿子是王爷跟前的小厮,一个女儿是太妃院里的二等丫鬟。 四本账本是库房所有东西的记载,还有两本是前两年所用之物的记载,供风荷做个参考。几串钥匙就是库房的了。 风荷略略翻了翻,就让沉烟收了起来,独自歇下。 第三十五章整理库房(二更) 这日,风荷起了一个大早。为了便宜行动,她拣了一件玫瑰红的撒金纹荔色滚边短袄,配上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她原就生得甜美,这样的新鲜颜色穿在她身上分外妩媚妖娆,脱了许多稚气。临出门时,又在外边披了银妆缎滚灰鼠毛荷叶短斗篷,袅袅婷婷的。 请安的时候,太妃与她谈起小厨房之事,照太妃的意思是先不办,等到过完年再计议,如今先能着使唤太妃的小厨房。风荷明白太妃这是好意,她初来,对府里的人事还不甚清楚,厨房是最紧要的地方,混进了不干不净的人就麻烦了。不如慢慢访察,等有合适的人了再说,这是最好不过的。 风荷笑着应下。 从太妃那里请安回来,带了一大群仆妇,足有近二十个,都是王妃给的,听命她办差。 领头的是个身穿棕黄色大袄的中年妇人,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戴着一般仆妇不常戴的贵重首饰,衣衫也比旁人簇新些。尤其是她看风荷的样子颇为不喜,甚至有些轻蔑,一路上都不主动与风荷说话,不像另几个打头的说着奉承话。 风荷留神打量了她一眼,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满身矜傲之气一点都不像下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沉烟附耳与她低语:“少夫人,她是李三家的,柔姨娘的母亲。”沉烟平日不但沉稳,还招人敬重,很快就与府里不少丫鬟熟识了,早打听得这人的身份。 李三家的几年前是太妃院里管浆洗的头,后来不知什么事就给换下来了,没有新的安排。她家男人管着王府外头的一家铺子,很有几分体面。当时,李三家的一心要把自己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进府里当姨娘,却不得机遇。后来吟蓉被王妃挑到了身边服侍,一次杭天曜难得去王妃院里请安就遇见了她,几个月后王妃就把吟蓉送与了杭四。 女儿成功当了姨娘,颇得杭四少宠爱,现在又有了身孕,这可是四少爷的长子啊,禁不得李三家的尾巴翘了起来,连风荷都不看在眼里。正室有什么用,不得宠一切都是假的。她如今不当值,只负责主子们出门的事宜。今儿去给王妃请安,撞到王妃挑人给四少夫人使唤,她当即就毛遂自荐了。 官中的库房位于正院崇明堂的后身,很大一座跨院,计有三十来间房屋,俱是安置着素日不用的家具器皿。 到了院门首,就有几个守护的婆子慌不迭迎上来,与风荷请安。 中间的三间屋子空着,备着主子过来有个歇脚的地方。沉烟拾掇了一张黄花梨如意纹的方背椅,垫了松花绿的团花锦垫,才扶着风荷坐下。 风荷抱着手炉,扫视了众人一圈,笑问:“大家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比我懂得多。母妃说过你们前几年就是一直办这事的,交给你们我自是放心。几位嫂子也说说,这么多东西,咱们先从那一步开始呢。” “这还不简单,比照着前两年的单子将年下要用的家具器皿收拾出来就好,不过一两日就完工了。”说话的正是李三家的,她从鼻子里轻哼,显见的很瞧不起风荷了。 “哦,王婶子,你怎么看呢?”风荷转而去问站在后边没有说过话的一个老妇人,她大概有四十许了,穿着干净的赭石色棉袄,棕黄色棉裙,打扮的利落。 被指名的王婶子一愣,她之前在针线房做活,不大在主子面前打脸。她家的也只是账房一个小小的先生,夫妻两人都是低调的人,在王府没什么份量,连带着唯一的女儿都只是后花园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 难得有主子问她的意思,而且四少夫人嫁过来不过几日,居然就识得她叫得出她的名字,她难免有些激动,声音微微打颤:“奴婢以为,是不是要先把东西对下账单,看有没有什么出错的。不然一会翻得一团乱,真出了错也不好访察。” 风荷边听边笑着点头,叶嬷嬷打听的人确实不错,为人忠厚老实,小心勤谨,是个能担事的。 “王嫂子,这都是王妃拿过来的账单,能有什么错?你别是糊涂了。”李三家的很是不满,这么多东西一样样对过去,要多少时候,何况即便有错也是王妃作下的,她们何必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倒不这么以为。咱们都是受王妃之托,当然要把事情理清了,才不负王妃的看重。左右人多,也不怕耽误功夫,就先把器具与账单对一遍吧。”风荷眉梢轻扬,看着李三家的有些凌厉。 李三家的心里暗骂,面上碍着主仆的名分不好轻举妄动,怏怏地应道:“既少夫人执意如此,奴婢们这就去。大家走吧。” 立时,就有那几个追随李三家的人挪动脚步,剩下一些偷偷觑着风荷的神色,不敢胡为。 风荷面色转冷,声音里裹着寒冰一般:“李婶子,你若是急切着完事,我也不拦你,请你自去便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李三家的不想她会当即翻脸,到底不敢当着大家伙的面逆着她,闷闷不乐的立在原地。 “李婶子、王婶子、吴嫂子、包嫂子,你们每人带三个妈妈,各自负责一面。李婶子专门查验绸缎布匹,王婶子只管食用器皿,吴嫂子负责摆设器具,包嫂子整理珠宝首饰。我身边几个丫头,都是识字的,让她们分别跟了你们去,正好帮着看看账本。”不是风荷信不过王妃,而是凡事小心些总没错,尤其是她领了这事,就是她的责任了,日后出了错最倒霉的也是她。 除了李三家的,其他几个人都是诺诺相应。沉烟、云碧、云暮、含秋果然上前从风荷手中领了账本钥匙,分成四匹退了出去。只留叶嬷嬷和浅草芰香两个在跟前伺候。 “嬷嬷,不是叫你留在家里吗,你怎么又来了。桐哥他媳妇还没出月,少不了人在身边照料。”叶桐之妻大半个月前生了一个小子,风荷要放叶嬷嬷的假,偏叶嬷嬷不放心她身边没个长者,日日都要来走一遭。 她顺着风荷的手坐在了脚踏上,抿了嘴笑:“她娘家母亲来了,帮着照料几日。我知你事多,哪里能不来。” “你呀,真是的。梧哥儿他跟着桐哥去了茶铺了?可还做得惯?”叶氏一家都跟着风荷陪嫁,叶梧自然不在董家回事处了,风荷让他跟了他哥去铺子里学习生意,过段时间要把另一个陪嫁铺子交给他打理。因为董夫人不管事,她那铺子里一直没有合意的人,两个掌柜都是外头聘的,风荷有意让自己人慢慢接手。 “少夫人别为他操心,不过个泥猴,到了哪里都是他的福气。”叶嬷嬷满脸是笑,小儿子伶俐调皮,很得她心意,随即想起四少爷之事,拉了风荷的手,低声劝道:“小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性情。我知你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何况小姐本就有傲气的资本。 可四少爷总归是小姐的夫君,是小姐要依靠一生的人,嬷嬷希望你们俩能好好过日子。四少爷他虽有些不着调,但并没有外头传闻的那般不堪,小姐那日确有些过了,该给四少爷留点体面的,银屏一个小小的贱婢还怕收拾不了她吗? 太妃娘娘一向看重四少爷,小姐不如放下身段,给四少爷陪个礼,和好了不是很好。这样闹下去于小姐没有好处,反会叫下人嚼舌根子。” 自从昨日甩袖而去,杭天曜就没回来过。叶嬷嬷是大家族里生存的人,什么男女情爱之类的都是不信的,只信自己的手腕,信权势钱财。她就担心风荷性子倔,不肯服软,杭四少的支持是风荷在杭家最好的靠山啊。 “嬷嬷,我懂。只我若坐视不理,不知有多少丫鬟有样学样,一个个欺到我头上来。你也不用担心,爷不是那种人,嬷嬷觉得,银屏比得上柔姨娘?还是比得上媚姨娘?”风荷当然明白叶嬷嬷的顾虑,那没有错,可惜大家都错误估计了杭四少,以为他是个眼里只有美色的人。 叶嬷嬷一想,也是这话,银屏生得再好还能及得上小姐不成,姑爷不是没有斥责小姐吗?如此,她也就不再相劝,小姐向来都有自己的主意。 到午饭时候,风荷命众人先停了,吃了午饭继续。 沉烟悄悄回报说有一副夏奎的《西湖柳霆图》应该是假的,倒不是沉烟还懂鉴赏古画,只因她在风荷的陪嫁里看到过一副一模一样的画,就仔细瞧了瞧。云暮检视绸缎,有好些放得太久,又没有好生保养,都发霉了。还有一对汝窑天青釉的梅瓶上有裂缝,其他倒是没什么问题。 这些,杭家的主子们是否知情,风荷还拿不定主意,但她可不会替她们隐藏,回头弄成了自己的错。 大伙人忙到近酉时,总算把所有库房藏品清点了一遍,风荷让大伙散了,明日辰时正再来。 第三十六章真假心意 晚间,风荷陪着太妃用了晚饭,还没吃茶,王妃就带了贺氏一起来请安,与她们一同来的还有三爷、五爷。 太妃一见五爷,便以为是蒋氏那边有什么不好,忙忙问道:“你媳妇可还好,你不陪着她过来做什么?” “祖母显见是有了孙媳就不待见孙子了,孙子几日不曾来与祖母请安,想得紧。柔玉身子不便,可心里一直记挂着祖母,吃了晚饭就催着我过来呢。”五爷眉眼间与王妃很像,他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脾性很是温和,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反是杭莹与王妃生得不十分像,倒有些王爷的风骨,是以得王爷宠爱不同旁人。 “真是个好孩子。天长日久的,她在房里怕是闷得无聊,你多陪着她些,别整日出去与他们吃酒作耍的。呵呵,是我多嘴了,你不像你四哥,跟个没笼头的马似的,十天半月不见人影。”太妃虽是在埋怨杭四,可是听着总有股亲昵的味道,那是其他几个孙子女从来不曾享受到的。 端惠托着茶盏,王妃亲自端了送到炕桌上,嘴里笑道:“小五不会说话,不比他四哥,朋友多应酬多。我恍惚听说他昨晚没有回府?现在人在哪呢?”后半句话却是对风荷说的。 风荷跪坐在炕上,正与太妃捶着肩膀,闻言,忙坐直了身子回话:“是的。平野方才来回过媳妇,说是嘉郡王府的萧表弟留他说话,怕是明儿才能回来给祖母、母妃请安。” 她的话音未落,坐在椅子上没怎么说话的三爷杭天瑾目光忽闪,认真的打量了风荷一眼。老四的性情他最是清楚,从来不喜别人干涉他的自由,去了哪里多几天回来从不肯与人说,也就偶尔太妃问起的时候答上一二,更不会主动差人回来报信。连他们这些做兄弟的,都可能连着一个月都没有与他照面。 下人们不是传说昨天早上为了一个婢女,弟妹把他得罪了吗,当场拂袖而去,一夜不归,又怎么会特特差人回来呢?这,不像老四的一贯作风啊。联想起那日看到老四亲自抱着风荷下车的场景,杭天瑾越发疑惑起来,即使这个新媳妇美貌无人能及,也不可能还没圆房就让老四为她改变呢? 太妃也是惊讶,不过更多是惊喜,呵呵大笑:“果然娶了媳妇就长大了,知道不叫媳妇为他担心。好,好。他与萧尚那是从小的交情,留在王府你就尽管放心吧。” 风荷亦是笑着应是。 太妃又问起王爷:“王爷这几日都忙些什么呢?还没回来吗?” “本来已经回来了,晚饭前宫里来了人,皇上召见,忙忙去了。”王妃低眉顺眼,颇为恭敬。 风荷不由在心下暗暗佩服,想王妃当年也是侯府千金,又有太皇太后做靠山,换了他人还不知怎么拿大呢。偏她当了十多年王妃,在太妃面前永远像个小媳妇一般,这样的忍劲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哦?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太妃一听,难免有些焦急。杭家贵为郡王府,又出了个皇后,甚得皇上信任,越是这样越发要谨慎小心,被人拿住了把柄,杭家、皇后、太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母妃别担心。王爷想着应该是年终祭祖之事,好似恭亲王也得了皇上宣召。”看得出来,王爷与王妃感情不错,这些事都不瞒着她。 太妃点头,止了风荷为她捶腿的手,笑着拉她边上坐下,关切的问道:“第一次料理家务觉得怎么样?累了一天还来伺候我这老婆子,回头老四知道就该说我苛待新媳妇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风荷微微有些汗颜,那爷才懒得计较她死活呢,却不得不作出娇羞的样子,偎着太妃轻唤:“祖母。”随即正了正神色,下炕起身与王妃说道:“母妃。今儿我们整理库房时,发现绸缎布料太多,有些都是十来年前的,白放着也是霉坏了,是以我把它们都单独清了出来。” “这些年都忙,我也懒得去打理,倒是忘了这一遭,要不是你有心,怕是把好的都带累坏了。你做的很好,那些也没什么用了,扔了却又有些可惜。”王妃冥神细想,看向太妃。 “不如把勉强能用的赐给下人,实在不像样的就算了。”太妃建议。 “就依母妃说的。老四媳妇,其他还有不对的吗?”听女人说起家里琐事,五爷杭天睿就有些不耐烦了,与三爷使眼色,偏三爷只当没看见。 风荷忙是笑道:“祖母常与我说母妃办事麻利又细致,我一看,那么大个库房,母妃却能分门别类打理的井井有条,真是太不简单了。我是看着就头晕。有一对汝窑天青釉的梅瓶,也不知是不是下人们干活的时候不仔细,底座上有丝裂缝,我也给拣出来了。怪道人都说夏奎是画坛大家,我托了母妃的福才能一饱眼福,他的《西湖柳霆图》真真是好,叫人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一篇子话,听着似乎有些凌乱,前言不搭后语的,可是在座的都是伶俐人,很快听出了后边的用意。 “果真有那么好?我记得几年前也见过一次,好似作寿的时候谁家送来的,那时也没细看,只觉得一般,不及马远的有意境。你既说得这般好,倒是要看看了。”太妃听得兴起,笑着接过话头。 “茂树家的,你跟着四少夫人去把画取过来,我们大家都开开眼界。母妃记得不错,那是十年前母妃五十大寿的时候,咱们凌姑爷与大姑奶奶送来的。”人都说王妃记性好,过她眼的东西当下就记在了心里,看来传言倒是不差,十年前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风荷领命,带了茂树家的和几个丫鬟媳妇一起去了库房。 五爷记挂着蒋氏,陪着笑去了,留下三爷与他媳妇陪太妃王妃继续说笑。 不过一盏茶功夫,风荷几人重又回来了,大家展开画细细看起来。太妃王妃对画道一向无甚研究,看着不过觉得好,三爷才学渊博,琴棋书画都是通的,他看着渐渐皱了眉。 “祖母、母妃,这幅画好似有些不对。” 太妃王妃贺氏当即变了脸,怔怔得看着三爷:“你细细说来。” “孙儿也看过夏奎的其他几幅画作,笔法潇洒飘逸却又不失法度严谨,他平生少见这样的大作,前人赞他如临其境,画面给人迷茫的江南烟雨之感。可是这幅画,孙儿以为用笔艰涩,线条不流畅,颇具匠气,一点都没有大画家行笔如云的风度。”三爷娓娓道来,他虽不去考功名,但是一身才学那是京城年轻子弟景仰的,他说不对那就定是有问题。 “你的意思这是副假画了?”太妃语气不是很好,任谁知道女儿女婿送的寿礼是假的都不会开心,即使不是亲生的女儿,好歹她从没有亏待过她。 三爷又细细研究了一会,才沉声应道:“孙儿以为尚有可疑之处,或者送去请画院的师傅鉴别一下,他们功力深厚,见解肯定强过孙儿。” “罢了,假的就假吧。媳妇你好生收起来,千万别不小心送了人,那可闹个大笑话。”毕竟这也是家丑,太妃宁愿错失好画,也不想京城传闻这样的丑事。 “儿媳明白。这要多亏老四媳妇了,若不是她提起,怕是我过几天就当了节礼送了人呢。”王妃对风荷微微而笑,似乎很赞赏。 三爷杭天瑾悄悄瞥了一眼风荷,事情真的就那么巧不成?库房里多少名家大作,比夏奎有名的多了去了,偏被她挑了这副说事,到头来却是假的。可是风荷眼里满是讶异,神色间有些懊恼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等到王妃带着贺氏、三爷离开之后,风荷居然向太妃跪下:“祖母,孙媳知错,请祖母责罚。” “这是怎么说得?快起来,你们都出去吧。”屋子里只剩下太妃与风荷二人。 风荷搂着太妃的胳膊,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祖母,其实真的画在我手上,那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这次给了我,不过没有上嫁妆单子。我,我怕以后有人发现画是假的,扯到我身上,才这样的。祖母。” 太妃先是愣了半刻,很快笑了起来,在风荷额头上点了点,笑骂:“你这个鬼灵精,可得把画藏好了,免得以后掏登出来。”太妃其实是很满意的,这个丫头,是个明白人,不但做事细心,而且不是那单纯可欺的,懂得保护自己,把危险掐死在了萌芽状态。哎,是不是华欣在天上看到自己的儿子一个个有危险,如今只剩下老四一个,才派了风荷来保护他呢。 太妃心中明白,风荷把事情真相告诉她就是为了向她示好,表忠心,一箭双雕呢。 第三十七章狡兔三窟 回了凝霜院,风荷并没有很快歇息,她之前嘱咐了沉烟云碧二人对照着前两年的单子,把今年的单子拟出来。现在,她还要自己琢磨琢磨,明儿一早就请王妃定夺。她不傻,自己不过是个跑腿费力的,真什么都不去回报自己做了决定,王妃一定不会乐意。 而且,她不能把事情办得太好了,总得找点漏洞等着王妃去填补,人太能干了难免招人嫉妒。 第二日早晨,王妃看了她的单子很是满意,当着太妃贺氏蒋氏的面把她夸了又夸。蒋氏今天觉得身子挺好,天气也放晴了,就跟了王妃一块来请安。 贺氏依旧在一旁服侍,脸上一直维持着敦厚的笑容。蒋氏倒有几分不快了,她进门之后王妃还没有教过她管家呢,现在自己怀了身孕反被风荷占了便宜,她心下很有些不舒服。说话阴阳怪气的:“四嫂与我一般的年纪,却这么能干,四哥真是好福气啊。” “你也很好,懂得为小五开枝散叶了。”太妃这是给风荷解围,蒋氏的脾气她是了解几分的,公侯千金娇惯些,却不是心机深重之人。 这话一说,蒋氏登时红了脸,低头扭着衣带不再开口。 太妃见此,也就不再多说,转而问贺氏:“天冷了,也别逼着慎哥儿和丹姐儿每日去上学。我看就快过年,腊月初七就停了吧。小孩子家家的,还是要多玩多闹才讨人喜。” 三爷和贺氏现有一子一女,分别9岁和7岁,请了先生在家启蒙。三爷两口子都是爱读书的人,教的一双儿女也喜读书,每日匆匆与太妃请了安就去上学,风雨无阻的。自女儿出世之后,三爷倒是到现在也没有别的所出,他虽有两个妾室,却不常搭理,形同虚设一般,独与贺氏相敬如宾,一时传为一段美谈。 三爷的生母方氏侧妃,貌美与王妃不相上下,性子恬淡,喜欢作诗弹琴,闲常不出来,只是呆在屋子里。王爷与她也算得上少年夫妻,每月总有几日在她那里过的,与她诗酒相和。因她不争不抢,王妃倒不甚在意。三爷其实还有一个胞妹,娘家闺名作杭芙,嫁与了忠勤伯之嫡子。 贺氏闻言,忙恭声应是:“孙媳会转告三爷的。” 从太妃那里出来,风荷直接带了人去库房,将任务分派了下去,自己坐着看下人们忙活。午饭之后,叶嬷嬷领了女儿叶舒一同来拜见风荷,风荷把库房之事交与了沉烟,自己回凝霜院。 见了礼之后,风荷请她们坐,笑道:“我就算着你们这几日要来,只没想到是今日,以为还要过两日呢。怀远哥哥呢?” 叶舒喜笑颜开的,娥眉淡扫,衬得她愈加成熟妩媚:“王府内院的,就他那样子怎么好进来。左右我来回了少夫人也是一样的。少夫人大喜,我们也不得见见,心里念得慌,等不及到腊月就过来了。好在庄子里过了忙时,正是最闲的时候,我也来与少夫人讨个示下。” “那敢情好,你们今儿就别出城了,怀远哥哥去临江院住一晚,姐姐就在这里陪着我说说话。我许多时没有去庄子里,倒是想明年开了春去走走。”云暮依着风荷的主意做了一个极大的靠枕,满满的棉花,歪在上面软和又舒适,风荷整个人都陷在了里边。 “我也有几年不得与少夫人亲近了,就怕少夫人嫌弃我。这是今年所有的收益,一共一千六百两,还有一些野物请少夫人尝尝,是我婆婆自己侍弄的,干净得很,都不假人之手。”叶舒笑着从随身的石青色小包袱里取出一叠银票和一本小账本。 风荷并不接银票,只是拣了账本翻看,前边记着各项支出收益,一样样记得清楚明了,字却有些歪歪扭扭的。后半边两张纸上记着送来的东西:两石胭脂米,两石碧粳米,两石麦子,整羊四头,野猪四头,野鸡野鸭野兔各十只,腌制的瓜菜若干。庄子里并不主产这些,不过闲来无事养着玩儿的,让风荷有个野味尝尝。 风荷扑哧笑道:“往年都是姐姐记得账,一手小楷漂亮得很,今年这怕是怀远哥哥的手笔吧?” “什么都瞒不过少夫人。就他那字,连我都看不下去,可他就是不信,非要写出来请少夫人给评评,与我争个高下。”叶舒亦是握了嘴笑,她是自小跟着风荷的,读书识字与小姐一样,许多寒门的小姐还及不上她呢。林怀远打小长在庄子上,不过个乡下的私塾先生教几个字,这些年叶舒闲下来也教他些,他就自以为不错了,抢着写账本。 全是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京城最有名的大丰钱庄兑出来的,风荷将银票推还给了叶舒,又命含秋去内室把她梳妆台上一个紫檀的盒子取来。从里边一共数了一千五百两的银票,一并交给叶舒,说道:“三千两银子,你拿出去,在庄子附近再置个千来亩的田庄。你们庄子的风景好,我打算在那里建个小别院,闲暇时候出去散散闷,过了年会命人把图纸送过去的,这先不急。 剩下一百两,你们留着好生过年,别给我省钱。回头还有几百两碎银子,你出去的时候叫人给你送上车,全部铸成五钱、八钱一个的银锞子,过年时赏给庄子里做活的农人们。” 叶舒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应是,重新把银票一块收了:“少夫人还是这么大手大脚的,咱们都得了应拿的月银,已经比外头别的庄子好多了,还这么赏赐我们。往后少夫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自己也该多留着些,只管惦记着我们作甚。” “我倒是吃力不讨好了。我如今好歹是王府少夫人,还能少了吃的喝的?你甭为我操心。送来的东西,我这边也用不了多少,就留下一半,下剩一半你们依旧送去临江院,也叫他们过个好年。”风荷笑着去拧叶舒的腮帮子,看得大家都是抿嘴而笑。 叶舒放心不下家里的小子,怕关了城门,不敢多留,卸下东西就辞别了风荷,急着去临江院交代清楚。 当日,并没有把库房那边完全理好,这次不比昨日对账,对账只要一样样看过就好,今儿却得把要用的东西都清洗干净。库房里堆了那么久,许多东西都沾满了灰尘,不做一番清洁工作怎么能拿出去用。 第二日又忙乱了一天,直到晚饭前总算闹了明白。只风荷并没有放心,想着决不能在最后关头出事,加派了人手守着库房。派的是前日的王婶子和吴嫂子。 朦朦胧胧睡着,忽然惊闻外边嘈杂凌乱的响声,风荷一惊,赶忙起身。沉烟衣衫不整,不及叫门就跑了进来:“少夫人,库房走水了。” 第三十八章覆手为雨 上回文说到风荷正在歇息,忽听外边一片混乱,继而沉烟来回报说是库房失火,她心中大惊,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很快跳下了床,抓了衣服套上,神色严肃:“有没有派人去救火,什么时辰?” “申时末酉时初,再有一会就天亮了。云碧云暮已经带了人赶过去了。”沉烟一听库房失火就知要遭,少夫人才管着库房就出事了,责任极易安到少夫人头上,一向沉稳的她免不了慌乱起来。现在见风荷这么镇定,强自稳住心神,一面伺候风荷穿衣一面回话。 风荷等不及热水,直接用冷水梳洗了一下,简单挽起头发,披上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蹬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远远向东望过去,即便天色阴黑,依然能看到隐约的火光。院子里多半的人都被云碧带过去了,剩下几个等着风荷吩咐,风荷命道:“沉烟,你去茜纱阁找端姨娘,和她一同去太妃院里借几个人使。含秋,我们去库房。” 沉烟愣了一愣,很快就提起裙子出了角门,向茜纱阁跑去。她虽是风荷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但少夫人出嫁过来没有几日,太妃院子里的人还不熟,而端姨娘是太妃身边出来的,想来太妃院子里没有几个敢不卖她面子。关键是端姨娘愿不愿意帮少夫人这个忙,若她趁机落井下石就糟了,指望她还是个明白人。不过少夫人既然让自己去请她,必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小丫鬟提着明瓦灯笼,风荷扶了含秋的肩膀,快步向库房行去,离得越近火光越是明显。算来,王府里离库房最近的算得上她们凝霜院了,余下就是流莺阁,是以她们能赶在所有人之前到。 果然,风荷到的时候除了留守库房的就是凝霜院的仆从了。大火似乎是从库房靠西的一个房间着起来的,那里火势最旺,现在已经有隔壁两个房间都被烧着了。若非是冬日没有风,而且屋顶上还有积雪,这火就有些不堪设想了。好在,火没有她想象的严重,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应该是发现和抢救的及时的缘故。 丫鬟仆妇们抬水的抬水,灭火的灭火,忙乱的不可开交。云碧云暮多少学了点风荷的手腕,虽然慌张,但没失了大谱,她们俩一人负责督促仆从抬水,一人看着灭火。 风荷回神想了想,起火的房间是个放绸缎的,再往西那个放着的却是那些发了霉的绸缎,而往东的房间依次是摆设器皿。她当即高声喝令:“所有人都集中去东边灭火,决不能让火势延伸过去,西边先不管。” 众人见是她到了,都放下了不少心,库房起火这样的大事,她们一个都别想脱了干戈,说不定是个大罪,现在有主子出来指挥多少能好些。闻言立时明白了风荷的意思,所有的水都向着东边那间着火的房间泼去。西边没有多少值钱物什,烧了好歹好些,如果任由火势蔓延损失不可设想。 但这些都是内院的丫鬟婆子,本来力气就不大,这个时候又混乱,只能勉强压制住了火势,却一时间无法将火扑灭。 王婶子挤在灭火的人群里,突然丢下水桶,跑到风荷跟前急切的说道:“少夫人,后边就是花园子了,那里有不少照管巡夜的婆子,不如把她们都召来?”她女儿是后园洒扫的,是以想到了她们,今晚是她值夜,这个责任是跑不了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快点灭了火。 风荷知道后园离这里只有一堵矮墙了,当即点头赞她:“王婶子,还是你镇定,那就劳烦你走一趟了。云碧,你跟王婶子一起去,这里我来。”她这是怕王婶子性子弱,守园门的人不放行,云碧是出了名的爆烈性子,若她想要出去没人能阻挡得了。 云碧当即跟了王婶子匆匆而去。 晨光熹微,东边的天空泛起了青白色,清冷而又孤绝。大家的视线越发清晰起来。 沉烟、端姨娘领着太妃院子里的十来个人,一个个提着水桶,焦急的往这边跑。端姨娘只来得及套了一件月白缎子绣红梅花的长袍冬衣,头发也不及梳,冷静的说道:“少夫人,太妃娘娘已经被惊动了,想来一会子就会过来。” “你辛苦了,大半夜的惊醒你。”风荷对她微微浅笑,声音里充满真诚。 端姨娘认真看了风荷一眼,心下就有几分佩服起来,旁的夫人小姐们看到这样大的火势不是吓得躲起来就是哭了,她却面色不改,甚至这时候还不忘梳妆打扮,就这样站在院子里指挥灭火。这份勇敢这份魄力,足以配得上少爷了。 太妃的人,后园的人赶来,加到一处就有五六十人了,火势渐渐转小,露出了焦黑枯败的房屋轮廓,呛鼻的烟味熏得人难受。 “少夫人,太妃娘娘、王爷王妃娘娘来了。”沉烟悄声回禀。 风荷回头,一大群人簇拥着满脸焦色的太妃,脚步急促。走在最前边的是王爷,一身青色便服,王妃贺氏左右搀扶着太妃,旁边跟着三少爷杭天瑾。 风荷赶忙迎上前,与众人行礼。 太妃急得一把拥住风荷,含着哭音:“孩子,这么大的事应该请你父王母妃兄长们一块解决,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没有吓坏吧。快让祖母看看,哪里伤着了没有?” 一句话噎住了想要询问或是斥责的所有话,太妃可是摆明了要护着这个孙媳妇,把所有责任都推了开去。想想也不是没有理,虽然王妃让风荷打理库房之事,可那也只是打打下手,失火这样的大事难道还是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就管得了的。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反应过来,组织人救火,那已经是很不错了。 “祖母,孙媳很好。只是库房损失惨重,都是孙媳的错,没有派人好生守着。”风荷会意,当即汪上满眼的泪,扑到太妃怀里轻声呜咽,小小的身子轻轻颤抖,显见是吓得不轻。 这副样子,谁还好意思责备她一句,都随着太妃安慰她。火已经灭了。 一共有四间屋子着了火,两间比较严重,几乎化为废墟,余下两间塌了,不过估计箱子里的东西可能幸存下来。 王妃询问王爷和太妃的意思:“母妃,王爷,是不是着人清理一下现场,看看有没有完好的。” 王爷正欲答应,风荷焦急,只得抢着说道:“要不要先查一下起火原因?”一旦被翻动过了,要想查出祸因就没指望了,现在要做的是保护这里的一切。这是天灾还是,那还两说呢,风荷很怀疑这样大雪未化、从没有发生过火灾的地方,自己一接手就出了事。 “这话很是。大冷天的,地上积雪都未融化,怎么就走了水?必须要彻查一番。”太妃冷冷看了一眼残败的废墟,没来由的一阵恼火,真当她老了不成,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起了小动作。太妃可不相信这会是一场天灾,这样的坏事总不至于每次都降临到王府嫡系一脉身上吧。 “母妃说得是。儿子会派人小心查验的。”除了在立谁为世子这件事上,王爷是从来不会驳斥太妃的话的。 “我看也不用下边人,这里到底是内院,离老五那边又近,吓了他媳妇可不好。老三在这,这事由他去查最好。”太妃的目光停留在在杭天瑾身上,似乎对他颇为欣赏的意思。 王爷一向喜欢这个儿子,对他赞不绝口的,当然没有意见。 三爷杭天瑾几不可见的瞟了风荷一眼,点头领命。这个女子,果然不简单,库房失火这样的大事,她竟然没有慌乱躲避,反而领着人前来灭火,在不需王爷太妃的支持下就将事情摆平了。而且,很容易扣到她头上的罪名,转眼之间成了她的委屈,博得了太妃更多的怜爱。这样迅疾的反应,试问有几个女子能做到? 王爷劝着太妃:“母妃,这里正乱得很,就让儿子先送母妃回房吧。余下的事瑾儿会料理好的。” 太妃抚摸着风荷的粉颊,含笑应道:“这里有他们爷们,咱们娘几个还是回去用了早饭再说吧。看这小脸,冻得通红,冰冷冰冷的,跟祖母回去热热的洗一洗。” “哎呀,库房竟被烧成了这个样子,一多半的东西都被烧了,这得有多少损失呢?”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尖厉刻薄的声音倏忽响起。 第三十九章众人责难 上回文说到库房之火好不容易被扑灭,太妃王爷王妃就来了,太妃一力压下此事,却有人忽然跳了出来。 这人不是别人,是二房夫人沈氏。同来的却不止她一个,二老爷、四房老爷和夫人、五老爷和夫人,除了三夫人,各房的人都来了。不但来得快而且齐全,莫不是商量好的? 二夫人故作夸张的张望着库房,又是捶胸又是跌足的:“这是怎么说得?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水?大年下的多不吉利,何况年节中要用的东西就这样没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她一面说话,一面却只管拿眼觑着风荷。 “没见上百个下人仆妇们在看着吗?也不怕失了太太夫人的体统,叫小辈们看着也不像。”这绝对是太妃少见的凌厉语气,太妃年轻时也是个爽快人,后来年纪大了,又经历了儿媳孙子的事,心境慢慢淡了下来,成了个佛爷般的人物。可是骨子里的骄傲依然不容人亵渎一分,她心里本就有气,二夫人这明摆着是往枪口上撞呢。 沈氏噤了口,讪讪地退后一步,面上神色却是颇不服气,偷偷给二老爷使眼色。二老爷是个胆小的,夫人面前不敢多说一句话少行一步路,可是他对太妃更是打小积累的怵。 “母妃,儿媳先服侍您回房吧。”五夫人虽是侯府出身,可父亲兄长手上并没多少实权,倒是温良敦厚,对太妃恭敬有加。即便这些年五爷掌控了王府外边一半的产业,她依然不骄不躁,谦和有礼。 太妃点点头,扶了风荷与她的手往回走,王妃吩咐了几句丫鬟们好生看着库房,也急忙赶上,其余人都不敢脱滑,一齐跟着去了。 进了屋子,扑面的温暖芳香,太妃摆摆手,命道:“先用饭吧。端惠,叫人把饭菜都传到这里来,今儿都在这用吧。小五媳妇就别叫她过来了,把我那个糖蒸酥酪给她送一份过去,让五少爷陪着他媳妇吃饭,不用来请安。” 端惠依言退下,分别吩咐下去。 趁着催饭的空当,太妃让风荷就在她自己的卧房稍微梳洗一下,换身衣裳。云碧利落,很快带了小丫头回凝霜院取干净的衣裳过来。 恰逢三夫人来与太妃请安,笑着道:“就让我进去陪侄媳妇梳洗吧。”太妃似乎极为高兴,连连应是。 三夫人挽着风荷的手向里间走,沉烟忙跟上,自有太妃屋里的丫鬟打了热水过来。 跟着伺候风荷的是楚妍,她身段苗条,行动如柳,与沉烟一道给风荷脱下外边的大衣裳,边道:“四少夫人真厉害,那样的场面都不怕,奴婢远远望见就吓了个半死呢。” “呵呵,四少夫人不厉害,母妃还会替老四求娶了她嘛。你呀也犯起了傻。”三夫人坐在炕沿上,抿嘴而笑。 “夫人也打趣起奴婢了不成。莫说是奴婢,连太妃娘娘都对四少夫人另眼相看呢。”楚妍是太妃身边的人,说话自然要大方些,不是那等孱弱扭捏的。 风荷拍着自己的胸脯,小声说道:“三婶那是没看见,我当时吓得脚都软了,好在祖母与父王母妃来得快,不然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三夫人不由暗赞,真是个明白的,不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都推给了太妃。在这样的深水潭里想要立足,就得会装傻,太拔尖了没有好下场。想起自己新婚一年就离世的夫君,心里一阵酸涩,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太单纯,没有看破这一点,以至于酿成那样的结局。 “哎哟,看我都忘了。沉烟,昨儿叫你找出来的那几批缎子找到了吗?趁着这回三婶在,你去拿来,回头咱们直接去三婶那里。”风荷估摸着云碧很快就要到了,暗中给沉烟使了一个眼色。 沉烟心中一动,当即退下。三夫人诧异问道:“什么缎子?” “人人都说三婶针线功夫好,我是不行的,就想跟着三婶学点微末功夫。还有几匹素净的缎子,是我陪嫁时带来的,都是江南一带前几年的花样,我想着三婶和大嫂可能喜欢,就让丫鬟们拣出来了。”云碧进来,服侍风荷换上一身浅紫镶缠枝玉兰花镶两指宽的明紫缎宽边斜襟长袄,沙绿色削金拖泥马面裙,使得风荷原本纤细的腰肢更觉柔软,淡雅的颜色衬得人楚楚可怜的。 “你呀,留着自己用或是送人都行,我那里的缎子还多着呢。”三夫人本看在女儿的面上就喜欢风荷,尤其风荷清纯中不失机敏,言语里对她又依赖信任,倒是产生了真正的爱怜情绪。 “那是三婶自己的,这是我的心意。”风荷携了三夫人的手,两人并肩往正屋那边走。这么久,怕是不少人都等急了。 王妃正在指点着下人们调停桌椅,安设碗筷。太妃见她们出来了,笑呵呵得在首位坐下,让大家都坐。虽有人心里急着,可不敢在吃饭时搅闹,只得耐着性子吃了饭再说。 下人们一撤下饭桌,二老爷就在二夫人不断威胁下,弱弱的问道:“母妃,库房不是一向都没事吗?怎么昨晚好好的走了水?” “这事已经交由老三去调查了,想来过几日就有消息了。”太妃淡淡说着,犀利的目光扫过厅中所有人,不止老二一家急吧,大清早的没用早饭就过来,她不信谁就不急。 果然,五老爷接了话茬子:“母妃,到底有多少损失,有没有估算出来?” “火灭了不过半个时辰,哪里顾得上。”太妃往日早饭后都要喝一盏橘子水,今儿也不例外,而且是王妃亲自送到她手上的。 “母妃,要不媳妇与王嫂一块过去清点一番?”二夫人忍不住又当了出头的椽子。、 太妃的橘子水都没有喝完,就重重顿在桌上,沉声道:“你急什么?都说了等老三查明了情况再说,咱们府里难道还缺那么点子东西不成?” 四夫人从来都是高傲冷漠的样子,在太妃面前都少有奉承的时候,她平静的坐在椅子上,撇了撇嘴角,笑着:“母妃,话不是这么说的。五弟也是着急大年时不够用,好先去预备着。咱们现在虽然住在西边府里,可好歹没有分家,问一句还有错了不成?莫非,就老四与他媳妇是母妃的孙子孙媳,我们天瞻天铨就不是了?” 四夫人傲气不假,但这样与太妃说话还是第一次,俨然不孝不敬,惹得四老爷对她狠瞪,她却浑然不觉。 太妃尊贵一世,还从来不曾受过这样气,一下子被噎得涨红了脸。王爷见状,很有些怪罪四夫人,可他是大伯子不好教训弟媳,只得去看王妃,偏王妃背着他没看见。 风荷知道太妃这是护着她,她颇有些感动,却不忍心让一个老人为她受气,轻轻走了出来,立在中间,朱唇轻启:“祖母,孙媳大略能估算得出这次损失了多少。” “哼,老四媳妇,你都没看呢,怎么估算出来。年轻也不能说这样大话,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二夫人冷冷刺着,还没找她麻烦她倒是自己送了上来,都不用自己费力。 “二婶,这几日是我替母妃打理库房之事,走水的几个房间有些什么东西,我手上都是有清单的,一对就知。”风荷没打算能与二夫人和平共处,冲着老太太的原因那也不可能。 “什么?母妃,这是怎么回事?老四他媳妇嫁过来才几日,年纪又小,怎么能把库房这么重要的地方交到她手里,这不正出事了吗?”二夫人彷佛受了天大的惊吓,唰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王爷极少关注后院的事,也没听说风荷接手库房一事,冲着王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不知道。” 王妃含笑,一点都不见出事之后的焦急:“还不是我最近太忙,顾不过来,老三媳妇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小五媳妇有了身子,只得求母妃把老四媳妇借我用几日。谁知道这么巧,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反叫老四媳妇跟着受累受委屈。” 王爷没有再说,轻轻点了点头。 五老爷对钱财向来上心,当即就很有些不满,抱怨起来:“母妃,老四他媳妇那么小,对府里的事还不了解,岂能冒然让她接手。总得历练几年嘛。” “若说这是天灾,那与是不是老四媳妇管着有什么区别,倘若这是,更不关老四媳妇的事了。何况她一听到走水,就抢在我们所有人前面,组织下人扑灭了火,保住了剩下的东西,这难道还不够吗?换了你们,还不定能比她强多少呢。”太妃坐直身子,威严顿生,说起话来毫不留情,一个个打的好算盘,可惜错估了老四媳妇的能力。 风荷接手库房没几日,库房就出了事,这对她的能力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否定,日后太妃想要让她理家,旁人就有了借口阻挠。老四与他媳妇都遭到了否定,那么他们继承王位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这局棋布得还真是好,不惜拿整个库房做赌注,还真狠得下心。 第四十章杭四回护 四夫人娇笑出声,掩着嘴问道:“母妃也太偏心了。老四媳妇年幼,不罚她就算了,可也不能一味偏袒。损失多少都是回不来了,咱们也不好叫她一个晚辈媳妇补上,不过我看库房这样的地方,日后还是别叫她插手了。王嫂想教儿媳妇理家,老三媳妇不是个人,连母妃都常赞她稳重妥帖,管保不会出这样的事。” 她的话音未落,贺氏就慌张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太妃,表明这事与她无关。 恭亲王府和锦安伯府是上一辈的姻亲,恭亲王府不嫌锦安伯府门楣低,对他们一直照应。贺氏进门之后,既念着两家旧情,贺氏又是个勤谨会做人的,四夫人对她还算不错,比其他几个侄儿媳妇看得上眼多了。 太妃纵使不满,也不好多说,只是道:“慎哥儿和丹姐儿身娇体弱的,老三媳妇照料两个孩子都忙不过来,哪里腾得出手。” “母妃,不管怎么说,老四媳妇这次都是担了责任的,库房大火即便不是她的错,也是她管理不严以至于出了差错。媳妇看,还是把库房交给其他人算了,老四媳妇能管好老四就够了。”四夫人今天确有些不对劲,半点不会看太妃的脸色,不像她平时的机敏善变。 “我不过才走了几日,就有人欺到我娘子头上去了,真当爷不晓事不成!”伴随着骄傲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沉稳的脚步声,杭天曜披着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脚蹬黑色金线纹的靴子,满身桀骜不驯的气息。他的目光森冷,语调裹旋着寒冰,背着薄弱的阳光走进来,就如一个王者般不可一世。 若论容貌,先王妃那是美艳绝世,仪态气度雍容华贵,是以她的三个儿子都得了副好相貌。其中又以四少爷生得最好,不但美而且多了王爷的威严,不是杭天瑾的温润杭天睿的单纯及得上的。倘若他一直如少年时那般,相信这个王位早就落到他头上了。说起来也是可惜了,四少爷自己把到手的王位送了出去。 虽然大家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及,但都听出来他这是护着董风荷了。尤其他先是握了风荷的手,才与她一同给太妃请安的那一刻,众人都是既迷茫又糊涂。 或许因为过去对杭天曜寄予了太多希望,所以他的改变使王爷最难接受,他每见一次杭天曜就得发火,这次也不例外。王爷大怒,喝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你是成了家的人了。你晓事,那你倒是说说,你又去哪里鬼混了回来?” “钦儿,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这么骂,换了谁都不愿回来。你还没问清楚,怎么就知道老四去鬼混了,或许有正事也说不定呢。”太妃从来看不得自己宝贝孙子受气,王爷平时还能忍着,今儿早就蓄了一肚子的火气,就忘了太妃的袒护。 “母妃,儿子知错了。可母妃也不必帮他,他什么时候干过正事,没在外头闹乱子就够了。”王爷不敢惹怒太妃,可终究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都是母妃太溺爱这个逆子了,不然也不至闹到这个份上。为了这个儿子,王爷在朝堂上可没少受人嘲笑,也不是皇上皇后太妃压着,他早就立小五为世子了。 杭天曜轻轻笑着看了风荷一眼,似乎嘲弄她多管闲事惹祸上身,浑然忘记了那日早上两人的不快。他真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么能干,竟赶在所有人之前灭了火,不过还是功力不够吧,还要自己大早上从被窝里爬起来救她。杭天曜颇觉得愉快。 不过只有一瞬间,他脸上就换了一副骄傲的面容,直视着王爷说道:“王爷也不必为我动气,不值得。我这几日都与萧尚青霭在一起,我们要在东大街上开一家酒楼。只我想不到,我娘子嫁过来不过几日,就惹了谁不成,把一摊乱摊子扔给她,又要使计陷害她,这也是堂堂王府的行事。一大群长她一倍两倍的人,一起欺负一个晚辈,还真真是我们杭家的好风骨啊。” 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若说之前大家还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回是确定他们的杭四少在护着他那个过门没几日还没圆房的妻子了。这与众人而言,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些,都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们俩看。 这个人,又发什么神经,自己对他又没什么用处,为何总在外人面前装得对自己很好呢。风荷心中满是诧异不解,却不能问不能说,还得摆出一副娇羞默默的样子,浑像个小媳妇。 王爷猛地一窒,恍然有些尴尬起来,因着杭天曜的原因,他对这个新儿媳一直没怎么看重,刚才也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让她一个晚辈自己承受。其实失火之事,却怪不到她头上,反而是她那么快救下了火保住了王府的财产,自己对她却没有一点安慰。她的年纪也就比莹儿大上一点点,分明是个孩子呢。 这一来,王爷的满腔怒意就消散了,变成了自责。 “老四,你误会了。母妃实在是太忙了才让你媳妇帮着母妃的,更想不到会闹出这样大的祸事。库房之事你三哥已经着手去查了,一定不会冤枉了你媳妇的。”王妃的目光掠过王爷,声音柔和亲切,似乎把杭天曜当成了亲生儿子待。 “是吗?要让我知道有人故意使绊子陷害我娘子,可别怪我不客气。反正我早没什么好名声了,也不怕再添上一点。不过,三哥太忙,我想让我身边的人去帮他。”杭天曜与王妃的关系好像还强过王爷,至少他对王妃说话之时没有太多怨恨或者不满,语气也平和不少。 太妃对孙子的行为很满意,这是她看中的孙媳妇,孙子觉得好是她最高兴的事。只是,为何两人还没有圆房呢?下人们都说是风荷惹怒了老四,气得他几夜不归的,这回又为何来帮着风荷呢,年轻人就是看不懂。 不过太妃已经答应了:“这有什么难的,你知道派人帮你三哥的忙是好事,谁还会反对不成?好了,闹了一清早,你们都散了吧,等老三那里有结果了再说。” 太妃明确下了逐客令,众人不敢多呆,或不满或满意的去了。杭天曜的脾气府里人最清楚了,他若发起火来那是六亲不认的,管你是他的叔叔还是婶婶呢,所以各房的人只能暂时作罢,徐徐图之,他们就不信杭天曜每日不出府。他一走,他那个小娘子还不是任人拿捏的了。 出了院门,杭天曜满以为风荷会对他报以感激,回去好生哄哄他,他可以考虑放了她。谁承想,他的得意算盘还没有打完,风荷却不理他,径直挽着三夫人的胳膊往前走。 “喂,你去哪里?”杭天曜忍了又忍,终于在后边喊了一声。 风荷愣了愣,不解的回头:“爷在叫我吗?我之前与三婶约好了去她哪里学习刺绣,爷有什么事?” 好,好你个董风荷,你就不知道感恩图报吗,你还有没有良心呢?自己可是从热热的被窝里爬起来的,快马加鞭赶回来救你,你难道不会说声感谢的话吗,你不会说你还不会伺候人啊。夫君回来,你反去了其他地方,有这样当妻子的吗? 杭天曜觉得自己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肺都快要气炸了,偏偏那个罪魁祸首用那样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叫他有气没处使。 “爷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和三婶去了。对了,银屏已经送到了茜纱阁,用了药,爷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去看看。”风荷说完,就拉了三夫人去了,气得杭天曜原地立了半日,方才怔怔地去了茜纱阁端姨娘房里。 三夫人非常不解,以为是风荷还吃着那个丫头的醋,拍着她手劝道:“侄媳,你还年轻,男人都是这样的,你要生气那还气得完。当日,我与你三叔也是相敬如宾的,可是他房里照样有几个人。老四屋里人虽多,我冷眼看着他对你还是要不同些的,你别与他闹别扭。女人呢,总得有个男子由你依靠才行,不比我。” “三婶,你胡说什么呢。我特地请动你教我做针线,难道算了不成?左右四爷也没什么事,那么多人伺候着还能冻着了他饿了他不成。”风荷只是一副小儿女情态,存着对男女之事的懵懂。 第四十一章情愫暗生 午饭之后,董家来了人,是董华辰。 董华辰与太妃相谈甚欢,太妃遣了周嬷嬷亲自把他送到凝霜院交给风荷。 两进的院子精巧雅致,隐约有梅花的清冷香气袭来,如久违的亲切味道,驱散了那些淡淡的陌生与疏远。华辰忽然发现,无论她怎么疏远他,他们之间都有别人比不了的默契,他顿时欣喜起来,有些东西,便是她的夫君,亦是无法分享的,只属于他们俩的过往。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有一种天然的独特韵味,同样的东西经她的手,就多了别样的风情。大同小异的厅堂,在他眼里总是不同的。便是那寻常的粉彩成窑茶碗,都仿佛倒映出了她含笑的娇颜,照亮了他的心扉。 “大哥。”家常的月白色窄袖短袄,玫红色滚白狐毛的对襟褂子,粉色的棉绫裙儿,镶红宝石的蝴蝶簪子,这是她不常穿的装扮,只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这么随意。细腻如瓷的雪白肌肤,乌黑的发髻,浅笑动人,回眸倾心。是不是,在她潜意识里,自己始终是自己人。 董华辰的心悄悄飞扬了起来,阴沉了几个月的心境如被阳光照耀一般,清泉潺潺流过,激起他的每一次心跳。她嫁人与否都不重要,只要她还需要他,他就觉得有意义。 “妹妹,你还好吗?” “我很好,大哥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风荷隐隐有些担心,她怕留在董家的下人没有尽快得到董夫人的消息,大哥不会无缘无故过来的。 “没有。我早上听说杭家走水的消息,怕你有闪失,特地过来看你的。你放心,夫人不知道。”他最了解她,第一想到的定是母亲为她焦急。 风荷轻笑着坐下,不是上边的罗汉床,而是董华辰下边的椅子上,与他一高一低的说话是她不能习惯的。她笑着吃了一口茶,拣起一颗松子细细剥了起来,慢慢叙述事情经过。 华辰知她爱吃这些小玩意,自觉取了什锦攒心盒子里的山核桃敲了起来,自己并不吃,都推到风荷面前,蹙眉而问:“看来事情不是那么巧合呢。有人这么快就要对你出手了吗?你在这里孤单单的,没人相助,我真放不下心。” “好在太妃还是护着我的,暂时倒不怕。”嫁人之后,风荷发现面对华辰的时候她能自如很多,找回了年幼时的依赖与安心,有些事情不打算瞒着他。 “四少爷呢?怎么不见?”虽知道杭四少成日在外头胡闹,可还是有些希冀的,希冀却又担心。 风荷头都没抬,专心吃着,尚未回话,含秋就进来回禀:“少夫人,端姨娘来了。” 大火之时曾得她相助,这个情风荷还是念着的,她既这么有眼色,自己日后也不会亏待了她。端姨娘是个守本分的人,无事不会过来,风荷当即唤了她进来。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华辰这是怕杭四少的姨娘在他面前搬弄是非,搅得风荷没有好日子过。 风荷轻摇榛首,笑道:“不用,大哥只管坐着就好。”闻言,华辰也不在推辞,继续给风荷敲核桃的工作。 端姨娘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像是才梳的,面上薄施脂粉,微笑着行礼:“奴婢见过少夫人。”说完,她拿眼觑着华辰,表示她不知该怎么称呼。 “这是我大哥。” 她忙又对华辰行了一礼,随即才与风荷说道:“少夫人,四少爷说他要出去一趟,叫你晚上不用等他,他要很晚才回来,可能歇在雪姨娘屋里。”她说话时有些紧张,任是哪一个本分的姨娘替男主子来回这种话,都是有几分害怕的。 “我知道了。那你好生服侍爷出门吧,叫门上的给爷留着门。”风荷微有诧异,却没有多问,语笑嫣然。 端姨娘又是一阵怔愣,她顿了一顿,很快退下。 “少夫人在干什么?你见到大舅爷了?”杭天曜有些心急,不等端姨娘进门就问了出来。 端姨娘咽下心中的苦笑,细致的回禀:“少夫人正在陪大舅爷说话,大舅爷好像在剥山核桃给少夫人吃。少夫人让奴婢好生服侍爷出门,还叫门上的记得留门。” “什么?大舅爷剥山核桃给少夫人吃,你没看错吧?他们说得什么?”杭天曜颇有些不满,与一个外男同屋而待也就算了,还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甚至都不知道避着人。 “奴婢进去时少夫人他们没有说话,是以奴婢不知。奴婢只是看见大舅爷面前一堆核桃壳,少夫人跟前却是一堆核桃肉,奴婢借此推测的。”能成为太妃的心腹,再被太妃指给最心爱的孙子,这样的丫头若没一丁点本事,谁都不会相信。 杭天曜轻轻冷哼,他们兄妹之间倒是相亲相爱啊,剥核桃都做出来了,眼里哪还有自己这个夫君。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幼稚的让雨晴去刺探敌情,结果使自己有些酸不溜秋的感觉,满满的溢得他发闷。他这时候真想回去把那女人狠狠揍上一顿,不守妇道,可恶。可他不能回去,她都不肯跟自己服个软,说句好听的话,自己就把她原谅了,那她以后就更嚣张了。 杭天曜生气之余,决定晾着她几日,给她点颜色瞧瞧,抬脚出门。端姨娘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忙撵上,轻声问道:“爷,披了鹤氅再走?” “嗯。”他撅着嘴停住脚步,那个女人就不能跟雨晴一样温柔体贴呢。 “爷,晚上真去雪姨娘屋里吗?”端姨娘决定还是问问清楚,免得回头她派人先去知会雪姨娘,回头雪姨娘没有等到人,清高的性子又要发作人了。 “那是自然。”即便杭天曜满心不想去,可是为了赌这口气还是非去不可。 不料,杭天曜在杭府大门口巧遇了董华辰。 华辰拱手为礼:“妹夫要出去?” “是的,你怎么不再多坐回,这就去了?”杭天曜的语气略显冷淡了些。 “妹妹那边事多,我也只是来看看的,她既都好我也就走了。”华辰也不计较,这个杭四少可不能同常人一般理论,那是最不讲道理的,想到哪里是哪里。 “我还能亏待了她不成,劳动大舅爷跑一趟。她能有什么事?”杭天曜潇洒的一个翻身上马,却不急于走,还耐着性子跟华辰说话。 华辰亦是骑了马来的,他没学过功夫,但男子汉的,一点骑射功夫还是有的,好歹董家是武将世家,他不是那等娇惯的公子哥。华辰也不辩解,只是笑道:“有个铺子里的管事来回话,我正好有事也就告辞了,倒是没有见到妹夫。” 杭天曜故意笑得大声,催马靠近华辰的马,勾了他肩膀笑道:“听说大哥房里还没个可意的人呢,我屋里正嫌人多,要不要送几个给大哥使唤使唤,就当小弟的一点心意。大哥若是尝了女儿滋味,那是再难丢开手的。”他心情好转,连称呼都换了过来。 华辰竟还是个童子,不由晕红了脸,偏转了马头拒绝:“谢谢妹夫的好意,我要读书参加春闱,没那个功夫。” 华辰亦是个美男子,虽青涩些许,看在杭天曜眼里就是别样的滋味了。不知道自己调戏了她大哥,她会不会生气呢?杭天曜忽然心情大好,嬉笑着去摸华辰的发丝:“大哥,读书之事又不在这一日,走,咱们吃酒去。” “妹夫,请你自重。这可是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多着呢。”华辰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又为风荷不值,嫁与了这样一个男人她还能幸福吗? “哈哈哈,既这样,那大哥还不快跟我走。小弟我新开了一家酒楼,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会看见,大哥不需操心。”杭天曜说完,就用马鞭在华辰的马上拍了一下,华辰忙稳住了身子,气恨地回头瞪着杭天曜。 第四十二章欲加之罪 空气阴冷阴冷的,北风时而呼啸而过,吹起满院的树枝咯吱声。许是因为名字的原因,风荷喜欢夏天,她喜欢夏日清晨绚丽的朝霞,喜欢雨后宁静的温馨,喜欢满池摇曳的风荷,她不喜欢冬天。太冷,也太单调。其实,她终究是个孩子,喜欢温暖,讨厌孤寂清冷的气氛。 上好的银霜炭干净的没有一丝烟火之气,偶尔发出吱吱声。水仙花寂寥得开在洁白的莲花瓷碗里,暖气使得她的香味越发馥郁雅艳,极为熨帖。 风荷拈了一朵半开半合的簪在鬓角,发间就散发出清甜朦胧的淡淡香气,她随手将账本一推,却有些意兴阑珊。这样的日子,伪装、争斗、钱财、权势,是不是她年轻的生命就要消融在里边。隔心的夫君,相互算计的亲人,逼着她向前走,又要何时才能结束呢? 沉烟从帘子的缝隙往里边看,小姐最不耐烦在她看书的时候打扰,自己又着实舍不得,却不得不轻轻打起毡帘,含笑问道:“少夫人,大姑奶奶与表小姐来了,王妃请少夫人去相陪呢。” “是吗?”风荷懒懒的欠起身子,拔下发中的水仙掷到一边:“谁来回的话?” “是姚黄姐姐,要不要请她进来?”姚黄的意思似乎是伺候风荷一起过去。 “自然要请她进来。叫云碧把剩下的账本看了,我怕是没那个闲工夫了。”她的腰是出名的纤细,这样的冬日里,银红的贴身小袄越发有一股旖旎的风情,满室生香。 沉烟忙笑着掀帘对姚黄招手笑道:“姐姐快请进来。” 姚黄是王妃身边头一份的丫鬟,王妃跟前四个一等大丫鬟,名字里都带着颜色,她之下才是紫萱、红袖、绿漪。其中以姚黄资格最老,七岁时就在王妃院子里伺候,至今十一年,从最低的洒扫浆洗丫头做起,又不是府里家生子,没有爹娘照应,能做到今日足见不同一般。 她只在鱼肚白的小袄外面添了一件紫色的背心,当然是棉的,一条同色稍浅的棉裙,一色的银饰头面,只有耳环上有两颗小小的水滴形红宝石。若论长相,只能算一般,略微方正的脸型,几点小雀斑,身材中等,既谈不上苗条也不臃肿,倒像府里做粗活的丫鬟。而且她眉眼温顺,丝毫没有王妃心腹的骄矜气息,不过不卑不亢,气度娴和,的确难得。 风荷坐在紫檀镂空雕花的梳妆台前,听到响动忙偏了头,笑道:“姐姐快请坐,我换身衣裳就好了。这个时候,太妃娘娘都要午晌,莫不是今儿已经醒了?” “哪里能这么快就醒来,大姑奶奶和表小姐是以先到了王妃屋里,三少夫人、五小姐都陪着说话呢。”姚黄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语之间点明了太妃并不知道大姑奶奶来了。 “倒是我去晚了。”风荷立起身,沉烟给她披上八成新的石青多罗呢灰鼠披风,围上雪帽,左右打量了一下。 “四少夫人住得远,自是要晚一些。”姚黄每句话既不吹捧也不厌烦,都像真心真意。 风荷暗暗点头,这样识时务的人,难怪能得王妃这般信任,谁敢说她不漂亮,她比许多美貌的丫鬟能干多了。 七八个人前后簇拥着风荷去安庆院。 大家并没有在正厅,都在隔壁小花厅里坐着。正面临窗设着一张大炕,当中摆着红木六足圆炕桌,铺着浅金色墨绿滚边的褥子,立着同样料子的靠背。王妃携着杭莹,大姑奶奶携着凌秀对面而坐,贺氏只在下边服侍茶水果点。 风荷笑吟吟见礼:“侄媳给姑奶奶请安,儿媳见过母妃。” “侄儿媳妇来得好快啊。”大姑奶奶依然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听着总觉得话里有话。 “你不知道,你这个侄儿媳妇可是孝顺了,母妃都喜欢的不行,把老三家的和小五家的都比了下去。”王妃满面堆上笑来,携着风荷的手起来,又道:“你们俩都坐,一屋子的丫头,哪里轮得到你们俩伺候。” 照这几日的观察,风荷满以为贺氏会拒绝,不料她笑着应了,拉着风荷一起坐到下首的黄花梨捧寿纹玫瑰椅上,嘴里应道:“母妃疼惜我和弟妹,我们就不推脱了。” 风荷微有愕然,只是一闪而过,很快笑着点头。 “大嫂,我听说府里走了水,都是老四媳妇领人扑灭的,莫不是老四媳妇帮着大嫂管家不成?”大姑奶奶并没有将就着绕开话题,重新回到她此刻最感兴趣的问题上面。 “哎,要不是老四媳妇反应快,库房这会子怕是都付诸一炬了。也是我素日不仔细,没有好生防范,不然怎么库房一到了老四媳妇手里就会出事呢。好在母妃没有生太大的气,不然我真是无脸见母妃和王爷了。”王妃絮絮叨叨,脸上都是自责的表情,只是叫人听不太明白,又似夸风荷又似对她有所不满。 大姑奶奶心里一乐,不知谁那么快的手脚,几日就动了手,倒是省了自己费心。她顺着王妃的话头叹道:“谁说不是。母妃最是宽厚的,想我年轻时轻狂,在家里闹出了不少笑话,母妃都从来不往心里去。何况老四媳妇初来乍到的,有些事情没有理清也是常理,倒是怪不得她。” 大姑奶奶嘴上说着不怪风荷,可是明白人都听出她的意思还是责怪风荷没有能力,尤其她看着风荷的样子,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风荷情知她的用意,却不能就这样纵着她,好歹是出了门的姑奶奶,王府的事还轮不到她说三道四的。不料一直坐在那里细细吃茶的凌秀忽然扯了扯她母亲的衣袖,小声说道:“母亲,快别说了。这又不是四嫂的错。”她的声音不大,至少大家都听到了。、 愈是这样分辨,愈加有种掩耳盗铃的感觉。风荷再一次去看凌秀,这个姑娘还真不如表面那么简单呢,心计如此深沉,在场的丫鬟仆妇们听了谁不以为她是故意为风荷说话,越发挑明了风荷的过错。再看王妃,她只当没有听见,正低低问着杭莹什么话。 “你呀,你母亲我岂是那等糊涂的。你四嫂年纪小,便是真做错了什么也不能怪她。倒是你,与你四嫂一样大小,什么都不懂。大嫂,过了年我还要回老爷那里,秀儿就拜托你了,替我好生教导她。她有什么错了的不懂的,你不要看在我的情面上,只管当你自己女儿一般,该骂就骂。 我们那块地方,没有什么像样的人家,带过去实是耽误了秀儿终身。大嫂的眼光一向好,若有那门当户对的,还指望大嫂给我们秀儿作主。其实,女孩儿家出了门子,最担忧的还不是母亲,若能有个知根知底的,从小相熟的最好,原把她托给大嫂我的心愿也就了了,算了,瞧我糊涂的,还说这些干什么。” 大姑奶奶亲热地摩挲着女儿的头发,说话没个章法,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的,最后又讪讪地住了嘴。别说大户人家,就是那小户人家,都没有当着儿女的面谈婚嫁之事的,而大姑奶奶似乎一时动情忘了这个规矩。 杭莹与凌秀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都听得满面通红,低垂着粉颈装作没听见。风荷不由愣了,这个大姑奶奶是不是王府出身的呢,怎么连个市井的粗鲁妇人都不如了,即便是故意要说给自己听,也可以打发走了女儿再说啊。之前只是有些猜测,不过这回倒是证实了凌家的用意,只是杭四已经娶了自己,他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难道想让女儿作妾,不然怎们就一点也不顾及女儿的清誉呢。 王妃不及答话,六少夫人袁氏来了,大家叙过话,袁氏就道:“娘娘,我们夫人娘家有个侄女儿,过几日就要出嫁了,夫人想寻几匹上好的绸缎作添妆,偏我们那里的都紧着过年用了。夫人叫我过来问问,娘娘这边有没有多余的,借我们几匹先使着,等有了再来补上。” 来得还真是时候呢,早不用晚不用,才一把火烧没了他们就要用了。风荷暗自冷笑,二夫人对自己还真是看不顺眼呢,那日早上逼迫,今儿又来催逼,不就想着早点罚了自己嘛。 王妃皱了皱眉,目光无意似得扫过风荷,应道:“几匹绸缎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眼下却有些麻烦。说不得,我叫人去咱们铺子里瞧瞧,若有好的先送些到府里,让弟妹能着用吧。” 袁氏大惊,双眼瞪得圆圆的,夸张的问道:“什么,绸缎都烧了不成,我记得库房里足有上千匹呢,这是多少银子啊,还有许多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呢。哎呀,我说四嫂啊,你不会管家就不要胡乱应了,这下可好,我身边几个丫鬟的过年衣裳还没得呢。” 袁氏的话不算很重,但以她的身份是不能教训风荷的,尤其当着长辈的面,但她是二房的媳妇,王妃不好出面,只是静默不语。 “有些人啊,以为王府是什么地方,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能管得了的。”大姑奶奶看着袁氏的眉眼里全是笑意,说话刻薄了许多。 “大妹妹,别胡说。”王妃轻描淡写的劝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言语了。倒是杭莹有些看不惯,张了张嘴终是说道:“姑妈,六嫂,若真是四嫂的错,祖母自然会罚她,祖母不罚她咱们也少说两句吧。” “莹儿,你是怎么说话呢。快向你姑妈和六嫂道歉。”王妃迅速打断了女儿的话,作势板着脸。 这才是王妃的真面目吧,贤良淑德慈母什么都是假的,面上做得好看,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着能扳倒杭四吧,自己倒成了替死鬼。风荷轻轻看了王妃一眼,任是你隐藏得太好,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只是似乎暴露的太早了。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太妃对自己的格外不同,使得王妃心里焦急起来,生怕哪一天太妃请下了圣旨,那时便是太皇太后都拦不住了。那太妃呢,她是真心喜欢自己还是为了引蛇出洞呢。 “母妃,是儿媳的错,库房失火儿媳也有责任。三哥查清事情始末之后,儿媳自会向祖母认错,该怎么罚听凭母妃吩咐,儿媳绝不叫母妃为难。”风荷双膝跪下,大大的眼里有恐惧有担心。 “这是怎么说的,母妃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论理母妃自己也有责任,与你什么关系。快起来。”王妃惊愕,一面说着一面去扶风荷。 袁氏轻哼一声:“娘娘,你太好性儿了。四嫂犯了错自当该罚,不然府里没了规矩,娘娘日后以何服人?” “这,这、、、”王妃顿住了去扶风荷的身子,呐呐的不能成言,歉意的看着风荷,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不是母妃不帮你。 风荷心下了然,不就是想趁着太妃错眼的空当定下自己的罪名嘛,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你们越是要把罪名强加于自己身上,自己越是不能叫你们如了意,不然将来还不被你们揉搓了去。风荷清亮的目光直视着王妃,缓缓站起身来,语笑嫣然:“六弟妹,等到三哥查出真相之后,我自会去向祖母领罚,眼下却还要等等。” 不是风荷相信杭天瑾,而是她相信杭天曜不会任由自己叫人欺负了,欺负了自己就是欺负了他,他派人去给杭天瑾绝不是出于什么兄弟之情。何况沉烟已经做了安排,只要心里有鬼的人一定不会无动于衷的。 “还能有什么真相?老四媳妇,你不要为了推脱自己的罪责而信口开河,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大姑奶奶很不悦的撇嘴,她是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了风荷的,这样撞到枪口上来的好事不是每次都有的。 王妃亦是点头:“老四媳妇,你姑奶奶说得对。” 话音未落,帘子被掀起,进来的是紫萱,她面上有些微的红晕,福了福身说道:“娘娘,三少爷在外头求见。” 第四十三章不打自招 上回文说到大姑奶奶、袁氏撺掇着王妃早早定了风荷的罪名,恰好三少爷来了。王妃脸色变了几变,对大姑奶奶笑说道:“左右都是自己人,也别回避了,就让孩子进来吧。” “那是自然。外头冷得很,快请了老三进来吧。”大姑奶奶附和着。 这个杭天瑾倒是个聪明人呢,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该隐瞒,凭他这么快的时间过来,必是将人审问到了关键时刻就住了,不愿把自己牵连进去,推到了王妃跟前。这样的人物,日后不得不防啊,风荷腹中暗暗嘀咕着。 紫萱打起门帘,高声笑道:“三少爷,娘娘请你进来呢。” 这么冷的天,杭天瑾没有穿斗篷之物,只是一件黑色浅金暗纹的长袍冬衣,束着头发,嘴角含着温和的笑,叫人一看就心生亲切。他给屋中之人一一见了礼,才对王妃说道:“母妃,库房走水的事有了些眉目。祖母叫来回与母妃,让母妃看着办就好。” “哦,你去见过你祖母了?”王妃挑眉,轻轻扣着茶碗。 “恰好祖母遣了端惠过来问儿子的话,儿子就先去见过了祖母。”杭天瑾神色如常,丝毫没有一点局促不安之感。 王妃放下茶碗,抬手让杭天瑾坐:“嗯,这是应该的。你说库房之事有了眉目,究竟怎么一回事?” 杭天瑾坐在左首第一个,贺氏跟着他坐了,风荷回到右边坐下。杭天瑾笑看了风荷一眼,方才说道:“儿子在起火的屋子里发现了古油的痕迹,本来不细看不会发现,多亏了四弟的小厮平野鼻子灵敏,闻到了古油的味道。儿子又去请了外边的匠人来看过,确定屋子里曾经出现过古油。 那个东西极易燃烧,咱们府里一向不备,更别说放到了库房去,显见得是有人故意放在了库房。不过也不能据此定论有人故意纵火。 昨儿晚上,守卫库房的人逮到了一个人,就是回事处吴管事他家的,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潜到了院子里,被守卫之人抓个正着。儿子一早就审问了她,她说有个簪子落在了库房,回来找的。既是遗失东西,自可以光明正大来寻,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 “吴管事家的?老四媳妇,我记得她是我派去跟着你打理库房的,要说丢了簪子也不是不可能。”王妃打断了杭天瑾的诉说,问着风荷。 “确实如此,走水那个晚上并不是吴嫂子值夜。她或许是白天忙乱的时候掉了东西。”风荷起身回话。 王妃点头不语,半日又道:“只是古油来得着实可疑,那吴家的呢,传来问话。” “儿子备着母妃随时传问,让她等在外边呢。”其实杭天瑾问到的不仅仅这些,不过王妃打断了他他自然不会坚持叙说,何况吴管事一向得王爷信任,他不想冒然得罪了他。 吴家的进来时有些迟疑,虽然她极力镇定,但是风荷依然看出了她在颤抖。吴家也算得上王府里有体面的老仆了,祖上就服侍太王爷的,现在又是王爷的心腹。不过前几日吴良材似乎做错了什么事,被王爷申斥了一顿,这几日并没有在回事处管事。 大火之后,沉烟就悄悄询问了当天值夜的王婶子和包嫂子,随即放出风声,失火的屋子里找到了一样东西,并不是库房所有,怀疑是有人落在这里的。如果有人暗中捣鬼,行事匆忙慌乱,难免有些对景,便是没有掉东西都可能产生怀疑。当然对那种心思缜密成熟的人而言,这招一点都不管用,可风荷赌的就是做了坏事之人的恐惧心理。 王妃脸上略有不虞,语调沉了沉:“吴良材家的,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难道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不成?三更半夜的去库房作甚,既是掉了东西只管白天去问就好,为何如此冲动?” 别看王妃训斥的重,其实一字都不曾涉及到重点,风荷起身走到王妃身后,笑着劝:“母妃,吴嫂子丢得怕是重要物什,心下焦急才等不及晚上就去了。吴嫂子你说是不是?” 吴家的万想不到风荷会站出来为她说话,愣了半刻之后,慌忙点头跪下道:“正如四少夫人所言,奴婢太过着急才会犯了糊涂的,求娘娘饶过奴婢吧。” “吴嫂子掉得什么东西那般紧要呢?”风荷闲闲的问了一句,语气很是不经意。 “是,是一根簪子。”吴嫂子好似很急切,很快却又放低了声音。对于王府几辈的老人而言,一根簪子实在算不上什么东西,可惜她在三少爷面前已经说过,现在改口不得。 王妃不及多想话已出口:“不就一根簪子吗?难道你还少了戴的不成?” 风荷当即执了杭莹的手,与她笑道:“咱们家里,一向宽待下人,尤其是跟过长辈的。听吴嫂子说得,就好比咱们亏待了她一样,连根簪子都等不及天亮起来去寻,半夜就巴巴的去找开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留下了什么把柄呢。” 吴家的本来已经有些镇定,可是风荷的话惊得她冷汗涔涔,寒冬腊月的小衣都湿透了,磕头不止:“奴婢不敢,那是奴婢婆婆留下的,是以奴婢才分外小心些。” “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吴嫂子了。王婶子说走水前的晚上吴嫂子去找她闲话打发漫漫长夜了,莫不是那个时候掉的?”风荷不等旁人说话,就紧跟了一句。 众人只当是一句普通闲话,也没放在心上,可吴家的有心病,哪里经得起风荷一惊一乍的,唬得魂儿没了半个,只顾磕头:“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奴婢想着王婶子夜里寂寞,打了酒菜陪她稍坐一会,不过一个时辰就回去了。” “这也没什么,顶多是夜里吃酒的小错,吴嫂子何必这么紧张。母妃你说呢?”风荷走到吴家的身边,弯了身去虚扶她一把。眼里笑吟吟的,却吓得吴家的毛骨悚然起来。 “奴婢不敢,不敢劳动四少夫人。”这回,不但她的人在颤抖,她的声音也是抖个不停,叫人听了一颤一颤的。 “你呀,就是心善,一个奴婢而已。行了,吴良材家的,自己下去找富安家的领五板子吧。”富安是王府的大管事,称得上王府最有体面的奴才了,他老婆也是内院的头等管事。 吴家的不曾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逃过了一劫,真是又惊又喜,忙与王妃磕了头,匆匆往外退。就在她欲要掀帘出去的时候,风荷轻轻笑着唤道:“对了吴嫂子,听说吴管事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王爷生气,不如一并求求母妃开恩啊。”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吴家的吓得脚下一软,身子往边上歪去,幸好靠在了门上,不至于摔了一跤,倒是哄得王妃等人都笑了起来。茂树家的一面笑骂一面过去扶她:“你呀,就是这个性子,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这样。” “李婶子虽然能干,到底在王爷跟前递不上话,吴嫂子放着母妃不求倒去求了旁人不成?”风荷拿帕子握了嘴,笑得娇媚而戏谑。 这句话是有些诛心的,看似什么都没说,却难免引人浮想联翩,吴家的再笨也不可能听不出来。 “扑通”一声,吴家的跪倒了地上,身子不停打颤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前言不搭后语的哭诉:“娘娘,娘娘,奴婢知错了,娘娘救救我家男人吧。奴婢也是急糊涂了,才敢听信了李嫂子的话,指望柔姨娘与四少爷求求情,求王爷饶了我家男人的。库房走水的事,奴婢真的不知情,都是李嫂子让奴婢去缠着王嫂子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吴良材自己是个能干胆大的,不然也不会做出大笔索要银钱之事,犯了王爷的忌讳,可他老婆却是个胆小懦弱的。听说自己男人被王爷免了职,就唬得魂不守舍的,恰遇上李三家的把话诳她,许她说情一事,她就信了。 古油是西兰生造出来的一样东西,大家只当看着玩吧。本来看到小说里都喜欢拿桐油来放火,我也试图模仿,谁知这样东西不易燃烧,而且随处可以买到,不利于情节的发展。又想到了古代的猛火油,后来想起他用水泼只会更旺,被排除了。西兰无法,找不到合适的放火工具,只得创造了古油出来,好歹在冬天积雪下放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大家将就着看吧。 第四十四章百般辩解 吴家的说的话把大家都惊住了,没头没脑一篇话,可是细思却很对景,牵扯到了库房一事。王妃想明白了个大概,但不愿轻易下结论,厉声喝问:“吴家的,本妃问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什么都交代。我家的那个免了职,奴婢心里就慌了,家里就指望着他过日子呢,他却好端端丢了手头上的事。李嫂子让我缠住王嫂子,她说要进库房一趟有点事,奴婢以为她是看上了哪样东西,虽知不可却无奈应下了她,我没想到当天凌晨库房会走水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吴家的匍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头发半散,越见慌乱。 王妃心下恼怒,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只得命人先去传了李三家的过来。虽然李三一家不能算是她的人,可吟蓉好歹从她屋里出去的,李三家的又常在自己跟前领差事,若真是她做的,那与自己做的有什么区别。即是王爷相信她又如何?旁人难道不会怀疑误会啊,要说是她这个继母容不下前头儿子儿媳,刚许了差事就在暗中捣鬼。 倘若是旁的小事也就罢了,火烧王府库房呢,任是十个脑袋也够砍了。真真是好计啊,一箭双雕,算计了老四媳妇又来算计自己,反正总有一个人脱不了干系。说实话,王妃是真的很生气,她叫风荷理事自然是有私心的,将风荷置于风头浪尖,就不信府里的人不会动手脚,可惜人家将她一块算计了进去。 可恶的李三一家,自己要不是看在吟蓉还有用的份上,不会放纵他们在府里横行霸道,不料他们倒是长了心眼,靠向了别人,这叫她如何不气。 李三一家兀自得意着呢,以为借此扳倒了风荷,四爷房里只有自己女儿有了身孕,他日再生个儿子出来,那王府还不是他们的了。直到王妃的人来传话,他们还以为是王妃有事吩咐,高高兴兴去前头。 李三没有召见不敢进去,只在院子外头等着,他家那个一进屋子,就看到了吴嫂子跪在地上,心中突突的跳,知有些不好,却只能强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照常给几位主子请安。杭莹、凌秀已经退去了外边,这种事她们闺阁女孩儿还是不要多听的好;大姑奶奶并不把自己当外人,老神在在的坐着,她还想看看老四媳妇会不会出事呢,不过形势有些不容乐观。 贺氏依旧跟着杭天瑾坐在下首,风荷伺候在王妃身边,袁氏坐在贺氏对面。大家都对这样的发展有些始料不及,心里哀叹连连。 “李三家的,你说,库房失火一事是不是与你相关,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话,若有隐瞒当众打死。”王妃怒气不小,手里的茶碗重重一顿,碎了一桌碎片。 风荷忙取自己的帕子擦拭王妃手上,语气里很是焦急:“母妃,为了这起子奴才气坏了身子骨不值得。母妃消消气。”一边的姚黄已经赶快收拾了碎片,另有丫鬟上了新茶过来,动作利落敏捷,丝毫不见生硬。余下众人都站了起来,一起劝王妃息怒。 王妃也知自己的反应有些太大了,勉强笑了笑,拍了拍风荷的手:“母妃气糊涂了,你没有吓到吧,实在是他们太过分。” 李三家的原来不小的担忧被王妃这举动放得更大,以至于没有听出王妃话里的意思,只懂得分辨这么一句:“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李三家的,你莫要再推脱了,吴嫂子已经说了实话,你也趁早交代明白吧,免得母妃为你劳心劳力。”风荷柳眉一竖,说话的口气很是不好,全然不将李三家的放在眼里。 李三家的从风荷嫁进王府第一天起就嫉恨着风荷呢,要不然四少爷没有正室夫人,自己女儿就是一等一的了,还怕没有好日子过不成。她又当风荷年纪小,不把她当一回事,扬了脖子还嘴:“四少夫人,你说话客气些,我又做了什么事不成?” 好,就要你恼羞成怒,火气再大些就更好了,风荷心下好笑。 王妃登时被气得噎住了,好个李三家的,不会看场合嘛,这么多人眼前不敬少夫人,就算自己有心揭过去都难。自己怎么就一直当她是明白人,早知这样就该早早发卖了。 雪白的脸上像似一下子浮上了一层薄雾,红红的眼圈儿,小可怜的样子叫人无法不怜惜她。风荷既惊且怒,直视着王妃问道:“母妃,咱们府里何时容得这样的刁奴了,她今日不将儿媳放在眼里,明儿就有可能不将母妃父王祖母放在眼里。咱们王府的威严何在,王府的规矩何在,难道堂堂庄郡王府连个奴才都治不了了,日后还何以服人。” “茂树家的,掌嘴二十。主子面前也有她还嘴的份儿。”王妃胸口一起一伏的,美丽的脸上像是凝了冰霜,眼中闪过恼怒气恨。 茂树家的没有迟疑,左右开弓赏了李三家的二十个巴掌,直到被打完,李三家的才算彻底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今日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不过茂树家的应该是手下留情了的,二十巴掌下来也就脸上多了红红的手指印,肿起一块,没有血迹之类的。 贺氏吓得脸色白了一白,她是宽厚仁慈出了名儿的,从来不曾这样处罚过下人,顶多申斥几句罢了。 倒是杭天瑾心中微动,不住的暗中关注风荷,这个弟媳妇很有些意思呢,三言两语就吓得吴家的招出了李三家的,又用暴力震慑李三家的,使她自乱阵脚。她很会识人,知道哪些人要用那一招,每次看她不经意的说笑一句,就会离事情真相更近一分。看来这次有人的打算要落空了,只不知李三家的嘴严不严,不然连累的人就多了。 李三家的恍然明白,王妃不管私底下是否待见四少夫人,外人面前都会维护着她的威严的,不然丢脸的是整个王府。自己是糊涂脂油蒙了心,才会揣测错了王妃的意思,弄得眼下丢了这么大的人。关键是一定不能招出那事,不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李三家的打定了主意要闭紧嘴巴,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王妃眼中的凌厉越来越盛,有些人留不得,不然就是祸害,她沉声问着:“李三家的,吴家的说是你指使她缠住王家的,你是想要干什么?库房里的古油是不是你带进去的。” “娘娘,奴婢不敢,吴家的是在胡说,奴婢从来没有叫她缠住王嫂子,奴婢更不会有古油啊。娘娘明鉴。”李三家的磕头如捣蒜,咬定了只要不松口王妃就拿自己没有办法。 “拉下去,打,打到她肯实说为止。”其实王妃最希望的是打死了了事,免得攀扯出其他事来,叫人疑心到自己头上。她当然也希望能够借此机会揪出幕后主使者,但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因为她的准备还没有做好,王府还不能变动,不然还不知道谁是最终得利的那个人呢。 而李三家的真是嘴硬,打了几十大板,都血肉模糊了依然不肯招供,推个干净。李三看到院子里杖责他媳妇那一幕,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就劝她此事不可行,她不信,非说万无一失,这下好了,一家子的性命都毁在她手上了。 王妃实在有些没有法子,总不能就将人打死,王爷不喜欢对下人们下狠手。 风荷亦在心中暗自思量着,她不是没有办法,柔姨娘绝对可以让李三家的开口说话,只她不愿意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便是查出了事情真相,她的名声在府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务之急是从别的地方下手,找出切实的证据,让李三家的狡辩不得,比如古油。 古油这样东西是极难寻的,只在军队武器上偶然用到,只因他的威力过大,一点点就能引起极大的火灾,是以朝廷管制很严格,京城只有两家店铺少量出售。 风荷不是没有想过派人去店铺查证,只是能开那样店铺的都是有背景有后台的,绝不会轻易被人撬开了嘴巴。或许表哥能帮上忙,但自己不愿意将表哥牵扯到王府的内斗中去,那样也可能连累了三夫人。 王妃两相为难,心下暗道,若是将李三家的交到太妃手上,不管事情结果如何都怪不到她的头上。不然,她要是打死了李三家的,就会被人说成是杀人灭口;自己审不出结果,又成了袒护李三家的。想罢,王妃决定带了众人去太妃那里,请太妃作主。 不过太妃比她手脚更快,太妃来了。 第四十五章由不得你 一听太妃亲自过来,王妃忙领了众人接出去,恰好在院门口撞上太妃一行。 前后两个高壮的婆子抬着黄花梨如意纹的肩舆,太妃头上戴着金色寿纹的抹额,手里抱着掐金小火炉,坐在肩舆上。面色慈祥,神情雍容。端惠、楚妍左右扶着花梨木栏。靠右边一步走的却是杭天曜,眉目清朗不比平时的调笑之色,倒是叫人心下一惊。 “母妃如何过来了?有什么吩咐使唤人唤儿媳过去听命即可。”王妃赶紧行了一礼,服侍着太妃下来。 太妃笑扶着她的手,看了一眼众人:“明倩何时过来的?知道你这里热闹,我们也来凑个乐子。”明倩是大姑奶奶的闺名,等闲也就太妃敢这么唤她一两句。 大姑奶奶对太妃又是恭敬又是亲热,上去扶着太妃另一边,笑道:“来的时候母妃正在歇息不敢扰了,就到大嫂这里坐坐。外头冷,母妃快里边坐。” 风荷辈分小,依着规矩与袁氏走在最后,不过杭天曜趁人不注意拉了她一把,夫妻二人并肩落到后边。 “她是不是又来为难你了?”杭天曜看风荷神色如常,知道她没受多大委屈,却依然不是很满意。真是个笨蛋,就不会遣个人去祖母那里报信啊,每次都要自己赶来相救,还从来不知感激。 “呃?谁?”风荷听得不是很明白,大大的眼睛对上杭天曜,红唇微微翕开。 “笨蛋,当然是大姑奶奶,我的姑妈了。”杭天曜气得在她头顶上敲了一下,不重,伶俐劲都用哪去了。 风荷不由偏了头,却没有躲开他的手,只得嘟着嘴嗔道:“你干嘛打我?明明是你自己没有说清楚的。” 粉嫩湿润的红唇看得杭天曜咽了一口唾沫,小妖精,就不能不勾引人嘛。他一个不留神,自己的手已经揽在了风荷的纤腰上。 却不意杭天瑾忽然回头,笑着冲他道:“四弟。走快些,回头回了你们院子有多少话不能说的。还急在这一时半刻吗?” 杭天曜嘻嘻笑着:“三哥说得是。”说着,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过了一会趁着没人看见又在风荷腰间掐了一把。 风荷大怒,瞪圆了眼睛,碍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得发作,回头也在杭天曜胳膊上狠命掐了一下,疼得杭天曜龇牙咧嘴。当然,可能装得成分更多些。 小夫妻俩坐在最下首,杭天曜忍不住去挑逗她,风荷气不得骂不得,拼命对他使眼色,浑然没有听清上头太妃等人都说了些什么。 “老四,老四?”太妃连唤了好几声,杭天曜才猛地惊醒,故意打了一个哈欠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笑着问道:“祖母唤我什么事?” “你这个孩子,你不是说有人可以证明李三去铺子里买了古油吗?人呢,在哪里?”太妃嗔着,眼里却是笑意颇浓,这样才像小两口嘛。 “看我,都忘了正事。娘子,让你身边的丫鬟去二门口领人进来,平野陪着人等着呢。”杭天曜坐直了身子,只是看向风荷的眼神还是调笑多一些。 风荷一听,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感激,原来不是出去鬼混了,是给自己找证人去了,看着这个份上,自己给你几天好脸色看吧。风荷温柔款款的答应,吩咐沉烟:“爷,妾身省得。沉烟,你带几个人去二门口,请二门上的妈妈娘子们将人送过来。”这里毕竟是内宅,沉烟她们又是姑娘家,不好直接见外男,不比外头伺候的婆子们便宜。 不过半盏茶功夫,沉烟就回来了,对着太妃众人福了一福才道:“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四少爷,少夫人,人已经带到了。” 太妃点头,倒是个知礼的好丫头,不愧是孙媳妇调教出来的。她转头吩咐周嬷嬷:“将李三和他家的带出去,让他认一认,别混赖了人。”王府最上层的几位主子,可不是一个小小的伙计之流能见的,只能在外边通过婆子们回话。 不过一会,周嬷嬷就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红漆小托盘,里边薄薄一本账册,笑着道:“伙计确定就是李三在他们铺子里买了五两古油,账册上还有李三自己的手印。李三见狡辩无用,已经承认了。” “哼,没想到我们王府还有这样阴毒险恶的刁奴,把李三家的带进来,我要好好问问。”怒气上扬,太妃的声音里有凛然之气。 李三家的已经是浑身血污,被两个粗使婆子半扶半抱着弄了进来,跪都跪不稳,匍匐在地上,眼里除了恐惧就是恐惧。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糊涂透顶,会听信了那人的话,以为这样就可以扳倒少夫人,自己分明成了他人的探路石,试试少夫人的深浅,试试太妃对少夫人到底维护到何等程度。不然,人家为什么自己不动手,撺掇着自己跳下火坑。 现在,自己手上没有一点证据能够证明自己是被人胁迫的,就是说了出来也没人相信。早知道,就不该放火,事情闹得太大必然引得整个王府都关注。还有那个古油,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用了那样一点点,就烧了四间屋子,要是自己当时都用上,怕是整个库房都没了。 太妃吃了一口茶,神色立时舒缓下来,好整以暇:“李三家的,莫非到现在你还不肯实话实说吗?” 李三家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会是痛恨那人欺骗自己,一会是担心女儿受自己连累,一会又要操心自己的小命。 王妃心里有气,见此便对茂树家的喝道:“让她清醒清醒,太妃娘娘问话都敢不应。”茂树家的与李三家的还是有些交情的,心里纵使不忍也只能忍了,主子们都在气头上,谁敢求情谁就准备着扫地走人吧。她只是顿了一顿,很快命小丫头取了冷水来浇在李三家的头上。 “啊”,李三家的一声尖叫,欲要从地上跳起来,只跳到一半就重新摔倒了地上,又冷又痛,在地上滚作一团。 即便如此,李三家的仍是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他家买古油只是为着家里的柴火潮湿不好点燃而已。这样的事情,你若不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旦认下那他们全家都可能没了活路,她只有咬紧牙关挺过去了。 风荷亦是猜到了这点,不由对杭天曜使了一个眼色。杭天曜自然清楚风荷的用意,可他不能白帮了这个忙,总得捞点好处才行啊,一味对着风荷挤眉弄眼。 风荷那个气啊,这个人,根本就是落井下石,但她自己不能出面,免不得放下脸来,堆出比花儿还要娇艳妩媚三分的笑容来,媚眼如丝地斜睨着杭天曜。杭天曜强忍着只作不知,自己可没这么廉价好糊弄。 沉烟在一旁看得好笑,风荷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接下来干什么,眼见主子拉不下那个脸来,她难免顺水推舟一番。 “少爷,少夫人为您做了一双靴子,您回头试试合不合脚?”她声音很低,杭天曜却听得一清二楚,胸口涌上一股甜蜜,明亮的桃花眼等着风荷的确认。 风荷无法,含羞带怯的扭着衣带,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面上的红霞比三月的桃花雨还要艳丽。还是云暮体贴啊,提前准备了,不然叫自己怎么答话。 杭天曜的大掌探过小几,暗暗揉捏了风荷的玉腕一会,才笑着起身出去。旁人只顾审问李三家的,都没有注意他的举动。 风荷长出一口气,暗自瞪了沉烟一眼,你倒是嘴快。沉烟只笑不语。 李三家的不管太妃如何盘问,她一概推个干净,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时间,太妃都没了法子,总不能再打吧,那样即使认了罪,下人们只会以为是屈打成招的,王府里绝不能传出那样的闲话。 太妃正要吩咐把人拖下去改日再审,不料杭天曜已经回来了,身后跟着李三。 “祖母,李三已经招供了,库房之火就是他们家作下的。”柔姨娘是杭天曜的妾室,李三家的时常会去探望柔姨娘,他自然对李三家的脾性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那最是个牙尖嘴利掐尖要强的,而且也有些心机。而她当家的打理生意还行,但要玩起心眼来,一百个他都不是杭天曜的对手。杭天曜连蒙带骗的,几句就逼得他招供了。 李三家的一听,双眼一翻,当即晕了过去。李三扑到妻子身边,连连求饶认罪。他们就是为了给少夫人使绊子才耍的计谋,只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古油威力那么大,本来只是想小小的放把火,趁机卸了少夫人的权,没想到铸成大错。 太妃又问了些细节问题,都能对得上。不过,以李三一家是没有胆子做那样事情的,他们身后必定还有人,杭天曜能想到这点,太妃当然也想到了。但太妃没有追问下去,到此就作罢了,太妃不问自有用意,杭天曜与风荷对视一眼,都没有步步相逼,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余下,就是怎么处置的问题了。 第四十六章杀鸡儆猴 李三一家俱是府里的家生子,那是生死都由主子一句话的,不需报官,何况此事无论如何都是家丑,传出去对王府的声誉也不好。 太妃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终于停留在王妃身上:“媳妇,此事你以为应该怎生处置呢?” 当太妃的目光扫过袁氏的时候,袁氏没来由的轻轻一颤,凉意漫上全身。她暗啐自己:又不是自己指使李三一家的,怕什么,再说自己也没本事指使得动王妃手底下的人呢。会不会是那个老巫婆干的,不然她为何对此事那么在意,要真是她那倒好了,自己也算拿住她一个把柄,看她还敢整日对自己呼来喝去的不。 王妃看了晕迷的李三家的一眼,斟酌了半晌,方道:“一个奴才就敢对王府的财产下手,还要陷害主子,这样的人咱们府里绝难容她。依媳妇看来,需得杖毙了她,方能叫下人们心里有个成算,看日后谁还敢为着一丁点小利不顾王府大局。” 说话之时,王妃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缓慢,每一个字都如一把重锤击打在李三的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一家罪孽深重。他也清楚王妃这样做就是要给身边人点颜色看看,他们是王妃的人,背着主子做出火烧库房一事,那就是背主啊,王妃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太妃沉吟不语,她在等。 “但这件事到底牵涉到老四媳妇,媳妇看来不如问问老四媳妇的意思?”王妃之前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竟是带了笑颜。 “你说得也是。老四媳妇,你看该怎么办?”王府之事,一向是太妃王妃拿主意,何时容得旁人议论了。风荷只是个刚过门的小辈媳妇,可太妃王妃似乎不顾忌,竟真的问她的想法。 这是试探,风荷心知肚明。如果她认定要重罚李三一家,那么他们要恨也是恨她,柔姨娘一定会把所有的恨意都撒到她身上,人家可没那个胆子与王妃作对,自己是最好的替死鬼。如果她为李三一家求情,下人们要怎么看,王爷他们要怎么看,她就是个软弱好欺负的,冲着这一点她也就失去了执掌王府的机会。 她不是要权势,而是她不能不为杭天曜着想,有个懦弱的主母,离世子之位就更遥远了,她不能因着自己而连累他。而且,她也不是心软之人,以德报怨,那以何报德,她没有那样崇高的思想境界。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人欺她一尺她双倍奉还。 太妃的用意好猜很多,就是要看看她的心够不够狠,不够狠心的人是无法在这个狼窝里生存下去的。 杭天曜一直望着她,他也想看看真正的她,有没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 风荷亭亭玉立,回长辈的话当然不敢坐着,她淡淡笑着,温柔而又清雅,只是说出来的话似刀子一般,叫人怀疑是不是她说的。 “祖母,母妃,咱们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媳妇不应僭越。但既然祖母和母妃相询,那媳妇也就逾越了。仅火烧库房一事,李三一家就难逃杖毙的结果。不过,此事多半是李三家的所为,李三只是从犯且认罪态度较好。咱们府里一向以仁孝服人,大节之前,不该杀戮过多。 所以,媳妇以为,李三家的杖毙不冤了她。李三杖责一百,李家其余人杖十,同卖到漠北一带为苦力奴。财物没收,充入王府库房。 虽然李三一家所为是为了柔姨娘,但念在柔姨娘不知情又怀有王府子嗣的情况下,媳妇恳求祖母母妃就饶她一命吧,不如将她禁足几月。这也是为了她好,以免她伤心过度做出什么事来。那时反倒背了祖母母妃一片好心。” 众人越听越心惊,这个四少夫人真不好糊弄呢,别看她说得轻轻巧巧,却是话中有话,还堵住了为李三一家求情的嘴。王妃之前只说杖毙李三家的,却没说李家其他人怎么责罚,而四少夫人钻了这个空子,将杖毙李三一家说成了王妃的意思。而听她的意思好似在为李家求情,实际上反而把李家的责罚加重了,连柔姨娘都没有放过。偏她每每说得,彷佛都是顾虑着柔姨娘,柔姨娘是不是还得感激她不杀之恩? 太妃静静听着,脸上不断露出笑容,显然很满意。不但明白还是个果断的,丝毫没有妇人之仁,但也没有太过狠辣,甚至比照着王府的规矩轻了一点点。当然,轻不轻的根本无所谓了,都到这份上了少打几杖或是卖得近一些还有什么意思嘛。 贺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风荷,弟妹这么柔柔弱弱的女子,下手竟是这么狠,一条生路都没有给人留。她动了动唇,站出来细声细气的劝道:“祖母,母妃,会不会太重了些?” 大家都知道贺氏是个敦厚老实心软的,她出来求情早在大家意料之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太妃摇头叹道:“老三媳妇,你心地善良那是好的。只是这样的奴才今日容了他,府里就别想再有安宁了,明儿烧得就不是库房而是我的院子了。你不用再劝,一切按你弟妹的意思料理,这已是厚待他们了。” 贺氏脸白了白,终究不敢多说,退到了杭天瑾身后,只是脸上仍有不忍之态,众人也不理论。 “母妃,柔姨娘有了老四的孩子,若她一伤之下有个好歹可怎么办?不如还是缓缓比较好。”大姑奶奶一向是个狠辣的主,今儿倒是难得,不顾太妃的反对为柔姨娘求起情来,稀罕呢。 “不过一个姨娘而已,庶出的孩子有什么打紧?咱们老四娶了媳妇,还愁没有嫡子嫡孙?这次要不敲打敲打她们,人人都仗着怀了我们杭家的骨肉无法无天起来,王府还有宁日吗?何况,老四媳妇也是为了她好,让她安心将养身子,免得被人撺掇着弄出什么幺蛾子,那才是自寻死路呢。”太妃根本不给情面,一个妾室一个庶出的孩子也想拿捏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如此一来,再无人敢相劝,不然反显得矫情了。 太妃当场杖毙了李三家的,李三家的尸体被拖了下去,柔姨娘才赶到,哭得撕心裂肺,要为她父亲及兄弟姐妹求情。 她并不向太妃王妃求情,只是哭着扑到风荷脚下,她的手还没有够到风荷的衣角,沉烟已经使眼色让几个小丫头拦住了她,不能让她碰到小姐。 柔姨娘先是一愣,继而大哭起来:“少夫人,贱妾知道错了,贱妾不该惹得少夫人生气,求少夫人饶了贱妾家人吧。贱妾以后再也不敢了。”她的话里有歧义,叫人听着好像是风荷嫉妒她是以才会重罚李三一家的。 “请柔姨娘回房好生伺候着。”风荷轻轻抛出一句,根本不接她前头的话。贱妾?真是笑话,平时怎么不听你这么自称,这回瞅着大家都在的空当,就把自己弄得无比可怜,我还真就不吃你这套了。 “少爷,贱妾求求您了,求您劝劝少夫人吧。”柔姨娘见风荷那里讨不到便宜,只得转而去求杭天曜,不管怎么样至少也得离间了两人。 “够了,少夫人的话你们没听懂吗?”太妃最见不得女子狐媚祸主了,尤其是当着自己的面,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样以下犯上的奴才,不是看在她肚子里那块肉的份上早一块处置了。 几个跟着来的丫头婆子吓得战战兢兢,连拖带劝的把柔姨娘弄了下去。院子里还不停传来柔姨娘的哭求声,杭天曜站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杭天瑾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不是人都说四弟极宠爱这位柔姨娘吗? 这一闹,已近晚饭时辰,众人伺候着太妃回了房,一起用了晚饭,才分头散去。大姑奶奶和表小姐没有回府,留宿在了王府里。 对李三一家的处置,倒是让王府里安静了不少,下人们行事比起之前更觉小心了些,几个暗地里有心思的人都缓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假作真时 寂静的夜里,一灯如豆,飘渺虚无。 “这个李三家的,真是死有余辜,连这么点小事都办砸了,还赔上了性命。”妇人尖厉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似乎有三四十的年纪。 背影打扮看着年轻些的女子拔下头上的簪子,挑了挑灯烛,轻声笑道:“姐姐勿恼,这样的人留着也没多大用处,死了干净。也不算全无用处,好歹试出了老四家的底子,看来咱们当日看轻了她,不得不防。” “好在我当时小心,只是挑拨了几句,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在李三家的手里,不然有一场饥荒要打。你说的是,娇娇怯怯的一个丫头,下起手来半点不心软。可惜到底年幼,虑事不周全,太过莽撞。”低低笑着的语调,干巴巴的,叫人心生惊惧。 “可不是这么说的,只知道强出头,唉,到底年轻。”说话的年轻女子自己也并不是多老,只是显得很成熟。 “咱们接下来要如何呢?这个吟蓉倒有不小的用处啊。” 年轻女子心领神会,笑着点了点头,嘴里说道:“其实咱们不必急,就二夫人那个急性子难道耐得住,她与老四家的算得上有素怨了。” “正是此话。老二家的不让她出来蹦跶几下,那个老不死的还要怀疑呢。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划破夜空,分外凄清。 …… 风荷将手中的一页纸扔进火盆里,明亮的火光映着她的笑颜,绚丽夺人。 “少夫人,夫人那里传来了什么好消息不成,少夫人这么高兴?”云碧理叠着熏笼上烘烤过的衣服,忍不住问道。 “说对了,还真是好消息。有人去给我那个妹妹提亲了。”风荷拍了拍手,端起茶碗小啜一口,很是愉悦。 “啊?还有人给二小姐提亲,什么人家啊,可怜了?”云碧先是想笑,随即又是叹息,好像很是为对方惋惜的样子。 风荷被她的神态弄得好笑不已,上前拧了拧她的嘴,笑骂道:“胡扯什么呢?二小姐哪里比不上人了。” 云碧嘴里求饶,话中却不肯饶人:“就是因为二小姐什么都比人强啊。难道奴婢说得不对?” “对,你说得很对。不过啊,这次求亲的人也不差呢,是个四品都尉,家里虽没有世袭,倒也是京城的中等人家了。”风荷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大概,这怕是表哥要为自己报仇呢。 “四品啊?这么厉害,他才几岁就得了这样高的官职?”云碧又惊又气,怎么能把这样的好事留给二小姐呢,不公太不公了。 风荷歪了头打量云碧,笑道:“莫非咱们云碧动了心?也是,好姐姐,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只管与我说,我给你作主。” 云碧不知是羞还是恼,通红了一张脸子,甩手就要出去。风荷看她害羞,也就不再逗她,稍正了正神色说道:“那人今年三十多了,要娶一个填房。不知怎么求到了董家。” “果真?哎呀,天理昭彰疏而不漏啊。”云碧登时欢喜起来,就差跪下念佛了,当日在董家二小姐杜姨娘可没有少拿她们作筏子。甚至二小姐撺掇着杜姨娘要将自己许给乡下一个老头地主作姨娘,要不是小姐想法子拦住了,自己眼下不知在地狱哪个角落呢? “相信,最近会有不少人家都去给凤娇提亲的,有她们母女忙上一段时间了,看她们哪里还有空闲去找夫人晦气。”烛光摇曳,风荷坐到梳妆台前,自己放下了头发,也不叫云碧动手。随即又问道:“对了,大夫怎么说得?柔姨娘的心情有没有平复下来?” “她呀,好得很呢,都有精力把少爷留在那里,还能有什么事?哼。”云碧是直爽的性子,平生最看不惯女子抢着爬上主子的床,何况是柔姨娘这样说话都要喘三喘的娇媚样子。 风荷愣了愣,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留下杭天曜?她母亲可是今儿才被杖毙的,她,可真行!不由摆手道:“罢了,让院子里上了门,大家睡了吧,这几日都累坏了。” “怎么?要把爷关在外头不成?”自然是杭天曜了。 晚饭回来之后,还没进房,茜纱阁那边就来回说柔姨娘肚子痛,杭天曜忙赶着去看了。他还穿着之前的衣物,眉宇间有些疲倦。 风荷念着他的情义,不好把他赶出去,只得迎上前笑问:“妾身还以为爷要陪着柔妹妹几天呢,爷可是回来换衣服的?” “你恨不得我换了衣服就走是不是,白眼狼。”杭天曜捏了捏风荷白皙的脸颊,勾着她的肩膀一起往里走,倒不像生气的样子。 “看爷说的,妾身只是怕爷心里念着柔妹妹嘛。”风荷看他要脱衣,上赶着伺候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杭天曜张着双手,气定神闲得由风荷伺候,云碧已经带着人下去准备沐浴的热水了。 “走,咱们一起洗个鸳鸯浴。”杭天曜附在她耳边,嘻嘻笑着,嘴里的热气都呵到了风荷脖子里。 风荷恼不得骂不得,假作去取衣服脱出了他的怀抱,嘴里只管嚷着:“沉烟呢,不是有事要回吗?过年赏给咱们院子里下人的衣裳、进银锞子不知道有没有备好?” 杭天曜几步走到她身后,揽了她在怀,重重亲了亲她的面颊,笑道:“我去沐浴,等我啊。”话里的暧昧不言自明。 风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流了满心的泪,虽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这还够不上救命之恩吧,岂能以清白相报呢,还有什么法子吗?要不,装病,好好的装什么病比较合适? 杭天曜洗的非常快,不等风荷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衫走了进来,露出大半个健硕的胸膛,头发松松披在耳后,显得俊逸而又妖冶。目似晨星,逼视得风荷无处躲闪。 风荷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不料用力过猛扭了脚,立时哎哟起来。 杭天曜半信半疑,到底快步跑到她身边,扶着她仰靠着,脱了她的鞋子,脚踝处有一点点红,还好没有肿。一面轻轻给她按揉,一面放柔了语气问她:“还疼不疼?怎么不小心些。” 风荷听他温柔的问候,细致的按摩,心下忽地一酸,难受起来,她不愿意骗他。过了好久,杭天曜与她说话她一直不理,诧异的抬头看她,对上风荷淡淡犹疑的目光,便是一阵紧张。 “杭天曜,有些事我要告诉你。你不要打断我,我,我不能与人分享我的夫君,你要么完全属于我一个人,要么我们只做名义上的夫妻。你放心,后院的事情我都会替你打理好的,日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绝不会推脱,但我,不能,不能与你,与你在一起。我做不到,也受不了,你能理解吗?” 时而悠缓,时而急促,时而慌乱的语调,让人感到了里边的真诚与拒绝,她不想欺骗他,也不想委屈自己,更不能轻易的迷失。有些东西,她是永远做不到与人分享的。这或许犯了七出之条,但作为女子,她宁愿被休弃也不愿背弃自己的原则,无论爱与不爱,她都要绝对的忠诚。就因为那一丝一毫的不忠,才造成了她母亲一生的凄凉痛苦,她只能自私了。 略微仰起的绝色容颜,因了她恳切的目光而黯然失色,她只是定定的望着他,似要看进他的心里去,慢慢剖解他。 他轻轻的松开他的手,她是不是嫌弃自己,觉得自己肮脏呢。那样纯澈的眼神,看得他无所遁形,看得他无从拒绝,那个不字他说不出口,他从来不会强迫女人,更不会强迫她。 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只他一个字都没有,有些话有些事他不能说。他怔了整整一盏茶功夫,才从她的目光里清醒过来,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衫,留下一句:“我明白了。”然后,大步离去。 他是她在杭家唯一的依靠,也因为此,她才不能就这样缴械投降,那样她会败得很惨。没有来由的,风荷相信杭天曜,但她依然要在他面前耍心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掺和了假的真才是眼下她最应该让杭天曜看到的自己。 琢磨不透,很多时候像是女子面上的轻纱,引诱人想要去一探究竟,倘若轻纱的背后的是绝色容颜,你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男子心中的幸福喜悦有多深。风荷轻轻笑了。 第四十八章刁奴欺主 庄郡王府再一次的传出了四少爷和少夫人的流言:为了柔姨娘家被处置一事,四少爷很生四少夫人的气,已经很多天没有踏进凝霜院的大门了,看来四少夫人进门不到一个月就失宠了。不对,四少夫人从来没有受宠过,只是这次是彻底失宠了。 府里的下人们,有几个不是看人下菜碟的,只是眼下因着太妃宠爱四少夫人而没有什么人敢明着挑战而已。本来王府之人,便是个小丫头眼界都比一般人高,风荷家中又不是世袭的官儿,他们就没有多放在眼里。现在,四少爷摆明了不喜少夫人,他们不趁机作践那就不是王府的刁奴了。 每日的份例菜显然及不上开头几天的,衣裳布料之类的送到她手上的都不及府里体面的妾室姨娘了,见了她远没有起先恭敬。如今,也只有自己院子里的人好些。从董家带来的除了落霞,其余人都是一如既往的,洒扫浆洗上的婆子丫鬟是太妃亲自挑的人,倒也不错,伺候得兢兢业业。 几个贴身丫鬟早是气怒不已了,要不是风荷拦着怕是早就发作了。当然,风荷并不是想忍气吞声,她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等有那不长眼的撞到她的枪口上去,那才能好好发作一番。 积雪化去,天气比下雪之时还要冷上几分,寒意弥漫。天边乌青青的,这有多久没有放晴了呢,园子里草木稀疏,多半都是光秃秃的,沉闷而又压抑。枝头的红梅开得却是更艳了,是不是经了冰雪才能激发出她骨子里真正的暗香呢,沁凉的芬芳。 风荷扶了沉烟的手,对着红梅出神。 “少夫人,表少爷来看您了。”回话的是含秋,鹅黄色的棉衣,没有穿御寒之物。 风荷回头,把手炉塞给她,嗔道:“什么着急的事,好歹穿得严实点再出来。表哥已经到了?” “不是急着找少夫人嘛,到了。”含秋抱着手炉暖了暖手,递给了小丫头,与沉烟一左一右搀扶着风荷。 云暮在门外不停往外边张望,看到她们回来,赶忙打起毡帘:“少夫人可是回来了。” 风荷进屋,先是对曲彦微笑,等丫鬟与她脱了斗篷,才上前说话:“表哥一个人过来的吗?如何不提前通知我一声,表嫂呢?”只她一阵气闷,眉尖一簇而过一丝皱眉,很快掩了下去。 “来得急不及知会你,是来给岳母大人、太妃娘娘报喜的,你表嫂她有喜了。”即便平日沉静,这时候曲彦脸上的笑意还是禁不住浮了上来,眼角眉梢间全是挡也挡不住的欢喜。 “果真?阿弥陀佛,太好了。恭喜表哥恭喜表嫂。外祖母一定高兴坏了吧?”风荷亦是没有想到,杭芸嫁过去堪堪一年就有了喜,曲家有后了。当年曲家只剩下襁褓中的表哥一个子嗣,曲家老太太那是无日无夜不在祈祷着曲家能够有后啊,终于达成了心愿。 曲彦与风荷对坐,语气明快:“天儿冷,又只有一个多月,祖母不放心,怕是几个月内莹儿她都不能出门了,你闲了就去看看她。前日我曾去了一趟董家,姑妈一切安好,叫你不要挂心,最近杜姨娘她们正忙活着呢,来不及去找姑妈的麻烦。” 风荷抿嘴而笑,双眉弯成了新月:“表哥可别告诉我此事与你无关哦?” “那是自然,与我什么关系。”曲彦眨眨眼,两人相视大笑。笑过之后,曲彦正色问道:“杭四少待你不好?” “怎么会,还不错吧。”好歹没有对自己有多坏,当然有些事不方便说与表哥。 “外边都在传说杭四少冷淡新婚妻子,都不回房歇息,你与我实说,是不是真的?”曲彦神情严肃,他虽没有几把刷子,也不能容忍风荷在夫家受屈辱。 “其实也没什么事,私底下他对我还行。”风荷不好直说,只得这样暗示。 曲彦也是个明白人,一听就知里边有隐情,风荷不愿说他也就不再追问了,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情:“我已经把你陪嫁的护院里边一个老太太的人换下了,换了谭清,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使人去二门外传他,他会每日在那待命的。虽说王府守卫安全,可是小心无大错。” “这怎么使得,谭侍卫是表哥身边得力的人,将来更有大前途,如何能因我而虚度了光阴。便是有人想加害于我,也不会明着来,顶多是些暗中的小手段,表哥还是将谭侍卫带回去吧。”风荷当然深知有几个心腹之人在外院好办事,却不能耽误了谭清的前程,那样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就应该立一番大事业。 “你不用推辞,这是谭清自愿的。而且人都换了,再换回来反而引人怀疑,你若心中不安,日后有机会多提拔他吧。”曲彦自然不肯,没个自己人在王府,他是绝难放下心的,怕只怕风荷报喜不报忧。 风荷想想亦只能作罢,唯有平日待谭清好些。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曲彦就急急回去了。风荷知他不放心杭莹,也不留他,送了他出门。 待到曲彦走远,风荷才放下脸色,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别看问的没头没脑,几个身边人自然能听懂。 不等他人说话,云碧已经抢着说了,而且怒气不小:“小姐,他们太欺负人了。咱们几日前就让炭房送炭过来,可他们一直推脱,今儿我催急了,竟然送了些普通柴炭过来。说什么都送去了太妃王妃等的院里,让咱们暂时先能着用。这分明是假的,我才奉小姐之命去柔姨娘那里问候,柔姨娘那里用的就是上好的银霜炭。我问到他们头上,他们反说少爷怕冷着柔姨娘,命他们少了哪里也不能少了柔姨娘的。 小姐,你说,这些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怎么行,人人都当小姐好欺负了。不过一个姨娘也敢爬到小姐头上来,看我不砸了炭房。” “炭房的管事是谁?”风荷纹丝不动,面上看不出喜怒,不过熟悉她的人都清楚,这是要发怒的前兆了。 “是廖娘子,她家那口子一向管二老爷出门等事,有个小子在马房,娶的媳妇曾经是二夫人跟前伺候的人。”沉烟平静的回着,虽然没有花名册,但对府里的下人体面些的她都在心里有了底。 “含秋,去请廖娘子过来,说我有事请教。她到了之后再去请富安娘子。”说完,风荷起身回了里间,她累了,要歪歪。丫鬟们心领神会。 廖娘子正在与人吃酒,见是四少夫人相请,混没当回事,却熬不过含秋几句话挤兑,垂头丧气的跟着来了。不过一个没背景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小夫人,有什么了不起,还想用银霜炭,有柴炭已经很不错了。便是叫了自己去又能怎么样,自己好歹是二夫人的人,你能越过二夫人处置了自己不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第四十九章分寸之间 凝霜院里安静得不像话,不闻一点人声。门前的婆子看到廖娘子,暗暗摇了摇头,唉,怎么说奴才欺主都是天大的罪名,这个廖娘子这回太糊涂了些。 廖娘子无知无觉的,一头就要往厅里走,门帘掀起,露出云碧美丽生气的脸:“廖娘子也是在府里办老了事的下人,难道还不知道王府的规矩,主子还没召见呢你就往里闯,眼里有没有少夫人了?”云碧故意把下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虽然心里确实不把风荷当回事,可嘴上到底不敢说出来,只得讪讪的住了脚,问道:“姑娘进去为我通报一声?” “少夫人歇了,廖娘子还是等等吧。”云碧正眼也不瞧廖娘子,轻蔑之意顿显。 “既这样,奴婢过会再来。”廖娘子转身就想走,酒还没喝呢,暖和的屋里不待,跑院子里来吹风,当她傻子呢。 “少夫人什么时候允许你走了?”含秋在她身后冷冷的一句,比云碧喝斥起来还要叫廖娘子心惊,这几个丫头,为什么让自己身上冒汗呢,难道是酒吃多了。 廖娘子想要硬闯,又在含秋云碧的逼视下没了胆子,留下又觉得不甘不愿,这就怕了不成。她的腿上越来越软,软得她有些抬不动脚步,看看院子里的人,都是与她不熟的,无法托人去报信。随即想起自己是二夫人的人,怕什么,四少夫人是大房的怎样,还能责罚长辈的人不成,一下子勇气鼓了起来。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屋子里才有动静,接着两个小丫鬟搬了个黄花梨的玫瑰椅出来,放在院子中间,浅草抱了大大的虎皮褥子垫在椅子上,青钿在脚踏上安置了一个小火炉,里边烧得是不多的银霜炭。芰香打起帘子,随后才是沉烟、云暮搀扶着风荷,慢悠悠出来,脸上挂着浅笑。 “你们俩进去歇歇。”这话自是对云碧含秋说的,她们穿得多,到底外头呆久了有些冷。云碧含秋笑着去了,留下廖娘子没头没脑的发慌。 “少夫人怎么坐在外边?大冷的天。”风荷既不说话,又不看廖娘子,廖娘子心中突突地跳,陪着笑脸问道。 风荷始把目光停留在廖娘子身上,唇边挂着慵懒的笑意:“屋子里烟熏火燎的,哪里搁得住久待。” 虽然廖娘子心下很不以为然,却不敢明说,无论到了哪里这都是她的错,不过她始终相信风荷不敢把她怎样。轻蔑的笑着:“少夫人有所不知,太妃娘娘、王妃娘娘院子大,人又多,年下还有许多贺客前来拜访,是以炭房的银霜炭一多半送去了那里,一时间抽调不及,委屈了少夫人。下回庄子上送来之后一定先紧着少夫人使用。” 下回,明年吧。风荷笼了笼白狐毛滚边的貂皮暖手,惬意的歪着,上下扫视了廖娘子一眼,轻颦浅笑:“哦,原来如此?不知廖娘子房里的银霜炭是从何处得来的,若是外头买的也说与我知道,府里这么紧凑,大不了我把了钱与丫鬟们出去买一些回来。” “这个,奴婢房里的是一些残渣碎末,上不得台面的,不敢进献给主子们。”薄薄的汗从廖娘子额间冒了出来,冷风一吹,凉意侵进肌肤,冻得她一个哆嗦,回话都不如先前流利。 “嗯?看来我这个主子还没有一个奴才福分大呢。富安娘子呢,为何还不见她?”悠闲的语调瞬时转厉,微腮带怒,薄面含嗔。 廖娘子彷佛听到自己胸口扑扑打鼓,这个主子,一会说笑一会严肃,全没有半点章法呢,叫富娘子来作甚?难道,难道是要处置自己? 其实,富安娘子早到了,只因风荷没有唤她,便不敢进来,守在院门外呢。要说富安娘子也真是个谨慎的人,若是旁人做到这个份上,哪里会在乎一个没有实权的主子呢,可她安分守己,清楚自己的身份永远只是个下人。这样的人,也才有机会帮着打理一府内院吧。 她听到风荷问她,整了整衣饰,恭敬地行了进来,先与风荷行了个礼:“奴婢富安家的,给四少夫人请安。” “你倒是个乖觉的。”风荷抚额,轻摇榛首:“可惜手底下的人没有规矩,闹到太妃娘娘眼前,大家几辈子的老脸怕是都没了。我倒是没什么,顶多被太妃娘娘说一句年轻气盛,一点子委屈都藏不住,你们又要如何呢?” 富安娘子已经在外头将事情看在肚里,对廖娘子是埋怨不已,看在二夫人的份上,自己对廖娘子一向不甚严,不想她倒是长了胆子,连主子都敢欺了。此事不用说闹到太妃跟前,就是王妃也不会轻饶了,不然奴才欺主这样的话传出去,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四少夫人息怒。这是奴婢没有管好下人们,原不该让少夫人操心,奴婢回去会秉公处理的。”富安娘子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几分犹豫的,欺主的刁奴,无论是哪个府里都容不下,可二夫人那里要怎生交代呢。二夫人向来都是个厉害的,动了她的人,自己怕是也没多少好日子过了。 而始作俑者廖娘子,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她甚至以为富安娘子这是在为她开脱呢,高扬了下巴似在挑衅风荷。 今日自己若不立威,日后王府里还有哪个人把自己当主子看,体面些的奴才都敢欺到她头上去了,风荷是绝不会善了此事的。她不由轻笑出声:“富娘子打算怎般处置呢?” 富安娘子暗暗摇头,知道今天的事情是别想混过去了,少夫人是要拿人做筏子呢,偏这个廖娘子糊涂,自己撞到枪口上去。看来自己不说清楚,少夫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了。富安娘子百转千回,弯弯绕绕想了仔细,才道:“以下犯上,照府里的规矩是要鞭刑五十,逐出王府永不录用的。只廖娘子在府里伺候了这些年,兢兢业业功不可没,不如将功折罪,鞭刑五十,罚半年月银吧。少夫人以为如何?” “能在王府里留到今日当上管事娘子的,有哪个不是有功的?倘若因此而不顾王府规矩,一味徇情,明儿、后儿,不是谁都学着廖娘子的手腕了吗?反正也不用怕,不过打几板子,罚几个钱,完后继续逍遥自在,反正欺了主子也是白欺的。 如今我人微言轻,大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此风不清,谁知道有没有人会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为府里立过功,爬到王爷王妃头上去作威作福呢。我平儿看着母妃是个厉害的,原来对你们这么宽和,以至于你们一个个都不把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我却要问上一问了。” 说完,也不等富安娘子说话,风荷已经扶了沉烟的手起身,抬脚欲往外走。 第五十章拿你立威 富安娘子大急,她清楚此事若闹到王妃那边,不但廖娘子有罪,连她自己都讨不到好去,这个管家的位子怕是要换人了。尤其这里边还伤了王妃的脸面呢,不是明摆着指王妃不会管家理事嘛。一急之下,富安娘子扑通跪下,口中承罪:“少夫人,奴婢错了,少夫人开恩啊。王妃娘娘日理万机的,须须小事还是不要劳烦王妃了。 奴婢赏罚不公,自领鞭刑二十,罚三月月银。廖娘子鞭刑五十,逐出王府,永不得录用。少夫人,奴婢马上命炭房送上等银霜炭过来,叫少夫人受委屈了。” 在富安娘子跪下之时,廖娘子已经慌乱得一头栽倒在地上,之前富安娘子的处罚已经够重了,没想到少夫人依然不满,执意要将自己赶出王府。二夫人,二夫人一定可以救自己的,可是,可是自己非但没有完成任务,还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二夫人还会救自己吗? 风荷止了步子,重新在椅子上坐端正,富安娘子明白她这是同意了。只是,只是二夫人那里,定不会放了自己的,哎,真是两边不得好啊。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该顺了四少夫人的心意,好歹也算靠上了四少夫人,四少夫人无权,可保不准人家哪日掌了府中大权呢。嫡子嫡媳,那可是做不得假的。 “该怎么处置底下的人是富娘子你的职责,与我什么关系,你心里明白就是了。今日看在富娘子你的面上,我不愿太过追究,只是往后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富娘子你还是把手底下的人理一理的好。行了,下去吧。”清清伶伶的声音在冷清的冬日里能碎冰破雪,柔弱的风一吹就能倒的身子,叫人不是亲眼看见绝想不到这样冷酷的时候。 她逐了人,最后来一句与我什么关系,就推得一干二净。本来也是这么回事,下人犯事有上一级的管事娘子料理,与她一个不管家不当权的新媳妇有何相关? 廖娘子从嘲笑到惊讶到震惊到恐惧,半个时辰之内,她算是尝遍了各种滋味,而且都不是很好受。眼下,二夫人那里怕是等不及了,廖娘子终于有了点自觉,决定向风荷求饶:“少夫人,少夫人,奴婢是糊涂脂油蒙了心,才会不知死活冒犯少夫人的。求少夫人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一定不敢了。奴婢还有一家子老小,不能失去活计啊。” “你早先怎么没有想到你那一家子老小,你若安分守己,眼下还是府里体体面面的管家娘子,偏是你自寻死路,难道要怪我没有拉你一把吗?我也不是没有给你留机会,可惜啊,是你自己撒手不要的。”她淡漠的有如空谷中的幽兰,开放随心,不介意有没有人去赏玩。 廖娘子更是哭天抢地起来,富安娘子见了,越发惊怒,还嫌得罪的少夫人不够啊,真是自己找死。她忙唤了几个粗使的婆子上来要把廖娘子拉下去,再闹下去才是遭了。 大家正是闹哄哄的时候,端惠领了两个小丫头过来,手里都是提着一个红漆大盒子,登时放下脸来,喝斥道:“这是做什么?少夫人的院子也是你们能撒泼的地方,还不给我拉下去。” 廖娘子见是端惠,又惊又急,不敢则声。 端惠陪着笑脸,与风荷见了礼:“少夫人,让您受惊了。这是太妃娘娘的份例,与我给您送来,您先将就一下,回头炭房就会给您送来。太妃娘娘说了,奴才有错,要打要骂要卖随您看着办,只别气坏了身子才好。外边这么冷,奴婢扶您进去歇歇?” 富安娘子听得心惊肉跳的,要不是她刚才乖觉,没有很得罪少夫人,不然这回子打骂的就是她了,好险。她更不敢再大意,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揪住了廖娘子,扯下汗巾子就堵住了她的嘴,半拉半拽的弄出了凝霜院。 廖娘子哭又哭不出来,喊也喊不出来,嘴里一股难闻的味道,她最后的希望一点点消失了。太妃的话,二夫人只有听着的份,岂会为了她一个奴才得罪了太妃,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要说太妃那边是怎生知道的,当然离不开曲彦了。 曲彦从风荷这边告辞之后,又去辞了太妃。太妃对这个孙女婿还是极满意的,英俊潇洒不说了,少年成名,进士及第,日后更有不可小看的前途。尤其懂得疼人,至今房里还没个通房妾室的,这样的好女婿从哪里找? 是以,太妃非常看重曲家,冲着这一点她也不会苛待了风荷,那不是把借口送给人让他们拿自己孙女儿作报复吗。经过了李三一家的事,太妃满以为府里的主子下人都暂时收了心,不会与风荷作对,可惜她错误估计了下边人的胆子。那些,分明就是没脑子的。 曲彦与太妃拉了几句家常,忽然说道:“今年雪多天冷,路上可能不太好走,府里庄子上还没有送年货过来吧。恰好我们庄子上的都送来了,我们家人口少,用不了太多,回头就命人送些过来。今年得了500斤上等的银霜炭,一冬绰绰有余,先送200斤来,祖母能着使,余下不够咱们再想办法。” 这片子没头没脑的话说来,听得太妃云里雾里,可太妃清楚曲彦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如此。除了自己这里,曲彦只去了三媳妇和老四媳妇那边,难不成是老四媳妇那边出了事,被人克扣了份例? 太妃按下心中的疑虑,先送了曲彦离去,才唤了周嬷嬷过来,让她速速去凝霜院探探情形。周嬷嬷过去之时,正撞见廖娘子焦急得等在院子里,周嬷嬷向小丫鬟招了招手,去了院外细细问明白。小丫鬟知道的不多,但炭房送炭来的时候她是看到了的,自然一五一十全说了。 周嬷嬷急得跺脚,快步回去回禀给太妃娘娘,太妃气得咬牙切齿。这样的事情还闹到了外人眼里,让曲家怎么看自己,还以为是自己令下人苛待风荷的呢,真真太可恶了。 太妃本欲命周嬷嬷去传自己的令,后来听说风荷唤了富安娘子,就止了心思。自己原还担心老四媳妇年轻受屈,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既然传了富安娘子,就表明老四媳妇还是心知肚明的。老四媳妇毕竟不是管家的媳妇,虽能发作下人,到底嫌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富安娘子就不用担心了。 “娘娘,要不要去看看四少夫人?”周嬷嬷见自家主子只顾发呆不说话,就疑惑起来。 “不用了,老四媳妇能干着呢,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成。也让有些人瞧瞧,免得没上没下冲撞了。”太妃老脸带笑,徐徐摇头,那个下指的自然是二夫人了。 若说二老爷的出身,庶出里都是差的,四老爷的生母是侧妃,家里亦是当官的;五老爷的生母出身豪富之家;只有二老爷的生母是王府家生子通房丫头,后来生了二老爷抬了姨娘,可到底比不上别人。太妃对几位庶出的儿子一向一视同仁,既不亏待也不太过亲热,如今又以二老爷的夫人最不得太妃喜欢。 偏二夫人沈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不肯服软,总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手段凌厉,贪财小心眼,不得下人之心。等闲小事,太妃也由着她去闹,倒惯得她以为自己是王妃之下的人物了。 要立威当然不能拿个奴才就成了,只廖娘子是二房夫人的人,府里怕是没有几个人不清楚的,打了廖娘子就是在打二夫人的脸。那样,其余等着看好戏的人就会收敛许多。 倘若由太妃出面料理了廖娘子,那些人心里怕的还是太妃,而不是风荷。所以,太妃决定不出面,一切全由风荷自己处置。当然,太妃也不会坐视不理,她还是需要出面的,不然风荷的行为容易授人以柄,传成是风荷眼里没有王妃,太妃需要做的就是在最后堵住这些人的嘴而已。 太妃遣了身边人去凝霜院外看着,等到四少夫人发落廖娘子之时再去回报给她,然后就有了端惠前来这一出戏。 第五十一章无事生非 茜纱阁是个园林式的小院子,坐北朝南,三间小小的正房,当做杭天曜的起居之处,两边厢房环绕,前边一溜倒座,加起来一共有二十多间屋子。从园子里湖泊引了一带活水过来,从西北角穿过院子在东南角流出,东南角上挖了一个小小池塘,点缀了几支桃杏之树。院子中央一座玉石栏杆的小桥,西南角上有一座小巧的假山,累得太湖石,许多不知名的香草一到夏秋季节就蔓延开来,满院生香。 端姨娘、雪姨娘、纯姨娘占了东边的几间厢房,西边就是柔姨娘和媚姨娘了。一向也是端姨娘与纯姨娘交好,柔姨娘与媚姨娘交好,雪姨娘清冷孤傲,从不与众人往来,每日去风荷那边请安都是独来独往的。 自从李三一家出事后,柔姨娘的身子骨就不大好,时不时有些不妥,王妃请了太医院专看妇产科的太医每日来给端姨娘请平安脉。这日午睡醒来之后,柔姨娘就坐在窗前发愣,凉风掠进,吹得柔姨娘原本苍白的肤色更多了一层青白,无限可怜。 “姐姐今儿起得好早?”娇滴滴软糯糯的妩媚声音从门口传来,柔姨娘回头去看,一身娇艳粉色衣裙的媚姨娘摇摇走了进来。 媚姨娘身姿窈窕,纤腰如握,而且她还不怕冷,他人这时候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她却只得一件浅黄色滚边的中衣和衣袖绣满小朵迎春花的粉红缎子袄儿。乌黑的发髻松松挽在一边,鬓角簪了一支新鲜的玉兰花,越发衬得粉面芙蓉,香腮带赤。王府后园有个小小的暖房,种着女眷们日常插戴的新鲜花卉。 柔姨娘懒懒的站了起来,强笑着道:“又劳妹妹来看我,自我禁了足,也就妹妹每日想着我。我这身子骨啊,左右就是这副样子了。” “姐姐胡说什么?姐姐如今怀了少爷的孩子,将来的福气大着呢。姐姐别想太多,只管好生将养,若说是外头,自把那些人参燕窝看得金贵无比,王府里,姐姐一句话还不就马上有了。咱们这样人,什么都比不过有个儿子傍身来得好,姐姐莫要想差了。”媚姨娘紧走几步,按着柔姨娘坐回去。 柔姨娘的丫鬟宝帘抬了一个红木鼓腿圆凳过来,放在一边,请媚姨娘坐。 “爷今儿不是使人送了几碟子香糕坊的糕点过来,热热得拿上来,再沏一壶好茶。”柔姨娘虽然精神不济,可她知道妾室们都不是她能得罪的,不然还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暗地里使了绊子呢。 媚姨娘掩了嘴笑,秋波粼粼,声音如出谷的黄莺一般悦耳动听:“到底是姐姐,咱们谁有这样福分,让爷日日记挂在心头,一时半刻不肯忘的。少夫人出身好,生得又好,可惜不得爷的心,那有什么法子。说起来,也是少夫人心性太大,竟然半点不看姐姐的脸面,没想到反而得罪了爷。” “唉,都是我爹娘命苦,千不该万不该做出这样糊涂事来,少夫人也是按着规矩办事。”也不知柔姨娘怎生想得,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怪风荷。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如今满府里谁不知道姐姐是爷心尖子上的人,按说少夫人作为正室照料姐姐的身子是应该的,唉,瞧我,都说什么呢。”媚姨娘说了一半忽然打住话头,自顾自笑了起来。 宝帘与几个小丫头将一张海棠花式小几抬了过来,几个细白瓷碟子里装了几样糕点,还散发着热气,又斟了两杯香茶。 她略显得意的笑着:“少爷命人送回来之后嘱咐了这个糕点要热热的才好吃,姨娘之前吃不下,我就命人放在小炉子上热着。恰好媚姨娘来了,就陪我们姨娘多用些。” “好丫头,你倒是心疼你们主子。”媚姨娘赞了一句。 “姨娘心里愁苦,不把自己身子当一回事,咱们当丫头的还能不多想着些。”宝帘也有五六分颜色,尤其是发育得好,胸脯鼓鼓的,倒有几分她主子的风韵。她原只是后园洒扫的小丫头,吟蓉立为姨娘之后人手不够,提拔了她上来,她是府中家生子,奈何父母都只是个二等的管事,没多少脸面。 宝帘亦是个有成算的,她是亲眼见着吟蓉从一个普通的丫鬟一跃而成得宠姨娘的,心里能没有几分念想,只是碍着自家主子不敢行事太过,暗地里时常与杭天曜秋波频传。 媚姨娘闻言,多看了宝帘一眼,拈起一块三色的豆糕细细吃着,吃了半块又喝了一口茶,才笑道:“不愧是京城闻名的糕点坊了,甜而不腻,糯而不粘,姐姐多吃些。你如今有了身子,就算不为自己想还能不为了肚子里这位想想的,何况爷当心肝肉般看待的,大好前程跑不了他的。 对了,姐姐有没有听说,昨儿个少夫人动怒了,把炭房的廖娘子逐出了王府?”媚姨娘话锋一转。 柔姨娘先不过是应付着媚姨娘,听到这倒是惊讶起来,诧异的问道:“我竟不知。这又是为何?那廖娘子哪里得罪了少夫人吗?” “说起来,那廖娘子也是活该,她自己用着上好的银霜炭,却把那普通的柴炭送去了少夫人院子里,你叫少夫人如何不恼。这原也算不得大事,一个下人奴才而已,不过我听着好像牵扯到了姐姐,就命人去细细打探了一番。” 柔姨娘听说牵扯到了自己,不觉惊慌,急着问道:“与我何干?我并不知啊。” 媚姨娘握了柔姨娘的手,叹了口气:“这实在不干姐姐的事,奈何姐姐眼下受宠呢。唉,事情是这样的,那廖娘子不敬少夫人也罢了,偏偏还掰扯上了姐姐。听人说呀,她辩解把银霜炭都送到了姐姐房里,以至于少夫人那里才会不够的。 姐姐,你说,她这不是明摆着陷害姐姐吗?咱们各有各的份例,依着咱们这样的身份,哪里敢动用少夫人的东西。她这分明是急红了眼瞎攀扯人,却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少夫人听了要如何想,还不把姐姐当成那等轻狂人,姐姐这不是天降奇冤吗? 眼下少夫人看在姐姐身子的面上不会轻易下了姐姐的面子,可是他日呢,少夫人记在心里,难保不会膈应着姐姐。姐姐偏半点不知情,那时候无缘无故惹怒了少夫人还发懵呢。我是不忍心姐姐被人蒙蔽了,好意提醒姐姐,这种事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姐姐放在心上就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说起来觉得好笑,媚姨娘出身青楼,以歌声闻名,谁想还是这么个贤惠良善之辈呢,话里话外无一不是为着柔姨娘谋算,倒真真是好姐妹一场了。 柔姨娘越听,小脸越是惨白,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一双美目里盈着两汪清泪,抓紧了媚姨娘的手,低声呜咽着:“妹妹,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母亲离世,我这做女儿的连最后一面也未见着,父兄远卖,我这一生怕是都无缘相见了。姐姐的身份姐姐心里清楚,不过一个妾室而已,要打要骂都由着少爷和少夫人,姐姐从来不敢做非分之想。 可这些人,为何还要陷害我呢,我对这事根本毫不知情,他们却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叫少夫人怎么想我?即便少夫人信我,满心疼惜我,可是听到了这样的话还能不寒心吗。少夫人是大家千金出身,自然不会听信了几个婆子的话就疑我,可耐不住众口铄金呢。” “姐姐,你千万别哭,有身子的人不能掉泪,你这样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好得了。你看看,不过短短几日,你就瘦了多少,小脸尖尖的,连妹妹看了都心疼不已。少夫人心里有数着呢,岂会被个婆子蒙蔽,今儿早上少夫人不是还使了身边的含秋姐姐来看望姐姐吗。”柔姨娘抓得太紧,使得媚姨娘手上一阵发疼,但她强忍着没说,依然好言相劝。 “姨娘,媚姨娘说得对,保养身子要紧啊。”宝帘拿了帕子与柔姨娘拭泪,嘴里轻轻劝慰。 柔姨娘的泪恰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没个尽头,哭到后来气息不稳,胸口闷得慌,“哇”的一声吐了起来。脸上又是泪来又是汗水,好不可怜。 吓得宝帘一下子慌了手脚,要去禀报给王妃。 “你给我回来,你难道还嫌我不够遭人嫉吗?打了水来,我梳洗一番就好。”柔姨娘赶忙出声,阻止宝帘去报信。 宝帘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不去吧,柔姨娘出了什么事她也遭殃,去吧,违了柔姨娘的心意。媚姨娘对她暗暗摇头,她心下明白,先扬声吩咐小丫头打了水来,然后服侍柔姨娘漱口梳洗。 闹了这一场,柔姨娘很有些倦了,媚姨娘也就不扰她,回了自己屋子,柔姨娘歪在床上睡了。 第五十二章美人宫心 柔姨娘睡醒之时,外边天半黑,屋子里点了灯烛。柔姨娘懒懒地坐起身,撩起帐幔,看见杭天曜坐在床前的方凳上,似在想事情。 “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妾身?宝帘呢,也不知伺候着爷。”柔姨娘亮晶晶的眸子里无不是缠绵的情意,惊喜之情叫人一见便知。 杭天曜靠在床沿上,细细看她的气色,飞扬的俊眉蹙起,沉声问道:“怎么气色这么差,这些奴才,不好就卖了。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你父兄,只那是太妃娘娘发下的话,等过段时间太妃气消了,我再去求情,一定把你父兄买回来。” “爷,妾身不敢。妾身的家人有罪,妾身不能叫爷为难。妾身只是身上懒懒的,并没什么,爷别担心。”柔姨娘轻轻低了头,偏着身子,不欲与杭天曜正对。 “爷最近外头的事情忙,没有功夫照顾到你们。少夫人对你如何?她要不好,你与我说。”杭天曜并没有顺着柔姨娘的心意去掰过她的肩膀来,只是顾自说话。 柔姨娘无法,只能自己重新转过身子,柔柔得偎到杭天曜胸前,低声细语:“少夫人对妾身很好,每日都遣身边的姐姐来看妾身,昨儿还赏下了一件大毛的衣服。少夫人对妾身这么好,妾身越发无颜见她,妾身父母做了那样对不起少夫人的事,少夫人通情达理非但没有怪罪妾身,还为妾身说情。 爷,少夫人贤良淑德,爷不可听信了外人的话与少夫人生分。如果那样,妾身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更不敢再见爷。爷有没有去看过少夫人呢,听说这两日少夫人很受了些委屈。”柔姨娘说话之时神情温婉,面容真挚,让人没来由得越发怜惜她。 杭天曜拍抚着柔姨娘的背,扶着她坐稳,面上露出笑容:“你能这样想极好。谁敢给少夫人委屈受呢?” 柔姨娘就把媚姨娘所说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并没有隐下其中关涉到自己的言语,最后又劝着杭天曜:“爷,妾身是什么人,少夫人是什么人,万不敢行那僭越之事。那些奴才可恶,眼见爷最近忙于外务无暇去少夫人房里,他们就敢欺到少夫人头上,赶走了他们都是轻的呢。爷,时候还早,爷快回去看看少夫人吧,陪少夫人一起用晚饭不是?” 杭天曜不悦的摇头:“爷特地来看你,你倒好,非但不留着爷,还将爷赶走。” 柔姨娘双眸里早盈满了泪,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爷这样说,吟蓉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吟蓉待爷的一片情意,难道爷还不知道吗?吟蓉别无他想,只望着爷能好好的,就算爷叫吟蓉去死吟蓉也无半句怨言。 可吟蓉终究只是一个妾室,如何敢得罪了少夫人。爷一日两日不回去看少夫人没关系,可时日一长,少夫人贤惠不会怪罪吟蓉,保不准下边的人作践吟蓉啊。那时候,吟蓉才是百口难辨,只求爷疼惜吟蓉,回去看看少夫人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呢,爷不念着其他,也为安太妃娘娘的心啊。” 杭天曜无法,只得与她拭泪,等到柔姨娘安静下来之后,终于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你说得也有理。只是我放不下你,你乖乖呆着,我很快就回来看你。嗯?” “爷去吧。妾身好着呢,改明儿再来看妾身还不是一样的。”柔姨娘小脸上还存有泪迹,勉强笑着,催杭天曜快快动身。杭天曜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 出了院子,外边已经大黑了,杭天曜站在树影之下,静静地回望了茜纱阁一眼,才转身去凝霜院。 大半时候,风荷都是去太妃房中与太妃一同用饭的,今日也不例外,是以她根本还没有回来。主子不在,院子里自然寂静许多,丫鬟们或是用饭或是结伴低语,只有门房的婆子上去迎接了杭天曜。 “四少爷回来了,少夫人去太妃娘娘院子里了。”这是温婆子,几年前一家老小都卖身到了王府里,有个女儿针线不错,在绣房里倒是挺受器重,她自己与老伴年纪都大了,只能做些守门的小事。好在分到凝霜院里之后,活计清闲,风荷又是个大方的,昨儿才给每人发了一件平常灰鼠皮子的小袄儿,按着等级散了年下的赏钱。像温婆子这样的自然是感激不尽。 杭天曜一径往里边走,随口应着:“爷知道。”太妃喜欢热闹,风荷常去陪老人家说笑,便是不一同用饭每日晚间也会过去请安,他当然清楚风荷此时并不在院子里。 穿过厅堂,到了二进小院里。月色朦胧,房里的烛光映射,勉强能看见地上斑斑驳驳的树杈影,清清冷冷的,有些孤寂。迎面有淡淡的梅花香气,深深浅浅的浮动着,几欲使人醉去。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似怨似叹,似悲似愁,低徊缠绵。朱红栏杆下倚靠着一个柔弱的身影,背对着身,浅碧色的衣裙,越发衬得人影楚楚可怜。 杭天曜不由止住脚步,转身向女子所在之地迈去,口中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仿若受了惊吓,身子歪了歪,堪堪扶住栏杆,怯怯得回身对上杭天曜探究的目光,又迅疾的低了头,蹲身行礼:“奴婢落霞,冲撞了少爷,请少爷责罚。” “落霞?真是好名字,你是少夫人娘家带来的,为何从没有见过你?”杭天曜就势扶起落霞,又在她手心轻轻一捏。 落霞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在淡淡的月色下别有一番柔美的风味,语音清婉:“奴婢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比不上沉烟姐姐几人能干,哪里能在前边服侍主子。” “哦?你识字,谁教你的?”杭天曜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样子。 “奴婢在董家时曾跟着二小姐读书,是以略略识得几个字。”她依旧低着头,只是转过身去,杭天曜恰好能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段雪白脖颈,细腻柔滑。 “你原来并不是少夫人的丫鬟,那为何跟着少夫人陪嫁到我们府上?”美人在前,杭天曜自是禁不住诱惑,抬手握了落霞的一缕青丝放在鼻间微嗅。 落霞好似全然没有发现,兀自回着主子的问话:“少夫人身边的姐姐个个都很是得力,可惜不识字,老太太怕少夫人偶尔要记个帐什么的不方便,就把我与了少夫人。” 杭天曜深信不疑,笑赞她:“原来如此,清秀标致、腹有诗书的佳人真是极难得的。”院子外边响起一串纷杂的脚步声及人语声,杭天曜一面说着,一面丢开了发丝,手指探到了她的后颈上。 落霞又羞又急,慌得忙退后半步,不意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身子猛地向后倒去,随之而来的是她的娇呼声。 第五十三章妻妾争锋 杭天曜站在她的侧面,眼中闪过笑意,手随意一捞,就将她揽在了怀里,趁机在她胸前捏了一把。 彼时,风荷带着丫鬟们进来,自是听到了落霞的惊呼,也看到了杭天曜抱着落霞。五六个☆ 宝 书 网 のWww.b a o s h u 7 . c o m ★丫鬟惊愕不解,目光逼视着二人,看向落霞的眼神里明显有不耻。风荷只是微愣了愣,已经笑着上前见礼:“爷回来了。可曾用过饭?” “还没有呢,你用过了。”杭天曜懒懒地推开落霞的身子,面上带有薄薄的愠怒,似乎在怪罪风荷这个时候回来坏了他的好事。 看来传闻非假,爷还在生少夫人的气呢。落霞稳稳的站住,对此时风荷回来满心不乐,却能奈她何。想到少夫人回来坏了自己与少爷的好事,怕是少爷对少夫人的恼怒比自己还多吧,自己只管看好戏就成。 风荷眼角的余光扫过落霞,略皱了皱眉,语气中就带了三分气恼:“妾身陪祖母一起用了些,既然爷还未用,妾身这就命她们下去传饭。”对男人嘛,偶尔也得吃吃醋,使点小性子,他们不就是喜欢看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吗,既这样,自己就成全了你吧。 杭天曜自然注意到了风荷的不快,莫名的心下一软,再也摆不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含笑上前,挽了风荷的胳膊往正屋走:“那你陪我一起用。” “嗯。云碧,让厨房赶紧做几个爷爱吃的菜过来,云暮,将咱们的点心先取些来给爷垫垫。”风荷给了杭天曜一个粲然的笑脸,心情大好的样子。这男人啊,不能宠也不能不宠,不能近也不能太远,把握了度是关键,先给他几天气受,再服个软,他心中的得意欢喜远远胜过你对他千依百顺。 杭天曜隐隐感到了风荷的小小心眼,他却乐意为了她的小小心眼而愁闷,而开怀,一时间,他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落霞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爷不是刚才还生少夫人的气吗,怎么一下子就好了,难道真是因为少夫人美貌无人能敌吗? 用饭之时,风荷算得上恪尽一个做妻子的义务,为杭天曜布菜,劝他多用些,又把府里近日来的事拣紧要的与他分说一遍。 烛光下,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子轻轻浅浅的笑着,笑得他有些失神。如云的秀发挽了一个慵妆髻,流苏上垂下的珍珠流动着莹润的光泽,发鬓下截一朵碗口大的白色莲花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芙蓉掩映笑颜开是不是这样的?极为少见的玉色曲裾深衣勾勒出完美的身段,翡翠色的曲裾有如在周身开了一朵莲花,有一种波光潋滟的美。 就在方才催饭之时,风荷服侍杭天曜更衣之后,自己也略微梳洗了一番。 杭天曜很想吃饭,因为他真饿了,可是他总不能自主的将目光移到风荷身上,一颦一笑俱带天然风致。 “爷,妾身的家人今儿来回说江南西北两个庄子上的管事都到了京城,让我抽空去见一见。妾身想着明儿无事,不如先去见了他们,也好早打发他们回去过年。爷觉得怎么样?”风荷亲自沏茶,上好的大红袍,白瓷的茶碗显得茶汤透亮透亮的。 风荷自然可以出府,但她毕竟是新妇,进门不足一月,独自出府容易招人话柄,若有杭天曜陪着就无人敢说了。 “行啊,明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你究竟有多少私房?”杭天曜语带调笑,他是真的以为一个将军府不受宠的小姐定是没什么像样的嫁妆的,估计那个书画胡同的院子都破败不堪了吧。 “爷看不起人。妾身知道,妾身是小门小户出身的,陪嫁自然及不上什么太傅家、侯爷府的千金万金的大小姐。不过,妾身也不敢多花爷一个子儿,妾身就不信还能饿死了不成。”风荷假意气得跺脚,红唇噘着,轻嗔薄怒,娇媚横生。 杭天曜大笑着放下茶碗,手一牵,风荷跌倒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 “娘子是要投怀送抱吗?哟,娘子你这么重啊,怕是不只千金万金呢,几万金都有了。” “你,你讨厌。你既嫌我重就放开我。”风荷恼羞成怒,粉拳揪着杭天曜的衣领,气焰嚣张。 杭天曜越看越爱,愈加搂紧了她,嘴里嚷着:“我不怕娘子重,就怕娘子自己心疼压坏了我。” 风荷俏脸生晕,啐了杭天曜一口:“不要脸。” 夫妻二人笑闹了一场,上床安歇了。杭天曜记着风荷之前的话,没有乱来。 茜纱阁里,柔姨娘满以为杭天曜勉为其难去了一趟凝霜院,恰遇少夫人不在,就会很快回了自己房里,不想这一去竟没了动静。一直等到二更,凝霜院大门落锁之后,才肯相信杭天曜今晚是留宿在了少夫人那里。她不由又气又悔,气得是少夫人使手段留住了少爷,悔得是自己不该为了这个贤良的名儿劝少爷过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二日一早,杭天曜破例与风荷一起去给太妃请安,喜得太妃无可无不可,笑得见牙不见眼。尤其看着孙子气色颇好的样子,心里更是大大开怀,她就说嘛,这小两口哪里会真个翻脸,年轻人,偶尔使使性子闹个别扭反而愈发情热呢。 杭天曜推说自己要去帮着风荷打理陪嫁的庄子,与风荷去临江院一天,太妃有什么不应的,一叠声叫人备车子,还让周嬷嬷从自己体己里取了一包碎银子,给风荷去打赏下人。 风荷欲要推脱,早被杭天曜笑着接了。杭天曜与她使眼色:老人家给你东西,你收了她才欢喜呢,你不要她反而不快。风荷也就罢了,就当给下人们嘉赏了。 二人辞别太妃,又去辞了王妃,同坐了一辆马车,带了几个心腹之人就出发了。 到了书画胡同永昌侯府别院不远处,杭天曜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扬眉笑问:“娘子可还记得咱们当日初遇时的情景?” “爷还敢问,妾身还没与爷算账呢。那日为何非要见妾身,害得妾身大大丢了脸。”风荷作势坐直了身子,双手叉腰,挑衅的瞪着杭天曜。 杭天曜眼中的风荷一直是得体高雅的,从没见过她此番生气故作粗野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琼鼻,大笑道:“娘子,为夫那不是担心嘛。人人都传闻董家大小姐相貌奇丑无比,面上全是斑斑点点,无人敢上门提亲,迫于无奈才允了我们府的亲事。你说说,这样的丑女叫我如何敢娶? 谁料那日会遇上你,我就寻思着,先见见何妨,倘若是个丑女,我大不了退了这门亲事,退不成就逃婚。若是个绝色丽人,那不是白便宜了我嘛,我自然欢欢喜喜上门迎亲。没想到,娘子即便蒙着面纱,也是绝美无比,害得我魂牵梦萦,衣带渐宽啊。” 风荷听他说着谎话脸都不红的,也觉得好笑,握着嘴问他:“那你为何新婚当日弃我而去,害得我一整夜以泪洗面。”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会啊。 “娘子,你当时真得哭了,为何第二日见你之时你神采奕奕的呢,至少也得双眼通红才是啊?”杭天曜很像个好学的孩子,大睁着眼睛不耻下问。 “我,因为我是心里流泪呢,当然眼圈不会红了。”风荷试图强辩,又觉得这理由实在牵强,抓起杭天曜的手咬了一口以泄愤。 “哎哟,娘子,痛,好痛,快放开。娘子,你不过是一时口快用错了一个成语,反正只有我听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这样伤心。我知道,娘子那是以泪洗心,不是以泪洗面,古人都太肤浅了,殊不知以泪洗心比以泪洗面更是伤心难过百倍呢。”杭天曜那哪里是痛呢,分明是享受得很,不然岂会喋喋不休。 风荷是又好气又好笑,掏出帕子拭着他的手,媚眼生春,朱唇轻启:“痛还不安分点。” 杭天曜硬是把手伸到风荷眼下,扭着身子嚷着:“娘子,我要你给我呼呼。” 他话音刚落,风荷柳眉未及竖起,就恍惚听到车外有人唤杭天曜的名字:“杭四,是你吗?” 第五十四章以图后事 二人都是一愣,杭天曜细品就知是谁了,笑着掀起车帘对外张望,迎面而来一匹黑色骏马,上首端坐着韩穆溪,披着银鼠毛镶边的斗篷,脚蹬黑色靴子。眉目疏朗,眼含浅笑。 “你一个人吗?这是要回侯府?”杭天曜俊目一扫,就知这是永昌侯府别院大门外,探出了半个身子说话。 韩穆溪一眼瞥见车里还坐着一个绝色丽人,不用多想就忆起是那位当日被堵在这里的杭四少的新夫人了,他移开视线,拱手说道:“小弟见过世嫂。” 风荷也认出了他,欠了欠身笑道:“世子安好。” 韩穆溪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诧异,又迅疾回看了风荷一眼,他这是奇怪风荷怎么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杭天曜并没有指出他的名姓呢。很快他就放下了这个小小的疑问,回答杭天曜的问话:“正是,有几本书落在了这里,今儿过来取。你怎么也在这?” “前边那个院子是我娘子的陪嫁,我陪她过来走走,料理一点小事。”杭天曜眼神一黯,撩起的车帘放下了小半,只剩下自己半个身子露在外边,而里边的风荷却是一点都看不到了。 说实话,韩穆溪此刻心中的惊异简直是无法言表。虽然杭天曜的动作幅度很小,可让他注意到了,以杭四过去的性子,美人在怀他是一定要好好展示给大家品评一番的,今儿小气的有些不像他的为人。何况他一向厌与庶务,只知吃酒耍乐,赏花游春,何时也有那等闲情逸致去处理庶务了? 即便他与萧尚、傅青霭合开的那家酒楼,也是那二人在打理,杭四只管花钱。难道娶了这个新夫人之后,杭四转了性子?也不像啊,前儿还听人提起杭四在妩眉阁请人吃酒几日没有回府呢。 一面暗暗思索着,韩穆溪一面已经笑着道:“既如此,小弟我就不打扰四哥和世嫂了。” 杭天曜没有为难他,笑着与他作别,命车夫赶路。 风荷笑得像只小狐狸,大大的眼睛上下溜着杭天曜身上,杭天曜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捞了她在怀,恶狠狠的问道:“有什么好笑的,莫非你夫君我生得英俊迫人,你越看越欢喜。” “爷的相貌自然是无人能敌,不过爷是那种神采飞扬英气逼人的美,而世子温润如玉,难怪爷会那么上心呢,连我看了都自愧不如啊。”风荷想起初见那次杭天曜调戏韩穆溪的举动,就是一阵大笑。 她笑得越欢,杭天曜的脸就红一层,从绯红到酱紫到黑如锅底。他自是明白风荷话中所指,真可恶,原来那日都被她看到了。 这个时代的风气,喜好男风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相反很多名流都以此为傲。便是家中妻妾,都不大理论,与其让自己的夫君被个旁的女子所迷,还不如让他们与男子交往,至少不会影响到她们的身份地位及子女的将来。以杭天曜的脾气,更不将这当一回事,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何会这么在意风荷的想法。 风荷当然不怕杭天曜会惩治她,因为她知道他们到了。 周勇一家子都在大门前等候,马车直接驶进了大门,又行了一小段路,方才停稳,周齐略微老迈的声音响起:“恭迎少爷少夫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是沉烟几人从后面马车上赶上来的脚步声。浅草搬了一个小小的脚踏放在马车下,沉烟扶了她的手上车,打起车帘,杭天曜黑着脸跳下了马车,风荷却像是强忍着笑意的样子。 云碧伸手去搀扶风荷,不料杭天曜狠狠瞪了她一眼,云碧被他瞪得一愣,讪讪的收回自己的手。风荷知他是故意要自己尴尬,不过眼下她心情好,不与他计较,大大方方扶了杭天曜的手下车。看得周齐一家有些不可置信,不是都说四少爷待少夫人不好吗,今天不但陪着少夫人来了,还这么体贴? 杭天曜没有为难到风荷,很有几分委屈,但想着她主动扶了自己的手,就暂时饶了她这一次,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取笑自己。 “周管事,快快起来。周嫂子不是有了身子吗,怎么不在里边好好休养,周大哥哥也糊涂了。”大家跪了一地,照平时自然是不需行这样大礼的,但杭天曜是第一次来,这个礼是不能废的。 杭天曜见众人看着他,微咳了咳,淡淡道:“都起来吧。” 入座,茶毕,杭天曜闭着眼睛开始养神,这些都是女人的陪嫁,他一个大老爷们掺和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打自家娘子陪嫁的主意了。不过,他没想到临江院不但不见一丝破败,好像还休整过的样子,一应屋中摆设颇有书香世家的清雅精致,几个看守的家人也不是那等老弱病残小家子气的。 闲话过后,风荷才对周齐说道:“周管事,麻烦你去得香楼订三桌中等的席面过来,回头找沉烟支银子就好。周婶,你送周嫂子回房歇息吧,有事我会使唤人去请你们的。” 三人闻言,一一领命,他们清楚少夫人是要见见庄子上的几位管事了。 “周大哥,这几日你辛苦了,替我照应着沈管事、曹管事。我也不与你转弯抹角,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你先说说对这两人的看法吧。”既然日后要把这些事情交给周勇,那么她想先试试周勇看人的眼光如何。 周勇依然不卑不亢,回起话来简洁明了:“沈管事年轻精明,若论理事是一把好手,怕就怕心思没有用在正途上,认不清谁是自己的主子;曹管事年纪虽老迈,胜在忠厚老实,对田间作物经验丰富,更有个能担当的好儿子。” 沈管事祖上曾是董家老太太从沈家带来的陪嫁,一心只认老太太为主,即便如今成了风荷的人,一家子心里仍当自己是老太太的人。此次进京,他那几百亩水田不但没有一点收益,据说连雇工的工钱都发不出了。曹管事是董家老太爷在西北当地寻的管事,对沙地种植很有一番心得,奈何不受老太太重用,以至于几千亩沙田一年只有百来两银子的收益。 这些,风荷事先都打听过了,周勇的评价倒是与人都能对得上,能识人自当会用人。她面上笑容愈盛,语气柔缓:“那周大哥以为,这两地的庄子怎生打理是好呢?” 周勇轻轻皱了皱眉,若说实话,必然得罪人,不说实话得罪的怕是自己主子了,风荷在王府的手腕他也略有耳闻,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切跟着风荷行事了。他略微顿了须臾,理了理思路,方才正色回道: “精明的人虽好,若不忠心那这样的精明反是妨碍。小的了解过水田的详细情形,几乎年年都被水灾所害,但往年并不是没有一点收益的,唯有今年颗粒无收。小的以为,沈管事能干不比常人,将他束缚在一个小小的庄子里实在是屈才了,不如放他出去,也是少夫人的一段功德。 水田那边,可以另派人打理,不拘养鱼虾还是种植莲子菱角之物,一年都能得些进益。小的私下里得闲,胡乱写了些东西,少夫人闲来无事可以翻翻。 曹管事实在是打理沙田的一把好手,他的几个建议想法小的觉得都很可用,或许开始费的银子人力多些,但可做长久打算。少夫人一会可以唤了曹管事来亲自回话。只是,曹管事忠厚太过,对下边的人就有些宽泛,好在他的儿子此次也来了,倒是个伶俐有决断的,有他帮着曹管事,庄子上不会出什么大麻烦才对。” 第五十五章千里之行 风荷静静地坐在上首,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玉镯,没有说话,一双凌厉的眼神扫视着周勇。 周勇心下发毛发怵,他自悔方才把话说得太急了,都没有弄清主子的心意就胡乱下了决断。倘若风荷不信任他,以为他是要排挤得用的管事,那他就算完了。他扪心自问,是真的没有私心,一来为报风荷的赏识,二来有心做出一番事业来,是以他的手段有些偏激,却不是为了夺权。 想到这里,周勇坦然许多,身子稳稳立着,恭听风荷的吩咐。 风荷吃了一口茶,抿嘴笑道:“周大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很好。水田一事我就交给你了,但你家眷都在京城,不能长时间留在江南。开春之后,你先去那着手规整,看看有没有得力的人能接替那边的事务,理出头绪之后再回京城。沈管事那边,你不用多虑,一切有我。” 周勇又惊又喜,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欣然领命。风荷并不是疑他,只是要他知道害怕,如周勇这般精明能干的人,如果不知敬畏害怕主子,你就很难掌控他了。 杭天曜开始只是对风荷唤周勇周大哥有几分不快,后来听着听着也对周勇产生了些许看重之情,有勇有谋忠心不二。关键是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好似不知道给人留后路,真不愧是风荷手底下的人,一样的脾性一样的决然。 这样的人,要是惹恼了她,怕是不会有回头路了,杭天曜心里一哆嗦,暗自决定往后行事要多多细想,别不知不觉间惹了他的小妻子。 “周大哥,先请曹管事与他儿子一同过来吧。” 周勇长出一口气,笑着去了。 “娘子,你手下的人都这么厉害吗?那几个丫头就够我受的了,这个周勇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我是怕了你了。”杭天曜翻着白眼,他分明是被一群狼包围着嘛,哪日被人吃了都没地方哭去。 “胡说什么呢?她们几个何时对你不恭敬了,倒招你这一篇子话,是不是都像落霞那样的才如你的意?”风荷可听不得别人辱及她的丫鬟,拿出昨夜的事来堵杭天曜的嘴。 果然,杭天曜自知理亏,赔上讨好的笑脸,扯了扯风荷的衣袖,嘟囔着:“娘子,我错了,回去你罚我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更衣梳洗沐浴歇息,每一样我都会伺候人的。” 他每说一句,风荷的脸就红一圈,地下站着的丫鬟早捂了嘴笑出声来。气得风荷只管跺脚,拼命对杭天曜使眼色,杭天曜压根没看见,兀自说着夫妻俩在闺房里的秘事。 风荷恼羞成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喝道:“闭嘴。” 吓得杭天曜连连拍着自己的小心肝,却一句话都不说了,拿可怜兮兮的眼神瞅着风荷,时不时还对丫鬟们挤眉弄眼,十足十的妻管严。 风荷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想要说几句软话,恰好周勇带着曹管事及其儿子进来了,暂时打住话题。 曹管事年纪应该不足五十,但一向待在那样的风霜之地,很显老态,瞧着都有六七十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袍冬衣,是半旧的,洗得都有些发白,很干净。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精神却很好。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汉子,黝黑的皮肤泛着亮光,四方的脸型,鼻子宽宽,目光炯炯有神。身上亦是一件半旧的冬衣,靴子尖上有个小小的补丁,四肢修长,身材魁梧,像个庄稼汉,唯有脸上一闪而过的坚毅不是寻常农人能有的。 风荷先自吃了一大惊,她虽知西北清苦,但绝没有料到一个几千亩庄子的管事就是这样一副形容,比乡下一般的小农都好不到哪里去。到底是庄子的收成实在太差呢,还是老太太苛待下人? 曹管事与儿子跪下给风荷行礼,风荷忙唤起:“周大哥快请曹管事与小哥起来,大家坐着才好说话。” 曹管事万分不敢坐,一味的推辞。他极少进京,原来在董家时每年入冬,老太太都会遣家中的管事去偏远些的庄子收取租子进益,偶尔来了京城一两回,也只是见到了董家的管家,从没有见过真正的主子。董家那些管家只会责骂他们不会打理庄子,克扣他们的工钱,哪里有这样好声好气的与他们说过话。 “曹管事,我还有许多事要请教你呢,你这样是有心不叫我开口了?”风荷假意板起脸来。 “小的,小的不敢。”曹管事当风荷真的生气了,吓得有些结巴,胡乱在最下边的椅子上坐了。他儿子并不坐,只是伺候在父亲身后。 西北苦寒之地,本就人烟稀少,当地几个富户在他们眼里已经是遥不可及了,何况眼前屋子里天仙般的人儿和金碧辉煌的摆设,叫他们连出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风荷暗暗叹口气,她到底长在深闺,即便家下的仆人也是有点家底的,几时见过此情此景,心中对老太太的怨气越盛。又怕吓住了老人家,换上笑脸慢慢问他们的家计活计。 曹管事发现主子温和有礼,渐渐放下了戒心,详细地与风荷解释庄子里的情形。当年老太爷买下庄子之后也没多打理,随便扔给了他们一家子照管,老太太接管之后见是块没多大出息的沙地,越发不上心。他也曾建议过不种眼下的高粱玉米之物,但人家哪里听他,光会催逼着他们上缴收成。 收成不好,不敢过多雇佣长工,那么大的庄子一共只有十来个人打理,许多都荒废着,老人家看了无比可惜。一家子六口人,每年只有二十石的高粱,外加十两银子,这够吃的还是够穿的? 别看曹管事年纪大了,但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算得上见过点世面的,风荷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不由问道:“既如此说,曹管事以为沙地上种植什么好呢?雨水稀少、土壤贫瘠,还真没什么用呢?” “怎么没用。少夫人金尊玉贵的,不知道我们乡下的那些事也是自然。我们庄子隔壁有个八百来亩的小庄子,是城里桂院外家的,十年前都种上了枣树,现在每年能打不少枣子,卖了银子有近二百两呢,比我们三千亩地出息还大。老汉也试着种了十来棵,真个不错,比种高粱玉米之类的既便宜又值钱。 而且啊,枣树下边还能种山药、红薯、绿豆,这些都是好玩意,既能果腹又有营养。老汉我小儿子算过一笔账,我也说不太清,叫他给少夫人算算,少夫人听听可不可行?”曹管事一听沙地无用,立时就激动起来,说话顺溜明白,生怕风荷要弃了那块地。 “原来小哥儿还会算账,那我倒要听听了。”风荷将目光移到曹管事的儿子身上,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五十六章谁是主子 曹管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像他爹,口拙能干,二儿子小名舍儿,上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算账农活都是一把好手,尤其是有脾气,不像他父兄,针扎了他们都不会言语。 舍儿在风荷的注视下微微有些脸红,两手暗暗绞了绞,低着头,声音却是洪亮:“回少夫人的话,庄子一共有三千亩地,如果全部种植高粱玉米,至少得有一百个人才能勉强支撑活计。一百个人每年每人三石粮食一两银子,那就是三百石粮食和一百两银子了,这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高粱玉米是寻常之物,卖不了什么好价钱,除去成本花销,一年能余下三四百两银子已经很好了。之前,之前的管事克扣雇工的工钱,导致咱们根本雇不到人,庄子里真正种植的常不到一千亩地。 倘若种植枣树,除了开头忙一些,平时只要有二十来个人打理就好,采摘时节再雇几个短工就能支应过去,算下来能省下不少银米。枣子又是能放的,鲜果干果都能卖,爱吃的人又多,我们当地,一筐枣子一百斤,值二两银子呢。三千亩地,大概能打三万斤枣子,那不是六百两银子。 再有些红薯山药,不敢多说,至少能把成本给赚出来。”舍儿说完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心下微微发虚,在他眼里六百两银子就是天大一笔数目了,少夫人应该根本没看在眼里吧。 风荷一眼看穿了他的紧张,笑着道:“你算得很明白,我听着很有些意思。只是有些地方不甚明了,要请教你一番,那个枣树苗从哪来呢,有地方可以买到吗,日后结得果子又卖去什么地方呢?” 舍儿也是个伶俐的,立时听出风荷没有否认他们的建议,不过是要具体了解而已,赶忙笑道:“这个少夫人不需忧心,咱们临近县里有个大庄子,前年种了许多枣树,听说太密了反而不好,想卖掉一部分,这个就有一半了。然后咱们自己再种些,从各种途径收购些许,也就差不多了。 每年一到九、十月间,就有外地的大商贩去咱们那块收购枣子,远远的卖到大江南北。咱们既可以出卖给他们,也能自己卖去外地,那样收益更可观一些。唯有开始需要花费的银两多一些,少说也得有个四五百银子。”提起银子,舍儿又有些忧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少夫人会不会像先头的老太太一样,舍不得投入呢? 风荷垂眸细想了一会儿,方才打定主意,温和地笑道:“你们父子俩虑事很清楚明白,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切就按你们说得去办。你们与周大哥商议出一个具体的条陈出来,我看了没问题就关银子给你们。你们一路上过来费了多久时间?” 曹管事喜得眉开眼笑,遇到这样的主子还有什么说得,不但他们能大干一番,家里也能多点入息,忙回道:“一路上下雪不好走,紧赶着统共花了二十三天。” “既这样,你们这几日完了事就赶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雇个好一点的马车,只怕还不一定能在年前到家呢,却是我虑事不周全,耽误了你们一家团聚。”风荷对安分的下人一向宽待,害得人家要在半路上过年,她到底心里过意不去。 “不,不是少夫人的错,都是我们自己不好,来得时候疼惜那几个钱,只有一辆破骡车,三天两头的坏,耽搁了许多时候。”曹管事有些受了惊吓,他岂敢让主子给他致歉,慌得起身要跪。 “好了,你也是堂堂一个庄子的大管事,要拿出你的威风来,凡事有我呢,别叫人小瞧了。”风荷可不希望自己手下的管事是个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人,不过曹管事还好,只是欠缺些世面经验。 打发了曹管事二人出去,风荷又召见了沈管事。 相比较而言,沈管事就很有几分大户人家管事的样子了,甚至隐隐有那么几分官威,这样的人,极容易沦为天高皇帝远那类了。 鸦青色缎子的冬衣,腰间束着一根藏蓝色的丝绦,黑缎面的靴子,一身簇新。年纪四十许,白白胖胖的,笑起来让人不喜欢,双手指甲干干净净,不见一点庄子上管事的痕迹,倒像个中等商户家的主子。 见了风荷也不跪,作了一个揖:“小的沈征见过少夫人。”他连头都没低,直直地对视着风荷。 风荷笃悠悠抿了口茶,慢条斯理拭了嘴角,整了整衣袖,反对周勇说道:“周大哥,沈管事久疏京城,连规矩都忘了,你好生教教他。” 周勇心中早就对沈征十分看不惯了,只是碍于主子没发话才忍着他至今,闻言撩衣而跪,恭恭敬敬回话:“小的明白。沈管事,小侄虽年青,但如何给主子问安的规矩还是学了点子的。请沈管事与小侄一同跪下,初次见面,这个头总是要磕的。” 沈征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人,从不把风荷放在眼里,何况他昨儿去见过董老太太,让他只管安心,一切自有老太太作主。但他毕竟深知自己的身份,一时间涨红了脸,呆愣在原地,就是不肯跪下,他就不信少夫人敢不卖老太太的面子。 这实在是沈征不了解京城的风向了,风荷连杜姨娘都敢打,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管事。 不过,这次却不需要风荷出手,因为杭天曜比她更生气。这样的刁奴,在自己面前都敢给风荷脸子看,要是自己不来,他岂不是要捅破了天去。杭天曜轻轻一挥手,院子里不知何时就多了两个劲装护卫,他懒懒的笑道:“沈管事不懂规矩,你们还不教教他。” 两个护卫拱手领命,风一般的进来,辖了沈征就往外拖,沈征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发觉自己跪在院子里的地上,他头上开始冒出了汗水。这个男的,莫非是庄郡王府四少爷?那自己不是捅了大漏子? 不等他想明,背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记鞭子,痛得他立时弯了腰,浑身颤抖。护卫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人,那样一鞭子下去,别说沈征这样整日锦衣玉食的人,就是普通下人都招架不住。何况杭天曜不发话,护卫怎么会停,早在沈征吃痛发愣之际,一记又一记的鞭子就招呼而来。 院子里,响起沈征痛呼哭求之声。风荷视而不见,她不喜动用暴力解决问题,可惜很多时候暴力才是真正能起作用的东西。这样的奴才,你不把他打怕了,他下一次就忘了这次的亏,甚至变本加厉糊弄你。反正是老太太的人,风荷才不心软呢。 风荷不理,杭天曜自然不会轻易放人,直到沈征除了喊“少爷少夫人饶命”之外一个多的字都没有的时候,风荷才淡淡摆手,轻嗔:“罢了。” 第五十七章二房“喜”事 上回文说到杭天曜责罚沈征那一节事,风荷看着差不多了,挥手命停。听到风荷的命令,护卫立即收手,沈征整个人软倒在地上,他真个怕了,少夫人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家,下起手来比老太太还狠呢。 “娘子,你这是作甚?这样的刁奴就该打死了事,白费银米。”杭天曜相当配合得唱起了黑脸。 沈征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杭家四少爷还不肯放过他,不会真将他打死了吧。堂堂王府嫡子,打杀他一个奴才下人真不算什么事啊。沈征吓得哭天抢地:“少夫人、少爷,小的该死,求少夫人饶了小的一命吧。” 风荷微微皱眉,支颐想了半晌,软了语气劝着杭天曜:“爷,沈管事既然知道错了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咱们家一向宽待下人,这么几下马马虎虎,沈管事若不是真心悔过,爷再治他也不迟啊。” 沈征听得一再哆嗦,打得半死只是马马虎虎,还宽待下人,她要苛待岂不真将自己打死?他虽惶急,到底不是那等蠢笨的,很快听出了风荷话里的暗示,连连磕头:“少夫人、少爷,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以后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违主子的心意,主子但有所命,小的拼了一死也要完成。” 沈征的话还是有几分夸大的,他要果然那么容易折服,也不会那么傲气了。 风荷只当不知,兀自与他求情:“爷,看来沈管事是真心悔过了。” “罢了,都依你吧。要不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我早叫人打死了,往后若再发生此类不敬主子之事,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杭天曜的语气颇为不善,沈征从心底里漫上了层层凉意。 风荷亲自斟了一盏茶,陪笑着敬给杭天曜:“那是自然。若有下次,不用夫君开口,我先打死了他了事,免得丢了咱们府的脸面。”一面说着,一面斜睨了沈征一眼,厉声呵斥:“糊涂。你当这里是你们山野里,这里是京城,随便哪个人都不是你沈管事得罪得起的,一句话就能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幸好今儿是夫君面前,换了旁人,不但是你,你们一家子都逃不了罪责,轻侮王族,那是什么罪名,你随意找个人打听打听,灭了你三族都是轻的。” 沈征又惊又惧,他心里把人当做了董家不受宠的小姐,却忘了人家现在是王府的少夫人,即使董老太太都不敢轻易得罪了她。王府啊,杀他还不跟捏死一个蚂蚁般容易。 风荷并不等他回话,抬手掠了掠鬓角,继续说道:“沈管事是个聪明人,轻重自有衡量,我也不多说了,你好生想想吧。” “小的愚笨,做牛做马也不忘少夫人活命之恩。”对于董老太太的命令,沈征已经存了十二分的犹疑,与王府做对,他不是找死嘛。 “你虽如此说,我也不敢再用你。想来你是知道的,老太太将你给了我做陪嫁,但你的卖身契并不在我手中,说起来你依然是董府的人。你那一家子都在董府,我万没有破坏你们骨肉团圆的理,如今就作主赏了你的恩典,许你们阖家团圆,你拣个日子回董府吧。”风荷说得云淡风轻,轻颦浅笑,不带一丝狠辣。 沈征却以为是风荷没有原谅他,唬得半死,又是一阵磕头求饶:“少夫人,求你不要赶小的走,小的一定兢兢业业地为少夫人办事,小的再不敢有二心了。”他倒是想有二心,就怕没那命。 风荷仿佛打定了主意,徐徐摇头:“沈管事,我自来得老太太疼惜,指望着能多在她老家人跟前尽孝,可惜世事不由人。你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人,对董府的事情了如指掌,你好好服侍老太太,就是替我尽孝了。沈管事不会不乐意吧?” “咯噔”一声,沈征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被掰碎了几块,少夫人的意思他有些明白了,是要把他安回董家做少夫人的奸细呢。当初老太太把自己给了少夫人,就存着这个心,没想到少夫人轻轻巧巧地把自己推回了董府,他这一顿打没白挨啊,不这样如何取信于老太太。冰雪般的沁凉渗进了沈征骨子里,步步相连,环环相扣,老太太如何是少夫人的对手呢。 可是他的家人,他们全家的卖身契都在老太太手里,倘若他有不慎,那不是连累了一家老小吗? “沈管事,你说,老太太今年多大年纪了,董家日后难不成交到一个妾室手里,老爷会允许这样辱没董家的事情发生吗?大哥是董府未来的主子,你觉得我的话他听几分?”风荷懒散地撇着茶上的浮沫子,小啜了一口。 “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回去与老太太哭诉,江南大水,庄子颗粒无收,少夫人一怒之下将小的逐了出来。”事到如今,沈征清楚自己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果然是个乖觉的,风荷累了这大半日,轻叹道:“你明白就好,下去吧,敷了药歇歇,一会子的午宴就当是大家给你送行的吧。听说沈管事有个女儿在家里,要是年纪到了就送与我使唤吧,我不会委屈了她的,对外只说是庄子里长工的女儿。” 沈征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这是恩典,也是要挟。他如果好好当差,他的女儿也会得少夫人器重,他要是办砸了差事,他的女儿也一定没有好日子过。少夫人竟然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儿宠爱比儿子还甚?沈征哪敢拒绝,满口答应,谢了恩退下。 杭天曜不由对他的小妻子刮目相看起来,他本担心她心软,没想到也是个狠心的主。他轻轻抖了一抖,以后得罪了谁,也别得罪杭家四少夫人啊。想到那些人,他到有了看好戏的心情,千万别败在我娘子手上啊,我念着亲戚情分想饶你们,也要看我娘子允不允啊。 周勇暗暗抹了抹额角的鬓发,都湿了,以前他就怀疑为什么少夫人总让他有一种又敬又怕的感觉呢,幸好啊,自己早点看穿了,不然今日挨打的就是自己。 “周大哥,时辰不早了,你先陪着大家用饭吧。桐大哥、梧哥儿和绸缎庄的管事伙计来了之后,先请他们安席,我午后再见他们。”风荷含笑吩咐。 “小的领命。少爷和少夫人及各位姐姐嬷嬷的饭摆在哪里?”周勇看着地面,话里有笑音。 “就在隔壁花厅吧。”风荷支着头,轻回一声。 周勇悄然下去,命人收拾席面,先送了进来,直到风荷再次命他下去才去陪客。 用了饭,杭天曜摆手喝退众人,自己讨好的挨到炕后,给风荷轻轻捏着肩膀,笑问:“娘子,这样有没有舒服点?” “挺舒服的,你从哪里学来这一手?”风荷闭上眼睛,很是享受,有人乐意伺候她她当然不会拒绝。 “清歌常给我这样按捏,我觉得舒服就给娘子也试试。”杭天曜得意的说着,却极快补了一句,“我这是第一次。” 风荷掩嘴轻笑,拍了杭天曜一记,娇嗔婉转:“我何曾问你这个了。你便是每日这样伺候别人,也不关我的事。” 杭天曜拿不准风荷话里有几分真,垂头叹气:“娘子,你怎么能如此冤枉为夫呢,可怜我一片真心待你。” “夫君,人家错了,人家以后再也不提那些事。可是你,你做都做了,还怕我提吗?”柔媚委屈的语调有如一只蚂蚁在杭天曜心上缓缓爬着,弄得他又痒又难受,把自己的下巴抵在风荷头上,长吁短叹。 风荷也不再说话,静静地靠在杭天曜怀里。 下午的事情简单多了,风荷将叶桐调到了绸缎庄当大掌柜,叶梧打理茶铺,委了绸缎庄原先的二掌柜跟曹管事去庄子,指了一个伙计年后随着周勇去江南。 一切打理妥当之后已经是申时初刻了,风荷与杭天曜坐了马车赶回王府。 进了凝霜院,二人准备梳洗更换一番之后再去前边给太妃请安。谁知一进院门,云暮含秋已经快步迎了上来,边走边道:“少爷,少夫人,二房好像出了事。太妃王妃都赶着过去了。” 风荷与杭天曜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二房能有什么事,竟然惊动了太妃王妃? “听说二房老爷带了一个女子回府,而且,而且还身怀有孕,二夫人不忿,闹着要把那女子赶出去。也不知二老爷这一次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居然寸步不让,两个人越闹越大,二夫人便要上吊,才惊动了太妃王妃。”云暮不等风荷发问,已经把她所知道的一五一十抖了出来。 风荷亦是惊讶的呼出了声:“一哭二闹三上吊?”随即压低了声音,不解的问道:“二老爷与二夫人对着干,你确定没听错?” 谁不知二房老爷懦弱无能,被二夫人管得死死的,手中的银两从来不超过二两,二夫人不准绝不会擅自出门。房里只剩下两个通房丫头,都是没名没分的,多年前为他生下一女的妾室姨娘早就糊里糊涂的没了。这样的二老爷,现在会干出包养外室还有了孩子这样的事,要说是杭天曜怕大家都会相信些。 也难怪二夫人闹成这样,唯我独尊惯了,一下子被人顶撞一定很难受吧。风荷止住步子,语气焦急,但眉眼含笑,与杭天曜商议道:“爷,既这样,咱们先不梳洗了,二婶一定难过坏了,我先去安慰她一番,也免得祖母忧心?” 杭天曜握了风荷的手,嘻嘻笑着,“我陪你去,也帮着劝劝二叔。”两人相视浅笑,早有丫鬟去叫了马车,二人上车从角门去旧府。 杭家旧院在现王府的东边,王妃安庆院东一带围墙里开了一个角门,供自家女眷仆妇行走,免得出府老远的绕一趟。旧府占地比王府小了三分之一,主要是后花园比较小,原来是一个大院子,眼下砌了矮墙,分成了七八个小院子,二房、四房、五房各占一个小院。日后,像三少爷等庶出的出有可能搬到这里来住。杭家其他远些的堂族都住在王府附近一带街上。 二房的小院离王府最近,越过角门是一个供休憩用的六角亭,转过六角亭就是了。虽说小院,也是个三进的院子,里边还分成了各个院子呢。此刻,院子外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仆妇们,将个院门堵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都是伺候自家主子过来的,四房、五房是来得最快的,余下就是王妃伺候着太妃。按理说,这是二房的家务事,王妃不便插手,但太妃好歹是二房的嫡母,很可以管上一管,不然任由这么闹下去怕是满安京城都要知道了。太妃丢不起这个脸面。 众人见是四少爷和四少夫人,慌忙让出一条道来,往里边通报。 风荷扶了含秋的手,落后杭天曜半步,低头快步走着,没人能看到她嘴角微微勾着。 二夫人爱敛财,比起爱做生意的五老爷有过之而无不及,五老爷爱财但舍得花,不比二夫人是个只进不出的主。你瞧瞧她院子里的布置摆设就明白了,没有一丁点儿花花草草,种得全是能结果子的果树,里边正厅的家具都是红木的,摆设均是普通至极的陶瓷器,来了个外人,还真有点丢王府的脸。 风荷是第一次过来,微微有些惊愕,二夫人是董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这行事却是大不同,董老太太恨不得让大家都赞她富贵无匹,而二夫人反像个修行的道姑。 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俱是清一色的石青色半旧衣裳,没点新鲜颜色,看来二夫人每次过王府都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至少不像如此简朴。 正厅里,只有杭家的主子,下人都远远守在外边,静候吩咐。王府的丑事,谁嫌命长了,听了也当没听见。 太妃端坐在罗汉床上,冷着脸,着了气恼的样子,不悦的数落着二夫人:“爷们有不好的不对的,你暗地里细细劝着,这也是爷们的颜面。哪能这样闹,现在满府里主子下人都知道了,你就得了好不成?背地里谁会赞你一句,都是指指点点,你好歹是王府的夫人,何必像个小门小户的一样,这样的戏码也不觉得丢人。” 说完,太妃就微微气喘咳嗽起来,王妃忙拍着太妃的背。房里没有伺候的丫鬟,风荷撇下杭天曜,快步行了上前,端起茶盅喂到太妃唇边,轻声劝着:“祖母原不曾生气的,这样岂不是以为祖母真个气重了。别说二婶心里悔恨不该冒撞了,连我们都是又急又悔,若不是我们做儿孙的行事没个轻重,如何惹得祖母难过。” 太妃气头之上,满屋子上到王妃下到孙媳妇,没一个敢相劝的,唯有风荷,几句话一说,太妃心里既服帖,又有了台阶下。她之前一味责怪二夫人,落在旁人眼里,就有失偏颇了,只是一时改不过口来。 就着风荷的手吃了两口茶,才对着风荷叹道:“好孩子,你一向孝顺祖母祖母心里清楚。哪像这个孽障,从来不让人省心。你说说,你好生与你媳妇商议,为着子嗣计,她会不同意你纳个一个两个的,非要偷偷摸摸还带出幌子来,也难怪你媳妇生气。”后半句话已经是对着跪在地上的二老爷喝斥了。 二老爷一身石青色缎袍揉乱不堪,皱皱巴巴的,头发歪歪斜斜,老脸上丝丝红晕。偷偷瞟了自己媳妇一眼,唯唯诺诺的应着:“母妃,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与她提过要纳个小妾,可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松口,儿子一时气急做出了糊涂事来,还望母妃周全则个。” 二老爷难得的乖觉,连连认了错,使得太妃有责备的话也不好出口。想想亦是有理,二老爷房里没个知疼知热的人,不怪他生了二心。 “我何曾不允了。若我不允,你那两个房里人哪儿来的,芜儿哪里来的?我不过愁着爷年纪也大了,孙子都要有了,还这样不检点叫人看了笑话,想要缓着点,没想到你就先弄大了人的肚子,强逼着我接人进门。”二夫人跪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衣衫不整,钗环委堕,浑然没一点大家子太太的端庄贤惠。 “行了,这样不尊重的话也是一个大家太太能说得?”太妃越发气盛,怎么就娶了个市井泼妇呢,当着晚辈下人的面,粗鲁的话都不知避忌。顿了顿,理了理思绪才道:“既然人都有了,还能怎么着,你难不成想让我们杭家的子孙流落在外头不成?” 二夫人声气略微弱了弱,喃喃啐道:“还不知是谁家的野种呢,来路不明的孩子我们杭家可不敢要。” 太妃大怒,啪啪拍了几下几案,横眉怒目,指着二夫人发颤,半日骂道:“杭家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媳妇出头了,是与不是你老爷自会查清楚。人家也是外头好人家的女儿,你平白无故冤人清白,妇德妇言都学到哪去了。” “夫人,你不是前儿才教导媳妇要贤良,要多为杭家开枝散叶,送了两个通房给夫君,怎么?怎么……”六少夫人袁氏正为着房里那两个狐媚子不忿呢,岂肯放过打击婆婆的好机会,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了了。 “六弟妹,你误会二婶的意思了。二婶只是为了杭家血脉纯洁考虑,只要孩子是二叔的管保欢欢喜喜接了进府里。二婶一向贤良温厚,岂是那等不懂事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丈夫不纳妾的无知妇人。二婶,你说是不是?”风荷难得发现袁氏也有可爱的时候,递了个这么好的话头过来。 二夫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面皮紫涨,却不能说不,强忍着心中的一口恶气,低头哼了哼,“侄媳妇说得是。” 太妃也是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当即收起戾气,淡淡笑着:“这才是好孩子。老二,你能确保那孩子是你的?” “儿子敢保证,映红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儿子的,母妃为我做主啊。”二老爷赶忙接口,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没了。话说二老爷此次的确怪异,改了脾气? “好歹是件喜事,老二媳妇你看着摆几桌子酒,一家人庆贺庆贺。以后快别这样了,你是好心,倒叫下人们传得不像话了。把厢房收拾出几间来,别委屈着我的孙子了。既是好人家女儿,咱们也不能简慢了,就先给个姨娘位份吧。”太妃换上笑颜,慈爱的说着。 一进门就封姨娘,这可是算得上的体面了。倘若再生个儿子,还不知要怎样呢。太妃其实也是假公济私,二夫人暗地里指使自己人给风荷下绊子之事,明面上没有证据,但不能阻止太妃也在暗中来一手啊。太妃觉得出了一口气,心里畅快不少。 二夫人是敢怒不敢言,有如吞下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难受,却不得不表态,她要继续闹下去,怕是太妃连最后这点体面都不给她留了。几不可见的点了头,心里却道:贱人,不要以为进了王府就有你的好日子,我让你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第二日,庄郡王府内宅摆了几桌酒,热热闹闹迎了新姨娘。二夫人的恼怒恨意有多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新姨娘娘家姓白,也是小商户人家的女儿,家里开了一家酒馆,生意倒是不错。 据说二老爷有一日经过那家酒馆,一眼瞥见倚门卖酒的白姑娘,就上了心。白姑娘年纪十八,生得很有几分颜色,体态轻盈,身段窈窕,皮肤不算很白,但是很均匀,透着淡淡的粉红。红唇乌发,十指纤长,一双眼睛看着人仿佛会说话,尤其她有小家碧玉的温婉俏丽,最得二老爷这个年纪男子的心。 按理说,白姑娘早到了婚嫁的年岁,只他父亲白纪是个有心的人,瞧着自家女儿有些姿色,就生了攀龙附凤的心,偏以他们家的身份哪里攀得上像样的人家,顶多也就是中等商户而已。是以,二老爷稍稍表明了心意,白纪就迫不及待成全了二人的好事,白姑娘也是个有福的,不过短短一月便有了身孕。 二老爷虽怕二夫人,这次却不知为何,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的,非要迎白姑娘过门,就闹了这么一出。 白姨娘性情温顺柔婉,不但得二老爷的心,连太妃娘娘对她都颇为照应,令二夫人一切照王府姨娘的规格来,不得怠慢了。 风荷见过白姨娘,说话细声细气的,对府里所有人都恭恭敬敬,无论二夫人怎生刁难她都不发一句怨言,招得府里人都赞她知礼懂事。或许是二夫人最近时运不济,她在新姨娘身上从没有得过一点好,反而引得二老爷越发厌恶她。 新姨娘过门之后,风荷亦遣了身边丫鬟送了份礼过去,既不太过厚重,也不显得怠慢。孰料新姨娘第二日就亲自上门致谢,话里话外提起风荷当日为她说话,使得她才能进了府里,一片感激之色。风荷暗暗赞道:果是个伶俐人,却不知是不是二夫人的对手。 二房之事暂且不表,单说王府正事。 自那日之后,杭家四少与新夫人的感情似乎好转许多,几乎夜夜都回了正房宿歇,几个姨娘那里都没怎么过去。府里的人都是面上不显,心中惊异不已,筹谋着下一步的行动。 转眼间,除夕日近。王府整日忙忙碌碌的,只因出了库房之事,王妃不好再委了风荷办事,自己强自撑着。 大姑奶奶借口家中只有母女二人,冷冷清清的,竟是打定主意要留在王府一块过年了。太妃总不好将人往外赶,勉强应了。 王府过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进宫、祭祖、晚宴、守岁,无甚特别可记之处。 照着规矩,大年初二,媳妇是要带了儿女回娘家省亲的。但因初二这日恰是魏平侯老夫人的寿诞,是以每年这日,都是王妃带了儿女媳妇们一起去侯府给老夫人拜寿,领了宴之后媳妇们分别各自回娘家。 今年虽不是整生日,魏平侯至孝,欲要趁着国泰民安之际让老人家好生享享福,大大操办了一番。把请吃年酒一并定在了初二初三两日,初二都是至亲眷属,初三是朝堂相交府邸。 因是第一次去魏平侯府,又是拜年又是贺寿的,风荷着意打扮了。挑了一件宝石红亮缎粉白缠枝玉兰花的长褙子,衬上里边的鱼肚白小袄儿,既不娇媚又不失娇艳,既不清冷又不失清新。配上下身的葱绿色浅金暗花纹样百褶裙儿,又添了一份端庄大气。她的肤色本就白,这些都是鲜亮颜色,越发烘出她的莹白如玉,香腮微粉。 杭天曜坐在榻上端详她梳妆,忍不住上前,从梳妆台的红漆锦盒里拣了一支老坑翡翠莲花样的簪子给她戴在鬓间,风荷抿嘴笑着找了一对同玉打造的水滴形耳环递给杭天曜。杭天曜越发高兴,小心翼翼为她戴上,左右细看,仍觉得不够,犹豫了半晌终是将一支点翠衔小指甲大小红宝石的流苏小凤钗为她簪上。 “我好似从未送过娘子礼物呢?”杭天曜看着满眼陌生的首饰,忽然微有沮丧,自己也曾送玩意讨女孩儿高兴,为何就没有想到送给风荷呢。 风荷从梳妆镜里偷窥到了杭天曜略微落寞的脸色,心下了然,娇笑着道:“爷可是真心要送我礼物?” 杭天曜听风荷如此问,没来由的欢喜,忙道:“娘子喜欢什么,只管说与我。”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前儿看到园子里大片的竹林,就起了一个念头,假若能用竹子做一个夏日乘凉用的竹榻,月凉如水的时候,当着满天繁星,搬了竹榻到院子中间消夏,也别是一般风味。外头虽有买的,但因大户人家不爱使这样东西,是以都是做工粗劣的,看着也无情无趣。必得精致小巧的,方显雅致清爽。”风荷之前有意找外边的匠人专门定做一个,若是好使,就多做几个送给太妃王妃的,杭天曜想揽事,不如交给了他最好。 杭天曜细细听着,连连点头赞好:“好主意,平常家常使的都太小了,大户人家又重脸面,不是用的黄花梨就是檀木,倒不比竹子有一种天然的野趣。咱们素性做个大一些的,我与娘子就可以……” 杭天曜话未说完,只是低笑,暧昧的语气任是谁都能听出来。风荷跺了跺脚,推了他一把,又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起身为他整理衣衫,嗔道:“什么话儿都当着人的面说,哪像个爷们。” “娘子的意思是,咱们两个人的时候就可以说了?”杭天曜不顾屋子里伺候的一众丫鬟,拥住了风荷,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声呢喃。 晚霞般瑰丽的美景在风荷耳后、双颊上慢慢升起,香腮带赤,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引人欲要一探究竟。就在杭天曜以为风荷要发怒或是逃离的时候,风荷微微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脖子飞快的在他面颊上留下一个吻,然后捂了脸快步跑了出去。 杭天曜登时石化,不可置信的望着风荷飞一般远去的身影,心底的坚冰悄悄碎裂,弄得他心发慌,不知是喜是忧。试图勾引他的女子从来不少,但没有一个人,能像风荷一样轻易的探到了他的心,她似乎用一根无形的丝线在他心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让他痛却舒服。 她的心计,她的手腕,她的勇敢,她的羞怯,都为他挖了一个坑,一步一步引诱他往下跳。他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心中的渴望战胜了那一点点疑虑,叫他控制不住的去靠近她,还美其名曰征服她。但他现在害怕了,因为他不知被征服的是她还是他? 风荷才到厅上,就听到丫鬟回禀说姨娘们来请安了。风荷忙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唤道:“请进来吧。” 几个姨娘都一如往常,只有柔姨娘神色间有些许憔悴,丰腴的脸蛋显出了尖尖的下巴,瘦削的双颊显得眼睛大大的。因为过年,她的禁足暂时取消了。 柔姨娘的心思,风荷还是能猜准几分的。只她故作不知,柔声问道:“柔姨娘,这几日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太医每隔五日来请脉吗?” 柔姨娘偷眼瞥见风荷艳丽含春的娇颜,越发觉得凄苦,她早知道四少风流成性,如何能指望他待自己不同些呢。可是,她自问什么地方都做得很好了,为何还是不能留下他的心呢?她强压着一口气,放缓了声音回道:“婢妾很好,可能是反应有些大吧,让少夫人费心了。” “哦,这个,应该有什么法子吧,我身边的叶嬷嬷生养过三个儿女,回头叫她与你说道说道。”风荷自然不懂这些,只是偶尔听长辈说话之时提起。 她说这话时,杭天曜恰从里边出来,径自走到上首坐下,也没去看他的妾室们。 不过五个妾室里边,除了雪姨娘一无反应之外,其余四个都不自禁地把目光转到了杭天曜身上,爷的不对劲她们都注意到了,耳根子后好似有点发红。 杭天曜正欲抬眼去看风荷,很快发现了纠结在他身上的视线,立时敛了神,微咳了咳,四个女子慌忙低了头。 “没什么事你们就下去吧,你们夫人今儿忙着呢。”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自觉的疏远,或许旁人没有注意,风荷感到了,她心下暗笑。 五个妾室都有些发愣,平儿少夫人不赶人,爷是不会开口赶人的,尤其是最近爷歇在少夫人房里的日子太多了,可是为何府里没有传出庆祝爷和少夫人圆房之喜呢?不管心下怎么想,五个人都恭敬的告退了。 风荷故意忽略掉杭天曜灼灼的目光,禀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吧。”然后,自己提起裙子匆匆往外走,不及去扶丫鬟的手。 “等等。”身后传来杭天曜的轻唤,风荷恍然未闻,直到被人抓住了胳膊才停了下来,低垂眼眸,几不可见的娇斥:“你抓我作甚?” “娘子,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是告诉你忘了披鹤氅,这会子天正冷呢,快穿上。”杭天曜正色说着,眼里满满戏谑的笑意,亲自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给风荷穿好。 风荷又羞又恼,兰腮浮上一层胭脂,轻轻啐了杭天曜一口:“我并没想。”其实,心下却在暗乐不已,笨蛋,那鹤氅我是故意不穿的。 太妃年纪大了,等闲是不出门的,今儿亦然。不过,今儿不去魏平侯府是另有原因,也不知太妃怎生想得,每年正月初二,她都要去京城知名的护国寺祈福,年年不变,魏平侯老夫人的生辰,太妃竟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三夫人杨氏、大少夫人刘氏都是寡居,一向都是她们俩陪着太妃去护国寺。 风荷夫妻二人前去之时,杨氏、刘氏已经伺候太妃梳洗停当了。三人都是一样的五分喜庆五分素净的颜色,很不合这样大喜的日子。 自从杭天曜的大哥杭天煜离世之后,寡妻刘氏就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生活,每日吃斋念佛,极少出她的小院。太妃怜她青年丧夫,又一无所出,没个倚靠的,颇为宽待。 算起来,刘氏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却已经守了十二年的寡。许是常年吃斋、不见阳光的原因,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颧骨突出,纤瘦得有如贫寒人家的女儿。藕合色的小袄外面只罩了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下边是一条雪青色的裙子,配饰俱以银饰珍珠为主,浑身上下唯一鲜亮的就是一个枣红色的荷包,那还是杭莹送的。 见礼之后,太妃笑着吩咐他们两人:“风荷是第一次去侯府,你好生照应着她些,不许贪杯误事,不然回头定要叫你老子捶你。” “祖母显见是有了孙媳就不要孙子了,娘子,我日后凡事都听你的,你可得多在祖母面前替我美言呢。”杭四说着,就对风荷作了一个揖,哄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风荷与他回了一个礼,娇羞一笑:“祖母,爷心里明白着呢,只是见了祖母就忍不住露出幼年情态。”杭四是太妃亲自抚养长大的,太妃与他的情意自然不比旁的孙子女,最喜杭四像小时候一般逗她高兴。 太妃笑得眼都眯了,揽着风荷与她一同坐在罗汉床上,细瞧她的装扮,不由赞道:“这样鲜亮衣服也就配你穿,还有这支簪子,看着就精神。” “这是,这是爷挑的,说是好看。”风荷扭着手里的帕子,粉颈低垂,又忍不住偷看了杭天曜一眼。 “哦,好,好,太好了。”太妃看向杭四的目光更多了一分柔和与赞许,亦对这个孙媳的敏慧记在心中。 不过一会,王爷王妃带了儿女媳妇一同过来,接下来是二房、四房、五房。 趁着空当,王妃和蔼地给风荷解说了几句娘家的人事,风荷一一听了,记在心里,免得一会见了人不好应付。王爷问了三少爷、五少爷两句,就陪着太妃说话,从头至尾都没有理会杭天曜,不过进来时对风荷点了点头。 杭天曜好像也不在乎,只管与五少爷说着谁家的酒席好,谁家的戏班好,往后几日都去哪些人家吃酒耍乐。王爷偶尔听到一句两句,瞪了杭天曜一眼,看在过年的份上没有与他为难。 风荷看在眼里,暗暗有些不悦,王爷的心也太偏了一些,同样说话,杭天曜就是有错,杭天睿定是被兄长带坏的了?她终究是晚辈,不敢明着责问长辈,强自忍下了这口气。不过对于王爷,却没了多少好感,看来这府里,真心待杭天曜的,还只有太妃一人了。 一家子用了早饭,先送走了太妃三人,王妃才让门房备车马,浩浩荡荡去给魏平侯老夫人祝寿。 第五十八章惊闻巨变 魏平侯府出了一个太皇太后、一个皇妃、一个王妃,真是荣宠已极了。满京城,还有谁家及得上他们府的荣耀呢。 老侯爷当年为平定北疆立下过汗马功劳,若不是那时受了伤,也不至于英年早逝。现在的侯爷正是庄郡王妃的嫡亲哥哥,娶的镇国公之妹,生有二女一子。长女嫁与了承平公主长子,也就是杭四好友博青霭的哥哥,次女年方十五,尚未许人,幼子十三,尚有此懵懂。 虽然今日是各家媳妇回娘家的正经日子,但许多亲友世交,或是想要攀交侯府,或是碍于面子情儿,都出席了老夫人的生辰宴。 庄郡王府是姻亲,来得要早些,谁知到的时候,僖家、镇国公府,关系远些的几个姻亲,都已经到了。 听说是妹夫庄郡王来了,侯爷领着儿子亲自迎了出来,女眷的马车驶进大门停在二门处,侯夫人带着一干女眷笑着上前见礼。 打头的是一个与王妃相似年纪的盛装妇人,一袭浅金茜红二色撇花宫翻长褶子,头上那支八翅金凤钗颤颤巍巍,在阳光下尤为耀眼,夺人眼目。她肤色如雪,光滑细腻,只在眼角处隐约点点鱼尾纹,面容娇好,五官可人,只是嘴唇偏薄,给人刻薄寡恩之感。 左右搀扶她的是两个长相颇相似的女子,只是左边那个作妇人装扮,右边的还是妙龄姑娘家。风荷略微一想,就知这便是魏平侯的两个女儿了。大女儿与侯夫人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稍显温婉些,二女儿皮肤微黑,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澈,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很讨人喜。 贺氏、风荷从后头的马车下来,忙上前服侍王妃。蒋氏有孕在身,自然行动受限,由丫鬟婆子伺候着慢慢行过来。 侯夫人是个爽朗的性子,一见风荷就拉了她的手左右相看,赞道:“妹妹真是个有福的人,娶得儿媳妇一个赛似一个,这是四外甥媳妇了,竟生得这般品貌,亏得你们家怎么娶来?” 王妃端庄得笑着,点头应是:“正是我们老四家的,别说你,便是我们太妃娘娘无日不放在心上的,若论有福气,也是老四的福气更大些。” “呵呵,难不成你连儿子的醋也吃。”侯夫人打趣着,请众人进屋。 王爷等男客们已经由侯爷领着去了外边奉茶,里头都是女眷。 侯府的格局没有王府大,但也差不远了,这是第二进的正房正院。大块大块的青石砖光洁平滑,时立的两颗白果村高大挺拨,至少上百年历史了,院子里仆妇们来来往往,忙碌不堪,见了王府一行人俱是停下行礼。 众人也不理会,一路说笑着往里边走。 当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妇人头发梳得光光的,只是两鬓的银丝掺杂在黑发里,瞧着倒比实际年纪大,而且与王妃长得不甚像。她五官略嫌方正了些,眉毛过浓,想来年轻时并不是一个出名的美人,或许王妃长得肖父。 王妃紧走了几步,唤了一声母亲,就要拜下去,侯夫人忙拦住了她,笑道:“妹妹,一会子拜寿时你再行礼吧,一家子人还计较这些不成。” 老夫人言笑晏晏,连声称是,却不下来。王妃又命小辈们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推辞不过只得受了。 轮到风荷时,老夫人笑着与她招手:“快过来给外祖母瞧瞧。” 风荷看了看王妃,见她点头,就含笑上前几步,离了老夫人一步远的地方停住。 “站近一点,我老婆子眼睛花了。”老夫人说话行事倒有些与侯夫人相似,反与她的女儿不像。 风荷无法,只得笑着走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携了她的手细细摩挲,又左右端详的仔细,半日终笑道:“真是难得一见的孩子,容貌气度无一不好,周身不见一点小家子气,我喜欢。初次见面,这个就当见面礼吧。”老夫人一面说着,一面点头示意丫鬟上前,一个穿着水红色背心的俏丽丫鬟手捧红漆小捧盒,屈膝上前,跪在风荷脚下。 那是一对白玉的手镯,通体清透,不见一点杂质,上面雕成了芙蓉样式,精致而不俗气,很合风荷的心思。风荷再一次拜下去,谢过老夫人赏赐。 见完了礼,王妃才有功夫与厅里其余女眷问好,都是熟识的人家,其中又着重给风荷介绍了一番。 右边第一个座位上坐得是镇国公夫人及女儿,一色的美人胚子,往下是嫁去了公主府的姑奶奶及公主府的小郡主。 镇国公夫人免不了对风荷称赞一番,赐了见面礼。拜见小郡主之时,小郡主好似对风荷不甚热心,淡淡的瞟了她一眼,自顾自与五少夫人蒋氏说话。 小郡主闺名西瑶,十四了,极得承平公主宠爱,万事没有不依了她的,上头两个哥哥,就只一个独女,也难怪公主不同些。而且西瑶郡主自小机敏可爱,眉若青黛,唇似涂丹,一身肌肤欺霜赛雪,骨肉丰腴。偏她眉间缠着一缕英气,看着朝气蓬勃的,不比寻常闺秀娴静端庄,分外明媚逼人。 蒋氏与小郡主是在闺阁时就结交的好友,因着二人都是直爽脾气,格外合得来。 蒋氏一向随意惯了,不由打趣她:“人常赞你是京城第一美人,眼下见了我们四嫂,看你还得意去。” 她只当是一句玩笑话,况且西瑶郡主从来都是个厚脸皮的主,不料西瑶竟是沉了脸色,冷冷扫了风荷一眼,哼了一声:“不过个小将军的女儿,生得好又如何,可怜四哥了。” 风荷当即愣住,她与这个西瑶郡主不过初会,从来不曾有过半点嫌隙,为何对她这般冷言冷语,甚至不顾身份出此恶言。风荷细细想来,自己与公主府好似没有过任何交集啊,便是西瑶郡主的二哥博青霭也只有一面之缘,又几时得罪了她。若说西瑶郡主是为了蒋氏的话不满,想来也不对,蒋氏与她一向交好,难道连她的性子都不知道胡乱取笑。这究竟是为何? 蒋氏也有几分尴尬,她与西瑶不忌身份,都是爱玩爱笑的,往常这样打趣西瑶也不见她生气,偏对风荷似乎不太满意呢。 西瑶郡主的声音不大,不过临近几个人都听到了,贺氏,镇国公之女都回了头来看她,面露诧异。 “四嫂也是名门贵女,妹妹说笑了。”蒋氏打着哈哈,想要混过去。 不想西瑶郡主似乎不打算就这样算了,几步走到风荷面前,鄙夷地问道:“你识字吗?琴棋书画可会?” 即便不解原因,风荷也不愿叫人随意侮辱了,收了笑容,淡淡回道:“略识几个字,郡主可有指教。”人家都欺上门来,她难道算了不成,郡主也不能仗势欺人吧。 博西瑶看着风荷面上的浅笑,心下更气,柳眉竖起,未等她说话,外边又有客人前来拜寿,大家都顾着去看来得是谁? 一个中年美妇领着两个女孩儿含笑进来,原来是理国公方家的夫人及女儿,他们与魏平侯府是老亲了,两家似乎有意再结一段姻亲:魏平侯幼子与理国公的小女儿。 两个女孩儿一个穿红,一个着绿,都是一般艳丽,红的居长,几个月前与颐亲王府堂族一个子弟定了亲事,绿的是妹妹,一进来就与西瑶大说大笑,显然很高兴。 很快,宾客们都齐齐前来,有侯府堂族女眷,也有姻亲世交,不一而是。 女孩儿中,以西瑶郡主身份最是尊贵,认识的人多,大家都爱围着她说话,时有奉承。风荷放下方才的不快,词候王妃左右。 吉时到,外边男客中亲近的由人引了进来,正式与老夫人拜寿,非亲眷的妇人女孩儿都避到了隔壁花厅里。 杭天曜也来了,名义上他是老夫人的外孙,行个礼也是该的。 等候之时,杭天曜靠近风荷,压低声音问道:“有没有人为难你?他们若敢,你只管走人,不必理会。” 风荷心中好笑,这也太孩子气了点,不过像是他的作风,抿嘴轻笑道:“我省得,你回头少吃点酒,怕是还有一下午要应付呢。” 杭天耀点头,手上轻轻勾了勾风荷的手指,风荷慌得忙让开了两步,悄悄看了一圈,好在屋里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不由红着脸嗔道:“你作死呢,叫人看见算什么。” “娘子,谁敢看我们。对了,我方才收到友人之信,叫我用了宴之后先去与他商议个事,你若呆得无趣先回府歇歇,不用在这守着。王妃许久未见老夫人,必有许多话要说的。”杭天曜笑得越发灿烂。 礼毕,便是开席了。男客在前边厅里,女眷安置在了内院。虽只有亲眷世交来了,但也不少人,一共开了三十几桌。 贺氏、蒋氏、风荷,由侯府一位本家夫人陪着坐了一席。这位夫人之夫是个五品官员,在朝堂上靠着侯府过活,是以对她们这样的贵客是多有奉承的。风荷便是不喜她为人,到底也知这是官场中寻常事情,普通相待,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口。 叫风荷讶异的是,用饭之时,她常常感到有人在盯着她看,而且目光不善,她巡视一圈,忖度着怕是右后边席上西瑶郡主,愈加惊惧。她不怕人算计,但要事先弄清楚人家为何会算计她才行,而这位西瑶郡主有些太没来由了。 午宴之后,大家随意坐着聊天。年纪大些的妇人陪着老夫人,年小的都被打发去了后边,好让她们年轻人自在说话,风荷亦在被打发之列。 这是个很大的暖阁,收拾得清清爽爽,又不失喜庆。这么大的暖阁怕是不会日常使用,风荷估摸着这是侯府冬日招待客人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因为杭天曜的名头太大,总之女孩子们都有意无意疏远了她,除了贺氏蒋氏,只有侯府的大姑奶奶和礼部侍郎的女儿苏曼罗与她说得上话。风荷小时候跟着董夫人出门作客时,也曾去过苏府,认识苏曼罗,可惜这些年疏于联系。侯府祖上有一位姑奶奶好似嫁到了苏家,两家是老亲。 苏曼罗牵了风荷的手,找了个角落坐下,她目光闪动,顿了须臾,终究低声问着风荷:“人都说你家那个有些毛病,究竞是真是假,他待你可还?” 风荷听苏曼罗说话之时,语气里不自禁地带了一丝担忧,心下一暖,她们也不过是小时候的交情了,没想到苏曼罗至今还念着,不顾众人的目光执意与她亲近。这个女孩儿,原来不止有心机,还是个良善之人,她也起了真心交好之意。 她拢了拢鬓发,莞尔一笑:“叫姐姐担心了。其实,相公他挺好的,只是偶尔有些小脾气罢了,那此人以讹传讹倒当了真。姐姐细想,若那些传言俱是真的,我如何还好端端坐在这里?” “你说的也是。我之前随母亲回老家料理几个堂兄堂姐妹们的婚事,年前才回来,就听说了你的婚事,把我吓了一跳。如今见你好好的,反是我自误了,竟会相信那些市井流言。但你也别瞒我,你们房里,嗯,是不是,有许多个妾室?”苏曼罗比风荷大了几个月,尚未婚嫁,是以说起这此事来有些不好意思。 苏家原籍湖州,是那一带的名门望族,素有书香门第之称。子弟中成才的也不少,老一辈中,先皇之师苏太博是士林名宿,名满天下,荣耀归乡;小辈中,苏曼罗之父位居三品,一个叔叔外任五品同知,两个堂兄前些年进士及第。论理,依苏家这样门楣,苏曼罗早定下了人家,偏她及笄将满一年,并不说亲。听说宫里似乎有意将她留给太子为侧妃,是以压着苏家不定亲。 风荷知道这此事也无需瞒人,就实话实说了:“确是如此,我进门之先,房里已经有五个姨娘了,通房丫头之类的不知多少,我也懒得去理会。只要她们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大家都能得个好。” 苏曼罗皱皱眉,神情有些不悦,恨铁不成钢的斥道:“你呀,就是心软。那些妾室,你倒想与她们安生过日子,那也要人家愿意啊。你好比是六部衙门上头空降而来的丞相,叫人家怎么信服,你要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吓住了她们再图后事,要么她们就要试试你的底细了。尤其是你家那位,口碑一直不好,将来不站在你这边,你待怎么办?” 别看苏曼罗名字听着很有江南女儿的柔情似水,清纯可人,其实是个暴烈性子,手段更是深得祖上相传,别说时竹内院的女子,都能上朝堂与那些人精对着干了。 风荷听她说得好笑,又似乎另有隐情,微微动容,认真问道:“姐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闻,也说给我听听,省得我日日关在二门里,什么都不知道。” 厅中传来一群女孩儿的哄笑,好似西瑶郡主说了什么笑话,逗得众人又是拍手又是大笑的。苏曼罗嘴角翘了翘,知道无人关注她们,才凑近了风荷,细细说道“我今儿跟找母亲来时,为着回娘家探亲的车马太多,几次被堵在了路上。尤其遇到恭亲王妃一行,足足在那里等了一刻钟。 我在轿子里,隐约听到有人提起庄郡王府,就留神听了听,没想到恰好与你相关。那几人说,你进门那日就传出一个妾室怀孕之事,你家那位对那妾室宠得当了心头宝,连你都要靠后几分。还说,你们二人不甚和睦,你不过是得了一个名分而已,实际上在杭家连一个小妾都不如。我听了真是气得不行,你当日也是个聪明人,难道连几个妾室都收拾不了了?” 苏曼罗说得有此气愤,但大家小姐的端庄模样一点不变,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她们在谈什么针线好,什么胭脂鲜艳。 风荷目光沉了沉,这些都是内院里的事,如何就传得街上随便一个人都知道了,要说不是有人故意传出去的她还真不相信。那是谁传出去的呢,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只是为了叫自己的名声更难听些。不对,这样的风声与她并无大碍,顶多惹人同情而已,但杭天曜的声名就更坏了,宠妾灭妻,这可不是小事啊。 苏曼罗见风荷只是沉思不说话,就当了真,挽着她的胳膊问道:“难道都是真的不成?” “姐姐觉得,王府守卫就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闺阁之话都能传出去了?姐姐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姐姐放心,我也不是泥捏的人,岂能叫几个妾室欺到这份上。他们,不过是觉得我相公最近太安分了,缺少了谈资而已。”风荷笑着拍了拍苏曼罗的胳膊,眼中闪过幽暗的光,这些传言到了宫里,别说世子之位,能不能保住杭天曜眼下的风光都难说。 苏曼罗登时反应过来,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杭家再尊贵,在这个王族子弟遍布的京城,小小一个杭天曜真算不得什么,为什么就数他的传闻最多,除了他自身值得人指摘之外,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杀人不见血啊。 风荷亦是想到了一点,杭家嫡系死的人太多了,先王妃留下三个儿子,只剩下杭天耀一个,倘若连杭天曜都没了,必定会引起世人怀疑。所以,杭天曜没死,但他现在的情形,距离继承王位太远了些。好算计啊。 两人欲要再说,却听有人提到风荷的名号:“攀龙附凤之辈而已,以为嫁到了王府就有好日子过了,奈何四哥不喜欢她。” 这个声音,嚣张、冷漠,除了西瑶郡主还能有谁。 苏曼罗不解地望着风荷,意在问她何时惹恼了这个主,承平公主的宠溺,导致西瑶郡主成了京城人人退避三舍的人物。风荷无奈的摇摇头。 有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郡主快别生气了,人家为了出人头地有什么不愿意的。”这若说是劝和,还不如说是火上浇油呢。 “好了,郡主最近都忙得什么,也不去看我?”蒋氏忙出来打圆场,倘若风荷受了委屈,她们总是妯娌,连她也不好看。 “你别打岔,难道连你也要护着她不成。我平生就是看不懂这样的女子,不自珍自爱,眼里只有权势,没了其他。”西瑶郡主对蒋氏说话都带了三分恼意,蒋氏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又觉得自己犯不着事事顺着她,就背过了身去,不再搭理。 风荷又气又怒,没来由的受了这个郡主一日排揎,当下也恼了起来,轻笑着问道:“不知郡主以为什么是自珍自爱?”她没有直接质问郡主骂谁,而是从她话里拣出了一句来应对。 西瑶郡主先是一冷,随即咯咯笑了起来:“身为女子,自要贞静贤淑,举动有节。倘若为了权势为了地位不惜一切,那么就是有十分的美貌也是可恼可恨的。你即便在娘家不受宠,也不该巴巴的要嫁给四哥。” 围着她的另外几个姑娘家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有人轻轻拽了拽西瑶郡主的衣袖,反被她瞪了一眼。其中几个伶俐些的,都不声不响坐得远了点,生怕卷进这场无缘无故的战役中。 风荷就等着她这句话呢,闻言敛了笑容,束了衣衫,翩然玉立,口气强硬:“照郡主这么说,皇上的圣旨错了不成?我与四少爷,那是有媒妁之命父母之言的,又经皇上赐婚,怎么到了郡主嘴里,我就是不要脸的女人了。郡主这般说,将皇上置于何地,将天家尊严置于何地。劝郡主,日后说话还要三思,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理理清楚。” 一席话说得傅西瑶面红耳赤,又羞又窘,惊怒交加。她自翔出身皇族,身份尊贵异于常人,且又生得原比旁人强些,不免骄纵傲气,京城一般闺秀从不在她眼里。算起来,皇上还是她的表哥呢,除了太皇太后,皇后,她傅西瑶还怕过谁来。若从皇后那边排辈分,她比杭天曜长了一辈,但两家有自己的排法,郡主向来随着她兄长称呼杭四一声四哥。 她不曾想到风荷会当众顶撞她,觉得很失脸面,怒斥道:“别拿表哥来压我,那是因为表哥不知道你的为人,才会给你和四哥赐婚的,我回头就去告诉表哥。” “郡主要怎么说呢?”风荷闲闲的抛出一句。 今日一事,众人看在眼中,风荷从没有一点失礼之举,侧是郡主她,几次刻意去找风荷的麻烦,叫人心下疑虑。闹到皇上跟前,风荷也有话说。 博西瑶又是一窒,她的确无话可说,她根本没有例证能指明风荷是个贪恋权势的女子。即便是又如何,古来皇宫中的嫔妃有几个不贪恋权势的,皇上皇后对此见惯不怪。 侧门匆匆进来一个身影,风荷恍惚觉得很熟悉,回头去看,却是含秋,面上急迫之色显然。含秋悄悄走到风荷身后,附在她耳边低语:“少夫人,少爷出事了,王爷命人对他动用家法呢,太妃娘娘不在,无人拦得住啊。” 杭天曜?他确实说了下午要出去,难道一出去就犯了什么事嘛,动家法,那就定是大事了。 风荷心中疑惑,再无心绪留在这里陪她们冷嘲热讽,小声与苏曼罗说了两句,扶了丫鬟的手匆匆赶去厅里。郡主尚未回过神来,就见她跑了,不由更是不满至极,但人已走,她顶多背后诋毁几句,究竟没什么意思。 侯府老夫人似乎招了王妃在里间说体己话,贺氏在外边与人闲话,风荷让丫鬟请了贺氏出来,贺氏诧异,快步过来,风荷牵着她行到抄手游廊之下。方才简单说道:“三嫂,我们爷不知什么事惹恼了王爷,我先回去看看,母妃这边就有劳三嫂了。” 贺氏一听,就有几分焦急,她来王府的时日久了,自然清楚能惊动王爷的绝不是等闲小事,风荷只是儿媳妇,怕是回去了也不敢劝。先安慰道:“你先别急,咱们请母妃出来再做道理。” “三嫂,母妃许久未见老夫人,母女俩必是有话要说的,咱们岂能这个时候前去打搅。何况爷那边,或许只是小事而已,为着件小事闹得人尽皆知,反而不美。还是我回去看看,倘若要紧,再派人送信过来。”说毕,也不等贺氏答应,急急去了。 不是她小人之心,她真的怕王妃回去非但没有好结果,反激得王爷越是恼恨杭四了。看到一少爷五少爷都极有出息的模样,王爷一个不打紧,只会怨愤杭四辜负了他的一片殷切希望。 天色有些晦暗,不复早间的亮堂,北风渐渐转浓,瑰丽堂皇之中微有孤凉。车窗外夹杂着大街上繁多的叫卖声,一派新年喜气,只是风荷心里,漫上淡淡的愁怀。自从进了王府,她便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而她亦是清楚,杭天曜就是她此生的归宿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含秋,是谁来传得信?”手炉的热量传到身上,胸口暖暖的,她从来就没有退路,只能义无反顾的与他一同赴上权势之路。 含秋低眉敛目,沉静回道:“云暮遣了谭侍卫过来的,怕其他人没办法进得了侯府。” 倒是云暮仔细,换了杭家其他仆人,还不一定听她的差遣呢。风荷挑了挑眉:“请谭侍卫过来,我有话要问。” 沉烟揭起帘子一角,低声与跟车的护院说了几句,谭清从后头赶了上来,护在车窗外。 “究竟怎么一回事?”语调平淡冷静,不见波澜。 谭清定了定神,转头对着马车回话:“实情小的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四少爷在大街上与恭亲王府的七公子打了起来,似乎,似乎是为了一位年青公子,那位年青公子今日曾在大观楼串了一场戏。恭亲王府的七公子被打得不轻,据说断了一条腿,被人抬着回去的。” 恭亲王府七公子?恭亲王是皇上的亲叔叔,身份贵重,在所有皇室王爷中也是与皇上血缘关系最亲密的,颇得皇上敬重。尤其恭亲王在当年动乱中护主有功,深得皇上信任,几个儿子都认命重要衙门。 其中,恭亲王最是宠爱一位徐侧妃,来自江南,育有一子,即是七公子。恭亲王爱屋及乌,对这个七公子与嫡子一般无异,反倒骄纵了七公子的性子,在京城是与杭天曜齐名的王孙公子了。两人为了一名男子相争,这本就是不太好听的话了,偏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由不得王爷不恼。 风荷默默想了半晌,才对谭清说道:“你去查查那位年青公子的底细,及事情起因。” 谭清领命,策马而去。 庄郡王府里,肃穆安静到极点。伺候的仆人能躲远一点就躲远一点,王爷是个克制的人,极少发怒,唯有的几次怒气都是因为四少爷,王爷也不是没有下狠心打过四少爷,但每次都被太妃赶来阻止了。今儿太妃不在,连王妃都不在,还有谁能劝得了王爷,只怕不是引火烧身就好了。 王服本就威严,何况王爷正处于盛怒之中,满面的怒容彷佛惊雷一般,几个无奈在屋里伺候的下人,都是脸色青白,正月里被汗濡湿了里衣。 这是正院正厅,王爷一旦动用这里,就表明他愤怒到了极致,倘若四少爷再不好好配合,就当去祠堂当着祖宗的面受罚了。 杭天曜一脸的桀骜不驯,斜插八鬓的浓眉张扬着他的不在乎,紧抿的薄唇向上勾起,淡淡的讽刺从他挺拨的身休中散发出来。他也受了伤,英俊的双颊泛出青紫色,额上有一块明晃晃的淤红,衣衫略有不整,袍子下摆处染了几点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不过,他应该没有受太重的伤。 杭天曜的满不在乎在王爷眼里就有些不可饶恕了,这个逆子,将庄郡王府原本清白的门风全毁了,连累得自己在朝中都抬不起头来。贪杯好色、一事无成,无恶不作、宠妾灭妻、、、,要不是看在太妃垂怜的面上,他早把他打死了。而他,竟是一点都不知错。 如今,更是惹下了大麻烦,为了一个戏子,就跟恭亲王府的公子爷挥拳,还将人打得重伤不起。虽然同是王府,但自己一个小小郡王,如何比得人家正正经经的皇室子弟,圣上亲叔。不但王府之间可能就此结仇,连皇后娘娘都有可能被牵连了,若是被御史们告上皇后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那又该如何? 庄郡王狠狠吸了两口气,他怕自己不小心就被气死了,才喝斥道:“逆子,给我跪下。” 杭天曜轻轻盯视了王爷一眼,懒懒回道:“儿子不知犯了何错,惹得王爷如此生气。” 庄郡王觉得自己生这个儿子出来,就是找气受的,冥顽不灵,祸事不断,不论他是不是自己最正宗的嫡子,不管他小时候有多聪明懂事,王爷都决定不能再任由他那样下去了,哪一日给整个王府招来祸事,那时再行管教就晚了。 “你不知,恭亲王的七少爷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会不知道?” “哦,刘弘武吗?我不过是稍稍教训了他一顿而已。”对于这个父亲,杭天曜早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了,单纯的不想面对他。 “你,而已。七少爷被你打断了一条腿,还不定何时能下得了床呢。你这个逆子,你以为自己有太妃护着我就不敢动你了是不是,今儿我就要叫你知道厉害,不然明儿闯出了大祸你还不知错呢。上大板。”庄郡王对这个儿子是彻底失望了,犯下弥天大错还犹自不肯认,别说自己还有儿子,就是只这一个也说不得了,不能为了这个逆子毁了杭氏满门。 屋子里一片死静,执板之人情知躲不过去,蹑手蹑脚踱了上来。空气沉闷得叫人呼吸不畅,下人们恨不得此刻能离了这里,四少爷一向是个不肯服输认错的人,僵持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他们这些下人,极容易成为主子发泄的对象。 杭天耀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平静的回道:“我没错,你不能打我。” 他不说还罢了,这一说,把王爷的八分怒气一下子激到了十二分,面色阴沉得有如夏日暴风雨之前乌云翻滚的天空,窒息沉闷。王爷大声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素来只管行刑的几个下人浑身发颤,腿软得几乎动不了,不打,他们现在就别想好过,打了,太妃回来他们更不会好过。这分明就是条死路,两边都不通。但王爷面前,又岂容他们违抗,只得犹犹豫豫举起了板子,却迟迟没有往杭天曜身上招呼过去。 “你们不打,就先把你们拖下去打死了。”王爷怒极,平日的清醒理智都没了。 下人无法,咬咬牙,闭着眼睛往杭天曜背上盖下去,手里留了一半的力。 杭天曜不打算白白挨了这顿打,他的目光缓缓移过王爷脸上,瞬间一跃而起,双腿齐出,一脚踢翻了行刑的两个小厮,其中一个手中的大板碎成了两截,发出暴烈的“砰”声。 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四少爷这下完了,他这是公然与王爷对抗呢,是忤逆,是不孝,当今天子极重孝道,忤逆之罪上报上去,绝没有好结果。 庄郡王亦是没有想到杭天曜会反抗,他不是第一次打这个逆子了,却是第一次遭到对抗,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凉冽之气,叫他没来由的心虚、震怒。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威严不能被挑衅,庄郡王劈手夺过下人手中的木板,咬牙切齿喊道:“我今儿非打死了你这个逆子不可。”一面说着,王爷一面抡起板子,使尽平生力气狠命砸下去。 杭天曜恰好转过身要出去,他没有躲,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板子。他挺直脊背,彷佛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巨大的力量痛得他想蜷缩下去,只是他纹丝不动,硬是守承受住了。下人动手,他可以不理,但那总是他的生父,他并不想与他拳脚相对,那样不堪的场面不是他愿意的,所以他宁愿受这一下。 王爷微微愣了一瞬,很快就被满腹怒气刺激着,一下一下加在杭天曜背上。杭天耀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挺挺站着,双目明澈似有哀伤。不是他不痛,而是心里的痛楚麻痹得他失去了感觉。 打了几十下之后王爷感到手臂发算,他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当年最宠爱的儿子在他手下变得血肉模糊,那一点点猩红的血迹渗透出来,濡湿冬日厚重的衣服。王爷的视线渐渐模糊,那抹可怖的红色,如一根针刺进他的胸口。 其实,他已经有了停手的打算,他只是想等儿子的一句话,他不肯认错,便是求饶也好啊。偏他冷漠的像是没有感觉,他是不愿将自己当作他的父亲看待啊。逆子,逆子,华欣,这是你唯一的儿子了啊。 院子里灰蒙蒙的天空,似有棉絮飞扯着,朦朦胧胧的,铺天盖地的黯沉压下来。杭天曜的脚步开始踉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拌,如秋风中的蓖叶,即使被他打死,他也不会向他求饶的,父子之间,是最亲的人,也是上辈子的仇敌。 已经有血迹飞散开来,板子尾端染成了殷红,耀眼而又夺目,金色的地砖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快汪了一滩血渍。 所有的下人都震惊而又恐惧,软软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王爷饶过四少爷一次。四少爷倘若出事,他们满屋子的人只怕都得陪葬。 杭天曜的意志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难道就这样被打死?院门口,一道飞奔而来的彩色身影,好似春天百花丛中的蝴蝶,向着他蹁跹而来。他缓缓滑到在地上。 第五十九章“齐齐”回府 王爷也不是第一次责罚杭天曜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这次想来也不会如何,顶多太妃不在,多挨几下而已。风荷这般想着,不是很急,只以比平时略快的速度赶回杭家,其实给他个教训也不错,免得天天在外边惹是生非。 不过,大门口面色慌张苍白的管家富安叫风荷小小吃了一惊,富安不等风荷问话,一面跑着一面说道:“少夫人,你快去看看吧,王爷要打死四少爷了。” 什么?不至于这么严重吧,风荷有此不信,虎毒不食子呢,王爷哪里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不过是教训教训杭天曜罢了。 富安瞧见风荷的神色,就知她不甚信,越发焦急,哭道:“少夫人,真的,四少爷坚持不住了,王爷根本不让咱们求情,还是得您去看看呢。” 院子里的青石砖面光滑可鉴,打磨得相当齐整,屋外回廊那里,跪满了一地的下人,个个都是神色慌张。风荷始有几分相信,顾不得一院的男仆们,匆匆下了马车,捉起曳地的裙子,飞快的往正屋方向跑。仆人们俱是低了头,尽量不去看少夫人的容颜。 屋子里传来沉闷的击打声,但没有听见杭天曜的声音。风荷边走边往里望,这一看不打紧,把她吓得腿都软了。杭天耀原本英武挺拨的身躯变得萎靡,整个身子软地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她与他目划目接,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璀璨光样,一瞬间就熄灭了。然后,他终于坚持不住滑落在地。 一股淡淡的酸楚从腹中泛上来,绞得风荷微微发痛,她定了定神,才飞一般扑向他。 “杭天耀,杭天曜。”风荷有些手忙脚乱,用力去扶杭天曜,可是,她的手上黏糊糊的,湿漉漉的,心里咯噔一下,忙撑住杭天曜的身子,去瞧他后背。 这是一片怎样的惨景,厚实的冬衣里边絮着的鹅绒散了开来,被血迹濡湿,斑斑驳驳贴在稀烂的肉上,整个背部都漫在一片猩红中,看得人头晕。风荷轻轻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身子,避开杭天曜背上的伤处,将他揽在怀里。 看到这副景象,不等风荷吩咐,沉烟、云暮看也不看庄郡王的脸色,冲过来帮着她们主子搀扶杭天曜,合秋跺了跺脚,跑出去让富安快请太医,准备肩舆。 杭天曜并没有完全昏迷,他神智尚清,抚了抚风荷的面颊,强笑着道:“娘子,我不要紧,你别怕。” “我不怕,你别说话,一切有我。”风荷不是没有责打过下人,但她手下的人下手都有轻重,从来不曾像王爷这般将人往死里打。她心中又气又急,跪在地上对王爷说道:“父王,媳妇知道这里不是媳妇该来的地方,父王教训儿子也没有媳妇置喙的余地。 只是四爷便是有错,也要等到事情查明了之后再对他依家现处置,万没有这样轻易打骂的理。传了出去,对父王的英明也有碍,叫人以为父王平日都是这样冲动处置衙门之事的,那样皇后娘娘面前也不好说话。父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大年节下的,还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家呢,岂能出这样的差错。 四爷不过一个晚辈,父王要打要骂,我们夫妻再无话说,可是父王也该爱惜自个的身子,生这样大气,倘若父王再有个什么不好的,那我与四爷真是万死也不得超生了。偏偏今儿祖母不在府里,母子情深,即便祖母信任父王,也搁不住有人背后说闲话。祖母年纪大了,四爷又是她亲自抚育教导长大的,父王这样,不是明摆着打祖母的脸吗? 如果祖母觉得相公有错,该罚,自会处置他。咱们这样,趁着祖母不在的时候,叫祖母情何以堪,这分明是指责祖母教孙不力啊。 父王,媳妇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四爷虽时常胡闹,但究竟没有闹过多大的事情出来,此许小节无伤大雅就过去罢了。此次之事或许另有隐情呢,媳妇真不相信相四爷是那等胡闹之人。可是,父王,你对四爷早就存有偏见,这次若是三哥或是五弟,父王难道你也不问问清楚,就下这样的狠手吗?” 风荷说得很急,她是真得很不满,别人对杭天曜那样也就罢了,王爷是亲生父亲,他的不信任才是对杭天曜最大的伤害,不然怕是杭天曜也不会这样乖乖挨打了吧。这好比母亲当年,旁人斥责、藐视都无关紧要,关键是父亲的态度,父亲的怀疑才会最终导致母亲没了抗争的希望,就此放弃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去细细检查杭天曜的身休,好在其他部位没受太大的伤,只是,这里是脊柱啊,若有个意外,那就是关系到一生的了,实在大意不得。 王爷本是万分气怒的,可后来杭天曜不声不响由他责打,他心下的气就消了好些,只不过是放不下那个脸来。不知不觉间就打得重了,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眼下瞧见儿子成了那副样子,亦是心痛悔恨,却又咽不下那口气。 恭亲王府那是好惹的吗?自己这样不过也是为了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诚意,不会将事情闹大了,不然弄到御前那就愈加麻烦了。即使皇上有心偏袒咱们家,可是太皇太后呢,里边到底有个亲疏啊。 王爷颓然地瘫在椅子里,儿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他作为一家之主,威严不得轻慢,便是错了亦是对的。只得叹气道:“儿媳,你问问他惹了多大的祸事,恭亲王府,圣上亲叔,咱们杭家如何与之抗衡。我今日不打他,明儿就是宗王府来提他了。他还死不肯悔改,不知错在哪里。” “父王的话儿媳不敢驳,但儿媳相信四爷不是那等做事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四爷自有他的道理。”风荷咬了咬唇角,语调凄婉。 王爷不想这个儿媳对儿子倒是情深意重,偷偷瞥了一眼儿子的伤势,心下不免忧虑,若有个好歹不是害了儿媳妇吗?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他是个什么样子,我最清楚。” 风荷见杭天曜的脸色惨白如纸,额上细密的汗,沾湿了鬓角的碎发,当即顾不得其他,大声问道:“父王,这些改日再说吧,四爷他坚持不住了。” 总不成真将他打死,王爷摆了摇手,素日威武的身躯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颓败的容颜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年,不搭理众人,兀自回了后边。 富安一直在外边探头探脑,见王爷一走,慌得叫人抬了肩舆进来。风荷知道自己几个弱女子力气小,命富安唤进几个清秀的小厮,合力将杭天曜扶到了肩舆之上,一行人急急往凝霜院行去。 太医很快就到了,来了两个,诊脉、开药方,清洗包扎伤口。 杭天曜俯躺在花厅炕上,下边垫了软和的虎皮褥子,他一直没有昏迷,清洗伤口的时候很痛,他却哼都没有哼一声,倒是两个太医胆战心惊的。 紫檀木梅花几上撂置着一个汝窑天青釉大瓷碗,里边一支并蒂水仙怒放着,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使得风荷焦躁不安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抬眸去看,小小的黄色花蕊包裹在乳白的花辨里,高洁优雅,亭亭玉立似凌波仙子。 院子外面传来凌乱纷杂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人声,风荷知道这是太妇王妃回来了,王妃是一定会与太妃一同到家的,这点她早就算到了。 风荷拢了拢鬓角的珠花,快步迎了出去,双颊上似乎残存着泪迹,在泣血般的斜阳映射下越显哀伤楚楚。 太妃走得很焦急,光滑的银缘有一撂散在了外边,格外耀目。王妃愁容满面,还穿着去魏平侯府时的华服,应该是不及换衣就赶了过来,然后遇上太妃从庙中祈福归来,两路人并到了一处。后边簇拥着各房的主子稗仆。 风荷奔过去,拜倒在太妃膝下,哭道:“祖母,四爷他还好,让祖母为我们担心,孙媳该死。” 她不哭诉王爷的狠心,也不说杭四的惨状,只用了一个还好,又不忘向太妃请罪。太妃又痛又怜,一把将她楼在怀里,这个孩子,这时候还为了安自己的心把事情轻描淡写扫过了,换了别个还不知乱成怎样呢。她放柔了声音问道:“与你何干。咱们进屋去,老四到底怎样了?” “陆太医、顾太医在给四爷包扎伤口,还要一会才能出来。陆太医说四爷平儿练了点功夫在身,是以背部比我们一般人更为柔韧,不然这几下打下来怕是早撑不住了。”风荷一手挽着太妃的胳膊,一手拿帕子拭了眼角的泪,勉强笑道:“如今受了些外伤,只要好好休养个把月就能痊愈。只是,只是往后要小心了,背上再不能受重物撞击之类的,不然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太妃为免自己进去打扰太医诊治,顿了顿,留在了大厅里。风荷搀着她坐稳,王妃亲自立了靠背,风荷又请王妃及众人坐。三夫人与大少夫人都是满脸的焦急担心,二夫人嘴角微翘,强忍着心中的欢喜,四夫人、五夫人都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询问。 云碧带领丫鬈们斟了茶上来,风荷先敬了太妃,柔声劝道:“祖母,您赶了大老远的路,一定疲累得很,吃盏热茶暖暖身子吧。若四爷知道您为他这般担忧,他还不知怎生懊恼悔恨呢,祖母好歹疼疼孙媳。” 太妃本不想吃,闻言倒是接了在手,浅啜了一口。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风荷再敬王妃,矮身致歉:“媳妇之前太过担心四爷之事,等不及与老侯夫人辞别就赶了回来,还望母妃多多为我致上歉意,改日媳妇一定亲自去给老侯夫人请罪。媳妇思量着母妃多时不见老侯夫人,定是有许多休己话要说的,不敢前去打搅,请大嫂帮我转达。媳妇年轻,做事不知轻重,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母妃多多谅解,为我描补描补。” 此些小事,王妃本不曾怪她,何况听她说得这般可怜,就是有怨气也散了,拉了她起身,轻声细语安慰着她:“这怎么是你的错?老夫人今儿还跟我夸你大方知礼来着呢。你也太小心了些,家里有事,就该赶紧与我说,叙话什么时候不能叙的,到叫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的,说来还是母妃的错呢。 王爷也是一时气急了,才会下手重了些,等老四好了之后,你好生劝劝他,别记挂在心头。王爷岂能不疼自己的亲生儿子,奈何事情发生了,咱们家不做点表示,恭亲王府那关过不去,于老四的名声也有妨碍。你是个清楚明白的孩子,这些话我不说你也是能想通的。” 风荷正欲再说两句客气话,太妃已经接过了话头,语气烦为不善:“亲生儿子?都往死里打了,我看他是有了别的好儿子,这个儿子有没有都无所谓了。要不是老四媳妇赶得及时,还不被他一气之下打死了?” 这话说得不太好听,王妃窒得满脸通红,低头呐呐不敢言,太妃王爷都比她高一级,她可不敢说谁的不好,尤其还牵扯到了小五头上。 二夫人前段时间被白姨娘郁结在心头,正是有恨无处使呢,心里怨怪太妃将人弄进了门,不由冷言冷语:“母妃,你也别太袒护老四了,他都作出那样事来,再不受点教训,那不更加无法无天了。咱们府虽荣耀依旧,到底在亲王府面前还是低了一等的,可别叫老四连累了阖府之人呢。” “哼,我有问你的话吗?”太妃狠厉得扫了二夫人一眼,揽了风荷在怀哭道:“孩子,你不知道,老四他身世堪怜,不怪我多疼着他些。华欣早早去了,扔下只有三岁的老四,王爷整日为国事操劳,家中之事就不大理会,哪还有时间管教孩子。只有我与你们老王爷,将他带在身边,偏这孩子又爱病,时不时头疼脑热的,可把我和老王爷唬得半死。 好在这孩子终究是个有福的,硬生生撑过了这些年,眼下又娶了你进门,我只以为好日子来了,喜喜欢欢等着抱你们的重孙。倘若老四今儿不慎被他父王打死了,我也不用活了,老王爷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四,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我没有护好老四,便是到了地下也无脸见老王爷啊。” 太妃哭得可怜,絮絮叨叨攀扯出十几年前的旧事,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对杭天曜的看重,甚至还抬出了老王爷来。这些话她自不用当着王爷的面说,太伤王爷脸面,但难道还没有人传过去嘛。 风荷听得仔细,如果太妃此话当真,那么当年老王爷一定是有意让杭天曜作世子的,可惜老王爷去得早,没有及时定下此事,才会引出那么多的麻烦。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那时候杭天曜的世子身份就定下,那么被克死倒怕不是他先头两个未婚妻,而是他自己了。 风荷靠在太妃怀里,陪着太妃默默流泪。一屋子人都吓得不敢吭一声,这个时候,谁说谁错。 好一会,花厅里传来动静,陆太医、顾太医联袂而来,俱是一脸疲惫之色。 太妃慌忙给二人让座,不等二人开口就急着相问:“两位老供奉辛苦了。我那孙子怎样了?” “太妃娘娘放宽心,四少爷吉人天相,没有太伤到筋骨,只要好生调理,不出两月就能痊愈。但是往后不可大意了,四少爷的脊柱地方很有些脆弱了,再禁不起这样的打击。不然,轻则无嗣,重则卧床不起。”回话的是陆太医,他家祖上就一直在太医院行医,医术了得,曾去董府为董夫人看诊,风荷略略识得他。 顾太医一边听着,一边抚须点头。 太妃听得面色发青,这就只差了一点点啊,要不是风荷赶回来阻止了,估计再打两下这个孙子就完了。你叫太妃如何不气不急呢。不过两位太医尽心尽力诊治了这么久,太妃还是缓了缓语气,谢过他们:“多谢两位老供奉活命之恩,改日待老四好了,一定叫他亲自去给两位老供奉致谢。只是要怎生调理呢?” 顾太医笑着躬了躬身:“太妃娘娘请放心,我们已经细细写了方子、日常注意事项,交给了里边伺候的姑娘,照着方子来就够了。后日我们还会前来给四少爷换药的,日后酌情过来。” 太妃连连点头,又是一番感谢,命丫鬟厚厚赏赐了二人,二人领了赏赐去了。 含秋方才在里边服侍杭天曜,这会子出来,风荷对她点点头,她才走到中间行礼蜕道:“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少夫人,这是两位太医留下的方子。” 风荷上前接过方子,恭敬地奉给太妃娘娘阅览一遍。太妃一面看着,一面说道:“你自来是个妥当的,有你在老四跟前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要什么吃用之物,只管叫丫鬟去我那里取。这些日子,你也别每日去给我和你母妃请安了,老四好起来才是大事。” “祖母放心把四爷交给孙媳吧。”风荷低眉应是,又看向含秋问道:“四爷歇息了没有?” 含秋会意,抿嘴笑道:“还没有呢,四少爷原先很累,就要歇了,后来一听太妃娘娘来了,怕太妃娘娘为他忧心,心里悔恨得不行,说要等见了太妃娘娘才敢歇呢。” 太妃一听,果然高兴起来,把先时的惊恐忧惧都抛了开,去起身说道:“那我快去看看他吧,我正悬心着呢,必得亲见了才好。” 风诸忙扶了太妃,丫鬟打起帘子,进了小花厅。杭夭曜安静地躺在炕上,见了太妃就要欠身,把太妃吓得不行,慌忙紧走几步按住了他:“你做什么动来动去的,还不给我躺好了。跟祖母说,身上痛不痛。我可怜的孩子,你那父王太狠心了。”说着太妃已经滴下泪来。 杭天曜强笑着劝道:“祖母,我一点都不痛,打几下有什么了不起,以前也常被王爷责罚的。等过几日,天气好转,我就能陪着祖母说说话看看戏了。” 太妃当然知道杭天曜这是宽慰她而已,由此越发心酸,时杭天曜的疼爱添了几分,真是看得眼珠子一般还重。拿着各种话去开解他,把一应事情嘱咐了几遍,才不安的离去。 杭天曜的确累了,就在炕上睡着了。风荷坐在他身边,支着手发呆。 天色暗沉下来之时,沉烟才悄悄进来,附在风荷耳边低声说道:“太妇娘娘赐了几道菜过来,奴婢已经赏了来送菜的小丫鬟,打发她们回去了。端惠姐姐说,太妃娘娘请少夫人用完了晚饭过去一趟,有事与少夫人商议呢。” “嗯,我知道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叫爷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你命她们拣几个爷爱吃的菜,拼个小几放在这里,我先服侍了他。”风荷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新房里,糊得都是银红色的软烟罗,外边薄薄的雾气,映射出淡淡的绯红,宁和而又安静。百合香的香味清甜柔媚,在暖烘烘的炭火催散下,越显得温暖熏人,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 风荷轻轻甩了甩头,抛开那些飘渺无际的胡思乱想,坐在炕沿上,柔声唤着杭天曜:“爷,爷,天黑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子再睡。” 杭天曜朦胧迷糊,觉得睡得很香很舒服,不带半点戒心。在风荷的轻唤下微微有些发愣,他忽然发现他们似乎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久得他足以将她当做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展眉而笑,握着风荷的纤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随即说道:“娘子,我现在是伤员,你要伺候我吃。” 风荷没想到他这个情况下还能要无赖,有些哭笑不得,捏了捏他恢复了血色的脸颊,笑道:“我哪日不伺候你用饭了。你能靠坐着吗?” 杭天曜点点头,风荷抱着他的胳膊,含秋从另一边去扶他,他只不管,双手按着风荷的肩膀,借力坐起了些,云暮快速在他背后垫了两个又大又软和的靠枕。 即便这么个简单的动作,杭天曜都吃痛得皱了眉,唇角咬得有些发白。 云碧带着浅草、微雨、青细在炕沿边摆了两张小几安了碗筷,五个清淡的小菜。 风荷亲自舀了一碗绿汪汪的碧梗米粥,试了试冷热,正好,才转过身来喂杭天曜。杭天曜吞了几口粥,看着那几碟子小菜,委屈的抱怨:“为什么都是这些素的,我不爱吃。” “太医说了,吃那些荤的好的慢,你就将就着用些,熬过了头几天就好了,那时候我给你好好补补身子。”风荷懒得与一个病号计较,说话比往常和气了不少,好似在哄一个小孩。 杭天曜扭着风荷衣襟上的带子,不依:“就吃一点点好不好?” 风荷看着自己松散的腰带,又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有气没处使,只得继续好言抚慰:“你乖乖听话,明天就给你吃。家里有野鸡崽子,那个吃了关系不大,我明儿就叫厨房给你备着。不过你现在不好好吃饭,别说明天,接下来五天咱们都吃这个了。” 杭天耀很没骨气的被风荷要挟了,乖乖就着小菜吃了两碗粥。风荷应付完他,自己随意吃了点,就要命人撤下。 杭天曜看她吃连东西的样子都比旁人好看,由不得看得发了呆,不解的问道:“你不吃了?这才多少,回头小心饿,瞧你这么瘦。” 风荷上下扫视了自己一圈,自已瘦吗,明明就是很好看嘛。她瞪了瞪杭天曜,又与他解释起来:“祖母让我用了饭过去一趟,我估摸着有要紧事,你先歇着,我很快就回来的。小火炉上热了些糕点汤粥,晚上我饿了再用吧。” “那你快些回来啊。我要你陪我说话呢。”杭天曜那是相当的无耻,仗着自己是伤员,不怕风荷不给他面子。 风荷抚额,秀气的眉毛好看的纠结到一块,叹道:“行,我快去快回。你若是无聊,我叫端姨娘来陪你说说话好不好,她们几个都挂念着你,方才你睡了我便没有请她们进来。” “不用,你留个丫鬈给我使唤就好。”用意很明显,这是赤果果的讨好啊。 于是,风荷留了沉烟云碧陪他,自己带人去寻太妃。 太妃并不在日常起坐的堂屋里,而是在卧房。黑漆嵌螺细花鸟纹的拨步床挂着秋香色的帐慢,屋子里一色的紫檀家具,华贵中不失大方,威严却又舒适。地龙烧得热热的,有如三月的天,穿着普通的夹袄就够了。南边窗下一张贵妃塌,设着莽袱、靠背、褥子,太妃斜歪着,有一搭没一接与周嬷嬷说话。 丫鬟没有通报,直接领风荷进了内室,风荷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眯了眯,太妃是有重要事情与她说了? 太妃也不让她拜下去,拉着她一起坐着,问了问杭天曜的情形,知道一切都好之后始安下心来。抚摸着风荷如云的秀发,抱歉地笑道:“明儿是你回娘家的日子,可老四如此,就不能陪你去了,礼物我都叫人备好了,你多向将军和夫人致歉。等老四好了,再叫他陪你回去探你母亲。” “祖母,四爷卧病在床,我岂能不顾他独自回去。我想过了,派我身边亲近的丫鬟回去给我母亲捎个信就好了,母亲体贴宽容,必会谅解我们的。就如祖母说得,等到四爷大好了之后,我们回去还不是一样的,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清脆的声音里有一种雅气未脱的直爽,不带扭捏。 太妃听得欢喜,想想孙子此刻还真离不开她照料在前,换了旁人自己绝难放心,只这样又太不敬了些。想了半日,方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未免有些不敬。罢了,明儿让周嬷嬷代替你们俩回去一趟,细细与将军和夫人分说了,希望他们不要见怪。” 风诸含笑抱着太妃的脖子,娇俏地笑道:“多谢祖母费心为我想着。那就叫我跟前的含秋跟周嬷嬷一块回去,母亲倘有要问的,含秋比周嬷嬷也清楚些。” “很是,很是。还有就是嘉郡王府里,你身边哪个妥当老成些,也要代你与老四请个安。”太妃见风荷亲近她,自然高兴,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那就让叶嬷嬷带着沉烟去,致上我与四爷的歉意,替我们磕个头。祖母觉得好不好?”风荷对太妃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府里难得有个人这么看顾她。 太妃大略回想了这两个人的脾性模样,点头笑道:“你说得都很好,就她们俩合适呢。让府里的富安娘子陪着过去,免得王府那边不认识冲撞了。” “还是祖母想得周到。我身边的人脸生,王府那里自是不识得的。”风荷歪了头,显得可爱而单纯。 太妃想起一事,不由问道:“才嘉郡王府的世子过来了,这会子应该去你们房里探望老四了,你有没有遇到?” 对,嘉郡王府是先王妃的娘家,世子萧尚是杭天曜的表弟,上次见过的,他来探望也在情理之中。风荷忙道:“我并没有遇见,或许表弟与我走得不是一条路。” 太妃脸上的笑容愈盛,这孩子,果然明白,一声表弟多亲切的,没有忘记嘉郡王府才是两人的正经舅舅家。只是想起萧尚说得,怒气仍然涌上心头,正色问风荷:“你可知你表弟过来说了什么?” 风荷亦是按正神色,讶异的回答:“孙媳不知啊。” “唉。都是王爷糊涂了。你们表弟来与王爷和我就今天的事情解释了一番,那位引起老四与人争斗的年青公子不是梨园中人,人家也是大家子子弟,临安皇商世家楚家长房的三公子。他是萧尚的客人,萧尚有事,就将他托给了老四照料。人家是江南人,风雅惯了,兴致一起就在大观楼玩了票戏,谁知就叫恭亲王府七公子瞧见了,便记在心里。 老四陪着楚公子在茶楼吃茶,恰好遇上恭王府七公子一行人。那七公子也是个混人,二话不说就要把楚公子带回他们府里,你说老四受人之托岂能坐视不理。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老四年青,出手不知轻重,把人打重了,闹出了今日之事。偏王爷听信了传话之人的话,以为老四为了一个戏子把七公子打坏了,一怒之下竟要把老四活活打死。” 太妃一面说着,心中还一面生气,自己生得儿子自己还不清楚,只是心太偏了一些。眼下这会子也有些后悔了,可后悔有什么用,老四被他打成那样,心里如何能没有一点怨气呢。这父子间的心结是越来越解不开了。 风荷相信太妃不会拿这种事糊弄她,不过杭四也有错,太冲动了些,稍稍将人教训一番也就够了,回来也该与王爷解释解释,没得白挨打的道理。不过,这话却不能当着太妃的面说,她轻叹了一声,转而劝道:“祖母也别恼了父王,父王心里有四爷才会生他的气,不然哪有这样大气。好在四爷没有大碍,表弟又来亲自分说清楚了,恭亲王府那边更是不会再好意思来怪责咱们家,好歹圆满解决了此事。” 太妃听得很是欣慰,是个不会拿捏尊长的伶俐孩子,若是仗着这个事,对王爷存了怨恨,那才糟呢。自己的疼爱固然重要,但自己年纪大了,不知哪一日就闭了眼去了,俩孩子若是一直不得王爷的心,那往后的日子如何是好。 忽又说道:“本是要过了正月收拾你们院里的小厨房的,现今老四养伤,你们要个热汤热水的也不便,我看就这两日叫下人整理出来吧。想要哪几个人,你自己挑好了回给你母妃就好,要是没有合适的咱们再去外头买。” 风荷亦是想提这事,接口笑道:“府里过几日还要请吃年酒,会不会太麻烦了些。” “有什么麻烦的,那些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不差几个人。”太妃不以为然的说着,这个儿媳妇,别以为她闷不吭声的,手段厉着呢,偶尔藏拙而已。多少年了,自己还能看不出来? 风荷把心中想妥当的几个人说了出来:“针线房有个王婶子,我看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在那也只能整理整理活计。听她说原也在厨房干过,家常菜都会,不如让她领了找们院里的厨房管事;她有个女儿是后花园洒扫上的,我也想要了来,正好我们院里少了一个洒扫的头。后门张婆子是个勤快人,让她给王婶子打打下手,然后再拨两个小丫头过去帮着,也就尽够了。” 太妃徐徐看了风荷一眼,暗自点头,拍着她的手道:“这几个人我看着妥当得很,明儿我会与你母妃说得,让她拨到你们房里。” 风荷起了身要拜谢,被太妃阻止了。娘儿俩便散了。 从太妃院子里出来,天已经大黑了,凛冽的凉意刮得人脸颊生疼。凝霜院里灯火辉煌,风荷想到嘉郡王府世子萧尚可能在房里,踌躇起来,这么晚了,见外男会不会不好呢? 第六十章各方谋动 不等风荷想出个所以然来,院子里等着她们的青细望见了她们一行人,快步迎了上来,屈膝行了礼:“少夫人回来了。四少爷说少夫人回来了只管进去,不需顾忌这些子虚礼。” 风荷拢了拢斗篷,抿嘴笑道:“你做什么在外头等着,冻着了怎生是好?” “奴婢是粗人,身子骨壮着呢,哪有那么容易生病。”青细梳着双丫髻,只带了两朵纱花,配着浅绿色的衣裙倒也清秀。 风荷见她穿得单薄,蹙眉问道:“前儿过年赏你的那件灰鼠皮褂子呢,为何不穿?” 青细笑得眉眼弯弯:“何尝不穿着,方才屋里热,就给脱了,如今倒也不觉得冷。” 风荷气得弹了弹她的鬓角,嗔道:“赶明儿伤了风,吃起药来你才嚷呢。” 进了屋,里间花厅响起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楚泽那小子好一阵气恼,就差去把刘弘武再打一顿了,他原要跟找一起来看你的,又怕内院里他不好进来,就托我给你捎了几膏药,都是海上来的好东西。你能着使吧。” 萧尚的声音有些沙沙的,低沉而醇厚,比他实际年龄成熟许多,他与杭天曜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哥哥,实际上他比杭天曜小了两岁。 沉烟在内室整理床铺,云碧、芰香守在大厅里,一边做着针线,随时听候里边的吩咐。一见风荷进来,齐齐上前给她行礼,然后褪下她的斗篷,又把热热的手炉塞到她怀里。 “少夫人,有温着的燕窝粥,要不要先吃点暖暖肚子,走了这一路吹了风,心底里不舒服吧。”云碧利落的把斗篷拌了拌,笑着问。 风荷白皙的脸颊被风吹得有此红扑扑的,睫毛忽闪忽闪,眨了眨眼问道:“世子爷过来,你们有没有依礼招待,可别怠慢了。” 云碧撅着嘴:“还需要少夫人吩咐,少夫人也忒看不起人了。”说完,就一扭一扭地冲里间走去,哐当摔了帘子。 风荷诧异不已,满屋子扫了一圈,笑问芰香:“你云碧姐姐好大的火药味儿,谁敢给她气受不成?” “少夫人不知道呢,云碧姐姐那是恼上了世子爷。含秋姐姐快去用晚饭吧,再等就凉了,我伺候少夫人就好了。”芰香推了含秋出去,自已只顾弯着嘴笑。 “与世子爷什么关系?云碧是被我宠坏了,没有得罪世子爷吧。”风荷微微扬高了声音,只是语气里丝毫没有责怪云碧的意思。 芰香在风荷手底下伺候这些年,她的一个眼神就能明白接下来如何做,忙大声回道:“世子爷过来之时,云碧姐姐正在花厅里给四少爷念书打发闲闷。世子爷不知云碧姐姐的身份,误会了,赞了一句什么红袖添香的,云碧姐姐当即就恼了,黑着脸出来。少夫人,红袖添香是什么意思,奴婢愚钝,还求少夫人教导教导呢。” 说话之时,芰香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又偷偷睨了花厅的毡帘一眼。 早在风荷进屋之时,里边的人就听到了,原以为她会马上进来,孰料却在外边与丫鬟说起了话来。萧尚细细听着,听到这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面上泛起薄薄的红晕,狠狠瞪了杭天曜一眼。 杭天曜非常无辜的撇了撇嘴,眼里却是止不住往外溢的笑意。 萧尚进屋时看见一个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的姑娘家在给杭四读书,又见她打扮得清爽怡人,就当是杭四哪个妾室了,即便不是妾,也是通房之类的角色。何曾想到这是风荷跟前的大丫鬟,就依着一贯的语调打趣了一番。谁知那丫头倒是脾性大,登时恼了,摔了书,也不给自己行礼上茶的,就走了,后来打发了两个小丫鬈进来伺候。 杭天曜看得好笑不已,与他解捧清楚,他又是气恼又是悔恨,他只没料到杭四这个新夫人这么大方贤惠,将自己身边这般美貌的丫鬟留给杭四使。这会子听到人家在外面告自己的状,岂能不羞惭?却伸直了耳朵听风荷如何回答。 “小蹄子,胡说什么。世子爷那般尊贵的人物,岂会拿你云碧姐姐取笑,不过随口一句话,倒招了你们的性子上来。还不给我去看看你姐姐,别叫她要脾气,小心我明儿得闲了收拾你们。”柔美舒缓的声音像是夏夜里遥远的笛音,一点点俏丽,一点点宁静。 芰香听得满眼都是笑,只是握着自己的嘴,不让笑出声音来,还要强自镇定着回话:“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去劝劝云碧姐姐。”然后,一溜烟往后飞奔而去。 风荷止了笑意,估摸着气色恢复过来,才示意青细打起毡帘,仪态万方的走了进去。 杭天曜慵懒地卧在炕上,萧尚挺直脊背坐在小圆桌前的黄柚三彩圆凳上,看见风荷进来不由立起身,淡淡行了个礼:“表嫂好。”眼睛看着地面,眼角的余光却扫向杭天曜的方向。 风荷忙回了礼,口中呼道:“表弟过来了,一家子人不需多礼,快坐下咱们好说话。”随后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点,只几样寻常东西,蹙了眉说道:“丫鬈们无礼,冲撞了表弟,还请表弟看在我与你四哥的面上别与她们计较,等我得了闲再好生处置她们。还站着干嘛,快上新茶来。” 萧尚听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耳根后有淡淡的绯红,头低得不肯抬起来。 “娘子,祖母与你说什么呢,去了这么久。”杭天曜笑着与风荷招了招手,显然很满意。 “不过问问你的情形而已,叫我好生照料你。”风荷紧走几步,裙摆上的紫玉兰像是飞了起来,有暗香浮动,飘入萧尚鼻间。 杭天曜抓了她的手捂在自己胸前,略略皱眉:“冷不冷,出门也不记得带上手炉,冻坏了可好?”既嗔既喜。 风荷相信杭天曜分明就是故意的,当着他表弟的面假装与自己恩爱,弄得自己害羞生气,他好看戏。自己才不如了他的意呢,笑得越发温柔妩媚:“爷,快放开。” 吐气如坐,轻辇浅笑,杭天曜一下子看得失了神,怔怔得手上抓得更紧了些,想将她楼在自己怀里。 “爷。表弟与你说话呢。”风荷轻推了推杭天曜,一副贤妻之态,浑然没了方才的妖娆。 杭天曜猛地回神,发觉萧尚嘲弄的浅笑,羞也不是,气也不是。他本想看风荷失态,却被她搅了心神,反是自己失态,咬牙在她腕上捏了一把,只用了一成的力。 “那个,表弟,楚泽现住在何处呢,可别叫恭王府的人为难了。”杭天曜咳了咳,掩饰自己的窘迫。 萧尚面上明显的浮现出诧异之情,加重了语气回道:“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他住在他们家在京城的别院中,想来也没有人敢去那里与他为难的。”表哥原来真是个好色之徒啊,往日那些并不是装得。 杭天耀真是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萧尚才与他说了,他转眼就问,这说明什么,哎,自己何时成了个顾前不顾后的人呢。 萧尚的好戏看得差不多了,夜已深,他留在人家夫妻房里很是不妥,起身告辞。杭天曜丢了颜面,自然无心留他,希望他走得越快越好,转而吩忖风荷:“你代我送送表弟。” “这是自然,爷等找一会。表弟,我就不虚留你了,闲时多来走走,四爷他在家养身子,一个人无趣得很,你们一向交好,还请你多陪陪他。这跟来的人都在哪呢?”风荷站直身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彷佛之前那个与杭四斗气的人不是她。 萧尚认真打量她一眼,眉心纠结在一处,抱拳谢道:“不需劳烦表嫂,我的人都在二门口等着呢。” 风荷忙道:“既如此,那我叫个小丫头领你过去。” 萧尚再一次与杭四道了别,风荷与他一同出了花厅,叫过浅草:“你伺候世子爷去二门,一定要见到世子爷跟前的人才能回来,回头再去太妃娘娘院里,与那边的端惠姐姐说一声。” 浅草郑重点了头。 “今儿多亏了表弟特特来一趟,为四爷辩白,不然四爷他还不知被人说成什么样呢。四爷有不是的,表弟看在一家子亲戚的份上,别与他计较。”玉色对襟的小袄,勾勒出风荷苗条的身量,在点点烛光掩映下有一种世俗而安宁的美。 萧尚一瞬间凝了眼,眼中的黑墨深沉得有如浩瀚的夜空,他垂下眼睑,客气了两句:“表馊说什么呢,表哥自小照看我,我一直拿他当亲兄弟待,说话行事难免不避嫌疑。”这说的是自己,更是杭天曜,也是对风荷表明立场。 风荷陪着他出屋,冷气吹进裸露的脖子里,不由轻呼了一声。看到萧尚没有穿斗篷之物,忙道:“去把年底给四少爷做得那件貂毛斗篷取来。那是新做的还没有上过身,表弟将就着穿过去吧,夜间风凉。” 萧尚本是要说自己的斗篷在小厮手里,也不知怎生顿了顿,那句话就没有出口,反是道谢:“叫表嫂费心,那我就不客气了。表嫂快进去吧,有小丫头送我就罢了。” 闻言,风荷亦不再坚持,看着他穿了斗篷匆匆离去,方才进屋。 晚间,几个丫头合力将杭天曜搀到了里间床上,风荷为他宽了衣,自己才梳洗歇息。一宿无话。 …… 屋子里不比其他的暖阁烧得很热,至少也要穿一件中衣加个袄子,王爷一向不喜欢屋里太温暖,反而更喜欢清冷些的感觉。一色黄花梨的家具,大方雅致,摆设不多,偶尔几件也是以简洁明快为主,真正值钱的古董反而少见,只有窗下炕两边高几上那时釉里红的梅瓶是新鲜颜色,招人注目。这样收拾屋子,不知是王爷的心意还是王妃的心意。 魏王妃在中衣外边加了一件蜜和色绣牡丹的宫缎袄子,松松挽了个髻儿,就开始服侍王爷起床。 今儿本就是恭亲王府请吃年酒的正日子,王爷又要为了杭天曜的事情去给他们郑重致歉,不管是谁的错在先,杭天曜将人打得卧了床就是不对,该有的礼数杭家不能失。 王妃手中拣了两件衣服,一件是正式的王服,一件是家常做客穿的缎袍,竹青色,滚了黑丝金线绣的边,低调中透着奢华。她笑得温柔:“王爷今儿穿哪一件好呢?” “就那件竹青色的吧,又不上朝,穿那么正经作甚,叫人见了还以为我故意按身份呢。”王爷眼窝有点凹陷,精神倒是还好,不过看着没有什么情绪。 昨日一时冲动怒打了杭天曜,后来听萧尚说了实情,心里很有几分愧疚兼赧然,只他是一家之主,不肯轻易低头,何况认为杭四也应该得点教训。如今恭王府吃了个暗亏,没有脸面追究此事,但日后倘若得势,难保不报会今日之仇。虽说四房弟妹是恭亲王之女,到底是个庶出的,在娘家说不上多少话,尤其她并不是自己一房的,不好叫她两边为难。 王妃小心翼翼束着王爷腰间的袍带,低眉顺眼:“王爷,昨儿之事,王爷很有几分急躁了,老四即便有错该罚,不至如此重责,如今看来倒是王爷处事不公了。也是老天有眼,叫老四媳妇赶了回来,不然又要如何,我现在想着都觉得无比害怕呢。老四是母妃的掌中宝,疼得什么似的有个好歹,母妃那里又该怎么办,老四媳妇年轻轻过了门,咱们不能害了人家闺女。” 王爷凝望着天青色纱窗外朦胧的树影,有些愧疚,口气软了下来:“我也不曾想到。老四一贯爱在外头胡闹,我听了恭王府下人回的话,就当是真,没想到里边另有隐情,不过老四那顿打不是白挨的,他犯了那么多的错,打他都是轻了。” “话虽如此说,骨肉亲情,亏得王爷下得去那个狠手,好好一个孩子硬是被你打成那般。我也不是怨怪王爷,不说昨儿之事,就是一年前,老四还与镇国公家的公子爷使性斗气,把好好一个酒楼砸了,那次王爷斥责老四之时,我不是一句话都没有嘛。类似于此类的事情,王爷做父亲的处置老四,连母妃都没有开口求情,怪只怪王爷昨儿在我娘家吃多了酒,性子燥了。 你看看,老四媳妇一个小孩儿家,愣是被你吓成那样,顾不得内外有别闯了进去。好在家里没有外人,都是些下人,不然不是丢了咱们杭家的脸面。老四媳妇那是心急自己爷们,能有什么错,有错也是王爷先错了。”王爷坐在凳子上,王妃亲自给他蓖着头,轻轻束上金冠,一面劝说。 细细听着,王爷不由想起这些年来杭四闯得大大小小的祸事,原时他的愧疚之心消了三分,又有些不待见起来。这个儿子,小时候还好好的,煜儿没了之后,不但父王自己也是嘱意他袭了王爵的,毕竟皇后娘娘对他甚是钟爱,没有不传嫡子的理。但他自己不争气,把小时候的聪明好学全丢了,一味不学好,学人家那些不长进的东西,自己的苦心是白费了。 圣上皇位稳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杭家世代效忠皇上,不容更改。小五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出身。自己不是嫌弃王妃,王妃为人温柔良善、孝顺长辈,友爱弟妹、照顾晚辈,真没有一点能叫人指摘的地方,但她是魏家的人。倘若让小五袭了王位,便是自己无心,百官看在眼里怎么想,岂能不有误会,而皇上,真能半点不疑心王府? 更不能说出口的是,自己与华欣夫妻一场,年少结发,中年阴阳两隔,她毕竟是自己真正的妻子,伴着自己度过了那么多艰难的岁月。华欣三个爱子,只剖下一个老四,自己哪里狠得下那个心,那可是自己唯一的念想了。 王妃从镜中瞥见了王爷黯淡的脸色,见他默而不答,接着说道:“老四媳妇,无论是容貌气度能力无一不好,就是身份差了些许,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咱们府里,弟妹们,儿媳侄媳们,谁不是出身豪门望族的,老四媳妇的出身比起来就单薄了些。要不是如此,老四媳妇进门之后也不会受了许多委屈,奴才们都是棒高踩低的,当老四媳妇娘家没人,惹了多少厌事出来。” 表面上看起来王妃似在闲话家常,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仔细忖度却有些意思在里边。王爷一面听着,一面想起,当初若不是老四传出了那样的传言,以至于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媳妇,自己也不会同意母妃去董家提亲。如今看来,老四媳妇果然是个不错的,但就是出身不够,没有那个眼界执掌一个王府。 但母妃很器重老四媳妇,要是安心教导她,或许这些也不是问题。哎,老三媳妇出身伯府,小五媳妇是辅国公府的爱女,从这方面而言都远高于老四媳妇,她日后能镇得住她们吗?更何况后边还有许多长辈呢? 眼下还不到非要下决定的时候,静观其变吧。 王爷梳洗齐整,先去了外书房,料理些庶务,才准备去给太妃请安。 待到王爷走了,王妃开始认真装扮起来,她今天是要去恭亲王府吃酒的。玫红色的对襟狐狸毛滚边长猎子华贵优雅,很衬王妃的肤色,与她身上的一应配饰相得益彰,既不显得像暴发户般无知,又没有太过素净。 时间尚早,她先吃了半盏燕窝粥,边吃边道:“府里有没有送信过来?” 茂村家地看了看左右无人,方细致地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信封,低声说道:“昨儿晚间送来的,那时候王爷已经回房了,奴婢觉得不便,就擅自作主留下了,正瞅着时间奉给娘娘呢。” “你做得很对,一切小心为上。”魏氏放下燕窝盏,拭了拭嘴角,接过信封,展开快速拜读了一遍。然后重新还给茂村家的,眼神瞄了瞄窗台下摆着的小小三足鎏金香炉。 茂村家的会意,立时将信焚毁,只刺下一片灰迹,又拨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直到看不出一点异常来。 魏氏轻轻摩挲着自已留了几年的一寸长的指甲,启唇问道:“三娘,你说老四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有点看不透她。” 茂村家的在娘家排行第三,是打小伺候王妃的,在没有人时王妃会习惯性的唤她三娘,尤其是王妃把她当自己人看待的时候。当然,能词候主子几十年,参与机密的人,绝不可能凭着主仆情分就能行的,他们最关键的是敏捷而且服从,不会自己胡乱替主子拿主意。 茂村家的就是这样的人,她一边整理梳妆台上的散碎首饰,一边斟酌着说道:“娘娘,恕奴婢说句大胆的话,四少夫人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啊。她进了府至今,明里暗里使绊子的人不少,但四少夫人几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甚至一举博得了太妃出乎常人的爱怜。咱们五少夫人进府之时,在太妃跟前的风光都有所不及啊。想来是太妃爱屋及乌了吧。” “你说得对也不完全对。爱屋及乌固然有之,更关键的是她身上一定有太妃觉得值得的地方。我过来近二十年,冷眼旁观,太妃喜欢的是伶俐人儿,伶俐之外还要端庄,柔玉伶俐但缺了端庄,三夫人端庄可惜伶俐不够,而老四媳妇,她就像是老天爷为太妃量身定做的,无一样不合着太妃的心意。 不是都说老四媳妇在娘家不受祖母待见吗,怎么二夫人好像摸透了太妃的脾性一样,送了个这么应景的人来,还差点瞒住了我们。”清晨的光线散落在魏氏依然年轻的脸上,能捕捉到她眼角淡淡的皱纹,而这样的她似乎有一股子少见的精明。 “奴婢瞧着,二夫人是真心与四少夫人过不去,他们当初怕是冲着四少爷克妻的名头去的,孰知事情不在掌控之内。二夫人的用意应该不需怀疑,董家老太太对与曲家有关的人儿都不大待见,好像是纠葛到了几十年前的旧事中。 娘娘想必是听说过的,董家老太爷是曲家老夫人的表哥,二人那时被誉为金童玉女,只不知为何曲家老夫人后来没有许给董家老太爷,反而许给了曲家老太爷。董家老太爷倒是个长情的人儿,便是娶了妻之后都不忘时时照狒曲家老夫人,甚至替自己长子求娶了曲家老夫人之女。 人都说董家老太太是个醋缸子,都六七十的人了,老太爷都没了,还在吃着没名堂的醋,几十年来都是对董夫人不冷不热的。后来也不知为着什么原因,董夫人一病不起,还受了董老爷冷落,到把个家事交给了一个姨娘,大不合礼数规矩。所以啊,奴婢以为,二夫人是董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把四少夫人推到咱们家必不安好心。”茂村家的又去叠被铺床,王妃不喜侧室姨娘们词候在眼前,三少爷生母方侧妃除了每日请安,其余都安分的呆在自己院子里,等闲不出来走动。倒是茂村家的一个管家娘子干起了小丫头的活计。 王妃许久不言语,暗自腹诽,难道当日虑错了,若果然那样,就是引狼入室了。本是看在董家官阶门第都一般的份上,一口应了,如果在老四媳妇身上出了差错,影响了整个布局,那事情就严重了。 越想越觉得可能,自从老四媳妇进门之后,老四虽与以前一样,但总有些不同的感觉,好似不及过去胡闹了。二人至今未圆房,难道不是因为老四不喜他媳妇吗?怪,太怪了。 茂村家的见王妃不说话,偷偷看了一眼,想起这些年来心里的顾虑,不由鼓足了勇气,站到王妃身后,咬牙说道:“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只奴婢思来想去,不说这心下就是难受,今儿就僭越了。 假设五少爷能继承王位,那自是千好万好的。可奴婢冷眼看来,五少爷太过单纯良善,五少夫人又不是个有心机的,怕是日后执掌王府不易呢。相比而言,四少夫人与四少爷都不是善茬,若想要掣射五少爷,以咱们五少爷的简单心性,只怕有些吃力啊。” “唉,你说得我何尝不知,一个老四就叫我忌惮了许多年,还有老三在边上虎视眈眈,我岂能不为小五忧心。柔玉家世好,但太浮躁沉不住气,比起手段谋算来连老三媳妇都不是对手,何况是老四媳妇了,是我当时想差了。”王妃的秀眉拧得紧紧的,双手揣成了一个拳,指节上隐隐泛白。 茂村家的观察着王妃的脸色,知道她有几分听进去了,继续劝道:“咱们们家是何等样人家,即使没有那个王爷的头衔,五少爷还能没有好日子过吗,那样反而更加自在些。何必为了那个吃力不讨好的虚衔,整日筹划谋算呢?”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重了,以她一个奴仆的身份,是打死都不敢说的,但茂村家的还有儿女,她不想赔进自己一家子,少不得拼了命说出口。能保住眼前的富贵已是极好的了啊。 王妃果然凌厉得扫了她一眼,却没有多加斥责。她自己私下不是没有想过小五分出去单过,凭着自己手中积攒的银钱,管保他们过得比在王府还要舒坦,可是权势不容人啊。便是她想放手,他们也不容她放手,只能拼一口气走到底了。 与王爷夫妻十几载,王爷的性子成算她是勉强猜到几分的,王爷何尝不是疑着她,不然早就坚持立小五为世子了,可他不开这个口,以至于王府世子之位悬了几十年。要等到王爷定下主意,除非老四没了,王爷才不得已立小五。自己却没有胆量下那个手,先王妃的三个儿子都没了,叫旁人怎么看她,十停人有九停都会怀疑她这个继母的,那时候还白白背了黑锅呢。 “这个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你自己经心些,不然连我也救不了你。”茂村家的不会背叛自己,必要的敲打却不能免。 茂村家的唯有在暗中叹气了,谋了十几年,她当年那个争强好胜的心歇了一大半。 …… 风荷起了个大早,也不惊动杭天曜,领了人到前院,一一吩咐众人办事。含秋、芰香收拾了风荷自己送给董夫人的体己东西,做了四个包袱,让她们一会跟着周嬷嬷一起回董家,董夫人问什么,她们照实说,不用藏着掖着,反招董夫人担心。又理出自己送给嘉郡王府王爷、王妃、世子、世子妃的礼物,嘱锋了叶嬷嬷、沉烟几句话。 这边规整停当,就到卯时三刻了,风荷见时间不早,就去服侍杭天曜起床,今儿怕是还有许多人要来探望呢,总不能不叫他们见到正主。 杭天耀在风荷起身之时就醒了,只是有点贪恋温暖香滑的被窝,不想起来。而且他还想着一会风荷回来,再陪他睡个回笼觉呢。 帐慢揭起一面,杏子红的绫被,有一角垂到了地上,有一种香艳旖旎的气氛,杭天耀躺在床上,巴巴地望着进来的风荷,可怜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风荷知道他受了重伤,自己动不了,心下一软,笑得很甜。拉了拉被角,给杭天曜遮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个头在外面,自己斜绮在大红迎枕上,柔声问他:“被子掉了怎么不叫丫鬈,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身子本就虚,再伤了风那可如何是好?想要起身了吗,找叫丫鬟进来帮我一把?” 杭天曜揉弄着风荷才梳好的发髻,掰过她的脸来正对着自己,不悦的嘟囔:“娘子莫非嫌弃我,一大早的就丢下我走了。” 风荷很想问他一句:爷,你确定你今年二十四了吗?不过看在杭天耀这几天很乖很听话的份上,她决定忍了这口气,人不都说生病的人不可理喻吗,自己何必跟他一般计较。还得细声细语与他解释:“一会要打发人去给我母亲、嘉郡王府上请安拜年,是以我先去安排一下,省得忙乱不堪。我怕你要多休息,才没叫醒你的。” 杭天曜点着头,很快又换上不快的声气:“那娘子今儿要出去,不管我了?” “我哪有说我要出去,你这样我怎能放下你不管,有丫鬈们代我们走一趟就好了。只是等你好了之后,咱们要亲自登门赔罪才是。”粉嫩的唇瓣俦春日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辨,诱人遐想联翩。 杭天曜忽然兴起一股采撷的冲动,可惜背上的伤势由不得他,只能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颤声说道:“那就好,娘子,我要起来了。” 风荷简直想要欢呼出声,终于把这个少爷哄了起来,忙唤人进来,伺候他更衣梳洗,然后送到了昨日的小花厅里。风荷不喜欢很多人进她的卧房参观,那样她会浑身不舒服。 还没等他们坐稳,几个姨娘就一起到了。风荷也不待杭天曜开口,就摆手命人带她们进来,杭天曜微有讶异,看向风荷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端姨娘一如既往的端庄稳重,只是眼里有一丝担忧,雪姨娘与纯姨娘没有太大的反应,媚姨娘和柔姨娘就不同此,双眼红通通的,眼睛下边有一圈明显的黑眼圈,形容憔悴。 尤其是柔姨娘,一见杭天曜,眼里的泪就哗啦滚落,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风荷一概视而不见,那是杭天曜的妾室,不是她的,她没闲工夫日日陪她们上演妻妾和睦的戏码,有杭天曜一个主角就够了。 问了安,柔姨娘怯怯得看了风荷一眼,双眼再一次直勾勾盯着杭天耀,显见的很想近前说话,只是她不敢。风荷又气又好笑,这副害怕自己的样子倒是装得十足十啊,扔下一句“你们陪爷说说话,我还有事。”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快得杭天曜想叫都没来得及,望着她的背影恼怒在心头。 “云暮,你把早饭送进去,请姨娘帮忙服侍爷用了。你们都快去吃饭吧,回头都有得忙,别耽误功夫。”风荷可不打算一会叫大家饿着肚子办差。 听到云暮传的话,杭天曜登时目瞪口呆,这个董风荷,刚说了要好好照顾自已,一眨眼就把自己扔给别的女人,她自己去自在。杭天曜牙根有些发痒,要是风荷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话,他一定不管身上的伤势,狠狠咬她一口以出气。 早饭后,风荷要的几个小厨房的人都来报道了,简单给她们安排了一下,就下去收拾了。一会,太妃带着王妃来探病,然后是各房的夫人,接着是各房的少夫人,再是各房的小姐们,最后是三少爷和五少爷。等到将这些人全部打发走,已经是午错时分,风荷累得有些直不起腰来,脸都僵了。 第六十一章狐狸尾巴 用过午饭,打发了杭天曜午睡,风荷歪在绣房里那张美人榻上,听着叶嬷嬷、沉烟、含秋回话。 “大少爷以为少夫人今儿会回去,一直等着,后来听说四少爷不方便出门,可能过几日会来探望呢。”含秋笑得眉眼弯弯,只要春闱大少爷能高中,少夫人在娘家就不怕没人了,夫人那里也能放下心来。说起来,大少爷不像杜姨娘生的,一点都没有坏心眼,对少夫人实心实意的,真是难得。 在家时,风荷总会不自觉得疏远华辰,但心里是一直把他当自己亲哥哥的;眼下离了家,又有些后悔,聚首时不珍惜,从此后就是真正的远离了。不由得心下发酸,揉搓着衣带,轻声应道:“你也不推了,左右没什么大事,何必劳他走一趟,他眼下忙于春闱都来不及呢。” 含秋笑着去给风荷捏肩膀,语气温婉:“奴婢何曾不劝着来着,只大少爷说读书不在一时,他心里有数着呢。请少夫人保重身子,别太劳累。” 风荷是知道华辰的实力的,并不为他担心,不过是厌恶老太太杜姨娘又要借此说话而已,好在她们对华辰还是疼爱的。微扬起头,挑眉问道:“夫人那边你们瞧着如何?杜姨娘有没有苛待她?” 含秋听了,倒是越发欢喜起来,连连说道:“少夫人不知道,夫人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身子也好了,脾气也硬了。杜姨娘想将少夫人送与夫人的礼物扣下,被夫人撞见,当面讽刺了一顿,羞得杜姨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虽回了几句,到底没有占便宜。奴婢看得又欢喜又激动,夫人是想通了,往后少夫人再不需为夫人悬心。” “果真?这样最好,我就说母亲总有一日会明白过来的。”说到这,眼圈不由红了,母亲能做出这样的改变,怕是为了给自己在娘家撑腰吧,不然以母亲对父亲的态度是绝不愿插手董家之事的。自己真是不孝,出了门还要母亲在背后操心。 “少夫人莫要想岔了。不管夫人初衷为何,这样总比受老太太、杜姨娘的气要好,只要夫人振作起来,依然是董家名正言顺的当家夫人,看谁敢跟夫人脸子瞧。少夫人应该好生与四少爷过日子,那样就是最让夫人开心的事了。”叶嬷嬷揽了风荷的肩膀在怀,拨弄着她耳畔的碎发,慈爱地劝着。 风荷也是一时高兴兼忧虑,私下还是认可董夫人的做法的,忙点了点头,笑道:“嬷嬷说的极是,瞧我都糊涂了。等过几日四少爷身子好一些,我还是回去看看母亲,那样她才能真正安心。” 叶嬷嬷亦是笑着:“正是这话。时间还早,少夫人要不要打个盹,忙了一上午累坏了吧。” 风荷还没应好,帘子就被人揭起,芰香轻手轻脚过来,低低笑道:“咱们家大少爷和曲家表少爷都来了,太妃娘娘命周嬷嬷领了他们过来,少夫人快出去迎一下吧。” “啊”的一声轻呼,风荷没想到二人来得这样快,急急下了榻,让丫鬟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首饰,却来不及换上待客的衣服,快步出去。 从绣房到大厅要穿过杭天曜休息的花厅,几个人尽量放低了声音,谁知还是惊醒了杭天曜,他揉了揉困酣的眼睛,随口问道:“娘子不歇一会吗?这是要去做什么?” 风荷只得停住脚步,上前给他拉了拉被角,浅笑吟吟:“是我大哥和表哥过来了,你好生躺着就好,我去接他们,一会再来与你说话。”说完,风荷就要转身离去。 杭天曜身上受了伤,手倒是很快,一把扯住了风荷的衣袖,嗔道:“你急什么,不过多几日没见你大哥,好歹换件待客的衣裳,这样子太随意了。” 风荷讶异,上下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饰,珍珠粉的素绒绣花小袄,浅洋红貂毛领的半臂褙子,翡翠撒花洋绉裙,发饰只有一根翡翠镶明珠的流苏簪。虽然不是很华丽,但见亲眷绝不至于失礼啊,不然叶嬷嬷早就提醒自己了。她将视线投向叶嬷嬷几个人,四人都是疑惑不解,还要正式到哪里去,何况人都快进院子了。 “上次看到你有一件正红色团花锦缎的褙子,就很好,只带一支簪子也不够,太素净了。”杭天曜对风荷的迟钝很不满,只得细心教导她。 那是件相当华丽的正式衣裳,只在祭祖、进宫等场合才有必要穿,平白无故的实在有些招人眼了。风荷不知他又发了什么疯,想着如何说服他,外边已经传来丫鬟们给董华辰、曲彦的行礼问安声。 等不及与杭四解释,风荷已经快速从他手中扯出了自己的衣袖,赶紧迎了出去。客人来访,总不能留几个丫鬟在前头伺候吧。杭四看着风荷的背影,气得想要跺脚,却使不上力。 董华辰与曲彦都是一色的富贵公子哥儿装扮,喜庆但不失清雅,旁边是周嬷嬷领路,身后跟随的是太妃院子里的小丫鬟,手里提了许多东西。 “大哥,表哥过来了,快请里边坐。”风荷的笑声里多了一丝真诚,又对周嬷嬷道:“嬷嬷辛苦了,进来歇歇脚吧。” “少夫人说笑了,这还不是奴婢的本分。太妃娘娘那边离不了人,老奴要回去看着些呢。太妃娘娘说,请少夫人好好招待大舅爷和三姑爷,别叫下人们怠慢了。这里边是两位爷带来的礼物,少夫人叫人收了吧。”周嬷嬷是太妃跟前最得脸的人儿,寻常人没有这个本事让她带路,看来是太妃非常看重董华辰和曲彦了。 风荷又谢过二人,命云碧送了周嬷嬷出去,自己与二人进了厅里。 大家宾主坐下,丫鬟上了茶来。 曲彦先就说道:“事情我们都听说了,好在四哥没有大碍,你放宽心,自己也要好好保重身子。”他是随杭芸称呼的。 风荷频频点头,又疑惑地问道:“早上我一直在等表嫂回来,她怎么没来?可是身子重了?” “那倒没有,只她有些反应过大,整日吃了吐吐了吃,瞧着没什么精神,不敢叫她出门,怕坐了马车越发厉害了。我一早就命人送了信过来,说好她安稳之后,我再过来的,不想就拖到了下午,倒是不敬了。”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便是董华辰,曲彦也是不拿他当外人的,皱着眉说了。 杭芸自从怀孕,身子就消瘦下来,叫他焉能不担忧。 风荷听着也是浮上焦急,妇人怀孕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倘若现在就这么不好,生产起来哪里还有力气。忽地看到华辰,想起母亲无意间说过的话,笑了起来:“我听母亲说过,我们家杜姨娘怀大哥之时,害喜害得也严重,后来老太太不知从哪听来的,叫多给她吃新鲜水果,没想到竟是极有用。杜姨娘吃了并没有吐,过了些日子就好了。本来冬天瓜果之类的有些凉,不该多吃,但少吃一些想来无事,表哥不如让表嫂试试。或者再问问太医,太医说是无妨就没大碍。只是,这个时候新鲜瓜果不好得,咱们只能尽力去寻一些过来。” 华辰自己是没有听说过这些事的,听到扯到他头上,就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不说话,反正他一个大男人的自是不懂这些。 曲彦很有些相信,打算回去先给杭芸试试,有用最好,没用也罢了。 花厅里,杭天曜遣了小丫鬟过来问道:“四少爷问,大舅爷和三姑爷来了没有,来了请进去陪他说说话。” 二人脸上都浮上红晕,他们是来探病的,病人没有看到,倒是先说了起来,有些无礼。 风荷看二人神色,忙道:“四少爷闷得太久,正盼个人与他说说话,好在大哥和表哥来了,咱们过去说也一样。” 杭天曜依然歪着,脸色略有些发白,倒衬得他原本俊逸的脸庞更加清秀了,有浊世佳公子的感觉。 问了安,杭天曜笑得比平时都和气:“劳烦大哥和表哥过来看我,我心里忐忑。”他却是随着风荷称呼二人。 二人与他也是时有交集的,不由愣了片刻,杭天曜被他父亲一顿打打得开了窍不成?性子都转了个,真是奇了。齐齐笑道:“妹夫说的什么话,你安心静养,有事只管交给我们去办。” “从前的事都是我胡闹了,这次知道怕了,我一人受伤不打紧,反而累得祖母、父母、兄弟姐妹们为我忙活,连亲戚朋友都惊动了。尤其是风荷,白天黑夜的照料我,这几天都瘦了,看得我是心疼不已。两位哥哥都请放心,日后是再不敢了。”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温柔款款的眼神凝视着风荷,柔情万千。 风荷一身鸡皮疙瘩冒了起来,这个杭四,又发什么疯,难道是想让自己家里人放心不成? 他那样特别的举动,那两个男的怎么会不注意到,神色变得认真起来,特别是董华辰,轻轻看了一眼风荷,然后审视地望着杭天曜。传说中的风流四少,难道会对风荷钟情?虽然风荷的确配得上任何一个男子对她钟情,可是杭家四少,绝对不是这里边的任何一个,就他那花花性子,能钟情几个月? 曲彦看华辰不说话,只得接过口:“你也不用难过,只要你好好的,表妹还有跟着你享福的时候呢。” 杭天曜一下子显得愉快起来,黑亮的眼神极为有神:“表哥说的是,一定谨记表哥的教导。” 这下子,连曲彦都有些接不下去了,这样的杭四少,他没见过,实在是难以应付啊。 风荷听得有些不可置信,怕杭天曜继续做出什么有违常理的事情来,忙笑着用帕子包了一个玫瑰馅的水晶糕递给杭天曜:“趁热尝尝,你不爱吃甜的,这个味道我吃着倒是清爽可口,哥哥与表哥也尝尝。” 杭天曜并不去接过糕来,用委屈的眼神斜睨着风荷,风荷大感头痛,还得装出贤惠的样子喂他,他吃得很香的样子。 “妹妹,那个秋香色团花的包袱里有一小包芙蓉花蕊,我亲自收的,干干净净没叫人碰过,你到时候叫丫鬟收仔细了。”华辰觉得干坐着看杭天曜欺负风荷很是不快,转了话题,语气亲昵随和。 “哦,哥哥费心了。云暮,你亲自去看看,把它拣出来放到我房间里那个小包角柜里,别叫人混忘了。”风荷喜欢收这些花花草草的,或是泡茶喝,或是做糕点时放一些,尤其鲜香可口。 杭天曜冷冷扫了华辰一眼,到底没有当场说什么,关键是这很正常,没有可以容人指摘的地方。 曲彦挂心杭芸,华辰心情不好,很快就告辞去了。 风荷送二人出门,曲彦压低了声音与她说道:“恭王府那边,听说王爷大发雷霆,把七公子训斥了一顿,还压下了此事,没有闹到御前,这对咱们也好。但恭亲王为人,有些骄矜,只怕不会就此算了,你们更要用心提防,别着了人家的暗道。” 这样的结果,风荷早就想到了,只是恭亲王的城府比她预想的还要深,不但没有发作杭天曜,还主动压下此事,看得出来此人是个能忍的,那可是他心爱的儿子被打得下不了床啊。 “多谢表哥提醒,我心里有数,只望着四少爷日后能少出去招惹这些人。” 华辰对杭天曜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上次甚至还要将他拉到青楼里去,他对他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的,偏偏他娶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是恨也恨不得,恼也恼不成。终是用无比亲切的语调说道:“倘若他敢欺负你,你回来告诉我,我不会就此放过他的。” “嗯,妹妹知道两位哥哥心里挂念妹妹,我挺好的,如果受了委屈一定不会自己咽下的。”一瞬间,风荷有种落泪的冲动,她在杭家,从来不是独自一人的,只望着日后不要牵连他们就好。 送走二人,风荷又回了太妃那边禀告了一下,太妃留她坐了一会,才放她走。 因是年节里,杭家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尤其初七就是杭家请吃年酒的正经日子,如今各处都收拾的干净利落。 此时正是申时初刻,初春稀薄的阳光微弱地洒在地上,没有多少热度,好在没有风,并不太冷。院子里的花木都一如冬天的苍白枯萎,半点没有春的音讯。顺着蜿蜒的曲廊,风荷信步与丫鬟们慢慢踱回去,以前杭天曜极少回来就罢了,现在要她每日每夜面对着他,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从后门离开太妃的院子,绕过一个小抱厦就是凝雪院了。风荷一行人在抱厦拐角处被人堵住,是大姑奶奶杭明倩。 大姑奶奶是在杭家过的年,也就不用回门了。她对风荷一直没有好气,每次见到不是冷嘲就是热讽,偏她是客人,风荷不想得罪了她招了话柄。 今儿倒是稀奇,大姑奶奶见到风荷之时,脸笑成了一朵花,和气的说道:“老四媳妇是从母妃那里出来的吗?这两日你照顾老四也辛苦了,要多休息啊。” 风荷提起戒备心,谨慎地看了一眼前后,亦是笑颜如花:“还是姑奶奶疼惜侄媳妇,怎么不见秀表妹?” “她呀,可能是寻莹儿耍了吧,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稳重,若能有你这一半我也就不需这么操心了。”大姑奶奶十分客气,甚至上来拉风荷的手。 风荷假意去笼发上的簪子,避开了她的手,笑道:“姑奶奶太客气了,我看秀表妹就很好。她与五妹妹那是打小的情分,爱在一处也是寻常的。” 大姑奶奶眼中明星闪过一丝不耐,却强自忍着:“正是这话。方才来的是你娘家大哥和三姑爷吗?他们真是有心了。” “可不正是,我怕祖母那边没有得着消息,想着先去回清楚了。”这个姑奶奶一定有问题,这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呢,她挡着自己回去干嘛,难道是……其实表妹去探望生病的表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何必这样藏着掖着,显见的是心里有鬼了。依凌秀的脾性,是不会做出这样明显给人留下幌子的事情,定是这姑奶奶自作主张,怕自己回去坏了她好事。 既这样,自己倒也不急,看你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来,也是时候叫杭四看看他那柔弱可人的表妹的真面目了。 风荷于是就在半道上,与大姑奶奶拉起了家常,两人聊得很尽兴,其乐融融的模样。风荷要请大姑奶奶去他们院子里坐坐,大姑奶奶说什么都不肯,只说自己坐累了,走动走动最好。 直到有小半个时辰,大姑奶奶觉得自己疲倦了,才弃了风荷回去。风荷唇角浮上笑意。 凝霜院里,有喁喁的人语声,透出一股子温馨。 温婆子快步上来问候,气色却有些不大对劲:“少夫人,大半个时辰之前表小姐来看少爷了,正与少爷说话着呢。” 风荷随手摘下小指上的一个宝石戒指递给云碧,云碧笑着扔到温婆子手里:“少夫人赏你的。听说你家艳丫头前儿伤了风,如今可是大好了,回了针线房了?” 温婆子喜笑颜开地接了,袖在怀里,连连应道:“托少夫人的福,都好了。不过针线房的大娘子说这几日府里正没多少活计,就给丫儿多放了几日,让她到了初五再回府里呢。” “这倒是好。我看了你家艳丫头的活计,真是又鲜亮又细密,都比得上云暮了,哪日也能叫她到我们院里当差就好了,可惜针线房里就少不了她。”风荷已经领了小丫头往里边走,云碧依旧站在院门口与温婆子叙话,丝毫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温婆子一听,忙道:“少夫人能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便是不能来咱们院里做活,少夫人何时有吩咐了,只管叫她去做。上次云碧姑娘赏她的那件银红小袄儿,她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日日把这事挂在嘴边。”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也多是少夫人赏的,日后得了好的再送与她吧,什么赏不赏的,咱们都是一样。”云碧摆手笑道,又说了几句,才转身匆匆回屋。 温婆子再一次掏摸出戒指来,对着阳光照了照,真是好东西。少夫人是个慈善人,对下人从来不拿脸子,不像有些人,又不是正经主子,就摆起主子的谱来了。方才凌秀进来之时,温婆子上前请安,凌秀却是理都没理,径直走了进去,脸身边的丫鬟都没有正眼看她,不过是个守门的婆子。 院子里伺候的小丫头们,不像往日那般见了风荷立即报信,都是静静请了安,风荷点头相许,瞧把你们一个个伶俐的。 云暮几个在大厅里擦拭着摆设器具,风荷略微一数,就知花厅里应该没有自己院子的人伺候在里边,莞尔而笑,都成了人精了。 “表哥,你到底觉得如何?气色怎么这么差呢,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跟我说,咱们又不是外人?”绵软的语调里带着一丝隐约的哭音,娇娇怯怯的。 杭天曜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自己说了我很好,你不必为我忧心,我又不是第一次被王爷打了,你是早见惯的,怕什么?”似宽慰又似不耐烦。 屋子里响起极低极低的啜泣声,然后好似有丫鬟的劝慰声,什么四少爷不知我们小姐昨儿晚上哭了整整一个时辰呢,一整夜没睡好,什么小姐差人回去翻遍了府里所有的药材,将最好的都带来了过来,等等。 “胡说什么呢?我何曾哭了,表哥受伤,我做表妹的理应关心,难道还能装着不知道?”话虽如此,可是屋子里的哭声却好似越发大了。 杭天曜满腹郁闷,他这表妹,生得弱些就罢了,还爱哭,从小就爱粘着自己。自己又不好对她恶言恶语,毕竟是亲戚家的,回头动静大了总是他自己吃亏。他无奈地抚了抚额,温声劝道:“好了,你别哭了。我心里清楚你的好意,只是觉得天气不好,你不该大老远来看我,回头过了病气又怎么办呢?” 凌秀湿漉漉的眼睛猛地一亮,闪过惊喜之情,眼巴巴看着杭天曜问道:“表哥说的是真的吗?果真是为我好,不是厌烦我?表哥是受了伤,哪里会过病气呢。我身体好了许多,才没那么娇弱。” “虽如此,你也不能大意了。你表嫂不在,去了祖母那里,你会不会觉得无聊?要不要我派人送你过去与她们一同说笑?”求你,快走吧,孤男寡女的算是什么事。留下的又都不是风荷的丫鬟,她回头撞见没事也当有事。咦,不对啊,风荷撞见就撞见了,不过是表妹来看我的病情,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怕什么呢?杭天曜暗暗自问。 凌秀的眼神黯淡下去,扭着帕子,轻声支吾着:“表哥是不喜欢我陪着你吗?表嫂不在,表哥一个人叫我,叫太妃娘娘怎么安心,我还是在表哥这陪表哥说话吧。表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园子里扑蝴蝶的事啊,那次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是表哥背我回了太妃娘娘那里呢。表哥没有丢下我不管,我自然是一样的心思。”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偷看了杭天曜一眼,双颊上浮上绯红的霞光,明丽动人。一身剪裁合体的鹅黄色绣缠枝花卉的长褙子,给她添了一份青春的朝气,洗掉了太多太浓的娇弱气息,很是灵巧可爱。一双素手皓白如玉,十指修长,指尖涂抹着海棠红,越发衬得白皙透亮。秀发如云,挽了个髻儿,耳旁两撂碎发送送抚在耳后,露出修长的脖颈,点缀着水滴形的耳坠。 杭天曜根本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了,因为那时候的他离现在太遥远,却不能直说出口,只得敷衍道:“是吗?我想不起来了。” “表哥全忘记了吗?我记得表哥爱吹笛,吹得真好,我每次听着仿佛都要飘了起来。那时候,我就暗自决定,我要学弹琴,然后可以和表哥合奏那曲《高山流水》了。可惜,现在我学会了,却没有机会与表哥一同……表哥,你若是喜欢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弹给你听。”凌秀大大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杭天曜,似乎一定要他答应一般。 其实,她又何尝愿意这样了,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是她的母亲自小便在她耳边唠叨,要她长大后一定要嫁到杭家去。她本是不愿意的,毕竟那些年的教养没有白学,可是对于四表哥,她心里一直是不同的,倘若要她嫁给四表哥,她是千肯万肯的。 谁知,表哥会出了那样的事,为着那些谣言,为着表哥可能失去的世子之位,父亲开始反对了,怕白白浪费了一个女儿。所以,她的婚事才一直拖着,终于拖到表哥娶了妻,证实了谣言的错误,而她却晚了一步,他身边已陪伴着别的女子。 凌家手上没有多大实权,有的不过是虚名,没了杭家作依作仗往后只会越加没落下去。而她,一个将军府的小姐,顶多也就是嫁到京城中等人家去,那不是她的梦想,她要的是留在表哥身边,与他一同享受世人尊荣。她不能放弃,不能轻易认输。 那个女子,除了有过人的美貌,又比自己多了几分优势呢?论心计、论亲疏,她都远远不及自己,只要能到表哥身边,她不信不能夺回表哥。 哼,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度量了吧,回忆往昔还不够,竟还要弹琴相娱,风荷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戏虽然好看,但是传出去有碍自己的脸面,还是算了。她整了整钗环首饰,放重了脚步向花厅走去,云碧亲自打起帘子,口里笑着:“少夫人是一刻也放不下少爷的,回了院子也不歇歇。” 杭天曜听得一愣,抬首看向门边,微有些慌乱,手局促地抓着薄被。 风荷只当不知道凌秀也在,先是惊讶,随即是微笑,忙与她打招呼:“表妹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道,是来看你表哥的?” 凌秀一瞬间立起身子,面色绷了绷,很快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深吸了一口气,笑回:“是啊,来了一会,表嫂恰好不在。” “我恍惚听说什么弹琴之类的,表妹是要弹琴给四爷解闷吗?这可是好,我是个俗人,一向不大懂这些风雅之事,但也爱听,若能听到表妹亲弹一曲那是三生有幸了。”风荷很有兴趣的样子,歪了头笑问凌秀。 凌秀又气又恼,她弹琴给表哥那是高雅,弹琴给别人听就是献艺了,叫她一个大小姐怎肯自降身份做这样的事?只是话出了口,要想收回总有示弱之嫌,此刻却也顾不得了,呐呐道:“表嫂听错了,我不过略懂一点皮毛,哪好在表嫂面前卖弄。早听说表嫂腹有诗书,可惜一直没机会领略一二。” 风荷抿了嘴笑,连连摆手:“表妹太客气了,咱们府里谁不知表妹有一手好琴艺,不比我,蠢笨得很。” 杭天曜坐着看两个女人话里交锋,颇为得意,他相当自信地认为两个女人那是为了他引起的战事,看来风荷这是吃醋了,表妹今儿算是来对了。知道吃醋就好,还怕收拾不了嘛。 就在杭天曜兀自得意的时候,风荷冷冷瞪了他一眼,吓得杭天曜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先别太幸灾乐祸了,回头风荷恼了,自己还得费神哄她。想了想,总算想出个不是很高明的法子来,假作困倦地叫着:“娘子,我好困,看来是刚才没有睡醒。” “是吗?那咱们再睡一会儿?”风荷咬咬牙,忍了。 凌秀听到这样的话,实在坐不住了,赶紧告辞起身,临走还不忘对杭天曜关怀备至。 送走凌秀,风荷似笑非笑地看着杭天曜,不停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像要算他值几斤几两一般,结果说道:“爷,你说我把你卖了能值几个银子?” 一语惊得杭天曜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出了声,之后谄媚笑着:“娘子胡说什么呢?我是你相公,你卖了我你怎么办?” “我自是拿了银子走人,与其把你白送给旁人,我还不如趁机赚几个脂粉钱,总比吃了个亏好。反正看重你的人多着呢,我要发话下去,保管明儿一早王府外面等候的人就能踏平了王府门槛。”风荷越说越气愤,自从嫁给这个杭天曜,她就没一天舒心日子过,防这个防那个,什么时候小命玩没了都帮人数钱呢。比起来,董家那点小小的风浪算得了什么,在董家,她有本事当她的自在大小姐。 杭天曜心虚不已,风荷的脸色太难看,他有些招架不住。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不行,董风荷,你给我过来,我还没问你呢,送个人送了半日,你都去做什么了?” 一个媚眼倒是抛了过来,人却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唇角含笑。 “董风荷,我是你夫君,你必须听我的话。”杭天曜鼓足士气,决定要一举拿下她,振振☆ 宝 书 网 のWww.b a o s h u 7 . c o m ★夫纲,免得被她小看了。 可惜那个小女人甩都不甩他一眼,嘟着唇,人家生气着呢。 杭天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苦肉计。他做出一副想要起身的样子,然后哇哇呼痛,人跌回了炕上,嘴里喊着请太医。 风荷起初以为他是装的,后来看他的样子好像真有些不好,面色发白,额头冒汗,身子挣扎不动。顿了顿,还是几步走到他跟前,一手搂了他脖子,一手去给他擦汗,温柔款款:“爷,真的很痛吗?那我去叫太医?” 杭天曜不等风荷反应过来,已经迅速抱住了她,把她按到自己胸前,喘着气道:“是有一点痛,不过为了你我能忍受。” 风荷知他是哄骗自己,又怕动作大了真伤到了他,轻轻撑起自己的身子,可杭天曜不放她,她根本起不来。 “爷,你再这样回头真伤了,我不生气了还不成吗?” “怎么?你怕我真如太医说的损了腰不能人道啊,你放心,我还没有与你洞房花烛呢,可是舍不得叫你委屈了。”杭天曜吃准了风荷不敢对他来硬的,说话恢复了一贯的风流作态。 “你?关我什么事,你再不放开我就叫人了。”风荷企图威胁。 杭天曜笑得开怀,鼓励着风荷:“好娘子,你叫吧。人家进来看见,还以为你这么急切呢,相公我还没好你就主动了,传出去对娘子你的闺名可不好啊。” 风荷被气得哭笑不得,掩了怒气,笑得妖娆妩媚,双手搂着杭天曜的脖子侧躺着,往他耳里吹气,轻轻呢喃着杭天曜的名字。 杭天曜定力不够,身上难受无比,手上就松了劲,素日黑亮的眼睛里好似充了血,贪婪地停留在风荷胜雪的娇颜上。风荷趁他不注意,唰的一下跳下炕来,提了裙子跑出了一丈开外,口里娇笑连连:“爷,你歇着,我去厨房看你的药去。” 妖精,小妖精,勾引完了人就想脱身,等自己好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姓杭。 风荷才不管你姓不姓杭呢,顺手整理了自己的发髻,袅袅婷婷迈了出去,临掀起毡帘时还不忘回头送了个秋波。 ……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坐落在五少夫人流莺阁之后,靠近后花园一带地方。粉墙黛瓦,修竹掩映,倒有些江南园林的清丽脱俗之感。即使是冬天,竹叶都没有萎落,只是发黄而已,兼着那些光秃秃的海棠树枝干,一片萧条之景。 屋子里全然不同,一派富贵喜气气息。糊着玫红色的纱窗,透出绯红的烛光,扫去冷寂。屋子里烧得热热的地龙,便是穿一件夹袄都不觉得冷。 正面炕上设着葱绿缠枝花的靠背迎枕,红漆六足长方形的炕桌上几碟子精细糕点,两边香茶,升起袅袅雾气,熏得人眼晕。房子里弥漫着一股子好似茉莉的香味儿,有点突兀,不像杭家平日用的香料。 大姑奶奶穿着家常的半新衣裳,只带了一支成色尚好的玉镯,眼中闪过不满的怒气:“眼下老太婆越来越喜爱那个丫头了,照这样下去,咱们秀儿进门是没指望了,就是进了门也没有好日子过。可恨秀儿无用,一点本事都没有。”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中年美妇,鹅蛋脸、丹凤眼、樱唇俏鼻、身材窈窕,笑得和蔼。衣饰简单素净,都是普通的衣料,一根簪子不过是银鎏金的,头发乌黑,不显老态。她啜了口茶,声音圆润:“你呀,又耐不住性子了。老太妃喜爱那个丫头不过是一时的,她对秀儿,那是十几年的喜爱了,岂是那个新来的丫头比得上的。何况这也要看你们的心诚不诚,倘若你们心诚,情愿做小的,那还怕太妃不答应?依着秀儿是杭家外孙女这点,便是做了小也没人敢小觑了她,她又是与四爷青梅竹马长大的,还能不知四爷的喜好?到时候,那丫头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你是秀儿的母亲,秀儿年纪不小了,你也该用心为她谋划谋划,别耽误了她大好年华。” “我心下倒是愿意,只你是知道的,秀儿这丫头被我宠坏了,心气高,叫她给人伏低做小,她岂是应承的?反把事情闹破了大家都不好看。”大姑奶奶想起家中的生计,就忧心不已,凌家不是那等大富大贵的人家,一个落魄的将军府,在京城真算不得什么。她那爷们又不比别人会钻营巴结,一味地吃酒高乐,渐渐坐吃山空起来。 儿子年纪还小,不靠着女儿攀上一门贵戚,他们一家子难道等着喝西北风去?要说京城里的人家,上等豪门看不上自己家世,顶多许女儿一个偏房,中等人家不合自己的心意。与其到外头给人做妾,还不如就留在杭家,至少亲上做亲,不怕他们亏待了自己家,那时候儿子的前程也有望了。 杭家几个爷们,与女儿年纪相合的只有三爷、四爷、五爷,其他房的自己还看不上眼呢。这里边,三爷五爷都是正经人,媳妇又有娘家照应,料女儿也讨不到什么好。只一个老四,那是出了名的风流成性,以女儿的品性容貌,拿捏老四是稳妥成的,那个丫头又没娘家做靠山,在这里被欺负了也只能往肚里咽。 妇人抿了嘴笑,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点了点大姑奶奶,压低声音问道:“她不答应你就算了不成?这有何难,你使个计,哄住了她,借机把她赖在四爷身上,杭家是什么门第,岂会不认账,一顶花轿抬了来。到时候,你就等着享女儿女婿的福吧,保你一世不愁。” 大姑奶奶听得有几分心动,可她是个没心机的,想不出个得用的法子,苦了脸嗔道:“你说的倒是容易,青天白日的,怎么将人赖到杭家头上?” 妇人托着腮,静静想了一会,忽地露出了满意的笑意,凑近大姑奶奶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大姑奶奶越听越满意,眼里发出了绿幽幽的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钟敲了二鼓,妇人起身告辞。大姑奶奶亲自送出了门,妇人只随身带了一个极幼的小丫头过来,憨憨的,什么都不懂,主仆二人只打了个寻常的灯笼。 凌秀钗环尽去,只着一身水红色的裙儿,伏在床上,闭目沉思。自己今儿被母亲逼着去与四表哥诉说衷肠,自己一个女孩儿家的,那种话怎么说得出口,若被董风荷听到了,自己还要不要做人呢?没有办法,自己只得暗中试探了一番,不料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四表哥的心思着实难猜,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看透过,似对她有情又似对她无情。要说无情,为何小时候对自己最是照顾;要说有情,今儿自己被董风荷抢白,他一句话都不曾说。 下人们传言四表哥与董风荷关系疏远,怎么自己看着浑不像这么回事儿呢,两人之间明明看着不错啊,决不至于像下人们说得那样不堪。如果是真,那自己即使嫁与了四表哥,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不嫁给四表哥,自己还有什么未来呢,父亲母亲是打定了主意拿自己攀附权贵的,不是四表哥,换了没见过面儿的、长相一般的、老迈的,自己不是进了狼窝吗?这般比起来,四表哥倒是最好的选择了,府里的人都是尽识得的,不怕他们不卖自己三分颜面,四表哥模样好,体贴人…… 罢了罢了,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四表哥已经有了董风荷,难不成叫自己做小,自己是万万受不得这个气的。就是自己愿意,杭家没有这个意思,自己还能上赶着给人做妾不成? 第六十二章瓮中捉鳖 接下来几日,杭家其他人,各自分头忙着去吃酒领宴,就太妃极少出门,然后就是风荷与杭四两人,每日关在凝霜院里养伤。 很快,这日就是初七了,京城多半权贵都收到了杭家的帖子,照往年的情形至少有八成的人会来,皇后娘娘娘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王府东北旧院招待的都是杭家本家族里的族人,杭氏一族祖籍临安,在京定居也有近百年了。如今,临安旧籍尚有不少族人,京城族人也甚多,不下四五百。王府这边招待世交亲友,一进二进院落是男客,里边三进四进待女眷。开了整整八十台席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亏得王妃一个人竟能料理的妥妥帖帖,不见一丝忙乱,下人们都有条有理,负责迎客的迎客,茶点的茶点,使唤的使唤。 四大亲王府,只有一个和亲王主母抱病在家,王爷爱修道,等闲不理红尘中事,没有人来,余下都来了。郡王府亦是都齐了,六大国公府来了五个,还有许多权臣、侯府,不一而足。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杭天曜的伤势好转许多,不用成天躺着,能勉强出来走动一下。太妃怕他闷着了,允了他几个素日结交的好友到后花园陪他一处吃酒,另开了一个席面。当然,杭天曜自己是不能沾酒的,取个乐子而已。 本来,太妃是有意趁着正月里吃酒的机会领风荷认识认识京城的贵族女眷,让她多交几个闺中好友,方便日后行事。却因王爷责打杭天曜一事,导致风荷不能出门,太妃心里有气,除了自己娘家英国公府、嘉郡王府、颐亲王府几家亲近的,其余都推了。今儿王府自己的宴请,自然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反正老四那边有丫鬟伺候,太妃一大早就把风荷带在了身边,亲自招待身份最尊贵的那些女眷。 女眷们从来都是爱八卦的,何况是古代女子,除了相夫教子、料理家事,就没有任何消遣,闲时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的。杭四一向在京中有很高的知名度,上至太皇太后后妃,下到街边大婶小娘子,几乎人人都听过他的出奇轶事,怕是只有养在深闺的小姐不知杭四为何人了。 杭四娶妻,更是一段值得人们津津乐道个把月的大喜事,从他先头的两个未过门的未婚妻,到他房中那些美妾,还有青楼酒肆里他的身影,都一再被人翻了出来。不过人们最感兴趣的还是他的新夫人,谁不想看看那个命硬得能破了杭四克妻命理的女子呢? 这些大家子太太,都眼巴巴等着今儿呢。听说进门就不招杭四待见,想来就是个容貌丑陋性格粗鄙的女子,武将世家能养出什么娇滴滴美怯怯的小姐吗?董夫人大病之后,风荷轻易就不出门,她社交的圈子只有少数的几家亲眷,像这种上层社会贵族阶层,原先并不多有来往,不然众人也不会误会她了。 “什么?这个就是杭家四爷新娶的夫人,这样好模样。” “董家了不起,能教导出这般知礼大方的小姐,从前倒是小看了他们。” “还是太妃娘娘有眼光啊,不声不响把人定下了。” 女眷们三五一群,叽叽喳喳议论着太妃跟前浅笑吟吟的新媳妇,时不时把目光在风荷身上溜一圈,继续八卦事业。 太妃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露出了几天来最真心的笑容,只要风荷能得到这些贵妇们的首肯,就为杭四加了一把力,她更加殷勤地给人介绍风荷。 贺氏陪着王妃在前边迎接贵客,王妃怕人多冲撞了蒋氏,将她安排在太妃身边,就在太妃身后几步里置了一椅一几,摆着几样精致茶点。 蒋氏看着太妃对风荷的亲热劲,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在这之前,她是太妃最得宠的孙媳妇,自从董风荷嫁到了杭家,就夺走了太妃的视线,即便是她怀上了杭家的子嗣都敌不过她。她打小受宠,心高气傲惯了,眼见众人都奉承着风荷,越发不快,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太过,只是神色懒懒的。 辅国公府上今儿有个本家堂亲娶亲,是以不能来,蒋氏更觉冷落。 太妃以为她是累着了,命丫鬟送她回房歇息,午饭时再去请她。蒋氏在家中排行第三,是幺女,两个亲姐姐,一个嫁给了顺亲王世子为世子妃,一个远嫁金陵望族俞家做当家主母。大姐顺亲王世子妃随了他们王妃一同过来,闻言不由笑道:“既如此,正好我送三妹回房,与她说说话。” 太妃自然应了,命丫鬟们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 蒋氏很听太妃遣来的郁妈妈、秦妈妈的话,屋里没有熏香,折了些时鲜花卉插瓶。罗汉床两旁的高几上分别摆着一个龙泉窑梅子青釉面的大梅瓶和一个粉彩花卉纹双耳瓶。梅子青温润柔亮的色泽衬着怒放的红梅,煞是好看,在浓烈的色彩对比中氤氲出沁人的芬芳,甜丝丝的醉人心田。粉彩白瓷中是三支这个季节少见的晚香玉,白瓷肤质如玉,洁白的晚香玉高贵典雅。 世子妃微微皱眉,嗔道:“你呀,就爱这些香啊花儿,不让你熏香,也不该摆味道这般浓烈的晚香玉,清清爽爽几支水仙不就很好。”转而又道:“便是你心里不乐,也不该带出幌子来,叫人瞧见了只会说你小家子气,不是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蒋氏正委屈着呢,还没诉苦就被自家姐姐抢白一顿,越发嘟了唇:“姐姐,我就看不惯大家对着她奉承的样子,不过跟我一样是个少夫人,出身还不及我,弄得像是已经当上了世子妃一般,祖母也太偏心了些。” “胡说什么呢,长辈岂可随意诋毁。”世子妃连忙打断,瞧见妹子咬着唇的可怜样,又软了心肠,轻声喝斥:“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母亲与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婆家不比娘家,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你别以为伺候的都是我们的心腹,就可以妄言长辈是非,被人揪了你的把柄你才怕呢。你们太妃疼爱四爷,那是满京城无人不知的,心中瞩意他们也是情有可原的,你跟着置什么气,气坏了身子骨还不是你自己遭罪。不是还有王爷王妃吗,前儿王爷那般怒打四爷,内中计较可想而知,王妃更是不必说了,岂有不帮自己儿子儿媳妇的理。你只要好好奉承着长辈们,没事讨他们个开心,再平平安安生下儿子,不愁没有你的好日子。倘若只管斗起气来,我怕你还不是你那四嫂的对手呢。到时候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还耽误了你爷的正经大事,你找谁哭去?” 世子妃太清楚自己小妹的性子了,最是爱拔尖的,偏偏只看着眼前那一点点得失,不做长久计较。若因她做出什么不智的举动来,害得失了太妃王爷的心,到时候不但她自己受苦,还会连累别人。所以,赶忙用狠话止了她的念头。 可是蒋氏素性小性儿,又单纯简单,换了她与风荷二人在外边受人欺负,她倒会护着风荷,但关起门来,又要为自家的事闹起来,其实也不是个坏人,只是被宠坏了而已。 听自家姐姐说自己不是风荷的对手,不由不服气,梗着脖子问道:“姐姐,连你也帮外人不帮我不成,她不过是仗着祖母撑腰,其实能有多大本事,年纪比我还小了几个月呢,我就不信她比我强。” 世子妃气得狠狠戳了戳蒋氏的额头,苦口婆心劝道:“难道姐姐还会害你不成?你自己那点子小手段你最是明白,不用我多说,你看看你那四嫂,出身低于旁人,却能应付那么多王妃太妃诰命夫人小姐们而游刃有余。说话行事绝不会得罪了其中一个,大方妥帖,举止有素,怪不得你们太妃看重。你在家时虽然市场参加各种宴会,但周旋的都是些闺阁小姐;来了王府之后,有王妃在前边挡着,你不过打打下手。你何尝真正一个人应付那么多缠人的妇人,你还不承认,不服气。行了,这帕子都被你扭成了麻花,能听进我的话,我就阿弥陀佛了。 堂叔家儿子大婚,父亲母亲要去照应一二,母亲特地打发人给我捎信,让我多劝着你些,别强出头,一切由王妃呢。我还安慰母亲你长大了懂事了,不会胡来的,没想到真被她猜中了。” 蒋氏细细听着,就有些羞愧,她的急躁性子自己也是心知的,但气在心头时常忍不住。要不是姐姐劝了几句,回头在席面上给了风荷点难看,丢脸的还不是她。便没有再多加辩解,姐妹二人说起了体己话。 到了席面上,蒋氏果真改了好多,待风荷亲热许多,风荷自然投桃报李,一派妯娌和乐的模样。 撤了席面,换上小几小椅,重新摆上酒菜,院子里早就搭起了高高的戏台,开始吃酒听戏。 凌秀与她母亲坐在一块,她素性不进酒,只是喝茶。小丫鬟斟茶之时,不知是在地上滑了还是手上松了劲,把一蛊满满的茶水往凌秀裙子上盖去。小丫鬟唬得不行,欲要伸手去抢,奈何动作太慢,眼睁睁看着那蛊茶全泼到了凌秀新做的松花绿暗花细丝褶缎裙上。 凌秀出其不意,吓了好大一跳,脸色发白,直直立起,不料起得急了裙带挂在了椅子上,一个咧嘴往后边迭起。好在身边的丫鬟反应及时,堪堪扶住了她,勉强站稳。缎面的裙子不易吸水,茶水顺着光滑的缎子往下边滑落,滴滴答答溅在了海棠红绣花的鞋面上,把一条裙子和鞋湿了大半,凌秀颇为尴尬。 大姑奶奶气得只管喝斥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的小丫鬟:“下作蹄子,没有长眼睛吗?怎么伺候人的。看在喜庆的份上,暂时饶了你,还不快滚下去!” 小丫鬟又慌又乱,胡乱磕了几个头急急跑了出去。 她们坐在角落里,看见的人不多,又是热闹戏文,声音大得很,只有隔壁的几个女眷看到了,因对她们不甚熟悉,也不大理会。风荷坐在太妃身边服侍太妃,倒是大略望见了这边的情形,心生疑惑。 沏茶的水都是滚烫的,即便冬天穿得厚实,总有几滴溅到了人的身上,不可能不疼,可看凌秀的样子不像是被烫到了,只是受了些惊吓。再见大姑奶奶,正扶着女儿的肩膀低声说着话,又对身后的丫鬟训了几句,然后就见丫鬟们伺候着凌秀往侧门而去,想来是去换衣裳。 风荷没来由的心中一紧,眼角跳动,觉得有些不好,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是能与凌秀牵扯上的只有一个杭天曜,不会是打着他的主意吧。虽然受了伤做不成什么事,但大户人家规矩大,沾沾衣袖都涉及到清白问题。尤其现在这么多宾客在场,杭家的体面是关键。 这般想着,低声吩咐了沉烟几句,沉烟神色认真,快步去了。 杭家后花园有个不小的亭子,四面是窗户,天冷的话关严实了窗户,拉上厚实的毡帘,半点冷风都透不进来。亭子四角上烧了四个热热的火盆,炭火红彤彤的,映得人心里暖暖的。里面摆了一个大席面,同来吃酒的都是杭四至交,只有一个外人。 六少夫人娘家哥哥,兵部侍郎之子,也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游手好闲,沾花惹草。杭四一干人看不上他的身份,不大与他结交,但他总是杭四姻亲,素来听父母之话,有心与杭四等上等子弟结识了。六少夫人见杭四众人去后花园吃酒,想起父亲嘱托,忙忙叫了个丫鬟领了他同去。 杭四等人不喜他为人,厌弃他在场大家不好说话,故意一个劲灌他的酒,不到半个时辰,就烂醉如泥了。杭四命几个老婆子送他去客房歇息,老婆子嫌他笨重,走了半路,眼看离外院客房还有好一段距离,就不太乐意。正好后花园出口处有一座小抱厦,供人走动休息的,商议一番就把他扔到了抱厦里间一个简单的床上,胡乱找了条旧被子给他盖上,然后悄悄溜了,打算先去偷偷喝个酒,等过了个把时辰再回来请人,想来那时候那醉鬼也差不多该醒了。 弄走袁少爷之后,杭四几人放开说话吃酒,唯有一个萧尚不大理会,偶尔自斟自饮。他素来如此,众人也不以为意。喝了好一会,三少爷来了。 原来王爷对日前之事心生愧疚,就想着弥补一番,怕杭四一个伤员没精神照料那些王孙公子,就遣了三少爷来看着搭把手,顺便劝杭四回房歇歇,晚上继续。 “四弟,你身子未好全,这样坐着太费神,不如回房打个盹,这里有我就行了。”三少爷行事稳妥,把事情交给他,王爷最是放心,不比五少爷还有些孩子气。 杭天曜半躺半坐在太师椅上,一条虎皮褥子从靠背延伸到座椅,以免他背上碰到硬物生疼。听了三少爷的话觉得有理,他正想回去看看风荷在不在,前边的席面散了没有,就点头应下。 萧尚见此,就道:“我送你过去。” “那就多谢表哥了,小弟还要招待几位朋友,表哥是自己人,辛苦一趟。”三少爷欲叫丫鬟送回去,又怕丫鬟不得力,就顺了萧尚的话。 杭四觉得坐着肩舆有些像个老太太老头,一般不爱坐,宁远多走几步路。跟随他过来的两个凝霜院里洒扫的小丫头忙赶了上来扶他,他一手搭了一个的肩,与众人作别,萧尚与他并肩而行。 出了后花园,就有一个前院里打杂的丫鬟来请萧尚,说是外头有客要见他,萧尚只得去了,命小丫头好生服侍杭四。 待他走远了,几人才动身。其中一个穿着水蓝袄儿的小丫头做出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另一个苦着脸求杭天曜:“四少爷,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刻,奴婢回去再唤两个人过来。” 杭四气恼地瞪了丫鬟一眼,便没有多说,他左右没有要紧事,就算了。 两个丫头嘻嘻笑着:“少夫人那边忙,人手不够,咱们院里的姐姐都去伺候了,只咱们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不会伺候人,还请四少爷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罢了,还不找个能坐的地方。”他背上受的伤,站立久了容易疼痛,腰间有些受不住力。 往前十来步就是那座小抱厦,丫鬟一指:“不如去那里,为防客人进园子赏玩,王妃娘娘命人把里边都收拾干净了,四少爷略坐一坐。” 三间正房,中间的门虚掩着,丫鬟一推,扶了杭天曜进去,走到隔壁花厅,请他坐在炕上。倒是收拾的齐齐整整,连火盆都笼上了。 “还不快去叫人,留你个两个何用?”杭天曜烦闷地挥挥手,娘子也是的,不给自己留几个得力的人。这却是错怪风荷了,风荷倒把含秋芰香留给了他使,但她们都是有点体面的大丫头了,不可能跟着去园子里当着一群外男的面伺候他,只能在凝霜院里听吩咐,另点了两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去。 小丫头慌忙去了,而且两个好像有些害怕,都跑了。 杭天曜无聊得打量了屋子一圈,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意,有些刺鼻,便定睛去瞧,屋子里没有见到人。但是随后,就有断断续续的鼾声传出,他不由吃惊,勉强起身各处转了一圈,声音好似从屏风后头传出来的,他一手扶了墙,一边绕过屏风,赫然望见里间床上躺着一个人,身形大致像是袁少爷,只因他有些微胖,比较好认。 不用多想,杭天曜就知道是婆子偷懒,将人扔在了这里。他没那功夫为他计较,抬脚出了里间,准备等丫鬟来了马上走。恍惚听得外边有人声,以为是自己院子里的人来找他,就推开窗子一角。 一共三个小丫鬟,围着一个红衣女子说话,竟是凌秀。她不在前头看戏,跑这里来作甚,杭天曜打算出声借她两个丫鬟使。 却听得其中一个青衣小丫鬟说道:“小姐不要怪我们走这边,夫人说,咱们的院子离五少夫人的近,她那边正有几个女眷说话,小姐这幅样子从那边经过,被人看见了有些不好,瞩了咱们走这条小路绕过去,就是院子的后门了。” 她话音一落,远远跑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手里捧着些鲜艳的布料,像是衣裙。她喘了喘气,躬身行礼,方道:“小姐,夫人怕小姐湿淋淋的穿久了伤风,叫奴婢先跑回去取衣服过来,小姐快些换下吧。” 凌秀心下有些感动,母亲还是关心自己的,又有些好笑,说道:“你取了来我也没地方换啊,还是得回了咱们屋里才行。” 先前说话的青衣丫鬟就道:“这是夫人一片好心,横竖都是换,前边不就是有个院子,那里从来没有人,不如咱们去那里。小姐自来身子骨弱,挨了这许久,一定冷得很了,还是快些换下吧。” 凌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知道那是闲置的院子,想来无人,就勉强应了,再唠叨下去她真要伤风了。 杭天曜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不仔细看看不到,他听得很是怪异,从看戏的院子去凌秀母女住的小院,只要沿着东甬道往下走再右转即是,何必巴巴绕到库房后,再转大一圈过去。而且这里离院子已经不远了,何必非要到这里换衣服,被人撞见了岂不尴尬。 他发现自己有些头晕,发困,看出去朦朦胧胧的,眼睛止不住想要阖上,心中大惊。狠命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强自支着身子到了堂屋,那里有个后门,出了门就是抱厦后头通往院子的甬道,然后有些脱力,歪靠着墙,滑在地上,眼睛再一次迷糊。 凌秀贴身服侍的都是那个青衣丫鬟,余下小丫头是不得近身的,青衣丫鬟接过衣物,就对另几人道:“你们在门口守着,别叫人撞进来了。” 进了门,她双眼在屋内溜了一圈,眼中闪过诧异,随即一想便明白了,笑着道:“小姐,隔壁花厅有个炕,咱们去那方便些。” 凌秀应是。 坐在炕上,丫鬟迅速替她脱下了绣鞋、裙子、衬裙。然后故意说道:“细月这个死丫头,只知道取了裙子,却没有看看,这裙子颜色与外衣根本不配,穿出去还不叫人笑话。我去叫她把咱们那件云缎缠枝花的褙子找来。”说完,也不等凌秀吩咐,就去了外间,喝斥那个叫细月的小丫头快去。 自己伸长了脖子望向远处甬道上,远远有一团红红绿绿的人影,知道是时候了。回了里间,挨着屏风往里瞄了一眼,床上果然有个人影。天呢,不对,这个人有些胖,四少爷身材匀称,绝对没这么胖,怎么办?怎么办? 她登时吓得全身发软,意识停滞,脸色白得可怕,不可置信地望着凌秀。凌秀兀自不知,手里拿了衬裙,冲她斥道:“还顿着做什么,快过来给我穿上。”没有发现丫鬟神色完全不对。 青衣丫鬟身子摇了一摇,清醒过来,不能按照原计划行事了,绝对不能叫人知道里边有个男子,连小姐都不能说。她战战兢兢挪到凌秀身边,望着凌秀手中的裙子,立时做出反应,飞快地伺候凌秀穿上。可是越快越乱,手抖个不停,腰带怎么都系不上。 凌秀对这个丫鬟的不对劲很是不解,歪了头喝问:“你又不是第一天伺候人了,乱什么?” 被她这一吓,丫鬟的身子哆嗦起来,手里的裙子滑落在地上。 话说杭四在后院困倦不堪,但尚存一丝清醒。突然被人在后背怕了一记,唬得半死,瞪大了眼睛去看,是沉烟,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头。他简直见到了救星一般,猛地拉了沉烟蹲下,附耳低语了几句。 沉烟听得倏然变了脸色,眼中闪过厉光,看了杭四一眼,低声对小丫头吩咐,小丫头连连点头。她自己用力扶起杭四,沉声道:“爷,你坚持一下。咱们必须离开这里,只要有人从园子出来,立马就能看到我们。” 杭四虽然实在很想躺下,但他知道事情严重,又掐了自己一把,搭了沉烟的肩悄悄而行。这是一排紫藤花廊,挡住了前边的视线,接着就是太妃安排给杭四子女的小院了,再过去,就是凝霜院后门了。 回头说女眷们那边发生了凌秀的事情,并没有几人在意,都继续看戏。 大姑奶奶将座位移到另几个相识的夫人那里,说着说着说到杭家那个暖房里。 “我一路过来,府里摆满了各种新鲜花卉,亏得怎么种出来的,我家里这个时候只有几枝,梅花和水仙,旁的光秃秃的,看着都扫兴。”一个没落侯府的夫人露出艳羡的目光。 大姑奶奶听了,吃吃地笑:“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搭了个暖房,笼了地龙而已,什么花都能催着它开了。” “虽说我们家也有一个暖房,但没有这里的好,顶多也就得了几十盆像样的花,多半都恹恹的。”另一个夫人赶忙接口。 “几位夫人若是感兴趣,就由我带你们去后花园瞧瞧,回头也弄一个玩玩。正月里的,瞧着喜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姑奶奶非常热情好客。 那几位夫人对戏文都不甚感兴趣,想着或能学了回去自己也弄一个,有那落魄的,估摸着自己若是开口喜欢上了哪盆话,杭家一定会会意送自己几盆。 大姑奶奶见大家都乐意,忙遣了丫鬟去与王妃说一声,王妃自然不会阻拦,叫三少夫人六少夫人陪着一起去,主子丫鬟共有二十来人,浩浩荡荡出了院子,直奔后花园。 风荷见此,就与太妃说自己回去看看杭四,怕丫鬟都只顾着瞧热闹,没人伺候在跟前,太妃连连应了。 甬道两旁每隔十步就对摆着两盆新鲜花卉,把荒凉的冬日装点得分外妖娆,只是风荷无心观赏。 云碧料到出了事,小心翼翼地询问:“少夫人,咱们是回院子还是去后花园?” “先回院子,若是不见他们的人再去后花园。云暮,你赶上前跟着大姑奶奶她们去,就说是我让你去伺候的,随机应变。”风吹起她的裙角,银红缎子的百褶裙,悠悠扬扬,如飞扬的蝶,拨动出扣人心弦的韵律。 沿着西甬道,走到尽头处左拐,就是凝霜院了。还没等她们拐弯,就听到一声惊惧的惊呼声,远远地传来,来自后花园入口处那一块的方向。接着是一连串杂乱惊恐的叫声,响彻杭府上空,离得近一些的人都能听到。 “走。”风荷果断地喝了一句,提起裙子飞快地往那边而去。 大姑奶奶、三少夫人、六少夫人领着一众人,说笑着往前走,大姑奶奶指着后花园的入口处笑道:“入了园,绕过一个假山就是了。回头咱们累了,还能在这个小抱厦里歇歇脚。” 就在距离小抱厦十来步的地方,大家被叫声惊住,还没等她们做出反应,叫声再一次响起,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 “出了什么事?咱们快去看看。”大姑奶奶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拍着胸脯说道。一来是意外,二者是好奇,大家也不细想,一齐涌向小抱厦。 凌秀的丫鬟在心里千万次祈祷,大姑奶奶没有听到自己的惊呼声,一定不会进来的,千万不要带人闯进来啊,不然别说小姐的清誉没了,自己也是难逃一死啊。 可惜,她的祈祷没有奏效,她家小姐还只穿了一条衬裙的时候,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声。声音有如催命符一般,在丫鬟脆弱的神经上撩拨了一下,她被吓得整个人瘫软在地,浑身簌簌发抖。守在门外的小丫头们骤然闻听巨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都跟着尖叫起来。 吃醉了酒的袁少爷受惊过大,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别看他是个浪荡子,人家好歹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出身武将世家,自小没有少被父亲逼着学武练艺,一点子警觉还是有的。怔了一怔,迅速起身,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就有些害怕起来。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往外边跑,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说。 第六十三章非嫁不可 上回文说到大姑奶奶心中暗自得意计谋得逞,兴冲冲领着一干女眷夫人们往小抱厦里闯,屋中的丫鬟正乱成一团呢,见到来了一群主子们也忘了自家小姐在里边换衣,都没有上前拦住。 里头袁少爷方才睡醒,身上衣冠不整,尤其是吃多了酒酒劲发作,脸上红扑扑的,瞧着暧昧至极。他从里间跑出来,太过急切,不小心带倒了轻巧的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袍子下摆挂在屏风角上没有发现。整个人失了重心,猛地往前扑,恰好跌在凌秀的脚边,他完全跌到之前还想着能扶住什么东西,也没仔细看就抱住了凌秀的脚。 凌秀被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点发懵,正大张嘴吃惊不已,忽地脚上受力,她一个没稳住人就摔了,与袁少爷摔成了一堆。 大姑奶奶等人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幅模样,女子下身只穿了一条雪白绉纱的衬裙,此刻都卷到了小腿边,露出里头浅粉色的里裤,脚上的绣鞋有一只没穿。秀发散开,半遮着脸,衬得皮肤越发苍白,眼中满是惊惧慌张,熟悉的人都能一眼就认出她是凌秀。另有一名男子抱着凌秀的脚仰面朝下,看不到脸,凌秀的一段玉腕横自他腰间,两个人的姿势充满着淫靡的气息。 大姑奶奶差一点笑出来,好计啊好计,没想到老四对自己女儿这么猴急,都扑上身了。不过她可不敢显出一点得意欢喜的样子来,还得装出大受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然后疾步跑到女儿身边,欲要去扶。只她动作混乱,竟不经意间把女儿推向了男子的怀里,使两个人纠缠得愈加紧密。 旁的众人都太过受惊,一下子忘了上去帮忙,只顾怔怔地望着地上几个人。唯有一个六少夫人,面上闪过疑惑、不解、惊讶的表情,这个男子的身形好像自己的哥哥? “秀儿,秀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你告诉娘,娘给你做主啊!”大姑奶奶也不扶着女儿起来,一味地哭闹推搡,不远处瘫坐在地上的那个丫鬟双目失神,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 凌秀能感到自己的心慢慢发寒发冷,渐渐结了冰,寒意通过血液传递到四肢百骸,然后她的身子一点点破碎一点点被掏空。她的母亲没看见,但她已经看清了那个男子绝对不是四表哥。 母亲的计策她并不知情,但不代表她没有猜到。那日晚间,她是隐约听到了几句的,料到这几日母亲一定会有动作,而她不能知道,她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不是她有意要与母亲耍心机,而是她的母亲嘴太碎,很容易被人从中套出来自己参与其中。 她当然不愿意当杭四的妾室,可是在没有其他方法的情况下,她勉强可以接受,而她一定得是那个受害者,才能博得四表哥日后对她最多的愧疚与温存。今日,当那个丫鬟将茶水泼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就明白,母亲的计策开始了,因为有几滴茶水溅到了她的手上,温温的,不烫。 她对自己母亲的心机是不太信任的,但是那个人,她相信绝对可以做成。因为这些年来,她没有一次失手过,所以她才会这么配合,失去了平日的谨慎小心。 但是,这一切,都失败了。屋子里的男人不是四表哥,不是他啊! 大姑奶奶继续哭诉,似乎有意将实情闹得更大,而不是先把女儿与那个男子分开。再瞧她女儿,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地上的男子几次想要推开凌秀爬起来,都被大姑奶奶挡住了,相反他的衣服角都被凌秀压到了身下。袁少爷又气又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怒斥出声:“还不起来,把爷我放开。”他的声音粗鲁气愤。 三少夫人愣了半晌,直到听到男子的声音,才惊醒过来,这样的事,不管里边有什么猫腻,丢得都是杭家的脸面,客人在杭家做客除了这样的事总归不光彩。她立时大声呵斥几个年纪大些的婆子:“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将人扶起来。” 她的话惊醒了怀疑中的六少夫人,居然比婆子们动作还快,抢了过去,带着哭音问道:“大哥,是你吗?” 闻言,屋里的人再次震惊,莫非这名男子是袁家少爷。人都说袁家少爷浪荡好色,难道他胆子这么大,趁着来王府吃酒的机会偷窥女眷,还欲行轻薄之事。实在是袁少爷名头有点大,怪不得众人首先要怀疑他。 大姑奶奶哭得起劲着呢,兀自没有听清六少夫人的话。其余婆子都慌忙上前,有人去拉大姑奶奶,有人去扶凌秀,有人去搀男子。终于,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三人分开。 那句“老四,怎么是你?”还没出口,大姑奶奶就跟见了鬼一般,茫然而又惊恐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她拼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一次逼视着眼前的男子,不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而凌秀如一个布偶般被人架着才没有倒下。 “大哥,大哥,真的是你。”六少夫人的嗓音本就尖细,她大声说话之时更是凌厉,大家身上好似都被冰冷的风刮过。真的是袁少爷?这袁少爷太胡闹了些,闯祸闯到郡王府,还毁了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可怜凌家小姐,清凌凌一个女儿家,怕是不嫁给袁少爷都不行了,哎,作孽呢。 袁少爷比六少夫人大几岁,也曾娶过一妻,听说不到一年就被他折磨死了。袁夫人自来溺爱儿子,生性尖酸刻薄,对媳妇就不大看得上眼,儿子的所作所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说最恐怖的是,袁少爷喜欢用那些对付青楼女子的手段对付家中的妻妾,一个娇滴滴的大家子小姐,怎么受得了那些非人的对待,进门不到一年就赴了黄泉。 因他名声太坏,以至无人敢把女儿许了她。虽然也有那等人想要攀附权贵,可也得考虑考虑家族名声啊,卖女求荣的名声一般官员都不敢担。因着这些,杭家上到太妃,下至奴才,对六少夫人都不大看得上眼。 风荷之前听到声音,就抬脚往这边赶,将及抱厦之时,从一边树丛里窜出一个丫鬟,是她们院里新来的秋岚,王婶子的女儿。 秋岚灵巧地凑近风荷,简洁地把方才之事尽述一边,原来第一个呼叫的人是她。 风荷听着听着露出了笑颜,拍了拍她的肩笑道:“你做得很好,快回去给你沉烟姐姐汇报吧,免得她挂心。顺便叫她捆了那两个丫头,别叫她们胡乱开口。”秋岚笑得眯了眼,她第一次应承了这么大件事,心里不由得害怕担忧,怕弄砸了,没想到得了风荷的夸奖,点头应下,往凝霜院方向跑去。 这下子,风荷不急了,脚步慢悠悠的,看戏嘛,急什么,好戏还没开演呢,去的正是时候。 进了屋,恰好看到大家手忙脚乱扶起大姑奶奶三人的时候,风荷扯了扯三少夫人的衣袖,三少夫人回头见是她,估摸着是听到声音过来的,愁容满面地轻声嘀咕了一句:“弟妹,你说这事怎么办?” “三嫂,两边都是杭家的亲戚,一个处理不慎把人都得罪光了,咱们什么人,上面还有长辈呢,不如请了长辈过来吧,好不好的咱们说了也不算。”风荷亦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三少夫人连连点头,悄悄命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画枕去回报给太妃与王妃。她一向不理府中庶务,只是相夫教子,性格敦厚,不爱强出头,能避则避了。 大姑奶奶受到的刺激太大,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指着袁少爷只会“你你你”的。好半天才迸出一句:“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随即又抱着女儿哭诉:“我可怜的秀儿啊,你的为人大家都清楚,一定是他,是他偷偷躲在这里偷窥你是不是,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说话,娘怎么为你讨回公道?” 额头上的两戳碎发不知是因汗还是泪,湿湿地贴在凌秀鬓角,面色苍白得可怕。嘴唇泛着青白色,脸上像覆了一层轻纱,虚无缥缈,更显恐怖。她浑身了无生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大姑奶奶在跟她说话,低垂着头,好似专注地研究鞋面上的绣花。 其实,大姑奶奶自己是心乱如麻,连她都不知道要凌秀说些什么,她原先想的那些都是针对杭四的,只要逼得杭家心甘情愿娶了凌秀就好,最好还能给个不低的身份。 但是,袁家,不是她没有想过把女儿许给袁家,而是袁家少爷的名声太坏了,她不敢呢,倘若凌秀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她这个当娘的害的。她不停想着,终于决定,绝不能把女儿嫁过去,虽然今日之事女儿的清白没了,但只要杭家能堵住客人的嘴,回头把凌秀嫁到外地的官员那里也是成的。 袁少爷正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尘,对于这没来由的一切恼火得很,听到了大姑奶奶的话,更是生气,当即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哪里偷窥了,分明就是你们自己不检点,还想诬赖人。” 在他开口之前,大家都是有几分相信大姑奶奶的话的,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总不成是人家姑娘拉你来看的吧。 六少夫人在娘家是庶出,但因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还是颇得袁尚书宠爱的,打小养在主母跟前,与这个大哥还是有一点情分的。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袁字,她哥丢了人她还不是一样丢人,对袁少爷就有几分埋怨。但这时不是搞内讧的时候,应该合理对外,也跟着嚷嚷:“大姑奶奶,你虽是我长辈,可说话要凭证据,不能这般污蔑我哥哥。” 大姑奶奶认定了是袁少爷弄走了杭四,然后自己躲在这偷窥,对他恨得半死,咬牙切齿骂道:“这么多人亲眼看见的,还有有假不成?侄媳妇不用为你哥哥推脱了,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多了。” 若说这大姑奶奶真不是什么有谋算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尽量把此事压下去,而不是吵得沸沸扬扬,引得更多人来看,想来她也是气糊涂了。 不知哪个夫人看得有趣,忍不住插嘴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你们还是想个法子吧,我看也只有把凌小姐嫁给袁少爷了,凌小姐的名声被袁少爷坏了,就委屈一下吧。” 袁家两兄妹倒还好,这个凌秀家世不算很差,又是杭家的外孙女,长得也行,娶了也不吃亏。尤其这阵势,由不得他们拒绝。 谁知竟是大姑奶奶不乐意:“不成,我们秀儿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能随随便便嫁给这种混蛋,日后我们秀儿还有什么好日子过。”说着,又去扶着女儿的双肩,絮絮叨叨:“女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呢。都是为娘的耽误了你,若不是娘舍不得,早早定下你的亲事那该多好。你从小与你表哥青梅竹马长大的,换了外头娘也不放心,娘不该一直拖着,以至于你表哥另娶了她人,就差了几个月啊。” 大姑奶奶这是决定豁出去了,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凌秀与杭四扯到一块,牢牢绑在一起,让杭家非娶不可。不该时间太短,以她的脑袋是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方法的,只能试图用这些话混淆大家的视线。 的确,她的方法还真管用,女眷们纷纷细品着大姑奶奶的话,表哥,哪个表哥?杭家这边,娶了妻子的也有几个,不过,听着话头像是最近才成婚的,那似乎只有杭家四少一个人了。难道杭四少与自己表妹暗中有情,这倒不是不可能,以杭四少的性子,是个美貌女子都不会放过,何况两人还是青梅竹马呢。 今儿这事越来越有看头了,杭家这酒吃得真值,回去一定要跟人好生宣传一番。 风荷被气得哭笑不得,都到这个份上了,大姑奶奶依然不死心,还想要绕上自家爷,凭你,休想!你既不愿嫁,我就非要你嫁,还要你颜面尽失的嫁,嫁过去之前就先得罪了夫家所有的人。风荷承认自己有点坏心眼了,不过纯粹是你们自找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既这样,阎王爷不肯收,自己帮忙收了。 大姑奶奶的话把袁家两兄妹气得脸色铁青,自己就当吃了个暗亏,谁知你们还看不上眼,好,真好,堂堂兵部尚书府你们看不上眼,还没问问你们配不配呢。 六少夫人本就是个厉害的主,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容人,当即大怒,高声斥骂:“什么下贱东西,还想高攀我们尚书府,也不拿把镜子照照自己,哼。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故意来这勾引男人呢,衣服都不穿,给大家看啊。”袁家家学渊源,六少夫人深得她嫡母的真传。 风荷算了算时间,知道太妃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了,忙挽了六少夫人的肩膀劝慰:“弟妹,先不说这些,你看舅爷这副样子,你还是叫人给他先梳洗一下吧,你们兄妹俩也能商议出个结果来。大姑奶奶,难道你就这么看着表妹衣衫不整地站着吗?快穿了衣裳再说吧。事情发生了,大家还是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说,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六少夫人平时瞧不顺眼风荷,不过眼下对于人家的好意还是领了,想想也是,她必须问问自家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头吵起来也理直气壮些,以免她话中出现漏洞,被人抓了当把柄。 大姑奶奶看看女儿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妥,她只顾着把事情扭转回来,却忘了女儿至今没有穿上外裙,今天丢人是丢到家了。忙一把抓了凌秀往里间去,一边喝骂道:“死蹄子们,快进来伺候你们主子。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请出去,难道偷窥一回还不够,还想再偷窥一次!” 袁少爷被大姑奶奶的话窒得跳脚,甩了袖子往外边走。六少夫人赶紧跟上,知道这事情没完,一边派人去请父母,一边将兄长拉到了对面的东厢房。 “三嫂,大姑奶奶这边交给你了,我去劝劝六弟妹。”风荷对三夫人使了一个眼色,又对看好戏的女眷们勉强笑道:“叫大家看笑话了,实在抱歉得很。我手头上有事,不能陪几位夫人了,你们几个,好生招待着。”这是对屋里的丫鬟说的。当然,风荷笑得一点都不勉强,相反她很满意,大姑奶奶竟然能鼓动这么多人来看她女儿的笑话。 女眷们一点都不生气,都是强忍着笑意,推她去忙,心中都道,这个少夫人真是个妙人,处置事情很对把握时间,又好似忘了请她们离开,看来是不介意让她们继续看戏了。会不会,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 风荷不管大家想什么,忙忙追上了六少夫人的脚步。 六少夫人见是她,心里承她的情,不好再冷言冷语,只是淡淡问道:“四嫂有何吩咐?” “弟妹,说句真心话,你的苦楚我是知道的,而我在王府的处境,想来弟妹也看得明白。弟妹是个聪明人,大姑奶奶话里的意思想来你是比我还要了解的,这根本是要毁了贵府上的清誉,只怕伯父在官场上都要受影响呢。”袁少爷气鼓鼓地跑到厢房独自坐下,风荷拧了拧手中的帕子,悠悠说道。 六少夫人的性子就是牙尖嘴利,但心眼不多,对风荷一向是嫉妒产生的厌恶。闻言,也有点着慌了忙拉着风荷的衣袖问道:“真有这么严重?这,这不是什么大事吧?”她的语气分明很不确定。 风荷故意扫了出事的屋子一眼,不屑地说道:“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他们毕竟是三品的将军府,即便是闲职,也不是普通百姓可比的。倘若风声传到了圣上耳里,伯父就得落一个教子不严的,罪名,轻则贬职,重则停职,你兄长日后的仕途怕是也走到底了。” “天呢,这么严重。那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没有?”六少夫人能嫁到杭家,全亏了她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若没了这层关系,以她那个刁钻婆婆的性子,非得马上将她休了不可。 她自然是着急得不行,这已经不是兄长一人的事了,事关整个尚书府。 “办法不是没有,但眼下咱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弟妹还是先去问问你兄长,究竟是什么事,咱们才能再作计较啊。”风荷循循善诱,今儿这事多亏栽到了袁氏身上,换了旁的妯娌几个,她不一定有把握说服她。 袁氏一听,觉得很对,顾不得再与风荷唠叨,一阵风般卷到了屋子里。 “大哥,你是不是真的,真的……”袁氏对于自己这个哥哥还是有些发怵的,虽然外头的传闻不全属实,但相差无几。 小丫头恰好上了茶来,袁少爷拼命灌了一口,恨恨地斥道:“哼,你当我是什么人,老子要玩女人秦华居里多的是,何必偷偷摸摸的。” 袁氏暗暗撇了撇嘴,到底只问了一句:“那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知道就好了。”说到这,袁少爷愈加气愤,他自己都没弄清楚呢。 袁氏有些不信,但她不敢追着问,只是噢了一声。 袁少爷知道她不信,强忍着怒气把他记得的事情说了一遍,袁氏听得愁眉不展,这样看来根本是个巧合了?可是传出去,谁会相信,尚书府的名声都会被连累的。 门口进来一个穿紫衣戴着金簪的体面丫鬟,是云暮,福了福身,说道:“我们少夫人问六少夫人想到对策了没有,一会子太妃过来,怕就拿了主意呢。” 袁氏有些着慌,想到太妃自来宠爱风荷,若是风荷肯在太妃面前美言几句,他们家不一定吃太大的亏,不然由着大姑奶奶闹起来,尚书府的面子里子都没了。回头,她那婆婆还不知怎生磨搓她呢,眼下她应该与风荷处好关系,才能博得太妃一点半点的怜爱。 想到这,忙道:“我去与四嫂说几句话,大哥在这等一会,可别随意走动了。” 袁少爷很是不耐,对她摆了摆手:“我何曾随意走动过了。” 袁氏没有时间理会他,匆匆去了外边,对着风荷的神色和气许多:“四嫂。” 风荷点点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指了指回廊角落一颗桂花树旁边,袁氏会意,住了口,随着她过去。这边僻静,说话时不易被人听到,而且桂花树大,冬天都是枝繁叶茂的,能挡住她们的身影。 “令兄怎么说?” 袁氏就把她兄长的解释说了一遍,还怕风荷不信,紧张地盯着她看。 “这个好办,咱们只要传了那几个送令兄过来的婆子前来一问就清楚了。”风荷压低了声音,转而故作神秘之色,瞅着袁氏问道:“你可知道,我的丫鬟方才在那屋里发现了什么?” “什么?” “安神香。云碧带小丫鬟去给表小姐送梳洗的热水巾帕等物,隐约闻到房子里有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她就留了意,故意在房中转了转,真被她在炭盆里看到了一丁点安神香的踪迹。你看,这不是?”风荷从袖里掏出一方青色的帕子,里边包着指甲长的香末,递与袁氏看。 袁氏闻了闻,香味不甚浓,她素来不大点香,有也是普通的,极少用安神香这样名贵的好香料,是以不明白。 风荷也不等她发问,继续说道:“云碧跟在我身边好几年,一向爱摆弄这些胭脂香粉等玩意,在我娘家时见过这个东西,只因我觉得这东西对身体不好,就没大用,她倒是闻了一次就记下了。” “对身子不好?”袁氏小小吃了一惊,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安神香顾名思义有镇定安神的效果,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事,只它性子有些霸气,很容易叫人昏昏欲睡,等闲之人闻不到一刻钟就会很快睡去。以前我也曾请教过常去我们府里诊病的太医,他不建议做日常使用,实在睡不着用一丁点就够了。”风荷徐徐道来,早在秋岚告诉她杭天曜觉得屋子里不对劲之时,她就让丫鬟暗中注意了,果然被她们找到了。 点香之人精准计算了时间,在杭天曜进去之时是最浓郁的时候,随即就会渐渐消失,众人闯进去之后只剩下一点点味道,效果不显。 袁氏又惊又急,她也不是那等蠢笨人,倘若是她大哥去偷窥人,一定是临时起意的,不可能随身准备这种东西。若不是她大哥,就是别人了,难道是送她大哥过去的婆子?四嫂说这是金贵东西,想来几个婆子不可能有,更不会为她大哥浪费。总不成是凌秀的吧,她又是为了什么? 以袁氏的头脑,大约一时半会是想不完整的,风荷决定再添一把火:“弟妹,怕只怕是你大哥叫人算计了还不知呢。当时表小姐的裙子被泼湿那一节你可能没注意到,而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想想,咱们家这样的人家,为客人上茶用的定是刚出炉的热水,何况是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招待这么对贵重的客人。可我冷眼瞧着,表小姐被水烫到之后却是一点都没有呼痛呼烫之类的意思,我当时就觉得不大对劲。如今前后一联系,倒是有那么点意思了。” “四嫂,你果真看见了?凌小姐素来娇惯,别说热水了,就是杯子碎了的声音都能吓得她脸色白一白呢,今儿倒是好,不声不响,旁边人都没有被惊动,真是巧了。你说说,四哥明明是叫那几个婆子将我大哥送到前边客房,交给我们家跟来的小厮,那几个婆子怎么敢不听四哥的话,把我家大哥扔在了这里,我看就是借她们几个胆她们也不敢。一定是背后有人发了话。我只不知,她为何要处心积虑算计我大哥,弄出了这样的事来,她的闺誉不就全毁了,试问京城还有哪个大家公子愿意娶她?”袁氏还不算笨,稍加提点几句就能前后串联起来,咬着牙,忿忿的。如果自己大哥被人安了一个偷窥女眷的罪名,她那婆婆一定又会拿她撇性子。 风荷点头应是,院子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估计是太妃带着人过来了。就悄悄与袁氏说道:“两个婆子那里,弟妹放心交给我,跑不了她们的。你先进去劝着令兄些,叫他待会别发怒,免得太妃生气。如果一会太妃问话,让他只管实话实说,令兄不但没有一点错,反而还受了惊,不用怕。” 袁氏胆子更是壮了不少,兴兴头与风荷道了谢,转身去安慰她大哥。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风荷招手叫了云暮到近前,沉声吩咐:“派人把那几个婆子抓了,如何回话你心里明白。此前云碧还趁着大乱之时捡到了一样东西,你拿去用吧。”说着,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银叶丝缠绕的翠玉镯子,成色上等,却不是最好的东西。 或是因为喜欢做针线的原因,云暮对这些小玩意都是过目不忘的,她曾见过表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绮儿手上戴过,一定是屋里混乱之时掉了的。如此更好了,越发容易取信于人。她抿了嘴,笑着去了,小姐终于要发威了。 随即,风荷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有点点不明显的褶皱,但依然整洁,浅笑着快步而去,恰在太妃一行人进屋之前迎上去。 看起来,太妃已经听说了事情经过,而去不太高兴,见到风荷倒是没有说什么,搭着手扶了过去。除了太妃之外,还有两个今日的客人,袁尚书和袁夫人。 袁尚书及夫人本来正要打算告辞,突然听到里边发生的事,气了个半死,连他们都以为是自己儿子惹出来的祸事,恨不得立时就给打死了事。太妃为着杭家的脸面,尽量压下了此事,外头席间的宾客们还未知情。当然,今天日落之后,应该会传遍整个安京城吧。 进了屋,就看见一屋子女眷三三两两议论着呢,有那皱眉的,有那笑眯眯的,有那低头不语的,不过毫无疑问,大家都对此事相当之好奇。 太妃略有些头痛,风荷这孩子也糊涂了,忘了将这几位夫人们请到前头去,又想着她是晚辈,连三媳妇都不开口,她更是不好开口了。 风荷一面搀扶着太妃,一面与她附耳低语:“祖母,孙媳只记挂着让大姑奶奶带凌表妹去梳洗,又叫六弟妹先劝着她兄长些,一时没来得及安排几位夫人,还请祖母责罚。” 太妃哪里还有责罚她的心思,她是了解老三媳妇的个性的,遇事没个主意,一味听凭长辈吩咐,出了这种丢脸的事,估计早慌了,老四媳妇一个人确实有些顾不过来,还要去给自己捎信。她身边人手少,又不能丢下这边事不管,先陪着几位夫人去前头。就勉强笑着对风荷摇头:“与你有什么关系,好在你赶来了,不然怕是更乱些。” 几位夫人见来了杭家老太妃,都赶紧起身行礼。 太妃那句请夫人去前边看戏的话还没出口,大姑奶奶就风风火火冲了出来,扑到太妃身上,差点把太妃都撞翻了,好在风荷撑住了。嘴里哭嚷着:“母妃,你要给我们秀儿做主啊,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的,无缘无故受了混人的气,我们凌家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这几位夫人都能为我们见证呢。” 几位夫人那是笑得嘴都要咧开了,连连应着很是很是。太妃差点气得倒仰,不知事的蠢笨妇人,这不是留下几位夫人光明正大地看笑话吗,明儿事情传遍京城,凌秀还要不要活了。有这样一个糊涂娘亲,那孩子可怜了。 大姑奶奶的想法非常简单,她以为只要确定杭四与凌秀有私情,又做准了袁家混账偷看自己女儿,并不管女儿什么事。那时候,众人都会劝着太妃让杭四纳了凌秀的,太妃迫于大家的压力,不得不应了。所以她眼下,还是需要这几位夫人的。 “祖母,您走了一路,先坐下喘口气,袁伯父和伯母也得请他们坐下说啊。”风荷赶紧笑着,怕太妃真被大姑奶奶气坏了身子。 太妃想起这么多人在场,咽下了心头的怒气,无奈地请众人坐。 袁尚书不足五十的年纪,皮肤黝黑,五大三粗,没有一般文官的儒雅之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精明果决。袁夫人长得尚属中等,身材偏胖,上下差不多看不到有腰,眉目间都是凌厉恼怒之气。 表小姐,摊上这样的公公婆婆丈夫,你可别怪我啊,要怪就怪你的母亲,谁叫她一心想着用你去攀附权贵。比起来,袁家比你们凌家还是高了那么一点半点的,人家手握实权,又是圣上心腹之人呢,风荷很腹黑地想着。 太妃深深吸了一口气,看都不看大姑奶奶,兀自问道:“秀儿呢,你有没有派人好生照料着,别叫她想不开。”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凌秀,但太妃对年轻姑娘家都是比较宽容的,好歹都是他们杭家出去的外孙女,出了什么事杭家不好看。 “三侄儿媳妇陪着她呢,只是流泪,一句话都不肯说,叫我心中又急又痛。”大姑奶奶顺势抹了把眼泪,又狠狠地瞪了袁夫人一眼,尖着嗓子说道:“袁夫人,这就是你们家的家教不成?这还是在亲戚家呢,居然行此等偷窥女眷之事,还兄妹俩一人一句的抢白。合着我们凌家女儿就是那小门小户的,活该被欺负?” 袁夫人虽觉得自家儿子有错,但她是个最护短的人,自己可以打骂儿子,别人却是不许的。尤其她自觉身份比大姑奶奶高了一等,若不是看在杭家的面上,她还不屑于与她说话呢,阴阳怪气地嘀咕了一句:“闺阁女儿,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就换起了衣裳,不怪被人看了。” “住嘴。”袁尚书厉声呵斥了自己夫人一句,他最重声誉,偏偏娶了这么个夫人,教导着孩子不成材,把他一辈子的老脸都丢了,还敢在杭家胡言乱语,恨不得立时把她休了。 大姑奶奶觉得自己赢了一仗,脸面上有光,放缓了声气:“你们儿子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可我的女儿是好姑娘,不敢叫你们糟蹋了。你们只管叫你们儿子与我们道了歉,重重地赔礼,这件事也就既往不咎了。” 此言一出,不止袁家人,满屋子女眷仆妇,连太妃娘娘,都震惊地盯视着大姑奶奶,以为她发了疯,清清白白女儿家被人看见换衣裙,就这样算了,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混账,胡说什么?”太妃哆嗦着唇角,真想上前甩一巴掌。这个杭明倩,常常仗着自己是杭家女儿在外头招摇也算了,如今出了天大的事,不与她商量一番,就私自定了主意,还是个这么荒诞离谱的主意。 大姑奶奶难得被太妃喝斥,有些委屈,但心下不甘,轻咬着太妃的胳膊说道:“母妃,袁家儿子的德行,你是看见的,难得你要我们秀儿嫁给这种人?我们秀儿受不得委屈。” 太妃对袁家本来就不满意,偏偏事情闹成这样,不嫁都不行了。袁家愿意负责已经不错了,外头还有哪个肯娶凌秀呢,即使愿意门第都低了许多。凌秀自小娇生惯养的,吃不得苦,她也是为了这个外孙女儿考虑呢。 “你们不愿意最好,我还嫌委屈了我儿子呢,娶了个病秧子回去作甚,哼!”袁夫人觉得大姑奶奶还算有点眼力见,没有强逼着自己家娶了她的女儿。 大姑奶奶登时回瞪回去,却没有反驳,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妃说道:“母妃,我们秀儿从小到大,一多半时间是在你跟前长大的,她性子温柔,与表兄们又和睦,别提她与老四了,真真是青梅竹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要不是老四娶了……” “够了。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堂堂诰命夫人,将军夫人,就没有一点脑子,这种事情也是能随意攀扯的。兄妹之间那是应该的,但只限于小时候,老四十四岁后,你几时看见他主动与外孙女说话了。”太妃真想掐死了大姑奶奶,不愿嫁个袁家就算了,居然还想觊觎着老四,老四也是你们能肖想的吗?关键是不该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这分明就是要毁了杭家的脸面,传出去就变成老四调戏表妹了。 大姑奶奶的话真就起了不小的作用,众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风荷,杭家四少的风流韵事是多得数也数不完,若说他与自己表妹有一腿,众人是非常愿意相信的。这是多么有爆炸性的消息啊,娶了新婚妻子不到两个月的杭家四少被爆出与自己表妹有私情,引得姑妈一心要把女儿嫁给他,不会已经做出了什么吧? 风荷发现自己的决定是多么英明正确,这次不把凌秀嫁出去,保不准大姑奶奶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硬把女儿栽到他们头上。背上有人轻轻拍了一下风荷,风荷回头,是云暮,眼里闪着幽深的笑意,眼角瞥向自己半藏在衣袖里的手,里边分明有一个小纸团。 风荷侧身,做出被众人看得不好意思的模样,暗中接过云暮手中的纸团,迅速打开阅览一遍:“婆子稳妥。爷审丫鬟,得一凌秀书,并交婆子,另有大礼奉上。” 前面几句风荷能想明白,凌秀手书定是什么诗词歌赋之类的,本是要两个丫鬟栽到杭天曜身上,做出什么杭天曜仰慕凌秀才华行偷窥之事来的表象,现在正好可以用到袁少爷身上。只是最后的大礼是什么意思?风荷默默计较着,一切具备,她只有一个麻烦没有解决,就是要为凌秀设计袁少爷找一个所有人都看得过去的理由,难道杭天曜已经了然她的用意,想出了应对之策? 话说大姑奶奶被太妃严厉地神色语气吓得有些失了神,但一想到将来,就咬咬牙,假装没听见,继续胡搅蛮缠:“母妃,你一向喜欢秀儿,时常与我赞她,难道你不愿她长长久久伺候在你跟前嘛。女儿受母妃爱护多年,无以为报,这亦是女儿的一片孝顺之心。秀儿是你的外孙女,岂能不比旁人更孝顺你三分。” 她一面说着,一面带着指责的目光望向风荷,好似在怨怪风荷不孝顺太妃。 风荷委屈地红了眼,期待地看向太妃。 太妃对这个女儿是彻底失望了,从前看在她自幼丧母的份上,对她多有关照,知道她性子好强手段平庸,把她嫁到了凌家,就是看中凌家儿子有官职但没实权这一点上。不然,以杭明倩的心性,都不知能仗着自己爷们的权势做出多少事来呢,那时候反倒是害了她。不想她这些年根本没有体谅自己的一片苦心,千方百计谋算着娘家的荣华富贵。 想到这,太妃欠了欠身子,拉了风荷到她怀里劝慰:“好孩子,你待祖母的一片心祖母比别人清楚,你别与一般人计较,咱们娘俩知道就成。” 她这一说,众人自然明白大姑奶奶是在诽谤风荷,越发不耻起来。女儿被人坏了闺誉,不说嫁给那男子,反口口声声要赖到杭家身上,不是明摆着看中了杭家的权势嘛! 与此同时,六少夫人进来了,她面上愤然不平,与大家行了礼,才道:“祖母,父亲母亲,各位夫人们,我大哥说他有话要说,不能平白无故被人冤了。” 上回文说到大姑奶奶正闹得起劲之时,六少夫人来了,言语中似乎意指她哥哥是被冤枉的,众人又是一愣。袁少爷喊冤?他喊什么冤,他偷看了人家女孩儿,难道还亏了不成? 不止别人,连袁氏夫妻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那糊涂儿子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反去斥责袁氏:“你大哥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不成,叫他安分些,还嫌脸丢得不够啊。” 袁氏很是委屈,但眼下不是委屈生气的时候,她强忍了心中的不满,大声说道:“大哥说他绝对没有偷窥凌小姐,分明就是被人陷害的。”袁氏难得明白得很,今儿要让凌家的算计成功了,她大哥没有脸面,凌家不会有好日子过,她更是在杭家抬不起头来,还时不时被人在背后戳上几下。 太妃倒是有几分拿不准了,还没见到正主呢,总不成就把罪名安到人家身上去,那样传出去也难以服人。即使他不是故意偷窥的,事实却是他确实看到了秀丫头换衣,也跑不掉一个迎娶秀丫头的结局,听他说说也无妨。于是,就点头对六少夫人道:“那去请你兄长过来吧。都是他的长辈,没什么避忌的,老四媳妇去后头劝劝你表妹。” 风荷正想下去问问清楚呢,忙应了声是,带了自己的丫头退下,只留下一个小丫头浅草在厅中伺候太妃。 袁少爷大大咧咧走了进来,面上的绯红没有完全褪去,看得出来吃了不少酒。袁大人一见,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酒后乱性是他这个儿子的一贯特性,他想相信他是被冤枉的都难,冷冷喝斥了一句:“孽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爷,先听孩子说了你再骂也不迟啊。”袁夫人自来护着儿子,倒有些不怕袁大人的样子。 袁少爷平儿胆大,但对自家老子那是天生惧怕,常跟老鼠见了猫一般的,急忙躲到袁夫人身后,小声嘀咕着:“儿子没错,儿子就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你给我说,谁陷害的你,为什么要陷害你?你说不出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袁大人依然不是十分相信,谁会与他们袁家过不去,还搭上人家女孩儿家的清白,凌将军那里,不至于如此急迫吧? 太妃头痛不已,一个个都不让她省心,歉意地看了看在场的女眷夫人们,劝着袁大人:“亲家,孩子既如此说定是有缘由的,咱们听他说了再做定论也不迟,万不能委屈了孩子。袁少爷,你能解释一下你为何在此吗?” 袁少爷对太妃的好感一下子上来,觉得比他父母都通情达理,也不怕袁大人了,居然敢走到中间去,理直气壮地辩解起来:“太妃娘娘,您德高望重,有您给我做主我最放心不过了。今日之事,根本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我原在后花园与四少爷他们一块吃酒取乐,后来兴致来了多吃几杯,我平日的酒量也不是这么差的,可能心情一好倒比不上平时了。” “快说正经的来。”袁大人一边轻喝了一句。他这个儿子,一说起吃酒做耍就有点停不下来,保准说得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忘了是什么场合,他只得提醒一下。 袁少爷果然讪讪地住了口,有些害怕地偷看了父亲一眼,仍是说下去:“没想到吃多了身子发晕。四少爷好意,叫几个婆子把我送到外院客房先歇一会。我当时不太清醒,事情还是记得一些,那几个婆子把我弄出了后花园之后,没有按照四少爷的吩咐送我去客房,自己扔在了这里。我意识模糊,很快就睡着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都不知。直到我从睡梦中听到几个丫头的大叫声,才吓得惊醒过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往外跑,没想到屋里居然有女子在。我何曾偷窥什么换衣了,根本没有的事,谁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进来了。话说那什么小姐的也太不检点了些,屋里有男子在,她居然不管不顾地换起了衣裳,便是真被人看了那也怪不得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不小心。回头还来讹上我,与我有什么关系,别想逼着我娶她。”袁少爷越说越溜,心里却在琢磨着那个小姐长什么样,之前太乱了没看清,回头若是出来对质可要仔细看看。听说是杭家的外孙女儿,想来应该不差,弄回去做个妾倒是不错。他连嘴角都快翘了起来。 大姑奶奶听得面色铁青,她当然知道这极有可能就是事实,可是那又怎样,袁家至少也要好生赔偿他们一番,不然白便宜了他们。挺直了身子反驳道:“这是自己家里,谁想到内院会有外男,明明是你闯进了内院,还想推卸责任。” 太妃冷冷扫了一眼,警告她给我闭嘴,本来没有的事,愣是被这个糊涂的女人弄得人尽皆知。顿了顿,她才和缓着语气问袁少爷:“袁少爷说的一切,只要寻了那几个婆子来一对质就清楚了,不必争论。不过袁少爷之前喊着什么冤枉陷害了你之事,是怎么回事,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别人听了还以为是杭家陷害他呢,这里是杭家的地盘,外人还能耍什么花样。 说到这,袁少爷来了精神,对于有人设计他一事,他还是有几分期待的,难道那小姐暗中心许了他,只因家中不同意,就使了这么个招数,那样自己日后倒是要好生疼爱她一些。他不由得兴奋地说道:“太妃娘娘,我妹妹说有丫鬟在那个屋子里发现了安神香,我正讶异自己就算吃多了酒也不至于醉得人事不省,连人进来都不知道呢。若是这样就对了,我分明是被那安神香迷晕了。” 啊?众人禁不住发出了惊呼声,这场戏是越来越精彩了,安神香,一个废弃不用的屋子,没必要点什么安神香吧,还是这么名贵的,一定是有人要在这里做什么事才对。 太妃亦是惊异不已,他们家中从来不准用这些东西,用多了对人身子没什么好处,那是从哪儿来的?会不会是袁家为了推卸过错撒的谎? 只有大姑奶奶脸色白了一白,身子轻轻一颤,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是怕杭四看见女儿进去,那事情就不好办多了,便想着将他迷晕一会,反正很快他就会被丫鬟的惊叫声吓醒的,不愁没人看见他在房里。 为什么会被人发现,安神香的香味与普通熏香相差不多,谁那么厉害,一下子就闻了出来?而且老四呢,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里,那两个丫头如何办的差事?大姑奶奶真想现在就去质问一番,不由后悔自己方才只顾宽慰女儿,忘了这件要紧事情。 大姑奶奶的变化都被有心观察她的袁氏看在了眼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袁氏是个好强的人,一丁点好处都想安到自己头上,她已经忘了是风荷提示她的,这也是风荷大胆利用她的缘故。 “大姑奶奶的脸色为什么这儿差,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发现了吧?”袁氏没有那种放人一码的宽大心胸。 大姑奶奶正在发呆,听到她这句话吓了好一跳,双眼惊惧地瞪视着她,好一会才道:“侄儿媳妇,话可不能胡说,我不过是为自己女儿伤心而已。” 她的不对劲大家都注意到了,也信了她的解释,唯有太妃微微皱眉,心下产生了一点怀疑,却很快否定了下去。 袁氏暂时放过了她,转而与太妃说道:“祖母,有一事孙媳不解,想要请教大姑奶奶和凌表妹一番。” “什么事?你说。”太妃隐隐有些不安,只是不能阻止。 “我想请教大姑奶奶,表小姐那般一个娇弱的人儿,为什么被热水溅到,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安安静静地回来换衣服了。她要换衣服回自己的院子岂不是安全方便,何必巴巴绕了一圈,到这里来换。孙媳实在想不通,还请大姑奶奶给孙媳解释解释。”说到最后,袁氏眼里的笑意浓郁得好比盛开的花朵,她有点佩服自己也能又这样镇定自若的时候。 “咕咚”一下,大姑奶奶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然后重重撞在一块坚硬的铁上,疼得她一时没了反应。她不是不知道这里边的小小漏洞,可是原来以为混乱之时,大家只顾纠缠杭四负责,而疏忽这样的小细节。当然,她也是准备了说辞的,但做了亏心事的人难免紧张些。 她的辩解有些心虚的意味:“那是因为茶水不烫,只溅到了裙子上。我怕秀儿穿久了湿衣裳会着凉,叫丫鬟先赶回去给她取来,恰好在这附近遇到了,当然挨着最近的地方换了,难道再跑回去不成?” 大家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大姑奶奶,看戏时她们都是吃了茶的,清楚那个茶水究竟烫不烫。即便正好凌家小姐的不烫,她一个闺阁女儿,不回自己院里,随便找个地方就换起了衣裳,很有些说不通,无论叫谁听了都不太认同。即使你着急,那也该叫丫鬟们先将屋子看视一圈,确定没人了再进去,那样岂会出现今日之事。说到底,凌小姐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虽如此,众人还是没有将安神香一事想到凌秀身上,京城有哪个女孩儿会傻到要把自己嫁给袁少爷,绝对没有。 只有太妃,心下又恨又怒,不管是不是凌秀母女的计策,她们今儿都是完了,凌家脸面彻底丢尽。 不管,她不能不保凌秀,杭家外孙女儿啊,不能传出叫人诟病的缺陷。所以,她只能压下满心气恼,打着哈哈:“看来一切都是误会,袁少爷恰好在这,而小丫头们太大意了,怪不得袁少爷。” 现在,轮到袁家人不依了,先前指着他们怒骂,如今又想轻易揭过。袁大人能坐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多年,自然是很有两下子的,事情里边的漏洞太多,最大的就是安神香了,还没有解决呢。他故意做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来:“话虽如此,事情不得不问一下,比如那几个婆子,好歹要知道这个逆子有没有说谎话。安神香在哪里,不能凭空听我那丫头一句话。” 袁氏很想大赞父亲英明,太妃是她长辈,发了话她不敢驳,可是袁大人说得多好,人家不是为了偏袒自家儿子,人家公正着呢,甚至话里话外都不是很信自己儿女。不愧是圣上相信的重臣呢,行事果然不一般,女眷们对袁家人的态度改变不少。 太妃无奈,命人去带那几个婆子上来,又命人去请太医,叫他验验屋子里是否点过安神香,如今是她想息事宁人都没辙了。 大姑奶奶反而不是很担心,那几个婆子与她没关系,她是半点把柄都没有留在她们身上。安神香也不打紧,就算有又如何,还能证明是她的不成了? 很快,婆子被带来了,准确的说是被扭送过来的。 太妃略有不解。自己只说带人,没说抓人呢,端惠行事也不老成了。 谁知端惠面上不大好看,想要私下与太妃说,碍于一屋子人瞧着不便,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解释:“娘娘,这几位就是四少爷派去送袁少爷的婆子们。奴婢领了人正要去传她们,谁知四少爷已经叫人捆了她们几个过来,说是,说是四少夫人的乳母叶嬷嬷奉了四少爷之命来问问四少夫人怎么还不回去,却在西边紫藤廊下看到这几个婆子有些怪异。原来她们正在争抢着一样东西,叶嬷嬷眼尖,认得是一件成色极不错的翠玉手镯,就起了疑心,又听她们嘴里说得怪异,就留神听了听,好似提到什么表小姐,绮儿之类的。忍不住上前问了问,几个婆子吓一大跳,遮遮掩掩说不清楚,叶嬷嬷就唬了她们一把,假说要送去富安大娘手里。婆子被吓不过,招了这是表小姐跟前的绮儿赏给她们的,要她们将袁少爷送去小抱厦,别的她们就不知了。叶嬷嬷见事情牵扯到了亲戚家,不敢擅自做主,禀了四少爷,四少爷命她送了来,请娘娘定夺。” 她的话未说完,屋子里大半人都变了脸色,有含笑的,有发青的,有震惊的,不一而足。大姑奶奶更是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叫这几个婆子行事,女儿更不会这么做。可是端惠手里的镯子,她一眼就能认出,是初一这日女儿赏给绮儿的。 “传她们进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太妃想要遮掩都不行了,她只能见机行事。好在凌家如今只能算是杭家的姻亲,不然杭家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就要受大大的连累了。当然,太妃并不完全相信此事,她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明倩与凌秀的作为。 一共四个婆子,神色慌张,衣衫简单,一看就是王府里最低等的婆子,依然也不会去伺候公子爷们。她们一进来,就慌得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太妃觉得自己就是掉到了一个烂泥潭里抽不出脚,没好气地质问:“行了,别磕了。这个镯子是哪里来的,都给我说清楚了,若有一句虚言,立时杖毙。” 四个婆子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其中一个略镇定些,打着颤回话:“娘娘,娘娘,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贪绮儿大姑娘的东西,可是这真的是绮儿姑娘赏给我们的。她说只要咱们几个能把袁少爷送到这里,不但这个镯子就是咱们的了,回头还有重赏。余下,余下,奴婢真的不知道了。求太妃娘娘饶命啊。” 她话音一落,剩下几个亦是哭着求饶。太妃挨个问过,口径相当一致,气得太妃心口发疼,头脑发晕。 大姑奶奶满面震怒,浑然不解,她没有指使她们啊,她们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她又跳又骂:“混账东西,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指使过你们了,这个镯子,是你们偷来的。说,是谁叫你们陷害我们的,快给我说清楚了。”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婆子一个劲地磕头,口里说的依然是前一番话,咬定了是绮儿交给她们的。 “都住口,端惠,去把绮儿叫过来。”太妃的神色相当可怕,面色阴沉得如六月的雷雨,手指紧紧握成了拳。 绮儿被带了过来,形容憔悴无比,双眼无神,怔怔的,连见了太妃都没行礼,叫人看了就觉得像是计谋被戳穿之后的表情。 大姑奶奶急得冲上前,推着绮儿大喊:“绮儿,你说,这不是你给她们几个的是不是,你没有叫她们带袁家混账过来是不是?” 绮儿的视线转到了镯子上,眼中闪过讶异,倒是开了口:“咦,我的镯子怎么在这里?” “绮儿姑娘,你可要为我们几个澄清呢,这不是你赏给我们的,还说只要办成了你吩咐的事,另有重赏,你不能不认账啊。”最先开口的婆子又一次磕头。 “什么事?你说的什么啊?”绮儿茫然无知,外面的事情都没有人报到里边去。 “大姑娘,你不能这样呢,你推得干净,咱们几个算得上什么东西,听了四少爷的吩咐岂有违背的理,要不是姑娘说了没关系,我们也不敢啊。姑娘你现在不承认,不是要害死我们吗?”几个人说得声泪俱下,叫人看不出真假来。 倒有一多半的人选择相信她们,她们是杭家的奴才,不会被袁家的人买通去陷害自己府里出去的姑奶奶们,而且那个镯子不然怎么会在她们手里,凌家的丫鬟就是想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绮儿越发迷惑了,只是分辨着:“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婆子见状,气得哑口无言,半晌忽然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闻着绮儿:“姑娘不认,这个应该认得吧。姑娘叫我们把此物交给袁少爷,可那时候袁少爷醉得太厉害,我们只顾着放下了他人,怕被人发现,急忙离了,竟是忘了交这个东西。” 太妃点头,端惠上前接了书信,交给太妃阅览,里边摘录的是一首女子仰慕男子的情诗,纤弱的字迹一瞧就知是凌秀的,太妃愈发信了三分。太妃看毕,端惠又将书信一一给绮儿,大姑奶奶看过。 两人的脸色从最初的疑惑转到惊怒,青白中透出黑,隐隐可怖。那是凌秀闲时抄阅的,她们一看便知,大姑奶奶更是清楚这是她从女儿那儿翻出来叫小丫头放在杭四身上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婆子身上? 袁氏一看就知书信里必有什么要紧东西,赶忙问道:“是什么?” 寶 書 網 ω w W . B à o S H μ 7 . c ò M 端惠心知太妃瞒不住众人,给了袁氏一观,袁氏看得啧啧称赞:“表小姐的字写得越发好了,我那几笔,是再不敢往外头拿了。我虽读书不多,也能看出来点意思来,原来表小姐仰慕我大哥,那直接上门提亲就好了,我家老爷和夫人一定会万分欣喜的,何必做出这种暗中私传书信之事呢。” 袁少爷听得心花怒放,他大字不识几个,听得千金小姐为他写情诗还是颇为得意的,回头还能拿出去炫耀炫耀。这趟杭家,可是没有白来。 “你胡说。我们秀儿根本不是写给你大哥的。”大姑奶奶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啊?不是写给我大哥的,那是写给谁的?那又为何叫婆子送与我大哥,大姑奶奶你说呢?” “你、你!”大姑奶奶身子一软,人栽到地上,慌得丫鬟们忙上前搀扶。 这回都不用请太医,因为太医已经来了。闹成这般,太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宣了太医进来,直接让他去隔壁屋里看看,也不请他给大姑奶奶检查一番。 太医进去转了一圈,拱手回话:“太妃娘娘,屋子里似乎曾点过安神香,味道散去多半,角落里还是留了一点子踪影。这个东西,闻多了会使人疲惫瞌睡,等闲尽量不要使用。”太医心下怪异,杭家今儿不是请吃年酒吗,怎么聚了这么多人在这个小屋子里,还莫名其妙传了自己来检查屋子,居然还出现了安神香。 袁夫人这下子趾高气扬起来了,明明是你们设计了人,还想叫儿子背了黑锅,弄得自己不得不娶你们,原来是你么上赶着嫁呢。当了这么久缩头乌龟,她的厉害性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处啊。 “哎呦呦,这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夫人们,你们听说过没有?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哪个不是贤淑贞静的闺阁女儿,这看起来娇滴滴柔怯怯的,原来还有这等本事这等心机这等、嗯、这等情肠啊。我们哥儿也是好福气,居然能博得凌小姐私心爱慕,甚至为他不惜毁了清誉。照理说,凌小姐愿以身相许,我们袁家自是极喜欢的,可她应该与长辈们商议了,两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不是天作一段姻缘!闹成了这幅样子,倒是叫大家看了笑话。而且自古有言奔则为妾,凌小姐妇德已失,是做不了我们袁家当家少夫人的,看在太妃娘娘的面上,侧室夫人我是一定会为她留着的。” 一面说着,袁夫人一面对着众人做着夸张的动作,还不时用帕子掩了嘴笑,整个人花枝乱颤的,扬眉吐气啊。 大姑奶奶早没了把女儿许给杭四的心肠,只指望着能挽回此事,心中悔恨万千,是她自己害了女儿啊,想出了这个么上不得台面的计谋,赔了女儿还丢面子。又不能说女儿是与杭四来幽会的,那样同样没脸,而杭四若不认就更难堪了。 不能,她绝不同意把女儿许给袁家做妾,凌秀生得花容月貌,还有满腹诗书,岂能给那种粗人糟蹋了,尤其是她一心要叫女儿攀上了王公贵族府邸,就是叫凌秀给什么王爷世子的当个侧妃她也愿意啊。袁家那儿子,百无一用,家中又没有爵位可以继承,怎么帮得了凌家? 想到这,大姑奶奶面容狰狞,张牙舞爪地吼道:“你做梦,我们秀儿绝不会给你们做妾的。” 当下,女眷们是不是在杭家都顾不得了,低声指点着,无不是讽刺凌家小姐人大心大,自己为自己择了夫婿,都不用爹娘操心,还想出这种下作的手段来。若不是有太妃坐在上首,她们此刻怕是早就大说大笑起来了,还要呼朋唤友前来看这一场世所罕见的好戏。 老王爷,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太妃娘娘相信要是早知今日,她当年大姑奶奶出生那一刻,拼着与老王爷对立,也要掐死她。没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给她收拾这样的烂摊子,太妃知道这绝非凌秀的意思,一定是她那个糊涂混蛋母亲做下的。当然,她心下还是有一丝怀疑的,那就是凌家如何肯将女儿嫁给那样一个无赖呢,这与他们好处不大啊。 浅草觉得这戏看的差不多了,有必要报给里边的小姐知道,自然不是她自己的小姐了,一切都在掌握中呢,她是要间接报给表小姐。她如果聪明,就认了,如果看不清形势,那确实就只有做妾一条路了,本来风荷还不打算把落水狗打得太惨。 凌秀听完浅草的叙述,哇的一声昏死过去,她绝对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这根本不在她预料之内。她顶多以为袁少爷是巧合,只要杭家有心保她,她可以安然脱身,就是名誉受了些损伤。事情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实在是她始料未及的。 三少夫人唬了一跳,慌得要认请太医,风荷忙止住了她,叫丫鬟掐凌秀的人中,口中解释道:“三嫂,不能把表小姐的情况传出去,那样只会叫人更加看轻了她,进而影响我们杭家的威望啊。” 三少夫人从来都是没主意的人,旁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便呆呆地看着风荷的举动。 “嘤咛”一声,凌秀转醒过来,伏膝痛哭。过了一小会,她又想起不能任由他们把她嫁去袁家,哭着下床,要去求太妃给她做主。 凌秀使计谋划杭四是她的错,风荷是存了心让她自食其果。但风荷到底是女子,不欲看到凌秀太失体面,更怕她会说出什么牵扯到杭四的话来,扯住了她的衣袖喝问:“表小姐,你确定你要出去抛头露面?今日之事,明日就会传遍京城,杭家再有权有势也保不住你。你想想,你们凌氏宗族容得下你吗,你如果不嫁给袁家公子,你只有死路一条啊。你毕竟是凌家之人,不是我们杭家的女孩儿,太妃凭什么出面,凭什么去跟你们宗族长辈交涉,这些你想过没有?而且以眼下的局势,除了袁家,你以为还有谁会娶你,这可关系到家族声誉的大事,不是我们妇道人家几句话就能抹过去算了的。” 不可能,不可能啊,凌秀心里一千次一万次的呼唤,但是她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她,风荷说的句句是真,难道她只有嫁去袁家一条路吗?相比起嫁去袁家而言,凌秀觉得死反不可怕,但可怕的是那样一种死法,受世人唾弃,被千人所指。她怎么承受得起。 三少夫人亦是认为凌秀还是乖乖听由长辈们吩咐的好,婚姻大事本就应该父母做主,表小姐岂能自己说什么话呢,那样妇德都没了,不过表小姐的妇德已经没了,她表示赞同风荷的话。 外间,大姑奶奶依然不肯死心,而袁夫人,似乎娶定了凌秀一般,就是不松口。她如此,于他们袁家声望反而有益,袁少爷被人设计与凌小姐共处一室,不但没有恶言相向,还愿意为那女子负责。传出去,袁家就是那以德报怨之人,而凌家,不堪至极。 太妃知道自己的表态至关重要,可是她存着那个疑惑,叫她不敢轻易做主。就在这样两难之时,外头传来王爷命人紧急送来的消息:凌将军在地方上不敬尊长,苛待下属,收受贿赂,圣上大怒,责令押解进京。 一众人等都被这个消息彻底震撼了,大姑奶奶捂着自己的嘴巴完全没了神智。 倒是袁大人第一反应过来,他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个大概,不悦地对太妃说道:“论理,咱们两家是姻亲,凌家有什么需要咱们帮的,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这是山东布政使前几日送上来的奏折,只因圣上还没有开笔,我便没有送上去。如果凌家光明正大请我帮这个忙,我一定会在圣上面前稍加描补的,只是凌家不该使计陷害犬子,试图拿捏我。明明还不到开笔的时候,圣上怎么会突然得知了此事,还这么快就下了旨意呢,怪哉怪哉。太妃娘娘,您别不信,您或许疑惑凌家为何没有求你们出面在圣上面前说清,那是因为他们不敢。山东布政使说凌家在当地所作所为常指着贵府的名头,他们怎么敢叫你们知道呢?” 袁大人这番话对凌家而言是最后的致命一击,前边大家的不解怀疑都有了解释的理由,为了父亲的官职,凌小姐愿意以身相许是可以理解的,原来如此呢。 太妃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凌秀愿不愿意嫁去袁家了,而是袁家愿不愿意再娶她。犯官之女,后果如何可想而知,凌将军所犯之罪不至于连累全家,但又今日之事在前,凌秀这辈子彻底毁了,绝没有出头之日。 袁大人似乎感到了太妃的担心,他拱手作揖:“无论如何,犬子总是坏了凌小姐的闺誉,我便做主替他纳了凌小姐吧,还请太妃娘娘做主。” 纳了?纳了?纳妾才是纳,正妻才能娶。所有人都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太妃是想过袁家看在她的面上,给凌秀留最后一点体面,但是说情的话她开不了口。凌家设计了袁家,难道还能叫袁家娶凌秀去做当家少夫人,换了谁家,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能纳了凌秀为妾保她一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回头去看大姑奶奶,不知是吓得还是急得,浑然不觉女儿的命运已被定下。 太妃咳了咳,问道:“姑奶奶,你自己拿主意吧。” 大姑奶奶恍然未闻,但却是点了点头,太妃长出一口气,她是真想快点打发了这个事,今日杭家来了多少宾客呢,都在外面,而她们为了这件事耽误太多时候。尤其她一想到凌家借着自己的名头在外面做下那些事,圣上对自家会不会有想法,接下来会不会申斥自家呢? 如此一来,袁家与凌家的事情总算做了一个了结。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凌小姐去了袁家是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袁夫人的性子本就急躁厉害,面对一个曾经陷害自家的妾室姨娘们,她能给好脸子才怪。而袁少爷又是那样一个人,怕是不到一年,凌小姐就会被折磨死了。 第六十四章你来我往 当日,宾客尽兴而归,威赞杭家酒席好,戏文好,从来难得一见。 因为杭天曜召唤,风荷没有陪着太妃回前头,直接回了凝霜院。凝霜院东北角的甬道上有一棵年份不短的杏树,杏树下一丛浅绿色的裙角飘扬,很快拐了个弯消失了,却有一股极清极甜的香味随着风散开。 风荷提起裙摆,信步走入,丫鬟们忙迎了上来。院子里也有那股香味,只是更淡些。 沉烟快步上来请了安,含笑说道:“少夫人累坏了吧,少爷请少夫人过去呢。” “我身上沾了些灰尘,先梳洗了再说吧。叫小丫头们把院子里洒扫一番,点上熏香。”她的衣裙很干净,绝对没有沾染什么灰尘之类的。 都是跟了风荷多年的人,她一皱眉大家就明了她的用意,均抿嘴而笑,高声应是。 杭天曜赖在风荷专用的花梨如意云头纹美人榻上,抱了书看,书也是风荷常看的《宜和画谱》。外头说话声陆陆续续传了进来,他先是勾唇而笑,很快又皱了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举起衣袖嗅了嗅。好像是有那么点味道,难不成风荷一向有洁癖? 这般想着,心下就涌起一阵不安与骄躁,终是扬声唤道:“人呢?”含秋应声而入,杭四忙道:“给我取件衣裳过来,这件褂子穿着不舒服。地龙笼得太热了,开一会窗,透透气。”这是风荷的绣房,不知他怎么跑到这来了。 含秋故意拿眼觑了觑他,轻轻点头,先去开了窗,再回卧房取了一件家常穿的灰鼠皮袄子。 风荷换下了见客的大衣,只着了一件蜜粉色织锦短袄和月白色的细褶子棉群,又吃了一盏茶,方才过绣房去看杭天曜。还未进门,她面上已是一脸可疑的笑意,也不用丫鬟伺候,自己挑起帘子一角,袅袅娜娜行了进来,抽走了杭四手中的书,轻声一笑:“爷这个时候还能看得进这种书,妾身佩服。” 杭四脸上火辣辣的,他对琴棋书画之类的虽懂,但并不通,无聊时才用来打发时间,他只是对风荷爱看这些书感兴趣而已。闻言好似被人戳穿了自己的把戏一样,有些讪讪的,扭过头去:“你终于知道回来了?也不知给我留几个得用的人,竟把那种背主之人放到我眼皮子底下。” “爷这是怪我自作主张了?我知道爷心里恼我,嫌我坏了爷的好事。那是爷青梅竹马长大的亲表妹,呵护得什么似的,爷若舍不得与了别人,不过求求太妃就完事了,何必拿我飒性子。再不济,我去求太妃罢了,好歹也当一回贤惠人,讨爷一个欢喜。”风荷跺着脚,小脸红红的,说完,作势往外边走。 杭天曜急急起身拉住了她,却因身上没好,起得急了伤口吃痛,便拽了她的手一同坐倒在榻上,又气又喜:“你这么大的气性,被谁惯出来的。我不过白说你一句,倒招了你那些胡话上来,什么青梅竹马,那也是能说的?我若有那心思,干嘛背后助着你,我直接派人去给祖母送句话就好了。 不知好人心。我可是拼了命才保住清白之身,你不说安慰几句,反先使性子,你说说,是这样的理?瞧瞧,眼都红了,叫你那些丫鬟看见又当我欺负了你,回头一个个对我呲牙咧嘴的,我真怀疑如今我是不是这院里的男主人,一点子威风都没有。你这个、、”说到这,杭天曜住了嘴,没有再说下去,他觉得这样的话好像有点太亲昵了。 风荷本是扭着身子不肯与他坐一起,听到这,眼泪竟是真的滚落下来,反手搂了杭天曜的脖子,把脸挨在他的肩窝里,又是可怜又是委屈的:“我何尝生你气来着。我不过是被你急得,我,我以为你真与表小姐有约,又怕你们被人发现,又伤心你半点都不顾着我的感受,满肚子委屈。后来知道这是大姑奶奶暗中使的计,我气得什么似的,打定主意要给她点厉害看看。 我哪里想到事情会是那般严重,害了表小姐,表小姐其实又有什么错呢。都是我不好,若叫他们就此揭过了此事多好,岂会弄得这么糟。” “你胡想什么呢?她们那样的人,一次不成就有下一次,难道你希望我下次真被人算计了,娶几个回来?好了,不哭了,我才上身的衣裳,这下子没了。”杭天曜是第一次哄人,小心翼翼的,他觉得这时候的风荷就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依赖着他,让他心里升起满满的幸福。 风荷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再看他的衣服,果然湿漉漉得沾了一片水迹,忙与他脱了,又道:“你身上哪儿来的香味,甜丝丝的。” “没有啊,哪有?”杭天曜一慌,眼神微闪,用力闻了闻自己身上。随即百般懊恼,他应该实话实说的,清歌过来一屋子的丫鬟仆妇都看到了,他越是隐瞒越是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后边连忙跟上:“刚才你不在的时候,媚姨娘过来了一会。” “我没问你这个,媚姨娘过来看你是她心里有你,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何时不允她们来了,倒说得我那么小气一般。”风荷一面把衣服扔到一边凳子上,一面回了头盯着他看,眼中有嗔怪。 杭天曜有点小小的不悦,原来风荷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妾室们,那她也不在乎自己了? 谁知风荷轻轻叹了一口气,双眼定定地望着地上铺得锦绣牡丹富贵绒地毯上艳丽的牡丹,语气轻飘:“她们都在我之前伺候你,尽心尽力,我应该感激她们才是。又怎能学那些小家子夫人,日日争风吃醋的,弄得家宅不宁,那样你在外头叫人听见也不像。你不必忧心,只要她们安安分分的,我自会善待她们,不过她们要是欺到我的头上,就别怪我不卖你的面子。” 杭天曜胸口满满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样淡淡忧伤无奈的风荷是他从来不曾看见过的,他觉得他们之间好似有一条看不清的鸿沟,阻隔着他,让他亲近不了。 但他也清楚,风荷应该是在乎他的,只是她无奈的选择接受而已,只为了不丢他的脸面。他忽然有些欢喜,便将她搂在怀里,语带歉疚: “她们不过是下人,惹你不高兴了你就要打要骂都使得,卖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家不缺几个使唤的人。对了,你是怎么发现大姑奶奶有意陷害我的?”他试图转移话题,怕自己陷在她的轻颦浅笑里,抽不出身。 风荷柔顺地靠在杭天曜胸前,简单解释了一下:“我也说不清楚,只是直觉感到不对,脑中总是浮现你的身影,就叫沉烟回来看你回了院子没有。后来听到大叫声,吓得我心跳都忘了,好在沉烟遣了秋岚给我送信,我才知道你平安无事。”她缠在杭天曜的手指绕圈圈,眼中现出不解之色,讶异的问道: “你说凌姑父的事情怎么来得那么巧,我常听人说皇上皇后情深意重,我想圣上便是看在皇后的面上,也不会选在今儿下了那样的旨意啊。除非是凌姑父的事情闹得太大了。” “恩,应该是这样吧,还真是巧了。”杭天曜急忙敛了心猿意马的心神,紧张的应付风荷的怀疑,他这小妻子,脑袋可不比旁人,不过是转瞬之间,她就能想出那样的方法,修理了凌家。自己若是露出一丁点蛛丝马迹,保不准就被她看破了。也不是不信任她,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他几乎完全没有看透风荷。 听了他的话,风荷没再多问,不过心中的怀疑是生了根,这个杭天曜,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兵部的奏折直接递到皇上跟前,皇上还那么快就下了旨意,这一点,整个杭家,怕是除了王爷,没有一人能做到吧。他背后,到底有怎样的实力呢?怀疑归怀疑,至少风荷放心了许多,她猜中了,外人眼中的杭天曜都是假的,她对他们的未来有信心多了。 “我再去拿一件衣服过来,屋里虽然暖和,好歹不能大意。晚上爷还去吃酒吗?” “不去了。祖母怕是会命人来唤你,我陪你歇一会,我不冷,抱着你就好了。”杭天曜换上了他一贯的风流姿态。 风荷轻轻推开他,撒着娇:“你把我当暖炉使呢,我哪有功夫歇息,还有事情没有料理。” “什么事?”杭天曜揉着风荷的乌发,不放她起身。 “不过是院里的小事,趁早了结了我明儿也能安心。对了,明日是永昌侯府吃年酒,咱们不去,要不要另给小侯爷送份礼,爷与他不是关系很好吗?”头发被杭天曜全弄散了,风荷只能用手理顺了些,秀发垂在肩上,映得她的肤容胜雪,在娇艳中有一种慵懒的风情。 杭天曜忍不住在她额上印了一吻,嘻嘻笑道:“韩穆溪自诩雅人,我这种俗人送得东西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风荷做出羞怯的神情,偏了头,眉梢眼角间全是风致,口中答道:“既如此,我嫁妆里有一套文房四宝,勉强拿得出手,我日常也不使那个东西就送了他罢。”她相信,杭天曜与韩穆溪的关系绝对不是表面上那样,当初老太爷会与杭天曜定下永昌侯家的小姐,说明两家交情不浅,只是发生了韩氏之事,才渐渐淡了。 杭天曜认真打量风荷,没看出什么异样,方才笑着应了,还道:“日后这种事,你做主便罢,何需问我,反正我也是没银子的主。” “爷,只要我们一日是夫妻,我的便是爷的。”风荷正了神色。 一日是夫妻,难道她还想着有一日两人不是夫妻了?自己是不会休了她的,她总不成要和离吧,杭天曜眼波微动,深深点了点头。是不是应该早点与她圆房呢,那样她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了吧,不知为何,杭天曜一直觉得风荷不是寻常女人,她若想走就一定留不住,他有些胆战心惊。 风荷觉得自己的意思表达的比较清楚了,也不再与他纠结,起了身坐到炕上去,唤了秋岚进来。 秋岚长得不像她母亲,敦厚老实的模样,相反有股子机灵与爽利,倒有些像云碧的性情,只是没有云碧的明艳照人,更似不得宠的小丫头。她在后花园呆了多年,原以为没有出头之日了,等着年纪一到就放出去配了小厮,没想到还有一日能到主子房里伺候,心中对风荷感激不尽。 如今她不但领了二等丫鬟的份例,管着风荷院子里洒扫之事,还每日与她母亲能见到,真是十分满意了,做起事来格外用心。 她有点紧张的站着,这是她第一次被风荷唤道上房来,惴惴的。 “你的名字是谁与你取的?”风荷微微笑着,叫人无端平静下来。 “是我爹,他在账房,略识得几个字,我出生之时是秋天,而我爹在书上翻到了岚这个字,觉得好,就给了我做名字。”她口齿伶俐,语音清脆,不比有些小丫头到了主子跟前连话都说不完整。 风荷看了杭天曜一眼,见他果然微皱眉尖,就笑道:“这个字虽好,但我喜欢你清清爽爽的,不如叫秋菡吧,菡萏的菡,方不负跟我一场。” 皇后娘娘闺名杭明岚,只是外人不知,杭家也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严令下人不得用这些字,是以府中知道的人不多,风荷偶尔听人提起过,就记在了心里。秋岚的名字没什么大错,但哪日犯了错这个也容易被人拿住把柄,素性改了。 秋岚不知实情,听风荷给她赐名,觉得好听,忙磕头谢恩。于是,秋菡正式改了名。 待她出去,杭天曜方问:“你怕她犯了姑姑的讳,就不怕她犯了你的讳。” “瞧你说的,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一个名字而已,况且只是意思相同,字差远了。”风荷嗔了一句,转而起身出门,笑着道:“你略歪歪,一会叫丫鬟给你送好吃的来。时候不早了,我去前头看看,可能回来晚些,你有事自己叫人。” 杭天曜目送她出去,不由想笑,她真的很像是他的妻子。 随后几日,凌家之事传遍了京城,当日那么多夫人看见,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凌氏宗族非常愤怒,逼着凌家赶紧将凌秀送去袁家,竟是几日也等不得了。 袁家得知消息,随意请了几桌酒,就算纳了凌秀,凌秀一味哭泣,不肯从了袁少爷。袁少爷原来还对她的美貌看重几分,有心好好玩玩,谁知这么个结果,气得后来再不肯去凌秀房里。袁夫人欢喜不已,日日磨搓着凌秀,直叫凌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要担心家中大变。 转眼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京城素有风俗,这一日,无论小姐夫人都能出门赏灯,不拘规矩。不过杭家身份贵重,女眷们极少这日出门,不过在自己家里做了花灯赏玩,到底没多大趣事。尤其这几日太妃受了些凉,不大痛快,府中没有办席面吃酒,只扎了花灯供大家嬉闹。 丫鬟们成天被拘着,难得一日松散,风荷令所有人都去前头赏灯,不用留着伺候。自己自己身边只一个沉烟与云暮,守在房里做针线,杭天曜听她们说着闲话。 芰香不爱热闹,就自告奋勇去守门。 圆圆的月儿晕出一圈橘红的光晕,清凌凌得挂在半空,朦胧而又讨喜。地上的花灯与天上的圆月交相辉映,红彤彤的,分外有趣。香挑了一支花灯在院门口闲耍,忽地看见前面似乎有一个身影,没有打灯,黑黑的,看不甚清晰。她不由大着胆子上前,冲着人一照,是六少夫人。 “六少夫人请恕罪,婢子该死,不只是少夫人,惊了少夫人。”芰香吓了一跳,赶紧赔罪。 袁氏难得的没有与小丫鬟计较,摆了手命她起来,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你们主子没有出去,可是在房里?” 芰香一想,就知袁氏不想太多人知道,才自己一个人过来,还没有打灯。忙低声回答:“我们少夫人在里头做针线呢,六少夫人快请进。”说着,自己在前头领路。 “那你们爷也在了?”虽说杭天曜一向不管事,但袁氏不欲太多知道她来了这里,传到二夫人耳里又要指桑骂槐了。 “六少夫人放心,奴婢省得的。”这般,她就不再说话了。 袁氏想起当日之事,明白风荷身边的人都不简单,既这样说就是有主意的,点了点头,跟着她到前院的小花厅坐等。 芰香笑着进了屋,对云暮招手,小声说道:“姐姐快来看看,小丫头送了两个花灯回来,姐姐替我看看哪个漂亮?” “你个小蹄子,还说是守门呢,分明就是去玩了。”说着,她起身见风荷点头,便笑着出来。不过一小会,她就回来,抿着嘴笑道:“不过是两个寻常的花灯,她就宝贝的什么似地。”趁着杭天曜不注意的时候,手轻轻比了一个六的姿势。 风荷会意,故意说道:“那我也去瞅瞅,你们陪着爷。” 杭天曜对这些东西不甚感兴趣,继续歪着看书。 袁氏吃着茶,心中仍有些下不定决心,乱乱的。 风荷笑着进来,口里说道:“弟妹不去看灯吗?正好我闷着,咱们说说话。” 以袁氏的智商,她对风荷在那件事幕后扮演的角色不太明白,不过她爹袁大人可是官场上历练了几十年的人精,回头听袁氏细细说了一遍之后,不由抚须沉思良久。最后正色与她说道:“你们家这个四少夫人不简单,你要小心了,没事不要与她冲突。别嫌爹说话你不爱听,杭家世子之位没个结果,但你必须明白,那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你们头上的,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呆着,等着日后分一笔家财出去自立门户,也比白白搭上性命强。 你家老夫人与四少夫人不合,那是她的是,你别搀和,免得被人当了枪使,尤其这次四少夫人算是助了我们家。那份奏折,我至今没有弄明白是谁报上去的,不可不防。 你回了杭家,面上不变,暗中一定要与四少夫人搞好关系,你们即使帮不上什么忙,也决不能与她成了仇。你看看凌家的结局,就知道了,对于对手她的手段有很多。指望她日后真的掌了杭家大权,能好好善待你们吧,我瞧着她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 袁氏听得胆战心惊,她只是口舌上厉害些,真心论心计那是一百个她都抵不上风荷的,但尤有些不肯信,那个娇娇滴滴的四嫂真那么可怕? 袁大人自然看得出来女儿不服气,就与她解释:“凌将军自己都不清楚有人弹劾他,又岂会想到叫家里女人想主意,拦下那份奏折。这根本只是一个陷阱。我估摸着凌家母女原本要算计得是杭家四少,偏逢你哥哥凑巧遇上了,四少夫人为了给凌家一点厉害瞧瞧。你觉得,你斗得过她吗?” 因此,袁氏才会偷偷来寻风荷,就是欲要交好。 风荷对袁大人的心计也是很肯定的,当时袁大人反应那么快,一下子就把凌家彻底打倒了。他压着那份奏折,绝不是为了什么圣上的原因,而是想要借个机会给杭家示好,可惜他还没有达成目标,奏折就报到了上面。 这样一个不靠家族只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能当到二品大员的人物,还主管着重要的兵部,风荷不愿与他结仇,只能交好。对于袁氏会过来,她亦是早算到了。 袁氏抖了抖,强自镇定的起身笑着:“四嫂,我信脚走着,不由到了四嫂门前,想起前日之事,多亏了四嫂提醒,我们才不至于被凌家蒙蔽了,多谢四嫂。” “瞧你,自家妯娌,这么客气不生分了,坐着咱们好好说话。表小姐已经去了你娘家吗?”风荷笑着拦她下拜,与她一同坐在炕上。 “前儿是吉日,家里摆了几桌酒,算是替我哥纳了表小姐。原要请四嫂过去吃酒的,又怕四哥这里离不开四嫂,就罢了。等四哥好了,我再亲自置酒,请四嫂一同乐一日。”袁氏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与谁说话这么和气小心过,嘴角抽了抽。 风荷把一份晶莹翠绿的糕点推到她面前,嗔道:“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什么事情,别说是我,换了旁人看到也不可能不说一句,难道眼睁睁看着令兄被冤枉不成?若说吃酒取乐,我是极愿意的,一家子人就该这样和和气气的,太妃娘娘看了也欢喜。” 袁氏能听出来风荷是接受她了,心中长出一口气,说话也随意起来:“和和气气哪那么容易?就我们老太太,为着白姨娘,一日几次拿我做筏子,对白姨娘的用度克扣得还不如一个丫鬟,换了我早就闹了起来,谁像白姨娘那样把眼泪往肚里咽。” 风荷微微讶异,试探着道:“我既拿弟妹当自己人,自是为着弟妹着想,冒昧问一句,弟妹难道不担心白姨娘日后生了儿子,对你与六弟不利吗?” “我怎么不担心。不过,不过、、、”说到这,袁氏赶忙住了口,她后悔起来,不该与风荷这般推心置腹的,改日不会被她要挟吧。 “你呀,屋里就咱们两个人,怕什么。若是我,我也不担心,你们是二夫人嫡出的嫡子嫡媳,白姨娘即使生了个儿子,日后顶多分一份家业,那都是王府出的,与你们什么关系。或许他日后出息了,你与六弟还能多个膀臂呢。”风荷只当没发现袁氏的停顿,细细看着茶盏上的青花图案。 袁氏觉得风荷真是说到她心里去了,二房多个儿子还能多分一分家业呢,孩子那么小,懂得什么,还不得由她和夫君帮着料理。抿嘴笑了起来:“四嫂说得是。哦,对了,瞧我忘了正事,今儿早上我撇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妇人身影出现在我们老夫人房里,就留神看了看,原来是四嫂娘家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她之前来过几次,是以我认得出来。在我们老夫人房里呆了半个多时辰,也不知说了什么,丫鬟仆妇都遣到了外边。”袁氏这是彻底投向风荷了。 “我们老太太与二夫人是姑侄,或有私房话要说,我们爷的身子好了许多,我这过年都没有回去瞧瞧我娘的,这几日得跟太妃娘娘告个假,回去一趟。”风荷话锋一转,扯了开去,但袁氏知道风荷这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两人略说了几句,天色不早,袁氏告辞离去。风荷叫芰香送她到角门处。 袁氏回到自家院子那边,恰好遇到二夫人在房里发火,她只好进去请晚安。 二夫人心里不畅快,逮着谁骂谁:“大半夜的不知此后婆母服侍夫君,逛哪儿去?” “媳妇听说王妃叫大家去看灯,六爷也去了。媳妇怕六爷穿得单薄,就给他送了一件厚实的斗篷过去。”袁氏嘴上恭敬心里早就把个二夫人骂得半死。 二夫人听说,不好再难为她,呵斥了一句:“有那时间看灯就好好给我生个孙子出来,还不退下。” 袁氏忍着一肚子气,回了自己房里,心下对今天去找风荷越发满意。老不死的与四嫂自来不合,四嫂不会给老不死的安生日子过。自己就看着她被人折腾吧。 第二日,风荷一早起来去给太妃请安,顺便提了提自己想回娘家看看,太妃知她挂心自己母亲,很快允了,还要丫鬟从自己私库里寻了好些上好的人参燕窝出来,要风荷一并带回去。 杭天曜听说风荷要回娘家,闹着要一起去:“娘子,我好了,理应去给岳父岳母请个安,咱们一起去。” “不可,你伤口未愈合,坐车颠簸了反倒不好,祖母定是不同意的。回头连我也不能回去。”风荷怕他性子一上来,去回了太妃,太妃担心孙子,到头来只能她自己主动说自己不去,忙阻止他。 杭天曜听她说得有理,怏怏不乐的,只管嘱咐她一吃过午饭就赶紧回来,路上小心什么的。 风荷好笑不已,杭天曜什么时候这么粘着自己了?看了八成是装的。 一行人大包小包簇拥着风荷往外边走,恰在甬道上遇到了二门上的婆子,点头哈腰与风荷请安:“四少夫人大安。门外有四个婆子,官眷人家打扮,说是我们府里雪姨娘娘家遣来问候的,要不要放她们进来呢?” 雪姨娘?对了,她可是凤阳县令的女儿,家里派人来看她也是寻常事情。风荷故意问道:“往常可有派人来过?都是怎么回的?” “大概每隔几个月都会有娘家人来探雪姨娘,从前是王妃管着,都是放的。不过如今是四少夫人当着院里的事了,放不放的自然是四少夫人作主。”婆子是个聪明人,说起话来很讨喜。 风荷听得笑了,摆手道:“你去回了雪姨娘,让她排个丫鬟跟你去二门,如果是她娘家人只管领进去。” 婆子应是,沉烟赏了她一个荷包,婆子捏了捏,喜笑颜开的去了。 马车已经在二门处等着了,风荷上车之时,看到回廊上立着几个衣着类似于杭家二等婆子的妇人,却是个个手里提着东西,好像还有不少。 她道:“含秋,云暮要照料爷,院里的事你多经心些,若是雪姨娘的家人到午时还不走,叫厨房留饭。”含秋笑着领命。 即使夫人不说,谁不是个长眼的,县令之女?如果江家有钱有势,岂会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与人做妾;倘若江家日子清贫,雪姨娘是从哪里学来的满腹诗书?尤其是每过几月就有娘家人来探看,凤阳离这远着呢,江家那么舍得下血本?如果说江家疼爱女儿,更不该送她来做妾,外边配个中等人家做个当家主母岂不好? 第六十五章 两心缱绻 四个婆子跟在梨素身后,前后扫了一眼,没有人,方压着声音问道:“梨姑娘,二院门口上马车的是新四少夫人吗?好个气派。” “住嘴,什么新的旧的,四少夫人就是四少夫人,那当然是好气派。”梨素是雪姨娘从娘家带来的大丫鬟,生得倒一般,只是神韵很有些像雪姨娘,一般清冷,平日里不爱出来走动,府里的丫鬟与她交好的不多,两人有些避世的感觉。她喝斥之时,有淡淡的威严,不像个姨娘身边伺候的。 婆子们忙噤声,这里可是王府,一个不慎脑袋都能搬家。乖乖跟在梨素身后,不再说话不再东张西望。 雪姨娘闺名江雅韵,很有诗情画意,气质比得上大家千金,一点不见身为姨娘妾室的局促之态,每日安分的过着自己的日子。除了请安,从不会主动去凝霜院里,更没有试图勾引嚎诳谀的举动,嚎诳谀去了她伺候,不去她也不声不响。闲时看书作画,倒也逍遥自在。 她的屋子布置得也精巧,纱窗是浅淡的艾绿色,远远望过去迷迷蒙蒙,屋子里不用鲜艳颜色装饰,一律的冷色调,多是银色、天青、月白,等等。雪姨娘似乎不怕冷,屋子里只有一个暖炉,只比外头略暖和些,不像其他几位姨娘的屋子,都得烧三四个暖炉。姨娘住的地方自然不能跟主子相比,这个院子没有地龙,只靠暖炉取暖。 门口是一个稍微厚实些的毡帘,屋子里却用藕荷色的薄纱软帘,风一吹,飘飘扬扬,如入仙境。案几上一个白色的海碗里,种了一支水仙,打着花骨朵。 雪姨娘独自坐在窗下的红木圆凳上,对着一方雪白的帕子出神,直到梨素唤她方才回过神来。 “叫她们在花厅等着。”她很少笑,清清冷冷的,与她呆久了觉得自己都能变成一个雪人。 梨素出去,命四个婆子站好,不许说话。 雪姨娘又对着帕子看了看,袖进怀里,懒懒的起身,走到外间坐在上首,却是问了一句:“怎么又来了?” 四个婆子低垂着头,小声呼吸着,其中那个打头穿棕红色大袄的妇人年纪最小,大概三十多,轻轻福了福:“我们夫人怕表小姐在这里冷清,早就有心派我们过来,只是为了过年,一直没有得闲。这是夫人送与表小姐把玩的,表小姐能着用吧,还有几样是表小姐家乡的糕点,夫人命厨房新鲜做的,表小姐热一下就能用了。” 这位妇人穿着打扮一般,但是言谈举止倒像是大家子出来的,不见半点小家子气,不卑不亢。 雪姨娘根本不去看她们手里的东西,只是点点头,问道:“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你们就去吧。” 妇人悄悄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是咬着牙说道:“夫人得到消息,凤阳去年秋冬大旱,河道枯竭,小麦都干死了,今年怕是不好应付呢。尤其这快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了,江大人那边只怕有人寻事。我们夫人说,咱们两家是至亲,自然不会看着江大人出事的,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江大人,表小姐只管放心。” 她的话未说完,雪姨娘的脸色就白了白,身子轻轻一颤,唇角被咬得殷红,她沉沉应道:“我知道了,回头代我谢谢你们夫人。” 妇人没再多说,几人放下东西,准备告退。 门外有小丫鬟的招呼声,梨素忙打起帘子往外瞧,是少夫人房里的含秋。 含秋穿着雪青色的大毛褂子,头上点缀了一两支钗环,笑着进来,与雪姨娘行了半礼:“姨娘安好。我们少夫人说,既是姨娘的娘家人,就请用了午饭再回去也使得,厨房那边已经吩咐下去了,姨娘不必着急。” “多谢少夫人体恤。不过几个下人而已,不敢叫少夫人劳烦了,她们这就要走了呢。”雪姨娘眉眼微动,很快推拒起来。 含秋打量了四个婆子一眼,随意的说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姨娘多心了。厨房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几位大娘稍坐坐何妨,也是来我们王府一趟。” 四个婆子赶忙道谢,眼里却是觑着雪姨娘,没有一口应承下来。 雪姨娘不好再拒,应了下来。 含秋从她房里出去,转而去了柔姨娘房中。 柔姨娘的肚子有三个多月了,还没有怎么显怀,或许是冬天穿得衣服多看不大出来。见了含秋进来,她并没有起身,只是笑着问好:“是含秋姑娘啊,快屋里坐。” 含秋道谢,又道:“姨娘这几日觉得身子怎么着,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打发人去找我们少夫人要,少夫人若是没有还有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呢,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姑娘说得什么话,少夫人对妾身百般照料,真是千妥万妥的,还请姑娘代妾身好生谢过少夫人。”她笑得温柔和气,但没有起身听含秋传风荷的话,听完了仍然危坐不动。 含秋眼底闪过不悦的光芒,但没有与她多做纠缠,只是让她好生安胎,就要告辞。 不料,柔姨娘抢先问道:“少夫人今儿是去董府了吗?” “正是。姨娘若有什么说得,与奴婢说也一样。”含秋恭敬的回话。 “没有,随口问问罢了。”柔姨娘掩了唇,笑着道。 含秋又去了端姨娘房里,端姨娘正与丫鬟围着暖炉做针线,见是含秋,忙站了起来,先对着她给风荷行礼。 含秋侧了身,扶她起来,对她说四少爷一个人呆着无聊,请她过去说话。 端姨娘一听,忙随着含秋动身,并不回房刻意打扮一番。 杭天曜看见端姨娘随着含秋进来,愣了一愣,先就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 端姨娘满心讶异,不解的望着含秋,含秋笑道:“少夫人临走吩咐,四少爷一个人闷坏了也不好,叫奴婢请了端姨娘过来伺候四少爷。四少爷若是想叫别的姨娘过来也使得,奴婢这就去传。” “罢了,你忙你的去吧。雨晴过来给我捶捶腿。”杭天曜坐直了一些,风荷的丫鬟都宝贝的很,他可不敢使唤她们干这种事,顶多就是递递东西之类的,连衣服都是他自己穿的。杭天曜自问,自己待她太好了些,以至于她都敢擅自给自己做主,回来不好好教训她一番。 端姨娘跪在炕沿上,一面给杭天曜捶腿一面偷偷拿眼觑着杭天曜,少爷自从少夫人来了之后好似变了许多,虽然旁人可能不知道,但自己最是清楚。从前,少爷绝不会无故走神,而且脸上露出那样古怪的笑容,少爷更是有段时间没有去妾室房中了。过去,少爷只要随便见了哪个清秀些的丫头,就会动手动脚的,有许久没有看到少爷这样了。 端姨娘知道这是好事,可是心里微微泛着酸楚。 含秋与云暮小声嘀咕了几句之后,就穿上风荷赏的青色绵绸夹里绣花披风,携了一个墨绿色的包裹,去了后花园,折了两枝梅花,叫小丫鬟送回房插瓶,自己捧着几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去了后门口。后门该班的正好是甘娘子,她是被风荷调进小厨房的张婆子的表弟媳,见了含秋讨好的上前行礼:“这大冷天的,姑娘出来有事?哟,这好俊的梅花。” 含秋把其中两枝递了给她,笑道:“我们少夫人的乳嬷嬷着了风,在家休养。少夫人不放心,叫我找个人送些药过去,这不是,我路过后园,看到梅花开得好。顺便与她带几枝过去。从前头走太麻烦,正好我们少夫人娘家陪嫁过来的几个护院住在这后头的下人房里,还请大娘使个人去帮我请一个叫谭清一个叫石矶的过来。” 说着,她袖子里一个荷包不着痕迹的到了甘娘子怀里,甘娘子越发笑弯了眼,忙道:“姑娘到房里稍坐一坐,虽然简便些,好歹比外头暖和。奴婢这就去请两位大爷。”表姐常夸四少夫人会做人,待人宽和大方,竟是真的,日后可要好好巴结着四少夫人。换了旁的主子,哪个不是对我们喝斥来喝斥去的,从不见这等和颜悦色让我们做事,还有赏,她屁颠颠叫了自家丫头去请人。 不过半盏茶功夫,石矶和谭清一前一后赶了过来。甘娘子倒是个有眼力界的,推说自己去守门就退了出去。 含秋把包裹与剩下的几枝梅花一并交给石矶,笑道:“石大哥,得劳烦你走一趟,去叶嬷嬷家中替我问个安,这是少夫人赐给叶嬷嬷的药材。这是十两银子,少夫人知道你们平儿没什么事,就那点月银,这是赏给你们兄弟几个这个月打酒吃的,你们安心呆着,很快就有用你们的时候呢。” 石矶几个自从被陪嫁到杭家之后,就相当于成了只拿月银不干活的闲人,心下不由焦急担忧,怕风荷不要他们,日日悬着心。就如风荷今儿出门,跟着去的也是杭家的侍卫们,根本用不到他们。听了含秋的话,吁了一口气,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待他走了,含秋才小声与谭清说道:“少夫人请谭侍卫帮个忙,我们府里雪姨娘的娘家人来看她,回头谭侍卫跟上去看看,她们到底从哪儿来。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谭侍卫自己小心些,别被她们发现了就好。” 谭清欣然领命,又道:“姑娘放宽心,谭清心里有数,早则今晚晚则明早,就有消息了。” “那就辛苦谭侍卫了。我里边还有事,先进去了。谭侍卫一有消息,就请门口的甘大娘使唤个人进去知会我一声,就说,就说是买到了我要的绣线。”含秋与他两个人共处一室,略有些尴尬,说完了话马上走了。 谭清就在杭家大门外守候,只等着雪姨娘家的婆子出来。 柔姨娘靠在迎枕上,手轻抚着肚子,面色古怪。 宝帘估摸着她的心思,笑劝道:“姨娘前儿不是还担心少爷被少夫人迷住了眼,顾不上姨娘吗?如今可是放心了,少夫人前脚刚走,少爷就迫不及待召了那位过去。看来少爷往日只是顾忌着少夫人而已,心里待姨娘还是一样的。” “那他为什么召了她去,反而不叫我呢。自我有了身孕至今,都没怎么见到少爷,我这可是少爷头一个儿子啊。”柔姨娘的语气颇为犹疑,对于杭天曜,她一直没有摸透过,以他的风流性子,少夫人身边几个丫鬟个个都是美貌的,尤其那个叫云碧的,但从没有传出少爷宠幸她们之事。便是那个有点眉目的银屏、落霞,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人人都称少爷对自己宠爱甚深,可自己细细算过,即便自己得宠之时,少爷一个月留在自己房里的时间统共不足三晚,而朱颜、江雅韵就更少了。 宝帘给柔姨娘捏着肩膀,笑出了声:“姨娘糊涂了,姨娘怀的是少爷头一个儿子,少爷宝贝得什么似的,怎么舍得让姨娘辛苦。” 柔姨娘想想是这个理,就没再纠缠,反而吩咐宝帘道:“你不是要去寻紫萱要个花样子吗?趁我这会无事,快去吧。” 宝帘微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应了。 杭天曜歪得久了,真有些迷迷糊糊,却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好像不是自己院里的。再一听,是王妃遣了身边的丫鬟过来问午饭杭天曜有什么想吃的,云暮正在回话。 杭天曜清醒过来,大手一伸拉了端姨娘在怀,揉搓着端姨娘滚圆的胸部。端姨娘初时还含羞忍着,后来实在禁不住叫出了声:“爷,大白天呢,快别闹了。再说爷身子未好,将养着要紧。” “爷我早就好了。你们少夫人难得不在,你还不肯伺候着我了。”杭天曜的声音露骨而口口靡。 随即里头的笑闹声渐渐转弱。王妃派来的是姚黄,她虽没有出阁,但日日伺候着主子,还能半点都不明白的,登时羞得满脸通红,草草与云暮作别。 话说风荷坐车回了董家,守门的一见是王府的马车,急急报了进去。后来得知是风荷回府,也不等里边的信,赶紧开了正门请进去。现在可不是府里大小姐了,人家那是王府少夫人,还有可能成为世子妃呢,不巴结着就晚了。 正月十六开始,也就是今天,华辰便去了国子监与几个同窗一同攻书,无事不太回府。董老爷不在,府里只有女眷。 董夫人听说女儿回来,大喜过望,就要跑出去迎接,随即住了脚,让飞冉锦瑟给自己换了一件鲜亮的新衣,稍稍上了一点脂粉,才起身往外走。此时,风荷已经进了二门。 董老太太与杜姨娘得知风荷回来,先是吃了一惊,后来知道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就没有前去,只管坐着。 风荷亦不打算与她们浪费时间,不过照着习俗行了一礼,呈上太妃准备的礼物,就说要去看望董夫人。 太妃尊贵惯了,出手一向大方,何况是风荷今年头一次回娘家,备了极其丰厚的礼物,董府每个人都没有落下。其中有许多是董家不常使用的,看得董老太太和杜姨娘有些直了眼,暗道风荷在杭家那么受宠? 董夫人进来,满脸都是笑意,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 “母亲。”风荷快步上前,拜了下去。 董夫人一把拉住她,左看右看,眼里沁出泪花,自己忙掩了,强自笑道:“还好,没大瘦,只是气色瞧着不太好。” “娘,我哪有不好,你看我我好着呢,可能是昨儿晚上看花灯歇得晚了。”风荷抱着董夫人的胳膊,不依得摇着。 董老太太自来看不惯她们母女亲热,摆手命她们自去叙话,她还要好生看看杭家的礼物呢,算算价值几何。 如此最好,二人告了退,回僻月居去。 董夫人屋里的摆设似乎比之前好了些,但离当家主母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风荷知母亲不爱计较这些,便没有多说,只是问着飞冉两个,董夫人近来的饮食睡眠。 “你呀,我是你母亲,你是我女儿,哪里要你操心这些了。你在杭家住得还惯吗,姑爷身子好了没有?”董夫人截住了风荷的话头,摩挲着她的脸颊。 “正因我是娘的女儿,才更要问呢。我很好,太妃待我很好,爷他也不错,娘不要担心我,只管好生保养身子。若是呆着闷了,去庄子里或是临江院住段时间,散散闷,每日在房间里对身体也不好。”风荷把头靠在董夫人肩上,如小时候一般撒着娇。 董夫人越发欢喜,啐了她一口,笑道:“又不是当小姐的时候,说话还这么口没遮拦,那是你的陪嫁,都是杭家的了,怎么好意思把娘家母亲接过去住。回头叫姑爷听见了,小心与你生气。” 风荷扬眉,语气霸道:“怕什么,他敢。那是我的,与他什么打紧。” 云碧一边与飞冉几个收拾着风荷带来的礼物,一边笑着抬头:“夫人真的不用顾虑,少爷待少夫人好着呢,才不会计较这些小事。”杭天曜在上次凌秀之事中的反应大家都看到了,不但没有为他表妹出头,还背后助了风荷一笔,这一点引得风荷的丫鬟对他改观许多。原先一看到杭天曜,几个丫头都是充满了防备,现在倒是比先殷勤不少,让杭天曜受宠若惊。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不是还说要去看看你哥哥吗,怎么还不去?”风荷嗔道,却不是生气的模样。 云碧赶紧笑着放了东西,拉了沉烟说道:“好姐姐,少夫人这里你辛苦些,我很快就回来的。” “行了,你就去吧,在这也是淘气。”沉烟推她,云碧父母早亡,与哥哥相依为命,只她哥哥没有陪嫁去杭家,仍然留在董家。 这边厢,风荷与母亲说着体己话,董夫人不知是晚上睡得少了还是累了,中间咳嗽了两回,风荷皱了眉,言辞认真:“飞冉,你给我说实话,夫人的身子究竟怎么回事?去年底的时候不是都好多了,还说不再咳嗽了,今儿我觉得不大妥呢。” 飞冉小心翼翼瞟了董夫人一眼,终于不顾董夫人对她使的眼色,嘟着嘴说道:“少夫人不知,这几日老太太日日把夫人叫去,缠着夫人一定要夫人松口答应把二小姐收到夫人名下,夫人不肯,老太太不是发怒就是指桑骂槐的。夫人虽没受多大委屈,却着了气恼,夜间不曾睡好,陆太医说吃两服药就好。”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事,我只是不愿自己被她拿捏罢了,我的女儿只你一个,从没有第二个。”董夫人说话之时,难免有些黯然,她素来心细,多思多虑,又怕此事连累到风荷身上。 风荷轻轻搂着董夫人的脖子,磨蹭了几下,才冷冷地道:“她们要闹,由着她们闹去,母亲不需理会。有本事她们说服老爷,让他自己去跟族里长辈说,族里同意,咱们自然没有意见,不然揪着咱们也没什么用。” 当年董华辰出生之时,因董夫人膝下无子,把他记到了董夫人名下,是以真正算起来,董华辰是嫡出子嗣。不过董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有嫡子嫡女,妾室所出之子女就不能记到正室名下,以免混淆嫡系血脉。风荷敢这么说,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便是董老爷同意,族里也是决计不会答应的,尤其因为凤娇骄横跋扈的名声在族里很响亮。 董夫人笑着点头:“我何尝不是这么说的,偏她们一个劲折腾,以为只要我松了口,族里就没有借口阻止。” 风荷对董老太太与杜姨娘的了解比董夫人还多,知道她们的脸皮有多厚,以为董夫人是她们能随意使唤的,求人只怕都是趾高气昂的,更为不快。半晌,对飞冉笑道:“你弟弟不是在书房伺候吗?让他找个机会把老太太和杜姨娘的所作所为慢慢透露了,老爷心中有数,就会拿主意,好过她们日日来缠着母亲。” 飞冉暗骂自己怎么没有早早想到,夫人不想与老爷有任何关系,才不肯去说,自己弟弟偶然听了内院的闲话,顺口提起,能有什么事? 董夫人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风荷喂董夫人吃了药,不解得问道:“杜姨娘不是从来都不屑与娘说话吗,凤娇更是没有尽到一个为人子女的义务。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她们改变了主意,杜姨娘倒是狠得下这个心,怕是老太太都不乐意吧。” “你可能没有听说,从去年年底就时常有人来给凤娇提亲,不是年纪太大的就是家世不好的,总没一个合适的,后来好似听其中一位太太提起,是碍着凤娇是庶出,没有好人家愿意娶她。要不然,老太太和杜姨娘也不会想到我。可惜她们错了,以为我事事都由着她们,这回我还就是不肯了。” 听董夫人的话,可能赌气的意思更多些,董夫人被她们欺辱了几年,心中不可能没有一点怨恨,但她生性温厚,不与人计较,可也不会毫无芥蒂。 “原来是为了这个。以凤娇的年纪,说亲是差不多了,难怪老太太与杜姨娘着急。娘,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随她们折腾去,哪日宗祠发了话,您再出面,余下一概都推了。”风荷笃定族里是不会答应的,就让老太太她们忙着与族里交涉,没那闲工夫来找董夫人的麻烦也好。 午饭之时,老太太居然命厨房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送来给她们母女用,而且多半都是她们爱吃的菜色,董夫人淡淡看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风荷猜着老太太一定打着什么主意,她既不说自己自是不清楚,好好吃她的就是。 用了饭,母女俩话着家常。未时正的时候,董夫人就一个劲地催着风荷回去,到底是做了人家媳妇的人,不能由着性子来,上面婆婆太婆婆叔婶妯娌一大堆,哪个不是盯着新媳妇的。 风荷无法,为免董夫人焦心,只得依依不舍的起身。 去辞别董老太太之时,老太太几次欲言又止,神情有点尴尬。风荷想她是要自己开口劝劝母亲,只她不说,自己才不会主动提起呢。 老太太顿了几回,终于打算开口了,谁知杭家那边派来了人,说是嚎诳谀少爷来请少夫人回去。他莫不是有千里眼顺风耳,来得真是时候。 把个老太太一句话堵在心中,七上八下的难受不已。风荷暗自好笑,发了一回善心:“老太太想说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依我看老太太逼着母亲那是不顶用的,这个还要族里开口方成。族长的儿媳妇不是与老太太交好吗,老太太去与她说一声,没有不成的事。” 说完,风荷就与母亲道了别,出门上车。 实际上,族长儿媳妇与老太太是最不对盘的,当年老太太仗着自己家中官职高,没有少扯族里的后腿,族长儿媳妇那是个厉害人,不趁机报复那还成吗?后来,董老爷劝了老太太几回,老太太不应,果真去找族长儿媳妇商议,结果闹得不可开交,这是后话了。 风荷上车,问了杭天曜派来的人:“府中有什么事吗?少爷这么急着找我?” “没事,少爷说少夫人去的时间久了,叫小的来看看。”这是杭天曜的侍卫。 “既如此,你先回去,与你们爷说一声,我再去一趟忠义伯府,一定赶天黑之前到家。”自从杭芸怀孕,风荷还没有见过她呢,出门之时就另外准备了一份送给她的礼物,打算过去看看。 到家之时,已经是酉时初,马上就要开饭了。 风荷没有回房换衣,先去拜见了太妃。 “母亲说谢谢祖母的礼物,她很喜欢,只是太贵重了,有时间一定亲自过来拜见祖母。还夸祖母会口口人,把我养得比先在家时还要胖些,规矩也比从前好,她高兴得什么似的。”太妃喜欢在吃饭前绕着屋子走几圈,风荷搀着她,婉转笑着。 太妃听得很是欢喜,捏了捏风荷的粉颊,笑骂:“你这猴儿,就会哄我这老太婆高兴。你娘都好吧,等到开了春,天气暖和了,请她过来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 风荷忙应道:“祖母可要说定了,别到时候心疼钱,又舍不得。咱们把三妹妹也请上,等过两个月,她的身子就稳了。我方才还去瞧了瞧她,这几日倒是吃得好睡得好,孕吐的症状没了,人也胖了些,只是想念祖母。” “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到。她果真胖了?真是佛祖保佑,之前吃不下睡不着的,别说她家爷和老太太,连咱们都急得什么似的,这多亏你的方子,回头她生了个大胖小子,让那小子给你磕头。”前段时间,太妃的心情一直不好,虽然凌家之事没有牵扯到杭家,但想起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成了那副样子,总有些不快,更别提满京城的流言蜚语了。被风荷这一说笑,忘了大半,心情好转,连带着用晚饭都有食欲了。 风荷没有留在太妃房里用饭,她还得回去服侍杭天曜那个伤员呢。 杭天曜闷闷不乐的,见了风荷也没个笑脸,眼睛瞅着书,一副认真钻研的样子。 风荷见他如此,自己先去换下了出门的衣裳,顺便洗了个热水澡,浑身通泰。把头发擦得半干,拿方丝帕松松绑了,批了件安寝时穿的银红袍子,摇摇得走了进来。 杭天曜眼角斜着,从缝隙里瞄了她一眼,继续埋首书中。 风荷故作不见,坐在炕上问着云幕:“今儿都有哪些人来了?时辰不早,摆饭吧。” 云幕先到门首吩咐小丫头进来摆饭,才回来站着,笑看了杭天曜一眼:“只有端姨娘来陪着少爷坐了一会,还有王妃娘娘遣了紫菘诳阢姐来问少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雨晴坐了一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吗?”杭天曜越添了三分气恼,索性扔了书,起身要回房,看意思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我几时兴师动众了?我不过白问了一句你就甩脸子给我瞧,难不成我这个女主人出去了一天,回来连问都不能问一句。”风荷强忍着笑意,亦是赌了气般。心下却在研究这个杭天曜究竟是几岁呢,为何跟个三岁孩子一样,一点小事还计较,哪有男儿家的样子。 杭天曜本就不想出去,不过是要她留着自己而已。闻言就住了脚,回身继续坐着,面上忿然:“你走的时候说很快就回来的,竟是哄我呢。我让侍卫去请你,你不但没跟着回来,还去了别的地方,你眼里哪有我这个作夫君的?” 其实杭天曜的心机手段都是一等一的,但情绪有些阴晴不定,尤其当他在意某个人的时候。他有过一堆女人,但那些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她们只需要服从他,而他用不着考虑她们的感受。风荷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他会在意她的想法,会在意她的心事,会为了她一个无心的举动而像孩子一样发脾气,他会为了风荷对他不够好而发愁。 这些,都不是他希望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以至于他更加厌恶这样的自己,就变得易怒,易骄躁。而他做这一切,只是想要得到风荷一点关切的表情。 风荷把他惹得差不多了,该给点甜头。往他身边凑了凑,见他没反应,索性坐到了他腿上,揪着他耳朵,掰着他的头正对着自己,画着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口里娇笑着:“你个小气鬼。人家累了一天,晚饭还没吃上,反受了你一顿排揎,你摸摸,肚子都瘪了。” 杭天曜心中又酸又甜,真个摸了摸风荷的肚子,煞有介事的说道:“呀,都小了一大圈。”然后抱起风荷走到小圆桌前。 虽然他的伤没完全好,但已经结了疤,风荷估计抱着自己走几步路应该没问题,就没挣扎,反把头贴在他的鬓角。 上了床歇下,杭天曜把风荷固定在自己怀里,与她低语:“晚饭前,萧尚叫人传了信来,三日后楚泽就要回南边了,想要明天来我们府上谢谢我上次解围。”他怕风荷不知谁是楚泽,又解释道:“楚泽是江南皇商楚家的子弟,上次我与恭亲王七爷打架就是为了他。” “那明日妾身叫厨房备下上等席面招待表弟和楚公子?”萧尚看着冷漠的一个人,交好的人倒是多,连江南大家楚家都有交情,不知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什么地步,是不是足以托付?风荷想起自己手中的银子,白放着也没什么用,若能有个信得过的人一起做生意,倒是不错,以楚家的名头想来做什么生意都能成。但自己与楚家从没有往来,此事只能慢慢筹划。 杭天曜点点头,看着怀中的人儿眉目如画,清雅出尘,却又有一股少见的妩媚风情,就有种力不从心之感。他对风荷,没有一点把握,这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事。 “好,这个就交给你吧,别让大厨房弄。风荷,等我身子好了,可能要离京一趟,凡事你要小心些,等我回来再说,也别委屈了自己。”他轻轻握了风荷的一段雪白皓腕,放在唇边轻啄了一口,又一口。 风荷一愣,便道:“要多久呢?有哪些要准备的,我好慢慢先收拾着。”她没有问他去哪,若他想说就会告诉自己,如果不愿说,自己的问题不但是多余的,还是一根刺,无形中伤了人。 ydWr&E5杭天曜亦是有些发怔,原来,这种事,他是从来不会告诉身边女人的,外人只知他在青楼口口馆中花天酒地。也不知是不是魔怔了,突口而出。他把风荷的胳膊放到自己腰间,柔声道:“短则十天长则一月。不用带东西,外边什么都有。” “虽这么说,银子总是要的,3000两够不够?”风荷相信,自己一定是少见的好妻子了,还管夫君花钱的事,何况他们徒有其名而已。哎,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古来同床异梦的多了,或许她与杭天曜已经是不错了,至少到现在为止,大面上杭天曜都是尊重她的。 “你呀,怎么这么傻,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其实拿了你的银子出去胡混。你应该好好藏起来,日后传给我们的孩子,免得被我挥霍光了。”杭天曜苦笑,他的妻子明明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可为何很多时候,他会觉得她又笨又傻又可爱呢。 风荷腹诽道:我不笨不傻,你还看得上嘛。男人嘛,不就是希望女人对外人时聪明睿智,对自己时就是傻瓜一个。她若连这点都不明白,还敢嫁给京城声名头一份的杭家四少吗?早被人休了。她笑得有些难过:“我既是你的娘子,自然应该为你着想,银子没了就没了,总不能叫你在外边吃苦。何况你若是出去鬼混跟我要银子,我也不会不给啊,我对你的情意尽到了,就没有亏欠你的,也不会遗憾,结果就不是我关心的了。” 杭天曜的心软得化成了一滩水,恨不得将风荷狠狠揉进自己身体里,但他什么都没做。两个人安静了许久,久得风荷都进入了梦乡,杭天曜才附在风荷耳垂上轻轻呢喃着:“风荷,你什么时候做我真正的妻子呢?”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外边明月高照,清风伶伶,房里红烛高烧,烛泪到天明。风荷恍然未闻,翻了个身,脚上不知不觉间蹬了杭天曜一下。 第六十六章杀人无形 初春的阳光薄弱而荒凉,淡淡的洒在紫色的屋顶上,斑驳的树桠间,风荷涟漪般飘动的裙角上。浅粉红色光滑的宫缎上,绣着一朵朵鹅黄色的迎春花,轻柔而潋滟,反射出飘渺的金光,绚丽华美。 含秋、青钿跟着她,一路去小厨房,小厨房坐落在倒座房后两间敞亮的屋子里,她说要亲自去厨房吩咐厨娘们两句,萧尚吃过早饭就带了楚泽过来,杭天曜身子不便,没有去外院,太妃让它们到了凝雪院来说话。反正太妃心中风荷有一日是要接手王府的,见几个外男是寻常事休,哪个当家主母身边只有女的管家娘子呢。 王婶子带了张婆子、几个丫头忙得不亦乐乎,这是自打开了小厨房后第一次招待外客,她们可得好好展示一番手艺,不然什么时候丢了差事都不知呢。 小厨房每日的份倒是由大厨房拨过来的,按着凝雪院主子仆人的人口精确算过,一般都是不会有多余的。如果偶尔想吃个什么,还得再去外面买。好在王婶子等人都是住在府外,每日都要进出,顺便带了蔬菜进来。 大家一见风荷,赶忙让开一条路,王婶子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请安:“少夫人过来了,这里烟熏火燎的,少夫人有吩咐只管传奴婢们去说。” “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我看看而已。今儿备有哪些菜?”风荷提了裙角,前后绕了一圈,倒是收拾得颇为干净整洁,异味不浓,唇角含了笑。 王婶子闻言,忙把菜单奉上:“太妃娘娘知道今儿四少爷有客来,让大厨房多拨了几样菜蔬,这个小羊腿、野猪肉就不是今儿的份例。” “我怎么瞧着这个小羊腿不甚新鲜?”风荷难得进厨房,不代表她一窍不通。 王婶子有些尴尬,倒是张婆子回了话:“回少夫人的话,这是前天元宵节用剩下的。现在天气寒,肉类不会放坏,还能用一下。” 风荷眯了眯眼,嘴角微勾,浮上冷笑:“如今大厨房的管事是谁?” 张婆子的眼里闪过笑意,应道:“管采买的是王妃娘娘身边田嬷嬷的男人,管份例的是王妃娘娘奶嬷嬷的儿媳妇,我们都称她为金大娘子。” “照这么说,是金大娘子拨过来的了?”风荷秀眉一挑,声音有些冷,太妃还在呢,自家夫君好好的呢,有些人就要揣摩着主子的心思行这种下作之事了。可惜她算错了,知道她的作为,第一个饶不过她的就是王妃了,亏了她婆婆,竟没有提点她一两句。王妃的奶嬷嬷是一同陪嫁来的,只是后来身子不好,王妃体恤让她荣养,提拔了她儿子媳妇上来。 王婶子与张婆子一同应是。 风荷看了含秋一眼,含秋立时从身上掏出了一个荷包,里边有一些碎银子。 “张大娘,你带个小厮一同出去,买些新鲜菜蔬回来,记住一定要新鲜的。这个先别用,也别扔,回头我还要呢。”张大娘忙接了含秋递过来的银子,领命退下。风荷又对王婶子道:“大节下的,大家大鱼大肉吃腻了,婶子拣些清爽可口的菜做上来,客人是南边人,不爱咱们北边的重味儿,婶子手上把握好了。再要几样精致的点心,上次那个炸红薯味儿香,吃着还好,也做个上来。” 王婶子一贯服从主子吩咐,不会多说多问,她本就会得多是家常菜,依着风荷的意思反而更能显出她的手艺,亦是笑着应下。 离了这里,想起后花园暖房的几盆兰花快开了,不由信步往后院行去。 含秋见左右无人,方才低声说道:“清早谭侍卫就唤了奴婢去,已经查清楚了,昨日的四个婆子并不是雪姨娘娘家的人,而是她姨妈户部侍郎卢家派来的,也算得上娘家人了。雪姨娘的母亲出身长安望族卫家,是旁支,她有一个堂姊是长房所出,嫁到了卢家,派婆子过来的就是这位卢夫人了。上一次,还是去年七月的时候,卢家也曾派过人来。来了也就送些吃穿之物,并不多坐。还有,谭侍卫说卢大人原先不过一个小小县令,卢家只是陕西的普通书香门第,近几年来升迁很快,但没有打听到有没有人在背后助他一把。具体小姐还有想知道的,谭侍卫可以再去打听。” 谭清倒是有几下子手段,不过短短时间,就能打听到这么多,想来表哥在后边亦是帮了不少忙的。从这些情况看来,雪姨娘没有不妥之处。非要说有何不妥,那只有她为何到杭家做妾了,县令之女倒罢了,有个侍郎夫人的姨妈,居然还愿意来做妾,那就有问题了。 “有没有听府里丫鬟提起,当年雪姨娘是如何进的府?”风荷停下脚步,手扶在一株海棠树上,轻轻攀折了一段枝桠,拿在手里把玩着。 青钿一听,立时振作了精神,她们几个年岁小些的,平日没什么吩咐,就是到处闲逛玩耍,打听事情,杭家的大小事被她们听了个七七八八。风荷一有问到的,也能尽快答上来,她神色间略有不屑:“人人都赞雪姨娘清高孤傲,我看不尽然。这是两年前的事了,一次少爷与几个公子去京郊赛马,在一处茂林里遇到几个抢匪拦路抢劫,一个像是官眷人家的马车被拦。少爷几个一时兴起,救下了马车里的人,正是雪姨娘。听说是雪姨娘随其母来京城探望重病的姨妈,及给表姐送嫁。少爷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回来就要人去提亲。但以雪姨娘的出身位居正妻是远远不够的,不知江家怎生想的,倒愿意把女儿给人家做妾。就这样,雪姨娘就来了咱们府上,开始少爷待她极宠了一阵,后来慢慢淡了下来。” 好一出英雄救美啊,美人酬英雄,比戏台上演的都好看,想来这个事当年也在京城哄传了一阵吧,毕竟是段旖旎香艳的故事。 “行了,你们以前见到雪姨娘如何仍然如何,不能因着这些就怠慢了她,回头你们爷生气我是保不住你们的。”风荷不清楚雪姨娘在杭天曜心里到底有多重的位置,是以不敢轻易下结论,男人对于这样柔弱而清冷的美人儿应该都是有一样保护征服的情肠吧。在没有确定杭天曜的心思前,风荷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好好供着那些姨娘们,做一副妻妾和睦的样子出来。 从后花园回来,两个丫鬟分别捧了一盆春剑一盆雪鹤,都是名贵品种。杭家还真是有钱,为了这些花花草草,每年舍得的很呢。 午饭时,三个男子在前院,风荷一个人在后院用的。想起金大娘子,她计上心来。命丫鬟去知会了杭天曜一声,自己领了人要去给太妃请安,长日漫漫的,陪太妃打打马吊做点吃的也好。 才出门,却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不由诧异地转过了身,是萧尚,他一个人。月白色暗银纹的长袍,在腰间覆了一根紫色的带子,颇有潇洒之气。风荷两次见他,他都穿着深色的衣服,显得人冷峻威严,没想到他穿淡色的也很好看,多了丝人情味和俊朗气。 “表弟可是有事?”风荷莞尔笑着,阳光洒在她脸上,薄如蝉翼的肌肤轻轻跳跃,好似开了一朵圣洁的梨花。 “没有,屋子里坐久了有些闷,出来透透气,恰好遇到表嫂。”或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他说话的语气比平时温和,有种家常的感觉。 风荷对萧尚的看法一直处在第一次相见时他拿锐利如鹰的目光,所以她对他有本能的疏远,这个人叫她防不胜防,只能保持距离。可是她看得出了,今天,萧尚是故意接近她,为了什么?难道为了杭天曜,怕自己对他不利,想要试探试探?又不像,他全身慵懒,并没有太大的戒备情绪,反而叫人放松。 她只得与他周旋:“酒菜不好,还请表弟勿怪,等四爷伤势好了,一定再请表弟过来,哦,对了,还有表弟妹。”既要与嘉郡王府联络好感情,女眷那边绝对少不了,听说萧尚是王府世子,他的世子妃是怡亲王的郡主。 萧尚的随意瞬间消失,一股寒意从他身体里漫出来,风荷不经意地退远了一步,而他,顿了须臾,淡淡相谢:“多谢表嫂的好意,得闲了一定来。”他没有提自己妻子。 “都是自家亲戚,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我还与我们爷说,等他好了,我们一起去给舅舅舅母磕头呢。”风荷面上笑着,心里却在思量着难道萧尚与他妻子感情不好,不是成亲不到三年吗,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呢。 “欢迎之至,到时候表嫂表哥一定要来。”他说完这句,就假意怕杭四两人寻他,回了屋。 风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一层朦胧的金光,犹疑不定起来。终是什么都没想到,抬了脚继续前行。 粗使的小丫头手中提了一个红漆的捧盒,里边装着那块小羊腿肉。 在太妃院门外,遇到与丫鬟嬉闹的杭莹。自从发生了凌秀的事情后,她伤心了好几天,那毕竟是与她一起玩耍的姐妹,一旦发生那种事,叫她有些难以接受。过了几天,也就好了,她性子有些大大咧咧,但是个很乖巧的姑娘家,听长辈话,读书、女工都是好的,在京城闺秀群中颇有点名气。 见是风荷,她忙甩了丫鬟们,上前与风荷打招呼。 “五妹妹也在,虽说天气凉,可别出汗了,回头着了风倒不好。”杭莹刚与丫鬟们耍蹴鞠,额角上微微带了些薄汗,小脸红红的。风荷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语气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杭莹与风荷相处时间并不多,但很喜欢她,偶尔闲了也会去找风荷说笑,不由接了她的帕子快速擦了擦汗,然后递给了丫鬟,口里笑道:“回头洗干净了再送还给四嫂,四嫂这回过来是看祖母的吗?” 风荷拉了她的手一起往院子里走,笑道:“是呀。祖母这几日晚上睡不沉,白天素性就不歇了,我虑着她闷,就过来坐坐。你不知道,我还带了好东西呢。” “什么东西?我也要看。”杭莹越发拉紧了风荷的手,兴致盎然。 “喏,这不是。”风荷指了指丫鬟手中提的捧盒,神秘地笑道:“你四哥今儿在家里宴客,大厨房拨了这个东西过来,我便琢磨着咱们自己弄来吃,岂不有趣。” 杭莹脱了风荷的手,上前去,那丫头赶忙揭开食盒,一只小羊腿肉。她就有些泄气:“我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这个成天吃的,有什么意思,四嫂哄我呢。” 风荷抿嘴而笑:“我想着咱们叫了婆子们给我们在院子里生了火,然后把它弄干净了,咱们自己蘸了调料,在火上烤着吃,不是很好玩?什么东西倒是无所谓了,关键是咱们既能玩还能吃了。” 杭莹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东西吃,听得睁大了眼,眼中闪过亮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推着风荷往屋里走,要去请示太妃。 屋子里,太妃正在与王妃说话。 “母妃,明儿是老国公爷的七十大寿,母妃在家里闷得久了,不如咱们明日一起去热闹一日。”王妃偏坐在下首的雕花玫瑰椅上,神色恭敬。 老国公爷,京城国公府不少,王妃没有指明应该是哪一个?哦,对了,英国公,英国公府是太妃娘家,老国公爷是太妃哥哥,也只有他们府上太妃愿意去走一遭。 太妃凝神想了想,恰好看见风荷杭莹二人进屋,先唤了她们上前:“老四媳妇也过来了,都过来坐。” 风荷依礼给二人行了礼,方才走到太妃跟前笑道:“孙媳妇惦记着祖母一人闲闷,过来坐陪,不想母妃与五妹妹早就到了。” “好,都好。老四还在与他朋友吃酒吗?你有没有记得叫人劝着他些?他伤口未全好,千万不能吃多了。”太妃揽了二人上炕,坐在她左右手。 “孙媳妇给爷准备的是咱们庄子里自己拿葡萄酿的果子酒,味儿甜,吃多了不妨事。上回送了些过来与祖母和母妃,不知有没有尝过?”风荷并不坐,跪在太妃身后给她捏着肩膀,舒服得太妃直摇头晃脑。 太妃拍了拍杭莹的手,假意训她:“见了没有,你四嫂怎么孝顺人的,以后好生学着点。那个周嬷嬷斟了一杯给我尝尝,我吃着极好,就让她收了起来,嘴里淡的时候吃上一杯。” 风荷笑得弯了腰:“祖母这是臊我呢还是打趣自己呢。这不是摆明了嫌我小气只送了一小瓮么,祖母放开了吃,我那还有呢,怕祖母不爱吃,先送了一点来试试,若是果真吃着好,以后叫她们多多做了。祖母可别怪五妹妹,五妹妹比我还孝顺。我刚才与她提着咱们自己弄了个小羊腿,用火烤了吃,她就立时想到祖母和母妃,要来请祖母母妃一并玩儿呢。” 杭莹是被太妃打趣得红了脸,闻言感激地看了风荷一眼,连连点头称是。 太妃被她们挑起了兴致,一迭声问道:“什么小羊腿,怎么吃?你们好歹说明白了咱们让她们快去弄。” 风荷招了招手,守在门外的小丫头赶紧提着东西进来,先与大家行了礼,方把捧盒放在中间。风荷一面解释道:“因为四爷今儿宴客,祖母特地让大厨房给我们多拨了些份例菜过来。我瞅着菜多得很,这个小羊腿肥而不腻,最适合烤着吃,就自己贪了没叫她们做。媳妇最近忙着照料四爷,都没有好生服侍祖母与母妃,心下正不安呢,就想借花献佛,弄了它来咱们自己烤着吃,既能取乐又能逗祖母一笑,岂不两全其美。五妹妹听了,还说要自己动手烤了孝敬祖母母妃。东西没什么,不过看在我们一片心意的份上,还请祖母母妃赏脸呢。” “我看呀,这哪是孝敬我们的,分明就是怕我们不让她们玩,把我俩一齐拉下了水,她们好尽兴。”太妃轻轻捶着风荷的胳膊,大笑起来,王妃亦是抿了嘴。 “祖母怎么猜到的,四嫂就是跟我这么说的。”杭莹故意绷着脸,眼睛冲风荷眨啊眨的。 风荷不依,上去挠着杭莹的胳肢窝:“五妹妹出卖我,我再不依的。” 看她俩闹成一团,不只有太妃王妃,连伺候的婆子丫鬟都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太妃想起烤羊腿,忙命周嬷嬷带了下人去洗干净了,切好,再带上来。周嬷嬷应声,叫丫头提了篮子跟她去小厨房。 这边先议正事,太妃点头对王妃道:“你说得是理,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闷得在房子里发霉了,明儿咱们一起去。连老四媳妇都去,老四身子好了七八,有丫鬟服侍着就好,你累了大半月,也出去松散松散。” 风荷起身笑应:“人人都赞大舅老爷仙风道骨,慈眉善目,我竟没有福气一见,这回可是好了,沾了祖母的光,明儿跟着去沾点福气回来。” “你这猴儿,三句话就逗得我大笑,哪日我笑得合不拢嘴了才拿你出气呢。”太妃拍着风荷的脸颊,满是慈爱之色。 “祖母高兴了,多吃些睡得安稳些,便是拿我出气都值了。”风荷素性偎到太妃怀里,由着太妃拍她。 杭莹望着她们,眼里有一点点艳羡,难怪祖母那么喜欢四嫂,四嫂年纪比自己略大,但在祖母跟前从来都像女孩儿一样爱撒娇爱玩闹,相比起来自己倒显得太过老成了,不招老人喜欢。想到这,立意以后要向风荷学习。 王妃笑看着她们,并不说话。 谁知周嬷嬷面色略有些不好地进来,踌躇着动了动嘴,又不说。 太妃性子偏急,就和声斥道:“你这老货,有什么事啊,快说。” 周嬷嬷轻轻瞟了一眼王妃,王妃心下一“咯噔”,就有些紧张,周嬷嬷轻声回道:“四少夫人带来的小羊腿肉好是好,只是不大新鲜,应该还是前日元宵节用剩下来的,或是大厨房的人一时弄混了,拿错了吧。” “怎么会?我瞧着好好的啊,早上大厨房才送来的!”风荷吃惊,立起身来。 太妃脸上的笑容全定住了,冷冷扫了王妃一眼,转而吩咐周嬷嬷:“既是如此,你再去大厨房要一个过来,把这个扔了。” 王妃脸色不大好看,有点发白,紧紧咬着嘴唇,心中暗恨不已。这些混蛋奴才,不会办事就算了,还自作主张,非得去犯到老四媳妇头上,难道这段时间还没看清老四媳妇不好惹嘛,她们自己受罪罢了,还得连累自己,太妃没明说,可是私底下还能对自己没有意见?哪一日被他们搅得丢了这掌事的大权,自己找谁诉委屈去。 只有杭莹一人没有弄明白里边的弯弯绕,兀自想着一会怎么吃,厅里的气氛慢慢好了起来。风荷也怕太妃心里存了气身子不好,与杭莹说起明儿出门穿什么等等,岔开了这个话题。 王妃事情多,忙得很,一会子就离开了。晚上传来消息,金大娘子被人指责手脚不干净,王妃恨她不争气,罚了三个月月银,打了十杖,撵到了后花园看守花园。若不是她婆婆求情,只怕都逐出了王府。 第二日,杭府的人都热热闹闹装扮了,准备去英国公府祝寿。 杭天曜不能去,看风荷一个劲收拾打扮自己,没好气地问道:“不就出个门吗?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 风荷沾了一点胭脂抹了唇,从镜子里看他立在身后不远,瞪着忙紧忙出的丫鬟们,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好歹是舅姥爷家,我还能不去请个安,论理早是该去的。难得今儿祖母欢欢喜喜的,你可不能闹别扭,招了祖母的气上来,小心父王捶你。” “他爱打就打,反正都不是一次两次了。”杭天曜越发气恼,撩了袍子下摆一屁股坐在床上。 风荷摆手命丫鬟们出去,自己走到他身边坐下,握着他手劝道:“父王脾气急躁,还不是为着你是他儿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只是别带出来,叫人看见难免背后中伤你。我顶多去两个时辰,吃了午饭就回来好不好,你看看,我的眉毛画得好不好?” 杭天曜转了头看她,在她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好看,谁见了都会夸你。” “哈哈哈,真的,那就好。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灰头土脸出去,人家只会说杭天曜的妻子是个又丑又老的妇人,我好看了,人家也是羡慕你,赞你一句对我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风荷捏着他的鼻子,微微仰起头看他。 杭天曜被她说得有些飘飘然起来,一把抱了她坐在自己怀里,在她眼角亲了一口,又含了她耳垂轻轻嗜咬着。 风荷被他弄得身子发麻,脸上烧红了一片,如开了一朵艳阳下的桃花,娇媚妖冶。 杭天曜越发动情,吻着她白玉般细腻的脖子,手上开始不老实起来,在她身上摸索开了。风荷怕自己才上身的新衣裳被他弄皱了,又觉得时间不早,一把按住他的手,在他左右脸颊分别狠狠亲了一口,随即趁着杭天曜没有注意,大笑着跑了出去。 杭天曜懊恼又被她溜了,只得起身去前边,准备吃饭时再占点便宜也好。 他一出去,就有丫鬟给他请安,不知怎么回事,每个丫鬟看到他,不是偷笑就是直接笑出了声,把杭天曜笑得怔怔的。 风荷在小花厅看着调停桌椅,摆置碗筷。就有几个姨娘过来请安了,来得最早的是柔姨娘和媚姨娘,两人一个娇艳一个妩媚,袅袅行了过来。她们都知道今天风荷会去英国公府,少爷一个人留在府里,安了心要来引逗杭天曜重新记起她们。 她们在门口等待小丫鬟进去通报,从打起的帘子一角瞥见了杭天曜站在中间,一脸的迷茫,顿时大惊,相互对视了一眼。因为杭天曜自己看不到,但别人都能看到,他两颊上有两朵鲜红的唇印。能公然在凝霜院里这么做的,除了少夫人还有谁,少爷已经这么宠少夫人了?少爷不是一向厌恶女子亲吻他吗,每次都避开她们的唇。 柔姨娘和媚姨娘的震惊可想而知,她们都是伺候了少爷几年的,都不曾获得这个待遇,没想到少夫人短短几日就把少爷勾引得见了她们都没个笑颜。狐狸精,真是个狐狸精,大白天的当着一屋子丫鬟呢,竟然这么招摇。两人把手中的帕子拧得比麻花还紧,仿佛把帕子就是风荷。 风荷看早饭得了,就过来叫杭天曜用饭,不经意看到他脸上的桃花,又是可气又是好笑,忙拉了他衣襟回里间,把他推坐在梳妆台前。 杭天曜此时才知自己脸上留着风荷的恶作剧,登时红了脸,却把那唇印映得更加艳丽了几分。风荷拿帕子给他擦了,又叫人打了水,给他再梳洗一遍。 杭天曜恶狠狠地瞪着风荷,他杭家四少几辈子的脸都被她丢光了,从来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没想到还被个女子给调戏了,尤其落到一屋子人的眼睛里。 风荷讨好地笑着,还主动挽了他的胳膊:“爷饿了吧,咱们快去吃饭吧,有爷爱吃的鸭子肉粥呢。” 饭后,风荷领了丫鬟去太妃院里,准备伺候太妃出门。就在众人要上马车的时候,宫里来了人,只得放下此事,先去正厅相迎。 来的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掌宫太监安公公,来传皇后娘娘口谕,宣庄郡王府四少夫人杭董氏立时进宫跸见。 众人大吃一惊,无缘无故的皇后如何宣风荷进宫呢,风荷无品无级,按理是不能进宫的,当然贵人召见是例外。但眼下,却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既然谕旨到了,进宫是必然的,好在皇后娘娘是杭家女儿,倒也不用太担心。 太妃揽着风荷,柔声笑道:“宫中礼仪你是知道的,有不懂的地方安公公也会提点你的,只要比平日略恭敬些也就好了。想来皇后娘娘不过是挂心老四的身子,宣你进宫去问问而已,你只管放心去吧,有什么实话实说。” 太妃说话之时,周嬷嬷已经递了一个厚厚的礼包给了安公公。安公公是皇后的心腹,自然清楚杭家的分量,对杭家原就恭敬小心,如此更是露出温和的微笑,连连点头。 王爷知道自己这个皇后妹妹对老四格外看重,宣人进宫询问病情是极有可能的,倒不太担心。风荷年纪虽小,但自打进了王府没什么大错,一应规矩仪礼都是学得不错的,尤其是胆大,不至于进个宫吓得话都说不完整。只是叫了三少爷过来,与他吩咐道:“你四弟妹要进宫,你一路护送她去,再安安稳稳接她回来,周家那边不去也使得。” 三少爷杭天瑾的余光扫过风荷,连忙应是,心中却在思量皇后对老四果然不同一般,不愧是当日带过一年的。原来先王妃去世之时,杭四只有三岁,皇后那时十三,跟着太妃带了杭四一年,第二年就进宫立为皇后。 太妃又嘱咐了风荷几句,点了沉烟与自己身边的端惠伺候她进宫,让端惠带足了赏人的红包。端惠是常跟着太妃进宫的,自是不怕,沉烟稳妥,也是个得力能用的。风荷身上穿得本就是去英国公府拜寿的正式服装,如此倒不用换了,可以直接穿着去。 这边,跟了安公公一行人进宫,车子去得远了,太妃才带众人去英国公府祝寿。 庄郡王府离皇宫甚近,不过一刻钟多的工夫,就到了南侧门。下了马车,有皇后特地派来的一乘小轿等着,四个清秀的太监抬着轿子一路进了后宫,倒省得风荷绕半个皇宫走一圈。 第六十七章争风吃醋 天空明净蔚蓝,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显得格外辉煌与庄严。地上铺着方正的青砖,每一块都打磨得光滑平整,压住了金色的俗气。一路行来,或有侍卫、宫人,俱是安静地低着头,也有给安公公问好的。 皇后是太妃的独女,也是老太爷最小的女儿,尤得太妃老太爷喜欢。先皇身子羸弱,英年早逝,只有太后所出一子即是当今皇上。圣上初登基时,只有十五岁,还未娶正妃。后来发生了太皇太后幼子叛乱一事,虽很快平息了,到底影响深远,此事一了结,皇上就迎娶了庄郡王的嫡女,立为皇后。 皇后进宫第三年,就生下一子,便是如今的太子,还有一女,今十二,人称光华公主,备受宠爱。皇上与皇后是少年夫妻,共患过难,感情愈笃,对杭家也是万分看重的。 皇后住在平章宫,平章宫坐北面南,面阔连廊9间,进深3间,其中东西两面分别是过道,真正住的是中间七间。最中间三间并不是皇后日常起居的地方,这里只是有重要事情时方用,皇后一般都是住在东边两件的暖阁里,西暖阁是佛堂。 安公公进去禀明,随后有两名穿粉色衣裙的宫女来领风荷往里边走:“娘娘宣四少夫人进去呢。” “谢谢两位姐姐。”风荷微笑以待,低了头跟在她们身后,端惠与沉烟都留在了殿外,有旁的宫女带她们去了下人房中歇息。 屋子里鸦雀无声,但是风荷知道有不少人,她能听到些微的呼吸声,却不能抬头。 “启禀皇后娘娘,四少夫人来了。” 宫女的话音一落,风荷就住了脚,屈膝跪下行礼:“杭董氏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白色的方砖。 “快扶四少夫人起来。老四媳妇,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声音圆润低回,好听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 风荷谢了恩,不敢让宫女扶着,自己起身站好,微抬了头,脸上挂着绝对端庄的笑容。 皇后端正地坐在环形大炕上,下面垫着金黄色的褥子,并没有穿着传说中的凤冠霞披。只是一件九成新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宫缎褙子,下着浅金色撒花裙子,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夫人无异,只有头上一支衔着硕大一颗红宝石流苏的凤簪表明了其高贵的身份。皮肤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红,画着时下流行的宫妆,鼻子很挺,在温柔中透出一缕庄严,仿佛与生俱来一般,叫人不敢仰视。 算年纪,皇后今年不过三十四,本就生得好,再加一保养,端得明艳照人,光彩绝世,根本想不到她的长子都十八了。 她含笑打量着风荷,仪容不俗,姿态娴雅,像大家出身的小姐,尤其见到自己都没有显出慌乱之象来,比起那些初次进宫吓得战战兢兢的高门贵女强了不知多少倍。自己突然召她进宫,就是存着试试她的心思,好在没有叫她失望,果然是个不同的,难怪都说母妃对她甚是宠爱。 这一打量,对风荷而言,好似过了整整一日,心中在哀怨着皇后怎么看个没完,就算她面上的表情再和蔼,那也是一国之母啊,翻脸不认人,才不管她是不是侄儿媳妇。 皇后看得满意了,才点头笑道:“不负母妃这般看重你,坐吧。” 宫女闻言,忙搬了一个紫檀木鼓腿彭牙的方凳来,摆在靠右手的地方,风荷再一次谢恩坐下。 待她坐稳了,皇后方问道:“听说老四卧病之时,都是你细心服侍着,才能好得这么快,本宫要赏你。” 赏人就直接赏了,还用得着说出来吗?风荷腹诽着,面上诚惶诚恐:“身为人妾,服侍自家爷那是本分,不敢得娘娘赏赐。何况四爷好起来,都是因为有娘娘垂青,祖母与母妃的关照,哪里是臣媳的功劳。” “虽说如此,你日日侍奉在床前,总是你的功劳,不必推脱。听说现在能下地走动了?”皇后轻轻摆了摆手,愈发和颜悦色起来。 “是啊,太医说,再休养半个月,就能痊愈了。”风荷开始关注自己衣袖上的繁复花纹,似要看出点什么来似的。 皇后看得好笑,知她心里防备着,就与她话起了家常,多半是杭家进来发生的事情。慢慢的,风荷发现皇后还是颇为亲切的,想来是看在太妃和杭四的关系上,这上头有人,就是不一样啊。不过她也不敢大意,每次回话虽然快,但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谁知皇后话锋一转,忽然严厉起来:“本宫听人提起,当日你被指婚给老四之后,你母亲哭闹着不肯答应呢。” 风荷暗暗吃了一惊,不知这样私密的事怎么传到了皇后耳朵里,还是皇后有意诈她。她匆匆起身,恭敬地回道:“娘娘母仪天下,臣媳不敢有任何欺瞒。慈母爱子之心,娘娘定是能理解的,臣媳母亲误听了外边的谣言信以为真,心中担忧女儿的将来。这便是嫁到任何一家,想来母亲都是不放心的吧,是以有些焦虑,但绝没有要抗旨的意思。如今,臣媳母亲得知臣媳在王府过得很好,四少爷待臣媳颇为尊重之后,就放心了许多。前日臣媳回娘家之时,臣媳母亲还一直嘱咐臣媳出嫁的女子就是婆家人了,上要孝敬长辈,下要友爱晚辈,恪守妇德,谨言慎行,臣媳一日不敢忘。” 皇后凌厉的眼神缓缓收了起来,反是笑道:“本宫不过随意一问,倒把你吓着了。你说的有理,母亲爱女,无论女儿嫁到何处都是放不下心的。哪日老四好了,可要叫他去给你母亲磕头呢,遇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岳母是他的福气啊。” “娘娘过奖了。”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皇后脸上似乎现出了乏色。语气无比亲切:“今儿还有事,便不多留你了。小安子,送四少夫人出宫。” 风荷愣了一愣,谢恩出宫,心中却在计较着,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叫了她进宫,也没说什么事,就放了出来。难道皇后太闲了找个人说话?那自可以宣太妃王妃啊,叫了她来算什么事。 安公公沿原路送风荷出宫,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出去的时候却带了许多包裹。 坤宁宫后殿,一袭明黄色的袍角露了出来,黑色云龙纹的靴子。 皇后舒展了一下身子,才笑着上前扶了皇上坐下:“皇上可是看够了?巴巴地要我宣了人进来,自己倒是躲到后头去了。” 皇上挽着皇后一起坐,眉眼间带着满意的神色,笑道:“自是看够了。老四倒是好福气,娶了个这么个美貌贤惠的妻子,日后你也能放了心,不用再为他的婚事悬着了。” 皇后却没有显出随意,她深谙后妃之道,皇上随意那是可以的,自己却不能,谁知道哪日惹恼了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呢。不过面色舒缓:“当日母妃来请旨之时,我还有些讶异呢,谁家的小姐能叫母妃看上特地来请旨,后来听是董将军的女儿,我还有些不肯相信呢。好在皇上当即做了决断,要不然可不是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女孩儿。” “你呀,就油嘴滑舌吧,这是你母妃的主意,关朕什么事,朕只是满足了她的心愿而已。说起来,太妃娘娘倒是个会识人的,居然看出来这个丫头不简单。”皇上望着窗下摇曳的纱帘,有点认真。 “怎么不简单了?确实,端庄娴雅、不卑不亢,但臣妾都是今儿才发现的,皇上难道此前就见过了?”皇后一直没明白这点,皇上为何无缘无故召见老四媳妇。 皇上捏了捏皇后的柔荑,叹了一声:“你不知道,最近又有人提出了要尚未立世子的王府尽快立下世子,你想想,这不是针对庄郡王府吗?除了他们,京城还有哪个没有立下人来,颐亲王府虽没有,但他们王妃只有一个嫡出之子,一向口碑又好,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朕今日想到此事,又听人说自拟那侄儿媳妇进门之后,老四收敛了许多,就想看看她是不是够格主理一个王府。” 皇后听得感动不已,伏在皇上肩头,低声泣道:“原来皇上一心为臣妾娘家考虑,臣妾倒是半点都不知情。皇上日理万机的,还要为臣妾娘家那点小事操劳,叫臣妾心下怎么过意的去?” 皇上拍了拍皇后的背,低声说道:“明岚,庄郡王在朕最危险之时站了出来,又将你送进宫,朕一直记着。即便不为这些,为着皇儿顺利继位,朕也不能轻易放下你们府里的那些事。立谁为世子虽是王府内务,但关系着江山社稷,朕不能不盯着。对于王爷,朕自是信得过的,正因为信得过,所以不能由他把担子交出来,这还要你们庄郡王府继续担着呢。或许,王爷迫于外头的压力,考虑你五侄儿,可是魏平侯府的事情,你应该清楚,朕是不能容你那五侄儿执掌王府的。朕就担心你父亲对老四太过失望,以至于宁愿卸下重担,都只能叫旁人继承王位,那样事情就会棘手的很。” 皇后静静听着,自是清楚皇上所指何事,蹙了眉问道:“皇上,难道那位依然没有死心吗?可是吴王已经没了呀,她要靠谁呢,不会是恭王呀。” “她自然不会相信恭王叔。可是,吴王还要一个儿子活着,这也是朕最近两年方得到的消息,却不知他在哪里。”皇上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个消息当初让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真是寝食难安。 “哎,臣妾只是不明白,她年纪都一大把了,享乐一辈子尊荣,为何就是看不破呢。皇上,咱们一定要拿到证据才行。”她美丽的脸蛋因为生气而在眼角闪出了淡淡的皱纹。 怔了许久,皇上才道:“也许到那时候她本没有那个心的,或许为了吴王吧,她是要复仇。”如此,这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俩都不再说话了,恩怨一笔勾销那是痴人说梦而已。 马车在宫门口等着,三少爷杭天瑾在最近的茶楼里吃茶,一个人默默等着,食指轻叩着桌面。足有一个时辰的工夫,随行的小厮才来请他,四少夫人出宫了,他匆忙起身离开。 先把皇后赏赐的东西都推到后头下人的马车里,这些都是宫中之物,不能出一点差错的,风荷站在一旁看着。 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大家回头去看,一辆贵气的马车由远及近。到这来的,多半是进宫的女眷,哪个不是高门贵族的? 待得近了,细看前后八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包围着马车,后边还跟着一辆略显轻便些的马车,疾驰而来。前面明晃晃地打着承平公主府的招牌,胆敢这么嚣张,承平公主虽不是太皇太后亲生,却与亲生也差不离了。 马车停下,里边跳下一个人来,小巧灵活,原来是西瑶郡主。她见到风荷,不由得怔了一下,就不悦地走了上前,没有礼貌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也要进宫?” 风荷对这个美貌但刁蛮的郡主实在提不起一点好感来,却不得不给她行半礼:“杭董氏见过郡主,适才出宫。” “算你还有点眼色,知道要跟我行礼,跪下。”她俏脸生霜,寒气逼人。 风荷无语,懒得应付她,淡淡说道:“郡主有什么吩咐吗?家中有事,若是郡主没有吩咐,就先告辞了。”她说完,就要转身回自己的马车。 不料西瑶郡主快步上前,一把拦住了她,挑衅地笑道:“你这么急着做什么,难道一会子不见四哥就急着回去勾引他了?” 她的话太不客气,根本不是堂堂郡主能说的,但她备受宠爱,时常出入市井之地,外头的话听了不少,冷不防就冲风荷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莽撞,瞟了一眼在场的许多下人,越发焦躁。 风荷当即大怒,浑身掠过寒光,口气转硬:“郡主说的是什么村话,我可是没有听说过的,也请郡主慎言。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当路吵闹吗,传出去郡主不要颜面,我还要呢。请郡主让开。” 西瑶因为自己出口的话正有几分气恼呢,只她没想到风荷敢当着众人的面反驳她,而且用这样一种态度,呆了一呆,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风荷索性绕过了她,扶着沉烟的手上了马车。 这边厢,沉烟与端惠正要跟着上马车,不料从哪里闪过一抹金光,就听骏马嘶叫一声,撒开四蹄奔了开去,马车上只有风荷一人,连车夫都没来得及上车。马车一共有两匹马拉着,其中一匹受惊狂奔,另外一匹被拉着只能跟着跑。 这一下出手太快,大家都没看清楚,甚至根本没有想到,西瑶公主望着飞奔而去的马车,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拍拍手招呼自己人直接进了宫。 王府的人都懵了,直到风荷的马车离开了一一射之地,才反应过来,沉烟先是边追边唤:“快救少夫人。”她这一声,把震惊中的下人都惊醒了,几个侍卫飞一般掠了过去,可是始终赶不上马车的速度。 杭天瑾过来之时,只隐约看到风荷的马车在自己面前飞过,心下大惊,猛地回身去追。可他一个书生,不会半点武艺,如何追得上疾驰中的马车。 风荷当时还没有坐稳,就觉得浑身一震,身子往边上歪去,她下意识地去抓车窗,勉强被她抓到一角,然后整个人东摇西晃,如海浪中沉浮的悬木。 不及多想,她就猜到一定是西瑶郡主下的手,眼前却不是与她计较的时候,保命要紧,马车这样狂奔,还不知一会会撞上什么东西呢,千万别撞上人啊。风荷的身子便似狂风中的柳枝,颠来倒去,她感到胃里一阵阵恶心,手更是用力抓紧了车窗,若是这样被摔出去,不死也得残了。而侍卫们,谁的武艺那么好,能拦住飞驰的马车或是从车里把她救下去呢,对此,她不太抱希望。 都不知奔出了多少路,风荷隐约听见外面有喧哗的人声。这下糟了,一定是到了大街上,本来宫门对着出来的大道就是通向最繁华的南北大道上的,这里店铺如林,摊贩成群,到处都挤满了人。外面不断传来大人的惊呼声,小孩的哭闹声,风荷额上渐渐渗出了汗,脸色泛白,她这回定是连累了无辜的百姓。 “砰”的一声巨响,马车似乎撞上了什么地方,向右倾斜,风荷的头撞在坚硬的马车顶上,痛得她有些发晕,她觉得自己就快坚持不住了。马车以惊人的速度转了弯,却因速度太急,以至于车身倾转,腾空翻转过来。 风荷整个人被翻了过来,手上再也使不上力,直直地飞出了马车,如一片风中的落叶开始下坠。 永昌侯小侯爷韩穆溪从书肆里出来,意外地发现大街上乱成一团,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独自跌坐在地上,身边没有人,他朝着前边发呆。韩穆溪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吓了一大跳,一辆华丽的马车冲着小孩的方向快要碾了上来,他立时跃起落在小孩身边,然后一手捞了孩子,另一手借力跃回原地。 放下孩子,他正想着教训教训马车的主人,京畿重地皇城之外,纵马狂奔,谁竟敢这般大胆?不过他一瞥中,看到从他身边飞奔而过的马车前座没有人,没人驾车?难道是出了事? 他来不及多想,身子轻巧地一跃而前,追着马蹄翻滚的尘烟而去。很快,他就看到马车撞在了一个店铺的墙上,猛地翻转过来,就在他以为车上没有人的时候,一道绯色的影子飞了出来,飘落向地上。他知道,硬要去接这个人影的话,他极有可能受伤,但显然那是个女子,让他见死不救他还真做不到。 他咬了咬牙,一连在地上点了几点,顺着人影飘落的方向冲过去。手指够到一段柔滑的衣带,他顺手一扯,女子的冲力减弱了些许,他才用力揽住了女子的腰,两人顺着力道一齐摔到了地上。 风荷知道有人救了她,虽然她摔在上面的这个身子有点硬,但比直接接触地面那不知好了多少。这个人,不会受重伤吧?这是风荷的第一反应,她立时要爬起来,可是手肘上擦破了皮,疼得她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根本没有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起来。 在接触到女子柔软的身体时,韩穆溪脑海中闪现了一个奇异的直觉:他认识她。与☆ 宝 书 网 のWww.b a o s h u 7 . c o m ★地面的直接接触让韩穆溪痛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但他愣是没有哼一声,很快清醒过来,咬牙抱着风荷的腰让她先坐起来。 风荷有些茫然,坐在地上,才定睛去瞧地上的男子,禁不住呼出了声:“小侯爷。” 听到略微熟悉的声音,韩穆溪亦是抬头对上她的眼睛,“世嫂。” 大街上方才四处躲闪的百姓都冒了出来,靠近前去瞅着他们,围成了一个圈。 风荷有些尴尬,她还从没有这么狼狈地坐在地上过呢,衣衫不整,钗环凌乱,发鬓歪斜,她忙爬了起来,顿了顿终是伸出手去扶韩穆溪。 韩穆溪不自觉地将手放到她温软湿热的手心,手中滑腻的触觉惊醒了他,他登时抽出了手,自己拼力站了起来,有些摇晃。 风荷更觉不自在,把手缩回衣袖中,低垂眼眸轻声道谢:“多谢小侯爷搭救。” “举手之劳而已。”韩穆溪恢复了一贯的潇洒温和。 “对小侯爷而言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对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她的声音有轻微的打颤,惹人怜惜。 韩穆溪一眼就瞅见她手肘上的衣裳破了,渗出殷虹的血迹,还有手上,磨破了一点皮,如嫩藕般洁白如玉的手上看来尤其触目惊心。他不由得皱了眉询问:“世嫂如何一个人,车夫呢,马车怎么出的事?” 风荷冲着皇宫的方向望了望,马车跑出太远,王府的人还没有追上来,而她不适合以这副形象继续留在这里,她必须马上回府。只得简单解释一番:“出了一点意外,能请小侯爷送我过去与家人汇合吗?” 韩穆溪想也没想,把自己身上披着的黑色裘衣脱了下来裹住风荷的身子,点头道:“这是自然,请世嫂领路。” 围着的人群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美貌的女子呵俊朗的男子,都开始喝彩,夸韩穆溪好样的,英雄救美。风荷与韩穆溪对视一眼,都是一惊,这样的名声与他们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听的玩意,便是没有丝毫牵扯,被众人这么一传,很快满京城就会活灵活现地讲演着这一出英雄救美的佳话。 韩穆溪倒罢了,尚未娶妻,风荷却已是人妇,这会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最好把柄,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与一个男子搂搂抱抱,她的名声是别想要了。这样的结果是两人始料未及的。 但事情被太多人看见,他们无从解释,两人只得朝皇宫方向走去。 不过走了几十步,王府的侍卫最先赶到了,他们一见风荷大喜过望,俱是跪地认罪。 “不干大家的事,都起来吧,准备回府。”风荷勉强笑着。 随后,杭天瑾、沉烟、端惠等人都赶到了,看到风荷安然无恙,均是松了一口气。唯有沉烟的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轻轻扶着风荷问道:“少夫人要不要紧,咱们快点回去叫太医瞧瞧,奴婢失职,请少夫人降罪。” “行,罚你把眼泪收起来吧,我可见不得一向稳重的沉烟姑娘这幅样子。”她的话俏皮随意,大家紧张的气氛渐渐松了下来。 “四弟妹,我已经叫人暂时雇一辆马车前来,你将就用一下。”杭天瑾又转身对韩穆溪拱手相谢:“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回头一定登门拜谢。” 韩穆溪平时不大结交王孙公子,与杭天瑾来往不多,客气地与他说了两句。 马车来了,这一次,沉烟自己先上了车,再由端惠扶着风荷上去,众人与韩穆溪作别。风荷在车上,对韩穆溪点了点头,才放下车帘。 回到王府,太医恰好也来了,忙给风荷开了压惊的药方和外伤的膏药。 待到风荷回了凝霜院,杭天曜才知她受了伤,彼时媚姨娘一直伺候在他跟前。 媚姨娘偎在杭天曜胸前,不知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时不时咯咯笑着,眼神娇媚无比。 “少爷,少夫人受伤了。”小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来报信,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杭天曜倏地一下从炕上跳了起来,顾不得歪倒在一边的媚姨娘,快步奔了出去,风荷等人已经进了院门。 在马车上的时候,沉烟稍稍把风荷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身上仍然披着韩穆溪的轻裘,几个人簇拥着往里边走,身后跟着面带焦急的杭天瑾。 “风荷,你受伤了?哪里,快给我瞧瞧。”杭天曜一把抓住风荷的手,语气颇为焦急。 “啊,痛。”风荷没注意到,惊呼了一声,赶忙抽出自己的手,轻嗔了一句:“你弄疼我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快进去包扎一下。”他连连摆手,满脸自责的表情,很是懊恼。 一行人进了屋,沉烟褪下轻裘,扶着风荷坐下。 杭天曜被她手掌上、手肘上的伤吓得呆了一呆,高声呵斥:“还不打水,都愣着干嘛!” 其实,已经有丫鬟去打了水来,闻言快步走了过来,跪在地上。杭天曜小心翼翼卷起风荷的衣袖,面上神色无比认真,他是要亲自给她清洗包扎。 一旁愣着的媚姨娘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家爷又是痛惜又是紧张的脸色,顿了一顿,上来要去碰风荷的手:“爷是粗人,怎么干得惯这种细致的事情,还是让妾身服侍少夫人吧。” 她的话音未落,杭天曜早就飞起一脚,恰便踢到她心窝,冷冷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媚姨娘浑身打着颤,惊惧地望着杭天曜,这是他们家爷吗?她的身子再是一抖,寒气席卷周身,倒在地上起不来,清丽无双的下巴上挂着一条血丝。 不止是媚姨娘,房里所有人都呆住了,风荷是怔了半刻才唤道:“还不扶媚姨娘下去歇歇,再把方才的太医请回来,可别伤了哪里。” “不许请太医,关到下人房里,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放她出来。”杭天曜不知生的哪门子邪气,立意要发作媚姨娘。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与媚姨娘生气还是与我生气?我说请太医你不许,送回去也不许,她又没犯什么错,关着她什么事?”风荷可不想叫大家以为媚姨娘被关是因为自己,这跟她半点子关系都没有。 杭天曜忧心她的身体,心急如焚,也是一时气上心头,怕她真个恼了越发不好,忙放缓了声音连连安慰:“你别生气,是我的错还不行吗?就依你的话,把她送回房请太医,不过得关她紧闭一个月,好是不好?咱们快点上药吧,别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了。” 如此,风荷总算点头。忽然抬头看见立在一边沉思的杭天瑾,不由止住了杭天曜的手:“你呀,好在三哥送我回来呢,你还不去替我谢谢,让丫鬟们服侍着就好了。”总不能当着大伯子的面吧。 杭天曜刚想反对,很快就明白了风荷的意思,勉强命沉烟几个扶着风荷回内室,自己与杭天瑾说话:“多谢三哥了,不知我娘子是如何受的伤?” “我只看见了四弟妹上了马车之后,马车忽然飞奔起来,具体的端惠可能比我清楚些。”杭天瑾拉回自己漫天游离的思绪,神色中有歉意。 不等杭天曜相问,端惠就已经主动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她亦是愤愤不平的,那西瑶郡主即便身为郡主也不能这样啊,无故寻衅少夫人,少夫人一再忍让于她,她反而变本加厉,做出了那等疯狂的事情。天潢贵胄虽然高贵,但他们杭家难道就是受人欺的,还没有人敢这么不把杭家放在眼里呢,回头她定要与太妃好生说道说道。 杭天曜怒气勃然,拳头狠狠在几上拍了一下,黑漆的小几往空中跳了一跳,随后碎成两半轰然倒地。 “我不会放过她的。” “四弟,此事还是等祖母父王母妃回来再说吧,你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事关重大啊。”他这个四弟最易冲动,这些年来惹的大大小小的祸事数也数不清,他不希望因他坏了自己的前程。 “我不会连累到你的。”杭天曜只是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高傲冷漠。 杭天瑾大是羞惭,兀自说道:“四弟,我绝非此意,咱们是兄弟自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况四弟妹出事,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有责任,是我没有保护好四弟妹,四弟要怪就怪我吧。”他说的言辞恳切,情深意重,一脸的悔意。 但杭天曜是与他从小一处长大的亲兄弟,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留下一句“我去看我娘子,三哥请便”,就头也不回地去了,丢下尴尬不已的杭天瑾。 沉烟、云碧万分小心地清洗风荷的伤口,手肘上擦破了皮,有细碎的沙子嵌到了肉里去,看着触目惊心,手上倒是还好,只是有几条血丝,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风荷闭着眼睛不去看她俩,她一直都是养在闺阁里的千金,受这么重的伤还是第一次。当时情况太紧急,自己不容多想,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害怕起来,身子隐隐有些发热。 杭天曜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眼巴巴看着她的伤口,怒气越来越浓。要不是放不下风荷,他现在就去平了承平公主府了。 “你可不许为我出头,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罪。”风荷没好气地说道,以她的七窍玲珑心思,还能想不明白西瑶是吃醋,不是杭天曜她俩就没有可冲突的地方。 他很是讶异,不解地问道:“与我何干?我当时并不在呢。” “蠢材蠢材,人家那是看上你了,才对我看不顺眼的。”每一个男子是不是都这么反应迟钝,风荷用完好的手抚了抚额,无奈地说道:“我累得很了,想要歇歇,你能陪我吗?”她是想把他拘在自己身边,怕他在气头之上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杭天曜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心中不知是该庆幸还是痛惜,点了点头,轻轻抱着她放回到床上,脱了大衣,给她掖好被角。自己歪在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很快沉睡的容颜。 风荷睡梦中,一直拉着杭天曜的大手。傅西瑶此仇,她是一定会报的,但不能让杭天曜轻易出手,造成严重的后果。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今日是她运气好捡得一命回来,换了别人还不一定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第六十八章纵横捭阖 月亮还未爬上树梢,满天的繁星眨着眼,一颗颗绝世宝石一般镶嵌在深蓝色如光滑缎子的夜空里,柔软恰似拂过人的心头,发出沙沙的声音。一院的幽静,宁翳得似最美好的夜,只有丝丝缕缕的幽香层层漫上来,衣袖飘浮之间都带了腊梅特有的寒凉的香味。 遒劲的老梅树下,一名白色单衣的男子身长玉立,长发细碎地飘扬着,仿佛是嫡仙下凡,而他,是京城闻名的杭四少。 今日,太妃等人很快从英国公府赶了回来,凝雪院有史以来第一次迎来了杭家最尊贵的几位主子,不只太妃王妃,连王爷都象征性地坐了一坐。 此事当然不仅是西瑶郡主欺辱风荷,而是承平公主没有把庄郡王府放在眼里。杭家在京城立足至今,还没有人敢这样公然无故寻衅他们,便是仗着太皇太后撑腰,那也决不允许。 或许太妃是单纯把风荷当做自己孙媳女来看待,但是于王爷而言,风荷不是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儿媳妇,而是杭家的少夫人,是受皇后娘娘亲自召见并丰厚赏赐的。皇后刚打发出宫,就在宫门口被西瑶郡主害得差点丢了性命,这口气杭家是无论如何不打算忍下的,不然往后谁都敢踩杭家几脚,连皇后都没有面子。 但是对于怎样与公主府交涉一事,杭家内部却不是很统一。 太妃要求立时将此事报上去,让皇上做主,还风荷一个公道;而王爷以为眼下还不是与公主府撕破脸皮的时候,不能将事情闹得太大,应先去公主府交涉,倘若他们愿意赔礼道歉,那么就此揭过不提。 “母妃,孩子受了委屈我知道,可是母妃想想,这件事发生在宫门口,有多少宫中侍卫都是亲眼目睹的,理应早就传到了上面的耳朵里。可事实上,上面到现在都没有表示出明确的态度,那是有人故意在压着此事了,整个皇宫有谁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咱们若先乱了阵脚,或许被人倒打一耙呢,一定要从长计议。”王爷有他的顾虑,皇上还没有与太皇太后决裂的意思,他们杭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激怒了那边。 太妃怒容满面,她自打嫁进杭家几十年,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呢,竟敢拿她孙媳妇不当回事,这可是杭家未来的主母呢。今儿不把此事讨回来,日后有人提起对风荷而言总是不光彩的,人人都会以为风荷在傅西瑶面前矮了一等呢。 她当即喝斥自己年纪不小的儿子:“照你这么说,人家道个歉,咱们就算了不成?我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王爷暗暗计较着,母妃对这个儿媳妇倒不是一般看重呢,为了她竟愿意与承平公主府公开对着干。他不由望向坐在下首脸色铁青的儿子一眼,儿子身上弥漫的杀气叫他心下一跳。 王妃翕了翕唇,试探着劝道:“母妃,王爷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承平公主心高气傲,非常人可比,能逼她道歉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了。宫里有太皇太后,咱们就是闹大了,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啊。” “怎么?你怕你侄女在公主府里受苦不成?风荷还是你儿媳妇呢。不说为她讨回公道,一个个只知怕事。”太妃看来是气狠了,说话有些口不择言。 魏平侯的嫡长女,王妃的亲侄女,两年前嫁给了承平公主的嫡长子,是以太妃才会有这么一说。太妃有些冲动,但王妃未尝没有这个顾虑,公主府是魏平侯府的姻亲,她是十分不想得罪他们的。但正如太妃所言,名义上风荷是她的儿媳妇,她没有不帮着儿媳妇的理,她不应该只为自己娘家着想。 王妃被说得满脸涨紫,太妃平儿对她虽算不得多亲热,面子情儿还是不错的,从没有这样当着小辈的面讥讽自己,叫她颜面尽失。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太妃训斥王妃,王爷身为人子自然是不敢驳的,五少爷夫妻显然是受了惊吓,最后是三少爷出来岔开去:“祖母,说起来都是孙儿不好,孙儿没有护着弟妹,才使她受惊,还请祖母责罚。” 王妃暗暗舒了一口气,面上好过了些。 太妃说出来的话却让大家又吃了一惊:“你确实有错,罚你去祠堂静思一日,谁都不准去给他送吃的。”这样的处罚无疑重了,太妃有意如此,她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她对风荷的看重,更是为了让承平公主府看看风荷在杭家的地位。 杭天瑾只是愣了一愣,很快应是,语气中听不出有抱怨。 这番争论到最后到底没有得出结论,王爷还是想拖着几日看看上头的反应,也想给公主府一个主动认错的机会。太妃强不过他,气得当夜就发了旧病,吃了两丸药才勉强睡下。 晚上大家准备歇息之时,凝霜院的丫鬟前来报信,四少夫人受惊太过,开始发热。 这一闹,请太医、煮药、闻讯,只闹到了三更天,方渐渐安静下来。 晚饭的时候,风荷只吃了一点叶嬷嬷亲自熬的粥,就不要了,神情懒散萎靡。 杭天曜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扬声就要吩咐人去请太医。风荷掩住了他的唇,把身子伏在他胸前,喘了口气,低低问道:“商议得如何了?” 这话问的杭天曜登时变了脸色,神色中闪过复杂的清晰,安慰着她:“你别操心这种事,好生歇了才是正理。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白白担惊受怕的,我一定会让傅西瑶一点点还回来。” “你还哄我呢,是不是等公主府放下身段前来给我致歉?你不必这样,我知你的心意,只是你一切都要听我的主意,不然我就真个恼了,明儿就搬去临江院住。”风荷噘着嘴,可是杭天曜清楚,她不是在开玩笑,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慢慢发现他这个小妻子可不是个受气包,犯到她手里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好结果。 这般想罢,他亦是安心了不少,扶着风荷靠在自己肩上,温言细语:“我都听你的还不行么,不过咱们先去请太医吧,耽搁不得。” 风荷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变得神采奕奕,一只手搂着杭天曜的脖子娇笑:“你看我像是受惊不起的人吗?” 杭天曜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唬得发懵,随即开始了然,双手轻环着她的腰,越发歉疚:“是我没用,若我现在是王府世子,你就是世子妃了,还有谁敢这般欺辱你。总有一天,我会为你夺得这世间所有的荣耀。”此刻,他是真心想为风荷去一搏的,只为了不愿再看到她受了伤的样子,弄得他早就麻木的心隐隐作痛。 “你有这番心意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过我相信你会做到的,我等着那一日呢。当下,只要你人好好,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哎,二更的时候,让丫鬟报到外院去请太医吧,我估计那时候会发病。”她不是很相信他的话,却要表现得深信不疑,对男人而言,女人的信任与鼓励是对他能力的崇敬,她不介意偶尔对杭天曜仰望一次。 “我明白,只是你对太医的医术那么有把握?”他还是不解,她用什么法子让太医觉得她病了呢。 “这个我以后自会告诉你,你说,今儿我与西瑶郡主的冲突被那么多人看见了,马车更是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会不会明天整个京城都在传言这件事呢?”她狡黠地笑,杭天曜既能在一个时辰内把兵部的奏折直到天听,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在一夜之间让全京城都八卦他夫人受惊一事? 宝_ 书_网_w_w _w_._b_a_o_s _h_u_7_. c_o_m 杭天曜被她笑得凉飕飕的,在她琼鼻上轻啄了一句,宠溺地骂道:“小妖精,都被你猜准了。” 安顿风荷睡下之后,他悄悄去了后园,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房。 第二日,京城在官员上朝的马蹄声、市井商贩的叫卖声中转醒过来。照往常的习惯,现在大家都会品评着昨日英国公府的酒席大戏,哪里比别家的好,哪样不及谁家。除了上层贵族,小市民也喜欢听人说这些,为自己平淡拮据的生活增添一份瑰丽的梦想,只是梦想而已。意外的是,昨日英国公府好似压根没有做寿,大家对杭四夫人受惊一事显然更感兴趣些。 “哎呦,你们听说没有,四少的新夫人昨儿坠了马车?” “谁不知道,还等你来说,要不是永昌侯府的小侯爷武艺高强,京城怕是得大办丧事了。” “小侯爷真是文武双全啊,更有侠肝义胆,救人于为难之中。如没有他,啧啧,叫人想都不敢想。” “四少真是克妻不成,好不容易娶了一个,又差点死于非命。” “你知道什么呀,这哪里是意外,这是公主家的小郡主干的,不知她哪一点看不顺眼四少夫人,居然把自己的簪子插到了马上,害得马受了惊才会狂奔的,不然哪有这档事。” “哪家公主府?哪个小郡主?” “哎呦呦,你连这都不知道,除了承平公主府的小郡主,还有谁敢欺到杭家头上。” “这是为了什么?他们两家不是一向交好吗?听人说杭家的王妃的娘家侄女儿还嫁给了公主的大儿子呢。 “这谁知道,或许是小郡主嫌四少夫人生得比她好呗。你们记不记得,前年有个外官带了妻女回京述职,人人都夸他女儿才貌双全,后来在吏部尚书家赴宴的时候不小心落在湖里,当时只有小郡主与她一处。” “行了,快别说了,小心掉脑袋。” 大家对自己的脑袋还是蛮看重的,但往往离了那个地方,回头在另一群人面前就要忍不住吹嘘自己刚刚听来的热门消息,最后总结一句这是我家在王府当差的姑妈的丈夫的舅舅的堂侄儿说的。 这样热烈的情绪感染了一向谨言慎行的为官作宰者,衙门里,人人都是小声议论着。 “早上上朝之时,路上遇到了陆太医,那么早,就去庄郡王府诊脉呢,看来这次杭家四少夫人受惊不小。” “一介妇人,从奔驰的马车中摔下来,不躺几个月怕是不行呢,换了男子怕是都心有余悸。” “公主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好似商量好了一般,大家都不再言语,只是或叹气或摇头。 杭家,陆太医一个人不敢拿主意,又从太医院请来了徐太医、顾太医,三人会诊。结果都是四少夫人受惊过大,夜有所梦,寝食难安,只得慢慢调理,却没有一个拿得出委实有效的方子来,愁坏了太医院的太医们。 第三日,太医不顶用,杭家四少忧心妻子病情,抱着些微的希望,命人四处请普通大夫来看视,俱是连诊金都没敢拿就推了。 杭家四少夫人病中吩咐自己的仆人去出事的街上询问有没有百姓因她的马车出事的,受了伤的厚厚补偿了一笔诊金,毁坏了财物的原价赔偿。一时间,人人都赞杭家诗礼传家、怜贫惜弱,四少夫人慈悲心肠,自己病着还不肯叫人吃亏。 第四日,立章宫里,太皇太后一脸疲态,苦口婆心数落着公主与郡主:“为什么还不去杭家致歉?你们没看见事情闹得多严重了吗,满城人都在传言公主府仗势欺人,郡主心狠手辣,你们还不嫌把哀家的老脸给丢尽了吗?爱家嘱咐过你们多少次,凡事谨慎些,轻易不要惹到杭家头上,你们浑不当一回事。西瑶,你倒是说啊?” 傅西瑶愈加忿忿,尖厉地骂道:“那个董风荷有什么了不起,别说受了点伤,怎么就不摔死了她。” “住口,傅西瑶,你再如此,别怪哀家不保你。你以为皇上不知道?皇上几次都暗示了哀家,要不是哀家一力阻拦了,你以为你还有好日子过!”一盏流光浮动的翠玉盏猛地砸在地上,震得立章宫外侍立的宫女太监都抖了一抖,一套八盏的翠玉茶杯,少了这么一个,就得废了。 承平公主四十上下的年纪,是先皇的小女,生母只是个卑微的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生下她不满一年就没了,太皇太后看着可怜,就抱到了自己身边抚育,当亲生女儿一样待。她是皇上的姑妈,年纪其实只比皇上大了几岁,皇上对她一向也算敬重。 眉梢眼角倒有一点点像太皇太后,但比太皇太后多些妩媚之态,据说驸马傅大人家中没有一个通房小妾。承平公主骄横是出了名的,仗着有太皇太后撑腰,等闲皇室子弟都不看在眼里,更别提杭家一个小辈的媳妇。西瑶是皇室郡主,难道还要像个无品无级的妇人弯腰低头,那她们公主府的脸往哪儿搁,是以,虽然太皇太后命人去传了话,她终究没有太放到心里去。 此时,见到太皇太后发怒,心下也有几分害怕,担心女儿不知好歹说出什么真个惹怒太皇太后的话来,忙拦着她自己强笑道:“母后息怒,儿臣知错了。儿臣即刻遣人去杭家赔礼道歉,一定化解此事。” 太皇太后其实并没有打算真叫西瑶去赔罪,那样杭家会越加不把她这个太皇太后放在眼里,她只是想教训教训公主郡主,让她们知道违逆了自己,她们什么都不是。闻言,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叹气道:“你能明白就好。你或许没有听到风头,如今朝堂上已经有御史弹劾公主府了,还有那批自命清流的文官日日抓着这个不放,扬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郡主乎?杭家一直没有太大的动静,就是卖了你们的面子,你们再不知好歹,人家怕是要来真格的了。皇后清早还召见了去杭家诊脉的太医,对杭四夫人的病情非常在意,赏下了一大堆东西去。这是皇上在让皇后传达自己的意思呢,难道你们还看不清?行了,快去吧,这都第四天了。” 说完,太皇太后就厌烦不已,不想见到这两个闯祸的人,摆手命她们退下。 回了公主府,西瑶郡主气得一个人关在房里,谁都不肯见,即使只是去个丫鬟婆子,那也是代表了她低头呢,这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公主点了府里两个二等的管事娘子,四个二等的丫鬟,装了小半车礼物,去庄郡王府赔礼道歉。 一见公主府只来了这么几个不甚体面的仆妇,太妃气得见都没见,也不让王妃招待,只让周嬷嬷负责去接待了。 几个仆妇都是宫里出来的,横着走惯了,不过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礼数还是马马虎虎尽到了,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后要去给风荷赔礼。 周嬷嬷命个小丫鬟去凝霜院请示了风荷与杭四的意思,原本以为不见,谁知竟是见的,满腹疑惑地领了六人进去。 到了院门口,守门的换成了浅草,小丫头无精打采地问了好,请她们稍等,自己进去通报。这一去,就等了一刻钟工夫。 浅草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头上还有一层细汗,不等公主府的人质问,她就已经满含歉意地连连解释:“不好意思啊,叫大娘和姐姐们久等了,实在是我们少夫人病得太重,院子里的姐姐们不是忙着抓药煮药,就是去了前边请太医。这不,我一进去,恰好碰到少夫人才吃的药全吐了出来,连忙帮着收拾了一番,总不能叫大娘和姐姐们看笑话。” “罢了,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领头的是公主手下主管迎来送往的一个娘子,夫家姓卜,年纪近四十,穿得比普通官员家的主子还要好几分,语气中满是不屑。 “当然,少夫人请进去呢,这边走。”浅草笑得很无害,在前头领路。周嬷嬷借着太妃有事先走了。 进了院子,又在屋门口等住了,这回由更大的丫鬟进去通报。这次却没有叫她们久等,直接领进了屋,请她们在大厅坐下,丫鬟可能太忙,忘了上茶。 这一坐,坐了半个时辰都没人出来,公主府的几个人便有些不满,屡屡伸着脖子往里间瞧,除了水红色的帘子什么都望不到。 卜娘子站了起来,冷言冷语:“既然少夫人没有空闲,我们改日再来吧。”说完,她就想带着众人离去。 恰好遇到含秋端着茶盘进来,见此诧异地问道:“大娘这是要去哪里?哎,少夫人一病,院子里乱得没个章法,大娘和姐姐们吃茶,厨房里每个灶台上都煎着药,好不容易等到这点热水。”她说着给每个人上了茶,弄得她们不好再走,讪讪地回来坐下。 整整吃了三盏茶,里边还是没有动静。公主府的人越发急了,没好气地问道:“如果少夫人不得闲,我们就先走了,公主那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吩咐呢。” “这是怎么说的,大娘和姐姐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岂能不见见少夫人。我这就进去替大娘问问。”含秋按着卜娘子坐下,说着往里间走,几个人倒是不好再走。 不过一小会,含秋就脸色不好地快步走了出来,也不管公主府的人,径直到廊下指着等候的小丫头狠狠骂道:“还不去把药端来,少夫人都晕过去了。少夫人待人仁慈,你们就以为自己是那人上人了,呸,贱蹄子一个,便是给我们少夫人磕头都不配。还杵着干嘛,快去啊,真是素日纵坏了你们,你们别急,等少夫人身子好了,一个个收拾的时候有着呢。” 小丫头吓得眼圈一红,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还不敢反驳,掩着嘴去了。 公主府的人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怪,总觉得哪里味道不对,在屋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难受。 含秋骂跑了小丫头,方才转了身进屋,一面走一面低声斥着:“刚吃了几日饱饭,就当自己是那千金小姐了,一肚子的坏心眼,没个眉眼高低的。”随即,她像是才想起公主府的人在屋里,忙笑着上前道歉:“大娘和姐姐们莫怪,人啊,都是这样的,给她几天好脸色瞧,她就忘了自己的本分,非得教训一番才能受着自己的规矩。呦,差点忘了,我们少夫人原要强撑着身子来见大娘和姐姐的,谁知起得急了,晕了一晕,今儿怕是不得了。还请众位改日再来,我这边还要进去伺候少夫人,不能多送了,一路走好。” 公主府的人怀疑她的话是指桑骂槐,可是看含秋的样子,温柔地浅笑着,真挚的不行,哪里像是在装,她们只得按下心中的怀疑。来了这大半日,别说赔礼道歉了,一个正主都没见到,光与下人们打交道了,回头怎么交差啊,几个人暗暗埋怨开了。 循着原路转了出去。 谁知刚出了院子没有几步,不知从哪儿冒出两只有半人高的大狗,眼睛瞪得圆圆的,盯视着她们。 卜娘子几人被狗儿盯得浑身发毛,几个人绕到路边上,小心翼翼往前走,心中祈祷着这两只狗千万别发疯。可惜,她们的祈祷有些晚了,大狗像是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冲着她们撒开四蹄飞奔过来。几人惊逢此变,腿脚发软,有伶俐的勉强逃开几步,动作慢的只顾在原地发愣。 一只狗先扑倒了卜娘子,倒没有咬她,只是用锋利的牙齿撕着卜娘子的衣裙。卜娘子吓得肝胆俱裂,拼命想要躲闪,可是人仰躺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口中呼救怒骂。另一只狗扑倒了另一个娘子,情形与这边差不多。 四个丫鬟哭叫着逃窜,却不认识路,不知该往哪儿去。大狗没有放过她们,很快放开了两个娘子,转而冲着她们过来。不过短短半刻钟时间,六个人身上都是衣衫尽破,眼泪糊了一脸,神情呆呆的,吓蒙了一般。 大狗像是玩累了,大摇大摆就走了,理也不理她们。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含秋的声音惊惧慌张,扑了过来要扶起几人,一面高声叫人,很快院子里出来个几个小丫头,大家都是很震惊。 卜娘子几个好不容易被人扶着坐了起来,却没有反应,含秋作势要唤醒她们,在她们身上狠狠掐了好几下,几人吃痛惊醒过来,不及叙述就大哭起来。 半晌,含秋问明白了情形,好笑地向她们解释:“这真是误会。那是我们少夫人闲来无事养着玩的几条狗,这两条狗没别的爱好,就爱撕着布料做耍,往常我们见了随便丢几个帕子给它们就是了。平儿都是在后花园有专人看管的,不知怎生被它们逃了出来。你们要是早点从身边扯个帕子汗巾子之类的就没事了,你们越跑它们越以为你们是逗它们玩,反而更起劲。” 几个人想不到是这么回事,又臊又急,不过两条狗而已,她们就被吓得四处乱窜,传出去颜面都丢尽了。勉强起身,含秋叫人把她们领到了下人房里,寻了几套下人穿的衣裳给她们换上,口里连连致歉:“衣裳不好,大家将就着穿吧。” 几人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胡乱套了,就赶紧回府,再呆下去她们保不住命都吓没了。 待得她们走了有半个时辰,风荷命云碧含秋待自己去公主府解释一番。 公主府里,傅西瑶听说派去的人回来了,气也消了,连忙跑去听经过。等几个人把经过叙说了一遍,气得她火冒三丈,大骂董风荷不买她脸面。 她这边怒气冲天之时,云碧与含秋就到了。穿了一色的素净衣裳,带了几匹绸缎几样糕点前来拜访。 公主尚未发话,她就已经叫人去领了进来,劈头盖脸喝斥起来。 云碧本就性子倔强,何况得了风荷的意思,半点不服输的架势:“郡主这话奴婢不懂,少夫人身子实在受不住才没有见几位大娘和姐姐的,郡主岂能因着这样儿怪责我们少夫人呢。再者,少夫人的病情郡主心中有数。我们少夫人那是小家子出来的小姐,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从马车上摔下来之后,就每日每夜睡不安稳,夜里不时被噩梦惊醒,起来就发了热。这是事情,太医们都是知道的,郡主这样说,叫我们少夫人情何以堪。郡主身份尊贵,自是人人都敬着的,可郡主也不能因此欺负人啊。我们少夫人好歹是庄郡王府的媳妇,自从到了杭家之后太妃爱重、王妃器重、少爷更是好得没话说。只是不知哪儿得罪了郡主,郡主说出来,我们少夫人一定会登门赔罪,郡主这样叫我们实在无话可说。” 听到杭四待风荷好得不行,西瑶郡主的怒气就再也遏制不住,高声要人打。还是公主理智些,拦了众人,低声劝慰:“外人多少眼睛看着呢,你再惹出事来小心太皇太后真的不管你,那时候怎么办好?不过几个不知轻重的下人,你与她们计较什么,好不好的打发了就是,岂有一个主子与奴才对嘴的理?” 傅西瑶生生被她母亲劝住,闭了嘴,只是对风荷的恨意更浓。 云碧与含秋出来之时,不知何时公主府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云碧含秋脸上都是泪光闪闪的,神色憔悴不堪,瞧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众人不由指指点点,说公主府犯了错不但不承认,还把人家的丫鬟吓成这样,真是岂有此理! 当天晚上,王爷还在书房处理一些公务,小厮送了一封信上来,说是里头四少夫人命人送出来的。王爷大是讶异不解,拆了信看,除了信还有一封小折子。看完信,王爷拈着须,怔怔地坐了半晌,眉间却浮上激赏之色。 风荷坐在榻上,嘴角含着轻微的笑意,就着烛火把手中的一张小纸条烧成了灰烬。 杭天曜一脸的笑意,大踏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子已经好了八九成,扶着风荷的肩膀低低笑道:“答应了?” “嗯,一切照计划实行,不过你现在要是心疼舍不得那也来得及。”风荷用簪子挑了挑烛火,便没有再戴上,随意放着,语气满是戏谑。 “你再胡说,今晚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病中呢,非得好好教训你。”他一下就听出风荷这是在指傅西瑶,他怎么可能对那种刁蛮嚣张的女人有感觉,他还是比较喜欢风荷这样的。 风荷轻笑着推开他,理了理衣衫,起身到梳妆台前,松了发髻,长至腰际的如云秀发瀑布般的垂泄下来,在烛光下摇曳生姿。她回头嫣然一笑,低语道:“我身上有药味,不如安排你去姨娘们房中吧,你看着哪个好?” 杭天曜被她妩媚婉转的样子勾得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大步上前抱起她扔到了床上,身子压了上去,嗓音低沉醇厚:“别想把我推给不相干的人,这里才是我的院子。” 风荷在他胸前捶了一下,主动褪下他肩上的衣服,就在杭天曜又惊又喜之时,肩上传来一股痛楚与瘙痒,他眼中便只剩下那个眉目如画、楚楚生媚的女人。越是这样,他就知自己越不能轻易动她,不然她若恼了,自己非得后悔死不可。 天空是鸦青色,天际却有一道渺茫的绯红色霞光闪现,朝堂上争论不休,陷入胶着状态中。 这本来算不得大事,没有必要被这些日理万机的文武官员拿到朝堂上说事,可是他们在偶尔提起几次后,发现皇上并没有发怒禁止,就越发来了兴致。文官们洋洋洒洒,从郡主蛮横扯到红颜祸水,从贵族犯错扯到律法不公,从闺阁小事扯到朝堂不宁,总之,就是吐沫星子也能把承平公主府给淹了。 “皇上,女子当以贤淑贞静为要,西瑶郡主身为郡主,当为百姓做表率,无故陷害他人,差点置人于死地,这怎么配得上皇家郡主的身份?杭家四少夫人至今卧病不起,西瑶郡主是肇事者,却没有登门道歉,还把人家的丫鬟赶出公主府,难道这就是咱们堂堂天朝的礼仪规矩?” “皇上啊,王爷是国之栋梁,先王爷更是立下过汗马功劳,董将军曾在边疆驻守多年,皇上不能寒了功臣将士们的心呢。” “杭四少夫人贤惠良善,不顾病弱之躯,一力照顾当日受伤受损的百姓们,这样的女子,若是不能为她伸冤,还要我们这些人何用?听闻四少夫人病卧于床,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唯今之计,只有先安少夫人的心,方能期待她好起来呢。” 一个个慷慨陈词,说得傅大人和一向亲近傅家的魏平侯、镇国公等人无言以对,冷汗涔涔,这些文官自命清流,每日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人说死。可是皇上的态度显然颇为赞许,叫他们有心驳斥几句都不敢出头。多少军机大事被搁置,就为了这么点小事日日争论不休,而且动辄上伸到王法尊严、皇室尊严、皇朝安定的高度。 听了半晌,皇上终于带些无奈地说道:“众位爱卿言之有理,只是西瑶郡主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外孙女儿,若是……只怕太皇太后不畅快呢。朕以孝治天下,岂能不顾太皇太后年迈,何其忍心让太皇太后郁结五内啊。” 闻言,已经有人反应过来,马屁拍得响:“皇上之忧正是臣等之忧。但臣以为,太皇太后母仪天下,德淑贤能,公正无匹,自然把天下女孩儿都当成了自己晚辈去疼爱,更不肯为了一己之私而致朝堂法纪于不顾。” 众人附和不已,把太皇太后传得比包青天还要青天。 皇上受不过百官的意思,转而去问庄郡王:“王爷以为如何?” 庄郡王出列而立,恭声启道:“皇上,臣有本奏。臣媳有请罪书一封托微臣转呈皇上,妇人之言本不该拿到朝堂上来说事,但因关系着同僚们的心意,微臣僭越了。” 不只百官,皇上都是满脸的讶异不解,杭家四少夫人要请罪?她请的什么罪过,她不是受屈的那个吗? 大家都非常感兴趣,皇上命庄郡王当朝念了出来。 庄郡王从袖中抽出小折,一字一句不落地念了一遍,听得满颠之人震惊唏嘘不已。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妇一介妇人,深知自己身份卑微,不该为一点小事让吾皇忧心。但臣妇自知有罪,不敢隐瞒,愿受惩处。臣妇无知,惹怒郡主之尊,尚不知也,此一罪。臣妇御下不力,纵马狂奔,伤害无辜百姓,此二罪也。为臣妇些许小事,劳天子与百官费心,耽搁朝政,此三罪也。此乃大错,臣妇愿自领责罚。但请吾皇宽宥郡主,谅她年幼,勿要过多牵连。” 庄郡王眼角微湿,语气哽咽:“儿媳听闻为她一人之事以致圣上与同僚们操心,自知不该,是以写了这封请罪书。微臣亦是为人父母者,难免为女儿委屈,但微臣更是圣上子民,但愿能卫圣上分忧,而不是劳圣上牵挂。皇上。” 无论是百官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都被感动了,朝堂里一片寂静。 却不知哪来的大胆侍卫,居然在这关头在大殿外探头探脑。皇上起疑,喝令进来回话,侍卫吓得战战兢兢,勉勉强强成言:“启禀皇上,指挥佥事韩大人有报:嘉郡王府小郡主与礼部侍郎苏大人的千金在天香楼起了争执,两边家丁打了起来,把天香楼打了大半。韩大人不知如何处理,特来请示。” 一个是郡主,一个是贵族小姐,一言不合就把人家酒楼给打了,偏偏没人敢抓她们。都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一个比一个身份贵重,谁敢上去拿人。而天香楼背后是承平公主,承平公主是最大的股东。众人心下有些明了,这是大家有样学样了,反正打了也是白打,这不就是承平公主府做出的好榜样吗? 上回文说到侍卫来回禀说是嘉郡王府小郡主和礼部侍郎家的小姐闹起矛盾,把京城极出名的酒楼天香楼给砸了,下边官员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示皇上做定夺。原先这样的事绝少发生,即便发生了酒楼也只能认栽,谁让他们惹不起呢。不敢此次不一样,酒楼是承平公主名下的,偏她的女儿前几天才害得杭家四少夫人从马车上摔下来。 这位韩大人也是个有趣的人物,他宁肯被皇上责罚办事不力,也不想自己平白无故背了这个黑锅,哪边都不敢得罪啊。 皇上心里好笑不已,这发生的太是时候了,能掐会算也不过如此,他很有兴趣再见见老四媳妇。不过,他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反而紧紧绷着脸不悦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百官们能做到这个位置,谁不是人精,唯唯诺诺没有一个人出来回话,心中暗暗思量着不是都说嘉郡王的小郡主温柔端惠吗,苏家更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匪夷所思啊匪夷所思,或者是西瑶郡主的事迹太有说服力,让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们都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大家不说话,皇上亦是不言语,他在等,他要等太皇太后亲自下令处置西瑶郡主。如果经由皇上的手,回头太皇太后哪里不舒服了,他就是不孝,皇上自认自己对她还是孝顺有加的。只有让太皇太后自己出手,既能撇清皇上自己的嫌疑,也让太皇太后好好堵上一段时间。想到这一点,皇上心情大好,真是许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一会儿,立章宫里的掌宫太监德公公来了,带来了太皇太后的谕旨。太皇太后先是自陈老迈,没有及时听说此事,然后把西瑶郡主斥责了一顿,贬为郡君,命西瑶郡主立即去庄郡王府赔罪。又赐下了一批珍稀药材,给杭家四少夫人养病。 大家歌颂了一番太皇太后英明睿智,公平正义,山呼百姓有福社稷有福,然后算是圆满结束了这件轰动京城的事情。嘉郡王与礼部苏大人见好就收,不停请罪,言道会赔偿一切损失,鉴于两府认错态度良好,皇上自是稍微申诫了一番。毕竟两个姑娘又不是自己动的手,闺阁千金,下人不服管束也是难免的。 公主府里,西瑶郡主,哦,不对,西瑶郡君大发雷霆,扬言不会就此算了的,坚决不肯去赔罪。她一直对自己的封号引以为傲,如今因为董风荷被贬,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 驸马傅大人原是当年的进士,书香门第出身,只因娶了这个公主之后再不能插手朝政,看着荣耀其实手中没有一点实权,他私下不是不抱怨的。这次妻子女儿闯了大祸,他几次劝说二人,但公主淫威尚在,到底没有他说话的地方。现在发展到这一步,怒气再也难以忍耐,厉声呵斥:“满朝文武看着呢,天下百姓看着呢,你以为你不去就由着你了。这次可是太皇太后下的谕旨,你难道想抗旨不尊,你不要在希图太皇太后会为你说情了,你不去也得去。郡主的名分没了,难道你想连个郡君都丢了不成。我去上朝,多少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你们就不能安生一点,让人过几天清净日子。往常换了旁人我也不与你们计较,杭家那是什么地方,谁不卖他们三分颜面,你们倒好,欺到人头上去。杭家是那么好欺负的吗?糊涂糊涂。” 依照仪制,公主之女一般是没有封号的,太皇太后宠爱傅西瑶,才会在她的授意下封为了郡主,眼下降了二等好歹还有一个郡君的封号在身,比普通管家子女总算高了一点。 傅西瑶不认为自己真的错了,她是天之骄女,董风荷给她下跪磕头都是该的,凭什么要她去赔罪。又没摔死,可恶的韩穆溪,天天呆在家里抱着书袋子,偏偏这日就出了门呢。书呆子会读书就算了,干嘛还要习武,习武也罢了,你去充什么英雄好汉。 傅青旭是长子,一向颇得公主的心,劝着自己的母亲:“母亲,你劝劝小妹吧,暂时低个头而已。只要妹妹日后博得了太皇太后的喜爱,郡主的封号还是可以回来的。倘若这次违背了太皇太后的谕旨,太皇太后一气之下,咱们家怕是不好呢。” 傅青霭嘴角含着讽刺的笑意,嗤之以鼻,他只是有些好奇,杭天曜对新夫人好似不错啊。不过长得那么美貌的女子,换了自己也是要好好疼惜一段时间的,不知杭天曜这次的兴趣能延续多久,这戏有看头。 公主自小养在太皇太后身边,对她的性子比他人更了解几分,知道太皇太后的谕旨那是绝对不容人违背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她只是心疼女儿而已,勉强揽了女儿在怀,好声好气地劝道:“西瑶,谅杭家也不敢把你如何,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咱们有的是时间讨回这一切来,你听母亲的话,让你大哥二哥陪你走一遭。” 连一向宠爱自己的母亲都开了这个口,傅西瑶无奈,勉为其难地去了。 杭家客客气气,没有一句为难的话,爽快地命人将西瑶郡君领到四少夫人院子里去,而傅青旭青霭二人被留在了前头,由三少爷五少爷出面招待。 傅西瑶一路走着,想起或许能看到四哥,情绪稍微好转了一些。小小一个董风荷,她还怕了不成,她总不敢当真把朝廷有封号的郡主怎么样吧。 风荷端坐在床上,身上盖着大红白子吉祥如意被,秀发挽成一个慵妆髻,鬓边压了一朵浅紫色的玉兰,清丽脱俗,慵懒妩媚。她算着了傅西瑶会来,房间里特地布置过了。 丫鬟领着西瑶郡君进了卧房,搬来一几一椅请她坐,上了上好的碧螺春。 傅西瑶以为此刻的风荷一定病得气息奄奄,面色蜡黄,形容不整,看到这一幕不由呆了呆,咬牙切齿问道:“你不是生了重病吗?为何这样好端端地坐着。” “郡君前来探望我,我这心情一好啊,病逝就去了大半,多谢郡君美意。”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亲昵地像是在与最好的朋友说话。 “你,原来你一直是在装的,我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西瑶郡君气得浑身发抖,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耍弄在手掌心,恨不得立时上前掐死了风荷。 风荷抬头抚了抚额,做出头疼状,轻启朱唇:“你莫非觉得现在还有人会相信你的话不成?太医院的太医、市井的大夫、杭家的人,都能证明我病了,病得很重,都起不了床。而你呢,谁能证明你的话,你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西瑶郡君不信,她不信自己就斗不过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挺直着脊背给自己打气:“太医院的太医都被你收买了是不是?你做这一切就是想把事情闹大,逼着百官让我来给你赔罪,是不是?你不要以为你能得逞,你今天不应该让我知道真相的,只要我进宫去与太皇太后说明,她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风荷用帕子掩了嘴,吃吃娇笑道:“你猜对了,我就是要让你给我赔罪,让你清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让你永远都记着这一次我带给你的屈辱。你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重点不在于这里,在于别人信不信你口中的真相。你以为太医院的太医是那么好收买的不成,这里边应该有人是专门给太皇太后看诊的太医吧,你觉得他会看得上我给他的那点子好处吗?郡君,明人不说暗话,你看上了四少爷是不是?你不忿我嫁给了他,所以你才针对我的,对吗?” 确实,在给董风荷看病的太医里有太皇太后的心腹,他是不可能被收买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西瑶郡君脑海里乱成一团,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震了一震,秀眉微扬,她不介意说出自己的心事:“是,我就是喜欢他。要不是我年纪小,现在杭家的四少夫人就是我而不是你。不过你别得意的太早,我一定可以得到他的,你等着瞧。” “呵呵,郡君,你太单纯了。你便是嫁给了他得到了他,又能怎样呢,他是不会对你有半点情意的。为这样一个男子,值吗?你信不信,我昨日曾问过他,我同意纳你进门为妾,只要他开口,可惜,他拒绝了。”有些人,你是不能留后路的,一旦死灰复燃,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风荷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的大好人。尤其她现在忙得很,没工夫一个个慢慢玩,只要速战速决。 在听到后边那句话时,西瑶郡君觉得自己的心飞快地跳了一下,随即怒气勃然,她是金枝玉叶,只能给人做正妻,她愿意给董风荷一个妾室的地位已经很厚待了。她想不到,他会拒绝,她也不相信。四哥风流成性,不可能拒绝到手的美人,还是京都第一美人。 她轻蔑地笑了起来:“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得我死心吗?我告诉你,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四哥他一定会是我的。到了那时,你便是跪下来哭着求我,我也不会把你留在杭家的。下堂之妻,就是你的归宿。” 风荷有些无语,这个傅西瑶,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那么她也就不客气了:“你果然要与我争?不然我现在就去请四少爷过来,让你对他一诉衷肠,可好?如果他回复了你的心意,我今日就把杭家四少夫人这个名分让给你。” 对于风荷的笃定,西瑶郡君有点没底,但她生来就是骄傲自负的人,不认为她会输给董风荷,所以她同意了。 云碧只出去了半刻钟,就听到室外响起了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西瑶郡君期待地望向门帘。杭天曜快步走了进来,看都没看傅西瑶一眼,径直走到床前,掖了掖风荷的被角,柔声问道:“叫我有事?”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她说话总是很温柔很小心的。 “不是我,是郡君找你有事。”风荷嘴角噙上一缕促狭的笑意,她也想看看杭天曜会作何回答。 杭天曜略有些不满,回头瞥了傅西瑶一眼,语气瞬间转冷:“什么事?” 傅西瑶有那么一刻,以为他会情意绵绵地看向自己,眼中露出惊艳的光芒,她有些微微的心疼和失落。不过,她认为那是风荷对四哥说了她的坏话,四哥对她生气才会如此的,她绽出完的笑美容,轻声问好:“四哥。” “快说吧,我没那闲工夫。”他没有杀了她那已经是看在风荷的面上了,哪里还有心情去应付她。 “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咱们小时候不是还一起玩吗?我每次来,你都待我很好很好啊,是不是因为她,四哥,她根本没生病,她是骗你的,你不要上了她的当。”西瑶郡君的脸慢慢涨红,不管别人说他风流还是纨绔,她都是很喜欢他的,觉得那才是男儿本色。 杭天曜诧异地看向风荷,这丫头,怎么就告诉她了,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对上风荷轻微抱怨的黑亮眸子,他只是含笑在她头上点了一点,亲昵无比地斥道:“不听话。” 西瑶郡主以为杭天曜会生气,当然是生风荷的气,她雀跃着鼓舞着等待着这一幕,谁知她等来的会是四哥对那个董风荷万分宠溺的样子,她又气又惊,嘴里的话脱口而出:“四哥,她骗你你不生她的气吗?四哥,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你干嘛还要留她在身边,你如果愿意,我,我会守在你身边的,你明白吗?” 杭天曜气恼地瞪了风荷一眼,小妖精,你想看戏,还把爷都绕了进去,回头收拾你。他冷冷地笑了起来,起身绕着傅西瑶转了一圈,西瑶的心鼓鼓地跳,四哥想要干嘛,她半是幽怨地睨了杭天曜一眼。 “你觉得,你哪里比得上我家娘子吗?论身材,论容貌,论才学,你都远远不如她,我真不知你哪儿来的勇气,我凭什么不要她反而要你,我看你给我娘子提鞋都不配。若不是我娘子拦着,你以为我会防着你逍遥到现在?”杭天曜对这样厚脸皮主动贴上来的女人都已经有了极强的免疫力,何况他碗里的肉还没吃上一口呢,来不及看锅里的。 傅西瑶含羞带怯的笑容冻在了脸上,她一直被人奉承着长大,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她不敬,更没有人敢当面与她说这种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如果这个人不是她一直喜欢的四哥,她已经一巴掌招呼上去了。 “郡君,你听到了吧,你输了。”风荷叹了一口气,傅西瑶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自己这样做实在有些太狠了,但是她要面对的太多,每次留下点尾巴,最后她会被累死。她还想日后能过上点舒心日子呢,只能狠心一点了。 杭天曜恍然大悟,原来拿他打赌了。董风荷,算你厉害。他看着风荷的眼神有点像要吃人。 沉烟端了一盏燕窝粥进来,风荷吃了药,身子到底有些虚,必须每日服用一盏上等的燕窝粥。 杭天曜接过燕窝粥,摆手让沉烟退下,风荷却道:“味道还不错,沉烟,给郡君也上一盏,别怠慢了客人。” 西瑶郡君抬起右手,狠狠地擦掉眼角的泪,把沉烟送过来的燕窝粥拼命砸在地上,厉声喝骂:“董风荷,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瞧。”她疯一般地冲了出去,也不去找她的两个哥哥,自己跑出了杭家大门,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 待她两个哥哥知情追了出去之时,她已经跑出了一里多远,砸了有小半条街的小摊贩。傅青旭与傅青霭疑惑不已,强自把她带回了府里。 就在她跑出杭家院门的同时,杭家四少夫人晕过去了,太医诊断的结果是气血攻心,刺激太过,嘱咐要好生休养,而且不能再着了气恼。 第二日,太皇太后再下谕旨,西瑶郡君被许给了镇守南方的永盛侯府小侯爷,一月之内启程送嫁,不得耽误。 永盛侯府常年驻守大理,世代如此。小侯爷在当年与南蛮的一战中不小心伤了左手,其他倒是还好,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出头。 西瑶郡君哭闹过好几次,欲要进宫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身子抱恙,不但她,连承平公主都没有得到进宫的旨意。而西瑶郡主的话,除了承平公主,连她父亲、兄长都没有一个人肯信,以为她是为了推脱罪责。 驸马一怒之下索性关了西瑶郡主禁闭,让人给她赶制嫁妆,如果再由着西瑶出去胡闹,不只她自己,整个公主府都会受牵连。现在已经有朝臣在朝中指出公主教女不力,要求皇上惩处,皇上那边勉强压了下去。 第六十九章夫妻之道 夜色深沉,如凝在半空中的墨滴,轻轻晕染出极透的蓝色。 庄郡王静静的跪着,低垂着头,聆听教诲。这个世上能叫一个王爷如此的只有这么几人,而她恰是太妃。 房子里寂静的只有母子两人,没有留一个伺候身侧的下人。太妃穿着墨绿色团花的家常衣裳,脚上一双枣红底福寿纹的绣鞋,面色憔悴,空气中回荡着她沉痛而怨责的低沉声音:“恪儿夭折,熠儿英年早逝,华欣只留下这么一根独苗,你做夫君的做父亲的,有几时尽到过你的责任,兑现你当日对华欣的承诺?还有你父王,对老四寄予了多少希望,你难道一点都不清楚,非要叫他死不瞑目吗? 这些年来,老四胡闹了些,你教训他我也不挡着,你才是人家的父亲不是。可是,你想想你是怎般教育的,动辄打骂,从来不曾好生关切过他,不是把他丢给我这个老婆子就是你那贤德的王妃?好在这些年我身子骨强些,这还不是为了看到老四能安安稳稳的,倘若我哪一日去了,你是不是就打死他了事。 老四媳妇在外头受了委屈,这不但是她的事,更是我们庄郡王府的事,可你呢,就想把事情轻轻揭过。若这次受了委屈的是老三媳妇或是小五媳妇,你也这样,我看不见得。你分明就是把对老四的不满撒到了他媳妇身上,他媳妇有什么不好,孝顺我照顾老四,有什么地方妨碍了你的眼? 我知道,你就是要把王位传给小五。小五不是不好,而是他性子单纯懦弱,不是当王爷的料,你觉得以他的手腕能掌好一个王府。小五媳妇更是个耿直的性子,不懂变通,脾气骄傲,你觉得他们夫妻能撑得住吗?何况,你这样对得起死去的华欣,对得起嘉郡王府?你别看着嘉郡王府这些年对我们不甚热心就是不把老四放在心上了,人家那是对你不满,若真不看顾老四这个外甥,会让他们小郡主冒着危险触犯太皇太后吗?” 这些年来,王府的事情都是交给王爷夫妻料理,除了杭四的事情,太妃轻易不会插手,今日这么说显然是怨气颇多了。王爷暗思太妃的话,自知理亏,咚咚磕着头:“母妃,儿子知错。儿子并不是偏心小五,而是老四这些年来委实太过胡闹,口碑太差,儿子怎么敢把偌大一个王府交到他手里,以他的性子极有可能连累的阖府的人呢。 母妃是看到的,当年,儿子怜他幼年丧母,对他百般疼爱。若不是他性子脾气整个变了,儿子在熠儿离世之后就决定把王府传给了他,哪里会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况。父王、华欣地下有知,想来不会怪儿子才对,儿子也是恨铁不成钢,才会对他越加严格,更不想范把他弄成这样。母妃,儿子这样,都是为了王府的百年大计啊。” 太妃就这么两个亲生儿子,三儿子好端端的就去了,那时候太妃大病了一场,便把满腔疼爱之心转到了大儿子和孙子们身上。眼见自己都当了爷爷的儿子跪在自己脚下泣不成声,心中自是不好受,只她清楚为了老四她不恩呢该心软,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王爷。 “我不是怪你待老四刻薄,而是怪你糊涂,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你正值壮年,难道都没有看出一丁点不对劲吗? 老四原先聪敏好学,不说先生,就是皇上都是称赞几句的。一个那样好的孩子,如何就变了个模样,你想过没有?还有老四前边说亲的两个小姐,先时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难道你也相信老四克妻吗,总之我是不信的。有一次,老四媳妇陪我说话之时,好似故意漏了句口风给我,当年圣旨赐婚之后,她嫁过来之前,曾有人暗中监视她。 我初时唬了一大跳,她一个闺阁中的弱女子,什么时候惹上了仇家不成。后来我就琢磨着,会不会与老四的婚事有关呢。佟太傅家、永昌侯府,哪个不是手握重权,一旦他们的女儿成了老四的媳妇,他们定会站在老四这边,最后两个小姐都没了,老四不但没有得到他们的助力,反而还树了个无形的敌人。 风荷就不同了,她父亲虽是个二品将军,但京城多半人都知道她不受宠,她与她母亲都不得将军看重,没有人会为了她出头的。或许,这也是老四媳妇能安然嫁过来的原因吧。你别不信,回头细想,当年老四不就是为着两位小姐身亡之后渐渐变了吗?” 王爷如果是个愚笨的人,不会受皇上器重,他对王府内部的争斗是有点了然的。但一直觉得无伤大雅,耍点小心机而已,哪个高门侯府没有这些事,只要不闹出大事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当时,接连发生了长子杭天熠之死及老王爷薨逝,王爷陷于悲痛伤怀之中,对杭四的关注就少了许多。 如今想来,不是没有半点怀疑的。佟太傅之女,还是老王爷定下的,老王爷与佟太傅一生交好,对他的子女了如指掌,不可能为自己孙子定下一个病弱的媳妇。永昌侯的女儿,自己是见过一面的,端庄大方,一看就是个有福相的,不像会突然暴毙之人。偏偏这么不可能的事,却发生了。 人人都说老四克妻,自己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回想起生了老四之后华欣身子一直很弱,不到三年就去了,接着自己三弟没了,再是长子,最后是父王。自己难免有些动摇,以为老四生来不详,对他的心更是冷了几分。但是,即便如此,老四可怜,也不能让他一个成日流连花间的纨绔继承了王府啊。 王爷知道太妃对这个孙子的感情不同旁人,想把王府传给他是情有可原的,可自己不能意气用事,杭家几百口人,不能毁在老四手里。他犹豫了半响,终是说道:“母妃所说之事,儿子会暗暗查探的,但老四如果一直这副样子,儿子依然不同意立他为世子。” 太妃早料到了儿子会这样回答,没有十分生气,不过是轻叹了一声,望着光可鉴人的地砖回道:“你呀,到底偏心了些。这次之事,如果老四真是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人,承平公主府会被逼到这步田地。这两个孩子,都不借用你手中的势力,能把事情办得完美无缺,你以为这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我以前也是小看了他们,只希望多护着他们一些,原来他们根本不需要我们护着。” 王爷大惊,他一直以为是太妃在暗中谋划,调动了太妃几十年来的人脉,事情竟是这样?这比他听到那些阴谋斗争还要惊惧,那些事他一个王爷从来见惯了,不至于太惊讶,而杭四两人那么小的年纪恩那个斗倒承平公主府,甚至暗中帮了皇上一个大忙,他实在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些。 “别说你不信,连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老谋深算、步步紧逼,这样高深的计谋出于他们两个年轻人,我当时亦是震惊不已。但我深知,我们既然都没有出手,他们又没有得到外人的帮助,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自己了。”太妃既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孩子终于长大了能独立面对风雨,伤心的是孩子心里一定觉得他们靠不住,才会自己出手的。 “母妃,他们多大点年纪啊。而且,那些文官胆敢冒着触怒太皇太后的危险揽了此事绝不简单啊,流言能传播那么快更是不简单,嘉郡王府肯出手就罢了,苏家那是从不结派的,竟然应承了。”王爷额上冒出了层层冷汗,这样的出手连他都不一定能赢得那么光彩的,如果日后小五或是老三继承王府,没几下就能被老四两个玩完了。 他没有多想,直觉的认为风荷一定参与了,他认为自己应该好好关注一下自己的子女们了。 太妃很满意儿子不是完全没有救,语气缓和下来,点着头道:“是啊。苏家小姐是老四媳妇的闺中好友,还有曲家老太太与苏家似乎有些瓜葛。苏家百年望族,不惜女儿声誉相助老四媳妇,两家的交情可想而知。你呀,圣上之事虽然重要,但我们王府不宁,于王事有害无益啊。” 王爷再次磕了三个头,羞愧的红了脸,低声应是。 “罢了,母子俩的,快起来吧。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上朝呢。”太妃摆摆手,她很是有些累了。 “让儿子伺候母妃歇着吧。”王爷跪的久了,膝盖发麻,勉强站了起来。 太妃笑着摇头,忙道:“不用,有下人伺候就行了,你做不惯这种事,省得添乱。” 王爷见太妃坚持,便没有多说,行了礼,唤进下人,自己才退下。 王妃没有歇息,尚坐着看这几天府中的账册。闻听王爷回来,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迎了出去。 王妃一面给王爷脱着鞋袜,一面笑道:“难得母妃好兴致,留王爷说了这么久,叫妾身好等。” 王爷凝神细看王妃灯光下温柔麻利的动作,心中闪过探究,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了近二十年的女人,究竟是否表里如一。自己从前爱她的温良贤惠,每次都能给自己一种真正属于家庭的温暖,没有华欣那样的气势逼人。不是说华欣那样不好,她身为郡主骄矜些是正常的,偶尔会叫自己产生些许抱怨。 而魏氏,出身魏平侯府嫡女,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孙女,竟养成了这样一副小家碧玉才有的温婉柔顺,真是难得而费解。 王妃听王爷没有回话,不由抬了头瞧他,试着唤了一声:“王爷?” “呃,你在做什么呢,怎么不先睡?”王爷回转神思,笑着问道。 “妾身在看府中的账目呢,节也过完了,是该理理账目了。”她起身,笑着端了一盏茶递给王爷。 王爷抿了忌口,随意的说道:“府里事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是常理,几个媳妇都聪慧的很,叫她们给你搭把手也好,别哭了你自己。” 王妃把散落的账本收了起来,闻言回头:“妾身也是这么想的。老三媳妇忙着带孩子,又是个绵软的脾性,小五媳妇游了身子,操劳不得。唯有老四媳妇是个好的,等她身子慢慢调养好了,再让她跟着学点更好。” 王爷把参茶放在黑漆方式小几上,不经意的问着:“你看几个儿媳妇里,谁最有管家理事的天分?” 王妃愣了一愣,迅速把账册码好放在书案一头,斟酌着说道:“妾身看来,还是老四媳妇最能干些。老三媳妇太过绵软,下人不服,做起事来缚手缚脚的;小五家的直率坦诚,不是个细致人,容易被人钻了空子。老四媳妇,精明强干,王爷想啊,自打她进了门,老四都肯听她的呢。” 是呀,做妻子的能把自家夫君拘的死死的,在长辈们看来肯定不是什么优点。魏氏回话相当有水平。 可惜,她这次错了一招,王爷就怕老四不服管教出去惹是生非,他若肯多听他媳妇的话,还能少出去惹事呢,那样倒是不错。 王爷没再多说,夫妻二人梳洗了歇了。 二月初的天气,有微凉的寒意,春风抚在人面上,还有一点点刺疼。湖边一带的柳树有几颗绽出了嫩黄的新芽,湖石旁青翠的小草开始冒出了头,但总的来说,依然过于沉寂寥落。怕是要到二月底,春天才能真的到来吧。 风荷披着雪絮绛纱的彤云,全身泛着飘渺的红艳。 杭天曜循着丫鬟的指示一路找了过来,看到她的背影,他不是心安,反而有些慌乱,那样静静独立的她总叫他以为她会随时羽化飞仙,他直觉不想失去她。 他放轻脚步,站在她的侧面,细细在心里描摹着她的鼻腻鹅脂,她的远山含黛,她的盈盈秋水。忍不住牵了她的手在自己胸前,用自己一双大掌包裹着她。 风荷粲然回头,有一刹那的绝世风华闪过,柔柔的依在他怀里,低喃着他的名字。 杭天曜的心便如沙漠一般起伏不定,在艳丽的阳光下微微舒展着,她喜欢她唤他的名字,有一种不同于旁人的亲昵。他扶着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却不敢说出心里那句话:无论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他不说,风荷却听到了,透过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她又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便清醒过来,指着西边就快隐入山林的夕阳,笑着道:“我要你替我留住她。” 杭天曜迷醉在她略带促狭的笑声里,下一刻,已经打横抱起她,冲着远山狂奔,口里大笑着:“那我们去追。” 风荷伏在他肩膀上,笑的直不起腰来,搂着他的头问道:“你干嘛停了,咱们继续啊。” 杭天曜紧紧的抱住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搂着他的头问道:“你干嘛停了,咱们继续啊。” 杭天曜紧紧抱住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满的宠溺与幸福。咬着她的耳垂笑语:“你累死了你的夫君,难道不怕守寡。” “我干嘛要守寡,我改嫁。”风荷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的理直气壮。 “董风荷,算你狠。爷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是不行了。”他话音未落,一把将风荷甩到自己肩膀上,扛起了她穿过一片片林子,跑回凝霜院去。 风荷虽知他不会把自己掉到地上,还是没来由的害怕,抓着他的后背娇呼:“好了,我错了,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我放下来吧。” 杭天曜不理她,跑得更快,留下一路欢声笑语,引得途中茜纱阁里开了无数的窗。 风荷在宽大的床上躲闪着杭天曜,杭天曜好整以暇的守在床沿上,眼里的笑意似在讽刺着:看你往哪儿躲。 风荷决定以柔克刚,讨好的靠近他,抓着他的衣带,情意绵绵的唤道:“爷,你饿不饿,厨房做了红薯饼,又香又甜,先拿来给爷垫垫饥好不好。爷累了这许久,我给爷按摩怎么样?” 杭天曜非常潇洒的撇撇头,不屑一顾的说道:“一块红薯饼就想打发我,世上可没这样的好事。”他难得遇到温香软玉主动到自己怀里来,自然要好好享受。 “那爷喜欢什么,说出来我亲自去厨房做。”风荷说做就做,绕过杭天曜就要爬下床去。 谁知腰里被人揽着,可怜巴巴的回头,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 杭天曜深觉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只得投降认栽,抱了她坐在自己腿上,故意去弄散她的衣襟,面色认真:“我过年时都没有去给岳父岳母拜年,如今身子也好了,不如咱们明儿回趟董家。” 风荷看在他还记得自己母亲的份上,饶了他那只上下摸索的狗爪,笑着应是,不过没忘在他胸前狠狠掐一把以泄愤。 第二日,太妃听说夫妻二人要去董家,喜得眉开眼笑,嘴里不住念佛,这个孙子好似开窍了啊,那她抱重孙的日子不远了。 董老爷上朝去了,董华辰却是在家的。给董老太太董夫人请安问好之后,董华辰就领了杭四去外院吃茶,风荷赔着自己母亲说话。 二月底就要进行春闱了,三月初时殿试,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华辰一个进士是不在话下的。尤其最近他比以前更刻苦了几分,家中无事都不回来,每日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念书。 杭天曜原先对华辰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不过鉴于他是风荷最亲近的哥哥,自己又在讨好风荷,连带着看华辰都顺眼多了。 “今科的主考可能是杨阁老和礼部苏大人,大哥都是认识的,想来更有把握了些。”杭天曜连说话都变得文绉绉了些,脸上没了素日的痞气。 董华辰一时有点不能适应,他很难讲眼前这个正襟危坐侃侃而谈科举的人与以前见了他就爱调戏的杭家四少联系起来,不过依然答道:“杨阁老曾有幸见过一面,两位都是文坛泰斗,这次春闱一定可以为国取士。” 杭天曜知道华辰对他不甚热心,说话中带些戒备,倒也不介意,兀自说道:“大哥在京中颇有才名,一定能蟾宫折桂,妹婿先恭喜了。” “多谢妹夫吉言。我一文弱书生,只望有朝一日争得功名,方能护着妹妹一二。”华辰话锋一转,竟有些坦白相待的意思。 “我是风荷的夫君,自会护着她,倒不用大哥操心若此。”杭天曜倏忽间闪过阴沉之色,语气有些不快,他总觉得董华辰对自己这个异母妹妹太好了些,其间还夹杂着两辈人的恩怨。 华辰知他心中所想,没有分辨,只是看着杭天曜的的眼睛轻声说道:“我本不愿卷入这些争斗中,不过为了她,再所不辞。你待她好便罢,若不好,我们董家不怕让女儿和离。”他言辞铿锵,丝毫不担心杭天曜或者杭家会以他为仇。 杭天曜果然没有想到他对风荷竟是这般好,连和离都能同意,一下子有些慌乱紧张,风荷已经是极难招惹的了,再加上她哥哥,杭天曜自觉自己不一定应付得了。他不由笑叹:“算你厉害。你放心,我会对她好的,也不会容别人欺辱她。之前之事还要多谢大哥相助。”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作了一个揖,瞧着不像作假。 华辰既难过又安慰,便撩开此事不提,两人说些闲话。 董夫人后来还是从杜姨娘那边得知风荷从马车上摔下来一事,好在那时风荷都好了,又遣了叶嬷嬷亲自回来分说明白。虽如此,到底心下难安,直到今儿见了风荷始放下心。 母女二人用了午饭,围着炕桌说什么颜色好,要做什么春衫,其乐融融。 不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从没有踏进过僻月居一步的董凤娇。薄薄的春寒里,她只穿了一件胭脂红绣云纹的曳地长裙,身量好似又长了些,身子渐趋圆润,多了少女的明媚,可惜眉宇间的戾气没变。 风荷讶异的看了董夫人一眼,笑着问道:“二妹妹稀客,还不快去沏了茶来,二妹妹坐。”她这般说着,身子却不动,显见是让凤娇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这次,董凤娇没有发怒,她挑了挑眉梢,径直坐在了红木雕花的玫瑰椅上,上下打量风荷,在看到她一切完好而且起色不错的时候,眼中难免闪过懊恼。她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道:“你知不知道圣上已经下了旨,四月选修,官家之女都可参加。以我的姿色家世入选是必然的,不过人家都说选秀时住在宫里的规矩很大,你给我找一个王府懂规矩的嬷嬷来,回头宫里再给我打点一下,让我顺利入选。” 她浑然不讲风荷当做自己的姐姐,完全是在跟一个下人说话。 风荷并不生气,与她斗了这些年,凤娇的脾气风荷最是清楚,眼高于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要让她来求自己,杀了她都不可能,只有她命令别人的份。 她放下手中的花样,轻轻啜了一口茶,眉眼不抬:“老太太神通广大,这些事自会为你料理好,何需我多事。” 选秀的旨意她是听说了,皇上已经有些年没有提选秀的事了,这次主要是为了皇室子弟们遴选正妃侧妃的,尤其是太子年及十七,是该立太子妃的时候了。按说,这些都是早就该定下的,不过之前有传言说太皇太后有意把西瑶郡主配给太子,皇上故意拖着此事,如今西瑶郡主有了归宿,皇上就不怕了。 董凤娇眼中恼怒,面颊绯红,顿了顿说道:“老太太说她年纪大了,精力不够,叫你操持的。莫非果如别人说的,你在杭家没半点地位,这点子事都拿不定主意。” “叫二妹妹见笑了,此乃皇家大事,岂是我一个不出房门的年轻媳妇做得了的。”风荷很怀疑凤娇的脑袋确实没长好,她从小就爱欺负自己母女,凭什么有事了就要叫自己帮忙出力呢,自己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你,董风荷,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真是丢我们董家的脸。我也不要你把我弄进宫,选个家世好的王府为妃也就够了,难道这点也不成?”说道这时,凤娇的双颊再次可以的染上红色,头亦是低垂了些。 风荷不由诧异,凤娇的脸皮可没有这么容易红啊,还是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情况,不会,不会是她看上了谁家的王爷世子吧?以凤娇的出身,那是绝对配不成王爷世子的,顶多是个侧妃,以凤娇的性情她会愿意做小?老太太不出面、杜姨娘不出面,她自己出面,不会是家里压根没同意吧。 风荷深深看了凤娇一眼,正色说道:“若是老爷开口,我会考虑回去与我们太妃商议一番的,不然我不敢做主。”她这是要试探凤娇。 果然,凤娇脸上闪过不虞,狠狠盯了风荷一眼,冷言冷语:“些些小事用不着老爷求你吧,你放心,我嫁到王府去之后,不会再为难你的。”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风荷亦是冷了语气,真当她自己多尊贵,想要自己看她的脸色行事,真是异想天开,真不知杜姨娘怎么教出来的。 “你等着,看回头老太太不治你。”凤娇彻底被激怒了,指着风荷骂了一句,快步跑了出去。 风荷看的好笑,掩了嘴笑道:“多谢你提醒,不送。”待凤娇走远了,她才回头问董夫人:“娘,凤娇是不是看上了哪个王府呢?” 董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她是不想女儿纠缠到这些事里头去。 飞冉却忍不住告状:“小姐不知道,之前为了要让夫人把二小姐收到自己名下的事,老太太与杜姨娘成天来闹,后来得了小姐的暗示倒不来了,常常去族长家里闹。前段时间,圣旨下达,她们立时欢喜起来,自认没有嫡出这个名头二小姐也能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 前几日,杜姨娘带着二小姐出门,不知被二小姐在哪里看到了嘉郡王府的世子,二小姐就着了魔一般,闹着要嫁给他。老爷不同意,她就说自己反正是秀女,只要被选中了,不过求上一句,皇上就会把她指给萧世子的。不过萧世子已经娶了正妃,二小姐便是去了,顶多也是妾室,她听说萧世子是姑爷的表弟,就想着搭上小姐这条线,让姑爷开口,这样事情就容易多了。” 风荷听得满是惊讶,凤娇居然看上了萧尚那么个冷面的,而且不顾萧尚已经娶妻执意嫁给他,真不知说她是勇气可嘉呢还是头脑发昏了。她抬头问道:“老爷不同意,那老太太和杜姨娘呢?” “老太太和杜姨娘原也觉得嘉郡王府很不错,忧心撺掇着小姐替他们去忙活。老爷知道之后,登时大怒,申斥了杜姨娘一番,严令谁都不准在小姐面前提此事,更要二小姐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看来,二小姐是拿定主意了。”飞冉叹了口气,老太太、杜姨娘、二小姐,不愧是血脉相连的,一样的脾性,三天不闹就难受。夫人好不容易打起了精神过日子,她们总是这么闹着也不是个理。 “能到嘉郡王府当个侧妃也算不错,没有很辱没了凤娇,来也为何定是不肯呢?”风荷认为,这才是最怪的地方,董老爷难得敢违逆老太太的意愿啊。 飞冉低了头不说话,这些她也不是很明白,反是董夫人接过了话头答道:“一个是为着你出嫁之后,有人指点老爷为攀附权贵牺牲女儿,若是这次真把凤娇嫁去做小,这个名头不是被人坐实了吗?第二,好似嘉郡王世子妃是个善妒的,世子房中连通房都没几个,而且世子立身严正也是大家都流传的。” 原来如此,还有这么一番典故。世子妃是不是善妒的自己不清楚,便是真有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哪个女子私心不是这般的,倒是萧尚的表情她就觉得好笑不已。 母女二人便不再说旁人的闲话,依旧说着体己。 未时二刻的时候,外院杭天曜遣了人来,询问风荷什么时候回去。董夫人怕女儿待太久了,被夫君怪责,忙催着她快走。 辞别董府,二人上了马车。杭天曜见风荷小的眉眼弯弯,不由翘起了唇角,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秘密。”风荷干脆的回了两个字,兀自托着腮想事情。 “我看你说不说。”杭天曜趁风荷不注意在她咯吱窝里呵起了痒,笑的风荷前弯后倒,不住求饶。 杭天曜勉强收住手,忍着笑道:“那你说是不说。” 风荷连忙抓住他的双手,软语相向:“我说还不行嘛。你知道吗,我娘家的二小姐看上了一个人,你认识的,就是表弟,闹着要我给她做成此事。我一想到萧尚那个冷淡的面容,遇到刁蛮的董二小姐,一定有趣极了。” 寳_ 書_蛧_ω_w _w_._β_Α_ǒ_S _Η_ǔ_⑦_. ℃_o_Μ “你那妹妹真够能想的,连萧尚都敢觊觎,被那小子听到了不死也没好日子过。”杭天曜委实难以想象董老爷怎么生的两个女儿反差那么大,没有一个像他。 “怎么?萧尚脾气这么怪,我看他挺好的一个人啊,顶多冷漠了些。”虽然看得出来萧尚有腹黑的潜质,但这么黑还是少见。 杭天曜掰着风荷的头,让她对视着自己,语气不善的道:“你是我的娘子,只能想我一个人,萧尚和尚的不是你该想的,明白不?” 风荷好笑的去锤他,却听到外面有护院说话,好像外头有什么人请杭天曜去见一面。杭天曜用身子挡住了风荷的身形,揭起帘子一角问了几句,一会回头说道:“有个朋友叫我去说话,可能要等会,你先回去,路上小心点。我很快就回来了。” “行了,你去吧。早点回来。”风荷听他没有细说,看他的脸色就知有正事,摆正神色应道。 杭天曜握了握她的手,迅速跳下了马车,风荷独自回府。 给太子妃请安回来,在院子后门口遇到了一个人,二房里大着肚子进门的白姨娘。 她身上只有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绣花夹袄,一条同样半新不旧的湖绿裙子,只戴了两件银饰,身形微凸。气色不是很好,脸色偏白,比刚进府之时尤差,眉宇间带些憔悴。 风荷暗想以她的心机手腕对付二夫人不是不难的,但终究抵不过一个妻妾之别。 她一见风荷,略带了一丝紧张,小心翼翼的行礼:“婢妾见过四少夫人。” “这是怎么说得,你比我长了一辈,又怀着身孕,行什么礼呢。”她示意丫鬟扶她起来,话中说她比自己长一辈,但没说是自己的长辈,也合规矩。 白姨娘有些诚惶诚恐的应道:“婢妾不敢,婢妾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上次之事还要多谢四少夫人了。” 她意指自己能进府一事,不过没有明说,显见是个聪明人,风荷也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没有的事,你有了二叔的孩子,都是一家子人,我照应一些也是为二叔二婶娘分忧。” 白姨娘连连点头,眼中含泪:“四少夫人真是个和善人,身边的姐姐们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婢妾虽愚笨,也能搭把手,四少夫人尽管吩咐。” 风荷脸上的笑意更深,这么个明白人二夫人不知用真是可惜了,既然愿向自己投诚,自己岂会拒绝呢。看来,二房以后暂时不足为患了,有白姨娘这么个暗子,再有袁氏中立,凭二夫人是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她正好腾出手对付那些暗中的人。 她笑着问道:“姨娘从哪里来呢?” “大夫说我身子骨弱,要多走动走动,今儿天气好,就到后头园子转了一圈,小丫头去寻了姐妹们玩,是以坐着等她们回来呢。听说少夫人回了娘家,董夫人安好。”白姨娘原是坐在背风的回廊里,除了去凝霜院一般不会看到她。 “都好。小丫头们不听话,你只管教训,不然则是禀明了二婶娘二叔,他们定会给你作主的。”风荷浅笑吟吟,转瞬又皱了眉道:“沉烟,把我那件新制的翠色披风拿来给白姨娘披上,着了风可不好。虽说如今天气和暖,有身子的人总要娇贵些。” 白姨娘慌忙摆手,连道不敢。沉烟很快回凝霜院取了一件簇新的披风过来,白姨娘见风荷坚持,大着胆子上了身,一派感激的神色。风荷又命去寻了她跟前的小丫头回来,好生送了她回去,在这边要出了事,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回了房,风荷让去库房挑了些上号的燕窝和宫缎出来,分成四份,一份去曲家送给杭莹,另外三分蒋氏、柔姨娘、白姨娘各自一份。燕窝是给孕妇调理身子的,宫缎就当给小孩子做几件新衣裳穿吧。 这是明面上大家都有的,二夫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只得耐着性子,让白姨娘领了回去,总不能叫人说她贪墨一个妾室的东西吧。当然,其中两匹颜色鲜艳的绸缎都叫她先收了去,只把几匹颜色灰暗的给了白姨娘。她却不知,二老爷见惯了她的红绿之色,感到气势凌人,看见白姨娘朴素清淡的样子反而觉得舒畅。 不过小事一桩,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太妃耳朵里,只说白姨娘可怜,身子骨差还怀着二老爷的孩子,叫丫鬟送了些日用吃穿的小东西过去。太妃赏下的,二夫人更是不敢多说,狠狠地看白氏接了。 第七十章请君入瓮 蒋氏遣散了屋中所有人,只留下自幼随身的心腹嬷嬷赵嬷嬷,看着桌上整整齐齐码放的燕窝和宫缎,低低呢喃着:“嬷嬷以为四嫂是什么意思?怎么好端端的给我们送东西来?” 赵嬷嬷细心翻看着东西,都是上好的,又对着燕窝闻了闻,终于说道:“小姐,只怕是四少夫人想要送给三姑奶奶,咱们这边不过是顺水人情,买太妃娘娘一个欢喜而已。她既然明明白白送了过来,自然不敢动什么手脚,咱们不必太过紧张。而且,小姐若是不放心,咱们扔着不用就好。” 蒋氏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泛出淡淡的粉红色,轻笑道:“还是嬷嬷率事周全,不比我,自从有了身子之后总是疑神疑鬼的,外边的东西一点不敢用。虽然我不服气,可不得不承认四嫂是个聪明人,必定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嬷嬷以为,咱们要不要回份礼呢?” “依老奴的意思,回礼是要的,但不是现在。如果这边才收了四少夫人之礼,咱们就紧赶着回礼,显得太过生分,回头太妃娘娘听说了也不高兴。不如往后再等机会,适当得还了她这份人情,小姐就不必觉得亏欠了。”赵嬷嬷凝神细想着,缓缓说道。 “很是这样,祖母如今是把她宠上了天去,我肚子里这个重孙都没她金贵,不是赏这个就是赐那个的,她说的话无有不应。哪日她开口要了王府,我看祖母都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了。”蒋氏想到这,就是满腹怨气,自己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媳妇,偏哪里不如她了? 赵嬷嬷抚摸着蒋氏的头发,轻叹着:“小姐放宽心保养身子要紧,这些事不必理会。太妃娘娘原待四少爷就不同些,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自然看得眼珠子一般,她的心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不过咱们不是还有王妃娘娘和王爷吗,王妃就不必说了,王爷对四少爷那是恨不得打杀了,绝不会让他承继了王府的,只要一直拖下去,最终得力的还是咱们五少爷。” 赵嬷嬷当年是蒋氏之母身边最得力的,后来给了女儿也是想叫女儿在婆家有个商量的,不会由着她的性子来。赵嬷嬷感念蒋氏母亲的知遇之恩,待蒋氏尽心尽力,比亲女儿还胜三分,时日一长,蒋氏便也真心依赖她。许多事不便与自家夫君说的,都与赵嬷嬷商议。 蒋氏撇撇嘴,三分不满三分无奈:“我何尝不知。只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而已,我们爷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四少爷了,怎么太妃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难道咱们就不是她的孙子孙媳了?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妻妾成群,这也是咱们家的行事?总之我是一千个一万个看不惯。” 赵嬷嬷虽知房里没人,还是忍不住紧张,急急掩了蒋氏的唇,苦劝道:“我的小姐,这种话放在心里就罢了,千万别说出来,便是五少爷那里都不得露出一个字来。五少爷天性单纯良善,把四少爷当自己的亲哥哥,若听了小姐对四少爷的褒贬之词,一不小心还恼了小姐呢,咱们这又是何苦。” 蒋氏讪讪地红了脸,手中绞着帕子,咬唇应道:“好嬷嬷,我知道错了,这不是房里没人我才敢与嬷嬷说么,我从不敢当着五少爷说这些的。” “这才是我的好小姐。夫人当年不就与小姐说过,无论心里有多不满,都不能在五少爷跟前抱怨他的亲人,以免生了嫌隙。太妃娘娘年纪大了,偏心些也是有的,但待小姐不算差,至少面上都过得去。小姐不知呢,外头许多人家婆媳、祖孙不和之类的多了,都闹到了明面上去,杭家终究算是规矩严谨的人家了。自小姐过门至今,太妃娘娘从没有在五少爷房里放过一个人,这已经是对小姐万分好了。小姐如愿怀了孩子,未尝没有这个因素在内。”赵嬷嬷亦是这个年纪的人了,知道大家族里婆婆、祖婆婆往儿子孙子房里放人的事,以她家小姐的性子不一定能忍着呢,那样才有饥荒可打。好在太妃王妃还算明理。 闻言,蒋氏的脸颊越发红了,正羞怯之间,不意胸口发闷,胃里翻滚,哇地一声吐了起来。蒋氏怀孕至今,妊娠反应并不强烈,这都过了三个月了,怎么好端端吐了起来,赵嬷嬷一个有经验的人都吓了一跳,急急唤人进来伺候蒋氏。 蒋氏脸色苍白,瞧着人有些发虚,赵嬷嬷不敢小觑了,赶紧命人禀报了王妃然后传太医去。太医来了之后,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只说是反应太大。 也有类似于蒋氏的情形,起初几个月没有一点动静,过了三个月反而开始有反应,大家只当是蒋氏身子问题,便叫太医开了几副安胎的药。 太医收拾脉案起身离去之前,皱了皱眉,不由住脚问道:“怎么这么香,房里熏了香不成?” “没有,少夫人喜欢房间里多摆几盆花,这是花香呢。”有小丫头笑着回答。 “哦,那就罢了。只别太多了,味道一杂孕妇闻了不惯也是有的。”太医没再多说,告辞离去。 这边暂时按下不提,话说柔姨娘得了风荷的赏赐,并没有多看,让宝帘包起了一半,剩下一半命人送去媚姨娘房中。媚姨娘禁足未满,最近一直情绪不佳,想不出为何杭天曜会无端发火罚她。 收了柔姨娘送来的东西,便认真翻看起来,诧异地问道:“少爷又赏你们家主子这么多好东西?”语气虽刻意压制着,但到底有几分醋妒。 宝帘亲自送的东西,不禁笑道:“少爷如今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少夫人,哪里还记得我家姨娘。这是少夫人命人赏给我们姨娘的,燕窝给姨娘补身子,宫缎留着未来的小少爷做衣裳穿。我们姨娘说她福薄,不敢独享,匀出一半来给姨娘。姨娘在房里静养,也该多进步一些,他日伺候少爷的时候方能有好气色。” 媚姨娘心下得意,柔姨娘定是自知自己身怀有孕,不能伺候少爷,便想推了自己出去分宠,生怕少夫人一个人占住了少爷。这正是她愿意的,含着浅笑谢道:“回头替我多谢你家姨娘,劳她费心想着。今儿少爷在府还是出去了?”以前四少爷几日不见自己都会特意来听自己唱曲,这有好一段时间不曾听了,想来也是念着的。 “我们姨娘说她几个姐妹中最亲近的莫过于姨娘了,姨娘若说这谢不谢的话就生分了。少爷上午陪着少夫人回少夫人娘家去了,少夫人是独自回来的,并没有见到少爷。”房里温度不低,宝帘说笑之间就有些热意,衬得双颊若桃,绯红一片。 媚姨娘对宝帘的心事暗中探得几分,既气恼又不耻,面上却一点没有带出来,顺着话头应道:“或许少爷另有事吧,我有些时日不曾去给少爷和少夫人请安,真是不安呢。” 宝帘亦是知趣,揉着帕子笑道:“少爷当日担忧少夫人伤势,误罚了姨娘,其实心中还不知怎生悔恨呢。但少爷是男人又是主子,拉不下脸来也是有的,奴婢就有两次看到少爷找我们院里的小丫头打听姨娘的起居饮食呢,还叫少夫人多多照料些,别为着紧闭叫那些下人奴才委屈了姨娘。” “果然?你可不要哄我。”媚姨娘立时喜上眉梢,她就说嘛,少爷不可能对她那么绝情。 “我的好姨娘,你就放宽了心吧。别人不知,咱们还能不知少爷待你一片心意,当日为了姨娘都惹得公主府的傅公子生了气呢,真是比说书还好看。”宝帘拍着手,仿佛亲眼瞧见了当时的情形。 媚姨娘被她几句奉承下来,便有些飘飘然,得意不已,暗道难怪吟蓉那贱人这般器重宝帘这丫头呢,真是会说话。 打发走了宝帘,媚姨娘派了个小丫头去太妃后院通过来的甬道上守着,自己对镜梳妆打扮起来。 她出身青楼,于容貌一事格外在意,偏生得好,资质也好,对付男人从来都是小菜一碟。只见她遣退了丫鬟,拣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配上烟云蝴蝶裙,既妩媚又不失清纯,加上她的身段窈窕,行走之间多了一分楚楚可怜的娇态。画了笼烟眉,几点胭脂在双颊上晕开,仿佛脸绽芙蓉,颊生桃花,一双勾人的媚眼秋波粼粼。 杭天曜没有食言,见完了朋友就直接回王府,竟然连有人邀他喝酒都推了。路过街上时,望到其中有个小贩叫卖着一些竹雕的小玩意,什么香盒儿啊、首饰匣啊、茶杯垫啊,他想起风荷或许喜欢,便每样包了一个带回来。 彼时将近晚饭时辰,丫鬟们都忙着伺候主子,一路行来没见什么人。杭天曜原本悬着的心放下了很多,他就怕遇到人问他手里拿的是什么,那他杭家四少的面子算丢光了。绕过太妃的院子,就是凝霜院了,微凉的春风吹起杭天曜的袍子角,划出优美的弧线。 “四少爷。”他猛然听到有人唤自己,收住脚,向近处一颗花树下望过去,俏生生站着一个小丫头,他记得是清歌房中的。不由蹙起眉尖,淡淡问道:“什么事?” 小丫头素来做惯了这种事,快走了几步上来行了礼,才道:“姨娘自知有错,伤了少爷的心,每日在房里不是长吁就是短叹,奴婢瞧着人瘦了一大圈。姨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忍姨娘难过,自作主张前来求少爷,原谅了姨娘这次吧,姨娘真是一心为少爷呢。”小丫头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滴下泪来,握着帕子掩住嘴。 杭天曜心中微动,便改了主意,把包袱递给小丫鬟道:“你先去把这个交给少夫人,回说也去看你们姨娘了,让少夫人自个先用晚饭吧。” 小丫头顿时破涕为笑,欢喜地接过包袱,暗自得意。少爷对主子终究不一样,不过这么一说就等不及去看了,连少夫人都抛到了脑后。 茜纱阁里偶尔能闻听细细的笑语声,杭天曜听出来是端姨娘和纯姨娘,想必两人正在一处做耍吧,他径直去了媚姨娘房中。 水红的绉纱软帘被风吹拂起,陆陆续续传来低低的呜咽声:“你不用劝我了,我不想吃。” “姨娘,你好歹用一些,这些日子来你一天难得用一次饭,身上瘦的没有一点肉,回头少爷见了岂不心疼。少爷那日确实气性大了些,但奴婢以为并不是对着姨娘的,而是为了少夫人无辜受伤,姨娘不过恰好撞上去。姨娘是少爷心中的人,少爷有气自然冲姨娘发,难不成对着外面粗使的婆子使气不成。”说话的是媚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抚筝,王府的家生子,后来跟了媚姨娘之后才改了这个名。 媚姨娘娇啼婉转的绵软之音像是情人之间的低语:“抚筝,你也不用安慰我。少爷待我之心我最清楚,我并不是想怪少爷冷落我,实在是愧悔得紧,不但不能为少爷少夫人分忧,还为他们添了麻烦,我是自己难受啊。” 杭天曜嘴角擒笑,一把掀了帘子大步跨进来,唬了媚姨娘一跳,她脸上挂着泪,呆呆地望着杭四,随即猛地背过身去,用帕子拭着泪,口里哭诉:“爷,请你出去,清歌这样如何见人。” “我就喜欢看你这样,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杭天曜走到她正面,语气温软。 “是清歌该死,少爷罚我正是为了我好,怎么能叫委屈。少爷没有忘了清歌,还记得来看我,便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也是欢喜的。”她眼角的泪却是越擦越多,强颜欢笑。 杭天曜拉着她一起坐在炕上,对丫鬟吩咐道:“让厨房做几个你们姨娘爱吃的菜来,爷今儿留在你这用饭。” 抚筝还未答应,媚姨娘已经慌乱地打断了:“爷,这样不好吧,少夫人还等着爷呢。” “什么好不好的,我去哪吃饭莫不是她还管着不成。”杭天曜说着,摆手示意抚筝快去。 媚姨娘听这话好似少爷对少夫人不甚满意,越发放了心,连连叫住抚筝道:“要一个酒酿清蒸鸭子,一个水晶肘子,再要一个火腿鲜笋汤来。” 她说的几个菜都是杭天曜素来爱吃的,引得杭天曜拉了她的柔夷嗔道:“做什么老想着我,你瘦了这么多,正是该进补的时候,明儿让少夫人给你送一些滋补的药材过来。” “清歌不想着爷还能想谁。少夫人今儿才送了东西过来,可是再不必了。”她将头靠在杭天曜肩上,吐气如兰,手指一圈圈划过杭天曜胸前,指尖的豆蔻之色宝光流转。 “哦,都是些什么?”杭天曜饶有兴趣的样子。 不知何时,媚姨娘的衣带就散了,锦袄半开,露出雪白一段酥胸,肉粉色裹胸高高耸起,随着她说话而微微颤动,看得人眼中充血。而她恍然不觉,顾自回答着杭四的问话:“有上好的燕窝和绸缎,少夫人送去了吟蓉姐姐那里,吟蓉姐姐念着我,分了一半给我,说起来还是少夫人赏的。” 屋子里点了灯,杭天曜似乎对案头那盏四角平头白纱灯极感兴趣,目测着它的用料光晕,笑着点头:“那就好,吟蓉有了身子,少夫人多照应着也是该的。不过你们几个都是尽心伺候我的,不该厚此薄彼。” 丫鬟摆了饭上来,二人入座,媚姨娘挨着杭天曜,整个人都快坐到他身上去了,不住地喂他吃这吃那的,还一个劲灌酒。杭天曜亦是劝媚姨娘多饮,媚姨娘的酒量一直很好,今晚倒是先醉了。杭天曜在房里待到了子时前后,才匆匆披了衣服回凝霜院。 不过这个时候,院门早就关了,他懒得唤门房的婆子起来,直接翻了墙进去。 房里小圆桌是还留了一盏小灯,透过橘黄的轻纱有朦胧的烛光摇曳,在寂寥的夜里平添了一份温暖。烛光远远地投射到风荷脸上,像月圆之夜的月色,宁和细腻,经着绯色的被子一烘托,便悠然生出一股香闺潋滟的微醺气氛来。 杭天曜轻轻脱了靴子,衣物,换上全新的白色寝衣,蹑手蹑脚爬上了床。 “讨厌,好浓的酒味。”风荷闭着眼睛嘟着唇,自己往里边让了让,翻了个身继续睡。 杭天曜无奈地闻了闻自己身上,好似有那么点味道,只得重新起来,去净房用冷水就着香夷冲洗了一番,确定清爽了才敢回来。 “就你挑剔。”他拥了风荷在怀,假装不小心地摩擦着她的滚圆丰盈。 风荷彻底清醒,怒气上扬,啪的一下打掉他的手,恶狠狠地警告:“你若再吵得我睡不着,我要你好看。”她的眼角残存着迷离的风情,胸前领子里能看到优美的锁骨。 “娘子,为夫错了,谁叫你不给我留门的,我堂堂四少回自己房居然还要翻墙,传出去有人信没。”他情知自己有错在先,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委屈,风荷压根就是不打算自己今晚会来。 你还委屈了?杭天曜,不给你点颜色瞧我就不姓董。风荷一手揪了杭天曜的耳朵,咬牙切齿地问道:“难不成我还贤惠得给你送点补汤去,也是啊,要你一个人应付那么多女子实在是有些为难,我做妻子的理应体贴。” 杭天曜才不怕呢,快速地在风荷胸前捏了一下,风荷吃痛就放开了他,又有些不服,索性拉了被子蒙到他头上,对着面上一顿好打,一面打一面问:“错了没有?” 谁知自己的小腿被人抓住,她一声惊呼,身子就往下滑,对上杭天曜得意的笑脸,好似在说:“看你还有什么招!” 风荷又羞又恼,哇地就哭了起来,蹭了杭天曜一脸的泪水。 杭天曜没她变脸变得快,心虚惶恐起来,低声下气赔罪:“风荷,乖风荷,好风荷,你要打要骂都由你好不好,来,你是要打我的左脸呢还是右脸呢,你说了我自己动手,免得你手疼,再哭明早起来就成大花猫了。我保证,我绝对没有和媚姨娘做什么事,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怕你劳烦,想亲自替你料理了。你若不相信我,就让,就让我这辈子、下辈子,都去,都去当太监,好不好?” 他说得可怜,脸上表情更是可怜,糊了一脸的泪,眉头都挤到一块去了。暗自决定以后永远要让着这丫头一次,她每次祭出这样的杀手锏来,自己还真是没辙,总不能一个大老爷们与她比谁更能哭吧。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风荷抽抽噎噎,像只纯洁委屈的小白兔,偏她自己脸上没有一点难看的泪痕,只有眼角挂着一滴泪珠,好似随时都会滑落下来。 杭天曜壮士赴死一般的深切保证,才博得风荷展颜一笑。 第二日,二人收拾齐整,几位姨娘便来请安了。今日不但有另四位姨娘,连媚姨娘都来了。风荷讶异地望了杭天曜一眼,得到他否定的暗示。 其实媚姨娘也是一时心急糊涂了,她与丫鬟们都以为杭天曜是早上才走的,想着少爷都到她房里安歇了,那禁足之类的就算取消了,何况她得趁着杭天曜念着她一片情意之时彻底拿下,万没有事行一半的理。 风荷心中暗骂杭天曜腹黑,对自己的妻妾都能下得了黑手,那自己更不该做什么个烂好人了。她容色稍敛,不疾不徐地问道:“媚姨娘,你的禁足到期了吗?” 媚姨娘轻轻一颤,也只是一会的工夫,就定下心来,摇头言道:“尚未。”如果少爷不在她自然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可少爷昨晚还与她恩爱一晚,今儿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吧。少夫人只是私心不忿自己重夺得了少爷的宠爱,故意寻衅而已。 “哦,那是谁允许你出来的,嗯?”她略微拉长的语调听在人耳中,就有些严厉的意味,叫人发虚。 媚姨娘努力镇定下来,自打她进了王府,少爷对她之宠无人能及,即便吟蓉有了身子,两人也只是不相上下,她不相信少夫人来了短短几月,就能收服少爷的心。因她清楚,少爷的心没有一个女人能收服,他是永远不会为一个女子所停留的,自己不过是仗着年轻貌美歌喉好,方才博得一时之宠而已。 她稍显害怕地回道:“是婢妾的错,婢妾以为少爷昨晚取消了婢妾的禁足。”她这么说,一来是引逗杭天曜为她说话,二是让风荷知道她有杭四的护佑。 杭天曜留宿媚姨娘房里之事,茜纱阁、凝霜院无人不知,大家并不为她担心,反在心里骂她狐狸精,成天狐媚主子。众人都认定风荷顶多逞一时口舌之快,杭天曜是不会允许人动了她的。 风荷做出一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的样子来,抱歉地向杭天曜道:“原来是夫君的意思,倒是我心急了。既如此,媚姨娘从今日起就取消禁足,云碧,去把太妃赏我的新鲜纱花取些过来,让姨娘们每人挑两朵,就当压惊了。” 媚姨娘得意至极,她就说,少夫人最后还得向她赔罪,每人都有不过是个名头而已,主要是为了赏给自己。 柔姨娘扶着腰,面上一闪而过不忿之情。 纯姨娘偷偷看了风荷一眼,眼里似乎深藏着可惜。 云碧满脸不快地应了一声,就要退下。 “我什么时候说过取消媚姨娘的禁足了?”杭天曜撇着茶杯,语气舒缓闲适,却吓了风荷之外所有人一跳。 媚姨娘有些慌乱,又不知自己哪里错了,哀怨地看向杭天曜,少爷在她的眼神下没有一次逃脱过。 其他几位姨娘,都一齐看了过来,连雪姨娘都不例外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咦,爷,你也别吓了几位妹妹了,说来媚姨娘当日并无大错,提前取消禁足是该的,些些小事就由妾身做主了吧。”风荷先是不解,随即恍然而笑,似乎以为杭天曜在开玩笑。 杭天曜迫人的目光盯着她,一言不发,屋子里有令人窒息的沉闷,他紧抿的薄唇吐出几个字:“你那么喜欢做好人?” 姨娘们有一瞬间的放松,原来少爷是在与少夫人置气,瞧着不像会为难别人。不会是因为少爷留宿媚姨娘房中,少夫人醋妒使性子,惹恼了少爷吧,怪不得一早就见少爷闷闷不乐地坐着。少夫人终究年轻沉不住气,以后就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其中唯有纯姨娘面上有担忧之色。 “妾身,妾身不知爷是何意?”风荷仿佛受惊,站了起来。 “既然不知,那就不要随意替我拿主意。为人妻者,光有贤惠是不够的,你成天跟在太妃娘娘身边,怎么就一星半点都没有学会。你要明白,我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凡事都要听我的,你同样不得例外。往后可记住了?”他视线根本没有停留在风荷身上,说话之时神情冷淡,甚至有那么一点厌恶。 几个人都肯定了少爷是在借机发作少夫人,一片看好戏的心情,等着风荷出丑。 没有人想到,杭天曜话锋一转,当即变了声色,沉声喝斥道:“媚姨娘,你不得主子发话,擅自离开茜纱阁,罪加一等。杖责二十,禁足半年,若有再犯,直接逐出王府。” 屋子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众人强自压抑的喘息声,越发增添了诡异惊惧的气氛。没有人敢说话,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无端被责罚的对象,少爷一向是喜怒不定的,行事从来没有章法。听说当年他有一根极爱的小妾,最后在一次宴席上送给了一个垂涎她的人。 媚姨娘脸色煞白如纸,浓艳的红唇没有生气,衬得肤色更加单薄透明。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少爷不是在与少夫人生气吗,怎么最后受罚的是自己?她不明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甚至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吓得她都不敢辩驳一句,求饶一句,只是呆愣地立在原地,簌簌发抖。 不等旁人开言,杭天曜再次吩咐道:“请富安娘子过来伺候,送媚姨娘回茜纱阁观刑,着茜纱阁中所有人都必须到场观刑,一个都不能少,谁不去,同罪处理。” 外边伺候的粗使婆子早就准备好了,闻言立即进来,拉了媚姨娘就往外走,不给她半点挣扎的机会。一直被拉到了院子里,媚姨娘才猛然醒悟,哭叫着求饶,她的声音渐渐隐没在院门后边。 余下几位姨娘仍然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致望着媚姨娘远去的方向,强烈克制着颤抖的欲望,没有人敢出来求情。 杭天曜扫视了四人一眼,冷冷地喝道:“你们没有听到爷的话吗?还不去观刑?” 雪姨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告了退,快步往外走。今天的事情太不可思议,她还要安静下来好好想想,四少爷这场气来得邪乎。她一走,剩下三个都怕自己成为落到最后的那一个,纷纷抢着告退离开。 风荷知杭天曜要拿媚姨娘做筷子警醒其他几位姨娘,但没有想到他会下这么重的手,更是讶异他为何要把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撇清了她。她眉心纠结,绞着帕子嘀咕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过来,坐近一点。”杭天曜对风荷的聪敏灵慧既欣赏又无奈,抱了她坐到自己腿上,亲了亲她的发丝,低声道:“我过几天要出趟远门,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两个月。我们府里是什么地方,这些时日你定是看得清楚,处处都是阴谋算计,我真不放心你一个人留着。外边的事情我不能怎么办,咱们自己院里,我却是可以为你扫清些障碍的。雨晴和朱颜两个安分守己,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江雅韵清高孤傲,应该不会冒出头,余下只有吟蓉清歌两个喜欢上蹿下跳。吟蓉如今怀着身孕,又是王妃的人,我轻易不敢动她,而且她最近没心思关注到你这。只有一个清歌,她出身青楼,手段肮脏,又是个会挑事的主,我怕她对你不利,不如先把她震住了,你今日又为她求情,她对你的怨恨会少些。而且出于你的手,对你名声不好,还不如让我当了这回恶人,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大家不会疑心。” 若说一点都不感动,那是假的,不过风荷更多的是犹疑:杭天曜几时对她这么好了,为了她未雨绸缪把心爱的小妾都打了,这也太怪异了些。 她眼圈一红,把双颊贴在杭天曜脸上,许久不做声,咬着唇问道:“你打算哪天走,身边带的人都想好了吗?外头不比家里,一定要妥帖稳当,再多带些银两,家里要告诉吗?” 她一句话都没有提责打媚姨娘之事,只是为了表明她信任他的好意,她不能让杭天曜觉得自己对他时常备有戒心,她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接受他为自己做的一切。 杭天曜果然放松了一些,他就怕她会问自己,他不知怎生回答,难不成说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她,想要保护她?这些话他说不出口。而她这样,一定是想明白了,知道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他搂着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什么都不用带,都备好了。家里不知道,只当我在外头胡混。每隔几日会有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回来,他会留宿她们房里,外人只当我与你怄气,你要演得像一些。如果有事,就找那人,让他与我报信。” 他说得轻轻巧巧,听在风荷耳里不啻天雷,杭天曜一定有极秘密的事情要去做,连家里人都不知情。是不是以往他每次出远门,都会留下那个人伪装他,又怕府里人熟识容易被发现,便让他多在外头鬼魂,减少回府的时间。那,那几个姨娘,她们的身子,是不是不清白? 风荷觉得,她什么都算到了,只是没有算到还有这样的秘辛,杭天曜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他就不怕戴绿帽子?是什么事情,使得他连男人的尊严都可以不顾?而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秘密太沉重,她不一定能担得起。风荷忽然发现,她是不能与杭天曜划清界限了,因为自己知道了他最私密的事,她不由得苦笑。 杭天曜看到风荷脸上隐约的苦笑,就很有些得意,自己就是安着这个心,他要让风荷渐渐发觉不为外人所知的他,让她不能轻易离开自己。他虽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害怕,怕风荷会出卖他,可是他要赌一把,他不可能永远瞒着她这一切,而且,他更不愿意风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那个假的自己亲近。 风荷无精打采地吃着饭,因为她发现自己被算计了,被可恶的杭天曜算计了。以后他不在的时候,若有人对他起疑心,自己还得为他描补过来,还不如什么都不知来得轻松呢。 不过柔姨娘那个孩子真是个谜了,到底是杭天曜的呢还是那个假的?如果不是杭天曜的,而杭天曜却以为是自己的,一直把他养大,一定很好玩,风荷想想,心里好受了些,这也不是完全吃亏的,至少自己还能跟着看一场大戏。可怜几个姨娘,杭天曜太过分了,自己的女人都能给别人玩,他的心真硬。 接下来三天里,杭家四少爷与四少夫人呕了气,两个人都很生气的样子。四少爷每天都会出门,回来不过一个时辰就会与四少夫人大吵,吵完了就走。据说还有丫鬟去凝霜院外边时听到屋里传出很大的响声,都是瓷器桌椅的破碎声,偶尔还有四少夫人的啼哭声。 太妃亲自骂了四少爷一通,可是四少爷不但不悔改,还怨恨四少夫人去太妃跟前告状,闹得更厉害了。最后弄得四少夫人生了病,太妃都气哭了,骂着什么两个小冤家,不给她省心。 临走前一天晚上,杭天曜再次偷爬了自己家的墙,抓着风荷好一顿不舍,趁机占了不少便宜。风荷怕招了人来暴露了他的行踪,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言语,心中把杭天曜骂得半死,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块块淤青。 自那之后,“杭天曜”多半时间都在外边花天酒地,每次都要太妃打发人去唤他才肯回来,回来之后几乎不住凝霜院去,除了媚姨娘房里,其他几个姨娘轮流安歇。气得太妃半死,每日安慰着受了委屈的孙媳妇,变着法地赏她好东西。 后来这事都惊动了王爷,拎了“杭天曜”一顿好骂。自王爷听了太妃的话之后,私底下对杭天曜的看法好转不少,毕竟是自己儿子,变坏了也希望责任多半是别人的。尤其观察他那些日子挺安分的,几乎日日在家呆着,没怎么出去胡闹,连几个妾室那里都不常去,暗暗计较着太妃这个孙媳妇娶对了,还真把自己这个儿子管住了。 可惜王爷还没欢喜几天,就听说儿子与儿媳妇闹脾气,连房都不肯回,日日出去拈花惹草,花钱如流水,连太妃的话都不听了。 迫于长辈们的威胁,“杭天曜”缩着脖子踏进了凝霜院的大门,他一直遵守主子的吩咐,不敢打扰到少夫人。想到主子可能吃了他的眼神,他后背一阵发冷,暗暗祷告:主子,这绝非我自愿呢,我纯粹是被逼的,你要明白,我每日去对付你那些姨娘们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如何敢招惹少夫人呢,主子,你要相信我啊。 风荷一瞬间真有些认不出来,差点以为是真的杭天曜,不过她最终还是发现了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两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不过她相当的佩服,化妆画得像就罢了,连表情动作都如出一辙,这得训练多长时间啊,居然能在杭天曜最亲近的几个人那里都过得了关。 自己如果不是早就知情,便是看出那么微小的一点不同,也绝不会怀疑到那么不靠谱的地方去,谁吃饱了撑着找个人假扮自己啊。风荷不由庆幸起来,杭天曜对自己还算有点良心,没有让这个假的与她同床而眠,不然她一定会杀了他的。 “杭天曜”惊叹了一番少夫人的美貌之后,就想起自己此行的目标所在,非常尽忠尽职地演起戏来。这一场见面最后依然不欢而散,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少爷就怒气冲冲走了出去,扬言不再回来,还把二门外跟随的几个小厮揍了一顿出气。而少夫人晚饭都没有用,早上去给太妃请安时明显的黑眼圈。 事已至此,太妃与王爷是死了心,估计着小两口闹矛盾也是有的,不如给他们一点时间,日子久了也就好了,现在急也没用。 第七十一章杭莹婚事 安京城北是连绵数百里的岳山,不甚高,起伏波动的丘陵掩映下,是瑰丽的皇家避暑胜地,周边点缀着各个世家大族的别院,平日都是寂寥安静的,一到夏暑之日,则开始热闹起来。二月的节气里,一般都没有人会来这里。 岳山偏西一带有一座小巧精致的庄院,在这黎明的灰蒙中有烛光闪耀,分外惹人注目。不过眼下岳山仅有的驻守的人还在睡梦中,没有人发现。 院子里的空地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乍一看,十来匹高头骏马整齐排列着,这么早去打猎?不太可能吧。 “吱呀”声响起,房门大开,十来个黑衣人簇拥着为首的年轻男子出来——杭天曜。他自己亦是一身黑衣,只是料子好些,绣着金色的暗纹,一头黑发用金冠竖起,很是精神。鸦青色的天空下,能模糊看到他完美的五官轮廓,浓眉入鬓,深色的眼眸泛着幽蓝的光芒,高挺的鼻梁坚毅果敢,唇色却是殷红的。 “主子,咱们绕西边走会多耽误一天时间吧?”说话的是站得离杭天曜最近的一个清秀男子,不过他浑身上下给人一种凛冽的气息,如二月的春风。 杭天曜没有看他,翻身上了最中间那匹马,声音低沉似铁:“那样隐蔽些。” 男主抓着头,笑嘻嘻道:“小的不是怕主子念着少夫人吗?咱们早去早回才好。”他笑起来倒是少了些阴郁的感觉。 “你皮痒了是不是?走。”杭天曜轻瞪了他一眼,率先扬鞭策马,一时间有暗哑的马蹄声震动山林。 他们沿着向西的小道疾驰,太阳渐渐升了起来,驱散了林中的雾气。一路上没有做任何停留,直到未时三刻的时候,抵达安京城西的小城:卫城。大家稍事休息,用了点午饭,便转道往南,却多了几车北方特有的毛皮等货物。 这日,天朗气清,风荷的身子大好了。她写完字,放下笔,云碧已经打了水过来替她洗手。她一面用帕子擦着手,一面抬头问道:“嬷嬷,叶舒姐姐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叶嬷嬷坐在机子上做针线,闻言笑道:“少夫人不问我倒是忘了,年纪大了这记性就不好。昨儿白天,舒丫头派了庄子里两个婆子过来采买一些东西,顺便去给老奴传了句话,说是已经按照少夫人送去的图纸开始破土动工了,没有意外的话到五月的时候就能住人了呢。还有加上新买的那个庄子,两边都着手准备春耕了,先种一畦快熟的菜蔬,让少夫人放心。少夫人宽厚慈善,对佣工的待遇比其他地方都好,今年一开年,就有许多附近的农人来报名,不过几天,新庄子的人手就招足了。舒丫头照少夫人的意思挑了几个清秀勤谨老实的乡下男孩儿,正放在庄子里先调教一番,少夫人什么时候用得着只管去领人就好。” 原来风荷想到自己手里有不小一笔银子,白放着也没什么用,有心再开几家店铺,苦于一时人手不称手,便先搁着。乡下的孩子老实肯干活,不过欠缺些见识而已,有叶舒两口子调教,想来不到三个月就能能勉强济事了,她是时候考虑店面之类的事情了。这一次,决不能小打小闹,得弄出点意思来才成,免得众人都以为她是个穷酸的欺上头,何况也该为将来筹划了。 她顿时露出笑脸,取了茶吃:“叶舒姐姐手脚倒快,什么时候我与太妃告个假,咱们出去逛逛,免得成天窝在屋子里都要发霉了。” “那敢情好,就怕娘娘不肯。”云碧还没拍手庆贺一番,又想到如今是在杭家,她们行动不得自由,王府规矩又多,只怕太妃不同意。 “你呀,一听出去玩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平儿我出不去,你还有自己家有哥哥,难道也不能出去?你要想出去,与我说了,下边还能不放不成,什么时候能明白点。”风荷笑着指着云碧,怒其不争的样子。 云碧亦有些赧然,却辩解道:“少夫人是我主子,我不伺候主子自己出去玩,天下没有这样的理,便是能出去我也不去,势必要跟着少夫人才有意思。” 叶嬷嬷听了,点头笑道:“这话说的对,不愧少夫人疼了你一场。” “嬷嬷别被她唬了,她是怕自己出去银钱不够使,撺掇着我去了当个冤大头。”云碧最是个急性子的,三句话不合就能弄得满脸涨紫,偏风荷就爱逗着她玩。 果然,云碧一听,真个恼了,跺着脚道:“少夫人也忒瞧不起人了,不过几两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我这就去把自己的体己都送来孝敬少夫人。”说完,便摔了帘子跑出去。 看得风荷好笑不已,一个没撑住撞翻了桌上的茶盏,好在那茶已经凉了,不碍事。 叶嬷嬷口里骂着云碧,手下放了针线,要过来给风荷换衣。 风荷先拿帕子擦拭了缎裙上的残水,推着叶嬷嬷笑道:“嬷嬷别慌,不过一条裙子而已,咱们又不是穿不起,让丫鬟进来弄吧。” 恰好沉烟含秋几人被风荷打发去给太妃王妃送东西了,云暮又带着小丫头们做针线,离得远了没听见,倒有一个青缎比甲的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 风荷识得她是上回自己改了名字的秋菡,便对她招手笑道:“快过来,去我房里,西边有一排紫檀木的柜子,靠里边那个中间的里头有一条烟霞裙,你去替我取来。” 秋菡从不在上房伺候,愣了一愣,笑嘻嘻应了,不过一小会就取了裙子过来。彼时云碧抱着自己的体己小匣子进来,忙伺候风荷换了裙子,风荷打趣她道:“都是你,一听你那些体己就把我喜得摔了茶盅,那可是公中的。” 云碧理了理风荷的衣裙,方才撇着嘴道:“我的姑奶奶,你要多少都拿去吧,往后我也不敢要月银了,免得姑奶奶摔了茶盅还要我赔,我身家性命也不值这个东西啊。” 叶嬷嬷听得又笑骂了一句“贫嘴”,秋菡在一旁立着,心下羡慕,少夫人待人真是和善,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与几位姐姐一样,跟少夫人有说有笑的呢。 风荷看看时辰不早,便道:“咱们去太妃房里吧。” 叶嬷嬷与云碧倒是很快应了,只有秋菡有些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看着风荷。 风荷发现了,住了脚,温和地问她:“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或是问你这些姐姐。” 秋菡抿了抿唇,小手握着拳,轻声问道:“这都快用午饭了,少夫人为何要去前头呢?”说完,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深恨自己不守规矩,打听主子的事。 “云碧,你教教秋菡。”风荷越发和气,拍了拍她的肩。 “就因为要用饭了,少夫人才要过去。你想,你父母是不是总喜欢儿女守在自己跟前呢?”除了焦急生气的时候,云碧性子还是不错的,从来不对小丫头使气白眼之类的。 秋菡讶异地哦了一声,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摸着自己的头道:“多谢少夫人和姐姐教诲,奴婢明白了。老人都喜欢人多,这样热热闹闹的才有一家人的感觉。之前少夫人病着,如今少夫人好了,少爷又不在,少夫人去与太妃一同用饭,太妃必然高兴。” 风荷对她投以鼓励的眼神,笑着领了众人去前头。才出了院门,就遇到去太妃院里送东西回来的沉烟浅草,风荷命她们先回去吃饭,回头再去太妃那里换云碧和秋菡,二人忙应了。 沉烟又道:“奴婢方才过去之时,没有见到太妃娘娘,东西交给了娘娘跟前的楚妍姐姐,娘娘那边,好似有客人在。” “哦?知道是谁吗?”风荷挑眉,太妃轻易不见客,那来的一定是有些身份的人了。 “后来奴婢两人出来时见到了回廊上等候的几个婢子,其中有一个是大少夫人跟前的安菱,另外几个应该是客人家的下人,奴婢见她们好似与安菱姐姐很熟悉的样子,余下却不知了。”沉烟只是说了自己看到的,没有说自己推测的,她相信少夫人一听就会想明白的。 风荷略怔了半刻,很快点头,去了前边。 她从后门进去,顺着小甬道绕到太妃住的正院前边,恰好瞧见寡嫂刘氏与一位年纪比她略大些的夫人并肩出来,刘氏的面色不大好看。几人还没有走出院门,风荷就听见刘氏压低声音但微含愠怒的声音:“嫂子,你为何之前先不与我商量一番,哄着我陪你来见了太妃,竟说那样的话,这种事好歹先试探试探啊,弄得现在我都没脸见太妃娘娘。” 原来那位夫人是刘氏的娘家大嫂,永安侯夫人。永安侯为人一向低调,只是尽心办好圣上交代的事,难得与谁家交好,除了几家至亲都是一视同仁的。当年刘氏嫁过来不足一年,大少爷杭天煜就没了,她年轻轻守了寡,身下没个倚靠的,颇得太妃垂怜。而她性子亦是安静,每日在房里吃斋念佛,等闲不出来,连娘家那边都不甚走动。 风荷眼中,刘氏一直是温和有礼的,行事说话绝不越过道德对女子的要求,难得有这样薄怒之时。这永安侯夫人究竟对太妃说了什么,以至于刘氏会这般反常? “姑奶奶,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一向胆小不敢担事,我便是说了顶多得你几句劝阻,还不如直接见了太妃呢。你怎么就没脸了,温儿可是你嫡亲的侄子,何曾丢了你的脸。你要是个干练的,我还能不与你商议?你看看你,杭家明堂正道的大少夫人,每日茹素朝佛,有什么意思?”这永安侯夫人的性情倒与她夫君截然不同,是个说话爽利的,只是稍显有些刻薄了。 风荷只听得什么侄子这句,那二人已经去得远了,她就回身向房里走去。丫鬟忙迎了上来,并往里边报去。 太妃本在沉思,见了她进来换了笑颜,待她行了礼,拉着她坐道:“不是才遣了人给我送了茶过来,怎么又亲自来了?” “左右祖母只有一个人吃饭,也吃不了多少,孙媳妇惦记着祖母这里厨子做的好菜,就跟着祖母一起用吧,两个人还能多用些。”风荷献了茶给太妃,娇笑相向。 太妃想起孙子不肯回家,冷落了这个孙媳妇,便有几分歉疚,这可是她当初怕董家反悔请的圣旨呢,揽了风荷强笑道:“老四不在,你一个人怕是闷得慌,在祖母这亦是一样的。” “祖母说的什么话,男子汉大丈夫的自然在外边有许多事要料理,岂能天天在家陪着媳妇,说出去也没有这样的理。祖母这是疼爱孙媳,但孙媳真不怪四爷,四爷如此还不是把孙媳当做自己人看待,不然也不会与孙媳拌嘴了。祖母安心享福,四爷不会叫祖母失望的。”风荷的神色瞧着认真无比,不像撒谎假装的样子。 这话说的太妃有几分动容,心中更怨孙子没福分,语气颇为萧瑟:“你这话当真?难得你还这么看他,往后他若敢叫你受了委屈,祖母绝不容他。” 风荷郑重地点头,握着太妃的手:“四爷与我都年轻,偶有意见不合也是常理,孙媳怎么会怪他呢,我们可是要扶持着一辈子的,往后还有许多孝敬祖母的时候呢。光顾着与祖母说话,该是祖母用饭的时候了,祖母好歹疼我,赏我几口饭吃吧。” 她说得可怜,听得太妃心都化了,忙拍着她的手道:“走,咱们吃饭去,吃饱了才有劲。你这鬼丫头,自己送了两个茶来,就想换我一桌子的好菜,果是个会过日子的。” “还不是祖母调教的好,孙媳行事都是跟祖母学的,只望能沾沾祖母的福气。”风荷搀起太妃,笑颜如花,听得太妃与下边伺候的人都大笑起来。 一老一少说得开心,饭用了不少,太妃试着问:“你可知方才是谁来了?” 风荷暗暗欣喜,太妃这是信任她了,忙坦诚地道:“我过来时远远看到大嫂陪着一位夫人出去,奈何只有背影,我看不清是谁,不过隐约听到大嫂好似唤那人嫂子什么的。这么说起来,可是永安侯的夫人?” 太妃见她果然不瞒着自己,越发喜欢,笑道:“你猜对了,正是呢。听说她先去见了你大嫂,后来你大嫂带了她过来给我请安,却不知有话说。” 风荷笑得眉眼弯弯,一面给太妃捏肩一面道:“祖母见多识广,大家有不懂的来请教祖母也是常理。” “就你会说话,不过这次可是料错了,你知道你五妹妹多大年纪了吗?”太妃又气又笑,啐了一口。 “我去年进门时听说五妹妹十三,现在过了年就是十四,论理不小了,莫非、莫非?”她话说一半,就不再言语,虽然知道太妃打算告诉她,但她不能太急切。 太妃叹了气,霎时有些意兴阑珊:“正是此意。你五妹妹与我到底隔着一辈,上头还有她父王母妃,她又不比老四,这种事原不该我操心。但你是知道的,你父王和母妃都是孝顺人,凡事都听我的声气办,莹儿坦率讨喜,我自愿意为她终身幸福出一把子力气。永安侯府与我们算得上门当户对,家教也好,看你大嫂就知了。我听人提过他们家的嫡公子,是个好学温润的佳公子,年貌都配得上。” 风荷细细听着,却见太妃不再说了,这么好的条件,依理太妃高兴才是,难不成还有什么问题? 不等她问,太妃已经继续说了起来:“只一件不好,他们家的公子自小身子偏弱,太医时常出入他们家,如今年长好了些,但没有大好,节气不对、受了刺激就容易犯病。莹儿如花年纪,我怎么舍得叫她去受苦,若有个好歹,岂不是我这老婆子害了她。可是,偏偏你大哥,他走得太早,他们永安侯的小姐在我们这白白消磨了青春,一想及这,我那拒绝的话就开不了口。” 想到自己寄予厚望而早逝的孙子,太妃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管怎么说,杭家对刘氏总是亏欠的,哪里能直截了当拒绝她娘家的提亲。当然,刘氏对此事或许并不是很看好的,她越发这样,杭家便越发自惭。 风荷听得有些皱眉,这事的确不好办。不过她眼下奇怪的是,不都说永安侯是个正直的人吗,刘家这样做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欢杭莹有心结亲,外人看来都像是要挟杭家。杭家不答应这门婚事,容易被人冠上一个知恩不报的名声,外人是不管真相的,能给杭家脸上抹黑就是件好事了。如果杭家同意,对杭莹而言,就委屈了,她好歹是王府郡主,怎么能随便配给一个病秧子呢,王妃心里怕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会不会是永安侯夫人自己的主意呢,她也是在贵族圈里混了一辈子的人,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儿子的婚事都没有与夫君商议?这不太可能吧。 风荷觉得,对于这个隔母的小姑子的婚事,她还是不要搭理的好,一个不好就得两头不讨好,她何必呢,何况,王府多少长辈,轮不到她来说话。但太妃伤心,她总不能置之不理的,多少劝上几句:“祖母,你疼爱孙子女是大家都看得真真的,不过正如祖母所说,五妹妹有父王母妃,他们心中自由决断。小侯爷的身子只是传闻,究竟如何还要母妃发落,咱们想的不过是五妹妹过得好罢了。” “你说的何尝不是。你母妃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何必要我这么个老婆子到处出头呢。说起来,莹儿确实不小了,是该好好相看相看了,再两年也就要出门了。”太妃不由顿了顿,她老了,一切还是交给小辈们去张罗吧,她只管守好了老四与他媳妇就好。 见太妃心下放下了此事,风荷又引着她说笑了几句,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好了起来。 偏偏接下来府里事多,不是这家王妃诰命大寿,就是那边谁家公子小姐大婚,王妃忙得脚不沾地,太妃一直没有机会与她说起。 一日晚间,风荷与太妃用了晚饭,两人拉着三夫人周嬷嬷打马吊玩儿。太妃手气极佳,一会子风荷就输了一吊钱,便闹着不玩了:“哎呦,我再不敢玩了,连财神爷都看顾祖母,瞧瞧,这一顿饭的工夫,我的银子就全进了祖母的箱子,再玩下去明儿连买个胭脂水粉都要求祖母施恩了。” “端惠,快给我拧你们少夫人的嘴,财神爷都来了,财神爷会看上你这几个小钱。”众人大笑,太妃拍着桌子叫端惠。 端惠亦会凑趣,果真上前掰着风荷的肩膀道:“少夫人,这可是娘娘的令,你好歹疼疼奴婢,别让奴婢不得交差。” 风荷笑着躲开,起身绕到三夫人身后,唤道:“三婶娘,你快救救我吧。祖母调教的人儿,一个个人精,我若不给她打那就是不疼她了,我还得巴巴送上去给她打了,那才是体贴下人的好主子呢。” “你呀,怨不得母妃疼你,这一张嘴,我的心都软了。要母妃饶了你还不简单,让你家沉烟去把你的体己都搬来,我保管母妃立时对你眉开眼笑的,明儿还要赏你好吃的呢。”三夫人爱怜地拨了拨风荷耳边的碎发。 “原来三婶娘与祖母是一路的,竟是哄我乖乖拿银子呢,然后祖母赏我一碗粥,我还感激涕零呢。”风荷歪在三夫人怀里,揉着她的胳膊。 太妃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叫端惠去把自己房里案上的黑漆小锁柜拿来,端惠抿嘴去了,一会子抱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小柜子过来。也不等太妃吩咐,就自己掏出身上的钥匙开了锁,揭开上面的紫色绒布,屋子里顿时金光闪闪,里边赫然是一尊小金佛。 小金佛雕成弥勒佛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嘴都歪了,异常精致,衣褶皱纹都栩栩如生,足有两三斤那么重。 别人还没怎么着,风荷就先看的两眼放光,笑嘻嘻抱起了小金佛,还直嚷:“真重,这值不少银子,而且这么好看,我喜欢。祖母,是不是赏给我的啊?” 太妃在她俏生生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笑道:“就是给你这个小气鬼的,输我几个大钱,就要换我一个小金佛,真是会做生意。” 风荷一听,也不欣赏了,赶忙包了起来,冲沉烟道:“你们几个,别伺候我了,先把它送回去锁好,路上小心,别叫人瞧见了。” 沉烟最是个会听主子话的,连柜子一块端了,还笑着与端惠道:“好姐姐,借我们使使,回头与你送回来。”然后行礼退下,生怕太妃反悔一般的。 太妃更是大笑,指着沉烟几人的背影与三夫人道:“不愧是老四媳妇手底下的人,一个个把她们乖的。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统共也值不了几个钱,我不过觉得立意好一直收着,倒入了她的眼。” “祖母笑话孙媳,孙媳可不是看重了那几两金子,孙媳是感动于祖母对孙媳的疼爱之心。祖母便是赏给一双筷子,我也要好好带回去,心里念想祖母的时候掏出来看看呢。”风荷正色说着,却把一干人哄得越发笑起来。 “说什么惹得母妃这么高兴,可见我们是来晚了。”这是王妃的声音。今天是锦安伯老夫人的六十六大寿,因为三少夫人的锦安伯家的女儿,两家的姻亲,看在三少夫人的面上走动还算频繁。这不,王妃亲自带了三少夫人去贺家给老夫人祝寿,用了晚饭才回来。 太妃几人稍稍坐直了身子,与她们说起方才之事,连王妃都看着风荷笑了,道:“人都说人与人相处要靠投缘,母妃与老四媳妇不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吗?当日母妃兴头头去宫里求了赐婚旨意下来,自打老四媳妇进了门,母妃看得亲孙女一般,老四媳妇也是真心孝敬母妃,我算是相信了这句话。” 王妃可能是喝了一点酒,面色比平时更红润一些,显得光彩照人。 “你这么一说恰解了我心中的疑惑,我初见她便觉得眼熟讨喜得很,没想到合了这个说法。”看得站在王妃身后的杭莹,不由伸了手笑道:“过来坐祖母身边,玩了一天累不累?” “不累,小姐们都和气,下人伺候得也周到。”杭莹乖巧地靠着太妃坐,笑语嫣然。 不过,风荷在抬头的一瞬间却看到王妃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悦,快得下一刻她都以为自己看错了,心下便有些怀疑。再看贺氏,进来之后除了行礼就没有说话,神情比往日更恭敬小心几分,难道在贺家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说了几句话,依着往常的情形,王妃就会带人告辞,但今晚似乎有些异样,久久没有说要走,一味笑看着大家说话,偶尔插上一两句。 风荷琢磨着,王妃应该是有事要与太妃说,或者跟贺家有关,便起身告辞:“祖母,孙媳妇怕那几个丫头毛手毛脚地碰坏了祖母的好东西,孙媳想自己回去看看。” 屋子里谁都不是傻瓜,太妃亦是猜到了王妃有话说,笑着允了,接着三夫人、贺氏一并告退,顺便带走了杭莹。周嬷嬷回自己家去,端惠领着小丫头守到了门外。 太妃略皱皱眉,叹道:“什么事?说吧。” 王妃语气一如往常的恭敬,但语速稍微快了一些:“母妃,媳妇听锦安伯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看中了五丫头,特特问了些五丫头的事,其中还两次提到了她的嫡孙。媳妇估计,他们或许会再来探咱们家的口风,应该不会太久。” 太妃轻轻哦了一声,有些许惊讶,明明灭灭的烛火映出她眉梢眼角的小细纹,头上的白发愈加显眼,有些许憔悴的意味。为什么最近都盯着莹儿来了呢,虽说到了年纪,但大家似乎比预料的更加心急。永安侯府不说了,怎么锦安伯府都凑了进来,他们家的身份配自己家是偏低了一些,按理不会这么冒失才对啊。 她看着王妃有点紧绷的脸色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母妃,不是媳妇看不起他们家,实在是他们家的情形不太合适。一来,咱们家素日低调,但终归是王府,国舅家,他们求娶咱们的嫡女有些,有些不合常理。二者嘛,他们府上的嫡子并非长子,听说当年锦安伯夫人生了老三媳妇后一直不育,在他们老夫人的授意下,他们家出了个庶长子。媳妇就莹儿这么一个女儿,原还想多留几年呢,她性子单纯,人情世故上比起她那几个嫂子都差了不少,媳妇担心她应付不了锦安伯家的复杂形势。这件事情,老三媳妇似乎不知,媳妇也没与她明说。母妃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办呢?”其实王妃这话中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么问不过是等太妃一句答应而已,她相信太妃不会打算把杭莹许给贺家。 太妃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而且她对贺家也不满意,庶长子,嫡次子,日后这家里怕是难以和睦,尤其他们家又非上层亲贵。能与杭家嫡系结亲的,多半都是王府、国公府、侯府,风荷和曲彦的例外。当年自己同意把杭芸许给曲彦,不但是看中了曲彦的人品才学,也看中了他们家人口简单,更关键的是皇后非常看好曲家,显然曲家怕是被皇上列入了自己的阵营里去。杭家此举,算是替皇上招揽了曲家,又为女儿得了个好归宿,还赢得一片好名声。 她淡淡地叙述:“有一件事情,我没得机会与你细说。前几日,永安侯夫人来了我这,你是知道的,她其实也是来替儿子探莹儿婚事的。他们家可说是门当户对,可惜那位公子身子不大好,但碍着大媳妇,我没有多说,你看着呢?” 王妃果然不知情,身子动了动,迅速抬眼看了太妃一眼,很快低头敛声道:“媳妇都听母妃的意思。”她这么说,并没有完全放心,太妃待刘氏的感情她是一点一滴看在眼里的,她有点担忧,太妃可别为了刘氏把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啊。永安侯小侯爷才命显著,奈何身子不争气,不然可说是良配了。 “你呀,莹儿是你亲女,你望着她好是做母亲的一点心意,我还能怪你不成?何况我难道不是莹儿的祖母,就不会为她着想了?”太妃对王妃这一点最不受用,明明不乐意还是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太妃还是喜欢爽快人的。 王妃有点诚惶诚恐,眼圈发红,轻声颤道:“母妃,媳妇没有别的意思。媳妇是觉得对不起老大媳妇,她这十多年来不好过。” 太妃对这个回答可以接受,点头赞道:“你有这个心就够了,总不能让莹儿跟着受苦吧。其实,我另外看中了一个人,永昌侯府的韩小侯爷,风华正茂、才学出众、品行良善,实在是莹儿的良配。以韩小侯爷的年纪,理应婚配了,究竟却不清楚。” 在听到韩穆溪的时候,王妃眼中一亮,她怎么就没想到,这果然是一个极般配的好人选。京城王孙公子中,韩穆溪绝对是口碑最好的一个了,家世清白,唯一的嫡子,读书上进,骑射功夫不错,而且不与谁家子弟特别亲近,但从不得罪人。这样的好苗子去哪里找?他今年应该有十七八了,会不会早就定了亲呢,王妃有点心急了。 太妃略扫了一眼王妃的神色,就知她对韩穆溪是极满意的。杭家与韩家是多少年的世交,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不然当年也不会为老四定下韩家的小姐了,可惜那小姐福薄,不过若不是这样老四就不能娶风荷,太妃觉得自己稍微有点邪恶。现在杭家与韩家也算姻亲,五房老爷娶的就是韩家堂族的女儿,五夫人是永昌侯的堂妹,这到底隔了一层。 如果韩穆溪娶了杭莹,那这姻亲才是落到了实处,太妃不仅是为孙女的幸福,更是为杭家百年之计。日后韩穆溪继承侯爷位,韩家应该会更好才对,什么时候去韩家探探口风呢。 王妃瞧太妃不说话,只得主动提道:“母妃,咱们要不什么时候请永昌侯夫人过来赏花,再过段时间园子里的桃花就开了。” “这不好,咱们家是女方,主动不得,想法子给他们递个话头,让他们明白,自己来提亲才是正理。若是那韩小侯爷另有婚配,也不至于影响到莹儿的清誉。”太妃想了想,这个事不能急,反正莹儿年纪不大,女孩子出嫁前要拿拿身份,以免嫁过去被人看不起。 王妃立时反应过来,微微红了脸,她今天是不是酒喝得多了,没有平时稳重呢,看来酒这个东西轻易少沾。而且以她对韩家的了解,只要他们小侯爷没有定亲,对这件婚事一定是十分看好的,毕竟莹儿在京城的闺誉不错,又有杭家做靠山。 她讪讪地笑道:“儿媳莽撞了,母妃虑的是。此事要不要与王爷说一下呢?” “自是要说的,也听听他的意思。咱们只知道内院之事,朝堂上的事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有他在外头看着更好些,如果王爷都觉得好那必是可行了。”太妃对这个儿媳永远存着一个隔阂,但不碍着她们表面婆媳和睦,尤其在女儿的婚事上,她对这个儿媳还是放心的,总不至于拿子女的终身幸福开玩笑。 太妃是祖母,虽然最疼的是杭四,可其他的也是她孙子女,她心眼里都是一般疼爱的。 过不了几日,永昌侯夫人亲自下了帖子,请杭家一干女眷三日后过去赏花,说她们园子里开了好大一片桃花,还叫夫人小姐们都去。 太妃与王妃接到帖子,都是笑吟吟的,看来韩家得到了自己家的暗示,主动出击了。如果去韩家杭莹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两家的亲事就能定下来了。不过,太妃与王妃又要顾虑着怎么推掉另两家的意思,尤其是永安侯家不好办。 杭天曜说了短则十天半月的,可是这都过了大半个月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风荷有一点点担心。 恰遇这几日是春闱,董华辰要去赴考,她便打发了沉烟回董家给华辰送东西。“杭天曜”难得回来,直接去了纯姨娘房中,风荷想了想,命云暮去茜纱阁请了他回来。 茜纱阁一干人不由得有些发愣,最近时日,少夫人与少爷几乎碰面都做不识,今儿是哪里不对,居然叫人来请少爷,难道是少夫人服了软?大家有了一点看好戏的心情。 “杭天曜”小小紧张,对那几个妾室,甚至太妃,他都能自如应付,他就是杵着这个少夫人,惹恼了她主子非得让他好看不可。 风荷挥退了所有人,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吓得他后退站远了几步。 风荷好笑,指着椅子道:“你可是爷们,又不是下人,总不成站着与我说话吧。” “杭天曜”摸了摸自己的头,挪到了最远的那个椅子上坐下,小声说了一句:“多谢少夫人赐座。” “他有消息说几时回来吗?”风荷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道。 “小的看怕是一时回不来。”他小心翼翼瞄了风荷一眼,继续说道:“照往常惯例,回来之前三天都会给小的传信,这次还没有收到信。” 风荷低头沉思,杭天曜究竟有什么秘密呢,连这么下三滥的招都能想得出来,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对守寡暂时不感兴趣。默了须臾又道:“如果得到他即将回来的消息,你要禀报给我,咱们这场戏还得演下去呢。” “杭天曜”点了点头表示清楚,是呀,总不能让人以为他们突然和好了吧,这得慢慢来。 “你挺聪明的吗,常去纯姨娘柔姨娘房里。”风荷轻笑着,纯姨娘单纯,柔姨娘有孕,最不易看出来他的不对,若是端姨娘这样从小就伺候的就容易露出破绽了。 他闻言嘻嘻笑道:“都是主子调教的好,往后还要少夫人多多提携。” 风荷笑骂道:“去吧,小心些,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这次见面的结果是少爷对少夫人成见更深,也没回纯姨娘房里,直接出府去了。 第七十二章侯府之约 天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今年春天头一场雨,下透了才好呢。青石的砖面因了雨水的浸润油油的,大树下有刚冒头的小草,碧绿碧绿的,分外可爱。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过两天园里的桃花的花骨朵就该慢慢绽放了,柳树的芽儿嫩黄嫩黄的,配在一起娇艳又鲜亮。 一袭藕荷色白边绣玉兰的披风裹在风荷身上,她站在廊下含笑看着丫鬟们嬉闹,一个冬天把这些小丫头们都拘坏了。 下人房里,落霞与锦屏相对而坐,恹恹地望着外面的雨景。 “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呀,难不成咱们真这样当一个粗使丫鬟一辈子?少夫人惹恼了少爷,少爷都有近一个月没有留宿这里了,便宜了银屏那个蹄子,在茜纱阁许是日日能见到少爷呢,她又是个狐媚性子,还不知哪一日就到了咱们头上去呢。以她的心气,到时候不知要怎生磨搓我们俩呢。我是个没用的,不得少夫人待见,与银屏那蹄子关系不是很好,这样一辈子也罢了。姐姐岂能比我,原先在老太太房里之时,银屏见了姐姐都是要称一声姐姐的,如今你看她,姨娘还没有争上,见了姐姐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替姐姐屈得慌。姐姐针线好,会伺候人,何必这样埋没了呢,也该少夫人跟前挣点脸面回来,家里的婶子听了也欢喜欢喜啊。” 落霞说话时的利落劲与见到杭天曜之时的柔媚温软完全是两个人般,一张俏脸上布满了不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锦屏扫过她身上,粉黛不施衣衫素旧,自从四少爷不肯回房之后,落霞打扮的心肠就没了,整日活也不干干巴巴望着外头。这回子说着银屏的坏话,可她最近去银屏那里走动得极为频繁,每日都要寻点由头过去一番,看来是银屏想要独占恩宠不愿分一杯羹,才惹恼了落霞吧。 垂头想到家中老父母,还在老太太手底下干活呢,她的心就没来由的缩起来。她原是不想跟着少夫人陪嫁来的,后来发现少夫人待人和善,对她们几个老太太那里来的也并不特别防备,觉得这么着也不错。只是,她虽愚钝,老太太那点心思还是看得透透的,老太太岂是白白把她们给的少夫人。银屏、落霞二人生得好些,定是冲着少爷去的;自己长相平庸,干活还算勤快,估计是奔着少夫人去了。 所以,她不敢太张扬,不敢表现得过好,引起少夫人的关注。如果能这么默默地终老在王府或是将来能平平安安配个小厮,她就心满意足了,她就怕不但自己没有好结果,还要连累了家中的爹娘。 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少夫人带我们不差,月银、赏赐都是与大家一样的,我觉得挺好。” 落霞被她气得一个倒仰,自己费了半天唇舌,这个不争气的锦屏就这么一句话,她都不能换个新鲜的词啊。落霞不过是想撺掇着锦屏去银屏那里为她说上几句话,自己与银屏一向不和,而锦屏与那贱蹄子却是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颇好。她跺了跺脚,咬牙骂道:“姐姐,你忒不争气了,妹妹对你真是失望至极。” 然后,她特意做出哀怨的样子来,一摇一摆地掀了帘子出去,锦屏知道她定是去茜纱阁了。 院门外一个小丫鬟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都等不及温婆子进来通报,一眼瞧见风荷立在廊下,一面跑着一面喊道:“少夫人,柔姨娘不太好,少夫人快去看看吧。” 风荷大惊,也顾不得责备她不守规矩,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小丫头只穿了一件夹袄,打了一把油纸伞,在雨中冻得有些瑟瑟发抖,哭丧着脸回道:“近几日,柔姨娘时常孕吐,少夫人请了太医来看,都说是正常的,好生调养着就好。今儿一早起来,略吃了一点粥,就吐了个精光,方才居然,居然晕过去了。” 这都五个月了,胎象应该早就安稳了才对啊,为何柔姨娘会这般不正常?风荷来不及细想,看到沉烟几个已经打了伞出来,扶着她们的手穿着绣鞋就往外快走,一路吩咐丫鬟去请太医。 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杭天曜的,外人都当是杭天曜的,若在他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自己有理也说不清,何况太妃可是盼着呢。虽然大婚当日诊出柔姨娘怀有身孕,太妃心中不大痛快,毕竟这是打脸的事,让人与新媳妇怎生交代。为了风荷的面子,太妃待柔姨娘一直不冷不热的,没有过多关心,但如果孩子出事了,太妃必然是心疼的,不定会怨自己。尤其是王妃,柔姨娘可是她的人呢。 茜纱阁里有些混乱,丫鬟们跑进跑出却不知为了什么,端姨娘和纯姨娘都在柔姨娘房里,柔姨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发白,样子不大好。 “不要围着你们姨娘,除了宝帘,其他丫鬟都在外面听候,把窗子打开透透气,端姨娘、纯姨娘,你们先在隔壁坐坐,想来太医很快就要到了。”风荷一进屋,就看见几个丫头围着柔姨娘,忙打发了她们。 端姨娘和纯姨娘向来听话,闻言都行礼退下,一会太医过来她们本就不适合留在这里。 宝帘吓得小脸白白的,脸上都是泪痕,如果柔姨娘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她是第一个逃不掉干系的。 风荷略略扫视了屋子一眼,装饰不算华丽但绝对香艳,明面上没有看到任何违例的东西,这个柔姨娘倒是心机不少,以杭天曜对她的宠爱,违例的东西应该赏了不少才是,她倒会藏拙。屋子里有淡淡的幽香,不像胭脂水粉的香味,像是花香,风荷抬头瞄了一眼,窗台上摆着两盆快谢了的花。 风荷虽爱养花,但仅限于荷花、兰花、水仙、玉兰、桂花几样寻常的,都是香气清淡或者高雅的,对其他太过艳丽或太香的花都不太喜欢。 “那是家里暖房种的吗?好似没有见过。”难道是杭天曜从外头买来的,开得这样好。 宝帘以为风荷责怪她们没有拿去孝敬,连忙解释起来:“去年底的时候,有一个外放的官员进京时孝敬了不少咱们北边少见的花卉来,王妃说年轻人都爱花儿朵儿的,就做主赏赐给了几位夫人姨娘们。少夫人那里好像是两盆剑兰。因为我们姨娘有了身子,房里不能熏香,又素来爱这些,王妃就把这两盆极香的花送了来。这两日已经开败了,还是有淡淡的香味。” 风荷听了,也没有多想,就问起柔姨娘怎生就不好了。 “或许是姨娘的身子弱些,现在身子重了太过疲劳,最近一直呕吐,少夫人请来的几个太医都说是无妨。今儿早起只吃了一点燕窝粥,回头就吐了,姨娘面色不太好看,没想到直接晕了过去,其他的奴婢都不知道啊。”说着,宝帘的腿肚子又开始打颤,伺候不力这个罪名是铁定的了。人家都说头三个月吐,这柔姨娘怎么越来越不省事呢。 与小丫头说的一样,还是等太医看了再说吧,自己又不是大夫。 恰好此时,太医匆匆赶了过来,微凉的天气里都带了些汗。风荷让宝帘给柔姨娘收拾好了,自己才退到了外边。来的是太医院新来的年轻太医,低着头不敢看,请了脉,不由摇头,心脉有点急促,但其余的一切正常,身子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晕了? 他诊了左手又换右手,无奈地摇头,叹息着出来。风荷隔了屏风询问:“杨太医,孩子和母体怎么样?” “不好说啊。母体心脉急促,婴儿必受影响,只是晚生才疏学浅,看不出究竟,贵府还是另请高明吧。”杭家,他惹不起,出了差错不说他的官帽,性命都难保,还不如推了。 风荷更是惊异不已,太医不肯诊病?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太医必不会这般,那样对他的医术有碍,她微微惊呼道:“是不是哪里不对,杨太医直说无妨。” 杨太医世代学医,好不容易混到了太医院,也是有不错医术的,常在王公府邸走动,只得说道:“正是因为什么都正常,晚生才不敢说。孕期内心脉略快些也是有的,照理说五个月的身子应该是最稳定的时候,不该发生这样的情况。小生斗胆问一句,孕妇近来都吃了些什么?” 宝帘闻言,得到风荷的暗示,就细细回想起来,把柔姨娘日常食用之物都说了一遍。 太医越发蹙眉,杭家是百年望族,有经验的嬷嬷多了去,吃食上没有任何问题,他再次说道:“晚生看来,或许是时令改变,或许是孕妇心里紧张,身子的确没有问题,调理得极好,想必这回应该醒了。” 风荷没有办法,请他开了个调养的方子,命人赏了送出去,又叫人去外边请几个积年的老大夫来。 直闹到午错时分,依然没有一点进展,都说无妨。有几个连方子都不肯开。而柔姨娘早在太医离去之时就醒了。 宝帘把太医和大夫的话一五一十与她回明了,她也觉得可能是最近思虑太过的原因,便没有多心。 风荷嘱咐丫鬟好生伺候,自己携了方子去给太妃请安。太妃听后,也没当回事,还说可能是时令问题,小五媳妇最近也一直有些孕吐之症。 随后几天,柔姨娘的身子反好了些,孕吐之症都轻了,风荷渐渐放心。 第二日,就是赴永昌侯府之约的日子了。昨儿下了一日雨,到晚间才止住,今儿却是春阳和煦,春风柔和,是个赏花游春的好日子。 太妃兴致颇好,说自己闷了几个月,正想走动走动,说了也去,如此大家更是高兴。 太妃王妃之外,杭莹是必去的,余下就是风荷、贺氏带了女儿丹姐儿、二房的六少夫人袁氏、五房夫人带了女儿杭萏,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去永昌侯府。一路上百姓看见,都说到底是世交老亲,关系就是好。 永昌侯府是当年一块分封的几个侯府中名声最响的,若不是这些年魏平侯府起来了,他们仍是一枝独秀。尤其他们府上规矩森严,最守礼节法度,子弟都说尽心教育的。传到这代永昌侯身上,更是爱才惜才的人,家中子弟学问都不错,旁支里有几个中了进士举人的。侯夫人是娶的江南望族苏家的女儿,端庄执礼又不懦弱,把个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侯爷嫡出二女一子,长女当年许给杭四之后就没了,次女今年十五岁,也是要进宫选秀的,儿子韩穆溪是长子。另外一个庶女十三,一个庶子十六,都未婚配。 如果不是因为杭家出了一个皇后,杭莹也是极有可能参加选秀的,但她姑姑已是皇后了,杭家不能太出风头。 韩穆溪今年十八,未曾许亲,这里边是有一段缘由的,关系着侯府唯一的一件不顺心之事。 老侯夫人健在,出身锦乡伯司徒家,司徒家这些年子孙没有得力的,伯爷是老侯夫人弟弟,只爱炼丹修道,把家中之事慢慢荒废了。如今在朝中顶多是个中等人家,子孙又不肯上进,仗着祖上积攒下的功名混日子而已,已经进不了京城一等贵族圈了。能说得上话的亲戚就一个永昌侯府,是以这些年往来很密切,企图靠牢了。 锦乡伯有个孙女,芳华之年,因她是前妻所生,很不得继室母亲待见,一年倒有一半时间被老侯夫人接来养活。老侯夫人对她与亲孙女无异,又因她在家中委屈可怜,反而愈添了爱惜之情,一心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许给孙子韩穆溪,欲图侯府能多多照应她娘家。 但一来锦乡伯府已经没落了,二来侯爷对伯府没什么好感,若不是碍着母亲早与他们少了往来,自己儿子这般出息,正是有大作为的时候,怎么能受未来岳家拖累呢。侯夫人也不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觉得身子娇弱有命薄之相,难不成让儿子娶个大佛来供着。 是以,一边拿定了主意要娶,一边就是不肯松口,以至于韩穆溪的婚事便一拖再拖,到了十八尚未许亲。好在他声名在外,常有那人家来探口风,不担心。 这次,得到杭家的暗示,侯夫人与侯爷一商议,都觉得是门好姻缘,先前长女之亡只是巧合罢了,现在那个四少夫人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何来因为杭天曜的原因呢。两人当即定下计较,请王妃过来落实了再去提亲,顺便让两个孩子相看相看。二人都是爱子之人,只怕韩穆溪他日有一点不满,有心让他自己看了,才好办事,索性借了赏花之名请杭家女眷都来。 老侯夫人先时不清楚,一听气得半死,大骂不孝子,又不能把此事传出去,就打着主意坏了赏花之约。这不,前几天才送了回去的侄孙女,今儿赶紧接了过来,而且要在杭家面前做出一副韩穆溪与司徒小姐已然定下鸳盟的情形,让杭家主动拒婚。 侯夫人总不能挡着老夫人去接人,只在心中气苦,埋怨老夫人年纪大了,还只念着娘家不管亲孙子的前程。 这边厢,杭家众人一到,理应老侯夫人亲自带着女眷接出去的,但她推说有点头晕没去,侯夫人满面通红的一个人出去迎接,还得强自欢笑。 太妃一下轿,没见到老侯夫人,就有些不大爽快,王妃脸色亦是变了一变。 侯夫人忙笑着迎上去行礼解释:“太妃娘娘好,王妃娘娘好。老夫人原高高兴兴地等着亲家过来,还说要亲自来迎接,谁知刚才可能是起得急了,有些发晕,却怠慢了娘娘。”侯爷堂妹是五夫人,亲家这声不算叫错。 太妃闻言,也没疑心,笑着道:“行的什么礼,都是一家子亲戚。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自然没有年轻时轻便,咱们两家还兴这套不成?”王妃亦是笑着称是。 侯夫人长吁了一口气,招呼着大家往里走,又害怕老夫人一会会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若她☆ 宝 书 网 のWww.b a o s h u 7 . c o m ★真那样,自己做媳妇的不给她好脸色也怪不得自己了。这关系到儿子前程幸福,侯夫人是绝不会手软的,她可是苏曼罗的堂族姑姑。 不等大家进正厅,老夫人就做出一副匆匆起身迎上来的样子,杭家是王府、国舅之家,侯府惹不起,这点明白老夫人还是有的。可惜在娘家之事上太固执了。原也是老夫人母亲去得早,自己这个长姐对弟弟疼爱万分,时至今日都丢不开手。 太妃眼尖地看到扶着老夫人迎上来的两个女孩儿做主子打扮,其中一个是侯府次女,她是见过的,另一个却有些眼生,便有几分疑虑浮上心头。 风荷是第一次来,给老侯夫人都见了标准礼,老侯夫人显见得是不大待见,想想自己乖巧懂事的大孙女,看看眼前这个丫头,就觉得是她挤走了自己大孙女。 反是侯夫人好一点,女儿命薄,与人家女儿什么关系,那时候这丫头还不到十岁呢,多问了风荷几句。没想到发现风荷说话讨喜,行事稳妥,心中就有几分喜欢,只当是看到了自己大女儿,跟太妃王妃连连称赞了几句。 侯府次女闺名唤作韩穆雪,一对柳叶眉,眼睛又大又亮,偶尔会偷偷瞟风荷一眼,想来是想起自己姐姐,有点小小心结,每次一撞见风荷的目光就赶紧偏过头去。瓜子脸,皮肤是健康的透着淡粉色,一头乌发黑亮逼人,可能是因为她姐姐去得早,颇得侯爷夫人宠爱,但并不骄矜,略有些大小姐气派,还算好相处。 她与杭莹杭萏是从前就认识的,很快说到了一处去,倒把那个时常来的司徒小姐冷落在一旁。 众人见了面,吃了茶,侯夫人就笑道:“亏了昨儿那一场好雨,把我们园子里一半的桃花催开了,咱们是现在过去赏花呢还是再歇歇?” “我们家也种了不少,但这个时候还没开,夫人是怎生料理的,这么早就开了?”王妃深知太妃的身份不能太过客套,便自己撑起局面来。 “也不该就这么着,咱们家的那几颗品种是前些年从外地运来的,据说会比北边一般的桃树先开花,初时不大信,后来果真就早了半个多月,不然也不敢请两位娘娘赏脸。”这些是侯夫人娘家江南的品种,经过园里懂的人料理,虽没有南边生得好,这个时候也是很难得了。 太妃放下茶盅,对老侯夫人笑道:“我年轻时也爱个花儿朵儿的,如今年纪大了就不爱走动,每日与孙子孙女孙媳妇们一块说笑解闷。听媳妇她提起贵府上的桃花开了,很有些不信,特特来看的。” 老侯夫人不好太过冷淡,亦是热情招待:“既这么着,咱们先去园子里赏了花,回头就在园子里摆上几桌酒,大家乐呵一天。” 于是,一行人起身。主子丫鬟好几十人,由侯夫人在前领路。 侯夫人出身名门望族,日常生活很是讲究,把个园子打理得精巧雅致,有江南气韵,大家都赞不错。桃花确实开了,都是红色粉红色的,衬着绿油油的柳树叶、草地,颇有一番天然野趣。 太妃等人并不是真心来赏花的,不过看了一小会,侯夫人就说在亭子里摆了酒,请过去歇脚。 这是个三座相连的亭子,很大,一边做临时的小厨房,烧个茶炖个点心什么的,另外两间就是酒席之所了。长一辈的坐在一处,年轻一辈的就坐在隔壁,大家方便说话。 老夫人对司徒小姐看得眼珠子一般,无论走到哪里都扶着她的手,时不时夸上几句:“我这个侄孙女,别看与我隔着辈分,最是贴心,什么想不到的都给我想到了。我常跟人说啊,若能得她长久陪在我身边,那就好了。” 听了这话,太妃与王妃对视了一眼,来了这段时间,二人都看出了点眉目,每次侯夫人叫了杭莹说话或是赞她几句,老侯夫人就会拉出司徒小姐把话头转到了她身上。她们都是一辈子在公侯女眷堆里混的,旁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出对方心意,何况是老侯夫人这么明白的暗示,两人心中生了些许不快。 不过瞧侯夫人尴尬的表情,也知她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杭莹是庄郡王府郡主,犯不着受这个气,难不成还由得你们挑挑拣拣了。如果不是实在看好韩穆溪这个好苗子,太妃与王妃早就拂袖而去了。 侯夫人很是不满老夫人,很快接过话道:“母亲疼爱侄女儿是正理,不过侄女儿年纪大了,表弟表弟妹那里定是有数的,而且母亲这么疼爱侄女儿,她便是出了门子也会常来孝顺母亲的,母亲说是不是?” 老夫人被她气得有些噎住,说不是就是指嫣儿以后不孝顺自己,说是就是承认了自己不能在嫣儿的终身大事上做主。她从来都是个庄重的老妇人,这些绕弯子的话不大会说,只能做没听见。 司徒嫣听懂了却不得不假装听不懂,她早就明白了此行用意。她与韩穆溪打小认识,对这个京城人口中的翩翩佳公子芳心暗许,不然也不会愿意常常过来奉承着老夫人。侯爷侯夫人的心意她略略探听了几分,知道他们看不上自己的家世,未尝不恼,但有老夫人给她做主,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不过在得知杭家的意思之下,她紧张起来,杭家比自己,那是天壤地别了,尤其杭家郡主在京城的名气不错,如果他们肯把女儿嫁给表哥,自己的机会就渺茫了。所以,她今儿是做了十二分的准备的。 其他的小姐都在隔壁说笑,偏老夫人一味拉着她不放她过去,侯夫人继续道:“母亲,嫣儿怕是想去与姐妹们说笑,咱们拘着她作甚,让她也去松快松快。” 老夫人无法,放了司徒嫣。 不知是不是之前安排好的,韩穆溪来给太妃娘娘王妃娘娘请安,还说是父亲交代他好生替母亲照料客人的。 “晚辈见过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宝蓝底团花的长袍穿在他身上,自有一股别人比不了的儒雅飘逸气质,加上他谈吐有致,很得太妃与王妃的心。要不是老侯夫人的态度,这绝对是门好亲事。 “快起来,呦,长这么高了,这通身的气派,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太妃笑眯眯地抬手示意他起身,越看越是满意。 韩穆溪心中闪过轻微的犹疑,太妃对他好像很是热情,他暗中瞟了自己母亲一眼,发现母亲笑得比平时欢快,他的犹疑更深了。 王妃让丫鬟奉上见面礼,问道:“哥儿今年是十七还是十八了?”她一面与侯夫人说话,一面又觑了韩穆溪一眼。 侯夫人忙道:“这打过了年就十八了,我这做母亲的难免要为他着急了。” “咳咳”两声,老夫人打断了侯夫人的话,侯夫人急急伺候她吃了一盏茶顺顺气,她才招手对韩穆溪道:“你父亲叫你回来的?都是小姐夫人们,也没什么用得着你的地方呢。” 韩穆溪走到她近前,弯身回道:“父亲说,理应他亲自来拜见两位娘娘的,只因衙门里实在脱不开身,就叫儿子回来帮着母亲,顺便给娘娘磕头。” “这方是正理,咱们两家又是通家之好,你这几位妹妹都是见过的,不必拘泥那起子俗礼。你妹妹们还说刚才没看够,正好你陪着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下人不至于怠慢了。”侯夫人对老夫人的不满越发严重了,索性说话直接了些,她一向恭敬孝顺,倒把她当软柿子捏了,连她儿子的婚事都得为了那个不争气的舅舅家牺牲了不成。 韩穆溪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侯夫人就张罗着唤了几位小姐过来,让韩穆溪与她们见了礼,太妃王妃自然不会出言反对。 司徒嫣、杭萏与韩穆溪是见过的,杭莹还是多年前年幼之时见过一面了,二人对面行了礼。杭莹不敢抬头去看外男,面上薄薄一层绯红,光是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叫她有几分羞怯了,不过祖母母妃都不说话,她当然要依照礼节行事,不能堕了杭家的体面。 丹姐儿还是个孩子,一听有花看就高兴得很,哪里管得着大人们之间的波涛汹涌。 韩穆溪是个细致敏感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没错,父母是故意让他来见几位小姐的,而其中只有杭莹是比较陌生,难道是?他有些不敢想,眼神却不自觉地往风荷那边扫了扫,落入眼底的是一抹绯色的裙摆。他进屋之后,就知她坐在太妃身后,但没敢多看,胸口却有一样东西热辣辣的,那是上次他救了风荷之后,回去在自己怀里发现的。他估计是风荷摔在他身上之后,发簪上的珠花掉落了一粒,他鬼使神差就收了起来,没有给任何人看。 很快,下人们就簇拥着几个小主子去赏花,老夫人不死心,又嘱咐了韩穆溪一句:“你表妹身子骨弱,你用心照看,别叫吹了风。” “孙儿明白,何况还有这么多丫鬟在呢。”他怔了一怔,祖母的心思他不用想都能猜到,但对这个柔弱的表妹他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更不想祖母的话引起了别人的误会。 看着年轻人走了,几个夫人才重新有说有笑起来。如果没有婚事这间店,老夫人是非常愿意与杭家交好的,那对她儿子孙子甚至是她娘家弟弟侄子们都有益。不过,她还是不愿意接受杭莹,杭莹出身高贵,以后怕是个难伺候的主,老夫人觉得自己这辈子最窝囊的就是儿子娶了那么个媳妇,弄得她手中没有一点权力,还不是因为媳妇娘家来头大吗? 五夫人与侯夫人这个堂嫂关系不错,对于杭家与韩家结亲,她是看好的,对她没有坏处。 三少夫人贺氏寡言少语惯了,只是兢兢业业伺候着王妃,仿佛根本不知太妃王妃的心思,也不知自己娘家的心思。 风荷觉得侯夫人是个挺容易相处的人,既有大家夫人的气度,又有江南世家的精致,还不缺后院女人的手腕,难怪能把侯府治理得这么好。如果杭莹有这么一个婆婆,日子颇为好过,至少后院不易生事,唯一不妙的就是老夫人了。这个老夫人与自己董家那老太太倒有那么几分相似,都喜欢用娘家女孩儿来在夫家站稳脚跟,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了,还操这些心干嘛。 王妃有些不放心杭莹,贺氏挂念着丹姐儿,但她不敢说走,风荷想了想,与其坐在那里听唇枪舌战,不如起来走动一番,顺便看看那几位娇小姐们都可好。便道:“祖母,我看那桃花真的很美,想再去看看,可以吗?”她笑着摇了摇太妃的胳膊,又对王妃点了点头,两人马上同意了。 太妃还拍了她肩膀一记,道:“我怎么竟忘了,你与她们一般年纪,哪里坐得下来,去吧,顺便看看你几位妹妹。” 侯夫人忙道:“叫几个丫鬟领路吧。“ “多谢夫人。”风荷笑着谢了。 一路过去,先经过了一片杜鹃花圃,接着是一个粉墙黛瓦的小院,然后竟有一个全用竹子建的小楼,雅致得紧。 风荷不由住了脚看,阁楼不大,只有一明两暗三间小小屋子,上面一层只有一间,剩下的是个敞开的楼台,夏日里月夜下品茶赏月是个好地方。周围几株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能把烈日遮得严严实实,确是个纳凉的好去处,亏得想得出来。 领路的小丫头是个灵巧的,侯夫人手下得用的,一见风荷的样子就知她喜欢,笑着解说起来:“这是前两年我们少爷跟着夫人去南边舅舅家走亲戚,看到那边成片成片的竹林,就突发奇想用来盖了这么个小楼。起初大家都觉得平常,不过别致些,后来才发现里边的大好处呢。” “哦,什么好处?”风荷抿嘴笑着,看来是个崇拜韩穆溪的丫头,提起少爷来小脸上亮亮的。 “少夫人有所不知,这几棵大树把阳光都挡住了,夏天不晒,加上是竹子盖的,尤其凉快,夏日里进去荫荫的,一下子就畅快起来。而且小楼后边从湖里引来了一带活水,垒了太湖石,一放水的时候瀑布一般潺潺而下,能听到水流打在石头上的叮咚声。用我们少爷的话说,一听到那样的水声所有的烦恼都消了。”小丫头说得更加起劲,这里外人轻易不能进来,难得有个人这么欣赏少爷的法子,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个韩穆溪倒是好兴致好意境。看来,他遗传了母亲的性子,比起北方豪门大族的王孙公子来,他更像江南才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 风荷照着丫头的指点绕到后头去看了看,足足垒了两人高的太湖石。中间一条小缝隙,用来放水的。开了一个一丈方的小池塘,周围一圈太湖石,形状各异。左边两颗芭蕉,还没有冒出新叶来。 风荷可以想象,夏天住在这里是何等样的一件享受,真如世外高人一般了,可惜韩穆溪勉强能在纷纷扰扰的京城寻一处容身之所,而自己连这么个地方都没有。她唯有苦笑,这样的清闲安逸又能维持多久呢? 小丫鬟看着风荷的表情,以为她觉得一般般,连忙指着小池塘道:“少夫人,池塘里种了一枝莲花,每到夏季的时候叶子清圆,配着粉红的莲花,煞是好看。奴婢常闻得少爷站在这里吟着什么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只觉得好听,又不知是何意思?” 自己似乎与韩穆溪挺有缘的,上次蒙他救命,现在发现他与自己有挺多共同的爱好,而且他也爱这句词,风荷摇头,暗笑自己也多愁善感起来了。 看着小丫头苦恼的样子,风荷轻笑道:“这里挺好,亏得你们少爷能想来。咱们走吧,回头叫你们少爷看到心疼呢。” “嘻嘻,少爷很大方的。”小丫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咧嘴而笑。心里想着,少爷从来不吝惜财物,丫鬟们看上的,他随手就给了,书除外。 往前不远就是桃林了,风荷几人到了那里,却不见人影,满心不解。 恰好遇到自西北边来的一个小丫头,问了才知,司徒小姐说湖边有个临水榭,沿着湖岸开了不少的探春花,引了众人去那里玩。 风荷一听,心下有点不安,那个司徒小姐几次看着韩穆溪的眼神傻子都能读懂了,如果她清楚杭家今日过来的用意,会不会做出什么举动呢。别看司徒小姐生得娇娇气气文文弱弱的,风荷一看到她就没来由得联想到了凌秀身上去,不得不防啊。 她没了观赏园子的心情,让丫头们赶紧领路去湖边临水榭,要是杭莹出了点什么事,这麻烦就大了。 事情没有出乎她预料,的确出事了;但也出乎了风荷的意料,出事的不是杭莹而是司徒小姐。 就在距离临水榭不到五十步距离的地方,风荷听到了嘈杂纷乱的叫嚷声,她不及多想,提起裙子匆匆往前走。临得近了,隐约听到有丫鬟喊着:“小姐,快救小姐。” “司徒小姐落水了。”喊声此起彼伏。 风荷疾步走过去,韩穆溪已经救了司徒嫣上来,不过司徒嫣全身湿透,头发上、衣衫上都滴着水,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韩穆溪只有靴子沾了水,他虽然救人心急,但一把人救上来扔给丫鬟,就急急背过身去,看到未出阁小姐这副情况,他一不小心得对人家负责呢。 他的视线对上风荷的视线,愣了半刻,慌乱低下头,耳根后爬上一团晕红。 第七十三章因何落水(上)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湖,他们所处的地方就是一个三面环水大半建在水上的小榭,说是小榭其实也有三间屋子。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几位小姐都吓懵了,她们都是深处闺阁,绣花针见了血都会叫半天的弱女子,几时见到过这么惊恐的情景。 丹姐儿年纪最小,平日一直被贺氏教养着跟在自己身边,在王府里都有些深居简出的感觉,难得有这么多人一起玩,正是开心的时候。现在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双眼大睁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围着司徒嫣的丫鬟们,她的嬷嬷反应过来紧紧楼着她,掰过她的头不让她看。她自己亦是很慌张害怕的,抱着嬷嬷的脖子哇得哭了起来。 韩穆雪与杭萏也好不到哪儿去,韩穆雪虽是主人,可她这时候只顾着发愣,根本不知怎么办?她方才与杭萏在临水榭里说着体己话,没有注意外边的情形,只知道司徒拉了杭莹去看花,不明白好端端得就发生了这种事。杭萏虽年纪比她小些,倒是时常跟在五夫人看她料理家事,心中明白此刻应该先安置司徒小姐,可她一来是客人,二来腿肚子打颤,移不开脚,翕了翕唇没有说话。 杭莹离得湖边最近,她的神色最不好看,俏生生的小脸雪白雪白的,眼中满是惊恐,身子颤巍巍摇摇欲坠。 风荷知道这样下去不行,那司徒小姐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的,眼下这里只有她年纪大些,就想越俎代庖安顿了这几位。 谁料,她尚未开口,一个穿湖蓝色春衫梳着双丫髻跪在司徒嫣脚下哭的一个丫鬟高声哭道:“小姐,小姐,你醒醒啊。你若有个好歹叫我们怎么活呀。小姐,你与人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为何人心这么恨呢,无故把你推入水中。小姐自来身子娇弱,这么冷的天,怎么经得住呀,奴婢卑贱,但也要替小姐问一句:杭小姐为何要这样做啊?” 她说话之时,眼角时不时地瞟向杭莹,而当时杭莹离司徒小姐最近。 众人都不可思议得一齐望向杭莹,当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她们俩,没有人看到事情经过。但韩穆溪与韩穆雪都不是笨人,很快就生了疑惑,杭莹没有理由这么做呀,她与司徒表妹是第一次见面,根本不可能与人发生仇怨啊。而杭萏和丹姐儿更是不信,杭莹心思纯善,不会做出这样狠辣的事情来。 杭莹满眼的震惊与愤怒,身子绷得紧紧的,下一刻就咕咚栽倒在地,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的表情中没有慌乱。 这一点,风荷还是能够信任杭莹的,而且她早发现司徒小姐待韩穆溪不同,如果她知道今天的目的她这样做就情有可原了。不过,还真是个狠得下心的主啊,能对自己下手的人往往都是冷情的人。 “住口。”风荷一声娇斥,喝道:“还不给我掌嘴。” 即便与杭莹无关,再被这个丫头闹下去杭莹的闺誉必然受影响,这对杭家可不是什么好事,风荷绝不能容她败坏杭家的名声。 风荷的话一出口,沉烟已经迅疾得快步上前,用尽全力扇那丫头的耳光,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狠毒的心肠,留着也是个祸害。 而在她出手的同时,风荷几步奔到杭莹身边,与杭萏、几个丫鬟合力扶起了杭莹。杭莹并没有晕过去,她只是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到了,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见了风荷立时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四嫂。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别哭,别怕,四嫂相信你。放心,不是你做的四嫂一定还你清白。”风荷无奈地拍着杭莹的背,轻声细语抚慰着她,虽然她不喜王妃,但不得不说杭莹是个好姑娘,在府里从来不摆郡主的架子,也不会欺负别房的小姐。 韩穆溪兄妹没有料到风荷会直接让人对司徒家的下人动手,一时都有些尴尬,阻止不是,不阻止又不行。 杭莹渐渐平静了一些,风荷才腾出手来命沉烟住手。沉烟收了手,摸了摸自己手心,真够疼的。 被打的丫鬟彻底呆住,直到沉烟放开她才猛地向后倒去,司徒家另几个小丫头赶忙接住了她,看着风荷的眼神似能吃人。其中有个胆大些的梗着脖子问道:“你们杭家是王府又如何,不该这样仗势欺人,什么时候我们伯府的人轮得到你们教训了。” 韩穆溪听她对风荷不敬,潜意识得出口喝止:“住嘴。” 风荷对韩穆溪点了点头,像似抱歉又像似感激,她把杭莹交给跟来的嬷嬷手里,一步步慢悠悠上前,冷笑道:“我不是教训你们,我是救你们。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奴才而已,难道你们主子没有教过你们尊卑有别吗?皇室郡主,也是可以随意辱骂质问的,你们想想,这件事报上去,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别说你们小姐,就是你们老爷夫人,都是要受牵连的。 侯府与我们府上是世交,若不是看在侯爷侯夫人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乐意救你们。诬陷皇室郡主,这样的罪名,能不能压下去还是两说呢,你们嘴上不严谨些,传出去连我们都有不是。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小姐,纵容下人诽谤主子,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我看你们几个也是忠心的,难道不知道司徒小姐眼下最需要的是梳洗宣太医吗?你们在这闹,闹得越久,你们小姐的身子就越撑不住,这样的天气,经了水,别说你们小姐了,便是身强力壮的男子,能不能完好都说不准呢。都还杵着干嘛,还不送司徒小姐回房换衣裳。小侯爷,还得劳烦你去请一下太医了。” 最后对着韩穆溪说话的时候,风荷脸上才露出淡淡的笑意。她在别人家里责罚别人的下人,毕竟不是很理直气壮的,总不能对着主人还抱着冷脸吧。 韩穆溪恢复了一向的清朗明了,吩咐丫鬟送司徒小姐回房,然后自己去前头请太医。 伯府的丫鬟虽然被风荷一番话吓得哆嗦,但没有照着她的意思去做,侯府的丫鬟也不等她们,直接上前搀扶着司徒嫣起来。司嫣没有昏,一直都是清醒着,此刻却不能再装昏,只得假装勉强苏醒的样子,有气无力地由丫鬟送回房。她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风荷打断了。 风荷揽着杭莹的肩膀对杭家三位小姐说道:“祖母与母妃都在等你们呢,快去吧。含秋,你带人服侍小姐们过去,路上可别被什么绊住了,叫几位老人家忧心。”应该有丫鬟去前头禀报了,几位夫人很快就会赶过来,但风荷相信她们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孙女受了惊吓还留在这里,不如把她们送过去倒好。 杭莹愣了愣,抓着风荷的手呜咽:“四嫂,我,我不能走。”她不能白白被人冤枉了,背着这个恶名离开。 “听话,这边的事情不会很快了结的,你看你妹妹侄女儿都吓坏了,你是姐姐姑姑,是不是应该先把她们送到长辈身边,都去吃点热茶暖暖身子,你瞧丹姐儿,脸色多难看。这里的事情,有四嫂呢,四嫂不行,回头祖母母妃难道不还你一个清白?”风荷暗暗叹了一口气,杭莹的确是个可爱诚实但不懦弱的好女儿,为何就托生在了王妃肚子里呢,日后可别被这个母亲连累了呀。 杭莹听罢不语,想了想,自己留在这只会给四嫂添乱,就照她说的先去禀报祖母和母妃吧。 送走了三位娇小姐,风荷才转身望着司徒嫣一行人去远的身影,既然她落水与杭家有关,杭家不能没人,自己还得等着太妃等人来呢。 韩穆雪静静地望着风荷处理一系列的事情,心底深处对她的排斥少了许多,甚至有一点亲近之心。她与姐姐是不同的,姐姐温婉柔顺,而她明艳不可方物,姐姐端庄可亲,而她雷厉风行,姐姐,唉,姐姐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而这个占据了姐姐位置的女人,却叫她无端的仰慕。是不是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克制住杭家四少爷的克妻之命呢? 韩穆雪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真的一点都不讨厌风荷了。她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她是自己的大嫂会不会与大哥很般配? 正午的阳光愈加温暖,地上那片水迹耀眼而醒目,风荷只觉身上一阵发冷,这个司徒嫣比起凌秀有过之而无不及。经此一事,即便韩穆溪不一定非要娶她,但与杭莹的亲事是肯定走不通了。如果杭莹对她行凶的罪名落实,别说韩家怕是没有什么人家愿意娶她了,这也太恶毒了些。如果没有证据指明杭莹,那即使韩家愿意,杭家也是决然不肯同意了,杭家的女儿岂能受这样的委屈。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韩穆溪都不能娶杭莹。而他是不是必须娶司徒小姐,想来会在韩家内部引发激烈的矛盾,鉴于孝顺这一条现矩,韩穆溪之父母多半会输。除非,除非司徒嫣的计谋曝光。 这不是没有可能,但风荷尚在犹疑,她不知韩穆溪是何心意,如果韩穆溪自己愿意,那她就是多此一举了。看来要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轻轻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平整了被杭莹弄皱的地方,回头对韩穆雪道:“韩小姐,咱们去看看贵府表小姐吧,丫鬟笨手笨脚的,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好,走吧。”韩穆雪明显怔了半刻,有那么一瞬间的时间,她以为风荷会叫她自己的闺名,她略微有些不满,掘了撅嘴应道。 风荷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侯府小姐,但没时间与她计较,跟着她并肩而走。 她惊讶的发现韩穆雪走得不是出园的路,不禁问道:“司徒小姐的住处不在园外吗?” “是的,因她喜欢咱们园子的景致,老夫人将紫庭院指给了她,她每常来了都是住在那里。不过,我没有住在园子里,每日来来回回去给母亲和老夫人请安太不便了。”说到这,韩穆雪似乎不大高兴,咬了咬唇角,欲言又止。 风荷好奇起来,不由问道:“那园子里还住着什么人吗?”她可是清楚,韩穆溪在园子里有个消夏的小院呢。 听风荷发问,韩穆雪顾不得闺阁现矩,没好气的低声道:“本来哥哥一年有大半年在园子里住,尤其是暑天,咱们家人口简单,没什么需要顾忌的。可她来了后诸多不便,哥哥就撤了出去咱们家前头院子不多,哥哥在外院的小院有些小了,连书房都逼厌得很。哥哥无奈,现在常一个人去书画胡同住着,方便读书见客的。”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女孩儿背后说人坏话是可耻的,但她忘了防备风荷。 难怪今儿一路看来,韩穆雪对司徒嫣不甚亲热,或许两人暗中还有些不睦呢。说来也是,司徒嫣作客在人家家里,把人家主人都赶跑了,又分去了老夫人对孙女儿的宠爱之心,韩穆雪不喜她也是常理。尤其韩穆雪说话行事有大家气度,司徒嫣更像小家碧玉,两个人性子本就不太相合。 风荷不好再多问人家家事,眼前出现了一幢提名“紫庭院”的小院,她就知地方到了。怪不得司徒嫣会喜欢这里,院子很大,前后一共有十几间屋子,满院子种满了奇花异草。 进了屋,先是一个高近两米的黄花梨仕女观宝图屏风,屏风上的仕女图栩栩如生,衣褶飘动间似能看到风。绕过屏风,才能看到屋子全景,黑黄花梨的罗汉床,两边高几上分别摆着一盆碧桃花树盆景和一个天青色釉面官窑的梅瓶,里边几支桃花开得正艳。中堂挂着一副墨荷图,落款却是濂溪故人,史上并没有这么个人,而且看墨迹应该是几年内的。 濂溪是周敦颐的号,他曾有爱莲说一文,此画者画的是莲,提名又这样,应该是个喜欢莲花之人了。 左边的房里有杂乱的人声,风荷也不好继续观赏房间,跟着韩穆雪进去,有丫鬟打起了水红色的绉纱软帘。 司徒嫣刚换了衣服,头发还湿着,偶尔有残存的水迹滴答掉落下来,晕湿了胭脂色绣花的迎枕。她靠在床上,双目无神茫然,映衬着鲜艳的被子,显出面色的青白来,有虚浮的感觉。看来,她是还没有从突然的落水中反应过来。 韩穆雪与她毕竟是亲戚,又比她长了几个月,忙坐在床沿上,握了她的手道:“表妹,你没事吧,太医一会就来了,你身上冷不冷。” 风荷本来是不想管她的,这还不是她自找的,但突然间动了恻隐之心,却不是对司徒嫣,淡淡吩咐丫鬟们:“去煮了热热的姜汤来,让你们主子服下。” 小丫头去了,风荷的狠厉她们已经见过了。 司徒嫣的眼中有了一点点焦距,她呐呐得执了韩穆雪的手,低声呢喃:“表姐,我好怕,我都不明白怎么掉下去的。我明明是与杭小姐看着岸边的花,脚下一滑人就落到了湖里,对了,是谁救我上来的?” “好了,没事了。是哥哥救了你,他现在去请太医了。”韩穆雪没有多想,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单薄的肩。 “是表哥啊,多亏了表哥,不然我这条命怕是都没了。一定要拜谢表哥才行。”司徒嫣脸颊上慢慢有红晕回来,比之前的青白好看不少。 韩穆雪偏头看了风荷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的,别说你是我们表妹,便是什么都不是,表哥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个弱女子在湖里扑腾啊,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不知道呢,我哥哥最是热心肠的人,上回还救了四少夫人,四少夫人你说是不是?” 风荷脸上热辣辣的红了,喃喃应道:“是的,小侯爷是个好人,我还没有亲自谢过他呢。”这韩小姐会不会说话呢,她是想劝司徒小姐的,怎么听来像是责备自己呢? 韩穆雪恍然有些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心虚得对风荷微笑,岔开道:“太医还没来,这么慢?” 她的话音一落,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房外响起,似在唤司徒嫣的名字。这必是老夫人来了。 随同老夫人前来的还有侯夫人,太妃、王妃都来了,还有杭莹,杭萏、丹姐儿与她们母亲没有见到。 老夫人气色不大好,有虚汗冒了出来,估计是这一路走得急了,连马车都来不及套上或是肩舆都等不及,就这样走了过来。风荷忙上前迎着,搀过太妃的手,低声问道:“祖母与母妃一定累坏了吧?”她这句话就是在明明白白抱怨老夫人,可惜老夫人一门心思扑到了司徒嫣身上,根本没有听见,倒是侯夫人不好意思的勉强笑了笑。 王妃难得看着风荷的眼神带些慈爱了,应该是杭莹已经把一切告诉她了,她这是感激风荷及时制止了情况恶化,维护的女儿的清誉。 第七十三章因何落水(中) 老夫人也不说话,一把扑过去抱着司徒嫣,哭着我的心肝儿肉啊,韩稽雪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把地方让给了她,自己回到母亲身边去。司徒嫣显见是受了惊吓的,接着老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差点一口气噎着没上来。 侯夫人不知是该劝还是不该劝,今儿是好了,儿子的亲事多半是吹了,还叫人看了这么一场大笑话,自己家老夫人把个娘家侄孙女看得比亲孙女都重,算什么回事? 有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对侯夫人禀道:“太医来了,小侯爷陪着在外面呢。” 老夫人哭得虽伤心,但一点都不影响听觉,登时喝道:“那还等着干嘛,还不快请进来。” 侯夫人无法了,耐着头皮说道:“母亲,先请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几位到隔壁去吧。”哎,这老太太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这样子叫太医进来像是什么话,明儿他们侯府的脸面就全丢了,司徒嫣难道就不收拾一下。 老夫人焦心着呢,懒得应付杭家人,只是点了点头,自己不动身,她的意思是要守在跟前了。侯夫人无法,强笑着请太妃等人去隔壁歇歇。 穿过厅堂,这是间小花厅,地上铺着绯紫色的绒毯,踩上去绵软舒适,临窗大炕上设着紫檀木包角的小炕桌,桌上茶具是清一色的豆绿底绘粉彩成窑茶碗。 风荷看得啧啧称奇,这老夫人对司徒小姐不是一般的疼爱呢,都快越过了韩穆溪俩兄妹去,估计韩穆雪的闺房不过尔尔。这地毯,这茶具,哪一样不是稀罕东西,连太妃与王妃眼中都闪过一抹诧异的光芒,她们很是怀疑这确实是一位客居的表表小姐的屋子?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不把杭莹许给韩家的想法是对了。就凭老夫人对司徒小姐的宠爱,杭莹进门之后还不定能有什么好日子呢,算了,韩家再好,韩穆溪再好,如今都不合适了。两人心中都微微可惜。好不容易选了个这么个出色的公子出来,没想到坏在侯府老夫人娘家身上。 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若不是杭莹说了伯府丫鬟的话,她们早就走了,何必留在这里讨人嫌。 最不好过的是侯夫人,对今日之事她心中的愤怒生气已经远远压不下去了,只是尚且碍着杭家而已。她素来孝敬,倒把老夫人孝敬成了祖宗,哼。司徒嫣,她一直就看不顺眼,觉得大家子小姐成天做出这副可怜样算什么回事,又不是没有父母亲人,赖在他们家算什么,逼儿子娶了她啊。她就是在做梦。 侯夫人自认不是薄情狠心之人,但经此一事,她不狠心是不行了,儿子今年都十八了,再耽误下去从哪里去寻好女孩儿,人家这个年纪都当爹了。锦乡伯府的事她又不是没打听过,家中日渐没落,继室夫人想要俭省些本就是正理,并没有十分亏待了司徒嫣。她倒好,动不动在老夫人跟前诉委屈,好女孩儿能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继母的坏话吗?真是没有家教。 等了不到一刻钟功夫,太医就把完了脉,言道:“这位小姐日常保养的好,身子骨很不错。虽然经了水受了些凉,但并无大碍,只要吃几服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这两天注意别着了凉就行。” 听了他的话,老夫人有几分不信,怀疑地问道:“老先生没有看错吧,我这侄孙女儿一向身子骨娇弱得紧,怎么会没事呢?” 这太医是太医院出了名的医术好,连皇上都是赞的,如果不是事情紧急韩穆溪不一定会请了他来,性子孤高惯了,哪里经得住老夫人这么几句话。当即气得横眉立目,拂袖而去,边往外走边嚷道:“老朽不才,看不了这样的病人,没病还非得治出几分病来不成,胡闹胡闹。” 他说话之时,已经转到了厅堂,被隔壁几个人听了个正着。都是暗暗称快,原来什么娇弱都是假的。 韩穆溪在屋外等着,隐约听到了太医的话,很有些不快,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祖母惹恼了太医,祖母也是的,表妹好好的非得忧心这忧心那,一定要不好了才满意不成。他忙上前赔罪,连道抱歉。 那太医看他还算顺眼,不然也不会来出这趟诊,没有把怒火转嫁到他头上,不过依然抱怨道:“我看有病的不是那位小姐,是你们老夫人才是。” 韩穆溪讪讪的没有回话,他总不成说自己祖母坏话吧,无奈地送走了太医。 里边老夫人愣怔了半刻,再次高声嚷着请太医。 司徒嫣在听到太医开口之时,就清楚事情要穿帮了,但她并不担心,只说最近在侯府住着保养得好而已。但最好还是不要请太医了,嚷得人尽皆知于她颜面不好,忙劝住老夫人:“姑奶奶,嫣儿真的觉得没事,姑奶奶别为嫣儿担心。最近一直跟着姑奶奶住,嫣儿吃的香睡的香,身子骨一下子好了许多,都不比前些年爱生病了,或许是大好了也未可知。既然老太医都说无事,就一定不打紧,吃几服疏散的药就好了,这样不是更好吗?” 老夫人越听越怜爱,摸着她的脸颊:“你呀,真是个好孩子。那就这样吧,不过若是有哪里不畅快了一定要告诉姑奶奶,咱们家又不是瞧不起太医。” 本来这件事这样就可以结束了,但有之前丫鬟的话,杭家无论如何是要追究的。 待司徒嫣吃了药歇下之后,侯夫人请老夫人到厅堂坐着,太妃王妃都等着了。 大家顾不上寒暄,太妃就道:“大家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贵府表小姐身子不便,老夫人想来亦是累了,原该告辞的。但有一事却不得不问清楚了,这关系到我们杭家百年声誉,老身僭越了。还请带那个丫头过来,此事不问清楚,老身没脸回去与王爷交代,更没脸与杭家列祖列宗交代。” 老夫人认为太妃有些小题大做了,但她本人是有几分相信丫头的指控的,一定是杭家那小姐想要嫁给孙子,又嫌嫣儿碍了她的事,就下了这样的狠手。带上来也没什么打紧的,自己正好给嫣儿讨回一个公道。她当即命人去叫那个丫鬟上来。 侯夫人暗道糟糕,可是人就在隔壁,一句话间就带了上来,容不得她去阻止。依她的意思,问都不用问,直接打死了事,免得闹得杭韩两家不好看。 丫鬟是司徒嫣的心腹丫鬟,叫红玉,生得颇为清秀,向来讨喜。她上来之时还算镇定,没有很怕的意思,老夫人心里更是定下了几分。 这里毕竟是侯府,太妃王妃不好越俎代庖审问起来,示意侯夫人去问:“夫人把诺大一个侯府料理的井井有条,一定有好本事,不如让我们也看看,让这几个孩子跟着习学习学。”太妃一面说,一面笑着推了推风荷。 侯夫人刚想答应,老夫人就抢过话头道:“既如此,还请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一起做个见证。” 侯夫人被她说得一愣,越发焦急起来,老夫人偏心,能审出什么东西来,回头真个把杭家得罪惨了那他们老爷就别想混了。她赶紧接道:“母亲,你累了大半日,连午饭都没有用,让媳妇来吧。” “不用,嫣儿是我娘家的亲戚,我好歹是她长辈,若受了什么委屈,我理应为她出面,总不能让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自己担着吧。”老夫人对司徒嫣的感情实在有些过了,以至于分瓣不清,居然连这样的话都敢说出来。 果然,太妃和王妃脸色大变,老夫人这句话,不是明摆着指责杭莹谋害司徒小姐吗。问都没有问清楚呢,就把这么大一盆脏水往杭莹身上泼,这个老夫人真是老了不中用了,难怪侯夫人一进门侯爷就把管家大权交给了自己妻子呢。二人想要说话,风荷在一旁看见了,拉了拉太妃的衣袖,太妃顿了一顿,将要出口的话就没有说,反而道:“丫鬟是老夫人娘家的人,还是由老夫人亲自问好一些。” 王妃讶异得望了过来,欲要辩解几句,终是低了头什么都没说,她相信在事关杭家声誉的大事上,太妃绝不会糊涂。 老夫人很满意,以为杭家是心虚了,试图放下身段来,眉眼间就带了笑意,衬得她菊花一般的老脸更添皱纹。 韩穆雪站在侯夫人身后,时常不由自主地看向风荷,恰好被她瞧见了风荷阻止太妃的举动,心中好一阵不解,又歉意得对杭莹点头。说起来,这事杭莹是受了极大惊吓的,若再让她受委屈,别人不说是老夫人的错,只会说侯府处事不当,连带她与母亲哥哥都没什么体面的。 由于风荷出乎其人的举动,韩穆雪愈加谨慎起来,不过短短半日,她对这位四少夫人的看法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她做什么事都不会是无意的,一定有她的用意所在。表妹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呢,这个丫鬟的话,不但害了表妹而且还害了整个侯府。 红玉的面色越发镇定平静下来,有老夫人出面,这件事情就不怕了,老夫人一定会帮着自己小姐的。不然侯夫人几句话下来,自己不丢命怕是也要缺胳膊少腿了。 第七十三章因何落水(下) 老夫人不再客套,和颜悦色问起了红玉:“红玉,你说,你们主子好端端的,如何就掉到了水里,这么凉的天弄出什么病来我怎么跟她父亲交代呢。” 当时主子们各自说话,司徒嫣与杭莹两人独自在湖边赏花,有几个丫鬟跟着,但都顾着看景色,没有仔细盯着她们俩的举动。红玉越想心中越是有底,离得最近的就数她与杭家一个丫鬟了,偏当时那丫鬟指着水中那个亭子说话,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了是杭莹把自家小姐推下去的,她根本无法辩驳。 想罢,红玉扑通跪在地上,通红了眼睛嘤嘤哭诉:“老夫人,你要为我们小姐作主啊,我们小姐自小跟在你身边,她的性情你最是了解,从来不会得罪人。她好心带杭小姐去看花,谁知那杭小姐无故把她推入了水中,我们小姐这般娇弱的身子怎么经得住呢,若有个好歹咱们几个词候的都不用活了。” 她哭得声情并茂,好似这时候司徒嫣已经死了一样。 老夫人先还有几分怀疑,这会子听了红玉的话就信了八九成,登时怒不可遏,顾不得杭家之势、王府之威,气恼非常的指着杭莹斥道:“闺阁小姐,理应端庄贤惠,杭小姐便是郡主又如何,岂能无缘无故将嫣儿一个弱女子推入水中,你说,她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说啊。我们锦乡伯府确实比不上你们王府尊贵,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此事我一定要替嫣儿讨回一个公道。” 太妃与王妃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这个老夫人,一遇到娘家人的事,就有点无法沟通,不过一个丫鬟的话,她就要定下杭莹的罪名,也太小看她们杭家了, 侯夫人被老夫人一席话臊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所有官府要都这么审案,那满世界都是冤案了。老夫人说话时就不能先在肚子里回想几遍,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轻易出口的一句话会害死整个侯府吗,都几十的人了,心里眼里还只有那么个娘家,那你别嫁啊。这些年,撤了多少银钱去填补她娘家那个空当,若不是为着老侯爷去得早,侯爷可怜母亲寡居,也不至于这么纵容她,反而把她养得比年轻时还要没脑子。 当然,这些话侯夫人只敢在心里骂,不敢真的表示出一丁点来,不然侯爷回头又要怪她。其实,侯爷也不是不知自己母亲那点毛病,但些许小事无伤大雅便容她做主了,如果知道老夫人会弄出这么大事来,估计这些年对她就不是一味的孝顺了。 杭莹又气又愧,气得是她本没有做出那样事来却被人硬是栽倒了头上,愧得是为着她丢了王府的脸面,但当着外人的面,她生生把眼泪咽了下去,不然人家又要说杭家的女儿没有家教。 太妃揽着杭莹到自己怀里,轻声抚慰了几句,然后看向红玉,容色异常锐利:“这位姑娘,你是亲眼看到我们郡主把你家小姐推到了湖里的?” “是的,奴婢亲眼所见。”反正没有旁人看见,自己这么说谁能找出什么漏洞来。 “你们听,她都亲眼看到了,还能假的吗?这件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老夫人一下子激动起来,拍着桌子喝道。 侯夫人真是恨不得恼不得,勉强在旁边劝道:“母亲,你先别急,有什么话还要听听郡主的意思呢。一个丫鬟,当时或许吓坏了,心慌意乱的,也不知看得真切不真切,如果弄错了不但对不起郡主,我们自己也没脸。” 老夫人哪里还听得进去,一心认定是杭莹做的,媳妇想娶那样的女子进门,这样开脱的话都说得出来,真是妇德败坏,她啐了一口:“嫣儿可是你侄女,你不说为她讨回公道,还一心帮着外人说话,你哪里配得上做侯府的当家主母。红玉最是个稳妥的,怎么会看错,你说啊?” 这样的话向来是忌口的,估计老夫人也是积怨已久,顺口骂了出来。当家主母,这可不是随意能羞辱的,关系到日后掌家大权呢,侯夫人被气得倒仰,紧紧握着拳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风荷好笑地看了老夫人一眼,这样的极品老太太,估计能和董家老太太有得一拼了,不知让她们成了对手会是怎么样的?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羞辱当家主母,其实羞辱的是整个侯府啊,她难道连这点都不明白? 韩穆雪本来还能勉强听着,这回连她母亲都一块怪上了,更是不忿起来,高声瓣驳道:“老夫人,母亲自从接手府里的事,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老夫人觉得她是什么地方配不上当家主母呢?红玉一个人的话也不能证明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我们当时明明都在场,并没有一个人看到莹妹妹推了司徒表妹啊,难道凭着红玉的一面之词就认定了不成?” 她并不是急躁轻浮的性子,相反侯夫人教养她一向照着苏家管教女儿的方法,琴棋书画要学,但管家理事也不能马虎,平儿出门也爱带着她,让她多长点世面,毕竟她极有可能入宫。如果一味的单纯善良,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不知能挨到几时呢。 老夫人眼里总觉得当年的大孙女是最好的,韩穆雪及不上她姐姐乖巧,不是很得老夫人喜欢,反是司徒嫣爱在老人家眼前奉承,说话乖巧讨喜,比她还多得三分疼宠。她心里亦是有些不满的,平日也算了,如今见无端贵备她母亲,这口气就有些忍不住。 老夫人愈发添了怒气,这个孙女,与自己一向不亲,不由喝斥起来:“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说乖乖回自己闺房呆着,成天跑着跑那是做什么,有没有一点女孩儿的贞静。长辈说话,何曾轮得到你一个晚辈顶嘴了,还不给我回房去。” “老夫人这话孙女不敢当,孙女并没有跑来跑去,倒是司徒表妹三天两头往我们府上跑算怎么回事,是不是学司徒表妹就是女孩儿的样子了。我更不敢顶嘴,我这可是孝顺老夫人,长辈有过就该指出来,难不成任由长辈一意孤行吗,学里的师傅可不是这样教的。”韩穆雪是现在侯府独一无二的嫡出小姐,几分气势威严那是必然有的,又读得书多,几句话就把老夫人驳得回不出话来。 “你,顶撞长辈还有理了不成,来人呢,去把侯爷请回来,这个家乱成这样我是管不了了,让他自己回来料理清楚。”老夫人气急,直着声往外头唤人,还真有人出去寻侯爷了。 侯夫人与韩穆雪都没有阻止,侯爷来了更好,让他亲眼看看,把他母亲都惯出些什么毛病来了,看他以后是不是还这样? 不过,几句面上的话儿侯夫人还是要说的:“穆雪,还不住口。你一个女孩儿,长辈教导听着就成,有不对的地方也可以问你父亲,怎么能这样不懂规矩。”她的语调听着一点都不像责备,倒有些安慰的味道,继而对老夫人劝道:“母亲,穆雪年纪小,你好生教导她,不要与她一般见识,等她父亲来了好好训她,母亲消消气吧。” 老夫人虽然如骨鲠在喉般不舒服,但总不能当真跟个晚辈对起嘴来,懊恼的摇了摇头,问着太妃王妃:“既然红玉都指认了,你们总要给个说法吧。” 太妃实在不想与这个糊涂老太太一般见识,觉得太掉身份,又不得不接招。风荷看见,凑近太妃轻声说了几句,太妃点头笑道:“我还有几个疑问要问红玉姑娘,就由我孙媳妇代劳吧。” 老夫人虽然觉得杭家弄个小媳妇子与自己说话太不恭,也没有什么办法,默默应了。 风荷含笑上前几步,走到红玉身边,绕着她转了一圈,转得她发慌,方才问道:“红玉姑娘,你要知道,律法上言明,你一个人看到此事不能算的,至少也得有两个人证才行,所以你说了等于没说。”风荷这话绝对是胡诌的,律法没有这一条,但这里的人别的她不敢说,这个老夫人与红玉是定不知的。 果然,红玉惊讶地望向风荷,张大了嘴,她不知道还有这一条啊,那不是小姐白白落了水?可惜,她始终是个奴婢,心机没有司徒嫣深,于司徒嫣而言,能不能把杭莹定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杭家不会再把杭莹嫁给表哥了。而红玉以为,一定要把杭莹的罪名落实,才算完成了主子的交代。 她有些踌躇,不知该怎么回答。 有个人比她更急,那就是老夫人了,老夫人已然认定杭莹害了司徒嫣,怎么受得了就此放了杭莹呢,她当即着急得问着红玉:“红玉,你好好想想,当时有没有别的人看到了。” 红玉真的认真细想了起来,当时离得最近的伯府的丫鬟好像还有绿意,这蹄子最是个会耍滑的,一定知道怎么回答。她忙信誓旦旦回道:“绿意也在附近,老夫人可以问问她,有没有看到?” 很快,绿意被带了上来,是个身量苗条,容长脸面的清秀小鬟,她上前行了礼跪在红玉身边,眼角瞄向红玉的时候有笑意闪现。 风荷仔细打量着她,心中暗笑,就怕你不上钩,你既这么配合那就最好了,省得麻烦。她转而问向绿意:“你叫绿意,你们小姐落水的时候你在哪里?” “奴婢当时在偏东方向三丈处柳树下。”她说得是实话,没有人可以否认。 “那你有没有看到你们小姐是为什么落了水的?” “奴婢看得不算很清楚,但隐约能看见是杭小姐推了我们小姐一把,小姐才会忽然落水的。”当红玉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一定是主子交代的,自然想跟着邀功,总不能把所有的功劳都被红玉这个贱蹄子给占了。 风荷皱了眉,有些无奈的样子,都有两个人作证了。 老夫人得意得很,要想杭家那个丫头没事,哪有这么容易。她脸上都露了笑颜:“红玉和绿意都看到了,太妃娘娘还有什么可说的?” 风荷笑着对太妃点了点头,然后对众人说道:“既如此,就先把绿意姑娘带下去吧,我们娘娘还有一点小疑问要问红玉姑娘。” 宝 书 网 W W w .b a o s h u 7 。CO m 这次上来把绿意带下去的是侯夫人的人,她算是看透了,不给老夫人一点颜色瞧瞧,她还得兴风作浪,素性这一次彻底下了她的面子。她是聪明人,不过一会就看出了风荷使的心眼,又是佩服又是担忧,这个杭家四少夫人真不简单,好似一切都在她掌控中的淡漠,又担心自己家算是惹着了杭家,往后日子不好过。 待绿意去的远了,风荷才笑吟吟对红玉说道:“红玉姑娘看到五妹妹是用哪只手推得司徒小姐吗?或者你给我们示范一遍?” 红玉正要开口,忽然握住了自己的嘴,她懂了,这个少夫人使诈呢。她如果说是左手,回头绿意说是右手,那不是穿帮了吗?到底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绿意绿意啊,你自作聪明什么呀,坏了大事了。她却忘了是自己提了绿意出来,眼下后悔是不顶用的了。红玉真想找块墙撞死算了,她掉进了一个坑里,一个诬陷郡主的滔天大坑,便是她父母亲人都别想有好结果。 自己真是太傻了,干嘛听从小姐的话,不然哪里来得这么大麻烦。说起来,红玉不是没有私心的,她时常陪着司徒嫣在侯府,对韩穆溪是极熟的,早就情根深种了,只要她小姐能嫁给韩穆溪,她就是通房丫头,日后生个一儿半女的就是姨娘了。 “红玉姑娘是想不起来了吗?不太可能吧,红玉姑娘看得那么清楚明白,怎么可能连哪个手都没有分清。”风荷故作惊讶,小嘴微开。 红玉想着反正是个死,不如赌一把,她有一半的机会能赢呢,总比这回死了好些。想清楚了,咬牙说道:“是用右手推的,奴婢想起来了。” 风荷眉梢上扬,做出深信不疑的样子来,和气得道:“司徒小姐那边离不了人,红玉姑娘回去服侍着吧,一会有需要了再去请姑娘过来。” 红玉虽然满是担忧,但想到至少暂时脱了身,还能回去与小姐商议一番,便暗喜地应了。 老夫人极为不快的质问:“红玉看得这般清楚明白,杭小姐,你还不肯认吗?我这侄孙女儿从小丧母,身世堪怜,杭小姐究竟是哪里看她不顺眼了?” 杭莹勉强琢磨透了风荷的计谋,心知自己的清白很快就能查清,懒得去与这个昏庸的老太太计较,伏在太妃怀里看都没看她一眼。她从来都是个守礼的好姑娘,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足以见得她是多么伤心生气了。 “老夫人,司徒小姐受了惊,她的几个丫鬟年纪偏小了些,不如老夫人遣个老成些过去照应着,有什么咱们也能快些知道啊。”风荷非常好心的建议她。 老夫人想了一想,很是这么个理,若那几个丫头省事些,嫣儿还不会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呢,正该派个稳妥的过去词候着,便点了身边最得用的丫鬟过去。由此,她对风荷的印象好了不少,杭家也就这个少夫人讲理些。 风荷又道:“既然绿意姑娘也看见了,也请她进来说个清楚吧,免得大家心里不服气。” 老夫人忙道很是,正该这样呢,她就要让杭家无话可驳。老夫人错就错在太信任司徒嫣,以为她真是那个在她跟前撤娇逗笑的小汝孩了,不然不至于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绿意进来,一听风荷的问话,登时呆了,她何曾看见了,不过是顺着红玉说得,不知红玉这蹄子怎生回答的,也不与自己通个气,这如何是好啊?大家都穿着夹袄的日子里,绿意额上渐渐渗出了汗。 “绿意姑娘看到我们郡主是用得右手呢还是用身子撞的?即便当时急迫了些,绿意姑娘只要稍微回想一下两人的站姿就能记起来吧,怎么就用了这么久,还是绿意姑娘根本没有看到?”风荷非常尽职地循循善诱着,而且她绝对没有误导啊,她可是提了右手的,红玉不就是这么说的,若说她有心误导她是坚决不认的。 右手?撞得?撞得不行,之前明明说好了是推的,不能中途改词。到底是右手还是左手?对了,杭家的人一定是帮着她们自己人的,她这样问分明是要误导自己,让自己一时反应不过来在里边选一个,说明红玉回答的根本就不是其中任何一个,那就是左手,对,一定是这样的。 经过这一番混乱的思绪纠葛,绿意终于得出了答案,她斩钉截铁回道:“奴婢看见是左手。” 老夫人一听,先是懵了半刻,随即就想说话,可惜风荷抢在她之前开口了:“绿意姑娘,事关皇室,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还是想想清楚吧。” 她越这样说,绿意就越以为她们这是在惧怕,她越发能够认定自己说对了,一口咬定了是左手。 风荷抚额,无奈地回头对大家说道:“这却是没法问下去了。” 老夫人心焦不已,严肃得喝止绿意:“绿意,为何你与红玉看到的不一样呢?” 咕咚一下,绿意蒙了,她的思绪渐渐纠结,难道,难道红玉回得不是左手,这,这怎么可能呢?可是,老夫人不会骗她啊。她想要改口,可是她之前的回答太确定了,已经容不得她反口,她发现自己主动跳进了人家给她挖的坑里,还不敢呼救。她恨不得拧碎了自己的嘴,安安分分有什么不好,非要跟着邀功,这哪是邀功,这根本就是催命呢。 这场戏,让太妃和王妃看得畅快不已,不过为了不让这两个丫鬟反口,太妃决定再加最后一把火。她的样子像是很为难,最后叹着气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已经不是我们内院女眷能了结的了,我看还是让官府决断吧。把那个叫红玉的丫鬟一并带上来。” 老夫人隐隐感到不好,她直觉地相信如果送官,她的侄孙女儿一定落不了什么好,她拼命与绿意使眼色,企图让她改变说辞。而绿意早就沉浸在恐惧慌乱之中,根本没有去看老夫人。 红玉重新带了上来,她一看到屋中情景就猜到绿意与她说得不同,她觉得这样的气氛太沉重太窒息,她有些无法承受了。 太妃也不与她们多说,面容威严无比:“你们两个忠心主子这是好事,既愿为你们主子叫屈,不如送你们去官府喊冤吧,毕竟谋人性命可非小事啊,咱们不敢私自作主了。” 送官?绿意之前听过一次还好些,红玉却是有些撑不住了,方才在屋里老夫人的人在跟前她不能与小姐多说,看得出来小姐也是心急了,这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试图陷害杭家的,整个京城谁敢惹到她们头上。当初西瑶郡主害得四少夫人坠马,自己最后落得个远嫁他乡的下场,现在陷害的是杭家嫡出的小姐,结果会不会更惨。 风荷扶着太妃的肩,害怕地问道:“祖母,是不是状告皇室要滚钉板啊,那个会不会很痛?天呢,几百根钉子从身上扎过,那会流多少血啊,会不会死啊?”她一面说着,一面害怕地轻轻颤抖着身子,连声音都听着全是惧意。 太妃拍着她的手笑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别说是状告皇室了,民告官都必须滚钉板。你年纪小,没听过,很多人最后都没有告成状,还不是在滚钉板的时候丢了性命吗?红玉和绿意姑娘要为她们主子伸冤,这样一片忠心,难道连小小一个钉板都受不住啊,上了堂更有无数的酷刑呢。” 太妃每说一句,红玉和绿意就颤抖一次,当太妃说完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衣衫,瘫软在地上,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老夫人不知是焦急还是慌张,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只要杭家低了头就好,如果闹到官府去,侯府的面子也不好看啊,那就是彻底与杭家翻脸了。 侯夫人知道自家老夫人做得过了,惹怒了杭家人,却不得不出来圆场:“娘娘,咱们两家是几辈子的世交,更是姻亲,何必为了一个外人而伤了情分呢。” “侯夫人放心,这本是我们杭家与司徒府的事,与侯府不打紧,不过到时候请你们做个见证罢了。行了,还请侯夫人使几个人送两位姑娘去衙门吧,这件事还是早点了结的好。免得夜长梦多。”太妃说完,就有起身告辞的架势,吓得红玉和绿意咚地扑到了地上。 红玉犹在心里挣扎着,绿意却是再也坚持不住了,她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不要,不要啊,奴婢不要去官府。奴婢根本没有看到郡主推了我家小姐,奴婢完全是受了红玉的挑唆才这么说的。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开恩啊,奴婢错了。” 红玉听得两眼血红,绿意这个死蹄子,为了给自己脱罪居然把一切都推到自己身上,决不能让她得逞了。自己不过是听从小姐的话,凭什么要自己去滚钉板,而小姐却安安稳稳嫁给韩少爷,以后陪嫁丫头也让别人给占了,自己何必白白送死呢。 “不是的,奴婢没有挑唆绿意,是小姐,是小姐让我们这么说的。娘娘,你可以宣小姐来问,小姐之前就与奴婢说好了,她故意掉到湖里去,然后让奴婢陷害郡主。真的,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却没有一句虚言。娘娘开恩,娘娘开恩啊,奴婢不要去官府。” 绿意和红玉的话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当然有些人是真的震动,有些人却是装出来的了。 老夫人自然是真的被惊到了,她犹自不信,嫣儿那么个单纯良善的好姑娘,怎么会想出这样歹毒阴险的计谋来,甚至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不可能,绝不可能。她当即大骂道:“你们两个贱婢,胡说些什么呢?嫣儿怎么可能这样做,她干嘛要陷害郡主,而且她难道不怕没有及时获救吗?” “老夫人,都是真的,奴婢说得句句是实。小姐怕郡主嫁给小侯爷,就想出此计破坏两家的亲事,小姐会水性的,她小时候就学过,所以小姐才敢假装落水啊。”红玉此刻完全顾不及司徒嫣了,她只想尽力保住自己的小命,别死得那么惨,什么能说得不能说的一块都喊了出来。 太妃心里那个乐啊,这趟侯府没有白来,虽然亲事不成,看了这场好戏也不冤,太有意思了。哎哟,这狗咬狗真是精彩,太妃很想叫她们继续演几场,这可不是随便都能看到的。 老夫人气得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无论她怎么不信,事实都由不得她不信,她这般信任宠爱的孙女儿,居然会有这样深切的心机,能把她都蒙在鼓里。你叫她如何不气? 事情发展至此,杭莹的清白是洗清了。 太妃与王妃到底是上等贵族阶层的人,不是那些无聊的妇人,虽然想看戏,到底不该落井下石,告辞去了。 侯夫人对今天这场会面是彻底死了心,有没有得罪杭家还不知呢,明儿得亲自与侯爷上门赔罪。这都过了午饭时辰,让太妃和王妃几人饿着肚子回去,侯府的脸面是没了。可是还要请太医给老夫人诊治,还要处理余下的事情,侯夫人实在是抽不出身,只得满怀歉意的送走了杭府一干人。 第七十四章华辰高中 自从发生司徒嫣落水一事后,杭莹待风荷越加亲热了,几乎每日都会过来或与她说笑或是一起做针线,自己得了好东西都会带一份给风荷。而且她似乎为着杭四冷落风荷怕风荷一个人寂寞,每次都要玩小半天才肯回去。 这日,风荷陪太妃一同用了午饭,正准备回院里略歪歪,就在半道上遇到了杭莹。 “四嫂,难怪祖母夸你比我们几个孙子孙女都要孝顺,也就你能常常陪着祖母,我们几个,三哥忙学业,四哥忙应酬,五哥要照料五嫂,二姐四姐出了门,我又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好在有你啊。”翡翠缠枝花短褙子搭配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衬得原本肤白如玉的杭莹如新开的桃花一般清新亮丽,身上的少女明媚气息挡也挡不住。 她前后簇拥着六七个丫鬟,从前在府里走动时也就带两三个丫鬟,从侯府回来之后王妃就把她身边的丫鬟严厉申斥了一番,另她们时刻不离左右。虽然那事最后证明与杭莹没有丝毫关系,她才是受害者,但到底受了很大一场惊吓,大意不得。 风荷回头笑吟吟看着她,见她丫鬟手里提了个粉彩花鸟花卉开光芦雁纹捧盒,不由抿了嘴:“五妹妹今儿弄了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我可是赚大了,成日间收你的礼,可又是个没有银子小气的,没得回你。” 杭莹几步快跑了上来,执了风荷的手并肩而行,口里笑道:“四嫂不是笑话我嘛,我就是那有银子的?每月统共几两月银,够什么花的,这些还不是底下人孝敬母妃或者我的,我借花献佛而已。何况祖母与我说四嫂才是那个有钱的主,随便把屋子的地缝扫一扫就够我过一年的呢,四嫂还想瞒我。” “我看祖母是舍不得输给我的几两银子,居然还巴巴地告诉你。趁着现在春光明媚的时节,等咱们园子里的牡丹开了,我就把那钱置一个赏花宴,请祖母老人家来吃酒,五妹妹到时候可要好好劝着祖母些。”风荷细细打量着杭莹的头面首饰,知道都是最近几日王妃叫人新给她打制的,看来对于侯府之行王妃心中还是留有怨气的,有心要寻一个比韩穆溪更好的女婿,方不委屈了女儿。 杭莹当时不知去侯府的目的,后来听了红玉的话隐隐有些察觉,但她一个闺阁女子,便是知道了亦只作不知,如何还会去问着人呢,倒也没有多放在心上。她这个年纪,还是爱玩爱笑的时候,偶尔也会生出一点淑女之思来,毕竟不过一瞬而已,没有真放在心上。听了风荷的话起了兴致:“那敢情好,我也跟着祖母沾光。 四嫂这件春衫好漂亮,颜色鲜亮不说,绣工精致,更兼这个式样少见,是哪位姐姐的手艺?” 两人一面说着进了屋,直接去了绣房坐下,杭莹才发现风荷上身穿的是一件浅碧色亮缎领。绣素粉小花的半臂褙子,里边却是一件浅桃红的曳地长裙,裙摇做得很大,印着碧色大朵的莲花,上下里外呼应,显得霎是好看。腰间束着软腰,把她盈盈一握的纤腰露了出来,就如春日里翩飞的彩蝶一般。 这是她前几日做得,今儿刚上身,不想效果不错,一早上就得了太妃三夫人的极口称赞,如今连杭莹都觉得好,很有几分得意地笑道:“是我先时无聊的时候与几个丫鬟一起合计着画了图,寻了料子来,让云暮做得。你若觉得好看,让她也给你做一件试试。” “云暮姐姐每日服侍四嫂,还要做针线,我还是不麻烦她了,左右我身边几个人马马虎虎会一点,让云暮姐姐大致与她们说一下,让她们回去自己做就好。不过不能与四嫂一样,不然就冲了。”提起打扮一事,哪个年轻女孩儿不上心,杭莹顿时兴致勃勃起来,很有立马动手的态势。 “这也是。我看五妹妹不如里边作一件松花色的,配上外边浅银红的也就很好看了,松花色要做成细褶的裙摆才好,也别绣花,袖子上倒要绣上缠枝花卉,再在褙子领口,下摆都绣上,那就不错。裙子选轻纱的料子,褙子要亮缎的,五妹妹看可好?”古代女人闲来无事除了料理家事就是打扮自己,反正她们有的是闲工夫。 二人越说越兴起,当即就叫丫鬟去取了料子来,指点着几个丫鬟忙开了。 直到丫鬟们大略领会了主子的精神,开始动手之后,杭莹才一拍脑门,大笑道:“瞧我,只顾着裁春衫,反把要事给忘了。连俏,还不把东西送上来,你也不知提着我。” 连俏亦是愣了一愣,方才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笑道:“奴婢听小姐与四嫂夫人说得好听便听住了,竟混忘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忙提了小桌上的捧盒过来,揭开盖子。 盒子里有两个细瓷白碟儿,一个装着殷红殷红的樱桃,一个个个大肥美,色泽红艳光洁,玲珑如玛瑙宝石一样,晶莹剔透叫人不忍动手。另一个里装着一样翡翠色的糕点。 杭莹指着樱桃笑道:“这是我魏家舅妈送来的,这个东西虽平常,难就难在三月初就有了,真不知她怎生种出来的。送了母妃一小筐,母妃正在分了一会各处送,我先瞅见就把我那份先拿了来,与四嫂一同尝尝。这个糕是学着香糕坊宫里头做得,里边是玫瑰卤子,吃起来甜而不腻,余香满口。” 风荷让丫鬟把樱桃带下去洗了,装在一个粉彩甜白瓷莲花样的小碟子里,两人一同品尝。味道确实不错,清甜爽口,这个季节很难吃到这么新鲜的果子,亏得魏家有权有势,不知要多大一个暖房种出这么点樱桃来。 风荷两样都尝了些,赞不绝口,又命丫鬟重新换了酽酽得铁观音上来,怕杭莹才吃了午饭又吃这些东西存住了食。 二人正说笑着,前边太妃院里的大丫鬟晚梦笑嘻嘻跑了进来,二话不说便跪下给风荷道喜:“恭喜四少夫人,贺喜四少夫人,董家大舅爷高中了,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呢。” “什么?当真中了?”一瞬间,风荷心中涌上了满满的喜悦,前几日会试下来,董华辰中了一甲十八名,他自己尚有些不满意,没想到殿试果然高中,探花郎呢。整个天朝,出过几个大哥这么年轻的探花郎,大哥今年只有十七岁啊。 华辰小时候养在董夫人身边,比风荷大了近一岁,一直都是董夫人手把手教他们两个识字读书,可以说董夫人是华辰的启蒙老师。如今能得高中,模糊想起幼年时兄妹嬉笑的情景,不由涌上泪来,这些年,他们越行越远,但她一日都不曾忘记过美好的孩童时代。 沉烟忙掏了帕子给风荷,笑着打趣道:“少夫人莫非高兴糊涂了,这样的好事理应欢喜才是,瞧着样子倒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五小姐看到笑话呢。” 风荷被她说得扑哧一笑,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道:“小蹄子,还不快拿了咱们好东西来赏了晚梦姐姐,就知道编派我。咱们院里人人有赏。” “还等少夫人说呢,奴婢估摸着这几日就会有大爷高中的消息传来,日日揣了厚厚的荷包在身边,谁来报喜就赏下去。连带着送大爷的礼物都备好了。”沉烟果真从袖子里拈出一个翠绿色的精致小荷包来,笑着递给晚梦,还道:“多谢姐姐了,辛苦来与我们报喜。这是少夫人赏给你的。” 太妃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四少夫人待人和气出手大方,她可是兴冲冲抢着来的,自然欢欢喜喜接过荷包,谢了风荷。她没有打开,四少夫人赏的还能薄了不成。 杭莹推了推风荷,歪了头道:“难得四嫂也有这样的时候,回头看我不去告诉祖母听。晚梦姐姐,前边谁得的信呢,这么快。” 晚梦起身,抿嘴道:“是三少爷,他有一个好友一同参加了今科的殿试,三少爷陪着他在茶楼等消息呢,那位好友的消息还未等来,就听见大街上吵吵嚷嚷的,有人喊着董家少爷高中探花。三少爷一听,就上了心,忙命人跟着报信的人去董家那边看,果然是真。三少爷赶紧回来报与了太妃娘娘,把娘娘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风荷听得喜色盈面,待她说完,就拉了杭莹的手道:“五妹妹,咱们也去祖母房里看看。” 这边厢,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去了太妃院中。 董华辰高中,风光的不仅是董家,杭家亦是得好的。他是风荷的大哥,归在董夫人名下,杭家正正经经的大舅爷,谁听了消息不要恭喜太妃一声呢。董家从前都是武将,这一番高中就正式步入了文官阶层,父子二人一文一武,必将更得圣上看重,不然圣上也不可能钦点董华辰探花。如此,风荷在杭家算是又得了一个助力,董家、曲家、苏家,都是风荷背后的依靠,虽然及不上王府公侯府邸的,但都是手中有实权的,都是圣上亲近的。 太妃乐不可支,见了风荷连连招手笑道:“难怪我看老四媳妇巧得很,不论诗书还是理家样样都通,还是董家的家教好啊,出了个本朝历史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回头等你大哥得了闲,可得好好摆上几桌酒,请他过来乐一日,连你母亲老太太都请上。” 华辰记在董夫人名下,但他庶出的事实所有人都清楚,原先府里有些人并不把他当一回事,如今算是翻了身,日后来了杭家谁还敢不把他放在眼里。风荷想着愈加欢喜,笑着依到太妃怀里,娇嗔道:“还不是托了祖母的福,不然也不能这么顺遂。” “猴儿,什么事都不忘打趣你祖母,连你大哥高中都是我带来的福气呢。”太妃笑得脸上皱纹都出来了,轻轻在风荷胳膊上拧了一下。 “怎么不是,他进场之前还来给祖母磕过头呢,岂不是沾了祖母的光。”杭天瑾已经不在了,不然风荷也不敢这么放肆。 杭莹笑着上前坐到太妃另一边,嘟着嘴道:“祖母疼四嫂不疼莹儿了。” 太妃把两人都揽在怀里,感叹道:“你四嫂啊,就像是我的解语花,什么事经她说来都是另一番意思,坏事都能成了好事,禁不住惹人疼惜。你也是好孩子,是祖母最最疼爱的孙女,祖母看到你们呢,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忘了。” 风荷听得心下感叹,太妃何尝有几日清闲日子过了,放不下儿孙放不下杭天曜,一把年纪了还要日日操心,也是个可怜的老人。便岔开了话题道:“孙媳想着什么时候回趟董家,给老爷夫人大哥贺喜去。祖母觉得好不好?” 太妃忙道:“自是应该这样,这会子时间不早,一来一回赶不及,不如就明儿一大早,你也别来伺候我了,用了饭好生打扮了,我见了就直接过去,多玩会也使得。估计你们家中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呢。” 众人说了一会子话,陪着太妃用了晚饭才各自回房。 第二日,天未大亮,风荷就起床了,细细梳洗装扮了,略微用了些早饭,就去太妃那里。太妃还未用饭,见了她笑道:“就知你心急,一刻都等不得,我也不耽误你功夫,快去吧。路上多叫几个跟车的,让她们谨醒点。” “孙媳伺候了祖母用饭再走吧?”风荷红了脸,低头轻声道。 “呵呵,谁要你伺候,一屋子丫鬟呢,哪里要你动手,去吧,路上小心。”太妃倒是真心的。 风荷便不再执意,却依然去了王妃院子里请安。 王爷今儿休沐,也在院子里,看了她露出几许笑意,赞了她哥哥两句:“圣上昨儿提起你哥哥的文章,不但辞藻好,那立意更好,他只管安心等着吧。” “多谢父王提点,媳妇会转告哥哥的。”她低眉敛目。 待她走了,王爷才叹着气道:“董华辰确是个不错的人才,连圣上都颇为看重,更关键的是他心地纯良,待嫡母恭敬,待嫡妹疼爱,对庶母亦是按现矩行事。日后圣上必有重用,董家两个儿女都是好的,可惜老四不成器,委屈了老四他媳妇。” 王妃放下手中的茶盏,笑劝道:“老四当年在京里还不是极有文名的,待他哪日想通了,把书理上一理,功名还能跑得了他的。只是咱们家中的孩子,倒不需走这各路,何况四叔都走了科举,其他子弟就等着圣上的恩典吧。” “你说得我何尝不知,可他若有瑾儿的几分好学也罢了,整日胡作非为,老大年纪了,将来如何荫蔽妻儿。你瞧瞧他,都有几日不曾回来了,连他大舅子高中探花都没有回来与他媳妇说一声。亏得老四媳妇有涵养,知书达理,换了一个还不知怎生闹呢?”如今提起杭天曜时,王爷的语气没有先时那么严厉了,反有几分感叹,你曾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啊。 “王爷这话很是。我日常看着,老四媳妇性子温柔贤惠,满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她,莹儿都三天两头往她院里跑。若能现劝得老四走上正途,那与我们家真是天大的福气了。”王妃有点矛盾,拿不定主意,风荷帮了杭莹与她是真,但她是杭天曜的妻子也是真,不过王妃说出来的话公平不少。 王爷也听王妃说过了侯府发生之事,点头应道:“不但知书达理,还机变灵敏,老四能得她为媳实在是上天的恩赐。莹儿与她合得来最好,让她多与老四媳妇接触,兴许还能学点灵巧劲呢。” 王妃看了看时辰,笑道:“妾身正是这么想的,莹儿性子太过单纯,日后出了门容易吃亏,能学个心眼也是好的。时辰不早了,咱们去与母妃请安吧。” 夫妻二人出门去了太妃那边。 风荷坐了车回到董家,这么早,却已经热闹非凡,门口恭贺的人络绎不绝。董华辰恰好在门前迎客,一见杭家的马车便知是风荷回来,大步上前迎接。 马车驶入二门,风荷下车,先与华辰行礼恭贺:“大哥大喜,作妹妹的这边有礼了。” 华辰忙拦了她下拜的动作,笑道:“你也打趣我不成,都是圣上恩典。母亲一直等着你回来呢,走,先去看看母亲。”他依然穿着寻常的月白色袍子,腰间一条青葱色的腰带上绣着竹节暗纹,显得尤其儒雅不群。俊秀的脸上含着淡淡的喜悦,整个人有一种容光焕发的英气,在清晨的阳光充满活力。 功名与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生在富贵窝的公子哥,那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但自从风荷疏远了他,被逼出嫁,他恍然发觉风荷已经不是那个能在他呵护下幸福生活的女孩儿了,他必须有更大的权势更多的能力,方能护住她一生平安。所以,他无比的渴望着功名。 第七十四章华辰高中(下) 董夫人很高兴,气色都变好了,华辰这个孩子她心里还是有数的,自己没有白养他,待风荷更是比亲妹妹还护着,日后他功成名就,风荷不怕没有娘家人出头了。 不过,即使高兴,董夫人已然一副贵妇人的派头,该有的端庄矜持一点没失。相比起来,杜姨娘就有些太过嚣张了,好似忘了自己的身份,动不动要把华辰的光荣事迹说道说道,好像还有谁不知道是的。 与她一样,董凤娇更是得意非凡,她可是探花郎的亲妹妹啊,往后出席什么闺阁聚会,她的腰杆挺得更直了,谁还敢拿她庶出的身份说事。 这一天,来贺喜的人太多,风荷都没有机会与母亲大哥说几句体己话,偶尔还要帮着迎来送往。杭家另外还派了人来,是三少爷与五少爷,华辰请曲彦作陪。 直到未时末,才有访客渐渐散了,风荷方能与母亲独处。可惜,还不过几句话,老太太那边居然派人来请风荷,母女二人讶异无比,只得去前头看她有何话说。 老太太竟然是为了华辰的婚事。她难得和颜悦色与风荷说话:“大姑奶奶,你如今是王府的嫡子媳妇,今时不同往日了,贵族小姐们应该认识得不少。 你大哥今年都十七了,别人家的孩子这时候都当父亲了,他却一直拖着,说要得了功名之后再提。眼下不能再耽误了,你平日去走动时多帮他相看相看,有合适的便提一提。华辰是我们董家长子,又是探花出身,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子自然是配不上他的,好歹也要王公府第的小姐才成。” 风荷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自己都出嫁了,何况比自己长一岁的哥哥自然不能耽搁下去,但她认识的人不多,有也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女子。听老太太的意思,还越高贵越好。在自己心中,哥哥自然是最好的,等闲女子都配不上,一定要找个合他心意的,可是那些高门贵女,不一定能看上自己家的门第啊。 别说哥哥刚中了探花,就是状元,又有多少权贵之家愿意呢。联姻联姻,联得是两姓宗族,哥哥一个人再优秀,家世上究竟差了一些,那些戏文上说的什么考中了状元能得圣上青睐而一跃为驸马的,毕竟只是戏说,或者就是皇上要抑制那位公主派系人的力量。 以哥哥的才学,配什么女子都不为过;以自己家的情形,顶多配个伯府,余下就是与自己家相似的没有爵位的人家,那样人家一品也是配得的,关键是自己认识的都是世代公爵。 想罢,风荷才道:“这是哥哥终身大事,很该慎重些,总要寻个端庄知礼的女子。老太太心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老太太这两日正是得益的时候,脾气都变得好了,笑嘻嘻应道:“我心里是有那么几个人选,不知好不好,正好请大姑奶奶参谋参谋,回头你哥哥得了好亲事,大家脸上都有光。”她闭了眼回想一番,又道:“听说大姑奶奶前些时去永昌侯府赏花了,不知他们小姐怎样?”她的意思已经很直接了,风荷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日反应过来道:“老太太,一般侯府咱们家勉强配得,但永昌侯府绝对不行,连想都不能想。不是我吓老太太,外人面前一个字都不能露出去,不然不但哥哥前途受影响,连家里都会不好过。”老太太的心真大啊,一出口就是皇上皇后看中的儿媳妇人选,亏得她都老成精了,怎么这点都看不懂,永昌侯府什么人家,会把嫡出小姐留到十五岁还没有许人吗? 杜姨娘一边听着,一听到这句就忍不住了,拔高了声音问道:“大小姐,你什么意思?我们华辰有什么地方不好,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呢,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个上不得台面的,连提都不敢提。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吗,一家子人商议,你若不同意也碍不着你,何必撤出这套话来吓人。”显然,杜姨娘得了个探花儿子后,风头一下子盛了起来,比先越加嚣张可恶。 风荷冷冷扫她一眼,很不给面子得回敬了一句:“姨娘,这是什么地方,老太太、夫人都没有开口,几时轮到你插嘴了?传出去丢得可是哥哥的脸面。”这个杜姨娘,几天不敲打她她就得蹦醚上天去,真当自己是死人呢。 “董风荷,这里是董家,我娘怎么不能说话了?”上次碰壁之后,凤娇气了好些时候,但一想到杭家与嘉郡王府的关系,心里还是忍不住服了软,有心今天再与风荷提一提。可结果眼上又忘了。如果是平时,老太太一定不会出面,眼下不同了,一切要为着华辰的官路着想,这些事传出去对华辰没好处。她只能没好气的低声喝斥了一句:”行了,都少说两句吧。侯府那边到底为何不行?”这句是对风荷说的,老太太还是不肯死心。 若不是担心老太太没头没脑上门提亲毁了哥哥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风荷真不想理她,只能无奈地说道:“老太太自己想想,侯府韩小姐才德兼备,为什么至今没有许人,而瞧着侯府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难道侯府不想把女儿嫁出去了。”她已经提示得很明显了。 老太太怔了一怔,想起五月初开始的选秀,莫非是要进宫的,不对啊,自己着人打听过,韩家小姐并不在秀女名单上。不过风荷说得确实有理,韩家不可能把自家女儿一直留着。 其实,这样的皇室秘闻,上等人家都是有些耳闻或者察觉的,像董家这样与贵族接触不多的才没有听到传闻,风荷亦是去了杭家后听说的。她看似无意地加了一句:“记得从前昭太子的太子妃好似没有参加选秀。” 是啊,有时候,太子妃的人选并不是每次都从选秀出来的,如果皇上皇后看准了到时候一封圣旨就可以了。永昌侯府的女儿,当太子妃虽然不是很够身份,但也不差多少。如今几个王府里,都没有适龄的女儿,皇上愿意降一点点要求也不是不可能。难道宫里真的有这个意思?那韩家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传到上面耳朵里,华辰的前程就没了。 老太太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除了韩家之外,其他几家的小姐,她都不太看得上呢,镇国公府是有小姐,听人说已经定下亲事了,不知真也不真?魏平侯府有一个小女,就怕人家看不上自己家,数来数去很是为难。 风荷不想强迫华辰为利益联姻,总要听听他自己的意思,有心要把这个话题岔开去。 却有外院的小丫鬟前来回话,原来是杭天瑾与杭天睿打算回府,问她回不回,要不要一起走。 风荷低头默了半刻,很快就对小丫头道:“就说我也要回了,与他们一道走。”看来今儿是没机会与大哥说话了,还是改天请了他去王府更便宜些,而且太妃那里没有见到她一起回去怕是着急。 董夫人倒也不留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纵使有十分的不舍得也不能拦着不放,免得风荷回去受了委屈更不妥。 到了二院,华辰曲彦已经陪着三爷五爷在马车旁等她,她忙快步上前,致歉道:“让三哥和五叔久等了。” 二人都吃了些酒,有点微醺,尤其是三爷,神情比往日还要温和几分,笑道:“都是一家人,弟妹还与我们客气不成,还多亏华辰弟招待我们呢。” 风荷又对曲彦道:“表嫂的身子稳定了吗?得闲了让她回家走走,祖母与三婶娘都念得紧,我过几日请吃酒,到时候给她下个帖子,表哥可不许不放人。”她与曲彦说话之时明显比杭天瑾杭天睿要亲密不拘些。 “正要叫她回去逛逛呢,天天嚷着在屋子里闷坏了。过几日是祖母生日,你来不来?”相比起另外几人,曲彦举手投足要成熟不少,到底是在官场上混了几年的。 “怎么不来,我还想着好东西吃呢,表哥可不许小气藏私。”她抿嘴笑,背着光,有婉约朦胧的甜腻。 董华辰从小看二人拌嘴的,知道他们素来感情好,没有避忌,打趣道:“你俩到一处就有一筐的话说不完,弄得他是你哥哥,我成了外人?”他确实有那么点吃醋,风荷待他亲近中有隔阂,而她和曲彦见面少些,反而亲密。 杭天瑾饶有兴味得看着他们三兄妹话别,在夕阳下分外宁静祥和,他能看到风荷微翘的睫毛扑闪着,看到她粉红的唇,灵动甜美。忽然心中生出了一段淡淡的愁绪,这些年,为了他,贺氏一味的藏拙,以至于,像一个半老的妇人,而不是成熟的少妇,他私心里还是喜欢看到她笑得如风荷一样明艳耀眼。 杭天睿与杭莹真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性子都是一样的纯粹,而他们居然是出自王妃的肚子,他抢着道:“董大哥,别说你吃醋了,连我都吃醋,以前我那五妹妹见了我哥哥长哥哥短,如今见了我四嫂长四嫂短的,我都怀疑我怎么就成了那个不疼人的哥哥了?” 他说得大家都笑起来,风荷拿帕子掩着嘴:“五叔不知,五妹妹与我一处的时候就说她哥哥多厉害对她多好的呢。” “当真?”杭天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莫非我还哄你,你不信只管去问五妹妹。”风荷一面说,一面认真得点头,哄得杭天睿信了八分。 她又道:“日头都要下山了,三哥、五叔,咱们走吧,祖母母妃估计都等着我们。”上了马车,还未行驶,她亲自撩了帘子对华辰道:“明日就是琼林宴了,等哥哥忙完这几日,去看看我,咱们兄妹说说话。” 华辰忙笑着应了,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看着车马走了才回转身。 到了太妃那里,太妃摸了摸她红扑扑的小脸,笑问:“吃了酒了,怎么不去先换了衣裳再来。” 春风稍有些凉意,进了屋就觉得分外热,风荷歪在太妃身上嘀咕道:“吃了几杯,实在想念祖母得紧,就过来了。” “油嘴滑舌。对了,韩家小姐过来了,在莹儿房里,还说要去看你的,我告诉她你回娘家了,回来了再去通知她。时辰不早,留着她用晚饭吧,一会咱们派人送她回去罢了。”太妃慈爱地摩挲着她的秀发,她就一个女儿,小小年纪进了宫当了皇后,见一面就是一大通规矩,等闲她都不愿进宫,免得伤心。小时候女儿也爱赖在她怀里扭骨糖一般的,后来孙女不少,但没有一个能这么贴心的,自从风荷来了,她反而又养了一个女儿一般,真心疼她。 韩穆雪来了?哦,也对,虽然当日之事是司徒小姐自作主张,与韩家没有关系,但发生在韩家韩家脱不了瓜葛,估量着是遣了女儿来看杭莹当做赔罪的。 其实,侯爷侯夫人是要亲自登门谢罪的,奈何老夫人一病居然不起了,把个侯府闹得鸡飞狗跳,两人脱不开身,没奈何方打发女儿过来表明自家的立场。派个下人,显得太没诚意,正好事情与杭家小姐有关,让女儿出面更好,年轻女孩儿容易说话,早点解除心结最要紧。不然为了这事让杭家恼了自己家里,以后韩穆雪进了宫,不是招皇后不自在嘛。 风荷笑着起身,正色道:“既如此,孙媳回去换了衣裳,吩咐厨房好生做几个菜,一会与五妹妹一同招待韩小姐。”太妃的意思她懂,韩家来的是女儿,不能由她们几个长辈出面,弄得好她们掉份,弄不好她们留下一个欺负小辈的名声,不如也让几个小辈出面。 太妃满意得点点头,她有时候都想风荷生了几个七窍灵珑心,你一句话一个眼神她就明白意思,不但要聪明还要反应快,为何偏偏与老四就处不好呢。想到这,太妃一阵头痛,老四好像是近十天没有回来了,连他大舅子的喜事都没有前去恭贺,太失礼了些。 “如果祖母没有其他交代的,孙媳这就告退。”风荷试探着问了一句,太妃又出神了。 “哦,好,先等等。韩小姐带了几支开得极盛的桃花过来,说是他哥哥准备的,你们去的几个都有,给你们压惊。这小侯爷倒是有些意思,投桃报李不成?你的几支还放在我这,你一并带回去吧。”太妃说着,周嬷嬷亲自抱了一个官窑白釉的耳瓶,里边几支桃花疏密相间,红中有白,分外惹人怜爱。 沉烟忙上前接着,周嬷嬷笑呵呵道:“这瓶子是娘娘让我从库房里找出来的,胎质洁白细腻,釉面均匀,还是什么前朝的古物,少夫人不用送回来了。” 太妃听得大笑,指着周嬷嬷骂道:“你到好,拿着我的东西作人情,我还没说话呢你就先把东西送了人。” 周嬷嬷握着太妃的胳膊笑道:“老奴那是料准了娘娘必会加上这么一句,不如抢着做个好人罢了,少夫人心里还能念着老奴的几分好。” “人人都说祖母身边离不了嬷嬷,看来是真的。”瓶子的确是少见的上等货色,风荷发现自己从太妃这里哄了不少好东西回去。 回了房,风荷不及换衣,就先叫来了小厨房的王婶子,特地吩咐她做了几个女孩儿爱吃的清淡爽口的菜上来,又叫热了桂花酿,一会饮用。 忙完这些,换了衣裳,略略梳洗一番,懒懒地歪在美人榻上,闭着眼寻思韩家那边发生了什么情景,惹得侯爷夫人忙成这样,几日了都不曾上门,一会要好好套套韩穆雪的话。 她视线望向桃花,一支支就像一个个美人,窈窕有致,婀娜多姿。韩穆溪的闲情逸致真不赖,这几支花都选得极好,有那怒放的,有正含苞的,而且看着媚而不妖,没有一般桃花的轻浮气,反而有那么几分风骨。比起人家来,自己有点无理,救了自己一命都没有亲自上门拜谢,只叫几个下人送了份礼回去。人家难道是看在那份礼物上救人的?她不由想笑。 司徒嫣难怪想尽办法费尽心机要嫁给他,他与杭莹的婚事能成,与杭莹而言实在是得了一个好夫婿。风荷坏心眼的想,不能让司徒嫣成功了,不然岂不是可惜了这样出色的人物。 “少夫人,五小姐与韩小姐一同过来了。”云碧唰的掀起帘子,容色有些紧张。 风荷点着她额角笑骂道:“你就荒脚猫似的,韩小姐又不是不认识,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云碧委屈地探了揉自己的头,“奴婢见少夫人回来之后衣服也不换就忙着吩咐下人,怕坏了少夫人的要紧事嘛?” 风荷扶了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算你明白,亏我没有白疼你。厨房里你一会好生盯着,叫她们务必仔细了,出一点差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杭莹已经与韩穆雪手拉手说笑着进了院门。 第七十五章大闹侯府 韩穆雪的身材在女孩儿中算高挑的,一袭长裙曳地,纤腰若柳,行动似风,但在窃窕妩媚之外又不失端庄,比起其余高门贵女,她是比较符合太子妃标准的人选。除她之外,太皇太后曾经嘱意西瑶郡主入主东宫,像傅西瑶这样的萃包美女最好拿捏,另外魏平侯府的小女儿似乎也有入宫的可能。 此次选秀,事后应该会为太子指一个太子妃两名侧妃。照如今的风向,韩穆雪的正室身份应该不会更改,除非这其间发生了什么意外,侧妃名额有可能落到魏平侯二小姐与礼部苏家苏曼罗身上。 皇上皇后会考虑苏曼罗为侧妃极有可能是为了压制魏平侯府的二小姐。世人都知,苏家教女不但教琴棋书画、家中庶务,还会教谋略计策。而苏家百年书香世家,不会有见不得人的野心,而且苏家与永昌侯府是姻亲,应该会相互扶持。当然,这些都是风荷暗暗琢磨的。 三个年轻女子见面,自然分外亲热些,不过一会就有说有笑起来,无外是哪里的胭脂水粉好,这季流行什么款式料子的衣物。 风荷挑眉,关切地问着韩穆雪:“怎么我瞧着你气色不大好,可是没有歇好?” 韩穆雪一直在心中暗暗焦急,如何把话头转到那件事上去呢,她此行的目的除了探望杭莹风荷,就是要给杭家一个交代。但她是闺阁女子,总不能正正经经把这话说给太妃或王妃,显得多语而轻浮,她要在不经意间把话递过去,这才是世家处事的上策。听到风荷的问话,脸色顿时露出喜色,不过很快做出哀怨的样子来,叹着气道: “你们不知道,最近我们家那可是闹得人仰马翻,别说歇息,我连个饭都不能安安静静地吃,今儿实在受不了了,与母妃告了假来你们这里躲一天的。顺便瞅瞅你们几个,怕你们受了惊,心里不大痛快呢。” “怎么会?我们都好好的,倒是你家中出了什么事吗,有没有要我们帮忙的?”风荷不由握了韩穆雪的手,显出亲近来。 韩穆雪亦是握了握风荷的手,皱着眉看了她们一眼,摇着头:“罢了罢了,你们也不是什么外人,说给你们听听也无妨。还不是我那表妹,她做了那样的事,依我父亲母亲的意思是即刻送她回去,让她父母好生管教一番,谁知她那日受了凉,病得下不了床。我父母是长辈,又最是怜惜人的,倒不好那个时候硬送了她回去。加上老夫人病重,一时就耽搁住了。” 听到这,杭莹便生了几分气,不乐地问道:“那日太医不是说没有大碍吗?后来又发了病不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真是可怜可厌,亏我当时还觉得她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唉,正是这个话。你们冷眼瞧着,那日我在家与她可有特别亲近的样子?”她歪了头问,语气随意但神情却有些绷紧。 风荷拍着手道:“原来如此,我当时还暗怪呢,照理你们是亲戚,她又常在你们府里,你与她应该极为亲热才是,但我瞧着,很不是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你是怕冷落了我们呢。难不成你从前就发现她有一些不大好?” 韩穆雪神色一松,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低声道:“小时候我们俩也是颇为亲近的,后来她许多行事我不大看得上眼,反没有少时的亲密无间了。如今说来我也是有错的,当初应该多多劝着她些。” 杭莹立时竖了柳眉,高声道:“这与你何干,你揽得什么错?咱们一般都有父母教导,还有兄长姐嫂的,何时轮得到你一个亲戚去说她呢,搞不好反招了她怨怪。” 一面听着,风荷连连点头,接着又道:“后来呢?” “前几日,我们老夫人身子和缓了些,能勉强起来走动,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也不知老夫人从哪里听来了闲话,说当日是我哥哥救的她,当时的样子又有些狼狈,如果传出去什么于她的闺誉不好。我们老夫人不但没有怪责她,居然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非要定下我哥哥与她的亲事。”她先是撇撇嘴,说到这,微微红了脸,女孩儿是不能说这种话的。 “还有这样的事?那令尊同意了?”风荷假作忘了她们的身份规矩,往下提了话头。 韩穆雪可能是太过生气,也把规矩抛到一边,愤愤然道:“怎么会,我父亲母亲坚决不肯同意,我们家算不得多少尊贵,但亦是书香门第出身,如何肯要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何况她为了一己之私差点害了莹妹妹呢。而且当时我哥哥受她蒙骗,着急救人,便没有顾忌太多,若早知一切都是她的计谋,我哥哥是绝不肯救她的,万没有救了人还被赖上的道理啊。 何况,在场的只有你们我们和她们家的人,咱们两家是肯定不会往外传这话的,她们家难道还主动把闺阁中事传出去不成?既然没有传出去,自然不会坏了她的闺誉,做什么要我哥哥娶她,我可不认她这样的嫂子。 偏偏我们老夫人是吃了称坨铁了心,咬定了不肯松口,甚至,甚至还怪我父亲母亲不孝。你们说,我父母怎担得起这样的罪名?” 风荷忙把茶推到她手里,柔声劝道:“你吃盏茶消消气吧,不值得。老夫人就不怕影响侯爷的前程吗?” “不会,因为我父母被逼无奈不得不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吃了一口茶,顿了顿,又道:“但条件是最多纳她为二房,正室之位是绝不同意的。” “啊?难道,难道你哥哥他真要娶了她不成?”杭莹拿帕子握着嘴,显见的很吃惊,她原先以为的是这样的女子一定会因为行为不耻而招人话柄,若被她最终得逞了,那还有公道可言吗? 韩穆雪放下茶盏,绞着手中的帕子,咬着唇道:“本来以为不得不如此,谁知我哥哥听说了,居然放下话来,死也不会娶她。倒弄得我们老夫人无法了,事情便僵住了。” 风荷轻笑道:“看着令兄温文尔雅,没想到亦是个有血性的。” “这种事情,便是个泥性子都被激了起来,何况我哥哥只是外边看着温和,其实最是个有主意有气性的。他从前就一直当她是表妹看待,如何经了这样事反而肯了。你们不知,我哥哥气得脸都紫了,我还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呢,把我吓得不行。”说到这,她笑了起来,与另二人比划着韩穆溪当时的情状。 风荷听得好笑不已,随即正色道:“此事暂时搁置,但终究不是个事,不想法子解决了,你们都不得安宁。” “就是就是,闹成这样,还住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杭莹连连点头。 韩穆雪却换上了愁容,踌躇着道“哎,其实这事没完呢。” “啊?还有后续不成?”杭莹张着嘴,愈发惊讶,都闹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后续。 韩穆雪把一条帕子拧成了麻花,涨红着脸,低垂粉颈,不肯再说的样子。 风荷知道她会说,不过一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不能轻易说出来,一定要催着她,她无奈方说出口,不然碍着她清誉。她便推着她身子道:“莫非这事有什么变故?可是司徒小姐她?” “嗯,”韩穆雪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勉强挤出几个字来:“她,她居然要寻死,以示她清白?” “什么?她果真如此,这,这,女孩子岂能轻易把这种话说出口,闺房大严,她都忘了不成?”风荷轻轻拍抚着自己的胸口,司徒嫣果然是个人物啊,自己的命可以不顾,自己的清白也可以不要,就为了嫁给韩穆溪,她这样的勇气当日凌秀是万万不及啊。一山还比一山高呢。 杭莹听得唰一下站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跺着脚道:“她,真是不知廉耻。”这句话,是她所能出口的唯一的粗话。 风荷忙拉着她坐下,笑着安慰道:“瞧你,气得什么劲?她自己都霍的出去,咱们还为她担的什么心?” 韩穆雪的表情既悲哀又无奈,摆着手道:“我们都没想到,她居然真个要寻死,如今人在我们家,就像一把烈火似地,随时都可能烧起来。以至于我们家都没得安生,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派人去她家中请长辈过来,连个人影都没出现。” “不会吧,他们是想,是想把人赖在你们头上了,不答应也得答应?”这样不要脸的事对杭莹而言绝对是很大的刺激,几乎能与她意识中人们常说的泼妇相比。 “嗯,应该是这么个打算。”这一次,韩穆雪绝对是非常真心的哀怨,如果把她娶进门,日后侯府是不可能安生了,她哥哥的前程估计会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风荷拍了拍她的手,斟酌着语气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有些太过阴毒了。” 韩穆雪一听,登时来了精神,抓着风荷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什么法子,好嫂子,快教给我吧,只要能帮咱们家度过这次麻烦,你就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了,连我哥哥都要感激你,他现在都焦头烂额了。” “唉,你还是别问了,这样的行事实在不是我们大家所为啊。”风荷推辞着,暗中却在大笑,你一定会问的,而且一定会照着办的,就是可怜司徒小姐,你不该这样费尽心机的,强扭的瓜不甜啊。 “哎哟,好嫂子,你就说给妹妹听听,行不行地由他们去闹去,咱们不过姊妹间闲话家常发一两句感慨而已,能有咱们什么事。”果然,她追问了,而且问得很巧妙,回头又把事情全推了,她们年纪轻,胡说八道懂什么,事情都是长辈们在做,与她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连杭莹都被揪起了兴致,绞着风荷要她说。 风荷无奈,压低了声音笑道:“如果有人想娶司徒小姐,他们家中又满意,那不是立即派人来把她接回去吗?而且,她闹出事来与你们何干,再怎样顶多是对她父母安排的婚事不满,关着亲戚家什么事。” 韩穆雪是个机灵的,一听就明白过来,楼着风荷道:“好计,还是姐姐厉害,三言两语就点化了我。”她的称呼从嫂子变成了姐姐。 杭莹也很快反应过来,但皱了眉道:“这样,对她会不会太委屈了,她是一心要与、要与韩小侯爷的。” “五妹妹,有些人需要同情,但有些人不值得。妹妹想想,她不愿意,那她为什么非逼着韩小侯爷呢,小侯爷亦是不愿意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么可以要挟侯爷与侯夫人呢,这是对待长辈的样子吗,而且很容易坏了韩家的名声。”杭莹终究良善,一听要把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强嫁出去,就有些心软了。 不过,风荷的一番劝慰让她很快领会了意思,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还不好意思得冲二人笑了。 沉烟在外边守着,听到里边的动静差不多了,才笑着进来道:“少夫人与小姐们说得起劲,都过了晚饭时辰呢,回头饿着小姐们,少夫人又该抱怨奴婢们不知提醒。” 三人笑着去看窗外,暮色上来,天边呈现深蓝色,刚发芽的树梢上有一弯新月,如鸡蛋黄一般的颜色,微微泛出橘红的光晕。 风荷拍着自己的头,笑道:“瞧我,只顾着与你们说话,怠慢了两位娇客,走,咱们用晚饭去。好不好的也是我一点心意。” 韩穆雪犹豫着道:“这么晚了,估计都要宵禁了,怕是一会子回不去,我看还是不用了吧,改日再来领。” “你什么时候也这样婆婆妈妈起来,这有什么的,难道咱们家连这个都办不到,而且大不了晚上与我睡,还能亏待了你这大小姐?我悄悄说与你,四嫂这里可是有不少好吃的,你不吃了走实在是可惜,一桌子好东西都便宜了我。”杭莹拉着她,嘟着嘴。 “好,我还不是怕你们不是诚心留我,故意拿话试你们一试,既然这么有诚意,我自是要领了这份情意的。而且,我若回去晚了,我哥哥会来接我。”她当即接过话头反而打趣二人。 风荷一手拉着她们一个,抿嘴道:“知道你有个好哥哥,不用巴巴跟我炫耀,感情我们没有一样的。” 韩穆雪猛然煞住脚,笑骂着自己:“瞧我,忘了要紧事。姐姐的娘家哥哥可是中了探花,还没恭喜姐姐呢,实在可喜可贺啊。” “你光说嘴皮子有什么用,总得有点表示不是,我们四嫂最是个不吃亏的主。”杭莹眯着眼,说完赶紧甩了风荷的手独自向前跑去。 风荷气得咬牙,跺脚道:“亏得我平儿疼你,你就坏我名声,显见是祖母派来的奸细了。” 杭莹回头扶着门框道:“我这不是为嫂子要贺礼吗?难道还错了不成?” 韩穆雪看得大笑,恰好望见自己带来的桃花,忙指着花道:“那不就是我的贺礼,花开富贵,这寓意好着呢。” “你羞也不羞,明明来的时候还说是小侯爷备下的,这会子又成了你的?”杭莹没打算放过她。 风荷看见桌子上都安置好了,忙打起圆场,拉了二人坐,一边赞道:“我才与人说这几支花开得委实好,可惜没几日就谢了,若有时间必得去你们园子里挖一两颗树过来,就怕你心疼不肯。” “怎么不肯,明儿保管与你送来,我还当你看不上眼呢。那些文人墨客骚人学士们,动辄牡丹、兰花、菊花梅花的,一个个都称这桃花性子轻浮无比,开在春天,雨水一来就萎落了,没有什么烈性。我就想着,不过一朵花,非得给他弄出点什么名堂来不成,我看着就好。我哥哥虽有点子学问,但也不是那种人,他就极喜欢桃花,开得时候美,飘零的时候也美。”韩穆雪一旦有心与人结交,就会放下自己的戒心,她尤其欣赏风荷。 风荷看丫鬟给二人斟酒,不由笑道:“我可没有那些雅人的毛病,就是一大俗人,只要好看都喜欢。来,我先敬你俩一杯,这是我自己叫人酿的桂花酿,尝尝味道如何?” 二人笑着尝了一口,赞道:“入喉温润,清甜爽口,又有一股子弥漫唇齿胸腔的桂花香。” 一顿饭就在颇好的氛围中用了,韩穆雪更是一直拉着风荷唤姐姐,俨然她亲生姐姐一般。起初对风荷些微的怨愤早就消失无踪,心中感叹着如果风荷真是她姐姐就好了。 寶 書 蛧 W W w .Β á ò s ん u 7 。CO Μ 直到夜色深沉,才送韩穆雪出去,果然她哥哥韩穆溪已经在二院等着了,三少爷陪人坐着。 送走韩家兄妹,风荷趁着夜没有太晚,先去向太妃禀报了一番事情经过,太妃听得连连讶异,想笑又不好笑。 第七十五章大闹侯府(下) 大街上安静得很,这个时候寻常人家都不会出来走动,也只有公卿之家有这个权利。 韩穆雪坐在马车里,听到远处传来飘渺的钟鼓声,暗暗撩起帘子往外望了望,没有人,只有侯府的车队,骨碌碌得碾过地面,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韩穆溪早就想问妹妹事情办得如何了,见她打起帘子,假意喝斥道:“成什么样子?”随即又凑了近来压低声音问道:“杭家如何?” 韩穆雪可不受这个气,瞪了瞪他,唰的放下帘子,咕哝着:“能怎么着,继续是世交呗。” “我不是问你这,你胡说什么呢?”韩穆溪微红了脸,其实他对与杭家的婚事本就不甚热心,只是当时父母决定了,他懒得反对而已,还不是娶谁都是娶,有什么分别。当然,司徒嫣不同,他的底线是这个女子必须贤淑有德,显然司徒嫣不符合这个条件,何况她得罪了杭家,再娶了她,便是不为自己想也必须为妹妹着想。 “想知道啊,明儿去找我,你房里那个土定瓶不错,等到秋日里插了菊花最好看。”韩穆雪趁机敲诈,她哥哥时常从外面弄些小巧的玩意回来,渐渐地她也喜欢上了。 韩穆溪抚额叹道:“好,都依你,明一早就叫人给你送过去,可以说了吗?” 韩穆雪满意的点点头,却又道:“这里怕是不便宜,被人听见就麻烦了,回去再说。” “也好。”韩穆溪顺着她视线左右扫了扫,虽然没人,下人们也是该防的,内宅中事还是要谨慎些。 回了侯府,侯夫人一直在等女儿,忙执了她的手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都是我与你父亲不好,叫你出面奔走。” 韩穆雪扶了侯夫人的手,娇嗔着:“母亲说什么呢,女儿难道就不能为你们分忧了。杭家是体面人家,女儿何尝受委屈了,还吃喝了一顿才回来。你不知道,太妃与王妃有事忙着,是五小姐招待的我,后来他们四少夫人回来了,我就去了那里。一切都很顺利,家中的意思那边想来亦是明白的,不会怪我们没有及时赔罪。” “这么说,太妃王妃什么都没说?还是觉得咱们家怠慢了,只是,这个时候哪敢走呢,一个不慎就、、哎。”侯夫人这几日显得异常憔悴,她心里是恨不得弄死了司徒嫣呢,可是碍着老夫人不敢下手,生怕一个弄不好越闹越大,只能忍了这口气。 “母亲,依我看来,杭家如此做无可厚非,一来女儿毕竟是晚辈,没有让她们出面的理。二者嘛,女儿看得出来太妃对他们四少夫人极为信任,告诉了四少夫人就相当于告诉了太妃,如果四少夫人愿意多为我们家描补几句,只怕太妃心中的气就消了大半。”韩穆雪搀着母亲一起坐下,自己歪靠在她肩膀上。 侯夫人摸了摸她的额角,不由问道:“怎么?莫非吃了酒?这么烫。” 韩穆溪见没人理会他,自己拣了个椅子坐下,听他妹妹说话:“吃了几杯,是桂花酿,无事的,很好喝呢。四嫂的确不同寻常女子,难怪太妃那般看重,若是姐姐在世、、、”她倏忽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讪讪住了嘴,不好意思得看着侯夫人。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侯夫人虽然疼惜女儿,也只能把那心肠略略移转开,见她这样忙道:“你说吧,你姐姐性子敦厚,不比那董少夫人有手腕,自然也及不得人家能得太妃的心。这些,自我第一次见了那孩子,心里就想明白了,杭家可不是好过日子的,许是上天不想叫你姐姐受那种委屈,接了她仙去吧。 听你的意思,似与她颇为合得来?”她话锋一转,转而专注地打量女几的神色。 韩穆雪低头想了想,轻轻点头道:“女儿挺喜欢她的,看着她明知她与姐姐全然不同,却没来由的把她当了姐姐,真心要与她交好。她这样的伶俐人儿,只怕谁见了都会喜欢吧。” “何尝不是呢,她待你热情吗,还是冷冷的?” “很好,一点都不像发生过什么的样子,一切想的很周到。”她是世家长大的孩子,当然清楚风荷有一部分是装的,但她并不反感,她不是也如此,真真假假中学会与人结交。 韩穆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听她们不断提起风荷,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阳光下她诧异的表情,红唇娇嫩得强似初开的花瓣,又有一丝了然的讥诮与沉稳,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懵懂无知,但并不缺清纯,相反她有一股子远胜于自己妹妹、杭莹等女孩儿的清雅不群。那一刻,他有些慌乱有些无措,因为他听到自己的心砰然跳动,他仿佛感到有红晕爬上他的脸。 随即,镇静下来后,他开始谴责自己,那是一个有夫之妇,而且杭天曜总算自己的友人,他有这样的想法都是不道德的。偏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清晰地看到她飞扬的裙角,有潋滟风华的美。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但他没有起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直到韩穆雪连唤了他第三次:“哥哥,哥哥,你想什么呢?没听到我们问你话吗?” 他恍然回神,赶紧调节自己的呼吸,镇定地问道:“什么事?我听你们说着妇人内宅之事,怎么好继续听?”他很有道理。 侯夫人笑着与他解释,问他风荷的主意如何? 他愣了一愣,很快应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人选不好定,谁能听咱们家的意思去行事呢?”是她想出来的,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为自己解围呢,或者纯粹是想要为杭莹报仇。 “这却不用这么麻烦,如果有那急着定亲的人家,咱们不过露个口风出去,人家听着有些意动,那便成了大半。只要想法子让司徒家同意,事情就没了转困余地。那时候,他们家来接人,不信她能继续住着,回了家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溪儿,这件事,你可不能心软,她自己作下的孽要她自己还。杭家没有追究她,那已经是给了咱们十分的脸面了,咱们也要让杭家看到咱们家的诚意。”侯夫人处事到底老道不少,听了个话头就知此事有路子可行,何况司徒家那是什么情形,估计有人愿意重金骋娶,巴不得赶紧把女儿嫁出去呢。 韩穆溪哪里还同情得起来,心里早怨恨着司徒嫣,一个女孩儿家,有这种腌臜心思,那还留得? 此事就在母子三人言语中定了下来,晚间侯夫人透了气给侯爷,他没有反对,而且从眼里的满意看得出来,他很想拍手叫好的,奈何身份不允许。就在司徒嫣以为韩家没办法打算去他们府上提亲的时候,她不知道锦安伯贺家遣了媒人去他们家提亲,提的是庶出的长子。上次贺家想为嫡子求娶杭莹,事后杭家的表现明显拒绝了,只能令寻他途。但是府里庶长子的母亲明里暗里说哥哥未娶弟弟怎好争先,还说长子年纪一把了,家里太不重视了些,外人瞧着也不好看。 伯府自己也觉得不该,赶紧组织人马打算先替庶长子成了亲,然后再提嫡次子的事。一时间没有合适得女孩儿,就听人提起了锦乡伯府有个女孩儿,年貌相当,甚得永昌侯府老夫人怜爱。人家一想,这不是正好,她虽是嫡女,可惜母亲没了,陪个庶长子恰好配得,而且或许还能借此搭上侯府呢,正是一桩好亲事。锦乡伯府的脾性京城人都是耳闻的,家中入不敷出,对银钱上看得极重,锦安伯府决定大不了花上一点银子,传出去名声也好听不是,同样是伯府,自己家的庶子娶了人家的嫡女,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司徒老爷一听到那聘礼数,头就先晕了,一万两呢,他们家几时有过这么多现银,没想到一个女儿这么值钱,他有些后悔没有多生几个女儿。如此一来,都没有商量自己家老太爷,满口应承了此事,两家很快交换了庚帖。 然后遣人去侯府接人。司徒嫣根本不知家中发生的事,听到接人的婆子说恭喜自己,就羞怯的抬不起头来,红了脸,乖乖跟人回去了。她以为韩家耐不住了,终于去家中提了亲。人家父亲派人来接,老夫人没有理由不放人,而且也死心了,别人家的孙女儿总归没有自己孙子来得重要。 司徒嫣到了家中,真是心合意顺,觉得人生最得意之事莫过于此了,每日欢欢喜喜绣着嫁衣。 直到她的丫鬟打听出来,求娶她的人家根本不是韩家,而是什么贺家,她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待她醒来之后,哭了整整一日一夜,闹着要司徒老爷退了亲事,司徒老爷收了人家的骋礼,岂肯退亲,把女儿大骂一顿关了起来。 司徒嫣依然不死心,想尽办法想要逃出去,但红玉和绿意再不敢助着她,其他小丫鬟更是不顶事。她苦思冥想了几日,觉得能救她的人只有一个老夫人,花了自己两套头面首饰,才买通丫鬟下人,悄悄从外头租了一辆马车,逃出府去了侯府。 当时正是午后大家打盹之时,守卫不甚严,又有拿了钱的,居然被她真个出了府。一路来到侯府,便让人上去叫门。 守门的偏是个机灵的小厮,隐约听说一点内院的传闻,一看是司徒小姐就吓了一跳,也不放行,匆匆回里边通报。 当时侯夫人与女儿韩穆雪正在说话,一听是她真是又急又气,放进来就别想再把人弄出去,出了事情他们跑不了干系,回头锦安伯和锦乡伯府或者还会怪他们拐带女儿呢。 小厮出去回绝了司徒嫣,司徒嫣若是那好说话的,也不会被她逃出自己家投奔侯府来,她眼见无路可走,竟让丫鬟在门外大闹起来,说什么小侯爷毁了她清誉就想不认账,她是好人家女儿,一女不事二夫,一定要小侯爷出来对质。 街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也有指指点点说侯府欺压良善的,也有为侯府说话的,说人家小侯爷房里连个通房都不肯收,怎么会做出那样寡廉鲜耻的事情来。韩穆溪的口碑实在很不错,为他说话的人不少,暗暗指责司徒嫣不守妇道,败坏纲常。 司徒嫣急得在马车里大哭,她是看准韩家要脸面不会把丑事传出去这一点才敢闹的,不过逼着韩家低头而已,谁知韩家冒了声名不要的危险,就是不理会她。这样下去,不但她闺誉尽毁,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伯府那边得了消息,匆匆忙忙带了人来,把她拖了回去。经此一事,贺家自然不肯再娶她,要求退婚,司徒老爷气得呕血,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银子还了回去,居然狠下心肠把女儿打了一顿。 后来,不知哪个好事者打听出来,司徒小姐有疯病,以前还不见怎么发,年纪大了倒是不检点起来,看着小侯爷英俊多才就成天假想着自己有一日嫁与了小侯爷。小侯爷与她,根本是清清白白的。众人都道是极,小侯爷什么女子没见过,如何肯要一个有疯病的女子,不过是看在亲戚情分上平日多照应了一些而已,没成想反而加剧了人家姑娘的疯病。 伯府似乎是为了证实大家的猜测,一个月后把人送到了自家的庄子里,说要好生静养。 韩穆溪的与侯府的麻烦算是解决了,风荷后来听说,既为司徒嫣感叹又为她不耻,为了一个男子变成这样,是否值得呢,而且那男子只会更厌恶你而已。锦安伯府虽然比不上永昌侯府,她若愿意安分过日子,锦衣玉食少不了她的,何必执迷不悟呢。风荷当然不会以为司徒嫣是真的喜欢韩穆溪,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们会狠心败坏他的名誉呢。 想及此,风荷忽然发现杭天曜已经走了一个多月,这都三月底了,他怎么还不回来,不回来也不该没有一点消息啊。他究竟是去做什么? 第七十六章相继出事 甬道的两旁对植着一排两人高的玉兰,正是开花的盛季。春风拂面,有甜馥的香味扑面而来,似兰似莲,清新雅致。洁白的花瓣亭亭玉立,偶尔透出淡淡的嫩黄或者青白,晕染成凝脂般的细腻质感,远远望去那便是一片香雪海,又如浮云般轻柔。但她并不素淡,甚至在婉转中有浓艳的芬芳,如晚妆初成的少妇。 风荷扶着云碧的手,含秋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身后跟着浅草芰香,一路说笑着行来。她不由信步走到玉兰花树下,折了一支怒放的放在鼻间轻嗅,让人熏熏然如饮美酒,随意地簪在鬓角,顾盼回眸中就有了迷离云散的香气。 云碧素性折了几支开得最好的,口里笑道:“回头拿这个熏被子衣服倒是不错,又香又清雅。” “你是越发会享受了,连这个都想得出来,不怕糟蹋了多少好花。”含秋并不上前,站在原地抿了嘴笑。 “怕什么,开在技头是给人看一时的,熏了被子就是到了冬日里还能闻到她的香味儿呢。左右咱们少夫人也是个爱玩的,咱们跟着的人,若是不知打扮取乐那才是白跟了少夫人一场呢。”她一面说着,一面指点着芰香帮忙。 风荷轻啐道,“合着你们跟着我就是来受用的,我可不敢养着你们了。” 云碧抱了花在怀,笑嘻嘻道:“等少夫人把那茶楼开了起来,多少人养不起,也不差我一个。” 风荷笑着抢过她手中的花:“那你倒是说说,咱们今儿看得那几个铺面哪个最好?” “奴婢能有什么见识,看着都不错,地段好,价格也合理。尤其知味观斜对面那家最好,人们吃了酒正好来咱们茶楼里吃茶醒酒,而且去那的都是达官显贵,不在乎那几个银子。”云碧继续去折花,有那高的够不到手,居然跳了起来,也不顾及旁人看见。 “依你的意思,咱们拾人牙慧过日子不成?含秋怎么看?”她莞尔而笑,有风吹拂她鬓角的碎发。 含秋上前替她抚了碎发到耳后,轻笑道:“奴婢也觉得那边好。一来那里原先是酒楼,因着知味观生意太好,使得他们经营不下去,如今急着脱手价格上就能压低些;二来那个铺面够大,足以容纳少夫人的设想;三嘛,就如云碧说的,那边热闹人来人往的多,不用担心没有主顾;最后一点,奴婢以为既然能在知味观对面盘了人家倒闭的酒楼做生意的,必然是有来头的,便是没有来头也一定有不同反响之处,若是奴婢冲着好奇心也要去瞧一瞧。” “给我瞧瞧,这心眼是怎么长的,倒把我心里的意思琢磨了七七八八,显见的能出去独挡一面了。”风荷故意打量着含秋,取笑道。 云碧羞恼起来,撅了嘴道:“少夫人的意思,奴婢就是那个笨的。” 风荷一面点头一面正色道:“不错,我看呀,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回头也不知哪位得了你去,不回来跟我哭诉啊。” 云碧被她的话臊得满脸通红,也不摘花了,缠着上来要追风荷给她头上戴花。风荷可不想成了花仙子,一溜烟笑着先跑了。主仆几人笑闹着到了凝霜院门首,却见许久不见的银屏才从她们院子里出来,出落得更加齐整了,身上的衣衫也是全新的。 她忙与风荷行礼,举止间比先时沉稳了不少,不如过去浮躁轻狂,算得上一个小佳人了,不过看打扮还是姑娘的,想来“杭天曜”还没有收了她。 风荷对她原就没有多少好感,如今见了不过面子情儿,待她行了礼也就回了屋。 沉烟伺候她换衣,嘴里说道:“也不知哪儿不对劲,银屏最近来咱们这儿比先勤快了不少,偶尔竟也与我们说说话。少夫人不发话,门房的不好拦她,每次来了或是去落霞锦屏房中坐坐,或是各处问个好,倒没有正正经经向少夫人请安。” “哦,她难道想要回来?我看不会,银屏的性子与老太太有几分相似,都是那一条道走到黑不会回头的,而且最是要强,绝拉不下脸来求我。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这几日叫咱们院里的小丫头多出去走动走动,看看她都与谁交好?她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好不好都是我的脸面,出了干系我也逃不了。”风荷穿了家常的藕荷色春衫,坐在炕上比对着铺子里带回来的账目,眉目姣好,宛然如玉。 “奴婢省得,原也遣人去打听过,旁的倒没什么,她近来似乎在柔姨娘房里走动地颇为频繁,柔姨娘看着像是挺喜欢她,时常留着她说说话。”月白色的里衣,杏子黄的比甲,越发衬得沉烟端庄沉稳,行动间有大家风度,她在风荷身边历练多年,一等大丫鬟的气度不说话都有隐隐的镇静。 铺子里的生意还算不错,几个大管事离了一段时间想来也能正常运转,再把叶舒手中调教的人调进来,就可以准备开业了。风荷一手支颐,闻言唔了一声,又道:“随她去吧,多小心咱们院里的人就好。” 沉烟见她没有旁的吩咐,就抱了她刚换下的衣服去浆洗房,正好与那边管事的葛婆子说两句话,浆洗房一向是消息流通快的地方。葛婆子是王府的老人了,几代都在府里伺候,府里有不少下人是她家的亲戚,而她及手下几个人如今只管着凝霜院、茜纱阁两处的衣物,人不甚多,事情便清闲不少。 寻常这些事都是交给小丫鬈去做的,沉烟恰好这回无事,就当走动走动。 葛婆子一见了她,笑得眉眼都弯了,几步上来迎着道:“沉烟姑娘,些些小事使个小丫头过来就成,怎么劳你亲自走一趟,咱们这地方小又腌臜,小心湿了你的鞋。” “这是怎么说的,婶子日日在这呆着都不嫌,难不成我来一回两回都不行,当年做小丫头时还不是做这些粗活。”寻常无事的时候,沉烟给人的感觉一向敦厚温柔,无论老的小的都爱与她说笑,风荷房里含秋也像她的性格,不愧是当日她一手带着含秋上来的。 “既如此,姑娘屋里坐坐,外头风大,正有才炖好的茶,姑娘不嫌弃好歹尝一口。”葛婆子清楚她如今的主子是风荷,讨好了主子跟前的一等大丫鬟,以后说不定还有得用的机会,而且她还有儿女呢,何况凝霜院里从来不因她们是粗使的婆子就瞧不起她们,有赏赐不会落下她们的。 沉烟随着她进屋,略微打量了一番,拣了个座位坐下,这是供浆洗房的人不忙时歇息用的,糊着雪白的墙,几样粗使的家具擦拭得挺干净。葛婆子忙指使小丫头上茶上点心,一会子,就上了两样干过两样细点,两盏香茶。 沉烟忙含着歉意笑道:“我这不是叫婶子破费了,岂有此理。”下人们日常吃用都是有份例的,额外的不是自己外头买了带进来的就是厨房那边掏了钱要的。 葛婆子自己斜签着身子坐在下首,指着那两样点心道:“若是寻常东西自然不敢招待姑娘,这是大厨房里做的。姑娘不知道,我有个干亲家,就是我那女儿先前曾认了大厨房里做点心的五嫂子为干娘,这两样就是她使人送来的。说是、、银屏姑娘两个时辰前去传话说柔姨娘想要吃个清淡的点心,给了几个大钱让她们做了一会送过去。谁知过了会,又有人传话说那点心不要了,赏了她们,她一个人吃不完,就干干净净包了来给我,姑娘别嫌弃。” 提起银屏,她有些懊恼,不过只是一瞬间,很快说了下去。银屏不得少夫人待见一事她们还是能揣摩出来的。 沉烟果真拈了一块两色的糕点细细尝了尝,笑道:“果是用心做的,婶子自己也吃。”她亲手拈了一块递给葛婆子,不经意问道:“银屏常常去大厨房为柔姨娘叫东西吗?” 葛婆子受宠若惊,慌忙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顺着口就道:“我干亲说银屏姑娘从前去得极少,近来倒是多,也时不时赏她们几个大钱,偶尔会在那里看我干亲做点心。” “这也寻常,或许还能学上几手呢。我只忙,不然也爱学。婶子干亲都拿手些什么东西?”她轻啜了一口茶,浅笑着。 “就是家常细点,倒是她炖的燕窝粥香甜可口,自从五少夫人、柔姨娘那边有了身子,王妃就指定她每日上午炖两盅送过去,旁的就没什么好的。”她吃了茶与点心,说话就随意多了。 沉烟瞧着有一刻钟不止了,就起身笑道:“今儿打搅婶子了,这个给婶子打酒吃。昨日送来的我们少夫人的衣物可是好了,若好了我一并带回去吧。” 葛婆子知道沉烟一贯出手大方,也不推辞,笑眯~眯袖了一锭碎银,讨好道:“怎么没好?原要过会子等姑娘们的好了一并送过去的,姑娘这么说,那就辛苦姑娘了。”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不过是顺路,免得你们再麻烦。”她笑着出门,抱了衣物转道回院。她叫了浅草与她一同熏烤衣物,很快,浅草就离了房里,去大厨房要了一碟子豌豆黄当零嘴。 大厨房的人不由笑道:“姑娘们院里也有做这个的,姑娘怎么巴巴跑到我们这里来?” 她便将人捧了几句:“我们院里做的这个没有这边婶子们做的好吃,我时常念着,正好这会子得闲过来一饱口福。” 她又与人说笑几句方回了凝霜院。 第二日起来,风荷听说三少夫人贺氏着了风寒,过去探了一回病,逗弄了丹姐儿一回,才取道回屋。 走到半路,就有小丫头低声嘀咕道:“咦,那不是少爷,今儿回了府?” 她抬起头去看,果然是“杭天曜”从茜纱阁里出来,似要去她院里的样子。两人对面遇见,没有视而不见的理,风荷屏退了下人,低声问道:“他还不回来吗?这都有近两个月了,都是要入四月了。” “杭天耀”亦是皱了眉,无奈地回道:“昨儿传了消息回来,正要去禀报少夫人呢,说是那边估计还得耽搁十天半月的,才能回来,叫少夫人不必着急,少爷都好着。” 风荷微有些发热,双颊生晕,低低道:“我几时着急了,不过白问问。你叫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出了夏回来都使得。” 他觉得少夫人这个表情有些怪异,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挠头笑道:“小的可不敢这么回,小的有信梢给少爷,少夫人有什么说得没有?” “没有,让他照顾好自己身子,有什么要的便与我开口。”她抿了抿嘴,半日方道。 二人说着说着,似乎又有几分不快,杭四也不去凝霜院了,直接出了府。 再过两日,就是曲家老太太、风荷外祖母生辰,风荷说好了要过去的,便开始着手准备寿礼。 偏偏这日是太妃王妃进宫跸见皇后的日子,这一来,府里就没个主事的人,好在太妃王妃估计午时也就回来了,没什么打紧的。 因为不是整寿,便没有大办,去的都是曲家亲近交好的人家,董家那边董夫人和华辰去了,杭家去了风荷,还有苏家苏曼罗跟了她母亲去。算下来,都是自己人,也不太避忌,男女之间不过隔了屏风大家一处说笑吃酒。 风荷陪外祖母母亲几个女眷聊了个把时辰,外头说曲彦华辰有事与她说,请她去花厅叙话,她就先离了这边去找二人。 二人对面坐着,见风荷进来都起身让座。风荷也不客气,坐了笑道:“我就知你们今儿一定有话找我,哥哥拜官的圣旨几时能下呢,不知是去翰林院还是哪里?” 曲彦吃了一口茶,眼里含着笑意:“昨日圣上去翰林院走了走,与我说了几句话,听那意思华辰可能不入翰林院,而是直接去六部呢,应该会授个六品主事的职。” 风荷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有些了然,表哥当年破例去了翰林院,大哥是探花更应该去斡林院,但这样一来他们两家是姻亲,反而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六部都是实权,如果哥哥能在六部用心习学,功劳是很好赚的,不怕不能高升。她想罢就道:“不知会去哪个部?”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户部,最是锻炼人的地方,那里公务也最繁杂。”曲彦轻叩着桌子,如此一来,圣上相当于给了他们很好的一个机会,使他与华辰互相扶持,互通有无。圣上也算得上煞费苦心了,他们两家在京城算是没有多少根底的,用起来放心,日后交到太子手里也易掌控。 “那妹妹先恭喜大哥了,如果我猜的不错,表哥应该也要高升了吧。”她微翘唇角,语笑嫣然。 华辰玩味得看着她,笑道:“你从哪里猜来?” 风荷斜斜看了华辰一眼,解释道:“表哥入翰林院几年,本就到了升官的时候,而且圣上去翰林院随意走走,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告诉表哥大哥之事吧,估计还有其他话说。” 曲彦笑骂道:“就你鬼灵精,什么都瞒不过你,可能会升个五品吧!” “可喜可贺啊,加上表嫂再有几个月就要临盆了,这不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曲家渐渐兴复,大哥慢慢独立,母亲在董家的地位就能好些。 三人正说着,忽然沉烟快速跑了进来,不及喘气就对风荷喊道:“府里出了事,柔姨娘的肚子不好,少夫人快回去看看吧。”她的脸色都是青白,显然这个消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风荷猛地立起了身,双拳拽紧,稳稳地站着:“谁来报的信?五个多月了,出事了?”她脑中一闪而过怀疑,几月来的点点滴滴在心头掠过,自从柔姨娘怀孕三个月后,情形似乎一直不大好,府里都再次兴起杭四克子的传闻。 “是三少夫人遣来的人。两位娘娘进宫去了,三少夫人病在床上,一听到消息顾不得其他,就匆匆赶去了,只怕不大好。”她开始平静下来,狠狠吸了几口气,要来的躲不掉,她只管一路跟着少夫人就好,少夫人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她第一直觉就觉得此事不可能是意外,而是人为。 风荷匆匆说道:“麻烦两位哥哥去外祖母那里代我赔罪,我改日再来。时间紧急,就不去辞别了。” “我陪你回去。”董华辰忙道。 “不用,你留在这里,今儿是外祖母的生日,不能叫我一个人破坏了,你们只管祝寿,府里的事如果有需要我回来请两位哥哥帮忙的。”说完,她胡乱行了一个礼,扶了沉烟的手快步出去。 马车已经在二门口等着了,风荷不再多问来人情形,先上车一路飞奔回府。 谁知刚进了府门,下了马车,就听到有小丫鬟哭音传出来,一见她忙跪在地上:“四少夫人快去看看,五少夫人不好了。” 她的身子摇了摇,看看扶住沉烟的手,几人对视一眼,也不理地上的丫鬟,提了裙子往内院赶。 第七十六章相继出事(下) 沿着甬道,风荷不知该先去柔姨娘那边还是蒋氏那边,一路上来来回回跑动着不少丫鬟,她一眼瞄见其中一个是贺氏手底下的,忙拦了她问道:“有没有人去请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太医到了吗?你们少夫人在哪边?” 丫鬟吓得脸色都发白了,哆哆嗦嗦回道:“派、、都去请了,我们,我们少夫人先在柔姨娘那边,如今在五少夫人房里,太医都在。少夫人快去看看吧。”说完,她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刚才在柔姨娘那到看得一盆一盆血水从里边传出来,她吓得魂儿都没了。 风荷松开她的手,喝道:“我知道了,去回你们少夫人,我先去茜纱阁看看,让她照应好五少夫人。” 茜纱阁里,哄乱成一团,估计一听蒋氏那边出事,大家都赶去了,这边只剩下几个姨娘下人根本镇不住场子。跑的跑、哭的哭,一个个慌脚猫似地没个章程。端姨娘勉强想要震住在场的人,但她到底只是个姨娘,事情出得太大,大家几乎不听她的。 风荷带着人进来,登时皱了皱眉,越乱越容易出错,还影响太医诊脉。她眼神微闪,沉烟不知从哪里抱了一个花盆过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巨大的响声顿时惊住了所有人,神色紧张地看向她们。 “云碧,这些人交给你看着,若有再吵闹的先去关了起来。”她冷冷地说完,就往屋里走,几个姨娘听到响动,都匆忙迎了出来,脸上俱是惊惶之色。 纯姨娘脸色惨白如纸,身子瑟瑟发抖如秋风中的落叶,一双大眼里全是惊惧害怕,她曾有个儿子幼年夭折,估计是回想起了往事吓的。 风荷勉强放缓了语气,沉声吩咐道:“雪姨娘,你送纯姨娘回房,好生照料她,端姨娘,太医在里边吗?” 雪姨娘愣了愣,连忙恭声应下,扶了纯姨娘退下。端姨娘神色严肃,语调有些急促:“少夫人,太医来得时候情况已经很危急了,看了之后说只怕孩子是不济事了,而且,而且柔姨娘有血崩之兆。现在正在想法子呢。” “血崩?”她的声音凛然如冰雪,容颜更是生霜。 端姨娘在她逼人的眸子下不自然地后退了一步,轻轻点头,咬着唇道:“屋里不吉,少夫人还是不要进去了。” 屋子里霎时传出丫鬈惊呼的声音:“姨娘,姨娘。” 她再也站不住,唰的一下越过端姨娘,快步走入。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一闻到就有一种让人呕吐的冲动,她握了握拳,厉声斥道:“给我闭嘴。太医呢?” 一群丫鬟围着床榻,或是哭嚷或是捧着什么东西,从人群里挤出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焦急得回道:“怕是不好了。孩子没保住,大人,大人的命还悬着。”他生得有些瘦小,皮肤偏黄,见了风荷略微抖了抖身子,似乎以前没有来府里诊过脉。 风荷快速打量了他一番:“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大人的命,不然你也别想走出这个门了。” 太医被吓了一跳,怔了半刻,很快回道:“是。少夫人。”随即他就转了身回去。形势紧急,什么男女大防谁还能顾及,眼下最重要的是留下柔姨娘的命,不然一切都难说了。 风荷高高坐在罗汉床上,锐利得扫视着屋中进进出出的奴仆,有她震着,一个个灵活了许多,办事有条不紊起来,不像方才那般慌乱。屋子里偶尔传来柔姨娘微弱的呼叫声,就如一道冬日里的冷风,嗖嗖刮过每个人心头。 五个多月的孩子,突然没了,在这个时代,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很有可能造成一尸两命的惨烈后果。柔姨娘能不能挺住这一关风荷不知道,但她清楚她决不能由她死了,不然或许会造成死无对证的结果。 如果说,柔姨娘是意外,那蒋氏呢,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两人同一日出了事?更巧的是,这一日,她不在府里,太妃王妃也不在,贺氏生了病,这样的日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里,只怕也难得找见一日。 在和煦的春日里,温暖的春风下,有漫天的阴沉压下来,压在风荷胸口。她属于那种第六感很强的人,清楚地感到这一切就是一张网,网住了柔姨娘、蒋氏、自己,或者还有其他人,而她还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使什么手段。她只能等待,然后迎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出来的太医满头大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他的帽子都歪斜了,却强自撑着给风荷回道:“大人的性命是保住了,只是,身子严重亏了,将再不能生育,而且会就此留下病根。”他的眼神不敢看风荷,回话时一直低着头,这原也是规矩。平日里太医来了,女眷们都是避而不见的,今儿也是特殊情况,但他依然还能记着规矩,倒是不容易呢。 风荷只是盯着他,回想着他的话,再不能生育?也是啊,当时的样子自己也看到了,这个结果应该早就猜到,不知回头杭天曜会怎生想。她又问道:“先生有些面生啊?” “今日主治孕产的太医或是休沐或是进了宫给贵人看脉,小生也是被迫上阵,从前都没有遇见过如此凶险的情形。”他的脸不自觉得白了白,头低得更低。 被派去蒋氏那边的含秋回来了,神色复杂得回道:“太妃娘娘与王妃娘娘都赶回来了,如今都在五少夫人那里,说是这里就交给少夫人了。” 两人在宫里,要把消息传递进去着实不容易,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慢回来。风荷收住思绪,缓和着语气对那太医道:“该用什么药,先生只管开药方,该怎么调理也请先生一并记下来。还有一事,好端端的为何就出了这样的事?” 太医迅速瞥了她一眼,几分不安得动了动身子,轻声回道:“孕妇有服用红花的迹象。” 他一句话就够了,深宅大院的女子,谁不知道红花是什么东西? 风荷凝神,没有再多问,只是说道:“这里还有劳先生了,等稳定下来再送先生回去,这边我会遣人去通知太医院和先生家里的。沉烟,这里就交给你了,没有我的命令,一样东西都不得带出院去,有谁不服的让她去与我说。” 她说着起了身,她还得去蒋氏那里露个面,不然显得没有妯娌情面。即便明知这是一个局,风荷却不得不按照别人设定的跳下去,如果她不跳就坐实了她的嫌疑,所以即便知道院子里会寻到红花的踪迹,她也必须留下。 蒋氏那边没有比这里好太多,太妃与王妃当堂坐着,都是阴沉到极点的脸色,五少爷杭天睿不停地在房里来来回回,愁容满面的听着里边的动静,他今日去赴一个友人之约,先与太妃二人赶了回来,却手足无措只顾慌乱。 除了太医,郁妈妈、秦妈妈都在里边,为蒋氏催产。 蒋氏的孩子还有脉搏,但已经不可能再安稳地留在母体内了,所以只能冒着危险给她催产,这么说的话蒋氏比起柔姨娘还是要好些。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一路上,风荷已经勉强理了理思绪,见到太妃之时,什么话还没说就给二人跪下了,口中称罪:“请祖母与母妃贵罚,媳妇无用,没有保住四少爷的骨肉。”她直挺挺跪着,有几分无奈几分伤感。 太妃一听,眼因就红了,不过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轻轻执了她的手拉她起来,语调哽咽:“是老四无福,你已经尽力了。太医怎么说?”虽然伤心沉痛,但太妃心里亦是有怀疑的,这巧合得就像早就预谋导演好的一场戏。 风荷平静地望了太妃一眼,又扫了王妃一眼,哑着嗓子回道:“太医说,柔姨娘应该服用过红花,不然不会这样,而且,而且柔姨娘将再不能有孕。”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如释重负,她一定不能瞒下任何话,而且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来说明,不然一旦扯到她身上,那就是罪加一等! 不出所料的,太妃与王妃都震动了,王妃先前只是担忧着蒋氏的身子,听得没有太仔细,但这句话却惊醒了她,她唰的立起来,直直盯视着风荷:“柔姨娘服用了红花?”如果柔姨娘因为红花而没了孩子,那蒋氏呢,她会不会也曾服用过红花? 王妃再也不能镇定,含着哭音对太妃诉道:“母妃,让媳妇进去瞧瞧小五媳妇吧,媳妇实在,实在定不下心来。” 太妃缓缓点头,摇手示意她进去。对于蒋氏肚子里的孩子,她已经不再乐观了,五个月,催产存活的几率本就小得不能再小,如果再服用了红花,能保住蒋氏的身子就是万幸了。若连这一点都达不到,小五与她媳妇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而王府的安宁日子也到头了。 究竟是谁,会设下这样的计谋,一举除去了杭家两个即将到来的下一辈,瞧这样的布局,应该是早有预谋的,而不是临时想出来的招。 风荷安静地蹲在太妃脚下,闭目不语,听着里边不断传来的蒋氏的哭喊声,看到五少爷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眸子,她的心缩紧了。蒋氏并不是个坏人,他们夫妻都是心思单纯被娇惯的人,偶尔闹闹大小姐脾气而已,对风荷没有过真正的恶意,她不想她有事。何况,这是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不应该被人利用来下这一场赌局。 即便是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无论是不是杭天曜的,风荷都没有想过要他的性命,对一个孩子的方法有很多种,她不喜欢用太残酷的手段。 太妃的神色疲惫得像是随时都要倒下来,王府许久没有喜事了,好不容易能添丁,她是满心期待的。她认真得看着脚下的孙媳妇,那一刻心中闪过满满的悲凉,终于拍着她的手道:“你年轻媳妇子的,呆在这里不好,连你三嫂我都赶回去了,瞧她病得那个样子,还在这边辛苦,我就心酸。对了,老四回来了吗?” “没有。”风荷摇头,感受着太妃的平静,这应该是做好心理准备的平静,她低语道:“祖母,媳妇派人去寻四爷?” “嗯,去吧。”太妃确实需要一个人陪着,可是不是风荷,她不能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不吉。对于王府里不断的亲人死亡,太妃开始迷信,没有了年轻时的勇气与笃定。 告了退,走到院子里时,看见有艳粉色的花开放,她认识,这叫夹竹桃。长得像桃花,但不是,开得似乎比较早,最近真是什么花都先于时令开放了。顺步上前,没有闻到什么浓烈的香气,一朵朵艳丽得开在枝头,刺目的殷红。她不由忆起柔姨娘那次晕倒时她在茜纱阁里看到的花,败了都散不去那样浓郁的香气。 风荷忽然有些头晕,心里闷得慌,一口气不顺,便扶住了含秋的手,含秋关切地问道:“少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她虚弱的笑着,眼下可不是请太医的好时候,而且她本就没病,她常年侍奉生病的母亲自己略通一点医术,摆手道:“可能是累着了,又没有来得及用午饭,有些虚而已,歇歇就好了。” 含秋闻言,也不等她说话,忙扶着她往外走道:“那奴婢先送少夫人回房吧,好歹吃点东西,不然身子怎么撑得住。”今天一早吃了点东西去曲家后,到现在都未时了,她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确实应该回房,她需要安排一些事,有备无患呢。 凝霜院里,一派沉寂之象,每个人脸上都没了笑颜,府里接连发生这么两件大事,谁还有心情说笑,一个个恨不得缩着脖子过日子,免得被主子揪住什么把柄泻火。 沉烟、云碧都带着人留在茜纱阁里,院里只有叶嬷嬷、云暮几人在,一见她慌忙上来迎接。 风荷吃了一盏热茶,两块糕,总算缓了一口气,对云暮道:“传话出去,请四少爷回来。”不管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得来应付着,只是不知他会怎么应付,毕竟谁也不知道杭天矅的真实想法。 叶嬷嬷看着憔悴伤神的小主子心疼不已,揽着风荷在怀:“小姐,别怕,有嬷嬷在呢。”以风荷身边人的伶俐劲,早就发现事情有异了,而且即使先前没发现眼下瞧见主子的样子也能想到几分。如果单纯的流产,主子绝不会这副神情,事情一定很严重。 风荷在叶嬷嬷怀里靠了半晌,抬头握着叶嬷嬷的手,语气坚决:“嬷嬷,你即刻出府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回来。” “什么?小姐,嬷嬷要陪着你,嬷嬷不能丢下你在这里。“叶嬷嬷大惊,她怎么能在这个结果眼上离开呢,小姐需要帮手,这件事,王府是一定会彻查的,查出什么就无人知道了。 “嬷嬷,你听我说,我们都在府里,只有你平儿有一半时间都在家里,你出去了也没人会觉得不对。嬷嬷,或许,我们很快就会被困在府里,到时候只有你能替我们传递消息,料理外头的事情。所以,嬷嬷,你一定要出去。而且,要快,我估计没多少时候供我们犹豫了。”只要蒋氏那边有了结果,就要开始彻查此事了。 叶嬷嬷眼里登时含了泪,小姐说得她何尝不明白,但叫她怎么抛撇得下,要是小姐发生什么意外,她活着也没意思了。 风荷楼着叶嬷嬷的腰,将头靠在她怀里,柔声道:“杭家是王府,不会乱来的,除非证据确凿,而那个时候即使嬷嬷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在外头能得力呢。” 叶嬷嬷紧紧抱了抱风荷的头,义无反顾得回道:“小姐放心吧,嬷嬷这就走。” “多谢嬷嬷,一旦得知我们被困的消息,让谭清想办法进来见我。以他的身手应该不难进来,我有事情也可以吩咐他去知会嬷嬷。”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一如既往的冷静与淡漠,有不可小视的绝代风华。 叶嬷嬷顺利地离开了王府,没有任何阻碍。她几乎每日都要进出一趟王府,而且没有定时,大家没什么奇怪的。 风荷叫云暮含秋带了心腹之人检查屋子,一见到什么眼生的东西赶紧给她看。 一会,流莺阁传来消息,蒋氏拼命产下一子,但是个窒息而死的男婴,勉强能看清楚小手小脚。蒋氏的身子受了大亏,但好在底子好,只要稍加调养个三五年,还是可以有孕的,但不能急切,不然反而有害无益,对母体孩子都有致命的影响。 随后,消息再次传来,蒋氏体内也发现了红花。而且,从她房里那盅没吃完的燕窝里,太医找到了红花,因为煮的是枸杞燕窝粥,红花很小很碎,混在里边只当是狗杞,不细看是不会发现的。 太妃让人去茜纱阁取了柔姨娘下剩的燕窝粥来,同样的是红花。 这一次,不止王妃,太妃王爷都震怒了,一定要彻查此事。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公然做出这样残害王府子嗣的事情来,谁还能容得下他,无论他是谁,都必须承担代价。 杭家所有人都回来了,除了杭天曜,他失踪了,到处都没有找见他,他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有人。 第七十七章环环相扣(上) 大清早的,辅国公和夫人就来了,他们的女儿被人陷害掉了五个多月的一个男婴,作为娘家人他们怎么舍得不替她出头。辅国公夫人育有二子三女,足见其手腕,其中蒋氏柔玉是最小的那一个,自然偏疼些。 他们是昨儿夜深之后得到的消息,二人又气又怒,本是要连夜上门来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的,还是被两个儿子劝住了,大半夜的去了也问不出什么来,还不如等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过去,看杭家能说出什么话来。对于幕后之人,他们是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不然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欺到柔玉、头上去,作践她。 王爷昨晚已经命人去告了假,从前他忙于国事,对家中之事只要不太出格的能算就算了,没工夫去一个个追究起来。今日之事完全不同,这是明明白白的阴谋陷害,谋夺他们杭家的子嗣,若是这样的事情他再容忍,只怕这个家很快就要败了。所以这次,王爷已经打定主意,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妃安慰着蒋氏到很晚才回了自己房里,一身疲惫悲痛之色,却仍旧尽心尽力服侍王爷歇息,没有一句怨言。只是不免夜里暗暗饮泣,这毕竟是她头一个亲孙子,还没见面就这样没了,而且往后有几年怕是都抱不到嫡亲的孙子了,小五与柔玉还不知心痛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时候,王爷哪里还有心情睡觉,王妃偷瞒着自己伤心他岂能一点都不觉察,不由长叹一声,不论是小五的,还是老四的,都是他的孙子啊,一夕之间全没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揪出那个人让他偿命的,敢动我们杭家的子嗣,就要付出代价。”王爷是向王妃保证,即便不说,谁不知道能设下这个局谋害两位小主子的一定不是寻常之辈。 王妃放下手中的帕子,轻轻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早就哭得通红,她扑进王爷怀里,沉声泣道:“爷,妾身相信你,妾身亦是不会放过那人的,不然叫妾身有何面目再去见小五与她媳妇。那俩孩子,都是实心眼的,从小锦绣堆里长大的,没有糟过什么烦难,谁知第一次就撞上了这样的事情,叫他们年纪轻轻的如何受得住。尤其是小五媳妇身子正弱着,为这事伤了心,还不知要调养到几时呢。” 如果她是一个寻常母亲,不可能这时候还想着别人的孙子,她心里眼里理应只有自己的孙子。王妃始终是王妃,她永远不会失去理智,柔姨娘之子,她是故意不提的,于她而言,蒋氏腹中的儿子肯定比柔姨娘的亲多了,她如果这时候还提到柔姨娘,难免叫人心中有几分怀疑。作为一个沉痛的祖母,她心里应该只有自己的孙子。 而王爷,一点都没有产生不快的情绪,相反是越发怜惜她,这些年,王妃对府里的日常诸事都是恪尽职守的,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可是,却出了这样的纰漏,估计她心里应该比谁都难过伤心,他把她揽在怀里,没有再说,但为孙子报仇的信念却愈加坚定了。 一听到辅国公和夫人来了,王爷与王妃亲自迎了出去,人家这是兴师问罪来的,他们哪里还能拿着身份行事呢。 蒋氏哭了整整一晚上。初怀孕之时,她是羞怯而懵懂的,在伴随着孩子成长的几个月里,她的心里渐渐生出了别样的情怀,连带着人儿都温婉了起来,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母爱吧。就当她心心念念等着这个孩子降临的时候,横遭这样的变故,那一刻的失去痛得她刻骨铭心。她本是柔弱的性子,但为了孩子的性命她进行了痛苦的挣扎,留给她的却是一个死婴,她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王妃劝了她许久,她虽止了哭泣,但那伤痛没有减少一点点,而恨意开始累积迸发,如果不是想着为儿子报仇,她今天根本就不能挺住。 辅国公夫人看见女儿憔悴失神的样子,不由抱着她大哭,她清楚地知道,从前那个无忧无虑不知世事的女儿已经失去了,换了一个被残酷的现实逼着成长起来的女儿。 蒋氏没有哭,她只是轻轻伏在母亲肩上,说了一句:“母亲,我要报仇。” “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但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只有你好起来了才能再有一个孩子啊。”辅国公夫人明白这个时候这样说于事无补,好歹能使她多点希望。 五少爷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杭家的腌臜事一直都是瞒着他的,突然间听说自己儿子被人害死了,那一刻的震惊让他不可置信又无以复加。 辅国公夫人劝慰了女儿几句,才道:“你好生歇着,母亲这就去给你问个清楚。” 蒋氏拉着母亲的手,坚定地说道。“不,我要一起去,我要亲耳听见亲眼看到那个害死我儿子的恶毒之人。”她的眼睛如充了血一般的红,有嗜杀之气。 辅国公夫人欲要劝她,知道劝不住,勉强同意了。把她包裹地严严实实之后,让五少爷抱着她上了暖轿,抬去了正厅,其余人都到了。 早上的时候,风荷吃的明显比平时要多些,还让几个丫鬟也多吃点:“这一不小心就要闹到晚上,有没有时间吃东西都不知道,你们都多吃些,回头饿了也没地儿吃去。”她与往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容色之间添了一丝肃杀之气。 她依然精心打扮,永远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人前是她对自己的要求,不过略有些素淡,毕竟这种时候府里都是比较沉寂的,她不想太突出,或者显得自己幸灾乐祸似地。 杭家所有人,除了杭天曜与三少夫人贺氏有病卧床,全齐了。 家丑本不该外扬,可惜这件事闹得太大,要捂是捂不住了,不如连最后这块遮羞布都撕了吧。 厨房里所有人,负责食材的、负责清洗的、负贵熬煮的,两个院子伺候的下人,凡是接触过或者有希望接触到燕窝粥的人,都被带到院子里,其余有关的无关的亦是来了,方便传唤。 太妃坐在最上首的太师椅上,王爷王妃侍坐在两旁,往下就是辅国公的座位,他身边空着的是留给他夫人的。两溜椅子上坐满了人,连三夫人都来了,何况其他几房,既是来表关心的也是来看热闹的。 众人一见辅国公夫人及几个丫鬟半扶半抱的搀了蒋氏进来,俱是一惊,太妃先就急道:“你身子这样,还来做什么,吹了风可怎么着好?” 王妃更是心急地下了座,带点祈求地问道:“太医说过不能移动的,你如何就不听呢,这里有你祖母父王母妃还有你父母亲,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你受了委屈不成?” 蒋氏眼因一红,硬生生止住了涌上来的泪,毅然说道:“母妃,祖母,求你们让媳妇亲自看着吧,不然媳妇这心里是永远放不下这事的。” 她说得太妃王妃都是一怔,太妃黯然低了头摆手道:“快给五少夫人抬一个罗汉床过来,就安在她母亲身后,设个厚实的屏风,挡住外头的风,多弄几条虎皮褥子来吧。” 王妃知不可强,忙吩咐人下去办,果真把座位设在辅国公夫人身后,用屏风把三面围住了,铺了有好几层的褥子,才令她歪着,上面盖了锦被。 辅国公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太妃王妃对自家女儿还是不错的,看在她没了孩子的份上比以往还要怜惜几分。 这毕竟是王府家事,他夫妻二人只是来施加一定压力,不让杭家把此事轻轻揭过了,但他们绝不会傻到自己去过问,一切自然应该由王爷亲自审问。 蒋氏贺氏都身子不妥,伺候太妃与王妃的任务就落到了风荷头上,她一如既往的殷勤服侍着。 大家客套了几句,就开始了。王爷先传唤了厨房一干人等,二话不说每人先杖责五板,燕窝粥是大厨房做的,不管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一个都脱不了干系,办事不力的罪名谁都跑不了。所以,王爷索性先罚了他们,震慑住,免得一会子胡乱攀咬人或者一问三不知,王爷没有那个闲心陪他们慢慢玩。 杭家的下人总算有点慌了手脚,王爷是个严厉的不错,但从没有问都不问就先打人的记录,这显然是气极了。如此一来,那些下人都安分不少,一个个有问必答,而且推敲起来基本上都属实,大厨房离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你想动点什么手脚不被人发现还是不太可能的。问过一因,没有一个有动手的嫌疑。 接着就轮到两个院里的下人,这些人更老实些,受害的是他们主子,他们哪儿敢有所隐瞒,都是把过程一个字不落的回忆了一遍。 所有人中,最有嫌疑的是熬粥的五婶子,她夫家姓陆,人都称她陆家五婶,就是前儿葛婆子提到过的她女儿的干娘。粥是她熬的,她接触时间最长,最有时间动手脚。 “陆家的,说,红花从哪儿来?”王爷说话相当简洁,似乎认定了五婶子一样。 五婶子吓得扑通一声磕起了头,语气惊恐但不慌乱,她连连喊冤:“奴婢没有,奴婢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害五少夫人和柔姨娘。奴婢世代是府里家生子,我们家那口子更是打小就跟着伺候王爷的,我们对王府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背主的事情来呢。”她一面说,一面磕头,很快把头都磕青了一大片。 五婶子娘家排行第五,小时候叫五儿,大了叫五娘,老了叫五婶。她还有兄弟姊妹,都是府里伺候的,年轻时在园子里洒扫,后来去厨房干零活,当时好像并不是大厨房,不知是在哪个院子的小厨房里。她男人做小厮时伺候过王爷,如今在马厩那边照料马匹,是个老实木讷的,不然也不止现在的体面。 对他们家的家事王爷心中有数,也相信他们应该没有嫌疑,关键是没动机,他们算不得是哪房中的人。对于是府内人还是府外人做的,王爷偏向于府里自己人,不然不可能能对府里的情形了解那么多,偏偏知道这一天府里没有能理事的主子。要知道,如果当时反应快些,或许蒋氏或者柔姨娘的孩子还有救,但因主子不在,只有个病在床上的贺氏,事情被耽搁了一些时候。 王爷又问起当时一同在厨房的几个人,都说五婶子与平时一样,跟他们一边说笑一边熬粥,没有什么异样。食料也是他们看着下锅的,并没有看到红花的踪迹。如果这么说来,红花可能是被后来加进去的。但是太医验看的时候说过,红花被煮的很烂,所以不容易看出来,那么这个可能性就被排除了,只能是在熬粥之时就加进去的,不然无法煮烂。 王爷明白今日不用点雷霆手段很难将事情弄清,便没理会几人,喝命拉下去再打。 其中有个负贵择菜的,被打之时忽然喊道想起一件事来。 王爷忙命人住手,带她进来,她不是家生子,后来买进府的,而且并不是一家子都卖身杭家。她哭着道:“奴婢想起一事,当日除了咱们大厨房的人,还有别的院子里的人也进来过,比如太妃娘娘房里的小丫鬈来说过,她们楚妍姑娘胃口不好,想要点酸酸辣辣的酱菜吃,恰好太妃娘娘小厨房里没有了,就到咱们大厨房来问了问,奴婢记得最后拿了两小碟子酱黄瓜和辣白菜去。王爷一问就知道了。”她这般一提,众人倒是想起不少当日去大厨房的人来,多半是小丫头或婆子。王爷令带这些人上来,一对,都是实情,而且没有人接近过燕窝粥。 王爷大怒,要再打,这些人真是不打就不用脑子,打了才记事。 还没将人拉下去,五婶子就叫了起来:“奴婢还想起一人,是,是茜纱阁里的银屏姑娘,她也去过大厨房。奴婢记得她在奴婢刚把食材下锅后不久来的,说是看看柔姨娘的燕窝粥熬好了没有。因她常来咱们厨房走动,或是替那边主子传个话或是拿点东西,奴婢便把她混忘了。” 银屏?王府之人对此人都不太熟悉,甚至没有听说过。 王爷不由细问起来:“谁是银屏?本王如何没有听说过?”太妃娘娘倒是怔了一怔,风荷从娘家陪嫁来的丫鬈她是看过名单的,恍惚记得有这么个名字。 风荷心中苦笑,是不是要开场了,是要指向自己了吗?到底是谁呢,这么急着除去自己。太妃王妃与蒋氏应该都是不可能的,没必要为了自己赔上王府子嗣,而且看得出来王妃的伤心不像是装的。三房可以排除,三夫人寡居,女儿出嫁了,与自己没有利益冲突。二房夫人更像个没脑子的,不太能使出这样的计谋来,袁氏亦是同理。四房、五房与自己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不虞,两房夫人看起来都是深谋远虑的人,应该不会这么急着出手,当然她们想除掉长房子嗣这一点倒不是没有可能。 剩下的只有贺氏、侧妃,这两人贺氏藏拙,侧妃素未谋面,无从推测,在场的只有杭天瑾一人。风荷暗暗观察着杭天瑾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动,只是比平时严肃些而已,少了一贯的温和气息。他是顺应厅里的气氛呢还是果真不太高兴? “听银屏自己说,她是四少夫人娘家带来的陪嫁,但现在住在茜纱阁,跟着伺候几位姨娘。”五婶子忙道。 大家的视线瞬间转移到风荷身上,或是探究或是疑问,风荷上前一步,略躬了躬身,解释道:“她确是媳妇娘家过来的,四少爷点了她伺候,媳妇就把她安置在了茜纱阁。”她的回答很简单,不过所有人都能听出里边的意思,以杭天曜的为人可能是要把这个丫鬟收房,四少夫人素性就把人送去茜纱阁,意思一切交给杭天曜自己处置。这里边,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的气恼存在,作为新婚妻子而言有此心是可以理解的,但不失正室的气度,无可指摘。 王爷听了只是点点头,继续问道:“她有没有接触过燕窝粥?”这点才是最紧要的,当时食材刚下锅,还要熬个把时辰,完全来得及把红花煮烂。 五婶子似乎细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犹豫地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她又道:“奴婢没有看见她动过燕窝粥,不过奴婢女儿当时过来找奴婢说了一句话,奴婢可能在屋子回廊下呆了有小半盏茶的功夫。” 另一个厨房的婆子连连称是:“是的,这个奴婢也记得。五嫂她女儿来找她还是奴婢看见的叫了她出去,银屏姑娘似乎还说了一句让五嫂放心去,她会看着的。屋里我们还有不少人,银屏姑娘便与我们说话。对了,银屏姑娘还帮着加了一把火,我们忙着准备中午的饭菜也没有多注意。” 第七十七章环环相扣(下) 事情问到这里似乎有了些眉目,大家仿佛能够看到那么一点曙光,就在银屏背过身添火的那一刻,吸引了所有的怀疑。也就是在整个熬粥过程中,除了五婶子,银屏也曾可能接触过燕窝粥,甚至往里边加了一点什么东西。 大家都不由自主去看风荷,若说银屏做的,她能有什么动机,她只是服从别人的话,而风荷是她的主子。 有那么一瞬间,风荷也怀疑银屏,她为了报复自己或者听从什么老太太的话来陷害自己。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怀疑,她与银屏相处时间不多,不过在董家的时候没有少听过她的传闻,对银屏的性子她还是有那么几分把握的。 银屏绝对不是什么聪明人,可更不是傻子,她想要成为人上人的心思风荷早在董家时就听过。她怎么可能为了老太太的命令或恨自己就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来,这可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招啊!她应该明白就算扳倒了自己,她自己也毁了,而且她的后果只会比自己更惨,连这条命估计都保不住。 会不会是因为家人被要扶?风荷再一次否定了这个答案,记得银屏有个妹子,有一年重病,她父母让她跟老太太借几个钱先给她妹子治病,日后慢慢拿月银还,却被银屏拒绝了。后来,她妹子就没了。试问这样一个只顾自己不顾亲生妹妹的冷血之人,会为了家人而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她可是一心一意等着爬上杭四的床呢。 想通这些,风荷轻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银屏做的,她就一定能找到证据洗清自己。不然,自己即使没有指使银屏也脱不了一个管教不力的罪名。既然不是银屏,那还有谁呢?五婶子?风荷决定要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这个五婶子身上了。这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啊,没有一口就咬上了银屏,而是宁愿挨几次打才最后推出银屏,这个时候往往最易取得别人的信任。 王爷命人去带银屏上来。因为银屏既不是大厨房的人又不是柔姨娘院子里的人,所以她之前并没有被带到这里来。 所有人都去外头听热闹了,只有银屏一个人坐在房里,落寞而无神。她的姨娘梦,她的主子梦,都破碎了,她被人利用了?就在方才大家都去打探消息乱哄哄的时候,最近与她颇为交好的素云来看她,她便请了人屋里坐。 谁知,不过三句话,她就懵了。 素云只是告诉她:“你被怀疑是谋害五少夫人和柔姨娘的凶手,因为你接触过燕窝粥,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主子们都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的结局是被乱棍打死。眼下,是有人故意将矛头往你身上引,然后借助你的手陷害四少夫人。”她顿了一顿,看着银屏脸色开始发青,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眼神时,继续说道:“我主子愿意救你。” “啊?怎么救?事情原本就不是我做的,我有什么好怕的。”她虽然竭力显得镇定成竹在胸,但身子却开始打颤。她是从小在老太太眼皮子地下伺候的,对后宅阴私手段看过不少,如果有人故意要陷害她,她一定会被证据确凿的指认的。 与明白人合作最容易,往往明白人都会在关键时候糊涂,素云掩住心底的笑意,压低声音与她说道:“你还看☆ 宝 书 网 のWww.b a o s h u 7 . c 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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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同时,搜查她屋子的人在院子里伺候着了。当呈上剩余的一小撮红花的时候,有人压抑的惊呼,有人满腔恨意地盯着银屏,有人乐得看好戏。而蒋氏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骂要杀了银屏这个贱人。 辅国公夫人与王妃一同劝了许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双目赤红仿佛能吃人,而五少爷更是上前一脚踢翻了银屏,跪在地上求王爷作主。 风荷的面色纹丝未动,她相信接下来就该是银屏指认自己了。以银屏的性子,在最后拉上一个垫背她想来还是愿意的,使计的人真是拿准了银屏啊,看来她自己平日没少说自己的坏话,不然也不会找了她当棋子。而风荷亦能从银屏脸上看得出来,她似乎真没有动手。 王爷的怒火忍了整整半日,再也不打算忍住了,他咬牙切齿将一个青花茶盅掉到银屏脸上,银屏慌忙一躲,还是被砸到了半边耳朵,渗出血来,痛得她当即掉下了泪。王爷是习武之人,那力气本就不是常人可比的,何况蓄了浑身气恨。 王妃去扶了儿子起来,怕他不小心被地上的碎瓷片伤到,一面冷了声道:“她一个小小奴婢,谁给她那么大的胆子谋害王府子嗣,指不定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你好生听你父王问下去。”她的话难免叫人浮想联翩,四少夫人娘家带来的丫鬈,还能受什么人指使,自然是四少夫人无疑了。风荷的动机大家自认为不想都能猜到,柔姨娘肚子里怀的是四少爷的孩子,四少夫人岂能容人在自己之前生出庶长子呢,尤其这个庶长子来得不是时候,害得四少夫人新婚之夜失尽了颜面。而五少夫人的孩子,一并除去最好,如果顺便让五少夫人绝育,那五少爷继承王位的阻碍就多了一层。 “你还不承认,红花可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而那么多人都看到你动了那燕窝粥。给我拉下去,打到这个贱婢招认为止。”这真的是一个绝好的安排,前面那么多人,都被无奈得排除了,就在大家心灰意懒之时,冒出来一个嫌疑最大的人,从心里上就让人相信这个就是凶手。王爷虽然处事清晰,但这毕竟关系到他的孙子,他禁不住就会少了理智。 太妃神色诡异地看着风荷,对于这个孙媳妇的心事,她一直没有看破,对王府对老四,她似关心又似事不关己,有一种淡漠的笃定。而她会不会做出谋害王府子嗣的事情来,她也不敢下保,不过她总觉得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银屏还是想要扛一会的,可是她心里这么想,身上的板子容不得她这么想,当她第二次被打昏泼醒的时候,她终于招认了。她浑身湿透,身上斑斑驳驳的血迹,头发全部凌乱的散落在面上,看着好不溶人。她嘲讽地看了风荷一眼,终于认罪:“奴婢愿意说,是奴婢趁着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往燕窝粥里加了红花。不过,不过,”她故意的停顿,让大家有足够的时间把视线都集中在风荷身上,然后继续道:“不过这一切都是四少夫人指使奴婢做的,不然奴婢一个奴才,好端端与主子过不去做什么。”说完这些,她嘴角挂着血丝,露出你能奈我何的笑意。 风荷站了这大半日,早就腿酸了,眼见自己终于有了活动腿脚的机会,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没有看任何人,冲银屏走过去,笑着看了她一眼,才在距离她一丈的地方站着,等王爷问她话,却没有下跪。她没有罪,自然不会跪。 大家望着她都有些诧异,换了旁人这时候不是急着哭诉自己的清白,就是慌乱不堪,而她,依然高贵依然优雅,连脚步声都一如平时的悦耳。 蒋氏坚持了半天的神智彻底崩溃了,她的声音喑哑而凄厉,一句句指控着风荷:“四嫂?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儿?他还那么小,与你无冤无仇的,你看我不顺眼尽管冲着我来就好,为什么忍心对一个那么幼小的孩子下手。我承认,我有时候确实不喜欢你,因为你的到来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风光,从前大家只知道杭家有五少夫人,自你来了别人心中只有你这个四少夫人。 我不忿,我哪里比不上你,所以我讨厌你。可是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举动,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啊?”她想要从床上下来,却被她母亲死死抱住,苍白的脸色狰狞而凄楚,哭得声嘶力竭。 蒋氏一直都是没有什么心眼的人,当所有的证据指向风荷的时候,她理所当然认定了是风荷害得她。 五少爷杭天睿不知是吓得还是受了惊,呆呆地立在地上,望着风荷,他与四嫂不熟,亦是没有想过她会害自己,他尤有些不肯相信。 王妃过去扶着蒋氏的肩,低声泣道:“孩子,是母妃不好,是母妃害了你啊。如果不是听太医说有了身子的女人要好生调养,母妃不会想到给你熬什么燕窝粥;如果不是因陆家的粥熬的好,母妃也不会让大厨房插手你的饮食。这分明就是母妃愚笨,给了人对你下手的机会啊。你要怪就怪母妃吧。” 不管是真的或是装的,总之每一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沉痛之色,用控诉的眼光盯视着风荷,唯有三夫人面上闪过同情,而太妃与袁氏审视着风荷。 辅国公怕王爷因为是自己儿媳妇,一时心软,当即起身拱手说道:“王爷,我的女儿性子娇惯我自己知道,你们若对她不满意可以教导她。但她总归是你们的媳妇,嫁到你们家之后,没有做出过什么不对的事情来,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受了这么大委屈,难道你们就不为她伸冤,仍旧任由害人的人逍遥法外。”他随即又恭敬地对太妃一礼,继续说道: “太妃娘娘,四少爷是你的孙子,四少夫人是你的孙媳,但我们女儿难道就不是你的孙媳,她难道就没有孝敬着你了?你喜欢四少夫人,那也不能太过偏心了,不然此事,我们蒋家绝不肯罢休。咱们是姻亲,我还是希望此事可以咱们自己解决了,而不要闹上公堂,弄得满城风雨。”他的话,明显就是要挟,如果杭家不从重处置风荷,他们蒋家是不会罢手的。 闻言,太妃倒招了几分气恼上来,冷冷得道:“亲家,我们几时说过不为小五媳妇作主的话了?小五媳妇在咱们家,我待她怎样,你可以自己问她,有没有亏待过她?你说这样话,分明就是没有把我看作她的祖母,她是我的孙媳妇,吃了亏受了苦,我还能任由着去。鉴于老四媳妇,是不是她做的,总得等王爷问个清楚明白吧。” 太妃虽然喜欢风荷,但决不至于为她掩盖事情真相,在太妃心里,没有什么人有杭家重要,所以她对辅国公的话才会那么不满。这不是怀疑她的英明吗?而且,她还没有发话,蒋家就都要挟上了,他们杭家岂能随意由人要挟! 王爷怕两家真为此事闹出矛盾来反而不美,就打了圆场:“亲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不仅仅是小五媳妇受了苦,更是我们杭家的子嗣呢,你说我们会就此算了吗?这件事情,我一定会问个明白的。”他说完,就逼视着风荷:“老四媳妇,那个丫头的话是不是真的?是你指使她去害小五媳妇与老四他姨娘的,如果真是如此,你不要怪父王不念情义,你害得是我们杭家的香烟后代,我是决不能容你的。” “祖母,父王母妃,媳妇没有做。”她的确无法为自己辩解,虽然事情有不少漏洞,但都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她的清白,她还需要时间。 其实,此刻风荷最想研究的一个问题是:为何同样吃了燕窝粥,柔姨娘的孩子一下就没了,而且绝育;而蒋氏的孩子好歹坚持了不短时间,几年后还是可以再有的。会不会是因为柔姨娘吃得多而蒋氏吃得少?但据她昨晚让人打听来的,太妃命人去柔姨娘那里取燕窝粥的时候,大家看到还剩了许多,柔姨娘只吃了一点点才对。同样吃了一点点,效果相差这么大?那粥是一个锅里炖出来的,不可能有量轻量少的问题,这或许是整个环节的关键呢。 银屏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与她一样落魄,便生出一股扬眉吐气的激动来,高声指着风荷道:“四少夫人,都到这份上了你就承认吧。奴婢是什么东西,害了四少爷与五少爷的孩子有什么益处,是你逼着奴婢做的。你可不能不认账?” 第七十八章静待时机(上) 银屏可以与风荷叫嚣,但风荷不能与她对嘴,那样有失一个当家主母的气度,即便日后证明了她的清白,回想起这一节来只会觉得她沉不住气,自降身份。但是能问到风荷头上的人只有上头那三位长辈,银屏还没这个份量,所以风荷同样不能容她。她只是向身后不远的沉烟使了一个眼色,沉烟已然会意,行了一礼,上前就赏了银屏十个嘴巴子。 这一番变故太过突然,打得当场的人都懵了,四少夫人不会做出当着众人面灭口的蠢事来吧。 打完之后,沉烟恭敬地跪在地上请罪:“奴婢有罪,请主子责罚。”她是对着太妃王爷等人方向跪的,但这一声主子叫的模糊不清,照理而言,她的主子只有风荷一人,她们既是王府的下人又不是。 太妃心里已经转过弯来,不过故作生气地问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怎么可以如此僭越,主子们还未发话就动起手来,你眼里还有我吗?还有王爷王妃吗?” 沉烟重重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发出咚咚的响声,有一种掷地有声的决然。风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她的原意是等沉烟打完她来揽着的,不料沉烟独自揽下了所有的过错。 “奴婢是下人,就该知道为人奴婢的职责,奴婢是四少夫人身边一等的大丫鬟,岂能轻易容忍一个下三等的奴才问到四少夫人头上来。知道的说是咱们府里一向是宽厚待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里没了规矩呢,多少主子面前由着一个奴才作践四少夫人。有那多心的,还以为银屏背后是有什么人指点着,奴婢万万不能让太妃娘娘与王爷背上这样不明不白的冤屈。 银屏是跟着四少夫人娘家来的,虽然把她与了伺候四少爷,但她奴籍仍在四少夫人手中,奴婢作为大丫鬟,还是有权利教训她的。”沉烟说话的语气声音与平时没有一点不同,仿佛在交代主子吩咐的事情,可是她的动作却是那样傲气而毅然,在她眼里,只有董风荷才是她的主子。 不仅是太妃,连王爷、辅国公眼中都闪过一丝激赏之色,这才是真正的一等大丫环的气度,行事沉稳,有勇有谋,一心卫护主子。他们不由疑惑起来,能有这样聪慧厉害的丫鬟在身边,风荷不用,偏要用一个与自己有过不睦的丫鬟,这怎么想都有几分牵强? 银屏瘫坐在地上,双颊上红印宛然,望向风荷的目光愈发充满了嫉恨,即使到了这步田地,她还是那位云端里的大小姐,而自己是泥淖里的丫鬟。 风荷垂下眼睑,跪在沉烟前面半步,风华依旧:“媳妇没有教导好下人,是媳妇的错,请娘娘王爷放过沉烟,责罚媳妇。” 三少爷猛地想要站起来,但他站到一半的时候重新坐了下去,低头看着地上光洁的砖,身上弥漫着无力的伤感。 “罢了,沉烟只是冲动了些,没犯什么大错,革一月月银吧。”这话是王爷说的,他打心眼里不想去处置一个这样忠心护主的下人,以免寒了王府下人的心。 风荷与沉烟一并磕了一个头,搭着沉烟的手站了起来,她跪下只因这一码事,而不是她承认了自己有罪。 蒋氏原就心神涣散,陷入剧痛之中,见此以为是王爷有意放了风荷,不由大怒,强撑着一口气质问道:“父王,难道她谋害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算了吗?媳妇不服,父王今日若不处置她,媳妇宁愿一死,去地下陪我可怜的孩子。” 辅国公夫人一听她这话,唬得忙去捂她的嘴,可是她已经说完了。这种话,岂能当着满屋子人的面说出口,好歹要说得和缓一点,她这样,既叫王爷失了颜面,自己也叫人看轻了。现在大家顾忌着她初失子原害她的鲁莽,他日这就是她气度不够的证据啊。相比起董风荷一举一动间的大家子气,这显然输了人一筹。 果然,王爷听了这话,略微皱了皱眉,但念在那个短命的孙子的份上,没有与她计较,还温和地劝道:“小五媳妇,只要查出是谁谋害了王府的子嗣,本王都决不轻饶。有些话还要问问清楚。” 蒋氏刚想说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已经被她母亲掩住了嘴,用眼神示意她不许说话。蒋氏愣了愣,勉强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王爷再次用犹疑的目光扫视着银屏,这个丫头怎么看怎么与老四媳妇不和的样子,那眼睛里的恨意好似要生吞了老四媳妇一样,会不会真有什么猫腻呢。他试探着问道:“那红花,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从,是四少夫人给奴婢的。”她有些惶急,却很快掩饰过去了,若说她自己买的,去药铺一问就知是假,不如全推到四少夫人头上算了。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给了你?” 银屏觉得自己就是那汪洋中的浮木,被浪头打来打去,但她不想死,她只有拼力一试,看看陷害了四少夫人,那人会不会来救她。混乱中,想起那日在凝霜院门口遇到四少夫人一行人出府回来,忙道:“就是,就是四少夫人出府去的那一日,回来时在凝霜院门口给的奴婢。” 王爷把头转向太妃,这件事情他没有听说过,太妃点头称是:“是有一日,老四媳妇出去转了转。” 风荷轻轻应道:“当时,媳妇确实在院门前遇到了银屏,但没有给她红花。”说完,风荷焦虑起来,那日在知味观附近那家生药铺里,含秋曾经奉她的命令进去打探过当地的情形,如果被幕后之人得知利用了,那就麻烦大了。可是,现在她根本不能吩咐人去盯着,甚至接下来几日她都会失去行动自由。 蒋氏总感觉不但是太妃连王爷都站在风荷那一边,至今都没有动她一手指,一想到那个血肉模糊的儿子,她再一次失去理智地叫道:“四嫂,银屏都认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承认?不是你还有谁,我知道你本来是想害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的是不是,只是你不该连累了我的儿子,你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 这一次,辅国公夫人没有阻止她说话,杭家的事情,辅国公夫人清楚得很,这个四少夫人会是女儿日后最大的麻烦,如果能趁着今日一并解决了她更好,以免养虎为患。她已经有点看得出来,太妃、王爷对她都是极为欣赏的,如果让她躲过了这一次,只怕就没有机会再扳倒她了。而且,她认为风荷谋害女儿的动机很明显,就是想绝了女儿的子嗣,使五少爷继位多一层阻力。 风荷回看着蒋氏,心底闪过怜悯,对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你不能希图她理智地去看待事情。她知道自己怎么说蒋氏都是不会相信的,事实比解释更能说服人。风荷正想收回自己的目光,却意外地发现蒋氏身旁伺候的那个赵嬷嬷有些不大对劲,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又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有什么事情比眼下谋害她主子的凶手还要重要呢,赵嬷嬷应该是个妥帖的人啊。 赵嬷嬷,听说是辅国公夫人跟前的人,因为疼爱女儿才跟着来了杭家,她应该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太妃一直在静观其变,事情看似人证物证都全了,可她总感觉有地方不对,很不对。风荷的云淡风轻,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老四媳妇什么时候能变得不这么冷静呢。 见大家都没表态,王妃不由急了,老四媳妇害死了自己嫡亲的孙子,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她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母妃,王爷,是妾身的疏忽,若不是妾身治家不严,被人趁了空隙,四个月后咱们王府就能同时有两个孩子降临了。老四媳妇她,既说不是,那应该就不是她了吧?”她说得委屈而可怜,最后那句话中间停顿了许久,好似强迫自己说出来那般。 “母妃,为何连你都帮她,她害死的可是你的亲孙子啊?难道她比你的亲孙子还重要不成?媳妇不服。”蒋氏惊怒不已,她如何都没有想到王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妃幽幽别过头,不敢去看蒋氏的眼睛,半日捂着嘴道:“一个下贱的奴婢说的话,怎么能当真,你祖母与父王对你四嫂的为人都是最了解的,还是听他们的意思吧。”她的语音明显哽咽,喉头发紧,大家都看到她说完话时眼角滑落一滴泪。 王爷顿时心疼又自贵,自己怎么能凭着一点点感觉下判断呢。虽然不能说证据确凿,但至少老四媳妇是迄今最有嫌疑的一个人,即使不把她定罪,也该关起来,以安小五媳妇和辅国公府的心呢。不然事情闹大了,杭家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他忙忙说道:“这件事情,本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会还小五一个公道。”他转头对风荷严肃地说道:“老四媳妇,你是本王的儿媳妇,不代表你可以违反王府的规矩。在事情没有彻底查清之前,你就回你的凝霜院去吧,没有召唤不得私自出来,凝霜院所有人都不能踏出院门一步,日常用品王妃会派人给你送进去的。你还有什么要说得吗?” “媳妇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五弟妹。”王爷还不是糊涂透顶的人,但算不得多明白,难怪这些年王府会乱成这样。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的儿子,他在地底下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报应吧。”蒋氏本是要出声反对王爷的命令的,但被她母亲阻止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今天已经几次驳了王爷的脸面,若继续坚持只怕会反不得王爷的心。 风荷亭亭玉立,在人群中如夏日烈阳下的清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冠盖群芳。眼中闪露讥讽的笑意,她的视线徐徐扫过太妃、王爷、王妃,落到蒋氏身上,莞尔道:“五弟妹,你可知以我的手腕,我若想要你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会让你们所有人都只当是一场意外,你,信不信?” 一瞬间,所有人脸色大变,杭家四少夫人,够狂,够傲。 太妃吁出一口气,她忽然感到愉悦起来,她一直感到不对的地方原来在这。是啊,她竟然也糊涂了,居然没有想到,以老四媳妇的心机谋算,只怕她害了人,蒋氏还拉着她的手痛哭呢,她那样绝顶聪明一个人,怎么可能留下那么多破绽,等着大家来抓她。这分明是一个阴谋,一个早就安排好的阴谋,一箭三雕的毒计。 王爷的眼中迸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芒,他仿佛在风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的高傲一样的自负一样的笃定。太皇太后一心要立为太子妃的西瑶郡主,只因惹恼了她,被远嫁他乡,那样一个把朝堂、市井、权贵都玩弄于掌心的女子,会做出愚蠢到不可救药的举动来嘛。回想整个王府,所有曾经给她使过绊子的人,都或明或暗的被惩治了,而她自己,连鞋子都没沾湿。 这些,都是王爷听了太妃的话后回去查探的。联想到风荷刚才的话,王爷有一半的心偏向了风荷。 连王妃都面色大变,老四媳妇的能,她已经隐隐发现了,只望着能瞒过王爷。这一次,估计都瞒不住了,难道真的不能阻止她在杭家的坐稳? 最终,风荷被关到了凝霜院,静等结果。凝霜院所有下人都遭了禁闭,每日一应菜蔬供应都是太妃亲自着人送来的,倒没有多少怠慢之处。 镇国公夫妻本是要接女儿回家住段日子休养的,但蒋氏不肯,一日不见到风荷被罚,她一日不会安心。而镇国公夫人实在放心不下女儿,王妃便请了她在王府暂住,多开解开解蒋氏。 第七十八章静待时机(下) 落日的余晖散落在村杈间,白玉一般的花朵仿佛染上了一层胭脂的颜色,又似水中洗过一般,莹润清丽,有淡妆浓抹总相宜的风华。 浅碧色的裙角翩飞,裙角上那一支支嫩黄的小花,如阳光零落在绿叶间,跳着最美的音符。凝霜院一干人等或是担忧或是惶急,迎候着主子的回来。在不经意间,风荷已经成为凝霜院上下人等依靠的对象,看到她,她们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风荷轻笑,一摆手:“没什么事,大家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一切由我担着呢,不会叫大家受了委屈的。只要你们好生伺候着,日后的好处少不了你们;若有谁敢在这个时刻给我出夭蛾子,别说是你,一家子都要警醒着点。”她一番先扬后抑,清清淡淡,不疾不徐,只是凝霜院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子说出口的话那是绝对真真的,保管一个字都假不了。 回了房,略微梳洗用了点饭菜,风荷如往常般地看着手里的账目,偶尔对云碧说上几句话,云碧就会在纸上写几个字。她几次欲言又止,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偷偷去看风荷,咬着唇角,一派心不在焉。 风荷发现了,不由笑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你们几个,跟了我这些年,难道还放不开吗?” “奴婢,奴婢只是奇怪,银屏那个贱蹄子陷害少夫人,其实有许多漏洞,那么简单的连奴婢都看得出来的事,少夫人如何可能看不出来,只是少夫人为何不辩驳几句呢?银屏明明不是少夫人心腹,少夫人如果真有那个害人的心,怎么会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做?这说起来实在无人会信啊。”云碧把玩着手里的羊毫笔,面上全是不解之色。 风荷悠悠起身,行到院里,绕着穿堂到了后边小小一个后院。 云碧赶忙跟上,见她走到新种的那一棵桃树下,反而笑了起来:“韩小姐待少夫人的心真是诚,少夫人随口一说,没几日他们府里的人就巴巴挖了几颗又大又好的桃树过来。如今虽然桃花谢了,不过明年开的时候可有的赏玩了,咱们还能做了胭脂,只怕比外头卖的还要强些。” 的确,韩穆雪离去没几日,他们府里的花匠就来了,一个时辰就给种了一小片桃林,还把日常的保管琐事细细说给杭家的花匠听。 眼下,这几颗桃树应该算是存活了,叶子绿油油的,茂密得很。 风荷随意走动着,地上的青萃长势茂盛,踩上去柔软而细密,好似能听到汁液溅出的细碎声音,有青绿的汁飘在风荷的绣鞋上,银红的鞋面如沾了水,氤氲旖旎。她红唇轻启:“你说,对方设下这一切计谋是为了什么?” 云碧闻言低头细想,低声喃喃道:“一来是害得五少夫人与柔姨娘没了子嗣,二来是要陷害少夫人,一箭双雕。” “你说的很是。既如此,咱们若是不中计,他或许会再使出什么诡计来也说不准,咱们何必给他这个机会,不如暂时受点委屈。他以为自己计成,倒会放松下来,人一旦放松就易露出马脚,与其闹得大家都没脸面,宁可等他自投罗网。何况,咱们亦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去寻找线索,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当时的情形,银屏这个人证还是蛮有可信度的,自己辩驳起来显得苍白,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 “奴婢还是虑事不周全。只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四少爷怎么还不回府呢,他回来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以为是少夫人做的,他会不会欺负少夫人?”云碧虽然相信自己主子厉害,可是四少爷是男的呀,他倘若打人怎么办,她们都是弱女子,动起手来可不行。 是呀,他是信自己呢,还是信那些所谓的证据?这才是风荷现在最想知道的,所以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只要杭天曜一日不回来,即使她手中有了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也不打算动手,她想试试他,待她到底有几分真心。若他信她,那么这段婚姻也不是很失败,她没有白白费这么多心神。不然,她与他,从此后,就只是杭家四少爷与四少夫人,多一点都不行。 夜幕降临,深沉的墨沉淀在天上,绸缎般光滑的质感,熨帖了浮躁的心。 有人敲院门,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谁会来? 沉烟正在前院教导小丫头们晚间小心些,听到敲门声怔了一怔,放快脚步赶过去,温婆子已经开了门,是浆洗房的葛婆子,来送洗好的衣物的。她一见到沉烟,好似舒出了一口气,满脸堆着笑,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是奴婢们糊涂了,这会子才把少夫人和姑娘们的衣物都收好,这不,饭也顾不上吃,给姑娘送了过来,姑娘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奴婢计较啊。” 不知情的人看着,定当她们以为风荷落了难,不放在了眼里。凝霜院的前后门都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守了,除了照惯例来送东西的一般都不给人进来,来了多半都在门口说几句,很快就去了,不能多呆。 沉烟只是扫了外边一眼,微笑着道:“你们平时一向都是得力的,偶尔出了一次差错也不打紧,咱们又不等着这么一件衣服穿。上次说大厨房的五婶子是你女儿的干亲,她身上的伤没什么事吧?” 葛婆子飞快地往外头看了一眼,勉强笑道:“不过一点子小伤,算不得什么,歇几日就好了,我女儿方才就从她家回来,”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沉烟说道:“看到有一个面生的媳妇从他家出来。我女儿进府时,还看到五少夫人母亲身边一个老嬷嬷匆匆带了两个人出去,当时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辰。” 沉烟接过她手里衣物的时候,暗中递了个荷包过去,亦是笑道:“那定是没事的。葛大娘还没吃晚饭,我就不多留你了,快些回去吧,天黑路不好走。” 葛婆子连连致谢:“还是姑娘体贴咱们下人,夜深了,姑娘与少夫人都早些歇了吧。” 送走葛婆子,沉烟继续在前院停留一小会,看看没有人来了方才快步回了房。 风荷刚梳洗完,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睡袍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抹着东西,她天生丽质,又懂得保养爱打扮,比同年纪的女孩儿都多了一份娇美。 沉烟的心情登时平和下来,一面笑着打叠刚收到的衣物,一面话着家常:“都这晚了,亲家夫人怕是紧着用什么东西,巴巴打发人出府去,便是取了来今儿也过不来了,好歹明儿天亮才行。” “那想来有事吩咐人回去吧。院里的人都吃过饭了不曾,叫大家早些歇,今儿都累坏了。”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很快温婉得继续说着。 “奴婢都吩咐下去了,今晚让奴婢值夜吧。外头有云碧与含秋照应着,不会出事儿的。”她说话之时,红色的耳坠子轻轻摇曳,越添温柔端庄。 风荷起身走到床边,自己褪了鞋,笑道:“那敢情好,这里有青钿服侍我歇息,你先去梳洗着,回头过来。” 沉烟把手里的衣物交给铺完了床的青钿,笑着去了。 夜深,烛影摇红,沉烟亦是穿了寝衣,掌着一方小灯进来,让青钿梳洗了直接去耳房,自己立在床沿边,与风荷小声道:“葛大娘的女儿看到有面生的媳妇从陆家出来。照理,今儿刚发生了事,知道的都是咱们府里自己人,外人没有那么快得到消息。不过葛大娘的女儿打小在府里长大,连她都不认识那就不是咱们府里的人了,却不知是谁这么快的消息?” 风荷歪靠在秋香色的迎枕上,皱了眉:“我就说这个陆家的不对劲,那个媳妇子想来是重要的人物,若能找到她就好了,又不能惊动了她,还得暗暗去访察。” “少夫人,咱们如今都出不去,叫谁去打探呢?”除了这几个心腹,其他人沉烟都有些信不过。 “这个倒不需操心,很快就会有人来的。”风荷浅笑,捋了捋抚在面上的鬓发。 “少夫人是指、、奴婢明白了,还是少夫人想得周全。”她终于放了心,少夫人一早就作了打算,那就不用怕了。 是夜,杭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入睡乡。谭清偷偷翻入后园,直奔凝霜院。这个时辰,是人最疲倦的时候,守门的婆子东倒西歪,没有几个还有精神顾及周边的动静。少夫人是闺中女流,一屋子都是女人,难道还怕她们半夜溜出去不成,是以她们的任务主要是守着白天。 谭清在她们不远处的地上扔了一块小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声,婆子们混不当回事,继续歪着。谭清从侧面攀上一棵衬,一跃跳到围墙上,轻轻落在院子里阴影下,然后猫腰寻到风荷的卧室,他知道大致方位。 窗外有风吹动树枝发出的吱呀声,风荷猛地惊醒,她一直没有睡,今儿的风不算大,是不可能吹动树枝的。还没等她吩咐,沉烟已经迅速披了衣服起身,轻轻开了窗,谭清知道事关重大,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一个翻身落在屋中地上。 彼时,风荷在睡袍外加了一件薄纱的披风,松挽了头发坐在美人榻上。 谭清略略一扫,赶忙低头对她行了一个礼,眼角的余光能看到红烛投射到她身上映在地上的身影,单薄而窈窕。 “谭侍卫,不必多礼,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她的声音在深夜里有甜美的温柔,让人舒心而安然。 谭清摇头正色道:“保护少夫人是小的职责,这一次都是小的疏忽置少夫人于险地。事后还请少夫人责罚,小的今日下午去过曲少爷那里,曲少爷说少夫人有什么要做的只管说。” 风荷本来不想把这事让曲彦知道,但她明白这个时候她确实需要帮助,以她一人之力根本腾不出人手来,点头应道:“多谢你为我费心。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你在外院,哪里知道内院这些事。如今真有事情要你帮忙呢。” “少夫人请吩咐。”他当日被派来保护少夫人时,是有那么几分不乐意的,后来也不知为了什么,当少爷问他是愿意继续留在风荷身边还是回去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地留了下来。虽然,这么久的日子,他一直被闲置在外院,可他从来不抱怨,风荷没有命令就表示她安全,如果她有需要自己的时候,那就是她有麻烦了。 “你有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不被人发现你,因为我要你去五少夫人院里,暗中监视她的母亲。如果不行千万别去,我不希望你陷入危险。”风荷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强人所难,谭清武艺是好,可是那么多人的地方,怎么能做的不被人发现呢? 谭清回想了一遍杭家的地形,这些他都在暗中探访过了,他知道蒋氏的院落是流莺阁,那里有个小花园,小花园里有几颗树颇高,应该能藏人,而且能望到院子里边的动静。他再乔装一番,应该不易被发现。 他恭声应道,“少夫人放心,小的会办好的。” 风荷起身,上前几步,正对着谭清,和缓说道:“若是不能为我洗刷冤屈,你到时候就离开这里,千万别连累了你。” 谭清慌得抬头看了风荷一眼,立刻退后一步,语气有些急迫:“不,少夫人在哪谭清就在哪,保护少夫人是谭清的职贵。请少夫人容许谭清放肆。” 哎,风荷最不愿的就是拖累别人,可是这一个一个的,终究还是被她拖累了,沉烟几个就算了,她们是无论如何不能撇清的,只是再连累谭清却不是风荷所愿了。她默了半刻,重新带了笑道:“我不过说说而已,你别放在心上。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托表哥帮忙,还得您去给我传个信,让表哥派人盯紧了王府下人陆家五婶,不能让她出事。” 谭清居然笑了,连连点头,风荷又吩咐了他几句小心行事,便送走了他。 第二日一大早,昨日辅国公夫人遣回去的几个婆子就来了,手中携了大大小小几个包袱,好像装着衣物之类的。 五少爷陪着蒋氏在内房,蒋氏比起前两日稍微平静了些,夫妻二人说着休己话。辅国公夫人坐在花厅里,身边伺候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蒋氏跟前的赵嬷嬷,还有一个则是刚进府的婆子。 那婆子不知说了什么,战战兢兢的,辅国公夫人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指握成拳,盯视着那婆子低声喝道:“你说得都是真的?” 婆子越发害怕,哆嗦着身子,小声应道:“奴婢说得句句是实,几家药铺的大夫都被请到府里去看过了,大家说得都一样,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这还是老爷亲自看着的,老爷说,他先去上朝,下了朝再过来,嘱咐夫人暂时压下此事,从长计议。” 辅国公夫人似乎受到强烈的刺激,不可置信的站了半晌,颓然坐倒在椅子里,手指掐着桌案,案上摆着一盏燕窝粥,没有热气,瞧着不大新鲜的样子。她的目光转到燕窝粥上面,随即回到赵嬷嬷身上,沉声问道:“你确定柔玉用的是这一盏?” 赵嬷嬷长松一口气,跪倒辅国公夫人脚下,一字一句说道:“老奴可以对天发誓,少夫人用的绝对是这盏,那一份,老奴从来不曾拿到过少夫人眼皮子底下。当时,老奴听闻那边的消息,心中害怕,就把那份送了上去,没想到果真有问题。老奴一直想要找机会告诉少夫人,只因少夫人身子太弱心情受激,不敢与她说,后来几次想要说出来,都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弄成这副样子。” 没有,没有,为什么柔玉还会掉了孩子呢?莫非是天意?不可能啊,这都五个月了,孩子早就稳定了,没有意外怎么可能会没了呢?如果这样,那,事情就有问题了,柔玉那里还是先瞒着,不能叫她知道了。四少夫人,老爷让我暂时压下此事,从长计议,是不是想将计就计,替柔玉除去了她呢。这样未尝不可啊。 辅国公夫人不知道想了多久,终于摆手命那婆子下去:“你下去歇着吧,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得漏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念这些年的情分。” 婆子吓得发怵,慌忙保证,然后急急退下了。 赵嬷嬷望着她的背影,时而看着辅国公夫人,夫人的意思她猜到了几分,当时自己就是存着这个心,才没有立即说了出来。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与夫人说了,总算证明自己的清白,夫人估计是要借机杀人了,那位四少夫人,绝对留不得啊,不然就会成为心腹大患。 辅国公夫人轻轻扶着她起来,什么都没有说,而眼里的警告意外相当明显,赵嬷嬷自然看得懂。 午后,王爷与辅国公一同回来,还带了一个人,作伙计装扮,身上有浓郁的生药味,看着很是害怕胆小的样子。 很快,杭家人口再一次齐聚正院,风荷也被请了过来,说不好听一点,应该是押了过来。地上跪着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子,比杭家的小厮长不了多少年纪,只是看着没有王府下人那份气势,小心翼翼,仿佛能听到他发抖的声音。他穿了一身青布衣衫,都是下等的货色,洗得有些发白。 风荷从他身边经过时,闻到熟悉的药味,她顿时面色大变,这一手来得好快啊。 太妃坐在上首,沉默不语地看着走近前来的风荷,有无力感漫上心头,这些年,王府的事越来越不在她掌控中了,这个人,又是谁弄来的,她可不相信辅国公那番说辞。人来得太快,使她更加怀疑,可是依辅国公的性子,不会做出什么收买之类的事情来,那样的把戏太容易看穿了,难道这伙计说得都是真的不成?她不信。 王爷的脸色比昨日还要沉郁,指着风荷身后几个丫鬟对那伙计道:“你认认,这里边哪一位是你认识的?” 伙计磕了一个头,诚惶诚恐得抬起头,对风荷身后的几个丫鬟认真看了一遍,终于在看到含秋的时候,眼睛一亮,指着含秋快速地说道:“正是这位姑娘,就是她,那日在咱们药铺里问了些街上的情形,然后抓了一味药,那味药以红花为主。小的一时好奇,就随口问了一句这位姑娘要这么多红花作甚,这位姑娘说是她家中有个姊妹不小心掉了,扭伤了腿,用点红花活血化瘀,好的快些。” 伙计的话未说完,众人的目光就全部集中到了含秋与风荷身上,有叫人不得不承认的威压。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风荷冷冷扫了伙计一眼,吓得他禁不住低垂了头,不敢再看。 王爷待他说完,冲含秋喝道:“说,这个伙计说得是不是真的?是你去买了红花?” 含秋不动声色站了出来,向上首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奴婢从来没有买过什么红花,奴婢当时只是询问这位小哥他们隔壁那家酒楼几时倒闭的,当时生意如何,但奴婢没有买任何东西。” “她撒谎,她明明买了,而且还赏了小的足有一两大的一块银子,说是给小的打酒吃。小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方的主顾,舍不得花,那银子还留在身上呢,这不是。姑娘,难道你不认识这两银子了。而且,咱们药铺里的账本上清清楚楚记着,当时就是卖给了这位姑娘一味药,小的都带来了。”他越说越镇静,从袖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周嬷嬷上前接过了。 太妃翻到了那一页,确实有一笔关于红花的生意,日期时辰几乎都能对的上。王爷亦是看了,辅国公也看了,在太妃的示意下,周嬷嬷把账本呈到风荷眼前,风荷就着周嬷嬷的手随意翻了几翻,没有细看,只是对周嬷嬷点,了点头。 账本做得不错,几乎能以假冒真,连记录的笔迹都不是同一个人的,像是药铺里不同掌柜记下的,可惜纸张虽然泛黄,但一看就是新誊抄上的,不然不可能每一页都是一样的新旧。日子久的比日子近的难道没有更旧一些? 不过,除了风荷,其余不少人已经相信了伙计的话,更看到了这样明确的证据,哪里还有怀疑,辅国公夫妻当即要求王爷给他们一个交代。蒋氏再一次呜咽起来,但没有开口。 王爷真的有些糊涂了,如果说这事不是风荷做的,为什么所有证据都那么巧合得指向她,难道是有人在暗中陷害,那这人的手脚也太快了,居然连生药铺那里都串通好了。如果说是,他又有些不确定,他直觉认为风荷不像是这么笨的人。 王妃这次却是不肯再贤惠小心了,她站了出来,看着王爷的眼睛,认真问道:“难道这么多人证、物证,在王爷眼里都不算什么吗,都敌不过老四她媳妇一句不是吗?天下哪有那么傻的人,做了坏事会满口认账,王爷为何不信证据,而偏信老四媳妇呢。不是妾身与老四媳妇过不去,而是这么多证据都表明了是她,叫妾身不得不信。 王爷,还是在你心里,老四与老四媳妇真的比小五、小五媳妇要重要很多,小五的孙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孙子了,你就不心痛他的无辜。妾身进门这些年来,自问事事处处为王府着想,可是小五与他媳妇是我嫡亲的儿子与儿媳呀,你怎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受了委屈而不闻不问,妾身便是再贤惠都做不到。 小五媳妇还在床上躺着,小五这几日都像变了个人似地,这些于王爷而言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即使王爷不在乎,好歹看在国公爷的份上,给小五两口子一个交代。不然长此以往,这府里还有什么规矩,还有什么对错,都由着自己胡来算了。” 她像是气极了,中间停顿了两次,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口面色青白,眼圈又黑又浓,不复往日的光彩熠熠,看着王爷的目光里有失望有不甘有伤心。 王爷被她说得又羞又臊,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确有处置不当的地方,伤了小五两口子与王妃的心。但他心里,还是禁不住问自己一句:真的证据确凿吗? 不过,此情此景,王爷只能说:“把老四媳妇带下去,等本王与太妃娘娘商议之后再作决定。” 大家都以为这一次四少夫人是彻底完了,伺候的人手脚利索不少,上来就要拿人。太妃欲要喝止,却不能,那样就真的如王妃所说偏心了。至少还有机会,王爷没有一口就说了处置的结果。 几个婆子都是王妃手底下的人,上来就要去揪风荷。 门外传来震天的马嘶声,七八匹骏马居然直接冲进了王府正院,来到了正房。 一身黑衣的杭天曜跃下骏马,鞭子一甩,朗步跨了进来。随即,有六个同样黑衣的人整齐划一跳了下来,他们身后却有一个白衣飘佛的男子,是永昌侯府小侯爷一一韩穆溪。 “我今日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娘子一指。”他满面风尘,眉目间全是阴郁沉怒之色,声音低沉喑哑,有强忍着的忿然。背对着阳光,能模糊看到他青黑的脸,有稀疏的胡子茬,高大的阴影投射在地上,如一张巨网。 风荷忽然发觉自己喉头发紧,有想哭的冲动。 第七十九章夫妻联手 那一刻,他身上的阳光刺眼而明亮,像笼了一层金光,浮动在人的心间。有细碎的斑驳的影子投到风荷心上,留下一小团模糊的黑,又如夏日黄昏那习习的风,摇曳着满池碎荷,有悠远的安宁。 杭天曜不是传说中那个白马王子,无论是他的马还是他的人都是黑的,当他走近时,还能看到青黑的眼圈,甚至有零落的血丝。他不是平日那个浪荡公子哥,没有了锦衣华服,嬉笑闲散,他浑身上下与平常人家的护院侍卫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凛然生威的气势将他完全隔绝开来,让人知道他到底不是寻常人。 那个女子,巧笑倩兮的玉立在那里,望着自己的眼睛有款款的笑意,她终究还是欢喜自己回来的吧。没有他,她同样可以度过一次又一次难关,但他第一次有了那种不舍的心情,他不想看到她永远淡定的笑,他宁愿看到她在自己怀里哭,他想让她的心有停留的地方。 杭天曜微笑地执起她的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轻道:“不怄气了,好不好?” 风荷只是一刻的失神,很快恢复了过来,她差点忘了他们俩之前还闹得轰轰烈烈呢,怎么能说和好就和好,她还是要与他一起演一场戏。她低眸,随即笑着仰起头:“好。” “咳咳”,太妃知道自己有点不合时宜,不过只要孙子肯回来,愿意与他媳妇和好,她觉得自己吃点亏不算什么,而且孙子好似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她恍惚在他身上看到了老王爷。 王爷不得不承认,他刚才看到了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儿子,不过那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下一刻他就知眼下不是感叹不是细究的时候,他不悦地迫视着杭天曜,用一贯地冷淡语调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还知道回来?你难道不知道府里发生了大事吗?” “我这不赶回来了嘛,是呀,我再不回来,你们又要欺负我娘子了。我就怪了,每次我一走,总有人找她的麻烦,是看我娘子年幼敦厚好欺负不成?瞧瞧,这是什么阵势,三堂会审,连亲戚家都来了,王爷何时连府里的脸面都不要了?”那个父亲,早与他渐行渐远,现在的只是王爷,别人的父亲。 “你,我早知道会生出你这么个逆子来当初就应该掐死你。”王爷气得有些颤抖,他每次想心平气和与儿子说话,不到三句就会被他气得半死,他不由感叹道:“你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你如此,你叫她如何心安?” 杭天曜讽刺地笑,看了看王妃,哧道:“我母亲如果知道她儿子儿媳妇动不动就被人指着鼻子骂,她确实不会有多高兴。” 这句话很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不过辅国公觉得自己今儿过来是来快刀斩乱麻的,而不是来看这对父子吵架的,他打着圆场:“王爷,孩子都回来了,就不要动气。依我的意思,咱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正好此事与四少爷也有些关系,也该让他帮着拿个主意。” 辅国公以为,只要知道自己的爱妾被正室害得没了儿子,他就不会再护着他那个妻子了,一定会大怒的。 “国公爷此话很是,说完了事我还找我娘子有事呢。对了,刚才是谁要动我娘子啊,都给我出来,让我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真当我不是王府的主子了?”杭天曜一进来,那几个婆子就吓得后退,四少爷的脾气府里无人不知,惹到他手上的人没一个有好结果,真是后悔方才不该赶着献殷勤。好在那都是王爷的命令,想来不算什么大事。 几个婆子想罢,对视了一眼,你推我我推你地站了出来,王妃总是会护着自己的。 杭天曜并不看她们,几个婆子还嫌脏了他的眼睛呢,冷冷地道:“让富安进来,都拉出去卖了,卖之前每人先打二十大板。” 富安觉得自己这个总管的位置是做到头了,主子们怄气倒霉的还不是他,偏四少爷的话他不敢不听,他是当年王妃留下来的老人,算起来四少爷是他的正经主子。这些年来,若不是自己办事小心谨慎,只怕这会子还不知被发落到哪个角落里呢。 王爷愈加生气,“啪”地一下狠狠拍在了桌上,起身喝问:“她们几个做错了什么事,你一句话不说就是要卖了她们,王府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谁说她们没错,以下犯上不是错?我娘子再不济总是王府的主子,几时轮到几个下贱的奴才对她动手动脚了,传出去我娘子还要不要见人了。何况,她们是奉了谁的命令,难道是王爷让她们拿我娘子的?”他一看就知这几个人是王妃的,他就是抓着这么点漏洞不放了,王爷有吩咐自然有管家娘子带人料理,岂会去动用王妃院子里的人。 王爷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不曾让这几个人动手,不过说是先把老四媳妇带下去,瞧这几人的架势倒有些拿人的意味,禁不住扫了王妃一眼。 王妃低着头看着地面,只当不曾发觉,她也没有发话,这几个婆子只能认倒霉了,好在都不是心腹的。 杭天曜一招手,拔高了声音问道:“富安呢,没听到爷的话吗?” 富安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头低得能埋到地上去,恨不得王妃看不到他,对着上首行了礼,赶紧让几个手下人带婆子下去。 那几个婆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是怎么发展的,不是要拿四少夫人吗,怎么变成她们被卖,当即哭求起来。 这里是王府正院正堂,没有大事轻易不开启,杭天曜非常满意地加了一句:“咆哮正院,罪加一等,发卖全家。” 扑通一下,有婆子瘫软在地,乞求地望着王妃,希望王妃可以救她们一救,可惜王妃哪里愿意为了她们几个招王爷不自在呢,只怕王爷连她都一并起了疑。 辅国公夫妻都有些不大乐意,他们女儿受了委屈到现在还没个说法,偏这个四少夫人,那婆子连她的衣角都没够到呢,就被卖了,这杭家到底是偏心的,都是嫡子嫡媳,凭什么待遇就相差这么多? 处置了几个婆子,他才携着风荷的手,在杭天瑾下首的座位坐了下来,感兴趣地问道:“这是哪儿来的,不像是咱们府上的人,一屋子女眷的,居然让个外人进来,不像话。”他眯着眼看了看地上被吓得哆嗦不已的伙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忽然想起韩穆溪尚在外边,忙起身笑道:“韩穆溪,实在是怠慢了,快进来坐。” 听了他这句话,众人才看到白衣飘然的韩穆溪犹自立在门外,虽然不太满意杭天曜这会子带了外人过来,但王爷知道没有将人赶出去的理,亦是勉强笑道:“是小侯爷啊,你父亲可好,快进来,上茶。” 韩穆溪一向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不过今儿似乎有点没有眼力见,他不推辞,果真跟着进来了,对太妃等几个长辈行了礼,才肯坐到杭天曜下首去。 风荷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便没有看他。 辅国公碍于面子不说,他夫人却忍不住了,十分不满地问道:“太妃娘娘,我们女儿受了委屈一事难道就算了不成,王府难道就没个说理的地方了?”这杭家都什么跟什么,即使有一日小五能得了王位,只怕还有一干人不服呢。太妃太过偏心,把个孙子纵得眼里从来没有长辈规矩,自己可得好生为女儿想个办法。 杭天曜笑看着风荷粉红的小脸,不愧是他杭天曜的女人,都这份上了还能吃好睡好气色这么好,什么时候也能看到风荷着急呢?他有点期待地坏想,却接了话头道:“我听说五弟妹出了点事?” “不只你五弟妹,连你柔姨娘都有不好,老四,你,你那孩儿没了。”王妃一面说,一面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柔姨娘?哦,这也太巧合了些。”杭天曜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紧张或伤心难过的样子。 王妃心中一咯噔,这老四的反应也太怪了些,不是一直都说他对吟蓉颇为宠爱吗,而且那可是他的孩子,他竟这般不上心?她再次添了一把火:“母妃与王爷查到是你媳妇她娘家带来的丫鬟银屏做的,银屏招认是你媳妇她指使的。这个伙计就是药铺里的,他记得那日你媳妇身边的丫鬟去他们药铺里买了红花。” 杭天曜假意打量着那伙计,玩味地问道:“你确实记得我娘子的丫鬟在你那里买了红花?你可要知道,作伪证陷害皇亲国戚,那可是要株连的。” 伙计本就不是那见过大世面的,已被杭家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吓得慌乱起来,又在地上跪得久了,人都麻木了,闻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磕头如捣蒜,咬着牙道:“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夫人身边那位姑娘来买的红花,不然咱们药铺的账册上不可能记着这么一笔。” 宝 书 网 b a o s h u 7 。CoM 进来之后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韩穆溪居然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是震惊满座:“他在说谎。” 大家都怔了半刻,很快太妃就和气地问着韩穆溪:“小侯爷怎知他在说谎?” “因为,我亲眼看见的。那日,我正在生药铺对面的书肆里寻一本古籍,恰好看见王府的马车,就留了意,后来看见少夫人身边的那位丫鬟进了生药铺。我当时还讶异,府里什么药没有的,需要去生药铺里买,后来才知丫鬟并没有买药,只是跟那伙计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从始至终我都没看到伙计抓药给这位姑娘,所以他在说谎。”韩穆溪说话的语调永远都是平和而文雅的,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眉眼都没有动过。 伙计越发发慌,脸色变得惨白,偷偷瞄了韩穆溪一眼,只是连连辩解:“小的没有撒谎,小的真的没有,会不会是这位大爷看错了。” 韩穆溪难得笑了,看着王爷与辅国公道:“王爷与国公爷可能不知,你们带着这个伙计离开不久,药铺就关了门,眼下只怕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这下子,王爷和辅国公再也坐不住了,唰地起身,一同问道:“小侯爷怎知?” “今日我有朋友请我在知味观吃酒,是看着王爷与国公爷来带了人的,不过一刻钟药铺就关门了。我满心讶异,以为那药铺犯了什么事,后来遇到四哥便跟了一起过来。”他的解释有牵强之处,但是众人此时也顾不得了,都盯着伙计看。 伙计实在熬不住,磕着头哭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掌柜叫小的这么说的,还给了小的十两银子。其实,那日,那位姑娘根本就没有买任何东西,就是这样的,请大爷们饶了小的吧。” 事情就这样水落石出了?就是这一连串的巧合证明了伙计的话是假的? 可惜,王府众人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这伙计了,现在关心的只是药铺到底是得了谁的意思,不然小小一家药铺没有必要与王府过不去。但是至少,证明风荷没有买过红花,如今剩下的证据只有银屏一人了。 杭天曜本来是要提了银屏上来一并问清楚的,不过风荷对他使了使眼色,让他按兵不动。他想到可能是风荷有其他发现,就咽住了到嘴边的话,换成:“既然我娘子没有什么事,我是不是可以跟她回房了,等你们收罗到了其他可信一点的证据,再来拉我娘子受审?” 大家自然听出来了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却无法辩驳什么,谁叫他们被一个伙计给糊弄了呢,弄得现在大家都没脸见人了。 杭天曜才不等他们说话呢,拉了风荷就往外走,韩穆溪一同跟着出来了,他的任务完成,自然要回去了。留下一屋子人你看我我看你,辅国公被臊得满脸通红,现在倒变得像是他们在故意陷害风荷一样。 到了院外,韩穆溪告辞。 风荷对他行了半礼,浅笑道:“多谢小侯爷相助,不然我还不知如何说得清楚呢。” “我只是恰巧看见,说上一句话有什么了不起,上次之事还要多谢你费心,不然还没这么容易解决。那几颗桃树你可喜欢?”韩穆溪偏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看她,说话间似乎有几分不自在。 杭天曜略微一愣,打量了二人一眼,却没有多问。 风荷忙笑道:“我也是偶尔想到,只望能有所帮助,以谢上次小侯爷对我的救命之恩。那几颗桃树长得很好,还请小侯爷代我多谢韩小姐的美意。”她状似无意地加了这么一句,点名桃树是出自韩小姐之手。 韩穆溪眼神闪了闪,强笑道:“只是妹妹闲来无事想到的,世嫂不需特意致谢。” “要不要再去我们院子里坐坐?”杭天曜决定,果断地打断了二人说话,什么意思,说的都是他听不懂的。 “不打扰四哥与世嫂了,小弟还有事,告辞。”他的语气突然间淡了下来,没有与风荷说话时那种刻意的小心与温和。 待他走得远了,杭天曜才拉着风荷回院子,一路上走得飞快,风荷几乎赶不上他。 一进房,他就喝退了下人,一把揽着风荷进了内室。 风荷见他突然变了脸,有些不明所以,坐在榻上发懵,然后看他黑着脸,自己脱了外衣,坐在床沿上不说话,越添了几分气恼上心头。 她咬着唇,拧着帕子,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终于忍不住哇啦一声站了起来,委屈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果你也怀疑是我害了柔姨娘,那你只管说,不用给我甩脸子瞧。”她心里终是有几分委屈,他说了很快回来的,这下好,都两个月了,自己没有他的半点音讯,回来之后又这副样子,什么意思嘛。 杭天曜不知自己生的什么闷气,他不是担心她才赶回来的吗,还想着趁这次讨好了她,让她乖一点,怎么没头没脑就烦闷得紧。他暗暗睨了她一眼,看她小脸通红,显然是不乐意,就冒出一句:“什么桃树?” “什么桃树?”风荷不解地迟疑了一下,很快就道:“韩小姐知我喜欢他们府里的桃花,就让人送了几株过来,种在后院呢。” “那与韩穆溪什么关系?”杭天曜一出口,就后悔地想甩自己一个耳光,正事不说,都计较些什么呢。 风荷越发疑惑,想了想就与他解释了一番与杭家交往的经过。 杭天曜觉得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是心底有气不冷不热地问道:“小侯爷,你叫的倒是亲热!” “你,你若不肯信我,怪我害了柔姨娘,你大可以直说,何必转弯抹角挑我的错。别人不都是这么叫的吗,我叫了怎么就不行了,我看你分明对我有怨气,既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又气又恼,该死的杭天曜,亏得自己还一心感激你,谁知根本就是虚情假意哄着自己,真当她乐意天天被人摆布来摆布去呢。风荷越想越恼,跺了跺脚,猛地转身就往外走。 杭天曜发誓绝对没有怀疑她的意思,她那么骄傲,岂肯去做那种卑鄙无耻的事情,更加不会傻得让自己给陷进去。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是杭天曜就是觉得风荷是个骄傲的女人,不会为了他吃醋,不会为了名分去修理他那些妾室,不会为了权势去不择手段,那些她似乎都不屑于做。她清淡似荷,却不冷,总在不经意间让他觉得温暖,家常的温馨甜美。 他曾有过两个未婚妻,有过一对小妾,看过无数的美人,但是,只有风荷,让他觉得自己可恨可厌,他不喜欢自己的小心眼,不喜欢自己没来由的烦躁。更不想与她怄气,他明明想说的不是那样的,话到嘴边就变了味儿,他讨厌她与别的男子间有他不知道的交汇。 不过,他知道,他若再不服软,风荷就真的生气了,他忙忙站了起来,追上前,一把握住了她掀帘子的手,从背后拥著她。 风荷只是轻轻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但是杭天曜感到自己手上有灼热的烫伤,他的心一下子就化了。他一把抱起她,看着她盈盈的泪眼,还有粉红腮边残留的泪,扁着的红唇。他试探着吻了吻她的眼角,她的泪渍,风荷越发低了头,随即两手攀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窝里,低低泣道:“你以后再不许走这么久了。” 杭天曜抱着她走到床边,把她放在床上又怜又爱,软了声势:“好,那你不要再生气了,还有,你以后不准叫韩穆溪小侯爷。” “那我叫他什么?”风荷郁闷,他怎么还纠缠着一个称呼呢。 杭天曜点着她小巧的鼻子,一字一句说道:“你要叫他韩小侯爷。” 风荷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这有多大区别,何况见到人的时候难道还这么指名道姓的不成,她却笑着应了:“行,都听你的。”她同样捏了捏他的鼻子。 杭天曜非常满意,他真是喜欢极了风荷听话温顺的感觉,那么乖,乖得叫他心里痒痒的,他忍不住覆上去,压在她身上,看她紧致的眉眼。 风荷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慌忙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是又偷偷从缝隙里望出来,对上他笑得明亮如晨星的眸子,里边倒映着她。 他轻轻亲吻着她的手指,湿润的触觉让风荷有些轻颤,她只得移开自己的手,反去捂住杭天曜的眼睛。杭天曜越发笑得灿烂,将身子整个压到风荷身上去,摸索着亲吻她。 风荷的脸红得似黄昏天边的一道彤霞,艳丽绚烂,她拼命躲闪,终是被杭天曜在她脸上胡乱亲了一气,弄得她咯咯笑了出来,放开了自己的手。杭天曜爱死了她那样娇羞默默偏又妩媚多情的样子,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他故意将自己扎人的胡子茬在她脸上拂过,引逗得她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杭天曜生气的是有人就是没有眼力见,这个时候来坏他的好事,害得他想杀人。 宝帘前来求见,沉烟忖度着里边的情形,便没有拦,反而领着宝帘到了隔壁间里等候,自己上前叫唤:“四少爷,四少夫人,宝帘有事求见四少爷。” 风荷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她第一次觉得柔姨娘主仆真是极有可取之处啊,忙对外高声道:“四少爷即刻过来。”她知道自己抢了杭天曜的话,娇笑着揉着杭天曜的头发:“爷,妾身服侍你起来,要不要梳洗一下,你赶了一路,全是风尘。” “我何曾说了要出去?”杭天曜懊恼,恶狠狠地在风荷耳垂上吮吸了一下。 风荷惊呼出声:“可是柔姨娘遣了宝帘过来必是有事的,你不出去看一下?若是爷累了,不如妾身出去替爷问一句?”她绝对是个贤惠大度的好妻子。 杭天曜越加不是滋味了,连连在她耳垂上、脖颈里吮吸亲吻,弄得风荷想叫又不敢叫,憋红了脸,哀怨地瞪着杭天曜,被宝帘听见了还当是她示威呢。 宝帘在外头等了半刻,没听见里边有动静,不由急了,也不让沉烟去请,自己来到门前高声问道:“四少爷,柔姨娘听说四少爷回来了,一心想要见您。”她就不信四少爷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没反应。 的确,她得到了四少爷的反应,只是不太如人意。杭天曜冷冷喝了一声:“回去让她安分呆着,没事别出来走动。”非得让自己好不容易挽回的风荷一点点心又没了,真是一群不省事的人。 “你何必与她生气呢,回头柔姨娘听了这话,伤心之下身子更不好。”风荷决定认命,她今天是摆脱不了这个麻烦了。 “她爱生气关我们什么事,娘子,你都没有这么关心我呢。”杭天曜无赖地赖在风荷身上,吃起他妾室的醋来。 风荷借坡下驴,讨巧地笑道:“不如我服侍爷梳洗去,回头好好歇歇。” 杭天曜有点不信,不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能这样也不算很差,勉强应了。风荷赶紧推了他起来,自己亦是起身理了理衣衫,带他去净房。热水刚刚好,杭天曜才开始沐浴,就不知是哪个丫头过来把风荷叫了出去,气得杭天曜咬牙切齿,他又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一会,夫妻二人用了晚饭,上床安歇。 “你知不知道大厨房有个陆家的五婶子?”风荷始终觉得五婶子有问题,红花或许根本就是她放进去的。 “陆家的?是不是做细点的?”他歪了歪头想,继而问道。 风荷愣了一愣,他对府里一个普通下人都记得,看来平日的功夫没有白下,忙道:“可不就是她,我怀疑红花就是她放进去的。” 杭天曜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点头赞道:“你说的很是,我看她极有可能才是那个下手的人。不过,我记不清她的那些琐事了,明儿我找富安问一问,他必是清楚的,或许能从这里边找出幕后之人来也不定。再派几个人去她家守着。” “这个倒不用,我之前请了我表哥帮忙,表哥已经派人去盯着她了,一有消息就会来通知我们的。”她莞尔而笑,将头埋在他胸前。 “是吗?你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的?我倒是小看你了。”他不由好奇,她还真是行啊,被禁闭了还能指点着一切。 风荷正要回答,就听见窗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忙推着杭天曜起来,轻道:“是谭清来了,你去开窗让他进来。” 杭天曜更是讶异,却没有迟疑,一个翻身披了外衣开了窗,跃进一个黑色的人影来。人影看到他,只是微愣了半刻,很快拱手为礼。 风荷已经穿好了衣服,与杭天曜介绍道:“这是表哥给我的护卫,之前都是他帮我传递消息的,谭侍卫这个时候来,定是有什么发现了?” 谭清脸上露出笑意,正色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原要早点通知少夫人,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过来。事情是这么回事,我昨晚半夜就一直监视着辅国公夫人,看到她今天早上接见了几个婆子,我潜到她们后院,隔着窗勉强听到一两句话。那个婆子好像带了什么东西去请大夫看,然后带了消息回来,把辅国公夫人吓得不轻,我还看到她们桌上搁着一盏燕窝粥,应该不是新鲜的。然后有个老嬷嬷发誓说五少夫人用的是这一盏,但小的听不太懂她们的意思。今日一天,小的都去打探了,查得昨晚夜间辅国公府里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几个大夫,小的想方设法从大夫口中套出一两句话,说的是明明好好一盅燕窝粥,非要让验看,根本没有什么问题,哪儿来的红花。” 风荷一面听着,脸色已经大变,这篇子话模糊不清,语带不详,但是心里有数的人都能听出几分不对劲来。如果她料想得没错的话,辅国公府请大夫去检查燕窝粥,而燕窝粥好端端的没有问题。那盏有问题的燕窝粥在太妃那边,那么辅国公夫人送出去的肯定就不是那一盏了,而她不可能无故让人检查燕窝粥。 难道,难道是?对了,那个赵嬷嬷之前一直不大对劲,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到底想说什么呢?莫非,莫非蒋氏所用的燕窝粥根本不是大厨房送去的那盏,而是赵嬷嬷另外自己准备的,那就表明蒋氏没有服用红花?如果她没有服用红花,她又怎会流产,是不是这个才是辅国公夫人受惊吓的原因? 对,就是这样的,赵嬷嬷换下了大厨房的燕窝粥,而蒋氏服用了他们自己熬的粥之后居然会流产,所用辅国公夫人才会不信,才会让人带了燕窝粥出去检查,又不敢请太医,只敢请普通大夫。而他们,明明知道蒋氏不是因为燕窝粥的问题流产,却依然一口咬定这一点,就是想借此机会一并扳倒自己,那五弟继位就少了一个阻力。 是不是因为这一点,蒋氏只是流产,但身子受损不重,还能再孕;而柔姨娘是真的服用了有红花的燕窝粥,所以会比蒋氏严重很多,以致终身不育。这么说来,蒋氏为何又会流产呢,还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两男子都看着风荷皱眉沉思,有些不明所以,她发现了什么吗? 风荷恍然回神,笑道:“我有个猜测,不知对不对,你们听听看。”她便把自己的猜测叙述了一遍,听得杭天曜连连点头,他从前就听说过蒋氏身边有个赵嬷嬷是个最妥当不过的人,如果说她每日换下了蒋氏服用的燕窝粥,那是极有可能的。而她为免蒋氏一个不慎说出去,引起王妃不满,就连蒋氏都没有告诉,而是告诉了老主子辅国公夫人。 他不由说道:“我似乎听谁提起过蒋氏身边的嬷嬷平儿没事就在厨房里忙活,不太出去走动,那她就有了足够的时间,而且流莺阁上上下下没有不服她的,只怕她一句话比蒋氏还管用,估计没人会把她的事泄露出去。只是,若这么说的话,难道孩子好端端就没了?这似乎不大可能啊?” 风荷抿嘴不语,反是谭清想起一事怪异地说道:“你们府里真是怪了,怎么那么显眼的地方种着夹竹桃呢?” “夹竹桃?有什么不对吗?”杭天曜不解,他对这些花花草草倒是没有怎么关注过,府里每年都会请花匠来换下一批应季的花,这都成了惯例,没有人会去费神。 风荷想起来上次在流莺阁看到过夹竹桃,就种在院子里,好像有四五颗的样子,亦是问道:“你可是在五弟妹院子里看到的?” “正是。少爷与少夫人可能有所不知,夹竹桃是有毒的,一个不慎吃了就有可能中毒。而且连它的味道都不能多闻,闻多了容易头晕发闷。我们乡下,那时候就有不少人家种了,有一次有个老农看着好看,就想着与桃花一样,弄了来酿酒,谁知吃了之后就中毒没了,还是后来事情闹大了,请的一个有名的大夫看了才知道的。不然谁想到是那花儿有问题。”谭清从小被曲彦带在身边,当年跟着寡母在乡下住过一段日子,因此事发生得稀罕,便打小记在了心里。 风荷与杭天曜听了后都是大惊,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寻常种的花是有毒的,她猛地想起那日府中中毒,她当时看了花就有些头晕,还当是没有吃饭的缘故,没想到竟是夹竹桃的原因。府里,种有夹竹桃的地方不多,她只在流莺阁看到过,不对,茜纱阁也有,后花园没有细看过。 风荷忙把这个发现与二人说了,三人都低头沉思起来,如果这么说的话,就是有人故意在那两个院子里种了有害的花,她记得今年刚开春的时候,府里新弄了一批花木来种上。而她院里因是去年准备的新房,许多都是新植的,便没有大动。 “对了,还有一种花,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谭侍卫,麻烦你想个办法,把蒋氏房间窗台上那盆花取几片叶子来。柔姨娘房里,我也看到过这种花,香的出奇,而且只有她们两边有。” “这个简单,少夫人安心等着,明儿一早就能得了,我就放在少夫人窗外。”谭清笑着应道。 风荷看着杭天曜,欲言又止。 杭天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嘻嘻笑道:“是不是想让我寻个法子,找人眼看一下那两样花,这有什么,御医天天都闲着。” 风荷扯了扯自己的手,没有动静,就没再动,又道:“当日给柔姨娘与蒋氏两人的太医怕是有问题,蒋氏明明没有服用红花,而他偏说服了,一定有假,这个咱们也不能大意了。” “都有我呢,你就莫要太操心了,小心都操心老了。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让我去查与花木有关的人了,是不是?估计几日后就有消息了,你安心等着吧。”杭天曜摸了摸她的头,语带宠溺。 “哼,你说得好听,先时我都吓坏了,也没见你出来哼一声,这回我有线索了,你就来跟我抢功劳,不过借你几个人用用而已。”风荷撇撇嘴,生气得瞪了杭天曜一眼,就会在外人面前装得对自己多好似的,安的什么心眼。 谭清觉得自己呆着好像有点不大好,忙问风荷有没有其他吩咐,就赶紧去了。 杭天曜关了窗,抱了风荷上床,就要给她脱衣服,急得风荷满脸通红,终于禁不住轻声啐道:“还不放手,我自己来。” “不嘛,为夫知道娘子是怨我这些日子没有伺候你,为夫今儿好好表现表现,一定弥补这些日子的疏忽,好不好?”他诞笑着脸,偎到风荷脸上,手探进了她的衣襟,揉搓着她胸前的丰盈。 风荷慌得一把滚进床里边去,抱了被子在胸前,然后不肯放手,任杭天曜如何哄她都死死抱着被子不放。 杭天曜无法,赌咒自己是与她玩笑的,才把她哄转过来,二人歇息不语。 第二日一大早,杭天曜就看到窗外放着几片叶子,一种是夹竹桃一种是别的,他拿帕子包了袖在袖里,与风荷一同用了早饭,就匆匆出去了。 风荷虽没有再被禁闭,但她懒得出门,就当自己被关了起来好了。可是,前头却传来消息,说是三少夫人的病势越发重了,请了两位太医来看,都没有什么好转。之前不是说伤风吗?怎么小小一个伤风两个太医都没看好?她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 第八十章初有头绪 贺氏这病已经有了十来天,当日蒋氏二人流产之时好似听说好多了,如今居然加重了,最近大家都只顾着流产一案,便没有多想到她那边。 早上,三少爷杭天瑾就请了太医来给她请脉,太医说的话还是那么着,让好好休养。风荷过去看她时,房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杭天瑾没有出去,一直陪在屋里。 一听风荷来了,杭天瑾忙出来迎接,勉强笑道:“四弟妹来了,瑞宜她身子不适不能出来,倒是怠慢四弟妹了。”杭天瑾眼圈发青,容颜憔悴,瞧着倒像是他生了一场大病,混没有平日的谦谦君子风。 风荷暗暗诧异,三爷对贺氏的感情如此之深,贺氏不过病了几日他就成了这副样子了,昨日见他的时候还不错啊。不过面上丝毫不露,浅笑道:“三哥说的什么话,自己人哪儿来的这么多客套。何况我本是来看三嫂的,若叫她为了起来见我而不顾身子,那才真是我的罪过了。丹姐儿不在房里吗?” 杭天瑾一面领着她往屋里走,一面回道:“她年纪还小,瑞宜怕过了病气给她,让她跟着嬷嬷去五妹那里玩耍。四弟一早就出府去了吗?” “可不正是,一日都闲不下来。走得早,并不知道三嫂的身子不好,三哥可别与他一般见识。”丫鬟打起帘子,风荷迈步进入里间,临窗设着大炕,梅瓶里供着几枝玉兰花,一副黑漆刻灰填彩人物围屏隔断了床边的视线。 绕过围屏,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黑漆透雕的罗汉床,挂着天水碧的云烟帐幔,此刻挂了起来。 贺氏无力地歪在秋香色的迎枕上,盖着姜黄绣花的缎被。松挽了一个髻儿,只插了一支白玉的簪子,别无他饰。 她的脸色的确不大好,本就不甚丰腴的身子渐渐瘦削下来,能隐约看到凸起的锁骨,双颊雪白,没有一丝血色,目中无神,薄薄的嘴唇白得有点发青,恹恹地躺在床上懒怠说话。她的手搁在被子上,瘦骨嶙峋的样子,十指尖尖,叫人心下害怕。 风荷不由大吃一惊,不过几日没见,贺氏如何就成了这副样子?她紧走几步,轻唤了一声:“三嫂。” 贺氏好似发怔,听到风荷的叫唤才醒转过来,视线望向床外,见是风荷嘴角浮起苦笑:“是四弟妹啊,叫你费心了。” “三嫂怎就病得这样重了,那两个太医不好,就再请了别的过来,咱们家又不是那等请不起太医的。不是说是伤了风吗?”风荷在贺氏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嫉恨,不过就那么一瞬,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原就没什么,只是身上懒懒的,想多歪着,祖母与母妃那里还要四弟妹多多伺候着了。”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赞赏,瞥了杭天瑾一眼,没有与他说话。 丫鬟搬了一个黑漆的小圆凳过来,风荷就势坐在床头,轻声劝道:“三嫂就是素日太过用心思,咱们人活着,就这么一世,若不能痛痛快快了,还有什么意思。依我说啊,三嫂只管好生保养身子,旁的都不用想,不是还有三哥吗,闲来无事领了慎哥儿、丹姐儿去给祖母母妃请个安。身上懒怠就多躺几日,谁没个病痛的。” 风荷时常觉得贺氏活得太憋屈,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每日就像王妃的跟班一样,王妃到哪她就在哪,王妃说什么她都赞好。半年来,没有见她开怀笑过,没有听她喜欢过什么,永远都是贤妻良母佳媳的模范,只是未免太累。 贺氏看着风荷的眼神空虚而飘渺,似乎透过风荷看着什么,摇头苦笑:“我没有四弟妹的福分,挨日子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儿由得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是真心羡慕着四弟妹,人人都说四弟不好,可是看他待四弟妹,却是真心的,出了那样的大事都没有疑过四弟妹。四弟妹生来就比旁人多了一段福分,禁不得我都眼红了。” 她的话听着有那么点不对劲,整个杭家,要说羡慕风荷的怕是只她一人。如果说夫婿好,五少爷那才是真正的好榜样,成亲一年多,房里还没个通房,三爷也不错,就一个妾室姨娘,并不常去。比起来,风荷过得实在是十分悲惨的日子了,每日自己夫婿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院子里还有一群姨娘们等着看她的笑话。 可是,风荷听得出来贺氏的话是真心的,所以她更加诧异。她不由得回头去看立在一边的杭天瑾,杭天瑾的神色有点不大正常,像是不悦又像是无措,他没有发现风荷在看他,只是盯着贺氏,满面哀愁。 风荷对这对夫妻不大看得透,就懒得再去琢磨,笑道:“三嫂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非要论出个好歹来,三哥待三嫂那才是没话说的。四爷能有三哥一二分,我都阿弥陀佛了。” 杭天瑾的面色可疑地泛起红晕,假作回身去问丫鬟:“咳,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茶,都磨叽什么呢?” 很快,就有一个绿衣的丫鬟捧着茶上来,她身段苗条,瓜子脸型,皮肤娇嫩地似能掐出水来,一身衣饰都是上等的,不像是丫鬟,倒像是主子。只见她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清脆悦耳:“请四少夫人吃茶。” 当她出去时,背影让风荷熟悉,偏又想不起来,她蹙了眉。 贺氏眼中好似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丫鬟,她的兴致比开始好了不少,主动与风荷说笑起来:“丹姐儿听她五姑姑说四弟妹的字写得好,还缠着要我送她去跟四弟妹学呢,我在这些上面都不大通,不过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日后四弟妹有闲心就帮我督促丹姐儿几句,别让她跟她母亲一样。” 风荷不好推辞,只得应道:“丹姐儿那么可爱乖巧,愿意与我玩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怕没本事教她,反害了她正经上学。” “四弟妹太谦虚了,我虽没有看过四弟妹的字,但想着四弟妹这样伶俐的人儿,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极有灵气的。倘若四弟妹早几年来咱们家,兴许我还有机会跟着四弟妹学点风雅之事,哎,如今却是不能了。”她虽是与风荷说话,可是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瞟向杭天瑾,而杭天瑾看着屏风发呆。 风荷呆得浑身不舒服,就有意告辞离去,可贺氏居然长篇大论起来。她一向寡言罕语,轻易不肯开口,半年来风荷听她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一会子工夫的多,不得不叫人疑心。 直到杭天瑾开口打断:“你身子不好,说这么多做什么,还是好生歇歇吧,四弟妹院子里也有事,等她得闲了再说也不迟啊。”她强笑着止了话头,却上下打量风荷。 风荷忙趁着机会告辞,杭天瑾一直送她出了院子。 待到她走得远了,杭天瑾才快步回了房,屏退了所有丫鬟仆妇,坐在床沿上,握了贺氏的手,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贺氏用力抽出自己的手,眼角滑落清泪,偏过头去望着床里,低声呜咽道:“我是何苦,我是何苦你还不知吗?” “我,我那日不过信口一说,你怎就当了真。咱们夫妻十年,我待你的心意莫非你还不明白,何苦至此呢。”杭天瑾轻轻掰着她瘦削的肩膀,语气已经哽咽。 “你的心意?你的心意我应该早就看清的,可恨我傻了十年笨了十年,我以为我那样能博得你一分半点的情意,就不知我竟是大错了。我每日小心做人,委屈自己,我是为了什么,我不过为了你平平安安,为了丹姐儿有个好归宿,为了慎哥儿能有个将来,我何曾愿意那样了。母亲说的话,我一句不敢驳,她吩咐的事,我尽全力做到最好,可那又有什么用,敌不过她待别人一个笑。你说,我有什么意思?” 她猛地推开杭天瑾,背身伏在迎枕上,抽抽噎噎,哀戚惨伤。 杭天瑾轻柔地将她揽在怀里,低声诉道:“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当时只是想起了你,想起你初嫁给我时,那么单纯而羞怯的笑,我对她绝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是我没用,是我让你日日费神,没有一日安生日子过,是我害得你变成这样。这些年来,你心中的苦我比谁都清楚,可我不得不去争,不然咱们都素死路一条。母亲是个固执的人,你在她那里受了委屈,可她是我母亲,我能说什么,你多担待她一些。” 贺氏哭了半晌,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直直盯着杭天瑾,字句清晰地问道:“我为你受任何委屈我都心甘情愿,但你敢发誓,你对她果真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吗?她的才情,她的聪敏,她的美貌,你果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吗?你吟诗作画时从来没有指望过旁边站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吗?我配不上你,我根本就配不上你,你是京城出名的瑾公子,才名远播,而我算什么,我除了会奉承王妃教导孩子,我还会什么。我不能陪你春花秋月,不能陪你煮酒论茶,不能陪你弹琴作画,我恨她你懂不懂?我恨她啊。当她第一日来,我就不可遏止地去恨她。她为什么可以笑得那样灿烂,她为什么可以不理会杭天曜的众多美妾,她为什么可以不怕王妃我行我素,她为什么可以不用看人眼色过日子。她有的,我都没有;她敢做的,我都不敢。每一见到她,我就觉得那是对我巨大的讽刺,我缩着身子做人,十来年在杭家淡漠得就像空气;而她一来就光彩照人,她随随便便就能成为杭家谁都不敢惹的四少夫人。你说,我焉能不很她?” 杭天瑾的脸色苍白而凄楚,有泪涌上他的眼圈,他被贺氏的一句句凄凉之语压得抬不起头来,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话,他一句都驳不了,她的所有痛苦,他不能替她承担,而最让他不能承受的是,他自己才是贺氏真正痛苦的根源。 他只能聂诺着道:“虽如此,你也不该动手啊,一切本来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的,你何必为了她而搭上你自己呢。现在,只怕有心人心中开始起疑了,到时候事情将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啊,你懂不懂?” “你怪我是不是,你怪我自作主张,坏了母亲的好事。你放心,一切我都会承担起来,绝不会连累到母亲与你。我只求你寻个脾气性子能容人的,丹姐儿和慎哥儿都小,你要好生待他们啊,不要因为我而怪责到他们头上。其实,我宁愿以后代替我的人是她,至少我相信她不会为难了两个孩子。”说罢,她再一次掩面痛哭。 她当年亦是如花岁月,她当年亦是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然而,不过短短几日,她就发现,她这辈子都不能随意地笑随意地哭,那个她满心愿意托付终身的人的母亲对她严词告诫,而她为了这个男人,心甘情愿把一切都忍下来。 大嫂是青春守寡,而她与大嫂有什么不同?她的日子能比守寡好到哪儿去?偏偏她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为了他不惜自己的青春年华。到头来,她又算得了什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别的女人身上。 杭天瑾终于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他泣不成声:“求你,别这样,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少愧疚。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却不知,他这句话来得太晚,对这样的日子,贺氏早就不存任何念想了。她孤注一掷地去博了一次,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风荷蹙眉看着春光灿烂,对贺氏,她从来没有过多关注更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她是刻意地守拙。但今日,贺氏的举动太奇怪,有一种如释重负后的勇敢,是不是她的身子真的不行了?还是她? 午后歇了晌,杭天曜回来了。他的面容沉郁,让沉烟守着门,自己拉了风荷回房。 风荷心中一个咯噔,猜到了是花有问题,越发紧张起来:“是不是花的问题?” 杭天曜抚摸着她的后背,快速地啄了啄她的红唇,轻道:“是。宫里有个积年的沈御医,专给皇上皇后看病,他说夹竹桃的确有毒,而另一种花是晚香玉,开花时极香,对人身体不好。几十年前,宫里有位颇得圣宠的贵妃有了身子,后来都五六个月了,孩子居然没了。一时间,宫里的太医挨个诊了脉,都看不出什么问题,后来听说是闻多了晚香玉,时常头晕心慌,以致流产。一开始,圣上不信,后来太医们拿了猫狗做实验,果然在晚香玉丛中生活的猫狗几乎没有一个能平安生下后代来,就是有那么一两个,最后都没多久就死了。所以,宫里是严禁这种花的,但碍于当时情势此事并没有外传,是以外边的人们都不知道这一点,时日一久久淡化了下去,也没什么人记得。晚香玉是外来的贡品,寻常人家见不到,咱们家中人都没有几个识得,不料就出了这样的差错。只怕府里也就祖母认识这种花,可惜祖母不爱香花,花没有送到她房里,不然兴许能够避免这样的结局。” 风荷闻言,先是叹了一口气,随即正了脸色,说道:“照这么说来,起初那人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了五弟妹与柔姨娘的孩子,却不知为何后来改了主意,添了红花一节,难道是为了陷害我不成?” 那人一开始利用花来行事,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不想被人发现疑到自己身上,可是后来的行事显得鲁莽而粗糙,全没有开始的严密细致,是不是中途才起意嫁祸自己的? 杭天曜亦是点头称是:“我也这么想,红花的计谋仔细推敲起来非常不严谨,很容易被人看穿,不过是利用了大家心中的恨意而已,时间一长就会发现里边的不对。比起利用香花,简直不像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叫人纳闷。” “这个先别猜了,关键是谁在背后导演了此事?花的来源有没有打探清楚了?又是谁分别把这两样花弄到了二人房里?”只要能查到这个,真正背后主使的人就有眉目了,虽然她心中有了那么点头绪,但没有证据之前,她是不会胡乱猜测定罪的。 “事情复杂散乱,估计要到明日才有消息。尤其是那晚香玉,是王妃亲口说的送到二人房里,只怕没有这么容易呢。”杭天曜首先就排除了是王妃陷害风荷,以王妃的手段心计,不会使出这样低级的计谋,她若想动手一定会有十足的把握置人于死地。 风荷原想与杭天曜说说贺氏的病情,话到嘴边又住了口,她还要想想。 夫妻二人正要开口说其他,外面却报道太妃请二人去前头,小二姑奶奶来了。 杭家子嗣多,几代同堂,称呼上极容易混错,比如今日来的小二姑奶奶。前文的大姑奶奶是太妃女儿辈的,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亦是姨娘所出,闺名杭明灿,远嫁福建提学使,是二姑奶奶。这一辈中,最小的女儿就是当今皇后,但无人敢喊她三姑奶奶。 今日前来的小二姑奶奶是与杭芸杭莹一辈的,生母方侧妃,是三少爷的同胞妹妹,娘家小名作杭芙,嫁于忠勤伯陈家弟子为妻。杭家这一辈中共有六个女儿,居长的是二房老爷嫡女杭芊,远嫁山西,从未回过京城,二房老爷还有一个庶女叫杭芜,同样嫁得极远,其余四个女孩儿都在前边提到过。 小二姑奶奶夫家老夫人去年没了,陈家祖籍川中,就由小二姑奶奶夫妻扶着灵柩回乡,这一去近一年时间,前几天好不容易回来的。回来之后,把家中诸事交代清楚后,就先回娘家来拜见。 杭芙长得可以说是很美,她身材偏于娇小,比风荷低了有大半个头,小巧的瓜子脸,红唇似樱桃般,一双眼睛温婉柔顺,不太会正眼看人。比起杭芸杭莹,她不像是王爷之女,倒更像是出自小家碧玉,有江南女孩儿的清丽乖巧。说话行事小心谨慎,轻易不会有褒贬之语从她的口中出来,一味的含笑点头。 风荷与杭天曜过去之时,她已经拜见了太妃王妃,正回答着二人的询问。 见了风荷二人,她微愣了半刻,很快上前见礼。细细打量她,会发现她眉间似乎萦绕着一缕拨不开的愁绪,整个人有点,有点不快乐,是的,风荷感觉她一点都不快乐。 以她一个庶女的身份,能嫁给伯府的嫡子,应该是极好的归宿了,而她脸上半点瞧不出来。不过,她大婚应该有三四年了,至今未有子女,想来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屋子里,还有杭天瑾,杭莹在座。因为之前的事情,杭莹总不肯相信是风荷做的,但有王妃的话在前,她不好再去亲近风荷,这会子见了人颇有几分讪讪的,低头不好意思地扭着衣带, 风荷却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笑着与杭莹打招呼:“五妹妹也在啊。” 杭莹的脸越发红了,不过很快仰起笑脸,欢喜地过来挽着风荷的手轻声低语道:“四嫂,我是相信你的。”她过来之时,王妃只顾着听太妃的指示,没有什么反应。 “咱们先前怎样,往后还是怎样,没必要生分了。”风荷携了杭莹的手将她送到太妃跟前坐下,对太妃笑道:“祖母今儿的气色真好,可见是来了心爱的孙女儿。” 太妃推她道:“去坐在老四身边,猴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眼角满是笑意。 杭莹听见,扑哧笑出了声:“祖母原先最疼爱四嫂,怎么反而还赶她走呢。” 太妃揉了揉杭莹乌黑的头发,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家不懂,你四嫂心里明白着呢,不过跟我装幌子。” 风荷听得羞红了脸,越发扭着太妃的胳膊不依,却是杭天曜上来拉了她去下首坐着,嗔道:“你爷我在这儿,你不伺候着做什么去,祖母跟前一堆人服侍,哪儿要你插手。” 杭芙正在询问杭天瑾贺氏的病情,听到这边的动静不由转了头过来,讶异地看了她四哥一眼,随即看向杭天瑾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风荷从来没有见过杭芙,所以太妃才特地唤了她过去认认亲,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待大家见过了,就道:“老三,你带你妹妹去见见庶母吧,回头过来一起吃个晚饭。” 杭天瑾忙领命,带了杭芙去方侧妃的院子里。 侧妃的院子在王妃安庆院东边,只她一人居住,是个小小四合院样式的。侧妃素来爱礼佛,在小院里设了一个小佛堂,每日不是读书就是礼佛,日子很是清闲。 王爷固定地每月去她房里五六回,平时都是歇在王妃房里,偶尔也在书房住几日。先前,王爷也曾有过几个通房妾室的,但并没有特别喜爱的,甚至都没有生下一个子嗣的,后来年纪渐长,于女色上愈发淡了,除了王妃侧妃,倒把其他姨娘都打发了。 方侧妃年轻时应该也是挺受宠的,不然不会生下杭天瑾与杭芙。她娘家赣州,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家中子弟不论男女都要上学堂,方侧妃友爱诗词,是以算得上一个才女。起初,她父亲只是一个县令,她到杭家之后是庶妃,后来生下了儿女,她父亲的官职也升为九州知府,她被升为侧妃。 比起北边女子的阔朗爽直,她身上独有的江南女子的甜美妩媚尤其得王爷之心,即使她这些年深居简出,在府中的地位从来没有堕过。 杭芙在方侧妃的院子里并没有呆多久,也就半个时辰左右,就跟了杭天瑾去临湘榭看她嫂子。杭芙似乎与贺氏的感情不错,略说了几句就小声呜咽着,估计她没有想到一向身子结实的嫂子就这样一病不起了吧。 “三嫂,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丹姐儿和慎哥儿需要你照料呢。”她握住贺氏的手,禁不住落下泪来。她出生不久,先王妃就没了,后来魏王妃过门很快就有了身孕,没有时间再把她带在身边,是以,她一直是跟着方侧妃长大的。小时候,方侧妃待她虽好,只是偶尔有些严厉,她心里是怕着生身母亲的,把性子都养得拘谨小心。倒是贺氏进门后,与她几年姑嫂关系颇为融洽,她待贺氏一向很亲密。 贺氏强笑着,反握住她的手:“我不过小小风寒,小姑不需焦心,过几日就好了。”她虽这么说,但脸色那么差,由不得人不疑心。 杭芙抬起泪眼,问着自己哥哥:“三哥,三嫂这到底是什么病,好好一个人几时成了这副样子,可有请好太医?” 杭天瑾摆手,坐在床沿上,低声叹道:“太医院的太医都看过了,只怕是你三嫂她素日里太操劳了,好生调养着,慢慢就能好起来。” “是呀,别说我了,你在陈家如何?”贺氏接过话头。 “我,我挺好的。”杭芙只是回了这么一句,就低头不语,眼中的落寞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 杭天瑾越发不快,沉声问道:“是不是陈家待你并不好,我听说你们一回来,陈夫人就给妹夫房里安排了两个姨娘,一个还是他从小一处长大的舅舅家庶出的女孩儿。顾家虽算不得名门望族,但好歹在东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肯把女儿给人做妾,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对于这个妹妹,杭天瑾有点恨铁不成钢,性子太过绵软,又是庶出,去了陈家之后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处处听从婆婆丈夫的话,自己从不肯有一句辩驳反对之语。这次,陈家一下安排了两个妾室,明显是不将她看在眼里,可是杭芙在陈家几年没有所出,杭家不能为她出头,只能眼睁睁看着。 “没有,夫君他对我还算敬重。他与顾家表妹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能在一起也是缘分,我只有祝福的理。”她动了动唇,聂诺地回道。 “你呀,越是这样你越该阻止才是,他们既有多年的情分,若进了门生了一儿半女的,你说你日后指望谁?你若凡事都硬气些,陈家亦不敢这么欺你,如何就一口答应了呢,连父王想为你说句话都被人家堵住了。”陈家的意思,杭天瑾早就猜到了。只怕表兄妹早做了什么出来,可是陈家又嫌顾家女儿身份低,当不得正妻,就娶了杭芙,先攀上了王府,等过了几年再把顾家女儿迎进门,人家两边得了好处。只是这样,未免太不把杭家女儿看在眼里了。 贺氏见杭芙被说得眼泪都出来了,忙止了杭天瑾,自己温言劝慰:“好了,已经这样了,再说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帮妹妹想想,怎么应付往后的日子吧。”杭芙没脸,杭天瑾同样没脸。 杭芙抽抽搭搭哭了半晌,勉强成言:“三嫂,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我若,不应,他就整日整夜与我闹,这是何苦来呢,我还不如,痛痛快快让他们过日子去,不然顾家表妹年纪实在太大了,耽误不起。反正我也就这么着了。” 杭天瑾气得瞪圆了眼睛,拂袖问道:“人家耽误不起,那你呢,你日后不过日子了,你就不能硬一回?” “你以为人人都是四弟妹啊,想如何就如何,我们谁不是忍气吞声就过了呢。”贺氏心中有气,不意就把话说了出来,臊得杭天瑾面皮涨紫。 杭芙听着话中有话,止了泪,睁大了双眼去看自己哥哥。杭天瑾避过她的视线,望着窗外不语。杭芙只得问道:“四嫂,这与四嫂有什么关系?” 贺氏不愿太让杭天瑾没脸,闻言赶紧岔开了话题:“没什么,只是羡慕四弟妹,你一会子还要去五弟妹房里走一遭吧?” “嗯,是呢,祖母留了晚饭,时间充裕着。”杭芙果然没有再提起风荷,不过眼前却是浮现那个女子绝美的容颜。 送走了杭芙,风荷与杭天曜一同回房,却在半道上遇见宝帘等着,她一见杭天曜,忙跪到脚下哭诉:“四少爷,求你去看看姨娘吧,姨娘这几日都瘦得不成样子了。姨娘每日都自责自己没有好好护着四少爷的孩子,四少爷心里怪她她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求着见了四少爷能亲自请罪。” 杭天曜嫌恶地揽着风荷退后了一步,怒斥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撒野不成,给我滚回院里去,免得一会受皮肉之苦。”他是打定了主意日后远着这些姨娘,免得风荷生气冷淡他,想想他活得还真憋屈,怕妻子就算了,还要躲姨娘。 风荷赶紧出面:“罢了,柔姨娘的心情可以理解,宝帘担心主子又有什么错呢,你何必动气。”想冲着姨娘们发火什么时候不可以,非得当着自己的面,让人见了还以为是她挑拨的呢。 “四少夫人,求你为我们姨娘说句话吧,那日的情形你是看见了的,姨娘拼了命想要保住孩子,最后还伤了自己,可那也是没有办法啊。”她哭得梨花带雨,一面与风荷说话,一面却拿眼睛瞟着杭天曜的方向。 对于柔姨娘此刻的心情,风荷真的可以想见,失了孩子不算,日后都不可能有孕了,她若不趁着这次的机会留住了杭天曜的心,那她的将来都能想见了。一个没有子嗣不得宠的姨娘会有什么下场?风荷虽然同情媚姨娘,但她同样不想把自己这辈子要依靠的男人送给别的女人,她没有那么崇高的思想觉悟。 顿了顿,方与杭天曜说道:“你是什么个意思也该让柔姨娘肚子里有数,让她终日悬着心,那身子怎么好得起来。”她的意思很明白,杭天曜必须做出选择,要么是要她要么是要拿成群的美人,如果选了她就该有个表示,她可不想再与他玩这样的猜谜游戏。 杭天曜不是不明白风荷的想法,也不是不愿意,而是他此刻只想陪着风荷,而不是去应付别的女人。 谁知,这个时候却突然传来消息,柔姨娘上吊了,好在丫鬟及时发现救了下来,很快,这事就惊动了王妃等人。 王妃顾不着歇息,带了人匆匆赶到茜纱阁,柔姨娘是从她房里出去的,关系到她的脸面,她不能不管。 本来对柔姨娘还是有三分同情的,不过她的做法让风荷彻底厌恶了她。原先挺聪明一人,最近变得笨了起来,莫不是丢了孩子人也傻了。她请了太医来诊脉,杭天曜黑着一张脸坐在上首,一哭二闹三上吊,看来,这些女人,再不解决是不行了。 王妃过来时太医已经到了,她看见杭天曜,难得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口气不好地说道:“老四,吟蓉从前在我房里的时候,你几次求我我才把她与你,你如今就这样待她。她没了孩子,正是最伤心的时候,你不但不知安慰,连面都不露一个,你这样叫她怎能不寒心?” “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就整日没事陪着一堆妾室不成?她身子不好,就该好生调养着,这闹得什么事。这都什么时辰了,经她这么一闹,府里多少人不得安眠,连我娘子都被她带累了。”杭天曜讥讽地暗笑,王妃终于忍不住了啊,估计这些天的事情把她的机敏劲都用完了,现在怕是焦头烂额了吧。 王妃被他的话噎得回不出话来,她总不能劝着杭天曜多宠幸妾室冷落正妻吧,可是心中一口气还就是咽不下去。本来可以借那机会扳倒董风荷的,他一回来就坏了所有的好事,银屏那蹄子的话估计也做不得准。经此一事,从今往后,不但太妃,连王爷待他们夫妻都多存了一份歉疚,而小五媳妇的孩子是白掉了,那可是小五头一个孩子啊。 风荷从里间出来,看到王妃与杭天曜剑拔弩张的,就知不妙,忙与王妃行礼。 柔姨娘并没有什么问题,醒来之后哭着要见杭天曜,也不知杭天曜进去与她说了些什么,她就不再闹了,乖乖吃药歇息。 见此,王妃也不好多说什么,嘱咐了丫鬟几句,就回了房。她这些天的心情确实不大好,孙子没了,媳妇要静养,在府里没个膀臂,而老四一家开始做大,这叫她不得不忧心。王爷那里,她不敢多说,生怕王爷疑心自己。还有贺氏的病,有一个贺氏在,多多少少能牵制一点风荷,如今这个挡箭牌出了问题,容易造成风荷与小五媳妇直接对上的麻烦,偏偏小五媳妇还不是风荷的对手。这些加在一块,使得王妃心绪都乱了,没有平时沉稳。 晚间歇着时,风荷待杭天曜亲热不少,喜得杭天曜半宿没睡好,只顾翻来覆去了。 第二日一早,杭天曜出去溜了一圈就回了房,神情严肃,面色不善。 风荷忙打发了伺候的丫鬟,为他奉上一盏茶,软语问道:“是不是有什么眉目了?” “嗯,花木都是家中庄子里供上来的,夹竹桃却是管花木的纪凡去年无意间添加进去的,送到五弟与吟蓉房里也是他做的主。他是府上老人了,一直忠心耿耿,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除他之外并没有旁人插手过此事。晚香玉是南边一个官员孝敬的,是浔阳县令杜怀德,他科考那年是王爷主考,算得上王爷的弟子,每年都会遣人孝敬些小东西来。他一共送了近十盆晚香玉,除了送去五弟,吟蓉房里的,剩下几盆还在暖房放着。他此举或者无意,或者就是受人主使的,可又该是谁主使了他呢?”杭天曜想不到事情会这么琐碎,都查到了花木上面,可是对背后主使之人却没有一点动静,这个人真是不简单啊,估计动用的都不是自己心腹之人,这样反而叫人想不到。 第八十一章浮出水面 风荷听了杭天曜的话,不免惊异,能布下这么长的线,可不是一下子能做到的,这些人这些事估计早就想好了,只是找机会用吧。府里老人,外头没多大牵连,都能被利用上,这样的心计手段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而且他把一切做得无人发觉,哎,若不是这次牵连自己,自己也不会去查,说不定下一次突然没了孩子的就是自己呢。 “纪凡的情形都查清楚了吗,府里他最可能受到谁的指使?”这也是眼下唯一的突破点了,要去查一个千里之外的官员,肯定没有自己家中的仆人便宜。 杭天曜闷闷地看了风荷一眼,回道:“王爷。他是王爷手下的老人,当年近身伺候王爷十来年,前些年腿脚不好领了花木的差事。除了王爷,真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指使了他,而且他的忠心是可以保证的,怎么会投向了别人呢?” “啊?不可能,父王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一定还有人。”风荷只是稍稍愣了一下,迅疾说道,除非王爷疯了。 “是啊,就因为不可能是他,我才疑惑,到底是谁,纪凡还能听谁的命令啊,会不会是王妃?”他虽然不信王妃会拿自己亲孙子陷害风荷,可不得不怀疑一下。 风荷低了头,拨弄着手上的崔玉镯子,摇头叹道:“不会是她,花木一事做得那般隐蔽,显然是想暗中害了五弟妹与柔姨娘的孩子,王妃没有理由这么做,而且她的伤心难过不像是假的。” 杭天曜坐到风荷身边,扶了她肩膀,勉强笑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急糊涂了。看来,还是要再去打探纪凡啊,这个,就不用偷偷摸摸了,直接唤了富安来问吧,府里的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外人打探不到的秘辛都在他肚子里呢,而且咱们是不是该给他一点意思了。” 富安的确会是一个好帮手,而且据这些日子的观察看来,他至少没有害自己这一边的心,这样的人非常可用,关键是如何收服他了。风荷点头笑道:“那爷就再辛苦一番了。” “来人,请富管家。”杭天曜高声对外边喊着,随即按了风荷躺下,低声笑道:“我这么辛苦,你是不是应该犒劳?” “爷辛苦是为了自己,如何要我犒劳呢?”春天过去了一半,天气渐渐热起来,风荷身上只穿了一件水蓝缎子绣银色暗纹的薄褙子,下着烟水裙,玲珑的曲线愈加显露出来,随着她说话起伏不定。 杭天曜看得浑身发热,挽了风荷的手到头顶,轻轻吹拂着她的脖颈,时轻时重。 风荷奇痒,笑出了声,嘴里求饶:“我的爷,你不是唤了富安过来嘛,回头他就到了,下人们看见像什么话。” “怕什么,谁敢不经通报就进来。放了你也可以,不过你得先表示一下。”他在她如玉般白腻的脖子里流连忘返,将整个身子压到她身上,想要感受她的柔软与甜美。 杭天曜生得高大,风荷不算弱小但绝对禁不住杭天曜这么重的身子,她感到自己胸腔里的空气快被他压了出来,忍不住就呻吟出声唏嘘起来。杭天曜本是逗弄她玩儿的,可是听到她那样蛊惑人心的声音就真有几分把持不住了,喘着粗气搂住她的头,将自己滚烫的唇覆了上去。 风荷大惊,猛地睁大了眼睛,忘了惊呼出声,都没有挣扎一下。杭天曜浓厚的男性气息在她唇齿间缠绵,包围了她整个理智,她开始发懵发晕,不自觉地去回应他,甚至将手搂在他的脖子上,攀着他。 这样的举动对杭天曜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肯定,他越加投入越加温柔,用带着薄茧的手挑开风荷的衣襟,摩挲着她柔滑细腻的肌肤。 风荷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儿,她有那么一刻想要反抗,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完全沉沦在杭天曜的引逗下。她的身上微微发热,原先白腻的肌肤泛出娇嫩的粉红色,艳丽炫目。每当杭天曜的手滑过她身上,她都会颤栗般的收紧,继而将自己的呻吟声消失在杭天曜沉重的呼吸中。 细腻的肤质让杭天曜的欲望空前强大,他心里挣扎着手上却是不听使唤,一把扯开了风荷胸前水红色的肚兜,滚圆而丰盈的双乳跃入他的眼帘。不过一瞬间,他就将头埋在风荷胸前,吮吸挺立的蓓蕾,像似品尝着什么比蜜还甜的东西。那样充盈的感觉击溃了他,他浑然忘了各种顾虑,不住地去点燃她的热情。 风荷几次用手去捶杭天曜的肩,可惜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没有任何效果,反而有一种欲拒还迎的错觉。她觉得自己快被烧了起来,禁不住挺了挺身子,想要寻找他给予的慰藉。 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继而想起哇啦啦的雨声,接着是丫鬟的嬉笑声。 云碧似乎拍着自己的衣服笑道:“主子呢,富安管家过来了,在前厅等着呢。这雨,说下就下,没个预兆的。” 沉烟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拭脸上发上,一面回道:“在里边说话呢,你急什么,借把伞回来也使得啊。” “我哪敢啊,少爷亲自吩咐的话,弄不好了就得挨打,还不如淋几滴雨呢,又死不了人。”她笑得明媚,转身就要往里间走。 沉烟赶紧拉住她手,啐道:“你就这样冒失地闯进去,好歹回一声。” 云碧抿了嘴笑:“姐姐几时这么重规矩了,那日少爷与少夫人在房里说话,你还不把宝帘领了进来,我倒去不得了?” 沉烟掩了她的嘴,低低道:“那如何能比?你要进去只管进,出了什么差错我可保不住你。” “我今儿就不信了,这是少爷让我办的事,办完了还能不许我去回一句。”她理直气壮地甩开沉烟的手,蹬蹬蹬就到了门边,高声喊道:“少爷少夫人,富安管家来了。”沉烟看得好笑,人却往回廊下站远了些,宁愿被雨丝飘到身上。 杭天曜与风荷早听见了外头丫鬟的说话声,可他正在情动时,哪里止得住,反而撩了自己衣服下摆,与她亲密接触。风荷慌得抱着他的头上扬,口里小声说道:“你还不起来。” “唉,你的丫鬟怎么都这么不知趣呢。”杭天曜咕哝着抱怨了一句,却不肯就此罢手,继续埋首在风荷双峰间探索。 风荷已经听到云碧在外头喊她的声音,真是又气又急,偏她身上压着一个人,说话不畅快,闷闷地:“你先让富安等一下。” 云碧听风荷声音有些不大对,就有点担心,又问了一句:“少夫人,你没事吧,要不要奴婢进来?” “不要进来。”风荷咬牙喊道,狠狠在杭天曜腰间掐了一把。 杭天曜吃痛,不免叫出声,把云碧吓了一跳,不知该不该进去,沉烟忙笑着拉了她离开。 风荷羞恼不已,脸色红得就如六月里的石榴花,能滴出血来,啐道:“你再不起来,我就跟你急了。” 杭天曜不敢逆了她,意犹未尽地起身,顺便扶起她,风荷偷眼瞥见自己胸前的红红紫紫,脸烫的发烧,赶紧扯了衣衫挡住自己。再一看,肚兜的带子断了,忿忿瞪着杭天曜。 杭天曜狗腿地笑道:“我去给你拿新的,这是放在哪个柜子里?” 风荷指给他地方,把头埋在衣服里,再不肯抬头。杭天曜选了一件粉红的肚兜,拿到鼻尖轻嗅,感叹着好香,气得风荷柳眉倒竖,一双素手握成了拳。穿衣服之时,不免又被杭天曜轻薄一番。杭天曜暗暗发誓,原来女人的味道这么好,亏了他以前怎么那般厌恶呢。 富安不安地立在堂屋里,府中暗中的争斗他不是不明白,可他不过一个小小管家,什么事都听主子的安排,能有什么办法。四少爷不会是兴师问罪吧,他毕竟是先王妃带出来的人呢,如今这样看在别人眼里难免有投靠魏王妃的嫌疑,天地良心,他绝没有投靠魏王妃啊,魏王妃如何肯信任一个先王妃手底下的人呢。这些年,若不是他凡事小心,又有太妃在上头坐镇,十个他估计都没了。 唉,主子们的想法真难猜。早点定下王府世子难道不好,这样弄得大家都没安生日子过,一个个急着站队,又怕站错了队。 杭天曜大踏步进来,面上容光焕发,春风满面,见了他都颇为和气:“富管家坐吧,站着怎么回话?” 他心中嘀咕,一向阴郁或者胡闹的四少爷居然还有这样的时候,很有些上位者的架势啊,他忙请了安,规规矩矩立着。 “今儿让你过来也没什么事,不过问点府里的小事,纪凡是管着府中的花木吧,我记得他一家子老小都在府里。”他摆手,吃了一口茶润润喉,刚才一闹还真有些口渴。 富安不解,老实回道:“纪凡老弟是三年前接管府中花木的,他老子娘都没了,只一个儿子,并不在我们府里当差。” 杭天曜一听,微有怔住,府里家生子一般都会安排差事,纪凡的儿子怎么就不在府里当差呢,他很快问道:“这是为何?” 富安看了看杭天曜,欲言又止,神色间颇为犹豫害怕。 “你只管说,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出了你的嘴入了我的耳。你在咱们府里一干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些年的作为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果然不忘本。”杭天曜知道,富安担心的不过是自己下半辈子,只要给了他这句承诺,不怕他会不靠向自己。 果然,富安眼睛一亮,下一刻已经跪到地上哽咽着道:“当年娘娘待我们一家的恩情,老奴一辈子记在心里不敢忘,见了四少爷就跟见了娘娘一般亲近。老奴没福气伺候娘娘,如果能伺候四少爷也是一点念想。”他想得很清楚,王妃是不会重用他的,他若没有家小,那就安安分分服从主子的安排当好这个管家就好,可他还有一家子老小呢,不能不管,他是势必要站在一方的。 既然如此,四少爷肯示好,他不如顺水推舟跟了四少爷。虽然眼下四少爷在府里威望不足,可他有太妃支持,又有皇后娘娘暗中扶持,四少夫人更是个难得的,跟着他们也能寻条出路,总比半死不活好一些。 这些年来,家中几个儿女他都不敢给他们安排像样的活计,就怕日后被牵连了。自己投向四少爷,既是无奈之举,亦是顺应形势。 杭天曜威严地扫了扫地下,笑道:“你能想明白最好。你在府里这些年,没少见世面,想来你那两个儿子都是不错的,不怕将来成不了才,你放宽了心吧。还不起来说话。” 富安得到了这句保证,心下妥帖许多,微笑着起身,说起之前杭天曜所问之事:“纪凡老弟的儿子在府里当过回事处的小厮,后来有一次喝多了酒冲撞了贵客,好似还误了王爷的事,王爷一怒之下就把他逐出了王府,还说要卖去当苦力奴。纪凡老弟得知后,又气又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终究舍不得,就腆着老脸去向王爷求情。谁知王爷当时气急了,没有答应。直到第三日,气消了好些,才放了他儿子,不过说明往后都不能到府里领差事,是以现在都在外头,靠着他老子吃口饭。这原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时间久了,大家都不大记得,尤其王爷顾着纪凡老弟的面子,就把这事压了下去,也就几个人知道。” 纪凡的儿子?好似平日不怎么听说,杭天曜无意接了一句:“王爷是念旧的人,不然不会那么轻易放了他儿子。” “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老奴依稀听闻当时王妃娘娘怀了十少爷,王爷多半都歇在侧妃娘娘房里,侧妃娘娘心善,菩萨心肠,或许劝了王爷消气也说不准。”他当然清楚是侧妃求的情,但这种话不能随便说,不然侧妃娘娘质问一句,她凭什么替一个奴才的儿子求情,他就没话回了,所以他暗示了一句。 杭天曜注意到了富安对他笑得不一样,心中有数,点了点头赞道:“正是这话。听说有个杜怀德的浔阳县令年年都会送点小玩意来孝敬,他倒是知恩图报啊。” 富安愣了一愣,不知杭天曜怎么突然转了话题,不过很快接道:“很是呢,记得去年底送了些花草过来,前年送的几只翎鸟与了几位小少爷小姐玩,大前年好似什么当地特产的水酒,也记不大清。” “他可是浔阳人,侧妃娘娘岂不是他的老乡了?”杭天曜笑道,语带不经意。 “这个老奴不甚清楚,大致就是了。”富安以前倒没有怎么注意过方侧妃,何况每年来府里孝敬的人太多,他根本记不过来。要不是这个杜怀德不比其他人爱送金银财宝,专门送些小巧的玩意儿,他还不能记下来呢。 杭天曜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屏退了富安,迅速回了房与风荷说。 风荷之前就有一点怀疑侧妃与贺氏,如此一来,就能对照的上了。府中其他人的疑点都不大,只有侧妃与贺氏给她的感觉不对,偏偏没有一点得力的证据。 如果富安所记属实,纪凡很有可能为当年之事对侧妃感激在心,侧妃让他弄几颗花木进府,他在不知情的形势下极有可能应了。而那个杜怀德,是侧妃父亲九江知府方检下属,家世又在浔阳,是奉了上属的意思送了别有居心的晚香玉过来就合情合理了。 可是,如何能使者两个人指证侧妃呢,这怕是不容易。而且单凭着花木与御医的话,还不一定能取得大家的信任。如果花木一事是侧妃所做,那么红花呢,是谁从中又插了一脚进去。陆家五婶那里,为何没有一点动静呢?是不是需要从太医那边着手,可那是太医,不是普通人,他们可不能乱来啊。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银屏没了。 自指证风荷之后,银屏一直由人看管起来,关在下人房里。这些天,也没有提审过她,她的心一直很安定,她并没有听说杭天曜回府的消息,更不知道杭天曜那般护着风荷,她就等着风荷与她一般沦落。 因有王爷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去看她,而她,下人送早饭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刚才去收碗筷,却发现人死了,身上没有伤痕,可是七窍流血,显然,是中了毒。 府里接二连三发生大事,如今都闹出了命案,王爷一听,就扔下了手底下的公务,匆匆赶回了家里。这个家,再不整治,还不知明儿要弄出什么天大的事情来呢。太妃说得对,朝中之事虽紧要,家里的未尝就是小事了,这个家不管好,外头的事也不能安心应付。 当日银屏曾承认过自己下了红花,又指证是风荷主使的,看起来她一死风荷最得益,难免引人怀疑是风荷派人毒死了银屏,欲要杀人灭口。 事后查证,银屏中的知识简单的砒霜之毒,来自于饭菜,下毒的却不是厨房及送饭之人,没有一点眉目。 王爷虽然也曾疑心过风荷,但这一次他谨慎许多,没有即刻命人去拿风荷,而是继续着人查证。上次那样的笑话有一次就够了,再有第二次他庄郡王的脸面就彻底没了。 辅国公夫妻二人没有一点罢手的意思,每日必要追究一番,话里话外提醒王爷太妃尽快为蒋氏讨回冤屈。蒋氏的身子略有好转,但仍然每日啼哭,一心认定风荷是害她的凶手。 看过银屏的尸体,杭天曜出了府,风荷一人去给太妃请过安,然后回房。 下了半日的雨,空气中湿漉漉的,迷蒙的水汽飘到人面上来,有微凉的味道。树上的叶子碧绿碧绿的,沾着水珠,清凉得很,让人心旷神怡。 风荷的心却不能放下来,事情刚有了一点线索,那人就要毁灭证据了,倘若他们的速度慢些,很快,所有的证据都将消失。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一定要主动出击。 侧妃能在王府二十多年,历经两任王妃,而没有倒下,手段必然厉害,寻常的招数绝对难以制服她。可是短时间内,她无法安排行之有效的法子让侧妃落网。甚至,即使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了侧妃,都不一定能扳倒她,关键是王爷的态度。 王爷此人,平日公务极为繁忙,难以顾及家中琐事,对身边的女子都是深信不疑的,看王妃便知。王妃可是太皇太后亲自下旨赐的婚,而王爷待王妃似乎没有一点芥蒂,两人夫妻感情颇深。何况是那个深居简出一心礼佛的侧妃,估计王爷心中是当做了红颜知己来待的。 屋子里换上了春日的摆设,银红的纱窗透着绿汪汪的水映子,清新而旖旎。绣鞋上沾了几滴泥水,沉烟取了家中穿的轻软绣鞋来与风荷换上,浅草斟了茶上来。 “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早上吃得少,走了这一路倒有些饿了。”风荷靠在松软的靠背上,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刚才青钿去厨房寻吃的,说是王婶子做了珍珠翡翠汤圆,准备一会送来给少夫人,不如奴婢这会子就去取一碗来,少夫人垫垫肚子。”浅草端着红色的小茶盘,立在一边笑道。 风荷点头笑道:“这个就不错,有许久未吃了。” 闻言,浅草忙笑着下去了,不过一小会,就捧了一盏碧玉碗过来,里边盛了六颗珍珠大小的浅碧色汤圆。每一口恰好能吃掉一颗,风荷看着可爱,食指大动,尝了一个。表皮又软又糯,绵绵的,里边裹得应该是芝麻陷,满口余香,衬着碧玉的碗煞是好看。 她把一盏都吃了,觉得身子骨暖和起来,笑着吩咐沉烟:“让王婶子多做一些,院子里每个人都尝尝。虽是春日里,下了雨还是有些凉凉的,正好去去寒气。你再拿一吊大钱赏了王婶子。” “少夫人最是大方,打赏从来不断,咱们院子里的人那是赶她们都不舍得出去。”浅草收了碗,笑过之后转身出去了。 云暮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比甲,抱了一堆鲜亮颜色的衣物进来,展开指给风荷看:“这是少夫人吩咐给夫人做的夏衣,少夫人看看好不好,有不好的奴婢再去改了,离端午还远着,也不怕赶不及。” 这是两套的夏衫,一套天水碧的杭绸,一套浅玫红的缎子,天水碧的适合家常穿,浅玫红的做客穿最好。风荷略略翻了翻,展颜道:“你的活计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过两天就交芒种了,你带着芰香送回去吧。整日窝在房里做活计的,腰酸背疼,正好出去散散,外边有什么喜欢的只管买,找沉烟支银子去。还有咱们院子里人的夏衫,也可以开始准备了。我的不急,左右去年做的都没有穿过来,先给你们爷做两件,最好素净些,屋里穿,外头的自有针线房的人忙活。下人们每人一套,倒不用你们亲手做,你只管从咱们库中选了衣料出来送去针线房,让她们照着做就好,府里的份例由他们外头闹去。”王府下人都有自己的份例,每季一套新衣衫,逢年过节另有打赏,那些得宠的大丫头,光主子赏的都穿不完。 云暮一一应着,浅笑道:“少夫人的活计已经开始准备了,先裁了两套,都是上次太妃娘娘赏的南边的供缎,不过十来日就能得了。其余的却要少夫人自己拣了颜色样式来,咱们好照着做,免得跟不上京城的风气。” 风荷不由莞尔,欲要再说,闻听曲彦来了,忙止了话头,出去相迎。 曲彦一下朝,匆匆交代几句衙门的琐事,就打马赶来。身上还穿着朝服,显得威严无比。风荷让了座,诧异地道:“表哥如何这个时候过来,家里可知道?” “走得急,没顾上让人去报,下午翰林院还有事,等会我就自己回翰林院去。”他一连灌了两盏热茶,才喘了气说道。 “既然有公务在身,我的事缓缓也使得,倒叫表哥好赶。”她含了歉意。 “咱们还要这些客套不成,我怕下人说不清楚,又漏了口风出去,还是我亲自过来稳妥些。”曲彦不悦地瞪了一眼风荷,解释道。 风荷抚了抚额,招手让丫鬟去厨房加菜,随即笑着与曲彦道:“既如此,就在我这边用了午饭吧,省得让外祖母与表嫂等着。就是三婶与太妃那里……”她没有再说下去。 曲彦也不推辞,等他完了这边的事,都过了午时了,回去用饭太晚,不如就在这里一并用了,左右风荷也不是外人。明白风荷话中所指,笑道:“已经去请了安,知道我在你这里。你上次让我打探的,一开始没有什么动静,昨晚终于有了消息。” 风荷见他笑得神秘,亦是压低了声音道:“多谢表哥费心,我正着急此事呢。” “昨晚二更都过了,有一个青布的小轿停在陆家门前,里边走出一位年轻的媳妇子来,瞧着打扮不像是下人,反像个小店铺的老板娘,但举手投足见看着是在侯门里头呆过的。她进去坐了有一刻多钟的工夫,她走后陆家的脸色就不大对。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陆家的就一个人偷偷出了门,直奔城东的东湖,居然跳了下去,好在咱们的人救得及时,没什么大碍,还把她送回家中。不过瞧她的模样,显然还有寻死的意思。那个去探她的人,是城中一家小铺子的女主人,专卖南北干货的,生意不好不坏,一家人还算过得去。起初,我以为两家是亲戚,后来一查,发现两家很少有什么联系。那个女子,原来是从你们府里出去的。”曲彦早就知道了杭家冤枉风荷的事,所以他对此事尤为上心,拨了自己心腹之人日夜监视打探,好不容易得了这么点头绪,赶忙赶了过来。 风荷听得心惊胆战,那人还真的下手了,只是是不是侧妃呢,如果红花一事不是侧妃主使,她应该不会替他人做嫁衣。要不是表哥的人盯得紧,只怕陆家五婶这个线索又没了,那此事就真真说不清楚了。她忙问道:“杭家出去的?” 曲彦迅速扫了一眼门外窗外,声音低得只有风荷一人能听见:“正是,她原先是你们府里三少夫人的陪房,后来你么三少夫人做主在外头配了人,听说逢年过节都不来给旧主子磕个头,倒像是做错了事被送出去的。但瞧她们一家子的生计,颇过得去,那么家小铺子只怕维持不了。” 杭家的水太深,过去曲彦是绝对不想搅进去的,但现在风荷在杭家,他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三嫂?三嫂的陪房?”风荷再次吃惊,看来这事确实扯到了贺氏,只是她为了掩盖侧妃的所作所为呢,还是她自己从中插了一脚? 曲彦亦是有些意外,但他冷静地加了一句:“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陆家的从前在别的院子里呆过,就是三少夫人院里,直到六年前才抽调去了大厨房。”若是这位三少夫人有问题,那她的心思真够深的,那么多年前就开始到处安插自己人了,要说她没有一点想法还真难相信。 风荷恍惚记起那日贺氏与她说话奇奇怪怪的,就有些不安,贺氏的样子好似看破了什么,难不成她自知自己保不住了? 因着银屏的死,陆家五婶的自寻死路,风荷的担忧加剧了,她怕所有证据都会被人毁了,赶紧陪着曲彦用了中饭,就命人去请杭天曜回来。 杭天曜回来之时,曲彦刚走,二人在门前打了个照面。 送走曲彦,杭天曜笑嘻嘻进屋,搂了风荷道:“不过走了一个中午,娘子就想我了不成,那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风荷斜睨了他一眼,啐道:“你别得意太早了,我找你可是有正事的。” “娘子想我难道不是正事?”自从这次回来之后,杭天曜的心情一直很好,谁叫风荷待他比以前好许多。 风荷推着他坐下,一面给他脱了外衫,一面正色道:“表哥过来,是为了告诉我们陆家之事,看来咱们得提前动手了。”说罢,她将曲彦打探来的事情细细分说了一遍。 杭天曜的眉毛皱得死紧,好一个杀人灭口啊,这个人的心还真够狠的,她不会打算把与此事有关的人一并杀了吧,那杭家在京城就别想有好名声了。 风荷想了半晌,终于决定下来:“依我的意思,咱们不能再等更充分的证据了,必须现在就动手,把事情闹到祖母与父王跟前去,好歹想法子保住了这几个人的性命,不然就死无对证了。而且,凭眼下咱们掌握的证据,虽不能将人定罪,但至少有一半的可能,还能来个打草惊蛇,让她自己先慌了手脚露出更多破绽来。” “你说的可行,只是咱们现在只知道花木一事多半是侧妃动的手,但红花呢,又是谁的手笔,三嫂?”杭天曜有些踌躇,他可以派人保护那几个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若是那几个人存心寻思,就麻烦了。 “我猜,多半就是三嫂了。她是侧妃娘娘嫡亲的儿媳妇,对侧妃暗中做的手脚应该是知情的,而她出于私心,导演了红花一案,却坏了侧妃的所有计划,使得侧妃不得不替她收拾残局。但我想不明白的是,我来杭家这些日子,和她并没有什么冲突,她为何针对我下手呢?”风荷认为,为了世子之位使贺氏现在对自己下手,是很牵强的,毕竟她对杭天曜的世子之位几乎没有多大助益,除了太妃的喜爱,但太妃那样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杭天曜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才最终应道:“就依你的,我现在就派人去请佟御医,他的证词很能取信于人,再把有关之人都带回府里,好好地问一问这个案子。” 说完,他起身准备出门。 谁料这时,沉烟来不及通报,直接闯了进来,震惊地回道:“三少夫人拖着病体去了太妃娘娘那里请罪,承认了所有的事情。红花、银屏,她都认了。” 风荷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心知不妙,联想到贺氏那日的反常举动,她猜测她这是要揽了所有的罪名,保住侧妃? 杭天曜与风荷对视一眼,顾不上多说,忙忙赶去了太妃院中。 王爷这两天请了假,没有出去,各房的人都到了,蒋氏夫妻与她目前一并到了,还有方侧妃,从来不曾公开露面的方侧妃也在。 方侧妃年纪四十许,但看起来非常年轻,与王妃差不多,皮肤细腻而光滑,身量如少女一般窈窕,小小的唇,修长的脖子,一双眼睛大大的,轻微泛红,像是哭过的样子。她的面相看起来极为单纯而清丽,一身书卷气,眉目清华。一看到她浮躁的心灵就会平静下来,她身上有似水的柔情与温顺,这一点,杭芙倒是很像她。 贺氏显得十分平静,笔直地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叙述着自己谋害蒋氏与柔姨娘的全部过程,包括自己利用纪凡、杜怀德送进来的花木,她指使陆家五婶下的红花,她撺掇银屏诬陷风荷和银屏的死。每一样她都能说出当时的详细情形来,对王爷与太妃的问话,她的回答没有一丝半点的漏洞,由不得人不信。 杭天瑾被贺氏打发回她娘家送了点东西,当他回来之时,贺氏已经招认了全部事情。他跪到贺氏脚边大哭,而贺氏口口声声为他辩白:“三爷对此事全然不知情,都是我一手做下的,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了。我本来是想掩盖下去的,可是我受不了了,每晚我都会做噩梦,梦到两个血肉模糊的孩子来跟我索命,我知道我的身子好不起来了,这是我的报应。太妃娘娘,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丹姐儿、慎哥儿无关,与三爷无关,与侧妃娘娘无关,还望太妃娘娘原宥几个孩子无辜放了他们吧。有我这样的母亲,对他们而言已经是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耻辱了,太妃娘娘看在我这些年来精心孝顺的份上,善待他们吧。”她不哭不闹,平静地如一潭死水,叫人心中唏嘘。 纪凡被带上来了,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只是按照贺氏的话,说是五少夫人与柔姨娘有了身子,多看看花有好处,尤其夹竹桃对母亲与孩子都好。他想着无伤大雅,又是上边的意思,就照着办了。 陆家五婶承认自己是受了贺氏的要挟下了红花,因为她当年有把柄在贺氏手里,她不得不照做。太医院当日的两名太医招认当时情形太乱,他们实在看不出来蒋氏为何流产,又怕伤了自己的信誉,恰好听说另一个孕妇服用了红花,就照着回了。 事情就这么水落石出了?! 风荷与杭天曜自然不信,可是他们没有证据,他们只是根据侧妃与纪凡、杜怀德的关心推测出来侧妃是幕后主谋,而这样的推测不能成为有力的证据,根本敌不过贺氏自己认罪。 看到贺氏苍白而虚弱的脸色,还极力维护着杭天瑾之时,风荷只觉得一阵悲哀,她忽然没了兴致,不想再把侧妃也拉下来了。有些事,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而有些人最后的一点小小心愿,就成全了她吧。 侧妃殷殷低泣的美丽容颜,那一刻,深深刺痛了风荷的心。她第一次发现,在杭家,有机敏有手腕还是不够的,这一次,她终是输了,却不知输给了什么。 第八十二章 烟消云散(上) 天边艳丽的云霞倒映在水面上,像是一带橙红色的桥,架在水中,泛起满湖的波光粼粼。岸边的垂柳由鹅黄色成了柳黄色,郁郁葱葱的,随风摇曳摆动,低回而温柔,时而拂过风荷的裙角。 云碧携了青钿,抱了一个秋香色素面的包袱过来,眉目有些不忿:“少夫人,这是你吩咐准备的几样药材,有人参、燕窝,还有一百两碎银子。”她顿了顿,终究忍不住嘟囔道:“三少夫人如此待你,你为何还要送她这些,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亦是有用的。”风荷淡淡摇头,有清浅的哀伤浮上她的嘴角,贺氏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而已,而且她没有做好一颗棋子的本分,她动了情失了心,而成为废棋。这听起来多少有些可笑,这个地方就是吃人的,容不得人轻易动情,不然你就有了弱点,别人就能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青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少夫人去了家庙,以后丹小姐与小少爷要靠谁呢?”她看过许多没有娘的孩子下场凄惨,心下很有些不好受。 风荷微叹了口气,折了一枝细软的柳条在手,冷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可惜他们年纪太小,没了母亲的庇护,三少爷却是靠不住的。尤其是慎哥儿,这般年幼,最易被人引诱着走上歪道,丹姐儿是女孩子,最能拿来做文章的就是终身大事了。” 这就是大家族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受伤害的往往是无辜的孩子,当年自己不正是如此。好在董家不比杭家的水深,又有祖父的遗命,老太太杜姨娘并不能把自己怎样。 “那以后谁来带两位小主子呢,三少爷是男子,肯定不能常常在内宅。”云碧闻言亦有些唏嘘,她虽对三少夫人不满,但不至于怪罪到两个孩子身上。 “这个,太妃娘娘应该会有定论吧。王妃是他们的祖母,论理可以带两个孩子在身边,但王妃家务繁重,只怕是抽不出身来,三少爷只有一个姨娘,而姨娘只是奴才,如何能带主子呢,只怕最后要送到侧妃娘娘那边。”她笑得迷离,贺氏当时实在是太过冲动了,不过即便她今日逃过一劫,也避不过有一日被人推出来当替死鬼的命运。 风荷将柳条重重扔到水中,激起一层层波纹,慢慢往周边散开,消失于平静的湖面上。她拿帕子擦了擦手,笑道:“走,咱们去给三少夫人送行。” 主仆几人寻了路出了后园,径直往临湘榭而去。临湘榭与流莺阁原是前后比邻的,经此一事,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了。虽然贺氏被送往家庙,而且极有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但蒋氏心中的那口气仍然没出,流莺阁的丫鬟绝迹临湘榭。 比起上一次过来临湘榭略微的萧条,这一次绝对是萧索寂寥了。院子里的花草衰败在地上,有风时飘飘洒洒的,无人来收拾,下人们战战兢兢做着手中的事,没事都要做出忙碌的样子来。 房子里传来嘤嘤的低泣声,哭得凄惨而清冷,风荷一听就知是丹姐儿的声音,里边还夹杂着慎哥儿茫然的哭声。 屋门口都没有一个丫鬟守着,任由风荷主仆几人进了屋,都没人去里边通报。 “母亲,为什么要送你去家庙,母亲身子不好,要静养,可以去园子里啊,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其实丹姐儿隐约知道了一丁点事情始末,但她不过未满十岁的孩子,咋一闻要离开母亲,到底是被吓住了。 慎哥儿哭得更加伤心了,他只有六岁,平日除了上学堂就是跟在母亲身边,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一下子根本不知该做何想法。 贺氏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语气却极为和蔼亲切:“母亲的病光靠药物静养是不行的,还要佛祖保佑,所以去了家庙离佛祖最近,能好得更快些,丹姐儿不想母亲快点好吗?以后母亲不在府里,丹姐儿是姐姐,要照顾弟弟,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哭哭啼啼的,不然吓坏了弟弟怎么办?” 丹姐儿听了这话,忙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的应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等母亲回来。” 风荷惨然,故意放重了脚步声,嘴里问道:“三嫂在里边吧,我可以进来吗?”她一面说着,云碧已经打起了帘子。 进了里间,看见丹姐儿与慎哥儿伏在床沿上,拉着贺氏的手回头望,都是满脸的残泪。没有一个丫鬟伺候着。 “你怎么来了?”两个孩子面前,贺氏一如既往的温厚,强笑着。 风荷快步上前,握了握丹姐儿要起来行礼的手,笑道:“三嫂明儿要去家庙里静养,我来送行,正好有几样零碎东西,三嫂带着用吧。” 贺氏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反而与丹姐儿道:“母亲与你四婶娘有话要说,丹姐儿带弟弟回去玩好不好,回头丫鬟嬷嬷们找不到你们又要急了。”贺氏出事,下人们都是闻得了一星半点的动静,临湘榭的下人都在想门路自保,那一两个心腹的正在库房里收拾轻便易带的东西。而两个孩子的下人们,此时都担心着自己的将来,哪里还顾得到两个孩子啊。 风荷见无人进来伺候,忙道:“青钿,你送两位小主子回院子去,好生交到嬷嬷们手里,不许偷懒。” 青钿赶紧点头应是,一手拉了丹姐儿一手携了慎哥儿往门外走,两个孩子有些不舍,但是母亲的命令,不敢违逆,勉为其难跟着青钿出去了。 云碧左右扫了扫,知道是没人来伺候的,只得放下包袱,自己搬了一个小圆凳过来让风荷坐。 贺氏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坐正了身子,讥讽得笑道:“四弟妹居然来看我,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还以为四弟妹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呢。” 风荷并不看她,只是打量了一眼屏风上的图案,挑眉笑道:“三嫂,我一直不知,你为何对我有如此深的恨意,从我入府至今,并没有得罪你之处吧。我今儿来,不是来看你的笑话的,而是真心送你一路,咱们其实又有什么差别,你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我,何尝不是。”她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把这样的事实放在眼里,整个杭家,谁又不是谁计划中的棋子呢。 贺氏大怔,她的脸霎时白了白,很快滴下泪来,看着风荷的眼神和软下来,捂唇笑道:“是啊,还是你看得通透。我就是不肯认清这个事实,以为凭借我的努力,有一日可以摆脱别人的束缚。孰料,世事无常啊,我能料到事情发展,却料不到人心,更不该就那样动了心。我从来就知道你是不同的,当你初来杭家,我就看到了你身上我已经沉寂消失的勇气,你让我觉得恐惧又艳羡。 其实,你比我好了不知多少,你不是谁的棋子,谁又真正能掌握了你呢。 你好奇我对你动手,我自己又何尝不好奇呢?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俩就是杭家反差最大的两个女子,我是隐于地下的影子,你就是光芒万丈的朝霞,我是别人眼里的哑巴,而你无人敢小觑你。因此,我不喜欢你,而我恨你,是因为我们爷。”说到最后,她笑得很大声,有结束后的空虚茫然。 风荷愣了半刻,她对贺氏,还是不了解的。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三爷?这与我何干?” “你一定想不到吧,我们爷喜欢你,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喜欢,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而我第一次听他提起你,就从他的语气里听了出来,他心底是多么渴望站在他身边的是你而不是我。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我曾欺骗过自己,可是,没办法,我比他都清楚,他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子。 他对我,从来没有爱,只是习惯了,习惯我永远在他身边服从他,为他做任何事。在他心里,我就是那个任他予取予求的人,而你不同,若是你,他一定会愿意为你付出的。 当然,他确实在最后为我做了努力,可那又怎样。他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没有我的日子,他害怕而已,时日一久,我不过成了他想也想不起来的过往。你说,为这样一个男人,我值得吗?是,不值得,而我有什么办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贺氏苍白的容颜配上她颧骨两旁奇异的泛上来的红晕,有一种叫人心惊害怕的美丽。 风荷听得有些呆住,男女之情,她没有太多关注过,她不是很明白贺氏对杭天瑾的感情,但她愿意理解,也许女子就是这样的吧。心甘情愿为一个根本不值得的男人误了终生,是不是,到最后,贺氏还会满足的离世,只因她这一生,没有白来。就如母亲,或许怨过、恨过父亲的无情,但她心里一定不曾后悔吧,只要有过一刻的幸福,都值得了? 她恍惚得笑,她与杭天曜,要怎样,他们的将来,又会以何种结局呢?而除了杭天曜,她明白,自己这生,可能都没有第二个可供想象的男子了,这就是女人的命。 贺氏见她不说话,低垂的眉眼美丽精致,似玉的肌肤像是最上等的甜白瓷,她忽然笑了,输给这样的女子,也不是很惨。她点头低语:“其实,那样的日子我早厌烦了,能这样结束也不错,至少留给了他永难忘怀的背影。我是为了他而毁的,日后无论他与谁在一起,我都会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结,没人可以越过我。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最后都要算计他一次,让他一生都活在对我的愧疚中。” 外面起了风,透过开着的纱窗,吹拂起素色的帐幔,飘飘扬扬的。贺氏成了阻隔在纱幔后的隐约画像,风荷扶了云碧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去了。这样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女子,让风荷觉得恐怖。 回了房,却见杭天曜已经坐在炕上,不错眼珠得盯着她看。 风荷愣了愣,与他打了招呼,就带了云碧往里间走,她要先换衣裳。 当她穿了衣服回过头来时,发现站在身后的已经不是云碧,而是杭天曜,他的面容有轻轻浅浅的郁气。他理了理她的鬓角,挽着她的手一起坐下,问道:“去临湘榭了?” “嗯,三嫂既然要走了,去给她送个行。你几时回来的,不是说今天有事要晚些回吗?”风荷不解他从何而来的不悦,以为是外边的事烦心,就带了笑颜。 “临时想起点事,就回来了。三嫂都与你说了什么,去了这么久?”他揉着她的玉颈,手指微凉。 风荷躲了躲,没躲开,就低了头,咬唇道:“不过是几句闲话而已。对了,柔姨娘那边,是不是需要抚慰一下?”她没来由的想要转移话题。 杭天曜皱了皱眉,亲了亲她的眉心,说道:“抚慰什么,由她去,何必为了她们而招你的受累。三哥不在屋里吗?” 风荷偷偷瞄了一眼杭天曜,她觉得他好似有点不对劲,忙道:“没看见,估计是出去了。” “是吗?以后你少去那边,咱们也该避着些。”杭天曜没再说什么,拥紧了她。 屋子里寂静得能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三少爷笔直地跪在地上,上首坐着方侧妃,抿唇不语。 她粉黛不施,一派天然,只是唇角低嘲的笑意与面容的温婉不甚符合:“若不是她,事情照原计划发展,没有人会疑心到咱们身上。可是她都做了些什么,被一点点小小的嫉妒迷得失了心智,即使她担下一切罪名,保不准有人怀疑到咱们头上。这样的女人,你还想救她作甚?” “瑞宜也是一时糊涂,她到底是孩儿的结发妻子,为孩儿生育了两个孩子,孩儿怎能不管她的死活呢。她这一去家庙,就是存了必死之心的,又有病在身,都不知能不能挨过今冬呢。母亲,求你,想个办法吧。”此时的杭天瑾全没了儒雅公子哥的派头,殷切得乞求着自己的母亲。 方侧妃若是那等心软的人,也不可能同意贺氏一人担下所有罪名的决定,在她心里,贺氏只是她的障眼,没了就没了,只是麻烦些,日后再找一个这么听话的棋子不容易。她低声斥道:“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她的罪名留她一命已经不错了,你最好想想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你以为太妃没有要她的命,没有要你休了她,真是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这分明就是要压制你。你正妻尚在,自然不能他娶,可是这样一个白担了名分的妻子要来有什么用,既不能周旋权贵,又不能掌家理事,甚至都不能教养孩子。你想想,日后你院里,乱成什么样?还有忠勤伯府,咱们是失了他们的助力了。 这些,才是你眼下要关心的,而不是贺氏一个女人。娘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不成。在杭家,你要么当那个人上人,要么就是随意被人践踏,莫非,你都不管了。” 这些,杭天瑾当然是明了的,可贺氏是为了他而这样的,叫他真的不管,他确实做不到。尤其贺氏还替他母亲认下了所有的罪名,他心里始终是亏欠她的。他再次求道:“母亲,就当是为了两个孩子,也求你救她一救吧。” “放心,孩子我会替你教养的,那个女人,你就当是过眼云烟吧。现在,我们已经引人怀疑了,最紧要的是把一切牵涉到我们的证据都消灭,别让人随着线索,再发现什么出来,那就麻烦大了。”方侧妃对贺氏一向不大满意,觉得听话有余计谋不够,看看这次,要不是她那烂透了的计策,也不至于功亏一篑。可是,她又不愿意寻一个太聪明的儿媳妇,那样不好掌控,不然她当时也不会想办法替儿子选了这一门亲事。 杭天瑾清楚自己母亲的脾气,她说出口的话绝不会改变,他之前也是存了一点点希望而已,说到这份上,就知一切都没用了。只得磕了头,无奈的去了。 而他不知,贺氏从来没有指望过他,许多年前,贺氏就明白,这个男人,是靠不住的。 第二日一清早,杭家三少夫人身子不妥,送去了家庙静养,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些轻便些的随身物品。看杭家的架势,大概是不打算再把人接回来了。这件事,外人偶尔听闻一句两句,在杭家刻意的压制下,并没有引起京城的波动。贺氏,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杭家的人与事,一切照旧,日子继续过下去。 第八十二章 烟消云散(下) 贺氏一走,两个孩子由谁教养的问题就被提上了日程。最后,是太妃发了话,慎哥儿平日由方侧妃照管,仍旧住在从前的院子里,而丹姐儿反而由太妃娘娘亲自教养,一时间倒成了府里的新闻。 太妃虽喜爱孩子,但她亲自抚育过的除了儿女三人,就只有四少爷杭天曜一个,丹姐儿是重孙辈里唯一的一个。当然,让大家不解的是太妃为何把小少爷交给方侧妃,自己带一个女孩儿,女孩儿日后都是要嫁人的,能有多少用处。 六角的纱灯透出橘红色的光,温暖宁和,太妃只穿了一身简便的赭石色夹袄,蓝色素缎马面裙,依着大靠枕坐在炕上。王爷坐在她下首的黄花梨四出头扶手椅上,面容恭敬:“母妃,丹姐儿在母妃这里可乖巧?母妃年纪大了,还是把孩子交给王妃他们去打理吧,何必亲自劳烦呢。” 太妃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答王爷的问话,只是道:“女孩儿嘛,自然应该娇养着。我素日里也是闲着,有丹姐儿在身边,还能寻点事做,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莫非在你心里,也认为咱们家的儿子都比女儿尊贵些。” “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慎哥儿年幼,若能得了母妃的亲自教导,于他日后的前程大有好处;不过慎哥儿太小,只怕比丹姐儿还要磨人,不如丹姐儿还能开开母妃的心怀。”王爷心里其实也是不明白太妃为何要带丹姐儿而不带那个唯一的重孙,但不敢明着问出来只是转弯抹角,却被太妃一语点破。 “咱们家的儿子,日后总不至于吃亏,女孩儿不同,若不好生教导她为人处事的道理,他日去了婆家难免吃点苦头,你看芙儿不是如此,就是性子太软脾气太懦。”太妃隔几日才见到丹姐儿一面,不过印象不错,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儿,如果将来没有好日子过,太妃觉得可惜了,不如现在就教她一点子本事。慎哥儿不同,父亲庶出,若由自己亲自教养,无形中太过抬高了他的身份,对府中的平衡不利。丹姐儿既然在自己身边,自然不会容她弟弟过得太苦。 想起那个大女儿,王爷亦是有些唏嘘,他与先王妃只有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女儿,后来方侧妃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后他是百般喜欢的,直嚷着要好生把她育成一个大家闺秀。可惜后来一连串的变故,使得王爷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这个女儿。当府里一切安定下来之后,新王妃已经进门两年,而杭芙都五岁多了。 杭芙生得很像侧妃,都有北边女孩儿少见的娇柔,只是王爷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儿性子那般绵软,甚至有些胆小怕事,他十分想不明白身为王爷之女即使不是骄傲的,至少也不应该这样怕事才对。为此,王爷心中一直存着遗憾,后来杭莹的出生缓解了些许,就把一腔慈父爱女之心渐渐转到了杭莹身上。 杭芙的婚姻不幸福,他是有所耳闻的,尤其最近陈家的表现让他极为不快。但女儿自己答应了,他再去出头反像是仗势欺人,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都没看到。堂堂王爷之女过得及不上普通大家的夫人太太,终究是王爷面上无光。 不由垂眸低语道:“母妃言之有理,丹姐儿年纪不小了,再过两三年就要定人家了,是该好好考虑的时候。妇人太过毒辣是不好,但过分懦弱也不像是咱们家的教养。说起来,都是她母亲的不是,要不是野心太大心太狠,也不至于最后害了自己的儿女。” 太妃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儿子还是不明白啊,还需要敲打:“王爷,有些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这些年来,你只顾着外头的事,府里之事都交给了王妃,偶尔问起家中之事,不是打就是骂老四的,对其他人都缺少关注。你想想,难道贺氏是一朝一夕之间变成这样的不成,她刚来时,你也曾几次与我赞她,温婉有礼襄助夫婿,你以为是什么致使她变成这样? 是你啊,王爷。你莫要忘了咱们是王府,不是寻常百姓家,你不可能要求大家都如普通百姓那样和和乐乐。而且,你更不该忘了规矩,尊卑上下嫡庶之别,这是永远不能逾越的规矩。 你一味地捧着老三,难免给人留下浮想的空间。即便当初老三与他媳妇没有任何想法,都会被你误导的,以为他们也有机会执掌王府。若不是因此,老三媳妇会铤而走险吗,会狠心到以为小五老四没了子嗣,他们就能理所当然继承王位吗?嫡庶之别啊,王爷,你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生老四的气而模糊了这一点。上位者,有手腕是一回事,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规矩之上,只有规矩才能使人不得不服气。” 其实,王爷已经一把年纪了,孙子都不小了,太妃并不愿意再为了府中的事与儿子产生意见冲突,却不得不如此。外头的事,让儿子每日都绷紧着心弦,一刻不敢松懈;回了家,他禁不住放松了精神,忘了王府与外面没有不同,只是不同的战场而已。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费尽心思的,这本来就是人性。活了这些年,若还看不透这些,太妃就是白活了,也因着看透,她才对贺氏一案没有太过震惊。 她多少年来嘱意老四,但实际上没有做出过多支持老四的举动,想要有朝一日成为王府的主宰者,老四就不能靠自己的能力,而要靠他自己。不然,就算当了王爷又能如何,王府不需要一个没有实力的人。 太妃的话的确让王爷大吃一惊,自从老王爷过世后,除了杭天曜偶尔闹闹事,府里可以算得上和睦了,比起京城那些整日乌烟瘴气的府邸好了不知多少。王爷想当然得以为这一切是应该的,而忽视了平静的表面下那滔天的巨浪。 当知道小五媳妇流产是有人陷害之后,他很是惊讶了一把,甚至是痛心疾首的。而贺氏的自承对王爷而言实在难以接受,他眼中那个敦厚老实的儿媳妇居然会为了一己私利而残害弟媳,他万万想不到。如今听太妃这般说,他才有恍然大悟之感。 一开始,他就应该让老三一家明了自己的身份,庶出之子,无论你才干多强,都不足以继承王府。这不是王爷自己注重嫡庶,而是形势使然。老四与小五可以争,因为他们都有合法合理的继承权,更有强有力的母舅家支持,谁都不能轻易否认他们的权利。要不是因为这,王爷自己也不会一直在立谁为世子一事上踌躇不决,他就是担心得罪了一方。 相对而言,老三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选择,立了老三,谁来平息朝野的争论,谁来平息嘉郡王府与魏平王府的不满,王爷不想挑战延续了千年的传统。 不管老三有没有起过争权的心,王爷都下定了决心,要让他自此后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再为了那水中月镜中花一般的王位而最终害了自己。 他终于惭愧的低了头,言辞恳切地说道:“母妃,儿子知错了。从今往后,儿子会用心料理府里的事的,丹姐儿就辛苦母妃了,慎哥儿有方氏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这句话,表明王爷理解了太妃的选择。太妃欣慰的点头笑道:“说得很是。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了吧,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这次平白无故叫老四媳妇受了委屈,只怕孩子心下转不过弯来,王爷也该让人抚慰一番。老四媳妇真是个好孩子,当日大家怀疑她,现在看来她一点都没恼,待我跟先前一样孝顺,还去给老三媳妇送了行,在小五媳妇面前一点都不露,反是小五媳妇见了她颇为尴尬呢。” “母妃说得是。那孩子是儿子先前看错了,真是个难得的,也是母妃教导的好。”王爷脸上露出和气的笑容。 明媚的阳光洒在地上,有金色的温暖包裹。一眨眼,出了四月,过两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了。每到这日,不但亲朋好友之间喜欢包了粽子分送,连宫里都会有份例赏赐下来。今年的份例一同往年,不过皇后娘娘赏给风荷的似乎比蒋氏的厚了一些,一般人可能看不太出来。 风荷对皇后的心意还是有几分了然的,并没有很当回事,这都是看在杭天曜的面上,与她无关。 丹姐儿在太妃那里住了几日后,人灵活了不少,说起话来有小大人的模样了。今儿,她得了太妃的令,领着丫鬟们去各方叔叔婶婶们房里送荷包,据说可以避邪。 她先去的是凝霜院。当日贺氏临行之前,似乎与她说过什么,她待风荷比先越发亲近了,而流莺阁中就是以礼相待,太妃好似也喜欢她亲近风荷。 是以,来了凝霜院,她并不陌生,笑着谢了领路的丫鬟,进了屋。 “大小姐来了,快请,少夫人在里边绣房里呢。”云碧笑着迎上前,携了她的手往里带。丹姐儿这辈里,她是最长的。 风荷想要做几件夏日里乘凉穿的简洁的裙子,趁着这两日无事,自己寻了料子,每日闲着就绣上几笔。看见丹姐儿进来,笑着放下手中的针线,冲她招手:“大热天的,让丫鬟们来就使得,祖母倒是不心疼。” 今年的天出乎其人的热,刚入了五月,就晒得很,在外头走上一会子极易出汗。 “就几步的路,我哪儿那么娇惯了,何况我自己也想来与四婶娘说说话。四婶娘在做什么呢?对了,这是曾祖母赏给四婶娘的,能避邪,宫里来的,我瞧着精致得紧。”她穿了一袭鹅黄色的衣裙,越发把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衬得粉雕玉琢起来,小小的脸蛋红彤彤的。 “果真精致又讨喜,丹姐儿可得了,若是喜欢,这里边挑一个,我也用不着这么多。”风荷翻了翻十来个小荷包,有寻常用的,有用银雕的,还有桃木雕的,活灵活现。 “我已经得了两个,四婶娘留着赏人吧。四婶娘这里离园子近,仿佛要阴凉些,坐着绣活也不热。”丹姐儿偎着风荷坐了,凑着她的手看正在绣的裙子。 风荷一面让丫鬟收起荷包,一面笑道:“这是我让下人们做的香濡饮,你先吃一碗消消暑。” 丹姐儿也不客气,果真从含秋手中接过莲花碗,细细的吃了起来。吃了半碗,方笑道:“真好喝,甜丝丝凉浸浸的,又不是很凉,正适合这个时令喝。”她忽地住了口,视线模糊望着窗外,呢喃道:“庙里条件简陋,也不知母亲能不能喝到消暑的饮品,她素来不禁热。” 风荷抬眸见她眼圈都红了,不由感慨,到底是八九岁的女孩儿,任是怎么像个大人,心里还是一个想着娘的孩子。她轻轻揽了丹姐儿的肩,低声笑道:“姐儿长大了,知道关心母亲了,三嫂知道一定很是欣慰。”现在的丹姐儿与当年的自己何曾相似,好在丹姐儿还有疼爱自己的曾祖母与父亲,比自己当时好了不少。 不过自己那时还是可以见到母亲的,这一点就比丹姐儿幸运。 丹姐儿尴尬得拭了拭眼角,强笑道:“瞧我,又犯糊涂了。母亲是去养病的,谁敢亏待了她不成。我还要去五婶娘那里送荷包,就不打搅四婶娘了,改日再来与四婶娘说话,四婶娘可不要嫌我烦。”她笑得极为乖巧,没有娘的孩子,定是早熟的。 风荷拉住了她,让沉烟取了两盒糕点来,笑道:“这原是要送去给祖母与你尝尝的,正好你差人一并带回去吧。” 丹姐儿忙谢了又谢,她何尝不知道,太妃只是个借口,其实是给她的。 刚送了丹姐儿出门,风荷还没来得及回房,前头就有小丫鬟来禀报:“回禀四少夫人,董家二小姐来看你了。” 风荷愣了一愣,董凤娇?她来做什么,不是要选秀了吗,难道是为了这事来的。她问道:“只有董家二小姐一人吗?” 丫鬟忙应是。 风荷虽不喜凤娇,可这是在杭家,不能把两人的矛盾公开化,勉强迎了出去。 第八十三章 短暂平静(上) 凤娇的气色不大好,白皙的皮肤近于透明般的雪白,红唇点了点胭脂,算是有了点精神,瞧她衣饰寻常,不像做客的装扮,似是临时起意过来的。身后倒是跟了好几个丫鬟婆子,那就不可能是偷跑出来的,至少杜姨娘会知道。 她虽然有点百无聊赖,但没有忘记打量风荷的院子,暗暗撇了撇嘴。凝霜院不大,不过比起董凤娇的院子是大了不少,丫鬟仆妇也多上一些,何况一路行来王府的恢宏壮丽呢。见到风荷,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唤了一声:“大姐。” 这一声大姐差点把风荷惊得栽了一个跟头,浑身竖起鸡皮疙瘩,十几年来,董凤娇一向是唤她全名的,连姐姐的边都没擦上过。既然人家示了好,当着一院子人的面,风荷自然不会做那个恶人,展颜笑道:“凤娇来了,只你一个人吗?谁送了你过来的?” “护院跟了来的,是老太太有话让我跟你说。”她于演戏一事上实在没有天分,那笑容根本挤不出来,神情僵硬。 快,有话屋里说去。风荷笑得越发明艳,在一边领路,却始终没有去拉凤娇的手,做做样子还行,太过了她可受不了。 姐妹二人并肩进了屋。董凤娇留神看了看屋中的摆设,湖绿色的绉纱软帘清爽得很,案头开着浓丽的紫色牡丹,尤其是窗下宽大的黄花梨莲花几上摆了一个白釉粉彩的大海碗,里边几支碧绿的荷叶又圆又亮。 董凤娇抽了抽嘴角,董风荷,你真是时时不忘几支荷花呢。 她亦是想到了风荷在杭家是颇受宠的,不然不可能这么随心所欲。落座之后,两人都是吃茶,风荷不打算主动去招了她的话头,想说自己说去,还要自己提出来不成。 董凤娇暗暗瞪了风荷几眼,见她没反应,只得开了口:“你知不知道,上个月我已经过了初选。” 选秀要分好几次,初选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多半的达官显贵之女都能顺利通过,用不了一天时间☆ 宝 书 网 のWww.b a o s h u 7 . c o m ★。过了初选的女子会被送回家中,让父母教导宫里的规矩,等着参加五月中旬的再选,五月底就是决选了,选中的女子或者入后宫或者由皇上指给青年才俊们。董凤娇能过初选那是情理之中的,风荷并不惊讶。 但她依然笑道:“恭喜了。几日再入宫呢?”这次入宫就要在宫里住着,没有选中的遣散出宫,选中的继续等着。 “初十就进宫了。今儿老太太让我过来的意思就是让你给我打点着,再选是一定要过的,若能留在宫中就最好了。”这话半真半假,董家老太太确实有这个想法,自己家在京城地位尴尬,上等人家看不上,下等的自己不愿降了身份。如果凤娇能在宫里立足,那董家就是皇亲国戚了,还怕没有好人家愿把女儿配给华辰。董家几个儿女,一个入宫,一个在王府,一个再娶了公侯家的小姐,那才是真真圆满了。 当然,老太太绝对没有想到让凤娇过来开这个口,但她自己又拉不下那个脸来,是以拖到了今日。最近时日来,凤娇依然闹着要嫁给萧尚,老太太被董老爷拿狠话吓了几吓之后,不敢由着凤娇心意来,还命杜姨娘好生拘紧了凤娇,不让她出门,生怕闹出什么事来。 这次是凤娇自己求着来的,她装着放下了萧尚的事,同意按老太太的心意办,又加上杜姨娘连连作保,才允了她过来。 风荷从来就明白老太太杜姨娘那类人,别想跟她们讲理,平日在董家嚣张惯了,以为自己真有多了不起。她淡淡问道:“那你也是这个意思不成?” 董凤娇顿了顿,拿眼瞥着风荷,咬牙道:“我自是不愿意,所以你假意应了老太太的话,回头却不能把我弄到宫里,我要去嘉郡王府,你与、、与你们表弟说一声,让他、他到时候求求皇上。” 在她心里,她愿意嫁给谁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从没有想过萧尚愿不愿意娶她。 风荷第一次发现凤娇还有这样的厚脸皮,连她都臊得慌,面都没见过,就要人家冒着危险去求圣上指婚,亏了凤娇能够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她正色拒道:“此事不可行。” “怎么不行了?你不想帮我就直说。”她猛地拔高了声音,就差去拍桌子。 风荷暗暗腹诽,她几时与董凤娇交好过不成,凭什么让自己帮她,难道凭她过去的作为?真是天大的笑话。她亦是冷了声气:“你早知我不会帮你又何必过来。” “你,我嫁给了他对你只有好处,你为什么不帮我。”董凤娇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她没有想到风荷会这样理直气壮的拒绝她,好歹留点转圜的余地吗。 “呵呵,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倒想听听。”风荷悠闲地抚弄着翠玉的茶盏,这质地,还真不赖。 董凤娇挤到了一处的眉心强自松散了些许,她跺跺脚,坐了下来,缓了缓语气:“只要我日后多在他跟前吹吹枕边风,他自然凡事多帮着你们,你说是不是?” 风荷表示强烈的质疑,凤娇会是知恩图报的人?她到时候别暗中使坏就行了,可不敢信了她。不过,她没有再次否定,而是似笑非笑的问道:“你确定萧世子愿意娶你,他可是有了世子妃的,你去了顶多是作小,你愿意?” “我,作小就作小,只要他宠爱我,一切还不一定呢。”凤娇把唇角都咬得煞白了,脸却是红了起来。 风荷略微诧异,这凤娇,对萧尚果然是动了心的,连作小都肯,难得啊难得,居然有人可以降服得了凤娇,萧尚,崇拜你。 但风荷不想松口,凤娇的婚事与她何干,萧尚面前更没有她说话的份,她何必去碰一鼻子灰,没得丢人现眼。她正欲直言拒绝凤娇,谁知杭天曜回来了,还带来一名客人,正是凤娇心心念念的萧尚。 若是往常,杭天曜不会明知房里有别的女眷还把萧尚带进来,可他想起上次风荷与他提起董凤娇对萧尚的心思,不由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不知冷面萧尚遇到钦慕者会是哪般形容啊? 两个男子,一邪肆一冷漠,一含笑一板脸,俱是一色的黑衣,大步跨了进来。 风荷已经起身迎了上前,行了半礼,笑道:“怎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吩咐下人做几个表弟爱吃的菜。” 杭天曜携了她的手:“表弟又不是外人,拣他们拿手的做来就行,我要与表弟好生喝一盅。”他眼里的调笑意味颇浓。 就在他们二人进来之时,凤娇傻在了原地,没有起身行礼没有躲避出去,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在萧尚身上,简直能把萧尚看出一个洞来。萧尚一开始并没有发觉,直到要往里走时抬头,才对上了一个盯着他发花痴的女子。他随即厌恶起来,什么女人,不守妇道,盯着一个外男这样看,他冷冷哼了一声,偏了头去看荷叶。 杭天曜夫妻二人自然没有忽略这一切,两人强自忍住笑,风荷故意问道:“这是我们家二小姐,你是认识的,今儿来看我。你们在这吃呢,还是去前头小书房,若在这,我们就去绣房里说话。”她放开杭天曜的手,走到凤娇身边推了推她,又道:“这位是嘉郡王府的世子。”凤娇再看下去,丢得就是她的脸面了。 凤娇愣了愣,忽地通红了脸,低头看着地砖,没有动身随着风荷去绣房,眼角的余光一直扫着萧尚的方向。 萧尚不悦得看了看杭天曜,就欲抬脚往外走。 杭天曜赶忙拉住了他,笑道:“你这是作甚,小书房太小,不好敞开了喝,咱们还是在这里便宜些,丫鬟们伺候起来也方便。” 萧尚挣不开他的手,面上的怒气隐隐浮现出来,风荷也有点恼了凤娇的没有见识,狠狠拉了她的衣袖,低声道:“不是才说老太太等着吗?我这就送你出去吧,别叫他们等急了。” 凤娇犹自发愣,被风荷拉着出了房,到了门外才反应过来,还要回头去看。 “你干嘛不让我呆在那里。”她怪风荷坏了她的好事。 “你再看下去人都走了,那么多下人,难道你就不要脸面了?”风荷保证她绝对不是为了凤娇的面子,她是为了自己,她们总是姐妹,凤娇的闺誉不好,她能好到哪儿去。都是杭天曜,弄什么恶作剧。 凤娇兀自往屋子里瞥,喃喃道:“他真的很好看。” 风荷差点被她这话给呛晕了,发花痴也不是这么个发啊。她怕凤娇做出什么来毁了董家的声誉,只得哄她道:“正好这会子人来了,我得趁着机会替你问问,你先回去,得了消息就使人去知会你,可好?”拜托,快走吧。 凤娇犹疑得看着风荷,顿了须臾,又道:“你不会骗我吧,我自己问他?” “你疯了不成,你一个闺阁女孩儿,主动去问一个大男人这种话,你的清白体面还要不要了,便是他原有心也得被你吓了回去,你说是不是?我绝对不会骗你,白问一句话,我又不会少根头发。”风荷第一次发现凤娇这么难缠,若是去了嘉郡王府,不知萧尚会不会被她磨死。 凤娇就这样被风荷连哄带骗的送了回去。一送凤娇离了杭家,风荷长出一口气,董老爷真是生得好女儿啊。 风荷先去小厨房吩咐了几句,然后转回正厅,杭天曜已经带着萧尚到小花厅里说话去了。她分派了几个小丫头进去伺候,自己就想回房歪歪,谁料杭天曜让人来请她过去,只得去了。 一见她,杭天曜就向她招手,风荷走到他跟前,被他推着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还笑问她道:“她来作甚?” 风荷明知杭天曜的用意,暗暗在他腿上掐了一把,恨恨道:“自然是来看我了,不然还能干什么?” “哦,难道没有说别的,我瞧她看着表弟不对劲呢,表弟,你可别告诉我你与人家姑娘暗中有过往来啊。”杭天曜这两天的心情颇为不错,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打趣萧尚的机会,他不想白白浪费。 萧尚白净的脸黑了黑,嘴角发抽,冷眼迫视着杭天曜:“王爷几日不打你,你就皮痒了是不是。” 扑哧一声,风荷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赶紧拿帕子捂住了唇,还装着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命丫鬟上酒菜。 杭天曜的抗打击能力极强,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笑嘻嘻与风荷道:“娘子,你上次还与我提过你娘家妹妹似乎有事求我们,不如说出来听听。” 风荷推开他依上来的身子,想了想,左右她都答应了凤娇,替她传句话也不是不行,只是萧尚的冷脸实在有点吓人。她小小酝酿了一下,在杭天曜的鼓励眼神下说了起来:“她呀,也是糊涂。不瞒表弟,她是偶尔见了表弟一面之后就被牵动了心思,奈何咱们家那是什么门第,怎么敢肖想王府,被我狠劝了几句。只是少女心肠,不是几句话就能打消的,倒让我好一场犯难。” 她说着,又故意叹了一口气,瞟见萧尚的脸果然黑了又黑。 “哦,可是真的,我看着不错哎。生得好相貌,表弟以为如何,若是喜欢就纳了吧。”哼,萧尚,让你装,府里的姬妾们一个都看不顺眼,偏还不好男风,分明就是为了衬托自己的阴暗面来的。你既这样,做表哥的就操心替你物色一个小美人吧,那还是我小姨子呢。杭天曜绝对是在恶作剧。 风荷对萧尚不熟,听到杭天曜这样直白的话,浑身抖了抖,坐得远了些。这两人,不知打什么擂台,只要不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就好。 出乎大家意料的,萧尚平静地扫过杭天曜笑意满满的脸,扫过风荷小小紧张的脸,一口应了下来:“好。” 他一个好字刚出口,风荷觉得自己的心脏狠狠跳了几跳,不解地看向杭天曜,同样看到他发怔的眼神,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不可思议的看着萧尚。 孰料萧尚似乎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自顾自斟酒吃了一口,赞道:“好酒,清香甘冽,畅快。” 杭天曜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哀怨的看着风荷,表示此事与他无关,若是董凤娇去了萧家没有好日子过可别怪他今日成全了她,他真是一片好心呢。 风荷决定,自己坚决不再插手此事,寻了一个借口溜了出来,回了房间发呆。董凤娇啊,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这都是你自找的,去了萧家之后听天由命吧。 即便不熟,风荷也能看出来萧尚对凤娇没有一丁点的感觉,他这样一口答应不是有目的的就怪了,真是个怪人。 董凤娇当天晚上就收到了风荷派人送去的消息,应证了一遍又一遍,欢喜得一夜未曾睡,满脑子盘算着自己的嫁妆、以后的幸福生活。 晚上歇息时,风荷忍不住缠着杭天曜问道:“表弟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是都说他不好女色吗?” 杭天曜勾了风荷的脖子搁到自己肩窝里,用力嗅着她身上的香味,笑道:“他确实是个怪人,有人说他的世子妃善妒不让他去妾室们房中,有人说他洁身自好,每月算下来有二十日会独自睡在书房。我们拉了他吃酒耍乐他也去,但是从不沾惹女人,你妹妹那可是头一个他亲自松口纳进府内的。” “那你们俩居然还能交好?应该是相看两厌才是啊。”风荷往杭天曜脖颈里吹着气,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杭天曜抓了她的手,假意板了脸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洁身自好了,你想想,这些日子来,我可有去过谁的房中,连门都没踏进过,又有哪一晚没有回来歇了?”他可是清清白白的啊,却被世人泼了一身的脏水,比起来,萧尚都没他清白呢。 风荷忙笑着往他怀里拱了拱身子,娇声道:“好,只要你从今往后改了,从前的事我都不计较,可好?” 杭天曜岂会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忿道:“那你还是怀疑我了,你若不信,就自己试试。”生手熟手试试就知了,可惜他看得猪跑太多,不会也会了。杭天曜自然不是那等有原则有追求守身如玉的男子,他只是为了安全,为了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那些女人,谁知道谁是谁的人,他哪敢消受啊。 他一个翻身压到风荷身上,左右动起手来,不给风荷一点招架的机会。烛影摇红中,唯能听见风荷低低的求饶声,带着夜的魅惑。 第八十三章 短暂平静(下) 端午佳节,皇后宣了太妃王妃进宫说话,还留了午饭。府中下人们都分了粽子,一个个欢欢喜喜争着粽子吃。 云碧、含秋、芰香几人,都被风荷放了回自己家与家人团聚。云碧只一个兄长,仍在董家当差;含秋父母俱在,并不是府中家生子,如今家中做了点小生意,颇能糊口;芰香尚有一个寡母,去了半夏庄里领些闲杂小事。 自上次风荷出去看铺子已经有一段时日,因着蒋氏之事耽搁了下来,不然这回铺子都快开起来了。好在几个家人遵着风荷的吩咐先把铺子盘了下来,粉刷修整过,货源也寻好了,只等着开业。依风荷的意思,日子选在六月初,现今先在外头传扬开来,做足势头,到时候一举得力,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是铺子的主子,连太妃那里都提过的,太妃似乎还很赞赏。 京城权贵大家虽不屑于从商,但谁家家里没几个铺面的,贵妇们玩玩赚几个脂粉钱也是常事,反正又不要她们自己出面,一切都有家人伙计料理。风荷的铺子还没开起来,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能在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开铺子,绝对是大手笔。 屋子里,只有风荷与沉烟二人,一个坐着写字,一个一边磨墨。 “周勇回来了,还带了沈征的闺女一同来的,暂安置在临江院,等着少夫人得闲了来回话呢。”沉烟微微笑着,这是刚送进来的消息。 “他好快的手脚,正月底去的,三个多月就赶了回来,估计是挂念着他媳妇的肚子吧。”风荷搁笔,轻轻吹了吹字迹,细细回想着还有什么忘了的地方。这是她给新店铺制定的条陈,往后都要按着这个来行事。新店铺取名作嘉木茶楼,只做上等生意,不卖普通茶。她原先那家是茶铺,专门针对小老百姓们卖中低档茶叶,而嘉木茶楼不仅卖茶叶,更主要是喝茶。 叶嬷嬷那口子为着年纪大了些,下边的人又练了起来,之前他一直闲在家中,新茶楼开业,年轻一辈的管事们都阅历浅,镇不住场子,风荷重新请了叶管事出山,当了茶楼的大掌柜。连带着叶嬷嬷这几日都在家里照顾忙活的老少爷们,没了时间进府。 沉烟小心接过字纸,晾在一边,抿嘴笑道:“一来是挂念他媳妇,二者想来也是南边的事料理妥了,那本就是小庄子,之前有沈征使坏,眼下没了阻碍,凭周勇的能耐很快就能理顺了。少夫人打算安排周勇什么新活计呢?” 风荷揉了揉发酸的胳膊,信步到窗前,回眸笑道:“庄子出息小,我本就不放在心上,尤其路远不好照管。但此时卖了价格肯定低,等到那边出息好了再卖更划算。周勇嘛,自然有他的去处,叶管事那边不是还差个二掌柜吗,我看他历练几年也是一把好手。那个沈征的闺女,我先前只是随口说说的,既然沈征听话,我也不想将人逼入死角,就让她跟在叶嬷嬷身边吧。” 沉烟在门前喊了小丫头打水进来,自己上前挽了风荷的衣襟袖口,嘴里说道:“少夫人的主意妙。沈征的女儿只怕很有些娇宠,交给嬷嬷管教最合适。何况嬷嬷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个使唤的丫头,传个话跑跑腿的正合适,免得每日都要嬷嬷来来回回走一趟。” “何尝不是。嬷嬷奶了我,也没有享过一日福,还要她时不时操心,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得很。”青钿半蹲着身子,高举着铜盆,风荷拿香胰子净了手,用帕子拭去水珠。 “少夫人又说笑了,咱们能跟着少夫人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苦日子一日没过过,比寒薄人家的小姐过得还好,哪一日不是享清福。”沉烟取了滋润的膏子来,风荷挑了一点点在掌心,慢慢揉开,有淡淡的幽香弥漫开来,恰似兰花的味道。 青钿不及去放下手里的东西,扬眉笑道:“前儿我在院外遇见雪姨娘跟前的姐姐,说了两句话,她闻到了这个味,还直说好闻,说雪姨娘素来不爱香花香草,只爱兰花。问我有没有多的,匀一点给她,她好叫人照着配了,给雪姨娘使。我哪儿能有,那日还是凑巧脏了手,沉烟姐姐给我用了一点点,便不敢应。” 雪姨娘跟前的,记得有个面相普通气质清冷的,好似唤作什么梨素,倒是好个名字。雪姨娘、江雅韵? 风荷怔了半刻,随即道:“既如此,沉烟你回头命人给雪姨娘送一些过去,再取其他几样不同香味的给另外几位姨娘也拿些,让她们喜欢什么自己拿。” 沉烟没有一刻迟疑,很快点了头:“少夫人放心,奴婢这就使人送过去。” 媚姨娘受罚、柔姨娘流产之后,几位姨娘都很沉寂,每日前来请安都不敢多作停留,反是纯姨娘闲来无事会来这边坐坐,但多半时候不敢打搅风荷,只是帮着云暮做点简单的针线。 这不,今儿用了午饭歇了响之后又来了,纯姨娘年纪最大,看着却最单纯,一双大大的眼睛清澈无比,只是偶尔闪过一星半点的忧郁。听说她从前是每日嘻嘻哈哈的,后来儿子没了,人才淡了下来,只与端姨娘交好。 “云暮姑娘这手法可是苏绣里的,我竟从未见人使过?”她大睁着双眼,看着云暮的手指灵巧的上下翻动。云暮做得是风荷一件夏衫袖口的花样,银红的纱衣上绣着一朵朵碧玉色的小花,栩栩如生。 云暮手下不停,笑着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姨娘唤我云暮就行。不正是,我母亲是姑苏人,会点简单的苏绣技艺,统共只教了我这么几种针法,若能多跟着她学点就好了。” 纯姨娘认真瞅着云暮的动作,赞叹道:“我从前在家时也学过一点女红,可是比起云暮姑娘的来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偏你还这么自谦。现在人闲了下来,又不会读书识字的,只能学点女红打发时间。”她说着,轻叹了一口气。 云暮收了最后一针,自己展开细细检查了一遍,笑道:“我多亏了跟着我们少夫人,勉强识得几个字,不然连自己的名儿都不会写。而且读书识字,做起女红来画花样都要好看。” “姑娘真是好福气,能跟着少夫人这样的主子,我当日若能被卖到少夫人身边那该多好,也不会由着人送来送去的。”说到这,她不免低了头,垂头不语。 云暮愣了愣,不好接这个话茬,说出来就是非议主子了,却真心同情纯姨娘。云暮不是董家家生子,家中有几亩薄产,偏他父亲不争气,爱个吃酒赌博的,渐渐把家中一点产业都挥霍尽了,靠着她母亲做针线度活。她母亲操劳太过,一病不起,又没银子看病,不到一个月就去了,她亦被父亲卖给了人贩子,后来转卖到董家。 纯姨娘不知是单纯还是一下子忘了戒备,喃喃起来:“我也不大记得父母亲人的样子了,九岁那年,我们家乡那边遭了灾,家中几亩薄田颗粒无收,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爹娘无法,把我卖给了那边一个财主家中。那财主倒是个积善家庭,没有很为难我,算是过了一两年平静日子,后来财主家里来了一个远方亲戚,居然把我要了去。我稀里糊涂到了京城,在那人家里学了些粗浅的歌舞技艺,一次四少爷去看了之后赞了一两句,就被送来了这里。 好在府里都是和气人,我算是过上了少见的好日子,原该满足了,奈何少年离家,多年来不知家中可好,父母可安康,弟妹可成材。终是不满足啊。”她长叹一口气,很快拿帕子掩住眼角。 纯姨娘是圆圆的脸儿,看着就像个和气人,一向得丫鬟们喜欢,云暮也不讨厌她,甚至觉得她过得太憋屈,每日小心翼翼的,不像其他几位姨娘招摇。 她心中微动,劝道:“哎,说起来咱们也是运气好的,运气不好的还不知怎么死的呢?家人自有家人福,你若实在担心,不如求求四少爷,派个人去你家乡看看,或许有线索呢。” 纯姨娘听了这话仿佛受了惊,不可思议得看着云暮,小声道:“那怎么可以。路远迢迢的,四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岂能为了我一个下人浪费精力,我也不过是偶尔念叨几句而已,即便真的寻着了又能怎么样。” “你说的也是,虽然主子们待我们宽和大方,但我们也要知恩图报,那样才不枉费了跟着主子一场。常听人说几位姨娘中,数媚姨娘才艺最好,歌舞样样行的,我们也没见过,可是真的?”她不经意间转了话题。 纯姨娘也不觉,点头道:“确实,我并没有看过她跳舞,不过歌喉是听过几回的,听人说是京城头一份。左右我是粗人,不大会辩,听着很好听就是了。但若说才艺最好,只怕也不对,媚姨娘略识得几个字,到底没有雪姨娘满腹诗书的,连身边的丫鬟都取了那么好听的名字。当然,少夫人是不用说的,咱们不敢拿来比。”她憨憨得笑着。 “你说得可是梨素?听人说她也识字?”云暮来了兴致,笑着问。 宝 书 网 w w w . x b a o s h u . c o m “正是她。我在家时哪有什么名字,就叫丫头,后来主子赏了朱颜两个字,我也不懂。反正觉得梨素好听得很,一次还听雪姨娘与梨素说起,云暮姑娘几人的名字都出自什么诗啊词的,竟是真的不成?”她笑着拍起手来,把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 “那都是少夫人赏的,”云暮笑吟吟说着:“不过好记好叫而已。” 两人说说笑笑着,就过了大半个下午。 风荷却没她们悠闲,才写完了字,就听说顺亲王世子妃来探望妹妹蒋氏,府中长辈不在,风荷只得梳洗了前去迎接。蒋氏还未出小月,每日在房里静养,她母亲已经回了自己府中。 顺亲王世子妃长得与蒋氏挺像,但气质截然不同,一个温柔可亲,一个活泼俏丽。你看那顺亲王世子妃,一身玫瑰红的夏裙,挽了弯月髻,几件白玉的首饰点缀着,温婉大方,气度雍容。 皇后宣了太妃王妃进宫,旁人不知,顺亲王家理应会得了消息才是,而她偏偏这个时候上门,难免引人诧异。依她的身份,杭家剩下的几个人都没有她高,齐去迎接她也是使得的,但二夫人推病,三夫人吃斋,四夫人回了娘家,五夫人略微中了一点暑气,只有一个风荷,没办法,硬着头皮前去迎接。 顺亲王世子妃态度很和蔼,不让风荷拜下去,亲自扶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早想来走走,奈何一直脱不开身,正好今日得闲,不料太妃娘娘与王妃都不在,倒是我疏忽了。” 风荷也不坚持,起身浅笑道:“我年纪轻,不大知事,怠慢了世子妃娘娘,还请世子妃娘娘看在祖母的面上多多包涵。” 世子妃留神去看她的穿着打扮,浅碧色锦纱百合如意夏衫和水绿色绣碧绿烟柳的长裙,整个人袅袅婷婷清清爽爽的,看着让人满腹的燥热都消了。纤腰紧束,不盈一握,就如初春的柳条一般,偏她容色美艳,气度娴雅,半点都没有轻浮之气。世子妃心中暗赞,点头笑道:“这是怎么说得,都是一家子亲戚,哪儿来的这么多规矩,况且我一向是个简便的人。” 恰好蒋氏打发了丫头来前头探听消息,风荷顺势相请道:“弟妹许久不见世子妃,怕是想念得紧,咱们不如去她那里说话,只是怠慢了。” “我正是来看她的,那咱们就走吧,回头有的是时间说话。等三妹好了,还请四少夫人与她一同去我们府里作客呢,也让我好生招待四少夫人一番。”世子妃也不介意,笑着应了。 风荷命人前头领路,自己陪笑请世子妃前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世子妃与她说话时赔了不少客气,不知这是世子妃的本性呢还是故意的,她心下狐疑。 第八十四章 风波初起(上) 沿着甬道往北,越过临湘榭,前面就是流莺阁了。院子里到处飘荡着粽子的糯香与粽叶的清香,偶尔夹杂着雄黄酒淡淡的醇香味,温暖的午后有家常的温馨,可惜风荷一点都不能自在。 顺亲王世子妃似乎挺看重风荷,一直与她说话,或是家中琐事,或是穿着打扮,不一而足。风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她,同时也发现世子妃比蒋氏博学多才,什么都能说上一二来,尤其见得世面多,更显大气。 她头上那支白玉衔流苏的凤钗成色极好,流苏上的红宝石散发出耀眼的光华,衬着她裙角上绣着的牡丹,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听三妹说过四少夫人于打扮一事上独具眼光,不想果然如此,连我见了都爱得不行。”她朱唇轻启,语笑嫣然。 “都是五弟妹说笑的,其实也不过这么着,按着府里的份例来,娘娘才是真正的气度雍容呢,我是万万不及的。”风荷不解蒋氏之姊为何这般示好,亦只能虚与委蛇,不欲现在惹恼了她。 世子妃自然听出风荷话中的客气疏离之意,轻叹了口气,强笑道:“家父家母疼爱幺女,难免冲动行事,却不是故意疑心四少夫人的。如今事实俱清,他们心里悔得什么似的,只是年纪大了,拉不下那个脸来,我在这替他们向四少夫人致歉了。”她说着,果真要行下礼去。 风荷吓了一跳,赶忙搀住她,正色说道:“娘娘可是折杀我了。国公爷与夫人心疼女儿一时焦急是人之常情,何况当时形势如此,叫人不得不疑,究竟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如何敢怪责两位长辈呢。五弟妹出了这样大的事,别说国公爷与夫人了,连我都心下难受得紧,娘娘快别这样说了。” 世子妃听了,神色极为感激,居然握了风荷的手,惊喜得笑道:“你说得当真?阿弥陀佛,那敢情好,家父家母先还在家中懊悔不已呢,都没脸面再上府里来,有了四少夫人这句话就放心了。” “自然是真的,五弟妹怕是等急了,咱们先去看看她吧。她每日在房里无聊,正盼着娘娘能来陪她说说话呢,见到娘娘定是高兴。”风荷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她纠缠,笑着扶着她往里边走。院子里早有下人们看见,迎了出来。 蒋氏歪在床上,戴了秋香色的抹额,容色比前几日好了些许,有淡淡的粉红,只是精神依然委靡,再看不见从前的娇笑俏丽。 王妃怜她身子虚弱,心伤难愈,竟没有给五少爷房里安排人,由着五少爷每晚歇在蒋氏房里。这一点,风荷是挺佩服王妃的,没有被孙子冲昏了头脑,还是明白嫡子嫡孙才是正统,庶出的再多又能顶什么用呢。 世子妃看见妹妹容颜憔悴,就是一阵心酸,紧走了几步,拉住她的手叹道:“你呀,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呢。孩子没了,以后还是会有,只你身子弱了,那就真的麻烦啊。你年纪也不小了,都是人家的人了,怎么还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母亲也不劝着你。” 因蒋氏最小,国公夫人最宠,蒋氏也就这个大姐的话能听几句,她委屈地扁了扁唇:“大姐,再有几个孩子,他们都不是那一个啊。我日日感受着,他在我体内成长,与他一同分享这初为人母的喜悦,孰料他会突然弃我而去呢,你叫我心下如何让不难过呢?”她说罢,就伏在世子妃的肩头嘤嘤啜泣起来。 风荷不由心中暗叹,或许蒋氏是最真的人。旁人多多少少将这个孩子当做了一个筹码,没了就当失了一个筹码,以后还会再有。只有蒋氏,她是母亲,每一个孩子对她而言都是不同的,她是真心爱那个孩子,才会比他人的痛苦更甚十分。从这点而言,她的确是无辜的受害者。 世子妃听得心中也是酸楚,但此时不能顺着蒋氏的话说,以免她钻了牛角尖,反而劝道:“虽如此说,他既然走了就是你们的缘分太浅,你将养好了身子,说不定一年半载的他重新降临了呢。你一味这样伤心难过,他便是想来看你都不成啊。” 说实在的,世子妃确实很能劝导人,她几句话一说就把蒋氏的心神收拢了过来,听得蒋氏来了精神,笃定地道:“大姐放心,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保养着身子的,不再伤怀了。只求大姐闲来无事多来看看我,我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蒋氏只是一时口快而已,而且她一心都扑到自己姐姐身上,几乎忘了风荷就在房里。而世子妃不同,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冲风荷笑道:“瞧她,一见了我就爱胡说八道。什么没有人,你们府里太妃娘娘王妃娘娘不说了,你还有这么多的妯娌弟弟妹妹呢,怎么就没人说话了。”她对蒋氏连连使着眼色。 蒋氏恍然发觉风荷也在,眼神黯了黯,客气地道:“四嫂别怪我糊涂,四嫂快坐啊。” 屈冤了风荷,虽然一切已经过去了,但大家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现在每次见到风荷,蒋氏的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我岂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五弟妹望着有个娘家的姊妹说说笑笑是常理,有何不可的。”她忙笑了,瞧不出有半点不对劲的感觉来。 “多亏了四少夫人大方,我这个妹妹啊,在家里得宠,小霸王似的,换了旁人还不定能与她合得来呢,不过听她说与四少夫人倒是不错。”世子妃抿嘴笑了,似乎在等风荷一句肯定的承诺。 风荷自问与蒋氏关系不好不坏,也算过得去,莞尔笑道:“都是一家子妯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话不能说开。而且我虽年小,到底比她长一些,理应有做嫂子的样子。娘娘说是不是?” “是,正是。三妹若能有四少夫人一半,家母也不会日日念叨着不放心了。”她呵呵笑着,宠溺地揉了揉蒋氏的头发。 风荷陪着笑:“娘娘与弟妹先说着,我去下边看看,回头再来。”她们姊妹必是有体己话要说的,自己在这她们反而不便,正好趁了这机会下去也好。 两人都没有多作挽留,笑着看她去了。 待她走远了,蒋氏才松了心弦,抱怨道:“大姐,我哪有那么不堪,你就会在外人面前抹黑我。” “你还说呢,当日那么冲动,连带着父亲母亲都发了懵,冤枉了人家,如今见了面都没有一句抱歉的话,亏了她气度大,若是别人早拂袖而去了,还肯替你去迎我?你想想,你要被人冤枉了,你见了人还是没有一点顾忌不成,只怕闹得什么样呢。 唉,不是姐姐爱说你,你已经成婚有了自己的人家,就不是孩子了,许多事要多听多想,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你看这次,你们不是差点被人利用了,这分明是一石三鸟、借刀杀人之计,偏你只顾难过伤心,半点理智都没了。当日事情闹得那般,你试问谁心里没个疙瘩的,她半点不表示出来难道就代表她不介意不成? 越是这样的人你越要小心,你看我,为何待她这般客气,就指望着她能不与你太过计较,不然凭你和妹夫两个的心机,十个都不是她的对手。你还不肯承认,瞅我干嘛,自己用心想去,我这话说得有没有理。”世子妃说着,就着了几分气恼,以这个三妹的心性,自己当日就说过应该嫁去比自己门第低的人家,方能凭着娘家有好日子过。父母只是不听,一心念着荣华富贵,荣华富贵难道没有尽头,以柔玉的脾性根本不适合杭家这潭浑水。 蒋氏听得咬了唇,低头不语,眼中却是含了泪,低泣道:“我何尝不懂大姐是为了我好,可我就是拉不下那个脸来吗。她本来就样样都好,经此一事更是得了王爷的心意,这府里是没有我的活路了。” 世子妃气得狠狠戳了戳她鬓角,沉声喝道:“你都浑说什么,没有活路,有王妃在,有妹夫在,你只管好生当你的少夫人去。你若觉得自己及不上人家,那就多跟着人家学习啊,何必还故意远了人家,这与你又有什么好处?” 蒋氏越发低了头,脸微微泛红,呢喃道:“我也不敢瞒姐姐,起初我也是一心与她交好的,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她的性子更不是那等掐尖耍滑的。只我没料到她出身一般,却是那般品貌,为人处事皆比我老道,比我得人缘,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个个能干,与府中人交好。 我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获得王府人的心,焉能不着急?小五他的将来与我是息息相关的,我与她势必要成为水火不容之势,姐姐你叫我怎么办?从前杭莹与我多要好,闲了就要来我这边闲话半日,如今,姐姐你看,都是往她那儿去了,我都分不清究竟她是杭莹的亲嫂子还是我。照这样下去,我在这府里是半点地位都没了。” 世子妃是聪明人,这些她早想到了。她自然希望蒋氏夫妻能顺顺当当继承了王位,那样对她也有好处,但若不成也没有什么,杭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妹妹。可是,她亦是清楚,一旦嫁进了杭家,这些就由不得你了,不是你愿意不争就能退出的,你被情势逼着,不得不去争去抢。 蒋氏与董风荷,总有一日会成为对头,那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这样,她才愈加担心这个妹妹,她心思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被人看透了,凭什么去和那个四少夫人斗呢,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支持,她势必会输。而且以她对董风荷的了解,那个女子,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毙命的狠招。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走到这一步,就没有了回头路,还怕多一个厉害的敌人吗? 出了流莺阁,风荷决定先去前院,让人到宫门口打探一番,看看太妃什么时候能回来。照往常的规矩,太妃与王妃应该已经回府了才对,今儿晚了,会不会是皇后有事留着她们商议呢。 选秀在即,只怕就是为了这事了。 即使后宫不会充实太多人,即使皇上皇后鹣鲽情深,皇后也不能不做任何防范,在宫中受宠近二十年的女人,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尤其还牵涉到太子立妃,这可是关系到朝堂,关系到江山,更关系到杭家的百年大计啊,禁不得皇后会慎重再慎重。 韩穆雪,能不能顺利当选太子妃呢?私心上而言,风荷是希望韩穆雪一举成功的。不管后宫会有多少风雨,不管太子待她是什么形状,那都是韩穆雪不得不接受的未来,谁让她生于那样的家族,谁让她受了家族十几年的重恩呢,她必须用自己的一生来回报。 不要觉得风荷势利俗气,她们都是纯正的古代人,都是庭院深深中成长起来的少女,都将无奈而勇敢地肩负起她们的责任。婚姻或是情爱,都没有可供她们退缩的后路,她们只有义无反顾的前进。 风荷轻轻摇摇头,笑着甩去那些纷乱的思绪,那些事,她想不想都无法决定,还是顾着眼前的事吧。 吩咐完了下人们话,她看看时间还早,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亲自去了一趟大厨房,让她们预备一桌上等的席面。世子妃下午过来,想必是要留饭的,不然宁愿等到改天再来。 做完这些,她忖度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回流莺阁去照顾着,蒋氏卧床,她再离开太久就不大好了。谁知刚走到半路,却撞见匆匆而来的杭天曜,二话不说,笑眯眯拉了她往凝霜院的方向走。 她只得嘱咐沉烟去流莺阁说一声,杭天曜找她应该是有事才对,这个人,在外面,就不能注意一点,就会给她招麻烦。 第八十四章 风波初起(中) 院里少了几个丫鬟,一下子感觉冷清不少,都没了往日的嬉笑打闹声。 小跑着回了房,风荷身上有些微的薄汗,黏在衣服上,腻味得很,她有些不悦,嗔怪得瞪了杭天曜一眼,撅嘴道:“你这么急拉我回来做甚,你看看,才上身的新衣裳,又没了。回头要去五弟妹那里,出了一身汗过去也不像,偏没时间冲个澡。”她喜欢夏日,但不喜欢出汗,只是喜欢夏日黄昏的晚风,喜欢澄净如缎子的夜空。 杭天曜知她怕热,忙命小丫头打了温水来,自己拣了一把山水画面的折扇给她扇着,口里问道:“还热不热,要不要再大一点?”他笑得比骄阳还要热烈几分。 风荷立时不热了,反而发起冷来,杭天曜忽然这么体贴定有缘故,别在外头做了什么坏事出来,等着自己去求情吧。风荷上下打量着杭天曜,眼神里满含着戒备,浅笑道:“爷今天与往常好似有些不同啊。”她一面说着,一面靠近杭天曜,在他肩上嗅了嗅,摇头自语道:“没有酒味啊?” 杭天曜被她可爱而迷糊的表情一下子逗得开怀大笑,双手使力打横抱起她,一连转了有十来圈,直到风荷攀紧了他的脖子惊呼时才勉强停了下来。 风荷仍然害怕,天旋地转压迫着她,而她仿佛江中沉浮的小船,煞白了小脸,在杭天曜后颈上狠狠掐了一把,怒道:“叫你使坏,放我下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娘子要怎么不客气呢?小的任由娘子处置。”他越发得意,用力在风荷脸颊上亲了两口。 “小心我咬你啊。”风荷拼命瞪圆了眼睛,只是说出口的话很没有杀伤力,倒像是撒娇。甫一出口,她就后悔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到底舍不得,换了个方向往杭天曜脸颊上咬下去。这一口不轻不重,印上了淡淡的粉红牙印。 看着杭天曜又恼又笑的表情,风荷自己先撑不住了,笑得软倒在他肩头。浅碧色的夏衫轻薄顺滑,因着风荷的手上举捧着杭天曜的头,就滑了下来,露出小半截雪白的玉腕,臂上戴着玛瑙串,通透的红,把一段玉肤衬得白而润。 杭天曜被她笑得熏熏然,落眼在她皓腕上,喉头发紧,就将火热的吻密集印在她臂上,继而轻轻嗜咬吮吸着。 风荷略略受惊,倒没有很躲,只是顺势揪着杭天曜的双耳,娇笑道:“几天没吃肉了不成?让丫鬟给你上去,都饿成这般了。” “娘子,你不说我竟忘了,我今儿都没吃过东西,你快让人给我送点吃的来,越快越好。”他说着,垮下脸来,委屈的嘟着唇。 风荷讶异,先不问他,高声吩咐下人拣几个热热的粽子,配上几样小菜送进来,才转而心疼地问道:“早上叫你吃了东西再走,你说赶不及,一直到这会都没用饭吗?身子怎么受得住。” 杭天曜抱着她久了,手臂有微微的酸麻,可舍不得放开她,索性抱了她一起坐到新换的锦烟蓉覃湘妃榻上,随意地笑道:“这有什么,几年都这么过来了。现在有了你,比起先时好了不知多少,至少衣食无忧。” 风荷听得扑哧笑出了声,仰起头歪在他肩膀上,细细说道:“照你这么说,从前你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不成,叫人听了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王府的公子哥儿呢。只是我仿佛听人提起你花天酒地地花钱如流水呢,跟你说得竟不像一个人啊。” 她话音刚落,云暮就领着小丫鬟送了吃食上来,风荷令她们摆在了小花厅,自己跳下榻来,挽着杭天曜的胳膊转到花厅去,一面道:“既如此,如今儿就让我好生伺候你一番。”她忽得拍了一下自己的额角,懊恼地对杭天曜道:“瞧我,都忘了,五弟妹那里怕是离不了人呢,祖母如何还不回来啊。” 杭天曜爱怜的在她额角上揉了揉,嗔道:“管她们作甚,前儿是怎么对你的,你倒是不记仇啊。姑姑只怕有不少话与祖母说,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你不拘使哪几个婆子们在那伺候着就够了,反正她们有体己话说呢。你去了反而不便。”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世子妃娘娘,太过简慢了也不是我们庄郡王府待客的礼数,回头母妃回来也会怨我不懂事。”她抿了唇,眉心皱了又展开。她不是怕王妃,而是身为王府仅剩的主子,她不能不担起事情来,倘若蒋氏那边出了事,她亦不能推了责任。 “那你陪我吃了再去吧,看着你我才能吃得香,不然没胃口。”杭天曜并不动筷,拉了拉风荷的衣袖。 风荷知他是故意如此,便暂时抛开蒋氏那边的情形,笑着替他夹了一块粽子喂到他唇边,还道:“行,你是大爷,我都听你的,巴巴得把我拉了回来就是指望着我服侍你呢,我岂敢不尽职。出去了一整天也不知去哪儿鬼混了,都没与我说一声,这回倒想起有我这么个人来了。” 杭天曜嘴里被他塞得满满的,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忙灌了两口茶入肚,点着她鼻子笑语:“小没良心的,人家为你忙活了一天,就得了你这么句话,看我得闲了怎么收拾你。”说完,他又迅速吞了半个粽子下去,狼吞虎咽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吃穿不愁的王府子弟。 “哦,那我倒要听听,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没这么容易糊弄过去。”风荷笑看他的吃相,时而给他加点茶,温婉得如所有普通的贵妇妻子们。 “什么叫做糊弄,我几时哄过你不成?明儿你就知道了,现在可不能说与你,”他不失时机捏了捏风荷腻白似玉的粉颊,有简单的满足,随即收了嬉笑之色,正色问道:“顺亲王府的世子妃待你如何?你小心些,人家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呢。” 他脸上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却没有瞒过风荷的眼睛,同样认真应道:“我省得的,五弟妹与我是妯娌,一家子人没有什么不能说开的,可世子妃不同,身份尊贵,我有一星半点的不敬就是冒犯皇亲了。我上次也曾见过她一次,就觉得她与五弟妹不像,方才说了几句话,发现真是个宽容和善的娘娘呢,难怪能嫁入皇家。” 杭天曜吃得几分饱了,放下筷子,喝了一碗汤,讥笑道:“可不是嘛,京城谁不知顺亲王府的世子妃娘娘是个和善大方的人呢,虽然出身国公府,却比那许多王府出来的郡主们都要知书达理。对了,这月下旬,照规矩,顺亲王妃会举办一次赏荷会,咱们家是一定会收到请帖的,估计也有你的,你去是不去呢?” 风荷也不含糊,很快就笑了起来:“这样大事,我能做什么主,自然要听祖母与母妃的意思了。” 京城历来有些不同寻常的习俗,比如一年四季都有各个级别的赏花会,其中声誉最广人数最多的是几大王府举办的。这些赏花会,名为赏花会,实际上可能是相亲会,或者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依以往的惯例,春季,都由和亲王府办桃花宴;夏季,是顺亲王府的赏荷集;秋季,是恭亲王府的菊花会;冬季,则是颐亲王府的梅花探。 去年夏开始,和亲王妃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连今年春的桃花宴都取消了,是以顺亲王府这次的赏荷集尤其受到闺阁小姐年轻妇人们的期待。京城大家子的小姐夫人们,寻常也有机会出门,但不如那一日自在,而且能见到的大人物多,最易获得一举出头的机会。往年也有略低门第的小姐被哪位王妃或者王孙公子们看上的,或者纳为妾室甚至有迎娶为正妻的。 当然,对于杭家这样的人家,自是没有这个心思的,顶多替子弟们寻合适的小姐们,所以,杭家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但杭天曜估计,今年应该会去参加,一来杭莹的婚事不能耽搁下去了,二来有必要给杭天瑾寻一个家境寒微但清白的女孩儿作二房。说实在的,太妃王妃都不会看着杭天瑾房里没个人伺候,外人看着也不像啊。 杭天曜忽然提起这个事情,也是由顺亲王世子妃身上想到的,他私心里是不欲风荷去的,都成了亲的人了,他们又没有到年纪的孩子,去那样场合作甚。那些轻薄浮华子弟们最爱在那等时候占便宜,这个没有人比杭天曜更清楚了。几年前,就发生过一次贵族小姐被一个纨绔子弟轻薄了,最后两家不得不结了亲的事例。 风荷看杭天曜吃得差不多了,命人收了下去,起身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饰,自语道:“可以吗?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前头了,祖母该回来了。” 杭天曜漱了口,动手扶正了她的玉簪,凑近她耳边淡笑道:“你什么时候都好看,还打扮什么,就这样足以把我迷得晕头转向了。人都道女为悦己者容,你莫非也是为了我?” “没正经,我走了。”风荷白皙的脸蛋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轻啐了一口,一扭一扭迈了出去。 杭天曜望着她摇摇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快步追了上去,握了她的手道:“急什么,我跟你一起去。” 风荷感到他指腹的薄茧摩擦着她的手心,有酥麻的发痒,她怔了一怔,没有甩开他的手,唇角翘了起来,低低道:“大热天的,也不嫌热。” 她的头低着,眼睛看着地上的砖面,有满满的笑意。浅绿色的衣裙被风吹起一角,有窣的响动,淡淡的香味弥漫在杭天曜心头,清浅若无,幽幽似兰。 两人出了院子,刚到太妃后院,就听到前边不小的声音,估摸着是太妃回来了。两人忙加快了脚步往前行,恰好赶在太妃等人进院前到了。 太妃毕竟年纪不小了,累了这大半日,精神就有些不济,面容疲倦,见到他们倒是露出了笑,问道:“你们莫不是听说了我们回来的消息,要去迎我们?” “那却没有,只是娘子挂念了祖母半日,实在等得急了,我就陪了她一同来看看,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被我们撞上了。”杭天曜说着搀了太妃的手,眼睛却总往风荷身上瞟。 风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假作去搀扶王妃,并不回他话。 太妃高兴起来,拍着孙子的手笑道:“果然娶了媳妇的人像个大人了,没怨祖母白疼你,如今天气热,你正要少出门,多在家里陪着你媳妇。” “祖母放心,孙儿决定明日起就不出门了,都在家里守着祖母与娘子,祖母看好不好?”他说着暧昧的话,偏偏一点都不脸红,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路随行的丫鬟仆妇反倒忍不住低笑了起来,弄得风荷好没意思。 唯有王妃漫无表情,只是偶尔随着太妃一起笑笑。 风荷就趁机将顺亲王世子妃前来探望蒋氏的事说了,又禀报了自己的安排。王妃顿了半刻,脸上终于带了笑意,依然不开口。 太妃并没有意外,笑赞着她:“你安顿的很好,小五媳妇心情不畅,有娘家人来陪她说说话正好能开解开解她,小五出去了不成?” 自从蒋氏出去后,五少爷就不大出门应酬,多半时日都陪着蒋氏,生怕她想不开。 王妃听问,快走了一步,笑着道:“昨儿晚间听到消息,说是侯府我母亲胸口闷闷地,不太顺,我嘱咐他今儿得了闲去看看,想必是去了。或者遇到他舅舅表弟们留他说话,耽搁了。” 太妃脚步不停,点头应是:“那是该去走走,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做主就好,亲家母若是想你了你尽管去,我这把老骨头在这,府里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她说得和蔼可亲。 王妃忙感激着称是:“母妃体谅媳妇是媳妇的福气,只母妃正该安享的时候,媳妇岂能还让母妃为家中琐事操心的。”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小五媳妇身子不好,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交给老四媳妇吧,我看她还行。”太妃说着对风荷笑点了点头。 第八十四章 风波初起(下) 顺亲王世子妃果真用了晚饭才回去,而五少爷直到入夜才回来。不知是因他回的晚还是身子不舒服,蒋氏发了一通脾气,还把他撵到了书房去,当然这是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并没有听说。 屋子里昏黄的烛光明明暗暗,映衬得蒋氏苍白的脸越发惨白,她靠在床头嘤嘤哭泣。 赵嬷嬷既心疼又无奈,虽知自己只是个下人,终究忍不住开口劝道:“大小姐才劝了少夫人半日,少夫人怎么就忘了呢。如今咱们没了孩子,正该好好抓住少爷的心,如何反把他赶出去了呢。自少夫人进了杭家门至今,少爷待少夫人尊重体贴那是没得说的,连一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少夫人为何还与少爷呕气呢。 少夫人心里难受嬷嬷明白,可行事还要多多过虑后果呢。眼下王妃少爷怜惜少夫人受了委屈,事事依顺着,只是未必没有一点疙瘩,若将来有个好歹,想起今日之事那就是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呢。” 蒋氏听了,止了哭泣,却犹有些不忿:“嬷嬷,你没听见,你知他今儿怎生这么晚回来,那是他舅舅留着他说话。说话倒也罢了,不该撺掇着他纳妾,什么三五年内没有子嗣是为不孝,什么怕我身子不好太过劳累,分明都是借口。他们就是担心没有子嗣耽误了他前程,就不顾我了,嬷嬷你说,我在他们家受了这些伤痛算得了什么。” 赵嬷嬷原先就猜到了是为着这种事,蒋氏夫妻成婚一年多,正是你恩我爱情浓时,蒋氏没有主动开口往房里放人,杭天睿也没有说话。可是这次发生了这样大事,杭家不可能背地里没有旁的心思,一来着急要等三五年,二来担扰蒋氏肚子不争气,总会有个成算。这会子虽不提,估计也等不了多久,长则一年短则几月,必有动静。 像杭家这样的人家,纳个一二房妾室算得了什么,四少爷有整整五个妾室呢,便是三少爷亦有一个姨娘。当时蒋氏刚怀孕时,赵嬷嬷以为杭家会趁机往五少爷房里放人,不想他们居然没有,但以后就说不准了。杭家嫡系的香火,可是一直不旺呢。 但赵嬷嬷不敢此时火上浇油,只得缓缓劝解:“少夫人都说了那是魏平侯府的意思,五少爷并没有这个想法,少夫人正该与他齐心协力,岂能先把他惹恼了呢。五少爷一怒之下真的纳了妾室通房的,那时候少夫人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蒋氏虽然将人撵了,心里未尝没有一点悔意,只是拉不下那个脸来。杭天睿性子温和,凡事都能听她的话,两人门当户对才貌相当,确有一点真情意,不然蒋氏也不会迁怒于他,实在是心里没把他当了外人。 彼时听赵嬷嬷一说,也是满心放不下的,欲待使个人去请他回来又不好意思,扭捏着不肯言语。 赵嬷嬷忖度她的心意,笑着转身出门吩咐人去请少爷回来,再看蒋氏红了脸低着头只作没听见,就知成了。 谁知今儿却是怪了,丫鬟去了小书房,杭天睿竟然不在,但灯烛是亮着的。 蒋氏一听,几分不快再次浮上心头,计较起来。他们院里的丫鬟,都是她或者赵嬷嬷亲自挑选留下的,俱是容貌寻常敦厚老实的,连那伶俐清秀的都少见。只有一个她娘家陪嫁来的丫鬟生得不错,名唤新绿,是她母亲特意给她作通房用的,以蒋氏的脾气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用她的。是以一到杭家,新绿就被蒋氏冷冻在了针线房,等闲不用她伺候跟前,五少爷连面都未照过几次。 她本就不痛快,难免疑神疑鬼起来,又怕杭天睿被人勾引了去,又不想自己弄错了,闹了笑话出来。就咬牙在房里等着前头的消息,这越心急时间过得越慢,半个时辰好比一天一夜那般漫长,蒋氏终于坐不住了,喝命丫鬟满院子找寻杭天睿。 流莺阁就那么点大,根本不用找,杭天睿显然是不在院子里边。 这一来,蒋氏手足无措起来,若闹哄哄去找人,必定闹得整个杭家都听说了,她没脸,王妃也会对她不满意。不去找,她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可怜巴巴望着赵嬷嬷。 赵嬷嬷心中也是惊讶,五少爷是个顾家的男子,很少有三更半夜不归家的先例,至少也会送个信回来,难不成真是气大了?但焦急是无用的,尤其蒋氏不能操心太过,她勉强笑着劝道:“或许少爷被王爷娘娘叫去了也说不定,只怕很快就会回来,少夫人快歇了吧,少爷一回来管保先过来跟你赔不是呢。” “嬷嬷,你也不用哄我,倘若是父王母妃使人请去的,院门前的婆子们一定会回到我这里来,定是他自己出去的。”蒋氏一面说着,禁不住滚下泪来,她这些日子确实伤心太过,对杭天睿难免有些声气不好的时候,如果因此而使夫妻离心,她并不愿意。 “少夫人悬心,不如让丫鬟们出去暗暗寻一寻?”赵嬷嬷其实不赞同这个主意,事情闹大了,吃亏的总是做人媳妇的。蒋氏在杭家的日子看着风光,实则一般,她在太妃面前没有董风荷受宠,而王妃的心思不是常人能猜到的,而且儿子媳妇间,她必是选择儿子的。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再等等。”蒋氏一急,反而恢复了几分理智,明白此刻不是胡闹的时候,勉强按下了满腹的委屈。 不说蒋氏这边忧心忡忡,只说杭天睿其人,他上有严父慈母,下有娇妻,生在富贵窝中,心性单纯没有主见,凡事都由长辈替他做主。此去魏平侯府,魏平侯破例问了他几句内院中事,他自是一一回答的,却没想到自己舅舅会存了那样的心意。 纳妾?纳妾?这种事他看得多了,并不以为意,自己倒是还没有起过心思,也没把魏平侯的话放到心上去,只是当做笑话说给蒋氏听。谁料蒋氏会大怒,又哭又闹的,甚至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房门。 他锦绣堆中长大,除了偶尔王爷说他几句,还没人敢当面斥责他呢。过去与蒋氏嬉闹间也会被蒋氏无意笑骂几句,只当是闺房之乐,很没当回事,今日听来却不大乐意。 别说杭家了,就是那寻常百姓家中,凡事有几个闲钱的,就爱纳个妾买个丫鬟的,富贵人家更是不消说了,谁没有三妻四妾的。他于这些本不甚在意,又当蒋氏是个贤惠大方的,不意她会为了他人一句戏言就那样大闹,太不给他留点脸面了,不免存了气恼于心,就出了院门闲走。 恰好遇见杭天曜与风荷从太妃那边回去,就上前问了好。 杭天曜看他气色不大对,有心一探究竟,笑问道:“五弟用过饭了不曾?这么晚去哪?” 杭天睿被他说得一愣,他只是漫无目的走着,原来走到太妃后院后头去了,讪讪道:“用过了,许久没与四哥说话,三哥又忙着,什么时候咱兄弟一起聚聚。” “这有何难,你若不急,咱们这就叫人去请了三哥过来,一同去我院里,小酌几杯。初夏的天气一到晚间就凉爽得很,咱们正好迎风对月,反正长夜无聊。”杭天曜清楚杭天睿身上没有什么秘密,但他是王妃的亲儿子,是一个极好用的筹码。他对杭天睿的感觉,说是兄弟吧太过陌生,说是普通人吧他们始终有血缘纠葛,不是轻易能了断的。 杭天睿正在气头上,倒是乐意跟杭天曜吃酒打发时间,又见风荷也在,怕打搅了他们夫妻,就推拒道:“时辰不早,还是改日吧,四哥与四嫂也要歇了吧。” 风荷一眼就看出杭天睿眉目下的郁结,便温柔笑道:“这才戌时二刻,歇息还早着呢。何况大家都在一块住着,几步路的距离而已,就怕我们院里没有什么好招待五弟的东西。” 杭天睿忙摆手笑道:“自家兄弟,这是怎么说得,四哥既有雅兴,就一起喝一杯何妨。” 杭天曜笑着邀他前行,又命下人去临湘榭请杭天瑾一起过来。 风荷让人直接在院里摆了一个黄花梨木的小圆桌,厨房上了清淡的酒菜上来,不过一盏茶功夫,杭天瑾就到了。 他穿着家常的月白杭绸夏衫,手中一柄檀香木的折扇,神色间有淡淡的疲倦之色,估计院中没个女主人确实不方便,还有两个孩子要操心,见了三人露出温和的笑容。风荷原以为他不会来,愣了半刻,即刻命人上杯盏。 兄弟三人一处住着,但已经有许久不曾这样一块坐下来吃酒赏月。虽说是赏月,不过一弯新月,无甚可赏处,借个名头罢了。 院子里点了几个明亮的琉璃灯,一点也不显暗。风荷将一切安顿停当,笑着告辞:“三哥五弟慢饮,我有事不多陪了。”一家子骨肉,女子依然不好与男子同桌而饮。 也不知道兄弟三人说些什么,直喝到亥时才散,风荷时不时听见前院传来笑语声。 杭天曜回房时,风荷已经沐浴好换了浅紫色的薄纱睡衣,卸了钗环坐在床头看书。 杭天曜吃得不少,身上酒味颇浓,香而醇,闻了使人绵绵软发晕。他笑着一把扑到了床上,双手环住风荷的腰,嘟囔道:“娘子这会还不睡,可是等我?” 风荷闻不惯酒味,偏了头躲着,推他道:“先去梳洗了再来,我让她们给你备着热水呢,这个时候去水温最好,不冷不烫。” 杭天曜知她的癖性,也不欲她厮缠,摇摇晃晃去了净房,传来哗哗的水声。 天气微热,杭天曜不耐烦穿什么寝衣,下身搭了条绸布遮住了重要地方,就chiluo着身子进来了。风荷抬头看到他这番形容,脸上热辣辣的红了,赶忙低头,口中啐道:“还不穿了衣裳再过来,像什么话。” “这有什么,房子里只有娘子与我两人,难道还有外人看了去不成,若说娘子的话,连我的人都是娘子的,看几眼又有何妨。”他望着烛光下娇媚晕红的粉颊,很想上去咬一口,不管不顾走近前来,夺了风荷手中的书,直接跳上了床。 风荷纤腰被他紧紧搂住,愈加燥热,气息有些不稳起来,忙敛声道:“爷,我口渴,想喝水。” 杭天曜与她挨着坐着,环着她的腰,还没来得及有其余动作,就听到了她这句话,忍不住失笑出声:“娘子莫非饥渴了?” “你,你胡说,我才没有,我是渴了但我不饿。你要不要去给我倒茶,你不去我自己去。”风荷想不到杭天曜会说出这么露骨的话来,又羞又恼,脸已经红得似苹果,沁出了汗。 “好,我胡说,娘子你等等,我下去给你拿。”他宠溺地亲了亲风荷唇瓣,起身下床。 屋子里有在汤婆子里温着的茶水,杭天曜取了杯子,头遍水倒了,第二杯才送到风荷唇边,风荷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就摇头不要了,剩下的被杭天曜一口喝尽了。 他方上床,风荷就抢着开口道:“都与三哥五弟说些什么呢,我听着你们聊得不错啊。” “那是啊,他们一个愁烦着三嫂归期寥寥,一个郁闷着五弟妹脾气渐长,正是需要人诉说的时候呢,哪儿还搁得住我几句话掏心掏肺的,吃得越多说得越多。”他揽了风荷一起躺下,将她的头抱在自己臂弯里,轻轻摩擦着她胸前的肌肤。 风荷被他说得好气又好笑,凑近他耳朵笑道:“那你都说了哪些掏心掏肺的话,是不是与他们传授多纳几房妾室的好处来了?” 昏暗的光线透过帐幔射进来,只有斑斑驳驳的影子,还有隐约的亮光,杭天曜看到风荷胸前的衣襟散了开来,露出一半雪白的酥胸与肩膀,细腻如玉,香艳旖旎,不由喘了粗气,强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向他们诉说了一番娘子你的大方体贴、温柔宽厚,把他们都说得无比唏嘘,话中无不羡慕我娶了个好娘子呢。” 第八十五章重理家事 杭天曜温热的气息扑到风荷脸上,脖颈里,引起一阵轻微的颤栗,她无措地扭了扭身子,试图背对着杭天曜。 时至今日,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自然不是因为两人没有爱情而拒绝杭天曜,而因为时候未到,于她而言,这种事也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要发生在最适当的时间,那种从未见过面新婚初夜就把自己交给男子的女子第一步就失了先机。 任是杭天曜再腹黑,也不可能想到他的妻子从新婚当日就给他设了一个局,他却一步步陷进去,化为她手心的绕指柔。他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一个女孩儿对初次的恐惧,或是对他的不信任。 而实际上,杭天曜并不是完全没有私心的,他亦想用这种方式感动风荷,想看到她心甘情愿在自己身下的魅惑风姿。不然,以他一个成熟男子的生理,只怕早就忍不住了。过去,为了安全他对那些女子都是避而远之的,只有风荷让他觉得安心,却不得不忍耐着,他相信他坚持不了太久了。 杭天曜没有阻止风荷背对着自己,他也侧了身,从背后环绕着风荷,一手在她腰间流连,一手游移到了她的胸前。肚兜薄如蝉翼,他能清晰感到她身体的曲线与肌肤的每一寸质感,细腻得有如最上等的瓷器,有微凉的触觉。 风荷倒吸一口凉气,狠狠咬住了唇角,没有叫出声,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她再一次想要脱离他的怀抱,但没有料到她的摩擦使得他已经坚硬的地方越发滚烫起来,她甚至能感到那个东西狠狠顶在她大腿侧。 这样的结果使杭天曜哭笑不得,他很想解释自己不是色狼,可他的举动实实在在把他此刻的心思暴露无遗。他苦笑着往后挪了挪,拼命吸了一口气,声音喑哑:“娘子,娘子?” 尴尬使得风荷小小的结巴起来:“呃,什么、什么事?” 其实,杭天曜只是试探着唤她,并没有事情,绞尽脑汁想起之前太妃让风荷学着管家的事情,忙道:“你明儿开始就要跟着王妃学管家了吗?” “嗯,是啊,你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吗?”风荷渐渐放松下来,身体开始柔软,语调平缓。 “你那么能干聪明,我有什么可说的。也亏了祖母,想到在这个时候让你学管家,三哥、五弟那边都被自己院里的事弄得焦头烂额,估计没有时间来给你使绊子了。只要他们不懂,其他几房弄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你能轻松不少。”杭天曜随着风荷的柔缓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用心想事,倒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风荷心里是很感激太妃的,自她进府一直颇为照应,又竭力为他们争取,上次管家被人暗中破坏,这次再不能容许发生那样的事了,不然对她的能力是极大的否定,她势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付。她轻道:“是呀,祖母这般为我们着想,我们不能让她失望了。五弟那边,出了什么事不成吗?” 杭天曜坏坏地笑道:“算不得什么事,不过是争风吃醋罢了。” 风荷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就了然于心,笑道:“莫非是要给五弟房里安排人了?照理说,这也符合规矩,五弟妹身子不好不能伺候,安排一两个房里人是应当的,难道五弟妹不愿?”她想起蒋氏的性情就知事情没有这么容易,但有些事是势在必行的,不由抿嘴道:“即便王妃怜五弟妹受屈,可这怜惜之情能持续多久,总及不上对自己儿子的疼爱。五弟妹若是个聪明的,就应受了,不然王妃、五弟那里,她都得不了什么好。” 这绝对是风荷的肺腑之言,如果是她,对自己的夫君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不会在纳妾之事上与他对着干。男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反对他越要那样行事;你若委委屈屈接受,他反而能怜爱你几分,心中升起悔意。当然,对现在的杭天曜来说,这一点都不符合,因为他已经有太多妾室了,风荷有足够的理由拒绝。 听了风荷的话,杭天曜倒是哈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这小醋坛子会同情蒋氏呢,没想到你心眼这么坏啊。我哪日想要纳妾了,你许是不许呢?” 风荷保证,自己不是有心看蒋氏的笑话,而是真心为她好,夫妻之间,计较的不是一时的得失,而是长久的拉锯战。她难道就没有委屈,杭天曜那么多的妾室,外头还不知有多少女人呢,她不一个个欢欢喜喜接受了,难不成把她们赶出去? 倘若她那样做了,只怕一开始就彻底失了杭天曜的心,风荷自问自己不是那样刚烈的人,她只在关键时刻强硬,平时嘛,就得温温柔柔伺候那个男人。 她转过身来,将面颊贴在杭天曜脸上,低语道:“有一日,你看上了别的女人,我也不拦你纳妾,一定为你办得风风光光的。只从今以后,你也别怪我待你清冷,我为你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却不是你的玩偶,你不用指望我会为你哭哭啼啼以泪洗面的,君若无心我便休。”她的声音娇弱得似春日刚发芽的柳条,随意一折就会断裂,偏偏迎风拂动,让你一时还抓不住。 杭天曜每次都会不能自已地沉沦在她淡淡哀伤的语调里,为她的难过而心痛,为她的忧愁而苦闷,他紧紧搂了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前,让她听自己的心跳。 夜,静静滑过。 安庆院比往日更显肃穆些,王妃还在里屋。风荷一早用了饭,先去太妃那边请了安,伺候了杭天曜出门,就来王妃这里了。姚黄等几个大丫鬟都没有在里边伺候,而是在堂屋或是厢房里各做各的,见了风荷进来,紫萱已经笑吟吟迎上来:“四少夫人来得真早,娘娘那边还有些事,四少夫人先用些茶水吧。” 紫萱本来生得不错,尤其今日的气色上佳,一身嫩黄的衣裙,衬得她如醉娇嫩的花瓣,言语间也比往时不同些。 风荷暗暗诧异,随着她去了耳房坐下,仔细打量她行事。她从小丫鬟手中接过茶,亲自奉给风荷,行动间隐隐有轻快怡人的感觉,风荷更觉惊讶。 她与王妃的接触多半都在太妃院里,所以对王妃身边几个丫鬟并不熟悉,也就几个大丫鬟能叫出名字来,四个贴身大丫鬟,分别是姚黄、绿漪、紫萱、红袖,六个二等大丫鬟的名字倒是好记,都是带月的,拢月、掬月、待月、月容、月华、月清。其余许多小丫鬟却是记不住了。 这个紫萱她只是会过几面,感觉是个有点心高气傲的丫鬟,平日待人不甚热情。她应该是府里家生子,爹娘都在府里的,年纪看着近二十了,也到了配人的时候了。以前来,她似乎没有这么热情,难道好事近了? 王妃从前陪嫁来的丫鬟都嫁人生子了,现在这些都是王府里挑上来的。 外头传来略重的脚步声,风荷屏声细听,不像是女子的,王爷此时上朝去了,那可能是五少爷的了。从脚步声听来,好像有些烦躁,随后有丫鬟的问安声,的确是杭天睿。不过怪异的是,杭天睿脚步不停,也没招呼人,就远远地去了。 以杭天睿的脾气,待下人是颇和气的,尤其这里的都是他母妃跟前的姐姐,他至少要有礼才行,看来是心情不好。风荷对昨晚杭天曜说的更有几分把握了,心下冷笑。 不过一小会,王妃就遣人来唤她了。她忙起身,平整了衣衫,就随着丫鬟过去。 王妃穿着藕丝琵琶衿上裳和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妆容比平时略浓些,风荷一眼就瞥见了她眼底淡淡的鸦青色,知她事事不顺没有歇好,故用妆容掩盖着。魏平侯老夫人的病,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 她福身行礼:“媳妇给母妃请安。” 王妃勉强笑着道:“不用这些虚礼。这些日子来,府里事情一件连一件的,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恰好还有你能帮着些。往后你慢慢会了,就能替我分担一部分去,也让我能好好养几日。” 风荷可不敢受她这话,忙带了三分慌乱地道:“媳妇年幼,从没有学过管家,只怕做不好,反而累得母妃给媳妇收拾乱摊子。媳妇愚笨,不敢期望能稍解母妃的劳烦,只求能陪着母妃说说话,让母妃松散松散。何况等三嫂与五弟妹身子好转,就能为母妃分忧了。” “你呀,就是谦虚,连王爷都在我面前赞过你行事妥帖的,比你五弟妹强多了。我母亲病了,我今儿要回去看看,府里的事你多照应着些,有不懂的就请太妃娘娘拿主意。左右都是有旧例可循的,下人仆妇们有不好的该打就打该罚就罚,你不要不好意思,免得那些下人欺你年轻。”王妃听了她的话,脸色好转不少。 “是,媳妇谨遵母妃的教诲。”风荷可不信她会把事情真的交给自己处置,只怕会把府中的事一一安排妥当之后才走,何况即使她走了,不是还有茂树家的吗,自己不过是个跑腿的而已, 谁知王妃接下来这句话真把她吓了一跳:“这才好。咱们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每日的事情没有几百样也有几十样,你刚接触可能一时间没个头绪的。所以我的意思呢,你先学着打理账房,等账房的事情熟了,府里一大半的事务就弄明白了。那时候再各处走走看看,心里有了谱,上手就容易多了。你看好是不好?” 王妃笑眯眯的,仿佛真把她看成自己儿媳妇对待,满心传授经验。 若是那些没见过世面没管过家的,估计一听说是打理账房就乐得找不到北了,而风荷却是暗中出了一把汗。王妃啊王妃,果然对她使心眼,闺阁女子,虽会学点简单的管家小事,可是对账房多半是一窍不通的。那些账册,一拿到手就能看得人晕头转向的,没个几个月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假设不识字没有学过算术的,那就别想看懂了。 许多大家族,都是分内帐与外帐的,一般女子只管内帐,外帐自有爷们打理,因为外帐比内帐更加繁杂琐碎几倍。而庄郡王府不同,外帐也并到了内帐处,都由王府的当家主母一处料理,能让人学上几年呢。 好在风荷看过账册,王府的账册虽然会繁琐些,但道理是相通的,只要她细心探索总能掌握的。而且王妃不知她这是歪打正着了,一旦看懂了账册,王府日常之事就相当于了然于心了,这对风荷来说是利大于弊的。 “媳妇听母妃的。”风荷没有耽搁,很快应了下来,一派天真。 王妃满意,笑着与她说笑了几句,就打发她去账房了,还道账房管事是茂树,有事尽管吩咐他,她已经传了话过去。 风荷再一次感激地道谢,然后辞别王妃,出了安庆院。 王妃也不耽搁,很快去向太妃告了假,回了娘家,这一去,直到晚饭前才赶回来。 话说账房设在王妃外院,女眷们等闲是不去的,风荷多带了几个人,尤其有几个婆子护着。账房那边确实得了消息她今天会去,但没有很当回事,一个新过门的媳妇,丫头片子,能懂什么?有太妃宠爱算什么,弄不懂账房流程,太妃再宠着也没用啊。 风荷道了谢,都只是勉强请了一个安,也没有茶水的,好在风荷从来不吃外头的,自己随身都会携带。 倒是茂树身为管事,态度还不错,略微给风荷讲解了账房的职责,就捧出一大堆账册,意思让她自己看。 风荷也不恼,笑着问道:“先生们都在这里忙活,我们一大帮子人反而打搅了,不知我能不能将这些账册带回去看,有不懂的再来请教先生?” 她性子好,茂树更不能太过拿大,左右都是十来年前的旧账了,还是不大要紧的,自己满口同意:“少夫人尽管拿去,只要别丢了就好。有事使人来唤小的就好,免得少夫人来来回回地跑。” 风荷笑着应了,又问了几句闲话,就让丫鬟抱了账册,一行人回院子。 这来来回回,就近中午了。刚进院子门,就看见茂树家的过来了,还带了一个做管事媳妇打扮的中年妇人。 风荷记得,王妃每日都是准时召见管事的,一般都在辰时正到巳时正,其他时候没有意外是不回话的。这个管事媳妇这时候来,已经过了时间,是不是故意轻慢就不知了。 落座之后,风荷也不理她,只与茂树家的说话,茂树家的定力不够,先开口道:“四少夫人,这位是管下人人士调动的祝贵娘子,方才侧妃娘娘使人来说慎少爷年纪大了,想给他安排几个小厮使唤,祝贵娘子不敢拿主意,来请示四少夫人。” 祝贵家的连连点头。 风荷闻言,就道:“侧妃娘娘说的也是正理,不知是几时使人去祝娘子那的?”她表现得很寻常,像是随口问着。 祝贵家的与茂树家的都是心中一咯噔,却强道:“因是外头的安排,所以是吩咐了我家男人,原是早上的事,偏我家男人手头上正有急事,来不及进来回给四少夫人。” 风荷面容平静清冷,她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轻,四少夫人,她还是有几分怵的,即使有茂树家的在场。 “人人都像你家男人那样,有事忘了,那母妃不是每天要被你们支使得团团转,一会一个人的。我是年轻媳妇,脸皮薄,有些话不好说,但也不得不说,主子们交代的事情,你们只该马上去做,如何能拖延,主子的事情也不是你们能耽误得起的。倘若慎哥儿这回急着使人,那找谁去?你们都说办事办老了的,原该比我明白,如何也糊涂起来了?好在这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会传话给富安,让他革你家男人半月银米,你们可服气?”她端坐上首,自有一股子威严与气势,何况说得又在理。 祝贵家的自知理亏,不敢辩驳,呐呐应了。 见她无话可说,风荷才道:“此事先不着急,待我回头问明白了侧妃娘娘的意思再说,免得你们一时记混了也未可知。” 给小少爷安排小厮,相当于贴身的人,这可不是小事,她不敢随便拿主意,还是请示过了比较妥当。而且侧妃那边,或许早就看中了人,不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话头。 打发走二人,就是午饭时辰了。风荷用了饭,略微歪了歪,就开始看账册。顺便打发了沉烟、云暮分别去太妃、侧妃那边询问慎哥儿添小厮的详情。 到底是王府,光女眷所用胭脂水粉就能单独一本账册,更别提人来客往了。风荷只拿了一部分,就有十来本了,一年的账册都加起来还不知多少呢。 其他还能勉强看看,就其中有两本关于下人的赏赐,实在是乱,这里边记的并不是下人月银之类的,而是额外公中赏的,这个有那个没有,琐碎凌乱得要死。偏记账之人笔迹潦草,显然没有将这当回事。 风荷看得头都大了,恰好另外几本里也有几个疑问,索性命人去传了茂树过来。 云碧听令,还没走出门口,风荷重新唤住她道:“别急,你把秋菡也带上。” 云碧听得愣了愣,很快反应下来,笑着应下,果真出去寻了秋菡与她一同去账房。 过了有一顿饭工夫,两人才回来,带来的并不是茂树,而是另一位老先生,风荷点头笑了。 “少夫人,茂树管事有事不在,奴婢做主请了王账房过来。”云碧脸上只有淡淡的不悦,还在努力克制着。 风荷早知会这样,她估摸着账房那群老先生没有那么听话,真的随叫随到,必会想办法推脱。别人不敢应,王账房想来也是不敢来,但他女儿去了,旁人就不好拦他,以为他是看在女儿的面上。 她笑着向秋菡招手道:“见了你爹还是这副样子,难不成我会把你爹怎样?” 秋菡小心翼翼看了她爹一眼,上前几步轻声笑道:“奴婢不敢,这都是府里的规矩,便是见了亲生爹妈也不能坏了规矩。少夫人待人和善,奴婢不担心我爹。”她说得很乖巧。 看得出来王账房为人小心谨慎,连带他妻女都是如此,你见他低垂着头,眼睛盯着地上,半点不敢斜视。一身青布衣衫很寻常的料子,半旧的,头发鬓角处显出了银白,身子却不错的样子。 风荷赏了他坐他还不敢,直到他女儿再三说他,方勉强坐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含秋就满脸带笑地进来了,走到风荷身边压低了声音回了几句话。 风荷脸上亦是带了笑颜,欲要站起来的样子,终究没有起身,只是问道:“都有几个人?先安置在前院库房吧,回头我再来看看。” “除了少爷身边的平野之外,还有两个车夫,八个抬东西的小厮,都不是我们府里的人手,但车钱、雇钱已经支付过了。”她忙回道,看着风荷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风荷被她看得微红了脸,轻轻瞪了她一眼,道:“每人赏二两银子一吊钱,再送些茶水点心过去,让他们歇一歇再走好了。如果平野有什么说的,说给你也一样。” 含秋越发抿了嘴,笑道:“奴婢也是这么说的,可平野不听,非说少爷有话要他亲自带给少夫人。” 风荷无法,让秋菡陪着她爹,自己起身带人出去。平野等在院子里,见了风荷,笑嘻嘻行礼问安。 “你们爷有什么说的?” 平野为难地看了看风荷左右的人,动了动唇没有说话,风荷只得摆手让人退后。 平野见大家站得远了,低头笑道:“少爷说,现在天气还凉,晚上不敢睡在外头,少夫人若是还怕热,就,就换了薄些的被子吧。”平野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传错少爷的话的,他是真的不敢说啊,叫少夫人少穿些,他敢开这个口,就别想活了。 风荷登时涨红了脸,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咬牙回想着昨晚的事情。杭天曜一直抱着她,搂得那般紧,又盖了被子,害得她憋出了汗,半夜一直蹬被子踢人,几次踢到杭天曜身上。早上他还拿此事取笑过她呢,没想到贼心不死,当着下人的面说这些,让她脸儿往哪搁? 她也不说话,径直扔下了平野,快步回了屋,心下气难平。他自己身上那么烫,弄得自己还热,居然还有脸来说,哼,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风荷不好意思地吃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起王账房账本的事。 王账房老老实实与她讲解,虽然语速慢,但说得很清楚明了,一听就能懂。风荷越发看重他,就把一些隐秘为难的地方都拿来问他。堂堂王府,不知有多少油水可捞,账房那边不可能没有做过一点手脚。王账房不敢直说,但隐隐约约透露了不少,风荷听得暗暗心惊。 别小看一项两项都只有几十两白来两银子,累积起来可不是小数目,一年算下来怕是被人从中贪了好几千两去。眼下风调雨顺,王府庄子上的出息好,不用怕,但往后呢,一家子几百口人,子孙越来越多,每一代都要分出去不少,靠着庄上的出息,靠着王爷的俸禄,这日子只有越过越差。 听王账房的口气,近十年来,王府就没有添过什么产业,只买过一片山地和两家铺子,这够做什么的。她有些不解,太妃应该是知情的,为何也没有虑到这处去,难道是为着府里形势太过纷乱,一时间顾不到? 云碧是从前就学的记账看帐,风荷让她一同听,有不懂的多问。王账房没有想到不但少夫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连身边的丫鬟都能算是半个账房先生了,不由对当日自家媳妇的选择刮目相看起来。 请教了有一个时辰,才把手头的账目理清了,风荷好好谢了他一番,让秋菡送她爹出去。没有给他赏赐,以免他犯了众怒,要赏赏给王婶子还不是一样。 候他一走,沉烟与云暮早回来了,等着给风荷回话。 云暮先道:“奴婢去见侧妃娘娘的时候,看到侧妃娘娘在教小少爷外头的事,什么茶楼啊酒肆啊之类的,小少爷听得津津有味。” “侧妃娘娘给小少爷说外头的事?”风荷止住云暮的话头,突然问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千金,后来的王府侧妃,居然对外头的事知道的笔自己还多,真是不容易啊。 “是呢,说男子汉大丈夫的,以后免不了应酬,但也不能被人欺了,让小少爷早些学着见见外头的世面,别总在妇人的羽翼下过活,那样不会有出息。”云暮对侧妃的见识还是佩服的,至少她不像贺氏那边,把一个男孩儿每日带在自己身边,一味问他读书识字,都不许他出门。男孩儿这样教法,与女孩儿有什么不同,那可是王府子嗣啊,不是小门小户的。 风荷听得点头不已,这个方侧妃,当年就是这么教导杭天瑾的吗,能让一个庶出子弟被京城人推崇,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啊。慎哥儿有她抚育不会吃太多亏,就怕他日后与他父亲一般。 她顿了顿,问道:“侧妃有没有说想要哪几个小厮?” 云暮细细回着:“侧妃娘娘说,照理,小少爷跟前可以配八个小厮,但小少爷不常出门,少几个也使得,有四个就够用了。只要生得干净清秀些儿,聪明伶俐的,没有坏习气,就行。” 风荷不由忖度侧妃的意思,难道只是单纯的为了给慎哥儿安排几个小厮吗?这也不是不可能,慎哥儿年纪太小,眼下实在没有什么能利用的地方,有几个小厮陪着他耍乐就行了。她看向沉烟,不知太妃是什么意思。 沉烟会意,回道:“太妃娘娘说,侧妃娘娘虑的很是,就照规矩给小少爷安排八个小厮吧,府里人手不够,就从庄子里去挑,再不济买几个也使得。年纪不要太大,以免小少爷不习惯,就要八九岁的那种,让教了规矩再送去给小少爷。” 听太妃的意思,似乎是不让她等王妃回来拿主意,直接把这事交给了她,让她自己定夺。她虽不解太妃的顾忌,也没有多做犹豫,直接下令道:“那你们一会去人事那边照侧妃的要求挑十来个小厮,回头带给我来过目,我亲自送去给侧妃。” 她自然不能只带八个人去,侧妃要对其中一两个不满意还得换人也麻烦,不如一次多挑几个,侧妃看中哪个留哪个。只是太妃让教了规矩再送去,是送到外院教规矩呢,还是让三少爷拿主意? 风荷想着晚上再去听听太妃的意思,或者太妃另有打算也说不准,就按住了话题。 沉烟二人领命去了。 忙完这些,风荷才有时间去看杭天曜命人送回来的东西,是一个很大的竹榻,能容两人睡得很宽敞,再有一个竹制的小圆桌,几把竹椅子。做工精细,柱子打磨得光滑细腻,不见粗粝,只让人觉得有趣而新鲜。 她用手摸了摸,凉意顿时袭上心头,越看越爱。笑道:“把小圆桌和椅子就摆在咱们后院的空地上,回头吃了晚饭乘凉去,这个竹榻就等到再热些搬出去用吧。”这还是她几个月前玩笑时与杭天曜提起的,没想到他记下了,还真的命人做了一个。 杭天曜回来时已是晚饭后,他想起平野回的话,就忍不住想笑,加快了脚步。在拐角处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抬眼看到一抹绿色的裙角,忙赶上去叫道:“风荷。” 那人没有应他,但停下了脚步,杭天曜走近,就着月色一看,原来不是风荷,而是个丫鬟,就有些兴致缺缺,问道:“你是谁?” “奴婢梨素,是雪姨娘的丫鬟。”梨素穿了月白色的上衣浅绿色的纱裙,低头行礼,眉目间有一缕书卷气。 杭天曜恍惚想起雪姨娘跟前有个气质清冷的丫头,又觉得她身上味道熟悉,问道:“这么晚在这作甚?你熏的什么香?” 梨素依旧淡淡地道:“雪姨娘丢了一块帕子,着急得不行,让奴婢出来寻。奴婢并没有熏香。” “一块帕子?又什么大不了的,再换一块就罢了。”他应付着。 梨素似乎有小小的吃惊,抬头用她那双清亮的双眸盯着杭天曜看了看,方垂眸低语道:“那是从前少爷送给姨娘的,她爱得跟什么似的,每日都捧在手心看几遍,刚才发现没了,都急哭了。” 杭天曜仔细回想着,想不起自己几时送了人家一块帕子,便是送了也没放在心上,懒懒应了一声,就要抬脚走路。 他刚走两步,就有一阵风吹来,熟悉的味道再次弥漫在周围,他停住脚步又问梨素:“你身上哪儿来的兰花香?” 梨素发怔,随即笑道:“是少夫人赏给我们姨娘的一块膏子,闻着很好闻,就与兰花的香味一般,正适合夏天用,清清爽爽的。恰好方才姨娘让奴婢也试了试,可能就是这个味道吧。” 她的话未说完,杭天曜就有些不悦,脸上淡淡的发黑,甩袖就往前走。什么人嘛,自己的东西也能给别人用,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喜欢她身上独有的香味吗?想想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风荷身上不止兰花香,她那种淡淡清幽的香味就像是夏日里的荷花,不是别人能够模仿的。 直到他的背影走远,梨素静静地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来,自己捧在手心看了看,就取道回了茜纱阁。这条帕子,雪姨娘一日都要看上几回,而帕子的所有人却根本不记得了,雪姨娘这般,又有什么意思呢,难怪终日无情无绪的,换了谁都受不住。只是不知这个少夫人,能霸住少爷的心有多久? 风荷领了几个丫鬟在后院摘枇杷玩儿,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枇杷树,结了十几个黄橙橙的果子,此时正是成熟的季节,有芳甜的味儿。 杭天曜回房没看见风荷,浮上几分失望,抓了个小丫头问道:“少夫人呢?” “少夫人带姐姐们去后院乘凉了。”小丫头不知少爷哪儿来的气,战战兢兢回话。 他快步出屋去后院,听到清脆的嬉笑声,心中安定下来。后院树上挂了几盏明瓦灯,照的视线很清楚。 “少夫人,你看这桃儿,青青的真好看,要等到几月才能吃呢?” “那个不能吃,这种只能赏花,结的桃儿都又酸又涩的,吃不得。”是风荷的娇笑声。 “侯府那边种了那么多桃树,难道都是不能吃的?” 风荷随手抚了抚耳旁的落发,将一枚青青的果子摘下来玩,口里笑道:“那倒不是,咱们当日看见的,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具体我也不甚明白,要问韩小姐去。” 应该是浅草的声音:“我上次听韩小姐身边的姐姐们说,韩小姐最喜欢菊花而不是桃花,倒是他们小侯爷喜欢桃花,府里的桃树有一多半是他命人种上的。” 杭天曜也不知为什么,听着听着就像是吃了那一枚青涩的桃子一般,嘴里发苦。他故意加重了脚步上前道:“你们倒是会找乐子,也不等我一起来。” 风荷对他仰起笑脸,指了指最高处的几颗枇杷果道:“这不是给你留着,就看你怎么取下来。” 杭天曜顺着她的手指往上望,还好不算高,顶多也就不到两人高,但长得个头饱满,颜色鲜艳,应该是最好的几颗。他摸了摸风荷的脸颊笑道:“我若摘下来你待要怎么办?” “那还用说,自然是给你吃了。”风荷偏头躲开他的手,这么多丫鬟呢,他又不知检点了。 “我不要吃枇杷,我要吃别的。”他双眼亮得似夜星,仿佛要把风荷看穿一般,眼里带着蛊惑的笑意。 风荷醒悟过来他的意思,就觉得有火烧到了她的头,羞恼地给他使眼色,嗔道:“你先摘了下来再说。” 她话音刚落,杭天曜就轻轻一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迅速抓了几颗枇杷,落回地上。风荷不知他还会功夫,看得睁大了双眼,半晌恼道:“这不算。” 杭天曜浅笑着把果子放到她手心:“为何不算?” “我说不算就不算。”风荷的话一出口,就听见满院子响起丫鬟的笑声,她不知该恼还是该笑,跺着脚往屋子里跑。 “行,都听你的。”杭天曜也不落后,揽了她肩膀,又捏了捏她气得鼓鼓的粉颊。 夜色如水,照在这一对玉人身上,美得就似那下凡的嫡仙。杭天曜少见的穿了白色长袍,而风荷是一袭水红色的曳地长裙,拖在地上有悉悉索索的响声,静谧而安详。 偶尔,空气中能闻到甜丝丝的味,像是花香又不像。杭天曜频频转头去看风荷,看她侧面精致的轮廓,看她小巧的红唇,看她盈盈的笑意,他突然弯了身,出其不意地把风荷背到身上,快步跑了开来。 风荷被他吓得揪紧了他的衣服,继而搂紧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背上,将脸埋在他背上装鸵鸟。风荷很负责任地想,其实杭天曜是个挺浪漫的男人,总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新鲜感,比起那些整日严肃阴沉,连话都不肯多说一个字的正经男子好玩多了。她在他后颈上,深深印上一吻,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留下一排米粒般的牙印。 第八十六章王府惊魂 第二日,风荷把为慎哥儿挑选小厮的事回禀了王妃,王妃没有说什么,只让她与方侧妃商量着办。不是王妃不想再慎哥儿那里安排自己的人,而是此举容易被人看破,还不如让她们挑了人,左右都是府里的下人,她要拿捏一二还是极简单的事。 风荷见几个主子都没有意见,也就唤了沉烟选来的十二个小厮随意问了问家庭出身,听他们吐字清晰,面容清秀,倒还罢了。 小小的四合院布置得很清雅,粉墙黛瓦,进门靠左侧就是几杆葱翠的修竹,右边是个菜谱,种着寻常吃的几样蔬菜。甬道是用鹅卵石曼成的,不宽,只能容二人并肩行走。正房前边分别种了一株杏树,两溜低矮的厢房做下人房。正房三间,中间的宴息室,右手是卧房,左手是个小佛堂。后边一排低矮的三间倒座,应该是库房之类的。 按份例,方侧妃身边有一个一等大丫鬟,两个二等大丫鬟,四个三等的,还有几个不入等的小丫头。实际上,她身边并没有一等丫鬟,反而有个与她相似年纪的媳妇,人呼顾嫂子,占了一等的份例。听说是她刚进府时带来的,后来出去配了人,过了几年又重新回来伺候她。 就是这位顾嫂子出来迎的风荷,她生得居然不娇小,倒有点高大的感觉,身子挺壮,但说起话来很随和,眼睛里都是笑意:“四少夫人过来了,真是难得,我们侧妃娘娘这个时候都要在佛堂礼佛。四少夫人请里边坐,奴婢去请侧妃娘娘。” 风荷见了她周身只戴了两件平常的首饰,衣服又是普通的料子,一点都不像王府侧妃跟前的红人,好比个外边家境过得去的农家妇,但与整个院子的感觉很协调。她不免笑道:“这怎么使得,我就在这里等等何妨,礼佛之人最要心诚,岂能轻易进去打搅。慎哥儿呢,可是上学去了?” “人都说四少夫人最是宽厚待人的,奴婢今儿有幸一见,真是一段大福了。小少爷去先生那里读书了,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回来用午饭了。”她亲自打起帘子,请风荷上座。 正面是个罗汉床,立着秋香色半旧的靠背,下边四个相对的扶手椅,都是红木的。屋子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气息,是长年礼佛的结果。风荷没有照顾嫂子的意思坐在罗汉床上,只是坐在右边第一个椅子上。 随即就有面貌敦厚亲切的丫鬟斟了茶上来,还有一个红梅花的攒盒,里边是几样干果。 风荷细细啜了一口茶,上好的西湖龙井,王爷待方侧妃还是很有情分的,这是几日前宫里赏赐下来的,他们院里也不过得了几两。 她并没有等太久,很快方侧妃就出来了,上边是姜黄色的夏衫,下边一条青色的百褶裙,只在袖口处有几朵翠色的绣花,不见繁华。她挽着个寻常的纂儿,用一支桃木的簪子随意别着,发髻背面压着一朵茉莉,不仔细看几乎不能看见。 她本就生得婉约,这样一打扮更显风致了,有世外佳人的清纯之态,你根本想象不到她已经四十多了。 风荷笑着起身招呼:“娘娘真是诚心向佛啊。” “我整日也是闲着无事,就当为王爷祈求平安康泰,祷祝太妃娘娘寿比南山,王妃娘娘福泽连绵。四少夫人如今学着理家,还抽空来看我,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她的声音很甜美,略微带着点南边的软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柔媚不是能模仿的。 “理应早些来拜望娘娘的,又怕打搅娘娘静养。现在慎哥儿在娘娘这边,往后能热闹不少。”两人分宾主坐了,言笑晏晏。 方侧妃转头命丫鬟们去拿一碟子榆钱饼过来,方笑着与风荷道:“可不是,我原先安静惯了,他刚来还是有点不习惯,几日之后就好了,他一天不闹腾我还闷得慌。好在他是个极懂事的孩子,每当我在礼佛时都尽量不吵闹。” 小丫鬟捧了一个白瓷碟儿进来,上边整整齐齐码着六块榆钱饼,干干净净的。 方侧妃将碟子推到风荷眼前,羞涩笑道:“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四少夫人,都是些乡野之间的俗物,四少夫人可别嫌弃。” 风荷拈了一块咬了一小口,慢慢吃着,笑道:“娘娘过谦了,我偶尔也让厨房做几个榆钱饼、香椿饺子什么的,可是他们都习惯了放一大堆别的调料,反而盖住这原本的清香爽口味儿。我看娘娘这里的就做得好,吃着有野趣。” 方侧妃自己却不吃:“你若喜欢,回头装碟子回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却是来和娘娘要东西来的。”她点头笑着,随即又道:“差点忘了正事,我这边带了十来个小厮过来,娘娘亲自挑八个给慎哥儿吧,就在院外等着呢。” “八个,会不会太多了,慎哥儿左右难得出府?”她微偏了头,往院外望,当然是望不到的。 风荷抿了口茶,拿帕子擦了擦手,摇头笑道:“这是太妃娘娘嘱咐的,也不算多,府里的少爷都是这个份例。慎哥儿如今年纪虽小,但小孩子长得快,再有几年王爷只怕就开了他的门禁,那时候出去的多了。与其到时候人手不够临时找,还不如现在就把人挑了,娘娘也好慢慢磨着他们的规矩,免得冲撞了慎哥儿。” 方侧妃闻言,也不再拒绝,点头应是,还赞太妃与风荷想得周到。风荷便领了她到院里,分两批叫进了十二个小厮。 方侧妃并没有问什么具体的,只是随口问了姓名,就点了其中八个留下,剩下四个由风荷打发回了前边。 风荷又道:“太妃娘娘的意思呢,是先把这几个孩子送去给富安管家教教规矩,等过一个月,再进来服侍慎哥儿。他们平时在外边粗手粗脚惯了,怕是还不知道咱们里头的规矩呢。”方侧妃一面听着,一面连连点头:“很是该如此,好在年小正是学规矩的时候,等晚几年就不好进二门了。” 因为方侧妃的院子小,所以最后决定慎哥儿晚上不住在这里,而是仍然住在先去临湘榭隔壁的院子里,这样也方便三少爷每日见见孩子。除了晚上歇息,就都在方侧妃这里了。 风荷办完了事,就欲告辞,恰好慎哥儿下了学回来。 慎哥儿长得比一般同龄孩子要小些,虽然穿得锦衣华服,但神色间并不倨傲,相反有点畏畏缩缩。风荷满心讶异,从前她也见过慎哥儿几回,虽爱黏在贺氏身后,但眉宇间能看出孩子的活泼好动之气,怎么短短几日,整个人就像变了样子呢。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上前恭恭敬敬给风荷行礼,小大人一般。 风荷忙拉了他的手道:“可是下学了?” 他点头应是。 方侧妃不由蹙眉问道:“今儿回来的似乎早了一刻钟。” 慎哥儿害怕得望着方侧妃,小声回道:“先生说我今日的书背得好,让我早点回来,下午多练几页大字。”他这么小,怕是连笔都握不好,写毛笔字是很考验臂力的,但听他的意思,应该已经练了挺久的。 方侧妃很快软了生气,笑着对风荷道:“这孩子,胆子小了些。” “还好,我看慎哥儿很聪明。”她说着,拍了拍慎哥儿的头。 慎哥儿仿佛吃了惊,讶异地看着风荷,眼里水光澄澈。他还没到懂事的年纪,但是记得母亲也是这样常常拍着他或是抚摸着他,而自从母亲不在,他来了这里,侧妃娘娘只会平静地与他说话,很少触碰他,孩子的心里就会感到极大的失落。 风荷的心一软,笑着蹲下与慎哥儿说道:“慎哥儿做完功课的时候,可以去找四婶娘,你姐姐也常去我那里,咱们可以一起玩。” 慎哥儿的眼睛分明一下子变亮了,但很快黯淡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方侧妃,不敢答言。 方侧妃忙道:“既是你四婶娘喜欢你,还不快答应了。” 慎哥儿终于露出了笑颜,重重点了点头。他现在除了上学、睡觉,其他时候都跟着方侧妃,他小小的心里还是喜欢玩耍的,尤其听到可以和姐姐一起玩,自然更加动心。 风荷又与他们说笑几句,才告辞离去。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中旬,这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只是还不到用冰的时间。 燥热的午后,烈日当空,万里无云,连丝风都没有。偶尔传来知了的鸣叫声,也是有气无力的。 风荷歪在美人榻上,下边是青丝细篾凉席,倒很有几分凉意,躺着不动也不觉得太热。她只穿了一件杭绸素面湖绿色的长裙,腰间松松系着橘色的腰带,满头青丝挽成了一个纂儿,闭目养神。或是这两日既要忙着看账本,又要操心新店开业之事,她很有些疲累,居然就睡着了。 院子里很安静,多半下人都去午歇了,只有云暮和芰香守在外头,一边打瞌睡,一边做几针针线。 杭天曜给她们做了一个噤口的手势,轻手轻脚摸了进去,湘妃竹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发现风荷睡着了,不由露出满足的笑容,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就拿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打着,竟然有丝丝凉风。 风荷睡得舒服,翻了个身,手里握着的美人团扇滑落下来,杭天曜赶紧接住放到了一边。长裙的腰带本就系得松松垮垮,这一来就更松散了,衣襟慢慢散开,能看到隐约的粉紫色肚兜。 杭天曜认为自己是君子,不能趁人之危,决定闭上眼睛,可惜他的眼睛根本不受控制,连他的手也哆嗦起来。 他颤抖着手探向了风荷的衣襟,刚触到,那衣衫就越发滑开了,露出整个圆润的胸,他能看见挺立的蓓蕾。杭天曜想着,反正都这样了,他还忍着就不是男人了,二话不说扯开了自己的衣衫,将头埋到风荷胸前隔着肚兜吮吸起来。 他一面亲吻,一面把手探到背后,去寻肚兜的结,轻轻一扯就掉了,雪白的胸脯映入眼帘,而最惊艳眩人的就是那高耸的山峰,凝脂般细腻,美玉般无暇,透着鲜活的粉红,颤颤巍巍。 杭天曜一口就含住了那颗樱桃,时而轻柔地的亲吻,时而用力地吮咬,一只手就覆在了另一边,反复揉捏。 风荷睡得正沉,朦胧中发现身上有点异样,还不肯睁开眼,但是那感觉越来越强烈,逼得她清醒过来,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处境。她不受控制地惊呼出声,对上杭天曜发红的眼睛,随即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整个被杭天曜吞没了。 很快,两人身上就渗出了轻薄的汗,使得他们黏得更紧,更加暧昧而缠绵。 杭天曜已经整个人压在风荷身上,用他的唇,他的手不住地到处点火,风荷仿佛置身于大火中,骄躁而急促地呼吸着。 他再一次含住她的乳儿,用牙齿揉搓着,风荷发出了低低的嘤咛声。 就在杭天曜以为将要成功之时,门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云碧咋咋呼呼喊着少夫人,不等云暮芰香去拦她,她已唰地一下掀起帘子,然后整个人僵硬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旖旎春光,怔了一瞬,随即双手捂住唇,踉跄地退了出去,撞到云暮身上,两人都歪向一边,倒在地上。 风荷的脸不可遏止地红了,红得能滴出血来,她忙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脸颊,却惊讶地听见杭天曜越来越响的喘息声。天呢,这人,都这样了,难道还不想停手?她强自放开手,发现他的目光直勾勾盯在自己胸前,脸色涨得发紫。 风荷能听见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开始手忙脚乱扯了衣衫来挡住自己,用愤恨警告的目光连连瞪着杭天曜。 杭天曜总算被她瞪得有了点自觉,欲要替风荷把衣服穿上又不敢,他不是怕风荷恼他,他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他的手伸到半空,拼命吸了几口气,却依然平静不下来,只得呆愣着不动。 风荷胡乱把衣服裹在身上,又发现这样不行,捶着杭天曜嗔道:“你还不转过头去。” 杭天曜呆呆地转过身,这样风荷才勉强把衣服都穿好,跳下榻来到桌边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倒了一杯走过去递给杭天曜,此时杭天曜的脸色好看多了,只有淡淡的红晕,他从风荷手里接过杯子,一仰脖灌了下去。 他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偏偏他就是故意的,一时间又傻又呆。 风荷看得好笑,却故意恶狠狠地说道:“你安分呆着,我不回来你不许动。” 杭天曜再次傻傻地点头。 风荷坐到梳妆台前,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身上,又拉了拉领口,勉强遮住胸前的红印,才淡定地走出去。 云碧干了这么件十恶不赦的大事,哪里还敢呆着等处罚呢,乖乖回房面壁去了,她是一段时间内不敢面对风荷与杭天曜了。 云暮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笑着上前掺着她的手道:“少夫人睡醒了,怎么不叫奴婢进去伺候?” 风荷暗命自己冷静,与平时无异地坐下,笑道:“这么点事我自己就行了,我仿佛听见刚才云碧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可是有什么事?” “她呀,毛躁的性子就是改不了,被奴婢说了两句,赌气回房去了。倒还真有一件大事呢,咱们董府的二小姐过了再选了,而且直接被指给嘉郡王府的世子为妾了,不用参加最后的选秀了。”云暮替云碧遮掩了一番,虽然主子们心里有数,但这样说无疑给云碧留了台阶的同时也保全了主子的脸面。 风荷非常满意地对云暮点点头,连董凤娇的消息都没有太过震惊。她想不明白的是萧尚居然把一次戏言当了真,还主动提出了婚事,他不会真的看上凤娇了吧。风荷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只得按耐着性子,萧尚与杭天曜一样,都是古怪性子,谁知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呢,她没心情去理会。 而凤娇,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以后就不要后悔。或许凤娇以为别人家的妾室也像董家的一样呢,能有杜姨娘这么风光,她实在是想得太简单了。 接下来一下午,风荷都在绣房里看账册,没有理会杭天曜。杭天曜倒是耐得住,一个人呆在房里,都没点声响。 直到晚饭时,两人总算见了面,还有几分尴尬。 风荷只得没话找话说:“二十六是顺亲王府的赏荷宴,母妃答了去的,估计连我与五弟妹都会跟着一起去,还有五妹妹。” “哦,你们都去了,府里怎么办?那日人多,登徒子更多,你去做什么?”杭天曜些微不满,他娘子,怎么能被别人看了去。 “母妃亲自点了我陪五弟妹去散散心,如何能推得了,左右都是与女眷们在一处,不会有事的。”风荷斜睨了他一眼,登徒子,还有谁比得上你自己这个大登徒子。 杭天曜经过一下午的修炼,脸皮功夫获得很大进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虽说如此,还是多带几个人比较好。” 风荷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有没有一点常识啊,与他解释道:“那么多的贵妇小姐们,若是每人都带一堆丫鬟进去,那就不是赏花了,改为人挤人好了。最多只能带两个丫鬟进去,其余留在前边歇息,不然园子再大也容不下几百号人啊。” 的确,杭天曜没有去过类似的场合,便是去了也是敷衍,根本没有关系过这些,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应道:“噢,那你带了沉烟吧,我看她颇为稳重,遇事沉着不慌,是个好帮手。” 谁不知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风荷决定不理他,自己吃饭。 杭天曜反而寻了话头:“董府二小姐成了萧尚的妾室,你要不要回去恭贺一下,送份贺礼呢?” “等到迎娶之日再去吧,唉,也不是迎娶,反正会去走一圈。”风荷皱皱眉,这回董家老太太杜姨娘是该高兴还是不满呢,给人做妾,亏得董家丢得起这个人,上面还压着一个不寻常的世子妃,颐亲王府的郡主。 “我过两日要出趟门,不远,大概两三天就能回来了,大致就是顺亲王府宴会那几日,不能陪你去了。”他说着,就带上了讨好的笑。 风荷愣了一愣,咬牙道:“谁要你陪,你几时见过有成年男子去的[ 宝 书 网 ],也不害臊。” 这一晚,风荷都没让杭天曜好过,把他撵到了榻上凑合了一晚。风荷忿忿地想着,自己可是便宜了他呢,他毁的可是自己的清誉呢,导致自己见了几个丫头就心虚,还得强撑着气势。 转眼间,就是二十六了,杭天曜昨晚就走了。 风荷一早起来梳洗,换上了全新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绣花夏衫和撒花纯面百褶裙,挽了流云髻,装扮一新去了前头给太妃请安。 蒋氏的身子好了七八,王妃怕她在院子里闷久了也不好,就硬是叫了她一起去,她亦是做了一番打扮。 杭莹今日却是盛装,深浅玫瑰红锦缎的衣裙,上等的头面,衬得她肤白如玉,巧笑倩兮。 四夫人的长子定的是江苏巡抚徐家的女儿,年内完婚;次子只有十三岁,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是以四夫人也去。 一大家人,王妃、四夫人坐了八人抬的轿子、风荷、蒋氏、杭莹俱是一辆株樱华盖车,伺候的丫鬟婆子、跟车的下人,整整百来人,浩浩荡荡前往顺亲王府。 顺亲王府占地很广,离皇城很近,杭家过去并不远。 顺亲王今年四十开外,他与和亲王一样,都不太理朝事,只是做他的富贵闲散王爷。王妃是北边蛮族人,当日为了两国交好来和亲,由先皇指给了顺亲王。 顺亲王妃随了那边的人,长得有些粗矿,性情爽直,说一不二。育有一子,是为世子,娶的就是蒋氏的姐姐。顺亲王府里姬妾不多,据说王妃对此管得颇严,长相略好些的就到不了王爷跟前,能留下来伺候的都是普通姿色。王爷对此似乎闹过几次,但苦于王妃性烈如火,最后都败下阵来。 不过,王妃选儿媳妇却与选妾室不同,挑中了蒋氏,温婉美丽那是出了名的,似乎婆媳关系还不错。 王妃其人,对中原文化了解不多,亦不明白为何中原人爱搞个什么赏花之类的来相亲。依他们那边的风俗,还不如来个篝火晚会呢。男女被分开安排,相的什么亲?是以,顺亲王府的赏花会上规矩最松,也是最受青年公子们欢迎的,他们能借此一睹姑娘芳容。 这才辰时末,顺亲王府门前就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车妈停满了一条街。 当然,像杭家这种身份的,刚到街口就有仆人来领路,越过那些排队的人先进了大门。 进去之后,大家直接被领到了后花园。后花园一早就布置好了,环绕着几个湖边都是供宾客歇息的屋宇亭子。 湖里满池翠荷,迎风摇曳,粉红的、洁白的荷花三三两两开着,还不到怒放的季节。幸好今日有点云层,天气不甚热。 顺亲王世子妃很快迎了上来,笑着给王妃行礼,王妃忙止了她,问道:“你母妃呢,可是忙得不见了人影。” “原在这里等着娘娘的,后来厨房那边有些事,过去瞧瞧,瞩我在这伺候娘娘们呢。”她亦是用心打扮了,说话很动听。 “瞧你,也太伶俐了些。咱们至亲,还用这些虚礼不成。今儿特地把你妹妹带来,让她跟着散散心,身子也就好得快了起来。”王妃顺手拉了蒋氏到前边,把她交给世子妃。 正好有先到的贵妇小姐们过来打招呼,王妃就顺着与她们说话,大小蒋氏低低耳语着。 京城排的上名的都接到了邀请,来了许多人。这本就是一个名义而已,也不用正正经经开宴,都是素来交好的、亲厚的、或有意的,自己拣了地方坐下,散落在各处的亭子里。 很快,顺亲王妃就回来了,她果然长得特别。高高的个子,身材有些壮实,皮肤也比这边人黑一些,瞧着没有什么坏心眼。穿了王妃的服饰,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但是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威严还是挺明显的。 世子妃还要去招待逼得宾客,不能一直陪着蒋氏,蒋氏就与风荷、杭莹跟着王妃在其中一处最大的凉亭里坐了,这里边坐的多半是王公府邸的女眷们。有恭亲王妃、颐亲王妃,他们府里都是庶出的子弟们到了适婚的年纪。余下的就是几个国公府了,辅国公、英勇公等等,不一而足。 午宴不坐席,每人按着等级来,或是一个小几,或是两个小几,拣了各样清淡爽口的菜做上来。一共有四个亭子开了席。 也有男客们,但不进园,都在前头厅里吃酒。一般下午是大家自由活动,有意向的坐一块,互相试探、而男客们,也会在那时候混进来,在园子外围偷偷观看。 午宴之后,世子妃怕小蒋氏身子受不住,禀了两位王妃带她回自己房里歇着。杭莹被王妃拉在跟前,见了不少有意向的贵妇。奈何这里边竟没有几个合适的,或是出身太低王妃看不上,或是出身好但子弟纨绔,总之,王妃越看越觉得,上次永昌侯府的亲事没做成,实在是太可惜了,上哪儿去寻这么好的女婿啊。 这一来,就更加看不顺眼了,索然无味。 风荷枯坐无聊,索性找了块树荫真个赏起了荷花。没想到韩穆雪也来了,之前一直在其他地方,这回与风荷恰好在池边遇上,两人都有些惊喜。 “怎么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没来呢。”韩穆雪快走几步,执了风荷的手。 这是一个小石桌,摆着风荷爱吃的茶点,她拉了韩穆雪坐在她对面道:“我们王妃要来,我自然要伺候着了。” 韩穆雪走了一段路,正有些渴,先吃了一杯茶,赞道:“你倒会享受啊,什么伺候王妃,也没见你们王妃在啊,你伺候的谁?” 风荷把一小碟切好的西瓜推给她,笑道:“我这不是听说你要过来了,烹茶以待嘛。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来。”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加重了语气。 韩穆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扭着帕子,低语道:“皇后娘娘说让我多出来走动,学学皇室的规矩气派,以后自己方能办得了大宴会,不会失礼。”她越说声音越细,几近听不见。 看来她入宫为太子妃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等着过几天宣布了。风荷也不知该恭喜她还是担心她,却知一切已成定局,还不如祝福她:“那可要恭喜了,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连你也取笑我,不理你了。”韩穆溪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难免羞怯,背过身去做赌气状。 风荷笑着推了推她,嗔道:“莫非是当了太子妃娘娘,这脾气也见长了?连对我都使性子,枉我待你一片情意。” 韩穆雪被她说得扑哧笑出了声,回头揪着她嘴角道:“看你还敢不敢胡说,人都说杭家四少爷厉害,我看不尽然,连他娘子都管不好,也不知怎么当爷们儿的。” “我可是真心关心你,倒招你这片子话,真没良心。你只管说,那可是你往后的表哥。”的话故意生气的嘟着嘴,左右扫了一眼只有几个心腹,也就凑近她低声问道:“那魏平侯府的小姐与苏小姐呢,也准了?” “嗯,准了。听说你与苏小姐是闺中好友,她为人如何?”也不知为什么,韩穆雪对风荷就是提不起戒备之心,她明知风荷与苏曼罗是好友,还问着风荷。 风荷捋了捋被风吹起的碎发,浅笑道:“是个通透人,有她在,你就放心魏平侯小姐吧,翻不起浪来,你只管安心对付其他人。” 韩穆雪听着好笑,啐道:“你以为我进宫是打仗去了不成,哪有那么多人要对付。” 风荷也抿嘴笑了:“那可说不定。不过她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对那位置没兴趣,但若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她也不是好惹的,非把人好好治一顿不可,从来不肯吃一点亏。” 两人正说着,却有一个穿王府二等服侍的小丫鬟急着跑过来对风荷说道:“请问是庄郡王府的四少夫人吗?” “是我,你是谁?”风荷诧异。 小丫鬟喘了几口气,连珠炮似的说道:“府上的五少夫人刚才可能是热着了,一直嚷着不舒服。偏偏我们世子妃娘娘被王妃叫过去说话了,奴婢们不敢做主,就来请示。谁知满园子找不到世子妃,又怕是奴婢们太紧张弄错了不敢回报给太妃娘娘,所以请四少夫人帮忙去看看吧。” 房间一听,也吃了一惊,旋即镇定下来:“那你怎么知道我是杭家四少夫人,有没有人去回禀我们王妃?” 小丫鬟不过半刻的怔住,很快回道:“刚才寻世子妃时,路边一位姐姐指给我说的,说看到四少夫人好似在这附近,奴婢才找来的。应该有别的人去回给王妃了,奴婢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形。”小丫头说着,就带了哭音。 不管怎么说,风荷都得前去看看,倘若蒋氏真有个什么好歹就麻烦了。 她先命含秋去找王妃回禀情况,自己身边还剩一个沉烟,忙于韩穆雪辞别:“我先去看看再来。” 韩穆雪本想跟着她一起去,又怕自己母亲寻她,而且这里是顺亲王府,他们两家不熟,只得罢了。 风荷扶着沉烟跟了小丫鬟穿花度柳,往园子外行去。因她们走得是条小径,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偶尔有几个王府的丫鬟仆妇忙碌着经过。出了园子,转过两座小院,是一条长长的南北甬道,与杭家类似的格局。 也不知那小丫鬟是不是走得太急了,忽然崴了脚,痛得掉下泪来。 “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走路?”风荷鼻尖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心里更急。 小丫鬟试着想要迈开脚,但似乎伤得很重,哇的一声惊呼,就站不起来了,痛得瘫在了地上。 风荷让沉烟给她检查一下,发现她脚踝处确实红了,多半是不能走路了。只得道:“离这里还远不远,要不你把路指给我们,我们自己找过去。”她已经看过四周了,估摸着开荷花会把能用的丫鬟们都调去伺候了,附近居然没有看到一个丫鬟的身影。 那小丫头含着泪道:“不远了,这条甬道往前五十步,西手有一座小巧的假山,绕过假山就能看到我们世子妃院子的后门了,五少夫人就在那里。” 风荷起身往前边望了望,能模糊看到一座假山的角横了出来,就道:“那你先在这里等等,我们去叫了人来帮你。” 小丫鬟连连点头。 风荷与沉烟两人,顾不上她,提了裙子就往前走。走了大概五十步的距离,果然看到西边有一座假山,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竹林、芭蕉林,竹林地上铺着厚厚的竹叶。这应该有许多年了,不然不可能长得这么茂盛。 这根本没有路啊?风荷只是顿了一顿,很快发现假山是镂空的,中间有条小路,估计时常有人贪近便往里边穿过去,都没有青苔。她忙扶着沉烟的手往里边走,却不意听到一声压抑的惊呼声,赶紧止住脚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从假山石头的缝隙里看见旁边有个山洞。 那个洞与这条路并不通,那就是有别的入口了,里边光线很暗,但风荷依然震惊地看到里边的人是世子妃,她今天穿了鲜艳的正红色,很显眼,她被一个男人紧紧搂着,嘴被人吻住了。 隐约的亮光下,风荷能看清那个男人身上穿着王爷服侍,他是一个王爷,而且年纪并不年轻了,膀大腰圆。 一下子,寒气从潮湿的山洞地上蔓延上来,裹紧了风荷的心,她全身发冷,拼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尖叫出来。她若是撞破了别人的好事,只怕离死期就不远了,那可是一个大男人,她与沉烟只怕打不过,而附近很难有人来救她们。尤其,她一想到能进来王府内院的男子,还是这么个年纪的,她就心惊胆颤,顺亲王? 倘若真是顺亲王,便是叫来了人,也不会帮她们。 沉烟的方向恰好看不到,但她看风荷的脸色就知不对劲,暗暗扯了扯风荷的衣袖,风荷猛地看向她,回过神来,示意沉烟不要开口,拉着她蹑手蹑脚往回走。 刚以为走到洞口的地方就可以没事了,谁知地上有一根枯枝,沉烟不意踩到了它,发出清脆的喀吱声。在这样竭力的安静下忽然发出这样的声音,无疑能把人吓得丢了魂魄,二人对视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快跑。 山洞里传来沉闷的怒斥声:“谁?”随即就有一阵迅速的脚步声。 风荷的心跳得快要冒出嗓子眼了,拉紧了沉烟奔出了山洞,可是眼前是一条宽敞的甬道,随便一望就能看到是什么人了,她们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 她与沉烟交握的手全湿了,满满的汗水黏糊糊的,像是手心有个小虫子在爬。 就在这当口,她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搂住了她,还没等她叫出声,就感觉身子腾空而起跃了几丈,然后摔了下来,掉在一片芭蕉林掩映的暗处,她惊恐地发现眼角那只手还在那里。 慌得转头,看到沉烟与她一样,发懵地斜站着,原来她们同时被人掳了。 风荷以为她们是被山洞里的男人抓住了,即将被灭口,觉得死得冤。不管有没有用,她都打算呼叫求救。可是耳畔有温热的气息扑来,一个熟悉的男音压低了声音道:“别叫,是我。” 第八十七章被人暗算 甬道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回跑了一圈,接着是一道压低的慌乱女音:“有没有人?” “没有,或许是我们听错了。”声音低闷而带些尖刻。 “还是快走吧,今天人多,被有心之人混了进来就麻烦了。”还是那个女音,风荷已经能听出来这是世子妃的声音了,只是比平时更多了一份妖娆。 男子的话很是猥琐:“宝贝儿,我好不容易摆脱那个母夜叉来与你欢会,你就这般走了,太没良心了。” 女子似乎考虑了一段时间,随即轻声说着,风荷听不太清,隐约听到什么晚上、吃醉了之类的。那男子好似笑了,继而传来一声清脆的吧唧声,然后就是两个人的脚步越行越远,直到没了踪影。 听到最后的时候,不止风荷,沉烟的脸也是热辣辣的,仿佛她们偷窥了别人的什么秘密事一样,她们绝对是被迫偷窥的啊。 风荷缓缓舒出一口气,刚想回头说话,心中却是发紧,因为她此刻的姿势暧昧至极,她的背完全贴在一个男子身上,几乎整个人压在人家胸前,而她还被人抱在怀里。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暗暗在男子手上捏了一把,男子吃痛,立时放开了她,她忙往前一步,脱离那个男子的怀抱。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沉烟之前一直只顾注意着紧张的形势,没有太多关注两人的处境,此刻倒是发现了异样,不过转眼间她就明白刚才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只做不知。 没有半点意外的,风荷转身看见韩穆溪尴尬地立在地上,面上升腾起绯红的云霞,两只手讪讪地没地方放。他很想说是一时情急,却开不了口,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他生得很好看,温润中有英气,儒雅中有不羁,一袭宝蓝色的长袍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而慌乱的眼神,涨红的脸蛋又显出了他稚嫩的一面。 风荷亦是有几分难堪的,她怎么觉得是她占了人家男孩儿的便宜呢,瞧把人家羞成这样。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杭天曜的身影,和他那堪比城墙的厚脸皮。 韩穆溪低头酝酿了半天,总算平稳了呼吸,想说一两句话缓解气氛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了外边琐碎慢腾腾的脚步声,他当即大惊,给风荷两人做了一个手势。二话不说将风荷拉到自己身后,他轻轻探出小半个头,想要看看外面的情景。 假山是东西向的,环绕着假山有一大片的竹林芭蕉林,他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在假山以北的芭蕉林里,芭蕉林外围还有一大圈密密的竹林。透过竹林的空隙,往西能看到之前那条甬道,往东却是一条两旁植满了一人多高小树的鹅卵石羊肠小道,小道旁有一个篱笆围起来的花圃,再就是远处模糊的院墙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韩穆溪侧耳细听,好似是从花圃那边传来的。花圃里种着的都是石榴、丁香、玉兰等树,能起到一定遮挡人影的效果。 这时,风荷与沉烟特听到了,不由更急。倘若被人发现她们与一个男子呆在这样隐秘的场所,那有嘴也说不清了,她们只能连呼吸都刻意压抑了一下。 花圃里居然走出来两个人,都是锦衣华服的男子,表情略带不满。韩穆溪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恭亲王的庶子,另一个却没有印象。他弯身低下头去,怕被人发现他们。 两人没有很快离开,而是在鹅卵石小道上逗留了一番,听脚步声也是故意放轻了,说明两人可能是偷偷进来的。 一人小声而焦虑地说道:“怎么人还没来?不是说有个大美人会经过这里吗,爷等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有,会不会刚才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不可能,爷我一直仔细听着,就没有人经过这条小道,前面那条甬道上倒是传来过声音。要是敢骗老子,老子非让他没有好日子过。”听声音,风荷认为应该是个满脸横肉的猥琐男子,她的心忽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们是在等人,还是个女子? 先前说话的人再次道:“究竟是哪家的美人儿啊,居然引得你冒险进来,我听人说前边那院子就是她们世子妃的,可别被发现了。” 另一个人冷冷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被发现又怎么,他们还能把爷我关起来不成,顶多是去我父王面前告一状。告诉你也无妨,这美人可是我死对头的女人。杭天曜,你敢打我,就别怪我不念咱们的亲戚情分,哈哈,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还蒙在鼓里呢。” 风荷听得浑身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愣愣地与沉烟、韩穆溪对视一眼,想来他们是听懂了。居然打的是她的主意,她方才还以为是有人故意将她引到这里来,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被灭口,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原来不是。她就说嘛,谁有那么大本事查到世子妃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恰好与人偷情,而她就恰好看见了,这个局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布下的。 她甚至还以为是世子妃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呢,目的就是借他人之手除去她。可是怎么想都不可能,世子妃会傻到自爆丑闻来达到目的的嘛,倘若事情不成反而被人要挟岂不是糟了,她有心杀风荷法子多了去,没必要用这样危险的计谋。 唉,没想到这根本就是另有他谋。 有人故意把她引到这里,实际上埋了一个很大的陷阱给她,只要被人抓住她与别的男子在一处,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她的闺誉都已经坏了,她能不能继续呆在王府还是个未知数,更别说其他事了。她表示感谢世子妃,要不是她和人在此处偷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或许她就真的落在了那人手里。 这般想着,瞥眼看到面色不大好看的韩穆溪,风荷很有些羞愧,她应该感激的是小侯爷吧,而绝不是什么世子妃,她差点还送了命呢。小侯爷真是她的福星呢,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救了她,是个好孩子。 外面继续传来一人惊讶至极的声音:“什么,是杭天曜他夫人,不行啊,杭家可不是好惹的,尤其是杭天曜,仗着有个皇后的姑妈谁都不怕呢。” 另一人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怕什么,他有皇后姑妈,我还有皇帝堂哥呢。都是皇亲国戚,谁比谁还高贵不成。我就算玩了他的女人,他又能怎样,你想啊,这样丢脸的事,他夫人会告诉他嘛,肯定是头一个要隐瞒的。何况,听人说,他那小妻子长得国色天香呢,在京城里那是数得上的。” “当真?只是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大好办事啊。” “这个我自有安排,你不消多虑。前边有个小院,是世子的地方,咱们就去他哪里,这个时候定没有人会去。”他得意地笑着。 不说风荷,韩穆溪却是气得咬牙切齿了,若不是顾忌这时候出去会影响风荷的闺誉,他早把人狠狠揍上一顿了。恭亲王不成器的儿子,也敢肖想她,他真是活腻了,这件事先记下了。 沉烟被吓得脸色煞白,她一想到如果她们冒冒失失地穿过了假山,经过那个花圃边上,说不定这时候就出大事了。少夫人虽然绝顶聪明,可遇到两个动粗的大男人,她们要脱身就麻烦了,尤其不能引人前去,不然那些屎盆子扣下来,少夫人就被毁了。 风荷只是略略一想,就知其中一人是上次被杭天曜狠狠打了一顿的恭亲王之子,估计是心里不忿报仇来了。好啊,好了伤疤就忘了疼,这一次你既然有胆来打我的主意,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反正恭亲王儿子多了去了,多一个不嫌多少一个也不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当去地底下给你爹超度吧。 那两人又等了一会,还是没见人来,越发着急起来,左右踱着步。 远处的院子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似乎很多人出来的样子,脚步声很嘈。两人怕被人发现,无奈只得暂时溜了出去,等待着其他机会。 风荷长长吁出一口气,这实在是太惊险了,往后她可不能大意了,一定要小心行事,只是不知是谁想陷害她。这个先不管了,脱了身再说吧。 她终于对韩穆溪笑了笑,谢道:“这都是小侯爷第二次救我了,风荷无以为报。”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她应该以杭天曜的妻子来自称的,更不该随意将自己的名字露给外男,都是方才太过紧张疏忽了。 韩穆溪脸上倒是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他早就知道她的闺名了,但听她自己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是不是表示她不把他当外人了?他忙道:“不必多礼,我也是恰巧经过这里。”话音未落,他的心揪悬了起来,这里是王府内院,他一个外男进来这里,她会不会把他看成那种人? 风荷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但她对韩穆溪的人品还是还是信任的,而且这是别人的私事,她也不会过问,也就笑道:“虽说如此,小侯爷救了我是事实,改日一定登门拜谢。”她不能名正言顺地上门谢他,不代表不能以杭天曜的名义去。 而韩穆溪似乎并没有听清她的话,反而垂眸与她解释道:“是世子带我进来的,说有样东西要给我看,谁知走到半路前头有人把他叫了去,他让我去他书房等,就看到了你们。” 他的话使风荷怔了怔,她并没有问,韩穆溪干嘛给她说起这个,但不能不应道:“不管是巧合还是什么,我都会永远感念小侯爷的恩情。” 恩情?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两个字,平白把他们的距离推远了。可是,他们的距离本就遥远得似天边的星辰,甚至比那还远。韩穆溪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凉,一种强烈的惆怅,有些人、有些事,即便是梦中想起,也是奢求。 虽然只见过短短的几面,但他发现她的眉眼、她的身段、她的声音,他都是那么的熟悉,好似在眼前出现了无数次,更好似朝夕相处一般,连父母亲人,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他隐隐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他的轨道偏离了,他很想问问还能不能回到从前,可他又不舍,几个瞬间的画面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一旦抽离就会空虚得不能自已,他一直不是这样的,为何会变成这样? 风荷看见韩穆溪迷茫惆怅的眼神,不自觉的心软,软得能滴出水来,她很想伸出手来,但是理智阻止了她。她强笑道:“我这边还有急事,能不能请小侯爷帮忙掩护我出去?” 她的低语唤醒了韩穆溪,他很快点头应道:“自然没问题,如果有人问起你去了哪里,你想好对策了吗?”他不想唤她世嫂,那一声世嫂里有他不能遏制的酸楚。 “天气这么热,我急着赶过来,中了一点暑气,心头闷得不行,沉烟只得扶着我在树荫下站了一小会。”她浅笑吟吟,眼里水光流转。 韩穆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用了十分的努力,才把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语调颤栗:“嗯,再有个亲眼见看的就好了。”他顿了顿,又道:“这是我的令牌,沿着甬道一直走有个小抱厦,我的丫鬟在那里等,该怎么说你应该知道,离这里不远,你认识路吗?” 沉烟回想了一番进来时的路径,点头应是:“没问题,我见过那个小抱厦,我不会让人发现的,少夫人,你要小心。” 风荷自然清楚韩穆溪的好意,有外人作证总比自己人说来有用,而且去喊自己的丫鬟,要到二门那边丫鬟歇脚的院子,那里人太多,沉烟一去就会被发现。还不如按照韩穆溪的方法,又快又安全。 韩穆溪仔细看清了外边,对沉烟点点头,沉烟小心翼翼地钻了出去,拔脚就往前跑。她都是走在路最边上的,有树木能挡一挡,而且今日丫鬟们都忙,只要不遇到杭家自己人,应该没人会发现她的异样。 芭蕉林里,寂静的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茂密的竹林挡住了大半的光线,有细碎的影子投射下来,明晃晃的,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风荷看着自己的绣鞋,她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尴尬的时候。面对杭天曜,她常能应付自如,难有这样无措的时候。 “我。”异口同声说出这个字,却是一齐笑了。 “你笑什么?”韩穆溪恍然,原来他可以这么自如地与她说话,这种感觉真好。 风荷抿嘴,轻轻踢着脚下的一块小石块:“我笑小侯爷就好比传说中的英雄好汉,总在危急关头挺身救人。” 韩穆溪腼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第一次有人夸他像个英雄好汉,旁人夸他说的都是翩翩佳公子,相比起来,他更喜欢当英雄,他亦是有抱负的。他的性格,并不适合生在贵族之家,更应该生在中等人家,看书、种花、打柴、喂鸟,偶尔出去行走江湖,潇洒人生。而他,不行,他必须履行身上的义务,对家族、对父母、对妹妹。 他望着风荷明亮的双眸,暗暗感慨着要不是他生在贵族之家,也许他根本就不会认识她,他笑道:“我笑你,哪儿招来那么多仇人。” 风荷微仰起头,飞扬的眉毛像是会说话,她嫣然笑着,别有风情。 满满的幸福感铺天盖地而来,韩穆溪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情。其实,只要有她,即使没有花花草草,没有山山水水,他依然欢喜,欢喜地想要把她抱住,旋转。 时间只有这么短的一刻,沉烟就带了韩穆溪的丫头匆匆来了,两人不再迟疑,快速闪了出来。 风荷笑着向韩穆溪挥挥手,扶了沉烟与另一个丫鬟的手冲世子妃的院子走去,她还要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世子妃的院里,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世子妃、魏王妃、辅国公夫人都到了,回廊下站着几十个丫鬟媳妇,含秋也在里边。 她一直焦急地望着院门口,看到风荷进来,差点就要惊呼出声,几步冲了过来,轻声哽咽道:“少夫人,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 “没事,别怕,怎么样了?”风荷轻轻拍了拍含秋的手,面容疲倦而有些发白,这是她在树林里站得久了,没有被阳光照到而显得特别白。 含秋一面扶着她往里走,一面回禀道:“奴婢很快就找见了娘娘,娘娘一听,带了五小姐匆忙赶过来,命人去请了太医。随后,辅国公夫人也来了,世子妃娘娘差不多同时到的,现在太医正在里边。” 风荷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前门啊。”含秋不解地回道。 风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进了屋。 王妃与辅国公夫人对面坐着,世子妃可能是在里间,她忙行礼:“母妃,媳妇来晚了,五弟妹如何了?” 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扫着两边两位贵妇,王妃焦急而三分埋怨地看了她一眼,辅国公夫人看到她的时候好似有点惊讶,随即就恢复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你不是先得到消息的吗?怎么这个时候来,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王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缓些。 风荷故意歪了歪身子,抚了抚额角,很是自责地说道:“媳妇一听,就吓了一跳,吩咐了含秋去找母妃之后,就往这边赶。谁知走到半路,那个领路的小丫鬟崴了脚,走不了。路上又寻不见一个王府的丫鬟,媳妇与沉烟不认识路,只能依着那小丫鬟的指点大致走过来。但怎么走都不对,心里越发急了,可能是走得又快又多,中了暑气,心头闷得不行。只得在路边的树荫下站了一会,想寻个人领我们过来。后来看见这位姑娘,是永昌侯府的,说她认识路,才和沉烟合力将媳妇送到了这里。”她说着,中间还重重喘了几口气。 王妃一听,倒有些不好意思,再瞧她的气色,确实有些虚白,忙道:“快别站着了,坐下吧,一会太医看完了你五弟妹让他也给你把把脉。” 风荷勉强笑着谢过了王妃,坐在王妃下首。 而她再次撞到了辅国公夫人看过来带些探究的目光,心弦发紧。 太医出来了,嬷嬷回说是因为蒋氏身子有些虚,受不得长时间久坐晒太阳,吃点解暑的汤药就好。 王妃松了一口气,又命人留下太医,让他给风荷把把脉。结果与蒋氏说的差不多,没什么大碍。 蒋氏看见王妃与自己母亲进去,歉意地欠了欠身,说道:“都是我不好,累得母妃与母亲担心。我原说什么事,只是身上懒懒的,心口有些难受,估计是中午吃得多了。偏偏这几个小丫鬟不省事,非要当件大事去回禀,倒害得母妃与母亲操了半日心,大日头底下赶过来。” 她的气色还好,说话也不吃力,王妃与辅国公夫人这才笑了:“说的什么孩子话,身子不舒服自然要请太医,若是耽搁出什么事反而不行。左右我们也是在那里枯坐着,不如这里清静些呢。” 世子妃带着几个丫鬟进来了,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红漆雕花托盘,里边几碗酸梅汤。她笑道:“这是我一早就命人做的,放在水井里晾着,母亲、王妃娘娘,还有四少夫人都尝尝,去去暑气。三妹妹一会吃药,先不敢给她吃了。” 几人都道很是,慢慢吃了酸梅汤,酸酸甜甜的,倒也提神。 风荷并没有特意去看她,只是心里暗暗感叹,这面上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就这份镇定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难怪能嫁入皇家呢。顺亲王与儿媳妇,这可不是件小事啊,一定要好好把握了,需要时也许还能有点用呢。幸好刚才没有闹破,不然这样的猛料就失去了价值,风荷坏心眼地想着。 等到日头偏西了,外头没有那么热了,杭家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太妃听说今日之事后,还道:“早知这样,就不该叫你们去了,宁愿清清静静呆在家里的好。” “可不是这样,媳妇心里正后悔着呢。”王妃微笑着。 太妃怜惜几个女孩儿累了,打发她们回房歇息,命晚饭后不用来请安,自己只留了王妃说话。 “怎么样?有没有合意的?”其实京城就这些子弟,都在太妃心中,她还真挑不出一个满意的来。 王妃亦是为难地摇头:“不是出身不好,就是人品不好,怕是难了。” 太妃听得唏嘘,她虽然疼爱杭四,但其他几个孙子孙女都是杭家的子嗣,她是都喜欢的,尤其杭莹乖巧可爱,不想委屈了她。镇国公儿子人品还行,但不上进,一味的孩子气;永安侯儿子体弱多病;承平公主的次子不错,但公主为人不好相处;和亲王的次子太软弱;颐亲王的三子太要强,连长兄的风头都要抢。 现在看来,韩穆溪是最好的人选,无奈坏在一个女人身上。满打满算,竟不能为杭莹挑出一个合适的人来。实在不行,只能从今科进士中探访了,但这些进士的门第多半不会好到哪儿去,权贵之家的子弟都是走恩封的,不走科举之路。 不是太妃看不起书生,而是门第摆在那里,你让一个中下等的人家把个郡主娶回去怎么办,拿什么供养她?对了,老四媳妇她娘家哥哥中了探花,现在去了六部学习,也是前程远大的,但他是庶出,父亲只有二品,若是一品就好了,拼着低嫁也行。 看太妃的脸色,王妃越加愁眉苦脸起来,女儿十四了,耽误不起啊。 太妃想了半晌,摇头叹息道:“咱们再细心访察吧,只要人品好,家世差一点没关系,实心实意待五丫头就好。” “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媳妇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能把她风风光光嫁了,多陪送点体己也是愿意的。”王妃这话是真心的,儿子以后有王府,不怕没银子花,唯有一个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 太妃摆手道:“先不说这个了,老三的呢,有没有哪家愿意让女儿为小的?”杭莹的事还能缓上一缓,这个却是当务之急,虽说是二房,但以后老三院里的事都要交给她,而且不是那种没有希望扶正的妾室。依太妃的想法,倘若老三媳妇没了,再娶个继室来反而不好,宁愿眼下就纳个妾室回来,许她扶正之位,不怕她不用心照料老三院里的事。 不然,一个妾室,现在即使勉强掌理院中之事,以后若是娶了继室,那怎么办,两个人不可能不为着权力相争起来。与其那时候让人看笑话,还不如歇了娶继室的心。 王妃自然是满心赞成这个主意的,要是给老三再娶回来一个门第不错的继室,就是给自己堵心来了,纳个妾室,再贵能贵到哪里去。她终于有了笑颜:“这个,媳妇倒是看中了几家的姑娘,工部侍郎莫家有个庶女,才德兼备,打小养在他们夫人名下,是个大方知礼的孩子,听他们夫人的口吻,做小也不是不行;鸿胪寺卿有个嫡女,先前许的人家没了,也愿意当二房;还有轻车都尉李家的嫡女,他们夫人是继室,只想攀了高枝。” 太妃一点也不奇怪,一般只有庶女才肯做小,嫡女愿意当小的,定是有原因的。这几家的姑娘,她耳闻过一二,还要细细打探一番,至少人品要好,不然丹姐儿慎哥儿的日子就苦了。 她道:“既如此,再差人去打听打听人家姑娘的品行,也不用管是嫡还是庶,人好模样好就行。最好能在年内纳进门,老三院子里不能没个女的操持。” “媳妇知道,媳妇一定尽快叫人去打探清楚了来回给母妃。若是快的话,入秋就能行事了。”她是恨不得快点将人纳进门呢,不然她总是不安心,生怕贺氏还有机会回来。 “嗯,你拿主意就好。不过,你也别只顾着老三,小五那边,你也该留点心了。”太妃不轻不重地说着,眼睛专注地看着案几上的莲花。 王妃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就有些吃惊,惊呼一声:“小五他媳妇刚没了孩子,咱们这样,亲家那边怕是有话要说。”辅国公手中还有实权,而且还有世子妃盯着呢,不到万不得已,王妃还不想得罪了他们,他们是小五日后最大的助力之一啊。 太妃当然明白她的心思,轻轻哼了一声,冷冷道:“谁家子弟没有三妻四妾的,小五成亲一年多了,咱们也没往他们房里放人,难道这样还不够?咱们便是给他放几个房里人,他们能说什么?岳父母还能管到女婿房里去了?世上没有这样的理。你瞧瞧,谁家姑娘进门前不是已经有一两个暖房的了,咱们顾着蒋家的面子,把先前的人都打发了。你是做母亲的人了,也要想想小五啊,他这个年纪,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小五他媳妇不能伺候,难道你忍心让小五睡空房?若为小五他媳妇伤心,万没有这样的理,咱们家可容不得这样的妒妇,你瞧老四房里,还有五个姨娘呢,老四他媳妇几时路过一句不乐意的话了。大不了,咱们也不给名分,放个通房总行吧,也算顾全了蒋家的面子。子嗣一事,倒不用急,没有嫡子,生再多庶子都不顶用,他们蒋家想使手段尽管使,小五还年轻,不急。便是人选,也能由他们自己安排,那样总放心了吧。” 说实话,太妃对蒋家不大满意,更对王妃不满。你一个当婆婆的,当王妃的,怕自己的媳妇或亲家,说出去丢得可是庄郡王府的脸面。想要获得他们的助力也不是这么个法的,他们还能为了这样的事不支持女儿女婿,反而支持外人?说来说去,都是王妃想得不透彻。 王妃之前只顾着蒋家那边,忽略了自己儿子,这听太妃一说,恍然发觉,认为太妃说得有理,不由点头赞道:“还是母妃想得通透,就照母妃说的办。” 这晚上,杭天曜没有回来,风荷独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 月底的日子,天边没有月亮,星星很亮,照得夜空发出迷人的深蓝色。晚风吹拂着窗纱,留下绵绵的沙沙声,灯被调得很暗,橘红的光晕温馨怡人。 杏子红的薄被子被照得特别细美,风荷侧了身,支着头细细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起。蒋氏身子不适,所以丫鬟去请她,事实证明丫鬟没有说谎,或是说是没有全部说谎。而蒋氏那边,口称不严重,是丫鬟们害怕去叫人的,那么有可能就是丫鬟之前受人叮嘱过了,只要蒋氏有一点不对劲,就以担心她为由去请人。 所以,这才是第一步,如果一切不是蒋氏刻意安排的,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事先收买了蒋氏身边的丫鬟,不管是杭家自己带去的还是世子妃安排的丫鬟。蒋氏的可能性不大,她最近伤心,又因五少爷房里的事发愁,应该没心情算计风荷。 而除她之外,能支使得动两边丫鬟的还有几个人,世子妃那是不用说的,王妃应该也可以,辅国公夫人不是没有可能。以她们的身份,只要稍稍给丫鬟提一句,丫鬟一定把蒋氏的身体当做重中之重,一有不对就去回禀。 那么关键就在去叫自己的丫鬟身上了,她穿着王府服饰,在平地上走路扭了脚,给自己指的路不是大家都走的前门,而是引到了威胁中去。她的可疑是不用说了,可惜她在王府内院,她有什么法子能到王府内院去打听一个丫鬟呢,而且那个丫鬟很有可能被人杀人灭口。 最后的突破口就是恭亲王那个庶子了,他是听了谁的消息,是谁指点他去那里等自己的? 联系起来,风荷清楚眼下要把调查的重心放在恭亲王庶子与那个丫鬟身上,但她无人可用,确实,她居然没有能去打听的人手。她不由想到,若是杭天曜在就好了,他一定可以想办法去查探的,他不在,自己还是束手束脚啊。 这般想着,竟然沉沉睡去,估计是这一天太累了。 早上醒来,天气很好,又是一个艳阳天。 从太妃那边请安回来,叶嬷嬷居然在屋子里等她。最近几日,店铺马上要开业,叶嬷嬷亦是忙得没时间进来,来了就是有事回禀。 风荷笑着与叶嬷嬷打了一个招呼:“嬷嬷来了,先坐坐,我梳洗一下。”这么一圈走下来,身上有些发热,丫鬟打了水来,她净了面,重新理了妆,方才坐下来吃了一口茶。 “嬷嬷这么早就过来,用早饭了吗?” “用了,有事来回给少夫人呢,怕晚了少夫人太忙,就早些过来。”她的神情不似平常,有些着急的样子,又扫了一眼底下伺候的丫鬟们。 风荷会意,摆手挥退了以后,放下茶盏笑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门没有关,看到沉烟与云暮两人坐在回廊栏杆上说话,叶嬷嬷才放了心,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顿了顿没有马上递给风荷,压低了声音道:“今儿天没亮,一位年轻的公子来敲我们家的门,他自称是永昌侯府小侯爷,认识少夫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少夫人。但他不能进府,所以写了这么一封信,让嬷嬷送来给你,还说事关重要,一定要小心。嬷嬷觉得此事严重,有些不大信他,又怕耽误了少夫人的事,勉强收了他的信。他看嬷嬷怀疑的样子,就把这个玉佩给了我,说少夫人一看便知。”叶嬷嬷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袖出荷包,打开掏出一枚美玉来,上面刻了一字“韩”。 风荷握在掌心,细细看着,她确实看见韩穆溪身上一直佩着一块竹节样的玉佩来,玉质极好,不是寻常市面上能见到的货色,这块就是了。 他有信给自己,而且相当重要,难道是为了昨天的事? 风荷忙接了信在手,展开快速拜读了一遍。她已经可以确定这是韩穆溪送来的了,不是因为她认识韩穆溪的字迹,而是信尾写了一句话:我笑你,哪儿招来那么多仇人?这是她昨天与韩穆溪单独一处时他说的话,别人不可能听去,更不可能利用。 这个人,待自己这般好?字迹还没有动手,他先把事情给查清楚了。 给自己引路的丫鬟,因为扭伤了脚被送回了家里,晚上就发起了高热,至今人事未醒。那是世子妃院里伺候的三等小丫头,得了上面大丫鬟的令去寻人。恭亲王的庶子,却是接到了一封密信才起了歹意,送信的只是一个寻常伺候茶水的小丫鬟,因为昨天不小心打碎了一套非常珍贵的茶具,被顺亲王妃一怒之下打死了。 写信之人,一定不会傻到留下自己的名讳,但字里行间不可能看不出一点破绽,那封信已经到了韩穆溪手中,他承诺会想办法破解的。 这个人,是早就谋算好了这一切,不然不可能下手这么快,一下子就把大半的证人给害了。 韩穆溪叮嘱风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等他的消息。 风荷无奈地笑了,她不听他的,就是不领他的好意;听他的,这算什么,他们非亲非故,他只是凑巧救了自己,没必要牵扯进去。她欠韩穆溪的人情,越来越多了,也不知有没有还的那一日。 叶嬷嬷没有看过信,也不知昨天发生的一切,但察言观色就知少夫人有事,欲问却不好问,少夫人一向自有主张,不说就最好不要问。其实,她只担心那个什么小侯爷与少夫人的关系,这样的信件不能落入别人的手中啊,不然对少夫人就是致命的打击。 风荷摘下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大热天的,再戴上这些东西,更加黏糊糊的了。她笑着对叶嬷嬷点头,示意她放心,又道:“初一店铺就要开业了,一切都顺利吗?那日我不能出去,劳烦嬷嬷一家照应了。” 提起店铺,叶嬷嬷的心里就松快不少,眉眼都笑弯了:“都好得很,少夫人安心等着好消息吧。到时候人来人往的不安全,少夫人去了难免被人冲撞,还是让我们老头子哥儿去闹腾。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恕嬷嬷说句僭越的话,少夫人是我奶大的,跟亲生的一样,少夫人过得好了,比我自己过得好还要高兴。” 她说着,眼里就含了泪,想来是记起从前在董家的日子,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真怕小姐会熬不过去,好在小姐比她想象得坚强厉害多了,谁都别想讨到好去。 风荷亦是心酸,她离了董家那个狼窝,掉进了杭家这个虎窟,这日子,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却笑着劝叶嬷嬷:“嬷嬷是欢喜坏了吧,等到梧哥儿桐儿都有了出息,你与叶叔叔就能安享晚年了,那时候咱们再把母亲一块接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虽然叶嬷嬷也有那么点盼头,但她从来没想过还有那样的日子,小姐嫁人了,是别人家的人了,怎么还能把夫人接来。若是小门小户还罢了,夫人还能常来常往,偏就是王府,规矩多如牛毛,一个不慎就会给小姐招惹麻烦。所以,她是每日都不忘提醒两个儿子,别看生意做得大了就骄傲起来,他们的体面都是小姐赏的,要知恩图报。 送走叶嬷嬷,风荷又悄悄将韩穆溪的信看了一遍,才叫沉烟拿了香炉过来,她素日都不爱熏香,今儿倒是要熏一熏了。 午后,天边乌压压的,云层铺天盖地而来,大风四起,吹得竹帘帐幔纷纷飞舞,树叶狂摇,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风荷指挥着丫鬟们收了晒在外面的玫瑰红、桃花、梨花,这都是春天开的时候收的,打算做成胭脂膏子或者馅料、香露。谁知会突然刮起大风,要不是收得快,只怕一多半就吹没了。 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的巨响,风渐渐小了下来,天边也透出了蒙蒙的亮光。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院子里的地上就积了一汪汪的小水潭,映着绿油油的树木,青翠鲜活,赏心悦目得很。 大家都站在廊檐下看雨,风荷亦是站在屋檐下,这是今年第一场阵雨。这雨一来,池塘里的荷花应该开得更好了,更有精神,明天就能赏荷了。 院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身形高大,行动如风。小丫鬟们没看清是谁,吓得都发出了尖叫声。风荷定睛一看,带了笑,骂道:“还不打了伞去接你们爷,都一个个站着看戏呢,回头小心你么爷打折你们的腿。” 丫鬟们一听,再一瞧,吓得慌了神,忙打了伞奔过去,彼时杭天曜已经冲进了二进院。他也不管那打伞的丫鬟,自己冒着雨奔了过来,一身黑色夏衫像是水里捞起来一般,滴滴答答不停滴着水珠。 头发上、眉梢眼角全湿漉漉的,倒把英俊的面庞衬得更加帅气了几分,一双眸子乌黑发亮,找寻着风荷的身影。 风荷想也没想,用自己衣袖去擦拭着杭天曜满头的水珠,嘴里抱怨道:“这么大的雨,你就不能先在前边躲一躲,或是找把伞,怎么就这样过来了,回头着了凉怎么好?走,快进屋去,打了水来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服。”她一面说着,一面拉了杭天曜的胳膊往屋里走。 杭天曜哈哈笑了起来,院子里都是他爽朗的笑声。 第八十八章蒋氏生怒 夫妻两人进了房,几个贴身丫鬟跟了进去。杭天曜身上的水滴一路滴进来,弄得地毯上到处都是水印子。 他却不肯让丫鬟替他洗漱,非要风荷伺候他。风荷嗔怨得瞪了他一眼,两人一起去净房,为他脱了衣服,羞红着脸子不敢看他,胡乱拿水往他身上泼。 杭天曜越发大笑,一会要擦这里,一会要按摩那里,把风荷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在他腰里揪了几把,直到他发出凄惨的叫声才停下。倒不是风荷心疼他,而是被丫头们听了,不知想成什么样呢。 待给他洗完,风荷死也不肯替他穿衣服,一把将衣服扔到他身上,飞也似溜了出去。 “小妖精,你看我一会能不能抓住你。”他望着风荷的背影,调笑道。 风荷不理他,回房换衣服。给杭天曜沐浴,把她身上都弄湿了一大片,她非常后悔自己做出了这么个轻率的决定。 雨在他们沐浴时就停了,空气很新鲜,夹杂着泥土的味儿。 杭莹穿着木屐扶了丫鬟的手过来了,风荷让她先在花厅等一等,忙梳洗停当。在卧房门口被从净房出来的杭天曜拦住了:“你又要去哪儿?” “五妹妹来了,我去与她说话。”风荷笑得像只小狐狸,还不忘在他脸颊上拍了拍,扬长而去。哼,看你怎么抓我。 果然,杭天曜不满的跺跺脚,扑到了床上,一天到晚人来人往,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杭莹坐着看风荷做的针线,抬头笑道:“丫鬟们跟我说四哥外头回来淋了雨,莫非四嫂也淋了雨不成,见我也不必特意换衣服啊,我三天两头来的不用客气。” 风荷被她说得语塞,赶紧转移话题:“五妹妹还说呢,有许久没有过来了吧,也不知来陪我打发时间。” “四嫂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五嫂一个人无聊,我虽时常去她那里坐坐,但四嫂这里亦是常来走动的。反是四嫂,上次我来时去了账房,今天我过来又躲在里面不出来,显见得是四哥来了就不待见我这个妹妹。”她振振有词,小脸泛红。 风荷被她说得好笑,抬手为她抚平过来时被风吹散的头发,问道:“那我今儿专门陪你一日如何?晚上你也别回去了,留在这我们秉烛夜谈?” 杭莹从小到大没个亲姐妹,府里几个姑娘年纪与她差得又有点远,一个人住习惯了,偶尔也有些寂寞无聊,一听风荷的提议就拍起手来:“好啊,我这就让她们去把我的梳洗用具送来,四嫂让厨房给我做香煎小黄鱼吃,还有那个清炖蟹粉狮子头。”大厨房里做得就是没有四嫂这边做的好吃。 杭天曜本来是要来把杭莹赶走的,到了门口听到这两句,心都凉了。他忙掀起帘子迈了进去。 从前杭莹与他接触少,有些怕他,后来过来找风荷也常遇到他,渐渐熟悉起来,笑着与他打招呼:“四哥。” 杭天曜勉强扯了扯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哀怨得拉了风荷衣袖问道:“娘子,五妹妹住这,我住哪去?”风荷不会把他赶去茜纱阁吧,咦,想想就是一阵恶寒。 “你一个大男人,随便哪里都能凑合一晚上。”风荷又羞又恼,杭莹不懂就罢了,若是懂了她以后还怎么在人面前装出嫂子的样儿来。 谁知杭莹听了,也是皱眉,随即欢快的笑道:“这有何难,四嫂去我的院子住不就好了,四哥仍然可以住在这里。”她难得想出一个好主意来,笑得眼睛都眯了。 如果可以,杭天曜真相掐死她,平时笨笨蠢蠢的五小姐,几时变得这么聪明了,这样快的反应,不愧跟着风荷久了,人机灵起来。 风荷一听,笑得人都软了,靠在炕几上,一双水亮的眸子斜睨着杭天曜,一副看你如何应付的架势。 侍候杭莹过来的一个嬷嬷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都没说,主子面前哪有她们插嘴的地方。五小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明白这些事也是常理,平白与她说了反而不好。 最后,竟是王妃给他解了围,王妃遣人来寻五小姐,有事要说,杭莹方去了。 杭天曜没好气的看着袅袅婷婷进屋的风荷,噘着嘴道:“你晚上真要去五妹妹那里?”都当人娘子的人了,怎么就没有一点自觉性,抛下自家相公不管去跟人家小姑娘闹腾什么,就不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去了别的女人那里。 风荷故意柔柔得偎到他身上,对着他耳朵哈气,轻道:“既然答应了五妹妹岂能作假,爷反正嫌两个人睡太热,这样不更好。” “你要敢去,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他一面恨恨说着,一面在风荷挺翘的臀上拍了一记。 风荷吃痛,索性坐到他腿上,挑衅地道:“你再打我试试。” 她微仰着头,红唇翕开,娇俏妩媚。杭天曜口干舌燥,觉得那红唇就是一汪清泉,诱惑着他,他一把揽了风荷的后背往自己跟前送了送,就吻了下去。风荷不肯,拼命扭动着身子,却挣脱不了他有力的禁锢,只能缴械投降。 杭天曜吻得心满意足,才松开了她,笑吟吟说道:“娘子不够投入啊。” 风荷气得早他头上敲了两下,嗔道:“我有正事与你说。” “噢,娘子请说。”杭天曜发现风荷有点野蛮的潜质,他惹不起。 风荷见他还算乖,方把昨日在顺亲王府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并没有隐去韩穆溪一节,杭天曜那么聪明,一定会听出破绽来的,而且小侯爷救了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杭天曜先时还是嬉笑的神色,越听脸色越不好,黑得像锅盖一般,眼神仿佛能杀人。 “好,真是好,竟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我要让他不得好死。”他啪的一下,居然把一张黄花梨木的炕桌拍成了两截。 风荷哆嗦了一下,小声劝道:“他毕竟是恭亲王宠爱的儿子,你可不能轻举妄动,这样的人最易对付,万不能为他牵连了你自己。” 杭天曜低头看她那副楚楚的娇态,心软了下来,摸着她脸颊应道:“不要为我担心,不过我也决不会放过他,这种人留着也是个祸害,就当为民除害罢了。只是幕后那个人可恶,一心要毁你清誉,比那混账东西更加该死一百倍。” 风荷想到当时要没有韩穆溪,自己的结局还不好说,也是一阵后怕,皱眉道:“不知是谁这么恨我,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 “这个事你别管了,我会查清楚的,只是,”他顿住话头,捏着风荷的下巴让她正对着自己,问道:“韩穆溪的信呢?” “信,烧了啊。”风荷非常无辜。 “烧了?”杭天曜略有诧异。 “是啊,留着落到别人手里,又是一大麻烦。”杭天曜的心思她能猜到七八分,却不能明说,只能与他耍花枪。 杭天曜逼视着她的眼睛,不解而单纯,心下才好受许多。其实他不是怪风荷,也不是怪韩穆溪,他是怪自己,没有保护好风荷,每次都要别人救她帮她,他受不了这种感觉,把自己女人交给别人保护的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抚着风荷的背,歉意满满:“是我不好,我应该派几个人日常保护你的,你也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风荷搂着他的脖子,莞尔笑道:“你便是派了人保护我也没有用啊,我都是在内院,而侍卫们根本进不去内院,出了事情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是我自己太大意了,往后会小心的。” 这也是实情,杭天曜手下的人全是男子,没有女的,风荷面对危险都是在内院,他们根本就近不了身。他越加为风荷的善解人意感到羞愧,鼻子里酸酸的,抱着风荷静静坐着不说话。 一直过了有许久,房里只有两人平缓的呼吸声,杭天曜把风荷抱坐在炕上,握着她的手道:“你先歇歇,我出去一会,等我回来吃晚饭。” “嗯,那你早点回来。”风荷乖巧的在他脸上亲了亲。 他忍不住又缠绵一番,才起身出去。 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空气清新的让人想要大声呼叫,树枝上、屋檐下偶尔还发出滴答的水声,悦耳而安宁。 杭天曜与韩穆溪对面站立,一个穿着石青色竹节纹的夏衫,一个穿着黛绿色素面的绸衣,都是羽冠束发,风度翩翩。 杭天曜第一次发现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韩穆溪身上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气质,一种叫做男儿柔肠的东西,他的眼睛比以前更加深邃。而他,仿佛能从他深黑的眸子里看到风荷的倒影,看到风荷依偎在他怀里的慌乱神情,看到风荷叫他小侯爷时的嫣然笑意。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冷静,看到韩穆溪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自己体内有妒火在烧。 杭天曜一次一次压制自己欲要喷薄而出的恼怒,他不能对韩穆溪如何,因为那样,风荷会不高兴甚至会看不起他。是的,他要记住,他今天找韩穆溪,只是为了以风荷丈夫的身份感谢他对他妻子的救命之恩,仅此而已。 “昨天的事多谢你了,风荷都告诉我了。”他总算维持住他的风度了。 韩穆溪从来没有把杭天曜当做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不然他也不会与他结交。旁人眼里,他应该更喜欢与杭家三少爷结交才对,但他与杭天瑾几乎没有正正经经说过几句话,倒是杭天曜,偶尔还会一起喝杯酒。他虽然看不惯杭天曜的有些举动,但是对他与风荷之间的感情,他没有深想过。 在听到杭天曜开口之后,他才开始正视杭天曜对风荷的不同,这个男子,对风荷没有外面传扬的那么不堪。不然,以风荷的性格,或许根本不会把昨天的事告诉他,而风荷不但说了,还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交代了,是不是说明他们夫妻是完全信任对方的。这个发现,让韩穆溪的心猛然颤动了一下。 他暗暗握紧了拳,缓缓松开,用尽量平静的语调笑道:“原是举手之劳而已,换了别人,也会那么做的。” 杭天曜敏锐得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克制,他几乎能够确定自己的猜测了:韩穆溪,喜欢风荷。 有些事,只能心照不宣,说出来却不行。他依旧感激地说道:“不管如何,我心里记着你的情意。这件事,接下来你就不要管了,我会处理的,牵连上你们永昌侯府不合适。”他这辈子,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表示过感激,但为了风荷,他愿意,他更愿意承担风荷欠别人的人情。 韩穆溪停顿了好久,才点头应道:“好。”多一个字,他都难以成言。 …… 早饭后,董家来了人,嘉郡王府定在六月初一纳董凤娇。 只有两天时间了,嘉郡王府居然这么急切? 董凤娇听到后,很不满意,因为她为自己设想了隆重的婚礼,还有盖过风荷的陪嫁,那些还没来得及准备呢,六月初一,她连嫁衣都没有制好。但是转念一想,萧世子这么急切迎自己进门,一定是非常喜欢自己的,即便现在受了这么点点委屈又如何,以后她在王府风光就能挽回今日的这一切了。 所以,董家最后答应了王府那边。 董老爷起初是不同意凤娇去嘉郡王府的,但旨意都下来了,也只能罢了。不过王府那边的行事让他说不出的憋屈,作妾就是作妾啊,萧家可不管这个妾是不是皇上指的,一切比照着纳妾的规矩来。不要董家的陪嫁,不摆酒席,就自己人热闹热闹,董老爷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像个丫鬟一样被人抬上了轿子,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风荷是长姐,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杭天曜却不去,因为这日是风荷茶楼开业的日子,他说好了要去捧场。 “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许拿着自己的银子请人去我的茶楼吃茶,我要赚的是别人的银子,可不想从左边口袋流到了右边口袋,中间还掉了不少。”风荷一面给杭天曜穿衣,一面郑重警告他,这纨绔,说不定就能做出包下茶楼请所有人吃茶的愚蠢举动来。 “瞧你把人看得也忒扁了,我及时做过亏本买卖。”他重重在风荷颊上印上一吻。 是呀,确实没有做过亏本买卖,人家压根没有做过买卖好不好,风荷心里腹诽着。面上带了羞怯的笑意,扶正杭天曜头上的玉冠,低笑道:“正经些,丫鬟们都看着呢。” 杭天曜闻言,索性抱了她猛亲一气,胡乱囔道:“那就让她们看去,主子们恩爱那是她们的福气。” 风荷小手捶着他的胸,啐道:“谁与你恩爱了,出去看看早饭得了不曾。” 早饭,那有丫鬟管着,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少爷去看了,分明是要把他支开,他可不吃这套。当即高声对外喊道:“谁去厨房看看,让她们快些摆了早饭上来。”然后摸着风荷的腰嬉笑道:“娘子,为夫服侍你更衣。” 流氓,占了自己便宜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风荷咬碎了一口银牙,杭天曜最近爱上了给他穿衣,每次趁机吃她豆腐,晚上折腾得自己睡不好也罢了,白天还不肯放过他,色狼! 太妃笑眯眯看着小夫妻给她行礼,让丫鬟取了她的贺礼来,一份是恭贺风荷新店开业,一份是送给董家的。 风荷忙道谢:“又让祖母破费了,孙媳汗颜。” “不怕,等你铺子赚钱了,送我几分干股吃吃也就够了,一家人有什么计较的。”太妃说得理直气壮,满屋子人都大笑起来。 杭莹坐在太妃身边,抱着太妃胳膊笑道:“四嫂光从祖母这里占便宜,好歹也有机会还回来了,祖母这亏吃的值。” “嫂子你别怕,祖母那压箱底的元宝都滚出来了,还能看得上咱们那点小钱不成,便是把茶楼都送了祖母又如何,她一高兴或许赏的比那还多呢。”他借着衣袖下垂遮盖住,暗暗捏着风荷的玉碗,细腻爽滑。 风荷几次抽手都没有抽出来,只当不觉,亦是笑道:“还用你说,祖母疼爱孙子孙女那是没得说的,我还不怕吃亏了不成。” 大家笑着送走了夫妻二人。 董家那边只摆了几桌酒,请了几个至亲好友。老太太与杜姨娘、董凤娇再不乐意也没法,这给人做妾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呢,不过想想将来有希望当上侧妃,好受不少。 风荷吃了午饭就会了杭家,她心里放不下铺子的事,与母亲也说了半日的话,这时候回去也不算早。 先到太妃院里,太妃正与丹姐儿说话解闷。见风荷来了,更添乐趣。 “咱们丹姐儿越发乖巧了,把祖母逗得这么高兴。”风荷拉了丹姐儿的手,与她一同坐在太妃左右。 丹姐儿抿着嘴,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我若能有四婶娘一半会说话,曾祖母也不会无聊了。” 太妃笑着抱住丹姐儿的肩膀,指着风荷道:“你四婶娘的伶牙俐齿咱们都是见识了,你看你四叔,都被你四婶娘管得服服帖帖。” 这话把风荷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红了脸伏在太妃肩头,囔着不依。 太妃越发高兴,拍着她的头道:“瞧瞧,都当婶娘的人了,还这么会撒娇,连丹姐儿都比你老成。” “曾祖母这句话说到我心窝子里去了。”丹姐儿有一口好看的白牙,笑起来尤其好看。 三人说着说着,提起给丹姐儿打首饰的事,太妃觉得丹姐儿像个大姑娘了,要好好打扮一番,而且这孩子孝顺知趣,有没娘在身边,多添了几分疼爱。便要拿出自己的体己东西给丹姐儿打几套时新的首饰,丹姐儿却道:“曾祖母疼惜孙女是孙女的福气,母亲走之前还特地交代了我,给我留了几匣子往日的旧首饰,如今也不流行了,让我求曾祖母帮着请人打几样新首饰呢。那些东西还搁在临湘榭里,我这就去取来交给曾祖母保管,免得什么时候少了丢了都不知道。” 太妃原要说用她的,后来想想放在那里没个主子的,或许有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婆子顺手拿了去,那就可惜了,便点头笑道:“你取来也好,就放在你自己房里罢了,晾在外面院里没人敢动这个心。让你四婶娘陪你走一趟吧。” “四婶娘忙了一日理应歇着,怎么好再为了我劳烦呢。”丹姐儿忙站起来说道。 “我正想看看三嫂都给丹姐儿留了什么好东西,丹姐儿可不许小气哦。”她说着也站了起来。 丹姐儿闻言,也不再推辞,两人拉着手往外走。 行到临湘榭不远处的地方,忽然听见前方拐角处似乎传来男孩子的嘤嘤抽泣声,两人都吃了一惊,府里的男孩儿只有慎哥儿一人,这里又离临湘榭不远,不会是慎哥儿吧。她们忙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拐角处的树荫下果然站着一群人,是蒋氏和几个丫鬟,大家都是一副怪异的表情。再往地上一看,慎哥儿的奶娘全旺家的跪在地上抱着慎哥儿,慎哥儿背着身呜咽,旁边还站着两个吓得脸色苍白的小丫头,几人都站在日头底下。 丹姐儿不看还好,这一看把她唬得不得了,几步冲上前去,搂着慎哥儿哭问:“出了什么事,哥儿为什么哭,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她跟着太妃一些时日,身上隐隐有了大家子小姐的威严气派。 大家见了她都是吃惊不小,奶娘与丫鬟低垂着头,一脸羞愧的样子,呐呐着不说话,慎哥儿哭着扑进了丹姐儿的怀里。他人虽小,但一时用力过猛,而丹姐儿不过比他略大了一点,差点被他撞翻了。 风荷赶紧上去扶住姐弟二人,沉烟立时领着人上前给她们打伞。这么热的天气,再晒了太阳,少夫人可禁不住。 慎哥儿哭得小脸糊成了一片,搂着丹姐儿的脖子瑟瑟发抖,不肯放开。 风荷见这样不行,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轻声细语劝道:“慎哥儿不哭啊,我是你四婶娘。你看看,你姐姐被你搂得喘不过气来了,咱们先放开她好不好。” 慎哥儿勉强松了松手上的劲道,抬起一双泪眼望着丹姐儿,朦胧看到自己姐姐被他搂得小脸通红,拼命喘气。忙放了开来,哽咽着换了一声“姐姐”。 丹姐儿见弟弟哭得那般凄惨可怜,整张小脸皱成一团,脸上、脖颈里、头发上都糊了鼻涕泪水,想到母亲远在家庙里,还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这心里的难过伤心一齐涌上喉头,抱了慎哥儿低声哭泣。 风荷虽然觉得贺氏可恶可怕也可怜,但与两个孩子无干,丹姐儿懂事大方,慎哥儿一团孩子气,都很招人喜欢。看到两个孩子哭成这样,心里也发酸,强笑着劝道:“丹姐儿,弟弟好不容易止了哭泣,你怎么反而招了他伤心呢。大日头下的,呆久了慎哥儿的身子可受不住,咱们快找个阴凉的地方给他梳洗一番,回头侧妃娘娘见了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呢。” 果然,她一提侧妃,两个孩子都抽抽噎噎停了下来,丹姐儿勉强回道:“四婶娘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而蒋氏一行人还站在原地发愣,手足无措的样子。 风荷心知里边有问题,让奶娘抱了慎哥儿,自己拉了丹姐儿与她说道:“五弟妹,咱们先进院子里说话吧,你身子未大好,这样站着也不是个理。” 蒋氏百般不愿踏进临湘榭的大门,但此时若不说清楚,回头众人误会大了更难解释,没奈何,跟着风荷进了临湘榭的大门。 在屋子里坐定,风荷命人打了水来给姐弟二人梳洗,她亲自拿帕子给慎哥儿小心翼翼擦洗着面部,谁知慎哥儿忽的喊痛,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风荷讶异,她已经很轻柔了,不可能弄痛慎哥儿的,忙凑近他细看,震惊的发现慎哥儿左边脸颊一片红肿,还有隐约几个指引。 丹姐儿亦是看到了,吓得腿下一软,拉着慎哥儿惊呼:“怎么回事,这事哪儿来的?” 慎哥儿这个年纪的皮肤最是娇嫩,拍打几下就会留下红痕,尤其这红肿这么严重,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有的。 姑娘与丫鬟缩了缩身子,依然不说话。 风荷也有些怒了,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斥道:“都哑巴了不成,大小姐问你们话呢,若是不会伺候人,直接让富安娘子领了出去,没得堕了王府的威名,以为我们府里的下人都这样嚣张。” 她现在可不是以前的四少夫人了,府里都知道她协助王妃管家,听她这么一说难免害怕,扑通一下跪倒了地上,连连求饶:“四少夫人,奴婢该死,这,这不关奴婢们的事啊。” “还都杵着干嘛,赶紧去请太医啊。”风荷先对屋外伺候的婆子喊了一句,然后厉声喝道:“不管你们的事,你们是伺候小主子的,主子出了事你们推个一干二净,我们府里容不下欺主的刁奴。” 欺主的名头扣下来,她们被赶出王府之后也没了活路,还有谁愿意用她们呢,还是那个奶娘镇定些,索性豁出去了,看着蒋氏哭诉道:“是五少夫人打的小少爷啊,我们都吓懵了,没拦住也不敢拦。” 她这话一出,蒋氏的面色尴尬至极,红中发紫,绞着手中的帕子,咬着唇不言语。 丹姐儿不可置信地看着蒋氏,虽然五婶娘不大喜欢他们姐弟,但他们好歹也是王府的子嗣,五婶娘不会真的动手打弟弟吧?这,这怎么可以? 风荷的身子摇了摇,眼角的余光扫过蒋氏,自然早发现了她的异样,平静地问道:“五弟妹,奴才的话是做不得数的,若五弟妹当时也看到了,就请与我们说上一说。” 慎哥儿往风荷怀里靠了靠,惊惧的望着蒋氏。 蒋氏情知这一节掩不下去,而且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拔高了声音,故作声势:“四嫂,我并不是有心的。我从母妃那边回来,就在那拐角处被人撞了一下,我以为是个没长眼的小丫头,情急之下甩了她一巴掌,我没想到会是慎哥儿的。”她对天发誓,她真的没看清来人是谁。 她当时听了王妃的话,真是又气又伤心,气头之下做出过激的事情来也是常理,而且她以为慎哥儿这时候在书房读书呢。 丹姐儿听得唰的站了起来,浑身颤抖,但那是她的长辈,她的婶娘,她连一个斥责的字都不能说,只能可怜的看着弟弟。 风荷倒是没有怀疑蒋氏的话,依蒋氏的性子不屑于为这种事情撒谎,而且要说急切从旁边冲出一个人来撞了也有可能。不过,蒋氏今日的火气来得有点大,若是平时,被撞了一下她顶多骂一两句,不至于会亲自动手,难道是在王妃那里受了气?王妃待她比亲女儿不差,有什么事会弄得她们两人生了矛盾,五少爷? 慎哥儿触到姐姐的眼神,点头说道:“我昨天背不出侧妃娘娘教给我的书,就带了回来晚上背,然后早上走得急就忘了。刚才午饭后想起来,怕回头侧妃娘娘考我,赶回来拿书的。因为着急,走得快了些,撞上了五婶娘。”他还是个孩子,在杭家从没有人打过他,心里是很委屈的。 蒋氏听着,越发低垂了头,无论怎么说,她打了慎哥儿都是她的错。 “慎哥儿是好孩子,我们一会让太医给你检查一下好不好?”风荷揽着慎哥儿,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我听四婶娘的。”他乖巧的点头。 很快,太医就来了。风荷让沉烟领了慎哥儿去隔壁,由太医给他检查。 自己摇头与蒋氏道:“五弟妹,这原不过是凑巧,但慎哥儿挨打一事必定瞒不过去,五弟妹别怪我禀报给祖母与母妃。五弟妹也非有意,想来祖母与母妃不会见怪的。” 蒋氏本堵了一肚子的气,当即冷冷的说道:“不劳四嫂费心,我自己去与祖母、母妃说。有什么罪我自己领了。”凭什么,他母亲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不过被关在家庙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不小心打了他一下就是多大件事似的,她就不信太妃、王妃会为了这件事处置她。 说完,她也不等太医出来说慎哥儿的情况,拂袖起身,辞别先去了。 丹姐儿见此,不由为弟弟委屈,五婶娘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她是长辈,她最多被王妃说两句而已,可怜慎哥儿被吓了一场。 好在慎哥儿只是脸上红肿,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太医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就走了。 慎哥儿脸上抹了药,一动不敢动的坐在那里,怕疼,风荷笑着与他道:“咱们今儿不上学了,婶娘让人去禀报侧妃娘娘与你父亲,你看好不好?” “侧妃娘娘会生气的。”慎哥儿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很快黯淡下去,垂头丧气地说着。他怕侧妃,尽管侧妃不骂他不打他,但他还是怕。 “不怕,慎哥儿看吧,一会太妃娘娘那边会有姐姐来传话,让哥儿好好休养日记,侧妃娘娘也不会有话说的。”她笑得分外亲切。 慎哥儿还有些不大信,谁知说话的功夫,太妃身边的端惠就亲自过来了,身后小丫头手里捧了不少药材,她笑道:“娘娘让哥儿好生养伤,想什么吃的玩的都打发人去要,连姐儿都不必过去了,在这里陪哥儿几日好了。还请四少夫人帮着把这里打点打点,丫鬟婆子们狠狠教训一番,让她们知道什么叫护主。” 慎哥儿一听,就差欢呼起来,不用上学也罢了,关键是他能与姐姐像从前一样玩了,他当然开心。 风荷愣愣的看可端惠一眼,确定她没有传错话,心下抱怨了太妃一番。虽然三爷院子里没有女主子,但这些事交给他一个男子也不是不可以,何必巴巴传话给自己,这一来,自己倒不能不管了。不论管得好不好,她都直接插手了大伯子院里的事情,传出去算什么。她勉强有个管家的名头,太妃倒是用得得心应手起来。 但她不敢辩驳,叹气着认了:“端惠姐姐回去告诉祖母,慎哥儿是我侄子,做婶娘的疼爱侄子原是应该的,理应如此。”她尽量把话说得往慎哥儿而上靠,撇清与杭天瑾的关系。 端惠一走,风荷先让丹姐儿带了慎哥儿下去歇息,自己把慎哥儿身边的人都唤了来。 慎哥儿有一个奶娘,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四哥做粗活的婆子。有贺氏在时留下的,也有后来挑了上来的,奶娘倒是贺氏当年的陪嫁,出去配了人,正好当了慎哥儿的奶娘,所以待慎哥儿比别人经心些。但女主子不在,她是整日悬着心,怕自己没个好结果,有时候难免有些偷懒。听说三少爷要娶二房夫人了,她们这些人,更没好日子过了。 风荷一个个问了话,从众得出谁比较忠心谁比较刁钻,其中有一个大丫鬟最是拿大,眼里都不把慎哥儿当了主子看待。风荷一怒之下让富安婆子把她带了下去,算是杀鸡儆猴。 其余几人有赏的,有罚的,申斥了几句,只留下奶娘一个人说话。 奶娘与贺氏之间情谊不错,念着旧主子的恩情,风荷认为此人还能一用,只是忠心不够,而且缺少眼力界。 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似笑非笑的问道:“全旺家的,你在府里算是有点体面,但你可知你的体面是哪儿来的?” 全旺家的不意风荷会问出这句话来,怔了一刻,讪讪的道:“奴婢的体面都是主子们给的。” “哼,那你可知谁是你的主子?”风荷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当然,当然是三少夫人。”全旺家的结巴起来,三少夫人好似不能提啊,上次谁在三少爷面前提了一句,就被拉出去打了一顿。 风荷冷笑,摇头叹道:“我当你是个聪明人,原来与他们一样糊涂。三少夫人确实是你的主子,但你难道不知,你眼下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小少爷。你以后的荣华你以后的体面,你自己想想去,究竟谁能给你?小少爷出息了,你是他的奶娘,是最亲近的人之一,你说说,他会不会照应你,嗯?不要只争着眼前一点点小利,好好看得长远些,你在府里伺候,谋得不过是儿女将来有个好日子过,你不靠着小少爷你靠谁去?” 全旺媳妇听得如醍醐灌顶,她这些日子来,一直担忧女主子没了,她的地位怕是不保。却忘了越是没了女主子小少爷次啊会越亲近她,只要小少爷出息了,第一个要报答的就是她了,那时候她岂不是也能尝尝老封君的滋味。而且,再过两年,小少爷大些,添一两个伴读、丫鬟,到时候,她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人选 她一下子激动得跪倒地上,满口感激:“奴婢愚钝,多亏了四少夫人提醒,奴婢一定不忘四少夫人的大恩大德。”她几乎就要与将来的好日子擦肩而过了。 “行了,去吧,好好服侍小少爷。沉烟,回头送两匹尺头来给全旺媳妇,做两身新衣裳穿。”风荷摆摆手,让她不必磕头,只管去。 全旺媳妇愈加感激,以前贺氏也会时不时给她们一点打赏,贺氏没了,谁还记得打赏她们,除了那一点子月银,什么入息都没了。 门口进来一个人,竟是杭天瑾,瞧他的神色,方才的一切他应该都看见了。 风荷不由诧异,忙起身与他行礼:“三哥回来了,我是陪丹姐儿过来的。” 杭天瑾定定地望着她,露出了诚恳的笑意:“多谢你,四弟妹,丹姐儿跟我说你很照应她。自从她走了,这院子就乌烟瘴气,我懒得理会,要不是你,慎哥儿往后还不定会受多大的委屈呢。” 因着贺氏说的一切,每次遇到杭天瑾,风荷就止不住发寒,她赶紧告辞:“我还要去向祖母回话,三哥请留步。”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往外走。 杭天瑾没有拦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房转过头来,去看儿子。 从太妃院里回来,蒋氏的怒气越发不可遏止。别说太妃,连王妃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她不小心打了那小子罢了,至于一个个这样怪责她嘛。其实,蒋氏压根没有弄明白太妃与王妃为何这般生气。 太妃、王妃生气不是因为她不小心打了慎哥儿,而是因为她失了妇德。不久时说了一句给小五房里放个通房吗,她就气成那样,这不是妇人最忌讳的妒是什么,还居然拿小孩子煞性子,他们杭家几时出过这样的妒妇了? 原来,今天中午,王妃特地叫了蒋氏去她那边用饭,然后把她与太妃的意思提了一提,让蒋氏挑个可心意的人儿伺候小五。没想到,蒋氏的面色当时就变了,丝毫不顾忌她这个当婆婆的脸面,难不成,她身子一直不好,他们小五就要跟着一直守空房吗,这都什么规矩? 到最后,蒋氏都没有开口应一个好字,只是沉默不语,王妃当时就有几分不悦。念着她身子不好的份上忍着没发作,竟不想她会见人就打,打完了居然还不肯认错,莫非以前都是看错了这个儿媳妇。 第二日,辅国公夫人来看女儿,母女两人关在房里细细说了大半日。 待辅国公夫人离去,蒋氏亲自去见了太妃、王妃,说要把自己陪嫁丫鬟中的绿意给了五少爷作通房。两人都是听过绿意的,知道是个面貌清秀可人的丫鬟,脾气性格都温顺,才对蒋氏的态度好转不少,当即选了好日子摆了一桌酒,正正经经将绿意抬了做通房。 绿意满面羞怯的坐在床上,穿了一身淡粉红的衣裙,头上戴了几支簪环。她是蒋家家生子,没少看见蒋家那些妾室最后的下场,心里是不大乐意为妾的,一直想着出去配做正头夫人。但丫鬟身,身不由已,陪嫁来杭家之前夫人就给她露过口风,她是备着给新姑爷当通房的,她不敢反抗,一心一意等着当她的通房丫头。 谁知,来了杭家一年多,少夫人都没有提过此事,还从不将她带在身边伺候。她估摸着是少夫人不乐意,倒也罢了,过两年,她年纪大了,求少夫人出去配个小子也好,何必都瞅着姨娘的名分奔去。若能生个一子半女还罢了,若没个子嗣,容颜憔悴之后,她靠着谁去。 何曾想到,突然间就传来她要当通房的消息了,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反正她的一生都是被人摆布的命。 房门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五少爷,而是少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她忙起身行礼,赵嬷嬷按住了她,笑道:“从今往后你就是半个主子了,我岂敢再受你的礼。我是奉了少夫人的命来的,这事少夫人赏你的,你吃了吧。” 赵嬷嬷身后的纯如亲自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面上看不大清,似乎强笑的样子。 绿意诧异,盯着那药汁子看,不明所以。 “吃吧,主子的令,做下人的服从罢了。”赵嬷嬷依然微笑,而绿意却感到身上冒着冷意,她颤抖着双手去拿那药碗,但无论如何都拿不稳。 这,这应该是防止她怀孕的吧,听她们说,正室尚未生下嫡子之前,妾室是不得有孕的,待到嫡子生下之后,她们方能怀孕生子。是不是,以后,每次少爷来她房里,她都要吃这个东西。她并不像争着生下庶长子,只是直觉这药恐怖,她猛地抓住药碗,放到唇边一口气就灌了下去。 待她吃完,赵嬷嬷才满意的出去了。纯如走在后头,看着赵嬷嬷跨出了门,才捂着嘴,低声泣道:“妹妹,你别怪姐姐心狠,这都是少夫人的命令。咱们做奴才的,也不敢指望着有人养老送终。”她们都是与绿意一同长大的,明知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了,终究有些难过和同情。听说,绿意家里只有她这么个女儿,还指望着她承继血脉呢。 “啪”的一声,绿意的手松了,药碗清脆地摔在地上,跌得粉碎,开了一朵雪白的花,在昏暗的烛光下尤其显眼。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药?”她的声音凄厉,仿佛被人卡住了。 “是、是绝育的药啊。”纯如以为她早知道。 “绝、、绝育?”少夫人的心忒狠了一些,逼着自己做妾,又剥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她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那她成了什么,给五少爷暖床的工具吗? 那一刻,绿意的心狰狞而纠结,她不想害人别人却不肯放过她。即便是丫鬟又怎样,她从小服侍少夫人一场,少夫人非但不念一点素日的情分,居然这么狠心。 直到近三更的时候,五少爷杭天睿才醉的迷迷糊糊到了她房里。那一夜,她痛彻心扉,身上那个男人或许根本没有看清她长得什么样,甚至没有半点怜惜,就要了她。 她第一次产生了恨,她恨这个男人,更恨五少夫人。五少爷与她本没有情分,可少夫人不同啊,她辛辛苦苦伺候了这些年,都是埋头做事,小心翼翼的,为什么要这么待她?她究竟哪里错了,难道怪她生得比别人好些,还是因为她性子软糯,好欺负? 天蒙蒙亮,杭天睿迷迷糊糊醒来,随手摸到了自己身边一具温热而柔软的身体,他习惯性喊了一声:“柔玉。” 回应她的不是蒋氏娇俏的笑声,而是一道孱弱、慌乱、害怕、凄凉的声音:“少爷。” 他定睛看清,方知自己弄错了,他昨夜收了一个通房,这丫头生得倒是颇招人疼,一双大眼里饱含着恐惧的泪水,怯生生望着他。他的心软了一软,放柔了声音:“是你啊,你是叫什么?” “绿意。” 第八十九章两情相悦(上) 直到掌灯时分,杭天曜也未回来,风荷只得叫了晚饭独自用。刚撤下碗筷,雪姨娘居然来了,她不由满心诧异,除了早上请安时雪姨娘似乎从没有来找过她,或者说她是来找杭天曜。 橘红色的烛光温暖明亮,照得方砖白晃晃的耀眼,似有若无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仿佛置身于漫天的花海里,雪姨娘的心沉了一沉。 她依然清冷,银白色的衣裙只在裙褶处绣着浅绿色的竹叶,行动间如有春风飘拂竹叶,容颜依稀有几分憔悴,几分伤怀。头上戴了一支碧玉的簪子,衬得她的肌肤玉般清透细腻。 风荷坐在花厅的炕上,炕桌上一个锦匣里盛着满满的龙眼大的珍珠,颗颗莹润饱满。云碧半跪在炕上,细细瞧着珍珠,口里笑道:“这些珍珠的成色倒是好,只是做了项链戴怕是不够,做头花吧有些浪费了,少夫人又不爱戴什么手串的,我竟不知拿来做什么好了。” “何尝不是,不然也不会放了这么久,改日送了人算了。”她摇头笑道。 “送人会不会太贵重了些,而且这样好的成色实在难得,等少夫人想用的时候怕是不易寻到呢。”云碧就着烛光把每一颗都细细欣赏了一番。 雪姨娘由含秋领了进来,微垂着头,在五步开外福身行礼:“见过少夫人。”她一直不肯在前面加上自称,风荷知她出身书香门第,有几分傲气,亦不想折辱了她,由她去罢了。 她笑抿了一口茶,指着下边的锦杌说道:“坐吧,用过饭了不曾?” 雪姨娘也不推辞,坐了下来应道:“用过了,妾身有事求见少夫人。” “哦,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斟酌着办。”风荷心下暗叹,只怕雪姨娘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范例了吧,以她的姿色出身原可以嫁去中等人家当个少夫人,却在杭家看人眼色过日子。 雪姨娘平了平呼吸,缓缓道:“妾身的姨妈是户部侍郎卢家的夫人,听说她最近身子抱恙,妾身的表姐都出嫁了,姨妈身边没个人端茶送药,妾身想去伴她几日。”说完,她紧张地看了风荷一眼,这个要求有些僭越,她心里是明白的。 风荷认真听着,皱眉不语,为人妾者,便是亲生母亲病了都没有资格回去侍疾,何况只是个姨妈。但雪姨娘既然来开了口,就是万分想去的,她若不应又有些没有人情,不知杭天曜是什么意思。 想罢,她微笑道:“此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你们爷估计很快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问问他的意思吧。你在这陪我说说话?” 雪姨娘不敢拒绝,点头应是。 风荷听她说话前都会深思熟虑,每个字似乎都经过严密的忖度,而且有条有理不卑不亢,对她的感觉好了不少。即使心比天高,终究看清了自己的身份。 门外有男子飞快而略重的脚步声,帘子唰的被掀起,杭天曜笑吟吟走了进来,压根没看见立在一旁的雪姨娘,直接捧着风荷的小脸笑道:“做什么呢?等我。” 风荷羞恼,一把拍开他的手啐道:“吃了酒不成,发什么酒疯。” “被你猜对了,我正是发酒疯。”他越发得意,猛地抱起风荷转了一圈,还故意问道:“怕不怕,你若求饶我就放了你。” 雪姨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她的脑袋哄一声响,身子歪了歪,勉强扶住一旁的花几,一手捂住嘴巴,双眼睁得大大的。这,这怎么可能,少爷他,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当初少爷纳了她进门,虽也常去她房里,更多时候是与她作诗念词,几乎都不太与她有什么身体接触。便是每次行房,也是例行公事一样的,她甚至怀疑少爷好男风,纳那么多妾室进门只是为了子嗣问题。 大家都说少爷待少夫人越来越好,她还不信,但眼前这一幕给她带来的震惊、打击那是无法比拟的。他原来也会如寻常男子一般疼爱妻子,或者说比寻常男子更甚,她的心绞痛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勒紧了。 风荷想起雪姨娘还在房里,好一阵尴尬,忙拍着杭天曜的背叫道:“快放我下来,雪姨娘来找你呢。” 杭天曜愣了一愣,顺着风荷的视线看过去,脸色渐渐沉寂下来,放下风荷扶她坐下,才对雪姨娘道:“什么事?” 雪姨娘的脸色惨白如纸,整个身子像是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她没有听见杭天曜与她说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风荷叹了一口气,或许,雪姨娘是真的喜欢杭天曜吧?她向一旁的云碧使了一个眼色,大声说道:“雪姨娘的姨妈户部侍郎卢大人的夫人病了,她想去看看。” 云碧的触碰,风荷的话惊醒了雪姨娘,她僵硬得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直直得盯着杭天曜,却不言语。 杭天曜被她看得恶寒,小心翼翼瞄了瞄风荷的脸色,摆手道:“想去就去吧。” “你们爷已经答应了,你放宽心去吧,云碧,你陪着雪姨娘去沉烟那里寻几样好药材,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若说风荷心里没有一点感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的诧异多过其他。 云碧忙扶了雪姨娘往外走,而雪姨娘连辞别的话都没有。 待她一走,杭天曜就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捏着风荷的鼻子骂道:“你倒是大方,拿着自己的东西给人做人情,也要看人家会不会感激你。” 风荷轻蔑得瞟了他一眼,回道:“我也不是要她的感激,反正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给了她。” “瞧瞧,这是什么规矩,有这么跟爷说话的吗,真是素日把你宠坏了。”杭天曜好笑,握了她的手放在掌心揉搓着。 风荷使力抽出自己的手,背过身去,嘟囔道:“又不曾救我于强盗手中,又不曾急急娶我过门,这也算是宠?” 杭天曜瞧她气色不对,掰过她肩来,见她小脸涨得红红的,眼睛里含着水光,顿时心慌意乱起来,指天发誓道:“你这样说倒叫我无话可解释了,当日那样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我对她们本没有一丝情分,难道这么久了你还看不清这一点。你自己想想,自你进门,我可有宠过她们谁,我对你的心,你竟是一分也感悟不到吗?” 他说着,自己也急躁起来,最近自己事多确实忽略了她,偏偏半路上杀出个韩穆溪来,正膈应着呢,倘若她不信自己,那这误会就大了。 风荷的声音软了软,嗫喏着道:“你对我,你不说,我何从得知?” “好好好,又是我的错。”他话未完,就被风荷打断了:“什么叫又是你的错,说得好像是我无理取闹一般,你那么多姨娘,你爱去谁那里就去谁那里,我几时管过你不成,莫非这样还不够贤惠?你要我怎么做,你自己说清楚了吧,免得我会错了意表错了情。” 她说着,眼里的泪就滚落下来,亮晶晶得倒映出了杭天曜的身影,杭天曜哪还有半分气性,满心满眼都是求她谅解。 “你听我解释啊,她们跟我,可是清清白白的,我清清白白交给了你,你若疑我,那不是让我不得好死吗?”他说得连自己都好笑起来,什么时候也当了贞洁烈夫,可惜朝廷不给牌坊让他也夸夸口。 “扑哧”一声,她又是哭又是笑,恶狠狠瞪着杭天曜,只是到底硬不起来,抿着嘴道:“谁跟你说这些了。” 杭天曜见她面上尤有残泪,眼里却全是笑意,心下畅快起来,吻着她眉梢眼角道:“叫我拿你怎么办好。” 风荷抱着他腰,质问着:“你还没说为何这么晚回来呢,表弟纳妾,你们闹得太晚不是耽误了新人吗?” “这你就不知了,王府那边与平日一般无二,萧尚还约了我去你的茶楼吃茶呢,傅青霭、韩穆溪,我们几个都去了。你不知,今儿可轰动了,京城谁不知我杭天曜的夫人开了一家茶楼,满城子弟都风闻着去了,你只管等着明儿数银子吧,保你一个人都数不过来。”他摸着她的青丝,顺势卸下了她的发钗,满头黑发飘然落下,披在肩头,映得肌肤胜雪。 有几根发丝飘零到她脸上,越发带了一种迷离的风情,她顺手捋了捋耳畔的秀发,笑得眉眼弯弯:“果真,你可不兴骗我。” 杭天曜抱了她歪坐在自己腿上,笑着:“我骗你作甚,京城茶楼虽多,但还没有一个是专门针对那群王孙公子们开的,你布置得清雅有趣,又是上好的茶叶茶点,价格又贵,如何不把他们吸引去了。便是为了摆摆阔气,也不能不去啊,不然往后在京城还有什么脸面混下去。我从前倒不知,你把这些人的脾性摸得这么清楚。” 风荷抚摸着他的胸膛,咯咯笑道:“我以前也不知,后来随了你才知道。那你难道在那呆了这么久?”她有些不信,他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 杭天曜从她的衣衫领口望下去,看到隐约的凸起,故意抱着她换了个姿势,却把衣衫扯得更开了些,口里一本正经:“可不是,我总得给你震震场面吧,日后也没人敢去你那里闹事,你说,你要怎么谢我?”说到谢字,语气就颇为暧昧了。 修炼久了,风荷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探进他衣襟掏出一个荷包来,打开看了看,就只有两张百两的银票和一点碎银子,才满意道:“回头每月多给你十两银子吧,但你不准随意挥霍。” “十两,那能挥霍得起来吗?”杭天曜咂舌,他们俩明面上的收入就只有每月的月例银子,不过他上次出远门回来后交给了她一个锦盒,里边整整五万两的银票,当时把她吓了一跳,也没敢用,收在隐蔽的地方。平时家中的用度就随意放在房里的黑漆柜子里,谁要用自己拿,不过杭天曜似乎从没有从里边取过银子。 两人说着闲话,风荷居然歪在他身上睡着了,他不由好气又心疼,将她轻轻安置在床上,自己也去梳洗了上床。 第三日,叶嬷嬷拿了账本来给风荷报账,还带来了半夏庄那边送来的新鲜瓜果。叶舒小两口昨儿傍晚进的京,彼时庄子里正是最忙的时候,就托了叶嬷嬷一并送进来,他们俩一早就赶回了庄子里。 丹姐儿也在,亲自学着做了一样糕点来感谢她那日为慎哥儿出头,一大一小研究着七月里太妃寿辰送什么礼好。 听是叶嬷嬷,风荷忙命快请,让了叶嬷嬷坐。 叶嬷嬷穿着簇新的绛紫色夏衫,整个人打扮的清清爽爽,看着都年轻了几岁,喜笑颜开提着一个石青色素面的绸包袱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恬静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一身青色的衣裙儿。 风荷略微一想,就知这小丫头是沈征的女儿,便抬手让她上前,那丫头也不惧,依礼上前行礼。 问她名姓,她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因我是杏花开时生的,我爹娘就叫我杏儿。”看来在家中颇受宠爱,规矩学得并不好,都忘了要自称奴婢。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脸色一苦,轻轻道:“是奴婢,少夫人。” 风荷看得好笑,也不与她计较,让沉烟赏了见面礼,才与叶嬷嬷道:“嬷嬷这些日子辛苦了。” 叶嬷嬷精神头很好,打开包袱取出两本账本,笑道:“少夫人信任我们,将如此大事托付了,岂敢不尽心。而且有什么苦的,少夫人瞧着,吃好睡好。这是这两日的流水账,他爹说第一日除去本钱赚了一百二十两七钱,第二日少些,也有九十八两,照这样下去,一年能有不少收益。” “这么多?”风荷满打满算以为有五六十两,不想比她预计的多了一大截,看来她真是小看京城子弟的纨绔了,一个个花钱大手大脚,丝毫不放在心上。但她犹有些不放心,敛了笑意问道:“前日你们爷也去了,他花了多少银子?” 叶嬷嬷一听就笑了起来,眼里有戏谑之色:“少夫人多虑了,少爷一两银子也没花,他们吃茶是嘉郡王世子做得东道,并没少爷什么事。” 风荷亦有些赧然,讪讪着咬着唇角:“我也是怕他给我强撑面子嘛。” 丹姐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掩着嘴角道:“难怪曾祖母总与我说别人是万万管不住四叔的,只有四婶娘能担得起来,我今儿算是服了这话。” “小小年纪,懂得不少。”风荷被说了一个大红脸,拧了拧丹姐儿的脸颊。 丹姐儿忙往后躲了躲,嘻嘻道:“曾祖母让我多跟着四婶娘学,我自然要多多关注。” 风荷放过了她,扶正头上的珠花,对叶嬷嬷道:“往后每半月送账本过来给我翻翻就好,平日的小事就让叶叔看着办,我对这些也不通,只等着收银子就好。” 叶嬷嬷知她这话是真心,并不推辞:“若有大事拿不定主意的,我们再来请示少夫人。还有就是,半夏庄里送来了今年头一茬的瓜果,还有乡下的几样野菜,都在后门口等着少夫人的指示呢。” 风荷前几日就得到庄子里送来的消息,也不奇怪,猜想他们还要过几天才来,忙道:“那叶舒姐姐呢,如何不见她的人?” “今年多了一个庄子,事情一下就多了起来,他们放心不下,一早就赶着出城了,让我代他们给少夫人磕头,说是等到收完这一季的瓜果,再来给少夫人请安。”说着,叶嬷嬷就要起身磕头。 风荷赶紧拉住了她,嗔道:“嬷嬷还当真不成,”她又回头对沉烟道:“去后门口将东西领进来。赏赶车的每人一吊钱。” 叶嬷嬷闻言,又加了一句:“有六七个大篓子呢,怕是要多叫几个粗使的婆子过去。” 沉烟笑着应下,点了几个院里干粗活的婆子去了后门。 一会,东西送了进来,四篓子又大又圆的西瓜,皮色青绿泛光,还有两篓子各样蔬菜,都是新鲜摘下的,绿油油的。 风荷看过之后,让人分了五份一样大小的,一份送去董家,一份送去曲家,一份给临江苑的尝个鲜,两份留着自己吃。叶嬷嬷出去时,又叫了一个二门外的小厮,给她提着四个大西瓜。 待办完这些,都是午饭的时辰了,风荷传了厨房的,让她们把饭菜送去太妃那边,她要和太妃一起用,做了几样送来的新鲜菜蔬。 太妃吃得很喜欢,直夸好。又夸她庄子里产的西瓜甜,汁水多。 风荷一面服侍太妃漱口,一面脆生生道:“孙媳庄子里盖了几间房,想着祖母什么时候在府里呆闷了,咱们就一起出去走走,散散心。” “哦,你这主意好,乡下有乡下的好处,我看现在天气热,等到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秋高气爽,咱们就去庄子里吃螃蟹,也热闹几天。”太妃年轻时爱玩,如今老了,行动不便,府里呆得久了闷得慌,想趁着还能行动出去看看,不然就没机会了。 风荷见太妃高兴,越发凑趣:“祖母这样说,就是同意了,那孙媳让他们早先预备着,收拾出几间干净的屋子来,可不许丢了孙媳的脸面。” 太妃扶着她肩膀起来散步,笑骂着:“瞧把你兴头的,还有几个月呢,急什么。” “孙媳难得有机会孝顺祖母,自然要加倍小心,回头祖母不满意还当孙媳小气、藏私。”她嘟着嘴,一副小女儿情态。 这半年多来,太妃一直很关注风荷的动静,对她极为满意,心下想了想,做了一个决定。没头没脑令丫鬟去请了王爷、王妃、大少夫人、杭天曜过来,她有话要说。 风荷不知太妃有什么吩咐,也不敢多问,仍然乖巧的伺候着。 太妃抚摸着她的面颊,语重心长的问道:“你就不问问祖母为何要叫了你父王母妃等人过来?” 她笑着偎到太妃胳膊上,声音俏丽平和:“既然祖母一会儿会说,我何必再问,白累得祖母多说一遍。” “真不知老四怎么娶了你这个丫头,一点都不像咱们杭家人的脾性,偏偏就合我胃口。”太妃听得喜欢,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带了三分爱怜。 几人来得都很快,最先到的是大少夫人,一贯的沉静温厚,接着是王妃与王爷,杭天曜是最后到的。 王爷亲自扶了太妃上座,笑问道:“母妃把我们叫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太妃摆手让大家都坐,徐徐扫过众人,叹道:“这件事本来几年前就该办的,但老四一直没娶媳妇,我便耽搁了下来,如今我看老四娶了媳妇,成熟起来,他媳妇又是我放心的,是把事情交代一下的时候了。” 旁人不解,王爷却是听出几分滋味来了,太妃没叫老三、小五一家,反而叫了刘氏、老四,定是与华欣有关之事了。华欣走了二十年,与她有牵连的怕是她当年留下的那些嫁妆了,是该分给两个孩子们了。 王妃脸色一变,隐隐猜到些许,没有开口。 太妃继续道:“华欣走了二十一年,老四长大成人,她在地下应该欣慰了。她来我们家时,有不少的嫁妆,如今都由我收着,与她料理。孩子们都大了,我也不可能给他们照应一辈子,就分了吧,往后如何你们自己看着办,是好是歹都是你们自己的东西。”她说着,向周嬷嬷伸出手去,周嬷嬷恭恭敬敬奉上一本账本。 太妃接在手里,没看,直接递给了王爷道:“你打开看看吧。” 王爷忙道:“母妃照应的自然没错,儿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妃笑着摇头道:“虽如此说,就由你念一遍吧,哪些给老大媳妇,哪些给老四,大家心里有个数。” 刘氏一听,慌得跪下道:“祖母,孙媳不敢。大爷他既然不在了,四叔是母妃唯一的血脉,就交给四叔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习俗上而言,刘氏可以分,但她无夫无子,一切开销都是公中的,要这笔银子本没多大用处。 杭天曜不说话,看了风荷一眼,风荷会意,一同跪下道:“这是先人留给儿女们的一点念想,我们不敢辞,不过大嫂那份理应她得,若大嫂不要我们也绝不敢要。” 刘氏发怔,眼里含了泪,只是轻唤了一句“四弟妹”。杭家总算是有德人家,以她的尴尬情形,别的婆婆长辈只怕见了她不恨已经不错了,毕竟她嫁过来不到一年大爷就去了,一个克夫的帽子逃不掉。好在太妃仁慈,这些年待她一如既往,有别的妯娌的绝不会少了她的,她心中很是感激。 太妃点头赞道:“你四弟妹说的对,长者赐不能辞,何况这是你应得的。王爷,念吧。” 嫁妆很多,两份单子,念了有一刻钟才念完。给刘氏与杭天曜夫妻的差不多不分厚薄。 念完之后,太妃方道:“我在年前就整理了出来,分了两份。那两个庄子都距离不近,老大媳妇一个女子的不便料理,我就作主全部给了老四,折合银子两万两,所以老大媳妇现银多了两万两。其余的,有的能估价有的难以估出来,我也是大概算了算,两边各一半。你们若有哪儿不服气,就这会子与我说清楚,免得以后不安宁。” 分下来,杭天曜得了两万四千银子,店铺两家,庄子两个,四进宅子一座,家具、古董、金银珠宝、衣料首饰若干。刘氏少了庄子,多了两万两银票,宅子是个三进的,但有三家铺子。 三人都是异口同声道:“遵照祖母的就很好。” 太妃满意的点点头,又看着王爷王妃问:“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两人也没有意见,先王妃的嫁妆就这样分了。 从太妃院里出来,杭天曜一直很沉默,握着风荷的手有些紧。 他是想起自己母亲了吧,或许那时候他太小没有多少记忆,但是母亲的怀抱、音容笑貌总是先天的一般,让你无法忘记。风荷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望着他沉俊的面容出神,却不料没看脚下,绊在了台阶上吓得她猛然惊呼“哎呦”。 杭天曜扶住了她的腰,露出温和的笑容,一双眼睛清澈明亮,说道:“傻瓜,这么不小心。” 风荷索性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看着地面低低道:“谁让你不看着我。” “我以后都看着你好不好?永远看着你。”他眼里有释然的笑意。 “这可是你说的,我没有逼你,从现在开始,你只可以看我一个人。”风荷笑得单纯,粉红的唇在他鼻尖印上一吻。 渺茫遥远的记忆因她的吻而渐渐消散,不堪回首的岁月也成了前世,他只想留住她,留住那样美好温婉的感觉。他附在她耳边,低笑道:“娘子,我们前边有两个丫鬟,我们后边有四个丫鬟,现在还有一个丫鬟在往这里跑。” 唰的一下,风荷被烫了一般跳开去,眼角余光扫过那些眼观鼻鼻观心的丫鬟,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脖颈里、耳根后,急得想哭。全被人看见了,她的脸是没处搁了。 第八十九章两情相悦(下) 杭天曜怎么舍得她焦急,上前揽了她在怀,用衣袖挡住她的脸,轻言慢语:“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全推到我身上,反正你是被迫的。” 把风荷气得拼命用粉拳捶着他,咬牙道:“你还说,你是嫌她们没看见啊,谁敢问我跟谁急。”她话音未落,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发出压抑的闷笑,可是她们一个个头低得能埋到地下去,根本看不到脸。 风荷感到她们一个个此刻都在笑话她,脸烫得烧起来,冲着远处跑来的一个丫鬟喝道:“跑什么跑。” 那丫鬟愣得下巴都要掉了,四少夫人发脾气?可是,怎么看她的脸色都不像是生气呢,好似羞恼更多些。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半晌道:“前面有消息说恭亲王府的七公子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太妃娘娘让少爷与三少爷一起去看看呢。” 恭亲王府?七公子? 这几个字终于把风荷的理智唤了回来,她忍不住捂了嘴,紧张地朝杭天曜看,然后得到杭天曜诡异的笑。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人看着,摆手挥退了丫鬟,挨近杭天曜问道:“你别告诉我是你干的吧,都弄干净了?” “那还用说,那本就是匹性烈的马,他自己不信,非要上去,别说被摔断了腿这点小事,只怕没那么容易呢。”他的笑冷酷而悠闲。 “难道还会有什么事?”风荷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肝。 杭天曜咬着她耳垂恨恨道:“他敢打你的主意,我自然要他一辈子都打不成那样的主意。” 风荷起初没有听明白,仔细一想,惊得揪紧了他的衣袖,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是他不能娶妻生子了?” 杭天曜哈哈大笑起来,搂着她道:“他早娶了妻子,妾室也不少,不过生子就麻烦了,往后啊,啧啧,只能看着不能动了。” 这话把风荷再次羞得满面通红,跺脚道:“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祖母让你去你还不快去,在这耽搁什么劲。” 杭天曜看她那么可爱好玩,越发抛不下手,却不得不去,只得道:“我这就去,那你等我,我回来后咱们一起去后花园看落日。” “好,啰嗦什么呢,快去吧。”风荷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禁不住泛起淡淡的甜蜜,杭天曜对她,其实真的很不错。 杭天曜回来之时,风荷已经一个人去了后园赏花。穿着绯红色素面杭绸的夏衫和月白纱裙,挨着亭子栏杆数着池塘里盛开的荷花,念着明日要早起,来收荷叶荷花上的露珠,泡了茶喝。 西边的天空一带橘红,晚霞映在荷花上,洁白的荷花仿佛镶了一圈圈胭脂边,美的惊心动魄。 想起书上写的江南,忽然生出一股急切的向往来,在这样美的意境下采莲,莲子清如水,芙蓉两边开。再回头,望到远处杭家最高的正院,不由轻笑,她是禁锢在这深潭里的花,开了谢了都在这里,永远飞不出去。如果能与杭天曜有一处小小的院落,只有他们两人生活,她不介意这辈子将自己束缚在他身上。 背着霞光,走来一名男子,白衣翩然。 她嫣然而笑,其实,不管在哪里,她也愿意。她不知何时起,自己慢慢接受了他,接受了她命定的夫君。也许,他不是最适合她的,但感情就是一出夏日的雨,何时来了你都不知道,你向往着春雨的温柔而不喜夏雨的暴躁,但是不经意间,你爱上了那一刻的畅快淋漓。 那名女子,她的美不是清纯脱俗的,不是国色天香的,而是红尘俗世的美,让你在繁碌的红尘中有一刻的满足,连世间的纷纷扰扰都成了一种期望,期望与她一同体验刀光剑影。 杭天曜坐在青石的栏杆上,扶着她的肩,指着近处一支含苞欲放的荷花道:“风荷一支胜花娇。”他温热的气息扑到她面上,有暧昧的余香。 凉风习习,裹着荷叶的清香,风荷略微挣扎,衣袖滑到臂弯里,露出凝脂般玉白的肌肤。杭天曜握着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 “为何不等我就来?” “我为何要等你。”她拢了拢衣袖遮住一片春光,侧身望着满池碎荷。 他坐在她背后,环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后颈上,闭上眼嗅着清甜的香味儿,舒服的嗯了一声,隔着细薄的衣料留下一朵朵火热的吻,甚至趁机拉下她后背的衣服,凝望着圆润的肩膀。 风荷张嘴,但咽下了即将溢出来的低吟,抓过他两手交握在胸前,不让他胡乱动作。却不知这样更方便了杭天曜,他双手立时握住一团滚圆,揉捏起来。 丫鬟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杭天曜整了整风荷的衣衫,贴着她耳朵问道:“今儿这么热的天气,晚上我们把竹榻搬了这里来,就睡在园子里好不好?” 风荷将头埋在他胸前,声音低若蚊蝇:“这里一目了然,来了人怎么是好?” 杭天曜得了她这句话,欢喜得就差惊呼出声,压抑着道:“西边临水有个小榭,就是备着夏日乘凉用的,让人这回去收拾出来,晚上就能用了。也别关窗,只拿湘妃竹帘遮了,既能吹到晚风,又能闻到满池的花香,你看可好?” “嗯。”风荷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过来的是沉烟,她看见只有两位主子,不由笑问:“那两个小蹄子呢,让她们伺候着少夫人,莫不是自己贪玩溜了。” 风荷深深吸气,强笑道:“她们整日被拘着,由她们逛去吧,不是让你先去洗浴吗,怎么过来了?” “原是要去的,临时有点事耽搁了。”她瞅了瞅杭天曜,欲言又止。 “什么事?”风荷自然明白沉烟的顾忌,但有些事迟早要摆到明面上。 沉烟心中有数,便轻轻笑了起来:“雪姨娘回来了,卢夫人还让她带了礼物来给少夫人,因少夫人不在,奴婢做主让雪姨娘先回去歇息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风荷还以为她好不容易出去一次会住几日呢,便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沉烟细细回想着,无非是些衣服糕点类的。 风荷听了先是不语,往杭天耀脸上瞟了一眼,才道:“既这样,就收了吧。” “还有一事,”她说了一半停顿住了,见风荷点头,方道:“绿意姑娘那边,我们需要送礼吗?” 昨晚,五少爷正式收了一个通房,是蒋氏身边的陪嫁丫鬟,开了脸,他们这边自然要表示表示,而蒋氏会不会生气就不是她管的事了。她淡淡笑道:“比照着上次白姨娘的例送一份过去,让端姨娘与云碧一同过去,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沉烟说完这些就要走,杭天曜有些急了,暗暗捏了捏风荷的玉碗,见风荷依然不叫住沉烟,忙不迭开口唤道:“沉烟。” 沉烟都往回走了几步,闻言讶异的停下来,四少爷平时不大使唤她们几个。她回身问道:“四少爷有什么吩咐?” 杭天曜故意随意得说到:“天气太热,咱们院里又不透风,今晚把西边临水的小榭收拾出来,晚上我与你们少夫人歇在那里,就用上次制的那个竹榻吧。你们几个,隔壁有两间小屋,本是给人歇脚用的,凑合着睡一晚吧。”他说完,脸色不经意红了红。 沉烟不解得看向风荷,可惜风荷低垂着头没有看她。她不解的不是晚上歇在园子里,这是寻常事情,她不解的是那小榭至少有三间房子,她们几个有一间小的值夜就罢了,怎么竟把她们打发到旁边另一座房子里,那样主子们有传唤不是不方便了许多。不过,她的不解没有持续太久,不过转眼间就反应过来,满面带笑的应了一声,还多问了一句:“恐怕少夫人少爷晚上要吃茶,要不要多带些热水过去?”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风荷的脸红得那石榴花一般,欲要跺脚却不想让两人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暗中掐着杭天曜的胳膊。 杭天曜此时根本不觉痛,连连点头赞道:“难怪你主子这么疼你,果然是个乖觉的,我也不多说了,相信你会料理的妥妥当当的。” 沉烟也止不住红了脸,笑着去了。 意外的是,当他们回到院里准备用晚饭的时候,一院子丫鬟看着他们的目光都有些不大对,一个个抿了嘴笑,说话行动都比平时小心翼翼些。然后都是匆匆忙忙往外边搬东西,应该是要搬到园子里去。 晚饭还未吃完,太妃身边的周嬷嬷一脸诡异的笑容过来了,给两人请了安之后却把沉烟叫了出去,压低了声音与她说了半日,只看到沉烟的脸红了又红,然后一个劲点头。 风荷大是惊异,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笑,弄得她不知所措起来,连晩饭都没有好生吃。杭天曜怕她一会饿,就命厨房熬了清淡的粳米粥备着。 一用了饭,话里话外就暗示她去园子,风荷哪还肯去,觉得有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感觉,拿沐浴拖延时间。 这一洗,就洗了半个时辰多,直到夜色黑透了还没从里边出来。杭天曜时不时在净房外边踱来踱去,又不忍催她,又担心她别在里边出了事。看看都不早了,才咬牙哄她:“风荷,你好了吗?我进来了啊。” 其实,风荷洗完很久了,只是不好意思出来,这下熬不过,慢吞吞挪了出来。 第九十章东边日出 四盏平角琉璃灯在前引路,与天边的一弯新月交相对应,柔白色的光映在路上,仿佛开满了一朵朵梨花,清冷幽香。 一路上无人说话,只能听到放轻的脚步声和衣裙的悉索声,弄得人的心越发慌乱起来。风荷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撞击得她发晕发颤,她几次想回去,又怕杭天曜看不起她强自硬撑着。大掌包裹着她纤细的手,手心里渗出粘腻的汗,潮湿燥热。 树影重重,被灯拉的或远或近,像是跳起了一曲优美的舞。 很快,眼前的视线开阔起来,湖边没有大树,只几颗柳树随着晚风轻轻摆动,沙沙得唱着歌。 这是一个临水的小榭,三间正房都半建在水里,四面开着大大的纱窗,窗一开,倒像是个亭子,很是阔朗。此时,几面的纱窗依然开着,只是拿了细篾的湘妃竹帘遮了起来,有风过时竹帘偶尔吹起一角,房里氤氲的橘色烛光露出一星半点。小榭十来步开外的岸上有几间低矮的屋子,能用作厨房,烧烧热水,或者供下人歇脚。 就着昏暗的光线,风荷抬头看到匾额上提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宛央,取宛在水中央之意,字迹熟悉,有几分像杭天曜的手笔,只是略显稚嫩青涩些。她不由抿嘴笑看杭天曜,杭天曜开口与她解释:“是我少年时作下的,有一年扩建园子,我随了祖父进来观赏,喜欢这里的夏夜风光,就抢着提了这两个字。今日看来,却是有先见之明的。” 说到最后,传来暧昧的笑声。 风荷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添了三分懊恼三分甜蜜。 沉烟亲自打起帘子,陪笑道:“少夫人看看喜不喜欢,若有不合心意的还来得及改。” 风荷不理她,撅着嘴迈了进去,死沉烟,办得什么事,闺阁中那点事被她闹得人尽皆知,现在怕是整个杭家都在看他们的动静呢。 沉烟亦是有几分委屈的,少爷少夫人好不容易准备圆房了,可是头一等的大事,她又没经历过,自然许多事情不懂,难免要向周嬷嬷请教一二,不然闹出笑话来才好看呢。周嬷嬷一听,怎么可能不把这么件大事汇报给太妃娘娘知道,太妃娘娘知道,当然要插手了。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来明儿太妃娘娘很有可能摆几桌乐呵一日呢。 中间一间被暂时布置成了宴息室,临湖的那面设了大炕,方便欣赏湖中美景,房中地下一张小圆桌,摆着茶水点心。左右两面对立着海棠花式样的高几,分别摆着一盆盛开的石榴花和紫玉兰。 右侧作了净房,左侧则是卧房。左侧的房子两面临水,今晚是东北风,正好对着风向,格外凉爽些。精致的竹榻挨墙放着,挂了紫色薄纱的帐幔,风一吹,飘飘扬扬,神秘朦胧。鹅黄色大花的夏被轻薄柔软,顺滑无比,与浅绿色的迎枕放在一起,一下子清爽起来。 几个丫鬟一齐笑着行礼道了恭喜,然后鱼贯退出,把风荷弄得扭捏不已。 她赶忙挣脱杭天曜的手,快步走到面东的窗下,掀起一角湘帘往外看。湖泊挺大,大概有五六十亩地大,三三两两种了荷花,偶尔可见一些菱叶。月光洒在荷叶上,轻薄的乳白色,给荷叶笼上了一层飘渺水雾。那一枝枝亭亭玉立的荷花,或含苞,或怒放,美得似水中的仙子,凌波而来,送来一阵晚风的清香。 小榭旁的湖岸太湖石边,点缀了几丛鸢尾花,黄色的花瓣高贵华美,暗香伴着荷香袭来,送不出的醉人。 杭天曜行到她身旁,索性把帘子卷起,双手环住她的腰,情意绵绵的望着她,一双星眸温柔似水,能把人融化在里边,眼里的笑意的一直往外溢。他轻轻托起她的纤腰,低语道:“月下看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风荷登时低垂榛首,小手扭着他的衣带,不肯说话。 “湖上不会有人来,咱们晚上打了帘子睡也一样。”他低头含在她的耳垂,声音暗哑。 风荷慌乱的抬起头来,猛地摇头,那怎么行,假设有人来呢,没人来不是还有湖里的鱼吗?这个流氓,越玩越有新花样了。 她赶紧脱了他的怀抱,惊慌着道:“你先睡,我还要看会书。”她一面说着,一面就欲出去喊沉烟找本书出来。 杭天曜一把拉住她的手,轻笑道:“不用喊沉烟,我给你带了书来。” 闻言,风荷才停住脚步,看他从哪里变出一本书来。不想杭天曜果然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小的书来,揽着风荷的肩坐在榻上道:“我们坐下看。” 两人紧挨着坐了,头都并到了一块去,杭天曜握着风荷的手与她一同翻书,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全是图,风荷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手似被烫了一般急忙将书掷到杭天曜怀里,涨红了脸羞道:“你这都是什么书?” “娘子,人家怕你回头不满意,特地寻了书来习学的。”他脸不红心不跳,哀怨的诉道。 “这,可是,你、你从哪儿得来的?”风荷一想到那些男女赤身裸体搂在一处的画面,就觉得耳朵根都在烧起来。 杭天曜兴致勃勃的翻开递到她眼前,笑道:“我从青霭书房里偷来的,看在我这一片苦心的份上,娘子你好歹看一眼。” 风荷啪的拍掉他手里的书,双手捧着自己的小脸,怔怔道:“他,不是还没有娶亲吗?” “是啊,但他有几个通房呢,而且这种事肯定要预先学了,不然新婚夜丢脸可不行。”别看杭天曜说得轻松,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的,天知道他一会的表现风荷会不会满意呢,若是不满意他往后还有什么脸见人呢? 风荷几乎不能听见他说得话,满眼都是那些画面,唰的站起来,半日道:“我,去洗漱。”她必须马上逃出去,再跟杭天曜呆一处她非得被吓死不可。 杭天曜也不管她,只是把她送到净房门口,隔着门问道:“娘子,你之前已经沐浴过了,这回只要换一件寝衣,应该会很快吧。” 风荷咬牙听着,拼命给自己打气,千万不能怯了阵,不然往后都输了气势,她得拿出点颜色来给他瞧瞧,看他还敢得意的卖弄不。 她一面想着,一面换了寝衣,这是一件牵桃红的睡衣,衬着里边的松花绿肚兜,分外娇嫩妩媚。风荷斟酌了好几次,终于狠下心来,把寝衣的腰带放的松了些。然后卸下钗环首饰,只剩一支玉簪别着髻儿。 当她做完这一切,已是一刻钟之后了,杭天曜靠着门等她呢。一见风荷,杭天曜顿时眼前一亮,娇而不俗,媚而不妖,他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风荷拉着他的手刷刷刷几下就回到了我房里,摆出一副比试的架势来,刚坐回床上又站了起来。杭天曜知道她的用意,按着她坐下,拔下了她发上的簪子,三千青丝就那样飞扬而下,落在她的肩头,衬得她的小脸楚楚动人。他捏了捏她的粉颊,携了簪子起身,将烛火挑得暗了些,屋子里被昏暗的红色灯光笼罩,无比暧昧。 杭天曜捧了她的脸,慢慢覆上去,将他细密的吻落在她眉心、额角、两颊、下巴、脖颈、粉唇上,每一下都是点水的蜻蜓一般浅尝辄止。 风荷故意搂抱着他的腰,在他精壮的背上寸寸摸索着,然后攀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唇送到他滚烫的唇下。 杭天曜根本禁不起她这样的挑逗,猛地抱紧了她,一手扶着她的头,加深那个吻。唇齿间的纠缠带来满足,但更带来空虚,他开始用自己掌心的薄茧摩擦她光滑的肌肤,抚过她的肩膀、后背,隔着轻薄的衣料感受她细腻的触感。 风荷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终于崩溃了,酥麻颤栗的感觉让她不明所以,她试图挣扎却挣不脱他有力的胳膊,小嘴里溢出破碎的低吟声。 “别怕,一切有我。”他把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后,看着她雪白的玉颈漫上云霞,清透的粉红色泽胜过含苞待放的花。他把她放倒在床上,青丝铺散开来,就如开了一朵黑色的花,诱惑妖艳。 玉簟凉丝丝的,缓解了她暂时的燥热,她嫣然笑着抱住他的头,抚摸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然后把自己湿湿的吻印在他的耳畔。她顺手扯开他的衣襟,微凉的指尖滑过他胸前因为滚烫而发红的肌肤,给他带来一时的消渴,却加深了他下一刻的渴求。 雪白的胸脯在纠缠中渐渐显露出来,与桃红的轻纱一起形成潋滟的风情,粉嫩的似能沁出水来。他把一枚枚深红的印迹留在她身上,从脖颈蜿蜒到圆润的肩膀,用牙齿撕扯开她的衣领,让她的美毫无保留展现在他眼前。 他的手火热,每到一处就撩起一片草原,大火中的草原。薄透的衣料根本挡不住他带来的情潮,反而愈加增添了瘙痒,她高耸的胸,平坦的小肚子,甚至挺翘的臀部,紧致的大腿,都开始泛出胭脂的颜色。 她的衣衫不知何时已经散落在了地上,肚兜脆弱的带子在他灵活的挑动下获得了自由,一对白腻丰挺的乳儿倏地跳了出来,呼吸到了凉爽的夜风,引起一阵阵颤栗。 他体贴的怕她冷,覆上自己灼热的唇,用自己的温暖包裹住她,慢慢吮咬着、吸扯着,感受他给她带来的挺立。忽然间,他不再温柔,不再斯文,甚至带点野蛮的动作起来,他疯狂的与她纠缠。 大海中的孤舟,狂风中的嫩芽,风荷觉得自己此时就很符合这样的描述,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她整个人都在他的掌控下,幻化出他想要的一切。她不可遏止的吸着气,抓紧他将指尖掐进他的肉里,迎上自己的胸,用自己的玲珑曲线去感受他的英挺他的昂扬,似乎只有与他贴紧她才能好受些。 他身上的衣衫早没了,连亵裤也无影踪,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展露在她眼前。 风荷的脸红的能滴出血来,她拼命躲闪着自己的目光,又想偷偷去看,她只得闭上眼,无力地瘫软在他身下,急促的喘息已经使她无能为力了。 他摸索着摸到她的身下,那个神秘的源泉粘滑的触感刺激了他,让他无限胀大起来。他把自己摩擦着她的腿,给她带来更加致命的冲击。 风荷清楚,那一刻就要来了,她微微弓起身子,温柔的撕咬着他的唇,露出勾人心魄的笑。 杭天曜彻底沉迷在她的笑里,他猛地抓过浅绿色的枕头,扶起她的腰肢,将枕头塞到她身下,低吼道:“风荷,如果痛你就喊出来。” 他尽量打开她的双腿,把她们环在他腰里,用他的巨大寻找桃源的入口,也给她带来湿润的感觉。而他自己,已经痛苦的难以克制了。他抱着她的臀,用力的抱紧,然后一点一点往前送。 空虚开始被他填满,但还不够,她还想要更多,可是肿痛的感觉清晰的传来,痛得她想要缩回自己的身子。她全身被他制住了,她一寸都不能退,只得咬牙承受。 痛楚越来越强烈,她终于忍不住低呼出声:“不要、、、痛,好痛。” 他知道会很痛,早就想着咬咬牙挺过去,可一看见她纠结成一团的眉心,委屈而噘着的小嘴,眼里闪闪的水光,他就很挫败的舍不得。明知不得不如此,他依然不舍,而他自己的难受已不再重要。 他俯下身,连连吻着她的唇,安慰道:“乖,我们慢点好不好,一会就好了。” 风荷得了赦令般的点头,又感到歉疚,不由投入地与他缠绵着,口里模模糊糊问着:“会不会弄错地方了?”说完,她觉得异常羞愧,这种事,怎么可能弄错,这不是瞧不起杭天曜吗,她忙抚摸着他的前胸。 杭天曜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弄错地方,这笑话也太大了些,传出去,他杭四少再也不用混了,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好。虽然他没有经验,可是这种事很大程度上是本能,他相信自己不至于差到这份上。 他不断的抚摸她,揉搓着,旋磨着,她的眼再一次失了清明,变得迷离,闪着妖冶的光芒。他不经意得再去靠近她,抱住她的头,低语道:“我要进去了?” 风荷心知这是不得不行的,咬咬牙点头。 “别紧张,放松些,那样痛楚会轻许多。”他拍着她的粉颊,捏了捏她的鼻子,又道:“闭上眼,我们一起体会。” 黑暗中,撕心裂肺的痛让她几乎晕厥,她狠狠抓着枕头,压抑的低呼,眼角滑下泪水。 他又愧又疼,忙吻去她的残泪,用他的身体给她带来温暖,方才的痛楚让她连身子都冰冷起来。 她勉强睁开眼睛,抹了抹两颊,啐道:“你这个、、” 杭天曜笑得眉都散了,搂紧她道:“傻瓜,我就是流氓、色狼、坏蛋,那也只是对你才这样。现在,可不可以动了,我受不了了。”说到这,他明显皱了皱眉。 风荷羞赧,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痛楚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情欲,她不能自己,时而嘤咛,时而低泣,时而哭求。 杭天曜明白最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即使她有一点难受,但更多的是与自己一样的满足,所以他没有停止,只是一次又一次带她冲上顶峰。 当他退出她身体的时候,她早已晕晕沉沉,几欲睡去。 他拥紧她,看着她撅嘴的睡颜,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幸福。他一点点描画她的容颜,了无睡意。 风荷不知睡了有多久,当她再次醒来之时发现那个男人依旧在她身上,做着不变的动作。她又羞又恼,揪着他的胳膊问道:“你干嘛吵醒我,我还没睡好呢。” “娘子,这样,你一会会睡得更香。”他的笑醇厚似美酒,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这样露骨的话风荷从未听过,止不住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娇嗔道:“你骗我。” 他咬着她的蓓蕾,不由抬头笑道:“那娘子刚才不是睡得很香,咱们再试试,就知我是不是骗你了。” 风荷怀疑男人天生都是不要脸的,却无从拒绝,任他予取予求。 她朦胧中感到,有人抱着她放进温暖的水中,为她细细擦拭着,时不时在她身上留下轻微的痛。 清晨的风清新凉快,带着荷花的淡淡香气,拂在人面上有如情人的手。熹微的晨光透进纱窗,映亮她白皙的面容,她倚在他怀里,小手放在他腰上,细细的呼吸喷在杭天曜的胸口。 似乎有人在抚摸自己,风荷哀怨的睁开眼,嘟囔着:“什么时辰了?” “刚到卯时,还早着。”低沉的声音一如既往,只是更显温柔。 风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呀的一声坐了起来,想起昨晚没有歇在凝霜院,忙道:“你怎么不叫醒我,我要去收露珠呢,怕是这回都快没了。” 她欲要穿衣服,发现自己满身的红草莓,可那个始作俑者居然还用那样恐怖的目光盯着她看,她忿忿的要起身,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尤其是下腹那里,还有两腿,酸胀得几乎起不来。 杭天曜不过大掌一挥,就将她温香软玉的身体揽在了怀里,笑道:“昨晚睡得香不香?” 风荷愣了半刻,很快反应过来,臊得头都抬不起来,啐道:“不香。” “既如此,那为夫我只能继续努力了。”他话未说完,就在她身上上下其手起来。他可是正当年华的青年男子,每天眼巴巴看着,却不能解解馋,不知憋了多少火在心里。要不是怕她年小第一次受不住,他哪儿那么容易放过她,一晚上几乎没有合眼,这回看她睡饱了,自然要吃几口,不管能不能填饱肚子,好歹也是意思。 风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几乎不相信杭天曜话里的意思,他怎么还有精力不成?她没有他灵活,很快就成了他手中的羔羊。 风荷哭丧着脸由他给她穿衣服,偶尔狠狠捏捏他,便是这样她心里的气也出不来。这都辰时了,她拿什么脸见人,回头那么多丫鬟下人,还有太妃那里,她们该怎么取笑她啊。她恨不得当了缩头乌龟,躲在这里不出去,可是那样更不是办法了,人家更要怀疑了。 这么大热的天,她居然要穿上高领的衣服挡住自己身上的红痕,她真是恨不得掐死杭天曜算了。还有她的腿,像不是她自己的,根本不听使唤,刚刚站起来时还打颤呢。、 风荷哆嗦着不肯出去,杭天曜骗她:“我听丫鬟们说祖母那边似乎买了一大堆鞭炮,一会要放呢,你若不想全京城都知道咱们昨儿晚上干的事,就快去阻止了吧。” “什么?你,我不相信,哪有这样的规矩?”风荷惊得目瞪口呆,随即马上反驳。 “你不信就算了,一会你等着听声音吧。咱俩初次圆房,是件天大的喜事,府里人本该跟着我们欢喜欢喜。”杭天曜抚摸着她的素手,即使一夜不曾好睡,他也兴致颇好,简直可以说是生龙活虎了。 风荷又急又慌,生怕太妃真的把事情闹大起来,二话不说拉了杭天曜快步往外走,一群丫鬟正在外面窃窃私语等着他们起身进去伺候呢。 大家一见两人出来,笑吟吟跪下再次恭喜。 风荷的脸唰的红了,杭天曜怕她臊了回头不理他,就站到她前面挡住了,大手一挥笑道:“凝霜院人人都有赏,每人赏一月月银。” 这下子,大家更高兴了,也不是在乎那一月的月银,而是讨个好彩头,这往后四少夫人才是名正言顺的了,她们也能在府里挺直了腰杆,看那几个姨娘们还敢不敢在少夫人面前做出一副轻佻样子来不。 一路上,风荷都盯着脚下的路,生怕被绊倒了似的,谁跟她说话,不是嗯就是啊的,不肯多说几个字。偏偏下人都嘻嘻哈哈,弄得她总以为她们在笑话她。 太妃果然喜得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直拉着风荷的手问这问那,什么身子好不好,什么多补补,她不问还好,这一问,风荷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杭天曜却连脸都没红,一味奉承着太妃的话,把太妃哄得更高兴。 不出杭天曜所料,太妃真的让人备了几桌席面,把府里女眷们聚拢了来,一起吃酒作耍。风荷除了低头就没有第二个动作了,她非常郁闷,自己第一次让众人为她吃酒不是生辰,而是圆房,这太恐怖了些。 席上,各房的女眷们都来了。不管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在太妃面前,至少都摆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来,只有一个蒋氏,从头至尾没有露过一个笑容,甚至席未终她便先告退了。 太妃今日高兴,也不与她计较,当她是身子不适。而王妃的面就不大好看了,什么时候开始,蒋氏这样不知礼了,太扫她的脸面了,让太妃看了还以为是她们不乐意老四夫妻和睦呢。 今日五少爷没有出去,正在自己院子里呢。 蒋氏没好气的进了门,满脸不悦之色,恨恨得坐在椅子上,绞着手中的帕子。 五少爷看见,不免奇怪,讶异得问道:“祖母不是摆了宴叫你们吃酒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想起太妃对风荷那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样子,她就一阵不适,不过圆了房,能不能生还不一定呢,就把她捧成这副样子,眼里哪还有自己。还有那个杭天曜,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这么体贴温柔起来。再想想自己,夫君前日刚纳了通房,一连两晚都歇在那个丫头那里,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里,亏得自己为他付出那么多,还掉了一个孩子,他竟是这般待自己的。 她越想越是有气,瞪向杭天睿,斥道:“有什么好吃的,不过那些酒菜,[ 宝 书 网 ]自己又不是吃不起。”转而看见夫君面色微变的样子,也有些后悔鲁莽了些,就放缓了语气,问道:“你在房里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就一眼瞥见杭天睿身旁站着的绿意,心底的火气猛地窜了上来,也不等杭天睿说话,指着绿意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谁叫你进来?” 绿意被她那副疾言厉色的样子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慌乱的回道:“是少爷吩咐奴婢给他打扇子。”她手里还抓着一把美人团扇,脸色泛白,身子轻轻颤抖,大热的天显得分外可怜。 房里虽然放了冰,但还是有些热气,杭天睿让她打扇子也是常理。而且依杭天睿的心思,蒋氏走时本就带了不少丫鬟去,院子里留下的都是粗使的,他不耐烦接触她们,叫绿意给他打扇子最好了,反正她已经是通房了没什么要避讳的。 可是蒋氏却不这么想,她这两日正是事事不顺心的时候,脾气本就有点大,看了这一幕那醋意更浓,怎么看怎么觉得绿意是个狐狸精,故意勾引得杭天睿。当即大怒,喝命丫鬟们:“还不给我拉下去,装什么狐媚子。”她一生气,说话就没轻没重,忘了她母亲跟她说过的话。 绿意何曾听过这种话,那眼泪唰的一下滚了下来,一双泪眼楚楚可怜,望了望蒋氏又望了望杭天睿,却不跟杭天睿求情。 自从孩子没了,蒋氏的精神头就一直不大好,杭天睿对她一向娇惯,凡是都听她的,这回也有几分气上来。绿意好端端的被自己叫来服侍,话都不多说,无缘无故就被蒋氏发作了一番,还骂出那样的重话来,他觉得蒋氏做得有些过了,不免劝道:“你这是受了什么气不成,拿一个下人使什么性子。” 杭天睿收了绿意不过两天,与她的情分肯定抵不上蒋氏,而且蒋氏是他名堂正道娶回来的妻子,一个通房丫头怎么比得了,话里还是偏向了蒋氏的。 话说生气的人不好理喻,蒋氏就是眼前的例子。她听在耳里,就以为是杭天睿在给绿意开脱,越发气恼交加,哭了起来:“我现在在这里的地位还及不上一个通房丫头了,白说了她一句你就袒护成这样,这日子还过得什么意思。” 她一哭,杭天睿自是心疼,摆手让人先把绿意带下去,自己走近前来掰着蒋氏的肩膀强笑道:“你看你,这气性大的,连我都吼上了。太医说了动气对身子不好,你还不歇歇,大热天的走了这么多路也不嫌累,回来还跟我闹。一屋子丫鬟在呢,你为了一个下人哭哭啼啼,不是叫人看轻了吗?” 蒋氏听他说得真,心下好受不少,渐渐止了哭泣,口里嘟囔道:“谁叫你们一个个合着伙欺负我。” “谁合着伙欺负你了,你说出来我给你评理。”杭天睿见她回转,才放下心来。 蒋氏扁扁嘴,低声道:“不过一个圆房吗,有必要搞得这样人尽皆知吗?”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杭天睿好笑,握了她手道:“你呀你,这原也是规矩,何况四哥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子嗣,他与四嫂好好过,祖母心里当然欢喜,老人家一高兴自然喜欢叫了晚辈子孙们一起吃酒耍戏,你呕得什么气?” 蒋氏被他说得平了平心气,可依然嘴硬:“虽如此说,太偏心了点。” “这话不可胡说。”杭天睿虽单纯,规矩还是懂的,晚辈背后议论长辈是非最要不得,他忙正色道:“四哥从小没了母亲,在祖母身边长大的,祖母待他不同些也是常理,难道我们还争这个短长?比起来,咱们不是还有母妃吗?” 提起王妃,蒋氏心下腹诽,要不是王妃心疼儿子,绿意那小蹄子也没机会被收了通房,但当着杭天睿的面,她不敢说。毕竟人家母子情深,她说王妃不是,眼下杭天睿不一定怪她,若是碰着什么事难免对她膈应。她勉强点头道:“你说的是,对了,今晚你歇在何处?”说这话时,她不错眼珠的盯着杭天睿瞧。 杭天睿在绿意房里睡了两晚,心下原有些愧疚,觉得冷落了蒋氏,听她这么一问,忙笑着道:“可不是咱们房里,不然我去哪。” 蒋氏闻言方释怀不少。 待蒋氏歇了午晌,杭天睿慢慢踱着出来,打算去寻一二好友吃茶打发时间,却在院门外看到绿意直挺挺跪着,大是不解。他几步上前问道:“你在这作甚?还不快起来,日头正毒辣着呢,着了暑气倒不好。” 绿意跪的久了,身子也有几分支持不住,摇摇晃晃的,哑了声道:“奴婢惹了少夫人生气,理应受罚,少夫人气消了奴婢才敢进去。少爷是要出去吗,不如叫丫鬟打了伞,也能避避日头。”她被晒得嘴唇发干,容色颇为憔悴,却依然关心着杭天睿。 杭天睿听得大是心疼,竟伸手扶她起来,嗔道:“少夫人不过一时气恼,原没有和你计较,你快回屋去吧,喝点解暑的汤药才好,我看还是唤了太医来看看吧。” 绿意似乎浑身无力,在杭天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摇头道:“奴婢吃点酸梅汤就好,万不敢麻烦太医,回头闹得院子里的姐姐跟奴婢一同受罪,奴婢万死不辞。” 她态度很是坚决,杭天睿便不再坚持,亲自扶着她回了房,把她安置在床上,说道:“我去叫个丫鬟来伺候你,你好生呆着吧。” 绿意谢了又谢,眼睁睁望着杭天睿的背影远去,才低头沉思。 酒宴一直闹到申时方散,送了太妃回去午歇,风荷欲要回去再打个盹,昨晚睡得太少了。恰好外院有人来寻杭天曜,她笑嘻嘻打发了他出去,暗道终于能清静一下了。 还没走几步,五夫人居然去而复返,而且很焦急的样子。风荷瞧她神色,估摸着有事,便迎了上去,笑道:“五婶娘可是寻祖母的,祖母刚刚歇下。” 五夫人窒了窒,太妃年纪大了,她不敢这个时候去唤醒她,就问道:“那王妃娘娘呢?” 风荷搀了她走到树荫下说话:“母妃也歇息去了,五婶娘是不是有急事?” 一听王妃不在,五夫人的表情更急了,似乎想着社么事,拉了风荷的手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好?” “五婶娘有事慢慢说,侄媳虽然没什么本事,到底能帮着出出主意。”五爷最近去了南边收租,杭家在南边有几个大庄子,平素都是管事在打理,五爷念着多年没去看看,不知成什么样子了,是以跟王爷商议了他亲自带人跑一趟。这走了有一个多月,没意外的话还有一两个月方能回来。 五夫人性子沉静,不大喜欢走动,除了给太妃请安等闲不大过来,就呆在房里教导女儿,抚育儿子。她与风荷说过的话都能数的出来,不过风荷不肯小看了他们夫妻,一个管着家里的庶务,一个出身永昌侯府,有不小的话语权。若是二夫人或是四夫人,她还懒得问上一句呢。 五夫人听她如此说,想起太妃对她的宠爱直追杭四,就动了心,沉默半响,方开口道:“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不把侄儿媳妇看成外人,少不得说给侄儿媳妇听,侄儿媳妇若有好的见解还请不吝赐教。我父亲留下一个庶母,育有一女,几年前已经出嫁了。我哥哥为人宽厚,待庶母一向不错,谁知我那庶妹要来接了庶母走,而且扬言我父亲当年曾把西郊一个庄子给了我庶母,要我哥哥交出来。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我们都未听过。若是庶弟,分了家去单过,想接了庶母走未尝不可,可是一个女孩子家的,接走庶母于我哥哥名声不好听,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哥哥苛待庶母呢。她见我哥哥不答应,就说我哥哥私吞了父亲留给庶母的产业,所以才不放人,这是从何说起的事呢。 我哥哥是个硬气的人,别人越这般说他他越不服气,都不再搭理我那庶妹。我大嫂为人懦弱,被她几句话一吓就慌了手脚,哭着来叫我拿主意。这种事,我一个出嫁的女子说什么好,但到底是骨肉亲人,没有干看着他们中伤我哥哥的,又怕事情闹大了妨碍我哥哥的前程,所以来求太妃娘娘帮忙作主。” 听她说话,也是个千伶百俐的人,平儿的不言语都是守拙呢。 不管她说得是真是假,风荷倒愿意相信她。古来有几个人会把产业不留给自己嫡亲的儿女而留给妾室呢,他真有心留给妾室,必然会去官府出具证明留下文书,不可能只是一句空口白话。或者,他索性直接给了庶女当陪嫁不是更好,留给妾室将来还是要传给子女的,反多了一层麻烦。 听太妃说,永昌侯之父有一个异母弟弟,是继室所出,就是五夫人的父亲。当年为了分家产一事,闹得两房人不大愉快,如今的情分也平常。算下来,永昌侯是五夫人的堂兄,但听五夫人一篇话说起来,两家至今不和,不然早应该去寻永昌侯拿主意了,只怕那庶母庶妹也不敢这样闹。 不过,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五夫人哥哥脾气执拗,若早些去永昌侯府陪个礼说几句软话,上一辈的恩怨早就烟消云散了。 其实,此事一点不难解决,关键就是五夫人兄长的声誉。他倘若任他们接走了人,拿了庄子,别人只会说他没能力,连祖业都保不住;他不同意,又容易被讹传成苛待庶母,与官路有碍。只要打消了庶妹庶母的心思,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第九十一章收买人心 王府外边的庶务都是在五爷手中的,而且打理得很不错,据说这些年都翻了一番。他日世子立下,王爷健在,想来刚开始会指导世子管理家中庶务,以资锻炼。以杭天曜的能力,打理庶务应该不是件难事,但五爷若不肯放权就有些不好办了。这些年,杭天曜很是挥霍,让一向看重银钱的五爷对他颇有褒贬,怕是到时候有掣肘之处。 杭天曜本就不大服人,如在庶务上没有做到尽善尽美,极容易被人挑了弊病出来,进而怀疑他的能力。所以,五爷只能交好,不能敌对。 看五爷夫妻的为人,都是不大喜欢纠缠于朝廷面上的事的,只想关起门来过日子,然后赚一笔丰厚的家业。不然,以老王爷的威名,那时候想要给五爷谋个恩封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五爷今年刚满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院子里只有一名妾室,还是当年五夫人的陪房,看得出来,他们夫妻感情不会太差。如果能拉拢了五夫人,五爷那边即使不会支持杭天曜,至少不会在暗中使绊,这对杭天曜接手已经少了很多麻烦。 这般暗暗想着,风荷心中已然打定主意,五夫人这个忙要帮。而且,她几乎不用插手,只要略加指点五夫人一下,以五夫人的明白很快就能想出合理的对策来。 她不由笑道:“左右祖母还未醒,天儿又热,五婶娘不如到我院子里坐坐,好在离这里又近,不过几步路的脚程。” 五夫人一听,心中微动,这个老四媳妇,言语温柔,但是待人不会特别亲近,除非别人主动亲近她,她既然请自己去她院里,必是有话与自己说的。这么个伶俐人儿,把太妃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她愿意出主意倒能省了自己许多事。 不过这样一来,往后自己便是不支持老四,也不好支持他人了。老四从前是胡闹,听说娶了这个媳妇后改了好些,他又是最正经的嫡子,上有皇后支持,下有太妃扶持,王妃一族不一定能心想事成呢。辅国公势盛,蒋氏仗着娘家不把自己这些婶娘放在眼里,也就在四嫂那边恭敬些,她若主理一府,分家时估计没他们什么好处。倒是老四他媳妇,大方是出了名的,偶尔手段厉害些也是别人逼到了她头上,她娘家一般,也不敢胡作非为。 越想,五夫人越是觉得杭天曜当世子比杭天睿更好些。人家有母舅家、妻舅家两大靠山,这些叔叔们自然不在人家眼中;杭天曜与母舅家这些年来往不甚密切,妻族势力太小,或许更愿意亲近这些叔叔们呢。 她心下百转千回,面上丝毫不动,笑着应道:“那就打搅侄儿媳妇了。” 风荷一面引路,一面转头对她道:“婶娘平时忙着教导弟弟妹妹们,也没空闲去我那里坐坐,让我尽尽孝心,这是侄媳求也求不来的呢。” 两人对坐在大炕上,云碧捧了红漆茶盘上来,牧童吹笛的青花盖碗看着很清爽,含秋领着小丫头上了两碟子点心,还有一个红玛瑙镶边的白瓷碟里码着一块块切好的西瓜,冒着滋滋的凉气。 “前儿侄儿媳妇送去我那的西瓜又甜又脆,晔哥儿直夸好吃,还没来谢谢侄儿媳妇呢。”老四媳妇就这点好,有孝敬的不会单偏了太妃一人,必会往他们各房里都送些,多少不管,都是她一份心意,这就比蒋氏会做人多了。 风荷将碟子往五夫人跟前推了推,浅笑吟吟:“原是自己庄子里种的,不值几个钱,不过是个尝鲜的意思。晔哥儿若爱吃,我这还多着呢,一会让人再送几个过去。只他年小,脾胃弱,不敢多吃了。” 五夫人觉得简直遇到了知音,拉了风荷的手絮絮叨叨:“侄儿媳妇真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怀他那年操劳了些,连带害得他都从小体弱多病,反是他姐姐蹦蹦跳跳的身子好得很。为这,我是操碎了心,便是他爱吃的东西,也都是数着数给,就怕他一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可是看着孩子那样真是心疼。侄媳妇送去的西瓜,他那般爱吃,也只给一小块,而且没在冰里掰过。” 为人母的就是这样,你一旦说起她的孩子,就打开了话匣子,平日素不相识的都能说的热闹起来。何况五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自然疼得不行,指望着靠这儿子过过凤冠霞帔的瘾呢。 “太医那边怎么说,有没有给哥儿开个调养养胃的方子?脾胃好了,吃下去的东西才能吸收,身子才能真正好起来。“这是太医常常给董夫人说的话,董夫人病就病在多思胃弱,身子虚下来。风荷记在心里,她又看过几本医术,前后一想也能明白个大概。 五夫人越发对风荷刮目相看了,连这些都懂,真不像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连连点头道:“太医正是这么说的,调养了几年,比幼时好了不少,但偶尔还是容易伤风闹肚子。” 风荷沉吟着,试探道:“婶娘这么说,倒让我想起我们爷来,听祖母说他小时候也多病多灾的,后来跟着老王爷习了几年武,身子反倒好起来。婶娘看他现在的样子,哪看出来一点点不好。咱们家的孩子,也不指望着凭这博功名,只要能强身健体就够了,婶娘说是不是?” 五夫人原先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关心则乱,生怕孩子练武伤身体,有些舍不得。听风荷这么说,重新被勾起了心肠,似是自语道:“这也是一个法子,男孩儿,本就该活活泼泼的,我那哥哥时常怨我把孩子养得娇气了,或许请了师傅教他习武果真有点用也说不准,回头跟五爷商量商量。” 解决了孩子的事,她心下放宽许多,笑道:“怪到太妃娘娘这般疼爱侄儿媳妇,真是个可人疼的。”她的语气亲近了不少。 风荷暗自满意,拣了家常事与她闲话。谁知恰好永昌侯府遣了人来,而且指明是她们小姐派来见风荷的,风荷忙命快请。 五夫人更是诧异,她记得上回春日里去侯府赏花,那是风荷第一次见韩穆雪,两人何时这般熟悉了?当人被带进来的时候,她愈加惊讶,因为遣来的不是管事的娘子媳妇,而是韩穆雪身边贴身的丫鬟和婆子。在大户人家里,一般正式拜见或者疏远些的都会派管事娘子出面,以示尊重,若是打发身边丫鬟来,那就有通家之好的意思了,不然显得太过简慢。 她按下满腹怀疑,看风荷应对,风荷并没有避着她的意思,直接让人带到了她们坐的小花厅里。 那丫鬟也是韩穆雪身边有头有脸的,一见五夫人在这也有几分惊讶,不过很快笑着给她们俩请了安。 风荷笑命她起来,随意道:“你们小姐怎么打发你过来,有什么话随便使唤个下人过来就得了。” 那丫鬟是个伶牙俐齿的,不然也当不了韩穆雪的贴身大丫鬟,只见她抿了嘴笑:“我们小姐说,少夫人把她当朋友待,她心里是很欢喜的。前儿少夫人送去的瓜果点心我们小姐很爱吃,连我们夫人都说好吃。小姐有心孝敬夫人,故遣我来问问少夫人,能不能把做点心的方子借我们学学?” “不过是两样家常点心,你们小姐多少好东西没吃过,倒看上这个。”她又对沉烟道:“去把方子寻来,我也忘了放在哪里。” 沉烟屈膝道:“奴婢记得,上回还是奴婢收的。”说着,她果真下去取方子了。 那丫鬟见此,让身后的婆子上来,打开两个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里边是两个甜白瓷碟,装着一份红艳艳的荔枝和几个嫩得沁出水来的大桃子,另一个盒子里只有一个锡罐。那丫鬟取了锡罐出来,一样样说明:“这荔枝是我们小侯爷南边的朋友顺带来的,一直放在冰里,没有很变味儿,桃子是我们自己庄子上产的,送来给少夫人尝尝鲜。这是二两茶叶,我们小姐跟着小侯爷琢磨出来的,炒制茶叶的时候添了一点点桂花进去,闻着很香甜,送来让少夫人跟着品尝品尝。” 听到提起小侯爷的名号,风荷有半刻的恍惚,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让她代自己谢谢他们小姐。沉烟寻到了方子,一并交给那丫鬟带回去。 送走侯府的人,风荷敏锐的发现五夫人面色有点异样,她只作不知,故意提道:“之前婶娘与我提的事,我倒是想起来了,侯爷是韩氏一族族长,这种事,他很可以插手管上一管。” 五夫人的神色有几分松动,其实依她的本意,哥哥早应该与侯府那边修好关系,不说是血亲,便是以如今侯府的声势,也不该闹僵了。尤其韩穆雪极有可能当上太子妃,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啊,韩家出了个皇后,那是多大的荣耀,后代子孙都能得利。 可惜哥哥脾气耿直,拉不下那个脸来,自己是出了门子的闺女,原管不到娘家的头上去。但又有些不甘心,现在不与侯府和解,等到他们势头最盛的时候,你想和解,人家还不一定理你呢,而且那时候名声不好听,搞得趋炎附势似的。 她有点踌躇起来。 风荷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她心下十分清楚,韩穆雪不论是从她们两人的友情考虑,还是为了日后奉承皇后,都会与她保持不错的感情,韩穆雪的意志将来会很大程度上决定韩家的意志。韩家能支持杭天曜,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能通过韩家内部的事情使五夫人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他们里外都得到了有力的支持。 她继续循循善诱:“那些各家的私事,外人怎么传都是他们的自由。我说句不怕五婶娘恼我的话,不论婶娘的兄长怎么做,那些人都会把屎盆子扣到婶娘兄长身上,谁让大家都喜欢帮助弱小呢。不过,如果有族长出面就不一样了,那代表着一族的决定与绝对的公平,谁敢轻易否认?而与婶娘兄长的名誉就半点无碍了,甚至婶娘兄长可以事后表示表示,帮助庶妹是婶娘兄长自愿的,可不是被逼的。” 五夫人被她说得眼前一亮,这实在是个好法子啊,估计侯爷愿意问上一问,她那庶妹保证连话都不敢说了,哪里还敢那样中伤自己哥哥呢。只是,他们两家近些年的关系一直不曾缓和,也不知侯爷愿不愿帮呢。 她摇头叹息着:“侄媳妇说得何尝不是正理,但你不知我们两家的情况啊。”她这句话是询问多了一些。 风荷知她有意,忙笑道:“五婶娘也太迂了些,何为族长,难不成事情找上门了还能不管不成,那关系到的可是韩氏一族的脸面体统呢,谁都别想撇清了。再者,我听人说小侯爷为人温良敦厚,从不仗势欺人,自己亲叔叔,他当真不管?” 五夫人登时被说动了,虽然老夫人性子古怪了些,可是侯爷此人还是不错的,念着兄弟情谊,没有很薄待了他们一房,更不用说小侯爷的为人了,连自己哥哥都是满口称赞的。哥哥那边的工作,就自己去说吧,看在韩家子孙的份上,不信哥哥真的转不过这个弯来。与长房交好,对他们这房往后的发展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她对风荷更加看重起来,聪明不说,对各家各府的事还能了然于心,这就不是普通闺阁女子能有的气度了,隐隐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啊。她与蒋氏斗,蒋氏是决计讨不了好的。 她又说了一会闲话,才满意的告辞去了。风荷不忘让丫鬟给她带了几个西瓜回去。 这时候的桃子虽然少见,但到底没有荔枝珍贵,而数量这般稀少,她也没办法,只让人匀出一半送去了太妃房里。自己却叫人取了茶具来,打算试试这个桂花绿茶。 杭天曜回来时,正看见她摆弄那些茶具,不由好奇,挨着她坐了,笑问:“今儿这么好的兴致?” 风荷见到他,尤有些不好意思,略略低了头,轻声道:“是永昌侯府韩小姐送来的,你尝尝好不好?”说罢,她斟了一盏茶喂到杭天曜唇边。 杭天曜就着她的手吃了,甘爽香浓,自有一般滋味。不过他不是很喜欢,桂花的香味把茶味都掩盖住了,有点喧宾夺主的感觉,便直说了。 风荷把玩这茶壶的盖,轻轻叩击着:“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后来发现这不失为一种值得推广的好茶叶。你想想,咱们铺子里进货的时候虽然都拣最好的茶叶进,但好茶毕竟是少数,出了点什么意外那供货就麻烦了。或许可以弄些中等偏上的茶叶来,加了各种花炒制,京城贵介公子们附庸风雅,对这样的茶叶只怕会很推崇呢。甚至咱们可以在点心里加了普通茶叶,那样不是更符合茶楼的风格。” 杭天曜听着,发现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也起了兴致,与她具体讨论起来。 风荷命丫鬟将荔枝洗净了拿上来,玉手衬着鲜红的皮儿、白腻的果肉,分外诱人。杭天曜忍不住握了她手放到唇边,细细亲吻着,指尖的颤栗感让风荷有些情难自禁,忙扯了自己手回来,将荔枝喂给他。 杭天曜一面吃了,一面问道:“哪儿来的,每年的贡品还不到时候呢?” 风荷未多想,只道:“也是韩小姐送来的,听说是他哥哥南边的好友顺带过来的。” 这话一说,他当即愣住了,又是韩穆溪,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呢,到底是他妹妹拿他的东西做人情呢,还是他有意为之?他小心去看风荷神色,见她依然故我,便暂时压下这点心头不快,笑道:“这东西虽好吃,但容易上火,你还是少吃些,不如西瓜爽口呢。” “是,就你嘴刁,有得吃还没把你口塞住。”风荷捏着他的鼻子,逼他张大了嘴,又给他塞了一枚荔枝。 杭天曜简直吃得味同嚼蜡,清甜的荔枝吃出了浓浓的醋味和苦涩味,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风荷恼他。 风荷见他有些发愣,便问道:“刚才是谁叫你呢,这么快就回来了。”说着,她摆手让丫鬟将荔枝茶具都收下去,起身离了炕,歪倒美人榻上去,这么热的天,粘一块作甚。 “是一个朋友,让我晚上去吃酒,我回了不去。”他习惯性地跟着风荷到了榻边,与她一同歪着。 风荷转而换了个方向,背对着他,笑道:“有酒吃你还不去,我有几分不大信呢。” 杭天曜索性随她侧了身,搂了她在怀,有意无意捏着她的酥胸,道:“酒有什么好吃的,能有你甜不成?”他故意用唇画着她背部的曲线。 风荷闹不过他,坐起身来,拢了拢略散的发髻,嗔道:“大热的天儿,你让我歪歪。” 他看着她拢发的妩媚样子,哪还肯撩开手,没脸的挨到她身上道:“娘子,来歪我身上好了。” 无奈,风荷只得与他一同歪着说话,多半是杭天曜在唠叨,她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午后的太阳毒辣辣的,晒得地上的砖发光,水晶缸里的冰块一点点破碎,偶尔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六月的天热得人喘不过气来,京城仿佛是个最大的蒸笼,到处都是热气蒸腾的感觉。从前热闹的街道上一下子变得寥落起来,大家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太妃娘娘畏热,索性搬到了园子里暂住。杭家的院子有百来亩地多,中间五六十亩是个狭长的湖泊,依着湖泊建了许多楼宇院落。北边是一带山丘,山脚下近水边有一个极大的院子,唤作宁朴斋,周围种着许多参天大树,这是当年两代老王爷的静休之所,安静阴凉,最适宜避暑。 依太妃的本意是不想搬到园子里住的,太麻烦,有个人来客往都不方便。偏今年天气实在太热,太妃一日居然中了暑,王爷再不敢怠慢,赶紧命人把园子收拾出来,趁着早上凉快的时候浩浩荡荡搬了过去。 王妃每日要理事,不大方便,仍旧住在安庆院里。倒让杭四夫妻、杭五夫妻一起搬进了园子,伺候孝顺太妃,还有三夫人也搬了过去。大少夫人整日礼佛,心静自然凉,很不必搬。余下就是慎哥儿不好安排,王妃都没有功夫消暑,侧妃哪儿敢呢,可是慎哥儿年小,让他住在外面委实不像话。最后还是太妃发了话,让慎哥儿跟着搬进去,与她住一处。 后园共有十来座精巧的院落,除太妃所住的宁朴斋之外,就属湖东的落英轩与湖西的长夏阁两座大一些,蒋氏拣了落英轩,杭天曜代风荷选了长夏阁,三夫人住在太妃附近的简居。 风荷听了长夏阁的名,不由与杭天曜笑道:“我那庄子叫半夏庄,没想到这里竟有个长夏阁,看来果真是缘分了,我不住这反说不过去。” “你喜欢就好,我看周围有一片竹林,那里的荷花又开的最好,估计你会喜欢,尤其,”他抚摸着风荷的长发,附在她耳畔低语道:“尤其那里离宛央近,咱们晚上去那里乘凉也方便不是。” 他话未说完,风荷已经想起了那夜之事,脸已然绯红一片,垂眸啐道:“谁要与你去乘凉了,要去你自己去。”听着有一股欲拒还迎的娇羞风情。 圆房至今有五日了,可惜杭天曜到现在还没有得到第二次机会。因为那日第二日是风荷不肯,嚷着身子难受,谁知接下来就遇到小子日了,把个杭天曜憋得难受。他正想一鼓作气享享美人在怀的福分,谁知来了个这么不顺遂的事,每晚都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 这回,忍不住掰着风荷的脖子轻问:“还有几天才走啊?”话模糊,但两人自然能解其意。 风荷越发羞怯,她当时都不好意思提,只是不提不行,闻言大窘:“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唉,女人真是麻烦,”他无奈的叹道。 听他这话,风荷可不依了,一扭身离远了他,斜睨着他道:“你若嫌麻烦就别理我啊,等着你的女人多了去了。”语气里醋意满满。 杭天曜难得见她吃醋,心意大畅,故意笑道:“你的话可当真?那我真去了?”说完,就有抬脚走人的架势。 风荷气急,顾不上羞恼,大声道:“杭天曜,你敢去?” 杭天曜非常没有骨气的回转神来,诞笑着亲了亲风荷面颊,低语道:“娘子,为夫不敢,为夫守着你一人就满足了,只是为夫现在饿了,你给点吃的好不好?” 风荷只当是真,便不与他计较,叫了丫鬟上来给他备吃的,谁料他摆手命丫鬟下去,双手圈住风荷,含着她耳垂道:“娘子,人家要吃你。” 唰的一下,风荷的脸登时红如五月的石榴花,扭着身子要挣脱他的怀抱,好在沉烟来解了围:“少爷,少夫人,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搬了吗?” “留了谁守院子?”风荷如得赦令,欢喜的问道。 沉烟笑嘻嘻,拿眼瞟着杭四放在风荷腰间的手道:“云暮说,她不怕热,就和微雨、落霞守院子吧。” 风荷微愣,留下落霞是她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云暮还会留下微雨,最近也没见微雨跟前伺候,莫非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不过,她不会否定自己亲信所做的决定,只说:“你们说定了就好,留守院子的多发一倍月银吧。”总不能叫丫鬟心里吃亏。 长夏阁叫阁,其实不小,由三座小院结合起来,正面院子三间正房,左右两院两间正房,各有抄手游廊想通,加上前面一溜下人住的倒座房。风荷自然住在正面,左边设置成宴客室,右边做了杭天曜的书房。整个长夏阁外围就是一圈竹林,出了门便是湖泊,满池荷花怒放。从这里去宁朴斋要过一个六角亭,穿过桃花林,越过玫瑰园,在通过一个小院就到了,风荷每日请安不甚远。 午饭前,就收拾好了,连小厨房一块搬了来。 风荷本想让几个姨娘一块搬进园里,可杭天曜不同意,说来来回回麻烦,何必兴师动众的。这样一来,姨娘们请安就很是不便,风荷索性让她们每三日去请安一次,不必日日去。 话说韩穆雪派去杭家的人一回到侯府,就将那边的情形细细回明了。韩穆雪听得仔细,大是不解,她对杭家之事虽了解不多,但对自己那个堂姑姑的性子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不是那种轻易与人交好的,尤其她与风荷年纪又差了一截。她竟然会在风荷的院里,那必然是有事才对。她恍然想起这几日仆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的有关那房的事情,莫非是为了这个? 依堂叔的脾气,是决计不肯来求父亲出面的,是不是求到了杭家?那样的家务事,便是姻亲也不好插手吧,杭家不一定肯出面,顶多暗中出出主意,而堂姑父又不在,堂姑怕是想求太妃帮忙,或许事情辗转到了风荷手中。 这般想着,她已经吩咐道:“去请小侯爷过来,说我有事商议。”她与韩穆溪是嫡亲的兄妹,亲近自不比其他庶出的,而且两人年纪相差不大,颇合得来。有事不好与父母说的,都愿意找了韩穆溪来说。 韩穆溪不大出门,无事就在家中看书,此日正在园子里歇晌,听是胞妹叫,忙忙前去。 兄妹二人对面而坐,韩穆雪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又道:“哥哥,依你看,杭家那边是什么意思?此事与我们家关系不大,但同是族人,关系又近,咱们若装不知道的只怕杭家那边混不过去啊。” 韩穆溪听到妹妹把荔枝与茶叶送去给风荷尝尝鲜的时候,面上几不可见的露出了笑容,沉吟半响,答道:“要想看到杭家的意思并不难,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如果小叔那里有反应,咱们随机应变。咱们两家本是堂亲,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理,何况父亲是一族之长,若是事情闹大了于我们家也不好。” 韩穆雪也是这个意思,父亲是兄长,拉不下那个脸来,他们是晚辈,有时候也该劝着长辈一些,几十年前的恩怨了,是该过去的时候了。不然,便是他们当年有理,时日一长,也变得没理了。 事后,韩穆溪就在父亲跟前提了几句,又暗暗派人打听那房的举动,果然堂姑第二日就回门探亲,闭门说了许久。然后堂叔看到他的眼神就有些波动,而且面色有几分讪然。 几日后,倒是堂婶先上了门来,对着侯夫人哭了一场。 事情至此,侯爷自然不好再抓着过往旧事不放,也不用见庶妹庶母,只是叫了族人来把一些从前有纠葛的家业划清了。那庶妹本是家中拮据,想到韩家去打秋风,又因为这些年得罪兄长的地方不少,怕他们不应,就想出了这个主意。谁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反把名声搞得更难听,传出挟持庶母要挟长兄之事来。 事情得到圆满解决,五夫人对风荷的话更信一层,别看这丫头年纪小小的,玩起心眼来十个大人都不一定及得上她。 其实五夫人也是高估了风荷,她是当局者迷,把事情看得太复杂,实际上这不过是拿准了侯府不想丢脸的内情,再示下软,不怕侯府不出面。 据说自此之后,五夫人倒是时常再给太妃请安之后带了女儿去风荷院中闲坐一会,或是一起做做针线,或是一起吃茶消遣。 王妃看在眼中,暗暗焦心,现在王爷提起风荷的时候都是赞美之词,尤其最近杭天曜乖乖呆在家里不出去胡闹之后,王爷觉得近十年来难得这么舒心畅意,别提对风荷感觉多好了。二房是不顶用的,三房只一个三夫人没有说话的余地,她即使说话也是向着风荷的,四房只怕有自己的计较,王府里,能支持小五的越来越少。 她不得不再次筹谋,早知如此,她当日绝不会满口同意风荷进府,一开始就该压压她的锐气,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你想找她的麻烦都没处找的窘境了。 经此之后,王妃把府里的内务抓得更紧了,在各个职务上安插自己人。只是一切似乎不太顺利,总会出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问题,新上任的管事往往会有约束不住下人的情况发生。 风荷不予理会,用人贵在知人善任,那样能给管事者带来一种被肯定的满足感,不是你多加点月银就能弥补的。而且现在王妃一急,办起事来就没有先前稳重,她就是要看她一点点焦迫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第九十二章代祖行权 荷叶上的露珠沏的茶,果然带有甘爽的清香,能赛过其他所有水,在这夏日里,显得分外可口。 摸着针线,手心就黏糊糊的出汗;看书吧,思绪烦乱得很;便是静静地歪着,每一颗毛孔里似乎都往外散发着着热气,搅得人不得安心。上等的丝绸衣裳,贴在身上,汗津津的,风荷恨不得将衣袖都剪了去,可惜她不敢,她顶多在寝衣上动点手脚,裙摆收得高些,衣袖短些。 房子里飘散着瓜果香甜的气息,透过青翠色的窗纱,却是扑面的热气。 她无精打采坐着,手里握着团扇,却都懒得动手扇一下。 这还只是上午,若到了下午,那怕是只能呆在冰窖里了。一盆盆的冰不断往各个院子送着,并没有消解多少暑气。府里的事务,她懒怠去管,拿着账本看不通为借口窝在屋里。王妃自然是满意的,心下暗叹,到底也有她不行的时候,这会子认了输,就不好提起接手其他庶务了吧。 哇啦一声,杭天曜几乎是跑了进来,席卷进来一团热气。你看他,满头的汗水如下雨一般,一身白色直裰都快湿了,脸上红通通的。 风荷不料他会这时候回来,忙喊人打了水给他梳洗。几大桶烧开都放凉了的水,被杭天曜一滴不剩浇在了身上,弄得净房里到处都是水汪。他始觉通泰,也不穿衣,披了一件杭绸的夏衫踱步回房。 风荷亲自捧了一盏放凉的香薷饮解暑汤喂他,他一气喝了下去,方道:“这天,真是不想让人活了,再来一碗吧。”丫鬟闻言,急忙又上了一盏,他又是一气喝尽。 “大日头下的,你就别跑了,安分呆着吧。”一清早二话没说就没了人影,还好意思回来抱怨,风荷没好气得很。 杭天曜握了握她的玉腕,笑道:“你以为我是你啊,整日什么事都不用干,就有大把大把银子入口袋,你夫君我是为生计所迫啊。” 说得风荷扑哧笑了出来,捶着他的肩,莞尔道:“我这叫未雨绸缪,你临时抱佛脚有多大用处。”她似乎想起什么,敛了笑,说道:“听人说柔姨娘这几日都不大好,她前次受了亏身子大虚,不如把她移进园子里吧。几位姨娘都是柔弱的人儿,怕是禁不得这暑气。”不管杭天曜有没有把几位姨娘放在心里,该她的责任她便不能推拒,有些事不是她能推得过去的。 杭天曜听得蹙了眉,恨恨道:“她从前当丫鬟时呢,难道也是这般的,你别理会,由着她去,我倒不信她能有多娇惯。” 风荷掩嘴笑道:“你别这回说的多不待见,回头病了又心疼,然后怨我这主母容不下人。” “再敢取笑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他亦是被她说得尴尬,随即正色道:“告诉你不得,今儿有两件大事发生呢,估计一会子满府里就传开了。” 风荷见他说得神秘,也有几分好奇,踮起脚尖在他眉心亲了亲,笑问:“什么大事?” “这就想收买我,晚上让你好好补偿,这回先放了你。”他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只是说出来的话真没什么可笑的:“今日早朝时,顺亲王上奏,催促咱们王府早立世子呢,有不少官员符合,里边自然少不了辅国公府、魏平侯府下边的。皇上瞧着也有那么点动心,就故意松动了口风。” 看来是世子妃吹得枕边风了,不然以顺亲王的为人可不会去出这种风头。就不知他日jian情败落之后,二人有何面目见人呢。 杭家一个小小郡王府,怎么频频引起大家关注,而且几次出席宴会看下来,就是亲王府待杭家都是不同的,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出了一个皇后吗?风荷不信,尤其是王爷,她实在说不出来王爷担了什么职责,可比多少手握大权的官都忙,白天几乎不着家。她不由看着杭天曜,从上往下打量起来。 杭天曜被她看得发毛,隐隐觉得风荷在打他的注意,忙岔开了这个话题,压低声音与她道:“你可知上次顺亲王赏荷会是谁在背后陷害你吗?” 果然,风荷被他这个话题吸引了过去,决定等到适当时机再套杭天曜的话,问道:“你查到了?” “可不是,其实我估计你都能猜到,只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而已。是辅国公夫人干的好事。”提到这个名字,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外,若不是风荷运气好,真被那个混账得手了,他不得恼恨自己一辈子啊。 风荷确实不惊讶,能调动蒋氏和世子妃身边的人,又急于陷害她的除了辅国公夫人就是王妃了,世子妃是早就被排除的。她颇觉有趣,本是要陷害她的,没想到反把女儿的丑事揭露于人前,他日对质起来不知这对母女作何形容呢,她想着就带了笑意。 杭天曜好气的拍了拍她的头,嗔道:“还笑人家,也不想想当时你有多危险。” 风荷摸摸额角,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你从哪里查到的,可别弄错了?”她一副不信的模样。 杭天曜懊恼的摊摊手:“难不成在你心里,你夫君我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人了?亏我待你一片深情,你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他说得煞有介事,风荷勉强做出一副深信不疑的表情来,笑道:“你别急着动手啊,这么有趣的事情,咱们可是要在紧要关头方能让大家领略领略的。” “瞧你,又把人看扁了,我自然明白。有个这样的母亲,再有个那样的姐姐,蒋氏自己若再出一点事,她凭什么能当王府的当家主母呢。男人胡闹一点没关系,别别太失了体统就行,女子最重妇德啊,一旦妇德有缺,凭她再有多少本事都没用了。”杭天曜很是得意自己与风荷的看法是一样的,只要接二连三暴露了这些事,蒋氏当王妃的身份就先不正了。 小五那时候只有两个选择,他要么休妻,可是休妻岂是那样轻易的事,而且他一旦在那种时候休妻,大家难免会以为他忘恩负义,忘恩负义比起纨绔来是重要了很多倍呢。他如果不休妻,他就与蒋氏绑在了一条船上,他也就不能为大家所接受了。 不过这个局不好步,里边还存着不少麻烦,需要仔细合计合计。 风荷与杭天曜相视而笑,终于等到他们主动出去的机会了,这些日子,真是憋屈得紧。 午饭时,夫妻两人冒着烈日居然去了宁朴斋,太妃正要用饭,一见他们喜得不行,忙命快去做了爱吃的菜来。 饭后,杭天曜回房歇着,风荷陪太妃抹骨牌玩儿。 刚吃了饭就去睡不好,尤其这几晚太妃都睡不着,白天更不敢让她多睡了,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倒也能解好些困倦。 谁知到了未时三刻左右,风荷刚想扶着太妃回房,东院的下人急急忙忙跑来求见。 这么热的天,又是太妃歇息的时候,谁会冒冒失失跑来,除非有什么要紧事。太妃懒怠动,就让端惠出去问那小丫头。 不过半盏茶功夫,端惠亦是急匆匆走了进来,不等太妃问,就一五一十说道:“娘娘,来的是二方白姨娘跟前的丫鬟,说白衣娘不好了。 今儿午饭时,白衣娘伺候二夫人用饭时手上发软,不小心将勺子里的汤洒到了二夫人衣服上,二夫人当即大怒,命人拖了白衣娘出去罚跪。白姨娘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根本禁不住罚跪,还是这么人的天,不过半个时辰就晕了。二夫人方消气,允人送她回房。 不意白姨娘醒来后就一直腹痛不止,似乎是要生了。只是,只是二夫人不信她会此刻就生,没有去请大夫,只让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去看着。小丫鬟见白姨娘浑身是汗,跟水里捞出来一般,而且见了红,吓得魂飞魄散,偏偏二夫人歇了没人敢去打搅,就冒失得跑到了娘娘这里来。” 若是平常,端惠绝不会把这种事不加修饰的回给太妃,但她是太妃贴身的,最知太妃心意。自慎哥儿之后,府里没有添过人丁,这对相信多子多福的太妃而言无疑不大快活,更经历了杭四幼子夭亡、蒋氏柔姨娘流产,太妃虽口上不说,心里也是担心的,生怕王爷们在外杀戮太多,报应到了子孙身上。所以极为重视白姨娘里的孩子,只要白姨娘的孩子能够平安出身,那就还好,不然太妃心里是真的绷紧了心弦。 况且二房子嗣一直不盛,除了嫡子杭天栋嫡女杭芊外,就一个庶女杭芫,当年一个庶子养到三四岁突然就没了。偏杭天栋是个软骨头的,太妃一向瞧不大顺眼,如果白姨娘生个男丁,好歹聊胜于无。 太妃一听,又恨又气,这个二儿媳,就是个小家子气的,光盯着那点子家产看,苛待妾室庶子。白姨娘七个月的身孕了,让她服侍用饭也罢了,一个不小心就要罚跪,她难道没见这天气,别说有孕的妇人,就是大老爷们还不一定顶得住呢。这个孩子再掉了,外头不知要怎生议论杭家,什么难听的话都冒出来,以后哥儿姐儿说亲都不好寻人家。 不过一个庶出的孩子而已,值得她这么耿耿于怀吗,若自己也跟她一样,这会子哪里还有老二呢,哼。 太妃睡意全无,她一直不喜欢老二媳妇,而且孩子们年纪也大了,她不愿插手儿子们房里的事情,想不到这个老二媳妇会变本加厉。别以为她当真什么都不清楚,当年老二怀孕那个妾室怎么没的,庶子夭亡,她心里都雪亮着呢,只是老二怕她,自己恨他不争气,就撩开了手。 以老二媳妇那点简单的心计与手段,就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她莫非真当自己拿她没办法不成?哼,这一次自己定要好好敲打她一番。 瞧太妃模样,似乎有心自己过去看看,但她身份尊贵,若为了一个妾室巴巴前去,难免让人以为杭家有宠妾灭妻之嫌,尤其太妃身子并不爽利。风荷心中微动,这事弄得不好自然自己面上无光,但若处理的好了,二老爷那里倒是打开了一个突破口。二老爷此人,虽不晓事,但他的优点就在此处,许多话许多事明白人不好说,假如二老爷去说,还不易引人怀疑,实在是枚上好的棋子。 何况,她对白姨娘有信心,一个小店铺主的女儿,能勾得二老爷为她与二夫人作对,那心机就不是简单的。常理来看,发生了这种事小丫鬟怕是吓得手足无措,哪里还能想到来向太妃求救,甚至越过了王妃,这上边没人指点她还真不信。既然能在危急关头做出这样冷静的决策,保住孩子应该是有几分把握的。 太妃的确是如风荷所料的那样,她尚在踌躇犹豫中。当她瞥见站在一旁的风荷之时,眼中闪过光亮,自己不好去,让老四媳妇去不就行了。她是晚辈,去看看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而她又代表着自己过去,便是老二媳妇也难为难她,太妃当即作下了决定。 风荷乖觉,从太妃眼神中看出太妃的意思,忙假作慌张的说:“祖母,不如孙媳妇代您过去瞧瞧,回头再把情形给您细细分说一下。” 太妃满意地点头,这才是真正大家里周旋的人儿,一个眼神,她就明白往下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三分焦急的说道:“你说得是,端惠,你服侍少夫人过去。该做什么你尽管去做,保住了孩子最要紧。” 说出风荷的出面是暗示自己代表太妃,那端惠的陪同就是把这个摆到了明面上去。二夫人见了端惠,便是想装不懂都不行。 骡车已经套好了,因为园子偏远,以防太妃临时有个使唤什么的,她这边的骡车每天都备着,说话间就能上车。 风荷与端惠坐在马车里,揭了帘子吩咐道:“传话下去,立时去请太医院内行的顾太医前来,再把京城最好的稳婆一齐请来,还有咱们府里的郁妈妈、秦妈妈都一并请去东院。” 风荷有了这个管家的名头,虽然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家事,但是沉烟这里,已经与家下不少的管家娘子打过照面,沉烟的面子多半人都会给。而且这事牵扯不到王妃,又是太妃的另,没人敢轻易糊弄了去。 刚进了院子,风荷就隐隐听到白姨娘的哀呼声,看来事情比想象的严重多了,不然白姨娘会保持体力吧。 二夫人却是醒了,正在房里迅驰丫鬟,自然是白姨娘跟前的丫鬟,怪她们不用心,没有伺候好白姨娘,而她这一训斥就叫走了白姨娘身边所有的丫鬟。 风荷冷笑,好个二夫人啊,叫走了身边伺候的人,让白姨娘一人呆在房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难怪白姨娘呼声这么凄惨呢。 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门前的丫鬟本要拦着,一见端惠就不敢拦了,任由她们闯进去。 二夫人直到她们进了门才看见,起身难得殷勤的说道:“哟,是老四媳妇啊,大日头下的怎么就过来了?还不快伺候四少夫人坐啊,上茶。”她这是想要拖延时间。 风荷懒得与她拐弯抹角,直接道明了来意:“祖母听说白姨娘有些不大好,心里挂念,命侄媳过来看看。祖母那边还等着侄媳的消息呢,侄媳不敢耽搁,还是先看了白姨娘再来陪二婶娘说话吧。” 这个老不死的,一个卑jian的jian人,她倒是放在了心上,待自己这个正经儿媳妇都没这般好过。二夫人自然不会轻轻松松放了她们过去:“不是婶娘说话不中听,那种地方肮脏得紧,侄媳妇一个尊贵人怎好去那走动呢,不如随便使唤个丫鬟过去瞧瞧吧。” “二婶娘心疼侄媳心中明白,只是这是祖母的交代,侄媳怎么敢大意呢,回头祖母细问起来我没话回岂不是自打嘴巴。何况,不过是去看看,又不会多呆,再说了,咱们家堂堂王府,从来不会做出苛待妾室的丑事,白姨娘那里难道还能比柔姨娘几个的差不成,那里我可是常常去的。”她拿帕子掩了嘴角,神态温柔,只是言语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二夫人无法,想着她去看看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自己不去请稳婆、太医,看那jian人能拖多久。她前头领路。 白姨娘住的还不如一等的大丫鬟呢,挤在一群下人房里,一共只有小小两间房。低矮的屋檐,进了门只有一张老旧的罗汉床,摆设之类的只有一个土窑的瓶子,插了两支即将开败了的石榴花。帘子只是粗糙的竹帘,里间房里居然没有冰,这样的天气孕妇没有热出病来已经很不错了。 床是个新漆了红漆的架子床,一床秋香色的薄被,妆奁简便得很。白姨娘只剩下轻微的shenyin声了,屋里一个人影也不见。 淡淡的血腥气呛得风荷难受,她平了平心气,快步上前,上次柔姨娘流产那次,多少血啊,她早见惯了。 白姨娘耷拉着双眼,面色苍白虚浮,唇色泛白,头发凌乱的散在枕上。风荷忙轻轻唤了一句:“白姨娘,我是四少夫人,我奉太妃娘娘之命前来探望你,你还好吗?” 这句话对白姨娘而言无疑是支强心剂定心丸,她倏地睁开了双眼,看到果是风荷的时候眼里闪过了光芒,喘息道:“婢妾怎么敢当,四少夫人先代婢妾谢谢娘娘,回头婢妾能起身了亲自去给娘娘磕头。”只要风荷来了,二夫人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了,她的孩子也能保住。 “白姨娘放宽了心吧,太妃娘娘已经派人去请了稳婆太医过来,只怕这会子就该到了。”风荷瞧白姨娘的形状,估摸着是要生了,七个多月,也不是没有希望。 二夫人一听风荷的话,登时变色,赶紧道:“怎么好劳烦太妃,我看白姨娘应该没什么事。”她狠狠对白姨娘使着眼色,白姨娘只作没看见,她又对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马就出去了。 风荷厌恶,也对端惠眨了眨眼,端惠会意,趁二夫人不注意溜出去了。 风荷本是存着利用白姨娘拿捏二房的心思,不过当她看到被窝下白姨娘隆起的肚子时,不由心中一软,那毕竟是个无辜的小生命,不管大人之间有多少纷争,他也不该在最后关头被扼杀了。所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保住这个孩子的。 最先来的是郁妈妈和秦妈妈,她们顺利的进来了,给二人行了礼,就去看白姨娘的情形。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向二夫人回道:“姨娘怕是要生了,羊水都破了,需要尽快准备生产的物事。”她们虽是回给二夫人,眼睛却是一直看着风荷的,真正拿主意的是四少夫人才对。 风荷一听也有那么点紧张,生产一事她是半点也不懂的,只得道:“一切劳烦两位妈妈了,该备些什么都让丫鬟们去准备。回头稳婆和太医来了,就能替两位妈妈分担好些去。”她是怕两位妈妈不敢担责任,做事不能放开手脚,故意安慰她们。 果然,两位妈妈的神色好看很多,连连点头道:“那奴婢这就去。”风荷怕二夫人的人暗中阻挠,就对云碧道:“你跟着两位妈妈去,搭把手也好。”云碧性子烈,小丫头们都怕她。 而她自己安慰了白姨娘几句,就拉着二夫人到外间坐着道:“二婶娘,侄媳知道你是骤然听闻这个消息惊住了,就擅自给你安排了,你看还有什么侄媳没有想到的吗?”她不能放二夫人出去,不然端惠云碧是抵挡不住她的。 二夫人心中恨得不行,这是想的太周到了,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哼。不过她不是很担心,白姨娘的身子她清楚,她不让人给她好好保养,想要早产生下那个尊子来怕是不容易啊,一不小心最后一尸两命呢。 稳婆太医几乎是同时到的,生产的物事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二夫人恼怒地瞪了之前出去的丫鬟一眼,那丫鬟委屈的瞄了端惠一眼,不敢辩驳。端惠是太妃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她算什么,怎么敢与人家对着干,端惠把人带进来,她拦得住才好啊。 太医先进去看了看,接着是稳婆前去。 很快,稳婆就惊慌地跑了出来,回道:“回两位夫人,马上就得生,但孩子太小,而那位姨娘又耽搁太久,不易生呢。”一路上赶得急,她只知是庄郡王府,但不知外面坐着的一老一少两位夫人是谁。 宝 书 网 w w W.b a o s h u 7 。coM 这样的情况风荷已经预料到了,她当机立断道:“听说大娘是京城最好的稳婆,多少疑难的都在你手上平安过来了,相信我们白姨娘也会母子平安的。孩子生下,赏银十两,不然我们太妃发怒起来,你自己应该知道后果。” 那稳婆常年在大户人家走动,里边的猫腻不知看了多少,她就是要探探王府人的口风,到底要不要保住孩子,她就怕自己千辛万苦帮人生下了孩子,回头被人怨恨于心,甚至反害了自己。 她虽然不知二夫人和风荷谁能真正做主,但这个年轻夫人敢搬出太妃来,必是有十足的把握的,她还是乖乖听话来得好。 沉烟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了不少冰,屋子里这么热,风荷怎么呆得住。冰块慢慢溶解,房里的气温渐渐下降,而白姨娘的哭喊声时轻时重。 二老爷来了。 风荷不想就知这是沉烟派人寻来的。这样一来,她们的情意那是都落在了二老爷眼里,做到了十成十;而白姨娘母子倘若有个什么闪失,她们身上的责任也能轻些。她笑着对沉烟点点头。 他回来的路上已经听小厮说了大概,心知二夫人是要趁机害了白姨娘母子。他通房妾室也有过几个,但不是二夫人的人就是容貌差强人意的,人到中年,男人的自尊心反而越来越强,而男人自尊心最好的表现就是女人。当有一个女子青春美貌,偏还对他温柔体贴情深款款满心崇拜的时候,二老爷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与意气风发。 所以,二老爷心中白姨娘是很有些不同的,那是他自己看上的女子,而且不嫌他年老不怕二夫人苛待,愿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他怎么还能不对这个女子迷恋呢。尤其二夫人嚣张跋扈,浑然不把他当一家之主看,这些年,二老爷已经受够了。 看见二老爷回来,二夫人越发不悦了,质问道:“你又去哪儿了,还知道回来。” “我要不回来还不知你把双儿如何呢。你说,双儿要生了,你为什么不去请稳婆太医来,要不是侄媳妇过来的及时,只怕这会子我都见不到他们母子了。”说着,二老爷眼里居然滚下泪来。他怯了二夫人一辈子,难得说出这样质问的话来。 风荷大感讶异,不料二老爷待白姨娘的心还挺真的。 其实,二老爷一开始也只是有几分迷恋而已,满足自己一时的虚荣心,但时日一久,就被白姨娘慢慢收服了。记得白姨娘昨天晚上还曾与他戏说道:“我身子不好,也不知能不能平安生下咱们的孩子。若果真不好,你就让她们保孩子,往后孩子就代替我照顾你陪伴你吧。我在地底下也是能阖眼了。” 想起白姨娘说的话,二老爷这么个软弱的人,哪里还经得住啊。 不知是被二老爷的话还是二老爷的眼泪气的,二夫人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但面色狰狞。她不由想着,自己尽心尽力为他操持这个家几十年,最后就得了这么句话,这心里岂能福气啊。 可惜二夫人从来不想想,夫妻之间贵在关心,而不是像她那样,动辄对二老爷恶言相向,根本不把二老爷当男人看,当自己的夫君看,怨不得二老爷与她离心。 她气上心头,居然拂袖而去。 这里一切都安排好了,又有二老爷坐镇,应该没问题了。风荷也起身告辞,她一个年轻的侄儿媳妇,与叔叔呆在一间房里,传出去难免被人说闲话。 刚出了内院,在拐弯处遇到六少夫人袁氏。 公公的妾室如生下子嗣,这毕竟是件大事,她不能不放在心上。这里的动静她是早就听闻了,一直等着风荷出来,自从听了父亲的话之后,她心里对风荷的畏惧多于嫉妒。 风荷正讶异怎么不见袁氏,她就撞了出来,心下了然,故意对袁氏道:“六弟妹,我这走了一路有点口干,能不能去你那讨杯水喝。” 袁氏闻言大喜,忙拉着风荷一同走,道:“看四嫂说的,一杯水而已,也是我怠慢了,原该早些过去陪四嫂的。” 做戏就得做全了,风荷果真先吃了两盏茶,才与袁氏笑道:“六弟妹这些日子也不去我们那边散散闷啊?” 袁氏见她不带半点骄矜之色,心下好受许多,摆手喝退了丫鬟们,沉烟几个得到了风荷的暗示,一并退了出去,她方压低声音与风荷道:“四嫂,白姨娘能生下孩子吗?” 老来子,还不知公公会喜欢成什么样呢,到时候他们夫妻的地位可别被动摇了。 风荷清楚她的顾虑,也怕她胡乱动手,就正色与她说道:“六弟妹,你别看这是个庶子,祖母很重视呢。” “嗯?太妃那么多孙子孙女,难道还会在乎一个庶子的庶子?”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为太妃是不大放在心上的。 “这话,也是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我方敢跟你说,传出去咱们都被想过清静日子了。你想想,府里多少年没有添丁了,经历了几次流产事件,太妃心里能不堵得慌,正要有个孩子冲冲晦气呢。谁这个时候犯上去了,我怕祖母会大怒呢。六弟妹,我自然知你不是那等冲动的人,但小心被人利用了,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风荷说得煞有介事,尤其那句不是那等冲动的人,将袁氏说得舒坦极了。 她自然很快表示:“还是四嫂理解我,一个小孩子与我何碍,我们爷都这么大了,谁能争得过他去。”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这些年,她在杭家最怕的人不是二夫人而是太妃,太妃要那谁做筏子,谁就惨了。 风荷很是赞赏袁氏的话的样子,一面点头道:“六弟妹果是个明白人,原先我是白担心了。六弟妹,这些日子二夫人对你如何?” “还不是那么样,不过自从白姨娘进府,她一门心思都在白姨娘身上,倒不大多管束我了,我能过几天顺心日子。”她撇撇嘴,对二夫人的厌恶显而易见。 风荷要的就是她这句话,笑道:“有这么个挡箭牌在前头,二婶娘确实没心情寻六弟妹的不是,若再有个小子,我看她会忙的顾不上六弟妹。六弟妹何不趁着那时好好保养了身子,与六弟恩恩爱爱的,早些生下一儿半女呢,有个孩子傍身比什么都来得有靠。” 袁氏大是赞同,连脸都红了,拉着风荷的手道:“多亏了四嫂提醒我,不然我就自误了。有人能替我挡着她,我正该欢喜才是,而且如此一来,她不免更加靠着我们爷,对我也会好些才是。 说句不怕臊的话,我是日夜思想有个孩子,可不知为何,这肚子就是不争气,到现在没有一点动静。我母亲给我训了不少偏方,怎么吃都不管用,四嫂可有什么好法子?” 说到心里的隐痛,袁氏简直把风荷当成了亲姐妹般,与从前的冷嘲热讽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他们这些女人,谁不知道孩子就是一切,没有孩子一切都没了盼头,凭什么跟人争,争来了又有什么用。 风荷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倒与她说起别的话题:“你看,白姨娘倘若生下孩子,会交给谁带?” 袁氏微微一愣,满不在乎的道:“妾室一般不能自己亲自带孩子,估计也是被接到了她房里。” 风荷神秘的摇头,激起了原始的好奇心,才徐徐说道:“我看不尽然,经此一事太妃不用说了,便是二老爷都不肯将孩子交给二夫人带。而白姨娘的身份是不能带孩子的,总不能让二老爷的子嗣住在下人房里吧。六弟妹,你是长嫂如母,带小叔子可是名正言顺的。” 这话把袁氏听得迷迷糊糊的,她万分不解,问道:“我为什么要替她们去带孩子?” 风荷咬唇,皱眉不语,直到袁氏焦急得催促了她好几遍,她才勉强说道:“六弟妹,我拿你当自己妯娌,凡事都是为你考虑的,你若不信我或是怀疑我的用心,那就不必多说了。”他又重重叹了口气道:“六弟妹,你进门至今已有两年多,一直没有动静,而六弟两个通房也没有一点消息,这有点不大对呢。常理说,六弟与六弟妹这般恩爱,孩子是迟早的事,只是有些事,六弟妹不得不留了后着啊。” 她的话说的隐晦含糊,但袁氏是有心人,一听就明白了其中关隘。不止她,她母亲也曾怀疑过,六少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果真那样,袁氏吃再多药,纳再多通房都不顶用,她这一生算是毁了。 她不免哽咽起来:“四嫂与我说这些,显然是将我当了自己人看,我哪有恼的。所以,我应该先抚育着白姨娘的孩子,结下情分,将来便是有什么不测,他念着养育之情也能容我。此事关系重大,不是我怀疑四嫂,但我还需与我爹娘商议一番,多谢四嫂的提醒。”她这句话说得很真心,老来有靠不正是她们争来争去的目标吗? 风荷面色不见半点不悦的神色,反而与袁氏推心置腹道:“六弟妹,二老爷与二婶娘闹成今日这般,六弟妹觉得是为什么?男人嘛,不管他性子软弱还是强硬,在自己女人面前,无一不是要面子的。六弟妹千万记得。” 袁氏大震,她心高气傲惯了,难免有对六少爷横眉的时候,时日一久,六少爷的心移到了别的女人身上岂不是自讨苦吃?她暗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改改脾性了? 点透了袁氏,风荷起身告辞。没走出多远,白姨娘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母子平安。虽然孩子很瘦弱纤细的样子,但没什么大碍,只要细心调养就行。二老爷大喜,大家封赏,把二夫人气得称病不起。二老爷难得清醒一回,居然晚间去了太妃那边给太妃谢恩,还带来了给风荷的礼物。 风荷抿唇笑着,白姨娘,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呢。这样的人,用好了就是助益,用不好,就是虎狼。 她帮白姨娘,一来是太妃之命,二者孩子是无辜的,当然她更有她的打算。二房不足为惧,就一个二夫人爱折腾,而且她是董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她跟风荷是别想和平相处的。相比起来,倒是袁氏容易拿捏,以六少爷的懦弱样子,对袁氏的话是言听计从的。 她示好与袁氏,不过是为了袁氏父亲而已,兵部尚书,实在是个不小的官,而且定是皇上宠臣。权贵家中要有杭天曜的 支持者,堂官也是不可或缺的,翰林院有表哥,户部哥哥好歹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礼部有苏家,兵部有袁大人,至少朝廷不会出现一边倒的局面,让皇上徇私都说不出口。 再说,留个白姨娘与二夫人斗法,二夫人就没了心思来寻自己这边的麻烦。有一日二夫人没了,也不会留下袁氏或者白姨娘一边独大,一个嫡子媳妇,一个庶子生母,都不是好应付的。 袁大人若想以立世子之事拿捏了风荷夫妻,她也就不用怕了,一个白姨娘对付袁氏绰绰有余,女儿有难,做父母的还有多少心思与她周旋。当然,白姨娘反戈也是件麻烦事,但一个妾室,哪来的条件与风荷对峙呢。 二房这边稳定下来,就只一个四房了。恭亲王庶女,刑部侍郎,皇上赐婚,真不能小视呢?恭亲王,生母死后,据说曾在太皇太后身边养过一段时日,后来开府单过。 杭家这潭水,越混越好啊,她倒要看看到时候王妃拿什么与她斗? 第九十三章投桃报李 杭天曜看着略有些憔悴的风荷,心疼不已,捋了捋她濡贴在两鬓的碎发,悄问:“要不要躺一会?” “我身上难受,想去沐浴。”她隐隐闻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一股血腥气,皱了皱眉。 “那我服侍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温柔多情,浑然不带一丝情yu,像是看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风荷听他说得赤诚,先是脸一红,随即低头应道:“好。” 水温不凉不热,坐在里边很是舒服,冲掉了身上的疲惫与汗腻,风荷闭上眼,任由杭天曜给她按摩搓背。 杭天曜坐在她身后,身上一丝不挂,细心地在她全身按揉着。 风荷朦朦胧胧得睡着了,靠在他身上,耳边有水流滑过的声音,清澈缠绵。水流滴在她身上,仿佛流过光滑的端子一般,顺流而下,白腻的肌肤给人无限遐想。 杭天曜的下/身,非常不争气的有了反应,他又是羞恼又是愧疚,自己的自制能力也太差了些,回头风荷要怎么看他呢。 风荷恍惚听到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缓缓睁开眼睛,感到顶在自己腰下的坚硬。她暗暗将手往后伸,咬咬牙,柔柔捏住了他,震惊他的巨大。 杭天曜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摸吓了一跳,不可抑制的闷哼出声,吻着她后背叹道:“风荷,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半日不言语,只是手上来回套动,回头吻了吻他,轻笑:“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杭天曜仿佛闻到了赦令,惊喜的将她搂紧在怀里,一寸一寸摩挲着感受着。在他火热的大掌游移下,她轻轻“嗯”出了声,开始扭动自己的身子,却越发摩擦着他。 他几乎就要崩溃,狠狠固定住了她的丰臀,喘息道:“宝贝,别动。”然后他开始沿着她后背的曲线一路湿吻下去,听到她不断溢出的嘤咛声。 她猛地将她抱起转过身来,让她正对着自己,放在自己腿上,看着她坚挺的乳儿像一对跳脱的白兔一般,一口擒住了粉红的桃花。 这样的姿态让风荷简直羞愧欲死,她的一切都完整的呈现在他面前,她只得闭上眼,将头伏在他肩头。 他一面吻得她窒息,一面让自己缓缓进入她,较弱的身子依然感到疼痛,而她咬牙不语,双手环抱着他。 她一觉醒来,惊讶的发现暮色四临,房里闪着暗黄的光。而自己身上不着寸缕,盖着单薄的缎子。她慌忙穿上衣物,候自己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下去,方起身到外间,却见含秋拎着小丫头拎着食盒过来,忙行礼道:“少夫人醒了,奴婢正想着要不要去请少夫人起来用了晚饭再睡呢。” “怎么不早点叫醒我,都什么时辰了?”她颇有责怪,好似这样能掩盖心虚一样。 含秋低垂的眸子里笑意满满:“少爷吩咐过了,少夫人累了,不让我们去叫醒。” 她登时羞赧起来,这个人,都胡说什么。赶紧转移话题道:“沉烟她们呢。” 含秋眼角的余光瞄向净房那边,捂嘴笑道:“净房里积了一地的水,家具都弄湿了,沉烟领人在擦拭呢。” 这话简直让风荷羞得无处可躲,她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怎么问都是错,忙摆手命她们进去,自己到院中散步。她很想问问杭天曜去哪了,又不好意思,只得咽下去。 直到她吩咐开饭,还没见杭天曜的身影,心下不免有几分急迫,言行举止间就带了出来,是不是伸着脖子往外看。 偏偏几个丫鬟似乎商量了一般,她不问,她们就不主动回禀,笑眯眯的看着她用饭。她哪儿吃得下去,随便吃了几口汤就不肯再动,撅着嘴不理几个小丫头。 沉烟她们实在好笑不已,又怕她气坏了自己,假装无意地说道:“少爷说去茶楼转一圈就回来,这都一个时辰了吧。” 风荷竖起耳朵听着,脸上露出笑容,开始吃了一口饭,还故意不悦的说道:“管他呢。” 沉烟几人再也撑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风荷被她们笑得心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恰好杭天曜回来听见,诧异的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你们主仆笑得这么欢?” 风荷连连给几人使眼色,不准她们说出去,自顾自吃饭,也不起来让杭天曜。 杭天曜坐到她身边,将手里一个小荷叶包的东西交给沉烟道:“是你们少夫人爱吃的知味观的挂炉烤鸭,快拿碟子装了,正热着呢。”说完,他摸了摸风荷的头。 风荷抬头送上一个笑脸,才问道:“你吃过了不曾,要不要再来些?” “我念着要陪你用晚饭,岂会在外头吃了,倒是你这个小坏蛋,都不等我。”他眉梢眼角都是宠溺的笑,为她布菜。 风荷忙亲自给他加了一碗碧梗米饭,嗔道:“都这么晚了,我自然以为你吃过了再回来的。茶楼一切还正常吗?” 沉烟端了白瓷碟儿上来,油光发亮的一块块烤鸭,似乎往外冒着汁水,看得人食指大动。 他忙将最好的一块夹给她,应道:“都好着,你使唤出来的人,怎么会不好,便是这个热的天,都是日日客满。” “你就为了这事出去的?”她有些不信。 “自然,不然我还能有什么事。我看你睡得正香,怕我没忍住吵醒了你,索性出去转转。”他的语气暧昧无比,偏偏神色不见一点波动,气得风荷要发怒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 袁氏第二日一早回了一趟娘家,直到下午方回。 凌秀进了袁家后,一开始很闹了一阵,后来日子越过越糟,她心下也有几分慌了,怕失去了这个唯一的避难所,倒对袁公子渐渐和缓起来,偶尔也能承欢一二。袁夫人这才没有很磨搓她,但每日都给她分配了一大堆的针线活计,让她忙得有小心思也没时间施展出来。 而她被关在后头,前边有个风吹草动,她是一概不知,成了个睁眼的瞎子。 袁氏回府,袁夫人以为有什么大事,就唤了她进去细说。因着袁大人的宠爱,袁夫人待她没失了大格,尤其现在都出了门子,这母女情比先反而好些。 袁夫人细听袁氏的诉说后,不敢拿主意,命人去衙门请了袁大人回来,等他的意思。 袁大人回来的挺快,听完女儿的叙述,沉思半晌,最终说道:“一切你都照你们四少夫人说的办,这对你好处多于坏处,便是担忧成真,好歹也有个退步。” “父亲,你的意思是让女儿彻底投向她,会不会出事呢,她若败了女儿难免受牵连。”袁氏还是有些不放心,风荷毕竟年纪小,能斗得过王妃吗? 袁大人摇摇头,郑重的道:“这个四少夫人,绝对是个难缠的角色。上次你哥哥发生了那事后,我就让人去查了四少夫人的底细。你在杭家应该也听说过,她不得她祖母待见,不受她父亲喜欢,而母亲也落了风,按理说这样的女孩子能保得一条命在就不错了。可是你看她,她在董家居然能达到呼风唤雨的地步,她一句话吩咐下去,董家的管事下人们没人敢不听。” “这,不会吧,董家老太太那么个厉害的人物,还有他们家那姨娘,都是出名的,她们能容得下她如此?”袁夫人深感不信,他们与董家一样都是堂官,来往多些,很多传闻都听过一二。 袁大人冷哼一声:“别说你不信,连我开始都不信,可是事实俱在,由不得你们不信。董家是老太太管事,常常命人克扣她的用度,但是你看看,她身边那些丫鬟,个个都是出挑的,没点手腕的人能这样。听说董老太太和他们的姨娘没有少找她的麻烦,但每次都得不了好反而丢了自己的脸面,弄得后来实在不行才想法子把她快速嫁到了杭家。” 袁氏听得不停点头,又道:“母亲不知她在杭家的势头,简直可以说是无人可挡,现在都越过前面进门的几个妯娌跟着王妃学管家呢,我冷眼瞧着,她能在最繁华热闹的地段上开茶楼,那得多少本钱,可她眼睛都不眨,就把茶楼开了起来。每次去她房里,我看她的吃穿用度摆设器具无一不是上等的,很多都不是杭家的东西,应该是她的嫁妆才是。 据我暗中打探的消息,大致估摸了一下她的嫁妆,只怕不下于一万两银子呢。如果董家没有她的地位,她这些都是哪来的?“说起这个,袁氏就滔滔不绝起来,她当日是高嫁,在父亲的要求下添了一些嫁妆,但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五千银子,何况袁家不比董家差。 袁夫人的脸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这个女儿,枉她待她这么好,她还念着嫁妆呢。要不是看她嫁去了王府,对儿子将来有不少助力,她可没有这个当慈母的心肠。 袁大人越发深信自己的判断,杭天曜身份上而言比杭天睿更正,而且有皇后娘娘太妃的支持,现在又娶了这么个厉害的妻子,简直是如虎添翼。人家现在既向他们示好,他们倘若不尽快作出决定,等到你想投靠的时候只怕人家还不一定看上你,事情宜早不宜迟。他当机立断道:“就这么定了,一旦王府提出庶子养育之事,你就主动承担起来,这样太妃、你公公都会高看你一眼。而你不用担心你婆婆,你以为太妃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 袁氏再没有任何迟疑,保证自己都会照父亲说的去做。 待她一走,袁夫人略有担忧的问道:“假如四少夫人失败,会不会牵连到咱们家?” “怕什么,咱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顺应天子之意,为主分忧而已,谁敢说个不对。何况,那也是太妃的意思,顶多是女儿听从长辈的教导,跟咱们什么关系。”能凭借自己做到兵部尚书位置的人,谁不是心里有一个小算盘的。 孩子洗三后,太妃忽然有点小恙,三夫人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王妃要料理家务,四夫人要预备儿子年下的大婚事宜,太妃宣了二夫人去侍疾。每日天刚亮,二夫人就被迫赶去园子里,服侍太妃,有时候连晚间都不得回去,恨得她牙痒痒。但她不敢有一句怨言,孝顺一事是正理,说到哪儿去她做媳妇的都得如此。 二夫人不在,二老爷与白姨娘越发情热,更是宠爱这个老来子。 当二夫人以照顾幼子为借口想不去伺候太妃时,袁氏很适时的提出来她愿意照顾小弟弟,二老爷几经权衡之下,真把孩子交给了他们夫妻照顾。毕竟白姨娘早产,身子亏了很多,需要好生调理几年,几乎抽不出空闲来照料孩子,交给二夫人二老爷又不放心,还不如交给儿子媳妇呢。儿子媳妇自己主动提出来,当然不敢暗害这个孩子。 白姨娘虽然不舍,但她却不是那等待恃宠而骄的人,情知自己想要亲自抚育孩子怕是连太妃都不会容的。与其等二夫人得了闲把孩子接去,她还不如把孩子交给袁氏照看呢,再怎么说她都是袁氏的庶母,袁氏对她不敢太过分,不然孩子在二夫人手里,只怕她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孩子了。 太妃听说后,大大夸奖了袁氏一番,说她孝敬长辈为长辈分忧,是个好孩子,赏赐了一批绸缎首饰下去。 自这个孩子出生,太妃的信心重新回来了,看着风荷的目光都渐渐变了,甚至时常盯着她肚子瞧,风荷被她看得满心不安。太妃不会要重点等着抱杭天曜的孙子吧? 六月下旬,圣旨下来了,立永昌侯府嫡出小姐韩氏为太子妃,魏平侯府二小姐魏氏与礼部侍郎苏家娣小姐为侧妃,定于十二月十二完婚,着礼部加紧准备太子大婚事宜。 而就在同时,传出皇后有龙裔的消息,皇上喜出望外,大赦天下,并厚厚褒奖了庄郡王府。 华盖车驶过偶有喧嚣的街头,青石的地面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小贩的叫卖声显得力不从心。 风荷与杭莹共乘一辆车,两人歪卧着说话。 “四嫂,你说韩姐姐请我们去做什么呢?”她清楚京城的规矩,若不是极好的闺蜜,或者有大型宴会,是不会轻易下帖子请人上门的,尤其是这样当天下帖子请人当天就去的。 风荷看着脚下的水晶缸里的冰块渐渐融化,积起越来越多的水,不经意道:“帖子上不是说请我们品尝她新制的茶吗,她倒也是个雅人,爱鼓捣这些玩意。” 杭莹觉得这个理由勉强通过,也就不再费神寻思,叹道:“韩姐姐在家里是万事随她心意,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比起来,我还不如她自由呢。”说起这个,俏丽的脸上带了薄薄的愁云。 她的事情风荷不可能没有听说过,杭莹爱吹笛,可是王妃认为吹笛没有弹琴风雅,让她弃了吹笛改学弹琴;她喜欢练大字,但王妃说女孩儿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不必学得多好,最近都带着她理事。 其实,她明白王妃说得是正理,只是希望她将来能过得好些,但她并不乐意,做起事来难免有些束手束脚。前儿皇上赏赐下来,王妃让她给阖府人分派赏银,似乎出了点小小的差错。 杭莹并不笨,身为世家里长大的女子那些都是必须学的,而且以杭莹的天分完全可以掌握,只是王妃教导的方法不对。王妃太心急了,想一口把她吃成个胖子,今儿这个,明儿那个,一股脑儿给她灌进去,又停了她自己喜欢的,这样于学习是没有好处的。还不如慢慢教她,不要拘得太紧,有个一年半载的她也勉强能上手了。 风荷轻轻摇头,她与王妃之间怕是少不了一场纠葛,但与下辈的孩子无关,何况杭莹无论如何都是杭家的子嗣,杭家的郡主,太妃、王爷是绝不可能看着她被牵连的。她拍了拍杭莹的手,笑道:“你天资聪颖,只要略加费心还不是手到擒来的。此事你也不必忧心,母妃那里不是还有祖母吗,祖母开口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我也不是不想学,但是每次看到母妃看着我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我心里就难受。”她垂头低语,子不言父母之非,可母妃最近确实有些不大对劲,不只对自己,对五哥五嫂都严厉起来,连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小心翼翼的。 “母妃不过是太想你好了,你前天做的针线不是很好嘛,我听说母妃当时就夸你了。”王妃的心机手段不算深沉,不过是太会装小白花了,而其她背后有那么强硬的靠山,太皇太后把她赐婚给杭家,莫非真没有别的打算?这话谁都不信。 说到这,杭莹又高兴起来,眼睛亮亮的有浅浅的笑意:“多亏了四嫂身边的云暮教了我那个苏绣的技法,才能在母妃跟前过关,只我都没有云暮做得一份好看。” 提起几个丫鬟,风荷也有件心事,几个大丫鬟年纪慢慢大了起来,到说亲的年纪了,此时耽搁不得,但一时间又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且不知她们几个心中是什么想法。主仆几年,同甘共苦,感情不是寻常的,她势必要为她们找个好归宿。 韩穆雪穿了一身杏黄色杭绸的衣裙,挽了高高的青娥髻,很有几分短装成熟的气派。她笑着快步迎上来,拉了二人的手道:“我一时兴起,让你们大热天的赶过来,却是我的不是,可惜我出门没有先前便宜,不然原该我去看你们。”她已是准太子妃了,身份比二人高出不少,但一点不见傲气,依然如先一般。 杭莹出门时听了王妃的叮嘱,原有几分紧张,见此放下了戒心,亦是笑道:“正好我闲在家里闷得慌,一收到你的请帖就立时去催着四嫂动身。” 三人中,韩穆雪的身量最高,杭莹还未发育齐全,风荷今儿穿着玉色缠枝花卉的曳地长裙,把身量拉长了好些,显得纤腰楚楚,行动如风。 一坐下,韩穆雪就忍不住说:“姐姐真身衣服真好看,玉色将姐姐原本明艳的容颜衬得清雅无比,满身书卷气,却不嫌素净,都亏了这几支缠枝玫瑰的功劳。这针线,太细密了,玫瑰绣得几欲乱真,何时我也做一身,既凉快又好看大方。” 年轻女孩儿没有不爱美的,说起穿衣打扮来就听不住话题,直到韩穆雪大大丫鬟,就是上次去杭家送东西的那个,原来她名字叫素灵,上前提醒韩穆雪要不要上茶,三人才大笑着反应过来。 侯夫人出来打了个照面,怕拘着她们年轻人,很快就笑着去了。 一套天青釉面的茶具,光可鉴人,温婉动人。茶叶是上好的信阳毛尖,不同的是泡茶的水。风荷细细品尝着,入口略哭,醇厚绵软,回味甘甜,而且有一股奇异的清凉之感,便是热热的茶喝下去都觉得很是清爽。尤其有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既像梅花又似兰花,总之幽淡渺茫。 “这可是收的梅花上的雪水?”风荷笑问。 “就数姐姐嘴刁,我当时可是整整吃了两杯才品出来的,你一口就猜中了,果然是风雅之人。”韩穆雪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随即又小声笑道:“告诉姐姐与五妹妹也无妨,这是我哥哥旧年藏的,因我今日夸下海口,便偷偷去偷了出来。他这回去了书画胡同,晚上回来非得与我算账不可。” 她虽是这么说着,但一点都不怕的样子。 二人好笑,风荷又抿了一口,蹙眉道:“却有一样怪异,为何这茶中隐隐有兰花香呢,仔细品又好似没有。” 韩穆雪拍手大笑:“这可是真正难倒姐姐了。” 杭莹听得好玩,又连吃了两杯,仍然摇头道:“我是什么都没吃出来,只是好吃而已。” “我就不卖这个关子了。我们家在信阳一带有座小小的山,种了不少茶树,前年哥哥去那里命人在山脚下山脊上所有空余的地方都种上了兰花。今年花开,花香弥漫在整座山上。也不知是不是茶树吸收了兰花的香味,今年春茶送来,就与往年味不同些。 如今正是暑天,我哥哥便取了雪水来泡茶,或许是雪水骨子里的寒气将兰花的香味激了出来,显得尤其浓郁。我当时大是惊喜,想到姐姐爱喝茶,就下帖子请姐姐与五妹妹一同过来,果然是找对了人。”她颇有些小小的得意,说得脸儿都红了。 杭莹故意哀怨的说道:“原来我是来当陪衬的,我就说嘛。” 韩穆雪拍着她的肩,指着她身后道:“你看看那是什么,那不是为你准备的。” 杭莹顺着她手回头去看,发现旁边的小圆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整整齐齐码放着几碟子点心,有翠色的有粉红的,反正一看就能勾起人极大的食欲。她也不等韩穆雪相请,自己快步走了过去,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说完,就拈起一块尝了起来。 几人说笑着就到午时了,韩穆雪一早就吩咐厨房备下了两人爱吃的饭菜。用过饭,杭莹有些困倦,韩穆雪就请她到自己闺房里稍事歇息。 她与风荷二人继续说话。 “你可别与我弄鬼,别告诉我你今儿请我们来就是为了招呼我们大吃大喝一顿。你要不说,回头说了我也当没听见。”风荷捂了嘴笑。 韩穆雪不好意思的扭着帕子,无奈的瞪了风荷一眼,才道:“什么都瞒不过姐姐这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可怜四哥他如今连外头都不去闹了。”她自己也觉好笑,低声道:“我再有几月就要入宫了,一来是想多与姐姐聚聚,二者嘛,是的确有事请姐姐帮忙。不知皇后娘娘平素都喜欢些什么? 咱们家宫里也有几个认识的人,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谁敢拿她的事说出去,而其风声传到外头也不好听。皇后娘娘总归是我日后的长辈,我有心孝顺她,偏不知从何处孝顺,还要姐姐指点我。”说着,她的脸越发红艳艳的。 风荷老神在在的摇头叹道:“你问我竟是问错了人,我去年才进的门,皇后娘娘二十多年前就入了宫,那时我尚未出生呢,从何处知晓。” 韩穆雪明知她是故意逗自己,也止不住焦急起来,摇着风荷的胳膊唤道:“姐姐,好姐姐,你就教了我吧。” “扑哧”一声,风荷忍不住笑了起来,握了她手道:“你素日也是个伶俐人儿,难道没听人说过皇后娘娘喜欢女红吗?你只要做几样手巧的小玩意献给娘娘,她就很满意了,关键是太子喜欢什么才是正理啊。” 闻言,韩穆雪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咬牙道:“我当姐姐是个正经人,把烦难事与姐姐商议,姐姐却是打趣我呢。” 风荷看她气鼓鼓的霎是好玩,故意道:“我若说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你拿什么谢我呢。” “姐姐分明是看中了我的茶叶,难不成我还心疼不舍得给,倒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府里一共收到了百来斤毛尖,除去中等的上好的有十斤,我母亲各处分送了一些,我早早就留出了两斤来,就是给姐姐与五妹妹的。”她说着亦是笑了起来,当即也不含糊,直接让素灵将她收好的茶叶去取来。 风荷大笑,摆手挥退了丫鬟,方与韩穆雪压低声音道:“我前几天就猜到你要打我的主意了,故意在咱们太妃跟前套了话来,后来又在我们爷那里应征了一番。皇后娘娘明面上喜欢女红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其实私下喜欢画几幅画儿。你若送什么名家大作,却显得轻浮了,有故意讨好之嫌,而且宫里什么好画没有,她不一定看得上眼。依我的意思,你不如寻了上好又少见的颜料画笔来,说不定皇后娘娘看你心细,越发欢喜呢,而且这个要私底下送方好。 再有嘛,我们爷说太子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正经,他私下也是喜欢随意大方的,而且尤爱练大字,你不妨投其所好,在他面前伺机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要进宫,打听宫里人的喜好那是正常的,但韩穆雪要打听的都是那几个万人之上的,难免苦难些,她一早就料到韩穆雪会请她帮忙。 韩穆雪听得仔细,都记在了心里,很是感动,不由拉着风荷道:“我亲姐姐去得早,那时候我尚年幼,如今见了姐姐就当是亲姐姐一般,不如我们结拜姐妹吧。” 风荷被她忽然要结拜的话吓了一跳,半日看她神色认真诚恳,就闻道:“你日后是万人之上的,我不过是普通妇人,你莫非真要与我结拜?” “自然是当真,而且我昨日晚间还与我母亲说过此事,我母亲当时都满口赞成的。”结拜不是小事,不过韩家迟早都要表明立场,他们是一定要支持杭天曜的,还不如早早立定了,也让人念着他们的情儿。 这里边的弯弯绕,风荷不可能想不透,此事未尝不可行。与未来的国舅家、国母绑到一处,自然是好处多于坏处,也能让府里的人看看,他们房不是好欺负的。当然,这里边不是没有风险,倘若韩穆雪不得太子的心,事情就难办了。不过以她对韩穆雪的了解,这个聪明美丽的女孩子一定能征服太子的。 从感情上而言,风荷对韩穆雪本就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对她哥哥韩穆雪的印象也很好,韩家将来只会更进一步。 她笑着点头答应了,但是道:“此事我看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以免别人拿此事做文章,对你反而不利。” 韩穆雪想了想,也罢,等不及就让丫鬟去准备香火,当即就要结拜了。两人果真从此以后姐姐妹妹相称。 待杭莹醒来,时辰不早,风荷带了她告辞离去,带了一堆韩穆雪送的礼物。 话说杭天曜早上出去,中午就赶回来了,到处不见风荷,不免寻了丫鬟问:“少夫人呢?” 当时正好云碧没有跟去,就笑着道:“永昌侯府的韩小姐下了帖子请少夫人过去,少夫人与五小姐一同去了,还未回来。” 又是永昌侯府? 杭天曜心里老大不乐意,风荷与韩家走得也太近了,她性子单纯,若没有看出韩穆溪那小子暗藏的心思,不会被他骗了吧。韩穆溪,亏自己一直把你当朋友,你竟然敢打我女人的主意,你给我小心了。他心下更恼怒风荷都不曾传消息与他商议就去了,太不把他当男人看了。 杭天曜一在乎某个人,便是风荷这样千伶百俐的都被他看成了单纯,而且还忘了自己当年调戏韩穆溪的事实,认为韩穆溪不够朋友,更加因风荷临时出门不给他送信息而吃无名醋。 云碧讶异得发现男主子的脸色阴晴不定,不由蹙眉去想,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吗?没有啊,她都是照实说的。 杭天曜醋劲上来,就有些不可理喻,甩手去了书房,扔下话道:“我去书房看书,无时不得来打搅。” 风荷回来时,他已经立在窗前盯着院门看了一个多时辰,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他下意识地就要迈步出去,可随即一想,自己正在生气,不能先软了气势,强自压抑着不动,安慰自己道:风荷知道自己在书房一定会马上过来的。 风荷确实听云碧说了他在书房,不过没有过去,是他自己说得无事不得打搅,她无事找他,自然不会过去,舒服得歪在榻上眯眼。 杭天曜又焦急得等了半个时辰,心里盘算着,她进门估计先歇歇,然后要换衣裳,然后可能还要吃盏茶,速度慢些也是有的。只是,这些女人,手脚太不麻利了,换个衣服往往要一顿饭功夫,或许还要对镜补妆。 当他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他已经骄躁的要扔东西了,勉强安慰自己,会不会是云碧压根没来得及回报她自己回来了,她也许以为自己在外头呢。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让风荷知道他在书房的决定,他让一个小丫头去请端姨娘过来,他就不信这个时候风荷都不出现。 结果,端姨娘很快就过来了。他无事可说,耷拉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一件要紧事,吩咐了下去。说完,风荷还未出现,他咬咬牙命端姨娘坐在这自己看书,然后他就一圈圈的绕着书房。 端姨娘无缘无故被主子唤了来,吩咐了几句话,诧异地看起了书。可是杭天曜骄躁烦闷的样子看在她眼里,她哪儿还静得下心来,不免怀疑起来:少爷不会与少夫人吵架了吧?瞧这样子,少爷似在等少夫人服软呢。估计少爷是要失望了,连她都能看的出来少夫人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少爷几次忍不住要跨出了房门。 看来,少爷是动了真心了? 第九十四章首次交锋 云碧低着头,暗暗打量风荷的面色,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小心翼翼得道:“少爷请端姨娘去书房,端姨娘已经在里边呆了半个多时辰了。” 少爷不会老毛病又烦了吧,端姨娘哪儿及得上少夫人,少爷这样少夫人不知心里多伤心呢,亏了少夫人最近待少爷这么好。少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云碧很有些忿忿然,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少夫人越加伤心。 风荷查看着这月茶楼的收益,真是不错,开业一个月赚了两千多两银子,照这样下去一年就能回来了。刚开业,下边服侍的人干劲十足,时日一长怕是容易懈怠,这点应该跟叶叔叔说说,让他盯紧了,最好能制定一个赏罚机制。嗯,是个好主意,要细想想。 风荷浑没听清云碧的话,心心念念都是她的茶楼,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云碧气得牙根发痒,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欲再要说,却被沉烟一把拉了下去,嗔道:“你怕什么,少夫人心里都有数着呢。” “我这不是替少夫人不值嘛,少夫人与少爷圆房才几天,少爷就在少夫人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来,不行,我得找个借口去看看。”云碧不及沉烟有盘算,又是个急性子的。 沉烟抿嘴笑道:“你跟了少夫人多久,你想想少夫人几时吃过亏,她那么镇静你跟着起什么哄?或者少爷有事吩咐端姨娘呢,何况他们有多年的情分,偶尔叙叙旧难道也不准?” 云碧谁知沉烟的话有理,可这跟弦就是松不下来,哀叹道:“就因为他们有多年的情分啊,少爷忆起从前旧事那可怎么好,我们少夫人进门半年多,终究敌不上姨娘们伺候了几年。” “说你傻吧你有时伶俐地紧,说你聪明吧你总犯糊涂。情分这东西难道是用时间长短来衡量的,那都是各人各人的缘法。好比我们少夫人与二小姐,那一同长大的姐妹呢,有多少情分,说句诛心的话,还不如少夫人待我们几个呢。”沉烟恨恨地戳了戳云碧的额角,不开窍,少夫人不急自然是有把握的。 “好吧好吧,姐姐说得有理,算了,我还是去厨房吩咐晚上的菜吧,姐姐在这服侍着。”云碧无法,懒懒地点头。 太阳渐渐落山,暑气消散好些,地上的热气却不散。 风荷扶了沉烟的手打算去太妃那里禀报这一日的内容,之前天气太热,太妃有可能在歇晌她便没过去,这会子晚饭前正是时候。 刚走到院子里,杭天曜就一眼看见,心里狂跳起来,以为她要来找自己了。只是再仔细一看,那架势不大对,带了四五个丫鬟,而且两个手里还提着东西,到书房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才是。他不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眼不错的盯着风荷,结果风荷越过了书房所在的小院,有向外走的架势。 他终于忍不住了,快步跑了出来,喊道:“你去哪儿?” 风荷转身,浅笑吟吟:“韩妹妹送了我几样东西,我拿去给祖母瞧瞧。” “这么热的时候,等用了晚饭再去吧。”他发誓绝对不是关心她,他是怕去了很晚都回不来。 风荷愣了半刻,旋即点头道:“那也好。”她说完就要回房,谁知杭天曜一把上前拉了她的手冲书房走去,端姨娘迎到院门口请安。 杭天曜摆摆手:“没你的事了,去吧。” 两人一站一坐对峙着。到底是杭天曜先开的口,故意憋着气道:“你今天去哪里了?” “韩妹妹下了帖子来,我与五妹妹去走了走,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风荷饶有兴趣得看着他。然后细细打量房间,,目光停留在之前杭天曜让端姨娘看得一本书上《西厢记》。 他的视线顺着风荷看过去,当即变了脸色,他随手抽出一本书,根本不知是哪一本,糟了,风荷不会误会了吧。 风荷唇角微微翘起,随意翻开书本,笑道:“与美人共读西厢呢,我竟未看过,爷不如与我讲讲书中描述得什么?” 杭天曜的脸色渐渐转青,风荷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规矩之类的看得不重,她必是看过这书的,她难道怀疑自己和雨晴?可是,她自己去侯府待了一天,自己还没跟她算账呢,他忙扯开话题:“你去韩家,为何事先不跟我商量?” 听了他的话,风荷故作诧异:“爷当时出门去了,我去问了祖母,祖母一口就允了,是以以为爷更不会有意见了。” “那你,那你回来也不与我说一声。”他的声势不如先前壮了。 “爷不是告诉云碧无事不得去打搅吗?我并无要紧事情,岂敢来打扰爷坐拥红袖添香呢。”她一面说着,一面也撅起了红唇,极为不乐意的样子。 “我与雨晴根本不曾有过什么,你别误会。”他已经开始求饶了。 风荷撇开头,闷声闷气的嗔道:“端姨娘本就是爷的妾室,爷喜欢与她有什么也无人敢指责,我不曾误会过。” 她的话让杭天曜头大如斗,风荷似乎认定了他与端姨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一般,他很是气恼,做做戏就成了,何必把人留那么久,加息也要成真了。他无奈的上前,掰着风荷的肩道:“风荷,你要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的。” 风荷侧过身,不去看他,轻哼道:“我要信了京城头一份的杭四少能如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那我就是最笨的傻瓜。”她赌气着。 杭天曜真是又好气又心疼,蹲下身子,捧起她的脸道:“你不是傻瓜,我是傻瓜,美人在前都打不起精神来,满心满眼都是你这个小妖精。你说你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把我迷得晕头转向。” 风荷被他说得禁不住笑了出来,捶着他胸口道:“不许叫人家小妖精。” “那我叫你什么,宝贝儿?”他抓了她的粉拳轻轻平展开,一个个指尖密密吻着。 “讨厌,人家怕痒。”她欲要抽出自己的手,使不上力,却被他拉得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下来,跌在他怀里,两人一齐滚到了地上。 杭天曜抱着她,翻身压着她,轻笑道:“娘子,你如何有投怀送抱的,既然娘子这么想要,为夫就不吝啬了。”他说着,抓了她双手按到她头顶,攫住她的红唇细细品尝着。 风荷全身被他制住,半点动不了,口里的呼声被吞下去了,只能感到他在自己身上时轻时重的游移着。胸口似乎少了束缚一般,然后有坚硬的胸膛抵在自己双峰上,挤压着她。 半晌,风荷的唇方解脱出来,狠狠吸了几口气,小声道:“杭天曜,这里不方便,地上又硬。”只要放了她起来,他就奈何不了她。 他闻言,含着她耳垂低笑,嘟囔道:“娘子咱们换个地方。”说话间,他就抱着她一跃而起,然后一扫书案上的东西,将她转了个身,按了下去。一切就在一瞬间发生,快得风荷都来不及挣扎。 她看到自己上身已经一丝不挂,雪白的胸脯不断起伏,他大掌握住她的丰盈,来回旋转碾磨挑逗。然后不停亲吻着她圆润光滑的后背,喘息道:“娘子,你若难受就要喊出来哦。” 风荷羞恼不已,紧紧咬住唇,不肯让自己发出声音。 而他将她挑逗至极限,轻轻舔舐着她白腻如脂的脖颈,魅惑道:“娘子,我要进来了。” 就在那一瞬间,她感到了他无比的巨大撑开自己,她终于压抑不住娇呼出声。随即听到杭天曜哈哈笑了起来。 她羞恼不已,轻啐道:“是你强迫我的。” 杭天曜越发笑不可抑,一面动作一边点头道:“是,是我强迫你,你什么时候还回来好了。” 屋子里想起暧昧的低吟声,听得附近伺候的丫鬟面红耳热,一个个偷偷溜了。 从宁朴斋出来,杭天曜一直拉着风荷的手,讨好得笑道:“娘子,路上黑,咱们慢点走,小心脚下。” 原来刚才太妃看着他们的样子分外不对劲,笑得没合过嘴,又叫了沉烟上来让她好好炖些补品给风荷补身子。 风荷大是不解,却不好多问,直到出来后沉烟小声附耳与她道:“饭前,少夫人与少爷在书房里之时,端惠奉太妃娘娘的命来过咱们院子,因为,因为听说少夫人在忙,就先去了。”她本想禀报的,又怕招了少夫人羞恼上来,左右端惠说了无事,就罢了,谁知太妃娘娘会这么不避忌。 听了沉烟的话,风荷的脸唰的红艳如苹果,太妃,必定是知道他们下午在书房干什么了,她恶狠狠瞪着杭天曜:都是这只大色狼,害得自己都不用再出去见人了。 杭天曜情知自己的错,哪儿敢多说一句,万分小心。 风荷有气无处使,拿了前事重提:“下午寻端姨娘有事?” “可不是有事,”他笑嘻嘻揽住了她的腰,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过告诉她,姨娘们之间要和睦相处,当然这个也不仅限于咱们房里的,比如小五前儿收的,三哥房里的,都该交好才是。她是府里老人了,规矩最是清楚,多提携提携新来的是应该的。” 瞧这话说得,多有水准,风荷不由露出了笑容:“算你明白,我原也想着,又念着她们是你的人,不敢使唤了,你既然嘱咐了就最好。” 端姨娘如果是个傻子,太妃是绝不会把她给了杭四的,她如何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一定会好心得多开解绿意,谁不说端姨娘是府里忠厚的人呢。她去说,比其他人好多了。 往后几天,风荷就时常得到消息,端姨娘送了双鞋面给绿意姑娘,请了绿意姑娘其他几位姨娘一同吃茶。 听人说五少爷贪凉快,有一日用冷水冲了凉,谁知第二日就病倒了,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偶感风寒而已。蒋氏细心服侍了两晚,竟也倒下了,绿意就每日天未亮去两人房里伺候着,端茶送水,熬药煎汤,每日连饭都来不及吃。 又过三日,五少爷已经打好了,蒋氏也渐渐痊愈。 这日晚间,五少爷用了饭就在院子里散散步,蒋氏不敢吹风,留在房里。五少爷信步走到绿意的房门前,见她房门开着,里边点着昏黄的烛光,就顺脚走了进去,也没出声招呼。 细一看,绿意背对着身子,坐在小杌子上,对main小几上摆着饭菜,她似乎埋头吃饭。杭天睿有意吓吓她,放轻了脚步上前,不及出声吓他,自己却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 小几上,只有两样菜,一碗白菜汤,一碟子鸡炒芦蒿,鸡丝几乎找不见,看起来都不太新鲜,绿意手里的米饭也是最下等仆妇才吃的糙米。 杭天睿又惊又怒,大声质问道:“你每日就吃这个。” 绿意不料身后有人,唬得把碗也摔了,自己跪在地上回头看,见是杭天睿,慌忙磕头:“少爷,奴婢不是有意惊吓你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匆匆去收拾地上的碎碗残饭。 杭天睿心知自己吓坏她了,忙摆手道:“你先别管这些,是我有心吓你的,不碍你的事。我只问你,你每日都吃这些饭菜吗?”绿意好歹是通房丫头,平日吃用都是一等大丫鬟份例,月银更是多了一倍。一等大丫鬟份例菜四个,一荤两素一汤,偶尔厨房为了讨好她们比这还多,可是你看看绿意的,三等小丫头的都不比她差。杭家自诩宽和待人,杭天睿性子绵软,从不会发生苛待下人之事,难怪他会这般生气。 “回少爷的话,奴婢前些日子都是三菜一汤的,这几日服侍少爷少夫人,所以晚饭就晚些,有时候厨房就没什么菜了。其实,这也挺好的,这个鸡丝芦蒿香脆可口,是端姨娘那边今儿饭菜多了给我送来的。”她开始有些紧张,说完就憨憨的笑。 杭天睿不听还好,一听气得简直要暴跳如雷,要不是他平素修养好,只怕都按耐不住了。他愈加沉声问道:“因为你伺候我们晚了,厨房把你的份倒菜吃了不成?还只有一点白菜汤,连芦蒿都是四哥的姨娘送来的?”他不能置信,再次确认一遍。 绿意看着他面色吓人,担心地要扶他坐下,强笑道:“今儿大厨房送来的菜蔬少了些,一时不够也是有的,奴婢反正已经吃饱了。” 闻言,杭天曜心里的气再也克制不住,拉了她哗啦啦往小厨房走去,君子远庖厨,此时他也顾不得了。他一脚迈进去,将里边正埋首吃饭的几个厨娘吓了一跳,都忘了行礼。 他留神一看,两个厨娘,两个打下手的小丫头,四人一处吃着,摆满了整整一桌子的菜,什么鸡髓笋、鸡皮虾丸汤、五彩牛柳样样都有,随便一样都比绿意吃的好了许多倍。他再往架子上一看,有剩下的肉类、菜蔬、鸡蛋,怕是明天一天的都够了。 杭天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绿意毕竟是他的人,他们竟敢这样苛待她,把她看得比三等小丫头都不如,他这个主子也太窝囊了些。难怪这些日子,他发现绿意似乎比先前消瘦憔悴些,他只当她是伺候她们太辛苦了,时常让她回去歇息,原来是她根本吃得太差。 他虽不管事,也知厨房负责的是蒋氏的陪房,不择一声,拉了绿意回正房。 绿意吓得脚下连连被绊,轻声啜泣道:“少爷,是奴婢不好,奴婢惹你生气了,求少爷消消气吧,少爷身子未好全,奴婢死不足惜啊。” 杭天睿听得难受,脚下顿了一顿,柔声安慰道:“与你何干,这样的刁奴留在府里只会变本加厉,日后连我们主子都敢糊弄了,我今儿不处置她是不会罢手的。” 绿意不敢再辩,只得跟着他走。 他进房时,正好蒋氏坐在罗汉床上与赵嬷嬷说话,看他气色不对,讶异得紧,不免起身问道:“这是怎么了?”随即看见跟在他身后的绿意,面色就冷了冷。 杭天睿倒不是怀疑蒋氏,她是大家子闺秀,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只是气愤得说道:“你看看你调教的好奴才,一个个目中无主,欺上瞒下。我刚才顺脚走到绿意那边,你知道她吃的什么菜,白菜汤和芦蒿,芦蒿还是四哥的姨娘送来的,而她一个通房竟吃这些。你再看看那几个厨娘,每个都吃得比主子不差,还糊弄绿意厨房没菜了。你说说,咱们家几时出过这样的刁奴,我今儿非得把她们驱逐出府不可。” 刚听第一句话,蒋氏心下不太高兴,什么叫她调教的好奴才,只是往下听,也觉厨房的人做得太过,不过那是她的陪房,倘若被赶出去丢得可是她的脸面,不知道的人或许说是杭天睿偏宠通房没将她放在眼里,她万万不能答应,顶多打一场罢了。 想罢,就道:“确是她们的错,教训一顿也就好了,不必闹得撵人那么严重吧,我日后多多警示她们。” 杭天睿正在气头上,一听当然不同意,冷声道:“什么叫不严重,她们欺上瞒下,这还不够严重?绿意日日服侍我们俩已经累得很了,现在连吃都吃不饱,传出去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绿意乖巧听话,做事麻利,而且长得清秀可人,如小家碧玉般温婉亲切,而且听说想学读书识字,这么上进能干的丫鬟,杭天睿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而且古来的男子都有一个德性,自己的女人自己欺负可以,别人就不行,那不是欺负他的女人,那是明晃晃打他的脸呢。 可是存了一肚子醋意的蒋氏自然想不通这些,不顾赵嬷嬷的眼色,伤心道:“莫非在你心里她比我重要不成?她不过一个下人,你为了她撵了我的人,有没有想过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男女之间的思路永远都是两条不可相交的平行线,杭天睿非常不解这与谁重要有什么关系,他认为这是蒋氏在无理取闹,袒护几个刁奴。他越发不悦:“绿意是下人,也是我的下人,几时轮到别人来作践了,你懂不懂啊?” 赵嬷嬷毕竟看过的经过的事多,对男子的了解也比蒋氏更胜一筹,尤其她旁观者清。她忙拉了拉蒋氏的衣袖,劝道:“少夫人,有话好好说,别为了几个不争气的奴才气坏了身子。”她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能在蒋氏即将发火的时候劝止一下。 再看绿意,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时而望望杭天睿时而望望蒋氏,显然吓得不轻。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天气太热,她居然眼一闭晕了过去。 这下子,杭天睿也没心思跟蒋氏为奴才浪费功夫了,忙命人请太医,让几个婆子把她抬回房里去。 大概过了有半顿饭功夫,绿意悠悠醒转,看见杭天睿立在窗前,忙要起身,杭天睿按住了她道:“你先别动,让太医看了再说。” 绿意忐忑不安的坐着,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水光。 太医看了,说是本就体虚,加上这些日子营养不好,劳累过度,受了暑气,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间。 杭天睿听了很是自责,专门拨了一个丫鬟来伺候绿意,打定注意要撵人了。 后来,五少爷夫妻两人几乎大吵一架,最终还是撵了厨房管事的,另外几个留下来了。 而因为这事,五少爷心里不痛快了好一阵,晚间都不歇在正房,而去了书房。 晚上院子里发生那么大的动静,别人不可能不听说,虽然大家都知不能传主子的事,可私底下,誰忍得住,恨不得告诉每一个未听过的人,以显示自己消息灵通。 王妃听了自然心急,只是也有点恼着蒋氏,一家之主的话都不肯听,这算什么,她难道不知要服从夫君吗,何况原就是她的人不对。不会驭下就算了,好面子、性子软,几个奴才就兴师动众的,现在满府里都在传,有什么意思?为着这个念头,王妃暂时不想去劝和他们夫妻,想让蒋氏看看清楚。 事情传到王妃耳力,太妃只是叹气,当日定下蒋氏是王爷王妃拿的主意,她是犹豫的。不为别的,只因蒋氏是家里的幺女,上有父母宠爱,下有兄长姐妹谦让着她,容易养成她唯我独尊的脾性。一开始也看不大出来,现在慢慢显现出来了,进门不到两年,就喜欢拿捏自己的夫君,这一点是最要不得的,男人就是男人,岂能被一个女人所随意左右。 一个在家中娇惯的女子并不适合王府主母的身份,她行事容易顺着自己心意来,不会权衡利弊,小事还罢了,大事上出了糊涂那就影响到一府一族了。 王爷不大理会内院之事,但此事最后居然也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对蒋氏的印象一下子掉了下来,认为涵养不够,没有当家主母的气派。相比起来,上次所有人都冤枉老四媳妇,她都容色不变,既不哭闹也不喊冤,这才是真正上位者的气派,喜怒不形于色啊。 蒋氏犹自不知自己已经失了不少长辈的欢心,还在生杭天睿的气,吃绿意的醋。 造成今日这样的情况,王妃未尝没有责任,她不该为了顾全蒋家的脸面,把从前五少爷房里的通房丫头都遣了,以至于蒋氏一进府就她一人。时日一长,难免忘了母亲的告诫,把五少爷当做了自己的私有财产,行动爱拿捏人。现在忽然多了个绿意,她一下子不习惯起来,容易暴露出女人本性里占有欲,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妒。 而赵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劝说蒋氏,她听得时候还好好的一会又犯了老毛病。让她主动去给五少爷陪个不是吧,她无路如何都不肯,觉得没面子,哎,夫妻之间岂能计较面子这样的虚的,关键稳住了男人的心才紧要。 而杭天睿那边,正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把蒋氏宠坏了。新婚夫妻,浓情蜜意,恩爱非常,他为了不逆着蒋氏的心意许多事都顺着她来,发生流产一事后更加体贴温柔,却不想蒋氏的脾气变得大了起来。 他开始细细回想着父王与母妃相处的情景,都是父王为主,母妃只有服从的份,从来不敢有一[ 宝 书 网 ]句反驳。再看四哥,四嫂脾气温柔性子和顺,想来也是万事以四哥为主,从来不曾听过四嫂苛待四哥的妾室之类的谣言。 再对比一下自己,很觉自己太窝囊了,往后真该好好改改,不然这夫纲不正。而且绿意那里,受了这一次委屈,又大病一场,原该赏赐一番,排解她心里的忧思。 这般一想,才发现自己只顾与蒋氏生气了,都忘了补偿绿意。不说别的,光看在绿意精心服侍的份上也应该重赏,不然显得自己赏罚不分明,对,就这么办。 当天,府里人人都听说了五少爷专门拔了一个二等丫鬟服侍绿意姑娘,赏了她二十两银子,几匹绸缎,几样新鲜式样的首饰,还有不少药材。 宁朴斋笼罩在一片绿树丛中,正对着湖面的凉风,比别处都荫凉不少。太妃自己住在正院,丹姐儿慎哥儿被安置在了两边的厢房里。 昨儿晚间下了几点小雨,清晨起来,空气异常新鲜,到处都是花草香、泥土香,太阳一出来,就把树叶上的水珠慢慢晒化了,热气渐渐扑面而来。 在自己家里,又没有外人,太妃索性抛了那些规矩,只穿了一件石青色绣花的杭绸夏衫,房子死角都放了大块大块的冰,小丫头不停给几位主子打着扇。 王妃过来请安,太妃留了她说话,风荷在一旁伺候着,蒋氏身子不适没有过来。 “小五回房了吗?”太妃本不欲管,孙子们的事情哪儿轮到她这个老太婆插手,只是府里流言日盛,好歹面子上不能闹得太僵,她只得问了问。 王妃面色有些许憔悴,可能是天气太热晚间没有歇好的原因,只见她脸色泛黄,不如从前白皙透亮,一双眼睛里续着愁容。听太妃问她话,忙委婉得点头应道:“是呢,他那边的院子西面临湖,正好是书房,怕是能凉爽不少。” 这当然是王妃的借口,太妃有什么不明白,就叹道:“年轻夫妻偶尔闹闹别扭寻常小事,若闹大了当着阖府上下的面是他们没脸,你回去就让小五回房歇了,再把那个叫绿意的抬为姨娘吧。” 王妃一听,愣了一愣,抬为姨娘?当了一个月地通房直接抬为姨娘,这也太快了些吧,不过她亦是想到这是太妃给儿子留的体面,儿子为了这个丫头与蒋氏怄气,倘若这时候主动回了房,他男人的面子搁不住,如果将那丫头升了倒是不同,听起来别人只会以为是蒋氏妥协,这未尝不是一个法子。 但蒋氏那里,不会闹出其他动静来吧,蒋家不会又要插手此事吧?她略有些犹豫。 太妃一眼看穿了她的顾虑,不悦地道:“你是婆婆,难道还怕起媳妇来了不成?这本就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事,与蒋家何干,长者赐不敢辞,何况咱们不过是抬了一个丫头的名分而已,什么大不了的事。论理,小五成亲两年,也该纳个姨娘了,不然旁的子弟们都有,救他没有,也说不过去。” 王妃连连点头,王府嫡子嫡孙,谁不是妻妾成群的,唯有小五只蒋氏一个,王妃也觉委屈了自己儿子。那个绿意她是见过的,温柔小心,的确是做姨娘的最好人选,总比弄个搅进精进门来强得多吧。她很快笑应道:“还是母妃虑得周到。就这么办。” “你能明白就好,小七的亲事定在年底,准备得如何了?”小七是四房嫡长子杭天瞻的排行,他今年十六,几年前四老爷夫妻为他说下了江苏巡抚徐家的女儿。徐家是金陵一带名门望族,据说在教养子女上最下功夫,徐老爷是前朝的进士,记得那年的主考官是恭亲王与杨阁老。算下来,恭亲王是徐老爷半个座师了。 六年前,徐老爷还是金陵府尹,进京述职,顺道去给恭亲王问安,巧遇四老爷一家回门。四老爷与徐老爷述起话来颇为投机,约定了第二日去杭家再聚。 当时,徐老爷家眷都随了进京,就齐齐到了杭家。四夫人颇为喜欢他们家大小姐,读书知礼,恭谨孝顺,两家一说,竟是说定了亲事,议定等孩子在长几岁后大婚。去年七月,四老爷派人捎去中秋节礼的时候提到了希望尽快完婚的意思,谁料徐家也不含糊,当即遣了人来。两家都极有意,也没什么矛盾,痛痛快快说定了日子。 然后徐家就遣了男女仆从来看新房,丈量地面,打算回去订做家具。而四夫人这边也开始慢慢预备。 如今只剩下四五个月时间,四夫人自然全部心思都放到了这上面,日日都不得闲。 杭家若说分家了吧,人来客往还是算到一处,家常具体也不曾分过;要说没有分家吧,日常开销却又各顾各的。像大婚这种事,宴请依然是公中的。当然,各房也不会反对,比如四房,他们若以自己的名义发请帖的话,许多权贵高管都是不会来的,如果以庄郡王府发请帖,那就完全不同了。所以,宴请一事还是由王府操持,只是许多事由四夫人拿主意,事后得来的入息也全没入公中。 大事上,王妃与四夫人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只有些琐碎的小事没有定下。她笑道:“母妃放心,离大婚还有四个多月时间,保管能办得热热闹闹。”说到这,她又皱了皱眉,杭莹只比杭天瞻小了两岁,可是连亲都未议呢。 太妃知道王妃这方面地经验丰富,也不大管,只是道:“凡事多琢磨几遍,你们俩操持我是极放心的。” “母妃知道,我这几日还要预备中秋赏月宴,给各家送礼,一时间有些忙不大过来,所以能不能让老四媳妇去与四弟妹把剩下的琐碎之事商议清楚?”她询问着。 四夫人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就让老四媳妇去碰碰壁吧,刹刹她最近的风头。 风荷听得抬起了头,她就说呢,王妃不可能错过这样好的机会,接到杀人谁不会。 太妃眯眼细想了想,笑道:“她反正跟你学管家,你有什么吩咐的只与她说,不用巴巴来回我。” 王妃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应道:“母妃是家里老祖宗,媳妇年轻,许多事还是要母妃帮着拿主意的。” 太妃心知她此刻得意着,有心给她泼点冷水,假作不经意得说道:“听人恍惚提起,韩家再给他们小侯爷说亲,你知道说的是哪家的小姐吗?” 果然,王妃脸色白了白。她满心看上这个女婿,但经过了上次的不愉快事件,杭家又是女方,怎么还有脸上去问,除非韩家有心,那勉强说得过去。最近侯夫人似乎常去各家高门拜访,人们都估计她是想给儿子瞧个好媳妇,眼下比较中意的似乎有两家,一个是杨阁老的嫡孙女,她父亲年纪不过四十,已经是二品的太子少傅。还有一个则是嘉郡王府的小郡主。 杨家在朝廷的名望那是不消说了,几辈的太傅太师,子弟在各地为官的不少,几乎是堂官中的第一等人家。他们的女孩儿教养是不消但心的,何况借此联姻能进一步向太子表示自己的诚意,绝对是一招好棋。 嘉郡王府在朝中可以说是与庄郡王府不相上下,只因如今的嘉郡王妃是慕幽公主,先皇的胞妹,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先皇只有这么个一母同胞的,自然待她不同寻常,二人感情颇好。先皇走得早,当时当今圣上不过十四岁,很得这位姑姑支持,是以是唯一的大长公主。 皇上待杭家亲厚,除了皇后的关系外,自然也有嘉郡王府的关系,毕竟华欣郡主出嫁前两年慕幽公主就嫁进了嘉郡王府,两人很是熟稔。算下来,嘉郡王还是驸马。不过这位公主不但不骄傲,为人还很低调,若不是皇上过段时间就会往嘉郡王府赐下一批赏赐的话,众人都要忘了她公主的身份。 小郡主的身份自然是尊贵的,配韩穆溪绝对没问题,关键问题是她年纪小些,今年只有十三岁,公主对她爱如掌珠,想要多留几年。而韩穆溪的年纪已经等不起了,依韩家的意思最好明年要完婚的,那时小郡主只有十四岁,几乎是不大可能的。 所以,韩家最中意的是杨家,两家门当户对,年龄合适,正可相许。 太妃估计,只要中间不发生意外,两家的亲事是水到渠成的。她心里亦是惋惜的,能与韩家联姻,可确保杭家地位稳固。 风荷细细听着,杨家小姐她从未见过,不过想来也是一位如三夫人一般端庄但不懦弱的大家闺秀吧,与韩穆溪确是良配,只是她私心里又感觉韩穆溪适合的不是那样的女子。 刚送走王妃,杭天曜就来了,逗了太妃开怀一笑之后方带了风荷回去。 两人循着荫凉的树下走,听到树叶小草在脚底下的沙沙声。 杭天曜满脸笑意:“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但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少卖关子了,不说我还懒得听呢。”风荷翘起唇角,不理会他。 “哟,几时这么大脾气了。你不听,我还非说不可了。你们家二小姐,进了萧家门一个多月,萧尚那小子连她的房门都没摸过呢。”不要怪他幸灾乐祸,他只是比较萧尚安得什么新,纳了人进门就扔在一边不管不问,他发的什么疯。 风荷也被这个怪事吓得呆了一呆,抓着杭天曜的衣袖道:“你没哄我吧,你的意思是他们,他们至今还未圆房?”她随机摇头道:“不可能啊,凤娇那般喜欢萧尚,不会不肯圆房啊。” 杭天曜听闻,俊脸沉了沉,狠狠将她抱在怀里道:“你的意思是你当初不喜欢我,所以迟迟不肯圆房的?” 风荷丢了他一个白眼,难不成这位爷现在才发现,她没好气的道:“咱们新婚夜方认识,我凭什么要欢喜你?” “不行,你不许不喜欢我,你应该第一天就被我英俊潇洒的风姿给迷住了。”杭天曜吃起自己的醋来。 风荷发现自己无法和这个无理取闹的人讲道理,踮起脚尖在他颊边亲了亲,问道:“满意了吗?” 满意?怎么可能,分明就是勾引完了人又把人丢开手,太过分了。他气鼓鼓的含住她耳垂嗔道:“小妖精,晚上回去跟你算账。” 风荷想起后边远远跟着的丫鬟,登时羞得抬不起头来,一边挣扎一边道:“外头这么热,有事回去再说。” “好,我的娘子,什么都听你的。你没听见啊,外头人怎么议论我呢,从前是出名的纨绔,现在竟然成了妻管严。”说着,他眼里露出幸福的笑意。 “胡说,我从来不管你。”风荷挽着他的胳膊,抿了嘴。 “你不信?他们每次叫我去吃酒耍乐我都推了,他们自然以为是你的成果了。”这倒不是杭天曜信口开河,他的确有段时间没与那批狐朋狗友相聚了,妩眉阁的老鸨望着他望得都要石化了,京城渐渐传出杭天曜惧内的传言。 风荷拿签字扎了西瓜往口里放,细细吃着,随口才问道:“表弟既然不喜凤娇,为何又让她进门呢,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们男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杭天曜抢过她即将放到嘴里的西瓜,一口吞下,笑着:“萧尚这小子脾性一直怪,谁知道他想些什么呀,他那世子妃长得便不是最好也算国色天香了,可他们夫妻之间从来不大对劲,我见了都想躲出来。还有他几房妾室,只怕一年半载都等不到他的身影上门呢。” 风荷越听越讶异,还有这么怪异的事,不会是萧尚身子不对吧,看起来他很健壮的样子啊?她歪了头,眨着大大的眼睛。 “傻瓜,不许想除我之外的事。”他轻轻捏了捏她的俏鼻,逼着她看向自己。 风荷啪的一下拍掉他的手,舒服得歪在榻上,叹道:“凤娇看来是不能得偿所愿了。” 杭天曜见她不吃了,让人撤了下去,与她面对面歪着道:“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惨一些。” “哦,为什么,还有什么事吗?”风荷被他的热气扑到了自己面上,捡了帕子覆住自己的脸。 他见此,索性隔着帕子纠缠她的红唇,轻纱般轻柔的帕子挡在中间,有一种欲语还休、隐约朦胧的诱惑,他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说道:“前几日她在去世子妃正院的甬道上等萧尚,为此激怒了世子妃,罚了她一月禁闭,眼下是更不可能见到萧尚了。” 这个凤娇啊,做事从来不用脑子,半路拦截男主子,将女主子放在哪,怪不得要被世子妃罚呢,希望她经此一事后做事能谨慎些,别给家里招惹麻烦。她 悠悠叹气,不回话。 杭天曜想着她是记起家中之事了,就笑道:“你若无聊,不如回家去看看母亲,或者邀了她来玩几日。” 风荷领了他的好意,揭掉帕子道:“罢了,母妃让我回头去四婶娘那里商议七弟的亲事呢,等到天气凉些再说吧。” “天天支使你干这干那,也不怕累坏了你。”杭天曜语气中很是不满,他与王妃间的不和明眼人都能看在眼里,自己院中没必要掩饰。 “谁叫我是人家媳妇呢。对了,刚才祖母还与我说这月二十三就是舅舅的生辰了,咱们要去磕个头吧。”这个舅舅指的就是嘉郡王。 杭天曜握了她一摞头发放在鼻尖嗅,应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今年不是整寿,不过应该会办,咱们还要备些礼物呢。舅舅喜欢下棋,舅母倒是不只喜欢什么。” 风荷闷闷的,她进门这么久没有去给人磕头,人家对自己的印象一定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不管怎样,这都是必须面对的。她深吸一口气,笑道:“我嫁妆里有一副我祖父从前把玩的玉棋子,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货色,但贵在少见,送了舅舅正是投其所好。祖母与我说了,舅母喜欢收藏古籍,我们也去寻一本送她吧。” 杭天曜点点头,又道:“不能拿你的嫁妆,我自己想办法去找吧。你的嫁妆要留给咱们的儿女。”他又换上了嬉笑的颜色。 风荷推开她,叫了沉烟进来,起身对镜梳妆。她要去会会四夫人,没空跟他闲扯。 杭天曜不由盯着她看,觉得从前认为最琐碎无聊的女人打扮都顺眼起来。 比平时早些用了中饭,风荷先把王妃送来的条陈略微翻了翻,心下有数之后方才命中套车,往东院而去。 行到两边分隔的角门前,路遇一个清秀的小丫鬟,浅草认识她,就笑着与她打招呼:“从哪儿来呢?” “我们侧妃娘娘早上散步时将帕子掉在了园子里,遣来我寻一寻,这不是。”她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儿,说时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帕子。风荷从车窗里瞥了一眼,寻常下用的? “噢,那不耽搁你功夫了,快去吧。”浅草笑吟吟的,待她去远了,回到车旁,小声道:“少夫人,她是侧妃娘娘跟前二等的丫鬟。” 侧妃娘娘的身份即使算不上多尊贵,在杭家还是很有些脸面的,居然会用一块普通下人用的帕子,只怕是扯谎呢。她想着,弯了唇,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侧妃娘娘的院子就在附近,她应该会常常顺脚走到这里来吧,比去王府的后园要近便许多。二夫人的脾气,只怕和侧妃相处不好,五夫人倒是可以,只她深居简出的,倒是四夫人,与侧妃娘娘应该能说到一块去。 第九十五章嘉郡王府 四房住在东院最东边的院子,向东开了个小角门,下人进出可以走那里,不用走大门。五房住在西北角一带,那里绿树掩映,更为清静些。 四夫人的院子同样是个三进大院,进了垂花门,粉油的大影壁阻挡了视线。绕过去,是一个小小的跨院,随后是穿堂。接着就是五间正房了,这里是四老爷夫妻所居之所,杭天瞻的新房被布置到了后一进的正房里。最后,是一带后罩房,住着女仆,男仆都是住在整个大院后头一带街上。 四老爷如今是吏部侍郎了,很可以搬出去自己买个院子当做侍郎府,但是他们说要孝顺太妃,就一直偏居着这么个紧窄的地方。四夫人似乎有一座陪嫁的院子,也有三进,但格局比这大了不少,在城东南一带,离皇城更远些。 四老爷这房只有两个嫡子,长子十六,次子十二,虽有一两个妾室通房,但都一无所出。四夫人是恭亲王之女,虽然是庶女,就这名头还是不敢小觑,四房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从来不曾传出过什么闲话。 杭天瞻读书上进,打算明年下场,先挣个秀才的功名在身,说出去风光不少,应该也是随他父亲走科举之路。 其实,徐家那边,徐夫人对他如今是个白身不大满意,原想等到他有了功名再议婚期,只徐老爷坚持,就作罢了。 风荷是第一次来,下了车,四夫人身边一个二等丫鬟迎了出来,沉烟几个的脸色立马变了,四夫人也太傲了些,风荷好歹是嫡出四少爷的媳妇,她只派个二等丫鬟过来,分明是不将风荷看在眼里。 虽然大家都说四夫人平素有些骄矜,仗着自己是恭亲王的女儿不把他人放在眼里,不过风荷也未料到她会这般不卖自己面子,更是不给王妃面子。 丫鬟笑眯眯上前请安,她理都没理,只顾搭着沉烟的手往里走。一个二等丫鬟,还不配在她面前说话呢,四夫人不给她脸面,她也不用太顾忌了。 云碧会意,懒懒对青钿道:“给这位姐姐打赏。”她可是少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不能自降身份,让青钿这样同品级的小丫鬟应付就罢了。 青钿心中憋着笑,相当客气的上前说道:“这位姐姐,不知该如何称呼呢,平儿没见姐姐在四夫人跟前伺候过,我眼拙认不大出来。”这是嘲讽她上不得台面。 丫鬟气得面色铁青,握着双拳,半日方道:“大家都叫我三喜。”她隐隐有些不满上头的大丫鬟,让她弄了个大大的没脸。 青钿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可能有一两多,推到她手里,和气得道:“这是我们少夫人赏给三喜姑娘的,大热天儿,姑娘买点瓜果吃。” 三喜更是大窘,王府里丫鬟的份例都是有规矩的,像她这样的每月大钱八百,一等大丫鬟有一两银子半吊钱,而四夫人也不是太大方的人,对她们赏赐不算丰厚。偶尔一百两百大钱,难得能看到银子,而且她刚才几乎没做什么事,就只上前请了个安,四少夫人身边的小丫头都能随便掏出一两银子来打赏自己,禁不得她难受。她的脸涨得更红了,几分讪讪的答不出话来。 青钿似乎无意追上去伺候风荷,反而拉了她到树下说话。她本就不是多得脸,见青钿亲切随和,不免与她渐渐聊了起来。 四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下边一溜管家娘子,一个个恭敬地听她训示。 这回训示下人?风荷冷笑,做戏给自己看也太煞费苦心了,自己对他们房里的事不感兴趣,何必巴巴做出这副样子来,能显出自己多威风似的。 四夫人说了长长一串话,仿佛没有看见风荷站在门口,直到她好不容易停下来,要吃杯茶润润喉的时候,才假作惊诧地看到,却不起身,只是道:“呦,老四媳妇来了,怎么不进来坐。” 风荷笑着走了进来,先不给她请安,反而说道:“祖母有句话让我嘱咐四婶娘。”她是长辈派来的,相当于长辈亲自前来,四夫人原该起身上前迎接,然后先给太妃请安,随即才是风荷给她请安。不过她故意忽略这一点,风荷却不想放过她。 四夫人一听,脸僵了僵,手指有点打颤,脸上布满阴云,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强自挣扎着站起来,下来对着风荷道:“母妃一切还好吧,请母妃训示。” 虽然她的礼不够标准,不过风荷打算暂时放了她,笑道:“祖母说,让四婶娘务必要把七叔的大婚办得热热闹闹的才好。”这说了等于没说,难道四夫人自己不明白,可她挑不出错来,只能暗暗咽下这口闷气。 管家娘子看着事不对,怕牵连上自己,一个个退了下去。 风荷扳回了第一局,笑着坐下,道:“母妃让我来给四婶娘打打下手,四婶娘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吩咐我。我虽不会,有四婶娘教导着也离不了大谱。” 这话一说,四夫人想给她派点麻烦的活计,等着看她出丑都不行了,一句话把四夫人堵得进退两难。她要做得不好,归根结底是她不会教导。四夫人来杭家近二十年,觉得自己从来不曾憋过这样一口气,她十分后悔同意她来的决定,这分明不是给风荷难堪,而是让她难受。 她有点明白王妃为何会连连败下阵来,这小丫头,嘴皮子利得简直能杀人不见血。 她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强笑道:“谁不知你素来是个伶俐人儿,我便是不说你都能做得很好。” “这都是四婶娘抬爱了,要不是祖母、母妃、几位婶娘们照应我,我不知闹出多大的笑话来呢。祖母时常与我说,你四婶娘做事有分寸,说话讨喜,你要多与她学学。我从前一直感叹不得机会,总算得了这么个好机会,跟着见识见识四婶娘的手段了,回头不至于出大错。”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极了虚心请教的好晚辈。 四夫人感到自己心口隐隐发疼,拎出杭四来说事:“听说最近老四日日都在家里,这都是你的功劳啊,想他从前,胡闹得满京城都是他的流言蜚语,我们看着无不为他焦急。” 我看是得意吧。她并不点破,点头应道:“人年轻总会犯些错误,只要还有机会改就好。对了四婶娘,王府七公子身子可好了,我们爷日日挂在心上呢。”她作出关心的神情。 四夫人没有瘙到别人的痒处,自己反被瘙了,她真想大骂出来,可是她不能。那个弟弟,哎,不说了,绝后啊,还有什么好说的。 风荷心中很是得意,让你不怀好意,杭天曜胡闹可人家现在好好的,没病没灾,不比某些人,这辈子都别想有后代了。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常常是四夫人招架不住转移话题,可是无论说什么,她都不是风荷的对手。她勉强撑过一个时辰,方道:“余下的事情改日请侄媳过来商议吧,这会子我要歇歇,中午太忙都顾不过来。” 上了车,走得远了,风荷握了帕子大笑。四夫人,我等你再来请我呢。 话说当日晚间,四老爷从衙门回来,看到爱妻一脸忿然的坐在炕上,连叫她两遍都没反应,不由急了,上前推她道:“你究竟如何了,不是魔怔了吧。” 四夫人反应过来,扭着帕子,恨恨道:“我不是被魔怔了,我是被气死了。”说完,她又揉了揉胸口。 四老爷不解,笑道:“咱们这里谁敢给你气受,便是母妃也不是那等人。”太妃的性子他还是可以保证的,不会无缘无故拿儿媳妇使气,尤其现在年纪大了,不理家事。 “哼,她自然不会,可是她派了身边那个臭丫头来气我,这会子心口还疼呢。”四夫人咬牙切齿,恨不得这回就把风荷撕烂了。 “哪个丫头?母妃身边的丫鬟都很知礼啊,而且不敢冒犯你。”四老爷越发疑惑起来,若说他夫人得罪了人他是信的,要说被别人气成这副样子,他实在不能接受,那与他相处了十几年的女人可是个厉害角色。 四夫人眉峰上扬,一双小眼,带有一脸刻薄相。在恭亲王府做女儿时,虽是庶出,因她母亲受宠不曾吃过苦头。而且恭亲王儿子多女儿少,儿子能继承家业,女儿能联姻,恭亲王还是颇重视女儿的,恭亲王妃性子又有些绵软,不大能服人。导致四夫人养成了自负的性格,后来圣上赐婚,嫁到杭家还是很体面的。 她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述说了一遍,途中不乏对风荷的严厉指责。 四老爷听着听着变了脸色,风荷在杭家势头正盛他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只当是太妃宠爱她,给她背后造势,却未料到一个小小女子又这样机敏的应变能力。这可不是后天能培养出来的,或者有人背后能指点的,多半是天生,而且见多识广。 四夫人看四老爷发怔,愈加不悦,嗔道:“莫非你以为我在骗你不成?你改日与她过过手,你就知我此刻的心情了。” “瞧你,说得什么,你的话我有哪句不信过,只是疑虑她这个年纪,竟然聪敏若此,再长几年,可怎是好?”四老爷关心的比四夫人长远多了,眼下他们还能占占王府的便宜,若被那小丫头上台了,只怕多年来占的都得吐出来不可。 “你听说了吗?现在她把老四管得死死地,老四已经半个多月不曾出去吃酒耍乐了,姨娘房里更是许久不去了。”杭四从小的聪明他们都是清楚的,如果他跟以前一样再变了一个人,他们就更要担心了。 四老爷皱眉不语,杭四的纨绔使得整个杭家都笼罩在一种小心翼翼的气氛下,王爷一心被他牵绊着,都无心关注他人,如他改好,王爷再闲下来,不是就要把目光留在他们身上了吗?那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他压低声音道:“那边最近如何?有消息吗?总不能因着一点点小事就沉寂下去吧,不然等到你想重新树立威望的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提起这个,四夫人老大不乐意:“你说说,咱们这般支持他们,可是你瞧瞧,他们呢,时时推脱,说着不急,这能不急嘛。以他们的功夫,等到事成的时候,估计我俩都见阎王去了。” 寶 書 網 W wW.Ь ǎ o S ん μ 7 。coM “瞧你说的什么话,咱们这边左右还不时时候,容他们多准备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可以,有备无患嘛,而且眼下绝不是下手的好时机。除非老四与他媳妇有一个出事。”他的眼渐渐眯了起来,太平静不容易寻事,乱成一锅粥了,那动起手来安全许多。 四夫人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她压抑太多年,今儿被风荷一激激起了十分的脾气,就有点沉不住气。 风荷打点着送去嘉郡王府的礼物,从长到幼,一个都不能落下。太妃顾忌着她第一次去,专门找了几匹时下最时新的布料,敦促着让她做新衣裳,还要打首饰。那可是皇上亲姑姑,她倘若喜欢风荷,皇上那边多了一层筹码,也不会使皇后为难。 这边,量尺寸的师傅前脚刚走,后脚董家遣了人来,原来董老太太病了,想看看孙女儿。 风荷听得一阵恶心,老太太几时把她当孙女看过了,这回倒是叫的亲热,也不怕人听出心脏病来。她却不得不回去,不管真病假病,总要走一趟,杭天曜跟她一起去。 到了之后,董华辰接待杭天曜,她直接被领进了老太太内室,她印象中似乎第一次来。 老太太果真无病,但还是做做样子,躺在床上。老太太让她回来的用意,她心知肚明,不过是听说几日后嘉郡王生辰,想让她寻机去看看凤娇,或者帮着说说好话,放了凤娇出来。她询问着老太太的病情,家里的情形,绝口不提凤娇。 杜姨娘立在一边看着,不由急了,脸色都变了,连连对老太太眨眼。 老太太看风荷不肯配合,只好拉下老脸来,故意问道:“听说二十三是嘉郡王爷的生辰,你们做晚辈的应该要去磕个头吧。” “正是呢,估计要到晚间才好回去。”风荷就是不提凤娇,求人自己说,想让别人主动开口帮你,吃饱了撑着呢。 老太太对风荷的不上道十分无奈,旁无他法。因为嘉郡王不是整寿辰,所以不会大办,顶多请几个亲密的亲戚和至交,不会广请百官,不然董家也能在列。她挪动着紫红的嘴唇道:“你妹妹在王府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你到时候去顺便瞧瞧她,也让我们放心,” 说完,她有些羞恼,凤娇是妾,董家不能算嘉郡王府的正经亲戚,他们是不可能被当作姻亲请去的,她有些怪凤娇了。 风荷对老太太简直是无语,直接回道:“听说凤娇是被世子妃关了禁闭,也不知我能不能见到她呢,总不好违背了世子妃的意思。” “什么?关了禁闭?”杜姨娘忍不住大叫出声。 一开始,她是得意了几天的,女儿嫁进王府,那是多体面的事,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嘉郡王世子管她叫岳母的情形,可惜不到几天,传来的消息就让她定不下心来了。凤娇一直不曾圆房,凤娇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难道那世子还看不上眼,倘若看不上眼为何又去皇上跟前求亲呢? 从此后,她与老太太日日盼着王府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看得出来凤娇是越来越急了。她们也想帮着出出主意,可是对王府情况不熟,说不上话。直到前段时间开始,凤娇就没有传过消息回来,她们送去的消息都扑了空,不见回应。 杜姨娘和老太太都慌了,无论如何,总要想办法得知凤娇的近况。是以,两人想出了这么个招来,趁着风荷要去嘉郡王府之前,引了她回府。 风荷一脸淡然,点头应是:“我是听人这么说的,估计差不离。” 这下可好,不止杜姨娘,老太太都带了三分怕,颤巍巍问道:“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世子妃好端端地关了凤娇禁闭?” 风荷有翻白眼的冲动,当人家世子妃是傻子啊,拿人做筏子还能不寻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她懒懒道:“我也是听说,具体不大清楚,王府那边我一次都未走动过呢。” 杜姨娘吓得不行,一个劲叫着老太太、老太太,她此刻感觉到了妾室与正室的差别,那是打杀都能由人的啊。 老太太被她叫的越加心烦,斥道:“你安分一点。”随即转而对风荷道:“你左右是要去王府的,就顺便打听打听吧,如果可以,替凤娇求个情,别把她关太久了。” 老太太真能想,人家王府内院的事情,让自己拿什么脸去打听,还求情,把世子妃当什么了,由着你想怎样就怎样啊。 风荷暗暗撇嘴,为了摆脱老太太的纠缠,她没有直接拒绝,说道:“我到时候想想办法吧,不过王府内院的事情,想必不会太容易的。” 杜姨娘第一次低声下气求了风荷,风荷厌倦,借口去看看自己母亲,快步走了。 董夫人早在院门口等她,一把拉了她手道:“老太太不会为难你了吧。” “娘,你放心,她正有事求我呢,岂会为难我。你在屋里等我就好,出来做什么,一定等了很久吧。”风荷看着董夫人额头薄薄一层汗,心疼不已,忙搀了她往屋里走。 母女俩说了不到几句话,丫鬟来说,大少爷领了四少爷来给夫人请安。 董夫人怔了一怔,脸上带了笑颜,忙道:“快请进来。”又推风荷:“你快去迎迎。” 风荷挨着董夫人,嘟囔道:“他都快进来了,不迎也罢。” 杭天曜与董华辰一前一后跨了进来,恰好听到这句话,笑着斜了她一眼,方与董夫人请安:“小婿见过岳母,岳母大人安好。”他难得这么一板一眼给人行礼,风荷看得好笑。 董夫人既高兴又难受,忙亲自搀了他起来,笑道:“都是一家子人,行的什么礼。” “小婿有几月不曾来拜见岳母了,原是应该的。”他一副正人君子重礼教规矩的模样。 连华辰看得都暗暗不解,时不时盯着风荷看,似在询问:杭四少几时换了人吗? 风荷笑着与他见礼:“哥哥。” “快坐,大家快坐吧。”董夫人笑着招呼大家坐,风荷依然挨了她坐在炕上,董夫人见女婿面上没有不快,就随了她去,她毕竟一年难得见女儿几面,不可能不想念。 每次董夫人问话,杭天曜都能恭恭敬敬彬彬有礼的回答,看得董夫人赞不绝口,直怪外边人坏她女婿的名声,你瞧瞧,多好一个孩子,与风荷多般配,她越看越满意。 一家人用了午饭,风荷与杭天曜方告辞回去。华辰作主让管事取了不少礼物来让他们夫妻带回去,老太太有事求人,也不阻止。 马车里,风荷歪了头看杭天曜,抿嘴笑道:“你确定你是真的杭天曜吗?” 杭天曜听得好气,瞪着她道:“不是我是谁,谁敢与你这么亲密,不想活了他。” 午后的天气是最热的时候,风荷扑闪着衣袖扇出一点点轻微的风来,杭天曜无奈,从袖中掏出折扇,一下一下给她扇着风,时不时问她:“还热不热?” “热。”风荷的回答永远简洁而统一。她这两天真有些累了,马车一摇一摇的居然渐渐睡着了,杭天曜就给她打了一路的扇子,自己热得满头是汗,拼命拿衣袖擦着汗水。 待到风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竹榻上,只穿了一件轻纱的薄裙,浑身通泰得很。她伸了一个懒腰,震惊的想起,她应该是在马车上啊,什么时候睡着了,又是怎么回到的房里,杭天曜呢? 杭天曜此刻正在拼命冲冷水浴,给她打扇子热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回来看着她又憋了一身的火,不忍心打扰她睡觉,自己想办法降火来了。 依太妃的意思吧,嘉郡王寿辰,小辈的都去见个礼。可惜事情不如她所料的顺利,蒋氏娘家母亲身子不好,小夫妻俩不可能不回去;倒是杭天瑾这边得闲,陪着杭天曜、风荷一路去了。 嘉郡王府一直秉承低调的原则,此次四十八岁寿辰,自然有许多送礼的,除了至亲好友一概不收,或是收下送一份同等价值的回礼,让人挑不出错来。皇上、皇后都赏下了寿礼来,体面得紧。 王府里,热热闹闹的,多半都是熟识的亲朋好友们。 嘉郡王妃是公主,是以嘉郡王只有这么个正妃,余下就只一两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了。他们生有二子二女,长女十年前就出嫁了,嫁给了佟太傅嫡子,排行第二,两人分了府单过,是皇上亲赐的郡主府。大郡主为人与她母亲类似的脾气,都是低调谨慎的,郡马皇上恩封了一个冠军大将军的虚衔,小两口安安分分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接着是萧尚的哥哥,从小体弱,养到四岁时一场天花就没了。萧尚顺理成章当了世子,今年二十有一,数年前娶了颐亲王府郡主,如今只一个两岁的孩子。小郡主是最小的孩子,当时王妃已经是高龄产妇了,得了这么个女儿,很是疼爱。 华欣郡主是嘉郡王一母同胞的妹妹,两人年纪相差不大,情谊甚深。十五岁出嫁到杭家,第二年就生下了嫡长子,接着是次子,再是三子,可以说是一生顺遂的。可惜次子早夭,然后自己亡,长子又没了,剩下一个幼子由祖父母带大的。她若底下有知,一定会感叹自己前半生太好后半生坎坷吧。 今日属家宴,大郡主一家来了,颐亲王府来了,余下就是杭天曜几人。 这些人里,风荷几乎都不曾见过,只一个萧尚勉强算是熟人。这一次,也是萧尚来迎了他们进去,风荷在二门口,见到一个美妇身边跟着一个年貌尚小,眉眼精致、肌肤白里透红的俏丽小姑娘。 美妇一身鹅黄色繁花的衣裙,珠翠叮咚,体格风骚。鹅蛋脸,丹凤眼,秀挺的鼻子,殷红的唇,脖颈细长优美,年纪大概只有二十出头,高贵优雅。若说她是艳丽雍容的牡丹花,旁边的小姐就是怒放的玫瑰,神采飞扬,青春朝气。 风荷大致猜测着,就知一个是出名的世子妃,另一人看年纪应该是小郡主。 她忙拜下去:“甥媳不敢让娘娘与郡主相迎,折杀了。” 世子妃笑眯眯搀住她,声音悦耳动听,柔美动人:“表嫂说笑了,都是自己人,哪儿来那么多规矩。伦理,表嫂长于我们,原该我们前去拜访的。” “就是就是,我早就想见你了。”小郡主说话很直爽,看得出来一向得意,倒是像当年的华欣郡主,希望她能有个好结果。 “郡主若想见我,随时可以召唤。”君臣之分她还是很清楚的,上位者,轻易就能拿人性命开玩笑,风荷还是小心做人比较好,她现在可是无品无级的,连命妇都不是。 小郡主摇着她胳膊道:“我上次听苏姐姐说你有趣得很,难道你也如那些人一样迂腐不成,再这样我可恼了。” 世子妃只是怜爱得看着她,并不说话,唇角挂着温和的笑。 风荷见此,也就不再坚持,笑道:“好,都听郡主的。” 三人说笑着进去,大郡主与郡马早到了,分了里外说话。 公主坐在上首,微笑着听女儿说话,又不时问几句旁边两个孩子。他们是大郡主的子女,男孩儿大一些,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大红的衣衫,有条有理的回答着公主的问话,听得公主不住点头。女孩儿尚小,只有两三岁的模样,由奶娘抱着,偶尔扭动着身子似乎要下来,公主看得欢喜,让丫鬟抱她放在自己身旁,拿了个佛手给她玩。 风荷下跪给公主行了大礼,口呼娘娘。人家未开口,她不好直接唤人舅母,回头人家还看不上她就糟了。 公主细细打量着她,一面笑道:“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唤我舅母吧,老四都是这么叫我的,你自然随他。”她的声音圆润而大气,听了让人就觉舒服,似乎抑扬顿挫都是掐着算好的。 风荷笑着改口,唤了一声舅母。 “起来吧,我还没有好生看看你呢。”她摆手,一双素手纤长细腻,竟不见老态。 风荷依言略微抬起了头,瞥到罗汉床下翡翠色绣葱绿柿蒂纹的裙摆,还有隐约的胭脂色上衣。一旁的少年少年老成,女孩天真可爱,但她不敢正眼看公主的面容。 公主亦在看她,大红色的绉纱裙喜气盈盈,符合第一次上门的穿着,但此时是炎夏,若一身大红看着难免燥热,上身一件湖蓝的夏衫压住了全身的浮躁感,倒显得轻轻巧巧,婀娜多姿。头发乌黑挽着高髻,一套上好的玉饰呼应了上身的清爽感,但手上一只红宝石的戒指不显得突兀。 她皮肤甚白,无论哪一种色调都能驾驭好,何况生了一副这样颠倒众生的容颜,什么东西穿到她身上都会觉得是别致的品味。态度不卑不亢,神色安详,既不会紧张到战战兢兢,也不会无理的东张西望,只在她视线内悄悄注视。 公主有点惊讶,她起初听到杭四娶得是一个二品将军家的女儿,就有几分担心,会不会粗野会不会不懂规矩。现在发现,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个女孩儿比许多上等贵族家的女孩儿还要会拿捏分寸。她莞尔笑了,招手命风荷上前,赏了见面礼,然后让她坐下说话。 风荷再一次拜见了大郡主,方在最下首坐了下来。大郡主让两个孩子给风荷见礼,风荷笑着问了年纪,然后送上了见面礼。这个举动无疑又加了一分,这是个十分细心的女孩子,事先都打听过,不然不至于这么周到。 大家还未坐定,就听说颐亲王世子与世子妃来了,世子妃面上明显闪过喜色,笑着与公主告了退,急急迎出去。她娘家来的人,她自然会特别不同些。 这一次,小郡主却不再出去,她索性坐到风荷身边来,笑着问她:“大家都说你生得美,我还怀疑呢,原来是真的呀。我表哥有没有欺负你啊,他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让我哥哥教训教训他,这么美的姐姐他怎么舍得欺负。”瞧小郡主的样子,似乎已经认定了杭天曜欺负风荷。 这也难怪,听过杭天曜声名的人,谁不是抱着这种担心的。 大郡主轻斥道:“胡说什么呢你。”她虽是轻斥,但带了笑颜,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妹妹十分宠溺。 小郡主也没有不快,反是笑道:“姐姐,你当日嫁给了姐夫之后,回来我还不是这么说的,那时记得你脸都红了。” “我恍惚记得当时你只有一岁还是两岁,正在襁褓中呢,你就那般会说话了。”大郡主忍不住捂了嘴笑,看着小郡主的眼神满是戏谑。连公主都笑出了声。 小郡主被人拆穿了谎言,并没有恼羞成怒,跟着大笑起来:“我不过这么一说,姐姐就吹毛求疵起来。” 大郡主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我吹毛求疵了。” 小郡主一副不与你计较的样子,笑吟吟道:“今儿是父王生日,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怪姐姐了。”说完,她自己撑不住笑得弯了腰,伏在案几上哎呦不停。 一时间。屋里都是笑意,两位世子妃进来时都有些诧异,对视一眼,满脸疑惑。 颐亲王世子妃大概二十五六的感觉,面容瞧着温厚亲切,只有一双眼睛精明,她的容貌也不及其他人,是偏于普通的,但也清秀,加上久居上位有淡淡的威严。听说颐亲王是皇上颇信任的亲王,手握重兵。颐亲王之母去得早,那些不长眼睛的欺到他头上,还是太子的先皇时常照应他,两人情同亲兄弟,先皇一走,颐亲王自然支持当今圣上。 颐亲王世子妃出身英勇公府,是庄郡王府太妃的娘家,论起辈分来太妃是她姑奶奶。这些年,太妃不爱各处走动,英勇公府那边都疏远了不少,只是逢年过节遣人送东西回去,那边遣了晚辈来磕头。世子妃容貌一般,但据说与世子情分非常,世子对她很是爱敬,通房妾室房里一个月都难得去一两回。 大家分别见过了礼,风荷在拜见颐亲王世子妃时,她拉了风荷的手亲热的说话:“上回我进宫时还听皇后娘娘提起你,说是个美妙的人儿,如今一见,方知不但美妙,还是个巧人儿呢。” 风荷估计她是看在太妃的面上才会对自己这般和蔼,也没放在心上,客气谦虚得回了两句。 很快,就是给王爷磕头拜寿的时候了,杭四与风荷被安排在最后,因为他们的关系最疏远。 嘉郡王方正的脸型,浓眉飞扬,神态威严,看起来萧尚似乎是他与王妃完美的结合体,只不知华欣郡主与他长得可像。晚辈面前,他是不苟言笑的长者,与绝大多数封建制下的长辈类似。只是风荷注意到了,他看向王妃的时候,面容会变得温和不少,眼里有清浅的笑意。 他对杭四倒比对自己儿子萧尚还要亲切些,问了杭四几句最近的安排,嘱他读书上进,隐隐有将他看成少年的感觉,而不是二十多的成年人了。 开席依旧是男女分开坐的,王妃单独一席,大郡主与颐亲王世子妃一席,小郡主与风荷一席,几个孩子一席,而嘉郡王世子妃忙着伺候王妃,照应客人,几乎不大坐。 一个美人在席间走动,时而说笑两句,绝对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风荷开始怀疑萧尚是个好男风的,而且他比别人严重些,只好男风。 这些人里,只有风荷是初次过来。她看得出来,王妃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满意的,为了儿媳妇的面子对颐亲王世子妃不错,而她对风荷说不清楚是怎样的形状,忽远忽近吧。风荷并不很在意,偶尔与小郡主说笑。 小郡主的性子鉴于杭莹与苏曼罗之间,外边天真可爱,清纯娇憨,而实际上说话行事都极有分寸,绝不会让人觉得因他的言行举止而难受,甚至她反应异常敏捷,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连大人都不一定能说出来。难怪苏曼罗给自己的信中几次提到这个小郡主,果然有可结交之处,看来这两人是“不打不相识”了。 宴席结束,不过是吃酒看戏而已。请的是京城出名的戏班子,而风荷有点心不在焉,她在想着凤娇,她相信凤娇听说她来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台上唱的是游园,扮演的男旦身段婀娜,形体妖娆,咿咿呀呀的声音缠绵多情。风荷猛然感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她回头去看,是沉烟,她指了指躲在屏风后台的一个小丫鬟,那是董家的丫鬟,跟着凤娇陪嫁来的。 她点点头,沉烟附耳低声道:“二小姐让她来请少夫人过去,说有事商议。” 其实,若世子妃和善宽厚,凤娇得她心意的话;或者说世子妃真正把风荷放在眼里的话,她应该早就私下提出来让她们姐妹聚聚。而风荷等到现在,她都好似没有想起风荷的庶妹在他们府中为妾,这里边的意味只有她自己明白了。她是好心不想抹了风荷的面子呢,还是觉得不是重要的人。 就在沉烟与风荷说话的瞬间,世子妃发现了屏风后头躲着人,当即唤道:“什么人在后边鬼鬼祟祟的。”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足够所有人听见,大家一齐看了过来,连台上的戏都停了。 小丫鬟以为自己躲得很好,不料被世子妃看见,想到世子妃待她们小姐都能随意打骂,腿肚子禁不住打起鼓来,忘了上前跪下请罪。 风荷眼中闪过寒光,冲云碧看了一眼,云碧会意,笑着上前扶住那个小丫鬟,不经意的掐了她一把,对小丫鬟眨眨眼。 小丫鬟仿佛开了窍一般,瘸着腿被云碧架着上前,然后跪下回道:“奴婢知罪,请娘娘责罚。” “你是……”世子妃一下子并没有认出她来的样子,低头思想着。 小丫鬟忙道:“奴婢是董姨娘身边的丫鬟,叫秋雁,董姨娘听说我们家大小姐今儿也来了,派奴婢……”她顿了一顿,胳膊被云碧再次掐了一下,居然灵机一动说道:“派奴婢过来服侍着我们大小姐。” 风荷暗暗出了一口气,这小丫鬟还好,不是那种笨的无可救药的。她如说是请风荷前去相见的,不但凤娇回头要被责罚,连她面子上都难看,有一个给人做妾的妹妹就罢了,偏偏还在热闹时候捣乱,换了谁家都是不喜欢的。 世子妃的脸色纹丝不动,不过在她低头那一瞬间,风荷看到了她眼中的恼意,她很快笑着对王妃道:“瞧我,都忙忘了,今儿是父王的好日子,四少夫人又来了,原该放她出来闲散一日的,母妃,我这就去让丫鬟给她传话?” 王妃沉静的听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个妾室,犯了错受罚是应当的,不能因为主子寿辰就放出来,偏她却是杭四媳妇的庶妹,不放她就是泼了杭四媳妇的面子。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份上,无论放与不放,杭四媳妇的面子都是被泼了。儿媳妇一向心思细密,她不可能不做准备啊,竟然还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她轻轻看了世子妃一眼,世子妃的心跳快乐半拍。她清楚王妃最厌恶妾室魅惑主子,事情闹到王妃面前,便是眼下凤娇放了出来,她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不过,她心里拿不定董风荷在王妃心里的地位,此事把她也陷了进去,不会引起王妃反感吧? 凤娇毕竟是箫尚亲自从皇上那边求来的,世子妃要处置她必须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或者直接借用王妃的手,显然她是准备借刀杀人的。投鼠忌器这一点,却被她忽视了。 风荷冷静地看着婆媳两人的眼神交流,她知道自己需要表态,故作惊诧的问道:“可是董姨娘犯了什么错吗?”放她出来,自然是指她现在被关着了。 世子妃不意她会这般问,正在斟酌着用词语气。风荷却又很快道:“董姨娘既然已经到了王府,自然由世子妃娘娘作主。她从前在家时年纪小,偶尔有些娇惯,我们也不在意,好在世子妃娘娘贤惠端庄,想来她伺候娘娘久了,也能学点皮毛,不至于犯太大的错。” 风荷心里是十分憋屈的,凤娇好歹根本不是她关心的,而她却不得不圆着凤娇的脸面。只因她们都姓董,不管董家发生过什么,别人都会永远记得董凤娇是董风荷的妹妹,倘若她任由别人作践凤娇,那作践的就是她,而她也会被人认为不念姐妹情谊。所以,她只能把凤娇的错归结为娇惯不晓事,那样旁人只会觉得她这个嫡姐宽容庶妹,而且暗示现在凤娇的言行主要是世子妃管教妾室的问题,与董家关系不大了。 世子妃被她的话窒得脸色红了红,强笑道:“可不是,我见她娇憨得很,请嬷嬷在房里多教教她规矩。” 她说得好听,可旁人都听出来是在指责凤娇没有规矩。 风荷感激得道:“多谢世子妃娘娘照应她,她在选秀前夜时尚跟着宫里请来的嬷嬷学了一段时间规矩的,只是时间紧,光学了个皮毛,到让大家笑话了。” 她就是要点出这一点,这个世子妃,善妒就罢了,只是太重,连场合都不分,难怪箫尚提起她就不喜呢,哪个男人容得下她这样,半点脸面也不给箫尚留。人们联想起来,不是以为箫尚喜欢没规没距的野丫头吗。 王妃看着,知道不能任由下去了,不然丢得是嘉郡王府的脸面,谁知外边箫尚派了人来,传话道:“世子爷说,董姨娘身子不适,四少夫人若是挂念的话,就去看看吧,大家自己人何来那些规矩。” 一时间,屋里落针可闻,台上的戏子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退场了。 箫尚的意思就是否认董凤娇犯了错被关起来,这既是圆了王府的脸面,也卖了个面子给风荷,可惜世子妃的面子就被伤了。 的确,世子妃一下子把脸涨的通红,她虽不曾明确点出来凤娇犯错被关,可是话里就是那个意思,现在突然间被箫尚的话给驳了,那脸如何还搁得住? 她气得指甲掐在自己手背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胸中闷得透不过气来。 难道爷果真看上了董凤娇吗?不然,府里那些妾室们,从前自己不管怎么发落她们,只要有理有据,他都是不会插手的,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而他这次,为了一个董凤娇,当着众人的面驳了自己的话,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她一直在研究着箫尚对董凤娇的感情,不喜欢,不可能求了皇上纳进王府;喜欢,为何一个多月来连她的门都不知朝哪儿开,而且自己罚她禁闭的时候就当没听见。现在,却当着外人的面,与自己唱反调,这对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权威是多大的挑战啊。 王妃不爱理事,不代表她对府里的事一概不知,儿子房里那些事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她偶尔也觉世子妃善妒,不过想想自己,就体谅了她。一个女子,真心喜欢自己的夫君,不可能看着他那些妾室女人无动于衷,而自己仗着公主的名号可以光明正大霸占着王爷,也是王爷待自己夫妻情深。 所以,她待世子妃一向宽容,那些事,只要合情合理,世子妃不动太多手脚,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可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伤了儿子的心,不能抹了儿子的面子。儿子不在乎,她也就不在乎;这一次,却是世子妃太轻率了。 王妃身边的丫鬟亲自领路,大家簇拥着她,往凤娇所住的小院行去。 嘉郡王府格局与庄郡王府类似,嘉郡王夫妻住在中间正院,而杭家的正院一直空着,无人住。只因那里曾是华欣郡主的住处,魏王妃过门,不好去住先王妃住过的地方,所以住在了安庆院,不然杭家还不至于这么拥挤。那么大个五进正院,占了中间不小地方,偏又不住人。 凤娇的住处并不在世子妃院里,而是旁边另开了一个小院,专门给世子的妾室们住着。萧尚的妾室不及杭天曜多,加上凤娇也只有三个,但以前应该还有过别的。 院子正房亦是空置,妾室们只住在厢房里。凤娇住在面东的厢房里,小小三间屋子,一间卧房一间起坐处一间给丫鬟们住。 凤娇早倚着门框往院门处看,好不容易看见风荷一行人,差点抬脚迈了出去,很快被丫鬟拉住了。要说以凤娇的性子,她怎么会乖乖地被关着呢,还是另一个妾室的话吓到了她。原来府里曾有一个通房,一次犯了错被关,后来她偷偷溜了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抓住打了一顿,也不知她身体弱还是没有及时医治,居然一命呜呼了。 凤娇简直不肯相信,杜姨娘在董家虽是妾室的名分,可董夫人根本不敢把她怎样,董家还不时杜姨娘说了算的。倒是丫鬟的话点醒了她:“那是因为夫人不得老爷的喜欢,无权无势,这里世子妃是颐亲王府郡主,惹恼了她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凤娇还是有那么点自知之明的,估计自己惹不起颐亲王府,勉强耐着性子在房里熬了几日,每日琢磨着法子给自己脱身。 风荷看到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却碍着萧家的人,还得对她满面关切之色,紧走几步问道:“不是说你身子不好吗?出来做什么,快进去吧。”说着,她已经一面推了凤娇往里边走。 屋子里还好,收拾得挺干净,冰盆也有,只是摆设普通,不见清雅。 凤娇刚想说话,风荷忙对她使了一个眼色,暗示等王府的人走了再说,凤娇只得闭上嘴巴。 王府的人自然知趣的紧,上了茶点,告了退。 “你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来了这里,为何还不安分呢?”风荷抚额,摊上这么个妹妹,她真是头痛。凤娇随便做点什么事,都会连累到风荷,这是毋庸置疑的。 凤娇丝毫不以为自己错了,对风荷的责备语气不大满意,恨恨道:“我几时不安分了?我请你过来不是听你教训我的。”她的二小姐脾气不改。 风荷听得恼怒,唰的站起来做出要走的举动:“你既这么说,我也不想与你多说,我走了。” 凤娇怕她真走了,无人能帮自己,忙软了下来,拉住她衣袖道:“好了,你快帮我想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这凤娇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风荷并不坐下,准备随时抬脚走人。 “你,世子爷至今没有,没有来过我这里。”她进了门,就欢欢喜喜准备着得到箫尚的专宠,然后渐渐站稳脚跟,与世子妃平起平坐。杜姨娘不就是这样的吗,她凡事以自己母亲为榜样。 却实在料不到一个月了,箫尚连院门都未跨进过,她这心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得想法子引起箫尚的注意,可最终都宣告失败。她无法,只得在去正院的甬道上等箫尚,那日夜都深了,终于被她等到了,可箫尚根本无视她,回头就被世子妃关了起来。这一关,到现在还没有被放出去,而且她几乎连消息都送不出去了。 董凤娇在董家嚣张惯了,除了董老爷跟前收敛一二外,其余人一个都不怕。一下子,来了王府反差太大,她完全不能适应,也越来越恐惧。 风荷隐隐看出来,箫尚对凤娇不带半点感情,只怕把她弄进府来是为了给世子妃一点颜色看看吧,凤娇怎么可能得到箫尚的心呢。可是她也知,凤娇这样的人是不会听劝的,自视太高,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围着她转,看不清事实。 劝吧,无从劝;帮吧,帮不了。她要怎么样才能让凤娇安安分分过日子,不出去捣乱,不影响到自己呢,风荷皱眉沉思。 凤娇看她不说话,急躁起来,高声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风荷被她催不过,灵机一动道:“你知不知道世子爷喜欢什么?” 凤娇听得愣了愣,摇头不语。 风荷拍手道:“这就对了,你想让世子爷关注到你,你难道不得先表示出你的诚意吗?你连他喜欢什么都不清楚,他只会觉得你心里不在意他,不关心他,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啊,那他喜欢什么?我去哪里打听?”凤娇发现风荷说得极有道理,母亲不正是时常看着老爷的喜好穿衣打扮的吗? “这个,我听我们爷提过,而且保证是别人都不清楚的。你要知道,他们这样身份高贵的人物,都喜欢隐瞒自己的喜好,旁人想尽办法都不一定能打听出来。所以啊,你千万记着,不能透露给旁人,不然他们也拿这个去讨好世子爷,你说你不是亏了吗?”风荷发现进了王府后,凤娇变笨了,她有希望约束住凤娇了。 凤娇听着十分有理,一下子信心满满起来,激动得握着风荷的手道:“世子爷喜欢什么,你快告诉我?” 风荷趁她不注意抽出自己的手,故意挥退了房里所有的丫鬟,还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道:“世子爷啊,他喜欢练字,尤其是颜真卿的字,而他最喜欢看的是女人练字。”风荷摇头晃脑道:“世子爷说啊,红酥手握着一杆秀笔,写出一手大气的字来,灯下、美人。好字,多有意境的事啊。若两个人挨着肩,你给我磨墨,我为你添香,那是人间难得的乐事啊。” 风荷认为自己相当有编故事的天赋,说得自己都信了几分,一不小心歪打正着说对了也有可能。 凤娇听得入神,连连点头,随即又愁眉不展起来:“我的字写得一般般,从小没有练过颜真卿的字呢。” 风荷暗暗好笑,那是一般吗,那几乎认不出哪个字是哪个字,还颜真卿呢,我看是凤娇体还差不多。 “这有什么,你多加练习,以你的聪明,不出几个月就能练到七八分像了。”风荷不介意多夸赞凤娇几句,反正这又不会损失什么。 “真的吗?一定要我也练吗,我给他磨墨不就好了?”凤娇对自己的字比不上风荷有信心。 风荷恨铁不成钢得轻斥道:“磨墨谁不会,世子妃不会,那些妾室们不会,不见世子爷为了会磨墨就偏宠她们谁啊。你如果觉得那样够了就算了,你要想世子爷一心一意待你,心里眼里只你一个,你必得会别人不会的啊,那世子爷不得时时念着你,来看你。谁让你能会别人不会的东西呢。” 风荷拿稳了凤娇自视高的特性,就要激起她的劲上来,好让她把全副心思都扑在练字上,不得时间去胡闹。 凤娇当然不服气了,她要的是箫尚对她最好,只对她一个人好,她当即下了决心要练字,三五个月之后,箫尚就会成为她一个人的了。 风荷对自己的劝导相当满意,又怕她怀疑自己的用意,叹道:“我们俩一直不和,我更无心帮你,但是时至今日方才明白,我们都是董家出去的女儿,你不好代表着我不好,所以我一定要帮你一把,不能让杭家、萧家的人小看了我们是不是。明儿,我就让人给你送一份颜真卿的字帖与一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来,你安心练字。 我也会想办法让我们爷多在世子爷面前说你的好话。当然,再多的好话也抵不上事实呀,等你把一手漂亮的字露在他面前的时候,不怕他不动心啊。” “那是自然,只要我博得了世子爷的宠爱,你这次帮了我我也会记在心里,一定会回报你的。”她信誓旦旦。 风荷根本不信她的保证,又勉励了她一番,终于满意的去了。 杭四风荷一直用了晚饭才回去,除了之前凤娇捣出来的一点不快外,总体是宾主尽欢的。 内室里,公主平静地坐在炕上,漫不经心拨着荔枝,世子妃小心得站着,不敢开口说话。公主一旦摆出这个架势来,就是对他们不满了。 “你想我,当年多尊贵,在宫里除了万岁爷,那是无人敢惹的。可你看我,自从到了王府,有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尊贵的公主看过,有没有把王爷当作驸马来待。夫妻之间,不是敌对的双方,谁更有权势就压谁一筹,而是要以心相待的。”她徐徐说着,似乎想起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过眼云烟。 世子妃听得心惊肉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诉道:“母妃,儿媳错了,儿媳心里世子爷就是儿媳的依靠,半点不敢轻慢了世子爷。”每次看到箫尚的妾室们,她的心就没来由的绞痛,她恨不得把她们都杀了,可她不行,她是贤惠的世子妃。 公主看都不看她一眼,细细咀嚼着荔枝的香甜,沉声笑道:“你的心思我早猜到了,只是有些事,要看场合,不要由着性子来,你磨搓了别人的同时小心伤了自己,那样不划算。你进府几年,你想想,我几时对你说过重话吗,你来第二年我就把王府家务交给了你,足以见得我对你的满意。 不过,女人嘛,权势、厉害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抓住男人的心,不然那些就像过眼云烟,随手一挥就没了。尚儿从小就有主意,性子冷,你越是与他对着干,他心里越反感你,你不如多顺着他一些,让他见得你的好。时日一久,他的心就慢慢被你收拢了。 你看看杭家四少夫人,便是杭四那样的纨绔,都被她收的服服贴贴,你是不是该好好学学她的手腕,正室的地位不是表现在妾室们身上,而是在于男人心上。你是个伶俐人儿,我说得想来都能想明白,我也不想与你多说,你回去,自己细想吧。好了,去吧。”她挥挥手,一副无意多说的样子,事实上却把要说的都说了。 昏暗的烛光下,世子妃扶着丫鬟的肩膀,身子略略发抖。刚进府,她是很惧怕公主的,后来发现公主是个随和的人,那戒心就渐渐去了几分,甚至忘了她不可冒犯的威严。新婚夜,她被那个男子冷漠的气质迷住了,在日复一日的纠结中,她的心沦陷了,然后她发疯般的恨那些与她争抢的女人们,为此不顾一切。 而他从来不曾说过一句话,她以为他心里终究是有自己的,不然不会纵容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是今日,她忽然醒悟,他的心里,自己不过是给他打理内院的麻木人而已,随他心意摆弄,她怨他,偏偏止不住得渴望他的爱。 杭家四少夫人,是她看不透的迷,她温柔和顺,她美丽非凡,她人人称赞,而这一切似乎只是她的表象。与她学习,一个陌生到可怕的人,让她谈何去学?她也看出来了,杭四少变了个人似的,显得彬彬有礼起来,而且推掉了许多旧日狐朋狗友的邀请,那个女人,真有那么大的魔力? 光影下,一道拉长的人影,纤细却挺拔。 她的心开始颤动,便是恨着他的同时,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因他而来的反应。她缓缓抬起头,望着那个背光而立的男子,墨色中的潇洒、俊逸、冷漠。 她真的很想扑在他怀里哭,问问他,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人?而她,不能,因为她是一家主母,是世子妃,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得体合宜,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她放开丫鬟,步步上前,展露笑颜:“夜深了,爷今晚歇在这里吗?”而她不知,也许她扑在他怀里,就这么任性一次,他待她会不同些。 他暗暗叹息,一个人永远不会变成另一个人,即使变了,也不是他想要的。他轻轻点头,简短的应道:“是。”他吝惜每一个字,不肯问她为何回来这般晚。 她的心再一次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海底,起起伏伏,都是为了他。她吩咐丫鬟打水、铺床,自己为他更衣,所做的一切都符合正室的身份。 两个人平躺在床上,一个心痛难耐,一个忧伤苦笑。 杭天曜告诉他,那个女人,高兴的时候会扑到他怀里大笑,不高兴的时候会打他,揪着他耳朵骂坏蛋,喜欢的时候主动撩拨他,不喜欢的时候跟别的女人上床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恍恍惚惚睡下,梦到一望无际的花海里,她脆若银铃的笑声,挽着他胳膊叫他:萧尚。人影渐渐模糊,重叠,他看不清那是叫董风荷的他的表嫂,还是他的世子妃? …… 马蹄得得声,响在深邃的夜色下,如一支悠远的笛,美好而安宁。 她靠在他胸前,嬉笑着与他讲起自己如何教导董凤娇的过程,调皮而可爱。 他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话,只是喜欢她做的任何事,当她主动倒在他怀里笑的时候,当她的眼睛亮晶晶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都软得一塌糊涂,拾也拾不起来。 他偶尔也想问她会不会为自己而去做某些事,但他不敢问,他难得这么迷惘而担心,怕她心里,自己的分量不够,那样要他情何以堪呢。 不过,他不是很怕,只要她在他身边,她一定会感到自己对她的真心,她总有一日会回报自己同样的深情。 “下个月,天气凉快了,我想去庄子里看看,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她迷迷糊糊嘟囔着,搂了搂他的脖子。 他故意气她:“你自己去吧,我去了能干什么?” 然后看到她猛然睁开的双眸,带着小小的不满,气嘟嘟质问道:“你果真不去?”大有不去就要动手的架势。 他一把将她抱在腿上,好整以暇得道:“是呀,你能怎么样?” “我,我哭了。”她耍着无赖,话未说完,小嘴就扁了起来。 他看不得她一个皱眉伤心的表情,明知她是装的,总不由自主的心疼,哄她:“你说过的话我有几句不听,别说去庄子了,你让我跳黄河滚雪山,我都乐意,只怕你舍不得。” 闻言,她咯咯笑了,抱着他的头,抛了一个媚眼:“我何时舍不得了?你尽管去,我给你助兴。” 他狠命在她脸上亲了亲,认真道:“要去一起去,不然我出了事,你改嫁了,我就把阎王殿给拆了。” 第九十六章西山之行(上) 庄子里的视野十分开阔,一眼望过去,都是平缓的田地和远处起伏的山丘,田间地里有许多农人正在忙活。西瓜下了季,就要种上冬小麦了,此时离播种虽还远着,但提前准备好了总比临时忙乱地好。而且依半夏庄的规矩,一到中秋,要放所有的雇农回去阖家团聚十天,所以,要趁着中秋之前,将节下要卖的葡萄桃子都摘下来,装了车送走。 风荷是第二次来庄子,而杭天曜却是第一次,他不由刮目相看起来,放下帘子对她笑道:“早知道你这么能干,我应该几年前就将你娶进门。” “难不成你娶我是因为我能干?”风荷斜睨着他,眉梢眼角间全是妖娆。 “自然不是,我娶你是因为你美貌倾国倾城啊。”他说到一半顿了一顿,随即出口的话将风荷气得咬牙切齿。 她灵机一动,身子挨到他肩上,吐气如兰得问道:“大爷既这么看得起小女子,不如让小女子伺候伺候你?” 杭天曜看着她笑得小狐狸一般的样子,心知她又要用那招百试百爽的美人计了,打定主意自己要当一回柳下惠,纹丝不动的坐着,还嘲笑道:“那爷我就要看看你的本事了。” 风荷扑哧笑出了声,轻抱着他的头,附在他耳旁,发出小猫般的声音:“爷,你果真不要我了?”话中的意思极容易叫人产生联想,暧昧至极,尤其她兰花般温暖的气息包围了他,使得他根本狠不下心来推开,但还是闭紧了嘴不说话。 她灵活的小手缠着他的腰,透过薄薄的衣料在他身上摸索,然后慢慢滑进他的衣襟,在他光滑的胸腹上流连。 他实在抵制不住她的挑逗,泄了气似地闷哼出声,唰得一把托起她,按倒在自己腿上,覆上滚烫的唇。 风荷好半日方平稳了自己的呼吸,媚笑道:“爷不是要当柳下惠吗?” 他好气又好笑,趁她不注意扯开她的衣衫,揉捻着她滚圆丰挺的胸,时而轻轻拉扯着,直到她闭上嘴咬紧牙关,才调笑道:“娘子身娇体弱的,还是让为夫服侍你吧。” 他含住她粉红的露珠,极尽挑逗之能事。 风荷的身子软得几乎瘫在了他身上,语不成句:“爷,好了……不闹了……该,该下马车了。” “娘子这样就够了?”他当然也难受,不过再不振振夫纲,这小妖精太不把他当男人看了。 “你再不停手,我、可就恼了。”她的声音哪儿有半分恼意,几乎就是欲拒还迎。 杭天曜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啄着她的唇:“娘子,就一次。”他发现他输了。 风荷被他吓得瞪大了眼睛,急忙拉住他继续往下的手,嗔道:“绝对不行。”她的脸色粉艳如桃花,两缕青丝垂在耳畔。 “可是,人家已经不在掌控中了。”他近乎哀求她。 风荷恨不得拿块砖拍死自己算了,威胁得说道:“你现在敢的话,一个月都不许进我的房间。” 一个月与眼前暂时的欢爱比起来,杭天曜还是能计算清的,强吸了一口气,商量条件:“我昨天晚上不过想换个姿势,你就甩了脸子不理我,你今晚……?” “放心,不会让你起不来的。”他兴奋得回道,仿佛能够想象到那样的场景。 风荷看他的样子就知他此刻是满脑子的邪念,深怪自己不该与这样没定力的人玩,偷偷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将自己的衣物穿戴整齐。 林管事携了一家子老小和庄里几个小管事跪在地上迎接,倒也有二十来人。 风荷亲自搀起了林管事的妻子,与大家笑道:“你们这样,往后我可就不敢来了。” 他们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主子,既是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想窥视一下主子的玉颜,光是那样漂亮的裙子他们这辈子都是第一次见到。 这里就是新修的庄园,坐落在山脚下,前后共有五六个小院子,仿造江南风情,粉墙黛瓦,小巧雅致。 叶舒扶了风荷的手往最大的院子行去,一路与她细说着各个院子的不同分工。 她与杭天曜对坐在上首,赐了大家坐,随意问了几句闲话,就道:“我们这次来不过是看看山野间的风光,大家原先怎样依旧怎样,不必因为我们来了就拘束着。我若有吩咐的也会让林管事给大家传话下去。” 林管事等人知道他们坐了半日的马车一定累了,不敢耽误他们歇息,忙传了服侍的人上来,然后渐次退下,只留了叶舒与良哥儿陪他们说话。 “快让我看看,都长这么大了。”风荷笑着跟叶舒的儿子林良招手,小家伙只有三岁,但机敏得紧,圆圆的眼珠子往母亲身上转了转,见母亲对他点头,笑嘻嘻扑到了风荷怀里。 叶舒怕他撞坏了风荷,忙上前扶着他道:“少夫人别见怪,庄子里的孩子都皮实得紧,他每日跟着到处跑跑跳跳,我也没时间管教,倒养成了他这样毛手毛脚的习惯。还不快叫少夫人。”她一面说着,一面柔和得拍了拍孩子的头。 孩子的感觉是最敏锐的,直觉到这位漂亮的阿姨与母亲都没有生气,举着小手响亮得唤了一声:“少夫人。” 风荷见他乌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煞是可爱,不由抱了他起来,口里笑道:“哟,还挺沉的。” 杭天曜一把从她怀里抢过孩子,放在椅子上,嗔道:“明知自己抱不动,做什么还要抱。”臭小子,敢钻到他娘子的怀里,看起来从小就是个小色狼,他心里忿忿着,不敢当面说,他可是知道叶舒打小服侍风荷的,情分非比寻常。 良哥儿突然间从香软的怀抱里被人扔到了椅子上,委屈不已,可怜巴巴望着杭天曜,扁着小嘴,没有哭。 风荷难得见到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正好玩得很,被杭天曜破坏,也有些不乐,推他道:“我们女人说话你呆着干嘛,出去看看山上的美景去,怕是开了一山的野菊花呢。” 凭什么一来就赶自己走,杭天曜不肯就范,装着疲倦地说道:“娘子,坐了一路马车,人都散架了,我先回房歇歇,你也别太久了。房间在哪里呢?” 叶舒听得满眼是笑,忙道:“还是少爷体谅少夫人,少夫人既然已经用过午饭,就看看房间布置得好不好吧,有不满意的我再改。”她一面说着,一面扶了风荷的手往里边走。 这是两座前后相连的小楼,前面五间房,布置成宴息室。沿着两旁的回廊往后走,就是上下两层的小楼,上面做了风荷的闺房、书房、净房,视线开阔,夏日里风大,下边做了丫鬟歇息的房。 房间里都是照风荷的喜好布置的,既有山间的野趣,又不失大家的风范。杭天曜看看屋子里的一切都齐全,不必人伺候,摆手命丫鬟下去。 风荷从净房出来,诧异道:“叶舒姐呢?沉烟她们呢?” “叶舒去照看晚饭了,沉烟几个也要收拾一下行李啊。”他说着谎话连眼神都没闪。 风荷坐到梳妆镜前,卸下钗环首饰,放下发髻,问道:“要不要给你也安排一个院子,我看后边有个掩映在杏树下的院子不错。” 杭天曜也不管她有没有收拾好,一把抱起她走到床前,闷闷道:“又想打发我了是不是,董风荷,今儿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我杭天曜的厉害了。”他相当不满,愿意跟几个下人说话也不肯与自己一处,都是自己平日太宠她了。 风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愣了半刻,直到自己被人压在床上方才反应过来,嘟囔道:“人家不过随口问一问,你就恼了,我看你近来的脾气是越发大了,只怕是心里有旁的念头了吧。” 他能有什么念头,每次当自己收拾好了上床就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有火无处发,前几日又是小日子,憋了好几天,偏她昨晚又与自己耍脾气,他好歹是正常的男人。他略带野蛮地撕咬着她的衣衫,恨恨道:“再不听话,我可要打屁屁了。” “你,坏人。”她泫然欲泣,企图唤醒他的内疚,可惜杭天曜再不吃她这套,享受着她唇齿间的甜美。 她发现他今日有点疯狂,不比平日待她温柔体贴,她几次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发出诱人的喘息声。他在她身上点火,不肯放过任何一处,他的手、他的吻每到一处,就让她忍不住的嘤咛出声,甚至是呜咽。 他将他的巨大放在她花房入口,却始终没有进去,或快或慢得摩擦着,她吓得花容失色,又迫切地感到自己体内燃起了一股火,想要他来填满充实。 杭天曜全身压着她,亲吻着她的耳垂问道:“想不想,你不说我就一直这样。” “你,……”她的脸涨得通红,水汪汪的眸子彷佛能沁出水来,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开口说出羞耻的话。 他继续服务着,当听到她的喘息声越来越剧烈,带着压抑的痛苦时,才咬着她的锁骨问:“要不要?” 风荷羞愧欲死,搂着他,可他故意不进去,她呜咽出声:“要……大坏蛋……呜呜呜。” 他看到她清丽的脸蛋上都滑下了清泪,猛地沉下腰,直顶进去。 那一刻,她彷佛看到了漫天的云彩,她紧紧抱着他,泣道:“做什么那么快?” “想要让你感到我的存在。”他吻去她的泪花,慢慢动作起来,捧着她的头,嬉笑道:“往后不听话,我就这么治你。” 她又气又窘,抬起头来在他肩膀重重咬了一口,啐道:“讨厌。” 他大笑,开始与她一起陷入美好的梦里。 风荷背着身,抱着被子,不理他。 他将她玲珑的曲线贴在自己身体里,抚摸着她的秀发,笑道:“娘子,发现那样其实也不难吧。” 她慌得转过身,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不许说。”她想起那样羞人的事就觉得自己再也没脸见人了。 “娘子,你不知那时候的你有多美。”他不管,拉开她的手,缠绵着:“别人也这样的,没什么好羞的。” 风荷才不管别人怎样呢,总之杭天曜占了便宜还卖乖,这些事心里明白就够了,如何能够大刺刺的说出口呢。 ……。 望着杭天曜的马远去,她才回身道:“备车。” 半夏庄离杭家的家庙并不远,半夏庄在西山,家庙在西山最南角,靠近南郊一带。说是家庙,其实是个不小的庄子,分布着杭家的祭田,围绕着家庙。 三少夫人被贬到家庙,当然不可能住在庙里,而是单独拨了一个极小的院子给她住,加上门房一共就四间房。她来时允许带了两个贴身丫鬟来,然后派了两个婆子来照应着,大概一百丈远就是家庙,有事也能有个照应。 门前的婆子看到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口,惊得能把眼珠子瞪出来,三少夫人来了这里之后,只有三少爷来看过两次,可每次少夫人不肯见,便快快地回去了。除此之外,就是杭家遣人送些吃用之物的下人马车。 风荷扶着沉烟的手下了车,婆子方反应过来,她只在外面伺候过,从未见过风荷,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浅草笑道:“妈妈,这位是四少夫人,来看三少夫人的。” 婆子愣了半日,慌得忙跪地行礼,口中求饶。 “起来吧,三少夫人可在屋里?”她缓缓问道。 “在,在的,自从到了这里后,三少夫人连院门都没出过。”虽然不知贺氏为何来这里,但有眼的都能看出来三少夫人是失势了,如果真是养病的话,不可能条件这么差,她们无缘无故被派来这里的都抱怨着呢。 风荷一面往里走,一面细细打量,下等的砖砌的三间低矮的小房,只用泥巴糊了墙,院子很小,种了点菜蔬,靠东一个只有一丈见方的屋子,估计是做厨房的。 她想了想,转而来到了厨房门口,里边一个青布的婆子听到了动静走了出来,亦是吓了一跳,门口的婆子忙与她解释,她再次下跪磕头。 风荷只能望到厨房里一片乌黑,看不大清,就问道:“再有一个时辰就是中午了,三嫂都吃什么呢?” 厨娘小心翼翼瞄着风荷的绣鞋尖,琢磨着王府是什么意思,恭敬地回道:“今儿有一个酸笋鸡皮汤、油盐炒枸杞芽儿,还有一样鸡蛋羹。” 风荷问的是贺氏,不知她回的是贺氏还是她们所有人,便随口又道:“那你们都吃些什么?” “三少夫人不能吃腥的,奴婢几个中午有个香煎小黄鱼,有一个白菜香菇汤。”厨娘越发小心了。 “嗯,每日的食材你们自己去买呢,还是怎么办?”依太妃的脾性,应该不会这般苛待贺氏才对,传到外头杭家的体面全没了,那又是谁的意思,王妃?蒋氏? 厨娘见风荷没有怪罪的意思,说话又和气,就笑道:“府里每月都会送些银子衣物和腌制的肉类鱼类过来,然后蔬菜之类的庙里每日都会拨过来,再有三少夫人跟前的姑娘们有时也会掏了钱让奴婢们去买点新鲜吃食。” 看来是王妃的意思了,一开始说好的是每半月给这边送次东西,显然不但次数减少,送的吃食也不大好,银子还不知能不能拿到贺氏的手中呢。王妃恨贺氏是理所应当的,不过风荷依然觉得难受,想起丹姐儿每回拿到月银就会发呆半日,估计是想办法要给她母亲送出来吧。但她一个小孩子,无权无势的,谁敢冒着顶撞王妃的风险帮她。 她跨进门,看到房里糊着白纸,显得亮堂了不少,但不闻一点人声,甚是怪异。门房的婆子收到她询问的目光,忙讨好着道:“每日这个时辰,三少夫人都会眯一会眼,冬儿姑娘去后边溪里洗衣服了,”她很快又道:“三少夫人的衣服冬儿姑娘怕奴婢们手重洗坏了,都是她自己洗的。” 冬儿,应该是贺氏身边的大丫鬟,还有一个一同来的夏儿呢。 她一双利眼盯着婆子一动不动,却又不说话。 婆子情知瞒不过,而且这本与她干系不大,不必替着背了黑锅,赶紧跪下说道:“夏儿姑娘时常会做点针线,拿到十里外的赵庄上去卖,那儿有个集市,每逢九都会开市。奴婢们都是服侍三少夫人的,主子们不曾关照过,是以也不知使不使得。”今天正好是七月二十九。 “罢了,只要注意些就好,她年纪轻,往后有这样跑腿的事你们去办。”风荷当然清楚这是怕婆子们贪了银子,可是夏儿一个大姑娘,生得又不赖,杭家出去的又很体面,被那些不长眼的欺负了,事情就大了。 沉烟轻轻打了帘子,风荷抬脚进了里间。 第九十六章西山之行(下) 屋子里,只有一个显得有些老旧的架子床,靠南窗下一个小炕,靠西是个黑漆的柜子和普通的梳妆台,只比乡下农人的房子略好一些。 贺氏面朝里躺着,看不清形容,简薄的赭石色棉布面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床旁一个小圆凳。沉烟拿帕子擦了,浅草赶紧垫上自己家里带来的靠垫,风荷缓缓坐下,轻唤道:“三嫂。” 贺氏动了动,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睡觉。 “三嫂,我是你四弟妹。”风荷再次唤道。 这一次,贺氏果然听清了,她勉强转过身来。 这一看,风荷大是吃惊,消瘦得皮包骨头的容颜泛着淡淡的蜡黄,鬓边居然冒出几丝银光,脖子瘦弱得仿佛一掐就会断,整个人躺在被子下就如一个未长成的孩子一般。她老了,一下子老了有十来岁,而且双目无神,只在看到风荷的那一瞬间眼中闪过些微的光亮。 她轻笑,笑声遥远而空虚,声音更是没有了先前的圆润饱满:“是呀,也就四弟妹你会记得我,他们谁不是念着我快点死呢,可我偏偏死不了。” 一刹那间,风荷如鲠在喉,这就是各人的命,好与坏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但是她,还不能让她死了,她冷笑道:“你只想着那些指望你死的人,有没有想过还有两个孩子,每日巴巴得等着你回去,人前不敢哭,背后心凉透。你说,你怎么对得起丹姐儿和慎哥儿呢。你心里只有三哥一人,难道他们就不是你们的孩子了,你这样作践自己,到了地底下,看到他们姐弟俩被人糟践,你就能够瞑目了?” 她看到了贺氏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苦,她知道她是在自我催眠,自我麻痹,让自己不去想两个孩子,可她偏偏要她想:“丹姐儿现在很是乖巧,孝顺太妃,照顾弟弟,还懂得省下她的月银来偷偷藏着,连太妃都对她甚是喜爱。 不过,我不怕告诉你,前段时间,慎哥儿不小心被五弟妹打了一巴掌,慎哥儿吓得如今看到五弟妹都会发抖。他现在跟着侧妃娘娘住,侧妃娘娘,我不说你也明白,侧妃娘娘对他管教极严,成才是有指望的,就不知他能不能熬到那日。”她的声音冰冷而沉重,每一下都似一把重锤狠狠捶在贺氏心上。 贺氏哇的一声哭了,喊道:“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如今已是这个样子,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我保护不了他们,他们也忘了我的好。” “你后悔还有用吗?你当初选择了三哥,陷害我,自己背了所有的黑锅,然后这一切的报应都会由丹姐儿和慎哥儿来承担,而你呢,反正是将死之人,他们好与歹你管不着。等到过两年,丹姐儿年纪大了,不知送到谁家去联姻,或者为她的仇人攀交情;慎哥儿,再好顶多是下一个三哥,而且很可能比三哥还差远了。”风荷知道贺氏会伤心会痛苦,可是不这样激不起她心中的意志来,侧妃的很多事,她尚未查清,而贺氏至少会比自己清楚。 贺氏捂着耳朵,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心里却透亮了些。 风荷点点头,浅草下去打了水上来,服侍贺氏梳洗了一番,让她仰靠在迎枕上。 她到底是明白人,盯着风荷道:“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何?” 风荷抿了嘴,闲闲地道:“我就说嘛,三嫂不是个普通女子,心中自有一杆秤,分得清轻重缓急。三嫂,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在查侧妃的底细,相信三嫂一定知道许多我们查不到的事。” 贺氏的脸色明显变了,暴露了侧妃就相当于暴露了杭天瑾,那个她为他不顾一切的男人,她如何能狠下心来出卖她。她很快接道:“侧妃娘娘,她有什么不对吗?” 风荷把玩着手上的碧玉镯,镯子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抬眸笑道:“三嫂,看来你还是想不通,既如此,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今儿就当我是顺便过来看看你的吧。沉烟,让他们卸下马车上的东西,三嫂,我自己庄子里产得一些新鲜瓜果,你留着吃吧。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三嫂好生保养着,好歹等到丹姐儿与慎哥儿长大成人吧。” 贺氏不想她会说走就走,有些急了,她既想保丈夫,又想保孩子,其实不过是想跟风荷谈谈条件罢了。 风荷却是不给她机会的,条件也得由她定,她不喜欢别人左右自己。 “四弟妹,你别走。”一想到两个孩子,贺氏的心就硬不起来,她正在受着最惨痛的纠结,爱了一生的男人与一双儿女,她该保谁。 风荷站着,居高临下望着她,徐徐道:“三嫂,只要你与我合作,丹姐儿的终身、慎哥儿的前程,我都可以保证,不然无论他们将来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插手。你觉得,我会说到做到吗?” 她会的,这个女人的心,能比铁还硬,何况两个与她无亲无故的孩子,她凭什么能期望她保护自己的孩子,除了自己手中的把柄,还有什么能换来两个孩子的平安。但一想起那个男人,她受不了,她怎么能亲手将他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呢,她几乎不能承受他对自己的恨。 风荷暗暗叹气,贺氏对杭天瑾的感情,竟可以这么深,深到为他付出了自己后,还不知回头,这样的女人,说是可怜呢还是可悲呢。她坐下,叹道:“三嫂,三哥是杭家的子嗣,只要有这一点在,他不曾犯过类似于弑父杀母等等过错的话,杭家是会留他一条生路的。 当然,权势富贵是不可能了,但是你以为,他能成功吗?他能坐上王爷之位吗?你扪心自问,以他的出身,只要嫡子尚存,便是只剩下一个嫡孙,也轮不到他在王府指手画脚。与其为了一个遥远得不可能成真的梦想,付出他的生命,付出两个孩子的幸福,你认为,值得吗?” 是呀,这些,贺氏难道没有想过,她清楚杭天瑾得到杭家只有微小的机会,可是为了那一点点光明,她无条件服从他的母亲,想要看他不再当一个卑微的庶子,想要看他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那么有才华,却因为是庶子,而且是王府几个孩子中最大的,不得不隐藏自己,苟且偷生的感觉让她心疼他,让她终于也走上了那条路。 她全身脱力般的靠在枕上,苦笑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但是知不知又能如何,我劝止不了,更不能与他对着干,除了支持他的一切我还有什么路可走。四弟妹,你是永远不懂那种痛苦的,你的人生太得意,京城出名的纨绔子弟能在你手下变样,犀利的太妃理直气壮的喜欢你,王妃拿你没有一点办法,你何尝体会过我那种无可奈何不得不搏的痛苦纠结。 明知是一条死路,还要蒙着头走到底,我恨不得我早早死去,那样至少看不到两个孩子因为我的连累而沉沦。”她忽然间抬起头,直视着风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四弟妹,你果真可以保我两个孩子,你拿什么保证?” “三嫂,莫非你也变迂了,你想想,眼下的杭家,除了我,还有谁能为你保护两个孩子?三哥吗,他太忙,内院的事情不好插手,而且府中权利不够;侧妃,或许会照顾慎哥儿,但丹姐儿就难说了;太妃的心思越来越乏,管我们一个爷就够了。你只能把孩子托付给我。我虽只是个新媳妇,但我上有太妃之意,下定四少爷之心,王妃或是其他人想对两个孩子动手,也要看看行不行。 将来之事,即便出了,两个孩子也是无辜的。不管我们爷最后能不能拿下王位,保住两个孩子,我还是绰绰有余的。话我说到这里,你信不信随你。”即使不与贺氏作这个交易,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受苦,她不过是利用一下而已。 贺氏心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信不信都只能选择相信,因为除了风荷,她无人可以托付。她竟露出了笑颜:“四弟妹,你到底是哪儿来的信心?我常常怀疑,莫非你能未卜先知?” 风荷莞尔一笑,捋了捋发髻,说道:“世间万事,只有我去做了,才知道可不可行,试都不曾试就放弃了,不是我的风格。” 贺氏已然是投降了,却故意问道:“那四少爷呢,你确定可以拿住他,不怕他有朝一日始乱终弃?” “君若无心我便休,他对我好有对我好的过法,对我不好自然还有旁的路可走。”在她母亲多年所受的痛苦中,她的心智早就练得很成熟了,为一个男人生老病死,太不值得。 “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求你,日后放三少爷一条生路。”大势已去,何必再作无谓的挣扎,不如趁早留下一条后路,也算对得起他了。 风荷的心中还是有几分激动的,不过面上纹丝不露,镇定的笑道:“三嫂,我既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侧妃娘娘背后是不是有人?” 贺氏缓缓摇头,叹道:“侧妃这样精明而好强的人儿,怎么肯被人要挟或者服从他人,她背后不会有人,如果有,也是合作伙伴。她虽然许多事情吩咐我去做,对我却一直抱有提防之心,是以我至今不知她到底跟谁合作,但据我观察,脱不出杭家这个地方。” 这一点倒是极有可能,侧妃表面温柔似水,其实骨子里是个唯我独尊的人,不大可能受制于人,顶多就是各取所得。 风荷试探着:“听说侧妃时常吃过饭后到东院散步,而且甚是喜欢东边一带的梨树林?” 贺氏一下子有些震惊,瞪着她道:“你已经查过了,这次来不过是跟我求证的?” “三嫂明白就好,你是占了大便宜呢。”她现在还是猜测,要在贺氏这里确定自己的想法,原来侧妃从来没有去过东院东边一带的梨树林,风荷这句话不过是意有所指,这也只有明白人能够听懂。 “你待我倒是情深意重。是,他们有来往,但不多,我也是偶尔发现的。”贺氏发现自己与风荷合作还是正确的,不会为了一场明知结局的斗争而毁了两个孩子。 风荷笑着追问道:“九江那边呢,什么意思?” 贺氏凝神细想着,皱眉道:“这我确实不大了解,侧妃与他们联系不多,我进府这么久只见过两次九江那边遣人来探。” “我们府里,还有多少是侧妃的人?”这个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贺氏心里数着府里的人,认真道:“我每次都只管服从她的命令,对于她下面究竟有多少人一直未打探出来,但有一个人我却是一直记着的。” 风荷略略有些失望,想不到侧妃这般谨慎,连自己儿媳妇都瞒得那般紧,不过一个两个也有用,就道:“是谁?” 贺氏笑吟吟看着她,似乎有些幸灾乐祸:“正是你们房里的柔姨娘。” 是她,她居然不是王妃的人? 贺氏以为她不信,就解释起来:“柔姨娘母亲被打死之后,有一次深夜,我有个紧急问题去请示她,居然看见柔姨娘偷偷从她院里出来,而且一个人不带,独自一人。” 风荷轻轻笑着,恍然大悟,她一直怀疑侧妃不可能不给杭四身边安插人,原来人家一早就安了,借的还是王妃的手,可惜王妃一直替她人做嫁衣裳了。更可怜柔姨娘被自己主子害得终身不育,估计是侧妃怕柔姨娘生下孩子后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听指使,索性让她没得依仗,只能乖乖听从自己的命令。 “那么雪姨娘呢?别告诉我也是侧妃的手笔。”雪姨娘的来路是风荷最怀疑的,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巧合了,只怕杭四也是怀疑的,却不得不将计就计。 “这却不是。因为雪姨娘进府后,她曾经令我去打听过雪姨娘的出身情形,所以我可以断定与她无关。”贺氏不打算再有隐瞒,都说了那么多,多一点少一点又何妨呢。 雪姨娘如果不是侧妃的人,又不是王妃的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英雄救美那样狗血的事情她是不信的。风荷看着贺氏的眼睛,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我们爷的两位哥哥,与她有关系吗?还有两位未过门的妻子?” 贺氏笑看着风荷,嘴角有嘲讽:“你太看得起我们侧妃了,如果她果真有那么大的势力,三爷早成事了。先前的两位爷,我来得晚,不大听过,可那两位小姐,我却有所耳闻。当时我一听定下了那般富贵有权的人家,有些担心给四少爷带来妻家的权势,便去请教侧妃。她只说了一句话:等,有人会出头的。我虽不十分解,也明白还有别人看不得四少爷娶了名门贵妻。” 不是侧妃动的手就好,风荷就担心侧妃背后有她想不到的巨大势力,那样一切就是个未知数,剩下的人容易猜得多了。 她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与贺氏话别,临走给她留下两百两银子。 刚回到庄子里,日头已经西斜,晚霞绚烂,华辰竟然来寻她了,这会子正在里边等她,她忙快走几步。 华辰见她,忙笑着迎上前:“我恰好从附近镇上要回城去,又怕赶不及在城门关之前回去,就想到你这庄子里歇一晚,谁知你也在这,先前倒是不曾听说。”他穿着月白色的夏衫,下摆处有尘土的痕迹,看来是急着赶路。 风荷先命丫鬟去寻一身杭天曜的衣服给他换上,待他梳洗好了,兄妹两人方归坐叙话。 “四少爷为何不见?”他听丫鬟说杭天曜也来了,以为他与风荷一处出去了,谁知是风荷一个人回来的。 风荷亲自为华辰续了一盏茶,笑道:“他在北边也有一个庄子,去瞧瞧,怕是晚饭前会回来。哥哥想吃什么,我吩咐他们下去备着。” 上次两人去董家,华辰就看出来他们两人感情不错的样子,心下酸酸的,涩涩的,但又觉得高兴,声音有些沙哑:“那就要一个野鸡崽子汤吧。”这是风荷爱吃的菜。 风荷倏地忆起幼年往事,心下难受,强笑道:“哥哥如今不小了,家里是怎生打算的?” 这个话题是华辰不感兴趣的,不过风荷问了,他是不会拒绝的:“老太太看中了工部尚书家的女儿,父亲更喜欢内阁大学士陈家的小姐。” “工部尚书罗家,听说他家小姐订了亲啊。”上次顺亲王府赏荷,他们家小姐订了亲,所以不去参加呢。 华辰苦笑着点头:“订的那位公子上月里忽然得了痢疾没了,罗家怕耽误了女儿,急着另寻亲事呢。” 这个,不免有些太过急迫,好歹等到风声过去再说吧,这会子急着给女儿说亲,女儿面子上过不去啊。看来罗家的行事不太靠谱。风荷心里先就把罗家给否决了,又问:“内阁大学士陈大人,他的长女好似嫁到了山东去,他们祖籍是山东的吧,肯把小女儿留在京里?” 华辰对这个妹妹简直就要佩服透顶了,从前在家里时懒得理事,一心读书写字侍奉董夫人,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现在去了杭家,怕是被逼着把京城的权贵都打听得仔仔细细,也难为她了。他的语气不免带了宠溺:“就你知道的多,父亲的口风应该与陈大人有过沟通,陈家想来是愿意的。” 陈家,山东望族,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性子不会差到哪儿去,尤其陈大人在皇上面前还是很有几分脸面的,算起来倒是门当户对。比罗家强些。 风荷听华辰的口气都不是很热心,担心他两个都不愿意,不免问道:“那哥哥的意思呢,觉得哪个好?或者还有其他更好的?” 他在心里描画着她的眉眼,想起小时候自己背着她满院子跑的情景,多想再回到从前。兄妹的缘分不浅了,他该满足了,他随意笑道:“我无所谓,只要孝顺长辈就好。” 想起过半月宫里要办中秋宴,到时候诰命夫人大家小姐很有可能都会去,太妃多半会带上她,若是陈家小姐到时候也进宫的话,可以找机会与她聊几句,看看人品如何。想罢,她已是展了笑颜:“哥哥放心,妹妹帮你亲自去侦察一番,绝对会给你娶一个娇滴滴的新娘子回家的。” 毕竟,哥哥的妻子就是母亲的儿媳妇,风荷可不想弄一个杜姨娘般的人物进去,既要端庄贤惠,又不能懦弱,不然非得被杜姨娘压制不可,这个可要看好了。 兄妹俩说着闲话,不自觉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天黑了,可杭天曜却还未回来。 风荷心下有几分焦急,但不好表露出来,华辰自然注意到了,就说:“不如我前去迎一迎妹夫。” “那怎么行,哥哥难得与我聚聚,我岂能支使着哥哥干活。何况这么多下人跟着,能出什么事,实在晚了,就遣几个护院去找一找。”杭天曜不是个会胡来的人,回去晚了要么是遇上了事要么就会送消息过来,还是再等等的好,免得他笑自己轻狂。 房子里点了灯,风荷不好让哥哥陪自己饿肚子等人,就欲吩咐丫鬟先摆饭,杭天曜让他回来了一个人吃去。但华辰不肯,要再等等。 墨色沉沉,温度渐渐降了下来,城外的天空比城里显得清冷,而且一眼望出去全是树影的感觉,路也不比城里,不好走,天又黑,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风荷终于忍不住点了几个护院去寻他,谁知还未吩咐完,他倒是回来了。 杭天曜的头发被晚风吹得有些凌乱,面色从容,衣服与走的时候一样,将鞭子甩给伺候的人,大踏步走过来。瞧这样子,应该不曾发生过什么事,风荷的心放回了肚里。 第九十七章五少受封 杭天曜的手很自然地就要放在风荷腰间,却下一眼瞥见站在风荷三步开外的董华辰,面上的笑容闪了闪,很快上前行礼:“大哥几时过来的,如何不提前去知会我?”后半句话却是看着风荷说的。 风荷摆手让下人们先散了,嗔道:“你原说黄昏回来的,谁知会这般晚,还好意思怪别人不成?” 杭天曜嬉笑着拍了拍华辰的肩,小声道:“瞧瞧,大哥,你也教我几招,这丫头天天敢问到我鼻子上来,太不把人当爷们儿看了。” 在华辰心里,风荷永远是最好的,他温柔得看着妹妹笑道:“妹妹担心了你许久,正要派人去寻你呢。” “这还差不多,刚还那么嘴硬。”杭天曜满意的点点头,拉了风荷的手,“是我的不是,路上遇到几个熟人,耽误了一会功夫,走,正饿得很,吃饭去。” 风荷闻言,也不与他计较,吩咐丫鬟上饭。 因华辰是自己大哥,风荷一向不避忌的,杭天曜也不好说出分开吃饭的话来。只是席间,终究有几分不大乐意,只因华辰对风荷的喜好比他还清楚,时不时给风荷夹菜,看得他吃味,心中暗暗腹诽:看来大舅爷应该快点成婚。 晚上,将华辰安置在了近处的另一个院子,夫妻二人回房。 沐浴过后,风荷换上一袭浅碧色轻纱的寝衣,披散了头发,坐在床沿上低头沉思。待到杭天曜进来,上下打量着他,怀着戒备的眼神。 杭天曜故作不知,只在腰下搭了一条亵裤,彶拉着鞋过来。风荷紧了紧自己衣襟,先到里边躺下,把一床被子卷的蚕宝宝似的,然后骨碌碌盯着他看。 杭天曜好笑,在她身旁躺下,摸了摸她额角,嗔道:“这么烫,盖这许多作甚?”他口里说着,手下用力去拉她的被子。 风荷赶忙说道:“你别动,我有正事与你商谈。” “好,什么事?”他笑着松了手,在她眉心落上一吻。 风荷放心了些,与他说起今日的行踪,杭天曜听着听着变了脸色,身子渐渐僵硬起来,良久,方叹道:“我从前也是查过的,只是一时间不得头绪,后来事忙就渐渐撂开了手,没想到你倒是会利用机会,从贺氏口中套出话来。我实话告诉你吧,据我所得的信息,侧妃刚来那几年还是很安分守己的,后来我母妃没了,大哥也去了,她就有些守不住,起了旁的心思。 尤其那时候三哥被送回了她院里抚育,她的心思就越来越强,但因势力有限,而一直谨慎小心。魏氏进门之后,很是防了她一阵,后来看她安分守己,就罢了,而她却利用那段时间培养三哥。 我两位兄长的事,估计与她关系不大,尤其我二哥,的确是体弱患了风寒夭亡的,我大哥的死却有不少疑点。因我大哥自小习武,身子不错,难得有个病痛的,娶大嫂那时还好着,不到一年突然间就没了。那时候,我只有十岁,不清楚具体情形。 若说佟家和韩家的女儿,的确蹊跷的很,内院私密之事,我这边不好打探,或许他们自己家里人开始有些怀疑。可我克妻的名声忽然传了出来,大家渐渐信以为真,那事就不再提了。” 风荷静静听着,忽然道:“佟家小姐去世之时,你可能不曾多想,后来发生了韩家小姐一事,莫非你还没有怀疑?所以,当听到家里为你我定下婚事后,你派人去监视过我?” 她的目光明亮迫人,弄得杭天曜无处躲藏,只得强笑道:“我也是担心你。” “说得好听,只怕是怕我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吧。”风荷冷笑着,她一直就怀疑谭清与她提过的有人监视他们,可是又像没有恶意的样子的究竟是什么人,她当时就有三分疑心到杭天曜身上,可惜没有证据,这会子总算套出了话来。 杭天曜讪笑着,抱了抱她的腰:“我实在是吓怕了,所以叫人去打探着,顺便保护你啊。” 风荷知他的话属实,而且那时候两人素未谋面,他对她有疑心也是能够理解的,就放过了他,浅笑道:“你不是纨绔子弟吗,哪儿来的那样的高手?还有上次你回府,身后跟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不像咱们府中的护院啊。” 杭天曜心中哀怨得紧,他知道风荷迟早会问的,他也不是有心瞒她,不过军国大事,都有规矩在,他不能随意坏了规矩,那样他日如何服人。可是风荷是他最信任的人,他连自己的心都能掏给她,何况是一点点秘密,他怕风荷会生气。 正在考虑着要不要说的时候,风荷已经娇笑着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只听我猜得准不准。” 他想了想,那样不算坏了规矩吧,就点了点头。 风荷捏着他鼻子,低声问道:“你在替皇上办事吗?皇上不会将那些不好拿到明面上来的事交给你去办吧?”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杭天曜情知瞒不过,也不愿意瞒着她,点头应是。 “那些人手是皇上交给你的?我看不像,皇上那时不可能无缘无故信任你一个纨绔子弟,你哪儿来的人手?”她笑得眼睛都眯了,拱了拱身子,把自己投到杭天曜怀里。 杭天曜哪儿受得了她的美人攻势啊,很快放弃了抵抗的意图,楼了她脖子,附耳说道:“是我祖父留下的人。” 这还差不多,以杭天曜当时的年纪声望估计自己是培育不成一批人的,若说老王爷留下来的比较靠谱。但老王爷不把人交给王爷,而是交给了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孙子,又是为着什么呢;而皇上,为何知道有这些人马,为何会这般信任呢? 风荷将问题一股脑儿问了出来,杭天曜听得冷汗涔涔,他想撒个谎圆过去只怕都没希望,他的娘子心太细了,一点点漏洞都能被她虑到了,自己还是老老实实配合比较好,免得回头吃苦。 他点点滴滴回忆着,细细说道:“那年我大哥无端端没了,我祖父伤心异常,只剩下我这么个嫡孙,去哪里都把我带在身边。府里的地方没我不敢去的,有一次,我恰好看见祖父去了后花园废弃的院子,那里据说是禁地,没有祖父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可我哪儿管这些,偷偷跟着祖父看他去干什么,谁知看到祖父在那与人说话,我十分诧异,那是个男子,竟然到了王府后园,不小心就发出了声音。 我祖父见是我,倒不是很怪我,反而领着我认识了那位叔叔。后来慢慢得知,他们三十多人都是祖父手下的人,祖父偶尔为皇上办点为难的事情。当时我好奇,就多问了一些,谁知祖父临走前把那些人给了我,让他们保护我。 皇上那边应该是知道人在我手中,有一次借姑妈的口宣我进宫,然后交给了我一个任务要考考我,我办完了,以后就常常接到宫里的任务。那时候,前后两家的小姐出事,让我起了疑心,一来为保护自己,二者为皇上办得差不能引人注意,我索性就装得自己很纨绔,让大家放下对我的戒心。 我的事,就是这样的,其实本想早些跟你说清楚,但皇上那边极为小心在意,我只能瞒着。不过我保证,我绝不是不信任你。”说到最后,他语气软了不少,很有些讨好的意味。 这样的情形风荷猜到一半,杭天曜为皇上办差是最可能的,但是那些人还是老王爷手上留下来的,她一时真没想到,因为她以为老王爷不可能越过儿子直接传给孙子。当然,这些年来,杭天曜可能也添加了不少自己带出来的人。 她并不怪他,男主外女主内一直是规矩,男人把朝廷大事瞒着女人没什么好抱怨生气的,她只是转而想到了另一件事头上去。 杭天曜看她面无表情的不理他,以为风荷是生气了,越加担忧吗,拍着她肩道:“我保证我说得句句都是实话,你难道不信我?” 风荷看他在意的样子,心下好笑,不过正好利用一下他的歉疚心理,故意不悦的说道:“你当我小孩哄呢,皇上即便因为皇后娘娘的关系信任咱们家,可也不会无条件信任吧,难道连祖父私下养着一群人都不在意,反而愈加重用,我如何都不相信。” “这是有缘由的,因为咱们家本就……”说到这,他恍然大悟,忙止了话头,他差一点就着了这个小丫头的计谋,把话漏了给她。 风荷暗暗埋怨,都说了一半居然被他发现了,心下有气,哗哗转过身去不理他。 杭天曜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提到那事就会立时住口,忙板着她的身子笑道:“瞧你,又生气了?好,我都告诉你,你好歹给个笑脸吧。” 风荷心下十分得意,慢吞吞转过了身,憋着笑道:“你要与我说什么就快点说,我要睡觉了。”她还很不乐意听的样子。 杭天曜深恨自己被她耍的团团转,这回简直是求她听自己说这个不能说的公开的秘密:“好啦,我错了,你听好了。大概七八十年前,有一位大将叛乱,导致举国大乱,差点改朝易主,虽然后来朝廷胜了,但国势亏了不少,而且大家心有余悸。 那时皇上愁眉不展,企图定下一劳永逸的法子。那一次咱们家平乱立下大功,被封为庄郡王,之前只是个普通将军,我高祖父就向皇上提出可以在所有军队中发展密探,军队一旦发生风吹草动就直接汇报到京城皇上手中。 皇上登时赞为好计,因此事机密异常,若泄漏出去不但密探性命难保,而且心怀不轨之人一定会想法子避开,就交给了我高祖父。我高祖父用几年时间,渐渐在所有军中或上或下笼络了只忠于皇上的人,然后一代代传下来,皇上体恤,就把这个任务放在咱们家手里,而咱们家也会想办法获得皇上的全部信任。” 风荷听得震惊不已,杭家居然掌握着那么重要的机密,军中密探,那可是具备颠覆朝廷的能力的。而杭家,又要付出什么代价,方能赢得一代代君主的信任,是不是像皇后那样?她急问道:“所以,那次吴王谋反,皇上是早得了消息的,才会不到半年时间,就把吴王镇压了?”她几乎不敢置信,因为她的外祖父、舅舅,是为了将吴王谋反的消息送回来而死的。 “是。皇上对曲家心中有愧,是以额外加封了。”杭天曜不过转瞬间就想到风荷为何那般激动了,当时曲大人巡视各省,带着儿子前去,他们去了之后,皇上才收到吴王有异的消息,但为了不打草惊蛇,眼睁睁看着曲大人去赴死。 皇权自古无情,为皇权,父母兄弟可以自相残杀,何况是一个普通的臣子。风荷的心狠狠得揪紧了,她强命自己不要想,不要去想,祖父曾说过,食君俸禄,死而后已。 她平静了半刻,方缓缓叙道:“是不是那次平叛,暴露了王府的秘密,许多高官权贵都听闻了此事,所以咱们家在京城,一向分外受到关注。” 她这么说是客气了,什么关注啊,分明就是一个个盯着这款大肥肉看,不管是那有没有野心的。没有野心的,靠紧了庄郡王府总不会有错,关键时刻还能向皇上表忠心;有野心的,掌握了王府手中的军中密探,轻则打探消息,重则断了天听。 杭天曜为她的聪慧而自豪,抚了抚她的面颊,笑问:“那你怕不怕?” 说不怕,有点矫情,到底有多少人得知此事,在暗中窥视着王府,伺机而动,她根本无从得知,她们在明别人在暗,什么时候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她头上她还一无所知呢。怕却是最无用的一样东西,杭家即使把这个交出去了,也不一定能安生下来,不经意间得罪的人有几个会放了他们。 她嫣然而笑,双眸明亮若星:“咱们家不是没有从中得到好处的,世上之事从来都是双面的,有失有得,有危险有机遇,皇后娘娘为一族之安危年少入宫,事情既然到了头上,逃避不是我的选择。” 他很是欣慰,她愿意支持他他才能义无反顾。王位,他必须到手,半点不能沾惹到魏平侯府身上,不然杭家就断了天子的信任,不止王府、皇后、太子都是危险的。王爷的念头他隐约猜到几分,如果最后不得不将王位交到五弟手里,那么杭家几代先祖为之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军探就必须交回皇上手中,杭家从此后也会少一个安稳的筹码。 暮色沉沉,两人携手而眠。 华辰用了早饭就准备回城里,他昨日出城是为送一位同科的进士,那人家道中落,名次中等,只能等着上边的安排。好在华辰几个同科好友为他谋划,得了一个县令的缺,昨儿启程出京。 风荷与杭天曜本就要来多住几日,一时也不急着回去,送了他上马,他来时带了两个随从,都安顿在下人房里。走时,带了不少庄子里的新鲜瓜果蔬菜。 “走,我们也去摘葡萄去。”杭天曜答应了风荷,陪她痛痛快快玩几日,兴致颇好。 风荷抬头望望天边,一碧如洗的蓝天,澄澈透明,连一片云朵都没有,阳光刺眼而夺目。她抬手挡了挡阳光,挽了他的胳膊,笑道:“好。” 两人刚想回屋换下华服,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不由回了头往大路上望。远处有飞扬的尘土漫天而来,至少有三四匹马,两人对视一眼,住了脚。 庄里的小厮飞快的跑了过来,回禀道:“少爷,少夫人,是王府来的人。” 王府派了人来,这么急?一定有要紧事,杭天曜忙命快传进来。 四匹马停在院门外,几个小厮飞身下马,迅速奔了进来,其中一个是王爷身边的阔充,等闲不离王爷身边。 他恭恭敬敬跪下,一字一句说道:“今日早朝,圣上恩封五少爷为正四品上轻军都尉,如今阖府欢庆,请少爷与少夫人尽快回去。” 这个消息来的实在太过突然,两人都愣了好一会,震惊得望着对方。杭天曜想的是这样大的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一有风声他这边应该很快得知,除非是皇上忽然定了主意。风荷想的是恩封上轻军都尉,杭天睿当然可以被恩封,可古来惯例,世家中一般无法继承爵位的,皇上赏识,那就多恩封一个,现在恩封了杭天睿,是不是表示皇上向朝臣们暗示,他不同意杭家立杭天睿为世子? 上轻军都尉,正四品,品级不低了,可没有实权,吏部挂个名号,每年拿点俸禄而已。 到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使得皇上一反常态,突然间下了这个旨意。旨意一下,事情就被定下来了,再无转圜余地,难道是朝臣们把皇上逼急了? 不过,眼下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他们要尽快赶回府里,估计府中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回得晚了怕是来不及看好戏。 杭天曜握了握风荷的手,笑得有点贼:“娘子,快收拾一下,咱们回去给五弟贺喜。” “好,咱们带来的包袱都还来不及打开呢,用不了多少时间,一刻钟就够了。”她满心里都是想着王妃此刻的表情,恨不得立时飞回去呢,她明白自己有点恶趣味了。 王府所在的一条街上都十分热闹,到处是车来车往,把个杭家大门挤得水泄不通。杭天曜这边得到消息,与风荷商议了一下,决定走后门进府,不然这么多人,光是应酬几句就可能耽误他们不少时间。 看来恩封杭天睿一事,满京城都应该知道了,这么急着来贺喜,估计有来探口信的,也有攀交情的。不管皇上是什么意思,皇上器重杭家那是毋庸置疑的,巴紧了杭家总没错。 府里反而比平时更安静些,小丫头们走路都带着三分小心。这样的恩典放到别人家里那是求也求不来的喜事,可是杭家不同,再蠢笨的人也能想到王妃肯定嘱意自己儿子当世子,如今这中间插出点事来,还不知上边主子是什么个意思呢。 两人不及回房,直接去了宁朴斋。进了院门,看见回廊下站着不少小丫鬟,都紧闭着嘴巴,面上不带一点喜色,风荷知道那是蒋氏手下的人。 太妃听说是他们回来,忙命快请。 太妃坐在罗汉床上,蒋氏本是坐在扶手椅上,这回已经站了起来,不过看着他们的眼神有三分不乐。 风荷当然知道她为何不待见自己,也不在意,笑着上前给太妃道喜:“祖母大喜啊,五弟得了圣上赏识,前程不可限量呢,都是皇后娘娘与祖母福气大啊。”不管他们心里怎生想,这恭喜的话是一定要说的,不然人家当你眼红呢。随即她又与蒋氏道喜。 蒋氏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倒是太妃笑呵呵应道:“都是祖宗之福,圣上隆恩呢。你父王母妃五弟几个都在前头招呼贺喜的宾客们,我估摸着这样的大事,咱们家中是必要庆贺一番的,回头有得你们忙了。” “最忙的是母妃与五弟妹,我不过帮着打打小手,跑个腿而已。何况这是好事,理应大家都出一把力。”王妃、蒋氏若是那等野心不大的人,封个正四品的小官也不错了,既不用日日奔波劳碌,又能拿俸禄,何乐不为呢。 可蒋氏不这么想,听着风荷的话句句的讽刺,心中一口恶气出不去,怔怔得坐着发呆。 太妃宠爱杭四,可在她心里孙子都是她的亲孙子,她自然希望人人都能过得好,不能继承王位的能得个恩封也不错,至少比白丁强些。而且小五自己出息,日后也不是没有前程,皇上太子心里念着杭家的情意,日后不免还有封赏下来,何必弄得鸡飞狗跳外人看着不像。 她眼下对杭天曜是越看越得意,不免让他站在自己身边,细细问创口路上的行程,庄子好不好玩,听得兴起,直说忙过了这段自己去走走。 王爷与王妃应付了大半来贺喜的人,留下一些品级低的让管事们招呼,进来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王爷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对杭天曜除外,这会子面容平静,神态如常,看不出喜忧。王妃的定力有限,显得疲倦而懒散,眼角眉梢都是勉强的笑意。看见杭天曜两人回来,只是点了点头。杭天睿跟在最后,他只是有些吃惊的感觉,估计现在还未搞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被封了官。 定在第三日请贺喜的人们来吃酒,日子紧迫,王妃难免许多事要忙,不及寒暄,就匆匆领命去了。 众人都散了,各忙各的去,唯有王爷留下陪太妃说话。 王爷蹙了蹙眉,问着太妃的意思:“母妃,皇上此举的用意不言自明啊。” 太妃点头,随即又道:“今儿早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如何突然下了旨意,都不曾有消息传来。” 王爷回来之后,就一直忙着就会宾客,好不容易才有了机会与太妃说清此事,叹道:“关于立世子一事,朝上有官员提过好几次,皇上颇为厌烦,每次皆以是我们王府家事推到了我身上。此事关系重大,儿子不敢轻易定夺,拿话敷衍了过去。今儿早朝,镇国公重提此事,而且言语间对小五很是赞赏,随后有不少朝臣表态赞成。” 谁知,永昌侯顺水推舟提了一句恩封子弟,皇上当即大喜,说是小五宽容敦厚,人品出众,赐他正四品上轻军都尉。一言既下,众臣惊异,可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即就命人拟了圣旨。“镇国公的妹妹是魏平侯夫人,背后的猫腻一想即知。 太妃已然想到大概,闻言不禁失笑:“这不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我想问问你心中到底是什么主意?” 对太妃对魏家的讽刺,王爷没什么反应,世家联姻本就是为了权势,魏家此举是在情理之中,便是王妃,他虽觉她贤惠温厚,但不会傻到以为她宁愿老四继位,若她果真有心,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提起过。为人母者,总会为自己子女多考虑一些,王爷不想太苛责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徐徐说道:“煜儿逝后,儿子当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老四继位,他是正宗嫡子,上有皇后娘娘照拂,下有母舅家支持,而且自小聪俊好学。可惜,他后来不学好,一味向着歪路走,连我的话都不忘在心里。 小五性子敦厚,不是振兴之子,但好歹不会闹出多大事来,能守住王府基业,而老四还不知要把王府闹成什么样子呢。可经历了吴王谋反,皇上对太皇太后生了疑心,要避讳着她的人本是正理,儿子更不敢将这一番大业交到他手里。是以,这些年,儿子日夜思量,都拿不定主意。” “你应该也发现了,自老四他媳妇进门之后,老四改了好些,最近都不在与从前那些人混在一起。”太妃并不否认王爷的话,当初那个情形王爷不敢让老四继位是为杭家着想,她宠爱老四,可杭家百年基业才是最重要的。 “母妃说得,儿子亦有感,若老四能这般下去,杭家自当交到他手中。如此,我也算对得起华欣了。”毕竟,王爷与华欣郡主那是结发夫妻,不希望眼睁睁看着两人唯一的儿子走到穷途末路。 太妃依然不大放心,故意试探道:“那魏氏呢?” 王爷顿了半刻,沉声说道:“她是庄郡王府王妃,一言一行都要有主母风范。倘若她做出失德之举,我也只能不念情分了。” 王爷能说出这个话太妃很满意,她还担心自己这个儿子与魏氏情分好,他日王府发生什么事也会包庇呢,看来王爷还是个胸中有谋略的人,知道孰轻孰重。 全国有百万余大军,密探就有好几千人,加上送信的使者,那就是一支相当庞大的队伍。每日各处又会送各种各样的信息回来,王爷手下几人就从中筛选出可疑的重要的事情上报,所以大多数的时候,王爷公务繁重到几乎无力顾家,便是过年皇上封笔,他那边也一刻不能停。 有时,情知家中事情不太寻常,他都只能交给他人料理。 ……。 话说蒋氏回了房之后,好一场气闷,尤其想起方才风荷的笑,越想越不是滋味,只觉得是嘲讽她们。 虽然府里府外有不少人曾戏言杭天睿是世子,可他自己倒是不作这个想法,他与四哥同是嫡子,论身份、长幼,四哥都比他更有资格继承王府。他对自己被立为世子的希望抱得很小,此时得知自己可能已经被排除了,也不是很难过,毕竟他觉得不当世子,他还是能逍遥自在的,不会因此而缺少什么。 依杭家的权势,他是嫡子,分家产能分到不少,又有俸禄,一家子和和乐乐过日子比当王爷每日累死累活强多了。 见蒋氏不说话,便道:“你莫非身子不适吗?”两人已和好,只他待蒋氏不及从前细致体贴,适当的关心还是有的。 蒋氏看自己丈夫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下更是难受,自己一心为他谋划,他倒好,半点不放在心上,气恼上头便道:“我身子好得很。你关心关心其他更好些。” 杭天睿听了她这句话,认为她又在无理取闹了,懒得搭理她,只是吩咐丫鬟给他取了家常的衣裳来,穿了大半天的繁琐衣服,身子难受得紧。 他要是哄蒋氏几句,蒋氏还能暂时放下此事,容后商议,可他这样一来,弄得蒋氏心火更旺,冷冷道:“你好歹是个男人,能不能有点气性啊。总这副样子,我看着都难受。”说完,她自己也有几分悔意,认为话说重了惹得他生气倒不是她的本意了。 果然,杭天睿登时板了脸,无论什么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看不起,还是自己的枕边人。何况他没做什么错事,凭什么这样指责他,他当即气得拂袖而起,抬脚要走。 蒋氏好似一句话打在棉花上,那三分悔意变成了五分埋怨,一把拉住他道:“你去哪里,是不是要去绿意那个小蹄子房里?” 杭天睿绝对没有想到什么绿意,不过经她这一问,反而冷笑道:“是又如何?谁规定了我不能去?” 赵嬷嬷本在小厨房看蒋氏的补药,听丫鬟说两人回来就吵了起来,满心焦急,匆匆赶过来,恰好听到夫妻俩针锋相对的话。她劝解蒋氏的话尚未出口,蒋氏已经恼羞成怒,高声道:“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做妻子的,一个通房都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我今儿非要处置了她不可,看她往后怎生狐媚主子。去,把那蹄子带上来,重重打她,打到她不会狐媚主子为止。” 杭天睿又是诧异又是不解,他不知从前温婉可人的蒋氏几时变成这样无理取闹的妇人了,动不动就要拿丫鬟出气,丫鬟虽是下人,可他们杭家从没有随意打骂丫鬟的规矩,尤其打的还是他的通房,分明就是不把他当一家之主看。倘若之前他还是不想与她计较的话,这会子变成了要好好理论一番,挫挫蒋氏的气焰。 他拔高声音喝道:“我倒要看看谁敢。” 赵嬷嬷大急,连走几步扯着蒋氏的衣袖道:“少夫人息怒啊,这大喜的日子,应该高高兴兴才是。” 对杭天睿封官之事,她当然想过,也知杭天睿的世子之位不稳,可越是这个时候,蒋氏越该对他温柔体贴,而不是大吵大闹。男人已经在气头上了,蒋氏这样做不是火上浇油吗?传了出去,怕是王妃那边会不喜蒋氏,觉得她不贤,不会辅佐夫君,甚至弄成不满圣意的大错来。 但蒋氏哪儿听得进去,她总觉得杭天睿太懦弱,什么都可以让给别人,这次随便给了他一个小官抢了他的世子之位,他也嘻嘻哈哈受了,一点都不为两人的将来考虑。想起两个姐姐,一个是世子妃,一个是一家主母,唯有自己上不上下不下,日日被吊在半空中,如今形势更加不妙。四品官的夫人,与世子妃根本就是天上地下,难不成要她以后在董风荷面前都低人一等吗?偏偏杭天睿一心一意都在那个狐媚子身上,连世子位都不及绿意重要了,她岂能不气呢。 蒋氏索性抱着赵嬷嬷哭道:“嬷嬷,这有什么可欢喜的,你让我如何喜得起来。原本稳稳当当的世子位,好端端没了,他还没事人似地。大家好歹合计个什么法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赵嬷嬷被她吓得心都忘跳了,这种话可不能胡说,什么稳稳当当,什么叫没了,这些话只能放在自己肚子里,半句不能泄露出去,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不是明摆着他们这边一心一意要当世子吗,还对皇上不满,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啊。 杭天睿气得身子发颤,指着她半日喝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立谁当世子,祖母父王自会决断,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四哥是嫡子,有他在,王府就是他的,我劝你早点歇了这些想头为好。” “凭什么我们不能做,你难道不是嫡子?他纨绔挥霍,京城有几个当他是好的,这些年惹了多少事,有什么资格当这个世子。”蒋氏听了这话,只觉杭天睿太没出息。 “你,你,好好好,我走。”杭天睿这辈子没被人气到这个份上,一时间又回不出她的话来,脸色涨得通红,摔门而去。话不是出自他的嘴里,可父王怎么想,祖母怎么想,是不是都要把他看成那个眼里只有王位没有亲兄弟的逆子了。 眼睁睁看着杭天睿的背景远去了,蒋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在待嫁之前,就知自己嫁的是杭家世子,日后要做王妃的,十分得意。嫁过来不过两年多,就从世子夫人沦为一个四品官的夫人,这样的落差叫她怎么受得了,先前在太妃那里尚能勉强忍耐一二,回来有心与杭天睿筹划筹划,可不料事情会闹到这个份上。 赵嬷嬷以为蒋家的人会一早就过来,谁知等到下午了还未见人影,心下也是焦急,夫人来了还能劝着少夫人些,不然瞧少爷的气色只怕没段时日是不会原谅少夫人的了。别看少爷脾气好性子和顺,可人家毕竟锦绣堆里长大,岂能没有几分气性。 杭天睿封官,不少人都赶紧来杭家讨好,反是魏平侯府、辅国公府上来得最晚,都到傍晚了,自然要留饭。魏平侯夫人、辅国公夫人分别去了王妃、蒋氏的院中,私下说了许久,直到深夜才走。 操持过宴请宾客后,王妃忽然病了下来,说是操劳太过,身子亏虚,日日请医服药。 王爷情知王妃病得蹊跷,却不好怪她,她心里难受是必然的,但这阵子过去,也该好起来才是。诺大一个王府,不能无人打理,儿子媳妇们总是不及王妃来得名正言顺些。 王妃一倒,府中事务无人料理,太妃命风荷蒋氏二人协同理家。小事按着旧例拿主意,有大事或去请示王妃,或者寻她商议,两人领了差事。 这中间,二夫人、四夫人都产生过帮着理家的心思,奈何被太妃几句话堵了回去,什么让小辈们趁此机会好生学学,什么二夫人前儿大病一场、四夫人要操持小七婚事。总之,拿她们过去堵别人的事当了借口,让她们驳也驳不得。 这里边,最平静的就数侧妃娘娘了,她一如往常,专心念佛,带带慎哥儿。三少爷深得其母真传,吟诗作赋,结交好友,王爷偶有任务完美办好。 再说,蒋氏于理家一事原就不通,又不耐烦见着风荷,索性推病,倒把家事都担到了风荷身上。风荷之前学过一点,现在大家私心里都把她当成了未来的世子妃看待,自然比以前越发恭敬顺从,一番打理下来,居然不曾出错。离八月十五中秋节日益进了,风荷整日忙得抽不开身,不是打点送去各个亲朋好友的节礼,就是操持府中家宴,时不时接待前来拜访的贵妇们。杭天曜看着心疼,可惜一点都插不上手,干着急罢了。 不过这一来,杭家四少夫人理家能干的传言就慢慢流了出去,不少人都看好。 第九十八章暗生一计 杏子红的帐幔将烛火映得红红的,温暖的光晕包裹着整间屋子,像是笼了一层轻纱,细密得拂过人的心头。黑[ 宝 书 网 ]漆落地的大柜子整齐罗列着,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似乎丝毫不被那橘红的飘渺所裹旋。 鹅黄绣花的锦被,衬着王妃略显憔悴单薄的容颜,仿佛拉长了时间,回到了少年欢爱时。 茂树家的小心翼翼看着王妃的脸色,知她心中不好受。王爷已经连续两晚歇在了书房,一晚去了侧妃院里,依以往惯例,王爷在书房待一晚两晚后必定先到她房中,若她不方便才去侧妃那里,这次的例外显然是一种敲打。 镇国公言语间不过露出那么点意味,他就这般绝情,丝毫不念往日情分,难道素来的恩爱都是假的不成?何况自己亦是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孩子考虑有何错,娘家扶持外甥又有什么错,莫非在他心里小五从来没有资格当世子,他还在一心等着杭天曜迷途知返吗?这些年,她兢兢业业,打理王府,那些操劳在他眼中果然什么都不是吗? 多年夫妻,王妃心里还是有王爷的,不管她嫁过来时抱着什么目的,既然嫁给这个男人,既然为他生儿育女,她都不可能全无感觉。而且王爷年长她,夫妻之间还是颇为温柔体贴的,她早把自己当做他的王妃了。 只她不曾料到的是,许多事情他可以待她宽容,但唯有这件事上,他那般固执,不容人私下动作,挑战他的权威。 想起数年来种种,她轻轻叹着气,自语道:“究竟是我及不上她呢,还是小五及不上她的儿子?” 茂树家的闻言大惊,王妃这是伤心之下钻了牛角尖,可别因此而在王爷面前露出什么形容来呢,不然这夫妻就是平白多了缝隙。她忙劝道:“娘娘,是你多想了。你进门这些年,王爷待你那是满府都瞧见的,人都说先前的萧王妃远远不及呢。何况咱们五少爷,良善宽厚,哪一点不必四少爷强,不过是因着太妃娘娘宠爱四少爷,大家凫上水去而已。要说王爷,几时见了四少爷不被气一场呢?” 王妃听着,非但没有换上喜色,反而越发痛心:“这才是问题所在呢。他那是在乎四少爷,所以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一点点不好就大大发作一场。若是不在乎了,才不管四少爷在外头胡作非为呢,来个眼不见为净。你想想,这些年,他除了偶尔看见小五的时候随口问上一句两句外,何曾亲自传了小五去问话呢,他分明是从来不把小五放在心上啊。” 从前,她想不透这一点,此刻方恍然大悟,爱不爱哪个儿子,其实在王爷自己不经意间就表现出来了,枉费她苦心思量了多少年。 茂树家的也觉得有理,可她此时哪儿敢这么说,只有劝着的理:“娘娘,王爷是个重情义的人,你与他十数年夫妻,总是会护着娘娘的。唯今之计,娘娘该快点养好了身子,早日接过王府庶务呢。” “王府庶务,我打理得再好又有什么意思,王府最后给谁,还不是王爷一句话的事吗?”她摇头叹息。 “娘娘万不可这般想,王爷又没说瞩意四少爷继位,咱们五少爷还有一半的机会呢。如今四少夫人理家,倘若被她一举夺得了王府大权,便是咱们五少爷日后当了世子,这府中权利也不好收回来啊。尤其这即将中秋家宴了,四少夫人操持得好,在京中名声大振,那咱们倒不好寻她的由头了。”风荷理家时偶尔有疑问的都会请了茂树家的前去询问,茂树家的越听越是震惊,想不到四少夫人短短时间内就将事情理通了大半,照这个进程,等王妃身子好了,这管家之权都被收到四少夫人手里了,日后谁理家都会受到掣肘。 王妃略略吃惊,问道:“中秋家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呢,我当年还是太妃手把手教着的,也没听说太妃这几日寻她说话啊,那么多事,她果真都能打点妥当?”光是往各家亲眷至交间送礼就是一门大学问,王妃不信风荷上手几日就有了头绪。 茂树家的见王妃终于有了反应,放下好些,认真述道:“可不是,娘娘可还记得之前让她看帐一事,谁知少夫人简直就是过目不忘,把账本记在了肚里,她只要根据前几年的旧例适当添减就行了。眼下府里,奴才下人们隐隐都在赞四少夫人能干呢,连那些素有体面的都不敢在她跟前捣鬼。” 王妃听得又气又悔,不料当初自己意图拖延时间的计策,竟是帮了她。打理一府庶务,账目不通简直无从下手,事事都要去翻出旧例来看;一旦对账目了如指掌,理家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只要驾驭下人时多用些心计就好了。她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又想到自己给蒋氏一个机会,让她多跟着老四媳妇学,她偏偏不当回事,不然还能分去风荷身上一半的权利和威望,这一来,好事全让她一个人占尽了。 她咬紧牙关,沉声问道:“那些我安插的人,难道一点都无用?”她之所以放心把家务交出去,只因各个重要地方都有她的人,风荷要想把家事顺利接手,还要过得了那些人的关呢。 茂树家的一想到这就满心恼恨,冷笑道:“一个个最会拿张作乔,到了她面前连句话都不敢胡说,反被发落了两人。” 这下子,王妃实在按耐不下了,气恨道:“好,都是养的好奴才。” “娘娘,咱们倘若趁此机会暗中动点手脚,倒能让四少夫人最近的作为毁于一旦呢。”茂树家的试探着,只要中秋出了点事,风荷再能干她的能力也会被否定。 王妃细细想着,推敲了好一番,终是道:“不可,与她斗法没关系,王爷便是看在了眼中也不会当回事,只会觉得她能力有限;但绝不能连累王府到时候在外人面前丢脸,不然连咱们都没有好处。” 茂树家的想起王爷的性子,也是一阵寒意,王爷最重体面,丢了四少夫人的脸不打紧,丢了王府的声誉就是大麻烦了。 “她身边那些人,难道就没一个能为咱们所用的?”王府拢了拢松散的发髻,正色道,她是决定要与风荷拼个你死我活了。 茂树家的一愣,赶紧笑道:“娘娘想通了不成?”从前,她也提过在风荷身边的人中发展她们的人,既能掌握风荷的行踪,又能对她脾性喜好了如指掌,但王妃一直担心被发现了反而坏事,这次是顾不得了。 如果有别的法子,王妃也不会同意这么干的,那些人,用的好了是棋子,用的不好反会成为她的污点。她沉沉点头,事情至此,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茂树家的大喜,她一直以来都不忘留神风荷院子里的人事,忙道:“四少夫人几个陪嫁丫鬟中八个是她身边的旧人,很是忠心,咱们自然不能动这些人。但还有三个是她们家老太太和姨娘的人,一个银屏已经没了,还剩下一个锦屏和一个落霞。锦屏敦厚老实,低头做事,从来不惹是非,也不与人结交。那个落霞,却是个可用的,她生得几分姿色,而且常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怕又是一个想爬上四少爷床的,这样的人只要稍稍许给她一点子将来,她必会投到咱们这一边。” “照你这么说,四少夫人不可能不防着她,她若近不了身,于我们并无多大用处呢。”一提到正事,多少伤心难受都能被王妃抛到脑后,一心一意琢磨起来。 茂树家的连连点头,又道:“可不是,但总归在一个院子里,她若留心,小丫头们无意间总会露出一两句口风来,而且她是四少夫人娘家带来的,自是要比咱们往她身边安插人要便宜多了。” 王妃不由得低头细思,小丫鬟们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情分,又是从小玩到大的,难免失了戒心,若是她们这边的人去打听,难免引人怀疑,倒是这个好。她一面点头一面斟酌着:“既如此,此事就交给你了,那丫鬟你瞧仔细些,能用则用,不能用不可强求,决不能叫她们抓了咱们的把柄。” 茂树家的低声应道:“这是自然,娘娘尽管放宽了心。” …… 这日,杭天曜从外边回来,正是晌午之时,进了院子却发现静悄悄的,屋子里只几个小丫鬟伺候着,去了里间,哪儿有风荷人影,他高声唤人。 含秋在隔壁房里听见,忙快步行了过来,笑道:“少爷可是寻少夫人?今儿四姑奶奶生了个大胖小子,少夫人得了太妃娘娘的吩咐,去贺喜了。” 原来上午时,杭芸生了个儿子,喜讯报过来,太妃与三夫人都喜得不行,欲要去看吧,又不是时候,不去吧,心里放心不下杭芸,毕竟是头一次生产,最后还是风荷主动请缨,去瞧瞧她侄儿。 杭天曜一听,估摸着她也该回来了,就道:“明儿咱们就要搬回凝霜院了,可都收拾好了?尤其是你们少夫人的东西,可别磕着碰着了。” “少爷放心,都好了,只等明儿一早搬过去即可。”含秋说完,翕了翕唇,却犹豫地看着杭天曜没有开口。 杭天曜注意到了,诧异道:“你有什么说的只管说,难道还信不过你们主子我?” 含秋忙笑,摆手道:“自然不是,而是方才云暮过来帮着收拾箱笼,提起一件事,也不知要不要紧,该不该回与少爷少夫人。” 杭天曜听她说的怪,越发感兴趣,坐下有细听的意思。 含秋见了,先给他斟了一盏茶,细细说道:“云暮说,最近几日,王妃娘娘院里的月容姑娘与咱们院里的落霞走得很近,那落霞好不容易安分了一段日子,近来却比先前还要爱打扮。”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虽然现在少爷待少夫人是千好万好的,只她记得有一次少爷似乎还看上了落霞,不会这会子还帮着她吧,回头倒是自己落了一身不是。 杭天曜却没有多想,他连哪个是落霞都分不清,就道:“反常必有妖,此事不可小视了,你寻个妥帖谨慎的人盯紧了她,别叫她弄出什么事来。你们少夫人每日家事都忙不过来,这些小事就别去烦她了,有什么动静直接回给我,我来做主。” 含秋听完,大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少爷心里从来没有过落霞的身影,这便好,怕只怕落霞那死蹄子有心勾引少爷,这却不能不防着了。等到回了凝霜院,一定要想法子隔绝了落霞,尽量不让她在少爷面前出现,这又实在不容易。 杭天曜顾不得她此刻的心思,只是想着月容是王妃的人,最近王妃连连吃亏,一定会想法子寻回来。他的名声已经坏到不可能再坏的地步了,王妃很有可能将注意打到风荷身上,企图通过风荷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只是王妃小小的念头就算了,如果上边参与了,那整件事就麻烦至极,他要好好布置一番了。 这边刚说完,风荷就领了众人回来了。 她穿着银红的曳地长裙,束着纤腰,扶着沉烟的手摇摇走了过来。面上有薄薄的绯红,杏眼凝腮,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清澈似秋水。 杭天曜紧走几步拉了她手,扶她坐下,喂她吃了一口茶,戏谑道:“吃酒了?” “可不是,外祖母今儿十分高兴,硬拉着我吃了几杯,我哪有不陪的理,后来还是外祖母吃醉了,我才得以脱身。方才在祖母那里,还被笑话了好一场,说她们还没吃上洗三酒、满月酒呢,我倒先吃了,难怪今儿巴巴抢着去看表嫂。”她有了三分醉意,身子就有些歪斜,靠在杭天曜身上,也不理会一屋子丫鬟都在。 大家看得好笑,打水的打水,上醒酒汤的上醒酒汤,一齐伺候了一场。 梳洗过后,她才好些,只是斜睨着眼发怔,杭天曜推她肩膀唤她名儿,不料她居然睡着了,这一推直接倒在了他怀里。 杭天曜大觉有趣,命众人退下,自己抱了她回房轻放在床上,给她脱了衣衫,只剩下一件豆绿的肚兜。他又轻手轻脚脱了自己的衣服,躺在她身边,轻唤道:“娘子。”一面唤着,一面轻啄她的粉嫩红唇。 风荷睡意朦胧,感到脸上痒痒的难受,翻了一个身朝里边睡。随即又觉背上麻麻的酥酥的,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她困倦得睁不开眼,只是又翻了一个身,然后将头埋在杭天曜脖颈里,抱了他的腰,轻轻捏了捏。 杭天曜软玉温香在怀,心思早野了,大手隔着肚兜揉捻着,随即滑到了她小腹,溜到她背上,顺着背一点点往下滑,摸到她挺翘的丰臀,轻轻捏了捏。 风荷蹬了蹬小脚丫子,把身子往杭天曜怀里缩了缩,呢喃道:“杭天曜,有虫子,你快给我抓了虫子去。” 杭天曜憋了一肚子笑,含着她耳垂:“宝贝儿,这回没了。” 也不知风荷有没有听见,扭了扭头,躲开他的唇,小腿搭到了他大腿上。 女子肌肤光滑细腻的触感让杭天曜心下一阵颤栗,他索性抱了她的腿放到自己腰间,隔了亵裤寻找她的蜜源。他连连吻着她肩窝,酥胸,手指灵活地挑开她的亵裤,顺着大腿内壁慢慢上延,耳畔听到她无知觉的嘤咛声。 风荷睡梦中感到了莫名的燥热,放开抱着杭天曜的手,想要离他远一些,可是那个人有如覆在她身上一般,缠着她的身子,她到哪他在哪。她讨厌地捶打他,推搡他,可是胸前的吮吸吓得她发懵,然后发晕,然后迷迷糊糊挺了挺身子,让自己迎向他。 杭天曜挑逗着她最脆弱的地方,湿润温暖,细腻得让他疯狂,他绷紧身子,一点一点侵蚀她,听到她难受的喘息声,呻吟声,感到她时而想要躲开,时而凑近他。 “呜呜、人家不要了。”她在一阵猛烈的颤栗后,紧紧搂着他脖子,呜咽着。 “宝贝儿,你果真不要了?我还没开始呢。”随着他魅惑的声音而来的,是巨大的挺入,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瘫软如棉,发出细细的小猫哼哼声。 她感到自己在云端飞翔翻滚,想要攀住什么来稳住自己,于是她抱紧他,可是那样反而让她飘浮得更厉害,她居然小声地啜泣起来,喃喃着:“不要,求你……” 他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一下子发疯地抱着她双臀动作起来。 黯淡的光线射进来,投在她光滑红润的小脸上,两鬓的发丝汗津津的,粉红的唇低吟出各种蛊惑人心的音乐,他随着她的低唱而起舞。 曲彦给孩子取名曲哲,大家都唤作哲哥儿。洗三这日,不只三夫人去了,连太妃都兴致颇好,带了风荷等人一起过去,直到吃了酒,入了夜方回来。三夫人难得这般高兴,一路上与太妃唠叨着哲哥儿多么漂亮可爱,将来一定聪明俊秀等等,惹得太妃一个劲看风荷的肚子。 王妃今儿已经能勉强起身了,只是还有几分憔悴,太妃怕她身子弱,嘱咐了她过完中秋再忙府里的事,如今保养身子要紧,离中秋也不过五六日了。 王爷昨晚倒是回了正房歇着,与往常并无不同,略说了几句府中家事后就上床歇了,王妃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虽然王爷对她娘家连连施压一事颇为不满,但到底还在他允许的范围内,只要下次不越过了线,王爷那边想来是不会有动静的。这一次出手,一定要想个万无一失的计策,不能让王爷疑心到自己身上。 掌灯时分,茂树家的知王爷今儿出去应酬不在房里,笑着进来,服侍王妃用饭。王妃饮食素来清淡,尤其最近病中,让厨房停了每日的份例菜,只拣清淡爽口的做来。一样绿油油的梗米粥,一碟子芸豆卷,一份燕窝秋梨鸭子热锅,两小碟果芹心,油焖鲜蘑,还有桂花鱼条。 茂树家的一面布菜,一面低声道:“娘娘,月容那边有事回禀。” 王妃手上顿了一下,随即继续用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茂树家的挥退了伺候的丫鬟,只传了月容进来。 月容在王妃身边服侍了三年多,王妃身边姚黄、紫萱等几个大丫鬟年纪渐长,这一两年就要配人了,月容几个人中有四人将会被提拔上去,当一等大丫鬟。其中,王妃平时最喜拢月待月两人,月容相貌寻常,言语温厚,只一手针线极好,被提为一等的可能性并不大。但她母亲奉承茂树家的很好,茂树家的也愿意提携她,是以把这次的事情交给了她。 好在她看着温厚,其实是个心下有主意的,知道落霞这样美貌的丫鬟都不喜一样有姿色的,反是她这样平庸的能引得她推心置腹。果然,这几日下来,就小有所成。 王妃也不看她,让茂树家的代自己问话。 月容穿了一身半旧的青缎小衫,眉目低垂,细细道:“落霞说她是外边伺候的,从来不做四少夫人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对四少夫人房里的事了解得并不多。而且因她是董家杜姨娘送的人,四少夫人几位姐姐都不大与她结交,等闲连话都不与她说,她实在不知里边的事情。” “莫非你只打探到了这些不成?”茂树家的故意大声问着,有三分气恼的样子。 月容没有被吓到,屈膝行了一礼,回道:“奴婢一开始也是焦急,后来奴婢寻思,怕她防备着奴婢,就故意放下话头,与她说起董家的事情,她方渐渐与奴婢有说有笑起来。这几日,奴婢旁敲侧击,倒是听到了几句不该听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说到这,她像是受了惊一般刹住口。 王妃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一丝不明显的紧张,温柔笑道:“你只管说,不妨事的。” 如果月容从来没有心计的话,得了主子的令去打听事情,一般都会匆匆忙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回禀了,只她不是。她反而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来,只因她明白,主子用你时不在乎你的一点点小错,待到看不上的时候就是那一点点小错要了你的命,她即将要说的是非议主子的话,说好了还罢了,说的不好,别说丢了这次机会,有没有命留着都不一定呢。 看见王妃鼓励,她咬了咬唇,极轻地回道:“落霞说,从前在董家,有一个谣言,说,说四少夫人不是董老爷的亲生女儿,所以董老爷才会不待见四少夫人与董夫人,反是提拔了一个姨娘。” 她的这句话,让王妃登时大惊,她从未想过有这样的事情,更不意这种混淆血统的谣言在董家居然连一个普通丫鬟都知道。她放下筷子,沉默了半刻,缓缓回想到。 世间之事,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必有一些由头。董老爷对董风荷冷淡,她是听说过的,当时董风荷嫁过来还是因为他们老太太自己主动提出的,依理说,家中只有这么个嫡出的,必然爱如珍宝,如何会自己人去作践呢,除非就是里边真有一些猫腻。 可是,区区一个丫鬟之言,是不是可信呢?这样的污点,如果属实,至少老四媳妇是失去了当世子妃的资格;如果是假……不论真假,都是一件极重要的事,一定要想法子打听清楚了,再多定夺。 她凌厉地扫过月容,问道:“你与落霞相识几日,她难道就把这样机密的事情告知你了?” 月容似乎受惊,慌得跪下,忙道:“她也是一时间说漏了口风,后来转圜不过来,才与奴婢说的。说此事董家上上下下都有传闻,当年就是因为此事董夫人方交出了家中大权,而董老爷才开始不喜她们母女的,只是碍于董家的脸面,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 “哦,她一个丫鬟,这般小的年纪,听谁说的?”王妃犹有几分不敢确定,故意问着。 月容听出王妃的口气中有隐隐的喜色,忙乖巧地道:“落霞从前是伺候他们家二小姐的,那位二小姐偶尔恼了,就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她不只听过一次两次了。” 不管王妃心中是如何的惊涛骇浪,得意至极,却只淡淡说道:“好了,往后这种事,任是谁问都不许出自你的口,落霞那边,你继续与她保持着交往就好了。” 月容暗喜,垂头退下。 茂树家的做出刚听到消息的样子来,紧张地问道:“娘娘,这会不会是真的?” “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但我看八九不离十了。你想啊,我们先前在侯府时,当时皇上封赏曲家,记得有人还议论过曲家女儿,就是今日的董夫人,说她夫妻情深,出嫁几年都没有子女。你算算老四媳妇的年纪,董夫人生她事都嫁过去近十年了,而她上边只有一个长她一岁的哥哥。可是后来,董家的风声外边虽少,但咱们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董夫人在家中没有一点地位,连女儿都被自己祖母送到了咱们府里。若是董老爷亲出的,只怕舍不得,而董家那般迫切将她嫁过来,保不定是暗里有主意呢。”王妃先前就曾疑过,亲生的女儿孙女儿,董家居然舍得让她去送死,这太不合常理了些,如果这样解释,就能理解了。 茂树家的自然连连称是:“奴婢也以为事情估计是真的,娘娘要不要奴婢再去打探一下。” 王妃考虑了一下董家瞒过此事的用意,怕是家丑不想外扬,止住她道:“董家内院之事,你出面不便,我会另外派人去打探。倘若此事是真,你说咱们应该让谁捅到太妃王爷那里呢?” “咱们不应该邀功吗?”茂树家的疑惑,王妃查出这样的事来,王爷应该高兴才是,说不定当时就定了五少爷为世子呢。 王妃抬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谁都可以去说,唯独咱们不行。一来,王爷太妃容易怀疑是咱们存心陷害,那样子对我们反而不好。第二嘛,这等丑事,只怕王爷太妃的意思是悄悄瞒下,寻机暗中处置了老四媳妇,不能让人抓到咱们府的把柄。可那样,就失了我们的目的,咱们扳倒老四媳妇不过是借此扳倒老四而已,被瞒下了对咱们行事没有好处,而应该闹得越大越好。我若不知轻重将事情当着众人面喧哗出去,王爷太妃心中只会对我不喜,觉得我不够贤惠,行事不够稳当。所以,此事,只能由别人的嘴说出来,既不能是我们,也不能是小五他们,不然闹得不好倒可能被扣上一个大帽子。” 茂树家的一听,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来,四少夫人的出身如果有问题,为了王府颜面着想,知道此事的人只怕都别想好过,尤其是奉命去查探的,太妃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一定会拿她们出气不可。到时候,她不就是最大的出气筒了吗,太妃不好拿王妃出气,势必要拿她顶罪。 她忙问:“那由谁的口说出去比较好呢,而且要闹大了,还要有一定的可信度。” 外边的人是不能随意用的,用的不好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自己这边的人也不行,脱不了干系。一定要寻个既能闹事又能取信于人的。王妃把府中内外的人都细细算了一遍,终于眼睛一亮,笑道:“瞧我,怎么忘了个最好的人选。” 茂树家的亦是灵机一动,笑道:“可是二夫人?” “不正是她。她是董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听闻董家内幕情有可原,掩盖了咱们故意查探的事情,而且她惯会闹事。只是,要如何把口风透到了她跟前去呢,而她是否愿意借此事去打击老四媳妇呢?”王妃满面而笑,却让人有一股刺骨的寒意。 茂树家的打了一个冷颤,笑嘻嘻地赞道:“还是娘娘有主意。娘娘可还记得,去年年底时为了炭火一事,二夫人心里一直恼着四少夫人呢,加上上次白姨娘产子一事,简直就是将四少夫人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几日,四少夫人料理家事,驳过她身边人的脸面,正要寻机搓搓四少夫人的锐气呢,如果听到一丁点风声,势必会大嚷出来。” 尤其是二夫人鲁莽愚笨,做事前不会考虑得失因果,假如正在气头上,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必会大声嚷嚷出去,那时候,太妃王爷即使想隐瞒都晚了。 老四媳妇一倒,老四或是要休妻或是像贺氏一般,但他继承王位的希望就更小了。 照往年惯例,八月十五这日是合家团聚的好日子,但圣上那边又会有赏月宴。后来既为了团圆,又能体现圣上恩德,定于八月十五家宴,十六权贵诰命们进宫赏十六的月亮。 府里家宴俱是安排好了,王妃身子好了之后,又把府里各处的安排都巡视了一遍,当着太妃的面很是夸赞了几句。 转眼间,已是八月十五下午,王妃陪太妃摸骨牌玩儿,风荷在厅里将余下一点事情料理妥当。 恰逢袁氏那边有人来报说,白姨娘的儿子有些不好,吃的奶都吐了,袁氏没带过孩子,很慌张,忙叫人回到风荷这边来,让她帮着拿主意。 风荷一听,也觉不好,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孩子可不能出一点点问题,当即命人传太医,然后让沉烟代自己前去看看。 谁知太医说的是孩子不知被人喂了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要好生服几剂汤药,静养几日。 袁氏听得大急,孩子在她身边,说是吃坏了肚子,这不就是她的责任了吗,忙把伺候的下人都叫了上来,要一个个审问清楚。 二老爷与白姨娘得知孩子不好,很有些焦急,一齐赶到了袁氏院子里探视。 风荷那边已然得了消息,知道此事不小,忙把手上的事理顺,匆匆带人前去。 进了袁氏的院子,果然听见大人小孩的杂乱喧哗声,围满了一院子的人。风荷看了大觉不好,孩子吃坏了肚子本就算是一点小事,这一闹也成了大事,回头太妃那边听说有一场气要生。她高声喝命丫鬟们都安静,退出了院子门外,才抬脚往里边走。 袁氏一个人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身边服侍着两个丫鬟。一见风荷,眼泪立马滚了下来,泣道:“四嫂,这真不关我的事啊,我一直把他当亲生弟弟一般带,如何会狠得下心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风荷摆手止住她的话头,问道:“二老爷与白姨娘都在里间看视孩子吗?” “嗯,怕是一会子就要问到我头上来了。”袁氏颇为害怕,她从未处理过这样的烦难事,生怕二老爷一怒之下代儿子将她休了。 风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笑道:“不是你做的一定不会牵扯到你身上,你只管将情形与我细细说明了。” 袁氏仿佛是得了援兵,一五一十说道:“每日吃了午饭这个时辰,孩子都会睡上整整一个半时辰,今儿不论奶娘与我怎么哄,孩子就是不睡,后来又是哭又是闹的,连午时才吃下去的奶水都吐了出来。奶娘见了也有些害怕,说她没遇过这样的事,我一急,就命人去你那里通知了。方才太医看完,竟然说孩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四嫂,你想啊,孩子这么小,除了奶水都不敢随意给他吃别的东西,如何就会吃坏了肚子的,而且奶娘自己还是好好的啊。我就传了所有伺候服侍的人上来,可是情急之下,什么都问不出来。四嫂,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相处了一段日子,袁氏对孩子还是有些感情的,尤其她可是将孩子看成了自己下半辈子的依靠。 风荷瞧袁氏的气色,不像是装的,尤其她虽傻,但她凡事都会回家与袁大人商议,想来袁大人是绝不会同意用这么愚蠢的招数来治一个小孩子的。如果这么说的话,就是有人故意陷害她的可能性大一些了。 二房一个庶子,别人自然是没心思费神的,也就二房几个人里头了。白姨娘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而且这样做了对她好处不大,而二夫人的嫌疑倒是不小。自从把孩子放到袁氏这边后,袁氏悉心抚育,孩子虽是早产,但已经胖了不少,二夫人本就看不顺眼这个孩子,若是这样既陷害了袁氏又能把孩子弄到自己身边,倒是个不错的法子。而且这样明显的招数,估计只有二夫人使得出来。 风荷还来不及传人上来审问,二老爷与白姨娘已经一前一后出来了,白姨娘哭得双眼红红的,却不忘给风荷行礼。 二老爷本是个粗鲁的人,晚年得子忽然被人吃坏了肚子,正是焦急的时候,也不理会风荷,直接问到袁氏身上:“你是怎么看顾你小叔的,到底给他吃了些什么东西?” 袁氏委屈,只得辩道:“媳妇真的是很用心看顾小叔的,从来不敢给他乱吃东西,媳妇也不知道小叔如何吃坏了肚子。”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夫人前儿还提醒过我,让我别把孩子放在你这,说是你一不小心再为了家业谋害了孩子。我还不信,说你贤惠呢,没想到转眼间你就暗害了孩子,你等着吧。”二老爷简直气急了,口不择言起来,当即就把二夫人的话带了出来。 风荷简直就能确定是二夫人捣的鬼,不过是要将孩子弄到身边,二老爷是长辈,有些话她不便说,就暗暗对白姨娘使眼色。 白姨娘也不是傻子,相信袁氏不会在自己房里害了孩子,故意拉着二老爷的衣袖劝道:“老爷,少夫人待孩子那是没话说的,这是咱们都看见的,咱们岂能随意冤枉了她呢。伺候孩子的下人那么多,保不准有一两个狠心毒辣的,不如先让四少夫人审问完了她们,咱们再瞧是谁下的狠手?” 她的声音柔弱而婉转,听得人说不出一个不字,二老爷的心早软了。又见风荷来了,知道她现在在理家,既然这边闹了这么大动静二夫人都不来问一声,倒不如让老四媳妇问的好。 第九十九章中秋大闹 上回文说到白姨娘的儿子在袁氏那边吃坏了肚子,风荷赶过去查探,遇上二老爷与白姨娘恰好也在那里。 正房里,二老爷坐在上首,白姨娘服侍左右。袁氏不敢坐,只是侍立在一旁,倒是风荷坐在了交椅上。伺候孩子的人陆陆续续传了来,都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谁不知既然四少夫人来了,那事情是必要查个清楚明白的,不然回头太妃那边问起来四少夫人不好交差。所以,她们虽紧张,但并不害怕,反正事情并非她们所为。 不等风荷开口,二老爷先坐不住了,跳起来喝骂道:“你们这群贱婢,老爷我瞧你们可怜容你们在府里服侍着,不料你们居然这般蛇蝎心肠,暗中谋害我的孩子,今儿非把你们都卖了不可。” 白姨娘抱歉地看了风荷一眼,拿帕子捂了嘴角抽抽噎噎:“老爷,你可不能被一群下人给气坏了身子啊,不然我们娘儿俩靠谁去,还是让四少夫人问清楚了再行处置吧。” 风荷亦是道:“二叔,姨娘说得对。无论是谁,胆敢陷害我们杭家的子嗣,别说二叔了,便是太妃娘娘也是不会放过她的。二叔你先吃点茶,顺顺气,待侄媳妇问个明白你再定夺,如果?” 二老爷自知自己没有那问案的天赋,也不敢揽事,顺着台阶下来:“侄媳妇言之有理,那侄媳妇快替我们问问吧。” “孩子哪里有没有可靠的人在伺候着?要不要遣个人去瞧瞧,怕是该吃药了?”风荷笑吟吟地问道,既是关心孩子,又是暗示白氏,若不出意外二夫人只怕马上到了,白姨娘在此只会让二夫人把一腔怒气往她身上发。今儿二老爷本就气性大了,再惹点什么气,回头这中秋不过也罢。 白姨娘闻言,果然会过意来,忙于二老爷道:“这里的事有老爷与四少夫人,定能还了哥儿所受的委屈,婢妾去帮着看着孩子吧。” 二老爷也不大放心下人们,连声道是,让她快去。 白姨娘下去还不到一小会,二夫人那边就领了一堆人浩浩荡荡进来了,倒像是来拿人的架势。 她劈头就与二老爷道:“老爷,我原先就与你说过袁氏抚育哥儿居心叵测,你总不信,这回亲眼瞧见了吧,快把哥儿给我带回去吧。”她一语未完,就挥手要人进房抱了孩子来。 二夫人本是以为出了这事,以二老爷的急性子必定会把事情怪到袁氏身上,然后抱了孩子离开,她到时候只要勉勉强强把孩子养到自己名下就好。可谁知那袁氏会把事情惊动了风荷,她怕风荷深查,是赶过来阻止的,想让事情来个不了了之。 不过,到了这份上,风荷是不会由她自说自话的。这个孩子,是她与袁氏、白姨娘合作的最大筹码,她如何肯把孩子放到二夫人眼皮子底下,那样势必会失了白姨娘的信任。 风荷起身扶了二夫人,按着她在二老爷身旁坐下,笑道:“二婶娘来得正好,侄媳妇受二叔所托,正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呢,二婶娘来了,恰好给咱们做个见证。” 二夫人被她说得浑身鸡皮疙瘩冒出来,忙道:“这事情摆明了是她所为,还有什么好查的,白耽误工夫。”她一面说着,一面狠狠瞪向袁氏,仿佛害的是她的孩子一般。 “虽说如此,总要拿了证据才好。”风荷了解二老爷,怕了这个妻子一辈子,心里是无时无刻不念着与她唱反调,一般二夫人坚持的二老爷心里就会不爽。 的确,二老爷高声道:“能耽误你多少工夫,快让侄媳妇问问吧。” 风荷听言,也不等二夫人再开口阻扰,直接问跪下的几人道:“你们几个,都是贴身服侍哥儿的?”几个人忙点头应是。 她又问:“今儿一天,都有谁与哥儿呆过,哥儿吃了什么,一五一十给我想好了,别回头忘了什么,我可没闲工夫听你们胡扯。” 奶娘是袁氏寻来的,自然知道此事不查明白了,第一个要被处置的就是她,忙忙磕头道:“回四少夫人的话,平儿都是奴婢领了她们几个轮流服侍小少爷的,六少夫人每日早上、午时、晚间都会来看小少爷几趟。小少爷一般会在寅时正、辰时正、午时正的时候吃一次奶水,奴婢今儿与往常一般喂了这么三次,只是午时这次吃过后照平时小少爷都会歇午觉。可今儿不管奴婢与六少夫人怎般哄她,他就是一直哭。奴婢除了巳时一刻去浆洗房送衣物离开过一刻钟外,一步都未离过小少爷身边,奴婢可以保证,绝对没有给小少爷吃其他任何东西。奴婢离开这段时间,都是四儿守在小少爷身边的,四少夫人可以问四儿。” 奶娘的话说得很仔细,不太可能有漏洞,风荷点点头,问道:“哪一个是四儿?” 地下跪着的一个梳着双丫髻,穿了青缎背心,年貌只有八九岁的小丫鬟轻声应道:“奴婢是四儿。”估计是在府里时日浅,很是害怕的样子。 风荷不由放柔了声音问道:“你一般都在什么时候服侍小少爷?” 四儿慌得抬头看了风荷一眼,声音又细又轻:“奶娘有事出去一下的时候,都会让奴婢守在小少爷跟前,而且多半都是在小少爷睡着的时候。巳时一刻,确是奴婢服侍小少爷。” 风荷看地上还有一个比四儿略大一点的丫鬟,就道:“那你是做什么的?” 那丫鬟虽是做粗活的,说话倒很流利:“奴婢香饼,专门负责清洗小少爷的贴身衣物,因为小少爷身子娇嫩,不敢把他的衣物送去浆洗房浆洗,都是奴婢亲自浆洗的。” 二夫人坐在上首,没听出什么眉目来,当即出声阻止道:“老四媳妇,你问这些能问出什么来,一定是袁氏串通了她们几个一起谋害的哥儿。” 二老爷心急,有附和之意,不过风荷轻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二叔二婶娘莫急,这不是就要问出来了吗?你们几个,有没有其他人进过哥儿的房间,与哥儿接触过?” 奶娘细想了想,只是摇头,她的确没见人进过小少爷的房间,除了六少夫人和身边一个丫鬟外。倒是四儿想了半晌,小声问道:“双儿姐姐算不算外人?” “谁是双儿?”风荷被这小丫头逗得想笑,掩住了唇。 小丫头似乎没想到风荷不认识双儿,突口道:“是二夫人身边的姐姐啊。”她这下子回得极快,快得二夫人没来得及阻止。 不过二夫人依然镇定地回道:“是啊,每日这个时辰,双儿都会奉我的命令去看哥儿的。” 袁氏对风荷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风荷越发笑着问四儿道:“那双儿姐姐来看小少爷的时候,你一直在房里吗?” “老四媳妇,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身边的人不成?”二夫人当即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很是气恼。 “怎么会,侄媳妇不过依规矩每个接触过哥儿的都问一下而已。”风荷淡然得很,堵得二夫人不好驳,随即对四儿道:“四儿,你当时没有离开过房间吗?” 四儿歪了头笑,不解地道:“不是啊,双儿姐姐来了之后嚷着口渴,奴婢就去给她倒了一碗茶,前后也不过一小会的时间。奴婢还记得,当时奴婢进来时小少爷已经醒了,双儿姐姐抱着他哄他玩呢。” 二夫人的脸白了白,不过一个庶子,她又没做什么,她还真不怕能把她怎么样。 风荷闻言,对沉烟使了一个眼色,沉烟悄悄退了出去,风荷笑着道:“二叔,二婶娘,是不是要把双儿也叫来问一问,去去嫌疑?” 她这一说,二夫人倒不好拦着,怏怏地道:“侄媳妇说得有理,去,把双儿叫来,让她只管实话实说。”二夫人对身边的丫鬟努了努嘴,丫鬟告退。 里边白姨娘遣了人来说,小少爷吃了药之后安静了许多,已经睡着了。二老爷长出一口气,大是放心,袁氏也松了一口气。 很快,那个叫双儿的就被带上来了,不过与她一同来的不只有二夫人派去的丫鬟,旁边还跟着沉烟,二夫人派去的几次对那双儿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看向了二夫人。 二夫人十分不解,可惜双儿下一句话就让她明白了,双儿哭着跪到地上,诉道:“四少夫人,奴婢绝对不是有心加害小少爷的,奴婢一个下人,与小少爷无冤无仇,害他作甚?都是二少夫人吩咐的,二夫人说得了个新鲜的羊奶,小孩吃了最后好处,让奴婢喂给小少爷尝尝,奴婢当真,就喂小少爷吃了两口。奴婢真的不知道小少爷吃了之后会不舒服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但风荷已然看出来她有三分在装,估计是别沉烟的话吓着了,想把责任都推到二夫人身上。其实沉烟找到她没说什么,只说二夫人把一切都推到了她身上,这种事,小少爷最后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找个下人当了替死鬼而已。双儿一听就急了,怕自己当了冤死鬼,也不等沉烟催她,自己先跑了过来。路上遇到二夫人派去的丫鬟,沉烟几句话一挤兑,那丫鬟一句话都没机会说上。 二老爷一听,登时大怒,指着二夫人骂道:“亏你刚才还在说别人,原来又是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明知孩子早产身子弱,你竟然敢给他吃羊奶,他几时吃过这些东西,一定是被吃坏了。”自从纳了白姨娘进府后,二老爷心和意顺,脾气都涨了不少,换了从前绝不敢这么骂二夫人。 二夫人也火了,啪地一下立起了身,理直气壮道:“人家都说羊奶最补,我也是一番好意,想让孩子快快长大。”当然,那羊奶是在冰里冰过的,加了一点糖。孩子出生至今只吃过人奶,从不曾吃过其他东西,羊奶又有一股骚味,要不是加了糖孩子吃着新鲜,只怕一口都咽不下去。 换了旁的孩子可不一定就吃坏了肚子,可这个孩子是早产,先天脾胃就比别的孩子弱,哪儿经得住冰过的羊奶呢。一下子脾胃就坏了,过一会就反应了出来,吃什么都吐。 二老爷本就拙舌,比起理论来自然不是二夫人的对手,何况几十年深入骨髓的怵意,一下子被问得哑口无言。 风荷只是轻笑道:“羊奶确实是个好东西,可二婶娘很该与二老爷商议了,问过太医,太医说好,是该给哥儿补一补身子了才好。”这话似是而非,其实是在讽刺二夫人偷偷摸摸,做事不光彩,背着人。 二老爷觉得有理,当即问道:“是呀,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让人偷偷给孩子吃了?” 二夫人未及反驳,白姨娘就奔了出来,扶着二老爷胳膊泣道:“老爷,夫人也是一片好意,你万不可为此她生分了,那婢妾与小少爷的罪过就大了。” 二夫人难得觉得白姨娘说话挺中听的,连连点头:“正是,不过一个贱婢生的贱种,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就彻底激怒了二老爷,说他的孩子是贱种,那他算什么,贱人不成?二老爷平生第一次这么生气,想也不想“啪”地甩了二夫人一个耳光,声音清脆至极,屋里顿时寂静下来。 二夫人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面颊,都感觉不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入杭家门二十多年,头一次遭了二老爷打,从前二老爷都不敢驳她一句话。这样巨大的落差让二夫人受不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愧的,她哇地一声就跑了,留下怔在原地的二老爷。 风荷见这戏差不多该收场了,略微嘱咐了袁氏白姨娘几句,就带人走了。 话说二夫人回了房,摔了一屋子东西,拿着贴身丫鬟出气,又打又骂:“都是你,出的什么好主意,说这样可以把那野种弄到身边,你看看,你满意了?” 丫鬟被她抓打得发髻散乱,衣衫凌乱,既不敢辩驳又不敢反抗,只是一味地哭一味地躲。她也不过是听人随口提起羊奶补身子,见二夫人为小少爷发愁,就出了这么个主意,哪儿会想到会惊动了那边,不然她们这里还不是二夫人说了算的。 二夫人打得累了,方停下歇息,口里却不停喝骂,什么贱人、孽种等等,话中还带上了风荷,怪她坏了自己的好事,生来就是与她作对的,恨不得这会儿就治死了风荷。 丫鬟也恼,若不是四少夫人横插一脚,她哪儿来的这场无妄之灾呢。 因为挨了二老爷的打,二夫人脸色下不来台,没脸见人,居然让人去太妃那边说自己身子不好,晚上不能参加家宴了。太妃已经听风荷细细回明了事情经过,对二夫人的行为厌恶不已,正不想看见她呢,听她不来反而高兴。 这说话间就到了晚上,晚宴安排在园子里。园子北边那带假山下,靠东挨着湖有一个大楼,当年建的时候就备着开家宴用的,地方很是阔朗。只要把楼四周的窗子都打开,一眼就能望到天边挂的那轮满月,若往水里看,又是水中的月亮,清亮清亮的,煞是好看,交相辉映。 因为是团圆家宴,索性也不分男女,大家父母子女夫妻团团坐在一处,更显喜气。 各样案台小几围成了一个极大的圆圈,能容好几十人一起坐。面南自然是太妃的座位,左边一溜下去是王爷夫妻、三爷携了丹姐儿慎哥儿、杭四夫妻、杭五夫妻、杭莹杭天琪;右边先是三夫人与大少夫人刘氏,接着才是二老爷及儿子袁氏、四老爷夫妻、五老爷夫妻、杭天瞻兄妹一共四人,看起来颇为和乐圆满。 除了中间这桌外,里边还有一些小桌小几,是给侧妃、姨娘们的,姨娘们有来的有不来的,杭四房里的薛姨娘就没来。 八月中旬的北边夜间,已经微有了寒意,大家穿着夹衣,一面说笑吃酒一面赏月。 天边一轮秋月又圆又亮,滚着一圈橘红的光,满月的清辉洒在地上、湖里、树杈间,仿佛碎冰一样折射着清冷的光,又如开了一朵朵梨花,素淡而幽静,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优美动听的乐章下,华美却不失雅致。 虽说是团圆宴,但人自然是缺了几个,不过大家都有意无意忽视这一点,尽量逗太妃开心。 “这是什么馅儿的月饼,吃着分外清甜爽口,倒不比往年的甜腻。”太妃吃了一小块月饼,脸上露出笑容。 王妃闻言,忙道:“今年这些是老四媳妇吩咐厨房里做的,究竟连我也不知呢。”她说着看向风荷。 风荷细细回道:“媳妇想着,祖母年纪大了,爱吃甜食,不过吃得多了难免发腻,心里不好受。我便琢磨着,如何能做出既香甜又能清爽的月饼来,那日正好厨房里上了一道菜,是龙井虾仁,吃着又香又脆。倒是被我借用了过来,让人在揉面的水里加了一定比例的龙井茶水,又在馅里加了一些,没想到尝着味道还不错,就让他们试着做了一些,请祖母父王母妃叔叔婶娘们一起看看味儿好不好。” 太妃笑着点头,与三夫人等人道:“我时常与你们说,老四媳妇怎生养出来的,一堆奇怪的念头,偏偏她又爱侍弄些吃的,反让咱们跟着饱了口福。” 三夫人别看平时温婉得很,倒也颇能迎合太妃的心思,亦是笑道:“可不是,每常在母妃那边遇见她,总有好东西孝敬母妃与我们,也是这孩子孝顺,用了心意的。” 蒋氏最近与五少爷还没有完全和好,两人坐在一起别别扭扭的,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肯主动说话,显得有些冷清。五少爷为免尴尬,接过话头道:“难怪四哥最近神清气爽的,原来都是四嫂的功劳。” 大家听了都是笑,风荷略有些羞赧,低头坐着不语,杭四倒是大方,笑应:“可不是,你四嫂最好的还是性子温婉柔顺,凡百事情都会与我商议,不会自作主张。”他也是信口开河吹嘘一两句,满足满足虚荣心。 可听在蒋氏耳里却大是不同,仿佛是在讽刺她脾气倔强一样,当即冷了脸色,低声道:“就她会做人。” 虽然她这话听见的不多,可临近坐着的几个都听见了,五少爷不用说了,杭四夫妻,王爷王妃等都听见了,好在太妃不曾注意到。 王爷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多说,王妃眼里的警告意味就颇浓了,风荷两人懒得与她计较,五少爷却是越想越不满了,只是碍着大家在场不好发作。 三少爷一人带了两个孩子坐,不大说话,显得有些形单影只,连带得慎哥儿都小心翼翼起来,反是丹姐儿转头与风荷说着话。 回头再说二夫人那里,大家都去晚宴了,独留她一人枯坐,原本七分的气酿成了十二分,想到他们一起团聚,那心里跟爬了蚂蚁似的。 偏她身边之前那个被她打了的丫鬟,不知从何处听来了几句闲话,兴冲冲跑来与她嘀嘀咕咕一场。 二夫人大惊,或者说是大喜,抓了小丫鬟手腕道:“你说的可真,别是胡乱听来的吧?这种事可不能胡说。” 丫鬟要报下午之仇,忙指天发誓道:“这样的事情,杀了奴婢奴婢也不敢胡说啊。夫人,千真万确啊,他们说这个事在董家无人不知呢,随便寻个看门的小厮都是知道的,只是瞒着咱们这里而已。夫人细想啊,董家老太太是你姑妈,四少夫人如果是她亲孙女,她如何这般厌恶,几次在你面前露出口风来,还让夫人你好好修理她?” “可是,要这么说,她为何不赶走或者弄死那个小贱人算了呢,还容她活到现在,出来祸害人。换了我,早把她治死了。”二夫人恶狠狠地说道,她是知道自己姑妈十分讨厌董风荷的,但从来没想过董风荷不是董家子孙。看来她姑妈也是老了,手段不行,留个野种在董家养了十来年。 “我的夫人啊,你没见四少夫人那手段厉着呢,怕是董家老太太没少吃她的亏,又碍于颜面不好直接说出来,就把她弄到了咱们家收拾了她。奴婢以为,此事八九不离十,谁家亲生父亲不疼女儿?据说董老爷是一步都不会踏足董夫人的院子的,还不是心里膈应。四少夫人不过是仗着太妃娘娘疼爱,就在府里胡作非为,连夫人的面子都不给,要出了这样的事,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当王府的媳妇,只怕太妃头一个容不下她。她一走,府里还有谁会跟夫人过不去,当初那白姨娘也没法子进门了。”丫鬟想想那人的话觉得很是有理,如今又有落霞作证,不怕四少夫人不倒台。 二夫人恨着风荷不是一日两日了,可惜不得机会,眼下天上掉了个这么大的馅饼下来,哪儿能错过了。越想越该早点捅破了那丑事为好,趁着一家子人都在,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呆下去。她忙起身道:“还等什么,咱们就这去告诉太妃娘娘去,看她还怎么风光。对了,是谁告诉你的?” 二夫人从来不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也不想想她在这个时候去嚷嚷这种事,不管是真是假太妃都厌恶定了她。而且她手上又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还没与董老太太通过气,不是自己找死吗?可她满心满眼都是恼恨风荷坏了她的事,只欲除之而后快。 丫鬟扶着二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奴婢刚才偷偷听见四少夫人院里的落霞与月容说话,两人说的就是这个。那落霞是四少夫人从娘家打来的,她的话太妃王爷王妃还能不信?到时候看四少夫人如何辩驳。” 二夫人想想,已经迫不及待了,等不及叫了骡车来,直接一路小跑着往园子去。有董家人的话,而且董老太太是她姑妈,请她说句实话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董老太太不是一心一意要治死了董风荷嘛,自己这也是帮她的忙。 一路上,前后几个丫鬟,点了灯笼,扶着二夫人,沿着黑压压的甬道疾走。 彼时,园子里,大家正在赏月吃酒。 茂树家的遥遥望见远处渐行渐近的一串灯光,暗暗对王妃点了点头,王妃满意。董家其他人为了家族脸面考虑,可能瞒下此事,可是董家不是有个杜姨娘吗,像她这样下贱的姨娘妾室,一心指望着扳倒正室夫人,一定会好好配合的。 不管最终有没有实际的证据,只要将这个疑问种到太妃与王爷心头,他们就绝对不会再考虑让董风荷为世子妃了,毕竟杭家的血统不容混淆,岂能被低贱的人所毁了。 王爷正领了头给太妃敬酒,太妃酒杯未沾唇,就听到楼梯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由放下了杯子。丫鬟下人上来不敢发出这么大的声响,这又是谁,定睛一看,原来是二夫人,越发没好气起来。先前推病不来,这会子又想干什么,分明是来破坏气氛的。 大家都只是一愣,随后王妃先反应过来,忙道:“二弟妹来了,快坐,还不快加一个座位。”丫鬟们忙忙下去添位置。 谁知二夫人高声说道:“不用了,太妃娘娘,媳妇过来是有要紧事要说的,站一站无妨。”她说着,看向风荷的眼里闪过寒光。 风荷心中诧异,看了杭天曜一眼,杭天曜的手握成了拳,隐隐料到会是什么事。不是他有心瞒着风荷,而是一来风荷最近太忙,他不想叫她再操心了;二者嘛,此事关系到董夫人的清誉,为人子女者轻易提不得,他不想冒犯了风荷与她母亲。说的不好,反而让风荷怀疑他有其他意思,只要风荷不主动与他说,他是打定主意不多言的。 不过,既然有人要把此事摘出来,他们也只能全神应对了。 杭天曜明白,如果风荷愿意,她是一定可以查出真相的。但事实上,她应该是故意绕过了这一点,这只能说明是为了董夫人。这样的事情,查到最后,无论谁是谁非,董夫人必然是最受伤的那个,而董家的面子里子也会丢光了。所以,当年董家选择压下此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否则就是两败俱伤的事情。 现在再一次捅破窗户纸,董夫人无疑会回忆起那段最痛快难过的岁月,她也许会再一次对生活失去信心。即便到最后大家明白她是被冤枉的,她的名节也早就毁了,女人的名节往往不是看你是否清白,而必须要你没有一星半点的传闻出来,那样才叫贞静。只要董夫人曾经有过类似的传闻,人们总是喜欢八卦的,渐渐地没有的事也传成了真。 照他的猜想,风荷假如掌握了有力的证据,最好的选择是私底下与董老爷摊牌,洗刷董夫人的冤屈,而不会闹到满城风雨。 不然,董家也会面临巨大的挑战,头一个难堪的不是旁人,而恰恰是董老爷。当年,被人蒙蔽是他第一错,宠妾灭妻是第二罪,治家无方再压下来,他的官路也就走到底了。一个连家都治不好的人,凭什么当官? 要不是为了这一点,为何这么多世家,家里出了事都会选择暗中解决呢,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就是为了保住一家之主的名誉地位,保住整个家族的脸面。像董家这样的事,御史一弹劾,皇上有心包庇都只能放弃。 倘若此事再与杜姨娘有关,那董华辰的青云路就将就此断送,而董家也会从此倒台,证明了董夫人的清白,风荷也会从此失去娘家。杭天曜轻轻握了握风荷的手,浅笑着低声道:“有我在,别怕。”他随即趁人不注意溜了下去。 太妃一想便知二夫人此时要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直觉地欲要阻止她,可惜王妃快了一步,她笑着拉住二夫人道:“二弟妹有什么话咱们一家子坐下了再说,反正都不是外人。” 二夫人好似受到了鼓励一般,嘲笑地看了风荷一眼,对着太妃阴阳怪气地说道:“太妃娘娘,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最是喜欢最是疼宠的,四少夫人是什么人吗?” “咯噔”一下,风荷的心抽紧了,她一手扶住椅子,强自镇定下来,深深地吸气,该来的总是会来,可怜母亲却要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惨痛。 年犹如她,始终记得当时董夫人有多伤心绝望,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要不是她一步不离董夫人的身边,或许那时候她就会成为孤女。 这件事翻出来,好比扒光了董夫人的衣服,让她赤果果地展示在众人面前,供人嘲笑侮辱,她绝不容许。 二夫人的话听得大家都是满肚子疑惑,不解地望向她,等待着她的解释。 二夫人根本不需要别人来问她,很快一个人起劲地说了起来:“太妃娘娘,老四媳妇根本不是董家嫡出的大小姐,她是野种。董家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董老爷的亲生女儿,她与董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话仿佛在湖里投下了一枚定时炸弹,刚投下去时安静至极,随即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足以把整个湖面都搅得沸腾起来。不过是一瞬间,众人从开始的震惊愕然到盯着风荷看,有人发出了压抑的惊呼声。 风荷稳稳站着,直视着众人的目光,一步都不退缩。 满堂哗然,此起彼伏的悉悉索索声,低呼声,酒杯摔到地上的破碎声,椅子被踢翻的声音,汇流成一道疯狂的河流,一下一下撞击着风荷的,而她,面色不改,容颜依旧。 太妃娘娘经过多少惊涛骇浪,可是今天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在短暂的错愕后反应过来,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压过了别的所有声音。她一双即将浑浊的利眼扫视了一圈,冷冷说道:“都给我安静下来,全部退下。”退下的自然是下人仆妇们。 不过转眼间,太妃已然想明白她不能强制压下此事,因为二夫人不会允许,而且她一旦压下,他日查出真相证明风荷的清白出身,人们也只会以为是为了维护杭家的脸面而编造谎言。只有立时证明二夫人所言为假,方能打消他人的疑虑,此事也不会被人当做攻击老四夫妻的借口。 太妃心下,当然也是有怀疑的,但此刻比风荷身世更重要的是杭家的体面。二夫人错就错在即使真是有这样的事,也只能悄悄跟太妃说,让太妃想法子料理了,而不是捅到众人眼前去,以整个杭家为赌注抖倒风荷。这一点,太妃决不允许,二夫人已经注定了凄惨的结局。在这,太妃发现了杭天曜的不在场,她相信孙子一定会有办法维护风荷的清白。 除了仆妇们,三夫人与刘氏、侧妃姨娘们携带了几个孩子一齐退下,剩下杭家能当家的爷们和主母。王妃显得很是拘谨,立在王爷身后低垂着头,当隐形人,出头的棒子先烂啊。三爷五爷满是诧异地看着风荷,随即回了头,觉得这样太不礼貌。四夫人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这种事情,不需要很多证据,只要那么一点,一点疑虑就够了,保准压得风荷翻不了身。她发现二夫人有时候也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她够勇敢,换了别人谁都不会冒这个险。 “沈氏,你莫非疯了,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我看你是当腻了你的二夫人了。”太妃不想像上一次那样,让风荷一开始就对自己失望。 二夫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怕太妃的威胁,继续嚷嚷道:“太妃娘娘,你不能太偏心了,老四媳妇出身不正,简直是对我们王府极大的侮辱,咱们府里难道能容得下这样的龌龊事,传出去外面人都怎生看我们府上?”她义正言辞起来,浑身王府当家人的样子。 王爷射过来的严肃视线惊醒了风荷,她发现自己太镇定了,那样太容易引人怀疑,她当即歪了身子,倒在扑上来的沉烟身上,惊愕地看着二夫人呢喃道:“二婶娘,你在说说什么啊,为什么我听不懂?”她迷茫的表情一下子博得了王爷的信任。 王爷心下十分恼怒,碍于二夫人是二老爷的妻室,方没有大声呵斥,只是沉声道:“二弟妹,话不可以乱说,你可要想好了后果。”他明显动了杀心,如果不是二夫人,而是普通姨娘丫鬟,剩下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二夫人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愣了愣,身子抖了抖,很快强硬地说道:“王爷,我是不是胡说,你叫了人来问一下不就明白了。” “二婶娘,我对你一向恭敬孝顺,你为何这般血口喷人陷害于我。虽然今日你让人喂白姨娘的孩子吃了羊奶害的孩子不舒服的事情被我查了出来,可你也不能因此就想出这样恶毒的计谋陷害我啊。你侮辱我可以,你不该侮辱我母亲,侮辱我们董家,我们老太太还是你亲姑妈呢。”她痛心地说着,眼里唰地滚落下来。 大家听了她的话,也有些怀疑二夫人是无中生有,中伤风荷,只是这个时候,除了太妃王爷,还有谁敢开口,听了这样的秘闻都是罪过啊,好在以他们的身份,不会被太妃与王爷灭口。 二夫人被她说得一窒,她确实是因为下午之事想要报复风荷,可她自认为自己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忙道:“是我胡说还是事实果然如此,是要看证据证人的。” 太妃正想知道她所为的事实是什么呢,不由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人,都拿出来,别弄到最后自己丢人现眼。” 二夫人觉得太妃肯听下去,事情就有了很大进展,暗暗高兴:“老四媳妇身边有个丫鬟,叫落霞,是她亲口说的,还说董家人无人不晓呢。” “一个下贱的丫鬟,她的言语岂能当真?”王爷认为二夫人就是在无理取闹。 “话不能这么说,王爷好歹该传了她来问个仔细,小心些总不会有错。”二夫人从所未有的志得意满,仿佛看见了回头大家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风荷。 太妃心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方,绝难善了,对王爷点头道:“传了人来吧,我倒要看看谁敢往老四媳妇身上泼脏水。”她一面说着,一面亲自上前拉了风荷一把,安慰道:“孩子,你别怕,有祖母给你挡着,我就不信谁敢当着我的面混淆黑白。” 如果这个时候太妃表现出对风荷一丁点的怀疑,都是在自打杭家的耳光,事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维护风荷的名誉,因为她是杭家的媳妇,她的名誉就是整个杭家的名誉。 而二夫人依然想不透这一点,但王妃却是隐约感到了不好,她忘了太妃与王爷当着众人的面是会千方百计护住风荷的,宁愿事后暗地里了结了她,她唯有把希望寄托在董家姨娘的身上。 落霞很快被带了上来,似乎还精心打扮过。 太妃与王爷一见是这么个妖娆的丫鬟,就有几分不喜,越发不信她的话。 二夫人忙催促落霞道:“你说,四少夫人是不是你们董家的亲生女儿?” 落霞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要不是她嫉恨少夫人不抬她为姨娘,她就不会气愤一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现在自己反倒被人利用来对付四少夫人了。虽然她想看到四少夫人出事,可绝不是以这样的情形,这一来他们董家的丫鬟也不会好过,不一定保得住性命。 她左思右想了半晌,终于摇头道:“奴婢不明白二夫人在说什么。”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松口的。 二夫人一听就活了,叫了自己丫鬟出来对质,后来又扯出了月容,总之证明落霞确实说过此话。 落霞被逼不过,只得招认:“奴婢确实说了这样的话,但并非奴婢一人这么说,董家内院的丫鬟都听过此事。”她后悔地恨不得撞死算了,一时口快葬送了自己一条小命,何苦呢。 二夫人简直拿到了天大的把柄一般,神采奕奕地问着太妃:“太妃娘,你都听见了,这个丫鬟已经招认了,还说董家人人都知晓呢,只瞒着咱们王府娶了她一个野种进门。” 沉烟得到风荷递过来的眼神,亦是跪下说道:“奴婢沉烟,打小伺候少夫人,从不曾听过这样的言语。这个落霞她之前意图勾引四少爷,后来四少爷不理会她,她就以为是四少夫人阻挠,为了报复我们四少夫人才胡说八道的。” “她的话不能信,她护着她们主子,欺瞒哄骗娘娘与王爷你们呢。我看不如直接叫了董老爷董老太太来对质,不是一下子就能真相大白了吗?”二夫人不知哪儿来的自信,董家的人会配合她彻底毁了整个董家? 风荷瞥见楼梯口杭天曜的挺拔身影,长出一口气,哭了起来:“祖母,求你请了我父母过来吧。我们董家虽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家,但也不能容人这样随意侮辱。从我们高祖父起,就为国尽忠,为君分忧,我父亲我哥哥好不容易挣出这么个前程,岂能因为我而毁了。今儿若不把事情说个清楚,二婶娘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不会同意。往后,谁都敢拿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来中伤孙媳毁坏咱们两府的声誉,孙媳还有什么脸面做人啊,祖母。” 她哭得伤心,倒在了太妃娘娘怀里。 杭天曜忙上前搀住了她,扶着她站稳,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说道:“自你来了咱们家,不知有多少人冤枉你,事后都查明与你无关。你放心,虽然二婶娘是长辈,但她辱及我妻子岳父岳母,我是不会轻易罢手的,不然我日后还有何面目见你与岳父岳母大人呢。” 他难得这么郑重其事,说得连王爷也有几分动容,想想确实是如此,老四媳妇不是头一次被人陷害了。当然,他也明白儿子这是在要他一句保证,保证事后不会轻饶了肇事者。他瞟了二老爷一眼,见他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饶有兴趣地听着,心中有了底,大声说道:“老四媳妇,你如果受了委屈,父王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二夫人听了这话,有那么一点点害怕,但想起自己站在道理一边,倒也不慌,催促起来:“王爷,时辰不早了,快请了董老爷一家过来吧。” 戌时一刻,论起来大家都在赏月吃月饼,这么晚了前去打搅实在不好,可眼下却是不得不去了。 王爷得到太妃的首肯,当即点了几个亲随前去董家传话。 今晚的月亮是赏不成了,太妃索性命人全部搬了下去,带了人浩浩荡荡回正院去,免得一会董家人来了还得跑到园子里去,太过麻烦。 五夫人不是很想看戏,可惜不好率先告辞,只得干坐着,暗暗给五老爷使眼色。五老爷是在节前两日赶回来的,五夫人还没来得及将她与风荷之间的事告知,怕五老爷不慎说出什么得罪风荷的话来。不过她这担心却是多余了,五老爷这样生意场上的人精,当然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时候适合当哑巴。 大家依照长幼坐了下来,屋子里安静得很,只有偶尔二夫人一个人在那里得意地嘲笑两句,或者抱怨一句董家人来得好慢。 风荷渐渐止了哭泣,与杭天曜进行着眼神交流。 直到亥时初,才看到丫鬟匆匆跑进来回禀:“董老爷,董夫人,董老太太,董大少爷,杜姨娘来了。” 二夫人一下子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遥遥望着院门处看。 走在最前面的是董老太太,由华辰搀扶着,而董老爷居然是扶着董夫人进来的,杜姨娘伺候在最后。 第一百章身世之谜 几十支烛火将大堂里照得如白昼般明亮,金色的砖面偶尔折射出刺眼的光线,逼得人不敢去看地面。 不论是为了什么请董家众人来访,杭家的礼数不能失,太妃王爷带头迎上去。风荷赶紧拭净了脸上的泪痕,三步并两步奔到董夫人跟前,跪下唤道:“母亲。” 大家知她心中委屈,见了亲人一时失态是难免的,倒也不太注意。董夫人眼里闪过泪光,忙偏了头掩去,强笑着扶住风荷:“瞧你,都是当媳妇的人了,做事如何还这般毛躁,让亲家们看笑话。” 风荷顺势起身,暗暗握了握董夫人的手,搀扶着她另一边,对着董老爷唤了一声:“父亲。” 时隔多少年,董老爷再次听到这声父亲,心里忽然涌上无数的酸楚甜蜜,记忆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他甚至隐隐期待,认了这个女儿吧,不管她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只要认了她或许一家人又能如从前一般美满幸福。这些年来,他时时会怨恨那些让他看到事实看到真相的人,他相信是他们破坏了自己的生活,让自己有家不能回,有妻若无妻,有女不能见。 他鬼使神差地放开了董夫人,走到风荷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孩子,父亲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其实,他是想摸摸她的秀发,但他终是不敢。 风荷笑着点点头,扶着董夫人上前给太妃见礼,方才董老太太已经与太妃王爷王妃见过礼了。 杭家人都免不了将目光盯在董夫人身上。董夫人今儿穿着橘红色大花的半臂褙子,下着墨绿色的马面裙,一身打扮既鲜亮又不失端庄,尤其她面容温婉和顺,因着不常出来的原因皮肤白皙透亮,让人看着就觉舒服,难以想象她会和那样的龌龊事联系起来。这些人,几乎有一多半都不曾见过董夫人,便是见过也是多年前的往事了,暗暗惊异着董夫人原来是这样的贞静温厚。 太妃身边的周嬷嬷得太妃之意,忙上前扶住她,不准她拜下去。太妃早已笑道:“一家子亲戚,若见这些虚礼,岂不生分了。夫人身子不好,万不要拘礼了,咱们坐下说话。” 大家闻言,都依宾主长幼坐了,谁知二夫人不坐,笑着抢到董老太太身边,亲亲热热地唤道:“姑妈,你可算来了,今儿我要为你好好出口气呢。” 就在众人都暗怪二夫人抢在太妃之前开口不懂规矩的时候,就不可思议地听到清脆的巴掌声,随即恍惚看到二夫人摔到地上,捂住右颊。 二夫人今儿两次挨打,被打得又懵又气,而且这次还是自己姑妈打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先打人,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即索性坐在地上撒起泼来,口里哭嚷道:“姑妈,我是你亲侄女儿啊,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动手打人,好歹说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来啊。我在这里被人作践你们娘家人不帮着出头也就算了,如何当着众人面就作践自己亲侄女儿呢,我非评评这个理不可了。” 她一会哭,一会拍着地,倒把自己弄得形容俱毁,一副泼妇的样子,二老爷真是看得下去,竟不去管她,由她一个人在那演戏。 寶 書 網 W ω W . B ā ο s Η μ ⑦ . ℃ Ο m 太妃气得咬牙切齿,深恨二夫人今儿丢了杭家的脸面,好在在场的除了杭家人就是董家人,应该不会把这种丑事传扬出去。不然叫人知道堂堂杭家的二夫人是这副形状,她还要脸面作甚,都拿去给人当笑话看吧。她冷冷地一挥手,伺候在门口的几个丫鬟会意,忙进来半是搀扶半是压制地弄了二夫人起来,按着她坐到座上坐下。 二夫人觉得刚才勉强算是下了台,继续问道:“姑妈,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凭什么见面就打我,论起来,这些年,我也没少孝敬你。” 大家再次将目光停留在董老太太身上,看见董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喘气,华辰喂了一杯茶给她吃下,方才好些。绛紫色衣裳衬得她的凌冽面容,越发显得严肃而深沉。她欠身与太妃致歉:“娘娘,我听闻贵府小厮的话,真是气得浑身颤抖。我们沈家怎么就生出这样糊涂透顶的女儿来,刚才一时气恼,还望娘娘见谅。” 太妃心下觉得这董老太太是个挺有趣的人,有心看看她要怎生唱一场戏,含笑说道:“老太太教训自己娘家侄女儿,也说得过去。”太妃这话说的几人的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太妃,什么话都敢说。换了旁人,早就问到面上去了,我们杭家的人凭什么要你一个董家的人来教训,莫非是不把我们杭家放在眼里? 二夫人听得差点吐血,又哭道:“太妃娘娘,我好歹是你的儿媳妇,你怎么偏帮着外人欺负你儿媳妇呢。” “我是帮理不帮亲,何况老太太是你亲姑妈,难道还能害了你不成?”太妃冷冷扫她一眼,不屑至极,蠢材,做事前从不想想前因后果,一味莽撞,回头董家这里能不能安抚过去还是两说呢,太妃心下已经认定董家会绝妙配合演完这场戏的。 果然,董老太太指着二夫人,痛心疾首地问道:“大姐儿,你说说,我从小待你如何,与亲女儿都不差。可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这可是我亲儿子媳妇,我亲孙女,你便是不念着我的情分,难道也不看你父亲面上,就这般作践他们。我倒要问问,我们董家几时对你不起了吗?念着你是女孩儿,大家从小娇养着你,谁知惯得你成了这副样子。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难道都不懂?一味横冲直撞,你看看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孙子都要抱上了,做出这等事来你不怕惹人笑话,我还替你羞愧呢。我孙女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最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若对你有一星半点不敬的地方,你念着我的面上不要与她多计较,可是你呢,居然领着外人来作践她。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姑妈吗?你不能以为自己当了王府的夫人就忘本啊。”她说着,居然眼泪都下来了,然后故意不好意思地擦了去,冲太妃强笑道:“再怎么说,她都是我亲侄女,没有见死不救的理儿,何况又是团圆佳节的,娘娘别与她太计较。她幼时就这般,高兴起来爱说胡话,晚上睡一觉明早起来全忘了。” 不止太妃,杭家众人听得都乍舌不已。这口才,原来董家的人,不止风荷口齿伶俐啊,一个个都不差。这老太太,别看年纪大了以为她昏聩,简直死人都能被她说活了,先是叙旧情,再是捧孙女儿,然后又帮着求情,最后归结为二夫人从小脑子有一点点小问题。唱念做打无一不全,她若是说书唱戏的,别人都不用活了。 王妃在椅子上坐得笔挺,她对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这董老太太也是一把好手啊,难怪能把老四媳妇嫁过来。 再瞧瞧二夫人,吓傻了一般呆愣着,她从前可不知她这姑妈口才这么好。她发了半晌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慌得说道:“姑妈,你疯了不成,你们董家谁不知道老四媳妇不是你的孙女儿,你不是一向最是厌恶她的吗?” 她话音一落,风荷就已经走到董老太太身边,眼里含着泪,屈膝哭道:“祖母,我也不知几时得罪了二婶娘,她居然气成这样。祖母是看着二婶娘长大的,明白她的性子,怕是有人在她跟前煽风点火呢,你别与她计较,倘若你被她气出个好歹来,孙女儿就是最大的罪人了。” 风荷虽然心里恶心不已,可是这戏不能不演啊,而且得拿出点真本事来给杭家人瞧瞧。她与董老太太朝夕相处了十多年,没少斗,两人想搭戏那是顺手拈来的,叫你看不出一点破绽。 这不,董老太太揽了风荷在怀里哭:“孙女儿啊,都是我不好,你二婶娘小时候调皮,她父亲管教她,我见她一个女孩儿哪儿禁得住,每次都是忙忙赶去劝阻。没想到,反而酿成了她今天的坏脾气,委屈了你。”老太太哭天抹地的,仿佛风荷是她最最疼爱的孙女儿一般。 这祖孙两人一起哭了起来,看得大家好不伤心。华辰一面从老太太怀里拉起风荷,一面劝道:“老太太,你再哭大家都得跟着落泪了。妹妹本是伤心,咱们万不可再招了她的伤心上来,难得一家人能在今儿见个面,也是好事。” 风荷感念华辰将她从董老太太的怀里解救出来,对他含笑点头。 杭天曜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小看了董家老太太,他还那么紧张地派人去跟他们对好口供,谁知人家比他还厉害,将这戏演得十足十的逼真,连他都看得入迷了。到底是跟风荷斗了多少年的,这水平不涨都不行啊,否则怕是早被气死了。 二夫人这会是被逼上了绝路,她不想办法挽回都不行,恰好瞥见坐在一边的董老爷与董夫人,想着老太太糊涂,董老爷一个大男人还能咽得下这个亏不成,那可是华丽丽的绿帽子啊。她想罢,有了信心,高声与董老爷道:“表弟,姑妈她年纪大了糊涂了,老四媳妇是不是你的女儿你是最清楚的,难不成你就这样算了?” 董老爷一想到让自己痛苦了十来年的往事被二夫人翻出来,就觉得这个女人恐怖恶心至极,强压了心中的怒气,冷冷对二夫人说道:“表姐,我念你年长,不想与你计较,可是你不该这样步步紧逼。我与清芷那是自小就订了姻缘的,这点你是知道的,你拿我女儿妻子说事,随便哪个人都不能忍受,何况你这样做分明就是要把我们一家置于死地。清芷性情和顺,处事贤惠,你这样侮辱她,我也只能不念亲戚情分了。我望你不要再信口开河,不然别怪我手下无情。”即使不为别的,董老爷也不可能看着别人作践董夫人,那可是他的结发妻子,便是董老太太对董夫人也不敢太过分。不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都是他们自己的恩怨情仇,他不会允许别人拿来当做伤害她的武器。 二夫人简直被气得发晕,她觉得董家都是一群疯子。 董夫人一直安静地坐着,低垂着头不太言语,这时候倒是开口了:“表姐,我与你往来虽不多,但从未有得罪你之处,你这般说不是要我的性命吗?我身子弱,又只生了这么个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你有什么尽管冲着我来就好,为何不肯放过风荷呢?” 闻言,风荷眼圈都红了,忙走到董夫人身边,扶着她肩膀,轻声说道:“娘,女儿没事。” 她能感觉到董夫人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抖,虽然董夫人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她最清楚,她心里一定是痛不欲生的,却强忍着平静地讲话。这需要多少勇气啊,原来她的母亲也变坚强了,这都是为了她这个女儿。她暗暗发誓,为了还母亲一个清白,她也一定要将事情查出来,让那些害了母亲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 这场戏,让王妃看得眼睛都充了血,她实在没料到事情会失败至此。她当时想着,董家那边贸然得了消息,应该是惊慌失措的,行动说话间难免露出破绽,这样就好办了。可是你再看看,董家的人似乎是事先预知排练过一般,做的让你挑不出一点刺来,难道消息有误? 不可能啊,自己派了几波人去打探,都得出一样的结论。当年,就因为董风荷不是董老爷亲生的,董夫人才会一下子垮了,在这之前董老爷待她简直好得没话说。这些年来,董老爷几乎从不踏足董夫人的院子,对董风荷也是当做没有这个女儿看待的。要让她相信风荷是董老爷的亲生女儿,她根本做不到。 王妃看着立在一旁伺候的杜姨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可是要怎样才能引得她开口呢。 杜姨娘一直伺候在董夫人董老爷身后,低垂着眉眼,打扮得虽然好但还算符合规矩。众人说话时,她恍若未闻,只是一心一意看着脚上的绣鞋,十足妾室姨娘的派头。 王妃不由急了,她一定要让这个杜姨娘开口。做妾室的,有几个不想斗倒当家主母的,何况这是一个有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妾室,几乎夺得董老爷专宠,她若没有更近一步的心思,王妃绝对不信。 她终于决定开口说话了:“母妃,王爷,看来事情很清楚了,二弟妹估计是听错了消息。好在大家不曾误会老四媳妇,今儿是团圆佳节咱们还未赏月呢。不如请亲家们一起再坐坐?” 太妃徐徐扫过杭家众人,看得出来他们七分相信三分怀疑的样子,也算满意了。这些人,你要他们完全相信那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不出去胡说八道,不拿这个事妨碍老四两口子,她就不会出手。 她笑着应道:“正是呢,快把老四媳妇吩咐人做的月饼送上来,让亲家尝尝。” 王妃一面命人去摆设桌椅,一面诧异地道:“这位是府里杜姨娘吧,请了咱们侧妃娘娘来陪陪。” 太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王妃对一个姨娘太过关注了,这不正常啊。 二夫人颓然地坐着,一听到杜姨娘几个字忽然跳了起来,大喜过望,扑上来拉着杜姨娘道:“你是杜姨娘,老四媳妇身边的落霞从前跟着你吧,她说都是从你那里听来的,你说你快说啊,老四媳妇一定不是你们老爷的孩子,对不对?”二夫人明白眼下太妃没说什么,但是一定不会放过她,除非她能证明自己说的话是对的,那样她就是杭家的功臣了,所以她不能放过一点机会。 杜姨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样子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廊柱上。 屋里的人刚刚松懈下来的心神再一次绷紧了,对于董家老太太为了维护董家脸面驳斥二夫人的行为,他们完全能够理解,换了他们也会这么做。不过这个杜姨娘只是个妾室,只怕城府心机没那么深,而且听说她在董家独掌大权,只是缺一个名分而已,她会不会为了自己上尉而说出什么关键的话来呢? 太妃恶狠狠地瞪着王妃,之前月容与落霞说话引得二夫人丫鬟的注意就让太妃怀疑到了她身上,这一次,太妃几乎可以断定了,这一切都是王妃在布局。只是为了洗清自己而故意拉了二夫人下水,方才明显是她提到杜姨娘才引得二夫人冲了上来,王妃,是迫不及待要除去老四他媳妇,进而让老四无权继位吗? 王爷同时盯向了王妃,他的确产生了怀疑,事情不应该这么巧合。 屋子里的气氛紧张而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杜姨娘的回答。尤其是二夫人,挑衅地看了董老太太一眼,她刚才怎么就忘了,这个杜姨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定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扳倒董夫人的。 太妃亦是有三分担忧的,谁能保得准这个杜姨娘会说出什么话来,她不用肯定,只要含糊其辞或者欲言又止,就足以把怀疑的种子种到每个人心里。那样的话,之前董家所做的努力就全功尽弃了,风荷的身世不容许存在一丝一毫的污点,不然世子妃之位她只能失之交臂。于太妃而言,她其实并不在乎风荷是谁的孩子,只要董家肯承认她,杭天曜喜欢她,那么一切就可以了。可是,外人眼里,杭家世子妃不能带有身世的污点,那是亵渎皇家之罪啊。 王妃太紧张了,只顾关注着杜姨娘的反应,全然没有发现王爷停在她身上审视而深思的目光。是不是,她终究忍不住要出手了?看来这个王位在她眼里终是比自己重得多了,还以为日子一长,她会渐渐淡忘她的出身,一心一意做她的庄郡王妃,看来,是自己奢望了。本着那样的目标嫁进王府,又如何会善罢甘休呢。也就在那一刻,王爷心中彻底否决了杭天睿继承王位的可能性。 即便交出权利,皇上难道真的能对杭家放心?他人呢,难道会就此放过杭家?也许,这一个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起点,也许只有老四继承方能免掉许多麻烦,倘若他把王府折腾得不像话,那时候自己也不想管了。 杜姨娘求救似的看向董夫人,而不是董老爷,就这一个简单的眼神就让人松动的心稳定下来。往往,人们不会相信语言,而相信人在无意识中的一点手势一个眼神。 董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夫人有话问你,你就照实说,我不会治你非议主子之罪。” 杜姨娘仿佛松了一口气般镇定下来,屈膝行礼,方道:“二夫人,论理,婢妾只是一个下人,不敢随意非议主子是非,不过夫人既然允许,那婢妾就僭越了。二夫人,你说的话,婢妾一个字都听不懂,大小姐是咱们家人人敬重的大小姐,府里管事们、丫鬟仆妇们,无一不服大小姐,婢妾实在不知你的话从何处听来。” 她说话时眼神平稳,不像是说了假话一般游移不定,而且语气还带有一点点忿然,显然是不满二夫人的话。其实,杜姨娘还真没说假话,风荷在董家确实能一手遮天,哪个管事丫鬟敢不服她的,那些人的下场都牢牢记在他们心里呢。要不然,这些年,任是老太太杜姨娘如何打压,风荷在董家依然过得舒心惬意,想到这杜姨娘心里简直是揪得紧紧的。 一瞬间,有人长出一口气,有人垂头丧气起来,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没有想到杜姨娘会这么说,这与传说中的杜姨娘真的有些差距。 王妃死死盯着杜姨娘看,她不明白,自己寄予了厚望的杜姨娘居然这么不济事,说出这么耸人听闻的话来。董家下人不都说这个杜姨娘很是嚣张厉害吗,在府里连董夫人都不怕,只奉承着董老太太一个,这难道就是他们所谓的张狂?这,这,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二夫人亦是傻了眼,她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个救星,一下子把她推翻了,她开始怀疑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冲动了? 太妃别提心里多满意了,难怪董家能维持那样怪异的宠妾灭妻行为十来年呢,一个个都是人精似的,外人面前做起戏来比真的还真。当然了,今儿无论怎么说,明面上杭家都是得罪了董家的,太妃虽想息事宁人,却不会放过了二夫人,正好让她安分一段时间,知道她是哪根葱。 她一面招手示意大家坐,一面笑道:“这时间虽不早了,好在月色正好,亲家今晚不如歇在这里吧,咱们明儿再聊。自风荷来了咱们府,对我孝敬有加,我时常想着请你们来坐坐,却一直不得闲,拣日不如撞日,咱们两家一起过个团圆中秋岂不更好。”她说着,又瞟了一边发愣的二夫人一眼,吩咐道:“二夫人累了,请她下去歇息吧。我正好想抄一千卷《金刚经》,二夫人近来无事,就在佛堂里给我抄了吧。抄写佛经是件需要清静的事情,你们谁都不准去打扰,除非有我的话,听明白了没有?” 太妃这是要禁闭二夫人了,以二夫人的那个写字速度,一千卷只怕得抄二十年。众人听得浑身一哆嗦,太妃这次是动了真气,罚得这般重,这不是要让二夫人老死在佛堂里吗,还不让人去探望,伺候的人都不许跟着。一个人独自关着,不是比死还难受吗,太寂寞了。 太妃似乎毫不在意,笑着对二老爷道:“你媳妇是为我祈福,你可不要挂念着舍不得。” 二老爷活了几十年头一遭这么通泰过,连连点头道:“做媳妇的孝顺母妃,那是她的福分,说什么挂念不挂念的。” 太妃对二老爷的表现很是欢喜,索性说道:“二夫人抄写佛经,自然是无法打理你们院中是庶务了,我看就让小六媳妇接手吧,再让白氏打打下手。” 要说二夫人之前还沉浸在迷惑中,这一句却是听清了,唰地站起来,大声说道:“不行,那个贱人是什么东西,也敢插手庶务,太妃娘娘,此事万万不可。” “不是说二夫人身子不好请下去歇息吗?你们都聋了不成!”太妃都不看她一眼,端坐着缓缓说道。 丫鬟闻言,再不敢迟疑,几个人上前连哄带拖地把二夫人弄了下去,二夫人一路上还跳着脚骂人。 王妃这一仗输得实在莫名其妙,一时间精神恍惚,差点连太妃唤她都没有听清。 “收拾个干净院子出来,让亲家们今晚先委屈一下吧。夜深了,路不好走呢。”太妃对王妃说话的语气失了原先的温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董老太太心里憋着一大团气,自然不肯呆着,忙道:“娘娘,不必麻烦了,左右半个时辰的路,这会子趁着月色回去最好呢。” 太妃也不是真心留她,闻言就道:“那董夫人住一晚吧,你身子不好,不必急着赶回去。” 董夫人看了风荷一眼,含笑点头应是。 华辰就道:“既如此,我留下照顾母亲,明儿正好护送母亲回府。” 董老爷虽有千言万语想与董夫人说,但知她是不会搭理自己的,也就罢了。 一会子,董家的人就只剩下董夫人与华辰了,风荷挽着母亲的胳膊与太妃请示道:“也不用专门收拾院子出来,就让母亲与我一道住吧,许久不见母亲还真有点想念了。” 杭天曜心知肚明她们母女有话要说,马上附和道:“这主意好,让娘子伺候母亲歇着,我就与大哥在书房好生说说话。” “那就委屈董夫人了。”太妃自然不会强求。 董夫人微笑谢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都是太妃宽容才容得我们风荷坏了规矩。” …… 话说王爷王妃回了房,王妃的心思仍然沉浸在今日一事里,反省是自己太过大意了,原该好生安排一番后再上演这一幕的,不该这么心急。如今反倒折了一个二夫人进去,自己一点好处没捞着。 看来她是低估了董家众人,他们比自己想象的难缠多了。不过,这个疑问只是被压了下去,只要他日找到有力的证据,依然还是有希望扳倒老四媳妇的。此事,要不要去商议一下,多年前的旧事,凭自己的力量怕是难以查访? 王爷从净房出来,解着外衣的扣子,故意踱到王妃侧面,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而王妃浑然不觉,支着下巴对着烛火发呆。 王爷重重咳了一声,才惊醒了王妃,她快步上前伺候王爷脱衣,还嗔道:“王爷也不叫妾身服侍,怎么自己动起手来?” “我看你在发呆,就没有叫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王爷随口问着,却暗暗观察王妃的神色。 王妃手指抖了一抖,眼神一暗,强笑道:“没什么,就是讶异二弟妹今儿不对劲,会不会是身子真的不好?” “也有可能,不过不管如何,她今儿都闹得太过分了,还得罪了董家,母妃是不会轻易揭过此事的。明儿进宫,车马都安排好了吧,府里的事交给谁?”平时不注意,王爷也没发觉,这般一注意就发现王妃的确有些不大对,她的话似乎有为二夫人开脱的嫌疑,这不是一个当家主母应该说出来的话啊。 “都好了,五弟妹明儿不进宫,家里的事让她先照应着吧,而且还有三弟妹呢。”王妃扶了王爷坐下,为他蓖头,又道:“没想到董夫人是这么个温婉可亲的人,自咱们两家结亲,我还是头一回见她呢,都说她身子不好不大出来走动,今儿看着倒是不错呢。” 王爷从镜子里看着王妃浅淡的笑意,不经意地应道:“是啊,估计是这两年休养有了效果,何况子女得意,心情一好,身子就好了。” 王妃不意王爷会这般回答,愣了半刻,笑道:“这倒是,老四媳妇出嫁,她大哥考取了功名,董家二小姐也有了着落,董夫人是放下了大半的心事。董夫人真是个大方宽厚的人,瞧他们家杜姨娘就对她十分恭敬。” 王爷只做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这与方氏对你尊敬是一样的理,没什么好怪的。” 王妃两次碰壁,方觉得有些不好,偷偷观察王爷面色,却没看出什么来,只得止住了这个话头,不敢再提起。可在床上却没有安眠,一直翻来覆去想着,琢磨着明儿进宫倒是好时候。 杭天曜领着华辰在书房凑合了一晚,风荷与董夫人安顿在内室。母女两人在床上,风荷虽然满心想问,可是始终不肯开口,怕伤了董夫人的心;但若不问清楚,日后势必还会被人利用此事来打击自己,她需要知道内幕,才能调查出真相来。 这些年,为了以免董夫人伤心,他们所有人都是绝口不提当年之事的,以至于风荷只知道大概,不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老爷会怀疑自己母亲。 而董夫人,也在经历着心里挣扎,这件她想忘怀却永远忘不了的事,是不是有必要告诉女儿呢,她才能早早做好防备,不会受人欺负。 望着女儿安静乖巧的样子,她的心再次酸楚胀闷,落下泪来,揽了风荷在怀,低声啜泣道:“风荷,是娘不好,又连累了你。” “娘,我是你女儿,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心里你都是我最好最美的娘亲。”她依在她肩窝处,柔声说道。 董夫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滚落而下,喃喃道:“好,娘今儿把什么事都告诉你。” 风荷惊讶地看着董夫人,劝道:“娘,过去的事就让她过去吧,咱们都不想了。” 董夫人含泪强笑着去摸她的面颊,说道:“你不用安慰着我,那些事是不会就此过去的。而且,我也不伤心了,你都这么大了,四少爷对你好,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其实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我做的,我还怕说嘛。” 风荷欲要再说,被董夫人掩住了口,她似乎看到遥远的地方有遥远的纠葛,轻声细语述说着她曾经以为不堪回事的往事。 “我与你父亲是打小订下的姻缘,两家人也不避讳,是以我们还是熟悉,情分颇好。但我感到,老太太她并不喜欢我,当我进门后,碍于你祖父明面上还罢了,暗中时常给我使绊子。不过因着你祖父疼惜你父亲看顾,我初进门还是很顺利地开始管家。那年,我不意流产,后来恰逢你外祖父舅舅出事,伤心之下身子渐渐弱了下来,连续几年不曾有孕。老太太以董家子嗣为由,替你父亲纳了杜姨娘进门,我也不好拦,何况想着杜姨娘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的,跟着你父亲总比跟着外人强些。你父亲对杜姨娘自然不及待我好,可我这心里终不是滋味,偶尔也与他闹闹别扭。后来,杜姨娘先生下华辰,我随后就怀了你。因我身子受过亏,一直没有打好,怀你是有一定危险的,加上杜姨娘没多久又怀了凤娇,我心里不舒服,时常抑郁。谁知因为这,生你时竟是早产,闹了一天一夜方把你平安生下来。你生得玉雪可爱,又是嫡出,十分得你祖父与父亲喜爱。加上抚育得好,身子不错,与一般正常出生的孩子不差。我们一家三口过了一段短暂的宁静幸福的生活。你祖父年轻时就在战场上受了不少伤,尤其胸口受过重伤,年纪一大病痛也多,没多久就去了,临走前还放心不下你,谆谆嘱咐。甚至要求你父亲,假如我日后没有子嗣,便给你招婿,让你继承董家血脉。在你五岁那年冬天,事情发生了。我身边有个大丫鬟,跟了我许多年,暗中与账房一个先生好了,把我蒙在鼓里,其实这一切,都是她们一早就设计好的,只是为了将戏演得像一些,才把那丫鬟拉下水去的。我赏赐给丫鬟的贵重首饰衣物等等,最后都落到了账房先生手里,成为她们手中的证据。而丫鬟有一次胆大包天,居然将账房先生带进了内院,带到我的院子附近。就是这次,被老太太你父亲带人抓住了。而以你的聪慧,应该能想见,她们抓住的自然不是丫鬟与账房先生,而是我与账房先生,其实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被人引了过去。随后,账房先生挨打不过,招认与我私通数年。丫鬟也背叛了我,将一切推到我身上,以图脱罪。你父亲起初还不信,后来账房先生提到你,说你根本不是你父亲的女儿,而是他与我生的。回想那时,我真是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他们对付我就罢了,还要把你一并除去,你还只是个孩子啊,有什么妨碍他们的。我怀你时请脉的太医被带了来,还有稳婆,指认说我其实并非早产,只是买通了他们欺骗你父亲。你生在十月二十七,早产两月,我是三月份时怀的你。而他们硬说我二月份就怀了你,那时候你父亲奉命去边城巡视了几个月,根本不在京城,直到三月初才回来的。我辩无可辩,你父亲终于相信了他们手中的证据,认为你不是他的女儿。他恨透了我,但到底念在夫妻情分上,给我留个颜面,将事情压制下去,容下了我也没有要你的性命。所以,我可以怨他恨他,但你不能,他始终还是心里有你的。” 第一百零一章重提旧事(上) 秋风拂在面上,却有初冬的寒意,凉浸浸的。树上的叶儿不再如春天般青翠,也不如夏日里葱翠,而泛上了淡淡的黄、略微的红,以这样的时节,只怕不过一月就是深秋了。 天蓝的似上等的宝蓝绸缎,偶尔有那么一片两片浮云,掠过天际,懒洋洋的。明媚的秋光洒在脸上,使得董夫人雪白的肌肤有了透明的光感,眼角一缕轻微的皱纹衬得她那般和蔼亲切。或许,把心里埋葬了多年的秘密一朝倾泻而出,她反而轻松了好多,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从未有过的安详平静。 风荷挽着她的胳膊,边走边道:“母亲,晚上的宫宴你果真不去了吗?你许久不曾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了。” 她拂过女儿鬓角的碎发,含笑说道:“那时候,想着让他容易些,我不得不去参加贵妇们的聚会,如今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清清静静在家的好,省得麻烦。” “那也好,等过段时日,我接了母亲一起去庄子上住几日,我上回去看了,都布置好了。”马车停在甬道上,有四个婆子在那等候,杭天曜也与华辰立在一旁说话,两人的情形比从前越发亲密些。 董夫人握了她的手,低语道:“四少爷待你好,你自然应该为他打理好内院;若他待你无情,你也不要伤心,咱们娘儿俩自己过日子。”虽然眼下杭天曜待风荷是不错的,但往后的事谁知道呢,她第一次来杭家便知杭家是个比董家还混乱的战场,不知有多少人见不得女儿女婿好过,他们往后要面对的一次比一次艰险。倘若两人果真走到尽头,她不希望女儿如自己一般,消磨了青春年华,她的女儿值得更好的人。 风荷强忍着泪意,要让董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极不容易的,她暗暗望了杭天曜一眼,与他关切的目光对上,忽然发现,即使这里是刀山火海,不到最后,她也是不会放弃的,更不会放弃他们之间的感情。 马蹄“得得”,渐渐消失在大门背后。 杭天曜细细瞧她容颜,揽了她肩,语调轻柔:“母亲走远了,咱们回房吧。” 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下,是他俊逸而温柔的笑,双眼那么明亮清澈,看着她,好似看着世上最珍贵的美玉。她扬起头,笑着大声应好,豆绿的裙角飞扬成优美的弧线,有暗香拂过。 “这么说,这一切极有可能是老太太和杜姨娘捣的鬼。只是,杜姨娘即使是她侄女,也是隔母的,她竟然狠得下心对待自己的儿媳妇与亲孙女,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伏在炕桌上,凝神为她挑选晚上的头面首饰,翻翻这个看看那个,脑中却一刻不停在考虑。 风荷一面做针线,头也不抬的回道:“有件事,你有所不知。老太太与我外祖母年轻时有点过节,时隔多年依然牢牢记在心头。” 杭天曜倒是不曾听过这些,不由惊讶的抬起头,问道:“我原还怀疑呢,老太太如何就爱寻母亲的不是,原来是有前因的,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一时间起了八卦的心思。 风荷看他那副样子,心下好笑,捏了捏他的鼻子,啐道:“事关长辈名声,可不能说与你。” 杭天曜不干了,拉了她胳膊往自己跟前带了带,隔着炕桌亲了亲她粉颊,笑道:“好啊,倒是把我当了外人不成,说还是不说,不说可就要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了。”他作势要起身。 “好,我说还不行。”风荷忙按着他手不让他起来,抿了嘴笑:“越活越像个孩子脾气了。其实那事啊,我都是听叶嬷嬷与我提起的,有时候也从丫鬟仆妇们口里听到一星半点的,不过在董家,是无人敢光明正大说的。 我祖父与外祖母原是表兄妹,从小青梅竹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后来也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变故,我外祖母最后嫁给了我外祖父,我祖父娶了老太太。听说当时是沈家先来提的亲,我祖父初时不肯应下这门婚事,据说老太太知道后大发了一场脾气。也不知祖父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同意娶老太太进门,但也因此,让老太太心中生了嫌隙。 各自成婚后,曲董两家依然是以至亲的身份走动,我外祖父是个心胸阔达的,从不把当年旧事记在心头,反而与我祖父成了默契之交。祖父喜欢母亲小时候乖巧懂事,有心订给老爷,不顾老太太的反对去曲家提了亲,我外祖父外祖母也认为这是桩好姻缘。毕竟两个孩子打小认识,脾气秉性都是熟知的,知根知底,很快就应了。 母亲进门后,老太太刁难不少,只是碍于祖父不敢当真如何,不过占占口头便宜而已,但也因此埋下了更深的不满。外祖父与舅舅为国捐躯,外祖母家中只她一人支持门户,还要抚育幼孙,颇为辛苦,我祖父难免时常照应,如此更是触怒了老太太。 祖父离世,老太太当了家,对我母亲自然越发不待见起来,而且觉得曲家大势已去,我母亲配给老爷是耽误了老爷的前程。但老爷对母亲却是情深意重,自然不会因此而冷落了母亲,反比从前愈加怜惜。老太太在眼里恨在心里,总想趁机寻事,加上祖父临去前有心把董家交给我还允诺我当家,这一点让老太太无法接受,或者因此,就起了那样的心思吧。” 说起来,董老太太的一生是失败的,丈夫不爱她,儿子不听她,她心里难免有些别扭,日子一长,再加上有心人煽风点火,以致酿成大错。她因为深恨曲老太太,连带着厌恶董夫人,不喜董风荷,总觉得风荷身上流着曲家的血脉,让她心生恐惧,感觉她的一切到头来还是会被曲老太太夺走。 比起来,她宁愿选择自己娘家侄女儿,那样好歹能被她掌握在手心里。 杭天曜听的乍舌不已,没想到曲董两家长辈还曾有过这样的恩怨纠葛,难怪董老太太看着董夫人就像是仇人一般。不过说起来,董老太太的醋性实在大了些,董老太爷都走了十来年了,她难道还念念不忘当年的旧事吗?还是因为不想把董家家业交到一直与她不亲的风荷手里,才设计了那样的阴谋,让风荷失去继承董家的权利。 他放下手中的首饰,坐到风荷身边,扶了她肩膀靠在自己胸前:“我一定会想法查出事情真相,还母亲一个清白的。” “从前,我只当母亲不想提,就算了,可是今儿才知有些事我们想算了,有些人不想放过我们啊,不查不行。我也不是没有打探过,作证的太医第二年就告老还乡了,稳婆一家消失在京城,人海茫茫,几乎无从寻起。而那个账房先生与大丫鬟,被老爷一怒之下直接打死了,所以唯一能作证的就是太医和稳婆了。”她不由轻叹,十一年前的旧事,证据多半毁了,仅有的证人还不知在不在人世呢。如果证人再没了,就得用点特殊的方法了,逼老太太杜姨娘自己招认。 杭天曜把头埋在她肩窝里,搂紧了她道:“只要我们愿意去做,没有做不成的事。” 两人说话间,沉烟沉了脸进来,轻声回禀道:“落霞、月容两个因为非议诽谤主子,被王妃命人打了一顿,居然死了。” 王妃这是想杀人灭口啊,怕牵连到她身上,风荷早已经料到,也不吃惊,淡淡应道:“把落霞的遗体送还她父母,赏三十两银子葬了吧。”其实,这么点事压根不能拿王妃如何,落霞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不能指证王妃任何事,因为那本就不是王妃授意她说得,可都是她自己主动说的。相比起来,月容却是冤了一些。 但是,王妃确实罚得过重,这是不是她心虚的表现呢。 申时一刻,男人女眷们都在正院里集合,准备进宫领晚宴。每年,除了除夕,也就这一次数得上规模最大的宫宴了。除夕的规矩却比这次严格,常常只有高官命妇们能参加,这一次却不同,贵族家的公子小姐都能去,比起来显得轻松活泼些。 女眷们走得是西侧门,到了宫门口已经有不少官眷的轿子马车等在那里,按序进去。内侍们遥遥望见杭家的马车,赶紧急走几步,迎上前去行礼问安。国舅家自然是不需守那些规矩的,若也站在这里慢慢等待,只怕皇后就得发怒了。 其中有一个内侍是皇后宫中的,笑着领了杭家众女眷越过等待之人先进去了。排除等候的一般都是品级略低些的,真正王妃等级别的都会被人领进去。 下了小轿,风荷搀了太妃,蒋氏杭莹扶了王妃,四夫人携了丫鬟,沿着宽阔的甬道往中宫前去。 皇后早已翘首而盼,一听内侍通禀忙命快请。大家行过礼,赐了座。 今儿这个时候,说得不过都是场面话,有体已话也不敢这时候说,人来人往的叫有心人听了去反而坏事。 酉初,内侍前来回话,晚宴预备停当,官眷们都到了地方,请皇后娘娘过去。 太妃忙领着杭家人告辞,皇后便命人引她们先过去。虽然大家都知道杭家人就在她的宫里,但是她们不适合一齐出现,还是要分个尊卑的。 中秋宴一年一办,都是从前的旧例,并无甚新意,不过借个机会大家拉拉关系。过去时,除了顺亲王妃与世子王妃还未到之外,余下人等都齐了。大家还未就坐,正三三两两说着悄悄话。太妃也不拘着她们,让她们自己随意。 风荷看见苏曼罗正与几个官家小姐站在廊柱下说话,就笑着上前与她招呼。另外两位小姐,一位是苏家别房的小姐,她曾听苏曼罗提过,另一个却不认识。 “我正满殿里找你呢,原来先去吃好茶了。”苏曼罗牵了牵风荷衣袖,与她介绍道:“这位是陈小姐。” 她话音刚落,陈小姐已经款款行了见面礼,自报家门:“家父内阁大学士。” 风荷愣了一愣,想起她应该就是华辰提过的董老爷替他看中的陈家小姐,不免多看了几眼。圆圆的脸庞还有一点点婴儿肥,眉眼很是俏丽,皮肤细腻,两颊红润,虽不能算十分美,但胜在娇俏甜美。只是她的声音却沉稳有力,不如外表那样单纯年幼,隐隐是个有主意的人。 风荷心下亦是满意,不过还要观察一下她的品性,便淡淡应道:“你好。” 陈小姐只是半刻的惊讶,随即就镇定下来,也没表现出十分的不满或者恼怒来,仍是津津有味听着苏曼罗与风荷说话,偶尔插上一句半句,都说得恰到好处。 不远处过来一个女子,生得与陈小姐有三分像,只是眉目间显得阴郁些,上前也不与苏曼罗风荷几人打招呼,只是对陈小姐道:“妹妹,不是让你别乱跑吗?害得我好找。”她说话时隐隐有一种不太将陈小姐放在眼里的感觉,摆出一副大姐教育妹妹的风度来。 风荷细心看陈小姐如何应付,只见她歉意地向另三人笑了笑,才道:“这是我大伯家的姐姐。姐姐方才与另几位小姐说话,妹妹一个人干坐着无趣,便来与苏姐姐打个招呼。左右都是在殿里,又有这么多内侍们在,也不会跑到哪儿去,害姐姐担心是妹妹的不是。” 她虽然自承错误,可是话里也指出了那位小姐方才抛下她一人不管的事,倒是个不吃亏受委屈的。再看形容,一个脸色阴沉,一个笑容满面,当下高下立见。 那位小姐被她抢白了一番,自觉无趣,讪讪说道:“那你们继续说话吧,皇后娘娘片刻就要来了,可别丢了我们陈家的脸面。” 风荷暗暗回忆着陈家的事,估摸着这位厉害小姐应该是他们长房的嫡出女儿,因为是这一辈中头一个女孩儿,十分得陈家老祖宗喜爱,性子有些骄纵。他们长房当年也是个二品的官,不过已经告老了,但老祖宗偏心长房却是改不了的。 董老爷为华辰提的大学士陈大人是陈家三房里出来的,如今算是陈家为官最高之人了。 晚宴的座次是以品阶安排的,居中相对十席,俱是亲王郡王的,往后第二排的席位,是公侯伯府邸的,再次则是没有世袭的高品级官眷,最后一排是低品阶官眷。 而永安侯刘家的席位恰好就在杭家席位后面,两家叙话是极方便的。上次刘夫人想为他家儿子求娶杭莹,杭家与韩家打得热火,他们自然是看出门道来了,那事便不了了之。如今听说韩家似乎有意与杨家结亲,看来与杭家的婚事最后没成,刘家的心思重新动了起来。不过,这次可要慢慢来,免得回头被拒了丢脸,是以刘家一直没有上门提过此事,今儿却是个好机会。 酒过几巡,大家都各自与邻近亲近的说闲话。刘夫人直接到了杭家席面上,先给太妃敬了一杯酒,随后拉着杭莹的手一个劲赞好:“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她长大的,品貌不说,就这爽利的脾性,颇合我的胃口。想来太妃娘娘与王妃娘娘都舍不得吧,恨不得长长久久留在身边呢。” 她刚过来,王妃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刘家果真是瞧中了杭莹,再听这话,脸白了白,不过忍着没有说话,看太妃应对。 太妃亦是笑着摸了摸杭莹的胳膊,笑道:“可不是,你是知道的,咱们家孙女儿原就少,她姐姐们都出了门子,只剩下她一个能常常陪我玩笑几句,我是真舍不得她。不过,女孩儿,年岁到了,也是耽误不得的,总不能为了陪着我这个老废物而一直留着她在家吧。” 这些时日来,杭莹历练了不少,很快听出长辈话里隐含的意思,微微红了脸,低头不去看人。 刘夫人看太妃没有一口拒绝的意思,越发欢喜,索性说道:“我要是有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我定也不肯早早放她出门了。听说郡主都跟着娘娘学管家了,这可了不得。” 王妃不好再躲,浅浅笑道:“我看她成日在家也是胡闹,便把她带在身边,正好拘拘她的性子,究竟能学什么呢。” “娘娘太自谦了,郡主聪明灵秀,那些俗务怕是一学即会的,倒也不需心急呢。”她似乎有详细打听的意思,倒把个杭莹看得十分不好意思起来。 王妃被她这话一捧,也有三分欢喜,便顺着应道:“能如夫人所说,我就放心了。” 刘夫人看话说到这份上,当着女孩儿的面不好继续深入打探,就道:“记得贵府上园子里的桂花开得极好,回头得了闲,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可别嫌我去骗吃骗喝啊。”她这是点明了自己有意思正式上门提亲。 王妃怔了一怔,手中的杯子晃了晃,还好没有掉下来,容颜却有几分惨白。太妃暗暗看了她一眼,只是笑着与刘夫人周旋:“这是怎么说的,咱们两家是姻亲,原该多走动,那可说定了,夫人到时候一定要来赏花吃酒啊。”她把两家的关系界定在姻亲上,当然是指大少夫人的,又说明是赏花吃酒,到底留了回旋的余地。 刘夫人听了也不恼,她深知自己儿子身子不好,出身好的女孩儿家里都不一定肯,杭家这样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正因儿子身子不好,她才要与他寻个家世背景好的媳妇,日后震住侯府,以免庶子女上台。 原来永安侯虽是个行事低调的人,但家里总有几个姬妾,其中两个还生了庶子,一个大些都十三了,过几年又是一个麻烦,小的今年也有七八岁。刘夫人只这么一个儿子,不可能不为他考虑。儿子凡事都好,可惜了身子不好,脾气温厚,不爱与人计较。若是照侯爷的意思娶个家世及不上侯府的,进门先低了一等,日后还不是任人拿捏的;所以她满心要给儿子寻个家世上等的,不怕那些庶子敢爬到儿子媳妇头上去。 相比起来,其他有权势的谁肯把女儿给自己家,倒是杭家有一分两分的希望,好歹刘家也有一个女儿白白耗费在了杭家,杭家老太妃又是个念旧情的,不可能断然拒绝。再者,王爷王妃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总不会由她受了委屈,他日自己府里有事,他们总能帮着些。而且杭莹身上有个郡主的身份,旁人见了先就三分怵。 照自己打听来的,杭家中意的应该是韩家公子,只是看来事情不谐,除此之外,京城世家子弟里,年貌人品与杭莹配得上的实在没几个,不然杭家也不会将女儿蹉跎至今。 太妃看着刘夫人的背景过去,心下也是一阵烦闷,杭莹过了年就十五了,婚事再也不能拖下去,可是上不上下不下的着实麻烦。比起纨绔子弟来,刘家公子人品才学都极好,是个良配,但他的身子不知能坚持多久呢。倘若晚几年好了起来,那杭莹倒罢了;要是一直不好或者没了,杭莹这一辈子才刚开始呢。 王妃这哪还有心情吃酒菜,一心都是女儿的婚事,愁得脸都白了。瞧这意思,刘家几日内就会上门,到时候当真提出来,只怕王爷头一个会松口。王爷有多疼爱长子自己心里最是清楚,虽难得见到刘氏一面,但时常嘱咐自己多多关照她,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同意刘家的提亲。太妃那边,估计也是靠不住的。 为今之计,自己只有另外为女儿觅得良缘,方能打消王爷与太妃的顾虑。可是这一时间,叫自己去哪儿寻个相配的少年出来。 蒋氏似乎没将这当一回事,反是去了辅国公一家席面上,与自己母亲姐姐亲热的说话,直到快席散了才回来。 王妃本就有气,这一来就压了不小的怒意,看着蒋氏的眼神有些许不善,但到底碍着在宫里什么都没说没做,只是离开时不去扶蒋氏伸过来的手臂,只是拉了杭莹走路。 第一百零一章重提旧事(下) 回府时,夜已深,而王妃居然将蒋氏叫到自己院里,王爷与几个兄弟在前院摆了一桌酒,几个人自己吃喝。 进了屋,也不让蒋氏坐,只是吩咐丫鬟们服侍她更衣。 蒋氏不解其意,有些发懵,看着王妃不知所以。王妃先去了净房换了衣物,梳洗了一番,蒋氏足足等了一刻钟,才见王妃穿了家常的衣服出来,仍旧坐在炕上盯着她不说话。 蒋氏被她看的心虚,试探着问道:“母妃唤儿媳来可是有什么吩咐的?” 这些日子,她与五少爷还未完全和好,两人虽住在一处,但常常半日都不说一句话。蒋氏一开始也有些恼意,觉得杭天睿远没有从前待她好;时间一长,见杭天睿仍是一副气怒的样子,心中生悔,暗怪自己那日不该说出那么重的话来。可她自来好面子,如何肯低声下气服软,便僵了起来。 今晚听了辅国公夫人一席话,正打算晚上回去与杭天睿好好温存一番,先拉回了他的心再说,却不料被王妃叫来站了半日。 王妃现在看着她,是越看越不满意了,做人媳妇的光是生得好家世好远远还不够,关键是会伺候夫君孝顺长辈打理庶务,这般看来,蒋氏是差得远了。明明比老四媳妇先进府一年,可是别说府里管家之事了,只怕连管事们都认不齐,还三天两头与夫君闹,这样的人怎么配当一府主母,儿子娶了她真是太委屈了。 就说今天吧,进宫领宴,既不会与人交际,多结识结识几个贵妇小姐们,又性子骄傲,只与娘家人说话。尤其对小姑子的终身幸福漠不关心,比一个闲人还不如,明知婆婆心里不乐意,她眼里,还是只有一个娘家母亲。要知道,出了嫁的人不再是做姑娘时,哪儿有这般自由。 反正,王妃对蒋氏,是没错都能挑出三分错来,何况蒋氏今日做得确实有失本分,也难怪王妃要借机敲打她了。 蒋氏被王妃盯得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偏偏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而王妃终于有了反应,淡淡喝道:“你是如何伺候小五的?” 蒋氏吓得心头一颤,自她进府,王妃还从未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过呢,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直到王妃第二遍问时,才小声辩道:“儿媳都是照着规矩的,不敢怠慢了五爷。”她因着害怕,说起话来小心翼翼不少。 若是往常,王妃或许心一软,也就不再追究了。但她此刻正在气头上,加上最近事事不顺,难免火气要大了不少,不但没有消解半分怒意,反是冷冷喝道:“什么叫不敢怠慢,你瞧瞧他今儿穿的衣服,明明是旧的。这么重要的场合,一点一滴都要细心妥帖,我把小五交给你,你就是这般服侍他的?” 其实,那件衣服从前五少爷也只穿过一次,王妃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不去理论,可惜,王妃今天心情很是不好,一点点瑕疵看在她眼里就是极大的诟病了。 这件衣服是杭天睿自己随手拿来穿上的,并不是蒋氏为他备的,但蒋氏怎么敢说,只得强忍着委屈认错:“媳妇错了,是媳妇大意了。” “我看你刚来时挺好的,我才放心把小五的事都交给了你,谁知你太令我失望了,不过两年时间,你就学会怠慢自己夫君了。别说两年,二十年,一辈子,他都是你的夫君,你身为人妻,第一要务就是伺候好了他。你自己说,我有没有冤了你?”说到最后时,王妃的声音高了不少,伺候在屋外的丫鬟很是战战兢兢,王妃难得生这么大气。 蒋氏亦是被吓住了,王妃对她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几乎连一句指责的话语都没说过,何况是这样严厉的呵斥。她慌得跪到了地上,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看她终于知道怕了,王妃心下好受不少,喝道:“心里明白了就好,快去吧,别让小五回房连个热汤热水都吃不上。” 蒋氏几乎是踉跄着跑了出去的,回了自己院子,却听到丫鬟说五少爷去了绿意房里,心中的恼怒腾腾窜了上来,厉声喝道:“关门,谁来都不许开。” 丫鬟看她脸色,不敢违逆,果真上了门。谁知杭天睿没多久就回来了,他只是看房里没人,顺脚过去走走,并不打算歇在那里,不料被关到了门外。 丫鬟听他叫门,忙要去开,蒋氏以为杭天睿回心转意来哄转她,越发要强起来:“不是吩咐了谁来都不许开吗?” “可……可是,是五少爷……”丫鬟为难不已,两个人她都得罪不起,得罪了谁她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杭天睿隐约听到她那句话,也是十分不满,当即也不叫门了,拂袖而去。 蒋氏在房里等了半日,不见外头有人说话,暗自焦急,却得到五少爷去了绿意房里的消息。 风荷回房后,先修书一封命人送回董家给大少爷,才收拾了上床。 杭天曜等了她这半日,生了几分醋意,酸酸得问道:“兄妹之间和睦是好的,但大半夜的有什么话明天不能说,非得这个时候写信去,送了去只怕他也歇了。” 风荷一面脱了绣鞋,一面回头笑道:“左右还不曾睡,不如把这件事了了,免得搁在心里。” 他见她弯着身,微翘的臀部圆圆的,忍不住在她臀上拍了一下,嗔道:“你夫君我的事你都顾不过来呢,还有心思管别人。” “他可不是别人,是我大哥。”风荷躺了下来。从杭天曜身上抢过被子。 “那也比不上我重要,你要知道你现在可是跟我过日子,又不是跟你大哥过日子。”待她一躺下,他就不老实起来。 风荷拍开他的手,抛了个媚眼,浅笑吟吟:“今儿太累了,快睡吧。” 杭天曜不依,抱了她在怀,有心探听她与华辰的感情:“杜姨娘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母亲的事,你不是很厌恶她吗?那你对大哥倒是亲热得紧啊。” 闻言,风荷不免想起杜姨娘的可恶,轻叹道:“杜姨娘的错不是他的错,我若怨他恨他,他会痛苦而我也会难受,何必呢,况且他对我真的很好。” 杭天曜对她那种感伤怀念的语气相当不满,狠狠亲了她一口,问道:“那我呢,我对你难道不好?” 风荷被他的话问得好笑,故意憋着笑道:“你对我也好,但究竟不敌哥哥。” 杭天曜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放开了她,自己背过身去,哼了一声:“没良心的小东西。” “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风荷亦是随着他翻了身,从背后抱住他,嬉笑道。 “不喜欢。”杭天曜决定硬气一回,免得叫她小瞧了。 风荷小手拉扯他的寝衣,脱到了腰部,一面轻咬他的后背一面用自己的身体去摩擦他,口里糊里糊涂嘟囔道:“你果真不喜欢?” 杭天曜被她引逗得全身发涨,猛得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闷声道:“花姑娘,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厉害了,明儿起不了床别跟我哭。” 屋子里,传来风荷清脆的笑声和杭天曜的怒吼声。 …… 用了饭,风荷正在院子里指挥着丫鬟们将冬衣收拾出来晾晒一番,烘烤熏香,等到天凉了之后好穿。 “少夫人,五夫人来了。”芰香恰好在院门口,看见五夫人往她们这边来,忙揽了这个报信的差使。 终于来了。风荷理了理衣衫,含笑道:“随我去迎一迎。” 院门口,温婆子正领了人往里边走,五夫人携了四个丫鬟,个个手里提了大包小包的。 风荷忙笑着上前:“五婶娘来瞧我不成,还带了这么多好东西。” 五夫人对她竟然难得的亲热,主动扶了她手,指着丫鬟手里的东西道:“是五爷回来时带回来的南边特产,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不过是个意思。原是中秋前要送给你们的,当时府里忙着过节,我也没空闲,恰好今儿都忙完了,便各处送一送。 知道你喜欢南边的苏绣,带了几样小巧的,留着自己用吧。还有王一品的湖笔、徽墨、宣纸、几匹杭绸,我翻了好久,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想来你也不会嫌弃。” 两人进了房,在炕上对坐,风荷笑着去看丫鬟呈上来的东西,说道:“五婶娘太谦了,这可都是好东西,我就爱这些玩意,五婶娘可别全给了我,回头给哥儿姐儿也留几样。” “放心,还多着呢,知道你爱护几个孩子,他们也都喜欢到你这里来。”五夫人穿着松花绿的褙子,显得整个人明艳了不少。 风荷暗笑,知他们夫妻久别胜新婚,也不戳破,只是道:“不过我这边王婶子会做几手好吃的,才勾得几个孩子爱来,哪儿是喜欢与我玩呢。” 五夫人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正色道:“那也是你为人亲切,你倘若整日凶巴巴得,便是有再好吃的他们也不敢来撒野啊。依我说啊,你几时也与老四生一个,趁着年轻身子好,年纪越大越难。” 这话却有些推心置腹的味道了,风荷隐约猜到几分五夫人应该与五老爷议过他们夫妻的事了,心下多半拿定了主意,便含羞笑道:“五婶娘笑话我,这原是老天爷拿主意的,正经我也拿不了主意啊。” 五夫人被她一句话笑得岔了气,指着她骂道:“亏得我当你是害羞了,谁知说出这么有意思的话来,还真真被你说中了,这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但你们自己也要多多努力啊。” 风荷的脸皮还不到那么厚,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红了脸道:“我当五婶娘是个正经人呢,竟也笑话人。” 笑了半日,五夫人才不经意得与她提道:“我们爷说啊,几个侄儿辈里的,虽数老四爱胡闹,但也是最聪明灵透的,由不得太妃娘娘喜欢。听说你们也开了家铺子,若有烦难的只管让老四去寻他叔叔,一家子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能帮的咱们定要帮,好歹这声叔叔婶婶不是白叫的。” 风荷一听,登时大喜,看来五老爷被五夫人劝得松了口。记得过去五老爷还说杭天曜挥霍无度不知生意呢,眼下的意思却是愿意教导他了。这教导当然不仅限于生意上的事情,府里产业庶务,怕是都要一并教导了吧。有了五老爷这句话,就不怕临时出问题,坐不稳位子了。 原来五老爷直到八月十三这日才回家,歇了两日就是中秋,然后这般忙碌了一段时间。昨儿晚上,五夫人终于寻到机会与五老爷说起了上次风荷相帮之事,五老爷倒没有料到,思考了半晌,方道:“那你是什么意思,咱们往后支持他们?” 五夫人斟酌了一下,徐徐点头应道:“我是这个意思,不过也要你来拿主意。照我素日看来,老四媳妇是个精明的,从来不做没用的事,而且手段凌厉处事却又圆滑。你如今看咱们府里,太妃娘娘是不消说了,王爷那边也有松动的迹象,王妃一人拿不定主意。论起上头吧,皇后皇上应该是站在太妃这边的。 你别看老四媳妇娘家不如咱们家体面,但是你可知道,韩家、嘉郡王府、忠义伯府都是支持他们的,连袁家都说不准是什么意思。” “你说韩家我倒是可以理解,他们为了讨好皇后支持老四是情有可原的,但袁家是怎么说的,二房与老四媳妇一直不大对盘啊?”五老爷打断了五夫人的话头,诧异地问道。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了这个苗头的。上次白姨娘早产,就是老四媳妇主持的,没几日袁氏就把那孩子养到了自己名下;前儿孩子生病,袁氏不去请二嫂太医等人,反是直接命人回报给了老四媳妇,最后还是老四媳妇替她洗脱了嫌疑,你说这事儿怪不怪。因着孩子,二老爷心里念了老四夫妻的情呢。”五夫人深居简出,不代表对府里的事情就不清楚,那也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 五老爷没想到短短时间,老四两口子收服了不少人的心,加上近来杭天曜确实争气,谁见了都得夸他一声浪子回头金不换,也不是全无继承王府的可能。但这毕竟关系重大,他有些犹豫不决。 五夫人知他心意,又道:“我大哥的意思,说侯府那边铁定了会支持老四两口子的,杨阁老家的意思应该一样,叫我们早做打算,别到最后两边没讨好。 我是这么想的,咱们便是现在与老四夫妻交好,不管将来是谁继承了王府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也不可能在分家时拖我们多大的后腿。若论以后,比起来,小五媳妇性子太傲,当了世子王妃眼里哪还有咱们这些叔叔婶婶的,不如老四媳妇来得有靠,大方知礼,分家时也不会太过小气。” 五老爷夫妻本就情好,向来重视五夫人的话,而且五老爷权衡利弊之后,也觉得妻子的提议合理,终是应了口。 所以,今儿五夫人才忙忙借着送东西为由,来与风荷表明自家的立场,他们即便不会摆明了支持杭四,也绝不会支持杭五的。 话说这边风荷正与五夫人说话,杭四那边却遣了小厮平野回来,在院外候着。 风荷记得杭天曜说了今儿几个老朋友聚聚,要晚上才能回来,却不知他此时派人回来作甚,就歉意得对五夫人道:“婶娘略等一等,我看看我们爷有什么要紧事。” 五夫人当然不会在意这么点小事,笑道:“你别拿我当外人看,尽管做你的去。” 听她这般说,风荷倒不好动了,显得见外,就直接命人传了平野进来。 平野一溜烟小跑着进了院子,快到屋门口了方放缓了脚步,低垂了头进屋,然后跪着磕了一个头。 “快起来吧,又来这套,你们爷叫你回来有甚要紧事?”风荷摆手笑道。 平野忙爬了起来,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儿递给地下伺候的浅草,说道:“少爷在酒楼吃酒,小的在下边伺候,少爷忽然叫了小的过去让小的把这个纸条儿送来给少夫人,让少夫人速速办了。” 浅草笑吟吟捧了纸条儿展开在风荷面前:“速需银一千两,让平野捎了银票过来。”就这么几个字,写得还歪歪扭扭的,风荷倒是认出了他的笔迹,只是不解他是何意。但听他口气应该是有急用,也不好多问,忙命沉烟下去取一千零五十两银票过来。 五夫人看得震惊,不意她会这么爽快,笑问她:“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你就问也不问这么给了不成?不怕你们爷出去胡闹挥霍掉了?”杭天曜这样的先例实在太多,怨不得大家要怀疑他。 “四少爷平儿也不会开口,既然开口了必是有急用的,我这时候再去计较这些,等他收到银子只怕就晚了。总归他晚上回来会告诉我,我何必这时候非要追根究底的呢。婶娘不需担心,四少爷也不是那等胡来的人。”她抿了唇笑,心里却在暗道不知杭天曜关子里卖的什么药,回头要好生问一问。 五夫人听她说得有理,连连点头道:“还是你明理,竟是我迂了。” 沉烟取了银票过来,风荷吩咐平野道:“一千两是你们爷要的,还有五十两让他留着赏你们吧。好生伺候好了,你们几个,不许吃酒。” 平野忙笑嘻嘻接了,告了退。 却说杭天曜几个旧友许久未聚,连中秋都不曾乐和一日,说好了今天不醉无归的。 席间大家说起别后之事,都戏说杭天曜原来是个妻管严的,从来青楼妓馆日日都是要报道的,谁知娶了这个小妻子后,怕是如今京城最红的名妓是谁都不知道了。 众人你打趣一句我取笑一句的,杭天曜不干了,非说自己在家里如何如何有威信,吹说风荷有多怕他,一声不敢多吭一步不敢多走,他的命令都是无条件服从的。 大家谁肯信他,越发哄笑起来,质问他为何最近约他吃酒都不来? 杭天曜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到一个借口:“你们忘了我那次被我们王爷打了一顿,虽然后来好了,但身子受了亏,最近一直在家请了太医保养呢。这身子不养好了,出来也干不成什么事啊,反扰了你们的兴致。” 旁人听了勉强还有几分相信,唯独萧尚忍不住哼了一声,大家便知杭天曜哄着他们了。 一个说:“你还蒙我们呢,你们府里自己传出来的话头,说你已经几个月不敢去妾室房中歇息了,都是被这个新妻子管住了。” 另一个说:“你们太妃娘娘如今也不给你银子了,都直接给了你小妻子,是不是手头紧张,若那样就该趁早与我们说,咱们还能看着不成?” 又有一个道:“若说你不怕你那妻子,今晚就不许回去,咱们去找找乐子如何?” “就是就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莫非还怕一个女人。你从前的英武之气都哪儿去了,她要不听先打一顿再说,看她往后还敢不敢管着你了。” 杭天曜被逼不过,只得想法子证明自己在家里还是有威望的,便在大家催逼下胡乱写了一个条子让平野带回去,大家都等着看结果怎样。 结果当然是杭天曜证明了自己是个男子汉大丈夫的,随便一句话,风荷就巴巴给他送了一堆银子来,连问都不敢问一句。 大家认真听完了平野的叙述,还忍不住问这问那,发现杭天曜这妻子还挺讲道理的,倒不像是那种泼妇。看着杭天曜的样子都带了几分艳羡,听说还是个大美人呢。 杭天曜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不免喝得多了些,直到月上西天,醉醺醺了才被小厮们搀回去。 第一百零二章着手布局 酉时一刻的时候,杭天曜尚未回来,风荷便命丫鬟们摆饭,一个人先用。除了小厨房的份例菜,太妃娘娘那边赏赐了两个菜下来,一样是竹筒鱼羊三鲜羹,一个炒珍珠鸡。 风荷指着三鲜羹道:“这个送去小厨房热着,你们爷爱吃,待他回来吃吧。” 云碧在一旁布菜,闻言嘻嘻笑着:“少夫人如今待也是越发好了,奴婢看着真是羡慕。” “贫嘴,我是不爱吃这个味儿,腻味得很,谁欢喜吃了。”风荷略微红了脸,随即又打趣道:“你既羡慕,不如我也给你挑个好人家,早点把你嫁过去,那时候你只要羡慕自己就够了。” “少夫人。”云碧羞得通红了脸,啐道:“你要想打发奴婢走,可没这么容易,倒是含秋那蹄子,少夫人该操操心了。” 风荷听得诧异,笑问道:“可是有什么故事,说给我也听听,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儿。” 云碧左右望了一眼,知道含秋这会子在自己房里用饭,附在风荷耳边轻声笑道:“奴婢瞧着,含秋与谭侍卫,怕是对上眼了。前儿中秋节,少夫人吩咐她送些月饼去给谭侍卫几人吃,论理这种小事交给小丫头就好了,谁知她竟是特特打扮了,然后亲自送去的,回来时小脸红红的,手里提了一大摞葡萄、橘子。奴婢当时不过随意打趣了几句,谁知她那样子越发不对了,奴婢才放在了心上。这几日故意在她面前提起谭侍卫来,她每次都是脸红红的,低了头不说话。少夫人想,含秋可不是这样扭捏的人儿,所以啊,肯定是有故事了。”她知道风荷不是那等规矩甚严的主子,只要不越了线,她是乐见其成的。 风荷越听越觉得有理,捏了捏云碧的脸颊,笑道:“就你鬼机灵,小心含秋一会子找你算账。” 云碧不服,高声道:“奴婢可是为她打算,她不感谢奴婢就罢了,如何还与我算账的。不过少夫人,少爷今儿拿了那么多银子,你果真一点都不担心?”她一副八卦的样子。 风荷好气又好笑,勉强板着脸笑骂道:“那银子反正都是你们爷的,他想花就花,关我什么事,我几时成那小气的人了?” “少夫人自然不小气,少夫人只是担心少爷出去鬼混。”说完,云碧捂着嘴跑出去了,气得风荷在房里跺脚。 不料这时候,青钿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咋呼地喊道:“少夫人,五少爷房里出事了,王妃娘娘已经赶过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风荷止了笑,坐直了身子问道:“慌什么,究竟什么事?” “听说绿意姑娘伺候五少夫人用茶时不小心烫伤了五少夫人的手,五少夫人大怒,喝骂绿意是故意的,绑了她命人打二十大板。谁知二十大板还没打完,五少爷恰好回来了,一看大惊,不许她们打绿意。为此,五少爷和五少夫人僵持住了,五少夫人一气之下居然晕了过去,这会子院里乱成了一团。”说完,青钿连连喘了几口气,显然还是挺兴奋的,五少夫人为了一个通房丫头气晕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风荷抚额,这流莺阁最近是鸡飞狗跳,没几日安生日子呢。王妃既然去了,事情就不会发展恶化下去,不过作为媳妇妯娌,她总是要过去劝慰几句的,顺便瞧瞧绿意的伤势。 沉烟那边已经用完了饭,听到这里的动静,忙忙过来伺候风荷起身。 天还未大黑,倒是有稀薄的雾气。 风荷扶了沉烟的手,一面走一面问道:“此事有没有传到太妃那边?” “应该还没有,估计王妃也不让他们去打搅太妃。”青钿的消息还是比较快的,流莺阁里刚闹起来的时候就跑去打探了,太妃房里的丫鬟都是比较谨守本分的,没这闲工夫管这趟闲事。 大家族里,当通房的往往还不如主子跟前得脸的一等大丫鬟,尤其男女主子闹气别扭来,通房往往是使气的对象。沉烟心下暗暗感叹,多亏她跟的是少夫人,少夫人绝不会逼迫身边人当通房什么的,不然她们夹在中间,这日子也不会好过。她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少夫人,你看绿意是真的烫伤了五少夫人的手吗?” 娇柔的笑声响起,风荷远远望着流莺阁的方向,低声道:“当然是真的,而且她还是有意为之。” 芰香不解,歪了头道:“她疯了不成,难道烫伤了五少夫人有她什么好处不成?反是自己挨了一顿打。” 沉烟一开始也没有想透,很快跟着笑了起来:“少夫人的意思是虽然她挨了这顿打,但打得太是时候了,还没打几板子五少爷恰好回来撞见了。而且为了这,五少爷与五少夫人之间的矛盾愈加激化了,五少爷几乎表明了立场要护着她,五少夫人才是真正吃亏的那个。” “不错,大家不是都传闻自从宫里领宴回来之后,五少爷便没有踏足过五少夫人的房间嘛,竟然一多半都在绿意房里过的夜,或者就是在小书房里。你们想想,以五少夫人的性子,她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这时候她要责罚绿意,落在旁人眼里都当她是嫉妒,公报私仇呢。即便五少爷从前对绿意没几分感情,也会为了此怨恨五少夫人的,所以最后得利的是绿意。” 风荷轻笑,这个绿意,还真有两把刷子,孺子可教也。以她这样的手腕,便是不能斗倒蒋氏,蒋氏也休想有好日子过。好像自从纳了她之后,流莺阁就不曾有过平静的时候。 芰香听着这里边的算计阴谋,脸都白了,乍舌道:“这通房还真不是好当的呢,不如安安分分当个丫鬟来得舒服。” 沉烟笑着点她的头:“你以为人人都能当通房啊,哪个不要点品貌。只管跟好了少夫人,日后少不了将你体体面面地嫁出去。” 说话间,已经到了流莺阁,院子里灯火通明,王妃的丫鬟守在院门外。 王妃正在内室里安慰蒋氏,蒋氏不过一时气血上头,很快就转醒了,只是不说话一味地嘤嘤哭泣。 王妃看见风荷过来,心下有些不快,儿子媳妇丢脸就是丢她的脸,她并不想被风荷看到,尤其不满风荷那边的消息来得这般快。 不等她开口,风荷已经解释道:“媳妇用了晚饭,正想去祖母房里请安,谁知遇到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冲祖母的院子跑过去,忙唤住了她,才得知五弟妹身子不痛快。媳妇想着,时辰不早了,不该去打搅祖母安歇,就做主让那丫头自己去用饭,五弟妹这会子可好些了?” 她这般说,王妃不免带了三分感激,叹道:“还是你虑得周到,太妃娘娘年纪大了,无事就不要轻易扰了她,我刚才也是一时急忘了。” 风荷心下冷笑,王妃想得也太简单了点,今儿不说,难道保得准明儿没人去告状,到时候太妃依然不会待见蒋氏。 蒋氏对她们两人的对话恍若未闻,只是哭泣。 王妃几次唤她,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旁的话,王妃的脸渐渐黑了,几欲发怒。 风荷不想留在这被祸水牵连了,而且她知道王妃有些话不便当着她的面说,她忙笑道:“五弟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唉,他去看着人给绿意上药呢。”王妃的话音未落,蒋氏就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既如此,那些小事五弟一个大男人也不大懂,不如媳妇过去瞧瞧,顺便请五弟回来陪母妃说说话。”她一副温柔讨巧的样子。 王妃虽不喜她,也知她是为了自己考虑,忙强笑着应了:“那就辛苦你了。” 风荷前脚踏出门,王妃就轻斥了起来:“你素日的伶俐劲都哪儿去了,当着满院子人的面非要处置了那丫头,叫你们家爷的脸面往哪儿搁。你若是要治她,暗地里有多少法子不能用,偏要闹得人尽皆知吗?还当众顶撞你们家爷,往后院里的丫鬟谁还当他是主子,传了出去你的名声就好听了?一个通房而已,要打要杀还不是由着你的,你与她置得什么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只会被人说一声善妒。你好声好气与小五说,他还会护着那丫头不成,你却一句不肯解释,非要打人,你这哪是打人,分明就是在打他的脸。”王妃气得身子都在颤抖,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王爷太妃不听到消息就奇怪了,回头还不知如何将这事儿圆过去呢。 蒋氏听王妃厉声呵斥她,心下只觉得委屈,但不敢驳斥,却是哭得更大声儿了。 王妃看她压根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导,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恨不得甩她一个耳光,忍了许久方把这口气压下去。 再说风荷领了人到绿意房中,只见绿意躺在床上无声啜泣,但依然容颜整洁,而杭天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风荷进来都未发现。 直到风荷第二次唤他,他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风荷。 风荷只得说道:“五弟,夜深露重的,母妃身子好了没多久,撑不住。我们劝着总不及你劝了有用,还是你送她回房吧,好生安慰几句。咱们年轻人,小小吵闹几句是常事,原没放在心上,让母妃跟着着急倒不是咱们的本意了。” 杭天睿听她说得有理,连连点头,谢道:“多谢四嫂了,绿意这里拜托四嫂多看顾些,我去送送母妃。” 风荷笑着送他出去:“放心,不会吃了她的。” 杭天睿被她说得微微红了脸,又忍不住回头对绿意道:“四嫂最是和善的,你有哪儿不舒服不便与我说的,只管告诉四嫂,我回头再来看你。” “少爷,你快去吧,别让娘娘跟着忧心,奴婢不过贱命一条,能伺候少爷就是奴婢的福分了。”她话未说完,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滚,看得杭天睿心疼不已,却不得不出去。 待他去得远了,绿意才擦了擦脸上的泪,不好意思地笑道:“让四少夫人看笑话了。” 风荷摆手,芰香会意,与青钿拉着手到门口守着,两人随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胡扯。 “你虽是个下人,但如今也算半个主子了,何况你还是五弟的人,我是从未将你当下人看待的,更何来笑话之说。咱们女人,一辈子身不由己,想为自己搏一搏也是被逼的,你敢去争去抢,何尝不要勇气呢。”风荷并不觉得妻妾制度有何不妥之处,这个世上,何处不是竞争,女人之间的竞争往往还要温和些。 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谁棋高一着,谁就笑到最后,只要这个过程不要太过血腥就好。男人既然把这个女人娶进门,他就负有保护她善待她的义务,他倘若做不到,那这个女人想为自己将来做打算,也无可厚非。所以,她不会反对杭天曜纳妾,也不会把他那些妾怎样,只要她们安安分分的,她不会亏待她们吃穿。当然,谁若敢欺到她头上,她动起手来也不会留情。 而男人的爱或者情,最后给了谁,却要看各人的本事了。如果一个正妻,无法得到夫君的心,那么正室之位不要也罢。风荷就是这样的人,她想要的她一定会去争,也不会怪别人跟她抢,若她失败了,她也就一笑而去。当然,杭天曜既然喜欢她,她就绝不容许他跟别的女人发生任何关系。 绿意不想风荷会说出这番话来,大是震惊,但她很快就笑了,笑的时候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她低低泣道:“少夫人是个尊贵人,奴婢一个贱人不敢跟少夫人比,但奴婢这条贱命好歹也是爹娘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奴婢不想随随便便就还给了阎王。既然她非要让奴婢做了这通房,就别怪奴婢也想过过人上人的日子。倘若她能有少夫人一半的容人之量,奴婢也不至于走到这份上。奴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不会回头,也不会后悔,总比白白死了强些。”她是在辅国公府长大的,夫人那些手段没少落在她眼里,那时她只觉恐怖,不意自己有一日会拿那些东西去对付她的女儿,这算不算是报应? 蒋氏与妾室的斗争,风荷无权插手也不想插手,但是她的母亲胆敢加害自己,那自己也不会念着这稀薄的妯娌情谊,就让她的女儿来代她受过吧。 风荷拍了拍绿意的胳膊,莞尔笑道:“那些事,都是你们房里的事,我并不想理会。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你若不愿意只管与我实说,我不会逼你。” 绿意怔了怔,她一早就知道四少夫人不会平白无故待她好,一定会有她的目的,她迟疑地点点头:“少夫人请说。” “你别紧张,我只是有些话要问你,不会让你上刀山下火海的。”风荷扶了扶鬓角的簪子,正色说道。 “奴婢知道的,绝不会隐瞒少夫人。”绿意也不是傻子,大略猜到会是关于蒋氏或者辅国公府的事,她没有必要替她们隐瞒。五少爷现在是待她不错,但谁知往后会怎样呢,尤其五少爷手中没有权利,靠他一个是护不住自己的,与其如此,她还不如找了四少夫人当靠山,好歹比现在强些。 风荷也不迟疑,当即就问道:“你们世子妃身边的人,你可都认识?” 绿意想不到她第一个要问的居然是蒋家大小姐,细细说道:“世子妃一共陪嫁了十二个丫鬟嬷嬷过去,其中两个是备着给世子爷当通房的,四个是世子妃跟前的一等大丫鬟。如今,两个通房,一个还在世子身边,另一个却早没了。丫鬟多半配了府里的管事小厮侍卫,现在都是世子妃身边得力的管家娘子,还有几个管着世子妃在外边的陪嫁产业。留在世子妃身边的一共五个,她们都极其忠于世子妃,一家子老小的卖身契都在世子妃手里呢。现在伺候世子妃的丫鬟我几乎都不大认识,都是顺亲王府的家生子儿,慢慢提上来的,不过听五少夫人的语气,世子妃最器重的还是她从娘家带过去的旧人。” 听着倒是符合一般女子出嫁后的规律,只是这样一来,倒不好办了。大蒋氏信任的人,年纪都打大了,不会贴身伺候;贴身伺候的,都是她不信任的,那么她必定会瞒着她们许多事。看来大蒋氏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想要收买她身边的人或者安插别人进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看来这条路是死了。 风荷听了,并不表现出失望,只是笑笑,又问道:“辅国公夫人呢,她身边有哪些人?” 绿意的身子抖了抖,脸色发白,轻颤道:“夫人身边大姐姐都是很厉害,从前我在夫人房里干过洒扫的小事,没少被她们教训,现在夫人最信任的是她陪房的女儿,大家都叫她采芝姐姐,手里掌着夫人大大小小的事。还有一个露痕,露痕其实只是二等丫鬟,但领着一等的份例。因为露痕有个姐姐,过去也是伺候夫人的,后来夫人怀疑她与老爷有点首尾,一次借了件小事为由头把她嫁给了庄子里一个鳏夫,那鳏夫是个粗人,常常折磨露痕的姐姐,没想到露痕姐姐是个烈性子的人,居然上吊死了。最后才得知与老爷有首尾的不是露痕的姐姐,而是另一个丫鬟。夫人可能是愧对露痕姐姐,就提了露痕上来。她们俩之外,还有些丫头婆子们,夫人平日都不会交代她们亲近的事,都是寻常事务。”绿意明白风荷打听辅国公夫人身边的人是有用意的,她乖乖拣了要紧的说,却把其中最关键的点了出来。 风荷对绿意的回答很是满意,笑着看了看蒋氏的屋子方向,徐徐点头道:“你们少夫人是宽厚的人,只是偶尔脾气急躁了些,你不用害怕,咱们家一向讲究规矩,只要你守着本分,没人能把你如何。” 绿意闻言,当即大喜,她当然明白这是风荷对她的承诺。只要自己行事小心不要被人抓到了把柄,四少夫人是一定会保住她的,她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不想要太多的荣华富贵,不想要多高的权势地位,她只想有一笔足够她舒适地过完这一辈子的钱,顺便看到蒋氏没有好日子过。五少爷将来怎样不是她关心的,她一个小小的丫头也关心不起,只要四少夫人能安顿好她的将来,她便什么都无所谓了。 回去时,夜色已深,沉烟刚才一直在房里伺候着,不由皱眉道:“少夫人,瞧样子,世子妃身边,咱们是安不了人的。”大蒋氏的奸情她是知道的,也明白她主子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一定会善加利用。 风荷嗤笑一声,问道:“那又怎样?” “那咱们怎么抓她的把柄?”沉烟一下子绕晕了,少夫人弄了半天不就是为了这吗,现在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风荷抿了嘴笑,嗔道:“笨蛋,那种事情一个人能行吗?她身边咱们没法安人,那另一个呢,咱们难道还没法子,随便一个美人估计就能拿住了他。” 沉烟听得好笑,故意反问:“可是少夫人要派谁去,这个人选不好选吧。” 风荷一扬眉,小手一挥,笑道:“你们爷是死人不成,要他来干嘛的,京城几个美人还不都在他肚里。他别的事不行,这种事最是拿手,咱们只等着看戏就成。” 听着似乎有道理,但沉烟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少夫人为何还要问绿意的话呢,直接行事不就好了。” “因为啊,如果世子妃身边伺候的是既机敏又忠心的人,会很容易发现异样,那样对咱们反而不利。既然忠于她的人不在内院,内院的不是心腹之人,咱们还怕什么,估计她出点什么事,那些丫鬟还蒙在鼓里呢。”风荷冷笑,世子妃倒是好准备,想要不被人发现自己的奸情,就放了些陌生的丫头在房里,这样还能借口不习惯她们伺候打发得远远的,好算计啊。 略带凉意的夜风吹拂在面上,激得杭天曜清醒过来,他四下一瞧,知道这都已经回府了,便推开搀扶的小厮道:“行了,我自己回去,你们都退了吧。” 平野看他走路还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不大放心,诞笑着说道:“爷,你就可怜可怜小的们,回头少夫人见你独自回去,非得怪小的们不会伺候人不可。而且少夫人这会子还不见你,都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呢,还是让小的们快点伺候你回去吧。” “怕什么,她还敢打你们不成。你们几个死小子,老实交代,谁把我不去茜纱阁的话传出去的,非得好好教训一番不可。”他虽吃多了酒,但其实并不完全醉了,不过是怕他们一会儿真要拉了他去青楼脱不了身,才借口喝醉了先回来。 “这些话,咱们哪儿听过,定是内院的小丫头传出去的。其实这又不算什么大事,少爷疼惜少夫人那是咱们都心知肚明的。”平野说得起劲,忙讪讪住了嘴,少爷在外边那么爱面子,自己这么说不是揭他的老底嘛。 杭天曜果真瞪了他一眼,低低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尽知道看你主子我的笑话,害我今儿差点丢人。” 平野跟了他这么些年,当然明白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乐意的,不由马屁拍得响:“少爷怜香惜玉那是多少年前大家就听过的,何况少夫人生得那般好看,哎呦、少爷……” 原来杭天曜重重在平野肩上捶了一记,恶狠狠问道:“少夫人生得怎么样,你这小子也敢偷窥不成,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平野发现自己说什么错什么,哀怨地不敢再说,搀了杭天曜往内院走。 进了二门,杭天曜摆手道:“行了,我自己回去,免得你们进进出出麻烦。” 平野见他执意如此,也不敢劝他,眼睁睁看他一个人东倒西歪地往里边去了。 杭天曜估计自己今儿喝得确实有点多,身上都是酒味儿,怕是要被风荷嫌弃了。今儿被众人一说,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太怕风荷了,一个大男人的,怎能什么都听她的,谁家男人吃了酒不沐浴就不许上床了,都是哪儿来的规矩。 到处黑漆漆的,他只得沿着甬道摸索着走,这个时候,各院的人多半都歇着了,至少也在房里,路上几乎没遇见什么人。 直到过了太妃的院子,在凝霜院的拐角处朦朦胧胧看见一个紫色披风裹着的女子站在树的阴影下,倒有点风荷的身形。 杭天曜以为是风荷来迎他,勉强睁大了眼,笑着扑上去,抱了那女子道:“娘子,你在这儿等我啊。”女子身上但发出清淡婉约的兰花香,与风荷身上的类似,但她不说话,微微挣扎着。 “娘子,不要动,让人家香一个。”杭天曜脚下站不太稳,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女子身上,再一压索性就把她压在了树干上,唇往上凑。 “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你们爷。”风荷大怒,冷冷说着,好,真好,竟然敢在自己院门口与别的女人亲亲热热,哼。 清冷的声音把杭天曜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唰地放开怀中的人,猛地往后看,竟然看到风荷被人簇拥着站在他身后,俏脸寒霜。他再回头看,还是没看清之前那个女子是谁,又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好像是江雅韵,登时大窘,随后又怕,可怜兮兮挨到风荷身边去。 风荷看也不看他,越过了他直接往院里走。 杭天曜欲要去拉她的手,又不敢,小声唤着:“娘子,你等等我。”跟在后边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雪姨娘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底下,整个身子冷得像一块冰,秋风吹在身上好比十二月的猎猎北风,让她头疼无比。那个男人,果真忘了她不成,甚至连她长得什么样都认不出来。难道,他做的那一切,也是假的不成,求娶自己,温存体贴,都是假的?他心里,都被那个女人占得满满的了吗? 她一生气,就吓成那副样子,巴巴追上去,根本忘了自己的存在,难道自己在他心里当真什么都不是,还是自己从未占据过他的心?进府至今,将近三年,不论是他的欢爱还是冷落,自己都能默默承受,可是她受不了他待别的女人那般不同,那自己算什么? 风荷刚进屋,就吩咐道:“把你们爷明儿穿的衣服收拾出来,送去茜纱阁,一并把他人也送过去,别再走错地方了。”风荷当然知道杭天曜是喝多了酒,又在自己院门口,想当然以为那个女人是自己。可是他实在太糊涂太混账了,谁让他喝那么多,谁让他这么晚才回来,谁叫他不叫个人送进来,再不给点颜色看看,改天就得把别的女人带上她的床了。 杭天曜一点酒意都没了,情知自己是犯了大错,要是这回不把风荷抚慰好了,他估计一个月内都别想进房。 沉烟笑着拦在门口:“少爷,你略等一等,奴婢这就去收拾你的东西。”可怜的少爷,不是我们不帮你啊,实在是你犯的错太严重,谁帮谁就是同谋了。 杭天曜不想这些丫鬟真将他挡在了外头,气得咬牙切齿,却不敢骂,只得好言相求:“好姐姐,让我进去吧,我的头好疼。你们少夫人又要歇息了,不能没人伺候,我不去怎么办?” “少爷费心了,少夫人有我们呢,这点小事还是能伺候好的。雪姨娘还在茜纱阁等你,你看给你带三天的衣物够吗?”沉烟笑眯眯的,却半步不让。 里边传来风荷冷笑的声音:“三天哪儿够,给他收拾一个月的衣物。我也不是那等妒妇悍妇,要去妾室房里又不会不允,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杭天曜相信,风荷是真的生气了,他不由大急,心里火烧火燎的,欲要推开沉烟闯进去,谁知沉烟小声劝道:“少爷,奴婢看你还是和缓着点好,不然只会让少夫人更生气。少夫人的脾气你是清楚的,惹恼了她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劝好的。” 杭天曜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干什么不好要去喝酒,喝酒也罢了吹嘘什么,吹嘘就算了还一高兴喝得大醉,醉了安安分分回房也没什么,怎么偏偏就认错了人呢。这下子误会大了。要是风荷今晚不原谅他,他相信自己会被急疯的,可是眼下的情形看来,风荷应该没有这么好说话。 云碧动作还挺快的,当真与丫头抱了几个包袱过来,恨声恨气地道:“爷,你的东西好了,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什么?”杭天曜大声质问,随即忙软了语气,讨好地笑道:“云碧姑娘,你们少夫人在里边作甚呢,你们都不在跟前伺候,她要叫人怎么办?” “爷放心,含秋、芰香正在里边呢,少夫人要使唤人叫一声我们也能听见的。”云碧笑得和煦,只是话却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杭天曜发现自己简直是四面楚歌,非但没一个愿意帮他说好话的,还都是一堆幸灾乐祸的,他只得求道:“两位姐姐,算我求你们了,就让我进去一下好不好。少夫人生气要打要骂我也好扛着,万一摔了东西伤了人倒是不好,还是我皮糙肉厚耐打些。” 说得两个丫鬟都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沉烟见他还算有诚意,低声指点:“爷,你还是再等等吧,过个一时半会少夫人气消了你再进去也不迟啊。” 杭天曜愁眉苦脸地点头,又道:“那她多久气会消?” 沉烟细细回想了一会,很快笑道:“少夫人等闲不生气,听说小时候有一次大少爷不肯带她去爬树,她整整三天没理大少爷,后来还是大少爷寻了一大堆玩意来,才哄转的。” 杭天曜愤恨地感觉她们就是在耍他玩儿,认为自己不能被这两个丫鬟左右了心神,故意指着里边叫道:“娘子,你来啦。”趁着沉烟云碧回身去看的时候,他忙溜了进去,待到二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去了好远,只得跺跺脚罢了。 他进去时,恰好听见风荷在让丫鬟服侍她沐浴,他赶紧狗腿地跑过去,乐颠颠问道:“娘子,你要沐浴?我来伺候你。” 风荷不料他会进来,立时瞪圆了眼睛斥道:“请爷出去。” 含秋无法,笑着上前,可是杭天曜哪里肯听,也不管一群丫鬟看着,上前就把风荷打横抱起往净房而去。 风荷又气又急,拼命拍打着他的背部,哭道:“你放我下来,我不要理你了。” “娘子啊,你累了一天辛苦了,还是让我服侍着吧。别哭,你一哭我心都碎了,五脏六腑都在痛,你若生气打我骂我都行,你想咬我解恨也没关系,尽管把我身上咬出几个窟窿来吧。”他也不给风荷脱衣服,直接抱她坐进了浴桶里,关切地问道:“烫不烫,凉不凉?” 风荷犹在挣扎,却一面挣扎一面被他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倒是想出去都不能出去。风荷恨得牙痒,往杭天曜身上泼着水,问道:“你出不出去,你再不出去我就叫人了。” “娘子,你要叫谁进来,我帮你喊。”他顺势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个精光,他就不信风荷会大方到让丫鬟看到他赤裸的身子。 风荷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娇斥道:“那你把头埋在水里半个时辰,我就原谅你。” 杭天曜一听,二话不说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往下滑,把头埋进了水中。 风荷往后退了退,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勉强扯了一块手巾来盖住自己关键部位,悄悄爬了出去,取了浴袍披上,然后说道:“半个时辰后我再来,你不许偷偷出来,我会叫人盯着你的。” 风荷靠在床栏上,绞着手中的帕子,问着浅草:“他一次都没出来过?” “没有呢,少夫人,少爷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们叫他都不理。”浅草有些害怕,改明儿传出去四少爷在沐浴时淹死了这样的笑话,她们几个都别想活了。 “他憋得住就让他憋去,憋不住自己自会出来。”风荷强按下心里的焦心,淡淡说着。 浅草无法,继续回去监视。 风荷听到丫鬟一次次的汇报,不由急躁起来,可别真出什么事好啊,换了人只怕一小会都坚持不住,他这都半刻钟了,不会出事吧? 浅草第三次试探地问道:“少夫人,要不你去看看?” 风荷咬咬牙,起身去了净房,看见杭天曜还以先前的姿势躺着,一动不动,跟死了一半,她试着唤了两声:“杭天曜、杭天曜……” 一直没反应,风荷也有些怕了,上前探到水中摸了摸他的胳膊,好像冰冰的,就去拉他的身边,谁知自己腰间被一双大掌环住,整个人前倾扑到了浴桶里,坐到了杭天曜身上。 杭天曜大笑着探出头,在她两颊分别亲了两下,问道:“娘子,你原谅我了啊?” 风荷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索性抱着他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下去,这一口确实很重,痛得杭天曜闷哼出声。 咬过之后,风荷觉得胸中的恶气出的差不多了,揪着他鼻子问道:“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收买了那几个丫头一起蒙骗我?” “没有,我保证,绝对没有。”杭天曜赶紧发誓。 “哼,我才不信你那么厉害,能憋这么久。”风荷懊恼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刚穿上,这回又湿了,而且由于她刚才摔进去时用力过大,整个净房里积满了水。 杭天曜捧着她小脸,轻轻啄了一口,小小声道:“娘子,我之前真以为是你,不然我才不要碰一下呢。我以后都不吃酒了好不好,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好娘子,莫非你要看我在水中憋死了才满意嘛,你要当了寡妇谁给你温暖谁给你怀抱,虽然我犯了一点错,但念在错误不大的份上,你考虑考虑再试用试用我,好不好?” 风荷被他说得好笑不已,却仍板着脸:“我与雪姨娘明明就不一样,你岂会认错,我看你是想将错就错吧,打的好算盘。你要是想去她们谁房里,我难道还拦着不成,何必演这么一场戏给我看,我不稀罕。” “我知道你不稀罕,可是我稀罕你。只有娘子你身上才是香香软软的,别的女人都好脏的,求娘子你收留我吧。”他一面谄媚,一面暗暗去解风荷的衣带。 风荷尚未发现他的企图,扭着头撇了嘴:“当我傻子呢,我才不信你这些话,那些姨娘,哪一个你不是欢欢喜喜纳入房中的。” 杭天曜故意将她拉到怀里,掩盖自己手中的动作,正色说道:“瞧娘子说的,难道我就是那种好色之徒?我看今天这事不是巧合,江雅韵穿的那件披风很像你有的一件,而且她身上的香味的模仿你的。换了平时我肯定能辨别出来,可当时喝得昏昏沉沉的,就没注意太多,我看要把她好好盯着了。” 风荷已经发现他私底下的行动了,忙拉住他的手,用腰带给他缠住了,一面还说:“你说的要是真心的就不许动,不然我就不信你。” “我不动,娘子想要主动,我自然要奉陪到底。”杭天曜美滋滋地想着,风荷还说很心软的。 风荷拉他起来,嗔道:“洗了这半晌,也该好了,咱们回房吧。”她提手将杭天曜的浴袍裹在自己身上,然后只拿了一条手巾缠住他的腰间,便提了提腰带往屋子里走。 杭天曜乖乖跟着,暗道丫鬟都不在,不然这脸丢大了。 风荷哄着他俯身躺下,然后她又拿了几根腰带来,将他手脚都给捆了。杭天曜心里越来越紧张了,风荷不会把他抬去茜纱阁吧,不要啊,那样他宁远咬舌自尽以保清白。 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风荷并没有这个意思,倒是很好心地伺候他,直到他再也控制不住哀求地唤着:“娘子,宝贝儿,快点吧,快……” 谁知风荷直接盖了被子睡觉,理都不理他。于是,杭天曜相当悲惨地被捆了手脚顶着欲望过了一个晚上,早上醒来时手臂麻得好像是别人的。 风荷一觉醒来,才记起杭天曜急着拿了一千两银子,昨晚光顾着与他生气,还没问他用来做什么了。杭天曜不敢瞒她,尽量委婉地交代了一切,听得风荷心火腾腾腾往上窜,本来都要放了他的,这回索性再绑他一天。 直到午饭时,风荷终于把他给放了。 “你这小妖精,折腾了我一晚上,你说说怎么补偿我?”杭天曜压根不用她放,自己随手一扯就解开了,真是,一根绣花腰带就想捆住他,也太小看他了。 风荷愣得睁大了眼睛,想到自己折磨人家,人家这是要报复了,好哥哥好夫君哀求个不停。 第一百零三章三少纳妾 满地菊花待放,金黄的、大红的、雪白的、橘黄的,有苦涩的香味浮动在空气中。掩映在菊花丛中的是一个身穿烟霞色短褙子的妙龄女子,头上戴着镏金菊花簪,正蹲了身剪下一朵金黄色的花来。 菊花圃入口处站着一个丫鬟打扮的人,穿着紫色马甲,左右扫视了一眼,方才对菊花丛中的女子道:“小姐,小侯爷拒绝了杨家的婚事。” 剪菊花的女子正是韩穆雪,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却仍然镇定地剪下了手中的花,慢慢提了裙子走出来,将剪子递给丫鬟,拿帕子擦了擦手。抬眸问道:“你确定?” 回话的丫鬟是素灵,她跟在韩穆雪身后半步,悄声道:“是夫人身边的燕儿姐姐告诉奴婢的,侯爷与夫人留了小侯爷说话,不过一会儿就听见里头传来侯爷的呵斥声,大概过了有近半个时辰,小侯爷才出来,面色不大好看。燕儿姐姐说,大人一直在房里唉声叹气的,自语着什么杨小姐端庄知礼有哪儿不好,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这应该说的是小侯爷吧。” 用过午饭,侯爷与侯夫人难得只留了韩穆溪一个人在房里说话,倒把韩穆雪打发了出去。韩穆雪情知是要打探哥哥的口风,若他点头就要去杨家提亲了,因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儿,这种话不便当着她的面说,但也不是刻意要瞒她。 这些日子来,侯府这边与杨家走动频繁,杨小姐她是见过的,是当家主母的上佳人选,家世背景也相配。但韩穆雪一直隐约感觉到,哥哥对这门婚事并不热心,问他什么都不肯说,似乎还不及上次与杭家交往时的热情,难道哥哥更喜欢杭莹? 虽然上次之事被司徒嫣给搅合了,但杭莹至今未订下人家,两家想要重叙此事并不是全无可能,而且杨家那边不过露了些口风,到底还没有正式做定。韩穆雪决定,她要问问哥哥的意思,两家联姻是为了家族,但她依然希望哥哥能够幸福,不要娶一个他不喜欢的人进门,那样侯府日后越加难以平静了。 她也不回自己院里,直接携了刚剪下要插瓶的菊花,向韩穆溪的院子行去。 韩穆溪时常需要清静地看书,是以他房里伺候的丫鬟并不多,一共只有四个,而且至今未有一个通房丫头。侯夫人倒没有忘了这事,从儿子十六岁到现在,她一共送过三个不同类型的女孩儿过去,可是最后都被儿子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她也曾试过儿子心意,儿子只说以学业为重。 他们这样的人家,许多公子哥儿十三四岁就在房中收了一两个屋里人,侯夫人怕那些女子狐媚儿子作坏了儿子的身体,一直拖到十六岁才放人。谁知结果恰恰与她担心的相反,儿子根本不要这些人,一开始她心下也是欢喜的,儿子重学业不重美色,才是兴旺之家的行事啊。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她渐渐焦急起来。 他们家有世袭的爵位,儿子又不用科举出仕,学业之类的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能因此耽误了娶妻生子啊。从前给他说亲,他一向没什么反应,这次居然直接拒绝了,到底是嫌杨家小姐不和他心意呢,还是另有原因啊? 韩穆溪在书房里看书,韩穆雪止住了通报的人,一个人进了书房。 韩穆溪正低头沉思,案上摊开的是一本《宜和画谱》,韩穆雪在他身后站了足足一盏茶工夫,他都未发觉,也未翻动一页纸。 “哥哥,”韩穆雪推了推他,笑问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有,你几时进来的,我竟不知。”韩穆溪猛地惊醒,忙站起来,很快用平缓的语调说话。 韩穆雪只当没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笑着走到窗下的炕边,坐下戏道:“哥哥莫非是在想意中人了,不然如何这般着迷。” 韩穆溪的脸登时浮上了可疑的红晕,他忙转过身假作让丫鬟上茶,待到平静之后方才坐到韩穆雪对面,强笑道:“胡说什么呢,小心叫人听见了当你不庄重。” 他虽然竭力掩饰,可一向不惯这种伎俩,而且韩穆雪是与他从小一处长大的,对他颇为了解,当即就起了疑心,只是不好问出口。顿了一顿,恰好丫鬟进来上茶,便笑道:“左右都是自己家里,怕什么。哥哥进来都不大去书画胡同了啊,听说前儿有人请哥哥吃酒,哥哥都推了呢。” 那日吃酒正是杭天曜也在的那次,韩穆溪不知该以什么滋味面对杭天曜,而且他素来不大出去交际,推了旁人也不会觉得不对。这会子被自己妹妹一问,倒显得心虚了,忙道:“不过吃酒耍戏,也没什么意思。” 韩穆雪想要开门见山地问,又有几分问不出口,只好选择迂回战略,她似乎突然记起春日里邀请杭家女眷来赏花一事,笑道:“哥哥还记不记得上回杭家来咱们家赏花,转眼间都是秋天了。” 韩穆溪的心跳快了一拍,眼神避开妹妹探究的扫视,故作不解:“确实啊,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入冬了。” 韩穆雪是有心试探他,自然一丁点细微的不正常都落在了眼里,只当自己所疑猜对了,索性问道:“哥哥,要不是从前为了老太太,只怕这会子都有人唤我姑姑了。咱们兄妹,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别不好意思。虽然你的婚事事关侯府将来,父亲母亲都希望能给我在宫里带来益处,但你能为我想我岂能不顾你的感受,倘若你不喜欢杨家小姐,不如由我五与母亲开口。莹妹妹确实是个好女孩,而且与哥哥郎才女貌甚是相配,实在是天作之合。杭家那边,只要咱们真心去求,不一定不能成,哥哥不要失去信心。哥哥,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告诉母亲,求她想法成全了你。” 原来韩穆雪误会了,误以为她哥哥喜欢上了杭莹,才会拒绝杨家的婚事的。自己哥哥的性子她最清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口拒绝的,一定是他十分不想,才会说出来。 韩穆溪听得云里雾里,可稍一回味就明白了过来,忙起身拉住韩穆雪,急着说道:“妹妹别去,不是你想的那样。” 韩穆雪还当他是不好意思,只是再看他神色焦急却没有一点喜意,方有点信了他的话,讷讷地问道:“哥哥,不是看上了莹妹妹了吗?” 韩穆溪严肃地摇了摇头,郑重应道:“是,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那、那你,哥哥,你就与我实说了吧,你是不是已经有意中人了。如果真的如此,只要她身家清白,知书达礼,家世差一些也没什么,我跟你一起去求求父亲母亲。”韩穆雪还真被这个感情上木讷的哥哥急坏了,如果不说清楚,回头父母那边执意定下了与杨家的亲事,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韩穆溪却再也不开口,只是摇头。那要他怎么说,难道说他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还是说他看上了朋友的妻子?无论哪一点,都是他自己都不能允许自己的。他一直都是个理智清醒的人,唯独这件事上,他不知不觉间纵容自己犯下了大错,甚至他现在根本没办法接受娶别的女人为妻。 他清楚,他对她的感情根本是不合道德伦理的,他却想保留一点点念想。要是他这个时候娶别的女子,那连这最后的一点念想都要被剥夺了,而且也对不起他未来的妻子。他想给自己时间去接受现实,想让自己慢慢遗忘,然后重新开始。 韩穆雪不明白哥哥到底有什么顾虑,平儿哥哥行事并不是这么拖泥带水的,这一次怎么就这么糊涂呢,难道说他喜欢的是不该喜欢的人?她细细回忆着哥哥认识的女子,就那么几个,几乎都是她熟识的,这里边,会是谁呢? 她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刻有上天启示了她,总之,她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她刚想否定,却直觉感到一种震撼,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兄长。 “是、是姐姐?是她,是不是、是不是?”当她刚把这句话问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偏偏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假如她尚未嫁为人妻,她第一反应就会是她,可就因她已是别人的妻子,她才在第一时间就给否定了。 韩穆溪只觉得一种从不曾有过的平静在心头蔓延开来,在妹妹焦虑的注视下,他不可遏止地想起她,轻笑道:“是她。” 韩穆雪缓缓坐倒在炕上,扶着炕桌,她早该想到的,可是偏偏她连想都没想过。她不知该说什么,是该安慰哥哥,还是安慰自己,这样的结局是他们每个人都承受不起的。 韩穆溪亦是坐下,他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缓缓叙道:“我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自己心里装了她。只知道每次父亲母亲想要给我说亲时,我都没来由地想要抗拒,我几乎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是,便是知道那是错的,即便明知这样只会带给自己带给她困扰,我还是没有办法。只要一想起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奢望,控制不住地想要违背我从小接受的观念规矩。所有的一切,与她相比,我都觉得无比渺小。不过,你也不需担心,我是不会去做什么的,我只想在背后看着她,看她过得好不好,看她是不是幸福。只要她幸福,我就会放下她的,我也会去娶一个父亲母亲看上的人,传宗接代,巩固侯府的地位。我只想再稍稍放纵自己一下,一点点时间而已。” 韩穆雪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只是无比的沉重,为哥哥也为自己。哥哥的幸福,在世人眼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侯府的名声威望;就如自己,自己的幸福那般渺小,能为韩家贡献自己的年华,那已是她的荣耀了。她有什么好责备哥哥的,那样的女子,让哥哥遇见了,难道还能由人不动心吗,就让哥哥放纵这一次吧。 早饭后,大家都在太妃院里说笑,风荷亲自给太妃捏着肩,细听王妃回话:“母妃,莫家已经同意了,只是这个二房夫人,该以何种规格呢?” 杭天瑾的二房,最后还是选择了工部侍郎莫家的庶出小姐,依杭家的意思,最好能在一个月内办了,因为接下来既是七爷娶亲,又是太子大婚,抽不出多少人手来。莫家那边情知是做妾的,也不用挑什么好日子,杭家这边这么重视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脸面了。 虽是做妾,却要打理内院,倘若太失了颜面也不好,回头下人们不服,自然该多多抬举着些。太妃点头道:“比贵妾再隆重一点,比正室自然低一些,请上几个至交亲眷们,摆几桌酒,也差不多了。”都要请世交亲眷,那算是颇为看重了。 这一点,王妃倒是没有意见,工部侍郎,庶女,能带来多大助益,也就是弄个人回来打理内院而已,太妃想抬举就抬举吧,还能翻了山不成。 她恭敬地笑道:“就依母妃说的办,只是新房却不好安置。” 临湘榭地方不大,而且总不能让她住贺氏的房间,一来贺氏尚在,二来那样不合规矩,是绝不可以的。但是妾室通房住的房间又太小,显然不行,若再另安置一个院子,杭家这边的院子却有些不大够用。 太妃低头琢磨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把新房暂时安置在临湘榭的厢房算了,以后蒋氏去了,抬了填房再搬到正房也是一样的。 她不由得笑着对风荷倒:“你母妃要准备找到永安侯夫人来访,你三个院里的事就交给你了,也不必太麻烦,把墙粉刷一新,选几样像样的家具搬过去,也罢了。再挑几个能干的丫头,留着伺候新二房夫人。” 太妃这样,当然是对风荷的信任,可惜风荷一想到杭天瑾,身上就发寒,却不好拒绝太妃的吩咐,笑着应道:“祖母既然交给了孙媳,就放心吧。左右不过是让孙媳动动嘴皮子而已,一切都有祖母背后指点呢。” “既如此,不如把请酒的事也交给你吧,正好一并料理了。”太妃想要把杭家的权利渐渐转移到风荷手中,别看这些都是小事,但管事的娘子爷们,哪个不是人精,如此一来只会越发奉承着风荷。 风荷再次笑着应是,而王妃只是抿着嘴,不说话。这些事她那还有心情理会,眼下头一件大事就是女儿的终身。 永安侯府已经送了拜帖过来,三日后到访,她估计不错的话,只怕要提亲了。刘家一日不提,他们还有回旋的余地;一旦提了出来,杭家这边几乎不好推却。她前几日晚间已经试过王爷的口风了,听那意思多半会松口,这不是拿她女儿去还别人的人情嘛,偏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丹姐儿慎哥儿都有自己的小院,是以临湘榭的东西厢房都空着,风荷选了东边的三间厢房,好在比西边的略微尊贵一点点。 粉刷的工匠们都是府里自己养的,说话间就能传了人来,一两日光景就办好了。这个倒不急,风荷却是请来了去莫家打探过的管事娘子,问道:“有没有打听过莫小姐喜欢怎么的摆设?” 管事娘子是王妃派去的人,闻言却是愣了一愣,小心翼翼地摇头:“这个倒是不大清楚。” “这也无妨,咱们这边下回人过去的时候,你带个机灵点的丫鬟,让她问问莫家伺候的人,莫小姐寻常都爱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喜好或是避讳。”风荷可不想人一来就先得罪了,而且也当是替贺氏打探的。 管事娘子领了话下去,风荷又叫来从前伺候贺氏的老人,对她们说道:“这原是你么院里的事,论理轮不到我做主,但太妃娘娘既然将此事交给了我,我不免就要讨你们嫌了。尊卑长幼之类的我也不多说,你们心里都是有数的,二房夫人总是半个主子,你们也别小看了人家,但也该极好谁是你们真正的主子。三嫂留下的东西日后还有用,贵重的暂时收起来,把钥匙交到我这里,我会托太妃娘娘帮着保管的。倘若有什么丢的少的趁早与我说,别叫我查出来,回头大家都没脸。你们暂时按着原来的职责行事,二房夫人进门后有什么改动的,她自会吩咐,好生伺候着主子总不会有错,都记下了没有?” 这些人,上头没有主子,不过半年间就松散了下来。如何听说要来一个二房夫人,而且看着府里很是重视的样子,心下难免慌了起来,生怕她们这些从前的老人都会被寻了不少理由撵出去。这回听了风荷的话,倒是安了不少心,只要她们不犯错,四少夫人也不会任由二房夫人把她们怎么的,好歹是四少夫人管着家呢。 一群人忙忙磕了头,退了下去。 待到一切办妥,风荷起身回凝霜院,真正麻烦的是请酒呢,哪些人该请哪些人不该请,都要她一个人揣摩着太妃的意思办,可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尤其是锦安伯府那边,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估计太妃也会都推到她头上来,还有侧妃那边。风荷真怀疑这是杭天瑾纳妾呢还是杭天曜纳妾,让她一个弟媳妇操持大伯子纳妾的事,真是古往今来少见的道理。 谁知刚出凝霜院,抬头就见丹姐儿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底子绣红梅花裙子过来,小脸上满是愁绪,只顾低着头走路,都没看见风荷就在她前面。 身后跟着的嬷嬷丫鬟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才发现异样,看见风荷的时候眼里似乎闪过泪光,忙强笑着上前行礼:“四婶娘也在这边的有几样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来看看能不能拿到祖母那边去。” 她一定是听说了杭天瑾要娶二房夫人的消息,怕母亲的心爱之物落入别的女人手里吧,虽然这个担心是多余的,但小小年纪就有这个心思,也算好的了。想她从前跟着贺氏,一定也是金尊玉贵的,如今在太妃那里虽没人敢欺她年幼,却毕竟不能随心所欲,行事都有束缚,还要尽量讨太妃喜欢,以免被遗忘。 往后多了一个二房夫人,慎哥儿还好说,是男孩儿,至少有一份家业,杭天瑾也不会忽视他,最不济还要科举一条路。丹姐儿就不同了,是女孩儿,年纪又不小了,眼下养在太妃跟前还罢了,要是二房夫人进门,由她教抚,最怕的就是终身大事。 风荷本就喜欢丹姐儿,而且又答应了贺氏,自然会想法子护着她,而且二房夫人也没见过,或许是个性子随和的。她笑着拉了丹姐儿的手从前往院子里走:“那有什么不能的,你只管挑好了,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过去,若有慎哥儿喜欢的,你也给他拣出来,一并送到你房里。” “谢谢四婶娘,又给你添麻烦了。”丹姐儿终于露出了笑颜,仍然带着小心翼翼。她知道风荷对她好,所以更为小心,总怕自己给她添麻烦,又怕惹得别人针对风荷。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自己挑好了,丫鬟们送过去,我不过动动嘴皮子,左右我也是闲着。”她笑着摸了摸丹姐儿的发髻,推着她进里间:“去吧,自己看,我在这里等你。” 虽说不麻烦,但总是要上账的,以免他日留下后患。而且风荷还担心丫鬟们不服丹姐儿的,倒是在这等她弄好了一起走来得好。 丹姐儿回头对她笑了笑:“那四婶娘在这吃盏茶,我很快就好了。” 谁料,风荷刚刚坐稳,杭天瑾却回来了,她顿时如坐针毡,唰地站了起来。这大白天的,杭天瑾怎么回内院来了呢。 杭天瑾看到风荷却是并不意外的样子,一贯温和的语气神态:“四弟妹,这两天倒是辛苦你了。” “三哥今儿这么早回来了。其实大事都在祖母与母妃操心的,我不过跑跑腿,三哥不必挂怀。”风荷看他一切如常。渐渐镇定下来,或许贺氏那是疑错了。 “听说,你去看她了?”他忽地就转移了话题,面上的笑容退却,换上忧虑的神情。 风荷只是一怔,就知他后来应该去过贺氏那里,平静地笑道:“是啊,陪三嫂说了一会子话。”她相信贺氏是不会把她们之间的交易告诉杭天瑾的。 杭天瑾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笑着让风荷坐,低低道:“我昨天去了,告诉她府里的安排,不然她还不一定愿意见我呢。我知道我让她伤心难过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风荷不知杭天瑾为何要对她说这些,走又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坐得远远的,应了一个是。 杭天瑾却不介意她的冷漠,依旧苦笑道:“她那样对我也没错,我不但护不住她,连两个孩子都不能好好抚育着。她托我转告你,往后我院里的小事由新夫人做主,但大事还是想请你帮忙看着点,实在不便请你回到太妃那边去。我也知道这样的要求有点过分,但除此之外,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闻言,风荷真想甩袖子走人,一个个都当她是免费下人使唤呢,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自己院里还管不好呢,再管到大伯子院里,回头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了。她当然能够理解贺氏是为了两个孩子,可让她管算什么,即便她如今名正言顺管家了,可别人内院的事自有主母料理,何时轮到她一个外人插手了。 她当即冷了脸,看也不看杭天瑾,淡淡说道:“这样怕是不合规矩。三哥要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可以请母妃主母帮着来参详参详,她们经验丰富总比我强些。” 杭天瑾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因生气而羞恼的脸,有片刻的失神。贺氏,让他觉得温暖,觉得安心,但总是缺少什么东西,就好比菜里放的盐不够,寡淡得很。她却不同,她就是夏日的骄阳,明艳绝世,光芒万丈。 风荷感到了他的失态,当即怒了,唰地起身提起裙子往外走。 “弟妹。”杭天瑾下意识地追上去,到底不敢拉她,何况风荷周身簇拥着好几个丫鬟,但他又不想就此让她离去,还带着对他的恼意。 “三哥。”叫他的不是甜美的嗓音,而是略微薄怒的男低音,他浑身震了一震,忙刹住脚,迎头对上杭天曜愤怒的目光。 风荷亦是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亏心事,含笑走近了他。 杭天曜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握了她的手对杭天瑾道:“三哥,我们院里还有事,先走一步。对了,先恭喜三哥。” 风荷被他拉着往外走,又忙对沉烟道:“你在这等小小姐,把东西归册,再派几个人送过去,你还是亲自送小小姐回太妃娘娘那里去吧,顺便把事情回明了。” 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已经被杭天曜拉出了院子,而杭天瑾留在原地发愣。 “你做什么走这么快,放开我。”风荷正不乐意呢,再看见杭天曜黑着一张脸,越发不快了。 杭天曜终是停了下来,却走近了她,几乎挨着她,沉声道:“你没事去那里干什么,难道不知道避讳吗?” 风荷听得又羞又气,她本不想管这种事,可太妃都交代了还能怎么办,大白天的避讳什么,一屋子下人伺候着呢。杭天曜什么意思,是怪她不检点了? 她不说话,杭天曜就觉得她是心虚,摆手挥退了丫鬟,低咒道:“你难道不知三哥是什么人吗,方才我若不过去,你怎么办?也是我恰好有事寻你,不然你还不知怎么脱身呢,这会子还摆脸色给我看。” 风荷却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了,委屈地道:“我不过跟人说了几句话,你就疑神疑鬼的,那你昨晚还抱着雪姨娘呢。” “我,好,那晚是我的错,可是你今天难道没有一点错?要是他发什么疯,你的名节怎么办?”杭天曜实在是有些气糊涂了,他早知道杭天瑾对风荷心思不纯,可是却不好当面提醒她,倒弄得他像个小人一样,就像今儿,不就差点出事吗。他并不是真的看重风荷的名节,他只是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风荷却不明白这好端端地扯上名节做什么,原要发怒的,可看到杭天曜生气担忧的神情,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撅着嘴:“行,我错了,你可以不要再纠缠这个事了吗?” 见她服了软,杭天曜勉强好受些,只是想起另一件事,比这还懊恼,索性拉了她回房再说。 “小、韩小侯爷与杨家的亲事黄了?为什么?”风荷刚进屋,就被杭天曜扔到了炕上,正没好气着呢,却听到了这么出乎意料的消息,人人都以为他们已经谈妥了,谁知最后还是不成。 杭天曜今儿出去,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下十分不爽,撩了手头的事回来找风荷,偏偏撞见杭天瑾与风荷的那一幕,虽没什么,可心里如梗了根鱼刺般难受,不吐不快。他真想狠狠敲敲风荷的脑袋,又舍不得,最后还是故意板着脸,问道:“你当真不知?” 风荷丢给他一个无聊的眼神,甩着帕子道:“我怎么知道?连消息都是你说给我的呢。” 杭天曜只觉得他前世绝对是欠了她的,每次想跟她生气,可一看她就发不出脾气来,只得抱紧了她问:“你保证不会离开我?” 前言不搭后语,牛头不对马嘴,风荷怀疑杭天曜脑袋出了点问题,导致他们俩交流不畅,她摸了摸他额头,自语道:“挺正常啊,还是我听错了?” 杭天曜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抓了她的手放到背后,将她压到炕上,再次重申:“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他乌黑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五官,一双浓眉纠结在一处,有一股冷酷的俊朗,风荷被他迷惑了一下下,忍不住主动在他唇上点了点,笑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不会离开你的。” “妖精,能不能不要勾引人,我与你说正事呢。”杭天曜受不住诱惑,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语气缓和不少。 “我说的就是正事啊。好了,放我起来吧,我还有一堆事要料理呢。”风荷想起太妃扔给她的烂摊子就郁闷,还要应付这个小气的家伙。 杭天曜还是有那么点不舒服,扭来扭去不肯放人。 风荷无法,只得哄着他:“等我忙完了再来伺候你好不好,我的大爷。” 杭天曜假作考虑的样子,勉强点头道:“你要怎么伺候我,我看看条件。” 风荷情知这家伙又想坏心眼了,堆了一脸的笑:“你要怎样就怎样,够了吗?” “果真?”杭天曜的双眼登时亮得能媲美太阳,口里简直都要流口水了,含着红唇嘟囔道:“那你晚上给我吹吹?” 风荷羞恼欲死,扑通一下,蜷起膝盖顶在杭天曜关键部位,杭天曜受痛滚下了炕,弯腰捂着地方万分委屈:“你自己说了我要怎样就怎样啊。” 风荷坐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尽量淡定地说道:“不包括这个,你好好反省着,不然晚上就去书房睡。”说完,她就远远绕过杭天曜溜了出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锦安伯府第二人就来人了,是伯夫人。王妃推说忙着让风荷出去接待,风荷推却不过,只得去了。伯夫人本就有三分气怒,见杭家这般拿大只派个晚辈媳妇出来接待自己,越发不快起来,点明要见贺氏。 风荷已是给足了她颜面,她依然不依不饶,而且话中隐隐指责杭家宠妾灭妻,过河拆桥等等,这些事原与风荷不相干,她是尽量不去理会的。只是话说到这份上,她再任由伯夫人胡言乱语的话,他们庄郡王府的招牌也不用挂了,趁早摘了下来为妙。贺氏所作所为她虽能理解,但不代表就赞同了,而且贺家难道半点都不知情?只怕还是同谋呢,这会子倒是能装得很。 风荷摆手打断了伯夫人继续唠叨下去的态势,扬眉吩咐沉烟道:“传令下去,即刻备好马车,送伯夫人出城。” “出城?我出城做什么?”伯夫人诧异地叫了起来。伯夫人其实也是个有点糊涂的人,年轻时妒心太重,与伯爷闹得有些僵,以至于生下长女后一直无所出。要不是因此,他们家也不会在他们老夫人的授意下生下了庶长子;直到贺氏都不小了,伯爷看在伯夫人那些年还算老实的份上,与她重修旧好,生下了嫡子。 风荷悠闲地撇着茶上的浮沫子,头也不抬,嫣然笑道:“夫人不是要见三嫂吗?三嫂身子不好,在家庙里静养,前儿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与我唠叨,怪想念夫人的,估摸着夫人家务繁忙脱不开身,不然早该去看她了。还有丹姐儿慎哥儿,都问了我几回如何许久不见外祖母舅舅等人上门来呢。既然今儿夫人一心要见三嫂,大不了我陪夫人走一趟罢了。” 她的话把伯夫人堵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当日贺氏事发,伯府那边为免连累自己,几乎与这边断了联系,女儿那边外孙这里连个问询的都没有。现在见杭家没把蒋氏如何,待两个孩子也不错,又要纳二房了,便焦急了,跳出来欲要指手画脚,可惜太晚了。 伯夫人当年生下贺氏后就连连埋怨,直怪不是个儿子,害得她被冷落了几年,私下里并不把贺氏真正放在心上,只是宠着独子。加上她在贺家地位有限,说话不作数,有心关照女儿都没那力量。 “夫人若是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起身吧,趁着时间还早,定能赶到那里,晚上大不了在庙里住上一晚,明儿再回来也使得。”风荷作势起身,她倒要看看这个伯夫人能撑到几时,女儿病了大半年一次没来看过,亏了她这样的母亲。 伯夫人不想风荷会说办就办,一下子急了,胡乱说道:“这回不行,那个,时间不早了,府里还有事,改日再说吧。太妃娘娘王妃娘娘那里就托四少夫人致意了。”她急急说完,也不等风荷挽留,落荒而逃。 风荷看得好气又好笑,贺家竟然派个这样的人来,足见并不重视贺氏了,只怕他们都将贺氏当做了废弃的棋子。 莫家那边什么都随杭家的心意,事情顺利办成了,九月初二这日,莫小姐进门了,酒席办得还算热闹,也有十来席。 可惜贺氏不在,莫小姐那杯茶没有敬,总觉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这个莫小姐生得也有七八分姿色,清秀的瓜子脸,一双柳叶眉,樱桃红唇,皮肤细滑透着健康的粉红色,粉红色的嫁衣越发衬得她袅袅婷婷。她一个庶女能养在嫡母名下,想来也有几分手腕。但因莫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莫夫人寻常又不带她出去走动,是以有那么点小家子气,说话间颇为扭捏。只是性子随和,也讨得了太妃一二分喜欢。 依惯例,杭天瑾第二日完全可以带她一块去家庙给贺氏行礼,只是杭天瑾不提,大家也不想去做这个恶人,由着他们自己去。 倒是莫二夫人自己按耐不住,一日欢好后暗示了杭天瑾几次,奈何杭天瑾只做不懂。实在被问得没法,干脆说道:“府里眼下正是忙的时候,不求你给母妃四弟妹帮上忙,好歹别给她们添乱。我去去便宜,你这一来一回的还要四弟妹给你备车、安排人手等等,往后再说吧。” 他心下烦躁,语气就不大好。 莫二夫人进门后觉得自家夫婿果然如传闻中所言,相貌英俊儒雅,脾气温和有礼,不料才几日就被他抢白几句,登时下不来台,暗暗啜泣。 她满心以为她是新进门的媳妇,杭天瑾会对她格外温存些,等着他来抚慰自己一番。谁知都哭了半个时辰,杭天瑾半点反应都没有,后来索性穿衣起来,去了书房,而后一连几日都不曾进她的房间,她登时后悔不已。 众人夸她贤惠端庄,只是就一般的庶女而言,在外边她确实比不少人强。但比起王侯府邸那些真正的贵族千金诰命夫人们还是差了一大截,也难怪行动小气,不得杭天瑾的心。 尤其她不知杭天瑾自觉十分愧对蒋氏,如何还肯把这个新人带到人家眼皮子下去戳人家的心窝子,这当然是后话了,略下不提。 第一百零四章情到深处 烛火明明灭灭,犹如随风而舞的蝴蝶,幻化出时亮时暗的光影,金色的砖面上是朦胧的影子,华贵而寂寥。黄色的帐幔低低垂在地面上,平静地没有一丝波纹,也不闻沙沙声。 侍立的内侍不是年轻秀美的宫女,而是一个近三十的姑姑,穿着宫中高品级的宫装,眉目温顺却不失谨慎,细致地服侍着床上的老妇脱鞋。 老妇并不显老态,皮肤依然白皙,淡淡的皱纹只让她看起来更加亲切随和些,身上首饰衣料贵重至极。她眉心微蹙,叹道:“还是没有线索吗?” “娘娘,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便是要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们也不敢不尽心。不过传言倒是不少,看起来事出有因,不大可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内侍跪在地上,语调和顺,低着头捏着老妇的脚。 “哀家也知道此事烦难了些,只是咱们好不容易得了这一点线索,自然要顺藤摸瓜。你也不是不知眼下的情形,王府那边越来越不在掌控中了,假如咱们再不加快动作,怕是就要落入别人的手掌心了。”老妇缓缓摇头,她年纪大了,有时候真是有心无力啊。 内侍换了一只脚,轻轻应道:“娘娘,恕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一个年纪轻轻的媳妇子,当真能成为咱们最有力的把柄吗,何况扳倒了她能起多大作用呢?” 老妇抬头望着烛火,眯了眼:“哀家原也以为是个年纪轻轻的媳妇,成不了什么大事,不然早命人动手了,可惜棋差一招以致满盘皆悬。起初,哀家还没注意到,直到最近王府那边事情有变,才从头细想了一遍。你记不记得当初西瑶强嫁一事?” 内侍服侍了老妇几十年,几乎是她身边最熟悉的人,说话要随意不少:“自然是记得的,郡主受了不少委屈呢。” 老妇恨恨地哼了一声,摆手让内侍停手,内侍会意,起身扶着她上床坐好,在后背垫了一个黄色素面的大迎枕。老妇这才说道:“之前,哀家心里是颇埋怨西瑶的,觉得她性子暴烈行事不计后果,以至于最后闹得不可收场,不但自己吃亏,哀家也丢了脸。现在再想想,西瑶虽然骄横了些,但还不至于太过胆大妄为,而且她那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引得满朝文武盯着她不放。若背后无人指点,满朝文武谁是吃饱了撑着的,偏偏事情居然越闹越大。哀家当时也是急切了,没有想太多,这回倒是明白过来,杭家只怕一直在暗中操作呢。那个小丫头,能在王府把咱们的人逼得无还手之力,难道就是个受了惊吓卧床不起的病秧子?哀家是受了骗了。” 闻言,内侍脸色也变了一变,说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那么厉害一个丫头,从马车上摔下来吓成那副样子,实在是可疑得很。 老妇并不等她说话,继续说道:“如今让她在王府做大,咱们不下点狠手是难以将她除去了。一旦她出事,杭四的声名只会更差,咱们到时候借势压一压,不怕王府不服软。” “奴婢有一事不明白,要除去她,完全可以用其他法子,何必这么麻烦?”内侍咬了咬唇,终是问道。 老妇看了她一眼,点头赞道:“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哀家何尝不想用其他一劳永逸的法子,可惜同样的法子用得多了,只会引人怀疑,到时候翻出了前事于我们更加不利。何况那个丫头小心谨慎得紧,时至今日,居然无法在她身边安一个可靠的人。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着急了,一急就容易露出马脚,还是慢慢筹划的好。这样的人当初为何不能为我们所用呢,不然此时的王府只怕都在掌控中了。” 内侍也不敢多问,说笑了几句服侍老妇歇息。 …… 话说那日永安侯夫人带了家中小姐前来拜访,王妃亲自招待着,外边看着倒是十分何乐,只是暗中恼恨不已。 待到送走永安侯夫人,王妃就闷闷地告退了,都没心思奉承太妃。 太妃知她心里不舒服,也不去怪她,只是留了风荷说话。 “你看永安侯府小侯爷能不能配得上你五妹妹?”太妃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风荷的笑容敛了一敛,将茶盏放到太妃跟前,应道:“媳妇懂什么,祖母看着好定是个好的,要是不好的祖母也万万舍不得委屈了五妹妹。” 太妃扑哧笑出了声,指着她骂道:“把你乖的,我原以为你会劝着我呢,你不是素来与莹儿交好吗,怎么这会子不替她描补描补,求我改了主意?” 今日永安侯夫人前来,虽然没有明确定下亲事,但已是八九不离十了,太妃的口风几乎明确表示只要永安侯府前来提亲就一定会答应。历来贵族家中为了子女说亲,都不贸然请媒人上门,一般两家都会提前通了气,暗中合了八字,才请有身份的人上门提亲,接下来的事不过走个过场而已。若如小说中写的那般也不打个招呼就请媒人前去提亲,到时候女方家中不同意,女孩儿的闺誉就算坏了。 风荷轻轻挨了太妃坐,挽着太妃的胳膊叹道:“祖母疼爱孙女儿的心思孙媳如何不明白,毕竟五妹妹在祖母跟前养了十来年,那感情原比孙媳与五妹妹深厚,哪儿舍得让她所嫁非人。其实,依孙媳的意思,小侯爷与五妹妹算得上是天赐良缘。小侯爷身子是比旁人要弱一些,但到底没什么大碍,从小到大读书为人也不见得比人差了,从这一点看来小侯爷的脾性应该比一般人还要要强些。若是那些不上进的,只怕就仗着家中疼爱无所事事了呢。五妹妹性子直爽,不是那等耍弄心机的人,与其将她嫁给一个妾室成群的人,倒不如小侯爷这样的更好些。至少小侯爷房中清静,能让五妹妹安心不少,何况侯夫人便是为了儿子身子着想,亦不会往他们房中塞人。小侯爷假设再因为自己身子差觉得愧对了五妹妹,对她只会更好。于一个女子而言,这难道不够好吗?孙媳说的都是孙媳心中所想,希望五妹妹将来能幸福而已。” 太妃听得心下唏嘘,妾室成群不就是老四吗?她自己亦是明白杭四纳了那么多妾室有点不合规矩,何况还是成婚前,但一来她疼爱孙子,二者怕流言成真孙子无后,便事事依顺着他。严格说来,这实在是很委屈风荷的,换了另一个女子进门,估计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她温柔地揽了风荷的头,抚摸着她的秀发,叹道:“我正是想到你说的这些,才觉得这个亲事也不算太差。京中子弟,咱们也打听了不少,人品才学多半都不及小侯爷,而且他们家中人口简单,能轻松不少。当日与韩家婚事不成,或许正是天意呢。只是莹儿的婚事总要她父母点头,我说了究竟不作数。”王爷那边自然万事听她这个做母亲的,但王妃只怕不肯。 风荷估计王妃是一定会点头的,因为她几乎找不出更加合适的人来了,韩家与杨家亲事不成,但他们没有上门来透过口风,看来是不会有希望了。王妃要是真为女儿终身幸福考虑,多半最后选择的还是刘小侯爷。 从太妃院里出来,云碧匆匆迎了上来。 风荷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雪姨娘的丫鬟说雪姨娘进来胃口极差,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都瘦了下来,偏偏又不肯报上来。丫鬟眼看情形不好,偷偷前来回禀少夫人。”云碧暗自腹诽,吃什么吐什么,不会是有孕吧,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最近少爷从没进过她的房间。 那日生气之下,风荷没有细看雪姨娘的形容,只是她的眼神却是隐隐感觉到了。她心下一叹,吩咐道:“快去请太医,我过去瞧瞧吧。” 丫鬟的话没有作假,雪姨娘的脸色确实很差,她本就一张小脸,这一瘦,越发只有巴掌大了,倒显得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见了风荷,头低了一低,欲要下床又有些迟疑。 风荷不想与一个病人计较,抬手止住:“罢了,你既然身子不好正该静养,不要因我来了反而害得你一团乱。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点禀了我,倒拖累了自己的身子。” 面对同样喜欢杭天曜的女人,风荷不知该以什么口气说话,尤其这个女人还是杭天曜的妾室,他英雄救美带回来的,虽然他自己一再坚持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雪姨娘静静地看着风荷,她想恨又不知该恨谁,这条路本就是她自己选择的,奈何她算好了一切却没有算到自己的心,也没有算到那个男人也是有心的。这是不是她的悲哀,一场骗局,最后囚禁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她一直都是高傲的雪姨娘,不想在他的妻室面前露出自己的狼狈与心痛来,她笑颜如花:“让少夫人费心了。只当是胃口不好而已,其他并不觉得不妥。”她咬咬牙,终是无法说出“婢妾”两个字来,那样的卑微,她宁愿一死了之。 “太医一会就来了,待他看过就知道了,你还年轻,别人不疼惜你的身子,难道你自己也狠心作践吗,这又是何苦?”她们都是杭天曜的妻妾,她没有大度到把自己的夫君让给别人的地步,也不是那等视她们生命如草芥的冷心之人,何苦至今雪姨娘都不曾针对过她。只要别人不逼急了她,她也不会想将人逼到绝境上。 “少夫人,我能与你说几句话吗?”她怔了半晌,忽然开口道。 风荷顿了一顿,摆手命丫鬟下去,沉烟几个看了雪姨娘一眼,退到了门口守着。 “少夫人喜欢少爷吗?”她确实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风荷淡淡望着她,她知道雪姨娘这是想以平等的身份与她对话,不是妾和妻,而是同时喜欢一个男子的两个女人。她并不恼怒雪姨娘,但为她可惜,一开始她们就不是能够平等对视的人,即便雪姨娘再奢望,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与其让她继续活在遥不可及的向往里,她宁愿当一回恶人。风荷轻笑,摇头道:“其实,你没有资格问我,我更不必回答你。你既然当了他的妾,就该谨遵妾室的本分,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痛苦而已。我是否喜欢他,不是你可以置喙的,关键在于他心里究竟是谁。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才是最大的悲哀,你甚至都不敢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凭什么还要祈求更多呢?你完全可以跟我争,失败了又如何,总比来去无踪的强。你若不争,你这辈子都不会真正服气的,只会以为是我占了名分之便。他从来不知你的心意,你独自在背后凄凄惨惨的,有谁会怜惜有谁会在意,甚至你还会被人骂做狐媚子。何苦呢,要么就堂堂正正的,妾又如何,妻又能怎样,不过一个名分罢了,你要是看不破这一点,当初何必进府。你已经接受了这个名分,还在意别人的眼光作甚?” 喜不喜欢,这风荷自己都不能回答的问题,所以她困惑而迷茫。 她当日编织那个美丽的陷阱,引得杭天曜一步步陷进去,只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想要争取一个丈夫的心而已。时至今日,她或许是喜欢他的,或许心里也有他的存在,但并不是非他不可的,这亦是她不愿去想的现实。 而杭天曜,对她是不是独一无二的?即便现在是,往后呢?多少年后,当她容颜老去,当他们已经平淡到波澜不惊的时候,他是否又会陷入别的女人的温柔陷阱中?她不愿去深究这些。 刚进凝霜院的大门,就发觉气氛不大对,院里不闻一点丫鬟的说笑声。 风荷回头看了云碧一眼,云碧只是不解地摇摇头,她走的时候院里还是好好的呢。 云暮快步迎了上来,只当去扶风荷,暗暗低语道:“韩小姐派人送了几盆菊花过来,恰好当时少爷也在,不知为何生了大气,命人将花全部送去暖房,一盆都不得摆在院子里。” 这个季节,正是菊花怒放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必要送去暖房吧。 杭天曜一个人坐在炕上,暴躁地将鞋踢到一丈远的桌下,他很想压抑自己的怒气,但他控制不住,只要一听到有个韩穆溪的任何一点点事,他都没来由地会联系到风荷身上。 风荷对他,应该是很好的,可是仅此而已,他心里十分清楚,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他想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想要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他发现,他不过在风荷心思转了一个圈,占了个小小的地方。他尝试着慢慢侵蚀她,但是他等不及了,她的云淡风轻叫他受不了,似乎他离开她,她也不过一抬眸就忘了。 风荷弯腰拾起他的靴子规整好,坐在他身边不语。她当然明白他这是吃韩穆溪的醋了。可她不知该说什么,说韩穆溪根本是他的臆想?说她对韩穆溪没有一丝感觉?这些事,她心里最清楚,不愿去撒谎。 韩穆溪对她,是有情意的;她对韩穆溪,应该是有一种情结的。但那不是喜欢,只是少女心中对未来夫君的想象,恰好韩穆溪是最符合她想象的,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最好会嫁给一个杭天曜这样的人。 风荷如我们每个女孩儿一样,无数遍想象过未来的那个人,往往你最后爱的在一起的通常不是那样的人,但一遇到那种人你的心总是特别容易被勾起,被软化。 “雪姨娘思虑太过,伤了脾胃,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她最后出口的话让她自己都呆了一呆,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这句,可是当她面对杭天曜之时,她心里发酸,酸的闷闷的。 杭天曜想象过无数句风荷会说的话,只是没料到是这一句。 那一霎那,他真想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问她到底想要怎么样。可是不过转瞬间,他已经如她一般平静地点头应道:“也好,不用等我用晚饭了。” 他起身,自己穿了靴,头也不回地掀了帘子出去了。 依风荷的理智,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怎么说怎么说,但她第一次没有按自己的理智来行事,她也想感情用事一回。 看着杭天曜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她捂着帕子哭了。为了征服这个男人,她付出了太多,但她不想再那样了,她太累太辛苦。她更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如果她不再对他耍心机,他同样更喜欢她,她才是真正成功了。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杭天曜的心一次次往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床上的女子与他说了什么,他几乎听不到,他脑海中全是她的画面,轻颦浅笑的、娇媚妖娆的、清纯楚楚的、柔弱无依的、从容自若的…… 他每回想一遍,他的心就不可遏止地收缩、疼痛,他几乎不能面对她对自己无情的事实。他曾经想过许多遍,想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下清楚得很,她对他远远不到托付终身的地步,不过是服从命运的安排。 雪姨娘苦笑,这个男人晶亮的眼神、黯淡的眼神,都与她无关,他的心里眼里只容得下那个女人,无论她以怎样卑微的姿态诉说,无论她以怎样迷人的微笑诱惑。落在他眼底的,只是一片空白,他透过她,看到的依然是别的女人。 那一刻,她彻底认输了。输了也好,从此后爱情远去,她也该做她应做的事,为了渺不可及的情,她一直[ 宝 书 网 ]耽误着拖延着,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桌上摆得什么菜,他压根没去看,连筷子都不动一下。 他只是在想今天风荷有点怪,她仿佛对自己彻底失望了,不想再争取不想再付出,她停手了。她是觉得自己不配吗,还是心里真的有别的男人?她难道真对那个见过一两次的韩穆溪动了心动了情,那她对自己又算什么? 杭天曜从来没有过这么慌张这么害怕,他怕极了她心里男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以风荷的性情,倘若心中有了别人,她多半是会提出和离吧,她一定不会委屈自己勉强自己,而到那时,他又该如何? 他后悔自己没从一开始就爱上她,那样或许他早已经想尽办法来夺得她的心。想要问个清楚又害怕结果,不去问,仿佛有几万只蚂蚁在他心上纠结攀爬,他第一次感受到风荷对他有多重要,从前他还是看轻了自己对她的情意。 夜色深沉,天边没有星,黑漆漆的,稀薄的雾气环绕在周身,有寒凉的秋意。他又一次翻墙进了自家院子,想要看看那个女人没有他的夜晚会不会伤心失落。 桌上点着一盏小灯,照见她酣睡的容颜,微微撅起的唇,卷翘的睫毛,细腻如玉的莹润肌肤,细细的呼吸声。 她永远都能睡得这么香吗?若她心里不再有他,他要该如何,他能放的了手吗? 他忽然间恍然大悟,即使她不喜欢他,即使她要离开他,他也不会退后一步,他永远不会将她交给别的男人。所以,他的矛盾彷徨,他的难受痛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抓紧她,牢牢将她缚在自己身边。何况,风荷从来不曾有过想要离开他的行动,只要他再努力些,她一定会真正喜欢自己的。 风荷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当她醒来时,发现身边有个温暖的胸膛,她又靠近了一点,一手换在他腰上,然后安稳地睡着了。 晨光熹微,她懒懒地睁开眼睛,床上只她一人。 慢慢梳洗了,信步走到院中,惊讶地发现回廊下摆着十来盆品种各异的菊花,有悬崖菊、案头菊、大理菊、金绣球等等,颜色鲜艳,每一株都婀娜多姿,迎着清晨的凉风伸展。 风荷笑着将每一株都细细观赏了一便,笑问道:“这就是韩小姐命人送来的吗?有这么多。” 沉烟抿嘴笑,将那盆案头菊搬了起来,说道:“少爷一大早起来就吩咐奴婢们去暖房将花儿搬回来,这盆案头菊最是小巧,少夫人看放在绣房里如何?” “很好,就摆在绣房的黄花梨高几上吧,换下那盆盆景来。昨儿忙乱着,都忘了问是单送了我这里呢,还是五小姐院里也有?”风荷心情大好,深深吸了一口气,涩涩的香味。 “五小姐那边也有,只是不及咱们这儿多。”沉烟招来浅草,示意她照风荷的话将花搬到里边,一面回着。 风荷想了想,又道:“这两盆悬崖菊,一盆我待会亲自送去太妃娘娘院里,一盆送给王妃娘娘。大理菊给五少夫人把玩吧,这个金绣球,分别给丹姐儿和六小姐,再拣一个五小姐那里没有的送过去吧。” 沉烟一一应了,除了给太妃娘娘的,其他都搬了出来,吩咐小丫鬟各自送去。 直到用饭时,还不见杭天曜的人影,不由问道:“你们爷呢,没有说去哪里吗?” “我不过才走了这一刻,你就想我了不成?”熟悉的戏谑声响起,杭天曜穿着石青色茧绸的秋衣,笑着过来搂了搂她的腰。 风荷丢了个媚眼,似恼似羞,随即挽了他胳膊往桌边走,嗔道:“昨晚上不回来歇在了哪里,雪姨娘身子不好,你可不许闹腾她。” 杭天曜暗暗吻了吻她秀丽的脖颈,笑道:“我是那样的人嘛,告诉你吧,我昨晚上见到了一个绝世大美人,尤其是她还对我十分主动,一个劲往我怀里钻。你说美人在前,我要还是拒绝就不是男人了,你不会吃醋吧?” 风荷故意在餐桌下踢了他一脚,恼道:“你都有了美人还回来干嘛,趁早去了,人家必然准备了丰盛的早点等着你呢。” “那可不成,我不回来,你哪儿吃得下啊。你若想我想得瘦了,我可舍不得。来,趁着热,先吃这个。”杭天曜夹了一个水晶莲蓉的包子喂到风荷唇边,眼里满满的宠溺之意。 这么大个的包子,风荷哪儿吃得下,硬是吃了四五口才慢慢吃光了。杭天曜又殷勤地为她盛了一碗鸭子肉粥,推到她跟前,握了她手道:“娘子,我对你好不好?” 风荷差点忍不住笑场,强憋着笑意郑重地点点头,还做出一副感动至极的样子来,连连点头:“好,可是……”她说了一半却不说了。 杭天曜正在吃粥,来不及咽下口里的粥,巴巴望着她。 风荷看他脸上都有了三分急迫,才道:“可是你也要多吃一点,你瘦了我可是要心疼的,尤其昨晚上还累着了。” 她话音刚落,杭天曜就想把口里的粥吐了出来,却不得不在风荷殷切的目光下慢慢咽了下去,把自己差点噎死了。 “爷,你没事吧,快喝点水。”风荷关切地拍着杭天曜的背,一手接过丫鬟倒来的水,絮絮叨叨:“与你说了多少遍,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知保养,倘若有个什么,叫我将来靠谁去。” 半晌后,杭天曜才喘着气说道:“娘子,我不过是被一口粥噎了,没那么严重,你别担心。”杭天曜觉得自己功力不足风荷深厚,他第一次发现风荷说起这种话来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夫妻俩正在你一眼我一语的打趣对方,却见芰香笑着过来,只是眼神有点严肃,回道:“少爷少夫人,萧世子妃遣了人来,说是家里菊花盛开,请少夫人一起去逛一日呢。” 两人对视一眼,愣了一下,世子妃与他们二人都不熟,还不到这样没事单单请风荷去赏花的地步,便是要请也会将信送到太妃那边,顺便邀请其他人,而且一般都会提前几天。像这样点明了只请风荷过去的做法却是有些不大对劲了。 风荷见杭天曜点了点头,吩咐道:“快请进来。” 同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管事媳妇和一个丫鬟,丫鬟年纪也不小的样子,应该有十八九岁的模样。 杭天曜一愣,那丫鬟他认得,是萧尚从前身边得用的丫鬟,并不是他们世子妃跟前的人,如今在萧尚书房里伺候着。 管事媳妇却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但依然恭敬有礼地行了礼,说的话和芰香说的差不多。她说话时,那个丫鬟一直拿眼瞟着风荷与杭四,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杭天曜会意,随手指着云暮道:“这可是世子妃身边得力的管家娘子了,还不请下去吃盏茶坐一坐,你们少夫人略微收拾一下。” 那管家娘子不大想下去的模样,只是不敢拒绝,勉强跟了云暮下去。 待她一走,那个丫鬟再次请了一个安,忙忙说道:“四少爷想来是认识奴婢的,奴婢是世子爷书房伺候的。世子爷说,有要事请四少爷与四少夫人一并过去商议,因寻不到合适的借口,才假托了我们世子妃的口,请四少夫人也去。因为时间紧迫,请四少爷与四少夫人越快越好。” 闻言,风荷起身说道:“估计是关于凤娇的,你等一下,我去祖母那里说一声。” 杭天曜亦是起身拦住了她,笑道:“你太慢了,还是我去吧,正好趁着这点时间收拾一下,我就跟祖母说闲着无聊送你过去。” 风荷想想也是,太妃应该不至于为这样的小事觉得她失礼了,而且杭天曜好歹会暗示太妃几句,太妃是个明白人。 不过一刻钟,一切就好了。风荷换上浅绿色云纹绣百蝶渡花的上衣象牙色的缎裙,披了碎花的月白披风,与杭天曜一道上了马车。 嘉郡王府里,萧尚一直在二门处等着他们,世子妃一个人坐在房里发呆。 今儿早上,萧尚忽然去了董姨娘房里,出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跟自己借用了一个人,也不说用来做什么,她只知道遣她们去了杭家。 前后一联系,她就怀疑是跟董姨娘有关,或许是董姨娘寂寞无聊想请娘家人过来走动走动,偏偏她是妾,董家其他人不算亲戚,只怕去请他们人家也不愿以妾室娘家的身份前来吧。是不是因此,去请杭家四少夫人过来,她好歹是董姨娘的姐姐。 这么久以来,萧尚一步没有踏足过董姨娘的院子,她心下好受许多,也尽量让自己不去针对董姨娘或者其他姨娘。可是今天,萧尚无端端就去了,是不是终于想起那个女子了?虽然知道风荷应该会来,她应该前去迎接,只是她就是不想去,她不明白萧尚为何那么心急,堂堂世子竟然亲自去二门等着。 杭天曜先下的马车,随即一把抱了风荷下来,萧尚没想到他们同乘一车,微微诧异,很快上前迎道:“咱们去书房说话吧。” 杭天曜与风荷都料到出了大事,也不迟疑,跟着他往书房走。 世子妃听说萧尚没有领他们前去董姨娘的院子,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听到去了书房,连风荷都去了,极为震惊与恼怒。 萧尚有个特别的脾气,他的书房从来不容人随意走动,除了书房留了两个服侍的丫鬟外,妻妾们一个都不能去,连她都不曾进去看过。而且萧尚常常大半个月歇在书房,所以书房对世子妃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提都不能提的地方。她猛地站起来,欲要去问个究竟,又觉得自己那样做有失主母风范,会被人耻笑,终于颓废地坐了下来。 可是她压根坐不住,就算萧尚再喜欢董姨娘,也不可能爱屋及乌到连董姨娘的姐姐也一并是特例吧,何况这些日子来根本不见萧尚有喜欢董姨娘的意思啊。凭什么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都能去,而她却被禁止。 萧尚一坐下来,就叙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自从发生上次董凤娇差点害得风荷出丑一事后,他就在她身边安了人,每日监视她。即使风荷忽悠董凤娇的事他都知道,而且还配合了一下,故意让伺候董凤娇的丫头往这方面引导。 今天早上,天还没大亮,他尚在书房习武之时,伺候董凤娇的一个丫头就急匆匆跑去禀报他,说昨晚是她值夜,凌晨的时候,朦朦胧胧听到董姨娘房里传出声响,就放在了心上。偷偷起来去看,发现一个黑衣人影从董姨娘房里逃出去,而董姨娘居然一直睡着不曾发现。她本来想叫人的,可当时黑衣人都去远了看不见人影,只得作罢,暗暗观察董姨娘的情形。 今儿早上,董姨娘平日都戴着的一对镯子少了一个,那是董姨娘的陪嫁,据说值不少钱,董姨娘十分宝贝。董姨娘丢了镯子后大怒,要一个个拷问她们,那个丫鬟就暗自去通知了萧尚。 后来萧尚特地过去安抚了董凤娇几句,许诺会送她一个更好的,从中得到那是董凤娇刚出生时老太太就赏给她的,价值不菲。 一开始,萧尚也以为是普通的小贼,看着董姨娘那边的院子偏僻,守卫不严,就起了贼心。可是细细一想,发现里边大有不对,一者听丫鬟的描述,那应该不是个普通的贼,身手很不错的样子;再者,倘若是贼,要偷东西还能不偷别的,光偷了这一个就了事,就算他时间紧迫害怕被发现,那也不可能有两个镯子只拿其中一个的道理啊。 萧尚联想上次杭天曜请他帮忙隐约提到几句有关董家的事,怀疑有人将注意打到了董凤娇身上,偷了她的东西或许是想要挟而已。 他知此事干系重大,不敢耽搁,当即请了杭天曜夫妻二人过来。 本来他前去杭家也是行的,一来怕杭家没有他这里安全,二来担心董凤娇出事,最后决定还是请他们过来更好些,或许还能让风荷从董凤娇那里套出些话来。 杭天曜与风荷听得错愕,要说是贼,他们还真没法相信。能有胆子偷到王府去的就不是一般的小毛贼,身手那么好就不会慌张以至于拿了一个镯子。尤其风荷知道董凤娇十分宝贝那对镯子,睡觉前都会卸下来包好了放在梳妆匣内。要是个贼,梳妆台上那么多值钱的首饰不拿,非得翻出那个镯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些。 要说有人故意如此倒是可能些。 那样做最大的可能就是针对董家,董家能被人利用的事情还真不多,而且要是想利用来要挟董老爷做什么事,可能对董老太太下手更合适些,毕竟一个庶女要想让董老爷为她怎样是不大可能的。对董凤娇最重视的,只有杜姨娘。 上次二夫人扯出身世一事,风荷已经知道是王妃在背后捣的鬼,可惜最后关头失败了,王妃一定不会就此死心的,或许正要以董凤娇要挟杜姨娘说出所谓的实情来,或者做一笔什么交易。不然,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关注凤娇,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风荷轻轻站了起来,笑道:“你们俩先聊着,我去给王妃世子妃请个安,再去看看凤娇,这戏也要做得像一点。” 萧尚想了想,点头道:“去给母妃请安还是回头我们陪你去吧,也不急,左右你们也要用了午饭赏了花再回去。” “只是有点不恭,还没给王妃请安就先去看凤娇。”谁家府里有这样的道理啊,主母小主母还未见,先跑去看一个妾室,说出去还不得被人说成藐视主母,当然主要是蔑视世子妃。 “这个无妨,每日这个时候母妃要念佛的,世子妃尚在料理家事,你见完了董姨娘时间正好差不多。”萧尚温和地笑笑,在对待外人时他难得有这么和气的时候。 风荷见他坚持,也就罢了,由萧尚叫来的丫鬟领路,去凤娇院里。 凤娇并不知道她会来。 第一百零五章魔高一丈 因为丢了一支镯子引得萧尚一大早亲自来看她,还许诺送她一对更好的镯子之后吗,董凤娇的自信心得意感从来没有这么强过。她不由暗暗想着,其实萧尚是很关注她的,只是装着对她满不在乎而已,不然怎么她这边刚出事他那边就知道了,或者萧尚对她练字之举很满意呢。 她支着下巴,坐在窗前,眉眼里全是将要溢出来的笑意。 当听到丫鬟禀报说是风荷来看她之时,她还未反应过来,几乎想不起来谁是杭家四少夫人,知道风荷都进了屋,她方惊讶地站了起来。 风荷正想借她的镯子一用,不免亲热得笑着走过去:“二妹妹,你如今可是不得了了呢。” 自从上次风荷教她习字博取萧尚喜欢后,凤娇对风荷的态度好了许多,笑着站起来道:“姐姐怎么过来了,我有什么了不得的。”说完,她又羞怯地低了头。 风荷暗暗腹诽,萧尚那厮有什么好的,居然能把凤娇迷到这地步,简直就跟唤了一个人似的,不过这样也好。风荷在对面坐下,故意盯着她看:“你难道还不够厉害,不就一个镯子吗,害得表弟一大早巴巴把我请过来,我还当什么事呢。虽说是老太太赏的,自然珍贵些,只是这样倒不像是看中镯子而是看重人了。” 这话简直说到凤娇心坎里去了,真是又得意又幸福,她正想寻个人好好诉说一番呢,偏偏整个王府每一个她熟识的人,想要显摆也没对象。比起来风荷好歹与她在董府一同生活了十几年,倒比王府的人亲近不少。 风荷的话勾起了她的话头,甜蜜得回忆着与萧尚的初识、许诺、指婚、迎娶等等,连这几个月来萧尚对她的冷淡都成了爱护她喜欢她的一种表示。 风荷扶额,这陷入情爱中的女人原来都是这样啊,当然凤娇比别人的症状更为严重些,几乎是在臆想状态了。虽说风荷不喜欢凤娇,但想到他日她得知真相或者被萧尚抛弃之后的惨状,风荷还是有几分不忍心的,是不是男人都喜欢玩弄女人呢?他们想近的时候就近,想远了可以把你当做陌路人,甚至送给别的男人,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女人如衣服吗? “他说要送我个比这还珍贵的镯子,也不知何时送来呢?”凤娇拉扯着手中的帕子,脸上全是期待的表情。 “瞧我,你不说我竟忘了今儿的正事。表弟请我过来啊,就是想让我借你剩下那个镯子看看,他回头好请工匠定制去。他们男人呢,你是知道的,最好面子,让他亲自来与你说吧,他总觉得有违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事,跟个女人一样。这府里有没旁的与你亲近些的人,不免把我叫了来,还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其他喜欢的首饰,他好一并命人打好了送给你。 从前我们爷还常说表弟是个性子清冷的人呢,家里的妻妾从来不肯多关心几分,弄得陌生人似的。倒是你,得了他的缘,居然肯为你做这么多事,连我看了都羡慕不已。”听凤娇提起镯子,风荷忽然心下一动,想起一个法子来,越发把凤娇捧得高高的。 凤娇故意扭捏了一下,最后终是让丫鬟把剩下那只镯子取来,还假意说着:“有什么话不能自己来说。” 风荷汗颜,却不得不把这个谎圆了,有奉承了她几句,最后说道:“自你来了这么久,还不曾见过杜姨娘吧,想不想趁这机会见见她呢。” 果然,凤娇一听就欢喜起来,立起来问道:“可以吗?丫鬟们跟我说,世子爷他不喜欢府里人来人往的,我怕他生气一直不敢提。”凤娇还打算好好请教请教杜姨娘如何笼络男人的心呢,风荷与她毕竟曾经生过嫌隙,有些话她可说不出口。 风荷斜睨了她一眼,捂嘴笑道:“你也呆了,杜姨娘如何与那些闲人相比,你想见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要是你不便与他说,我帮你传个话好了,保管一会子你就能见到杜姨娘了。” 凤娇虽然有心自己去与萧尚说,又觉得现在萧尚喜欢她,她越发要自重了,不能轻易去见他,倒是同意了风荷的说法,还催着风荷快去。 风荷便带了镯子辞了她,让她安心等着好消息。 杭天曜、萧尚两个大男人还在书房等她,见她进来时面色不大对,就诧异地问道:“怎么了,她给你脸色看了?” 风荷忙摇头,随即觉得自己的心眼的确不少,便腆着脸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听得萧尚脸黑了又黑。即便想想自己对那个大条暴躁的董凤娇有爱意,他都觉得恶心不已。说完,风荷十分不好意思的偷偷看了看萧尚,暗暗道: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谁叫你的招牌好用呢。 杭天曜却不管萧尚心里的恼火,笑着与风荷点头道:“你的意思是那人偷了镯子后应该回去找杜姨娘,或者逼她做什么事或者像从她嘴里问出什么话来,咱们不如这回就叫了杜姨娘来套套话。顺便还能以董凤娇来吓唬吓唬她,让她不敢胡说乱做。是也不是?” “就数你聪明,行了吧,瞧你那得意劲,又不是你想出来的。”风荷好笑的嗔着他。 “你想出来的与我想出来的有何分别,连你的人都是我的,难道还计较这些。”杭天曜的手越过小几捏了捏风荷的粉颊,一脸得逞的笑意。 风荷当即被他羞得连耳朵根都红了,这可是别人家里,还当着外人的面,这杭天曜,太轻浮了。而杭天曜与萧尚则是毫不见外的,自然不认为他们夫妻有什么必要背着他行事。 萧尚看得眼神闪了闪,轻轻咳了咳,低了头去。想起他与世子妃,似乎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倘若他这样对世子妃,怕是得把她吓得脸色铁青不可。为何有些女人就是不懂情调呢,夫妻之间,总是那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倒了胃口。 其实男人都是一样的,既希望自己的妻子能端庄贤惠的伺候自己,甚至主动给自己纳妾;但有时候又期待妻子能如青楼楚馆中的女人一样有情趣,会撒娇吃醋,而不是一味的恪守规矩。总之就是看着碗里的吃着锅里的,一个都舍不得放手。 话说杜姨娘正在董府急得团团转,大半夜的有人不知不觉偷进她的房间,幸好董老爷没歇在她房里,而且还拿了凤娇的镯子给她看,要她与他们合作。她当时吓得快昏死过去,人家虽然只拿了凤娇的镯子,但显然是指假设她不肯乖乖合作,连凤娇的命都能取来。 只是她不敢大意,这的确与凤娇的镯子一模一样,但她依然不能十分确定。嘉郡王府守卫森严,难道真有人能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了凤娇性命不成,关键是她不知人家要她合作些什么,要是因此而伤害到儿子华辰的利益,那她自然要好好权衡一番。 那人似乎也不急着要她下结论,说是给她两天时间考虑。 今儿一天,杜姨娘都在想用什么借口能去趟嘉郡王府,好歹先知道凤娇好不好,是不是她的镯子。她相处董府容易,可要进嘉郡王府就难了,还不知嘉郡王府认不认她这个亲戚呢,或者世子妃故意寻衅,压根不让自己见凤娇呢? 就在杜姨娘焦急慌乱的时候,嘉郡王府派了人来接她,说是董姨娘想见见她,这下子她愈加紧张了,一定是凤娇那边出了事,不然不可能相见她的,但也证明了凤娇在王府至少不是没有一点权力的。 杜姨娘也不知是急迫还是宽心的到了萧家,她原以为会让她先去拜见世子妃的,谁知前来领路的丫鬟直接将她带去了一个小巧的院子里,瞧着不像是堂堂世子妃住的地方。 她以为是凤娇的院子,谁知一脚迈了进去,见到的不是女儿,而是董风荷,她当即愣住了,半日方反应过来。 风荷笑着指了指下首的座位:“姨娘,咱们坐下说话吧。” 杜姨娘迷迷糊糊坐了下来,她联想到昨夜的人,以为一切都是风荷安排的,就是要逼她说出当年陷害董夫人的事。这般一想,她倒是放下了些许,倘若风荷逼她跟董老爷说董夫人是自己陷害的,她最后还能以凤娇被胁迫让董老爷不再相信这个说法。她强子镇定了下来,笑道:“大小姐请我过来有什么话说?” 风荷浅浅啜了一口茶,抬眸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姨娘知不知道昨儿夜里凤娇的镯子丢了,就是她出生那年老太太赏给她的,因着事情闹得大了,就请了我来抚慰凤娇。” 杜姨娘心中一跳,果真是凤娇的镯子,董风荷到底想要干什么。她咬了咬唇,问道:“大小姐,你想要如何?” “恩,姨娘是什么意思?我也是早上听说了这个消息赶过来的,这会子世子爷在凤娇那边,她不便见你,是以让我在这陪你说说话。”风荷几乎可以断定偷了凤娇镯子的人一定已经去找过杜姨娘了,不然杜姨娘就不该是这副表情了,好歹要先惊讶一下。杜姨娘这么镇定,表明她早就知道此事了。 “你,大小姐的话当真?”杜姨娘有几分吃不准风荷的意思,她既怀疑是风荷设的计,又担心不是风荷,那样倒暴露了有人要她合作的事。 风荷莞尔笑着,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自然是真的。姨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似乎早就知道凤娇的镯子丢了啊,是谁告诉你的呢?” 杜姨娘暗暗心惊,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露出了马脚,便想法子转圜:“大小姐,凤娇的镯子真丢了不成,那可是老太太赏的珍贵之物啊。” 事到如今,她想演戏也要看人信不信,风荷索性从袖子里取出凤娇的镯子来,拿在手里轻轻把玩着:“姨娘认认是不是这个,这还是方才凤娇给我看的呢!” 杜姨娘几乎忍不住就要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镯子来对比一下,终是压住了这个念头,故意上前几步细看:“对,就射这对,只剩下这一个了吗?” “是呀,另一个不正在姨娘身上吗?”风荷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杜姨娘下意识要伸手的动作,便诈诈她。 杜姨娘几乎稳不住了,她当即确定是风荷取了凤娇的镯子要挟她,咬牙切齿从怀中取出另一只镯子来,问道:“大小姐,你想让我做什么?” 风荷故作惊诧,不解的问道:“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真是怪了,凤娇丢失的镯子如何在姨娘手里,姨娘从哪儿得来的。” 杜姨娘听得越发迷糊了,这瞧着又不像是风荷干的,不然她可以开门见山与自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不肯承认呢。不是她做的,她又怎么猜到镯子在自己身上,杜姨娘觉得十分沮丧,她感到自己就像别人手中的玩物,任人宰割。 风荷也不与她打哑谜了,正色问道:“姨娘,凤娇的镯子丢得奇怪,王府里已经开始怀疑了,所以才请了你过来证实一番。拟于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拿了这个镯子逼你做什么事?” 杜姨娘万分懊恼,她估计自己是被风荷诈了,本来她自己不说他们是不会发现有人要自己合作一事的,眼下看来却是瞒不住了。要说那人能取了凤娇的性命,她相信董风荷现在就能让凤娇生不如死,他们之间可是有夙怨的。 与其被那个不知身份不知要求的人要挟,杜姨娘宁愿选择与风荷合作,至少她还有法子应付风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昨夜的情形完整叙述了一遍。 这一切与风荷的猜测差不多,可惜不知那人是什么身份,要求杜姨娘做什么事,但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风荷笑着收起一堆镯子,语气中含着微微的讽刺:“姨娘既然愿意把一切都说出来,看来是不打算与那人合作了吧。姨娘这么做是对的,堂堂王府,若是想要保住一个人的安全,你觉得几个宵小之徒当真能成事?这一次,是王府不知他们的歹意,被他们利用了,可是下一次呢,他们还能那凤娇怎么样? 但是,我既然能让凤娇心甘情愿的交出镯子,自然也能让她死得无声无息,这一点,姨娘需要怀疑吗?不过,姨娘也别担心,我对凤娇并无其他意思,她好歹是我妹妹,只要她不妨碍了我,我是可以让她在王府风风光光当她的姨娘的,甚至将来的侧妃娘娘。姨娘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姨娘现在可以先去见见凤娇,回头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杜姨娘心中恨不得立时咬死了风荷,但她不敢,她知道这里不是她可以胡来的地方。风荷既然能见她,既然敢光明正大与她说这些,那必是经过嘉郡王府同意的。杜姨娘第一次这么后悔,她让凤娇嫁到王府,分明就是把凤娇送到了风荷的眼皮子底下。王府世子与杭四少可是表兄弟呢,她当初怎么忘了这一点。 杜姨娘一步步沉重的出去了,风荷一点也不担心,杜姨娘是个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明白,不会把这些告诉凤娇的。 杭天曜与萧尚从隔壁的屋子里出来,望着杜姨娘随仆从远去的身影,对视一眼,都小心的审视着风荷。这个女人,可不简单,轻易惹不起,回头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钱呢。你看看她,三言两语哄得杜姨娘说了实话,还拿她没半点办法,回头可能还要将女儿的生死交到她手里。最倒霉的可能会是哪个要挟杜姨娘的人,因为他已经在某人的算计中了,估计就怕他不去呢。 萧尚故意蹙着眉,严肃的问风荷:“表嫂,董姨娘好歹是我的妾室,你确定我会把她的命交给你处置?” 风荷抿了抿嘴,笑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说道:“表弟愿不愿意把凤娇交给我我不知道,但我确信杜姨娘一定是这么以为的。而且表弟不肯,难道我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都不用我动手,还不知表弟府里有多少人等着要凤娇的命呢。尤其表弟今儿又去看凤娇又为她招来杜姨娘的,多少女子正咬碎了银牙盯着看呢。” 萧尚却被她的话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听风荷的意思,似乎是笑话他妾室太多,忍不住就反唇相讥:“我虽然妾室多,但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不喜女色,不及某人名声响亮。” 杭天曜听着把祸水引到了他身上,而且还这么不留情面,当即反驳道:“你别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这点我娘子最清楚。”他一面说着,一面讨好的摇了摇风荷的胳膊。 风荷却是轻轻推开他,笑道:“我清楚什么,清楚你有五个姨娘,清楚外面有一堆女人巴巴望着你去。别打量我整日呆在府里就什么都不知道,我陪嫁来的那几个护院小厮,平日连你的面都没见过,上了街还有人找他们打听你的去向呢,千万托了他们有机会就引着你去。” “娘子,他们哪是望着我的人,分明就是指着我的银子呢。”杭天曜颜面尽失,又想到风荷这回勉强给他留了点面子,回去还不知要怎生磨搓他呢,就对萧尚恨之入骨起来。 萧尚摸了摸鼻子,他说什么了吗,他只是为自己辩驳良驹,就说了一句不及某人名声响亮嘛,有点名道姓吗?没有。 杜姨娘从女儿的院子里出来,又是放心又是担心,放心的是女儿至今完好无缺,担忧的是女儿压根不知道尽在咫尺的危险,还一门心思沉浸在美梦中。 但是她清楚,风荷说得有道理,只要嘉郡王府有心保护凤娇,不会那么容易让那些人得逞的,但要是风荷想害她,那就是防不胜防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跟风荷合作。 风荷笑吟吟地让丫鬟给杜姨娘上茶,她就是要让杜姨娘确信自己在嘉郡王府的贵宾,然后关切地问道:“凤娇还好吧,姨娘放宽了心。” 杜姨娘眼中的风荷带着恐怖,她几乎不能平心静气与她说话,但为了不失底气,强撑着应道:“多谢大小姐美意,她很好,大小姐想要我做什么?”她相信风荷绝对不会是单纯的关心凤娇,一定有她自己的目的,所以她就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风荷慢慢吃着一块糕,吃完了用帕子拭拭嘴角,柔和的笑道:“我能要姨娘做什么,不过是为了帮姨娘与凤娇度过这一次难关。咱们在家里怎么闹都不打紧,但是要闹到外人面前就不好看了,最怕有人将咱们自己的矛盾利用了去,到时候吃亏的怕是老爷与大哥了。姨娘不希望如此,我自然也不希望如此,董家好歹是的娘家,抱住了董家就是保住我在王府的地位。 姨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当然,我也不会置姨娘于险地的,那人不是要和姨娘合作吗,姨娘总得知道他想合作什么才成啊,不然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何况,事情关系重大,姨娘不敢轻率作决定,想要那人再证实一次也不是不可,保险点总是好的。” 闻言,杜姨娘也觉得有理,有人想要与她合作,事情多半与董家有关,不然她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如果是针对董家的事难免给董家带来危险,风荷关注些也在情理之中。她很快点头应道:“我明白大小姐的意思,我会照大小姐吩咐的取做的,只是凤娇这里……”她说道一半,就不再说下去。 风荷徐徐点头:“我下了保,自然会把人完完整整还给姨娘的,再说了王府也不会容许外人动府里的姬妾啊。那人要是去问姨娘,姨娘打算怎么说呢?” “我就说我与他素不相识,轻易不敢相信他,金儿特地来女儿这儿打探消息。偏偏女儿一句未和我提有关镯子的事,连我旁敲侧击都不接口,我心里有些怀疑他那个镯子是真是假,他要是想取信于我,就来取了另一个镯子给我看。那时候我才可以信任他。不过,他最好先告诉我合作什么事,我心里有了底也能做点准备。”杜姨娘自然清楚风荷话里的意思,也不迟疑,很快回道。 风荷笑着拍拍手:“与姨娘合作就是痛快。我也不敢耽误姨娘的功夫,这就派人送姨娘回去吧。” 送走了杜姨娘,风荷又请萧尚布置了一番,这就到了午饭时辰了。 萧尚带了他们夫妻去给王妃请安,王妃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留他们夫妻一同用饭。 世子妃在一旁调停桌椅,眼睛是不是瞥向风荷,隐隐有嗔怪。是怪她来了王府不先去拜见她这个世子妃,而是先去一个妾室房里呆了半天,到了用饭才现身。 风荷知道自己有失礼之处,也不与她计较,笑吟吟地陪着王妃说话,另有小郡主在一旁凑趣。 用了饭,王妃要歇午晌,嘱咐世子妃好生招待他们。 说好了是赏花,萧尚自然不会叫人挑出错来,赏花的地方早就布置好了。就在园子里的菊花圃边,丫鬟们烧水的烧水,搬桌椅的搬桌椅,早早就忙开了。 人也不多,就世子妃领了两个姬妾、小郡主、风荷,杭天曜与萧尚在不远处自己安了一桌,顾自饮酒。 萧家的菊花圃还算大,有半亩多地,现今时新的品种都很是齐全。菊花圃边既是一条潺潺而过的小溪,溪对岸是一片桂花林,彼时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 世子妃亲自斟了茶,递给风荷与小郡主,两个姬妾只有站着伺候的份。菊花茶,用的杭白菊,虽没有园里的菊花名贵,但胜在口感好,清热降火,陪着斗彩菊花的茶盏很是好看。 小郡主献宝似的指给风荷看:“表嫂你尝尝,我亲自收的菊花呢,嫂子她看不起杭白菊,嫌它普通,是我执意让人在庄子里种了一大片,这可是今年最新鲜的。” 菊花经了水,原先干瘪的花瓣仿佛吸足了养料一样,个个圆润饱满起来,在水中舒展着飘舞着,像极了盛开的时候,香味苦涩中带着清淡芬芳,茶汤显出淡淡的黄色,啜一口淡极而雅。 风荷笑着赞道:“确实不错。泡这菊花茶,也就是杭白菊、贡菊才好喝,换了这些菊花,虽然好看,但是不耐喝。尤其这个季节,天气又干燥,最易上火,喝了菊花茶有助于清心热明肝目呢。” “表嫂真是我的知己。他们都不喜欢,一会没有龙井的回味,一会失了铁观音的清香,一会不及毛尖好看,总之就是一无是处,是俗人才喜欢的。我就想吧,俗人就俗人,让他们当文人雅士去。如今表嫂也爱喝,算是破了他们的话,表嫂难道不是雅人?”小郡主的茶受到别人的称赞,比赞了她自己还欢喜,又让风荷尝尝桌上摆的糕点。 风荷肚子正饱着,可惜却不过她的盛情,拈起一块菊花佛手酥吃了两口。她与小郡主倒能说到一块去,两人时不时大笑起来。 世子妃自进了府,恪尽职责,对小郡主这个小姑算得上是疼爱有加的。见此,不免生了淡淡的醋意,正色与小郡主道:“女孩儿家要庄重,笑不露齿,你这样叫外人看了不是却了你郡主的脸面吗。” 小郡主知她这个嫂嫂最守规矩,也无不快的样子,对风荷眨眨眼道:“嫂子,好嫂子,这里又没有外人,怕什么,改明儿有了外人你再提醒我不迟啊。表嫂好不容易来走一遭,偏偏又与我喜好相同,你就让我们自在说说话吧。”她作出一副娇态,摇着世子妃的胳膊。 世子妃对她的要求一向是不会拒的,但也不知今儿怎生回事,看着她与风荷叽叽喳喳就有些不爽,她不好责备小郡主,不满的目光就看到了风荷身上。 风荷想着世子妃吃凤娇的醋,是以不喜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这醋未免吃的多了些,萧尚至今没将凤娇怎么样呢,倘若他日真的收了房,她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正有点尴尬呢,却是王妃那边有人来请小郡主过去,说是有话嘱咐她,小郡主忙过去了。 剩了风荷与世子妃两个人,越发没话说了。 风荷有心告辞,又不到时候,只得耐着性子没话找话:“今儿多谢娘娘美意,累的娘娘为我们忙了半日。”面对世子妃,风荷真不能做出亲昵的样子来。 也不知是不是世子妃一时不察,居然顺口说道:“原是世子爷要请你们来赏花的,我也是才知道的。”她刚说完,自己也察觉到了,欲要掩住口却来不及了,讪讪得低头。 风荷听得暗暗摇头,却不好表示出来,只得假作不经意的应道:“是吗,只怕是两位爷许久不见想要说说话。” 世子妃想要弥补自己刚才那句话,勉强笑道:“其实我也常望着你们闲了来走动,听说你如今管着家事,怕你忙走不开身。” “我不过跟着母妃打打下手,正经我也不大会呢。娘娘得了闲,也让我有机会招待娘娘一番。”风荷觉得要让她与世子妃呆一天,她非得憋死不可,这规矩也太严了些。寻常大户人家都极重规矩,可是只要大面上不出错就行了,自家人面前还是挺随意的。 谁知世子妃忽然定定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手里的帕子扭成了麻花。风荷不知她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催促,岂料世子妃竟然没说,呐呐的劝她吃茶点。 过了有进一个时辰,小郡主才回来,风荷松了一口气,不由笑道:“舅母叫你去做什么呢,这么久。” 小郡主扁扁嘴,随即展眉笑道:“母妃一下子睡不着,叫了我去说闲话,直到刚才才睡下。” 风荷暗暗奇怪,王妃若是睡不着,随便找个丫鬟麽麽说话都行,何必非要叫了小郡主过去,还是明知小郡主在陪着她赏花的情形下。难道王妃是想给世子妃与自己单独说话的时间,这倒有点可能,世子妃明明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的样子。 到了申时一刻的时候,杭天曜与风荷才告辞回府,等着萧尚的消息。 刚进屋,云碧就神秘兮兮的低声笑道:“少夫人,你们走了没多久,顺亲王府的世子妃就来看五少夫人,刚刚才走呢。” 风荷换下出门的衣裳,点了点她的额角,笑骂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这样来报告。” 云碧撅了撅嘴,一面给风荷穿上家常的玫瑰红长褙子,一面说道:“少夫人也不听奴婢说完,就当奴婢没好事,奴婢哪儿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特地来回给少夫人的,当然是大事了。” 杭天曜也不换衣服,只是脱了靴子,笑看着她们主仆俩道:“娘子,瞧你把她们惯得什么样儿,明明看见主子在更衣,也不知道过来伺候着。” 一旁抱了风荷换下来的衣裳要送去浆洗房的浅草止了步,歪头道:“奴婢们都是少夫人的丫鬟,少爷的丫鬟不在这里,要不要奴婢给你去茜纱阁传几个过来。”浅草也是个牙尖嘴利的,知道杭天曜是在打趣她们。 说得风荷与云碧都大笑起来,杭天曜无法,自己寻了双屋里穿的鞋子蹬上,气鼓鼓道:“现在你们主子护着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哪天你们主子出了门,小心我收拾你们。”他也不过是说笑罢了,要是他叫丫鬟给他更衣,风荷的眼神一瞟过来,他就会紧张的直打鼓。 风荷坐在榻上,问云碧道:“到底什么事,快说,少不了你的好处。” 云碧笑嘻嘻的靠近风荷,挨着她道:“我们从世子妃身边的丫鬟那听说,他们家王爷前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貌美女子,又不敢叫他们王妃知道,偷偷藏在后园一座小楼里,时常寻机会去偷看。如今阖府无人不知,只是瞒着他们王妃,生怕王妃知道后大怒,据说这还是他们世子妃下的令呢。” 风荷好笑地回眸看了杭天曜一眼,得到杭天曜肯定的眼神,才对云碧道:“这也算不得多大点事,瞧把你兴头的。今儿世子妃是特地来看五少夫人的吗?” “是啊,好像辅国公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病在床上,世子妃来与五少夫人商议呢。”最近五少夫人也怪倒霉的,与五少爷总闹矛盾,吵得满府都在传说,加上母亲病了,越发添了愁烦。 风荷只是点头,并没有深问下去,又道:“把我们刚带回来的礼物分几份出来,我一会过去给太妃娘娘请安时带过去。记得里边好像有几样药材,你先选一两样好的,回头送去五少夫人房里,只说我这不便亲自去探望,就当孝敬她母亲的吧。” 云碧应是,退了下去,打点礼物。 风荷走到床边,推了推歪在床上的杭天曜,问道:“那女子是你安排的吧,从哪儿弄来的人?好快的手脚。” 杭天曜轻轻一拉,风荷就倒在了他怀里,他笑得十分得意:“那还用说,娘子吩咐的事为夫自然要当第一要务,人嘛,肯定不是京城的,但绝对可靠,不怕迷不住顺亲王。” “哼,还有脸说,你怎么认识的,才在嘉郡王府还哄我呢,这回露馅了吧。”风荷两手拧着杭天曜的耳朵,大有他不老实交代就要动用暴力的态势。 “娘子,你真个冤枉我了,我只是吩咐他们想办法弄个美貌女子塞给顺亲王,我只见过一回呢,叮嘱了几句话而已。究竟长得什么样,我连看都未看清。”杭天曜可怜兮兮的求饶,谁叫他口碑太差,偏偏那种事又不能证明,倒成了风荷拿捏他一辈子的把柄。 风荷一手支着肘,居高临下的摸了摸杭天曜的鼻子:“算你明白,要是往后被我发现你在撒谎,你自己看着办。” 杭天曜觉得自己太窝囊了些,总被一个小女人要挟,搂着风荷翻了一个身,变成他在上,继而扬眉笑道:“这样办好不好。” 风荷抱着他的脖子,摇着头,嫣然笑了:“不好。” “那娘子的意思是还是像方才那样更好些?”他一面说着,一面作势又要翻一个身。 风荷忙抱紧他的手嗔道:“你急什么,大白天的,我要去给祖母请安。” 杭天曜不理,一口吻住她粉嫩的唇瓣,支吾着:“你这会……说得好好的,晚上又……又装睡,我还是,不要信、你的好。” 风荷力气不及他,推不动他,只好半推半就的让他得了手。 待到太妃看见他们,故意板着脸问道:“不是说你们申时就到了吗?怎么过了都近一个时辰才来。” 风荷暗自瞪了杭天曜几眼,搂着太妃的肩膀道:“祖母有所不知,爷他说左右晚上还要过来,不如直接来祖母这蹭一顿晚饭算了,省得我们院里又要闹。祖母这里什么好吃的没有,祖母一个人也吃不完,咱们人多些还热闹,祖母也能多用些,就当孙子的孝心了。从来只听说孙子孝顺做了好吃的孝敬给祖母的,倒是不曾听过来祖母这骗吃骗喝也叫孝顺了,亏他说得出口,倒把我臊得不行。” 说得太妃与众人呵呵笑了起来,忙命人快快摆饭。刚用罢晚饭,蒋氏也来了,原来是与太妃打个招呼,她明儿要回娘家一趟,太妃自然不会不准,倒赏了她不少好东西带回去。 当日晚间,那人遵守承诺没有去找杜姨娘,到了第二日,又逢董老爷睡在书房的日子,杜姨娘按耐着紧张慌乱的心情,假装在床上睡觉,其实一直未阖眼。 这一等,却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来,杜姨娘模模糊糊真的睡着了,直到丑末寅初的时候,杜姨娘隐约听到一点动静,随即清醒过来,感觉到自己脸颊边有丝丝寒气,立时睁开了眼。一把明晃晃的刀就在她头上悬着,随时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杜姨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忍住出声叫人的欲望,她知道黑衣人既然刚才没有杀她,应该就没有要她性命的意思,只要她肯乖乖配合。 这个人就站立在窗前,仍然穿着黑衣,蒙着面,看不清形容,只知道身材高大,四肢健壮,一双眼睛冰冷迫人。 第一百零六章大幕揭开 能在董家由一个孤女当了姨娘,生下二子一女,还几乎夺得了大半的掌家大权,这样的杜姨娘也不是多简单的人物,即便有老太太相助。倘若杜姨娘当真没有一点心机手段,也不可能被老太太这般看重。 杜姨娘做出一副十分冷淡不悦的样子来,躲开那人手中的刀,起身穿了衣服,很有些架势。 黑衣人看得愣神了,半日方沉声问道:“你决定了?” “我决定什么啊我决定,你当我关在大宅门里好忽悠呢。我实话告诉你,我昨儿去看我女儿了,她压根没提丢了镯子的事。我还反复试探了她几遍,那可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呢,日日戴在手上的,要是丢了你说她怎么可能不告诉我这个当母亲的,哼。”杜姨娘满脸都是气恼生气的表情,看着黑衣人的目光中带有轻蔑。 黑衣人半日不曾反应过来,记得前晚来得时候这个女人被吓得战战兢兢,浑身发抖,今晚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也太、太善变了些吧。她说什么,镯子没丢?怎么可能,自己明明拿了她一个镯子,难道还能变出一个来? 杜姨娘也不等他说话,继续说道:“你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我给得起的自然都给你,别拿我女儿吓唬人。你难道不知道会吓死人吗,喏,这是你的镯子,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假货,就想懵我,当我三岁小孩呢。我就说嘛,嘉郡王府那是什么地方,戒备森严,别说你一个小毛贼,便是高手都不一定能来去自如。行了,你要多少钱,说吧。”杜姨娘一面说着,撇了撇嘴,从怀中掏出一个镯子扔给了黑衣人,看都不看一眼。 黑衣人彻底晕了,这,这什么意思?是、、把他当成了走江湖的骗子,他堂堂,呃,堂堂一个人物,怎么可能无聊到为了点钱财做出这样无聊之极的事情来。可是,眼前这个女人似乎认定了自己是骗她的,黑衣人相当无奈,他都是服从上级办事的,嘴皮子功夫实在不怎么的,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取信于人了。 杜姨娘暗暗观察他的表情,看得出来黑衣人没有杀她的意思,她更放心大胆了,絮絮叨叨:“我手头上现银不多,五百两,够不够,你要嫌少那匣子里有些珠宝首饰之类的,你自己拿吧,往后别来糊弄人了。” “你、、我没有骗你,这的确是你女儿的镯子。我稀罕你那点银子啊,当我吃饱了撑着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你乖乖和我们合作最好,不然就等着给你女儿收尸吧。”黑衣人的脸被遮住了,不然这时候一定能看到比锅底还黑,他行走江湖多少年,第一次被人这么瞧不起啊。 “你,别吓我了,你说得若是真的,就把我女儿的另一只镯子也拿来我瞧瞧,那时候我就信了你。”杜姨娘做出三分害怕的样子来,缩了缩脖子,声气没有先前壮了。 黑衣人真想拂袖而去,可他任务在身,不是与一介妇人置气的时候,思忖了半天,方咬牙说道:“好,你等着,到时候你再不乖乖跟我们合作,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黑衣人就想离去,杜姨娘忙唤住了他:“喂,你等等,你说真的呀。” 黑衣人没好气得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喝道:“废话,你当老子耍你玩儿呢。” 杜姨娘被他恶狠狠的样子吓得后退了几步,扶着床沿小声问道:“你们,究竟要我做什么呢,我要做不到怎么办?” 黑衣人以为杜姨娘相信了他的说法,上前几步,冷冷盯着杜姨娘道:“我们要知道你们府里大小姐的身世,就是现在的杭家四少夫人。” 杜姨娘吓得浑身一哆嗦,居然是为了这个,对方到底想要自己怎么说呢?她是万万不会承认风荷是野种的,一来那样凤娇的性命同样不保,二来可能还会连累华辰。或者,对方是想让自己做假证?不过,很快杜姨娘就反应过来,诧异道:“什么意思?我们大小姐有什么身世吗?” “你当真不知?”黑衣人有点拿不定主意,照理说这个女人肯定知道些什么。而且上边说了,她就算真不知道也没关系,她愿意出来指认就够了。 “我真不懂你在说什么?”杜姨娘直接坐倒在了床上,呆呆的。 黑衣人认真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虽然装得很像,但看得出来装的痕迹,他轻轻将刀搁在杜姨娘面前一尺处:“你说还是不说?” 杜姨娘眼里全是恐惧,身子往后挪了挪,但硬着口气道:“除非你把我女儿的镯子真的取来,我才相信你的话,不然我哪知你是不是在诈我的,反正我一个妾室,死不足惜,你杀了我也没什么了不起。” 黑衣人无法,只得冷冷喝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取来你女儿的镯子,你就给我好好交代。” 杜姨娘勉强点了点头,目送着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 直到过了有一刻钟,确定黑衣人远去之后,谭清才从屋后面的树上跳了下来,偷偷潜进杜姨娘的屋子。杜姨娘正在琢磨着怎么把消息送给风荷,让她保护好凤娇,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影吓了一大跳。但她今晚受惊吓多了,也没太慌张喊叫,只是惊惧得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到我房里来。” 谭清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左右扫视了一眼,知道丫鬟都睡迷了,方小声道:“我是大小姐派来保护你的,情形如何?” 杜姨娘暗暗腹诽,保护自己,我看是监视自己还差不多。但她不敢违背风荷的意思,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描述了几遍,又叮咛风荷一定要信守承诺。 谭清听她说完,点了点头,就飘然而去了。 杜姨娘这心七上八下的一夜未睡好,生怕再冒出个什么人来。 杭四夫妻得到消息已是第二日清晨,传信给了萧尚,让他做好准备。 那黑衣人不是没有一丁点怀疑的,是以他没有很快下手,而是暗暗观察了嘉郡王府好几日,看他们一切如常才准备在第四日晚间下手。 可惜他还是算错了,这一晚,他刚刚潜进凤娇的屋子,还没翻到镯子在何处,就被包围了。虽然他武艺上等,到底招架不住一群侍卫围攻,最终缴械投降。 他原以为嘉郡王府会当即审问他,他反正来个一问三不知就行了,但是,他只是被带到了一个四面密闭的黑牢里,被扔了饭菜等物,中间无人和他说过一句话。 风荷从流莺阁里出来,她这是劝架去的,五少爷夫妻昨儿晚上又吵了一架,连太妃都被惊动了。太妃如今对蒋氏虽然不大喜欢,但毕竟也是她的孙子孙媳,总希望他们能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三天两头的闹谁看了都不像话啊。这一大早就派了风荷过去给两人说和,风荷没法子,忍着气去了。 自从杭天睿收了绿意之后,蒋氏的脾气就有些不大对头,一次比一次暴躁易怒。 当然,这对风荷是好事,可她看了也有些不舒服。男人纳妾那是常事,女人想要阻止多半是不会成功的,这时候女人只能想自己的方法留住男人的心,在这一点上蒋氏无疑是失败者。其实,也是从前杭天睿太顺着她了,以至于她忘了这里是杭家,她是杭家的媳妇,风荷暗暗告诫自己,别看着杭天曜现在对自己好就恃宠而骄,男女之间相处分寸是极难把握的。 屋子里,杭天曜坐在炕上,地上一溜小杌子上坐着几个姨娘。她们每日都会在风荷从太妃那边回来后来请安,但因风荷今日没回院子直接去了流莺阁,她们便安静得等着。 其他人倒还安分,只有柔姨娘时不时用哀怨的眼神望着杭天曜,似乎在怨怪杭天曜忘了她们这些妾室们。杭天曜认真看着书,早忘了下边还坐着他的妾室们,他不说话,她们自然不敢开口,显得特别寂静小心。 风荷进房,看到这幅景象,倒是愣了一愣,几位姨娘忙忙起来给她行礼。 风荷坐在杭天曜对面,摆手笑道:“却是我忘了使人去通知你们,害你们等了这许久。都坐吧。” 几个姨娘如今是略略看了形势,知道风荷的地位牢不可动,也不敢有别的想头,只是希图着稍微分一点点宠爱。闻言,都强笑着归了座。 杭天耀这回放下书,握了握她的手,不悦的道:“早上天气凉,起了雾,出去如何都不穿件披风呢。” 当着一屋子妾室的面,风荷没心思与他表演恩爱的戏码,那不是戳这些女人的心窝子吗,赶紧抽出自己的手,笑道:“走得太急了,而且也不冷。” “那也不能大意了,昨儿晚上不是还嚷着头痛吗,现在可好些了,要不要叫个太医来瞧瞧。”杭天曜的眼里,妾室就是下人,好不好的卖了清静,丝毫不觉得她们有权利吃醋伤心。 同是女人,风荷不想太过为难她们,就对几人笑道:“罢了,你们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们服侍。” 几人安安静静行了礼,告退,柔姨娘走在最后,临走前还回头对杭天曜送了个秋波,可惜这秋波杭天曜没收到,却是被风荷收到了。 风荷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她们几个,日子也不好过,你别太为难了她们。” 杭天耀起初还未明白过来,随即捏着风荷的面颊笑道:“我和曾为难过她们,你倒是好,为她们难过起来了,也不想想她们出了这屋子就在那骂你呢。” “那也没有办法,你既然将她们收了房,自然就要对她们终身负责,不然何必白白耽误了人家呢。她们今年都不过花样年华,难免一副女儿情肠,你要是偶尔闲了,也可以去那边坐坐,我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吃醋。”风荷不是想要当一个贤惠的妻子,而是杭天曜假若只是过去走走转转,她还不至于拈酸吃醋的,或者杭天曜索性打发了她们,别让人家空等一场。 以她们的品貌,要是不怕吃苦,配个一般小户人家当正妻还是可以的。不要以为她们不是黄花闺女了就没人要,杭家出去的,别说杭四少的妾室了,一个小小的通房都有人抢呢。 杭天曜越听越不是味儿,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难道就半点不知我的心意吗,我待你如何你到今日都不肯相信吗?我说过,我跟她们是清清白白的,凭什么要我负责。你要是仍不肯信我,那我就对天起誓。” 风荷不想他会这么激动起来,明明都是他的女人,倒弄得像是她红杏出墙一样,忙搂着他腰,低低娇语道:“瞧你,值得这么大气嘛。我不过是说句公道话,你就恼了起来。我是女人,自然清楚她们的悲哀,与其这样白白耗着她们的青春,还不如打发得好。你待我好我当然一清二楚,只因如此我也不想叫你委屈嘛。” 她说着,红了眼圈,将头埋在他胸前。 杭天曜也不知为什么,只要风荷一提起他和那些妾室之类的,他心中的火气就忍不住往上冒,非得发泄一通不可。他捧起她的头,深深吻了下去,想要让她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她的,到了他已经不可自拔的地步。 风荷几乎窒息,憋得小脸红红的,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 “往后,你都不许说这种话,不然后果自负。”杭天曜好不容易迫使自己放开了她,啄着她小巧的鼻子,喃喃道。 风荷也不躲闪,扬起笑脸,附在他耳畔轻声道:“这个就是后果吗?” 杭天曜原就心猿意马起来,被她这一撩拨,真有几分情动,强自道:“自然不止这样。” 风荷索性整个身子贴到了他身上,吐气如兰:“杭天曜,你这个大坏蛋,总是欺负我。” “董风荷,你最好安分一点,不然我现在就要你好看。”他怀疑她今儿吃了药似的,竟然这般主动。 风荷越发咯咯笑着去脱他的衣服,吻着他俊逸的面庞,迷迷糊糊说着:“我就想试试你能把我怎么办?” 杭天曜打横将她抱起,狠狠咬着她耳垂,低声道:“好,一会不许哭,不许躲。” 风荷搂着他脖子,扭着身子,细细抚摸着他胸前壮健的肌肤,抬眸媚笑道:“人家才没那样没用呢,就怕你没那本事。” 她肤白如玉,双颊上开出一朵艳丽的桃花,散发着旖旎的淡淡幽香。在扭动中,衣襟半褪,露出精致的锁骨莹润的肌肤,慵懒妩媚。 杭天曜几乎被她摄去魂魄,再也顾不得别的,大步跑进房里,将她扔在床上,直接压了上去。 完事后,他吸shun着她粉红的蓓蕾,闷声问道:“今儿这么主动,小妖精,到底想要干什么?” “人家什么都不想,只是想要叫你高兴而已。你说,你方才欢喜不?”她抱着他的头,轻轻揉弄着他的黑发,相信自己应该是爱这个男人的。 “当真?我真的很喜欢你,你那个时候,真美,我真想把你一口吞下去。”他抬起头,将下巴搁在她柔弱的肩头,大手揉捏着她的酥胸。 风荷的脸颊烫得发烧,酡红一片,忙推开他,侧了身背对他,呢喃着:“那你只许对我这样,不许、、、” 他大笑着揽了她在怀,一双略带薄茧的手慢慢地在她身上游移,直到听到她动人的喘息声,才咬牙笑道:“你一个我都招架不住,哪儿还有旁的心思。” 她登时全身都泛起了细腻的红晕,把头埋在被子里,哼哼着:“求你,别说了。” 两人一直闹到快中午了才起身,风荷诧异的自语道:“表弟那边还没有消息吗?莫非那个黑衣人起了疑心,不敢再去夜探王府?” 杭天曜哎哟一声,拍着自己的大腿:“你去祖母那里请安时我得到了消息,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人已经抓到了。” 风荷白了他一眼,嗔道:“我就说嘛,不可能没有消息,亏了你居然能忘记。” “还不是你老勾引我,哄得我不知今夕是何夕,否则哪儿就能忘了。现在倒是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难不成忘了刚才某人连连喊着我的名字吗?”他诞笑着拍了拍她的微微翘起的臀部。 “杭天曜。”风荷低咒一声,这个坏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娘子,我在,你好想要吗?”他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顾不上穿了一半的衣服,眼里都是坏笑。 风荷实在受不住了,只好满口求饶,逼他快说正经事。 杭天曜好笑得亲了亲她,笑骂道:“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家伙,看你以后还嘴硬。”说着,他把萧尚派人送来的消息细细与她说了一遍,最后还问道:“你说,能从那人口中问出什么话来吗?” 正午明媚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屋子里的yin糜之气渐渐散去,有一种分外明朗的感觉,不由使人心情大好。 风荷拍了拍杭四的头,取笑道:“你素日那般聪明今儿也犯糊涂了不成?那是什么人,必然是咬紧牙关死不开口的,能问出话来才奇怪呢。” “哦,那你抓了来干嘛?你明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索性将他独自关起来?”杭天曜摸摸头,暗道自己怎么就像只小狗呢。 也不是存心抓他,而是放着威胁到凤娇的安全,难保不出事。而且人没了,派他来的能不急吗,一急就会有反应,那样就容易知道是谁的人手了,也能多做防备。 话说黑衣人被关之后,先还不着急,几日过后也不见人理会他,心下就有几分诧异了,或者说是恐惧。这样黑不见天日的地方关着,不知年月白天黑夜,不见一个人影,无人说话,这样的寂寞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住的啊。 他相信上边发现他失踪了一定会派人来找他,找不见人应该会料到他出事了,关键是他还没死呢,别把他当死了啊。获救的希望相当渺茫,估计也不会浪费人手来救他。他已经隐隐想明白了,他这是落入别人的陷阱中了,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糊弄了一场,早知道应该结伴去的。 他失踪的消息第二日就传到了上边,引来一场震怒。 内侍托着茶盘,将茶献给老妇,低声劝慰道:“娘娘,你也别太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骨。一个不成,咱们还能再派人手去,不信拿不住她们的把柄。” 老妇咳嗽了几声,内侍忙给她拍着背,待她平静下来伺候她漱了口,吃了半盏茶。老妇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不懂,这次事情不成,咱么就是失去了一个最好拿捏他们的把柄,想要以后下手是绝不可能了。这次人没了,必定是他们早就发现了不对劲设了个陷阱,现在戒备森严,咱们派多少人去都是不成的。何况那丫头心思灵敏,只怕早就想好了应对的策略,咱们再想以这个寻事,说不定就是自投罗网呢。” 内侍听得有点紧张,忙道:“那咱们就放弃了不成?多好的机会啊。” “罢了,以后再想其他办法吧。他们府里,事情那般多,不信找不到机会扳倒了她。还有啊,听说最近杭天睿夫妻闹得有点不像话,你传话下去,叫他们安分点,现在窝里斗,将来出了事谁担待。”老妇提起这个就是一肚子火,传说中风流杭四少娶了妻子后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夫妻和顺,还小心谨慎起来;反是一句随和安稳的杭家五少,最近传言不少。 内侍忙忙应道:“是”。 ……。 王妃神思不属得坐在炕上,上边又发了话下来,自己何尝不想让他们好好的,可是年轻夫妻之间,这种事谁说的好呢。劝又劝不服,骂也无济于事,弄得她是焦头烂额。加上女儿的亲事,王妃真觉得事事不顺,连她都忍不住想要发火。 王爷从外间进来,看到王妃最近一直都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淡淡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好就请太医来看看,别拖成了大病。” 王妃猛地惊醒,强笑着上前服侍王爷脱了外衣,口里说道:“王爷今儿回来的好早,衙门里无事吗?” “没什么大事,那点小事他们就能料理了。我记得你最近气色不好,特地回来陪陪你的,刚吃了午饭,怎么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应该出去走走,天气正好呢。”王爷徐徐说着,握了握王妃的胳膊。 王妃眼圈登时红了,忙忙忍住泪,嗔道:“咱们都几十年夫妻了,我知道你外头忙,别为我耽误功夫。我好着呢,下午再去陪母妃摸骨牌玩儿。”多年夫妻,王妃不可能对王爷没有一点感情,可惜她身不由己啊。嫁过来之时,她就知自己身上背负着任务,这些年,她努力担好自己身上的责任,操持王府,抚育孩子。 有些事,或许她并不是十分乐意,但也无法,谁叫她出身如此呢,她的人生由不得她自己选择,只能按着别人安排好的脚步走。王爷年纪比她略大些,倒是会疼人的,她也是真心想与王爷白头到老的,可是那些事,无时无刻不再纠缠着他,或许到最后她与王爷是仇人相见呢。 王爷心下也是一阵难受,当初太皇太后指婚,她就担心魏氏进门另有目的。后来虽然魏氏表现得很好,他也确实很是喜欢,但不代表他就失了戒心,只是无能为力而已。何况魏氏为他生儿育女,夫妻十数载,感情不是旁人可以想象的。他不希望魏氏落到凄凉的结局,但也不能容忍她坏了大事。 他拉着魏氏一起坐下,含笑问道:“我看你最近似乎有心事,不如与我说说,什么事我不能替你担着呢。” 王妃动了动嘴角,抬眸望着王爷,含泪应道:“王爷,妾身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妾身也不想瞒你。妾身就这么一个女儿,疼若掌珠的,妾室实在舍不得她年轻轻的就一个人。刘小侯爷不是不好,他什么都好,可他的身子,莹儿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如今让她去伺候一个病人,长年累月的,妾身怕她坚持不住啊。 刘小侯爷若是能好起来也罢了,是莹儿的福分。倘若他一直不好呢,或者,或者再有个什么事,叫莹儿靠着谁去。莹儿心思简单,整日嘻嘻哈哈的,妾身看不得她委屈啊。王爷,就当妾身求你,莹儿的亲事,咱们慢慢看,好不好,便是刘家那里,也可以等他们小侯爷身子好一些再说啊。” 她一面说着,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王妃一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最近不顺心也就罢了,女儿也有麻烦事,偏偏最小的儿子还小,不但帮不上一点忙,还要叫人操心。 王爷还是很疼爱杭莹的,也不愿这个女儿可能小小年纪当了寡妇,可是刘家,不是别人,是老大媳妇娘家呢。老大媳妇进门不到一年,老大就没了,人家苦熬了十来年,如今杭家一口否决了刘家的亲事,到底有些不仁义呢。还会害得老大媳妇在娘家没脸。 而且,刘家小侯爷的为人他是打听过的,确实不错,算得上这一辈中的青年才俊了,亏就亏在身子上了。不过,还没到不行的地步,至少这十多年就挺过来了,不可能女儿一过门就没了吧,至少还有几年可以活。再者,听人说刘家为这个儿子请医服药,现在似乎比年前还强了不少。与其嫁给一个风流纨绔之人,王爷宁愿将女儿嫁给刘小侯爷。 他再次吁了口气,将帕子递给王妃,缓缓劝道:“你的担忧难道不是我的担忧,莹儿也是我的女儿。只是咱们既然为儿女着想,自然不能只是希望他们享福,也要让他们学会受苦。小侯爷身子不好是事实,但太医没说多么不好,撑个几年是没问题的,尤其他为人忠厚诚恳,将来待莹儿必会好的。 何况咱们莹儿明知他身子不好,还肯嫁过去,这一点就在刘家站稳了脚跟,无论是他们侯爷还是侯夫人还是小侯爷,都会对莹儿刮目相看的。日后假使发生什么事,他们也会护着莹儿的。 要是把莹儿嫁给一个纨绔,还不如不嫁呢,你也说了她性子纯善,哪儿有那么多心眼,到时候还不一定能驾驭住那些妾室通房了。如果过几年小侯爷身子好转,莹儿才真正是享福去了呢。” 这些道理,王妃自然明白,只是一时间想不通,总觉得自己如花似玉一个女儿,嫁给一个常年病在床上的人,实在是太委屈了。但王爷说到这份上,她也没办法了,只能祈祷刘家小侯爷长命百岁了。 第二日,永安侯府果然请了人上门提亲,杭家同意了。两家换了庚帖,合了八字,议定,明年秋办婚事。 杭莹倒是无知无觉的,每日仍同先前一般。一次风荷暗暗试探了她一番,谁知她竟是正色说道:“四嫂,我是女孩儿,论理不该说这些话,但你怕我受苦我心里很感激你,有什么话就与你直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容我有别的想头,而且大家都说小侯爷为人很好,我便满足了,女孩儿指望的不就是终身有靠吗? 小侯爷体弱那也是寻常事情,咱们这样的人家,孩子娇养惯了。又不是吃不起药请不起太医,我也不怕。实在最后、、最后,落得个凄凉下场,那就当是是替咱们家还了刘家的人情,大嫂不就在咱们家过了这些年嘛。大嫂能过得,我怎么就过不得了。”她说到最后,终是滴下了眼泪,忙用帕子擦了。 风荷心中暗叹,别看杭莹素来娇生惯养,脾气柔顺性子娇憨的,其实豪门大院长大的女子,哪一个是没有半点心眼的,只是平日不愿去耍罢了。她知道自己的命运那是容不得自己反抗的,也就安然接受了,其实这样也好,相信刘家小侯爷会喜欢她的,也许心情一好就好了也说不定。 这个是后话,暂且不提。如今单说这日刚送走刘家请来提亲的媒人,杭天曜就急急来寻风荷,风荷只得辞了太妃,跟着杭天耀回房。 半路上,杭天耀就神秘兮兮得点头道:“有好消息告诉你,看你怎么谢我。” 风荷好笑地推开他的头,故作满不在乎的问道:“什么事儿,想说就说,不说我还不乐意听了。” 杭天曜附耳低语道:“你要找的人找到了,现在已经带到了府里,就等你验看呢。” 风荷惊得瞪大了眼睛,拉着杭天耀的胳膊问道:“当真?你没懵我?” “我几时哄过你了,不信就算了。” 杭天曜越发卖起了关子。 风荷腆着脸唤了好几声好夫君好相公的,杭天曜才满意,笑道:“走,这回就带你去看看,免得你不信。” 风荷倒是有些犹豫了:“带进府里来,会不会被人发现。”这样的秘事,究竟是丑闻,无论谁对谁错,风荷都不想让董家以外的人知道。 “放心吧,当做你庄子上来回话的管事带进来的,还特意弄了些瓜果给两人带着呢。而且你的人平儿也常来,大家不会注意的。”杭天曜揽了她,谄笑着。 风荷这才彻底安心,对杭天曜抛了个媚眼,算是奖励他。 沉烟领人守在门口,一男一女两个老人跪在地上,浑身簌簌发抖,衣物却是穿得不错,像是乡下的小地主。 被带来之前,他们已经大略知道当年的事情发了,这是来寻他们作证的,虽然想跑,可哪儿跑得过人家,乖乖被送到了京城。 这两人,一个就是当年给董夫人诊脉的太医,一个则是稳婆。太医是在他们老家隔壁的县里买了一大块地,当起了地主,儿孙也好着;稳婆投奔了女儿家,携女儿一家子逃到了南边去,买房置地的。 杭天曜人手多,个个能干得很,派人去追查之后,很快就有了线索。先找到的是稳婆,随后就寻到了太医。两人虽然一口咬定不知情,奈何杭天曜手下的人不过拿他们的家人稍稍一威胁,就怕了,愿意招认。 风荷冷冷扫了两人一眼,看得两人身子抖了抖,头压得更低了。 “你们是自己说呢,还是我来问。” 冰冷的声音吓得两人慌乱得抬头瞄了一眼,稳婆虽然从前常在大户人家走动的,但到底心智不及太医强,很快竹筒倒豆子叙述了起来:“夫人,饶命啊。当年,我也是一时迷了心窍,贪图那点银子,又怕家人出事,没奈何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绝对不是我故意要陷害董夫人的。” “捡紧要的说来。”风荷的声音依然冷酷而无情。 稳婆被吓得咽了口吐沫,终于交代起来:“本来,董夫人是我接生的,因着是早产,加上董夫人身子不好,整整辛苦了一日一夜才把那大小姐生出来,为此董夫人元气大伤。我起初还以为是个女儿董家会不喜,谁知董老爷兴冲冲命人赏了我二十两银子,我欢喜得什么似的。时间一长,渐渐将此事忘了。 哪儿想到,五年后,有人找上我的门,逼我说董夫人当初不是早产,那是在董夫人的授意之下欺瞒董老爷的。我一直安分守己,怎么敢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可他们说我要是不配合的话就要取我女儿的性命。夫人不知,我就这么个女儿,怎么忍心她白白丧命啊,没办法应了他们的要求,他们还给了我两百两银子。 对了,这是董家的杜姨娘派来的人。我一开始也不清楚,后来我怕董家事后发现寻我报仇,就投奔了我女儿女婿,一家人逃到了南边。当时路上有人追杀,我一狠心将那两百两银子拿了出来,求他们放我一命。他们估计是念我一个老婆子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就接了银子放了我们几个性命,言语中还提到那位杜姨娘,说是奉了她的命来杀我。 那位杜姨娘也是我接生过的,是以认识,知道这是他们妻妾争锋,也不敢耽搁,带了剩下的钱财在马镇买了地造了屋住了下来。其他的,我真是不知道。求夫人看在我也是迫不得已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那太医见稳婆都说了,他也瞒不过,只得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一遍。只是他是看在五千两银子的份上答应的,他当时年纪大了,只有一个儿子又是个好吃懒做的,倒把家中产业渐渐挥霍了。五千两银子对他一家是笔不小的数目,何况董老太太一向不喜董夫人,他常年去董府走动也是清楚的,强不过董老太太逼迫,就松了口。 因他是官身,董老太太倒不敢把他怎么样,只是警告他早点告老还乡。他自己也担心事情会登出来麻烦,就在第二年告老归乡了。又怕事后被人寻仇,就搬到了隔壁的县里,隐姓埋名住着,不意今日还是被人寻着了。 事情和风荷预料的差不多。 杭天曜命人带了两人下去好生看守好,轻轻抱着她劝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好在总算能还岳母大人一个清白了,你该高兴才是啊。” “嗯,你放心,我并没有伤心。何况母亲伤心也不是为着这些人,他们陷害母亲是无奈,老太太杜姨娘陷害母亲是情仇,但母亲真正难过的是老爷。他们青梅竹马长大,情分非同一般,母亲将他当做最亲最重要的人看待,以为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老爷的怀疑才是对母亲打击最大的。唉,事情虽然能够大白于天下,但受了伤的心却无法挽回。”这些年,董夫人背后的难过风荷最是清楚,那样的不言不语,那样的沉默哀叹,都不是可以弥补的,董夫人的青春年华就这样在背叛猜忌中度过了,又有谁能还她呢? “你打算怎么做,带着两个人回去作证吗?”杭天曜不想风荷太过伤怀,继而怀疑他们俩的感情,忙与她说起正事来。 风荷笑了笑,婉转道:“他们既然能被被人收买,自然也能被我收买,到时候被人拿来倒打一耙倒是失策了,也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何况,什么话从外人嘴里说出来总不及从自己母亲、枕边人嘴里说出来得可信。” 杭天曜略想了想,就笑了:“你是想要他们自己承认,免得她们反咬一口,说你收买了太医与稳婆做假证?”这样倒是更可信一些,只是不容易办。但是杭天曜也相信,董家那老太太和杜姨娘说不定还真能说出那样的话来。虽然上一次杜姨娘乖乖合作,但不代表她就真的放弃了,这一点杭天曜是不抱希望的。 风荷轻笑着扶正珠钗,莞尔道:“出于她们的口,到时候我要看她们还能怎舨辩驳,我也想看看老爷会是怎样的情态。” “风荷,”杭天曜担忧的摇了摇她,握了她手:“董老爷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他错在不该不信岳母大人,但当时的情形容不得他去多想,所谓的证据太多了,让他伤心之下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不过,你想啊,虽如此,他能留下你,那也是念了情分的,你不会恨他吧?” “嗯?怎么会呢,你放心,我虽然叫他老爷,但我心里一直清楚他是我的父亲,我当女儿的万不能恨自己的生父。当然,也不能指望我会原谅他,他毕竟让我母亲受了太多苦。”她平静地靠在他怀里,有些事她早就看透了,只是不愿说而已,何必呢。 是不是父亲,不是她认不认就能肯定或否定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只是想让母亲心里顺畅一点而已。她亦是明白,董老爷犯了很多错,但好吃好喝把她养大,那就是于她有恩的。倘若她真的对董老爷有恨意,只怕最难过的不是别人,而是董夫人,她到底现在都是爱着那个男人的,不然也不会怨他怪他恨他。 很多时候,杭天曜觉得自己看不透风荷,她的观念常常比较特别,他自问要是他碰到这种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恨着那个当父亲的人,但他明白,风荷当真不恨。恨,或者不恨,是她看得太透呢,还是心里本就不在意那个人,他不懂。 第二日,传来消息,董老太太夜间着了凉,得了伤风。 随后几日,太医日日去请脉,却不见好转,倒是有发热的迹象,把董老爷吓得不行。 杜姨娘亲自伺候在董老太太床前,连晚上都不曾归房,因为老太太绝不会让董老夫人去伺候的。杜姨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埋怨的,凭什么自己一个妾室却要干正室的活。只是她怎么不想想,凭什么她一个妾室,有权利享受只属于正室的风光。 很多事情,都是要还的。 第一百零七章真相大白 一片阴沉的夜色下,树影黑漆漆的,像是一个个可怕的鬼影在飘拂游动,万籁寂静无声,偶尔有风吹刮树梢的吱呀声。 屋子里的烛火昏暗至极,照得帐幔泛出青黄之色,紫檀木的家具严肃沉静。 “今儿的烛火怎么这么暗,挑得亮一些。”董老太太歪在仰枕上,有气无力的抱怨着,她不喜黑暗,便是晚上睡觉都要点着明亮的灯。 杜姨娘闻言,拔下头上的簪子轻轻拨了拨蜡烛,屋子里似乎稍微亮堂了一点,她转身看着窗外道:“这几日月色不好,显得比平时更黑些。已经戌时正了,老太太安歇了。” 董老太太随着杜姨娘的视线看过去,还有一扇窗不曾关上,恰好正对着一棵石榴树。不免说道:“将窗户关了吧,一眼看着那黑漆漆的树杈,怪怕的。” 杜姨娘忙上前关了窗,一面恨恨说道:“那几个小蹄子,不过叫她们去瞧瞧二少爷歇息了没有,竟去了这么久,就会偷懒,不知伺候着主子,改明儿要好生教训一顿。” “行了,明儿再说吧。你先伺候我歇了,别等她们了,还不知几时能回转过来呢。”老太太一生病,心情就不好,脾气比往日更大些。 杜姨娘无法,只得亲子服侍老太太安歇了,自己歪在美人榻上打盹。谁知不过一会儿,两人居然都睡着了。 几个丫鬟回来,见二人都睡了,忙压低了脚步声,悄悄退了出去,到了隔壁屋里守夜。 亥初一刻左右,竟是连丫鬟都昏昏欲睡不知所觉了。 原先杜姨娘关上的那面窗户不知怎么被风吹开了,发出呼喇的声响。 老太太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爬,吓得朦胧警醒,身子坐了起来,刚想唤人,谁知却见窗户口飘然而进一个黑影,接着又是两个略显矮小些的影子。 她慌得当即大叫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刚睡醒喉头发干,只是发出了轻微而压抑的哼哼声,连杜姨娘都不曾被叫醒。 “夫人,为夫来看你了,你不高兴吗?”低沉的声音从较高些的黑影处传来,他的身影仿佛在飘动,慢慢靠近床前,老太太吓得抱了被子后退,被挤到了床角里。 随着人影的移近,她隐隐约约有几分辨认出来,清瘦的脸旁,二寸来长的胡须,雪白的肤色,一双眼睛冷酷而冰冷,这像极了活着时的老太爷。 “你、、你怎么,怎么来了?”老太太哆哆嗦嗦的,她病得有点糊涂,记忆中老太爷好像没了,又好像还在。 黑影穿着一身乌黑宽大的袍子,头发散开,他的嘴唇似乎并没有动,可是老太太明明白白听到他在说话:“夫人,为夫许久不见你,在地府里日夜念着你啊,这次跟阎王告了假,他准我来带你走呢。夫人,咱们终于可以团聚了。”黑影说着在床沿坐了下来,伸出一支雪白瘦削的手摸向老太太。 老太太吓得身子蜷缩成一团,拼命大叫:“不要,不要过来。老太爷,你已经是地府的人了,我,我还在阳间呢,你快回去吧。”她双脚踢着,不让黑影靠前。 黑影倒是没有再向前,只是冷笑出声:“夫人,你莫非病傻了,你难道忘了你也已经到了阴曹地府,我可是特地来接你的啊。来,跟我走吧,阎王说你生前做了恶事,本来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看在我给你求情的份上,勉强饶了你,只是免不了要在油锅上走一圈,放心,只要你小心谨慎些,不会掉下去的。来吧,我们走。” 他说完,再次向老太太伸出了手,大有爬上床要把老太太拉走的架势。 “不要,来人呢,救命啊。老太爷,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求求你放了我吧,别带我走。”老太太一想到自己掉进了烧得滚热的油锅,就全身冒冷汗,大哭起来。 “夫人,你不想与我团圆吗?我好不容易和阎王求来的机会呢,你若不跟我走,就要下十八层地狱的,除非、、、”黑影面无表情,似乎全身冒着寒气。 老太太觉得自己快疯了,当她听到最后一个除非的时候,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地哭叫起来:“除非什么?老太爷,求你了,救救我吧,我们好歹夫妻一场,我为你生儿育女的,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我被下油锅吗?” 黑影发出刺骨的冷笑声,双眼凌厉似剑,生生刺向老太太:“夫妻一场?呵呵,夫人,你不觉得可笑吗?你自己说,你进门这些年,我可曾亏待过你?而你呢,你都做了什么,你背着我是怎么对待我们董家子嗣的,嗯?”那个嗯字仿佛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冰冷。 老太太心中狂跳,她对董家子嗣,也只有风荷母女一件事啊,可那不能怪她啊,是老太爷心太狠了,要把与她作对的母女供成佛一样的,待她老了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啊。那件事情隐秘至极,老太爷怎么会知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惊恐地瞪向老太爷,想要寻求答案。 黑影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呵呵笑道:“夫人,莫非你以为做得人不知就行了,那也要看看鬼知不知道啊。为夫就实话告诉你吧,咱们每一个人在阳间做过的事,地府的人都清清楚楚看着呢,都会在每个人的命理簿上记着呢。等你死了,下了地狱,就会按你在阳间的作为一一惩罚呢。 夫人,来,为夫带你认识一个人,这个,你还记得吧,他是当年的刘太医啊,夫人想起来吗?刘太医一生治病救人,本来有八十年阳寿好活的,可惜他不该做出陷害无辜之人那样的事,生生被减去二十年阳寿,上个月也来地府报道了。就等夫人跟我们一块儿去,好把此事了结了呢。夫人,咱们走吧。”黑影一面说着,一面指向身后一个作男子打扮的老头,那老头浑身黑袍染了鲜艳的血迹,瞧着恐怖之极。 老太太先前只顾看着老太爷,并没注意到后头的两个人,这回顺着老太爷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对上一双满腔怨恨的眸子。那个叫刘太医的人,恶狠狠地对老太太啐道:“要不是你,老夫还有二十年阳寿呢,都是你逼我的,是你逼着我说董夫人不是早产的。老夫一辈子救人无数,一生清白就毁在你这个恶妇手里了,你亲自陷害自己家的嫡亲子嗣,罪名只会比我更重十倍,哼。” “啊”,老太太发疯般得大叫起来,对着老太爷磕起头来,嘴里胡乱说道:“老太爷,求求你了,你救救我吧。我真的是鬼迷了心窍,我不是存心陷害曲氏的,老太爷,看在她们母女如今完好的份上,你饶了我吧。我一定给你请高僧来超度,老太爷。” 也不知何时,杜姨娘已经醒来了,昏昏沉沉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大叫[ 宝 书 网 ]出声。她猛地从榻上坐起来,冲门口奔去,谁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摔倒在地上,她欲要爬起来,却见眼前出现一只白色绣着殷红血迹的鞋子。她当即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脸色挂着血水的老太婆,仇恨得盯着她。 “杜姨娘,你可还记得我,你要是忘了,我就提醒提醒你。你看看,我身上的伤,我胸膛是被你命人刺穿的,你要挟我冤枉董夫人,随后又命人暗杀我,你真是好狠的心呢。”老太婆正是稳婆,一开始杜姨娘也未认出来,当听她说到冤枉暗杀时,慢慢记了起来。 可她还存着三分侥幸,矢口否认:“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冤枉好人。” 稳婆一听,指了指床上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老太太,冷笑道:“姨娘,你看看你们老夫人,难不成你也要成了她那副样子才肯承认吗?告诉你吧,这种事,你老老实实认了还能少受些罪,不然不但你不得好结果,还会连累你的子女呢,报应会报到他们身上的。” 闻言,杜姨娘浑身颤抖,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稳婆又添了一把火,哈哈笑道:“做父母的干了坏事,儿女总要跟着受罪的。算起来,小少爷是逃不了一个被挖心的下场了,二小姐,嘻嘻,我不说你也能明白的。” 杜姨娘彻底崩溃,胡乱磕头,口里把什么话儿都说了出来,也承认了自己的罪名。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明亮的烛火将屋子里照得有如白昼,董老爷踉跄得走了进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和地上一齐磕头的他的母亲姨娘。 老太太见了董老爷进来,以为他是来告别的,哭道:“长松啊,你快替母亲求求你父亲吧,母亲知道错了,是母亲看曲氏不顺眼故意陷害她的,母亲一时作孽没有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啊,长松。” 董老爷整个身子剧烈摇了摇,杭天曜怕他打击太大,忙上前搀住了他,扶着他坐在了椅子上,身后跟着满脸是泪的董夫人,左右是风荷与震惊不已的华辰。 三个鬼影见此,纷纷退了下来,整齐得跪在地上。杭天曜轻轻挥挥手,扮演老太爷的人行了一礼退了下去,太医和稳婆知道他们有罪,不敢轻易起来,只是跪着听候处置。 老太太与杜姨娘见此,有点不明所以,加上房中透亮,心神渐渐回笼过来,怔怔得看着眼前这一切。 董老爷痛心疾首,看着老太太的目光明显带了冷意,半日后终于挤出几个字来:“老太太,你为何要如此做,她们都是你嫡亲的儿媳妇孙女啊,你怎么狠得下心,你是想断了我们董家的血脉吗?” 老太太之前生了病,身上发热有点迷糊,加上被那场景一吓,魂魄不全,才被几句话诈了出来,此时却有些反应过来,真是又悔又恨,希图再挽回一下。她忙哭道:“长松啊,你不要听错了,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呢,都是他们逼我说的,我不敢不说啊,其实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呢。” 若说董老爷先前还有几分母子情谊的话,这会子就连最后那一点点情分都被消磨掉了,都到这份上了老太太还不肯承认错误,她到底想要怎样呢,毁了董家才甘心吗? “老太太,我念着你生养了我,凡事孝顺你。你对清芷心有不满我是明白的,但想来你也不过是不喜她而已,我实在没料到你居然会恨她到这个地步。她自进府,从不曾有违背你之处,你为何就这般恨她呢,甚至连累了我们董家的子嗣。是不是你要我按着老太爷的遗嘱休了你,你才满意啊。”亲生的母亲为了一己之私陷害自己妻子儿女,瞒着自己十几年,那种悔恨那种痛苦只有董老爷自己能够体会了。 而他更不能原谅的是自己,是自己的不信任才造成了悲剧的发生,倘若他全心信任董夫人,也许他们夫妻就不会走到那一步,他也不会失去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恨自己,却不知该如何挽回弥补,或者明知无从挽回,便愈加怨恨幕后的人,他的母亲。 听到被休那句,老太太彻底被激怒了,她这一辈子,进了董家门,就不曾得到过夫君一天的爱怜,甚至拿休书威胁她。她重重锤了一记床,恨恨说道:“休了我,凭什么,我犯了七出中哪一条?你与你的父亲一样,都被一个女人迷昏了头,我就不懂她们曲家女人有什么好的。 我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凭什么我只要稍稍表示出一点对曲家对媳妇的不满,就那样对我,我在董家苦熬了几十年难道还及不上她吗?那个女人,早已背弃了他们之间的过往,转头另嫁高门了,可你的父亲呢,他那么没出息,还一心一直念着,事事帮着她,到最后还要把她的女儿弄进门来堵我的心。 我凭什么要喜欢她,我一看到她那狐媚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而你呢,你比你父亲还要没出息,捧着她当个宝,恨不得把整个董家都贴了她们曲家才好。我偶尔说她一两句不好,你就抢白我,你可是我生得,辛辛苦苦拉扯大,你就为个女人顶撞我,排斥我,你说,你这是孝顺的好儿子吗?哼,你们父子俩一样,都是糊涂透顶的人。” 这些年来,老太太寻不到机会发泄心中积攒了几十年的炉火、怒火,今儿总算能一股脑儿都倒出来,心中满意得很。 董老爷惊愕得看着自己孝顺恭敬了一辈子的母亲,他几乎不能接受自己母亲会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几十年前一丁点恩怨就记恨一辈子,不惜陷害董家骨肉来达到她心中的目的。他不能相信自己母亲会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这个词,他连想都不敢往母亲身上想,却不得不想起来。 他不知与她们说话还有什么意思,他太累了,幸福美满的生活被亲生母亲断送,还差点失去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而他,同样不能原谅自己。 他颤颤巍巍站起来,转过身,缓缓说道:“老太太,从今往后,你就去佛堂为父亲祈福吧,希望他老人家能原谅你的所作所为。杜姨娘,你自己选一种死法吧。”说完,他强撑着迈开脚,不敢去看旁边的董夫人母女一眼。这一切,太沉重,他承受不起。 一边是他的妻女,一边是他的生母,他如何衡量呢?他不能真的依照父亲生前的遗嘱休了生母,那样的事他一个做儿子的做不出来,以老太太的年纪被休怕是连娘家都容不下她,要她一个人流落街头不成?何况老太太身上是二品的诰命,休了她总是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的,却不能翻出这件事来,那样对董家会是致命的打击。董老爷不在乎自己会贬官,但他不能害了儿女,华辰的官路刚刚开始,风荷在杭家不能遭人诟病,董家不容许传出那样的名声来,那样又如何对得起先人呢。 杜姨娘啊的大哭起来,死命抱着董老爷的腿求饶:“老爷,我伺候了你十几年,你不看在我的面上,也看在儿女的面上啊,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做牛做马服侍夫人,求你饶我一命吧。我以后都改,我再也不敢了。” 杜姨娘是真的怕了,她心里清楚,虽然董老爷这些年待她不错,但那完全是因为心里恼恨董夫人才对她好一些的,其实董老爷对她压根没有多少情分。所以,她只能搬出儿女来,好歹她还为董家生了两儿一女呢,其中一个儿子还当了官,她不信董老爷会不看儿女的面,真的赐死了她。 “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想想,你进了我的门,我又没有亏待过你,谁知你这妇人蛇蝎心肠,陷害正室夫人,你不死,或者还想连累儿女吗?”董老爷说不出的厌恶,尤其厌恶自己,他跟这个恶毒恐怖的女人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甚至与她生儿育女,一想到这,他就恶心得想吐。 他拼命踢了杜姨娘一下,抽出脚继续往前走。 杜姨娘滚到地上,抬头看见儿子董华辰沉痛得看着她,忙哭着对董华辰道:“华辰,我可是你亲生母亲,莫非你要见死不救吗?你快求求你父亲啊,我死了,你弟弟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虽然也曾怀疑过当年董夫人一事与自己生母有关,但当证据确凿之时,他还是无法相信。他明白杜姨娘有很多小毛病,爱钱财,爱揽权,不喜董夫人,可是那些毕竟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但是这一次,陷害抚育了自己几年当自己亲生儿子待的董夫人,他实在无法接受,他更不知该以何面目面对董夫人和风荷。 若是可以,他宁愿代杜姨娘受过,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可以。但正如杜姨娘所说,生为儿子,他怎么忍心看生母赴死。 望着董老爷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终于追了上去,扑通跪下:“父亲,放姨娘一条生路吧。儿子知道姨娘罪不可恕,可姨娘毕竟生养了儿子,儿子不能看着她不管啊。”说着,他歉疚得回头看了风荷一眼。 他知道,这样委屈了董夫人和风荷,可是他确实没办法啊,生母犯错,要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办? 风荷轻轻偏过头,不想与华辰对视,不是她怪哥哥,而是她亦不知该怎生面对他。于风荷而言,杜姨娘是仇人,但她是哥哥的亲生母亲,倘若哥哥看着不管,到底有些冷情了,哥哥也不是那种人。 杜姨娘见董老爷停顿住了,哭奔上前:“老爷,你不能这么狠心啊,你就让我做牛做马服侍夫人吧,我不想死啊,老爷。” 董老爷却是不为所动,以杜姨娘的罪名,死不足惜,他要是轻饶了她怎么对得起董夫人,董夫人无辜受冤十几年,难道就该白白受了不成?他抬脚向前,硬是没有回头。 “老爷,你放她一条活路吧。”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为杜姨娘求情的却是董夫人自己。 她扶着风荷的手,一步步上前,走到董老爷前面与他对视,一字一句说道:“事情既然发生了,是非对错既然已经明了,何必再纠缠于她一人呢。她确实有错,但我与风荷如今都好端端的,饶她一命又何妨,逼死了她也挽回不了什么了。” 董夫人是真的看透了,即便老太太杜姨娘可恶,但她对她们本就没有多少感情,也不会怪她们,她心里怨的恨得自始至终只有董老爷一个。她以为他是她终身的依靠,信赖他扶持他,而到最后,他宁愿听信无关之人的说辞也不肯相信她的清白,相信她对他的一腔情意。这样的夫妻,又有什么意思? 董老爷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涣散开来。他何尝不懂,他何尝不恨自己,可是大错已经铸成,他处罚了别人又有什么用,要是他当初再坚持一下,老太太和杜姨娘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用呢,关键的错在他啊。 董夫人略微撇开头,不去看他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容颜,轻轻叹道:“罚她服侍老太太吧,从此后,这件事就过去了。” 风荷没有阻拦母亲,她早猜到了董夫人会放过她们的,她尊重母亲的决定。 “好。”这个字仿佛从董老爷胸腔中挤出来的,他有什么资格拒绝? …… 夜半无人,幽暗的光影笼在董夫人身上,清浅又哀伤。十年的青春,十年的痛苦,一朝散去,可是谁又能还她十年呢,还有最初的信任与情爱。过去的总是过去了,不是谁死了或者谁错了就能重头再来的。 风荷挽着母亲,将头搁在董夫人肩窝里,强笑着道:“娘,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她清楚,与其看到董老爷变成那样,董夫人宁愿算了,让一切消逝在时间里,可她又不甘,她同样是矛盾而痛苦的。但是风荷,她是一定要还母亲这个清白的,做了就要承担,要是承担不起,那也怪不得旁人。 董夫人似乎与往常一样,柔柔拍抚着她的背,摸着她的脸颊,微微笑道:“什么怎么办?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风荷相信董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自己是在问她决定与董老爷怎么办,但是董夫人回避了这个问题。她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应该再给董夫人一段时间的,今天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谁知董夫人却是主动说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要我原谅他,我做不到;要我恨他,从此一刀两断,我也舍不得。风荷,你懂不懂,有些人,已经融进了生命里,彻底的决断只会让自己活得更痛苦,在一起却永远隔着那重纱幕。 他那样,我心里其实也痛,母亲与妻子之间,让一个男人怎么选择?老太太,我亦不想怪她,你外祖母曾经跟我说过,是她对不起老太太,如果当年她没有与老太爷暗中相许,或者老太太不会过得那般凄凉。我当然清楚,当年的恩怨情仇不是老太太针对我的借口,但她一辈子都是个可怜人,我又何必与一个可怜可恨之人计较呢。 所以,你放心吧,我会生活得很好的,我还要看着我将来的外孙外孙女呢。风荷,你从小是个烈性的孩子,烈性不是不好,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但是很多时候,你也不要太追求完美了,这世上何来十全十美的事呢。 我看姑爷,他待你也是不错了,你不要希望他太多。男人,注定他们永远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停留的,他们有自己的野心,有家族的责任,有许多不得已,倘若姑爷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不如随他去吧,保持了自己的本心最重要。母亲这些年的痛苦,都是因为母亲太在乎那个人了,否则母亲还能活得自在些。” 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注定了她这一生都将坎坷、彷徨、迷茫。为他的在意而欢喜,为他的不在乎而难过,为他的背叛而痛苦。正是因为董夫人看透了这一切,才不想女儿也如自己活得那么累。 风荷抬起头,抱着董夫人的脖颈,唤道:“娘,女儿不怕。” 一刹那间,董夫人既酸又苦。 风荷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明白自己是想劝她在男女感情中保留一点,但风荷的话表明了她的立场。她不怕!即便知道可能会受伤,即便清楚可能会痛苦,她也是义无反顾的,她爱上那个人,就要竭尽全力去争取,飞蛾扑火般的勇敢。当结局失败的时候,她也会坚强得离开,不为一个男人而失去生命的激情,君若无心我便休。 第二日一早,董家就对外宣称董老太太梦见董老太爷,心中难受,决定去佛堂精修,为董老太爷来世祈福。杜姨娘不过一个小人物,没什么人会关注,跟着去伺候董老太太,别人只当她们是姑侄情深。 寻常时候,去佛堂静修还是能锦衣玉食的,但这一次,两人是有了过错才去的,董老爷狠狠心,命人一日三餐都是素斋,还不让人去服侍,一切都要董老太太杜姨娘自己动手。她们两个都是享福惯了的人,哪儿做得来繁琐的家务,却不得不去学,洗衣做饭,样样都要自己来,显示她们的心诚。 董老爷没有踏进过佛堂一步,他既不想看到她们两人,又怕自己看了心软,那样就更对不起董夫人了。 而他自己,先是大病了一场,直接辞了官。命人将董夫人移到正院住,自己搬去了书房,家中庶务全部交由董夫人打理,再也没有见过董夫人,他没那个脸。 这般一来,董华皓就成了大问题,他今年只有十一岁,照理说也能自立了,但从小备受老太太杜姨娘宠爱,养成了骄纵的性格。读书识字不行,脾气却是不小,家里仆人哪儿压制得了他。 董老爷如今简直就是深居简出了,连长子华辰都极少能看见他的面,更别提董华皓了。最后,倒把华辰的亲事提上了日程,董家与陈家两家早就说得差不多了,本是要等明年大婚的,眼下的情形,董家有意让陈小姐早点进门,一来好给董夫人分忧,二者有了长嫂,也能抚育董华皓了。 陈家一开始有些舍不得女儿,欲要再多留一年,后来听说董家跟先前不同了,重新由董夫人掌权,但董夫人性子淡薄,希望媳妇能早点进门接过家务,就松动了不少。 后来,风荷亲自出面去陈家商议了一番,陈家终于同意让女儿年内进门,日子定在十二月十五。好在陈家给女儿的嫁妆几年前就开始慢慢准备的,这一来也不显得太过急迫。倒是董家这里,一切初初着手,董夫人一人忙不过来,风荷三五不时回娘家帮帮忙,或者差遣身边能干的几个丫鬟回去搭把手。 这日,风荷刚从娘家回来,正要下马车,车帘掀起,就见杭天曜眯着眼看她,眼神不善。 她自忖自己最近没有招惹他,不知他发的什么脾气,扶了他的手下车,一面往里走一面说道:“爷在这做什么,是不是要出去?” “我能去哪儿?你如今可是厉害起来了,连着几日都不在家,也不问问我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你这么当人妻子的吗?”杭天曜憋了一肚子不满,前天代王妃去辅国公府探望他们夫人的病情,昨天去韩家祝贺侯夫人生辰,今天回娘家,他每日回来都见不到她的人,巴巴地望着院门口,就像个被人丢弃了的小狗。 风荷抿了嘴,停下脚步拉了他的手,嬉笑道:“忙了一整天,我腰酸得很,你给我揉揉好不好?我不是嘱咐了含秋伺候你吗,她一向妥帖,怎么可能让你没吃饱没穿暖呢,小心她听见了当你看她不顺眼呢,到时候不肯伺候你,我可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了。” 杭天曜拼命板着脸,偏偏就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只得捏了捏她耳垂,嗔道:“听听,谁家有夫君服侍娘子的道理,你倒是不怕人听见了笑话你。对了,最近,只要你不在,柔姨娘媚姨娘两个没事就往我们院子里跑,你上次不是说要她们寻个去处吗,要不就快点吧。” “怎么,你果真舍得?唉,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怕她们不肯出去,到时候要死要活的反而多事,尤其柔姨娘还是府里家生子。你说,你没事招惹她们做什么,有本事招惹就自己收拾了去,叫我背黑锅。”风荷嘟着唇,凭什么让她背上妒妇的名头,关键柔姨娘可是侧妃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出去。 “胡说八道,走吧,有好东西给你看呢。”杭天曜点了点风荷额角,拉了她快走。 院子里却在大兴土木,风荷站在门口愣住了,半日看清了几个丫鬟正在松土,把一株杏树挖了出来,旁边摆着三株还未入土的梅树,诧异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杭天曜指她去看那几株梅树,笑道:“你不是嫌这棵杏树太高了挡着阳光吗,索性叫人拨了去,又怕光秃秃的不好看,弄了几棵梅树来种上。再过一两个月,梅花盛开,暗香浮动,岂不更妙。那时候咱们在梅花树下煮茶看书,人生一大乐事啊。” 风荷笑着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几时也风雅起来了,从前不是还酸我故作高雅吗?” 杭天曜深深看了她一眼,却不解释。还不是因为你喜欢这些,还不是因为韩穆溪也喜欢这些,所以你总忘不了他,往后我也培养些共同的兴趣爱好,或者就能弥补你心里的一点点遗憾了。 现在,杭天曜勉强能理解风荷对韩穆溪的感情了,不是喜欢,应该说是知己,但便是知己也足够他喝一壶醋了。他苦思冥想之后发现,只要自己能取代韩穆溪的位置,风荷就不会有遗憾了,他们的婚姻也能圆满起来。 风荷笑着指点着丫鬟应该怎么安置这三株梅花才显得最好看,没有发现杭天曜一脸的高深莫测,即使发现了,她也不会想到杭天曜会想得这么深远。 刚用完晚饭,小丫头却说平野在外头求见四少爷,风荷忙催着他去了。平野这么晚了到内院来找杭天曜,必是有要紧事。 杭天曜出去后,大概过了半盏茶功夫,打发了小丫鬟回来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让她一个人先歇着,她越发确定了心中所想。 这么急着出去,自然不是等闲小事了,说不定关系到杭天曜的任务,会不会是皇上有重要事情要他去做呢。风荷辗转反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强迫自己先睡,反正如果有必要杭天曜回来后会告诉她的。 不及歇下,却被响亮的云板声惊起,忙命人出去打探消息,自己更衣起床。 很快,云碧就匆匆忙忙抢了进来,白着一张脸子,高声回道:“少夫人,三少夫人不好了。” “你说什么?”风荷唰的站起,握紧了手中的拳,强迫自己不要慌,要冷静。 “三少夫人没了。”云碧也知事情不好,三少夫人虽然一直病着,但最近并无病情严重的消息传回来,怎么突然间说没就没了。要是寻常病逝还好,就怕里头有什么猫腻,那就不能不小心应付了。风荷在杭家没少被陷害,弄得丫鬟们都一个个提心吊胆的,什么事情都会尽量往深处想。 沉烟忙上前扶住风荷的身子,风荷定了定神,轻轻应道:“给我取素净的衣服来,我要去太妃娘娘那里。”眼下还不知具体情形,到了太妃那里就明白了。 贺氏就这样没了?她以为她会坚持下去的,至少要看到儿女长大成人,或者确信新夫人不会害她两个孩子,她居然在新夫人进门没多久之后就去了。风荷的心里乱糟糟的,相比起来,她更喜欢贺氏胜于蒋氏,蒋氏只是个被人宠坏的孩子,贺氏到底爱过恨过,她平静的外表下掩盖不住她的有血有肉。一个这样的人,就这么没了,风荷几乎不能接受,她甚至不曾见到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最后一面。 忽然间,风荷发现自己身上的胆子有多重了,她曾经承诺过会护住丹姐儿与慎哥儿的,但贺氏尚在,她总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如今贺氏一走,两个孩子才真正麻烦起来,她要对两个孩子负责了。对于还没有当过母亲的风荷而言,她是有些心虚的。 整个杭家,一下子灯火通明起来,各房各院的人都匆忙起身,汇聚到太妃院里。无论贺氏曾经做过什么,她死的时候都是以杭家三少夫人的身份去世的,杭家会给她应有的体面,风光大葬。 略微商议几句之后,杭天瑾杭天睿去迎贺氏遗体进城,风荷同去。贺氏毕竟是个女子,有些事难免需要一个女人在那主持。大家太过匆忙,也没来得及计较杭天曜的缺席。整个过程,杭天瑾就失去了魂魄一般,不言不语,最后还是杭天睿半拉半扶的将他弄上了马车。 第一百零八章贺氏之死(上) 漆黑的夜里,崎岖的乡道,马车行进得很艰难,只怕到家庙的时候已是明天清晨了。马蹄得得声,车轱辘声,伴随着沙路上的小石子,奏成了一曲寂寥的交响乐。天边一片乌黑,不见一丝星光,只能靠着烛火的光亮前进。 近两个时辰的急行,没有歇息,摇得风荷浑身都要散架了,她勉强靠在松软的锦缎上,迎枕上,闭目养神。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风荷被惊醒,忙让沉烟打起帘子,欲要看看出了什么事。 却是杭天睿快步过来了,拱手一礼,问道:“四嫂,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呢,要不要就地休息一下。我们还罢了,就怕四嫂不惯走夜路,不如下车松散松散吃点东西再赶路吧。”要是只有他们几个大男人,早就快马疾驰而去了,但这不是平常事情,他们去了不一定能料理清,倘若再把风荷累坏了,那府里就更乱了。 风荷看了看天色,抬眉问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刻。歇半个时辰再走,到那差不多正好天亮。”杭天睿忙道。 “罢了,荒郊野地的,还是赶到了地方再说吧,那里没个主事的人,我也不放心。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还能坚持得住。”风荷摇头,她此刻也停不下来,只想快点前去弄清楚事情经过,尤其最好能在午时赶回城里。 杭天睿看她坚持,也就不再劝,上了马车命人即刻启程。 这一路上,杭天瑾不曾说过一句话,无论杭天睿与他说什么,他都是点头而已,倒把个杭天睿急得不行,想与风荷说说又觉得不妥,只得自己一个人慢慢劝解着他。 寅时末的时候,马车终于行到了地方。贺氏的遗体并没有搬动,仍然在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杭天睿一看先是吓了一跳,他虽然怨怪贺氏害了他的孩儿,但见贺氏落到这种情状,心下也不是滋味,想来都是权势惹得祸。 院子里传来杂七杂八的哭声,呜呜凄凄的,在熹微的清晨听起来分外瘆人。露水很重,一出马车,铺面的雾气,烛火已经把整个院子照得白昼般亮堂。 伺候贺氏的人听到了动静,都奔了出来,一齐跪下哭诉。 杭天瑾脚下一软,身子就向旁边歪去,杭天睿眼明手快,冲上前撑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子,口里急唤:“三哥,三哥。” 虽然昨晚就得到了贺氏已走的消息,但杭天瑾私心总是不肯相信,觉得或许是消息弄错了,如今到了地方听见一片悲声,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这半年来,他几乎不怎么见过贺氏,但心里知道她还在,总有一股支柱支撑着他,觉得还是有一个女人永远默默支持他的。贺氏突然没了,他一下子就如失了主心骨的稻草,随时都能倒下,或许,所谓结发夫妻就是这般的。陪在身边的时候不觉珍贵,一旦失去才发现没有你不行。 风荷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紧走几步,劝道:“五弟,先扶三哥进去坐下来缓口气吧。”她随即厉声呵斥道:“都哭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一个时辰内启程回京。” 丫鬟婆子不敢再哭,各自跟着府里带来的有经验的管事娘子忙活起来。风荷也不等杭天瑾,当先就进了屋,直奔内室。 床前跪了一个作妇人装扮的年轻媳妇,瞧着也不过刚二十的样子,伏在床沿上嘤嘤哭泣,倒有几分真切。她听到脚步声,转过了头来,却是贺氏从前最得力的丫鬟画枕。 原来,当时贺氏知道自己事情败露,怕是不会有好结果,匆匆忙忙将她嫁给自己陪嫁来的管事的儿子,一来有她看着不怕管事会趁机贪墨了自己的产业,二来怕她在府里受自己连累,倒不如打发去了庄子里,日后还能看顾自己两个孩子。贺氏的陪嫁庄子并不大,千亩来地,离这里不远,两个时辰的车程。 “四少夫人,你来晚了。”她话音未落,早已哽咽不已。 风荷几步奔到床前,看见贺氏穿得齐齐整整,脸上甚至上好了胭脂,安静的躺在床上,只有脸色青白,看着不像个活人。 风荷心中酸楚,拿帕子捂住嘴,强迫自己不能哭,沉声问道:“谁服侍三嫂去的,你何时来了这里?” 画枕听问,不敢一味哭泣,擦了擦眼泪,诉道:“是奴婢服侍的少夫人归去,昨儿午时,奴婢听到少夫人派人送去的消息,说想见见奴婢,奴婢慌忙赶了过来,见了少夫人最后一面。少夫人去前都好好的,还与奴婢说笑来着,又让奴婢服侍她好生梳洗打扮了一番,谁知奴婢出去招呼晚饭,再进来时少夫人竟然、、、竟然没了。奴婢吓得半死,忙命人去庙里知会,那边才遣人快马加鞭送了消息回府。” 照画枕这么说来,贺氏生前可能预感到自己快不行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又是唤来心腹丫鬟又是打扮的,难倒她都料到了? 杭天瑾站在门口,听到画枕这一番话,心中剧痛,眼泪登时滚了下来。 风荷想到了,他自然也想到了,贺氏临去前知道自己不行,却不肯派个人去叫他,宁愿叫了丫鬟来伺候自己最后一程。她这是至死都不能原谅自己啊!他以为还有很多时日还有很多机会求得贺氏的谅解,却不知上次见面已是诀别,这叫他怎么承受得起。 他的身子缓缓滑落,杭天睿几乎撑不住他,两人都要瘫倒地上去了。 谁知画枕看见他,捂住嘴不去看,勉强哭道:“少夫人之前还与奴婢说,这个屋子不干净,以后少爷若是来看她,就在门外说话吧。”她说完,哭得痛彻心扉起来。 风荷亦是大惊,贺氏究竟是想通了,要与杭天瑾诀别,还是一直怪着他呢。 虽然这不能算是临终遗言,但这话对杭天瑾无疑是致命的打击,贺氏分明是有意这么说的,是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啊。她定是怪他的。 风荷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难道真的按贺氏所言不放杭天瑾进门,还是违背贺氏的心意呢?她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三哥,三嫂去了,丹姐儿和慎哥儿还需要你呢,你还是在堂屋里休息一会儿吧。我这边马上好了,咱们即刻回城吧。” 杭天睿也怕杭天瑾这样会出事,使眼色给身后的丫鬟,口里劝道:“三哥,四嫂说得有理,我陪你在隔壁坐坐,等四嫂忙完了咱们好尽快出发。” 杭天瑾却是挣扎开了丫鬟的搀扶,坐在地上泣不成声,良久道:“我、、我不进去,就让我,让我在这看着吧。” 风荷看得难受,忙转过了头,索性吩咐丫鬟伺候贺氏穿上鞋袜,戴上簪环。 卯时一刻左右,天边泛起了淡淡的乌青色,一行人收拾停当,启程回京。 风荷估计贺氏最后可能给画枕交代了重要的话,不然不可能特地把她叫回来,直接让身边的丫鬟伺候就好,亦把她带回了城。画枕也想最后送主子一程,哭着上了马车。 刚走了一段路,听见大道前边传来奔驰的马蹄声,风荷心下一动,忙揭起车帘一角往外看,正是杭天曜飞驰而来的身影。他勒住马缰绳,与杭天睿说了几句话,直接冲风荷的马车而来。沉烟忙跳下车去,候杭天曜上了车,自己才去了后面丫鬟们的车上。 风荷忙拿帕子拭去他脸上的风尘,嗔道:“你怎么也来了,半夜出的城吗,左右我们都要回去了,何必巴巴跑一趟。” 他细看着风荷,发现她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心疼不已,揽了她在怀说道:“快靠着我睡一会吧,距离到府还有近三个时辰呢,昨晚一夜不曾阖眼吧。” “还好,在车上时略微打了个盹。你昨儿什么时候回府的,出来祖母知道吧?”风荷真有几分累了,靠在他怀里眯着眼。 杭天曜轻轻拍着她,柔声道:“我回来时你们刚走了两个时辰,祖母知道我是来接你们回城的,不打紧。” 风荷神智有些模糊,却想起了昨晚他匆匆而去的事情,忙打起精神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走得那么急?” 杭天曜怕她忧心,不敢瞒她,附在她耳畔低语道:“上次我与你提过的吴王有个儿子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风荷被彻底惊醒了,眼角一挑,亦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是谁?” 他索性细细与她说明了。 风荷听得瞪大了眼,惊愕不已:“竟然是他,不会有错吧?” “八九不离十了,咱们暂且按兵不动,看看上头的反应,或许能看出点眉目来。”杭天曜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比风荷还震惊,真是好不容易消化下去的。 这种关系到朝堂大局的事情,风荷一个女子不便置喙,也就住了口不再深问下去,她相信杭天曜可以处理好的,若他需要她的时候自然会说。如此,也便伏在他膝头,慢慢睡着了。 王府里,丧事的布置都按着规矩准备停当了,就等他们回来。 云碧拣紧要的说着:“太妃娘娘的意思是三少夫人到底为杭家生下一子一女,功过相抵,以正经礼仪葬之,命王妃好生操持丧事,另外似乎有意让少夫人帮着照看。王妃那里却有些不大情愿,但碍于太妃在跟前,倒也没怎么反对,只怕会在小事上使绊子阻挠。” 她话未说完,太妃跟前的端惠就来了,行了礼方道:“娘娘说,少夫人一路辛苦了,但此事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事还要少夫人多多照应着。娘娘年纪大了,有思虑不到之处,少夫人提点着些,好歹别丢了王府的脸面。” 风荷站着听完,忙应是。这可是一件为难事,夹在太妃王妃之间,但她一向都是太妃这边的,也可怜贺氏,自然要最后帮她一次。 正思忖间,府里现今一个管事娘子却来回话了,风荷微微诧异,一般她们有事都会去回给王妃的,怎么倒是来她这里了。但不及多想,先命人进来。 管事娘子敛声屏气的,小心翼翼说道:“回少夫人话,奴婢是负责接下来的灯烛一物,一早就去库房支领了,可是库房说府里存余不够,让奴婢找账房支了银子外头去采买。偏偏账房管事先生说这几日府里用度太大,一下子周转不过来,叫奴婢把能用的先支了去,待到过几天再采买吧,可每日要用掉几百斤灯烛,奴婢怕接续不上,心里着急,来请少夫人拿主意。” 这管事娘子心里也是十分紧张的,她本是要把此事回给王妃的,谁知里头说王妃正在吩咐明日的祭奠大事,没工夫理会她,让她等闲小事自己看着办了,过几日再说。她不由焦急起来,这边不管那边不理会,回头真的少了灯烛,罪名不就是她来顶了嘛。她恰好听见说是太妃嘱咐了四少夫人帮着照看些,心下一动,索性壮着胆子来回了风荷。 闻言,风荷蹙起了眉尖,这个管事娘子她记得是从前先王妃留下的老人,如今在府里不大吃得开。要是这事办砸了,回头还真是让她背了黑锅,王妃可真能想,人都死了还要让她最后失了脸面体统。 她正了神色,淡淡对云碧道:“带大娘去富安管家那里,告诉他,这个时候府里居然会闹出账房支不出银子的事情,他好好掂量着吧,要是账房当真存银不够,只管去回了王爷,王爷自会想法子。” 管事娘子愣了一愣,以为风荷是想四两拨千斤的打发了她,随即一回想又不对,这话说得还挺重的,不是让富安管家出面吗,不然直接闹到王爷那里,索性大家都没脸面,左右那时候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管事娘子来操心。忙谢了恩随碧云下去。 富安一听,也是皱了眉,暗道账房那边莫非昏了头了,以为她一个小小管事娘子好欺负呢,就想撂挑子,也不想想如今四少夫人协理家事,哪儿那么容易。回头没打压了人,泼了三少夫人的面子,倒是自己惹来一身臊,真是不想想清楚。他当然明白账房管事茂树是王妃的人,库房也是奉了王妃的令的,但事有轻重缓急,四少夫人又是个厉害的主儿,难保不会把口风露到王爷耳里,那时候反倒吃不了兜着走。 富安亲自带了管事娘子回库房,言明要支多少灯烛,库房仍想用先前的话搪塞过去。富安也不给他们面子,直接戳穿了他们的把戏:“便是库房存货不足,论理也不该由她一个里边的管事娘子去操心这些事,难道不是你们写了条陈报上去,账房那边自会给你们支银子?平日你们胡为也罢了,只别太过了头,当人家大娘好欺负不成,这都告到了四少夫人那里,回头惹怒了四少夫人,你们谁担得起,嗯?” 库房的人本是欺负这个大娘是先王妃留下的人,如今在府里没有靠山,这些年都过得憋憋屈屈的,偏偏还是个好欺负的性子,就理直气壮欺到她头上。此刻见富安亲自奉了命过来问,也不敢再左推右拖,当着富安的面写了条陈让人送去王妃那边,等王妃批了再去账房支银子。 王妃听说,心下自然是恼怒不已,让她给贺氏风光大葬,她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呢,她的亲孙子可是被贺氏害死的,凭什么贺氏到最后还能享受这样的尊荣。可惜王妃也不想想,外边人并不知道贺氏的所作所为,听说杭家的儿媳妇好端端死在家庙里还不得怀疑,王府这般也是为了掩饰过往的一切。免得有人翻出了老底,到时候丢了王府的脸面。 但事情到这个份上,王妃不批银子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勉强批了,心下却是暗恨风荷多管闲事。 一个下午,风荷都忙着把丧事中的琐事一一分派下去,王妃暗中使的绊子都无声无息拔除了,保证接下来几日贺氏的丧礼能够平安的进行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酉时末,才抽出一点时间用了晚饭。明儿宾客们正式前来,只怕比今天还要忙上几倍,她不由得头痛。若是王妃不管直接撂挑子,那她还好办,但王妃挂着名头又不肯办事,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她明天还要接待宾客,到时候有得饥荒可打了。 正抚着额细想接下来的安排,有没有疏漏之处,又回忆着太医说得话,贺氏确实是虚弱而死的,丫鬟却来禀报说三少夫人的丫鬟画枕求见。 风荷当即清醒了过来,贺氏果然留了一手,或许她有重要的事情留在画枕身上,不然画枕不会这个时候还来求见她。 她忙命人快带进来,画枕哭得眼圈通红通红的,原本清瘦的脸儿越发显得单薄起来,一进来什么都没有说就跪在地上给风荷行起了大礼。 第一百零八章贺氏之死(下) 风荷唤她起身,她都不肯,拭净了脸上的泪渍,一字一句说道:“四少夫人,我们少夫人说她唯一能够信得过的人只有四少夫人一人而已,旁人她是绝不敢托付的。奴婢这里有一封我们少夫人的亲笔信,她交给奴婢之时说,待奴婢见到了四少夫人,一定要亲自呈给四少夫人看,决不能走漏一点消息。” 沉烟接过画枕呈上来的信,也不打开,双手奉给了风荷。风荷打开细看,脸色渐渐变了,到最后阴沉如乌云,信封里还有另一页纸,她只是略微瞟了一眼,也没有具体看,只是揣着先前的信发呆。 沉烟与画枕不知信中写得什么,但都料到了不是什么好事,越发收敛起来。 半晌,风荷轻轻收起信,轻问着画枕道:“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画枕愣了一愣,没想到风荷会突然问她这个,摇头道:“奴婢一切遵从我们少夫人的吩咐,少夫人让奴婢照料着陪嫁的产业,奴婢就一定竭尽全力护好了。” 风荷不由点头,倒也是个忠心的丫鬟,难怪当时那样的紧要关头贺氏还是要为她谋划后路,果然是个得用的。她赞道:“很好,你公公为人如何,能不能放得下心,你夫君呢?” 画枕估摸着贺氏最后关头只给风荷留了信,那一定是无比信任的,也不隐瞒,一一说道:“奴婢的公公是个聪明人,偶尔也爱贪点小便宜,不过现在奴婢去了他收敛不少。奴婢的夫君却是个实诚的,一心一意干活,想来出不了什么大事。” “这样罢,你跟在你们夫人身边这些年,想来也学了不少,如今尽量带着你夫君慢慢接手你公公手里的庶务,好好打理了,这些可都是留给你两位小主子的。待到过几年你夫君能一人撑持了,我再想办法把你们一家给你们小姐当了陪嫁,往后护着你们小姐吧。”风荷有点郁闷,她是彻底要接手这个烂摊子了,贺氏真是拿准了她的脾性,也不托给自己枕边人,全交给了她这个外人,旁人看了还不知怎么说道呢。 画枕出府之后,也是有些有些忧虑的,生怕这一辈子就消磨在庄稼地里,再也见不到两位小主子,心下也不大放心。听风荷这般说,很是满意,少夫人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姐了,她将来要能伴着小姐,想来夫人在地下也能瞑目了。想着,又向风荷磕了一个头。 看看夜深,杭天曜尚未回来,风荷难免问起:“你们爷还在三少爷那里吗?”虽然有利益纠葛,但到底是骨肉至亲,杭天曜还不是那等绝情冷心之人,看着杭天瑾那样,便与杭天睿多陪着他些。 直到交了巳时,他才快步回房,风荷刚刚卸了妆,坐在床前想心事。 杭天曜摸了摸她的手,不由得问道:“穿这么点坐着,你是想心疼死我啊,还不快上床歇着。昨晚一夜不睡,今天又忙累了一天,你以为自己身子撑得住啊。瞧瞧,气色这么差,再不听话索性回了祖母不理事了,扔给她去,让她一个人得瑟。” 风荷听得好笑,轻轻拉了他坐在自己身边,挨着他肩问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三哥那里如何了,有没有平静一点?” 一提起这,杭天曜心火更旺,抱了她直接塞进被子里,恨恨道:“他好不好的关你什么事,你操心什么?”随即又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怕风荷多想,忙握着她手道:“我是你夫君,你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别人的闲事少搭理,明白不?你可知三哥他为何这般伤心?” 风荷抬眸嗔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方才还叫我少管别人的闲事,转眼又来问我,我哪儿想得明白你们这些男人的心思,一个个深不可测。” “唉,与你说了也无妨。我本来不曾这么生气,可是方才三哥倒是开口了,言语中的意思他伤心不单单因为三嫂没了,更因为三嫂至死都不肯原谅他,他心里有负罪感,才难受的。你说说,三嫂对他那是无话可说的,为他死了都愿意,他最后还要埋怨人死了不给他机会谅解自己,弄得他像个罪人似的。你说说,为了这么个男人,三嫂也是糊涂了,太不值了。”他气愤得说着,原先以为杭天瑾丧妻伤痛,他出于兄弟之情前去抚慰了几句,想不到却是这么个没良心的人,弄得他憋了一肚子火。 其实,贺氏在最后是原谅了杭天瑾的,但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知道只要杭天瑾获得了自己的谅解,他一定会很快就忘了自己的,所以她宁愿被他埋怨,也要表现出自己对他的怨恨,因为那样他会记得她久一些。 这个男人,她不曾得到过他的爱,却为他付出一切,在最后关头,她也想让他尝尝那种滋味,尽其一生也不能获得一个人的谅解。 风荷不想让杭天曜明白这些,因为她觉得贺氏这么做是对的,杭天瑾确实也该付出一点代价。 杭天曜看着发愣的风荷,推了推她胳膊,强笑道:“怎么了,莫非是怪我回来晚了?” 风荷回过神来,轻轻描画着杭天曜的眉眼,嘀咕了一句:“倘若有一日我走了,你会娶个继室回来吗?”她也不知为什么,就稀里糊涂问了这一句,问完又有些后悔,哪个男人能为一个死去的女人守着,一段时间后,该享乐还是享乐,该抱美人还是会抱的。就如她,如果可以,她也会选择过自己的逍遥日子的,而不是像刘氏那般,一点点任岁月消磨自己的人生。 杭天曜脸上明显闪过了怒气,半日压抑着斥道:“胡说什么呢,你好端端的咒自己啊。假若,假若真有那样一日,大不了我追你到天涯海角,地府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轻笑,却是不甚信,只当了一句玩话听,不过还是有几分感动的,至少杭天曜对她有几分真心,不由抱紧了他。 “怎么了?傻瓜,你不信我吗?我发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随你去的,你也不能轻易离开我。”他怕的却是她生前就会离他而去,可是男人的尊严让他说不出口,只能含糊其辞。 “我信,但是王府呢、长辈呢,你的责任呢,你都可以不管吗?好啦,我不过随便说说,我哪儿那么容易就没了,我还要好好活几年呢。”她终是信不过一个男人在缠绵时许下的生死承诺,何况是一个几乎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男人,何苦为了她而放弃到手的一切呢。 杭天曜却生气了,真的生气,他不能告诉她家族、责任及不上她重要,但也不想她心里将自己想得那么肤浅随便,他从心眼里要与她生同寝死同穴。 风荷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何时醒来的,也忘了昨晚与杭天曜的戏言,只是快速起身,先去给太妃请了安,忙忙跟着王妃去前边迎客。 董夫人居然来了,来得还挺早,是与董老爷董华辰一起到的,但两人面上淡淡的,似乎有些陌生。 风荷忙迎了母亲进来,待见了王妃给贺氏上过香之后,安置在了僻静些的内室里。 “娘,你怎么来了?家里事忙,哥哥过来就够了。”风荷实在没料到董夫人也会来,但是心里却也高兴,显然董夫人是走出了当年的阴影,即便不与董老爷复合,也能过得很好。能够如此,她也就满意了,想要让母亲离开董家那几乎不大可能,休妻绝对不行,和离满足不了条件,还不如现在这般,至少能够安享尊荣。 董夫人扶着风荷的手缓缓坐下,温婉得笑道:“我们不来,倒叫人看轻了你。你穿这样的粗布衣裳,能受得了吗?”说着,她爱怜得摸了摸女儿胳膊,便是在最艰苦的时候,风荷也是不缺少锦衣玉食的,而老太爷走时她又小,不过做个样子罢了。 风荷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素白的麻衣,点点头应道:“里边还穿了棉的,倒是还好,不觉得难受。哥哥娶亲的新房准备好了吗?往后我都不能过府里去陪陪母亲了,母亲要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带叶嬷嬷过去,左右我这里等闲用不到她。” “不用,我懒散了这些年,正想寻点事做,那样反而身子松快些。只是委屈了你,今年的生辰又不得过了。”贺氏刚走,不到一个月就是风荷的生辰了,别说她的,便是太妃的,今年都取消了。 风荷细瞧母亲的气色,确实还不错,放了不少心,只是又问道:“老太太和杜姨娘最近有没有安分些,要是她们敢闹,娘你只管修理她们,真当她们还是从前的祖宗呢。要不是看在董家子弟们将来的仕途上,早把她们逐出董府了。” 董夫人忙正色道:“你放心,我也不是泥捏的人,她们好好过日子就罢了,要想再闹什么幺蛾子出来,我也就不客气了。前儿吵着要添两个丫鬟伺候,我索性问她们要不要搬到山上去静养一段时日,她们当即就不敢再吵了。” 风荷抿嘴笑着,摇了摇董夫人的胳膊:“想不到多少年过去,娘第一次有发怒的时候,也该叫老太太见识见识了。若真能搬到山上去才好呢,清净不少。” “唉,她毕竟是他的娘亲,哪儿狠得下那个心呢,也要遭人诟病,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咱们都不得安稳。”要是董老太爷还在世,那处置起老太太就容易多了,如今几个晚辈,毕竟有些话不好说,总要留三分情面。而且外人才不管老太太对董夫人做了多少坏事,恶婆婆自来是没有律条管的,但不孝子媳却是不好当的。 两人正说着,却有前头的丫鬟来回禀:“锦安伯爷和夫人来了,王爷已经接了伯爷过去,王妃娘娘正在招待康郡王妃一行,抽不开身,让四少夫人快去迎一迎。” 风荷心里暗暗腹诽,王妃这是躲着锦安伯夫人吧,怕她闹起来,推了自己去出头,亏了她好算计。她轻轻给董夫人打了个放心的眼色,对含秋道:“五少夫人怎么还不见,许多亲眷我都不大认识,要请她来给我指点指点,快去吧。” 含秋笑着应是,去找蒋氏了。凭什么她躲着安乐让她们少夫人吃苦受罪呢。 随后,风荷才跟着丫鬟出去迎接锦安伯夫人,她已经由人领了进来,正要扑到灵堂前哭呢。风荷忙上去握了她的手,哽咽着:“夫人,你总算来了,三嫂一直望着你呢。”可不能给她机会先发飙啊,好歹拖到蒋氏来了再说,看到时候王妃不来打圆场。 锦安伯夫人到了嘴边的哭诉被噎了下去,勉强应付着风荷:“四少夫人,我一听到消息吓得魂儿都没了,你说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说没了就没了,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不等见了为娘最后一面呢。”她说着,就有哭天抹地的架势了。 风荷无奈,一旁劝道:“夫人,上次若是你随我一起去见三嫂一面,好歹也能少些遗憾呢。” 前来吊唁的宾客越来越多,都被四夫人五夫人接待去了,也有几个往这边看,大有看好戏的样子。 风荷的话把伯夫人窒得想要吐血,这个四少夫人怎么回事,就会拿那事来堵自己的心,被人听见了还当自己心里没有这个女儿,请去见一面都不肯呢。这一想,口里倒是止了哭,讪讪的。 恰好蒋氏前来,她原深恨贺氏,如今还要看她最后风光,不免越发添了气恼,见了贺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冷笑道:“是啊,当时四嫂都命人套好了车,要亲自陪夫人走一趟呢,谁知夫人府里忙,连三嫂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她的话比风荷的露骨多了,有不少女眷都隐约听见了,冲着这里指指点点,似乎很瞧不起贺家。贺家在朝中略有一点权势,但比起杭家这样的来那是差得远了,不然也不肯将自己家的嫡女许了杭家的庶子。 锦安伯夫人越加没脸,也不好再揪着两人扯,上前给女儿点了香,痛哭了一场。这个女儿虽然不怎么得她心,总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若能在杭家好好的,也能帮着弱弟一把。 不说杭家丧礼多么热闹多么隆重,如今单说有一日夜,都近亥时了,却有一盏极暗的灯出了东边的小角门,去了东院里。平日这个小角门一到晚上就会关了,但近几日为着贺氏之死闹得乱腾腾的,也怕两边有事来不及照应,索性也不关,左右都是杭家自己的地方,出不了什么事。 幽暗的小屋里,炕上对坐着两个美妇。左边的要年轻些,右边的似乎大了一点,但也不显老。 只见右边的极其不满地捋了捋袖子,低声问道:“你为何要下手,事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左边的妇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要笑不笑的说道:“我若告诉了你,你舍得吗?她留着迟早是个祸害,还不如了结了我们能安心。” 右边的妇人闻言着了几分气恼,不悦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她是绝不会透露咱们的秘密,你何必要下狠手呢,这样于我们没有一点好处,弄的不好还引人怀疑。尤其是,你想要除去她,那就该早一些,现在二夫人也进门了,一切都晚了。” 听了这话,另一个妇人也不高兴起来,沉声道:“你确定她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等到那时候后悔还来得及吗?不如先下手为强,你没听说嘛,老四说他媳妇去见过她呢,要是被问出什么了,大事就麻烦了。有什么引人怀疑的,是她自愿的,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便是被发现了都能推到她自己身上,畏罪自杀而已。” “虽这么说,但也该早点下手啊,那样好歹还有机会对个家世更好些的姑娘,这会子不是浪费了吗,上边的意思是要把二夫人扶正的。”右边的夫人还是有几分不满足,本来可以更好的盘算了,急于下手,什么便宜都没捞上。 “行了,死了就死了吧。待到咱们大事一成,想给老三找个什么有背景有家世的女子不行,何必看着眼前这点小利。对了,最近老四小五两边斗得挺厉害着呢,你估摸着最后谁会赢?”妇人脸上闪过狞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右边妇人想想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道:“只怕是老四那边略胜一筹呢,人家最近颇有世家公子风范了,倒是小五最近闹了些不好的传闻。王爷的心开始松动了。” 前一个妇人听着皱起眉来,冷笑道:“不能叫老四得便宜了,快想办法给他弄点事来,最好闹得他们夫妻不合,斗得越凶越好。最后,咱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说着也是怪了,老四如今对着他媳妇简直是言听计从的,旁人都插不下手去,我一时间真没招了。”右边的夫人略略摇头,难得遇到这种情况。 左边的夫人哼了一声,低笑道:“他不想,难道咱们不能给他制造机会啊,一切成了真,他不愿意也不行了,以老四媳妇的脾气没那么容易放过了。” 两人头挨着头,密密说了起来,却不知说得是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有惊无险(上)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初的天气虽不至于寒冷,但也是深秋了。树上的叶子开始微微泛红,不少飘落在地,显得尤其萧条,倒是菊花越开越艳,经了风霜浓烈无比。 清冷的空气裹挟着进屋里,使人清醒起来。风荷踮起脚尖把黑色缎子夹披风给杭天曜罩上,一面系带子一面说道:“晚上若是不能回来就给我送个信,府里这边有我呢,不会疑到你身上的。” 杭天曜抱了抱她,在她额角印上一吻,笑道:“知道了,娘子。我不会不回来的,顶多晚一些,你别等我,先去歇着。今儿来得人少,他们也能照应过来,你多在房里歪一歪吧。” “嗯,我省得的,你行事小心一些,宁可错过了这次机会也不能叫他们发现了你。”风荷亦是在他胸前靠了靠,温婉柔顺。 杭天曜觉得自己如今越来越没有男儿气概了,不过出去一天,倒弄得婆婆妈妈的,便握了握她的手,点头道:“我哪儿那么傻,总是自己安危第一。天气凉了,若是出去多穿一件。” 待到送走杭天曜,风荷才去太妃那边请安。太妃见到只有她一人,有些诧异,最近这些日子,日日都是老四跟了他媳妇一同来请安的,然后去前面招待前来祭奠的宾客,今儿怎么就一个人。 风荷上前扶着太妃的手,解释道:“四爷一个朋友今儿要离京了,怕是一年半载回不来,他们几个素日交好的都要去十里坡给他践行,怕去晚了被人说道,刚才忙忙走了。让我代他给祖母请安呢。祖母早饭吃得什么,有没有多用点?” 闻言,太妃才放下心,边走边道:“这也是正理,男人家,总有些应酬,只要不离了大谱就好。早上你母妃孝敬了一样鸭子肉粥,吃了半碗。今儿来得客少,你不用忙着过去,咱们娘儿俩个说说话。” “是,孙媳也正这么想呢。”风荷忙应是,搀着太妃出了门,绕着院子抄手游廊闲步。 “最近把你累坏了吧,过了七七就好了。她这一走,倒有许多事情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呢,前些日子我让丹姐儿回了她自己院里,是想着她母亲既然走了,只是伤心先人也无益处,正经该慢慢与莫氏培养感情,他日也能得个依靠。还有慎哥儿,总不成一直放在方氏身边教养,也该回自己的院子去。你觉着如何?”太妃驻足立在拐角处,望着临湘榭的方向。 太妃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两个孩子着想,迟早都是继母,很应该与她亲近些,不至于一下子送回去太突然。而且,将临湘榭交给莫氏,太妃心下还是不能安心的,她有意让丹姐儿回去,既是莫氏的臂膀,又能掣肘莫氏。 风荷揣摩到了几分太妃的意思,但不敢直说,只是微笑着:“祖母这样,自是为两个孩子着想,他们都是聪明的孩子,定能体谅祖母的一片良苦用心的。何况,丹姐儿回去,不少小事还能替莫氏拿个主意呢。” 太妃连连点头,拍着风荷的手道:“正是这个话。别看丹姐儿年纪小,心里有数着呢,莫氏出身略低些,身边有个人有商有量的总比她一个人瞎琢磨强。” 两人正说着临湘榭里的事,谁知前院的丫头匆匆忙忙来回话,说是丹姐儿在前边灵堂哭昏了过去,吓了太妃好一跳。 丹姐儿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去给贺氏磕头上香,前几日都缓了好些,今儿这却是有些不大对劲呢。 太妃轻轻看了风荷一眼,风荷忙道:“祖母先回房坐坐,孙媳去前头瞧瞧,有什么事必会叫人来回了祖母的。想来丹姐儿也是一时伤心,不会出事的。” 灵堂里,除了伺候的丫鬟仆妇们,恰好没有一个外人。 一道尖细的女声传来:“姐儿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可怎么办好,要不要去请太医呢?若是有个什么,岂非都是我的错了,是我不该在姐儿跟前提起这些话,我,我向三爷请罪去。” 声音有些陌生,还有些惊慌,但风荷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莫氏在说话,只是不见她的人影。仔细一看,边上的椅子旁围满了丫鬟,脸色焦急神情慌张。 风荷忙快步上前,丫鬟听到声音,见是她,慌得让开了路,原来是丹姐儿被人抬到了椅子上,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珠,双眼闭着。 “都给我退下,”风荷娇斥一声,示意沉烟将丹姐儿抬去后院,冷冷得扫了在场的人一眼,最后停在莫氏身上:“主子晕过去了,不送她回房在这围着算什么事,幸好这回没有宾客,若是来了人,你们吵吵嚷嚷得是好看呢还是好听?你们都不是第一天在府里办差的,连规矩都忘了不成?都各自回岗位上去,若是哪儿少了人,我绝不轻饶。莫二夫人,请随我来。” 莫氏有些腿软,侍郎府虽也是官家,但毕竟及不上王府尊贵,再说她本是庶女,便是受些抬举,到底外头见得世面少。方才丹姐儿忽然哭晕了过去,她一下子也慌了手脚,甚至忘了给太妃传话,光记得把人扶起来。 丹姐儿没什么大事,全因近来伤心太过,饮食不调,身子虚弱,哭得久了一口气上不来,加上灵堂里人多气闷的,竟是昏了。 这会子人已经醒了,伏在风荷怀里痛哭:“四婶娘,母亲当真不要我与弟弟了吗?母亲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去了,父亲为何不救她?” 这话听得风荷诧异起来,她待丹姐儿哭音略止,温柔得拍抚着她的背,细细说道:“三嫂怎么会不要丹姐儿和慎哥儿呢,你想啊,她待你们那么好,其实最是舍不得你们了。可是这是上天的安排啊,让三嫂去了天上当仙女,她一样也能看到丹姐儿和慎哥儿的,只要你们俩乖乖的,不然她看着只怕更要伤心呢。 丹姐儿是大姑娘了,要照顾弟弟,劝慰父亲,孝敬祖母呢。你想想,你刚才这么晕过去了,把祖母都吓坏了,三哥好不容易被人劝回了房,要是知道还不得赶紧过来看丹姐儿。所以呢,丹姐儿要乖,那样三嫂、祖母、三哥才能放心啊。” 这些日子来,丹姐儿一直不曾好生吃过东西,睡上一觉,她人又小,早就撑持不住了,却凭着一口气坚持着。听了风荷的话,她心里好过不少,又怕真的害得父亲和曾祖母为她担心,哽咽着道:“四婶娘,我往后再不这样了。那我这会子再去陪陪母亲吧。”她说着,又要起床。 风荷忙按住了她,认真而亲切的说道:“丹姐儿要听话,你这时候最应该好好睡一觉,或许睡着了就能看到三嫂呢。那里有四婶娘、娘娘,你一个小孩子的也帮不了什么忙,好不好?” 丹姐儿确实觉得有些疲倦了,也不再强求,乖巧的点了点头,应道:“我听四婶娘的,睡着了母亲就能来看我了。” 风荷看着丫鬟服侍她躺好,盖了被子,方才出来,莫氏依然焦急得等在门帘外。 风荷徐徐看了她一眼,径直坐在上首,虚抬了一抬手:“二夫人坐吧。” 莫氏不敢说话,依着她的意思坐在了下边的小杌子上,心里却是不大痛快的,觉得风荷太过托大了。她进门前就知道只要贺氏一死,她就是正经的填房夫人了,谁想到来了没多久,贺氏当真去了,颇有些满意,以她一个侍郎府庶女能嫁给王爷府少爷,那本是求都求不来的事情。但她也知此事急不得,总得等个一年半载的,不过行动间隐隐将自己当了临湘榭的女主人。 现在风荷这般,她觉得是越过了她,丝毫不把她看在眼里,按辈分上来算,她还是风荷的嫂子呢。好在她还不是个胡为的人,清楚自己眼下的身份容不得她反对,委委屈屈坐了下来。 “方才是怎么回事,小姐好端端的怎么就晕过去了?”丫鬟上了茶来,风荷头也不抬,轻飘飘的说着。 莫氏心中一慌,身子颤了颤,随即又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话,无需害怕,小声回道:“姐儿哭夫人哭得太伤心了,婢妾怕她有个什么好歹,劝说了几句,谁知姐儿哭得越发厉害了,没几下居然晕了。婢妾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她暗暗看了风荷一眼,眼里闪过不满。论理,贺氏一走,她就是临湘榭半个主子了,凭什么风荷还坐在上首,把她当下人一样问话。 风荷看她还算老实,是个心眼寻常的,气消了不少,抿了一口茶,又道:“哦,你是怎么劝姐儿的?” “婢妾,婢妾只是说夫人久病床前,她自己也难受,如今仙去了也能减轻些她的苦楚。四少夫人,婢妾,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劝姐儿想开一点。婢妾、、、”莫氏登时心慌起来,不知在小主子面前提起这些算不算错,但她当时果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怕丹姐儿哭得太伤心了,回头有人报去三少爷那里,搅得三少爷不得休息,三少爷直到凌晨才睡着呢。 “罢了,往后尽量少说这种话,以免姐儿太伤心。姐儿如今是你们的小主子,你们要好生伺候了,有什么事也可以回禀给太妃娘娘、王妃娘娘、我或者其他几位夫人,别擅自做主。院里的小事你能办的办了,大事还是要去问过了三少爷、小主子才成。”风荷淡淡一摆手,阻止莫氏继续解释下去。 贺氏交代的事,看来要提前办了,一直拖着也不好。 这一日,风荷要么在灵堂,要么就在太妃院里。用过午饭,天气黑压压的,有下雨的征兆,只是这个时节,便是下雨也不该这样的天气,反而像是夏日里的阵雨来临前的样子。 看雨势还不到,风荷索性带着丫头回凝霜院换件衣服,哪知刚走到半路,大雨倾盆而下,即便她们躲得急,还是淋了些,衣裳很快湿透了。她们所在的地方是在正院出来不远的一个倒座里,离太妃的院子尚有一段距离,更别提凝霜院了。 倒座是供上夜的婆子晚间歇息的,婆子忙忙送了伞来。 “少夫人,不如去赶了车来吧,雨势这么急,打了伞也不顶用。少夫人身上都湿了,还是快点回房换了衣裳梳洗一番好些。”沉烟一面拭去风荷脸上手上的水珠,一面问道。 风荷看了看外面,叹道:“赶车太麻烦了,左右不过一点子路程,还是罢了,惊动了人倒当件大事去回给太妃娘娘。” 外边的雨大得连视线都模糊了,望出去就是瓢泼而下的大雨,沉烟实在不放心,正色劝道:“少夫人何时也这么怕麻烦了,少夫人在这等着,奴婢和浅草打了伞去叫马车来,不过半刻钟而已。”她说完,就拉了浅草,一人打了一把伞匆匆奔出去。 风荷唤不住二人,只得罢了,与云碧在婆子搬来的凳子上勉强坐了坐。 可她外边的衣服湿透了,这么坐着有些发冷,云碧见状,亦是急了,欲要叫婆子取个御寒的衣物来吧,知道风荷的癖性,是绝不肯用的,把自己衣服脱下来吧,也湿了,挡不住什么寒气。 好在沉烟那边的动作倒快,也就半盏茶功夫,就赶了一辆骡车过来。 “好快的手脚。”云碧不由赞道。 沉烟从车里跳了下来,几步跑过来,笑道:“一听是少夫人被堵住了,他们哪儿敢耽搁,忙跟着奴婢来了。少夫人,咱们上车吧。” 几个丫鬟打伞的打伞,搀扶的搀扶,将风荷弄上了黑漆大骡车。 凝霜院的大门是有台阶的,骡车进不去,只得重新下车。 风愈发大了,刮得人压根撑不住伞,东倒西歪的。沉烟云碧一左一右扶着风荷,向院子里行去。 不料上台阶时,也不知是没看清呢还是太着急了,风荷居然绊了一下,要不是两边都是人牢牢扶着,只怕人已经摔出去了。唬得她脸色都白了,喘着气儿,这回却不敢急了,慢慢往里走。 进了屋,丫鬟已经打了热水上来,几个人忙忙伺候风荷换下了湿透的衣服,洗了热水澡,吃了姜汤,才在炕上坐好。 “你们几个别在这伺候了,都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吧,然后遣个人到太妃那里说一声。”风荷挥退了丫鬟们,笑道:“让我一个人歪一会,半个时辰后来叫醒我。” 大家也没多想,都笑着去了。 风荷本是要看账册的,刚取了账册到手,人就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待到沉烟半个时辰后进来,发现她身上也不盖点东西,靠在炕上睡着了,就上前唤了几声,却得不到回应。 沉烟心下慌了,又推了两下,高声叫了两句,还是没反应,当即怕了,扬声叫人进来。 一下子,凝霜院里的丫鬟也顾不得多大的雨,分成几路往外面跑,有人去请太医,有人去太妃、王妃那里回禀,都乱哄哄的。 太妃恰在午晌,从梦中被唤醒,一下子失了神,半日才挣扎着起身,连命人请太医、备车。 风荷自从进府,身子一向不错,没听过有什么病痛的,怎么会无端就睡迷了呢,不会有什么不好吧。 一想到这,太妃急得简直坐不下来,几次喝问为何马车还不过来,又叫人去问有没有通知四少爷,听是没有,即刻打发一群人出去寻杭天曜。 太妃住得近,比王妃还要先到凝霜院,顾不上行礼的丫鬟,快步跑了进去。 沉烟几人见到太妃来了,总算有了主心骨。她们平时都能干得很,但风荷也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一向没什么问题,今儿这样却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难怪把她们几个吓坏了,就差哭了。 太妃看了看风荷气色,脸色发白,人倒是熟睡的样子,轻轻质问着沉烟:“怎么会这样的,太医为何还不来?” 沉烟忙跪下回话:“回娘娘的话,从灵堂回来时正好淋了点雨,但少夫人瞧着与平时无二,梳洗过后说要睡一会,命奴婢们下去各自忙活。奴婢过了半个时辰来叫她,哪知怎么都叫不醒,却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淋了雨,你们几个也糊涂了不成,早该叫太医来把脉的,这可怎么是好?”太妃急得额上冒出了汗,双拳拽得紧紧的,一般而言,即使淋了雨,以风荷的体质也不该这样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这边越急,太医偏偏来得越慢,也是路上不好走的缘故。 王妃很快赶过来了,听了之后也只能是干着急帮不上忙。 太妃一个劲催着人去请太医、寻杭四,偏偏都是一去不复返。 直到有近半个时辰,太医才来了,原来今儿是给宫里众位贵人请平安脉的日子,多半太医都去了宫里,又下了雨,就被耽搁在了宫中,好不容易把今儿在家休沐的陆太医寻了来。 陆太医也是常来的,加上太妃慌张,规矩什么的都免了,一叠声叫他快进去给风荷诊脉。陆太医进去了足足半刻钟都不出来,屋子里的人都快团团转了。 第一百零九章有惊无险(下) 遣去寻杭天曜的人到处找不见人,闹得满城风雨,只得去回了太妃,太妃又是好一场气生。 好在杭天耀还是得了消息,一听风荷出事,吓得三魂丢了两魂,顾不上瓢泼的大雨,策马飞奔回来。他心里又急又惊,哪儿有心思去听丫鬟仆妇们给他回话,一个劲往院子里飞跑。 唰的进了屋,太妃高高坐在上首,见了他的狼狈样,也有几分心疼,却还是绷着斥道:“老四,你还知道回来啊,你媳妇说你去给朋友践行,为何满城里都寻不到你的人?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哄着你媳妇,又出去胡混了?要真是如此,你别怪祖母不帮着你,风荷那孩子那么好,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满足的,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太妃原是听到说何处都不见他的人影,有些着急,又怕他瞒着风荷出去寻欢作乐,回头风荷知道了难过伤心,所以先发了飙,这样风荷心里也能好受些。 而杭天耀却以为风荷出了大事,太妃才会这般生气发怒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得他支撑不住,身子咧了咧,眼里满是恐惧、慌张、惊异、恼怒、悔恨。 太妃刚想再说,谁知眼前一晃,杭天耀的人影一闪,已然闯进了内室。太妃怔怔得看了周嬷嬷一眼,似乎在问:“我是不是还没有与他说完呢,那孩子不会吓坏了吧?” 周嬷嬷抿嘴笑着点了点头,扶起太妃一起往里间走。 杭天耀仿佛是一阵风般卷进了内室,沉烟几个听到声音忙回头看,不及给他行礼,已经被他一把推开,大家都愣住了。 风荷如往常一般静静地睡着了,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嘴角还挂着笑,显得分外安详而亲切。头发柔顺地放在橘黄色的大迎枕上,衬得脸蛋巴掌般大,睫毛又长又卷,呼吸缓慢绵长。 杭天耀也不知怎么就跪在了地上,他浑身湿透,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衣袍渐渐往下流,氤湿了深红色大花的地毯。 “风荷?风荷,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发颤,像是北风中飘零的落叶,他抬起手来欲要去抚摸风荷明透的双颊,又怕弄了她一身湿,手停在半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沉烟堪堪扶住了柜子,没有摔在地上,瞧着杭天耀有点不大对劲,不知他这样算是什么意思,难道不乐意?她顿了顿,站直了身子,轻唤了一声:“四少爷,少夫人这是、、、”她的话未说完,风荷悠悠醒转过来,嘤咛出声。 杭天耀又惊又喜,试探着唤了一句:“娘子,你醒了?” “是啊,你怎么了?”风荷诧异地发现自己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杭天耀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跪在她床头,傻呆呆的,好似十分害怕的样子。 “娘子,你不会有事的是不是,你醒了就好了是不是?”杭天耀再也顾不上自己湿透的衣衫,哗啦一下将风荷抱在了怀里,眼里有了泪意。 风荷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外边的太妃一见,慌得魂儿都没了,匆匆忙忙跑进来,一面喊道:“老四,你快放开你媳妇。” 她的声音突然,又尖着嗓子,把杭天耀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得轻轻放开了风荷,犯了错似的立在原地发懵。 沉烟几个也反应过来,忙上前挡开了杭天耀,取了干净的被子过来,换下了刚才被他沾湿的棉被。 杭天耀这下彻底慌了,觉得风荷一定病得很严重,非同小可,含着哭音道:“祖母,娘子,她这是怎么了?太医呢?” 太妃觉得可能是自己刚才的作为让他产生了误解,忙露出了笑容,走到床前示意风荷继续躺下,口里说道:“你呀,毛手毛脚的,一身是水就跑了进来,也不怕让风荷着了寒气。她是有了。” 有了?有了? 杭天耀不解得盯着太妃与风荷,喃喃道:“有什么了?” “哎呦,四少爷,四少夫人这是有喜了。”周嬷嬷越发好笑,忍不住插了一句。 “有、、、有喜?风荷她,她有喜了?”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让杭天耀一下子接受不了,大睁着双眼,不可置信地结结巴巴起来。 扑哧一声,太妃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指着杭天耀笑骂道:“你呀,怎么就那么糊涂,你媳妇有喜了你都不知道,还丢了她一个人出去胡闹。” 杭天耀还有些不敢相信,呆呆地看着风荷,半响说道:“娘子,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这个喜讯,风荷也是好久才接受过来的,她实在没想到,她这么快,尤其在这个时候,居然有喜了。听杭天耀这么问,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继而低了头,啐道:“太医是这么说的。” 这下子,杭天耀才完全相信了,他欢喜不尽,想要上前去狠狠抱抱风荷却被太妃手快得挡住了。太妃又好气又好笑,骂道:“还不去换了衣裳再来,你这副样子,是想把你媳妇吓坏了不成,快去。” 杭天耀一看自己身上,水里捞出来一般,弄得内室的地毯都湿漉漉的,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飞快地觑了一眼风荷,赶紧去净房梳洗换了整洁的衣裳过来。 太妃坐在床沿上,拉着风荷的手不停的嘱咐她,时而又对沉烟几人嘱咐几句,简直有一篓子的话要说。 杭天耀出来许久,见太妃依然有大说特说的架势,索性打断了话头问道:“祖母,娘子有喜了,之前怎么说好像情形不大好呢,太医是怎么说的?” “哼,你还好意思问,一大清早出去的,都不知道回家,害得你媳妇一个人担惊受怕的。这些日子,她白天黑夜的忙,晚上也不曾歇好。上午都在灵堂那边,那里本就闷得慌,又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出来淋了雨,身子就吃了亏。陆太医说,是操劳太过了,要好生静养几日呢。 从今儿起,你好生陪着她,不许闹腾她,不许叫她伤心生气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一定要干干净净做了出来。府里的事情暂时让你母妃管吧,你们小两口也别拘着规矩,自己高兴就好,不用去给我请安。”太妃絮絮叨叨,生怕杭天耀胡为,不是吓着了风荷就是气恼了她,恨不得日日在这守着。 杭天耀一面听一面不停点头,随即又问:“祖母,要不要请个太医住在府里呢,我,我有点怕。” 太妃睨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是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嘛,连你老子的话都敢驳,这回倒是知道怕了。虽然说得离谱些,但也是个法子,陆太医也说了要比往常更加加倍注意,我看请太医院有经验的太医过来看视几个月吧,待身子稳定下来了再说。” 风荷一听头大起来,欲要阻止,谁知太妃已经拍了她肩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省事,可这事大意不得。你又是头一胎,如今身子也不大稳,倒是请个太医看着好些,大不了稳定之后再送了他回去,免得祖母我心里放心不下的。这是老四头一个孩子,你就委屈些日子吧。” 风荷很想说杭天耀之前有过两个孩子了,但她不敢提,毕竟那两个孩子都没了,不是好兆头,只得点了点头。 太妃看得欢喜,又敦促杭天耀:“我可跟你说好了,要是你惹你媳妇生气了,到时候别让祖母帮你赔礼道歉。” 杭天耀一个劲点头,笑得嘴都咧开了,他渐渐相信风荷真的有了他们的孩子。 送走太妃的时候,雨是止了,但天也黑了下来。 周嬷嬷伴着太妃坐在车里,几次欲言又止。 太妃摇摇头,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那孩子刚有了身子,咱们就提怕引得她不痛快,倒不是我们本意了。” 闻言,周嬷嬷亦是点了点头,又道:“奴婢说句大胆的话,少夫人好不容易拢住了四少爷的心,可不能因着喜事而生了嫌隙。那几个房里人,与少夫人都不太贴心,若是有异心倒麻烦了,还不如收个心腹的在自己房里,留住四少爷的人。” 太妃听着车轱辘的咯吱声,强笑道:“我又何尝不知。老四这孩子,我也不大看得透,虽说他眼下与他媳妇浓情蜜意的,但他毕竟是个男子,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儿,就怕他一不留神做出什么事儿来,反招得他媳妇难过。尤其他之前还是那么个性子,便是改了,终究有些不大放心。 也不是我疼媳妇不疼孙子,我实在是为了老四自己着想,我能再活几年呢,总不能一直照应着他。好容易有个这么好的女孩子伴着他,能为他分忧解闷的,我心里真是开心。就怕他不识好歹,惹怒了他媳妇。 风荷这孩子,我是看在眼里的,样样儿都好,模样、品性、才学,有几个及得上。但也是个烈性子,要是真个生了老四的气,只怕咱们怎么都拢不回她的心了,那时候老四是后悔也无用了。唉,这本是高兴的事,你瞧我,真是年纪大了,总是禁不住伤心的。” 周嬷嬷也怕她伤怀,忙开解道:“其实,或许都是咱们瞎操心了,四少夫人那么个明白人,有什么想不透的,只怕比咱们还行在先。奴婢冷眼瞧着,四少爷这回是真心了,你没瞧见嘛,刚才急得都要哭了。” “呵呵,正是如此,只要他们一直好好的,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太妃想到自己方才没说清闹出的乌龙,也开怀起来。 屋子里,宁静得似乎时光静止了,杭天耀小心翼翼得摸着风荷的肚子,眉梢眼角间全是幸福的暖意,每隔一小会儿,就忍不住亲风荷一下,说一句:“娘子,我们有孩子了。” 风荷觉得自己的脸颊都被他亲肿了,撅着嘴儿躲开他,嗔道:“你忙你的去吧,腻在我这会算怎么回事,倒闹得我睡不着。” “我哪儿都不去,我就想陪着你和我们的孩子,你说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知道现在我在和他说话吗?”杭天耀觉得他心里的幸福几乎压抑不住,都要溢了出来,他真想告诉每一个人,他发现他连一刻钟都舍不得离开。 “他还那么小,当然不知道啦。你赶着回来,那边的事没关系吧,要不要去看看?”风荷睡了那么久,这时候精神倒是不错,但陆太医说了,她怀孕之后有可能比旁人要嗜睡一些,心下就有几分赧然,回头一定会成为全府的笑柄了。 杭天耀捧着她的脸儿,暗暗感叹,他终于也沦陷了,是远是近都在她手中。 看着杭天耀俊挺的眉眼嘴角,风荷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居然要当母亲了,要为了这个男人生儿育女了,甚至她还没有想过将来的一切。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变心,会不会如别的男人那样,可是这一刻,她还是愿意争取的,就像她初来时那样,她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何况,她现在有了孩子,为了孩子,她更要争取他。 她轻轻依偎在他肩头,呢喃细语着:“杭天耀,我要你抱着我,我困了,想睡觉。” “傻瓜,刚吃了晚饭,现在就睡不好吧,咱们再说说话。”他温柔的摇了摇她的身子,语带宠溺。 风荷刚闭上的眼睛翕开了一条缝,眼里有得逞的笑意,她越发腻在他怀里,娇笑道:“人家才不是真的想睡呢,只是想要你抱着我,那样觉得好舒服好安心。” 他的心软软的,全是她的笑她的娇她的美,轻轻吻了吻她鼻尖:“我不走,一直抱着你。现在你有了身子,不能再像平时那样了,府里的事随他们去就好,别太操心了。只要她们不欺到你头上,爱闹闹去吧,若是她们敢碰你一下,我绝不会放过她们的。” 这个时候,正是多事之秋,他真怕他们会对她下手,若那样,他也不想活了。 风荷何尝不明白这些,从前那两个孩子,不管是不是杭天耀的,都去的无声无息,眼下她肚子里的,不知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她不怕,这个孩子,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保住他,所以她还不能真的万事不管。 她嫣然笑着挨着他脸颊,低语道:“笨蛋,我哪儿能真不管,我要是手上没有一点权力,那样才容易被人欺负呢;只要我握紧了府中的权力,他们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虽然会累一点,但是至少能保住我们的孩子啊。” 他听得发酸,要不是他没用,也不用她这么辛苦。他暗中下了决心,有些事需要提前行动起来了,至少能为她挡去不少麻烦。那些人若是自己都焦头烂额的,估计就没时间算计到他们头上了。 ……。夜色沉沉,杭家一片寂静,只是隐藏在下面的却是波涛汹涌。 风荷有喜的消息半刻钟就传遍了整个王府,只怕不只王府,其他不少府里都在暗地里打探这件事呢。 杭家四少克妻的传闻早已不攻自破,要是这个四少夫人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那么克子也就成了一场谎言。如今,京城贵族圈里,谁不知杭家世子之位竞争异常激烈,朝堂上就有不少反应,也就杭家,能保持住表面上的平静罢了。 最近,杭天耀的声誉不断上涨,倒是那个五少爷,不及先前声名好。而三少爷,经历了丧妻一事,最近也沉寂不少。 柔姨娘震惊得要说不出话来,打发了丫鬟,一个人关在房里。她低调地过了这么久,一来是要杭天耀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二者是估摸着再过几个月依杭天耀的脾气,一定会厌倦了少夫人,那时候就是她东山再起的好机会了。 谁知,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闻听四少夫人有喜的消息,这不得不叫她痛恨又无奈。 但同时,也是她的机会。一旦四少夫人有喜,就不能再侍寝,到时候不得不打发了四少爷来茜纱阁,以四少爷从前对她的喜爱,不愁不能重新笼络了四少爷的心。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她不敢轻易行动,还要去问一问。 夜半时分,柔姨娘冒着地上湿漉漉的积水出了门,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 而第二日,风荷刚起床,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听丫鬟回说雪姨娘家打发了人来给她请安。 唉,一个个来得好快啊。她昨天下午才诊出有孕的,今天雪姨娘家的人就上门了,要说这是巧合她可不信,但派人去打探来的消息,雪姨娘昨日至今似乎并没有叫人送过消息出去。这么说的话,或者就是那边时刻注意着杭家的动静,或者就是府里另外有人给他们递了消息。 娘家人来请安,风荷这样贤惠的好主母,自然是不会阻挠的,当即叫人领到了雪姨娘院子里,丝毫不曾为难过她们。 杭天耀本来想劝她再躺躺,但耐不住风荷要起来,只得罢了。后来听她说有事要去太妃那里,更加急了,直到风荷暗暗与他说了几句,他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亲自陪着风荷慢慢闲步去太妃那边。 第一百一十章来而不往(上) 太妃的院子里,倒是十分热闹,各房的丫鬟都站在回廊里小声说话,人来得甚是齐全,连平日不大喜欢走动的四夫人的人都在。 桂花的香味儿醇厚馨香,弥漫在整个空气中,或许是经了昨日的一场大雨,花香越显浓郁了吧。天朗气清,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风荷穿着藕荷色的直身长褙子,雪蓝色的百褶裙,与一身乌青色的杭天耀倒是相得益彰,素净温婉,瞧着好似一对璧人。 刚跨进院门,留在凝霜院的含秋却是匆匆追来了,神情带着三分焦急。 二人止住脚步,待她回话。 “少爷,少夫人,嘉俊王萧世子谴了人来,请少爷到少夫人的茶楼一聚呢。”看平野的神色严肃,含秋心知事情紧急,不敢耽搁,忙着前来回话。 杭天耀皱了皱眉,看着风荷不语。他昨儿才说要好生陪着她的,岂能一大早又出去了。可是萧尚找他,一定不会为了喝茶那么简单,若是喝茶哪儿需要一大早巴巴得来请呢。 风荷不想为着自己怀孕而耽误了他的正紧事情,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杭天耀半点不敢轻心,要是真的日日陪着她在府里,待到她把孩子生下来,只怕一切都成大麻烦了。她微微笑着:“去吧,别让表弟久等了,我在祖母这里,能有什么事?” 杭天耀瞄了一眼院子里的一群丫鬟,仍然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些人,估计都是冲着风荷来的,自己作夫君的正应该替她挡着,岂能叫她一个人去面对。他终是摇了摇头:“我陪完了你再去吧,不打紧。” 自己又不是泥捏的,用得着这么小心嘛,何况谁想要欺到自己头上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啊。风荷撅着嘴儿,撒娇道:“我又不是玻璃人,你尽管去你的,难不成日后就寸步不离跟着我了,那你不用做事了?放心吧,她们那点心眼子不说我都能猜个七八成,今时不同往日了。平时我敬着她们是长辈,凡事让着点,可是她们要敢将主意打到我们的孩子身上,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杭天耀是知道风荷的性子的,不敢再强,生怕反而惹恼了她,只得嘱咐了又嘱咐,最后说道:“那我去了,很快就回来。你们几个,好生照看着少夫人,谁让气着了她只管打上去,有我给你们撑着呢。” 想他从前在府里的威望,还真没什么人敢当着他的面儿说什么,他不怕自己的声名再涨一点点。 风荷笑看着他去了,才扶了沉烟的手,一步一摇得向前走。一路丫鬟纷纷行礼,太妃院里的看见她来了,忙报了进去,随即就见周嬷嬷与端惠亲自接了出来。 风荷不由头大,太妃也太招摇了些,不过老人家就是这样,你还不能跟她说理,不然她心里还觉得委屈了。 “四少夫人好,娘娘刚才还说四少夫人要多歇着,这么早就过来了?”周嬷嬷笑吟吟地给她行礼,只要四少夫人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她在府里的地位能彻底巩固了,而四少爷立为世子也不远了。自己日日跟在太妃跟前,自然清楚太妃什么时候见过王爷,大致说了些什么,昨儿晚上王爷就过来了,还单独与太妃呆了半个多时辰呢,出来时脸上笑眯眯的。别看王爷不声不响,估计打心里是高兴的,毕竟这是四少爷的嫡子啊。 “嬷嬷好,端惠姐姐好,我在房里也是闷着,不如到祖母这里来,人多热闹些。”风荷虚扶了一下周嬷嬷,亦是满脸笑意。周嬷嬷端惠都是太妃最得用之人,也是心腹之人,不用提防她们,还要好好敬着她们呢。能在太妃这当差当到这份上的人,哪个是没有几下的。 果然,两人对她还是颇喜欢的,端惠一面上前扶着她胳膊,一面笑道:“王妃娘娘、四夫人都在呢,说起四少夫人有喜的事,都好不高兴呢。”她这分明就是暗示风荷,可能一会子有人要拿这个做筏子了。 风荷对她亲切一笑,表示感谢。还没进正屋,却是五夫人和袁氏携手来了,二人应该是恰好遇见的吧。 风荷忙止了脚步,等她们一等,笑道:“五婶娘好早,六弟妹今儿气色真好。” 两人快走几步,到了她跟前,五夫人笑着携了她手细细打量:“原是昨儿晚上要去给你贺喜的,奈何说你一直睡着,又怕打搅了你们小夫妻说话,就等着今儿过来呢。走到半道上,遇到你六弟妹,她们说你来了母妃这里,我们恰好也要来请安,这回恭喜你也不算晚吧。” 袁氏接着道:“我还以为你在院子里静养呢,倒没想到你这般孝顺,比我们还早。” “还不是昨儿睡得太多了,清晨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来了。倒让你们白跑一趟,是我的不是。”五夫人、袁氏一听到她有喜,心里更加安定了,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没错,跟着老四一房比小五一房希望大多了。风荷当然也明白她们的示好之意,自不会将人推了出去。 这一来,三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屋子。 还不等她们请安,太妃已经焦急的说道:“快别拘礼了。端惠,扶着你们四少夫人坐到我这边来,小心些。”太妃两眼紧紧盯着风荷,生怕她磕着碰着了。 风荷无法,只得搭了端惠的手坐到太妃身边,笑着道:“祖母下了帖子不成,五妹妹没在嘛。” “你五弟妹早上起来咳嗽了两下,不敢吹了风,在屋子里歇息呢。你五妹妹去伴着她说说话儿了。”王妃端庄得坐在下首,闻言笑着回答道。 蒋氏是不是真的咳嗽就没人管了,或许是怕见了风荷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吧,王妃又担心她想不开,就叫杭莹去守着她。 闻言,风荷忙道:“五弟妹不舒服么,我竟是一点都没听到,正该去瞧瞧她呐。” 太妃轻轻按了按她的手,笑道:“你如今不比先前,可不能随意走动,太医不是叫你好生养着嘛。想来小五媳妇也不会怪你失礼的。” 听太妃这般说,王妃自然要表示表示:“那是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节气变换,着了凉而已,养两天就好了。老四媳妇你现在身子娇贵,还是小心些的好。” “虽如此说,到底我也不放心。云碧,你代我去给五夫人问个好。我记得我那里好似还收着南疆一带治咳嗽的枇杷露,一并找出来送去给五少夫人试试。”风荷可不打算叫王妃挑出错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 “你这孩子,就是心细,难为你了。”太妃怜爱得抚摸着风荷的头,又对王妃道:“后日就是三七了,该备的都备好了吧。怕是来得人不少,只别出了岔子。” 王妃忙站了起来,听完了,方道:“都好了,就是慎哥儿丹姐儿两个孩子身娇体弱的,不一定能受得住呢。”按着规矩,三七这一日,亲友都会烧纸祭奠,孝子也要大哭一场,偏偏两个孩子这么小,抛头露面都是难得的,何况又是伤心的时候。王妃这般说,其实是想让太妃因着疼爱两个孩子,免了他们的事,只是那样对亡者总是不敬的。 太妃蹙了蹙眉,她何尝不知这个,昨日丹姐儿就哭得昏了过去,慎哥儿比她还小,两个孩子可不能出事啊。但为人子女者,这是最基本的本分,哪儿能免了,不但死者难堪,传出去两个孩子名声也不好听。 风荷轻轻叹了一口气:“母妃说得是正理。只慎哥儿和丹姐儿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她只是这般一说,太妃当即就应道:“回头你派人看好了两个孩子,也别叫他们太难过,小心些罢了。”这算是同意风荷的说法,该怎样还是怎样。 四夫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插话的机会了,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小丫头就来回禀了:“回娘娘、夫人的话,董夫人来了。” 风荷一听,差点站了起来,太妃看她惊喜的样子,忙笑道:“还不将人迎进来。” 王妃碍于身份,虽与董家是姻亲,但也有些不大想起来的样子,五夫人笑着起身道:“母妃与大嫂说着话,我去迎一迎亲家夫人吧。”她这算是解了围。 风荷虽有心出去,但也知太妃不会同意她来来回回的跑的,只是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好不容易看到一群人影进了院子,笑着下了炕,对太妃:“祖母坐着,孙媳去瞧瞧。” “去吧,慢点走,别急。”这是规矩,太妃自然不会挡着。 董夫人脸上挂着笑意,一看见风荷,那笑意越发深了,拉着她手道:“你好生在里边坐着就好,出来做什么。” 在母亲面前,风荷却有些害羞了,小声道:“又没什么,我觉得与寻常一样呢,出来走动走动更好些。” 董夫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方才舒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两个月了也没发觉,往后可要仔细了。” “娘,我,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嘛。而且与过去一样无二啊。”风荷撅了撅嘴,她自己也纳闷呢,不是说会有不少反应嘛,她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真怀疑那太医有没有弄错。 “这每个人也不一样。好比四姑奶奶,她当时反应极大,把人都吓坏了;老四媳妇这样,也是福气呢。”五夫人笑着插言。 董夫人亦是点头应道:“希望能借五夫人吉言吧,一直平平安安就好。” 进了屋,王妃到底在门口迎上来了,连四夫人都起来了,大家好一番见礼。 太妃对董夫人态度很是热情和亲切,其余几人也不敢当着太妃的面怎么样,显得其乐融融。闲话了半个时辰,太妃才打发风荷带了董夫人回凝霜院,嘱咐吃了午饭再回去。 两人对坐在炕上,风荷笑着把一块奶油松酿卷酥递给董夫人:“娘,你最近似乎都瘦了呢。” 董夫人斜睨了她一眼,嗔道:“我明明是胖了,倒是你,最是紧要的关头,万不可大意了,女孩儿这头一遭生孩子是最小心的,你们府里是怎生安排的?” “太妃请了太医院陆太医住在咱们府里,每日都来给我诊脉,直到出了头三个月。还把有经验的郁妈妈、秦妈妈拨到了我们院里,一切都安顿的很好。娘,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吃好睡好着呢。”风荷心知董夫人从前的病都是心细忧虑出来的,如今好不容易好些,自然不敢让她再为自己日日忧心的。 可是做母亲的,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女了,尤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相依为命过来的。董夫人轻轻抚摸着风荷的面颊,咬牙说道:“论理你们小夫妻之间,我这个做娘的不该问这些,只是,你年轻,不懂,往后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虽然董夫人没有明说出来,可风荷怎么会听不懂,她握着董夫人的手,轻声道:“娘,他若是想去别人房里,我是挡不住的;他若没有这个念头,我也不会主动给他放人,我还没这么贤惠呢。” 董夫人一早就猜到以风荷的性子会这般说,也是无奈,叹道:“男人啊,都是那个性子,便是姑爷当真做了什么,只要他心里敬着你怜惜你,你也别、、别太在意了。”她这般说,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有哪个女人当真能不在乎,除非她心里根本没有那个男人。 风荷不想叫董夫人难过,忙笑起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娘也不要为我挂怀。” 送走董夫人,杭天耀也回来了。 话说这转眼就是三七了,果然来了不少亲朋好友。即便不管事,风荷也不能缩在自己院里不出去,总要前去照应一下,陪陪女眷们。 这样的场合,太妃是向来不出席的,都由王妃张罗着。今儿王妃看着她一直笑嘻嘻的,似乎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风荷心中一动,不免打点起精神来。 中国就是这样的风俗,这说是丧事吧,也是喜事,不过一群活人借着一个死人为由热闹几日。待到礼俗完结,一群贵妇们就围坐着说笑起来,东家长西家短的,当然风荷有喜的话题成了最热门的。 四夫人娘家也来了人,是庶子媳妇,比四夫人略大几岁,面庞周正,眼神躲闪,看着在恭亲王府也是个不得志的。 她不知怎生想得,大喇喇说道:“虽未出服,但四少爷是小叔子,规矩不用那么严。而且也不是一定要如何,四少夫人有孕在身,行动不便,有没有给你们爷儿安排一两个服侍的人。一来,四少爷省力些,四少夫人也能卸下不少职责。” 她话音未落,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只有王妃当做没听见,仍在与贺氏娘家人说话。 这样的场合确实不适合提起这种事,但这些贵妇们素日无聊,就想看看这种戏,尤其大家见王妃不动,越发不会拦了,都看风荷怎生应对。毕竟四少爷自从娶这个妻子后人变了是人所共知的,但狗改不了吃屎,还真没人相信杭天耀会守身如玉呢。 风荷淡淡扫了说话的人一眼,又看向四夫人,却是不说话。 四夫人被她看得有几分尴尬,不免强笑道:“这话虽是正理,只不该这个时候说。其实老四媳妇每日忙于府中之事,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但咱们为人妻子的,再忙也要为夫君着想,总不能让他受了委屈。” 她一口一个不该说,可话锋一转继续这个话题。 风荷不料她们居然丝毫不顾贺氏,非要在今儿当着众人的面拿捏自己,心下着了三分气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让四婶娘为侄儿侄媳妇费心了,此事我原想待到三嫂的事情过了再提的,只是、、、也罢了,其实夫人们都是清楚的,我们爷已经有五个房里人了,这没人服侍的话真不知从何谈起。我自进门,也没做出什么撵人的事,自问还是贤惠大方的,实在不劳四婶娘挂虑。” 她狠狠咬着撵人两个字,就是提醒大家当初四夫人进府后可是将四老爷两个屋里人都打发了。 五夫人跟着称是:“老四媳妇这话说得是,说起来,只怕咱们这里也没有几个能有老四媳妇贤惠了,谁家爷们有这么多妾室还能相安无事呢。我看这样就很好。” 风荷感激地看了五夫人一眼,而王妃扫过五夫人的眼神却有些不善了。杭天耀身边,只有吟蓉是她的人,可吟蓉如今不受杭天耀待见,怕是废了,她不由急着再往杭天耀身边塞人,正好趁着风荷怀孕的时间离间了他们夫妻。但她想不到的是,四夫人居然也有这个打算,可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给儿子房里放人没什么,四夫人以什么名义呢,还在贺氏的丧期里。 但她想不到的是,四夫人压根没打算往杭天耀身边放人,她不过是顺着王妃的心意助她一把而已。 “五弟妹说得在理。不过那几个都住在茜纱阁里,平儿老四在凝霜院里时身边难免少个人呢。”四夫人故作思虑着,倒是一副疼爱杭天耀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章来而不往(下) 满堂宾客前来参加贺氏的三七,岂知最受欢迎的话题却是杭天耀房里放人,风荷真不知这有多讽刺多无聊,一个个都看不得她好过似的。 四夫人看风荷沉默,以为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敢驳斥,满意得对王妃说道:“大嫂,老四媳妇年轻,一下子没有想到也是有的,你是老四的母妃,多为他操心有何不可。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叫紫萱的丫鬟,生得不错,性子也温柔敦厚,给了老四岂不好。” 这话将王妃都说愣了,她原以为是四夫人自己要塞人,想不到居然是帮着她,可是这么做她有什么好处呢,紫萱不可能是她的人啊。而且,她怎么知道,自己有心将紫萱给了老四呢。一时间,王妃有些踌躇,只得笑道:“他们年轻小夫妻,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我这个做母亲的看着欢喜,紫萱再好,也是一个丫头,倒不能给老四媳妇堵心。” 王妃这般说,却是直指风荷善妒了,风荷要是不答应就是妒忌。她冷冷看了王妃一眼,故意委屈地说着:“母妃说得让媳妇无地自容了。说起来,咱们府里也就我们爷的人多,甚至越过父王和众位叔叔哥哥呢,这真是不孝至极。前儿,我们爷还与我说,他从前年轻胡闹了些,如今是真知道错了,只想着怎么孝顺父王母妃。 今儿大家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做儿女的不能时时侍奉在长辈左右,心下实在难安,偏偏媳妇我手笨口拙的,手下的人都跟着我学,一个个只会闹心却不懂体贴人,若是送到父王母妃身边竟不是尽孝是添乱了。既然紫萱姑娘这般好,我也就偷偷懒,想跟母妃换了她来,过几日送给父王使唤,也算是借花献佛了,母妃可别小气舍不得啊。 左右她最后还是回到了母妃身边,不过在媳妇这边走个过场而已,媳妇也没什么好人儿和母妃换,倒是我陪嫁里的锦屏,虽然笨笨的,好歹是我们老太太调教出来的,还算知礼得用。回头我就命她收拾了过去服侍母妃,求母妃将紫萱姑娘借我几日,我也给她准备准备,体体面面的跟了父王。” 她一篇子话说起来别人也插不下嘴,待到听完,会过意来,才发现事情整个反了。王妃一口气憋在胸口,不知该拿什么话驳她。她说不用吧,那是阻着晚辈尽孝,而且犯了妒忌。她说紫萱不好吧,刚刚还夸了人,又是自己手底下出来的,风荷是小辈儿谦虚没事,她堂堂王妃再谦虚就让人小瞧了。她要是舍不得吧,最后紫萱还是回到了她身边,而且她还多得了风荷一个丫鬟。她以贺氏丧事为由吧,儿媳妇没了,没听过需要公公守孝的。 王妃怔怔得发现,她无论寻个什么借口都似乎不大合适。但她哪儿能容忍自己身边的人给了王爷啊,勉强笑道:“老四媳妇一心孝顺,我心里最是明白。但你父王已经不年轻了,紫萱还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家,如何能耽误了她呢,还不如跟着老四强。” 风荷听了这话,受了多大惊吓似的,慌张地说道:“母妃难不成还舍不得一个丫鬟了,父王正值壮年,又是庄郡王,难道还配不上一个丫鬟。紫萱能跟了父王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定多欢喜呢,说什么耽误呀。” 说起来,确实是王妃自己的话不妥,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耽误的,大家族里多少十几岁的丫鬟跟了六七十岁的主子呢。何况王爷这么年轻。 王妃恨不得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早知道就不该附和四夫人的话,背了人说多好。她一个长辈,赏给小辈一两个人他们还能不收吗,倒不该这时候当着人面说,现在被风荷几句话一堵,她是想拒绝都没借口了,又不能翻脸不认人。 四夫人也有些着急了,她满打满算当着贵妇诰命们,风荷没胆子拒绝王妃的话,谁知王妃没把话说清楚,反而被她钻了空子。瞧这架势,只怕这紫萱真有可能成为王爷的房里人了,那她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风荷淡淡笑着,对其中几位夫人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儿媳也知道,这么做孝心不虔诚,奈何儿媳不会调理人呢,不比母妃,身边的姐姐个个水葱似的。再者说,儿媳也是为着父王母妃省心,紫萱是母妃跟前人,自然清楚父王母妃的规矩喜好,比起外人来更易上手,免得不知规矩坏了事,反给父王母妃招不痛快。” 她的话音刚落,王妃还不及回话,已经有一位夫人接了话头:“娘娘,我看你这媳妇不错,是真心孝顺,你自己的人总比外边的放心,不会做出什么没规没距的事来。” 另一位夫人也笑着道:“可不是这话,孩子们有心孝顺,做长辈的总要成全了他们方好,以免他们心中难过。” 两位夫人都很会说话,绝口不提什么纳妾收通房之类的,那样就有插手王妃院里事的感觉了,只是一味的揪着孝顺说事。孝顺是历经千百年的传统,谁都可以说上一句两句,不算越矩。 不等王妃开口,风荷已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三嫂在的时节,还能给母妃搭把手,分去母妃不少琐事。如今三嫂没了,儿媳又是个没用的,五弟妹又要静养,倒累得母妃一个人操劳府中的事,儿媳瞧着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若能有个人替母妃分担一些,便是给父王沏个茶递个水,好歹母妃也能多多歇着,不会太过劳累了。” 这一番戏演下来,王妃已经没有退路了,半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可是又咽不下这口气,不愿点头。 谁知风荷也不管她是否点头,当即吩咐沉烟道:“你回去帮锦屏收拾一下,送她去了母妃院里,再好生接了紫萱姑娘过来,记得千万要周到些,万不可怠慢了,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王妃压根不曾反应过来,沉烟会意,连连应是。待到她一出了这个屋子,紫萱由王妃做主给了王爷的话就传出去了。 像是这种事,便是王爷知道了也不会拒绝。这个年代,儿女帮父亲纳妾收通房就好比婆婆给儿子房里放人一样正常,谁都不会觉得奇怪,一个下人而已,就当是孝敬了一样别的东西,都不会引人关注。 王妃恨得牙根痒痒,可是沉烟都出去了,这话是再收不回来了。好在紫萱是她的人,当了房里人又如何,还不是由她说了算,不怕她能翻出天去。但是这口气还真是难以咽下去,本要给风荷添堵的,最后竟是给自己添堵了。想到这,王妃不由怨恨得瞪了四夫人一眼,若不是四夫人打头提起,若不是四夫人夸什么紫萱,事情也不会弄到这步田地。 四夫人讪讪得不敢接王妃的目光,她也不曾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啊,以为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谁知被那个丫头伶牙俐齿排揎了一顿。最后人是送了,可惜送错了地方,要是紫萱能给王妃日后寻点事也不差,就怕她是王妃的人,什么事都顺着王妃的。 四夫人却不曾发觉,她马上也要陷入另一个坑里,跳不出来。 也不知是谁提起七少爷就要娶亲了,恭喜四夫人,四夫人的心情好不容易好转些。下一刻,她就感到不妙了。 风荷捂了嘴笑,与之前那位助了她一臂之力的夫人绘声绘色说道:“你有所不知,我们四婶娘对这个新儿媳妇可是疼爱有加的,简直当了亲生女儿一般待呢。” 那位夫人得趣,故作诧异地问道:“哦?四夫人真是好婆婆呢,只是人没进门,这疼爱谈何说起啊?” “七弟房里,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呢,这难道还不是四婶娘疼爱儿媳妇。”风荷暗暗瞟了四夫人一眼,没错过她那一闪而过的恼怒。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所谓江南世家徐家,江苏巡抚徐大人,哼,暗地里还不是恭亲王的人,那可是恭亲王一手提上去的。 江苏巡抚官职不小,权力也不小,四夫人让自己儿子娶他家女儿,还不是想更好地笼络了徐家,让徐家更忠心恭亲王。既然要笼络,自然要做得像一些,宁愿暂时委屈了自个儿子。 旁边一位年纪大些的夫人听了,略带些不满的与四夫人说道:“疼爱儿媳妇是没错,可也不该委屈了七少爷啊。这原就是规矩,这一来,不但七少爷无人照料,新媳妇进门也不好啊。”原来有个规矩,世家的公子哥儿爷们,成亲前都要有一两个房里人,教他行周公之礼,据说还是心疼新媳妇呢。 一般大户人家都是谨守这个规矩的,你想啊,连当初五少爷房里都是有人的,后来蒋氏进门前才打发了。所以那位夫人就觉得四夫人的做法不合规矩,她的诰命又比四夫人高一些,不怕这么与她说话,何况她自认为是一番好意呢。 四夫人脸上红了白白了红,强自说道:“我们家哥儿年纪尚小,又专心读书,是以我就缓了缓。” “读书是好事,原该鼓励着,但听人说七少爷今年也有十六了,不算小。年内新媳妇就要进门了,再缓下去可就来不及了。”那位夫人依然十分关心的样子。 四夫人驳不得,恼不得,还得做出一副感激万分的样子来,却没有明确回答。 恰好丫鬟换了新茶上来,风荷亲自托了一盏茶给王妃,笑道:“刚还说母妃最会调理人呢,手下的姐姐一个赛似一个,何况母妃最是疼爱小辈的,常常对七弟赞不绝口,说他好学守礼。” 听起来,她的话只说了一半的模样,但王妃好巧不巧正好听懂了。王妃本来对四夫人有怨气,又一想这是个往四房安插人的好机会,连连赞道:“可不是,要是我们小五有小七这么用功,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起来,我这做大娘的素日里太忙,也没好生照料侄儿,不如就送个人给他吧。 我房里有个丫鬟叫拢月,虽是个二等丫鬟,但生得还有几分姿色,也识得几个字。侄儿读书之余,还能帮着磨个墨,收拾一下书房,就将她给了侄儿吧。四弟妹,不是我说你,读书是要紧事,可孩子的身子也该有个知疼知热的照顾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四夫人便是心里再不愿意,也挡不住王妃这个伯母送个人给儿子使唤,只能十分不情愿的收了。 王妃心里的那口气出了,看风荷顺眼许多,虽然紫萱是个麻烦事,可及不上四房的麻烦大。拢月是王妃的人,四房也不好将她怎样,她又是个能干的,若有本事笼络了杭天瞻,那四房往后有得饥荒打了。 贵妇们看了杭家这场内讧,都十分高兴,不愧是皇亲国戚啊,说起话来都一个比一个厉害,偏偏面上都能装得那般和睦。她们自认修为不够,真应该多来杭家坐坐,学点子本事不动声色就把对手给辖制住了。说起来,杭家四少夫人名不虚传啊,难怪能制服风流纨绔的杭四少。 午后的室外暖洋洋的,晒得人懒懒的,只想打瞌睡。 风荷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尤其喜欢睡觉,今天在那撑了大半天,这回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陆太医说了,她这是正常情形,确实有不少妇人,怀了身孕之后极易瞌睡的,估计她就属于这类了。 云碧小心翼翼搀扶着风荷,一个劲问道:“少夫人,要不奴婢去叫了车来吧。” “不用,我正好走走,这会子散步才舒服呢。坐了大半天,腰酸背疼的,活动活动筋骨才好。”风荷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王妃与四夫人,想打她的主意,没这么简单,回头她要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云碧知她的性子,也不再劝,倒是叹了口气:“哎,紫萱也是个可怜人。”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么感叹似乎在怪风荷似的,忙解释起来:“少夫人,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只是感慨大家都是下人,身不由己,也不是,少夫人是和善人,对奴婢们好,可、、、少夫人,我真不知怎么说好。”她说着,话里都带了哭音。 风荷好笑地拍了拍她,正色说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放心,你们几个,总要给你们安排一个好归宿的。不求富贵泼天,只要待你们好,夫妻恩恩爱爱的就行。尤其是你,生得原比旁人强些,我是绝不会委屈了你的。” “少夫人,奴婢跟着少夫人是奴婢的福气,也不敢求什么其他的,只想好好侍候少夫人。奴婢清楚,少夫人不会像别的主子那样,拿奴婢去笼少爷的心,或者攀交其他人,所以奴婢才伤心的。奴婢不但不能为少夫人分忧解难,还要让少夫人为奴婢操心,真让奴婢心里难受。”云碧说着居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心里明白,以她的姿容,换了别的主子不是让她当了通房丫头就是送给别人当姨娘,压根别想正正经经嫁人过日子。 而风荷,从来没想过这样利用她,她跟着风荷,才能有这样的顺心日子过。要是真的出去了,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谁让她出身卑微偏偏生得好呢。 风荷轻轻叹了一口气,拿帕子给她拭泪,打趣道:“瞧你,叫人看见以为我又欺负你了。你们与我名为主仆,但咱们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我又不是那等没心没肺的人,你们有了好归宿我也跟着高兴啊。说起来,紫萱那丫头,本就有自己的小心思,与你们不同,你也不用为她感到不值或者难过的。” 闻言,云碧愣了一下,也不哭了,不解得道:“难不成她,她真想当四少爷的房里人不成?”一提起这,云碧的口气就不好了,敢宵想四少爷就是少夫人的仇人,也就是她们的仇人。 风荷挽着她继续前行,低低说道:“那倒不是,但也差不太远。她看上的不是你们爷,而是三爷,你们爷房里那么多人了,她也清楚轮不到她,比起来,三爷房里人少,脾气又温和,以前三嫂在时也是敦厚的性子。她若去了,凭着王妃赏赐这一点,也能过上舒心日子。奈何她的心思王妃不知道,她自己不敢求,三爷那里又没表示,便一直拖了下来。 倘若她来了咱们院里,你想想,你能安下心来吗?只怕到时候也是个麻烦。” 想到这,风荷不由想起,四夫人提起紫萱是单纯觉得紫萱美貌呢,还是有别的用意。如果她清楚紫萱心里的人是三少爷,而把她弄到了我们房里,那不是极易被利用吗? 这么做,四夫人是为了三少爷? 要是这般的话,与侧妃合作的人几乎就能断定是四夫人了。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都被排除了,风荷之前就曾怀疑过四夫人,她是想要出手了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杭四之意(上) 打起石青色夹棉的帘子,扑面的暖气袭来,带着甜丝丝的香味儿,一点都不腻,反而清爽好闻。这样的香味不是熏香能够做到的,只有成熟果物才会有,带着香甜的芬芳,沁人心脾。 风荷挽着家常的慵妆髻,簪着白玉水滴流苏的玉簪,半披着姜黄色的夹袄,挨着炕桌修剪着几支开得正艳的金黄色菊花,一支支插在甜白色的花瓢里。远远望过去,香馥如云,金光闪闪。 沉烟捧着一小碟黄橙橙的蜜橘进来,笑道:“少夫人不说要歇息嘛,怎么又在插花了,奴婢来吧。”她放下手中的碟子,接过风荷手里的小银剪子。 风荷轻轻拍拍手,舒展了一下筋骨,抬眉笑道:“本是要睡的,恰好看见芰香抱了这几支菊花进来,觉着好玩就坐了一会,这不是要歇了吗。对了,紫萱接来了,安置在哪里,她是什么反应?” “奴婢是一个人住的,房间又大,就先委屈她跟奴婢住一个房间吧,有什么事奴婢也好照料着。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到她头上,她自然是欢喜傻了,一路上不曾说过一句话呢。这会子坐在房间里,浅草在那陪着她呢。要不要现在叫她过来给少夫人请安?”紫萱的隐秘心事,沉烟自然清楚,虽有不耻可也当做不知道,丫鬟永远都是丫鬟,即便主子抬举也要谨守自己的本分,肖想主子那是绝不可以的。 “晚饭前叫她过来吧,我还真有些累了,你扶我回房间歪歪。”风荷只觉得困倦袭身,眼皮开始睁不开了。 闻言,沉烟忙把花瓢摆在黄花梨木的高几上,擦干净了手,缓缓扶起风荷,送她回房。 杭天曜一把扯下黑色的披风,面色沉郁,边往房里走边道:“少夫人在吗?” 云碧不知他生的哪门子气,也不管他,抱了披风笑道:“少夫人刚刚睡下,少爷还是不要吵醒她的好。” 杭天曜一听,忙放轻了脚步声,走到里间门前,又停了下来,说道:“把我家里穿的鞋子取来,再拿件烘过的衣服。” 云碧会意,忙去放了披风,取了衣鞋过来,杭天曜就在隔壁的小花厅里自己换了。又叫了热水洗了手,看看身上温暖了,才暗暗回了房。 夕阳西斜,橘红色的光线射在纱窗上,旖旎曼妙,房间里都是朦胧的秋意。 浅玫红的百子被裹着风荷娇小的身子,她甜甜地酣睡着,丝毫没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杭天曜爱怜地替她掖好了被角,只敢在外边略微靠了靠,生怕动作幅度太大惊醒了她。其实他心里是有几分担心的,因为自从诊出有孕之后,风荷特别嗜睡,每天上午下午都要睡上一个时辰左右。但他问了几个太医,都说这是常有的事,叫他不需忧心,只要好生养着就能一切顺利。 这些日子来,朝廷上并不安稳,总有些人在私底下蠢蠢欲动。比如有御史弹劾皇上亲自提拔上去的官员,或者有人想尽办法在重要部门安插自己的人,甚至还有人试图离间皇上与皇后太子的感情。 要不是皇上对太子自来信任,皇后如今又有了身子,说不定就会中了别人的招呢,朝堂后宫没有一个平静的地方。 所以,越来越多的事,皇上交给了杭天曜去办,一来通过正常途径速度太慢,二者怕那些地方混入了对方的人,打草惊蛇。为此,杭天曜也颇为烦闷,他很想每天陪在风荷身边,却不得不去尽自己的职责,可在外面总忍不住挂念着风荷,只得比平时更快的办完差事,尽早回来。 话说风荷这一觉睡到暮色四合方才转醒。 杭天曜看着她惺忪朦胧的睡眼,在她两颊印上一吻,笑道:“醒来了?” “我睡了多久?”风荷推开胸前的被子,就着杭天曜的手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一个半时辰了。”杭天曜给她身后垫了一个大迎枕,揽着她的肩膀,嬉笑着。 风荷的脸登时红了,咬着唇角,在杭天曜胸前捶了一把:“那你也不叫醒我,又睡这么久,叫人笑话。” 杭天曜拉了她的手放在胸前,柔情脉脉地望着她,叹道:“我哪儿舍得,看你睡得那么香,连呼吸都放轻了。而且怕什么,谁敢来笑话你,我也在房里陪着,要笑也是笑我们俩。” 风荷先还听得好好的,后面这句却有些不正经了,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笑骂道:“别动不动就扯上我,你先出去,叫沉烟进来服侍我起来,也该吃晚饭了。” “要沉烟干嘛,我来伺候你就好,管保比她们还细心体贴。”他说着,当真取了一旁叠好的衣服过来,扶着她做好,脱下她的寝衣。 虽然夫妻一年,但风荷还是有些不习惯让杭天曜盯着自己看,躲闪着不肯。 杭天曜抱着她,挨着她耳畔笑道:“你的身子我哪儿没看过,害什么羞。” 这话闹了风荷一个大红脸,恼也不是,气也不是,索性放手让他给自己更衣,偏了头不看他。 杭天曜免不了占点便宜,一面给她穿衣一面在她酥胸揉捏,风荷受不过,狠狠瞪他一眼,粉嫩的红唇越发迸出一股娇媚红艳来。 隔着衣料,杭天曜感受着她的柔软丰挺,有些把持不住,勉强克制住了,吻着她道:“娘子,你别急,再过一个月,咱们就能同房了。陆太医说只要小心些,就不会有事的。” “你,你才急呢。你怎么拿这种事去问陆太医,回头叫我怎么见人。”风荷恨不得把杭天曜揪成一块块的,这个人,自己不要脸也算了,还拉上自己。 “这有什么,咱们夫妻之间,这本就是应该的。”杭天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给风荷穿上外衣,抱了她坐到梳妆台前,笑道:“今儿让我来给你蓖头吧,也让你看看我的手艺。” 风荷从铜镜里看他,抿嘴笑着:“你也会嘛,别弄得难看的让我见不了人。” 杭天曜果真取了梳子细细给她梳理着,正色说道:“你便是见人也就见我而已,旁的都是外人,管他们怎么看,我觉得好看就行。在我心里,娘子你就说披头散发都是美艳至极的。” 风荷伸出手,在他腿上捏了一下,嗔道:“就会哄我,还不快点,我还有事呢。” 杭天曜也怕她正襟危坐久了脖子酸,手上加快了动作,问道:“什么事,听说你把王妃身边的紫萱弄了来。” “是啊,不过那可是孝敬给父王的,你别打主意。”风荷笑睨了他一眼,拿帕子捂着嘴。 “胡扯,我是那种人嘛,想我堂堂杭家四少,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岂能看得上她那样的。”杭天曜忍不住吹嘘了一把,但他很快就知道吹嘘的后果是什么。 风荷趁他不注意,狠狠踩了他一脚,口里问道:“那你给我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给你一个个收进房来,或者索性将这正室的位置也让给了你的心头好吧。” 杭天曜痛得弯了腰,便从背后抱着她,在她白玉无瑕的后颈上重重亲了一口,怒道:“董风荷,我这辈子就要你一个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死死缠着你,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风荷被他抱得身上发热,忙笑着去摸他的脸,娇笑道:“瞧你,我几时说过要跑了,就算你不要我了,小心我都赖着你呢,你那时候可别嫌我烦。” “怎么会,我恨不得你每时每刻都粘着我,谁让你对我都不肯热情些。”杭天曜撅着嘴,有些委屈,风荷更主动些才好呢。 “行,我的大爷,再不放我起来天都黑了。”风荷暗暗咬牙,热情,怎么算是热情? 杭天曜终于放开了她,扶着她坐稳,随意松散地给她编了个发髻,别了一支玉钗就好了。 风荷对镜照了照,虽然简单些,倒也大方,便笑着起身,转身攀到杭天曜的脖颈上,在他唇上甜甜一吻,然后笑道:“这样够不够主动?” 杭天曜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哀怨地抛了一个媚眼,嘟囔着:“平儿不主动,如今怀了孩子主动有什么用,看得着却不能吃,更难受。” 风荷实在拿他无法,也不去理他,径直叫了沉烟去净房梳洗,然后坐到花厅里。 杭天曜剥着橘子皮,一瓣瓣喂着风荷,讶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紫萱有心于三哥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其实还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府里传出要给三哥纳妾的风声,那时我正好去安庆院里请安,发现那些日子紫萱这丫头有些不大对劲。后来叫人留意了下,就发现她对三哥有意呢。可惜她只是单相思罢了,三哥不知道,王妃也不知道,不然或许还能给她做主。”橘子很甜,风荷慢慢咀嚼着。 “你到底有几个心眼,一个丫头都被你上了心。不过幸好你有心,不然咱们又被算计了去。”杭天曜感叹一句,把一个对三哥有情的姑娘放到他房里受冷落,那是什么后果啊。 “少爷少夫人,紫萱姑娘来请安了。”门口进来穿着粉色背心的芰香,回禀道。 风荷笑看了杭天曜一眼,示意他可以出去了,杭天曜不够自觉,想要再呆一会,耐不过风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溜烟逃去了书房,风荷才摆手命芰香带人进来。 紫萱穿着青缎袄儿,紫色裙子,容颜素净,脂粉不施,丝毫看不出来要做王爷房里人的欢喜,倒有些落寞与冷清,与上一次的飞扬俏丽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风荷看着心下微酸,不管怎样,紫萱的将来是在她手中改变的,要让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去伺候王爷,确实有点难为她,可惜啊,生在这个地方,万事由不得她。 紫萱看着地上,轻轻问了安,也不抬头看风荷一眼。这个丫鬟倒也有三分性子,不像是那种眼里只有权势的俗人。风荷慢慢啜着茶,屋子里静默了半晌。 可能过了有一盏茶功夫,紫萱终于忍不住了,飞快地抬头扫了风荷一眼,随即又黯淡了下去。事情经过她知道的并不清楚,只隐约得知本来王妃要把她给了四少爷的,最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到了王爷手里,但她能大略猜到这里边有四少夫人的功劳。要说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心里明白,以她的身份,怨恨当家四少夫人,结果只会更惨。 风荷轻笑了一声,开门见山问道:“你心里可怨我?” 这句话使得紫萱慌乱地抬了一下头,忙辩驳道:“不是,奴婢不敢。” “你心里若是怨我,这也没什么,原也是该的。确实,是我不想我们爷收了你,所以推给了王妃。但是,你不想跟着我们爷,这也是实情吧。”风荷的声音圆润舒缓,这样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话家常,说着这匹衣料摸着舒服一样。 那一瞬间,紫萱怨恨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四少夫人敢认,说明她也是直接的人,她要怪只能怪自己出身不好。 她凉凉地苦笑着:“四少夫人也是迫不得已,我能怪你什么呢。做人奴婢的,本来生生死死都是主子一句话,难不成还指望着什么好事吗,能吃饱穿暖就该满足了。” 风荷看着她一下子萧索的面容,淡淡说道:“你喜欢三少爷。” 这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吓得紫萱呆了半刻,等到下一刻她反应过来之时,脸色突变,却极快地否认了:“少夫人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进府之后一直安分守己,万不敢起这种心思,少夫人不要冤了奴婢。” “我有没有冤了你,你自己最是明白,你对三哥的心意,知道的怕是不只我一个。你即将成为王爷的人,却对少爷存着非分之想,你细想想,若是传出去,你的性命不保就罢了,三哥还要无辜受你连累,到时候轻者被王爷嫌弃。”风荷平淡地叙述着,似乎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比起紫萱的慌张焦虑,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是在赌,赌紫萱对于杭天瑾是带着几分真心的,少女怀春的隐约情愫,却是最最不顾一切的。 她赌对了,或许紫萱选择杭天瑾是有一定考虑的,但她私心里也是喜欢那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三少爷的。试问年轻女孩儿,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有几个能从杭天瑾亲和的笑容中脱身呢? 紫萱的身子不住颤抖,她失神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哭道:“少夫人,奴婢错了,奴婢该死。三少爷他,他根本不知奴婢的非分之想,少夫人救救他吧,奴婢不想害了他。奴婢以后都会安安分分的,从前的事奴婢都会忘了。”既然已知自己无望,紫萱还是想为杭天瑾最后做点什么的。她当然明白,她的心思透露出去,不但杭天瑾有事,她自己也别想活,还有可能连累家人。 待她哭够了,风荷才笑着命她起来:“起来说话,往后你也算是我半个长辈了,这样叫人看见了也不好。你放心,三哥毕竟是我们爷的兄弟,我们不会看着不管的,这件事一定会就此压下去。只你自己,往后也要小心行事,倘若被人发现了,那就是死路一条了。王爷是个正经人,只要你好生服侍了,总有你的好日子,便是王妃,你可是她手下提拔上来的人,明面上也不会对你如何的。当然,暗地里怎么样,却要看你自己了。各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别人再有权势再有本事,只要你走好了,她们又能怎么样呢?你看绿意姑娘,五少夫人虽然不喜她,可她不还是好好的吗。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能在王府里混的,没一个简单的,何况还是王妃的心腹丫鬟。紫萱清楚,风荷不会这样无端提点她,这必是有所要求的,但风荷没有说明,她也能想透几分。她从前是王妃的人,但在王妃跟前不是最受宠的,许多事情她都不知情;而往后,她既然成了王爷的人,王妃之后越发厌恶她不喜她,跟着王妃,这条路只能走到底。 她轻轻磕了一个头,含了哭音道:“奴婢明白,奴婢多谢少夫人提点。”说完,她就自己站了起来,掏出帕子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渍。 在听到消息的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会接受这条路,不然她早死了。只是心中一直想不太透,风荷这一提点,她就能给自己一个借口,给自己一个转身的借口。告诉自己,她跟着王爷,想办法博取王爷的宠爱,也是为了三少爷。 风荷并不打算让紫萱去做什么,她只要保证她不站到侧妃或者王妃的阵营就行。这个丫鬟,也不是个简单的,若是真得了王爷的心,背后中伤他们却不好了,所以她要首先排除这个可能。王妃那里,是笼络不住这个丫头的心了。比起来,侧妃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可惜,侧妃下手太晚了。当了王爷的人,你再让她为了三少爷怎么样那是不大可能的,人总是自私的。 门外传来吵嚷声,似乎有不少人,而且有人在哭喊。 风荷略皱了皱眉,沉烟悄声进来,平静地回道:“媚姨娘要见夫人,在外边哭闹呢。奴婢让她稍等半刻,她只是不肯,说来不及了,要马上求见少夫人。少夫人要不要见她?” 换了平时,沉烟可能就叫人将媚姨娘拉出去了,但此刻杭天曜正在书房,风荷又是在孕中,为了给孩子积点德,她的心变软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杭四之意(下) 媚姨娘最近一直挺消停的,今儿却是为了什么,居然大哭大闹,她难道不知杭天曜也在吗,不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风荷怔了怔,对紫萱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下去自行用饭吧,有什么缺的跟沉烟拿。后日我就送你回安庆院。” 待到紫萱远去,她才冷了面容,轻斥道:“走,出去瞧瞧。”一个妾室,敢到正院里当着主子的面大哭大闹,谁给她的胆子,风荷觉得自己平时对她们太和气了些。 天已经黑了,只因媚姨娘这一闹,院子里点了不少灯烛,倒也照得明晃晃的。就着灯光细瞧,却见媚姨娘被几个粗使的婆子抓着,她自己犹自推搡着,口里哭骂不停。一身衣裙都凌乱了,露出一段雪白的膀臂,发髻散开,松松垮垮拖在后面,绣鞋和裙摆上沾了不少灰尘,瞧着狼狈无比。 见此情景,风荷也是诧异,媚姨娘虽出身青楼,但还不至于像是粗鄙的妇人,她这般形容,莫非真出了什么大事? 不待风荷相问,杭天曜已经黑着脸从书房那边出来,走到她跟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对下边喝斥道:“都杵着干嘛,送媚姨娘回房。”要不是刚才有人在给他回话,他早出来了,根本不会由着媚姨娘这样大闹。 这一来,风荷越发觉得怪了,杭天曜应该有事瞒着她。她相信,杭天曜瞒着她可能是不想叫她劳神了,可闹成这[ 宝 书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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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姨娘闻言,哭得气噎声堵。她一登台即大红大紫,被京城出名的杭四少相中了,买了回家,当时也以为从此后摆脱风月生活,能过上大户人家的日子了。谁知好日子没过多久呢,杭天曜就要将她赶出去了。比起来,杭天曜好歹还有一副英俊的容貌,外面那些人,究竟都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呢,叫她哪儿愿意。 眼下,她心里明白,旁人说的都没用,或许少夫人的话还能起点作用,也不去求杭天曜,一味地求着风荷:“少夫人,你救救我吧,不是,是婢妾。婢妾知道从前做了不少错事,往后再也不敢了,少夫人大人大量,看在婢妾恭敬的份上,求少爷留我一留吧。少夫人,婢妾虽然是下贱的人,但也不能这样啊。” 风荷还没有完全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也不好下结论,也不去管杭天曜对她使的眼色,摆手说道:“你瞧瞧,天也黑了,再闹下去回头没脸的还不是你自己。先去梳洗了,晚饭后过来,有什么说的大家好好说,别给我来这套。” 媚姨娘听到这话,不敢再闹,委委屈屈跟着人下去梳洗了,等着风荷用了饭召见她。 杭天曜小心翼翼地给风荷布菜,时不时劝她用这用那,风荷气恼地别开头,不理会他。她知他是好意,但事情可以缓着来,急什么要把人送走,叫人见了还以为是她容不下呢。 “娘子,尝尝这个火腿肘子,多吃些对宝宝好。”杭天曜分外殷勤,他知道自己行事鲁莽了,可谁叫这些天这几个妾室看着他就跟饿虎见了羊一样,叫他心里发毛。又怕她们对风荷下手,又担心她们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只想快快打发了干净。 可惜几个妾室里,端姨娘是太妃的人,柔姨娘是王妃的人,不抓着她们的把柄不好撵人,纯姨娘是个笨的,应该不会闹事。雪姨娘留着还有用,只有一个媚姨娘,本来身份低,来自青楼,在府里没有依仗,最好办了。恰好他今儿有个友人说起当年京城红极一时的名妓清歌,语气仰慕得紧,杭天曜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 风荷想想,对杭天曜这气撒得没来由,渐渐缓和了脸色,有了点笑意,但语气还是有些埋怨的:“唉,你说你,叫我说什么好。你要送人,好好与我说了,我自会让人去办。急什么连夜将人送走,反引得她来大闹一场,你以为这样我就能省心了?” 杭天曜自然后悔,但他后悔的不是这样,而是忘了吩咐人把媚姨娘关起来,倒一时间没想见她会来找风荷求情。看来风荷平时给她们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来求了。 她笑眯眯地握着风荷的手,细看风荷吃饭,口里说道:“一个下人而已,你不必为她劳神了,多伤身子的。吃完饭,咱们出去散散步,回来就上床歇了吧。” “杭天曜,内院的事情都由我做主,你不许插手,真是越帮越乱。”风荷啪地一下放了筷子,盯着杭天曜,大男人的,管这些女人的事情做什么,好好办他的正事去。 杭天曜绝对是很委屈的,他真是白操了心,风荷压根不领情。 这个时代,一般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的,男人轻易不管内院之事,不然有违主母权威。风荷不是怪他这个,而是觉得他不该对自己这么好,叫她心里难受。她是想独占了杭天曜,可她的心不够狠,不会主动对妾室们下手,杭天曜便是明白她,所以才插手的,可是这样,她为何就是觉得难过呢? 杭天曜不明白女人的那些小心思,却看得出来风荷其实是感动的,他揽了她在怀,轻声细语劝道:“傻瓜,分什么你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你夫君,难道不该保护你嘛。从前叫你受了许多委屈,我心里愧疚得很,你就让我补偿一下吧。你现在有了身子,不知多少人盯着你呢,不把你身边的危险一一除去了,我在外面是一刻不得安心。” 纯姨娘的孩子不是他的,没了是在他意料之中的,柔姨娘的孩子流了,这些他都完全不在乎。时至今日,再回想起来,难免有些胆寒,风荷是比她们能干,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想到这,他就会彻夜难眠。 风荷伏在他胸前,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又酸又涩。她慢慢仰起头,对上他含笑的眉眼,有一种温暖袭上心头。或许她曾经不爱他,或许他不是她想要的,但这一刻,她终于深切感受到了,他是对她用了真心的,比她的真。也许,他一直都清楚,自己对他是有所保留的,他也曾生气过、恼怒过,最后,他总是选择了压下去,用柔情感化她。 “杭天曜,我、我、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说完,她是震惊的,她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脱口的时候是无意识的,但她好似并不后悔。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会允许的。她们,就交给我吧。告诉你,过几日,还有一场好戏看呢,确切地说,是听,估计你是不能亲眼看到了。”杭天曜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他何尝不懂那是她的许诺,他怕自己太激动,忙地扯开了话题。 风荷亦是推开他,挨着他坐,嫣然笑道:“人家都说看戏,我是听戏,说说,你导演了什么好事?” 杭天曜吩咐丫鬟换了热饭热菜上来,给她盛了一碗黑米粥,徐徐说道:“哪儿是我导演的,我只是听说而已,照估计,左右这七八天内就要上场了。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辅国公夫人生病的事啊?她这病来得怪,这都一个多月了,居然半点不见动静,可又没有转重的迹象。” “这个我自然听说了,五弟妹最近每隔两日都要回去一趟呢,似乎一点不见好,把她急得不行。”风荷已经猜到可能杭天曜在后边做了手脚,只是猜不透究竟做了些什么。 “她倒不用太担心,左右这几天就会好起来。三十还是顺亲王妃寿辰呢,只怕他们家是要上门庆贺的,咱们家在丧里,看不成了。好在那日人多热闹,一回来必会将王府的好戏说给大家听听,不怕听不到。”他笑得万分无害,眼神深邃地似夏夜里的星空,望不到边际。 风荷隐约感觉到了,在他额角点了一点,嗔道:“把你坏的,给我说清楚了,不然今儿不放过你。” 杭天曜可不怕她,把身子挨得近一些,诞笑道:“娘子,求你欺负我吧,只要你高兴就成。” 用了饭,媚姨娘被收拾干净带了上来,又想哭,被杭天曜冷酷的眼神吓了回去。 风荷摇头苦笑道:“不是我不帮你,是你们爷决定的事我也说不上话,何况你们爷都对友人许了诺,岂能失信于人,你不想你们爷成为大家的笑柄吧?我知道,你心里念着你们爷的恩情,可越是这样,你越该乖乖听话才是啊,好好报了他的情意。那户人家,不是小门小户的,平遥归家在山西也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了,他们族里十三少爷,那可是正经的嫡房嫡子,才貌双全,绝不会亏待了你去。他是前些年在京城时听过你的名儿,有幸一见,过了这些年还念念不忘的,前日和你们爷闲话时提到了。听说他现今只有一妻一妾呢,你去了,不是比在这儿强?你们爷自然舍不得你,谁让他在酒后许诺于人呢,总不好反悔,只好忍痛割爱。为此,他才不去见你,不和你亲自说,想叫我好生预备了把你送过去。对了,那位十三少爷,是带了家人来的京城,妻妾们都在老家呢,只怕是要在京城里住上一年半载的。” 媚姨娘几次想要插话,都没来得及开口,风荷就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听到最近,她自己也有些意动起来。如今呆在杭家,不过是博四少夫人会失宠,不然她们休想出头,她心里如何不急,偏偏她在府里没什么认识的人,想要寻个帮手都不行,不比柔姨娘雪姨娘等等。 那个归家,好似听闻过,倘若四少夫人说的是真的也罢了,好歹比这样半死不活的强,要是不靠谱,那她就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风荷观察她神色,知有几分松动,心下安定下来,果然媚姨娘这样的最好打发。便又说道:“你若真不肯,我也会给你想办法,不一定不成。你自己想想清楚,留下来,可能会被你们爷厌弃,与其这样,还不如搏一搏,一不小心就能得个将来呢。如果你觉得我是想赶你走才这般说,那你大可留下,我不过是不想白耽误了你们。” 媚姨娘想了好一会,终于咬牙应道:“婢妾愿意去,能为少爷分忧解难,是婢妾的荣幸。只求少夫人饶了婢妾刚才胡闹之举,婢妾是一时心急才会这样的。” “放心,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该你的东西不会少你,好歹是我们杭家出去的人,这点体面还是会给你留的。你自己房里的,不管是府里公中赏的还是你们爷赏的,都准你自行带走,我这边另给你备一份妆奁,你不要嫌薄。时间呢,我看也别太急了,就在后日吧。”媚姨娘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风荷还是有些好笑的,她怀疑媚姨娘自己也有出去的心思,只是想借这一闹给自己赚点体面而已。 而风荷愿意厚待她,不是为了亏欠或者什么,而是一个诱饵。告诉剩下几个妾室,只要有了好的归宿,她们愿意走,自己都会好生打发了,绝不会亏待了她们,传出去,别人只会夸风荷大方贤惠。 第三日,风荷亲自送了紫萱去安庆院,给王妃敬了茶。王妃有心问一句关于媚姨娘的事,风荷全给她推到了杭天曜身上,自己那是最后才听说的。王妃见媚姨娘自己愿意,也不好再说什么。 送走紫萱,归家前来迎接媚姨娘的人来了,他们昨日就打发过两个婆子来给风荷请安,风荷言语中颇为抬举媚姨娘。归家见此,更不好轻慢了,也正正经经当了妾室纳进门。 这一来,茜纱阁里人心浮动。或许担心自己将来的际遇,或许怀疑媚姨娘此去怎样,或许暗暗思索。其中端姨娘纯姨娘行事与寻常无二,她们一个是太妃的人,一个无亲无故,出去了也是给人做妾,宁愿这般安分的过日子,吃穿总不会愁。柔姨娘愈发焦急了,生怕哪一天杭天曜也会不声不响将她打发了,她当真不服气。 而雪姨娘,暗自神伤,出去了也好,总比呆着这里两相为难强。一个个逼着她,她在府里几乎寸步难行,何处能下手?何况她要真的下手了,只怕四少爷会恨她一辈子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国公夫人(上) 秋阳温暖明媚,照在朱红色的墙上、绿色的屋顶上,鲜艳中不失庄重。甬道旁的玉兰树叶不再是夏天的碧绿葱翠。而是在绿中带了些黑与黄,偶尔能闻到遥远的桂花香。    韩穆雪随着丫鬟的指引向前走,直接越过了太妃的院落,她是来拜访风荷的,太妃正在午晌,便暂时不去打扰了。    她进宫在即,出门也不如先前便宜,几乎多半时间都在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规矩礼仪。眼下是学得差不多了,嬷嬷回了宫,她才抽出空闲来,今儿却是专门来看风荷的,一来风荷怀孕之后她还没有亲自恭贺,二者明儿又是风荷的生日。现在的她,已是准太子妃,来一趟杭家都是由她兄长韩穆溪亲自送来的,而韩穆溪顺便去吊唁了贺氏一番。    只要一想起兄长,韩穆雪是既骄傲又无奈。那样一个完美无瑕的人,是她的哥哥,可眼下,她的哥哥居然为情所困,她实在是无能为力。若是她哥哥心仪的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也有办法,偏偏她哥哥看上的竟是有夫之妇,还是庄郡王府的少夫人,这只能说是一段冤孽了。    风荷匆匆从临湘榭出来,赶回凝霜院去,她已经得知韩穆雪前来的消息,吩咐丫鬟先将韩穆雪带到凝霜院,自己忙忙料理完了这里的事。    安闲宁静的屋子里,摆设齐整又不失乐趣,一推开窗,就能望见正对面的几株梅树,再过一个多月,看到的应该是一片红霞满枝头了吧。    上好的铁观音,在茶香袅袅里,韩穆雪由不得再一次感叹,那两个人是多么的相似啊。    屋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一个俏丽的丫鬟打起帘子,露出风荷含笑的容颜。她快步进来,抱歉得笑着:“你该提前派个人来知会我一声的,却是怠慢了你。”    “瞧你说的,咱们可是姐妹,难不成还计较这些。说起来,还是我失礼在先呢,连你的喜事都不曾来恭贺一番,好不容易等到她们回宫了,我也得了自由。”韩穆雪站了起来,拉着风荷的手,直往她肚子上瞧。    风荷被她看得有些赧然,拍掉了她的手,按了她坐,笑道:“做什么这么盯着人看,这些日子辛苦了吧。听说宫里的嬷嬷都极为严格,一点点小事都要教导半天,亏了你熬得住。”    韩穆雪见她在对面坐下,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往后进了宫,只怕比眼下还要过分。我倒是有点羡慕你了,哪个女孩儿愿意去受那份罪。”她虽然依旧明艳,只是总觉得多了一分荒凉,可能是对未来的没有把握吧。说起来,又有谁能把握得住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人呢,未来的君王。    如果韩穆雪不进宫,放眼京城,无论哪个府里,她都能游刃有余的应付吧。只有那个地方不同,伴君如伴虎啊,君王恩宠那是最受不起的东西。    风荷知她进宫在即,难免有些烦心,忙劝她道:“你也不必羡慕我,你说说,你是羡慕我嫁了京城头一份的杭四少呢,还是羡慕我陷在这个坑里抽不出身?以你的聪明才智,要想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我听说太子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却又不缺果敢坚毅。”    “希望能如你所说的吧。罢了,说这些作甚,我给你带了几样补品来,都是问过太医的,你放心用吧。把东西送上来。”她轻轻甩头,似乎要甩去那一丝不甘,扬高了声音对外边伺候的丫鬟喊道。    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丫头笑着进来了,一个手里捧着三个红色的小锦盒,一个抱着葱绿色的包袱,呈了上来。    韩穆雪指着几样物事道:“这些补品什么的你们府里多得是,只当是我一份心意;倒是包袱里有一件白狐狸皮的斗篷,毛皮厚实柔软,正适合你用。你如今有了身子,自然不必从前,也该注意些,天冷的时候少出门,非要出门也要穿得暖和些。” 丫鬟打开包袱,从里边展开一件毛色雪白无痕的斗篷来,她略微摸了一下,就知是少见难得的好东西,忙摇头道:“你留着自己用吧,给我作甚,我家里的还穿不过来呢。” 韩穆雪示意丫鬟重新包了起来,硬是放在了炕桌上,蹙眉道:“莫非是嫌弃我的东西不成,你有那是你的,这却是我特特送给你的。我们家在北边有个专做毛皮生意的铺子,这是他们孝敬的,寻常找不见这么好的皮子。我母亲给了我,我量了量尺寸,给我做小了些,谁叫我身量比你高些呢,倒是你差不多,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这就当是你的生辰礼物了。你若再推辞,就是不把我当姐妹了。”    她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暗暗感叹,一个是费尽心神,一个无知无觉,这又是何苦呢。其实这狐狸皮哪儿是他们下边孝敬的,分明是韩穆溪找北边的朋友辛辛苦苦寻来的,依着风荷的身量做了斗篷,假托韩穆雪的手送来。    风荷看她执意要送,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笑着让沉烟将东西收下去,才道:“那我多谢你费心了。侯夫人身体可好,前儿她来,我这边又忙,都没好生招待她。”    “你们府里有正事,难道还特地为我母亲费心不成?”她话音未落,却有丫鬟进来回话。    风荷只得叫了丫鬟上来,问她何事。    也不知是凑巧呢还是怎么回事,嘉郡王府小郡主也来了,也是来找风荷的,她这还是风荷进门后头一遭上杭家的门。    一听,两人心下都是诧异,但也顾不得许多,风荷让沉烟好生招待着韩穆雪,自己去接小郡主。    小郡主一见风荷,就挽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原来也是来给风荷送生辰礼的。明儿是正日子,但丧事期间,不好操办,有心的人都会提前将寿礼送了来。    “母妃原想让我嫂子送来的,我成天呆在家里闷都闷死了,就缠着她把这个事派给了我,趁机溜过来乐和一天。人都说女人怀孕会变胖,你怎么还是这么苗条呢?”她眼珠子骨碌碌绕着风荷打转。    风荷好小地拍了拍她,莞尔道:“那是要等到几个月之后呢,我这会子要先胖了,回头还不知胖成什么样子呢。”    小郡主想起她姐姐好似也那样,便笑了起来:“这倒是,我小侄儿什么时候生出来呢,到时候可要借我玩两天。当时我哥嫂的孩子出生,我就想让他跟我住,谁知鸿哥儿身子娇弱得很,害我白欢喜一场,你可要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侄子出来。”    风荷听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小郡主,当人家生孩子就是为了给她玩一样,她倒要好好谋划一番,别到时候真天天缠着自己要把孩子抱回家玩几天。    韩穆雪站在门口,给小郡主行了半礼,小郡主先是一愣,忙上前扶住她道:“你可别,我可不敢受你的礼,将来都是要还回来的。”    她说得韩穆雪红了脸,风荷又是大笑。三人进了屋,挤在炕上一齐坐了。    忽然,小郡主又下了炕,摆手命丫鬟进来,作势要给风荷磕头,慌得风荷忙拦住了她,嗔道:“你存心来闹我呢,咱们好生说话,这头就免了。”原来小郡主是要给她这个寿星磕头。    闻言,她也就顺势起来,从丫鬟抱上来的一堆盒子里找出一个最小巧精致的来,献宝似的地打开,笑道:“这是我自己准备的寿礼,你可别嫌弃。我平儿就爱收集什么戒指,这个是我最喜欢的之一,你戴戴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让工匠们赶紧改改。”    盒子里装的是一对绿宝石的戒指,绿宝石的成色很好,这对戒指至少也能值几百两银子。风荷果真戴在了中指上,却是给她定做的一般,大小正好。    小郡主满意得拍起手来:“我就说嘛,我戴着有一点点大,你手指比我纤细,应该正合适。其他的都是母妃大嫂准备的,我也闹不清,只这个要收好了。”    韩穆雪扑哧笑出了声:“我怎么听着郡主都是邀功来了?”    “虽是实话,只别说出来。再几日是顺亲王妃寿辰了,听说请了祥庆班的戏,你们去不去?”顺亲王好歹是亲王,他的王妃寿辰,京城多半权贵家都会携了女眷一起去。    “我只怕是去不成的。”韩穆雪摇摇头,她还是少出门为好,别招惹了什么麻烦上身,一不小心连累了韩氏一族。    风荷亦是为难地说道:“论理咱们家总要去个人,只怕是王妃带了五弟妹同去,我要在家打理家务呢。”    小郡主抬眉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怀着身子呢,管她什么家务的,就该去走动走动。”也不知是为什么,小郡主打小就很讨厌魏王妃,是以这些年都懒怠来杭家走动。    风荷当然明白小郡主的用意,是怕自己太累了,只是顺亲王妃的生辰,蒋氏是定要去的,不然就是不给她姐姐脸面,王妃是一家主母,理应去,那势必是自己留下来了。其实,她也对杭天曜说的好戏很是好奇,很想跟着开开眼界,只是形势由不得她,或许她可以想个什么法子。    想罢,她才笑着挽了小郡主的胳膊,拈了一块芸豆卷给她,笑道:“行,我看看府里能不能匀出时间来,郡主有命,哪儿敢不奉陪呢。”    “这才是嘛,天天找个玩的人都没有。我姐姐只顾着她的宝贝孩子,我嫂子料理家务,我母妃懒得搭理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她嘟嘟哝哝抱怨着自己的不满,以她这个年纪,又有这样的家世,确实爱玩爱闹。    三人说了一会子话,风荷本是要留她们两人用了晚饭再走,谁知两人都怕麻烦了她,执意不肯,申时一刻的时候一齐告辞了。    韩穆雪是与韩穆溪一道来的,小郡主却是独自一人带了仆从。不过刚离开杭家不远,萧尚也来接自己的妹子了,说是王妃怕小郡主出来胡闹,让早点接了回去。    萧家与韩家不是同一个方向的,两对兄妹在大街上分了手。    话说萧尚护卫着小郡主一同回府,出了杭家所在的街上,要先拐到东西大街上,然后再向南走一段路,在一个十字路口往东,那里就是嘉郡王府所在的地方了。    一路上见是王府的车辆,行人纷纷躲避,怕冲撞了。谁知一行人马正要往东拐,却从西边大街上传来呼救声,以及纷乱嘈杂的追跑声。    萧尚骑在马上,回头往西扫了一眼,也看不大清,只见到一群穿着公侯府邸家丁服的人飞快地冲这边跑过来,倒像是在追什么人。只是街上人来人往,摊贩又多,视线被挡了不少,不知他们究竟在追什么人。    小郡主坐在车内,觉得无聊至极,恰好听见喊声,不由起了兴致,欲要下车瞧瞧,又怕被兄长骂,便让丫鬟偷偷揭了帘子往外探探形势。    小丫鬟不敢违背她的命令,撩起半边车窗帘子,往后边看去,只见街上有一群家丁在飞奔过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与小郡主一说,她按捺不住了,索性自己亲自去看。    那群人跑得近了,勉强看清前面几十步有个红色衣裙的年轻女孩儿,像是丫鬟装扮,煞白了一张脸子,拼命往前跑,时而回头看看后边追赶的人。家丁眼见就要追上她了,越发跑得快,不由撞翻了很多小摊贩的东西,甚至连人都带到了。    萧尚性子冷漠,从来不爱管这些闲事,一看就是哪家的丫头犯了事被主家追回去处罚之类的寻常事。换了往常,他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今儿也不知哪儿不对,竟坐在马上不动,也不令马车往前行。    小郡主见自己哥哥这幅模样,情知有戏可看,轻轻唤道:“哥哥,那女孩儿挺可怜的,咱们帮帮她吧,否则她非得被人打死不可。”她还没有搞明白情况,话里就认为是女孩儿受了委屈,无非是想留下来看戏。    萧尚瞪了她一眼,却不曾斥责于她,只是喝道:“你好生呆在车里,不许出来。”他对自己妹妹的性子太了解了,恨不得天天管闲事。    小郡主撇撇嘴,索性让丫鬟打起帘子,自己大大方方往外看,也不用偷偷摸摸了。两边护卫仆从围着,路人也不大能看到车里的情形。    红衣女孩儿似乎瞅准了他们一行人,也不往别的地方去,正正好冲到他们这边,哭叫道:“大爷,小姐,救救我吧,求你们救救我吧。”    萧尚不发话,护卫们自然不会拦她,倒让她挤到了马车前,她估摸着女孩子心软,扑到小郡主车前,跪下磕头。    她这一走近,大家才看清,原来是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孩儿,年纪大概十六七,体态略显丰腴,皮肤光滑细腻,唇红齿白,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和害怕,叫人见了无不心生爱怜。    追她的人赶了上来,本想直接上来拿人的,一看是嘉郡王府的招牌,不敢轻举妄动,打头一个青布衣衫的人也是有点见识的,微微看了两眼,就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他只得上前打了千儿请安:“小的是辅国公府二管事,给世子爷、郡主娘娘请安。这位姑娘是我们府里的下人,偷了我们夫人的东西,要拿了她去回话呢。”    原来是辅国公府的事!    这原是最热闹的地带,又是两条大路交叉口,街上行人看见两群上等人聚在了一处,中间还牵扯到一个小丫头,都觉得有戏可看,不自觉围了上来。很快,就围了个水泄不通,暗暗指点着。有那见识广的就跟身边的人介绍那马上穿藏青长袍的是嘉郡王府世子,然后身边人又是一阵艳羡。 自称辅国公府二管事的人见人越聚越多,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越发心急了,只想着快点将人带走。可他还没那个胆量冲到王府的车马中去抓一个丫鬟,只得以乞求的眼神看着萧尚,候他回话。 萧尚面无表情的扫了地上的丫鬟一眼,再看了看辅国公府的人,挥手道:“将人交给他们。”    这话一出,小丫头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着从后面车上下来准备服侍小郡主的一个婆子的腿,大声哭道:“郡主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对天发誓,奴婢委实没有偷夫人的东西,夫人是存心冤枉奴婢呢,郡主娘娘为奴婢作主啊。”她哭得满脸是泪,越发可怜。    小郡主从来就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人,又觉这丫鬟生得美貌,便不满地瞅着萧尚说道:“哥,咱们问问她再说嘛,倘若那些人说的是假的,不是白白害了她嘛,还不知他们是不是辅国公府的人,别是一群地痞流氓吧。看她长得好看,欲图欺负吧。”    她这一说,围观的人在下部纷纷议论开了,觉得郡主说得很有可能。这么个美貌年轻的丫鬟,惹了事上身也是常理,京城这种事哪年不发生几回。瞧这丫鬟哭得那么可怜,行动举止也不像是会偷东西之人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国公夫人(下) 辅国公府的家丁一听这些话,面上更难看了,偏那话又是小郡主打头说的,不敢反驳,只是略微辩驳着:“回郡主娘娘的话,小的当真是国公府的二管事,娘娘看小的身上的服饰就知了,咱们辅国公府都是同一穿这样服饰的。” 萧尚故意认真看了一眼,对小郡主点头道:“别胡闹,他们是辅国公府的人,光天化日之下,谁敢伪装国公府之人。这小丫鬟的服饰也是国公府的,你别管人家自己府里的闲事。” 小郡主听哥哥这般说了,也不敢自作主张,毕竟外面的事她见识有限,平儿也是很尊重兄长的。只得叹道:“既是你们府里的事,我们一个外人不好插手,你便跟着他们回去吧。你若只是偷了什么小物事,以国公夫人的为人也不会太过难为你,人都说她菩萨心肠,最是个好说话的。你这般闹下去,不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嘛,罪名只会更重。” 说完,她摆手示意婆子将红衣女孩儿交给来人。 辅国公府的家丁面上闪过喜色,就要上前拿人。 那丫鬟一下子惊惧异常,慌乱地躲到婆子身后,抓着婆子的手大哭:“不是那样的,娘娘,不是那样的,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偷夫人的东西啊。这分明是夫人欲要除去奴婢我的借口而已,娘娘明鉴,奴婢倘若被他们带回去,不是打死就是卖到不见天日的地方去呢。” 婆子推不开她,家丁又不敢越过婆子去抢人,一下子僵持住了。 小郡主见此,颇有些为难,她虽然好打抱不平,但不是心里没有成算的人,辅国公府的家事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插手,没必要为了一个小丫鬟得罪了国公府,但看着小丫鬟的凄惨模样她又不忍心。 正为难之间,谁知一向懒怠管闲事的萧尚居然发话了:“妹妹若是真心喜欢这个丫鬟,不如向国公夫人买了她吧,连她偷的东西咱们也一并替她掏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想来国公夫人只是一时气急了,不会真把她怎么样的。” 闻言,小郡主很是满意,这主意不错,这丫鬟长得挺水灵的,看着就讨喜,她不大信她会做出偷窃之事,不如买下她,这点面子国公夫人应该会给她吧。 哪知,国公府的家丁一听,脸色骤变,虽不敢明着拒绝,但话里的意思相当明显:“世子爷和郡主娘娘发话小的不敢不从,但这个丫鬟犯了大错,我们夫人严命要把她带回去的,所以不如先让这个丫鬟跟我们回去,等夫人气消了之后再送来给娘娘?” “不,我不要回去。娘娘,求你不要赶奴婢回去,奴婢一回去,不是被打死,就可能比我姐姐死的还惨。娘娘,奴婢虽是个下人,可自问不曾做过什么错事,夫人她为何就是一心要置奴婢于死地呢。”她似乎受惊,急切之下胡乱说着,说完又有些后悔的样子,捂住了嘴。 岂料她的话一出口,国公府的家丁越见慌神了,盯着她的目光简直能把她吃了。 这一来,倒是引起了小郡主的疑心,丫鬟说的话太轻,什么叫比她姐姐死的还惨,什么是一定要她死?她当即大感兴趣,指着那婆子说道:“扶她起来,本郡主倒是要好好问问了,一个下人,也敢诽谤主子,胆子不小啊。” 她这话听着像是在维护国公夫人的声誉,但却把国公府的家丁吓得脸色都惨白了。这一切落在围观百姓的眼里,就有些不一样了,大家偷偷议论着谁是谁非,大有今儿不把事情弄清楚不畅快的意思。 小丫鬟在婆子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害怕得看着那群家丁,欲言又止。 为首的家丁高声呵斥她:“露痕,念着你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我们一直对你留着颜面,你若不知轻重胡说胡闹,回头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砰”的一声,讲话的家丁猛然间滚到了一丈开外,捂着肚子痛得翻来滚去。 萧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踢了他一脚,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之时,他一脚稳稳坐在了马背上,沉声说道:“本世子在的地方也轮得到你来吆喝。” 家丁有苦难言,在同伴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却不敢再大声呵斥小丫鬟。 丫鬟知道有了靠山,胆子大了许多,也不哭了,扑通一下跪在马车前,清清楚楚说着:“奴婢露痕,谢郡主娘娘和世子爷救命之恩,奴婢当年作马回报娘娘大恩。奴婢从前只是个小丫鬟,因为奴婢的姐姐死了,夫人突然间就把奴婢提了上去,当了大丫鬟。奴婢不敢对夫人有怨言,一心一意服侍夫人,谁料夫人最近病得心烦了,动不动就拿奴婢出气。 夫人是奴婢的主子,她对奴婢是好是坏奴婢都要受着,万不敢因此而起了旁的心思。可是夫人然仍然不死心,甚至、甚至,认为奴婢勾引老爷,要把奴婢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奴婢虽是下人,也是清清白白做人的,决不能接受夫人这般冤枉奴婢,最终受不得夫人打骂逃了出来。他们把奴婢带回去,奴婢一定会被夫人打死的。” 她说完,再一次呜咽起来。她的话立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这大户人家里,丫鬟勾引爷们是最有意思的戏文了。尤其发生在蒋家,谁不知蒋老爷夫妻情深,蒋老爷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了,只一个妾室,二子三女都是出自蒋夫人的肚子。瞧这丫鬟的神色,倒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不会当真是蒋夫人嫉妒吧,以至于蒋老爷怕她才、、、 国公府的家丁听得脸色铁青,目露凶光,忍不住呵斥于她:“露痕,你别想颠倒黑白,在外面败坏夫人的名声,明明是你偷了夫人的东西,又怕受罚逃了出来,这回还在世子爷和郡主跟前胡言乱语,你以为别人会听信你的话嘛。”他倒是会说话,堵住了小郡主的嘴。 丫鬟也不甘示弱,回问过去:“那你说说,我究竟偷了夫人什么东西?你若是说得出来,有证据指明是我偷的,我也认了。” 家丁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这只是他们对外的一个借口而已,他一下子也想不出来说露痕偷了什么好。 原来这个丫鬟叫露痕,她见家丁说不出话来,越发添了几份胆量,对小郡主哭诉道:“奴婢自从服侍夫人,无不小心翼翼。夫人最近病中心情郁闷,对奴婢严厉些奴婢也是能够忍受的,可是夫人也不能随便就诬陷奴婢勾引老爷啊。奴婢再下贱,也不甘堕落至此,可夫人不信奴婢的清白,居然要、、要把奴婢卖到那种地方去。” 大家越发相信了露痕的说辞,蒋夫人生病之事都是有耳闻的,生病的人脾气暴躁是很正常的,拿身边丫鬟出气也没什么大不了。蒋夫人一病,蒋老爷无人服侍,说不定蒋夫人怕他做出什么事来,又见这丫鬟生的貌美,就迁怒于她,这实在太过分了。 见大家都对她产生了相信的神情,露痕索性继续说道:“倘若说奴婢偷夫人的东西,夫人为何不说出个具体的物事来,要是奴婢偷得,奴婢宁愿天打五雷轰。夫人她,她就是怀疑奴婢,当年,要不是夫人疑心奴婢的姐姐也勾引老爷,奴婢的姐姐哪儿就年纪轻轻的死了。”一提起姐姐,露痕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家丁又急又慌,不知该怎生办好,府里的传闻虽然隐秘,但长年累月当差的人,这些事究竟瞒不过他们,他们当然明白露痕说得事会影响到国公夫人的声誉,到时候他们几个办事不利,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想及此,家丁们再也按耐不住,有几个胆大的抢了上去,试图拿人。这要是别人家也罢了,但这是王府的人啊,他们岂能占得了便宜,萧尚一个眼神,最先近前的几个人就被扔到了人群里。 “世子爷,这毕竟是我们府里的家事,还请世子爷不要再阻挠小的们办事。”管事虽然害怕萧尚的怒气,更怕回去送命,硬着头皮说了。 萧尚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一哼:“混账东西,本世子什么人,会与你们几个过不去,嗯?大家都看着,分明是你们冲撞了我们,郡主的车轿也是你们几个胡来的地方。你们要带人只管带人,但是不该不把我们嘉郡王府放在眼里,我们嘉郡王府也不是谁都能侮辱的。” 什么叫不是谁都能侮辱的,压根是没什么人敢侮辱好不好。 “哥,本来这事我也不想管,可别人都欺上门了,我还偏要管一管,我倒要看看你们国公府有多嚣张,在本郡主面前都敢这样。有什么不对的,让你们夫人来跟我说话,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不该几个下人都在我们面前嚣张,传出去我们嘉郡王府的招牌也可以不要了。”小郡主气愤得说着,被她这一说,事情成了国公府的下人太嚣张冲撞了她,她本就不想管什么闲事,而实际上她早已经管了。 家丁们眼见事情发展至此,情知不能善了,更别提完成差事了,回去报信吧,又不敢,不回去吧,事情太大了。一时间,竟然都愣在了当场。 小郡主放柔了声音对露痕说道:“你叫露痕是吧,细细说来,我倒要看看谁敢把你怎么样,哼。”其实,这些事完全可以回了府,两府之间慢慢交涉,但小郡主似乎有意踩国公府的脸面,竟要当着满大街的人让露痕说话。 而街上的人,当真越聚越多了,几乎路都被堵了。大家见事情有趣,也不急着办事去了,一个个等着看戏。 露痕知道郡王府这回是定会护着她了,她心下放心,眉心蹙着,强忍着哭意说道:“夫人总怀疑府里的丫鬟勾引老爷,平儿咱们只要谁伺候老爷或者回答一句两句话的,就要狠狠呵斥一番。奴婢有个姐姐,当初也是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也不知夫人是不是听信了什么闲话,认定奴婢的姐姐勾引老爷,后来,后来竟然将她许给了庄子里的一个鳏夫。这原是夫人的恩典,我们家也不敢反对,看着奴婢姐姐嫁了过去。 谁知那个鳏夫是个特别恐怖的人,他爱吃酒赌博,吃了酒就要打人,输了钱也要打人。之前娶过两个妻子,都被他活活打死的。奴婢姐姐去了之后,被他朝打暮骂,还典当了姐姐的所有嫁妆。当时姐姐怀了身子,他一点也不顾惜,因我姐姐再也没钱给他赌了,他居然一脚踢在姐姐肚子上。姐姐她命苦,出门不过一年多,就得了这么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直到后来,夫人发现勾引老爷的另有其人,她才有点后悔当时冤枉了奴婢的姐姐,又见她惨死,就把奴婢从洒扫的小丫头直接提了上来。 一开始,夫人对奴婢是挺好的。奴婢的姐姐虽然死的惨,但奴婢想着那也是她的命,不敢因此而对夫人有任何不满。这一点,满府里都是知道的,奴婢从来不敢不尽心服侍。可是奴婢想不到,就因奴婢生的齐整些,夫人就怀疑奴婢会做出那些不要脸的事情来。奴婢家中可是给奴婢订了亲的,夫人冤枉奴婢,这不是要奴婢的命吗,奴婢自然不肯认。 可能是夫人病中气性大,昨儿因老爷使奴婢去账房支了几两银子,夫人就要把奴婢卖到那种腌臜地方,叫了人来今天来领奴婢。奴婢宁死不从,偷偷逃了出来。夫人怕奴婢将她的事情泄露出去,才一定要把奴婢带回去治罪的。 其实,只要夫人肯放过奴婢,奴婢也不是那等卖主求荣的人,绝不会把府里的事说出去半句。夫人不该把奴婢逼上绝路,奴婢为了清白之身,只能越矩了。” 露痕说着,脸上又滴下了泪,啪嗒啪嗒随着她说话滴落在地上,看得人无不唏嘘感叹。大家族中,这些事年年都要传出不少,丫鬟为了上去保不定做出什么引诱男主子的事来,只辅国公夫人也太过分了些,防得太紧,不管有没有一棍子将人打死。瞧这丫鬟生的不错,估计她姐姐也是个好的,竟因此平白无故遭了怀疑,年轻轻的送命,而且一尸两命,着实可怜。 若说国公夫人不曾冤枉过这丫鬟的姐姐,心存愧疚,也不会将她从一个洒扫小丫头提到身边,这定是实情了。 难怪大家都说辅国公不好女色,唯与夫人情深意重,原来是因为她夫人是个妒妇啊。不是他不愿,而是不敢。哎,女人最忌讳就是妒忌,没想到堂堂辅国公夫人会是这样一个人,表面上倒是装得贤惠端庄。可惜了这些丫鬟,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稍微有点疑心就要打要杀的。 事情到了这般境地,国公府的家丁也不敢要人了,要了回去也没用,勉强告辞几句飞快得跑回了府里去回事。 小郡主听得很是气愤,叫人带了露痕上马车,一副定要保她的架势。萧尚知道她的性子,而且他心中也有计较,也不拦她,当真把露痕带回了府里。 一时间,关于辅国公夫人妒忌害死丫鬟逼跑下人的事就在京城传扬开了,而且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不过短短一夜,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皇城脚下长大的这群百姓,原比外城的爱唠叨,爱计较贵族家里那些事,有这么好的题材哪儿舍得不去说道一番呢。 第二日早上上朝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听说了此事,看着辅国公的表情怪异压抑,有几个与他打招呼的也是似笑非笑。 辅国公不是糊涂人,昨儿晚间就知了此事,又恨又恼,偏偏蒋夫人还在病中,不好对她置气,只是心里的怨恨却没有减少半分。 话说家丁回去之后,不敢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回了,把蒋夫人气得当即晕倒,这一晚上唉声叹气,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他们堵得住自己人的嘴,可外边的百姓,他们压根拿他们没办法,而且这种事,不能解释,越描越黑啊。 毕竟辅国公妾室少本就是一个话柄,又没庶出子嗣又证明了这一点,加上露痕那些话,就把罪名牢牢扣在了蒋夫人的头上。 若说从前,大家可能也会怀疑,但一来蒋家表面功夫做得太好,二者权势大,谁敢轻易议论他们的是非。这下,却是将话柄送到了别人手里,由不得他们自己。 其实,大家想想也能明白,经过了上次冤枉露痕姐姐一事后,蒋夫人如何还会随意冤枉露痕,事出必有因,这却也是露痕的手腕了。她在蒋夫人跟前伺候,却不曾忘记过姐姐的惨死,只是人微言轻,无法给姐姐报仇而已。这一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她一个小丫头,竟然能从守卫森严的国公府,越过二门、大门,甩开追赶的人,直接闯到嘉郡王府车轿前,自然也不是随便能做到的,难免有人暗中帮衬。只是这一切计算得天衣无缝,叫人抓不住半点把柄而已。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王府大戏(上) 上回说到大街上一场闹剧,使得辅国公夫人一怒之下病情转重,接下来几日竟是一点都不见好。蒋氏听闻消息,不由大急,第二日一早就匆匆回了娘家,直到晚饭前方回来。本来五少爷是要陪着她一块回去的,后来被王妃叫了前去有事吩咐,蒋氏无法,只得一人回府,心下便有几分不乐。 这也罢了,她回来之后却真正生了一场大气。事情也简单,不过是她本来心情不好,绿意又撞了上去,倒把蒋氏惹怒了。 原来蒋氏回来前,五少爷杭天睿刚刚回府,恰好看见绿意坐在外面回廊上,一个人抱着一本书看得起劲,时而蹙眉时而带笑的。 五少爷见此,难免好奇,便上去笑问绿意在做什么。 绿意笑着给她请了安,把书暂时放在栏杆上,服侍他进屋,给他换了家常的衣衫。 “方才看什么呢,那么有趣,也说给我听听。”五少爷在上座坐了下来,轻轻吹了一口茶,看着绿意。 绿意立在一旁,低头抿嘴笑着,半天道:“奴婢才学了字,认识的少,前儿在含秋姐姐那里借了一本书看,叫《三国志》。虽然看得一知半解,但很是有趣,那些人都好厉害好聪明的,可惜奴婢无缘得见,而且许多地方看不懂,常常去问含秋姐姐又怕打扰了她。” 杭天睿大是惊奇,想不到绿意才学了每一两个月的字就能看《三国志》了,尤其是风荷身边的丫鬟都这么能干,竟有这种书。他笑着问道:“往后有什么地方不懂得,尽管来问我,难不成我就是那不识字的,我虽才疏学浅,量来你还是教的起的。” “奴婢不敢,少爷每日忙里忙外的,哪儿再能为了奴婢耽误时间呢。再说奴婢那点见识实在有限,就怕少爷到时候对牛弹琴了。”或许是因为说起感兴趣的事,绿意显得神采奕奕的,双眼炯炯有神。 杭天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绿意出身卑微,但胜在性子柔顺又乖巧,听她说得好笑,忍不住大笑起来。 绿意不解何意,巴巴望着杭天睿问道:“少爷笑什么,奴婢说错了什么嘛。” 杭天睿这几日心情本不大好,这回倒是被她逗得开怀,不经意拍了拍她的肩,大笑道:“没什么,只是你几时学会对牛弹琴了?” 他话音未落,就传来婆子的叫声:“少夫人回来了。” 听了这句,绿意不敢耽搁,忙忙给杭天睿行了一礼,就慌张得快步奔了出去,迎接蒋氏。 蒋氏为母亲的病情和蒋家的声誉暗急在心,正要回家与杭天睿商量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挽回一点,却见绿意双颊通红、面带春色得跑了出来,心下登时起了疑心。也不待绿意请安,就沉声质问她:“你在屋里做什么,少爷也在?” “少爷刚回来,正好奴婢在外边,就伺候少爷换了外衣。”绿意一见蒋氏没来由的犯怵,身子轻轻抖了抖,不敢正眼去看蒋氏的脸色。 她若是大大方方的还罢了,越是这样越遭蒋氏怀疑,尤其蒋氏进院时隐约听到房里传来的嬉笑声,当即大怒。也不管实情如何,扬起右手就冲着绿意脸颊上一巴掌上去了,口里骂道:“什么东西?” 绿意看着她,并不知道危险的来临,突然间发现脸上剧痛,身子往一边倒去。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感脸上火辣辣的疼,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般的。 这一下非同小可,惊呆了院子里服侍的人,连屋里的杭天睿都听到了声响,诧异得疾走出来。 “出了什么事?”他习惯性得问了一句,随即看见绿意摔在地上,左手捂着脸颊,呆愣愣地坐着,眼里闪动着泪珠。他忙不迭上前扶她,语气焦急:“绿意,你怎么了?” 其实最近他因为与蒋氏怄气,也难得去绿意房里,毕竟妻妾之间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不会因与妻子闹脾气而去抬举妾室,这不是杭家对子弟的教养。今儿蒋氏不在,他外出办事回来心情正好,又与绿意说得高兴,无端发生这个变故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忘了应该先问蒋氏。 他是无心之举,可蒋氏看在眼里就觉得他心里只一个绿意,自己站在眼前都没入他的眼,难免又气又恨。气得是杭天睿忘了他们往昔的恩爱,恨得是绿意狐媚子勾引主子。 听到杭天睿的问话,绿意依旧傻傻地看着蒋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杭天睿越发不解,索性硬是掰下她的左手,映入眼帘的是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绿意整个左脸颊都肿了一大块。他下意识得喝问:“谁动的手?” “是我,你要打回来不曾。一个下贱奴才,你也为她这般上心,还有没有一点大家子弟的教养。”蒋氏每每生气时,就有口不择言的毛病,尤其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是绿意在故意博取杭天睿的同情,做出这副可怜模样。 “你,她又犯了什么错,值得你动手?好歹也是院里的主母,下人有错的不好的你教训着,或者使唤下边人,亲自动手像是什么话。你看看四嫂,她几时会与一个下人动手,没得掉架子。何况,你倒是说说,她怎么让你不高兴了,你不是才回来么?”其实杭天睿也不是有意当着众人面呵斥蒋氏,只是以为蒋氏行动小性儿,缺乏大家气度,一时口快就说了出来。 说完,也有几分后悔,毕竟当着这么多下人面这般说蒋氏也是很驳她脸面的,理应关了门再说。想罢,扶了绿意起来,便上前拉着蒋氏的手道:“行了,天儿冷了,咱们进屋再说。” 蒋氏从小看她母亲对下人的手腕,心下也觉得下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年轻貌美的女孩儿都存了防范之心。一个通房丫头,要杀要剐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凭什么引得杭天睿斥责她,五分怒火也被放大到了十分。 当下甩开杭天睿的手,哭道:“我冷不冷不用你管,你管好她就够了。左右现在一个奴才秧子都爬到了我头上来作威作福,我还充什么主母样子,索性死了干净。” 这一闹,反而把杭天睿先前对她的一点歉疚也闹没了,冷了脸子,半日气恼得说道:“你究竟是怎么了,无缘无故打人,现在又给我脸子看,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两个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人,杭天睿让了一步,蒋氏依然不肯服软,难免激起了杭天睿心底的火气。 “我哪儿敢给你脸色看啊,我母亲病重,你都不愿跟我回去瞧瞧她,宁愿在家里与丫鬟打情骂俏,难道我还不能生气了。”她哭得呜呜咽咽,心下好不凄凉。 “你分明就是无理取闹,你明知我今儿是奉了母妃的命出去办事,回来了还不足半刻钟,到了你嘴里就那么难听。”辅国公夫人的传闻让杭天睿在外面也有些抹不开面子,好在蒋氏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她母亲那般心狠手辣。只是现在气头上想来,便有些怀疑蒋氏背着他也是个好妒的人,这不是,随随便便就打了绿意。 蒋氏出门前就怀疑王妃是故意不让杭天睿去看她母亲的,这一来怀疑更深,气苦道:“是啊,你什么都有理,都是我的错。四嫂出门,四哥回头还去接呢,你既知我回了娘家,为何就不知去接我呢,你压根就是要回来与这个贱人温存。” 这话把杭天睿彻底激怒了,此刻他眼里的蒋氏,就是个十足的泼妇,说话完全没个章法,动不动就扯些有的没的。也不愿与她继续吵嘴,狠狠得跺了跺脚,甩袖而去,到院门前,又回头对绿意说道:“愣着干嘛,你的脸不用敷药吗?回头叫小丫头把被褥送到外书房。” 绿意怔了一怔,慌乱地点头应是。 蒋氏气得浑身颤抖,去了外书房倒罢了,只他不该命绿意做那些事,那是一个正妻该做的,几时轮到一个通房丫头了,这是浑然不把她当妻子看待了。她大哭着回了房里,连晚饭都没吃,一个人伤心难过。 且不说这一日蒋氏与杭天睿怎生闹,只说杭四夫妻俩,今儿是风荷的生辰。府里不能办,太妃王妃还是赏下了寿礼和一桌子上好的席面来,给他们小夫妻俩自用。当然,午饭是在太妃那边一块用的。 如今说到了酉时,杭天曜就命人关了院子门,要与风荷单独庆祝一番。 “有什么好东西要孝敬我,快快送了上来,别卖关子了。”吃了饭,风荷坐在炕上,穿了浅桃红的半臂褙子,水蓝的裙儿,挽着简简单单的髻儿,似笑非笑得看着杭天曜。 “什么好东西,你想多了,我有几两银子你还不知道,哪儿买得起上好的,就让为夫亲自沏盏茶,当做恭贺夫人芳龄吧。”杭天曜笑嘻嘻说着,当真沏了茶奉给风荷,挨着她坐了,给她捏着肩膀。 风荷享受地闭了眼,嘴里笑道:“没有也罢了,我估摸着你孝敬的不一定合我心意,还是免得破费了吧。只是有一事你却要答应我。” 杭天曜扶她歪着自己坐了,摸着她的粉颊笑问:“什么事,说来爷我听听,若是可行就应了你吧。” 风荷轻轻在他胸前锤了一记,媚眼如丝看着他:“什么行不行的,总之你答应了我,少不得你的好处。” 闻言,杭天曜眼里闪过暧昧的光芒,吻了吻风荷耳垂,呢喃着:“那我也要看看这好处够不够,不然是不敢应了你的,谁知你又想出什么事儿来。” “去你的,你乖乖听我的就好,什么好处自是我说了算。三日后顺亲王妃寿辰,你想个办法,让我也去跟着热闹热闹。”风荷搂了杭天曜的脖子,偎在他肩上吐气如兰得说着。 酥麻的气息席卷了杭天曜的脖子,随即顺着背部、胸前缓缓下滑,他的身子震了震,强自压抑着说:“不行,其它都能答应了你,此事决不可。那天去的人多,你怀着身子,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怎么是好?你乖乖呆在家里,回头我叫人来与你细说一番,也是一样的,左右我也看不到啊。” 一听这话,风荷撅了嘴,不满得揪着杭天曜的胳膊,闷声闷气道:“不嘛,我好得很,又有那么多人伺候着,不会被冲撞的。而且我昨儿已经与郡主说好了,我们一块去呢,你就让我去吧,杭天曜、、夫君、、”她神态娇媚至极,声音又是万般婉转,哄得杭天曜难耐,恨不得立时将她扑到了床上。 “宝贝,乖乖的,那里真不能去。等你生了孩子之后,你要去哪我都不拦着,这一会却要听我的。”杭天曜心下早有几分松动,只是咬紧了牙关,便是多看看风荷的娇态也好。 风荷顺着他衣领探进了小手,在他胸前画着圈圈,时而捏着凸起的地方轻轻拉扯。整个身子软在他身上,娇笑道:“夫君,这样够不够,让我去嘛,我保证会好好的回来,绝不叫人伤了我一根头发。” 杭天曜实在招架不住,握着她的纤手,骂道:“小妖精,这会子引了我的火上来,你又不给解,叫我欲火焚身啊。” 他的话逗得风荷又羞又好笑,索性在他胸前印上一吻,方道:“不过几天,你就耐不住了啊,从前几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那不一样,若是你早几年出现,我也早就控制不住了,天生勾引我来的。来,试试看这个,戴着合不合适。”他一面笑着,一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黑色镶宝石的小匣子来。 风荷接过匣子,细细瞧着,小长方形的盒子,角上镶了猫眼石,锁的地方却是绿宝石,整个盒子六面分别雕着一朵莲花。风荷抬眸对杭天曜一笑,慢慢打开匣子,温润的光芒晕散开来,晃着人的眼,却不觉得难受。 这是一支羊脂白玉的莲花簪子,全身都是白玉做得,不带其他一点镶嵌,玉质十分少见,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精品。风荷素手抚摸着,光滑细腻的玉感触手生温,暖暖得暖到人心里,她眉目间渐渐带了欢喜的笑意。 摸到莲花的地方,却在背面感到了一点凹凸的质感,不如其他地方柔顺,她翻转过来,似乎刻着几个字,只是很小。她将簪子拿近眼前,抿了嘴细看,果真是几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杭天曜紧张得看着她神色,直到看到她嘴角翘了起来,才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笑道:“喜欢吗?” 风荷把簪子给他,示意他给自己簪上,正对着他,歪了头问:“好看吗?” “好看,这么普通一支簪子,戴到你头上却有灿然生辉之感。”他琢磨了许久,却想不出来风荷生辰送什么礼好,觉得世上之物配了她都是俗的。最后不能免俗得送了女人都喜欢的首饰,只是里边有他对她最真的心意。 风荷抱着杭天曜的头,将自己的唇送上去,缠绵低回。 半晌,杭天曜才捧着她的脸,涨红了脸道:“娘子,不行了,一会就要控制不住了。” 风荷咯咯笑着,仰头问道:“你请谁刻得字,好不错嘛。” “我自己刻得,当真不难看吗?”杭天曜惴惴的,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没有匠人们做得好看。但他觉得这是他对风荷的心意,自然不能假手他人,一点点都是他自己动手的。 “我很喜欢。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她不介意说几句话讨杭天曜高兴。 两人笑闹了一番,最终杭天曜还是允许风荷去顺亲王妃的寿辰好生好一场戏。 本来,的确是王妃带着蒋氏去的,可是前一天晚间王妃着了凉,太医说只要静养两日就好,如此,王妃自己不能去。但以顺亲王妃的地位,只蒋氏一个去了未免太不恭,而太妃那是从不出门的,算来算去只有一个风荷可去。 但风荷有身子,太妃哪儿放心呢,最后还是杭天曜说了他陪着一起去,太妃才勉强同意。 他们一行到王府之时,都巳时一刻了,大半宾客都到了,剩下没到的都是有因不来的。 顺亲王妃大寿,自然很是隆重,光是戏班子就请了四个,最好的两个给男女宾客看,余下两个一般的就在外边演了给客人带来的小厮丫鬟们玩。 一到王府,杭天曜就被带去了男客那里,他一开始有些不放心风荷,恰好小郡主也到了,保证会和风荷一块,他才放心去了。而蒋氏没多久就去找了自己姐姐说话,并不大理会风荷。 “你有没有听说,我前儿捡了一个丫鬟?”那日回去后,萧尚和小郡主都被王妃呵斥了一顿,但到底没有处罚他们,连露痕都被安置在了府里,遣了贴身的嬷嬷前去辅国公府赔礼道歉,说明要买下了露痕。 因露痕害得辅国公夫人脸面全失,本来是要抓回来打死了事的,如今到了嘉郡王府手里,他们也知是要不回来了,只得当做卖个面子给王府,应了下来。 只是,辅国公夫人却卧床不起了,连今儿亲家的大寿都没来,而顺亲王妃乐得她不来,免得弄得大家都难看。 风荷握了嘴,笑睨着小郡主:“郡主行侠仗义的壮举满京城谁不知,我日日听在耳里,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小郡主挽着她胳膊,笑道:“你也笑话我不成,要早知事情闹成这样我也不敢管了,害得我被母妃狠狠骂了一通。只当时那个情景,换了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啊,可惜不曾料到背后有那么多隐情,怕是与辅国公府的梁子是就此结下了。” “其实这也怪你不得,你是无心之举,岂料事后又因。而且那丫鬟着实可怜,她姐姐一个姑娘家好端端送了命,倘若她也走上那条路,咱们谁看了不难受呢。毕竟救人一命,总是你的好处。”风荷心中暗笑,这一切都是他们算计的,小郡主事先不知,倒也配合得那般天衣无缝来,叫人看不出一点不妥之处。如今这个事情,已经连续几日占据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了,不过只怕很快就要被另一个更加震撼的话题盖过了风头。 “正是这个话,虽因此与辅国公府结下了嫌隙,但事情重来一遍,我也还是不得不这么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露痕被弄回去打死吧。哎,说起来,你那位弟妹的母亲当真厉害,你小心着些。”这些天,小郡主又把辅国公府的事跟露痕好生打听了一番,听着既诧异又有趣。 风荷笑着点点头,感谢得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明白的。五弟妹只是脾气急了些,人还是很好的。” 小郡主自然不会去计较她说得真假,两人相视而笑。 午饭前,大家观看了一番儿女给顺亲王妃磕头、送上寿礼,一直闹到午时,才开始正式坐席。席面自然是上好的,但风荷也没心思多用,只是琢磨着下午的戏何时开场? 用了饭,顺亲王妃招待女眷们到园子里去听戏,那里有个很大的楼,中间大大地厅,四面楼上一坐,大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戏开场不久,顺亲王世子妃就暗自携了蒋氏回了她的院里,毕竟两姐妹要商议一下娘家的事,为辅国公夫人挽回一点颜面。 姐妹俩烦恼了小半个时辰,生怕前头有人相询,准备回园子里去。还未出院门,有丫鬟来对世子妃回道:“娘娘请留步,王爷那里有点事吩咐娘娘,请娘娘稍待一会。” 闻言,世子妃脸色一变,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她虽然十分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对蒋氏笑道;“妹妹你先过去,我看看王爷有何事交代,一会就来。” 蒋氏不疑有他,知道王府家事都是姐姐在料理,便辞了她先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王府大戏(中) 看着蒋氏远去,世子妃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蹙眉回了屋,遣散了房中伺候的丫鬟。若是家事,王爷自然会叫人去回王妃,如果来回她,也会让丫鬟传话,这叫她等着,必是有那种意思了。 起初,她也是万般不愿的,奈何强不过王爷,加上世子爷待她虽好,但素来是个温和的人,让她觉得心中总是缺少一些什么东西。而王爷倒是个略微粗暴的人,反而叫她受用。是以,她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王爷。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逐渐发展到时常来往。好在王妃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而世子爷附庸风雅,寻常也不大到内院来,又当她是个端庄娴雅之人,绝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是娘家带来的,她习惯了无事时一个人在房里坐着,将丫鬟都打发到外边去,如此倒也不曾引人怀疑。两人偷会过无数次,竟然没有被人发现。但是上次荷花宴,她受了点惊吓,自此后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对王爷此时留下她的举动颇有些埋怨。今儿那般多宾客,都要她招待着,她倘若离开太久必定会叫人疑心的,若是一个不慎事情泄露出去,她是万死也无用了。 原来前些日子王爷得了一个美人,日日与美人欢会,一时无暇顾及到她。后来她日日忙着操持王妃大寿,也脱不开身,所以她和王爷有些日子不在一起了。 世子妃的院子有前门后门,寻常大家走动都是在前门,后门却是不大开的。而实际上,西边还有一扇小角门,隐没在花丛中,更是无人踏足过。西角门进去就是内院了,往北一绕,角上有个原供丫鬟值夜的小耳房,现在是废弃着,世子妃在那堆了一些杂物箱笼。 世子妃挥退了丫鬟,一人进了房,直接去了耳房,迅疾得开了门,一个人影飞快地闪了进来,仔细一看,不是王爷又是谁。 “宝贝儿,你可想死我了,叫了你几回都推说有事。快,让爷亲一个。”王爷长得身形偏魁梧,进门之后一下关了门,抱住世子妃胡乱亲啃。 世子妃羞恼难言,她也知自己所做之事天理难容,不敢表现出太过欢喜的样子,总是假装推却,其实每次都让王爷得了手。她连连闪避着,口里轻呼道:“王爷,不要,别这样。外面有人,叫了听见就糟了。” 王爷哪儿管得了那么多,搂着她的身子唤着心肝儿宝贝的,用力去扯她的下裙。 世子妃受惊,这儿是她的院子,平儿还罢了,今儿太不安全了。若有丫鬟进来回话,或者王妃遣人来寻她,那不是麻烦大了。她慌得用力推拒着王爷的身子,小声劝道:“王爷,这儿不行,一会子就有人进来了。府里宾客众多,要是叫哪个无知的闯了进了,我就是非死不可了。” “管他呢,不过一会儿就好。快。”王爷虽然怕王妃,但胆子并不小,尤其这种时候。 对世子妃而言,她一个担心叫人发现,另一个还想想法子哄得王爷同意帮他们家挽回点声势。王爷是个不爱管事的人,你要是叫他得了手,回头再叫他办事他便不放在心上了,必须让他先松了口再给点好处才行。想罢,世子妃越发不肯了,正色说道:“王爷,你若真心疼宛玉就换个地方吧,这里人来人往的。莫非王爷得了美人儿,心里就不把宛玉当回事了。” 王爷一听,讪讪地松了手,又将世子妃揽在怀里说道:“瞧你,那么一个丫头我哪儿看得上眼,不过是想你时拿来泻泻火而已,她那样小家子气的岂能和你这样的大家闺秀相提并论。” 世子妃故作羞怯的低了头,红着脸嗔道:“那你还舍得日日往她屋里送好东西,哄我玩呢。”随即,她话锋一转,娇笑道:“好啦,人家也不是怪王爷,不过夜里思念王爷之时想到王爷抱着那个美人儿心下难过罢了。只要王爷心里有宛玉,宛玉就满意了。” 一听这话,王爷重整旗鼓,作了一个嘴笑道:“那你还扭手扭脚的,我可是摆脱了那堆人来寻你的,你还不叫人高兴一番。” “这不是怕这里不安全嘛,不如改日寻个清净的地方,让宛玉好好服侍王爷一场?”世子妃偎在王爷怀里笑得甜甜地。 “不,乖宝贝,我这都忍不住了,日日夜夜念着你,今儿人多,咱们正可以趁乱行事。”王爷已经是个热锅上的蚂蚁,哪儿还能再等几日,今儿那是非成事不可了,捏着世子妃胸前说道:“不如咱们去园子里吧,就香罗住的院子,僻静得很,绝对不会有人去那里的。” “那怎么行,王爷的美人儿还在呢。”世子妃当即反对,虽然那边僻静,可是还是有个香罗在那里,她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王爷笑着拍了拍她的面颊,问道:“吃醋啦,放心,我叫人偷偷带了她去前头看戏,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咱们正好去。便是她回来了也不敢声张的。宝贝儿,走,我先过去,你马上过来,我可等不及了。” 王爷说完这话,也不等世子妃回答,就开了门溜了出去。世子妃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无法,只得随着他。给几个丫鬟分别安排了任务,然后自己独身一人,从小路去了后园,找到了那个院落。 话说宾客们都在楼里看戏,王妃带了几个身份最高的坐在最中间,余下三面楼里依次坐着所有女眷。与王妃坐在一块的是颐亲王妃和世子妃、魏平侯夫人、永昌侯夫人、小郡主、风荷蒋氏等几个。 台上演的是《游园》,可惜王妃不是中原人,即便住了几十年,也无法喜欢上这里的戏文,只觉得光是那里吵吵闹闹的,偏听不懂。只是这样的正日子,她不喜欢也不能不顾宾客们的喜好,依然叫世子妃请了最好的戏班子来。而她自己,懒懒得坐着,或者与夫人们说说话,显得有些无趣。 戏正演到兴起之时,有一个丫鬟上来悄声给王妃回了一句话,她声音很轻,旁人并没听清,只王妃一个听到了。 “你说什么?”这一声高亢得满楼里都听见了,吓得台上的戏子听了以为自己唱得不好,紧张的望着楼上。 王妃突然间刷得站起,也不管满屋子人了,抓着小丫鬟喝道:“你给我再说一遍。” 小丫鬟被她吓得战战兢兢的,哆嗦着回道:“王、、王爷,他、他在园里养了个女人,方才有人瞧见王爷正往那里去呢。”因为戏停了,所有人都盯着这边看,所以丫鬟这句话大家都听到了,一下子都暧昧不明起来。 其实,顺亲王在家里养了个女人的事不少人都听过,只瞒着王妃一个人。谁不知顺亲王妃妒忌成性,府里容不下一个旁的女人,难得顺亲王这次胆子变大了,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怪的是,人就养在自己府里,顺亲王妃居然半点不知情,这里边倒是值得商榷。 “混账东西,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无人来给我禀报,带路。”王妃又气又怒,脸色变得青白不明。她来自北边民族,性子还是北边人的,虽然中原的规矩礼仪学了不少,只是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常常忘了这里与自己家乡不同。 就如这次的事,以咱们中原人的脾性都会暂时将怒气压了下去,待到一回宾客散了或者自己悄悄地前去抓人,而不是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说了出来。可顺亲王妃怒火攻心,哪儿想得到这些,此刻恨不得将那个勾引王爷的小贱人撕成几半。 丫鬟不敢耽搁,领着王妃往下走。 一时间,宾客都有些诧异不知所措,顺亲王府里发生了这样的事,现在又没个主事的人在,她们便是想告辞也无法,留着吧,难不成继续看戏? 也不知是谁打头跟着王妃一起下去,引得不少人都赶了上去。偏偏无人阻止,就让不少好事的宾客都跟着去看戏了。 风荷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倒是不好随着去,谁知小郡主是个好热闹的人,二话不说拉了风荷一起走,掩了嘴笑道:“还不走,大家都走了,咱们呆在这里作甚,主家在哪里咱们这些宾客自然跟着就是了。” 风荷被她说得忍不住笑了起来,发现别看小郡主表面单纯无害的很,其实骨子里是个爱寻事爱玩闹的人,不是那种一味守着规矩的大家千金。 蒋氏看她们也去,一个人呆着无趣,忙赶了上去。 这下子,顺亲王妃在前头领路,后边跟了浩浩荡荡一群宾客。 从看戏的地方去那个院落并不甚远,只要继续往北走百来步,然后往左一拐,绕过一座小桥,几座假山,就是个清幽小巧的院子了。 院子寂静无声,外面没一人守着。顺亲王妃一把推开领路的丫鬟,气冲冲快步上前,一脚踢开房门,风风火火往卧室方向闯。卧室的门被关了,王妃已是大怒,吼道:“给我撞开。” 闻言,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围了上来,嘭嘭嘭的往门上撞。婆子都是王妃从前从北边带来的,比中原女子个头高了不少,而且过去干了不少力气活,竟是几下子就被她们撞开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王府大戏(下) 上又说世子妃无奈间只得去了王爷新宠的院落,也不敢带一个人,小心翼翼的。王爷已在那里等她,她一进屋,就被王爷一把抱起扔到了床上,两个人立时滚做一团。 但世子妃还是有理智的,很快阻止了王爷的下一步动作,往他耳里吹了一口气,娇笑道:“爷,你有了那个美人儿,连我都不爱搭理了,人家前儿托人给你送信,你竟是不曾回我一句话,害得我难过了一晚上。”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啊。哦,可能是我那天出去了,宝贝儿想我了啊,那咱们还说什么。”王爷嬉笑着,又压了上去。 “王爷,你可知这几日我娘家发生了点事?”世子妃一双纤纤玉手在王爷胸前打着圈圈,语气含着嗔怪。 王爷被她弄得心痒难耐,想也不想直接应道:“听说了,倒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呢,你母亲也是个厉害的,可惜败在一个丫头手中。” 这话说得世子妃眼圈都红了,眼角滑下了一颗泪珠,泣道:“究竟我也不知那丫头为何要陷害我母亲,我母亲素日待她不薄,她竟是恩将仇报,害的我母亲这些日子病情越发重了,一想起这,我这心就定不下来。” 她一哭,王爷心疼得什么似的,心肝儿宝贝叫了无数声,最后指天发誓一定会叫人把流言平息下去的,或者请皇上出面给辅国公夫人抬个诰命什么的,堵住众人的嘴。 如果说顺亲王能将流言平息下去,世子妃是不甚信的,但在皇上那里求求情却是可能的,而世子妃希望的也正是这点。别看顺亲王手中没有实权,越是这般皇上越是体恤他,时不时给点赏赐什么的,顺亲王偶尔提个什么要求也能尽量满足了,何况是辅国公夫人这样无关大雅的小事。 世子妃登时破涕为笑,把头埋在王爷胸前,柔情款款说道:“我就知,爷待我是真心的,旁人不及想到的都为我想到了,不枉我跟爷一场。” 她一面说着,一面主动去解王爷的衣衫,很快两人脱得连亵衣都不剩了,赤裸相对。正在尽情之处,一个低吼,一个浅吟,却未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直到门被撞开那一刹那,方发现不对,只是顺亲王妃动作更快,几步奔了进去,一把撩起帘子。顿时,那不堪的一幕落在了众人眼里。 两具雪白的肉体在床上翻滚,紧紧缠在一起,两个人因听到动静慌忙想要罢手却不及罢手的狼狈模样,还有齐齐望向外边的头。一个是已显老态的中年男子,一个是美如娇花软玉的妙龄少妇。 “啊”的一声,世子妃吓得大叫,此刻欲要躲闪方知晚了,而顺亲王被眼前的阵势惊得从世子妃身上翻了下来,直接滚落在了地上。世子妃全裸的身子露出在众人眼前,她几欲羞恼而死,只是痛恨为何自己不晕死了过去算了,还得急乱得扯了被子勉强遮住自己的身子。 顺亲王妃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也不顾满屋子人,揪着世子妃的头发照准她美丽的面容上就几巴掌上去,啪啪的清脆声音惊醒了前来看戏的女眷。女眷存心看戏,但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也傻了,她们原以为和顺亲王偷会得是他新买的美人儿,谁知不看还好,一看连心脏都抽了抽,这分明就是顺亲王府的世子妃啊。 Luanlun,luanlun,公媳通奸,扒灰、、、 一瞬间,这些词语涌上了人们心头,几个略微老成些的女眷忙拉了身边人往外走,这样的丑事被她们看了,还不知顺亲王府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风荷与小郡主本就走在后边,没看清屋里真正的情形,只是听声音也能听出些端倪来。小郡主还是姑娘家,风荷自然不好叫她看了,忙笑着拉了她的手退出来,直接出了院子,几人站在树下相视而笑。 而蒋氏因与风荷不和,走得反比她们快,清清楚楚看见了床上的一幕,她大张着嘴巴,惊愕不已。她活到现在,姐姐一直是端庄完美的化身,她几乎不能接受床上那个女人就是她的姐姐,与公公通奸的姐姐? 她眼泪刷得流了下来,踉跄着脚步跑了出去,不敢停留,当即叫了马车回府。半路上,又命车夫掉头,去了辅国公府。她先是被吓着了,在车上渐渐反应过来,虽觉得恶心,可那终究是她姐姐,她不可能撒手不管,又不敢把这话说给杭家的人听,想来想去还是回娘家与国公爷和夫人商议一番比较妥当。 其余宾客知道府里出事,不敢多待,不及向主家告辞,就匆匆而去。 说起那顺亲王妃力气当真不小,几巴掌下来,世子妃美丽的脸蛋已经肿的不能看了,嘴角挂了血丝,别说求情,她整个脑子还是懵懵的。 王妃打得自己手都疼了,转眼瞥见床脚下缩着的王爷,又是一肚子火气,上去狠狠打了几下。 王爷情知自己闹得事情大了,又当场被王妃抓住把柄,半点都不敢反抗,任王妃打他。 在这空当里,世子妃彻底清醒过来,赶紧捡了衣物穿,可她急切慌乱,反而穿不好,不是弄错了里外就是左右错了,整了半日,只穿上了一条肚兜。 王妃回头看见日光下世子妃雪白光滑的身子,联想起自己老态松垮的肌肤,好一肚子气,喝命几个不知如何办好的婆子道:“你们眼睛瞎了吗?上去扒光她的衣服,叫她偷人,不要脸,下贱的贱人,敢做就不要怕人看见。” 几个婆子犹豫着,事情闹大了对王府没有一点好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想要压下去也是不可能了,那满屋子的女眷嘴上可没有把门的。便硬了心肠,上前去扒世子妃好不容易穿上的一点点遮羞物,她们都是王妃的人,心里也恨着,不免偷偷掐了好几下,痛得世子妃哀叫连连。 到底拗不过几个婆子,连人带被子滚下了床,哭得泪眼模糊,一声不敢辩。 王妃这一番厮打下来,累得很了,瘫坐在地上,看着世子妃的目光仿佛能吃人。 前边帮着宴客的世子听到里边送去的消息,惊诧,错愕,不解,痛恨,一齐涌上心头。丢下男客们飞奔进来,正好看见世子妃滚落下床的那一刻,雪白的身子晃花了他的眼。 之前,他还是存了几分希冀的,或者是下人传错了话,或者里边有什么误会,总之他根本不能接受美丽大方贤惠的妻子会是那样一个人,也同样无法接受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会是自己父亲? 他扶着门框,身子簌簌发抖,不知该气还是该羞? 成亲数年来,他待世子妃不错,很是信任她,家里的事都交给她打理,她做的决定从来不会反驳,给她在王府里绝对的尊重。他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可耻的事会发生在他头上,一边是妻子,一边是父亲,叫他如何面对,任何一个,都是他难以接受的。 世子妃感觉到了世子的目光,惊愕得往门口看,那一刻,她恨不得死了算了。 其实,她心里也是喜欢世子的,只是时常感觉世子脾气太温和了,这样的人过日子是好,可惜缺少激情。她还这么年轻,正是最有需要的时候,可世子遵循什么养生之道,一个月去她房里的时间也不过七八次,这叫她哪儿耐得住。 在那道害怕惊惧的目光里,世子反而感到自己无处容身,他跌跌撞撞得往外跑,不理会屋里的狼藉。 “爷!”世子妃看着他转身而去,忍不住大喊着,她清楚这屋里唯一能救她的只有世子,王爷在王妃面前早变成了小白兔,而王妃对她有多恨她能想见。 世子的身子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还是走了。 他一走,世子妃知道自己的希望也没了,她绝望得跪坐在地上,不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蒋家那边,辅国公夫人听了蒋氏的哭诉之后当即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王爷亦是差不多。这样丢人现眼的女儿要是在跟前,他们恨不得上去掐死了她,但一想到她可能的遭遇,心里还是痛惜的。只顺亲王府势大,王妃又是个厉害性子,几乎无人敢惹,而且女儿有错在先,他们哪儿有那个脸上门去说情啊。 这种事一旦发生,女子只有死路一条,而当时又有那么多人亲眼所见,谁都救不了她。 这件丑闻,很快就闹得满城风雨。人们见面,不再问吃过了吗,而是听说了吗?感叹的有之,鄙视的有之,厌恶的有之,取笑的有之,总之,一两个月内,是休想平息下去了。 而理所当然的,事情传到了宫里,连后宫之人无一不知。 无论是辅国公府还是顺亲王府,一个人都不敢在外边行走,躲在家里,怕被人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顺亲王妃心头之气难消,一定要把世子妃浸猪笼。而听到消息的王爷,却不敢开口为世子妃说一句话,只管自己躲在小院里当缩头乌龟,别说去找王妃求情了。 本来蒋家那边也是没脸上门的,但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浸猪笼。三番两次上门向王妃赔礼道歉求情,而王妃咬紧了牙关,口风一点不曾松动过。 咱们先不说顺亲王府里怎么闹,如今先说杭家之事。发生了那事后,风荷与小郡主自然都各自回府,杭天曜趁无人注意上了风荷的马车,搂着她笑道:“怎么样?我没有戏弄你吧,这戏看得还行吧?” “还说呢,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坏,以为你只是差不多就够了,哪知你会在那么关键时刻叫大家撞进去了。你没瞧见当时那情形,连我都替他们脸红。”风荷虽然没有亲见,但女眷们一出来就叽叽喳喳说开了,什么细节都有,由不得她不脸红。 杭天曜大笑出声,他可是经过严密计算得,自然要把最丑陋的那一刻展现在众人面前,让大家看看传说中的最端庄的太子妃的真正模样。杭天曜还是个挺记仇的人,上回风荷去顺亲王府,差点被辅国公夫人陷害的事他还耿耿于怀呢,那一次要不是风荷运气好,先是撞见世子妃偷情耽误了时间,再是被韩穆溪所救,或许他就会永远失去风荷了。 再说了,世子妃也不是个好东西,自作孽不可活,他一点都没有陷害她,只是想了个法子将她的丑事曝光而已,这已经很给面子了,还费了他不少心力呢。比起来,蒋氏或者没有起过陷害风荷的心思,但自从风荷进府,她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尤其是近来,每次见到风荷都跟见了仇人似的,不就是因为风荷掌了权嘛。 这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她先于风荷进府,一味知道讨好王妃,太妃还罢了,其他人那里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觉得人人都比她低。便是让她管家,只怕府里管事下人都是不服的,她自己没有那个手腕,偏偏要抢这个权利,叫她当了世子妃也不服人啊。 “等着瞧吧,接下来的乐子会更大呢。而且啊,咱们府里也是不能置身事外的,咱可是会被顺亲王府公媳偷情的丑闻给波及到的。你回头仔细些,别叫人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咱们可是要看戏的,偶尔配合着一点就够了,万不能乐在其中啊。”杭天曜摸着风荷的头,笑吟吟嘱咐她,他这是担心风荷的身子被人利用了。 风荷推开他乱摸的手,笑骂道:“你当人都是傻瓜啊,我自然明白要怎生做了,放心吧,我不会叫人伤害我们的孩子的。” 杭天曜捧起她的脸,轻轻啄了一口,笑道:“孩子重要,你更重要。在我心里,可以没有孩子,但是不能没有你,当然,能有一个孩子更好些。” 风荷不意他会这般说,怔了许久,心下感动,想不到杭天曜待她是这么重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婆媳相争(上) 顺亲王府里,王爷到底抵不过王妃的气焰,决定不再管世子妃的死活。美人儿是重要,但没了还有别的,若是惹恼了王妃,可能他的麻烦就真个大了。对世子而言,是想立刻就把世子妃给休了,毕竟一个男人的尊严摆在那里,这分明是要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见人,他已经多日不曾出府过了,怕看到别人同情笑话的目光。 如此,王妃要求把世子妃浸猪笼一事已经无人能够抵挡,她压根都不接见辅国公夫妻,表明了不再认辅国公府为姻亲。 辅国公夫妻心急难耐,偏偏寻不到别的法子。本就心急,眼下王妃、王爷、世子爷俱是避而不见,谈何为世子妃说情。 他们亲朋好友是不少,但发生了这件事还有谁敢见他们,生怕自己也被人当做那种不正经道德沦丧的人。夫妻俩没有办法,若是不管这个疼爱了几十年的女儿又舍不得,而且若是世子妃当真被浸了猪笼,对蒋家的声望只会再打个折扣。不为别的,为了余下的两个女儿,他们都要勉力一试。 蒋氏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心里深知是自己姐姐的错,但骨肉之情摆在那里,由不得她坐视不理。冷静下来之后,她还是想救了世子妃一命的。 这件事,杭家当天不过半个时辰就知道了,当然不是风荷或者蒋氏汇报的,自有好事的人来知会了杭家。而那时候,无论是风荷还是蒋氏,都没回府呢。 一回府,风荷就被太妃唤了过去,连生病的王妃都在。 问了一些顺亲王府的详细情形,两人就闭口不语了,半晌问道:“你五弟妹呢,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风荷显得有些尴尬,轻声说道:“媳妇与四爷回来前到处找五弟妹,可不见她人影,后来问了车夫才知她已经先走了。这个时候还未回来,或者是路上被耽搁了,或者是回了国公府吧。” 二人一想便知蒋氏赶回去给娘家报信了,这也无可厚非,只是应该事先让人与风荷说一声,也不会让人去找她,还是思虑不细的缘故。但那个节骨眼下,她一时慌乱也是有的。 “你们累了一日,先回去梳洗一番吧,晚饭也不用过来了。”太妃依旧笑眯眯的,不露出任何不满或者恼怒的样子来。 当然,世子妃此事对杭家不可能没有一点影响,两家可是两姨亲呢。杭家要想撇干净那是不大可能的,但杭家牵连不大,毕竟那是顺亲王府家事。 风荷心事重重得去了灵堂,马上就是蒋氏的五七了,她上了一炷香,吩咐了几句五七的安排,就一个人坐在隔壁的静室里闭目养神。杭天曜又进宫了,他最近进宫的次数颇为频繁,听说王爷最近也时常到了很晚才回来,是不是朝堂上的风雨已经起了。 那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个皇位当真有那么好,一个个不要命般的去争去抢,不顾一家子老小,还要连累亲朋好友。 幸好自己家中董老爷告老了,不然以他手中的兵权必然会被人利用,现在只有哥哥一个在六部为官,还是个低品的,想来不会被牵涉进去。就只王妃这头麻烦,她是魏平侯府出身的人啊,而魏平侯府一向被认为是太皇太后一党的,杭家再受器重,难免有些官员要拿这个说事。罢了,这些事自会有杭天曜去操心,自己懒得搭理。 灵堂里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然后是丫鬟的请安声,是丹姐儿来给母亲上香了。风荷算了算时辰,今儿似乎比平儿略晚一些。 丹姐儿慢慢能够适应蒋氏已死的事实,虽还有些悲伤,但大面上差不太远。她大概是听说风荷在隔壁,忙过来给她请安。 “四婶娘,你来得好早。”她穿着素白的衣裙,两鬓只有米粒大小的珠花,整个人显得清新雅致。 风荷携了她的手上炕,蹙眉问道:“小手怎么这么冰,衣服穿得少了吗?”她说着摸了摸丹姐儿身上,还好,挺厚实的。 丹姐儿只是平静得回道:“路上过来时,庶母忘了带手绢回去取,我便等了她一等。”莫氏尚未被扶正,是以丹姐儿叫的是庶母。 莫氏是随丹姐儿一起进得屋,进来之后请了个安,就一直站在地上服侍着。 闻言,风荷缓缓抬头扫了她一眼,沉声说道:“二夫人也坐吧。姐儿是尊贵人,年级又小,身子本就娇弱些,何况最近劳神伤身。二夫人倘若忘了什么东西,只管让丫鬟回去取,何必亲自回去呢。即便要回去,也可以先把姐儿送了过来,倒不该让姐儿冒着清晨的寒气等着。如果姐儿有个什么,怕是二夫人也担待不起吧。” 十一月初的天气已是真正的冬天了,尤其是清早起来,冰冷的风吹在面上激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而丹姐儿守孝中,那些大毛的皮子的衣物又不好上身,至少也要出了七七方好,余下棉衣究竟抵挡不住多少寒冷。 一般庶女在娘家能被嫡母器重,或者是她太蠢笨,或者就是她太有心机。可惜,风荷发现,莫氏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她更有可能从前有些心机,后来被莫夫人发现了,故意将她带在身边,对她极好,反而消磨掉了她的防备之心。 太妃选择莫氏的确是用了心的,另外两家的小姐都是嫡出,她偏偏不选,就是看中了莫氏。莫氏作为庶出小姐,再受嫡母看重,也改不了她是庶出的出身,何况莫夫人是否真心疼爱她实在有待商榷,不然为何不在她出嫁前将她正式收到自己名下呢,那样莫氏至少是正经的嫡出。 自从进府,莫氏最怵的一个人不是王妃,不是太妃,也不是三少爷,而是眼前这个四少夫人。这个女人太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一段传奇,任何一个女人能活到她这个份上就不是旁人敢轻视的了。而莫氏,最怕的是风荷的不怒而威,她平缓的语调总是让她心惊肉跳,似乎她一点点小小的念头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只是懒得去戳穿她而已。 而她在几次试探中发现,她的夫君三少爷,对一个弟妹插手自己院里的事竟然一点都不反感,她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按理说,三少爷与四少爷是存在利益冲突的,这一点,没人教她都懂,而为何三少爷会放心把院里的事交给一个对手的妻子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越发胆战心惊起来。 风荷一问,她不敢做任何辩驳,只是小心的认错。 风荷也不欲与她过多纠缠,撂下了这个话题,与丹姐儿细细说着五七的规矩。 两人正说着,却看见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原来是王妃那边出事了,不是别的事,而是蒋氏。 话说昨儿夜里,蒋氏得到顺亲王妃要在三日后把世子妃浸猪笼的消息,吓得她差点昏死过去。世子妃是长姐,对蒋氏可谓爱护有加,蒋氏到杭家之后也不少为她出谋划策,也因着大蒋氏世子妃的头衔为小蒋氏在杭家博得了更多的尊重。 世子妃真被施以浸猪笼的酷刑,不但蒋氏一族脸面全失,她在杭家再也休想抬起头来。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世子妃偷情,只要顺亲王府不出面证实,时日一久,大家也会渐渐淡忘,蒋家的脸面勉强算是留了一点。浸猪笼却是向全天下宣告了世子妃偷情的事实,世子妃生死难辨,而蒋家其他儿女也会受到极大的连累。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姐姐,蒋氏都要想办法救世子妃。而她的办法只有杭家,杭家品级比顺亲王府低了半级,但手握实权,如果杭家去说情,或者顺亲王妃能改口也说不准。 蒋氏至今仍是一个儿子媳妇,她却是不能代表杭家的,她清楚王妃足以代表杭家。这几日王妃的态度已经让她感觉到了,显然王妃对世子妃一事是相当不满的,连带对她都不大亲热。而夫君五少爷,与他的争吵还未和好,发生世子妃事情后,也仅仅是来自己跟前问了一句,就没了下文。 蒋氏其实是想差了,五少爷是想通过这次的事让蒋氏服软,知道这个家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而蒋氏以为五少爷薄情寡义,压根不理会她的娘家。 最终,蒋氏没有选择请五少爷帮忙,而是自己去向王妃求情。 大清早的,王妃刚服侍王爷出门,不及吃早饭,就听说蒋氏来了,暗暗冷笑。她也不是那等重面上规矩的人,蒋氏进门不久,就免了她每日的伺候,而蒋氏当真不曾来服侍过她一日,请安都到了她用完饭的时候。相比起来,风荷都比她稍微恭敬些。 今儿来这么早,左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姐姐说情,让自己出面。她也不想想,世子妃犯得不是一般的错,扒灰那样的罪名压下来,不死也得掉层皮,何况有个那样厉害的婆婆,她还敢那样,分明是自己不想活了。凭什么让自己抛弃脸面,上顺亲王府受那个罪呢,如今谁不是躲着远一点的。蒋氏倒好,她难道不知这样对她的声名是极大的连累嘛。 事到如今,王妃的确有几分后悔替自己选了蒋氏,当初太妃不大乐意,还是她执意坚持的。早知今日,她宁愿要一个小门小户的儿媳妇也不敢把蒋氏迎进门,以至于今儿连儿子的脸面都被搭进去了。先是辅国公夫人传出善妒虐待婢女的传闻,再是世子妃的丑闻,眼下的蒋家不但不能为儿子带来半点助益,反而是不小的拖累。 任凭谁有这样的岳母,姨姐,在外面都是被人笑话的,看儿子就知了,近来都不敢出门,生怕有人当面问出不敢入耳的话来。 蒋氏惴惴的,给王妃请了安,王妃也不问她来意,也不与她说笑,单问道:“用饭了吗?我正要用呢,你陪我一起用一些吧。“ 蒋氏自然不敢说一个不字,强笑着应道:“媳妇正是来服侍母妃用饭的。” 王妃扶着丫鬟的手坐了下来,让蒋氏坐,蒋氏情知自己来求人的,忙着献殷勤,只在一旁布菜,口里说道:“媳妇先伺候母妃用完了也一样。” “随你吧。”王妃不再坚持,一个人静静地吃了起来。 细瞧蒋氏的面容,发现她这几日简直变了个人似的,憔悴异常,眼角浓重的黑眼圈,胭脂水粉都遮不住,皮肤晦暗,不复往日的白皙,明显是夜间没有歇息好的缘故。身上只穿着家常的绛紫色大袄,没了往日的娇艳傲气。 王妃心里解气,终究是儿媳妇,总不能休妻另娶,便想趁机点拨她一番,免得她胡乱行事给杭家惹了麻烦。 待王妃用完饭,蒋氏胡乱吃了几口,就不要了,沏了茶献给王妃,说道:“这是母妃爱吃的碧螺春,母妃尝尝媳妇的手艺可还行?” 王妃撇着茶盏上的浮末子,并不去吃,抬头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说道:“你进门两年,我是一直拿你当亲闺女待的,小五是我长子,我心里念得不过是你们和和乐乐过日子,大家瞧着也欢喜。做妻子的,左右要以自己夫君为重,所谓出嫁从夫就是这个理。相夫教子,说得不过是先把夫君伺候好了,再好生教导孩子,其他一切都是小事,有了功夫再说。你们年轻夫妻,偶尔小打小闹也是人之常情,母妃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会偏帮着自己儿子。不过嘛,你是我儿媳妇,我是拿你当自己人待的,有什么说什么。男人纳妾是古来有之的规矩,小五亦是不可能例外,咱们做正室的不比妾室,要大度得体,讲究贤惠。我想你是大家里出来的小姐,这些不用我多说,你心里都明白得紧。” 她每说一句,蒋氏的脸就白了一层,到最后比白纸还白,毫无血色。 她为自己姐姐说情的话一个字还不曾出口,王妃就是这么长篇大论的教导了,而且话中意思是要堵死了她,不准她开口。什么夫君为重,不过是责怪她没有顾好自己的夫君光顾着娘家的事情了,什么贤惠大度,是指责她苛待绿意了,蒋氏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以王妃的聪明,必然猜到她想来说什么,而王妃一个字都不提她的姐姐,一味教导她做人媳妇的规矩,这是不让她管娘家的事了。 她的理智还在,明白王妃说得一切在理,可那是她的亲姐姐,难道叫她眼睁睁看着她被浸猪笼而不管不问嘛。她做不到。 蒋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满心的愁怨不满,声音低回:“母妃,媳妇知错了。媳妇往后都会照母妃说得恪守为人妻子的职责的,但是、、” 她话未说完,王妃已经打断了:“什么错不错的,一家子人不说这些,往后你与小五和和美美的就好了,再早点为我生个大胖孙子,母妃就知足了。” 不提孙子还好,一提根本是在往蒋氏心口上撒盐呢,她流产失子,更难过的是几年内都不会再有孕了。如果五少爷对她一如既往还罢了,总会有孩子的,可是五少爷对她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她在这个府里连一个通房丫头都不如了,她不由庆幸当日让绿意服下了那个药。 “儿媳记住了。母妃,儿媳想、、、”不管王妃愿不愿意帮忙,她都要把话说完,不然她如何对得起一直疼爱她宠溺她的姐姐。 蒋氏这般不识抬举彻底激怒了王妃,她说这些无非是要蒋氏打消那个念头,显然蒋氏半点没有听进去,还在一心一意念着娘家那些丑事。而且明知尊长不喜,还纠缠于这个话题,简直就是不孝。 王妃冷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你先下去吧,我这里要打理家事了。”这个媳妇不听教导,就别怪她翻脸。 这句话,对蒋氏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她心里开始怨恨王妃了,当初王妃多么疼爱她,还不是看重了他们蒋家的权势,如今蒋家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王妃就待她这般,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亏得她以为王妃是真心对自己,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家里才出了点事,王妃就对自己冷眼相向了,那她往后还要怎么过下去呢? 蒋氏不服。她好歹是国公府出身的小姐,嫁到杭家也不算太过高攀,王妃凭什么这么对她。别人踩她,背后议论她也罢了,王妃好歹是她嫡亲的婆婆,为何也这般作践她,把她看得连风荷都不如了。若是真心拿她当儿媳妇待,难道让她做出不孝的举动来吗,不管娘家,这是谁家都没有的规矩啊。 蒋氏不顾王妃刷得冷下去的脸色,咬牙跪在了地上,轻声泣道:“母妃,儿媳自进门,母妃对儿媳那是没的说的,儿媳自知年轻糊涂,但请母妃不计前嫌,救救我姐姐吧。儿媳知道姐姐有错,但罪不至死啊,还请母妃帮忙劝劝顺亲王妃,饶了姐姐一命吧。儿媳往后一定什么都听母妃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婆媳相争(下) 安庆院里寂静得似无人一般,实际上院子里正有许多小丫鬟在打扫地上翩飞的落叶,秋日的萧索使得这个原本就显得庄重的院落越发肃穆起来。 王妃是个偏于严肃的人,她院里的丫鬟下人本就会比其他地方的更守规矩些,便也难得像今儿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一个个面上表情忐忑,生怕被牵连的样子。 每日这个时候,风荷都会回房里歇一会,以至于这会子很是困倦。要不是丫鬟说得严重,她也不想过来,其实她深知自己过来只会火上浇油,可惜她不来王妃那里又无从交代。 她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蒋氏跪在地上哀求王妃那一幕,向来高傲骄人的蒋氏终于服软了,但这未免太晚了些。说句实话,蒋氏进府后王妃待她一直不错,而她自己却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忘了这一切只是为她的娘家。她早应该在王妃面前做出一副孝顺媳妇的样子,那样王妃心里也不会积累着不满,以至今日难以平息。 风荷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她不想逼得蒋氏走投无路,偏偏她只能如此。这是一场战争,必定有一方要输,她不下手出事的可能是她和她的孩子,为了能安心生下孩子,她只有选择最快的解决掉眼下的难题。 她扶了沉烟的手,福身一礼:“母妃,媳妇已经把五七的事安排下去了,还有些地方可能想得不周到,想请母妃帮着看看呢。五弟妹这么早就来伺候母妃吗?” 按理说,风荷原先不过帮着王妃一起管家,如今怀了身子,这个管家的事王妃应该收回去。不过太妃不开口,风荷自己不开口,王妃就不好主动提及,不然弄得她想夺权一样,是以继续由风荷管着家。 王妃正被蒋氏的话气得心口子发疼,不是她绝情,或者看不上辅国公府了,而是因为那顺亲王府的家事,便是辅国公府前去说情都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何况她一个外人。再者,眼下的情形谁不是能离他们多远就多远,可蒋氏不听,几次出门不算,如今居然拿这个事来为难她。她清清白白做人,真是拉不下那个脸来去为一个淫/娃/荡/妇求情。 本要发怒,因着风荷的前来勉强忍了下去,蒋氏毕竟是她嫡亲的媳妇,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她生硬地挤出一抹笑:“这些事,你拿主意就成,我对你是再放心不过的。也别太劳累了,身子要紧。” “媳妇整日呆在屋子里闷得慌,出来走动一下也好。五弟妹跪在地上作甚,天气凉了,虽说铺了毯子还是容易伤身,快起来吧。”她一面说着,一面拍了拍蒋氏的胳膊,到底不曾蹲下身去扶。 王妃看得暗自点了点头,这才是有眼色的聪明人,关键时刻不让自己难堪,蒋氏比起来当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这般想着,王妃看着风荷因怀孕而丰润的脸颊,妩媚的面容,心中万分后悔。早知今日,绝不会给老四娶了这么个媳妇,她当初真应该细细打听一番,也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风荷给了这么个台阶,蒋氏若是个聪明的,就该借机下台,有什么话等到王妃气消了再说。可惜蒋氏此刻一心担忧着姐姐,没反应过来,竟是没好气得对风荷说道:“四嫂,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这话却是当真得罪了风荷与王妃,尤其是王妃。风荷熟知蒋氏的性情,懒得与她计较,而王妃越发觉得蒋氏不通人情世故,这哪儿是在驳风荷的面子,分明是在驳斥她。 她冷冷扫了蒋氏一眼,强压着怒气斥道:“小五媳妇,老四媳妇比你长,你是怎么说话的呢,她也是好意。” 蒋氏愈加委屈不已,认为王妃竟然帮着风荷而教训她,这让她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呢。她眼泪刷得滚了下来,忙一把抹去,说道:“母妃,媳妇自问无错,母妃为何这般对媳妇呢。那可是媳妇的亲姐姐,母妃难道当真不管吗,媳妇好歹是杭家明媒正娶的,难不成混得不如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 五少爷杭天睿听到下人禀报,生怕蒋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气到了王妃,连忙赶来阻止,谁知终究来得晚了,蒋氏已经说了不堪入耳的话。前面的他没有听到,但一想就知蒋氏这是在指风荷是小门小户的了,何况还是隐隐指责王妃,这不由叫他生了恼意。 杭天睿胡乱给王妃行了一个礼,拉着蒋氏轻声喝道:“胡说什么,你一个少夫人,当着下人面哭哭啼啼算什么,还不给我起来。” 蒋氏强不过杭天睿,勉强站了起来,大声哭道:“爷,你求求母妃吧,那是我的姐姐啊,我不能这样看着她受那种屈辱,让母妃去顺亲王府说说情吧,母妃说得顺亲王妃总要卖几分面子。” 杭天睿已经被这事弄得脸面全失,有那不知好歹的甚至嘲笑他,言语里暗指他妻子蒋氏与世子妃是亲姐妹,不会是同样地淫荡吧。这叫他在外边几乎抬不起头来,如今一听到与此事有关的就头疼不已,但他还算有点理智,深知蒋氏不是那种人。 他只得轻轻拍抚着蒋氏,缓缓劝道:“此事你也不能怪母妃,不是母妃不肯帮你,咱们家与顺亲王府本就没什么交情,再说她们王妃不是这边人,与母妃一向不大和,你让母妃去了怎么开口。我的话你别不爱听,令姐所犯之事不是寻常小事,换了谁家都不可能主就此算了的。” “我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凭什么呢,明明是那个老王爷强迫得我姐姐,为何到头来出事的是我姐姐,他自己反而好端端的呢。”蒋氏想起当日王爷命人来请姐姐,认为定是他强迫世子妃的,她想都没想过世子妃会自己愿意。 这种话题再讨论下去只会让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王妃猛一摆手,高声道:“小五,送你媳妇回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想想清楚。”谁知事实怎么样,无论谁的错,都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传了出去还要不要见人了。 杭天睿忙揽紧了蒋氏的胳膊,附在她耳旁说道:“快走吧,别惹得母妃生气。” 蒋氏又气又恼,气得是王妃完全不将她地求情放在眼里,恼的是杭天睿不帮她说话。顿时哭道:“你怕事你别管好了。母妃,咱们两家好歹是姻亲,你当真不管?外边人看了还以为母妃薄情寡义呢,不过说句话的事,母妃有那么为难吗,为何媳妇在这苦苦哀求,母妃愣是不肯呢。” 一句薄情寡义将王妃气得浑身哆嗦,她已经给足了蒋氏脸面,谁知蒋氏如此不上道,还一味纠缠,真当自己拿她没办法了不成,都敢当面对自己这般说话,天底下有哪个媳妇如她这般嚣张。 风荷站在一旁看得暗自叹气,这蒋氏,真是要把自己逼入绝境了,得罪了婆婆和夫君,她以为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嘛?她忙给王妃顺着气,又命丫鬟换了热茶上来,喂王妃喝了几口。 王妃渐渐平息下来,指着蒋氏道:“你给我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院门一步。” 杭天睿本是要抢在王妃之前发怒的,一见母亲气坏了,也顾不得蒋氏,在一旁急得手忙脚乱。王妃这般处罚蒋氏,他也不打算出来说话,蒋氏安安分分呆在屋里,对她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出去胡闹,就连她自己的名声也要毁了。 “不,母妃,我又没做错什么,你没有权力将我关起来。我要回蒋家,我们蒋家的女儿绝不会任人随意欺凌,即便母妃是王妃之尊,也不能关自己的儿媳妇。”此刻的蒋氏完全失去了理智,一门心思认为自己被夫君和婆婆遗弃了,犯起了倔脾气。她真正伤心的或许不是王妃不肯救世子妃,而是杭家众人对她态度的改变,让她觉得害怕恐惧,她极其需要一个肯定来安定她的心。 这下子,连杭天睿都发怒了,他体谅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并不去怪责她,想不到蒋氏居然得寸进尺,对王妃这般说话,实在是不孝至极。他一时羞恼,扬手给了蒋氏一个巴掌,蒋氏不期,一下子跌在了地上,眼神茫然空虚,怔怔得看着杭天睿。 打完之后,杭天睿才后悔起来,他从来不曾对女人动过手,何况是结发妻子,连她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去碰。这次,竟动手打了她。他愣愣得看着自己的手,脸色慢慢涨红,欲要去扶蒋氏,对上她惊愕、痛心、失望的眼神,他的脚移不动脚步。 王妃、丫鬟们都被这个变故吓呆了。杭天睿脾气温和,那是阖府之人都清楚的,他亲自动手打人是绝无仅有的一回。蒋氏的话确实叫王妃生气,她也有心让儿子好好教训教训她,但她没有料到儿子会对蒋氏下手。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是风荷最先反应过来,事情的发展出乎了她的预料,她在半刻的震惊之后,很快上前,勉强弯腰扶着蒋氏:“五弟妹,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沉烟和浅草分别扶着风荷与蒋氏,生怕不小心伤到了风荷,毕竟这个时候的蒋氏只怕是伤心欲绝的,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极有可能。 第一百一十五章大局初定(上) 上回文说到蒋氏被杭天睿一个巴掌打到了地上,一下子满屋子人都呆住了,还是风荷反应过来动手去扶她。 谁料蒋氏悲痛之下,也没看清是谁来扶得她,猛地推了一记。若不是沉烟与浅草就在左右伺候着,风荷极有可能被她这一下推得摔开去,她惊魂未定地稳了稳身子,就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怒道:“五弟妹,你别太不知好歹。母妃、五弟都是为了你好,你非但不领情还在这闹事,叫人看了只会指摘你的不是。我好端端扶你起来,你却推我,你当爱管你的闲事不曾?” 虽然清楚即便摔这么一下孩子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但风荷还是挺害怕的,那一瞬间闪过的惊慌叫她仍是心有余悸。 杭天睿自后悔着,见此悔意全无,厉声对蒋氏道:“你疯了不成,四嫂怀了孩子,她好心去扶你起来,你若把她推倒了我也救不得你。”他生性确实敦厚些,但不代表不知世事,心里对如今的局势是明了的。四嫂此次怀孕,不仅太妃,便是王爷,只怕都是寄予了厚望的,如果因蒋氏的缘故孩子出了什么问题,蒋氏有错罢了,最不妙的是有可能疑心成他们夫妻故意的,那时候已经百口莫辩了。 蒋氏并非有意,看风荷无事,懒得理会,却听了五少爷这番斥责,心中又羞又恨,抽泣道:“谁要她扶,谁要她假好心,她恨不得看我难堪呢。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尊贵的,我的孩子就是下贱的,被人害死,连这个世界还不曾见过呢,凭什么那个始作俑者还要享受这样的尊荣。” 孩子是蒋氏心中永远的伤,对一个母亲而言,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尤其蒋氏至今无子,极端需要一个孩子来稳定自己的地位。偏偏她几年都不能有孕,这叫她每一想起就难过万分。 一提起这,杭天睿也黯然神伤。可是对他亲生儿子下手的偏是自己的嫂子,如今也得了惩罚,连人都去了,难不成当真不让她好走嘛,他的心没有这么狠。 “我也是杭家的媳妇,我出身比她强,我比她先进门,同样地嫡子媳妇,为什么她就样样都要压我一头,让我在这府里抬不起头来。太妃护着她就罢了,为什么你、母妃也这般,我不知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叫你们这般不待见我。五爷,你细想想,你从前对我多好,为何纳了绿意之后就变了呢,你对我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不成?”蒋氏积存了许久的怨气被今日的变故激发了,不管不顾都发泄了出来。 她是真心不服啊,原本在杭家高贵的地位渐渐被风荷抢了去,原本在杭天睿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被绿意夺了去,她已经被压抑得快要疯了。 “好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让母妃歇歇吧。”杭天睿想起两人往昔的恩爱,心头一酸,语气软了下来。嫡子,为什么是继室的嫡子呢,他私心里一直逃避着这个问题,因为这让他难以自处。把自己当庶出吧,那是不可能的;当嫡出吧,时常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有欺世盗名的感觉。所以,他每每选择不去想。 蒋氏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间涌起一股无能为力之感,她发现自己似乎在一点点失去他,也失去她过去拥有的一切。 风荷暗暗叹息,这场闹剧还是快点结束吧,不然蒋氏只会越加吃亏,她并不愿看到蒋氏完全落魄的模样,同为妯娌,唇亡齿寒。她终于强笑着对王妃说道:“媳妇送母妃回房坐坐吧,五弟妹就交给五弟吧,让他们小夫妻自在说话。”只要王妃不在,无论蒋氏与杭天睿如何闹,后果都不会太严重。 风荷的好意再一次被漠视了,蒋氏恨恨瞪她一眼,苦笑道:“四嫂,你不用时时在众人面前显示你的贤惠,你以为这样母妃就会把你当嫡亲儿媳妇待了吗?你不用给谁解围,还不知人家心里肯不肯领你的情呢?” 对于蒋氏这样丧失理智的女人,风荷真是无言以对,冲王妃行了一个礼:“母妃要休息,儿媳便不打搅了。”她说完,就转身欲往门外走。真当她吃饱了撑着呢,回去睡觉比在这儿受罪强。 不料,她刚走到门口,就惊愕地站住了,因为她看见门外拐角外站了一个人,浑身寒气逼人,神情严厉愤怒,这不是王爷?他应该这时候去上朝了啊,怎么会,会站在这里,方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风荷倒是不用为自己担心,毕竟她没有说过一句不敬不该的话,她只是暗自感叹,王府这场戏真如杭天曜所说得闹大了。 “父王,你回来了。”她平静地福了福身。 王爷看着她,露出难得的微笑,从角落里转了出来,大步朝屋里走。风荷见他进屋,不知该不该上前去伺候,想了想,还是跟进去看看再说吧。 当王妃听到风荷那句话的时候,脸色就顿时白了,眼神一凛,狠狠地扫了蒋氏一眼。然后忙站起来迎过来,嘴里笑道:“王爷不是去上朝了吗?” “要不是我回来,还不一定能看到这场好戏呢。”王爷看着王妃的目光有些许不善,而压根没看蒋氏一眼,只是淡淡地望着杭天睿的方向蹙眉。 他公务繁忙,对家中事务不大理会,几个儿子媳妇也是难得见上一面的。对他们的印象多半是王妃说得要不就是下人们平日私下里的议论。 可惜,这一切与他亲眼所见差距太大。儿子还罢了,行事虽有些鲁莽但不失坦荡之气,相比起来,蒋氏这个儿媳妇实在是辱没杭家脸面。想到这,他又轻轻瞟了王妃一眼。王妃没少与他夸赞蒋氏温柔大方、贤惠乖巧,想不到他心目中的好儿媳是这么个样子的,不敬尊长、忤逆长辈、口出恶言、敌视妯娌。 这任何一点,都不是杭家未来当家主母该有的脾性。蒋氏长姐出事,因那是他府的事,他并不因此而对蒋家有所不满,即使蒋氏为姐姐奔走他也觉得情有可原,总不能因她是杭家的媳妇,就否定了她是蒋家的女儿这个事实。 他不曾想到的是,蒋氏是个这么难成大器之人,一点儿胸襟一点儿头脑都不具备,这样的人只会拖累整个王府。比起董氏的大方沉稳,那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王爷是纯正的古代人,认为家有贤妻比什么都重要,一个贤惠的妻子,就算男人纨绔一点也能好好地治理这个家,好比老四,如今不是被她媳妇拿得稳稳的吗,整个人性子都大转变了。如果妻子不好,男人再厉害也是无用的,家齐才能平天下,显然,小五夫妻完全不符合这下点。倘若小五是个能干的,能稳住他媳妇也罢了,偏偏他是个好性儿的,拿蒋氏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一对比,王爷的心彻底倾斜了。 王妃看着王爷的眼神不停在两个儿媳妇身上扫过,心中惶急起来。她与王爷夫妻十数载,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今日一幕落到了王爷眼里,小五只怕是大大减了分,从前的好都会变成此刻的欺骗。她不由深恨自己,今儿一事完全应该强硬些,把蒋氏牢牢治住,免得酿成现在的结局。 蒋氏被王爷看得全身发毛,她一年难得见到王爷几面,原就对他犯怵,何况刚才自己的言行全被王爷看到了。她之前敢闹,那是因为她清楚王妃为了自己儿子也会保住她,不会让外边传出一点对她不好的言语,而王爷的回来完全不在她意料之内。 她的头渐渐低下去,不敢正视王爷。 静默了半日之后,王爷方不紧不慢得问道:“王妃,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景?”此刻的蒋氏依然跪在地上,脸上犹有残泪,而杭天睿呆呆得立在一边。 这个父亲,他是陌生的。人人都说父王最是疼爱他,要把世子之位传给他,只有他心里常常问自己:果真如此吗? 若是父王当真疼爱他,为什么从小到大他感觉不到父王的关心呢。他很小的时候,大哥就没了,然后府里最受宠的是四哥,父王最关心的也是四哥;后来四哥的所作所为让父王很伤心,父王对他非打即骂。 作为儿子,他敏锐地感觉到连母妃都不曾想到过的东西。为什么父王那般不喜四哥,可是每当四哥在外边犯了错,父王就会很快知道呢,而自己,虽然得到的都是父王的褒奖,但实际上父王对自己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或许父王自己都忽略了这一点,他是因为疼爱四哥才关注他的,别的子女有哪一个能如四哥一般时常受到父王的注视啊。 那些年,每当看到四哥被打,他多么羡慕。他明白自己从小到大不可能不犯一点错,但父王从来没对自己动过一根手指头,或者这才是真正的漠不关心吧,只是母妃说什么父王就听什么。而不是像四哥那样,父王会派人时时盯着四哥,打探四哥的举动。 多少年来,他一直不愿正视这个事实,他相信父王自己也是不愿面对事实的。便是事实如此,由不得他们信或不信。 满天的茫然包围了王妃,她无从解释,也清楚王爷要的不是她一个解释。她只得尽量避开关键的地方,勉强笑道:“小五媳妇担心她姐姐,想让妾身帮着想想办法呢。王爷是明白的,妾身一向笨拙,能想出什么来,再者那毕竟是顺亲王府的事,咱们家实在不便插手。” “是吗?”王爷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到一点温度,他浓眉微皱,笑道:“原来如此啊。行了,小五,带你媳妇回房,她不是身子不好吗,让她好生休养着,外对的事情自有男人,不用她一个女人瞎操心。” 闻言,王妃的身子绷紧了,王爷极少动怒,也极少插手儿子媳妇院里之事。别看他随口说着,其实还不是指责蒋氏,也断了蒋氏的念头,甚至有把她禁闭的意思。 蒋氏慢慢清醒过来,她清楚自己是彻底失去了王爷的心,她升起恐惧无力感。这个府里,王爷的决定连王妃都不敢有一句反驳,她明白无人能为她说一句话,眼下,唯有不要再惹怒王爷。这一次,她乖乖得随着杭天睿站了起来,担忧得回了房。 风荷见他们夫妻走了,自己也想告退,谁知王爷居然问她的话:“老四媳妇,最近老四都在忙些什么,怎么都不见他的人影呢?” 风荷怔了一怔,王爷这般问她,就是对她的信任。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镇定得笑道:“回父王的话,四爷这些日子都在帮着打理媳妇的陪嫁,有时也去跟着五叔学习。五叔那般忙,还要抽出时间教导四爷,让我们心里都过意不去得很。” 闻言,王爷眼里闪过亮光,却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他有事做省的他在外头胡闹。老四媳妇,他有不好的你好歹劝着些,再不好就来回禀我。” 风荷当即大喜,王爷的意思她自然明白,笑着应是。 王妃一旁看着,都不知是什么滋味了。她努力了多少年,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她愈加厌恶蒋氏了,要不是她今儿这一闹,事情不至于就到这个地步了。 风荷告退之后,王爷也不与王妃多说,径自去了书房,在那呆了有小半刻钟,随即就出门去了。似乎是进宫,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出宫,也没有回院里,而是先去了太妃那边。 王妃听到消息,苦涩浮上嘴角。也许他的心从来都是偏的,却不是偏向众人认为的小五,而是老四。是不是,那些都是假象,是她的错误自信呢,还是他的自欺欺人。那几年,老四犯了多少错,他都没有下定决心将王位传给小五,一味地拖着;这一次,不过是蒋氏的过错,他的心就重新回了老四那里。若说他不是偏心,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还是说,几年了,他一直在等着老四回头,老四一旦回头,小五他们压根是没有半分机会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局初定(下) 阴冷的北风席卷着漫天的寒意,侵入人的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天空乌沉沉的,才上午就有些发黑,只怕是要下雪了。 纯白色狐狸毛的斗篷将风荷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走在平整光滑的甬道上,分外有和种肃穆。杭天曜快步上前,轻轻携了她的手,握在自己胸前,唇角微翘:“怎么不带个小火炉,冻着了你又嫌吃药苦。真是我一时不在跟前,你就不听话了。” 他手心的暖意包裹着她,让她的心忽然飞扬起来,嫣然笑道:“那你往后最好时时跟着我。” “好,你这个小傻瓜,还真不能叫人放心。”他搂着她的腰慢慢朝前走,或许风荷是聪慧的,或许风荷是能干的,但无论是什么女人,在情人眼里都是弱小的、易被欺负的小笨蛋。 “不许叫我傻瓜,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现在天凉了,尽量在正午前后出去办事吧,早晚太冷了。”她将头柔柔偎在他肩上,也不去看路,她相信有他在的地方是不会让她受伤的。 杭天曜最受不了的便是风荷这般乖巧的时候,乖得他心里痒痒的,沙沙的,忍不住疼她宠她爱她。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胳膊,笑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困不困,想不想回去睡一会儿?”他知道这已经过了风荷瞌睡的时辰了。 风荷抿了嘴笑,半日莞尔道:“之前有点困,现在看见你就不困了。” 杭天曜愈加扶稳了她,不解的道:“这是什么理儿,难不成我还是什么灵丹妙药了?” “可不是,你对我笑,我的心就会跳得好快,哪儿还会困。”她微微仰起头,含笑看着他,话里不无打趣。 杭天曜禁不住大笑出声,在她鬓角吻了吻,点着她鼻子骂道:“就会哄我高兴。不过我也有件好事告诉你,”他一面说着,一面附耳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太皇太后病了。” 闻言,风荷先是愣了一瞬,很快略带忧虑得问道:“太皇太后得的什么病?太医怎么说?” 杭天曜看着风荷似乎担心实则满意的容颜,心下大是得意,低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估计是被气得。你可能没有听说,最近除了顺亲王府发生了点小事外,承平公主府也不大安宁,后宫有个妃子失了宠,加上朝中事多,她那个年纪的人了,被气恼伤了身也是寻常事情。” 风荷听得心下好笑,虽然杭天曜隐晦得点了一两句,但她能想见大略情形,承平公主的性子那般厉害,府里有事就不会是什么小事了,什么失宠的妃子或者就是太皇太后的人,再有朝中皇上办了几件大事,惹得太皇太后招架不住了。 “恕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原该好生保养,管这些俗物作甚。”她说得头头是道,脸上半点不见幸灾乐祸的表情。 杭天曜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忍俊不禁,赞道:“正是这话,还是你想得明白,可惜有些人非要抓着那些虚无缥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过活,到头来反而连累了自己和亲人。” 说到这,风荷想起一事,小声问道:“恭亲王本就得圣上器重,此次顺亲王出了丑事,只怕他愈加皇恩浩荡了吧。”她这是担心恭亲王会借着机会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即便顺亲王不掌实权,好歹是个亲王,他这一倒恭亲王一定会想法子将顺亲王的党羽收归自己旗下,虽然可能不多。 杭天曜扶着她上了台阶,两人进屋,由丫鬟伺候着换了家常轻便衣裳,洗漱一番,坐到绣房的炕上,身子渐渐暖和起来。他这才挥退丫鬟,笑道:“太子年底就大婚了,如今正是该历练的时候,倒是做的不错,颇得众大臣们拥护呢。” 他这是隐晦得说明不少忠于顺亲王的人被太子收服了,皇上这步棋下得的确好。虽然顺亲王没什么本事,但他家世子爷还是不错的,尤其顺亲王妃又是外族和亲来的公主,总有些人会暗中为他们效劳。这次,在自己一手主导下,顺亲王府脸面尽失,世子爷也没脸见人,那些人心下就急了。 想不到皇上倒是会利用机会,正好太子着手修理了几个,剩下的不足为患。恭亲王半点好处没捞上,正在家里气得跳脚呢。恭亲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只他是谨慎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动手,是以皇上暂时还抓不住他什么有力的把柄,只能静观其变。不过,相信恭亲王忍不了太多时候了,毕竟他的年纪摆在那,再不举事就没机会了。 原先,恭亲王行事是十分小心的,这几年底下的人多了起来,难免有些焦躁,渐渐被皇上所觉察。但他手握重兵,又不曾做过什么不容于世人的大事,一时间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这些,杭天曜是不瞒着风荷的,即便他不说,以风荷的明慧根据自己府里的形势也能推断出一二来,倒不如跟她直说了,免得她担心。毕竟杭家是有一个恭亲王府的女儿的。 皇上倒是不担心杭家会与恭亲王府或者魏平候府同流合污,那样对杭家几乎没什么好处,还不如现在的国舅家来得风光。 屋子里烧了热热的炭火,身子温暖起来,杭天曜与风荷一同歪着,时不时说两句闲话。 快到摆饭的时辰了,沉烟洗了手,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少爷,少夫人,该用饭了,就在这呢还是去隔壁花厅。外面飘起了几点雪珠子,午后估摸着有一场大雪呢。” “哦,扶我起来去瞧瞧,今年还没下过一场正正经经的雪呢,前几日那一场,就是夜里飘了几点,早晨起来全化了,我正感叹呢。”风荷大喜,忙要起身。 杭天曜瞪着她,慢慢扶着她的身子,嗔道:“急什么,难不成那雪还能跑了?至少要下明儿,有的你赏呢,慢点。” 风荷撅了撅嘴,不敢辩驳,她情知是自己莽撞了,只得由他替自己穿上了绣鞋,行到屋檐下细细看着。沉烟先前进来时不过几滴雪珠子,这回已经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儿了,还有可能更大些。 很快,树枝上、屋檐上就铺了一层薄薄的争白色,反射着清亮的光。小丫头们呵着气、穿着斗篷把主道上的雪扫到一边,但留了不走人的地方。 风荷笑着阻止她们:“罢了,用了饭再扫吧,这会子空着肚子吃了冷风回头闹头疼,左右雪还小着呢。” 为首的秋菡笑着行了一个礼,应道:“少夫人不用为奴婢们担心,正好趁着扫雪暖暖身子,不然路上积了雪,一会厨房送饭的大娘不好走呢。” 如此,风荷也不再劝她们,又想起让沉烟去前边传话,让她们留着后园里的雪不要动,她要拣了日子请太妃赏雪。 杭天曜握了她手,拉着她往屋里走,不悦道:“说好了只看一眼,你又不听话,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功夫。这几日你别出门了,乖乖给我呆在屋里,三嫂的五七自然有人料理,你不许当着我面儿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又忘了。” 风荷无奈地叹着气,知他既然说得这么清楚就不会改变,只得不满得应了。 接下来这两日,当真下起了大雪。在杭天曜与太妃的一致要求下,风荷每日只能呆在屋里,连贺氏五七都不曾过去,太妃对外宣称她反应大,怕冲撞了大家。 转眼间,贺氏的七七就过了,杭家把她葬在了祖茔里。贺氏的葬礼办得很是热闹,前来路祭的人很多,王公大臣们几乎都到了。 贺氏下葬之后第二天,是王爷休沐的日子,杭家。意外地接来了圣旨。 当时风荷与杭四都在太妃院里,不只他们俩,还有王爷王妃夫妻、三爷和两个孩子、王爷夫妻、二房、三夫人、四房、五房,一家子预备吃一顿团圆的午饭,此事就当彻底过去了。往后谁是谁非,都不准再提,列者为大啊。 谁知巳时整的时候,宫里来了传旨的太监,而且是皇上身边头一等的总管太监。平儿皇上下旨一般有专门的内侍出来传旨,如果用到皇上跟前的总管太监,就是对这个圣旨相当重视了。杭家半点不敢耽搁,王爷先匆匆接了出去,太妃忙命人摆香案,大开中门,一家子都到了正院,既紧张又不解得等待着。 只有王妃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次的事后来王爷虽不曾说过什么,但她也能猜到几分,每日都担心着。今儿这圣旨来得突然,细算起来杭家最近应该没什么事值得皇上亲自下旨,除非是立世子一事了。倘若定是小五,王爷至少会在她面前露点口风,现在保守这般严密,多半是要失望了。 太皇太后病了的消息她自然得知,越发焦虑,这对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这个结果眼下来了圣旨,前景堪忧啊。 其中,只有太妃心下有数,微笑着看了杭天曜夫妻一眼。这头一仗,他们很快就要打赢了,往后的事便好办多了,至少名正言顺,说起话来也有底气。不是太妃不疼爱杭天睿,而是有些东西,注定得不到,得到了也不会有好结果。以这个孙子的性子,做个富贵闲人最好了,而且她相信,风荷与杭天曜都不是那等赶尽杀绝的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风起云涌(上) 总管太监得了厚厚的封赏,满意地去了,杭家出手还是很大方的。 天边推开淡淡的日光,早间的阴沉一扫而去,明媚的暖阳照在地上,风小了下去,看起来会是个晴好的日子。枝上的落叶都落尽了,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分外明朗,却不失妩媚。 正院里,聚集着杭家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站着。 据王爷所请,立四少爷杭天曜为世子,正妻杭董氏为世子妃。 就是这个简单的旨意,却在杭家惊奇了滔天的巨浪,有震惊的、有欢喜的、有恼恨的,不一而足。相信,半个时辰之后,整个京城都会传扬开这件大事。昔日的纨绔子弟,浪子回头金不换,还有这么荣耀风光的一日,这是许多人想不到的。 太妃多年来的担心、烦闷一扫而去,不管屋中众人的反应,高声笑道:“所有人赏两月月银,明日起,摆三日酒,好生庆祝一番。” 她的声音迫使大家回过神来,勉强将目光移到太妃身上,想要暂时忘却方才发生的一切。 杭天曜与风荷两人仍如往常一般,没有表现出特别惊喜或者得意的神情。倒是五老爷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给二人恭喜:“好,好,咱们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他又转而对太妃王爷说道:“从今往后,母妃与大哥的心事就能放下一半了。”剩下的那一半自然是王妃魏氏了。 王爷一如既往的平静,眼角的余光扫过杭四,见他神情稳重,心下安心好些。他这个决定可以说是有几分仓促的,只是一瞬之间觉得小五实在不适合这个位置,反正不是小五就是老四了,他索性去向皇上请了旨意,立了老四。其实,私心里又怕老四故态复萌,那他一片苦心就白费了。之前因贺氏还未下葬,皇上便把此事耽搁了下来,今儿特地叫人来颁了旨意,算是了却这件困扰杭家多年的大事。 三少爷、五少爷也很快上前道了喜。不管心里是艳羡还是嫉妒或是别的,当着众人的面,他们永远都是友爱的三兄弟。 王妃扶着丫鬟的手,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发现这一切都不是梦,真的不能再真了。看着儿子略微吃惊的脸庞,她心中一阵难受,如果她不是出身魏平侯府,儿子也不会受她连累,但她若不是魏平侯府的人,她根本就不可能当这个庄郡王妃,世事弄人。当然,她明白,这还没结束,真正的战争刚刚开始。 如果说之前的是暗地里的争斗的话,现在就要真正掀起争斗的大幕了,因为他们等不了了。 接下来,道喜的道喜,说笑的说笑,只有蒋氏依然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她的姐姐世子妃最后终是没有被浸猪笼,因为世子救了她,同时也休弃了她,现在已经回了娘家,把自己关在了房里,不肯见任何人。即使蒋氏回去,她也不肯出来相见。蒋氏更想不到结果发生的这么突然,她与王妃之位失之交臂。 第二日一早,杭天曜与风荷先进宫谢了恩,回来时王府的宴席已经热热闹闹开始了,前来恭贺的宾客极其多,甚至太子都来了。当然,风荷没有见到太子,她直接进了内院,由太妃领着拜见了一个个女眷,这是她第一次以世子妃的身份见过众人,自然隆重许多。 连续三天的宴席把杭家上上下下都累坏了,同时也冲淡了之前贺氏离世带来的阴霾,整个府里喜气洋洋的,至少表面上如此。 酒宴刚刚过去,魏平侯老夫人再次病重,王妃回了娘家侍奉汤药。宴席第一日,魏平侯府也来了人,只因宾客太多,王妃忙不过来,也不曾与娘家人细细说话。这一去,直到晚饭后才回来,太妃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几句魏平侯老夫人的身子如何,王妃一五一十回答了。 恰好风荷在跟前,太妃便指着她笑道:“如今他们一家是府里名正言顺的世子了,我看凝霜院小了点,外人前来见了也不便。可是咱们又没有其他大一点的院子了,这个倒是麻烦事。”按照王府的规矩,王妃是住在正院的,因魏氏是继室,一则忌讳先王妃,二则谦虚,便暂时住在了安庆院,实际上安庆院是留给世子世子妃的住所,这一来,确实不便。 王妃听着皱了皱眉,什么叫名正言顺,难不成以前就是,只是不曾过了明路而已?现在太妃这般说,又是什么意思,是让她搬出安庆院?那叫她住哪里?正要是先王妃住过的,叫她住那里,她心下不大情愿。 风荷暗暗看了看王妃的脸色,忙挽着太妃笑道:“祖母,不用麻烦了,我和爷住惯了凝霜院,觉得那里正好,离祖母近,去后院也方便,何必搬来搬去的。何况府里有父王母妃在,我们小辈的原该孝顺些,想来也不会有人挑出什么错来。” 其实,太妃本意也不是真要叫风荷他们大冬天的搬家,不过是提点王妃一两句,让她看明白自己的身份,继室就是继室,不要妄想对原配的子女下手。当然,她提点了,王妃能不能听进去她就不管了。 如此,也就笑道:“你既这么说,便随了你吧,待到天气暖和了,有合适的院子再搬过去,你们自己瞧好了,有喜欢的只管跟我实说。” 风荷笑着应是。 闻言,王妃暗自舒了一口气,这个麻烦不用她来解决了。她眼下的心思全不在这里,根本没心情去计较,只想快快告辞。 好在太妃怕她累了一天,体谅她,令她早些回去歇息。 话说这日夜间,风阴阴的,天边乌黑一片,霎那间便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棉絮似的大朵大朵扯向地上。踩在地上,能听见悉悉索索的沙沙声,还有红色的烛光映在地上,温暖而冷寂。 侧妃扶了婆子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雪地里,避开了大路,一味往小路上走。她情知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但若此刻她还能安稳地坐着,那就太假了。 屋子里亮着灯,看来四夫人猜到她今晚会过来。这是四房院子最后边的三间小屋子,从后门进去向东拐弯走二十步路即是了,平时都关着,没有人会过去。 丫鬟轻轻扣了三下后院的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闪出一个人影,三人不过对视一眼,也没有说话,悄悄掩进了院里。院子里那颗百年的罗汉松矮矮的,胖胖的感觉,偶尔有树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发出清脆的嘎吱声,地上白茫茫一片。 四夫人穿着赭石色的家常灰鼠袄,挽着发髻,坐在主位上。婆子替侧妃解下了银鼠皮的斗篷,丫鬟上了热热的茶来,然后安静地关了门,下去了。 侧妃并不去看四夫人略显薄怒的脸色,只是端起茶盏细细吃了两口茶,一肚子的冷风渐渐消散下去,她脸色带了似有若无的笑颜。 “你倒是沉得住气,事情来得这么突然,难道王爷从来没在你耳边露过一两句口风?”四夫人的声音忿忿的,圣旨无端而来,打乱了她们所有的计划,眼下却要采取些非常手段了,不然等她们把一切都设计好了,黄花菜都凉了。 侧妃这几日自然是心急的,但当她进来时感觉到从四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焦虑时,她反而安定下来了,她最怕四夫人不急,她急了事情就好办多了。她抬眸看了四夫人一眼,轻笑出声:“王爷是什么人,别说是我了,连那位都蒙在鼓里呢。这个男人,稳重守礼、体贴细致,唯独不会给女人插手政事的机会。你看他待那位如何,还不是说做就做,怕是这几日那位气得心口疼吧。” 四夫人亦是有些无奈,她们不是没想过在王爷身上下手,可惜对王爷,杀不得,骗不得。杀了他吧,估计太妃直接命杭四继位了,结果更糟;想法子哄他吧,他可以对你好,但关键时刻绝不会听一个女人的话。不然十几年了,王妃早成了,到头来竟是一场空,亏了所有人以为他多疼爱王妃。 眼下,却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她只得忍了心头的怒气,沉声道:“世子之位一旦确立,王爷必将那府里事务慢慢交给老四手里,老四天性聪颖,再叫他掌了府中之权,加上他那个董氏,咱们再想成事就越发难了。到时候,三爷,最多得一份小小的产业。” 侧妃当然清楚四夫人这是在激她下手,可她是个谨慎的人,一般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不会去做,又不能让人怀疑到她身上。是以这些年,她偶有行动,都是小心翼翼的,保证让人看不出破绽。她选择与四夫人合作,正因为四夫人是个心中有谋算的人,不会轻举妄动,可惜此刻的她们都被动得很了。 “夫人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老四一旦真正掌权,以他那个油盐难进的性子,比王爷还能应付,到时候咱们都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势必除之而后快。所以,咱们不能等,为防万一,先下手为强。”她的语气比外边冰寒的天气还要冷酷三分。 进了这个地方,任你从前多么天真单纯,你都必须同流合污,不然只能选择死亡。她一开始也是不敢肖想王位的,但先王妃的离世,王府大权的明断,让她的心开始动了,与其被人搓扁揉圆,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还能混个半生风光。当四夫人找她合作的时候,她毅然同意了。 四夫人见到侧妃终于下定了决心,放心不少,她一个人不是不能做,但多一个人总能分散对方的疑心,或许关键时刻弃卒保帅。她用铜匙拨弄着小火炉里的炭火,徐徐说道:“虽然当了世子,到底也只是个世子。若是这个时候出事,未尝不是件好事,王爷已经放弃了小五,再没了老四,就是老三的大好机会了。不过,老四是男人,那些外头的事咱们不好出面,这个你不用操心,他们自会料理清楚。咱们要对付的,只是董氏而已。这个丫头,心机深沉,何况已经掌握了府中一半大权,又得太妃喜爱,如今更是有了身子,实在是咱们心头大患。如能先除去她,一来能使府中大乱,咱们趁机行事;二者能让老四和太妃慌了心神,说不定老四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呢。只是这个丫头异常小心,自她怀孕之后,除了太妃那边的,旁人院里的东西从不入口,而且动辄跟着一堆丫鬟,令人无从下手。” 侧妃的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早知今日,就该一开始动手除去了这个丫头。还是她们大意了,以为是个没什么权势的小姑娘,又当那边会下手,谁知两边都被她哄了,放过了她。时至今日,再想下手绝非易事。 顿了一顿,她故意为难地叹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除去她,奈何我人手有限,又不得她信任。只能眼看着她在府中一点点坐大,一旦她生下孩子,这个府就彻底是他们手中之物了。” 四夫人暗暗咬牙,这分明是逼她动手,而她也确实等不及了,只能讪讪地笑道:“那咱们一起想法子吧,就不信咱们两个人还斗不过她一个小姑娘。” 侧妃肚子里冷笑,她们当真斗得过,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了,如今后悔又有何益呢。董氏寻常不出门,想在外面下手不大可能。在府里,她每去一处至少带四个丫鬟,要想避过四个丫鬟对她下手,那是难上加难。连王妃这么个手握大权的人都拿她没办法,她们靠谁去。 半晌,侧妃又道:“这么个大事,宫里难道没有一点反应?”这个宫里,指的当然是太皇太后了,太皇太后私底下的行动她们不是没有耳闻,论理说,杭家立世子这么大的事,她总得有点反应。 “哼,她病了,再说,事后朝中反对的大臣不多,她能说什么,干着急而已。”四夫人冷冷说着,恭亲王与太皇太后那边虽是对手,但很多时候都会心照不宣的合作,如今太皇太后越发不济事了,弄得他们一方应付不足。尤其最近皇上手段越来越雷厉风行了,许多事不与大臣商议,直接下了旨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要不是因此,她也不会被逼得这么紧。 看来,寄希望于宫里是不行了。宫里不拿主意,凭王妃那点道行根本不够董氏玩的,她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四夫人瞟了一眼侧妃,淡淡说道:“那个莫氏如何?不求她多大本事,好歹保住了临湘榭,别到时候全成了董氏的人,咱们自己后院起火。” 提起莫氏,侧妃好一肚子气,分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还不及贺氏呢。至少贺氏能力不行,但能安分守己伪装自己,这个莫氏,什么不会也罢了,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实在可恨。侧妃气恨得应道:“那个老东西,不选咱们安排的人,非要弄来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存心下老三的脸面。还有丹姐儿,不与咱们贴心,反把一个外人当自己人待,亏得我还是她亲祖母呢。”对于丹姐儿事事听从风荷这一点,侧妃是极其不满的。 “那也没办法,只能你多操心了,好不好不能叫那个丫头插足。”四夫人虽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不大看得起的,杭天瑾,不过是个风流公子哥儿,优柔寡断、性子绵柔,不是成大事的料。要不是只能借助于他,四夫人绝对不想与他们合作,幸好这样的人,日后也好拿捏。 “我明白,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你派个心腹给我传话就好。最近风声紧,我不好常常过来。”侧妃最受不得四夫人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他们是在接受她的施舍一样,明明是平等的合作关系。 晨光熹微,清白的光线透进窗户里,亮堂堂的。柔姨娘一夜未睡的模样,耷拉着头发歪在迎枕上,眼圈又黑又红,皮肤蜡黄蜡黄的,呆呆地盯着窗外看,双目无神。 对少夫人下手?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她难不成没有想过,但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少夫人的手腕她不是没有领教过,尤其如今四少爷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少夫人了,她若是这个时候往上撞,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她不动手,也逃不过一死的下场。 她一个姨娘,无权无势,不得少夫人信任,凭什么下手?这边命令她,那边逼迫她,她们以为她愿意像现在这样吗,做了妾室的名头,不过是守着活寡。怪她没本事勾住四少爷,那也是因为少夫人狐媚的本事大,她们比起来简直差了不少一点半点。 她们要是自己有本事,为何不自己动手,非得逼着她,还不是不得机会嘛,凭什么她就必须赔上自己的小命,去和少夫人斗,她们最后拣现成的? 与柔姨娘同样一夜没睡的,还有对房的雪姨娘。她本来的任务只是迷惑四少爷就好,现在四少爷那边行不通,就要走少夫人那一步。天知道这里边该有多少危险?何况少夫人与她无冤无仇,甚至对她不算差,她或者有一点嫉妒她,但并不想害了她,她下不去手。 可是,家中的亲人,一个个等着她,她等得他们却等不得。 随后的日子,柔姨娘倒是往凝霜院请安去得很勤,雪姨娘仍如先前一般。 而王妃再次病倒了,似乎是连着两日伺候魏平侯老夫人累着了,而且一病不起了。府里之事居然全压到了风荷身上,风荷有孕在身,又要料理繁重的家事,她自己还罢了,看得太妃杭四急坏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风起云涌(下) 上回文说到王妃病倒,风荷依然撑着有孕之身独理家事,看得太妃杭四心焦不已,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能接手了风荷手中的事务。最后还是风荷想到了法子,她邀请了五夫人与杭莹一同协理家事,五夫人管家可是一把好手,只是平儿低调些不愿逞强,杭莹跟着王妃学了一点子,而她又与风荷交好,干得更加用心了。 如此一来,她们三个人倒把个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任是谁都挑不出一点错来。尤其现在把杭莹拉了下去,旁人只会夸风荷这个嫂子做得好,知道教导弟妹们。王妃也不敢从中使绊子,毕竟牵涉到女儿的声名,杭莹又是即将出嫁的人了,不能传出一丁点不好的传闻。 王爷闻言,对风荷这个儿媳妇越加看得顺眼了,深以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天渐渐冷了下来,小丫鬟们走路都匆匆忙忙的。 这日午间,太妃照例赏了一份例菜命人给风荷送过去,是炖了几个小时的珍珠母鸡汤,太妃自己舍不得喝,想要给风荷补身子。晚梦领了这个差事,她是太妃身边的大丫鬟,行事妥帖,温柔敦厚,端惠忙时都是她去风荷那边走动的。 她穿着青哆罗呢对襟褙子,将汤装进了保温的黑陶盅里,放在深红色的小提盒里,携了往凝霜院去。 出了太妃院子的后门,走在青石的甬道上,前段时间的积雪慢慢化去,阳光暖暖地照在人的身上,晚梦不由抬了头看天色。 谁知竟是脚下一滑,身子往后边倒去,她心下大急,摔了她自己不打紧,若是把汤给洒了,那她如何向太妃交代。那样珍贵的珍珠母鸡,便是太妃自己都舍不得吃,特特叫自己送了来给四少夫人,还是看在她办差稳妥的份上。 可是旁边没有一点能抓扶的东西,她根本稳不住身形,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那个黑陶盅足够耐摔。 不料有一双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堪堪扶住了她,虽然不曾扶着她站稳,好歹减缓了她摔倒的速度,她是慢慢坐到地上的,提盒也好端端的放了下来。 晚梦忙回头看,却是一个略有些陌生的脸,是个俏丽可爱的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双眼笑眯眯的,两个小小的酒窝。 “多谢,你是?”她忙道谢。 小丫头搀着她站了起来,回道:“奴婢叫小翠,方才看到姐姐不小心摔了一跌,忙过来扶,可惜奴婢人小体弱,到底还是让姐姐摔着了,姐姐快试试看,脚上无事吧?” 经她这一提醒,晚梦才发现自己左脚痛得厉害,似乎扭了。她试着走了一步,便感到钻心的痛,登时眼圈都红了,却强自忍着。咬唇说道:“我叫晚梦,是太妃院里的丫鬟,奉太妃之命给四少夫人送例菜去的,我的脚怕是扭伤了。”她一面说着,眉间紧蹙,细细回想着这是哪个院里的小丫头。 小丫头关心地看着她的脚,不由说道:“原来姐姐是要去四少夫人那里,这可如何是好?偏偏奴婢人小,背不动姐姐。” 晚梦倒是不曾想过要这么个小丫头背自己,只希望她能帮自己去唤个人来,至少先把汤送过去。这个小丫头太小,而且一看就是对规矩不熟的,晚梦不敢叫她去送汤,生怕她不知道进退热闹了少夫人,不但害得少夫人生气还害她无端受罚。 这般想罢,勉强说道:“不如请妹妹去凝霜院叫个守门的婆子过来,我自有话吩咐。” 小丫头愣了愣,半晌扭着手道:“奴婢刚来了没多久,从没去过四少夫人院里。”她害怕的样子告诉晚梦她有些不敢去。 恰好从凝霜院方向远远过来一个人,瞧着也是丫鬟打扮,晚梦定睛去看,却好像是茜纱阁里的还有,叫什么梨素的。 那丫鬟不知要往哪儿去,看到这边的情形,就快步走了过来,正是梨素。她是认识晚梦的,忙行了一个礼:“晚梦姐姐好。” “你是梨素吧?这是要往哪儿去呢?”晚梦含笑问她,这个是大丫鬟,想来半点小事还是成的,主要是这个汤要趁热喝才最有营养,晚梦生怕耽搁久了,回头四少夫人连午饭都用过了。 “奴婢梨素,奉了雪姨娘之命去厨房要一个鸡蛋羹,正好从那边回来呢。雪姨娘近来胃口都不大好,只想吃点软糯的,姐姐这是怎么了?”她诧异地看着晚梦扶着小丫鬟站不住的样子。 晚梦略动了动左脚,发现还是疼得厉害,苦着脸道:“都是我太大意了,不小心扭了脚,能不能请妹妹帮个忙?” “姐姐请说。”梨素虽然清冷,不爱笑,但却给人一种可信赖的感觉。 “妹妹帮我把这个汤先送去少夫人院里可好?是太妃赐给少夫人的份例菜,很是珍贵,却因我耽误了这么久,如今只怕少夫人都在用饭了。”晚梦只想着快点将鸡汤送过去,毕竟少夫人也是梨素的主子,她不会不肯吧? 梨素瞥了提盒一眼,淡淡笑道:“姐姐请放心,奴婢这就去给少夫人送过去。姐姐在这略等一等,奴婢会告诉少夫人的,请少夫人使两个得力的婆子过来送姐姐回房。” 晚梦大是感激,笑道:“实在太谢谢妹妹了。” 梨素接过了小提盒,转身朝凝霜院而去,另一个叫小翠的丫头扶着晚梦站到了路边上,两人说着闲话。 晚梦问过之后方知这个小翠是柔姨娘跟前新来的丫头,做些洒扫的小事。 这般说着,又来了几个人,为首的还是纯姨娘,披着灰色大毛的斗篷。 晚梦与小翠忙给她行礼。 纯姨娘温柔地笑着,又道:“这么大冷的天,你们如何站在这里说话,怎么不进屋去?” “回姨娘的话,奴婢不小心拐了脚,正等梨素妹妹换了人来帮奴婢回去呢。”晚梦老实回答着,虽然纯姨娘在府里不受宠,甚至像个隐形人,但据说她和四少夫人院里的丫鬟关系不错,不好怠慢了她。 “梨素,她去叫人了吗?我看让我这两个丫头送你回房吧,免得你在这站得久了,着了寒气。”纯姨娘向来好脾气得很,又是个纯良的主子,不拿丫鬟当下人待。 晚梦想着这样虽好,但她还得等着梨素带回凝霜院的消息才成,不然回了太妃那边不好交代,就笑道:“奴婢多谢姨娘的一番好意,只是奴婢还要等着梨素妹妹回来。奴婢是来给少夫人送汤的,谁知半路出了这种事,正麻烦梨素妹妹替奴婢把汤送到四少夫人院里去呢,如今还要等她的回音。” 她的话不知哪儿吓住了纯姨娘,她脸色霎时变得雪白,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梨、素她给少夫人送、送汤去了?” “是啊,那是太妃赏给少夫人的上好的鸡汤呢。”晚梦不解纯姨娘这是何意,又说得清楚了一点。 她话音未落,纯姨娘就惊呼一声,也不跟她们打个招呼,也不扶着丫鬟了,猛地回头冲凝霜院的方向跑去。这样突然的举动吓呆了晚梦和小翠,两人都怔在了原地,倒是纯姨娘的两个丫头先反应过来,匆匆跟着跑了过去。 一路上,纯姨娘几乎忘了呼吸,只是没命地往前跑。 守院门的温婆子被她吓了好一跳,拦也不拦她,不及叫唤她已经飞一般冲了进去。院里的丫鬟都被她唬得不行,又不知出了什么事,忙追上前。 刚走了十来步,纯姨娘就震惊地看见梨素从屋里出来,她一把扑上前,死死抓着梨素的手道:“汤呢,你送过去了?” “是啊,姨娘有什么吩咐吗?”梨素脸色一变,很快镇定下来,眼神紧紧盯着纯姨娘的脸。 沉烟慌得手下一松,也不去管她,又跑进了屋子里,一面跑一面喊道:“少夫人、少夫人。” 风荷坐在花厅的圆桌前,一个人吃着饭,身上穿着洋红色的袄儿,脸比过去圆润了一些,气色颇好,白里透着嫩嫩的粉红。 外边的嘈杂声她已经听到了,眯着眼听了半晌,平静地说道:“把方才的汤舀一碗放在我这边,不要拦她,由她进来。” 沉烟忙指使小丫鬟盛了一碗汤,自己打了帘子给外边伺候的丫鬟轻声说了几句。就这一眨眼的工夫,纯姨娘已经闯了进来,她看见风荷微笑着捧了一碗汤,就要往唇边送,忙惊叫起来:“不要,少夫人不要喝。” 风荷眼角有浅浅的笑意,故作不满地问道:“姨娘大呼小叫作甚,这是太妃娘娘赏赐的,为何我不能喝,什么时候我的事情轮到一个姨娘来管束了。”她说完,又要将碗挪近了些。 纯姨娘双眼睁得大大的,小跑几步近前,口里喘着粗气,又不知该何从解释,最近竟然劈手夺过了风荷手里的汤,紧紧握在手里,整个脸涨得红红的。 风荷轻轻摆摆手,外面跟进来的小丫鬟陆陆续续退了下去,屋里只剩她们两人和几个贴身大丫鬟。 “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叫下人看了不少笑话咱们府里不讲规矩吗?念在你平日勤谨的份上,这一次我不与你计较。”风荷板着脸,似乎对纯姨娘的举动十分不满。 “我、不,婢妾,婢妾不少这个意思。婢妾,担心她们会加害少夫人。”她仿佛说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一般,重重舒了一口气,眼里都有了泪光。 第一百一十七章前狼后虎(上) 风荷抬头,略微扫了纯姨娘一眼,手指轻轻扣着桌子,似笑非笑地说道:“纯姨娘,我念你忠厚老实,不想驳了你的脸面,但你也该知道好歹。这可是太妃娘娘赏赐的东西,你这般说,是何居心?倘若叫人传到太妃娘娘耳朵里,还以为我不尊重呢。” 纯姨娘慌乱地摇头,她绝对不是怀疑太妃娘娘,偏偏着急起来就忘了怎生解释,倒是眼泪滚了下来。 风荷心知纯姨娘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也不逼她,只是暗暗对沉烟使了一个眼色。沉烟会意,上前挽着纯姨娘的胳膊按着她在地上的黑漆小杌子上坐了下来,口里笑道:“姨娘是什么人,我们世子妃娘娘心里最是清楚,从来都拿姨娘当自己人待,平儿还常教导我们在姨娘面前要恭敬些,万不可冲撞了姨娘。只是,姨娘方才的举动欠些稳重之处。这汤是太妃娘娘赏下来的,是梨素姑娘送过来呢,还热乎着呢。姨娘一惊一乍的,可是怀疑出了什么问题?姨娘若有疑问,自然也可以禀报世子妃娘娘,姨娘细想想,如今这个府里,还有谁能越过世子妃娘娘对姨娘怎样呢?”沉烟这是暗地里提点纯姨娘,消去她心里的防备心,而且暗示她这个府里若说有人能保住纯姨娘,只有风荷一人。 毕竟,风荷从前管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今时不同往日,世子妃娘娘,未来的王妃,要想保住纯姨娘一个小妾还是绰绰有余的。 纯姨娘自然明白风荷对她的照拂,不然她也不会违背自己一向的原则来出头,想着不免心理一急,忙擦干了眼泪。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在侯府风轻云淡的笑容里平静了下来,咬牙道:“世子妃娘娘,婢妾一时糊涂,还请世子妃娘娘不要怪罪。婢妾不是要中伤他人,也不是挑拨离间,婢妾是真的担心梨素她,她会加害娘娘你。” 她方才急切间忘了改口,如今经沉烟一提醒,也顺着改了过来。与其让世子妃娘娘无心被人算计了,她大不了拼着危险报答了世子妃待她的一片情意。像她这般的妾室,换了个厉害的主母,只怕都被人生吞活剥了,何况她不得宠。而风荷对她从不苛待,也不让其他姨娘欺到她头上,这样的好主母她怎么忍心看她受了陷害呢。 “娘娘,婢妾就与娘娘实说了吧。雪姨娘她,她不简单。” “哦,怎么不简单了?我看雪姨娘能书会画的,又是那般个好模样。便是咱们府里都不多见呢,可惜了。”娇柔的语气里微含了欣赏之情,让纯姨娘越发焦急。 她紧张地看了风荷一眼,小心翼翼说道:“婢妾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婢妾是指雪姨娘,她或许有别的心思。” 风荷仿佛吃了惊,认真地审视着纯姨娘,蹙眉说道:“纯姨娘,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说的,无中生有是大忌啊。知道的说你只是担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心搬弄是非呢。” “娘娘,婢妾所言句句属实,婢妾怎敢陷害他人呢。”纯姨娘知道她这样无端说一个人,难免不被人信任,就细细解释起来:“娘娘有所不知,去年八月里,是婢妾那个可怜的孩儿的忌日,不怕娘娘怪罪,婢妾就全实说了。婢妾时常想念他,得闲时就做了几件小衣裳,趁着他忌日让丫鬟偷偷带出了府去,找了个清静的地方给焚化了。记得那日雪姨娘的娘家人来看她,给她送了点中秋节礼。因雪姨娘分了点到我们几个房里,是以奴婢记得很清楚。我那丫鬟回来时在街上遇见了雪姨娘的几个娘家人,奇怪地发现她们没有回府复命,反而进了一家茶楼,不过一小会儿,四夫人身边一个嬷嬷也进去了,两边人进了同一间雅间。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分头出来。本来婢妾那丫鬟也是不在意的,只因她当时正好在对过的铺子里给婢妾买几色针线,便留意了一下。回头她与婢妾说了,婢妾起初也未放在心上。后来细想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雪姨娘的娘家人若认识四夫人,进府时就该前去拜访啊,为何等到出了府,又约人暗地里相见呢?而且婢妾冷眼瞧着,在府里时,雪姨娘与四夫人从无往来,两人就如陌生人一般,这也太诡异了些。所以,事后每次雪姨娘的家人前来探望于她,婢妾都会特别经心些。叫婢妾想不到的是,前几日晚间,雪姨娘出乎寻常的深夜离开了院子,因婢妾在端姨娘房里与她一同做针线,很晚才回去,恰好瞧见了。婢妾,也不是有心跟着雪姨娘的,只是婢妾心里害怕,偷偷去瞧了瞧,竟然看见她在后边的紫藤架下见了四夫人。当时,婢妾不敢细看,只隐约听到雪姨娘的声音不大高兴,甚至有点尖厉。婢妾怕被她们发现,忙急急回了房间。婢妾方才听说雪姨娘身边的梨素给娘娘送了汤来,生怕,生怕她会做出对不起娘娘的事,是以行事鲁莽了些,请娘娘见谅。”纯姨娘的脸色有种奇异的苍白,这些年,她在这个府里,跟个隐形人没什么区别,什么事只敢往心里放,不敢告诉任何人。别以为她纯良,就当她什么事都不懂,想要在这个府里过活,你可以不害别人,但不能没有一点防人之心。 经历了孩子夭亡一事,她已经学会了很多,知道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不会是没有缘由的,许多事你看着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往往最后可能置人于死地。 风荷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展眉而笑,耳畔的珊瑚耳坠发出迷人的光芒,她身上有一种别样的风情,足以使任何人为她痴迷的韵味。 纯姨娘的心一下子坦然了,她忽然间产生一个念头,或许世子妃娘娘本不打算喝梨素送来的汤,她其实就是在等自己这番话。 风荷似乎料到了她暗中的想法,对她频频点头,启唇笑道:“纯姨娘,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等你有勇气面对这些的日子。你究竟不曾叫我失望,你说的我都相信,当然我也清楚,你并非对我说了全部,我估计你明白的远远不止这些。但是,至少你在关键时刻想到了我,我很欣慰。” 闻言,纯姨娘苍白的鹅脸上泛出了红晕,确实,她有些羞愧,有些事她还是瞒着世子妃了。她几乎可以断定四夫人要雪姨娘对世子妃下手,但她不敢明言,毕竟知道的越多可能死得越快。 “你不必感到自责,你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又有什么错呢。不过,你放心吧,他日,不管你要离开这里还是像原先那般安静地过日子,我都会成全你,这点你不用担心。”风荷看得出来,纯姨娘有离开杭家的心思,只是不敢,毕竟有几个妾室能安安稳稳地被放出去呢? “娘娘……”一瞬间,纯姨娘哽咽难言,风荷对她,真的很好。 望着纯姨娘渐渐消失在毡帘后的背影,风荷长叹一声,这个人终于开窍了,而她也可以做点打算了。 云碧确实一门心思都在雪姨娘身上,想到雪姨娘要暗害自己的主子,她简直是五内如焚,恨不得立时去把茜纱阁给烧了,当即主动请缨:“娘娘,让奴婢去把雪姨娘带来吧。” 风荷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含着笑,沉烟亦是笑了起来。 两人把云碧笑得不明所以,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仍是很气愤地说道:“娘娘,你们笑什么?莫非你这次还要饶了那个雪姨娘不成吗?”云碧很是看不惯雪姨娘那副故作清高孤傲的样子,左右是个小妾,非得摆出正室的谱来,当真那么有志向就别来给人做妾啊。 沉烟叫来小丫鬟撤下了饭菜,并嘱咐道:“熬点鸭子肉粥,娘娘午饭吃得少,歇了午晌之后再用。” “你们都存心欺负我。”云碧看着沉烟只顾干活不理她,风荷只在一旁抿嘴笑,觉得自己完全被忽视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哪儿欺负你了?自己不长脑子,还敢怪到我们头上。”沉烟瞪了她一眼,这个云碧什么都好,就是头脑直了些,从来不会转弯,偏她遇到外人的时候往往会变得精明起来,真不知怎么生的。 “我、我、哼。”云碧一时语塞,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风荷看得大笑,起身走到炕上,靠着炕桌笑道:“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这点都看不出来。你自己回想一番,梨素来了之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这话说得云碧发懵,果然回忆起方才的情景来。梨素进屋之后,没说什么啊,只说晚梦扭伤了脚,正好遇见她托她将鸡汤送过来,请娘娘趁热用了,可是大家的一番心意呢。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瞅着提盒里的盅子,似乎没喝过鸡汤,舍不得。不过,要说起来,她确实有些不大对劲,好似,好似比往常要热情些?她是个清冷的人,和谁说话都板着一张脸子,活像欠了她钱似的,难得这般温和,还笑了。记得梨素从前来给娘娘回话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讨好的表情啊? 这是不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奸计得逞,高兴的?云碧左右想不明白,耷拉着头瞅着脚尖,指望着风荷与沉烟能给她解惑。 第一百一十七章前狼后虎(下) 炭火烧得热热的,偶尔传来荜拨荜拨的火焰爆破声,温暖的气流将一株兰花催得含苞欲放,散发着温柔的甜香。 沉烟看小丫头收拾好了,自己倚着熏笼烘烤衣裳,嘴里笑道:“梨素这是暗示我们呢,她往日里待人都是清清冷冷的,乍一热情起来,不是明摆着要引人怀疑嘛。而且几次三番提到这鸡汤是大家的心意,这明明是太妃娘娘赏下来的,和别人什么关系,莫非里边有什么猫腻?你呀,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她是有心给我们报信呢。” 云碧听得一愣一愣的,梨素可是雪姨娘的丫鬟,雪姨娘是世子爷的妾室,满心指望着重得世子爷的恩宠,她身边的丫鬟会与她们示好?她很是不解,又有点不信,便拿眼觑着风荷。 风荷换了一个姿势,歪得更舒服一些,闭着眼养神,口里徐徐叹道:“雪姨娘如此,只怕是受了胁迫的,有人逼得她不得不对我动手,但她自己又不大乐意,便明着对我下手,暗地里又想法子提醒我们,倒是让她费心了。” 雪姨娘会对主子下手云碧能想明白,但要说她暗中示好,她真有几分不信。难道她不想得到世子爷的恩宠了,难道她打算投靠娘娘了?云碧嘟着嘴,反驳道:“娘娘如何这般肯定,我看雪姨娘就不是个好东西,装得多么高贵,其实还不是一个下人。她既然愿意给人做妾,就不要再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女才子,我是最看不惯这种人的。” 云碧性子直爽,尤其不喜雪姨娘这种故作清高的人,动不动来个风花雪月,自以为多有才似的。是以啊,她自己是打定了主意不肯给人为妾的,宁愿一辈子只当个丫鬟。 “各人有各人的脾性,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不用看她不顺眼。好歹她是无心害娘娘,那对我们而言就是个好消息,不然咱们只怕又要多一个敌人了。”衣服被熏得又香又软,沉烟一面打叠着,一面抬头感叹了一句。 “照你这么说,她还是个好人了,从前都是我错怪了她,那我可得与她致歉。”云碧呐呐地问着,她是个知错能改的人,不会觉得这是件多么抹不开脸面的事。 窗外,明亮的冬阳透过纱窗映在风荷脸色,朦朦胧胧的,凝脂白玉一般,甚至能看到细软的绒毛。她揉了揉额角,摇头道:“非也,人不是只有好坏之分的。雪姨娘如此做,却不代表着她就没有别的心思,她就是个好人了,她只是计算得失比较精准而已。” 这话说得云碧愈加玄乎了,她一屁股坐在脚踏上,托着腮蹙眉道:“好娘娘,好姐姐,你们就教会了我吧,再这么下去我就要被你们绕晕了。” 风荷二人扑哧笑出了声,握着帕子揉着肚子,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半晌,方渐渐止了,风荷扬眉说道:“你听纯姨娘的说词,想来应该猜[ 宝 书 网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b a o s h u 7 .cOm]到了是四夫人要挟的雪姨娘。她凭什么要挟雪姨娘呢,定是雪姨娘的家人了,雪姨娘之父是凤阳县令,那里属江苏巡抚管辖之下。江苏巡抚是什么人,不就是七少爷未来的岳家吗,是恭亲王一手提拔上去的。若江苏巡抚暗中动点手脚,小小一个凤阳县令能受得住,只怕江家满门都不会有好结果。为了家中亲人,雪姨娘被四夫人所要挟,进了府,当了妾,就为了能在你们爷身边安一颗棋子。可惜,这颗棋子的用处已经不大了,与其白白浪费了这颗棋子,四夫人宁愿孤注一掷,用她来换我的命。雪姨娘虽孤傲了些,却是个明白人,她早就想到了四夫人的打算。她既不想给四夫人当了替罪羊,又不忍看到亲人出事,只得明着答应对我下手,背地里却来了这一手,不过是不想我会拿她出气而已。” “娘娘这样说虽然说得通,但奴婢觉得雪姨娘难道一早就猜到了这个计谋定会失败吗?倘若咱们一个不留神被她得了手,那她不是比现在更好吗?”云碧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咒风荷吗? 沉烟气得咬牙戳着她的方向,骂道:“你真是糊涂,连这种话都敢胡说,我看你还不如浅草几个小丫头呢。” “我,我错了,娘娘,奴婢万万没有别的意思,奴婢一时嘴快,还请娘娘责罚。”不用沉烟骂她,云碧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风荷。 风荷摆了摆手,笑道:“你也不用喝斥她,她就是这么个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我知道没什么恶意。不过,在外人面前可得小心了,不然非有你一顿好打。她当然清楚计谋会落败,因为以我眼下行事的谨慎,如何会去喝她手下人送来的东西呢?再者,她或许并不想用这样的法子对我下手吧,因为如果此计成功,谁是最后的替罪羊呢,只有她了,四夫人那边或许会毫发无伤。因为以她家人相要挟,她根本不敢招出四夫人来,她何必行这招损人不利己的险招呢?” 云碧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还真如娘娘所说,那汤再珍贵,经过梨素的手,咱们几个也不敢给娘娘用。她白费劲一场,还不如主动向娘娘示好,一不小心娘娘善心大发,还能帮她一把呢。” “这话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要帮她。”风荷懒懒地伸了一个腰,嘟囔着。 “什么?娘娘,奴婢不敢是说着玩的,你不会当真帮她吧?再怎么说,雪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呢,她还是,还是世子爷的妾室呢。谁知日后她得了势,会不会倒打一耙。”虽然经过风荷的解释,云碧对雪姨娘的感觉还是好不起来。 风荷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玉镯,眼神晶亮,莞尔笑道:“就因为她是你们世子爷的妾室,我才更要帮她,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沉烟拍了拍手,抚了抚发髻,笑道:“娘娘,叫奴婢说你什么好呢,若说娘娘是个善良的人吧,有时做的事不坏却足够叫人恨不得死了算了;若说娘娘是个坏人把,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坏人。” 听了这话,风荷频频点头,口里赞道:“还是沉烟解我的心意啊,不愧我拿你当姐姐待呢。别看雪姨娘这次示好,最近又安分,其实她心底里还是不服气的。一个那般高傲的人,要让她心甘情愿承认自己输了,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她向我示好,或者正有这层意思,表明她对我也是有过帮助的,让我不能小看了她。而我,自然要礼尚往来一番,她救不了的人,我偏偏要给她救了。让她满心欢喜的同时,苦涩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是让雪姨娘彻底打消念头最后的方法。”她说着阴冷的话,面上却是笑意盈盈,仿佛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洒在人的心上。 云碧听得一个哆嗦,颤声道:“娘、娘,那个小丫头既然不是很坏,你为何还要这般折辱她呢?” “我只是想教会她一个道理,傲气是要有底气支撑的,不然她的傲气终有一日会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而我,更想让她放手,有些人不是她可以肖想的,何必白白赔上自己的青春呢?”风荷平静地坐着,浑身上下却闪现出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凌厉。 “那个,这个,我还是下去给小爷做衣裳吧。”云碧觉得自己修为有限,不敢跟风荷这样的腹黑说话,她还是安安分分当个丫鬟的好。她心下暗自感叹,幸好她一向忠于主子,不然只怕被卖了还欢欢喜喜给风荷磕头呢,她浑身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风荷与沉烟看着云碧落荒而逃的身影,都好笑地拍着手。云碧的确是个难得的,在这样的大宅门里勾心斗角这么久,居然没失了本心,以她的美貌还能平平安安活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事后,有丫鬟回报说晚梦摔跤的地方有一小块薄薄的冰。雪早被扫开了,都化得差不多了,人来人往的青石甬道上,会有残留的冰,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风荷并不难据此事拿四夫人怎么样,不过她借机将府里几个四夫人安插的人卸了下去。她不仁她也不义,谁活该被人陷害呢。只是,不知整个夺位大战中,四老爷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形象。 阴冷的风顺着脖子簌簌灌进人的衣服里,杭天曜拉了拉深灰色的斗篷,策马飞奔而回。他近来已经很少出远门了,这次却不得不去,好在不远,快得话两天就能打个来回。 飞驰的马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乌黑的街上传来巨大的回音,有那小门小户的赶紧闭了门窗,生怕一个不慎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这个时间,敢在安京城大街上奔驰的,能有几人,必是皇亲国戚了。 正要拐进杭家所在的街上,路口拦了几个人,杭天曜忙拉住马头,骏马腾起四蹄,嘶吼一声。 定睛细看,却是萧尚。 杭天曜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人家急着赶回去看娘子呢,这个人没事半夜里出来找什么麻烦。他摸了摸被风吹红的鼻子,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事,值得你大半夜堵着我。”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城里来了一个歌妓,一曲醉红尘一日之间轰动全城,几乎京中已经无人不识她了,引得多少王孙公子要为她赎身。”箫声披着黑色的斗篷,整个人掩映在暗夜里,越发显得冷酷。 相比起来,杭天曜却给人明朗之感。他不解地拉了拉马缰绳,说道:“这算什么事,难不成你也要给人赎身,想要我帮忙?不用吧,以你萧尚公子的声名,小事一桩。还是你不好意思,要我替你出面呢?” 萧尚冷冷扫了他一眼,撇嘴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无聊呢。那歌妓不肯赎身呢,指明了你去才肯离开那个地方,还说……” “还说什么?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吧,敢点我的名。”杭天曜语气不善,这种投怀送抱的女人多了去了,他可没工夫应付。 “哼,还说人家五年前曾是良家姑娘,被你所骗失了身,丢了魂,最后却落得一个始乱终弃的下场。这次回来,就是要找你重叙旧情的,我看你是脱不开这个包袱了。”萧尚也不知真假,这表哥,一不小心做出那种事来,也不是没可能,风流成性啊。 杭天曜被惊得咳嗽了几声,瞪圆了眼睛,怒道:“混账东西,当爷好欺负啊。她既敢来,我就要她有来无回。” 萧尚对他的表示勉强满意,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可能不知,那歌妓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呢,你到时候当真把持得住,不会着了人家的道?” 这分明是侮辱杭天曜嘛,他很是不满地瞟了萧尚一眼,拉住马头绕道而行。 “喂,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人家已经将拜帖送到表嫂手里了,扬言过几日要登门拜访呢。” 萧尚非常好心地又加了一句。 吓得杭天曜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再不敢耽搁,一路呼啸而去。 凝霜院的院门还开着,屋里为他留着灯,杭天曜的心一下子暖和起来,他就知道风荷是不会相信那些的,他快步奔了进去。 风荷坐在美人榻上做针线,含秋与青钿在一旁伴着,红烛高烧,照得屋里分外亮堂。 杭天曜一把将斗篷扔到椅子上,大步上前,将刚站起来的风荷紧紧抱在怀里,喃喃道:“娘子,想死我了。”他说着在她粉颊上重重亲了几口。 含秋与青钿忙假装收拾针线簸箩,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风荷攀着他的脖子,笑得异常璀璨:“路上冷不冷,先吃点东西吗?炉子上也有热好的饭菜。” 杭天曜忙把她放开,退后了一步,懊恼地说道:“瞧我,高兴傻了,身上全是冷气,倒把你也给冻着了。你快坐着,我先梳洗一番,咱们再说话。” “去吧,都备着热水呢,身上暖和了才好。”风荷点点头,推着他往净房走。 杭天曜忙止住了她,示意她继续坐着就好。 风荷也不坚持,看着他进了屋。 不过半刻钟,杭天曜就换了烘烤过的家常衣裳过来,头发半披在肩头,抱了风荷坐在自己腿上,捧着她下巴笑道:“唉,才走了两天,我就想你想得心都痛了,日后要我怎么活啊。” 风荷靠在他肩头,凝眸笑道:“我却不知你是想着我呢,还是享乐去了。跟我说说,京城名动一时的歌妓是什么滋味?” “胡说。”他嘟囔了一句,攫住她的红唇,拼命吮吸着,直到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眼里满是笑意:“什么歌妓美人,在我眼里,还不如娘子一根头发呢。宝宝这两日有没有听话?他要是敢闹他娘亲,回头我就把他扔给祖母去。” “净说孩子话,祖母多大年纪了,你好意思叫她给你照顾孩子。何况,他乖着呢,一点感觉都没有,除了嗜睡。”风荷顺着杭天曜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肚子,脸上笼着一圈温馨的光环。 杭天曜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腰身,慢慢亲吻着她的耳垂,脖子,口里迷迷糊糊说着:“他现在就搅得他父亲娘亲不能安生,出来后不把他远远打发走,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他的话说得风荷红了双颊,她清楚杭天曜话里的含意,竟然觉得有点急切的渴望,想要他给她再多,便连声音都带着蛊惑,低低呢喃:“别,你先吃点饭吧,回头再说正事。” 杭天曜想想,真有几分饿了,算了算时间,三个月已过,晚上是不是可以了?这般想着,看着风荷的眼神里就带了火,风荷登时觉得热辣辣的,便回瞪了一眼,唤丫鬟伺候用饭。 都是杭天曜爱吃的饭菜,他今儿一天,为了尽快办完事情赶路回来,一共只吃了两个馒头,这回当真饿得紧了,狼吞虎咽起来。风荷忙给他盛了一碗热热的老鸭汤,命他先吃了,暖暖胃,才许他吃其他的。 杭天曜整整吃了一碗粥,两碗饭,把五六个菜一扫而光,最后又痛喝了一碗汤,才满足地放下了筷子,握着风荷的手道:“娘子是不是觉得我吃相难看得很?” “怎么会,你吃得香,我看着欢喜。”风荷一面招呼丫鬟撤下饭菜,一面笑语。 “平儿看娘子吃饭,都是斯斯文文的,一小口一小口,真好看。”俗话说,饱暖思淫欲,杭天曜忍不住摸了摸风荷细腻的粉颊,手上留有余香。 风荷微微侧了头,嘴角含着笑意:“我如何与你比,你是饿了,我每日坐着,行动都有人伺候,难得会觉得饿。” 杭天曜点了点头,不当回事地笑道:“可不是,我们在外边时,有时一天都吃不上一点东西,偶尔吃顿好的都禁不住粗手粗脚。何况家里的饭菜原比外边的好吃。” 想到他那么小的年纪就接手了老王爷的责任,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要时刻提防别人的暗算,忍受那些流言蜚语,的确不容易,她不由得红了眼圈,忙假装说话掩饰过去:“事情都办好了?” “放心吧,都好了,余下一点小事他们自会解决,我太想你了,一定要在今儿赶回来。你还好吧,有没有人欺负你?”他扶着她起身,陪她坐到梳妆镜前,给她卸下钗环首饰。 风荷从铜镜里看他略显疲惫的身影,想要不告诉他,又知有些事瞒不住,而且反而害他担心,便细细将雪姨娘一事叙述了一遍。 杭天曜听得气怒无比,眼里闪过杀意,碍于在风荷面前,忙掩了下去,淡淡说道:“她既敢对你下手,就别怪我不念旧情。”四夫人是该死,但雪姨娘同样留不得,留着总是个心腹大患。 风荷转过身,握紧了他的双手,笑道:“这事怪她不得,她也是迫不得已,何况并不曾当真做出什么来,不过是做戏给四夫人看而已。我不管她是恨我还是怨我,我都要救她,所以,你要帮我。” 这个问题上,杭天曜真不想姑息了,免得以后人人都有样学样,但他又不舍直接反驳了风荷,只得说道:“此事我再想想,她只要存着自己的小心思,对你的安全就不好,你何必非要救她呢?救了她也不会念着你的情儿。”他哪儿想到风荷肚子里的弯弯绕呢。 风荷抿了抿嘴,不乐地道:“你是不答应了?总之我一定要救她。夫君,相公,你就答应我吧,我也不是烂好心的人,我不过是想她本心不坏,但性子可恶了些,我想刹刹她的锐气,让她主动求去。” 杭天曜听得汗颜,他的娘子真是太黑了。杀人没什么了不起,却要一个那样高傲的人自动服输,雪姨娘倒该真被人好生修理一番,他心下已经赞同了风荷的做法。 只是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容得浪费呢,一定要好生利用一番。便假作板了脸,佯怒道:“那不是太便宜了她嘛,何必为这么个人费神。” “话不是这么说的,雪姨娘在四夫人阵营里不知是什么资历,倘若她知道的事情不少,咱们不是多一个帮手吗?让他们自己从里边溃烂起来,才是最好的打击对手的方法。”风荷说着,却是有点好笑,四夫人真不是什么聪明人,手下没多少一心一意为着她的人,靠着合作、要挟,她以为能走到几时?即便是合作要挟,也要对人付出一定的真心啊,不然有人开出了更加诱人的条件,人不是都跑了吗? “你说得很有点道理,不过娘子,你知我是万分厌恶她的,恨不得杀了她呢。你想留她一命,是不是要补偿我什么?”他抱着她,身体开始发烫,火热的唇贴在她唇上。 风荷再一次被堵得喘不过气来,轻轻发出了呻吟之声,身子软软地靠在杭天曜怀里,贴紧了他。 杭天曜当即抱着她到床边,小心翼翼将她放平稳了,慢慢褪去自己的衣衫,然后一骨碌爬上床,挨着温香软玉。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迎头痛击(上) 烛影摇红,橘红的光晕打在帐幔上,打在高高的柜子脚下,打在绯红的纱窗纸上,屋子里到处都是朦胧而暧昧的气息,其间夹杂着叫人耳红心热的旖旎吟唱。 乌黑的青丝散开在绯色的迎枕上,楚楚动人的娇柔身躯,让杭天曜一次次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紧闭的双眸,唯能看见颤动的卷曲睫毛,粉唇微肿,泛着柔润的光泽,越发诱人。小小的眉心时而蹙起,时而舒展,时而沉迷。她喉间被挤压出来的破碎低吟,难以成调,却是世上最优美最魅惑人心的乐章。 杭天曜抱着她丰满的臀部,尽量缓慢得动作,口里呼出粗气。 “娘子,我,我要你。”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似美酒,却比美酒更要香甜,又似大提琴,却比大提琴欢快,带着致命的情欲。 风荷别着头,羞怯地睁开眼,将一双玲珑的美腿缠在他腰间,纤细的手指搂着他的头,眼里荡漾开热烈的罂粟花。 他顺势埋首在她越发丰挺的胸前,用他的牙尖去挑逗她的极限,他喜欢听她在他身下婉转不能自己的妩媚声音,却常常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喷薄而出。 那仿佛攀上九重云霄,抓到天边的云彩的眩晕之感,使她不由呜咽出声,她一口咬着他健硕的肩,让自己的shenyin吞没在他身体里。 他不断亲吻她脸上的残泪,不断挑逗她的敏感,他溺毙在她的缠绵悱恻里,甚至不愿去攀扶救命的浮木,只愿与她生生死死。 她靠在他胸前,无力地瘫软在他身上,甚至不管自己的曲线贴在他身上,口里急促喘息着,一条腿搭在他腿上,让自己就此沉醉。 杭天曜轻轻拍抚着她,帮她平息方才的情潮,而自己却发现他还是觉得不够。但他也知如今不是从前,他不能那般放纵,只得强自压抑着,伏在她耳畔笑道:“娘子,你这般拈着我,莫非是为夫给的还不够?” 风荷抬起手欲要打他,最后竟是无力地垂在他身上,发出软糯的声音:“你坏死了,人家不行了。” “娘子,别人都说这是、、、”他的声音消失在淫靡的夜里,只知风荷腾地红了脸,气恼得一口咬住他的凸起。 “不要,娘子,我往后再不敢说了。”她其实并没用什么力气,他也不是觉得痛,而是太过刺激,激得他身子紧了紧。 风荷眯着眼放开他,小小的唇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才道:“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娇嗔里带着引诱。 杭天曜握住她的手放在怀里,往她耳边吹着气,邪邪的笑着。 风荷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忙绷起了心弦,谨慎地问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趁早告诉我,好多着呢。” 杭天曜揉捏着她的粉色蓓蕾,诞笑着偎到了她脸上,低低说道:“娘子,其实,你身子不方便,咱们还可以有别的法子吗?就看娘子愿不愿意了。” “什么法子?难不成你想去她们房里,哼,你爱去便去,我还会拉着你不成。”风荷赌了气,欲要挣扎开,可是全身被他固定住了,半点也动惮不得。 “我可不是那种人,我只要娘子一人而已。说了你可不许生气,不许不理我。”杭天曜一步步引诱着,生怕回头风荷翻脸不认人。 风荷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便试探着:“那你先说说,我看可不可行,果真可行,大不了随了你罢。”坏杭天曜,若敢打不该的主意,休怪自己不客气。 杭天曜却是被身体冲昏了头脑,放开了胆子,小声问道:“娘子,你不方便,不如帮我吹吹吧,那个没关系的。” 他最后一个字未及说完,关键地方已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风荷柳眉倒竖,涨红着脸,半日怒道:“你想得美,我才不要。” 她虽然有些生气,但语气未尝没一点松动,杭天曜打算忍着痛,继续做一番尝试:“娘子有所不知,这是夫妻之间正常的,旁人也这样啊。娘子不要害羞,咱们试试何妨?” “杭天曜,你敢再说,小心我生气了。”风荷一时间简直无法接受杭天曜这么无耻的念头,心里把男人骂了一百遍,都是好色之徒。 杭天曜决定循序渐进,不急于一时,便就此作罢,讨了饶,哄着风荷乖乖睡下。 谁知风荷白天睡得多了,晚上精神很好,想起白日之事,不免气上心头,揪着杭天曜的耳朵质问道:“你给我老实交代,那个什么姑娘是怎么回事,你当真招惹了人家,又抛弃了她?”提起这个,风荷真是又气又怒,什么女人,竟然敢讹到她的头上,还这般不要脸,一个妓女也想登堂入室,真当她是泥捏的性子。 杭天曜立马紧张起来,再不敢心猿意马了,认真得发誓:“娘子,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嘛,我怎么可能看上那样的女人,白送我我还嫌脏呢。无非是想挑拨我俩的关系,好浑水摸鱼,娘子,咱们可不能把机会给了他们,让他们一个人唱戏去。” “你的话当真,倘若被我查出一点不实之处,小心我不客气啊。”风荷警告着,又道:“你以为你不理会人家就能算了不成,过几日还要来咱们府上耀武扬威呢,我看你很快就会成为京城的香饽饽了,人人开口就歌杭四少之风流韵事。” “不怕,他们连这样的歪主意都出了,说明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不经打。咱们只要略微弄点手段,管保他们自乱阵脚,到时候咱们又有得戏看了。”皇上那边,已经掌控了形势,就等一个合情合理的机会一举歼灭了太皇太后和恭亲王一党,由着他们蹦跶了这么久,他们便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呢,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颗棋子,助他收拢皇权。 现在,他们要做的,不过是逼急了他们,狗急还要跳墙呢。 “那就好。对了,你看四叔和四婶娘感情如何,真有下边说得那般相爱?”风荷对这一点保留怀疑,怎么看四老爷也不是那样重情重义的人啊。 杭天曜蹙眉回想着,慢慢说道:“我看不尽然。只怕一个是惧于恭亲王之势,一个是希图将来可能的泼天富贵,实际上不见得有多好。要知在四夫人进府之前,四叔身边有两个房里人的,四叔是个爱附庸风雅之人,身边所用之人也通文墨,据说颇得他喜爱呢。后来四夫人进府,那两人就被打发了,都不得好结果,我听那意思,当时四叔心里是有点怨恨的。 何况,外边有关于四叔惧内的传闻,以四叔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加上他的强硬性子,应该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如果有人背后推波助澜一番,不怕闹不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啊,他们两个人独自面对府里那么多敌人,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内斗呢,能省了多少心力。你看蒋氏与王妃、蒋氏与五弟、二夫人与袁氏,不都是风荷利用得好嘛,让他们互相牵制,互相消耗实力。 风荷翘起了嘴角,抚弄着杭天曜的眉毛:“我心下已经有了个大致的轮廓,就不知能不能实现,还要你帮忙呢。” 杭天曜满意的亲了亲她,好一个厉害的娘子,怀着身子还要料理家务,还要对付外边的明枪暗箭,还有心思谋划别人,亏她生了几个心眼。 风荷躲了躲,娇笑道:“别闹了,跟你说正经事呢。马上就是七弟的婚期了,按说三嫂刚丧,七弟等几个月也是规矩,但不知是四婶娘忘了通知那边呢,还是根本不在乎,徐家那边已经发嫁了,据说这几日呢就到京城了。我命人打听了,徐家小姐小时候来京时,也有人见过,都说是个厉害的姑娘,行事稳重,口齿伶俐,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要是她们婆媳俩联手,只怕咱们有的饥荒打。是以,我要先下手为强,让他们先斗起来,自顾不暇。这个嘛,就从四叔下手吧,四叔可是四婶娘最在乎的人,四叔出事,管保四婶娘连亲儿媳妇都容不下。”风荷斜睨着杭天曜,风情万种,好似深夜里魅惑人心的狐仙,叫人疯狂的同时给人致命的一击。 杭天曜听得冷汗涔涔,他再次对天发誓,他一定不敢惹着了风荷,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撞在风荷门前,当了糊涂的死鬼。 “那个,娘子,你看着办吧,有什么需要我的开口就是了。”杭天曜认为自己够黑了,隐藏了多少年,可是比起风荷,他还真不够她玩儿的。 “怎么啦,怕了?知道怕就好,还是有的救的,你要敢欺瞒我什么,我还有更好的礼物送给你呢。”风荷妖媚得笑倒在他怀里,引得杭天曜真想把她一口吞下去。 她随即抬起头,将头发捋到耳后去,正色道:“此事有一定难度,爷,你要帮我将徐家小姐身边陪嫁的人打听得清清楚楚,看看哪个最好利用,一定要在他们大婚之前布局好。” 杭天曜亦是认真得点点头,笑道:“小事一桩,你等着瞧好吧。对了,大哥大婚的日子也不远了,咱们备了什么礼物吗,可不能薄了。”这年底,成亲的人真不少呢,他们有得忙了。 董家那边已经一切准备好了,就等着迎娶的日子,风荷笑道:“都妥当了,我还会亏待了自己娘家不成,只要你不嫌弃我把家里搬空了就成。” “那有什么,你娘家把你这件稀世珍宝给了我,拿什么去我都乐意。”杭天曜说着紧了紧自己的胳膊。 夜色深沉,一晃眼就是三更天了,两人赶紧歇着。 果然,三日后,徐家除了徐老爷一众人等都进京了,专为女儿送嫁。徐家在京城原有一座三进院子,虽然小些,但前段时间翻修过,住着很是舒服。 徐夫人、徐小姐长兄长嫂、徐小姐堂弟、徐小姐一个族叔,还有几个亲眷,都跟着来了,热热闹闹的。听人说徐家的嫁妆船只有整整六艘呢,都是中等大小的,这得装多少嫁妆啊,而且,他们京城的这座三进院子也是给徐小姐做陪嫁的。一时间,这段婚事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大事。 江南一带讲究十里红妆,都极重脸面,何况是徐家这样的世家。 他们族里也有人在京城为官,虽然不及徐老爷位高,但也是荣耀。 如今先说徐家进京的消息传来,四夫人难得兴头头去给太妃请安,露出想要给徐家办一个接风宴的口风。 一般风俗规定,两家大婚前是不应见面的,但京城向来是个开风起先的地方,对这些倒不如偏远地方守得严谨。再者徐家在京城毕竟势单力孤,四夫人想要借此抬高徐家的身份,给徐家脸上贴金,也未尝不可。 太妃对此事不是很热心,但四房里的事她一般都是不管的,由着四夫人自己去闹。四夫人可是恭亲王府的女儿,能把她这个太妃当婆婆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她何必驳了人家的面子硬要做个坏人呢。 “这些,你们自己拿主意吧,不用样样都回给我。王妃病了,到时候你请你五弟妹、老四媳妇、小六媳妇一块去陪陪客也行,只要她们抽得开身。”太妃说得随意,但四夫人的脸色变了变。 依四夫人的本意,想要王府出面去请人,但太妃这般说,摆明了让他们以四房的名义相请,不然不会说出让风荷去当陪客的话来。她心下不大满意,但太妃话都出了口,不好反对,只好勉强笑道:“儿媳多谢母妃好意,若是母妃到时得闲,也去坐坐散散闷。” “这是自然,日日闷在屋子里,正想出去走走呢。那你快去准备吧,定的明天还是后天?”太妃满脸的笑意,似乎对这个儿媳妇相当满意。 “母妃看,明天如何?”其实,四夫人都吩咐人下去准备了,约的明天,来询问太妃的意思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反正她清楚太妃一般是不会插手他们房里的事务的。 “好啊,徐家是重规矩的人家,咱们可不能怠慢了。行了,你去忙吧。”太妃摆摆手,显得有些疲倦的样子。 待到四夫人去的远了,风荷才进屋来,其实她到了一小会,但不想理会四夫人,就避了一下。 太妃笑着拉她坐,磨挲着她的手问道:“穿的太少了,要过来坐马车就好,一路上吃了冷风倒不好。老四呢,成天不见他人影,他若是欺负你了,你可要回给我,我替你打他。” 外面的传闻早流进了王府里,太妃不可能没听过,又怕风荷吃心,便不多提。只是这些日子来,常常少见那宝贝孙子,心里也有几分急了,生怕孙子不知好歹,又犯了左性子,那可麻烦大了。刚刚立为世子,便传出这些谣言,脸上终究无光。 “几步路而已,多谢祖母关爱孙媳。世子爷好着呢,因为当了世子,外边的应酬难免多些,想来过段时间也好了,不过每日到了时间都会回来的,而且喝酒也控制着量呢。”风荷笑得很温婉,整个一贤妻良母的模样。 太妃越看这个孙媳妇越满意,觉得是她几十年来,儿子媳妇、孙子媳妇里边第一得意之人,真是杭家之幸啊。她笑着看了看风荷的肚子:“那就好,这都快腊月了,王妃的身子还不好起来,我真是忧心呢,难不成让你挺着个肚子料理过年一事不成。哎,你五婶娘虽好,到底不是长房的人,很多事不好开口;你五妹妹年轻,脸皮薄,自重身份;你三婶娘大嫂更不成,实在是为难你了,孩子。” “祖母万不要这么说,这些还不该是我做的。母妃身子不畅快,做媳妇的不能在她跟前侍奉汤药,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能为她分担家事了却她的后顾之忧,也算我的一片孝心吧。而且五婶娘、五妹妹都是好的,真正要我做的事没几件,都是她们在忙。”风荷忙道。做个好媳妇谁不会啊,她可不会叫人挑出一点错来,动不动就要拿她世子妃的身份说事,也不嫌烦。 祖孙二人在房里说着家事,倒也能打发时间。 第二日,徐家一众人等都上门拜访来了,只有徐小姐和几个亲眷不曾前来。 徐夫人有江南女子常见的娇小,这个年纪了,身材依然窈窕,说话常带着笑,一脸慈祥的表情,只有眼里的精光表明了不是个简单角色。徐家大少夫人也是南边人,一开口就是一口软糯的吴侬软语,连带着几个丫鬟都是这般,与京城女子大不相同,尤其个个生得水灵。 徐家大少爷颀长的身材,皮肤白白的,瞧着是个白面书生,一开口却很老道,一下子得了四老爷的好感。看见徐家这几个人,大家也能想见徐家小姐是个娇美的姑娘家,家教也一定不错,四夫人暗暗放下了心。毕竟两家婚事定的早,但已经多年没见过徐小姐了,难免提着心。 风荷作为杭家世子妃,能去见客就是她们的荣耀了,她是和袁氏一块去的,五夫人忙着家事,给四夫人告了罪。 不过,风荷能来,四夫人脸上觉得有光,也不去计较旁的。 徐家对杭家内部的事不甚了解,只听过些传闻,不敢得罪了未来的当家主母,对风荷以礼相待。 这一次接风酒,办得热闹而亲切,皆大欢喜。 同样,风荷也很欢喜,因为她要的杭天曜已经料理好了,她只要安心等着大婚看戏吧。 莫氏二夫人最近的日子有些烦闷,这不上不下的吊着,任是谁心里都搁不住。杭天谨待她不冷不热,当时说得贺氏一死她就扶正,眼下她不敢大意。一年之后,还不知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若是杭家反悔,再给杭天谨娶个继室进门,那她算什么? 院子里的事,她是有权处置,但大事都握在丹姐儿那个小丫头手里,弄得她反而不如一个丫头片子了。偏偏那个小丫头背后有太妃娘娘和世子妃撑腰,她是半点不敢将她怎样。慎哥儿还在侧妃那边,她难得见到,当初纳她进门不就是为了料理院里的事,照顾两个孩子的吗?弄到现在,一个都没动静,由不得她不急。 娘家那头,夫人面上对她好,可实际上到底隔了一层肚皮,陪嫁给的少,害得她想做点什么事都缚手缚脚的。 正当莫氏哀怨的时候,方侧妃那边来了人,请她过去一见。她当即大喜,若是方侧妃肯助她,说不定她的日子能好过不少;又有点紧张,这可是她的正经婆婆啊,一句不喜,三爷那里怕是对她更不好了。 她忙忙梳妆打扮了一番,带了丫头去侧妃院里。 方侧妃是杭天谨亲母,虽然是尊王妃为嫡母,但这个庶母总是认的。而且以莫氏的身份,还不能以媳妇的身份服侍王妃,倒是侧妃那边,走动可以随意些。 侧妃对莫氏确实有些看不上眼,但事实如此,由不得她换个媳妇。或许莫氏不明白,她心里明白着呢,杭家是不会再给杭天谨娶一个继室了,这个莫氏迟早会被扶正,只要她这中间没做出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来。 这段日子,侧妃一直冷眼旁观着,对这个媳妇真是失望透顶,小心机有那么点,可惜都上不得台面,随便一个有点手腕的人都能把她玩死了。最不该的是整日这样魂不守舍,遇到一点点挫折就前怕狼后怕虎的,难成大事。 哎,侧妃暗暗叹气,为了儿子,她只得提点这个媳妇几句了。 她这一生都屈居人下,受尽屈辱,她不想自己儿子也永远这般。外人看着她这个王府侧妃风光得很,其实都是假的,还不是一个下人,生死由人。凭什么呢,她心机、容貌,无论是先王妃,还是魏王妃,都一点不比她们差,凭什么就要在她们身后卑躬屈膝呢,乞讨生存的余地。 她恨透了这样的地位,也恨透了王妃的时刻提防,恨透了王爷的三心两意。既然别人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尊荣,她就要自己去夺取,谁天生就是高贵的? 落地的毡帘发出细微的声音,屋子里暖气袭人,幽冷的香味刺得莫氏一个寒颤,她慌乱得抬头扫了上边一眼,对上一双如电一般的黑眸。她的腿当即软了,声音发哑,想了一路的“婢妾给娘娘请安”愣是说不出口,怔在了嗓子眼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迎头痛击(下) 这并不是正屋,只是一间厢房而已。王爷不来,侧妃是不会住在正屋里的,她一向是在厢房里起居,极尽恭谨之事。 迎面一个上等红木的镂雕大炕,铺着琥珀色菊花暗纹的褥子,一色的靠背、迎枕,炕桌是金色包边的。地下两对红木云头纹的交椅,中间各是一个小小的茶几。当中地下摆着青铜的三足鼎,里边烧着火红的炭。窗外既是一株梅花,此时已是盛开的时节,满院幽香细细,清冷孤绝。 左边应该是侧妃的卧房,垂着橘红色的棉帘,右边想来是绣房吧。 莫氏的心在侧妃目光的扫视下没来由的揪紧,再揪紧,她的嗓子眼发干,干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样的儿媳妇让侧妃简直就是失望透顶,连面子情儿都懒得给,不由轻哼了一声,慌得莫氏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行了,不敢让二夫人行这样大礼,起来吧。”她的声音平缓却冷漠,遥远得似从天边飘来。 莫氏心里暗暗恼恨自己,她又不是那等从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如何就出了这么大个丑,听侧妃的声音就知她对自己这般很是不喜。她深深吸着气,声音略有颤抖:“婢妾给娘娘请安。”侧妃两个字,打死她也不敢说。 她并不是第一次见侧妃,但第一次单独见她,面前那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是她从未见过的。上次行礼,她就在王妃身边,那么温婉和蔼,那么亲切雍容,那么端庄柔雅,与眼前这个冷酷如冰山的女人完全不是一个人,她暗暗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侧妃呢。 方侧妃仿佛料到了她心中所想,冷笑道:“莫非你还不信我的身份,这个院里,谁还敢假充侧妃不成?” “不,婢妾不敢,娘娘误会了。”莫氏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绷紧了,随时都有可能爆裂开来。 “起来让我瞧瞧。”侧妃心知这下马威给的差不多了,莫氏眼下还不能废,能用则用吧,如今她手里得用的越来越少了。唉,自从这董氏进府之后,他们的日子就一直不顺,身边几个心腹,花了她多少年功夫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都明里暗里遭到了贬斥。难道董氏已经知道哪些人是自己的人了?这个丫头,手脚也太快了些。 莫氏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慢慢爬了起来,微微仰起头,不敢正视侧妃的眼睛,生怕被看到自己的狼狈。 眼角的余光里,上首那个女人依然年轻美貌,举手投足间俱是威严之势,一身紫色衣衫被她穿得高贵而雍容。她几乎不能相信,这个女人从前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县令之女,她身上的气流比王妃更胜一筹,压迫地她喘不过气来。 侧妃淡淡扫了莫氏一眼,她当然能够猜到莫氏此刻的想法,不外乎是念叨着她的出身而已。英雄不问出处,她虽然不是英雄,但不代表她愿意永远被人踩在脚底下。二十多年来,她几多艰辛,几多困难,才有今日,这其中经历的又岂是莫氏能够想见的。 这个莫氏,生得还罢了,缺了点美艳逼人之气,不过倒也算清秀。儿子对她,怕是提不起什么精神,有贺氏在先,她本就输了一筹,何况今日的府里还有一个明艳照人的世子妃。哼,自己生得儿子自己最是清楚,就那个不长进的,只怕一番心思寄托在了有夫之妇身上,亏得自己这些年在他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血。 “你读过书?”侧妃靠着迎枕,显出一种慵懒中的妩媚。 莫氏又是一惊,这个侧妃娘娘,果真是变化多端呢。她自己也渐渐平静下来,小心得斟酌着用词:“婢妾读过女则、女戒。” 侧妃眼神眯了一眯,确定莫氏不是在谦虚,越发不满,冷哼道:“你们夫人真是个贤惠的。” 莫氏不懂她这话的用意,却能听出她语气不善,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得应道:“夫人对婢妾一向很好。” “是啊,好得很。把你教得这般贤惠,三少爷最近都在做什么?”侧妃自然知道杭天瑾最近在干什么,她不过是想试试,看看这个莫氏到底有没有一点手段。 “这个,婢妾不是很清楚,三少爷从来不与婢妾说。”提起这个,莫氏很是委屈,三少爷就不曾将她当做正经妻室看待,出门、有事,从来不会在她跟前提一句。 方侧妃气得心口疼,这个女人,原来比她想象得还要不开窍,男人不说,你不会自己去问,不会去暗自打听嘛。连自己男人行踪、喜好都一无所知,凭什么让那个男人对你产生感情,果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了:“你是死人不成?为人妻妾者,第一要务是相夫教子,你自问,有哪一点做到了?我听人说,如今临湘榭的内院之事,都是丹姐儿在打理,你比她长,难不成这个都不如一个孩子了。” 从前,侧妃并不把一个女孩儿放在心上,直到后来丹姐儿与风荷走得近了,她才警觉起来。倘若董氏通过丹姐儿之手控制了临湘榭,那他们往后只会事事被掣肘,尤其她与丹姐儿不亲。相比起来,她宁愿把临湘榭交给莫氏,一个无能的女人,她不需要费什么神。 莫氏暗自腹诽,你说得简单,可上边不发话,自己打理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丫鬟下人们都不服,她有什么法子。若是自己从丹姐儿手里夺过大权,只怕你又不乐意了,这回倒是说得好听。但她不敢当面说这些,只是委屈的小声道:“娘娘不知,那些下人都是夫人留下来的旧人,不肯听婢妾的,婢妾实在没有法子,还请娘娘多多教导。” “教导,你虽这般说,心里不一定服气吧。下人们,都是攀高踩低的,你自己先不自重,越发叫人看轻了;你只管拿出你的气魄来,看她们有哪个敢不服,你要明白,你打理临湘榭,那是太妃王妃都默许的,谁还能越过她们去。”方侧妃明白,不把话说清楚了,这个莫氏胆小,回去什么都不敢做,倒不如说得透了,她或许能硬气几分。 这话还真把莫氏点通了,她这些日子最烦恼的便是自己的地位,不上不下,做起事来缚手缚脚。侧妃的意思,是不是确定了自己会被扶正,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已。若真如此的话,不但自己打理院子,便是抚养丹姐儿慎哥儿,都是名正言顺的,谁都不敢当面不服。背地里的,自己可以慢慢想办法,把那些不服气的旧人一个个撵了出去。 “婢妾多谢娘娘提点,婢妾一定会好生服侍三少爷,抚育哥儿姐儿的。”莫氏不是笨得迂腐的人,当即表明了态度。 侧妃正了正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莫氏:“其实啊,男人嘛,都是好美色的,女人天生丽质的毕竟少数,你要会打扮。你瞧瞧你身上这件衣服,虽然簇新、齐整,但是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不出彩,反而显得人平庸起来,不如试试妖媚点的色泽。我这里有几件新作的衣裳,颜色太鲜亮了,不适合我这年纪穿着,回头你带了回去吧。 你记住,对男人,你要温柔,但不能事事恭顺,该使性子的时候就要使性子,该撒娇的时候就要撒娇,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并非青楼女子的专利,关键看你怎么把握那个度,不要过了就好。往后若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我虽不能,对自己生出来的儿子还是了解的。” 莫氏不意侧妃会忽然对她这般亲和起来,真是大喜,忙得谢恩。 杭天瑾坐在正屋里,这是贺氏曾经住过的屋子,有些人,一旦失去了,才知后悔莫及。扪心自问,贺氏对他,当真尽心尽力,没有一点不当之处,而他确实有亏欠之处,奈何命运使然,他徒伤何益? 莫氏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侧妃赏得这件翡翠色衣服确实好看,只是这个时节穿会不会太清冷了些,不过在屋子里也不会太冷。她起身,披上了洋红白狐狸毛滚边的斗篷,独自一人去了正院。 屋子里,烛光昏暗,照得地上幽幽暗暗的。 莫氏不喜这样的感觉,走到烛火边,拔下头上的簪子挑亮了灯芯。那一刻,她的动作熟悉而亲切,杭天瑾忽得从回忆中惊醒,不经意地站了起来,上前几步,却看见那张脸并不是他以为的,也不是他希望的。他的心沉了下来。 “你来这里作甚?”声音冷冷得似冬夜里的北风。 莫氏有些害怕,但想起侧妃的话,她强自忍耐住了,笑道:“爷,你还没用晚饭吧,婢妾让厨房里给你热着饭菜呢。”她一面说着,一面脱下外边罩着的大斗篷,露出曲线玲珑的身姿,在烛光下曼妙而飘渺。 翡翠色的长裙曳地,显得她比平日多了几分清雅。杭天瑾恍惚中看到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向他走来,一举手一抬足都有一段天然的风韵,是他时常想起却不敢奢望的。 一瞬间,他抛下了任何念头,猛地上前,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狠狠揉进自己体内。 这突来的变故将莫氏吓坏了,她根本没有料到,不过一件衣服就会让三少爷对她忽然改变了,她心下越发信服侧妃的话。 杭天瑾是清醒而理智的,他明白这不是那个人,但他不断麻醉自己,告诉自己她就是。他打横抱起她,来到隔壁的美人榻前,便是这个时候,他也记得贺氏曾经睡过的床不能去,他飞快地扯下女人身上的衣物,把自己滚烫的身子覆了上去,让欲火淹没了自己。 当莫氏还沉浸在杭天瑾的热情与暴烈中的时候,他已经起身穿好了衣物,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去了。 莫氏又羞又急,自她进府,杭天瑾还没有像刚才那般对待过她,但他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呢?她满腹怀疑,强撑着起来穿好了衣物,回了自己房中。而当日晚间,杭天瑾没有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激情,他几乎日日都会与她欢好。可是,每次结束之后,他都冷淡疏离的离去,中间没有一句对话。 不过,不管怎样,这都是好事。莫氏渐渐找回了自信,将自己当做临湘榭独一无二的女主人,她开始插手丹姐儿手里的事情。 丹姐儿并不是贪恋权利,可她看不惯这个即将成为她继母的女人,她总觉得这个女人配不上曾经属于母亲的一切,她是那么庸俗那么势力。让她把一切交到她手里,她私心里为死去的母亲不服。 临湘榭的一切,都有人报给了风荷。自杭天曜成为世子,她当了世子妃,府里不少原先观望的人都开始表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她几乎笼络了府中一半的人。 这日午后,她歇晌醒来,就听见外头有丫鬟的小声说笑声,言语中好像提到了丹姐儿什么的。 她微微蹙眉,起身揉了揉睡迷糊的双眼,唤了人进来洗漱。 香胰子的香味四散开来,让她渐渐清醒,不由沉声问道:“临湘榭里出了什么事?” 杭天曜曾经吩咐过她们,一般小事,或者与他们无关的事情,不用报到风荷那边,省得她操心。含秋顿了一顿,想起主子的性子,便一五一十回道:“方才,临湘榭有婆子过来回说,为了赏赐院里下人过年礼一事,莫二夫人与小小姐起了争执,最后不欢而散。” 小小姐认为,今年三夫人仙去,院里的下人都比往年愈加辛苦些,要厚赏她们;二夫人以为,应该照着往年的规矩来,免得将来少了,下人们不服气。小小姐不愿与她当面对立,就把此事先搁下了,奴婢估摸着,晚饭前小小姐可能会过来给娘娘请安呢。 过年赏赐下人,除了府里公中的,每个院子做主子的,总会从自己手里匀出一部分,专门赏给自己院里的人,这个多多少少都由主子自己做主,不需公中插手。一般院里有女眷的,都会从女眷自己的私房里出,爷们要是有俸禄,从俸禄一块里支。 丹姐儿要厚赏下人无可厚非,她手中掌着临湘榭的日常用度,这几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手的,何况还有她母亲的陪嫁。莫氏一来是舍不得钱,二者是不想拿这个将来有可能成为自己私房的银子让丹姐儿做了好人,收买那些根本不忠于她的人。 风荷用指甲挑了一点胭脂,在手心揉开,抹在自己脸上,又在唇上抿了一点。起身笑道:“把三夫人给我的书信带上,咱们去临湘榭,再遣人去太妃娘娘、王妃娘娘那边回禀一声,还有,请三少爷回府,有事商议。” 不过短短一刹那,沉烟就反应过来,忙去理出了书信,又命人分别去太妃王妃杭天瑾那边回话。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以太妃和王妃的聪明,自然能想明白。 太阳西斜,把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玉兰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得干干净净,苍凉落寞。 风荷穿着姜黄色缠枝团花的斗篷,悠闲地走着。她不急,总要等太妃王妃那边派了人来才好开始吧,免得被人抓了把柄,以为她把手伸得太长。 临湘榭是一个清静的院子,花木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两株腊梅含苞待放,廊檐下摆着几盆金橘,小小的橘子挂在枝头,金灿灿黄澄澄的,看得人心中起了暖意。 莫氏听说风荷过来,忙忙赶到前边相迎,丹姐儿也从隔壁自己的院子里赶了过来。 “不必多礼,我不过是闲着无事过来看看二夫人与丹姐儿。”她笑得柔和,一边拉了丹姐儿的手,问道:“天气凉了,你那边的炭火够不够,嬷嬷有没有照顾好你的衣物,每件都要仔细熏烤过,万不能大意。” “让四婶娘费心了,嬷嬷们听了四婶娘的吩咐,行事都很妥帖。我还想着一会子过去陪四婶娘说说话呢,不想四婶娘先来看我了。”丹姐儿的身量似乎又长高了,尤其是面上的成熟已非当日的稚气未脱相比,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别提多了一个继母。 风荷携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指着金橘笑道:“莫非是咱们丹姐儿种的,长这么好看?” 丹姐儿抿起了嘴,抬头道:“正是呢,四婶娘若是喜欢的话,我那里还有两盆,给四婶娘送过去吧。”她确实想过给风荷送两盆,但当初蒋氏流产的事情隐隐约约传到她的耳里,听说与她母亲有关,还与什么花花草草有关,弄得她再不敢兴起什么送花送草的念头,生怕撞到某些人气头上去。 要知道,自那之后,流莺阁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香气浓郁的花卉,能见到的都是寻常的梅桃杏等等。倘若她送了风荷,不好漏了蒋氏,送去又怕惹怒蒋氏,如此一来,还不如都不送的好。 风荷与丹姐儿坐在上首罗汉床上,整了整衣衫,莞尔道:“两盆却不用,一盆给我摆着添添人气就够了。” “那也好,去把我院里那盆大的送去四婶娘房里,小心些,别磕着碰着。”她的眼里明显闪过喜意,四婶娘到底不是那种小人,会怀疑她。 第一百一十九章红颜一怒(上) 莫氏的手暗暗握成了一个拳,如果她是三夫人,如果她已经扶正了,现在坐在上边的就是她,而不是风荷和那个老与自己作对的小丫头了。她却只配站在下面伺候茶水,跟个小丫头似的。 可惜,她忘了,即便她当了三夫人,以风荷世子妃的身份,上面的座位也轮不到她,何况能够给世子妃伺候茶水的都是贴身的大丫头。 风荷与丹姐儿说着家常闲话,仿佛只是为了说闲话而来。莫氏越发不满,要说话去其他地方不行,非要在这让她陪立着,简直把她当小丫鬟看待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太妃跟前的周嬷嬷、王妃那里的茂树媳妇都来了,两人恭恭敬敬给风荷请了安,站在一边侍立着。 风荷嘴角浮起笑意,到底是当家之人,自己随意叫人去回了一句话,就大致猜到了会有事发生,遣了身边能当事的嬷嬷媳妇过来。 “嬷嬷与茂大娘都坐吧,二夫人也坐。咱们再等等三哥,待他一来就能说正事了。”她点头而笑,顺手指了指下边的座位。 “娘娘跟前,哪儿有咱们的座位,我们还是服侍娘娘吧。”周嬷嬷当先回话,她平儿去了凝霜院也是常坐的,今儿却要摆出规矩来给另二人看。 风荷忙是摇头,认真说道:“嬷嬷万不可这么说,你与茂大娘都是祖母母妃身边的老人了,这些年多亏了你们代我们这些作晚辈的尽孝,原该敬重你们。一家子人说个话,还站着的,传出去,当我这个世子妃刻薄呢。大家都不要见外。” 两人见此,也不再推辞,在地下的脚踏上坐了下来,莫氏本要坐椅子的,这一来倒不敢了,跟着坐在了脚踏上。 “有件事情,一直想给祖母与母妃回禀,无奈近来府里事太多,忙得我晕头转向,竟给忘了。要不是今儿想起来,还不知拖到什么时候呢。”风荷小小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说道:“本应该去回明白了再说,只是嬷嬷与大娘是知道的,现今祖母不理家事,母妃身子不爽快,我做媳妇的倒不好拿这些琐事去麻烦她们。是以,便打算将事情料理清楚了,再回给祖母母妃,免得她们操心。但我年轻,办起事来经验欠缺,有嬷嬷和大娘在这给我坐镇,我便不怕了。若有错的,回头还要嬷嬷大娘给我描补描补呢。” 她言笑晏晏,众人却听得有几分焦虑,说了半天,仍然不知是什么事,但显然是与临湘榭有关的,不然不会巴巴把众人叫到这里来说。可临湘榭能有什么事,需要她这般兴师动众的? 茂树家的已经见识过了这位世子妃的厉害,半点不敢有轻视的意思,陪笑道:“娘娘有什么话只管吩咐老奴们。”周嬷嬷亦是跟着点头。 唯有一个莫氏,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风荷这关子里卖的什么药。欲要开口询问,又怕问错了话叫人看轻,耐着性子听下去。 方讲到这里,丫鬟回说三少爷来了。 “快请三哥进来。”除了风荷,其余之人全站了起来迎出去。风荷不过略略欠了欠身,她不但是弟妹,还是世子妃了,要自重身份。 杭天瑾在外书房与几个清客相公们吃酒,闻听回禀,愣了半日,心下且惊且喜,惊得是风荷请他前去,喜得是终于能见到她了。他忙瞥下旁人,净了面,洗去脸上酒后的红晕,吃了醒酒茶,换了衣裳,才施施然而来。 有些事,明知是错,却无能为力。 他笑得如平时一般温润,跟风荷打着招呼:“弟妹来了,该早些知会我一声,倒让弟妹好等。” 莫氏站在他后边半步,心下涌起惊涛骇浪。她嫁过来这些日子,与杭天瑾几月相处,却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和煦自然的笑容,还有那样温柔小心的语气。她再次怀疑地看向了风荷与杭天瑾。 风荷不喜欢杭天瑾,一直都不喜欢,总觉得这个人太假,像是个伪君子。可惜同为一家人,他们之间免不了有些见面的机会,她总不能对人报以冷脸,便勉强笑了笑:“这原是我的不是,将事情拖到今日,又打搅了三哥清闲,三哥不怪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杭天瑾遵照礼节坐在了下首的扶手椅上,诧异地问道:“不知弟妹所说是什么事?” “其实,三嫂临走之前,曾经给我留了一封信。”她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却让屋里众人都变了脸色,贺氏竟然有书信留给世子妃,信里写了什么,世子妃为何瞒着直到今日才想起来要说呢? 丹姐儿怔得立了起来,眼里闪过泪光。她就知道,母亲不会一句话都不留就去了,母亲也不会不管她。原来母亲一直做好了准备,却不知究竟说了什么。 杭天瑾亦是大惊,当日贺氏至死不肯见他,没有与他说上一句话,这成了他心中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他想不到她会把书信留给风荷,她不是最恨她吗,为何最后反而要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她,还是自己错了。 风荷轻轻揽着丹姐儿,扶她坐在自己身边,叹道:“当时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也慌了,随后忙着三嫂的丧事,府里其他事也多,竟忙忘了这事,的确是我的错。好在现在想起来也不算太晚,希望三哥不要怪我。” “不,不怪。她的信,在哪?”他结结巴巴的,以为即将忘却她,她却再次回来了,提醒着自己的错误。 “沉烟,把信交给三哥。”她徐徐点头,虽然不愿,但也是一个机会,贺氏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同时也帮了她一把。 沉烟从袖中掏出一封包装齐整的信件,恭敬地交给了杭天瑾。 他颤抖着手接过,看了风荷几眼,又看向信件,终于慢慢展了开来,快速看起来。她到最后,竟还这么清明,把后事都一一料理妥当,还托了最合适的人。或许,她一直都是明白的,而自己却被她的贤惠冲昏了头脑,才会对她产生厌倦的感觉。如今想来,她若还在,那该多好啊! 丹姐儿的手紧紧握着风荷的手,她有些害怕,她迫切地想知道母亲说了什么话,又怕知道,不敢问。 风荷拍了拍她的手背,含笑说道:“三哥,你看三嫂说得是否可行?” 杭天瑾从回忆中恢复过来,望向上首那个因有孕而莹润的女人,沉声道:“都依她说得办吧。” “三哥确定?”风荷早知会是这个答案,礼节性得又问了一遍。 “既然这是她的遗愿,我们总要尊重,何况并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他确定似得连连点头。 是吗?这里边不合规矩的地方多了去了,想不到杭天瑾会这么说。他既然没有异议,自己处置起来就容易多了。 她微微扬眉,扫了莫氏一眼,笑道:“既如此,回头我就去请示祖母与母妃,看个好日子,趁早将二夫人抬正了吧。” 这一句话,再次震惊了其余未看过信的几个人。她们根本没有想到,贺氏信里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一年之服未过,就要自己夫君将妾室扶正,这是为什么,她不会最后病糊涂了吧? 周嬷嬷和茂树家的对视一眼,都闭嘴不语,她们明白两人只是世子妃叫来做旁证的,主子家里的事还轮不到她们一个奴才开口,她们只要把事情完整得回给自己主子就好。 丹姐儿呆了一呆,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只是想不到母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为什么?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他们?想让莫氏更加用心得照顾父亲,还是为了堵住别有用心的人给父亲找个更厉害的夫人来,最后害得自己和慎哥儿没个好结局? 其中,最吃惊的自然是莫氏了。贺氏是个怎样的人,她不知道,但她想当然得以为身为一个正常女人,对自己丈夫纳妾都是不乐意的,她怎么可能反而提出要提前将妾室扶正的要求来呢?不过,无论如何,对自己,这都是一个好消息。不管里面有什么用意,至少她可以安心当杭家三少夫人了,除非她死,不然这个位置就不会改变。 她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了笑意,在对上杭天瑾不悦的目光后,才惊慌的掩了下去。 杭天瑾从最初的难过,受伤,震惊中反应过来,平静地应道:“那就有劳弟妹了。还有嫁妆等物,都照她的意思分派了吧。这些琐事,我也不大理会,也要弟妹操心了。” “三哥不必客气,三嫂托了我,我自该完成。三嫂信里说的,把嫁妆分成三份,一份留给慎哥儿将来娶媳妇用,一份给丹姐儿作嫁妆,一份转赠给二夫人,都明明白白列了单子,那我就根据单子上的分清楚了?”贺氏还挺会做人的,没有太薄待了莫氏,他日莫氏对两个孩子有一点不好,舆论上都不会偏向她。 丹姐儿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即使母亲信里一个字也没有与自己说的,她为了自己考虑的心也已经够了。大家族里,继母苛待前妻所生子女,甚至女孩儿连一份像样的嫁妆都没有的事情多了去了,母亲这样想的很周到了。她不是看重这份嫁妆,她清楚,只要有太妃在,有风荷在,杭家是不会亏待了她的,但那可是母亲对自己的一片爱护之心啊。 当然,莫氏可是大喜过望了。她嫁妆寒薄,月例银子少,时常觉得入不敷出。这天上忽然掉下一笔银子来的事情还是很高兴的,不管多少,好歹是她的。可惜很快,她就苦了一张脸,因为在最初的惊喜之后,她猛然发现,其实她是吃亏了。 如果没有这封信,一旦她扶正,就能名正言顺接手贺氏的嫁妆,除非太妃王妃插手,现在一来,她只得到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这不是吃亏是什么。她心里恼恨上了从未见过面的贺氏,这个女人,临死还要摆弄自己一道,定是嫉妒羡慕自己。 这些,杭天瑾都不在乎,他随意应道:“弟妹看着料理吧。只是她信里说了,往后我们院里的事,小事由莫氏作主,大事还要弟妹多多照应着,弟妹可不能推脱。尤其是将来丹姐儿和慎哥儿的亲事,我都拜托给弟妹了。” 对于贺氏这个要求,杭天瑾虽感到匪夷所思,但很是满意。以莫氏的脾性,不把院里闹得鸡飞狗跳就很不错了,自己若不在,还是风荷帮着拿主意安稳些。两个孩子,毕竟是他亲生的,他何尝不明白继母虐待子女一事,比起来,风荷是不会对两个孩子下手的。 风荷最不乐意的就是这一点,她吃饱了撑着也懒得管到别人院里去,这下好了,贺氏这一说,她还拒绝不得,一个已死之人的话,活人如何反驳。她眉峰皱起,半日道:“此事,上有祖母母妃,有需要的地方我会请她们拿主意的。”这算是应承了一半。 杭天瑾没有异议,太妃王妃没工夫搭理他们的事,最后还不是推到了风荷头上,她这样说不过是好听点罢了。 莫氏惊愕不已,轻轻呼了一声,很快缩了回去。她真的很想质问一句,天下有这样的理儿嘛,可她不敢,杭天瑾略扫她一眼,她所有的不满、委屈、恼怒都咽了回去。这个男人,表面温文尔雅,她却不敢挑战他的权威,好比与虎谋皮。 太妃听闻之后,什么都没说,只说反正都是喜事,就与四房小七的婚事一并办了吧。 风荷忙领命,吩咐人下去预备。 第三日,就是四房之前看好的黄道吉日,大婚之日。时间紧迫,杭家里里外外忙开了。 这边风荷在太妃那边,直到近晚饭了才回房,而杭天曜居然一反常态,在风荷出去没多久的时候就回来了。 含秋正要去给杭天曜上茶,却看见他手腕上黑色衣服里渗出来的星星点点的水迹,登时一紧。不及说话,已被杭天曜用眼神制止,她愣了半刻,平淡得把屋里的小丫头打发了出去,才小声问道:“爷,你受伤了吗?”她只是猜测,手腕上不会好端端冒出水来,而且瞧那颜色黑中带红,更别提杭天曜的刻意隐瞒了。 “你们娘娘呢?一点小伤而已,快弄点治外伤的药来,还有干净纱布。”他眉心紧皱,说话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还不时往院门处望。 “是。”含秋飞快地应了一声,就去翻出收好的纱布药材,又命芰香打了一盆温水过来。 芰香也是个乖觉的,一看屋里含秋的神色就知不对,也不多问,赶紧去打了水来。 含秋小心翼翼解开杭天曜的衣袖,可是血迹与衣服粘连到了一块,而且外边又冷,几乎冻住了。 杭天曜冷静地说道:“用剪子,直接剪开,反正这不是家里的衣物。” 含秋在他带动下也安稳下来,转身从针线簸箩里取了剪子,轻轻把袖子整个剪下,连着里外的衣服。伤口在手腕上两寸,是一条狭长的剑伤,血已经不住往外冒了。含秋芰香合力给他清洗干净了,上了上好的创伤药,然后用纱布包扎起来。要不是里边穿的衣服多,只怕外衣上早就都是血迹了。 “赶紧处理干净了,衣服扔掉,不要让你们少夫人发现了。我还要出去,千万不能在她面前露出一个字,你们清楚她的身子,不能受波动。”他脸色微白,神情肃穆,显然很急切。 含秋芰香一时为难起来,世子爷虽是为了娘娘好,但这般,只怕不一定瞒得住,回头娘娘知道了,只会更加生气。但杭天曜盯着她们,吓得她们不敢拒绝,只得无奈点了头。 他说完话,就站起身来,快步往外走。 含秋看他伤口不小,出去不是更危险嘛,担心的问道:“爷,你的伤口?” “没事。你们照顾好娘娘就好。”他撂下这句话,就匆匆而去。京畿重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刺杀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是不把人查出来,他必定寝食难安。是不是把他当了世子,皇上逼得又紧,忍不住了,好,,好得很,他们越是慌乱就越易露出马脚,他非得好好查探一番不可。 不然,这些人疯狂之下,将主意打到风荷头上,那他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加快行动,尽快查出是哪帮人,又是怎么动的手。那样的高手,能刺伤他几个府里的侍卫,可不多见呢。本来他可以在外边处理了伤口再回府,但他不放心,生怕敌人两边同时动手,就按耐不住赶回来问了几句。 其实,他也是多担心了,庄郡王府是什么地方,那些人若不是抱了必死之心,是不会敢闯进来的。 含秋芰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都忧心忡忡,世子爷这伤,明显是武力所为,受了伤还出去,不会有事吧。可是她们已经答应了世子爷,也不敢去回禀给娘娘,只得相对发愁。 风荷伏在榻上打盹,可是总觉得屋里有股怪怪的味道,说不清楚,似血腥气又不像,反正就是不对。她怎么都睡不着,就起身转了一圈,发现那个味道越来越浓,关键是屋子里放了比平时多了两倍的水果。 这么多水果?自己走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啊,是不是想要掩盖那奇怪的味道。 她走到堂屋里,扶着门框站了一小会,忽然喊道:“今儿屋里是含秋当值吧,她人呢?” 含秋听到风荷传唤,身子一哆嗦,娘娘鼻子一向比别人灵敏些,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娘娘叫奴婢呢,有什么要奴婢做的吗?”含秋笑意盈盈站着回话,她可不能先流露出不对劲来。 “我记得午饭时还没有摆这么多水果,怎么一下子多了好些。”风荷没从含秋身上看出什么不同来,不解得问道。 含秋心下叫苦,娘娘有了身子,屋里不能熏香,不敢放花,只能用水果的香味。之前的血水、衣物虽然清理了,但屋子里地龙烧得热,一点点味道都容易被激发出来,她只得多放点水果试图掩盖下去,想不到还是叫娘娘瞧出不对来了。她强忍着解释道:“方才五夫人送了些新鲜果子过来,奴婢觉得好看,就多放了些供娘娘把玩。” 风荷勉强信了她的话,可是心里依然留有疑团,索性道:“为何我总觉得屋子里有些怪怪的味道,弄得我有几分恶心。”自从怀孕之后,她竟是没什么反应,连孕吐都极少。 含秋当真被吓住了,脸色一下子白了白,忙急切地说话企图掩饰:“娘娘,要不要请太医来给你把把脉。” 她的表情似慌乱又似忧心,风荷可以判断,以含秋的稳重,不会因为自己一句难受就这么大反应,她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她故意放下脸来,冷哼道:“好啊,现在眼里都没了我这个主子,有事也瞒着我,那我还要你们做什么?” 这话说得重了,含秋禁不住,越发难受,苦着脸不敢回。 云碧看得急了,推了她一把道:“你也糊涂了,咱们是娘娘的人,自然服从娘娘的调停。有什么话就大大方方说出来,自有娘娘为你做主,你这般,不是存心要娘娘不好受吗?” “娘娘,奴婢说,是世子爷,他,他受伤了。”含秋暗暗祈祷着,世子爷啊,不是奴婢不帮你隐瞒,实在是奴婢打小跟着娘娘,受不得她这么一要挟啊,你好自为之吧。 “你说什么?他人呢?你给我说清楚了。”风荷心下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来,他受伤了?她双腿软了软,云碧赶紧将人扶稳了,搀到了罗汉床上。胃里一阵翻滚,仿佛满屋子都是浓郁的血腥之气,哇的一声,她吐了起来。 这一下,委实吓坏了屋里的丫鬟,因为她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吐得这么厉害,额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快,快传太医。”沉烟听到动静,忙飞奔过来,一进屋,就大叫着。 第一百一十九章红颜一怒(下) 夫妻一年,风荷心里未尝没有杭天曜,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她或许勇敢,或许坚强,但总有些东西是她不想面对的,比如男女之情。进杭家,她便兢兢业业做好杭家四少夫人,让自己活得舒心些,对于杭天曜,既不是夫妻情浓,也不是面上情分,而是经过精密计算之后的付出与获得。 她习惯了每走一步都要严格的分析,得失计较的很清楚。她当然明白,要想博得一个男人的真心,你半点真心不舍得付出那是不会成功的,所以她一直在自己能够承受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对他付出。这是一个局,她亲手布下,慢慢引导他与自己一同沉沦。 所谓爱情与婚姻,其实不过是一艘船,两端分别站着男人与女人。谁付出的多了,就会重重沉下去,付出少的那一个,则会高高翘起。这样的不平等,一旦加剧,极容易翻船,最后两人都落入湖中。想要安稳地渡过这段距离,就要想办法保持船的平衡,自己每加重一点,就要引导对方同时加重,唯有这样,才能不翻船。 从开始到现在,风荷就是按着自己的安排一步步走来的,但是此刻,她犹疑了、慌张了。因为那一刹那间,她发现自己对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她应该是爱着他的,不然不会这么在意他担心他。而至今他们俩能甜甜蜜蜜,是不是因为他对她也是如此? 她竟然吐得翻江倒海一般,将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而心底反而透亮起来,摆手道:“不用,服侍我洗漱。” 沉烟欲要坚持,可是看到她的脸色,不敢多说了,忙喝命小丫鬟打了热水来,伺候她漱口、净面、更衣。 含秋心里后悔得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光,早知娘娘会被吓成这样,打死她也不会说。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责起来:“娘娘,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这么冒失,还请娘娘责罚奴婢吧。” “罢了,不关你的事,你瞒着我也定是你们爷吩咐的,说出来也是被我所逼。快给我把事情说得明白一点,我好拿主意。”杭天曜受了伤,却不在家里,那想来应该伤得不重,她的心慢慢放回了肚子里,命令自己安定下来。倘若她出一点点事,那才会弄得整个王府不得安宁呢,也让杭天曜为她担心。 含秋就着沉烟的手站了起来,诉道:“娘娘走了没多久,世子爷就回来了。伤在胳膊上,在手腕上边两寸的地方,划了一条口子。奴婢替世子爷清洗干净上了药,世子爷就赶着出去了,临走前吩咐奴婢不许回给娘娘知道,生怕娘娘忧心伤身。奴婢无法,只得瞒着娘娘。” 还好,这么说来,伤的确实不重。只是又是如何受的伤呢,风荷心里千百个一问,却也知含秋一定不知道,不然肯定一块说了,看来只能等杭天曜回来了。 她清了清嗓子,平静得道:“有没有说几时回来,去了哪里?” 含秋有些后悔,当时应该问个清楚的,都怪她一时吓着了,想得太少:“并没说。” 风荷转眼看着窗台下高几上的天青釉面梅瓶,里边只一枝孤零零的红梅,往一面横斜出去,花骨朵半开半闭的,笼在斜阳影里,姣好静谧。她淡淡吩咐:“忠义伯夫人喜欢梅花,剪几支送过去,就现在。” 沉烟半点没有犹豫,很快领命而下。娘娘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用意,她们只要好生服从就好,别多说多问。 这一等,直到天黑用饭时,杭天曜都无半点消息。风荷虽然如平时一般吃着东西,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却还在强迫着自己。 夜幕降临,寒气四溢,深蓝的天空清冷孤寂,一弯月牙儿挂在天边,淡淡的,薄薄的光辉倾泻而下,竟是白的。 就在风荷几乎就要不耐烦的时候,杭天曜派了平野回来给她送信,嘱她先歇息,他可能要到半夜才回来。风荷长舒出一口气,至少他好好的,也便命人更衣,上了床歪着。 沉烟不放心,抱了自己的铺盖过来,笑道:“奴婢许久不曾与娘娘说说话了,今儿就让奴婢在熏笼上睡一晚吧,把熏笼搬到屋子里来,可好?” “那敢情好,只是却不用搬什么熏笼了,你上床来和我睡吧,左右咱们从前也常常这样。”她一笑之间,已经明白沉烟的用意,反正自己也睡不踏实,叫了沉烟来作伴也好。 “去给伯夫人送花的婆子已经回来了,伯夫人说知道了,多谢娘娘的好意。”她一面麻利地铺着被褥,一面轻回。 风荷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给杭芸送花,倘若真心要送东西,好歹再带几样新鲜的糕点水果之类的,这般怪异的举动,杭芸不可能看不出来。她那么回,估计明天就会有动静了。 她平躺着,睁着眼睛问道:“今儿太医来给王妃诊脉了,怎么说,还是没有好转吗?” 沉烟神色一冷,点头道:“正是,说什么王妃郁结在心,需要长时间静养,我看分明是故意的。明摆着对咱们爷当了世子不满,就想法子欺负娘娘你。” 风荷抿嘴而笑,摇头不语,半日道:“这也不一定,王妃谋划了十来年,一朝而空,心里难受是必然的,而且还要承受上边的怒气,只得装病不出去见人。” “娘娘,你说,世子爷受伤一事,会不会与她们有关呢?”沉烟早怀疑着,之前怕风荷激动不敢说,这回见她情绪平稳,才小心得问了出来。 不是太皇太后下的手,就是恭亲王了。相比起来,太皇太后的可能性更大点,毕竟在世子一事上她们暂时失利,又为他事烦恼,说不定一气之下下了毒手。倘若杭天曜真的不小心出了事,最得利的是五少爷,估计恭亲王应该不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这个,你们爷回来咱们就知道了,再等等吧。”她说着,居然打了一个哈欠。 沉烟不敢再说话,很快,就听到风荷那边平缓的呼吸声。 月上中天,雾气四起。杭天曜熟练地翻墙进自己家,就着黯淡的月光找到了凝霜院,跃进了院里。谁知他刚一落地,就听到有个婆子的惊呼声:“谁?” 杭天曜懊恼得摇摇头,他没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吧:“是我,别叫。” 婆子听出了他的声音,忙打了灯笼过来,笑着回道:“娘娘让婢子给世子爷留着门呢,世子爷怎么不往前头进,倒吓了婢子一跳。” 杭天曜哭笑不得,说出去丢人丢大了,大门开着他不走,回家非要翻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淡淡道:“行了,你下去歇息吧。” 房门只是虚掩着,他顺利地进了屋,将斗篷轻轻放好,蹑手蹑脚到了床边,刚想抱一抱床上的人儿,却被吓了个魂飞魄散。那不是风荷,幸好他眼神好,不然一把扑了上去,后果惨重啊。 似乎感觉到屋里多了一个人,风荷与沉烟都醒转过来,沉烟慌忙起身披了衣服,将自己的铺盖收拾好。 “回来也不出个声,倒把人吓着了。是几更天了?”风荷缓缓坐了起来,嗔怪得看了杭天曜一眼,账还没算呢。 杭天曜以为风荷不知情,掩饰地笑了笑:“刚三更,你别起来,渥着吧,冷得很。” 沉烟知趣得叫起了小丫头,预备热水给杭天曜洗漱。 风荷重新躺好,笑道:“快去洗洗吧。” 杭天曜相信风荷不知他受伤一事,笑着去净房洗了洗,换了寝衣,才钻进了被子。他正要去环抱风荷,不料风荷快速躲开了,绷着脸斥道:“不许碰我。” “呃?怎么了,娘子,怪我回来晚了。”杭天曜心里一咯噔,尽量保持镇定。 风荷握住他一双手,在他手心画圈圈,口里笑道:“是呀,一大早就出去的,到半夜三更才回来,有什么事忙成这样呢,好歹该回来与我说一句,叫我白担心。” 闻言,杭天曜再次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在她颊上亲了亲,解释道:“本来天一黑就要回来的,后来临时出了点事,被耽搁住了。不是让平野回来给你送信了吗,怎么一天不见,就这么想我。”他说着,手上又不安分了,大掌有意无意挤压着风荷的酥胸。 风荷越发将身子贴近了他,暗自避开他受伤的手,偎在他怀里,娇笑道:“不要啦,累了一天,好生睡一觉吧。”她口里这么说,可是柔软的身子不停摩擦着杭天曜。 杭天曜深深吸了几口气,研究了一番自己的伤势,想来小心些不会有问题,索性抱紧了她,找寻她的红唇。 风荷气得咬牙切齿,都这样了还不肯老实交代,便气鼓鼓退出了他的怀抱,嗔道:“你手不好,还是算了吧。” “咳咳,什么不好?我很好啊,娘子,你不会在做梦吧。”杭天曜吓得一阵咳嗽。 “你才做梦呢,趁早给我实说了,是谁伤得你?”风荷一恼之下,眼圈都红了,轻柔的握住杭天曜受伤的手,拉近了细看。卷起寝衣的袖子,就能看见缠着厚厚纱布的手,里边弥漫出药味。 杭天曜情知瞒不下去,只得小心翼翼讨好着:“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一点点皮外伤而已,你看,我这不是能走能跑的吗,还能抱着你呢。你最近几日都没好生歇息,我都心疼死了,怎么还敢叫你担心呢。乖,明儿就好了,别怕。” 秋水美目里顿时盈满了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每一滴泪里仿佛都倒映着杭天曜的身影。杭天曜一时间又痛又喜,连连哄道:“不哭,宝贝儿,你一哭我的五脏六腑都痛了。肚子里还有宝宝呢,你伤心他不也跟着伤心吗,你高兴了他才能健健康康的啊。听话。” 风荷想起太医说得,母体忧郁对孩子身体不好,忙在杭天曜肩膀上蹭干了眼泪,哽咽道:“那你往后还瞒不瞒我。你老老实实与我说,我反而能安心,你这般遮遮掩掩,弄得我疑神疑鬼,一晚上都不得平静。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总不成怕了,可你这样,不是存心叫我难受吗?” “都是我的错,我只想到你知道了担心,却忘了这一点。娘子,我往后再不敢了,你饶我这次好不好?”杭天曜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风荷的聪明,她常常能从一点细微的不对中推测出来,自己若想瞒她什么事,不事先好好安排一番,那是自寻苦吃。 风荷看他知错了,态度还算好,才抱着他的腰,问道:“那你还不快点告诉我,是谁下的手?也是我大意了,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原应该让你出门多带些人的。明儿起,你出去一定要带上最好的护卫,不然就别想踏出这个门。” 男人,都容易自负,尤其稍微有点手段的男人。她生怕杭天曜吃了一次亏还不长记性,倘若有下一次,事情还能这么幸运嘛。 这个时候,杭天曜是风荷说什么都同意的,别说是为了他好了,连忙应道:“以后都听娘子的,只要娘子高兴就好。刚才传来的消息,说极有可能是太皇太后命人下手除去我的。皇上正在收拢皇权,不少太皇太后一党的人都受到了牵连,或者军权被夺,或者贬官降职,他们的形势不容乐观。或许因此,太皇太后才出这样的狠招,试图先除掉我,把世子之位给了五弟,然后再除去王爷。那样,一旦掌握了军中暗探,他们迅速举事,就有成功的希望,毕竟世代来,暗探都是在杭家手中,连皇上都不清楚具体是哪些人。不过,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主意难免有不少漏洞。加上他不知我手上有自己的人,低估了我,才会失手。”太皇太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还妄想能够与皇上争,她注定了不会有好结局。 风荷听得可气,心里把太皇太后诅咒了几十遍。你们要争皇位,打打杀杀就罢了,偏偏第一个就拿杭天曜开刀,实在是太小看他们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有清福不会享,非要凑和到年轻人中间,抢夺那个她永远得不到的皇位,有什么意思。吴王之死,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意图不轨,不然太平王爷当着,有什么不好,现在还要来怪罪旁人。甚至不惜天下苍生的性命,硬要举事,即便当了皇帝也是个昏君。 “他们敢对你下手,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免得他们当我们怕了他们。”风荷眼里闪过寒光,人都欺到她头上了,她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杭天曜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道:“这个我已经有了打算,慢慢修理他们,让他们无还手之力。” 风荷斜睥了他一眼,嘟着嘴道:“你又想瞒着我是不是?” 杭天曜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狗腿得笑着:“哪有哪有。不过就是朝堂上那些阴暗伎俩,怕你不爱听。太皇太后最重视哪些人,我就动哪些人,让她有苦说不出。当官的,谁没个把柄呢,大小而已,只要皇上乐意,一点小事就能叫他翻不了身。我看到时候太皇太后还拿什么来跟我们作对。” 风荷细细听着,觉得这主意可行,左右最后这批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不如眼下开始慢慢料理了他们,省得太皇太后当大家都是傻子,不知她背地里的阴手。 不过嘛,这还不够,那些人,太皇太后虽然在乎,却比不上一个人,那个人才是太皇太后最最看重之人。风荷冷酷得翘起了嘴角,直直看着杭天曜,笑道:“那爷不会忘了那个人吧。爷不是说过他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吗?那咱们就做个好事,让他看看清楚。” 风荷心里腹诽着,为何太皇太后至今不让吴王的儿子知情,只怕是拿不准他的意思吧。若这事捅了出去,两人意见相左闹了起来,才能真正叫太皇太后焦头烂额吧。你辛辛苦苦以人家的名义争皇位,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当棋子。 虽然对吴王之子了解不多,但听杭天曜的叙述中,也能听出几分意思来。那就是个风流闲散子弟,对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不一定放在心上。尤其他们瞒了他这么多年,还不定他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呢。 “这个,不太好吧。”杭天曜有些犹豫,他当真下不了手。 “你呀,何时也这般心软起来。你要知道,你此刻不告诉他,难道他这辈子都浑浑噩噩过去了,总有一日会有人将此事告知于他的。早晚都是痛苦,与其那样,还不如早早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也能想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走哪条路,或者他一旦开窍了,还能因此保住这条命呢。不然无知无觉被人利用了,最后你想救他,都难了。我知你狠不下心去,可是都到了这个份上,他想置身事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旁人也不会放他。你与他一向不错,由你口中说出来比别人还强,甚至能趁机劝劝他,好歹保住这条命。你说是不是这样。”风荷相信杭天曜不是妇人之仁的人,他只是一时间难以确定而已,而她决定推他一把。 杭天曜清楚,风荷说得都是正理。看来,他当真要寻个机会,与他谈谈了,免得太皇太后先下手为强,一步错就再不能回头了。 风荷就着烛光看到杭天曜的表情,心知他想通了,便不再多语,暗自琢磨着怎么样在朝堂上推波助澜一把,好把事情往大里闹去。 忽得愣了愣,又问道:“你被人行刺一事,有没有报官?” “嗯?没有。此事咱们自己就能解决,何必经官。”事发之后,杭天曜一直忙于追踪下手的人,倒是没有想过这些。 风荷轻笑一声,低语道:“要报。堂堂庄郡王府世子爷,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行刺,非同小可啊。” 不过转瞬间,杭天曜就想明白了风荷的意思。一旦报官,皇上就能名正言顺命人详查,从而在朝堂掀起一股大浪来。由此,一来能看清一些隐藏之人的嘴脸,第二嘛,能逼得太皇太后不敢再次动手。京城戒严,她想要动手也要掂量掂量,别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有可能暴露了自己。这等于把太皇太后逼进死角,左支右绌,就是现行的时候了。 杭天曜大笑着在风荷粉颊上咬了一口,得意道:“娘子,你可真是我的女军师啊,我想不到的你都给想到了。” 第二日一早,杭天曜就命人去衙门报了官。安京城府尹一听是庄郡王府世子被人刺杀,不敢大意,立即上了折子给皇上。朝堂上,皇上万分震怒,喝命严查,一点可疑之处都不得放过。 朝臣都有些吃惊,这个杭四少,当了世子没几天,就有人对他动手了,不会是为了世子之位有人起了杀机吧。立时,怀疑的矛头全指向了魏王妃或者魏平侯府。魏平侯气得脸色铁青,又不好为自己辩解,而庄郡王一声不语。 太皇太后在后宫听到这个消息,没晕过去。她确实最近急切起来,原因很简单,手里可用的人越来越少,而她年纪越来越大,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索性一狠心,起了杀机,派去的都是高手,是以以为此计必成,谁知杭天曜带的人虽少,竟然也是厉害角色。害得她不但折了人马,还要面对接下来的险情。 一下朝,曲彦就匆匆去了杭家,推说前来探望杭天曜的身体。昨日收到风荷送去的没头没脑的花,他就知事情不对,打算今天一早来看看。谁知朝上听到那么震惊的消息,估计是风荷有事与他商议,打马而来。 第一百二十章 夜半大闹(上) 杭天曜受伤一事,在杭家同样掀起了一场风浪。因为在这之前,大家都没听说过,忽然传来这么个消息,还不让人心中惊异无比。 太妃是头一个大怒的,可是比不上担忧孙子的心情,顾不得骂人,忙忙赶往凝霜院去瞧杭天曜的伤势。其余人等,自然不敢怠慢,一个个赶了过来,生怕晚了被人抓住把柄。连王妃,都从病榻上爬了起来。 王妃气色真不好,人瘦了不少,眼神也不及从前明亮,说话时中气不足。 这些人一窝蜂涌到了凝霜院,当即把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太妃仔细查看了杭天曜的伤势,好在不重,才勉强安静下来。 风荷拉着太妃,小脸白白的,眼圈红红的,又可怜又委屈。慢慢解释着:“世子爷昨儿受的伤,谁知他怕祖母、父王、母妃和我担心,居然连我都瞒着。要不是早上起来梳洗时看到他手腕没平儿灵活,我也不会注意。祖母,你说,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好端端的哪里招谁惹谁了,为何要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要不是世子爷命大,有祖母的福气护佑着,媳妇还不知怎样呢。祖母你说,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报官?我一听就急了,为防万一,赶紧叫人报了上去,总不能叫害人的人逍遥法外吧。” “你说得对,他糊涂了,当是小事,其实还不知背地里有什么勾当呢,自然要官府来处理。不然咱们自己去查,都不知查到猴年马月呢,如今皇上圣明,必然会很快找到敢害我孙子的人。你也别怕,一点皮肉伤而已,只是往后要当心了,他不知好歹,你多劝着些,别由他胡闹。”太妃谆谆嘱咐着风荷,孙子媳妇都是心里有成算的人,一定能够处理好此事,她不指望着别的,只要他们都能平平安安就好。 杭天曜在一旁听得尴尬,强笑道:“祖母,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孙子的,孙儿可没有胡闹。” 太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嗔道:“你不胡闹,怎么这么大个事还瞒着,要不是你媳妇机敏,我们都还被瞒在鼓里呢。你当你长大了,厉害了,哪儿知道外头人心险恶呢。最近几日,都不许出门,给我好好养着,好了再说。” 风荷听得暗自好笑不已,外头人心险恶,最险恶的正受了伤呢。唉,太妃疼爱孙子的心与别的老太太都一样,见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而且出了什么事自家的孩子肯定是吃亏的那个。 不过呢,风荷心中有个主意,可惜昨晚没来得及和杭天曜商议,罢了,回头再和他解释吧。她突然间抚着头,身子轻轻晃了一晃,沉烟忙机灵地上前扶住她,大声说道:“娘娘,你怎么了?” 这一下,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风荷身上,杭天曜最先反应过来,焦急得几步走到她身边,揽着她急切地问道:“娘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快请太医。” 太妃亦是握着风荷的手,一脸担心,喊着太医。 风荷被他们搀着坐到了椅子上,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摆手道:“祖母,爷,我没事,可能是累着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暗暗捏了捏杭天曜的手背。 杭天曜愣了愣,霎时反应过来,配合着演起戏来,望着太妃道:“祖母,我看娘子是这些天太忙了,既要打理府中的庶务,又要照应着七弟娶亲的一应大小事情,加上我受伤,身子受不住了。” “哎呀,这可怎么好。早知这样,就不该让她拖着有孕之身来管家,原该多歇息着的。都是我这个做祖母的不是,太不知体谅孙媳妇。”太妃懊恼起来,若因为管家而让她好不容易盼到的重孙有个好歹,她非得后悔死不可。 五夫人忙劝着太妃:“母妃不需自责,太医很快就来了,让他先看了再说吧。而且媳妇瞧着世子妃是个有福之人,一定会平安诞下小世子的。” 她这句话一出,王妃不由扫了她一眼,这么快就小世子了,哼,真是会捧着啊。 杭天曜喂风荷喝了一口水,风荷的脸色渐渐有些红润了,她不以为意的笑道:“这原是我自己不小心,岂是祖母的错。祖母万不要自责,不然孙媳当真无地自容了。本来,做媳妇的,为长辈分忧是分内之事,但媳妇近来有些力不从心之感,只怕是身子重了,精神也不济了。” 太妃一心指望着这个重孙,一听这话,忙道:“你往后就不会管那些琐事了,只要好生保养着身子就好。咱们偌大一个王府,总不会无人管家,好孩子,你听祖母的话,把心放宽了。” 风荷的目光在王妃身上停了停,叹道:“母妃卧病在床,自然不好理事,媳妇再不管,真不知该交给谁呢。五婶娘平儿也有自己院里的事,五妹妹还要绣嫁妆,四婶娘要打理七弟娶亲之事,竟是一个人都寻不出来。” 话说到这份上,王妃不好再沉默了,她必须出来表个态,不然旁人就要以为她是故意想累坏了风荷。她上前一步,对太妃道:“母妃,都是儿媳不好,累老四媳妇操心。儿媳的身子比前好了不少,还是儿媳理家吧。” “你?你这副样子,我真有些舍不得。”太妃打量了太妃一眼,口气有些犹豫。 “反正我都料理了十来年了,很多事都熟悉着,又有下边的人照应着,没事的。老四媳妇还是静养吧,早点为咱们家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比什么都强。”王妃病了这些日子,心里不是不着急的,生怕趁自己病中风荷把大权都掌握了。现在想来,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既然是她自己提出来,那她顺着台阶下最好了,不然往后要说收回权利,事情不定能这么容易呢。 见此,太妃也不好再坚持,算是定下了这事。 太医诊脉,不过是太过劳累,要静养之类的话。 望着一众人等远去的背影,杭天曜不解得搂了风荷在怀,问道:“当时我叫你把家事交回去,你不同意,这次怎么自己提出来了。” 风荷将头靠在他怀里,轻笑道:“今时不同往日。短短几月,许多事情已经回不去了。王妃当初不趁机拿回权利,现在想要收拢,可没这么容易的好事。”她的声音里似乎含着冰雪,但人又温暖如春。 杭天曜心下难受起来,为了这个家,风荷太辛苦了,而他常常帮不上她的忙,还要叫她为自己操劳,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苦。他尖尖的下巴抵在她头上,须臾叹道:“对不起,娘子,嫁给我害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等到这些事情了结,我们俩就安安静静在一起,赏花煮茶、弹琴唱曲、吟诗作赋,好不好?” “不好。”她心下感动,却故意作弄他。 杭天曜捧起风荷的脸,三分受伤的苦笑:“为什么?那娘子想要怎样的生活?” “我不要只有我们俩,难道你不要咱们的孩子了?”她粲然而笑,露出碎玉般的贝齿,乌黑的眼珠里是他的倒影。 “对,还有我们的孩子。”他深深印上一吻,心底从来没有这样的安宁过。那些日日提防、夜夜不得安眠的日子,因她的到来而散去,每当与她在一起,他就会变得松懈下来,无端得想要就此老去。 曲彦过来时,两人正在你侬我侬,倒被曲彦打趣了一顿。 风荷找他不为别的,是为了曲彦多年为官积累下来的人脉,而且多半不是在御史台就是在翰林院,所谓的朝堂清流。这些人,只要给他们抓到一点把柄,一定会痛打落水狗,狠狠把人修理一番才肯放手。而且,他们成日间闲着,你让他们做这些事最高兴,那可是树立良好官威的好时候啊,都不用你请求、要挟,他们一个个冲在最前头。何况,还有皇上的默许呢,这可是成为皇上心腹的最佳机会,有几人愿意放过啊。 话说王妃接手家事之后才发现,如今已经不是先前了。很多地方,很多人,都是风荷的心腹,她的命令传下去,常有人暗中阻挠,她的威风再不比从前了。而她,有苦难言,这种事,谁都不会拿到台面上去说,不然她这个王妃的脸也丢尽了,媳妇不过管了几个月的家,就能将她的布局全盘打乱,她还算是什么王妃。 相比起来,魏平侯府的日子也不好过。镇国公府的亏空不知被谁捅了出来,皇上大怒,要求一个月之内补上亏空的五十万两银子。要知道魏平侯夫人可是镇国公家出来的女儿,娘家出事,她不可能置身事外,只得从自己家中想办法挪了一笔银子出来,填补镇国公府的窟窿。 因此一事,魏平侯对镇国公有些许不满,两家有段时间没往来。 同时,承平公主府也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阴霾。外人不知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传闻都说他们府上二公子在家里大闹了一场,独自搬了出去,不肯回去,连太皇太后亲自劝解,都无济于事。 朝堂里,御史台闲着没事就找几个官员弹劾,还总能被他们找到打眼的证据,几个官员不是被申诫就是被贬官。弄得一下子人人自危,生怕接下来轮到自己头上。大家虽不知皇上究竟想做什么,但显然,皇上这是要除去异己了。都是明眼人,一看就知这几个落难的都是平常爱反对皇上政令的人,皇上姑息了他们这么久,这次居然来个狠手了,连杀鸡儆猴都不用,直接把猴都杀了。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皇上要儆的是另外的猴子。 恭亲王为了避过这次风头,报了病,皇上不得不给了他一月假期,还赏赐了不少好药材。那可是皇上的亲叔叔啊,皇上英明仁义孝顺,哪儿会为难自己亲叔叔带着病体做事呢。聪明如恭亲王,自然清楚皇上眼下是光顾着针对太皇太后一党的人,但一旦把太皇太后弄得没反击之力,就要拿他开刀了。一来,为了避避嫌疑,二者要好生谋划一下接下来的事,他最后决定暂时离开朝堂,为自己争取时机。 外面的是是非非咱们不多说了,如今单说杭家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喜事。七少爷娶亲和三少爷扶正妾室,两件喜事一块办,不管轮没轮上吃酒,这礼不可废。 风荷不用打理家事,自然不用三更半夜爬起来,与杭天曜睡到了天光微亮,才欢欢喜喜起来。今儿可是有好戏要看的,要养足精神啊,免得半夜没精力,错过了。 宾客来得极多,迎宾一事自有王妃与四夫人,风荷只要在后堂陪着太妃说话就好,时不时接待几个够格见到太妃的贵妇们。大家围着桌子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众人也知杭家世子妃有了身子,不能太过劳累,倒也无人挑错。 徐家当真重视此次联姻,给女儿的嫁妆红红的铺满了一条街,足足九十九抬。这还不算大件的家具,都是昨儿就送了来的,如今都在新房里摆着呢。 四老爷官职不小,又有杭家在后边撑着,竟是请来了皇亲国戚,比如恭亲王府世子、颐亲王府世子妃等等。尤其是恭亲王府,算起来还是七少爷的外祖家,真是关系匪浅啊。 吉时一到,新人就被迎了进来。众人虽看不到新娘子的容颜,但观其步态、举止,也知是个有涵养有家教的大家闺秀。不少人暗自艳羡杭天瞻,出身高贵,娶妻若此,还有何求? 闲话休叙,这边一办完,杭家就赶着办三少爷的喜事。这是将妾室扶正,自然比不上正经大婚,一切照着规矩来。 一直忙到亥时初,宾客才全部散去。杭家众人忙了一整天,都是腰酸背疼的,剩下之事都定了明天料理,一个个回房安歇。 四夫人挂心着儿子媳妇圆房之事,没心思歇息,嘱咐了丫鬟一有消息就赶紧来回报。自己坐在房里,一面卸了满头珠翠,一面与服侍的丫鬟说道:“新少夫人你们看着如何?” 四夫人的威严,这些丫头经年累月没有几个不怕的,也就心腹的能大着胆子回答一两句。此刻服侍她的正是一等大丫鬟,叫小萝的,跟着四夫人也有七八年了,今年十八。她生得面庞周正,皮肤粗糙,身材略丰满,因此很得四夫人心意,还作主替她定了亲事,是府里一个护院,再过一年就放出去配人了。 小萝自身条件有限,从来不曾想过爬上主子的床,何况四夫人的手段,她心惊不已,只希望着能到年纪安安稳稳放出去。日后成了亲,再被四夫人调进来做个管事娘子之类的。 她们都已经见过新少夫人了,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鹅蛋脸,一双丹凤眼,弯弯的柳叶眉会说话一般,皮肤细腻得似上等的美玉,分外水灵。身材比京城的女子略矮一些,但她身材匀称窈窕,看着小巧又讨喜,面上和蔼,待下人挺随和的。若单论容貌,与五夫人蒋氏不相上下,比起世子妃可能差了一点点,主要是世子妃到哪里都给人一种明艳照人的感觉,而新夫人显得温婉一些。 她一边拿篦子给四夫人篦着头发,一边笑道:“自然是顶好的,容貌、气度、脾性都是极好的,不愧是出自世家名门。咱们七少爷从小爱读书上进,如今得了这么个可敬可爱的少夫人,往后只会越加进益,明年就能给夫人挣个举人回来,夫人只要安心享福吧。”别看小萝长得一般,就以为她是个傻乎乎的丫鬟。 若真如此,也不能得四夫人重用了,她一张嘴皮子向来得四夫人之心。虽是夸着少夫人,但几句话就绕回了七少爷头上,只因她比谁都清楚,媳妇终究是媳妇,再也越不过七少爷在四夫人心中的地位。四夫人一心要把七少爷好好培养了出来,你就该往人家心口上抹蜜去。 “把你乖得。我看着也好,不骄不躁的样子,气度娴雅沉稳,是个能持家的。看来徐家的家教当真不错。就是一点不大好。”她先是笑,说着慢慢皱了眉,神情严肃起来。 小萝暗暗打起精神,顺着她口问道:“什么地方不好?奴婢瞧着,样样都是好的。” “身边几个丫鬟长得太灵巧,我看着不喜,比咱们府里的大丫鬟都体面几分。”近二十年来,四老爷只有四夫人一人,倒把四夫人的脾气惯得大了起来,最是看不惯妖妖娆娆的丫鬟,总感觉她们会狐媚主子。 要知道,杭家的丫鬟都是百里挑一的,但也是北方的姑娘居多。北方女子,一般身材高壮些,皮肤粗糙些,做起事来风风火火;想比较而言,南方女子就要娇小伶俐的多了,尤其是江南一带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身姿窈窕似弱柳扶风。何况像徐家这样当地的名门望族,家中丫鬟自是好的,能被陪嫁来的更是一等一的,总不能丢了新姑奶奶的脸。却不知,犯了四夫人的忌讳。 而且,是送嫁来的,衣服首饰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表明了徐家的郑重其事。可惜,反而碍了四夫人的眼。 小萝心中好笑,都这个年纪了,四夫人的妒性倒是一点没变。当然,她也清楚,四夫人是怕那几个丫鬟招惹了七少爷,害得七少爷不能安安心心攻书,甚至败坏了身子骨。那不是生生要啘四夫人的心头肉嘛。 不过,她也不敢火上浇油,只是缓缓劝着:“即便长得好些,也只是个丫鬟而已。日后犯了错,夫人不过一句话就能打发了她们,新夫人是个孝顺的,必不会阻挠。” “你说的也有理。左右一个下人,倒不用我费心。你们老爷怎么还不回来,外面的男宾不是都散了吗?”说着,四夫人想起自己夫君了。 “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要不要奴婢使人去找找看?”小萝给四夫人换上了家常衣裳,暗自打了个哈欠。不到四更天爬起来,忙乱了一日,她真有些撑不住了。 四夫人想起夫君说得要顾及他的面子,不要走了半个时辰就满院子找人,传出去他面上不好看,便按耐下了心头的念头。歪在榻上等儿子那边传来的消息。 谁知她这一躺,竟是朦朦胧胧睡着了。小萝不敢大意,仍在一边坐着听候传唤,自己也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到屋外有动静,四夫人才惊醒过来,咳了咳问道:“什么人?” 闻声,小萝快步从外间走了进来,笑道:“是甜儿,送来了七少爷与少夫人的好消息,这会子两人都睡下了。”她说着,忍不住红了脸,或许没试过,但不代表没见过,便是猜都能猜得到。 一般古代贴身服侍的丫头,很多都是备着当通房的。所以主子之间的事也不会避忌着他们,她们偶尔也能见到主子们的好事。再说了,事后还要她们服侍着沐浴更衣之类的,有什么不懂的。 听了这话,四夫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倒杯水给我吃,本是坐坐的,谁知竟然睡着了。咦,你们老爷呢,还没回房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小萝先倒了一杯给四夫人漱口,再倒了一杯方是吃的茶,一面回道:“刚交子时,老爷不会吃醉了酒在前边吧。” 这不是没有可能。因四夫人善妒,从来不让别的女人近四老爷的身,即使是更衣之类的事都是她亲自服侍四老爷的。倘若四老爷吃醉了酒,外院的小厮进不来,内院的丫鬟不敢送进来,极有可能睡在了外边。可是,这也不对啊,如果真是如此,叫个小丫头进来传个话不就好了。 四夫人坐了起来,匆匆批了外衣,说道:“掌灯,跟我去瞧瞧。” 一下子,院里的人都被惊醒了过来,簇拥着四夫人前去找寻四老爷。谁料,到了前院,却说四老爷已经回内院了,根本不在前头。 这一来,四夫人当真急了,忙命人一个个地方找。她是怕四老爷吃多了酒,别醉倒在哪里,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不着凉呢。 第一百二十章 夜半大闹(下) 四房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处处地方找起来还是要费不少功夫的。尤其夜又深,天气格外冷,下人们都哆哆嗦嗦的,好一通闹腾。 本来这也不过是他们自己院里的事,不会惊动了旁人。可惜前后左右都仔细寻了一通,还是不见半个人影,四夫人不免着急了。索性叫起了所有丫鬟仆妇,点了灯笼,一个个地方从头至尾巴遍寻一遍。除了两位新人的房里,已经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般灯火通明,大张旗鼓的寻人,不可能不惊动隔壁院子的人。很快,四老爷失踪的消息就传到了五老爷那边、二老爷那边,继而传到了王府那边,连王爷王妃都听说了,单瞒着太妃娘娘一人。 四夫人吓得几乎哭了起来,四老爷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形,深更半夜的,他吃醉了酒,能去哪里?这一担忧,甚至想到了水井、湖边。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换了府里其他男主子,算不得什么事,或许偷着出去喝花酒了,或者暗地里与人私会去了,反正不会引人注意。唯有四老爷不同,成婚十数年来,夜夜宿在四夫人房里,两人那是如胶似漆,再不分开的。儿子的好日子,平白无故丢了,不能不叫人小心。 不止王爷,王妃、五老爷、三少爷、世子、五少爷都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一齐涌向东院,准备连夜寻找四老爷。风荷有孕在身,大半夜的,寒风凛冽,不敢出去吃了风,乖乖躺在床上,与沉烟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闲话,等东院送来的好消息。 “四弟妹,你先别急,把情形与王爷说说清楚,大家好派人去寻啊。”四夫人慌了手脚,竟是哭了,王妃心下看不顺眼,面上不得不和善的劝着。谁家男人没点自己的事,就你能折腾,爷们儿又不是小孩,还能丢了不成,兴师动众的,搅得满府都不得安歇,传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这一来,一对新人都被闹醒了,顾不得规矩礼仪,穿了衣裳出来迎接各位叔伯兄长们。徐小姐尚有些不解,她从梦中被人唤醒,说是王爷王妃来了,忙忙梳洗了,伺候自家爷一起过来。心下暗暗腹诽,大半夜的,这么多人前来作甚,莫非京城还有夜探新媳妇的规矩? 此刻听了王妃的话,又有几句下边人的轻声交谈落入耳里,大致想明白是自己公爹不见了。这确实是件蹊跷事情,一般儿女大婚之日,父母是要一同安歇的,公爹万不可能不顾规矩出去胡闹才是。而且听母亲提过,公爹与婆婆感情极好,为婆婆连妾室都不收,更不该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来。 倘若不是这般,那就可能是出事了。天呢,千万不要啊,自己第一天嫁到杭家,公爹就出事,她非得被婆婆恨上不可,甚至有可能安上一个命硬的罪名。徐小姐,不,是七少夫人,身上漫上了薄薄的寒意,而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老天保佑公爹福大命大啊,一定不要出事。 四夫人拼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怖的后果,忙一抹眼泪,说道:“王爷,娘娘,你们快替我想想办法吧。本来宾客散了,我就先回房安歇了,谁知到了方才子时,还不见老爷回房。遣人到前头一问,他们说老爷早已经回了后院了,我命人各处都找了,可是完全没有一点老爷的踪影啊。院子就这么大,他能去哪里呢?” 王爷心下也是诧异,这个四弟的性子,他最是清楚,是个稳当之人,不会做出什么事来。难不成当真是吃多了酒,醉倒在哪里了。这么冷的天,可耽误不得啊。他当即说道:“四弟妹先别急,我即刻叫人把整个院子前前后后都找一遍,肯定能够找到四弟的人的;若是实在没有,东院其他地方,西院那边,都要细细找,四弟一定就在府里。” 事情至此,四夫人也没别的法子,只能这样办了。 王爷领了兄弟子侄们,带着下人,分头各处寻找。整个杭家都被闹得沸沸扬扬,下人们早已经了无睡意,小心翼翼伺候着。 这一找,过了有一顿饭功夫,结果实在出人意料,无论什么地方,都不见四老爷的身影。 四夫人按耐不住,又哭了起来,大家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最后还是王妃问道:“每个屋子都找了吗?会不会四弟吃醉了酒,随便找了个地方睡着了。” “都找了,只要不住人的,都进去看了,还是没有。”事情古怪,弄得王爷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住着人的,要是四老爷在里边,早该发现了,所以只要找不住人的空屋子即可。 杭天曜站在王爷身后,蹙着眉,轻声嘀咕了一句:“只有新房所在的院子没去看过。”成婚第一天,万没有跑到新娘子院里找公爹的理,传出去,即便四老爷不在那里,新娘子也没脸见人了。是以,大家都不曾想过那里,而且回四夫人院子的路与去新房的路并不顺道,四老爷应该不会走错才是,这会子新郎新娘都在,四老爷果真在那里,不可能还不被惊动啊。 仅仅是这句话,也让七少夫人白了脸。自古的规矩,媳妇去公爹婆婆院里那是正常的,必须的,但公爹那是决计不会踏足自己儿媳妇的院子的,犯了忌讳,也易传出难听的话来。 七少爷倒是不曾想太多,摇了摇头,应道:“父亲大人怎么可能去我们院子呢?除非喝醉了酒认错了路,可是门上的下人难道就没看见?要不再去找找?”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好歹找到了父亲是正理,其他的一时也顾不过来了。 却不想,听了他的话,七少夫人面色更不好看了。但是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出面阻止,不然没事也没人说成有事,可是这么一来,她的清誉就有了污点,这叫她不能不难过。第一天进门,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饶是她素日伶俐,也又急又怕了。 不过,大家眼下都只顾着四老爷,没人特意去注意她的神情。 四夫人一听,忙站了起来,连连点头:“是呀,说不定他吃醉了认错道了,咱们快去看看吧。” 王爷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太伤新媳妇的脸面,可是事情紧急,可是事情紧急,也顾不得了。众人一齐赶往新房。 守门的婆子守着炭火,冷得直哆嗦,心下暗暗埋怨,都是什么事,不然这回她已经在暖暖的被窝里了。突然见一大群人涌向这里,吓了一跳,上前一看,打头的竟是四夫人,忙上前行礼。 大家没时间理会她,径直进了院。因是新房,装点得很喜庆,到处都是红色的绸缎、灯笼、喜字等物,衬在一大片突如其来的烛火下,映得越发红彤彤的。 院子里的人都听闻了声响,赶紧上前听候传唤,这个阵势,必有大事发生,谁也不敢大意。 四夫人随意指了几个婆子,喝道:“快,各处回廊上、拐角里,树木山石子下,还有空置的屋子,后边小花园,都去找一遍。” 很快,下人回来禀报,还是没人。 四夫人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泡汤了,整个人撑持不住,要不是丫鬟扶得及时,只怕都跌了。府里各处都找不着,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湖边等地了,但她连想都不敢想。 王爷无法,决定带着人再出去寻找,让王妃先送四夫人回房,好生安慰几句。 四夫人的腿彻底软了,连路都走不动,几乎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左右的丫鬟身上。一行人尚未出院门,却听见一声不可思议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极富穿透力。那是一个女子的呻吟声,略有点经验的人都在第一时间想到背后的情形,那似乎从压抑的胸腔中被挤出来的破碎吟唱,让人脸红心跳。 大家俱是当场怔住,不知该作何反应。显然,声音是从其中一个屋子里传出来的,而这个院落是七少爷大婚的新房,整个院子除了他应该没有第二个男人才对,可是接二连三的欢愉声音打破了大家的幻听。或者说他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一下子,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至极的表情,仿佛窥探了他人的秘密,且惊且喜且怕。 四夫人明确得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她怕了,确实怕了。屋子里的男人,会不会正是四老爷,就是她担惊受怕找了一晚上的夫君? 不待丫鬟搀扶,她已经猛然站直了身子,咬着牙,一步一步挪近传出声音的屋子,这是一间供下人住的屋子。 不知是天太冷,还是什么缘故,七少夫人开始暗自颤抖。她初经人事,原本听到这样的音调应该害羞才是,可她只觉得恐惧。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具体住在哪个屋里,她尚不清楚,都是由杭家的人安顿的,但她敏锐得发现,除了她贴身的红桑,其余丫鬟都在院子里等着呢。她不敢想象,如果屋里的人当真是红桑,她该怎么活下去。 不管与她苟合的男人是不是四老爷,她的闺誉都会毁于一旦了。新婚当日,贴身丫鬟与人偷会,别人要怎么想,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啊。 王爷的心神在短暂的迷惑之后很快恢复了清明,他知道,此刻最应该做的是阻止四夫人上前,无论屋子里是什么情形,都应该压下去,而不是大白于天下。不然不止新媳妇脸面全失,杭家面子里子也全没了。 可惜,王爷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四夫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她颤抖着手,却没有推进去。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等待着,因此,屋子里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美人儿,舒服吗?”男子的声音带着酒醉后的迷离,也带着情欲中的癫狂。即便如此,还是叫人立马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了。 “老爷,你太厉害了,桑儿,桑儿、、、”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七少夫人的身子再也撑持不住,缓缓滑向了地上,瘫软得坐着。大家闺秀的教育里面,并没有这些,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 宝 书 网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b a o s h u 7 .cOm]她不敢抬头,她几乎能够想象现在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是多么鄙视、怨恨。 四夫人觉得自己嗓子眼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随时都要喷薄而出的感觉,可惜偏偏就那般不上不下的卡着,叫她难受欲死。 男子的笑音里有得意,他问道:“你就不怕你们主子知道后要你的命吗?” “老爷、、心疼桑儿,桑儿,好欢喜。我们小姐、、之前就说过,奴婢几个来了、、、就是为着伺候老爷夫人的,桑儿把老爷伺候好了,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呢。”剧烈的喘息声使得女子说话断断续续的。 四夫人眼里的火渐渐熄灭,她抬起的手慢慢垂下,整个人好似失了魂魄的木偶,飘飘然得依着原路走了回来。当她走到七少夫人跟前的时候,狂笑一声,“啪”的一下,七少夫人好比风中的纸鸢,大红色的美人纸鸢,了无生气得飘落在地上。 屋子里的人终于被惊得清醒过来,里边什么动静都没了。 四夫人留下一院子的人,独自飞跑回去。王爷大惊,当即对王妃喊道:“快跟着,劝着四弟妹些。” 王妃愣了一愣,匆忙领着丫鬟追了出去。这戏倒是好看,一向骄傲的四夫人,要如何面对这一切呢,难得有个机会看看四夫人落魄的样子,王妃还真不想放过。 七少夫人伏在地上,发髻被打散了,垂了下来,遮住了她挂着血丝的嘴角。还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贴心些,胡乱得扑到她身上,却不知要不要把她扶起来,这番变故,她们一时间难以消化。 七少爷从震惊中回神,他看了地上的七少夫人一眼,眼里的意味不明,然后也跟着赶了出去。进门一日的妻子和生养了他的母亲,他自然是要先去安慰母亲的。 “把你们少夫人送回房,这里不是大家久留之地,去前头说话。今晚上听见看见的,谁敢泄露一个字,小心你们的脑袋。”王爷神色淡定,丝毫看不出方才之事对他的影响。其实,他心里亦是翻江倒海,但他不能乱,他一乱,事情就会向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杭家几个男子,都面无波动的跟着王爷退了出去。谁不明白,这是王爷要给四老爷留着面子,若是大家杵在院子里,四老爷敢出来吗? 王妃和四夫人对坐在炕上,她的面色也不好看,这个四夫人,莫不是疯魔了,无论别人怎么劝,她都像是没听见一样,半个字没从她口里出来过。七少爷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今日之辱,全是他娶妻不贤的缘故啊。 屋子里静默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四夫人终于开口了,简明扼要:“休了她。”语气强硬,不容否定。 七少爷呆了呆,只是磕头。休妻,新婚夜休妻?虽然成婚不足一日,七少爷对这个新娘子还是满意的,容貌娇美,温婉和顺,举止大方,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贴身丫鬟做了混账事,她是有责任,但不至于被休弃啊,七出之条,她并不曾犯了任何一条。 何况,七少爷也要为整个府里的脸面着想,休妻,或许徐小姐再也不用做人了,但他能好到什么地方去,照样会成为京城的笑柄。外人不知情,只会往歪里想,新婚夜休妻,一般只有一个可能性吧,那就是他杭天瞻娶了别人穿过的破鞋。什么不孝、妒忌、无所出,一个都站不住脚。徐小姐是不是清白身子,他比旁人清楚。 “难道连你眼里都没了我,立刻写下休书,送她回去。”四夫人的声音带着五分凄厉,听得人身上发冷。 这么大个事,王妃可不敢擅自作主,忙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一个颜色,示意她去征求王爷的意思。这虽是四房里的事,但休妻一事太过重大,不能任由四夫人气头下做出冲动的事来。 而外边正厅里,王爷坐在上首,几个兄弟坐在下边,杭天曜几个晚辈只有站的份,中间站着狼狈不堪的四老爷。他的酒完全醒了,根本不用什么醒酒石醒酒茶,他后悔的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平日里,自己算是个颇有自制力的人,怎么会在儿子大喜之日做出那样的糊涂事来。 其间过程他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大概就是自己跌跌撞撞回了后院,当他醒来时,他正赤身裸体与一个陌生的女子滚在一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说了那好些糊涂话。 论此事,本是四老爷的家事,而且四老爷这把年纪了,王爷这个做兄长的哪儿好意思过问四老爷房里的事,由着他们自己想打想闹都随意。可惜,事情牵涉到了新媳妇,如今四夫人咬定了要休妻,他再不出面,事情就当真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新妇斗法(上) 所谓七出之条,乃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从这点上看,徐小姐显然不符合七出的要求。 而且,在世家大族里,儿女婚姻一般都是大姓间相互联姻,一荣共荣。徐家地位或许不及杭家,但也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家中子弟为官的不少,更别提徐小姐之父还是江苏巡抚呢,堂堂正二品官。相比起来,四老爷这个侍郎还要低了一级,四房又不是王府嫡系,不存在徐小姐高攀的事宜。 四夫人想要儿子休妻,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若徐家是小门小户还罢了,便是不犯七出之条,四夫人也有法子把她休了;但如徐家这样的家世,往往很多时候,女子犯了七出之条,夫家也没那么容易把她休弃了。他们看得不是徐小姐如何,而是背后的徐家,只要徐老爷一日位极人臣,杭家就不会轻易动她。世族们,都是最重体面的,休妻一事轻易行不得。 眼下这个情形,四夫人休妻本来不占理,杭家可不能让人觉得他们仗势欺人。一旦传出去,两家恶交也罢了,关键是影响杭家子弟们的婚事啊。 所以,除了四夫人,只怕其他人都是不同意休妻的。虽说徐老爷一路高升有恭亲王的功劳,但他当真没有什么真本事,皇上早拿住把柄将他办了,还不是看在徐老爷治理地方有功的份上嘛。 王爷不想搞得自己好像在审判弟弟一般,指了指下边的座位道:“坐下再说吧。” 四老爷羞愧欲死,但总不能躲着不出来见人。他少年得志,琴瑟和谐,在杭家,也是极其有脸面的,除了王爷,就数得上他了。是以,四老爷这人与四夫人还是有些相似的,两人都是傲气自负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这些年都好生过下来了。骨子里,四老爷是看不起什么二老爷、五老爷的,便是王爷,他私下里也认为不过是沾了祖宗的功德,不比他,全靠自己打拼出来的。 现在自己闹出了这么件丑事,把他几十年来树立的良好形象全毁了,这老脸上怎么搁得住啊。儿子新婚,他偷进媳妇院落,和新媳妇身边的丫鬟乱搞,这怎么看都是难得一见的丑事了,简直能与当日顺亲王和儿媳妇偷情相提并论了。 “四弟妹在气头之上,回头细细与她解释明白了,想来她也是不会再闹的。休妻之举,我看不可行,究竟怎样还是要四弟你和小七自己拿主意的。”为了保全四老爷的脸面,方才之事,王爷一个字没提。 “嗯,王兄说得对。弟弟,再好生劝劝她。”四老爷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他简直能够想象这个时候,二老爷会以怎样嘲讽的笑容看着他。还有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把他当做那种为老不尊的人了吧。 王爷顿了顿,讪讪得低头假装吃茶,不经意得问道:“那个丫头,你打算怎么办?”以王爷的性子,倘若做出这种事来,大不了就将丫鬟收了房,但他也猜到了四夫人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他不是关心会不会把丫鬟收房,他担心的是四夫人一怒之下打死了那个丫鬟,人家怎么说都是徐家过来的人,第一天就闹出人命大案,和徐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徐家不在意一个丫鬟的死活,但在意自己的脸面。陪嫁丫鬟当天被打死,这分明就是在狠狠打徐家的脸面,何况方才四夫人已经打了徐小姐一巴掌。明儿徐家的人,必会过来。 徐家世代住在江南,与江南不少名门望族都有来往,声望还是有一些的。而且徐老爷虽得恭亲王提拔,但时至今日,以他知道的情况,并没有为恭亲王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又是个精干的,以皇上的心思,只怕想把人收归己用。所以,王爷不想把徐家得罪狠了,到时候徐家恨得就是杭家而不是恭亲王了,虽然四夫人是恭亲王之女,若因此导致徐老爷彻底倒向恭亲王,说不定引得龙颜大怒呢。 提起那个丫头,四老爷的老脸终于红了,他当真不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可是当时的情景由不得他推脱,以四夫人的脾气,他是不打算将丫头收了的,不然日后鸡飞蛋打,一刻也休想安宁。他想了想,勉强说道:“就送到庄子上去吧。” 二老爷扑哧笑了出声,他早想笑了,一直忍着罢了。这回听了四老爷的话,实在忍不住了。 接收到大家看过来的不满意的眼神,二老爷不服气的高声道:“都看我干什么,事情是四弟做出来的,男子汉大丈夫的,难道叫那丫头白白吃了亏,大不了收到房里,怕什么。再说,四弟还年轻,一不小心那丫头有了身子,难道也叫她们母子一辈子住在庄子里,咱们家可不是那样不讲仁义道德的人家。” 自从二夫人被关,二老爷算是一朝扬眉吐气了。整个院子里,他最大,儿子懦弱胆小,媳妇倒还算孝顺,美妾娇滴滴的,一味听话顺从,他哪儿能不得意呢,简直可以说是一雪前耻了。这一来,倒把二老爷的脾气惯了出来,从前的胆小怕事都没了,很有一家之长的威望。念及此,他不由万分得意,娶媳妇还是听话的好,瞧白姨娘,多温柔,多乖巧,比起从前那个老妖婆,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现在,二老爷在四老爷面前,那是倍有优越感啊! 四老爷被他说得一窒,又无话可驳。事实正如二老爷所说的,他一个主子,睡了丫头不认账,这怎么说都是丢人的。可四夫人那里,怕是过不去啊。想到这,四老爷心下也升起几分怨念来。 四夫人是美貌有才,出身高贵,但不该这般嫉妒,把他拘了几十年,都老了还不肯放他松快松快。虽然因她得到了恭亲王府的一些支持,但他也不比四夫人差啊,进士出身,王府子嗣,有哪一点高攀四夫人了。偏偏四夫人每每弄得自己下不来台,实在是妒妇。 杭天曜看了四老爷一眼,说道:“虽然二叔的话是糙了些,理却是不错的。这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对七弟将来的前程也不好,我看还是尽量善了的好。” 不过和丫鬟玩了一夜风流,在这样的家族里,真不是什么大事,有几个爷们是清清白白的,没沾染过身边的丫鬟。四老爷这么做顶多就是一点点小错而已,选的日子不对,要是休了徐小姐,那杭家才是担了大错呢。 王爷觉得这个儿子确实长进了,说得话也是有长远眼光的,能为兄弟着想,不愧当了世子。他亦是道:“四弟,不是我们要插手你们房里的事,而是徐小姐无过错,休不得。你仔细想想,然后劝劝弟妹吧。时间不早,大家都回去歇息吧,再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 四老爷同意王爷的说法,腆着脸送走了一众人等。王妃听到消息,也辞了离去。想着回去好好养养精神,明儿接着看戏,以她对四夫人的了解,可不会那么听四老爷的话,此事还有得闹。 先不说四老爷回房,四夫人怎生闹腾,先理一理徐小姐那边的情形。 众人一走,几个丫鬟忙搀扶着徐小姐回了新房,打了热水给她洗去脸上的血迹。徐小姐脸上的指印,触目惊心,四夫人这是下了全身的力气。 徐家一共陪送了八个丫鬟、两个嬷嬷过来,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规矩也极好,甚至提前请了教引嬷嬷给她们教了京城的规矩礼俗。那个红桑是二等丫鬟,之前并非伺候徐小姐的,皆因她生得好,又易拿捏,特地给了徐小姐预备做通房的。谁知不知怎生回事,竟然和二老爷搅和到了一起,做出这等辱没门风的事情来。 徐小姐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任由丫鬟折腾。她也是能干的人,但毕竟是闺阁女孩儿,见闻的少,经了此事,难免被惊吓住了,又要担心自己的处境。第一天来,就得罪了婆婆,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徐小姐还没有想到四夫人居然会为了这事要休了她,她要是知道,情绪一定更加激动。 她带来的嬷嬷中有一个是自小的奶娘,最得徐小姐信任,也是个稳妥有主意的。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为今之计,一个先是通知了徐府,再者是帮小姐镇静下来,不能什么都由着杭家。杭家是王府,也不能随意欺辱了他们徐家小姐。 她摆摆手,喝退了屋里服侍的丫鬟,挑亮了灯,抚摸着徐小姐的脸颊,慈爱的问道:“小姐,一定很疼吧。”自小奶大的小姐,在自己府里时连一手指都没人敢动,没想到第一天出嫁,就被婆婆当众掌掴,也难怪小姐一时接受不了。 徐小姐仍在发懵,只是点点头,不说话。 嬷嬷扶着她的肩膀,看着镜中小姐憔悴的容颜,徐徐说道:“小姐,你在徐家时那是何等的气派,府里谁不敬着小姐。这虽然不是自己家里,但往后也跟自己家一样,你可是杭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要拿出少夫人的架势来,不能叫人轻易欺负了。不然不但小姐没有好日子过,咱们徐家的脸面也折了,更别提夫人要多伤心难过了。 小姐是奴婢看着长大的,知道小姐胸中自有丘壑,偶尔想不明白也是自然的。但是小姐,咱们可不能消沉或者就此害怕,当起了小媳妇,那往后只会越加叫人瞧不起。 四夫人的性子,今日之事可见一斑,那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尤其她眼下已经将小姐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小姐再不使出点手段来,就是任人欺凌了。此事,咱们是有错,红桑失于管教、背弃主子,这种人不必理会;可四夫人因此而从此看低了小姐,那却是不行的。小姐,你要振作起来啊。” 这个嬷嬷到底是最了解徐小姐的人,字字句句都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徐小姐表面上端庄娴雅,但真个论起来,也是个厉害性子,要强又能干。方才只是太过受惊,经身边嬷嬷一提点,就恢复了素日的秉性。 她当即自己动手,麻利地挽了一个发髻,一面说道:“那依嬷嬷的意思,咱们现下要做些什么呢?” “自古婆媳相争,吃亏的一般都是媳妇,但也不尽然。婆婆再厉害,只要夫君站在媳妇这边,也不能将媳妇怎样。现在,咱们不知那边的情形,愈加不好应付,是以为今之计,小姐要先稳住了七少爷,然后从他口中套出四夫人的意思,最好能笼络了他。只要他肯为小姐说几句话,小姐不至于全无依仗。”嬷嬷看见自家小姐的样子,就知她想得通透了,好一阵放心。主辱仆死啊。 徐小姐平静地点点头,起身吩咐道:“伺候我更衣,找出那件素净银白底绣梅花的长褙子来给我换上,还要那条蓝色的绉纱裙。一应首饰都不要。再派个心腹之人去院门外守着,一见前边有动静赶紧来回报。” 如果真当她是软弱的女孩儿就差了,堂堂徐家嫡小姐,嫁到杭家可不是给人欺负的,哼。 嬷嬷大喜,一旦小姐拿定了主意,事情就容易多了。她忙忙预备下去。 徐小姐一直焦急得坐在炕上,等着四夫人院里的消息。足过了有近一个时辰的样子,那派出去的丫头匆匆跑回来,口里回禀道:“小姐,那边脚步声一下子多了起来,灯火通明的,应该是几位爷和王妃回去了。” 她淡淡得点了点头,提起裙子,就穿着那么单薄的衣衫,连斗篷也不披,就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对着四夫人院子的方向当中跪下。 这可是深冬的凌晨,天气冰冷可想而知,寒气几乎能侵进人的骨髓里,冻得人簌簌发抖,不停打颤。地上的青石砖,好比是一块块冰,膈在膝盖上,冷入肺腑。 奶嬷嬷看得心疼不已,但又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能够最快获得七少爷的心。她几次想要把斗篷给徐小姐披上,或者给她膝盖下垫一个褥子,都被拒绝了,只能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余下的丫鬟都不解何意,但都是训练有素的人,不追问,只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徐小姐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孩儿,几时受过这份罪。她感到自己就快冻成了一块冰,似乎连呼吸都喘不过气来,但她凭着毅力咬牙坚持着,苦肉计,不苦就没用了。初来乍到,无人可以帮她一把,她一切只能靠自己,是好是歹,都要试过才知道。 她脸上已经全无血色,青白得吓人,嘴唇哆嗦着,浑身抖得筛糠子一般。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熬不住的时候,她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那一定是七少爷的。 杭天瞻垂头丧气回了自己院子,本来好好一件喜事,闹成这样,他是难受不已。刚才父亲进房,有话要与母亲说,打发了他出来,他不知该去何处。母亲执意要休了妻子,他不敢明言拒绝,但又觉得这么做太过委屈妻子了,而且杭家不占理。 他想来想去,反正没地方可去,还是先回房看看吧。或者他再考验考验徐小姐,如果真不好,大不了随了母亲的心意。 他跨进远门,抬头猛然看见院中地上跪着一个瘦弱娇小的素雅身影,而与此同时,徐小姐终于晕倒了,引来嬷嬷丫鬟一阵惊呼声。 杭天瞻既惊且怕,飞快地奔上前去,抱起地上的人,感受到徐小姐整个人仿佛冻成了一块冰,全无热气,小脸白得吓人。 他慌乱中抱了她回房,赶紧塞到熏笼上,喝命丫鬟取被子来,紧紧给她裹上。徐小姐,还是没醒。 奶嬷嬷也吓坏了,哭着抱住徐小姐:“小姐,小姐,你不要吓嬷嬷啊。嬷嬷知道你心里歉疚,觉得对不住夫人,可你也不能这般作践自己身子骨啊。大冬天的,你穿这么少,在外边跪了那么久,铁打的人都坚持不住啊,何况小姐自来身娇体弱的。你便是想给夫人赔罪,明儿也行啊,你跪在这里,夫人又不知道,这是何苦呢。” 嬷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不可怜,杭天瞻听得眼圈也红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徐小姐的手,拼命给她搓着,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她。几个人都慌了慌手脚,竟是忘了请太医,这大半夜的,也不好请。 奶嬷嬷哭了一会,忙让小丫头去熬了姜汤来,又找了几个汤婆子放到被窝里,暖着徐小姐的手脚。 这中间,杭天瞻稀里糊涂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觉得心口压着什么东西,难受得很。 鼓捣了有半顿饭功夫,徐小姐身上才渐渐有了暖意,脸色也稍微好看一些,但人还在打颤。奶嬷嬷又试探着唤了几声:“小姐,求求你醒来吧。你快看看,姑爷回来了。” 听了她这话,杭天瞻动了动唇角,轻声唤了一句:“我,我来了,你怎么样?”他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两人昨天还是陌生人,突然间就成了夫妻,现在又不知算不算是夫妻。 闻言,徐小姐竟是慢慢睁开了眼睛,无神得寻找着,杭天瞻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我在这里,你看看我啊。” 徐小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眼泪夺眶而出,伏在杭天瞻怀里哭了半日,哭得眼泪全湿透了杭天瞻的衣服,渗到他身体里。 她哭了好半晌,才开始平静,手指紧紧握着杭天瞻的手,双目满是柔情得望着杭天瞻,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夫君,妾身打小就知父母将妾身订给了夫君,虽然情知父亲母亲一定会为妾身挑选一个可意的良人,但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昨晚一见,妾身好生欢喜,夫君与妾身心目中的感觉一模一样,英挺、体贴、大度,妾身真的好开心啊。 可是,可是天意弄人,是妾身不好,妾身不会管教下人,由得她们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来,都是妾身的错。要不是妾身,婆婆不会这么伤心,妾身第一天进门就让公爹和婆婆之间生了嫌隙,妾身该死。 妾身犯下大错,不敢求婆婆原谅,也不敢求夫君原谅,但妾身又不知该以什么法子表示妾身心里的难受,唯有向苍天祈福,希望婆婆能够不要太生气。夫君,你若是嫌弃妾身,厌恶妾身,妾身也不敢怪你。便是夫君欲要休了妾身,妾身也无话可说,妾身宁愿长伴青灯古佛旁,祈佑夫君能得高中,前程似锦。” 当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眼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流进脖子里,滴在杭天瞻手背上。她又忙擦去泪水,一双秋水美目愁绪满怀得看着杭天瞻,终于背过头去,无声呜咽着。 这番情景,任杭天瞻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都不得不被感动过来,何况杭天瞻只是一个不解情之何意的年轻书生。他读了再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了再多西厢牡丹,也及不上眼前这个梨花带雨,一腔柔情的女子来的震动心田。 他感到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心下升起万千感怀。此刻,四夫人的生气,四夫人的愤怒,都渐渐模糊了,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这个对他深情无限的女子,他的新婚妻子。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扳过徐小姐的身子,一把抱住了她。 徐小姐惶恐担忧的心终于落了地,这个男人,至少不会完全站在他母亲身边,至少会为她争取一二,这就够了。 奶嬷嬷看得眼眶一红,他家小姐这场罪没白受,总算有了回报。不管四夫人那边如何,只要七少爷心里有了小姐,那小姐的日子就好多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新妇斗法(下) 东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青白色,一丝微弱的霞光刺破地平线,安静的早晨在北风中醒来。 昨儿睡得晚,倒也睡得甚是香甜,杭天曜那边尚未回来,风荷已经撑不住睡下了。她挪了挪身子,眯着眼推开身上的手,欲要翻一个身。随着她的翻身,杭天曜也跟着转了过去,继续搂着她。 风荷睡意全无,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抚了抚,然后小心翼翼得钻出被窝。不料她刚动了动,一双大手已经将她重新按回了被子里,耳畔响起低沉的笑音:“娘子,再陪我睡一会。” “时辰不早了,再不起来,回头就要新娘子等着咱们了。”今儿还要敬茶呢,虽然这中间可能充满波折。 “放心睡下吧,可没那么容易。你这小坏蛋,我巴巴跑回来给你说戏,你却是都睡下了,也不等等我。”他在她小巧的鼻尖上点了几点,眼里的笑意几乎能溢出来。 风荷躲不开,索性一头扎在他肩窝里,咯咯笑道:“我竟不知自己几时睡着的,昨晚的戏可好看?” 杭天曜温热的大掌在她背后徐徐探索着,口里说道:“那还用说,我娘子设下的计,有得四婶娘喝一壶呢,最近都无法缓过劲儿来。” 她仰起头,掐了一把他的耳朵,半日叹道:“其实,我也有不是的地方,本来只想给四婶娘一个大礼的,谁知连累了七弟妹,四婶娘的气性当真是大。” “你呀,胡乱操的什么心,那七弟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后来收到的消息,人家很快就振作起来,而且这会子怕是都拿下了七弟呢,只等着与四夫人叫板。四夫人当真给自己娶了一个好儿媳,有得她受了。”杭天曜看着晨光下姣好的侧脸,心中一荡,加大了手上的劲。 风荷扭了扭身子,避开他的魔爪,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说说。” 杭天曜便把后来新房里传来的消息细细给风荷说了一遍,听得风荷唏嘘不已,这当真是个角色呢,不可小视。四夫人虽有心机手腕,比起来,却缺了点忍劲,不知能屈能伸的道理。看来这俩婆媳,四夫人是占不到什么好处了。不过,风荷决定,她要帮这个徐小姐一把,就当给她赔罪了。 暗自打定主意,风荷再次推开杭天曜,认真的说道:“你晚上没睡好,再睡一会吧,我先起来打点一番。” “想逃,没这么容易。”他早知风荷的小小心思,一把抓住了她两手,反剪到脑后,轻笑道:“你每日都推三堵四的,今儿再不从了我,我就不起来了。” “做梦,你起不起,与我何干,休想蒙我。”她斜睨了他一眼,媚眼如丝,秋水盈盈。 杭天曜一面吻着她,一面用牙齿挑开她的衣领、肚兜,俊目时不时往她脸上瞟,看得风荷又羞又臊,越加不依了。 “乖,宝贝儿,就一次,我都几日不知肉味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毫不脸红的说着肉麻的话。 风荷登即大羞,狠狠将头埋在他胸前,小小的唇里溢出低低的声音:“那你还不快点,去的晚了叫人笑话我。” 杭天曜得了她这句话,仿佛得了大赦令,忙一把扯去自己的亵裤,扶着她背对着自己,自己从身后抱住她,亲吻她腻白如脂的香肩。大手在她背上游移,沿着玲珑的曲线渐渐下滑。 待到风荷起身时,天光早已大亮,她慌忙问道:“七弟那边动身了没有,太妃有没有派人来催?” “娘娘安心吃早饭吧,据说七少爷带着七少夫人进了四夫人的院子之后,里边一直传来各种声音,不过没一个人出来呢。”云碧一面布菜,一面暗笑。四夫人也忒托大了,这种事她好歹也该与太妃娘娘说一句,回头太妃娘娘领着人等喝新媳妇茶呢,她却耽误时间,不是平白无故找骂嘛。 风荷慢慢将粥咽下去,笑道:“收拾一下,咱们吃完早饭就去太妃娘娘那里,可不能叫长辈等着咱们。” 杭天曜听着,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又在想坏主意了。 他们过去时,王妃已经来了,太妃正在唠叨新人为何还不来呢。 夫妻二人请了安,风荷接过话头说道:“四婶娘一向重规矩,怕是在教导七弟妹今儿的规矩呢,要不要媳妇派个人去催一催?” 王妃满意得笑看了风荷一眼,不得不说,老四媳妇的确能干。她亦是点头应道:“规矩什么时候都能教,总不好叫母妃等着,这个时辰,王爷、四弟也该下朝了,儿媳命人去看看吧。” “你们说得是。我还未见过小七他媳妇呢,听说生得极好,小七也是个有福气的。”太妃还不知昨晚上这一场大闹,以为又是四夫人在发婆婆之威了,你想摆谱什么时候不行,非得拣今日,难不成叫一大家子人都等着你不成,太不像话了。太妃心里已经有些不大痛快了,但因是好事,勉强按耐着。 王妃刚打发人去东院,就见到二门口的丫鬟神色匆匆进了院子,站在廊檐下,一脸焦急,估计是不敢进来传话,想找个体面点的大丫头传进去呢。 王妃正好在门口,忙喝到:“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什么事,这么冒冒失失的?” 太妃正与风荷夫妻说着话,听闻也转过了头来,问道:“什么事啊?” “回母妃,媳妇看见一个二门上的小丫头在外边胡乱转悠,怕她冲撞了人。”王妃忙回身笑道。 太妃蹙了蹙眉,寻常二门上的人都是不敢到她这里来的,今儿应该是来寻王妃的,便摆手道:“只怕是请你的,你去问一声吧。好歹别耽误了正经事。” 王妃领命下去,很快又进来了,面上也有些尴尬,低着头道:“母妃,是徐夫人和徐家大少爷、大少夫人来求见母妃。” 太妃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风荷,见她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才不可置信地问道:“谁?徐夫人,你说的是小七媳妇她娘家?” “正是她们,要不要请她们进来?”王妃心里是笑翻了天,面上却要装出惶恐愕然的样子来,还有几分欲言又止。 太妃已然起了疑心,收了笑,正色说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们都瞒着我,还不快点交代了,再派个人先去迎了徐夫人一行进来。”太妃这样的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里边的不对呢,新婚第二日,新妇母亲前来拜访,这是无论哪里都说不过去的理吧。若说徐家自己有事,他们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不会做出这样丢人的事来,有事相求也得等到新妇回门吧。 王妃愈加低了头,神色郝然,只是说道:“母妃,此事让老四与你细说吧,媳妇先去迎徐夫人等人进来吧,旁人去了更坏事。” 听到这话,太妃也怀疑事情不小,忙允了王妃的话,才瞪向杭天曜,等他解释。 杭天曜赶紧站了起来,将昨儿晚上的事一五一十给太妃回明白了,自然不会落下四夫人掌掴徐小姐一事。最后说道:“孙儿估计徐家已经得到了消息,一大早来讨个说法呢。四婶娘执意要休了七弟妹,还不知四叔有没有劝转过来,昨晚母妃劝了大半日,都不见四婶娘松口。” 这番话把太妃气得浑身打颤,狠狠拍了一记炕桌,怒道:“糊涂。猪油蒙了心她,这种事,处置了几个下人也就罢了,怎好当着众人面打新妇,咱们杭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现在被徐家抓了把柄,问到脸上来,我看她怎生收场。还要休妻,咱们杭家数百年来,还从没出现过休妻的事呢,她好意思张口。 老四,你即刻去东院,传四夫人过来,再叫小七好生安慰着他媳妇,陪着一起过来。谁敢不从,家法伺候。再遣个人去大门外等着,一见你父王四叔下朝,即刻过来我这里。”说完这番话,太妃还不停拍着桌子,显然气得不轻。 平儿四夫人处处拿大、骄傲也就罢了,看在恭亲王府的面上,又是庶子媳妇,太妃不想过多计较。但今儿这事,太妃实在是容不得四夫人如此胡作非为。 杭家十几代传下来,还没有出现过一次休妻的先例呢,尤其新婚第二日就要休妻。徐家脸面确实丢了,他们杭家难道就风光了,就得意了?那简直比徐家还要丢脸至极。新媳妇不好,杭家先就被人冠上一个娶妻不明的大错,又不是人家强塞给你们的,你们自己要娶的,说出去也是自己眼光不好。 何况这次的情形,新妇错不大,决不至于到被休的地步,四夫人这样,不是要毁了杭家的百年威望吗?仗势欺人、随意悔婚,等等,杭家必将成为京城的笑柄。便是三少夫人,最后不也得了个风光大葬的下场吗,在杭家,休妻是从来不可行的。 风荷对杭天曜使了个眼色,让他快去,自己一面给太妃顺着气,一面劝道:“祖母先吃点茶润润喉吧,有话一会再说,可别气坏了自己身子骨。” 太妃的神情一下黯淡了下来,勉强吃了口茶,叹息着:“我知你们都是怕我动气瞒着我,但这件事哪儿瞒得住呢。她那样做,丝毫不顾及我们杭家的脸面,也休想我会顾忌她的体面。” “媳妇以为四叔劝了一晚上,四婶娘已经想通了呢,那样祖母也不比为此事生气。现在看来,只怕未必。”她接过太妃手中的茶盏,放在了炕桌上,扶着太妃换了个姿势。 “你别动,好好坐着,让端惠她们服侍我就好。”太妃忙拉了她坐在自己身边,想起最疼爱的孙子后继有人,心里才好受些。 王妃引着徐夫人进来,后边跟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书生和一个漂亮的少妇,正是徐夫人和徐家长子长媳。王妃脸上陪着笑,口里说道:“大家都是亲家,夫人在京里,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徐夫人是今天一早听说的消息,真是又气又痛,她的女儿,连她都舍不得斥责一句,刚嫁过来就被婆婆打了,这口气无论如何她都咽不下去。即便她们徐家不如杭家权势大,也不会容许杭家随意折辱她们的小姐,那打的不是徐小姐,而是徐家满门呢。 本来看在两家老爷交情不错的情况下,又有恭亲王的关系,徐夫人才同意将女儿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来,不然在他们当地寻一户体面的人家,哪儿会受这个闲气。杭家是王府,但四老爷又非嫡出,不过一个庶出,仗着王府的声望和岳家的名头,才有几分脸面,他们徐家并没差了多少。 要是今儿任由四夫人欺负了徐家的女儿,传回南边,他们徐家也不用做人了。当地谁不知徐家女儿命好,嫁到了京城王府享福,倘若被人知道这样的内幕,她徐夫人再也不用在江南混了。 不过,那些都是与四夫人的仇怨,徐夫人还不至于会迁怒到王妃头上,而且自她一来,王妃就客气有礼,她更不好摆脸子给人瞧。闻言,强笑道:“多谢娘娘美意,咱们在京里,既有王府照应,又有几个族里的亲眷,也能过得下去。” 她这话,既是表示了对王府的感激,但也没让王府小瞧了他们,指明他们徐家在京城可不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王妃笑了笑,领他们给太妃行礼。 太妃满面是笑,虚扶了一下道:“是夫人呢,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拘这些礼俗。这是府上的哥儿吧,生得好相貌,一看就是个爱读书的好孩子,这位是府里少夫人,真真水葱似的,夫人调教的好。” 徐夫人对自己的长子长媳还是颇为得意的,而且太妃这么示好,她自然更要亲切些,忙笑道:“娘娘谬赞了,咱们乡下地方出来的,不比京城,没见过什么世面,有冒失的地方还请娘娘多多谅解。” 徐夫人笑着在客座上坐了,她儿子媳妇侍立在身后,王妃都没坐呢,他们哪儿敢坐。 风荷扶着王妃在对面坐了,笑道:“母妃快坐吧,不然夫人拘束着反而不好。” “就是就是,你也不需立什么规矩了,老四媳妇也坐,哥儿少夫人都坐。”太妃点头笑道,外人面前,杭家一向都是母慈子孝的。 徐夫人的目光在风荷身上停了停,笑赞道:“世子妃娘娘比前儿看着气色更好了。” 风荷忙笑着谢了,顺便夸了一句徐家少夫人。 大家刚坐定,杭天曜就回来了,禀道:“祖母,四婶娘梳洗过后马上来。” 太妃暗暗恼怒,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梳妆打扮,不是明摆着不给徐家脸面吗。面上只是笑道:“行了,你陪着你媳妇吧。” 徐夫人跟着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明显有难过,对太妃说道:“妾身自来教导女儿要孝顺恭敬,实在不知她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得罪了四夫人。今儿特来向太妃娘娘请罪,还请娘娘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多与她一个小孩子计较,回头我一定好好教导她。” 太妃被这句话噎住了,这个徐夫人,果是个有心机的,她要是一来就大吵大闹,责怪杭家,她还有话相回,毕竟是徐家无理在先。她来这么一出,倒把自己弄得很是尴尬。只得咳了咳,笑道:“夫人多心了,这原是没有的事,一场误会而已。” “希望如娘娘所说。我这闺女,自来比旁人就要懂事些,招人疼,我对她不免多宠了些,偶尔也有些小性子。但大面上是不会有错的,倘若果真是她不好,我也不敢回护着自己女儿,就让四夫人好生教导她些,省得给咱们家丢脸。”徐夫人要是个笨的,他们徐老爷也不会放心由她来给女儿送嫁。她一早就立定了主意,不能先去找四夫人,那样一个不好吵起来,倒弄得她们无理,还不如直接求见太妃,既显出她们的诚意,也给四夫人一点颜色看看。你狠得下心动手打新媳妇,忘了自己上头还有婆婆吧。 “夫人太过谦了。昨儿是大喜的日子,我那四儿子四媳妇都高兴不已,难免多吃了几杯酒。夜里听了些闲话,不甚当了真,以至于委屈了小七他媳妇。我已经命小七好生安慰着她,一会就到了,夫人不必心急。”太妃咬牙说着。 如果四夫人不打那一巴掌,闹着休妻,杭家完全站到了理上,徐家根本不敢找上门来。偏偏她那一巴掌打掉了杭家的威望,如今说话动辄被人拿捏,真是糊涂透顶。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以子之矛(上) 四老爷又是解释又是发誓得闹了一个时辰,四夫人根本不曾松口。后来上朝的时间即将到了,四老爷才叹了口气,匆匆赶去上朝。 四夫人那边,一心要体了徐小姐,不然难消她心头之恨。她努力了近二十年,以为四老爷完全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候,忽然被人从中横插一脚,还是个来了只一天的小丫头,这口气,她死也咽不下去。不休了徐小姐,每日看着这个儿媳妇在眼前晃悠,她非得被气死不可。 四夫人完全没想过徐家那边,也没想过太妃的意思,她只知道,有人凯觎属于她的东西,她就不会叫人有好日子过。 最让她受到打击的是,一个时辰前儿子还跪在她脚下哭求消气,这回居然带了那个贱人过来给她请安,还为着那贱人说话,要她接受了她。四夫人觉得,一口气没上来,她就可能被绪堵死。夫君、儿予,都背枫了她,那种感觉,让她真想再狠狠打徐小姐几巴掌,然后一脚赶出杭家。 徐小姐自始至终跪在地上,自承己错,对四夫人没有半个字不满的话,惹得杭天瞻越发心疼怜惜了,心下也觉得母亲太过无理取闹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过一个小丫头,还不是由母亲说了算嘛,何必紧紧揪着妻子不放呢。何况小丫头那么说,本没有多少错,她们本就是陪嫁来服侍他们的啊,是母亲自己把话想歪了。 四夫人大恕之下,居然一脚踢向了徐小姐,徐小姐不躲不避,正被踢中胸口,疼得她立马蜷缩成一团,却不敢哭一句。 七少爷被吓得愣了半刻,方才反应过来,飞务向妻子,扶了她起来急问:“娘子,你怎么样?哪里疼,告诉我啊。” “相公,妾身不疼。咳咳咳,相公,若是这样能让婆婆消气,妾身再受几下也没什么关系的,真的。”徐小姐眼角含着泪花,却勉强跪直了身子,意思就是任由四夫人打骂。 她心里却是又恨又痛,想不到自己的婆婆竟是这么人狠毒的女人,下手这么狠。自己今日所受之辱,总有一目会要她还回来的。这般想着,徐小姐要留在杭家的意愿更强烈了,这个婆婆,她还是非斗不可了。她已经明白,即使没有昨晚的事情,这个婆婆也不好词候,迟早会抓各种借口拿捏她,因为她太好强了。 四大人被她惊得怔住了,不言不语不动。 七少爷反而是哭了:“母亲,你生气,要打要骂冲着儿子来吧,娘子昨晚冒着寒冷在院子里跪了许久,身子已经坚持不住了。母亲。”七少爷的性子与杭天瑾有几分相像,都是在强势母亲的压追下成长起来的,养成了怕事懦弱的脾气,不过比起来,七少爷要好了不少。毕竟,在此之前,他都是很顺遂的,除了功课上父母严格要求之外,他总体是生活在锦绣堆里的。 他不劝,四夫人还好些,一劝就是火上浇油了。 正闹腾时,杭天曜奉了太妃之命来请人。 四夫人这时候才想起新媳妇要给各位长辈敬茶,太妃那边怕是等着,她要休妻,也得去太妃那边知会一声。便起身换了一件衣服,又怨恨得盯着徐小姐看了一眼,才扶着丫鬃的手往外走。 杭天瞻想起还有太妃一向慈爱和善,说不定能帮帮自己妻子,忙搀了妻子起身,跟着前去。 他们一进去,徐家几人就唰的站了起来。徐夫人紧紧叮着女儿,见她面色很不好看,一点都没有新为人妇的喜悦,而且脸上还残留着红红的指印,衣服上满是灰坐,当即又惊又恕。她虽然听说了下人的回话,但没想列女儿的实际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狼狈,这哪儿是新婚头一天的媳妇,这分明就是被人虐持打骂的小媳妇嘛。 徐夫人咬紧牙关,上前执了女儿的手,眼固一红,呜咽道:“女儿,你,是母亲对不起你啊。”她终于控制不住抱着徐小姐哭了起来。连徐小姐的大哥大嫂眼里都闪着泪花,谁能想见自来养尊处化的妹妹会被人作贱到这份上,徐少爷身上迸发出了寒气。 他们听说消息,母亲就急急要来,他一开始还劝着,怕下人有夸大其词之处,他们这么冒冒然上门去,反而得罪了杭家,也让妹妹的日子不好过。要不是母糸坚持,他们根本想不到妹妹会是这个模样。而且为了纶杭家留脸面,只来了他们三个,瞒着徐家其他宗亲的,早知道应该把人都叫来,壮壮声势也好。 徐小姐亦是默默饮泣,还劝着自己母亲:“母亲,你别哭,女儿没事的。太妃娘娘,众位长辈都在呢,母亲可别让人看笑话了。” 听了她这话,徐夫人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杭家,忙放开女儿,拿帕子拭了泪,拉着女儿的手对四夫人道:“四夫人,小女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的,你教训就是,何苦这样作贱她。你若真心不毒她,咱们大不了和离,没得我们徐家女儿被人折辱的道理。” 作为一个母亲,徐夫人此刻是当真巴不得让女儿和离算了,与其被人羞辱,还不如一辈子老死家中呢,顶多她受些闲气而已。 徐小姐心里暗自赞赏,母亲也是个会说话的人,一来也不大闹,开口就是和离,撑足了自己脸面。如果她今日当真回去了,也罢了;不然,她就是杭家一定要留下来的媳妇了,到时候四夫人别想这样对她。 太妃在看到徐小姐的第一眼,已径把个四夫人咒骂了一百遍。让人家母亲看到自己出嫁才一天的女儿就是这副样子,现在杭家是彻底失了先机了,只能任由徐家提条件。太妃这辈子,几乎不曾受过这种罪。 而四夫人还兀自不知,气恼的回道:“和离?不可能,我们要休妻。” 风荷忙假装拿帕子檫拭嘴角,暗地里和杭天曜相视一笑,心下却是恨不得大笑出来,四夫人算是碰到硬骨头了,看她这次不丢尽脸面。 杭天曜悄悄捏了捏她滑腻的小手,眨了眨眼。这出戏,想不到会这么精彩,开始设计的时候,当真没想那么多啊。经此一事,四夫人一定会沉寂许久,元气大伤啊。日后有这徐小姐与四夫人对戏,他们能轻松很多啊。正好年底下,是他们忙得时候呢。 “啪”的一声,桌上的白瓷斗彩茶盅轻轻跳了跳,太妃大声喝道:“住口。杭家的事,几时轮到你做主了。” “我,我、、、”在触到太妃狠厉的目光后,四夫人的话被卡在了嗓子眼里,她许久没被太妃呵斥了,还是有点怕怕的。 徐小姐轻轻握了握母亲的手,缓缓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太妃娘娘,都是孙媳不好,孙媳育下无方,叫婆婆生气,婆婆要怎生处置了孙媳,孙媳都无话可说。只是孙媳不服,七出之条,求婆婆纶孙媳一个理由,那样孙媳就算走了也无话可说。” 闻言,徐夫人先就拉着女儿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你虽是人家媳如了,但无错在身,谁都休你不得。”她又对太妃正色道:“娘娘,我们徐家小门小户,高攀不上王府,太妃娘娘是个慈善人,给小女一条活路吧,休妻那是万万不可的,咱们家要和离。” 太妃气得又要咳嗽,风荷忙拍着她的背,一面说道:“夫人,论理,我是晚辈,轮不到我说话。不过同为她姓,我是真心喜欢七弟妹的,也是为了七弟妹着想。夫人疼爱女儿,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但和离对七弟妹将来有害无益啊,她还这么年轻。你看,与七弟郎才女貌,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夫人怎么忍心拆散他们呢。 四婶娘是在气头上,想来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夫人细想,可不是这么个理。我看啊,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七弟与七弟妹的好日子,大家高高兴兴才是,万不要为了一点误会就伤了两家的和气。祖母,你说,孙媳说得对不对?” 太妃缓过了气来,觉得终于有人出来说两句舒心的话了,笑着点头:“是,很是。夫人,小七媳妇受了委屈,我这个做祖母的心疼还来不及呢,她又是这么个乖巧的,哪儿舍得她走。奴才们不好,要打要骂都容易,不能因着奴才们做了点错事,就连累到主子头上,你们说说,咱们谁能保证手底下的奴才永远不犯错呢。 四媳妇,你是一家主母,心胸要放宽大点,别和一个下人计较。下人背后非议主子的话,也能信得?不过一场误会,岂能为了这个耽误了小七的良缘呢,那才是得不偿失。那丫头呢,我作主给了你们爷,和和睦睦的多好,是好是歹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太妃说完,又给王妃使了一个眼色,王妃忙笑应:“四弟妹,我们也知你关心四弟的身子,当时情况又急,你是被吓坏了,才会生了恼的。你向来都有贤惠的美名,如今四弟不是好端端的吗,正该欢欢喜喜吃了这杯媳妇茶,一家子和和乐乐的。” 四夫人被她们一人一句说得插不进话,恨得手指都要掐进了肉里,见王妃止了话头,忙道:“可是、、、”她这话未说完,已经被人截住了话头。 “夫人,”原来是王爷和四老爷回来了,四老爷顾不得抢到了王爷前头,赶紧说道:“母妃与王嫂言之有理,这本就不关儿媳妇的事,她一个晚辈知道什么。咱们做长辈的理应宽容,给他们做个榜样,夫人莫要想差了。” “你,老爷,你们不要一味替她说话,我心里明白着呢。”四夫人真是无从瓣解,有些话又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儿媳妇叫身边丫鬟爬上公爹的床吧,这种话,她开不了口。 王爷随后步入,给太妃请了安,众人又给他请安,好半日才理清了。 徐夫人已知杭家无人会站到四夫人这边,她放下了好些,皱着眉说道:“太妃娘娘、王妃娘娘,还有世子妃娘娘,你们都是为了小女好,这点我还是知道好歹的。但是,四夫人既然不喜小女,我们徐家也不想强求,与其闹得亲戚不成反成仇,还是让小女回去吧。” 杭天瞻一直站在一边,屋里都是他的长辈,他不敢站出来说话,可是眼见自己母亲不肯低头,而徐夫人又一次提出和离,他不免急了。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他私底下,已经很是喜欢徐小姐了,觉得这样的娘子才好,温柔、大度、孝顺,他舍不得她走。 想着,也走到徐小姐身边跪下,诉道:“母亲,你不好受冲着儿子来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是护着这个妻子的。 徐小姐偷偷看了他一眼,忙掩去眼角滑下的泪。 四夫人几乎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她想不到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竟然大笑道:“好,果然是我的好儿子,这么早就知道护着你妻子了,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王爷坐在上首,面色青了青,这个四弟妹,当真不知好歹,都这般了,还想闹,她是嫌没人看杭家的笑话不成。 “母亲,儿子不敢”杭天瞻抬头看着四夫人,面上流露出害怕。 “你不敢。现在,一个个助着她,是不是等到她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你们才满意。”四夫人声嘶力竭,事情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丫鬟爬上四老爷床的事了,在四夫人的念头里,是连带儿子都与她作对的事了。 徐小姐慌忙在地上磕起了头,嘴里说道:“婆婆,媳妇万万不敢啊。” 风荷缓缓走到徐小姐身边,止住了她磕头的姿势,对她笑了笑,才道:“四婶娘,七弟妹是真心孝顺,你看她,头上都青紫了一片,可她浑然不在意。七弟,快扶七弟妹起来吧,她脸色这么差,可禁不得再跪下去了,回头还要敬茶,有得你们跪呢,这会子急什么。” 杭天瞻感激地对风荷点点头,他也担心妻子快要坚持不住了,可是四夫人不发话,他又不敢。 太妃被闹得疲倦得很,顺势说道:“小七,扶你媳妇起来。这么年轻,可不能弄坏了身子骨,她又是娇弱的女孩儿,比不得你们大老爷们。” 有了太妃这话,再看妻子脸色白得吓人,杭天瞻也等不得四夫人发话了,忙搀起了徐小蛆。徐小姐对风荷投去感激的一瞥。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谁往后敢再提一句,别怪我不看她的脸面。好了,时辰不早了,老四媳妇,带小七媳妇去我房里梳洗一番,该敬茶了。”太妃一锤定音,根本容不得别人再反驳。她已经给足了四夫人面子,是她自己不要,就别怪她。 果然,四夫人震惊得望向太妃,想要开口,胳膊被四老爷狠狠拽了一下。她委屈地看向四老爷,四老爷只好附耳与她小声道:“母妃的话,连王兄都驳不了,你难道想试试。” 四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她当然明白,别看太妃一向和善得紧,当真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风荷笑着牵了徐小姐进了太妃里间,嘱咐丫鬟给她好生梳洗了,又道:“七弟妹的衣裳脏了,该换一件,不过回你们院子太远了,一时间也等不及,我有几件鲜艳颜色的衣裳,又与七弟妹身量差不太多,七弟妹若不嫌弃的话,能着穿吧。” “多谢四嫂。四嫂的衣服必是好的,我怎么会嫌弃。”她展眉而笑,今日第一战,她虽不能说是大获全胜,但四夫人是半点好没占上,也不错了。而且有今日之事在前,日后四夫人有对自己不满的言语,在旁人那里,也会大打折扣。 风荷吩咐丫鬟回去取了她的衣裳来,才在一边看着丫鬟给她梳妆,一面细细解释府中的人事关系,徐小姐对她越加感激。 很快,太妃那边已经召集了府中所有主子,各房都来了。而徐夫人几人也未离去,只要四夫人没喝了那杯媳妇茶,她是不会就此走的。 看着徐小姐打扮一新的样子,太妃满意得点头:“这才是了,这衣裳配上这么个人,霎是好看。小七啊,往后可不能欺负了你媳妇,不然祖母给她作主。”她明着是警告七少爷,实际上却是警告四夫人。 四夫人铁青着脸坐着,手里的帕子扭得都快断了,看都不看徐小姐一眼。 太妃欢欢喜喜吃了茶,赏了红封。 轮到四老爷四夫人那里的时候,四夫人迟迟不肯接,大家都凝神屏息看着。倘若四夫人真不肯吃茶,那刚才大家都是白劝了。好在四夫人算是看清了形势,知道这杯茶,她是非喝不可,终于接了茶,放到唇边做了做样子,随便捋下手上的镯子算是给新媳妇的见面礼。 她这样,显然是轻慢之意。不过徐小姐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悦,依然如先一般恭恭敬敬道了谢,又在众人面前给她加了一分。 待到这一圈认亲下来,已是午错时分了。王妃殷勤得挽留徐夫人三人吃中饭,徐夫人觉得不便,女儿之事也了了,便要告辞。 最后太妃也发话了,他们才留下用了中饭。 下午,是新媳妇去祠堂祭拜祖先。 事情一了,四夫人也不理会他人,只撂下一句身子不适独自回了房。 太妃大是不快,四老爷忙陪笑道:“母妃,她昨儿找了儿子大半夜,累着了,儿子去看看。” “明举,夫妻恩爱是好事,但做男儿的也得拿出点气势来,总不成怕了一介妇人。那丫头,你既然收了,也要给徐家留三分颜面。徐老爷可是威震一方的大员呢,管着富庶的江南,你要有数啊。” 四老爷愣了一愣,从前因岳父的关系,他们对徐家还是不很看得上的,觉得那纯粹是靠着岳父的关系爬上来的。现在,也渐渐明白,以恭亲王的势力,没这么大的本事。尤其岳父有心绑紧了徐家,可不能因他而坏了岳父的好事,那他们才是真正有麻烦了。 他忙恭恭敬敬应下,退了下去。需要回去和四夫人好好说一下了,不然明儿四夫人使起气来,反而得罪了两头王府。 这边,几个年轻兄弟拉了杭天瞻去吃酒,余下之人也散了。 风荷扶着沉烟的手,与徐小姐一同走。 “四嫂,方才真是太谢谢你了,弟妹无以为报。”徐小姐做了一个揖,甜甜笑着。 风荷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说话,徐小姐不解她是何意,慢慢升起了不安。过了半晌,风荷终于摇摇头,正色说道:“七弟妹,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方不方便去我院里吃杯茶,暖暖身子。“她说得是问句,但语气却又不容人质疑。 徐氏暗自费解、惊诧,很快应道:“四嫂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取道去了凝霜院。 徐氏落后风荷半步,这个杭家世子妃,她不过初会面,却几次助她,究竟是为何?她不大相信她只是单纯出于正义为她说话,据说这个女人颇为厉害呢。出身一般,却能嫁入杭家,而且嫁的是许多人都传闻纨绔的四子,可是今天她看得出来,那个四少爷,现在的世子爷对她不一般。她在府里,几乎能够做到一言九鼎,连王妃,举动间都有不少顾忌,她凭的是什么? 斜阳夕照,余晖洒在娇艳的梅花上,平添了一份温暖,而清冷的香味沁入人的肺腑。这个院子,自有一股别处比不了的韵味。 两人进了花厅,风荷请徐氏到炕上坐下,徐氏不敢。风荷笑着让沉烟扶她坐,嘴里说道:“咱们都是她娃,没有外人时原该一家人似得,免得生分了。你是南边来的,平日爱喝清淡的茶吧,碧螺春可好?” “我素来就爱喝碧螺春,四嫂费心了。”徐氏越发小心翼翼起来,刚刚放下的心提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以子之矛(下) 屋子里是扑面如春的温暖气息,夹杂着果子的淡淡清香,熏得人几欲睡去。茶香袅袅,沉浮的茶叶青翠欲滴,跳跃着不属于冬日的新鲜。绯色的纱窗经了夕阳的照耀,越发红得似火,裹旋着人也悠闲轻松起来。 可是,徐氏半点都不能轻松。眼前的女子,有着与江南女孩儿一样的娇美容颜,但又多了只有属于人上人才有的高贵、大气,一举一动风华尽显。她海棠红的裙摆上栩栩如生的鸢尾花,像是展翅欲飞的彩蝶,美丽而压迫。 风荷品着茶,玉色的茶盏衬着她的纤纤玉手,愈显得十指的纤细修长。她抬眸,墨色深沉,似笑非笑:“七弟妹出身大家,许多事比我都通透,不用我多说吧。” “不知四嫂所指何意?”她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那是四夫人想要休了她的时候都不曾出现的感觉,她不明白为何独自面对董风荷,会害怕到手指微微颤抖,心跳会加快数倍。但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有些时候,一旦输了气势,你就只能任人予取予求了。 “你不用忧心,我对你实无恶意,相反,我很是歉疚于心呢,是真心实意向你道歉。”她放下茶盏,腕上的玉镯不经意间碰到了炕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那一刻,徐氏彷佛看见了晚霞被反射回去的绚烂,也听到了利器划破空气的闷响。 徐氏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她感到,董风荷,会告诉她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明明她可以理直气壮的,但她竟然不敢与她对视,她似乎被人看穿了,她拼命深呼吸,强笑道:“弟妹当真不懂。” 风荷莞尔而笑,恰似随意地说道:“听说七弟妹在家时爱读四书五经,尤其爱看三十六计,为此常被徐老太爷交口称赞呢。” 似乎有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刻搁在自己脖颈里,徐氏的后背冒出了汗。那些事,都是从来不外传的,生怕坏了她作为一个女孩儿的闺誉,也怕杭家心生不满,可是,为什么,千里之外的京城,这个女人,什么都知道。 她的防线几欲崩溃,但她也从来不是轻易服输的人,缓缓摇头:“四嫂说笑了,弟妹不过略识得几个字,不至于睁眼的瞎子罢了。” “哦,多读些书也好,不容易被欺负了。七弟妹,快尝尝这个,是我极爱吃的点心,叫做五色糕。”她的一切都像极了寻常说笑,把一个甜白的瓷碟儿推给了徐氏,里边码放着五块不同颜色的糕点。 徐氏顺着她的意思拈起了一块,略略吃了一口,笑道:“香软而糯,甜的爽口。” 风荷亦是吃了小半块,喝了一口茶,才道:“七弟妹爱吃的玫瑰莲蓉糕,因为前儿莲蓉用完了,一时又找不到可口的,便没做了上来,改日一定请七弟妹专来我这里品鉴。” 她话音未落,徐氏手中的糕啪嗒一声掉了下来,顺着她的裙按儿滚到了地上,她觉得脊背生凉,很想站起来,却挪不动脚。 风荷吃惊的样子,忙道:“七弟妹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要不要叫个太医来看看?” “没,没有,我只是一时手不稳,无事的。”她说话都不顺畅了,想要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可是胳膊却动弹不得。 沉烟守在门前,见了忙进来收拾掉了地上的残渣,给徐氏换了一盏热茶。她这一打岔,徐氏方渐渐回神,握着茶盏吃了两口茶。她进门一日,连喜好都被人打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的丫鬟,甚至连新房的门都未踏出过一步呢。红桑、红桑? 徐氏的眼前渐渐模糊,这个美丽华贵的女人,已经成了一个叫她胆战心惊的塑像,似乎她随便抚一抚衣袖,她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徐氏这类能对自己狠心若此的女人,你想收服她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她天生是不会服人的,所以你必须用点非常手段。风荷明白,她这样做几乎就是在威胁她、恐吓她,但除此之外,她一时间当真没有其他法子能叫这个女子服软,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让老虎知道害怕。 风荷不给徐氏任何喘息的机会,她弹指间,毫不在意得提起了昨日之事:“七弟妹,你认为昨晚的事情是巧合呢,还是?” 徐氏的手握得死紧,指关节发白,她这一生,还从不曾受过这种屈辱,罪魁祸首却是自己的丫鬟。她实在不能相信,徐家带来的丫鬟有那般胆大妄为的,第一天就爬上了男主子的床,还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每一念及此,她恨不得立时把红桑碎尸万段。她多少美好的想象,都在新婚之夜,毁于那个丫头之手。 可是,董氏为何要问她这些,是她知道什么?还是整件事情,她就是幕后策划的人?寒意侵进徐氏的骨髓,比昨晚单衣跪在院子里都倍感寒冷。 “七弟妹是明白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做的事自会承担。呵呵,正如七弟妹所想,整件事情就是我一手导演的。”她拨弄着中指上的宝石戒指,随意地彷佛在说要做一件新衣,面上笑容不减分毫:“七弟妹怪我、怨我、恨我,那是人之常情,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只是不忍心瞒着七弟妹而已,趁早将话挑明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徐氏切切实实感到了所谓的冰冻三尺,只在那个女人只言片语之间。她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怨恨,而是恐惧,只因她自己是个清醒的人。 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策划这么件丑事虽然困难,但不是做不到,最恐怖的是她似乎有恃无恐,她竟敢把实情告诉自己,她安得又是什么心。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又在关键时刻轻轻拉了自己一把,最后再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在自己身上,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氏极力镇静下来,可她的心禁不住颤抖,禁不住胡思乱想,禁不住蜷缩。她鼓起勇气看着风荷,咬紧牙根,强问道:“四嫂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不说,或许我永远不会知道。” 风荷笑着起身,悠然走到案几上,折下一支红梅,放在鼻尖轻嗅,婉转回眸:“你就好似这支梅花,是我欣赏的人。对于能让我欣赏的人,我一般都是不舍得叫你吃了亏的。我动手时,却不是针对你的,可惜牵涉到你,我也没有办法。当然,我既然错了,总要向你表示我的歉意,七弟妹不会记恨我吧。” 为什么不会记恨?徐氏很想大喊出这句话,但不行,她的声音被压抑住了,她能出口的只是一声冷笑:“四嫂害得我几乎名节俱失,如今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是有一点晚,也还来得急,至少七弟妹第一天来就让自己的婆婆吃了一个暗亏啊。”她眉目悠扬,清纯似水,与那个满腹心机手段的人全然不是同一个。 “好,那我当真要感激四嫂了。我不过想婆媳和睦,夫妻举案齐眉,四嫂送的好大齐啊。”徐氏的心一点点下沉,她清楚自己这是在负隅顽抗,最终都会任由眼前的女子摆布。 风荷容色微敛,唰的将红梅瞥置在地上,轻喝道:“换新茶来。” 沉烟亲自托着黑漆的小茶几,低头进来。风荷取过其中一盏,恭恭敬敬托到徐氏面前,说道:“七弟妹,四嫂以茶代酒给你赔礼了。” 这一番变故让徐氏措手不及,她以为接下来风荷就会提出自己的要求,全未料到风荷会这么正式的给她赔齐山王府内幕她知道的并不多,但以她的历练也知自己公婆和长房是面和心不和,尤其可能对新立的世子世子妃颇为不满,她猜到了风荷可能会利用她来使四房自乱阵脚。但她竟然会当着丫鬟的面给她赔礼。 这杯茶,是接还是不接? 不接,她就正式与董氏对立了,眼下的她,初来咋到,婆婆不喜,她实在不想再多一个劲敌,还是一个三言两语可能就会害死她的敌人。接,之前受的屈辱要由谁来偿还,难道白白算了? 徐氏最终还是被理智战胜了仇恨,她艰难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心里却生出一股无能为力之感。她有几分后悔,为何不在南边找一个世家子弟嫁了呢,或许能安安稳稳的,非要来京城捞什么富贵,生生把自己逼入了死地。 风荷挥手喝退了丫鬟,重新坐回炕上,笑道:“七弟妹果然爽快。咱们本是始姓,如今又交了心,我这个做嫂子的总要表示表示。” “不用了,多谢四嫂,都是一家人,不需这些客套。”徐氏不可能半点不介意,她的声音有丝冷酷。 “七弟妹先不要拒绝,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不过几句话而已。”她轻摇榛首,低头理顺了衣服上的褶皱,才笑道:“七弟妹是想与七弟安安稳稳过富贵清闲日子呢,还是赔上徐氏满门的性命?” 徐氏再次被她的话震惊了,她整个身子摇了摇,想要站起来,手心沁出了凉凉的汗,一双杏眼瞪得葡萄般大。 风荷看得出来,她应该对那些事并不知情,那么徐家将她嫁来,应该也没有别的目的。徐老爷呢,他不可能没有半点感觉,难道想做那颗墙头草,两边倒,他想的也太简单了。 无论是于公于私,风荷都不愿四房陷得太深,那对杭家没有任何好处,除了她,王爷、杭天曜应该都是这么希望的。如果恭亲王日后果真谋逆,四老爷四夫人掺和得少还罢了,皇上顶多暗地里处置了他们,算是给杭家最后一点体统;不然,杭家就脱不了关系了。即便皇上信任杭家,想保住杭家,也挡不住悠悠众口啊,谋逆之罪,株连九族。 为此,风荷不能再让四夫人把儿子媳妇也牵扯进去了。死一个四夫人或许引人怀疑,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外人不好插手,若连儿女都陷进去了,事情想要善了是不大可能的。她相信,徐氏应该是个有脑袋的人,会想得透彻。 徐氏被风荷的目光盯得无处容身,缓缓开口道:“我不懂四嫂的意思,还请四嫂明言。我现是杭家媳,但毕竟是徐家女,自然希望徐家能够平平安安。”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至少,她是从来没有那种心思的。 风荷心中落下一颗大石,她的确是想试试徐氏的心思。她自然不怕徐氏发现她对一切了解那么多,因为,事情几乎都快摆到台面上来了,参与的人都是心里有数,只瞒着看不透的人。 她轻啜一口茶,扬眉笑了起来:“七弟妹想得通透最好,有些事我也不与七弟妹多说了,多说无益。七弟妹只要记住,用心相助七弟读书科举,你们小夫妻,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外边的事自然没心情搭理。七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四婶娘那边,大家都知她对你不满,往后你们之间发生了不快,也不用担心,长辈们知道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媳妇,不会怪罪于你的。 压在徐氏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她等得,不过就是这句话。一来,风荷没有要挟她做什么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二者,她在杭家有了坚实的保障,不必担心四夫人会以婆婆的身份压着她。她要做的仅仅是笼络了七少爷的心,不让七少爷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就不会出大事。 对于风荷使计害得她与四夫人对立一事,她自然还是心有忌讳的,但看在风荷许与的好处份上,她就当是付出的一点点代价吧。 望着徐氏远去的婀娜背影,沉烟大是不解。她跟了主子十年,还未见主子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这个七少夫人虽然也有两下子,但并不值得主子这样掏心掏肺的相待啊。她翕了翕唇,欲言又止。 风荷长舒一口气,歪在靠背上,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么吞吞吐吐的,可不是你的性格。” “娘娘,奴婢想不明白娘娘为何会这么看重七少夫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吗?”沉烟坐在小杌子上,余美人拳给风荷捶着腿。 风荷闭上了眼睛,启唇道:“徐家有多重视恭亲王府,多重视庄郡王府,你想呢?徐家的确是江南大姓,但比起京城这些公卿之家而言,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书香门第又如何,他们的儿女联姻的对象也仅止于江南一带,即便有外地的也是些上不了大台面的。恭亲王作主,徐家女儿能嫁入王府,就算是个旁支,也是皇上重臣,徐家会对这个女儿下了多少工夫。” “娘娘的意思是,徐家对这门婚事极是看重,而七少夫人也是徐家花费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娘娘这么说,奴婢倒是有几分深信了,换了旁的女儿,第一天出嫁发生那种事,只怕就手忙脚乱了,可七少夫人在那样的形势下,居然还能三两下笼络了七少爷的心,那城府可不是一般姑娘家能有的。”沉烟说得连连点头。 她跟着风荷久了,看惯了主子们的勾心斗角,不以为然,却忘了徐氏这个年纪,能一举反击成功,只怕连王妃都没这个本事吧。 江苏巡抚,徐老爷这个年纪,已经是一方大员,倘若再升,那便是天子身边重臣了。而徐家,很有可能将自己的重点放到了京城,徐氏不过是徐家一个探路石。看徐家长子长媳,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也难怪风荷会这么重视徐氏了。 她不怕徐氏恨她,她只要徐氏怕她。知道怕的人就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相反,像四夫人以己为尊的人,因不怕,才会铤而走险。 华灯初上,云碧细细念着一张礼单,那是送去董家恭贺华辰大婚之礼。三日后,就是黄道吉日了。 直到云碧念完,风荷才抚了抚额角,叹道:“会不会太多了,薄两分还差不多。” “端惠姐姐亲自送来的,说是太妃娘娘看过了,说是很好,而且还添了两样,请娘娘务必不要再改动。”云碧笑眯眯的,杭家越来越重视董家了,这全是主子的功劳。 “哎,罢了,让他们就照着这个预备吧。我自己的,你们都理出来了吧,后日,我先过去瞧瞧,顺便把我那一份礼带过去。”这些日子,风荷没有先前嗜睡了,但总是懒怠走动,恨不得躺在榻上哪儿都不要去。 杭天耀怕她躺久了骨头疼,每日叮嘱丫鬟看着她,这不,刚绕着院子走了小半圈,她又喊累了,非要回来歪着,闹得几个丫鬟无可奈何。 院子里传来几声脚步声,随即又没了,然后听到云暮的声音:“是紫萱姑娘啊,今儿怎么有功夫过来坐坐,快请,娘娘正在闹着闷呢,姑娘来了陪娘娘说说话。”她的音量故意放得比平时重。 紫萱,自从她当了王爷的通房后,也曾侍过两次寝,王爷并不因她年轻就格外喜欢些,一直都淡淡的,但也没怎么冷落了她。 王妃难得让她做脸面上的事,借口允她识字,把她打发在自己房里抄写经书,竟是难得露面。上次去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凝霜院,是以,王妃对她还是颇放心的。 紫萱的声音依然甜美如昨,却少了少女怀春时的娇羞默默:“我屋里的墨用完了,王妃娘娘正与王爷在屋里说话,不好去打搅。想起世子妃娘娘这边的姐姐都读书识字的,必然有,所以过来先借一点回去用,改日王妃娘娘赏了再还给姐姐们。” “瞧你,这么客气作甚。你别忘了,咱们这可是你的娘家,回来余点东西还不是该的,什么还不还的。先给娘娘请个安?”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帘子揭起,紫萱先走了进来,脸上杜着笑,但眼睛刻意眨了眨。 风荷自然没有忽略这些,带笑道:“快过来我瞧瞧,到底是母妃院里的水土养人,姑娘又水灵了些。” 紫萱行了礼,才道:“娘娘也打趣我不曾。我来得时候还怕娘娘笑话我,平日不来给娘娘请安,等到少了东西又想到娘娘这里,实在该罚。” “什么值钱的,云暮,将咱们收着的上好徽墨送两锭给姑娘使,不够了只管来取。”王妃是不是又想闹什么虫蛾子,不然紫萱不该这么晚了过来,风荷心中暗暗思量。 看见云暮出去了,紫萱又膘了膘云碧,想起她们都是风荷身边的心腹,没什么要瞒的,忙道:“娘娘,奴婢今儿在娘娘屋里服侍,恰巧听见茂大娘在与娘娘说话,想请娘娘帮着相看个好姑娘,许给他们儿子呢。后来又提到娘娘你身边的含秋姐姐,夸了好些话,连娘娘都满口称赞的。” 这番话,无疑使风荷和云碧都大吃一惊。王妃此举,绝不可能是无心的,她必是早就想好了这个法子,而茂衬家的多年伺候揣摩透了王妃的心思,顺口提了出来,好一个为主分忧啊。 王妃,你还真是太闲了,不过几日安分,又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拿捏自己身边人,看来还没有吃够苦头呢。 风荷大怒,她从小除了母亲,就几个丫头相依为命,个个对她忠心耿耿,打她丫头的主意,比直接对付她还叫她生气恼怒几倍。 云碧亦是青了脸,最恨这些主子把她们当枪使,动不了主子就动下人,亏得王妃还是王府主母呢,连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云碧因生得美,常遭不识相的人打趣,是以一提起这些,她比谁都火大。要不是紫萱还在场,她必定都骂了出来。 云暮取了东西回来,见大家神色都不对,一时间有些愣神。 风荷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示意云暮将墨交给紫萱,口里说道:“姑娘说得我都记下了,多谢姑娘美意。” 紫萱心里,还是恨着王妃的,把她收了就算了,偏偏还冷落着她,她现在还不如从前当一个大丫鬟威风呢。要不然,她也不会和王妃离了心,宁愿帮着风荷。 第一百二十三章旧情难续(上) 铜镜里,妻子柔美的五官仿佛散发着暖意,从前的明艳之色不减,又多了丝丝缕缕母性的温婉,回眸一笑俱是芳华。 杭天耀躺在床上,撩起一角帐幔,露出半裸的胸膛。双目似开未开,嘴角挂着轻柔的笑意,白白的光透过纱窗,笼在他脸上,俊气中多了一丝飞扬。 风荷心知他醒了,故意对丫鬟们低声说道:“你们爷昨晚睡得晚,回头不要叫醒他,我先去太妃那边请个安,咱们就出发回董家吧。” “谁说我没醒,你就想撇下我一个人走,小坏蛋。过来。”他说着睁开眼,伸出一双大手。 丫鬟们忙背过身去,不敢去看。风荷头也不回,将最后一只珠钗插在发髻上,又仔细照了照,才起身吩咐道:“一会几位姨娘过来请安时,留下雪姨娘,让她服侍你们爷起身。” 杭天耀的怀抱得不到佳人的慰藉,已经很是不满了,再听到这句话,真是又酸又苦,假意怒道:“你就这般不待见我,要把我推给别人不成?” 风荷斜斜抛了一个媚眼过来,掩嘴笑道:“爷昨晚不是还说有事要给雪姨娘说嘛,莫非忘了,我不过白提醒一句,想来爷是刻刻放在心头呢。” 她还在生气,杭天耀半夜回来也罢了,知道他事多,但也不能回来就把她吵醒吧。手刚好了没几日,就对她使坏,真是个喂不饱的大色狼,弄得她今天起床都晚了小半个时辰。 “你们,还不下去预备早饭。”其实,他不用说这句话,光他裸着身子从床上起身那个动作,足以让丫鬟们吓得一个个一溜烟跑了。 风荷也想跟着溜下去,可惜某人早做好了准备,只等她投怀送抱。他打横抱起她,一起滚到床上,笑道:“看你还逃不逃,又不会吃了你。明儿才是正日子,过去不是更好,非要今天回去作甚?”不要怪他,他就是对董华辰有余悸。 “已经传了信回去,不去母亲要等我。反正又不要你陪,你哪来那么多意见。”风荷嘟嘟嘴,回娘家都要人管,管得也太宽了些。 “就因我没时间陪你才不成啊,外边兵荒马乱的,被人冲撞了可不好。”虽然这么说夸张了点,但当真已经是剑拔弩张了,皇上与太皇太后、恭亲王的关系几乎就是明摆着闹破了,谁也不给谁留面子,叫他怎么不担心。偏偏他身上有任务,不能陪着一同去,交给别人始终是没有自己来得放心。 风荷轻轻抱着他的腰,告诉他自己不害怕。 杭天耀心里很是愧疚,想起昨日之事,不由说道:“昨儿忘了说与你,恭亲王府备了几桌上好的席面,请徐夫人带着家中子侄等人一起过去赏梅呢。想不到他竟然这般不加掩饰了,皇上气得大怒,恨不得当即发落了恭亲王。结党私营,王府勾结地方官员,这可不是小罪名啊,想不到恭亲王居然毫不在意。可惜徐家此次前来的都不是能主事的人,这罪名还不好判。” 这恭亲王,当真是糊涂脂油蒙了心,还是他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秘密手段呢,不然不该这么高调啊,好歹再掩藏掩藏。风荷蹙眉听着,又问道:“那徐夫人一行人都去了?” “不过,说起来,徐夫人也是个有城府之人,因是恭亲王妃下的帖子,她便只带了自己儿媳去,而且用了午饭就回来了,没有多呆。只怕徐家没有将全部的希望压在恭亲王身上,还想静观其变呢。”要不是如此,皇上的怒气还没那么容易消下去呢。 算算日子,今日是徐氏回门之日,风荷笑了起来:“莫忘了,今儿是七弟妹回门之日,我相信不出一月,徐夫人必定带着家人回南了。与其留在京里当了池鱼,还不如赶紧离开这个是非地,到了南边,天高皇帝远的,无论是皇上还是恭亲王,都拿他们没辙,你说是不是。” 杭天耀虽知风荷的卦不会错,但对徐氏还不是很有信心。一个深闺中的妇人,知道什么,当真能劝阻了父兄长辈的意思吗? 风荷也不多说,只是推开他,理了理发髻,笑道:“你呀,就爱瞎操心。还有一事你不知呢,昨天四婶娘拘着七弟妹在她房里抄写经书,也不知怎么回事,七弟妹的心口痛了起来。后来太医来看了之后说是之前受过撞击,还未大好,需要好生保养。祖母一听,赶忙叫人送了些好药材过去,特地叫周嬷嬷嘱咐四婶娘,别叫七弟妹劳累了,新媳妇的,抄什么经文,不吉利。” 她说着,心下又是一阵好笑。好一个徐氏,真是不忘见缝插针呢,再一次提醒了大家四夫人那次对她的打骂之辱,还博得了大家的同情。 杭天耀听得咂舌,这些内宅的妇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他握了握风荷的手,虽然他的娘子比起任何人来都有心机,但为何他就觉得她单纯无害呢,生怕她受人欺负。 太妃刚用完饭,杭莹也在一旁陪着说笑。自从定下亲事,杭莹便不如先前自由了,不是忙着绣嫁妆,就是跟着管家。虽然大副的嫁妆不用她亲自动手,但送给长辈的几样东西还是不能假手他人。刘家看在她肯下嫁的份上会对她好些,但她做得恭敬了,总是不会有错的。 太妃知道风荷今日要回娘家,便笑道:“我还以为你一早就急急起来回去呢,倒是耽误到这个时辰。” 风荷的脸刹那间红了,难道太妃又知道了,这也太快了吧? 实际上,太妃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随口打趣她,看她这幅样子倒是起了疑心,以为又是老四粘着她不放人,越发高兴,大笑道:“好,要这样才好,和和气气的,再生个哥儿,就完美了。我这一生,也算尽了对太王爷的心意了。” “祖母胡说什么,祖母还要看着五妹妹出嫁,再抱曾外孙呢。”风荷忙笑着掩饰过去。 杭莹登时红了脸,搂着太妃的胳膊不依道:“祖母,四嫂又取笑莹儿。” 太妃拍着她的背,笑劝道:“她这可不是取笑你啊,咱们莹儿,也是大姑娘了。” 现在蒋氏受了王爷的指责,寻常无事都呆在房里不大出来,与杭天睿的感情也是忽好忽坏的,风荷又有了身子,倒是只剩下莫氏一个正紧媳妇每日给王妃晨昏定省的,弄得莫氏满心怨言又不敢开口。杭天瑾对她吧,她说不出是什么不对,时而热情如火,时而冷淡得吓人倒使她不知所措,分寸难以拿捏好。 “趁着最近喜事连连,媳妇也有一件事情,想让祖母帮媳妇做主呢,沾沾祖母的福气。”风荷见太妃正是高兴的时候,心下一动,便提了出来,不然等到王妃那边开了口,她再来求反而不美,也让太妃为难。 “哦,什么事情,说出来我听听。”太妃明白,风荷是个乖巧的孩子,知道何时该凑趣,何时说什么话,绝对不会说出什么叫她为难的事情来,笑容满面问道。 风荷忙挨着太妃一并坐了,挽着太妃的胳膊,笑问:“祖母觉得,我身边几个丫鬟如何?她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人,如今年纪也大了,咱们府里一向宽带下人,媳妇心里筹谋着给她们也定下终身,也好叫她们安心再伺候我几日。左右年纪也不大,还不急,就想请祖母帮着慢慢合计合计。” 太妃年纪大了的人,本就对这些事感兴趣,何况是风荷手底下的人,她难免有些爱屋及乌了,觉着那几个丫头都不错。兴致提了起来,笑道:“别哄我,你心里必然有了主意,这回叫我当了这个便宜媒人,我有什么不乐意的。不过,媒人红包可不能少了,不然我可不依。”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风荷对杭莹使眼色道:“五妹妹听听,祖母金的银的压扁了一屋子,还眼红我那几个小钱。要那么多银子作甚,统共几个孙女儿,都做了陪嫁也使不完这么多啊。” 杭莹先还听着好笑,谁知说着说着又转到她头上去了,大是羞窘,把头伏在太妃怀里,愣是不肯出来见人。 太妃被逗得十分开怀,抱着杭莹的头,啐道:“好孩子,别害羞,你四嫂说得对,咱们莹儿出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眼巴巴看着不成。你先别急,咱们哄了她的银子到手,回头就给莹儿打了首饰戴。” 不说还好,一说杭莹越发羞怯了,索性捂着脸跑到里间去。 太妃看着杭莹的背影,笑问:“实给我说,你看中了哪个,反正你看上的定是好的,包我身上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祖母的法眼。祖母可还记得,我身边叫含秋的丫鬟,性子敦厚,容貌亦好,细心妥帖,另外我陪嫁中还有个护院,叫谭清的,忠厚老实,勤谨做人,我看他俩虽都是话少,越看越相配,厚着脸来请祖母赏光了。”话未说完,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外边王妃一行人的身影,暗道好险,不过被王妃当场撞见更好了,太妃发下的话,不怕她敢驳。 果然,王妃听见屋子里的几句话头,暗恨不已,她昨日就想与风荷提的,偏偏一整天都忙得不行,来不及开口。想不到这个丫头,竟然请太妃做主,真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哼。 第一百二十三章旧情难续(下) 三足鼎中飞升起袅袅的香烟,上好的沉香,是太妃喜欢的味儿。太妃年纪大的人,怕冷,是以这边的地龙烧得尤其暖和,叫人一进屋就忍不住想要脱斗篷。 王妃的笑有几分牵强,扯了扯嘴角,才强道:“母妃又是要给谁做大媒呢,谁有这么好的福气能沾到母妃的光?” 风荷起身行了礼,站在一边伺候,并不说话。太妃挡着呢,不用她费心思。 太妃略略扫了王妃一眼,不在意的笑道:“老四媳妇几个身边人,倒也不错。我整日吃了睡睡了吃,闲着无事,不如帮她凑几件喜事,大家跟着一起乐和乐和。快过年了,就该多些这样的喜事,这个年过的也喜庆不是。” “母妃真是说到儿媳心坎里去了。儿媳身边那个茂树,她家的正为此事来求我呢,他们有个小子,今年也十八了,在王爷跟前当差,本分能干,常得王爷赞赏,说是恰好看中了老四媳妇身边的人,我正想着跟老四媳妇开口呢。看来今儿大家都凑了一块去了。”王妃平时的打扮偏于家常,难得像今日这般穿着簇新的衣服,真是有备而来啊。 “哦,快跟我说说,是瞧中了哪个丫头,果真好,自然要成全了他们。”太妃心中微动,已有几分明了,看来魏氏又与风荷卯上了,否则风荷也不会拿这等小事来找自己。哎,魏氏心机有限,若能安安分分的当王妃也罢了,不要到头来闹得没个好结果啊。 王妃故意打量了服侍风荷过来的沉烟云碧一眼,捂嘴笑道:“沉烟是老四媳妇跟前第一得意之人,媳妇自然不好夺人所爱;云碧生得这般好相貌,媳妇也不敢开这个口。还有一个唤含秋的,却不错,与茂树的小子堪是配得。” 闻言,风荷很是吃惊得看着王妃,随即又愕然得看向太妃,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而且有几分无措。 太妃暗笑不已,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得又问了一遍:“莫不是我听错了,叫什么的?” 王妃已然确定风荷这是故意要与她过不去,但禁不得恼恨,故意要给她添堵,笑道:“含秋。” “哎呦,这可不巧,我刚还说含秋那丫头是个好的,要把她配给谭护院呢,可惜你来迟了一步,如今也不好改了话头。”太妃笑眯眯的,半点看不出异样。 “都怪我,耽误了茂树的小子,罢了,再另外给他寻一个吧。”王妃假作懊恼的样子,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 风荷趁着空隙,与二人告了退,坐了马车朝董家而去。同一时间,杭天耀留下了请安的雪姨娘,弄得其余几人一阵莫名其妙,世子爷多久没有单独见过她们任何一人了? 喜事在前,董家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张灯结彩。 华辰亲自到门首迎了风荷进去,一路上抱怨着:“你有了身子,明儿过来意思意思就好了,何必今儿又来,累着了怎么是好?” 风荷瞪了他一眼,噘着唇:“瞧哥哥说的,哥哥大喜之日,我这个做妹妹的岂能不来好生热闹一番。左右一群人服侍着,怎么会累了我。倒是哥哥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的,都清减了不少。” 华辰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笑看着她:“胡说,这几日总是有人叫去吃酒,反是胖了些才是真的。大年下了,你们府里事忙,你要多多保养自己身子,万不可亏待自己。” “好了,哥哥放心吧。前段时间,我已经在太妃面前辞了管家一事,如今只管吃好睡好,万事不理。”一路上,忙进忙出的丫鬟下人都赶紧肃立一旁给风荷行礼,现在可是世子妃娘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董家不受宠的大小姐。 董夫人眼里都是笑意,拉了风荷左看右看,才与她一同坐下,问题连珠炮似地问了出来:“这几日有没有什么反应,吐了吗?都吃些什么?晚上睡得好不好?府里没有人为难你吧?大冷天的,做什么跑来跑去的,你不来,我们也不会怪你啊。”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加上心事顺遂,无牵无挂,董夫人的气色极其好,看起来反而像是刚满三十的少妇。尤其她身材窈窕,不见一点臃肿之象。 风荷悬了许多日子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虽然人人都说董夫人很好,但总不如亲眼见到来的安心。无事时,想起董夫人与董老爷这一辈子,她唯有唏嘘,做儿女的,许多事还是插不进嘴去,只能看着两个老人自己拿主意了。 她搂着董夫人脖子笑得粲然:“母亲,你一下子问这么多,叫女儿不知该回答哪一个好了。你看我,都胖了,再不出来走动走动,人都要发霉了。好歹自己家里能松散松散,母亲可别与哥哥一样,急着赶我回去。” 华辰既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叹道:“母亲,我绝对没有要赶妹妹回去啊,你可别听她告状。”或许杜姨娘现在的生活清苦些,但华辰宁愿如此,毕竟不用为杜姨娘担心了,只要她这样安安分分的,总能够平平安安保住这条命。 “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了事就把一切都推到华辰身上,他可没少帮你挨板子。”董夫人摩挲着女儿娇嫩的容颜,想起陈年往事,仿佛清晰地发生在昨日。那个人,每每心疼女儿,舍不得下手,又不能丢了父亲的威严,便故意容着他们胡闹,由华辰顶罪。可惜,再清晰如昨,都已是过眼云烟,再也回不去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娘。”风荷不好意思得伏在董夫人怀里,那时候天真烂漫,每一想起不由心酸,便笑着扯开话题:“明儿就是好日子了,咱们府里,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吧,请了多少客人?” 董夫人心知女儿的用意,不去戳破,顺着她道:“男客女眷加起来一共六十六桌,另外还多预留了八个席面,以备不时之需。” 华辰接着解释道:“咱们家亲戚本不多,但许多府上都看着妹妹妹夫的面子上。其实简便些罢了,何必劳师动众的。” 风荷不满地摇头,嗔道:“哥哥也糊涂了,人生中仅此一次的大事,岂能随随便便,何况咱们家又不是那办不起的。再说了,哥哥不在乎,未来的嫂子难道也不在乎,为了嫂子的脸面,哥哥也该大办一场啊。”话未说完,她已经拿帕子掩了嘴,咯咯笑了起来。 三人正说得高兴,却有前边的婆子前来回话:“老爷命奴婢来请问夫人,咱们府里请的厨子已经到了,安置在哪里呢?” 董夫人如前一般的坐着,但眉心蹙了一蹙,摆手道:“这原是外院的事情,由老爷自己拿主意就好,不需来问我。” 婆子愣了愣,又道:“是,还有一事,老爷问夫人,明儿赏人的红封都预备下了吧,宁可多些,万不能少了。” “全部都比预计多备了三分之一,不会出岔子的。”董夫人依然很是平静。 风荷暗暗与华辰对视了一眼,心下暗道:难道这些日子来,老爷与母亲就是这样交流的?有什么话,都让下人相传,两人都避着不见面,这算是什么意思?细究起来,老爷那边怕是有和好的意思,不然这些事情,只怕之前都办妥了,怎么都到日子了还来问呢,不就是示好吗?但看母亲的情形,应该是冷了心,还是心中有怨呢? 华辰几不可见得摇了摇头,对风荷做了一个私下说的手势。风荷会意,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看见。 但是,董夫人还是有些红晕浮上脖颈了,她忙起身道:“你们兄妹俩先说着,我叫厨房给你们预备了你们最爱吃的糕点,去看看怎么还不送来。” 目送着董夫人匆匆而去的背影,风荷黯然得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有些事还是永远都不可能挽回了,伤得太深,想想都是痛苦的。 “其实,如果老爷与夫人能够和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耳畔响起的是华辰略带伤感的低沉音调,这个家,处处笼罩着怪异的气氛,时时叫人喘不过气来。从前是老爷与夫人因为误会而生出隔阂,现在误会解除,却生出更多的无奈与尴尬来。 风荷怔了怔,认真得看着华辰,轻轻问道:“哥哥是什么意思?” 华辰有些懊恼的搓了搓自己的双手,他平儿心里想想还罢了,怎么就不小心说出来了呢,风荷对老爷只怕还是存着芥蒂之心的。 “哥哥,做儿女的无非希望长辈们能过得好,我现在已是出了门的人,许多事了解得没有哥哥多,哥哥有什么想法,可以私底下与我商议着办。他们好了,我才能安心。”她亦是矛盾的,有对年幼时的怀想,也有对未知的恐惧,更怕伤害了董夫人。多少年了,她不曾再唤过一声父亲,那种心情不是旁人能够想象的,从前是父亲不认女儿,后来是女儿不认父亲,难道作为父女,他们的缘分就那么浅? 虽然是从小一处长大的,但是华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风荷,他以为自己了解她,其实每每他看到的不过是表象而已。就如风荷对董老爷的心思,他一直没有摸透过,他体验的父爱是那般稀少,幼年的时候全被风荷得去了,后来是董老爷藏了起来,谁都没给。所以,他不明白那种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心境。 不过,有一点,他清楚,风荷并不恨董老爷,或者并不如她自己以为的那般讨厌他,在她心里,那个人始终是她的父亲,无人可以替代。他大着胆子说道:“一个月前,老爷来过僻月居,只是没有见到夫人。后来又来过一次,依然连门都不曾踏进过。这之后,老爷就时常一个人在园子里闲坐,喝闷酒,时不时也打发下人到夫人跟前说话做事。 很多事,不该我插手,但是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心里也不好受。那都是老太太和姨娘犯下的错,造成了今日的结局,姨娘是我生母,我不敢怪她,也不能怪她,但是我是真心想看着他们能够走出过去那一场纠葛的。妹妹,母亲年纪不小了,人都说老来伴,不正是这个意思嘛 往后,我有了家室,能侍奉父亲母亲的时候更少了。他们俩必然寂寞,若能和好,不也能相互做个伴么,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两人独坐感叹。倘若妹妹觉得我说得没道理,就随便听听吧,不要放在心上。”另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他是想减轻杜姨娘犯下的罪。 这个问题,风荷暗地里也想过好几次,最终决定尊重董夫人的选择。她愿意与董老爷复合,那么她祝福她;她觉得现在这样更好,那她也喜欢。只是想到母亲满头银丝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枯坐一日,她心里就止不住难受。她更怕他们会后悔,少年夫妻,中年仇人,难道老了还要当仇人吗?还是要等到快不行的那一刻,才后悔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光阴呢? 从母亲的言行举止看得出来 ,她心里始终是有那个男人的,毕竟他们有过共同的美好回忆。但是,她越不过自己那道关,因为爱,所以怨来得更持久,不是短短一段时间能够消散的。难道这,当真要靠时间来流逝吗? 院子里高大的树影投下来,挡住了小半个院子,冬日的日光来得分外鲜明。一寸一寸的日光,风荷几乎可以想象,那十年里,母亲就是靠数着这移动的光影来度日的,寂寥、落寞、清冷。 她明艳的容颜里有不易察觉的彷徨,最后化为苦涩的笑。 顺着风荷的视线,董华辰也看着那片片斑驳的光影,为父亲嫡母,为自己与妹妹,生出最最伤感的情怀,旧情难续。 午饭的时候,是风荷与董夫人一块用的,华辰去老太太杜姨娘那里了。明天是他成亲的日子,老太太作为祖母,杜姨娘作为生母,不可能再避不见人。 经过这些日子的清苦生活,老太太和杜姨娘的性子转了好些,也看清了眼前的现实。 华辰不想逼她们,但他对她们还是不放心,只是撂下了一句话:“老太太,姨娘,明日是孙儿的大日子,也是咱们董家的大日子,是好是歹,都在老太太和姨娘身上了。办得好,是老太太和姨娘疼孩儿了;不好,也是我对你们孝顺的不够,应得的。” 望着儿子离去那一刹那的身影,杜姨娘的眼泪唰的滚了下来。这个儿子,从小与她不亲,反而亲近她恨了一辈子的仇人,可是这个儿子,也为她带来了荣耀,在关键时刻为她说话。他们母子之间,似乎永远隔着鸿沟,难以跨越。 老太太却有些木木的,呆呆地看着黑漆桐油的大门,她唯一剩下的就是对往事的缅怀、追忆。 娘儿俩在府里散步,顺便查看各处是否都准备齐全了。到二门口的时候,才转身往回走,二门外自有董老爷与华辰巡视,不需她们费心。 “等等。”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似隔着遥远的距离,被风送了过来,实际上只在十步开外。 藏青色冬衣长袍的董老爷比一年前老了许多,那时候他还是边关赫赫威名的将军,回京不过一年,却一下子老了十来岁。塞外的风霜没有改变他的容颜,家里的风雨反而把他变了一个人。他没有穿斗篷等御寒之物,瞧着尤其单薄清瘦,脸色暗沉,双眼无神。 记忆中那个帅气儒雅的父亲,早已不堪回首,成了现在这个随时都会倒下的老人。一瞬间,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慌得低头假装请安。 董夫人保持着背过身的姿势,她什么都没听到。 “你、、、你回来了。”他有些结巴,或者是不知怎生表达,但是音调里的颤抖轻而易举就能听出来。 风荷强忍着抬头的欲望,用尽量平淡的声音应道:“是的,一会儿就回去了。”本来只想说一句是的的,但是又感到太冷淡了,加了后边一句,说完就小心翼翼去看董夫人的面色。 隔着十步的距离,董老爷看到了那十年她们母女所受的苦与痛,作为丈夫、父亲,他都是失败的,而他没有祈求原谅的退路。她们的平静,她们的从容,都好似在嘲笑他,笑他的笨,笑他的愚蠢,又不是这样。 他嗫喏着,鼓足勇气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她轻轻抬眸,在触到他哀伤的目光时,不受控制得说道:“真的很好。”她可以对任何人心狠,但是她做不到对自己亲生父亲狠心,那个人,犯过天大的错,也没有狠心到要了她的命,所以,她也做不到太过决绝。他冤枉她们的时候,她可以很镇静的面对他,但他回头了,她却不知该用什么身份与他说话。 “我,嗯,明天姑爷来吗?”他是无话找话,怕半刻的停顿,他毕生最爱的两个女子就会很快消失。 心底漫上了深深的悲哀、凄凉,风荷缓缓屈膝,笑道:“会来的,太妃娘娘说了,让三少爷、五少爷、六少爷、七少爷夫妻都一齐来。”董家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杭家四少夫人的娘家的,而是庄郡王府世子妃的娘家了。 他可以确定,她在杭家过得很好,至少她已是世子妃了,至少她在杭家是受器重的。当时他的错,好歹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他很欣慰。 每一刻的停留都是对董夫人最大的考验,千百次她想回头看看他变成了什么样子,真相大白后,她再未见过他,只是隐约听闻丫鬟的议论,知道他老了,几乎一夜白头。可是,压抑了多少年的岁月、痛楚,让她都挪不动脚步,让她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就在董老爷以为她会转身的那一刻,她淡淡说道:“我头有点痛,先进屋了。”然后便匆匆而去,衣袂翩飞。 风荷侧身,看着母亲衣裙上清雅的兰花,再一次思绪万千。或许她恨他,怪他,不想见他,却改变不了两人在一起时的习惯、爱好。爱而不能,这是多大的无助啊。 她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他整个人在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眼中最后一点点光渐渐消失,冬日阴冷笼罩在上空,扑面的寒气刮得她心口隐隐得疼。 “那个,天气冷,你快进屋吧,身子要紧。”他不敢多留亲生女儿一刻,怕她生气。关心的话语说起来多么别扭,但出口后又觉得是那样自然,似乎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风荷点头,笑道:“好。” 看着她们母女相继离去,他觉得他大半生的牵挂也就这样离开了他,带走的是他孤寂的心。十年,整整十年,他每次狠心逼自己留在边关,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她们母女,每次回来,他又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多问一句。可是,他对她们的心,又是那么亲近,为何现在,是越来越远了,远得他记不起陈年往事。 风荷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熟悉的背影,潸然泪下,伏案痛苦的女子,是她解不了的心结。 那些年,她偶尔也哭,都是偷偷的、默默的流泪,把眼泪都咽回肚子里。而今天,她这样发泄,究竟深埋了多少荒凉啊,不能重来的岁月,不能挽回的过往。年华老去,往事成烟,萦绕在心头的纠葛,从未真正离去。 爱过的恨过的,无论你藏得多深,都只是往自己心上再划上一刀,让她记得更深。 她慢慢退出去,垂下新换上的玫瑰红的毡帘,示意丫鬟不要惊动她。她明白的,她不想叫自己看到有些东西。她重新扬起笑脸,领着丫鬟回她住了十来年的曲苑。昨日之事不可留,今宵有酒今宵醉。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波澜四起(上) 屋子里别致的香味,即使那个主人不在,还是萦绕在帐幔里、迎枕上、茶香袅袅中。 上首端坐的男子是她们共同的夫君,今日名存实亡的良人,他俊眉飞扬,星目沉稳,顾自喝着黑陶盏里的茶,目光从头至尾没有往她们身上看过一眼。月白色的冬衣穿在他身上,温润英武,他从前甚少穿淡色衣服,不是黑的就是深青色的,从几时起,他的身上也有了世家子弟才有的雍容自在。 当听到世子妃娘娘已经出去,让她们给世子爷请安的时候,她们的心都轻轻触动了,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她们的夫君了。过去的恩爱好比一场春梦,一朝梦醒了无痕迹,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那些暧昧甜蜜的往事,真怀疑的确发生在眼前这个冷漠的男子与她们之间嘛,还是不过是她们的幻想。 事到如今,形势逐渐稳定,杭天曜认为,自己有必要处理一下他的后院了,该放的放,该罚的罚,免得她们日日在风荷眼前晃,恶心人。此刻回想起自己与她们偶尔有过的亲密接触时,他只觉浑身一阵鸡皮疙瘩,他不由暗赞自己定力好,没有当场拂袖而去,还能忍受着所谓的美人恩。 四名女子蹲身请安,他不叫起,她们不敢起。眼见男子没有一点反应,彷佛压根没有看见她们的人,没有听见她们的声音,只得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婢妾给世子爷请安。” 杭天曜终于从茶盏中抬起头来,语气不好不坏:“起吧。” “有些日子不见你们了,素日都做些什么?”杭天曜居然感兴趣得问着。先前的淡漠消散,换上虽嫌平淡好歹关心的语调,让下面四人惊愕得抬头看向他。 端姨娘不过是转眼间的怔愣,就打头屈膝回道:“婢妾闲时做点针线活。” 她这一提醒,纯姨娘也跟着随便回了一句。她心里有底,对世子爷早就没有半分奢望了,只念着有合适的机会,世子妃能安顿她的终身。 昨宵红俏帐里许今生,今日相见成路人。雪姨娘的人开始转冷,比她的名字还冷,她头也不抬,微微福身:“看看书打发时间。” 轮到柔姨娘时,她不像前面几人平静地回答了,而是满面是娇笑,略上前了小半步,从怀中取出一方娟帕,帕子里包着什么东西,鼓鼓的。她等这一日等了多久,每日都做好了准备,只为了能够有机会再博得世子爷的眷恋,想不到机会就这样来了。看来世子爷对世子妃的感情也不如外边传闻的那么好,还不是世子妃一走,他就忍不住了。 “爷,这是婢妾亲手缝制的腰带,按着婢妾的记忆,想来应该能合身吧。“她说话间不经意带了一丝委屈,又有一分欣喜,一双媚眼几番对杭天曜送着秋波。 “本世子贴身的衣物都由你们娘娘打理,不用你费心了。”他看都不看一眼,出口的字像一把刀深深扎向柔姨娘。她因为自信他曾经最宠爱自己,现在多时不见,再看到她美貌如花的样子,还有她一片炽热的心意,就必然会软化了。孰不知,事情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 片刻的诧异之后,柔姨娘依然不肯放弃,或许这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不得不再努力一次。 她尴尬得握了握手,换上她最完美无瑕的笑,娇柔软糯的声音:“爷,娘娘事务繁多,不如让婢妾为娘娘分担一些吧。爷从前不是夸婢妾的女红做的好嘛,还说戴了出去大家都赞好。” 杭天曜抬起头来,一双厉目刺向她,瞬间,又换上了笑容,慵懒地说道:“你说得有理。既如此,柔姨娘针线好,从今天起去绣房当差吧。不对,你已经不是柔姨娘了,你叫什么,嗯,绣房的管事会赐你一个新名儿的。带下去。”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屋里站着的几人都吓懵了。柔姨娘,不过是做了一条腰带,不过是说了两句针线好,世子爷他?竟然直接把她打发去了绣房,这是什么意思?重新贬斥为丫鬟? 虽然妾室的生死都不过是主子一句话,但杭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对妾室,自有一套章程。这样无缘无故贬了人,还是从未发生过的,比起当日的媚姨娘,还有所不及呢,媚姨娘到底还有一个前程可奔,如柔姨娘这样的,不是彻底完了吗?世子爷的妾室,一日间成了绣娘,必定是犯了大错的,以王府下人攀高踩低的性子,柔姨娘不是去送死吗? 但是,从头至尾,柔姨娘也没说过什么特别越矩的话啊。世子爷这样做,是要一个个处置了她们嘛,唇亡齿寒,由不得几人心里升起了无边的寒意。 世子爷的妾室,一旦世子爷当了王爷,或许还能得个侧妃的名分呢。别看侧妃仍然是个妾室,但比起来,到底好听多了,手中也能有点权利,还能自己带孩子,你看方侧妃,不是如此。 柔姨娘脸色白得如纸,她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也忘了求饶,只是呆呆地看着杭天曜,不相信这个曾与她翻云覆雨的男子,会对她如此狠心。 屋外早就备下了人,杭天耀就等着谁撞到枪口上来,好修理了,想不到柔姨娘倒是头一个,省了他的功夫为她谋出路。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推推搡搡得将柔姨娘拽了出去,柔姨娘也想反抗求饶,可惜已经晚了。她的嘴被捂上了,两手被反剪,直接拖出了院子。 茜纱阁那里,早有人收拾了几件她的贴身衣物,一包碎银子,一并送去了绣房,柔姨娘想回房带点值钱东西的打算都落了空。 剩下三人,战战兢兢望着柔姨娘挣扎时带起的尘烟,只觉心口闷得像被一块大石压住了,恨不得立时逃出这个屋子,躲得远远的。上面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她们的夫君了,他的眼中,她们只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雪姨娘留下,你们两个退下吧。”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连姿势还是一模一样。 雪姨娘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咽喉,她不敢再有任何奢望了,不敢再以为她能挽回一星半点的情意,她只是冷的发抖。 杭天曜依然不看她,把玩着黑陶盏,陶器碎裂的声音蓦地响起,震动了雪姨娘的耳膜,她猛地抬头看。她心知自己做过的事,心知她的一切可能都已在别人掌控中了,心知那个男人对她只有厌恶。但是,每一回想起初遇那日的阳光、山林,她还是不受控制得为他而跳动,为他而着迷。设下的陷阱,陷得不是他,而是她自己,这难道就是报应? 杭天曜悠然得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心溅上的茶水,不去理会一地的碎片,轻笑道:“你的所作所为,你们娘娘都了如指掌,我相信,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不过,你们娘娘要饶你一命,我自然不会背了她的意思,不但你,连你家人,都会好好的,不会出任何事,你明白了?” 他的声音比过去多了一分她看不懂的散漫,遥远似晨钟,却清晰地传入她耳里。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震惊得盯着他,想看出一点点端倪。他们放了她,还救了她家人?这样出乎意料的事实,让她又惊又喜,继而是深深的悲。 她无奈选择入府,依然救不了亲人;她不但耍弄心计,依然保不住自己。而那个女子,她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她一句话,就有人当作最紧要的事。这一刻,那种无奈、苦涩的感觉压过了一切,连亲人的生死都抵不过。 “当然,你们娘娘怜惜你,赐你生路,不代表我就不介意了。你主子那里,该如何做,你应该清楚,完成这一切,你就能走了。“几个姨娘里,他一直最防备的就是雪姨娘了,什么英雄救美,一见钟情,他半个字都不信,那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来企图控制他的。 雪姨娘一点都不吃惊了,这样的条件她已经想到,她也会照做的。 她缓缓转过身,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门前,扶着门框,咬牙回身,字字句句问道:“我只想问一句,爷明知是计将计就计呢,还是爷对我、、、 她的话都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男子怪异得笑了,就用那种不可思议的笑容看着她,她终于落荒而逃。 安庆院肃穆得似冬日的太阳,不见温暖,簌簌的冷风透过空隙渗进屋子里。 茂村家的小心翼翼看着王妃的脸色,自从太妃那边回来之后,王妃就是铁青着脸,看到自己也是冷冷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她不敢问,生怕王妃把气撤在她头上。最近王妃的事情不顺,连带她也消沉不少。 “那日我们说话,就是商议你儿子婚事那时,有没有旁人听了去?“她还真不信,世上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她刚想开这个口,她就抢在前头了。但是她手下的人,都是可信的,何况她一向谨慎小心,不会当着太多人的面说这些。 茂村家的愣了愣,暗道不好,看来是前日的主意被人识破了,王妃没讨得什么好。她细细回想着,当时只有她在王妃跟前,还有就是姚黄和紫萱在里屋收拾被诿,余下再无一人了。她忙回道:“娘娘,说话时无人在跟前,只有姚黄和紫萱在里间。” “嗯,对。姚黄是我身边一等一的,应该不会背叛我才对啊,何况她老子娘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呢。紫萱,紫萱应该不可能吧,她现在是王爷的侍妾了,应该得意才是,难不成在那几日里投靠了董氏?”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当了侍妾后,紫萱对自己比之前还要恭敬些,也不敢恃宠而骄,或者对王爷说三道四,每日一到时辰就在自己屋里等着伺候,跟个大丫鬟一样,一点不拿自己当妾室对待。 何况,她投靠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啊,即便老四当了王爷,她一个前王爷的侍妾,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茂村家的不敢胡乱猜疑,不然疑心错了回头对出来,她反而招王妃不喜,就斟酌着问道:“要不,咱们使人去探探口风,或者遣个人去看看,这几日都有谁去过凝霜院那边?” 也只有这么个法子了,王妃点头应道:“好,你赶紧叫人去查,还有,再把绿漪叫进来,我有话吩咐。” 茂村家的忙忙去了。不过一顿饭功夫,就回来了,面上有些凝重,压低了声音回道:“这三日,咱们这里只有姚黄、紫萱、掬月三个人去过凝霜院。掬月是奉了娘娘的令,赏了一个菜给世子妃用,姚黄是娘娘命她去询问世子妃,她娘家大哥成亲咱们送礼的事,只有紫萱,是自己去的,听说带了两方墨回来,一共只在屋里呆了没三句话功夫。” 王妃听得沉吟起来,这几件事,这么一提,她也想起来了。便是紫萱拿墨,她都是记得的。因为第二日一早,紫萱就当着她的面说了,当时自己还觉得她有眼力界,王爷在屋里,有事都不回,宁愿自己想办法。难道这只是一个幌子? “不急,不能急,我最近行事因太过急切,反而出了不少纰漏,被很是教训了一顿。等绿漪回来再说,看看紫萱那丫头的口风。”王妃揉了揉额角,摆手说道,她说着不急,偏偏神色看来还是焦急了。时至今日,由不得王妃不急,事情渐渐不在控制中,她只觉自己是有心无力,完全没有章法了。 绿漪进来,请了安,低眉顺眼说道:“奴婢与紫萱说话,提起世子妃娘娘,听紫萱的语气对世子妃娘娘颇为不满呢。” “哦,她怎么说?你快说来。“王妃面上一闪而过喜意,倘若连她身边人都背叛了她,她不得不为自己留后路了。 绿漪又福了一下,才道:“奴婢说,世子女瞅娘对姐姐倒是爱重,送了那么好两方墨。紫萱却不甚乐意得说,若不是当时怕娘娘不方便,她才懒得去那边受气呢,人都说世子妃大方,她才敢去开那个口的,谁知反被笑话了几句,随便打发了两块寻常的墨给她。还说,当初要不是世子妃的缘故,她今天还能好端端服侍娘娘呢,弄成现在这样,又尴尬又遭人笑话,究竟没什么意思。” 茂村家的与王妃对视了一眼,照这么说来,紫萱应该不会倒向凝霜院才对,或者真是巧合? 正拿不定之时,前面有丫鬟来回说,世子爷留了四位姨娘在房里,后来居然把柔姨娘扭了出来,命人直接送去绣房。 闻言,王妃大惊。柔姨娘是她安在那边的一颗棋子,如今凝霜院完全不在她掌控中,如果连柔姨娘都毁了,那她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唰的站了起来,喝道:“说清楚了,究竟怎生回事?” 小丫头有些惴惴的,后悔自己不该抢着来报什么消息,只得低头小声道:“世子爷留了四位姨娘在屋里,谁知不到一盏茶功夫,柔姨娘就被几个婆子捂着嘴扭了出来,直接扔到了绣房那里。然后,很快就有两个丫头提了柔姨娘素日里的贴身衣物和些碎银子过去,一把扔了东西就走人了。绣房不知是怎么回事,偏柔姨娘一味的大哭,也问不出什么来,绣房的姑姑只得来回娘娘,请娘娘定夺。” 王妃越听越惊,这么说来,必是犯了大错的,不然哪会无故被贬,还这么大动静。吟蓉好歹是她手下出去的人,杭天曜这么做,不是生生打她的脸嘛,这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王妃。 “去绣房把她给我带来,我倒要问问清楚了。”王妃一声令下,很快绿漪带了那小丫头一起出去了。 茂村家的暗自付度着,虽然柔姨娘曾经是王妃的人,但几年前就是世子爷的妾室了,她犯了错,世子爷自然有权利处置她,这些连王妃都不好太过干涉。又怕王妃一时气头上,做出什么有碍身份的事来,忙扶了王妃坐下,缓缓劝道:“娘娘先别急。想来世子爷也是一时恼了,终究回想过来还舍不得呢,年轻人,难免有生气发怒的时候。 或许过两天就叫人接了回去呢。柔姨娘是娘娘手下出去的人,世子爷总会留几分体面的,何况眼下世子妃不在,什么事她回来了,才真正有个说法呢。娘娘你说是不是,不过娘娘是旧主子,慈悲为怀,关心几句也是应该的。 王妃一听,冷静下来,茂树家的说得有理。她说了要冷静,关键时刻差点又坏事,无论如何,那都是世子院里的事情,她问一下不打紧,但不能擅自作主,不然论起理来,她也不一定站得住脚。 柔姨娘听是王妃传唤,就知自己的救星来了,忙跟着前去。 她也不敢搬弄是非,把当时的情景实说了,听得王妃与茂村家的一时摸不着头脑。这么说来,当时柔姨娘没什么大错啊,仔细论起来,顶多一个不顺主子,也用不着把她贬成了绣娘吧,这柔姨娘不会瞒着她们什么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波澜四起(下) 上回文说到王妃传了柔姨娘前来问话,偏偏柔姨娘的回答大出她们意料,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王妃踌躇了片刻,叫人先送柔姨娘回绣房,说此事她还要再请示太妃的意思。其实这都是明面上的话,实际上是王妃生怕柔姨娘不老实,有所欺瞒,到头来还连累了她。 柔姨娘虽有所不满,也只能忍了下去,期望王妃能帮自己一把,毕竟她可不想一辈子当一个绣娘了。侧妃那里,她是不抱希望的,以侧妃的脾气,像她这样的只会是弃子,还不如王妃念旧情呢。 暂且按下王妃的打算,先说方侧妃那里,也有一件事情。实际上,上次风荷在临湘栅宣布的那些,叫侧妃很是震惊了一阵子,因为她想不到贺氏死之前居然还留了信,而且留给的是风荷,她的心由不得悬了起来。生怕贺氏会泄露她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贺氏知道的不多,但既然是最隐秘的事,那方侧妃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敌人知道呢。 尤其叫侧妃生气的是,临湘谢的事情没有仝部交到莫氏手里,大事居然握在了风荷手上,尤其是孙女儿的将来。莫氏确实无用,但无用之人才易控制啊,现在落到了风荷手里,那不是存心与她过不去嘛。 最叫侧妃恼怒的是儿子的态度,不但不发表一点反对,还欣然同意,恨不得把整个临湘栅也送给董氏了事,真是没远见,成不了大事。杭天瑾毕竟是她亲生的,肚子里想什么她一清二楚,既然没有妨碍到她的大事,她也不想多说,谁知儿子太不争气。 四房里闹得没一刻消停,四夫人现在忙着对付儿媳妇,根本不搭理别的事,柔姨娘贬斥,王妃连连吃亏,再这般下去,她的计划当真要失败了。她苦心经营了十来年,岂能一举认输,再如何,也不会放弃的。 侧妃正被这些气得头疼的时候,儿媳妇还来哭哭啼啼,数落着三少爷的不是。这个莫氏,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胸襟、头脑,一个没有,谈何成事呢。只会抱怨男人不喜她,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有哪一点配让男人看上眼呢,比起来,还真真是不及董氏一零头。 但事已至此,侧妃也不能不认这个儿媳妇,冷冷喝斥了一番,叫她收敛点,没事多关注院里的事,少成天跟着爷们身后折腾,像什么话。 莫氏胆小,因前些日子侧妃对她还算和颜悦色,就有些忘乎所以,忽然被骂,也害怕了,哭着退了下去。 侧妃抚着额角,半日吩咐道:“去请三少爷过来。” 若是可以,杭天瑾希望自己永远别再踏进这个院门。数年积压,他心里的恐惧不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散的,相反越来越浓烈,叫他都不敢抬起头来,做儿子的不敢在亲生母亲面前抬起头来。杭天瑾真的怀疑,侧妃是他生母吗,为何他在她面前总感觉是自己一个庶子在嫡母面前呢,小心、谨慎、慌张、恐惧。 熟悉的香味迎面袭来,他的身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这一切都成为条件反射了。 看着地上低头请安的儿子,侧妃一阵悲凉,自己又不是后母,为什么他这么怕呢,活像老鼠见了猫。 “你也坐吧。“怒气一下子消散无踪,这叫她怎么气得起来。他不成器,他胡作非为,她可以生气怒斥,像任何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一样,而他这个样子,她连气都懒得生了。 “谢母亲。”他有些吃惊,平儿来了都是站得份,今儿居然还能坐,不是说方才莫氏又来告状了吗? 侧妃明白,这个时候,她再想弥补什么已经晚了,可是依然说道:“我明白,是我对你太过严厉,但我这样无非是为了你好。你是我生的,你好了,我这一辈子的指望也就成了,你说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难道还能有别的什么指望吗?”这些话,她从来没说过,她觉得那是一个没用的人才会说出来的,似乎在祈望什么。 杭天瑾狠狠吃了一惊,抬头看向上首。眉目如画、身姿苗条,彷佛是妙龄少妇,岁月在她身上并未留下几多痕迹,她若愿意笑,你只会把她当做世上最和蔼可亲的母亲。可惜,从小到大,杭天瑾难得见到她的笑容,除非王爷跟前,她可以笑得比任何一个女子还要甜。 因此,他也更怕她,那是一种心底里生出来的恐惧,任是他七老八十了,也止不住在她面前颤抖。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她最恨他连话都说不齐整了。他深深吸气,起身回道:“是儿子的错,儿子叫母亲难过了,请母亲责罚。” 面对这样的情景,侧妃越发力不从心。她疲惫得歪在炕上,突然间显出一股老态,很想挥手叫他下去吧。可她不甘心,她花费心思养育的儿子,难道就注定是这幅样子吗,凭什么她又要永远看着王妃的鼻息过日子呢,她受够了。 她的眼睛忽然间锐利起来,一把剑似得射向他,他几乎能够听到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他的身子本能地挺直了一些,头却更低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有些人,是你永远不能沾不能碰的,那就是毒药,会毁了你,你难道不懂吗?”这些话,本不该由她说出来,可是她实在忍不住了。 杭天瑾猛地动了动身子,抬起眼,惊恐地望向高坐的女子。有些事,他明白,比谁都明白,但明白又如何,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管住自己的心。他就是痴迷得喜欢上了她,为此让贺氏含恨而死,为此他不知所措,可是,他以为,这一切都瞒过了母亲的眼睛,孰料,她清清楚楚看着。 他回想起近来的一切,莫氏,她穿的衣物,她的打扮,似乎都在刻意模仿一个人,一个他想都不敢想起的人。是啊,以莫氏的心眼,她如何能够想透这些,她不过是有人指点而已,真正窥探了自己隐秘的,是自己最怕的人。 他在外面,还是翩翩瑾公子,回了房,他就如一头猛兽,一头扎进她编织的假象里,沉湎沉沦。他当然明白莫氏不是那个人,每次他都清醒得意识到莫氏与她那天壤地别的差距,可是他根本是不受控制的,要她,蹂躏她,以出胸中一口恶气。 他的表情清晰无比得落在侧妃眼里,她失望又无奈。 谁没有年少轻狂时,谁没有春心初动时,起初她也以为王爷是喜欢她的,以为王爷待她一定是不同的,后来,阅历的增长让她明白,那都是她的想象而已。在王爷眼里,她就是一具再寻常不过的肉休,只为了满足一时淫欲。她,可能及不上王妃的一根头发,不因为王爷爱王妃,只因为身份的差距,她是妻,自己只是一个妾,除了暖床还有什么用呢。 残酷的事实,让她简直承受不起。她以为的依靠,是别人的丈夫,是她的主人 从此后,她的心失落了,爱散了。她想要的唯有两个字:权势。 只有权势能给她想要的平等,只有权势能给她想要的仰望。她不要做低到尘埃里的泥沙,她想做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妃。 杭天瑾的心慢慢沉到了湖底,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他轻轻笑了,颓然地坐侧在椅子里,徐徐开口:“母亲,你说得儿子何尝不知。可是正如母亲一般,明知是毒药,明知碰不得,还要孤注一掷。” 他的话如冬日的惊雷,平地而起,侧妃的眼里闪过寒冷,她轻轻摇了摇,扶着炕桌的手紧握成拳,指节的煞白触目惊心。 是,是的,不愧是母子。行事、想法都出人意料的一致,她凭什么责怪他呢,她自己不就是扑火的飞蝶吗? 让她停手,让她放弃,她做不到;同样的,他也放不下。 她笑了,迷离而惨伤。眼角却有晶莹的水花,她冷眼看着他,毫不掩饰地说道:“你果真是我的好儿子。我为了博得他一回头,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亲生儿女都能利用,只想满足心底一点奢求。你呢,你明知她连正眼都不肯看你,明知她即将为人母,你却要为她破坏我的布局吗? 你要知道,只要我们事成,你还是有希望的,岂不比现在好? 你还年轻,犯错没什么了不起,我可以容忍你这一次。但是以后,你要管好自己。临湘柑不能由她插足,不能让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安插一个人,这关系到你我的性命,你想仔细了。” 杭天瑾清楚,他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他太优柔寡断。所以那个好字他说不出口。 “娘娘,王爷来了。”帘外响起婆子急匆匆的回禀。 二人同时一愣,这才下午,王爷怎么就回来了,而且来了她的院里。 不及多想,她已经习惯性地理好了衣衫,当先迎了出去。 王爷身上穿着常服,大步进来,看到杭天瑾的时候怔了一下,随即淡淡问道:“老三也在啊。” 方侧妃小步上前,优美的一屈膝,抬眸浅笑道:“怕我闷着,来和我说说闲话,恰好王爷就来了。王爷今天回得好早。”她说着扶了他在上首坐好,亲自斟了一盏茶,托到他跟前,整个过程流利而优雅,做起来自有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俏丽。 杭天瑾低着头,他不看也知母亲脸上此刻挂着娇媚的笑,正在做着讨好的事。 王爷指了指下边的椅子,招手道:“别忙了,你坐吧。老三也坐,最近几日书读得如何了?”若不是偶然遇见,他一般是想不起主动传儿子来询问的,即便见了,他一般也就这么一两句问话。 “先生说,若想下场一试,暂时丢开诗书,把经文理一理,明年或许能博个举子,其实都是先生的鼓励,儿子自觉在经文上疏忽了好些。”比起来,杭天瑾和王爷说话还能自然些,虽然他们一月难得见上一两次。 他是京城的瑾公子,也仅限于诗书上强些,不代表应试也一定好,但至少不会太差。 王爷想到几个儿子,老四日后袭了王位,老三、小五的出路是时候考虑起来了。都是他的儿子,他不希望任何一个日子过得不好,比起来,小五是嫡出,现在又有个闲职在身,倒不用太担心了。老三是庶子,他们家也不可能再求什么恩封了,科举出身也是一条正途。 想罢,他微微一笑:“先生言之有理,明科,就去试试吧,只当练练笔,不需太在意。” 杭天瑾一听,忙应了一声是,才坐下。 看到这一幕,方侧妃的心愈加不能平衡了。凭什么,同样是儿子,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稳稳一个王爷在手,一个好歹能得个恩封,而只有她的儿子,要像寻常百姓家一样,十年寒窗,辛辛苦苦博一个功名,或许终其一辈子都只是个小官。 王爷却没有想到这些,他得到一条秘闻,是以特地来看看侧妃。他实在不能相信,这个温婉似秋水的女子,他二十多年的枕边人,会是一个满腹心机、翻云覆雨的蛇蝎女子。 经侧妃想到魏氏,王爷暗暗叹了一口气,当年华欣的骄横傲气,他开始有了怀念,那是一个凡事都摆在脸上的女子,便是自己面前也不知收敛。而眼下,他的身边,一个王妃,一个侧妃,一样温柔贤惠,一样端庄出彩,他却有如履薄冰之感。 侧妃发现了王爷注视的目光,笑抬起头,慎道:“王爷作什么这么看着妾身?” 杭天瑾发了一回呆,忙站起来,告辞退了出去。 王爷笑向侧妃招手,说道:“坐这里来,咱们许久没有好生说话了,你这些日子可还好?京城的冬天比南边干燥得多,你的嗓子还疼吗?” 很适时地,侧妃眼里涌上了泪意,她一面近前,一面故意拭去泪水,笑道:“王爷还记得妾身一到冬天就爱咳嗽吗?来了京城二十多年,都好了,只怕如今回了南边,反而不习惯呢。” “听说你父亲今年的政绩不错,年底就要进京述职了,你终于可以见上家人一面了。”王爷拉着侧妃的手坐在自己身边,随意捋了捋她的秀发,笑道:“都这把年纪了,本王白头发不少,你的头发还是这么黑亮。” 侧妃又惊又喜,忙道:“当真?王爷不曾哄我吧?我能去吗?王爷笑话妾身,王爷忠君爱民,为国事操劳,不比妾身,整日由人伺候着,其实妾身宁愿与王爷一样老去。” 比起来,方侧妃跟着王爷的日子比魏氏王妃还长了十年呢,更有少年夫妻之感叹。要不是因此,她当初也不会生出不切实际的念头,以为先王妃一死,即使她不能被扶正,看在多年情分上,王爷待她也会比新王妃强些,谁知事情全然不是如此。那一刻,她方醒悟过来,王爷心里,妻就是妻,绝对远胜过她这个常年相伴的妾室。 眼前的方侧妃,依然美艳,依然娇柔,可是王爷心里,却再生不出过去的儿女情长了,这个女子,让他可怕可恨。 王妃听说王爷一回府,就先去看方侧妃了,心里登时激起醋意。十来年的夫妻,王爷一向敬她重她,比她早来十年的方侧妃也不过如此。可是,自从小五娶了蒋氏,家里的事情就没停过,先是老四娶了董风荷,再是太妃偏心偏得越加明显,接着是蒋氏与小五不合,整日间闹腾,然后小五封了官,老四当了世子。这一切,全是蒋氏带来的噩运。 而上边,交代她不管如何,一定要搅得老四夫妻不得安宁,最好能再出点什么差错,让王府的水更浑。可是,这也要搅得起来才好啊,老四夫妻,好的蜜里调油似的,安不下人,做不了手脚,日子过得滋润着呢。反是她这一边,三天一小事五天一大事,休想安宁。 二房吧,二夫人一倒,无人能利用。三夫人是个闷口葫芦,三句挑不出一点火星来。四夫人,成天忙着和媳妇斗法,老四房里的事,都没心情插手了。五夫人,更好,直接投向了老四媳妇。 她又不能自己直接出手,倘若事情暴露,不是害惨了自己嘛。哎,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才过了申时,天气就阴沉下来,这白日,是越发短了。 风荷被几个丫鬟合力搀下了马车,椽了椽微酸的腰,笑道:“眼下坐半个时辰的马车,就酸的不行,往后可如何是好?” “娘娘高兴才是,小爷这么听话,从来不闹腾,省了娘娘多少心。”跟车的婆子凑趣得说着,她们都知世子妃是个和气的人,只要不惹恼了她,绝不会给人脸色看,尤其是出手大方。 果然,风荷笑着吩咐沉烟:“给大娘们每人五百钱,买茶喝,车夫x护院每人一两银子,打酒吃吧,大家去去寒气。” 下人们一阵欢喜,忙磕头谢恩。跟世子妃办事就是好,脾气好不说,还体谅下人,比起有些主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真相浮出 一路行来,层叠的院宇安静地竖立在绯红的夕阳下,都被笼上了一层胭脂般娇嫩的色泽,可是裹着寒意,又略嫌清冷寂寥。玉兰村上,剩下几片飘零的技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固执得不肯委身于大地。 来此一年,她终于从那个每时每刻都要提防被人陷害的杭家四少夫人,成长为庄郡王府的世子妃,其中艰辛,只有自己清楚。如今的她,有了一心一意的夫君,有了即将落地的孩子,她的人生忽然就圆满起来。 凝霜院里笑语喧哗的,今儿的喜事的确有点多。一向讨厌的柔姨娘成了府里的绣娘,含秋被太妃指给了谭清,娘娘的兄长又要大婚了,也难怪丫鬈们闹腾起来,抓着含秋要她做东道。 “含秋姐,你快与我们说说,几时认识得谭侍卫?”这是浅草八卦的声音。 “含秋,好啊你,把我瞒得这么紧,亏了我把你当好姐妹呢,你倒是一点风都不露啊。”这是云碧清脆的嗓音。 刚刚太妃叫了周姨母过来,亲自做的媒,还说风荷那边已经同意了。这消息一传出来,凝霜院还不炸开了锅,闹哄哄追着含秋逼问。含秋被逼不过,羞得满脸通红,捂着耳朵都能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 “娘娘回来了,还不拘着些,瞧把你们兴头的。”沉烟嗔着,语气里不乏笑意。 众人一惊,慌忙迎了出来,看见风荷也是一脸戏谑的神色,知道没有怪罪她们,一个个抿了嘴笑,盯得含秋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风荷笑着拉了含秋的手,一起往屋里走,嘴里打趣道:“含秋啊,你若觉得谭侍卫不好,现在与我说也来得及。你跟了我多少年,这情分非同寻常,我总要叫你自己满意了才成,你们说是不是这话?” 大家哄堂大笑,还有的拍起手来,直问道含秋脸上去:“含秋,娘娘可是发了话,你不满意只管说,娘娘给你兜着呢。” 含秋被她们这般取笑,早已受不住了,偏偏连风荷都一哥看好戏的样子,她真是欲哭无泪。死死抿着嘴,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云暮一向老成,这回也跟着笑道:“娘娘,瞧含秋这样子,只怕是心里不大满意,我看娘娘是白操了这番心,还是缓缓再说的好。” “云暮,你这小蹄子,今儿也作起怪来。”含秋涨得一张脸子通红,金身火辣辣的。 她这话一出,又迎来一片哄笑。含秋跺着脚去追云暮,可惜是抓了这个放了那个,一个人到底止不住她们众人取笑,只得厚着脸皮罢了。 “罢罢,咱们也别拿含秋耍乐了。既然事情定了下来,回头你们众人可有得忙了,含秋的嫁妆,还要你们帮着预备呢,可要让我们含秋风风光光出嫁,不能堕了咱们凝霜院的声名。”风荷坐定下来,吃了一口茶润润喉。 沉烟领头说道:“娘娘只管吩咐。” 风荷点头,拍手笑道:“这才好,咱们院里终于能有件喜事了。旁的先不论,谭侍卫跟了我一场,可不能亏待了他。沉烟,回头你取一千两银子,送去给叶姓嫉叶叔,叫他们在咱们王府附近相看相看,有合意的宅子就买下来,不用太大,两进的就够了。” 大家都听得愣了神,含秋慌忙摆手止道:“夫人,没有这样的道理,哪儿能让你出钱,何况一个小院子也使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瞧瞧,人还没过去,就先给人当家了。我这是给谭清的,与你何干,你以什么身份拒绝呢。”风荷一面说着,一面拿帕子握了嘴。 众人又是一场笑闹,弄得含秋再也不敢说半个字,生怕说什么错什么。 待大家安静下来,风荷才继续解释道:“这银子,也不是买一幢宅子的,让他们瞧着好的,近便些的,多买几座下来留着,日后你们一个个出嫁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啊。就当是辛辛苦苦跟我这些年,我赏给你们的,你们不必多说。” 想不到风荷会为她们打算这么长远,这般真心实意相待,几个丫鬟,都忍不住红了眼。做人丫鬟的,能有个饱饭吃,新衣裳穿,就是极大的追求了,若主子喜欢平儿赏些用不到的小玩意,已经足以叫她们欢喜了。又有哪个主子,会大方到这个程度,一座小宅子,虽花不了几个钱,差不多也有近百两银子左右,更架不住人多啊。何况这不能动用公中的,都是风荷的私房钱,不能不让她们感动无比。 几个人齐齐跪下,谢了恩典。 几千两银子,或许对风荷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既然她手里有余钱,干嘛摆着看呢,还不如用到实际地方去。这些丫头,跟着她吃过苦,受过屈,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背叛她,这份情意,就不是旁人能比得了的,亲姐妹也不外乎如此。与其让她们将来在生活上有烦难,不能安心为自己办事,还不如减轻了她们的后顾之忧,让她们个个一心一意。这几个人,待到自己真正掌权了,都是紧要的管家娘子,风荷绝不会为一点小利而亏待她们。 她又把嫁妆分成几块,分别交给了几个人去办,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让她们练练手,往后管家了不会不知柴米油盐价。 一一吩咐下去,风荷才回房换了家常冬袄,外边添了一件紫色对襟小马甲,坐在炕上听云碧回话。 “茶楼茶铺的账都送来了,绸缎庄的也得了,几个庄子里,今年的出息这一两日内也能进京了吧。奴婢把前十一个月的帐都合到一处算过了,今年茶楼一共赚了一万八千二百九十五两,这个月的不算。茶铺赚了两千六百四十两,绸缎庄赚了一千九百八十两。”云碧捧着小册子,细细念着,心里也鼓舞起来,这应该是很多银子了吧。再加上庄子里的进益,真是好大一笔收入啊。 风荷闭上眼,与她估计的差不多,或者稍微好了一些。还有杭天曜手上一些生息,想来近几日都会有结果出来,只怕不比自己的差。这些银子,看着多,其实不经用啊,王侯公卿,随意一个寿辰、婚礼,就不知要费多少银子呢。当然,这些,眼下都是公中出的,但杭天曜一旦当了王爷,势必要分家。 杭家势大,可是人也多,这一分,每个房里能分到的就不多了。尤其他们长房,还有三少爷、五少爷、十少爷,即便不分家,大体上的东西也是要清一清的,免得日后说不明白。这一来,真正到他们夫妻手中,能供他们动用的,就没多少了。虽然公中自有收益,能勉强混个持平,但总要为他们后代多做打算。 杭家不比董家,人口简单,入的多出的少,能年年攒银子,杭家能保证不往里添就不错了。比如当初出了一个皇后,皇后在宫中也是如履薄冰,家中再不支撑,谁去支撑,皇宫那个地方,成千上万的银子不见眼的花呢,寻常富贵人家有几个抵挡得住。 眼看天色渐深,杭天曜还是没有回来,风荷不由急了。早上走的时候,杭天曜说过今儿没什么大事,不过进宫一趟,应该午后就得空了,怎么竟这个时辰还不见人影。她提了心,往门口瞅了又瞅,问道:“爷有没有派人捎信回来?” “没有,发落完了柔姨娘就出去了,还叫奴婢们晚上整几个好菜,要陪娘娘一起用呢。”云碧也是诧异,晚饭早得了,这人还不回来? 风荷坐直了一些,推开窗子往外瞧,夜色浓郁,各处都已经掌了灯。正欲放下窗,恰好看见青铀领着一个小厮往屋子这边走,不是平野是谁。 风荷忙回身对云碧道:“去把平野带进来,我有话问他。” 云碧福了福身,不到两句话功夫,就领着平野进来了。 未及平野行完礼,风荷就抢着问道:“你们爷呢?” “回娘娘的话,爷出宫之后去了天牢,似乎是皇上交代了什么事,命小的回来给娘娘说一声,让娘娘先用了饭歇息吧,不要等爷了。”平野一面说着,一面偷偷觑了立在风荷身边的云碧一眼。 天牢?是不是要审什么重要的犯人?可是审案这种事情自有衙门的人啊,几时需要杭天曜出马了,还是事关重大,不宜太多人得知?风荷想了想,也知这回急也无用,一切都得等到杭天曜回来了才知道,吩咐云碧依旧送了平野出去。 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饭菜,也没什么胃口,可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想吃也逼着多吃点,总不能叫孩子受了委屈。 用了饭,就坐在炕上与几个丫鬟一块做针线,孩子还没出生,但是连三岁的小衣都做好了。 直到戌时三刻,前头还是没有动静。几个丫鬟怕风荷熬坏了眼睛,催着她先歇了。风荷也觉身子有几分倦怠,梳洗一番,上了床,本来只想歪着等的,谁知不知不觉间真个睡着了。 杭天曜回来的时候,都近子时了。今儿是云暮值夜,伏在外间榻上打盹,听到动静忙小声请安,问道:“娘娘歇了,世子爷要不要用点东西,娘娘命奴婢在小火炉上温着嫩嫩的鸡丝肉粥呢。” 不过,今晚的杭天曜有些不对,面色沉郁得似夏日天边的乌云,好像随时都会爆发倾盆大雨,一双星目黑中带红,明显有血丝在里边,整个人尤其冷酷阴沉。云暮起初还未发觉,说完话仔细一瞧,心下大惊,只是不敢问。 “你好生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了。”他冷冷丢下一句,就进了里间。 温暖的被窝很是舒服,可是风荷睡得不踏实,她隐约感到头顶笼罩着一片阴霾,压抑地她呼吸不顺畅,寒冷的气流围绕在周围,她朦朦胧胧睁开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黑脸。 她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登时睡意全无,扶着腰坐了起来。 杭天曜发现她醒了,试圄坐起来,忙搀了她一把,又将被子拉上来,裹紧她的身子,但是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风荷从被子里探出小手,摸了摸杭天耀的脸,吃惊得叫道:“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冰?出什么事了?” 灯光下的女子彷佛静夜里的海棠,幽香细细,又不失妩媚,明亮的大眼里满是关切和焦急。他的心一软,将她搂在怀里,紧得她差点透不过气来。他坚硬的下巴搁在她头顶,厢地她生疼,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感到他的身子在颤抖,他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过了许久,杭天曜才在风荷柔软的怀抱中平静下来,他轻轻放开她,抚着她的面颊,声音低沉如海底的暗流:“风荷,我母妃,她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风荷听得呆了一呆,其实,她一直怀疑过这一点,但她不敢说,生怕勾起杭天耀的伤心事。可是事实真摆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止不住的疑感。 “是的,她不是生病虚弱而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他重复了一遍,屋里的空气都因他的话变得沉闷起来。他每说一个字,嘴唇都轻轻哆嗦着。不是他没怀疑过,而是当时他太小,过去了二十年的事,实在无从查证,想不到结果来得这么突然。 生母早逝,可能是杭天曜心底最难过的秘密,对于母亲的记忆,只能靠别人的述说来弥补。如此还罢了,过了二十一年,又[ 宝 书 网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b a o s h u 7 .cOm]让他得知这么痛苦的消息,他怎么受得了。 有些事,劝解是无用的,风荷什么都没说,抱着杭天曜的头,埋到自己胸前。 他偎在她怀里,无声抽泣着,慢慢说道:“前几日,我们办差时抓了一个人。我们经过多方查实,得知太皇太后和外地同党交换消息的一个暗点,就在城外桐镇上的一个小医馆里,里边的东家兼大夫是太皇天后的人。此人有个亲戚在魏平侯爷身边办差,算得上个心腹,两人走得很近,几乎每月都要在一块吃个酒,借此互通消息。 我们假以其他理由抓了此人,本来也没太当回事,只当切断太皇太后与外地同党联络的一个窝点,让太皇太后的意思传达不出去。谁知今天进宫时才知,皇上派人审问了那人,居然发现那人曾是太医院的御医,医术颇为高明,后来告了病还乡。 御医挨不过衙门千奇百怪的刑罚,终于招供了。他很早之前就是太皇太后的人了,一直听命太皇太后的意思行事,后来因他办的事多了,太皇太后生怕引人注视,便命他假托重病辞了官,然后隐姓埋名开了医馆。当年,我母妃就是他一手诊治的,是他,听了太皇太后的命令加重了几味不太显眼的药材,本来是补身子的,哪知竟然送了我母妃的命。”他说到最后几句,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寒气森森。 想不到会是这么回事,要不是这次巧合,或许先王妃就永远的枉死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全是恨意,咬着牙说道:“我一定会叫她也受受那种滋味的。我母妃与她无冤无仇,只因她看中了我们家的权势,就对她下这样的狠手,当日之仇,来日我必百倍还她。” 风荷紧紧握住杭天曜的手,无声得传达自己对他的支持。太皇太后此人,当真心狠手辣,为了一己之私,陷害了不知多少无辜的人。 当初,吴王一死,太皇太后万念俱灰,唯一的愿望就是要给儿子复仇,要让整个皇朝为儿子陪葬。谋反之事她确实不曾参与,但是自此后,她处心积虑,一步步筹划起来。她知道,儿子大败主要就是因为杭家,杭家手里握着的军中暗卫,所以,她最恨的是杭家,也知想要谋反成功,杭家手里的权利最重要。 她慢慢琢磨,当时杭家有太王爷、王爷、下一辈几个儿子,宫里还有皇后。想要夺得杭家的权利,要么杭家所有嫡系男丁都没了,但是这样做太过冒险,而且以太皇太后当时的势力根本做不到。所以,她选择了迂回策略,只要华欣王妃一死,她就有把握把自己的人安插到杭家去,有了一个王妃在杭家,修理那几个小孩子还不是小事一桩。然后等到她的人有了子嗣,到时候就能顺理成章继承杭家了。 她的计划第一步就是华欣王妃之死,王妃死了,王爷才能娶继室。 当时,先王妃先经历了二子的夭折,又恰逢孕育杭天曜,元气大伤。不但不能料理家事,还整日卧病在床,将养身子。 随后吴王谋反,京城大乱。太王爷、王爷每日为朝事烦忧,常常一连几日都在宫里,而太妃除了照料杭天煜、杭天曜两个孙子之外,还要打理府中琐事,尤其操办女儿进宫为后一事,忙得脚不沾地。先王妃眼看太妃忙得都快病倒了,便强撑着身子理事,这一来,原本养的渐有起色的身子再一次受了大亏。 后来叛乱被镇压下去,她的人也倒下了,没个三五年是好不起来的。 而虽然叛乱结束了,可太王爷、王爷的事情半点不少,朝中多少大事小事需要料理,根本顾不及家中。太妃照料孙子,打理家事,王妃那边自然疏忽了些。这一疏忽,被人得了可趁之机。 就是这个时候,太皇太后收买了当时一直负责先王妃身子的御医,让他无声无息治死了先王妃。杭家正是危急关头,又知这个御医的医术素来可信,根本没有怀疑过,而且偶尔也请过别的太医前来,都说那个御医的方子用的很好,照此调养就能好起来。 先王妃,就这样没了。 一年后,太皇太后赐婚,把自己的侄孙女嫁给了王爷为填房。一来,皇上觉得太皇太后自小对他还是不错的,太皇太后唯一的儿子死了,他心中存着几分愧疚,二来,为了安定余下几个吴王余孽的心,便顺水推舟同意了。 事隔整整二十一年,真相才得以大白于天下。 两人静默了半日,杭天曜才渐渐恢复过来,身上有了温度,歉意得抱着风荷说道:“对不起,娘子,吓坏你了。我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几乎不能接受。” “傻瓜,你的母妃也是我的母妃,我能体会你心里的感受,又岂会怪你呢。何况,这些事,你不与我说,还能与谁说,咱们是夫妻,什么都要一同承担。”风荷轻轻拍了拍杭天曜的面颊,容颜温和悦目,叫人的心无端得安宁下来。 “娘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他喃喃说着,因母亲一事,他的心弦绷得越发紧了,当时一个疏忽,母亲就没了,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再对风荷下手,不然他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风荷依偎在他肩头,搂着他的腰,微微笑道:“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你放心。母妃当时是全然没有想到,才会失了戒心,我会牢牢防备那些人的,不会让人有机会动我一下,还有我们的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你答应我,在外边做事也要小心,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一时之怒就做出冲动的事来。事情到这一步,她的灭亡不过是时间问题,我不要你有任何的危险。” 他吻着她光洁的额头,许诺道:“不会的,为了你和孩子,我也会好好保护我这条命。咱们一家子,还有更好的日子在后头呢,我过得好了,母妃在天上才能安心。” “嗯,你能这般想我就放心了。此事,父王知道了吗?”她忍了忍,还是决定问一问吧。 杭天曜怔了半刻,身子僵了僵,终是点头应道:“这时候,应该也知道了。”毕竟关于王府,皇上是一定会告诉王爷的。 风荷抬眸,捧着他的脸,轻轻滑过他的眉心、鼻尖、唇角,肯定得说道:“父王必须知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要你堵心(上) 天气晴好,和煦的冬阳晕染得东边的天空红霞满天。杭家一众人等,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前往董家恭贺华辰新婚之喜。 这一日,董府十多年来没有过的热闹,宾客云集,欢声笑语,果然来的人比预计的多了一些。 婚事进行得很顺利。陈家对这个女儿一向看重,何况董家是杭家的姻亲,嫁妆办得分外好看。风荷一直帮董夫人陪着身份尊贵的几位诰命夫人们一起说笑吃酒,有她这位庄郡王府世子妃在座,众人还是颇为奉承的。 一直闹到戌时初刻,杭家人等才打道回府。 话说王妃这几日不痛快得很,王爷已经连续三日没到她房里了,也不去方侧妃那边,都是一个人呆在了书房。见了她,也不嘘寒问暖,都是淡淡的,好比是个普通人。柔姨娘的事,她也曾叫茂村家的去凝霜院里露了意思,可惜那边当做没听懂,丝毫不加以理会。她又不能强迫把人送回去,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昨日午后,魏平侯老夫人叫人给她送来了几样家常点心,其实送点心是假,宫里催逼是真,弄得她焦头烂额,却拿不出一个可行的主意来。送人,人家不收;下毒,她没胆子;制造意外,也要有机会才行。何况,年节下,她连自己府里的事都照应不过来,哪有心思去害人,若不听,更大的危险在后头。 蒋氏这个媳妇,娘家那边是没什么顶用的了,自己又不得王爷的喜欢,连小五都对她大不如从前了,真是半点都帮不上忙。她还一味只知道闹腾,流莺阁里,难得有安宁日子过,弄得儿子时常躲了出去,要是因此学坏了,她一定不会放过蒋氏。 最让王妃焦心的是,小儿子杭天琪生病了。前几日天冷,得了风寒,小孩子家的本来体质就弱,现在逐步不出,躺在床上养病,王妃哪儿能放心,每日四五次的过去照顾着。她心里,对这个小儿子是有几分亏欠的,儿子女儿都有了,难免对这个最小的孩子忽略了些,平儿也只让奶娘带着,倒让府里有些人都快忘了王府还有个小少爷呢。 王妃自顾不暇,恨不得再把府里的家事交还给风荷算了,可惜她当时好不容易得了来的,这回怎么舍得放手,只能自己强撑着。 相比起来,风荷这几天真是顺心得很。既无家事烦累,又没人有心思对付她,简直是她进府以来最安闲自在的日子了。 沉烟招呼几个小丫头在廊檐下安置了一个躺椅,上面铺了虎皮褥子,旁边摆一个梅花式的小几,两样茶点,一盏香茶。扶着风荷在上边坐了,盖了一各鹅黄色的薄被,几个丫鬟伴着说笑。 “难得这样好日头,可要多晒晒,都快把我闷坏了。”风荷舒服得歪着,拿一块苏绣帕子盖着脸,小声嘀咕着。 “娘娘,旁人是恨不得清闲自在些,你呀就是闲不住。”含秋坐在垫了石青诿子的廊檐上绣嫁妆,嘴里笑道。 风荷睁开眼睛,撤下头上的帕子,打趣道:“别以为你即将嫁给谭清了,就可以教训起我来,小心成日唠唠叨叨,谭清烦你。” 含秋已经被她们取笑的免疫力增强了不少,听了这话,不过脸色微红,低了头做活,不再开口反驳。 云碧领着芟香笑着从外边回来,禀道:“娘娘,东西已经送去七少夫人那里了,七少夫人正预备出门呢,说多谢娘娘的美意,改日专门过来道谢。 原来徐家众人,思量着年关就要到了,总不成一家老小都在京里过年,把徐老爷扔在任上吧。虽然不放心七少夫人,可也无奈何,好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加上徐氏再三相劝,已经预订了今儿回南。来的时候天气还算暖和,坐的船,回去北边好多河流都冰冻了,只能坐马车。徐氏和七少爷一会要去送行,风荷一早就命人把她的礼物送了过去。 “四老爷和四夫人当真都不去送一下?”风荷好笑地摇头,四夫人是被气昏了,公然得罪徐家,只怕恭亲王那里非得好好喝斥她一番。以四老爷的为人,应该不会这么糊涂才对,想必明面上说不去,暗地里还是要表示一下的。 果然被风荷猜中了。 云碧一声冷笑,嘻嘻道:“四夫人是必然不去了。四老爷却不一定,他此刻在上朝,应该马上下朝了,奴婢听七少爷的意思,大概四老爷会在路上替徐家践行吧。” 这才是四老爷的处事方式嘛,两边都不得罪,四夫人是妻子,他不想与她计较,徐家是姻亲,他更不愿得罪了。索性来个和稀泥,可惜啊,只怕是两边不讨好。 坐了有小半个时辰,前头才来回话,风荷陪嫁庄子的几个管事都到了,正在外院等她召见呢。 太妃看她的身子越发重了,怕她来来回回的跑伤了身子,便叫她把家人传到府里来说话也是一样的,不用巴巴去书画胡同。风荷也懒得动荡,顺水推舟应了。只是这样一来,难免招人眼红。 比如蒋氏就是一个。蒋氏可是辅国公府嫡出小姐,陪嫁绝对不少,但她于家计上不甚精通,蒋夫人也怕她吃了亏,就多多折算了现银给她,另外陪了两个京城的铺子,平儿也有娘家人帮着打理。所以到了年底,她是从来不为这些事烦恼的。 但是此刻与风荷比起来,倒显得她无用,嫁妆少一样,心里就不乐意了。五少爷不理会她,她无人发泄,只能余绿意使性子。可是绿意也不是傻子,由她打骂,每每事后都会通过其他法子让五少爷得知,倒害得蒋氏被五少爷愈加冷落了。 蒋氏无法,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口里低咒道:“什么东西,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几个小钱也当做宝贝似的,还怕府里人不知,巴巴的炫耀,谁稀罕呢。” 偏偏她背转着身,没注意到五少爷恰好进屋,听到她这番话就不快起来。冷着脸喝道:“你又胡说什么,便是自己屋里,也该小心些,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对四哥四嫂不满呢。四嫂一向贤惠能干,打理嫁妆有什么错,你就消停些吧,没见母妃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吗,你也不知帮着些。” “我,我侧是想帮啊。”蒋氏唬了一跳,听到后边几句,也是委屈,诉道:“父王把我软禁着,我哪儿敢到前头去,反叫他见了生气。我帮母妃分担,也要她愿意才成啊。” “父王几时软禁你了,前儿四嫂娘家大哥成婚,不是你也跟着去了口只是要你谨慎些的意思,你反侧存了误会。”五少爷对蒋氏,已经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了,有时候觉得她孩子气挺可怜的,有时候又感到她脾气性子太坏了些,不懂变通。 蒋氏经了几次亏,也知不能与五少爷吵起来,可惜常常控制不住自己。今儿还好,忍了又忍,才道:“行了,那我去看看十弟?”她一面说着,一面软了神色,眼角余光撇着杭天睿,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陪她一块去。 毕竟是自己亲弟弟,杭天睿也桂念着,应道:“咱们一起去。” 蒋氏方有几分欢喜,忙略打扮了一下,跟着杭天睿齐齐往安庆院去。杭天琪生病,王妃两头跑顾不顾来,索性把他暂时挪到了自己院里,方便就近照应。 王妃见了蒋氏,淡淡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杭天琪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只因时气所感,好得慢些罢了。杭天睿看过弟弟,又劝了母亲几句:“母妃,虽然家事重要,弟弟的身子重要,但母妃自己也要当心些,可别累坏了身子。有什么简单的就让柔玉去做吧,她不会,儿子比她强些。” 王妃看着这个儿子,孝顺、乖巧,心下感动,强笑道:“你别为母妃担心,母妃身子好着呢。你这几日都忙些什么,少吃些酒,酒多伤身。” “儿子明白的。是衙门里几个朋友,他们约了儿子,儿子不好不去,难免去帮着凑个数,究竟不曾喝多少。”论起来,杭天睿还是个挺懂事的人,心知自己身份特殊,行事不能被人抓住把柄,以免连累府里,是以在外走动一向小心。 王妃听了,越发欢喜,摸了摸他的肩,笑道:“这才是母妃的好儿子。出去衣服多穿些,别当自己是大人了就不打紧,这两日有没有去给你父王请安?”为了让王爷对自己儿子印象好些,从小,王妃就教育儿子,一得空就要前去给王爷请安,是以杭天睿每两三日都会去书房请安的。 杭天睿点头应是:“昨儿晚上去过,今天还没有。” 蒋氏看着他们母子俩有说有笑的,自己透明人一样呆呆站着,便蹙了眉。 王妃一眼瞥见,也不理会,继续与儿子说话。 风荷那里,见了家人,赏罚分明,规矩严谨。上次是她出嫁后第一次,许多事需要交代,才花了近一日功夫,这次就轻松多了,而且下边的人干得也好,厚赏了一番,让周勇带着去酒楼好好犒劳一顿。 忙完这些,正好用午饭。午饭后,风荷刚想歇息,就听丫鬟说七少夫人葳了脚。 她诧异地问道:“不是说去给徐夫人等人送行了吗,怎么葳了脚?” 前来回话的丫鬟是东院的,因为要请太医,难免各处知会几句。她低着头,不知该怎生说,后来触到风荷冷淡的目光,才小心得说道:“七少夫人午饭前就赶回来了。四夫人说喜欢园子里的梅花,又赞七少夫人心灵手巧,若能有几支漂亮的梅花插瓶就好了。七少夫人闻言,带了丫鬟去园子里折了花来,可是四夫人说不好,七少夫人只得又去,不小心踩到了枯草丛中的石头,葳了脚,眼下正请了太医来瞧呢。” 这个,四夫人是不整治徐氏一番不死心了口梅花,她也风雅起来了,只随便使唤个丫鬈去就行了,非要徐氏去。只怕是左也不好右也不好,最后弄得徐氏不耐烦了,趁机排揎一顿。岂知徐氏亦是个机敏的,将计就计,这回卧了床,看四夫人怎生使唤她。 风荷睡意全无,笑着对沉烟道:“既然七弟妹伤了脚,咱们也去一同看看吧。记得我们上次还收了宫里赏下来的一个治跌打损伤的好药,一并找出来带上。” 沉烟正怕风荷常躺着坐着不好,赶紧下去收拾了。 过去的时候,太医刚刚请完脉去前边开方子了。徐氏的新房竟然一点也不像是新房,素净得很,摆设也以普通的多,金贵物件只有案上一对梅瓶。再仔细一瞧,这些都是府里的份例,并不是徐氏的陪嫁。 风荷暗暗记在心里。 四夫人坐在正屋里,端了茶,欲喝不喝,下边站着七少爷,恭听教诲。 “你这媳妇啊,也不知是不是原先就身子不好,三天两头病的,你小心过了病气,这几日就搬到书房去住巴”四夫人眼也不抬,说着平常的话一般。 七少爷听得愕然,抬头震惊得看着四夫人,喃喃辩道:“母亲,她这是扭了脚,如何会把病气过给儿子呢。” 闻言,四夫人抬眸扫了儿子一眼,放下茶盏,语气不悦:“你知道什么,母亲自是为了你好,还会害你不成?” “可,儿子不敢,她行动不便,有些事儿子照应着不是好些嘛。”七少爷不敢强辩,闷闷地回道。 “一屋子奴才下人都是干什么的,有她们伺候着,几时需要你一个大老爷们服侍她了,你也太不争气了些。这几日的功课如何,听说你三哥明年就要下场了,最近一直攻书着呢,你还不抓紧着,你可是一向在举业上比他强的。”四夫人恨铁不成钢的说着,早知今日,绝对不会给儿子娶这个狐狸精,勾得儿子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不知上进,一味混在内室,算什么。 七少爷被母亲训斥,不敢开口反驳,唯唯应诺,又放不下徐氏。 风荷听到这里,对四夫人是越发看不顺眼了。自古以来,这样的婆婆最可恶,生怕媳妇会抢了自己儿子似的,恨不能把两人隔绝了,若这样,何必还要给儿子娶媳妇,让他打一辈子光棍不更好。娶了来家,想尽法子磨搓媳妇,不让儿子亲近媳妇,既要人家守活寡,又想让人一年生出三个白胖的孙子来。即使神仙来了,也办不到啊。 她放重了脚步声,一面往里走,一面笑道:“依我说啊,四婶娘也忒操心了些。七弟都是大人了,七弟妹又是个贤惠的,便是四婶娘放手不管,他们俩也很有分寸的,不会胡来。四婶娘不是近来闹头疼吗,人啊,年纪大了,小小一点头疼脑热就容易酿出病来,四婶娘宽心保养身子要紧。” 四夫人一心教导着儿子,没注意到她来了,狠狠瞪了门外的丫鬟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世子妃娘娘怎么来了?你是金贵身子,有什么话叫了孩子们过去吩咐就好。”她心里是恨得牙痒痒,什么叫年纪大了,她还不到四十呢。 “听说七弟妹为四婶娘折花伤了脚,我一焦急,忙赶来瞧瞧。七弟妹当真是孝顺的好媳妇,大冷天的,亲自去给四婶娘折花,有几个媳妇能做到这般啊。”她特意把为四婶娘折花几个字咬得极重,面上的笑意略带讽刺。 “做人媳妇的,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比起世子妃娘娘对王妃的孝顺,她这不过一点小小心意。“四夫人非常不给面子的都没起身,依旧自己坐在上首。七少爷看得眼神闪了闪,小心翼翼偷膘了风荷一眼,母亲这样明摆着得罪未来王府的当家人,有什么意思呢。四嫂若是个脾气大的,爱较真的,这回一定得不了好。 风荷倒是不在意,也不等四夫人开口,自己坐在了椅子上,低头捂嘴笑点头:“四婶娘不是取笑侄媳妇吗?晚辈们的心意不分大小,都是对长辈的爱敬之心;同理,长辈们爱护晚辈也是好事,这样一家子人才能和和乐乐嘛。四婶娘,你说是不是?” 她的话未说完,四夫人的脸色就青了青。董风荷这话,摆明了是指责她不爱护晚辈。她自己教训儿媳妇,何时轮到一个晚辈媳妇插手了,可是董氏泛泛而谈,又没有指名道姓,她又不好反驳。 “七弟与七弟妹琴瑟和谐,太妃娘娘听了不知有多高兴了。太妃娘娘常教导我们,夫妻之间就要相互扶持,有福同享,有事同担,这不正是夸赞七弟与七弟妹吗?”风荷不等四夫人反驳,已经继续说了起来。 七少爷听了这话,也知是风荷在为他开脱,忙会心一笑,红着脸道:“四嫂说笑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都撤出了太妃娘娘的话,四夫人不好再坚持要求儿子撤去书房,心下有气,推说自己头疼就拂袖而去。 风荷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别以为这样就好了,日后还有得你呕心呢。她与七少爷打了一个招呼,就到里间去看望徐氏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要你堵心(下) 徐氏的房间里倒是红彤彤的,一片喜庆,却也不见有特别贵重的摆设。 “少夫人,有没有觉得好一点?”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跪在床沿上,细致地给徐氏椽着脚,一面问道。 徐氏已经听到了外间的动静,知道四夫人又想趁着机会把七少爷弄到外院去,心里一阵暗气。这些日子来,四夫人从没给过她好脸色,一味的摆婆婆谱,动不动就把她当下人使唤,服侍用饭歇息那都是小事,按摩、做饭之类的事都让她这个正经儿媳妇去做。一到晚间,就故意寻了借口把七少爷唤到前头去,没一两个时辰不放人回来,甚至直接留了七少爷在外院歇过一晚。 白天的时候,时常叫七少爷多与恭亲王府几位公子亲近,总之就是不给她们夫妻一个独处的机会。不过这样一来,七少爷既觉得愧对她,又更舍不得她,两人的感情反而直线升温。 好在这次有风荷解围,不然七少爷一个强不过,就有可能极去外书房,想要再搬回来,只怕没这么容易了。 她心里一直暗怪风荷害了她,但她不敢恨,因为那个女人给她的感觉极其恐怖,她不想以卵击石,触怒了这个杭家连王妃少夫人都明里暗里吃了亏的世子妃。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点,徐氏还是遗传了其父亲的明智的。 风荷笑着进来,关切地问道:“七弟妹,太医怎么说?” 此刻的她,温柔和煦如春风,一派长嫂风范,可是徐氏的身子习惯性地动了动,她现在只要一看见她,就从心底生出一股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寒意来。她的手在被窝里掐了自己一下,才笑回道:“让四嫂挂心了,都是我不小心,太医说休养两天就好了。这么冷的天儿,四嫂叫个丫鬟过来便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咱们是如姓,你有了事,我岂能不来看看。前儿说话时,我就觉得与你颇为投缘,心里惦记着,不来亲眼瞧了我也不能放心啊。何况你这般孝顺四婶娘,原该作为我们的榜样,太妃娘娘听了必然喜欢。“她在床前的红漆圆凳上坐下,笑语吟吟。 徐氏微微红了脸,叹道:“四嫂不必宽慰我,我本有心孝敬婆婆,谁知反而叫她为我操心,我真是无用啊。” 风荷不同意得摇了摇头,浅啜了一口茶,才道:“你有这心就够了,有事只管吩咐丫鬈们去做,不然养着这一院子的人作何用。想来你的心意尽到了,四婶娘也不会怪罪。我成天闷得慌,就少个人说话,沉烟,把东西放下就出去吧,屋里不用你伺候了,让我与七少夫人自在说话。” 徐氏的奶姆毋站在床前伺候,本来一直留心关注着风荷的举动,闻言忙抬头看了徐氏一眼,发现徐氏的脸白了一白,就没有和丫鬟随着沉烟一道下去。 上回少夫人从世子妃那里回来就不大对劲,整个人精神恍惚的,而且大冬天的,背上竟然出了一层冷汗,唬得她不行口这个世子妃又想干什么,她犹豫着要不要请七少爷进来,又怕惹恼了风荷。 风荷只是喝茶不语,徐氏顿了一顿,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围着我们我们反而不便说话。” 闻言,奶姨母无法,担忧的看着徐氏,一步一回头地踱了出去。 上等官窑的青瓷茶盏,这依然是杭家之物。杭家女眷,在自己院里的时候,往往都喜欢拿自己的陪嫁来待客,以显示自己嫁妆之丰裕,出身之高贵。而徐氏,从头至尾,都以低调为主,难道四夫人已经开始打儿媳妇嫁妆的主意了? 风荷故意仔细打量着茶盏,抬眸轻笑:“七弟妹,莫非四婶娘闲来无事,有意帮弟妹打点陪嫁?” 徐氏一震,她想不到董氏观察能力这么强,随意一扫就发现了四夫人与自己之间的矛盾。七少爷天天呆在这个屋子里,都未发现这个问题啊。 她心知瞒不过,含蓄得微笑着:“院里的小丫头不省事,不是丢了这个就是掉了那个的,偏偏还要相互推脱,整日吵嚷得人心烦。”看似她答非所问,其实却道出了实情。 原来徐氏进门没几日,四夫人除了磨槎她之外,还看上了她的嫁妆,那可是轰动一时的十里红妆呢。不过,新妇来了没几日,做婆婆的总不好开这个口,便寻了各种借口,在她屋里拿东西。 比如前日华辰大婚,七少爷夫妻前去恭贺,除了王府公中的礼物之外,各房都会有自己的一点心意。四夫人本就厌恶风荷,更不肯出了,索性对徐氏说道:“我听丫鬟说你房里有个牙雕三阳开泰图的插屏尚可,既不太过贵重,也不会轻了,就拿这个送给董家吧。” 又有一次,把她房里一套珍贵的文房四宝送给了恭亲王。反正徐氏成亲没几日,屋里就天天会少一两样东西,四夫人的话她不敢辩驳,眼看着东西越来越少,心下也急了。后来想出一个法子,把显眼的贵重的摆设都收了起来,换上了杭家自己的,她就不信四夫人好意思叫人来翻儿媳妇的箱子,那样传出去四夫人的脸面也不要留了。 果然,四夫人从她那里占不到便宜,今儿就想了折梅插瓶这事儿来为难她,可惜算计再一次失败。 四夫人此人,一向故作清高惯了,今日能做出此种举动来,足以见得对徐氏的不喜。 风荷心下好笑,面上却嘲讽地笑道:“想不到咱们府里还有这样不得用的奴才,留着也是作怪。七弟妹,你怎不回给四婶娘处置了呢,哦,四婶娘近来太忙,一时顾不到也是有的。你放心,这样的刁奴,我们府里万万留不得,你回头把那几个人给我指出来,我一并带了回去,我如今虽不管家,几个奴才还是管得的,就当我替四婶娘分忧了吧。” 徐氏听得瞪大了双眼,涌起一股喜意。她的院里,除了她从娘家带来的,其余词候之人都是四夫人安排的,都是听从四夫人调遣,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命令。尤其其中有几个,长得妖娆不算,还故意在七少爷面前晃来晃去的,她这一有风吹草动,就去禀报给了四夫人,弄得她行动半点不得安心。 倘若能够借此机会清理了院里的内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怕就怕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不但得不了一点自由,还惹恼了四夫人。 “只是,这一来,七弟妹这里必然少了服侍的人。正好年底下,咱们府里人手不够,母妃作主要新买几个丫鬟进府,人牙子明儿上午会送人来,到时候七弟妹亲自去挑几个合心意的,交给她们一并教了规矩,再带回来使唤吧。”她彷佛看透了徐氏的想法,云淡风轻的随口说着。 “那,多谢四嫂为我烦心了。”徐氏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软糯中不失底气。不管为了什么原因风荷要这么帮她,至少四夫人眼下是她最大的麻烦,能有人替她抵挡得住这个麻烦再好不过了。 风荷摆摆手,摇头不悦道:“七弟妹又见外了,我是真心拿七弟妹当自己人待,七弟妹若一直这么生分着,我往后也不敢来七弟妹这走动了。” 徐氏不知她话里真假,少不得低头致歉:“是我不好,四嫂不要与我生分了才好。” 风荷这般对徐氏,一来是为了弥补之前她的过失造成的徐氏的困扰,二者,她还想看看这场婆媳大战的好戏呢,自然要火上浇油一番了。 两人话着家常,说到七少爷身上,风荷意有所指得问道:“听说近来七弟常去恭亲王府走动?” 对于恭亲王府的心思,徐氏还是有那么点感觉的,她登时急切起来,倘若七少爷与恭亲王府走得太近,即便他什么都不知情,一旦事情抖露出来,七少爷少不了一个被牵连的命运。本来他已经是恭亲王外孙了,看在杭家面上皇上或许愿意放他们一马,如果当真搅进了那些事里,谁都救不了他了。 虽然对暗中的情形完全不知,但仅凭风荷,徐氏也能猜到恭亲王并不占胜算。她也曾想过劝四夫人离那边远一些,可她明白此刻的她无论说什么只会起反作用,而且四夫人对她的心结怕不是那么容易就化解的。与其供这么一座大佛在自己头顶,还不如狠心一些。 “婆婆说,王府那边的清客相公都是大儒,七爷去的多了,谈讲谈讲,进益大一些。是以七爷几乎日日都会去走一遭。”徐氏咬着唇,想到最坏的可能,不由一阵哆嗦。 “七弟有心举业吗?”这个风荷倒是不怀疑,不管是谁当皇帝,科举出身总比恩封来得体面些,那才是凭自己的本事挣的前程。 当然,杭天曜争夺世子一位又不同,他不争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还会连累整个王府,王府之势是必要放在杭天曜手中,皇上才能真正放心的。 徐氏自然也希望自己夫君能够挣一个进士出身,到时候封妻荫子,她也跟着得个诘命风光一些,省得永远被四夫人压着。一旦有了诰命在身,四夫人再不喜她,大面上总不会有错,休妻之事也不能轻易言之。 她勉强笑了笑,应道:“听七爷的意思,想明年跟着下场一试。” 风荷了然,凝眸想了半晌,笑道:“那更不该太频繁外出了,做学问到底要靠真才实学,别人的学问再好,对自己虽有进益,终是比不上圣人之言来得深刻。依我的意思,七弟妹可以劝七弟白日多在外书房用功,把书温得熟了比什么都强,晚上再回房安歇。”她一面说着,一面对徐氏眨了眨眼。 徐氏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大喜,忍不住握了风荷的手道:“多谢四嫂提点。” 这样不但避免了与恭亲王府走得太近,也让四夫人无从抱怨自己。七爷每日都在外书房温习功课,四夫人必然又放心又得意,对自己就放松了好些;待到晚间七爷回房安歇,她看在儿子累了一天的份上,也不会忍心再整出什么虫蛾子来了吧。 而且四夫人善妒,外书房一向是没有丫鬟伺候的,比在里边还好,叫那些有小心思的都没有机会。 风荷拍了拍徐氏的手背,冲四夫人院子所在的方向膘了一眼,婉转笑道:“我知七弟妹向来是个能干的,一定能好生辅佐四婶娘料理家事吧,到时候四婶娘能松快不少。” 徐氏对自己方才的大意很是不满,她竟然那么轻易就对董氏失了戒心,往后可不能出这种状况啊。她假作捋耳边的鬓发,抽出自己的手来,缓缓点头:“四嫂的意思我明白了。婆婆每日忙于院里的事情都来不及,没功夫搭理外边的闲事。” 哼,不过是要她绊住四夫人,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不去寻四夫人的麻烦,四夫人也不会放过她,顺水推舟替董氏解决了心头患而已。 “打扰七弟妹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若七弟妹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使唤个身边人到我那去。”她笑着站了起来,告辞别去。 风荷走后没多久,七少爷夫妻就在屋里说了好半日话。从第二日起,七少爷便回了四夫人要用心攻书,也不出门,成日在外书房看书写字。四夫人一开始还有些不信,儿子虽然爱读书,但新婚燕尔的岂能真个舍得下,后来叫人暗中去瞧了几回,发现都没什么异样,才暗暗放了心。因此,她以为徐氏已经不得儿子之心,对儿子晚上回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是不忘给徐氏找麻烦。 只是,每一次四夫人也没占上什么便宜,徐氏进退得宜,处事谨慎,可不会让四夫人轻易得了好去。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间就是太子大婚了。 杭家可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外祖家、舅舅家,一时也成了热门之地。虽然太子与杭家表面上不甚亲热,私底下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这日,太妃高高兴兴得与风荷、三夫人主仆几个说起太子大婚的事项,恰好王妃带着杭莹一道过来,商议给魏平侯府小姐添妆一事。 王妃这几日日子不好过,为了不叫人笑话,妆容画的比平时还要精致。今儿穿了一身浅铁锈红描金菊花的猎子和深石青色水墨梅花的马面裙,头发挽得光光的,不见一丝碎发,看起来还算精神。 大家笑着行了礼,她才站着对太妃说道:“母妃,后日即是正日子了,儿媳打算明儿回趟娘家,好歹也是姑姑,总不能叫侄女儿笑话小气了。” “哈哈,我预料着你这两日就要提出来,谁知你竟不提,我还琢磨着能省则省吧,岂料你今儿才想起来。”京里风俗,家中有女出嫁,亲眷、闺蜜都会前去添妆,以示祝福之意。两人说得正是这事。 大家都大笑起来,太妃忍着笑道:“你们年轻,不心疼银钱,倒觉得我小气了。去吧,莹儿也去,出去走动走动,省得呆在屋里闷坏了。” 王妃与杭莹一齐应了是。 风荷故意与三夫人大声说道:“我原有话与祖母说得,被她这一吓,也不敢开口了。” 三夫人诧异,问道:“你怕什么,我竟不知还有你怕的事情。” 两人说着,大家都饶有兴趣听着。风荷神秘一笑,暗暗指着太妃道:”我旁的不怕,就怕祖母小气,嘴里不肯承认,还拿着我们排揎一顿,弥补花了银子的心疼。” 屋子里主子丫鬟挤了近二十人,都是一阵哄笑。 太妃笑得前仰后合,扶着端惠笑骂道:“你们评评理,她几时怕过我了,我做了一辈子祖宗,谁见了我不是恭恭敬敬的,就她敢当着面的拿我取笑,都是你们惯的。我小气,屋里打眼的有多少被她哄了去,惹得端惠一到晚上就捂着胸口与我汇报院里少了什么东西,还劝我手紧着些。” 大家越发笑得欢畅。太妃摸着风荷的胳膊,又与众人道:“你别哄我,是不是要去给韩小姐和苏小姐添妆,她们都是你的闰中好友,原就该去,我这回也大方一次给人看看,东西我包了。” “还是祖母心思灵透,孙媳是什么都瞒不过祖母的法眼,往后再不敢有小心思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假装拿手抚着胸,做出害怕的样子来。 “你们别说,我就爱她这样,一家人,非要分什么尊卑的,这样有说有笑的才好,寻常百姓家不都是这么着。”太妃掭着风荷的发髻,显见爱怜之意。 三夫人笑着与王妃道:“母妃方才还怪我们惯着她来着,大家心里明白,到底都是谁惯出来的。” 太妃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对三夫人道:“看来原是我自己的不是了。左右都是要去的,也就明日吧,叫马房备了车,路上小心些。我瞧这天气,怕是晚间会有雪呢。” 王妃亦是朝院子里看了看天,应道:“可不是,天阴阴的,今年的雪比往年好似要多些。” 晚间,风荷与杭天曜一同用了饭,坐在熏笼上刻了松子吃。 杭天曜对韩穆溪存了戒备心,不过不想让风荷以为自己小心眼,而且他清楚风荷与韩穆雪交好也有为杭家考虑的因素。现在皇上信任杭家,太子认杭家是舅舅家,可他日就说不准了,一个不好鸟尽弓藏。风荷与未来皇后是闰中蜜友,无论如何,对杭家都有好处,尤其对他们夫妻两人。 是以,他只是柔声嘱咐道:“去不打紧,要早些回来。跟车的婆子、护院车夫都要我之前为你挑的,别用不相干的人。我明儿要去一趟东宫,不能陪你一起去,你凡事小心些。天凉,多带几件衣裳,暖炉、袖套、热茶都不能忘了,还有外边的东西不要随便吃,用什么都从家里带去。” 风荷越听越是好笑,终于禁不住笑得弯了腰,伏在他肩上啐道:“你何时也像个老妈子一般了,这些丫鬟还能没想到的,你忙你的正事去吧。” “坏蛋,人家关系你,你却不识好人心。再不听话,明儿不放你出门。”杭天曜将她轻轻一拉,风荷就斜躺在他腿上了,他很温柔得在她滚圆的臀上拍了一记。 风荷自是不怕他,安心躺在他怀里等他剥了松子喂自己,又娇笑道:”今年年底全是喜事,闹得满京城的人都没个消停,可恰咱们的荷包越来越空了。” 杭天曜低眉笑看她,捏了捏她莹润似玉的脸颊,口里说道:“怕什么,咱们明儿也寻件喜事大办一番,还担心不能赚回来。” “咱们能有什么喜事,你不能再娶,我不能再嫁,纳妾之流也不算大喜事。”风荷随口应道。 谁知杭天曜的脸抽了抽,在她樱唇上咬了一口,嗔道:“胡说,你要敢再嫁,看我不去抢亲。我是指咱们孩子出生,难道不用办个满月礼庆贺一下?而且啊,只要娘子想,咱们努力点,争取年年都能收红包。”说到最后,他几乎整个头都埋到了她脸上,火热的唇狒过她的耳垂、脖颈。 风荷又羞又臊,捂着他的唇笑骂:“胡扯,若真那样,谁还敢与咱们家有瓜葛,都躲得远远的。再说了,我不信你那么厉害。”她偏着头,媚眼如丝,秋波频传。 杭天曜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当即一扯衣衫,吻着她红唇支吾着:“我、行不行,你试试,就知道了。” 他双手略一用力,就抱了她坐起来,自己仰面躺下,搂着她坐在自己腰间。手指灵活得扯去她的腰带,把一件浅海棠红白狐狸毛滚边的小袄褪了一半下来,露出淡藕荷色的中衣,他牙齿含着中衣的腰带,微微一挑,中衣又散了开来,只剩下杏黄色的鸳鸯戏水肚兜。 风荷大是羞恼,这样的姿势也太不要脸了,何况时辰还这么早。她欲要推拒,可杭天曜根本不给她机会,抓了个大迎枕垫在自己颈下,抬头隔着肚兜含住了她挺拨圆润的乳儿。风荷小手撑在他肩头,不小心把他的衣服抓得越发乱了。 杭天曜星眸里荡漾着柔情蜜意,一路湿吻着她雪白如玉的胸脯,左手在她光洁的背上徘徊着,右手腾出空来握住她另一半丰乳,用尽手法碾磨挑逗着。 风荷正是孕间,本来感觉就要敏锐不少,被他这番挑逗,浑身都酥软了,无力地随他摆弄。杏黄的肚兜飘然落地,留下更美的风景。 可惜,两人都太大意了,忘了暗示丫鬟一声。 恰逢青铀进来回话,不防两人在房里闹成一团直接闯了进去,登时臊得头脸脖颈红成一片,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 风荷眼里都急出泪来,伏在杭天曜胸前不敢探头,这一次,比上回丢脸丢得还大。 杭天曜情知她害羞,可他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何况青铀都出去了,必然不会再由人进来。又怕风荷不肯,便抱着她换了一个姿势,口里安慰着:“宝贝儿,别急,青铀什么都没看见,有我挡着呢。乖,小心憋坏了气。 “你,都是你,害我没脸见人。”风荷小手在他胸前乱打,眉毛都纠结起来了。 “是,都怪我。不过,看都看了,再半途而废不是亏了吗。来,握住我,好不好?”杭天曜的声音低沉而魅惑,彷佛引诱人干坏事的恶魔。 风荷被他牵引着,碰到了那个滚烫的地方,闭上眼,又偷偷揉了揉。 屋子里,响起男子沉闷的低吟声,随即是女子的惊呼声。 银白的光晃得屋子里白花花的,曜的人眼睛都挣不开来,连纱窗帐幔都挡不住。 风荷迷迷糊糊醒来,吓了一跳,忙唤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才卯时整。下了一夜的雪,外边都是积雪反射出来的白光。”沉烟温柔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风荷松了一口气,正要喊人进来,却发现自己光着膀子,回想起昨夜之事,她都不知自己几时上的床,应该是杭天曜抱她回来的吧。她回神看了看身边,是杭天曜睡得正酣甜的笑颜。 直到辰时初,两人才梳洗完毕,在花厅里用早饭。 刚准备出门,马房那边递了信进来,风荷专用的马车出了点小问题,用不成了。 杭天曜皱了皱眉,不悦的问道:“怎么回事?不是昨儿就叫你们预备车马了吗?出了事怎么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回报?” 回话的是马房一个小管事,被杭天曜盯得有些害怕,低着头解释起来:“回世子爷,本来昨天小的几个接到了上边的令,就仔细栓查过了,只待今儿娘娘出门用。谁知半夜的时候雪太大了,马房的顶棚结构简单,竟被积雪压塌了,有些残雪落到了娘娘的马车上,加上飘了半夜的雪花。现在车帘、幔子都湿了,连里边冬天特地围的一因厚毡帘都打湿了。 这个折卸不便,而且小的们怕马车里潮气重,惊扰了娘娘,特来请示,要不要换一辆马车。另有收拾齐整的马车,只是仪制上差了一截,平儿给五少夫人等乘坐的。” 闻言,杭天曜虽有些许不悦,却也不好太过苛责,这是意外情形,如今再责罚他们也没用,还是先送了风荷出门要紧。他扬声唤道:“沉烟,你带人去看看那辆马车能不能用,可以的话,多在里边垫些褥子,一定要保暖安全,万不可冻着了娘娘。” 待他吩咐下去,风荷才笑着问马房管事道:“是单我的马车被雪打了,还是别的马车也这样。你们可曾回过了王妃?王妃怎么说得?” “回娘娘的话,已经回了王女娘娘了。王女娘娘的意思是请娘娘暂时委屈一下,小的们一定尽快将娘娘的马车收拾妥当。另外郡主的马车与娘娘的并排,也被雪打了,不过没有娘娘的严重,说是也换一辆其他的安全些。”马房管事愣了愣,很快回道。外院的人一般都是唤杭莹郡主的,内院的才叫五小姐。 沉烟去了一会,进来说道:“那马车与五少夫人平儿坐的一样,奴婢问过了,就是备着临时急用的,虽然不是很好,也算可以。奴婢已经叫人在里边生了火炉,备齐了褥子等物,应该不会很冷。” “行了,就这样吧。你们收拾一下,咱们这就出发,还要赶回来用午饭呢。”风荷点了点头,对杭天曜说道。 杭天曜亲自送了她们主仆一行坐上马车,又把跟车的嘱咐了好几遍,看着她们远远的去了,自己才打马去东宫。他好歹是太子的表兄,从小与太子的情分比别人强些,太子大婚,他难免要去露个脸,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当然,事情都由内务府料理,他这也不过是表面形式。不过,太子倒留他说了好一会的话,才放他回去。 风荷的马车在雪地上前行,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远处皇宫的重楼玉宇,在雪光照曜下,倒比往常显得分外明澈,偶尔露出一角紫色或者金黄的屋顶,璀璨夺目。 平民百姓的屋子就差得多了,多半是灰色黑色的瓦,在雪地里,静静望着天空。 一般王侯府邸门前大道上的积雪已经有下人在清理了,而大街上肯定没有这么快了。换了平时,衙门也不管这些事,等着积雪自己慢慢融化了,但因明日是太子大婚,势必要经过不少街道,是以府尹派了不少人马前去清理积雪,但时间紧迫,许多地方还是厚厚的雪。 车轱辘在雪地上滚动,偶尔带起了一小坨一小坨的雪块,雪块慢慢散开,落在了地上,剩些残雪沾湿了车轱辘,难看得很。 风荷的马车在最前面,由沉烟陪着。云碧领着几个小丫头坐在后面下人的车里,还有一群婆子,都是寻常下等的大车,自然没有风荷的豪华保暖。 第一百二十七章百转千回(上) 风荷先去的是永昌侯府,虽然她对韩穆雪和苏曼罗的感情不相上下,但韩穆雪好歹是太子正妃,这点面子她还是会给的。 永昌侯府所在的街道上被收拾地齐齐整整,连一点雪沫子都不见,侯府门首新漆了大红的漆,挂着大红灯笼,远远望去就是一派喜庆。 侯府家丁早看见了远处而来的马车,得知是庄郡王府世子妃前来添妆,忙得报到了里边去。 风荷的马车刚在侯府门前停稳,只见侯府中门大开,韩穆溪带着人迎了出来。侯爷尚未下朝,侯夫人、韩穆雪是女眷,自然不好到前门来迎,而风荷身份不比以往,格外受侯府重视。 一身宝蓝色黑狐毛滚边的长袍,衬得韩穆溪比过去成熟稳重了不少,俊逸的脸上不见温润飘逸之气,更多的反而是琢磨不透的内敛。只是当他弯腰行礼的时候,面颊连着耳朵根处几不可见的红了红,显出年少羞涩的神情。 沉烟打起帘子,风荷前倾了一下身子,莞尔笑道:“小侯爷不必多礼,府上人多事忙,是我打搅了。” “娘娘说得什么话,妹妹一直盼着娘娘能来呢。”初见时,她身上还是一派少女风貌,再见时,她已是娇娆妇人,而现在,她即将为人母。可是,不变的却是那一股味道,只属于她的绝代风华。 多少个寂寞的夜晚,多少个清冷的早晨,韩穆溪总是不受控制得想起她,每想一次,他欢喜一次,也释然一次。有些人,注定只能远观,而他恋上了这种远远守候她的感觉,让他的心柔软得似春日的绵绵细雨,绕指柔肠不过如此。他对她,是从来不存其他指望的,他放纵自己对她的感情,却不放纵自己的心思,一分一点都被他掌控着,绝不越雷池半步。 韩穆溪引着马车驶进了大门,停在了二门处。后面车上的丫鬟婆子匆匆下车前来伺候,沉烟在上边轻轻扶着风荷,云碧在车下接着。韩穆溪立在两步开外,紧张地看着她。虽然肚子尚未显怀,可一想到这一点,韩穆溪还是有些担心的,她实在不该亲自前来。 他看不清她里边穿着什么,只看到外边披着华贵的紫色貂裘斗篷,裹住了她娇小的身子,斗篷底下隐约可见橘黄色的一瓣莲足。脸色因着身孕比之前红润丰满了一些,一双眼睛依然水亮水亮的。 风荷稳稳站立,笑道:“瞧你们,哪有那么夸张,又不是第一次坐马车了,叫小侯爷笑话。 “你身子不便,小心些才好。”他低头笑了笑。 侯夫人和韩穆雪已经到了二门处,见她们到了,忙快步迎了出来,行了半礼。 风荷上前一步,一手扶着侯夫人,一手拉着韩穆雪,嗔道:“夫人和妹妹如此,岂不是赶我走呢。何况明儿妹妹就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了,你这样可是存心叫我不好过,让我明儿好好给你磕回来。” 韩穆雪含羞低头,嘴里辩道:“姐姐也取笑妹妹不成,什么太子妃,在我心里,姐姐是我亲姐姐一般。” “娘娘不知道,她成日惦记着,又想见见娘娘,又怕娘娘出门不方便。方才听说娘娘来了,衣服也不及换,就拉着我跑了出来,叫娘娘笑话了。”老侯夫人最近身子懒着,没功夫与侯夫人作对,倒让侯夫人安生过了几个月,一心操持女儿的嫁妆等物。 韩穆雪被母亲说得红了脸,握住风荷的手笑道:“瞧我们,大冷天的,还是进屋坐吧,要把姐姐冻着了,回头我就成了罪人了。” 侯夫人一听,连忙把人往里让,一面自责糊涂了。 因都是女眷,韩穆溪不好跟着进去,可是又想再看她几眼,便站在地上不动,贪婪得望着她渐渐远去的窈窕背影。 风荷命人将礼物送上来,都是贵重又少见的头面首饰,嘴里说道:“妹妹往后是太子妃了,自然不稀罕这些,只当是姐姐的一片心意,拿着赏人吧。” “姐姐这般说,我可当真恼了。无论我来日是什么身份,姐姐依然是我姐姐,难道当了太子妃就不认自己姊妹了?何况这首饰,我爱得很呢,这菊花簪子,做工精致,玉色华美,竟是少见的好东西。还是姐姐待我真心,这么好的东西都舍得拿出来。”几个小丫头分别捧了大红铺着金色锦缎的长盒,里面整齐摆着几样首饰。头一样就是一支紫玉雕的菊花簪和蔷薇形耳坠,韩穆雪说得就是这个。 她喜欢菊花是大家都知道的,衣服上喜欢绣菊花,荷包、饰品无一不喜有菊花装饰的。但一般的首饰都是赤金打造的,若用玉的话太清冷了,显不出菊花的典雅之气来。风荷选用紫玉打造成菊花簪,既符合韩穆雪太子妃的尊贵身份,又不失别致,是以很得韩穆雪的心意。 韩穆雪一样样看了,抿嘴笑道:“姐姐这般大方,我若见外就枉作小人了,那我就不客气啦,都收下去造册装好,记得一定要小心些,别碰坏了。” 丫鬟亦是知趣,笑着应道:“小姐放心吧,奴婢们省得的,这可是娘娘亲自送的,小姐心爱之物,咱们再大意也不敢开这个玩笑啊。” “就你明白,去吧。”韩穆雪笑着点头。 侯夫人不由指了指女儿,啐道:“小心让娘娘笑话你没见过世面。” 闲话几句,韩穆雪搂着侯夫人的脖子撒娇道:“母亲,女儿有几句话想与姐姐说,你在这我们拘束,不如让姐姐去我房里坐坐吧。” 侯夫人拍了拍她的面颊,推着她道:“行了,去吧,就知你嫌我老了与你们说不上话。可得仔细些,娘娘有身子的人禁不住你闹腾。午后宫里的人就要来了,趁着这回得闲你们姊妹说说话也好。” 闻言,风荷与韩穆雪都是笑着起身,携手往后边而去。 一路上,侯府都用心修整了,喜庆又不显俗气,到处都有种热热闹闹的感觉。 两人围着熏笼坐了,丫鬟上了茶水点心来,便退到外间自己说笑去,只留两个机灵的小丫头在门外候着。 “怎么?有什么话与我说得,趁早告诉我。”风荷用签子签了一小块梅花样的还冒着热气的点心。 韩穆雪低头扭着帕子,直到把一条翠色的烟罗帕拧成了麻花,才咬牙问道:“姐姐,你有没有见过太子,不知他生得怎般容貌。我这心里,越来越没底,慌得很。” 风荷听得咯咯笑了起来,捏了捏韩穆雪的嘴角,打趣道:“我说呢,什么话巴巴与我说,原来是小女子想夫婿了。实话告诉你,究竟太子生得怎般,连我都不曾见过呢,只知龙章凤目,俊逸潇洒,性格沉稳。你呀,操的什么心,即便操心此时也晚了啊” 韩穆雪越发羞红了脸,扭捏着不肯抬头,忍不住又笑骂道:“我把姐姐当个知心人,姐姐倒好,一味取笑我,我再不说了。” “好,好,是我的错。我是过来人,你的心思也能琢磨几分,不过是存了一点点指望,究竟怎样,还不是这么过。我听我们世子爷的口吻,太子生得当真不差,你想我们皇后娘娘,美貌可是无人不知的,太子岂会差了。再说,太子自小金尊玉贵,自有一股旁人比不了的尊贵堂皇之气,你安心等着吧。”风荷用手抱了抱小手炉,其实屋里并不冷。 “嗯,我明白了。我只是有几分心虚和害怕,一想到明日及将来,一家子老小的荣辱都寄予在我身上了,我就禁不住慌张起来。幸好皇后娘娘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叫我安了好些心。”待嫁女儿之心,又有几个不是欢喜又害怕的,既憧憬着未来的夫妻恩爱,又怕到头来不过一场空。寻常百姓家都是如此,何况韩穆雪要嫁的是皇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子,是未来后宫三千的君皇。对将来,韩穆雪真是没有一点底气。 风荷何尝不理解韩穆雪的情境。她能得太子的心,韩家势必会越发兴盛;一旦她失了太子之意,甚至与太子不和,那韩家就时不时处在危险中了。要知道,她要陪伴终生的人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有喜怒哀乐不打紧,可那是未来君主,他的喜怒都是以血为代价的。 后宫争宠,无所不用其极。韩穆雪心思再灵透,也不一定就能成为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历史上废后可不少啊,或者堂堂太子妃却成不了他日的皇后,那样的耻辱更加痛苦。 她柔柔得拍了拍韩穆雪的胳膊,婉转笑道:“好与不好,咱们说了不算,但至少,咱们要去争取。说句僭越的话,太子并不是那等喜新厌旧、薄情寡义之人,他总会念着情分的。何况侯爷和小侯爷都有才名在外,韩家只要用心辅佐皇上太子,一定会好好的。” 韩穆雪眼角滑过水光,忙抬眸笑道:“可不是这话,是我闲着没事操心太过了。姐姐今儿能来,我真是欢喜。往后我进了宫,怕是不能如现在这般自由了,姐姐没事多进宫陪我说说话才好。还有母亲这里,她生了我们姊妹两个,大姐没了,我这一走又难以相见,还望姐姐替我多多照应着些。” “这是自然的,你放心吧。虽然宫里规矩严些,可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见面还是不妨的。”她微微点头,用帕子拭去了韩穆雪腮边的粉泪。 韩穆雪强笑着,踌躇了一下,终道:“还有一事,想请姐姐帮我留个心。便是我那哥哥的终身大事,他年纪也不小了,再耽搁下去,别说我父亲母亲心急,连我看着都焦急。咱们韩家,只他一个嫡子,母亲抱孙心切,常常与我叹息着,哥哥怎么就是在这个问题上犯了糊涂呢。” 风荷诧异地听着,不免惊讶地问道:“难不成是令兄不肯?不都说令兄温文尔雅、酷爱诗书、性子敦厚,难不成在这件事上有什么想法?” 韩家小侯爷的婚事,的确在京城掀起了小小的波澜,未来国舅,自然有不少人家心仪。可惜,也不知怎生回事,小侯爷年纪都不小了,韩家愣是没给他定下亲事,现在已经有人怀疑是不是韩穆溪自己有什么问题了。京城富贵公子哥儿,有几个到了他这个年纪的,不娶妻算了,连个通房都没有。 韩穆雪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答道:“哥哥他,他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可是,他的念头那是绝对不可能成的。他这样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啊。姐姐认识的小姐多,顺便帮我们留意一下,好歹替我母亲了了这桩烦心事。”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令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倘若咱们提了,他都不喜,那不但白白操心了,关键是于令兄的名誉不好啊。”韩穆雪只是请她留意一下,不算什么过分的请求,但她心里怀疑韩家是不是有别的隐情。 以她对韩穆溪的一点印象,那应该是个恭顺长辈的人,怎么可能在终身大事上与家里产生了矛盾呢?倘若他当真有心仪之人,除非身份门第很差,不然韩家应该不会这么僵着才对啊。 “唉,不瞒姐姐说。我哥哥他,一向是个脾气最好的人,就只一点,总欲寻一个一心一意之人,白头不相离,只是世间之事,哪儿那么多两全其美呢。我知姐姐的眼光最是好的,或者姐姐看中的人,得了哥哥的心意也说不定呢。”韩穆雪心里一阵暗叹,一个是魂牵梦萦,一个是毫不知情,哥哥这般,又是何苦呢。 当听到那句白头不相离时,风荷蓦然想起那日的竹林,那日的风声。她对韩穆溪确实存在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是杭天曜没有的,但是随着时光的推移,有些事她也渐渐淡忘了,也不愿去想。可是心底,总有那么一点牵绊。难道,他对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他几番搭救自己,又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的忙,若说他对自己无半点心意,又有些失落。可是,仅仅几面,应该不可能让他对自己这般用心。风荷怔怔得摇了摇头,挥去那些云烟缥缈的记忆。 韩穆雪暗暗观察着,她忽然发现,或许哥哥并不是单相思。只是,有些事发生的太晚,那就是一场错了。 风荷轻笑着扯开了话题:“罢了,这事也急不得,慢慢来吧。我还要去一趟苏家,就不多留了,你好好养养神,明儿有得你累的。” 韩穆雪知她事忙,也不挽留,一边说着闲话一边送了她到外边。母女两送出了二门,依然由韩穆溪送到大门外。 风荷低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视着韩穆溪,忽然碰触到他同样扫视过来的目光,一阵燥热。她心慌意乱得握紧了手,加快了脚步。 沉烟知道的多,她早发现了韩穆溪看自己主子的眼神不大对,却不敢说。这回故意动了动,挡在了韩穆溪与风荷中间。 风吹起她一片衣角,露出铁锈红的裙角,绣着细密的深蓝色小花。 马蹄得得声中,他仿佛再次看见了她从马车里摔出来的情景,如一片惊飞的蝴蝶猛地落了下来,又好似看见竹林里她微垂的眼睑,颤动的睫毛,和粉润的红唇。安静的大道上,人马远去,空留一片衣香魅影。韩穆溪把手轻轻放在胸前,硕大的珠子似乎在发出热量,温暖了他冰天雪地里的心。 韩穆雪站在廊檐下,看着哥哥低头进来,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一阵难过。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能有一个风荷这样的嫂子,可是,哥哥这样,又何必呢。再贪恋那个人,那个人也注定每次短暂的停留之后,长久的离去。为这,值得他耗费光阴吗? 离开韩家之后,风荷径直去了苏家。苏家住得离韩家不远,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路途。 相比起来,苏曼罗这个江南女子却比韩穆雪还要硬气几分,她从不作无谓的设想或者担忧,她只是最好的平静自己的情绪,为进宫做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 风荷同样在那呆了半个多时辰,就告辞回去了。 从苏家回杭家要经过一条僻静些的街道。那条街上住的多是普通京官,明儿太子的车马也不可能经过这里,是以这一段路上的积雪根本无人清理,足有三四寸厚。马车行进得很是艰难,几次都差点陷在雪中出不来,幸好带的人多,倒也罢了。 离开那条街的时候,车轱辘上沾满了雪花,湿漉漉的雪水渗了开来。 杭天曜从东宫回府后,得知风荷尚未回来,心下一动,重新骑了马出去接她。这样的日子,本不该出去,何况她还怀着身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杭天曜心下隐隐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越来越浓,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他暗自心惊,索性打马飞奔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雪地车崩(下) 正午的太阳给人带来了点温暖,地上的积雪渐渐化了。 南北大街上有不少行人来往,都在议论着明日太子太子妃大婚之事,说得无不艳羡起来。街边的酒楼茶肆里飘出热热的气流,夹杂着各种美食的香味。 可是杭天曜半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见到风荷。每晚一刻,他的心就揪得更紧些,他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了,只想纵马狂奔。 路上买卖的行人被他吓得都往边上躲去,眼睁睁看着,敢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纵马奔驰的,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大家开始叹气。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又连着去了韩家、苏家,风荷很是疲倦,便靠着沉烟打盹。这段路,不比刚才,宽敞的大路,马车也不颠簸了。 杭天曜远远望见那个打着庄郡王府招牌的马车,急忙飞奔了过去。瞧护院车夫都一脸平静的样子,他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唉,真是白吓唬自己了。他勒住马缰绳,问道:“娘娘在车里?” 为首的护院被他吓了一跳,忙屈膝行礼:“回世子爷的话,娘娘在车里呢。” 他这一打岔,车队里就停了下来。风荷朦朦胧胧醒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觉得马车没走,可是到了?” 沉烟扶着她坐稳了身子,沏了一杯热茶递给她,一面笑道:“奴婢听着是世子爷的声音呢,怕是来接娘娘回府的。” “他哪有这份心思,打起帘子给我瞧瞧。”风荷抿了嘴笑,略吃了一口茶。 杭天曜正下马过来,不由对她露出笑容:“我来接你回去,都累坏了吧。”他身披黑色斗篷,在雪光反射下,自有一股旁人所没有的威严,只是嘴角的笑意又是那么温柔,眼底的情意魅惑深邃。 风荷被他看得低了头,低低笑道:“谁要你接?莫非你来了我就不累了?”她话音刚落,感觉整个身子往右倾斜,一阵天旋地转。慌乱间,她根本来不及抓住扶栏,人严严实实往沉烟身上压去。 夹杂着沉烟的惊叫声的是什么东西崩裂的沉闷响声,随之是重物落地的笨重声音,巨大的声音好似让街道都震动起来。 阳光下,她的肌肤明透得胜过任何美玉,一头秀发黑亮耀眼。可是他却震惊的听见她的马车忽然间发出咯吱声,然后瞬即地往右倾斜,容不得人做出反应。他看见她惊慌失措的倒在沉烟身上,纤纤细手往空中抓了一下,那一下,仿佛抓在他心上,狠狠刺痛了他。 杭天曜的意识尚未反应过来,人却本能地狂奔过去,企图挡住向右翻转的车身。他猛地感到有几百斤重量压在了他双手上,胸口一闷,却死死抵着即将落地的车身。只不过坚持了一秒钟,他就坚持不住了,他迅速做出反应,把自己的右腿卡在了车身下,略微抵挡了一点点力量。 他清楚感到自己的右腿在打颤,随时都有可能跪倒。 不过,就这么一点时间已经足够了。护院反应过来,一齐涌向杭天曜,几个人死死抱住了车身。 “快,把娘娘扶下车。”他沉闷的喝道,胸口气血翻滚。 风荷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呆了,脸色惨白如纸。只要车子一翻,她就可能直接摔出车,即使沉烟在她下面,她也毫无疑问会受伤,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得这样的震动。 转瞬间,她的人稳定了一点点,但还是倾斜着,她知道是杭天曜抵住了车身。除了他,没有人会有这样快的反应。 而让杭天曜的心沉入湖底的是,他再次听到了马车发出的闷响声,这一次,车身往左边翻转了过去。 风荷尚未清醒过来,人就如风中摇曳的纸鸢,向左边飞撞过去了。右边还有沉烟挡着,左边却是坚硬的车子,她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身子撞在车身上发出的巨大响声,随即是彻底的倾斜。 杭天曜稀里糊涂松了手,一跃而起,被马车压在了左边身下,可是双手依然牢牢地撑着,渐渐抵在了他胸前。 本来会猛烈撞击在地上的车身,因为有了他最后的抵挡,一寸寸一点点压在了身上。 就在车身往走翻转的那一刻,沉烟清楚自己可能会压倒风荷身上,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咬牙撞了出去,顺势往前扑,恰好空出了风荷的地方,滚下了车子。 风荷头痛欲裂,隔着车身,她能听见杭天曜急促的喘息声,她知道自己连同马车整个压在了他身上,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挪动一丁点了,她昏昏沉沉晕过去了。 庄郡王府里,气氛压抑得能让人窒息,太医们一个接一个飞奔进府。 太妃觉得自己的嗓子眼被火烧了起来,干燥得让她难以开口,只是扶着丫鬟的手,用她平生最快的速度往正院疾走去。孙媳妇摔晕了,孙子被车压了,太妃简直不能想象当时的情景该有多么恐怖慌乱。 王爷急匆匆领了太医进屋,此时还顾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领着太医到了风荷晕迷的榻前。 杭天曜被人按在另一个榻上,眼里全是窒息般的恐慌,他膝盖处、小腿上有氲湿的血迹,满身泥土,一双手上血水裹着尘土,叫人看了心惊胆颤。 第一个太医先被带到了风荷跟前,第二个太医走到杭天曜榻前,欲要为他诊治。 “去,看我娘子,别管我。快去。”他的声音凄厉尖刻,面上是绝不容人拒绝的强硬。 太医为难地向王爷望去,世子妃虽然重要,但世子爷可是更重要多了。 王爷无奈得点了点头,他知道儿子这是外伤,顶多伤了筋骨,应该能坚持得住。儿媳就不同了,她在马车里几番震动,又怀着身子,现在都晕迷了,确实更危险些。 三个太医全围着风荷,一个个轮流诊脉,一时蹙眉一时摇头一时对视。 最后,太医院最有名的曹太医,他平时只给皇上几个贵人诊脉的,当先站了起来,徐徐说道:“娘娘的身子受了颠簸,吃亏不小。大人倒是无事,只是胎儿不大好,胎象有些不稳,下官几个只能尽力而为。” “那我娘子为什么还不醒来?”虽然孩子是杭天曜一直期盼的,但是相比起来,他更担心风荷,只要风荷能够好好的,别的他也不在乎了。 曹太医捋了捋稀疏的胡须,应道:“因为娘娘受了惊吓,头又撞到了硬物,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醒了。只是有没有就此留下什么问题,却要看她醒来后的状况了。” 一般这样的状况,母体身子差些的只怕当场孩子就没了,这位娘娘倒是为心智极强的,经了这番变故,脉象还是挺沉稳有力的,陆太医心里暗暗佩服。难怪京里人人都说这位世子妃的闲话,原来是要厉害不少,比起宫里那些女子的心性都要强得多啊。 杭天曜依然不放心,他几次想要站起来,都被五少爷阻止了,只得继续问道:“什么叫留下问题?那你快点让她醒来啊。” “这个,小官可以为娘娘略施一针,世子爷请稍待。”曹太医很有些愕然,因自己医术好,皇上皇后见了都是颇为礼遇的,倒在这里被人一连喝斥了几句。 他说着,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医箱,取出一包锦缎包着的包裹,里边是一排金针。只见他灵巧得在风荷手腕上扎了一针,具体血脉却无人看见,被他用袖子挡住了。 待他金针一拔出,风荷就悠悠醒转过来。 杭天曜一把推开了杭天睿,扑到了风荷的榻上,握紧了她的手,话里都带着哭音:“娘子,娘子?你醒了吗?” 恰逢太妃领着人进来,后边跟着王妃、三夫人、五夫人等等一众女眷。太妃一看屋里的阵势,就吓得身子晃了一晃,忙喊道:“我的孙媳妇怎么样了,老四呢?” 王爷赶紧上前请安,回道:“母妃,太医正在诊治呢。” “下官见过娘娘。”几位太医一齐向太妃行礼,皇后之母,到底不比寻常老妇人,谁敢托大啊。 太妃扫了一眼,见曹太医也在其中,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紧张地问道:“曹大人好,我孙媳妇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世子妃娘娘受了惊吓,脉象不太稳,胎儿有点异动,下官定会尽力救治。”曹太医明白皇上对杭家的重视,不然不可能听到杭家派人去请太医时的说辞,叫人传旨给自己,让自己迅疾赶来。这要是有什么不好,自己这个御医是吃不了兜着走。 太妃听完,扶着丫鬟的手匆匆走到榻前,正好风荷睁开眼睛,看见太妃过来,勉强笑了笑:“祖母。”只是声音虚弱,显得中气不足。 太妃心里念了一声佛,好歹孩子这回还在肚子里呢,又见风荷虽然憔悴,神志尚清,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只是看到孙子那情形的时候,吓了一跳,焦急得问道:“老四,你,太医,我孙子怎样?” 曹太医几个暗暗腹诽,却不得不说道:“娘娘,下官几个还不曾瞧过世子爷的伤势呢。” “快,老四,你坐好,让太医仔细检查一番,你媳妇这里有我呢。曹太医,劳烦你先给我孙媳妇开个安胎的方子吧。”太妃真是急坏了,眼角都湿了,风荷进府这么久,一直没出过什么事,这次,究竟怎么会这样呢,好端端的马车怎么说翻就翻? 王爷领着曹太医到了外间,曹太医想了半刻,终于下笔写了个方子,抬头对王爷说道:“世子妃娘娘的情形,已经是险中之幸了,能不能保住胎儿,下官不敢作保。先吃服药看看吧,若是好,就要好生休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不出事,胎儿多半就能保住了。切记,这一个月内,再受不得一点惊吓撞击,不然神仙也保不住。” 杭天曜的伤势还好,就是小腿被车身压得骨折了,手腕有点脱臼,都不打紧。 余下沉烟也是受了点皮外伤。 大家听了王爷转述的曹太医的话,都是一阵心忧,不过心里也算有了指望。风荷倒是安慰太妃道:“祖母放心,这一个月,我就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一定不会有事的,只是让祖母为我烦心,是孙媳的不是。” “你呀,还说这个话,只要你和孩子没事,别说一个月,十个月都没问题。唉,真正把我吓得哟。老四,你也好生养着,别当自己身子骨好就不认真对待。”只要能保住孩子,让太妃做什么都乐意,哪还舍得责怪风荷呢。 杭天曜深深看了风荷一眼,才对王爷和太妃说道:“祖母,王爷,此次出事一定要详查,我就不相信好好的车子,说塌就塌了,咱们府里的马车,何时就落到这个境地了。”他绝不相信这会是巧合,必然有人早有预谋,就是为了找一个机会害了风荷和肚子里的孩子。 王爷沉吟着说道:“这事我会派人去查的,你们安心养伤吧。”王爷当然也疑惑,巧不巧的这一天风荷自己的马车出了问题,换的那辆却恰好出事,这里边必有猫腻。 “嗯,听你父王的,祖母就不信有人敢害我的孙子孙媳,还能躲得过去。你们俩先回凝霜院吧,这里人来人往,不适合静养,我看,把我的软轿抬来,等你媳妇吃了药,就回房。”太妃连连点头,又说道。 众人应了是,王妃等人都关切了几句。太妃亲自陪着他们回了凝霜院,见风荷起色好转过来,才回了自己院子。 杭天曜看着包的粽子一般的双手,好笑地在风荷眼前晃来晃去,只是一想起当时的险境,他的心就平静不下来,跳得特别快。如果不是自己赶得及时,或者风荷就当真会出大事了,他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场面,他怀疑,他自己承受不起。 风荷轻轻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轻声叹道:“你何必那么傻,其实我不一定会怎样的,你这样倒叫我心慌。” “胡说,我受点伤算什么,只要你好好的,让我受再重的伤也心甘情愿,只求你往后莫要吓我了。”他看着她还有些发白的脸庞,好一阵心疼。那些人会对她下手,还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还不是为了这个世子的位置,只是他们宁可对付自己,也不该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只要叫他查出来是谁做的,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风荷想起当时她压在他身上时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又是难过又是心疼,这个人,爱她是不是胜过爱自己呢,愿意那样不顾自己的安危救她。她突然间觉得,竹林的一切,那个温软如玉的男子,都在那一刻远去了,这个人,才是她要一辈子相依相守的人。只要他心里一日有她,她都不会离开他。 直到晚上,王爷那边派人传来消息,说是马车已经被仔细检查过了。车轱辘根本不是他们规定用的,而是腐烂的朽木做成的,只是打磨的格外光滑细腻,而且在外面刷了几层很厚的黑漆,才会叫人看不出来差别。 腐烂的木头,有些还是蛀空了的,做成的车轱辘,根本不能承受太重的重量,也绝对承受不起一辆马车和马车里的人。但木头终究是木头,只要小心些,不遇到什么颠簸,还是勉强能行驶一段距离的。 可是,偏偏昨天晚上下了大雪,造成地上都是积雪。腐烂的车轱辘在积雪中不断被浸泡、打湿,湿漉漉的雪水渗透进了朽木里,使得木头的承受能力越来越差。再经过一小段颠簸的路程,车轱辘就可能瞬间崩裂、散架,而马车,没有了车轱辘的支撑,肯定会倒下。 所以,这一切是蓄谋已久的阴谋。如果昨天晚上不下雪,有心之人也有办法叫风荷的马车不能用,也有办法加速这辆问题马车的崩溃。只是天公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让一切都看起来顺理成章不少。 而那辆问题马车,也不是临时弄来的,而是一直在马房里的,只是先前没有人动用过。当然,要背着王府众人的视线换下马车的车轱辘,更不是一件易事;而明着做的话,王府都会记档的。档案上上一次检修府里的马车还是三个月之前,而问题马车确实就在当时换过一次车轱辘,据说先前那个打磨的不好,不圆滑。 杭天曜听得脸色铁青,这个计划竟然是三个月之前就有人暗中布局了。那时候风荷怀孕还没多久,对方就能预先想到了这一步,因为他们知道,风荷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只要出门,他们就有机会了。 这中间,风荷还去过董家两回,都没出事,只怕是对方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吧。而昨夜的大雪狠狠帮了他们一把,使整个计划看起来是那么天衣无缝,即便临时换车有一点点小小的疑心,也被这场大雪掩盖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周密计策 金色的帐幔低垂,金色的迎枕、背靠、褥子,满屋子都有一种天家所独有的尊贵高傲之气。上好的灯烛没有一丝烟味,笼在朦胧的金色海洋里,竟显出疲劳之态。 深紫色镶黑色皮毛的褂子,把原就不年轻的太皇太后衬得亦发老了,双颊上布满了皱纹,一双眼睛也失了从前的明亮,只觉得浑浊。她气喘吁吁坐在大炕上,猛地把手里的佛珠砸向了地上。 “混账东西。是谁干的好事,居然让她受了伤?她明日是不是绝对不可能去东宫了?咳咳咳。”她拼命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回话的内侍吓得战战兢兢,扑通磕了几个头,嘴里应道:“是,是的。太医说要静养一个月,杭家是不会再让她走动的。” “没看见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吗?还不快点下去。”一旁伺候太皇太后的姑姑一面给太皇太后顺气,一面对地下的内侍使了一个颜色,狠瞪了一眼。 内室会意,忙小心地告了退。 太皇太后推开服侍她的人,抬眸扫了一眼,眼神凌厉、冷酷。 刚才说话的姑姑忙跪下磕头:“娘娘身子不好,还是不要为这些没用的东西生闲气了。” “起来吧,你为我好我心里清楚,可惜如今事事不顺,我哪儿还有心情。”她说着,虚抬了一抬手,面上满是倦容:“原本设计了那么周密的计划,就等着明儿太子大婚,借机羞辱了她,再牵连上太子妃,到时候就不信皇上对杭家还能那般信任。想不到竟然功亏一篑,倘若把那女人治死也罢了,偏偏又一个没用的家伙,她依然好端端的。” 姑姑缓缓起身,倒了一杯水喂给太皇太后,劝慰道:“娘娘莫生气。虽然计划不能实行了,可好歹有人比咱们还急着除去她。既然太医说这几日不能受惊,奴婢不信一点事都不会生,杭家哪一个是简单的人。” 最近几个月来,皇上有意无意的削弱暗中属于她的势力,尤其前几日查封了医馆,自己现在根本联系不到人。现在,她不知皇上是知道实情才下的手还是误打误撞上了,希望那个人能熬得住刑,不要什么都招供了。 她摇摇头,如今的她再没有从前的信心了,又问道:“查出是谁动的手脚吗?恭王?”恭亲王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不可能无动于衷。也想拉拢了他成为一对盟友,可惜恭亲王野心太大,到头来养虎为患,还不如让皇上去对付他,她好保持实力。 姑姑轻轻摇头,不敢去看太后的眼睛,回道:“还没有,不过似乎并不是恭亲王派人做的手脚,他一向刚愎自用,可能不会那么重视一个小女孩。” “你说得有理。听说他最近频繁接见来京述职的官员,几乎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就不怕皇上降罪吗?”太皇天后冷笑,这个恭亲王,当真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皇上不过是看着,等着,等他自投罗网而已。想到这,她亦是焦急,只怕皇上对她早就疑心了。 “王爷年纪不小,怕是等不及了。”皇上今年不过三十多,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等下去,太子也慢慢成长起来,到时候只会更难下手。 其实,太皇太后自己还不是这样,年纪一大,身子骨越来越差,自己不免忧心,别大事未成,自己就不行了。她暂时不去想这些,扶着炕桌歪了歪,问道:“那边情形如何,还是说不动嘛。” “事情来得太突然,一时间世子爷接受不了吧。再给他一段时间,世子爷好歹是王爷唯一的儿子了,难道还能不顾王爷去的那么惨吗?娘娘放心吧,骨血相连是骗不了人的。”她心里也是没底,却只能这样安慰着。 太皇太后不知是该生气发怒还是无奈,或许当时果真是她错了,他就不该把孩子放到承平那个没脑子的手里,也就不会把他的性子弄成这副样子。她叹了口气,问道:“他还是不肯进宫见我吗?难不成连我这个他仅剩的亲人也不认了,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他,他忍心怪我?” 这个时候的太皇太后,苍老的和寻常百姓家的老太太一样,只有面对子孙的无可奈何,而没有高高在上的尊贵。 宫女不敢说话了,只是用心服侍着,有些话主子可以说,她这个做奴才的,却是永远不能开口的,上下尊卑,不过如此。 屋子里静默得能听见帐幔偶尔摆动刮在地上的声音,太皇太后低垂着头,当宫女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居然再次开口了:“传话下去,准备一下,我后日出宫去见他,务必要把人给我找到。” “娘娘,你万金之躯,岂能轻易去危险之地?”宫女吓了一跳,这些年,没有大事,太皇太后是从来不会出宫的。 可是,一旦太皇太后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劝阻得了,她扶着头苦笑:“危险,你以为会有人刺杀我这个老太婆,即便皇上恨不得我此刻就死了,他也会尽量周全我,不会让我出事,他可背不起那个骂名。” 皇上年少登基,凭什么获得这么多人拥戴,还不是他有贤良的名声。别看他文文弱弱一派书生气,其实动起手来绝不手软,但他不到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是不会轻易动手的。若不是看穿了这一点,太皇太后也忍不了这些年,她早下手了。 话说太子大婚,是天朝一大喜事,满朝文武无不前去恭贺。杭家除了杭四风荷俩夫妻,所有人都去了,而调查一事,也暂时放下一天,免得被人说成故意冲撞太子之喜。 杭天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闲了,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与风荷说话了,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常常当他回来的时候,风荷已经睡着了。 他歪靠在床沿上,听云碧与风荷汇报院里的大小事,时不时插一句嘴,觉得很是得趣。 “娘娘,夫人差人来说,明日来看娘娘呢,叫娘娘安心休养,再不许走动,要听太妃娘娘的话。还送来了许多娘娘爱吃的点心,娘娘要不要现在就尝尝。”云碧穿了一身俏丽的玫瑰色衣裙,可是神情却土着脸。 杭天曜不由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岳母大人差人来说话你不高兴?” 云碧没好气得看了杭天曜一眼,才对风荷道:“娘娘,奴婢是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娘娘心里清楚。奴婢只是头疼,沉烟给娘娘当大丫鬟的时候,奴婢见她轻轻松松就把所有事情料理得十分妥当,到了奴婢手里,怎么就顾了头忘了尾,这半日下来,人都要散架了。看来奴婢还是没有当大丫鬟的命,只求在娘娘手下做个小丫头,反正也饿不死奴婢。” “哈哈哈。”杭天曜听得大笑起来,接着风荷道:“瞧你,都把她们宠成什么样子了,反正小丫头也饿不死,谁还乐意当大丫鬟。娘子,为夫我没银子花了,也求娘子动动手指头,赏我几个花吧。” 当着下人的面,风荷略红了红脸,啐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好意思和我一个弱女子伸手要银子。你左右都是在府里,要银子做什么?” 杭天曜皱着一张苦脸,垂头丧气说道:“哎,要怪就怪娘子出手太大方,每回我遣平野来说什么话,你手底下的人就随便抓了一把银子给他。日子一长,他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一心琢磨着到娘子这边来差遣,还鼓动他那几个兄弟,明里暗里嫌我抠门。” 闻言,风荷亦是笑了起来,点着杭天曜的脑袋瓜骂道:“糊涂东西,人家平野岂是那么没见识的人,看上几两银子,我看是看上我的人更有可能些。”她说着,故意向云碧瞅了又瞅。 云碧欲要装作没看见,可是脸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杭天曜诧异的顺着风荷的视线看了看,不解的问道:“娘子,你不会告诉我平野看上了云碧吧,那可不成。” “怎么不成了,这话你给我说清楚。”风荷顿时寒了脸,抓着杭天曜的耳朵。 “哎哟,痛,娘子快放手。”杭天曜大声呼痛,引得满屋子人都大笑起来。 风荷忍俊不禁,放开他笑道:“没个主子样,也不怕人笑话。为什么平野就不能看上我们云碧了,你先说。” 云碧早被他们这一番话笑闹了个大红脸,忙捂着眼睛跑了出去。 杭天曜正了正神色,唉声叹气道:“前回筹办谭清与含秋的婚事,你赏了谭清一座宅子,那平野要是娶亲,我不得也照个这样置办了,不然他们几个又得背后说我闲话。所以,我看还是算了罢,你手下的人太金贵,咱们平野高攀不起。” 云暮靠门坐在小杌子上做针线,闻言也笑了起来,说道:“世子爷认为平野高攀不起,可人家平野今儿早上还买了一包桂花藕粉糕进来收买我们呢,世子爷那银子,是非掏不可了。” 杭天曜大是愕然,惊讶地看着风荷道:“平野这小子,什么时候动了这个心思,我竟是一点都没留意到。” “等你留意到,黄花菜都凉了。不过我看平野不错,能干、伶俐,又乖觉,只要云碧和她兄长没意见,我倒是乐见其成的。”虽然有些舍不得,可是女孩儿大了总要嫁人,风荷也不能一直耽搁着她们。云碧生得好,配到外面她也不放心,平野虽只是个小厮,可日后杭天曜当了王爷,他混个管事还是不成问题的,尤其脑子灵,不木讷,不然搁不住云碧那爆裂性子。 杭天曜嬉笑着搂着风荷亲了一下,嘟着嘴道:“娘子,你说好就好,可是银子、、、” 风荷又气又好笑,躲闪着嗔道:“去,越来越不知分寸了,安安分分坐到熏笼上去,别搅得我不得安生,瞧你,把云碧都吓跑了。” “娘子,大家都看着呢,莫非你想做一个悍妇。”他油嘴滑舌,觉得风荷生气的样子煞是好看。 两人正在闹腾,有家下的人前来请安。府里世子爷和世子妃同时受伤,下人们还不一个个前来卖好,这来请安的人几乎不曾断过。 这样才让杭天曜略微安分了一小会。 说话间,就是天黑了。太妃娘娘等人直到夜深才回来,累了一日,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日,皇上罢朝一日,王爷没有出门,打算好好问一问马车的事情。 杭天曜坐了敞轿到大厅,他倒也看看,究竟是谁敢对风荷下手,太妃王妃也来了,这件事情,已经成为杭家眼下首要头等大事。一屋子主子坐着,下人们伺候起来都屏气敛声的。 马房的孙管事先被带了上来,他之前是管理庄子的一个大管事,在王妃手下服侍过七八年的,后来吃酒误了事,被打发到了马房。生得还算周正,只有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瞧着不大老实,尤其几次瞅着王妃欲要说话。 王爷平静地扫了一眼,沉声问道:“那辆马车是怎么回事,说。” 孙管事以前好歹也当过大管事,可毕竟没有被王爷这般看过,额上出了汗,连忙回道:“回王爷的话,小的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府里的马车都是按着主子分派的,为防万一,多备了几辆,那辆就是预备的,在这前从未动用过。前日晚上下大雪,把世子妃娘娘和郡主的马车打湿了,小的们怕冻着了两位主子,才请示过主子,换了另外两辆备用的。小的真不知道马车会出问题啊。” “你不知道?你是马房的管事,马车的好坏不是你管的?每次出行前都要仔细检查一遍,你居然没有检查出来,即便此事与你无关,也是你渎职才引出来的祸事。”王爷的确有些生气,这次不是运气好,他们杭家的嫡长孙就没了。拿着王府的月银,办事从来不尽力,这种人,留着也是一个祸患。 孙管事从大管事当到小管事,若是连小管事都当不成,甚至还有可能被逐出王府,不由急了,连连磕头:“王爷,小的知错了,求王爷给小的一个改过的机会吧。小的保证往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了。娘娘,求你为小的说句话吧,小的对王府忠心耿耿,这点娘娘是知道的啊。” 他情知王爷是个不讲情面的人,想起自己曾经在王妃手下干过好些年,王妃兴许念着旧情为他说上一句,那样他的罪过就请了许多。 可是,他却不知,他这个行为引人遐想。王爷太妃轻轻瞅着王妃,王妃也不知为什么,身上开始冒汗,不敢与太妃王爷对视,更别提求情了。 王爷看了半日,才放开王妃,对孙管事道:“你先别急着求情,两月多前来休整车马的人是你请来的?” “是,是小的请的,府里每年四月初、十月初都要将车马检修一次,请的都是城东张记车马铺的人。他们向来在王侯府邸间走动,规矩熟,手艺也是极好的,连着几年王妃娘娘都命小的请他们。”孙管事只盼能脱罪,对王爷问话恨不得说得再仔细些。 他提到王妃的时候,几日的目光再次移到了王妃身上,王妃躲不过,讪讪应道:“妾身听说京里一半的大户人家都是请的他们,内务府平儿忙着供奉宫里,这等小事不好劳烦他们,是以还不如请外边的便宜些。” 王爷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而吩咐道:“去把张记车马铺的人叫来。” 下人赶紧去了,这边王爷又问道:“休整的时候,这辆马车的车轱辘曾经换过?” “正是。他们的工匠说,原来那个车轱辘不滑,行起来容易颠簸,最好换一个。小的也看了一下,确实那样,而且可能因为长久不用,包着的铁皮锈蚀了,还掉了一大块漆,便做主由他们换了。”孙管事此刻真想把那人咬死,这不是要害死他吗? 王爷追问道:“他们换的车轱辘,你仔细瞧过没有?” 孙管事忙低了头,看着地上的青砖,不敢说话,背上的汗却湿了里边的衣衫,这十二月的天气里也不容易。 王爷淡淡哼了一句,喝道:“先拉下去,打三十大板,回头再问。” 孙管事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在王府里养尊处优惯了,寻常回了家还有下人伺候,他哪儿挨得住三十大板啊,没命的哭喊起来:“王爷饶命啊,小的错了。太妃娘娘,你一向慈悲为怀,饶了小的吧;王妃娘娘,小的好歹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可惜,厅里每个人都把他恨得要死,尤其是王妃,谁肯开口为他说话,很快被拉下去打了三十板子。打完的时候,他已经气息奄奄,背上全是血迹。 等了有近一个时辰,张记的掌柜才跟着来了,是个半老的老头,倒也有些体面的样子,他似乎有个亲戚在内务府当值的,是以颇得达官新贵们信任。 老头自然姓张,磕了头行了礼。 王爷开门见山问道:“十月初,咱们府里的车马是由你们负责检修的?” 张老头已经听说了前日之事,面上却还很镇定,笑道:“回王爷的话,是的,府里的车马连续三年都是由我们铺子负责的了。” “那你倒要好好给我解释一番,马车的车轱辘是怎么回事?”平淡的声音,却一点不减弱王爷的威严,只让人越发心惊。 张老头躬了躬身,解释道:“照规矩,像咱们府里这样的人家,车马有小问题都是自己能解决的,一般大事才叫我们铺子的工匠,而且也会存不少备用的器具。具体情形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后来听工匠们回的话是这么回事,因为原来那个车轱辘不好用,我们的工匠就建议换一个。 本以为府里肯定是有备用的,谁知竟是没有,我们的工匠还特地回铺子取了一个合用的给换上了。我们铺子虽小,但在京城也有些年了,自然不会做出那等事情,这不是存心扫我们铺子的招牌吗?王爷你想,小的会为了那一点点蝇头小利得罪了王府吗,这一来,小的还怎么在京城立足呢。” 闻言,王爷心中暗觉有理,这铺子多年了,应该不会做出这样自打招牌的事情来,除非是有人收买了他们。只他更觉奇怪的是,他们府里难道连一个车轱辘都没有,还需要从外边买,这可不是王府的行事啊。 他想到了,杭天曜也想到了,登时喝命下人去马房库里检查,结果出人意料,那里还有整整十个车轱辘呢。一查早前的账册,这些都是那次休整前就存着的。 王爷一听,大怒,叫人重新把孙管事带上来,喝问道:“你给本王老实交代,库里明明有那么多车轱辘,为何还要从外边买?” 孙管事迷迷糊糊被吓醒,更出了一头的汗,汗水顺着眉毛、嘴巴淌下来,他已经结结巴巴了:“小、、小的该死,贪图小利,小的,小的、、、” “你一字一句说清楚了,不然小心你的脑袋。”杭天曜心里的怒气几乎克制不住,真想一脚把这个混账东西踢死了事。 “小的说,是小的被那何麻子说动了心,他说只要咱们府里买他一个车轱辘,他就给小的十两银子。小的当时正欠了点赌债,一时昏了头猪油蒙了心,就答应了他,小的没想到他会从中使诈啊。小的该死,王爷饶命啊。”他磕头磕得震天响。 王爷脸色都青了,这分明就是人家的预谋,却因这个姓孙的被人家二十两银子差点坏了王府的大事。 杭天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拉下去,杖毙。” 孙管事的声音杀猪般在院子里响起,然后慢慢沉寂下去。 张老头看了这个场面,终于有几分惧怕了,忙抢先回道:“王爷,小的铺子里确实有个何麻子,因他手艺好,在外办差一向是他领的头,可是两个月之前,他说家中母亲病重,结了工钱走了。” “什么?走了?他家在哪?”太妃听得又气又急,这些人真是丧心病狂,用尽各种手段在他们府里埋了一个定时危险,就等着这一日呢。 “他家就在城外北边二十里的何家村。余下的,小的真不知情啊,求王爷明察。”张老头心知自己被人当成了枪使,如果王府是那等不讲理的,不管与他们有没有关系,都别想好过了。 王爷没心情理会他,当即派人快马去何家村找何麻子。 何家村离安京城不远,但这一来一回,兼找人,也要不短的时间。 杭天曜坐在椅子上好比坐在烙铁上,他能够遇见到,可能何麻子也消失了。他稳了稳心神,问道:“那日除了何麻子,还有谁同他一起来的?” 张老头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细想了一遍,说道:“还有小春子、古二,另外就是一个赶车的何小牛,他也是何麻子带来的人,同是何家村的,跟何麻子一道走了。”这一想,连张老头都明白从头至尾就是个周密的计划,他们铺子被人利用了。 “你说的另外两个人呢,在哪?”要不是拼命忍了又忍,杭天曜简直想杀人。 “他们都在外边候着呢,小的一并带来了。”张老头真想当场晕过去,他们铺子一会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叫小春子和古二的被带了上来,他们什么都不知情,一切都是听何麻子吩咐办事的。还说当时有段日子,何麻子好似发了点财,动不动就去喝一杯,花钱比起之前来大手大脚了不少。 事情问到这里,关键就在何麻子和何小牛身上了,而他们极有可能逃逸或者被灭口了。两个月的时间,足以逃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杭天曜心里把自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人家对他们布了这么大一个网,他居然到事情发生了都未发觉,他实在是太无用了。 果然,何麻子、何小牛全家都搬走了,无人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 太妃气得午饭都不曾吃,有人苦心孤诣要除去他们杭家嫡系,她却一点都查不出来是谁动的手。而王爷亦是气闷了许久,为今之计只能派人各处追捕那两人。 杭天曜闷闷地坐在榻上,半句话不说,以他们杭家的势力,竟然连背后主使者都查不到,他还替皇上办得什么事。 风荷靠在床上,故意哎哟了几声,杭天曜吓得不行,慌得跑过来问道:“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快去请太医。” “不许去,”风荷扬声对外喊了一声,才捶着杭天曜笑道:“谁叫你一进屋就不理我,我不这样,你岂不是要一直冷落我了。” “傻瓜,我是生气,气我自己这么没用。你被人害成这样,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一想到有人暗中要害你,我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心里发慌。娘子,你别怪我。”杭天曜懊恼得抱住她,一阵无助,害风荷的人可能就在身边,他们随时可能下手,他若不加防备,后果不堪设想。 风荷倒没有杭天曜这么担心,看得出来布局的人是个谨慎细致的人,没有十分把握,应该不会很快再下手。而且当时她少了防备,现在她有心防着,那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了。 杭天曜忽然想起一事,猛地看着风荷,愣愣道:“我忘了一事,我忘了问姓孙的为何那辆问题的马车正好给了你用,为何五妹妹就没选那一辆呢,可是我叫人把他打死了。”他登时后悔不已,拼命拍着自己的头。 风荷笑着握住他的手,嗔道:“你呀,真是急糊涂了。五妹妹选的那辆车是坠有璎珞的,她一向喜欢这些,而我用的那辆的华盖是莲花样的,即便我先选,我也是会选这辆的,人家只是清楚我的喜好,有目的的选了那辆车而已。” 王府的马车,不少都是华盖车,或有牡丹纹样的,或有菊花纹样的,或有玉兰纹样的,等等,也有莲花纹样的。 杭天曜越听越生气,对方连细节都想得这么通透,真是个细致的人啊。 “好了。既然这条线索可能断了,咱们也不要急,咱们可以守株待兔啊,既然人家对我的孩子是势在必得了,咱们不妨以逸待劳。或许,对方正是要我们焦急,咱们一急,行事就易出现纰漏,那样才会给他们可趁之机。如果咱们防备的好,他一时无从下手,说不定就会铤而走险,那时候就是咱们的机会了。”风荷娓娓道来,对幕后之人,她越来越感兴趣了,能让她吃亏的人可不多啊,这个人却能叫她吃了个大亏,还是闷亏,当真是个人物。待她知道是谁,非得好好陪她玩一回不可。 杭天曜却没有这么安心,他认真地看着风荷的眼睛,轻轻说道:“娘子,我不要你有任何的危险,你知不知道,在那一刻,我连死的心都有,我多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所以,你可不能做出什么事来,一点也不行,必须乖乖的躺着,吃饭也要有人伺候。” “好,我都听你的,那你也不要太焦急了,咱们夫妻俩一心一意,我就不信有人能打败咱们。你累了一日,要不要上来躺躺,腿疼不疼?”她温柔得关心着他,杭天曜明显感觉到,自从这次的事件之后,风荷对他,比以前更加热情主动些。 他心里高兴,笑着点头应是。 恰好含秋抱着烘烤过的衣物进来,不由抿了嘴笑:“娘娘整日躺着是为了小世子,爷倒是跟着沾光不少啊。” “没大没小,连我都敢取笑了。”杭天曜也不羞,果断得爬上了床。 自风荷杭四受伤后,不管是太妃还是别的人,几乎日日都要来探望一遭。太妃都如此,别人自不敢托大。 这日一早,杭莹就闷闷不乐的出门了,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手里提着红色雕花提盒。现在府里好像有传言说是母妃暗地里害的四嫂,她不相信母妃会是那么坏的人,可是虽然她不晓事,心里也清楚母妃为了世子一事,对四哥四嫂看不大顺眼。但是,母妃如何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才对啊,母妃明知她和四嫂交好,又岂能这般呢。倘若当真是母妃下的手,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四嫂呢。 若说不是,最近几日父王几乎都不理会母妃,昨儿晚上自己去请安,还听到母妃在和茂树大娘抱怨,父王已经快半个月没进母妃的房了。是不是连父王都疑心是母妃做的手脚呢,祖母倒是与平时一般,可是府里人私底下的议论又是谁传出来的?她想要阻止下人的谣言,又怕真是王妃动的手,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凝霜院的丫鬟依然笑吟吟给她请安,菱香接了她往里走,一面笑道:“五小姐这么早就来看我们娘娘了。” “我闲着也没事,就来陪四嫂说说话。正好一早就叫小厨房炖了燕窝粥,这个时候又香又有营养,想过来与四嫂一起用。”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四嫂和凝霜院的人应该没有怀疑母妃,不然不会对她一如既往吧,随即又为自己的小人之心难过。 杭天曜拨弄着炭盆,把屋子里烧得更加暖和一点,风荷整日一动不动躺着,肯定比大家更要冷一些。 云碧打起帘子,引了杭莹进来。 风荷恰在摆弄着小孩子的衣物,笑着向杭莹招手道:“五妹妹来的真巧,快给我看看这两个颜色哪个做了秋衣好看,小孩子应该穿的喜庆些,又怕太艳了显得俗气,我正拿不定主意呢。” 杭莹笑眯眯进屋,给二人分别道了安,才在床前的黄花梨木圆凳上坐下,就着风荷的手看两块缎子,一个是橘红色的,一个是翡翠色的。 “我觉得,秋天万物凋零,是个疏朗的季节,如果用翡翠色反而显不出孩子的娇嫩可人,还不如橘红色,一看就叫人打心底里暖洋洋的。翡翠色的做了夏衫倒是好,清清爽爽的。”她笑着摸了摸两块缎子,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差点糟了不幸,一阵黯然,幸好孩子暂时保住了。 风荷边听边点头,应道:“就依五妹妹的,你不知道,你四哥,我问了他一早上都不理我,幸好你来了。”她说着,斜瞪了杭天曜一眼。 杭天曜忙对杭莹摆手笑道:“五妹妹可别听她胡说,我那是怕她把眼睛看坏了,要她歇息一下,她只不听。” “谁不听话了?”帘子外响起丹姐儿清脆的嗓音,很快一个绯红色衣裙的女孩儿就进来了。 杭莹当即拍手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才带了热热的燕窝粥来,要请四嫂一起用,你来了更好。”丫鬟忙又添了一个凳子,把燕窝粥下去分了三盅,每人一盅。 丹姐儿歪着头,瞅了瞅杭天曜又瞅了瞅风荷,笑道:“这本是给四叔的吧,被我偏了,只我每日前来也不带点东西,反而每每蹭了吃的回去,好不要脸。” “我大男人一个,怎么能吃这种东西,你们尽管用吧。”杭天曜摆摆手,笑着慢慢踱到了外间去,一群女人在屋子里,不是穿衣就是吃饭,他还是去隔壁吧。 三人用完,丫鬟上来收了器具,才继续说话。 杭莹身边有个小丫头唤作流苏的,长得眉清目秀,而且甚是伶俐,之前是王妃那边的小丫头,杭莹见她说话讨喜有趣,便在数月前要到自己身边做了个二等的丫头。出门一向喜欢带着她,她也会讨主子的好,这不,并不下去与小丫头们玩闹,只在屋里伺候着。 她见主子们说了小半日,怕杭莹的小手炉凉了,就上来笑道:“小姐的手炉凉了吧,奴婢给你加点热炭。” 杭莹笑着由她去了,丹姐儿亦是赞道:“果然是个妥帖的好丫头,知道心疼主子,难怪五姑姑这么喜欢你。” 流苏翘了翘唇角,笑道:“小小姐打趣奴婢,奴婢是伺候小姐的,自当尽心尽力,主子想不到的要事先想到了,不然枉费小姐待我一片心意。” “果真是个好的,放心,你们小姐日后绝不会亏待你的。”风荷笑着和杭莹眨了眨眼睛,杭莹登时明白过来,俏脸通红。 丹姐儿还不知她们打的什么哑谜,一个劲追问:“什么,五姑姑为何就害羞了呢。” 大家正笑闹间,流苏已经换好了小手炉,抱了上前交给杭莹。 也不知是不是地上太滑还是她一时没站稳,忽然向左侧倒了下去。 风荷的床是东西向的,她睡在东头,杭莹的凳子也摆在东头,而丹姐儿的凳子摆在西头,流苏站在杭莹前面,这一向左倒下去正对的恰好是风荷的肚子。 随着她一声惊叫,大家都懵了,霎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丹姐儿吓得心跳都停止了,谁都知道太医的话,知道风荷这个时候禁不得一点点撞击,何况是一个大人严严实实摔到她身上。 丹姐儿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站了起来,扑向了流苏。她在流苏背后,而流苏是侧身向左摔的,被她拼尽全力一推,流苏就该换了方向,冲着正前方扑过去了。 砰的一声巨响响起,杭莹连人带凳子摔在了地上,身上压着流苏,而丹姐儿也几乎就摔在了流苏身上。 屋子里乱成一团,七手八脚把两位主子搀扶了起来,忙检查身体。这一跤摔得虽重,但几人命好,没有受伤,只是杭莹的手肘擦破了一点皮。大家都吓得心慌意乱,丹姐儿几乎就要哭了。 风荷忙叫人抚慰丹姐儿,又给杭莹上药,自己坐在床上盯着流苏看。其实她是做好了准备的,她之前已经设想过了所有陷害她的可能举动,发现直接摔到她身上未尝不是一个办法。所以,别看她上半身睡得挺正的,其实她被子下的人完全靠里面了许多,一般不向前故意扑出一段距离是碰不到她的,而众人以为被子下隆起的她的身子根本就是两个枕头。 杭天曜在隔壁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唬得半死,也不管自己腿上的伤势,疯狂冲了进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将计就计 上回文说到杭莹的丫鬟流苏差点摔到风荷身上,幸好丹姐儿反应快将她一把推开了,不过几人也是滚做了一团。 杭天曜听到里间的动静,顾不得腿上的伤势,飞一般冲了进来,看见风荷安安稳稳坐在床上,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可是依然心有余悸。几步奔到床前,握着她手急问道:“怎么样?出了什么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虽然他是知道自己的安排的,而且也看到了自己好端端的,但俗话说关心则乱,杭天曜应该是真的很在乎她吧。风荷忙展颜而笑,握紧他双手嗔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倒是你,腿上的伤没好,这样一来只怕反而更加不好,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我无事,方才是怎么回事?”他说着,回头看向屋里的情形,几个丫鬟得知风荷没事,忙着栓查杭莹与丹姐儿的身子,好在只杭莹受了点皮外伤。只有一个身穿绿袄儿的小丫头哆嗦着身子跪在地上,却无人去理会她。 云碧瞪了流苏一眼,细细回道:“流苏姑娘给五小姐换手炉,也不知是她自己不小心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差一点就扑在了娘娘身上,要不是小小姐及时把她推开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若不是杭莹在此,流苏又是杭莹的人,她早大大一个耳刮子招呼上去了。闻言,杭天曜望向地上丫鬈的眼神冰冷得好似十二月的寒冰,他的声音比眼神还要冷酷些:“你是流苏?你好大的胆子。” 杭莹心里哪儿还顾得上自己手上的伤势,一心回想着方才的景象,要不是丹姐儿反应快,只怕四嫂就出事了,到时候她还有什么脸面见四嫂,更没脸去见太妃了。一念及这,她真是恨不得上前狠狠骂流苏一顿,可是她是从小循现蹈矩的小姐,别说是骂人了,几乎疾言厉色说话都不曾有过。丹姐儿还未从惊慌中醒过神来,小小的身子被杭天曜冷酷的语调吓得抖了抖。 风荷瞧见,睨了杭天曜一眼,暗中握了握他的手,笑道:“先别急着说这,还是给五妹妹上了药再说吧,如今天气凉,一点点皮外伤都好得慢。还有丹姐儿,吓坏了吧,让你含秋姐姐带你下去吃点茶压压惊,好不好?” 丹姐儿愣愣得点了点头,含秋几人早听到屋里的动静,都赶了进来,闻言扶着丹姐儿出去了。 余下云暮也对杭莹道:“五小姐先随我去上药吧。” 杭莹自己也觉为难,便随了云暮出去。 屋子里剩下云碧伺候着风荷杭天曜,流苏跪在地上。 “你刚才是怎生就掉了呢?”风荷温言细语,看不出一丝怒气。流苏惊呼地抬头看了看风荷,咬唇哭道:“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正要转身,不小心就滑了一下,一个收势不住,奴婢真的没想害娘娘啊。” 风荷淡淡笑着:“我有说你要害我吗?我只是想不明白,这地上铺着地毯,你怎么就滑了,倒还要请你示范一下,让我看个明白才好。“她挑眉以示,眉目间是楚楚的风韵。 她越平静,流苏越发害怕,若是杭天曜那般疾言厉色,她还能故作不解的推脱,可是风荷这样,她反而有说什么就错什么的感觉。 “奴婢,奴婢当时想要转身,不小心扭了,奴婢真的不知是怎生回事啊,娘娘。娘娘一向为人宽厚、大方,饶了奴婢吧。”她一双漂亮的眼里啪嗒啪嗒往下掉泪珠,若是个男子看了,说不准就恰惜起来,可惜风荷是女的,而杭天曜不是个正常男子,所以她这一番做戏根本无人看在眼里。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倘若不饶了你,我就不宽厚大方了,我就是那等刻薄的主子了,是不是?“风荷略微抚了抚鬓角的碎发,舒服得靠在杭天曜身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流苏。 杭天曜小心翼翼得摸了摸她的肚子,半是恼怒半是发狠的说道:“娘子,与她多说什么,拉出去乱棍打死,反正我从来没有什么仁厚的好名声,不在乎多杀一个丫鬟,想来王妃也不会为着一个小丫头怪罪于我。” 他话音未落,流苏的身子就抖得筛糠一般,惊慌的大眼盯着杭天曜,似乎要看他是不是真的会那么做。 杭莹上了药,在隔壁听见了屋子里的话,心中亦发难受。流苏伺候她这些日子,不说事事妥当,总算颇尽心力,让她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她于心不忍;可是一想到四嫂肚子里的孩子几番危险,她就不敢开口了。不管流苏有意还是无意,只要不处置了她,日后还不知会不会有人有样学样呢,以为反正不会有事,那流苏就当真该死了。 她想了又想,一时实在拿不定主意,可又怕四嫂看在她的份上轻饶了流苏。流苏待她情分虽重,可到底主仆有别,而四嫂不同,一向拿她当亲妹妹待的,便是与母妃有些许嫌隙也从不会对她使脸子。想到这里,她终于拿定了主意,起身进了屋。 风荷见她进来,忙招手笑道:“五妹妹上完药了,那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上好的伤药,不出三日,妹妹手上的伤就能结疤了。只是这几天好歹忍耐着些,不要经了水,回头我叫她们把药包一点给五妹妹带回去。” 杭莹听得又是一阵感动,虽然四嫂恼流苏,可终究没有疑到她身上,这样的情意岂是一个流苏比得上的。 流苏一见自己主子进来,满心以为杭莹会替她求情,赶紧哭诉起来:“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求小姐劝劝世子爷和娘娘吧,罚奴婢什么都好,不要吓奴婢啊。” “住口。“杭莹硬着心肠不去看流苏的眼睛,梗着声喝道:“你冲撞了四嫂就是该死,四嫂运气好才能没事,若不小心出了点差错,你们全家都保不住。你虽是我的人,但我也不能不分好歹护着你,该领什么责罚你就乖乖领了吧,别吵得四嫂不得安生。” 流苏惊得张大了嘴,小姐对她素来很好,比之前身边的丫鬟还要信任,她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个时候,杭莹会一句话都不为她说,相反还要这样。其实流苏也是痴了,杭莹平儿待她好,那是看在她得用的份上,倘若她做了什么杭莹也不能容忍的事,又怎会再把她当做心腹呢。何况今日之事,即便杭莹说话,也保不住她,回头太妃知道了还有好一场气生呢。 风荷暗自点头,别看杭莹娇弱可人,还是个孩子脾气,其实心里还是有主见的,只是性子太好没看出来,一旦动了真格的,难免显出堂堂王府郡主的气势来。冲她这一点,日后去了刘家应该也能勉强照顾好自己。 “四嫂,流苏虽是我的人,但咱们府里自有规矩,不论谁的丫鬈,犯了事总要按着规矩办。还请四哥四嫂不要看在我的面上,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她咬牙说完,偏了头愣是不看流苏。 “五妹妹,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我没什么事,流苏犯得也不是死罪。不过,这事怕是已经传到祖母那里,依祖母的脾气一会定是要好生审问一番的,是以此刻还不能把她交给五妹妹,就先关起来吧。”风荷凝神想了半晌,转而笑道。 杭莹也知事情没那么容易了了,也便强笑着应了,辞别而去。 待她一走,杭天曜才不悦得问道:“只是关起来而已?一不小心她可是有心谋害你的。” 风荷冷笑的目光轻扫了流苏一眼,嫣然笑道:“我只说暂时关起来,究竟怎么处置还要看她自己了。” 她的话,让流苏再次全身发颤。 杭天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命人关到了闲置的屋里,好生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待做完这一切,风荷才吩咐云碧道:“小小惧送回去了吗?记住,一会你派人盯着王妃和五小姐,不要偷偷摸摸,要做的让人知却又无从指摘,明白了?” 云碧听得呆了呆,自言自语:“不能偷偷摸摸,那就是光明正大了,可是又不能留了把柄到别人手里,娘娘,是这么个意思吗?” “是,咱们云碧还真开了窍。“风荷忍不住握了嘴笑,沉烟在养伤,许多事情只能交给云碧去做,云碧平时大大咧咧惯了,想不到要用她的时候,她还真就变明白了起来。 “娘娘,“云碧撅了撅嘴,又道:“娘娘可是怀疑王妃?“这事,摆明了是流苏那丫头使坏,当时她正在屋里,那样的姿势,那样的情形,一个人好端端怎么就能往侧面摔了,打死她也不信。流苏过去是王妃的人,王妃心里怕是嫉恨着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吧,上回马车一事指不定就是她做的,那姓孙的不就是王妃的人,现在又想设计害娘娘,真是太恶毒了。 杭天曜亦是沉吟着,此事表面看来似乎是王妃指使的,却不能断定,他看向风荷,等风荷解释。 风荷笑了笑,一双美目滴溜溜转了一因,才道:“都看我作甚?我又不是幕后主使的,怎生知道?” 云碧听得好气又好笑,也不多问,下去办事了。 话说杭莹离开凝霜院之后,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一个人在靠近园子的紫藤长廊下呆呆坐着。今日之事,她不可能没有一点疑心。前几日四嫂马车出事,那就是有人陷害的,府里有人就怀疑是母妃做的。仔细想来,母妃确实有疑点,为什么那辆有问题的马车就正好是四嫂坐了,而自己选的恰好是没问题的马车呢,许多人怀疑是母妃暗中捣的鬼。 可是,那是她亲生母亲,要让她相信这样的事,她实在是受不了口那事情就不说了,今天算是怎么回事呢,流苏那么妥当一个人,明知四嫂正在危险阶段,她竟然还会那么大意,这不小心也太不小心了些。四嫂屋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本来要滑到就是难上加难的,何况以流苏的为人,在几个主子跟前只会越发小心才是。 想了好半日,她一无头绪,只是心中难受得紧。满心希望不要是母妃,又怕噩梦成真。 直到感觉身上都凉透了,才了无情绪的慢慢回房。她走得是僻静小路,却无意间在拐角处听到几个小丫头的悄声议论,都在猜测今日之事是王妃指使的。她有心上去把小丫头狠狠教训一番,又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得忍气吞声走了。 可是越想越是难受,心底一股气无处发泄,走着走着却是进了安庆院。 王妃正在交代年节下送人的礼物,一见她进来,不由诧异,看她脸色不好,便摇手挥退了管事的媳妇,上前摸了摸她的面颊问道:“莹儿这是怎么了,哟,身上这么凉,你的丫鬟都作死呢,怎么词候主子的。” “母妃,你,你、、、”她一瞬间泪眼模糊,欲要问却问不出口,若不是母妃做的,她这个做女儿的都来质问,不是狠狠伤了母妃的心吗? 王妃吓了一跳,杭莹一向活泼单纯,每日都乐呵呵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她焦急得拉着杭莹问道:“快告诉母妃,是不是谁得罪你了,你别吓母妃啊。” 杭莹捂着嘴,气息翻滚,突然间就滚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来,语不成句:“母妃,是,是不是、、你指使,指使流苏的?” 王妃被杭莹真是吓得魂不守舍,几乎自己都要哭了起来,楼着她拍道:“莹儿,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啊?” 茂村家的一直在一旁伺候着,也是诧异不已,悄悄退到外间,叫了一个 丫鬟来问。本来这事应该早就报到王妃这里了,可是因王妃正在跟管事的娘子们说话,丫鬟不敢进去打搅,是以屋子里的人还不知道呢。茂村家的听完,面色大变,匆匆回了屋,几次欲言又止。 杭莹一味的哭,再不肯说话,把个王妃急得就差叫太医了。 茂村家的慌忙扯了扯王妃的衣袖,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王妃本欲不理她,又看她神色不对,便暂时放开了女儿,听她回话。茂村家的附耳把事情与王妃说了一遍,听得王妃都悄然变色。不管流苏有心无心,以太妃王爷现在对此事的重视程度,都会严查下去,到时候,她 难免不受连累。 可惜,这些事情,她眼下还考虑不到,她已经明白杭莹话里的意思,又是难过又是生气,亦是哭了起来。 茂村家的见屋子里大小两人哭,不知该怎生劝,只得对杭莹勉强说道:“小姐,旁人疑心娘娘也罢了,难不成你也来伤娘娘的心。娘娘心里正不好受呢,小姐是娘娘亲生女儿,很该安慰着才是,怎么反而与那些人一样见识呢,叫娘娘哪儿受得住。” 哭了好半日,杭莹心里敞亮了些,但疑心并未消失。此刻见王妃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泪,心下一阵酸楚,扑到王妃怀里,自责道:“母妃,女儿错了,女儿不该怀疑母妃的。母妃,你要怪就怪女儿吧,别自个气坏了身子。” “我气什么,我有什么可气的。我亲女儿也帮着外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妃呢,你可是我从小带大的,怎么如今反倒不如一个外人了。“说着,王妃又抽泣起来。 杭莹只是抱着王妃,劝解的话不知该怎么说,本来今天就是她伤了王妃的心的。 哭了好半日,王妃说要歇息,打发杭莹回去。杭莹虽然不放心,奈何茂村家的也对她使眼色,才无奈的走了。 她一出门,王妃就气得心口疼。她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儿女,她能怎么办呢,可是到头来,儿子女儿一个个觉得是她的错,无论是不是她做的,都按到了她头上,难不成她就当真是那么个大恶人。 茂村家的苦劝了良久,王妃才渐渐安静下来。 恰好王爷回府,居然难得的到了她屋里,王妃慌忙擦干眼泪,迎上前去今日府里发生的事,王爷已经得知了,他有些怀疑王妃,又总觉得不对,便信步过来瞧瞧。想不到看到王妃哭得两眼通红,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略坐了半刻钟,无话可说,就抬脚走了。 他这一番行事,越发把王妃气苦起来,儿女算了,连枕边人都对她冷了,她苦熬了几十年,有什么意思呢。 云碧那边将王妃的情形一五一十报给了风荷与杭天曜听。夜色如墨一般,偶见几点熹微的星光,瑟瑟的北风呼啸,吹得村枝上的残叶飘零而落,丫鬟们做事都是行色匆匆的。 府里的气氛经了今日一事,愈加压抑起来。几乎所有人都知有人要除去世子妃肚子里的嫡子嫡孙,既怕自己无端受牵连又迫切地想知道是谁那么大本事,都能瞒过了王爷世子爷一干人等。 太妃娘娘听后,果然好大一场气,严命要把流苏杖毙了,杀鸡儆猴。要不是杭天曜说留着有用,流苏只怕真个没命了。这些事情,都一五一十传到了流苏耳里,流苏胆战心惊,夜里几次被噩梦惊醒。 窗外呼啸的风声和屋子里的温暖形成了鲜明对比,四夫人啜着茶,嘴角都是笑意:“你说这事儿果真是王妃做的,她的手段倒是越来越好了,比起之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只怕就是,王妃自个虽然心思简单了些,但她后面有人呢。何况,人吃了几次亏总要慢慢学乖的,只是可惜了,事情竟然没有成功,那丫头的命真大。”说话的是方侧妃,美丽的脸蛋上挂着讥讽愠怒的笑。 “可不是,这样都弄不死她,连孩子都还保住了,哼。我就不信,她每次都会这么好命,你说咱们要不要添把火呢。趁着他们把所有的疑心都放到王妃那边的时候,咱们不是可以浑水摸鱼吗?”四夫人一想到这几日的好消息,好一阵振奋,又兴起了加害风荷的心思。 方侧妃蹙眉不语,半日摇头道:“最好不要,咱们虽然布置得好了不会叫人看出破绽来,但倘若失败了,那反而不美。王妃连今日的事情都做了,你看她还能忍多久,只怕没几日又会有行动了。” 四夫人听着,徐徐点头:“你说的也有理,与其出手,还不如看她们鹬蚌相争呢。倘若王妃实在不济,咱们再出手也不迟。” 方侧妃低头吃了一口茶,嘴角闪过笑意,慢慢放下茶盏,应道:“嗯,夫人说得在理。瞧如今太妃王爷世子爷对董氏的在乎,只要她出一点事,府里必将大乱,到时候咱们趁乱动作,才是真正稳妥的法子。” “呵呵,以杭天睿那性子,根本不足一提。本来以为老四彻底倒了,谁知他会半途改了性子,害得咱们多了多少麻烦,哼口这一次,咱们要他们彻底翻不了身,一旦老三当了世子,整个王府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自从董氏进府,她们的事情就一直不顺利,如今王妃后边的人恼了,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含糊啊。 屋子里,响起阴冷的笑意。 烛影摇红,云碧一面给风荷蓖头,一面自语着:“娘娘,如果真是王妃那怎么办?王爷不会念着夫妻情意,轻轻揭过此事吧,那娘娘的委屈岂不白受了?” 杭天曜由着云暮给自己换腿上的药,回眸对风荷笑道:“娘子,你还是开开金口吧,不然云碧这丫头,非把我们唠叨死不可。” “世子爷可不要胡说,死啊活的,岂能随口桂在嘴边,小心娘娘生气。”云碧很不以为然得白了杭天曜一眼,又讨好得对风荷笑了笑,一心要探风荷的口吻。 风荷被她们弄得无法,只得笑道:“你觉得王妃对五小姐如何?” “这还用说,亲生女儿,自然是疼到了骨子里口”云碧想也不想,顺口说道。 “那就是了,既然王妃那般疼爱五小姐,她舍得把屎盆子扣到自己女儿头上。当时流苏是五小姐的人,又是跟着五小姐来的,她若是指使流苏对我下手,那不是害了五小姐的闺誉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五小姐做的呢,你说,以王妃对五小姐的疼爱之心,她舍得让五小姐没头没脑摊上那样的丑事?”风荷回眸对杭天曜粲然一笑,这家伙,心里只怕也有疑虑,就是不说,等着自己开口。 云碧越听越是有理,随即愈加惊讶了,也忘了手里的动作,惊问道:“那娘娘还叫奴婢去打探王妃和五小姐那里的情形,这不是疑心她们才这样的吗?” 杭天曜听得哈哈大笑,连云暮都捂了唇,但笑不语。 云碧急得抓耳挠腮,忙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我问错了吗?云暮,你若懂娘娘的深意就讲给我听听,别和我一样,还装得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好不好?” “我是不懂,但我明白,对方用流苏,除了要害娘娘之外,可能就是要引人把矛头对准了王妃。从你方才说得王妃的样子[ 宝 书 网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b a o s h u 7 .cOm]来看,她的可能性的确不大,那就是有人故意要叫我们以为是王妃做的。娘娘此举,想必是要将计就计,让对方放松戒备,娘娘,奴婢说得可对?“云暮没好气的看了云碧一眼,闲闲的说着。 风荷一面细细听她分析,一面赞道:“果然是云暮,不说话不代表心思不灵透,比某些叽叽呱呱的人明白多了。” 云碧听得稀里糊涂,可大概明白了是风荷根本不怀疑王妃,她只是要让别人以为她怀疑王妃,其实或者已经想到是谁干的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额角,继续给风荷蓖头,叹道:“罢了,往后这种事奴婢再也不问了,太复杂,奴婢的脑袋是想不清楚的。” 杭天曜勉强扶着云暮上了床,笑看风荷道:“那娘子打算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这个嘛,自然是审问流苏了啊。她胆敢冒犯我,难道就关起来算了不成,自然要叫她尝尝王府的现矩,这个不用我动手吧,夫君应该很是拿手才是。”她亦是缓缓躺了下来,秋波婉转,看得杭天曜又喜欢又无奈。 只得捏着她粉颊嗔道:“小妖精,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吧,娘子不便行动,就看为夫的吧,正好为夫闲着无事,给大家看场戏也不是不行。” 对方敢用流苏,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保住流苏不会招认是谁指使的,可是人心难测。任是再信任的人,也禁不住别人在跟前三番两次地挑拨啊,一旦生了猜忌之心,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流苏在他们手里而没反应吗? 杭天曜阴狠地笑了笑,将风荷揽在怀里,轻轻亲了一下,暗自感叹道:若是风荷不是他的娘子,而是他的对手,那他一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冲她的细致、果断,又有几个女子及得上,怕是男子都有所不及吧,上天真是把最好的宝贝送给了他,是不是要弥补他过去受的委屈呢? 第一百三十章 死并不难(上) 第二日早上,两人对坐着吃了饭,太妃照例带了人来看望二人,其间又提到关于流苏怎般处置的问题。 杭天曜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个流苏,昨日之话只怕不实,孙子想着今儿正好审一审她,看她背后是否有人主使,若果真是无心之过,娘子她大人大量,也不会把她怎样的。倘若是有心陷害,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太妃一心要找出背后几次陷害风荷的人,连连点头:“正该如此。这些子下人,真当咱们府里宽厚待人,连这种陷害主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再不好生治理,日后都要踩到我们头上来了呢。我不管是谁指使的她,都不会姑息” “祖母别动气,有世子爷亲自出马,定会问个清楚明白的,这样咱们也都能安安心心过日子。”风荷笑着看了一眼杭天曜,似乎极为崇拜他。 杭天曜一阵寒战,强笑道:“是啊是啊,听说厨房做了火腿炖肘子,祖母在这与我们一道用饭吧。” 太妃笑嘻嘻得看他:“你们不是才用了中饭嘛,难不成就要用午饭了。一时间,众人都哄堂大笑,弄得杭天曜面上显出一层薄薄的绯红,暗里觑了风荷一眼,风荷只作不知。 这里太妃坐了一会就散了,前边萧尚倒是来看他们夫妻俩了。两人都是行动不便,忙叫丫鬟将人领进来。 杭天曜站在院门口等他,看他穿了一件簇新的黑裘衣,脚蹬紫金靴,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怎么,不是说你腿受伤了吗?如何还能出来?”萧尚讶异得问道。 杭天曜把人往屋里领,应道:“养了这两日,略略能走几步路。何况你来了,我能安坐着不动吗?” 萧尚细看他走路的姿势,确实一瘸一拐的,也放慢了脚步,说道:“本来早就要来看你与表嫂的,奈何这几日事多,一时也脱不开身,如今表嫂可好些了。曹太医可是专给皇上皇后诊治的御医,医术是太医院里头把交椅。” 两人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杭天曜才道:“吃了曹太医的药,倒好算安稳,盼着这几日都能顺顺利利过去了。她这会子正在里间歇息呢,回头我替你传话。” “妹妹闹着也要来,可她前儿出去吹了风,伤风感冒的,母妃怕她来了传给表嫂,严令禁止了,出门时还与我呕气呢。听说表嫂这次出事是有人暗中陷害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有眉目吗?”萧尚说着不由疑感,以杭家之势,要查个事真不算难事,只是瞧这边的动静,只怕是尚未有结果呢,这却不应该啊。 “既然身子不好,还是在家养着吧。与此事有关的人都两个月前就跑了,一时追查起来颇为不易。不过昨日抓了一个小丫头,脱不了干系,我正准备从她身上入手呢。”他与萧尚,那是从小到大的哥们儿,尤其这几年两人渐渐大了,偶尔也有了共同的秘密,倒不用瞒他。 正说着,云暮打了帘子进来,对萧尚屈膝行礼,笑道:“娘娘问世子爷好,王妃娘娘、世子妃娘娘、郡主娘娘好。另外,娘娘遣奴婢来问问,最近董姨娘如何,若她有不知礼的地方,还请世子爷和娘娘多多包涵。” 萧尚一一听了,虚抬了一抬手:“你们娘娘可好?董姨娘很好,很明白事理,叫你们娘娘放心吧。” 董家发生的事起初也无人特意去告诉凤娇,不过凤娇长时间未接到家中的信,才觉不对,后来差人去打听了,方知董家老太太和杜姨娘都被关在了佛堂里,她登时吓得慌了。哭着闹着要见萧尚,想要回娘家,又想让萧尚帮着说情,萧尚岂会答应她,索性叫人把她关了,待到她渐渐安定下来,才拿假话哄着她。 如今,凤娇那是再不能安分了,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人家凤娇再厉害,就是逃不出萧尚三句好话。 云暮听了,进去回给了风荷,风荷又叫人预备了几样点心小吃,让萧尚回去时一并带去给王妃世子妃和小郡主。 萧尚一直和杭天曜待到吃了午饭才走。 他一走,杭天曜就开始提审流苏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公开的,院外许多人都听到了流苏的惨叫声、喊冤声,不过除了凝霜院的人,究竟无人看到流苏的情形。 只是到了晚间,整个庄郡王府都在流传流苏被打得多么惨,世子爷是个多么狠心毒辣的人。也有人说流苏是活该,企目谋害世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把她全家都关了已经是世子爷仁慈了。 流苏家人到处求人,可惜连太妃都发了话,谁敢往枪口上撞。他们求到王妃那里,王妃正好一场气呢,狠狠将人训斥了一顿,赶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府里除了议论流苏一事,就再没别的话题了。连续三日,杭天曜日日都要叫人把流苏往死里打,可惜又不把人打死,吊着她一条命,等她招供。 据说到了第三日晚上,流苏已经不省人事了,连冤枉都喊不出了。可是陆太医一到,她就醒转了过来,而且陆太医说了,再这么打半个月也死不了人。 传闻说得恐怖至极,听得人心惊胆颤,生怕被流苏牵连。府里下人第一次对世子爷生了敬畏之心,别看世子爷从前胡闹,当真做起事来比王爷还要雷厉风行呢。 消息传到方侧妃那里,一开始她毫不在意,接连几日都是这般,也有些坐不住了。 她在屋子里慢慢踱了一回,烛火映着她的人影,明明灭灭的,一会纤细一会矮胖,有几分说不清的怪异。她抚着额角,想了又想,尤有些不信,蹙眉问道:“世子爷当真这么贵打流苏,难道世子妃不说一句话,不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王妃也没意见,这么打流苏叫她的脸往哪儿搁?” 伺候的娘子是个三十出头的人,穿着素净的蓝色小印花棉袄,应道:“可不是,据说世子妃这两日身子不顺畅,世子爷越发迁怒流苏,大有流苏不招个人出来就不会让她好死的架势。王妃娘娘即便有心说情,上有太妃王爷,也不好开口了。何况那流苏不过她院里一个三等小丫头给了五小姐的,一向也不太得王妃娘娘器重。 每日,凝霜院里传出来的凄惨的声音,吓得小丫头们一到晚间都不敢从那附近过,生怕流苏一不小心没气了。连着两日了,每次世子爷问完话,就会传了太医进去,听说就是给流苏看伤的,世子爷不让她死,也不会让她好过。” “请的哪个太医?”方侧妃握了握手中的帕子,淡淡相询。 “是太医院的陆太医,寻常也常来咱们府里走动。”娘子低眉顺眼,脸上闪过惊恐之色。她不知自己主子在这件事情里边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她明白,他们院子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如果被世子爷查到身上,会不会也像流苏一样惨。 方侧妃轻轻侍着炕桌坐了,端起茶盏放到唇边,没吃,就放下道:“陆太医是怎么说的?” 娘子摇摇头,答道:“这个奴婢不曾问过,不过有人瞧见陆太医的脸色,每次出来都不大好看,有一次还呐呐自语,说什么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罢了。” 陆太医,不是她的人,她不敢去打听,只是这件事情不问个明白,她这心下无论如何都安定不下来。 虽然为了家人,流苏会死死扛着,但真照这个打法,只怕她坚持不了几日了。杭天曜又是个心硬的,倘若也拿流苏家人相要挟,流苏必会实话实说,不行,决定不行,不能让她说出去。 情形的紧急让她的思绪有些许烦乱,这一次,看来凝霜院是打定了主意要从流苏身上寻证据了,早知这样,应该事先就嘱咐流苏,将事情一并推到王妃身上。只是到这个时候,怕是晚了,说得越多错的越多,流苏,不能再开口了。 藕荷色绣红梅的帕子拧得几乎看不出形状了,她轻轻叩击着桌面,终于抬眸盯着地下的娘子说道:“把杜鹃叫来。” “是。”那娘子被她一看,就是一阵害怕,忙下去了。 不过小半刻,进来一个身材颀长、瘦削肩膀、瓜子脸的十七八岁的丫头,穿着浅绿色的对襟褂子和紫色棉绫裙儿,低着头福了一福,口里说道:“娘娘唤奴婢来,有何吩咐?” 方侧妃吃了一口茶,望着窗外的月色,低声说道:“流苏,留不得了。 丫鬟愣了一愣,屈膝点头:“奴婢明白了。” “此事必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最好是伤重不治而亡。凝霜院不是好糊弄的,叫他小心些,万一露了行迹就不要来见我了。”她语气平和,听在人耳里却有一种北风夹杂着冰雪的冷酷无情,叫人彷佛堕了冰窖,连心都是凉的。 “奴婢知道了。“丫鬟再次退下,空留下一角晃动的毡帘。月色清清冷冷的,透过那毡帘的缝隙照进来,说不出的诡异。 第一百三十章 死并不难(中) 到了深夜,呼啸的北风渐渐止住,乌黑的云层亦是远远散去,反而是月光愈发显得清冷朦胧。冬夜的月不如春秋之季那般晕红可喜,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孤寂,遥望着大地,洒下银霜似的迷离的梦。 三丈高的村上只留下五六片枯黄的村叶,顽固地不肯离开枝头,枝独横斜,月影余香。 这是凝霜院的后罩房,寻常也不住人,只用来堆杂物。靠东的一间点着昏暗的烛火,石青色的帘子、石青色的帐幔、石青色的纱窗,等等,使得烛火愈加黯淡无光,几欲看不清屋中的形容。 黑衣男子蒙着面,从院墙外一跃而入,掩到了桃村下,几个翻滚就到了那间点着灯的屋子后边。他等了一小会,看悄无人声,才蹑着脚步顺着墙根拐到了前头,试图透过纱窗往屋子里看。 暗石青色的窗纱让人完全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形,黑衣人猫下腰,从怀中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轻轻划破窗纱,露出一个小洞,昏沉的光线透过洞射出来,照得人眼花。 黑衣人闭了闭眼,才凑近纱窗细细往屋子里看。对面一张大炕,铺着石青色暗纹的棉绫褥子,两个老妇分别仵着杭桌打盹,有一个还发出特别轻微的鼾声。炕下不远处烧着炭盆,发出滋滋的热气,炭盆右边一个小小只容一人睡的竹塌,设着被诿,上面睡着一个人,手脚都被绑着,被子几乎盖住了她的头,从身影上看来是一个女子。 她的脚垂到了地上,紫色的裙子下露出一双小脚,穿着淡蓝色棉布的绣花鞋。 黑衣人确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暗暗吸了一口气,来到门前,用匕首舔开了门上的梢子,轻手轻脚摸进了屋里。他先到炕边,本要抬起手来,可是一想到神不知鬼不觉这句话,又慢慢放了下来,直接到了榻前。倘若他打晕那两个老妇人,想必明儿一早人家就会发现不对了,既要做得像是伤重而亡,便不能如此。 他并不认识要下手的人,只知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孩儿,他小心翼翼拉下棉被,仔细瞧了瞧榻上的人。容颜清秀,也有五分姿色,只是脸上的淤青或者血污掩盖了她的真实容貌,紧皱的眉尖应该表明了她此刻的痛苦,还有手上的斑斑血迹,更确定了黑衣人心中的认识。 他略略环顾了一下周围,确定无人,方抬起手欲要捂住女子的嘴。岂料就在这时,房门唰的大开,他慌忙回头,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已经欺身上前,直指他的要害。 他一阵心慌,知道中了敌人之计,忙要回身以床上之人为要挟,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塌后的柜子里忽地突出一个人,一把将床上女子推到了一边。黑衣人心知此刻先顾自己脱身为要,忙拔剑迎敌。 几次过招,他就知对方的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而且两面高手夹击,他几乎无还手之力,只能加倍打起精神。门外响起纷沓的脚步声,他越发焦急起来,这两个人已经很难应付了,若再来几个他今天必得死在这里不可。 灯笼亮闪闪地晃得他眼花,门口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身边一对丫鬈打着灯,身后簇拥着四五个高壮的男子。黑衣人情知自己不是对手,出手愈乱,杭天曜笑站在门首,彷佛在看一场表演。炕上两个老妇人早已醒来,赶紧将地上的女子扶起,松了绑。她是云暮。 杭天曜手一挥,身后的人让开一条道来,押进来一个手脚被搏的年轻女子,身上衣衫整洁,面上不带一点伤痕。黑衣人方知这才是自己要下手之人,恨恨地瞪了一眼,企图突围。杭天曜似笑非笑得看着流苏,问道:“怎样?你以为你那主子多信任你。不只是你,怕是你家人此刻都遭了难呢。” 流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被逼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家人平安,倘若连他们都出事了,她还帮着瞒什么呢。但她也不能以杭天曜一句话就确信侧妃会出尔反而,紧咬着唇,唇角一片血痕。 “你不信?你问问他,我说的是真是假。”杭天曜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屋里正在打斗的黑衣人。黑衣人全神关注在对手之上,被他弄得又分了心,渐渐左支右绌起来。 “行了,把人拿下,送出去。“他话一出口,两人忽然加快了手上的变换,不过几下就彻底制住了黑衣人。黑衣人猛地把匕首往自己脖子上搁,可惜对方比他快了一步,唰的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直接将他绑缚起来,他登时心神涣散。任务失败,唯有一死,不然不但自己要受尽折磨还要连累家人。 黑衣人死死得盯着杭天曜,杭天曜笑眯眯问道:“看我作甚?你别以为我会费心审问你,爷我没工夫,送走。” 流苏震惊得睁大了双眼,自从她被关,她就完全不知外边的情形,世子爷和世子妃也不问她,也不打她,每日吃喝正常供应。今儿的事她以为是以她为诱饵抓人,可是世子爷依然不问,到底是为何,还是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了? 黑衣人亦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杭天曜,他以为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从他口中得到消息,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对方眼里根本容不下他们这样的虾兵蟹将? 杭天曜打了个哈欠,回身出去,口里说道:“小心些,别叫他们跑了。对了,今晚的事闹得这么大,也没必要瞒人。” 他这话没头没脑,可是服侍惯了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风荷笑着搓了搓他的手,问道:“冷不冷,何必亲自出去呢,由他们闹去吧。” “我不去,她会急吗?急了才好,不过你为什么不让我问呢。”杭天曜摸了摸她的脸颊,在她眉心轻啄了一口。 “不是不问,是还不到时候。这些人,轻易是不会开口的,但想必不出三日,流苏那里就会主动要说了,咱们何必白费力气呢。时辰不早了,快歇歇吧。”她抬眸轻笑,目光里是无尽的柔情,那种深情款款的眼神丝毫不会被她口里正说的话破坏。 杭天曜大笑着将她往怀里楼了楼,嗔道:“你这个小坏蛋,当真把人心看得透透的。不过,只怕你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等他们开口,也只是为了证实一下而已吧。”究竟谁是幕后主使,他心里也差不多有了影象。 风荷把头放在他胸前,小手环抱着他的腰,应道:“一开始,我也只是一点点疑心而已,毕竟想对我下手的人只怕不少。可是,能够把一个计划准备了几个月而不急着下手,只为了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这样的耐心不是人人都有的。再者,流苏挨打的消息一传出去,倘若是心急之人,只怕早就来下手了,可是她,依然能够稳了好几日。 这不但是她对自己手下的人有信心,也是她对自己有信心。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王妃,她本来心计就不够,何况也没这个耐心。四夫人,她确实有谋略,但太过傲气与自负,缺少沉着。只有她,心机手段无一不全,再联系上回五弟妹流产一事,越看越像她的手笔。当初五弟妹,不也是她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一步一步布局的吗?” “嗯,你说得很是。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她倒是越发耐得住了。”杭天曜的语气多了一份阴冷,与他怀里的温暖彷佛不是一个人。 风荷缓缓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叹道:“难道你还不与我说吗?我不信,那些年,无人设计过你,不然即使你心中有怀疑,防备之心也不可能这么强。” 他愕然,随即抱着她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那都是陈年旧事了,我也从未与别人提过一句,今儿告诉你也无妨。当初大哥在世时,我不过一个孩子,一时间倒无人想到对我下手。后来大哥一走,祖父也没了,我才发觉有不少人暗中觊觎我。每逢出门,后边总有人跟踪,为了不让人起疑心,我只能让自己显得很纨绔,减少他们的防备心。 不过,还是有一次,我遇到了刺杀,虽然当时的情景看来人家好像不是故意针对我的,但事后回想,那根本就是为了我而设的局。还有在府里时,我曾在湖边差点被人推到了湖里。那次,若不是当时的夕阳正好,我又是背对着夕阳的,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倒影在湖里,我也不会躲过那一劫了。 另外,还有些疑点,使我心里再不敢信任任何人。便是祖母赏下的雨晴,等等,我都不敢全然信托,谁知她们背后又有哪个主子。历年来,对我下手的人,不外乎是太皇太后或者侧妃。 你一开始进府,我确实有点担心你能不能熬过去,不过我想你既然早有防备,应该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他的叙述被风荷打断了,她笑得狐狸一般,抚着他胸前问道:“你怎知我早有防备?嗯。” 杭天曜猛地握了嘴,可惜他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口,此时想要弥补确是来不及了,只得懊恼得低了头。 “其实,在我进府前,你就派人监视过我,是不是?”这句话她早想问了,但总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便一直忍着。 “我,我也是怕你出事。”他凝了凝眼,眼睛漆黑如墨,他嘴上这么说着,也有三分赧然,可他当时既没见过她又没爱上她,疑心她也是正常的啊。只是这句话,他不敢说。 风荷揪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是保护我还是提防我啊?” 杭天曜耷拉着头,忙紧紧楼着她,谄笑道:“娘子,你大人大量既往不咎啊。我是被吓怕了,才会那样的,其实你一来我就知你不是她们的人了。 “哦,是吗?那你的人明知有人对我又是下毒又是行刺的,也没见得出手救我一救啊,要不是我福大命大,几个都被玩完了。”她抓着他的手腕,慢慢卷起衣袖,媚笑着看他,然后在他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杭天曜不敢喊痛,还得笑着:“娘子,你出了气就好啊,你想咬我哪里都成。”他当时的确有些耳闻,但为了隐藏自己,也当真没叫底下人出手,存着试试她的心思。 风荷也不是小气的人,何况两人连面都没见过,不怪他疑心。便放开他,又拿了帕子给他包裹自己刚咬过的地方。 杭天曜看得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咬一口,再哄哄他。不过似乎自从风荷怀孕之后,她的暴力倾向越来越浓了,他有点怀疑风荷肚子里的会不会是个小坏蛋呢,一心想着整人什么的。 “娘子,那你打算怎么做呢?”如果能够收集到足够的证据,自然要把侧妃的丑事曝光,庄郡王府容不下这样蛇蝎心肠的人。 风荷歪着头,琢磨了半天,才笑道:“不急,如侧妃这样的人,你便是在所有人面前指明了她的丑事,她也不会有半点后悔,顶多自认心机不够。我却要慢慢玩着她,让她尝尝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断了左手,断了右臂,再断了唇齿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痛苦、惊恐,让她被可能发生却一直没有发生的噩梦日日纠缠着。你说,这样好不好?” 杭天曜在温暖的被窝里,生生打了一个寒战。这个主意好是好,也只有风荷想得出来,对侧妃那样的人,这样的凌迟比让她痛痛快快死了更绝望,更疯狂,更恐惧。 不过杭天曜也不能显得自己太胆小了,硬撑着笑道:“娘子这主意好,她不是喜欢放长线嘛,咱也不急,陪她悠着点,让她感受一下那种被阴谋环绕的感觉。如果直接揭穿了她的一切阴谋,只怕她还要嘲笑咱们自己没用,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吧。既然如此,咱也就以牙还牙。”风荷不由笑道:“夫君,你果然也长进了啊。记住哦,这就是对我下手的下场啊。” 杭天曜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有点凉,风荷这是在警告他嘛,他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她啊。 第一百三十章 死并不难(下) 宫里,太子妃赏下了一堆赏赐,无外乎是药材、绸缎、首饰,主要是给风荷的。太妃携众人谢了恩,内侍传太子妃口谕,免庄郡王府世子妃进宫谢恩,风荷不由心下感激。也不知韩穆雪和苏曼罗进宫几日是怎般景况了。 不过,皇上只太子一个成年儿子,其余年纪都尚幼,是以免不了要受到无数人的关注,断断续续的传闻也流了出来口据说,太子对太子妃很是敬重,大婚之后前三日都歇在了太子妃宫里,第四日歇在魏侧妃屋里,第五日歇在苏侧妃屋里,倒也没显得很厚此薄彼。叫人惊讶的却是苏侧妃进宫没几日就抱了小恙,以至于不能服侍太子。 风荷得知后,一点也不担心。倘若苏曼罗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她也就不会被皇上皇后选进宫专门压制魏氏了。韩穆雪是太子妃,有一宫之事要料理,偶尔皇后也会带着她习学后宫之事,难免分不出心神来对付魏氏。 苏曼罗此举,看着是她吃亏了,其实也连带着影响了魏氏。太子初大婚,最是应该培养与太子妃的感情,苏氏这样,不但给了太子妃回旋的时间,也让太子疏远一些魏氏。毕竟,考虑到安定后院这一点,太子也会尽量不显出亲厚来的,苏氏不能侍寝,那魏氏侍寝的次数只得跟着减少。 如今先不说宫里的事,单说杭家接了太子妃的赏赐,一家子人都在正院里说话,唯独风荷仍在自己院里。 王爷也有几日不曾见到杭天曜了,不免问道:“听说前儿晚上,你们院里抓了一个刺客,如今怎样了?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深夜闯入王府,有什么眉目了吗?” “回王爷,刺客是来刺杀那日陷害我娘子的小丫鬟的,如此也可证明流苏当日绝非无心之失,而是早有预谋的。如今两人都不肯招供,我把他们先关了起来,慢慢问,不信他们能够一直熬着。”杭天曜对这个父亲还是存着芥蒂的,只呼王爷不叫父王。 王爷眼神微动,神色却是无甚大变化,点头应道:“那便好,叫人好生看管了,有人敢对我们杭家世子妃下手,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他说着,轻轻扫了王妃一眼。 王妃心里咯噔一声,情知坏了,王爷对她的怀疑怕是还未消除,可这次的事情,当真不是她安排的。她虽然心里一百个一千个要把风荷肚子里的孩子除掉,可她近来事事不顺,弄得自己头疼不已,疲惫不堪,真是没心思再去下手。她最是了解王爷的性子,十几年来对她虽还算体贴,但并未全然信托,若真查出她做了什么对不起王府之事,王爷是绝不会念着夫妻情分就放了她的。这个男人,心一旦硬起来才不管她是谁呢。 幸好,多少年了,她暗地里确实有不少小动作,但并未真正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想必即使事发了王爷也会网开一面吧,至少不会连累小五和莹儿。 太妃正扶着杭莹的手,敏锐地感到杭莹微微颤了颤,暗自叹息。虽然这个孙女儿是很好,可惜没有托生在先王妃肚子里,而是魏氏生的,只怕她这一生,注定要坎珂些了,不过好在她是杭家的子嗣,总能护佑着一点。 这些日子来,太妃对暗地里发生的一切即使不是十分清楚,有些隐隐约约也明白一点,不过如今有儿子、孙子挡着,她一把老骨头也不想太掺和,放手让小辈们去闹吧。 三少爷杭天瑾不声不响听着,心里却开始发凉。别人不知,他却明白。侧妃做事一向瞒着他,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有些事情,他略略一想就能明白是谁下的手,那样的手笔他太熟悉了。 或许她说是为了他,可是时至今日,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年少气盛时,他是想过要去争去抢,但今日的杭家,还有先前贺氏的死,让他渐渐清醒,清楚有些东西不是他可以宵想的,不然他承担不起那个后果。只是,她还是看不明白,她还是一味的只为自己打算,丝毫不顾忌他这个做儿子的,还有她的孙子孙女。 众人散去,杭天瑾脚步匆匆去了方侧妃的院子。他是怕她,是惧她,可她好歹是他母亲,他不想亲眼看着她葬送了自己。屋子里没有一个人伺候着,方侧妃独自坐在炕上发呆。她手下的人被抓了,她早就知道,她肯定自己中了凝霜院的计了,可是现在呢,她拿不定主意,不知自己是该杀人灭口呢还是静观其变,杀人灭口,她怕再一次陷入别人的陷阱了;静观其变,她担心他们扛不住刑讯逼供。 不过,她相信,即使那两个人将她供了出来,这个证据还是不够充分。凭两个下人就想扳倒她,那也太异想天开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安稳了下来,发现之前都是自己鲁莽了,才会又折了一员大将进去。 杭天瑾屏退了屋外候着的丫鬟,深深吸了一口气,迈了进去。 侧妃听到声音,回头望着门口,见到是他,愣了半刻,才道:“今儿有空过来?”这个儿子,彷佛不是她亲生的,每次不是她传唤那是不会来的,来了都是急急忙忙离开,好像她就是吃人的妖怪。 “母亲,儿子有话想与你说。”他张了张嘴,终于说了出来。 “嗯?你想说什么,听莫氏说你近来常常去外头?”她徐徐抬头,定定得看着自己儿子。 杭天瑾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退缩,却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母亲,收手吧。咱们现在收手,或许还来得及,不然想要停止都晚了。” 方侧妃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事情,她禁不住大笑起来,厉声道:“你以为咱们现在停手就能没事了?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以你那个父亲的性子,知道前程往事会饶了我,咱们现在只能进不能退口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这是来指责我吗?” 杭天瑾本能地想要闭嘴,想要逃离,可是他知这兴许是最后的机会了,他不由走上前,跪在侧妃脚下求道:“母亲,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希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咱们算了吧。父王已经开始疑心了,只要父王一声令下,这天底下有多少事情瞒得住啊。何况有老四在呢,他也不是善茬。” “你怕什么。如果他们真有办法,还能容我们在这嘛,他们根本拿不到我的痛脚,我事先都准备好了。”她收回目光,拢了拢衣袖,淡淡说着。 但是,杭天瑾没她这份自信口他欲要再说,可是侧妃根本不容他开口,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调零的落木,平静地说道:“好了,你不用多说,下去吧。从前怎样依然怎样,不用担心,免得引人怀疑。” 她的话从来不容人质疑,即便是亲生儿子。杭天瑾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击了他,在他身上蔓延,他不想再多说了,艰难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罢了,大不了一起死,反正他这样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话说那个黑衣人被抓之后,杭天曜吩咐人直接带出了王府,送去了不知名的地方,而流苏依然关在后罩房里。 侧妃一旦想明白了,也不再担心,只当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当然,府里的流言并未停息。今天说流苏已经招供了,明天说流苏快被打死了,后天说两个人都死了。 可是,不论流言怎么盛行,方侧妃依然安安稳稳做她的侧妃,没有人找她的麻烦。 转眼间,新年又到了。杭家热热闹闹过了年,该进宫的进宫,该走亲戚的走亲戚,该送礼的送礼,一如往年般。 但是,年刚结束,侧妃就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她安插在后门往外传递消息的一个婆子,因为吃酒误事,被责罚三十杖,赶到了庄子里。接着帐房里一个她的眼线,查出账目有错,亦是赶了出去。 账房里的眼线被赶走还罢了,反正账房的事情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如今赶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后门上的婆子,那是她好不容易安过去的人,绝对安全可靠,一旦被贬,她与外边的消息几乎就被切断了。往后她想往外头送什么消息,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了,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最叫侧妃惊惧的是,她院里几个心腹丫鬟,被太妃一句年纪大了,拉了出去配小厮。她想瓣解说太妃身边、王妃身边、世子妃身边都有几个丫鬈到了年纪,可是太妃一出口就堵住了她的话头,端惠那是不出去的,王妃身边几个准备留着有用,自然是指伺候王爷什么的了,风荷身边的已经在物色人选了。 就她身边几个年纪最大,又说她一向爱清静,怕是没功夫给几个丫鬟寻个可靠的终身,不如让王妃一并打发出去配了人,好歹算是给府里积福。如果这话是王妃说的,她还有几分把握劝得王妃改口,可是太妃一锤定音,几乎不给她任何描补说情的机会。她真是后悔死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来参加这个什么元宵家宴,推了病混过去多好。她一年难得见太妃几回,想来 太妃也不好为了这事单把她叫去。 可是,事后回想起来,她也知这是有人在对她下手了。 任何的巧合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人为。以侧妃的小心谨慎,她在账房眼线出事的时候就猜到是有人在暗中针对她,她最先怀疑的是凝霜院。 但是,丫鬈一事她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因为当时大家都在赏月吃元宵,而凝霜院那边身子未好全是以不曾过来,连杭天曜都没来。丫鬟一事是三夫人最先提起的,说她身边有几个丫鬟年纪大了,也不好耽误她们终身,欲要向太妃求个恩典,家生子直接配人,外头买的连身价银一并赏了打发出去。太妃觉得甚好,赞她心底宽厚。 王妃一听,顺便就提了一句方侧妃院里几个丫鬟也大了,不如一并打发,省得回头想起来又麻烦。 太妃当即拿了主意,让王妃妥当料理此事,不许亏待了丫头们。杭家待下人一向宽厚,仁义的好名声可不能因此坏了。整个对话中,侧妃一句话都插不进去,而她辛辛苦苦经营的人就这样打了水漂。 若说此事是凝霜院的主意,明明是王妃提到她的,若说是王妃的意思,又是为何突然针对起她来?难道王妃发现她在她身边安插的人了? 这件事情,还真是侧妃冤枉王妃了,或者说也不冤枉。 王妃这样的人,哪里有心思顾到侧妃那里,不过架不住别人背后几句闲话。也不知那日哪几个不懂事的小丫鬟在背后嘀嘀咕咕,说起侧妃身边几个姐姐生得好看,偏偏年纪不小了还不出去,真不知什么原因。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被茂村家的听了去,不由仔细回想起侧妃身边几个人来。虽说没有长得特别好的,但也有一两个不错,年纪大些也有好处,身子完全长开了,如王爷这个年纪的或许就喜欢呢。她回头在王妃面前提了一两句,王妃最近正忧心着王爷对她疏远许多,闻言恼上了侧妃,便托了三夫人演了这么一出戏。 三夫人自然不清楚王妃打得什么主意,她是当真有心要把丫鬟放出去,也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 这些事,侧妃概不知情,她如今正气得心口疼呢。 左膀右臂就这么断去了,现在她身边可信任的只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娘子,若再有个什么,她就真成孤家寡人了,那时候别谈什么大计,连自己都陷进去了。 她感到有一张巨大的网正在向自己铺开,慢慢地靠近她,挤压她呼吸的空间,直到最后活活把她闷死。她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她不怕别人揭穿她的阴谋,那样至少她还是高傲得谢幕,她受不了的是这样一点一滴压榨她,将她逼入死角,甚至她自己完全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发生在她身上。 随后半个月,方侧妃又能喘一口气了,因为一切平静了下来,似乎之前的事情就是一场意外或者巧合。 二月的天,还有刺骨的寒意,冰冷的风狒在人面上,惊得人直打颤。 风荷的身子在曹太医的看顾下完全稳定了,已经能随意走动了,只是不能太过劳累。杭天曜近几日又恢复了之前的忙碌,甚至比那时更忙,整日早出晚归的。而王爷试着把杭家的权利慢慢让他接触,以至于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宫里传来了好消息,皇后诞下了小公主。皇上除了太子之外虽有几个孩子,但以儿子居多,曾有一个小公主也夭折了,如今皇后所产的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是以皇上比得了儿子还要欢喜几分。 杭家得到消息,个个欢天喜地的。 谁知好景没几日,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坏消息来了。倒也可以说与杭家无关,因为出事的是方侧妃的父亲,九江知府方桧,年前九江进贡的贡品出了点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论理,这种小事,皇上看在杭家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计较,略微惩戒几句就罢了。偏偏不知哪个御史趁机弹劾方桧收受贿赂,欺压良民,草菅人命,这几条罪名下来,事情就闹大了。不是皇上轻易几句话就能揭过去的。 方侧妃之父年纪不小,已经到了高老还乡的年龄,若待到这任期满,安安稳稳退下也算的是功成身退了,谁知就在这最后关头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叫人唏嘘不已。 这日,消息传到杭家,倒把太妃给惊着了。好在不过是一时受惊,后来听说是方侧妃之父,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方家可算不上杭家的正经亲戚呢。 不过好歹与方侧妃有关,太妃便想叫个丫鬟前去传话给侧妃,免得她蒙在鼓里不知情。 风荷笑着让丫鬟给太妃换杯新茶,口里说道:“恰好孙媳许久不见五弟妹了,正想过去瞧瞧她,孙媳一并领了这趟差事,去侧妃娘娘那里走一遭吧。 “那怎么行,你虽好了,走那么远的路我也不放心,何况天还凉着呢。”太妃忙劝止,眼下风荷可是杭家重点保护对象啊,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有软轿呢,我在屋里呆得久了,只觉得气闷,出去走走反而能透透气。若是怕冷,多穿件衣服罢了,这对侧妃娘娘而言也算件大事,孙媳亲自过去,若侧妃娘娘担心,也能劝几句不是。“她温婉而笑,太妃倒不管侧妃是否伤心,她只是担忧侧妃为借着杭家的名义搭救她父亲,风荷想必也是为了提着她一点。 念及此,太妃见风荷满心要出去散散,也便同意了。又吩咐人备了她寻常坐的软轿,铺着柔软的诿子,让周嬷嬷亲自服侍着风荷上了轿,方安心下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山雨将来 对于陷害自己的人,风荷可以忍,但是对于冲孩子下手的人,风荷却是万万容不得她了。很不幸,方侧妃就首当其冲成了那个让风荷绝难容下的人。 杭天曜已经命人着手调查方侧妃了,甚至向太子借了密探用,想必过不了多少时候,方侧妃做过的事就会大白于天下了。准确得说,是大白于王府。毕竟这样的丑闻,无论是太妃还是王爷,都是不允许传出去的,杭家百年声誉,任何人不能动它分毫,杭家之人可以死,可以辱,但是不能成为抹黑杭家的污点。 风荷是这个时代的人,在她心里,家族的重要性不是咱们可以理解的,好比她处置董家老太太和杜姨娘,不会落外人一句口实。这一次,同样也不会。 侧妃的小院不算很小,前后屋舍俨然,小巧雅致。 屋前一颗杏花衬,此时已有不少花骨朵在技头挂着,村下设着红木的靠背椅,侧妃一人独坐,对着杏村出神。这些日子的安静叫她反而有些心慌,乱乱的,理不出一个头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总觉不对,淡淡撇开。与外间的联络几乎断绝,虽然几次她想要叫人往外递消息,一想到可能正有人监视着她这里的一举一动,她就强制按耐下了这个念头。很多时候,当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她宁愿选择以静制动,可惜现在不是从前,现在的她是别人网中的鱼,就等捕捞上岸了。即便她想静,她常常会走神,会发慌。 风荷一行人进来的动静不小,方侧妃从沉思中被惊醒,她看向那个阳光下笑得灿烂端得华贵的女子,闪过一丝嫉恨。有些东西,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全有了,而她,苦熬了几十年,黯淡、低微、卑贱得彷佛蝼蚁,生死不能自主,从来没有尊严,仰仗别人的目光过活。她痛恨这样的自己。 方侧妃的心慢慢揪紧了,她明白风荷不会无缘无故来她这里,她有孕之身,几经危险,太妃是不会由着她如前一般随意走动的。她蹙了蹙眉,缓缓站起来,笑道:“世子妃娘娘如何来了,有什么事叫我过去说还不是一样的,别累着了身子?” “不打紧,恰好今儿的太阳暖和,想要出来走走。祖母又有件事情吩咐我,便过来看看娘娘。前儿母妃送来的几个新丫头好不好使,都是过年前母妃挑的,新到府里,才学了瞅巨,若有不好的娘娘只管教导才是。不过娘娘最是会调教人的,瞧娘娘身边出去的,个个知书达理,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强,这几个小丫头也定不在话下了。” 她扫了一眼廊檐下等着词候的几个小丫头,抿嘴而笑,如今的侧妃身边能用的就几个娘子了,偏偏她们都是有家室的,不能不分日夜在里边伺候。她倒想看看方侧妃能忍多久,她不怕陪她玩,就怕她玩不起。 风荷的话无疑在戳侧妃的心窝子,为了几个丫头的事,侧妃难受不是一日两日了。先前,她的行动不需避着身边人,都是她的心腹,可是现在,她只能装出一副再贤惠贞静不过的样子来,东院那里都不敢有一步踏足。几个娘子虽是自己人,但她一向只信任自己,不敢把那么重要的话让一个下人去传。 她暗暗压下心底的怒气,笑得温柔:“王妃娘娘送来的人自是好的,伺候我很尽心,娘娘进去坐吧。“董氏既然来了,自然不会马上走。 风荷看了看高高的太阳,摆手道:“罢了,外头阳光正好,我便与娘娘在这里略坐一下说说话吧。“她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她是存了心来凌辱方侧妃的,而这不过是开始而已。 方侧妃眉心一动,很快吩咐道:“还不把太师椅椎出来,没点眼力界。再把咱们新做的糕点端上来,我这里东西简薄,委屈娘娘了。” “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子人,难道还说两家话?论理,娘娘也算得上我长辈呢,不必拍束。娘娘进府也有二十多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她恰似随意地说着,几个小丫头合力椎了太师椅出来,立靠背,铺锦垫。 沉烟扶着她轻轻坐了,五个多月的身子,能看见腹部微微的隆起。 上好的铁观音,清香醇厚,只是少了一股子隽永的余味。风荷放下茶盏,看向深思的侧妃,笑道:“娘娘可是在回忆往事?” “呃,瞧我,想起旧事来,倒是怠慢了娘娘。是呀,二十多年了,如今都快是一把老骨头了。”她望着天边深蓝深蓝的天空,似乎能从天空中看到她这些年的屈辱,拽紧了拳头,语气也三分凄厉。 风荷恍如未闻,只是笑应着:“听祖母说,当年父王屋里还是有几个人的,最后都打发了,只留娘娘一人,看来父王对娘娘的情意非同一般呢。”她顿了一顿,转头对着风荷,摇头苦笑:“还不是为了三少爷,不然还不知我此刻身在何处呢。”这是她心底的伤,身为正妻者,只要不犯七出之条,谁都不能休弃她;而她,一个妾室,任人打发买卖送人,只凭主人心意。她再不济好歹也是娇养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等羞辱,为此,她连王爷一并恨上了。 “其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各人的命而已。”风荷随意得歪在椅子里,嘴里却说着最最残忍的话,她是不信命的,侧妃也不信,而她又故意这么说。 方侧妃深深凝视着她,须臾,扬眉浅笑:“我从来不信命。”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来由的发冷。 风荷丝毫不在意,闲散地掰着糕点,落了一地的碎屑,方故作惊诧叫道:“瞧我,竟然忘了正事。娘娘可能有所不知,令尊被人弹劾了,详情不知如何,只是听说皇上命他上京呢,怕是这会子都在半路上了。“她满是自责的表情。 方侧妃扶着椅子的手握得更紧了,泛出青白之色,半晌,她才三分急切地站了起来,惊道:“娘娘所言当真?” “自是真的,我岂敢拿这种事糊弄娘娘呢。祖母说,只要方大人勤俭为官,进了京也是不用怕的,皇上断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倘若有些什么,那天网恢恢,咱们府即便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太妃娘娘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娘娘可要多多体谅啊。”她依然散漫适意,心里却在暗付:方侧妃果真是个心硬之人啊,亲父出事,她还能把分寸拿捏得这么好,要么就是心智过人,要么就是全不上心了,只不知她属于哪一种? 彼时的方侧妃,恨不得立时上前踹一脚,可是她不能。亲生父亲,对她而言,不过是拿她攀附荣华富贵的陌生人,若不是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将她送人为妾,或者她这个时候也是个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呢。可是,那毕竟是她一点靠山,若连方家都倒了,她的日子会更艰难,尤其她要怎生把握这件事呢。 向王爷求情,不知王爷作何感想;不求情,她就成了不孝不义之人。这个分寸,她一时难以拿捏,所以她恨风荷,这个女人,每每做事出人意料,她不会把人杀死,可是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话说完了,风荷也不再多留,笑着起身告辞,走到门首时,又忽地回头,婉转而笑:“娘娘,人是挣不过命的。娘娘愿不愿与我打个赌呢?”她说完,也不等方侧妃回答,已经转身而去。 看着浩浩荡荡远去的人群,方侧妃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冷得她骨髓都在打颤。她几乎可以确定,风荷知道了实情,正用这种法子慢慢折磨她,直到她自己坚持不住的时候,认输,求死。 她不怕死,却怕屈辱。而她,努力了一辈子,抗争了一辈子,只是想为自己挣得该属于她的东西;可惜,这些,在风荷手里,一点一点失去。她的心腹,被她折断,她的倚靠,被她摧毁,甚至她的儿子,都被她夺走。她清楚,接下来,就是王爷的一丁点爱护之心了,然后是她的尊严。 她不肯服气啊,凭什么,凭什么呢。 风荷去流莺阁坐了小半个时辰,即将黄昏了,才回房歇息。吃了半盏茶,平野匆匆求见。 原来杭天曜办完了事进宫了,让她不必等他,估计要到深夜才能回来。 风荷淡淡皱着眉,外边的事情她不甚清楚,可看杭天曜和王爷忙碌的情形也明白,最近太皇太后或者恭亲王一定是动作频繁的。是不是他们已经等不及杭家这边的倒戈了,打算采取别的激进法子呢? 平野州退下没多久,二门口的一个小厮被带了进来,说是有话要回世子妃。风荷愣了一下,才命人带那小厮进来。小厮平儿都在外院伺候,难得进内院,今儿要不是事情紧急,打死他也不敢来找世子妃娘娘啊,累着了娘娘回头世子爷必不会放过他,可是不进来回明了,他怕世子爷同样不会饶他。 他低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躬身请了安。 “什么事情非要来见我?”风荷打量了一眼小厮,觉得有几分熟悉,沉烟忙附耳低语道:“是世子爷的小厮湍流,素来不大跟着世子爷出门,只在外书房伺候。” 湍流是见过风荷的,可还是不敢抬头,轻声回禀道:“娘娘,承平公主府二少爷遣人来找世子爷,今儿都来了第三回了,可世子爷一直未回府,小的看着傅二爷那里似乎急得很。世子爷之前曾说过若是傅二爷来寻一定要与他回明,可是小的实在找不到世子爷,是以不知该怎生办了,故来请示娘娘的意思。” 世子爷神出鬼没的,叫他找谁去回话,可博二爷几次派人来催了,他真怕耽误了世子爷的要紧事,想来想去没主意,只得托了二门上的婆子带了他进来,打算到凝霜院外头候里边的丫头出来,谁知恰好含秋从外边回来,便替他通传了。 他年纪不大,只有十三四的样子,不然也混不进内院。何况大家都知他是伺候世子爷的,以为世子妃传他进来回话,一路上倒也没引人追问。 傅青霭!风荷不过是一瞬间的愣怔,很快反应过来。最近一些日子,傅青霭一个人躲在他买的小院里,任是谁去都不见,连杭天曜都没有见着他,听说公主府几次有人过去,连大门都没进。他这是肯见杭天曜了,这的确是件大事,风荷不敢耽榈,忙叫沉烟去外院找杭天曜的心腹侍卫,让他们火速赶往皇宫,想办法见到杭天曜,把事情回明白了。 待到一切吩咐下去,她才和气地对湍流说道:“你做得很好,傅二爷的小厮还在咱们府里吗?” “回娘娘,还在外书房候消息呢。”湍流情知接下来就不关他的事了,长舒了一口气。 “那你告诉他,世子爷很快就会去见他主子的,叫他们稍待片刻。云碧,赏他十两银子。”风荷心知博青霭肯见杭天曜是好事,也有几分欢喜。 湍流忙磕头谢了恩,领了银子出去。 话说杭天曜正在宫里回话,得知他心腹侍卫有要紧事情回他,忙出去问了问。皇上听说有关傅青霭,也不留他,命他即刻出宫。 杭天曜出宫时,已是掌灯时分,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去了博青霭的小院。 “你果真决定了?”杭天曜还是有些诧异的,想不到傅青霭这么快就下了决心,而且决心不小。 烛火掩映下的博青霭,完全失了当日书画胡同的调笑风流,只剩下淡淡的凝重与无奈。出身由不得他,但是接下来的路他要自己选择,他不想再被人当做棋子使了。他清楚自己的性子,散漫惯了,权利帝位虽然是极大的诱惑,可是比起他想要的自由来,还是差了远的。何况明知是条死路,还要一头往里边冲,这不是他的风格,他还是想要享受一下红尘俗世荣华富贵的,做个黄金屋里的纨绔公子哥,这才是他的梦想。 他看着大理石的长案上如林的笔海,笑道:“难不成你当我是说着玩儿的?与其为那遥不可及的高高在上送了命,我还是想再保我的脑袋几年的,不过你确定皇上会放了我?” 杭天曜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亦是坐了下来,应道:“恩,皇上从来不打算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安安稳稳做你的公子哥,算起来,你们可是堂兄弟。当日吴王,也不是皇上要他死,是他自己见大势已去挥刀自刎的。 为人君者,势必多疑谨慎,幸好皇上心思仁善,更不想对自己的骨肉亲人动手。当然,太皇太后,皇上是不会放过她的,他已经给了太皇太后太多的机会,可惜太皇太后自己不要。你暂时离开京城也好,躲过最近的风云,不然便是你不想被牵扯,有心人依然会把你拖下水去。” “她或许是我的亲祖母。可是当时她若好生把我接到宫里,咱们祖孙俩也能作伴,过过清闲日子。”博青霭相信杭天曜的话,皇上应该是打算放他一马的,不然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他知道真相之后再来假惺惺让他选择。当日他父亲谋反,皇上都没有动太皇太后一根头发,这的确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杭天曜能休会博青霭心里的痛苦,他在公主府金尊玉贵,却缺少最可贵的亲情,以承平公主那性子,对他再好与亲生儿女相比都是差得远了。活了二十年,一朝知悉自己的身世,竟是那样的离奇,偏偏唯一的亲人想得不是与他好好过日子,而是利用他,这叫他怎么接受。 杭天曜本来以为自己要费些功夫劝得他放手,想不到他看得比自己还透,不由笑道:“好,往事就让他过去吧,从此后,你只是我们的好兄弟青霭。你要去江南只管去,我会替你做好掩护的,不会叫人查到你的踪迹,那里文风鼎盛、山水如画、人才风流,不正是你一直向往的吗?” 对于傅青霭而言,这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他笑着点头,向往起传说中的江南美人来。 杭天曜自然不是随口一说的,他有把握,皇上对于博青霭去江南绝对会赞成。那里的杭州知府、会稽知府、湖州知府,都是皇上的人,尤其会稽知府还是皇上心腹得用之人,傅青霭去那里,皇上不怕他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也不担心太皇太后能在那里怎么样。 ……。 稀疏的光线若有若无照在杭天曜疲倦的脸上,浓黑的双眉,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构成一哥完美的五官。他的肌肤很细腻,即使不白,看着也很舒服,还有乌黑的头发,散乱在枕上,衬得他比束发时可爱了不少。 风荷静静地看着他,蹑手蹑脚套上衣衫,打算独自起床。昨儿晚上,她压根不知杭天曜是几点回来的,但直到现在她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酒香。他既然喝了酒,势必是成功了,风荷想让他多睡一会,省得一会起来头疼。 她刚欲揭开锦被,被子里的腰,就被一双健壮有力的胳膊环住了,然后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传来他指尖的热量。 风荷知道是不成了,便仰了身轻语:“把你吵醒了,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 “娘子,你一走我就了无睡意了,不抱着你我睡不着。”他闭着眼,嘴里咕唧着,又把头往风荷身边蹭了蹭。 风荷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痒的,咯咯笑起来:“好啦,那你躺好了,不许闹。” 杭天曜不理,用嘴拱着她的衣衫,隔着衣物吻着她光滑的肌肤。 “你再闹,我可恼了。快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啊。“酥酥麻麻的吻密密落在她莹润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颤栗,她说着带恼的话,可听到人耳里反而比撤娇还要软糯几分。 “娘子如果不介意,我更不介意了。”他大笑着,抱她躺平稳了,才椽捏着她丰满的胸,眼里的光芒渐渐变色。 风荷大吃一惊,慌得握住他手,求饶不已:“相公,夫君,人家肚子里有宝宝呢。”她真怕这人一时兴起又要闹起来,她可不敢陪他玩。 杭天曜享受着她又娇又柔的呼唤,手上却是不听,在她身上四处点火,口里说道:“娘子,人家昨儿吃了酒,现在酒劲还未过呢。你不知道,青霭那小子昨晚疯了,非要拉着我陪他喝酒,都不知喝了多少瓮,男人嘛,酒气上头,难免糊涂些。” 风荷一听,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逼问道:“你给我实说吧,昨晚酒气上头做了什么糊涂事,为什么到天亮才回来。” “我,不是,娘子你误会了。我酒量那么好怎么会醉,是他小子醉得人事不省,害我被折腾了大半晚。不过嘛,我现在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爱极了她惊慌的样子,那时候的她,让他产生一股浓浓的保护欲,要把她藏起来的强烈渴望。 风荷心知自己被他调戏了,却也懒得与他计较,岔开话题道:“这么说,他是想通了?不知太皇太后接下来如何行事?” 提起太皇太后,杭天曜一阵头疼,都老得一身病痛了,还不肯安分,倒搅和得他不能与娘子亲热,让娘子一个大美人守了多久的空闺啊。她之前不是一直以吴王之子的名义行事嘛,现在青霭走了,看她拿什么吴王之子去见那些追随吴王的故人。 杭天曜拍拍风荷的头,强笑道:“是啊,他准备来个一走了之呢。眼下的京城,还真是个动荡的地方啊,保不准哪天就得出点事,他走了也好,若不是我这里脱不开身,娘子,我真想带你也一道走呢。” “往后咱们还有的是机会,不急。那些事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眉目?”她亦是笑得勉强,说走,谈何容易啊。 杭天曜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认真说道:“有些倒是找到人证物证了,想不到方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能干呢。那日的黑衣人,已经招了,还有几个前段时间方氏身边出去的,也有扛不住密探的手腕招供的。相信没多长时间,她就该尝尝沦为人下的滋味了。” 方侧妃再厉害,她的人也不是密探的对手啊,一个个心如铁石,专门干这行的,能让人生不如死,只求速死。 风荷缓缓低下头,转而问道:“父王,有没有得知?” “我虽不曾明说,但他心里应该明白不少。所以,你要做什么尽管做,府里不会有人出来阻拦的。“一想到上次风荷的马车出事,杭天曜的心就缩紧了,除了能容下一个风荷,再也容不下其他。 枕边之人,一心想着算计自己,对王爷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悲哀。朝夕相伴了二十多年的女子,对自己最看重的人、物下手,这种难过,怕不是寻常人能够忍受的啊。而王爷永远是王爷,他在保留疑心的同时能够与王妃侧妃恩爱十数年,也不是别的男人能够做到的,其实,他还是有做王爷的资格的。 初春的天气总会很好,阳光明媚得看不出一丝杂质,春风吹绿了湖边的垂柳,嫩黄嫩黄的细芽星星点点冒出头。一眼望过去,春色烂漫,景色怡人。 风荷与袁氏、徐氏、杭莹坐在亭子里,四面挡着水墨山水的屏风,围坐着看首饰。杭莹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四月下旬,草长莺飞的季节。 这些都是王妃叫人专门给杭莹打造的新首饰,式样时新,花样繁多,材质各异。太妃王妃嫂子们自然有送给杭莹的首饰,有些还很是贵重,但女孩儿出嫁,总要一些新鲜的首饰博人眼球,方不负一生一次。 徐氏看着风荷橘红半臂猎子下越见滚圆的肚子,问道:“听说四嫂是八月底怀的,那六月初应该就要生了吧?” “是啊,还是快点的好,整日这哥样子,把人琐碎死了。“风荷叹气,什么都不能做,吃饭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生了这个之后,她再也不想生了,太麻烦。袁氏摸了摸自己空疼的肚子,都几年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不由懊恼起来:“四嫂,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若能生,吃再多苦我也心甘情愿。”虽说有白姨娘的孩子在身边,但那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而且从辈分上算来,是自己的小叔子并非儿子。 风荷忙歉意得拉了拉袁氏的手,又道:“下回曹太医来给我请脉,六弟妹也去我那边,让曹太医帮着看看,若有好的方子吃一两副试试也好。六弟妹看好不好?“不知是皇后的命令还是怎么的,现在太医院来给风荷请平安脉的变成了曹太医。 袁氏一听,当即大喜,紧紧握着风荷的手叫道“四嫂说得当真,可曹太医是专给皇上皇后诊脉的御医,我算什么,只怕请不动他。”她说完,又黯淡下来,现在她已经看清了自己在杭家的身份地位,明白谨守本分比什么都强。 风荷一面笑着一面推了推袁氏:“六弟妹,你欢喜也等到有了身子之后吧,这时候拉着我作甚。曹太医性子随和,到时候六弟妹只做忽然不适,让曹太医帮着把一把脉,相信他也不会推迟。” 袁氏听着有理,重又欢欣鼓舞起来,问仔细了哪一日曹太医会来,就满心等着。 徐氏一旁看着,心里微动。嫁入杭家两月多,对杭家的事也听闻不少,各人的脾性也摸得差不多了。人都说袁氏最是个高傲的,一开始还与风荷不大对盘,后来两个人居然成了好始姓,真叫人费解。现在看来,风荷的确会做人,顺水的人情,不费她吹灰之力,不过随口提上一提,就能让袁氏感激她许久,当真是个会见缝插针的妙人啊。 整个杭家,似乎只有蒋氏与董氏在明面上都闹翻了,但是外人看来,都会说蒋氏的不是,即便王妃,私心里也是对蒋氏不满的吧。 董氏的出身,并不比自己高贵,可是有这样的心机手腕周旋于王府,还真是自己及不上的,若自己一味听从婆婆的意思行事动辄与她作对,最后吃亏的必是自己无疑了。今儿四夫人回恭亲王府了,不然徐氏也不得这么自在。 现在四夫人对徐氏依然看不顺眼,但徐氏恭敬孝顺、处事有度,叫她拿捏不住任何把柄,只能在小事上磨搓一下,并不能真把徐氏怎样,反而引得儿子暗地里都对她生了不满。今日恭亲王派人送信来,说是新得了一哥吴道子的真迹,请女婿四老爷过去一并欣赏一番,顺便让女儿回去陪恭亲王妃和几个诰命夫人一起打马吊。 风荷随口与徐氏笑道:“四婶娘回恭亲王府,七弟妹如何不一起去词候着?” 徐氏似笑非笑,放慢了语速回道:“本来我也是要词候婆婆回去的,奈何王府前来的姆瑭说一路上服侍的人都备好了,婆婆便没叫我去。我听那瑭姆的意思,那哥传闻中的吴道子真迹是过年时有位远亲送给恭亲王爷的。”她刻意把过年时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袁氏或者杭莹没有听出什么来,可是风荷本就有心打探,岂会听不出来。她当即吃了一惊,王府的嬷嬷话里的意思不叫四夫人带着徐氏去,是不是要故意瞒着她什么?而过年时就得的画,离现在都一个多月了,恭亲王才拿出来请人欣赏,这可不符合恭亲王的风格啊,依他的为人,应该大大的夸曜一番才是呢。 风荷凝眸想了须臾,暗自对沉烟点头,嘴里吩咐道:“我记得我们屋里还收着几匹上好的刻丝料子,颜色鲜艳,花样雅致,我收着也没用,你回去让她们整理出来,除了送去五小姐那里两匹外,五少夫人、六少夫人、七少夫人房里各送一匹。去吧,别弄错了。” 闻言,沉烟退下,杭莹忙道:“四嫂,那是上回你和四哥大婚时皇后娘娘赏赐的,一共就几匹,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衣服已经做了不少,给我也是白浪费了。” 余下袁氏徐氏也跟着推辞。 风荷吃了口茶,摇头笑道:“什么白浪费了,你的好日子,再多也不嫌多。五弟妹六弟妹七弟妹好东西也多得是,若是往后没处撂了送给我也使得,自己她姓姊妹,难道还客气。” 如此,几人也不好再推拒。 事后,王妃听闻此事,暗中亦是感叹的。蒋氏本来与大家就合不来,又有王爷静养的命令在上边,这样下去只怕会与她姬们越来越疏远,风荷倒还不算过分,这个时候能想着她,也是她的好处了。奈何蒋氏为人,就少了这份圆滑与妥帖,也难怪王爷看不上眼。 话说傅青霭离开京城的消息一直到了五日之后才传开来,承平公主府也是那时候方得到的消息,吓了一跳,忙赶去那小院看了,果真没人,赶紧进宫禀报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直派人去见傅青霭,可惜他无论如何不见人,连太皇太后亲自去了都躲了出去。太皇太后无法,只叫人暗中盯着那里,谁知就是这样的情形下,他居然还会消失不见,由不得太皇太后不吃惊生气。她自然听说杭天曜曾去过那里,怀疑是不是杭天曜把人弄走了,如此对杭天曜真是恨到了骨子里,对杭家更是恨不得灭其九族。当日吴王兵败,很大原因就是杭家,所以比起皇上来,太皇太后对杭家那是更不待见了。 承平公主被狠狠责骂一顿后赶出了太后寝宫,太后气得心底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后来太医来急救了一番,人是没什么事,可脾气却更暴躁了些,吓得词候的宫女太监都谨小慎微的,生怕自己冲撞了太皇太后。只有跟着太后许多年的心腹人等才敢与她说话。太皇太后捶着床,怒斥道:“这都三天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哀家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娘娘息怒啊,世子爷一时想不明白找个地方躲了起来也有可能,等到他想明白,只怕就会主动来求见娘娘了。娘娘快消消气吧。”内侍只得跟着跪了下来,口里劝着。 “消气,哀家除非气死了,不然这口气都消不下去。人都没了几天才发现,他们整日在那盯得是什么;现在都三天了,没有一点头绪,莫非要让哀家亲自去找人。”太皇太后本就身子不好,加上生气,听起来连声音都变得尖厉刺耳起来。 跪在大殿中间回话的太监模样的人无奈地低了头,小声解释道:“京城几乎翻了一个遍,城外方圆三百里都寻了,真是不见世子爷的踪影。奴才担心娘娘挂心,是以先来回娘娘,然后再带人去远一点的地方找寻?”他落后一句话却是询问的意思。 太皇太后的怒气被生生忍住了,她手下的人不多,真正心腹之人更少,眼下不能再寒了他们的心,只能勉强说道:“看来你们也辛苦了。人,哀家一定要见到,哀家不信好端端一个人还能插了翅膀飞了,掘地三尺也要给哀家找出来。附近没有,就去北边、西南、东南一带寻,要快,哀家最多再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行了,下去吧。” 闻言,那太监暗暗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了下去。他们人手再多,可也禁不住地方大啊,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叫他们去哪找人,真是说得容易。今儿能躲过这一劫,暂时不去管半个月后的事了,兴许那时候已经找到人了呢。晚霞徇丽的华彩照曜在金色的屋顶上,月白的窗纱上,勾出美丽朦胧的轮廓。皇城,在这一刻,似乎安宁而恬静。 只是,太皇太后注定要再次失望了。半个月后,那太监跪在地上的时候,能看见身子都在簌簌发抖。半个月来,他们寻遍了各地,几次听闻世子爷的行踪,可每每去了,发现并不是世子爷,而真正的世子爷彷佛从人间蒸发了,他们连影子都没摸上。 当太监出去的时候,他全身似乎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背上湿得像在下雨,双腿灌了铅一般,一步一挪出去的。这条命暂时保住了,可受的惊吓足以叫他大半年都恢复不过元气来。太皇太后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生气过、恼怒过、痛恨过,她真想放火烧了这座宫殿,却最终让自己慢慢吞下那些怒气,流入自己的四肢百骸,让自己的身子变得更差。 就在这个时候,宫人说恭亲王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刹那间,太皇太后的身子习惯性地硼紧了。她与恭亲王,一直是心照不宣的各自经营着自己手里的势力,井水不犯河水,却偶尔也会心知肚明得一齐对付皇上。但从前,他们是势均力敌的,太皇太后有权利与恭亲王讨价还价,或者在将来拼杀一场。 这一切,都因为博青霭的消失而改变了。如今的太皇太后,没有子嗣,她争了这皇位又有什么用,难道真的给吴王陪葬不成? 恭亲王就是算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进宫了。博青霭的失踪让他原本怀疑的心思得到了证实,暗地里恭亲王也曾派人去找过傅青霭,而他自然是为了要他的命,可惜没有踪迹,好在太后也找不到他。他来,就是要与她合作的。 太皇太后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了恭亲王在屋里,两人关起门来整整谈了一个时辰,才看见大门打开,恭亲王从里边退了出来。 心腹内侍心惊不已,在服侍太皇太后用晚膳时,小心试探了一句:“娘娘今儿与王爷聊得倒是高兴,都耽误了晚饭的时辰。” “是啊,他当年也在我膝下养过一段时间的,如今还算孝敬吧。“她缓缓咀嚼着,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神里的光芒却让人不敢直视。 第一百三十二章最后平静 背对着明晃晃的日光,王爷的脸被阴暗笼罩着,威严肃穆。他站在门口,几乎挡住了外面的所有光亮,王妃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陷害风荷一事,果真不是她做的,但任她再笨也想明白是有人在故意将矛头往自己身上引,王爷这些日子都不来她房里,她是又急又怕。这大白天的,王爷突然就回来了,不会是找她兴师问罪的吧?王爷难得在白天进内院。 他撇着茶上的浮沫子,心底却是越发悲凉,他这一生,几乎就是献身皇权的一生,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与他从来没有交集。遥记得当年华欣郡主初进门,年少轻狂,两人很是恩爱了一阵子,可是后来,随着他的日益忙碌,两人渐渐不如少年时情热。 华欣是个娇气而小小刁蛮的女子,性子又要强,对他为了公务而冷落她是一直心有怨言的,尤其次子夭亡,而他成天在外奔波,使得她难过许久。不过,他总以为以后可以弥补她,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谁知她会离开得那么快,他当时当她是有心病,谁知竟是被人暗害了。想到这,他满心后悔,倘若他当时能稍稍抽出一点时间来关心她,或许她就不会出事了,是他的疏忽导致她年少离世。 魏氏进府,是他不情愿的,却无可奈何。一开始,他并不亲近她,两人之间除了家事几乎从无什么交谈,他也渐渐习惯了那种生活。日子一长,发现魏氏也有其好处,温柔细致,敦厚妥帖,对他从没有一句抱怨,倒也赢得了他的真心喜欢,当然,这层喜欢是隔着厚重的毡帘的。 除了这两人,就只方氏在自己身边陪伴得最久。方氏是南边人,与京城许多风俗习惯不同,带着南方女孩儿特有的娇柔,而且才情好,偶尔也能与他浅酌几杯,共剪西窗烛。王爷也是个凡人,也喜欢那种被仰望被信赖的成就感,也会有矫情附庸风雅的时候,方氏恰恰满足了他的这些愿望。 华欣之娇,魏氏之柔,都是在大家闺秀的尺度下,只有方氏,小家碧玉、,楚楚动人,让见惯了大家闺秀的王爷另有一番趣味。不过,无论是谁,都敌不过祖上传下来的责任,王爷始终是王爷。 王妃小心翼翼坐在王爷对面的炕上,托着茶盏,不敢往嘴边放,她不知他到她这里发呆是什么意思。她鼓了鼓勇气,终于轻唤道:“王爷,可是这茶不合口味?” 王爷从回忆中被她惊醒,略带嗔怪得看了她一眼,在触到王妃害怕的眼神后,又心软了下来,应道:“很好。很快就是小公主满月了,咱们府里的贺礼预备好了吗?” “都吩咐下去了,听说皇上命内务府大肆操办一番,要不要比上次光华公主的厚一点?”王妃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敌人,更是她的上峰。 王爷吃了一口茶,蹙了蹙眉,淡淡说道:“不必了。上次光华公主恰逢太后薨逝,才简便许多,这次大办也在情理之中,咱们按着规矩来就可。” 王妃听着,点头应是。 屋里再一次安静下来。身边的女人,除了当年华欣,个个都是有目的的,个个都在算计他,而他只要她们不作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来,他念在这些年的恩情上,都会容下她们。可惜,注定这些年的恩情都要辜负了。 他嘴角浮上苦笑,在其位谋其政,不料因此而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都等着宰害了他,这是不是他的悲哀? 太阳西斜,房里的温度慢慢下降,有股凉飕飕的荒凉感。王妃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是不是,别的事,都暴露了?不可能啊,倘若那样,她岂会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她心里的慌乱被一点点放大,直到她即将承受不了的时候,王爷居然又开口了,而且开口的话把她吓了一大跳。 王爷面无表情,缓缓说着:“方氏这几日身子不畅,慎哥儿放在她那里也不便,索性叫人送回临湘谢给老三他媳妇吧。还有,她院里几个娘子,年纪大了,在内院词候也不好,都打发去在外边办差吧。”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王妃呆了好半晌。方氏父亲押解进京,她是有所耳闻的,但看她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没把她怎样,难道是方氏背着自己做了什么惹怒王爷的事情?依王爷为人,只要事情不大,他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内院嘛,没点明争暗斗就不正常了,但送走慎哥儿,逐走心腹下人,就绝非小事了。 王妃的心乱哄哄的,一时间理不出一个头绪,在王爷的目光催促下,匆忙应道:“妾身明白了。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瞧瞧?” “不用了,她身子虚,静养就好。”王爷的声音有一种穿透冰雪的阴冷,王妃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很快,王妃亲自去了侧妃那边,命人收拾慎哥儿的东西,送回了临湘柑,也交代了往后慎哥儿不用来了,又带了几个人换下了侧妃跟前的几个娘子。 方侧妃听闻是王爷的意思,心里凉了大半截,情知王爷已经在着手料理她的事情,不过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大门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每一下都狠狠踩在方侧妃心上,虽然她还没被软禁,可这与软禁也差不多了。而她毫无还手之力,她甚至不知道王爷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她只能猜测、胡思乱想。 消息很快传遍杭家,大家都在暗自揣测。三少爷一回府,就被王爷叫去了外书房,呆了有近一个时辰方出来,他出来后只是遣了一个丫鬟送了点吃食给侧妃,自己因夜深了不曾前去。 四夫人在晚饭后借口散步,顺脚去看了看侧妃。 两人屏退了丫鬟,四夫人诧异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们查到了什么?” 侧妃苦笑着摇头,烛光下的容颜显出了这个年纪的老态疲惫:“究竟连我都不清楚,但有一点,他们肯定是怀疑了。现在我身边没有一个得用之人,全是她们的人,简直是寸步难行,半点消息都送不出去。” “已经这么严重了?上次你身边丫鬟被放出去时我就疑心,可不见你去找我,我以为事情不大。”四夫人惊得握了嘴,平时都是侧妃去她那边的,因她的院子安全,不比这里,人多口杂的,又在王妃眼皮子地下,是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过来的,不然就暴露了两人的关系。今儿都是借口散步走累了,进来讨杯茶吃。 “你以为我不想知会你,可我又怕她们其实什么都没查到,不过用这个法子逼我出手,我一出手不是落入了她们的陷阱中吗?”她亦是懊恼不已,早知如此,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把有些事先安排好,如今倒是极有可能被人捏了把柄。顿了顿,她盯着四夫人道:“几个丫鬟、下人,她们知道不少事,我如今行动不得自由,只能靠你了。” 这话里威胁意味颇浓,四夫人不可能听不出来,她心内大恨,面上却只能说道:“那么多人,容易引人怀疑啊。” 侧妃果断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说道:“宁可引人怀疑,也不能留人把柄。” 四夫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是深闺妇人,杀人之事还是不敢轻易应承的。 想来想去,终究点了头。 却说四夫人回了房之后,急得团团转。她不是侧妃,不会想的与她一样。那几个人,或许知道不少事,但那些多半都是侧妃的,与她关系不大,她们若是招出什么事来,顶多叫人对她产生疑心。但她要是动手杀了她们,那不是引火上身吗?正如方氏所说,或者现在大家都盯着她们呢,她何必主动撞到枪口子上去。为了给方氏脱罪,把自己牵连进去,四夫人绝不是这么傻的人。 她在屋里转了好几因,冷冷喝道:“进来。” 帘外词候的丫鬟忙进来,她压低了声音与丫鬟说了几句,随后丫鬟就开始满屋子翻箱倒柜,最后不知弄了些什么东西出来,一把火烧了。 她与侧妃交好的证据没有了,便是侧妃手下的人招出什么来,她大可以推个一干二净,再说是侧妃故意陷害她。 凝霜院沐浴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中,村上的嫩芽渐渐长开,地上的青草陆续探出了头,一派早春景象。 泰妈妈、郁妈妈两人身后跟着四个妇人,两个年纪略大些,大概三十出头,还有两个年轻的少妇,像是二十上下,其中一个还是孕妇,腹部又圆又大,应该快临产了。六个人候在屋外,云暮陪着说笑。 沉烟穿着杏黄色的春衫,打了帘子笑道“妈妈快进来,娘娘在屋里等着呢。” “多谢姑娘。”秦妈妈眼里都是笑意,与郁妈妈联袂进屋。 临窗大炕上设着鹅黄色墨绿团花的大迎枕,在窗外阳光的照曜下显得温暖而明媚。风荷扶着腰坐着,见二人进来,微微向前倾了一下身子,笑道:“妈妈辛苦了,最近一直尽心尽力照料我,我不会忘记妈妈的功劳的。快坐,不需狗礼。” 郁妈妈长相敦厚老实些,不必奏妈妈能说会道,口齿伶俐:“娘娘说得奴婢们都汗颜了,能照料娘娘这是奴婢的福分,旁人求也求不来呢。” 风荷就着沉烟的手换了个姿势,抬头问道:“妈妈们太自谦了,这么早太妃娘娘把妈妈叫过去,可是有什么事?” “太妃娘娘真是疼爱娘娘。已经命人在京中寻了两个最好的稳婆,还有两个奶娘,叫奴婢们带来给娘娘过过目,若是娘娘觉着好就留着用,不满意的话再请好的来。“郁妈妈一五一十转述着太妃的话。本来这种事随便使个丫鬟过来就行,但太妃不放心,传了奏妈妈郁妈妈前去,又问了四人几句话,才叫她们一并带了回来。 风荷已听人说了外边还等着几个妇人的话,便启唇笑道:“太妃娘娘看中的,自是好的,何况两位妈妈又替我瞧过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先带进来认识一下,往后还要妈妈费心照应着她们,免得她们不懂府里的规矩。 一般富贵人家,也只是在生产那几日请稳婆进来守着,还有奶娘,杭家贵为王府,自然格外小心些。如今只二月底,就预先备着了,就怕出什么意外。 沉烟领了人进来,四人俱是低着头,磕头行礼。 站在前面的两位都是穿着青布衣衫的中年妇人,挽着简单的发髻,插了素银的簪子,看不清面容。后边两个,一个穿浅绿色的衣裙,另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穿着素净的水蓝布衣。 “快起来吧,青铀,扶着些那位大姐,赐座。”她如今有了身子,对同样是孕妇的自然关切些,忙吩咐道。 青铀依言上前搀起了怀孕的妇人,扶着她坐在小杌子上,妇人忙告罪道谢。 待她们都坐稳了,风荷才一一看去。两个稳婆瞧着都是一副麻利的样子,很懂规矩,目不斜视的;绿衣的奶娘长得不错,温婉又带三分小心翼翼;怀孕的那位眉眼间瞧着竟有三分书卷气,不卑不亢的样子。 风荷笑看着有身子的妇人问道:“叫什么名字?这是你第几个孩子?” 孕妇匆匆抬了抬头,仍是平视着前方,语音清脆:“小妇人罗赵氏,本是赵庄人氏,现住在城西头东条巷里,这是第二个孩子了。” “我看你眉清目秀的,说话清楚,可曾念过书?为何要来当奶娘呢,当真能抛撇得下孩子?”奶娘对孩子的一生至关重要,风荷不想在自己孩子身边留下什么隐患,这个妇人,一看就是小家碧玉出来的,来当奶娘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 妇人被问得咬了咬唇,眼圈红了红,忙低头遮掩了一下,轻声回道:“在家中时识得几个字,小妇人之父是乡下的私塾先生。因,因看中小妇人的夫君是个秀才,便将小妇人嫁了来。可小妇人的夫君于功名路上无份,又手无缚鸡之力,家中实在难以为继,而老父收入微薄,小妇人无奈才想出来寻条生路。孩子可以交给婆婆照顾,便是舍不得,为了不让他们饿死,也无法了。” 风荷细细听着,又看她谈吐有致,存心试试她,便笑道:“你若这么说,我倒是可以接济你一下,只是往后依然要靠你们自己,也免得你们骨肉分离。” 妇人一听,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得地看着风荷,很快低头抚着肚子,然后抬头斩钉截铁拒绝道:“娘娘一片好心,小妇人无以为报。但小妇人自幼家教严格,嗟来之食不吃。虽然家中确实艰难,但小妇人有双手双脚,绝不会饿死了两个孩子,小妇人不能白白领了娘娘恩惠。” “好,很好。既然你这么坚决,那就留下试试吧。十日之后进府,可否?”她懒懒靠在柔软的迎枕上,拍手笑道。 “一切听娘娘吩咐。”妇人的身子明显抖了抖,眼里闪过欣喜之情。王府的奶娘,虽然贵任重大,但是月银也比其他地方多,有这笔银子,她就能养活两个孩子了。 风荷之所以要她十日后进府,主要是为了孩子的营养考虑,妇人虽然白净,但显然有些消瘦,若是在月子里好好补一补,应该也没大妨碍。 余下三人,都定在五月进府。 转眼间,就到了小公主满月宴的日子。杭家是国舅家,势必更比别的府里上心些。风荷身子安稳,也要一起进宫贺喜。 杭家女眷的轿子加起来足有近十抬,还有后面丫鬟乘坐的马车,浩浩荡荡驶向皇宫。 宫门口,依然是皇后宫里的人来领了她们提前进去。 风荷见到了韩穆雪,颜色比先越发明艳,行动都是天家风范。 两人小声说着话,韩穆雪关切地问道:“我还以为你今儿不来呢,这样来回颠簸孩子经得住吗?” “放心,吃了曹太医开得安胎药之后,孩子很安稳。我也闷得慌了,趁着今儿热闹,出来散散,你在宫里习惯了吗?”一来,为免苏曼罗要在大庭广众下伺候韩穆雪尴尬,二者东宫那里要留个晓事的人,今儿便不曾前来,韩穆雪只带了魏侧妃一人。风荷在殿里扫了一眼,心下就有几分了然。 恰好魏平侯夫人与另一个诰命夫人一齐携手进来,韩穆雪对魏侧妃笑道:“去吧,和你母亲打个招呼,本宫不需要人伺候。” 魏侧妃生得也很好,但缺少韩穆雪的明艳,苏曼罗的婉约,不过另有一股如魏王妃的温柔气息。 风荷笑看着她离去,行动间有弱柳扶风之态,抿嘴道:“听说太子对你很好?” 闻言,韩穆雪的脸颊几不可见得红了些,低头道:“太子爷为人宽厚,对下人都很和善。” “和我还说这种话,眼见得是不把我当朋友了。”风荷掩嘴轻笑,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都是促狭的笑意。 “罢罢,我是说不过你的。呀,嘉郡王妃来了,怎么只她和小郡主两人,咱们上去打个招呼见“寻常嘉郡王妃不大进宫,宫宴之类的都是能推则推,是以她一来,韩穆雪就有些吃惊,何况人家是皇上的亲姑姑,不比别的夫人。不过韩穆雪更诧异的是嘉郡王世子妃没来。 两人携手起身,笑着迎过去。嘉郡王妃一向受人瞩目,已经有不少人与她行礼,见太子妃和风荷,亦是笑着解释道:“临来时,才知晚玉那孩子有了身子,不敢叫她乱动,是以我替她告个罪。” 小郡主一面点头,一面盯着风荷的肚子看,笑道:“表嫂的肚子这么大了,估计我嫂子很快也这样了。” 韩穆雪忙道喜,又叫人送信给皇后,自是要有赏赐下去。 风荷却觉得不对劲,嘉郡王世子妃如果忽然怀孕,要么就是身子不稳,不然不至于会连小公主满月宴都不来啊。今儿皇上皇后那般高兴,谁不来凑个趣儿。她暗中仔细打量王妃脸色,又看不出什么异样。若是其他的,风荷也懒得关心,可凤娇还在人家府里呢,千万别做出什么事情来啊,以凤娇那性子,她还真拿不定主意。 宫宴正常开始。杭家与萧家的席面就在临近,而风荷恰好与小郡主坐了隔壁。就趁大家不注意小声试探道:“郡主,我那庶妹最近安好?” 她敏锐得捕捉到小郡主脸色变了变,冲嘉郡王妃看了一眼,才压低了声音与她道:“我也不瞒你。本来嫂子的身子还不一定就发现了,谁知今儿临出门前,董姨娘不知为什么事来前头找嫂子,说了几句不敬的话,令嫂子气恼伤心。然后上轿前就有些头晕,母妃传太医一看,方知有了身子,如今让人把董姨娘禁闭起来,等晚上我哥回去再处置呢。 你放心,看在你的份上,我哥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她前段时间还挺安分的,每日都在自己院里不出来,今儿不知就为了什么事闹起来。幸好嫂子并无大碍,只是太医说郁气凝结,对胎儿不利,要放宽了心多休养才好。” 风荷听得又惊又恨,凤娇一向不知轻重得很,在哪里都是横冲直撞的,幸好她今儿只是说了几句胡话,不然这条小命不保罢了,还得连累董家。 风荷气得握紧了拳头,随即强笑道:“原来如此,不知郡主知不知道董姨娘是为何事冲撞了世子妃娘娘吗?”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小郡主摇头说道:“好似为了什么送去她那边的宫花是发了霉的,估计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我嫂子不会做这样授人以柄的事情。” 宫花?发霉? 宫花发霉那得多少年功夫啊,至少也要淋了水或是极其潮湿的环境下,才会如此。凤娇虽然骄横跋扈,行事不动脑子,但应该不会无理取闹才是,难道真有发霉的宫花。嘉郡王世子妃,绝对不是那么笨的人,用这么明显的方式折辱凤娇,除非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激怒凤娇。 她为什么要激怒凤娇呢?为了让凤娇表现失常? 风荷想得糊涂了,忽然灵机一动,笑道:“世子妃的身子有多久了,郡主很快又要做姑姑了啊。” 一提起这,小郡主眉开眼笑起来,应道:“可不是,太医说都两个月了,母妃还说是沾了小公主的光呢。” 是呀,小公主满月宴她诊出有喜,可不是沾了小公主的光。两个月的时间,不只世子妃自己,居然连身边人都没发现世子妃的异样,当真是怪了。 当日自己怀孕,是头一次,跟前的丫鬟又都是黄花闺女,根本不懂这些,才会大意。而世子妃是生过一个儿子的,难道她和身边的人也都傻了不成,世子妃身子有异样竟然没有召过太医? 风荷的心发冷,这怕是人家设的一个局吧,等着凤娇钻进去,而凤娇,果然没叫人失望,不过事情不算太严重,凤娇怕是在王府被震住了,没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话说宫宴圆满结束,众人各自出宫回府。 一到家,风荷就拉了杭天曜回房,关了门与他说了凤娇之事。说完,又道:“凤娇性子骄纵,受点教训是好。但我怕她被人略微挑拨几句,做出大事来,那时候难免牵连家中,连哥哥都要受她连累。” “你推测的不无可能。好了,别担心了,我暗地里提醒萧尚几句,让他盯紧着些,不会由她做出事来的。”杭天曜拍着她背脊,扶她坐在自己腿上,安慰道。 “希望我是杞人忧天吧。想起从前,想起她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我当真担心,被人耍了她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呢。我再不喜她,她都是董家的女儿,可以忍着她;萧家不过把她当个外人,她若再不知悔改,不是自己往死里走嘛。”风荷偎在杭天曜肩上,语气无奈萧索。 嘉郡王世子妃,单凭几面,她就知那女人不简单,放眼京城,哪个王孙公子的屋里会那么干净,也只有萧尚了。以凤娇的智商,被人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呢?偏她自己又可恶,一旦出事,只怕就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了。 杭天曜与萧尚一向亲近,对那个表弟媳妇不会陌生,明白风荷的推测极有可能,是要好好防一防了。凤娇死活他懒得搭理,关键是凤娇一人就会牵扯到整个董家,同为出嫁女儿,风荷更是首当其冲的,杭天曜绝不允许有人让风荷难过。 哄得风荷睡着了,杭天曜匆匆在小书房写了一封密信,勒令平野连夜送去嘉郡王府,要萧尚亲收。 萧尚掭搓着纸条,脸色晦暗不明,一人独坐在书房里对着烛火。 萧尚想不到她会再次有孕,那日是他一时放纵,想不到就让她有了身子。不是他不喜孩子,而是他不愿那么快让她再有孩子,他原打算的是过几年,等到她心性收敛一点再说的。所以,他刻意问了太医时间,总会选择安全的日子里去她房中,就只一次,吃了一点点酒,心情烦闷,被她的丫鬟搀进了屋子。烛影摇红中,发现她羞怯的面容失了凌厉,多了少年纯真,一时动情,便做了事。谁知她居然会怀上孩子。 门外响起丫鬟细碎的脚步声,他轻喝一句:“是谁?什么事?” “奴婢六香,娘娘命奴婢来问世子爷,今晚歇在何处?要不要给世子爷留门?”丫鬟的声音带着小心,世子爷阴晴不定,世子妃防的又严,要不是她年纪小,也不会常常令她来书房回话。 “不必留门,说我今晚去董姨娘屋里。”他冷冷说着,他的孩子,轮不到董姨娘来动手,但也不容她当做筹码。 丫鬟彷佛受了惊,过了许久才慌张地应了一句,跌跌撞撞去了。她的命太背了,来书房回话也罢了,居然得的是这样的消息,还不定世子妃要气成什么模样呢。 夜色深沉,一灯如豆。 董凤娇一人坐在榻上发怔,双拳拽得紧紧的,时而跺跺脚。她居然怀孕了,世子爷最多去的地方是书房,世子妃那里一个月待不了几日,就这样还被她怀孕了。而她自己,至今仍是黄花闺女,一个有名无实的王府姨娘。 萧尚一把推开门,凤娇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吓得跳了起来,发现是他,又惊又喜,这似乎是世子爷第一次晚上到她屋里。是不是因为世子妃不能侍寝,所以,所以、、、她的面颊上浮起红晕。 下人房里的丫鬟听到动静,慌忙进来伺候,也诧异地立在了门口,不知作何反应。 “打热水上来,服侍我梳洗。”他熟悉得好似天天过来,一点不见异样。 凤娇傻傻地看着他,半日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扶着案几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萧尚自动坐到了炕上,也不去看她,嘴里问道:“听说你今儿早上冲撞了世子妃?” 这话一出,凤娇先还含羞带怯的笑容登时僵住了,抿着唇,好半晌才道:“因为,因为娘娘那里送来的宫花发了霉,我,我一时气盛,不是故意的。”她是真心喜欢这个男子,愿意为他而变得卑微,变得渺小,再没了从前那个骄傲盛气凌人的董家二小姐。 “罢了,往后行事稳便些,世子妃有了身子,你更要用心伺候,别去惹恼她。”他看着东边的美人屏风,暗暗嘲笑自己,即便是亲姐妹,也不是同一个人,何况董凤娇呢。但是,他决定了,要让董凤娇成为自己真正的妾室。 凤娇听得面上重新恢复了喜色,世子爷心里到底是有她的,没有责怪她。 丫鬟打了水上来,凤娇学着服侍了萧尚洗漱。 朦胧的光影下,身下的女子变得与白日不同了,他看着她,却不知看到的究竟是谁。 第一百三十三章风流云散 深夜春风掠过,大片大片的粉色桃花雨零落而飞,飞过村杈,飞过矮墙,飞过一村的相思。点点落红,抚在廊檐上,抚在窗栏下,彷佛轻轻摩挲着人的心,柔软而不知所踪,化为一地的绯红云霞,风流散去。 眼前女子虽然美丽,虽然情深怯怯望着自己,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全部激情好似也被春风带走了,再难拾回。 萧尚披衣而起,掠过肩上黑发的动作优美而魅感。忽然而来的轻松与寒意惊得董凤娇一个冷颤,她欲羞欲恼,扶着被子裹住了自己裸露的身休,坐起身子,羞语道:“世子爷要起来吗?” “你先睡吧。”萧尚背对着身,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冷淡了,回头淡淡解释道:“我想起还有一点事,要先去料理了。对了,你在院子里也闷得久了,想不想出去转转。城南有一座庄子,正是烂漫的好时候,你若愿意,明儿去那住几天,散散心吧。” 他思来想去,唯有将董凤娇送走才是办法。虽然把她留在府里更便于看管,但保不准世子妃会使出小手段来,以董凤娇的脑袋,只有自己往陷阱里跳得份。若不出事还好,倘若有个什么,回头必得让王爷王妃伤心生气,那样就得不偿失了,萧尚最不愿的,就是惊动了王妃。 凤娇听他忽然这么说,既惊讶又欣喜。她含羞低头,抓着被子,娇声道:“爷对我好,我自是什么都依爷的,只不知爷是不是与我一同去。”她一得意,就容易忘了身份尊卑,你呀我的。 萧尚也懒得与她计较,一面套着靴一面应道:“我有时间自会去看你。明儿一早叫下人把你日常用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我会派人送你去的。” 凤娇呆了一呆,虽然不大情愿一个人去,可又不想惹怒萧尚,便笑着点了头,又道:“那,一会子爷还过来吗?” “天晚了,我直接歇在书房,你睡吧。”他起身,直接开门而去。 看着他远去时大步流星的矫健身姿,凤娇再一次欢喜起来,这么一个英俊帅气高贵的男子,却对她这么好。 炕上凌乱地堆着几匹绸缎,在烛火的映衬下徇烂鲜艳,晃得人眼花。适才去书房请萧尚的小丫鬟六香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紧咬着唇,预备忍受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浅桃红水蓝镶边的小夹袄衬出世子妃婀娜的身段,鬓边的点翠流苏钗颤颤巍巍,沉甸甸压在发髻上,似乎随时都会滑落。她纤细修长的素手紧紧拽着柔纱的帕子,眼睛盯着地毯上的缠枝牡丹出神,好似未听到丫鬟的回话。 身旁立着的一个碧色春衫大丫鬟轻轻对小丫鬟点点头,小丫鬟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就在小丫鬟刚刚打起帘子的时候,一声巨响吓得她猛然回头,怔怔得一动不动。地上杂七杂八的绸缎散落着,组成一幅精美的画面,可是炕上女子的肃杀面容彻底与这一切不协调,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眼角滑落的水光。 六香一时发懵,不知自己该上去收拾屋中的残局呢,还是赶紧避出去。 大丫鬟暗自对她摆了摆手,她心领神会,慌乱得溜了出去。 大丫鬟名唤柳眉,因她的柳叶眉生得极好,主子便赏了这个名字,是跟着世子妃陪嫁来的。一开始不过一个二等丫鬟,如今上边的大丫鬟出去了,世子妃就提了她上去。 她平静地蹲下身子,一样样拣起,手脚麻利却不失优雅。 “还要这些作甚?”世子妃虽然说着狠话,可谁都能听出来她语气中的萧索荒凉。 “娘娘又说气话了,娘娘才宝贝得什么似的,虽不知是哥儿姐儿,可不管哪一个,王妃娘娘都满心期待着呢,世子爷更不必说了。”柳眉最了解自己主子的性子,要强好胜,尤其把世子爷看得太重,世子爷一丁点动静都会自己思量半天,其实这又是何苦呢。偏偏世子爷是个厉害的,最厌恶别人对他指手画脚,连王妃都难得去管世子爷的事,娘娘这样,不是自己招不痛快吗? 世子妃猛地伏在炕桌上,手握成拳捶着炕,口里怒道:“你别安慰我了,我还能不知他么,我有了身子,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去了那里,他心里对我可有半点情意?” 柳眉将绸缎抱到了一边放着,含笑劝道:“六香只说世子爷要去那里,并没说其他啊。或者世子爷听说早上的事,正生董姨娘的气呢,过去喝斥教训几句,回头就来看娘娘了。娘娘肚子里的可是世子爷的孩子,他还能不在意,娘娘莫要想差了,倒摆脸色于世子爷瞧。” 这话说得世子妃心里好受几分,可面上依旧恨恨说道:“我几时敢摆脸色与他瞧,他一来,我哪次不是欢欢喜喜拘候着他,连句大话都不敢说,而他,何曾给过我好脸色,连个笑容都难得。” “瞧娘娘说得,世子爷就是那么个性子,便是在王妃跟前还不是如此。可他待娘娘的心意咱们都看在眼里呢,从前几个姨娘的事,也不见世子爷发作娘娘啊,显见的是心里有娘娘的,才会对娘娘这般放心。”世子爷对世子妃上不上心柳眉不敢保证,但她明白,只要世子妃这口气不消,她们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想起自己对之前几位姨娘的安排,萧尚都没有说一句话,世子妃重欢欣鼓舞起来。他们毕竟是少年夫妻,这些年来,从没红过脸的,萧尚更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算起来,也是好的了。可一想起董凤娇,她就满肚子不舒服,再想到萧尚与别的女子亲热,她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 世子妃等了一晚上,萧尚也未回来。不过萧尚离开那边回了书房的消息她却是知道的,可是这中间那里要过一次水,这又叫她心有疑虑。 直到清早,萧尚才回房,默默吃了一盏茶,才道:“我已经命人送董姨娘去庄子里住段时间,吃用的东西你叫人多多备着,万不可亏待了她,往后没五天叫人送一次东西过去。” 闻言,世子妃是满心惊诧,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又不解萧尚这是何意,笑问道:“董姨娘是要去住上个把月吗?” “她要是住的好,多住几日也无妨。你现在不同以往,若忙不过来,让妹妹多帮着些吧。”他扫了一眼对面女子温煦的笑脸,心下一阵黯淡。是不是,每个女人在自己夫君面前都是一个模样,换了另外的人,又彻底变了另一个模样。 世子妃虽不明白萧尚为何要送走董姨娘,但想到往后她离萧尚远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即笑道:“爷放心,妾身会料理好的。下个月就是杭家郡主出嫁的日子了,咱们这边的礼,是不是依照之前四小姐出嫁的例,还是再添一点。” 平日人来客往的事世子妃都是自己做决定的,唯有杭家那边的事,她都会照例问萧尚一句。 萧尚想了想,回道:“再厚二成吧。听说端午那日,宫里可能会办得比往年隆重些,你预先备着,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是,妾身知道了。早上做了爷爱吃的绿梗米粥,爷要不要一起用一点,?”她柔声说着,禁不住提起了心。 萧尚却是放下茶盏,起身说道:“不了,你自己用吧,我约了人要出去一趟。” 微风过处,吹起他一角衣袂,迷离了她的眼,终其一生,都将她囚禁在了那四角天空之下。 暂且按下嘉郡王府之事,如今先把杭家的事交代清楚。 听说凤娇被暂时送往庄子里,风荷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好歹现在离得远,世子妃应该不会那么顾忌凤娇了,大家都能安宁一点。 蔚蓝的天空下,紫色的屋顶宁静典雅,在漫天的柳絮翩飞中,如诗如画。棉絮一般的柳枝在微风里轻轻狒动,远远望过去,衬着一星半点的桃花瓣,好似一片片温柔的轻云,旖旎多情。 风荷披着茜红色绣小朵银菊的披风,一手搭着沉烟的手,一手扶着腰,看丫鬟们收集桃花。日益显怀的肚子,使得她自己也有几分慌张害怕,行动都是小心翼翼的。而且每坐的久了,总是腰酸,所以大多时候只能勉强歪着对面一处土丘,冒出了清脆娇嫩的小萃,绿油油的,令人心旷神怡。土丘后边,响起丫鬟的喧哗声,引得风荷等人都往那边看过去,却是两个小丫头追着一个纤瘦的男孩儿从山丘上下来,那男孩儿是慎哥儿。 如今他不用侧妃管束,一下子松泛了许多,整日领着小丫头在园子里四处转悠。 “含秋,去把小少爷带过来,小心些,别掉着了。“风荷忙吩咐含秋。 含秋笑着过去与慎哥儿请安,慎哥儿虽对她陌生,但远远看到风荷站在这边,就笑着奔了过来。 沉烟忙把风荷往后边拉了拉,自己挡在前边,解释道:“娘娘当心些,小少爷年幼不晓事,万一冲撞了反不好。” 慎哥儿跑到跟前,举起手里的一束桃花枝,小脸上满是得意:“四婶娘你看,我摘的花儿。” 风荷含笑接过他手里的花,赞道:“果真好看,慎哥儿在哪里摘的?” “就在山丘后头,有一小片桃花林,那里的长得比这边还好看。”小孩子本就爱玩闹,何况被侧妃拘了这么久的慎哥儿。 风荷摸摸他的头,把他交给跟着她的小丫头,吩咐道:“回头插在瓶里供在小少爷书桌上,对了慎哥儿,你玩了这么久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一听到有吃的,慎哥儿的兴致完全被勾起,早忘了桃花,点头道:“嗯,哥儿饿了,婶娘有吃的吗?” 他煞有介事的连连点头,很是可爱。引得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风荷牵着他的手,到了旁边小亭子坐下,那里安置着桌椅,摆着糕点香茶。 慎哥儿一看,忙要伸手拿,随即缩回了手,讪讪得站在一旁不说话,眼睛却是一直瞅着糕点。 风荷暗自叹息,故意问道:“为何不吃呢?” “侧妃娘娘说过,小孩子要懂事,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而且,而且、、、”他说了一半,愈加低头噤了声。 风荷坐在美人榻上,将他拉到怀里,细细问道:“而且什么?” 慎哥儿小心翼翼偷窥着风荷的脸色,见风荷对他温柔得很,才紧张地说道:“我昨日去母亲那里请安,她桌上的糕点都很好吃,可是她说要留给父亲先用,我就没敢说要。” 唉,莫氏虽然不会苛待了慎哥儿,但毕竟不是她亲生的,总要刻薄些,若是日后莫氏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慎哥儿和当年的杭天曜又有何差别呢。杭天曜还有太妃太王爷看护,慎哥儿却是只一个年少的姐姐,王爷是个男人照应不到,王妃只怕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个孙子吧,三少爷是有心无力。 想起当日贺氏临终前,她心里一阵酸楚,本来贺氏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能与三少爷一家和和美美的,最后却落得那样一个结局,还连带着幼子如汝受欺。自己曾答应她要保住两个孩子,这些日子实在太疏忽了,往后要盯紧一点了。 她想着,拣了一块粉红色的软糕放在慎哥儿手里,笑道:“往后慎哥儿有什么想吃的,就到婶娘院里去,叫厨房单给慎哥儿做好不好?三嫂的糕点,是专门为了三哥做的,三哥还未尝,所以她才不敢给慎哥儿吃的,慎哥儿说是不是?慎哥儿是大家都喜欢的小少爷,有什么想的要和我们说,不然我们不知道,慎哥儿不是白白委屈了自己嘛。” 慎哥儿一面眉开眼笑吃着糕点,一面不住点头,模糊说道:“姐姐也是这么说得。四婶娘,他们都说你要生小宝宝了,是不是以后就可以和我玩了?” “是啊,慎哥儿以后是哥哥了,可以保护弟弟妹妹,好不好?”风荷捏了捏他粉嫩的脸颊,眼里都是笑意。 两个一大一小正说着话,云碧却是匆匆赶来,屈膝说道:“娘娘,王爷召集了家中男女主子,除太妃娘娘之外,都到安庆院去说话呢。世子爷似乎已经有人去请了,奴婢来问问娘娘,咱们要不要去。” 风荷低眉想了想,问道:“王爷那边有没有派人叫我们?” “传话的丫鬟说,王爷有事要说,娘娘身子不便,可去可不去,世子爷过去也够了。”云碧又道。 瞒了太妃,又召集阖家老小,难道是王爷决定要对侧妃做个了断了?证据证人是差不多了,不过倒是没想到王爷这么快就下定决心了,那毕竟是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会不会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才使王爷最终立下决心。 风荷蹙眉思虑着,轻轻问着沉烟:“这几日,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沉烟细细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答道:“并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侧妃娘娘的父亲昨日已经进京了,他几个儿子也跟着来了,只怕求到了王爷头上。 这却有可能,王爷对侧妃早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加上她家里那些事,若是方家的人说话不小心,惹怒了王爷,极有可能逼得王爷提前下手了。 她笑着与慎哥儿道:“慎哥儿,婶娘要回去了,你要不要也一起回去,我院子里还有许多好吃的呢。” 慎哥儿虽不知大人间的事,但他在侧妃跟前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点,知道风荷有正事,又不放心留他在后园,想带他一块回前边,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风荷坐了软轿,含秋领着慎哥儿,一齐回了凝霜院。风荷并不急着去前边,只是与慎哥儿玩笑说话,又叫小丫鬟领着他玩,自己换了件玉兰青的上衣,散花百褶裙,坐在屋里等前头的消息。 话说众人听闻王爷传唤,都有几分吃惊,估摸着是大事,也无人敢耽搁,齐齐到了安庆院。王爷王妃、二房、四房、五房,三少爷夫妻、杭天曜、五少爷夫妻都到了,诧异地面面相觑,唯有杭天曜心知肚明。 王爷淡淡与众人打了招呼,就吩咐道:“请方侧妃前来。” 众人暗地里惊怪,却看王爷脸色严肃,无人敢问。四房只来了四老爷一人,据说四夫人头疼犯了,其实是她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怕侧妃牵连自己,索性也不去了。 很快,侧妃就来了,而且是盛装打扮。莲青色浅金滚边撤花缎面对襟稽子,浅金藏蓝镶边的马面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芶,插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赤金攒心翡翠钗。眉不点而脆,唇不画而红,白皙的肌肤上浅浅的细纹,叫人看着高贵而雍容,丝毫不像是做人妾室的。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轻轻扫了屋中众人一眼,淡淡行礼道:“妾身见过王爷、王妃?” 王妃一愣,不知侧妃这是怎么回事,转头看了王爷一眼,见他面色铁青,忙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跪下。”王爷话不多,却威严冷漠。 方侧妃抬眸看了王爷一眼,轻笑道:“妾身不知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跪?” 屋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方侧妃平儿瞧着娇娇怯怯的,原来脾气不小啊,连王爷的话都敢反驳。三少爷又惊又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敢开口王爷想不到她最后还不知悔改,愈加痛恨,冷冷喝道:“你当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老四纯姨娘的孩子,小五的孩子,难道不是你干的?世子妃马车出事、哪一件不是你指使的?” “妾身不懂王爷的意思,纯姨娘的孩子夭亡与我何干,还有五少夫人的孩子,贺氏可是亲口招认过的;世子妃,妾身更是不懂了。”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方侧妃已经平平淡淡的回答了。她说话时瞟了王爷一眼,极尽挑衅。是以至此,她情知自己脱不了罪责,不过垂死挣扎而已,但她绝不会轻易服输的。 五少爷杭天睿与蒋氏大惊,连王妃都吃惊得张大了嘴,欲要开口,却怔得不知该说什么。 王爷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她刚进府时温婉娇柔,纯真讨喜,为什么有一日会变得这样可怕,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连婴幼儿都不肯放过。的确,方氏势力有限,明着下手办不到,便只能想尽办法暗地里下手,更与四夫人里应外合。不过,方侧妃可以说是个极端谨慎之人,许多事,她连四夫人都瞒着,知道的人越少自己越安全。 他心里叹气,面上却是更加冷酷,声音落在人耳里彷佛划破了冰雪:“你不承认没关系,带人证物证上来。” 随着王爷一声令下,屋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门口整齐进来十来个人,分别都是一个王府身强力壮的婆子推着一个全身被绑搏的人进来,有男有女。眼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里边不少都是从前方侧妃手下的人。 当看到前不久打发出去的几个心腹丫鬟之后,方侧妃的脸不可抑制的白了白,手心拽得死紧,都快掐进自己肉里去了。她清楚自己是被四夫人出卖了,四夫人告诉她一切已经完成,原来都是骗她的,她不由一阵深恨,自己是信错了人。 “把你们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王爷根本不愿再看侧妃一眼,一看到他就好比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留这么一个祸害在身边,差得弄得王府家破人亡。 一共七个人,其中一个是流苏和上次的黑衣人,还有一个是后门上的婆子,一个一脸麻子的中年男子,另外三个则是方侧妃的手底下的人。 “侧妃娘娘逼迫奴婢,让奴婢假装不小心,然后害了世子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奴婢为了家中亲人,实在无法,只得听从侧妃娘娘的吩咐。”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个丫鬟有一次带了一千两银子来给我,让我想办法把府里一辆莲花盖的马车的车轱辘换成了她给我的那个,我不知道车轱辘有问题。” “小的本是江湖上一个混饭吃的,有一次侧妃娘娘手下的人找到我,要我去查个事,后来见我功夫不错,就收了我在身边。主要就是帮着侧妃娘娘打听点事,大概是五年前吧,一次晚上,侧妃娘娘想办法让我混进了后门,然后杀了一个小婴儿。那婴儿大概只有几个月大,正生病得厉害,我趁夜间奶娘起夜时直接闷死了他,然后第二天早上从后门溜了出去。” “奴婢是娘娘的丫鬟,时常给娘娘去后门传递消息,具休什么奴婢也不清楚。” “其实,那次杜凡、纪怀德送进来的花木,根本不是先三少夫人的意思,是奴婢替侧妃娘娘送出去的消息。” 这些人,无论如何忠于方侧妃,都不是铁打的身子,有几个能承受得了密探的逼迫,终是明白实话实说比较有希望。 屋子里静默得好似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呼吸艰难,窒息得胸膛里是满满的压抑。他们都是见惯了算计阴谋的人,但是一个素日里众人以为敦厚可人的女子,能做出这么多心狠手辣的事情来,还把他们一大群人蒙在鼓里许多年,不得不叫他们震惊又唏嘘。 方侧妃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她上前一步,走到王妃跟前,抬眸笑看着王爷:“你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她不是个输不起的人,即使这一次她彻底输了,也足够打击那个男人了,他终于,能够看清自己。 王爷根本不想与她多说,这个女人,美貌如花,心如蛇蝎。 可是方侧妃不计较他的冷淡,她转了一个固,优美的侧脸上含着浅淡的笑意:“因为我恨你。我恨你,你想到过吗?” 这句话果然叫王爷大吃一惊,他想到她是为了权势,可是不曾料到她因为恨自己。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逼迫着她,却从她眼里看出了坦诚,他压了压胸中怒气,问道:“为什么?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府里也无人敢欺辱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为什么?”她大笑,嚣张而阴冷,继而直视着王爷道:“我辛辛苦苦词候你多少年,哪一点及不上王妃,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比她低一头,我就要做小伏低的。她不过是出身比我强一些罢了,除此之外,她又有什么用,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却一无所知,她有什么资格当一府主母,她有什么资格受下人崇敬。还有她的孩子,五少爷又有哪一点比三少爷强,论文论武,他都不如三少爷。可是为什么,你可以考虑四少爷为世子,可以考虑五少爷为世子,却从来不肯分一点点给三少爷呢,他们不都是你的儿子吗? 难道就因为他是我生的,那你当日为何不给我正室的名分,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我十六岁就跟了你,整整二十八年,你给过我什么。侧妃,侧妃,说得好听而已,不过一个妾,一个人人都可以打压践踏的妾室,我的命由不得自己作主,我的人生由不得自己作主,连我的孩子,都比别人低。我不服,所以,我要报复你。我要你的嫡系一个都不留,那样,三少爷就是王府唯一的儿子了,可以名正言顺继承这一切,可以洗雪我多少年的耻辱。 是的,纯姨娘的孩子是我叫人害死的。五少爷和柔姨娘的孩子是我处心积虑弄掉的,还有董氏,她的孩子,都是我干的。他们都没有孩子,看在王府百年基业的份上,你就会让三少爷当世子了,那我才能名正言顺葬进王府祖汶,才能不用仰仗着别人的鼻息过日子。你明白可吗?你难过吗?心痛吗?我就是要你难过,要你痛苦,要你看看,是你的无知,你的愚蠢,你的轻信,导致王府多少子嗣就这么没了。 你在外面多么厉害又有什么用,你再受皇上器重又有什么用。没有子嗣继承王位,这一切还不是空的,到头来,还不是我的。”她白净的脸上,忽然涌下滚滚的清泪,多少年了,不能这般肆意流泪。她憋得有多难受,只有她自己明白。 他们眼里,她就是一个可以随意买卖、折辱的玩物,她不信,她不信她的人生只能如此,是以,她不顾一切,用尽手段,想要得到原本不属于她的。 方氏侧妃,她的人生最大的错就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她以为什么东西,只要她努力去争取了,就能够得到,殊不知,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唯她所想的。 杭天瑾听着,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滚下大滴大滴的泪。 别人怪她可以,恨她可以,唯有他不行。这些年来,私底下,他对她也是有怨怪的,觉得她只要安安分分的,他们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但是,他却忘了,她二十八年来屈居人下的那种痛苦与不甘,她或许一开始是真心喜欢那个他叫做父王的男子,可地位、屈辱压迫地她渐渐消磨了心中所爱,变得可怕,变得恐怕,变得丧心病狂。 她对他,或者少了别的母亲能给的温情,甚至因她而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可这一刻,他原谅了她。毕竟,她做了再多错事,不过是为了给他和自己挣一个未来而已。先王妃的长子次子离世,以致他在府里地位尴尬,庶出的最大的儿子,让他有时候觉得光荣,有时候又羞耻,他多希望自己是那个嫡出的,而命运,不肯眷顾他。 为此,他的妻子,才要小心翼翼活着,他的子女才要战战兢兢生存着。他多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家的嫡子,那样,多少个午夜梦回,他就不会为难,不会为自己的身份而尴尬。论理,他最大,应该教导弟弟妹妹,而他偏偏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行动做事永远带着小家子气,不能恣意妄为。 第一百三十四章黎明前夕 安庆院的正房很大,只比正院的略小一点,进深很深,屋顶很高,开阔轩敞。可是现在,却让人觉得压迫地难以呼吸,空气似乎被抽走了一样,闷热阴郁。 富丽堂皇的屋子,处处雍容大气,处处精致典雅,可是相比起屋外舒缓的春风,零落的花瓣,还有远处遥不可及的蓝天,这里,只是一方禁地。原先彰显着贵气威严的摆设与字画,此刻在王爷眼里,都是讽刺,笑他的无能,笑他的昏聩。 如他这般从小处在黄金屋里什么都轻而易举拥有的人而言,是从不曾想过方侧妃的心境,也不可能料到她的野心会那么大。妾者,不过一个下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伺候男主子和主母,那是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价值的,王爷是纯料的古人,是以他的心里,方侧妃应该为她已得到的一切满足自豪。 然而方侧妃,书香门第出身,自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皆有所通,与人为妾已经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了,再要她对人做小伏低,要她永远卑微,那是她万万不能忍受的。对身份认知的差异,才造成王府这么多惨案的发生,最后承担罪责的却是几个无辜的婴儿。 蒋氏的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滑,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是她心里一直的痛,也是她以为自己与五少爷之间的心结,为此两人才渐渐生分了。之前,她把满腔恨意都给了贺氏,突然听到自己连杀害孩子的仇人都搞错了,她几乎不能接受。五少爷慌忙将她抱住,连声唤道:“柔玉,柔玉?” “爷。”她呜咽一声,扑在杭天睿怀里放声痛哭,彷佛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伤痛都一齐发泄出来。 王妃焦急得看了王爷一眼,亦是扶着蒋氏,拍着她的背劝道:“好孩子,你别伤心,你父王一定会给你作主的,不会让我们的孙子平白无故被人害了。” 王爷眼中闪过懊恼、难过,看着方侧妃的目光愈发森冷,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好毒的心思。我自问不曾亏待过你,你的身份低微,能当侧妃都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想不到你居然还不满足,为了一己私利谋害了这么多无辜的婴儿,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 “我残忍?是啊,那又如何,你即使把我杀了,你的孙子也回不来了。”方侧妃不屑的笑道。 这句话把王爷压在心底的怒气完全激发了出来,他大步走到侧妃跟前,猛地一巴掌扇了下去,方侧妃的身子有如秋叶般飘落在地。 她沉静地抬起头,轻轻抹去嘴角的血丝,含笑说道:“好,好。” 杭天瑾一愣之后,扑到了王爷脚下,苦苦哀求道:“父王,侧妃是有错,但她伺候父王恭敬有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父王看在几十年的情分上,饶了她吧。是孩儿不好,她都是为了孩儿才铤而走险的,父王要罚就罚儿子吧。” 那个人再如何,都是他的生母,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王爷缓缓推开杭天瑾,方正的五官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疲惫的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平添老态。他坐倒在椅子里,低声斥道:“你要我怎么饶了她,她害了那么多人,而且都是我们杭家的子嗣,她不死难以服人。你四弟、五弟的孩子,都死在她的手里,我若放她,以后王府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岂不是人人都要学着她杀人夺位了吗? 这一切,不管你是不是参与了,你都必须跟着付出代价。你不用再为她说话了,好好想想自己吧。”是不是狠得下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明白,今天他不处置了方侧妃和三少爷,以后王府永难有宁日。 听到王爷这句话,王妃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她最怕王爷一时心软,最终放虎归山,好在王爷性子耿直。 余下二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几人都只是低头不开口,这虽是王府的事,算下来依然是王爷家事,他们还是不要随便插嘴的好,免得引火烧身。另外几个小辈的早被吓得脸色都白了,争权夺利之事到处可见,但牵连几条人命的实属罕见,还是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女流之辈作下的。 方侧妃似乎已将生死看破,对三少爷摇了摇头,说道:“你求他亦是无用的,你以为这里的人会放了我吗,个个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呢。这些年,我对你是严厉了些,其实都是望着你好,你若心里怪我那我也不想多作解释,咱们母子情分本就浅,你不该托生在我肚子里,是我害了你。” 闻言,杭天瑾登时痛哭失声,放开王爷抱着侧妃。不管她对他做了什么,她都是除贺氏外最爱他的人,而他懦弱的一个都保护不了。 王爷移开视线,看着地毯上开得热烈的牡丹花卉,长叹一声,硬是道:“侧妃方氏,对主母不敬,妇德俱失,贬为不入等仆役。日落之前,你,就上路吧。” 贬为仆役?上路? 众人忙看向王爷,却见他靠在太师椅高高的椅背上,浑然不像四十出头的权贵王爷,只是一个伤心失望的老人。 也不知为什么,杭天曜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意,胀胀的,闷闷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多少年了,他们父子从一开始的父慈子孝到后来的敌对打骂,他以为,他还是那个年轻英俊的庄郡王,却不知,他在一夕间老去。 蒋氏渐渐止了哭声,虽然方侧妃的死挽回不了她孩子的性命,但至少能为他报仇了,孩子在天有灵应该瞑目了吧。 杭天瑾却吓得傻了一般,他想不到他会那么狠心,难道贬为仆役还不够吗,还要她的性命。 而方侧妃彷佛没有听见,只是握着杭天瑾的手,带笑道:“你放心,他顶多把你赶出王府,只要你自己争气,不怕将来没有好前程。我若生为[ 宝 书 网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b a o s h u 7 .cOm]男子,倒还能出去闯荡一番,建功立业,可惜生为女子,只能一辈子在这一方天地里拼个你死我活。” “不,不会的,父王,你放侧妃一条生路吧,儿子求你了。“他慌乱得摇头,不肯听。这些年来,他怪她怨她,但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一直是他心里的依靠,有什么事,有她在总会为自己解决的,他接受不了那种从此后要靠自己的恐惧感。 “我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事,不用任何人可怜施舍,你不许求他。“她啪得一掌打在他脸上,眼里迸出不容人侮辱的尊严,在绝望中。杭天曜心中暗暗感叹,方侧妃果然是一个烈性的人。风荷说得对,即使事情水落石出,也休想叫她认错臣服,这个人,是不信命的,更不信自己的命掌握在别人手里。 王爷悲凉的目光扫过王妃、蒋氏,停留在杭天曜身上,终于毅然决然说道:“王府三少爷杭天瑾,败坏伦常,不敬父母,逐出王府。” 他话音未落,屋里响起一片抽气声,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事实俱在,方侧妃为让三少爷继位王爷,不惜谋人性命,这一切不论三少爷有没有直接动手,他都是知情者,包庇者。这样的人,王府岂能留下他。他生母被逼而死,若留下他,不知他日后会不会报仇,更不知他会不会像他生母一般谋权夺位,谁敢以王府将来的安危打赌呢。 三少爷自己,似乎受了太多刺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莫氏被惊呆了。她根本没想过方侧妃会坐下那么多坏事,也没想过三少爷会被逐出王府,她身为三少夫人,自然是要跟着离开的。她好不容易嫁到王府来,好不容易扶了正,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而且依王爷这个时候的气恼来看,怕是什么都不会分给他们的,难道让他们出去喝西北风吗? 莫氏的身子簌簌发抖,她不能走,王府的荣华富贵她尚未享受过,却要因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婆婆做的错事而担起责任,她不干。可是方侧妃不说话,三少爷不说话,别人更是不会为他们求情的,她虽然胆小懦弱,到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摇晃着身子冲出来,跪在王爷脚下,哭道:“父王,三爷无错啊,父王,侧妃娘娘的事怎么能连累到三爷头上呢。他好歹是父王的亲生儿子,难道父王忍心看他出去受苦吗?” 王爷低头扫了扫她,这个儿媳妇,他似乎还未正眼看过呢,听说小家子气了点,但一个填房,也罢了。 他的确舍不得亲生儿子流落在外,但为了王府将来的安稳,他不得不狠下心来。为了一个世子之位,王府这些年来就没安生过,好不容易老四当了世子,谁知道往后还会不会有人像侧妃一样动风荷的主意呢。与其留一个祸根在府里,不如他这个父亲当一次恶人,一并替儿子扫清道路吧。 他咬咬牙,抬头沉声道:“三媳妇,你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决。” 王妃听他说完,暗暗瞅了蒋氏一眼,面上神情竟然有些不乐。如果三少爷留在府里,说不定他当真如方侧妃那样用尽手段拉老四下马呢,那样对小五反而有利些;他一走,自己只能出面对抗老四。可是,她不敢求情,一来怕惹王爷生气,二者不想让儿子媳妇吃了心,只能一个人着急。 杭天曜与杭天睿对视一眼,都低着头顾自思索,要不要求情呢。论起来,他们是亲兄弟,不说一句话有点太薄情了,偏偏又有杀子之仇,倘若求情,谁能保得准没有下次? 就当众人以为尘埃落定之时,门口传来一道清脆却镇定的声音:“父王请息怒。” 她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进来,隆起的肚子一点都不破坏优雅的形象,只会叫人觉得温暖而赏心悦目。 杭天曜不悦得瞪了风荷一眼,快步上前搀扶着她,眉眼里全是嗔怪,小声道:“你过来作甚?身子这么重,不好好在屋里呆着,回头又要累了。”风荷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莞尔笑道:“我听说这边的情形,放不下心,过来瞧瞧。父王正在气头上,难免严苛些,他日后悔反而不美,你们做儿子的,也不知劝着些。”她说着,勉强对王爷福了一福,解捧道:“父王,媳妇冒犯了。” “无事,快坐吧。”王爷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好歹风荷肚子里的孩子算是保住了,希望不要再出什么问题,这可是王府真正的嫡系血脉啊。 杭天曜小心扶着风荷坐稳,自己倒是站着。 风荷略略看了看屋中的情景,没有忽略掉侧妃眼中的恨意,她只是浅浅一笑,才对王爷说道:“父王,这件事情儿媳本不该插嘴,不过儿媳觉得,侧妃娘娘的错不应该让三哥承担。即便三哥在其中也做了点不光彩的事,但毕竟不严重,他是父王的儿子,王府的少爷,随随便便逐出王府反倒引人非议,对咱们王府声誉也不好。 若有那等好事之徒,暗中来打探消息,府里不懂事的小厮丫头露了口风出去,不是白费了父王一片苦心吗?倘若被御史一弹劾,不但于父王有碍,咱们王府百年威望,也要大打折扣啊。 三哥在京城小有名气,才华横溢,本该大有作为,若因此一事,害他终生不得志,那最痛心的还不是父王?而且儿媳说句不好听的,先三嫂受屈,郁郁寡欢而死,也算抵了三哥的罪过吧。” 杭天瑾慢慢转过头来,看了看风荷,欲言又止。他之前处在对侧妃的担心中,对被逐出王府一事倒没顾上,现在听风荷出来求情,也思量起出府之后的种种艰难。但他是了解王爷性子的,他不求情还好,一求情反而更糟。不过风荷能特地为他赶来,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王府,或者是为了杭天曜,他都念她的情。 听着风荷的叙述,王爷的眼神闪了闪。他这样做都是为了让老四将来的日子好过些,倒不曾想到风荷会来求情,这个儿媳妇的确大度,不愧为王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而且虑事周全,不只看眼前得失,能将王府声望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单凭这一点,王府交到他们手里,也不会有事。 但他依然不放心,只要方氏一死,老三极有可能怀恨在心,若被他得知这一切证据都是老四暗地里收集的,他还能无动于衷吗?老三势力有限,可方氏还不是如此,惯会耍阴谋诡计,差点害得王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如老三学她,他今日就是纵虎归山了。 杭天曜亦不想做出这样赶尽杀绝的事情来,只要杭天瑾逐出王府,这件事情要想不外传几乎不可能,那时候真正要面对质疑的不是杭天瑾,而是王府。身为王爷,治家不严,以致王府几条人命被害,这条罪名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只怕就会做出针对王府的动作来,眼下是紧要关头,王府不能出一点,事情啊。 而且,对付杭天瑾,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不会容他胡来。 他顿了顿,开口劝道:“父王,娘子说得对。三哥罪不至此,就算为了大局考虑,也请父王三思。”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称呼改变了,而风荷却抿嘴笑了。 王爷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一时间竟也没有听出来,依然沉吟不语。 “父王,你不为别的想,只为慎哥儿和丹姐儿着想吧,稚子无辜。丹姐儿再过两年就到说亲的年纪了,不能被此事耽搁了终身大事;慎哥儿聪明好学,知书达理,若遭这一番变故,不是害了他嘛。先三嫂临终前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丹姐儿和慎哥儿,儿媳曾答应过她一定会替她照料好两个孩子的,就请父王看在死去的三嫂面上,看在两个孩子面上,让三哥留在府里吧。”她说到最后,极是动情,眼圈都红了,只为贺氏的可悲可叹。 是啊,作为一个犯了错被逐出王府的三少爷的女儿,丹姐儿的将来就是毁了,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又有莫氏这个填房在。而慎哥儿更小,在王府里,至少还有太妃、风荷照料着些,一旦出去,能不能安安稳稳活下来都是问题啊。 王妃看得出来王爷内心已经松动了,或许只是在等自己和小五一句话。同是受害者,老四夫妻出来求情了,若是他们再不做出些许表示,显然衬得他们不念兄弟情义。她忙不经意间推了五少爷一下,眨了眨眼,自己先开口道:“王爷,妾身也以为老四夫妻说得有理,骨肉亲情那是抹杀不了的。” “嗯,儿子也这么认为。”杭天睿一开始是听得呆了,这回已经反应过来,很快接了口。 只有蒋氏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来。 王爷斜视了方侧妃身边的儿子一眼,半日摇头长叹一声:“罢了,你们都这么说,我就暂时不追究他了。往后希望他能谨守本分,不要辜负了你们这片心意。不然,我只能不念父子之请了。” 莫氏跪在地上小心听着,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渐渐放了下来。不过也对自己在王府的地位低下有些许不乐意,凭什么她求情王爷斩钉截铁拒绝了,而世子妃一来,几句话一说,王爷就改变主意了呢。 她却不想,这件事情,杭天曜杭天睿夫妻都是受害者,就算王爷心里不想处罚杭天瑾,但为了公平起见,难免要秉公处理。如今受害者都求情了,也算是找个台阶下。 当天夜里,庄郡王府方侧妃暴病,来不及请太医就没了。但这之前,她已经因犯错被贬为仆役了,是以王府根本没有任何动静,一切如常,只有杭天瑾一人痛哭了一场,在城外买了块山地葬了。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就是四月下旬杭莹大婚的日子了。是日四月二十二,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浮云朵朵,萃长莺飞,京城处处热闹。 风荷挺着滚圆的肚子将董夫人迎进屋里,微有诧异地问道:“怎么不见嫂子的身影?可是要晚一些过来。”因她行动不便,太妃也不叫她到前头去待客,只让她招待好自己娘家人就可。 董夫人紧张地瞅着她的肚子,眼里又是欣喜又是担忧,闻言登时笑道:“你要当姑姑了。” “啊?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不知道,几个月了?”风荷惊喜得握着董夫人的手,连连问着。虽然现在董家一切安好,大哥一向是孝顺的自己不用担心,听说嫂子也很恭敬,但风荷总不免担心董夫人长日漫漫,难以打发时间,闷久了闷出病来。毕竟华辰有公事要忙,董少夫人学着打理家事,董夫人与董老爷又是见面都不说话的,长此以往,必得寂寞不可。 有了孩子就好办多了,董夫人闲来无事含饴弄孙,未尝不能打发时间,而且多个孩子多点欢声笑语。 董夫人摸着她的头,与她一同坐在铺着秋香色大花的罗汉床上,笑道:“就是前儿的事。已经快两个月了,太医说胎象很稳。本来要打发人来让你也跟着欢喜欢喜的,但华辰说你这几日身子日渐笨重了,倘若听到消息闹着要回去瞧反倒不好,是以叫我暂时瞒着你,今天亲自过来与你说,岂不是更好。” 风荷听着心里微酸,感动的点点头,又挽着董夫人的胳膊问道:“既然太医说胎象很稳,如何今儿不过来热闹热闹呢。” “可不是这么说的,她也说着要来跟着热闹一日呢。哪知昨儿家里来了客人,原是她打小时的闺阁好友陆夫人,前年嫁到西边去了。这次端午节宫里要大办,许多有功之臣都进京朝贺,陆夫人夫君恰好立了功,也得了圣旨宣召。陆夫人娘家不是京里人,之前是京官,现在去了地方上,是以京里没个宅子。 他们又有女眷,住驿站不大便宜,就邀请了住在咱们家里,你嫂子不好抛撇下好友不管,是以请我与你致歉呢。“董夫人细细说着,又示意底下候着的丫鬟把手里一个玫瑰色弹花暗纹的包袱送上来。一面打开一面道:“这是我给外孙做的几件衣服,如今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针线功夫不如从前了。” 风荷忙仔细取了衣服来看,分别是四季的四套衣裳,颜色喜庆,针脚细密,花样鲜活,分明是费了大工夫的。不由欢喜,只是尤有些不满,笑道:“娘的针线功夫我还能不知,比我强了十倍不止。其实下人们都备了许多呢,娘何必亲自劳神,小心把眼睛看坏了。” 董夫人明白是女儿关心自己,心里高兴,嗔道:“你呀,就会哄我。这是我这个做外祖母的给自己外孙的一点心意,自是要亲自动手,何况不过几件衣裳,哪儿能把眼睛看坏了。” “话虽如此,就怕他穿惯了娘的好针线,往后下人做的不耐烦穿,那不是把他宠坏了。”她笑着抿了嘴,细心地将衣物收了起来。 娘儿俩正说得热闹,浅草已经欢欢喜喜跑了进来,一面说道:“娘娘,夫人,新郎官来迎亲了,大家都在前头争着瞅呢。” 风荷笑瞪了她一眼,娇斥道:“瞧把你们兴头的,往后有的是日子见呢,这会子抢什么?” “娘娘有所不知了,大家都说小侯爷生得玉村临风,比女孩儿还要好看。”浅莘兴奋得手舞足蹈,虽然见惯了世子爷那样的美男子,可惜世子爷威信重,她们小丫头连抬头看得勇气都没有,哪像今天能光明正大看个饱。 风荷扶着董夫人的手一同起身,一面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比女孩儿这种话你都敢说,仔细你们世子爷打你们。” 董夫人看到这样,情知女儿日子过得很舒心,女婿一定也极好,不然丫头不可能这么大胆,越发眉开眼笑了。 浅草摸了摸自己的头,谄媚得笑道:“奴婢不怕,有娘娘在,世子爷才不敢打我们呢。” “还不前头带路,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绯红的云霞从风荷脖子弥漫到了双颊,只得假装低头看路。 话说杭莹这桩婚事,杭家上下都是担着心的,谁不知永安侯小侯爷身子弱,时常爱病。一怕他撑不到婚期,那不是白白误了杭莹嘛;二怕他连迎亲都不一定能来,那杭家的面子自然不好看;三怕他命途不济刚成亲就没了,致杭莹于不顾。好在现在前面两个胆心没有了,而且瞧小侯爷的气色不错,只是略微苍白了一点,容貌俊朗,实在是个翩翩佳公子。王妃听到外面的回报,心里大是松了一口气。待到见了真人,当即满意的不得了。虽不及韩穆溪气质飘逸,但眉清目秀,身材颀长,而且谈吐雅致,彬彬有礼,一看就是个教养极好的青年才俊。 不论如何,杭莹肯下嫁刘家,而且不顾小侯爷身子不好,这一点上,刘家上上下下必然不敢欺负于她,只会好生待她。身为新嫁娘,杭莹少不了羞怯,不过她到底是王府郡主,不会怯场。总之,这次婚事是热闹美满的办完了。 第三日,杭莹回门,脸上少了少女的清纯稚嫩,多了一缕少妇的腼腆娇羞妩媚。听杭莹说,刘家小侯爷是个休贴细致的人,永安侯夫妻对她都很好,其他兄弟姊妹如姬的也还不错,至少头几天还没人使绊子。 尤其因为成婚后,小侯爷气色比之前还好,把永安侯夫人都高兴坏了,对杭莹如亲生女儿一般,想来日后有人敢给杭莹脸子瞧,她也不会看着不管,毕竟她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和媳妇。 四月末的京城是最美的季节,一切都如画中那样清丽脱俗。 天边有洁白的浮云掠过,浓郁绵柔,映衬得天空如蓝宝石一般纯净,玫瑰的芬芳飘得满院子都是,夹杂着荷风送来的清爽之味。院外的紫色玉兰开得郁郁葱葱,那么远远遥望过去,好似流动的紫气,恬淡却华美。 杭天曜抱着风荷坐在杏村下的美人榻上,捋起她耳边的碎发,吻了吻,叹道:“真香,娘子,还有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风荷扯下他身上的荷包,掏出一颗小巧的梅子放进嘴里。 “六月初就是产期了,太医说,再过一个月,咱们就可以、、同房了。”他放低了声音,温柔得抚摸着她的腹部。 风荷登时又气又羞,啪得拍开他的手,啐了一口:“那可是你孩子,你那么不待见。” 杭天曜赶忙表示:“我哪儿是不待见他,我是怕他累着了你。虽说如今你不理事,但前几日五妹妹的婚事也操劳了几日,接着又是端午宫宴,对了,端午宫宴你要不要进宫?” 天朝自来重视各类节日,往年端午节也会小办,但每过几年都会大办一次。今年国泰民安,国库丰裕,太子成年,等等,皇上朝臣自然嘱意选在今年好生庆祝一番,是以前几个月内务府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风荷想了想,一来自己容易倦怠,二者宫里也不安生,就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让祖母带着母妃几个进宫,我在家里照应着些。” “那也好,来来回回坐车赶路,你身子也受不了。还有一事,现今我也不敢说准了,但咱们还是提前预备着好些,那日宫里可能会出大事。”他四处扫了一眼,知道没有外人,才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风荷吃惊,忍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忙掩了口悄声道:“你从何处听来?那些人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杭天曜握住她的手亲了亲,凝眸应道:“是啊,最近皇上频繁动作,看来是把他们逼急了,要狗急跳墙。不过你放心,皇上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宫里一场动乱是难免的,你不进宫反而更安全。我会派人严密守护咱们府里的,你别怕。” “恩,你们确定吗?那祖母等人进宫不是很危险,你不是更危险?”风荷再精明能干,但始终是闺阁女子,对这些谋反篡位之事只是听别人提过,当真要发生了不免几分焦急。 “的确有些危险,但皇上会派人保护的,而且她们都不是目标。”如果太妃等人找借口不进宫,那样必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了。 皇宫大宴,恭亲王与太皇太后一党被逼无奈,怕是要奋起反击了。虽然军队不敢轻易调动,但是王府的家丁、他们私底下的人马还是可以动用的。皇城虽然守卫森严,但毕竟人手有限,倘若他们借大家丧失戒备之时猛然发动事变,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成功。若能先拿下皇上,那皇位就是瓮中之鳖了。 风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紧捏着杭天曜的手,正色说道:“那你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然我往后都不理你了。” 杭天曜摸着她莹滑如玉的娇嫩肌肤,郑重点头:“我一定会完整无缺回来的。” 两人对坐相视,深情凝望,云碧摸摸头,只得故意放重了脚步,嘻嘻笑道“娘娘,纯姨娘来了。” “嗯?”风荷愣了愣,坐正了身子,理了理衣衫发髻,才道:“快请进来吧。” 杭天曜诧异地看了看院门,问道:“她来做什么,不早不晚的,不用请安吧。” 风荷觑了他一眼,答道:“你呀,又忘了,上次不是与你说了嘛,纯姨娘想离开王府,我已经叫人安顿下去了,今儿就是为了再问她一回的,以免她将来后悔。” “这有什么好问的,打发出去就是了,难道她还能自己作主?”杭天曜满不在乎应了一句,他都快记不起那么个人来了,风荷就是凡事爱操心,一个妾室,想卖就卖想送就送,何必巴巴问她本人的意思,她又不能自主。 恰好纯姨娘进院子听到了这句话,心里又是一阵苦笑。世子妃对她是仁至义尽了,比起世子爷来,那是强了百倍千倍的,她果真没有跟错人。要是一门心思等着世子爷回转过来,估计等到她满头白发都没希望,那不是白白把自己葬送在这里嘛,还不如出去自在些。想起死去的孩子,更是坚定了这个心思,若她不是王府侍妾,她的孩子有谁会关心呢。 风荷眼角余光看见院门口水绿色的身影,轻轻推了杭天曜一把,笑颜如花:“纯姨娘快坐。” 纯姨娘道了谢,低眉顺眼,斜签着身子坐在了三足圆凳上。 风荷嗔怪得看着杭天曜,杭天曜收回了自己的手,自觉得站了起来,去了小书房,纯姨娘方安心。 大结局暮然回首(上) 相比另外几位姨娘,纯姨娘可能是最可怜的。柔姨娘是为了算计而算计,媚姨娘是为了富贵荣华而来,端姨娘好歹有太妃在背后撑腰,雪姨娘毕竟真心爱过痛过,唯有纯姨娘。她既非为了富贵,又非满腹阴谋诡计之人,更无人能为她作主,她好比一样廉价的东西,被人送来送去,买来卖去,其间从不能有她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意愿。 在杭家,她就是一个完全无依无靠的人,杭天曜对她好或许给她招来祸害,杭天曜对她不好她只能被人践踏,左右她都是没好日子过。她甚至不知道与她生儿育女的那个男子是谁,更不知自己的孩子被人当作了眼中钉牺牲掉,还以为是孩子的命不好。 风荷对她尤为不同,里边却是有歉意的。当然,风荷从来不曾对不起纯姨娘,她对她的歉意来自于杭天曜。当初,纯姨娘有孕,杭天曜明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可能也想到了有人会对那个孩子下手,但他或许故意不做任何防范,通过别人的手让这个不能见光的孩子永远离开这个世界,让背后的丑闻烟消云散。 这件事情里,错不在杭天曜,以他所处的境地而言,那个孩子确实留不得,而且他也一直没有对这个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孩子下手。不过,他给了别人机会。自始至终,纯姨娘都是被瞒在鼓里的那个人,她以为那是她与杭天曜的孩子,她以为杭天曜对她的冷落是因为孩子的去世,殊不知她只是一颗棋子,无人怜惜,由人利用,却还不自知。 风荷认为,纯姨娘是整场阴谋中最无辜最受伤害的人,她明白有些东西永远都弥补不了,她只能尽她所能让纯姨娘的后半辈子过得舒坦些,自在些。以纯姨娘的性子,一点都不适合这个地方,何况她自己有意离开,那么成全她就是最好的安排。 纯姨娘坐在小杌子上,一点都不安稳,她不知世子妃将她叫来,却不说话是因为什么。她在豪门大族里呆过,有些事情能渐渐看明白,但性情是永远都改不了的,沉默懦弱。 风荷看她紧张地扭着手中的帕子,心中暗叹,忙笑道:“叫你来也不为别的事,只是想问你一句准话。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出府,还是希望留在这里。如果留在府里,荣华富贵我照样给你,也尽量保你安全;一旦出府,那日子可能就不如府里过得舒适了。” 纯姨娘微微吃了一惊,她以为上次风荷对她的许诺不过信口说说,她也只是听完之后一笑了之。从小到大,她还没有这么好命的时候呢,被人利用完所有的价值才是她的人生,她不敢奢望别的。当然,倘若真能出去,她宁愿当一个普通的妇人,做针线过活,日子清苦些她也不愿留在这里,这府里的每一日,她都过得心惊胆颤,生怕自己忽然间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论心计,她不敌柔姨娘;论美貌,她不敌媚姨娘;论才学,她不敌雪姨娘;论能干,她不敌端姨娘。所以,她从来不敢争,只想小心翼翼保全了自己,不去招惹麻烦。 而且,世子爷待她,根本没有一分情意,她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反而给世子妃添堵,与其那样,还不如走得远远的。 “娘娘,婢妾虽想服侍娘娘,可是婢妾当真不适合府里的日子。婢妾愿意出去,只求娘娘开恩。”纯姨娘缓缓跪下,神情凛然。 “你可知道,出去之后没人词候你衣食起居,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别说锦衣玉食了,连温饱都可能成问题,你果真舍得下?“风荷秀眉微扬,故意用严肃的语气问着。兴许年幼时纯姨娘吃过一些哭,但后来多年的豪门生活,她可能早就忘了普通百姓的日子有多么艰难。 纯姨娘当然想到过,以她一个女流之辈,身无分文,出去的日子过得当很不容易,但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至少,以后说话行事可以照着她喜欢的来,不用时时小心,事事看人脸色,她有多少年没有呼吸过外面的空气了。 她挺了挺脊背,温和却又认真得应道:“婢妾明白,婢妾多谢娘娘的好意,婢妾不怕吃苦。” 虽然纯姨娘性子绵软懦弱,但关键时刻还是个挺倔强的人,风荷很是欣赏,她笑着伸手拉起了纯姨娘,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展眉笑道:“你既作出了选择,那么我也不再多说。世子爷那里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我前段时间已经吩咐人在我陪嫁的庄子附近置了几百亩地,盖了几间小屋,那以后就是你的了,房契地契,还有你的卖身契,回头会命丫鬟给你送过去的。 这些年,你在府里得的赏赐,好坏都是属于你的,均可以带走。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只几样头面首饰和衣裳,你留着做个念想吧。外边不比府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我知你是个有心性能干的,一定能把日子过得好。倘若将来有了中意的人,只管跟着去吧,不需有什么顾忌。 若有什么烦难的,不懂的,就去问叶舒姐,你们离得近,她会替我照看你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风荷比纯姨娘年纪小,可是纯姨娘忽然觉得世子业跳姐姐一般,样样为她想得周到,她还有什么可求的,这些已经远远超出她的预计了。她心知世子妃宽厚大方,不会让她净身出户,可是连住的地方,将来的生存之本都给她想到了,由不得她不感动。虽然她出去了,其实还是活在世子妃的庇护之下。 她默默想着,眼眶里却包了满满的泪,终于轻声泣道:“娘娘,婢妾不能侍奉娘娘左右,娘娘往后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啊。婢妾必会日日给娘娘念经祈福的,只望着娘娘岁岁平安,小世子聪明伶俐。婢妾以为这辈子都是当奴婢的命了,今日能重得自由身,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这些都是娘娘给的恩德啊。” “什么婢妾不婢妾的,以后你若得闲了,时常进府来看看我,就是念着咱们的情意了。”风荷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劝道。别看纯姨娘二十出头的人了,其实还是个孩子,估计连银子都不一定识得明白。 纯姨娘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滴,猛地起身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口里说道:“娘娘大恩大德,婢妾没齿不忘,来生做牛做马继续服侍娘娘。” “瞧你说的,我要牛马来何用。快起来。等你收拾好了,就来与我说一声,我会命人送你过去的。“一瞬间,风荷有种风流云散去的失落感,也许,很快,这个府里就会变得安静不少。习惯了热闹争斗的日子,一下子怕是适应不了呢。 纯姨娘的身影刚刚远去,徐氏却带了丫鬟匆匆忙忙走进来,面色急切,还带了隐隐的怒气与不满。 不过,她依然没忘了现矩,先给风荷行了半礼:“四嫂近来身子可安稳,弟妹瞧着气色不错呢。” 沉烟示意丫鬟掇了椅子出来,自己招呼人给徐氏上茶。 风荷笑着欠了欠身,对她点了点头方道:“日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倒是胖了些,只是又劳烦七弟妹来看我,快坐吧,咱们她姆正好说说话。你们下去各自忙吧,我们若有需要自会唤人。” 在她的温言细语下,徐氏定了定心神,款款坐了下来,抬眸笑道:“左右都是闲着,来与四嫂说说话恰好打发时间,只是又偏了四嫂的好茶好点心。” “这有什么打紧,只怕你们不来。尝尝,这是新腌的玫瑰卤子,酸酸甜甜的。”风荷推了推浅底白瓷小碟儿,一派闲适。 徐氏拿签子吃了一小块,细细咀嚼,才笑赞道:“果然开胃得很,难怪四嫂爱吃,连我都吃着爽口。四嫂有没有听说,婆婆今儿去恭亲王府了,七少爷词候着一块去的。”她很快转了口风。 不怪徐氏焦急,最近一月来,四夫人三天两头往恭亲王府跑,每次都以打马吊为借口,今儿更是把儿子拉了一块去,说七少爷近来读书劳累,该去与表兄弟们散散心。而且听人说,恭亲王府近段时间颇为热闹,常常人来人往的,以前恭亲王妃可不是个爱热闹的人,这样的幌子要想瞒过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任是徐氏什么都不知情,也能瞧出点端倪,何况徐氏一向敏锐,又早已多心,岂能看不出来。即便七少爷听她的话只顾读书,可架不住母亲的吩咐啊,四夫人让他去,他不好不去,可是若与恭亲王府走得太近,徐氏实在放不下心。徐氏娘家那边,徐老爷突染疾病,递了告老的奏折上来,皇上虽不曾同意,也说了让他暂时休养身子,公事交给副手去办。 因此一事,四夫人对徐氏是愈发看不顺眼了,觉得娶了这个媳妇之后半点好处不得,反而把自己给气坏了,还叫儿子与自己生分了。当然,恭亲王那边对徐老爷再有不满,也不好明着发作,只能压在了心底,等待秋后算账。 风荷随意得听着,笑容恬静悠远,抿了抿唇:“四婶娘多回娘家走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七弟嘛,前儿下场刚得了秀才,四婶娘心里高兴多放他散淡几日也是慈母的心思。不过,我听人说王府几位少爷脾气傲娇,七弟在咱们府里又一向有能为的,会不会与他们合不来呢?若那般,七弟妹正该好生抚慰些七弟,免得他着了气恼心里不快。” 徐氏细细听着,先还有些不解,听到最后恍然大悟,脸上的笑容终于真诚了许多,连连应道:“可不是。婆婆最是疼爱七少爷,哪儿舍得七少爷受了委屈呢。” 王府几位公子哥的脾气那是京城都出了名的,当年有位七公子,不是因为得罪了风荷而让杭天曜发狠治理了嘛。刺下几人,虽比那位七公子强些,但与杭家七少爷安静爱读书比起来,还真不是一类人。徐氏完全可以让自己夫君说在王府与人不合,那样四夫人也不会强求自己儿子去看人脸色,四夫人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人啊。 “端午宫宴,四嫂不进宫吗?“徐氏放下了心头大石,有心情说闲话了。 暮春的阳光温暖明媚得好似夏日里晚风中的漫天云霞,柔情似水的风狒起一片衣角,几撂碎发,她浅笑如桃,轻摇榛首:“我懒怠动荡,还是在家里歪着舒服。七弟妹要陪四婶娘进宫吗?” 徐氏略有怔忡,终于叹道:“婆婆应该不会带我进宫。”四夫人是诰命夫人,而徐氏不过一普通民妇,并没进宫的资格,但四夫人可以以服侍的名义带她入宫,这也是寻常小事,许多人家都这么做的。 可惜四夫人不喜徐氏,只想时时离了眼前呢,哪儿肯带徐氏进宫看看天家富贵。 “那咱们到是可以一起作伴,免得烦闷无趣。”风荷轻轻笑了笑,四夫人当真不错,把个那么聪明伶俐的媳妇硬是推开了,注定了晚景凄凉。 徐氏笑着点头。四夫人虽是她的婆婆,但她不把她当媳妇看,那么她也不必对她太过敬重了。面儿上过得去即可,七少爷那里有交代就行,背地里婆媳间的事,谁说得准呢。只要七少爷认定了四夫人不喜自己,处处使绊子,那自己的地位就会稳固了。 话说杭天曜原在小书房写什么东西,忽有信传来,要他赶紧出去一趟,他忙命丫鬟去风荷那边知会了一声,就骑马去了。 杭天曜直接去了东宫。他确实时常进宫,但多半是去见皇上,与太子之间倒不熟悉,不像表兄弟那般密切。今儿去东宫,难免叫人心生疑窦。 东宫的现模不小,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皇宫。杭天曜一去,直接有内侍领着他到了外书房,太子爷已经等着了,除此之外,还有萧尚。 这个只闻名不见面的太子爷长得与杭天曜竟有几分相似,看来太子爷肖母,他有一双浓黑入鬓的眉毛,眼睛深邃狭长,让人不敢逼视,高挺的鼻梁充满了威严之感,嘴唇略薄。他捧书的手指尖修长干净,彷佛一把利器,但又白皙如女人。黑色镶金边绣暗纹的衣服衬得他越发威严,把容颜的白皙压住了几分,看起来少年老成。 杭天曜行了礼,在萧尚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事情如我们所猜,八九不离十了。“他的声音沉稳得好似而立之年的盛年男子,丝毫听不出来那么年轻,不愧是深宫里长大的人,喜怒不闻。 杭天曜与萧尚对视一眼,握了握手中的拳头,平静地问道:“请太子爷吩咐就好。” 太子缓缓推开手中的书册,抬眸看了两人一眼,凤眼一挑,启唇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他们既然胆敢动手,那本宫与父皇也不需顾念什么手足情谊了。是日,本宫与表哥随侍父皇左右,保护父皇,咱们两人的人手加上父皇的亲卫完全够了。母后、外祖母等女眷就交给萧尚你了,别叫她们受了惊吓,尤其是母后,她刚生了二妹妹,身子还虚着。宫外的接应本宫想安排永昌侯,你们俩认为如何?” 永昌侯韩家,太子妃娘家,太子岳家,将来的国舅家,这倒是应该能信得过,或者说还有谁能比他们更加可信呢。禁卫军、兵部之人虽也可以在外调动,而且不是没有信得过之人,但地位放在那里,不一定能镇得住底下的人,他们要面对的对手可是恭亲王和太皇太后啊。永昌侯本就威信不错,自来得人敬重,如今更是太子的岳丈了,定是能博得众人信服。 萧尚徐徐点头,应道:“太子爷虑得很是,侯爷当年在对吴王一战中就出过不少力。“就这一点,也能断定永昌侯是不会投向太皇太后的,同时这也是一个给韩家立功的大好机会,从而巩固太子妃的地位。 看来,太子爷对这个太子妃还是很看得上眼的。太子爷的性子他们自小耳闻目睹,最是个猜疑心重之人,不是彻底得他信任,那是半点休想他念情。 杭天曜亦是没有什么意见,韩家还是信得过的,总不会放着未来的国舅不当,去铤而走险,永昌侯可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 “颐亲王负责皇城安定,不能被叛军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永安侯从旁协助;和亲王率兵暗地里包围恭亲王府和魏平侯府。事情就这么定了,切记不可泄露,否则功亏一篑。“龙章凤姿到底不同寻常人,每一开口,都有一种普通人不能承受的威压,也只有萧尚杭天曜这样的人能够与他共事而不担惊受怕。 从东宫出来,杭天曜与萧尚一并回去,又去酒楼吃了点酒,方才各自回府。 ……。 五月初一,天气渐渐转热,人们的春衫开始收起来,换上了初夏的夏衣。一到正午时节,阳光便分外刺眼,人也有些昏昏欲睡,时而能听到村上知了的鸣叫声,催得人烦躁而困倦。 皇宫一如往日的庄严肃穆,又比平时多了一点喜庆,到处都在为端午佳节做着装点。太皇太后的身子奇迹般好了起来,穿着赭石色团花的短猎子,墨绿色马面裙,戴着沉重的翡翠朝珠,笑眯眯摆弄着手里的一束石榴花口天青色瓷瓶典雅端庄,与石榴花的浓烈繁盛有一种怪异的和谐,清冷却又奔放,连紫檀木的杭桌都似乎变得不同起来。 屋子里并无人词候,只一个内侍跪在大殿中央,口里说道:“回娘娘的话,已经打探清楚了。是日,庄郡王太妃会携着家中女眷前来出席宫宴,而他们世子妃告了罪在家中休养,余下王府也只剩下几个女眷和年轻的公子。” “呵呵,他们府上的家丁呢?”太皇太后的笑彷佛从遥远的山洞传来,在大殿里响起回音,寂寥而阴森。 内侍把头低了又低,很快应道:“据说一半的家丁随着太妃一行到宫门口,剩下一半全算进去不过只有两百人了。” 太皇太后细细观赏着手下的花,将一枝开得最盛的撇了开去,抬眸笑道:“好,很好,叫他晚上进宫见我。” “是,奴婢记下了。”内侍松了一口气,起身背退着退了出去,到了外间,暗暗拭了一把汗。太皇太后的性子越发阴晴不定了,连她们几个伺候老了的人都不免有几分害怕。 阳光透过扶疏的花木落在地上的影子,密密错错的,有风吹过,便会轻轻摆动,地上的影子也随着晃荡起来,迷离了人的眼。 这座宫殿,并不是宫里最好的宫殿,原不过是太皇太后年轻时刚入宫为嫔妃住的地方,她当皇后的时候住在坤宁宫,当太后的时候椎去了慈宁宫。后来当了太皇太后,说要静养,便撤出了慈宁宫给当时的太后,自己回到这座宫殿来住。 这里处在皇宫偏西的地方,附近不远处即是御花园了,离此最近的宫殿也是一些比较下等的妃嫔住的地方。后来因太皇太后要静养,索性让那些妃嫔都撤去了别的地方,这附近一块就由着太皇太后自己安排。 御花园很大,有守护打扫的许多内侍,但因地方太大,并不能每个地方都看得很仔细。御花园里有一个专门侍弄太皇太后喜欢的芍药圆的老太监了,每日芍药开得时节,都会亲自挑了最好的芍药花送去太皇太后宫中。据说太皇太后最喜欢的花非牡丹,恰恰是芍药,宫里里里外外都供着芍药花。 天色暗了下来,东边的天空升起了第一颗醒醒,看来明儿又是一个好日子。 一名着管事太监服侍的内侍捧着一大束芍药花进了太皇太后的宫里,他几乎日日都来,众人也都习惯了,并不太过留意。 屋子里点了许多烛火,把一座宫殿照得恍如白昼,烛光掩映下的太皇太后,还是无奈得老了,面上的皱纹,佝偻的身子,无处不在彰显着她的年华已去。逝去的不只是年华,坚定的却是执念。 内侍习惯性地把花插在甜白瓷官窑的花瓢里,单膝着地,请了一个安:“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今儿的花开得可好,连着有段日子不下雨了啊。”太皇太后似乎在与旧日的友人扯着无聊的问题,一点不像那个身居高位的老妇人。 内侍微微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高高在上的老妇,微微笑着:“回娘娘的话,即便无雨,娘娘的花依然开得极好,比往年更大些。”这是个大概五十岁有余的老太监,脸上布满了皱纹,但气色极好,红光满面的,笑起来嘴角向上勾着。 太皇太后终于睁开了眼,扫了扫屋中的景象,笑道:“拿近前来给我瞧瞧,似乎比往年还要早一些啊,你果然侍弄的好,没叫哀家失望。” 内侍抱着花瓢走进了几步,端端正正呈上了花,指着其中一支笑道:“这是今年开得最早的一颗,颜色也艳丽,花形饱满。本是尚未开的,今儿听说太皇太后想看,居然忽然间就开了,到底是娘娘福泽深厚。”他的话换一个人说起来好像在奉承,可是由他嘴里所出,就觉得是事实如此。 “罢了,惯会说话的。咱们的花既然已经养的这么好了,是时候该拿出来给世人看看了,也免得白白浪费了。你说呢。”太皇太后接过花,指甲上赤金镂空雕花的指套闪出犀利刺眼的光,曜得人眼花。 内侍退后一步,做了一个揖,应道:“奴才一切听从太皇太后吩咐。” 闻言,太皇太后似乎很高兴,把花放在了炕桌上,指尖敲击着炕桌,徐徐笑道:“那好,送三分之二的花去给恭亲王瞧瞧,他也一向喜欢芍药,那是他的东西了,就随他怎么弄吧,是扔了还是送人了都不必咱们理会。咱们刺下那点,你却要留好了,哀家还有大用处呢。” 听了她的话,内侍未有任何迟疑,跪下磕了一个头:“奴才明白了。敢问娘娘,咱们果真不管那些花的死活了吗?若是他日小爷回来,又该如何呢?” “这个你不用费心。哀家自有安排。”她沉沉而笑,听在人耳里,似乎不像笑,更像夏日里天边的闷雷,在窒息的闷热中,一下一下敲击着人薄弱的内心。 内侍不再多言,只是笑道:“那奴才这就去安排,娘娘也早些歇了。” 太皇太后静默不语,微微摆了摇手,看了看外边的的夜色,长叹了一声。 内侍退了出去,回头看了看屋中的老妇,低着头远去了。杭天曜领着一个身材与他相似的青年男子往凝霜院走,一路上遇到人,也无人敢上前去问一句他如何把男子带到了内院。青年男子目不斜视,步履稳健,对身边经过的穿红着绿的丫鬟似乎并未看在眼里,反而有几个丫鬟含羞带怯偷偷觑了他两眼。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挥洒在油绿的叶子上,使得绿叶泛起了绯红的色泽,乌黑的发丝也闪曜着薄薄的晕彩,似乎整个人都笼在了光晕下,安宁舒展。 杭天曜一面走,一面低声与青年男子交谈着,男子多是点头,话不多。 走到快拐入凝霜院的小道时,恰好遇见了远处低头过来的三少爷杭天瑾,只穿着月白的素净夏衫,连荷包配饰等物俱无。他一味低着头,连杭天曜二人近前都没看见。 杭天曜顿了顿脚步,想到自己与这个三哥虽然情分一般,但总是亲兄弟,如今他先没了妻子,又没了生母,想必是不大如意的。便对青年男子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自己上前唤道:“三哥,这是要去哪里?几日都没见你出来走动了?” 杭天瑾不防有人在近前,愣了半晌,抬头见是杭天曜,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应道:“刚从园子里出来,信步就走到这里了,四弟从外头回来吗?” “是啊。逝者已矣,三哥再难过也无法了。好在丹姐儿和慎哥儿这般乖巧伶俐,三弟妹又是能干的,父王虽说生气,但心里待三哥还是如前一般的,三哥不必太过介怀。”他素来不大与几个兄弟来往,性子又倔强,这样好言好语相劝是极难得的,似乎都是风荷来了之后才发生的改变。杭天瑾点了点头,又苦笑道:“父王即便对我心怀芥蒂,那也是人之常情,我并不敢怪罪。只是诺大一个王府,竟不知将来该何处容身?” 庶出对杭天瑾而言一直是根刺,尤其经历了方侧妃之事后,他总觉得在府里是难以抬头做人了,几乎把自己关在了临湘柑,等闲不大出门。莫氏本就不大得他心意,欲要相劝也无从劝起,反而招得杭天瑾不快,连带着两个孩子都小心翼翼的。而他自己,亦是不知该以何面目面对王爷、杭天曜、杭天睿等人,毕竟是因为他,侧妃才会对那些孩子下手的。若说他无半点错,那是不可能的,只因他同是杭家子嗣,大家才没有赶尽杀绝。 到今日这个份上,他自己无脸见人,只能一味的伤心难过。 杭天曜原就不惯劝人,只得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三哥多心了。你是父王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而父王依然是在意你的,只是一时间转困不过来而已。你若闲了,咱们兄弟几个一块喝一杯,今儿我却还有些事,改日再约三哥。” 闻言,杭天瑾才发现杭天曜身后还站着一个陌生男子,他猜着是杭天曜的手下,也没多说,笑着应了。 望着他的身影迎着夕阳远去,杭天曜只觉得落寞和凄凉,但他对他仅止于如此。毕竟,倘若方侧妃得手,倒零的就是他们了,这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想要两全,那是不可能的,谁输了谁就认命。古来兄弟相争也不少见,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心情感叹,他还有事找风荷呢。 风荷听下人回报说杭天曜带了一个陌生男子回书房,又要请她前去,心生诧异,略换了一件待客的八成新的浅银红长稽子,才扶着沉烟的手去了书房。 杭天曜正坐着与男子说话,听到外边的响动忙站了起来,上前半抱着风荷往屋里走,笑道:“今儿宝宝有没有与你闹腾?怎么穿这么少,小心着了寒气。一到天黑,还是要注意保暖。” 风荷歉意得冲男子笑了笑,缓缓坐下,半嗔半怨:“瞧你,光顾着与我说话了,也不介绍一下。”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别的事都不急,你才是最重要的。”杭天曜亲自倒了点热茶喂到她唇边,又道:“晚饭可能要晚一点了,你若是饿,先叫下人送点点心来垫垫吧。” “罢,你坐下吧。下午与六弟妹一块用了些点心,现在还不觉着饿。”风荷无奈得笑了笑,拉着杭天曜一块坐下,他那样站着,另一个男子就只能一直站着了,尴尬得低着头,恨不得躲出去才好。 杭天曜依着她坐了,才招手叫那男子上来,说道:“来见见你们主子吧,往后世子妃也是你们的主子,她的吩咐就是我的意思,谁都必须依命行事,若有违者,定不轻饶。接下来这段日子,你和你手底下的人专门负责保护世子妃,若世子妃有什么,你们提头来见吧,清楚了没?“他的声音恢复了面对除风荷之外的人才有的冷淡和平静。 男子单膝跪地,恭敬地给风荷行了礼:“小的江夜,拜见世子妃娘娘。” 风荷不知杭天曜这突如其来弄了个人来给自己是什么意思,不过眼下不是询问的时候,便笑着点点头:“起来吧。我素日都在府里也不大需要人手,只怕委屈了你们。不过既然你们世子爷吩咐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只一句,做得好有赏,有错则罚,不论是谁。” 男子早就听说过这位世子妃的厉害,也知这是他们主子心里第一得意之人,不然不会把自己和这么多人手拨来保护世子妃。但没想到是个外表这么温柔和善之人,内心更是一凛,恭恭敬敬应了是。 杭天曜这才笑着道:“他跟着我不少年了,往后他和手下那一百人都只管保护你,你若出门或是什么的,就换了他们代替府里的护院吧。自然,能不出门是最好的。” “一百?这会不会太多了?”风荷小小吃了一惊,她以为杭天曜顶多拨个二十来人给自己,不知他为何一下子弄了这么多人来,她整日呆在府里,不是浪费人手吗? “不多。平儿也罢了,你难道不知往后几日都不得安宁嘛。你一个人在府里,我终究放不下心来,还是防备严谨些,我才能安心啊。”他扶了扶她耳畔的流苏钗,宠溺地说着。 风荷略微红了脸,低头嗔道:“胡说什么呢。叫人看着不像话。” 杭天曜冷不防捏着她的玉腕,嬉笑道:“什么人看见?我怎么不知,江夜,你看到了吗?” 叫江夜的男子咳了咳,低低笑道:“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也听不见。” 他话未说完,杭天曜已经朗声大笑起来,凑近风荷耳边戏谑道:“娘子,如何?” 风荷被他弄得坐又不是走也不是,咬着牙在杭天曜腿上掐了一把,语带笑意:“你若再戏弄于我,我便不理你了。快说正事要紧。” 杭天曜怕风荷恼了她,勉强正了脸色,述道:“端午那日我是必要进宫的,而且怕是要耽搁不少时候,无论传来什么消息,你都不要怕,安安心心等着我回来。一有动静,我也会遣人给你送消息过来,都会由江夜禀报于你;如果你有什么事,也让江夜派人去找我。到时候可能宫门禁闭,进出不便,即便一时半会不得音讥,你也不要担心,咱们都准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这些事,很是机密,杭天曜明知不该叫风荷知道,但他明白她机敏不同常人,与其叫她暗地里担着心,不如细细与她说明了,这样她反而能放心不少。何况,他对风荷的信任远胜任何人,自然不怕风荷会将消息泄露出去。如果连风荷都背叛他,那这世上就再无一个可信之人了。 来日之事风荷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皇上布局这么久,不过是等着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如今恭亲王和太皇太后生生要跳进这个坑里,皇上自然不会留情面了。身为皇上身边的心腹之人,杭天曜定是要保驾的,即使明知一切尽在掌握中,她也不由得悬了心。此次一搏,赢了,杭家荣宠只会更盛;输了,杭家一败涂地,他们夫妻同样不可能置身事外。 所以,风荷不要杭天曜担心,她扬起笑脸,低语道:“何时也变得这般婆妈了,你是大男人,外头有事尽管去,内宅的事我自会料理清楚。只是小心祖母,她年纪大了,可受不住惊吓,多派几个人保护着才是。” “我省得的。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留江夜在内院坐镇吧,免得你们一干女眷听了外头的消息害怕。“他扶着她的肩,握住她的手。 风荷犹豫了一下,说道:“会不会不大方便,除了我,还有三嫂、六弟妹、七弟妹呢,人来人往的,可别传出什么闲话。” 杭天曜不过半刻的犹疑,终是肯定的答道:“只是在祖母院里厢房候着,你们有个差遣也容易。祖母不在,她们自是不会去那,不会有什么冲撞之处的,再说了什么都没有你的安仝要紧。” “那也好,只留几个人在内院吧,其余的还是在外院。”默了须臾,她含笑点头。 “这是自然的。江夜,世子妃的吩咐都听明白了吧,约束好你属下的人,别当这是外面胡闹,都给我仔细着。”杭天曜的声音瞬间严厉起来,听得江夜一哆嗦,赶忙应是。 …… 午后的太阳带着夏日的热辣,照得人懒怠动弹。 秦妈妈、郁妈妈和请来的两个稳婆都在绣房里伴着风荷说话,底下几个小丫头服侍着。 “娘娘不必怕,日子愈久身子愈重,爱歪着躺着也是常理,何况这样的天儿,连咱们都喜欢饭后打个盹。”奏妈妈坐在小脚踏上,抬头笑着。 其中一个穿棕红色夏衫戴着鎏金簪的稳婆亦是跟着笑道:“可不是这话,娘娘算是好的了,前年杨家一位少夫人怀着双生胎,那肚子才大呢,八月的时候几乎都起不来了,把他们家夫人少爷都急坏了。娘娘只要每日多走动一下,生的时候听民妇几个说得做,定会平平安安的。瞧娘娘的气色这么好,保管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世子。” 这个稳婆夫家姓钱,人都称她钱嫂子,说话快人快语,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稳婆了,常去大户人家走动,很会讨女眷们喜欢。杭家世子妃产子,她们要在府里留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但杭家给的赏银多,她们乐意,每日陪着说说话比去外头忙活得强。 风荷听得有趣,便笑道:“那你们先与我说说,究竟生起来是怎么个样子呢,可怕不可怕,我也好留个神,免得多思焦虑。” 两个稳婆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说了许多自己接生的故事。风荷听着听着,倒也对生产一事粗粗通了点,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到最后,钱嫂子才笑道:“其实这事啊,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就看各人的福气了。有人不到半个时辰就生了,有人折腾几天几夜还不定生得下来呢,娘娘一看就是有大福之人,放宽心等着吧。” 芟香撩起湖蓝软绸的薄帘子,沉烟端着粉彩花鸟花卉开光芦雁纹捧盒进来,上面三个青花浅底敞口盆子里摆着黄灿灿的批杞果,煞是好看。她先进给了风荷,又把剩下两盆分别献给了两位妈妈和两位稳婆,口中笑道:“这是今年宫里新得的贡品,皇后娘娘赏下了两箩筐过来,娘娘快尝尝鲜儿。几位妈妈也尝尝。” 小丫鬟弯腰低头端着水进来,沉烟仔细洗净了手,先拈了一颗细细刻了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才放在小瓷碟里端给风荷。风荷尝了尝,点头赞道:“汁多肉甜,几位妈妈快尝尝。送来了多少,可够你们几个分一点?” “娘娘又爱操心了,咱们院里一共得了十盆,除了给世子爷留了两盆外,余下的奴婢作主叫她们分了。”沉烟觑了风荷一眼,又道:“方才将军街那边打发人来说,端午这日夫人要带了少夫人来给娘娘作伴呢,用过了早饭就来,还送来了许多粽子呢。” 将军街指的自然是董家那边了。 “哦,如何不带进来我见见?”风荷先是一喜,又讶异得问了一句。沉烟手下不停,一面解释道:“当时娘娘正在歇午晌,奴婢见娘娘睡的香,没舍得唤醒了娘娘。” 想到那日可能发生的动乱,风荷心下有几分犹豫。又思量着,宫宴巳时三刻才开始,而董夫人用了早饭就来,那个时候都到杭家了,杭家的守卫比董家严密些,安全些。再者董家送信的人都走了,自己倘若再命人去回了,反而引人怀疑,还不如罢了。 她想罢,又吩咐道:“那记得嘱咐了小厨房的人,夫人爱吃清淡的菜,少夫人偏爱甜食,多做几样拿手的点心上来。上回咱们绣得那些荷包,都拣了出来,按着惯例装了不同大小的牟糯子,回头赏给少夫人跟前的姑娘婆子们,有许多都是头一次来,可别忘了。” “是,奴婢记下了。“沉烟略一屈膝,行了一个礼。 一眨眼,就是五月初五端阳佳节了。为了纪念投湖谢国的屈原,年年这日,无论宫里还是民间都要大肆热闹一番,尤其民间,多爱包了粽子吃,又有赛龙舟等玩意。 天未大亮,杭天曜就蹑手蹑脚得披衣起身。风荷睡梦中听到动静,坐起了身子问道:“这么早就要去吗?” 杭天曜忙回身抱了抱她,懊恼得嘟囔道:“又把你吵醒了?你再睡一会,回头母亲来了,还当是我欺负了你呢,瞧瞧眼底都发青了。” “少贫嘴,母亲才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我这几日白天睡晚上睡的,这会子也起来吧,早晨的空气新鲜些,正好出去走走。”风荷抬手拢了拢一头青丝,丝柔的杏子红寝衣顺着她的动作滑了下来,一截玉白的雪腕给满床春色添了一抹暧昧。 杭天曜已是不经意坐了下来,握了她纤手密密吻着,口里笑道:“母亲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那谁是?” 风荷抽了抽手,愣是没抽出来,只得捂住他的嘴嗔道:“方才不是急着起来吗?这回又有心情胡闹了,你便快去吧。” 杭天曜放开她的玉腕,拉着她的手指一个个吮吸起来,眉目含情,语带调笑:“人家本是要起来的,可娘子这般挽留,那我若不成全岂不显得太不解风情了。好歹风流四少的声名在外,我不做出点风流韵事出来,岂非辜负了众人的期望?” “谁挽留你了?快起来去吧,少磨缠人。”又酥又麻又痒的感觉通过敏锐的十指传递到心口,连胸都软软的想要沉溺下去,风荷说着赶人的话,可是语气娇溺得彷佛在留人。 杭天曜看了看天色,再晚半个时辰也赶得及,忙一把扯下自己披了一半的衣服,倏地钻进了浅绿绣金黄色蝴蝶的锦被里,轻轻接住柔软的腰。 乍来的寒意惊得风荷小声嘤咛了一句,身子就依在了对方怀里,口中娇喘道:“当真要晚了。” 胸前柔软而挺立的触觉激得杭天曜倒抽一口凉气,双手蓦得覆了上去,抚摸椽捻着,含着她耳垂笑道:“晚了就晚了,总不成叫我做了柳下惠吧,柳下惠行,我杭天曜可不行。”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耳畔传来女子微微的喘息声,旖旎得能把人陷进去。 “杭天曜,不要了,人家这时候不方便。“她昏昏沉沉好似全身被人点,燃了火焰,只想靠他再近一点,可是残存的理智提醒着她现在不是放纵的时候。 “宝贝儿,咱们缓着点,就蜻蜓点水好不好?”他放平她的身子,埋首于她丰盈的胸前,尽情沉沦。 风荷一手攀着他的脖子,含羞带怯在他肩上锤了一记,媚眼如丝,婉转多情,娇滴滴啐道:“难不成你想浅尝辄止?”她说完,绯红的胭脂开在芙蓉脸际,白皙的身子泛起粉嫩的光泽,引得杭天曜闷哼了一下,猛地含住殷红的蓓蕾。 浅尝辄止?要不是她身子不便,杭天曜恨不得让她在自己身下起不来才好呢,竟敢嘲笑于他。 清晨的霞光彷佛满园春色,不是一睹低矮的墙可以阻挡的,终于透进了浅碧色的纱窗里,与屋内的潋滟风情融为一体。 …… 太妃挽着风荷的手又把嘱咐了许多遍的话重复了一遍,身为杭家的老祖宗,她的警觉性远远高于其他人,能料到别人所不敢想象的。交代完了风荷,她又对旁边的七少夫人说道:“你四嫂有身子,你们多照应着些,太医也在府里候着,有什么事即刻命人去宫里知会我们。若是无事,大概要到申时初刻方能回来。” 徐氏频频点头,笑着扶了太妃的手:“祖母放心去吧,孙媳会好好照料四嫂的。”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祖母知道。你们也别送了,都是自己人,没这么多现矩。”太妃满意得点点头,把风荷交给徐氏,自己扶着端惠的手。 眼看王妃等人都等着,面上虽不显,心里怕是不耐烦了,风荷忙笑道:“孙媳既是送祖母母妃婶娘们上车,也正好与七弟妹松散松散,祖母快别推辞了。” 杭天睿有恩封的闲职在身,蒋氏大小也是个朝廷诰命,自是能进宫领宴,见此便轻轻扭了头,暗地里腹诽着太妃的偏心。进府之前人家说太妃偏心于四少爷自己还不信,现在算是彻彻底底看清楚了。 太妃也便随着她们去了,众人到二门口上了车,府里男子多已经提前进宫去了,只留下杭天睿一路护送女眷们一同进宫。 看着众人的车轿远去得远了,风荷才携手与徐氏往回走,一面笑道:“七弟妹若是无事,不如一起去我屋里打发时间吧。方才出来时见她们热了粽子,咱们也去跟着尝尝。” “四嫂也爱吃粽子吗?“徐氏听得有些诧异。 云碧小心扶着风荷,闻言笑着插嘴:“七少夫人不知,咱们娘娘寻常是不爱这些东西的,嫌腻得慌,不过今儿早上看我们吃的香,当时又用了早饭,怕是到这会子都惦记着呢。” 她的话未说完,连徐氏跟着服侍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风荷作势打了她一下,亦是笑道:“小蹄子,就会编排你主子我的话。七弟妹没见当时的情景,我刚用了饭,她们几个统共有几十个粽子呢,又不是不够吃,偏偏一个个都在院子里争着抢着,分明是笑话我,叫我眼馋来了。咱们堂堂杭家少夫人,难道还少两个粽子吃不成,我倒要尝尝能吃出什么新鲜味儿来。” 徐氏听着也有三分兴致上来,跟着说道:“四嫂一直在北方,不曾知道我们南边有个地方名唤秀水,那里产的粽子最是出名,每逢端阳节,连我都爱吃几个。可惜那东西不便送过来,如今反而吃不上了。” “这有何难。七弟妹若果真爱吃,拿冰块镇住了快船送来,只怕也不会坏。或者咱们索性派个人去那里学会了,回头自己做起来,岂不更加简便。“她启唇而笑。董风荷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喜欢一样什么东西,就会不怕麻烦想出合适的法子来,人活一世不过如此。 咱们先不说杭家的事,先把太妃等人入宫的情形交代清楚了。 宫中这一日热闹非凡,连素来不爱走动的太皇太后都出席了宫宴,别提其他有幸能来的官员和夫人小惧了。男子安置在奉天殿,女眷则在皇后宫里坐了席。 大致到了巳时整,有份能来的人几乎都到了,却只几人没来,那便是恭亲王一家。 众人等了些许时候,还未见人,不由吃惊。这可是皇上皇后举办的宫宴,居然还有人敢迟到,甚至都没有派个人送信过来,即使有什么事也该来说一声啊,这不是藐视皇恩嘛。不明内里的官员女眷开始暗地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过了有小半刻钟,皇上跟前的总管太监前来宣旨,请庄郡王和世子去御书房觐见,随后,又宣嘉郡王父子二人、永昌侯父子觐见。这岢异的变故让等待的官员暗暗惊心,恭亲王不来,皇上怕是动了气,可宣这几人进去又有何意呢,难道是命人前去宣召,那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啊。 直到已时末,圣上方带了太子、庄郡王父子姗姗前来,而无故少了嘉郡王、永昌侯几人倒无人注意了。 百官刚把心放下,忽然宫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就见禁军统领李大人慌慌张张冲了进来,居然也没有让内侍们通报。 众人吃惊,皇上生怒,总管太监尖着嗓子喝道:“何人这么大胆,竟敢私闯奉天殿?” 李统领哪儿顾得上太监的呵斥,喘着气禀道:“皇上,恭亲王谋反了,此刻已经叫人围了皇宫,扬言要破宫呢。南门、西门、东门都有几千人发动猛攻。禁军、、禁军怕是牙氐挡不住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满殿,百官骇然。宫门口的喊杀声似乎隐隐能够听见,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有那鲁莽的已经冲到了殿门口往外张望。 圣上大怒,沉声喝道:“恭亲王竟敢阴谋谋反,朕当他是皇叔,待他不薄,想不到他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为何这么大的动作竟然无人提前知晓呢?他动用的是哪支军队,人数多少?” 禁军人数虽多,但并不是全部驻扎在皇城的,皇城真正的禁军数量不过十万,而其中八万都驻扎在城外大营,到皇城需要近两个时辰的路。剩下两万,一万多卫护外城,真正保护皇宫的只有五千,也就是说,此刻宫里能够牙氐挡的兵力是五千。另外还有大内侍卫,但大内侍卫统共只有几百人,全是权贵世家的子弟,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余下的即是太监宫女等人了。 李统领已是汗湿衣衫了,头低得快埋进了地下,赶忙回道:“进攻皇宫的并不是恭亲王所属之下的军队,而是他王府的护卫和他暗地里蓄养的兵士,也不知是怎么混进城的,统共七千余人。他们似乎都经过严格训练,战斗力非常,禁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混账东西。走,随朕去看看。“皇上倒是还挺镇静的模样,但任是谁都看得出来皇上的脸色不太好看。无论是谁,知道有人叛变谋夺自己的皇位应该都是不太好受的,何况那人还是自己的亲叔叔。 大殿里,已经有几个官员小心翼翼往后退,似乎想把自己隐没在众人中,其中包括魏平侯、镇国公、承平公主的驸马和几个六部官员。这些,彷佛没人注意到,任由他们退到了角落里。 而与此同时,太子、杭天曜等人已经提起了十分戒备之心。虽然一切都依照他们计划行事,但小心无大错。太子更是暗中对颐亲王、和亲王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恭亲王遥望着奉天殿正殿的方向,心中踌躇满志。他默默隐忍了多少年,暗自准备了多少年,不过在等这一天而已,今日之后,他将登大宝,君临天下。 其实,早在多年前,他府里就开始私自蓄养兵士,至今多达四千有余兵士,另外有太皇太后支持的一千多人,还有魏平侯等几个追随的官员的家丁,这样就有七千多人了。然后京城西大门的守卫是他手底下的人,昨儿夜里已经把几千人偷偷放了进来,可惜那个蠢皇帝,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只要掌控了军队的态势就能稳坐皇位了。 当日皇帝年少继位,叔伯兄弟中便有许多人不服气,奈何他是嫡子嫡孙,名正言顺。后来吴王谋反,半年之内就被灭了,自己落得一个自刎而死的凄凉下场,使得暗藏心思的人慢慢沉寂下去,以待后图。 但是,如恭亲王这样的人,岂肯轻易放下自己的野心,这些年来,无不是在寻找机会,结党营私,搜刮银财,蓄养私兵。本来现在并不是恭亲王认为最合适的时机,怪只怪皇上最近太过咄咄逼人了,再拖下去,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势力就要被皇上一网打尽了。这样的关头,恭亲王才选择了铤而走险,发动宫变,企图上位。 禁军人数再多又有何益,路途遥远,外城的一万多禁军,只要没有副统领的印鉴,根本动不了,而那副统领又是恭亲王的心腹。是以只要他在三个时辰之内攻下皇宫,那等到禁军赶来勤王,一切已经晚了。何况他手下这些人,可不是禁军那批饭桶,都是自己费了大心血培养起来的,几乎能够以一敌十。宫里还有太皇太后里应外合,不怕大事不成。 宫乱一事并非此文主线,看官们各自想象,如今单表风荷那里,亦是出了件大事。 ……。 话说风荷与徐氏二人闲坐说话,顺便等董夫人与董家少夫人一同前来过节。等到巳时一刻,尚未见人前来,不由生了三分焦虑。董夫人说了用过早饭就过来的,那辰时整差不多就该出门了,董家到杭家,路上再慢,这会子应该也要到了啊,如何竟是不见人影呢? 徐氏知她念着娘家人,不由笑劝道:“四嫂莫要太过焦急,若是不放心,咱们遣个人去看看也好,只怕这会子就要到了也说不准。” “嗯,叫你笑话了。家中大嫂有了身子,凡事总要多心些。”她勉强笑着,心里总觉不安。 恭亲王和太皇太后暗中的举动应该只是针对皇宫和皇帝的,外边到现在都没听到什么动静,那就是指百姓生活并没受影响。母亲那里不会有什么差错才对,早知这样,自己当时就该阻止了母亲,全不该由她们这样的日子出门。 两人等着等着,只觉得时间过得分外缓慢,由不得一直往门口瞧。 正忧心忡忡的时候,忽然见院门外急慌慌跑来一个婆子,煞白了脸子,没命得往屋子里快走。 丫鬟见状,登时上前拦住了她,娇声喝斥:“大娘,你亦是办事办老了的人,怎么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若是冲撞了娘娘和少夫人,仔细你的皮。” 婆子又急又吓,扑通跪到了地上,大声说道:“娘娘,大事不好了。外头有个人自称是董家的护院,说董夫人和董少夫人都被人掳了,不知去了哪里,来求娘娘作主呢。” “你说什么?”风荷猛地站起,一手慌乱中扶着炕桌,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盯着婆子,眼里都能冒出火来。 婆子吓得身子摇摇欲坠,拼命磕头,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未及她说完,风荷已经一个倒仰栽了下去,幸好沉烟几个扶得快,勉强抱着她坐稳了下来。 徐氏亦是惊得脸色都白了,强自说着:“四嫂,你莫急,或者搞错了也未可知,婆子糊涂,话也说不清楚,要不,要不先把那人叫进来问问明白?” 风荷握紧了手中的拳,忽地抓了茶盏灌了一口茶进去,脸色渐渐镇定下来,才道:“就依七弟妹的,快传。“她虽然极力镇静,可心中难免害怕惶急。 有人敢掳母亲,那必不是寻常之人,可是除了杜姨娘和董老太太,母亲几乎从未与人结仇,但杜姨娘二人眼下怕是没有这个本事的。光天化日之下,京畿重地,有人掳了她这个杭家世子妃的母亲,能为何来,只怕是她连累了母亲更有可能。既然是掳走,定是有目的的,至少母亲和大嫂暂时没有危险才是,她千万要冷静,不能被搅乱了理智。 飞快跑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衣衫有几处地方都破了,还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头发凌乱,面色惨白如纸。他是董家的护院头领,今儿护着董夫人和少夫人出府,谁知刚走了没多久居然被人暗算,趁机掳走了董夫人和少夫人,对方只留下一句话,若想要二人活命,就让杭家世子妃一个时辰半之内到城外十里坡换人,决不能带五十人以上。 他被吓得慌了手脚,又不敢直接来杭家回话,先赶回董家禀报了董老爷。董老爷一听,急得冷汗都出来了,二话不说带了府中剩下的人冲了出去,临行前又叮咛他千万不要去杭家,一定先去衙门报案。 他依言奔去衙门,衙门居然忙得团团转,根本没人搭理他,他走投无路,只能违背老爷的指示来杭家求救。要知掳走夫人的人个个都是本事高强之人,老爷带去的那些护院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要是再有个什么万一,他一家老小都别活了。 “说,怎么回事?”风荷的声音冷静中带着一丝凄厉,不容任何余地。这个护院她是认识的,事实被确定了一半,风荷不敢再心存侥幸。 护院凛了凉神,把事情拣要紧的叙述了一遍。 越听,风荷的神色越紧。对方来势汹汹,似乎与她有着深仇大恨,但能对她这般下手的人没有几个,或者王妃太皇太后一党,或者辅国公府那边,或者就是四夫人了。论起来,四夫人最没有可能,抓了她,就是杀了她,好处也落不到四夫人头上,她没有必要这么做。而王妃辅国公府那边,倒是可能因为嫉恨而对她下手。 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倘若不去,或许母亲和大嫂就会无辜送命,这叫她怎么狠得下心来。可是她的身子!她咬咬牙,心中拿定了主意,即便此去危险,她也不能置母亲于不顾,那可是为她受尽了苦楚的亲生母亲。 徐氏和几个丫鬟也慌了手脚,对方这显然是冲着风荷来的,若是风荷当真去了,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是好。 “四嫂,你不能去,你的身子哪儿经得起马车的折腾,更不知外边等着你的是什么。咱们多多叫了人去救伯母吧,四嫂。”徐氏小心翼翼说着,她也知自己的提议很不孝,可风荷如果出事,杭家就大乱了,太妃临走前还一再交代她呢。 沉烟几人抿了嘴,却不敢劝。每有大事,主子都有自己的主意,一旦拿了主意,谁劝都无用。偏偏今儿太妃世子爷都进宫去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唉,对方明明是瞅准了这一点才下手的啊。 风荷轻轻摇摇头,止住她的话头:“七弟妹,你不用说了,我会小心身子的。要是因我不去,而害了母亲,我活着也无意义了。备车。沉烟,立刻去叫江夜来见我。” 这时候的风荷,无论是否害怕,无论是否急切,她都是平静得再不能平静了。因为她清楚,对方就是算准了她,知道她最牲心的人只有一个母亲,一旦母亲出事,她必定先慌了手脚,然后行动出现许多漏洞,出了城,她就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越是这般,她越要谨慎,每一步都要周密考虑过,尽最大的力量保护自己,营救母亲。 “四嫂,那咱们先派人通知四哥他们吧,你一人去太危险。”徐氏虽与风荷相处时间不长,但她看得出来,董风荷那是说一不二的人,她只有这么拖延时间。 风荷对她点点头,继而吩咐云碧:“带几样咱们随身要用的东西,不是茶杯之物,要一些吃食、伤药,还有,还有防身的小刀。快去。” 云碧眼里含了泪,忙一把抹去,去里间收拾起来。 沉烟很快带了江夜过来,江夜这样见惯生死的人也不由变了色,他们本来以为只要保护好了王府即可,哪儿想到对方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一路上,沉烟已经叮嘱过他了,不用再劝世子妃,一切依命行事方好。他听得愣了愣,从沉烟肃杀的神色中看出来,这位主子的性子有多么厉害了,不是他一个小小侍卫能劝得住的。 “娘娘,小的已经吩咐人去通知世子爷了,五十个人备下,娘娘要不要等世子爷来了之后再出发?“江夜拱手一揖,心中亦是没把握的。 虽然他命人快马加鞭进宫去了,可是他跟在世子爷身边,岂能半点不知情,早猜到宫里今日会有大事发生。一旦有事,宫门必然进不去,世子爷人在哪里更是不知道了,也不知能不能将信送到世子爷手上,倘若信送不进去,那世子妃怕是、、、他不敢多想。 风荷扶着含秋的手站了起来,强笑道:“不必了。对方一共留了一个半时辰,眼下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待到你们世子爷出来时间根本来不及。咱们先去,只要能撑到他们赶来搭救,就不会有事。剩下五十人,你派他们偷偷去打探董夫人的踪迹,务必要把人找到,切记,不要打草惊蛇,等我们拖住了他们再救人。咱们走。” 江夜暗暗佩服起来,一个闺阁弱质,不但不见惊慌害怕之色,还能将事情安排地井井有条,足见其心计手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对手费那么多功夫安排布置对付。 云碧领着丫鬟抱了几个包袱出来,又取了藕荷色缎子的披风给她系上。 沉烟赶紧上前搀着她另一边,徐氏眼见事情阻挡不住,咬咬牙说道:“四嫂,我跟你一同去。”与其让风荷一个人去出事,她在府里没有好日子过,还不如她也跟着去,是生是死好歹搏上一搏。活了,她在杭家的地位才会真正稳固;死了,死了,罢了,想这么多干嘛。 “我知你是一片真心实意,可是我一人去也罢了,他们是为保护我,再连累你我于心何忍。你在府里也要小心些,如有人敢对府里做出什么事来,你尽管拿出杭家少夫人的气魄来,不要叫人小瞧了。珍重。”她握了握徐氏的手,毅然决然拒绝了。 “可是、、、”徐氏仍有些不死心。 风荷肃色说道:“就这么定下了,七弟妹,你去六弟妹那边作伴吧,人多胆子也大。再让护院守好了府里,咱们走吧。” 刚走到院门口,却见三少爷杭天瑾急急奔了过来,一见风荷等人,口里喊道:“四弟妹,我陪你去。“他方才回府,已经在前院听了个大概,忙赶过来。不管之前他有过什么心思,好歹上次风荷为他说过话求过情,又一向对两个孩子好,就算为了报那次的恩德,他身为一个大男人,也应该做出一点男人样来。 风荷愣了一愣,暂时收了脚,蹙眉说道:“三哥,此去生死难料,少一个人少点危险,连她们几个,除了沉烟,我都是不打算带的。” 她这话一出,几个丫鬟都呆住了,忙齐齐跪下诉道:“娘娘,奴婢生死要与娘娘在一起,求娘娘不要抛弃奴婢。” “都起来。你们都是文弱女流,去了不但搏手搏脚,还要江夜抽出人手来保护你们,不如不去的好。我们轻装简从,才能越发安全。“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如果可以,她真想把孩子留下来,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不如人愿。 几个丫鬟也知她的话有理,可是真要她们留下来,真是比死还难受,不由落下了泪。 杭天瑾满腹柔情化为一腔钦佩之心,正色表明道:“她们是女子,但我不一样,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好歹力气也要大一点,关键时刻或许能护住四弟妹呢。四弟妹若不允,那我自己跟着去。” 风荷见他情真意切,推脱不得,无奈之下点了头。几个丫鬟词候风荷上了马车,只沉烟跟着进去词候,余下俱是江夜手下的五十个人,杭天瑾坐在了车头,与江夜一同驾车。江夜其余手下之人,却是先他们一步分散混出了城,去探寻董夫人两人的踪迹,伺机营救。 人马出城之时,遇到了小小阻碍,但他们一行人身份贵重,无人敢拦,只得放他们出城。一旦出城,车马就开始狂奔起来,扬起漫天的尘烟,消散在空茫的郊外。 而此时的皇宫,已然一场大乱,只是还未波及到城中百姓而已。 沉烟半抱着风荷,小声问道:“娘娘,要不叫他们慢一点吧,这样狂奔你身子受不住啊。” “无事,咱们再拖延,就来不及了。马车里很是软和,我坐的稳着呢,现在不过小小麻烦,一会才是真正的大阵仗。”她咬了咬牙,这样的速度,这样的颠簸,以她八个多月的身子而言,确实有些难受。 越出城,越是荒凉。一路上,他们一行遇到过两批急行军赶来的禁军,差点将他们这大队人马当做叛乱之人截住,后来听说是庄郡王府上的,才放了行。江夜有心向禁军求救,可是禁军是奉命来卫护皇城的,哪儿管得了他们的事,何况江夜也担心去的人多了,对方会对董夫人下手。 从车窗里勉强回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风荷的心渐渐苦涩起来。任是杭天曜为她筹划得再周密细致,也想不到会有人趁着这个时候利用董夫人对她下手,即使董夫人没有出府来杭家,以董家的护院们,有人要进去掳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昨日红俏帐里卧鸳鸯,今朝却不知能不能有命再见一面。但是,不管多危险,她都要坚持下去,因为她肚子里还有他们俩的孩子,等着出来见见世面呢。 ……。 再说江夜派去请示杭天曜的人叫易名,一路快马加鞭奔向了皇宫,到的南宫门。当他尚未靠近宫门口,就知大事不好,那里已然战成一团了。两方人马拼命搏杀,他一人想要越过这样混乱的局面进入皇宫,无异于登天。而守卫宫门那些素日熟识的人都不知去了哪儿,估计是全加入了战场中去。看形势,还是恭亲王的人占了上风,禁军明显不敌。 不过他倒是没有看见恭亲王的踪迹,因为就在他到来之前,恭亲王已经率先锋突进了皇宫,扬言要生擒了皇上。 易名简直要被急死了,可是毫无办法,几次突围都没有成功,被人胡乱打了一气。 就在这时,不远处扬起扑鼻的沙尘,似乎有无数人马在逼近过来。他忙避开刀剑,闯到了最外边张望,前面领头的是一个年约四十多的老将,他仔细认了认,原来是永昌侯爷,身旁还跟着一名年轻的公子,自然是永昌侯小侯爷了。他们身后是整齐划一的军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 人马近前,宫门口混战的兵士有些急切起来。 就在宫门前几十步外,永昌侯开始勒马吩咐下边的人手风头行动,有一个将军奉命领了一对禁军往东而去,又有一个领着人疾驰去了西边,剩下之人包围了南门,冲杀过来。 易名心知永昌侯是皇上的人,飞快抢上前,求他帮忙。 “你说什么?董夫人被掳,世子妃出城去搭救了?“韩穆溪惊得目瞪口呆,今儿这么混乱,却是对方借机取事的好时机啊。风荷怀着八个月的孩子,只带了几十人出城,那该有多危险。要是遇到禁军,被当做叛乱者就麻烦了,即便有杭家的身份挡着,可是他们单凭几十人,怎么是对方的对手啊,对方分明是一招狠辣的毒计。 韩穆溪以为自己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却不知会以这样的方式想起来,他的心骤然缩紧,压抑地他气息不稳。他与父亲今日奉命从背后包抄恭亲王一党,根本没料到会突发这样的状况。 永昌侯也有些吃惊,但没有儿子这么慌乱无措,镇定了一下心神问道:“你这是来给你们世子爷报信的?” “正是,还请侯爷助一臂之力,让小的进宫。”易名算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如果报信不及时以至于世子妃出事,那他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父亲,儿子去救世子妃。”韩穆溪的话是脱口而出,这是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他完全没有想到别的。 永昌侯这才真正讶异得看着儿子,他们是奉命来勤王的,如果这时候为别的事情耽搁了任务,儿子的前程怕是不保。而且他第一次看见儿子这么紧张的神色,面色微微发青,嘴唇都哆嗦了。 虽然杭家世子妃身份贵重,但谁都贵不过皇上去,永昌侯咬牙反对:“不行,我们的任务是保护皇宫。” 可惜,此刻的韩穆溪,根本听不进去别的事情,只是坚定得重复了一遍:“父亲,儿子要去救她,求父亲答允,再借儿子几百人马。” 他的目光深邃而直接,里边含着无限的情意,看得永昌侯大是愕然x疑惑、不解。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颇得人赞誉的,一表人才、温润如玉、文武全才,不知京城多少权贵有心结成儿女亲家呢。可是几年下来,先是因老夫人自己的主意耽误了大事,后来也不知为了什么,家中瞧了几个他都不乐意,屋里更是连个女人都没有,连带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怀疑儿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但今日他这样的表现与往常大不相同,怎么瞧着十二分的上心呢,自己家与杭家是有些关系,但也不至于让儿子这么重视才是啊?难不成,难不成、、?不可能啊,儿子岂会做出那样不耻的事来,可若不是,他为何这般执意要去呢,甚至不顾圣上密旨,莫不是疯魔了。 易名见人家父子俩这个情形,一时半会也不曾反应过来。 永昌侯顿了顿,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已经见韩穆溪一个翻身下了马,跪在地上对他磕了一个头,一字一句说道:“父亲,让儿子去吧,儿子只要三百人,儿子恳求父亲。” 事已至此,永昌侯情知难以劝转,再耽搁下去只会误了圣上的大事,只得叹道:“罢了,你去吧,自己小心些,快去快回。” 闻言,韩穆溪忙得起身,点了三百人跟着他飞奔而去,只希望能及时赶到。 望着尘烟滚滚而去,易名才想起自己的初衷,又向永昌侯重申了一遍。永昌侯叫了一个心腹将士过来,对他道:“你们速去北门,那里没有敌军,只说是我的命令,不会有人拦着的。世子爷之前在奉天殿,现在怕是还在那,去吧。” 从南门到北门要绕着皇宫整整半因,两人骑马一段奔驰,终于到了。比起来北门那里安静不少,只是守卫的禁军比平日多了两倍。有永昌侯的手令,一路通畅,直达奉天殿。 彼时的奉天殿,早是乱成一锅粥了,被恭亲王的人包围了起来。 禁军不敌叛军攻势凌厉,被他们的先锋长驱直入攻了进去,恭亲王带着人先来到了正殿,一派曜武扬威。不少官员吓得昏死过去,这个时候,变节保命不是,英勇勤王不是,幸而还有三分之二的官员勇敢站到了皇上这边,而他们,也因为这个举动在事后得到了加官进爵。 “侄儿,你还是退位让贤吧,你以为凭这些酒囊饭袋护得住你的江山,你的皇位?”恭亲王被轻易的顺利冲昏了头脑,都不及细想,为什么皇宫的守卫会这么差?禁军能力再差,也不至于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被他们攻了进来,这可是全国最精锐的军队啊。兴许,恭亲王以为这都是太皇太后的功劳,有太皇太后在宫内做内应,想要攻进皇宫也不算什么难事。 皇上稳稳坐在上首,左右护着太子庄郡王等人,面色不改,身姿挺拔,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慌乱窘迫。一国之主的气魄不是任何事情能够损伤半分的。 易名与永昌侯派来的人一见殿外的模样,情知不好,又知以他们二人之力压根闯不进去,想来想去无法,只有尽量造成大的动静,引得殿里的人发现。 他俩索性现身出来,恭亲王的手下一见,俱是围上来抓人,生怕逃出一个奸细去报信。二人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与众人斗成了一团。很快有手下进去报给了恭亲王,恭亲王想都没想,令道:“杀无赦。” 属下还未来得及下去,外面就传来了放声高呼,似乎在喊什么:“世子爷,娘娘出事了。世子爷,属下易名,世子爷。” 他的声音使得殿里剑拔弩张的两方势力都停顿了下来,同时茫然地望向了大殿外,可惜隔着重重的士兵什么都看不见。 杭天曜正凝神关注着殿里的情形,蓦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呆了一呆,再一细品,霎时反应过来,一阵风般奔向了殿外。恭亲王的人都没来得及看请他的人影,只觉面前一阵厉风闪过,再拦早已晚了。 恭亲王也是心生好奇,不知什么事能让杭天曜这么迫切,挥挥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命人出去仔细瞧着。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根本不担心杭天曜单枪匹马和一个小小的侍卫能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举动来。反正皇位已尽在掌握中,登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连皇上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颇有兴致得看着外边。 恭亲王的人得到命令,也不去拦着他们主仆二人,只把他们围在中间。杭天曜猛地揪住易名的衣襟,声音都变了调:“你州才说什么?娘娘她?” 易名从没见过主子这样阴郁的脸色,心中一颤,不敢耽搁,忙把事情经过简单说明了。不待他说完,杭天曜的脸比锅盔还要黑上几分,而且黑中带着虚[ 宝 书 网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b a o s h u 7 .cOm]浮的青白,好似燥热的夏日里天际的闷雷,欲来不来,却足以叫人惊慌失措、声胆俱裂。原先一双清澈深邃的眼里,此刻全是火焰,谁看一眼都会被烧起来似的。 杭天曜清楚地感觉到,那一刻,他的心停止了跳动。整个血液彷佛被寒冰凝固了一般,没有热量,无法流动,全身上下麻木般的绷紧,继而是疼痛,从血液里溢散开来的刺骨疼痛寒冷,痛得他几乎窒息,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几乎癫狂。 包围的兵士都听到了他们主仆二人的对话,虽是小小惊愕,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宫廷叛变,谁还有心思关注一个小小郡王府世子妃的死活呢,反正现在不死,恭亲王继位也会赐死他们的。 殿中众人得到消息,都愣怔得看着庄郡王。庄郡王自不必说了,这是他们杭家多少年来难得的嫡系子嗣,居然在这样筹划了许久的日子里被人利用了,他们实在是太大意了。而究竟是谁在背后使诈,一时间,他也没心情理会了,唯有希望风荷和孩子能够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和太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 听说杭四对他这位妻子很是敬重爱怜呢,只怕不会置之不理,好在局势都在掌控中,他要赶去救人,对大局也不会有太大影响。杭天曜可是太子继位之后要好生重用的人,皇上父子二人不想因此事与杭家生了嫌隙。 太子压低声音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皇上听得点了点头,太子几步跨上前,扬声对外面喊道:“表哥,你快去吧,这里尽在掌控之中。” 他的声音越过人群,传到杭天曜的耳里,终于让杭天曜清醒了过来,他连太子的话都没回,也没顾上回殿谢恩,就疯了似得冲了出去。 当恭亲王开口命人阻止杭天曜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也不知哪儿忽地冒出一大队人马来,把恭亲王及所带之人团团围住。恭亲王方知大事不好,中了皇上的陷阱,一面叫人出去椎取还在后边的叛军前来,一面勉力抵挡。 多心的官员在听到太子的话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暗地里寻思起来,按说这样的生死关头,皇上如何会放身边的最亲信的人出去呢,关键是这也出不去啊。随后突如其来的变故才让他们明白过来,之前卫护皇上的人心中很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选择没错,而那些犹豫或者靠向恭亲王的人,头上开始冒出了涔涔冷汗。 杭天曜带人往宫外杀出去,而永昌侯带的人从宫外往里杀过来,两边一夹击,把恭亲王的人打了个七零八落。不过杭天曜无心恋战,他一心都在了风荷身上,只是带人往外闯。 骏马奔驰,好在街上的民众都被宫里的动静吓坏了,躲在家里偷偷打听消息,使得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 耳畔的风能害裂耳朵,两旁不断退后的视野在杭天曜眼里就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他生平第一次,知道有种东西叫恐惧,能叫他肝胆俱裂,能让他不顾一切。他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亦是恨透了自己的大意。他只想到了风荷,却忘了对方会来这么一手,甚至他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背后下的手,为什么要对付风荷,到底是为了风荷还是他? 如果是为了他,那还罢了,至少他到之前风荷是安全的,他怕的是他们要对付的人本来就是风荷。一想到那样的可能,他的心再次停止了跳动,人也几乎掉下马。对方既然早有准备,一定备下了天罗地网只等风荷前去,以风荷身边的五十个侍卫,根本不是对手。尤其她还怀着身子,顶着那么大的肚子,别说刀刿无眼了,单单在马车上的颠簸,足以让她娇弱的身子承受不住。无论是风荷还是孩子有个什么,他都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一出城,还没走多少路,就看见地上倒着不少尸休。从衣物上可以辨认,其中有些是禁军,他猜到是韩穆溪的人。他打心眼里感激韩穆溪,只望他能拖住对方的行动,给风荷争取多一分的安全,这个时候的他,根本忘了吃醋。只要风荷安全,他什么都愿意。 接下来,他们又遇到了两批激战的士兵,而对方一旦知道他是杭天曜之时,都全部攻向了他。他功夫再好,也被缠了一顿饭时辰,才带着一队人马赶去十里坡。 面前飞扬的黄沙,在杭天曜眼里,幻化成了一幕幕血腥的画面。而地上的血迹尸休,也向他昭示着过了不久的惨烈景象,他疯狂地命人四处寻找,顺着马蹄印、车搬印。 终于,他听到附近响起了喊杀声,策马狂奔过去。看到了难以忘怀的一幕,三哥杭天瑾骑马飞奔过来,身子像是枯萎的秋叶一般,在马上颠来倒去,他看到了他,眼里露出笑意,整个人却断了线似的飞了出去,重重掉在地上。 他滚下马鞍,飞快地扶起杭天瑾,却发现他的背上受了几处重伤,还在往外流血。他按住他的伤口处,狂吼道:“三哥,你怎么样了?风荷呢?” “别管我,快去,去救弟妹。往前、、三百步,有个土坡,弟妹,在、、在那。”他一句话说完,整个人就没气了。 “三哥。”杭天曜又急又痛,颤抖着手探了探杭天瑾的呼吸,脸色惨白如纸。可是,他放心不下风荷,深知他再不去,或许永远都见不到风荷了,咬咬牙将杭天瑾交给了身边的人,跨马循着杭天瑾所说的方向飞驰过去。 大结局暮然回首(下) 城外十里坡是古来践行之人离别之地,素来以长亭古道、风翻柳絮出名,到处弥漫着别离的愁绪与落寞。可是,原先靖朗的天气浮起了朵朵云层,压得天空低低的,漫天飞舞的柳絮让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四处都没有人,一个也没有,更别提掳走董夫人的人了。 紧张萧索的气氛在人们心头升起,提起全部心神戒备着四周。过耳的风声里有腾腾的杀气,江夜硼紧了心弦,压低声音与车里的风荷说道:“娘娘,咱们只怕已经被人包围了,而且对方来势汹汹,人数至少在我们之上数倍。” “我明白了,咱们此行不为救人,只为拖延时间。能拖得一刻就有多一分的希望,传令下去,不要硬拼,保命要紧。”她的声音平静温婉如往常,几乎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不闻,只是说得特别缓慢,似乎每个字都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 “小的领命。娘娘,之前派去打探夫人踪迹的人尚无消息,相信过不了多久,定能找到夫人的。”江夜心里清楚,只要董夫人未得救,他们就不敢和对方硬碰硬,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至少要等到那边寻到了董夫人的踪迹再说。 一想到母亲此刻的危险,风荷的心再次揪紧了,她这个女儿,不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也罢了,还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她,更连累了身怀有孕的嫂子。万一嫂子有个什么,她如何对得起哥哥呢,哥哥那般疼爱于她。她的手握成了拳,沉烟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她淡淡笑了笑,回道:“让大家打起精神分头戒备。” 江夜一声令下,他手下五十人已经熟练地布起了阵,把风荷的马车拱在中心。 风刮得越发紧了,尘土与柳絮纠缠在一处,望出去即是一片混沌。 马嘶声骤然响起,接着是惊涛骇浪般的马蹄声愈行愈近,乌压压的人影一层又一层,迅速将他们围在中心。略略估摸了一下,对方少说也有三百余人,兼之个个兵强马壮,一看就知不是普通兵士可以比拟的。 最前面领头的是一个年纪五十开外的老头,骑在高大的骏马上,面色难得的红润白净,连一根胡须都没有,精神矍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他嘿嘿笑了一声,拱手作揖:“世子妃娘娘当真守时啊,女中豪杰不过如此而已。”他的笑阴冷诡异,听得人毛骨悚然,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尖厉。 透过车帘的一角,风荷看了个大概,脑中灵光一现,她可以确定这一次的幕后主使是太皇太后无疑。除了她,谁能调动这么多精锐人马,恭亲王是可以,但此刻的恭亲王可没有心思对付自己一个弱女子,又有谁身边会有年迈的太监。 不过,她依然想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要千方百计针对自己,若说是以自己要挟杭家,那么大可不必,抓了太妃比她有用多了,连皇后皇上都要思量再三。再说,她即便想抓自己要挟杭家,那么完全可以早行此举了,没必要等到事情无可挽回的时候。 “敢问阁下是哪一位?咱们素来无仇无怨,为何要掳我母亲,意欲何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惜还是因为腹中胎儿之故不敢太过用力,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世子妃娘娘聪慧过人,莫非还琢磨不透吗?娘娘本无错,错就错在嫁入杭家,更不该当了世子妃还有了身孕,有人想以杭家陪葬,那世子妃和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首当其冲了吗?”这个老人,恰恰就是前几日晚间往太皇太后宫中送芍药的老太监,他虽觉得太皇太后这样未免有鱼死网破之嫌,但主子吩咐,他亦不敢不从。 过往的一切在风荷脑海中快速闪过,吴王兵败自杀,杭家在里边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傅青霭负气离京杭天耀出了不少力,杭家世子之争自己也参与了,难道因此,太皇太后才对杭家恨之入骨,欲要杀之而后快。太皇太后与恭亲王合作,显然她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她居然愿意,以太皇太后的为人竟然愿意给别人作嫁衣裳? 风荷对太皇太后的了解仅限于自己的推理,一个女子能从普通嫔妃做到皇后太后太皇太后是了不起,但能够隐忍二十年谋划为儿子复仇,却是极其狠辣的角色。 是不是,太皇太后对此次谋反并不存太多的指望,她真正要做的,仅仅是借助此次大好时机,一举铲除杭家,或者说除掉杭家嫡系。一旦自己出事,孩子必然不保,杭天耀为了救自己可能也会落入对方的圈套,王爷年迈,活着也不能怎么样了。那时候,杭家只有一个选择,让杭天睿继位,杭家至此就是魏氏的天下了。 无论魏氏一族将来如何,会否沉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杭家算是彻底垮了,给太皇太后作了陪葬。一个含有魏氏血脉的杭家,必然为皇上所猜疑和不喜,从而收回手中的权利,继而完全闲置,最后落寞得退出百姓的视野,杭家百年威名一朝覆灭。 风荷不理解,是怎样的恨让太皇太后宁愿鱼死网破,也要拉杭家下水。或许在太皇太后心里,第一等选择是拿江山陪葬,第二等则是至少拉了杭家作垫背。 她的身子开始发冷,一路的颠簸耗尽了她的元气,现在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她笑音宛然:“我倒想不到,我一个弱女子,能劳太皇太后费这么多心神,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老太监向左右使了一个眼色,口里说道:“娘娘,董夫人就在往南三里之外的山丘上看着你呢,她是死是活就等你的决定了。你若痛快死了,她便能活;不然,只有你们母女、母子三人在地下相伴了,倒也不嫌寂寞。” 他此言一出,风荷顾不得让沉烟动手,自己撩起了车帘,往外探了半个身子,凝眸望着前方。那里的确有连绵起伏的山丘,茂密的山林,可是除此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江夜赶紧挡住了她,极轻得说道:“娘娘莫怕,咱们的人定会救下夫人的,娘娘自个镇定下来才好。” 杭天瑾亦是挡在了前面,柔声劝道:“弟妹,你还是进马车里安全些,千万不要出来。” 闻言,风荷只得放下车帘,缓缓坐了回去。她举棋不定,她生怕自己一旦反抗,母亲就会没命了;可是白白赔上自己一条性命,她又不甘心,她还有宝宝,她死不要紧,岂能带累了宝宝。 “你们这么多人,都是大好男儿,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葬身于此呢,不如把你们世子妃留下,保全了自己岂不好,再问问你们世子爷,他果真狠心不顾他的妻子儿女了?”风荷的命他们自然想要,可如果能借她再要了杭天曜的命,那才是最完美的,不然自己这边也会损失不少人。 江夜手下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恍若未闻。江夜冷冷一笑,喝道:“你太小看我们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将弱女孤儿交到你这样的人手里,才是真正侮辱了大好男儿的名号呢。” 老太监听了不大高兴,微笑的面色紧了紧,却是问道:“世子妃,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你母亲因你而死吗?”谁不知这位世子妃从小不得祖母父亲疼爱,唯有一个母亲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无人可比。一个女子,总不成狠得下心来不管亲生母亲。 风荷的手抖了抖,沉烟忙抱住她的身子,好半晌,她才安定下来,苦思着如何再能拖延一下时间。 可惜老太监等不及了,大手一挥,喝令道:“发信号弹,速拿董夫人人头相祭。” 他说话当时,风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本能地喊道:“不要。” “你先放我母亲下山,我要亲眼看见她,不然我哪知你说得是真是假?”千钧一发之际,她才想起这一点,硬生生说道。 “你有时间,我们可没有时间陪你打发。”老太监根本不吃这一套,他自然也怕耽榈久了,宫里那边遣派了人来营救,那他们不是白忙活一场嘛。若不能借此抓了杭天曜,先杀一个是一个吧。 风荷不料他会软硬不吃,咬紧牙关蹙眉细想,可她一来耗费了太多心神,二者关心则乱,根本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拖延时间。 谁知遥远的前方响起砰的一声,江夜抬头望天,当即大喜道:“娘娘,他们找到夫人了,相信很快就能救下夫人的,娘娘不需焦急。” 老太监瞧着远处的烟火,脸色变了变,为了埋伏董风荷和杭天曜,他们大部分的人手都在前边,后面只留守了不到百人,只怕不一定守得住。想罢,他已高声喝道:“杀。” 瞬间,车外的马嘶声、刀刻声乱成了一团,然后有血腥之气不断透过车帘弥漫进来。江夜护在车上,杭天瑾驾车,三百人的包围圈,马车根本没有突围出去的希望。 杭天曜的人手个个英勇无敌,能以一当十,可对方并不是普通的兵士,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精兵强将,一个能挡两个就不错了。五十人对三百人,谁都清楚根本不是对手。因此,双方的搏斗才越发激烈,生死存亡的关头,谁不是拿出了浑身本事。 沉烟紧紧抱着风荷,不让她看外面的景象。可是,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是瞒不了人的,而马车也从一开始的平稳不动到左右摇摆,血腥气浓郁得不是薄薄的车帘可以挡住的。 胃里一阵翻滚,腹中传来隐隐的阵痛,风荷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没有人比她清楚自己的身子,她害怕得摸着肚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生了。 “娘娘,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沉烟虽然紧张,可依然注意到了风荷的脸色渐渐转白,额上的汗都濡湿了耳畔的青丝,嘴唇咬得发红。 杭天瑾紧盯着双方的人马,心里越发急迫,照这样下去,顶多一刻钟,他们就支持不住了,现在连江夜都跳下了马车加入了搏斗中去。他隐约听到车里的动静,回身掀起一角帘子,哑声问道:“四弟妹,你如何了?” 风荷右手抓着车窗上的扶栏,左手护着腹部,沉烟怕她说话吃力,忙帮着回道:“三爷,我们娘娘好像肚子痛,怎么办?”她说话时,带了一丝哭音。任是沉烟沉稳过人,可毕竟是个久在内宅的年轻女子,亲眼见到血肉模糊的厮杀也罢了,关键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生孩子这样的事啊,由不得不怕。 月份是不足,但瞧风荷这个样子,怕是真的要生了。这里没有稳婆,没有太医,连必备的生产之物都没有啊。 “什么?一定是车上太颠簸了,可是外头危险,更不能出去啊。”杭天瑾惊得张大了嘴,四弟妹怀孕已经八个月,正是该好生休养的时候,这番变故,若是早产,又该如何? 阵痛轻了点,风荷勉强问道:“外头情形如何?咱们尚能坚持多久?有没有突围的希望?”依她的计算,杭天耀即使赶过来,也至少还需要半个时辰,要是宫里发生什么意外,那只有更久了,而他们等不及。 杭天瑾不想叫她担心冲撞了胎气,可心知瞒不住,只得回道:“咱们死伤惨重,只有三十人左右了,可对方还有两百有余,要想突围出去,怕是会更糟。” “好,这次连累三哥了。”她浅浅笑了笑,即使这般狼狈不堪的时候,一身风华仍能迷了人的眼。 杭天瑾心神一颤,很快敛息劝道:“弟妹顾好自己要紧,不需对我内疚,是我自己硬要跟着来的,于弟妹何干。何况我作为兄长,四弟不在,原就该护着你,不然怎么向四弟交代。”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忽得明白过来,不属于自己的不该求,属于他的即使已经失去,那也是实实在在属于他的。 他想起贺氏,萌生出一股柔情,心底从没有的敞亮。 江夜打倒了靠近的几个人,扑到马车前,轻声喊道:“娘娘,小的试着带娘娘杀出去,娘娘坚持住啊。” 风荷忙关切地应道:“你们自己小心些。” 江夜点了功夫最好的几个人,护着马车往后退,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可是到底实力悬殊,寡不敌众,只能在原地徘徊。又过了一盏茶功夫,他们的人完好无伤的只刺下十来个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是救兵迟迟未来,大家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只能愈加拼命了。对方的人都能靠近马车了,以致于马车摇晃得加倍猛烈,风荷觉得痛楚更甚之前,而且下身湿漉漉的。 “四弟妹,咱们怕是撑不下去了。”本来这些日子的禁闭,杭天瑾的气色就不太好,这时候看来,又添了几分青黑之色,血色全无。 杭家多少次的阴谋诡计,风荷都一一躲过了,回想起来,她不由一阵苦笑。凭她怎般机敏,能够一次次化险为夷,也挡不住暴力的强大。想她董风荷,难道就要死得这么难看吗?人家军人马苹裹尸那是英勇壮烈,自己要是如此绝对会成为世人的笑柄,往后一段时间,京城的话题都不会忘记了她这个惨死的杭家世子妃。马蹄践踏红颜泪,凄凉寥落,是她从不曾想过的结局。 连江夜身上都受了几处刀伤,老太监得意万分,手下之人下手更狠了。 便在这样陷入绝境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飞扬的喊杀声。那声音,融入旷野里,激起层层涟漪,回响不尽,听得人妥帖而温暖。 众人立时受了鼓舞,忙回头去看,起初的喜悦渐渐冻结,变成了冰凉的意味。来的的确是自己这边的人,杭天瑾一眼就认出了奔在最前面的是韩穆溪,关键的问题是,他们一共只来了七八十人,还是身手一般的禁军。 对方先是吃了一惊,待看清了情形之后,又放下心来。他们在前边设了那么多伏击因,毕竟起了作用,只那么点人,在他们眼里还是不懈一击的。唯有一个地方可惜,来的不是杭天曜。 韩穆溪领人即刻加入了厮杀,自己慢慢靠近马车。杭天瑾站在车上高声喊道:“为何只来了这么点人?” “前边三处伏击,咱们的人都被拖住了,我们是好不容易才冲出来的。”他一面击退临近的敌人,一面回道,声音里带着愤怒。 沉烟看到了一丝希望,握住了风荷的手泣道:“娘娘,小侯爷带人来救我们了,娘娘别怕。” 望着青衣飘飘墨发飞舞的韩穆溪,风荷的眼角湿了。她这辈子要怎么才能偿还得清韩穆溪的人情呢,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尤其这次,明知危险重重,他还是义无反顾来了,这要她拿什么去还他的深情。在日复一日中,风荷开始体会到了韩穆溪对自己的用心,那是一个赤诚坦荡的男子,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是光明磊落的。其实,他与杭天曜表面上完全不一样,但骨子里,是相似的,骄傲、坦诚。 她是向往过这样的男子,愿得这样一个人共度一生,成全书中才子佳人的美谈。然而,人生往往事事难以预料,她和韩穆溪相识得太晚。她相信,若她先认识韩穆溪,她必是会动心的,但她先认识的杭天曜,嫁给了他,也爱上了他,爱上一个她少女的情怀中完全不能接受的男子。 只能说,这是一场没有对错的遗憾。当然,在风荷心里,她接受了杭天曜,愿与他白头不相离,那种感情绝不是韩穆溪能相提并论的,她只是有时候会感慨,感慨命中注定的缘分和虐缘。 在血光四溅中,韩穆溪越过人群,看着马车里那个容颜苍白却依旧风情万种的女子,他庆幸自己赶来了,也欢喜得笑了。即便明知自己此生都与她无缘了,他也愿意为她不顾一切,这是喜欢,也是知己。知己,即便远隔天涯,即便缺乏交流,亦是会生死相酬的。 风荷淡淡笑了,在这一笑里,什么都释然了,如果有可能,她也愿为他出生入死,但她愿和杭天曜同生共死。 韩穆溪终于和江夜二人汇合了,两人背对着背小声交谈着。 “我掩护,你带世子妃冲出去。”江夜毅然说道。 “可是你、、”他的话不及说完,已经被江夜打断了:“没有可是,我是世子妃的下属,为她死了那也是贵任。” 韩穆溪强不过他,只得点了点头,两人迅速分头行动。 韩穆溪一跃跳上了马车,背对着身叫道:“坐稳了。”他话音刚落,马车向着对方最薄弱的地方突了过去,而江夜也带人一路掩护,拖住了对方的动作。 禁军毕竟只是普通的士兵,与太皇太后手下的精干之士比起来差了许多,七八十人只是看着多,其实不中用得很。 马车好不容易冲出了包围圈,拼命往前奔,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方向了,大致是往西去的。江夜带着人拼死抵抗,也只能且战且退,好在马车去的远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风荷坐在飞奔的马车里,痛感一阵阵袭来,下坠的感觉分外强烈,她死死咬着牙,不肯吭声,生怕分了别人的心。 沉烟的手被她抓得泛起了血痕,可自己一点没觉着痛,她只是吓得脸色惨白,终于哭了起来:“停车停车,娘娘,你难受就喊出来啊,不要这么吓奴婢。” 闻言,韩穆溪猛地勒住了马缰绳,与杭天瑾一同回身往后看。 “你?”在看到风荷雪白的面容那一刹那,韩穆溪的头懵了,他发慌得跳进了车里,不知所措。 杭天瑾的声音带了三分凄厉:“四弟妹是不是要生了?”他求救得看向韩穆溪,可韩穆溪与他比起来只怕更不如,连女人都没碰过呢,哪儿知道生产之事。 风荷只想尽量抓住什么东西来缓解自己的痛,不经意间她抓住了韩穆溪的胳膊,身上冷汗湿透了衣衫,神智模糊,却还是说道:“不要管我,继续赶路,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一旦被对方追上,连韩穆溪杭天瑾几个都走不掉了,不能因她再连累他们了。 她身上的痛通过她抓着韩穆溪的胳膊清清楚楚传到了他身上,他猛然一恸,扶着她后背颤声道:“不,我们不走了,你会受不了的。”他的心被什么鞭打一样的抽搐,只为不能代她受苦。妇人生产原是最最危险之事,风荷又是早产,在没有太医稳婆的情况下,他们再奔驰不顾她,不但孩子不保,连她都有极大的危险。 风荷懊恼不已,她这一次真真连累了太多人,她一条命不值得啊。 “四哥很快就会来的,我走的时候有人去找他了,只要咱们坚持片刻,就会没事的,你要挺住啊。”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后悔,赶紧劝解。 车下几个一同护车的侍卫喊了起来:“江大人抵挡不住了,他们快赶上来了。” 杭天瑾跳下车往后看了看,对方离这边不到一百步了,他抓着车身问道:“走不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连人都颤抖了,手上青筋直绷。不走,可能所有人都丧命;走,风荷和肚子里的孩子或许难以保住。 韩穆溪一反往日的的柔和俊朗,斩钉截铁说道:“不能走。” 风荷迷迷糊糊感到他身上的温热气息,轻轻叹道:“既不走,咱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也行。” 一听他这话,杭天瑾和几个侍卫四处扫视起来,在西边有个高三十来米的小土坡,土坡背靠着一带低矮的山丘,相连处似乎有个山洞似地地方。他忙往那一指,对韩穆溪道:“咱们去那,那里地势高,便是抵抗也有个依仗,比平地强。” 韩穆溪顺着他的指点略看了一眼,当即环抱着风荷缓缓跳下了马车,沉烟也跟着提了包袱跳了下来,一行十来人往土坡上快步疾走。 正如杭天瑾所说,土坡背靠山坡,借得依靠的地方,只要守住另外三边即可,而且坡顶连接着山的地方有个仅容三四人的小洞,能让风荷略微歇息一下,恢复点力气。 沉烟解下风荷身上的披风铺在地上,韩穆溪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来,又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她靠着沉烟的身子歪坐着,顺手捋起耳旁湿湿的秀发,强笑道:“你们快去,别管我。” “嗯,有事一定要唤我们。”韩穆溪匆匆交代一句,就退了出去,只要敌人不打退,风荷就多一分的危险。杭天瑾亦是跟着守在了洞外,只留沉烟一人在里边服侍风荷。 风荷吁出几口浊气,对沉烟苦笑道:“倒是辛苦你了。我只怕就要生了,唉,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出来不好,非得这会子跟着凑热闹。” 沉烟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表现出镇定无波之感,也笑道:“是啊,小世子见娘娘受苦,估计是心疼了,急着出来帮娘娘助威呢。只是,只是,咱们没有带稳婆,奴婢偏偏是个无用的人,什么都不懂。”她终是忍不住心头的委屈与焦急,哽咽起来。 “这有什么难的,咱们不是都听钱妈妈几个人说过嘛,也不过那么回事,多使点力气就够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话音未落,就禁不住啊了一声,原来是一阵比前都强的痛楚袭来。 “好,奴婢不怕。娘娘,妈妈们说羊水破了就是要生了,可是奴婢不懂什么是羊水啊?”沉烟把自己的唇咬得又肿又红,风荷每一声压抑的叫声,都叫她心惊胆颤。 风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剧烈的痛楚使得她说话都不完全了:“傻丫头,羊水、、早就破了,这会子,觉着痛得很厉害,应该,应该是要生了。就不知、、早产,宝宝会不会、、、” 沉烟伸出手,试了试她下身,才发现早就湿透了,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嘶哑得说道:“不会,不会,娘娘,小世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娘娘和小世子都会化险为夷的。奴婢要怎么才能帮娘娘?” 风荷躺得平整了一些,双手拽成了拳头,艰难说道:“咱们备的刀呢?有没有带发烛?” 经她这么一提醒,沉烟也陆陆续续记起两位稳婆说得大致经过来,忙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找出匕首和发烛,还有一小块干净的绢布。先把刀擦干净了,又在洞里找了几颗枯黄的小村枝,点着了火,把刀烧得红红的。 风荷与沉烟两人虽听稳婆讲了些,知道个朦胧的样子,但毕竟没有一点,经历,又是悬心又是慌乱的。何况,她是被颠簸紧张使得未足月就要生,生产的条件并不成熟,比起顺产来差了许多。 先不说里边风荷痛不欲生,外边的情景也很是不妙。江夜带着几十人与他们汇合到了一处,占据着山坡,凭着地势优势略微缓解了一下紧急情况,可是根本敌不过对方人多力量大。 老太监领着属下几次想要冲上来都没有成功,心下越发急了,没想到杀个女子还耽榈了这么长时间,再不尽快解决,救兵一到,他们自己就陷入危险境地了。一想到这里,老太监带人拼尽全力冲杀上去,手下毫不留情,狠辣歹毒。韩穆溪他们的人马损失惨重,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就在众人凝神灌注于战斗中的时候,沉烟在洞里扬高了声音喊道:“小侯爷,三少爷,娘娘快不行了。”要不是迫于无奈,她也不想扰了外边人的心神,可是娘娘这样,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光是恐惧就足以叫她乱了手脚。 这话无疑在众人心头加上致命的一击,韩穆溪一刿刺死了逼近前来的人,跑回了山洞。 毫无血色的脸颊,只剩下红唇被咬得鲜红,冷汗湿透的秀发与衣衫,表明了她此刻近乎崩溃的痛楚,还有欲睁却无力睁开的双眼。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恨不得代她受了这所有的苦楚,偏偏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抱着她,尽力唤回她的神智:“世嫂,世嫂,你醒醒,你不能晕过去啊。你看啊,四哥就快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风荷并未完全昏迷,还是清醒着的,只是她全身的力气快要被抽走了,累得她只想闭上眼睛,半点力气都使不上。临别时杭天耀俊逸的笑容在她眼前不断闪现,她彷佛看到他眼含无限柔情吻着她鼻尖,听到他喃喃唤她小笨蛋。 她缓缓举起手,碰了碰韩穆溪的脸,笑容似昙花一般恬静柔美:“小侯爷,谢谢你。我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坚持到他来救我们的,若是我的孩子生下来,让他认你为义父好不好?我欠你的今生还不了,倘若我们下辈子还能相见,你可要留着机会让我谢谢你。万一,万一我不行了,你要保住我的孩子,替我交给他,让他好好抚养长大。” 韩穆溪的泪涌满了眼眶,他摇摇头,用力说道:“不,不会的。你既然欠了我的人情,就要这辈子还我,下辈子的事谁说得清呢。妹妹不是还让你替我留意一个好姑娘吗,难不成你要食言,连这么个小忙都不肯帮,你董风荷可不是这样不讲信用的人。”他第一次可以理直气壮的唤她的名字,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多想亲口唤唤她。 “好,其实我没什么,只是想节省一点力气,留着一会把宝宝生下来。你出去吧,难道还想看我生孩子吗?”又一股剧烈的痛楚激得她彻底清醒,她相信那是肚子里的宝宝在鼓励她支持她,这样的关头,她依然可以打趣他。 正这时,江夜与杭天瑾都拥到了洞口,江夜的嗓子都嘶哑了:“娘娘,咱们撑不住了。小的该死。” “如果四弟这时候能赶到就好了。”杭天瑾无奈得叹了口气,他衣袖上、袍子下摆都氲散开深红的湿痕,往日那位闻名京城的瑾公子少了文雅之气,多了历经风雨后的豪迈。他抬头看了看洞外的天空,忽然惊喜得叫道:”我有办法了。” 韩穆溪和江夜都异口同声问道:“什么办法?” 杭天瑾眼里闪过奇异的光彩,兴奋得笑道:“我从这边土坡溜下去,再从他们后面假装成四弟引开他们。他们对四弟妹下手不就是为了引出四弟吗,四弟出现了,他们定会分不少人手过去,那你们就能再坚持一段时间了。” 风荷着实想不到杭天瑾会以自己为诱饵引开追兵,她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梗咽汹涌,立马回绝:“不行,绝对不行。三哥你虽有功夫,但哪儿是他们那么多人的对手呢,我是万不会同意的。” 江夜和韩穆溪见此,都想开口说自己去。谁知杭天瑾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坚决得说道:“你们俩不用与我争,你们功夫比我好,自然要留在这保护四弟妹,何况我与四弟是兄弟,装起来肯定比你们像。四弟妹,你一定要好好的,如果,如果,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两个孩子,有弟妹在,我是不担心的。”他说完,就唰的站了起来。 即使他的话没说完,可是风荷清楚他的意思。她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摇头。 他转身向外,回头悠然而笑:“四弟妹,珍重。”说完,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 见此,江夜韩穆溪跟着追了上去,既然别无选择,那么他们总得先掩护了他离开。 看着他转身而去的决然背影,风荷的眼角再一次湿了。杭天瑾这一辈子都活在方侧妃的阴影之下,从来谨慎为人,做事说话都会思量再三,或者这是他唯一一次说一不二的时候,却是在这样的关头,为了救自己。 风荷明白,也许他是生无可恋了,也许他想放纵自己一次,可无论为何,他为救自己这一点,是谁都抹杀不了的。她一直不喜欢他,觉得这个人阴沉,因为贺氏,愈加讨厌他,认为这个男子薄情寡义,不配为人夫君父亲。但是,在这一刻,那些都同过往云烟一般消逝无踪了,留在风荷心里唯一的记忆,就是他堂堂正正的出去了,孤独决绝。 背靠着小山的土坡这面,有倾斜的缓坡,从那下去,绕一个因,就能回到敌军后面了。韩穆溪挡住了敌军的视线,眼睁睁看着杭天瑾文弱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丛林中,云层倏地推开,一片艳阳天,他的背影也染上了瑰丽的金色。 四处传来“杭天曜到了,快杀”的震天声响,远处苍翠的村木掩映下,是一道飞驰而过的剪影,投来自信的一瞥。 原本围攻风荷等人的敌军,都开始犹豫了一下,这里只刺下两个弱女子和几个濒临绝境的人,总是逃不出手掌心的,若能先杀了杭天耀,那功劳可比这个大得多了。老太监亦是踌躇了半刻,当即喝命手下的一半人去追杀杭天曜,自己带着剩下一半人继续往土坡顶上攻。 听到外面传来的喊杀声,风荷的肚子猛然一阵剧痛,双手死死抓着快被扯成碎片的披风,额发湿漉漉的水里捞出来一般。 “娘娘,用力,再用力点,小世子就要出来了,娘娘。”沉烟的声音再不是往日的稳重可亲,根本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小侯爷,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你小心。” “我跟你们拼了。” 短促而断断续续的喊叫声传到洞里,即便风荷什么都看不到,单凭这些话,也能想见外面的形势有多么惨烈。浓郁的血腥气冲的她头昏眼花,而下腹的痛楚对她来说已经麻木了,她缓缓松开双手,整个身子一点点疲软下来。 她好似够到了天边的云彩,又彷佛看见脚下的波涛汹涌,一切都是清虚飘狒的,熏得她昏昏欲睡,她的眼渐渐闭上。 “娘娘,奴婢求你,你睁开眼啊,娘娘,不要睡,小世子在等你呢。”沉烟的哭喊被刀刻声掩盖,断断续续。 韩穆溪的身上受了三处刀伤剑伤,江夜也不比他好,两人都是满身的血污灰尘,除他们二人之外,侍卫们全部倒地了。 他蓦地回头望向洞口,不意腿上的创伤被撕扯开,痛得韩穆溪整个身子扑到了地上去,不及发现背后随之而来挥落的刀。 “小心。”江夜离得太远,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声,却无能为力。当韩穆溪欲要翻身躲避的时候,终是晚了,那刀眼看着要落在他的脖颈之处。 利器破空的声音传来,凌厉、狠辣,带来一丝阴郁的寒气,只听“哐当”一声,是铁器落地的声响,继而是重物倒地的闷哼声。 韩穆溪被刺目的寒光耀得睁不开眼,一手习惯性得挡在了头上。江夜几乎喜极而泣,大喊了一声:“世子爷。” 土坡附近倒满了尸休,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青莘,被阳光一照,汩汩得流淌着,暗红的色泽有些张狂有些风华散去后的弥留不舍。 杭天曜几乎是滚落跌下马鞍的,铺天盖地的恐惧让他疯了般的冲过来,大吼道:“风荷呢?” 满天的华彩在韩穆溪眼前挥洒开,他无力地指了指山洞的方向,眼神中残留着不舍、开心、满足。 “杀无赦!”杭天曜的身影箭一般射了出去。 在刹那间的视线不适后,杭天曜肝胆俱裂,扑在了地上。 伴随着沉烟的“娘娘,奴婢求你,你醒来啊醒来啊”的绝望呼喊,是刺目的殷红把一件披风染得看不清底色,睡在地上的女子发髻滑落,一头青丝濡湿在身上,带着尘土的衣衫衬得她腹部的隆起越发巨大吓人。她紧闭着眼,苍白的面容浮起晦暗的萧瑟,和紫红的唇形成鲜明对比,脸上的汗使整个人好似笼在一片虚浮里,飘渺得彷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汗水顺着发际线潸然滑落,滚到雪白纤细的耳畔,垂垂欲坠,了无生气。 翻天覆地的毁灭感包围着杭天耀,他不明白,早上还在他怀里巧笑倩兮的女子,为什么会这样安静到死静。他哆嗦着手轻轻抱起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前,还有温热的气息,被风一吹,愈显凉薄。他惶恐地楼紧她,生怕她会突然冷却,拼命得亲吻她的眉心、脸颊、鼻尖、嘴唇,想要把自己体内的温暖仝部传给她,唤回她的眷恋。 “风荷!”压抑的低吼声伴着大滴大滴滚烫的热泪落在她唇上,像是开出了一朵惨淡的花,须臾开到她脖颈、胸前。他拼了命的唤她的名字,每一声呼唤落在旁人耳里,都有致命的沉重。 雾气浓重得包裹着她,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觉得沉闷和害怕,不知该往何处去,她很想找个地方安稳得睡下,只因她已经疲累得再也撑持不住了。可是腹部传来的微微动感惊住了她,她蓦然想起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似乎闹着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他的父母。她感动的抽泣起来,抱着肚子,找寻回去的方向。 当她即将失望绝望的时候,熟悉的呼喊、熟悉的气流、熟悉的触感,一点一点唤回她的理智,唤醒她的毅力。她咬着牙,顺着声音的指引,艰难地往回走,找到出路。 忽然间,她发现一切不是梦,她感到了那种踏实的安心,她费尽力气睁开眼,将他的痛与泪收在眼底,荡漾在心湖。痛楚不存在了,她伸出手,狒去他两腮的泪滴,发出小猫般的轻唤:“杭天曜。” “你、你、、你,风荷,你没死,你还活着,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不要离开你。”他狂喜的痴癫,紧紧楼着她,胡言乱语。 风荷舔舔唇,嫣然笑道:“傻瓜,你的泪是酸的。” 杭天曜被从天而降的幸福击晕了,拼命点头:“你说酸的就是酸的,你爱甜的他就甜,只求你不要抛弃我。” “我方才只是太累了,打了一个盹而已,我睡着前还想等我醒来你就在身边了,你果然不曾失信于我口”她说着说着,声音淡了下去,怔怔得问道:“为什么,我……我的肚子不痛了?” 杭天曜处在重得风荷的喜悦里,哪儿还记得自己的孩子,信口说道:”风荷,咱们不生了,那小子不听话,不生了。” 他的话音刚落,腹部熟悉的痛楚再次传来,风荷忍痛笑道:“你看你,你一说不要他,他就生气了。”她那么真切的感觉到他的存在,便是再痛,也是欢喜的。 杭天曜的心开始往下沉,他不知以风荷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他怕,怕的无以复加,怕的身子都颤抖了。 “只要,只要你守着我,我一定、会生下他的、”董风荷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要怪就怪阎王爷刚才没有收走她的魂魄,既然放她回来了,那就由不得别人了。 “好,我在,我一直陪着你,他要敢再不听话,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你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咱们生了他再好好打一顿。”杭天耀真是恨死了肚子里的孩子,早知如此,他宁愿不要孩子,也不会让风荷受这等折磨。 她痛得狠狠抓着他的手,修长的指甲快要掐进他的肉里去了,他却恍然不觉,只是陪她一起痛。她的汗与他融为一体,她的辛苦密密落在他心里,还有她为他而做的努力,椎毁了他男子汉的傲气与意志。时间交织在外面的打斗里,分分秒秒过去,缠绕着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响彻云霄,给这片夺走了数百生命的地方带来了生机与希望,血液的流淌都因了他变得纯洁起来。 她笑得那么美,带着初为人母的骄傲和喜悦。虽然这个孩子来得有点不是时候,可是因此,她才更爱他,他与她们共同见证了这最危难的时刻,她艰难地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董老爷、董夫人跟着侍卫们惶急得赶来了,恰好听到那声啼哭,喜极而泣,却又忧心忡忡。孩子没事,那女儿呢? 若是过去,光是地上的尸首、血迹足以让董夫人唬得昏晕过去了,可是今日,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向着山洞狂奔过去。 沉烟抱着裹了杭天曜外衣的婴儿,杭天曜横抱着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风荷,缓缓走了出来。 “女儿。”董夫人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视线被朦胧的泪水模糊了,她不忍去看女儿憔悴苍白的容颜。 风荷偎在杭天曜怀里,含着笑看着母亲说道:“娘没事就好。” 董老爷上前拍了拍董夫人的背,抚慰着她,董夫人只是哭道:“你怎么那么傻,你要是有个什么,娘难道还能活得下去。” “这可不是说话的地方,风荷还要快点回城让太医看看呢,你先看看咱们的小外孙吧,是外孙还是外孙女儿?”经过这场生死之战,董夫人与董老爷之间的隔阂似乎消散了,至少董老爷的动作很是熟悉。 沉烟抱着孩子往前走了一步,笑道:“是小少爷呢。夫人瞧瞧,多可爱。” 孩子软软的,小小的,红红的脸蛋,乌黑的头发,扁着的红唇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闭着眼,甜甜睡着。董夫人小心翼翼抱过孩子,又落下了泪,叹道:“与风荷小时候真像。她出生时也是这么扁着小嘴,像极了,记得当时老太爷说这个孩子那么小就是个有气性的,将来必是个能干的。好,咱们的外孙一定会和他娘一样能干的,是不是。” 杭天曜听着,爱恰得看了风荷一眼,连带着觉得孩子都顺眼多了,不亏他娘那么辛苦生下他。 韩穆溪与江夜各自被人搀着,都垫着脚尖望了过来,嘴角露出由衷的笑意。 风荷顿了顿,想起这一次多亏韩穆溪及时赶来相救,不然自己和孩子怕是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她扫过杭天曜沾了灰尘的脸,对沉烟说道:“沉烟,代我向小侯爷磕头,谢小侯爷救命之恩。” 沉烟闻言,忙上前走到韩穆溪跟前,就要跪下去。 韩穆溪不及拒绝,就听到杭天曜淡淡说了一句:“慢!”他愣愣得看着杭天耀将怀里的风荷温柔地交给董老爷,然后走到自己对面,按手挥退了沉烟,理了理满是褶皱的衣衫,直挺挺跪了下去,对着他深深磕了一个头。 “你救了风荷,就是我杭天曜的再生父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小侯爷如有相召,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略微西斜的阳光透过层叠的村林,温暖得洒在他背上,白色的里衣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光影下变得透明,变得橘红,像是开了一村的海棠花,隽永如诗,回味如歌。 即使用他的命也不能换风荷的命,所以,对于韩穆溪的救命之恩,他做再多也还不了。风荷是他的妻子,不管她欠的是人还是情,都要由他这个做夫君的来还。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千万黄金怎来的一个风荷珍贵,别说是让他下跪了,就是磕一百个一千个头他都心甘情愿,他杭天耀的傲气自负愿意为她一人折辱。 这样的场景惊呆了韩穆溪,他救她只为他自己的心,可是他又不能说杭天耀错了,作为一个男人,尤其如杭天曜这般自负的男人,岂能容得自己的女人欠了别人的,她欠的由他一力承担。他缓缓后退,他又岂是要她还,命可以还,可是情却还不清,他救她亦只为自己,杭天曜的头,他不能受。 他遥遥看着憔悴之下越发清逸脱俗的她,压下胸中翻滚的气血,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明白了。世子爷的话我记下了,日后真有危难必将求助与世子爷。” 不只韩穆溪,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愕然不已,一个男子,愿意为自己的妻子在他人面前下跪,那定是有深不可量的感情的。董老爷、董夫人、江夜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感动了,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既有自己的退让,也有自己不能退让的唯一。 上马车的时候,风荷恍然记起杭天瑾,急急问道:“三哥呢,三哥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不易觉察的害怕。 杭天耀紧紧抱着她,沉痛得闭上了双眼,一句句说着:“我们一路过来,遇到了几次伏击,偏偏又找不到你们,心急如焚。三哥他,他死了,背上中了数刀,若不是他,我们还不一定能找到你们。” 这个兄弟,亲热过,疏远过,冷淡过,最终却什么都来不及挽回了。 泪水无声滚落,她说什么都弥补不了,做什么都不能挽回他的生命,她承受不起。杭天曜把她放在自己心口,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用心跳感应着她。 落日的余晖幽幽渺渺,漫步在人们心间,是庆幸又是惋惜。马车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晃荡着、前进着,马蹄踩碎了脉脉余晖,带走永不会磨灭的记忆,留下一地的坎珂。 ……。 灯火通明的奉天殿正殿,是被擒的恭亲王府满府之人,还有他的党羽。最中间的却是太皇太后,华贵奢华的朝服,只有正经大日子才有的全套装扮,嘴角是刺眼的讽笑,看得人生出一片寒意。 谋反又怎样,被抓又怎样,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反正她这把年纪也没多少年好活了,唯一的孙子不认她这个祖母,那么她就要自己为儿子报仇。若无杭家,以当日皇上登基时的年纪、心机、权势,或许儿子不会死。全是因为杭家,杭家夺走了她的儿子,又要夺走她的孙子,那么她便以牙还牙,她要让杭家绝嗣,让杭家费尽心机赢来的荣宠成为一场空。 只要杭天曜一死,董风荷一死,杭家也只剩个空壳子了。圣上再信任杭家,也容不得一个带着自己血脉的杭家,杭家注定要被牺牲掉。 只要等到那个好消息,她就死而无憾了。她筹划了数月,故意指使人劝皇上借着端阳节大宴群臣,在鼓动恭亲王趁这一日举事,只因她知道,董氏身重不会来参加宫宴。而杭天曜,若是恭亲王成事了,他必死无疑;倘若恭亲王失败,他定会去救自己妻儿,那时候他照样只有一个死字。 多么好的计策啊,好比天罗地网的布置,她不信他们可以逃脱,有杭家陪葬,她死了也甘心,在地下见了自己的儿子,也能告诉他,自己替他报仇了。 恭亲王对自己的谋反行为供认不讳,连他的党羽,连太皇太后的暗中相助,都一五一十供了出来。恭亲王可不是什么舍己为人之人,他活不成,别人也休想活,事情又不是他一个人作下的,一块下地府还能人多热闹些。 百官听得乍舌,一贯深居简出的太皇太后,皇上对她那般孝敬,她居然也要谋反,难不成想当女皇?还有身边昔日那么多交好的官员,都是谋反的逆贼,可千万别连累了自己才好。 不过,皇上的话已经下去了,有罪当罚,绝不牵连。要是搞什么牵连、连坐,保准整个朝廷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于难。为了稳定朝堂,安定百姓的心,皇上只想惩戒几个首恶,不会让无辜之人白白受冤。闻言,众人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越发觉得皇上仁厚,恭亲王和太皇太后两人野心昭然。 侍卫匆匆进来,跪地禀道:“皇上万岁,前去营救庄郡王府世子妃的人马已经回城了。” “哦,怎么样,是不是都死了?”太皇太后欣喜若狂,都过了这么久了,总算有消息来了。 众人鄙夷得看了太皇太后一眼,都老到这个份上了,还不知安享晚年,整日兴风作浪,杭家死了人,你又有什么好处。 侍卫根本不搭理她,只是等着皇上的吩咐。 皇上点点头,问道:“人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世子爷安然无恙,世子妃早产生下一子。”侍卫这才回道。 “什么?你胡说,不可能。”太皇太后气得浑身哆嗦,扶着椅子勉强站了起来,看着侍卫的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了。她[ 宝 书 网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b a o s h u 7 .cOm]费了那么多精神,安排了整整八百人的兵马,只为杀他们两人,怎么可能失败。那都是她辛辛苦苦练了多少年的人,怎么会连那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居然还能容她在荒郊野外生下孩子,这绝对不可能。 宫中多年争斗,那么多美貌得宠的嫔妃一个接一个倒下,她巍然不动。凭董氏的身子,不可能不死。 皇上却是笑了,令道:“很好,下去吧,回头有赏。”经过短暂的回想,皇上能把太皇太后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还真是个恶毒的老妇。既毁了杭家,又让自己折损了最信任的心腹,真是一举两得啊。 庄郡王的心被狠狠揪起,又轻轻放下。这大半日,他虽然在皇上身边办差,可都是紧紧悬着心呢,无时无刻不在着急这外头的情形。天之大幸啊,保住了杭家。 太皇太后近乎癫狂的大叫着,一个都没死,那她呢,她不是白白死了,这些年的苦心,就这么白白费了,她不信。 “不可能,庄郡王,你不得好死,你们杭家都等着下地狱见” “皇上,你不念骨肉亲情,残杀亲叔,你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先皇不会放过你的,先皇那么疼爱吴王,年轻轻就封了王,哀家要去太庙向先皇喊冤。” 凄厉嘶哑的咒骂声、怒吼声不断在殿中回响,太皇太后彻底疯癫了,银白的头发散乱在面上,几乎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知狰狞可怕。百官无不骇然,素日端庄的太皇太后怎么会变成这么恐怖的模样,而且口出污言秽语,毫无母仪天下的雍容气度,有人极力奏请皇上将太皇太后从严治罪,以正朝纲。 皇上暂时压下不提,只命人将太皇太后送回宫中,好生看管着。 奉天殿里,圣旨一道道发了出去。 恭亲王阴谋造反,念在骨肉之情上,判处腰斩。王府其余男丁,俱斩首;女眷,流放漠北,永世不得踏入京城一步;心腹仆从,秋后处斩;无甚关联之下人,发卖为奴。太皇太后,废皇后太后太皇太后位,贬为太嫔。魏平侯府、镇国公府,身为同党,主犯处死,从犯流放;承平公主府,全部贬为庶民,逐出京城,五代以内男子不得科举入朝为官,女子不能入宫。另外附从的官员,各依罪名大小分别处置。 据说,当晚半夜,太皇太后以头碰触在宫殿廊柱上,血流不止,不等太医感到已经一命呜呼了,皇上下旨以太妃礼葬之。 太妃等女眷一直等到宫里暂时安定下来之后才出宫,当时都是夜深了,比杭天耀他们回府都要晚。 太医诊了脉,风荷受惊早产,亏了身子,需要好生调养,三月之内不得劳累,只能卧床歇息,两年之内不可再生育。小世子在母体中保养得好,比一般早产的孩子都要健壮些,不碍事。 经历了这一日在生死线上徘徊,风荷刚回来就累得睡着了。太妃等人回来也未见到,倒是逗弄了一番小世子。而王爷,更是到了第二日早上才回府。 三少爷杭天瑾的去世让大家都难过了一番,尤其是王爷和太妃,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英勇的事来,想起之前那般冷落他,觉得愧悔难过。在太妃的建议下,王爷进宫向皇上求了一个恩典,允准日后慎哥儿能入宫为大内侍卫,虽只是个小小侍卫,好歹只要自己出息也能出人头地。 莫氏自是大哭一场,自叹命苦,好不容易嫁到了王府,就当了寡妇,连个一儿半女傍身都没有。想她年纪轻轻,就要独守空房,真有几分耐不住,可是又不敢有别的想头。倒是太妃提过一次,她若愿意尽可改嫁,可莫氏哪儿敢当真啊,先不说娘家容不得她,便是再嫁了,也尊贵不过杭家去,还不如慢慢熬着,日后分了家,她好歹也是老祖宗一个,算是得了出头之日。 如今咱先不论杭家往后的情形,单把王妃魏氏给交代清楚了。 还在宫里之时,魏氏就听说了前朝的事情,得知自己娘家的惨淡结局。那毕竟是她娘家,她的依靠,她岂能眼睁睁看着,有心向太妃求情,可是一触到太妃冰冷的目光就不敢再说。好不容易熬到回府,等着王爷归来,谁知这一夜真是苦涩得不行。自己的儿子至今未有子嗣,老四这个克子的,倒被他先得了个儿子。 董风荷还真不简单啊。别的女人,若是早产,怕是吓得昏死过去不可,几个稳婆在都不一定能保母子平安。她倒好,被那番惊吓追杀,在荒郊野外,居然还能拼着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连自己的命都保住了,这不得不叫她又是佩服又是生气。这个女人进府,真是害惨了她。 王爷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外书房安歇,中午醒来向太妃请了安,就直接进宫了,她根本连面都见不到,更别提为魏家说情了。王妃不是没脑子的人,当然清楚凭自己家的罪行,那是绝不可能轻饶的,可毕竟一母同胞,她再不救,谁去救?好歹杭家此次立了不小的功劳,皇上总会卖三分面子吧。 待到这日深夜,王爷方回来,而魏氏红着眼巴巴等着。 且不管王爷与王妃说了什么,只知第二日起王妃就重病卧床了,据说是受了连番惊吓所致,夜里常发噩梦。五少爷与蒋氏连日连夜词候床前,王妃的病势并没有太大好转,只常常与他们说些怪异的话,彷佛在交代临终遗言似的。 不止王妃,连四夫人也大病一场。这病来得古怪,据说那日出宫回府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口出呓语,也有人说是恭亲王自来疼爱这个女儿,怕是舍不得她,要来带她一同走。鬼神之说自然不可信,但四夫人的病果真没有好起来,缠绵病榻十来日,就去地府报到了。 这下,杭家算是忙得不可开交了,前头三少爷的丧事还未办好,又接连着四夫人的丧事,偏偏王妃卧病,世子妃坐月子,连个当家理事的人都没有。最后实在无法,只能让太妃出马,料理府中之事,不过太妃年迈精神不济,办起事来难免有些健忘。三少爷的丧事倒还好,办得算是热闹,前来吊唁祭奠的人挺多;四夫人却过于冷冷清清了。 说起来也怪不得杭家,四夫人是恭亲王府的女儿,谁没事敢沾染上她呀,也就杭家这样深的圣上信任的还能不被怀疑牵连。是以,四夫人的丧事统共只有杭家自己族里的人来祭奠了一下,亲朋好友一概俱无。 办完四夫人丧事之后,四老爷借口年老体衰,辞了吏部的官,回家养老。家里一切至此后交给了儿子媳妇。而四老爷也在一年多之后,因思念爱妻亡故。 其实,圣上看在杭家的份上不予追究四老爷,但这也只是为了杭家的体面,究竟该办的事还是要办,该死的人还是要死。这一点,圣上为人坚毅果敢,是不会有任何迟疑的。只因了解圣上性子,是以此事上,王爷也没怎么求情,皇上肯体体面面让四老爷去已经是开恩了,而且没有连累到七少爷他们两个儿子。 七少爷因接连父母之丧耽搁,一直未能科举出仕,待到六年后,才在大比中中了进士,任余杭知县。 这个话就说的有点远了,咱们重新说说王妃。 这日,是端阳佳节之后有十日了,杭莹回娘家给母亲侍疾,她这之前也回过一次,因放不下刘家小侯爷当晚就回去了。这次来,却是打算住两日的。 宫里的事杭莹自有耳闻,刘夫人没少在她跟前提点,她心知母妃处境尴尬,日子难过,又听兄长说自母妃病后父王从未踏足过安庆院一步,心里又急又愁,有心要替母妃在父王跟前求情。 王妃又睡着了,安静白皙的睡颜中带着一缕清愁和病态,五少爷轻轻招呼了自家妹子出去,满脸忧色。 杭莹无奈得坐在玫瑰椅上,支着下巴不语,半日终是问道:“父王还是不来看母妃吗?或许父王一来,母妃就好了也说不定。” 杭天睿可没有杭莹想得那么单纯,注视着中堂上挂着的对联,喃喃应道:“谈何容易啊。妃之病乃心病,药食无效,舅舅身死,外祖母、舅母等人均被流放岭南,叫母妃焉能安心养病。” “你说的我也明白,可是难道就这么看着母妃一直病着吗?父王与母妃十几年夫妻之情,莫非半点都不顾及了。“她说着,呜咽出声,母妃的为难她明白,父王也有父王的无奈,但眼看母妃即将不起,她哪儿还能按捺得下心中焦虑啊。 “若父王当真不顾及,咱们俩在这府里也就没有容身之处了。”虽然魏氏不曾与他细说过什么,但听那些话头,他也能揣摩出个大概,先王妃之死、大哥之死,即便不是魏氏下的手,与她也有一定的干系。还有四哥两个未婚妻、三叔,又有哪一个是好死的。太皇太后作虐太多,母妃是她的棋子,若说手上不沾半点血腥,连他都不信。 杭家念着情分,不去追究母妃,但韩家呢、终家呢,难道个个都算了不成,他们眼睁睁看着杭家表态呢。 父王不翻脸计较,那已经是念着十数年夫妻情谊了,给母妃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杭莹听得噤了声,事情似乎比她预想得还要不堪,这让她这位在杭家锦衣玉食十来年的郡主情何以堪? 一面是骨肉相连的亲人,一面是亲生母亲,叫杭莹怎般抉择。最后,她跺了跺脚,起身哭道:“别的我也管不了,我只求父王去见母妃一面,母妃每日悬悬而望,不就是等着父王吗?” 杭天睿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我没去求,父王连我都不肯见。“是不是,父王每次见到他,就会想起少年早逝的大哥呢。 “什么?父王不认我们了吗?”这个消息对杭莹的打击可想而知,她颇受王爷宠爱,如今可能失去母亲,又可能失去父爱,由不得她不震惊慌张。 “或许过段时间,等父王冷静下来了之后,会见我们吧。毕竟我们都是他的亲生骨肉。”王爷虽然偶尔严厉了些,但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只是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吧。 杭莹傻傻坐下,无神得说道:“我们等得起,母妃等不起了。” 兄妹二人静默了许久,杭莹才回过神来,正色对杭天睿说道:“我知父王心中有心结,但母妃好歹为他生育了二子一女,他总不能绝情至斯。他不肯见我们,我去求四嫂帮忙,四嫂的话,父王定是能听得进的。“她说着,又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杭天睿忙赶上前一把抓住她,低声喝斥道:“四嫂早产,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几月都不能下地,你叫她怎么帮忙。何况,何况,一心要对付她的又是太皇太后。”他们与太皇太后的血缘关系虽远,身上留着相似的血液,凭什么,要让四嫂去为半个仇人说情呢。 闻言,杭莹只觉所有的路都被阻断了,左右不是,荒凉绝望的情绪从心底漫上来,引得她颓然无措,只能与兄长相看含泪。种下了恶果,就要自己吞下去。 …… 暂且按下王妃的病情不论,单说凝霜院的后事。 风荷一睡睡到第二日中午都未醒转,杭天曜急得团团转,抓了几个太医都说无妨,只因世子妃早产损耗太多元气。闻言,杭天曜既怕风荷睡得久了饿,又不舍得唤醒她,只一个劲命人做了新鲜的吃食来热着,自己守在床前寸步不离。 太妃暂把杭天瑾的丧事安排了一下,才抽出空到凝霜院来瞧瞧,抱着重孙对杭天曜说道:“哥儿的名字可想好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一点都不上心。”如今这个重孙可是太妃心里头一份的人,连杭天曜都要往后靠。 “要不是他闹着要出来,怎么会把风荷累成这样,等到满月的时候再取名字吧。”杭天曜扫了一眼自己儿子,又软又小那般柔弱,惹得他满心怜爱,偏还嘴硬。 他的话逗得太妃和屋里词候的下人都笑了起来,周嫡姆顺着打趣道:“娘娘,咱们小世子真可怜,刚出生就惹恼了父亲,连个名字都不肯赐,奴婢看啊往后还是娘娘带着小世子好些,免得世子爷委屈了咱们小世子。” 她刚说完,杭天曜就忙忙拒绝道:“那如何能成,祖母年纪大了,哪儿榈得住这小子折腾。孙儿年幼时就让祖母操碎了心,如今也该让祖母好生享享清福了。”他说着,暗自对奶娘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把孩子抱下去,省得太妃说得兴起真把孩子抱走了,等风荷醒来非得跟他拼命不可。 奶娘刚来府里不久,自然有些构束,小心翼翼上前小半步,终是不敢从太妃手里去接孩子。 正说话间,却听里间传来响动,杭天曜也不管儿子了,几下子不见了人影。 太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孩子交给奶娘,一面说道:“走,咱们都进去瞧瞧,应该是老四媳妇醒了。” 杭天曜跪在床沿上,伸了伸手,又顿了一顿,万分轻柔地抚摸着风荷的脸颊,语气爱恰里透着担忧:“娘子,你觉着如何?要不要让太医来把把脉。小脸都瘦成这样了。” 风荷靠着石榴红的软枕歪着,头上戴着紫色的貂毛昭君套,脸色虽白些倒也不差,她抚了抚额,蹙眉问道:“如何给我戴了这个,现在是五月里,又不是冬日。我睡了多久了?” “娘娘不知,世子爷听太医说月子里若是吹了风往后都会落下病根,便命奴婢们找出这个来给娘娘戴上,说是暖和。娘娘是从昨儿晚上睡的,现在刚过了午饭时辰。娘娘也饿了吧,奴婢命人传侃”昨日看到风荷的情景时,云碧吓得腿都软了,深恨自己不曾跟着去。 太妃扶着周姆姆的手进来,闻言亦是笑道:“快传饭来,定是饿坏了吧。”她说着,坐到了床沿上,细细打量着,又满心喜悦道:“孩子,辛苦你了。” 风荷欲要伸出手来,杭天曜赶紧把她按了回去,嗔怪得瞪了一眼。无法,风荷只得含笑回道:“让祖母担心了,是孙媳的不是。” “这是咱们家连累了你母亲、嫂子,更害苦了你,岂能是你的不是。等你好了,让老四狠狠给你赔罪,谁叫他一味在外不着家,倒把自家娘子没放在心上。”太妃半是怪贵的觑了杭天曜一眼,又想他自己先被唬得不行,方软了下来。 杭天曜尴尬得张了张嘴,到底没反驳,从奶娘怀里抱了孩子过来,嬉笑着对风荷道:“娘子快看看吧,我们的儿子。”孰料,他话未说完,孩子就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声音洪亮,竟是一点都不像不足月的婴儿。 他这一哭,风荷太妃等心疼极了,俱是埋怨得瞪着杭天耀,风荷试探着从他手里接过孩子,轻轻摇了摇,谁知孩子即刻止了哭声,小小的嘴巴红润润的,吐了个泡泡,然后又闭上眼睡着了,安详得似乎从来没哭过。 孩子的头发乌黑浓密,与风荷的一点不差,小脸有些皱巴巴的,白里透红,睡着的时候每每喜欢扁着嘴,看起来似在笑又似在懊恼。风荷的心都被这个小不点软化了,彷佛能滴出水来,只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柔柔得在他面颊上亲了亲。 也不知孩子是不是感受到了,竟是勾起来了嘴角,上弯成微笑的弧度。这一来,更把风荷和太妃看得惊异不已,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杭天耀被太妃推到一旁,眼巴巴看着从前对他最好的两个人现在都对着出生才两天的小子发花痴,心里越发气愤起来。他好不容易想在娘子面前卖个好,勉为其难抱抱他,他竟然这么不给面子,以后休想自己给他好脸色,杭天曜暗自决定,要当一个王爷那样的严父。 奶娘抱了孩子回房安歇,这边太妃坐着看他们夫妻俩吃饭,笑吟吟问道:“老四,你是几日没吃了,怎么还与你媳妇抢,这是专给坐月子的人准备的,你吃了算什么。” 杭天曜倒是不害羞,勒令丫鬟们不许动手,他要亲自喂风荷。喂也罢了,一边喂还要一边自己吃,幸好厨房备的多,他再吃也吃不完。 丫鬟笑着解释道:“从昨儿到现在,世子爷好似还未用过任何东西呢,难怪会饿。果然娘娘醒了,吃的分外香甜些。” 风荷低眸睨了杭天曜一眼,面上微微泛红,还是由着他去。 太妃越发开怀,摆手笑道:“罢罢,咱们都是没眼色的人,人家显见得嫌弃我们在这碍眼,我们还不自知。走,咱们让他们小两口儿自在说说话,晚上再来闹。” “祖母,三哥他“。”猛地想起此事,风荷变了脸色,却是说不出口。 太妃也是敛了笑容,半日摇头道:“你好生歇着吧,你三哥的丧事我会为他办得风风光光的,往后两个孩子,却要你多多上心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在这样的豪门大院里,太妃不想都知他们的处境会很艰难,幸好老四媳妇是个念旧情的人,何况一向对两个孩子好。 “嗯,孙媳明白。去叫含秋来。“她眼固一红,忙飞快地拭去,太妃年纪大的人,本就经不起这样的生离死别,她何苦再招了她伤心呢。 太妃领着人走了,屋子里的气氛静默了下来,本来孩子出生是大喜事,可是有杭天瑾的丧事在前,还有谁能无所顾忌笑得出来。 杭天曜楼了风荷在怀,微微叹了一口气,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太难过了,祖母说得对,只要咱们把两个孩子好生抚育长大,三哥和三嫂在地下才能安心呢。” 她强点了点头,对进来的含秋吩咐道:“这几日,你就多去临湘柑走走吧,替我照应着慎哥儿和丹姐儿,多多安慰他们,万不可叫人委屈了他们。” “奴婢知道了。“含秋蹲了蹲身,行礼退了下去。 杭天曜怕她多想伤身,便岔开了话题:“昨儿母亲本要留下来陪你的,只我见她受了一日的惊吓,怕是也累了,便苦劝了她与父亲先回去,说是待你醒了给他们送信。这会子遣个人走一趟吧,免得他们悬心。” 风荷点了点头,想起陈氏,忙道:“嫂子如何了?昨儿也没见到她。” 昨日的一幕幕总是忽然涌上杭天耀脑海,吓得他出一身冷汗,他搂紧她的身子,把下巴搁在她头上,轻轻回道:“母亲说,嫂子她动了胎气,先于我们送回了城里,后来太医开了几幅安胎的药,说是不打紧,静养着就好了。娘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当时晕过去了,在我眼里,比天塌了还恐惧。娘子,对不起,我说过会好好护着你的,谁知依然叫你经历这般危险的事,是我没用。娘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保证,往后再不会出 现这样的情形了,不要离开我。” 风荷虽然没有经历过那种事,却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何况她已经为他生了孩子,又如何会离开他呢。她柔柔抱着他的腰,伏在他胸前,郑重地点了点头,许下她的承诺。 杭家世子妃产子,宫里皇后、太子妃都赐下了丰厚的赏赐,贵重药材更是不断送到杭家,一时间,杭家这位未正名的小世子成为了继太皇太后、恭亲王之后的风云人物。 偏偏杭天耀也是个倔强的人,那日说了要满月之日再取名之后,任是太妃怎般催促都不肯改口,后来却是风荷想了一个小名,唤作昊哥儿。于是,大家就这么叫开了,以至于后来杭天耀取了大名,倒没几个人记得。昊哥儿也是个记仇的人,等到长大后,旁人问他叫什么,他只管说叫杭昊,压根不提父亲取的大名。 时光转瞬即逝,已是一个多月之后了,杭天瑾和四夫人的丧事完结,朝堂上也渐渐平静下来。王妃的身子或好或坏,却也被她撑过来六月。待到七月里时,方真正沉重起来,连床都不得下,饮食难进,只每日望着门前,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这之间,王爷竟是狠心一步都未踏足过她的屋子,无论杭天睿杭莹如何去求,他愣是没答应。这日恰是七月十五,传说中的鬼节,太医诊了脉之后连药方都没开就告辞了,而再看王妃,连呼吸都很是费力,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若无人提醒几乎认不出来她就是魏氏。 杭天睿、蒋氏、杭天琪、杭莹,连刘家小侯爷都来了,俱是守在屋子里,杭天琪一直抱着姐姐哭。 王妃神智尚清,目光里充满了失落,却不肯偏离门首一寸。到了午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勉强握着杭天睿的手,吃力得说道:“小五,往后,往后弟弟妹妹都要你照料了,母妃怕是不行了。莹儿有小侯爷,小侯爷为终身依靠,就只琪儿年小,又自来被我惯坏了,你,要严厉管教他,不要心软。他长成后,不求富贵,娶个贤淑懂事的小姐,和和顺顺的才好。 你们父王怪我,但心里还是疼你们的,母妃与他生活了十来年,知道,他的性子,是个外冷、、内热的,他不会委屈了你们。别学母妃,要听你们父王的话,不是自己的争了抢了也是得不到的,你要记住了。是我,“明白的太晚了,你们父王、、不肯原谅我,也怪不得他。”王女梅说几句话就要停顿一下,粗重得喘口气,脸上泛出了青白色,有点渗人。 杭天睿性子温和,一向是在王妃庇护下的,突然间要自己担起那么多,又是害怕又是伤心,紧抓着王妃的手,泣不成声。 杭莹跪在床前,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哭得凄凉无比。 王妃又把手移向了她的方向,杭莹忙一把握住,唤了一声:“母妃。” “莹儿,小侯爷待你好,侯爷夫人、、把你当亲生女儿待,你要,更加孝顺他们才是,相夫教子,家里的事不需挂念。出了嫁的人,到底是别人家的了,不要、任性,有事听侯夫人教导。小侯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多多担待她。”无论王妃有什么阴谋诡计,至少几个孩子,都是真心疼爱的,完完全全的慈母之爱,不掺任何杂质。 杭莹与刘家小侯爷婚后,感情一直颇为和睦,两人一个温润体虚,一个单纯可爱,挺能说到一块去。而且刘小侯爷心里感念杭莹不计较他的病弱之躯,毅然下嫁于他,对杭莹自然更是爱惜呵护。侯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对杭莹自然是器重得很的,虽然刘家家大业大,但也愿意细心教导,以杭莹的聪明,不怕打理不好。 闻言,刘小侯爷直直得磕了一个头,正色说道:“岳母大人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娘子的,保证绝对不会负了娘子。”他容颜白嫩,说话时声音有些虚,但神情真挚,实在是个叫人信任的谦谦君子。 恰这时,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王妃病重反而是最先听到的那个,猛地要坐起身来,却只是挣了挣。杭天睿赶紧扶了她起来,在身后垫了一个软枕。 脚步声停顿了,王爷蹙眉立在帘外,叹息了一声。魏氏确实是身不由己,但这抹杀不了她在整个阴谋里扮演的角色,华欣、煜儿的死多多少少与她有些关系,想起早逝的前妻和爱重的儿子,王爷是绝不能原谅魏氏的。但母妃说得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魏氏进门这些年,为他生儿育女,对他也算休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倘若连她最后一个小小的心愿自己都不能成全的话,自己也太狠心了。 他慢慢掀起湘妃竹帘,探进半个身子,露出黑色夏衣的下摆。 “王爷”,魏氏的眼因一红,低头忍了忍,才抬头笑了起来:“让你们父王坐,屋子里都是药味儿,开窗透透风。”她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面上有薄薄的胭脂色。 十九年的夫妻,她怎么可能对王爷没有一点情意呢。老夫少妻,王爷足足比她长十岁,身上充满了成熟男子的稳重气息,亦是个体贴会疼人的,虽然表面上总是淡淡的。这些,却已叫她动情。 她是太皇太后安在杭家的棋子,可这颗棋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对那个朝夕相处的男子生出了敬仰爱慕之情,因此,她也活得更痛苦。她不得不服从太皇太后的旨意,这里边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小小私心,但更多的是不得已;她总是忧心阴谋败露,担心王爷会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只因她心底的在乎。 她做惯了贤妻良母,重病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闻不惯屋里的药味。不知这是长年累月的扮演使得她养成了习惯,还是当真心里看重他胜过自己。 王爷的鼻子酸了酸,上前几步,叹道:“你保养着身子要紧,管这些作甚?而且太医说了你不能吹风的。”王妃的病是心病,她若不生病,王府里也容不下她为王妃,是以,她宁愿病了,好歹死了也是杭家的媳妇,他的妻子。 “你们出去歇歇吧,让我与你们父王说说话。”她笑得一如初见时的娇羞默默,那时候,她还是明媚的少女。 几个儿女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退了出去,除了杭天琪年幼不懂事之外,另外几个都是一眼看出来王妃这是回光返照了。不然方才连说话都因难了,怎么这会子瞧着反而利落了起来呢。 “我打算明年或者后年把王位让老四袭了,你看怎么样?”王爷摸了摸她骨瘦如柴的手,心中酸涩,当初华欣离世之前,也是拖了一两年,越拖人越瘦弱不堪。 王妃先是一愣,继而微笑不语,过了好半晌,才道:“王爷累了这些年,是该好好歇歇了。老四与他媳妇都是能干之人,不会让王爷失望的。老四媳妇的为人我也信得过,是个能容人的,我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与其等到王爷百年之后传位老四,还不如现在趁着王爷康健呢,好歹自己两个儿子能在王爷的庇护下自立门户,不至于将来全无依靠。 她笑着,试探着抚了抚王爷粗黑的眉毛,口里徐徐说道:“王爷于内宅之事一向不在意,往后妾身不在,要好生保重身子。王爷年轻时受了伤,每当冬日里总会发冷难受,记得让药房多多备下药,免得一时要用缺这少那的。哎,紫萱跟着妾身多年,倒是细心,也清楚王爷的喜好,有她继续服侍王爷,妾身没什么不放心的。 妾身身边的丫鬟,想要出去的放了吧,如果愿意留下来服侍王爷,就当替妾身尽心了。姚黄稳妥,亦是忠心,王爷放心使唤吧。”既然要走了,不如最后再当一回贤妻,而且她是真心放不下他。王爷的性子,怕是不会续弦了,屋里再没个服侍的人,生活必会不顺心啊。 杭天睿几个在外间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看到王爷缓缓步了出来,口里说道:“进去吧。”他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几个儿女冲进屋,才发现王妃已经没气了,嘴角牲着安详的笑意。 如此,杭家接着又是大办丧事。 因着接二连三的丧事,昊哥儿的满月礼都没有举行,只是外祖董家送来了庆贺之礼,两家人一块吃了个饭。 时间一忽而过,王妃丧事结束,已入深秋了。风荷能下地行走,不过不能向原先那样劳累,杭天曜也不准,府里的事还是由太妃掌着,风荷常派了沉烟几个过去帮忙。 这日是风荷生辰,董老爷夫妻二人前来探望女儿。 自从那日董老爷不顾自己安危,拼命将董夫人救下之后,两老就不像之前那样疏远中透着无奈了,倒有点相敬如宾的样子。不过,董夫人即便原谅了董老爷,有些话也不肯说出口,以至于两人说话行事一如年轻时亲近,就只一点,便是到了晚间,一个继续住僻月居,一个独自回书房。 董老爷是满心想要夫妻和好的,但董夫人不开口,他哪儿敢冒失呢,生怕真个惹恼了董夫人,那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就彻底白费了。于董夫人而言,这种事原该董老爷主动,总不好叫她先开口吧,她一向脸皮极薄。 风荷看老两口的样子,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杭天曜都暗地里对风荷眨了眨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待二人去看外孙时,风荷才偷偷掐了掐杭天耀的胳膊,轻声娇斥道:“做儿女的不说孝敬长辈也罢了,你还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亏了我把你当好人。” “哎哟,娘子轻点,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从中说和说和,这种话,我脸皮薄,说不出口。”他难道还管到岳父岳母房里去了不成? “谁要你说和了,你平日不是一向自诩聪明能干吗,点点小事都办不成。”风荷气鼓鼓的捏了捏杭天曜的脸颊,昊哥儿那细皮嫩肉的,摸起来滑不溜手,真是舒服,可惜风荷舍不得,只能捏杭天曜出气。 杭天曜这是里外不是人,便打了包票,说是有办法让董老爷夫妻十日之内和好如初。风荷还只不信,再看杭天耀信誓旦旦的样子,勉强允他胡闹一回。 谁知事后才第三日,董华辰就传来董老爷夫妻和好的消息。风荷又惊又奇,拉着杭天曜问他到底支了什么招?杭天曜先还不肯老实交代,榈不住风荷又是撒娇又是威胁的,终于自得的抖了出来。原来他暗地里教给董老爷,让他假装去董夫人屋里说话,到了饭时赖在那不走,趁机多喝点酒,酒一多脸皮自然变厚,然后赖在那里不走即是了。 董老爷依样画葫芦,居然真被他赖上了。后来董夫人听说是女婿想的法子,羞恼的再不肯去杭家了,若是实在想念女儿,也会叫人打听清楚了是日女婿在不在家,必得等到杭天曜不在方肯偷偷过去。 为此,风荷又把杭天曜埋怨一回,理由是杭天曜不正经。 杭家的日子渐渐平稳下来,朝堂里也安静不少,皇上对功臣家里都大肆嘉奖了一番。话说太子纳的那位魏氏侧妃,在第二年春难产,母女俱亡。其后不久,太子妃生下了太子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虽然太子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但两人这么年轻,多得是以后,也便撩开手去了,并不因此而冷落了太子妃。 这年,皇上作主,给韩家小侯爷指婚,指的是嘉郡王府小郡主,两家合计过后把婚期定在了十月里。嘉郡王妃舍不得女儿,但韩家小侯爷年纪大了,等不起,想想韩家确实是难得的好人家,狠狠心应了下来。 成婚之日,杭家作为萧家姻亲,俱是上门恭贺。嘉郡王府世子妃第二胎生的是女儿,比起头胎的儿子来,萧尚似乎更喜欢这个女儿,甚至会带女儿去他书房耍闹,那可是世子妃都不大进去的地方。 世子妃见萧尚喜欢孩子,虽对自己还是一般,心里也是高兴的。好歹除了自己之外,萧尚并不对别的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只要没人与她抢萧尚,她还是很温柔体贴的好妻子。 庄郡王在昊哥儿二周岁生辰那日,向皇上请旨,把王位让杭天耀袭了。 因此一来,杭家面临着分家。二房、三房、四房、五房都分了出去,杭天耀几个兄弟倒是没有分家,依然住在一起,只是公中的账还是分了清楚。 杭天睿领着闲职,偶尔也办点正经差事,加上有蒋氏的嫁妆、公中的产业,日子颇为过得去,然后他把魏氏留下的嫁妆都给了弟弟杭天琪。 丹姐儿和慎哥儿虽有莫氏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有了还不如没有呢,一味把着分到的那点产业,对两个孩子尽量克扣。好在太妃、王爷、风荷等对两个孩子颇为照顾,时常接到自己院里住上一段时间,因此莫氏也不敢怎么样,究竟到头来只是伤了自己的体面。 …… 初春的太阳温暖而明媚,照在人身上,彷佛心情都能飞扬起来一般。刚刚探出头的白玉兰亭亭玉立在枝头,玉洁冰清,婉转妩媚,风吹过,送来一缕幽旎的香味,丝丝入扣。 黄花梨的案几摆在院子里,上面只有一副画卷横铺着。风荷上穿雨过天青玫瑰纹亮缎对襟长猎子,下着浅银红撤花百褶裙,松松卷了袖子,抚额出神。 沉烟与含秋携手过来,含秋已经做了妇人装束,一身新鲜颜色衣裳,带着初为人妻的羞怯。 “奴婢给娘娘请安。”含秋恭恭敬敬跪下行了大礼,低着头。 “哦,你来了。”风荷闻言抬头,登时笑了起来:“快起来,让我瞧瞧咱们谭清家的,倒是像模像样的,谭清没欺负你吧。” 含秋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侧了身,羞恼不已:“娘娘也打趣奴婢,亏了奴婢一直当娘娘和沉烟是好人,原来也这么不正经。” 听她这么说,沉烟索性问道:“我们怎么不正经了,这个倒要问个清楚明白。” “是啊,难不成谭清家的还是叫错了。”风荷坐在太师椅里,仵着嫩绿色绣桃红小花的迎枕,眉眼含笑。 她不说尚可,一说含秋的脸登时红透,跺着脚不依。 “母妃,母妃。“娇嗲软糯的稚儿声音从侧前方传来,门口处,摇摇跑来一个小不点,短短的腿迈得还很快,唬得奶娘在背后脸色都变了,后头几个丫鬈忙忙追着。哎哟,这个小祖宗,日日折腾,比旁的孩子几个都辛苦,她们两个奶娘都顾不过他来。 风荷瞬间扬起大大的笑脸,欠身伸开双臂,口里轻嗔着:“慢一点,又没人赶着你。” “母妃,“昊哥儿已经快三周岁了,刚开始圆圆的脸型渐渐变得棱角分明起来,一双丹凤眼带着桃花般的笑,小小的红唇薄而有型,下巴像极了杭天曜,皮肤白嫩得胜过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你别瞧他这时候挺像个懂事的公子哥儿的,其实脾气不小,在府里那是说一不二的,除了风荷谁都不怕。虽然杭天耀立志要做严父,可惜生的儿子不争气,他这严父没个好儿子来管,恨得杭天曜嚷嚷着要再生一个闺女,免得萧尚取笑他。 昊哥儿一个猛子扎进风荷怀里,咯咯笑着,小腿蹬蹬蹬得开始往上爬,坐在了风荷膝上,送了风荷两个香吻。 风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亦是啄了啄他的脸颊,笑骂道:“尽会诸好人。父王不是叫你写字吗?这么快就写完了?” 昊哥儿一个劲往风荷怀里钻,软软的小手楼着风荷脖颈,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昊哥儿写完了,写完了。母妃,父王呢。”这小子,一双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在院子里转了一因,知道父亲不在,心下得意起来。 可惜,他只顾往屋子里瞧,没发现背后进来了一个人,那便是臭着一张脸的杭天曜,眼神不善。 “母妃,昊哥儿出去,去外祖母家,母妃,父王不在,快点叫她们备车。”他声音嘹亮,带着欢快的笑,不停扭着身子。 杭天曜冷冷扫了一眼,抱起儿子交到奶娘手里,沉声喝道:“不是说过不许叫你母妃抱吗?你母妃身子弱,哪儿抱得动你。”说着,自己依着风荷坐了下来,手放到了纤腰里。 昊哥儿又气又恼,狠狠瞪了奶娘沉烟等人一眼,贵怪她们没有知会自己。然后扁着嘴,眼眶里裹着一包泪,可怜巴巴唤着“母妃“。 风荷最见不得昊哥儿受委屈,啪一下拍掉杭天曜的手,忙拉了昊哥儿到自己怀里哄道:“乖,昊哥儿不怕啊,咱们明儿一早就去外祖母家,好不好?不过,在这之前,昊哥儿要把早上母妃教给你的诗先背会了,昊哥儿可是小才子哦。” 闻言,昊哥儿得意的冲杭天曜做了个示威的动作,摇头晃脑背起了将进酒。顿时,院子里响起幼儿稚嫩的嗓音,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铿锵有力,手上还时不时比划一下。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