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上游   作者:木甜   晋江VIP2023-10-20完结   总书评数:1545 当前被收藏数:2876 营养液数:1395 文章积分:118,623,008   文案:   【正文完结】   【下本写《从来夏天》、《骗走神君命剑后他黑化了》/微博@木甜w】   晚自习结束,颜北栀被人锁在器材室。没有灯,没有手机,呼救也无人响应。她心生绝望。   黑暗中,盛厌踹门闯入,居高临下地看向缩在角落的颜北栀。   少年眉眼如画,表情倨傲,矜贵无双。   光线自他身后逆光穿来,将他衬得宛如神祇。   “颜北栀,你还没看明白吗?”   “跟了老子,你才能继续安稳待在宜光。”   -   “盛厌这种人,从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怎么会懂得什么感情。他只是不甘心输,不甘心自己被人拒绝。”   “就算世界末日,海水倒灌,就算今天死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他。”   “他毁了我的人生。”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唯我和你永远天长地久。   ★清冷倔强X痞帅霸道,HE   ★男女主皆非校园暴力加害者   ★文案最后一句改编自《情歌》   ★微博:木甜w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励志 校园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北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人间最上游   立意:好好学习 第1章 01   ◎时光是琥珀(1)◎   「爱会赢。   爱永远是胜者。 」   ——米奇·阿尔博姆《Tuesdays with Morrie》   -   八月底,海城正处于夏末时节。   台风刚刚过境没多久,气温已经开始再次攀高,仿佛一夜回到三伏。   从早至晚,闷热不眠不休。   天一热,连蝉鸣也叫人心生不耐。   陈丹彤走到旁边,关上窗,将噪音与燥热隔绝在外,再打开空调。   家中只有一台窗式空调,老旧不堪,寿命大约已有20年,居然还没有坏。   因为需要辐射两间房,制冷效果难免堪忧。   一启动,立刻发出“嗡嗡嗡”震动声,像是某种抗议。   颜北栀看了眼,没说话。   只垂下头,继续自顾自地吃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片刻,陈丹彤在她对面坐下。   她抽了张餐巾纸,随手丢到颜北栀面前,语气不太好,“留这么多汗,也不知道擦擦。17岁,又不是7岁,还要事事让我操心……”   颜北栀没反驳,也不计较,低声道谢:“谢谢妈。”   陈丹彤没头没脑絮叨了半天,总算想起来正事:“等会儿你是不是要去返校?”   “……嗯。”   颜北栀将最后一口馄饨咽下去,应了一声。   陈丹彤冷笑,“挺好,也算挤进那个圈子了。以后要查什么都方便点。”   闻言,颜北栀不由得蹙了蹙眉。   她完全可以理解陈丹彤这种执念,但若是由她来成为执行者,她自认没有这个能力,也并不想将精力浪费于此。   很大可能,最后依旧无疾而终,反而白白空耗了自己的时间。   颜北栀将手中那张餐巾纸捏成一团。   松开。   再紧紧捏住。   踟蹰许久。   最终,她还是坚定地抬起头,看着陈丹彤,将酝酿了半个月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妈,一定要转学吗?我不想去宜光。”   “……”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瞬间引爆炸·弹。   下一秒,陈丹彤站起身,扬手,给了颜北栀一个巴掌。   “啪——”   这一下不算太重,加上位置没有掌控好,只打到颜北栀的耳廓和小部分脸颊。   但因为动作猝不及防,她没有准备,还是被扇得侧过脸去。   陈丹彤高亢而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颜北栀!你有病吗?多少人想进私立学校都进不去,你能不要钱去上学,还在这里挑三拣四,你是脑子有毛病,还是嫌你妈太闲了,赚钱供你太容易了?……我知道了,你是没胆子是吧!你怕你也会和你爸一样!是不是?!”   质问一声接着一声,喋喋不休,逐渐歇斯底里。   颜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反抗就此宣告失败。   算了。   好歹尝试过了。   她起身,先扶着陈丹彤坐下,再快步去端了杯温水,从五斗橱上拿了药片,喂她吃下去。   “对不起,妈,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道过歉,陈丹彤却依旧还在咒骂着。   药吞下去,过了几分钟,才略略好些,有了收尾的架势。   “……行了,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颜北栀直起身,恍然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正黏答答地贴在身上,像第二张皮肤。   空调打了这么会儿,房间竟然还没有凉下来。   她觉得焦躁,开始收拾桌子、去厨房洗碗,试图转移注意力。   这些事情经常需要做,早就已经十分熟练。十五分钟差不多就能全部搞定。   等颜北栀从厨房出来,墙上挂钟刚好指到八点整。   陈丹彤已经回了卧室。   客厅重新恢复平和。   那药有安眠效果,但陈丹彤每次发作,不吃药是不会停下的,所以只能给她吃。再加上她晚上本就睡不太好,医生说,能借着药效睡一觉也好。   返校时间是九点。   颜北栀匆匆去洗了个澡,换上短袖牛仔裤,准备出门。   路过门口穿衣镜,她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脸颊侧边有一点红印。是刚刚陈丹彤打得那一下,留下来的痕迹。   似乎,是比没有空调的夏天、更难坚持的现状。   ……   颜北栀家距离新学校不算太远。   地铁三站路,大约十多分钟。   因为时间还充沛,为了省钱,她还是选择坐公交。路上不堵,用时也没有加倍,顺利赶在八点半前下车。   学校附近没有车站,下车还要再走七八分钟。   远远地,学校那个豪华校门已然映入眼帘。   ——【宜光私立高级中学】。   越过门,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校园、崭新华丽的校舍和金光闪闪的校内配套设施,仅给高中部使用。   颜北栀立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宜光这两个字,在海城算得上赫赫有名。   所属学校从私立幼儿园到私立小学、初中、高中,全部囊括其中。   无论家中有没有学生,只要提到宜光,所有人的反应大多出奇一致,“哦,就是那个私立学校啊。里面的学生都很有钱很有钱的。”   这个年代,已经不兴说“贵族”这种老掉牙的词。但毫无疑问,宜光私立所代表的就是绝对的富有和社会地位,以及名校敲门砖。   学校一年十几万高昂学费,基本能淘汰掉绝大部分普通人,尽可能保证只面向王子和公主们招生。   在这个夏天之前,颜北栀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居然还能有和宜光挂上钩的一天。   只因为,高一一共四次市级八校联考,她全部拿到了全市第一名的绝佳成绩。   宜光向她抛来了橄榄枝。   他们要以贫困特招生的名额将她特招入校,免除所有学费和学杂费。并和本校学生一样,享受每学年按照考试成绩发放的高额奖学金。   目标只有一个。   希望她能在高考中竞争到市状元的位置。   宜光办学基金充裕,师资力量弥足雄厚,无论是国际班还是普通班,都算是名校里的顶级水平。每年,绝大部分高三毕业生会成功进入国外藤校,或是国内顶级985高校。   只是,近三年里,海市的高考状元皆不是出自宜光,使得他们产生了一丝危机感。这才找到了颜北栀这个潜力股,试图要把所有黑马纳入麾下,用以彰显学校实力,让名气更大更好听,吸引更多投资。   颜北栀一点都不想来。   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这种学校,自己必然会变成“怪物”。   什么阶级跳跃、什么打入圈层,说来说去,都不过是把血肉骨骼尽数碾碎、重新塑型,去迎合另一个世界的那些天之骄子,让自己渺小得更渺小。   荒诞,且极具黑色幽默感。   她也不愿意给自己贴上“贫困生”标签,接受审视。   只可惜,陈丹彤不这么想。   免除学费这个条件算不上多诱人,毕竟,颜北栀本来也是年年拿奖学金的优等生。   重点在别处。   她做不到、完不成的期望,便想要把仇恨寄托在孩子身上,强硬地、丝毫不讲道理地按在她身上,由她去做。   颜北栀莫可奈何,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最近叹气频率实在太高,不利于身心健康。   她没有再多想,将书包往上提了一下,顺着人流,踏入了宜光大门,正式进入这个光怪陆离的新宇宙。   ……   学校太大,各种各样的楼错综林立,好像迷宫一样。   颜北栀没打算逛街,问清保安方向,径直往前,顺顺当当地找到了招生办办公室。   作为高二插班生,还是特招,和高一新生入校流程不同,招生办负责老师直接将颜北栀领到班主任面前,低声交代了一通。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不苟言笑,很是严肃。   他上下打量了颜北栀几眼,“颜北栀是吧?之前听说过你的名字,知道你成绩很好。欢迎你来宜光。我姓柴,叫柴卫,暂时担任你这个学期的班主任,教你们班物理。”   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颜北栀注意到,他用的表述是“暂时”、“这个学期”。可见,宜光每学期会根据某些指标,重新调整班级。   她心里有底,不卑不亢地应声:“好的,谢谢柴老师。”   柴卫很满意,点点头,又看了下时间。   距离九点还有不到十分钟。   他从桌上拿起一叠单子,递给颜北栀,“这是一些校内需知、校规、还有活动宣传简介,有空的时候可以看一下。最底下两张是校服订单和住校申请。书本费和住宿费是给你全免的,但是校服需要自订。如果有需要住校,可以填那张单子交给我。”   颜北栀将后两张抽出来,简单扫了一眼。   因为要照顾陈丹彤,住校不现实,不需要申请。   她的目光在校服清单上停留许久。   宜光是私立学校,和公立高中不同,连带校服配备也不够接地气。   运动服、西装西裤、衬衫、短裙、大衣……各类校服列了一长串不说,旁边还特别标注了品牌LOGO,以及每类的价钱。   单一件白衬衫,就是四位数。   这会儿,柴卫已经站起身,见颜北栀站着没动,喊了她一声:“颜北栀?走吧,带你去班上和同学们认识一下。”   颜北栀的视线从单子转到柴卫脸上。   停顿数秒,她淡声开口:“柴老师,我想请问一下,学校有规定必须要穿校服吗?这个太贵了,我买不起。”   “……”   柴卫愕然看向她。   尚未来得及说话,办公室门口传来敲门声。   紧接着,是女生娇软动听、且略带不耐烦的嗓音。   “柴老师,你什么时候来啊?班上同学都急着去参加社团活动呢。”   闻言,柴卫应一声,“马上。”   说完,又看向颜北栀,“这个事情我们晚点再说,先去班上吧。”   颜北栀:“哦,好。”   她拿着那叠单子,跟在柴卫身后,快步往外走。   刚刚门口喊人那个女生,正走在两人前面,大约十米距离。   看背影,她个子很高。   颜北栀在女生中已经算中等身高,有1米66。   女生目测比她还要高小半个头,大概超过170,身材比例极好。   返校日学生不用穿校服,女生穿了一个灰色长袖防晒衣,衣袖上有硕大且显著的双C标志。头发长至腰后,染成深棕色,发尾微卷,像是精心造型过。   柴卫指着前面那女生,给颜北栀介绍:“这是我们B班的班长,叫林清乐,之后有什么不懂的,问她就好了。”   走廊明明不安静,林清乐还是听到了柴卫说话。   她转过头来,轻飘飘地看了颜北栀一眼。   果然,和背影声音相符,林清乐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   大眼睛高鼻梁,长相明艳。   化了一点点淡妆,突出五官优点,模样十分精致。   只是,颜北栀从她那双大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点不屑,便没有继续看,默默转开视线。   林清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落到柴卫身边。   “这是新同学吗?”   柴卫:“对,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颜北栀。”   林清乐顿了一下,语气陡然变得微妙,“啊,这位就是颜北栀啊……”   “……”   原来自己还挺有名呢。   颜北栀在心里嗤笑一声,面无表情,任凭她打量。   三两句话功夫,三人已经抵达高二B班教室门口。   教室看起来和外面一样,也是很新,空调暖气投影学生储物柜等等全部配齐。面积大概是颜北栀以前学校教室的两倍,但里面却没坐多少学生,粗粗望去,大约只有不到三十个人。   里面很吵。   大部分学生都在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柴卫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就是惯例的简单开场白,再两三句话介绍了一下颜北栀,让大家好好相处云云。   “你就坐在……林清乐后面那个位置吧。等开学看情况再调整。”   教室学生不多,但也没什么空座位。   林清乐坐最后一排,后面凸出来一套空桌椅,孤零零的,两边都没有人,是比最后一排还后面的位置。   颜北栀毫无异议,背着书包,在众人肆无忌惮的目光中,走向教室最后。   安排好这些琐事,但新学期课本还没送来,柴卫又开始新学期动员。   可惜,底下压根没人听。   只不过片刻,悉悉索索聊天的声音变得嚣张起来。   林清乐虽然是班长,但明显没有想要当这种表率,也和身边女生在说着悄悄话。   颜北栀离得太近。   基本能把他们所有对话全部听清。   邻座女生问林清乐:“清乐,你昨天又去重新弄头发啦?”   林清乐娇俏地笑了一声,“嗯。重新做了护理,怎么样?”   “好看。今天的妆也好看。”   “谢谢宝贝,嘴真甜。下次带你一起去。”   女生笑起来,“晚点去学生会那边?那个谁今天会来吗?”   林清乐:“会的,今天他们要开会。”   听到这句话,另一边的男生也转过来,试图加入她们俩的闲聊,“那个谁?你们说盛厌啊?”   “……”   听到这个名字,颜北栀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下。   但她一直低着头,也没有人在关注她这边。   自然,无人发现什么异常。   前排,林清乐瞪了那个男生一眼,“你干脆喊给全世界听好了。”   男生“嘿嘿”笑了笑,并不介意,继续道:“你之前在朋友圈说迫不及待想开学,大家都懂的好吧。……不必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林清乐恼羞成怒,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那个男生缩了下胳膊,又侧了点身,和颜北栀搭话。   “你就是我们学校特招来的那个学霸是吗?你长得好漂亮哦。”   颜北栀:“……”   这开场白,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幸好,教材姗姗来迟,此刻,终于送到教室门口。   柴卫结束动员,让大家到外面来拿书。   颜北栀默默起身,跟在人群最后。   林清乐和邻座那个女生动作略快,已经到前方人群里去了。   因为她的声音很好听,极具个人色彩,颜北栀还是听到了她正在说的话。   林清乐:“……真烦,我们班进了个鬼。”   闻言,邻座女生吓了一跳,花容失色,“什么?我们班闹鬼了?什么时候的事?”   林清乐哼笑,余光往颜北栀方向一瞥。   “喏,穷鬼。”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   谢谢大家=v= 第2章 02   ◎时光是琥珀(2)◎   颜北栀并不放在心上。   在踏进校门那一刻,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被冷言冷语地嘲讽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若是桩桩琐事都要费神痛苦,在很久之前,生活就已经把她压垮了。   颜北栀脚步放得更慢,落出林清乐他们十几步远,谁也不理,谁也不看,自顾自地在教室外拿了书,抱在怀中,返回座位。   刚刚那个男生还在和林清乐说话。   看到颜北栀过来,又回过身,再次嬉皮笑脸地同她打招呼。   “新同学,我叫康易维,白居易的易,王维的维。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你要记住哦~”   他好像是把“招猫逗狗”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见着谁都要撩一下。   这种男生,若是长相尚可,在学生群体中甚至还会比较受欢迎。   颜北栀能看得出来,康易维没什么坏心。但她也没心情和他套近乎,语气十分客套:“康易维,你好。”   话音刚落,林清乐转头,若有似无地瞟她了一眼。   康易维没注意到暗潮涌动,依旧兴致勃勃地搭讪:“所以,你是免学费转校来的吗?哇,这破烂学校,终于大手笔了一回。啧啧啧。”   闻言,林清乐旁边那个女生凑过来,嗤笑,“……康易维你会不会说话?我们学校只有一种特招生,那就是‘贫困’特招生。人家能是自己付学费的吗?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别揭人短,懂吗?”   她在“贫困”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康易维:“但新同学是市第一啊,学校这应该算挖人吧?这叫什么,人才引进!白濛,你是市第一吗?怎么还看不起人呢?太不友善了哦。”   白濛不服气,立刻抬高声音,“那还不是因为T班不用参加市联考吗!要是T班也考,全市第一必然是盛厌啊。”   “……”   短短十几分钟内,颜北栀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可以预见,这个叫“盛厌”的人,在学校里应该很有知名度,人气很高。   颜北栀垂下眼,不理不睬,随便他们去说。   康易维明显和白濛很熟悉,用不着附和,两人一人一句,就开始互相抬杠。   不知不觉,话题跑偏到外太空。   最后,还是林清乐出来阻止,“好了,你俩打住,老柴要来了。别耽误我们放学。”   白濛这才“哼”了一声,悻悻收声。   康易维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等于整个人都往后坐了一排,刚好能和颜北栀同排说话。   “新同学,看起来马上就要放学了,你要去报名社团活动吗?或者是进学生会之类的?你不认识活动楼吧,我可以带你去。”   他瞄了一眼讲台上的柴卫。   虽不以为意,到底还是压低了点声音。   对于宜光一个高中就有社团和学生会活动,颜北栀已经不觉得有什么惊讶。   毕竟,这里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想要快乐教育的就每天在学校快乐教育,想考名校的也有名师带着学习,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再说了,各类校园活动,包装一下,写到履历上,对出国申请学校也有帮助。   颜北栀想了想,随口问了一句:“今天返校就是来领一下书吗?”   康易维:“啊,还要认认新班级认认人嘛。不过我们都是一个初中小学上来的,基本都认识,就省点流程了。怎么了吗?”   颜北栀摇摇头,“没什么。”   她还以为,一个暑假过去,至少会需要做个班级大扫除之类。   但想到这些少爷公主,连教材都是送到教室门口、不用自己下去搬,可见也不会让他们来做打扫。   康易维还想再说话。   刚好,柴卫宣布了放学。   林清乐第一个站起身,迫不及待,“走了走了。”   白濛也跟着起身。   顿了顿,林清乐看向没动静的康易维,皱起眉头,“你不去?那我们不等你了。”   康易维虽然一直和白濛抬杠,但明显很听林清乐的话,笑着同颜北栀摆摆手,立马追过去。   三人都从教室后门走。   远远地,颜北栀还能听到白濛讲话。   “你和她有什么好多说的,你看她穿的什么啊……”   颜北栀低下头,扫了一眼自己。   白色短袖棉T,浅蓝色牛仔裤。   很整洁、也很高中生的穿搭。   只是,短袖领口已经有些松垮,牛仔裤也被洗得微微泛白,膝盖处还有磨痕。这一身,站在一个一年学费十多万的私立学校里,确实像个“怪物”。   这才是第一天返校日呢,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学,她竟然就已经觉得不适应了。   颜北栀扯扯嘴角,把那叠宣传单、连同书本一起塞进书包,打算快点离开。   不知道陈丹彤醒了没有……   思索间,倏地,有人远远喊了她的名字。   “颜北栀!”   颜北栀抬起头,看到柴卫去而复返,正在教室门口冲她招手,“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点事。”   颜北栀跟着柴卫回办公室。   宜光财大气粗,给老师办公室都有单独的一栋楼。   但因为学校大,办公楼距离教学楼不算很近,任课老师嫌每节课来回麻烦,一般都会在教学楼里的办公室工作,只有没课、或是休息时间,才去隔壁办公楼。   柴卫今日学生工作结束,便领着颜北栀穿过一段路,去隔壁教师办公楼。   路上,他低声给颜北栀解释:“我们学校每周一是必须要穿校服的。平时……尽量也要穿。但是你的情况我也大概了解,如果家里情况比较拮据的话,可以在学生会里做一些活动兼职。申请表在大办公室,我手边没有,现在带你去拿。”   颜北栀微微瞪眼,“未成年也可以做校园兼职吗?”   柴卫:“不算兼职,就是帮忙。学生会有活动基金,到时候会以奖学金的形式发放给同学们。”   “哦。”   颜北栀懂了。   柴卫继续说:“这种校园活动都算课外活动,能写进推荐信里的。国际部的同学们经常会去申请,有时候名额还要抢,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颜北栀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谢谢柴老师。”   她这态度不卑不亢,显得有些超出年龄的成熟稳重。   柴卫心里蛮感慨,脚步不自觉加快几分。   走进教师办公楼,他从抽屉深处翻出申请表,拿给颜北栀。   “你填完之后交到育才楼6楼。今天就要交。开学前他们就会确定名单的。我想想啊……没记错的话,底下的项目每个月会补贴1000元,麻烦一点的就会更多。你自己斟酌一下。”   颜北栀点头,顺着申请表往下看。   前面是常规的一些个人信息,比如年级班级之类,还要写个简短的个人介绍。   底下是申请活动项目的选项。   可选的挺多,比如定期去图书馆整理珍贵藏书、校内活动摄影之类的。   最下面一条打了个星号,写着【整理学校花房】。   颜北栀刚想问柴卫这个星号选项是什么意思,一抬眼,他人已经没影了。   她蹙了蹙眉,只能自己猜测。   这个……应该就是说“比较麻烦、补贴较多”的选项吧。   挺好的,不用和人打交道,适合她。   颜北栀拿出水笔,趴在桌上,“唰唰唰”飞快填满信息,再在【整理学校花房】这个项目边打了个勾。   ……   育才楼在学校东北角,距离办公楼相当远,算得上横穿整个宜光高中校园了。   颜北栀第一次来,对这里很不熟悉。   绕来绕去,找了大半天,大操场都来回走了三遍,总算找到了这栋楼。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时分。   太阳很大。   颜北栀晒得脸颊通红,满脸都是汗,在育才楼一楼吹了好一会儿空调,才搭电梯上楼。   电梯上,每一层按钮都有具体标注。   比如二楼旁边写【科学实验室】、三楼则是【社团活动室】等等。看得出来,育才楼就算是学生课外活动楼。   唯有六楼,只标注了三个字。   ——【学生会】。   颜北栀盯着看了会儿,蓦地,想到刚刚白濛和林清乐的只言片语,“盛厌”、“学生会活动”之类,表情逐渐变得冷凝。   “叮。”   正此时,电梯抵达6楼。   没有给颜北栀时间多想,轿厢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学生会应该有不少人参加。   应该不会这么巧。   而且,只是交个表而已,几秒钟就能解决。   颜北栀深吸一口气,捏紧手上的申请表,跨出电梯。   楼道里不算安静。   走过去,第一间房间里就有几个人在说话。   看模样都是学生。   颜北栀迟疑数秒,抬手,敲敲门,“你好,请问一下,校内活动申请表交给谁呀?”   门口,一个女生坐着玩手机,听到她问,头也不抬,往右边一指。   “你到走廊尽头去问,我们都是高一的,刚来,不清楚。”   颜北栀:“哦,好,谢谢。”   她转过身,依言往走廊深处走去。   最尽头那个房间和这层楼其他房间不一样,门是实木的,更大、看起来更贵,上面也没有装玻璃,看不到房间里面。   此刻,门没有关紧,只是虚虚掩着。   空调冷风簌簌往外吹。   颜北栀猜测,这应该是负责老师的办公室,便没有多想,再次敲了敲门,推门,往里跨了一步。   “老师好,我来交……”   她卡了壳。   入目处是一个巨大的办公室,面积比他们教室还大得多。里面堆了好几张软皮沙发,还有各种柜子和杂物,比如书架、电视、跑步机、绿植等等。   甚至还有一架三角钢琴,被随意地放在窗边。   因为空间够大,东西多,也显得杂而不乱。中间还能有一大片空地,铺了地毯。   这样一看,说是办公室,也不太精准,只是因为房间最里面放了一张办公桌。颜北栀在之前学校的校长办公室见过一样的办公桌。   此刻,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在,都不像老师。   其中一个男生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游戏手柄摆弄,似乎是在玩什么游戏。   他长得不赖,五官很协调,属于那种让人觉得舒服的男生长相。   穿着黑色字母卫衣,朝气蓬勃。   只是染了一头金灿灿的黄毛,不太像正经高中生。   另一个人则是躺在沙发上,脸上盖了一本书,看起来像是在睡觉。   看不见脸,只能感觉到他很高很瘦,长长一条。   黄毛目光专注,紧紧盯着屏幕,一错也不错眼。但居然还能分神开口:“你找谁?”   颜北栀低低“啊”了一声,“我是来交课外活动项目申请表的。”   黄毛用下巴点了点旁边。   “放茶几上就行。”   颜北栀:“哦,好的。”   她走过去,把申请表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动作很轻,争取尽量不吵醒旁边睡觉那个人。   做完这个动作,颜北栀直起身,小心翼翼地退开几步。   正欲离开,那头,黄毛突然“诶”了一声。   颜北栀条件反射地脚步顿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屏幕上,这局游戏已经显示“GAME OVER”。   手柄已经被随手扔到地毯一边。   黄毛看着她,摸了摸下巴,表情带着一丝兴致盎然,“你是新高一的吗?哪个班的?”   颜北栀不明所以:“我是高二的。”   黄毛:“怎么可能!我之前没见过你啊。这么漂亮的女生,我不可能不认识呢。”   “……”   “老大,快起来看看。”   沙发上,那个躺着的男生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一个单音节字,都让他念出了一种奇妙的魔力,像是能勾魂夺魄。   接着,微弱衣物摩擦声响起。   颜北栀注意到,男生把脸上的书拿开,撑着沙发坐了起来。   他倒是黑头发,只是有点乱,刘海垂下来,虚虚盖在眉骨上。   底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双眼皮不明显,但形状非常好看,搭配着高鼻梁、薄薄的嘴唇,皮肤很白,下颚线清晰,轮廓分明。整张脸显得精致又凌厉,无比耀眼。   这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忘记的长相。   颜北栀表情冷下来。   男生也在看她。   浓墨似的眼睛里有暗潮起伏。   最终,他扯扯嘴角,将各种情绪掩藏,化成了嘴角一抹痞坏笑意,“是不错。”   颜北栀并不想被这两个男生评头论足,转身,拔腿就往门的方向走。   见状,黄毛有点惊讶,“哈,怎么就走了?……你不是来找盛厌的啊?不会吧,还真有人只是交表来的吗?”   有意思。   盛厌坐着没动,只是略略掀了掀眼皮。   等颜北栀人已经走到门边,他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有说你可以走了么。”   “……”   颜北栀脚步一顿。   天气热,她出门时将长发尽数扎起,梳成马尾,垂在脑后。   此时,随着身体动作,发尾扫过肩头、落到后背,有种叫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感。   她深吸一口气,冷淡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杭景,关下门。……这位同学,你想到学生会打工,总得先做个自我介绍,我们才好安排工作吧。”   说完,盛厌屈身,长指一挑,将颜北栀刚刚放在茶几上的申请表勾起来。   目光扫过第一行,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地念:“颜、北、栀、同、学。”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 第3章 03   ◎时光是琥珀(3)◎   “颜北栀”这三个字,从盛厌口中念出来,有种奇妙动听的韵律感。   比起抑扬顿挫,更像是情人间的缱绻亲昵,能叫人脸红心跳。   但如果对陌生人而言,就是不怀好意、沾花惹草。   颜北栀微微蹙起眉,算是对这个大名鼎鼎的“盛厌”同学有了初步了解。   盛厌盛厌,确实十分讨厌。   她没有动,也不打算回答,沉默以对。   抿着唇,端看他想做什么。   “……”   因而,气氛悄然停滞数秒。   黄毛杭景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飞快地闪到颜北栀身后,将房间门重重关上。   “咔哒。”   门落了锁。   随着这轻微一声响,颜北栀眉头跳了跳,站直不由得挺直了一些,似乎是想给自己增加点气势。   她淡声开口:“为什么要向你们自我介绍?”   盛厌挑眉,视线从申请表上挪开,落到颜北栀脸上。他盯着她,表情有些似笑非笑,重复一遍提问:“嗯?为什么?”   杭景靠在门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想到盛厌不喜欢在室内闻到烟味,又把烟塞回口袋,去旁边抽屉里找了两粒口香糖,丢进嘴里。   他一边嚼口香糖,一边为颜北栀解释:“因为厌哥是学生会会长啊。要为学生会打工,当然得他审批。美女,你到底是不是宜光的学生啊?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   闻言,颜北栀几乎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过去,走到盛厌面前,倏地一把抽走了他手上捏着的申请表,“那我不申请了。”   就算穿上校服,难道和他们就是一路人了吗?   她压根不在乎。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颜北栀问。   她这一串动作足够出乎意料,盛厌手中骤然空下来,便顺势仰头看她。   他眼神很沉,像一弯深潭,深不见底。   紧紧盯着旁人时,似是有杀伐气从里面漾出来,扼得人不能呼吸。   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了点上位者那种高不可攀的气势。   想来,这都是金钱和地位给他这种人的底气。   实在让人心生厌恶。   颜北栀不再等他回答,转过身,自顾自地往门边走。   眼见着指尖就要触到把手,杭景赶紧挑过来,一把按住门,“老大?怎么说?”   盛厌玩味地“啧”了一声,手指在沙发上轻轻叩了几下。   沉吟数秒,开口:“让她走。……我们总不好强迫新同学吧。”   颜北栀顺利离开这个学生会办公室。   最后一眼,是她在走廊里侧身时,余光不小心掠过办公室里面、盛厌所在的位置。   他还是坐在沙发上,没挪动半寸。   坐姿懒懒散散,漫不经心。   但又架不住身材好,手长脚长,怎么样都像是在拍画报,看着还蛮有感觉。   他和杭景一样,穿了一身薄款连帽卫衣,不过上面没有字母LOGO,就是纯黑色。袖口处挽起,挽到小臂上,露出一截手腕。掌心压在黑色沙发皮面上,衬得五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颜北栀眼神很好。   哪怕只是一闪而过,视网膜也能飞快抓住一些细节。   比如说,沙发上放着那本盖脸用的书,书名是《帝国的崛起》,硬壳精装。   又比如说,盛厌右手食指上,戴了一只金属黑的男戒。   ……   颜北栀前脚刚走,宗想想后脚就推门而入。   她还是那副睡不醒模样,一直揉着眼睛。走进办公室,便直奔空沙发躺下。自然,讲话也是有气无力:“……厌哥,你还打女生啊?”   没头没脑一句话,成功把杭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想想,厌哥打你啦?!什么时候的事儿?”   盛厌抄起旁边的书,随手丢到杭景身上,“你找抽吧。”   宗想想:“不是我,是刚刚从这里出去的那个女生。她脸颊上有巴掌印。不是你们扇的吗?”   杭景一愣,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我说,你把厌哥当什么人了啊。”   宗想想睡眠不足,压根懒得动脑子,直接往他字面意思回答:“当少爷呗。大少爷有点非人爱好,可以理解。我们搞艺术的人,想法很自由开放的。”   “……快睡吧你。”   杭景不和她争辩,摸了摸下巴,细细回忆起来。   刚刚,他第一眼看到颜北栀,就觉得眼前一亮。   他还以为对方是盛厌新的追求者,想帮帮她,这才出声喊醒盛厌。   在宜光里、或者说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女生大多有钱、从小会打扮,从小耳濡目染下,也有品位有审美,漂亮靓丽的非常多。   颜北栀和她们都不太一样。   她人很瘦,冷白皮,皮肤很好,显得十分透亮。普普通通的平刘海和黑色高马尾,没有化妆,却五官分明,一对眼珠葡萄似的,眼尾微微下垂,下巴尖尖的,微微上翘。   一笔一划,都是恰到好处。   关键是,她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有破碎感。   明明是属于那种我见犹怜的女生,气质偏偏又有点清冷,相当特别。   杭景是男生,能欣赏得了美女,但不可能观察很仔细,哪能注意到她脸上有什么巴掌印啊。更何况,宗想想是搞艺术的,从小在色彩盘边打转,眼睛毒得很,不是一般人。   他抓了一把头发,懒得多想,把手柄找回来,重新开了局游戏。   顿了顿,又顺嘴问一句:“这妹子到底是哪来的啊?和我们一届的,怎么从来没见过啊?”   盛厌指腹抵着额头,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杭景问,他沉吟半秒,眼睛里闪过一丝笑。   “她是转学生。”   杭景一下就想起来了,拍了一下大腿,“噢!学校挖来那个市一学霸?哇靠,还是美女学霸吗?”   盛厌:“嗯。”   杭景有点诧异,扬眉,“她不知道宜光的特招补贴全是你家出的吗?她还没看校园手册吗?那是怎么知道学生会这个课外项目的?”   盛厌揉了揉鼻梁,低笑一声,“我怎么知道。”   杭景从小和盛厌一起长大,算得上穿一条裤子的兄弟,熟悉非常。   陡然间,便听出了一点端倪来。   他“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柄,把摇杆弄得摇摇欲坠,竟然还有办法分心调笑:“那你有什么想法吗?挟恩图报的话,应该很容易弄上手。”   盛厌:“没什么想法。”   唯一的想法就是,终于落到他手心了。   盛厌站起身,走到办公室最里面那张桌子旁,拉开抽屉,随意地翻了翻,找出一张申请表。   这张和刚刚颜北栀交来那张一模一样。   他垂眸,思索片刻。   又拿了支水笔,拔开笔帽,“唰唰唰唰”,行云流水地开始填表。   一行一行,几乎完美复刻了刚刚看过那张,只是字迹更加潦草一些,不如女孩那般秀气,铁画金钩似的。   填到最后。   盛厌在【整理学校花房】前打了个勾。   他将申请表举起来,对着光打量片刻,满意地吹了口气。   ……   正午时分。   日头愈发晒。   颜北栀匆匆回到家,不知不觉间,脸都晒得发烫。   房间里静悄悄的。   陈丹彤应该还没醒。   颜北栀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来不及休息,又要开始洗手、做饭。   她做家务还行,厨艺水平却十分有限,平时主要还是陈丹彤烧。但这个药药效比较重,吃完一粒,陈丹彤会睡得很沉不说,再醒来也会有点迷糊,懒洋洋地不想动。   这种时候,就需要颜北栀来掌勺。   家里房间小,隔音水平也堪忧,她怕吵醒陈丹彤,不敢开老式油烟机炒菜,就随便拍了点黄瓜,再加早上包馄饨剩下的肉馅,捏成丸子,煮了一锅肉丸粉丝汤。   颜北栀把菜端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陈丹彤也醒了。   气氛仿佛陡然低沉下来。   颜北栀习以为常,给她盛了一碗饭,放到桌上,“妈,吃饭了。”   陈丹彤沉沉地“嗯”一声。   坐下来,又想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你早上去新学校报道了吗?”   颜北栀低眉敛目,“去了。”   陈丹彤:“碰到那个人了吗?”   话音落下,颜北栀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没有。我又不认识那个人。”   陈丹彤冷笑了一声,“没关系,之后总会认识的。”   “……”   刹那间,颜北栀开始怀念曾经那个温柔又和蔼的妈妈。   几年之前,陈丹彤还是一个普通中年妇女。   脾气温和,为人亲善,讲话慢吞吞的,总是未语先笑。   虽然没念过多少书,学历不高,但做得一手地道的海城本地菜,尝过的人都会称赞。   每天,颜北栀放学回到家,迎接她的总是陈丹彤的关怀和飘香的饭菜,让人心情平和,疲惫一扫而空。   所以,陈丹彤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被生活吃掉了吗?   变成了偏激又疯狂的行尸走肉了吗?   答案不言而喻。   颜北栀没有办法拯救她。甚至,她都没有办法拯救自己。   她舀了一勺丸子。   咀嚼时默默地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校服的事情了。   ……算了吧。   -   开学第一天,因为校服而引发的难熬,逐渐开始显露。   颜北栀是转学生,并不太清楚宜光的各项传统。   比如,开学第一天会有开学典礼。   而开学典礼,大家都要穿正装校服。   偌大一个礼堂里,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是藏青色西装,内搭白衬衫,衣冠楚楚。男生还要打领带,搭同色系西裤。女生则是领结,配深蓝色条纹百褶裙。像是误入了什么校园剧拍摄现场。   唯有颜北栀,穿了一件白色运动服,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显眼又古怪。   毫无疑问,周围人都看了看她,开始窃窃私语。   颜北栀却是面不改色,任凭他们去看、去讨论、去嘲笑,始终岿然不动,定力强得非同一般。   这下,连康易维都开始有些佩服她。   他在班级队伍里换了个位置,换到颜北栀旁边,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新同学,你好酷啊。厉害。”   颜北栀客套地笑笑,“还好。”   康易维:“虽然但是,清乐没通知你今天要穿校服吗?你没有加班级群吗?你这样,一会儿老柴肯定要找你谈话。”   林清乐是班长。   这本该是她要干的事。   颜北栀确实没有收到通知,但就算收到了,她也没有合适的正装,最多换个深色衣服来,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瞩目而已。   她无意解释,摇摇头,干脆不再应话。   ……   没过多久,柴卫果然过来找她。   颜北栀走出队伍,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柴卫走到礼堂最后排。   柴卫推了推眼镜,低声说:“颜北栀,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呢?”   颜北栀一怔,疑心他是不是忘了之前自己说的话。   没办法,她只好再次重申:“柴老师,校服太贵了,我买不起。”   柴卫扼腕,“不是让你去申请课外活动项目嘛,没申请上?”   颜北栀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点头,“嗯,没申请上。”   况且,就算申请上了,也不可能没干事先给钱吧。   再怎么样,她也没法在开学第一天就买上校服。   这下,连柴卫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只是宜光的老师,和这里的大部分学生出身不同,还是普通人。   虽然学校教职工工资很高,但他也绝对说不出“你让父母去想想办法”这种朱门酒肉臭的话来。   刚好,开学典礼即将开始。   柴卫挥挥手,示意颜北栀回到队伍里去,“你先过去吧,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颜北栀低声说了句“谢谢”。   ……   虽说宜光是私立学校,但作为一所高中,开学典礼流程和普通学校也大差不差。   先是校长讲话,介绍介绍学校、介绍一下上一届高三升学数据等等。   接着,就换教导主任上来,做一下新学期动员。   最后由新生代表和学生会代表上台发言。   盛厌上台时,引起底下一片骚动。   “是盛厌诶——”   “他好像比暑假前瘦了点啊。”   “好帅……”   还有相熟的男生在下头鼓掌起哄,“哦吼!厌哥——”   ……果然是人气超高。   颜北栀抬头,望了他一眼。   今天,盛厌也穿了正装校服,不过他没有打领带,里面的白衬衫纽扣解开两颗,领口微敞着,露出一截修长脖颈,有点玩世不恭的随性散漫感。   颜北栀注意到,他的西装领子上,别了一枚金灿灿的徽章。   金光一闪而过,只有拇指大小,看不清徽章具体是什么。   她刚刚看过康易维的校服,只有胸口别了胸牌,其他地方并没有这样的徽章。   正思索时,下一秒,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地投到她身上,强烈到不容忽视。   颜北栀条件反射般抬眼。   刚好与台上的盛厌四目相对。   隔着大半个礼堂,盛厌遥遥朝着她牵了牵唇角。   接着,他对着话筒,居高临下地、慢条斯理地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高二T班的盛厌,也是宜光高中学生会会长。”   “……”   颜北栀浑不在意地挪开注意力,随手理了理头发。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4   ◎时光是琥珀(4)◎   盛厌没说什么假大空发言,只是简单介绍了宜光学生会组织、以及一些学生会活动,并表示欢迎高一新生参加云云。   “……祝大家在宜光玩得开心。废话就不多说了。就这样。”   而后,他便撂下话筒,三两步下了台。   全程发言不超过五分钟。   比前一个侃侃而谈20分钟的新生代表精炼得太多。   还嚣张过头。   再加上,盛厌是属于容易极受欢迎的痞帅长相,身材高挑清瘦,五官精致,还声音好听,语调散漫,整个人很放松。上台这样寥寥几句话,看起来简直酷得没边。   等他一走,底下新高一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盛厌好帅啊……”   “我们都是宜光初级直升的高中部,他初中就这样。人家家里有背景的,校长都不敢管,才敢那么狂呢。”   “那他有女朋友了吗?”   “不知道,多半有吧?我比他低一届。据说、都是据说哦,他们一帮人都是玩咖诶,漂亮女生前赴后继的。”   “唉,那我岂不是没机会了,呜。”   “……”   颜北栀一直在神游天外。   昨天,她提前翻了一下教材书。   宜光用的就是海城高中规定教材,版本和之前学校一样。但是除了这部分规定用书外,学校还发了好几本自编书,都是宜光私立自用,几个主科都有。   自编书的难度比规定教材大得多,还有很多课外增补,划分了教学进度,速度相当快,远超普通高中。   如果老师按照这个来上课,大约在高二第一学期结束,差不多就能学完高中全部考点。   颜北栀心里清楚,她能拿到四次联考市第一的绝佳成绩,全靠自己拼命努力,是笨办法。   但那也仅限在高一,科目难度还不算大,联考考卷为了平衡学校差距、出得相对简单基础的情况下。   真往后,她只靠自己刷题,未必考得过那些课外补课、名师提点诀窍的学生。   像宜光的教材上,很多题型,她连见都没有见过。   反复研究,也只觉得无处下手。   私立学校确实有水平,也怪不得宜光里少爷小姐扎堆,各种课外活动数,看起来都不在乎学习的样子,居然还能年年高考都有亮眼成绩了。   对普通学生来说,能进入宜光,完全属于撞大运。   要是一直自怨自艾,纠结校服这种无聊的小事,反倒是浪费了机遇。   颜北栀默默攥紧了拳头,眼神坚定。   她和陈丹彤不同,不会陷于过往。   睁开眼,就要向前看。   她不在意掌纹的走向,只相信自己十指握成拳的力量。[注]   ……   毫无意外,经过一场开学典礼,盛厌的名字在新高一中也开始流传。   不过,宜光有很多新生都是从初中部直升。或者说,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从宜光私立一路上来,同学朋友一直都是那圈人。   对于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哪怕不认识,泰半过去也听说过事迹,没什么新鲜。   相比之下,颜北栀就是全新面孔。   像一条误入沙丁鱼箱的鲶鱼,大张旗鼓地混迹其中。   转学生、贫困特招、状元预备役,有点叛逆、因为开学第一天就敢不穿校服……关键还十足漂亮。   第一周,知名度已经彻底拉满。   校内超市里,白濛正和林清乐聊得肆无忌惮。   话题中心自然就是新同学颜北栀。   “……到底在装什么啊,搞不懂这人。你们看到她的表情了没?装傲。每天也不说话,特别目中无人的感觉。”说着,白濛不屑地撇撇嘴。   康易维跟在俩女生后头,从冰柜里抽了一瓶饮料,随口反驳:“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吧。”   白濛扭头瞪他,声音又尖又细,“你一个男的懂什么!还不就是看人好看,所以总帮她说话!肤浅!清乐,你说是不是?”   林清乐没作声,继续在货架上挑选零食。   白濛:“这是要去送给盛厌的吗?”   林清乐点点头,“他中午没去食堂,不知道吃了什么。”   学校这个超市虽然看着不大,东西却很齐全,还能买到不少进口零食。   完全是专业对口,明摆着赚这些小王子小公主的钱。   林清乐挑挑拣拣半天,捡了七八种零食,一件件放到收银台上。   结完账。   店员开始给她装袋。   直到这时,林清乐才倨傲地看了白濛一眼,漫不经心回答她前一个问题:“搭理这种穷鬼做什么,她想怎么样特立独行都随便咯。你看我们班上,有人和她说话么。”   少年人的刻薄向来最狠毒。   颜北栀站在超市门口,听完全程,心里微微一哂。   虽然不知道林清乐和白濛具体为什么讨厌她,不过,想来多半也和这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有点关系。   只是,她们年纪尚小,还不太会伪装,显得略微直白了一些。   她脚步不停,径直走进超市里,拿了一瓶最便宜的水,回到收银台边。   转眼,林清乐和白濛都已经离开。   只剩下康易维还在结账。   在颜北栀看来,康易维绝对是个奇葩。明明刚刚还在和白濛她们说话,见到被议论的当事人,竟然也不觉得尴尬。   他朝颜北栀咧嘴一笑,比了个手势,“新同学,我请你喝吧。一起结。”   颜北栀:“不用了,谢谢。”   她摸出手机,自己扫了码。   康易维被拒绝之后,也不走,竟然就站在门口等着,明显是想和颜北栀一起回教学楼。   颜北栀始终心平气和,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大变化。   不急不缓,任凭康易维和她并肩而行。   几十秒,康易维这个话痨就有些憋不住了,“新同学,开学快一周了,你对我们学校有什么想法吗?感觉还习惯吗?”   “……”   原来是要做街头采访来了。   他该不会是校报的吧?   颜北栀在心里腹诽几句,不过还是略略想了想,耐心作答:“挺好的,校舍很好,老师很好,食堂也很好吃。”   康易维重重地“哦”了一声。   笑起来时,眉梢眼角都显得生动。   “能习惯就好。林清乐的话你别介意,她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颜北栀:“我没有介意。”   林清乐说的是大实话。   大实话有什么好介意的。   况且,别人怎么想,对她压根没有影响。   康易维耸耸肩,“你是真的酷啊。”   超市在艺体楼附近,和教学楼隔着一整个大操场。   正值午休时间,一路上,都是三三两两的同学,叽叽喳喳、聊天微笑,将整个宜光校园衬出满满青春气息。   倏地,颜北栀注意到迎面走来两个男生。   柴卫说,学校每周一必须穿校服,剩下几天“尽量”穿,可见不算强制规定。因而,很多学生都会把校服外套直接放在教室,需要的时候往身上一披了事。   但这俩男生却是穿了校服白衬衫,衬衫领子上别了一个金色徽章。   和那天盛厌西装外套上那个徽章似乎一模一样。   颜北栀反复确认了几眼。   等两人走远后,她转过头,第一次主动开口:“康易维,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康易维做了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当然当然,为美女答疑解惑是我的荣幸。您请说。”   “……”   颜北栀牵牵唇,“刚才那两个男生,领子上有一个金色徽章,那是什么意思啊?是学校发的么?我看你没有。”   闻言,康易维有些讶异,“你不知道吗?那是T班的班徽,只有T班学生才会有的。”   “T班?”   颜北栀低低重复了一遍。   几乎是瞬间,她就想到了盛厌的自我介绍——“高二T班盛厌”。   在宜光私立高中里,分班制度和普通公办高中完全不同。   他们不局限于平行班和冲刺班,而是将学生以不同的发展方向,分成了国际部、艺术班、体育班等等。   这很容易理解,毕竟国际部的学生都是要出国的,让他们跟着普通学生一起学国内高考内容也没意义,所以课程都以托福雅思为主。   像艺术生和体育生,有各自的入学政策,文化课要求不同,也可以因材施教。   剩下那些打算参加国内高考的学生,按照成绩分成上下两等,各自打乱安排进AB班和CD班中。   这些颜北栀早就清楚。   康易维:“……T班就是完全独立于ABCD班和国际部艺体部的一个班级。那个班人很少,大概也就20来个?基础要求是特别特别有钱,并且对学校有突出贡献。啊,贡献就是捐赠。你懂的。”   “他们不需要参加模考联考,有自己班专门的考卷,自己班独立授课,独立排名。里面的学生自由度也比普通班级更大。然后,因为咱们学校每年百分之60的办学基金来自T班家长们的捐赠,所以他们在学校运行上还有一定的话语权。”   颜北栀想了想,“比如呢?”   康易维笑笑,“……比如你说好吃的食堂,就是我们这届T班要求改进的。那个徽章算是他们的班徽吧。一般同学都不会和他们对着干。”   说话功夫,操场被两人远远甩到身后。   崭新气派的教学楼近在眼前。   颜北栀抬头看了一眼,喃喃:“原来是当代版《流星花园》啊。”   简单说起来,就一群天之骄子搞特权的游戏。   康易维明显没看过这个剧,问了一句:“什么?”   颜北栀摇摇头,“没什么。谢谢你告诉我。”   康易维:“不用客气。反正,你别惹他们就是了。敬而远之。”   颜北栀“嗯”一声,收下康易维这个善意提醒,再次道谢。   “谢谢……要上课了。我们走吧。”   -   次日就是周五。   宜光每周五下午都只有一节课,剩下是学生课外活动时间。如学生会、社团、各项体育运动校队,都会把活动安排在这个时间点。   如果什么都不参加,学生也可以自由选择去自习。   下课铃响起,走廊瞬间开始喧闹起来。   前排,林清乐和白濛正在津津有味地聊着社团的活动。   康易维趴在桌上半梦半醒。   颜北栀两耳不闻窗外事,自顾自麻利地收拾好书包,打算去图书馆自习。   周五虽然是课外活动,但为了保证学生安全,放学时间是固定的。到下午三点,校门才会打开,才能出去。   今天早上,陈丹彤状态不错,接了一个小活。   颜北栀打算在学校里多完成一点作业,放学就赶去帮忙。以免出什么岔子。   哪想到,她刚背着包站起身,猝不及防,正对上了一头熟悉的黄毛。   “……”   黄毛杭景就站在B班教室后门口,四下张望一圈,很快,和目标人物对上视线。   他朝着颜北栀一扬眉,目中无人地打招呼:“嘿!颜……那什么……颜北栀!”   顿时,整个班级同学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   大部分人都停下动作。   交头接耳声响起。   “……T班的杭景?”   “他怎么会认识转学生的?”   “难道,他们俩?”   “不会吧……”   颜北栀瞥了一眼他衣领上的金色徽章,没作声。   杭景也不介意,依旧朝她招手,“颜北栀,你来一下呀,有事和你说。”   “……”   颜北栀不想被看热闹、和他进行无意义的对峙,迟疑半秒,便干脆利落地迈开步子,走向教室后门。   走廊也是人来人往。   不算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颜北栀看了眼手表,不说废话,单刀直入,“你有什么事吗?”   杭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轻描淡写地递到她手上。   “喏。”   “这是什么?”   颜北栀随手把纸打开,扫了一眼,“……”   这居然是上次她拿去学生会的活动申请表!   她蹙起眉,又问一次:“这是什么?我明明没有交申请表。”   如果自己没有得阿兹海默症的话,清楚地记得,因为盛厌,她那天就把申请表拿回来撕了。现在,这张纸应该在某个垃圾分解站,或是已经变成了肥料。   可是,这张申请表上,确实写着她的名字、她的个人信息。   除了笔迹不一样之外,每一行都和她那张写得一模一样。   杭景耸耸肩,“我不知道咯,我只负责筛选。你的条件很符合要求,所以申请通过啦。之后每周五,你都要负责整理学校的花房,怎么操作花房里有工作手册,你到时候自己看就懂了。哦对了,下周把你交学费用的银行卡带来,学生会补助每个月会打到那张卡上。”   说完,他转过身,背对着颜北栀挥挥手,“一会儿就去花房开始工作吧。加油哦。”   交代完,杭景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头灿烂的黄发在走廊里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   花房不在普通学生日常活动会经过的区域,平时压根没见过。   颜北栀再次陷入返校日那种情况,背着书包,在太阳底下围学校绕了好多圈,总算在靠近育才楼的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目标。   花房面积不算很大,但做得很漂亮。外观像是美式田园风,白色骨架支撑,顶部被藤蔓绿植覆盖,四周则都是玻璃。   从玻璃里往里看,里面是各类土培花枝。   有直接种在地上的,还有种在花盆里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颜北栀擦了擦脸上的汗,独自走进花房内。   “请问有人在吗?”   她站在门边,试探地问了一声。   下一秒,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好听声音,从花架背后慢悠悠响起。   “有人。”   【??作者有话说】   注:我不相信掌纹的走向,我只相信十指握成拳的力量。——毕淑敏 第5章 05   ◎时光是琥珀(5)◎   颜北栀表情微微凝固。想要回头离开花房,好像又已经有些来不及。   盛厌没打算卖关子、捉迷藏,回答完,很快从花架后面绕出来。   修长身影在颜北栀面前停下。   “……”   这样看,他确实个子极高,大约有187、188左右。   颜北栀自己有166,面对面站着,看起来要比他还矮二十公分多,必须得抬起头,才将将能和他对上视线。   花房里花香馥郁。   他似乎是在里面待久了,身上也隐隐约约沾了些香气。   味道很淡,离得近了才能感觉到。   不过,闻起来并不甜腻,很是清淡爽朗。说不出具体是什么花香,倒像是薄荷叶与某种树叶混合之后的清香。   颜北栀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   本以为自己已经都忘了。   但偏偏在这种时候,又再次回现。诅咒一般,如蛆附骨。   她深吸一口气,谨慎地后退半步,“你怎么在这里。”   盛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蓦地,玩世不恭地笑起来。   “嗯?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   颜北栀:“……”   盛厌挑了挑眉,目光如炬,悄无声息地逼近她,“我还以为,你是知道这个,才特别为此申请的花房整理呢。新、同、学。”   这下,颜北栀大概能猜到,为什么申请表上这个选项要打星号了。   大概是心怀不轨的女生比较多,和其他项目流程、或是要求,会不太一样。   对于盛厌的调侃,她依旧面不改色,“我记得,我没有申请这个项目。”   盛厌:“呵。申请表就在你手上,上面是你的个人信息吧?全部录取流程都符合学生会规定。你现在说没有,就没有吗?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一种缺乏责任心的表现。”   闻言,颜北栀很轻很轻地笑了笑。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眼波流转,依旧显得疏离清冷。   “盛厌同学,我的申请表,只有你一个人看过。你记忆力不错,但是那天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压根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提问时,她像是很好奇,不自觉歪了歪头。   她身姿挺拔,双腿笔直,完全可以用亭亭玉立来描绘。加上人瘦又纤细,背薄,天鹅颈,整个人线条非常好看。无端就让人联想到白色栀子花,立在花圃,羸弱又倔强,纯洁又清雅。   明明一身傲骨,偏有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   但这种矛盾气质越是强烈,越是容易叫人生出凌虐欲。   想沾染她。   想把她从枝头摘下来。   想握住她的腰,想按住她单薄的骨头。   想……撕碎她的冷淡,给她的清冷纯白染上靡艳绯色。   盛厌捻了捻指腹,眸色晦暗不明。   顿了许久,他轻咳一声,故意装听不懂,“什么为什么?”   颜北栀垂下眼,目光落在他食指上,停格倏忽。   他确实戴着一只戒指。   低调的金属黑。   设计很别致,并不是寡淡的一个圆戒,造型像是一圈荆棘,细细密密地缠绕着手指。有种特立独行的叛逆感。   颜北栀挪开视线,没有多看,只是再次后退半步。   不知不觉,脚步一半已经踩在花房外。   她淡声开口:“这不是我个人意愿的申请,我不会做的。”   本来,她今天找过来,也是想着,既然都进了,那抽空在学校里赚点补贴也不错。   一个月一千,对宜光里这些学生不算什么,对她来说,却已经数目可观。   但既然花房是盛厌的地盘,就没什么必要了。   颜北栀一秒钟都不想和他多待。   她转过身。   拔腿欲走。   身后,盛厌倏地开口,喊了她一声:“颜北栀。”   颜北栀没理,继续往前。   盛厌:“转学来之前,你见过我?你认识我吗?”   “……”   “在学生会办公室,第一次见面,你好像就很想避开我。”为此,还强行抽走了申请表,“啧,我们之前有见过么?”   颜北栀停下脚步,扭头。   盛厌懒洋洋地靠在花架上,两手插在口袋里,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短短几分钟内,颜北栀再次露出了那种很浅很浅的笑,像脸上套了个冰凉面具。   海城的夏末依旧闷热难挡,室外一点风都没有。   自然,吹不开这个面具。   花房地处偏僻,周围堪称静谧无声,愈发衬得她的声音清晰悦耳。   她说:“没见过。”   ……   经过花房这个小插曲,时间已经临近下午三点。   颜北栀没时间再去图书馆写作业,背着书包,径直离开学校。   陈丹彤今天的雇主住在市郊。   她先搭地铁,再倒了辆短驳巴士,才抵达市郊别墅区。   因为之前陈丹彤就来这家做过短工,颜北栀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从别墅的佣人门走进去,先擦擦汗,立在廊下,吹了两三分钟空调,再去把书包放到杂物间。   佣人通道尽头就是厨房。   此刻,陈丹彤正在料理台边忙碌。   厨房不止她一人,还有佣人专门负责洗菜切菜,她只需要料理调味和最后烹饪装盘即可。   颜北栀默默走过去,喊了一声“妈”,再从她手上接过筷子,“我来吧。”   她没有陈丹彤这份厨艺,帮忙也只能打打下手。   幸好,到底是年轻女孩,审美还算可以,也在网上刷到过一些厨房视频,能帮着简单装个盘、擦擦盘沿之类。   雇主家今天有家庭聚会,菜色品种量要求很大,陈丹彤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同她多说什么,抽回筷子,伸手指指灶边,示意她去看顾那边。   颜北栀走过去,打开锅盖。   热气瞬间蒸腾而上,随着食物香味飘散开来。   锅里面是一只三黄鸡,应该是用来做白斩鸡的。火早已经关掉,看来是煮好了。   她洗干净手,将三黄鸡拿出来,操起刀,麻利地把整鸡剁成小块,再装入水晶盘中。   “剁——”   “剁——”   菜刀锋利。   刀刃穿过鸡块,落在砧板上,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响动,回荡在偌大厨房中。   好似沉默着的呐喊。   ……   六点前,所有菜品备齐。   雇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在家也穿高跟鞋,“笃笃笃”地踩在地面上,姿态优雅又漂亮。   她从前厅进到厨房,熟稔地和陈丹彤打招呼:“陈姐,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   自从生病之后,陈丹彤性格日渐变得刻薄古怪,也鲜少有机会再和人寒暄,也显得不甚熟练、磕磕绊绊,“蛮好、蛮好的。”   对于这种手足无措,雇主似乎浑然不觉,笑了笑,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想想问了好几次呢。”   “想想”是雇主的女儿。   颜北栀以前也听过这个名字。   跟着,雇主也看到了颜北栀,视线转过来,上下打量她几眼。   “这是栀栀吧,都长这么大了。真漂亮。我第一次见你,你才到我腰这么高呢。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挺好。”   顿了顿,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栀栀和我家想想是一年的吧?你现在在什么学校上学呀?”   颜北栀迟疑了一下,低声作答:“今年转到宜光了。”   雇主一愣,“宜光?那和我家想想一个学校啊!……哦哦哦对哦,你妈妈之前说过,你成绩很好的。那你认识想想吗?宗想想。”   颜北栀摇头,“不认识。”   雇主:“不认识也正常,她是艺术生,平时懒得很,动都不肯动一下,肯定很少走出班级去接触新朋友的。对了,她应该马上要回来了,你们要不要去认识一下?等会儿我去喊她过来。”   颜北栀垂下眼,“……谢谢阿姨,不用麻烦啦。我和妈妈也要回家去了,不好耽误阿姨吃饭。”   “对对对,也是,时间不早了。下次有机会再见也可以。”   雇主将钱转给陈丹彤,还多结了两百,“陈姐,别推辞,算是我栀栀买点零食吃。”   说完,她朝着颜北栀笑笑,收起手机,踩着高跟鞋,一路“笃笃笃笃”,转身离开。   临出门时,脚步复又停了一下。   “陈姐,栀栀,你们别太难过了。日子总得向前看。”   “……”   闻言,颜北栀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望向身边的陈丹彤。   果然,陈丹彤眼底浮起一抹阴郁。   像化不开的黑雾,凝结在瞳孔深处。   颜北栀立马挽住她的手,带着她往佣人通道走,“妈,妈,好了,我们快回家吃饭吧。”   她身上没有带药。   陈丹彤发作起来,从来不论时间地点。   颜北栀制不住她的。   ……   宗想想家有家庭聚会,要赶时间,越暄难得和她同车一起走。   不过,纵然在一辆车上,前排和后座也是天差地别。   越暄的爸爸是宗家的司机,对宗想想总是毕恭毕敬,连带着也时常教育越暄,让他态度要好,不能这么沉默寡言,让人看了不高兴。   越暄始终一言不发,不反驳,也不改,自顾自地看电脑,每每总能气得他爸咬牙切齿。   幸好,宗想想睡眠不好,坐车总是昏昏欲睡,话都不会多说,也无需客套什么。   今天亦然。   暮色四合时分,三人沉默地抵达宗家别墅。   宗想想最后一个下车,揉了揉眼睛,余光瞥到一道身影,奇怪地“嗯”了一声。   越暄一直站得很远。   直到他爸去停车,离开两人附近。   周围没了旁人。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越暄靠近宗想想,低声问:“怎么了?”   宗想想:“我好像在路口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人。”   越暄:“谁?”   宗想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是我们学校这个学期挖来的转学生,你见过吧?那个女孩子。”   越暄听得认真,还能分心伸出手,替她理了理头发。   “没注意过。”   他回答。   “哦对,你是A班的,她可能不是。”   宗想想知道越暄的脾气,继续介绍,“上次我去办公室午睡,正好看到那个女生从里面走出来。盛厌好像对她有兴趣,让杭景把她弄到花房里去了。她怎么会从我家出去?”   这个问题,越暄也无法回答。   恰好,宗夫人开门出来接宗想想。两人很自然且熟练地拉开了距离,恢复到陌生状态。   “想想,怎么还不进来呢?我都听到汽车声啦。”   宗想想眯着眼,抱怨似的嘟囔:“累了呀,不想进去。”   宗夫人很心疼,踩着高跟鞋走到她旁边,揉了揉她脑袋,把越暄刚理好的头发再次搞乱。   “随便吃一点晚饭,你就上去休息好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她揽住宗想想的肩膀,仿佛这时候才看到越暄,“越暄也在啊,是在等你爸爸吗?”   越暄:“嗯。”   宗夫人笑着问道:“要不要进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陈姐做了很多菜呢。我记得你们俩以前都喜欢陈姐做的菜。后来她不来了,想想还问过好多次。”   越暄:“不用了。谢谢您。”   宗夫人没有勉强,“那好吧,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辛苦你们送想想回来,路上小心。”   她带走了宗想想。   宗想想也没有再回头。   徒留越暄一个人,静静站在原地。   ……   宗想想还在好奇刚刚那件事,干脆直接问她妈:“刚才我在外面看到一个女生,好像是我们学校的。”   宗夫人“嗯”一声,讶异,“你看到了啊?那是陈姐的女儿。你认识她吗?”   宗想想继续揉眼睛,“不认识,但是见过的。好像是个转学生。”   宗夫人:“那个女孩子成绩很好的,小时候就很乖。应该是走了什么补助通道进的你们学校吧?想想,你用不着去认识人家的。没必要。”   宗想想点头,“哦。知道了。”   短短几句哈功夫,两人穿过花园。   房门就在眼前。   宗夫人握住门把手,又叹了口气,说:“不过呢,那个女孩子也是蛮可怜的。陈姐做饭好吃,工作蛮多,陈姐老公也能干。她家本来条件是还可以的。”   “后来……大概是两三年前?她爸爸出车祸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周三)还有两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完就更~   拖更一时爽,赶榜火葬场,哭哭QAQ 第6章 06   ◎泪一滴滴被反锁(1)◎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史铁生《病隙碎笔》   -   新一周。   海城开始连绵不绝地下雨。   顾名思义,海城是一座沿海城市,地处东南区域,四季分明,但每个季节都很潮湿。   像是被浸透墨水的宣纸,拧来拧去,还是怎么都氤不干。   且,九月尤甚。   明明该是夏秋交替时节,从闷热到凉爽过度,但海城却只有降雨量节节高升,气温一点都不见回落,只能任凭“秋老虎”横行肆虐。   周三上午第一节 课结束,老师布置了一份随堂练习,让班上同学放学前完成。   窗外,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   教室里依旧开足了冷气。   颜北栀坐在最后一排,勉强写了几道题,默默站起身,将外套从后头储物柜里拿出来,披到身上。   早上雨有点大,她出发得匆忙,一路跑到地铁站。打了伞,但雨丝还是飘到了衣服和头发上,弄得全身都有点潮。   等湿气自然风干之后,再吹空调,只感觉通身发冷,像是要感冒的前兆。   但是,颜北栀心里明白,自己不能生病。   宜光每学期除了期中期末两次大考,每个月都会有月考,中间偶尔还有大周考之类。   普通学生考好考差全凭自愿,不过对颜北栀却不同。她是特招生,享受到私立学校的各项免费福利,自然必须要表现实力。这是入学合同上签订的明确条款。   更重要的是,学校考试大多自主命卷。   名师金卷,这是普通高中拿课外参考书出卷、所不能比拟的。既然来了,就要把握这种机会。努力提升自己,才有可能走出生活的困境。   她不能放弃。   所以,不能生病,不能躲懒,也不能错过。   萤窗雪案,是穷人的独木桥。   思及此,颜北栀拢了拢衣服,迟疑片刻,决定还是去洗手间,拿吹风机再吹一下衣服和头发。   学校每个洗手间都配备了吹风机和眼部、颈部按摩仪。女洗手间还会有女生生理期用品、护手霜,以及一次性清洁湿巾、一次性梳子牙刷等。   像豪华酒店一样,种类齐全,十分贴心。   第一次看见时,实在令颜北栀觉得大开眼界。   她放下笔,悄无声息地站起身。   然而,下一秒,教室门口传来了林清乐的声音。   “颜北栀。”   颜北栀一顿,条件反射望去。   林清乐怀里抱了一叠表格,人高腿长,身材丰满姣好,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乍一眼都是赏心悦目的姝色容色。只是眼睛里的傲气,让少女显得难以靠近。   她虽然坐在颜北栀前排,距离很近,但几乎不会和她说话。   讨厌之情溢于言表。   会主动叫她,泰半是因为对方是班长,需要传达一些老师的指示。   果然,林清乐停在讲台边,颐指气使地点点她,“颜北栀,老柴叫你过去。”   颜北栀:“哦。谢谢。”   她离开座位。   习惯性地从较近的后门走。   刚到门边,就听到白濛和林清乐开始讲话。   “清乐,学生会今天是不是要出名单了啊?你已经提前看到了吗?”   “还没呢。”   “但今年你应该能申上花房吧?盛厌有没有说过什么?”   “不知道呀。他要是会说什么就好了……”   提到盛厌,语气里的倨傲彻底消失不见,变成了怀春少女的满腔情愫,还能听得出些许游移和紧张。   不远处,颜北栀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脚步加快,自顾自将教室甩在身后,兀自远去。   ……   柴卫上午有课,人在教学楼这个教师办公室。   除了他,办公室里还有好几个老师,正笑着聊天说笑,一派轻松惬意。   颜北栀敲敲门,成功打断这氛围,“柴老师,您找我?”   柴卫看到她,收了笑,回到自己桌边,再朝她招招手,“颜北栀,你到这里来。”   颜北栀“哦”一声,靠过去。   柴卫从桌上拿了张纸,递到她手中。   “这是学生会那边发过来的名单,课外项目上有你的名字。上次,你怎么还说自己没申请上呢?”   颜北栀:“……”   她扫了一眼,在【花房】那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班级和学号。   真是阴魂不散啊。   还是说,因为运气太差,所有现实都会和预想背道而驰吗?   颜北栀将表格还给柴卫,思忖数秒,低声开口:“柴老师,这个项目我不想去,请问怎么才能取消申请呢?”   柴卫“啊”了一声,不解,“为什么不想去?是不方便吗?”   颜北栀含含糊糊,试图找借口:“我花粉过敏。”   “花粉过敏?那你怎么自己去申请这个啊?这些活动都是学生会组织的,学校和老师不会干涉学生会的正常运行的。我今天只是想让你来补一些入学缺失的个人信息,正好单子发过来了,才顺便通知你。”   柴卫叹了口气,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你要是实在做不了,就去找他们负责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换人。但应该是不能换去别的项目了。”   颜北栀了然。   应该就像康易维之前说过的那样,在私立学校里,学生话语权是很大的。   再加上盛厌身份特殊,他当会长,学生会甚至能直接和校领导分庭抗议。   无意继续纠缠这事,她垂眸,朝柴卫道谢,“知道了,谢谢柴老师。要填的表在哪里?我现在写。”   ……   临上课,颜北栀才填完信息,离开办公室。   柴卫让她抱了一套考卷,交给课代表发下去,所以也没法再绕一圈卫生间去吹头发。   雨还在继续下。   阴冷感和闷热沉重在身上交替更迭,绵绵不休。   颜北栀步子迈得大了点,踩着上课铃,把考卷交给课代表。   回到座位。   老师还没来。   她轻轻“吁”了口气。   前座,林清乐将手机随手丢进口袋,难得一见地主动扭过头,默不作声,看了颜北栀一眼。   这一眼,不再是她惯常那种不屑神情。   竟然带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感。   颜北栀:“……”   她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离开这十来分钟,又是哪里惹到了林清乐。   幸好,老师及时进来,打断了林清乐的视线。   “同学们,上课。”   颜北栀深吸一口气,将单科笔记本找出来,翻开到新一页,开始全神贯注地听课。   宜光的老师,和她开学前预想得一样,讲课速度非常快。但却并不是随便把知识点一笔带过,而是注重在学生能力培养,将各种重点综合起来,试图让大家能融会贯通。   这种模式,课上只要稍微一走神,就有可能再也跟不上节奏。   颜北栀本就状态不好,神经还得绷紧,一节课下来,整个人只觉得精疲力尽,恨不得立刻趴下睡过去。   但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或许,引发燎原野火的火种,往往只在一场雨后的细微之处。   世间种种,都妄图有迹可循。   一下课。   林清乐立刻站到颜北栀面前。   “颜北栀,你动了什么手脚。”   她叫“颜北栀”的声音很清澈悦耳,但语气和说“穷鬼”时没什么分别。   颜北栀还是迷茫,不过倒是很给面子地直起身,“什么?”   林清乐敲了敲她桌子,语调开始不受控地上扬,“你是怎么通过花房项目的?这个项目从来没选过女生去做。”   “……啊。”   颜北栀蓦地反应过来。   林清乐蹙起眉,“啊什么啊!你干什么了?说说看呗。”   颜北栀:“我不清楚。”   白濛还在旁边确认校网的公示单,这会儿才终于加入这场“拷问”。   明显,她很擅长旁敲侧击、煽风点火,“新同学,你在学生会里是不是有认识什么人呀?啧,听说每次花房项目的人选都是由盛厌亲自选的,该不会……”   这句话,不知道是触及“盟友”哪里的逆鳞。   林清乐转过头,狠狠地瞪了白濛一眼。   “盛厌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她低喝。   白濛有些讪讪,“我不是那个意思……”   “……”   要不是情况不合适,颜北栀都想笑了。   现代虽然不是奴隶制社会,但确实还是有一些隐性的阶级壁垒。   像她自己,和宜光私立里这些学生,没有交集才是理所应当。林清乐也没说错。   她抿了抿唇,淡声开口解释:“不认识,也不清楚。柴老师说课外项目有补贴,我就申请了。”   “就这样?”   林清乐满脸写着怀疑。   颜北栀揉了揉鼻梁,知道这节课间注定也无法休息,便先把刚刚没完成的随堂习题拿出来,拿了支笔,再应一声:“嗯,就这样。”   她讲话总是清冷淡漠,人也没什么过多表情,显得说什么都很具有可信度。   林清乐盯着她看了很久。   似乎并没有打算偃旗息鼓。   她眼神微微一转,从旁边喊了个女生过来,问:“琴琴,我们班这期黑板报是不是还没有出啊?”   女生点头,“是啊,主题不是规定了国庆嘛,我还在考虑排版。”   林清乐笑了笑,指着颜北栀,娇声说:“那你带着新同学一起吧,她刚转来我们班,还没有什么参与感。最好有点集体活动,能让人家融入进来嘛。”   女生:“行啊。”   林清乐:“我看新同学的字不错,就把写字的部分给她做好啦。下周有板报和教室创意评比,这是关于班级荣誉的事情,不能出什么失误哦~”   “知道的。班长,你放心吧。”   当事人还没有说一句话,这件事就这样被敲定下来。   尘埃落定。   那个叫“琴琴”的女生是班上的宣传委员,全名叫张希琴。她不知道林清乐在打什么算盘,爽快地加上了颜北栀的微信。   当晚,她将自己的板报设计图发给颜北栀。   张希琴:【你先看一下。】   张希琴:【……反正主题就是迎国庆,你会画画吗?】   看到消息时,颜北栀刚洗漱完,看着陈丹彤躺下去。   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   光线黯淡。   她坐在架子床上,看着手机屏幕,默默皱起眉。   迟疑半晌。   颜北栀开始打字。   【不会。但是我必须要做这个吗?】   张希琴秒回:【啊?你不想做啊?】   【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做一下比较好吧。】   【班长都那样说了。】   【很简单的啦,就是写点黑板字。你不会画图的话,我来画就行了。】   【我们之前的黑板报,每期也都是班上同学一起帮忙出的。】   【清乐可能是想给你一点表现的机会嘛。】   她打字飞快,消息一条连一条,不见停息。   颜北栀有点被逼上梁山的感觉,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来拒绝。   为了防止林清乐继续在别的地方找麻烦,只好暂时答应下来。   颜北栀:【好吧。】   颜北栀:【我可以写。】   张希琴:【好哒!麻烦啦!那你这周五下午不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哦,我们争取一下子搞完。】   -   周五,雨总算停下。因为没出太阳,天气依旧阴沉沉的,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视觉效果,总显得预兆不好。   下课铃打响。   颜北栀开始收拾书包。   林清乐转过身来,笑吟吟地说:“颜北栀,你答应了琴琴今天要出板报对吗?我帮你去整理花房吧。”   “……”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挺好,反正她本来也不想去。   颜北栀“哦”一声,动作不停,“麻烦你了。”   “说好了。那你加油哦。”   林清乐回过身,又换了一副面孔,同旁边的白濛咬耳朵,“……算她识相。”   她压根不在乎颜北栀听没听到,理了理长发,步伐轻快。像只小鸟一样,飞出了教室,直奔花房而去。   花房门没有锁,里面安静祥和。   没有别人在。   林清乐终于踏进了自己梦想之地,脸上的笑意简直止不住。   她先转了一圈,东碰一下、西摸一下,动作都很轻,只是想象着盛厌在这里时的模样。   最后,回到门边,目光开始逡巡。   在矮花架上,找到一本花房工作手册。   林清乐把那本册子拿起来,开始细细研读。   一切都是美好而静谧的。   仿佛能瞬间永恒。   直到,煞风景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你怎么在这里?”   林清乐心里一颤,整个人几乎快要蹦起来,倏地转过身,“盛厌!你来啦!”   ……   教室里,颜北栀听张希琴讲解几句,很快明白了自己今天要做什么。   宜光每个月都有教室环创评比。打分内容包括黑板报、还有两边墙上的装饰、以及教室整体创意。   一般是月初两周时间给每个班做,第三周开始评分,第四周展示。   这两周里,张希琴和班上另外两个宣传委已经把教室两边都贴上了红色元素,教室后那面黑板底图也已经画完。剩下就是要填上内容、再补充画面元素。   颜北栀负责写字。   张希琴也留下,要画完最后一张图,以及其他一些元素。   颜北栀已经看过内容文稿,知道大概字数。   她站到教室中间,观察了一下板报整体画面,先在心里分配好字的大小与距离。   接着,拿起粉笔,踩着凳子,站到黑板面前,开始工作。   “沙沙。”   “沙、沙沙沙。”   时间在粉笔与黑板摩擦中,悄然流逝。   张希琴率先画完最后一笔,长长地松了口气。   “颜北栀,你还有多久?”   颜北栀停下动作,看了看,“大概还要写10分钟。”   说话时,有一点点轻微鼻音。   张希琴点头,“我这边搞完了,我就先走了?你写完不用收拾,直接锁上教室门就行。”   颜北栀:“好。”   话音刚落,白濛突然出现,远远喊了张希琴一句:“琴琴!好了吗?就等你啦!”   张希琴:“来了来了……”   两人肩并肩离开。   顿时,教室只剩下颜北栀一人。   空空荡荡,显得有几分凄清寂寥。   颜北栀并不在意,继续完成自己要做的部分。   又过了十来分钟。   最后一个字终于写完。   她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放下粉笔,准备撑着储物柜、从椅子上下去。   在这里站这么久,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感觉身体都僵硬了不说,还有点头晕。   颜北栀不赶时间,动作非常小心翼翼。   只是,她没预料到,椅子附近的地上有一滩水。   “砰——”   “咚!”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   ◎泪一滴滴被反锁(2)◎   颜北栀没能踩稳,脚底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倒下去。   陡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   左边肩膀砸到地板,传来一阵巨痛。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   她半天没能爬起来。   良久,久到第一阵痛终于过去,久到地板上的凉意浸透皮肤,大脑才逐渐开始恢复清明。   颜北栀撑了下椅脚,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目光四下一转。   果然,不远处,地上有一滩水,像是谁的水杯打翻在那里没管,只干巴巴地等着保洁阿姨晚点过来拖地,把水渍一起拖掉。   因为那天着凉,颜北栀这两天状态不好,下椅子时眼花缭乱的,也没看清,整个人就踩了上去,酿出惨剧。   她在心里叹口气,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再拍拍裤子上的灰。   接着,颜北栀试着动了动左边胳膊。   还好椅子高度不高,手臂没骨折,还能转。   只有触到地板那块地方碰着很疼,应该是摔伤了。膝盖也有点疼,大概也擦破了皮。   检查完,她将椅子归位,背起书包,面无表情地锁了门,离开教室。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   社团活动全都结束得差不多,大部分同学也已经各自回家过周末。似乎只剩操场上还能看见一些精力充沛的男生,依旧在孜孜不倦地打篮球,挥洒着汗水。   篮球被拍到地上。   “咚、咚、咚。”   一下一下,像是和着步伐节奏。   颜北栀目不斜视,清瘦背影独自穿过偌大校园,走到学校大门口。   附近没有车站,离开学校之后还要再走一段路。   旁边,马路上车来车往,速度一快,容易掀起尘土飞扬。   颜北栀默默往里边靠了几步。   倏地,一辆黑色轿车在她身边降速急刹。车轮和柏油马路产生巨大摩擦力,发出刺耳的悲鸣。   “……”   颜北栀脚步放缓。   侧目望过去。   轿车的车型比普通小轿车要大一号,车身流畅,车头像野兽的牙齿,看起来张牙舞爪的,上面还站了一个带翅膀的黄金小人。   后座车窗慢慢降下,露出半张白皙英俊的侧脸。   盛厌坐在里面,手肘虚虚地搭在窗沿,朝她轻佻地抬了下眉。   “颜北栀。”   颜北栀满脸冷淡,不答话,也丝毫不为所动。   盛厌:“今天怎么没来花房?”   “……”   “想起来了,你们班同学说,你今天要帮忙出黑板报。”他轻笑,声音有种戛玉敲冰的清爽质感。   颜北栀懒得听他讲废话,转过身,沿着人行道继续往前走。   黑色轿车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旁边。   像是乌龟在挪动。   盛厌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慢条斯理地继续开口道:“你有事不来也没关系,不要让别人来。”   花房是他的地盘。平时,除了亲近的朋友、还有他指定的人,没有人敢进去。   所以今天看到林清乐在里面,他实在算不上心情很好,便忍不住同颜北栀多交代了两句。   哪想到,话音未落,颜北栀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须臾间,她似乎是想通了其中关节。   “……你和林清乐说什么了吗?”   盛厌声音被截断,也丝毫不见生气,只是“嗯”了一声,“我让她以后别来。”   颜北栀:“……”   两个小时前,林清乐和盛厌在花房打上照面。   林清乐不是会察言观色的性格,没看出盛厌心情不好。   见到人,就立马飞奔过去。   她想挂到盛厌手臂上,但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拨开,只好悻悻作罢。顿了顿,才嘟嘟嘴,娇柔做作地卖弄乖巧:“我来整理花房呀。刚刚在看工作手册呢。”   盛厌蹙了蹙眉,“怎么是你来?颜北栀呢?”   闻言,林清乐陡然抬眼,似乎很诧异他为什么问起颜北栀。   心随意动,手指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攥起来。   她撇撇嘴,“怎么问起她啊。她在班上帮忙出黑板报呢,我来替她。盛厌,你认识她吗?”   两人从小就在一个学校上学,小学和初中都同班过几年,可以说是相当熟悉的青梅竹马关系。   当然,这种关系主要是林清乐单方面认为,也是她追着盛厌跑的底气。   事实上,有钱人圈子也要划出三六九等。   盛家无疑属于顶层,称得上权贵阶级。   而林清乐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在她出生后才逐渐开始发家,没几分底蕴,也没资格打入盛厌的圈子。若是两家真有什么交集,比如生意上的事,也是林清乐父母要看盛家脸色,是要卑躬屈膝一点的。   只是,此刻,林清乐还没有意识到这点。   她用熟稔的、亲昵的态度问出这个问题,试图打探盛家太子爷的心意。   盛厌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和你有关系么。”   “……”   林清乐愣住了。   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眼睛发酸,绞着手指,讷讷,“盛厌……”   盛厌还在冷漠地、毫不留情地说:“林清乐,你也是学生会的成员,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来这个花房。以后别再过来了。”   说完,他比了个手势,示意林清乐赶紧离开。   林清乐红着眼睛跑走了。   ……   颜北栀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凭借盛厌一句话,猜测林清乐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不,不能说误会。   应该是说找茬么?   她拧起眉。   如果是这样,那刚刚,白濛会出现在教室,应该就不是意外。   那滩水可能也不是意外。   随着颜北栀猜想,肩膀开始隐隐作痛。膝盖也是,摩擦着裤子,火辣辣的疼痛。   仿佛是身体在对这场无妄之灾产生抗议。   盛厌不知道,还在追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刹那间,颜北栀感觉自己好累,累得快要倒下。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个男生。   她咬了咬牙,几乎快要无法保持平和,只能做了个深呼吸,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要怎么样才能退出这个项目?老师让我和学生会交涉,请问谁是负责人?”颜北栀问。   盛厌笑了笑,曲起手指,抵着下巴,抬眼看她。   “如果你是说课外实践项目,负责人有好几个。但如果你问的是花房,那就是我。我一个人说了算。和我交涉就可以。”   “……”   “上车说吧。我送你回家。”   这个始作俑者。   这个罪魁祸首。   颜北栀头痛欲裂,已经能预想到未来的校园生活不会有停歇,只会叫人愈发精疲力竭。这一现实,实在让人心生无奈。   她冷着脸,不想再多看盛厌一眼。   “离我远点。”   -   周末两天,陈丹彤又接了两家单。   这两家都是日常菜单,量不大,也没配洗菜助手,需要陈丹彤以一己之力完成。   颜北栀实在不舒服,但却也没法放陈丹彤一个人。   只能提前吃了感冒药和退烧药,跟着她一起去帮忙打下手。   路上,陈丹彤再次问起关于学校的事情,“你在学校呆得怎么样?你见到那个人了吗?”   颜北栀正阖着眼闭目养神,听她说话,心里猛地一跳。   “……还好。没有。”   陈丹彤没听出她话里的敷衍,点点头,老调重弹:“既然都已经进这个学校了,那就把握住机会。颜北栀,你别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说起这个话题,她居然难得没有发病。   只是恨恨地、咬牙切齿地提醒着颜北栀,似乎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颜北栀,你不能忘了。知道吗?”   声音如同索命厉鬼。   ……   周一,阳光重现海城。   颜北栀忙了两天,自己只好又是吃药又是拼命喝水,总算把感冒压了回去,没发出来。现在再晒晒太阳,出出汗,基本恢复元气。   膝盖也结痂了,只剩肩膀上一大片乌青,还在慢慢褪色。   她走进教室。   早自习还没开始。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班上应该是很热闹的,但今天的气氛却十分奇怪。   颜北栀脚步不自觉一滞。   教室里,不知道是谁率先看到她,轻声说了一句:“她来了。”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来。   颜北栀立刻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白濛站在教室最后,声音尖锐,第一个发难,“颜北栀,你要是不想帮忙出板报,可以跟清乐说,没必要这样做吧?”   “……”   闻言,颜北栀立刻望向教室后面那块黑板。   上周五她离开前,还是满满当当、色彩艳丽的黑板,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乱七八糟。上面的图和字全部被擦除,只用白色粉笔胡乱画了几道,丑陋又难看。   不仅如此,连教室里贴着的装饰,也全部都被撕烂,只剩下一些残骸,七零八落地挂在墙上。   张希琴站在人群里,扁着嘴,表情有点委屈。   林清乐在她旁边,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她后背,“没事啊,没事的琴琴。”   白濛继续说:“周五下午,我们班同学全都去了KTV唱歌,大家都在的啊。我和琴琴最后也到了。只有颜北栀没来。她也是最后一个留在教室的人,我和琴琴走的时候她还没走。除了她,谁有时间弄啊?”   面对这种指控,颜北栀只觉得好笑,“我有什么理由做这些?上面的字都是我写的。”   她有病吗?   又不是小学生,这种栽赃,实在太过低级。   但白濛可是振振有词,“还不是因为清乐让你帮忙,你嫌麻烦是么?所以要让我们班出糗。”   这学校有个本事,就是把所有学生活动都办得有模有样。   像这种以班级为单位的环创评比,都是要拍了照片放上校园网站和公众号,让全校、包括宜光初中、小学的学生一起欣赏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教室设备已经完全现代媒体化,居然还给教室后面留了一块黑板,能让学生们发挥。   颜北栀相信,他们班同学的班级荣誉感有限。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林清乐想找由头整她,故意给她拉班级同学的仇恨。   她没有再关注张希琴,目光直直地投向林清乐。   “……有意思么?”   林清乐皱了皱眉,“颜北栀,要是不是你,你就好好给大家解释,我们一起去找是谁弄的,不要这么……”   颜北栀牵起唇,语气淡淡的。   和她人一样,弥足清冷。   “林清乐,你觉得有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8   ◎泪一滴滴被反锁(3)◎   须臾间,气氛坠入谷底,又变得剑拔弩张。   林清乐敛起表情,从人群里走出来,在颜北栀面前站定。   面对面,自然形成对峙之势。   两人虽然身高差了一些,颜北栀还有些过于纤瘦、纸片人似的,但她眼神里满是倔强和坚定,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丝毫不见退缩动摇。   这么一看,气势也并不比林清乐差多少。   林清乐冷冷笑了笑,一字一句地问:“什么叫我什么意思?新同学,你是想说,是我偷偷擦了黑板报,毁了装饰么?还是想说我故意嫁祸给你?你别太搞笑了,上周五我最早走,所有人都看得见。”   颜北栀平心静气,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是不是你心里很清楚。”   按照一般小说情节,这时候,林清乐应该会装模作样地泪眼婆娑,以表达委屈。   但很显然,她并非普通女生。   准确来说,在这个学校里,除了颜北栀以外,几乎所有人全都出身良好。从小被捧着长大,做什么都会轻而易举地显得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林清乐就是这样的大小姐。   强词夺理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卖惨始终是没面子的下下策。   所以,她倏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颜北栀。   “走,我们去查监控!作为班长,我本来是想让班级氛围团结一点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道个歉就算了。趁着没上课,我们赶紧想个办法。但你非要狡辩,那就去拿事实说话。不能让你一个转学生破坏我们班同学间的关系。”   她语气很凌厉。   三两句,轻松占据道德制高点。   但好巧不巧,林清乐这一下,直接碰到了颜北栀肩膀上还没好透的伤。   骨头在吱吱呀呀地叫痛,颜北栀条件反射把人甩开,人也惯性“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   林清乐扬眉,“怎么了?你不敢去吗?”   因为这个好巧不巧的巧合,在所有人眼里,这就是颜北栀心虚的表现。   另一边,白濛继续火上浇油:“校规里有破坏公物这条吗?新同学估计是刚来,不知道我们学校教室的墙面是很贵的,破损了就要花大价钱修理诶。”   颜北栀眉心微动,目光一点点扫过眼前这些人。   和大部分学校不同,宜光作为一个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从始至终都奉行小班化教育。顾名思义,也就是一个班的人不太多,所以每间教室才显得宽敞得过分。   这会儿,除了几个不爱凑热闹的男生在后面低头玩手机,剩下大部分人都在看热闹。   他们或站、或坐、或围在张希琴左右。   他们看向颜北栀的眼神里,并没有赤.裸裸的鄙夷和嫌弃,更多的是某种好奇。   可能是好奇她这个人。   或者,是好奇某种杀入他们之中的、代表无权无势穷困潦倒的平凡人。   他们在剖析她的想法。   他们试图解构她。   因为她没有穿校服,因为她付不起学费,因为她是贫困生……所以在他们看来,她和他们不同,可能会做一切无聊的事,比如把板报擦了,或是把环创贴纸撕毁,又或是当众和班长开战之类。   真是可笑。   肩膀上还残留着一点点微弱痛感,颜北栀站直身体,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的睫毛很长很密,鸦羽似的,顺着眼尾弧度微微向下延展,生生勾出一抹楚楚可怜的脆弱意味,极具欺骗性。   “好啊,我们去查监控。”颜北栀淡然开口,“林清乐,先说好,如果事实证明是你污蔑我、嫁祸我的话,你要怎么给我道歉呢?”   语气里不带丝毫挑衅意味,仿佛只是单纯的询问。   “……”   这已经足够叫林清乐更加恼怒。   颜北栀却不惧她,依然静静地与她对视。   脸上表情始终很淡很浅,唯独一双眼睛如琥珀一般剔透。   目光如炬,灼灼明亮。   谁都没能发现,颜北栀单薄的身躯里,装着足以和这个世界抗衡的凛然,无远弗届。   她是荆棘前路上披荆斩棘的勇者,是可以自己拿起剑斩杀巨龙的公主。   ……   事实上,颜北栀早就想到,既然林清乐敢主动提起去查监控,肯定是做好了完全准备。   果然,监控室说,教室摄像头周五下午四点就会全部关闭。   走廊监控则是等保洁阿姨打扫完再关。   “……什么?一定要看走廊监控?那怎么能随便给你们看。让你们班主任老师开单子再说吧。”   几个女生铩羽而归。   因为早上爆发过矛盾,这时候已经被逼上梁山,无法叫停。   林清乐主动说,要去找柴卫,让他开条子,非得把这个监控查出来才行。   颜北栀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和林清乐和白濛他们落下好几步远。   林清乐扭头,下巴高高扬起,“颜北栀,我现在去找老柴,你没意见吧?”   颜北栀对此不置可否,“随意。”   林清乐嗤笑一声,带着白濛往另一个方向走。   颜北栀、张希琴和另外两个女生则是原路返回教室。   此刻,早操已经结束。第一节 课上课铃大概还有五六分钟才会打。   人没到齐,教室里稀稀落落的。   颜北栀一走进去,立马将气氛搅动得古怪。   窃窃私语声在各个角落此起彼伏,不绝如缕,比空调外机声更吵。   她恍若未觉,自顾自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摸出笔记本和书,开始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班里没人会主动和颜北栀搭话。   唯有康易维频频回头,看了她好多次。   最终,他还是按讷不住,偷偷地把椅子往后挪了一点、又挪一点,直到可以和颜北栀小声交谈的位置。   “颜北栀,你们去查得怎么样了啊?”   颜北栀眼皮都没掀一下,随口作答:“监控关了。”   康易维:“哦对哦,放学时间会拉开关。垃圾学校扣扣索索的……”   颜北栀:“现在林清乐去柴老师那里开条子,查走廊监控。”   “……”   康易维打心底佩服她能面不改色地说出任何话来,忍不住再次朝她比了个大拇指,“真的酷。”   然而,敬佩是敬佩,却并非他想说的心底话。   他缩回手,迟疑许久,表情看起来欲言又止。   颜北栀已经整理好本章重点,是等下这节课要仔细听的部分。她怕忘记或者错漏,每次都会先用铅笔先勾出来。   “康易维,你还想问什么?”   她放下笔,抬眸。   康易维皱了皱眉,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声音压得比刚刚更低,“你是怎么惹到清乐了啊?”   原来,他们心里都知道。   但哪怕知道是林清乐故意找茬,却也不会上来阻止。   颜北栀心里想笑,没作声。   康易维:“不管是什么情况,我劝你,还是别和她作对……”   话音未落,颜北栀便出声打断他,“我没时间搞这些事。”   “……”   “如果你跟她关系不错,就去劝劝她,让她少搞点小动作。”   ……   午休前。   柴卫将颜北栀带到教室外谈话。   “颜北栀,听班长说,今天你们吵架了?有这回事吗?”   他用词用得很好。   吵架。   这就显得双方各有过错,一碗水端平。   颜北栀态度自然放缓,不再十分尖锐,“嗯。”   柴卫叹口气,双手背到身后,“我已经带着班长和宣传委员他们去看过监控了,走廊里没拍到什么。他们都知道不是你了。”   颜北栀侧了侧脸,嘴角微微牵起,看起来脆弱又残忍,“所以一上午过去,他们为什么不来给我道歉呢?”   “……”   柴卫被她问得噎了一下。   好半天,他再次幽幽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颜北栀的肩膀。   “颜北栀,到学校来不仅仅是学知识,如何和同学们相处也是一门学问。你刚来我们班没一个月,和大家还不熟悉,有点摩擦是很正常的。老师不是包青天,也不可能天天给你们这些矛盾断案。”   言下之意,就是他管不了。   颜北栀嘴角弧度拉得更大。   柴卫继续说:“我已经批评过班长了。但是教室也不能一直这样放着不管。他们会想办法把四周的墙壁重新装饰起来。你辛苦一下,午自习抽点时间,把板报稍微整整。我们班不求得奖拿名次,简单点写几笔就行了。好了,你先去吃饭吧。”   “……”   宜光的学生食堂也和普通高中不同,属于那种自助打饭模式。   学校里有住宿生,食堂一天开三顿,且顿顿都保证有十个菜可以选,还会提供甜品、饮料、自助沙拉之类。选择丰富,且味道都相当不错。   颜北栀走进食堂,随便选了个几个菜,端着餐盘,独自到角落坐下。   因为刚刚被柴卫叫走说了几句话,食堂用餐高峰已经过去,剩下还坐着的学生不太多,声音也没有平时中午那么嘈杂。   颜北栀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心情十分平和。   这种平和,如同每次给陈丹彤吃了药、再照顾她睡下后,一模一样。   现状无法改变,人大抵就会变成这样,一往无前。   挺好。   ……   片刻。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颜北栀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抬起眼。   盛厌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身上有种因常年身居高位、众星捧月而生出的凌厉,没有表情的时候,压迫感格外足。   代表T班的金色徽章别在领子上,正熠熠生辉。   因着他出现,此刻,食堂里仅剩那些学生都停止了动作,纷纷向这个角落投来窥视的目光。   “那个是盛厌?”   “盛厌怎么会来食堂啊?T班不是有独立食堂么?”   “他对面那个女生是谁?”   “新女友吗?”   “……”   盛厌似乎完全不在意旁人,始终只紧紧盯着颜北栀一个人。   “听宗想想说,你被人打了?”他终于开口,问道。   颜北栀:“……”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支持~ 第9章 09   ◎泪一滴滴被反锁(4)◎   颜北栀额角跳了跳,放下筷子,和盛厌四目相对。   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你有病吧”。   盛厌面无表情,只是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颊和脖子。   颜北栀皮肤又白又嫩,称得上一句吹弹可破。   这便导致,只要稍微在她身上用点力,很容易就会留下痕迹,且很久才会褪去。   比如说上次陈丹彤那一巴掌。   虽然打歪了,却也在颊侧留下了半截指印。   直到第二天才消失。   再比如上周摔倒,肩膀上那个乌青块,洗过澡之后看,好大一片,从肩膀一直蔓延到胳膊上端。印在白色皮肤底子上,显得无比可怖,至今还没有完全褪掉。   宗想想就是凭借此,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发现她脸上有巴掌印。   但今天却不是这样。   上节课下课,宗想想迷迷瞪瞪,去小超市买饮料。   刚好,遇上了林清乐和白濛。   宗想想平时精神不好,晚上入睡困难,白天便总是有气无力,提不起劲儿,几乎不与别班同学交流,只和几个熟稔的朋友一起行动。   所以,宗想想并不认识这俩女生。   但她不小心听到了两人的聊天内容。   “……真搞不懂学校找这种人来干嘛?用我们的学费养个穷鬼么。”   “呵。”   “这次就算给她个教训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去招盛厌……”   “嗯……”   恶意从货架后扩散出来,没有丝毫遮掩,肆无忌惮。   很快,对话声消失在门边。   “……”   宗想想瞪大了眼睛。   她因为睡眠不足,大脑时常缺氧。加上性格还是个天真无邪的粗神经艺术家,很少深入思考,听话都只听字面含义,直接将这几句聊天理解为“有人为盛厌争风吃醋,然后就把新同学打了”。   之前,黄毛杭景偷偷跟她讲,说盛厌好像对新同学很有兴趣。   宗想想和盛厌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为了这份一起长大的革命友情,她觉得,这件事势必要跟盛厌说说。   毕竟,盛厌这少爷脾气,从小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   午休甫一开始。   宗想想就去T班专用餐厅找盛厌。   最近天气热,盛厌整个人懒懒散散的,一只手掌半撑着脑袋,瘫在软皮沙发上玩手机,表情看起来比宗想想还困倦。   宗想想走过去,开门见山,“厌哥,你最近想追的那个妹子被她们班同学打了。”   盛厌头也没抬,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问:“谁啊?”   宗想想:“就之前那个漂亮女生。”   旁边,另一个男生听到他们说话,凑过脑袋来,“咱们厌哥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啊,怎么可能去追人呢!人坐在这儿,都一堆妹子排着队往他身上扑呢!……想想,今天该不会是又睡蒙了吧?”   宗想想想了想,也觉得有点道理,皱起脸,嘟囔:“那是杭景又骗人啊,还说什么厌哥把妹子弄到花房去,就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挠了挠脸,觉得有点饿,默默收了声,打算去拿餐盘。   下一秒,盛厌却捏着手机,陡然站起身。   高大身影瞬间将宗想想的去路拦截。   宗想想不明所以:“?”   盛厌这小少爷,看着散漫不羁,严肃起来的时候,气势很盛,且极具压迫感。   哪怕是他们这些从小一起玩的朋友,偶尔也有点怕他,所以才齐齐管他叫“老大”。   男孩子们更惨,大多都是被他打服的。渐渐,心甘情愿、潜移默化地形成以他为中心的小圈子。   此刻,盛厌就难得露出了那种狠厉冷峻的表情,仿佛周身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他站在宗想想面前,眉峰拢起,眼神凌厉,“你说谁被打了?颜北栀?”   宗想想“啊”了一声,“她叫这个名吗?就上回从办公室走掉那个女生呀,平刘海、脸上有巴掌印那个……该不会,那一下,也是被他们班同学打的吧?哇,咱们学校的同学那么暴力的吗?”   刚说完,盛厌已经大步从T班专属餐厅走了出去。   眨眼,人没了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   宗想想这个错误情报,促使盛厌冷着脸在学校里找了一大圈。   最终,跟着稀稀落落的人流方向,来到学生食堂。   颜北栀果然在这里。   半晌,盛厌确认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什么印记,也没什么肿胀。   “幸好。”   他敛起戾气,慢条斯理地丢下两个字,将颜北栀桌对面那张椅子抽出来,好整以暇地坐下.身。   嘴角勾一下,似笑非笑,恢复了之前那种邪气痞帅模样。   “……这两天刚好有点手痒。”盛厌轻轻“啧”了一声,“可惜了。”   颜北栀:“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驱逐之意溢于言表。   看起来,她似乎是只想让盛厌赶紧离开自己视线,别影响食欲,也别再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盛厌从口袋里摸出校园卡,随手在颜北栀眼前一晃。   “吃饭。”   他答得言简意赅。   颜北栀直起身,眼神在食堂四下一转,似乎能完全无视那些窥探视线,只短暂停驻在空桌上,再飞快地收回。   接着,她下了结论:“空位置很多。”   盛厌:“我就想坐这里。”   颜北栀点点头,端着餐盘起身,打算直接把桌子让给他。   只是,人尚未从桌边离开。   下一瞬,手腕便被人牢牢扣住。一时之间,挣脱不得。   皮肤与皮肤相触,暖意相融,叫人不自觉生出一丝战栗来。   颜北栀头皮发麻,汗毛瞬间竖起。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她手臂开始发力,“唰”一下,重重甩开了对方的手掌桎梏。   “别碰我!”   “哒。”   颜北栀用的力气太大,不小心牵动了全身肌肉。   餐盘里放了把勺子,她身体这么一晃,勺子滑落,掉到地上。   再加上声音分贝失去准度,比刚刚上扬了数倍。平日清冷淡漠的语气,也少见的显得尖锐失控。瞬间,周围一圈变得杳然无声,属于食堂特有的细小杂音尽数湮灭。   很多人从偷偷看向他们这边,变成了大众旗鼓、明目张胆地看过来。   “什么情况?小情侣吵架?”   “居然还有人敢跟盛厌吵架啊?”   “嘘,轻点……”   “……”   食堂角落里,颜北栀身体紧绷地和盛厌对峙,满脸警戒,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盛厌面色铁青,眼里像是淬了霜。   “颜北栀,至于么。”他咬了咬牙,“……这么讨厌我?老子没惹到你什么吧?”   连碰一下手腕都这么大反应。   好像他是什么毒药一样。   盛厌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不论是不是给他家、给他这个姓氏面子,结果总归是不会改变的。   没人敢给小少爷看脸色。   她颜北栀算什么?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对他嫌弃成这样?   颜北栀垂眸。   顿了顿,又蹲下.身,将那只勺子捡起来,随手丢进餐盘里,决定放弃这顿饭。   她一眼都没有再看盛厌,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出了食堂。   一次也没有回头。   盛厌咬牙,死死盯着颜北栀远去的背影。   女生穿着半旧短袖,梳着再普通不过的马尾辫,没有做过任何护理造型,也没有什么发饰,就那样直愣愣地垂在肩头,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   她的肩膀单薄,从背后看,整个人瘦条条的。但走姿却漂亮,不偏不倚,显得亭亭玉立,气质很出众。   很快,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擦拭着手腕。动作用力得吓人,像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就是那片、被盛厌抓过的皮肤。   ……   颜北栀回到教室。   犹如“怪物”重现世间。   气氛凝固一瞬。   她没搭理,自顾自地抬起头,目光四下逡巡。   四周的墙面已经被复原得差不多。   此刻,张希琴和林清乐都站在桌上,正拿着新的红旗和装饰品,在墙上反复试着位置,应该是要重新贴。   教室后面那块黑板报也已经被擦拭干净,上面一片空白。   想必是柴卫和他们通过气,要留给她发挥。   颜北栀在心里冷笑一声,思忖几秒,随手抓了一把粉笔,大步走到黑板前,踩着凳子爬上储物柜。   她不会画画,也没打算真帮这场闹剧收尾。   但既然林清乐这么会装模作样,她自然是不能认输。   颜北栀将黑板均分成四块,先浅浅画上辅助线。而后,拿出红色粉笔,在四个格子里写上四个大字。   ——【喜迎国庆】   接着,她换了支黄色粉笔,在四个字的线条外面勾了一圈。   镂空花体字立刻成型。   再把镂空里涂上色。   一切便大功告成。   颜北栀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稳稳回到地上。   这次动作比周五那天小心了很多,也没有踩到什么东西。   她坐回座位,拿出练习册,开始投入学习中。   斜前方,康易维觑了觑林清乐所在的方向,确定她没有在看这边。这才侧过身,偷偷给颜北栀比了个大拇指。   -   一周时间一晃而过。   周五再次到来。   中午吃饭前,颜北栀收到了陈丹彤的消息。   陈丹彤:【颜北栀,你在学校吗?】   陈丹彤:【你去找他!】   陈丹彤:【你快点去找那个小孩!去报仇!去给你爸爸报仇!】   陈丹彤:【你爸死得好惨啊!!】   ……   颜北栀二话不说,收起手机,调转方向,往校门口跑去。   陈丹彤发病了。   不知道会做什么。   她必须要立刻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   ◎泪一滴滴被反锁(5)◎   宜光高中部地处海城近中心区域。   近十年,一线城市房价飞涨,海城乃其中佼佼。因而,市中心区域寸土寸金,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挤作一团。   纵然如此,宜光的占地依然大得惊人。   校园面积比一些普通高校都大,堪称财大气粗。   地方大,环境和绿化也没有落下。   学校里有人造的小桥流水、景观假山,还有路边随处可见的一排排树。   春夏时节,一眼望去,绿荫盖顶,遮天蔽日。   颜北栀穿过一长排香樟树林。   学校大门已经近在咫尺。   谁曾想,杭景顶着一头黄毛,刚好从一棵香樟树后绕出来,距离她不足一米远。   颜北栀刹不住车,差点撞进他怀里。   “我操!”   杭景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抽烟被老师抓了现行,往后急急退了三四步。   等看清来人,他脸上立刻露出笑意,“是你啊,颜北栀——”   尾音拉得老长,似乎生怕别人听不清。   颜北栀没工夫和他闲聊,随意点了下头,兀自继续大步往前。   杭景犹豫一瞬。   想到好哥们儿刚被这女生在大庭广众下下了面子,结果还被人偷拍传到学校论坛,弄出一大堆爱恨情仇的流言蜚语,他立马后撤几步,挡住了对方去路。   “别走啊,我刚好要去找你呢。”   颜北栀脑袋正在嗡嗡作响,昏昏沉沉的,反应比平时迟钝不少,控制表情的能力也跟着下滑。   她蹙起眉,满脸烦躁,“我有急事,下次再说。麻烦让让。”   杭景死活不挪步,像个牛皮糖一样,嬉笑着朝颜北栀摆手。   “别啊,你不知道T班教室和你们不在一起吗?下回我要找你可麻烦了。要不然,加个联系方式?可以微信说。”   说着,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名片,向她示意。   颜北栀懒得继续和这个黄毛纠缠,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操作几下,扫他的名片,发送好友申请。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她声音里已经有了愠怒,“可以了吗?”   杭景让开一个身位,做了个标准摊手动作,“您请。”   颜北栀没再给他一个眼神,收起手机,小跑着往校门方向而去。   ……   回家路上没再发生什么意外。   出租车停到楼下,让老旧小区里本就逼仄的车道,愈发显得出入困难。还好是中午这个点,没有什么人进出。   颜北栀付清车费,飞奔上楼。   上升气流将她的马尾捧起,又摔下,一下一下落到单薄瘦弱的背脊上,像是一道道无形鞭笞。   打开家门。   这种鞭笞陡然变得有形。   陈丹彤正坐在沙发上,低低啜泣着。   地上是满目狼藉。   大部分看起来应该是煮烂的速冻水饺。   她只是精神状态不佳,医生诊断为某种躁郁症,并不是失去神智。自然,不会砸掉什么贵重物品,只是给打扫卫生增加一些麻烦。   颜北栀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换拖鞋,径直跨过那些饺子,走到沙发边。   “妈,吃药了吗?”   她一边问,一边抽了两张餐巾纸,给陈丹彤擦眼泪。   陈丹彤没说话,伸手,重重掐了一下颜北栀的手臂。   顷刻间,她雪白皮肤上留下一块红痕,触目惊心。   不过没人在意。   陈丹彤低垂着眼,表情看起来很阴郁,“我梦到你爸爸了。”   颜北栀:“嗯。”   陈丹彤不需要什么回应,也能自己继续往下说,“……他跟我说,他死得好冤。他怪我们没能为他查清楚真相,让他死不瞑目。”   “……”   这个话题,在过去三年里,已经讨论过无数次,再继续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颜北栀站起身,从柜子上拿了药片,给陈丹彤喂了一颗。   接着,再跨过狼藉,倒了杯水过来,放到陈丹彤手中。   药起效很快。   陈丹彤困意涌上头,扶着墙,打算回房间睡觉去了。   她的背影看起来,有种超出年龄的苍老、疲惫和无助。   这般模样,投射在任何人的视网膜上,都无法转瞬即逝、视而不见。   事实上,陈丹彤明明才刚过四十岁。   颜北栀注视着她,手指不自觉捏成拳。   “……妈。”   声音木讷又茫然。   陈丹彤脚步顿了顿,迷迷糊糊地回过头,“怎么了?”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很轻很轻地问:“到现在,你还是觉得,爸爸的车祸不是意外吗?警察仔细调查过,司机自己承认是酒驾,那个同意书也做了笔迹鉴定,是爸爸自己签的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以验证你的猜测,你还是这么觉得吗?”   哪怕意识不清醒,陈丹彤也没有丝毫迟疑,点头,“对。你爸爸我最了解了,他根本不懂那些,怎么会签那种同意书呢?他就是个连电脑都玩不明白的原始人啊。而且,世界上会有那么刚好的巧合吗?我不能相信。”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丹彤语气太过斩钉截铁,顷刻间,颜北栀竟然觉得有点窘迫。因为自己事不关己似的冷漠和无动于衷。   她仓促地避开了陈丹彤的视线。   -   宜光私立高中里,因为丰富的社团活动,每周五下午都差不多一样热闹。   穿过走廊,杭景晃晃悠悠,走进学生活动室。   “老大,你怎么不回消息啊?我都找你半天了……”他抓了抓脑袋,随口抱怨。   盛厌握着球杆,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有事说事,别这么怨妇。”   说完,又继续观察球桌。   这间活动室平时就是学生会专用,入学没多久,杭景让人搬来了一张台球桌,总叫嚣着要在自己擅长的项目上和盛厌一决胜负,赢的人做大哥。   结果还和以前一样,自始至终,压根没能赢过盛厌一次。   台球桌倒是被留了下来。   他们几个偶尔会过来放松一下,打一把玩玩。或是以此为借口,逃掉一节烦人的课。   T班学生在这个学校的特权,比想象中还多。   转眼,杭景人已经靠到了台球桌边,笑眯眯地继续说:“厌哥,你猜猜我中午做了什么?”   盛厌头也不抬:“你换新女朋友了?”   杭景:“NONONO~我加到了一个美女的微信。”   盛厌完全没兴趣,随口“哦”了一声,“恭喜你。”   杭景挑眉,语气轻佻,带着调侃意味,“厌哥,你都不好奇这个美女是谁吗?啧,前几天,你俩的八卦故事刚在学校各个小群里流传开来呢……”   “咚——”   白球和红球在绿色台布上激烈碰撞。   后者精准地落入球袋。   盛厌握着球杆,直起身,看向杭景,“颜北栀?”   杭景:“嗯哼~”   他点开微信,将好友列表里的新人找出来,拿给盛厌。   盛厌扫了一眼。   【North】   北?   颜北栀的微信名和她本人一样冷淡。不过,头像倒是挺可爱,是个白发动漫女孩。   朋友圈是一条杠。   应该是压根没对杭景打开。   盛厌沉吟数秒,慢声问:“这是什么动漫?”   杭景喜欢打游戏,也喜欢看动漫,一眼就能看出来。   “《未闻花名》吧,应该是女主角面码的同人图。”   盛厌默默将这个名字记下,随手把手机还给他。   “打个语音给她。”   他言简意赅。   杭景“啊”了一声,“现在?说什么啊?要不然我还是把她的名片推给你吧。”   话音未落,盛厌已经弯下腰,继续比划着下个球的位置。   顿了顿,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就说,你是负责课外活动的管理人,让她下周记得去花房干活,免得让你的工作不好开展。”   ……   陈丹彤睡下后,颜北栀先给柴卫打了电话,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下午要请假。   柴卫倒是没多想,只是关照她:“身体要多注意,马上就要月考了,尽量不要影响学习状态。”   颜北栀垂下眼,“好的。”   柴卫又问了一句:“学校的课程都跟得上吗?有没有什么困难的?”   “……没有。谢谢老师。”   切断电话。   颜北栀开始收拾客厅。   饺子凉掉之后,皮整个塌下来。   砸到地上,皮肉分离,汤水也簌簌往外流,划下一道道浅白色水渍,显得肮脏油腻又反胃。   颜北栀面无表情地把它们全都丢进垃圾桶,再用水拖地。做完这些,她还需要把陈丹彤弄倒的椅子搬起来,重新擦一遍。   做家务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眨眼间,已经是下午第一节 课结束。   倏地,语音通话铃突兀地响起来。   颜北栀生怕吵醒陈丹彤,放下抹布,飞快地走到手机充电器旁边,也没有仔细看是谁,拔了充电线,顺手就接起来。   “喂?”   听筒彼端,男声明显顿了一下。   “颜北栀同学?”   “……”   颜北栀蹙了蹙眉,没说话,先看了一眼屏幕,“……你要说什么事?”   杭景笑一声,清了清嗓子。   想到目的,又将笑意憋回去,换成了有点可怜巴巴的语气。   “我是想说,花房的那个工作,能不能拜托你不要拒绝?因为我是负责学生活动的,学期间中途换人,走流程很麻烦的,还要给学校写报告……咳,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   颜北栀垂下眼,一言不发。   刹那间,她想到了陈丹彤刚刚说的话。   她心里很清楚,陈丹彤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个家落到这种结局,才会想出那些无稽之谈。   可是,真的是无稽之谈吗?   她那么坚信,以至于颜北栀也被她影响,竟然逐渐开始动摇起来。   ……   杭景半天没等到回答,疑心她是不是已经挂了语音,只好顶着盛厌灼热目光,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颜北栀?”   颜北栀:“啊。”   杭景松了口气,继续开始绞尽脑汁地胡编乱造。   “真的,咱们商量一下吧?而且你知道吧,学生会的资金都是要走账的,第一个月的薪酬已经往你卡里打了,估计下周就能到账。要是换人,周期很长,而且很麻烦。主要是我们没这种换人的先例啊!……或者这样吧,我向你保证,从此以后,你的工作都由我来对接。周五下午这个时间段,任何人都不会走进花房,影响你的工作,行吗?”   颜北栀:“我考虑考虑。”   没给对方继续发挥的机会。   她挂断语音。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喜欢! 第11章 11   ◎情书再不朽(1)◎   「生在这世上,没有哪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张爱玲《留情》   -   国庆长假前一周,宜光私立进行本学期第一次月考。   按照惯例,考试时间安排得很紧。   所有科目要在三天里考完。   当周后面两天,则是留给老师批卷、出分数和排名。   颜北栀自认自己还算擅长考试这桩事,但考卷比想象中还要更难些,题目大多又偏又怪,基础题相对不多,且全部置后。   从繁到简,很容易让人拿到考卷第一眼,就开始心生焦虑。   她学习向来努力,基础扎实,之前所有老师都夸奖过她。   只是,这个优势在这里,几乎发挥不出来效果。   正值九月末,海城秋意不显,流金铄石,白天气温依旧在32度以上。   考场教室全都开着空调。   交卷时,颜北栀从高度集中状态脱离出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手心居然已经有些汗津津。是因为过于紧张,身体给出了不容辩驳的反应。   她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活动着十指,轻轻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自己还差得远。   暂时没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   因为国庆换休,周六还要上一天课,再开始放小长假。   宜光很人性化,将周五周六两天的课程表对调,让学生们最后一条可以早点放学回家。   月考成绩还是周五下午出,刚好周六上课也能趁热打铁分析考卷。   为了照顾学校里这些少爷小姐、以及他们父母的自尊心,这里也和普通高中不同,不会大庭广众张贴排名。他们开发了一个宜光校园APP,里面有课表、校园公告、匿名论坛之类,当然也有分数表。   周五午自习开始前,颜北栀坐在B班教室最后,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软件。   输入学号和密码。   跳出来一个月考弹窗。   她点开,咬着唇,目光一行一行扫过。   【高二B班-颜北栀   月考语文118   月考数学99   月考英语133   ……   班级排名1   年级排名3(注:此排名不包含T班、国际班及奥数竞赛班)】   “……”   她忍不住咋舌。   数学没有上三位数,竟然能排到年级前三。   这试卷难度,可见一斑。   颜北栀退出页面。   顿了顿,又打开排名总榜。   年级第一是个没听过的名字,叫越暄,来自A班。   这个人数学142分,物理化学也全部都是130分以上。但语文竟然只有68分,甚至距离90分及格线还遥不可及,让人疑心是不是作文交了白卷。   颜北栀没有多想,将手机收起来,拿出笔,翻出笔记本,继续投入学习之中。   正此时,林清乐白濛和康易维三人组,从教室后门走进来。   刚好,他们也在讨论这个话题。   “这次第一名还是越暄吗?”   “应该咯。人家是计算机天才,以前搞竞赛的大佬,这种高中理化还不是随便考。啧,咱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那那个谁呢?”   林清乐朝颜北栀方向努努嘴,娇俏的脸上漾出一抹哂笑。   白濛瞥了一眼,也跟着笑起来。清了清嗓子,旁若无人似的,故意说得让颜北栀能听见,“显然不怎么样呗。我早说了,学校想扶贫就去村里扶贫,干嘛弄这种人来学校里啊。”   只可惜,颜北栀眼皮都没掀一下,对他们视若无睹。   没有反馈,单向输出也显得没什么意思,总叫人觉得败兴。   白濛有点讪讪,回到自己座位。   拉开椅子坐下.身,想了想,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在向谁示威一般。   “……不过呢,说不定下学期就被开除了。”   林清乐启唇轻笑,又和白濛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过,在她们俩再次开口前,康易维适时出声,将这个话题扯远。   “今年咱们学校的运动会是不是快要开了啊?”   林清乐是班长,消息自然弥足灵通。   闻言,她点点头,“十月底。国庆回来就要开始报名了。”   康易维打了个响指,“那刚好,放假我找他们练练球。”   白濛嗤笑一声,满脸做作的惊诧,“就你们啊?有盛厌他们在T班,你们估计连年级赛都杀不出去。忘了去年咱们几个班是怎么被T班他们虐的了嘛,那比分……啧啧啧。大诗人,还是死心吧。”   “白濛,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可以自己把舌头咬了。”   -   除了颜北栀,这所学校里,似乎没有人在意月考。连老师也不会刻意耳提面命,任凭即将放假的轻松氛围充斥校园。   可能也是因为此,他们永远肆意,永远昂扬。   周六,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   班上欢呼了一声。   “放假放假放假——”   “一会儿还有社团呢,不去啦?”   “我们社安排今天聚餐哦!”   “……”   颜北栀没急着收拾书包,撑着下巴,怔怔地望着窗外。   昨天晚上,她收到了来自学生会的活动补贴打款。   银行卡短信提示,显示金额【1200元】。比柴卫说的还多。   但事实上,九月这四周,颜北栀一次都没整理过花房。   她无法断定,是不是真如杭景所说,换人很麻烦,也会影响他工作,所以他们必须要她去做这件事。   或是……其实是因为盛厌的要求?   他之前不是说过,花房是他的地盘么。   但如果是前者,且盛厌不会出现的话,于她而言,这个工作实在不错。   一个月一千二补贴,一次三百块。就算需要弄三个小时,时薪也称得上极高。   当然,是对她这种普通人来说。   可能对这个学校的学生而言,没人会为这点钱浪费周五下午的活动时间吧。   思索片刻,颜北栀拿上包,决定去一看究竟。   ……   玻璃花房地处偏僻。   隔绝了喧嚣,显得静谧无声。   这次,颜北栀推开门,没打招呼,直接沿着排排花架转了一圈。   确实没有人。   只有芬芳扑面。   她松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将书包放到门口。再去旁边找了花房工作手册,开始研读。   事实上,这个花房是有专门的花匠定期打理的。   留给学生做的部分不多,且大部分很简单。   算是弥补上花匠无法来学校的时间。   如打扫卫生,按照季节调节花房室温,给某些特定的花浇水、松土、剪枝、换花盆位置等等。手册上都有详细操作流程。   颜北栀小时候也喜欢买花,但却是第一次接触种花这个工作。   她对着手册研究了很久,包括水枪、还有各种器械工具的使用方法。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操作着,生怕把这些娇弱的花朵给弄坏。   到下午四点半出头。   总算全部完成。   颜北栀放下册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四下端详一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拿上包,关门离开。   斜阳静静地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影,像是独属于一个人的爱抚。   直到走出这一片区域,重新回到学生会时常经过的路线上。   许是因为校运会临近,或是后面有七天长假,不需要上课。难得的,这个点,学校里竟然还是热闹。   来源是操场旁边的篮球场。   这会儿,球场边围了一圈人,密密实实,人声鼎沸。   里面似是在打比赛。   旁边那些人都在加油。   颜北栀急着回家,压根没有往球场方向看一眼,只是离校必经之路。如果不是刻意想绕个圈子,不得不从这边走过。   离得近了,就能听清加油内容。   “盛厌!加油!”   “啊啊啊啊啊盛厌好帅——”   颜北栀:“……”   她的步速比刚刚更快了些,须臾,便将那些人抛在身后老远。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后跟上了脚步声。   不紧不慢地,始终和她保持着几步距离,完全就是在跟着她。   颜北栀停下脚步,倏地转过身,和身后那人面对面。   下一秒,她皱起眉。   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烦躁。   三步之外,盛厌一只手抱着篮球,正定定注视着她。堪称阴魂不散。   颜北栀应该是在花房呆得有点久,身上沾了花香,萦绕在鼻尖。   不过,香气并不浓烈。   和盛厌记忆里的味道很相似。   连表情都没怎么变。   他扬眉,嘴角往上一勾,露出满意的笑,神采飞扬的少年气很重,看起来帅气又张扬。   但距离感丝毫没有削弱。   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颜北栀。”盛厌慢条斯理地出声,喊她。   颜北栀心里烦躁,语气比平时更冷。   “别跟着我。”   说完,转身就想走。   盛厌人高腿长,三两步追上去,轻轻松松地走在她身边。   他好像没什么要紧事,一边走,一边用手指转着球,漫无目的的样子,叫人看了觉得碍眼。   颜北栀余光扫过。   入目处,是他手指上那枚荆棘戒。   她心脏停摆半拍,刹那间,整个人彻底冷静下来。   如果……   如果是他自己……   不行!   颜北栀摇了摇头,在心底否定自己刚刚骤然升起的邪念。   身侧,盛厌对此完全无知无觉。   他一路跟着她走到校门口,终于,停下脚步。   球赛还没打完。   也不能直接跟着她回家。   思及此,盛厌又喊了她一声,“颜北栀同学。”   “……”她不做声。   盛厌:“你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小少爷几乎没有主动约过女生,没什么方法,只能直接点。   颜北栀已经走出校门,闻言,脚步顿了顿,背着身,面无表情地淡声作答:“关你什么事。”   “……”   盛厌敛了笑,薄唇抿成一条线。   “咚”一声,篮球被重重丢到地上,弹起老高,又随着重力下落,一下一下。   渐渐地,不再反弹,只是骨碌碌滚到远处,躲到了香樟树后。   天际,日暮即将降临。   【??作者有话说】   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个文应该算是个普通、但又不是很普通的校园故事。   因为我本人很爱校园文!所以该有的校园日常情节都会有哈~ 第12章 12   ◎情书再不朽(2)◎   国庆假期,颜北栀也没有空闲下来。   自从陈丹彤状态好些后,已经收到了不少老主顾邀约。   她厨艺说不上多大厨水平。   只胜在一个地道。   有钱人癖好大多奇怪,明明吃不出什么差别,放着米其林大厨不用,偏偏喜欢这种带有强烈地方特色的小众格调。   早些年,颜北栀父亲颜将为还没有出意外,家里条件蒸蒸日上,两夫妻也有商量过,是不是要借钱给陈丹彤租个门面,专做海城私房菜。   但算来算去,租房成本太高,装修还需要一大笔钱。   哪怕跌跌撞撞开起来,人手不够也很难维持盈利。最后便不了了之。   现在,颜将为离世已经数年,车祸赔偿金早已几近耗尽。   为了生计,陈丹彤只得再次重操旧业。   颜北栀既然休息不上课,每每总得随行。一是为了能帮陈丹彤分担一些工作,让她轻松一点。二也是怕她突然闹起来,在雇主家胡言乱语,弄得难以收场。   虽然疲惫,但幸好假期天气不错,没有下雨,往返路上也省了些波折。   暮色四合时分。   母女俩乘上公交,在最后一排找到两个空位,并肩坐下。   这班车路线长,横跨三个区,当中站点又多,速度相当慢,平时人就不算多。上班族大抵宁可选择地铁。   车身在柏油马路上摇摇晃晃,时停时动,耐心十足。   车厢安静,开了一点空调,密不透风地闷,更叫人觉得昏昏欲睡。   颜北栀坐了几站,忍不住阖上眼,打算眯一会儿。   倏地,身侧,陈丹彤低声开口:“颜北栀,你去买套校服吧。”   颜北栀怔了一下,人彻底清醒过来。   不知道陈丹彤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件事。   难道是听说了什么吗?   她做了个深呼吸,正襟危坐,“不用了,学校不强制要求穿校服的。”   这些年,陈丹彤抑郁加重,脾气古怪偏激,面相也随之显得刻薄几分。   但像现在这种平静的时候,语调里还是能听出昔日温和。   “我那天坐车路过你们学校,看他们都穿了,很精神。你也买一套吧,不要太特立独行了,会让人觉得不好相处的。”   闻言,颜北栀牵了牵唇,自嘲地笑笑。   她和宜光这些学生,不是穿上一样的衣服,就可以变得一样的。   特立独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显得特立独行。   不过,这种话也没必要告诉陈丹彤,徒增难受。颜北栀垂下眼,慢吞吞地答道:“我是去上学的,别的都没关系。”   陈丹彤侧了侧脸,答非所问,“是钱不够吗?我给你转一点。”   话音甫一落下。   颜北栀的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两下。   “……”   她将手机摸出来,点开微信。   刚好,通讯录那一栏,跳出来一个小红点。   是新好友添加提示。   颜北栀没仔细看,直接拒绝掉,再切回聊天界面,点开和陈丹彤的对话框。   陈丹彤:【[转账-?1000]】   她拧起眉,没收,按灭手机屏幕,扭头看向陈丹彤。   “我在做课外项目,有工作补贴……就是觉得用不着浪费这些。”   陈丹彤喃喃:“要的,要的。你每天这样随便,都不像学生了。”   颜北栀叹了口气,决定不跟她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生怕她又突然想不开,钻牛角尖。   “我知道了。回学校就买。”   她颔首,淡声答应下来。   ……   忙忙碌碌中,七天假期眨眼而过。   颜北栀第一天回到学校,早上就去后勤部门订了一件白衬衫。   白衬衫是所有校服配件里最便宜的,不需要量身剪裁,都是标准尺码的成衣,但单件价格也要四位数。   颜北栀拿到之后,顺手就把白衬衫套在短袖外。   袖口往上翻折两圈,显得利落些,再把铭牌别到胸口。   想了想,她又低下头,摸了一下衬衫布料,依旧没看出来贵在哪里。多半就是一个品牌溢价。   回教室路上,刚好遇到康易维。   林清乐不在附近,康易维朝着颜北栀爽朗笑笑,自然地走到她旁边,和她并肩向前。   “你买校服了啊。”   “嗯。”   “蛮好看的。这破烂学校,校服也坑钱。幸好样子弄得还不错。不过,主要是你长得漂亮啦。”   他夸奖的态度很自然,不算太浮夸,颜北栀便给面子地弯了弯唇。   两人步子不慢。   几句话功夫,教学楼近在眼前。   康易维又想到什么,猛地一拍手,“对了!放假你看学校论坛了吗?”   颜北栀摇头,“没有。”   她哪有功夫看那东西。   就算有时间,也没兴趣。   康易维:“30号那天,放学之后,他们在搞篮球赛。打一半,T班的盛厌就跑了嘛,耽搁了好久才回去。有人在论坛里说他是跟着你走的。上次你俩不是还在食堂一起吃饭呢嘛?这事儿被讨论了好些天,今天早上首页还有帖子在讨论你们的关系呢。女侠,你之后要小心一点啊。”   “……”   “女侠”这个称呼,实在让人敬谢不敏。   颜北栀垂眸,语气漫不经心的,直接略过,“小心什么?”   康易维挠了挠头发,视线四下一扫,确定周围没什么人。这才低声解释:“你是不是觉得清乐很不讲道理、很欺负人啊?她确实是有点大小姐脾气。但在这种学校里,谁没点脾气呢?大家都是这样,没人能忍,同学之间的矛盾肯定比普通学校多咯。”   颜北栀没说话。   教室到了。   在走进教室前一秒,康易维接上了最后一句话:“对很多人来说,盛厌就是矛盾产生的诱因之一。”   声音很轻。   只有他们俩能听到。   -   放学前,体委下达通知,说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已经确定,安排在十月中下旬,距今大约还有两周多。竞赛项目已经更新在班级群里,希望大家能踊跃报名。   “啊,一定要报名吗?这么热的天,谁乐意去跑步啊……”   底下有女生率先发出抗议。   体委耸耸肩,“无所谓,不强制。但是团体项目得参加。老柴说的。”   “今年团体项目有哪些?”   “常规和去年差不多,篮球赛足球赛接力跑游泳之类的吧,再加个高尔夫积分赛。今年据说还有马术比赛,不过不在学校里搞,去外面借马场。”   “……”   颜北栀正在写作业,随意听了一耳朵,就听到“马术”两字,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马术比赛。   真是在宜光这种学校才能听到的词汇。   不说普通人家、谁家会有马。   就说普通高中生里,会骑马的人能有几个?   她倒是想看看,有多少人报这个项目。   不过,颜北栀压根没有加班级群,也就无从看起。   刚好,也省事了。   可以顺利隐身,降低存在感。   前方,白濛和林清乐也开始讨论起来。   “清乐,你报马术吗?”   “报。”   “太好了,盛厌肯定也会参加的。你们可以一起了。”   林清乐笑了一声,娇声说:“要不是知道盛厌家有个马场,他一直去,想着以后能和盛厌一起,我早就和我妈说不想学了。马身上臭烘烘的,骑久了还累,太麻烦了。”   “清乐你这么努力,盛厌肯定会感动的。”   “……”   颜北栀握紧笔杆,轻声冷笑。   幸好,没给前面这俩人时间继续发挥,体委又开始说起另一项任务。   “等一下等一下,还有一个事儿。和之前一样,每个班需要有个入场式,我们最好趁着这几天简单排一排哈。学校会拍视频的。”   现今,互联网发达,各大社交媒体盛行。   宜光在网络宣传上也做得很好,各种短视频平台、微博、公众号都开了账号,时常会发一些校园活动,用以招生和吸引赞助。   颜北栀在接到宜光递来的橄榄枝后,第一时间就去搜索过这个学校。   热度排名第一的视频,拍摄的是学校去年的圣诞舞会。   礼服裙、珠宝、手表……宛如闯入了贵族晚宴。   她仍旧记得,这条视频底下,有人评论说:【卧槽!第四个女生,穿的是DIOR季度高定!】   在此之前,颜北栀甚至不太了解、什么叫做高定。   ……   因为要拍视频,校运会入场式似乎也变成了出风头的舞台。   林清乐拉着几个班委开会讨论,要排什么队形、要搞什么花样,要艳惊四座、要吸引眼球。   “……毕竟,入场式也要打分呢。”   商讨了好几天,拿出来几个方案。   又搞了个班级举手投票,终于敲定下来,开始进入练习阶段。   毫无疑问,颜北栀再次被排除在外。   这种小儿科的排挤让她乐得十分自在,体育课就一个人在教室刷题,下楼也懒得下,还不必晒太阳。   周四物理课上,柴卫布置了一道物理综合题,留给他们当家庭作业。颜北栀看了两个课间,始终没什么思路。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班上所有人下楼去练队形。   她再次把题目拿出来,找了张草稿纸,开始写写画画。   小球下滑,受到斜角和弹簧的作用力……求摩擦因数,应该用什么公式呢?   颜北栀试着写了两个公式。   又都觉得不对劲。   只能划掉重来。   她不自觉咬住下唇,水笔架在虎口,顺时针、逆时针,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转。   倏忽间,右手一轻。   前方光线似乎也被遮挡,变得暗淡了几分。   颜北栀骤然抬起头。   “……”   不知道什么时候,盛厌悄悄走进了他们教室。此刻,正站在她桌边,手里拿着她的笔。   今天,他也穿了校服衬衫,和颜北栀身上这件一样,衬得人唇红齿白。   唯独领口校徽金灿灿的,昭示着T班的身份。   颜北栀想把笔从他手上拿回来。   盛厌没给机会,长指一勾,顺手把她的草稿纸也抽走,挪到了自己这边。   接着,他弯下腰,在她那排被划掉的公式底下,龙飞凤舞地写上了两行字。   【F1=mgsinθ】   【mgsinθ-F2=ma】   盛厌把草稿纸还给她,语气慢条斯理地问:“有思路了吗?”   颜北栀没说话,默默垂着眸,看着那两行字。   眼神有些懊恼,还有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盛厌拉开前面林清乐的椅子,反着坐下,刚好能和颜北栀面对面。   他个子高,坐下也比她略高一些,还是低头看她。   “喂,颜北栀。”   “看在我给你解题的份上,和解吧。”   【??作者有话说】   盛厌:老婆快点来问我问我问我! 第13章 13   ◎情书再不朽(3)◎   颜北栀没说话,重新拿了一支笔出来,压在指尖,指腹轻轻摩挲着笔杆,似是思索。   教室里只有他们俩在,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刚刚那句话,决计不可能是没听到。   不过,盛厌大差不差已经摸透了颜北栀的脾气。   她可是能任凭校内论坛闹得沸反盈天,依旧岿然不动的人。从内到外,都是冷淡疏离的,总是带着一股冰凉寒气。   盛厌难得耐心那么好,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一言不发、自顾自忙碌。   说到底,也只是对她这么有耐心而已。   大约两三分钟,颜北栀的思路终于变得清晰。   她重新拿了一张草稿纸,先做重力和摩擦力辅助线,在图片上下各自标了两条基础公式。再将盛厌那条公式写在第一行,代入具体数值,继续流畅地往下解。   她自己很清楚,自己不算什么天才学生。   能取得优异成绩,全靠超过旁人百倍的努力。   像这种物理综合题,难度高,变化多端,需要有灵活的思路去举一反三,一般都是放在考卷压轴,用以拉开分差。她没有什么窍门,只能千万遍的刷题,在题海战术中寻找套路,试图去拿到这些分数。   但盛厌,气质看起来懒散又玩世不恭,怎么看都不像是学霸,居然能扫几眼就轻松得出解法。对比之下,还是难免让人心生挫败感。   怪不得林清乐之前嘲讽说,如果T班参考,她肯定拿不到全市第一。   原来如此。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应试教育体制下,努力也是一种天赋。   更何况,她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在宜光里上学。能感受到差距,还能享受到强大的师资力量,就已经前进了一大步。   颜北栀没有胡思乱想太久,抿了抿唇,兀自垂眸。   笔尖在纸上滑动得飞快,“沙沙”作响。   很快,她将最后数值解出来,松了口气,放下笔。   下一秒,盛厌便凑过头来,“我看看。”   “……”   “啧,全对。”   他挑挑眉,顺手将刚刚拿走那支水笔放回颜北栀的笔袋中。   “哒。”   笔杆与笔杆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很轻很轻,却难以忽视。   因为,盛厌看完答案,并没有退回去,依旧一只手撑着桌面,整个人半躬着往前倾,保持着脑袋将将快要撞到的危险距离。   两人离得太近,容易产生某种错觉,仿佛连呼吸都交错到一处。   盛厌的视线逐渐变得灼热,叫人难以忽视。   颜北栀掀了掀眼皮,稳如泰山。   “怎么?”   盛厌牵唇,笑得有点邪气,“和解,行么。”   颜北栀随手把桌面理好,人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眼睛里像是储了一汪湖泊,凝眸望他。   “我们之间,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和解的?   她问得很平静,尾音上翘,似乎是真的不明白而产生了好奇。   盛厌耸肩,“返校那天,学生会办公室。”   细细想来,两人似乎从初次见面,就没能开个好头。   盛厌小少爷从小高高在上,在朋友圈子里也堪称一呼百应,是绝对的话事人。霸道桀骜惯了,脾气难改。随口逗了颜北栀两句,看到她转身想走,就非得支使杭景去拦住她,想再和她多说几句。   对于颜北栀来说,这种强迫,肯定显得十分糟糕。   后来在花房里,他又再次故技重施。致使两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同学关系,再次恶化,坠入谷底。   盛厌有心改变这种现状,这才主动退让。   若不是颜北栀,主动提出和解这种事,大抵是不会在盛家小少爷身上发生的。   可惜,对方显然不想领情。   颜北栀:“不用,我不介意。没什么需要和解的。”   闻言,盛厌却是蹙了蹙眉。   “……这是什么意思?”   颜北栀拿出单词手册,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低下头,温吞作答:“字面意思。”   盛厌:“必须要针锋相对么?”   这话一出,颜北栀倒是陡然笑了笑,“为什么针锋相对?我们不是一个班,充其量也就讲过十句话,本来就不熟。盛厌同学,你不用脑补这么多。”   盛厌敛起表情,莫名显出几分倨傲。   他曲指,轻轻敲了几下桌面。沉吟数秒,出声:“既然能在一个学校里上学,做朋友也可以吧。每学期都会调班,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同班同学。”   说话时,窗外阳光轻轻扫过领口徽章,金色折光一闪,像是能刺痛眼睛。   颜北栀眯了迷眼,“盛厌同学,还差我一个朋友么?”   盛厌:“差。”   颜北栀点头,“谢谢。但是不可以。”   “……”   “我是来上学的,不是来交友的,没工夫和你聊这些。所以麻烦你,离我远点。以后也不要再来我们教室了。”   空无一人的大教室里,少女嗓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顺着呼吸频率,浅浅飘散开来,宛如回荡于深不见底的井中,无端寒凉。   盛厌捏紧拳头,咬了咬牙,“哗”一下骤然站起身,带起桌椅“乒铃乓啷”对撞。   他视若无睹,长腿一迈,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呵。”   一番耽搁下来,午休时间悄悄临近,只待下课铃敲响。   时间已接近正午,太阳光线也逐渐炫目。但室外气温不高,足可见秋意浓烈,稀薄了燥热。   数年前,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差不多的秋天。   颜北栀眨了下眼睛,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学习。   -   盛厌被颜北栀几句话搞得一肚子火,好几天脸色都沉得滴水,满脸生人勿近。自然也没再去找她。   自习课。   T班教室几乎空无一人。   杭景去篮球场转了一圈,没看到人,直接改道往育才楼走。   学生会办公室里,只有宗想想一个,正躺在那张真皮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薄薄一层毛毯。   杭景习以为常。   还顺手给她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   正欲关上门离开,却听到宗想想困倦的声音响起:“……杭景,谢啦。”   杭景乐了,动作停顿,“想想,你丫的装睡偷懒啊。”   宗想想眼睛都没睁开,含含糊糊地问:“偷什么懒?……运动会我们班也要出节目吗?”   杭景:“用不着。谁给他们当猴子去啊。睡你的觉吧。”   “哦。”宗想想翻了个身,留下最后一句密电,“……厌哥在打台球呢。你去楼下找他吧。”   “谢了。”   杭景依言下楼,去到活动室。   盛厌果然在里面。   他没有注意到门口的杭景,弯着腰,瞄准黑球,全神贯注地一击——   “嗒。”   黑球精准入袋。   杭景在旁边“啪啪啪”鼓掌,调侃:“好球好球。就是不知道这台球桌,是不是快被咱们厌哥打得冒火星子了。”   盛厌站直身体,随手把球杆放到一边。   “你来干嘛。”   杭景抛了一个袋子到他怀里。   “高一有个学妹,让我帮忙把这个带给你。我帮你看过了,人还挺漂亮的。”就是不记得叫什么,应该不是宜光初中部上来的老面孔。   盛厌拆也没拆,径直把那份礼物、连同袋子一起丢进垃圾桶,“下次别帮人干这么无聊的事。”   说话功夫,杭景已经在旁边坐下。   闻言,又解释道:“我说了厌哥不收礼,她偷偷把东西塞我包里,人找不见影了,我能怎么办。”   盛厌没说话,揉了揉头发,眉峰微微拢起,看起来相当烦躁。   杭景觑他一眼,笑笑,开始不怕死地火上浇油。   “说起来,我前两天看社团群,街舞社有个女生,说你是宜光历史上最难搞定的选手,所以才弄得大家前赴后继。啧啧啧。”   “不过嘛,我非常不赞同这个观点。”   “别人搞不定你,颜北栀同学来了,不用搞,咱们厌哥就巴巴往上凑了。是吧?”   “……”   听到这个名字,烦躁瞬间具象化。   盛厌:“别提她。”   语气已经有百分不耐。   杭景生怕他暴起动手,当即跳到门边。动作灵活,似乎做好了扭头就跑的准备。   于是,这才将最后一句心里话说出来:“老大,你该不会是被下降头了吧?!”   “……”   “不说了不说了——厌哥息怒!那什么,校运会有入场式评分,麻烦厌哥代表学生会去参与打分哈。哥~别忘了~”   “不去。”   “不去也要去啊,老大,谁让你是会长。而且,总不能让我一头黄毛上台吧?多不合适……不过,发根已经长出来了,我打算过几天再去换个色。蓝的,怎么样?酷不酷?”   喋喋不休、聒噪得要命。   盛厌耐心彻底告罄。   ……   宜光私立的运动会,要一连连开三日。   甚至,最后一天还会有和初中部的友谊赛,办得弥足隆重。   因为三天都是停课举办,对没有项目、也懒得到校观赛的同学来说,就像个小长假一样轻松。唯独第一天早上的开幕式,规定必须要全员参加。   十月下旬,海城气候很好。   虽然这个季节经常会下雨,但不下雨的时候,微风拂面,秋高气爽,相当舒适宜人。   盛厌坐在主席台上,一席藏青色校服西装外套,大咧咧地敞着,满身矜贵气,看起来耀眼夺目。   吸引了许多目光,频频望向这边。   只是,听着响彻校园的音乐声,他皱着眉,薄唇抿得很紧,并不太高兴。心里骂了杭景一万遍。   入场式,各班花样频出。   唯有盛厌懒得多看,随便扫两眼,在计分板上打分。   【9】   【9】   【9】   【9】   【……】   从上到下一排数字,完全一模一样,连变都懒得变。   直到报幕:“接下来出场的是高二B班……”   盛厌终于坐直了一点,目光居高临下,往班级入场方向望去。   举牌人是个男生。   后面领头的则是林清乐。   林清乐穿了一条白色的拖地长裙,上半身收腰设计,贴合曲线,衬得她身材极佳,整个人摇曳生姿。   这一幕,叫所有人都忍不住期待,想看他们要表演什么。   主席台上的盛厌却是只瞥了一眼,飞快掠过她,视线往队伍后面逡巡。   没有。   颜北栀没有在。   开幕式是要班主任点名的,她就算没有参加入场式,也不可能走掉,人必然在这个大操场的某处。   盛厌咬牙,眉头拢得更紧,视线不由自主地开始搜寻起来。   观众席是安排班级安排座位,此刻,高二整个年级的位置全部空着,一个人都没有。   再往远一些……   大操场尽头有一栋矮楼,一楼用作体育器材室,二楼三楼则是游泳馆和室内体育场。   矮楼旁边是个小花园。   里头建了一条仿苏式园林的长廊,供学生休憩。   此刻,颜北栀就站在廊下,白色校服衬衫,身形清瘦伶仃,仪态却挺拔。   她梳了一条长辫,发尾用丝巾穿起来打结,落在肩头。   阳光透过树荫,斜斜地擦着脸颊拂过,皮肤莹白,明眸皓齿,气质飘然出尘,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隔着老远,盛厌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她。   直到一个男生走到颜北栀旁边。   两人开始交头接耳。   “……”   主席台上,盛厌蓦地站起身,当众走下台,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颜北栀所在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一则消息,本文下章要入V啦!   按照惯例,说一下计划——   下个文可能会开《你别拆穿我》,也是一个校园文,文案放在下面。   具体还不能确定,所以希望大家可以收藏一下甜的专栏,开文早知道~或者喜欢专栏里的哪个预收,就提前收藏一下让我知道~   甜的wb:木甜w   可以来找我玩!   感谢大家啦!挨个亲亲!啾咪!   预收《你别拆穿我》文案:   众人皆知,三中的季闻赫生得好看,唇红齿白、芝兰玉树。但气质却冷漠阴鸷,向来是生人勿近。任凭女生们如何蠢蠢欲动,他都能视若无睹。   偏偏,方嘉希不信邪,非要将季闻赫这高岭之花从神坛摘下。   黑暗中,她将男生压在器材室,手指微凉、抚上他纤长眼睫,妖精一般勾引他:“季闻赫,你亲这里试试。”   季闻赫眸中落了火,“试试就试试。”   没用多久,方嘉希成功将季闻赫追到手,叫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自然,没过多久,她玩腻了季闻赫,又很快将人甩掉,远走出国。   -   再见时,季闻赫早就不再是高中时那个穷小子,成了海城金融新贵。方嘉希却家道中落、每日要为还债奔波。   季闻赫将她带回海城,主动替她还清了欠款。   无人角落里,他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方嘉希,这次,要换我来玩弄你了。”   -多少人爱我,偏放不下你,是公开的秘密。   -只剩你没拆穿我。 第14章 14   ◎情书再不朽(4)◎   最后几级台阶, 盛厌似乎不耐烦慢吞吞地走,拧了拧眉,直接干脆利落跳下去。   “……”   此刻, 主席台上不仅有学生代表, 还有学校的老师和领导, 连书记都在。   这个举动,无疑是嚣张得目中无人。   居然没一个人去喝止他, 只是惊诧地面面相觑, 不明所以。   盛小少爷满脸戾气,但还算理智,没从入场学生队列里穿过去。   他大步绕了一圈, 绕开高二B班的队伍, 顺便把手里的笔丢到迎面走来的黄毛身上。   杭景:“老大, 你干嘛去?人都看着你呢。”   盛厌这种长在光环里的少年人, 睥睨众生是无师自通的本能, 压根不会在乎这些目光。   他嗤笑了一声,“让他们看, 还能把人眼珠子扣了?”   “……”   “你替我上去装样子吧。”   说完, 盛厌头也不回地、朝着那一抹纤影走去。   ……   树荫下,颜北栀从越暄手中接过那一张纸, 低声道了谢。   她是前些天才知道这个年级第一的长相。   原因是柴卫拿了几道自主招生题,一份给颜北栀,顺便让她拿去给另外几个班的优等生。   其中就有越暄。   颜北栀是宜光挖来撑场面的状元预备役, 像各名校为招生举办的夏令营冬令营、自主招生、千分考之类, 她统统没有打算参加。   只有高考裸分漂亮, 才能拿到最后一笔奖金。   这也是签约内容之一。   等于保送名额也和她无缘。   更何况, 那些额外的加试, 似乎大多都是怪奇偏难,用来筛选能力强的学生。   她从小按部就班地上学,并不在其中。   要再往此寻求保底院校,专门训练,有可能更加浪费时间,不如干脆作罢。   不过,里面一些题目倒是具有参考价值。   宜光的老师们研究了近几届自招笔试题,筛选了一套题,趁着三天校运会、没家庭作业,准备发给高二的优等生试试。   当时,颜北栀收了考卷,按照柴卫给的名单,依次拿去其他班同学。   唯独排在名单第一位的名字,一直找不到人。   在A班同学的指引下,她走到学生休息室。   私立院校设施配备齐全,不仅仅是宿舍区,连教学楼都配有休息室,供应热水饮料和软皮沙发,供学生们使用。   越暄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速度很快,人却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很专注,不像是在玩游戏。   颜北栀走到他面前,遮住些许阳光,他依然没抬头。   “你是越暄?”   颜北栀向这人确认。   得到肯定回馈后,她将考卷递过去,寥寥两三句,转达了老师的意思。   闻言,越暄“哦”了一声。   眼神没有从屏幕上挪开半分,也没有停下敲击键盘。   “多谢。”   颜北栀点点头,转身欲走。   只是,想到什么,脚步倏地停顿了一下。   她思索数秒,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道:“越暄同学,不知道方不方便问,请问你课外做什么参考习题?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   月考时,越暄那排理科分数,实在华丽得让人咋舌。   颜北栀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参加课外补习,想要追上他,有种无从努力的迷茫感。这才会突然冒犯地多嘴提问了一句。   话音落下,她自己就有些后悔,不自觉懊恼地咬了咬嘴唇。   哪曾想,越暄看起来很冷很傲,听她说完,却很突兀地停下了动作,仰头看向她。   “你是那个新来的转学生?”   颜北栀不明所以,点点头,“是。”   越暄:“等过两天我有空,给你写一个书单。”   说完,他重新低头,埋首于电脑屏幕之中。   颜北栀愣了愣,反应过来,立马肃然道谢:“谢谢你!”   越暄:“不用。”   ……   不久之前,颜北栀去柴卫那边点完名,就躲到了体育楼边的长廊里。   在这个角度,几乎可以看清操场全貌。   她打算等开幕式结束,主持人宣布解散后,第一时间就立马走人。   不多时,越暄从花园某个角落出现,走到她旁边。   “颜北栀。”   男生声音很平淡,没有掺杂丝毫感情,像机器人。   听到声音,颜北栀侧脸看过去,愣了愣。   “越暄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很显然,越暄也是班级边缘分子,并没有参加他们班的入场式。   他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摸出参考书单,随手交给颜北栀。   颜北栀瞟了眼,心中有惊有喜。   还以为他就是随口一说,早忘了呢。   她再次诚恳道谢:“真的太谢谢你了……等会儿我请你喝饮料吧。”   越暄:“免了。”   他甚至没有仔细看她一眼,转过身,大步顺着来路离开。   颜北栀收起纸条,默默注视着越暄修长背影。   等人消失在花园尽头,才收回目光。   只是,她一扭头,便瞧见刚刚还坐在主席台上的盛厌,从操场那端,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颜北栀:“……”   盛厌人高腿长,步速又快,眨眼功夫,人已经来到她面前。   “颜北栀,刚刚那个人是谁?”   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颜北栀语调轻巧又淡定:“你管得着么?”   盛厌握了握拳头,咬牙切齿,“‘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么’、‘离我远点’……除了这几句,你是没别的话会说了么?哦,还有‘我不交朋友’,不想和同学相处的话,刚刚那个又是谁?”   她的嫌恶是带针对性的。   似乎,唯一目标只有自己而已。   这一认知,令人很难接受。   对于这种质问,颜北栀表现得相当不以为然。   等盛厌说话,甚至还有闲心,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发尾的丝巾结扣。   为了方便活动,颜北栀一贯梳高马尾,用黑色电话绳发圈随意地绕两道,碎发松松垮垮地落在耳边,无需打理,就是“天然去雕饰”的清丽漂亮,赏心悦目。   今天这个侧边麻花,是陈丹彤早上起了兴致,亲自帮她编的,连丝巾也是她打上去的。   颜北栀没有这些发饰,大抵是早些年、陈丹彤尚年轻爱打扮时,买了放在家中,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到去找出来。   陈丹彤有闲心做这些小事,是状态逐渐恢复的征兆。   颜北栀不会忤逆拒绝,任凭她高兴。   不过,看在有心人眼里,颜北栀发型这么一改变,就好像是为了特地见什么人、赴谁的约,而精心做了打扮。   盛厌手指微微动了动,再往前半步。   心底正在抑制,要将她发梢那根丝巾抽掉的冲动。   距离拉近。   这下,盛厌已经能闻到颜北栀身上的一点点微弱冷香。   她应该是刚刚碰了什么花。   花香染到了手上。   顷刻间,多年前的画面在盛厌脑海中闪过。   一样的瓷白面容,一样忧愁又倔强的眼,一样干净的气质,一样的香气。   不同的是,此刻,她已经从人海坠入网中,产生千丝万缕的耦合关系。   盛厌深吸了一口气,敛起表情,无意识地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   没有等到回答,他似乎也不再介意,调转步伐,从和颜北栀面对面,换到了和她并肩的位置。   “你参加了什么项目?”盛厌若无其事地问。   “……”   颜北栀不理,自顾自地看着操场。   “后天来看篮球赛么?”   “……”   宜光奉行精英小班化教育,每个年级班级不少,分得很细。   虽然不是那种每届二十几个班级的规模,但一个一个班级队列走,也是相当耗时。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只是,有盛厌站在旁边,气氛诡异,颜北栀想离开的情绪愈发严重。   须臾,她便决定,还是回到观众席去。   观众席在操场最远端。   颜北栀没有盛厌这种横穿队伍的随心所欲,扫了一眼,打算直接从长廊出去,绕过小花园和旁边一栋楼,再从主席台后面上去。   她迈开脚步。   刚跨出去半步,蓦地,手腕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   荆棘戒指外圈凹凸不平,蹭过柔软的皮肤,冰冰凉凉,像风信子。   颜北栀条件反射地拧眉。   但这回,没能甩开。   盛厌到底是男生,力气很大,加上他也有防备,五指牢牢地扣着她纤细手腕,像铁钳一样挣脱不开。   或者说,像猛兽的利齿,只要咬住猎物的喉管,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能松开。   颜北栀“唰”一下抬起头,声音里淬了霜。   “你想做什么?松手。”   盛厌和她对视,似笑非笑地,轻描淡写地开口:“就这么不想和我站在一起?”   “……”   “但是怎么办呢,你,一定是我的。老子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   盛厌松开桎梏,随意打了个响指,示意颜北栀可以自由行动了。   秋日阳光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将他狂妄又嚣张的模样,模糊得只剩树叶的阴影,看不分明。   很快,颜北栀表情从一瞬间的愕然变成了冷淡。   她低低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走开。   她仍旧年少,但已然从生活坎坷中窥见了与世偃仰的轻盈,愿意践行于此,尽量低调不惹事,尽量虚与委蛇。但是,性格里的倔强因子,日复一日,在她身上,渐渐养出了难以磨灭的傲骨。   无论盛厌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除非她死。   【??作者有话说】   磨了几个小时磨出来纠结的一章_(:з」∠)_   假期结束,熬了一夜,终于把时差倒成正常作息了呜呜T T   希望能多坚持几天……   谢谢大家支持! 第15章 15   ◎情书再不朽(5)◎   盛厌在校运会开幕式那一出, 全校人几乎全都看到了十成十。因而,颜北栀继开学典礼之后,又一次成为了学校里的名人。   这回, 没人讨论与她自身有关的“转学生”、“贫困资助”等等。   话题全数集中在她和盛厌的关系上。   宜光校园论坛闹成了一锅粥。   【[照片.jpg]sy和ybz牵手了?】   【卧槽卧槽卧槽!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这不是握手腕吗?怎么看的牵手?】   【转学生有点厉害啊, 这才入学两个月吧?光速拿下厌哥~~】   【美女是这样的!】   【我觉得也没有很美吧, 就是比较清纯?sy喜欢这款的吗?】   【你那是羡慕嫉妒恨,匿名使柠檬精暴露面孔, 太酸了哈哈哈!】   【拜托, 你们到底在惊讶什么啊,SY这种人,女朋友排着队换的好不好!你们见他对谁上心过?估计也就是玩玩, 新鲜一阵吧, 我打赌这位不会超过两个月。】   【啊?已经确定是女朋友了吗?】   【看SY今年圣诞舞会的舞伴是不是她, 不就知道了么?就怕是真的女朋友也坚持不到圣诞啊, 这才十月底呢。】   【……】   各种八卦帖聊得热火朝天。   热度直逼运动会相关帖。   不过, 后面两天,无论好事者怎么找, 颜北栀的身影始终遍寻不得, 难免让人觉得悻悻。   颜北栀压根没有去学校看运动会,也从来不看学校论坛。   这几天天气不错, 她按照越暄给的书单,先到书店买了几本课外练习题册,又搭公交去了市郊, 买了三刀锡箔纸。   锡箔纸裁成长方形, 不过巴掌大, 叠在一起还是软塌塌的。   稍微碰几下, 就会落下银色细屑, 几不可见。但砸在人心里,是沉甸甸的重量,难以擦除。   颜将为的忌日还有小半个月。   按照海市习俗,祭扫不只烧纸钱,还要烧锡箔纸折出来银元宝。   陈丹彤状态起伏不定,颜北栀不敢让她做这个,怕她伤心,每年都是自己来弄。   这是个费工夫的耐心活,元宝要叠得漂亮,坐一下午也只能叠一袋。   刚好,今年碰上宜光这个运动会,她能用这几天停课时间提前折完,不用临到忌日前再匆忙赶工。   ……   午后。   阳光隐入云层之后。   陈丹彤走出卧室,看到颜北栀坐在沙发上,面前放了一把椅子,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叠元宝。   椅子上铺了一张报纸,防止锡纸屑落得到处都是。   脚边则是塑料袋,此刻,里面已经装了小半袋。   画面有种陈旧的哀伤意味,只一眼,陈丹彤便陡然清醒过来。   她靠在门框边,抱着手臂,倏地出声:“栀栀。”   颜北栀心里一跳,手上动作停下。   “……妈?怎么了?”她仰起头,低声问。   颜将为离世后,陈丹彤极少再露出笑意,已经习惯嘴角向下的表情。   这使得她无论说什么话,都显得刻薄又刻板,不复从前。   “你和那个孩子说上话了么?”   颜北栀抿着唇,顿时陷入沉默:“……”   陈丹彤:“马上就是你爸的忌日了,我们要给他一个交代,对不对?他已经等了太多年了。”   这一刻,颜北栀很清楚,陈丹彤并没有发病,是非常正常的状态。   陈丹彤是真的希望自己去做这件事。   可是,她到底能做什么呢?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陈丹彤的猜测是真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对方有权有势、小心谨慎,证据也早该被全数泯灭。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等着被人发现。   颜北栀不应声,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对峙数秒。   陈丹彤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揉了揉额头,长长地叹息。   “我还记得那个孩子的长相。吃了这么多药,我的脑子已经很不好了,记忆力很差。但是他们全家人、每一张面孔,我都记得很牢很牢。他们都是那么鲜活生动,你爸爸却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躺在床上,永远都不会再活过来了。真的,到现在,我每天做梦还是会梦到他们,怎么都忘不了。”   “他们家那个男孩子,个子很高,长得也很好。比你初中里的那些同学,都要好看很多。”   “那天,他穿了一身校服,胸口印着校徽,领口还别了一个金色的徽章。”   “栀栀,你也都还记得,对吧?你那么聪明,脑子那么好……从小到大,你一直是你爸爸的骄傲啊。”   陈丹彤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像是携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将颜北栀砸得无言以对。刹那间,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   一步一步。   她正在被推向悬崖边。   -   对学生而言,休息日总显得太过短暂。   周一转瞬即至。   海市以一场濛濛细雨,作为这个金秋十月的尾声。   颜北栀吸取上次被风雨打湿的经验,换了一把广告伞出门上学。   这把伞很大,骨架也结实。   伞面是暗红色,一边印了大润发超市的LOGO,白色字体,在底面上又大又显眼。另一边还有一排小字,“满意又划算”,是大润发的广告词。   伞下看起来甚至能容纳三四个人,打开之后,将骨瘦伶仃的颜北栀密密实实地半裹住。   她就这样撑着一把滑稽的伞,步伐不紧不慢,走进宜光高中大门,对所有诧异目光视若无睹。   不过片刻,这幅照片上了学校论坛。   发帖人很有幽默感,给它取名为【绯闻中心:雨幕中的大润发女孩,究竟是不是校园男神的缪斯?】,简直像是二十年前的天涯热帖,瞬间吸引了许多正在无聊玩手机的学生的注意力。   ……   教学楼门口有雨伞架。   颜北栀收起伞,将它放进伞架。   时间尚早,教室里才坐了七八个人。因为运动会放假,这周没有作业,同学们正三三两两地闲聊着。   只是,颜北栀甫一踏进教室,里面瞬间安静了半秒。   她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径直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翻出上次柴卫给她的试题。   这周末,颜北栀除了叠元宝,大部分时间都在刷题。   越暄推荐的一本题集是专项提高,其中就有不少复杂题型。   她写了几道,正确率不高,便没有往下做,只是一步一步开始拆解答案,重新整理解题思路,再统一归纳。   其中有一题,和老师给的自招考题有点相似。颜北栀研究透彻之后,就开始做自招题。但综合题做到第三小问,难免会不自信。哪怕类似的题已经搞懂了,也不敢确认自己是否正确。   高中数学题就是这样,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只要辅助线画错,就会离答案越来越远,走向完全未知的境地。   趁着早自习还没开始,她打算遮住自己写好的答案,重新思考、再重新解一遍。   第一小问解完。   康易维从后门走进来。   他喜好闲聊,脾气不差,混得开,在班上人缘相当好,打了一连串招呼,这才回位置。   林清乐还没有来。   自然,康易维得和颜北栀聊几句。   他把椅子往后拖了一段,侧过身,伸手,敲了敲颜北栀的桌面。   “女侠。”   “……”   颜北栀没作声,瞥他一眼。   康易维压低了声音,“你周末刷咱们学校的论坛了没?”   颜北栀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不看这些。”   康易维:“真不愧是你……现在他们还在讨论你和盛厌的关系,之后肯定很多人会来……咳,找你。”   颜北栀不解:“找我干什么?”   “看看竞争对手啊。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的吗?”   “哦。”   颜北栀明显没有聊天的意愿,但康易维依旧喋喋不休,“不过呢,应该没人真的敢对你做什么,再怎么也得看盛厌的面子。”   闻言,颜北栀牵起唇角,轻轻笑了一声。   “无所谓。”   康易维表情很严肃,“怎么无所谓呢?我跟你说,当别人以为你和盛厌有什么的时候,你们最好是真的有什么。”   要不然,结局会很惨烈,后面在学校里也会过得很难受。   只是,他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因为林清乐来了。   康易维正过身子,笑嘻嘻地同她打招呼:“清乐,早上好啊。”   林清乐明显心情很差,瞪了康易维一眼,又恶狠狠地盯着颜北栀看了许久,艳丽浓稠的五官拧在一起,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   当天中午之前,论坛那堆帖被删了个精光。   不仅是关于大润发广告伞的照片和讨论,只要是涉及“颜北栀”、“YBZ”、“转学生”、“贫困生”等等关键字眼的内容,全部都会在几秒钟内被删帖。   这样似乎反倒坐实了盛厌和颜北栀的关系。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盛厌在这所学校有多大的特权。   他是大投资人的独子,是盛家的小少爷,连校长都得给他面子。拿到校论坛管理员权限,简直是轻而易举。   这些帖子肯定是在盛厌的示意下删的。   原因么,压根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保护女方咯。   但不能肆意聊这些,实在有些没劲。   幸好,除了这些花边八卦,同学们还有其他谈资。   ——一年一度的圣诞舞会,自11月初,即将开始筹备。   宜光的学生们很重视这个活动,往往提前两个月就要准备礼服,然后寻找舞伴。不限男生邀请女生、或是女生主动邀请,只要商定确认就可以。   在宜光这种学校,找不到舞伴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可能会被暗地里笑一整年。   同样,如果能邀请到T班学生一起跳舞,就可以拿出来炫耀很久。   颜北栀只是在教室里坐了一下午,便已经成功从班上同学的聊天中,听说了很多内容。   比如说,初中部和小学部不参加这个活动,是只有高中部才有。   再比如说,盛厌高一没有和任何女生跳舞,让很多人觉得万分失望。   “……”   现在,颜北栀完全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干脆拿起本子,站起身,打算去学生休息室写会儿作业。   人刚踏出教室门,倏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   她摸出手机。   桌面显示有两条新短信。   点开,是个陌生号码。   【颜北栀。】   【下个月的圣诞舞会,你有舞伴了吗?】   “……”   窗外,细雨蒙蒙。   水珠打在玻璃上,溅出一朵朵花瓣,美丽易逝。   但海城一年四季都会下雨。   颜北栀无暇欣赏这些细枝末节的镜头,蹙了蹙眉,只觉得心情跌到谷底,仿佛就快要放弃挣扎。   可是,不行的。   这样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耗费自己的精力。   结局多半是无疾而终。   她指尖轻轻点了几下屏幕,将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   【??作者有话说】   周三要上千字榜,下章更新时间是周三下午or晚上,大家不用等~ 第16章 16   ◎也磨成沙漏(1)◎   「我是我自己的灾难, 你是灾难的四分之三。」——余秀华   -   十一月,在农历意义上,已经算是秋末冬初时分。   赶在海城天气完全冷下来之前, 宜光私立高中开展多项社会实践活动, 校内校外都有, 种类繁多,很是叫其他学校的高中生艳羡。   只不过, 这种活动大多并非强制参加, 且需要自费。   对颜北栀来说,等于没活动。   颜将为忌日过去之后,她开始专心致志地准备期中考。   这回, 她发挥得比第一次月考更好一点。   排名也前进了一名, 来到年级第二。   第一还是越暄。   颜北栀倒没觉得有什么, 理科差距太大, 她本来就还要继续努力才行。   ……   周六, 海城急剧降温。   陈丹彤起得很早,走进客厅, 把缩成一团的颜北栀叫醒。   “颜北栀, 颜北栀。”   颜北栀睡眼惺忪,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因为太冷, 她嘴唇冻得快要和皮肤差不多白,有种脆弱病态的美,让人看了觉得心惊肉跳。   陈丹彤也微微怔了怔, 先去卧室里拿了一条毛毯, 盖到她被子上, 这才说:“刚刚宗家给我打电话, 让我中午过去帮忙。时间不太够, 你过去一起帮忙备菜吧。加件衣服。”   颜北栀揉揉眼睛,坐起身,“好。”   两人分头行动。   按照雇主要求的菜单,陈丹彤要去挑选海鲜,颜北栀就去买一些排骨、配菜之类。之后再到市场门口汇合,一起搭车去雇主家。   周末城区路况不好,公交走走停停,难免叫人心生焦躁。   颜北栀看了眼时间,问陈丹彤:“还来得及吗?”   陈丹彤点头,“应该来得及。”   颜北栀:“平时他们家不都是自己备菜的吗?”   要不是去市场耽误了一些时间,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做完一半菜单了。   陈丹彤声音不咸不淡的,听不出戏谑之意,“今天是她老公请几个下属吃饭。平时他们家自己吃,不会吃菜场里买的食材。”   这些有钱人,金贵得不得了。   海鲜只吃当天空运来的新鲜海鲜,牛肉得是有品级的和牛。哪怕是普通蔬菜,还有什么有机无机之类的讲究。   “……”   颜北栀“哦”了一声,扭头望向车窗外,定定看着掠过的街景,没再说话。   中午十一点不到。   母女俩抵达雇主家。   宗夫人在待客,没有出来接人。两人也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从保姆通道走进去,到厨房忙碌起来。   颜北栀依旧只能打下手,帮着洗洗菜、刷刷海鲜。   颠簸一路,螃蟹居然还活着。   刚解开黑塑料袋,它们就挥舞着钳子,张牙舞爪地往外爬。   这几年里,颜北栀家基本没弄过大闸蟹,所以动作不太熟练。想去抓,还被钳子夹了一下。   这一下太狠,隔着手套都觉得刺痛。   她皱起眉,条件反射地轻轻“噢”了一声,手也跟着弹簧似的缩回来。   下一秒,背后传来一个有点懒洋洋的声音。   “……你没事吧?”   颜北栀倏地扭过头,对上一双杏眼。   女孩长得很可爱,踩着毛绒兔子拖鞋,穿了一条棉麻休闲长裙,上面缝了一片片刺绣,七零八落地遍布全身。   说不出是什么风格,只是觉得很特别,有点艺术感。   她眼皮耷拉着,像是没有睡醒,随时都会倒下去。   颜北栀猜到了她的身份。   应该就是雇主家的独生女。   宗想想也在端详颜北栀。   片刻,她语气肯定地开口:“你是颜北栀。”   颜北栀微微怔了怔,“你认识我?”   宗想想笑起来,点头,“我叫宗想想,是T班的。那天你从学生会办公室走掉的时候,我们擦肩而过了。”   颜北栀回忆数秒。   灵光一闪。   ——“听宗想想说,你被人打了。”   ——“我家想想和你是一个学校的,也是高二……”   须臾间,颜北栀把这两个名字和面前这个女生对上。   “啊,你好。”   她客套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去继续捉大闸蟹了。   全程,态度始终不卑不亢,并不因为对方是雇主的女儿、是T班同学,而表现出惶恐或是谄媚。   因为盛厌的缘故,宗想想一直对颜北栀很好奇。   她侧了侧脸,继续注视着对方,似乎并不想结束这场对话。   “你是要刷这个螃蟹吗?”   颜北栀:“嗯。”   “我可以找人来帮你。女孩子的手很宝贵,不能受伤的。”   说完,宗想想也没给颜北栀机会拒绝,兀自从那条刺绣长裙口袋里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你等等,他马上过来。”   颜北栀扯了扯嘴角,神情淡漠却不失礼,只是坦然地说:“不用麻烦。我可以弄。这是我们的工作,让别人帮忙会让我妈为难的。”   幸好宗家的厨房够大,正开侧开好几扇门。   陈丹彤人在料理台那边,当中隔了一个很长很高的中岛台。加上开着抽油烟机,这里又开着水,各种噪音夹杂在密闭空间里,她才没发现悄然拾步而来的宗想想。   要不然,陈丹彤这会儿应该已经手足无措了。   宗想想脾气单纯率直,听颜北栀这么说,压根不会多想,也不会揣摩她的深意,很自然地点点头,“哦”了一声,“好吧,那你自己刷。”   只是,短短小半分钟,她叫来的人已经到了厨房这边。仿佛人一直就在外面,等待她的传召。   越暄从侧门走过来,站到宗想想身边,像个高大沉默的护卫。   颜北栀顿了一下,迟疑,“……越暄同学?”   越暄朝她点点头,算作示意。   宗想想:“对哦!你们已经认识了吧?之前越暄好像说过,说抄了一份书单。你们俩成绩都很好,以后也可以互相帮助。”   越暄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颜北栀轻声道了个谢。   然后就再无话可说。   宗想想挠挠脸,总算感觉到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尴尬,没有继续攀谈,“颜北栀,那我们就先走啦。学校见。”   颜北栀应一声,转过身,继续干活。   手指被一连夹了五六下,她才终于找到了诀窍,速度开始快起来。   ……   二十分钟后,颜北栀将所有海鲜处理好,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盆里,拿去给陈丹彤。   再回到水槽边。   她目光微微一怔。   此刻,水槽旁边的台面上,放了一包创可贴,还有一管护手霜。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颜北栀沉吟半秒,没有去拿创口贴。   她等会儿还要擦盘子,手指还会沾水,现在贴上也没有用。   不过,一些想法,却因为这两样小物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比如说,宜光也会有宗想想这种学生。   再比如说,越暄为什么会给她抄书单,答案似乎已然迎刃而解。   并不是他本性善良,乐于助人。   只是因为,他们是一样的,是一类人。   他们都是宜光里的“怪物”。   ……   因为这一出相识,在学校里再碰见,宗想想会主动和颜北栀打招呼。   T班有很多特权和专属设施,教室、休息室等也大多和其他学生不共用,平时很难有什么机会交错。   不过,越暄在A班,宗想想偶尔会过来找他,会有一定概率遇到颜北栀。   自习课。   颜北栀拿上东西,准备去自习室做一套英语听力。   行至半路,倏地,听到有人喊她名字,“颜北栀。”声音懒散却清澈。   颜北栀脚步一顿。   扭头望去。   宗想想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大约十多米远。看架势,应该是从艺体楼走出来的。   宜光每栋楼都有自己的名字,不过,大家嫌麻烦,一般都以楼栋的用途来称呼他们。   颜北栀眯了眯眼睛,淡淡地应一声,“啊。”   宗想想正要去学生会办公室补觉,刚好看到她在前面。   育才楼和自习室是同个方向,只是自习室位置更近一些,没那么偏。   两人顺路,可以一起走几步。   宗想想揉了揉眼睛,满脸困顿。余光瞥到颜北栀手中的参考书,随口说:“颜北栀,你好认真啊。好厉害。”   她出身优越,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说话时,却从来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嘲讽意味,连夸奖都显得真诚。   颜北栀:“还好吧。”   宗想想想了想,“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怪不得你成绩那么好。”   “……越暄更好啊。”   “他不努力的,你看他的文科多差。我爸爸说,他是天赋好。”   颜北栀被她这番耿直发言逗乐了,牵唇笑了笑,“那你呢?你是艺术生吗?我看你手上有颜料。”   宗想想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上面还有颜料没洗干净。   她用手指随便蹭了两下,没蹭掉也不介意,随口答道:“我是学雕塑的。偶尔才画点作业。”   “雕塑?”   “嗯,就是捏泥巴。大卫?你听过吗?历史书上有写。”   “米开朗基罗?”   “对。”   颜北栀点头,“看得出来,你很像艺术家。”比如上次那身刺绣裙。   闻言,宗想想愣了愣,像是被摸到了什么脉门,不自觉挂了笑靥,“啊,是这样的,我也这么觉得。颜北栀,我喜欢你,我可以叫你栀栀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我想带你去看我的作品。”   颜北栀:“……”   她踟蹰了几秒钟,在宗想想的炯炯目光中,勉强轻轻点了下头。   宗想想又蹭了蹭手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加个微信?明天我喝奶茶叫你。”   -   眨眼间,距离圣诞舞会只剩不到一个月,学校里的气氛已经弥足浓烈。   周五,颜北栀照例去花房工作。   毕竟每个月都在收转账补贴。   再加上,自从杭景和她保证完之后,她每周五准时出现在花房,确实也没有再碰到盛厌突然出现。   花房有恒温系统,不论季节,总是舒适,花香怡人。   而且这里位置偏僻,平时不太会有人经过,一个人静谧又祥和。   只要没有盛厌,这实在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只要没有盛厌……   颜北栀垂下眼,拿着喷壶,耐心地给花盆里的土壤浇水。   喷壶质量很好,喷出来的水珠细密均匀。   淅淅沥沥地,连带着宗想想的声音,也带着湿润气息。   “……栀栀,你别烦厌哥,他是真的很想请你跳舞呢。他怕你拒绝他。”   此刻,宗想想正坐在花架最外面,手里拿了一杯奶茶,小腿一晃一晃,随口和颜北栀说着话。   颜北栀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翘翘嘴角,“哦,所以,他就要借你的名义给我送礼服?呵。”   礼服的盒子被随意地放在门口地上。   没人拆,甚至没人看它一眼。   颜北栀直起身,一字一顿地说:“想想,麻烦你转达他,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或者,你没法说的话,就让他自己来。”   【??作者有话说】   栀栀好友+1   挨个亲亲!啾咪!~ 第17章 17   ◎也磨成沙漏(2)◎   宗想想一派天真, 不是有力气去揣度深意的人,听话向来都只听表面意思,对每个朋友都一样。   她把奶茶咽下去, 温吞地“哦”了一声, “你要叫厌哥来自己跟他说啊?好, 我发个消息给他。”   “……”颜北栀心里一跳,连忙出声阻止, “等等!不用现在……”   只是, 宗想想的手机一直捏在手上。   话音尚未落下,消息已经迅速发了出去。   她仰起头,眨了眨眼睛, 表情有些不解。   “栀栀?怎么了吗?要不我先撤回……”顿了一下, 又补充上了后半句, “但他已经回复了, 呃, 说他马上到。”   这个时间点,盛厌一般都会在学生会办公室。   而育才楼距离花房非常近, 算是比邻而居。   颜北栀低低地叹口气, “算了,没事。正好让他来把这盒子拿走。”   她重新拿起喷壶, 走向最后一排花架。   隔着簇簇花朵,宗想想慵懒的声音清晰入耳,“你不先拆开看看吗?我还挺想看看厌哥选了什么裙子的诶。他眼光很好的。和你一样。”   教养使然, 没有经过主人允许, 哪怕好奇, 她也不会打开别人的东西。   闻言, 颜北栀有点啼笑皆非, 默默思忖了几秒,了然。   她莞尔:“是因为我们都夸你像艺术家吗?”   宗想想爽快地“嗯”了一声。   颜北栀:“想想,你有点太好骗了。”   宗想想笑起来,鼓鼓脸,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是,越暄也这么说。没关系,我爸爸说,偶尔被骗点小钱,问题不大。”   “……”   说话功夫,花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人停下聊天,条件反射地往有响动的地方望去。   盛厌站在门口,目光四下扫过一圈。   先看到门边坐着的宗想想,冲她略略抬了下下巴,算作招呼。   再遥遥落到颜北栀脸上。   他冲着颜北栀一扬眉,无端显出十足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你找我?”   颜北栀脸色很淡,似乎没什么情绪。   她空出一只手,朝地上一指,轻轻开口道:“你的东西,拿走吧。下次别让想想帮忙送什么来,我不会收的。”   盛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不出所料,是那个礼服盒。   他没动,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玩世不恭的张扬模样,懒懒散散地应声:“‘想想’?看来你们关系还不错啊。”   宗想想完全无视这种气氛,自顾自地在旁边打岔,“没错。现在栀栀也是我的朋友了。”   盛厌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想想,你中午不是说昨天又熬夜了么?你先去办公室午睡会儿。我想和你的新朋友单独聊几句。”   这下,宗想想倒是没立刻答应。   她觑了觑颜北栀的表情,欲言又止,试探性地喊她:“栀栀?”   颜北栀并不想让她为难,也不想在她面前对盛厌说狠话,便点了点头。   “哦,那好。栀栀,我先去补觉了。我们微信联系。”   说完,宗想想朝颜北栀挥挥手,拿着奶茶,起身离开花房。   密闭空间里,只剩下盛厌和颜北栀两人,遥遥站立,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气氛好似陡然紧张起来。   像是被绷紧的弦,一触即发。   “聊什么?”   “你猜。”   “……”有病。   最终,还是颜北栀不耐和他继续浪费时间,主动垂下眼,摆弄着手上的喷壶,准备继续工作。   盛厌往前几步,与她拉近距离,也让她停下动作。   颜北栀微微蹙了蹙眉。   “你又要……”干什么?   盛厌蓦地开口,截断她:“你旁边那个小花圃里,种的是朱丽叶玫瑰。”   “……”   什么意思?   盛厌语气不急不缓,声音也弥足好听。   如同某种名贵的提琴,正悄然地在这个静谧花房里演奏,听众只需一人。   他继续说:“朱丽叶玫瑰被称为‘300万玫瑰’,第一次培育面世的时候,价值300万英镑,是最贵的名花品种。哪怕它现在已经很普及,我也想要它出现在这个花房里。”   “不懂种花没关系,我想要的东西,一定都要得到。”   颜北栀。   也包括你。   盛厌牵起唇,露出一抹很浅的、志在必得的笑。   海市十一月的阳光已经不太热烈,但依旧耀眼。   午后斜阳从玻璃外照进来,洋洋洒洒地落到少年脸上,给他凌厉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光,更衬得五官分明,眉眼精致,矜贵无双,宛如神祇。   衣领上的徽章也折射出金光,熠熠生辉。   只是,颜北栀仿佛没能沐浴在同样的阳光下。   她始终苍白、脆弱、纤瘦伶仃,像是随时随地会碎掉的栀子花瓣,干净又纯洁,我见犹怜。   唯有眼神坚定又倔强,拒人于千里之外。   似乎,这世上没有人能动摇她。   没有人能将她从枝干上折下,移植到花房中。   宁毁灭,不凋谢。   盛厌看着她,喉结微微一动,眸色深不见底。   大拇指指腹抵在食指的荆棘戒上,摩挲几下,似乎是在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愫。   比占有欲更深,更甚。   颜北栀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也没有发现对面少年的异样,语气始终平静淡漠:“这是第二次。”   “嗯?”   “这是你第二次说类似的话。如果你真的有你自己说的那么胸有成竹,大可什么都不必说。人只有在没信心的时候,才需要放狠话,用来威慑他人,给自己打气。实际上大家都明白,这种类似宣誓的台词,毫无意义。”   “……”盛厌敛起笑意,脸色泛青。   颜北栀举起喷壶,将喷嘴对准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很可惜,我不是朱丽叶玫瑰。”   她是变数。   是“怪物”。   “怪物”就该用来破坏所有“既定真理”。   “事不过三。”   说完,颜北栀按下了喷壶的开关。   细密水珠向前砸去。   但并没有喷到盛厌脸上。   因为他站得岿然不动,丝毫没有想躲开的意思,出水最后关头,颜北栀还是将喷嘴方向稍微转了一个角度。水大部分撒向了另一边,只有些微几滴溅到了盛厌肩头,沾湿了一点点布料。   她抿了抿唇,放下喷壶,“……你走吧。”   自始至终,盛厌一动没动,始终保持着懒洋洋的状态。   看她想要拿水喷自己,眼睛眨也不眨,人也不见躲,张狂得要命。   片刻,盛厌慢条斯理地开口:“老子随你怎么说。”   “……”   无赖。   颜北栀在心里轻嗤一声。   盛厌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在人走到门边时,颜北栀想到什么,又匆匆说了一句:“把你的东西拿走。”   盛厌头也不回,“不要就丢了。”   他盛厌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   花房陡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颜北栀一个人,驻足原地。   她拧了拧眉,继续按照流程手册要求,完成剩下的工作,侍弄那些在暖房里反季盛开的花。   路过“朱丽叶玫瑰”前,颜北栀动作停顿数秒,垂下眼,盯着观察了一会儿。   花朵目前还没有绽放,只有簇簇花苞,看不出什么特别。   她从旁边翻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这个有点浪漫的名字,点击搜索。   页面飞快地跳出了一大堆词条。   最上面则是一排图片。   图片上,奶油黄的花朵盛放着,最中间的花心则是橘粉色,花瓣层层叠叠,优雅又可爱。   颜北栀扫了几眼,便收起手机。   接着,收拾好工具,背上包,打算离开花房。   经过那个礼服盒边时,颜北栀弯下腰,一只手将盒子捞起来,拿在手里,带了出去。   盒子很大,还有点重量。   没有纸袋把手,手掌缺少着力点,很容易脱手。   但她做惯了家务,完全不觉得有什么,直接将盒子拿到花房外头,随便找了个路边垃圾桶,毫不留情地扔进去。   “咚——”   因为这一刹那的剧烈撞击,礼盒外的丝绸系带歪了一截,盒子也跟着被摔开,露出内里。   这样,刚好可以窥见礼服一角。   墨绿色。   丝绸材质。   看这么一点点细节,也可以感觉到挑选者的品位。   只不过,垃圾桶前早已不见人影。   -   临圣诞前,海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海市是南方城市,沿海,四季都潮湿。但气温不比北方那么寒冷,冬天极少下雪。   难得掉几滴雪点子,也值得人兴奋一会儿。   展览馆里,宗想想挽住颜北栀的手,带着她一路往前参观,顺便小声聊着天。   “……这种以‘冬天’为主题的摄影展,就是要下雪来看才浪漫啦。要不是初雪加成,我看这里没有一张拍得好的,都很水。”宗想想小声抱怨。   颜北栀笑了笑,跟着压低声音:“小心被人赶出去。”   宗想想:“才不会呢。之前主办方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们是他们的贵客。”   颜北栀点头,“也是。”   好在,宗想想出声好眼光高,但也不是傻子。她没有再吐槽什么,走马观花地绕了一圈,走完过场,便拉着颜北栀离开。   两人转到隔壁咖啡厅。   时逢周末,下雪天,附近又有展览,这条街上所有咖啡厅都有些人满为患。唯独宗想想选的这家,客流寥寥,轻柔安静,看起来适合聊天。   颜北栀拿起咖啡单,扫了一眼,当即放下。   “太贵了。”她坦然。   宗想想:“我请你喝。”   颜北栀:“不用了。我尝不出咖啡有什么不同。拿杯白水就行。”   宗想想丝毫不会强迫她,也不觉得她说贵有什么尴尬,点点头,“那我自己点啦?”   她要了一杯橙香拿铁和一份甜品。   等店员离开后,宗想想揉了揉眼睛,捧着脸颊,问颜北栀:“下周就是圣诞舞会了,栀栀,你选好礼服了吗?”   她已经知道颜北栀把盛厌拿来那条礼服给丢了。   颜北栀想了想,决定据实已告:“我没打算参加。”   “啊……”   “舞会是周二晚上,会影响第二天上课的状态。既然不是强制活动,没必要一定要去。”   这个回答堪称言简意赅。   丝毫没有表现出窘迫。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宗想想都有点佩服颜北栀,觉得她成熟又冷静,完全不像一个17岁的高中生。   她说:“栀栀,你很像女版的越暄。我喜欢你。”   颜北栀微微一笑,“谢谢。”   她也没问宗想想和越暄究竟是什么关系。   ……   平安夜那天,学校提前四个小时放学,给同学们时间回家、或是回宿舍,为舞会做准备。   下课铃一打,整个宜光的气氛瞬间沸反盈天。   唯有颜北栀面不改色,顶着冬日湿冷寒风,兀自离开学校。   【??作者有话说】   后面有个重要的剧情,但是好长来不及写完,就先把这章发出来啦! 第18章 18   ◎也磨成沙漏(3)◎   寒风瑟瑟, 吹起衣摆猎猎,更显得形单影只。   颜北栀仰头,看了眼天色。   虽然才刚下午, 但天空已经阴下来, 阳光不见所踪, 倒像是又要开始下雪了。   她不自觉加快脚步。   尚未到高峰期,公交站台空无一人。   手机在口袋里猛烈震动起来。   颜北栀慢吞吞地在站台边站定, 顿了顿, 才将电话接起来:“想想。”   电话那头,背后很安静,有种很多人在屏息凝神的感觉。宗想想却是未语先打了个哈欠, 问道:“栀栀, 你确定今晚不来了吗?”   “嗯。”颜北栀垂下眼, 应声。   “那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对啊。”   “唔, 好吧。路上小心哦, 我们微信联系。”   “嗯。”   “……”   学生会办公室。   宗想想挂断电话,保持着侧躺在沙发上的姿势, 朝着半空摊摊手。   “听到了吧。真没骗你们。”   杭景正坐在三角钢琴前玩手机, 闻言,抬起头, 出声调侃道:“啧啧啧……这姑娘也太有个性了。她到底懂不懂咱们学校搞舞会的意义啊?该不会真是来死读书的吧?”   他早已经换成了一头蓝发,看起来炫目又夸张,和说话语气一样浮夸。   余光瞥过斜前方, 杭景微微顿了顿。   声音压低, 再嘟囔似的补上最后一句心里话:“……真是笨得够可以的。”   像宜光这种顶级私立学校, 说起来, 其实也不全是政商名流子女。   学生中, 会有一些父母刚发迹的富豪新贵之类,家庭条件只处于中等以上水平。虽然在外人看来,都是一样的有钱少爷小姐,但实际细论,距离上流社会差距还很大,暂时不属于一个阶层。   这些家长,内心不见得有多在乎成绩,不过是已然认识到了人脉的重要性。   与其把子女早早地送出国,放任自由,还不如送到宜光,让他们能多认识一些同学,和更上层的孩子们攀扯上关系。   总有一天,这些人脉会派上用场。   在杭景看来,像颜北栀这种“异类”,格格不入,一贫如洗,算是好不容易才能踏入这个圈子。如果思路够清晰,就更应该把握住机会。   说不定,之后还能在同学关系里头找到点捷径。   ……这话不方便在盛厌面前说。   谁让颜北栀目前是他们老大的心肝呢。   绝对是一句不好都说不得的。   幸好,盛厌恍若未闻,似乎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依旧专注地盯着投影幕布。   投影里,正在播放一部动漫。   白色长发的小女孩变成了仅男主可见的灵魂状态,跟在他旁边,说说笑笑,祈求他帮自己找到心愿,让她能够安心离开。   动漫叫《未闻花名》。   是颜北栀微信头像的出处。   盛厌断断续续地,已经看到了最后一集。   之前,杭景称这部番是致郁神作。   但从头到尾,盛厌始终是面无表情的状态,丝毫看不出情绪。   不多时,最后一集片尾曲开始播放。   盛厌关了投影,站起身,拍拍裤子,“走了。”   偌大办公室内,宗想想已经光速入睡,唯有杭景一个活人。   他问了一句:“去哪儿?”   盛厌:“换衣服。”   舞会要开始了。   盛家是宜光私立学校最大的投资方,这种大型活动,他总得露个脸再走。   ……   颜北栀在宗想想朋友圈看到了圣诞舞会的照片。   原本,她没有班级群,也没有加任何学生好友。   离开学校之后,只要不主动打开校园论坛,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彻底与世隔绝。   但现在有了宗想想。   宗想想很爱发朋友圈。不过,基本不发她那些画和雕塑作品,只发一些日常照片,或是分享音乐。   据宗想想自己说,朋友圈里加了许多老师和长辈。她白天太困,每次发照片都会忘记分组。怕老师点评她的拙作,弄得大家尴尬,所以都往没人知道的微博小号发。   至于别的内容,就无所谓别人看不看见。   比如今天宜光这个圣诞舞会,宗想想直接发了九图。   颜北栀刚背完五十个单词,意识还不太清明,昏昏沉沉地捏了捏鼻梁,顺手点开了大图。   照片里没有宗想想,但其中有一张,拍摄角度刚好对准了彩绘玻璃,带到了她自己。她穿了一条金色吊带连衣裙,裙子上缝了很多钉珠,做出波光粼粼的效果,看起来很特别。   背后站着越暄。   像个沉默寡言的影子。   但准确来说,两人其实是公主和骑士的组合。   颜北栀牵了牵唇,顺手滑到后面。   后面一张就是盛厌。   舞会场地光线集中在舞池中央,周围则是有点黑蒙蒙的。从照片上看,盛厌正坐在最外圈的沙发上,手里拿了一杯饮料,半边身体都藏在阴影里。   荆棘戒卡在细长的指间,造型弥足瞩目。   盛厌没有故作成熟地穿什么西装燕尾服,还是白衬衫,袖口将将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小臂。头发则是稍微打理了一下,两边柔顺地耷拉下来,露出一小片额头,愈发衬得五官精致,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赏心悦目。   唯独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带了点桀骜不驯的邪气,睥睨天下。   颜北栀扫了一眼,没多看,随手退出朋友圈,继续学习。   自然,也忘了给宗想想点赞。   卧室里,陈丹彤还在看电视。女主角毫无感情,念着歇斯底里的台词。如同寻常的每个寒夜。   -   舞会之后,学校论坛再次热闹起来。   【你们看到了吗,今年SY还是没有邀请任何人跳舞诶……】   【对啊,之前看大家讨论得这么热烈,我还以为会是高二新来的转学生呢。】   【不是说两人已经在谈了吗?】   【可能早分了吧?】   【那也太快了点……好像确实是厌哥会做的事。哈哈哈哈哈哈!】   【转学生压根没参加舞会,我看过签到单,没她的名字。】   【YBZ?可能是没钱买礼服吧?不是说贫困生嘛。】   【如果真是SY的女朋友,SY不会给她准备么?啧。】   【这么说来,运动会开幕式那天,两人难道真是在吵架?不是在牵手?】   【转学生不是刚来吗?哪里得罪厌哥了?】   【……】   话题走向越来越偏。   当事人却依然一无所知。   这回,山雨欲来,康易维没法再去提醒颜北栀。   ……   元旦小长假前一天,各班都开始组织聚会。   B班也不例外。   有林清乐这种班长在,班上活动总是很多。   放学铃声一响,一群人便凑到了一起,商量着一会儿要去哪里玩。   “台球馆?”   “不去,学校里就能打。”   “那要不去滑雪吧?”   “都人工雪场,有什么意思?不如寒假去北海道滑呢。”   “剧本杀?”   “那咱们人太多了,得开三个本呢……”   “……”   教室最后,颜北栀写完最后一行字,将已经做完的考卷放进储物箱里,只带笔记本回去复习。   三天小长假,陈丹彤每天都有工作,她肯定要去帮忙。   时间有限,背太多书也是徒劳,白费力气而已。   很快,颜北栀理好东西,背起书包,准备回家。   在她起身那一刻,教室气氛诡异停滞下来。   刹那间,颜北栀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总觉得,似乎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拧了拧眉,扭头望过去。   班上同学们还是凑在一起聊天。   看不出丝毫端倪。   颜北栀没察觉出什么,便不再多想,快步离开教室。   甫一踏出教室门。   蓦地,背后传来了嘲笑声,此起彼伏。   ……   暮色四合时分。   颜北栀回到家。   洗手时,她抬头看了一眼镜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发尾上,沾了很大一块白色的东西。   仔细看,是咬过的口香糖,将那一片头发丝尽数粘黏在一起。   “……”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19   ◎也磨成沙漏(4)◎   因为镜中画面太过令人惊骇, 一时间,颜北栀并没有用手去碰那块口香糖。   她只是冷着脸,静静地看着镜子, 陷入沉思。   应该就是这个吧。   刚刚他们突然嬉笑不止的原因。   在教室那会儿, 是已经沾上了、还是准备开始恶作剧呢?   教室监控没关, 应该不会是那时候下的手。   可能是在学校其他地方。   毕竟,从后面悄悄往别人头发上弄点东西, 确实很难被发现。她头发还那么长, 马尾垂到背后,更加无知无觉。   自从黑板报事件之后,林清乐已经消停了几个月。   除了无视她之外, 连冷言冷语、阴阳怪气都再没有过。   眼见着第一个学期即将结束, 怎么突然又开始想到捉弄她了呢?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须臾间, 颜北栀便揣测出了原因。   大概是因为, 前一阵, 她被迫和盛厌扯上了些许关系,传出了流言。   林清乐他们投鼠忌器, 生怕她真有盛厌护着, 才不敢惹她。   现在,圣诞舞会结束, 她没有参加,而盛厌却独自到场。这就等于变相否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现在,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整人了。   或许, 盛厌的某些拥趸者们, 还会觉得大少爷和自己这个“穷鬼”挂上钩, 心里多半不怎么高兴, 便打算帮他出出气?   这也不失为个好借口。   所以, 是林清乐牵头吗?   还是别人?   ……   水龙头还“哗啦哗啦”地在出水,将异样心跳声尽数遮盖。   颜北栀捧起一把水,打在脸上,逼迫自己平静下来,不要为无聊的事情耗费太多心力。   平时,她家只有洗澡时间才会打开热水器。其他时间,水放出来总是冰凉。乍然触碰到到脸颊皮肤,整个人都是一激灵,好像灵台瞬间清明起来。   只是,额前刘海跟着被水沾湿。几簇发丝贴在白皙皮肤上,叫人不太舒服。连带眼睛也染上了莹润水汽,看起来湿漉漉的,无辜又怯怯,像风雨中的脆弱花瓣,毫无韧劲。   颜北栀不喜欢自己这副样子,顿了顿,用力闭上眼睛,抑制住油然升起的焦躁感和某种被催发的冲动。   不可以。   不可以那么做。   没有意义。   ……   片刻后,颜北栀深吸一口气,擦干脸,开始试图处理那块口香糖。   时间过去太久,口香糖已经风干。   结成一整块,硬邦邦的。   颜北栀用纸巾包住,想要把它从头发上拉下来。   但口香糖粘上去时,应该是一个很黏的状态,所以才能将头发丝牢牢地贴在一起。她扯得头皮发疼,依然弄不掉。   不得已,只好在纸巾上沾点水,再试。   结果,风干的口香糖遇到水,变得粘稠,面积更大,愈发难以处理。   颜北栀停下动作,低眉敛目。   半晌,她从旁边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几刀,将所有粘住的发尾部分全数剪断。   干脆利落。   –   次日是12月31日,全年最后一天。   岁聿云暮。   海城最低气温也适时地坠入零下。   清早出门前,陈丹彤终于发现了颜北栀的变化。   她表情明显有些惊讶,“你剪头发了?”   颜北栀低低“嗯”了一声,动作不停,继续穿外套。   “这么突然?”   “还好,新年想换个发型了。”   她摸了摸头发,顺手将背后被压住的发尾从外套里勾出来。   颜北栀原本是黑长直平刘海,长度到腰上几寸,出门就梳个高马尾,是最平凡不过的女高中生发型。但架不住人皮肤白,脸型流畅,下巴尖尖的,找不到缺点,什么普通发型都能衬得漂亮精致,清水芙蓉似的。   现下,她将一头长发绞了个七七八八,脸颊两边的头发堪堪只能盖住耳朵,顺着下颌线延展,若有似无地露出耳边一截脖颈,往后才变长。   不过,最长部分也只是过肩一点,勉强才能梳出一小撮马尾辫。   比之前,脑袋好似陡然轻了很多。   理发师说,这个发型是公主切加狼尾的结合版,近几年很流行。   她自己下刀的位置不好,刚好把鬓角下面一段也剪短了,如果不剪公主切,就只能整个儿剪成短发,否则耳边少掉一截头发,看着会很奇怪。   颜北栀并不怎么在意,点点头,让他看着来。   此时,被陈丹彤盯着看了许久,她才开始迟疑:“……很奇怪吗?”   陈丹彤:“没有,很漂亮。”   只是,发型显得她脸更小、更单薄了。   “昨晚剪的?”   “嗯,就在楼下理发店。”   “学校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啊。”   颜北栀从善如流,一点停顿都没有。   陈丹彤又端详她几秒,倏地,伸出手,碰了一下她背后毛茸茸的“狼尾”。   “我女儿,真好看啊。”她轻声喃喃。   闻言,颜北栀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   下午一点不到。   两人从雇主家离开。   这家雇主住在海城市中心,不远处就是CBD,周边配套设施完善,餐饮店尤甚,零零散散蔓延出去几条马路,大多是做那些办公室的生意。   颜北栀和陈丹彤忙了一早上,脚不沾地,晕头转向的。晚上还有一家要做,实在没力气回家吃午饭,干脆拐到隔壁,找了家麦当劳,随便吃点充饥,等到时间直接去往下一家雇主家。   不多时,陈丹彤便趴到麦当劳桌上,阖着眼,打起瞌睡。   她常年□□神类药物,精力比普通同龄人要差很多。   睡得再多,也总是很疲惫的样子。   颜北栀不习惯这样休息,把外套披到陈丹彤身上,再从包里摸了张便签纸出来,随便上网搜了几道数学题,开始默默解题。   一张便签用完,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   颜北栀怕吵醒陈丹彤,立马将手机拿起来握住,起身,快步走出去几步,才看向屏幕。   来电显示宗想想。   她顿了顿,又换去麦当劳外面,站到路边,接通。   “想想?”   外面冷,颜北栀没顾上拿外套,乍然从温暖空调里走出来,声音都不自觉有点微微发抖。   只是,宗想想背后吵闹,没有听出异样。   她喊颜北栀:“栀栀,晚上出来跨年吗?”   颜北栀笑了笑,“不了吧。”   “啊——你是晚上有事吗?”宗想想有点失望。   “嗯,要帮我妈做事情。”   宗想想没有放弃,思忖数秒,提议:“那你忙完再过来,行不行呀?我今天打算通宵呢。”   “下次……”   “栀栀,来嘛来嘛,我后天就要去国外啦,我们要一整个寒假不能见面呢。”   颜北栀愣了一下,“啊,期末考……”   宗想想:“线上考就行。你知道的呀,我是艺术生。有个雕塑大师在意大利开个展,我要赶紧趁机会去拜访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后面就在那边,过完年才能回呢。”   “……”   听完,颜北栀不自觉蹙了蹙眉,陷入迟疑。   平心而论,她还蛮喜欢宗想想这个朋友的。她一点都没有有钱人的架子,但也不是她妈妈那种装出来的随和,是真的脾气很好的女生,为人处世都有自己那一套。   和她自己说的一样,像个不谙世事的小艺术家。   从某种角度来说,颜北栀很羡慕她身上那种自由随性。没有任何枷锁,似乎随时都能展翅高飞。   和宗想想说话,她能短暂地将生活中的囹圄忘却,跟着沾染上自由。   所以,在宗想想的软磨硬泡中,颜北栀败下阵来。   “……好吧,等晚上看看。有时间就去找你。”   “那说定了哦!”   “嗯。”   ……   是夜。   冬日寒风凛冽。   颜北栀和陈丹彤从雇主家走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两人都是精疲力竭,连说话都费劲。   陈丹彤问:“想吃点什么?”   虽然操劳一天,但收获颇丰。   冲着元旦,两家都给了额外红包,今日收入加起来有一千多块。   陈丹彤心疼女儿满脸倦容,想着偶尔也吃点好的,犒劳一下她。   颜北栀却有些迟疑。   她还记得答应宗想想的事。   “……同学约我去跨年。”   陈丹彤怔了怔,点点头,答应得爽快,“那你去吧。太晚就打车回来。”   说着,给颜北栀转了两百块,自己搭车回家。   颜北栀目送陈丹彤上车后,按照宗想想发来的地址,搜索了一下交通。宗想想约在一家轰趴会所跨年,距离这里不算太近,但有地铁线路可以直达。   她按照导航,乘上地铁。   许是因为跨年夜,又是晚饭结束的时间,地铁上比往日热闹,大多是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围作一圈,说说笑笑地聊着天,但却并不吵闹。   颜北栀身处其中,不免被这种气氛感染,眼睛里也沾了几分轻松。   她掏出手机,给宗想想发消息:【我在车上了,大概还有15分钟到。】   宗想想可能在玩闹,或是在打瞌睡,并没有立刻回复。   直到颜北栀下了地铁,走出站。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条马路距离,倏忽间,宗想想打来电话。   刚好红灯。   颜北栀在斑马线前站定,接起电话,“想想?我在路口了,马上到。”   宗想想后面背景音乐很响,震耳欲聋的,像是能穿透电波。   她停顿数秒,欲言又止,“栀栀……”   颜北栀:“嗯,怎么了吗?”   宗想想深吸一口气,“那个,厌哥也来了……对不起,我白天问过他,他说他不会来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突然就出现了。我才来得及给你打电话……”   “……”   “你介意吗?要不然,我现在出来,我们单独出去逛逛,行吗?”   指示灯跳绿。   颜北栀笑了笑,没有挪步,淡定开口:“算了,我刚好也累了,先回家,我们下学期再见好啦。”   “不行!”   宗想想抬高了声音,“你都到门口了,我怎么可能让你这样回去呀!这样实在太没礼貌了。你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颜北栀:“……真没事的。”   可是,宗想想压根不听她说,只觉得放朋友一个人回去,实在太没教养、也太过失礼,自顾自疾步往外走。   外面天寒地冻,会所周围也没有什么店可以呆。   颜北栀没办法,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你到门口等我吧。别出来了,我进来呆一会儿。”   ……   五分钟后,宗想想领着颜北栀走进会所。   这里说是会所,实际上就是集KTV、台球馆、电玩厅、私人影院为一体的小型娱乐场所,私密性极佳。宗想想定了一个大套间,只请了六七个朋友,男生女生都有。   除了颜北栀以外,多是他们那个圈子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一部分是宜光高二T班的,另一部分则是宜光国际部的同学。越暄没有在。   此刻,所有人都挤在最里间的KTV。   颜北栀在宜光也算名人,甫一进去,成功收获所有人瞩目。   杭景率先吹了个口哨,称赞:“颜北栀同学,新发型很漂亮啊!”   颜北栀眼皮都没掀一下,轻描淡写地丢下一个“谢谢”。接着,便跟着宗想想坐到了沙发最角落。   两人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   “栀栀,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我刚叫了披萨和小吃进来。你喜不喜欢吃?”   “……”   杭景眯着眼观察了一会儿,用手肘敲了敲身边人,“嘿,嘿,老大,看呆了没?”   阴影里,盛厌眼神晦暗不明,却没应声。   杭景也不在意,摸了摸下巴,啧啧称奇,“不得不说,确实漂亮啊。这发型,不是真美女,压根hold不住。”   颜北栀身上有不沾风雪的清冷气质。   越这般,越容易让人起贪念,想将她拉入红尘之中。   盛厌:“……看够了没?收起你那对招子。”   杭景笑了一声,“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看。嘿,别瞪了,到你的歌了。”   伴奏果然变调。   他将话筒拿给盛厌,很给面子地“喔”了几声,假装起哄。   在场其他朋友也飞快响应。   唯独坐在最远端那个女生,岿然不动,似乎压根没有听见,依旧低着头,和宗想想说悄悄话。实在叫人觉得败兴。   杭景又去瞧盛厌的表情。但他坐在半明半灭中,不见喜怒。   很快,前奏结束。   盛厌懒洋洋地举起了话筒。   “同时做失恋者也好   我与你都总算衬   ……   无情人做对孤雏   暂时度过坎坷   苦海中不至独处至少互相依赖过   ……”   这是首粤语歌,歌名叫《孤雏》。   原唱虽说是女声,但盛厌却唱得非常有韵味。他声音低沉悦耳,粤语发音又标准,如同情人间的呢喃细语,轻轻扫过耳膜,留下缱绻涟漪。   宗想想已经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聆听。   颜北栀则是垂着眸,手上拿了块披萨,慢吞吞地咀嚼着。   等一曲终了,宗想想才小声感叹:“好久没听到厌哥唱歌了。”   颜北栀敷衍地笑笑,“这样啊。”   宗想想:“他这人其实很傲的,做什么都只凭自己的心情。我们都不怎么敢起哄他,生怕挨揍。”   颜北栀很捧场,点头,“……真暴力。”   “……”   宗想想沉默了一瞬。   那头,盛厌已经放下话筒,重新靠回阴影之中。   后面半个小时里,他都没再开过口。   颜北栀吃过披萨,又听宗想想说完她后面一个月的计划,便打算起身告辞。   宗想想讶然,“你不和我们一起跨年吗?你要是不喜欢唱歌的话,我们可以去隔壁房间看电影呀!或者打游戏?……不过这个我不太擅长,杭景比较厉害。”   颜北栀笑了笑,摇头,“不了。再晚回去没车了。”   从这里打车回家,加上夜宵费,得要小一百了。   她拍拍宗想想的肩膀,“想想,明年开学再见。想聊天的话可以发微信。”   宗想想拗不过她,也无意叫人为难,只好点头,打算送她出去。   “不用送啦。”   说完,颜北栀推门离开。   宗想想尚未来得及坐下,远远地,听到盛厌喊了她一声。   “厌哥,什么事啊?”   她揉了揉眼睛,走到盛厌那边。   盛厌没动,目光始终落在门口方向。片刻,才开口:“你去送送她。”   “啊?栀栀啊?可是她说她不要送……”   盛厌:“她没戴围巾。你出去的时候把我的拿给她。别说是我给的。”   “……”   宗想想抓抓头发,“哦”了一声,听话地走了。   剩下听完全程的杭景,目瞪口呆。   “老大,你是真的被下蛊了吗?你还是我们的厌哥吗?”   盛厌似笑非笑地睨他:“出去打一盘?”   外面就有台球桌。   杭景不想被虐,连连摆手,“大过年的,别折磨人啊……不过,我说真的,这位虽然漂亮是漂亮,但也没有漂亮到这种地步吧……”   言下之意,似乎不值得盛厌为此大费周章。   毕竟,他们这个圈子里,什么样的美女没有啊。   杭景越说越觉得疑窦,“……哥,真是见色起意吗?就开学返校那天见一面,你就栽了?不至于吧。”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超长一章~ 第20章 20   ◎也磨成沙漏(5)◎   盛厌脸色不好看, 没应声,手里一直转着那只荆棘戒。   “虽说是你喜欢的类型吧,但逗几天也差不多了, 怎么突然搞这么认真了呢……”   见状, 杭景不敢再继续调侃, 小声嘟囔完最后一句,自觉地收了声。   但活动还在继续, 旁边几个朋友都没有注意这边, 也没有注意到气氛凝滞,唱歌喝酒玩游戏,嗨得不行, 硬生生将跨年氛围拉满。   不多时, 宗想想送完人, 回了房间。   T班三人组关系最熟, 她便习惯性地坐到杭景身边, 缩了缩脖子,又打了个哈欠, 抱怨:“……外面好冷。”   杭景觑了觑盛厌, 主动发问:“颜北栀走了?”   “嗯啊。”   “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她说晚上没地铁。”   杭景戏谑地笑了一声,又忍不住开始嘴贱:“让老大送咯。不行咱们这里谁家没几个司机啊。”   “……”宗想想揉揉眼睛, 低声开口,“杭景,我看你是欠揍。大过年的, 别这么无聊好吧。”   话音刚落, 两人停下闲聊, 齐齐瞟了盛厌一眼, 看起来默契十足。   盛厌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垂着眼,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他不说话时,不显纨绔邪气,着实很有几分距离感。   毕竟是盛家唯一的小少爷,年纪再小,旁人一样要给面子。长此以往地熏陶下,气质也是凌厉又矜贵,高不可攀似的,会让人觉得有点不敢靠近。   但杭景是自己人,和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勉强能不受影响。   “不说了。厌哥,咱们喝点什么?”   “……”   盛厌叫了一扎生啤进来。   正中杭景下怀。   他也跟着拿了几听啤酒,放在桌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蓝毛,出声提议:“老大,玩游戏不?打桌球我承认打不过你,咱们玩骰子?我这人吧,没别的厉害,就是运气特别好。”   盛厌没意见,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长指压在骰盅上,挑眉,“一盘一杯?”   “OK。”   两人玩得简单,单纯猜大小,纯拼手气。   杭景摩拳擦掌,一心想要灌醉盛厌,从他嘴里套出关于颜北栀的事情。   以他对盛厌的了解,就算人女生长得再对胃口,也不可能让小少爷关心到对方有没有戴围巾的地步。   这可是盛厌!   两人之间,肯定有点过往才对。   只是,杭景今晚手气不佳,十把里也就能赢个一把,次次都是他喝。   不多时,又一次开盅。   他依旧押错。   杭景咬牙,仰头闷了一杯。   放下玻璃杯时,脸颊已经微微泛红。   宗想想看得无语,靠在沙发上,眼睛要闭不闭,懒怠地低声喃喃:“杭景,我看你还是赶紧歇了吧。一会儿整出肠胃炎,你爸非打死你不可。”   闻言,杭景气得要敲她脑袋,“咒我是吧!你是活动的发起人,始作俑者,你也逃不掉。等我找宗叔告状去。”   宗想想:“……不识好歹。”   游戏被几句无意义吵嘴打断,按下暂停键。   盛厌也不催促,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垂眸,慢吞吞拿起玻璃杯,一口气饮尽后,再去拿另一杯。   生啤度数低,入口冰凉凛冽,清香甘醇。在嘈杂密闭空间里,似乎有点安抚焦躁烦闷的意外效果。   大脑神经,四肢百骸。   愈发清明,也愈发不甘心。   盛厌一杯接着一杯,不声不响,喝得很快。   等杭景回过劲儿来看他,发现他比自己这个大输家喝得还多。但他明明不喜欢烟味,也不怎么喝酒。在这方面,乖得跟三好学生一样。   “老大?老大?厌哥?”   杭景伸出手,在盛厌眼前晃了晃。   盛厌声音有些不耐烦:“怎么?”   杭景有点微醺,却始终牢记自己的目的。   他咧嘴一笑,无所顾忌地开始胡言乱语:“老大,你和那个颜北栀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说来听听呀。”   “……”   盛厌没说话,默默放下杯子。   “哒。”   玻璃杯底部碰到玻璃台面,发出很轻一声脆响。   但因为有人在唱歌,背景音乐吵闹,这点动静便轻而易举地堙没在人声中,并不突兀。如同坠入湖中的小石子,没能卷起更多涟漪。   房间灯光昏暗,明明灭灭,落在少年脸上,将他的眸色染上些许醉意。   盛厌捏了捏太阳穴。   顺着杭景的追问,自然而然,回想起数年前的某天。   ……   那年秋日,海市一如从前,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空气阴冷又潮湿。   雨滴落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形成一个个细小水坑,再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私立医院不比公立医院,安静得宛如另一个世界。   只有雨丝缱绻,伴着猎猎寒风,从四面八方坠地,试图扰乱这份清净。   卢潭最近情况不太好,盛厌跟着父母来看他。大人们有事要讲,没让他呆太久,便将他赶出病房。   盛厌搭电梯回到一楼,靠在门边,百无聊赖地摸出手机,打算和杭景他们约个球。   消息尚未编辑好,余光却恰好扫过不远处,定住了。连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下。   此刻,住院部的廊檐下,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了一条白裙子,披着同色毛衣外套,袖子上别了一块黑布,乌发上也带了白花。按照海城风俗,是家中有父母去世的意思。   这在医院不是什么新鲜事,并不值得过多关注。   只是,女孩实在漂亮。   巴掌大的脸,尖尖的下巴,皮肤雪白,比她的裙子还白。   整个人看起来纤瘦伶仃,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   细密雨丝拂过她脸颊,让她看起来干净无暇,像是某种花,纯白又脆弱,惹人怜惜。   唯独一双眼睛,明明是眼角下垂、无辜可怜的形状,偏偏在眼底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冷静倔强,长睫都掩不住这般矛盾的气质。像是随时可以上战场的女战士,正在定定地望着虚空宣誓。   杭景猜得一点都没错。   盛厌就是见色起意,第一眼,就被颜北栀吸引了注意力。   他从来不是什么三好学生。   他是恶霸,是肆意张狂的盛家小少爷。从小到大,想要的一切,都要不择手段地得到。   所以,那一天,盛厌收起手机,踏着雨声,大步朝女孩走去。   ……   转眼,十二点降至。   旧年结束,新年伊始。   盛厌面前放了一排空杯子,抬眼,杭景人已经不在,正和另外几个朋友在外面打电玩。房间里,只剩下宗想想躺在沙发一侧,闭眼打瞌睡。   盛厌站起身,感觉头有点晕,意识倒是依旧清明。   他四下环顾一圈,随手牵了条毯子,远远地、精准地丢在宗想想身上,没吵醒她。   再大步走出去。   顺利接收到一圈来自朋友们“新年快乐”的祝福。   “厌哥,要不要来一起玩啊?”   “……先不了。”   路过杭景旁边时,盛厌脚步停顿,顺走了他的手机。   坐回沙发上。   打开微信。   杭景的未读消息有99+,压根拉不到底。   几乎全都是卡着零点的新年祝福,还有一些邀约。   盛厌一条都没看,趁着酒意尚未消退,飞快地在好友里搜索了颜北栀的名字,找到那个白色动漫头像,点进聊天框。   他打了几个字,发出去。   也不看对方的回复,径直把手机锁屏,扔到一边,又闷了口酒。   ……   夜色如墨。   颜北栀赶着地铁末班车回到家。   客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像是没有人在。   颜北栀一边换鞋,一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妈?”   黑暗中,陈丹彤的声音沙哑沧桑,语调有点平,也有点怪,“……回来了啊。颜北栀,你玩得高兴吗?”   颜北栀心头一跳。   瞬间知道情况不妙。   她赶紧将顶灯打开,目光在房内四下逡巡一圈。   幸好,陈丹彤这次没砸什么东西,只是地上有一滩水,应该是她没拿稳杯子,不小心洒出来的,擦一擦就好,不麻烦。   颜北栀松了口气,去抽屉拿来药,给陈丹彤喂下。又帮她简单擦了脸和手脚,扶人进卧室睡觉。   然后再拖地、洗澡,收拾了一下房间。   一圈忙下来,十二点早就过去不知道多久。   窗式空调没有制热功能,颜北栀精疲力尽地躺进沙发里,从旁边卷来厚实棉被,仔仔细细地将自己包裹住。人则是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试图给自己取暖。   明天还要和陈丹彤一起去其他雇主家帮忙。她不能生病,也不能累倒起不来。   迷迷糊糊睡着前,颜北栀想到什么,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只眼睛勉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消息。   微信和□□里零零碎碎有一些群发祝福。   基本来自以前的同学。   除此之外,一个小时前,宗想想给她发了一个红包,备注是“栀栀元旦快乐”。   颜北栀没收,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再切出去。   又在列表里看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名字,头像上面有个小红点。   点开。   杭景:【新年快乐】   颜北栀:“……”   她压根没多想,也懒得回复。   退出对话框,锁屏,兀自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1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1)◎   「再三的苦行, 并非是欢乐的排遣,而是刻意、救命般地要吞下猛药,指望着自己耳聪目明。」——李修文《山河袈裟》   -   元旦小长假结束。   清晨, 早自习开始前, 颜北栀走进教室。   她面无表情, 漂亮得不好相与,像是自带了疏离气场, 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新发型还是成功引来几道侧目与窥视, 似乎对她的平静感到好奇。   前排,林清乐和白濛悄悄对视一眼,又习惯性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林清乐向来最宝贝自己这头长发, 定期护理造型, 修剪发尾分叉, 废了不少功夫。所以, 偶尔染烫, 也没把发质弄坏,依旧看着很柔顺, 很有光泽感。   平时, 哪怕是掉了一根发丝,她都会心疼许久。   颜北栀没有抬头, 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单词手册上。   词根、词性、多重含义、例句……密密麻麻的字眼,让每一行都显得冗长枯燥。   停顿许久,倏地, 她直起身, 轻声开口:“班长。”   “……”   林清乐一怔。   两人关系不佳, 颜北栀清楚自己是受到了谁的排挤, 从来不会主动与她说话。   或者说, 她转学过来之后,没有主动和班上任何人说过话。   这般突然喊人,还不是连名带姓地喊,愈发显得古怪,非同寻常。   因而,林清乐皱着眉,并没有搭话。   颜北栀不在意,清清淡淡地继续问:“班长,现在是不是有点担心啊?”   她声音很轻,在偌大教室中,似乎只有她们俩能听清。   气息扫在林清乐颈后,冰凉得像是蛇信子,叫人不自觉打个寒噤。   林清乐扭过头,“你什么意思?”   颜北栀好整以暇地牵牵唇,垂眸,“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发现,你刚好坐在我前面。”   要不是林清乐摸头发,她还得再找找,是谁想出了口香糖这招呢。   现在,心里倒是有了七八分肯定。   很多人越在意什么事,越会将自己的在意,代入给每个人,以为别人同自己一样。   事实上,颜北栀一点都不想惹事。   她是转学生,与宜光格格不入,但也并不强求着融入。只要在这里多学一点,高考顺利,拿到奖金后安安稳稳毕业,就算是达成目标,功德圆满。   中间出现一切差错,对她来说,都是麻烦和变数,平白浪费时间。   但要是林清乐不依不饶,颜北栀也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顿了顿,她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前后桌,距离很近,对吧。”   言下之意,想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就是抬手一剪刀的事,几秒钟就能搞定。   话音刚落,林清乐“唰”一下站起身,怒斥一声:“你敢!”   刹那间,班上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两人身上。   康易维离得近,第一个站起身,试图打断这种剑拔弩张氛围。   “清乐?清乐?怎么了啊?”   林清乐不理他,只盯着颜北栀,“死穷鬼,你敢碰我的头发一下,就等着退学吧!”   颜北栀掀了掀眼皮,眼神清亮,与她对上视线。   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完全不因这种威胁而动摇。   “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碰你的头发?我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   “班长,你想多了。”   说完,警告的目的就算达到。   颜北栀低下头,用动作表示拒绝继续对话。   隔着康易维阻拦的手臂,林清乐咬了咬唇,恶狠狠地瞪着颜北栀。   本来漂亮又艳丽的脸,因为肌肉用力,失了几分娇俏明媚。   半晌,她重重拉了一下桌子,发出“砰”一声巨响。   “康易维,换座位!”   林清乐态度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康易维也丝毫不见生气,依旧嬉皮笑脸,一口应下:“好啦好啦,马上跟你换。清乐,要期末考试了,别不高兴了……”   他絮絮叨叨地安抚着林清乐。中间,还朝颜北栀投来一个歉意眼神。   颜北栀心念微微一动。   但也没有深想。   反正,与她无关。   -   今年,农历新年比往年略早一些。   代表考试和寒假也会更快到来。   宗想想在元旦后,立马提前结束学期,离开宜光出国。   她是T班学生,代表在学校内具有绝对特权。哪怕线上考试对其他学生并不公平,但也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颜北栀又开始孑然一身,独自往返于图书馆、休息室、食堂、操场、自习室之间,或是穿过一栋一栋鳞次栉比的楼,去花房完成每周工作。全程不与任何人社交。   她气质清冷,形单影只也不显得奇怪,宛如悬崖上的雪莲,无人可以触碰。   幸好,时至期末,校内气氛比往日略略紧绷一些。   行色匆匆的住宿生不在少数。   大家都忙着争分夺秒临时抱佛脚,怎么特立独行都不显得突兀。   ……   放学铃响起。   颜北栀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兀自往学生休息室走。   越暄还是坐在角落那个老位置。   他似乎并不复习,也不刷题,始终盯着电脑屏幕。   颜北栀没有窥探之意,也不好奇。目光四下逡巡,随便找了一张空桌,和越暄隔了两三排,坐下,开始写作业。   陈丹彤今晚有工作,但地点在市郊,距离很远。   现在是晚高峰,她赶过去也只能赶上收尾,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先在学校做完作业,再回去做家务。   这样,陈丹彤晚上回到家,刚好能吃上热菜热饭。   不多时,休息室门口传来喧闹声。   似乎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他怎么来了?”   “要不要等等看——”   “不会吧,他们不在这栋楼上课吧……”   “……”   颜北栀戴了耳机,并没有听见。   灯光下,她始终低着头,长睫在眼皮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笔尖滑动飞快,专心致志,旁若无人。   半晌。   思路卡在一道函数取值题上,难以继续。   颜北栀直起身,微微蹙眉。   刚好,越暄单肩背着包,从旁边经过,似乎是打算离开。   颜北栀没有迟疑,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因为宗想想的关系,她和越暄也比之前熟悉几分。虽然因为对方太过沉默寡言,两人依旧很少说话。但至少不是陌生人。   越暄脚步一顿,拿下一只耳机,扭头看她。   颜北栀声音很轻:“越暄,这道题的第二问怎么解?能不能给个思路呀?谢谢你。”   越暄扫了一眼题目,沉吟数秒,从她手中拿过笔。   【令h(x)=cosx-e2】   “看懂了吗?”他语调平平。   颜北栀朝他感激地笑笑,比了个“OK”的手势。   越暄没再停留,迈步离开。   ……   次日一早。   颜北栀在课桌桌肚里发现几张考卷。   她把考卷拿出来,简单翻了翻。都是他们班最近发的课后作业。   宜光普通班也要参加每学期期末的市联考。   各科老师都会进行押题复习。   不过,按照柴卫的说法,说这种市联考和多校联考为了照顾各层级学校,考卷以基础题为主,并不能完全表现学生水平。   所以,宜光还有本校命题的一套考卷。等于期末要考两套题。   像颜北栀手里这几张试卷,都比较有难度,是为本校卷准备的练习。   此刻,卷面被写得满满当当。   不仅填上了答案,还有一部分解题思路。   颜北栀翻到后面大题,发现答案旁边竟然还有拓展,比如第二种思路解法,或是同样条件下、如何变换题型之类。密密麻麻,举一反三,比老师上课讲得还详细。   字体龙飞凤舞,笔锋狂放不羁,铁画金钩似的潇洒。   但仔细看,字迹却是相当清晰。   数字、公式字母,基本都不会叫人认错。   “……”   颜北栀垂下眼,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考卷。   她见过这样的字。   就在几个月前。   是夏日的某一天,颜北栀第一次走进这所学校的玻璃花房里。   当时,盛厌手上拿了一份申请表,上面填着她的个人信息。   表格上就是这种字体。   毫无疑问,那张表格是盛厌写的。   所以,这几张考卷,应该也是。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写这个给她?   思忖许久,颜北栀依旧想不出原因。   嘴唇微微翕动,她叹了口气,不再迟疑,随手便将考卷塞回桌肚里。   不仅仅是她的个人意愿……就连盛厌这个人,也因为太过不按套路出牌,总是莫名其妙,更使得她陷入矛盾犹豫中,难以下定决心。   不应该的。   她不是会被轻易动摇的人。   -   新一周。   宜光私立高中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开始。   前两天考校内卷,后三天市联考,总共一周考完。   为了防止作弊,普通班按照上次月考排名来分考场。   周围都是陌生面孔,一个考场里也就一两个B班同学,颜北栀都没说过话,也不想抱团,低眉敛目,随着人流走进去,找到自己的座位。   余光扫过周围,发现越暄也在。   陡然间,颜北栀升起了竞争的心思,深吸一口气,很快投入做题状态。   前两天考得都不太顺利。   自主命题的考卷很难,特别是理化,好多题出得似是而非,不太常规。   但数学倒是容易。   甚至,其中有一道大题,和盛厌写出来的变型解法几乎大同小异。   许是因为他的字足够好看,足够吸引人,当时,颜北栀拿到那几张考卷,虽然只是瞟了一眼,竟然也成功记住了那道题,顺利用他的思路解出答案。   相比之下,周三开始的全市联考卷,就显得轻松太多。   ……   周四下午。   数学开考一个小时。   倏地,走廊传来几道急促脚步声,将校园内的沉静氛围打破。   他们在一号考场门口停下,敲了敲门。   “全部停一下笔。”   霎时间,教室里,所有人全都抬头望过去。   来人是几个政教处领导,后面还跟着AB两个班的数学赵老师。   赵老师找了一圈,视线定定落在颜北栀身上。   四目相对。   “……”   颜北栀有些不明所以,心中却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赵老师表情很严肃,朝着她招招手,“颜北栀,你出来一下。”   等她走出教室,那几个领导走到她的座位上,将她的考卷、答题纸和草稿纸全部收了起来。   颜北栀被领到教学楼里的教室办公室。   一行人站定。   赵老师单刀直入:“颜北栀,政教处收到举报,说你携带小抄进入考场。有没有这回事?”   “……”   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颜北栀依旧不卑不亢,声音相当冷静,“没有。我不需要小抄。”   赵老师点点头,眼神欣慰,拍拍她肩膀,退到后面。   政教处老师走上前,语气相当温和,开口道:“颜北栀同学,可以请你掏一下口袋吗?”   教室有暖气,颜北栀一般到校就把厚外套脱掉,放进储物柜。   此刻,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蓝色毛衣开衫,里面衬衫校服打底,下半身则是黑色休闲裤。   毛衣开衫有两个装饰口袋,很浅。休闲裤也有。   颜北栀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老师,“老师,请问我们学校是收到没有证据的举报,就可以随意打断学生的考试,并且向学生要求搜身吗?”   “……”   “还是说,只是因为举报对象是我呢?”   因为她是贫困生,免除学费入学,家里没有背景,所以无需谨慎对待。   颜北栀笑笑,不仅不慢地继续问道:“在收到举报后,各位老师已经确认过教室监控了吗?拍到我有任何作弊行为吗?”   那老师清了清嗓子,似乎并没有被她的咄咄逼人触怒。   他出声解释:“颜北栀同学,你先不要生气。政教处收到举报之后,我们已经确认了校内监控,确实没有发现你在考场内有作弊行径。但监控拍到了你的上衣口袋中,有携带疑似小抄的物品。”   “……”   闻言,颜北栀瞳孔陡然缩了缩。   拍到了小抄?   怎么会?   她手指动了动,条件反射地想去摸自己的口袋,但又立刻被理智压下,只呆呆地僵立在原地。   老师:“……现在,你的考卷已经在监考老师那里短暂封存。只要确认你没有携带小抄,马上就可以回到考场继续考试。这是正常处理流程。考场作弊是严重违纪,在我们宜光,发生这种事,所有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   他朝颜北栀伸出手,指了指她毛衣右边口袋。   颜北栀压根不敢低头,指尖轻颤,一点一点,抚到了毛衣衣摆上。   口袋就在手指边。   隔着一层,都能感觉到纸张的轮廓。   她“唰”一下低下头去,看到口袋边缘露出来一截白边。   怎么可能?   颜北栀将那张半个手掌大小的纸拿出来,飞快地扫过一眼。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三角函数公式。   “这不是我的。”   颜北栀尾音发颤,第一次泄露出几分无措。   老师从她手中抽过纸,递给赵老师,“赵老师,你来确认一下,这是公式小抄吗?”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第22章 22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2)◎   找到疑似证据, 几个老师都围到赵老师旁边,表情比刚刚更为严肃。   见状,颜北栀攥紧拳头, 不得不再次强调:“这不是我的。上面根本不是我的字迹。”   领头那老师说:“颜北栀同学, 你先不要紧张。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这样,你先去那边坐一会儿好了。”   办公室有不少椅子, 没人用时, 叠放在门后。   老师指了指那个方向,示意颜北栀先过去。   颜北栀哪有心思坐着等,摇摇头, 依旧站在原地。   停顿小半分钟。   无人注意她。   颜北栀眼睫颤了颤, 又一次摸向毛衣口袋, 悄悄开始翻来覆去地检查。   毛衣重量轻, 口袋只是缝在上面, 用来装饰,深度很浅, 大约只有一指长。   但再浅, 放那么小一张卡片完全没有问题,不至于还会露出一条纸边。   她拧起眉, 默默思索。   衣服是刚换上的,平时从来不会用这两个口袋,也不会在里面放东西。而且, 上午已经考了一科, 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应该就是中午在食堂吧?   有人避开监控角度, 偷偷给她口袋里塞了纸条, 想要陷害她。   还故意留出一点破绽, 用以作为举报证据。   毕竟,学校各处都装了摄像头,清晰度相当高,据说可以直接拍清课本上的字。留出那么一条边刚好,老师只要仔细看监控,就会发现端倪。   真是简单又粗暴的手法。   但,和比给人头发上粘口香糖相比,确实有打蛇七寸的效果。   颜北栀是特招生,本就是靠着成绩被招入学。   如果涉及到作弊事宜,难免叫人怀疑她过往市第一的真实性。万一解释不清,说不定,下学期,宜光就会把她退回原校。   这是对方的目的吗?   ……   她脑袋里划过很多念头,最终尽数化为无奈。   另一边,几个老师已经确认完毕。   赵老师轻轻叹了口气,再次走向颜北栀,“颜北栀,你跟我到教导处去一下吧。”   闻言,颜北栀不自觉掀掀唇角,嘲弄似地轻笑。   无论何时,少女的眼睛始终很清亮,明眸皓齿的。   眼尾有下垂弧度,长相就显得十分无辜。   她没再多问,只是颔首,撂下一句:“知道了。”   一行人离开办公室,前往教导处所在的教师办公楼。   考试尚未结束,鞋底敲在地面上,高低错落,前赴后继,发出“笃笃笃”的脚步声,穿透整条走廊,直至蔓延遍全楼,敲击着所有好事者的耳膜。   互联网信息时代,世界早已没有秘密。   在学校,像这种小道消息,更是传得尤为快。   每个考场都有人提前交卷,所以,考试时间还没结束,“颜北栀作弊被带走”的流言,顺利传到杭景那边。   T班不用参加市联考。   这会儿,杭景和盛厌正在校外网吧开黑。   对于电子游戏,盛厌并不如杭景那么沉迷。只偶尔玩玩,打发时间。   但架不住他脑子灵活,反应又快,玩什么都很容易上手,叫人十分嫉妒。   己方队伍在俩人的带领下,这局排位以胜利作为结束。   杭景呼了口气,摘下耳机,“老大,咱们休息会儿吧。”   高强度集中注意力太久,神经一直紧绷着,他感觉有点头昏脑涨。   盛厌:“嗯。”   杭景挠了挠头,一手拿起手机,另一手习惯性地从烟盒里勾了支烟,夹在指间。   顿了顿,他又想到盛厌不喜烟味,两人今天坐的无烟区,只得讪讪作罢,把烟放回烟盒,继续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缓解大脑疲劳。   倏忽间,杭景额角一跳。   “……厌哥。”   盛厌还在看球赛,模模糊糊听到一点声音,便将头戴式耳机扯开一边,随口问:“怎么?”   杭景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将手机屏幕拿给他看。   页面停留在宜光校园APP论坛。   第一条就足够夺人眼球。   【哇靠,隔壁班有人作弊被抓了,学校的督察组都来了!】   【真的假的啊?咱们学校还有人作弊?】   【千真万确,为了看是谁,我特地提前了20分钟交卷,去隔壁班门口扒窗扒了好久。居然是高二那个转学生!市一那个女生!】   盛厌表情微变,当即扔了耳机,将杭景的手机拿过来,继续往下翻。   【市一还需要作弊?】   【可能是作弊考出来的呢。听说现在很多学校教室都没监控的。】   【……】   后面没什么内容,大多都是那几个人在讨论。   毕竟,考试时间还没有结束,很多同学都在考场里,没能出来。   盛厌眉心跳动,垂眸,静静沉吟数秒。   倏而,又猛地起身离开。   见状,杭景连忙在他背后唤了一声:“诶!老大?就走了啊?……先把手机还给我啊!”   “咚。”   间隔几米,手机被精准地扔到了皮沙发上,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看得人差点直呼“好球”。   盛厌动作潇洒流畅,显得少年人肆意又张扬。   只是,他眉峰不自觉拢起,步伐迈得略快,周身平白透出几分焦色。   杭景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会儿,轻“啧”一声。   接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   盛厌盛家独子名头在外,哪怕不戴T班徽章,出入宜光如同无人之境,压根没人会阻拦。   这会儿,考试结束铃声已经敲响。   校园里颇有几分热闹,驱散了隆冬寒气。   盛厌脚步不停,穿过喧嚣,径直走向教师办公楼所在方位。   如果颜北栀是被督察组带走,那必然是去了教导处。   颜北栀是什么水平,盛厌看过她之前的试卷,也翻过她在宜光的作业练习,甚至自己还教过她题目,自是心如明镜。   她聪明,又足够努力,哪需要为了这种联考费心作弊,多半是被人陷害。   个中原因,盛厌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什么地方都会有一些黑暗面,更遑论宜光这种学校。   这里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养得骄傲又嚣张,肆意妄为惯了。看不惯谁、不喜欢谁,哪怕表现得不明显,明里暗里的排挤总是少不了。   只是,颜北栀本是他罩着的人。   哪怕她没有参加圣诞舞会,哪怕他确实对她生气,却也不是旁人可以欺辱的对象。   思及此,盛厌眸色冷下来,薄唇微微抿着,气质陡然变得凌厉阴鸷。   再往前走一段。   教职工办公楼已然近在眼前。   倏地,前方出现一道单薄身影,从门口走出来,再不紧不慢地垮下台阶,朝这里缓步而来。   盛厌当即停下脚步,敛起神色,嘴角挂上散漫的邪气笑容,好整以暇地看向来人。   正是海城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颜北栀只穿了一身毛衣,在教学楼的空调房间里够用,到露天室外,显然难以抵御寒风。   不过短短几步路,她脸颊已经被吹得有点泛红,嘴唇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丝毫血色,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刮跑似的,脆弱又羸弱。   纵然如此,颜北栀并没有缩脖子,依旧是站得笔挺,淡漠眼神里透着坚韧。   这种神态,像是罂.粟。   对盛厌而言,是足以至瘾的效果。   很快,两人对上视线。   “……”   盛厌人挡在路中间,迫使颜北栀停下脚步,蹙起眉看他,思忖起他的来意。   他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毫无疑问。   想干什么?   总不会是来看她笑话的吧?   对峙片刻,盛厌先一步上前,靠近颜北栀些许。   这下,距离过近,近得令人不适。   颜北栀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但盛厌明显没打算让她退,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迫使她停在原地。   他手掌温热,眼睛则是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表情似笑非笑。   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受委屈了吗?”   “……”   “我会帮你。”   他语气胸有成竹。   当然,如果是盛厌开口,别说是盖掉一桩作弊未遂事件,哪怕是改了宜光的校规,也没人敢置喙。   大投资人家的少爷,说一不二。   在学校里,哪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呢?   闻言,颜北栀却是眼皮一跳,手臂甩了甩,将盛厌的桎梏甩开,“……用不着。”   “颜北栀。”   盛厌拧起眉。   颜北栀理了理袖口,垂下眸,并不看他,只是淡声说:“没做就是没做,这点小儿科的手段算什么?”   不久之前,在教导处,她已然将事情解释清楚,用不着任何人帮忙。   事实上,等颜北栀情绪平静下来,稍微想想,就能看出来这陷害有多漏洞百出。   纸条上压根不是她的字迹。虽然对方刻意模仿,但也难以模仿到十成十。仔细对比一下,端倪自然显现。   之前,老师已经将纸条拍下来存档。   她借来电脑屏幕,又看了一遍。   “……这里有一个三角函数公式,赵老师,这是您上课时候讲的简便公式。但是我是转学来的,还是习惯用复杂的推理方法,您批改过我的作业,应该记得我的习惯。您之前还找我说过,说在考场上这样推公式,浪费时间,写对不得分,万一写错步骤还要扣分。但是我还没能改过来。”   “我的考卷也在这里吧?第21题的第二小问,我就写了推理步骤。各位老师不信的话可以翻阅一下。”   “如果这是我做的小抄,那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写推理步骤呢?直接用小抄上的三角函数公式不就行了。”   “考前没有提前检查口袋,是我的错。我可以接受这门考试成绩作废,但不会接受‘作弊’的诬蔑。我没有作弊,也没有试图想要作弊过。”   “……”   证据实在有限,凭借一张字迹不相符的小抄,督察组老师也没法言之凿凿地给她定罪。   再加上教室有监控,镜头拍得很清楚,颜北栀已经提前完成考卷,但这段时间里,她一次都没有试图去碰过那个毛衣口袋。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纸条真是她自己放在口袋里的,顶多也只能算个“试图作弊”、或是“违反考场纪律”。   老师们又商量了片刻,还是让颜北栀先行离开。   临走前,颜北栀扭头,不卑不亢地问道:“各位老师,请问我明天还能参加英语考试吗?”   “可以的。”   “谢谢老师。”   ……   走出办公室,颜北栀才意识到,自己后背覆着一层薄汗。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性格再冷静,到底是免不了紧张。   此刻,所有的紧张和愠怒,在盛厌若无其事的态度面前,尽数爆发出来。   她眼睛明亮如星,直直地看着盛厌。   怒火压在眼眸最深处,几不可见。   没等他回答,颜北栀又冷嗤一声,接着说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是,都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所以对别人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其实可笑又幼稚。”   “你们每个人都一样。”   这些人,享受着最好的生活和教育资源,却毫不珍惜,无所事事,无聊得要命。   可笑的是,无论她再怎么样抱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改变这种阶级差距。   富不过三代,认真说起来,似乎不过是一场笑话。   颜北栀眼里浮起一股浓烈的不甘,紧紧攥住拳,试图抑制住脱轨的情绪。   闻言,盛厌声音也跟着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颜北栀:“我的意思是,滚出我的世界。别来惹我。”   她不想迁怒旁人。   但毫无疑问,盛厌是始作俑者。   他把她本就不舒服的校园生活,打得更糟,彻底乱成一团。   这话实在不好听,盛厌果然气急败坏。   “颜北栀……我等着你来求我。”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3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3)◎   对于盛厌这句狠话, 颜北栀有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冷静坦然,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翌日。   晨熹料峭,她依旧准点抵达考场。   “疑似作弊”事件, 经过一晚上网络发酵, 如同雪花般四散而开, 成功闹到人尽皆知。   或许是因为,这次, 盛厌并没有帮忙删帖, 也没有什么明确表示,种种迹象,更加叫人确定, 他对“新同学”的一时兴起已然告终, 剩下就该尘归尘土归土。   毕竟, 两人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少爷和穷女孩的罗曼蒂克故事, 往往只会发生在爱情小说里, 老土且俗套。   因为毫无逻辑,除了引人发笑, 不值一提。   连三岁小朋友都该知道, 这世上,“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才是天经地义。   况且, 在宜光里,像颜北栀这样的“怪物”,自然而然, 会被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看。   没有盛厌庇护, 他们只消等着她出糗。   偏偏, 颜北栀压根不接招。   前一天刚受了陷害, 学校尚未出公告, 今天她便能旁若无人地回来继续参考,连脸色都不比往日晦暗沉重多少。   总归,叫人觉得好生没劲。   临开考。   监考老师拿着试卷密封袋,走进教室。   她拍拍讲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后,这才开始考前提醒:“期末联考听力即将开始,请所有同学把手机关机,包放到上面。所有和考试无关的东西都不能留在身上。听力广播开始后,如果发现身上有违规物品,即刻视为作弊,取消考试资格。”   说完,考场里立马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所有人纷纷站起身。   颜北栀走在队伍最后,跟着将书包放到讲台边。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抬手,动作不紧不慢,做秀表演似的,将自己身上所有口袋全部翻了一遍——   “嘁。”   底下,不知道是谁,唇间发出一个单音节词,意味不明。   颜北栀直起身,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循声望去。   目光在那处逡巡一圈,她并没有找到那个发声的人,但一瞬间,却猝不及防地与越暄对上了视线。   只半秒钟,越暄便挪开了目光,水笔在虎口处转了半圈。   罕见地,他极轻地笑了一下。   ……   联考结束,对学生来说,就代表寒假开始。   宜光并不强制参加考后补课,但校园设施全数开放,老师也会留下答疑,直到最后一次返校。   这期间,连食堂都是三餐照常开放。   家中条件差,环境逼仄,加上陈丹彤最近几天状态不错,没有再发病,颜北栀便还是每天准时到学校来,窝在图书馆里刷题、背书。   上次那件事,柴卫已经告知了她学校的处理结果,说取消联考数学单科成绩,不计入总分排名。   颜北栀不需要校级推优保送,或是拿成绩申国外学校。这个处理,于她而言,影响确实不大。   但有些事,并不是说影响不大,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的。   要努力。   要改变。   要踩着苦难作为跳板,走出生活的囹圄。要耳聪目明,要不畏前路。   其余的,全都不重要,可以能忍则忍。   坐在温暖的图书馆里,颜北栀咬着牙,第一万次告诫自己。   -   转眼,年关将至,各校悉数开始放寒假。   宜光这学期最后一个返校日,海城又下了一场雪。依旧是不大的雪点子,洋洋洒洒,落到半空就差不多化了,像是只为应个“瑞雪兆丰年”的景而已。   B班教室里,颜北栀将储物柜清空,杂物放入白色购物袋中,麻利地背到肩上,率先转身离开。   返校结束,林清乐还组织了班级活动,要一起出去玩。   当然,并没有邀请颜北栀。   颜北栀浑不在意,脚步急匆匆的,将那点窃窃私语抛在教室里。   “……你们知道不,她被取消了一科成绩,联考排名居然还是排在前列。”   “人理化生三科都接近满分了,能拉多少分啊。啧。”   “我查了,她数学虽然不计排名分,但分数还是给批了,149。加上的话,估计总分又是全市第一。”   “居然比越暄还高?”   “联考考卷简单呗,理科拉不开分差。校内卷不还是第二名么。”   “后面第二天考的英语都没受影响吗?我要是被怀疑作弊,后面的考试都不想参加了。非得先和这煞笔学校闹一闹。”   “所以,不得不说,穷人的心理素质真强。”   “蟑螂精神啊。”   “哈哈哈,你好毒……”   “……”   最后传入耳中的一句话,甚至,成功让颜北栀牵了牵嘴角。   这评价,还蛮精准的。   她拢起外套,走出教学楼,疾步往花房去。   考完试,杭景在微信上找她交接,说放假前这最后几天也需要她做一下花房工作,给本学期的校内实践收个尾。   下学期会重新开放学生申请。   所以,今天就是最后一次。   外面还在下着小雪,空气潮湿阴冷,但花房始终静谧祥和,四季如春,仿佛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   推开门。   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颜北栀脚步一顿,陡然生出些许不舍来。   到底是因为每周都要来,竟然也和这点花花草草处出了感情。   只可惜,这是盛厌的地盘。   无论如何,她下学期都不会再申请这个项目。   颜北栀摇摇头,将杂念抛之脑后,在角落放下书包和购物袋,拿起工作手册,开始如往常一般浇水、调温、整理杂草、打扫卫生。   最后再按照杭景要求,誊写交接表,留给寒假过来的花匠。   稍微想了想,颜北栀拿起笔,趴在花架边,开始奋笔疾书。   从玻璃外望进去,将将好,能看到少女尖尖的下巴,单薄流畅的下颌线,还有微微轻抿着的唇。组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清纯诱人。   不远处,杭景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头发,斜睨向盛厌,懒洋洋地开口:“厌哥,你不进去吗?”   盛厌收回视线,“不。”   “哦,单纯淋雪来的啊?不愧是老大,很有闲心雅致嘛。”   “……”   盛厌不理他。   杭景:“要不,等想想回国,让她打个电话,约颜北栀出来玩玩?”   盛厌摇头,“她不会来。”   杭景:“居然这么难搞啊……倒是看不出来。”   第一眼看,颜北栀实在像是个弱不禁风的仙女儿,苍白又脆弱,我见犹怜,好像很好骗似的。   谁知道仙女儿的脾气居然是这样的。   连盛厌都要吃瘪。   杭景忍不住,在心里第一百次啧啧感叹。   只是,他话音甫一落下,盛厌便迈开脚步,离开了花房周围。   “咱们就走了啊?打球去?”   “嗯。”   杭景三两步追上盛厌,不死心地又问一次:“真走了?那里面的那位小仙女呢?”   盛厌垂着眼,指腹压着荆棘戒,慢悠悠地转了两圈。   “……我等着她自己来找我。”   下学期的花房兼职也好。   还是其他事情……什么都可以。   颜北栀不过是个17岁的学生,总会遇到麻烦。她不可能永远无欲无求,不可能永远百折不挠。   他什么都难帮她。   只要她需要。   -   颜北栀家的新年,过得很冷清。   颜将为在世时,家里总是热热闹闹。他人好,脾气也好,和亲戚朋友都走得近。一家人吃过年夜饭,从初一开始就到各家走亲戚拜年,几天就能给颜北栀收一口袋的压岁钱。   颜将为意外离世后,陈丹彤开始有些疯疯癫癫,见着什么亲戚朋友都要闹一顿,还总说自己那些似是而非的猜测,祥林嫂似的,弄得大家都对她避之不及。   加上她时不时会发病,颜北栀不好让她去折腾别人。渐渐地,就和两边亲属都断了来往。   这几年里,母女俩大多就是沉默寡言地吃一顿年夜饭,后面几天就各自做各自的,不再追逐过年的种种习俗。   今年亦然。   吃过简单的年夜饭,颜北栀先给陈丹彤倒了一杯温水,给她打开电视,放着春晚让她看。自己则是擦干净桌子,再去厨房洗碗,收拾整理残局。   这顿是陈丹彤下厨。   她做了五六个菜,还有个蛋饺鱼丸汤。   量太大,两人没能一顿吃完。   颜北栀动作熟练,将剩菜用保鲜膜包好,汤从锅里倒进大碗里,一起放进冰箱。   倏忽间,她听到客厅传来声音。   “颜北栀——”   颜北栀生怕陈丹彤有什么情况,连忙擦擦手,快步走出去。   “妈?怎么了?”   她边走边问。   此刻,客厅里,电视机已经被关掉了。   陈丹彤手里攥着手机,眼睛很亮,眼珠乌黑,扭头,直勾勾地盯着颜北栀。   颜北栀不明所以,又问一次:“发生什么事了?”   陈丹彤终于开了口,一字一顿地说:“刚刚,你爸的那个兄弟,打电话来拜年了。”   “……”   颜北栀神经跳了跳,不自觉皱起眉。   那个兄弟,她也知道,是颜将为以前的同事,算得上关系很好,经常来家里玩。   颜将为让颜北栀喊他“蒋叔叔”。   但自从颜将为出事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消息。   事故发生的第一年,陈丹彤曾经反复试图联系他,始终未果。   她心中便更加疑心车祸是人为的,是有内幕的。   而这个蒋叔叔,和颜将为关系最好,是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陈丹彤:“我请他初四吃饭。你也一起。”   “……”   “你爸爸压根不懂什么捐赠书,如果他是自愿签的,老蒋肯定知道。我要去亲口问问他原因。如果他不是自愿签的,那这就是那家人谋杀的证据。”   “妈!”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24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4)◎   颜北栀唤了一声。   语气万分无奈。   她当然知道, 对于所谓“真相”,陈丹彤从来没有死心过。   要不然,就不会一力促成她转去宜光上学, 之前也不会反复追问她学校情况。   只是, 曾几何时, 陈丹彤已经用过了万般手段,始终不得其法。现在她好不容易状态恢复, 再去找蒋叔叔, 试图掀起什么波澜,颜北栀很怕她又一次失望,撑不下去。   陈丹彤目光紧锁着她, 哑着声问:“怎么?我让你去找那个男生打听消息, 你不愿意, 现在又不想和老蒋见面。颜北栀, 你太自私了, 颜将为也是你爸,你怎么能只想着自己过得舒服, 把一切痛苦都抛到脑后呢?”   语气很凉。   “……”   闻言, 颜北栀结结实实地怔了一下。   胸腔里,心脏有种被刺痛的感觉。   她错开陈丹彤灼灼目光, 低低叹了口气,将“没意义的”四个字咽回去,选择顺从应答:“知道了。”   “一起去见老蒋?”   “嗯。”   陈丹彤很满意, 重新打开电视, 又漫不经心地同她说起另一件事, “初三要去宗夫人家帮忙。你和她家女儿关系不错吧?那到时候你别去了。”   “……”   刹那间, 颜北栀心软下来, 又一次陷入动摇。   陈丹彤明明人在病中,时常神神叨叨。但清醒后,却也能照顾得到她的感受。如同此刻一般。   那么,自己是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否定她呢?   凭什么想与她的执念割席呢?   良久,颜北栀缓了口气,低声开口:“没关系,我也一起吧。”   陈丹彤觑她:“你们是同学……”   “宗想想去国外过年了,不在家。”顿了顿,她又笑笑,似乎丝毫不觉得屈辱难堪,“宗夫人会给压岁钱的,不是么。”   对穷人来说,自尊心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哪怕宗想想在家,她也能坦然地去帮忙。   她们又不是没在后厨见过面。   显而易见,如果宗想想会介意这个,两人也没法长久地做朋友。   说完,颜北栀便转身回到厨房,挽起袖口,继续收拾残局。   昏黄光线下,少女抿着唇,表情坚定又专注,一如既往地心无旁骛。   ……   初三,海城出了太阳。   光线落在行人肩头,暖融融的,显得很有几分春意。   上午十点。   颜北栀和陈丹彤母女俩如约抵达宗家。   宗家今天要宴客,又是人数众多的大宴,请了许多帮佣来悲惨。   陈丹彤只需负责最后调味、料理菜品。   出发前,陈丹彤交代颜北栀要主动给雇主拜年,必须要有礼貌。但宗夫人在前厅,抽不出身,并没有到厨房来,颜北栀也没凑上去打招呼,只脱了外套,上手揉面。   她没有做精致面点的技术,但揉点剂子是没什么问题。   十一点半前,除了汤和热面食以外,所有凉菜热菜悉数上桌。   按照海城这边的饭桌习惯,这两样都是要后半程再上,上完之后再上点心,如春卷、酒酿丸子、水果羹之类,不必太过着急。   宴席大头弄完,几个帮忙备菜的阿姨都轻松下来,挤在后面悉悉索索地聊天。   话题大多与工作和孩子相关,琐碎无聊,但提起时,状态却松弛。   颜北栀让陈丹彤也去后头坐着休息会儿,自己则是站在炉灶前,眼睛看着火,脑袋悄无声息地走神。   想明天的见面,也想其他琐事。   不多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来人动作很轻,像幽灵,但还是传进耳朵里。   颜北栀回过神来,扭头,循声望去。   “……越暄?”   她叫他的名字,语气明显有点惊讶。   越暄点点头,难得主动开口:“想想说她下周回来。”   闻言,颜北栀嘴角不经意地翘了翘,“我知道,她也给我发微信了。”   “……”   越暄沉默。   两人都算是寡言的类型,开场白失败,后面要再交流,似乎就有些难以为继。   颜北栀猜测他有话要说,要不然不会特意过来,便刻意转过身背对他,随手掀开水果羹的锅盖,检查煮得如何,再状似无意地问:“是有什么事么?”   越暄滞了滞,注视着她,须臾,才低声开口:“我知道你没做。”   “期末作弊的事?”   “嗯。”   “谢谢。”颜北栀仰头,扭过脸,朝他笑笑,眼里有几分感激,“当然没做。我不屑于此。”   越暄:“……嗯。”   颜北栀思忖半秒,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试探性地问:“你告诉想想了吗?”   “没有。”   “啊,那别跟她讲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自己会看消息。”   宗想想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总是困顿不已,但在学校里,也不是只有他们俩朋友。   别的不说,她和杭景盛厌一同长大,关系就已经远胜旁人。   更何况,T班学生,优越感并非来自分班,而是家庭背景影响下的与生俱来。只要她想,会有很多人愿意和她说话,夸赞她,同她一起玩。   颜北栀垂下眼,语气很清淡,“那就等她看到了再说吧。你放心,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出头。”   “……哦。”   顿时,再次两相无言。   没安静多久,刚好,宗夫人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从前厅走过来。   见到两人,她愣了愣,很快笑起来。   客套,且不显得疏离,“栀栀和越暄都在啊。”   陈丹彤也听到声音,连忙从后面出现。   宗夫人朝着陈丹彤点点头,“陈姐,今天辛苦了。”   说着,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包,一手一个,递给颜北栀和越暄。   “两个小朋友,也新年快乐哦。听想想说,你们俩成绩都很好,新学期继续努力吧。”   红包厚度可观,纵然话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意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颜北栀不管越暄,低声地推拒两回,推拒不掉,便爽爽气气地接了,道谢:“谢谢阿姨。也祝您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态度坦然,不卑不亢,反而更令人高看几分。   宗夫人笑一声,拍拍她肩膀,“栀栀乖,嘴真甜。阿姨给你们准备了点年货,一会儿走的时候一起带走哦。”   ……   回程,陈丹彤和颜北栀还是搭公交。   两人在起始站上车,并肩占据最后一排座位。   正值过年期间,公交车上都是海城话,各自手上拎着礼品水果,热热闹闹的,是要去走亲访友的架势。   颜北栀坐在里面,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   耳边穿过车厢里那些交谈声,迷迷糊糊地,像是催眠曲一般,随时就要睡过去,却一直没能真的睡着。   公车行至半途。   身边,陈丹彤蓦地开口:“栀栀下个月就要生日了吧。”   颜北栀陡然一惊,“唰”一下睁开眼,点点头,迟疑地看向陈丹彤,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一问。   前几年生日,都算不上什么好回忆。   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没有任何一桩事值得庆祝。安稳平静就是万幸。   见她点头,陈丹彤捏了捏鼻梁,将刚刚宗夫人给的那个红包还给她。   “你自己收着,买点喜欢的东西。”   颜北栀:“没关系,我海有钱。”   她整理了一学期花房,每月都有定额补贴。   除去一开始买校服衬衫的花费,还有偶尔买些书和文具之外,剩下那些钱都存着没动。   对普通高中生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额存款。   但陈丹彤不容分说,径直将红包塞在她手中,“下个月就要17岁了,也是个大姑娘了。趁着放假,去买几身好看的衣服吧。要不然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也没行头可换。”   “……知道了。”   颜北栀没有再说“不用”,囫囵地收下了这份体贴。   陈丹彤明显表情一松,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明天和蒋叔叔见面的事情。翻来覆去,颠三倒四,万般执着。   市里车不多,路况很好,没有堵车。   但回家路长得像是望不到头。   颜北栀安安静静地聆听,心乱如麻,难得感觉到不知所措。   ……   蒋叔叔和印象里没什么变化。   甫一见面,他难以免俗,笑着拿出红包,塞进颜北栀的口袋,祝她学业顺利、考上好大学等等。   颜北栀抿了抿唇,依旧还是没什么新意地道谢:“谢谢蒋叔叔。”   陈丹彤明显不想听这些无意义的寒暄,焦急地打断两人,“老蒋,将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问题直击重点。   桌上气氛急转直下,骤然僵硬起来。   “……”   老蒋不是海市本地人,嗜辣,三人便约在一家重庆火锅店。   陈丹彤难得妥帖。   火锅店装潢得喜庆,又逢新年,门里门外都是红通通的,搭配着开锅后蒸腾而起的热气,阖该是热烈又喧闹的地方。唯有他们这一桌,硬生生地陷入尴尬与沉重之中。   蒋叔叔满脸为难,左右踟蹰,迟迟没有应答。   陈丹彤很着急,也并不想掩藏,表现得很明显,乌黑眼珠牢牢地锁着对方,似乎要抓住他脸上每个细枝末节的表情,妄图寻找些许端倪。   唯有颜北栀,始终面不改色,静静地涮菜,捞到调料碟中,蘸几下,再放到嘴里,机械地咀嚼。   自始至终,一直在重复这个流程。   她并不是很饿,只是不想应对这种场面。   因为,她大概能猜出结局。   多半是无疾而终,平白浪费感情而已。   器官捐赠书是颜将为自己签的,早已做过笔迹鉴定。车祸的视频也很高清,甚至有好几个角度,路边的、车载的,母女俩在警局反复看过不下百遍,直到对血粼粼的现场几近脱敏麻木为止。   最终,还是陈丹彤率先憋不住气,打破这种古怪氛围。   “老蒋……”   她眼圈微红,身体微微颤抖,“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的吧?将为是个好人,你们关系不是最好了吗?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签那份同意书,你能不能告诉我吗们?”   视线余光里,桌对面,蒋叔叔嘴唇翕动,额上悄然浮起汗渍。   颜北栀蹙起眉。   筷子被轻轻搁下。   良久,蒋叔叔终于苍白着脸,低声开口:“嫂子,那个确实是老颜自己签的,当时公司需要好人好事评选模范单位,所以我们俩都签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下次再来探望你和栀栀。”   说完,他慌不择路地跑了。   “老蒋!老蒋!——”   陈丹彤追不上他,也没能叫住他,还引得店内一大片注目,只得讪讪回来。   她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问:“颜北栀,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他说那是他们公司要签的——那家人家,是你爸他们单位的合作方。他们肯定是串通好的!老蒋跑这么快,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觉得没脸见我们?他是不是也知道,那家人想用你爸爸的命给他们家那个病秧子续命?……”   “……”   颜北栀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说辞听着奇怪,但早在颜将为葬礼时,他之前几个同事也说过类似的话,应该是真的。   只是,这个蒋叔叔急匆匆离开的表现,也确实令人疑窦丛生。   想了想,她伸手,将对方没有留在桌上的那个红包拿过来,拆开数了一下。   里面放了一叠红色纸币。   整整30张。   对于一个兄弟的女儿来说,这份压岁钱红包,着实有点大了,大得叫人忍不住生出疑心来。种种疑点,如同藤蔓一般,暗暗滋长,盘踞进心脏深处。   当晚,陈丹彤念念叨叨,出现了发病的迹象。   颜北栀赶紧给她吃了药,照顾她睡下。自己也没了力气写题,干脆早早躺到沙发上。   天气冷,两条被子也不够暖和。   少女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骨瘦嶙峋的模样,悄悄发着抖。。   颜北栀是被梦魇困住了。   梦里没什么情节,只是一张张面孔依次浮现。有颜将为、有陈丹彤,还有过去的一些同学朋友。他们出现,又很快消散,化为一片虚无。   “颜北栀,你想想,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你没有看过网上那些爆料吗?那些有钱人,是不择手段的。”   “你爸爸死无全尸。”   “……”   陈丹彤的声音,如同鼓槌,重重敲击着鼓膜,刺激大脑神经。   颜北栀“唰”一下睁开眼,满头大汗地坐起身来。   时间才刚刚凌晨。   窗外还是月落参横的天色。   黑暗中,她平复着呼吸,回想起刚刚那个梦。   最后一幕,是一个少年的影子。   少年衣领上的金色徽章,熠熠生辉,好似能灼痛双眼,刺得人不禁要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   下章到文案【应该】 第25章 25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5)◎   陈丹彤的耿耿于怀, 一直持续到颜北栀寒假结束。但因为中间再也没能联系上蒋叔叔,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临开学前, 宗想想回到海城, 约颜北栀一起逛街。   见面地点定在市中心的大型网红书店。   还没出正月, 大部分学生也没收假,书店里头人潮涌动。   颜北栀先到几分钟, 想着要买几本参考书, 便给宗想想发了微信,说自己在教辅材料书架那边等她,自己先开始挑选起来。   上学期, 越暄给过她一张参考书单。   她打算按照那个单子、还有自己上学期做题做下来的感觉, 直接拿一套同系列的题集, 再额外挑几本别的, 就大差不差能够用。   颜北栀素来是题海战术的贯彻者, 愿意用最多的汗水,去换取卷面上那一分两分。   天道酬勤, 理应体现在此。   但毕竟做题时间有限, 也只能在能力范围能实践。所以,买参考书不能贪心。   大约十五分钟后, 宗想想拎着两杯奶茶,从打卡拍照的人流里挤出一条路,挤到颜北栀身边。   颜北栀背对着走道, 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直到手背上蹭到冰凉的塑料袋, 她一激灵, 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   扭过头, 对上宗想想笑吟吟的脸。   “嘿!栀栀!新年快乐啊!”   说着, 宗想想将其中一杯奶茶塞给她,顺手把伴手礼也一同递过去。   颜北栀没有推脱,干脆利落地接过,给她道谢:“谢啦。”   宗想想问:“你要买书啊?”   颜北栀点头,“嗯。马上开学了,买点参考书。我马上好。”   宗想想探头探脑地瞟了几眼,撅了噘嘴,表情明显没什么兴趣,却也不说风凉话,语气认真,“不着急啊。时间多得很呢。我是想说,早知道你要买书,应该把越暄叫过来,你们俩学霸还可以商量商量。我是提不出什么建议的,我对做题一窍不通。”   闻言,颜北栀倏地想到,不久之前,越暄主动和她说话,也是关于宗想想的事。   这两人,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对方。   但或许是不想被人发现端倪,从旁看起来,关系却又不算很亲密,遮遮掩掩的样子。   总之,古里古怪的。   她牵了牵唇,随口问道:“越暄送你过来的吗?”   宗想想:“越叔叔开车送我来的。越暄有事,没一起。今天市中心真是太堵了,所以我才迟到的呀。还好他没来,要不然肯定不耐烦……对了,一会儿一起拍照吧?我看网上说,这家书店有个花瓣楼梯打卡点,拍照很漂亮呢!”   她没有继续说越暄。   兀自扯开话题。   颜北栀点点头,数了一下手上拿着的书,觉得有点多,再次精挑细选了一遍,放了两套综合卷回书架。   “我好了。走吧?”她看向宗想想。   宗想想“嗯”一声。   两人掉头,并肩往书店中心区域走。   楼梯那里比书架边人还多,人挤人,摩肩擦踵的架势,大多都拿着手机,站在半透明台阶上凹造型拍照,或是干脆举着云台录视频。   宗想想扫了一眼,立马没了兴致,“算了,不拍了,我们走吧。”   颜北栀没意见,贴心询问:“你要买点画册之类的吗?”   “不用了,我在意大利买了一大堆,带回来都还没看呢。”   收银台结账也要排队。   队列前进速度像乌龟挪步,几乎是一动不动。   室内人多,又热,宗想想不免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继续用聊天打发时间。   “……这次去还特别倒霉,落地没24小时,我手机就被偷了。欧洲的治安果然是一如既往地堪忧。”   闻言,颜北栀蹙了蹙眉,“然后怎么办了?”   宗想想耸肩,“还能怎么办,赶紧去重新买了一个。幸好我带了信用卡,要不然联系不上人,估计就要在异国他乡走失了。”   “哇,这么惊险……那你那时候怎么没说呀?”颜北栀问。   两人一直在微信上断断续续地联系。   宗想想总是有奇思妙想,偶尔也会发点照片给她、或是吐槽几句意餐难吃之类,但从来没听她说起过丢手机的事情。   “这有什么好说的呀,以前我经常丢东西,被杭景骂过好多次。”宗想想吸了口奶茶,最后半句话有点含糊不清,“……而且,那会儿你们不是在考试嘛,不好用这种事情打扰你的。”   “……”   听到“考试”两个字,颜北栀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地去看她表情。   宗想想无知无觉,也压根不会多想,咬了咬吸管,继续说:“不过,很烦的是,我手机里那些照片和文件都没存云端,现在找不回来了。还有很多APP的账号密码也不记得了,登不上去,烦死。只好重新开微博抖音号了。栀栀,你记得关注我的新号哦。”   她随手将新微博ID和抖音账号发给颜北栀。   颜北栀了然,顿了顿,点头,“好。”   说半天话。   终于排到两人结账。   颜北栀付了钱,拎起书店的木色纸袋,与宗想想一同离开。   ……   两人没什么目的性,就随便在商场逛逛。   中途,宗想想看中一只电子表,黑色表带,表盘很大,表面有机械感,时间字数一跳一跳,风格相当酷。   她瞄了几眼,试也没试,爽快买单,让店员包起来。   颜北栀对艺术家审美有点理解不能,问了一句:“你自己带吗?”   这明显是一只男表。   宗想想莞尔,“怎么会。是给厌哥买的生日礼物。我之前完全忘了有这回事,只带了伴手礼回来,没有带合适的礼物。反正随便买一个吧,他不会介意的。”   “……哦。”   颜北栀看了一眼表的标价。   四位数,不算太浮夸,但也绝对不是普通高中生可以负担的生日礼物价格。   她默默收回视线。   身侧,宗想想又想到什么,连忙问她:“栀栀,我还不知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颜北栀停顿半秒,平静地说:“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宗想想也给她送这种价格的礼物,她没法负担得起同样价值的回礼。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敏感问题,只要宗想想再多问一句,颜北栀就会如实表达出来。   然而,宗想想只是煞有其事地点头,并不追问细节,“哦,哦,这样,我知道了,每个人习惯不一样,正常的。那时间方便说吗?我就听听星座,保证之后不会再提。”   她有失眠症,脑供氧不足,脑袋和说话都很直来直去,偶尔会天然呆到叫人觉得无措的地步。   “……”迟疑片刻,颜北栀还是败下阵来,“下个月,3月11号。”   “啊!?”   话音刚落,宗想想瞪大了眼睛,“啪”一下捂住嘴,满脸惊讶,动作夸张。   “怎么了吗?”   颜北栀不解。   宗想想:“栀栀,你和厌哥同一天生日呀。他也是3月11号。这也太巧了吧!”   “……”   颜北栀游离地笑了笑,没应声。   一年到头一共只有365天,而地球人口已经快要逼近80亿,同一天生日的人有好几千万。   这种高频几率,哪有什么巧不巧一说呢。   ……   很快,两人又转道去逛衣服。   既然之前已经提到盛厌,不可避免,宗想想再次问起了和他有关的话题。   “栀栀,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厌哥啊?”   之前在花房,宗想想有说过一次类似的话,说希望颜北栀不要讨厌盛厌。   但这么明确的提问,却是第一回 。   两人认识得久了,关系也比之前熟悉许多,讲话就可以直接一些,这很正常。   颜北栀没有觉得不高兴,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是讨厌。”   “不讨厌么?”   “嗯,不是非常讨厌的意思。只是觉得麻烦。”   宗想想眨了眨眼睛,“……我不懂。”   颜北栀低笑一声,言简意赅,“不是一路人。”   盛厌的强势,给她带来了许多麻烦。   不仅是因为他害得颜北栀在学校明里暗里被针对,还有很多麻烦,没法仔细解释出来,只能论心。   但讨厌一个人太累了,她已经没有精力做这种事,只想让盛厌赶紧远离她的世界。   越远越好。   不要再给她后悔和动摇的机会。   -   新学期,宜光每个年级惯例要重新调整班级。   不过,许是因为学年中,一般不会大调。只按照期中期末考成绩、把排名浮动很大的学生换一换。   特别班会有变动。   比如,有同学始终出不了成绩,决定放弃竞赛回普通班级。   或是中途打算出国,要及时转去国际部等等。   A班B班同样是优等班,用一套教师班底。只要学生成绩不下滑,中间不会换来换去,影响各班教学进度。   颜北栀自然还是留在B班。   返校日。   她走进B班教室。   和上学期一样,班上同学很有默契,倏地安静一瞬,像是某种驱逐仪式。   颜北栀不以为然,自顾自地拿出纸巾,擦干净最后那张桌子,亭亭坐下。   她头发已经比年前长长了不少,但两撇公主切鬓角依旧梳不进马尾辫里去,只能随意地挂到耳后,露出下颌弧线和一截耳廓。   再加上皮肤透亮,唇红齿白,整个人显得清瘦又清冷,气质疏离薄凉。   这模样,天生丽质,好像多高冷都不突兀。   前排,林清乐和白濛交换了一下视线,不屑地撇了撇嘴。   只有康易维看到她们俩这个小动作。   他叹了口气,用力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扯过林清乐的衣袖,低声说:“清乐,差不多得了。”   林清乐将布料从他手上拽回来,声音依旧娇俏悦耳,“关你什么事。”   “这样真的没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就行。你谁啊,少来教我做事。”   说完,林清乐站起身,婷婷袅袅地走到讲台边,开始安排返校任务。她依旧还是班长。   康易维无可奈何,侧过身,悄悄向颜北栀打了个招呼,“颜北栀,新年好。”   颜北栀刚刚在看手机,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有暗潮涌动。   听到声音,才抬眼,淡定地点点头。   “康易维,新年好。”   ……   暮色四合时分。   杭景顶着一头火红的头发,手里抱着个篮球,走进学生会办公室。   “厌哥?厌哥?”   盛厌懒洋洋地“嗯”一声,从真皮沙发上坐起来,将遮光用的书随手扔到一边。   杭景:“一起走不?”   “几点了?”   “四点多了。”   海市冬天天黑得早,大约五点出头,夜幕就会降临。   现在这个点,虽然称不上傍晚,但天边已经出现一抹橙红斜阳。   盛厌往窗外望了一眼,没作声,兀自起身,走到办公桌边。   那里放着好几叠申请表,都是新学期各项学生活动,还有招新之类的表单,都是今天下午开完会拿进来的。   学生会每学期返校第一天开会,这是惯例。   盛厌视线一一掠过,长指动了动,从其中挑出一叠,不紧不慢地翻阅。   从第一张,一路翻到最后一张。   没有。   颜北栀的名字未曾出现。   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不可避免,盛厌还是微微蹙起眉,薄唇轻抿,神色凌厉几分。   杭景:“找什么呢?”   盛厌把申请表放回去,转了转戒圈,沉声道:“没什么。”   两人前后离开学生会办公室。   校园里早已是空空荡荡。   -   二月底三月初。   开学第二周,海城下了一场春雨,进入回南天。   这座城市本就沿海,雨水充沛,四季湿度高,春秋季都是阴晴不定。一到每年回南天,不仅空气湿漉漉的,雾气凝结在所有物体表面,体感也会觉得湿腻难受。   整个人像是被按在了湖水里,又冷又潮。   每逢这种时候,陈丹彤总是很容易精神不好,悷悷地提不起劲。   自然,颜北栀也会跟着心神不宁,担心她在家里出什么问题。   表面虽然不显,实则情绪早已坠入谷底。   周三。   英语老师下午请病假,B班最后一节英语课和上午的体育课调换。   午休结束前,班上有人小声议论本学期的校内实践。   “清乐又没进花房那个项目是吗?”   “嗯,她肯定心情很差。据说每学期都是盛厌自己挑的人。”   “唉……”   林清乐对盛厌的想法,堪称人尽皆知。   “啧,咱们班不是有人被选中过么。”   “嘘——她能听到。”   事实上,颜北栀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是趁着还没打铃,时不时摸出手机看一眼屏幕,旁若无人似的。   表情也是相当冷峻。   早上出门前,陈丹彤一直没起床,颜北栀给她在锅里放了早饭,稍微热一热就能吃上。   等人到学校,她不放心,又给陈丹彤发去消息。   【妈,起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这条微信,几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想了想,她咬着唇,又飞快地编辑了一条:【没事吧?要不要我请假回来陪你?】   不消片刻,陈丹彤回了信息:【没事。不用。】   颜北栀松口气,继续打字:【你吃饭没有?】   陈丹彤:【吃了,你好好上课。】   话题终结。   午自习铃声恰好在此刻响起。   柴卫从前门走进教室,拍了拍黑板,“同学们,不要聊天玩手机了,准备听写。”   颜北栀循声抬头。   顺手将手机塞进运动裤口袋。   ……   宜光素来是有晚自习的,但是对学生不做强制要求,一般只有住校生才会参加。   进入高二下学期,高考临近,学校安排各科老师每天要在早晚自习答疑,一天一科。班上参加的人就比上学期多了一些。   颜北栀也在其列。   之前,她就喜欢在学校多留一会儿,先把作业完成。只不过,之前都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现在就留在教室。   如果有什么题目解不出来,可以立刻现场问老师。   周三是柴卫看自习。   物理是颜北栀的弱项,确认陈丹彤没问题后,她便安心呆在学校刷题。   是夜。   夜色如墨。   时间已然不早,教室里没剩几个人。   颜北栀终于做完整套考卷,对完答案,直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想要去拿手机。   只是,手指刚碰到口袋,就结结实实地顿了一下。   口袋里空空如也。   颜北栀拧起眉,又去翻课桌和书包,还有教室后面的储物柜,从头到尾、里里外外扫荡一遍。   哪里都没有。   手机不见了。   这点动静,已经吸引了前排几个同学的注意,纷纷扭头看向她。   柴卫也跟着抬头,出声询问:“颜北栀?怎么了?”   颜北栀不好打扰别人,只得走到柴卫旁边,轻声开口:“柴老师,我手机找不到了。方不方便借您的手机打个电话?”   柴卫:“手机丢了?怎么会的?”   说着,他把手机拿出来,让颜北栀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白天因为担心陈丹彤,她一直在看手机。   到这个点,手机确实早就该没电了。谁想到会这么巧弄丢。   颜北栀咬了咬唇,只得挂断。   柴卫觑她脸色,也严肃起来,“打不通?我们班从来没有丢过东西,这不是小事。要不要你先再想想?”   言下之意,要是走失窃流程,就很麻烦了。   贵族学校为了名声,对这种原则性问题,一向处理得很严。万一是乌龙,反倒尴尬。   颜北栀点头,回到座位上,开始回忆。   从中午起,她一直没有再用过手机。   但是最后一节体育课,好像是又拿出来玩了一会儿。   今天体育课,操场地面潮湿,老师让他们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颜北栀没搭档,也不想打羽毛球,就坐在旁边玩手机。   可能是那时候没放好,掉在体育馆里了。他们班是最后一节课,如果真的在那里,应该不会有人拿。   她揉了揉眉,收拾好书包,打算先去体育馆找找看。   见状,柴卫叫住她,把她带到教室门口。   “找到了吗?”   颜北栀摇头,“没有,可能掉在别的地方了,我去看看。”   柴卫拧着眉,看了一眼时间,说:“晚自习马上结束了,现在太晚了。你再仔细找找,要是没找到,明天早上我带你去看监控。”   “知道了,谢谢老师。”   “找到的话给我发个消息。”   “好。”   颜北栀踏出教学楼时,晚自习结束铃刚好响起,响彻校园。   她逆着住宿生回寝人流,先去保安室借体育馆钥匙。   学校保安室24小时有人,不过这个点刚好是早晚交接班,里头只有一个保安在吃晚饭。   对方并没有问得太细,让她填了学号名字,就把钥匙给了她。   顺便,还借了她一只手电筒。   “今天晚上要还回来的。”   “好的。”   颜北栀点头,直奔体育馆。   这个点,体育馆那栋楼早就熄灯断电,灯都打不开,里里外外都是黑洞洞的,像是一张漆黑的大嘴,要将人一口吞噬。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打着手电筒,大步走进去。   体育馆在二楼。   她顺着楼梯上楼,开锁,在馆里四下摸索一圈,又按照刚刚自己的行动轨迹找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手机。   难不成,丢在其他地方了?   体育课结束,她还去了食堂吃晚餐。   但现在,食堂还开着吗?   颜北栀驻足原地,沉思片刻。倏地,又想到今天是她整理器材,去还了羽毛球拍。   先去器材室找找。要是没有,就去食堂。   据说宜光的食堂会开夜宵点,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被人捡走了?   ……应该不会。   她那个手机是老款,本就便宜,还用了三年多,愈加不值钱。   对这所学校的学生来说,估计看到都懒得捡。   颜北栀重新锁好大门,原路折返,回到一楼。   器材室和体育馆的钥匙都在一串里。   颜北栀站在门口,一枚一枚试,总算找到正确的那枚,顺利开门进去。   器材室只有一扇小窗,月光洒不进来。   加上空间相对逼仄狭小,视觉上,比体育馆更乌漆嘛黑一点。   颜北栀用手电筒照了一圈。   万幸,她的手机就躺在器材架最里面的走道上。   省下换新手机的麻烦和钱,颜北栀脸上不自觉漾出一个笑,浑身轻松,大步朝里走去。再蹲下身,将手机捡起来,试着开机。   没反应。   确实是没电了。   还好,她还有交通卡,不至于没法坐车回家。   这般想着,颜北栀回到门边,轻轻拉一下门,准备赶紧走人。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太晚。   陈丹彤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晚饭吃了没有……   “咚。”   金属锁舌撞到了什么阻碍。   门拉不开了。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第26章 26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1)◎   「 我昼夜过着懵懂如梦的日子, 却又一心等待着会有什么奇迹将至。」——芥川龙之介《尾生的信义》   -   月光寂寂,高悬于空,遥不可及。   空气中的粉尘在单薄光线中无所遁形, 只能张牙舞爪地胡乱漂浮。   颜北栀垂眸, 再次用力拉了一下这扇门。   “咚。”   依旧打不开。   器材室和教室不同, 为了防止器材遗失,门锁在外面, 只有外面能落锁。   如果人在房间里, 就只能关、没法锁。   现在,钥匙在她手上,门怎么会突然被锁住呢?   难道是坏了吗?   只在这么半分钟里?   颜北栀若有所思, 干脆利落地举起手电, 借着微光, 弯腰, 对着锁舌和门缝开始研究。   半晌, 她了然,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金属锁舌没有坏, 也没有上锁, 是有人从门外把外面的防盗扣扣上了。   白天,学生和体育老师偶尔会来器材室借东西。为了避免波折麻烦, 这里一般不锁门,直到晚上放学,保安才会过来锁。   防止门被风吹得开开合合, 便在门外加装了防盗扣。   有人进出, 只要离开时随手扣上就行。   现在, 在颜北栀进去捡手机的这短暂时间里, 有人跟在她后面, 悄无声息地扣上了防盗扣,然后走掉。   大概是想要把她关在这里?   这招数,虽说老掉牙,但确实也好用。   器材室本就阴冷潮湿,加上晚上这栋楼会断电,里面黑黝黝的,光线稀薄,寂静无声,很容易叫人觉得不舒服,直至心理防线崩塌,开始瑟瑟发抖、痛哭流涕。   更别说,现在这个季节,还没回温。要是在里面呆上一夜,体质差点,得个重感冒总是跑不了。   颜北栀攥着拳,冷嗤一声。   那些无聊的人,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阴魂不散,似乎誓要对她赶尽杀绝。   或许,是看作弊陷害没能让她退学,一计不成又出一计。   刚刚,他们躲在哪里?   是体育楼背后、还是不远处的花园长廊里?   总之,都是好地方。   乌漆嘛黑一片不说,监控也早关了,没人会发现。   颜北栀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开始拍门。   “砰!”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频率越来越快,动静也越拍越响。   “有人吗?”   “外面有没有人能听到?”   “有人在吗?——”   “……”   颜北栀的声音有冷玉一般的清冷质感,仿佛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显得太慌张。但喊了几句,愈往后,语速明显增快,还是泄露了几分无措。   这个点,晚自习早已结束,校园里只剩下住宿生。   体育馆所处位置,和平时常用道隔着一整个大操场。   她没有喇叭,声音很难传到那么远。   只要没人突发奇想大晚上靠过来,就听不见她的求救声。   所以,无论拍门还是呼救,外头都始终安静无声,毫无反应。   “……”   颜北栀想要尖叫,但知道无济于事,只是白费力气,便作了罢。   顿了顿,她转过身,用手电照了一圈,找到体操垫的位置,拿了一个,放在地上,自己坐上去。   器材室铺的复合地板,回南天容易返潮,地上冰冰凉凉,像是有水蒸气凝结,湿漉漉的。哪怕隔着体操垫坐,心理上都觉得森冷。   颜北栀思索片刻,又站起身,把手电筒放到器材架上,向着唯一那扇扁窗照出去。   这样,如果恰好有人路过附近,就会发现这里面有束光源。   说不定,会前来查看。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口气,垂下眼帘,拢了拢外套,抱紧膝盖,将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试图保存身体热量。   接下来就是等待。   再不济,更晚些,保安室发现她没有归还钥匙,应该会过来找人。   ……   夜越来越深。   气温也逐渐降低。   狭小的器材室里,感觉不到时间流动的速度。   实在太过阴冷,颜北栀手脚冰凉,运动鞋和袜子皆难以抵抗潮湿低温,脚趾不由得蜷缩成一团。   对于现状的坦然和笃定,在失温中,逐渐开始破碎消散。   几点了?为什么保安还没有来找人?   难道要在这里被关一晚上吗?   会不会冻死?   颜北栀咬紧牙关,努力试图驱逐这些糟糕念头,未果。   她自认自己一心一意向着目标前进,在这所学校里,被人明里暗里排挤,被无视,被嘲弄,都能挨过去,能不以为意、无所畏惧,只做好自己的事,走出这溃烂且支离破碎的人生。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催生出的愤怒,直到此刻,终于悉数爆发。   绝望感在心头弥漫,挥之不去。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是盛厌么。   是因为盛厌的闯入么。   他要第二次摧毁她的生活吗?   顷刻间,颜北栀恍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洒脱淡然,那么有勇气。她不过只是个普通人,会被伤害,也会不甘。   ……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颜北栀浑身上下已经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哪怕衣服压得再紧,身体依旧冷得瑟瑟发抖。   终于,穷途末路之际——   “咚!”   “乒!”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摇摇欲坠。   溶溶月光驱散几寸阴影。   朦胧感氤氲而开。   颜北栀在冰冷黑暗中太久,动作已然僵硬,只能哆哆嗦嗦地勉力仰起头。   此刻,盛厌正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少年眉眼如画,表情倨傲,矜贵无双。   光线自他身后逆光穿来,将他衬得宛如神祇。   “颜北栀?”   他声音清冽好听,但呼吸比平时重很多,便依稀能听出一丝焦急,不够从容。   颜北栀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垂下眸,悄然感受灵魂的抗议和震颤。   为什么是盛厌呢?   她心想。   盛厌没等到答案,也不再多问,两步跨到她身边,屈身看她。   借着室外路灯光,他看清了颜北栀的脸,也看到了她眼眶噙着泪珠。   盛厌蹙了蹙眉。   声音明显生硬几分。   “……哭了?”   颜北栀还是没有作声,只是抬起手,用手背重重蹭了两下眼角。   她这副默不作声又避如蛇蝎的模样,叫盛厌看了,表情愈发不高兴,冷嗤一声,眼神也跟着蓦地沉下来,有些晦暗不明,压迫感徒生。   但此时颜北栀看起来实在太过可怜。   整个人伶仃消瘦,缩在角落里,睫毛微微颤抖,脸颊和嘴唇都是惨白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好似风雨中破碎掉的纯白花瓣,漂亮又孱弱,惹人怜惜。   甚至,令人升起一种破坏欲,想去将她采撷,将她占有。   盛厌舌尖顶了下上颚,抑制住浑身细胞的蠢蠢欲动。停顿数秒后,才脱掉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到颜北栀肩上,抓住前襟,牢牢拢住她单薄身躯。   清新温暖气息将颜北栀整个人包围。   她终于从失温状态回过神来。   “……你怎么找来的?”   颜北栀哑着嗓子,低声问。   盛厌直起身,垂眸看她,哼笑,“不想看到我?”   “……”   “让你来找我,就不来,是么?有骨气。就有那么讨厌我?”   寥寥几句话,盛厌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想到尹禹辰那通电话。   要不是尹禹辰,颜北栀可能就要被关到明天早上,变成三月冰雕了。   ……   二十分钟前,盛厌接到了尹禹辰的电话。   “厌哥,跟你说个新鲜事儿。”   尹禹辰背后吵吵嚷嚷,声音也有点断断续续,不知道在哪里玩。   间或,电话里还传来女孩娇柔的撒娇声,似乎是在喊他拍个抖音之类的。   总之,听起来不像要说什么正经事。   盛厌在看NBA。   闻言,他干脆打开手机扬声器,随手丢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尹禹辰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纨绔子弟,家里有钱有权,八辈子都用不完。   自然,也没指望他要在学业上多拼搏,直接放任自由。   他从小念宜光国际部,幼儿园就开始双语教学,一路直升上来,现在英语口语还只能说几句常用语。只等着高中毕业之后,父母捐钱捐楼去国外镀金。   不过尹禹辰人不错,玩得开,情商高,和杭景关系很好,也算是他们小圈子的人。之前跨年也是一起。   盛厌反应不热切,尹禹辰也不介意,笑着说:“上次想想叫来和我们一起跨年那个妹子,杭景说厌哥有想法?我家娇娇说,她被他们班几个女的锁学校里了。”   “什么锁……”   话音未落,下一秒,盛厌瞳孔微缩,径直关了球赛,拿起手机,问:“怎么回事?”   语气已经变得严肃又凌厉。   尹禹辰还是笑,顺手将身边女孩拉过来,“来,娇娇,给厌哥讲讲。”   电话换到一个女生手上。   她娇声开口:“什么呀~厌哥,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嘛~就是晚上从寝室出来找辰辰的时候,碰到几个B班的女生,说要给转学生一点颜色瞧瞧啦。我又不认识什么转学生的咯,随便听过就走了呀。”   “……”   听了不过几句话功夫,盛厌已经换了鞋,准备出门。   最后,又问了一句:“他们有没有说锁哪里了?”   宜光高中部那么大,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翻,得翻到明天。如果这娇娇说不出个所以然,路上,也可以联系学校那边,让保安室现在就开始翻监控录像。   只是他人不到,只凭口述样貌特征,也不知道他们要查多久才能找到。   盛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颜北栀被关了多久?   是不是很害怕?   这一刻,盛厌已经彻底忘了自己的原则。   要让颜北栀主动找他、求他,或许,根本不可能。   他也没法看着她受欺负。   压根没法袖手旁观。   从今天前,随便颜北栀多抗拒,他也得看着她,保护她。   找到她之后,他要去弄死那些人。   ……   坐这么久,颜北栀脚已经麻了,缓了半天,总算恢复一点知觉。   她撑着体操垫,准备站起身。   时间应该已经很晚,不知道陈丹彤怎么样。平时,她因为药物作用,精神不好,很早就会睡觉,并不会刻意等待颜北栀。   只有偶尔发起病,或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说,才会坐在客厅等着。   因为手机没电,接不到联系,颜北栀什么都不得而知,难免担心,只想快点回家。   倏忽间,盛厌朝她伸出手。   但却并不是打算将她拉起来。   他曲指,捏住了颜北栀尖尖的下巴。手指发力,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颜北栀,你还没看明白吗?”   “跟了老子,你才能继续安稳待在宜光。”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27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2)◎   两人一站一坐, 四目相对。   高低落差过于明显,宛如隔着银河。   小少爷肆意霸道惯了,哪怕心里想的并非如此, 话脱口而出, 就难免带上了一点倨傲的胁迫意味。   当然, 他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颜北栀淡漠眼神中,盛厌没有改口, 而是定定地注视她, 与她对峙。   现在,是颜北栀需要他。   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为了得到眼前这个心心念念的女孩,盛厌并不介意做一回道貌岸然的恶霸, 花样百出, 还妄想挟恩图报。   “……”   颜北栀蹙着眉, 许久没有出声。   当年, 颜将为躺在殡仪馆里, 十一月的海城,葬礼上的穿堂风吹得人嘴唇发紫。   那时候, 她红着眼睛, 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海涅的一句话,说死亡是凉爽的黑夜, 生命是闷热的白天。   此刻,似乎与那时,无甚差别。   一样阴冷。   一样叫人不知所措。   ……   半晌没等到回应。   盛厌逐渐失去耐心, 指腹不自觉揉搓了一下颜北栀光滑的皮肤, 将她的脸抬得更高两分, “嗯?”   相触之处, 能感觉到对方指尖温热。   她微微颤了颤。   这个动作, 这个姿势,因为力量差、难以挣脱,有种强迫臣服的意味。甚至,还有一丝暧昧气氛,在这黑暗逼仄器材室你,氤氲而开。   颜北栀默默凝视着盛厌的瞳孔。   骤然间,心内升起一个荒谬念头。   如果非要这样才能安稳度日的话……如果,这样能解了陈丹彤的疑窦不甘的话……干脆利用面前这个少年,顺势而为,一举两得。   “我没空早恋。”   终于,颜北栀下定决心,一字一顿地说。   这一秒,她已经决定放弃与世偃仰,只身闯入洪流中。任凭罪恶感和愧疚心在血液里彻底泯灭。   闻言,盛厌却是愣了一下,明显猝不及防。   好半天,他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迟疑,“……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b a o s h u 7 . c o m或x b a o s h u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颜北栀垂眸,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清清冷冷的,“是。”   “先和平共处?”   “嗯。”   “在学校一起吃饭?”   暂时像宗想想和杭景他们那样,也可以。   颜北栀:“有空的话。”   盛厌眼睛倏地亮起来,眉梢眼角都漾着光。   他本是极具少年气的痞帅长相,五官生得恰到好处。窄窄的内双,不会显得无神,反而衬得眉眼清隽精致。   英俊帅气就是这样,哪怕稍微一点点微表情,也有引人注目的闪耀效果。   只是,颜北栀内心百转千回,纠结难言,又需要维持着表面镇定,以防对方起疑,便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等到盛厌松开钳着她下巴的手,才懵懵懂懂地又望了他一眼。   盛厌手掌下落,转为握住颜北栀的手臂,轻轻松松,将她从体操垫上拉起来。再缩回手,指尖悄悄捻了捻。   “腿还麻吗?”   “……还好。”   “还冷吗?”   “不冷了。”他这身外套很厚实,这么久了,还有他身上的余温。   颜北栀这有问必应的模样,实在是乖得不像话。   盛厌开始得寸进尺:“我送你回家。”   “……”   颜北栀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拒绝盛厌。   说来可笑,竟然只为了不堪的目的。   颜北栀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眶发涩。   接着,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器材室。   身后,剩下那扇被踢坏的门,还在小声地“哐哐”作响,随着料峭晚风,轻轻叩着墙壁。   听到动静,颜北栀脚步不自觉顿了一下。   盛厌:“明天早上会让人来修的。”   颜北栀颔首,从善如流,“哦。”   盛厌不禁侧目,轻轻挑了挑眉。但顾虑到时间太晚,最终还是按捺住,没有再说什么。   ……   深夜,宜光校园和白日好似两个空间,万籁俱寂。   从操场到校门这一路,所有楼全都关着灯,黑压压一片。唯有星零路灯亮起,幽幽地照着树木憧憧。   人影穿梭其中,犹如鬼魅。   盛厌家的车就停在学校正门口。   还是上次颜北栀见过那辆黑色轿车,车头站着带翅膀的金色小人。   此刻,司机正坐在驾驶座上等待。   见盛厌迎面走来,立马下车,绕了一圈,替他拉开后座车门。   盛厌将颜北栀手上的体育馆钥匙递给他,示意他帮忙去不远处的保安室归还。   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富家子弟的矜贵从容。   接着,他抬手,主动为颜北栀抵住车门,薄唇微微牵起,“上车吧。”   少年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石互相碰撞,环佩叮当。   颜北栀开口道谢:“谢谢。”   她脱了身上宽大的男式外套,抱在怀里,坐进后座。   盛厌也跟着进来,坐到她旁边,从车载冰箱里给她拿了一瓶水。   两人肩膀凑得很近,近到几乎能互相触到对方。   只是,一时之间,并没有人开口说话。   呼吸交错,显得气氛颇有点怪异,不复刚刚那般平和。   很快,司机回来,礼貌出声,打破这份安静。   颜北栀觑了盛厌一眼,微微坐直身体,轻声报上小区地址。顿了顿,再补一句:“麻烦您了。”   ……   从宜光高中部到颜北栀家,距离不算太远。   开车和坐地铁差不多,都是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左右,公交车就要久一些。   从轿车发动起,颜北栀一直望着窗外夜色。   她心里很乱,思绪就像是一团毛线,被乱七八糟地捆在一起,怎么都找不到线头。再加上今夜这遭遇,闹到这么大半夜,更显得疲惫,精神不足。   本想闭目养神几分钟,结果,刚阖上眼没几秒,人已经悄然睡过去。   盛厌感觉颜北栀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总算扭过头,不错眼地盯着她的侧脸。   直到这时,他还有种不真实感。   画面和记忆里那个穿着单薄白裙的少女重叠。   悸动却依旧不曾改变。   盛厌转着食指上的荆棘戒圈,喉结悄悄滚了滚。看颜北栀垂着头,睡得不太舒服,想要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这里掰一点,让她能靠在自己肩上借力。   但沉吟许久,还是没有动手。   果然,不过五六分钟,颜北栀已经自己醒过来。   她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声音难得柔和,有些许温度,“……到哪里了?”   盛厌没作声。   前排,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主动为她答疑解惑:“最后一个路口,再转个弯就到了。”   “好的,谢谢您。”   颜北栀再次道谢。   两分钟后,轿车稳稳停在小区大门口。   盛厌沉默了一路,终于开口说话:“送你进去吧。”   小区年份比较老,物业也一般,路灯不够亮,看着有点黑灯瞎火。   颜北栀:“不用,到这里就行了。里面都是小弄堂,路窄,不好走。今天麻烦你了。再见。”   说完,她从左边推门下车。   下一秒,盛厌也跟着下了车,大步绕了一圈,绕到颜北栀旁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颜北栀停下脚步,仰头,借着月光,狐疑地看向他。   这个视角,盛厌瞳孔里折了光,像是细碎星子。   他轻咳一声,假装一副痞里痞气、浑不在意的态度,“颜北栀,老子怎么那么不信呢。”   颜北栀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不信什么?”   “……”   不信她会突然松口。   明明之前那么抗拒他。   盛厌薄唇轻抿,停顿良久,才说:“今天发生的事,我会帮你解决。”   “哦,好,谢谢。”   “你难道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希望我做吗?不是以男朋友的立场,就是……宗想想偶尔也会……”   盛厌难得卡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事实上,他非常迫切,想要和颜北栀建立一种新关系。   被她认可的、被她需要的亲密关系。哪怕只是好友。   颜北栀哑然。   当即明白过来。   思索片刻,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想吃蜂皇浆巧克力。”   盛厌一怔,“……”   颜北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牌子,是海城特产,但是很早就已经停产了。我爸爸说,他们年轻的时候穷,只买得起这种巧克力,很大一板,从食品一店买回来,然后切开,切成小块,装在保鲜袋里,全家一起吃。我也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两次。”   “盛厌,我想再尝一次那个味道。”   她倦怠地笑了笑,“这样可以让你安心吗?”   闻言,盛厌松开她的手腕,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帮你找到的。”   “好,那我先回家了。时间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晚安。”   “晚安。”   颜北栀在盛厌如影随形的目光中,缓步走进老旧小区。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她形单影只。   月光倾泻下来,这世间所有阴暗与污秽,仿佛能够无所遁形。但只要走进角落里,就是截然相反的境地。   希望,月亮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可以原谅她。   颜北栀这般想着。   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   凌晨一点多。   颜北栀回到家,客厅是一片漆黑。   陈丹彤果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晚归,已然早早入睡。   因而,颜北栀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放下书包,摸去浴室洗澡。   热水兜头洒在脸上、身上,祛除通身寒意和疲惫。   她用力抹了把脸。   手机还在客厅充电,隔着一扇门,轻轻震动了两下。   弹出来微信提示音。   是来自盛厌的微信好友申请。   颜北栀洗完澡出去,不敢吹头发,怕吹风机吵醒陈丹彤和左邻右舍,只拿干毛巾包着,坐进沙发上的被子里,检查手机信息。   她先看了宗想想的消息,又刷了刷各个社交平台。   最后,通过了S的好友申请。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28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3)◎   次日一早。   颜北栀才刚到学校, 就被柴卫叫去办公室。   早自习尚未开始,柴卫没在教学楼那个临时办公室,而是在教职员办公楼等她。   正值季节交替时节, 昨天晚上被锁了那么好几个小时, 颜北栀今天起床觉得头有点晕, 多半是受了寒,匆忙赶来学校, 也只想快点坐下休息, 并不想来回奔波。   但,此刻,陌生同学表情看起来略有些焦急, 还模仿柴卫语气, 着重强调了“第一时间过来”。   颜北栀掀了掀眼皮, 面色寡淡, “知道了。”   应完声, 随手把书包扔在座位上,再调转方向, 疾步往外走去。   偌大校园里, 人来人往,不复昨夜那般寂静无声。   颜北栀脚步匆匆, 旁若无人地从三两学生群里一路穿过去,抵达办公楼。   柴卫在批试卷,听到她敲门, 连忙起身, 带她去了空办公室。   现在, 很多学校都有不成文的规定。   为了保证学生安全, 男老师和女学生不能单独在密闭空间交谈。   柴卫将空办公室门大敞着, 顺手拎了一张椅子给她,“坐,坐。”   这架势,像是要促膝长谈。   颜北栀本来就有些头晕目眩,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便没有推辞,哑着声道过谢,依言坐下。   柴卫坐在她几步之外,表情看起来很严肃谨慎。   顿时,颜北栀心下了然,但还是淡然提问:“柴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柴卫迟疑片刻,又稍微弄了下眼镜,像是仔细思忖过后,才缓缓开口:“颜北栀,你昨天找到手机了吗?”   “找到了。”   “哦,那就好。”   说完,他又开始犹豫。   往日不苟言笑的一张脸上,出现了各种细微表情,像是遇到什么棘手事件。   颜北栀垂下眸,坦率地开口道:“柴老师,我正好也有事情想说。昨天晚上我去找手机的时候,被人恶意关在了体育器材室。我希望可以去看一下那边附近的监控录像。”   话音落下,她自己忍不住嗤笑一声。   看监控看监控,自从转学到这个学校之后,短短一个学期多点,都不知道发生了几次要看监控的事情。   要知道,从小到大,颜北栀一直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努力又低调,不爱惹事。在到宜光之前,她上学这么些年,压根就没注意过学校的监控,更遑论什么时候会必须要去查监控了。   果然,自己和这个学校就是那么格格不入。   这一点似乎已经无需反复验证。   听她说完,柴卫没有丝毫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长叹一口气,开口:“今天早上,学校发了通知,要彻查潜在的校园欺凌事件。你要看的录像,现在已经在政教处了。”   闻言,颜北栀结结实实地怔了怔。   柴卫继续说:“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班级。”   不,应该是能想到的。   从上学期黑板报那回,闹到柴卫这里,各打五十大板之后,就能想到会有更激烈的后续才对。   只是选择视而不见,没有及时制止。   毕竟,颜北栀只是一个贫困转学生,没有任何背景。而他们班上、学校里的其他同学,或许一个都惹不起。   但除了这一点,平心而论,柴卫对颜北栀确实不差。   没有歧视,也没有忽视。   一开始就给她争取赚生活费的机会,后来知道她一时之间不能习惯宜光的精英教育模式,学习进度略慢,还给她拿了学校之前的参考资料,等等。   对柴卫,颜北栀内心并没有多少怨怼。   她本来以为只要无视,就能处理好这件事,也未曾寻求过学校的帮助。   但,没想到,盛厌说的“解决”,竟然这么简单干脆。   颜北栀思索数秒,平声问:“柴老师把我叫过来,是希望我做什么吗?”   柴卫摆手,“这件事会有学校专门的老师负责调查,我不参与其中。我找你来,是因为校领导通知,下个月就要把你调去T班。”   “……”   “调班需要签一些资料,也要做班主任面访。你今天早自习就别去上了,留在这里填表吧。”   “……”   转班应该是盛厌的自作主张。   讨人厌的傲慢。   停顿数秒,颜北栀干脆利落地出声拒绝:“柴老师,我暂时没有换班的想法。”   柴卫愣了一下,镜片底下,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你不想去T班吗?”   颜北栀扯了扯嘴角,仿佛连笑容都显得清冷,“嗯,我应该也不符合转入T班的条件吧。”   “但是……”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上早自习了。老师再见。”   颜北栀快步离开办公楼。   最后一级台阶,因为不舒服,还趔趄了一下。   手掌撑了下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阳光倾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树叶的倒影,影影绰绰,春意盎然。   颜北栀捏了捏太阳穴,驻足原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今天凌晨,她和盛厌加上好友。   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对话框还是浮在微信界面第一个。   踟蹰半秒,颜北栀点开输入界面,打字,主动发消息过去。   North:【你在哪里。】   这四个字跳上界面,她垂眸,眼皮也跟着一跳。   潜意识里,好像自己彻底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了吃人的怪物。   一切都在失控。   但这已无法避免。   盛厌没有马上回复。   颜北栀吁了口气,锁屏,将手机塞回口袋,踩着悠扬的早自习铃声,大步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回到教室。   英语老师在安排默写。   颜北栀喊了句“报告”,轻手轻脚地穿过半个教室,走到最后一排座位,坐下身。   前方,林清乐和白濛都不在。   视野范围近处没有遮挡,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她目光偏转,注意到康易维也不在,心中不由得一凛。   ……   到上午第一节 课结束,校内已然沸反盈天。   颜北栀看了眼手机。   盛厌还是没回。   她抿唇,忍着头晕不适,拿起水杯,去这一层的茶水间倒热水。   茶水间素来是八卦传播地。   除了互联网,对每□□夕相对的学生来说,口口相传也是各类消息的重要传播途径。   颜北栀平时总是来去匆匆、争分夺秒,不会过多停留。但今天茶水间人多嘈杂,人头攒动,到底是被耽搁了脚步。   各班同学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聊得肆无忌惮。   对话自然不由分说地钻进她耳朵。   “……为什么突然说要整治什么校园欺凌状况啊?我们学校也有这种事吗?”   “没听说过。”   “啧,傻X学校是真把自己当那种垃圾学校了啊。”   “学生会没意见吗?”   “听说是学生会协办呢。”   “这要怎么协办?查查谁被同学撕了作业吗?还是谁被同学用卷发棒烫了手臂?太傻了吧。”   “……”   各种言论,议论纷纷。   不过,并没有人提起颜北栀。   她懒得继续听,捧着水杯,面无表情地离开茶水间。 第二节 课,前排三人还是没有回来。   一直到午餐时间,依旧不见踪影。   从食堂回来,颜北栀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还是支起身,掏出手机,给宗想想发消息。   颜北栀:【想想,你知不知道盛厌在哪里?】   宗想想回得很快。   宗想想:【厌哥今天没来学校。消息也没回。】   宗想想:【我现在在画室呢,不知道他这会儿来了没有。】   宗想想:【你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看样子,她对昨天那件事也一无所知。   盛厌没有告诉任何人。   挺好。   颜北栀揉了揉鼻梁,思索数秒,打字:【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花房实践的事情。】   三秒后,宗想想推来一个微信名片。   宗想想:【找杭景就行,他负责这个的。】   颜北栀:【好,谢谢。】   ……   临放学,颜北栀感觉愈发不舒服。   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有点烫,好像是发了烧。   她硬捱着上完最后一节课,打算今天不上晚自习,早点回家去休息,便飞快地收拾了书包,昏昏沉沉地走出教学楼。   室外,正是暮色四合时分。   晚霞绮丽,空气里弥漫着香樟树的清香,很浅,若有似无的。   颜北栀做了个深呼吸,总觉得呼吸比刚刚更热了些。   正此时,手机在口袋里剧烈震动起来。   她脚步停顿,摸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   是盛厌的微信语音提示   “……”   颜北栀垂眸,接起来,“喂。”   盛厌的声音始终是好听的,隔着电波信号,也有种肆意散漫意味,“栀栀,你找我?”   颜北栀蹙了蹙眉,顾不上想太多,话已经脱口而出,“不要这么叫我。”   盛厌笑一声,“宗想想不就这么叫你么。为什么我不能?”   他要肆意行使自己的“权利”。   不给颜北栀后悔的机会。   话音落下,颜北栀便意识到自己状态不佳,不小心,暴露了真实想法。   她是一个做什么都要做好的人。   既然迈出第一步,就绝对不能退缩。   “……那随你。”颜北栀淡淡地应一声,顺着风,继续往校门方向走,“你在哪里?我有事情要问你。”   盛厌还是笑,“什么事?学校的通知?还是帮你转班的事?”   “……”   “说什么都可以。你来吧,我们当面聊。”   说完,他报了一个地址,说自己在这里,又问她要不要人来接。   颜北栀拒绝。   挂断电话,她在地图APP上搜索了一下这个地址。   是一家台球馆。   距离宜光不算太远,地铁四站左右。   只是和她家是两个方向。   颜北栀思忖数秒,觉得自己已经没力气去挤下班高峰的地铁,便干脆奢侈一把,花20块,在软件上打了辆车。   海城的春天昼短夜长。   抵达台球馆时,天色已经悄然黑下来。   下车后,颜北栀给盛厌发消息:【到了。】   盛厌秒回:【进来,在2楼。】   她便收起手机,走进台球馆。   一样望去,馆里生意不错。   大厅放了不少球桌,大部分旁边都有人。   聊天的,抽烟的,好不热闹。   颜北栀不会打台球,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地方。但她也不见丝毫好奇,目不斜视,径直往楼梯方向走。只有路过烟味浓重的地方,才会小幅度地皱皱眉。   相较之下,二楼就清爽很多,没有烟味,却也没什么人。   偌大一个空间里,只开了深处几盏顶灯,白得刺眼。   此刻,盛厌正坐在灯下的软皮沙发里。   他周围还稀稀落落坐了几个男生,都是熟悉的面孔。   唯有两三个男生站着。   颜北栀眼神还可以,很快,注意到那几个男生身边还有两个女生。   居然是林清乐和白濛!   她瞳孔一缩。   下一秒,盛厌也看到了她。   他挑挑眉,朝她招手,“栀栀。”   顿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投向颜北栀这里。   “……”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29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4)◎   在这种情形下, 大部分人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点惴惴不安。   但颜北栀表情很淡,气定神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凝视。哪怕, 其中包含了一抹尖利且不怀好意的目光, 也能面不改色, 恍若未觉,足见心志坚定程度。   她停顿数秒, 迈开步子, 慢条斯理地走向盛厌。   因为气质过于清冷,仪态又端正不松垮,整个人还瘦伶伶的, 像是携着风雪, 冰凉疏离, 难以靠近。   盛厌不错眼地看着她, 脸上笑意加深。   只是, 蓦地,身侧, 有人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颜北栀!你、啊——疼!”   林清乐骤然尖叫了一声。   素来娇媚漂亮的脸蛋, 显出些许扭曲狰狞。   此时,颜北栀已经离盛厌那些人很近。   听到动静, 她目光偏转,蓦地一顿,表情变得有点错愕。   林清乐的双手正被旁边那个男生反剪在身后, 上半身有些动弹不得的样子。她会突然喊叫, 大抵是因为, 那男生稍微用了点力气去扼她手腕, 制止她继续说话。   旁边, 白濛也是差不多情况。   只是比起林清乐,她始终垂着头,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像是对现状噤若寒蝉,也像是已然认命。   “……”   这兴师动众的架势,究竟是在做什么?   颜北栀拧起眉头。   因为低烧,她感觉脑袋有些转不动,也不想费力思考,干脆便直接将心里话问出口。   盛厌勾了下唇,用眼神示意她随便挑个空位置坐。   颜北栀没动,又问一次:“盛厌,你要干什么?”   闻言,盛厌站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颜北栀。   “来得很着急吗?声音怎么哑了?”他旁若无人地问道。   颜北栀没说话,瞥他一眼。   下一秒,便被盛厌按住肩膀,按在右边小沙发上坐下。   他身上有股清冽的味道。   颜北栀没挣扎。   盛厌今天还是穿了一身黑色卫衣,在顶灯下,显得唇红齿白,容色比女孩子更精致。   开口时,还颇有几分少年肆邪气。   “我说了,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   颜北栀眉心跳了跳,刹那间,听懂了他话中深意。   她扭过头,定定地看向林清乐。   “……是你。”   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惊讶。   全宜光,最讨厌她的人,莫过于林清乐了。   颜北栀转学来报道第一天,就听过林清乐肆无忌惮地嘲笑自己。因为看不上她这种“穷鬼”,因为视她为某类“入侵者”。   等她被迫和盛厌扯上关系后,林清乐应当是更加坚定了要“排除异己”的念头。   擦黑板报是第一刀。   考场举报失败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颜北栀和陈丹彤不是一类人,没有证据,就不会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到林清乐身上。烦是烦,厌恶是厌恶,但强行为自己的坎坷不幸树立一个怨憎对象,只会让人自己更加难熬溃散,变得不再清醒。   但现在看来,事实多半就是如此。   她坐在沙发上,借着盛厌的庇护,狐假虎威地质问她:“为什么?”   当时,在空白黑板下,颜北栀孤身一人,与班上所有人对峙。此情此景,倒像是身份调转,平白生出点荒诞意味来。   所以,还得感谢盛厌么。   呵。   颜北栀心中嗤笑一声,表情依旧沉静淡漠,唯有眼神锐利,像坠入了霜雪。   林清乐轻而易举地被她激怒,厉声道:“为什么?这有什么为什么?你一个贫困生,拿着我们学校的奖学金入学,整天装模作样,我看你不爽,不行么?你的学费哪来的,还不是我们出的?你到底在装什么啊!”   今天一整天,林清乐和白濛就没有离开过政教处。   学校各处都有监控,两人是仗着颜北栀没权没势没人在意,很难仔细查,又刻意避开了角度,才敢肆无忌惮。哪怕被人发现了,也可以推说是朋友间吵架玩闹,不算大事。   毕竟,颜北栀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但盛厌这个投资人家的少爷发声,一切就不一样了。   保安处一帧一帧看,动作再小心,什么都显得无所遁形。   因而,她们俩被反复诘问,似乎要当做典型来教育。   等放学之后,又接了盛厌的电话,以为是出去玩,高高兴兴地过来,却是这种场面。   盛厌比学校更狠,几句话,铁了心要逼两人退学。   思及此,林清乐咬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因为这种事退学的。厌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有必要做那么绝吗?!”   盛厌扯了扯嘴角,噙着笑,依旧邪气散漫,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这么一说,整个宜光都算老子的青梅竹马。”   “……”   旁边,另一个男生也笑,随口调侃道:“况且,人家特招也不是用学费的啊。是厌哥家额外出的钱。学费早被学校拿去修操场种树了。怎么就能算到你头上了?”   林清乐脸颊涨得通红,陡然间,竟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飒然。   她依旧被人抓着手腕,制在原地,便只能朝着颜北栀尖叫:“颜北栀——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吗?!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傍上盛厌,就了不起了吗?!你们这种穷人,不就是指望着来找个有钱男朋友捞点的吗?一入校就特立独行,整天穿几个破衣服晃悠,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当自己是什么偶像剧女主角吗?呵!老土的招数,也就高中男生吃这套了!”   “……”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颜北栀怔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   林清乐还在继续:“盛厌喜欢长头发的女生,你就搞这么一头,整天在他面前晃悠。怎么着?钓凯子的目的达成了吧?你以为他现在帮你对付我,是真喜欢你啊?人家玩玩你呢!”   她声音本身弥足娇俏,声嘶力竭起来,愈发显得尖锐。   在颜北栀眼里,林清乐此刻就像一只横冲直撞的恐龙,高傲又凶狠,恨不能踩碎她的骨头,撕烂她的自尊,将她贫穷且艰辛的世界毁灭。   “你……”   颜北栀才刚开口,盛厌已经倏地出声,截断她。   “让她闭嘴。”   依言,林清乐身后那个男生空出一只手,打算去捏她下巴。   颜北栀拧眉,“等一下。你们想干什么,又不是□□。盛厌,让他们放手。”   闻言,盛厌给了那个男生一个眼神。   几个男生调笑几句,爽快地松开了林清乐和白濛,各自散去,随便开了两个球台,自顾自地打起桌球。   顷刻,二楼灯光下,只剩下颜北栀和盛厌,一站一坐,与跌坐在沙发上的林清乐白濛面对面。   这架势,两人倒像是变成了共犯。   盛厌不禁轻笑一声。   颜北栀沉吟数秒,低声开口:“因为盛厌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所以你在我头发上粘口香糖,是这样么?”   盛厌再次陡然变了脸色。   余光扫过颜北栀。   元旦小长假那会儿,颜北栀来参加他们跨年。虽然当时光线不好,他也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换了发型。长发剪得很短,但依旧漂亮又清冷。   少女天生气质如此,并不会受发型影响。   两三个月过去,颜北栀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公主切两边鬓角已经能梳进后面马尾辫里,只几簇碎发落下来,垂在颊侧,毛茸茸的,和冷白肤色映衬,我见犹怜,像是能拂过心脏,落在心尖上。   盛厌捻了捻手指。   林清乐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冷笑一声,语气笃定:“是你自己不小心蹭到了吧?这也要归结为我们在校园欺凌你吗?”   颜北栀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揉了几下太阳穴,只觉得满身疲惫。   剩下的也不必再问。   没意义。   盛厌却没有打算罢休,起身,从旁边拿了把美工剪刀,随手扔到林清乐面前。   他说:“剪吧。”   林清乐猝然扬起脸,难以置信,“厌哥……”   盛厌:“你自己剪,还是我找人帮你?”   他起先不知道有这件事,要不然,颜北栀来之前,林清乐就已经是光头了。   小少爷肆意霸道惯了,谁敢欺负他的人,当然要千百倍地还回去。   表情也难掩倨傲,叫人无法抗拒。   林清乐又尖叫了一声,一把抱住脑袋,不管不顾地跳起来,径直往楼梯方向跑,“不是我!我不要剪!——”   “咚。”   慌不择路间,又撞到人身上。   林清乐顿了顿,抬头,刚好看到走上来的康易维。   康易维是跟着杭景来的,刚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林清乐一脸慌乱,二话不说,将她拉到身后挡住。   “厌哥。”康易维遥遥冲着盛厌开口,“都是我做的。”   颜北栀扭头望过去。   盛厌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康易维叹气:“你不是查到监控了吗?昨天,是我锁了器材室的门。厌哥,颜北栀,你们别错怪清乐。”   “……”   “是我锁的门,也是我擦掉了颜北栀画好的黑板报,塞纸条构陷她考试作弊……之前在班上,都是我在悄悄欺负她。刚刚我已经签了退学同意书交给老师了。颜北栀,之前很抱歉。我对不起你。”   说完,康易维垂下头,露出一抹愧色。   但纵然这般说着,人却始终还是将林清乐牢牢护在身后。   远远望去,有种心惊肉跳的孤勇。   这下,连看热闹的杭景都忍不住鼓掌。   “哇哦~精彩精彩!”   颜北栀抿了抿唇,没作声。回想起之前种种嬉皮笑脸下的细枝末节,心下了然。   顿了顿,又无声叹气,轻声开口:“我要回去了。”   她呼吸灼热,说了几句话,嗓子比刚刚更干涩,火烧火燎的,喝了大半瓶水也不见好转。只想赶紧脱身,回家休息。   盛厌捏紧拳头,“就这么算了吗?”   颜北栀蹙了蹙眉,佯装不解,“不是学校说了会处理么。我又不是警察,不算了还要怎么样。”   她一贯与世偃仰,不喜欢惹是生非。   哪怕狐假虎威,也觉得浑身不适应。   盛厌是少年人,又是那样矜贵人家出身,傲气惯了,肆意妄为也正常。   这也是因权势和金钱而产生的性格特权,无可指摘到叫人哑然。   特别是对穷人而言,怎么都显得不甘。   颜北栀懒得多说,垂下眸,兀自拎起书包,“……走了。”   话音刚落,盛厌倏地伸手,拦她一下。   “再等几分钟,我送你回去。”   颜北栀怔忪:“不必麻烦……”   “等我。”   说完,他大步走向楼梯,走到康易维面前。   康易维本是大高个,但在盛厌这一米八八的个子面前,也要矮上大半个指节,便平白输了点气势。   停顿半秒,盛厌面无表情地开口:“杭景,送他们几个出去。”   杭景:“谁啊?”   盛厌:“喏,咱们的‘青梅竹马’。我和康易维再聊几句。”   他牙齿顶了顶上颚,挑了挑眉,一把拽住康易维的衣领,直接把人拖下楼去。   林清乐离得最近,再次尖叫起来:“康易维——”   眨眼间,二楼又闹成一团。   杭景三两步跨到楼梯口,把所有人拦在二楼,不让他们追下去。   “行了行了,让厌哥和康易维私下说几句哈,你们别去凑热闹。”   在场他和盛厌最熟悉,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自然,能看得出盛厌很生气,不好再去火上浇油。   他笑笑,朝林清乐眨眨眼,“林清乐,你和白濛先走吧?时间也不早了,还没吃晚饭吧?有什么事明天到学校再说,行吗?”   ……   杭景好言好语,能拦得住别人,但却拦不住颜北栀。   她是这个圈子里的“怪物”。   不会受任何桎梏。   简单几句话,加一个眼神,她成功从闹嚷嚷的台球馆二楼脱身,追着盛厌和康易维离开的方向,大步追过去。   至一楼。   颜北栀四下扫了一圈,没找到人,干脆找前台去询问。   “盛厌啊?从后门走的。”   得到答案,颜北栀调转方向。   脚步也逐渐变得匆忙。   这会儿,外面天色已经如墨般深沉。   台球馆后门出去是一条小路,平日车来车往,但行人不多。唯有两边树荫遮天蔽日,连路灯光都悄然隐没其中,影影绰绰,不甚明晰,衬得气氛静谧万分。   不远处的阴影里,盛厌重重一拳,挥到康易维脸上。   颜北栀瞳孔微微一缩,立马开口喊他:“盛厌!快住手!”   但已经来不及。   “嘭!”   拳头落到康易维侧脸,仿佛携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破空而来。他毫无还手意图,整个人顺势摔倒在地。   盛厌收了手,两手插在裤子口袋,居高临下地望向他。   “欺负一个女生,还你一下,没问题吧?”   康易维脸颊火辣辣的疼,嘴角也被拳风带到,破了皮,冒出一点血丝。   他指腹蹭了一下,苦笑,“没问题,是我的。”   这个态度很令人满意。   盛厌倨傲地颔首。   短短两句话功夫,颜北栀已经几步跨到了两人中间。   她挡住康易维,不赞同地看向盛厌,“……你是野蛮人吗,还打架?”   盛厌勾起唇,抬手,拉住颜北栀的书包包带,将她往前面带。   只几步,便带出了老远,将摔倒在地的康易维抛在身后。   他清清嗓子,径直略过这个话题,语气散漫,“走了,送你回家。”   “……”   颜北栀蹙了蹙眉。   正想再说点什么,倏地,余光略过盛厌落在她包带上的手。   盛厌的手指匀称修长,加上皮肤白,发力时,能隐隐约约看到血管错落。但因为不明显,反倒显得很精致,基本符合“手控”的所有要素。   只是,此刻朦胧灯光下,本该白皙的手背,掌骨上破了几道皮,有血色洇出。   颜北栀强硬地停下脚步,垂眸看着他的手。   “你受伤了。”   她平静地说。   盛厌不甚在意地瞟一眼,又怕她多想,干脆将手背到身后,再笑吟吟地问:“栀栀,解气了吗?”   “……”   怔愣间,清冷眉眼悄无声息地融化开来。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30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5)◎   朦胧夜色, 在盛厌炙热澄澈目光中,生出几分旖旎缱绻意味。   颜北栀避开这灼灼视线,抿了下唇, 哑声说:“……有什么好解气的。”   这世上, 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痛苦和绝望。   人与人也无法感同身受。   盛厌点头, “确实,害你被关了一晚上, 一拳倒是便宜他了。”   说着, 他转过身,似乎是要折身回去,继续教训康易维。   颜北栀赶紧拉住他卫衣衣摆。   “别闹了。”   盛厌低笑一声, 乖乖停下动作, “好。”   两人并肩往前, 绕过台球馆出入门, 去更外面纵横交错的主路上打车。   晚高峰尚未结束, 车流来来往往,奔忙不休, 但却很少有空车经过。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排队还有27人, 可见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   见状,盛厌去旁边打电话, 说让自家司机过来接他们。   “马上来,最多十五分钟。”   他收起手机,朝颜北栀微微颔首示意。   颜北栀脑袋昏昏沉沉, 被晚风一吹, 高热陡然上脸, 尽数发出来。人便也难得懒怠, 实在不想去挤公交, “哦”了一声,算是默认。   盛厌挑挑眉,没再说话。   一时无言,气氛跟着沉寂下来。   不过,倒是难得祥和。   片刻过后,黑色轿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车头上还是熟悉的那个小金人,昨夜也曾见过。   颜北栀屈身坐进后排,阖上眼。   顿了顿,盛厌跟着上车,也还是坐在她旁边,如同昨晚一般。   车里开了暖气,关上车门,眨眼就驱散了满身凉意。   盛厌这才终于开口,轻声问道:“之前,林清乐他们在班上经常欺负你吗?”   闻言,颜北栀掀了掀眼皮,声音含混不清,“……无所谓。”   毕竟,值得委屈的事情实在太多。   如果要一桩一桩细讲,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   林清乐那种排挤手段,在颜北栀看来,就十分小儿科。   事实上,如果昨天盛厌没有闯进来救她,但凡她没冻死,今天一样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哪怕是特招生、是“怪物”、是谁都惹不起的穷鬼,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只是,怎么样都不会有盛厌来得简单干脆,一击即中罢了。   思及此,颜北栀睁开眼,嘴唇动了动。   想要再道声谢,又觉得说不太出口。   似乎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动摇,悄悄把愧疚一同拾起来,从淡漠冷清的本性里找回良知,再也无法利用盛厌做些什么,为陈丹彤达成心愿。   算了,本来他就是始作俑者。   交给他处理也算理所应当。   颜北栀摇摇头,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驱散所有矛盾念头。   盛厌猜不到她的想法,只是侧目看她,慢条斯理地轻笑,开口:“这样都无所谓,栀栀,你好像只对我特别苛刻。”   第一次见面,就是满脸不耐烦。   “……”   颜北栀不想聊这个,生硬地转开话题,“他们真的会被劝退吗?”   盛厌沉吟数秒,反问:“你不想?啧,你和康易维关系挺好?”   颜北栀感觉嘴唇已经干涩起皮,抿了下唇,随口应道:“康易维喜欢林清乐。”   但是林清乐对盛厌却是相当执着。   执着到堪称偏执。   刚刚,颜北栀生着病,也基本能猜到康易维的心理。   之前,康易维有在颜北栀面前劝说过林清乐。   毫无疑问,肯定是真心的。   但,大抵是阻止失败,拗不过林清乐铁了心要“教训教训”她,康易维怕后面事发、林清乐会吃处分,干脆自己帮忙下手,脏活累活一应全部揽下来,连锁个门、擦个黑板都要他出手。   这些有钱孩子,上个高中,竟然都跟演电视剧似的。   真是闲。   颜北栀没忍住,低低嗤笑了一声。   盛厌:“笑什么?”   颜北栀敛起表情,“没什么。”   盛厌并没有死缠烂打、追根求底,继续回答刚才那个问题:“康易维说自己签了退学同意书,那肯定是要走的,他把同学关在器材室,不管是什么理由、或是受谁指示,主观上都已经达到危害他人安全的标准。学校不可能留这种学生。”   “……哦。”   “至于林清乐和另一个女生么,还不确定政教处打算怎么处理。”盛厌薄唇轻抿,觑她,“栀栀,你希望他们走还是留?”   车窗外,车水马龙,如浮光掠影一般从眼前飞驰而过。   颜北栀揉了揉眼睛,听到自己淡漠地吐出两个字。   “随便。”   她没有资格审判裁决任何人,只求能安稳毕业。   但很显然,在昨晚,她逆着光,走到盛厌身边那一刻起,这已是妄想。   ……   乘着夜色,颜北栀回到家。   进门时,陈丹彤还没有睡觉,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到动静,她扭头往门口瞥了一眼。   “今天回来得挺早的。吃晚饭了吗?”   颜北栀头晕目眩,也没有丝毫食欲,便干脆回答道:“没上晚自习……已经在学校里吃过了。”   陈丹彤“哦”一声,没多想,关掉电视,起身回卧室,将客厅让给她写作业。   不过,颜北栀却难得没有复习。忙不迭先烧热水,倒在杯子里放凉。再快速洗漱过后,喝了两大杯水,缓和了一下干涩。人径直倒向沙发,盖上被子,蜷缩成一团。   喉咙依旧火辣辣地烧。   眼皮好似千斤坠,耷上之后,再难睁开。   陷入沉睡前,倏地,颜北栀想到,自己今天去台球馆找盛厌,压根就不是去看热闹的,是要去问他自作主张给自己申请转班的事情。   结果,因为闹得一团乱麻,什么都忘了。   潜意识,她想要从被子里伸出手,去够放在旁边的手机,再给盛厌发个微信,赶紧问清楚。   但这会儿,整个人像是沉入深海之中,呼吸不畅不说,还失去了四肢的掌控力,实在睁不开眼睛,只能作罢。   明天再说吧。   颜北栀想。   -   次日清早,海城又下起雨来,阴冷料峭。   闹钟准时响起。   颜北栀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滚烫脱力,像是烧得比昨天更加严重,压根没有力气坐起来。   家里安安静静的。   陈丹彤应该还没醒。   她挣扎片刻,叹了口气,自己撑着给柴卫发消息请假。   点击,发送成功,复又继续阖眼睡下去。   等颜北栀再次醒来,外面还是乌沉沉的雨天,拉着一层半透明窗帘,也看不清天色。   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外加一盒泰诺。   玻璃杯底下还压了一张纸条。   她伸长手臂,将那张纸条抽出来,扫了一眼。   上面是陈丹彤的字迹。   【北栀你发烧了,醒来要吃点药。中午我有工作,没法呆在家里陪你,你自己点个外卖吧。如果还觉得很不舒服,就打电话给我。我回来陪你去医院。】   陈丹彤学历不高,平时工作又没什么机会写字,字迹说不上多漂亮。但颜北栀看完,倒是心下一松,继而,似是热流涌过。   她将纸条放回茶几上,支着上半身坐起来。   手背碰了碰杯壁。   水已经凉了。陈丹彤应该走了挺久。   颜北栀顾不上挑剔,就着冷水吞了一片退烧药。再去看手机。   屏幕显示12点40分。   竟然已经中午。   她解锁屏幕,半倚着沙发背,检查消息。   微信里很多条未读。   除了柴卫,还有宗想想和盛厌的消息。   宗想想:【栀,你今天没来学校吗?】   宗想想:【你们班主任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S.:【怎么没来?】   S.:【生病了?】   S.:【晚点来看你。】   最后一条显示两个小时前。   颜北栀脑袋一懵,当即快速回复:【不用了。】   发出去之后,才想起来将他的备注从微信名【S.】改成【盛厌】。   盛厌秒回:【醒了?】   颜北栀:【嗯。】   盛厌:【给你点了粥,你家具体楼号多少?】   前两次,司机都是送到她小区门口,没开进去,盛厌自然不知道她住哪一栋。   颜北栀盯着这行字,不自觉蹙了蹙眉。   半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不用麻烦。我已经吃过了,要继续睡觉。下次再说。】   ……   盛厌哼笑一声,将手机随手丢到一边。   肢体语言看起来却有些不高兴。   T班午自习很自由,并不强制要留在班里上课,几个人都习惯呆在学生会活动室。   宗想想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随口问:“厌哥和谁聊天呢?”   盛厌垂眸,“没谁。”   宗想想:“哦。对了,你怎么突然想到整治什么校园欺凌了啊?杭景被人打了?”   杭景抓了一把头发,立刻发出抗议,“喂,为什么是我被打?”   “有人打得过厌哥吗?他小时候练过搏击,你忘了吗?”   “……也是。他比较丧心病狂。”   杭景嘟囔了一句,转而问盛厌:“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他知道得比宗想想多些,但也不是太多,只能肯定是那几个人欺负了盛厌的心肝宝贝。至于具体细节,还是昨天听康易维断断续续说了几句,才猜出个大概。   盛厌:“康易维自退了。另外俩留校察看。”   杭景啧啧感叹,“这么严重的处分啊。”   盛厌捏了捏眉心,“学校商议的。”   言下之意,他一点没插手。   “挺好。”   盛厌想了想,蓦地,又对宗想想说:“想想,我打算让颜北栀转到我们班来,你能说服她吗?”   话音未落,宗想想猛地坐起身,瞪大了眼睛,困意全无。   “……厌哥,你怎么想的,她和你关系这么尴尬,怎么可能答应啊。”   盛厌痞笑一声,浑身桀骜不驯的模样,“她昨天不是还问你我在哪里么。我们已经能和平共处了。”   宗想想:“……Amazing!”   “所以,你能说服她吗?让她转到我们班来,以后你们俩就能经常一起玩了。”   “OK,我晚点试试。”   宗想想果然一口答应下来。   盛厌打了个响指,冲她一抬下巴,“谢了。”   余光掠过玻璃窗。   宜光校园里,光秃秃的树干悄然长出星零绿叶。   春光准时降临。   如同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白裙少女。   盛厌收回目光,低低笑了笑,随手将书盖到脸上,遮住视野里的光线,继续午休。 第31章 31   ◎命运好幽默(1)◎   「因为你要做一朵花, 才会觉得春天离开你。   如果你是春天,就没有离开,就永远有花。」——顾城《顾城哲思录》   -   短短两三天里, 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康易维自退, 林清乐和白濛留校察看, 并且全校通报批评。   不过,通报内容没有非常详细, 只是寥寥数语, 称三人涉及校内欺凌事件,且情节严重,以此警告云云。   许是被盛厌吓唬过, 亦或是觉得失败了很丢脸, 林清乐和白濛都没有说出这件事和颜北栀有关, 只是红着眼眶, 眼睫低垂, 坐在教室里,一言不发, 委委屈屈的模样, 任凭班上同学围着嘘寒问暖。   说到底,林清乐这个班长确实是很受爱戴。再加上长得漂亮, 素来众星捧月、一呼百应,很有点B班灵魂人物的意思。   现在莫名受了这种“冤屈”,大家可不得安慰一番。   颜北栀在后门口站了两三分钟。   看着这场面, 最终, 还是忍不住低低嗤笑了一声。   不过, 笑意并没有浸透眉梢眼角, 反倒显出几分薄凉与寂灭。   转学到宜光这一个多学期, 颜北栀已经无数次站在这个位置,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教室内的场景。   一帧一帧,像卡带的电影。   闪烁跳动,难以修复。   光影明灭。   半明半暗间,落在她身上,将门外的人和门里的人划出一道分界线。   今天,或是就是最后一次这样注视他们。   宗想想只用几句话,就说服了颜北栀。   “栀,你应该听说过吧,T班和别的班、别的学校都不一样,遵循绝对的精英教育准则,连老师都是尽可能达到一对一教学效果。我们班没多少人,但每天的作业就有七八种不同的题。完全是按照学生的个人水平量身定制。”   “你不是想冲市状元嘛。这种教学模式,不是更有利于你提高吗?”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愿意呢?”   “况且,我也想和你一起上课嘛。”   “……你也不要觉得你是走后门转的班,你本来就是学校破格挖来的,花了钱的,重点培养算什么特权啊?就算真是特权,那也是理所应当。管别人怎么想呢。”   宗想想天真可爱,总说自己失眠症严重,脑供氧不足,加上从小不用仰人鼻息,讲话比旁人要直接许多。   她不会虚与委蛇,也不会拐弯抹角。   似乎只是真的不懂颜北栀为什么拒绝。   霎时间,颜北栀愕然地睁大眼睛,攥紧了手机,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以确信的是,至今为止,她前进的方向不曾偏移,也不曾动摇。   但因为盛厌的闯入,前方泛起迷雾,偶尔会叫人觉得踟蹰难行。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垂眸,捏了捏额角,当即很干脆地转变主意,“我会去的。想想,谢谢你。”   ……   今天早上,颜北栀去办公室找柴卫,交完病假条,又重新签了转班同意书。   柴卫戴着眼镜,收下同意书。   一时之间,神色不明。   良久,才出声喊她:“颜北栀啊。”   颜北栀脚步略略一顿,回身,再次在柴卫面前站定,“柴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柴卫:“你是个好孩子。之后去了T班,还是要继续努力,不要因为……总之,老师希望你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   话音落下,颜北栀顿时明白过来。   她点头,朝着柴卫微微一鞠躬,语气真挚,并不带任何怨怼,一字一句地应声道:“谢谢柴老师,我一定会的。”   柴卫松了口气,摆摆手。   “好了,回教室去吧。”   颜北栀转班的消息传得很快。   当天中午,这便成了一个爆炸性新闻。   宜光高中部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暗地里讨论这件事。   什么校园欺凌、什么强制退学,全都成了过眼云烟,无人再提起。   毕竟,康易维只是普通班的普通学生,就算人脉关系广,里里外外兄弟多,到底不涉及个人利益,不具备什么长期话题度。   但T班却不一样。   T班那些学生,家里全都有名有姓,特立独行又高不可攀,几乎算是整个宜光的排面,从来都叫人趋之若鹜。能进入T班,从一定程度来说,就已经踏入了比普通有钱人更高一级的圈子。   T班有自己独立的教学楼和食堂。   还有一些独立的公共设施。   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全海市最好的名师,想高考就高考,想竞赛就竞赛,可以自由地选择未来,不必受任何外在因素的裹挟。   阶层效应,在这个以财富和社会地位为基础构成的学校里,体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比B班教室那扇后门,更加泾渭分明。   所以,颜北栀作为一个贫困特招生,免学费进校已经是特例,又凭什么能转到T班去享受这些呢?   一时之间,学校里众说纷纭。   私底下不满的声音相当多。   讨论最多的,当然是盛厌和颜北栀扑朔迷离的关系。   两人之前就闹出过很多传言。   所有人都觉得,是投资人家的少爷给颜北栀开了这个转班特权的口子。   因而,他们忌惮于不可一世的盛小少爷,还会有点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学校匿名论坛里打暗号嚼舌。   ……   风风雨雨中,时间总是过得时而短暂,又时而飞快。   海城终于久违地出了太阳。   午休时分,颜北栀和宗想想坐在花园长廊底下晒太阳。   宗想想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半阖着眼,随口聊起来:“……别管他们怎么说,反正出钱的是学校。你别放在心上。”   颜北栀正在背单词。   闻言,掀了掀眼皮,莞尔一笑。   “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她在宜光没别的朋友,也不刷社交软件,属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压根没有接收八卦传闻的渠道。   “……”   宗想想讶然。   但顷刻间,又觉得这很符合颜北栀的性格,完全没毛病。   她遥遥比了个大拇指,说道:“不愧是你。看来是我想多了。”   颜北栀:“谢谢你担心我,想想。”   宗想想耸耸肩,知道颜北栀就是这样一个人,也不觉得她是在客套敷衍,心情很好地接受了这个道谢。   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关心,并且感知到对方的关心嘛。   艺术家思维跳跃。顿了顿,宗想想飞快略过这个话题,又说起其他事。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和厌哥,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剧情发展到哪里了?我怎么还停留在你说讨厌他那会儿。问厌哥他也不肯说。哼。”   只说要她帮忙说服人家转班,别的又什么都不讲,搞得神神秘秘的。   思及此,宗想想不满地嘟了嘟嘴。   “……”   颜北栀迟疑半秒,将单词手册反盖到腿上,言简意赅地概括:“发生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很难详细讲。”   “哦,这样啊。”宗想想从来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听她这么说,点点头,直接表示接受,“就是说你俩恢复邦交了。之后你转班过来,我们也能一起玩了,对吗?”   颜北栀垂眸,声音很淡,“嗯。”   话音刚落,倏地,长廊后面传来一道熟悉声音,插到两人之中。   “玩什么?”   颜北栀和宗想想下意识齐齐扭头望去。   十来步之外,盛厌正慢条斯理地往这里走来。   细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少年脸上,衬得他五官优越,唇红齿白,极具迷惑力。   宗想想“啧”了一声,不吝夸奖,“厌哥今天很帅。”   盛厌挑眉轻笑,好整以暇地看向她,“嗯哼?想想,今天突然这么客气,是决定把学生会的皮沙发搬回家了?”   宗想想无语凝噎:“……厌哥,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势利吗!”   见状,盛厌又笑了一声,不再逗她。   “借栀栀十分钟,我有事找她。”他说。   “Of course.”   宗想想和盛厌一起长大,关系很好,所以并不介意这种理直气壮的要求,当即爽快地点点头,揉了揉眼睛,驱散朦胧困意后,站起身,和颜北栀打了个招呼,将空间让给他们俩,自己回画室去了。   转眼间,幽静长廊只剩下两个人。   操场上的吵闹声,若有似无,依稀难辨,好似压根无法穿透空气,打破这个双人结界。   颜北栀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将目光从盛厌领子上的金色徽章上挪开。   “你要说什么事?”   她随口问道。   盛厌没回答,慢吞吞地在宗想想那个位置坐下,与颜北栀并肩相对。   他个子高,手长脚长,占据位置也多,一下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遮掉半边日光。   颜北栀看着书页上落下的阴影,不自觉蹙了蹙眉。   盛厌恍若未觉,勾了勾唇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开口:“没事不能找你么。”   颜北栀抬眼,定定地注视他,乌眸炯炯。   “微信我都回了。”   盛厌轻笑一声,指尖微动,想去抚她单薄的眼皮,又很快将这个念头抑制住,“解释什么,又不是来找你追责的。说说话,也不行么?”   学期中间转班本来就不符合规定,宜光各项流程繁琐,一个月已经是最快速度。   但颜北栀不转到T班,两人在校很难有交集。   甚至,连面都很难见上。   盛厌实在等不及,只好强行地、霸道地,打断中午这场姐妹闲谈了。   顿了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颜北栀。   “喏。”   看表情,似乎是想表示,还是有点正经事的。   “给我?”   “嗯。”   颜北栀面无表情地接过,尚未来得及拆开,手上动作先是滞了滞。   余光偏转。   她敏锐地注意到盛厌手背上的创可贴。   颜北栀抿了抿唇,“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是盛厌为了帮她出气,挥拳向康易维时弄伤的。颜北栀虽然不赞成这种暴力行为,但也不是好赖不分的人。   只能说,从两人遇见开始,一切就已经开始发生错误。   无论什么细枝末节,都无法改变错误的路径。连带着这份问候与感激,也不得不带着目的性。   盛厌什么都不知道,听到她主动关心,眼里悄然漾出笑意。   “这个啊,没事。”   他随手把创可贴撕掉,手背伸到颜北栀面前,让她看。   颜北栀扫了一眼。   当时,手背在流血,无法判断情况。这样看起来,伤口确实是挺深的,像是刮到了什么地方,这么几天,口子竟然都还没愈合结痂。   加上盛厌皮肤白,伤口旁边还有青紫没褪去,愈发显得可怖。   “……”   颜北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她不愿细想,只是没好气地说:“你家没家庭医生什么的,给你上点药么?”   盛厌收回手,浑不在意,“这么点小伤。”   “……创可贴呢?不贴回去?”   盛厌“哦”了一声,“这张被我捏掉了。没关系,晚点再贴吧。”   颜北栀低低叹了口气,将单词手册和那个信封放到条椅上,站起身,“你等一下。”   她大步往医务室方向走去。   宜光高中部是有校医院的,但距离操场和教学楼很远,在宿舍楼附近,主要是给住校生提供服务。平日里,学生在校有点小磕碰,都会就近去医务室包扎。   不过六七分钟,颜北栀就回到长廊。   盛厌抵着下巴,看着她由远及近地向自己走来。身形清瘦单薄却挺拔,气质清清冷冷,像一抹冰冷月光,坠落凡间。   他捻了捻指腹,低低笑了一声,眉眼缱绻,身心愉悦。   总有一天,月亮会落到他掌心。   慢慢来。   颜北栀不明所以,脚步不停,“笑什么?”   “没什么。”   盛厌应了一声。   颜北栀坐回条椅,将碘伏棉签和大号创可贴放到一边,伸手,把盛厌受伤那只手拉到自己面前。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   但指尖相触时,依旧引起一阵颤栗。   气氛陡然暧昧丛生。   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   颜北栀深吸一口气,棉签沾了碘伏,飞快地给伤口重新消了毒,再贴上创可贴。全程动作麻利,十分熟练。   盛厌觑了觑她表情,问道:“你好像经常帮人处理伤口。”   颜北栀低垂着眸,面不改色,“嗯,帮我妈。”   前两年,陈丹彤病情严重的时候,经常会伤到自己。但都是一些小伤,用不着劳师动众。就是颜北栀帮她消毒,再贴个纱布,过几天就能养好。   盛厌点头,摸了下手背,“阿姨是做什么的?”   颜北栀兀自哼笑了一声,脸上不见一点会令人怀疑的端倪,“当少爷的朋友还要被调查户口?”   盛厌耸耸肩,不想惹她不高兴,便解释:“随便问问而已。”   说完,他将压在单词手册底下的信封抽出来,重新塞回颜北栀手中。   “拆开看看。”   颜北栀看了眼时间,把碘伏盖上,开始拆信封。   信封里是一张邀请函。   主题是盛厌的17岁生日会。   【0311】——颜北栀盯着这四个数字看了好久。   虽然之前就听宗想想说过,盛厌和她同一天生日。但,把熟悉的数字这么印在卡纸上,效果还是不大一样。   盛厌在旁边解释:“……就是朋友们一起玩一玩。不是什么很正式的活动。虽然地点在我家里,但是不会有家长来打扰我们的。”   颜北栀合上邀请函,放回信封里,还给他。   “抱歉,我去不了。”   她不能这么快就去他家。   如果被认出来,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是可能性。   盛厌声音沉下来,“……为什么?”   颜北栀:“下周我有事情。”   “什么事?”   “私事。”   语毕,她起身,自上而下地望向盛厌,平静地说:“快上午自习了,我先走了。盛厌,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32   ◎命运好幽默(2)◎   周五放学, 颜北栀准时走出校门。   或许是因为自己拒绝了盛厌的生日邀请,挫伤了小少爷的傲气。这几天,盛厌明显不太高兴, 微信都没再给她发一条, 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对颜北栀来说, 这样刚刚好。   就当盛厌是去为生日做准备了,自己也省了被打扰, 能喘口气, 专注复习月考。   这是颜北栀在B班最后一次段考。   柴卫提前关照过她,说分数成绩会作为T班老师后续的教学参考,让她要发挥出真实水平来。   在进入宜光私立之前, 颜北栀没有确切地体验过“小班化”、“精英化”教学模式, 但上了一个多学期课, 也知道宜光老师的水平有多厉害。   为了不浪费自己违背本意所做出的牺牲, 她必须要竭尽全力, 将这一切资源全部利用上,以求一个顺遂的未来。   因而, 颜北栀争分夺秒, 每天泡在自习室刷题。   但今天情况特殊。   她要陪陈丹彤去医院复诊。   周五放学早,这学期她又不需要参加校内社团活动, 乘上地铁,晚高峰尚未开始,地铁车厢里难得有空座。   颜北栀捡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拿出物理笔记, 翻到中间。   她学习习惯从小培养得很好, 会记笔记、也会整理错题。   本子上一行一行, 重点部分用红色笔标注, 字迹干净,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虽然没有花里胡哨的各色彩笔,也能看出有多认真。   ……总归,和盛厌那种天赋党大少爷,是天差地别的。   倏忽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颜北栀眨了眨眼,笔记本没收起来,直接摊开放在腿上,再将手机摸出来。   来电显示是宗想想。   她接通:“想想?”   宗想想的声音里有午后阳光搬的明媚与懒倦,晒得人暖融融的,“栀宝,你在哪儿呢?我去你们班找你了,你不在啊。”   颜北栀垂眸,“我已经走了。”   宗想想明显一惊,嘟嘟囔囔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我刚从画室出来,还给你带了奶茶呢!”   颜北栀笑起来,“谢谢。不过我今天要陪我妈妈去一下医院,所以先回去了。下周我请你喝。”   “……好吧好吧,那你去忙吧,拜拜~”   “嗯,再见。”   通话结束。   颜北栀收起手机,听着报站广播,旁若无人地继续看笔记。   地铁行驶平稳,车厢只有到站和出站时才会晃动几下。   她穿着宜光的白色校服衬衫,清瘦伶仃的身体随之轻轻摇晃,像是下一秒就会碎裂开来的白色花瓣,摇摇欲坠,却从来不属于这个人世。   ……   宗想想刚从画室出来,还没来得及洗手,只用两根手指夹着手机。等电话一断,立马就把手机丢给身后的越暄,像是怕沾到泥。   接着,才朝盛厌摆摆手,“听到了吧。栀宝家里有事。”   她最近染上了一些网络口癖,管谁都叫“X宝”。颜北栀是“栀宝”,越暄是“暄宝”,杭景是“景宝”……等等。   除了盛厌,始终是厌哥。   闻言,盛厌浅浅地拧起眉,表情说不上太好。   “……谁是你的栀宝。好好说话。”   宗想想无语地睨他一眼,摊手,“拜托,老大,咱们的占有欲不要这么强,好吗?这只是一个昵称而已。栀栀现在还不是你的谁呢,怎么就连女生的醋都开始吃了啊。”   “……”   盛厌没有反驳。   说他是恶霸也好,道貌岸然也好。   反正,从第一眼见到颜北栀那刻起,他就想要霸占她、沾染她,想要将她据为己有。   这无可辩驳,也没必要辩驳。   “谢了。”   沉吟数秒,盛厌丢下一声道谢,转身离开。   宗想想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扬声:“就为这事儿,你特地过来啊?你俩不是有联系方式吗?自己打个电话不行吗?”   盛厌脚步一顿,驻足回头,“不想打。”   颜北栀无情拒绝了和他一起过生日,哪怕他消失,也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完全不会主动来找他。   盛厌非常不高兴,还没消气呢。   宗想想也没多想他话中深意,搓了搓手上的陶泥,又问:“随你。对了,厌哥,你明天去试礼服么?我把生日礼物提前带过来。”   “不去。”   “为什么不去?每年不都是要先去给盛爷爷敬酒的么?”   盛厌是盛家独子,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当然,盛家在政界商界浸淫多年,为防小辈走偏道,家里规矩也多。每年盛厌生日,不管是要大操大办、还是圈子里的同龄朋友简单聚会,开场都逃不过给长辈的敬酒环节,以表生恩。   盛厌的太奶奶是旧时代的大家小姐,很重视礼节。   无论是什么场合,见客必须要穿正装。   盛老爷子将这个规矩带下来,盛家小辈平时见长辈都要打扮齐整,更别说生日宴这种场合,绝对不能卫衣球鞋对付过去,连学校圣诞舞会那种偏休闲的礼服都不行。   盛家名下就有高端定制店,请了上海滩最好的老师傅,专为这个圈子的人做正装和旗袍。   宗想想年前定了一条洋装,刚送到就手痒自己改了一下,结果改得有点毁,还想明天去修一修,拯救一下呢。   哪想到盛厌干脆利落地拒绝同行。   她嘟了嘟嘴,冲着越暄抱怨盛厌:“……利用过就扔一边是吧?暄宝你看,厌哥真是绝情。”   越暄没说话,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她脑袋,似是安抚。   盛厌也听到了这句,似笑非笑地看了宗想想一眼。   “今年不办了。没意思。大家一起歇着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剩下宗想想和越暄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厌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宗想想思索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感觉自己脑容量不够用,干脆不再多想,只朝着越暄勾勾手。   “越暄,我累了,背我走。”   她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话音刚落,越暄往前两步,一言不发地在她面前蹲下。   宗想想跳上他的背,怕弄脏他衣服,两只手直直地挂在前方,动作像小僵尸一样。   顿了顿,她又将脑袋靠到越暄的颈窝里。   气息迷迷糊糊地喷在他耳后。   “越暄,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厌哥哦。”   越暄是宗家司机的儿子,哪怕和宗想想一起长大,也注定无法融入他们那圈少爷小姐里。自然,和盛厌也只是点头之交,私底下压根不会说话。   不过,他还是很轻地点了点头,顺着宗想想的性质,应声:“好。”   宗想想闭着眼,乱七八糟地开口:“你知道盛厌为什么着急吗?他是怕栀宝和别人在一起呢……上学期运动会那会儿,他看到栀宝和一个男生在长廊那边讲话,就一直记到现在。”   越暄:“……”   宗想想笑起来,“我知道是你啦。不过我没告诉他。让他吃醋去吧!哼哼。”   她哼哼唧唧地朝越暄撒着娇。   渐渐地,手垂下来,靠在他背上睡了过去。   越暄稳稳地背着宗想想,如同过去每次一样,毫无怨言,一言不发地走了很久很久。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投射到地上,宛如一体。   -   近一年里,陈丹彤的病情恢复良好,发病次数渐缓,康复只是时间问题。   剩下的,就是一些因为吃药产生的遗留问题,比如气衰、力竭之类。   医生建议她先停药看看,要是没什么依赖性,可以再吃点中药调理一下。   周六中午,陈丹彤有预定工作。   只能由颜北栀去给陈丹彤抓药。   中医院离宜光校区不远,但从颜北栀家出发,也要坐几站车。   颜北栀踩着点到那边,拿了药方,还要等两个小时才能领药。   她抿了抿唇,坐到药房门口,低垂下头,坦然地在人来人往中开始刷题。马尾斜坠在肩上,露出后颈一片白皙皮肤。   直到陈丹彤电话打进来,终于打破这份孤独和平静。   “喂,妈?”   “北栀,拿好药了吗?”   颜北栀看了一眼时间,“还要半个小时左右。”   陈丹彤“哦”一声,“那你等会儿到商场来吧。”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颜北栀微微蹙眉,心里蓦地紧张起来。   “之前给你钱让你去买新衣服,也没见你买,今天正好天气不错,我们俩一起去逛逛。”   自发病起,陈丹彤极少出门。   难得她主动提出去商场,纵然颜北栀没有买新衣服的心思,也还是答应下来。   “嗯,好,我知道了。”   只是,很快,她便有些后悔。   中药材料很多,医生还给一次开足了两周的量,袋子拎在手上,分量沉甸甸的。   颜北栀提着走了两圈,已经换了好几次手。   掌心也被塑料袋勒出几道红印。   陈丹彤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兴致勃勃地在给她挑选衣服,时不时拿到她身上比划,“这个好看吗?好像还是粉色更好看?女生还是穿粉色吧……白色也蛮秀气的。或者再去隔壁看看?”   颜北栀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不上苦涩还是欣慰。   “我都可以。”   她说。   陈丹彤笑起来,“也是,我女儿这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说完,她还是选了那条白色长裙,拿到柜台去结账。   颜北栀把药放到旁边沙发上,从外套里掏出手机,给陈丹彤转了五百块,再去店门口等她。   “栀宝!”   蓦地,宗想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颜北栀如有所感,心跳猛地骤停半拍,缓缓转过身去。   果然,宗想想旁边站着杭景。   再往后的远处,还有盛厌和另外几个男生女生,打扮得光鲜亮丽,看起来就是行走的少爷和小姐们。   一行人听到宗想想喊人,全都停下动作,一齐朝颜北栀这里望过来。   “……”   颜北栀声音有点干涩,“想想,你怎么在这里?”   这家商场属于平民商场,除了一楼有几家大牌专柜,楼上基本都是平价品牌,衣服打折价也就在两三百左右一件,实在不符合这群人的消费水准。   宗想想没听出她画外音,兴高采烈地解释道:“楼上新开了一家融合菜,最近很火,我准备去拍点素材发微博呢!你呢?你在这里买衣服吗?”   “嗯。”   颜北栀轻轻颔首,目光不小心和盛厌对上。   四目相对。   她飞快地转开视线。   盛厌:“……”   宗想想无知无觉,继续说:“那要不然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去吧?或者我们俩去也行!后面那几个人本来就都是跟着景宝来蹭饭的,可以不用管他们。”   颜北栀还未来得及应声,陈丹彤已然结完账,拎着纸袋走到她旁边。   看到门口站了这么多少年人,陈丹彤微微一怔。   “北栀,遇到同学了吗?……宗小姐?”   宗想想认出了陈丹彤,笑吟吟地冲着她挥手,“陈阿姨,你好。”   场面似乎并没有失去控制。   只是,海面底下的冰山有多深有多大,邮轮在初见冰山一角时,是感知不到的。   颜北栀生怕陈丹彤注意到盛厌,只想赶紧应付完走人,语速加快不少,“想想,我和我妈一起来的,就不和你去了。下次有机会再约。”   宗想想嘟了嘟嘴,“那好吧。”   颜北栀勉强笑一下,一只手拎着中药,另一只手挽起陈丹彤,拉着她大步往电梯方向走去。   不过半分钟,背后灼灼视线已经悄然消失。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身心俱疲。   下一秒,陈丹彤一句话,又将她的心重新吊起。   她说:“颜北栀,我看到卢潭的那个侄子了。你们认识,对吗?”   颜北栀:“……”   ……   宗想想提前订了包厢。一行人走进店里,便在侍者的指引下,走进房间,落座。   全程,盛厌始终冷着脸,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食指上的戒指。   像是不高兴,又像是在走神。   总之,看起来很有几分压迫感。   杭景看不下去,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强行唤回对方的注意力,“老大!醒醒!又失了魂了?”   “啪。”   盛厌把他的手拍开,眉峰微微拢起,“别吵。”   杭景拿起菜单,叹气,“看来厌哥的魂又被栀宝勾走了。”   “你想死?”盛厌瞥了他一眼,“……颜北栀的妈妈,看起来有点面熟。”   第一眼,他就觉得那个中年女士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是仔细想想,又没有什么眉目。   恰好,宗想想凑过来,听到这句话。   “你说陈阿姨?她偶尔会来我家帮忙,你来我家的时候是不是碰见过?”   闻言,杭景先笑了起来,“想想,你话别说得这么奇怪,弄得厌哥整天去你家一样好吗?小心栀宝听到了,厌哥跟你算账。”   宗想想拿起口布,重重丢到杭景身上。   “恶不恶心啊你。我看你是欠揍。”   两人又一次开始斗嘴。   盛厌一直没有说话,思忖片刻,没有想到什么,便做了罢。   大概真的是哪里碰见过吧。   在某些不重要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33   ◎命运好幽默(3)◎   颜北栀难得会感觉到事态失控, 一连好几天,始终提心吊胆,坐立难安。   她甚至可以猜到陈丹彤要说什么。无外乎那几句话, 像是老生常谈的妄想。   只是, 无论做什么, 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颜北栀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将计就计,但在事情还没有出现转机之前, 她不想提前给陈丹彤无谓的希望。   陈丹彤压根承受不了大起大落。   她很清楚。   没想到, 直到周末结束,新一周开始,陈丹彤还是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 好像直接遗忘了周六的巧遇。   下课时间, 颜北栀在教室里写作业。   水笔笔尖一下一下轻敲着草稿纸。   一道函数题解了五分钟, 还没有落笔。   她的思绪已经飘远。   或许, 应该是因为自己生日吧?   生日临近, 陈丹彤现在比较清醒,为了不影响她情绪, 所以打算等她生日过完, 再仔细问。   多半是这样。   因为这个猜测,颜北栀对17岁彻底失去期待, 只一心担忧要如何应付陈丹彤。   自然,她也没有关注到,学校里的新话题已经变成了盛厌的生日宴。   ……   3月11日。   周四。   前几天, 海市陡然升温, 气温一路蹿升, 终于突破了20度大关。   “……惊蛰刚过, 据气象预报报道, 这周是春分前最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自下周起。包含海市所在的东部沿海地区将进入清明雨季,气温重回个位数。季节更替,请大家注意保暖,及时增减衣物……”   收音机里播报着晨间新闻,陈丹彤人已经早早地在厨房忙碌。   颜北栀洗漱完,套上校服衬衫,大步走过去,从陈丹彤身后看了一眼。   此刻,两个煤气灶都开着火。   一边在煎中药,另一边则是在烧水。   陈丹彤插了一袋挂面,余光瞥见颜北栀,笑着转过头,吩咐道:“北栀起床了?再等几分钟,面马上好了。”   颜北栀沉默半晌,很轻很轻地道了声谢。   “……谢谢妈妈。”   说完,她帮着擦了桌子,又麻利地收拾好沙发,坐下身,开始检查手机信息。   一晚上没看,手机运营商和一些广告号准时发来短信,祝她生日快乐。   颜北栀一一点掉,再打开微信。   微信里躺了几条未读。   页面第一条是宗想想,收到的时间就在不久前。   宗想想:【栀宝,生日快乐!】   宗想想:【因为之前你说你不过生日嘛,我就没有给你买礼物。但是我给你带了个小蛋糕,放在学生会的冰箱里了。中午我们一起吃吧。】   宗想想:【[啾咪.gif]】   颜北栀轻轻笑了一下,打字回复:【好哒。】   返回消息列表。   再往下,就是盛厌。   两人已经有几天没有说话,上一条聊天记录就是上周六晚上,盛厌问她到家了没。颜北栀回说已经到了。   然后就是今天零点。   盛厌:【栀栀,晚安。】   盛厌:【[微信红包]】   没头没脑的问候和红包。   也不知道他突然是怎么了。   颜北栀敛起表情,抿了抿唇,疑心盛厌是知道了她的生日。   但是如果是这样,应该会说“生日快乐”吧?   还是说,他是特意来提醒自己,今天是他的生日,让她别忘了祝福他?   “……”   迟疑太久,厨房那头,陈丹彤已经准备好了生日面。   她将碗端出来,扬声喊人:“颜北栀,来吃面条了。快点吃完再去上学。”   颜北栀“哦”了一声,站起身时,飞快地往聊天输入框里敲字:【盛厌,祝你生日快乐。】   她没点那个红包。   不管盛厌是什么意图,总之,先稍微安抚他一下也可以。   颜北栀嗤笑一声,锁屏去吃饭。   陈丹彤注意到她笑,看过来,“笑什么?”   颜北栀摇头,“没什么,看到了好笑的视频。”   “哦。……对了,今天晚上别上晚自习了,早点回来,我做饭。”   母女俩这般和谐相处的时候日渐增多,是好现象。   颜北栀爽快答应下来。   “好。”   ……   中午时分。   太阳光线逐渐强烈。   宗想想拎着小蛋糕,到休息室找颜北栀。   路上要经过室外,她嫌晒,随手抽了本书,挡在额前。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比平时快了几分,显得略有些匆忙。   很快,抵达教学楼。   宗想想在楼梯前停下脚步,给越暄发了条消息,让他半个小时后撑伞来送她。   接着,她才上楼找人。   颜北栀坐在休息室角落,一如往常,专注地低着头,写写改改。   外面天气热,室内又有恒温空调,她只穿了白衬衫,袖口往上翻了两折,露出一截纤细皓腕,清丽出尘的模样。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颜北栀直起身,抬头看向宗想想。   她浅浅笑起来,“想想。”   宗想想将小蛋糕放在桌上,一边拆包装,一边忍不住抱怨:“今天外面特别热,走一会儿就感觉要晒死啦!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转来T班嘛……”   颜北栀:“应该是四月一号。谢谢你啦,这么麻烦你。”   宗想想摆摆手。   知道她向来礼貌,并不介意这种客气。   “好啦好啦,别道谢了,快尝尝我家甜点师的手艺。”   蛋糕不大,大概也就两个手掌大小,适合做午餐后的小甜点。   宗想想将蛋糕一分为四,切了一块,放到纸碟里,推到颜北栀面前。   颜北栀尝了一口。   “很好吃。”   海市人喜甜,蛋糕上的奶油很厚实,也足够甜。一口咬下去,能咬到里面松软的蛋糕胚和丝滑的夹层,口感相当丰富。   宗想想自己也叉了一口,叹气,“虽然不错,但好像还是厌哥家做出来的更好吃一点。”   “……”   “对了,栀宝,你是不是拒绝了厌哥的生日会邀请啊?”   颜北栀垂下眸子,“嗯。”   宗想想:“我说他怎么这几天看起来心情这么不好呢,怪吓人的。前几天还说生日不搞了。这怎么可能,他家里人也不会允许嘛。”   这个圈子讲究低调的排场。   矜贵感都渗透在细节里。   盛厌还未成年,如果一年一度的生日突然不办,传出去,只会让旁人怀疑盛家出了什么事。   况且,这也不符合盛老爷子的规矩。   宗想想撇撇嘴,随口吐槽了几句。   闻言,颜北栀却是心念一动。   她想了想,状似无意地问道:“盛厌家有很多人吗?”   似乎料定宗想想不会多想。   果然,宗想想随口答道:“没什么人,盛爷爷只有盛叔叔一个孩子,盛叔叔也只有盛厌一个孩子。不过再往上,或者关系往远一些……或者,算上私生子私生女这些,人就多了。”   颜北栀眼睛瞪圆几分,诧异,“私生子?”   宗想想耸肩,挖了一大口奶油,放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这谁说得清呀。家大业大的,人际关系复杂,也都是别人猜测。你看,像我爸,人家都说他还有个儿子,谁知道呢。”   颜北栀:“……”   幸好,她只是迟疑一瞬,没有忘记初衷。   “那,盛厌妈妈……”   宗想想觑了觑她,“卢阿姨?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比起刚刚那些长篇大论的八卦周边,这个回答,明显言简意赅许多。   颜北栀点头,生怕被看出什么,没有继续追问。   休息室窗外,阳光正好。   窗帘没有拉得很严实,光线穿过玻璃,投进来,落到颜北栀脸上,连皮肤上的细小金色绒毛都变得清晰可见。   不清晰的,唯独只有她的心思。   谁都捉摸不透。   谁都不会明白。   ……   放学前一节课是自习。   从下午开始,林清乐就一直趴在桌上,背影低落。   到这会儿,已经开始小声抽抽噎噎起来。   “哗啦啦——”   刹那间,她座位旁边围上了一圈人。   颜北栀分出半分注意力,就能听到班上同学在安慰林清乐什么。   “……清乐,别难过啦,盛厌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他不邀请你去生日会,你干脆换个人喜欢好啦。”   “喂,班长已经够伤心了,你别说这种话好吗!情商太低了。”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啦?”   “清乐,你和厌哥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你们俩也算从小认识,怎么会今年生日都不请你呢?”   “能有什么矛盾,肯定是大少爷那个呗,清乐那么喜欢他……啧。”   “算了算了,班长别难过,放学我们请你吃饭?”   “……”   颜北栀低下头,没再继续听。   不多时,放学铃声响起。   她飞快地收拾好东西,第一时间离开学校。   等杭景找到B班时,最后一排早已人走茶凉。   清瘦美丽的少女完全不见踪影,桌上也是空空荡荡。   杭景拍了拍大腿,内心只觉得叫苦不迭。   他一边往外,一边给盛厌发语音。   “老大,我去找了,可是人栀宝已经回家了诶……哥,你就别旁敲侧击了,自己打个电话过去百般恳求一下不行吗?”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   陈丹彤做了五菜一汤,都是颜北栀小时候喜欢的菜。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吃这17岁的第一顿晚饭。   陈丹彤今天起得太早,又喝了中药,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脸色有点疲惫。   不过,她还是硬撑着同颜北栀说话。   “月考考完了吗?”   “还没有。下周就考。”   “有把握吗?……对了,还没有问过你,在这个学校待了一个学期,适应不适应?”   陈丹彤不知道颜北栀经历了什么水深火热。   她也不想说出来让陈丹彤担心。   “都挺好的。”   陈丹彤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点点笑意。   到八点,两人吃得差不多,颜北栀没让陈丹彤忙碌,让她休息休息就去洗漱睡觉。自己则是起身,收了碗筷,放到水槽里泡着。   擦桌子、扫地,再回去洗碗、洗锅、清理台面。   一圈忙碌下来,时间已经将近九点。   卧室里悄无声息的,没有动静传出来。   陈丹彤应该已经睡着了。   颜北栀反手揉了揉肩膀,坐到沙发上,随便拿起手机。   微信图标上的红点数字惊人。   她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立马点进去检查消息。   所有未读信息都是来自盛厌。   盛厌:【颜北栀。】   盛厌:【你在家吗?】   盛厌:【你今晚真的没空?是不是单纯只是不想来给我过生日啊?】   ……   盛厌:【我来找你。】   ……   盛厌:【我到你家小区门口了。】   盛厌:【等你。】   第一条时间是晚上六点多。   最新一条在一个小时前。   当中还夹杂着好几个语音电话,但是因为她常年震动,没有开提示铃声,人又在吃饭聊天,压根没有听到动静。   颜北栀揉了揉额头,反拨回去。   下一秒。   语音接通。   “……”   “……”   电波两端,倏而沉默,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两相交错。   片刻,颜北栀率先败下阵来,问:“你在哪里?”   盛厌低低笑一声,“下来。”   是夜。   晚风微凉。   颜北栀披上外套,捏着手机,快步走出小区。   盛厌家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黑色车身静静潜伏着,悄无声息,像是黑暗里的怪兽。   此刻,车边靠了一道颀长身影。   男生穿着一身西装,但头发耷拉下来,虚虚地落在额上,看起来肆意飞扬,十成十的少年气,并不显出年龄感。   他怀里还抱了一大束花。   见到颜北栀,他眼睛亮了亮,大步朝她而来。   颜北栀停下脚步。猝不及防,被花束塞了满怀,整个淹没。   “生日快乐,颜北栀。”   盛厌一字一句地郑重开口。   颜北栀怔了一下,低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众所周知,今天是盛厌小少爷的生日。   听说,自三天前起,宜光校园广播台已经被点播生日快乐歌的消息撑爆。   盛厌挑了挑眉,语气漫不经心,又带着微妙意味,“校内活动申请表。”   颜北栀回忆数秒,了然。   上学期,她填的那张个人信息表,虽然交上去没多久就被她撕了,但盛厌看过几眼之后,还是被他完美复刻出来,敲了章,让她不得不去整理了一个学期的花房。   那时候,他就记住她的生日了吗?   也是。   同年同月同日生,熟悉的数字,很难不注意到。   颜北栀眨了眨眼,道谢:“谢谢你,这么远还跑一趟。”   听她这么说,盛厌有点挫败,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耳朵,“……不远。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说。”   颜北栀不解,“说什么?”   “生日的事情。”他顿了一下,“不觉得很巧吗?”   在盛厌看来,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同年同月同日生,不就代表,他们是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么?   可是,颜北栀对这种巧合无动于衷,不以为然,也不曾透露过半分——哪怕他送上邀请函,她依旧什么都不说。   盛厌等了又等,一直试图创造契机,全数石沉大海。   甚至,连微信,都是隔了这么久才回复。   他抛下所有亲朋好友,从生日会离席,只是想和她一起过生日而已。   偏偏,颜北栀像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声音清冷淡然,“是蛮巧的。不过没有什么特意说的必要吧,平均每天就有几万个人出生。”   言下之意,这压根不算什么。   “……”   路灯下,盛厌默不作声,眸色深邃,怔怔地盯着她黑漆漆的瞳孔,看了许久。   他的贪心,在颜北栀的淡漠态度中,依旧成指数倍在增长。   像个气球,逐渐被吹涨,越来越大,直到爆炸的那一天,都不会停止。   但必须循序渐进。   必须。   盛厌倏地笑了一下,变魔术一般摸出了一条巧克力,轻轻放在花束上。   他说:“你想要的蜂皇浆巧克力。试试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   “栀栀,我的生日愿望,是想你能开心一点。”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34   ◎命运好幽默(4)◎   当天夜里, 颜北栀做了一个梦。   她平时要刷题、还要早起,睡觉总是不够睡,脑袋沾到枕头就会陷入昏迷。   因而, 睡眠质量高, 极少失眠, 也极少做梦。除非发生什么突发情况。   难得,只是和盛厌见了一面, 说了两句话, 竟然也引起了些许辗转。   梦里,颜将为仍旧在世。   他的面容和颜北栀记忆中一模一样,是看脸就能看得出来的老好人长相, 乐呵呵的, 笑意显著。   他牵着她的手, 带着她大街小巷地找冰糖葫芦摊。   找到之后, 父女俩一人买了一根。   颜将为吃各种水果的冰糖多拼。   颜北栀唯爱冰糖草莓。   两人都是眼尾微微向下的眼型, 看人时,平白显得无辜。   梦里没有声音。   但颜北栀听得懂颜将为在说什么。   他说:“栀栀别告诉妈妈, 知道吗?要不然, 她又要说我们俩啦。”   颜北栀心里想笑,又生怕颜将为以后不给她买零食了, 连忙用力点头,“知道的。”   “栀栀真乖,一会儿奖励一块巧克力。”   “什么巧克力呀?”   “爸爸小时候常吃的那种……”   话音未落, 一辆轿车从侧面疾驰而来。   “嘭”一声巨响。   颜将为松开了颜北栀的手, 整个人被撞飞出去, 抛到半空, 又如同落叶一般重重坠到地上。   他倒在了血泊里。   冰糖水果的竹签掉到旁边, 仿佛一柄锋利的剑,扎进颜北栀心脏。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像被扼住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这样傻看着救护车到场。   而后,白大褂的医生拿出手术刀,将颜将为尚有余温的心脏剖出来,装进无菌容器中。   那颗鲜红心脏,脱离身体之后,依旧“咚咚”地跳动着。   ……   顷刻之间,颜北栀被吓醒,“噌”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   客厅拉着窗帘。   入目处,皆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心跳速度已经快到极限。   她摸了摸脸,还能摸到一丝冷汗。   后背也是汗津津的,洇透了睡衣。   这是什么?   是某种预兆吗?   难道……是因为那一束花、那一条两指宽的巧克力,自己心底悄然滋生出摇摆,所以,颜将为才来到她的梦里,警醒她吗?   颜北栀揉了揉头发,感觉走入了一个怪圈,找不到出口。   这会儿,刚刚五点出头。   距离上学时间还早。   颜北栀已经睡不着,干脆下地,整理了一下沙发,趿着拖鞋,径直去卫生间洗头洗澡。   二十分钟后,她用干毛巾包着湿头发,回到客厅。   拉开窗帘。   外面天光已然乍破。   颜北栀转过头,余光瞥到门口。   那里,正放着一大束花,里面扎了好几种花,颜色搭配得很明丽。   抱起来也和看起来一样重,沉甸甸地勒手臂。   昨天晚上,陈丹彤睡得早,颜北栀是悄悄出的门,也是悄悄回来,没有吵醒她。   花就随便放在旁边。   应该没有第三个人看到。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从花中间抽出那条巧克力,放在手心,端详了许久。   巧克力包装确实是小时候那种包装,里外两层,只是比颜将为买的迷你了很多,大概只有十分之一大小。   当场,颜北栀就问了盛厌,是从哪里买到的。   盛厌回答得很轻松:“这个牌子早就破产了,所以打听了一下当时在生产线、知道巧克力配方的工作人员,再拿配方去给厂家制作。你尝一尝,是你爸爸带你吃过的那种味道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能坦然说出“你爸爸”这三个字,毫无杂念。   思及此,颜北栀抿了抿唇,拆开巧克力包装,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甜腻香气骤然弥漫开来。   颜北栀咬了一小半,细细尝了尝味道。   但很快,又选择放弃。   时间过去太久,她已经忘记了巧克力原本的味道。   以为是甜的,但又说不出哪里甜。   只是,除了巧克力,她却还没有忘记颜将为。   ……   两人生日第二周就是月考。   颜北栀没有时间驻足不前,再次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复习中。   临考前两天,盛厌喊她去休息室复习。   颜北栀不明所以,“干什么?这么突然。”   盛厌笑笑,解释道:“为了你能漂亮地转班,给你讲几道题。怎么?不愿意吗?”   颜北栀:“……”   颜北栀:“老师也能讲。我留下上晚自习等答疑就行。”   闻言,盛厌曲起指,轻轻叩了下她脑袋。   “你这人……”   不过,颜北栀想起自己的目的,当即又改了主意,“也行。想想他们一起吗?”   盛厌挑挑眉,脸上颇有几分傲气,“他们用不上。”   宗想想是艺术生,文化课成绩顶多算良好以上,除了英语之外,理科全都半吊子水准。   让盛厌辅导她,属于杀鸡用牛刀。   更何况,她还有越暄这个年级第一在。   杭景更别说了。塞尔达出了新盘,他还没通关,正没日没夜地打游戏呢。   月考算什么?   说到底,T班压根不在乎这个。   颜北栀“哦”了一声,没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   ……   傍晚五点出头。   进入春季的暮色四合时分。   颜北栀和盛厌在学生休息室碰头。   T班专属休息室不在这里,但这却不是盛厌第一次到这里来。   上学期开学后没多久,颜北栀发现了这个地方后,就常常会到这里来温习。   如果休息室人多,比较吵闹,才会去自习室或者图书馆。   不止一次,盛厌呆在暗处,撑着下巴,悄悄观察她。   颜北栀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很沉静。   哪怕解题卡住,也不会抓耳挠腮,始终坐得直直的,偶尔轻轻皱一下眉,换张草稿纸,继续尝试。   一颦一笑间,都显得独特而出众。   时间在她的眉眼间流淌。   勾得盛厌心痒难耐。   现在,他终于能坐到她旁边了。   盛厌心情相当不错,等颜北栀把笔记本和参考书全拿出来之后,随手抽了一本,简单翻阅几下。   “你在看什么?”   “看你们进度到哪里了。宜光的月考是自主命题,一般重点都在阶段的新课内容里,再配拉开分数的综合题。”   停顿几秒,盛厌指尖敲了几下桌面,沉吟了一下,才继续说:“你之前没能考过越暄,主要是理科大题失分。他比你的理科思维稍好一些。”   颜北栀点头,“他是天才。”   闻言,盛厌成功被她逗笑,清清嗓子,逗她:“市一还说别人天才?你让那些不如你的同学怎么办?”   颜北栀垂下眼,语气不卑不亢,也不以为然,“人要在认清自己实力的情况下做出努力,才不会失败得太难看。”   盛厌没说话,从她手中抽出一张试卷,翻到倒数第二大题,又拿了一支笔,随意地勾画了几笔。   “这道题16分,最后一小问6分,删一个条件再做证明,难度就是竞赛级的了。越暄从小被送到宜光上学,他比你提前了几年开始,也无法确保自己能不失分在这里。”   “栀栀,你来解这道题。……解不出也没关系,试试看。”   “竞赛就是培养的数学思维。开始的晚,也未必就比别人差。”   “我可以帮你。”   “我什么都会帮你的。月考、高考、市状元,只要是你想要达到的目的地,都可以。”   他信心满满,有着少年人珍贵的傲气。   大抵是未曾受过挫折,所以才能那么自信,那么有底气。   颜北栀抬头看着他,如同被他眼中的光芒所诱,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谢谢。”她轻声说。   ……   两天复习改变不了什么,只够颜北栀感慨盛厌的天赋。   以及约好了转班以后,还可以一起做题。   不过,这次月考,颜北栀自我感觉发挥得还不错。   分数下来前,柴卫宣布了一件事。   “清明之后,高二年级要组织社会实践。这是教育局的要求,每年都有的,除了国际班非本国国籍的学生,以及身体有严重疾病的同学——我这里登记过。剩下的,全体同学都必须参加。一共六天五晚,告家长书等会儿发下来,所有注意事项都在通知书上。请大家一定要仔细阅读。”   霎时间,教室里一片欢呼声。   “哇靠,终于能出去玩了——”   “一周不上课,岂不是等于放假十天?”   “等好久了……”   平日里,宜光各类社会实践活动不少,出去放风的机会一大堆,不过大多以社团或小组个人为单位,校级的不多。   能和同年级的同学一起出去,还要住在一起,于十七八岁的孩子们来说,当然是值得期待的事情。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柴卫拍了拍讲台,喝止这些骚动:“安静安静!还是上课时间呢!还有,不要觉得我们是去玩的,到那边还有军训项目呢。到时候别累得唉声叹气就好了。”   可惜,一番话,依旧收效胜微。   颜北栀坐在最后一排,能明显感觉到班级气氛的变化。   她兀自拿起告家长书,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上面写,社会实践地点不在海市,是在周边城市的生态规划区。活动项目有体能训练、农家乐、爱国主义教育等等。   虽然写得笼统,但初中也有类似活动,大致能猜到是做什么。   “……好了,下课时间到。知道你们坐不住了,趁着下课好好讨论,别影响下节课的状态。”   说完,柴卫合起教案,转身离开教室。   颜北栀站起身,快步跟上。   她在走廊尽头截住柴卫。   “柴老师。”   柴卫扭头,看到颜北栀,推了推眼镜,“颜北栀啊,什么事?”   颜北栀问:“柴老师,这个社会实践,我也要参加吗?”   柴卫点点头,“当然了,你的学籍已经转到我们学校了,学校活动,当然要参加。”   “我不是这个意思。”颜北栀难得迟疑了一下,“下周我就要转到T班去了。”   柴卫:“哦,你说这个啊。一样的。这次的活动,T班非外籍学生也需要参加。到时候你跟着他们班活动就行。”   “好的。”   –   4月1号。   清明雨季来袭。   颜北栀在宜光私立高二B班、为期数月的学生生活结束,正式转入代表宜光顶尖生源水平的T班。   她第一次踏入T班独立使用的教学楼。   盛厌靠在大门边,看样子,已经等待许久。   “来了。”   “嗯。”   盛厌走到颜北栀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色徽章,别到她校服衬衫的领口。   他个子很高,做这个动作必须低头。   从颜北栀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眼睫很长,盖下来,像煽动着的蝴蝶翅膀。   视线再往下,是他的金色徽章。   金光闪闪,如同第一次见到时那样,能灼痛人的眼睛。   现在,颜北栀也有了一枚一模一样的。   她抿抿唇。   “好了。”   盛厌调整了一下角度,直起身,朝她牵唇一笑,“欢迎加入T班,栀栀。”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35   ◎命运好幽默(5)◎   T班和宜光其他班级不一样, 人很少。   除了颜北栀之前认识的、打过照面的,还剩下六七个陌生面孔,且大多神出鬼没。   但班上老师很多。   除了正儿八经高中生课程的老师, 甚至还配有兼职的马术老师、高尔夫老师、浮潜教练等等, 全方位保证学生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听起来着实令人咂舌。   对颜北栀这种穷学生来说, 这比宜光更像另一个世界。   光怪陆离。   闻所未闻。   幸好,她明显是盛厌罩着的人, 还有宗想想在, 所有人都对她相当友好,没有发生初初进入B班时那种情况。   T班班主任姓周,全名周芝琴。不教课, 只负责班上学生的在校生活。   周芝琴先把颜北栀的座位安排在盛厌旁边, 而后, 再将她叫到办公室, 把T班的教材拿给她。   “颜北栀同学, 你先检查一下书本。我们T班和其他班教学进度不一样,教学模式也不一样。因为每个同学擅长的科目不同, 自主学习的时间很多, 像早中晚自习都比较自由,需要你自己分配好时间, 安排好学习计划。”   颜北栀点点头,“嗯,好的。”   周芝琴笑笑, 继续说:“我已经把你几次考试的成绩、还有考卷复印件都拿给各科老师看过了, 你的成绩很好, 上个月的月考还拿了平行班的第一名。”   上次月考, 越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 英语听力题几乎覆灭,像是直接把听力时间睡过去了一样。   最后英语分数惨淡,总分就比颜北栀低了七八分,直接滑出年级前五。   颜北栀终于拿回了第一名宝座。   只不过,感觉有点胜之不武,也没什么好骄傲得意的。   周芝琴:“你之前有参加过什么学科竞赛吗?奥数物理计算机之类的?或者有没有什么其他特长,如田径游泳等,可以定向录取、或是降分录取的项目?”   颜北栀摇头,“没有。”   周芝琴在学生信息表上填了几笔。   再抬头,马上注意到颜北栀直直的眼神。   她安抚一般地解释:“别紧张,我只是做一些个人信息备案。没有也没关系。你知道的,我们班会进行一些个性化培养。但是你的考分,高考裸分也能上很好的学校了。你没有出国的计划吧?”   “……嗯,没有。”   周芝琴:“最后一个问题,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有什么是学校可以帮你的吗?”   “……”   真不愧是贵族学校里的富豪班。   颜北栀在心底嗤笑了一声,一字一顿地回答:“周老师,我什么都没有。”   ……   上午第一节 课开始前,颜北栀回到班级。   T班教室比B班还大得多,加上班上人少得可怜,本该是很空荡的。   只不过,此刻,教室里放了一架和学生会办公室差不多的三角钢琴,旁边还横七竖八地垒了几把小提琴,瞬间,就让空间显得逼仄起来。   座位排布不是一排一排,而是分组式的半包围形,有点像美剧里的高中教室。   盛厌坐在最后一排。   侧边是杭景。   另一边本来是宗想想,但宗想想的画集画笔多,东西杂七杂八一大堆,干脆挪远了,靠到墙边,把乱七八糟的杂物都丢在墙角,不影响别人走路。   现在,周芝琴在盛厌的示意下,把颜北栀放到旁边,位置便刚好插进了盛厌和宗想想之间。   对此,她似乎也无所谓,认可了这个安排。   只是低垂着眼,抱着新教材,默默在自己的新座位上坐下,开始分门别类地整理。   笔记本要准备两本新的。   参考书应该还能用。   ……   她在心里盘算着。   身侧,宗想想像是刚从回笼觉里醒来,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道人影,椅子往颜北栀这里拖了一长段,身体扭了45度,手臂刚刚好压到她桌上。   “栀宝,你可终于来了。”   她嘟囔。   颜北栀停下动作,低笑了一下,“嗯。”   盛厌刚刚一直在看手机,听到两人说话,终于抬起头。   他侧坐过身,轻轻踢了踢颜北栀的桌子。   “咚。”   课桌震动,发出了一点动静。   倏地,将周围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   颜北栀转头,不赞同地瞟了盛厌一眼,“……能不能别踢。”   盛厌:“刚刚周芝琴找你说什么去了?”   纵然对方是老师,他也怕颜北栀被欺负。   在这种学校里,无论是谁,都免不了明里暗里的拜高踩低。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既然颜北栀已经转到T班,理所当然,他就是要保护她的。不可能再让她重蹈覆辙,发生林清乐那种事件。   颜北栀听出了他的紧张,语气缓和下来,“没说什么,就是拿书。”   “别的呢?别的没了?”   “嗯。没了。”   “那就好。”   “……”   说话功夫,尹禹辰从教室外面走进来,遥遥地喊了声:“厌哥!”   盛厌随口“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尹禹辰旁若无人,兴致勃勃地说:“厌哥,我抢到了之前说的那个联名款,你要不要……”   话音未落,他骤然收声,目光落到颜北栀身上。   “咦?这不是转学生吗?厌哥把你弄到T班来了啊?”   颜北栀记忆力还不错,回忆几秒,立刻想到,眼前这个男生应该是之前一起跨年的人之一。   她礼貌地朝他点点头。   表情动作明明不倨傲,偏偏,又有一种很清冷疏离的气质。   尹禹辰玩得花,从小就属于玩咖,看女生眼神很尖,立马就懂了盛厌为什么看中她。   他向颜北栀伸出手,“你好啊,我是尹禹辰,隔壁国际班的。我知道你的名字,颜北栀,栀子花,对吧?经常听想想他们提起你……”   “你好。”   “小栀子花,仔细说起来,我们还有点缘分呢……”   盛厌瞥他一眼,干脆利落地打断道:“介绍得没完了?要上课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眼神有些凌厉,尹禹辰不敢反抗,但也不生气,只是耸耸肩,给了颜北栀一个“下次聊”的眼神,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厌哥,不打扰你泡妞了。那个球鞋,微信说哈!”   “……”   颜北栀在T班安定下来。   不过,上不了两天课,还没来得及习惯新班级和新老师,清明假期即将到来。   今年清明连着周末,一共放三天。   但对高中生来说,三天也算得上小长假。   节前,宗想想问颜北栀,要不要抽一天一起去玩。   “我们打算去看法拉利竞标赛。厌哥那里好多VIP票。栀宝,你有时间吗?一起去吧!”   说完,顷刻间,盛厌的目光也随之转向她。   似乎暗含着某种期待。   但颜北栀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摇头,“对不起啊,我有别的事,去不了。”   当然,她连F1的赛制都不明白,就算没事,也不会浪费假期去凑这个热闹。   “啊……”   宗想想有点失望。   盛厌:“有什么事?要开两天,我们可以等你。”   颜北栀望向他,平静地答道:“我要去给家人扫墓。剩下的两天,要给我妈妈打下手。”   她和他们不一样。   她不会因为转入这个班级,就忘记这一点。   盛厌蹙了蹙眉,停顿许久。   “知道了。”   –   清明假,颜北栀和陈丹彤一起折了锡箔,去给颜将为扫墓。   返程路上,颜北栀将下周要去社会实践的事情告诉陈丹彤。   “……我要去一周,妈,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吗?”   陈丹彤:“放心吧,没事的。你没听医生说吗,我已经快要好了。”   颜北栀点头,“那就好。我每天都会给你发消息的。”   公交车摇摇摆摆,行驶在雨丝迷蒙之中。   车尾,陈丹彤摸了摸颜北栀的头。   “北栀,和同学好好玩。……但是,那件事,我是不会放弃的。”   “……”   “这不是我生病时的胡言乱语。”   她语气平静,却言之凿凿。   颜北栀的心已经不会因此再被揪起来了。   她只是很淡很淡地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了。”   ……   收假回来,再翻过人心浮躁的一周。   四月中下旬,宜光私立高中的社会实践活动转瞬即至。   周一是个大晴天。   宜光校门口停了一整排大巴车,整装待发。   各班一班一辆车,按照顺序上车。   T班则是排在最后走。   他们不坐大巴,坐八人座的商务车,一共两辆,随机分配。   宗想想拉着颜北栀一起上了其中一辆车。   陆陆续续地,后面又上来两三个人。   最后是杭景和盛厌。   盛厌拉开车门,不动声色地往车内扫了一眼,看到颜北栀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眼睛看向窗外,眉眼清冷。   旁边是宗想想,明显没睡醒,正阖着眼补眠。   盛厌盯着颜北栀看了一会儿,眼底掀起波澜,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了笑。   顿了顿,他反手关上门。   商务车不比大巴,车内高度低,他个子高,要在车内行走还是有点费劲,只能弯腰往里走。   “厌哥来了。”   “来来来,厌哥坐这里,一起看球赛啊。”   第二排的男生喊了他一句。   盛厌摆摆手,径直来到最后一排。   本想让颜北栀坐出来,尚未来得及开口,宗想想便自己睁了眼。   她睡眼朦胧,一句话没说,爽快地挪了个位置,蜷缩到末排的另一边,继续睡觉。   盛厌勾勾唇,顺势在颜北栀身边坐下。   没人说话。   气氛却也不尴尬。   不多时,商务车缓缓启动。   盛厌从口袋里摸出蓝牙耳机,连上手机之后,随便选了一张歌单。   音乐声在耳机里流淌。   他自己戴了一只,再快速地把另一只塞进颜北栀耳中。   “……”   颜北栀显然没料到他会搞突然袭击,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不过,下一秒,她恢复了淡然。   没说话,只是看着盛厌,用眼神询问。   盛厌低低笑了一声,不回答,示意她一起听歌。   颜北栀不想在车里和他起争执,干脆如他所愿。   耳机里,歌曲已经播放到副歌部分。   “无情人做对孤雏   暂时度过坎坷   苦海中不至独处至少互相依赖过……”   是《孤雏》。   上次跨年夜,盛厌唱过的那首粤语歌。   颜北栀第一次听原版,竟然觉得那晚盛厌的男声版,另有几分别样韵味。   “……虽知这一世令你幸福或者不是我   自言自语都可   自怜自爱都可   你笑了不需要我……”   商务车驶入高速,离开海城市区。   车窗外,景色逐渐变得荒凉。   颜北栀脑袋靠在车玻璃上,思绪一点一点飘远。   ……   三个小时后,T班的两辆商务车率先抵达实践基地。   其他班级都还没到。   周芝琴从另一辆车上下来,指挥他们拿上行李,跟着她先去宿舍休息。   生态规划区很大,从停车场到宿舍区,还要走上一段。   周芝琴本想让这群少爷公主坐环保车,但考虑到行李箱没地方放,还是无奈放弃。   “大家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中途,颜北栀想到什么,偷偷把耳机还给盛厌,拉着行李箱,加快脚步,重新和宗想想并肩而行。   只不过,人才出去两三米,手上感觉陡然一轻。   颜北栀扭过头。   背后,盛厌拉住了她的行李箱,轻轻一扯,从她手中扯脱。   行李箱落到他手上。   他笑了一声,“举手之劳。”   颜北栀:“……不用了,谢谢。”   盛厌不理她,只是朝杭景使了个眼色。   杭景飞快地蹦上来,把宗想想手中的箱子也拿走了。   他摸了一把自己金灿灿的黄毛,嬉皮笑脸地说:“Lady first.”   宗想想看起来十分无语:“……景宝,这个英语用错了。”   “这是重点吗?”   “不然呢?”   “……”   三两句话,两人成功开启新一轮拌嘴。   剩下盛厌和颜北栀面面相觑。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争辩,只是趁此机会低声问:“尹禹辰那天说的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36   ◎让爱的人都沉默(1)◎   「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海子《亚洲铜》   -   这种场合,不太适合说悄悄话。   盛厌舌尖抵了抵上颚,指腹轻捻, 意味不明地笑一声, 有种叫人脸红心跳的邪气。   他慢吞吞地开口道:“别听他瞎说。”   颜北栀没什么追根溯源的执念, 只是单纯想找个合适的契机。因而,在盛厌低下头, 身体微微凑近时, 她很顺手地将自己那只行李箱从他手里接过来,再大步往前一段,离开他老远, 一副完全撇清关系的架势。   盛厌:“……”   他几乎要被颜北栀这一连串动作气笑。   幸好, 最前面, 周芝琴走得不慢。   这会儿功夫, T班一行人已经抵达住宿区域。   周芝琴从基地负责人手上接过一串钥匙, 开始分发给同学们。   “我们班是两人一间,自由组合。男生住外面这栋, 女生住里面砖红色墙面的这栋。楼层可以自选, 你们还有什么特别要求的,提前过来说哈。”   话音落下, 想象中“哗啦啦”围上去一圈人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T班这些学生到底是和普通班不太一样。   虽然说不上过早成熟,但为人处世明显都要更加淡定,懒散中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矜贵自持, 能看得出家教和出身良好。   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 依次往前, 从周芝琴手中接过钥匙, 留下数道挺拔又年轻的背影。   周芝琴一边发钥匙, 一边把同学们的分房记录下来,忙里有序。   甚至,也没忘记一一嘱咐:“大家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半个小时后到刚刚那个广场集合。”   盛厌他们几个跟在最后,走得不紧不慢。   离班级大部队还有一段距离。   见前面已经安排得差不多,宗想想揉了揉眼睛,挽住颜北栀的手臂,“栀宝,我们也走吧。我想先去睡几分钟。”   颜北栀:“好。”   她没有再看盛厌的表情。   盛厌却是驻足原地,掀了掀眼皮。   自始至终,他一直定定地望着颜北栀清瘦身影。   杭景从旁边走过来,“厌哥?……别看了,人又不会跑,咱们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哈。”   盛厌不想理他。   杭景语气相当恳切:“真的,哥,这回咱们要待一周呢。这种集训最有助于培养感情了,嘿嘿嘿嘿嘿……”   盛厌横他一眼,冷哼一声,咬牙切齿,“有什么感情好培养的。人家是好学生,不能早恋。”   连帮忙拿个行李箱都推三阻四。   说什么可以当朋友相处,估计就是应付他一下、随便说说而已。   宗想想对她又是抱又是挽手,也没见人拒绝一次。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男生宿舍楼方向,大步离开。   杭景:“……老大,钥匙不要了吗?咱们是要徒手翻窗吗?”   盛厌的声音顺着风,从前方遥遥传来:“你去拿。”   ……   社会实践第一天,学校没有安排什么任务,只是简单参观一下基地,并且介绍了之后几天每天的活动安排。   生态规划区刚刚开发没几年,设施看起来还算崭新。除了住宿条件好,大食堂也弥足明亮。   宜光是贵族学校,学生比较金贵,学校领导怕发生意外,自己带了厨师去。   因而,三餐吃着还是宜光食堂那个味道,丰富,但没什么新意。   只不过,在外面,T班也和其他班一起吃大食堂。   颜北栀和宗想想甫一踏进基地食堂,立马收获许多注视目光。   视线悄无声息,且来自四面八方,找不到具体来源。   两人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小声说着话。去拿了食物,又一同捡了角落空位,面对面坐下。   宗想想刚刚睡了20分钟,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全程都是昏沉状态。眼皮向下耷拉着,反应速度比往日还慢几拍。   颜北栀性格向来很淡,也不是话多的人,不怎么会主动找话题。   想着让宗想想趁机多休息一会儿,等开始吃饭,她便低下头,没有再开口。   角落逐渐陷入沉默。   这样,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愈发显得清晰入耳起来。   “旁边那个……那个黑色马尾,就是那个转学生吧?应该没认错。离近了看,好像也没那么漂亮嘛。”   “哈哈哈,你该不会是嫉妒别人吧,听起来有点酸。”   “哈,笑死人了,我会嫉妒一个穷鬼?都不知道哪个泥塘里来的……”   “嘘——人家能听到。”   “听到就听到呗。就算去了T班,还能也逼我退学不成?”   “啧,人家是不能,背后的盛厌小少爷能啊。”   “你俩别说了。等分手了就有热闹好看了。说不定还会创造校史,成为第一个从T班被退学的学生呢。”   “两人真谈了?”   “看起来不像啊……”   “……”   声音细碎,重重叠叠,断断续续,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前后句组合联系一下,基本也能理解大意。   唯有语气是不可忽视的倨傲,符合青春期少爷小姐们一贯的闲聊风格。   颜北栀低眉敛目,全然无动于衷,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只当没有听到。   这种话,在进入宜光之后,已经听过好多次。   不过,因为盛厌的原因,对她的议论似乎被无限放大拉长,永远不会有终点。所以很多想做的事,就不会被心底的愧疚感所阻碍。   ……挺好。   颜北栀兀自在心底哂笑一声,嘴角划过一点弧度。   下一秒,她又陡然感觉到右边脸颊下方传来一股痛感。像是被什么尖锐器物狠狠敲击了一下牙齿,扯得半边脸都开始发僵酸痛,头皮跟着发麻。   颜北栀“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接着,条件反射般抬起手,一下子捂住右脸颊。   “栀宝,你怎么了?”   宗想想余光瞥到她变了脸色,哑着嗓,迷茫问道。   颜北栀舌尖抵着牙齿,声音也变得不甚清明,“……好像有点牙疼。”   “牙疼?”宗想想觑了觑面前餐盘,没发现什么刺激性菜品,“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生态规划区占地广,有山有水,面积很大,平时还会对游客开放,基地当然得配值班医生。   宜光私立的学生上午到基地之后,给每个同学都发了地图不说,第一件事就是由工作人员带去认医务室的位置,以保证学生健康安全,避免在基地发生意外之后找不到路。   听宗想想这么问,颜北栀却犹豫起来。   她牙齿很好,白且整齐,标标准准的,从小到大也没有怎么疼过。但却听说过牙医很贵,而且很受折磨。   因而,叫人一做想象,就忍不住想要逃避。   静候半晌,那阵刺痛终于过去。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掌,摇摇头,轻声说:“算了,也没有那么疼,再看看情况吧。”   宗想想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多想,“那行,你要是觉得难受就跟我说,我陪你去开点止痛药。”   ……   整个下午,颜北栀一直被若隐若现的牙痛困扰着。   说很疼也不至于难以忍受,但也很难忽略那种感觉。   她脸上看着不显分毫,实则到底是受了影响,食欲全无。晚上解散之后,干脆没有去食堂吃饭,早早地回房间躺着。   宗想想打算去生态区里的石桥拍照,看看适不适合画几张速写。集体活动一结束,立马就和所有人分开行动。   等她回到房间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生态区远离市区,加上每栋楼之间间距够大,夜里弥足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时、低吟般的“沙沙”声。其余一点点细微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房门刚被推开一条缝隙。   颜北栀倒抽冷气的声音从里面悄悄传出来。   宗想想正和越暄打着语音,听到声音,顾不上多做解释,匆匆挂断。   “栀栀?栀栀?”   宗想想焦急地呼唤两声,跑到床边。   颜北栀捂着侧脸,翻过身,难得有气无力地“唔”了一声。   房间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玻璃窗,撒到少女脸上,让她看起来脸色惨白,十分脆弱的模样。   宗想想被她吓到,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甚至忘了先打开灯,只飞快地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开始场外求助。   “嘟嘟”两声。   电话接通。   宗想想喊了一句“厌哥”,迫不及待地问:“栀栀牙疼得受不了,看起来好像动不了了,现在我要怎么办?医务室还开着吗?她不去的话,我一个人能开到止痛药吗?”   “……”   是夜,树影婆娑。   周芝琴从教职工住宿楼跑向女生宿舍楼。   因为赶时间,她脚底生风,鞋跟在路上敲出“笃笃”节奏感,像是演奏着某曲乐章,誓要把全楼、乃至全校所有人一起吵醒。   但没人敢置喙什么。   因为周芝琴身后跟着盛厌。   盛厌来得急,身上随便套了个浅咖色单衣,也没穿外套,在夜风中,在昏黄路灯下,生生显出几分清瘦单薄意味。不过他眼神凌厉,气势又强,小小年纪,竟叫人觉得悍然。   行至女生楼外,他迟疑半瞬,停下脚步,攥着拳,目送周芝琴进去。   手机通话还没断。   遥遥地,盛厌能听到宗想想无措的问询声。   他咬了咬牙,转身,大步往另一边走去。   ……   颜北栀没想到,这件事被宗想想和盛厌搞得这么大。   她只是疼得难受,头皮被扯着,有点没力气说话,也没能在宗想想进门时立刻回应她。弄得宗想想以为她病入膏肓,二话不说,径直就打给了盛厌帮忙。   现下,竟然连周芝琴也过来了。   颜北栀赶紧撑着床,坐起身来,微蹙着眉,含糊不清地低声解释:“老师,我没事,只是牙疼而已,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周芝琴负责T班事务,对班上学生丝毫不敢懈怠,简单问了两三句,便提议说:“你这样不行,老师送你去医院吧?我已经问过基地的医务室了,他们没法看牙的。”   闻言,宗想想连忙在旁点头,“周老师,我也觉得栀栀这样硬撑不行的。她看起来好疼哦。”   “……”   颜北栀有些啼笑皆非,但嘴角一动,又牵扯着脸颊肿胀发疼,只能肃起脸,摆手,“真不用。不用麻烦。”   况且,大半夜,什么医院都不开牙科。   她实在不想来回折腾,给别人制造麻烦。   周芝琴不能强来,束手无策。顿了顿,才把带来的布洛芬拿给颜北栀,示意她就水吃药。   思索片刻,复又说道:“以防万一,我打电话跟你家里人说一下吧。”   颜北栀一怔,立马直起身,拒绝:“千万不要!”   ……   晚上十点多。月上中天时分。   止痛药逐渐开始见效,颜北栀的神经抽痛总算缓解,人也恢复了一点精神。   意外收场。   周芝琴离开女生宿舍楼,一步三回头。走前还没忘了嘱咐她们俩,有什么不舒服,随时联系她。班主任手机会24小时开机。   颜北栀应声,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回去又听到宗想想在接电话。   “嗯?嗯嗯?这样不好吧……”   宗想想看到颜北栀回来,止住声,干脆利落地将手机塞给她,“厌哥的电话。你们俩聊吧。困了,我要赶紧去洗澡了。”   颜北栀:“……”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到耳边,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电话那端,盛厌的声音依旧好听,戛玉敲冰似的,悄然携来一缕春夜凉意。   他喊她“栀栀”,将刚刚的焦急担心都藏得很好,只是问她:“好点了?”   颜北栀又“嗯”一声。   盛厌:“真的不走?车已经过来了,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家去。”   颜北栀垂眸,“……不了。”   显然,盛厌并没打算勉强,只轻轻地“啧”了一声。   语气有一点点宠溺意味,很难描述。   “那现在能下楼吗?”   颜北栀皱皱眉,表示不解:“下楼干什么?”   盛厌:“我不方便进去,在一楼给你放了点东西。你要是不想出门,就让宗想想下来拿。”   “……”   颜北栀有点想笑。   这世界上,大概也就盛厌敢这么支使小公主了。   她漫不经心地敷衍几句,挂断电话之后,自己下了楼。   天色已晚,走廊里空无一人,没人还在闲逛。   颜北栀走出楼道,在台阶边站定。   此刻,角落地上放了一只白色塑料袋。应该就是盛厌口中“要带给她的东西”。   颜北栀拎起塑料袋,借着月光和昏暗路灯光线,随手翻了翻。   袋子里装了几只冰袋,还有几盒药,外加一碗粥。   粥装在乐扣的塑料餐盒里。   外面摸起来还是温温的。   她抿了抿唇,把药翻出来,扫了一眼。   除了几种止痛药,还有一盒甲硝唑。   盒子上贴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是盛厌潇洒又凌厉的字迹。   ——【医生说甲硝唑能缓解牙痛】   ——【少吃巧克力,我送的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37   ◎让爱的人都沉默(2)◎   “……”   小学生把戏。   颜北栀捏着纸条, 垂眸,低低嗤笑了一声。只是,塑料袋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 笑意中, 剩余的什么情绪、什么心情都听不出来了。   她随手把东西全部重新放回去, 拎起袋子,转过身, 不紧不慢地往宿舍楼里走。   黑暗遮盖了眉眼, 也掩住所有的表情。   少女心底辗转的情绪,悉数藏入月亮和云层的背面,再无人能知晓。   -   次日依旧是个好天气。   微风拂面, 气温也是不冷不热, 很适宜户外活动。   早上, 宜光全体高二学生, 在广播站的叫早音乐中醒来。   私立学校的学生金贵, 哪怕是为了完成任务,也要把学生感受放在第一位, 尽可能不让他们太累, 或是弄出太多规矩来,叫人难受。   毕竟, 宜光是靠口碑风评招生运营,在很多细节上,都不会去惹这些少爷小姐们。   因而, 他们集合得比其他学校都晚, 留出了充沛的准备时间。   颜北栀昨晚吃了药, 又在床上翻滚半晌。   药效发作后, 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但这一觉很沉, 等宗想想洗漱完,颜北栀已经换好迷彩服,正神清气爽地站在窗边,侧身对外。   阳光落在她脸上,衬得皮肤愈发光滑细腻,白到宛如曝光。   宗想想抱着手臂驻足,以艺术家的视角欣赏许久,才慢吞吞出声开口:“栀宝,你在那本干嘛呢?”   颜北栀回过头来,晃了晃手里的单词手册。   她不紧不慢地平声作答:“早上起来背几个单词。”   这是她多年当好学生养出来的习惯。   没有双语教学环境,出不了国,都没关系,靠自己努力也一样能达成目的。   宗想想:“……”   宗想想:“亲爱的,你太努力啦。牙还疼吗?”   闻言,颜北栀冲她微微颔首,“已经不疼了。想想,昨天谢谢你。我知道你担心我,没睡好,不好意思啊。”   宗想想摆手,“应该的呀。干嘛这么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   等颜北栀背完30个单词和10句例句,放下蓝皮书,这才开始洗脸、梳头发、收拾床铺,准备下楼集合。   全程,动作相当麻利,干脆利落,井井有条。   仿佛眨眼间,一切都已经全数搞定。   宗想想见识过颜北栀到自己家,帮着陈阿姨一起在后厨忙碌的样子,知道她很能干,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惊讶。   她只是揉了揉眼睛,靠在床头,一边刷着手机消息,一边随口分享道:“今天早上吃面,啊,学校厨师做的面都不怎么好吃……唔?杭景说厌哥受伤了?怎么回事……”   颜北栀没有接话。只是眼神微微闪了闪,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桌边。   那里放着盛厌昨晚送来的药。   她抿了抿唇,温声开口,打断宗想想:“是不是该走了?”   宗想想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把手机揣到迷彩裤口袋里,起身,挽住颜北栀的手。   顿了顿,又想到什么,再次将手机掏出来。   “对了栀宝,你还没有加我们的群吧?我拉你进来。”   颜北栀:“加过了。”   她转班第一天就被宗想想拉进群了。   不过,T班每个人课程和作业都不太一样,群里也就是发发通知聊聊天,没什么内容。当周周末,颜北栀就屏蔽了群消息。   宗想想摇摇头,解释:“不是那个,咱们还有个小群,就六七个人。上回跨年你应该都认识过的,都是熟人啦。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如果我睡着了没回复,群里喊一声就行,他们都会帮的。不过呢,联系厌哥是最快捷的方式。毕竟,他喜欢你嘛——”   最后一句说得很轻,但刻意拉长了尾音。   虽没什么恶意,到底显出几分戏谑,有种双方心知肚明的调笑意味。   颜北栀沉默一瞬:“……”   她眼皮轻跳,最终,还是垂下眼,如同没听见般,一副若无其事模样。   没关系。   不会失控的。   只要能探寻得到真相,中间过程如何,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至于盛厌……这本来就是他强迫来的。   因为他,自己受了多少欺负,惹来多少麻烦,一天都不得安宁。   所以,无论怎么样都不为过。   颜北栀在心里默念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   早餐食堂里,颜北栀没看到盛厌。   倒是杭景眼尖,第一时间发现了角落的两个女生,二话不说,立马撇下同伴,大步走过来,捡了宗想想旁边的空位坐下。   他薅了一把自己的黄毛,手肘熟稔地戳了戳宗想想,压低嗓门:“想妹,你看群了没?”   宗想想刚吃了两口面,又开始犯困,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杭景:“老大可不是受了普通的伤吼!他是破相啦!”   语气明显幸灾乐祸,显得颇有几分浮夸,以至于可信度大大下滑。   “……”   宗想想咬咬牙,有点想把筷子扔他身上,又懒得起身再去拿一双赶紧的,只能作罢,“景宝,你能不能闪一边去?”   杭景轻轻“啧”一声,强调:“真的,骗你干嘛!他昨天晚上翻墙溜出去,脸颊被基地外面的树干刮了,好长一道呢。”   闻言,宗想想拧起眉,想了一会儿。   “真的?厌哥出去干嘛?昨天栀宝牙疼,我和他一直挂着语音呢,没听说他要出去啊。”   杭景:“应该是买东西去了吧?他说时间着急,没来得及找保安开大门,所以才翻出去的。你看着,他今天早上的活动肯定不会来了,多有损咱们厌哥的形象啊……”   后面的话,颜北栀有点走神,几乎都没有听清楚。   她低垂着脑袋,眼神专注地盯着面汤。   T班专用厨师很有几分手艺,平心而论,做得并不比陈丹彤差多少。或许只是从小吃惯了山珍海味,或是学校食堂少了点“私房菜”的噱头,才总被T班学生诟病。   此刻,面汤里浮着几滴辣油,红通通的,边缘在奶白色高汤里晕染开。   用筷尖轻轻一搅,便消失不见。   面的口感不辣,又鲜又香,很符合海城口味。   颜北栀又捞了一筷子面条上来,尚未入口,陡然间,只觉得食欲全无。   她想到房间里那袋子药,疑心盛厌就是为此出去,又疑心杭景早已得知原因,所以故意过来说给她听,暗示她。   此刻,心情竟然比昨天晚上收到药时,更加焦躁混乱。   幸好,杭景和宗想想没聊太久,时间已经差不多临近。   三人站起身,一起出发,去广场和班上同学集合。   盛厌果然没来。   倒是周芝琴,站在队伍外,遥遥地冲他们招手:“这边这边,来这边!大家稍微排一下队哈。”   等颜北栀过去,周芝琴赶紧喊住她:“颜北栀!”   颜北栀脚步一顿,扭头,“周老师。”   周芝琴:“牙没事了吧?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是难受的话,不用忍着,请假去房间休息也可以的。”   这些话,早上她已经发过一遍短信。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又当面关心了一次。   颜北栀牵牵唇角,朝她浅笑一下,回复不变:“谢谢老师,我已经好多了,不用请假的。”   “哦,那就好。有哪里不舒服要立刻跟老师说啊。”   “谢谢周老师。”   话音落下,颜北栀正欲继续往前,倏地,想到什么,动作又再次停住。   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试探性地开口问道:“老师,盛厌同学……是请假了吗?”   声音比刚刚低了好几个度,能听得出几分踟蹰。   周芝琴搞不清他们俩是什么关系,但颜北栀就是盛厌弄进他们班来的,也是有些猜测,便干脆利落地“嗯”了一声,据实已告:“盛厌同学不舒服,上午不能参加我们的活动了。”   颜北栀:“……啊,哦,好的。谢谢老师。”   她深吸一口气,表情依旧淡然,快步回到班级队列。   今天上午,基地安排了国防生来带他们练正步、还有普及急救常识,算是国防素质教育的一环。   因为天气还没有热起来,太阳也不晒。再加上放水,总体来说并不辛苦,也没有人叫苦连天。   到中午十一点出头。   活动顺利结束,全员解散。   宗想想去A班找越暄,颜北栀一个人,坠在学校大部队最后,脚步不紧不慢,游魂似的。   思忖许久,她终于从口袋摸出手机,点开盛厌的聊天框。   North:【盛厌,你有没有事?】   盛厌大概本来就在玩手机,几乎是秒回。   S.:【?】   S.:【杭景跟你说什么了?】   North:【听说你受伤了,是因为昨天帮我去买药吗?谢谢。你严重不严重?】   S.:【栀栀,你要是关心我的话,怎么样我都得说严重了。】   North:【……】   S.:【逗你的。回头。】   这行字跳出来下一秒,颜北栀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   盛厌正站在十步之外的树荫下,笑得有点痞,眼神却似乎能叫人乱了心跳。   他也穿了基地下发的迷彩服,T班金色徽章别在圆形领口处,灼灼刺目。   不过,比起徽章,还是脸颊侧面的纱布更显眼几分。   颜北栀盯着看了几眼,眉峰不自觉拢起。   盛厌迎着这目光,朝她大步走来。   很快,在她面前站定。   他低下头,轻轻“啧”一声,“怎么皱着眉?谁惹我们栀栀不高兴啦?”   颜北栀:“……你能不能正常说话?”   她油盐不进,但盛厌就是喜欢,所以一点都不见生气,耸耸肩,“行。都听你的。”   颜北栀不理他,兀自问道:“脸怎么了?”   闻言,盛厌依旧是浑不在意的模样,“破相了,你会负责吗?”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38   ◎让爱的人都沉默(3)◎   这话一出, 颜北栀倒是又认真观察了盛厌一会儿。   目光炯炯,如有实质,但依旧透出些许薄凉淡漠气质, 疏离难掩。   “破相了?我给周老师说一下, 还是去医院诊断一下。”   说着, 她将手机解锁,作势就要发消息。   盛厌到底是败下阵来, 伸出手, 大掌一把盖住她的手机屏幕,不让她继续操作。   顿了顿,他又不满地轻嗤一声,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   “牙还疼吗?”   短短几句话功夫, 两人已经转过身, 并肩继续往前。   距离解散已经有一会儿, 这条小道上少有人经过, 只有微风穿过树叶和草木间隙,扬起若有似无的“沙沙”声。   气氛弥足舒缓, 因而, 叫人很难继续剑拔弩张。   颜北栀淡声作答:“已经好了。昨天多谢你。”   盛厌笑笑,“都谢多少次了。够了啊。之后回城里, 要不要陪你去牙防所看一下?”   “不用,我自己会去。……你脸真没事?”   “真没事。”   语毕,盛厌不再开玩笑, 爽快地将纱布揭下来, 侧脸对着颜北栀, 让她自己看。   颜北栀默不作声地扫了眼。   盛厌颊侧确实有一道破皮的印子, 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拉破过。   虽然没有流血, 但因为他皮肤白,容貌又好,脸上留这么一道,如同精美瓷器上的瑕疵裂痕,还是颇有些暴殄天物的效果。   而且,细细算来,这已经是盛厌第二次为她受伤了。 第一回 还是和康易维打架。   哪怕两次都不是她的本意,但也得承这个情。   思及此,颜北栀心里蓦地跳了跳,又不自觉抿了下唇。想说谢谢,又觉得太轻描淡写,默默咽了声,只无措地轻咳一下。   “下次别再这样了。”   再开口时,她语气很淡,丝毫听不出循循善诱似的规劝。   盛厌玩世不恭地笑起来,眼神里有点邪气,“只有我女朋友才有资格管我。”   颜北栀:“……那随你。”   顷刻间,两人似乎就此沉默下来。   没有人再接着说话,试图开启一个新话题。   盛厌用指腹碰了碰脸颊,确定伤口没有在流血,便随手把纱布捏成一团,路过垃圾桶,顺手丢了进去。而后,顶着这一道,勋章似的,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这么耽搁一会儿,食堂里已经坐满了学生,人声鼎沸。   T班没有额外照顾,没空桌,颜北栀和盛厌只能和其他人拼桌。   盛厌在学校里赫赫有名,向来是视线焦点。   颜北栀亦然。   同桌那两个女生、乃至周围一圈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两人身上,游曳、回旋,似乎在努力揣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对此,颜北栀已经习以为常。   她面无表情,看起来浑不在意,岿然不动,心无旁骛地继续吃饭。   “……”   人群中,少女皮肤雪白,眼神淡漠,清冷如月,傲然出众。   盛厌似笑非笑地挑挑眉,越看越觉得心痒难耐,因而,毫无怨言地陪着她。   只是,占有欲和破坏欲无时无刻都在蠢蠢欲动,几乎快要抑制不住。   他不说话,却不自觉捻了捻手指。   直到隔壁两个女生起身离开,盛厌才靠到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话:“这算是我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吗?”   之前,在学校食堂,盛厌去找她,结果场面相当难看。   这种对比,显得此刻场景,愈发叫人心折。   颜北栀头也没抬,不疾不徐地轻声纠正他:“没有在一起。只是同桌吃饭而已。”   “行,一起吃饭。”   随她怎么说。   反正,对颜北栀这个人,盛厌是志在必得的。   颜北栀:“如果你需要有这种仪式感的话,也可以这么算。我不介意。”   “……”   此后,没有再闲聊。   两人沉默地吃完饭,从食堂步行回宿舍。   正午时分,云层散开,露出一点点阳光的踪迹。   学校大概是生怕这群少爷小姐中暑,把下午的活动安排到两点多才开始,中间有一大段空隙时间,足以让他们在房间睡个午觉。   颜北栀推开门。   宗想想还没回来。既然和越暄在一起,看样子,泰半是不会再回来休息。   她抿了抿唇,坐到床边,又将早上那本单词手册摸了出来。   ……   下午两点四十五,宜光高二全体学生在河边汇合,按班级分片站在一起,交头接耳,说说笑笑,等待基地的国防生教官指示。   T班这里,盛厌甫一露脸,立马引起侧目。   “厌哥脸上怎么了?晚上被人打了?”   “……别瞎说,谁能打得过厌哥啊。”   “万一人家带武器了呢?”   “哈哈哈,说不定是哪个妹妹指甲抓的呢……”   “啧啧……”   说话那几个男生语气戏谑。   因为和当事人足够熟稔,没有压低声音,表现得非常随意。   这种玩笑,往日里,盛厌不搭腔,也不在乎。   但现在颜北栀就站在前面不远处,他回过头,慢条斯理地看了那几个男生一眼。   最后那个男生当即住口认怂,讪笑一声,“老大,我错了。”   盛厌挑挑眉,作罢。   他回身,再望向前方。那个纤瘦背影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连站姿都没有变过一寸。   从盛厌这个视线角度,能看到颜北栀的高马尾,发尾耷拉在肩上,漏出一截天鹅般修长纤细的脖颈。再往下,就是单薄的肩胛,背后的蝴蝶骨在迷彩服底下若隐若现,仿佛振翅欲飞。   少女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疏离又清冷的气质,还有花一样的脆弱感。   举手投举间,勾魂夺魄,弥足迷人。   盛厌眯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自觉捻了捻指腹。   颊侧的伤口仿佛倏地烧起来,火辣辣的,像是真被谁的指甲抓开了,簌簌地往外冒血,引起一阵心悸。   这个“谁”,没有第二个名字。   ……   不多时,各班教官过来,各自解释今日活动规则。   “今天我们主要就在河上训练。大家看那边有梅花桩的地方,一共有20种器械可以渡河。你们先自己去依次试试,晚点会以班级为单位搞竞速比赛,每个人都要至少参加一项比赛。总积分第一第二的班级,晚上篝火晚会有奖励。”   “不用害怕掉下去,这个水很浅,最中央也只有一米五。教官都会在旁边看着你们的。”   “好了,解散——”   一声令下,队伍慢吞吞地四散而开,拖拖踏踏地走向河心梅花桩。   宗想想懒懒散散的,眼睛转了一圈,看到越暄他们班也已经自由解散,连忙捏了捏颜北栀手指,小声问:“栀宝,我和越暄一起,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一起过来?”   颜北栀眼皮微微掀起,目光滑过宗想想殷红唇瓣,一闪即离。   她摇摇头,淡声作答:“没事,你去吧。”   宗想想笑笑,一蹦一跳地走了,似乎连背影都透着喜悦。   颜北栀不自觉地在心里叹息一声。   中午,宗想想是化了妆去找越暄的。口红是她新买的色号,烂番茄一样的红,稍微擦淡一点,能提气色,也能衬得人唇红齿白。   等到刚刚集合再见,她的唇瓣上已经没了口红的痕迹。只剩原本底色,和一点点肿胀。   宗想想和越暄是什么关系,早就不止那么一点点苗头。   颜北栀作为旁观者,自己的生活已然自顾不暇,更不会对好友指手画脚。分寸感才是维护友情的底线。   思及此,她面不改色,垂下眸,兀自走向大部队方向。   下一秒,盛厌也从后面跟上来。   脚步不紧不慢,和她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若即若离的,叫人挑不出刺。   颜北栀当做没注意,停在人群最外围,默默地扫了一圈渡河设施。   事实上,河中央那一排,也说不上有什么新鲜器材。基本就是各类公园常见那些,梅花桩、空中吊环、天罗地网之类。大部分早在小学时期就玩过,那时候叫“勇敢者道路”。   现下,只不过是把器材从陆地上,搬到水面。   因为有落水风险,心理上可能更紧张,所以才显得困难一些。   这会儿功夫,隔壁班几个男生,已经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条板,轻轻松松地到了对岸,正冲着这边挥手。   “你们快过来试试!”   “特别简单!”   “……”   他们喊得很用力。   语气听起来跃跃欲试的,似乎很期待有人率先落水。   颜北栀在旁边站了没多久,“扑通”一声,第一个落水者出现。是个高壮男生。   两岸哄笑成一团。   “菜狗——”   “哥们儿你这太虚了吧!网都抓不住吗!昨晚上干嘛去了?……”   “……”   颜北栀微微蹙了蹙眉,默默后退半步,躲在阴影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随意点开一篇英语阅读理解。   开头第一段就有不太确定的词组。   “behavioral modification……”   她小声读了一遍。   倏地,盛厌在旁边开口提示:“行为矫正。”   颜北栀:“……”   盛厌笑了笑,沉吟半秒,继续说:“Hyperkinetic Syndrome,儿童多动症。这是一篇医学类的文章,考试的时候没必要每个词都读懂,很浪费时间。可以先看题目,再倒过去看文章。”   他声音本就好听,娓娓道来,有种戛玉敲冰的质感。   读英语单词也是一点口音都没有,听起来非常悦耳舒适。   颜北栀不想反复感慨宜光的精英教育,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些一路用金钱和资源扶上来的太子公主,本就和自己不在一个起跑线,再羡慕也没有用。   她只要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就够了,便十分从容,“我知道,但现在不是考试。”   闻言,盛厌没再说话。   指腹轻轻抚着食指上的荆棘戒。   等颜北栀通读完这篇阅读理解,他才再次开口:“栀栀,不去试试那个吗?”   颜北栀眼皮抬也不抬,“不去。”   高二这么多人,排队都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   况且,她可不想当众落水。   不说丢脸与否,至少不能给别人看热闹。   盛厌:“不是说一会儿每个人都要参加比赛么?……你不想玩的话,要不要我帮你?”   颜北栀语气四平八稳,在一片说笑吵闹声中,听起来清冷又淡然。   她说:“不用。随便挑个最简单的参加就行了。”   ……   然而,在场有不少女生都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想走最简单的梅花桩。   因为要竞速,公平起见,必须班级男女生人数均等。   而T班人本就比普通班少,女生更少,几乎每个人都要参加两轮。   除非走那个绳索平衡杠,因为难度最高,最耗时也最消耗体力,才可以只比一轮。   竞赛开始前,周芝琴拿了一把纸条过来,让班上的女生抽签。   “按照平均人数,我们班有三个女生比平衡杆,剩下的都要参加两轮项目。大家来抽签决定吧,抽到平衡杠的就不用抽第二张了。”   等所有人抽完,颜北栀收起手机,上去随手拿了一张纸条。   翻开纸面——   【平衡杠】   颜北栀:“……”   她捏着纸条,在宗想想同情的目光中,低低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竞速比赛开始。   每个班抽签出场,由教官计时,最后再把班级所有人用时总和加在一起。   T班排在中间偏后,还有时间看会儿热闹。   前面两个班级都有人落水,男女都有。   大部分男生压根没当比赛,嘻嘻哈哈地在河中央搞怪,把气氛完全搞得活泛起来。   再往后,还有人故意掉下去,颇有点哗众取宠的意味在。   宗想想抱着手臂,和颜北栀并排站在一起,嗤笑一声,“他们好无聊啊。”   颜北栀没说话,只是继续盯着平衡杠方向。   她注意到,刨去恶作剧成分,这里就是最容易落水的,哪怕别的班是特意筛选过,选了运动细胞比较好的学生,似乎也很难顺顺利利走到对岸。   轮到T班,颜北栀自己上去,刚试了第一步,整个人就在半空颤颤巍巍起来。   “……”   她默默抿起唇,手臂肌肉用力。   余光往下,望了望河面,脸色有点僵。   绳索平衡杠这个名字听上去不明所以,事实上,算是比较常见的运动器材。放到水上,就是在河岸两端搭了架子,高处用绳索连接,下方系着一根一根手臂长的金属圆管。   他们需要踩着圆管渡河。   但圆管是用细绳吊在绳索上的,又细、又晃得厉害,只能靠手臂抓着上方的一条条绳结借力。   等于说,这是一个考验手臂肌肉力量和身体平衡力的项目。   甚至,因为圆管前后摇晃,还要一点技巧。   而颜北栀虽然从小做家务,力气比不小,但并非健身达人,也从不做引体向上,自然对此有些无措。   勉强挪到三分之一处,她就逐渐开始脱力。整个人顿在一根圆管上,再难往前。   “……栀宝加油啊!”   身后飘来宗想想的呐喊声。   颜北栀牵了牵唇,手掌死死拽着头顶绳结,进退两难。   往前往后似乎都不是正确选项。   正值春日,午后,河面时不时有微风拂过,吹动绳索。圆管晃得比刚刚更加厉害。   颜北栀忍不住开始思考,要不然干脆就这样松手掉下去。   正此时,身后的喧哗声陡然比刚刚大了许多。   头上绳索还在晃。   牵连着人,也跟着一起晃荡。   “卧槽,厌哥上去了?”   “这是要干嘛?”   “啧,没看到嘛,那个谁在上面呢,厌哥肯定是要去帮她了。”   “……”   颜北栀吊在空中,没法大幅度回头,只能侧过一点点脑袋,勉强用余光往后扫了扫。   谁曾想,盛厌竟然也踩着圆管上来了。   她蓦地一惊,眼睛瞪大,眼睁睁地看着盛厌轻轻松松地走到了自己后面。   “栀栀。”   盛厌声音含笑,众目睽睽之下,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颜北栀:“你要做什么?”   盛厌:“帮你过去。”   说着,他踩住了颜北栀所在的那根圆管末端,一只手抓着绳结,空出一只手来,抓住了颜北栀的手腕。   “你可以松手。我抓着你。别紧张。”   “……”   话虽如此,颜北栀也不可能真的松手,只能继续看着他动作。   盛厌继续说:“这个杆不够宽,重心不稳,等下你踩到我的鞋上走,会容易一点。”   话音落下,他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像做引体向上一样,身体往前,顺利挤到了颜北栀前面。   “过来,跟着我。”   “放松点,老子不会让你掉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39   ◎让爱的人都沉默(4)◎   颜北栀一个人在河心耽搁得太久, 班上同学大部分都已经过完两轮,结束计时。包括杭景和宗想想。   二十条渡河赛道上,大概还只剩三五个人未完成。   算上颜北栀和盛厌, 也不过那么几个。   场面寥寥, 上头一举一动, 细枝末节,都变得愈发吸睛。   此刻, 杭景和宗想想正站在对岸, 和在场所有人一起,目光炯炯地看着这话题中心的两人。   没一会儿,绳索上的颜北栀似乎找到了诀窍, 顺利跳到下一个圆管。   但她不得不撑着盛厌的小臂, 保持平衡。   因为距离靠得太近, 远远望去, 身体像是紧紧贴在一起似的, 无比亲密。   很快,两人前进过大半, 即将抵达河对岸。   杭景手臂架在宗想想肩上, 忍不住啧啧感叹:“轮泡妞,还是老大有水平。”   宗想想把他甩开, 眼睛半张不张,懒洋洋地问:“怎么说?”   杭景笑了一声,“吊桥效应, 懂不懂?你看这两人, 不就是在吊桥上吗?咱们颜同学平时能扛得住老大的魅力, 紧张到心跳加速的时候还能抗住吗?老大肯定是故意的。”   要不然, 只要盛厌开口, 周芝琴一定会让颜北栀换个项目,或者干脆免了比赛,到旁边去休息。   之前,盛厌什么都没做。   结果等人姑娘上去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又跑去英雄救美了。   杭景:“……套路!都是套路!”   宗想想无语,斜他一眼,“景宝,我觉得你想多了。”   “你个艺术家,玩泥巴就是了,懂什么谈恋爱。”   “……”   杭景拍了拍宗想想的脑袋,假装叹了口气,继续说:“不过,我们老大也太爱了一点。他今天穿得可是限量款的球鞋呢,居然就这样去给颜北栀同学当踏板踩了。”   宗想想正想说话,倏地,看到越暄从不远处走过,目光一凛。   她整个人像是从混沌中惊醒,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再次躲过了杭景毫无分寸感的手。   “别动手动脚哈……”宗想想轻咳一声,等越暄走远、走到看不见的人群里之后,才将注意力转回来,继续和杭景说话,“限量版就限量版呗,厌哥还差这双鞋不成?”   杭景简直恨铁不成钢,“这就不是钱的事儿!球鞋,对男人来说,意义不一样!限量版那就更不一样了!你不懂!想妹,说真的,你要不去谈谈恋爱?你是真不懂男人啊!艺术家不敏感,还怎么画画捏泥巴?”   “……嘁。还男人?满18了没?”   宗想想不以为然。   杭景对她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奈,抓了把自己的黄毛,摇摇头,笑一声,不说话了。   ……   渡河竞速赛结束。   最后统计下来,几乎每个班在平衡杠这边都耗时最长。其中自然也有大批落水的。不少人都回寝室换衣服去了。   T班没被颜北栀的发挥拖后腿。   他们本来就和第一名无缘,也丝毫不在意这种没意义的比赛。   甚至,盛厌刚才上平衡杠带颜北栀的“壮举”,比这个活动本身更有讨论度。   宜光校园APP论坛早已经炸了锅。   各种照片,全方位全角度,几乎将首页刷屏。   【哇靠,这个角度两个人看起来都抱在一起了!!!刺激!!】   【别的不说,这张图里,转学生的侧脸有点漂亮啊】   【本来就是清冷感美女啊,要不然厌哥怎么看上的?不承认的都是嫉妒人家罢了。】   【还是厌哥胆子大hhh】   【T班有特权啊。而且,盛家可是咱们学校的大金主。就算当着校长的面亲一个,又能怎么样?YBZ都给弄进T班去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操作……】   【说起来,厌哥脸颊上怎么有伤啊?】   【我说指甲刮的,你们信不?】   【……能不能别这么猥琐?@管理员】   【……】   学校论坛能匿名,发言就是比较大胆。一贯如此。   杭景抱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   宗想想忍不住怼他:“有什么好笑的?”   杭景:“哈哈,每条回复都很好笑啊。”   宗想想:“……”   她拒绝再搭理这个金毛疯人,挽起颜北栀的胳膊,加快脚步,想把杭景甩开一点。   顺带,连盛厌也一起甩远点,好说些姐妹间的悄悄话。   颜北栀依着她,被她拉着,两人一同走快了许多。   盛厌和杭景都知趣地没有跟上。   等确认前后左右没有人能听到聊天声时,宗想想才急急忙忙地开口:“栀宝,你又上论坛了。”   颜北栀只用校内APP查分,自始至终,从来不看论坛。   转到T班后,也不曾改变。   她点点头,“哦”一声,表示知道了。   宗想想觑了觑她侧脸,“你俩……?”   颜北栀:“没有。我过不去,盛厌来帮我一下而已。”   宗想想点头,也说不上是为颜北栀松口气,还是替盛厌唏嘘。   一边是一见如故的闺蜜,一边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她立场摇摆。但见到颜北栀能这样刀枪不入,偶尔又觉得崇拜。   ……反正,不管怎么样,颜北栀和盛厌都比她聪明,肯定知道该怎么办,用不着别人插嘴。   宗想想只是纠结了那么几分钟,又恢复了天然乐天派气质,挽着颜北栀的手,笑眯眯地说:“说起来,栀宝,你知道刚刚那个无聊的比赛,第一名的奖励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奖励那个班不用去晚上的篝火晚会帮忙!其他班级都要去帮忙抱柴火。说真的,学校也太无聊了吧……”   闻言,颜北栀跟着牵了牵唇。   确实,让这群少爷小姐去做点事,必然引起怨声载道。   不过想也知道,最后的工作不会落在他们身上,肯定只是按照教育局给高中生社会实践的要求,走个过场而已。   果然,至暮色四合时分,各班前后抵达露营篝火基地,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场地够大,每两个班一簇火,只剩一点木柴没拿过来,就放在不远处,找几个男生走一圈就能完成。   各班班长去领队那里抽签分组。   最后,T班和A班分成一组。   宗想想本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听到这个消息,眼睛“噌”地一亮,满脸兴致高涨,整个人仿佛瞬间清醒过来。   颜北栀余光扫过,轻声笑笑,“你要去找越暄吗?”   宗想想爽快地点头,“嗯。我们一起,栀宝,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那太好了!……”   不知不觉,天色彻底暗下来。   基地位置偏远,占地面积又大,周边没有高楼大厦。一眼望出去,是深蓝色的清晰天幕,像是没有边际一般浩瀚。   因而,点点星光,也比城市里明亮许多。   夜幕之中,少年人们围坐在把把篝火前。   火光将他们脸上的表情映衬得分外明亮,有种独属于十七八岁的青春意气。   虽然每群人都是两个班拼合而成,但这些学生从小念宜光,一路念上来,又都是一个圈子的人,哪怕不熟悉,也不至于陌生到尴尬。   加上气氛很好,自然而然地就熟稔起来。   颜北栀抱着膝盖,垂着眸,听着身边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全程默不作声,像是在魂游天外,又像是安静地等待着正式开场。   篝火晚会这种活动,大部分都交给学生会来安排。   据宗想想说,一会儿就会有人上去主持,搞点节目热场、或是玩点游戏之类的。   这会儿功夫,颜北栀难得能放空大脑。   事实上,也并不算完全放空。   她时刻提醒自己,目的是什么,终点是哪里。   绝对不能迷失,也绝对不能遗忘。   每时每刻,都要寻找机会。要不然,一切功夫,就都白搭了。   明明,昨晚就是个很好的试探机会。   ……   此刻,篝火正对面,盛厌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颜北栀。   火光明明灭灭间,女孩皮肤白得像是能透光,长睫在眼下落出一片阴影。   面无表情的样子被光线放大,衬得她愈发清冷,却又因为五官太过精致,显出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如同第一次相遇时一样,时光在她身上刻下隽永。   盛厌回想起下午,他搂着她纤细的腰,将她从平衡杆上带下来,感受着她全心全意的依赖,便不自觉转了转手上的荆棘戒。   想把她据为己有。   想折断她。   戒指上,荆棘造型的锋利尖刺,倏忽间,扎向盛厌指腹,将他从深陷中唤醒。   盛厌微微蹙了蹙眉。   很快,学生会的主持人拿来了话筒,“喂喂喂”试了几声音,就笑吟吟地开始暖场。   T班这里也没有停下。   杭景从旁边拿来一箱饮料,随手抛给盛厌一罐。接着,便兴致勃勃地开始发动:“玩什么?朋友们,咱们玩什么?”   “摇色子?”   “……这是篝火晚会,不是酒吧夜场。大哥,你可别把咱们这里的漂亮妹妹们带坏了。”   “讲鬼故事?荒郊野外的,场景正确。我看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不要!”   “……”   各种提议都被一一推翻。   最终,还是选择了最老土的项目——真心话大冒险。   闻言,颜北栀倒是忍不住弯了弯唇。   这么看来,这些少爷小姐们,也有和普通学生差不多的地方么。   呵。   杭景拿了个可乐瓶,倒掉一半,横着放在火边,“来,第一圈我转,后面开始就让输的人转。OK吗朋友们?中途不许退出哦!”   “没问题!”   第一圈,可乐瓶停下。   瓶盖对着A班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瓶底对着A班一个高个子男生。   男生轻咳一声,语气促狭:“都是一个班的,就不太那个了……随便问个行吧?你目前喜欢的人是谁?”   话音刚落,起哄声立马响起来。   女生脸颊蓦地烧起来,瞪了那个男生一眼,声音很小:“……赵光。”   “卧槽,卧槽,你喜欢咱们体委啊?!”   “哦吼——”   “……”   有第一个例子在前,后面的问题就专往八卦方向发展。   中间也有选大冒险的,但在听说要去隔壁篝火那里找个人一起当众跳舞之后,还是回归了真心话。   尺度越来越大。   颜北栀有些听不下去,思忖片刻,打算找借口走人。   下一秒,瓶底朝着她,停止转动。   瓶盖方向,正对着盛厌。   两人抬起头,隔着篝火,对视了一眼。   “……”   许是因为直到他们俩之间有点什么关系,再加上下午闹得那一出,现在校内论坛还飘着各个角度的偷拍照,看到这个结果,周围静默一瞬。   接着,又爆发出了更猛烈的起哄声。   “快问快问!快问厌哥!”   “能不能来点更劲爆的问题?”   “问初夜问初夜!问厌哥的初夜!……”   所有人都在期待,想看颜北栀这个格格不入的转学生,因为入了盛厌的眼、而在宜光里一路破格的女生,到底会问点什么。   是恃宠而骄,还是别的?   唯独,颜北栀在想另一件事。   这是个好机会吗?   不论是不是,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   她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目光炯炯地开口问道:“盛厌,你最喜欢你的哪个长辈?”   “……”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40   ◎让爱的人都沉默(5)◎   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谁也没想到, 颜北栀居然问了一个这么玩不开的问题。   这几乎等同于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大部分只会出现在学龄前儿童身上的提问,无趣到几乎能让人发笑。   果然, 下一秒,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很响的“嘁”, 似是嗤笑当事人的无趣。   “玩游戏而已嘛,别怕得罪人啊!”   “没劲。”   “说不定人家是想先问清楚盛大少爷的家庭情况, 好为后面嫁过去做准备呢……”   “嫁进去?妈耶, 这也想得太长远了吧!啧啧啧啧啧。”   “嘘,小点声——”   天色暗,火光一簇一簇地在空气里散动, 光线不够明确。   再加上场地人太多, 不止他们两个班, 还有其他班级同学在附近吵嚷笑闹。那些窃窃私语般的嘲讽, 盘旋在风的阴影里, 并不能马上确定来源。   幸好,颜北栀不介意, 完全当成没听到, 依旧好整以暇,表情冷漠淡然。   当然, 盛厌却倏地沉了脸色。   少年人眼神凌厉,随意地往旁轻轻一落。   霎时间,窃窃私语便戛然而止。   盛厌这才抬眸, 注视着颜北栀的眼睛, 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舅舅。”   “……”   颜北栀怔了一下, 没有立刻作声。   盛厌以为她没听懂, 转了圈手指上的荆棘戒指, 一字一顿地重复:“你不是问最喜欢哪个长辈么?我舅舅。”   盛厌不知道颜北栀提问的原因,但她这个性格,能参与进集体活动就不容易,想必就是随口一问。   她对自己完全不好奇。   或者说,她对什么都不好奇。   但,哪怕是没意思的问题,只要颜北栀开口问,盛厌都会认真回答。   ……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气氛重新回暖。   颜北栀整个人没入黑暗中,贝齿轻轻咬着唇,垂下眸,目光停滞,任凭篝火在眼前“噼里啪啦”地跳跃,只兀自出神。   没想到,她只是随口试一试,想要为之后做个铺垫,居然就直接从盛厌口中试出了那个关键人物。   盛厌的舅舅。   卢潭。   这不就是陈丹彤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么。真是巧也不巧。   颜北栀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心跳便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直至狂跳不止,难以自已。   关于器官移植,很早之前,网络上就有过各种讨论。除了手术难度以外,大部分集中在伦理与人性上。例如换了心脏,是否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等等。   各类小说也曾以此为基石,进行过文学创作。   然而,颜北栀作为当事人,却从来不曾考虑过这些问题。   爸爸没了就是没了。   人死了,无论他的心脏在哪个胸腔里跳动,都不再是他了。   当然,盛家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也不可能让他们见到卢潭。陈丹彤又对他们一家恨之入骨,病情严重时,提到一点点相关就会发作。以至于,这么多年,颜北栀从来没见过卢潭。   现下,颜北栀却有种预感。   只要继续下去……只要这样继续下去,终有一天,她会和卢潭对上面。   这个间歇性毁灭了她人生的人。   真相到底是什么?   昏暗中,颜北栀深深地看了盛厌一眼。   想来,无论是什么,总归叫人心里发怵。   但她虽年少,却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   后面几天活动,颜北栀一直有些游离,坠在人群外,显得不在状态。   不过她素来低调少言,平日基本也只和宗想想一起行动,除了特意去关注她的人,基本没有人会在意。   而宗想想本人,除了睡觉时间,一直沉迷与越暄卿卿我我,竟然也没有发觉几分异常。   似乎所有空闲,全部能留给颜北栀自己,用以酝酿一个世纪风暴。   不用上学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眨眼间,到了最后一晚。   晚饭过后是三校联合的文艺汇演,但彩排从下午三点多就已经开始。   除了宜光,还有另外两所学校也在基地里,便由基地牵头三校,一起组织,也比较热闹。   T班不强迫参加。   颜北栀干脆利落地直接走掉,回寝室看书。   在外一整周,虽然她每天依旧抽空背单词、做题保持手感,但毕竟不是每天上课,难免总觉得荒废了一些。   再加上,过不了多久,高二又要开始期中考试。   这是颜北栀第一次参加T班的测试,据说和以前在B班那种普通班很不同,却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不同,还是得做好万全准备,表现到最好。   毕竟,盛厌给了她到T班就读这个机会,她当然应该要利用起来。无论是哪方面。   渐渐地,最后一抹斜阳隐入天际,   颜北栀直起身,将笔记本合拢,放回包里。再抄起手机,打算下楼遛个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宿舍楼里寂静无声。   走廊里,脚步声盘旋回荡,平白显得清脆寂寥。   应该所有人都去参加那个文艺汇演了。说是什么隔壁学校的校花校草主持,弄得噱头很足,吸引了很多话题度。   颜北栀抿着唇,眯了迷眼睛,脚尖踩到最后一级台阶上。   倏地,一道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将少女周身清冷疏离的仙气儿打破,拽回人间来。   “栀栀。”   盛厌小少爷的声音很好听,人却不好惹。   唯有和颜北栀说话时,能听出点玩世不恭里的愉悦情绪。   这会儿,他手上拎了杯奶茶,是宗思思常买的那个网红品牌,平时找跑腿排队都要等上许久,连锁店基本不可能出现在荒郊野岭的基地周围。   见颜北栀仰头看过来,盛厌勾起唇角,连眉梢眼角都落了点绵长笑意,愈发显得矜贵夺目,高不可攀似的。   他脚步加快几拍,眨眼间,人已经停在颜北栀面前。   奶茶也被顺势拎到她手边,强迫性地交换了主人。   奶茶还是温热,杯壁与手掌相触,热度传递过去,在这个春夜里,是刚刚好的暖。   颜北栀动作微微顿了顿,几不可闻地开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盛厌挑眉,言简意赅:“没找到你人。”   颜北栀不解:“你有事吗?”   这句并不是失去耐心的反问句,而是很正常的询问句,没有任何阴阳怪气意味在内。   对此,盛厌接受度良好,笑了笑,继续回答:“没有。”   颜北栀:“……”   话虽如此,他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自顾自地调转方向,换到颜北栀身边,打算与她一起走。   颜北栀在女生中个子不算矮,加上她向来身姿挺直,亭亭玉立,脖颈修长,没有弯腰驼背、懒懒散散缩脖子的坏习惯,随便穿一双运动鞋,将将一米七,视觉上显得非常高挑。   但盛厌实在太高了,188的个子,和她差了二十公分还多,两人并排站在一起,拉出显著身高差。   因而,哪怕两人都是清瘦提醒,走在影影绰绰的路灯光线下,盛厌的影子依旧还是能兜头罩住颜北栀的,密密实实地将她拢住,分毫不露。   今夜,外头依旧夜风微凉。   和前几日的夜晚没什么变化。   颜北栀没有喝那杯奶茶,只是拿在手上。   两人不急不缓地沿着小路走出一段,女生宿舍楼被灌木遮挡,悄然消失。   距离文艺汇演的场地近了许多,远远地,能若有似无地听到音响声,似乎是有人在唱歌,热热闹闹的。   颜北栀停下脚步,扭头,余光觑了盛厌一眼。   盛厌立马感知到视线,慢条斯理地问了声:“怎么了?”   颜北栀确认他脸上的伤已经愈合,只留下了很浅很浅一道印子,不仔细看就很难注意到。   想必再过上两三天,痕迹应该也能完全消失。   她平声说:“没什么。”   闻言,盛厌颔首,“行,栀栀说没什么就没什么。随便看。”   “……”   颜北栀悄然蹙了蹙眉。   接着,盛厌猝不及防地伸手,轻轻扯了下她的马尾,又在她生气前光速收手,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这几天牙还疼没?”   “……没有。”   “那就好。明天回去之后,记得去医院看一下。”   少年人一贯是肆意张扬的,少爷脾气说来就来,说不上嚣张跋扈,却也是够霸道的。   因为他不由分说地闯入,颜北栀从转学第一天起,就在宜光吃够了苦头。   她讨厌他,拒绝不了,就干脆想要利用他。   这是理所当然的人之常情。   但是,此刻,星空之下,盛厌的眸中闪着细碎的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颜北栀。如同暗夜里升起的太阳,灼灼逼人。   颜北栀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几拍。   恍然间,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   她骤然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知道了……我要回去了。你走吧。”   “好。晚安。”   盛厌点头,从善如流地朝她一摆手,“明天见。”   等他走出去十多米远,依旧没有等到回应,便再次回头去找颜北栀。   颜北栀还停在原地,默不作声地垂着头。   少女乌发雪肤,站在路灯边,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一样。   盛厌轻咳一声,捻了捻手指,再次开口:“嗯?没有‘再见’吗?”   语气调侃似的认真。   “……”   气氛凝固数秒。   很快,颜北栀侧了侧脸,淡然出声:“盛厌,前几天你说最喜欢舅舅,为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突兀。   不过颜北栀表情看起来若无其事,好像只是随便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而已。   盛厌没有反问她怎么突然好奇这些。   只要颜北栀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同她说。   沉吟片刻,盛厌回答:“因为他很酷。栀栀,你想认识一下他吗?”   这次,颜北栀应得飞快。   “不太想。……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41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1)◎   「大风从东吹到西, 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海子《春天,十个海子》   -   盛春, 社会实践顺利结束。   宜光高二全年级学生坐上大巴, 返回海市。   刚好, 清明雨季也已然无声无息地收了尾。气温回暖,外套从厚大衣换成了薄款春衫。   周六下午, 颜北栀带陈丹彤定期复诊。   想了想, 又顺便拐道去牙防所,把自己隐隐作痛的那颗牙补了补。   据牙医说,还好她来得早, 还能补。要是再往里蛀一点, 就要断牙神经做根管治疗了。更贵更麻烦不说, 中间免不了疼痛煎熬。   这会儿, 麻药还没过劲儿, 颜北栀嘴唇加上半边脸都没什么感觉。连带的,说“谢谢”时, 也有些含糊不清, 无端显得腼腆几分。   离开牙防所。   斜阳已悄然绯丽。   陈丹彤后面还有个工作,看了眼时间, 便嘱咐颜北栀先自己回家。   颜北栀摸了摸嘴唇,勉强开口:“……我一道去吧。”   陈丹彤摆摆手,难得没接受她的主动请缨。   “定好了五个菜, 很方便的, 不用你。”   闻言, 颜北栀点头应下, 并没有逞强。   她今天状态不好, 确实帮不上很多忙。   况且,医生刚刚才交代说,陈丹彤现下的情况已经恢复正常,除了身体对精神类药物还留有一些后遗反应,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平日也要和人多接触多交流,尽可能保持好心情。家人不能总是把她当成病人、小心对待,这样反而不太好。   在颜将为意外离世前,陈丹彤就是个温柔又能干的女人,私房菜的手艺远近闻名,和所有老顾客都能保持良好的关系。   这几年,她独自被困在家中,被困在自己的歇斯底里中,画地为牢,与世隔绝,任凭戾气满溢,连性格也变得不复从前。   颜北栀独自承受了陈丹彤的一切怨怼,始终陪伴在她左右。   现下,陈丹彤终于能开始新人生了,作为女儿,颜北栀也为她高兴。   ……   公车从远处驶来。   看线路,是回家方向的那辆。   颜北栀轻轻地笑了一下,朝着陈丹彤摆摆手,“那我先走了。妈,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太累了。”   陈丹彤也跟着挥手,“知道了。”   很快,公交驶入车站,在站台前停下。   车门打开前那一瞬,陈丹彤倏地再次开口:“之前我听宗夫人说,宜光每年暑假都有夏令营。这么好的机会,如果那人去的话,你也一定要去,知道吗?妈会给你准备好钱的。”   颜北栀:“……”   她长睫微颤,笑意刹那从眼底褪去,嘴角也跟着慢慢拉平,恢复到往日淡漠的弧度。   果然。   对陈丹彤来说,过去的永远不可能过去。   那些猜疑,早已刺进了她的血肉,成为她精神支柱里的一部分,再难消弭。   然而,对颜北栀来说,无奈之情蓬勃生长,渐渐地,在心底蔓延叫嚣。   她捂了捂毫无知觉的脸颊,若有似无地吁口气,“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着,便兀自跨上公车。   夕阳中,只给陈丹彤留下一个伶仃纤瘦的落寞背影。   背后,少女的蝴蝶骨从单薄外套中微微凸出一块,振翅欲飞。   -   学生时代,集体活动的余韵总是绵长。   社会实践已经过去好几天,但话题却依旧绕着那些事情,没有停歇。   幸好,T班有独立的教学楼,活动范围和其他班级不在一块儿。平时只要不上校内论坛,什么风言风语都接收不到。   颜北栀问周芝琴要了T班各科任课老师前几年出的试卷,每天放学之后,就到T班专属自习室去刷一套,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一心一意扑在学习上。   任凭外头沸反盈天,她依旧保持着好习惯,两耳不闻窗外事。   转眼间,在新班级的第一个期中考如期而至。   T班一般会准备好几套考卷,尽力贴合所有同学水平和需求。   颜北栀拿到的是B卷。   不算太出意料。   刚转到宜光没多久,林清乐看她不顺眼,就和白濛一起嘲讽过她,说她的市一排名在T班面前没有什么含金量,因为他们压根不参加全市统考。   等颜北栀自己转班进来之后,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个情况。   这个班级的学生在宜光里太特殊了,各个都是非富即贵的二代,有些还是只上SAT和托福的,和普通应试高中生压根不是一个赛道。   别人不说,单说她熟悉的那几个,就能算各有千秋。   宗想想是艺术生,一定会出国上学。   杭景多半也是去美本,成绩不够赞助凑。   盛厌就更别说了,刨去盛家家底财富,他自己本来就有奥数竞赛拿奖的底子,据说差点国奖,还是因为不想参加集训才退下来的,过往履历相当辉煌。   加上各科成绩又平均地好,以后要去哪里完全看他意愿,国内外名校大概能随便挑了。   或许距离太过遥远,压根不在同一个世界,颜北栀不觉得有什么羡慕。   只是,下一次……   下一次,一定要把考卷上印刷的“B”,换成和盛厌一样难度的“A”。   思及此,她沉下心来。   脸上不显分毫,依旧冷冷清清,但乌黑眼眸之中,满是坚定。   她不是盛厌他们这个世界的人。她是永远在雨天里奔跑的太阳。   ……   赶在出分数之前,周芝琴率先宣布了暑期夏令营安排。   宜光私立和普通高中不同,受众学生是一群有钱人家的孩子。自然,什么项目都是要花钱的。   因为没有资金压力,夏令营的可选项也很多。   除了清北暑期学堂、以及一些类似“希望之星”的竞赛夏令营之外,更多的是藤校的夏季交流项目,或者再次一些,也能去日本香港的高校交流。   除了学习和开拓视野之外,也带着一定的旅游和玩乐性质。   当然,价格相当不便宜。   “……咱们班还是和去年一样,自愿为准。报名表一会儿我来发给大家,不论报哪个,还是自愿放弃,都需要家长签名。”   周芝琴语速不急不缓,微笑的弧度像是经过测量一样完美无瑕,没什么感情,“好了,今天的班会先到这里。”   她转身,离开教室。   鞋跟敲击着地板,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不过,教室里已然沸反盈天,无人关注。   宗想想趴到桌上,轻轻扯了扯颜北栀的衣摆,嘟嘟囔囔地问:“栀宝,你会报夏令营吗?”   颜北栀垂着眸,视线依旧停留在笔记本上。   顿了顿,才分出一些注意力,沉吟数秒,摇了摇头。   她平声开口:“应该不会。”   这也算意料之中。   宗想想点点头,没有多问,只默默阖上眼。脸贴着桌面,稍微调整了几个姿势,都觉得不太舒服,还是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栀宝,唔……我去学生会办公室睡一会儿。有事打电话哈。”   颜北栀牵牵唇角,水笔在虎口处顺时针转了一圈,稳稳停住。   “嗯,好。”她应声。   ……   翌日下午。   放学前,T班各科老师在宜光APP上发出弹窗提示,表示部分成绩已经录入,学生们可以自行查询。   颜北栀第一时间打开软件。   T班考卷不同,没有班级和年级排名,只有分数。   理科批卷相对较快,数学物理化学已经上传,她都在135分上下,只有化学勉强碰了下140。   总体来说,不算是很耀眼的答卷。   幸好,颜北栀也没有泄气,将试卷从APP里保存下来,扫了一圈,再飞快地把错题题干抄下来,开始重新解一遍。   还是原来那个错误答案。   她抿了抿唇,捏着笔杆陷入思索,眉头也不自觉地拢起。   倏忽间,一道声音从正前方响起。   “第二小问思路错了,先算截距,再证明。”   这个画面出现过好几次,颜北栀压根不用抬头,“……你怎么还没走?”   盛厌玩世不恭地扯了扯唇角,慢条斯理地开口反问道:“好霸道的栀栀,不许我留堂学习?”   颜北栀:“……”   神经病。   她不说话,将草稿纸翻到反面,写了个截距公式上去,再次兀自陷入沉思。   盛厌也不觉得自讨没趣,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手掌撑着桌沿,注视着颜北栀的额头,安安静静等待。   不多时,颜北栀解出了一个新答案。   “这个对吗?”她垂着眸,条件反射般问了一句。   盛厌点头,“对。”   “谢谢。”   “不用谢。看下一题。”   “……”   渐渐地,教室里的学生走了个干净。   回家的回家,下去打球的打球。   只剩下他们俩一前一后,隔着一张课桌,面对面对坐着,距离很近。   正是暮春时节,天气不算凉。   颜北栀早就脱了薄外套,还是穿着唯一那身白衬衫校服。   领口上,别着代表T班的金色徽章。   和盛厌那个一模一样。   微风拂过,吹起少女马尾辫中的几缕发丝。不知不觉,挂到了脸颊边,垂落下来。   盛厌心念微动,悄悄从侧边抬起手。   下一阵风来,发丝顺着同样的方向,绕到他指尖,丝绸一般,再轻轻离开。   颜北栀解题向来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盛厌的动作。   因而,他肆无忌惮,任凭发丝一次又一次地吹起、滑落。   空气里,仿佛有栀子花的清香。   沾染了满手。   ……   在盛厌时不时的指点之下,颜北栀顺利将理科卷的所有错题,全部重新解了一遍。   她手上没有正确答案,不过,潜意识里还是相信盛厌。   盛厌说对的话,多半是没问题的。   从小到大,对于学习成绩好的人,颜北栀从来不会硬着头皮不服气,只会迎头赶上。   再次抬起头。   窗外,黄昏已经进入尾声,夜幕悄悄降临。   颜北栀舒展了一下肩膀,开始收拾笔袋和书包。   盛厌还是没动,只是问她:“去看过牙医了吗?”   “嗯。”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盛厌笑,“那就好。还担心你会不会忙着复习,一直没去呢。”   颜北栀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继续忙自己的事。   顿了顿,盛厌又问:“夏令营,你不报名吗?”   颜北栀:“我不去。”   盛厌:“你是特招生,这种学校活动也可以走校内补助。”   当然,因为从宜光建校以来,压根没进过贫困特招生。   没有惯例,什么新规则都可以由投资人家的小少爷说了算。   颜北栀:“用不着。我本来就不打算去。”   “暑假有补课?”   “不。”   盛厌有点接受不了两个多月见不到颜北栀,哪怕发现她似乎已经失去耐心,依旧步步紧逼,“那要不要来我家?”   颜北栀动作一顿,眼神有点诧异。   提议一出口,盛厌陡然反应过来。   继而,表现得一本正经,八风不动的模样。   他淡声发出邀请:“我家有家教,还不错。想想和杭景偶尔放假也会来蹭。你一起来吧。”   ……当然是骗她的。   他们这群人,哪个假期不是在国外度假。   谁会真的和上学的时候一样刻苦啊。   不过,家教么,什么名师都能现找,重要的是先把颜北栀骗过来。   颜北栀果然动摇了一下。   顷刻间,她想到了陈丹彤,并没有毫不犹豫地拒绝,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再说吧。”   “行,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再说。”   话音落下,盛厌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变魔术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叠试卷,随手放到颜北栀即将拉上拉链的书包里。   “栀栀,明天见。”   ……   是夜。   颜北栀和往常一样洗了碗,又洗了澡,开始今日份的复习。   她打开书包,最上面就是盛厌塞进来的那叠考卷。   翻开——   是一套空白试卷。   最上面。印着清晰的一个字母【A】。   “……”   颜北栀指尖停顿了许久。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42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2)◎   五月中旬, 气温开始逐步升高。   海市已然出现细微暑意,只等六月黄梅雨季过去,就算是进入炽热夏天。   高二下学期最后一次月考即将来临。   暑期夏令营报名也正式截止。   颜北栀去办公室上交了不参加的表。   周芝琴扫了一眼, 接过纸, 压到桌上, 复又随口问道:“确定不去吗?这是我们学校的特色活动,机会难得, 你和父母商量好了吗?”   颜北栀点头, “嗯。”   事实上,她让陈丹彤签名放弃时,果然惹得对方不太高兴, 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陈丹彤:“……不是交代了你要多参加班级活动吗?你们班其他人都去吗?”   颜北栀言简意赅, “他不去。”   直戳命脉。   闻言, 陈丹彤愣了愣, 有些泄气, 但还是稍微弥补了一下,“北栀, 那你自己想去吗?我们家虽然和你们学校那些同学没法比, 但是如果是比较便宜一点的地方……”   话音未落,颜北栀便干脆利落地截断她:“我不想。妈, 我是特招进去的,高考要冲市状元。这是签在合同上的条款,必须要做到的。我真的没有时间去玩。”   “好好好, 我知道了。乖的。”   停药后, 陈丹彤语气都比之前柔软了许多。   仿佛, 身上又重新出现了那个温柔母亲的影子, 时有时无, 若隐若现。   只不过,时光永远无法倒转,什么人都回不到过去。   所以,停顿数秒之后,陈丹彤便又叠声追问道:“你和那个男生的关系怎么样了?有没有熟悉一点?有没有试探到什么?”   颜北栀不堪其扰,却无法表现出来,只能轻声应:“还可以。妈,我会自己想办法看着办的。你放心吧。”   ……   这次月考,颜北栀拿到的依旧还是B卷。   不过考完之后,分数尚未出来,盛厌就把全科整套的A卷都拿给了她。   虽然对盛厌来说,只是一桩小事,举手之劳,但颜北栀还是承了这份情。和宗想想去买奶茶,也顺手给盛厌带了一杯。   休息时间,盛厌正在球场打球。   下节是自习课,T班不怎么管学生的安排,想留在教室自习、或是去图书馆自习室之类,都可以。   当然,像班上几个男生,直接翘自习去运动,也无人会置喙。   宗想想要去学生会休息室睡觉,颜北栀和她一起下楼。   刚好要路过球场,便打算顺便把奶茶拿给盛厌。   和往常一样,篮球场附近围了不少女生。   因为太阳有点晒,女孩们大多站在树荫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表情兴致勃勃模样。   “厌哥好帅!”   “没错,看一万次还是那么帅!”   “可惜下节课是老许的课,下半场比赛看不了了……”   “反正总是他们赢啦!”   “……”   颜北栀在人群外围站定,拎着奶茶踟蹰数秒,干脆利落地打算放弃。   只是,她刚一转身,后头传来一阵喧哗。   眨眼间,盛厌从球场上退下来,穿过影影绰绰的阳光和树叶阴影,大步来到她身边。   “栀栀,是来找我的吗?”   说话时,盛厌眼睛发亮,长身玉立,完完整整地挡住颜北栀的视线,让她只能看到自己一个人。   颜北栀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地点了下头,将手上的奶茶递给他。   奶茶里加了冰块,此刻,杯壁还是冰冰凉凉的。   盛厌接过,似乎有点出乎意料,尾音微微上扬:“给我的?”   颜北栀:“谢谢你帮我拿考卷。上次也是。”   闻言,盛厌笑了一下,眉眼间透出几分邪气。   “谢谢听了很多次。下次我想听点别的。”   颜北栀不解:“听什么?”   盛厌:“比如……喜欢我?”   “……”   颜北栀平平地抬眸,望了他一眼,无视后面的许多窥探视线,“我先走了。”   盛厌看了下时间。   下半场球赛即将开始,也不好让别人等他太久。   他握了握奶茶,冲着颜北栀的背影,抓紧开口问道:“你去自习?”   “嗯。”   “去花房吧。那边没别人,安静。”   颜北栀没回头:“不用了。”   ……   花房在校区东北角,和育才楼很近,是从操场到育才楼的必经之路。   上学期,颜北栀每周五准时去报道,   对这段路,已经熟悉得不能更熟悉。   宜光私立有钱,环境好,绿化也多。时逢初夏,校园里各处郁郁葱葱,满眼茂盛。   小径通往花房,幽深又安静。   似乎,能将远处的喧闹声尽数屏蔽。   颜北栀抱着一沓书,站在灌木边,疑心自己今天是被晒坏了脑子,竟然真的被盛厌说动,双腿不受控制,从图书馆绕到了这里来。   然而,拨开冒出头的枝干,远远地,透过花房玻璃,就能看到里面站着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   女孩很瘦,穿着校服短裙,露出一双笔直细长的腿。   她手上拎着喷壶,头发柔顺地搭在肩头,整个人像是一朵香槟玫瑰,亭亭玉立,完美融入花房之中。   很显然,女孩就是新的花房兼职。   有别人在,这里当然不适合用来复习。   颜北栀垂眸,轻嗤一声,抱紧了书,转身离开。   -   时间以一场一场考试作为分隔符,显得流速过快,且弥足冷酷无情。   只消等期末考结束之后,这一届高二就将正式成为高三预备役。   颜北栀在盛厌的庇护下,摆脱了转学第一个学期时的混乱。在新班级,不再被排挤、不再被整蛊,能安安稳稳地学习,自在无阻地行动。   哪怕她依旧只有一身校服衬衫,从冬穿到夏。   哪怕她眉眼冷淡,像是高山上的冰雪,始终不曾融化。   但,只要她领口别着金色徽章,只要她背后站着盛厌小少爷,就没有人再敢欺负她这个与宜光格格不入的“穷鬼”。   可是,颜北栀也没有办法忘记,一开始的那些麻烦,就是盛厌给她带来的。   他既是解铃人,又是系铃人。   这种关系,矛盾且易碎,很难叫人找出自洽。   休息时间就在这番胡思乱想中,悄然结束。   颜北栀挠了挠脸,又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   接着,便支起身,继续复习。   宜光高一和高二是每学期按照成绩重新调班,高三只在开始调整一次,为了保证教学质量和进度,后面就会一直维持到高考结束,不再变动。   只有T班用不着动,三年从始至终保持原样。   不过,虽然不用换班,但按照惯例,高二这最后一次期末考是全市统考,也是高考第一次模拟。哪怕是T班同学,也需要参加。等于说,期末考他们要考两张卷,一张市模拟卷,另一张就是T班自主命题的试卷。后者提前一周考掉,模考则是跟着市里安排进行。   颜北栀已经到宜光一整年,进来时是市一特招,但在B班几次考试都比越暄略差一点,到T班也只拿到B卷,说明没能进入头部水平。   这次期末,必须要拿更好的成绩才行。   思及此,颜北栀愈发心无旁骛,将模拟卷颠来倒去的刷,公式概念背了又背,易错部分也反复复盘。连和宗想想一起行动的时间都大大减少。   终于,六月中下旬,第一场考试开始,颜北栀拿到试卷,顶部那个【B】字变成了大大的【A】。   她咬着牙,用力握了握拳,默默舒了口气。   ……   不知不觉中,几场考试顺利结束。   海市的黄梅雨季也跟着结束,将高温还给夏日。   T班整栋教学楼时时刻刻都开着空调,走到哪里都是凉爽惬意。   宗想想摊在座位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手机屏幕。手背上有颜料没有弄干净,留下浅浅的印记,衬得皮肤看起来很白。   她打了个哈欠,嘴里嘟囔:“好困啊,到底什么时候解散?”   今天是本学期最后一天在校上课。   放学之后,只要等下周再返校讲解一下试卷,发完通知,就正式开始放暑假了。   而这个返校,参不参加的,周芝琴不敢对他们强行要求,那就等于不用来,也等于今天就算是暑假的开始。   前面不远处,杭景听到了宗想想的抱怨,笑眯眯地朝两人靠过来,靠着桌边,问:“想想,晚点去不去我家吃饭?”   昨天他刚把发色换成了全头奶奶灰,搭着他的笑脸,有种诡异的搞笑感。   宗想想摇头,“不去。……你这个发色真的丑,不如弄得更银一点。”   杭景:“行,听我们大艺术家的,等会儿我就去搞。……那你直接回家去?还是和你家司机那个儿子出去玩啊?小心被你妈妈知道,掐死你俩。”   闻言,宗想想拍了一下杭景的手臂。   清脆一声“啪”,明显用了不小的力气。   杭景惨叫:“嘶——疼!”   宗想想瞪他一眼,“你不许多嘴!”   杭景:“知道!我们认识十几年,什么时候给你打过小报告啊?!打这么疼,想想,爱没了是吗?”   “从来没爱过啊?”   “……”   两人再次吵成一团。   旁边,颜北栀无心听他们斗嘴,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上。   因为提前一周考,阅卷时间充沛,今天就会出T班自命题卷的分数。   这次A卷数学题目很难,和市模考压根不是一个难度系数。   甚至,压轴题还有点像竞赛题。   英语也不容易,几篇阅读理解都有很多生词,理解起来有点磕磕绊绊。   她把握算不上很大,心里也免不了有点担忧。   不多时,盛厌从教室后门进来。   目光略略逡巡一圈,脚步不停顿,径直往三人这个方向走来。   恰好,下一秒,宜光校园APP跳出了期末分数弹窗。   颜北栀立马点进去。   数学136、英语141、物理138……她扫了一圈,迟疑数秒,默默锁上手机屏幕。   与此同时,盛厌已经离得很近。   倏地,出声问道:“考得怎么样?”   颜北栀抬眼,平声说:“还可以。”   盛厌:“数学上140了吗?这套题不简单。”   他知道颜北栀考的是A卷。   他拿的也是这套。   颜北栀摇摇头,“差一点。你呢?”   盛厌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趁着颜北栀没有防备,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   接着,他“唰”一下缩回手,轻咳一声,好整以暇地开口,循循善诱道:“一百四十二。所以,栀栀,暑假要不要来我家玩?有金牌家教哦。”   见状,杭景忍不住插话:“喂喂喂,老大,你们俩打算偷偷搞什么名堂,不带我们玩吗?”   盛厌瞥他一眼,冷哼,“什么时候少过你们?还用我给你俩寄个邀请函吗?”   宗想想举手:“邀请函我要火漆印封口的。”   “行,那说定了?”   盛厌的视线重新回到颜北栀脸上,目光灼灼,只等她开口。   颜北栀没看他,表情依旧清清冷冷模样,也没显出多少犹豫和激动,只是说:“微信说吧。如果有空的话,就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43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3)◎   返校前那个周末, 宗夫人请了陈丹彤去她家帮忙。   年中,她家又要开宴会。上回陈丹彤的手艺广受几个中年合作方好评,所以这次依旧请陈丹彤掌勺, 准备二十人份的规模。   这在私厨中, 确实属于大单子, 因而报酬相当丰厚。   一般来说,主家满意, 还会另给红包。   只是前前后后需要忙一整天, 还要提前过去试菜定菜备菜,稍微有些辛苦。   颜北栀闲下无事,哪怕陈丹彤说不用, 还是跟着一起去帮忙。   周六, 天刚蒙蒙亮。   陈丹彤已经出发去市场采购。   两个小时候后, 颜北栀和她在车站汇合, 一同搭车去宗想想家的别墅。   路上, 汽车在路上飞驰。   掠过车窗玻璃,如同某种拍摄出来的光影效果。   陈丹彤阖着眼, 靠在窗上闭目养神。   休息良久, 她才低声开口问道:“北栀,宗想想和你同班吧?暑假别人都出去旅游, 你要陪我去同学家打下手帮忙,真的不尴尬么?”   这个问题,陈丹彤反复追问过很多次, 似乎生怕伤及少年人脆弱的自尊心。   但对此, 颜北栀始终不卑不亢, 侧了侧头, 平心静气地应声:“不尴尬。再说, 也不是第一次去。”   这种事情,在她17年的生命里,连潮湿困境都算不上。   况且,如果宗想想介意这些,她们也不会成为朋友。   闻言,陈丹彤点点头,睁开眼,笑着摸了摸颜北栀的头发,“我女儿真乖啊。一会儿他们给红包的话,你就收下,拿去买点喜欢的衣服,和同学出去吃点好吃的,知道吗?”   “嗯,好,谢谢妈。”   ……   宗夫人还是之前那个样子,在家也穿着丝绸长裙,勾勒出优美身形。脚上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穿过走廊,走进大厨房。   风姿摇曳,矜贵难掩。   宗夫人先和陈丹彤打了个招呼,客客气气地交代了几句。   接着,目光便很快转向颜北栀。   “栀栀今天也来了啊,怎么没有早说呢?想想不在家呀。”   颜北栀朝着宗夫人笑笑,语气十分礼貌,“没关系,我知道的。”   宗想想前天就飞日本泡温泉去了。   刚好那边有场美术展,今天开展,是她喜欢的艺术家,所以要明天才能回海城。   当然,出发之前,宗想想向颜北栀发出过邀请,被拒绝后也没有尴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我给你带巧克力回来。”   宗夫人点点头,“我听想想说了,你们关系很好。她很喜欢你的。栀栀,我们家想想身体不好,也没什么心眼,你多照顾她哈。阿姨谢谢你了。”   说着,还亲亲热热地拍了拍颜北栀的手背。   颜北栀:“是想想照顾我比较多。”   按以往来说,这番寒暄结束,宗夫人就该离开、回到客厅去招呼客人了。   但今天,她似乎兴致很高,拉着颜北栀聊了好一会儿,问了她的成绩、各科老师、学校活动等等,事无巨细似的。   颜北栀耐心很好,并没有展现出什么不耐。   话不多,不过,每个问题都有在认真思考作答。   宗夫人是陈丹彤的大客户,在她刚刚养好身体、重新开始工作时,第一个抛来了橄榄枝,也帮她推荐了不少客户,诸多照拂。   再加上对方付钱豪爽,遇上逢年过节,红包礼物总是少不了。   虽然话里话外有点隐隐约约的优越感,实际却并不盛气凌人。   颜北栀心里一直是感谢她的。   ……更何况,她还是宗想想的妈妈。   思及此,颜北栀轻轻抿了抿唇,眼神微闪,继续聆听。   岛台斜侧方,宗夫人还倚着边,在说宗想想艺考和出国的事情。   倏地,她收了声。   停顿数秒,话题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栀栀,阿姨悄悄向你打听个事。想想在学校里,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男同学啊?……喏,你放心讲,我们家是不反对谈恋爱的,明年你们就18岁了,谈个男朋友很正常的。我也不会去找想想麻烦的。就是有点好奇啦。”   颜北栀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陡然间,想到在基地时,宗想想花掉的口红和殷红的唇。   “……”   她顿了顿,沉吟数秒,思索着怎么说才能替好友掩护好秘密。   半晌,才组织好措辞,四平八稳地开口:“想想性格很好,和班上同学关系都不错。比较好的就是杭景,还有……盛厌,我们经常一起去食堂吃饭。他们好像都在学生会,之前也认识。”   提到盛厌这个名字时,颜北栀垂下眸,嘴唇翕动。   声音明显低了八度,弥足刻意。   但,话音刚落,下一秒,她就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尖锐目光,落在她背上,如有实质般摄人。   颜北栀不由得捏紧了手指。   宗夫人倒是毫无察觉,听她说完,明显松了口气,“小景和盛厌啊,他们几个确实从小一起玩,认识很久了。说起来,盛厌这小子,好些时间没见他来玩了……”   “哒。”   “啪!”   岛台后方,传来明显响动,将宗夫人随口的碎碎念打断。   两人齐齐往灶台那边看去。   此刻,陈丹彤正捂着手,面前是一只滚烫的砂锅。   颜北栀瞳孔条件反射地放大,喊了一声“妈”,立马大步跨到陈丹彤身边,拉过她的手检查。   陈丹彤声音有点沙哑,“不小心烫了一下,没事的。”   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她整根小拇指已经烫红一片,皮肤表面起了水泡,看着相当恐怖。   顾不上说话,颜北栀把陈丹彤拽到水槽边,打开冷水,让她冲着手。   宗夫人也靠了过来,看了几眼,大惊失色,“陈姐,手怎么烫成这样了啊!快快快,我叫司机送你们去医院。”   陈丹彤连忙阻止:“不用的!宗夫人,没这么严重,就是端锅的时候手指碰了一下,水冲一下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做厨房工作的,这种小烫伤很正常,我心里有数。”   闻言,宗夫人眉头依旧蹙着,“真的?……那去后面涂点烫伤药膏吧,医疗箱里应该有。我让阿姨带你去过去。”   “但是这个砂锅煲还没弄好……”   “厨房里这么多的人呢,后面要怎么处理,你跟他们简单讲一下就好。”   说着,宗夫人已经用内线喊来了帮佣阿姨,让她领陈丹彤去涂药。   颜北栀本打算跟着一起。   只是,身体尚未来得及动作,陈丹彤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臂,将她按在原地。   “北栀,你继续留在这里。”   四目相对。   母女俩之间,仿佛生成了心有灵犀。   顷刻间,颜北栀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里染上了一层薄怒。   “妈……”   她动了动唇。   陈丹彤:“听话。你能帮妈妈的不多,这些小事总能做好吧?”   “……”   目送陈丹彤背影离开,宗夫人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还好不严重,啊呀,要不然我都担心你们以后不来了!”   颜北栀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   “……不会的。”   宗夫人笑了笑,没再说话。   看了眼时间,转身欲走。   想到陈丹彤最后那句话,颜北栀深吸一口气,主动喊住宗夫人:“阿姨……”   宗夫人脚步一顿,回头,“嗯?栀栀怎么啦?”   颜北栀其实不太擅长套话。   她本就不是善聊的性格。   不过,为达目的,哪怕是不擅长,也得尽力试试。   颜北栀勉强扯出一个笑,眼睛微微眯起,眼尾形状向下,是最无辜又我见犹怜的神态。   她低声开口:“阿姨,您刚刚说盛厌很久没来了……”   “嗯,对啊,盛厌怎么啦?”   “是这样,不是下学期就高三了嘛,盛厌成绩最好,我们几个之前约好了,要一起去他家复习。我和他们几个不是特别熟悉,有点担心……”   她故意言犹未尽,留给宗夫人自己想象着补完后续。   果然,宗夫人立马笑了,“别担心,盛厌这孩子,脾气算不上好,但是人是很好的。”   颜北栀抿了抿唇,继续旁敲侧击:“那阿姨您知不知道他爸爸妈妈……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去同学家……做客。”   “做客”这两个字,咬上了重音。   对宗夫人他们这些习惯身处高位、俯视旁人的人来说,卖惨是最容易让她放下戒心的。   果然,宗夫人明显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同颜北栀说盛家人的坏话。   想到他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估计未来也不会有遇上的机会,便还是耐心透了底。   “盛厌的爸妈啊……他们不是特别好相处。不过听想想说,他们平时不住一块儿。想想以前经常去玩,也没怎么遇上过。”   颜北栀:“啊,那盛厌家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宗夫人摇摇头,“盛厌有个舅舅,暑假的话,应该会和他舅舅在一起吧?他舅舅人很好,也很喜欢孩子,你放心吧。”   说完,没等颜北栀继续追问,宗夫人骤然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连忙说:“外面还有事,栀栀,我先过去,迟一点等你妈回来了,你看看她情况怎么样?不能继续的话就来跟我说一声,先回去吧。我看菜也弄得差不多了,装盘收尾让别人来弄也可以,没关系的。”   她步伐匆匆,离开后厨。   高跟鞋声敲在走廊大理石上,渐行渐远。   颜北栀好像泄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岛台上,只得用手撑着边缘,支住身体。   不多时,陈丹彤从厨房后面回到灶边。   她喊了颜北栀一声:“北栀。”   颜北栀回过头,发现她手指已经包上纱布,“妈,你的手还能弄吗?宗阿姨说,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先走。”   陈丹彤看她一眼,语气有些严厉:“工作怎么能半途而废。我没事的。你呢?怎么样?”   “……”   颜北栀摇摇头。   盛厌和他舅舅卢潭关系好,之前他自己就说过,不算什么新收获。   唯一打听出来的一点,就是如果暑假盛厌执意邀请,有可能会在他家中直接和卢潭本人对上面。   不出意外的话,卢潭应该是认识她的。   颜北栀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   陈丹彤意外负伤,但并没有影响这场宴席的进度。   很快,前厅热菜上齐。   接下来厨房就要开始准备甜品和水果。   陈丹彤在捏水果羹里的小丸子,水果有其他人帮切。一切都有条不紊。   颜北栀将面粉剂子全部准备好之后,转了一圈,没发现还有什么事她能做,便和陈丹彤低声交代了一句,退到后厨走廊里,倚着墙壁,阖眼休息。   “颜北栀。”   听到声音,颜北栀睁开眼。   面前站着越暄。   他人寡言,动作也轻,一向悄无声息,像影子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颜北栀站直身体,寒暄:“好久没见。有事吗?”   越暄面无表情,“刚刚谢谢你。”   “什么?”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颜北栀愣了愣。   越暄:“我听到你们说话了。谢谢。”   他说的应该是宗夫人刚刚的打探。   颜北栀反应过来,摆摆手,“不是为你。想想也是我的朋友。”   越暄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抱着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打算离开。   颜北栀声音很平静:“越暄,你们要小心。”   她心如明镜,越暄和宗想想压根不是一路人。   小公主,和司机的儿子,听起来很像是烂俗狗血剧的标配设定,放在现实生活里,就是天方夜谭。   但颜北栀从来不会干涉别人的事,也没有立场说教。只是出于对好友的关照,才忍不住多嘴提醒一句。   毕竟,宗想想是主动向她发散善意的人。   越暄也曾经帮过她。   而宗想想看起来又不像是理智冷静的性格。   艺术家,骨子里就奉行浪漫至死。   在场面变得不可扭转之前,颜北栀还是决定多嘴一句。   至于越暄听不听,就不受她掌控了。   人各有命。   越暄眼神沉了沉,“谢谢。你和那位少爷也是。”   闻言,颜北栀愕然,略略瞪大了眼睛,啼笑皆非,“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越暄:“我知道,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   “但他喜欢你。你也知道吧。”   越暄三两句话,将上个学期的事情告诉了颜北栀。   大致就是盛厌知道了运动会那天,在花廊给她纸条的人是他,后来还特地找到他,旁敲侧击地打探两人的关系。顺便宣示了一下主权。   “……”   顿了顿,他低低嗤笑一声,“不管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谁对谁错,最后都会是你的错。”   -   返校前,宜光校园APP录入了市统考的各科成绩和排名。   颜北栀洗了把脸,冷静地点开弹窗页面。   【高二T班-颜北栀   海市第一次模拟考试语文139   海市第一次模拟考试数学149   ……   班级排名1   年级排名1(注:此排名不包含国际班)】   她眼睛一亮,脸上罕见露出明显喜色。   在这所精英学校,颜北栀的数学物理和英语都算弱项。   之前,她没有从小开始的双语语言环境,也没有精英老师耐心指导,培养数学思维,更没有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综合题。   这一切,都只能靠刷题量弥补。   但统考卷大概是为了给大家增加信心,难度并不高,基础题为主,和宜光自命题的试卷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以颜北栀的努力程度,在题海战术下,基本可以做到对所有题型都胸有成竹。   像越暄和盛厌这类天才学生,理科和她拉不开差距,文科更不见得有她谙熟出题套路、词汇量过人,总分成绩自然被她压过。   颜北栀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过这种因为自信、而产生出心跳加速的感觉了。   她放下手机,站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冷水。   再回到桌边。   手机屏幕悄悄亮着。   仿佛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一般,盛厌刚好发来微信消息。   S.:【栀栀,恭喜。】   颜北栀沉吟数秒,开始打字回复。   North:【谢谢。数学倒数第二大题的最后一小问,是你之前给我讲过的相似题型。谢谢。】   S.:【[微笑猫脸.jpg]】   S.:【你明天去学校吗?】   North:【去。】   T班那张考卷,她发挥得一般,明天肯定要去听试卷分析。   虽然因为考卷内容不同,并不内部排名,但放假之前,颜北栀已经参考过盛厌的试卷了。   他数学物理满分,英语也近乎满分。   那她就没可能拿第一名了。无论其他科目怎么比,都赶不上。   对此答案,盛厌似乎并不意外。   S.:【那你能不能帮我们把暑假作业一起拿回来?我和杭景的。】   S.:【到时候带来我家。】   颜北栀刚道过谢,没法转眼翻脸不认人,只能答应下来。   因而,去盛厌家这件事,就变得势在必行。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44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4)◎   七月中旬, 农历进入三伏天。   高温席卷全国各地,海市最高气温连续三天超过37度。   因为陈丹彤工作比以往逐渐增多,家里收入也开始多起来, 生活轻松许多。   至少, 夏天, 客厅里的老空调能经常打开,白天夜晚都不用热得头晕。   颜北栀吹着空调风, 一边看书, 一边忍不住走神。   她想着,等她拿到高考那笔奖励金,必须要给客厅换个空调, 再给卧室也装一个新的。   如果能拿下市状元, 除了宜光要给她的, 多半还有那几所高校抛来的橄榄枝。   听说, 奖金不少。   到时候, 说不定能把家里所有老电器都换掉。热水器也换个加热速度更快的。   哪怕是为了空调,颜北栀都能觉得动力满满。   ……   周四晚上, 宗想想打了个电话过来。   “栀宝, 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厌哥家玩吧!”   接电话时,颜北栀正在洗碗, 空不出手。   只能拿手机开了外放,放在台盆边。   听到宗想想兴奋的声音,她顿了一下, 条件反射一般回头找陈丹彤的位置。   见陈丹彤人没在客厅, 便立马将手上的洗洁精泡沫冲干净, 百洁布擦了擦手, 关掉手机扬声器, 举到耳边。   “……明天吗?”   这么突然。   她好像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说实话,陈丹彤只是想要一个符合她内心所想的答案。因为怨念太深,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钻进牛角尖。   但颜北栀却清楚,哪怕、哪怕、哪怕……退一万步来说,爸爸的意外真的是人为,盛家家大业大,背景又深,难道真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等着别人去发现吗?   还是说,当面去质问卢潭?   因为他得到了颜将为的心脏,所以会告诉自己的“女儿”真相?   怎么听都像是无稽之谈。   但此刻,颜北栀早已经没办法再回头。   她以利用的姿态允许盛厌的靠近,甚至默认盛厌的示好,一点点打入他们的圈子。关于真相,哪怕只是那点细枝末节的可能性,也没办法放过。   这是她给陈丹彤的承诺。   再难也得去试试。   须臾,颜北栀脑中转过一万个念头,声音还是四平八稳的:“……你们已经约好了?”   宗想想:“杭景拉群了呀!你没看到吗!”   颜北栀笑笑,言简意赅地解释:“我在洗碗。”   “哦、哦哦……”   宗想想有点讪讪,但不过倏忽,又恢复了往常模样,“那你去不去嘛!去的话,我来接你呀!我们一起走!”   颜北栀沉吟片刻,垂眸,斩钉截铁地给出回答:“去。”   裹足不前从来不是她的个性。   ……   翌日。   颜北栀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收拾房间,给陈丹彤做早饭。   天气炎热,她也没有搞那些汤汤水水的面点,只是简单煎了两个蛋饼,再将牛奶从冰箱里取出来,一人一盒,放到餐桌上。   纵使如此,做完这一切,也早已满身大汗。   陈丹彤今天也有工作。   坐下后,她同颜北栀交代说:“北栀,午饭你自己解决,晚上我给你包饺子吃。”   颜北栀刚洗完澡,头发上裹着毛巾,皮肤白皙通透,愈发显得眼神琉璃似的淡漠沉静,波澜不惊。   顿了顿,她低声说:“我等会儿要出门。”   陈丹彤不怎么管她的活动,喝了一口牛奶,随口问道:“外面这么热,去哪里?”   颜北栀:“去盛家。”   “……”   气氛陡然一僵。   刹那间,陈丹彤脸色已经变了,嘴唇翕动,连带拿着筷子的手指也跟着微微颤动,“……那个女人在吗?”   她说的是卢敏。   也就是盛厌的母亲。   当年,在医院,卢敏见过她们母女俩。连后续的补偿,也是卢敏提出的。   陈丹彤一直坚信,颜将为的车祸是由卢敏一手促成。   卢潭是卢敏弟弟,且因为生病,常年病恹恹的住在医院,似乎没有精力做什么。   但他姐姐却是个很能干很强势的女强人。   用陈丹彤的话来说,卢敏的眼神看起来就心机深沉,面相也很凌厉,手腕肯定很硬。为了弟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颜北栀垂眸,“……应该不在。”   “哦,好。那你小心一点。”   “……”   颜北栀沉默半晌,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找到证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不要执念太深,也不要报太大的希望,好不好?”   闻言,陈丹彤皱了皱眉,并没有答话。   两人沉默着吃完了这顿早餐。   颜北栀将盘子和筷子顺手洗了,吹干头发,换了出门的短袖和休闲裤,拿钥匙出门。   宗想想家的车停在小区外面。   见到颜北栀从远处靠近,她降下车窗,冲着对方挥手,“栀宝!”   颜北栀回了一个微笑,快步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   “早上好,麻烦你们了。”   越暄坐在副驾驶,大腿上架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到她上来,冷淡地冲她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宗想想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不麻烦不麻烦……咦,你拿了什么?”   颜北栀背着书包,手上还拎了一个小盒子。   听她问起,便轻声解释:“是我妈做的酸奶酱和芒果酱。”   第一次去人家家做客,虽然是去盛家,但基本的礼貌还是不能少。   “啊!陈阿姨的手艺!肯定很好吃!”   两人相视一笑。   很快,话题就扯得老远。   暑假已经开始将近一个月,宗想想他们那一圈朋友,大部分都已经在国外旅行,或是已经结束旅行回国。   宗想想兴致勃勃,事无巨细地给颜北栀分享。   “……像景宝,哦,不是,杭景,杭景前天才从马代回来,还给你带了伴手礼!你记得一会儿问他要!厌哥也是,前两周去纽约看NBA了,不知道有没有带什么好玩的回来。美国有什么特产?炸鸡?”   在颜北栀听起来,这些都是天方夜谭一般的玩乐,离她那么那么遥远,隔着千沟万壑,丝毫生不出嫉妒之心。   当然,哪怕是车驶入盛厌家,见到他家之后,她还是一样平静。   盛厌和他父母并不一起居住。   据宗想想介绍,盛厌父亲前几年已经调职京城,步步高升,工作愈发忙碌,只有过年放假才回海城。   而他妈妈则是世界各地飞,与各种生意伙伴联络感情。偶尔回来,也是住在市郊的庄园里。那里是富人区,周边人少,空气更好。   唯有盛厌,从小到大,一直住在市中心这栋洋房里。   颜北栀是海城人,小时候来附近商业街玩,路过这一片洋房区很多次。   很难想象,有生之年,会认识里面的住户。   思及此,她仰头,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很快,轿车驶入洋房花园里。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盛厌站在主楼门口,后背靠着门框,一副玩世不恭的随性模样。   “到啦!”   车在主楼门口停下。   宗想想冲着越暄挥挥手,率先下车,“厌哥!”   颜北栀也跟着下了车。   盛厌眼睛一亮,直起身,丢给宗想想一句“你自己进去”后,便大步朝颜北栀走来。   两人有大半个月没有见面。   这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   盛厌盯着颜北栀看了许久,幽幽的,仿佛要把缺失的那点时间全弥补回来。   最终,到底是颜北栀脸皮薄,败下阵来,侧过脸,试图避开对方如有实质般的视线。   她将书包里的作业掏出来,连同小礼物,一起递给盛厌。   “今天打扰了。”   盛厌笑,“不打扰。”   虽然在假期前说过这件事,但昨天群里颜北栀一直没有说话,还让他担心了挺久,生怕她改了主意。   那样,他们就要一个暑假见不到了。   盛厌倒是知道颜北栀家在哪里,但是贸然找上门,只怕会惹得人不高兴。   到时候再不理他,反而得不偿失。   幸好。   盛厌低低笑一声,将她手上的东西悉数接过,“人来就好了。走吧。”   他空出一只手,虚虚揽着颜北栀的肩膀,又没有真的碰到,半拥着她走进洋房。   楼里面别有洞天。   洋房是历史性建筑,承载着一座城市的记忆。   因而,海城有洋房保护法,房主不能破坏洋房的外观,定期还需要保护性维护修缮。   但看不到的地方,自然随意。   盛厌住的这一栋,一进门,就是顶部挑空的客厅,视野非常开阔。整体装修风格并不年轻新派,但无论是墙上的挂画、屋里的花瓶摆设、红木八宝阁,无一不彰显着金钱与底蕴。   此刻,颜北栀站在水晶灯下,渺小得如同一道影子,叫人无所适从。   她用力掐住掌心。   但,下一秒,宗想想的声音从前方响起,打断了这种茫然无措感。   “栀宝,傻站着干嘛呢?”   颜北栀抬头看过去。   宗想想靠在旋转楼梯旁边,手里拿了一杯橙汁,眼睛微微睁圆,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颜北栀:“我……”   话音未落,盛厌把手中的东西交给管家,人已经走到她身后。   他摸了摸她脑袋,“来,上二楼。”   颜北栀偏头,躲开他的亲昵,语气镇定,开口:“家教老师在二楼吗?”   盛厌牵起唇,假意叹了口气,“先分礼物再学习行吗?”   “……”   管家神出鬼没,趁着三人说话,又端来一杯果汁,微微躬着身,“颜小姐,天气炎热,您要不要先喝点水?冰镇苹果汁可以吗?”   颜北栀一愣,回过神来,连忙接过玻璃杯,说:“可以的可以的,谢谢您,麻烦了。”   那管家看起来有五六十岁模样,朝着她微微一笑,接着,身姿矫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客厅尽头。   因为全程太过毕恭毕敬,反倒令人有些不适。   好像,总有种支使长辈的感觉。   颜北栀抿了抿唇。   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弥补,她便被宗想想挽着手,跟在盛厌后面,一同踩上楼梯台阶。   从这个角度自下往上,宗想想终于发现了异常。   她眨了眨眼,诧异问道:“厌哥,你染头发了啊?”   闻言,颜北栀也顺着她视线,仰头望去。   盛厌长得好看,五官很美少年,闪耀夺目,这是宜光所有人公认的审美。   但他身上那种矜贵气质,还有肆意张扬、随心所欲的个性,则是由家世、财富、和众星捧月的过往,一点一点浸淫出来的。   无论他穿什么、怎么打扮,微笑还是皱眉,都无法抹去那种上位者的凌厉烙印。   颜北栀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T班那个金色徽章一样刺眼。   再加上她本就是顺势而为,与盛厌相处,从来不是真心,所以,平日压根不会费精神注意到他的样子。   经过宗想想提醒,颜北栀才发现些许端倪。   盛厌原本应该是黑头发,现在,颜色好像变浅了一点?   楼梯两边挂着壁灯,灯光下,发丝显露出一种偏咖啡棕的色泽。   盛厌也是动作一顿,扭头,视线与颜北栀对上。   他挑眉,笑得有点邪气,“嗯。这个颜色好看吗?”   很明显就是在问颜北栀。   颜北栀心里觉得也没什么差别,脸上不显,敷衍般点点头,“还可以。”   盛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没再说话了。   转过楼梯拐角,三人抵达洋房二楼。   右手第一间是休闲室,盛厌的钢琴和游戏机都放在里面。   宗想想熟门熟路地进去,往沙发上一躺,朝坐在地毯上玩塞尔达的杭景丢了个抱枕,“景……杭景!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杭景把那个抱枕丢到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还不是老大!怕我们栀宝尴尬……咳,你们俩也在后面啊!怎么都不出声呢!”   见颜北栀正站在门边,定定地注视着他,杭景尴尬地理了理一头黄毛,生硬地岔开话题:“……想宝,现在都不管我们叫爱称了,是不是有点太听某些人的话啦?怎么说咱们也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作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就不该干涉你的交友……”   宗想想懒得搭理他唧唧歪歪,眼神四下一转,从角落拖出来一个硕大的礼品袋。   “厌哥!这是给我们带的礼物吗?”   盛厌点点头,“自己拆。”   说完,猝不及防,手指圈住了颜北栀的手腕。   “……”   两人四目相对。   盛厌握着她纤细瘦弱的手,轻轻扯了一下,小声说:“跟我来。”   脚步一转,他把颜北栀拉到了二楼最深处的书房。   平时,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来。   宗想想和杭景也极少踏足,算是盛厌的私人领域。   盛厌反手阖上书房门,按着颜北栀的肩膀,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变魔术似的摸出一个盒子。   颜北栀不解:“给我的?”   “嗯。”   “不用了……”   “只是伴手礼而已,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想想他们都有。栀栀,别拒绝,打开看看。”   颜北栀拗不过他,只得接过盒子,“哒”一下打开。   盒子里面躺了一根手链。   银色的细链条,尾端挂着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吊坠。   颜北栀到底是照顾过盛厌的花房,对各种花类都有了点了解,扫了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一朵栀子花的形状。   吊坠材质晶莹剔透,琉璃似的,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她垂下眸。   顿了顿,盛厌看颜北栀没有动作,便蹲下身,蹲在她面前,自己将手链从盒子里拿出来,解开搭扣,轻柔地、仔细地帮她戴到手腕上。   金属链条冰凉,像藤蔓一样,密不透风地缠绕在颜北栀冷白色的腕上。   盛厌牢牢捏着她的指尖,端详片刻。   薄唇微微上勾,眼里氤着少年人势在必得的凶狠。   “栀栀,就算只是朋友,老子也要做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支持~   挨个亲亲! 第45章 45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5)◎   颜北栀知道, 此刻,手链不可能摘得下来。   她没有过多推拒,只是挣开盛厌的桎梏, 手臂晃了两下, 调整了链条的位置, 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谢:“谢谢。礼物我收到了,书房可以借给我用吗?”   她不会玩塞尔达, 也不会弹钢琴, 更加听不懂他们习以为常的异国奇闻。   她的生活,只是老旧空调嗡嗡作响的夏天,是忙忙碌碌永不停歇的日夜。   是写不完的考卷, 是争分夺秒想要飞出泥潭的决心。   在隔壁那间休闲室, 颜北栀除了聆听, 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还不如留在这里, 写几张考卷。   盛厌看起来丝毫不惊讶, 点点头,“你带作业来了吗?”   “嗯。”   “要不要试试课外卷?”   他好整以暇地看她。   颜北栀不卑不亢, “也可以, 你有多余的卷子的话,就谢谢了。”   盛厌低低笑了起来, 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去写字台那边坐。   颜北栀起身,默默走过去坐下。   她整个人纤瘦伶仃, 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或是, 像是一只手就能轻易掌控起来, 只让她绽放、凋谢在自己手心。   盛厌看着, 指腹不自觉捻了捻, 小声叹息:“真乖。”   颜北栀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盛厌轻咳一声,掩饰住失态,“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里面的考卷和参考书随便拿。”   闻言,颜北栀将抽屉拉开,里面果然放着厚厚两叠纸。   一叠是考卷,另一叠像是手抄的笔迹要点之类的复印件。   看字迹,并不是盛厌的字。   她没去动,只从最上面拿了一张空白试卷,咬着唇,开始翻阅。   盛厌遥遥地给她解释:“那些都是管家准备的。我昨天看了一下,题目不简单,你可以试试。”   “好。”   “内线电话在旁边,想喝水或者想吃东西就按1,会有人送过来。我们就在旁边房间,要是有哪里需要我过来,按7,能接到隔壁房间。”   颜北栀点头,今天第三次向他道谢:“谢谢,麻烦了。”   盛厌朝她一颔首,转身离开。   “咔哒。”   书房门被合上。   霎时间,整个空间变得寂静无声。   书房像是刻意做过隔音,连夏日窗外的蝉鸣声都听不到了。   颜北栀没有急着做题,只是在原地停驻。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没有拖动椅子,小心翼翼地起身,各处翻找起来。   既然,卢潭偶尔会住在这儿……   那,书房里,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吗?   ……   转眼,已是中午十一点多。   室外阳光比上午愈发热烈刺目,洒在洋房小楼外的梧桐树梢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管家领着一行人从配楼出来,手上各自端着各种菜品,穿过烈日炙烤中的花园小道,走向主楼。   午餐是火锅,三种锅底,食材丰富,非常符合少年人的爱好。   虽然即时气温直逼38度,但在小洋楼里,中央空调打得很低,走到哪里都很凉快,吃热腾腾的锅子似乎也别有风味。   锅底和配菜一同端到二楼,被放到休闲室的茶几上。   安排好一切。   管家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杭景刚好结束一关,存档结束,懒洋洋地从地毯上坐起身,打了个响指,又吹了个口哨,笑得一脸吊儿郎当,喊人:“想妹,起床了,来煮火锅!”   宗想想从沙发上爬起来,脸上挂了几道被手背压出来的印子,朦朦胧胧地眯着眼,嘟囔:“别喊,吵死了!……栀宝呢?”   杭景嘴努了努,“隔壁写考卷呢!她这人是真的无趣啊,也不知道我们老大喜欢什么……”   在收到盛厌极具杀气的眼神后,他立马收了声,做了个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老大,我错了。当我没说。”   盛厌懒得理他,兀自站起身,“我去隔壁喊栀栀。”   半分钟后,颜北栀跟着盛厌,出现在门口。   火锅锅底已经煮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泡,辣味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颜北栀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径直坐到宗想想身边。   盛厌则是贴着她落座,拿起筷子,往锅底里下菜。   杭景:“吃饭吃饭!”   说着,他又去摸来投影仪的遥控,随便放了个漫威电影下饭。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堪称一句其乐融融。   似乎,在某一瞬间,颜北栀也成为了这群人里的一份子。   然而,没人比她更清楚,无论是洋房、管家,还是游戏、钢琴、外国电影,亦或是悠闲的、没有后顾之忧的人生,都只是假象而已。   自从父亲离世起,就不会再存在。   她安安静静地垂眸。   倏地,碗中被人放了一只剥好的大虾。   颜北栀抬头,对上盛厌的眼睛。   少年人眸色比旁人更深,眼底有看不懂的情愫。他朝她点了点下巴,慢条斯理地问着:“不喜欢吗?要什么,我给你涮。”   颜北栀声音很淡,夹起肉粉色的虾。   “这个就好,谢谢。”   盛厌低低笑了一声。   另一侧,坐在地毯上的杭景被他们俩吸引了注意力,循声望过来,肆无忌惮地吹了个口哨,起哄:“欧吼!”   顿了顿,他眼珠子一转,立马出声提议:“栀宝,你看,我们老大都给你剥虾了,你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有来有往嘛!毕竟咱们这些发小都没有这个待遇呢!”   杭景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非要整点什么事。   闻言,颜北栀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怎么表示?”   杭景瞄了盛厌一眼,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摸着下巴,开始思忖起来。   “……要不,也给我们老大喂个虾?”   这话一出,霎时间,在场另外三人的目光“噌”一下,齐齐落到他身上。   杭景摸了摸自己那头黄毛,“干嘛这样看我啊?怎么了吗?”   宗想想将嘴里的肉咽下去,吐槽:“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整天搞不靠谱的疯言疯语……”   话音未落,颜北栀已然截断她,爽快点头。   “可以啊。”   她放下碗筷,目光在茶几上逡巡一圈。   这个茶几是为了涮火锅才端进来的。原本并不放在这里。   因而,它体积很大,比普通火锅店的四人位餐桌还要长许多,足够将所有菜品全数放上去。   此刻,台面上满满当当。   各种新鲜海鲜、肉类、蔬菜,应有尽有。   更边缘一些,是各色调料,还有果盘和小甜品。   颜北栀还看到三份芒果奶冻和四份酸奶冻,应该就是拿她带来的芒果酱和酸奶酱做的。每份大概就两个手指大小,模样非常精致。   她直起身,一够手,拿了一份芒果奶冻,用干净的勺子挖了一块,递给盛厌。   “喏。我妈做的芒果酱,你尝尝。”   盛厌停顿半秒,从她指尖接过小勺子。   “厌哥!”   “老大!”   宗想想和杭景陡然变了脸色,双双出声。   只是,盛厌已然将那口芒果奶冻放进了嘴里。   颜北栀对此完全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盛厌飞快地回答:“没怎么。很好吃。”   ……   午餐时间没有持续太久。   至午后,颜北栀依旧没有见到二楼有其他人现身。   加上,早上她翻了翻书房,也是一无所获,便有点悻悻,想着没什么事,干脆告辞离开。   只是盛厌一直不见踪影。   杭景也没有在打游戏,不知道去哪儿了。   只有宗想想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到颜北栀过来,坐起身,表情欲言又止,“栀宝……”   颜北栀:“怎么了?盛厌和杭景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宗想想叹气,“厌哥不让我们说。”   “啊?”   “其实也没什么事……栀宝,你先等等吧,厌哥说一会儿会有家教老师过来找你,给你答疑。”   这话实在有点像打哑谜。   不过,很快,颜北栀已经有了猜想。   从刚刚他们的表现、以及盛厌突然消失来看,他应该是对芒果过敏。因而,管家只在茶几上准备了三份芒果奶冻。   只是当时,没有人提醒颜北栀,她也不知道,就随便拿了给盛厌吃了。   而盛厌自己居然也没有拒绝。   ……神经病。   颜北栀低下头,不自觉抿了抿唇。   睫毛如蝴蝶翅膀,飞快地颤动了几下。   转眼,她的声音便如往常一样沉静淡漠,应声道:“好,我知道了。”   ……   时间过得飞快。   一眨眼,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颜北栀认真感谢了盛家的老师,待老师离开后,再次起身告辞。   消失了一下午的盛厌,终于再次出现。   他换了一身衣服,纯黑色的短袖,加黑色休闲裤,还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能完全遮住眉眼。款款从楼梯上走下来时,只露出下半张脸。   但,依旧能看出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如同古堡中吸食人血的苍白吸血鬼。   “……”   颜北栀动作微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   看到她,盛厌停下脚步。   再开口时,声音也比上午沙哑低沉了一些,只是语气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栀栀,想想说你要回去了吗?”   颜北栀点头,“嗯,时间也不早了。”   盛厌:“吃了晚饭再走吧。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颜北栀:“不用麻烦……”   话音尚未落下,倏地,楼梯下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温润又干净。   “阿厌?你在楼上吗?小景去哪儿了?这家伙又……”   伴随着问话,那人的脚步声也踏上楼梯台阶。   须臾,便和颜北栀打上照面。   颜北栀怔了怔,心率飞快过速,心脏像是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彻底失去控制。   只是,四目相对中,她理智尚存,很快冷静下来,敛起表情,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楼梯更上方,盛厌似乎有点诧异,“舅舅?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卢潭。   几乎是陌生的面容,胸腔里,却装着颜北栀最熟悉的一颗心。   卢潭看到颜北栀,也是明显一愣,眉头微微蹙起,“你……”   这会儿,盛厌已经走到颜北栀旁边,冲着卢潭笑了一下,语气相当熟稔,像和朋友在说话一样,“舅舅,这是我同学,颜北栀。第一次过来玩。”   卢潭明显对这个名字有反应,迟疑了一会儿,喃喃重复:“颜北栀……”   短短三个字名,从不同人口中听过几千几万遍。   但颜北栀还是差点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开口时,依稀能听出尾音的颤抖,“……盛厌舅舅,你好。”   闻言,卢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立刻回应。顿了顿,才开口:“你不认识我吗?”   他脸色有点发白,声音也压得很低。   加上这句话的含义,实在很像是某种暗号。   “……”   “……”   盛厌将颜北栀挡到自己身后,硬生生挡住两人的对视。   他回头用余光扫了颜北栀一眼,接着,便望向卢潭,不解地开口问道:“舅舅?你认识栀栀?”   这会儿功夫,卢潭脸颊已经恢复血色,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向颜北栀。   “不确定是不是认错了人……”   两人似乎都在等颜北栀的答案。   颜北栀眼睛冷静得可怕,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山泉水似的平淡清冷,开口:“我似乎没有见过您。”   卢潭张了张嘴,复又浅浅笑了一声。   “抱歉。”   “……”   卢潭实在是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神态都和盛厌有些相似。   穿着虽然休闲随意,但举手投足间,都是用金钱权势养出来的贵气精致。   只是,或许因为常年身体不好,比起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卢潭还是显得单薄孱弱了一些,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叫人生不出恶感来。   他点了点头,又拍了拍盛厌的肩膀,“阿厌,这么晚了,让你同学留下来吃饭啊。”   ……   最后一抹斜阳没入天际。   颜北栀回到家。   手机刚好弹出雷暴雨提醒。   眨眼间,仿佛只是换个衣服洗个手的功夫,天色已经乌沉沉下来。   陈丹彤还没有回来,颜北栀不太放心,打了个电话过去。   听筒里,陈丹彤的声音很温和。   “北栀?……嗯,马上到了,已经在小区门口了。”   颜北栀松了口气,“好,那你走快点,马上要下雨了。”   陈丹彤:“我知道,新闻里说台风要来了。我带了伞。放心。”   简单两三句,通话结束。   颜北栀握着手机,垂下眸。   目光不小心碰到手腕上的一抹金属色上。   “……”   停顿须臾,颜北栀回到客厅,蹲下.身,拉开电视机柜底下的抽屉。   抽屉里面放了不少杂物,因为有段时间没有打开,表面已经浮了薄薄一层灰。   她将手链解下来,扔进抽屉里。   栀子花吊坠磕到柜底,发出轻轻的“哒”一声。   窗外,沉闷的雷声隆隆响起,一道闪电劈开夜空,拉开了海城今夏第一场台风的序幕。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46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1)◎   「我要开始与自己赛跑了。终点线上没有花环在等待我, 也没有获胜者的名字需要被宣读。   我的奖励就是离开这样的生活。」——马修·托马斯《不属于我们的世纪》   -   八月,颜北栀又去了盛厌家一次。   缘由是宗想想生日,在酒店举行了宴会。   晚上结束之后, 一群人提议去盛厌家通宵玩狼人杀。   毕竟, 他家没长辈看着, 干什么都很自由。   颜北栀和在场大部分人不熟悉,又觉得自己和他们也有些格格不入, 本意是想先走, 但架不住宗想想恳求,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回,颜北栀没有再遇上卢潭, 也就无从试探什么。   但对方显然并没有忘记她。   前不久, 卢敏从科隆回到海市, 刚下飞机, 第一时间让助理联系了卢潭。   卢敏:“卢潭, 听小程说,你昨天问她要了份手术文件。怎么了?是又不舒服了吗?有排异反应吗?有没有和医生联系过?”   电话那端, 卢潭笑了笑。   语气还是温和, 和卢敏的雷厉风行形成鲜明对比。   他慢声开口:“没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以前的事,想确认一下。”   闻言, 卢敏不由得皱眉,“什么事?……那家人找你了吗?”   “没有。”   卢潭答得言简意赅。   但这个话题并没有结束。   须臾间,他立马也跟着蹙起眉, 露出和卢敏一模一样的表情。   “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阿姐, 你没跟我讲过?”   毕竟两人没有面对面, 而是隔着电话信号, 哪怕说漏嘴, 卢敏依旧面不改色,答道:“……哦,之前为了感谢,给过人家钱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突然问,我还以为他们找到你想继续要钱呢。”   “……”   听她解释完,卢潭握紧手机,迟迟没有说话,兀自陷入沉吟。   顿了顿,卢敏继续说:“好了,我还有工作,先挂了。后天晚上一起吃饭。别迟到。”   ……   伴随着一场雷阵雨,今年的三伏天正式结束。   暑假也进入尾声。   因为拉了那个微信小群,颜北栀和盛厌三两天就会断断续续有联系,但依旧没什么收获。   幸好,她本来就没有抱太大希望,算不上失望。   自己的事也没受影响。   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地在前行。   八月下半旬,宜光高中部开始向这一届新高三学生开放。   考虑到学生情况不同,这回也是类似之前晚自习那种模式,每个班都有老师坐班答疑,想去的就可以去,不想去也不要紧,不算旷课。   放在普通学校的准高三,这会儿虽然还在八月,至少已经强制开学一周了。   高三么,本来就是要争分夺秒的。   但少爷小姐们显然和普通高中生不同。   大家似乎都各有安排。   比如说,T班除了颜北栀之外,没有一个人在学校露脸。   她早有预料,面不改色地同周芝琴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摸出模拟卷,开始自习。   周芝琴是班主任,无论有没有学生都要到校坐班,开新学期班主任会议。   但没人,她也乐得轻松,把偌大一个教室留给颜北栀,交代一声,自己回了办公室。   教室宽敞明亮,中央空调吹着冷风,空气净化器也在孜孜不倦地运作着,让整个空间保持在最舒适宜人的状态,能更加心无旁骛地学习。   颜北栀在学校里泡了三天,飞快地刷完了一整本拓展题合集。   这本题集还是盛厌家教推荐的。   题库不单单是海市卷,也有不少全国各地的试题。   一开始,她做起来不是很习惯,思路时常卡顿或者偏移出题人意图。   现在写顺手了,倒是感受到家教老师的深意,算是培养各种偏一点的解题能力。   高考的未知数太大了,颜北栀没有自招资格打底,也没有强基计划、千分考、奥赛奖等等的附加优势。单凭卷面分,想拿到一个漂亮成绩,基础题要全部拿分,后面的难题也不能放弃,必须保证不管出卷老师多么别出心裁,都能很快找到头绪。   题海战术不能有侥幸心理。   十年寒窗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很适应。   思及此,颜北栀直起身,舒口气,捏了捏脖子,又伸了个懒腰,舒展半分钟后,才将题集的参考答案找出来,在桌面上摊开。   转眼,第一面答案对完。   正要翻页时,猝不及防,面前投下一道阴影。   颜北栀仰起头,撞入盛厌含笑的眸光中。   “……”   “早上好。”   尾音晃晃悠悠地坠下,他将一杯奶茶放到桌角。   颜北栀垂眸,“你怎么来了。”   盛厌笑得有点邪气,拉开前面那个位置的椅子,正朝着她坐下,挑挑眉,反问:“我不能来上学吗?”   颜北栀没作声。   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手上。   盛厌今天没穿校服,简单的黑色短袖搭休闲裤,头发还是之前那个棕色,衬得少年眉眼英俊,张扬肆意。   他的食指上,也依旧戴着那只金属黑的荆棘戒。   似乎注意到了颜北栀若有似无的关注,盛厌曲起指,冲着她晃了晃手指,“在看这个?”   颜北栀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捏紧了笔杆。   语气还是冷冷清清,没什么波动,“没有。”   盛厌并不介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那你现在看一下?”   颜北栀:“……”   她很给面子地又看了几眼,颔首,“挺好看的。”   通体黑色的戒指很少见,乍一眼看上去,质感也十分特别,废土风的设计,像是烧焦的藤蔓缠绕在食指上,低调又鬼魅,丝毫不显得女气。   自两人初识起,盛厌似乎一直戴在手上,偶尔运动时才会摘下来。   颜北栀猜测,这个戒指对盛厌而言,应该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不过,在她心里,这无关紧要。   甚至不如他衬衫衣领上,那枚象征着T班的金色的徽章。   几年前,父亲意外去世,器官被移植给卢潭。   当时,颜北栀跟着陈丹彤一起去过医院。   她从卢潭病房前经过。   门外站着保镖。   里面传来低语声。   颜北栀没有想要进去看望的意图,只是刚好,脚步驻足时,护工推门而出。   她匆匆往里瞥了一眼。   VIP病房是个大套间,敞开的门缝正对着会客厅,病床可能在更里面的房间,看不到位置,也不知道那个移植了颜将为心脏的人是什么模样。   青面獠牙?   尖嘴猴腮?   刻薄阴险?   亦或是……孱弱苍白、奄奄一息?   颜北栀注意到,里面,有个人侧对着自己这个方向,整个人懒洋洋地倚靠在软皮沙发上,手里握着手机,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这个角度,她看不到对方的脸,只看到他敞开着的衣领上,别了一枚金色的徽章。   金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痛得人想要流泪。   在护工和保镖上来问询她之前,颜北栀慌不择路地逃了。   因为眼眶发烫,要很努力才能抑制住泪腺的失控,以至于,后面在医院,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浑浑噩噩,记不清楚了。   ……   现在,她也有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金色徽章。   代表在这所学校,能拥有最高的特权。   世事轮转,难免显得荒诞而滑稽。   颜北栀在心里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放下笔,眼睫不自觉微微颤动几下,“……看完了。”   盛厌将手指收回,手掌重新虚虚抵着桌面,端详着颜北栀的脸,笑容颇有几分邪气。   顿了顿,他才慢条斯理地重新开口:“是我舅舅送的。现在暂时还不能给你。”   “……”   颜北栀几乎无语凝噎,“谢谢,我并不想要。”   “啧。”   就这样逗她一句都觉得好玩。   盛厌心情不错,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自顾自地解释道:“这枚戒指,是他手术前给我的。算是……‘遗物’?”   他向来是不吝与颜北栀分享一切的。   哪怕谁都看得出来,她压根不好奇。   可是,颜北栀越是这样,盛厌偏偏就是要说,不惜打扰她,也要告诉她。   好像了解得越多,两人的关系就能更近一些似的。   闻言,颜北栀心脏重重一跳。   她暗自攥紧了拳头,抬起头,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遗物?你有几个舅舅?”   盛厌:“就那一个。他以前身体不好,病危了好几次。”   “……”   实在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突破口可能在这里。   颜北栀心跳得更快了几分。   须臾,她顺着往下追问:“病危?什么病?上次在你家碰到,看你舅舅还蛮健康的。”   语气不复清冷,能听出些许人气来。   盛厌转着手中的戒指,慢吞吞地满足仙女难得的好奇心。   “心脏病,专业名称叫扩张型心肌病。”   颜北栀:“治不好?”   盛厌:“嗯。原发性的,只能心脏移植。”   “扑通——”   “扑通扑通——”   颜北栀几乎都要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   她舔了舔嘴唇,声音干涩,“……他已经移植成功了?据我所知,器官移植的配型和条件很难,不是骨髓移植那么简单……”   盛厌懒洋洋地点了下头,“是,等了有十多年。就前几年吧,终于有合适的捐赠者了。”   不远处,空气净化器好似持续不断地产生着噪音。   指甲掐进肉里。   血流簌簌。   这个空间里的氧气正在被一点一点抽干。   ……但顾不上了。   颜北栀垂眸,一字一顿地低声问着:“配型合适的捐赠者,心脏移植的话,活着也不行吧。”   盛厌笑了,“对。但是那人刚好出了车祸,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第47章 47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2)◎   颜北栀怔忪数秒, 轻声问:“还能有这么巧?”   盛厌“啧”了一声,随口开玩笑,“可能是卢潭他命不该绝吧。”   “……”   颜北栀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自嘲似地想着, 难道, 她爸爸就命里该绝吗?   虽然, 颜北栀不比陈丹彤入了魔障那样,好歹依旧由理智占据上风, 觉得盛家在法治社会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 但听到盛厌口中那么轻松的一句话,到底是起了点愤懑之心。   她表情悷悷,垂下眸。   盛厌不明所以, 拧了拧眉, “怎么了?”   “……”   颜北栀:“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 重新将红笔拿起来对答案。   但谁曾想, 第二页第一题就算错了结果, 这实在叫人忍不住心生丧气,连计算过程都没心情继续核对了。   只不过, 颜北栀素来心志坚定, 只彷徨了半秒,立马就振作起来。   她不能因为这么点不忿, 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得继续。   必须要继续打听。   想了想,颜北栀兀自缓和了一下,拿过盛厌带来的奶茶, 抿了一口。复又抬起脸, 与盛厌对上视线, “……谢谢。”   试图亡羊补牢的样子很迫切, 几乎快要从她的神情里溢出来。   幸好, 盛厌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   大抵也是压根没往这么奇怪的角度去想。   他只是挑了挑眉,问:“这题不会?”   颜北栀摇头,“没,算错了而已。”   顿了顿,又喊他:“盛厌。”   “嗯?”   “你能不能再讲一些你舅舅的事情啊?我是第一次认识做心脏移植手术的人,有点好奇。”   盛厌一愣,薄唇微微牵起,“这有什么好奇的……栀栀,难不成,你打算报医学院?”   颜北栀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敷衍地应声:“有考虑过。”   “行吧。”   盛厌答得没一点迟疑,通身上下都是光明磊落的样子。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在找合适的捐赠者。能配型的人找了不少,但毕竟是心脏,不是别的什么器官,条件比较苛刻。我记得,其中有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HLA配型能配上六个点,她家里情况比较特殊,有个赌博的哥哥,舅舅怕……咳,所以不许任何人去联系他们家。”   “最后那个捐赠的叔叔,也是机缘巧合下突然出现的。因为舅舅的事情,家里一直关注着捐献库。他登记完没多久,医院就打来电话,说马上准备手术。……大概就是这样。说起来还挺顺利的,是吧?”   颜北栀:“……”   或许,于盛厌而言,这只是自家舅舅的一个机缘。不过是人生里的一道坎,顺顺利利地迈过去了,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没了病情威胁,往后一切,都是璀璨顺利。   只有颜北栀一家人的人生,因此发生无法逆转的转折。   盛厌一家,哪怕什么都没有插手,也算得上无意识地、间接性地毁了她的人生。   “……我听说,那个叔叔平时身体很不错,本来不会有机会的。也是意外。当时是直接进的手术室,我妈和舅舅都没机会见着对方。”   盛厌语速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很是随意。   但却像是一滴墨砸入水中,在颜北栀心脏深处砸出圈圈涟漪。   她蹙了蹙眉,语气微微诧异,假装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你们之前都没见过?”   盛厌点头,“当然。是陌生人啊。”   ……   烁玉流金的八月,以随意闲聊的方式,颜北栀得到了一个没有证据的答案。   陈丹彤多半不愿面对,也不会相信。   多半,会让她继续想办法,继续查,继续问,誓死要找出个子丑寅卯来。   只不过,虽说口说无凭,但颜北栀心底的天平,已经再次、阶段性地回到了原本相信的那一边。   她垂下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陡然间,只觉通身凉意。   -   九月伊始,白露将至。   《礼记》里用九个字来形容这个节气:“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但海城是东南方沿海城市,气压低,空气湿度又大。   气温回落,体感却依旧燥热难耐,风也不凉,难免叫人心生焦躁。   正式开学后,颜北栀这一届进入高三。   宜光是私立学校,素来和普通高中氛围不大一样。学校里有国际部、有竞赛自招保送班,还有很多不用参加国内高考的学生,相对肯定会轻松悠闲一些。   不过,纵使如此,到底还是和高一高二那种轻松不同了。   九月还没过完,宗想想就向周芝琴请了假,申请脱产准备托福和艺考。   “……栀宝,你知道的嘛,我后面要出国上大学。托福成绩还要再刷高点,艺考估计也要去参加一下。中介说艺考成绩如果很好,也可以拿来当申请条件。我想进的那个学校,对外国学生要求还蛮高的。”   从小卖部返回T班教学楼的路上,她挽着颜北栀,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   当然,颜北栀基本听不懂。   什么托福、什么留学申请、推荐信之类的,都是知识盲区,从来没渠道、也没有需求了解。   但她没有打断宗想想,任由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   表情很淡,眼神却清澈又认真,丝毫不见敷衍。   宗想想规划了未来一整年的蓝图,最后,又总结陈词:“……就算不在学校,我会超想你的!我每天都会给你发微信的!如果周末有空的话,你要来找我玩啊。”   颜北栀点点头,郑重地开口:“好。想想,先祝你一切顺利,得偿所愿。”   宗想想:“你也会的。栀栀,你一定能成为高考状元。我们都会得偿所愿的。”   -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一晃而过。   明明前一天穿着校服白衬衫还会热得卷起袖口,一眨眼间,已经要披上厚重外套。   这个学期,颜北栀在T班,依旧有点格格不入。   T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和宗想想一样,从高三开学起,没有再来学校。   剩下寥寥几个人,也是懒懒散散的模样。   他们因为家庭和出身,毫无例外,各自都有完美的前程。   其中,唯有颜北栀,必须靠自己搏杀。   T班各类小考会比其他班少,但老师能为每个同学因材施教。   像颜北栀这种情况,每天各科两套考卷,学校一套,家庭作业再一套。   并且,每天都会留一些拓展题,去给她刷题练手。   至于那些基础知识和各类背诵,则是全靠自制力完成,自己挤时间去温习,一天都不能落下。   颜北栀忙得团团转,成日头昏脑涨。从食堂到教学楼这点距离,偶尔也得靠小跑。   因而,连想到要去应付盛厌的功夫,都变得屈指可数起来。   盛厌倒是知趣,除了每天和她出双入对地去食堂、去自习,平时基本不会主动打扰她。   临近毕业,宜光学生会要大换血。   除了T班几个在学生会任职的学生之外,一些事关学校制度层面的决策参与权,包括年末即将到来的圣诞舞会安排,也要交割给下一届学生会。   各项活动资料文件都在学生会办公室。   盛厌找人理了理,分类打包,之后连同电子扫描件一起移交。   凛冬将至,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依旧能晒得人脸上暖融融的。   杭景坐在钢琴前,恋恋不舍地弹了首《命运交响曲》,一连弹了好几遍。   最终,他停下手,长长叹了口气。   “哎呀,居然就快要毕业了,还怪舍不得的呢。”   他们这几个朋友,从小到大,从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聚会,一起大闹天宫,一起张牙舞爪。   虽说总被诟病为二世祖,到底是走过漫长岁月,肯定有真感情。   现下,还有一个多学期,大家就要从宜光毕业,各奔东西。   出国的“国”字,是天南海北,万里关山。   比起舍不得宜光这个学校,更多的,肯定是舍不得好友。   前不久,杭景又给头发换了颜色,这回是全头奶奶灰。配上他这张小白脸,倒也不显得太突兀。   他抓了抓头发,盖上琴盖。   接着,站起身,挪到地毯上,随手点了支烟。   “老大,你之后是什么个计划?还没决定吗?”   盛厌头也没抬,“到时再说。”   杭景叹口气,无语吐槽:“哥,咱要是要走,现在也得开始搞推荐信了。”   “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   杭景抄起手边一本书,往盛厌那个方向扔过去,愤怒地嚷嚷起来:“你丫的,我还能不知道你,被某人迷得七晕八素,是不是打算跟她一起高考,上一个学校去啊!”   事实上,他们T班这些人,除了少部分因为家庭原因、不方便出国的,泰半都是要去留学的。   好些人是中学就过去了。   再迟,本科也得上个藤校、或是QS前二十的学校去镀镀金。   这算是这个圈子里潜移默化的潜规则。   杭景成绩一般般,靠着一些技能点,再加家里出的巨额赞助,到时候会去UPenn。   他本来还想着,盛厌爸妈都是MIT的,家学渊源,盛厌多半也会去上MIT。   俩学校虽然离得远,但到底在一个国家,时不时也能约着出去玩玩。   到时候,让他老爹给他弄架私人飞机,方便得很。   结果,盛厌却迟迟没有动静。   两人知根知底的,杭景用头发丝想,也能猜到他有什么打算。   盛厌和颜北栀这俩狼狈为奸的学霸,要是真想上一个学校,什么清华北大的,完全是轻而易举。   果然,听杭景控诉完,盛厌挑眉,想了想,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杭景:“……”   他按了烟,想了想,“唉,不能带小栀栀一起去吗?”   这对盛家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   盛厌头也不抬,“她不会愿意的。”   闻言,杭景忍不住戏谑:“老大,就这么喜欢啊?”   盛厌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很淡然地应了一声:“不行么。”   他恨不得将颜北栀排进他人生的每一个计划里。   不过,她不愿意的话,他也可以把自己排进颜北栀的人生计划里。   怎么样都可以。   ……   学生会管理层正值新旧交接,但宜光一年一度的圣诞舞会还是顺利举行。   今年,花房所有权已经归属学校。   不过,盛厌依然和去年一样,给颜北栀准备了一条礼服裙。   “……一起去吧。最后一次机会了。”盛厌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动摇她。   可惜。   依旧未果。   颜北栀语气清清淡淡的,“抱歉,我真的没有时间。我也不会跳舞。”   “一晚上也不行?”   “一晚上也不行。”   她的生活,永远和纸醉金迷无关。   所以,这场赛跑,只要没有踩到终点线,就不会为任何“意外”停下脚步,自由放纵分毫。   哪怕圣诞舞会是宜光的特色,毕业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体验。   这完全不重要。 第48章 48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3)◎   考生总是过得忙忙碌碌又有条不紊。   翻过元旦小长假。   公历来到崭新的一年。   此时, 正值深冬,是海城一年中最冷的时间段。   颜北栀家是老公房,房龄长, 基础设施老旧, 物业也不太行。每逢气温降至零下, 裸.露在室外的水管就很容易结冰,一整天一整天地化不开, 出不了水。   陈丹彤这几年一直生病, 往年遇上这种事,都是颜北栀拎着水桶,一趟趟地下楼, 去小区物业拎水上来用。   去年还好, 气温没那么低。唯一冻起来那天早上, 颜北栀跟着陈丹彤去雇主家工作了。   等两人到回家时, 经过一整个白天, 水管在室外露天的部分基本已经全数化开,室内的水龙头出水很通畅, 洗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天气预报说, 今年是十年里最冷的冬天。   周末,陈丹彤接了雇主电话, 早早出门。   留下忙于准备期末考的颜北栀,一个人在家复习。   等颜北栀睁开眼,拉开窗帘, 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雪。   微信里躺着不少未读消息。   来自宗想想的——   【栀宝!下雪啦!今天要不要出来一起喝奶茶看电影呀?】   她平时看着总是懒懒散散睡不醒, 发出来的消息倒总有种兴高采烈的气质, 很容易感染旁人。   颜北栀揉了揉眼睛, 不自觉牵唇笑了一下。   她靠着衣柜, 沉吟数秒,指尖开始敲击屏幕,打字回复她:【不啦。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没什么把握,想再多刷点题。你和越暄好好玩。】   这学期的期末考又是全市统一模考,也是第二次高考模拟,分数和排名直接涉及到报志愿的参考。   颜北栀怕下学期心态失衡,不想失手,正争分夺秒地复习。   只能让宗想想失望了。   想了想,她还是把最后一句话删了,改成了【你好好玩】,再点击发送。   退出聊天界面,颜北栀点开第二条消息。   只有短短三个字和一段视频。   来自盛厌。   S.:【下雪了。】   S.:【[视频]】   点开,视频大约有15秒,不长,看样子就是在他家那个花园里拍的。   拍摄视角中,雪花从天降临,缓缓坠到光秃秃的树干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海市的雪就是这样的,没有形状,更像冰渣子,落下来就成了雨,一时半会儿很难凝结。   看起来不浪漫,也不苍凉。   唯有寒冷和潮湿感弥漫。   浪漫的是分享的心情。   陡然间,颜北栀心尖一颤,某个地方好像塌陷下来。   她停顿许久,海市没有回复这条,默默放下手机,径直去洗漱。   只是,水管又一次冻住了。   陈丹彤在牙刷杯旁边放了一张纸条,说她早上已经去提过水,用了半桶,还有半桶放在水壶里,让她自己烧热了再用。   颜北栀便转回厨房,“哒”一声,打开煤气。   天气冷,水不容易烧开,费时就会久一些。   颜北栀没什么事可干,倚着料理台,垂着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台面,开始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   如果顺利的话,高考之后她会拿到一笔奖金。   除了买空调,其实,还可以考虑让陈丹彤重新租一套房子。   海城房价一年更比一年夸张。   两人现在住的这个小区,虽然不算偏,但也不够中心。   房型小,历史悠远,完全称得上一句“老破小”。   更过分的是,这里甚至不是学区房。   因而,哪怕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也卖不上什么价钱,很难置换到更好的房子。   但如果想改善居住条件,不论局促与否,至少换一个冬天水管不会结冰的地方,可以考虑把这里租出去,自己再补上一些钱,去租一个更好的房。   颜北栀已经打听过了,只要高考成绩够好,各大院校都会有招生奖励。   不仅免学费,还有现金奖励。   到时候,加上宜光给的钱,差不多能够支持补上租房的差额。   她暗自盘算了许久。   无需任何浪漫,只消努力为这斑斑驳驳的生活缝缝补补。   一时之间,连“呜呜”鸣叫的水壶烧开声,都差点没注意到。等回过神来,才手忙脚乱地关了火,再拎着热水去洗脸刷牙。   -   临期末考前,盛厌又邀请了颜北栀一回,想让她周五跟自己一起回家。   依旧是用的家教做借口。   但毫无疑问,被无情拒绝。   他只好讪讪作罢,顿了顿,才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叠纸,拽过颜北栀的包,将资料妥帖地塞进她包里,再帮她拉上拉链。   盛厌:“这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升级版,每一科题型和知识点分类的概率统计,可以参考一下。”   颜北栀没拂了他的好意,点头,“谢谢。”   盛厌牵唇,痞痞地笑一声,竖起食指,“不用谢,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下学期,志愿表给我参考一下。”   颜北栀一愣,明白过来之后,眸色逐渐变沉。   表情却是依然清冷疏离,不见端倪。   她淡声说:“我不给,你就拿不到了么。”   闻言,盛厌还是笑,一点都没被戳破之后的尴尬。   从暑假起,盛厌一直保持着棕发造型。   这会儿,脑袋上盖了顶黑色棒球帽,很有少年气。   他眼皮一撩,下巴冲着颜北栀轻轻点了点,下颚线清晰而凌厉,露出几分张扬意味。   “你给我的,和我自己去拿的,怎么能一样?”   颜北栀:“……”   她垂下眸,继续往前走,“那随你怎么想。”   因为呆在休息室没注意到时间,此时,放学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天空呈现出日暮与黑夜交接时的清澈墨蓝色,月亮则是悄无声息地挂上枝头。   周五的社团活动都结束得差不多了,整条步道上,只有他们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被路灯光线画得高高低低深深浅浅。   盛厌慢条斯理地跟在颜北栀三步之外,又一次开口:“那我换个要求,怎么样?”   颜北栀没说话,依旧匀速前行。   但盛厌知道她在听。   “初五跟我们一起去上香。”   这下,颜北栀脚步倒是结结实实地顿了一下,“……你还信这个啊。”   盛厌摊手,一副很无奈的表情,“生意人家都迷信吧。马上也要高考了,求个好兆头也可以。没大人,就我们几个,你都认识的。就当考前放松了,怎么样?”   闻言,颜北栀很认真地说:“以你的成绩,不需要玄学来保心安。”   况且,如果求神拜佛有用的话,医院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绝望嚎啕。   祷告只用来拯救软弱的灵魂。   她试过了,没有用,所以不再需要。   “……”   盛厌完全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被她拒绝也算意料之中,并没有太过失望。   所以,他只是耸耸肩,径直换了个话题:“那……”   倏忽间,颜北栀口袋里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颜北栀将手机摸出来。   看到来电显示,她向盛厌低声道了句“抱歉”,接起电话。   “妈?怎么了吗?”   这个时间点,陈丹彤怕打扰她学习,基本不会给她打电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电话中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这里是长征医院。你是陈丹彤的女儿吗?她刚刚摔倒被送过来,现在只有一个人,后面可能需要手术,你方便过来照看一下吗?”   ……   夜幕骤然降临。   寒冬凛冽,室外冷得不可思议。   颜北栀一点没感觉到,心急如焚,再次搭了盛厌家的车,赶往医院。   长征医院是海市的公立三甲医院,声名在外。   因为病患和家属众多,哪怕是大晚上,大门口依旧人来人往。   入院车道前也排满了私家车和出租车。   看着车龟速前挪,颜北栀实在等不及,匆匆与盛厌和前头司机道了谢,便立马跳下车去,大步跑入人流中。   陈丹彤在十楼,骨科住院部。   据陈丹彤自己所说,是下楼的时候踩空了楼梯,不小心摔坐到了地上。   初步诊断为盆骨骨裂,程度不轻,靠自己疗养恢复有困难,医生建议手术治疗。   颜北栀没有意见,只是向医生确认道:“那什么时候手术呢?”   “暂时安排在下周一,明天是周六,医生休息。这两天你们也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给她造成二次伤害。”   “好的,谢谢您。”   等医生离开之后,颜北栀又忙不迭地下楼,排队缴费、开住院单,顺便再去超市买些住院要用的生活用品。   长征医院距离她家不算远,往返用不了太久,去家里拿也可以。   但让陈丹彤一个人待着,颜北栀有些不放心,便还是作罢。   全程,盛厌一直跟着她旁边,没出声,也没打扰,只默默接过她手中的塑料袋,换到自己手上拎着。   直到颜北栀回到病房门前,她才停下脚步,低声说:“盛厌,今天谢谢你帮忙。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盛厌:“你……要不要给阿姨转个医院?可以安排明天就做手术。”   颜北栀摇摇头,“不用,医生不是说了嘛,周一也来得及。没关系。”   闻言,盛厌也没有再试图说服她,调转话题,问:“栀栀,你忙了一晚上,吃晚饭了吗?我让人送点过来,好不好?阿姨可能也还没有吃呢。”   颜北栀还是拒绝:“不了,我还不饿,等会儿去楼下便利店随便买点就好。”   盛厌:“那你请我吃吧。我也想吃便利店。”   颜北栀:“……”   盛厌:“你先忙,我在外面等你。”   他没有提出要进去和陈丹彤打招呼的建议。   主要是这个场合,实在不合适。   盛大少爷虽然向来自由散漫又我行我素,但家庭教育还是相当过关,不会刻意给人添麻烦。   颜北栀不好意思拒绝第四次,沉吟数秒,点点头,拎着两大包生活用品,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是大开间,里外两进,一共放了12张病床,全都有人。   这个时间点,还没到熄灯时间。   病房里面病人和家属或站或坐,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声音再低,组合在一起,依然很是嘈杂。   陈丹彤的病床在里进。   这会儿,她正侧躺在床上发呆。眼神看起来直勾勾的,望着虚无。   颜北栀走到旁边,将东西放下,低低喊了她一声:“妈。……疼吗?”   陈丹彤回过神来,冲她笑笑。   “不疼。没耽误你上课吧?”   颜北栀:“没,今天周五,早就放学了。”   陈丹彤:“那就好。”   什么虚言都用不上讲,陈丹彤生病多年,什么歇斯底里的模样,颜北栀全都见识过,照顾她也早已熟门熟路。   况且,盆骨骨裂听着吓人,实际上人还是可以小幅度地行动。   颜北栀扶着陈丹彤,帮她起身换了衣服,再飞快地收拾了一通。   告一段落后,她顿了顿,才问道:“你晚饭没吃吧?有什么想吃的,我下去给你买上来。”   陈丹彤:“医院不是能集中订饭吗?”   颜北栀:“刚和护士报上,明天早上才开始有。”   陈丹彤:“啊,那你带客盒饭上来吧。”   颜北栀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围巾戴上,转身,快步离开。   盛厌果然还等在门外。   走廊里有休息椅,他捡了一张坐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见到颜北栀出来,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   “好了?”   “嗯,走吧,请你吃饭。”   ……   医院大门转角处就有一家7-11便利店。   颜北栀买了最后一客盒饭,留着给陈丹彤。自己则是随便拿了几串关东煮,又让店员舀了一整杯热汤。   一路上,她保持高压状态太久,骤然放松下来,胃里叽叽咕咕地叫着,整个人都恨不得蜷缩起来,只想喝点温暖的东西。   回过头。   盛厌还是两手空空。   颜北栀微微蹙了蹙眉,“你想吃什么,自己拿啊。”   盛厌笑笑,随手从货架上拿了听可乐。   “我喝这个就行。”   颜北栀知道他就是借口赖着不想走,也没有管他,接过可乐,一起付了单。   角落还有两个空座位。   两人肩并肩坐下。   面前就是落地窗,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川流不息的车道。   盛厌用手指顶开易拉罐的拉环。   碳酸在里面争先恐后、“噼里啪啦”地作响。   室内白灯明亮,照到玻璃,能模模糊糊地反射出人影。   盛厌偏了偏视线,余光从反光里看到颜北栀,正低着头,慢吞吞地咀嚼着。   她穿着厚厚的外套,围了围巾,但肩膀看起来还是单薄伶仃。没有什么表情时,整个人看起来极具破碎感,很轻易就能唤起旁人的保护欲。   如同初初相见时那样。   须臾,盛厌将棒球帽摘下来,顺手戴到颜北栀头上,用力往下压了压,将她上半张脸尽数挡住。   “哭吧。”他说,“没人能看到。” 第49章 49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4)◎   话音落下, 颜北栀便扬起脸,很诧异地看向盛厌。   “……为什么要哭?”   她语带不解。   陈丹彤只是摔了一下,又不是什么绝症。毕竟, 年纪上去, 行动日渐不灵活, 难免有点磕磕碰碰,没摔出什么大事已经算庆幸了。后头仔细养养, 还是能养好的。   前些年, 颜北栀被一连串变故折磨得焦头烂额时,都没流过一滴眼泪,又怎么会被这种小意外打倒。   盛厌也是愕然, 不自觉捻了捻指腹, 侧过头, 看向她的眼睛。   颜北栀的眼型非常漂亮, 眼尾微微向下, 总是显得无辜,我见犹怜愈发明显。   但她的眼神却永远都是冷淡的, 倔强, 又叫人觉得触不可及。   “……”   四目相对。   两人的剪影印在玻璃上,像是电影中的场景, 能将世界按下暂停键。   半晌,盛厌终于确认,他的栀子花, 永远坚强又迷人, 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   “很晚了, 回去吧。”   “好, 明天我再来探望阿姨。”   颜北栀额头一跳, 立马出声拒绝:“别,不用了。”   盛厌:“为什么?今天没进去打招呼,已经不太礼貌了。栀栀,哪怕只是同学……”   哪怕是普通同学,探望一下对方家长,打个招呼,也不算什么很奇怪的事。   陈丹彤见过宗想想,也见过越暄,甚至还特地为他们准备过一些甜品和炸食,都是比较新鲜的做法。   在同学面前,哪怕是以宗家厨师的身份认识陈丹彤,对颜北栀来说,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只是,所有人都可以,唯有盛厌不行。   无论颜将为的车祸是不是他家人策划的,都不行。   这话却无法直接表达出来。   一时之间,颜北栀卡了壳,只愣愣地睁着眼睛,抿着唇。   许是因为迟疑太久,内心也跟着逐渐焦躁起来。   好半天,她终于低声开口:“周末我要复习,不太方便招待你。”   “……”   这真是个万能借口。   让人找不到理由反驳。   盛厌点点头,“好,知道了,我不来。那你需要帮忙就马上打给我。”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知道,颜北栀必然不会打给他。   所以,次日一大早,盛厌还是让家中管家送来了一大堆东西,包括花、牛奶水果、还有各类补品,悉数送到了陈丹彤的病房。   陈丹彤正紧紧地阖着眼皮,还没醒。   初到医院,她昨天晚上翻来覆去地没睡好,早上医生查完房,就又立马睡回笼觉了。   颜北栀觑了觑陈丹彤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压低声音,对管家说:“麻烦您,都拿回去吧,我妈妈这边用不上的。请帮我和盛厌说声谢谢。”   管家很为难:“抱歉,颜小姐,我们没办法拿回去的。”   “……”   颜北栀无可奈何,走到一边,给盛厌打电话。   自然,在电话中,依旧是拒绝不了的。   盛厌就是这种唯我独尊的霸道脾气。   她收起手机,再次同管家道谢。   而后,把水果和牛奶拿到陈丹彤床边,花插到床头的花瓶里。剩下那堆保健品,尽数送给了护士站的护士。   ……   周一,颜北栀和周芝琴请了一天假,留在医院照顾陈丹彤。   宜光私立和其他高中不同,学生活动多,请假外出向来不甚严格。   T班就更加随意。   周芝琴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几句,便答应下来。   颜北栀挂了电话,回到病房。   陈丹彤正在摆弄床头柜上摆着的那束花。   她的手术安排在上午第二台,现在第一台才刚开始,估摸着还要挺久,又没法继续睡觉,颇有点无所事事的意思。   等颜北栀走过去,陈丹彤才停下手,扭过头,问她:“这花是谁送来的啊?”   颜北栀表情毫无波澜,坐下.身,一边从书包里抽单词手册,一边随口作答道:“一个同学。周五人家家的车顺路带我过来的。”   “哪个同学啊?”   “你不认识。”   陈丹彤没作声,眼神中的狐疑难以消除。   但觑了觑颜北栀的表情,却始终没看出什么异常。   她只好说:“哦。那你记得谢谢人家。”   颜北栀垂眸,抿了抿唇,“……知道了。”   ……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后面就是躺床静养一周。   医生说,恢复得好的话,不用太久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颜北栀是备考生,每天风声鹤唳的,时间紧张,不可能每天陪床。   母女俩商量了一下,只能请了个医院的护工,白天先帮忙照顾,她自己则是每天放学再过来。   虽然来回奔波,但倒也说不上很辛苦。   或许,人的抗压能力就是这么培养出来的。   生活里的个中苦涩,镌刻在细胞里、血液里,将耐受力阈值逐渐提高,逐渐变得冷静而成熟,变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一周之后,陈丹彤出院。   颜北栀办完出院手续,打车回家,将人扶上楼,再送进卧室躺好,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潜下心来,开始准备最后几天的期末冲刺。   只是,纵然如此分秒必争地努力了,第一天考完之后,她还是感觉到了莫大的惶恐不安。   这回市联考,各科题量都极大。   文科阅读量大、作文题目还非常偏门。   理科则是相对简单,强计算,除了大题,前面几乎每个小题都有巨大计算量,而且最终答案几乎都非常复杂,不给考生蒙123和π的机会。   对于颜北栀他们这类顶层学生来说,这是很不占优势的考卷。   相较之下,T班自考卷,题目难得令人发指,项目条件绕来绕去,辅助线加得眼花缭乱,才是她的舒适区。   简而言之,最好大家都不会做。   那样才能体现出宜光这种学校学生的强势。   果然,联考卷成绩下来,颜北栀虽然还是校一,但是市排名已经落出五名之外。   越暄和盛厌更离谱,俩人答题直接跳过所有步骤,给出答案。   答题卷上,步骤分全扣。   不过,看他们俩也无所谓的样子,依旧是我行我素,该翘课翘课,该打球打球,脸色一点都没有变化,心态相当稳定。   ……   宜光私立不强制补课。   寒假比其他高中要长一周还多。   临放假前,盛厌用一套笔记作为诱饵,半强迫地将颜北栀带出去玩。   坐上车,颜北栀表情依旧不好看。   盛厌从车载冰箱里拿了听冰可乐出来,趁她不备,轻轻往她脸上贴了一下。   “嘶——”   冰得人差点弹起来。   颜北栀蹙起眉,冷冷地瞪着盛厌。   盛厌笑着将可乐拿给她,解释说:“栀栀别生气,只会浪费你两个小时而已。高考还有好几个月。”   “……”   “你太紧张了,这样下去复习也只会事倍功半。我带你去放松一下,怎么样?”   闻言,颜北栀轻轻嗤笑了一声,“你也没给我机会拒绝啊。”   盛厌这个人,永远都是那么霸道。   哪怕他是出于好心,也难免让人觉得不喜。   不过,这么两个学期下来,颜北栀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想多说什么,干脆合上眼,靠在椅背上,兀自闭目养神起来。   轿车驶入高架车流中。   这个点还没到早高峰巅峰时间段,高架不算堵。   没一会儿,两人已经顺利抵达目的地。   颜北栀看向眼前大门,语气微微诧异,“欢乐谷?”   “嗯哼。”   盛厌颔首,领着她穿过憧憧人影,径直往深处走去,熟门熟路。   颜北栀习惯性地落后他半个侧身,余光打量着对方的侧影。   好像,无论是在市中心的豪宅里、在台球馆、在任何人群簇拥的场合里,他都是这样一派胸有成竹、惬然自得模样。   因为有底气,做什么、说什么,都能随心所欲,叫旁人也不自觉跟从着他,不自觉被他吸引。   很快,盛厌注意到了颜北栀的走神,脚步顿了顿,“栀栀,在想什么?”   “……嗯?”   颜北栀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还要多久?”   盛厌:“到了。”   话音落下,颜北栀便顺势抬起头,望向眼前的旋转飞椅。   这算是大多数游乐园都有的游乐项目。   椅子一圈一圈旋转,随之腾空而起,连带着人双脚离开地面,飞到半空。类似是旋转木马,但因为人在空中,身体失控和失重,而显得更刺激一些。   盛厌去前面买了两张票,接着,长臂一勾,揽过颜北栀的肩膀,将她拉到防护栏里,再捡了张椅子,让她坐上去。   颜北栀皱了皱眉,轻声做出点评:“……好像有点幼稚。”   盛厌低垂着头,勾了勾唇,一派玩世不恭的模样。   手上动作却相当小心翼翼,扯过颜北栀的安全带,仔细地帮她扣好,调整到不会滑脱的位置。   顿了顿,他才说:“解压用的。”   “我不……”   “人在双脚离地的时候,最容易放空大脑。栀栀,你绷得太紧了,需要休息。休息不是懈怠。”   “……”   这会儿,天色已然不早。   晚霞弥天,蜿蜒氤氲而开。   橙红色将冬日的终暮擦出些许暖意。   在颜北栀眼睛里,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盛厌,整个人都是一种温暖又透明的颜色,连一贯矜贵凌厉的气质也变得柔和下来,显得平易近人、触手可及。   所以,她也不由自主地卸下了防备和偏见,垂下眸,低低道谢:“谢谢你。”   盛厌轻笑一声,没说话,直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转头去了后面那个空位。   等所有位置坐满人,设施开始缓缓启动。   中轴旋转了两三圈之后,飞椅速度加快,腾空而起,似乎要将大家一起甩飞出去。   “噢——”   后面传来一声尖叫,还有隐隐约约的笑声,此起彼伏。   颜北栀攥着两边的铁链护绳,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清朗。   风声在耳边簌簌。   天空的距离仿佛更近了一些。   在一圈一圈的旋转中,她好像真的将一切现实的压力短暂抛却脑后,感觉到了放松。   须臾,飞椅开始缓缓下降。   颜北栀回过头去,和后座的盛厌对上视线。   迟疑片刻,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只是,因为游移踟蹰,因为心底不可言说、不愿面对的那一点微妙动摇,徘徊得太久,辗转反侧,无法磨灭,她的声音悄然飘散在风里,没能传递给任何人。   很显然,盛厌没有听到。   -   夜色如墨。   盛厌把颜北栀送回家,独自回到市中心的小洋房。   刚下车,他脚步倏地一顿。   这会儿,主楼和配楼皆是灯火通明,十分反常。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喧闹的交谈声。   盛厌摸了摸食指上的戒指,长腿一迈,大步往里走去。   果然,甫一进院子,管家便上来低声告知他:“夫人来了。”   盛厌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说完,他脚步不停,径直往里。   一楼南侧宴客厅里,卢敏正在招待她的几个朋友。   听到盛厌的声音,她放下红茶杯,与同伴歉意地笑了笑,起身,婷婷袅袅地走向外厅。   全程,姿势相当优雅,连衣服褶皱都幅度适宜。   从里到外,一举一动,都透着被家世熏陶过的绝佳气质。   只可惜,盛厌和卢敏见面机会不多,关系也比寻常母子要略微生疏一些,对她这副做派,压根懒得抬眼欣赏,只草草打了个招呼,“妈。”   卢敏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反手阖上房门。   顿时,外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盛厌:“突然过来,有什么事?”   卢敏性格素来习惯单刀直入,丝毫不绕圈子,徐徐开口:“阿厌,你今天放学之后和谁在一起?”   “一个同学。”   “女生?”   卢敏不是普通家长,向来不会干涉他交友。   准确来说,他们家没人会干涉。   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孩子能培养最好,培养不出来,变成一事无成的二世祖,也能有别的出路。   盛厌天资聪颖,脑子好、成绩好,体育音乐样样全能,更是从小令人省心。至于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和癖好,压根不值得拿出来敦促敲打,随他高兴就行。   因而,卢敏问得这么突兀,盛厌挑挑眉,眼神变得明显有些不解。   卢敏也没有买关子。   下一秒,便直接给出答案。   她说:“叫颜北栀是吧?你以后离她远点。她家还不知道憋着什么主意呢,人居然都混到你们班去了。这小姑娘还挺有本事的……啧,人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刹那间,盛厌蹙起眉头,目光一凝,“妈,你认识颜北栀?”   虽然,在颜北栀作为特招生入学的审批上,有卢敏的签名,且就跟在校长名字后面,但他并不觉得他妈会仔细看这些文件,也不存在会记得这么一号人物。   盛家确实对宜光有出资,却并不干涉学校的日常运营。   听他这么问,卢敏也有些讶异。   “啊,你不记得了?她爸是颜将为。” 第50章 50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5)◎   短暂放松片刻, 颜北栀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和生活之中。   上次盆骨骨裂后,陈丹彤自己还是有点后怕,整个人都不敢做大动作, 最近便一直在家中休养, 并没有出门。   但因此, 她也不太方便整日做家事。   只能依旧还是由颜北栀来做。   和前几年的寒假一样。   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每天买菜、做三餐、打扫卫生等等日常, 还有一些过年的准备。   海城是大城市, 发展得早,外来人口多,大部分年轻人的习惯也比较新派, 年味向来不太浓厚。   只是, 陈丹彤去年才停药痊愈, 这个新年算得上一个新开始, 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   颜北栀不想让陈丹彤继续沉浸在过去中, 自怨自艾,于是特地去超市买了许多过年的东西, 窗花对联之类的, 又抽了一整个下午,将家中打扫一遍, 锃光瓦亮,再贴上那些装饰品,立求在新一年里, 让一切都变得焕然一新。   无论是陈丹彤。   还是未来的人生。   人总是要找个适合开始的节点, 鼓起勇气, 往前奔跑的。   她希望陈丹彤也能走出这片湿冷的沼泽。   ……   年夜饭还是由陈丹彤来做。   颜北栀厨艺有限, 只能做些备餐工作, 顺便给陈丹彤打打下手,包几个春卷之类的。   幸好他们只有两个人,搞个六菜一汤,简单弄一下也不算太麻烦。   忙忙碌碌,转眼,已是夜幕四起。   老旧小区里,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油烟机运作声从窗口传出来,伴随着各种饭菜香气,四散而开。   各处都沾染上人间俗世的烟火气。   厨房里,颜北栀草草洗过手,将盘子一个个端出去,再盛饭、摆好餐具。   而后,她去客厅打开电视。   几乎每个台都在放春晚。   海市是东南方沿海城市,除了习俗和北方不太相同,语言类节目也会有地域理解障碍。自然,没有家家户户必须看春晚的习惯。   一般只是开电视放着节目声音,让家中显得热闹一些。   现在还在主持人开场致辞。   颜北栀把音量调得不太吵闹,直起身,转身回厨房。   倏忽间,手机在电视机柜上震动了几下。   她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   顿了顿,才扭过头,先去查看信息。   【北栀你好,我是蒋叔叔,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你妈妈最近还好吗?很抱歉,今年无法前去给你们拜年。祝,除夕快乐!】   “……”   颜北栀瞳孔不自觉放大。   这个蒋叔叔,自从去年过年时,给陈丹彤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后,直接不告而别,完全消失无踪。   谁曾想,这会儿竟然又再次出现。   颜北栀握着手机,沉吟片刻,默默下定了决心。   “妈。”   她先喊了陈丹彤一声,这才踩着软毛拖鞋,大步走过去。   “啪嗒——”   下一秒,燃气灶被关上。   陈丹彤探出头来,笑着应声:“好了好了,别急,汤马上好,等我端过来就可以吃饭了。”   颜北栀点点头,在桌中间摆了个隔热垫。   等陈丹彤放下小汤锅,手边没了危险品,她找准时机,轻声开口:“妈,我刚刚收到一条蒋叔叔的短信。”   除夕夜,这不是个谈论沉重话题的好日子,难免影响心情。   但颜北栀非常想在旧年里,将这件事解决掉。   至少,努力叫陈丹彤释怀一点点,也算是好兆头。   果然,听到“蒋”这个姓,陈丹彤仅仅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是谁。   她敛起笑意,眉头拢起,“他说什么了,让我看看。”   颜北栀没作声,只将手机拿给她看。   陈丹彤凝起目光,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   “……呵,要他假惺惺。”   闻言,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妈,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没骗人呢?如果他是和……那家人串通好的话,没有必要再联系我们啊。”   这回,陈丹彤没有立刻翻脸,竟然很认真地想了会儿。   片刻后,她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   使了个眼色,又示意颜北栀也坐下。   背景是舞蹈节目的伴奏,音量不轻不响,不会影响母女俩说话。   陈丹彤抬手,给颜北栀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   “北栀,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很不可理喻?”   颜北栀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很轻很轻地说:“我也很想爸爸。”   自从她们的生活被意外打得七零八落,此后的每一天,颜北栀都会想念颜将为,想念曾经一家人平静的日子。   可是,那些都回不来了。   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因为要照顾陈丹彤,家里不能再有一个人沉溺在悲伤中,颜北栀必须清醒,也必须冷静,所以不曾表现出来丝毫软弱。   听她这么说,陈丹彤勉强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乖女儿,辛苦你了。”   颜北栀怔了一下,“妈……”   陈丹彤:“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在逼你,让你无法面对我。我也想相信小蒋的说辞,但如果,他只是在洗脱自己的愧疚感呢?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北栀,妈妈现在已经病好了,不糊涂了。”   “……”   “你如果暂时没有办法,就再等等。十年、二十年,等你有能力了,再去调查,去查出你爸爸车祸的真相,你说这样可以吗?”   白炽灯光下,陈丹彤面无表情,语气却始终平和,有商有量的模样。   颜北栀没说话,只是垂下眼,默默夹了一筷子海蜇皮,放进嘴里咀嚼。   良久,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终于再次开口。   “妈,其实我已经试探过盛厌了,也见过他舅舅了。他们俩都完全不知情。”   陈丹彤愕然半秒,“会不会只是骗你……”   颜北栀低声截断她:“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   “如果爸爸的车祸真的是人为的,那就是他们家的其他人。我之后会再找机会。妈妈,这样的话,你可以先放下一点点吗?”   -   寒假结束。   高三进入最后一个学期,学习生活也变得更加紧锣密鼓起来。   开春,乍暖还寒时节,宗想想接到了理想学校的offer。   越暄也保送成功。   是国内TOP级别的高校。   他是世俗意义上的计算机天才,又自小得到宗家悉心培养,这个结局合情合理。   只是,两人必然要开启长达数年的异地恋生涯。   为此,宗想想没忍住,还是打电话给颜北栀抱怨了几句。   “……其实我也就这么一说。栀宝,你听过就算了,不用放在心上。”   颜北栀笑笑,“不会的。”   她心如明镜。   但凡宗想想有一点点犹豫,就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留在国内上学。   比起越暄,宗想想成绩确实不算太好,但只要家里有钱开路,并不是没有回旋余地。   只是她不想为越暄放弃自己的梦想。   不想成为牺牲、妥协的那一方。   这些富家子弟,平时看起来不太着调,随心所欲的杨紫,实则,在家中长辈的耳濡目染下,大部分都很清醒理智。   颜北栀完全赞成宗想想的选择。   自然也不会戳破她。   接着,宗想想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呀”了一声,“栀宝!下下周就是你和厌哥的生日了!你们现在在一块儿吗?这次有没有什么安排?”   颜北栀顿了顿,垂眸,“没有。……盛厌的话,我不清楚。”   电话那端,宗想想打了个哈欠,嘴里小声嘟嘟囔囔:“这可是18岁生日耶。是成年礼啊。”   闻言,颜北栀浅笑了一声,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18岁代表不是童工了,挺好。”   这才是成年礼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的意义。   代表,她即将可以成为家庭经济来源的一份子,即将要开始负担自己、或是家人的人生了。   颜北栀没指望宗想想设身处地地理解。   但幸好,宗想想并不会高高在上地指手画脚、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人。   和去年一样,她甚至没有追问更多,只是“哦”了一声。   “知道啦。那我晚点再问问厌哥。”   ……   盛厌的18岁成年礼,必然要举办得万分隆重。   这已经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生日,而是整个盛家的大事。   盛厌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孩子,是毫无疑问的继承人。   从出生起,家里就给他做好了安排。   18岁成年后,盛厌即将拥有支配自己名下那些信托基金、股权期权、海外账户、以及各类不动产的权利,也有了参与家族事务的立场和话语权。   所以,办生日会,不仅仅只是为了庆贺生日。   从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盛家向所有合作伙伴、利益共同体,正式且隆重地介绍盛厌。   这注定是无法拒绝的。   他不可能像去年一样,想不去就不去,说要走就走。   提前十天,T班所有人都收到了来自盛家的请柬。   只有颜北栀那份,是盛厌亲手写的。   也是他亲自交给她的。   盛厌:“栀栀,今年请你一定要参加。”   说话时,午休铃刚好响起。   音乐声从广播里缓缓流淌而开,传遍整个宜光校园。   但因为学校设备好,声音并不十分刺耳,平白显得悠扬。   颜北栀将错题本合上,仰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盛厌。   初春料峭,阳光柔和,从休息室的玻璃窗外洋洋洒洒地偷溜进来。   少年逆光而立,五官俊俏,轮廓分明,眼神却有些看不清楚,只觉得气场压迫感颇重。   领口的金色徽章熠熠生辉,一如往常。   两人一站一坐,愈发显得泾渭分明。   仰望感太强。   这不是个说话的好姿势。   颜北栀抱着书站起身,目光冷冷清清的,语气倒是不急不缓,十分平和,“为什么一定要参加?”   盛厌眉头微挑,笑得有点邪气。   “因为老子要你来。”   颜北栀:“抱歉,盛厌,我真的没有时间。请柬你拿回去吧。”   盛厌嗤笑一声,扬眉,“生日也没有时间吗?”   两人的生日是同一天。他们都知道。   这已经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   “……”   颜北栀微微叹了口气。   盛厌虽然说得有点强势,态度却没有咄咄逼人,她也没有生气,依旧平静,开口解释道:“盛厌,我是不过生日的。至于邀请,也并不是特意拒绝你,是真的没法参加。礼物我会准备好,晚些时候给你吧。”   说完,她见盛厌没有立刻作声,便想要先走。   午自习虽然不强制参加,但颜北栀还是习惯先去教室,准备下午的课。   加上休息室空调开得太足,温暖怡人,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她还想赶紧去小卖部那边买瓶冰水。   时间紧张。   下一秒,盛厌脚步往侧一迈。   高大身体,刚刚好挡住了往门口走的去路。   颜北栀深吸一口气,抬眼睨他,“你还有什么事?”   “……”   此刻,盛厌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想说,但似乎全都卡在了唇边,一时之间,怎么都开不了口。   卢敏的话在脑海里盘旋。   “……她肯定是故意接近我们家的。要不然怎么能刚好转进宜光,刚好就和你接触上了?你俩不在一个班吧?”   “啧,你还把人弄T班去了。你小子!改天我非得让你舅舅好好揍你一顿!”   “……别人可能是碰巧,但是这小姑娘肯定不是。前些年,她们家去你爸公司和你外公那边闹过的,说颜将为的捐赠书不是本人签的,是我们家有人胁迫他,伪造了车祸,故意找人撞死他的。别的不说,你外公单位那边是随随便便能进的?颜北栀她妈妈直接冲警卫亭那墙上撞,差点闹出大事来。”   “总之,她妈妈不太正常,女儿突然出现在你那儿,多半也心怀不轨。钱么可以给,但总不能无底洞吧?反正你自己知道就行,别傻乎乎的答应人家什么条件,到时候被缠上了就麻烦了。”   “……”   卢敏出身不凡,家族中不少人从军从政。盛厌外公更是身处高位。   她自小受过良好教养,嫁给盛厌父亲之后,更是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名媛形象,长袖善舞,爱好交际,朋友遍布各地。   盛厌几乎没听过她用这么嫌弃的语气点评任何人。   盛厌不在意颜北栀妈妈和卢敏有过什么过节,只是,他忍不住会想,两家曾经有过这样的渊源,颜北栀知道吗?   她认出他了吗?   一开始她那么讨厌自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爸爸的心脏,给了卢潭吗?   盛厌从小到大,在簇拥中长大,过着盛家小少爷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生,高高在上,霸道张扬,肆无忌惮,似乎从来不曾为任何事踟蹰不决过。   只要他想要,就要得到,就要占有。   品种名贵的花是。   人也是。   他用强硬的、无法拒绝的方式,靠近颜北栀。   一点一点的,逐渐入侵她的生活。   如同猎豹似的,只等时机成熟,就要将自己的猎物捕入掌中。   盛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怯懦担心的一天。   颜北栀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态度。   她明明是那么倔强强硬的一个人。   只是因为那天在器材室,自己帮了她吗?仅仅只是出于这个理由吗?   那为什么,从此之后,两人相处中,那么多不情不愿的时刻,她都选择了退让呢?   她是真的决心和他好好相处吗?   还是如卢敏所说,是为了钱、为了别的目的,将计就计地靠近他呢?   暑假那会儿,颜北栀到他家来,还和卢潭说过话。   当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种种猜测,难以诉诸于口。   盛厌没有办法向颜北栀求证。他不愿意听到任何令自己失望的答案。只能就这么装聋作哑,任由血液在身体里怦怦作响,依旧当做无事发生。   ……   许是因为沉默的时间太长,颜北栀的表情变得有些狐疑,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   她觑了觑他的表情,又轻轻喊他一声:“盛厌?”   “嗯。”   盛厌回过神来,左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荆棘戒,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   看得出来,他非常反常。   但颜北栀时间表安排得太过紧凑,每分每秒都显得急急匆匆。   再吊诡,也没工夫深究。   只朝他略略颔首,算作招呼,便大步离去。   徒留盛厌驻足原地,回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纤细孱弱的背影。   ……   或许,海市的冬天还是长了一些。   三月依旧算不得春。   -   两周时间一晃而过。   3月10日,天气预报提前一周就做出预报,说,这天恰好会是个雨天。   每年三月四月,对于海城市民来说,是最令人头疼的时间段。   回南天空气湿度高,时不时就下雨,一下雨就是到处湿漉漉的阴冷。   走在室外,好像整个人被塞进了一双过了水的潮湿球鞋里,穿多少衣服都不舒服。   总之,和黄梅季一样令人讨厌。   时逢周六,不用去学校,颜北栀把那件唯一的校服衬衫洗了,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沥水。   宗想想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栀宝!早上好!你今晚有事吗!”   她声音听起来挺有活力。   大概率是睡得不错。   毕竟,宗想想自己曾经说过,下雨天最适合睡觉,雨声能治好她的失眠。   思及此,颜北栀不自觉低笑一声。   似乎莫名被感染,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   想了想,她淡声作答:“早上好。晚上没什么事,应该就是在家背单词吧。”   宗想想:“那你能不能出来吃个夜宵呀?我请客!就我、越暄、杭景和厌哥我们五个。越暄爸爸会来接送我们的,晚上也不会不安全。”   颜北栀“啊”了一声,“怎么突然想到吃夜宵了?你不是说要保持身材吗?”   宗想想长长叹了口气,给她解答:“还不是杭景!突然说要提前走啦!他语言成绩不太好,叔叔阿姨怕他后面上课出洋相,决定把他先丢去美国耳濡目染一阵。我想着,后面几个月你肯定也忙,我们没法常常见面,干脆趁他还没走,一起聚一聚,怎么样?”   当然,颜北栀心里知道,这个“聚一聚”,只是单纯针对她而已。   明天就是盛厌的生日会,他们几个肯定会参加。到时候应该也有时间说话。   只有她不去。   不过,在宜光上学这些日子,颜北栀确实也感谢宗想想,迟疑片刻,便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刚好,今天也能顺便把盛厌的生日礼物带给他。   挂断电话,颜北栀站起身,先将前几天挑的两盆多肉从阳台端回茶几这里,拿一同买的包装纸盒装好。   接着,又把之前买的钢笔找出来,也放进纸盒中,拿丝带在外面系了个结。   多肉是路边小摊上买的。   钢笔也不是万宝龙之类的值钱牌子,不过两百多块,和盛厌送她那根手链完全不是一个价值。   但这些,却是颜北栀能拿出来最好的礼物了。   在相处过程中,她厌烦盛厌的纠缠不休,怨怼他最初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但也羞愧于自己对他的利用和欺骗。   借着盛厌的毫无防备,颜北栀从他嘴里套出一些话,也在他家中见到了卢潭。   她不知道有没有更深的真相。   但是就像陈丹彤说得那样,此刻,她的能力已经到了顶。无论盛家做了什么,人命关天,也不可能轻而易举让她一个外人知晓。   必须等她再长大一些,更有能力的时候,或是在更好的时机,才有机会能继续挖掘。   只是,在颜将为这件事上,无论真相是什么,都不该由盛厌来买单。   颜北栀无数次摇摆不定。   内心也动摇过无数次。   这份生日礼物,应当就算是她默默向后退时,心软的产物。   该送出的。   在她的心脏再次变得冷硬起来之前。   【??作者有话说】   高中剧情大概还有1到2章~ 第51章 51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1)◎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 但不能被打败。」——海明威《老人与海》   -   暮色四合时分,雨终于停了。   天色还是乌压压的沉。   室外,春风挟着空气中的湿气, 很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晚上九点出头, 颜北栀套了一件藏蓝色羊角扣大衣, 拿上礼盒和钥匙,下楼, 大步走出小区, 提前到路边等待。   路灯明亮。   远远望过去,深色外套更显得她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发光,如同皎皎月光一般清冷出尘。   轿车上, 宗想想开口:“越叔叔, 那个那个, 栀宝就站在那里, 这里靠边停就好了。”   越叔叔笑笑, “好。”   越暄坐在副驾驶,全程, 头也没抬, 一直在看手机。   直到颜北栀上了后座,坐到宗想想旁边, 他才随口朝人打了个招呼。   宗想想倒是兴奋,揉了揉眼睛,下巴靠到颜北栀肩膀上, 同她亲亲热热地讲话:“宝贝, 见你一面好难哦。不过你应该是要加油的, 我还想看你当市状元呢!”   颜北栀轻声笑笑, 说:“我会尽力。”   宗想想点头, “那今天就不说学习了。走吧,一起去吃杭景一顿!”   说是夜宵,但这几个公主少爷的,这么冷的天,当然不可能坐在路边摊撸串。   地点早上在微信群就已经说好、   约在杭景家开的酒店里。   五星级酒店有24小时厨房,里面还有一家餐厅酒吧,晚上十点结束营业,刚好清场给他们用。   酒吧位置楼层都特别好,窗外就是海市市中心最繁华的夜景。   站在窗边,除了高楼大厦和霓虹彩灯,底下的车流和路人都小得如同蝼蚁。因而,更显得纸醉金迷。   颜北栀倚着玻璃,手里握着一杯柠檬茶,不由得出了神。   “……在想什么?”   盛厌从旁边走过来,打断她沉思。   颜北栀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   “困了?”   “还好。”   盛厌扭过头,觑了觑身后不远处、正靠在越暄怀里和杭景斗嘴的宗想想他们,笑了笑。   停顿片刻,他才轻咳一声,压低声音,继续问:“我把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拆了。”   颜北栀垂着眸,没有看他,随口应了个“嗯”。   盛厌:“多肉是有什么寓意吗?”   颜北栀:“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到了觉得合适,就买了。……如果非要做阅读理解的话,多肉不用人照顾,放着就能活。”   言下之意,和他那一花房的花不一样,更适合不会养花的人。   她没有豪门少爷的有钱人思维。   对什么“有钱就能得到一切”的想法也不感冒。   颜北栀十八年来的人生,就是一场涉水狂奔。哪怕是养的花,也不需要任何人照顾,自己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甫一说完,盛厌立马听懂了言下之意。   他抬了抬下巴,笑得有几分邪气,“点我呢。”   颜北栀:“没有,你想多了。不喜欢的话丢了就行。”   盛厌:“你送的,什么都喜欢咯。”   说话功夫,他手上也没闲下来,从颜北栀的马尾里揪了一小缕头发,绕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一派纨绔不羁的架势。   颜北栀没动,也没说话。   两人之间,气氛倏地沉寂下来。   须臾,盛厌又继续问起旁的事:“对了,栀栀,你……”   话音未落,陡然间,颜北栀的手机在旁边的吧台桌上猛烈震动起来。   颜北栀侧了侧眼,接着心里一紧,生怕是陈丹彤有什么事。   比如上次摔跤骨裂那种情况。   毕竟,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谁会给她打电话呢。   思及此,她连忙放下柠檬茶,冲着盛厌做了个“抱歉”的嘴型,走过去接电话。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颜北栀当即接起,语气里几分急促,“喂?哪位?”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好听的女人声音。   “请问你是颜北栀吗?”   颜北栀:“是。”   “你好,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是盛厌的妈妈。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卢敏。也就是卢潭的姐姐。”   “……”   事实上,时间已经几近凌晨。   窗外,高楼外墙的广告牌和霓虹灯也开始依次熄灭。   新的一天就要来临。   颜北栀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天的末端之际,接到这么一通电话。   她沉默一倏,条件反射地往后面瞥了一下。   宗想想正举着手机,在给大家展示她明天要穿的礼服。   越暄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揽着她的腰。   杭景和盛厌倒是很给面子,仔细看了很久,并发表点评。   面前的小桌上,各种饮料和酒,还有各类小吃、水果、炸物等等,林林总总,胡乱放满了一整桌。   事实上,直到20分钟前,颜北栀才知道桌上那盘伊比利亚火腿,在这里要卖九百多一份,一份仅仅薄薄四片,且不包含15.5%的服务费。   而在此之前,她甚至从没听过这个火腿的名字。   或许,这个电话之后,就是分道扬镳的时刻。   颜北栀回过身,拿着手机走到了最里面,离他们更远了一些。   深吸一口气,她这才开口应声:“您好。”   卢敏耐心颇佳,笑道:“看来你换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颜北栀语气依旧清清淡淡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卢敏:“你现在和阿厌他们在一起,对吗?我曾经查过你的资料,你和我们阿厌同年同月同日生,明天也是你的生日。你们几个小朋友,应该会想要一起度过18岁生日的第一秒吧?是很有价值的时刻呢。”   颜北栀垂下眼,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   “……所以呢?”   卢敏:“今天下午,阿厌刚和他爸爸吵了架,原因应该就是因为你。所以我选了这个时候给你打来电话,希望你在生日的时候,可以体会到父母的不易,并不是为了打扰你们,请不要介意。”   “……”   什么乱七八糟的。   颜北栀听她东拉西扯几句后,心里竟然逐渐开始暴躁起来,有种想要砸掉手机的冲动。   她原本不是那么不稳定的性格。   只是说话对象不对。   电波那头,卢敏不急不缓,还在继续。   “啧,看样子,你好像完全不好奇,也不关心。……阿厌真的是你的朋友吗?还是说,你只是想要利用他,达成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毕竟我们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对不对?”   她将话挑明,颜北栀被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激怒,便也懒得继续绕圈子。   她冷静地开口:“对,毕竟我爸爸是盛厌舅舅的救命恩人,确实非同一般。很抱歉,请问您到底是以什么立场在质问我?我爸爸的心脏此刻正在您的弟弟的胸腔里跳,为他续上了命。我以为,您至少应该更客气一些。”   “……”   顿了顿,卢敏笑起来,“真是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颜北栀:“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要挂电话了。”   这下,卢敏终于不废话了,“阿厌要和你考一个大学,这件事你知道吗?”   “……”   “他是必须要出国念书的,这也是我们家早就定好的事情。现在突然改变计划,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和他爸爸都无法接受。”   “……”   卢敏继续说:“我不管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任何人阻碍阿厌的前途和发展,我们都是不允许的。希望你也能好自为之。”   颜北栀语气比刚刚更冷了几分,宛如寒冬坚冰,“我什么都没做。”   卢敏:“是,但是他喜欢你,所以他打算为你牺牲。”   “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确实不关你的事,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让他改变主意。”   闻言,颜北栀冷嗤了一声,“抱歉,我没那个能力。”   卢敏的背景音比刚刚嘈杂了一些,似乎是打开了扬声器。   但这也导致她的声音更响了。   她笑着说:“北栀,我讲话比较直接,希望你不要介意。你要知道,向下的兼容不叫兼容,那叫怜悯。”   “……”   “当然,我为我弟弟感谢你的父亲,也确实对你们家的遭遇表示同情。你和你的母亲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别再缠着阿厌,我可以再退一步,答应你们所有的需求,金钱也好,别的也好。这句话我曾经对你母亲也说过,但是她非常疯狂地拒绝了我。现在过了这么些年,你突然出现,可见应该是后悔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阿厌,别害了他。”   “……”   颜北栀死死地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她想要立刻把电话挂断,但整个人好像都失去了力气,竟然连手指都没法再动弹一下。   卢敏的语气高高在上,每个字都敲打在她自尊心的命门上。   她甚至都不清楚,陈丹彤这些年、究竟深陷在什么样的围城里。只是肆意地揣度着,觉得她们一家人挟恩图报,贪得无厌,只是想要更多的钱。   所以,她打算施舍一些,像打发垃圾一样打发她们就好了。   电话里,卢敏还在咄咄逼人。   “你家还住在原先那个老房子里吗?宜光给你的奖学金应该没有多少,你打算报什么学校,我给你们换个地方住吧,住得离你的学校近一点,能经常回家照顾你妈妈,怎么样?如果你准备要考京市那两所学校,也可以给你们换去京市的房子……”   颜北栀忍无可忍,终于出声,将她截断:“您不必继续说了。我只有一个问题,只要您据实已告,我会想办法说服盛厌。”   卢敏滞了滞,轻笑一声,“小姑娘还挺上道。行,你说吧。”   颜北栀做了个深呼吸,指甲死死地卡着掌心,一字一顿地问:“我爸爸的车祸,你们家到底有没有动手脚?”   话音落下,卢敏愕然不已,惊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当然没有!”   一通电话下来,颜北栀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憋着一股气到这会儿,声音终于也跟着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她狠狠地低吼:“……你敢发誓吗?我听说生意人都很迷信,如果你撒谎,盛厌就会被天打雷劈!和我爸爸下场一样惨!你敢吗!”   【??作者有话说】   预估失败,一两章内不行OTL 第52章 52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2)◎   许是因为颜北栀的情绪严重失控, 对比之下,愈发显得卢敏状态稳定,处乱不惊的模样。   甚至, 她连回答也是和开头绕圈时那会儿一样, 不急不缓的。   “……当然, 我发誓。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过几天我寄个快递给你, 里面是你爸爸车祸的详细报告, 包括肇事司机的生平和家庭情况,以及此前三个月里所有的通话录音和文件。”   “哦,对了, 还有你爸爸去签署捐赠协议时, 在单位的录像资料, 应该也能找出来。”   “抱歉, 我没有查户口的爱好, 只是因为家庭关系比较复杂,所以在手术之前紧急对你父亲做了一些调查。我们这样的人家, 比你们更怕捐赠源有问题。”   “我记得当时, 我的助理很详细地向你母亲说明了情况。但是她……好像精神方面不太好?她并不愿意听。”   语毕,卢敏又轻笑了一声, 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我没想到,几年过去了, 你们家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你是想从阿厌那边得到答案吗?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抱歉, 刚刚的揣度, 是我冒犯了。你母亲身体好点了吗?”   此刻, 颜北栀的指甲几乎已经掐进肉里, 在掌心留下了几个很深的月牙痕迹。   她咬着牙,冷冷地说:“……不用您关心。”   卢敏:“那好,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的朋友们应该也等急了吧?记得你刚刚说的话,如果阿厌明天还不愿意改变主意的话,你就干脆和他一起出国念书好啦。只要国内没学可上就可以了,你说对不对?既然你和你母亲觉得,我们家能用神不知鬼不觉害死你父亲的方法,为我弟弟续命的话,那让你的成绩作废这种事,岂不是更加轻而易举了?”   她笑吟吟地说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鼓槌,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颜北栀的耳膜和心脏。   ……   转眼间,距离零点已经不剩几分钟了。   电话已经结束了一会儿,颜北栀却低着头,在原地驻足许久,兀自出神。   酒店里有恒温空调,四季如春。   早在进门时,她已经脱了大衣挂在门口,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马海毛衣。   一直是刚刚好的温暖。   突然却又觉得通身冰冷。   她听得懂卢敏的威胁。   卢敏。   盛厌的妈妈。   这个人,在用颜北栀最最最在乎的事情,胁迫她、逼她就范。   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做,她就要毁灭她,要将她的生活彻底按进深不见底的泥潭里,并且永世无法超生。   因而,原本,在今天晚上之前,她对盛厌那点微弱的愧疚,还有潜移默化中悄然滋长的、难以诉诸于口的陌生情愫,瞬间消失殆尽。   颜北栀无法抑制自己不去迁怒盛厌。   他作为导.火.索,似乎又一次要将她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了。   “……栀栀?栀栀?”   出神须臾,肩膀猛地被人轻拍了一下。   颜北栀猝不及防,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整个人几乎弹了起来。   回过头。   盛厌正皱着眉,低头看着她。   他沉声问:“叫你半天也没反应,谁的电话?发生了什么事吗?”   颜北栀声音沙哑,“没……”   一出口,她倏地一怔,又清了清嗓子,“没事。”   盛厌:“没事就好,来吹蜡烛了。”   顺着他的话,颜北栀扭过头,眯了眯眼睛看过去。   原本那张放得满满的桌子,中间已经被清理出一块位置。   此刻,上面放了一个六寸的冰淇淋蛋糕。   宗想想和杭景一人拿了几支蜡烛,正商量着怎么□□较好看。   “……”   好像陡然,又从冰天雪地中,回到了叽叽喳喳的喧嚣人间。   颜北栀原本紧绷着的背,也不自觉塌陷下来几分。   她点点头,收起手机,“嗯。”   两人一前一后,迈开步子,往另外三人那边走去。   宗想想眼尖,第一个发现两人靠近。   “厌哥,你来点吧。”   说着,她随手把杭景打火机扔给盛厌。   盛厌抬手,稳稳接住。   动作相当帅气。   后头,杭景吹了个口哨,拍手叫好:“老大漂亮!”   盛厌挑挑眉。   宗想想懒得看他们俩好兄弟之间的无聊互动,只扑过去,一把抱住颜北栀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旁边坐好。   “快快快,还有三分钟了,我们要第一时间唱生日歌的。……我都有点等困了。”   最后一句,含在嘴里,嘟嘟囔囔,撒娇一样的调调,非常非常。   旁边,越暄听了,伸出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腕。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嚓——”   打火机盖被拨开。   盛厌弯下腰,依次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因为蛋糕不太大,插18支显得太密密麻麻,实在不好看。   宗想想用自己艺术家的审美研判了一番,决定只在最外圈插一圈。   这样看起来不杂乱,拍照也上镜。   接着,杭景按了几下手机。   很快,餐厅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个白衬衫服务生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一个手上搬了一个冰桶。   另一个则是拿了一架单反,镜头很长很大,架势看起来很专业。   路过门口时,还没忘了关掉顶灯。   杭景将手机扔到一边,打了个响指,“朋友们,来来来!快来拍照哈!”   服务生将冰桶放下,把里面的香槟拿出来,打开瓶盖,依次倒入香槟杯中。   这瓶香槟酒是以莫尼耶皮诺葡萄酿制的,液体带了一点桃红色。   在透明的高脚酒杯中,愈发显得晶莹剔透,分外漂亮。   杭景还在继续吆喝:“女士不想喝酒的可以不喝哈,拿着拍照摆摆pose也行。”   说着,他率先举起杯子,“来,一人一杯!看镜头!”   所有人纷纷举杯,看向相机的方向。   “碰杯碰杯!”   “厌哥栀宝18岁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   昏暗夜色中,烛光摇摇曳曳。   五个少年人围坐在一起,亲密无间。   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是真心实意,笑意盎然。   这个画面被恰如其分地记录下来,成为青春岁月里、无法抹去的某一个时刻,定格于此,亘古不灭。   刚好,距离12点,只剩最后几秒。   宗想想抿了一口香槟,放下玻璃杯,摸出手机,开始倒数。   “4——”   “3——”   “2——”   “1——”   “生日快乐!!拍视频拍视频!栀宝厌哥你俩快点许愿!闭眼许!来来来杭景过来和我一起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许完了吗?!我数123你俩一起吹蜡烛!”   “1、2、3——”   颜北栀和盛厌很给面子,依言,脑袋一同凑到蛋糕边。   这个动作,使得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近到视线中,连对方的睫毛,都宛如依稀可数。   瞳孔映着对方的影子。   呼吸节拍清晰可辨。   一时之间,颜北栀看着盛厌精致的眉眼,表情有些怔怔,竟然忘了动作。   盛厌低笑一声,手从桌底下伸过来,轻轻捏了捏她小拇指。   “栀栀,醒醒。吹蜡烛了。”   他声音很低,只有气音。   颜北栀骤然回过神来,指尖微颤,连忙整理好表情。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呼”地一下,和盛厌一起,吹灭了蛋糕上所有的蜡烛。   “欧吼!”   宗想想和杭景承担好气氛组的职责,用力鼓起掌来。   接着,服务生便上来帮忙分蛋糕。   他们都是吃了晚饭过来的,前面还吃了一大堆小吃水果,一点都不饿。   六寸的冰淇淋蛋糕,五个人一人一小块,是刚刚好能吃下去,且不会腻的程度。   颜北栀坐回沙发里,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霎时间,先是感觉舌尖一阵冰凉。   很快,甜腻奶香味在唇齿之间化开。   味道好像能瞬间融化所有不快乐。   她愣了愣,垂下眸。   今夜真是跌宕起伏。   可是,阖该尚未结束。   十八岁的第一天,阴错阳差之下,成为了一个全新的开始。无论好坏。   那么,该怎么做呢?   颜北栀陷入沉吟。   ……   不多时,盛厌放下盘子,从角落抱出一束花来。   无论何时,杭景从来不会忘记煽风点火:“妈呀,这是干嘛,老大要表白了吗?也是,成年人了,是该干点成年人该干的事了哈!哈哈哈哈……”   盛厌没理他,径直走向颜北栀。   “生日礼物。”他笑着解释,“看来我们还挺心有灵犀。”   颜北栀在花房帮忙了一整个学期,总算不再是植物盲。只一眼,便看出他怀中抱的是一束蓝色满天星。   满天星不算什么昂贵的花,和多肉一样,非常常见。   只是,花束中间,还吊了一个小盒子,形状扁平,外观是缎带材质,像是一个首饰盒,叫人不自觉联想到去年暑假那会儿,盛厌送给她那条手链。   那手链现在还在电视机柜下面的抽屉里。   她一次都没有拿出来戴过。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盛厌看起来非常坚持,颜北栀又被刚才卢敏那通电话牵住了思绪,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场面。   冷硬拒绝吗?   那后面她该怎么说服盛厌呢?   或者说先安抚住他?   ……   还没考虑出个子丑寅卯,盛厌已经非常强势地将那束花塞到了颜北栀怀中。   他笑说:“礼尚往来,不许拒绝。”   颜北栀:“……”   见她不说话,盛厌弯了点腰,凑到颜北栀耳边,低声又说了一句:“以后每年生日,都不许拒绝老子的礼物。”   闻言,颜北栀不自觉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尚未等她应声,另一头,杭景摸着他那头新染的火红色头发,扬声喊他们:“喂!你俩别腻腻歪歪说悄悄话了!我就问一句!在小爷我走人之前,能看到你俩成一对不?颜北栀,你到底答应我们厌哥没有啊?别再吊着他了!他都重色轻友到为你抛弃我们这些兄弟们了呜呜呜——”   “……”   话音落下,颜北栀脸色一下子变了。   杭景这句话弥足突兀,像是一颗炸.弹,丢进了湖水里。   顿时,整个空间的空气悉数凝结。   盛厌从桌上叉了块西瓜,干脆利落,一把堵住杭景的嘴。   “杭景,要发酒疯出去发。”   他警告般瞪了杭景一眼。   杭景也猛地清醒过来,讪讪笑笑,含着西瓜,含含糊糊地说:“我就随便开开玩笑……”   宗想想和越暄对视一眼,接着直起身,揉了揉眼睛。   她打起精神,试图帮忙圆场,转开话题,问:“栀宝,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是不是高考顺利之类的?”   在场五个人,原本只有颜北栀需要参加高考。   不过,盛厌的安排还没有人知晓。   宗想想也就是随口一问。   谁曾想,这个标准答案,颜北栀却并没有立刻点头作答。   她只是坐在沙发上,抱着那束花,一动不动,定定地陷入了沉思。   颜北栀本来就没什么愿望。   她不需要许愿。   她自己就是自己的神,能依靠自己,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   然而,宗想想的话,却让她脑中某根弦动了动。   倏忽间,卢敏的话在耳畔回荡。   “……向下的兼容不是兼容。”   “答应的事,你可别忘了。”   “我不能让你毁了阿厌的前程。”   “让你的成绩作废这种事,对我来说,那不是轻而易举吗?”   还有更早以前,那个乌黑幽暗的器材室,盛厌一脚踢开大门,逆光而来。   他说:“你还没明白吗?跟了我,你才能安稳地呆在宜光。”   这对母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将旁人都视为微不足道的尘土,替她做出选择。   ……   所以,不是一直为无法摆脱盛厌的霸道而困扰吗?   不是一直确定,自己是为帮助陈丹彤得到一个答案而忍受他吗?   现在,机会来了。   还在犹豫什么?   难道真要让盛厌跟着自己去上一个学校,一直一直和他纠缠不休,直到他厌倦的那天,再用一样强势、不顾他人意愿的方法,消失、或是逼迫自己消失吗?   颜北栀忍不住在心里自嘲。   顿了顿,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计就计。   再开口时,颜北栀的语气已经恢复到了曾经那种疏离冰冷。   她轻声说:“我刚刚许的愿望是,希望从此以后,盛厌永远不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越来越早了,夸奖自己【拇指】 第53章 53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3)◎   在场所有人, 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下,是比刚刚杭景胡言乱语之后,更加冰冷的寂静无声。   宗想想瞌睡劲儿瞬间消散, 目瞪口呆地看着颜北栀, 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能愣愣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字:“啊……”   作为话题中的另一个主角,盛厌脸色相当难看。   目光沉沉, 牢牢地锁在颜北栀脸上。   似乎要将她脸上盯出一个窟窿, 才能罢休。   杭景很识时务,怕挨盛厌揍,绝不拱火, 只一言不发地缩在一旁看热闹。   五个人里, 大抵, 唯有颜北栀依旧泰然自若。   她将满天星放到一边, 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一连串动作,散漫又淡然。   好像她和他们, 完全不在一个空间, 并不身处一个平面。   见状,盛厌反倒气笑了, 率先开口:“栀栀,别开玩笑。”   颜北栀抬起头,语气平静:“我没有开玩笑。这就是我许的愿。”   “……”   “高考只剩不到三个月了, 考完之后, 我和你, 不就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么。反正我们不会上一所学校, 也不会有什么联系。”   说话时, 两人终于对上视线。   盛厌捻了捻手指,眼神逐渐变得凌厉,“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嗯。”   “讨厌我?嫌我烦?”   颜北栀摇摇头,握紧水杯,轻声:“没必要找什么理由。你如果不愿意听真话,那我收回好了。就当开玩笑吧,别毁了过生日的心情。”   “……”   盛厌暗自咬了咬牙。   某一时刻,颜北栀似乎又回到了刚刚转学过来那会儿的样子。   吹熄蜡烛之后,这里依旧只开了一排射灯。   加上室内装潢是红黑配色,愈发显得光线暗淡,连身边人的五官都平白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种环境下,颜北栀皮肤白皙,表情清冷,随时随地漂亮得轻而易举。   气质看起来也和从前一样,无辜、疏离、难以触碰。   盛厌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已经被他拽入凡尘,沾染上了烟火气。   他以为,他已经不疾不徐,已经成功陪伴她、靠近她,已经让她不再设防。   他以为他快要拥有她了。   以为皎洁的栀子花快要专属于他了。   但是,颜北栀仅仅用一句话,就将盛厌重新打回原形。   “……”   盛厌无甚表情地又笑了一下,“能听听原因吗?老子又哪里惹到你了?”   颜北栀乌黑眼珠转了一圈。   视线逡巡,从所有人脸上掠过一遍,再回到盛厌脸上。   她轻声问道:“就在这里说?”   盛厌点头,“嗯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么?”   颜北栀“哦”了一声,坐直了身体。   原本不想用这种方法的。   但是没办法了。   盛厌不是一个能被说服的人,也不会听任何人的意见。   他就是一个霸道的小少爷,因为有无数条退路,所以才能肆意妄为。   而自己,从来只有一条出路,没有试错的成本,也绝对不能去试探卢敏的底线。   她错不起。   所以,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你难道不知道,你舅舅的心脏,是我爸爸捐给他的吗?”   “……”   “我草……”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成功震得杭景爆了句粗口出来。   连从头至尾事不关己的越暄,也抬起头来,和宗想想一起愕然地看着颜北栀。   他们几个里,杭景和宗想想都和盛厌关系亲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甚至,连长辈的关系也很紧密,是一个圈子的人。   家族之间,间或会有利益往来,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卢潭做过换心手术这件事,杭景和宗想想都是知情的,之前还结伴去医院探望过。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颗心脏,竟然来自颜北栀的爸爸。   这实在太过巧合。   巧合到有点荒谬了。   颜北栀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顿了顿,继续说:“我爸爸是出车祸死的,在他接受换心手术之前,我们家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签署过捐赠协议。可惜,他再也没机会亲口告诉我们了。”   盛厌:“所以呢?”   闻言,颜北栀牵唇笑了笑,“所以,对我来说,你们一家,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你家人故意制造了一场车祸。毕竟你之前也和我说过,当时,你舅舅就快要死了,已经不能再等了。”   “……”   “一想到我爸的心脏在你舅舅胸口跳动,他活得好好的,而我爸已经变成了一把黄土。你觉得,在我心里,我和你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说完,颜北栀站起身,第一次以居高临下的位置看向盛厌,“我本来不想把这种事说出来的,反正马上也要毕业了,没必要说得太明白。但是……总之,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她扭过脸,朝宗想想点头示意。   之后,兀自迈开脚步,要去门口拿包和外套。   “站住!”   盛厌长腿一跨,怒气冲冲地拦在颜北栀面前。   四目相对。   射灯从屋顶照下来,让颜北栀的眼睛看起来愈发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她侧了侧脸,拧眉,“后面还有活动吗?”   盛厌成功被她这种淡然的态度激怒,一把捏住了她单薄的肩膀,让她彻底动弹不能。   就像是拷住了蝴蝶翅膀一样,叫它再也飞不起来。   可颜北栀不是蝴蝶。   她丝毫不挣扎,站得笔挺,一动也不动,只蹙着眉,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后面还有什么活动吗?已经凌晨了,我要回家了。等会儿你不是还要办生日宴吗,也早点回吧。晚安。”   闻言,盛厌手上力气不受控制地加重,死死地扣着颜北栀单薄的骨头,直到她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才又放松了力气。   怒上心头时,盛厌很想要颜北栀也尝尝痛苦的感觉。   可是,又舍不得她真的受伤。   他咬着牙,顾不上后面在看热闹的旁人,第一次用低声下气的语气,问她:“栀栀,你是在说气话吧?你明明知道,你摆脱不了我,就算是从宜光毕业……而且,你爸和我舅舅的事情,根本就是意外。”   不,从来不是意外。   盛厌骤然回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颜北栀,就是在医院的长廊下。   那天,他是去看望卢潭的。   卢潭躺在病床上,脸上是病态的苍白虚弱,但依旧笑吟吟的,把手上的戒指给了他,开玩笑说幸好没变成“遗物”,但要他也得好好保存。   所以,颜北栀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呢?   显而易见,她也是因为卢潭在那家医院,所以才会去的。   盛厌清楚地记得,那天,她穿着白色的裙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雨丝几乎能穿透她白得透明的皮肤。   她整个人就像是随时会随风飞走一样,脆弱又单薄羸弱。宛如纯白的花瓣,轻轻一触碰就会碎裂看开来。   唯有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瞳孔,透着超然的冷然。   只一瞬间,盛厌对面前这个不知道名字的漂亮女生,平白生出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他想要得到她,想看她的脸上露出脆弱的表情……更掐着她的腰,想看她双眸微红、盈盈含泪的样子。   人类都有劣根性。   盛厌从不否认。   所以,其实那会儿,颜将为已经离世了吗?   盛厌抓了一把头发,声音闷闷的,“……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等等,我让司机送你。”   说完,他转身欲走。   颜北栀心下蓦地一凛,几乎没有做过多考虑,话已经脱口而出:“等等!”   盛厌脚步顿了顿。   他并没有回头。   依旧只是用清瘦颀长的背影对着她。   似乎在等待什么审判。   “……”   事实上,颜北栀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不知道放完狠话之后,该如何面对盛厌的偏执执拗。   脑袋里一片乱糟糟的,像是一团毛线胡乱缠绕在一起,找不到解开线团的下手处,便不自觉升腾出手足无措的感觉。   但幸好,她的心足够硬,无所畏惧,很快整理好思绪。   “盛厌,你真的觉得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我以为你让我挑明,是听得懂话的意思。我讨厌你,我恨你们家的所有人。”   狠话一句连着一句。   反正又不要钱。   势必要将人逼回他本该走的那条路上去。   “……”   盛厌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拳头紧紧地攥着。   如果不是室内光线不够亮,应该所有人都会看到,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颤。   半晌,他终于开口:“……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知道你是生气才这么说的。你看,我们还互相准备了生日礼物。”   声音沙哑低沉,如同喃喃。   或者说,更想某种自我说服。   谁会给讨厌的人准备生日礼物呢?   听他这么说,颜北栀迟疑一瞬,点点头。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走到吧台的另一边,一扬手,将她送给盛厌的那个礼物盒挥落到地。   “啪!——”   吧台有半人多高,两盆多肉摔到地上,花盆和里面的土都碎成了好几瓣。   钢笔也从塑料笔盒里摔出来。   “骨碌碌”滚到得老远。   她拍拍手,像是做成了某件大事一样,长长地松了口气。   盛厌:“颜北栀!”   话音甫一落下,下一秒,盛厌人已经出现在了颜北栀面前。   他个子高,力气大,猝不及防,用手掐住了颜北栀的下巴,用力往上抬。   这个姿势下,颜北栀不得不仰头与他对视。   盛厌的眼神里怒火滔天,像是要将她一口咬死。   颜北栀心脏漏跳了几拍。   难得,率先转开视线。   只是,盛厌依旧没有放过她,一寸一寸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脸,走火入魔一般,妄图窥探出什么端倪。   时间凝固在这一刻,变得漫长而难熬。   不远处,宗想想做了几个深呼吸,决定承担起调和这场闹剧的重任。   她弱弱地开口:“那个……栀宝,厌哥……这么好的日子,我们有什么话……”好好说。   最后三个字还没能吐出来。   倏忽间,盛厌已经放开了颜北栀。   “砰!”   一声巨响。   他一脚踹开了餐厅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锁显然承受不了少年人的怒火,金属配件“哒”一声掉到地上。   门板摇摇晃晃、开开合合。   走廊的风吹进来,逐渐将沉闷与焦躁的空气吹散。   颜北栀依旧站在原地,默默低下头。   下巴尖上渐渐浮出一圈红印,火辣辣的感觉,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因为皮肤太白,像是受了什么凌虐似的,看起来可怖极了。   她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只自顾自地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将心脏跳动的速度压下来。 第54章 54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4)◎   如同颜北栀刚刚所料那般, 自从接到卢敏电话的那刻起,她18岁的生日,注定要以某种荒诞形式来开启。   明明二十分钟之前, 偌大一个餐厅酒吧, 还是一派灿烂洋溢景象。   三五好友相聚, 并不说离别。   只有轻松与恬淡,镌刻成瞬间永恒。   可是, 魔法消失后, 南瓜马车只是一只南瓜,灰姑娘的舞会也终会散场。   仿佛,不过弹指间, 整个空间都变得冰凉, 毫无生气。   颜北栀是全场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盛厌怒气冲冲地走掉之后, 杭景瞪了她一眼, 也跟着飞快地不告而别。   相比之下, 宗想想和越暄倒是没那么不给面子。   只是,宗想想后来说的话, 还言犹在耳。   “栀, 我觉得今天的事情,其实是你……哎呀,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没想到你和厌哥之间还有这么复杂的关系。我理不清楚,脑袋都一团乱了。不过, 说什么‘杀父仇人’, 这就有点太难听了。”   “我也不是偏帮谁说话, 栀栀你和厌哥都是我的朋友, 我肯定希望大家都是好好的, 能一直一起玩。哪怕毕业了,每年也能聚几次的,不是一分开就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塑料关系。”   “总之,我觉得你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说,不是很好。就算,就算你真的这么想,打算这么做,至少不能在过生日这天摊牌嘛。”   宗想想嘟嘟囔囔了半天。   最终,还是无可奈何,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点困了。”   说着,宗想想揉揉眼睛。   她又顿了顿,可能还是觉得,颜北栀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将越暄爸爸和车留给了颜北栀,告诉她停车场位置后,自己便先带着越暄走了。   ……   窗外,霓虹灯已经尽数熄灭。   海市临海,整个城市被一条江横穿。这家酒店就在市中心江边,江对面是CBD商务区。   这会儿,时至凌晨,连对面商务楼里的灯都关得七七八八,显得晦暗不明、一片混沌。   着眼望过去,除却江水粼粼,世界仿佛都变成了静止状态。   颜北栀在玻璃上倚靠了数秒。   很快,手腕停止轻颤,人也振作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身,目光四下逡巡一圈。   室内还不算狼藉。   除了桌上堆着的空杯盘,还有被摔碎在地的多肉和钢笔。   其余一切都停留在未发生时。   颜北栀迟疑了许久,最终,只带走了盛厌放在满天星里的那个首饰盒。   盛厌送的东西不知道价值是否贵重。   还是应该还给他才好。   正好,连同家中那根手链一起。   至于别的,碎了的,那就是碎了,永远无法再拼合起来。   美好假象被打破了,自然,就和垃圾没有分别。   ……   回到家,时间已经几近凌晨三点。   正是破晓之前,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天色沉得像墨一样。   颜北栀怕吵醒陈丹彤,轻手轻脚地进门,只开了一盏小灯,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到了沙发上。   她怔怔阖上眼。   半晌,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从宗想想朋友圈,颜北栀看到了盛厌生日会的场景。   九张图,每张图背景不同,合影的人物也不尽相同。   但相同的是,作为主角,盛厌脸上的戾气,几乎快要从图片里溢出来。   很显然,他不开心。   颜北栀没有多看,随手约了个同城快递,便默默锁上屏幕,将手机放到一边去,继续刷题。   -   新一周,海市气温开始回暖。   盛厌没有再回学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不过,因为距离高考已经没剩太久,学校里不少学生的出处也已然尘埃落定,班级里少人是常态。   T班尤甚。   宗想想不在,盛厌不在,杭景也即将提前出国,自是不再前来报道。   颜北栀又恢复了独来独往。   不过,她向来这样波澜不惊,若无其事,争分夺秒,步伐匆匆,意志坚定到令人叹服。   她的字典里,好像从来不会有“局促不安”这个词。   ……   体育馆二楼。   杭景原地起跳,随手往篮筐里扔了个球。   只可惜,距离太远,运气不佳,球砸到篮板上,被篮板弹开,又落到地上。   “咚——”   “咚、咚咚……”   篮球弹性足,上上下下跳动着,发出一下又一下撞击声。   杭景没去捡,人已经走到了盛厌旁边,顺着他的目光,从楼梯上观众席的窗口往下看。   不出所料,远处,颜北栀正从操场的一头,走向T班教学楼所在方向。   她脚步急,这会儿功夫,差不多已经行至操场边缘,人影即将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只是,纵然离得这么远,依旧能出对方亭亭玉立的纤瘦身形,脖颈修长,像天鹅一样漂亮。   风吹起衣摆,还颇有点弱柳扶风的意思。   杭景欣赏片刻,收回视线,一拳砸在盛厌肩上。   “老大,你快醒醒!”   盛厌:“……”   杭景又敲他一下,“瞪我我也要说。人那天话都说那么明白了,压根就不想理你!你现在在干嘛呢!我跟你说,卢阿姨的电话已经打到我这里了哈,赶紧的,准备起来,和兄弟一起出国上学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那美女,不是随便挑。”   盛厌还是不说话,依旧望着窗外。   操场那边已经没有人了。   间或一两片树叶,被微风卷起,又落下。   杭景不死心,还在喋喋不休:“你们俩搁古代,那就叫宿敌!罗密欧与朱丽叶你懂吧?就这!你们还不如他们!人是两情相悦,你那是强扭的瓜不甜!厌哥,听我一句劝,你俩压根不是一路人,真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他越说越激动。   最后一句都像是快要唱出来。   闻言,盛厌只低低嗤笑了一声,“闭嘴。”   “……”   顷刻,杭景便耸耸肩,不再说话了。   窗口边有一排不锈钢栏杆。   盛厌思忖许久,曲起指,轻轻扣了几下栏杆,转过身,“走了。”   杭景:“去哪儿?”   盛厌:“桌球,玩么?”   杭景一愣,以为他被自己顺利说服,当即喜笑颜开,“行行行!GO!”   ……   颜北栀给盛厌发的同城快递,被毫不留情地退回。   对方拒绝签收,于是原路返回,彻底变成了烫手山芋。   卢敏说的材料倒是很快寄到她手上。   地址填的是颜北栀家。   她扯了扯嘴角,拿着密封文件袋,忍不住感慨,现代社会真是毫无隐私可言。   拆开密封袋。   里面装了厚厚一叠文件,大多是复印件,来自医院和交通队的各类资料存档,以及肇事司机口供和居住地户口信息。   下面还有一个U盘,应该是视频和音频。   最下面是一张纸。   正面写着蒋叔叔的手机号码和住址,还有他老家父母的联系方式。   反面潦草的两行字,龙飞凤舞的,但力透纸背,能明显看出写字人有点硬笔底子。   【北栀,你答应的事情还没有做到。   千万别忘了啊。】   颜北栀用手机相机将正面的信息拍下来。   而后,狠狠地把纸条撕得粉碎,再捏成一团,丢进垃圾袋里。   她不知道盛厌还在犹豫什么。   原本,颜北栀是很笃定的。   像盛厌这种非常傲气的男生,被她这么羞辱一番之后,必然会对她生出一丝恨意来。   先下,她又有些怀疑起自己来。   这件事不能深想。   仔细想的话,心脏就像被一根丝线牵扯着,会忍不住浮起细细密密的钝痛来。   -   四月初,有个三天清明小长假。   因为是法定节假日,宜光惯例准时放,从不强制学生到校补习。   颜北栀要去给颜将为扫墓,难得没有自发到学校自习。   只不过,下午,她还是去书店逛了一圈。   之前,任课老师推荐了一套二模综合测,是海市各区模拟题的合集,或许有来自高考命题组老师的手笔,可以多做几遍,以防万一。   清明时节,外头正在下雨,书店也是人迹寥寥。   在结账台边,好巧不巧,颜北栀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越暄?”   她扬了扬眉,语气有些讶异。   越暄回头,与她对上视线,略一点头,算作招呼。   他一直是这么沉默寡言的人。   熟悉之后,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礼貌。   颜北栀笑了笑,并不在意,径直站到他后面排队。   想了想,她随口问:“这么巧,你也来买书吗?”   很早之前,越暄就已经保送成功,不需要参加高考。   颜北栀往柜台上扫了一眼,果不其然,他买的书都和高考无关。   除了一本编程相关的,剩下几本都是艺术类的书籍。   其中还有一本画集。   刚好,是宗想想喜欢的流派。   颜北栀了然。   越暄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语气很浅,“嗯。”   颜北栀:“想想这几天好吗?”   自从上次生日之后,许是因为尴尬,宗想想一直没有再和她联系。颜北栀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越暄:“她和盛厌他们几个在附近吃饭。”   颜北栀一愣,“啊这样……那你是在等她吗?”   “嗯。”   不过两三句话功夫,越暄已经买完单,准备转身离开。   倏忽间,颜北栀想到了什么,急忙喊停他:“越暄!”   越暄停下动作,回头看她。   颜北栀飞快地付了钱,抱着一沓考卷,走到旁边不挡路的地方。   她低声开口:“越暄,你后面还有其他事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越暄:“什么?”   颜北栀:“你能不能现在给想想发个消息,就说,你在书店碰到了我。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拜托了。”   【??作者有话说】   高中校园篇还有最后一章~   感谢你们看到这里,晚安啦大家! 第55章 55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5)◎   越暄凝视了颜北栀几秒钟, 点头答应下来。   他摸出手机,飞快地打了几个字,发送。   颜北栀心下一松, 牵了牵唇, “谢谢了。我请你喝饮料吧。”   书店里就有咖啡店。   两人转到咖啡店, 颜北栀买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越暄, 再一同捡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没人说话。   气氛逐渐变得有点冷。   颜北栀和越暄都不是善谈的人。   相比之下, 越暄更加寡言。   有宗想想在还好,没宗想想,他整个人冷淡得像是个厌世少年。   只是, 颜北栀有心利用现状, 哪怕硬着头皮, 也要主动引导话题走向。   她思忖着, 轻轻抿了一口咖啡。   焦糖玛奇朵不比美式, 但对于喝不太习惯的人来说,依旧浓得令人皱眉。   苦涩味道好像从喉咙口一路蔓延开来, 流淌至胃里、到四肢百骸。   颜北栀放下咖啡杯, 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了一下。   倏地,越暄开口, 打断她的心不在焉:“你想做什么?”   声音很低,几不可闻似的。   颜北栀怔了怔,抬头, 发现越暄一直垂着眼, 正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他刚买的书。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越暄轻哼了一声, 似笑非笑的模样, “你知道盛厌一定会和想想一起过来, 是吧。”   颜北栀:“……”   越暄:“有什么话是你想要让他听到,但又不能直接对他说的。”   语气是肯定句。   这会儿,颜北栀背脊已经不由自主地崩紧了。   她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点疲惫,也不再否认,“嗯,你猜得对。”   颜北栀相信越暄不会说出去。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俩是同类人。   阖该惺惺相惜。   果然,越暄颔首,“知道了。”   “……你会帮我吗?”   “怎么帮?”   “坐在这里,和我聊天。顺着我的思路往下问就可以。”   只要让她把最后几句狠毒的话说出来。   只要能让盛厌恨她就行。   本来么,颜北栀就是带着目的,被迫靠近盛厌的。他以为的和谐共处,都是旁人的忍气吞声。   她要让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愿意继续忍了。   她要他走,走得越远越好,绝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闻言,越暄手指顿了顿,很轻地笑了一下,“可以。”   ……   不过六七分钟,越暄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瞟一眼,“他来了。”   颜北栀“唔”了一声,依旧面不改色,声音淡淡的,“你好像一点都不好奇。”   越暄:“还可以。”   下一秒,颜北栀余光瞟到了书架后面的人影。   正是盛厌。   咖啡店是书店里的一部分,就和文创店一样,占据书店的某个角落。顾客只要在店内消费,就可以拿着书,坐到沙发上看一整天。   因而,两边只用了整面镂空木质书架做隔断,不阻隔视线,也不隔音。   透过书架的间隙,可以大致看到书店的概况。   盛厌个子高,影子投射到书架上,像一大片沉默的阴影,叫人硬生生看出了茕茕孑立的感觉。   颜北栀移开视线,看向面前的越暄。   两人对视一眼。   她抿了抿唇,轻轻笑起来,自顾自地开口道:“确实也没什么值得好奇的,是丢脸的事情。还好,马上就能解脱了。”   越暄:“你不想和盛厌上一个大学。”   又是肯定句。   还是切中要害的肯定句。   压根没有排练过。   颜北栀叹服于越暄的敏锐,点点头,“嗯。我以为他会和杭景、想想他们一样去念海本,从此就隔着千山万水了,谁知道他的想法是要留在国内和我一起。我不想继续纠缠不休,所以那天故意当众那么说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目的性很强。”   越暄的语气有点悲天悯人意味:“但他喜欢你。”   话音落下,颜北栀重重按住了掌心,咬牙。   成败在此一举。   于是,她嗤笑了一声,抬眸,认真地说:“喜欢?盛厌这种人,从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怎么会懂得什么感情。”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只是不甘心输,不甘心自己被人拒绝。”   “……我妈就是因为我爸心脏移植这件事,病了三年,折磨了我三年。也是因为我妈知道盛家小少爷在宜光上学,逼迫我转学过来接近他,要我从他嘴里套话,逼得我忍气吞声,每天忍受他。”   “越暄,你应该听说过吧?之前我转学过来,被班上同学排挤了一整个学期,还差点被诬蔑到退学。这些,都是拜盛厌所赐。”   “所以,就算世界末日,海水倒灌,就算今天死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他。”   “他毁了我的人生。”   “……”   她的控诉,振聋发聩。   字字句句,像尖刀,像利刃,毫不留情地扎在盛厌的心尖上,直到心脏变得千疮百孔,不死不休。   盛厌转身走了。   影子从书架后消失。   颜北栀好像一下子散了架,失去了正襟危坐的力气。   顿了顿,她整个人往后靠到沙发靠背上,拿起杯子,将里面已经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越暄低下头,“他走了。”   颜北栀:“嗯。今天多谢你。”   越暄低头,点了几下手机屏幕,浑不在意地应声:“不用客气。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的话。”   -   四月底,各校开始志愿填报。   海市和其他省市不一样,高考是自主命卷,志愿也是考前先填报,最后遵循第一批次和第二次批次的平行志愿原则录取。   在此之前,颜北栀第一个接到了T大的电话。   她多次模考市一,名声在各高校招生办都不小,是今年重点关注对象。   T大是市内985大学,也是国内TOP院校,无需离家,算是她的第一意向学校。   对方开出了相当优渥的条件。   包括每年的高额奖学金、五万块入学奖励、学费全免等等。   如果高考成绩达到市前五,还有额外的奖金。   林林总总,加起来大约有十五万。   而后,陆陆续续,各个学校都向她抛来了橄榄枝。   一个接着一个,争分夺秒的,叫人应接不暇。   颜北栀对比了半天,又和陈丹彤商量许久,还是在其中选择了条件最好的T大。   一是因为陈丹彤是本地人,早就习惯了生活在海市。   哪怕这里是她的伤心地,她也不愿意人至中年还要搬家迁徙,去个陌生的城市。   二也是因为,T大许诺,只要分数过线,可以任由她挑选专业。如果选择较为冷门的专业,还会有学院奖励金。   于颜北栀而言,钱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很快,她和T大签署了意向书。   十年寒窗。   未来的去向就此尘埃落定。   ……   当天深夜,颜北栀被一通电话叫醒。   她从沙发床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也没有看来电显示是谁,直接接了起来。   “喂?”   “……”   听筒里没人说话。   只有嘈杂的背景音乐声在耳畔萦绕,忽远忽近的。   颜北栀又“喂”了一声,眯着眼,看了一眼屏幕。   来电显示没有备注,是个陌生号码。   想了想,她试探性地问:“盛厌?”   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我是杭景。”   颜北栀:“哦,杭景。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厌哥不让我们来找你,我偏要打。妈的,老子就是气不过,你算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杭景像是喝多了,大着舌头,声音含含糊糊。   讲话也是颠来倒去,前后句没什么逻辑。   “你丫的,玩谁不好,玩我兄弟,要不是看你是女的,真想揍死你……”   颜北栀沉默几秒,捏了捏鼻梁,淡声问道:“说完了吗?还有别的事吗?”   杭景:“当然有!颜北栀,你知不知道厌哥有多喜欢你?我们认识整整十八年,从出生就在一块儿,老子就没见过他对别人那么在意的。操。你凭什么这么对他?你丫的,好好一姑娘,心肠真是歹毒。”   “……”   他絮絮叨叨的,绕得颜北栀有点啼笑皆非。   偏偏,杭景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们老大从小芒果过敏。那时候你送的芒果酱,因为是你亲手喂他,他才吃的。下午就过敏进医院了,怕你愧疚,晚上又赶回来找你。”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盛厌心底压根不在乎、颜北栀是不是带着目的性来的。   什么真相,什么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狗血戏码。   败露就败露了。全都无所谓。   只要颜北栀随便给一个暗示,盛厌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思及此,杭景着实为好友打抱不平,碎碎念变成了亢奋:“……他这么喜欢你,你就这么对他。你这个坏女人。”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那么请问,我求他喜欢我了吗?”   语气酷得要命。   “……”   杭景脑袋正在打结,反应比平时迟钝得太多。   一时之间,竟然被她问懵住了。   但颜北栀已经无心纠缠,趁着对方沉默,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你应该快要出国了吧?祝你一路平安。盛厌也是。挂了,再见。”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切断了通话。   客厅又一次陷入寂静与黑暗。   临近最后一次模考,为了保证睡眠质量,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般幽暗里,颜北栀捏着手机,始终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刚刚,杭景应该是在酒吧或者KTV。   背景音乐虽然嘈杂,但依稀能听出是一首英文歌。   颜北栀英语听力相当好,虽然第一次听这首歌,却连歌词都能断断续续地听懂。   “I guess Peter Pan was right   Growing up's a waste of time   So I think I'll fly away   Set a course for brighter days...”(注1)   事实上,她并不是个拧巴的性格。   认定要做的事就会全力以赴,无论结局如何,都不会犹豫后悔。   但这一次,颜北栀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被影响了情绪。   盛厌带给她的影响,不是一朝一夕。   是贯穿了大半个高中生涯的、漫长点滴里的潜移默化。   他到器材室找她。   他翻墙给她去买止疼药,脸被树枝划破。   他给她讲题、准备礼物、带她散心、替她出气……   很多事,在如同此刻的某类心情下,前因已经显得不再那么重要。唯独过程变得隽永而深刻,记忆犹新。   烦躁是真,厌恶是真。   摇摆是真,感动也是真。   盛厌这个人,是个讨厌人的霸道大少爷,幼稚得要命。但对她,确实也是事事有回应。   说恨,似乎显得太过沉重。   只不过,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已。   ……   颜北栀轻轻地摸了摸脸颊。   脸上干干的,什么也没有。   只是,再躺下去,也已经了无睡意。   -   六月,海市进入初夏时节。   在蝉鸣鸟叫声中,高考正式结束。   颜北栀随着人群走出考场,彻底松了口气。   陈丹彤有工作,没有来接她。   幸好,她也不需要人接。便穿过人潮,独自走向车站。   少女背影纤细,身姿袅袅,马尾在脑后摇摇晃晃,有种独属于青春的漂亮。   一直到站牌前站定,颜北栀才拿出手机。   半分钟前,微信里有一条新信息。   S.:【希望你快乐。】   颜北栀眨了眨眼,开始打字回复。   North:【你也是。】   下一秒,消息框下面跳出了一行提示。   【S.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颜北栀盯着这行提示,定定地看了很久。   恰好,一辆公交车从面前驶过。站台少了许多人。   这辆车正是她要坐的那一辆。   颜北栀错过了这班车。   没关系。   纵然前途未知,但她确信,自己依旧还在最优路线上。   【??作者有话说】   注1:《Peter Pan was right》歌词。很好听的歌,歌词很有意义,可以搜搜。   谢谢大家的支持,高中校园篇到这里结束啦。   下章开启成年后的重逢!   挨个亲亲!啾咪~ 第56章 56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1)◎   「从某个时刻起, 我开始相信,我就是自己的超级英雄。」——颜北栀随笔   -   七月底,各地正值盛夏时节。   可可西里地区海拔高、气候干旱寒冷, 是高寒气候地区, 因而一年四季都不热。   白天需要穿长袖长裤, 太阳落山之后,还要再加厚衣服。   颜北栀将卫衣外套拉链拉上, 头发简单地扎起来, 开门出去。   老张正在外头等她。   见到人,立马笑出一口白牙。   “北栀,他们今天要去格尔木采购, 你要跟着一起吗?车上还有位置, 刚好能去洗洗衣服什么的。”   这里是可可西里保护区边缘的保护站。   他们这群人都是T大学生, 来这里做环保志愿者。   平日里, 大家就跟着一个民间保护组织一起活动, 去无人区边缘清理垃圾,或是做一些环保宣传, 类似保护藏羚羊、藏原羚之类的科普。   志愿者项目为期三个月。   从七月中旬开始, 一直到十月中。   除了颜北栀这个计院的,单纯是为了综测分之外, 其余大部分人,都来自T大环境学院和社会学院。   有一样是来做社会实践补学分的本科生。   也有研究生过来做田野调查、或是搞论文取材。   还有纯粹来体验生活的。   老张就是T大这次活动的负责人,全名张奕奇, 是T大环院的学长, 开学研一。   他主要负责校内招募、项目补贴申请、各项计划统筹, 以及和民间组织的对接, 等等。   老张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 生化环材,天坑专业,考研是坑上加坑。不仅坑自己,还坑爹妈。上了T大不仅没能光宗耀祖,还一言不合就要来捡垃圾。   不过,话虽这么说,老张性格却很好。每天都乐呵呵的,做事情也细致贴心,方方面面都能俱到。   颜北栀来了半个月,整个保护站的学生和义工里,就和他最熟悉。   可可西里是自然保护区,人只能在边缘活动。   附近一大片无人区,交通不便,保护站条件就有些艰苦。吃的东西少,重要的是时不时停水,连洗漱都得匆匆忙忙进行。   偏偏,他们时常还得从事体力工作。   到底只是大学生志愿者团队,并非长期驻扎坚守的本地工作者。一时之间,难免觉得不适应。   相比之下,男生还方便一点,女生就更麻烦。   T大这回来的人里,一共有三个女生。   老张到这里摸清楚情况之后,已经和公益组织那边商量过。   每周,他们去格尔木市里采购、或是进行其他工作的时候,轮流带几个学生过去。能开宾馆洗个澡,再去吃点好的,改善一下生活。到时候再跟着车回。   当然,女生优先。   这回轮到颜北栀。   听到老张喊她,颜北栀点点头,认真地道了个谢,也没有多废话耽搁,立马回头去房间里拿包。   她东西不多,就装了点换洗的衣服。   怕别人等急了,匆匆跳上车。   降下车窗,老张在外头冲车内几个人摇手,“今天晚上没什么事,你们明天再回来吧。宾馆记得开票啊。”   副驾上,小卢笑着应了一声:“没问题!开票能报销!记着呢!”   SUV缓缓发动。   转眼,已经开出保护站,驶入苍茫公路之中。   保护站到格尔木这条路不是什么自驾景点,也不是交通要道。车开出去十几分钟,几乎没有车辆经过。   身在旷野。   四周轻而易举就安静得如同一副风景画。   除了汽车引擎声,其余一切声响,皆来自于大自然。   肆意盘旋的风、随处可闻鸟鸣、青草叶与泥土相互摩擦碰撞……似乎一切都清晰得令人心旷神怡。   颜北栀坐在后排,怀中抱着包。   身体随着车身惯性微晃。   渐渐地,便开始犯困。   她缓缓阖上眼,脖子整个儿仰靠在后座靠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仔细想想,时间着实过得飞快。   开学,颜北栀升入大三。   距离高中,已经结结实实地过了两年。   但却像只是弹指一挥间。   只是眨眼功夫,很多事情,都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   临近中午,一行人抵达格尔木,开始分头行动。   颜北栀和小卢两个女生先去宾馆休息。   小卢是环院的本科生,和颜北栀同届,也是颜北栀的室友。   另一个女生则是被分配到另一边,和公益组织里的女义工一起住。   平日里,颜北栀和小卢一起行动得多。自然而然,很快熟悉起来。   格尔木物价不高。   两人在连锁酒店开了间大床房,一晚上不过一百出头,还含双早。   酒店和T大环院有协议价,手持T大学生证登记入住,可以打88折。这样算下来就更加便宜。   颜北栀跟在小卢身后走进房间,将包放下后,先把里面不贴身的外套和长裤拿出来,准备拿去楼下洗衣机里洗,晚些睡前刚好去拿。   海西这边早晚都冷,外套是必备品。   但保护站时不时停水,也长期缺水,洗厚衣服有点浪费,只好来格尔木的时候带到宾馆洗。   小卢也差不多,顾不上干其他事,先低头疯狂翻包。   正此时,颜北栀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动作微顿,一只手抱着衣服,另一只手拿手机接电话。   “想想?”   宗想想的声音有点慵懒,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没睡醒,“……北栀,你今天居然有信号啊。”   颜北栀:“……”   事实上,她和宗想想一直没有断开联络。   高三毕业,宗想想出国求学,所在地和海市有时差。   但微信的好处就是,只要不在乎秒回与否,就不会轻易磨灭两个人之间的分享欲。   消息发送之后,一直定格在聊天框里,直至被对方看见。   大一时,宗想想不习惯国外的饮食,让宗夫人给她找了个中国阿姨,专门负责她的一日三餐。   那阿姨人不错,做饭也很好吃,就是处事边界感不强,也可能是身在异乡比较寂寞,总之,很喜欢没事和宗想想闲聊。   还尤爱点评她的雕塑作业。   宗想想明里暗里提醒了好几次,但对方依旧如故。   她嘴馋,舍不得换掉阿姨,只好每天发信息给颜北栀吐槽。   等时间长了,习惯了之后,话题便逐渐从阿姨切换到了导师、同学、大作业、短途旅行……等等等等。   两人什么都聊。   唯独从不提起过去。   这回,颜北栀来可可西里,宗想想也是知道的。   只是她今年暑假没回国,没法见面,只好在微信里表达支持。   前些日子,宗想想打电话过来,颜北栀刚好在无人区附近,手机没信号,没接到电话。   因而,今天才有这么一问。   “……北栀?北栀?嗯?又没信号了?”   大约是从去年开始,宗想想可能是成熟了,也不再喊那些花里胡哨的昵称,和所有人一样喊她“北栀”。   两年说长不长,但人真的能改变很多。   思及此,颜北栀轻轻笑起来,又连忙“唔”了一声。   “没呢,我在市里,信号很好。你说吧。”   说完,她将衣服轻轻挂在椅背上,走到窗边。   宗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关心你一下啦……那边风沙大吗?还能习惯吗?”   颜北栀摇头,“还好。挺习惯的。”   她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生活能力比同龄人强得太多。   这边这点困难,甚至都称不上“需要克服”。   “哦!那就好。”   宗想想沉默了一下,蓦地,语气变得有些犹豫起来,“……你刚刚说你在市里,是在哪里啊?西宁?敦煌?”   她没来过西北地区,也没什么概念,就勉强知道几个市。   颜北栀耐心给她解释:“不是,我在格尔木。这是距离可可西里最近的城市。”   “哦。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吗?突然问起这个?”   宗想想讪笑一声,很假地打了个哈欠,试图糊弄过去,“没事,我好奇一下啦。那你什么时候回?还是要在格尔木待一阵?”   颜北栀:“今天住一晚,明天下午回。”   说话功夫,小卢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她走到颜北栀旁边,拍了拍她肩膀,轻声问道:“北栀,我要下去洗衣服,先给你把衣服带下去吧?”   颜北栀回头,朝她点点头,比了个“谢谢”的口型。   电话那端,宗想想也听到了。   “北栀,你在和别人说话吗?”   颜北栀:“嗯,室友。”   宗想想又打了个哈欠,“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啦……对了,你们在格尔木住哪里啊?”   颜北栀被她逗乐了,“就普通的连锁酒店啊。想想,你今天好奇怪,像调查户口一样。”   宗想想叹气,“没办法嘛,我从来没接触过国内大学这种项目,很有兴趣啊。早知道我今年就该回国,跟你一起去玩的。”   颜北栀:“没东西可以玩,只能和我们一起去捡垃圾,捡捡塑料袋塑料瓶什么的。”   闻言,宗想想又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说:“主要看和谁一起捡呗。”   “和谁一起捡都是捡垃圾啊,有什么区别?”   “……”   宗想想噎了一下,无语沉默。   两人又随口闲聊几句,终于,结束了这通电话。   颜北栀看了眼时间,拿上钱包,下楼去找小卢一起吃饭。   小卢正坐在大堂玩手机。   见她从电梯出来,连忙喊了一声:“北栀!”   颜北栀笑了笑,轻声文:“小卢,去吃饭吗?”   “去的去的,这不就在等你呢吗!”   两人相携着走出宾馆。   格尔木她们不是第一次来,也没什么特别好吃的。   想着一周就一两次改善伙食的机会,还是选了家火锅店,什么都能吃到。   趁着煮锅底的功夫,小卢脑袋凑上来,八卦兮兮地问:“北栀,你有男朋友啊?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起过。”   颜北栀愣了愣,“啊”了一声,“没有啊。怎么了?”   小卢:“那刚刚那通电话……”   颜北栀笑起来,解释:“是我朋友,高中同学。女的。”   小卢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惜,摇摇头,小声嘟囔:“语气听起来像男朋友一样的,问得好细,就差详细到地址了。我还以为人是打算来看你呢。”   “……”   闻言,颜北栀怔愣在原地。   眼睛不自觉微微瞪大了一些。   小卢没发觉,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调料碗,“不过,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不像是会谈恋爱的样子。”   此前,他们刚到可可西里,一起去森林公安学习野生动物保护法。回程路上,小卢曾经点评过她,说她有点忧郁气质,看起来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   漂亮得太仙气,就显得很难接近。   小卢和老张一样,都是性格十分开朗的人。   不过,比起老张来说,小卢年纪还小,说话要更直接一些,没什么心眼。   颜北栀知道她没有恶意,也没有生气,只是客套地笑笑。   “嗯,我没有男朋友的。”   ……   时间充沛。   一顿火锅不紧不慢地吃到下午。   小卢是有专业课作业的,电脑没带来,就在宾馆附近随便找了家网吧。   因为之前发生的一些事,颜北栀倒是难得一身轻松。   和小卢作别后,漫无目的地在格尔木闲逛起来。   只可惜,格尔木不算旅游城市,市区里也没什么景点。   颜北栀在网上搜过攻略,搭车去将军楼公园转了转。   没多久就到了晚饭时间。   小卢发消息说还没忙完,准备就在网吧随便对付点,让颜北栀自行解决晚餐。   颜北栀回了个“好”。   接着,收起手机,随便找了家牛肉面馆。   等她吃完,再回到宾馆,发现门口停了一辆奔驰SUV,将那条本就不宽的路占得满满的,十分瞩目。   车边靠了个高个儿男生,身影很熟悉,低着头,在看手机。   颜北栀还在马路对面,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他刘海耷拉下来,半掩着眉弓,也挡住了窥探他眉眼的视线。   眨眼间。   指示灯跳绿。   颜北栀穿过斑马线,逐渐走近那个人。   如同心灵感应似的,男生抬起头,猝不及防,与她对上视线。   “……”   【??作者有话说】   来啦!(日更木甜叼玫瑰花飞吻~~~ 第57章 57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2)◎   一切预感, 刹那间,全都成了真实。   怪不得宗想想今天突然克服时差打电话过来。   怪不得她语气那么奇怪,还问东问西。   她压根不是个喜欢追问的人。   颜北栀有点想笑, 但同时, 也有点说不出原因的紧张。   只觉得心脏怦怦的, 跳得比平日要快许多。   当然,或许可能是高原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 不紧不慢地走到车前, 主动打招呼:“盛厌,好久不见了。”   “……”   盛厌没说话,表情却像是崩紧了一根弦, 随时要断开一样, 眼底浮着戾气。   颜北栀自讨了个没趣, 也没有生气。   高三那会儿, 她忙得晕头转向, 又急于求成,确实没有处理好那件事。她承认。   进入大学、生活来到新阶段之后, 颜北栀整个人状态松弛下来, 对很多事的想法,逐渐发生了改变。   对于盛厌大少爷, 从前,她似乎一直是一种非黑即白的态度。   现在想来,其实, 自己也是有些过于偏激。   幸好, 目前看来, 对盛厌没什么影响。   他还是高中时那个样子。   人没变, 五官依旧精致, 头发维持着深棕色,皮肤也没晒黑几分,又痞又帅的模样。   连开的车都还是张扬肆意的气质。   这样很好。   颜北栀轻轻笑了一声,朝他摆摆手,便打算转身离开。   下一秒,盛厌已经飞快地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颜北栀,”他咬牙冷哼,“除了好久不见,你就没别的话想说吗?”   颜北栀停下动作,任凭他抓着自己,垂眸想了想。   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清淡,像古井水一般,波澜不惊。   她问:“啊,你是暑假回国来这里玩的吗?”   “……”   许是因为这个问题太过荒谬,盛厌顿了顿,竟然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笑总是带了三分邪气,不够正气凛然。下颌线因为嘴角肌肉牵动绷紧,显得清晰流畅又凌厉。   这么看,两年过去,盛厌也不是完全没变化。   少年人褪去一点青涩感之后,气质便变得愈发捉摸不透。   颜北栀只平静地与他对视。   似乎在耐心等他回答。   片刻后,盛厌陡然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褶皱。   他穿了一身黑,黑色薄款冲锋衣,哑光质地。外套拉链没拉,里头就是基础款黑T。   底下墨黑色工装裤,连马丁靴也是黑色。   唯独脖子上挂了根粗项链做搭配,做旧的银色吊坠,上面是某个知名潮牌的LOGO,张牙舞爪的夸张造型,看起来和身后那辆车一样张扬。   这个搭配在海西算是老道。   基本可以应付七月份的昼夜温差。   盛厌不急不缓地理好袖口,后退半步,反手敲了敲车窗,头也没回,“木希,醒了没?”   车窗缓缓降下。   一道清亮的女声传出来,“醒啦醒啦。你别催嘛。”   紧接着,里头探出一张娇俏漂亮的脸。   对方的目光划过颜北栀,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转向盛厌,冲着他笑得很软绵。   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弯眉粉唇。   眼睛算不上多大,但又亮又有神,和其他五官组合得十分协调,没有丝毫攻击性,是现下流行的氧气美女长相。   盛厌没应声,只顺手替她拉开车门。   这款SUV底盘高,女孩个子不高,为了方便,一手搭在盛厌的肩膀上,撑着他跳下来。   每个动作看起来都是恰到好处的可爱娇俏,像只小兔子一样,软绵绵的。   “阿厌哥哥,我们今天住这里吗?这里看起来好破哦。”   盛厌“嗯”一声,这才看向颜北栀。   “是,放假带木希到处转转。”   是回答她刚刚那个问题。   颜北栀颔首,“那你们快点进去吧。明天应该还要开车?这一带路不好开,早点休息。晚安。”   “……”   盛厌捏紧了拳。   颜北栀侧退两步,主动让开了大半个身位。   但盛厌明显没打算走,只定定地驻足原地,带着那个叫木希的漂亮女孩。   一辆车,两个人,将宾馆入口挡得严严实实。   气氛骤然陷入了某种微妙境地。   如同憋着气在对峙一般,颇有些不合时宜。   旁边,木希感觉到盛厌现在心情很差,屏住呼吸,不敢吱声。只等得腿都快站累了,才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外套下摆。   “阿厌哥哥……我累了。”   闻言,盛厌冷着脸点点头,没再看颜北栀一眼,领着木希大步走进大堂。   擦肩而过时,颜北栀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像是某种男士香水,也像是在花房中沾染上了某种花香,很浅很淡,但十分好闻。   ……   不多时,颜北栀回到房间。   小卢还没有回来。   房间面积不大,虽然称不上转身都困难,但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其余空间寥寥。   她走两步,又觉得颓然。   干脆利落地放弃,拿衣服去洗澡。   宾馆水压大,水温滚烫舒适,和保护站不能比。   颜北栀在里头磨蹭了半个多小时,这才一身清爽地走出来。   刚好,小卢也已经回来了。   看到颜北栀之后,她忙不迭扑上来,表情神秘兮兮,刻意小声地说着:“我看到楼下停了辆大G。车主在那边挪车,是个大帅哥。超级超级超级——帅!”   说完,还张开双臂,用肢体语言表达程度。   颜北栀一怔,当即反应过来,有些啼笑皆非,“大G是什么?SUV吗?”   许是因为在浴室呆了太久,热气蒸腾。   亦或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开口说话。   她的声音平白听起来有点干哑晦涩。   “这不是重点!”   小卢没注意,只是恨铁不成钢地呐喊了一声。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耐心解释道:“大G就是奔驰G系列,特别贵,各类小说男主必备车型。我还偷拍了一张让我朋友鉴定了,楼下那辆是G63,据说落地价要三百来万呢!”   颜北栀擦着头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相当捧场,“这么贵。”   毫无疑问,确实不是她这种底层人民会去了解的内容。   但想到那是盛厌开的车,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据宗想想介绍,他们上高中那会儿,盛厌就戴了一块百万级的手表。   平时打篮球摘下来,随手就扔在球场边。   在宜光,压根不会有人去拿。   大家好像也都见怪不怪。   这么说来,无论什么时候,颜北栀和盛厌都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旁边,小卢捧住脸,还在继续感慨:“车帅就算了,脸都那么帅……而且气质超好,太有那个sense了。果然自驾帅哥多,公路文诚不欺我。”   “……”   颜北栀笑笑,没再说话。   宾馆吹风机有点接触不良,时断时好。   她吹了几下,还是选择放弃,只用干毛巾把头发擦到半干,坐到床边。   顿了顿,颜北栀温声提醒小卢:“我一会儿下楼去洗衣房拿衣服,可能要再洗一桶,你要不要先洗澡换衣服?”   小卢跳起来,“嗯嗯嗯,好!你等我!我换下来给你。”   说着,三下五除二把今天穿的这身脱了,递给颜北栀,自己披着浴巾冲进浴室。   颜北栀抱着一沓衣服,拿上房卡,下楼。   洗衣房在大堂后方。   这个时间点,里头没有人在。   入目处,六台洗衣机并排,都是老式的波轮洗衣机。   一盏昏沉暗黄的顶灯,摇摇晃晃地挂在天花板上,显得这处装潢很是破旧。   颜北栀走过去,将洗衣机盖一个一个翻开,依次看了一遍。   找到自己和小卢的衣服,一件件拎出来挂在手臂上,再把脏的放进去,按键启动键运行。   须臾,波轮开始转动。   整个机器轰隆轰隆,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颜北栀:“……”   她轻轻叹了口气,决定观察一会儿,顺便整理手臂上挽着的衣物。   不多时,窗口飘过来一股烟味。   颜北栀余光扫过,手上动作渐渐停顿下来。   这个洗衣房有两道门,一道连通走廊,给住客行走。另一道则是开在另一面,和宾馆后门在同一方向,大概是给打扫客房的阿姨出入。   此刻,盛厌就靠在后门那儿,手里夹着半截烟。   颜北栀站在窗口,刚好能看到明明灭灭的火星。   ……要不要打招呼呢?   她迟疑了一下。   没想到,盛厌早就已经发现她,侧身朝她看过来。   一个小时内,两人第二次四目相对。   颜北栀眼神淡淡的,朝他笑笑。   笑得没什么内容,总显得敷衍。   她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你以前好像不抽烟。”   杭景倒是一直抽烟,打火机不离身。   不过,若是有女生在场,他就不怎么把烟拿出来。应该算是小男孩装酷,并没有烟瘾。   大家到底都是长大了。   闻言,盛厌反问:“你很了解我?”   颜北栀耸肩,“确实没有。抱歉,我多管闲事了。”   她看起来没有丝毫抱歉。   “……”   盛厌冷着脸,按灭烟,扔进旁边的烟蒂回收器里。   他大步朝着颜北栀这边走来。   但,并没有走进洗衣房,只是站在窗外,隔着半堵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洗衣机还在轰隆隆地制造噪音。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盛厌,两年前的事,我说得不好听,向你道歉。”   盛厌不回答。   她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是我想利用你。抱歉。其实当时,作为朋友,你还是挺好的。”   话音未落,蓦地,脖子被一双温热的手箍住。   颜北栀不明所以地仰起头。   盛厌掐住了她的脖子,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卡着嗓子,呼吸不顺,也不舒服。   她蹙了蹙眉,喊他:“盛厌……”   盛厌:“颜北栀,你不是说恨我吗?不是说就算世界末日,就算死,也绝对不会喜欢我么?要不要试试?”   说话间,他开始一点点发力。   窒息的感觉逐渐变得明显。   颜北栀表情越来越难受,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拍着他的手背,“松……手……!”   盛厌没有听到似的,依旧掐着她不放。   他五指细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出,依稀能看到血管。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非常好看的一双手。   但就是这双手,力气大得人挣脱不了。   颜北栀开始掰他的手指。   终于,盛厌松了手,却并没有完全放开她,依旧按在她的脖子上,蠢蠢欲动。   “咳、咳咳咳……”   颜北栀不自觉咳嗽起来。   面前,盛厌声音低低的,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要是永远不出现在我的面前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出现?”   在某一时刻,他确实有想要和她同归于尽的冲动。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刻在盛厌的记忆里。   午夜梦回,恨得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可是,他舍不得。   盛厌咬着牙,指腹轻轻摩挲着颜北栀的锁骨。   而后,又一点点往上,抚过脖颈,落到她尖尖的下巴上。   他捏着她的下巴,如同掌控着她一般,逼迫她抬头。   “……为什么?”   海西空气好,月光也明亮。   借着窗外的月亮,颜北栀盯着他看了许久。   她淡声回答:“是你特意找来的,不是么。”   “……”   “我中午才到格尔木,晚上你就来了,这不是巧合。如果我今天没有告诉想想我在格尔木,明天你的车就会出现在可可西里。对吗?”   “……”   “盛厌,是你要找过来的。如果你恨我,就该当做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存在。”   话音落下,刹那间,盛厌便沉沉地笑起来。   他说:“颜北栀,凭什么我要当没有你这个人?你不是恨我么,不是说看到我就想到你爸爸么?不是宁可死也不想见到我么。我不要你道歉,我要缠着你,要你每天都觉得难受,但是又摆脱不了我。这样不是很有意思吗?”   互相折磨,互相报复。   从前日子很短,但以后日子很长。   他们可以纠缠到不死不休。   “……”   闻言,颜北栀再次望进盛厌眼底。   他的目光像是有实质的,不同于海西带着凉意的祁连山风,因为瞳色漆黑,眼神弥足晦暗不明,有种粘稠的胶质感,叫人不自觉心尖发颤。   她率先转开目光。   再将自己的下巴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随便你。” 第58章 58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3)◎   翌日, 海西州是个好天气。   小卢被闹钟叫醒,眼睛睁不开。   懒洋洋地在床上滚了几圈后,才意识到颜北栀不在。   她含含糊糊地喊:“北栀?”   卫生间里, 颜北栀“嗯”了一声, 算作应答。   小卢松了口气, 嘟嘟囔囔:“你怎么起这么早呀……我还以为我睡过头了。”   颜北栀将脸擦干,喷了点保湿喷雾, 又涂了一层防晒。   海西气候干旱, 日照时间长,辐射也强。   在这里呆得时间一长,皮肤很容易发黄暗沉干裂。   哪怕是颜北栀这种不怎么擅长护肤保养的人, 也不得不仔细一点。   做完一切准备工作, 她拿着瓶瓶罐罐走出卫生间。   “不早了, 我想先起来收一下包, 再去吃个早饭。免得待会儿匆匆忙忙的, 让人家等。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上来。”   闻言,小卢也麻溜儿地跳起来, 蹦下床去。   她一边胡乱地蹬着脚, 往拖鞋里套,一边飞快地说:“行, 我也快点。你帮我随便带个豆浆什么的,再买俩茶叶蛋就行。谢谢啦!……对了,你要不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出发?要是咱们时间够的话, 待会儿再一起去采购点吃的, 带回去给老张他们当夜宵。”   颜北栀点头, “嗯, 好。”   洗衣房里的衣服早上也已经拿上来, 她拿衣架挂着吹了会儿,连同洗漱用品一同,全数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拎到一边。   这才套了外套,揣起手机和房卡,出门买早饭。   格尔木的早晨,和普通小城无甚分别。   宾馆隔壁就有早点档口。   店里面人不少。   一共就只有六张四人桌,稀稀落落的,几乎坐满。   看模样,大多是住客,还有附近的居民。   颜北栀视线四下逡巡一圈,在最里面捡了个空位置,和一家三口拼了个桌。   她点了碗牛肉面。   几分钟后,牛肉面被端上桌。   同座的一家三口也结束早餐,换了人过来坐。   好巧不巧,就是公益组织的人。   这次同行的几个人,颜北栀和他们都不太熟,只是勉强能叫出名字而已。   大家客气地互相打了个招呼,便各自沉默下来,开始吃饭。   青海甘肃离得近,牛肉面也是差不多的味道。   颜北栀是海市本地人,习惯了海市口味,第一次吃这里的牛羊肉,总觉得肉没处理好,有一股膻味挥之不去,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口腔里。   现下呆了半个多月,也逐渐吃惯了。   转眼,碗底只剩几根面条和汤。   颜北栀放下筷子,直起身,从旁边抽了张纸巾。   猝不及防,再一次对上了盛厌的眼睛。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隔壁桌也换了人。   两桌中间隔了一条走道,很窄。   盛厌坐在她斜对面,昨天奔驰上下来那个娇憨妹妹木希则和她并排一边,正对着盛厌,在低声说着什么话。   看表情,像是不太高兴。   盛厌似乎不想搭理她,好半天,勉强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个“嗯”字,强行应付过去。   颜北栀挪开视线,兀自站起身,去老板那里点了茶叶蛋和杯装豆浆,又买了俩玉米,打包。   倏地,桌上一个小哥喊住她:“诶,对了,北栀,有个事儿忘跟你们说了。”   颜北栀动作一顿,转过身,“啊,什么事?”   “早上接到个通知,上面有个采访,来了几个记者,不知道他们车够不够坐,可能得我们去西宁接一下,今天多半回不了了。”   “……”   颜北栀怔了怔,“那……”   小哥面露歉色,连声给她解释:“事发突然,我们也是俩小时前才接到的通知,一直忙着联系保护站那边,没来得及跟你们讲。你看,早饭都刚吃呢。还好在这里碰到你了。你们打算怎么安排?要不然我打电话,让保护站那边再开个车过来捎你们回去吧?”   T大这次来的这些同学,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来帮忙打白工的。   义工团队一直对他们态度很好。   但要这么麻烦别人,颜北栀也有点觉得不好意思。   她们本来就是蹭车的。   因而,她沉吟数秒,温声开口:“我先去和我们的领队商量一下,看看领队怎么安排,可以吗?”   “当然,当然。那等会儿我们微信联系。”   “好,麻烦你们了。”   话音刚落,尚未等颜北栀转身,盛厌陡然从旁边站起来。   他懒懒散散地抱着手臂,不偏不倚,刚刚好挡住她行动的位置。   “……”   档口空间本就小,盛厌这么个高个子,一起身,周遭立马显得有些逼仄。   潜意识里,似乎连氧气都变得稀薄了几分。   颜北栀面不改色,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不见婉转,“麻烦你,让一让。”   盛厌挑眉,“你今天要回可可西里吗?”   “……”   “刚好,我们也要从那边走,可以顺路带你。”   颜北栀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那桌的几个男人先乐了。   还是之前那个小哥,主动开口:“同学,我们那个地方,你去哪里都不顺路的咯。”   “……”   盛厌脸色微沉。   颜北栀牵了牵唇,好整以暇地瞧他。   沉默半晌,盛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说顺路就顺路。”   声音听起来凉飕飕的。   ……   颜北栀回到房间,将这件事说给小卢听。   小卢讶异地“啊”了一声,几乎没多想,便说:“那我们顺风车回去好了。别麻烦他们了。”   “又不是旅游区,哪有顺风车能顺路的。”   “啊呀,那就包个车好了,肯定有司机愿意跑。”   格尔木到保护站并不算很远,只是大部分游客和自驾都不走这条线。   但只要花点钱,总有人走。   两人打电话给老张。   老张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找个车回吧,没事儿,学长给你们报销。最好在包车群里找,注意安全啊。别给人拐咯。”   说定之后,小卢给义工组织那个小哥发了消息。   想了想,她又嘴甜地聊了几句,拜托他们问问有没有熟识的空闲司机,今天下午能跑一段来回的。   当然,各个本地群里也同时发了消息。   时间尚早,两人不着急,先一同去超市采购。   小卢风风火火,一口气买了三大包。   各类生活用品,还有各种速食、打牙祭的零食,一应俱全。   等太阳逐渐升高,走出超市,搭车群依旧没有消息。   没办法,暑假是旅游旺季,司机大部分都在路上跑。   格尔木不在西北大环线小环线这种网红线路上,只能在自驾游司机身上碰运气。   两人拎着东西回到宾馆门口。   小卢接到个语音电话。   “……哦,哦,这样,行,那我们考虑考虑。”   颜北栀侧目看她,“怎么了?”   小卢:“有个人说他今天能跑,但是要晚上才能出发,到保护站估计都得天黑了。司机是男的,不认识,我感觉不是很安全。”   海西州和海城不同,日照时间长,天黑得晚。   小卢说要天黑才能到,阖该是真的太晚了些。   颜北栀想了想,也觉得不合适,“那就再等等,看看情况吧。不行的话就再住一晚,约明天的车。”   “也行。”   说话功夫,盛厌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可以带你们。”   他的调子幽幽的,阴魂不散似的。   颜北栀和小卢一同回过头。   小卢“呀”了一声,满脸惊诧,“这不是那个……”大G帅哥吗!?   幸好,她理智尚存,最后几个字及时消音,保留了形象。   盛厌径直上前,强行将颜北栀手中的塑料袋接走,自己拎着。   右手食指上带着那只黑色荆棘戒。   存在感依旧很强。   他再次重复:“去可可西里,我顺路。”   颜北栀笑了笑,“你确定?”   她和盛厌,称得上恩怨难消,尴尬尚存。   往事列在一起,细细算来,大抵盛厌才是应该怨怼的一方。   昨天晚上已然这么闹过一通,现在,颜北栀对盛厌的态度模棱两可,连自己心底都没有个底。   事实上,她没料到盛厌还会出现。   也没料到,出现之后,会是这个反应。   她以为,想要掐死她,才是大少爷应该有的心理。就像昨天那样。   如果盛厌现在是想报复回来的话……   事实上,颜北栀早已经不是18岁那个小女孩,陷在生活的泥潭里,无法自拔。   两年前,她用自己的努力考上T大,顺利成为海市这一届的理科状元,拿到了超出预期的奖金。   不仅仅是宜光和T大合约上给的那些。   还有市里给奖金,街道给的奖金,颜将为生前工作的公司送来的奖励金……等等等等,简直能堪称人生的第一桶金。   于是,颜北栀说服陈丹彤,卖了老房子,用卖房钱,加上她拿到的钱,置换了一套更新一点的二手房。   海市房价高,新家面积还是不大,但至少有两个卧室。   并且,每个屋子都有空调。   有冬天不会结冰的水管,有大容量热水器,和还算不错的物业。   颜北栀的松弛和坦然,不仅仅是时光的馈赠,更多来自金钱和自己的能力。   所以,当捆在身上的枷锁被挣开,面对盛厌,她才能放下偏见和种种纠葛,变得平和淡然,泰然处之。   随他吧。   让他出出气也行。   见招拆招就好。   想清楚之后,颜北栀转向小卢,主动给她介绍:“这是盛厌,我的高中同学。我们要不搭他的车?”   ……   下午两点,颜北栀和小卢背上包,到一楼退房。   回过头。   盛厌那辆大G已经堵在宾馆门口,张牙舞爪的,一眼就能瞧见。   小卢还沉浸在“颜北栀和大G帅哥认识”的震撼里,低声碎碎念着:“北栀,你昨天怎么没告诉我他是你同学啊啊啊——”   颜北栀垂眸,“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小卢:“但是你俩没约好就能在这儿碰到,这也太巧了吧……”   “是挺巧的。”   尾音上扬,又悄然消散在空气里。   颜北栀伸出手,推开宾馆大门。   三大袋物资早先时候就被盛厌拿走,放去后备箱。   此刻,他已经换了一身黑色长袖休闲款衬衫,坐在车里。左手手肘压在窗框上,右手抵着方向盘,等颜北栀他们上车。   副驾驶坐着木希,脸上写了点不耐烦。   午后阳光很好,许是因为点热,盛厌把衬衫袖口挽了起来,挽了好几道,堆叠在小臂上,凌乱又随性,愈发衬得整个人气质痞帅痞帅的,一派混不吝的架势。   小卢坐进后排,悄悄瞄了他好几眼,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木希。   接着,颜北栀也跟着坐进去。   她朝前坐微微颔首,“麻烦了。”   木希抢在盛厌前头,嘟了嘟嘴,“哼”了一声,说:“知道麻烦就好。”   她今天穿了一条Lolita小裙子,裙摆上是一颗一颗红色大草莓,头上带了个草帽,系了同色系缎带。   小姑娘整个人看起来又甜又嫩,似乎说什么都能让人容忍。   颜北栀笑笑,没接话。   小卢却有点尴尬,压低声音,偷偷同她咬耳朵:“这是谁啊?”   颜北栀摇头,“我不知道。”   “是你同学的女朋友吗?”   “不知道。别人的事情,不怎么好奇。”   “……”   盛厌听力很好,又时时刻刻在用后视镜观察颜北栀,连听带看嘴型,自然将她说的话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脸色再次沉下来,也不打算给他们解释,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走了。”   盛大少爷将喜怒无常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他是司机,没人敢置喙。   小卢识趣地噤声。   很快,大G庞大的车身从狭小的马路灵活地穿出去,转了几道弯,沿着路牌,顺利开出格尔木,飞速往保护区方向驶去。 第59章 59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4)◎   海西州和城市不同, 没有过度开发,空气十分清新。   风扑在脸上,仿佛能从中闻到祁连山雪的气息, 冰冰凉凉的舒爽。   从格尔木到可可西里这一路上, 除了一往无前的公路, 四周空旷寂寥,叫人不免觉得心旷神怡。   用网上的话来说, 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木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看起来兴奋不已,全程开着车窗,手扶着草帽, 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哇!阿厌哥哥, 这里天好低哦!”   “……”   “你看!路边居然有牛诶!好神奇!”   “……”   “刚刚路过那个是羊群吗?为啥它们身上的毛被染了色啊?”   她时不时一惊一乍下, 声音再绵软娇俏, 在这种静谧的景色里, 也显得吵闹。   盛厌耐心告罄,低声警告:“木希, 安静点。”   木希“哼”了一声, 可能是觉得在外人面前被训有点丢脸,赶紧用眼角瞄了后座一眼。   颜北栀和小卢都在看手机。   没人注意她。   木希放下心来, “……知道了啦。我不说话了。”   想了想,她从随手携带的LO包里摸出一本硬底速写本。   翻到空白页后,又立马去包里摸笔。   “啊, 完蛋, 笔放行李箱里去了。”   木希懊恼地拍了一下本子, 侧过身, 朝盛厌摊开手心, “阿厌哥哥,借我支笔,随便什么笔都行。”   盛厌打开手套箱翻了几下,也没仔细看,随手拿了支笔给她。   木希接过来,研究了一下,嘟囔:“你怎么还用钢笔啊。都什么年代了……嗯?这是坏了吧。”   话音未落,下一秒,盛厌倏地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支笔,也将她的低语截断。   木希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向他,“……”   身侧,盛厌一只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支钢笔,分毫不露地握住,动作看起来非常突兀。   “我给你找别的。”   他语气很凉,但明显注意力有点散。   像是在魂游天外。   也像在欲盖弥彰。   颜北栀正在回陈丹彤的消息,本来没有关注前座两位的互动。   只是,盛厌的动作幅度有点大,引得她余光恰好扫到。   哪怕只是一眼,颜北栀也认出了那支钢笔。   ……两人18岁生日那天,被她毫不留情摔到地上的那支笔。   当时,她挑的时候算不得多走心,却也是仔仔细细选择过的。是在能力范围内,选了一个牌子不大,但和盛厌气质很合适的钢笔。   只不过,为了能和盛厌决裂,颜北栀将它砸碎,用来伤害盛厌、挑衅盛厌,将他推回卢敏给他选择的将来里。   它居然还在!   明明外壳都碎开了。   明明像垃圾一样被留在地上了。   盛厌是后来又折回去,把它捡起来带走了吗?   ……   霎时间,颜北栀心绪烦乱,甚至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或许,她不该搭这辆车的。   这才是开往未知的将来的车。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着。   前方,盛厌把钢笔放回手套箱,重新拿了个黑色水笔给木希。   他轻咳一声,还是忍不住偷偷觑着颜北栀的表情。   像是生怕她发现什么,非得从她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才行。   因为这么个小插曲,车厢内开始暗潮涌动。   某种难以言说的焦灼和拉扯感,悄然升腾起来,氤氲而开,将一对旧识男女裹挟住。   直到一通电话再次打破平静。   盛厌手机连着车载蓝牙,甫一接通,登时,杭景的声音响彻云霄。   “老大!!你回国了?!!你居然一声不响就回国了!?为什么不叫我——”   “……”   盛厌立刻开始翻耳机。   只是,杭景炮语连珠,语速飞快。   赶在他戴上耳机之前,下一句话已经明明白白地吼了出来。   “你是不是又去找颜北栀了!?这个坏女人把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盛厌当机立断,直接切断电话,不给他继续发疯的机会。   “……”   毫无疑问,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话。   车厢骤然陷入谜一样的死寂中。   没人再开口说话。   木希回过头,上下打量起颜北栀,满脸愕然的模样。似乎非要把眼睛贴到对方脸上,去一探究竟,才算罢休。   相比之下,小卢稍微收敛点。   但目光也是频频闪闪的,侧着脑袋,使劲儿瞄着颜北栀,欲言又止。   面对着两道炙热视线,唯独当事人依旧岿然不动,只平静地反问:“你们看我做什么?”   木希:“……”   小卢:“……”   盛厌低低地冷哼了一声。   ……   不知不觉中,路程行至过半。   老张打来电话,询问两人的位置。   “快到了?那行那行。总之,你俩位置共享别关,路上要一直开着。注意安全哈,提前十五分钟发消息给我,我到外面来接你们。安全第一!”   他声音洪亮,几乎要从听筒里穿透出来。   小卢有点尴尬,往前瞄了一眼,小声解释道:“学长你放心吧,我们搭的是北栀同学的车……嗯嗯,认识的认识的,放心放心……”   挂断电话。   小卢觑了觑身边,颜北栀正在闭目养神。   她犹豫片刻,端着手机,指腹敲击屏幕,开始飞快地打字。   十秒后,颜北栀手机震动。   一条微信新消息。   来自小卢。   小卢:【所以你和大G帅哥,是前任的关系吗!!!】   小卢:【woc!!!!】   颜北栀扫了一眼,浅浅笑了笑。   得亏她能憋这么久。   North:【不是。】   小卢:【真的假的……】   North:【真的。】   North:【只是高中时候的好朋友。】   当然,如果利用也能算一种“感情”的话。   只可惜,目前看起来,盛厌似乎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因此,心脏某个地方,总是会因为良心难安,而悄无声息地塌陷。   颜北栀默默收起手机。   -   路途十分顺畅。   不知不觉中,霞光逐渐漫布天空。   赶在夜色来临前,一行人抵达保护站。   老张人就站在公路边,远远地,冲着他们挥手,“这儿!在这儿!——”   盛厌车技很好。   大G车身大,但还是稳稳地停靠在老张面前。   他跳下车,主动冲着老张点点头,“你好。”   偏生,少年长相气质过于出众,又出身上流豪门。举手投足间,都是高不可攀的矜贵意味。   哪怕是在这种贴近大自然的环境里,也叫人觉得距离感过重,不好接近。   老张愣了愣,声音难得结巴了一下,“你、你好,辛苦了辛苦了……”   最后,还不自觉将已经在喉咙口“兄弟”俩字,悄悄咽了回去。   盛厌转过身,开了后备箱。   顿了顿,又去给几位女士拉车门。   只是,颜北栀和小卢都已经率先下车。   木希倒是一直没动,等着盛厌来给她当扶手,才抱着速写本,慢吞吞地跳下来。又空出一只手,理了理硕大的裙摆。   低头时,速写本露出一点内页。   上面,用黑色水笔画了一只有表情的羊。   还是比较夸张的卡通画风,生动可爱。   老张搞不清他们这是个什么组合,讪讪笑了笑,摸摸后脑勺,也去后备箱帮忙搬东西。   颜北栀她们买的三大包物资都落到了他手上。   想了想,他又追问了一句:“对了,你们是路过这边,还是要留宿?这边夜路不是很好开,要不还是住一晚吧?”   闻言,颜北栀也是脚步微顿。   盛厌没看她,干脆利落地开口:“这边可以借住吗?”   老张:“当然,当然。既然是北栀的朋友,非常欢迎。一起进来吧。”   ……   保护站条件不怎么样,但是唯独不少空房间。   大部分都是给志愿者和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用。   偶尔也会有路上发生意外的游客过来借住。   无人区人烟稀少,加上不少路上跑车的司机都互相认识,来来往往,总有突发情况,一般能帮忙的都会帮一下。   前些年,有人在玉树失踪,保护区的义工、跑车的司机、还有本地汉藏住民集体出动,通宵达旦,轮班参与寻找搜救。   只可惜,最后人没能找到。   多半是进了野生动物的肚子。   后来,以防发生意外,保护站外也树了标识,表示此处24小时接受求助。   因而,对于老张的邀请,颜北栀无权干涉。   她背着包,自顾自地往住处走去。   表情和往常一样,看起来很是平静,有种冷冷清清的疏离感。   盛厌则是重新回到驾驶座,按照老张的指点,将车开进了保护站内。   保护站晚上比白天热闹。   院子里,T大的几个男生凑在路灯下,正拿着手机开黑打游戏。   颜北栀和他们不是一个学院,也称不上很熟悉,干脆绕了一下,从旁边穿过去,独自回到宿舍。   小卢还在和老张说话,还没有回来。   房间里没开灯,但借着窗外那点暮色余光,基本可视。   颜北栀把背包放到一边,整个人躺倒在床上,低低喟叹了一声。   脑袋里像是有一股麻绳,打着结,搅乱在一起,丝毫不见头绪。   她重新摸出手机。   不出意外,下午敷衍完陈丹彤,并没有轻易让她放心。几个小时内,她又发了好几条长语音过来。   颜北栀点开第一条。   陈丹彤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北栀,我知道你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但是妈妈还是不太放心。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去,是因为学校给了你处分吗?要不然,怎么项目突然说不做就不做了呢?这件事会进档案吗?以后会影响你毕业工作吗?”   “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去找你那个学长道个歉算了,我们别和那种人计较。大不了,后面不要再打交道了。老话不是说嘛,吃亏是福。”   “……”   屏幕那一小块光,投射到脸上,照着颜北栀如琉璃般清澈淡漠的瞳孔,像科幻机械电影里的画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某一瞬间,她实在觉得身心俱疲。   但并不是面对生活。   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向陈丹彤解释。   自从高三毕业那年,颜北栀拿着卢敏给的那叠资料,对陈丹彤发了一次火之后,母女俩之间的相处,似乎就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更可怕的是,陈丹彤似乎把对颜将为死因的执着,转化到了女儿身上,对颜北栀逐渐变得事无巨细,什么都要追根求底地知道。   踟蹰许久,颜北栀终于坐起身来。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陈丹彤:“妈,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嘛,真的没事,已经处理好了。我也没有被处分。他才是过错方,怎么会处分我呢?你放心,我国庆之后就回来了。”   这边信号一般,语音条旁边出现一个圈,打转了好一会儿。   总算,发送成功。   颜北栀把手机插上充电,重新扎了下马尾。   起身,打算去食堂吃个晚饭。   保护站都是一层建筑,宿舍门外是一块空地。平时,老张找他们女生有事,就会站在空地那儿喊人,比发消息更方便快捷。   偶尔空闲的时候,也会有女生在门口跳跳绳。   此刻,盛厌就站在那片空地上。   颜北栀走出去,刚好与他撞个正着。   她脚步一顿。   眉眼间的严肃散了几分。   “……你怎么在这儿。”   盛厌低头看她。   路灯下,她像个细长条的影子,单薄羸弱,宛如美好又脆弱的花瓣,只要轻轻一掐,就会尽数破碎。   然而,事实上,谁都无法将她毁灭。   ……小没良心的。   盛厌手指摩挲了几下,心里恨得咬牙,却舍不得骂她一句。   他沉声反问:“我说是送木希过来的,你信吗?”   颜北栀点点头,“知道了。这里条件一般,你们别嫌弃。食堂在另一边。老张应该跟你说过了吧。饿了可以过去吃饭。先走了。”   说完,她作势要走。   下一秒,盛厌便截断她的动作,“……不是。”   颜北栀眨了眨眼,不解,“什么?”   盛厌:“我说不是。我骗你的。木希在和你们学校的人打游戏。我专程来等你的。”   “……”   “颜北栀,下午杭景乱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闻言,颜北栀动作一顿,轻轻笑了声,表情舒展开。   她说:“我没放在心上。”   “……”   那也不能完全不放在心上啊。   盛厌忍不住地想。   可惜,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没心没肺,似乎已经能刀枪不入了。要是什么都耿耿于怀,他压根不会这么快就回来找她。   思及此,盛厌干脆岔开话题:“脖子疼吗?”   颜北栀:“不疼。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去吃饭了。”   盛厌毫不犹豫地点头,“有事。”   “什么?”   “我要和你一起去。带我去。”   他说。   【??作者有话说】   本文内和可可西里相关的剧情纯属虚构。 第60章 60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5)◎   颜北栀和盛厌并肩一起走, 这个画面,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   乍然显现,竟然有种虚幻感, 无端透出几分荒谬。   唯独当事人恍若未觉。   两道影子在水泥地上缠绕、交错。   合二为一, 又分崩离析。   像海西随处可见的风力发电机扇叶, 在幕天席地中翩翩起舞,又时刻在某个点上相偎相依。   盛厌垂眸, 兀自欣赏了会儿。   眼底的微光, 如同一片迷离的海,深邃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一瞬, 才显露出陌生感。   两年前的盛厌, 永远是热烈张扬的, 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高高在上, 似乎做什么都轻而易举,胸有成竹, 才能时刻活在仰慕和艳羡中。   因此, 性子也弥足霸道强势,随心所欲, 说一不二。   颇有点“老子天下第一”的意思。   如今,少年人面容不变,那种热烈不羁、玩世不恭, 却好似慢慢沉淀下来。   称不上阴郁。   对一个富家大少爷来说, 反而多了些人气。   ……当然霸道还是霸道。   谁都阻挡不了他的入侵。   哪怕不在同一个世界, 亦是如此。   颜北栀如梦初醒般, 悄然收回视线。   ……   两人再走出一小段。   食堂近在眼前。   保护站条件有限, 说是食堂,但其实也就是比较大一点的房间,设计成四面开窗,摆上桌椅,通风视野皆具。   偶尔要开个小会,也用这个地方。   每天,到三餐的时间点,会有几个义工用后头的炉子,做上几锅大锅饭,谁要吃就过来自己打。   今天晚上的菜单是炒土豆丝和羊肉汤。   颜北栀不挑剔,从旁边拿了餐盘和餐具。   顿了顿,又想到什么,回头提醒盛厌:“你要吃的话就在这里拿。”   盛厌没动,扬眉,“你来这里每天都吃这些吗?”   颜北栀:“你想吃泡面的话,老张那里也有。但开水要自己烧。”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都是聪明人,还是旧相识,用不着打机锋搞拉扯。   互相之间,言下之意大多明明白白。   颜北栀没作声,拿着餐盘,径直往前走去打饭菜。   她的背影依旧是纤细瘦弱的。修长的脖颈,瘦伶伶的肩膀,像蝴蝶翅膀一样单薄,弱不禁风。   是哪怕穿着薄帽衫,也挡不住的清瘦身形。   似乎只要一只手,就能牢牢握住那截骨头。平白叫人生出些许暴虐卑劣的占有欲来。   纵使如此,盛厌从没见过颜北栀佝偻驼背。   她永远都是那样站得笔直,亭亭玉立。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一副不卑不亢的气势。   “……在发什么呆?”   转眼,颜北栀已经回到盛厌旁边,淡淡地说了一句,将他从出神中唤醒。   盛厌摇头,“没什么。”   “哦。”   颜北栀没追问,就近挑了张桌子坐下。   盛厌便也顺势坐在她对面,目光如炬,牢牢盯着她的动作,看她慢条斯理地挑土豆丝。   这个点,食堂里没别人在。   因为环境太过安静,一点细微响动就变得无比清晰。   比如呼吸声。   比如吞咽声。   比如勺子和碗相触碰的刺耳声音。   ……等等。   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无端地氤氲而开,在空气中升腾,紧张又缱绻,泛起阵阵涟漪。   两人之间,好像直到此刻,才有了真正“重逢”的氛围。   颜北栀倏地放下勺子,坐直身体,同盛厌对视。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欲说还休。   颜北栀顿了顿,率先开口:“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盛厌:“不好。”   声音回荡在偌大房间,听起来空空荡荡的。   只是,因为他答得太过斩钉截铁,颜北栀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抱歉。”   说实话,盛厌确实过得算不上太好。   高三那年,颜北栀表态之后,他愤然离开海市,前往美国求学。   之后,很是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   抽烟也是在那会儿学会的。   只是,两年时间太短,没能让盛厌释怀。   学业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留学生活动提不起兴趣。   空白时间太长,他就像个瘾.君.子一样,不受控制地关注着颜北栀的消息,时时刻刻。   哪怕隔着山水迢迢。   哪怕连微信都得漂洋过海。   盛厌知道她考得很好,心心念念的市状元和奖学金全都顺利到手,夙愿终了。   也知道她没有去北城那两所TOP2,而是留在了海市。   知道她家换了房子。   知道她选了计算机学院的专业。   可能因为大家都说计院毕业工资高。   知道她在大学依旧勤奋刻苦,科科绩点满分,还参加了不少比赛和专业项目,都是有含金量也有工资的。   因为太忙,报销了所有周末和节假日。   甚至,颜北栀在学校受了委屈,盛厌第一反应是立刻打开网页订机票。   ……   他人去了异国他乡,但是最重要的东西丢下了。   像放风筝一样,飞得再高,依旧被绳子牢牢地锁着牵着,自始至终,无法挣脱。自由当然也不会存在。   毫无疑问。   颜北栀就是那个拉线的人。   她曾经还毫不留情地把线剪断。   是他偏不肯放,像个白痴一样,自己往回接,往南墙上撞。   盛厌自嘲般笑了一声,曲起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沉沉地再次重复道:“……不想听抱歉。”   短短两天里,颜北栀已经说了好几次。   他知道她心底没觉得有多对不起他。   她只是想表达一个立场。   与他两不相欠的立场。   盛厌不想听,干脆挪开视线,眉头微微蹙起。   颜北栀点点头,镇定自若,“知道了。”   闲聊大抵就此告一段落。   她低下头,自顾自地继续吃饭。   等到那盘土豆丝见底,盛厌才再次开口:“你们平时在这里做什么?”   颜北栀想了想,给他解释:“一般最多的是捡垃圾。保护区边缘也是有人的,公路沿途产生的垃圾会破坏自然环境。我们和这里的志愿者一起,负责清理垃圾和分类,再由专人送去格尔木。”   “每天都要去?”   “不是,定期组织。没事的时候自由活动。”   当然,偶尔还会有其他宣传活动,不过都是偶发性事件。   她喝了口羊肉汤,没有给盛厌介绍。   盛厌兀自沉吟片刻,笑了声,“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颜北栀一怔。   果然,他的下一句就是:“我也要报名。你们还可以加人吗?”   “……”   四目相对。   少顷,颜北栀回过神。   眼睛里冷冷清清的,语气也依旧平缓,无甚起伏。   她说:“你可以问问志愿者那边的负责人。我们是跟学校走的,没有资格接受非本校学生的申请。”   盛厌点头,“负责人是谁?”   颜北栀:“我不太清楚。”   闻言,盛厌牵了牵唇,又是那副有点痞的神情,慢条斯理地开口:“那我当你的家属,这样可以吗?捡垃圾不可以带家属吗?”   “我没……”   倏忽间,食堂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将颜北栀的话头截断。   是那群聚在院子里打游戏的男生来了。   为首的是老张。   木希也混迹其中,正和环院的一个男生讨论某个游戏。   见到盛厌,她毫不犹豫地停止聊天,穿着LO裙,一蹦一跳地来到两人桌子这边。   “阿厌哥哥!”   木希一只手搭到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抓住了他衬衫的一小块布料,很小女生气地晃了晃,“我找你半天啦!你有空没,陪我去车上拿点东西呗~”   盛厌拧了拧眉,却没甩开她,只是问:“什么东西?”   木希:“明天要搭配用的蝴蝶结发卡,行李箱没塞得下,就丢你后备箱里了。我刚和他们约好了,明天要去保护区逛逛呢!我的裙子必须要用那个搭配,拍照才好看。”   这个理由听起来相当充分。   盛厌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他站起身,同颜北栀低声说了句“晚点再说”,便迈开脚步,朝食堂另一个出口方向走去。   车停在另一边。   刚好和打饭回来的老张他们一群人擦肩而过。   这样看,老张比盛厌矮了小半个头,不过他人四平八稳的,满脸笑呵呵,还冲着盛厌和木希点点头,脾气很好的样子。   而后,他便端着餐盘、在颜北栀面前落座,坐在了盛厌之前的位置上。   盛厌脚步一顿。   食堂不大,哪怕人比刚才多了不少,但也能听清不远处的说话声。   余光中,老张正和颜悦色地在和颜北栀说话。   “北栀,今天路上还顺利吗?”   “……”   这有什么可问的,难道还能不顺利吗。   别理他。   盛厌心想。   颜北栀点头,“还蛮快的。”   老张:“小卢说送你们过来的那个男生是你高中同学?”   颜北栀不明所以,再次点头,“对。”   老张明显又说了点什么。   只不过,两个人凑得比刚刚近了些,声音似乎也压低了几分。在盛厌那个位置,已经听不清声音、也看不清嘴型了。   盛厌在原地驻足太久。   久到木希都有些狐疑起来。   “阿厌哥哥?怎么了?……”   下一秒,盛厌将车钥匙掏出来,随手扔给她,“你自己去找,车就停在后面,这个门出去走到底右拐。”   接着,他大步回到颜北栀那儿。   动静有点大。   颜北栀和老张停止聊天,双双仰起头,看向他。   盛厌伸手,攥住了颜北栀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起来,“颜北栀,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现在?”   “对,现在立刻,很急的事。”   说完,他不由分说,将颜北栀拽出了食堂。   ……   屋外,高原的夜,姗姗来迟。   许是因为这里没有空气污染,天空特别干净,连星星都比城市里明亮许多。   可可西里的宣传上说,这是地球上最后一片纯净的土地。   未经允许,人类不可涉足。   溶溶夜色,就像是水流一般,抚过这片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苍穹下,除了月光和星光,唯有保护站亮着灯,像一座孤独的灯塔。   盛厌将颜北栀拉到无人阴影里。   他手长脚长,步子大,但也没把颜北栀拉得趔趄,依旧稳稳当当的,闲庭信步似的跟着他。   直到盛厌停下脚步,松开手。   转过身。   两人面对面。   颜北栀静静地注视着盛厌的眉眼,耐心等他说话。   但盛厌也没有立刻开口。   任凭乌漆漆的沉默将两人包裹在一起。   良久,他终于低声开口,问道:“你们那个姓张的学长,刚刚问你什么了?”   颜北栀笑笑,淡声作答:“没什么,就是一些闲话。你不是要帮木希拿东西吗,怎么突然又有事找我了?”   盛厌:“她自己有手,自己也能拿。”   颜北栀点点头,“也是。”   她永远是这种平和淡漠的态度。   无论什么时候。   盛厌觉得,哪怕是她在说出那些叫人痛苦的话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急不缓的,直插心脏。   哪怕别人已经鲜血淋漓,她依旧浑不在意。   可是,他没有这样好的耐心。   他的栀子花,他的天鹅,无论是能见到、亦或是见不到颜北栀的每一秒,他都想要得到她、占有她。   那个老张,明明就是喜欢她,明明就在献殷勤。   他连一秒钟都忍不了。   思及此,盛厌拧了拧眉,再次开口,喊她:“颜北栀。”   “嗯。”   “我要说的事就是,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需要利用我的地方,没关系,老子不介意。”   “……”   “拜托你喜欢我吧。”   说完,盛厌自己都愣了一下。   真好笑,他还以为自己这次回来,是来复仇的,是要把那些刀子,一把一把、如数归还回去的。   结果,居然连三天都忍不下去。   “……装出来的也可以。”他咬了咬牙,低声说着。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61   ◎轻轻的轻轻哼着哭着笑着(1)◎   「“我相信你的爱。”   就让这句话做我最后的话。」——泰戈尔《飞鸟集》   -   世界一瞬间万籁俱寂。   黯淡光线照不到的角落, 唯有月光悄悄窥视着,划出一道明暗分界线。   分界线暗处,圈住两个人, 有种隐晦的暧昧。   颜北栀垂下眼, 一言不发。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   得不到反馈, 盛厌难得也露出了些许焦躁神色。   他摸了摸口袋。   烟没有放在这边口袋里。   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打火机,无处可用, 像个光杆司令。   心跳却随之急促起来。   蓦地, 盛厌低低嗤笑了一声,声音像是抽过烟之后的沙哑,“颜北栀, 你是觉得我很可笑吗?”   说话时, 他的眼神也是晦暗不明的。   眼底深处, 好似蛰伏了一头巨兽, 要将面前花瓣一样脆弱的女孩一口吞噬下去。   顿了顿, 他继续说:“那天在书店,你知道我在。”   ……是肯定句。   “你故意让越暄告诉宗想想, 你在那里。你知道我会去。”   还是肯定句。   “你说我不甘心被你拒绝, 说我不懂感情。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就算被你那么莫名其妙地审判了, 就算两年没联系,老子还是他妈的放不下你!”   盛厌骂了句脏话,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甚至不止一次想, 除了你爸爸的死因, 你要是还有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的, 那就太好了。可笑吗?”   他不要面子了。   什么高高在上的少爷, 什么不可一世的厌哥,在颜北栀面前,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在医院的廊下她转过头的那一刻起,全都不复存在。   他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脏,让她看看里面每一处细枝末节。   “颜北栀,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我没办法回到过去、阻止你父亲的车祸,也没办法阻拦我舅舅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你就要一辈子恨我们家的人吗?”   “如果必须是这样的话,那你来报复我吧。来接近我,来伤害我折磨我,让我痛苦,给你和你的家人们出气。”   夜色里,盛厌一字一句地说:“……把我一起带走,不要只是随便利用一下就离开。”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   不可否认,在这一刻,颜北栀内心是有点震动的。   虽然她一直低着头,眼睫却在微微颤抖着,手指也不自觉地用力掐住手心。   颜北栀觉得,自己虽然称不上喜欢骗人,但却在行骗这方面天赋异禀。   让盛厌念念不忘、反复拿出来说的那几句话,是她确认他站在书架后面之后,故意说给越暄听的。   她故意否认盛厌做的一切努力,将他绑在审判架上。   试图让他挫败,让他退缩。   让他立刻和自己划清界限,不要来影响她的考试。   实际上,连颜北栀自己都无法否认,盛厌对她,虽然强势又烦人,但向来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当然,她也不可能如自己说的那样,到死的那一刻,都不屈服。   没什么事会比死更可怕。   她还没那么疯狂。   那些都是骗人的。   颜北栀用最伤人自尊的方法,逼退了盛厌,成全自己,给自己铲除掉所有有可能的障碍。   她不后悔。   可是,再次重逢,在不算“巧合”的巧合下,盛厌却突然打直球表白了,实在叫人猝不及防。   是他自己,又一次给了她伤害他的机会。   硬生生塞过来。   看起来还大无畏似的。   他说:“随便你要怎么办,总之不许你怀疑老子的真心。”   “……”   须臾间,颜北栀脑袋里乱七八糟。   仿佛全身关节都在嗡嗡作响。   回过神来,她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后退半步。   抬眸。   盛厌眼中出现了些许受伤的神色。   颜北栀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踟蹰许久,终于,她冷静地开口道:“做朋友不好吗?像想想和杭景那样。……没有什么伤害是能轻易被磨平的。”   对他来说。   对自己来说。   都是。   盛厌冷冷地笑了一声,露出了少年邪气又纨绔不羁的一面,不管不顾地反问:“什么样的朋友?像以前那样装模作样地相处吗?老子不会对朋友有想法,但看到你就想抱你亲你想睡你,这样也可以?”   “…………”   对话不欢而散。   这场表白自然也没能有始有终。   匆匆回到宿舍,颜北栀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   被子往上拉,拉过头,一整个儿蒙住脑袋。   黑暗让视线变得浑浊。   但又令神智清明。   她憋着气,闷不吭声地兀自思索着。   盛厌到底为什么喜欢她呢?   她有什么好的,无聊、没劲,性子又冷又独,讲话也不好听。就算是长得还可以,也比不上他们那个圈子里的莺莺燕燕。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真的不是得不到的胜负欲作祟的话,那他……可能是受.虐.狂吧。   或者,就如同卢敏说的那样。   是一种“向下的怜悯”。   ……   更迟一些的时候,小卢终于回来了。   颜北栀没开灯,小卢不确定她在不在、亦或是睡了没有,用气音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北栀?”   被子里,传来沉闷的声音:“……嗯。”   小卢松了口气,打开宿舍顶灯,笑着说:“我还当你睡了呢,怕吵醒你了。”   颜北栀:“没事的。”   小卢心情还不错,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包软糖,拆开,倒了几粒进嘴。   看包装,像是两人今天早上在格尔木买的。   她朝颜北栀示意了一下。   但颜北栀没看到。   于是,小卢只能含着糖,含含糊糊地问:“要吃糖吗?我刚从学长那儿拿的。”   “不了,谢谢。”   小卢“哦”了一声,也不强求,自己把包装收起来放好。   但闲聊并没有就此结束。   许是听颜北栀声音里没多少困意,小卢精神亢奋,絮絮叨叨地与她分享起今天发生的事。   其中就包括盛厌和木希。   “……对了,我刚还听老张说,许晋言好像看上那个Lolita小姑娘了,拜托他打听小姑娘和你那个同学的关系。”   颜北栀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句。   刚刚,被盛厌打断的那个提问,就是老张在问询他们俩之间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情侣,还是亲戚。   只是,颜北栀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盛厌拉走了。   小卢也挺好奇,“所以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我不知道。”   小卢有点讶异,想了想,又问了个问题:“今天在车上,那个电话不是说你同学特地回国来的嘛,他是留学生吗?美本?”   颜北栀笑笑,依旧淡声答道:“我也不知道。”   她和盛厌之间,真的隔了太远、也太久了。   所以,突如其来的表白,才愈发叫人手足无措。   -   翌日,可可西里依旧是个好天气。   颜北栀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好,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会儿。   天一亮,立马又醒了过来。   隔壁床,小卢的呼吸依旧平稳。   颜北栀躺在床上,内心挣扎了会儿,还是决定继续闭目养神。   毕竟,宿舍空间小。   动作再轻,难免也有可能吵醒旁人。   她们俩连续两天都在外奔波,小卢应该也没休息好。   今天没什么安排,还是让她多睡会儿。   只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大约十五分钟后,外头的小院里,不知不觉地开始吵闹起来。   这平房隔音差,外面又没有控制音量。   各种不明所以的词汇,穿过玻璃窗,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小卢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几句,像是已然被吵醒了。   颜北栀陡然坐起身,从旁摸过手机,解锁。   果然,T大这个项目的微信群聊里,已经有99+未读消息。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一起帮忙找人吗?】   【我有车,可以先出去在周边转转。她们俩姑娘,应该走不快吧?】   【要不先问问森林警察那边怎么说?】   【他们翻过监控了吗?】   【……】   颜北栀蹙了蹙眉,将消息往上翻,拉到最初始。   而后,一条条仔细往下看。   今天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两个女大学生违规进入了自然保护区,现在已经失联。   据说,这俩人是前几天就已经失踪,但因为年满18岁,家长先自己到处联系了一阵,实在找不到人,才去报案。   警方通过沿途监控,确认她们俩搭车来到了玉树。   监控最后拍到的位置,就是保护区外的景区。不出意外的话,人早已经溜进野生动物出没区域了。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颜北栀他们刚来到这里,就听公益组织的志愿者说过,每年都会有人试图偷偷进来,暑假尤甚。   而且各种理由,五花八门。   什么自由摄影师啊、来探险的、徒步的、   还有专门跑来自.杀的。   像之前那种失踪案,在这里时有发生。有些顺利出来了,有些再也找不到了。   说不准是遇上了野兽,还是迷路了。   亦或是,碰到了盗猎者。   ……   没一会儿,小卢彻底清醒过来。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飞快地洗漱换衣服,出去和同学们汇合。   老张人已经在外头,正和大家说这件事。   “警方那边已经联络过了,人还没找到。义工那边说晚点就有记者要过来,出这种事情很不好,也已经全都去附近帮忙找人了。咱们没车,先不要凑热闹,别到时候把自己也搞丢了。”   旁边,一个男生举手,“我开车来了。”   老张点头,“那你要不带俩人,先去清水河那块儿转转?”   “行。”   “记得保持联络。”   “……”   全程,颜北栀始终站在角落,一言不发。   直到一道呼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意识到时,对方已然近在咫尺。   她侧脸看过去。   盛厌似乎也没睡好,皮肤比平时更苍白几分,但看着却不显憔悴,依然玉树临风。   他抬手,虚虚搭在颜北栀肩膀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亲昵自然。   顿了顿,又温温吞吞地开口道:“我也有车。你需不需要去帮忙?”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62   ◎轻轻的轻轻哼着哭着笑着(2)◎   闻言, 颜北栀平静地摇摇头,声音很轻,说:“不用, 我们做不了什么。一会儿会有搜救队来的。”   盛厌低声笑笑, 没有再开口。   对此, 小卢倒是很活跃,两三几句话功夫, 人已经窜到前面去了, 正肃着脸和老张说着什么。   颜北栀人群站在最外侧,面无表情,平静地观察着他们。   称不上事不关己。   但理智让她能够始终保持冷漠。   T大这次来的这些人, 大部分是二十来岁的学生。几个研究生院的, 也不过二十三、四岁。   大家都没经历过这种事, 就算过来之后, 听别人描述得司空见惯, 习以为常,也不代表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   说到底, 他们能做什么呢?   最多也就是在保护区边缘晃晃, 碰碰运气。   颜北栀是个目标感很强的人,性格也比较倔强。   但, 一般来说,她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施加给别人,也不会对别人的决定指手画脚, 不会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审视心理, 只默默做好自己。   如果有需要, 那就服从指挥。   所以, 任凭前面一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点子一个接一个,颜北栀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多时,老张他们总算聊出了点结论。   几个有车的男生自告奋勇,带人去附近景区找一下,先帮忙确定那俩人是不是单纯只是在外头迷路了。   剩下的人原地待命,等候通知。   盛厌是编外人员,不接受指派。   等热闹一解散,便跟着颜北栀,慢吞吞地离开小院。   ……   时间尚早。   颜北栀昨晚没睡好,这么闹了会儿,愈发精神不济,也没有吃早饭的心情。   室友小卢已经拿了面包垫肚子,兴冲冲地跟车走了。   颜北栀无所事事,又不想回去继续睡觉,干脆去行李箱里找了本雅思词汇手册,捡了个角落里的大石头,坐上面看书。   只是,安静没几分钟。   盛厌神出鬼没,又一次悄悄出现。   这回,他径直坐到颜北栀旁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盒牛奶,还有一卷饼干,放到颜北栀怀中。   “吃点东西再看。”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   玉树地区海拔高,压强低。   密封包装内外压强不同,都会鼓包。   那卷饼干鼓鼓囊囊的,躺在她身上,像是个小炸.弹,誓要将人的理智炸得粉碎。   颜北栀没动,只问了声:“你带来的?”   保护站有牛奶也有饼干,但都不是这个牌子,要更便宜、也更大众化一点。   盛厌:“嗯,车里拿来的。”   怪不得他刚刚消失了几分钟。   颜北栀低声向他道了谢,但还是没有拆,只是放在一边。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颇有点相对无言的意思。   颜北栀找的这个地方,已经在保护站的屋子范围之外,前面是柏油公路,周围没有旁人。   天空触手可及。   在更远处,连成一条直线。   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将衣摆和发丝全都吹得飘起来,连同书页,也一起被吹动,唰唰作着响。   少顷,盛厌终于率先开口,问道:“你要考雅思吗?”   颜北栀垂着眼,语气淡淡的,“嗯。”   “打算出国?”   “有这个计划。”   “想去哪里?”   听他一句顺着一句往下问,颜北栀笑了笑,摇头,“没想好。”   T大本科就有交换生项目,大二大三都有。   但事实上,颜北栀本来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在她的计划里,应该是要尽早毕业工作,抓紧时间在校多参加一些比赛,拿点履历当资本,争取进大厂,兢兢业业地当个螺丝钉,拿高薪,换房子,也让陈丹彤能少操点心,别再为她彻夜担忧。   所以,她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留学事宜。   只是生活难免有变数。   颜北栀从没想过,她会花费三个月时间,跑到这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来当志愿者,每天和野生动物以及各类垃圾打交道。   似乎有点奢侈。   还有点浪费。   正如她也未曾想过,有这么一天,她竟然还会和盛厌坐在一起,平心静气地聊天。   思及此,颜北栀眨了眨眼,蓦地收敛起笑意。   身侧,盛厌很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沉声问了句:“怎么了?”   颜北栀:“没什么,不想看了。”   说完,她将单词书合起来,放到石头另一侧。   想了想,又将牛奶盒压在书上面,防止风乱吹。   再转过身。   盛厌正深深地注视着她,眼睛像一首读不懂的诗。   一头深棕色头发肆意地飞舞,露出少年精致姣好的眉眼。   颜北栀:“……”   她顿了顿,挪开视线。   思索几秒,复又随口问道:“木希呢?”   盛厌:“不知道,没问。”   颜北栀牵了牵唇,似笑非笑的模样,却是一本正经的口气:“她是你带过来的,你应该要对她的安全负责。这里不是城市。”   言下之意,意外很多,没那么安全。   特别是对于木希这种漂亮又娇弱的小姑娘来说。   闻言,盛厌却笑起来,“颜北栀,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   “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在等你问什么。”   他倏地伸出手,攥住颜北栀的手腕,逼迫她看着自己,“赵木希是我的表妹,她妈和我爸是表兄妹。高考没考好,托我带出来散散心。”   之前没介绍,不可否认,是有想让颜北栀误会的打算。   但不到24个小时,盛厌就把一开始的打算抛到了脑后。   这次再见,颜北栀看起来比高中时更温和了一点,不再咄咄逼人,也不再冷言冷语,但距离感却愈发明显。   她似乎对旁人的想法都无所谓、都不在意,像一只蝴蝶,可以停驻在任何一个地方,也可以肆意地离开,不留下蛛丝马迹。   可是,盛厌想要她在意。   想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赵木希已经年满18岁,是个成年人,理应有自己的判断。”   他松开手,言简意赅地解释着。   颜北栀点点头,“哦”了一声,表示了解。   不过,这会儿倒是突然感觉有点饿了。   她拿起那包鼓包的饼干,轻轻巧巧地拆开包装,拿了一片出来。   甜腻味道在口腔里慢慢融化开。   连同盛厌的声音,也带上了别样的味道。   他说:“既然你今天没什么工作,能不能来给我做向导?”   ……   上午九点多。   气温已经比刚刚升高了不少,但高原的风依旧如故喧嚣。   木希终于醒过来。   盛厌过去简单交代了她几句,这才把车开出来,将颜北栀塞进副驾。   “……真不带她吗?”   颜北栀看向窗外,小姑娘穿了条田园风的Lolita长裙,正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盛厌:“她和你同学约了一起去拍照,就在附近。我让你同学留了个微信,以防万一。”   颜北栀想了会儿,也没想起来T大的团队里哪个人擅长摄影。   不过,之前听小卢说,他们这回是有拍摄任务的,带了好几架单反,甚至还带了一架摄影机过来。   没办法。   她确实不太关心别人。   “……就算是我同学,是不是也要注意点安全。”   盛厌看她一眼,一边发动车,一边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木希学过泰拳,职业级水平。两个杭景加一起都打不过她。你同学那样的,她认真起来的话,能把人打成三级伤残。”   “……”   说话功夫。   大G已然走出保护站,飞快地驶向离天空更近的地方。   ……   许是因为那俩女孩子的失踪案,路上来往车辆比往日多了些,间或还有警车与他们擦肩。   微信群里也一直在聊这件事。   消息时不时更新,不过都来自二手,可信性存疑。   颜北栀翻了一会儿,撑着脸,将微信关掉,“……前面是分叉路,走右边那条。”   盛厌甚至都没有问她要领他去哪里,毫不犹豫地往右转去。   没多久,道路逐渐变得坎坷。   应该是尚未建设完成,这一段路没有铺好,坑坑洼洼的。   大G底盘高,却也无济于事。   两人颠簸了好一会儿,前方重新变得平稳开阔。   时不时,路边还会有羊群走过。   颜北栀淡声解释说:“这里不算景点,但是拍照还可以。不知道你想逛什么样的地方,你不喜欢的话,可以继续往前,前面还有。”   盛厌:“我都可以。”   即将来到正午时分,路边有人支了个摊子,在卖水果。   盛厌把车靠边停下,脱了外套,下去买了一盒西瓜,又买了盒哈密瓜,重新回到车上。   “渴不渴?要不要吃点?”   颜北栀没接声,目光停留在某个地方。   半晌,她轻声问:“手肘怎么了?”   盛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肘,浑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出了点小事故。”   “看起来不算小。”   此刻,盛厌的手肘后面,有一道手掌长的红色疤痕。   虽然颜色看起来已经挺浅了,像是有些年头,但映着他白皙的肤色,依旧显得颇为刺眼。   颜北栀抿了抿唇,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那时候的车祸,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63   ◎轻轻的轻轻哼着哭着笑着(3)◎   盛厌车祸这件事, 是颜北栀最后一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但非常巧合,并不是来自宗想想、或是任何一个T班同学,而是来自宜光APP里的匿名论坛。那个她从来不会去打开的页面。   高考之后, 颜北栀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宜光私立处处豪气, 连毕业典礼也不另外。   不仅请来了知名乐队和歌手, 还准备了毕业舞会。   然而,这些都与颜北栀无关。   她没有礼服, 对此也不感兴趣。拍过合照, 听了半天官方吹嘘,再从校长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奖金之后,便独自离开了学校。   最后一眼, 是学校门口硕大的电子显示屏。   上面正滚动着本届高三优秀毕业生的名字。   颜北栀是市状元, 单独一页标注。   后一页, 就是五花八门的录取院校。   有全英的校名, 如Harvard、Oxford、NUS、HKU之类。   当然, 其中也不乏国内TOP级高校。   放眼整个海市,想必再难找出一所高中的红榜, 能涵盖这么多海内外知名学府。   事实上, 颜北栀也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并没有想找盛厌的名字。   但, 好巧不巧,转过身那一刻,那两个字刚刚好从侧面钻进她耳朵。   “……你说真的?车祸?盛厌?”   “嗯, 绝对真的, 我叔叔是盛厌爸爸的直系下属。他亲口说的。说是在路口被碰了一下。你没看学校论坛吗?前两周都传疯了。而且今天毕业典礼都没来呢。”   “那他高考没考?”   “什么呀, 人早就被国外的学校录取了。好像剑桥还是麻省理工吧?忘了。T班这些人, 哪有会留在国内的。”   “那可不。就算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还不是得分个三六九等。啧啧……”   “……”   说话的是两个女生。   刚好从颜北栀侧后方路过。   互相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下一秒,颜北栀头也没回,径直离开学校,往车站方向走去。   只是,到底是受了点影响。   也可能是因为高考结束,闲暇时间变得充裕,有功夫想些杂事。   总之,公交车倒数第二排,她头靠在窗上,身体晃晃悠悠,大脑也跟着不受控了一般,摸出手机,第一次打开了学校论坛。   首页已经被毕业典礼上那个乐队刷屏。   毕竟是大热乐队,演唱会门票非常难抢,能请来学校表演实在太过令人惊讶,连带着这群少爷小姐也兴奋起来。   颜北栀往下滑了好一会儿,终于,翻到了数周前的帖子。   【SY车祸的事你们知道吗?听说是8号的事情,就在静安考点外面,救护车都来了,好多人都看到了!】   【什么!我们厌哥怎么了?!】   【我知道,好像是被摩托车蹭了一下。考点那边人多,好多没素质的司机拉客!】   【摩托车?海市不是禁摩了吗?而且高考怎么没封路啊?】   【考试时间结束,不就解了吗?】   【……别说这个了,厌哥怎么样,有没有人知道伤得重不重啊?我上个月听杭景说,厌哥人已经在美国了啊,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呢?】   【手臂刮伤了,应该是缝针了吧。】   【……】   后面还有各种推测和质疑。   颜北栀没再继续往下仔细看,退出宜光APP,顺手卸载。   她扭过头,撑着脖子,静静凝视着车窗外。   时间尚早,没到上下班高峰。   加上天气炎热,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连车流似乎都比往日少了些许。   街景飞速闪过。一路顺畅。   颜北栀的心情却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感觉被闷在硕大一个蒸笼里,透不过风来。   静安考点是她的考点。   不算自作多情,只是出于正常思维考虑,盛厌应该是来找她的。   或许也不是找她做什么。   他有时候很好懂,有时候又让人捉摸不透。   但是,颜北栀大概能确定,盛厌给她发那条微信、并且拉黑她的时候,人应该就在她附近。   那时候,他远远地看着她皱起眉,表情不太愉快,心里会不会有大仇得报的解恨感呢?   ……   往事如旧。   而今,旧事重提,重新翻出来讲,反倒容易叫人觉得尴尬。   盛厌没说话,重新穿上薄外套,将手肘挡住。   半晌,才牵起薄唇,低声问了句:“你知道?”   颜北栀笑笑,语气轻描淡写,“听说了。”   事实上,当天回到家,她将电视柜底下的抽屉拉开,找出了还不掉的那两份贵重礼物。   手链和项链都被装在盒子里,完好无损。   重见天日,依旧熠熠生辉。   颜北栀将项链拿出来,对着光打量了一会儿,蓦地,发现吊坠其中还有奥妙。   项链上挂了个锁头吊坠。   那个吊坠,竟然是可以翻开的。   里面是一粒花种。   颜北栀在花房兼职了一整个学期,还算是有点收获,但却也仅限于能看出是花种,无法判断是什么花的种子。   搬家之后,陈丹彤在阳台种了葱和小米椒。   平日做菜需要用上,就会去花盆里摘。   某一个午后,颜北栀心血来潮,也将这粒花种跟着一起丢进了花盆里。   ……   盛厌把叉子递给颜北栀,连同西瓜一起。   颜北栀叉了一块起来,咬一口。   还是甜。   但是和饼干那种甜腻味道又不尽相似,是比较清爽的口感,冰冰凉凉的,解渴又解暑。   青海的水果是出了名的好吃。   她又拿了一块。   驾驶座上,盛厌降下车窗,抵着窗沿,目光落向远处。   刚好,一个藏族牧民从路前方迎面走来。   路过他们的车时,牧民用生硬的普通话留下一句,“快要下雨了。”   很快,那个卖水果的摊位也开始收摊。   不消片刻,天空果然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   上方黑压压的一片,像是随时随地就要倾倒下来。   “走吧?”   盛厌问。   颜北栀:“附近都是这种路,没地方避雨的,在这儿等会儿吧。阵雨很快就会停。”   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可能会有泥泞路。   到时候雨一下起来,车被弄得老脏,更麻烦,不如停在原地等待。   海西的夏天大多都是阵雨,二三十分钟差不多就会结束。   盛厌:“好。”   ……   下雨了。   雨滴打在车前玻璃上,噼里啪啦,听起来很有分量感。   没多久,雨逐渐变大。   外头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SUV内车厢这么点大小,呼吸被困在一个盒子里,显得逼仄又局促。   盛厌和颜北栀两人坐在一起,距离不过半个肩膀。   她似乎都能闻到盛厌身上清爽的薄荷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和可可西里空气里的青草香效果相似。   如果不说话,似乎只会显得气氛过于暧昧。   想了想,颜北栀主动开口:“还没来得及问你,后来是去美国了吗?”   “嗯。”   “哪个学校啊?”   “MIT。”   颜北栀笑了一声,“恭喜。”   盛厌看向她,声音快要淹没在隆隆雨幕中,“……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这话很难往下接。   于是,再一次沉默。   颜北栀从包里拿了湿巾纸,擦了擦手,重新拿起手机。   群里已经出现新进展。   说是警察找到了失踪女生丢下的饮料罐。   不过,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泰半后面再难发现什么踪迹。   颜北栀低低地叹了口气。   下一秒,盛厌倏地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栀栀。”他喊她。   颜北栀愣了几秒,“啊……”   盛厌开口,一字一句地问:“昨天晚上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没有?”   某一瞬间,少年好像回到了从前。   强势,霸道,极具压迫感,且不容人反抗。   颜北栀被他按着肩,整个人在他掌控范围内,动弹不得。   他的示弱,似乎从来都只是为了达成目的。   只要对方一旦动摇,立刻就会露出野兽的獠牙,把人一口咬住。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颜北栀个子比盛厌矮不少,抿着唇,目光平视,定定地注视着他凌厉流畅的下颌线。   半晌,她终于给出答案:“盛厌,我觉得,你对我可能只是意难平。”   “……”   “我们虽然做了两年同学,但你真的了解我吗?”   像她这样的人,因为多年生活的重压,内心比旁人都要冷漠太多。   颜北栀自己都很难读懂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没有心力去考虑什么谈恋爱的事,也未曾设想过自己和某个人谈恋爱的画面。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会不会,也变得和曾经的陈丹彤一样偏执、不可理喻呢?   她无法确定。   颜北栀可以利用盛厌对她的好感、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可以利用他的好感,毫不留情地将他赶走。却从来没想过,会没有目的性地和他在一起。   也许正如于绍鹏说得那样。   她就是一个没感情的机器,理智到非人,是冷血怪物。   那么,盛厌究竟是为什么喜欢她、对她念念不忘呢?   颜北栀抬眸。   试图从他的目光中,找出一丝端倪。   然而,盛厌却冷不丁地笑了起来。   他侧着身,握着她的肩膀,好整以暇地开口:“栀栀,你现在是要听我点评你吗?”   “……”   “是不是我说得越好听,机会就越大?”   顿了顿,盛厌径直往下说,不给她机会打断,“颜北栀是我喜欢的花,日晒风吹都折不断你的根茎叶。但是,又是我用再多钱都买不来的花。”   他魂牵梦萦的栀子花。   想要掠夺,想要占有,想要把她移植到自己的花房里。   每一次对视,都能激起他心底最本能的渴望。   “……”   说到最后,盛厌的声音渐渐地沉了下去,直至尾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他低下头,捏着颜北栀的下巴,微微往上抬了抬。   而后,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 第64章 64   ◎轻轻的轻轻哼着哭着笑着(4)◎   窗外, 依旧暴雨如注。   雨声越吵,车内反倒显得越安静。   猝不及防,盛厌的脸在眼前放大。   嘴唇上传来的触感柔软又温暖。   偏生, 对方骨子里是个杀伐决断的人, 强势且独断, 并不如表面表现得那么柔和。   颜北栀只是愣了几秒,瞪大了眼, 立马就打算退开。   但盛厌一只手按着她的手背, 另一只手擎着她下巴,小臂发力,皮下肌肉微微鼓起, 感觉力大无穷, 令人完全动不了, 连偏头都没法偏一下。   颜北栀不自觉皱起眉。   眉弓也微微跳动。   她试图厉声叫醒他, 声音甫一出口, 却骤然被他吞掉几分,显得含糊黏腻:“盛厌!唔……”   下唇被狠狠地咬住, 带着狠厉意味。   盛厌整个人压过去, 将颜北栀几乎钉在椅背上。   她无法往后倒。   但往前,又似乎即将与他合为一体, 溺毙在他的怀抱里,直至骨血相融。   颜北栀挣脱不了,干脆闭上眼, 彻底放松身体。   唯独指尖依旧不自觉地揪着衣摆, 直至布料被揉得皱皱巴巴。   ……   这个吻, 长得如同一场暴雨, 氤氲着湿气, 将空气全部变得潮湿。   到结束时,盛厌的气息明显乱了拍子,呼吸也粗重起来。   只是,他依旧不愿意放开颜北栀,微微侧过头,唇瓣若有似无地抵着她的脖子,一啄一啄的,叫人浑身泛起战栗酥麻感。   颜北栀看起来也比刚刚狼狈许多。   她的嘴唇被咬得通红,水光潋滟,有点像是快要肿起来了。   马尾辫也被压散了。   黑色皮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落到盛厌手里。   盛厌五指插.在她的头发里,手掌抵着后脑勺,乌黑中露出若隐若现的一截白,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极具视觉冲击。   他声音沙哑,低低地问:“现在有没有更恨我了?”   颜北栀拧着眉,“你说呢。”   盛厌笑了一声。   呼吸喷在她耳后,痒意愈发显著。   颜北栀忍不住地想躲,“……松手。”   盛厌不听,依旧死死地抱着她单薄瘦弱的身体,闷声闷气地说着:“你送给我的多肉,我还好好养着。你说我这个头发颜色好看,我就一直留这个颜色。不是邀功,就是告诉你,我特别喜欢你。”   “……”   “颜北栀,老子是真的喜欢你。你就稍微喜欢我一点点,会死吗?”   -   午后。   雨终于停了。   盛厌开车,带颜北栀返回保护站。   然而,刚一抵达,两人立刻接到了一个新消息。   “……所以,她们是已经确定死了吗?”颜北栀低声问。   老张摇头,“还不清楚。但是警方要求保护站的所有人配合调查。义工那边说,已经紧急联系领导,把记者送返西宁,以免节外生枝。”   说着,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又比划了一下,“衣服上有那么长一道刀口,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吧。”   颜北栀抿了抿唇,垂眸,没说话。   老张:“总之,你们这两天都不要离开保护站。我也要和学校那边沟通一下,如果真出了事,估计咱们得提前回了。”   ……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整个保护站,气氛都沉闷下来。好像昨天晚上聚在一起打游戏的热闹,只是一场错觉。   毕竟,谁也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事态发展已经超出想象。   颜北栀心里压了不少事,感觉沉甸甸的,没什么食欲。   但为了保持身体能量,还是先去了食堂。   今天午餐是炒面,放在桶里,好大一锅。   不知道大厨是谁,炒得挺香,还撒了小米椒,又鲜又辣。   虽然出锅好一会儿,放得凉了点,倒也一样好吃。   盛厌在旁边低声打了个电话,回来后,也去打了一盘。   还是昨晚那个位置。   两人面对面坐下。   颜北栀已经重新梳过头发,扎了个丸子头顶在头顶,低头时,会露出细腻的耳垂,和一小节雪白的脖颈。   两个小时前,盛厌才亲过那里。   思及此,他掩饰般地轻咳一声,勉强收回视线。   颜北栀恍若未觉,扒拉了几口面条,直起身,随口轻声问了句:“木希回来了?”   “嗯。”   盛厌点点头,“早回来了,在房间里呆着呢。我给她家里人打电话了,三天之后会有人过来接她走。”   发生这种意外,哪怕盛厌在,赵木希父母估计也放心不了她留在这里。   颜北栀“哦”了一声。   顿了顿,又说:“你也先走吧。你们回格尔木等。”   闻言,盛厌放下筷子,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望向她,“这么着急赶我走?”   颜北栀语气平静淡定:“只是合理建议。”   根据老张得到的消息,那两个女生很大可能性是在保护区遇到了偷猎者。   虽说,今天上午只找到了被刀划破的外套,但如果真是碰到了偷猎者,泰半是已然凶多吉少。   可可西里什么野兽都有。   奄奄一息的人,往野兽出没区一扔,不见得能找回来。   那么既然有偷猎者出没,无关人士早点离开这里,确实是对自己安全负责的行为。   只是,盛厌不当回事,牵唇笑了一声,“我偏不走。”   颜北栀无语凝噎,垂下眼,“……随你。”   两人不再说话,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   等餐盘见底,盛厌才再次开口:“这里主要盗猎什么?藏羚羊吗?”   “嗯,对。”颜北栀颔首,耐心给他解释,“听说藏羚羊的皮毛在黑市能卖到一万一条,偷渡带出国倒个手更贵。其实近些年管控很严格,盗猎的人少了很多很多,但是总有人还是会为了利益铤而走险。”   这些都是宣传手册上写着的。   来这里第一周都学习过。   没想到竟然真有拿出来说的这一天。   盛厌沉吟,“会持枪吗?”   颜北栀:“一般会有。所以已经不是志愿者可以参与协助的范畴了。这里的森林警察很有经验。”   盛厌点点头。   停顿数秒,没忍住,还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脑袋。   “栀栀,今天你都没对我发火,是不是代表我还有希望?”   颜北栀:“……”   可可西里海拔高,日落很迟。   暮色尚浅时,小卢终于回了宿舍。   一进门,她径直瘫倒在床上,表情看起来惊魂未定,朝颜北栀啧舌:“北栀,你知道吗,今天她们那个外套,是我们这车人先发现的。”   “啊……”   “就在下雨前几分钟。我们逛了一圈,打算开车回保护站。在草堆里看到那件外套,上面全都是血……而且,就在距离路边很近的地方。太可怕了。”   说着,小卢眼圈都有点泛红。   她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共情力却相当强。   颜北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冲她笑笑,安抚道:“没事了。”   小卢吸了吸鼻子,叹气,“我也知道我们没什么办法,但是就是想到两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生……哎。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没有,很正常的。你别想了。”   隔着一条走道,小卢躺在床上,低声喃喃:“北栀,有时候我真的崇拜你,心理素质是真强啊。怪不得能考上计院。”   计算机学院是T大的王牌专业,录取分数全专业最高,比京市那两所名校也不逞多让。   里头不仅汇聚了各省市的高考状元,还有大批保送生、竞赛免试生。不少还是拿过国奖的。   相比之下,小卢上的环境学院,录取分数比计院低了将近15分,本身还是天坑专业,在校地位就要差一大截。   他们看计院的学生,也差不多是膜拜的视角。   更何况,颜北栀还是试点班的大学霸,年年拿国奖不说,大二就能进比赛、跟项目、进科研组打工,完全堪称计院里的佼佼者。   “……”   说到最后,小卢摸了摸眼睛,语带惆怅,感慨一句,“学霸就是学霸。遇到什么事儿都能保持冷静。”   颜北栀笑笑,没应声。   很快,小卢也不再说话,转过身去,人闷在被子里,时不时地小声啜泣几声。   颜北栀无所事事,兀自玩了会儿手机。   专业群里,有人说起于绍鹏学长的事情。   但不过寥寥几句,似乎是意识到另一位当事人就在群里,便很快噤了声。   颜北栀眯了眯眼睛,指腹在屏幕上方顿住。   良久,还是默默退出了群聊页面。   ……她心理素质硬吗?   遇事弥足冷静吗?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没错。   可是,因为太冷静,对自身目标太坚定,很多时候,反而无法体会到一些细腻的徘徊犹豫,也无法对别人的执着感同身受。   颜北栀低低地叹了口气。   在某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打开宗想想的聊天界面,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   North:【想想,你有盛厌国内的手机号吗?】   两人有时差。   消息素来很难秒回。   不过,在月夜漫布可可西里时分,宗想想给了她发来一串手机号。   并且,没有追问原因。   颜北栀起身,探头看了看小卢。   见她已经开始打瞌睡,她没有说话,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宿舍。   月亮高悬天际。   亮得像一盏高瓦数小灯泡。   空气也是清澈舒朗。   院子里,虽然没有人聚众打游戏,但还是时不时有人经过。   颜北栀捡了个无人会注意到的角落,倚在墙边,慢吞吞地拨通了那串号码。   “嘟——”   “嘟——”   很快,对方接起来。   “栀栀?”   颜北栀怔了怔,“……嗯。”   盛厌语气有点惊喜,问道:“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现在过来——”   “等等!”颜北栀飞快地截断他,“我有事情问你。电话里说就行了。”   电话那端,悉悉索索的动静骤然停止。   “好,你说。”   “……”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欲开口,却又沉默下来。   她仰起头,望向月亮。   苍穹之中,人类渺小如是。   愈是开阔的地方,越容易让人生出感慨。   只是,哪怕如盛厌这种在权贵家庭出身的人,也不过只这一个月亮。   只有这一刻,两人才是平等的。   或许,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会叫人生出冲动来。   须臾间,颜北栀平静地说:“上个学期末,我举报了和我在同一个项目组的学长。”   声音还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起伏波动。   盛厌“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颜北栀:“大一的时候,我和那个学长就在同一个社团,也是他把我带进教授的组里,给我一个本科生机会去学习。我们还一起参加了新模型竞赛,拿了一等奖。从普世的意义上来说,他算是有恩于我。”   “他在我们学院人缘很不错,是学生干部,和学校里的领导教授关系都很好。”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他给我表白了。”   说到这里,一直保持聆听状态的盛厌,轻轻“哼”了一声。   他向来是有点傲气在身上的。   虽然内心不屑,但也没有背后点评人家。   颜北栀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睛,攥着手心,继续说:“我拒绝了他。然后,他将我曾经拜托他修改的一套模型源代码属上了自己的名字,送去参赛,得了名次。”   “这件事,我全程不知道。直到奖项下来才发现,那套代码是我写的,他只在框架上做了一些简单优化。”   “我举报到了学院,但是学院没有立刻做出处理,学长还是顺利保研,暑假结束就要开始念研一。他的保研资格是早就定下来的。”   “所以,我把这件事整理之后,发到了网上,又给那个比赛的主办方写了举报信。”   “因为盗用成果,学术不端,学长被取消保研资格,学位证也被取消。他所参与的科研项目全部停摆,连同带教导师也要一起重新审查。”   “……盛厌,我就是这种人。你应该早就体会过。”   “无论你对我多好,但在事关我自己的利益时候,都是无法动摇我的。在任何人和我自己的取舍中,我都会选择自己。哪怕是以伤害别人为代价。”   “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喜欢我吗?”   盛厌不是什么好人。   她也不是。   所以,在触手可及的月光迷惑中,在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中,颜北栀昏了头,咬着下唇,第一次认真地向他确认着。   她始终没法相信,在两人经历过那么多怨恨与欺骗之后,盛厌还能依旧执着。   颜北栀和于绍鹏学长的事,连陈丹彤都觉得她做得太绝,这两个月以来,一直为此胆战心惊,生怕她被打击报复,影响以后的学习和工作。   她跑来可可西里,所有人都决定她是在逃避,在后怕,在愧疚。   没人敢信,她一点都不后悔。   再给她一百次重来,她还是会这么做。   所以……盛厌会怎么想?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65   ◎轻轻的轻轻哼着哭着笑着(5)◎   有时候, 一瞬间可以漫长到斗转星移。   长到冷漠的人也生出沮丧与怀疑。   但盛厌的回答却是毫不犹豫:“当然。”   “……”   “颜北栀,你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别人来点评。无论你想做什么事, 我都支持你。我的栀栀永远是对的。”   他言之凿凿, 就像个披荆斩棘的将军, 毫无迟疑地站在了岸的这边。   哪怕这里杂草丛生。   哪怕两人之间的过去并不真诚,有恩怨、有仇恨、有误解, 距离暌隔着万水千山。   哪怕曾经被推开、被伤害。   ……   在这一刻, 在他的坚定中,颜北栀好像找到了同党。   她轻笑了一下。   眉眼间的清冷如霜雪般,微微化开。   “知道了。”她说, “我先去吃饭了。”   然而, 盛厌没等她说完, 蓦地出声, 打断她, “知道什么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似乎在某处空旷环境之中, 产生了回音重叠, 有种戛玉敲冰似的动听。   颜北栀愣了愣。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 “唰”地转过头。   果然,盛厌就站在她左边不远处,大约十步距离。   握着手机, 笑着看她。   “……”   天一黑, 高原气温直线下降。   风一阵一阵吹来, 携卷着雪山上的凉气, 吹散日晒带来的燥意。   月光也随之变得温柔。   盛厌的头发被风悄然拂过、弄乱, 一点点显出他骨子里肆意张扬的气质。   只是,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再没有其他事能叫他分神。   无端地,令他所有话的可信度都增加了七八分。   四目相对。   这一次,没有人主动移开目光。   半晌,盛厌开口:“一起去吃饭吧。”   颜北栀决心放任自己沉溺在他如诗般的眸光中。   ……   翌日。   一大早,警车来到保护站,对所有人展开例行询问。   因为盛厌的车在那天出现在监控路口,加上他刚从国外回来,两个警察特地对他仔细盘问了一番,例如“到青海做什么”、“为什么开这条路”等等。   里里外外,大概问了有四十分钟。   盛厌心情很好,出来时,表情也没有什么不耐烦,只是径直走向颜北栀,抬手,似乎是想去揽她肩膀。   但顾虑到人多,怕她不高兴,还是作罢,默默缩回手。   颜北栀没有察觉到,只是侧过头,低声问他:“你怎么说的?”   盛厌好整以暇,耸了耸肩,“如实说啊,就说我来找我女朋友的。”   “…………”   下一秒,一道娇俏的声音从两人脑后响起。   “真的假的?!”   顿时,乍然产生了石破天惊的效果。   颜北栀和盛厌双双回过头,不出意外,和满脸错愕的木希对上眼。   木希双手“啪”一下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视线在两人中间游移不定,“……昨天我就几个小时没跟你们一起去玩,这世界就变天了?”   盛厌:“你少管大人的事。”   木希嘟了嘟嘴,“哼”了一声,“阿厌哥哥,你这样讲话很烦!”   说完,她瞪了盛厌一眼,扭头走了。   剩下个一直没说话的老张,站在更后面一点的位置,冲着两人讪讪笑了笑。   “啊,那个……不好意思哈,我找北栀有点事情。”   闻言,颜北栀没回答,先睨了盛厌一眼。   盛厌的表情有点冷峻。   但他平日里对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居高临下的气势,倒也分辨不出什么。   颜北栀轻声笑了笑,朝老张点头,“好。那我们去那边说吧。”   转身之前。   她漫不经心地扯了一下盛厌的衣摆,成功让盛厌停下准备跟上的动作,停留在原地。   ……   保护站各处人心惶惶。   流言蜚语满天飞。   一路上,T大每个学生见到老张,都会驻足向他打听些消息。   这么耽搁下来,到大门外时,已是正午。   老张很细心,捡了个大树,让颜北栀站在树荫底下,防晒。   颜北栀朝他低声道谢:“谢谢学长。”   老张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应该的应该的。”   颜北栀:“学长找我要说什么?”   闻言,老张顿了一下,敛起笑,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哦,我过来通知你,我们这个项目,应该是要叫停了。因为实践时间还不到一半,你的综测分……”   事实上,颜北栀昨天差不多就猜到了结局,并没有太出乎意料。   她摆摆手,“我没关系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回?”   老张重新笑起来,回答道:“下周,定了下周的车,回西宁。你记得看好时间,自己定一下机票。”   那这样算起来,已经没两三天了。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颜北栀点点头,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了,麻烦学长了。那你先去忙?”   闻言,老张夸张地叹息一声,“北栀,你是今天为止,唯一一个没问我细节的人。你不担心吗?”   颜北栀笑笑,“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两个女生,势必凶多吉少,无可挽回。至于后续情况,等警方通报出来,也就知晓了。   这世界上,无可挽回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无论旁人怎么遗憾叹息,最终,也无法改变什么。   没人比她更清楚。   老张:“说得也是。”   顿了顿,他倏地做了个深呼吸,声音里难得透出一丝忐忑,“那个,想问你点私事……你那同学,真是你男朋友吗?”   颜北栀笑了一下,“嗯。暂时……应该算吧。”   当然,只是暂时。   不确定性太强,她没法保证未来。   “啊……这样。”   老张讷讷,脸上难掩失落,不过依旧笑着,很没脾气的样子,“挺好。他什么学校的啊?之前都没听你介绍过。”   颜北栀:“MIT的。”   “美本?”   “嗯。”   “厉害了,真不愧是宜光出来的学生。”   这话听着似乎有点酸味。   但颜北栀恍如未觉,依旧淡定平和,浅浅微笑。   对峙数秒,老张彻底泄了气,摆摆手,“我没什么事了。”   “那我先走了。这些天也麻烦学长了。”   说完,颜北栀转过身,回了保护站内。   只是,人刚一踏进中间的小院子,手臂就被牢牢握住。   这些日子,盛厌一贯神出鬼没,像是在颜北栀身上装了雷达,每每总能准确追踪到她的行迹。   当然,主要原因可能也是保护站实在太小太简陋,无处可躲。   盛厌将颜北栀拉到一边。   再开口时,语气明显不太乐意,“他找你说什么了,还要避着我?”   颜北栀有些啼笑皆非,声音倒是不急不缓,淡声答道:“就说我们这个项目要提前结束了。”   盛厌:“微信群发个通知不就行了吗?”   他对于老张对颜北栀的态度,始终耿耿于怀。偏偏,又不愿意挑破,叫她知晓。   男人最懂男人。   这个“学长”的眼神实在算不得清白。   要不是那天晚上被他俩的亲密耳语激了一下,盛厌大抵不会这么简单粗暴就表白。   至少,还得再嘴硬个那么三四五六天,才能抵消这两年里、一天又一天滋生的怨气。   “……”   颜北栀不理他,动了动手臂,“松手。”   顷刻,盛厌便松开桎梏,低下头,牵了牵唇,又问:“那你们说什么时候结束了吗?”   “嗯,说了。”   “直接回海市?”   颜北栀摇摇头,“先包车回西宁。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走吧。”   他那辆百万豪车还停在保护站后院的停车处。   肯定得开走才行。   很显然,盛厌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沉吟数秒,倏地,出声提议:“现在是暑假吧?你回去也没什么事?”   颜北栀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句。   盛厌勾了下唇角。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邪气的俊美。   轻咳一声,他才继续说:“要不我们去玩吧?”   “……”   “木希前几天问了你们同学,说你们到这里之后,只在附近转悠过,基本就是格尔木到可可西里这段,别的地方都没时间去。既然来都来了,走之前干脆再玩几天,怎么样?”   盛厌轻轻一笑,“……女朋友,我们之间,是不是还得再多相处相处?”   十八岁时,他就是这样,有事没事就哄着颜北栀去这儿去那儿,想要将她从书本考卷中骗出来放松片刻。   少年神采飞扬,因为有家世托底,性子桀骜不驯,随心所欲,反倒总惹得颜北栀愈发烦躁。   现在,他哄骗的手段无甚进步。   但颜北栀却从中品出了些许小心翼翼。   她只迟疑了片刻,便淡然一笑,“行啊。”   -   两天后的清早,赵家来了三个保镖,将木希接走,返回海市。   临出发前。   盛厌和颜北栀一起去外面送她。   木希还是老样子,穿了一身白底云朵柄图的Lolita小裙子,搭配同款KC,全副武装到头发丝,一派娇俏少女的模样。   她探头探脑的,半个身子快要从车窗里掉出来,鼓着脸,冲着盛厌撒娇:“阿厌哥哥,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盛厌:“你先回吧。我还有事。”   木希“哼”了一声,斜他,“你重色轻妹。”   旁边,颜北栀:“……”   盛厌一巴掌拍她脑袋上,“闭嘴。”   木希立马捂住头,怒喝:“别敲!很痛!”   “很痛就乖乖回家,大家都在等你。”   家中担心木希途中再出现什么波折,派了私人飞机过来接人。   航线是加急申请的。   从玉树直达海城。   这会儿,估计整个机组人员都已经就位,只等她抵达。   木希也是被这莫名其妙的失踪案闹得心神不宁,嘟了嘟嘴,没有继续顶嘴,只是小声嘱咐:“那你自己要小心哦。”   盛厌:“知道了。落地给我发消息。”   木希点头。   身体缩回车里。   不过几秒后,她伸出一只手,将一张纸递给了颜北栀,“……送你了。”   颜北栀愣了愣。   她甫一接过,那车便在木希的指挥下发动,扬长而去。   只给他们留下尘土飞扬的背影。   颜北栀将那张纸拿起来,低头,扫了一眼。   纸上是个卡通简笔画。   画风虽然看起来非常可爱、丝毫不写实,但是形象特征却抓得很准。和之前那只小羊一样。   只不过,这次画的居然是她。   ……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盛厌的手臂已经揽住了她的肩膀。   这次是实打实的揽。   不是之前那种虚虚的抱了。   他也看到了画,蓦地,笑起来,“看来小公主还挺喜欢你的。”   颜北栀没作声,兀自将画收好。   接着,才转过身,往里走。   盛厌敛了笑意,紧随其后,亦步亦缓,“怎么了?不高兴吗?是不是赵木希乱说……你等等,我马上打电话给她,让你骂她。”   话音刚落,颜北栀被他逗得扑哧一笑。   盛厌松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笑了?”   颜北栀轻咳一声,忍不住瞪他,“……你有病?”   “我们也差不多要出发了。”   两人计划先跟T大学生组织包的车一起走,先回格尔木,再从格尔木出发,进甘肃,去敦煌。   路上顺利的话,开车六个小时,天黑之前即可抵达。   从小到大,颜北栀只有在颜将为还在世时,曾经出游过。   但也都是在海市内,或是周边。   和朋友一起出远门玩,还是头一次。   更遑论是新晋的男朋友了。   就算是颜北栀,也难免生出一点异样兴奋感来。   盛厌说完,她用力点点头,快步回了宿舍,将昨夜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拖出来。   这会儿功夫,盛厌还在小院里等她。   碰上面,他快步走向她,将她手中的行李箱和书包悉数接过,拿到自己手上。   “我先放车上去。”   “好。”   颜北栀笑了笑,轻声应下。   不过,她人倒是没有跟过去,在原地驻足数秒,转身,同鬼鬼祟祟躲在走道内的小卢对上眼。   “……”小卢讪讪,“北栀啊,这么巧,我就随便出来逛逛,哈,哈哈。”   颜北栀不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静默片刻,小卢败下阵来:“好吧,我就是围观一下嘛。谁能想到你和你这个老同学这么飞快地就确定了关系啊……”   明明,几天之前,两人还搞得很生疏。   就算是她大大咧咧,并不甚敏感,但也能看得出来,在格尔木遇见时,他们俩这个关系略有些僵硬。   现下,居然就要一起去自驾游了。   这简直是坐火箭的速度啊。   闻言,颜北栀假装思索了几秒,点头,“是有点快。”   “是吧……”   “但是坏女人就是这样的。”   “……”   小卢愣住了。   颜北栀语气很平静,眼睛像是一汪清泉,说出来的话总让人觉得信服度很高。   她淡声说:“先谈着试一下。等我哪天觉得麻烦了,反正他也要回美国去了,也能顺利分手。”   至今,颜北栀只为盛厌动摇过。   如果不是卢敏那通半威胁的电话,她送出去的两盆多肉,多半也不会四分五裂。   他们会像普通同学一样,一起毕业、高考。   直至分道扬镳。   直至陈丹彤放下颜将为的心结。   但那两盆多肉,最终还是被她亲手摔碎了。   偏偏,盛厌那么执着地将它拼好,重新种下去,还把裂了的钢笔也重新修好,带在身边。   他坚定地说喜欢她。   他说无论什么事都理解她,会永远站在她这边。   于是,在某一瞬间,颜北栀的天平倒向了不理智的一边。   脑袋一热,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   上午九点多,高原阳光渐渐地烈了起来。   颜北栀坐上了盛厌的车。   这次是副驾驶。   她本来想去后座躺下眯一会儿,但被盛厌攥住了手腕,半搂半拖地拉到了前面来。   他义正言辞:“哪有女朋友不坐副驾的。过来陪我。要不然一会儿开困了,带你一起去撞戈壁。”   刚好,也应了颜北栀以前说过的那句话,一起死在这里,然后永远喜欢他。   他的栀栀,就永远都属于他了。   听起来还挺浪漫。   只是,这种偏执又疯狂的想法,不能被颜北栀知道。   盛厌只能将那些可怕的占有欲藏起来,伪装成很有道理的样子,循序渐进,一点一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果然,颜北栀嘟囔了几句,没有再反抗,乖乖坐上了副驾。   两人跟在车队最后面,出发。   行至中途,再各自走向不同的岔路。   ……   到敦煌这条路,沿途风景极佳。   因为还没到戈壁地区,空气也好。   颜北栀降下车窗,举着手机,一路拍了很多照片。   盛厌嘴角噙着笑意,余光时不时注意她。等她收回手机坐正之后,倏地,空出一只手来,用力牵住了她的手,与她五指紧紧相扣。   只是,他食指上的荆棘戒卡着,有异物感,牵得实在不太舒服。   颜北栀头也没抬,“松手。好好开车,我暂时还不想死。”   盛厌不动,只问她:“要不要停车下去拍几张照片?”   这边已经是旅游路线。   路边,偶尔也会有车停下来,让游客下车拍照。   颜北栀摇头:“算了吧。”   她不怎么喜欢拍自己。   幸好,盛厌也不勉强,笑了笑,低声喊她的名字:“栀栀。”   “嗯?”   “如果我没有惹你不开心的话,你能不能每天都多喜欢我一点点?”   “……”   颜北栀怔了怔。   盛厌语气慢条斯理的,还有点强势,但却明显并不十拿九稳,“……不管你是为什么答应做我女朋友,反正,以前的事情,家里的事情,我们都一笔勾销。你要一点一点开始喜欢老子,知道了吗?”   颜北栀转过头。   目光炯炯,注视着他的侧脸。   良久,她倏地问道:“盛厌,你到底是为什么喜欢我?”   如果她印象没有出错的话,两人第一次见面,在宜光的学生会办公室,过程并不十分愉快。   然后,盛厌就像跟她磕上了一样,时不时地刷刷存在感,成功把她的校内生活搅得兵荒马乱,被他的爱慕者整得头昏脑涨。   难道是因为看她时间太惨,所以他才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情愫?   时间过得不算久,但要追根溯源,似乎已经是一件有点困难的事了。   这一刻,颜北栀生出了一些疑虑。   她本来是不想知道的。   反正只是随便相处一下。   但陡然间,又想知道了。   内心有个声音,一遍一遍地,向他们这种奇怪的关系发出质疑。似乎是为了他口中的“长久之计”。   “……到底为什么呢?”   下一秒,盛厌把车靠边,缓缓停下。   他打了双闪。   接着,扭过头,看向颜北栀。   颜北栀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短袖,底下是牛仔热裤,头发全部束起来,扎成丸子头。   是很方便行动的装扮。   但她有点瘦,脖颈纤长,肩膀单薄。哪怕是这样普通的打扮,依旧显得羸弱。   整个人好像一捏就会碎掉。   偏偏,眼神却坚定。   盛厌觉得,这个人,从头到尾,从长相到气质到性格,连那种狠厉的淡漠,都是完全为自己的喜好量身打造的。   她只消看他一眼。   他立马沦陷。   “……盛厌?盛厌?”   盛厌回过神,邪气地笑了一下,“真想知道?那你答应我,不许生气。”   颜北栀:“行。”   于是,盛厌便点了支烟,捡着自己那些不那么龌龊的心思,简单美化一下,再据实已告。   “在你转到宜光之前,更早几年的时候,你是不是去过卢潭的医院?”   “那天我也在。”   “下雨了,你穿了一条白裙子,在走廊躲雨。我就站在你后面。后来你回头了,我还和你说了话。你还记得吗?”   然后,少年的他,决心将这个陌生的少女据为己有。   顿了顿,盛厌低声继续道:“所以,哪怕你没有转到我们学校,我也会来找你。在之后的某一天。”   颜北栀没品出他话中的执着与狠戾,只是蹙着眉,仔细回想了一会儿。   半晌,她摇摇头,“没印象。”   那时候,陈丹彤每天歇斯底里,少年时的她初逢家庭变故,早就疲于应对。   去卢潭医院这件事她记得,但是并不是去探望,而是发生了一些争吵和混乱。   她帮不上忙,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先一步避开。   此后,再遇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似乎无关紧要,早已经在记忆中磨灭。   “……我只记得,我在你舅舅的病房门口,看到他面前站了一个人,领口上有一枚金色的徽章。”   盛厌点头,“是我。”   颜北栀笑起来,抿了抿唇,语气很淡,“当时我就想,凭什么这人家这么有钱,还这么命好,占了我爸爸的心脏,能继续活下去呢。”   “……”   盛厌解了安全带,伸手去抱她,“对不起。”   颜北栀摇头,“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本来和你也没关系。”   说到底,对盛厌,她以前是纯属迁怒。   因为糟糕的生活而产生的怨气,在日子一点点变好之后,逐渐便消散了。   盛厌没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路上偶有轿车经过。   但总体来说,人迹罕至。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与祁连山、与草地,与这天朗气清。   须臾,颜北栀仰起头,亲了一下盛厌的唇角。   “别发呆了,快开车。要不然天黑到不了了。”   她温声说。   戈壁晚上有沙暴,车在路上开不安全,有可能会被卷走。   然而,盛厌却是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很快,一个凶狠的吻,落到了颜北栀的唇瓣上。   “栀栀、栀栀……”   盛厌像是要将她整个吞噬下去一样,重重地亲着她。   等他松手时,颜北栀的短袖领口已经被扯到了一边,细腻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了斑斑点点的印记。   两人各自平复了一下呼吸。   “走咯?”   “嗯,走吧。”   奔驰绝尘而去。   前方,是看不到终点的公路,还有一生只有一次的、少年人确切的爱相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结束~番外会顺着这个剧情往下写,写两人旅游、暑假结束等等,以及后面的恋爱生活~   休息几天开更!啾咪!   这本大概会有实体书,详情可以关注微博@木甜w   番外写完之后就开个奇幻《骗走神君命剑后他黑化了》,男主超疯批,文案放在下面!   然后再写校园就是《从来夏天》,或者开个青梅竹马文《旧时雪》,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专栏提前收藏!感谢啦!   《骗走神君命剑后他黑化了》文案:   青梅竹马死在了天劫中,形神俱灭。   义父告诉池蓁蓁,要想复活他,需去取得晏知月本命神剑“龙渊”,用以重塑灵体。   只是,晏知月是剑宗首席大弟子,修仙门派第一人,又以斩妖除魔为己任,难以靠近。   池蓁蓁狠狠心,让义父切断了她的八条尾巴,封印妖力,伪装成兔子精,潜入剑宗。   池蓁蓁一共杀了晏知月两次。   第一次,她为青梅竹马骗走了晏知月的命剑,害得他仙骨破碎。   第二次,她为义父毁了晏知月的神魂,要他就此湮灭于人世。   此生,她不想再面对晏知月。   -   晏知月捡了一只白兔精。   她生得娇娇弱弱,巧笑嫣然,很会撒娇。亲吻时,双瞳剪水,总喜欢喊他“阿月”。   后来晏知月才知道,“阿月”不是在喊他。   她只爱她的阿月,连两人最亲密的时候,想着的也是别人。   她是个骗子。   -   神域,消失了数百年的神君历劫归来。   旁人都传,他从人间捉来了一只犯了杀孽、入了魔道的狐狸精,囚禁在殿中,等候良辰吉时送去处刑。   池蓁蓁被关了一天又一天,等不到义父,也等不到她的阿月。等来的,只有黑化后的神君。   神的爱恨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一点一点,誓要从她身上讨回公道。   “看我——”   “你只能看着我。”   “池蓁蓁,你再背叛,本君就让你在乎的人,全部都在这三界里灰飞烟灭!”   ────────────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